《夜坠星河》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章 佛谶旧事 承泰十七年,处暑未央。 长安城西,一处幽静的深院。 院中石桌前,坐着一个清丽典雅的妇人,正看顾着身边的男孩喝药。 不远的月门外,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追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孩,一路打闹着跑了进来。 最前面个子稍矮的男孩,冲到石桌边喊道:“姨母好!临川哥好!” 宫沁微微一笑,柔和地说:“莫云来了,还带了新朋友。” 独孤莫云扭过头,向身后的伙伴介绍道:“这位是我姨母,靖国公夫人;这是我表兄,宋临川。” 高个男孩上前一步,端正了身姿正要行礼。 最后的女孩赶了上来,绕到他们前面,侧身行礼,清脆地喊了一声:“姨母好!” 便开心的去拉喝药的男孩,“临川哥哥,你家今天的宴会真热闹,跟我们一起到外院去玩吧。” 宋临川此时没什么精神,反手拉着她,蔫蔫地摇着头。 “阿渃也来了,又长高了。” 宫沁抚了抚她的头,代儿子答道:“临川今日发烧了,下次再与你们一起玩。” 闻言,独孤渃乖巧地坐到宋临川身边,放低了声音,“那我陪你在这里玩吧。” 冲姐姐吐了吐舌头,独孤莫云拉起宫沁的衣袖,急冲冲地说:“姨母,星河哪去了?我们带了只麻灰的兔子,要赶紧给她看看!” 宫沁笑着说:“她父亲说了,晚上要考背《千字文》……这一上午都没见着影儿,我猜她在蔷薇花架下边用功呢。” 这厢话音未落,独孤莫云匆匆回了句,“那我们去找她了,姨母、临川哥告辞!” 说完,他便抓着同伴,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被他拉扯着的男孩,边跑着边扭头喊道:“靖国公夫人,失礼了!我叫阿衡,宇文家的阿衡!” 今日,靖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 京中的王侯公卿、世家大族、大小官吏、贤德名仕携妻带子纷至沓来,只为赴一场文会宴。 文会宴者,旨在以文会友。 不论尊卑,少长咸集;清谈雅议,畅所欲言。 这样的宴会,在京中本是寻常。但宋家一门清贵,靖国公孤高桀骜,不与其他世家深交,举办这样规模的宴会倒是少见。 筹办此次宴会的,正是靖国公夫人宫沁。 月前,靖国公宋之孝,加封了太子太师。 袭爵不到几年,便能位列三师,门阀世家都对宋氏这位年轻族长另眼相看,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 于是,素不爱热闹的宫沁,悉心筹划了这场盛宴,只为替夫君酬谢各路嘉宾。 靖国公府偌大的中庭,设了不下百余座,却早已座无虚席。 和风习习,榴花胜火。 中庭正中央,彩绘金莲的舞台上,立着一位曼妙佳人。 她一身茜素红的舞衣,与园中火红的石榴花交相辉映。 红裙随风扬起,佳人遗世独立,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宋之孝一身绛紫长袍,落坐在主位上。 一个灵巧的小丫头,走到他身侧行礼道:“老爷,夫人遣我来禀告。少爷发烧了,她先陪少爷在花园里玩会,稍后便到。” 宋之孝皱了皱眉,不悦地说了声:“慈母多败儿。” 他冲一侧的乐班挥挥手,悠扬的琴声缓缓响起,奏的正是雅乐《莲心》。 古音缭绕,庄重素雅。 台上的佳人随着乐曲缓缓起舞,一袭水袖随风扬起,如含苞的莲花浴于水中。 琴意渐浓,各式乐器巧妙的加入,渐渐汇成华丽的乐章。 佳人轻轻摇曳,身姿柔弱无骨。 随风流转的舞姿,轻盈如莲花随波而动,与清幽柔缓的曲乐融为一体。 曲调愈演愈疾,她的舞步随之加快,待到琴声最动人心之时,舞台上只看得清一道曼妙的倩影,随着乐声极速地旋转。 长袖回旋,红裙翻飞,刹那如红莲盛放! 一曲毕,佳人跪到舞台中央,用恰如莺歌的嗓音祝道:“贫妾献丑,贺太师德孝齐家,泽被后世!” 宋之孝笑着对她点点头。 佳人又对四座施礼,缓缓退下。 台下落座的世家夫人们,却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赵四娘?” 京兆尹夫人年纪不轻,眼睛昏花看的不够分明,连忙问起身边太医院提点夫人。 对方使了个眼色,连连跟她点头。 御史夫人随夫回京不久,知道的讯息有限,听二人这么一说,也跟着小声嘀咕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舞的实在是好!国公这位如夫人叫四娘?是随州赵家的闺秀吗?” 一旁小司寇夫人,热络地跟她解释道:“夫人竟没听说过赵四娘,她的名号曾经可是响彻京城呐。揽月坊艳名远播的头牌,歌声比舞姿还勾人……不过最出名的还她的手段。”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当年,她可是大着肚子,被抬进国公府来的。” 御史夫人皱了皱眉,有些尴尬地说:“没想到靖国公这般随性……国公夫人,可真是宽仁。” “靖国公夫人可是洛阳宫家的嫡女!出身那样势力滔天的世家大族,哪会把这种女人放在眼里。” 小司寇夫人一脸不屑,继续说道:“让一个乐姬进门,大抵就当添置个婢女罢了。亏得赵四娘敢跳《莲心》,没脸没皮的,真当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了。” 句句剜心,声声刺血,赵蝶衣将她们的话全部听得真切。 她咬了咬牙,提醒自己保持住最柔和、最恭敬的面容。 这宴席虽大,却没有她的位子,唯有步步后退,直到最末席。 转身离去间,她和席上一人目光交错,暗暗交互点头,嘴角渐渐凝起一丝异样的笑容。 乐舞罢,丝竹休,宴饮正式开始。 宫沁身着素锦长袍,重重云鬓上叠着金簪。一身珠玉为饰,端庄典雅,气质卓然,不知何时已悄然入座。 主位上,前来敬酒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她陪着夫君,应对自如得体,与客人们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间宾主尽欢。 忽然,宴会末席一位年轻的夫人,拔高了音调喊道:“是谁丢了东西?一个上好的绣囊!” 话音刚落,身旁的夫君赶紧拉住她,示意着宴会上要小声。 她这一喊,吸引来不少目光。 众人看她年轻,又是坐在末席,想来是哪个小官的妻妾,没见过大场面,也不甚懂规矩。 不少世家夫人,当场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好半天,宴上无人回应。 那女子沉了口气,利索地打开手中的绣囊,抽出一张洁白的锦帛,大声念道:“沣水西引,祸乱山河。” 又翻过来,继续念道:“靖国公府,宋临川,已未年丙辰月已未时。” 话音未落,周围人声戛然而止,宴会上瞬间一片静默。 宋之孝饮入口中的美酒,生生的难以下咽。 正与堂姐独孤夫人谈笑的宫沁,脸上的笑意忽然凝住。 坐在上位的宋家叔伯长辈们,纷纷执杖起身。 太史院几个官员,更是跃跃欲试,想要凑到锦帛前一看究竟。 就连几位御史大夫,也开始交头接耳,蠢蠢欲动起来。 这时,一个神色紧张的小厮,忽然跪倒在一旁,不住的向宋之孝磕头。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那位夫人捡的东西,是小人丢的……是龙门寺送来的佛谶!小人拿来呈送老爷,却不小心给遗落了!” “佛谶?!” 一阵激烈地咳嗽后,座上辈分最高的宋家堂伯站了起来,面色凝重地问道:“可是觉明上师给世家子弟批命的谶言?” 跪在地上的小厮,慌张地点点头。 总管宋明快步走下来,从那女子手中拿了绣囊和锦帛,诚惶诚恐地呈到宋之孝手上。 宋之孝扫了一眼座上众人,接过锦帛的手有一丝颤抖。 此时此刻,几位叔伯长辈,再顾不得礼数,纷纷凑上前来。 看过锦帛后,一个个摇着头,不住的叹气。 堂伯冲总管宋明使了个眼色,厉声喝道:“去把宋临川带来!” 等待的时间里,几个族中长辈已经开始议论:上师批命,得此不详谶言,非擅杀逆子不能报皇恩。 同时,站在宋之孝身旁的宫沁,暗暗退后几步,靠近一旁的侍女雪雁。 她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件,交到雪雁的手中,低声吩咐道:“你带着这信物,到宫家分号找长安主事。就说我母子命悬一线,让他请身在长安的所有宫家亲眷前来!越快越好!还有,让他飞鸽传书,请家主来长安主持大局。” 席间宾客大多已经起身,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皆言国公府家门不幸,佛谶有云公子命带不祥,若是放任终成祸患。 低声议论的人群里,一个扎着羊角辫、一团粉嫩的小女孩,正拉着她新认识的朋友,往宴会中央挤过去。 她的小手指向前方,“你看,那是我娘。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被她拉着的男孩一脸倔强,硬着脖子说道:“我娘才是最美的女人!她会舞剑、耍刀,还会领兵作战、上阵杀敌。” “一刀一剑不过诛杀几人。我娘精通天文地理,还会排兵布阵,给我伯父送去的阵法图能助他横扫千军。” 女孩急红了脸,停下来扯着他喋喋不休。 男孩撅了撅嘴,“你就吹牛吧!反正,最美的女人是我娘。保家卫国,舍身忘死的人才最美!” 女孩正要辩驳,忽然看见不远处,自己的哥哥宋临川,被几个下人带到了宴庭中央。 而宴席最前面,父母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前一刻,还站在父亲身旁的母亲,忽然一根根拔下头上的簪钗,除下一身珠翠,除下了锦绣的外袍……披散着长发,飞奔到庭中,护住跪坐在其间的哥哥。 女孩惊呆了,一步步往前面走去……拉着男孩的手越抓越紧,拖着他一起挤到母亲和哥哥附近。 不远处传来父亲阵阵呵斥声。 往日笑容和煦的爷爷、叔伯们纷纷疾言厉色,对着庭中的母亲和哥哥指指点点。 一直对她笑脸相迎的赵姨娘,此时正在人群中,发出诡异的狞笑。 女孩被这种种景象,吓得大声哭泣起来。 宋之孝心中烦躁,又听到女儿的哭声,心头怒火中烧,随手举起一个酒盏,重重砸向她那边。 酒盏落地,碎溅开来。 男孩本能一挡,把女孩护在身后。 飞溅的碎片,在他的手背上划开一道伤口。瞬间溢出了血珠,滴滴滑落下来。 女孩从他背后探出头,瞥见他手上的伤口和血迹,哭声愈加大了。 不远处,正焦急着找自家少爷的奶娘,看到里面这一幕。口中念了声佛,赶紧挤进人群,把男孩给抱了出去。 女孩手心一空,心里更加害怕。 大哭着,跌跌撞撞地跑到母亲身旁,和哥哥一起蜷缩在她怀中瑟瑟发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二章 归去来兮 元亨九年。 三月长安,春意渐浓。 和风煦暖,缓带轻裘。 一排马车停在靖国公府门前,为首的一辆包裹着纯白的锦绣帷幔,车上悬着宋家的徽记。 红叶掀起车帘,扶着马车中的少女下了车。 少女身着一件月白长裙,外套一件宽大的湖蓝色纱衣,绾了个简单的飞仙髻,肌肤赛雪,眉眼如画,甚是灵动可人。 终于踩到踏实的地面,宋星河长舒了一口气。 从北荆州到长安几百里,虽然走的是官道,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比起骑马更吃不消。 半年未归,国公府周遭除了撤去的重重挽联、挽幛,一切与她离开时并无二致。 为亡母扶灵,归葬宋家北荆祖墓,一应礼节俱毕,恍然已过半载。 再回长安,当日的倾盆大雨早已停歇。杨柳依依,扫尽了一城的寂寥萧瑟。 国公府总管宋明,领着府上几个管事及各房妈妈、仆婢分列在门前迎候。 “小姐,一路风尘,辛苦了。”宋明赶忙上前躬身行礼。 “明叔好!” 星河冲他点点头,左右扫了一眼,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她似是随意地问道:“赵姨娘呢?” “夫……赵姨娘,她带赵副总管和二小姐……去城郊田庄巡视了。”宋明磕磕巴巴地答道。 他今年不过五十岁,已是白发苍苍。半年未见,又比之前老态了几分。 星河闻言,轻轻哂笑道:“姨娘这是已经开始做当家主母了。” 宋明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窘态,“小姐为夫人扶灵南下后,姨娘便不时的唤后院各房妈妈、仆婢去训话,对掌事妈妈也重新安排。再后来,各管事也被叫到西园对账、回事,巡视产业、田庄这样的事情她也渐渐上手……此事,老爷不置可否,我一个下人也不敢推阻。” “一路颠簸我也乏了,先回去休整一下。其他的事情,等父亲下朝回来再说吧。” 星河说完便踏上石阶,领了随行仆婢往朱漆的大门里进。 宋明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地说道:“小姐,赵姨娘命人收拾了北边侧园的暖阁,请小姐移居那边。她说夫人仙去,怕您再住在东园会睹物思人,伤了身体。侧园虽然小了些但景致却更好” 星河脚步停了停,并未多加理会,踏进府门便径自往东园走去,随行众人紧随其后。 宋明见状,也赶紧领人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各处洒扫、杂役的仆婢见了嫡小姐,纷纷停下恭敬地行礼。 穿过中庭长道,踏过绿草茵茵的中院,转过红梅初绽的回廊,星河停步在东园院门外。 通往内院的大门紧闭着,门上落着一把冰冷的铁锁。 一个粗布衣裳的老妈子,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利落地掏出钥匙开了锁。 星河的贴身侍女红叶和绿芜,一左一右上前推开了院门。 园中道上满是未清理的落叶,庭中杂草横生。莲池水源干涸,只留下残荷枯叶。一片破败荒芜,与院外的春色格格不入。 星河一步步踏进园子,走到西墙边花架前。长期未经修剪的蔷薇,仍是茂然满架,已经吐露新翠。 未多耽搁,她转身步入正堂。 雕梁画栋未改,房中陈设已空。 堂上满是积尘,帷幔上夹杂着层层蛛网。 短短半年,国公府女主人的所居,竟然荒废至此。 星河心中有些酸楚,面上却愈加平静。 她环顾四周,出声问道:“现在谁是掌管内务的妈妈?” 宋明垂手立在一旁,默不作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一会,一个身材肥硕的老妈子挤了进来,草草行了个礼,一脸春风得意地说:“禀小姐,老身李妈妈。夫人命我掌管内院大小事务。” 星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陡然厉声喝问道:“夫人?哪门子的夫人?!”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巴掌,干脆地落在李妈妈的脸上。 李妈妈捂着脸,指着绿芜惊声叫嚷道:“你这个丫头,是什么玩意,竟然敢打我!” 紧接着,红叶自后利索的一脚。 李妈妈腿弯一麻,直接跪倒在星河面前。 她跪在地上,一时无力起身,急得扭头对身后的仆婢们大喊:“反了反了,两个小丫头欺负到我头上了!你们赶紧上来,给我拿住她们!” 李妈妈是去年春天入府的,分配在赵姨娘房里伺候,胆子大、脾气烈、性格又彪悍,很得赵姨娘赏识,很快从洒扫妈子擢拔成了房中管事妈妈。这半年里又步步高升,成了管理府中内务的掌事妈妈。 平步青云自然眼高于顶、不可一世,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连总管都要让她几分。今日,却被两个小侍女给打了,一时又气又恼,哪里肯罢休,拿出一股泼辣劲就要闹。 她这一声令下,后边一众仆婢却纷纷后退,无一人敢应声。 星河缓缓踱了几步,从腰间取下一枚精巧的玉印,执在掌中。 “这枚印鉴,是靖国公府当家掌事的凭证,由府中女主人代代相传。从我太祖母传到祖母,祖母又传给我母亲。” 她锐利的目光,慢慢扫过堂下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太祖母是先皇长姑母!祖母是赵国公亲妹!母亲是大齐宫家嫡女!今日这枚印鉴就在我手中……她赵姨娘,区区一个侍妾!就算我双手奉上,她接的起吗?!” 一言尽,内堂、园中几十个仆婢、杂役纷纷跪倒成一片。 星河绣着云纹的素鞋,踩在李妈妈的手背上。 “看你这手,在府里的日子过得想必不错……既然掌管内务,更要认清楚主人!主人房中的东西籍册上都有数,我给你半日时间,全数安置归位。里里外外,要和我走时不差分毫!每少一样,你便留下一根指头。你这手手脚脚,要剩下点什么,自己好好算清楚吧。” 李妈妈坐在地上,搓着生疼的手指,望着大小姐前呼后拥离去的背影,愣了半晌。 她平日里眼里只有姨娘,又见庶小姐月怡娴静少言,竟不知道嫡小姐是这样泼辣的脾性。 见大小姐带人走远了,李妈妈手下几个丫头赶紧拥上来,七手八脚地搀扶她。 她顺手给了面前的丫头一个耳光,大声骂道:“死丫头!还在这做什么?赶紧去找籍册!” 又指着另一个丫头骂道:“都是死人么?快把杂役们都叫来,里里外外给我打扫干净。留下一丁点灰尘,我剥了你们的皮!” 李妈妈虽鲁莽,人却还不笨。 整个上午,她片刻不歇,带着丫头们忙里忙外。又按照籍册记录,把送去西园的珍玩、摆件一一取回,把已经搬到侧园暖阁的小姐起居物品,全数运回,安放归位。 做这一切,倒不是她真的怕了这嫡小姐。 只是她做的越周全,赵姨娘知道时便越是羞愤。若能激得姨娘出手,收拾收拾这个蛮横的大小姐自然最好。即便是大小姐更胜一筹,眼下自己卖力一些,表了忠心也不亏。 用了午膳,红叶、绿芜便领了随行仆婢,回东园打理起居杂务。 星河遣散众人,独留宋明在厅中饮茶叙话。 时过正午,星河轻轻啜了一口清茶,摇头苦笑道:“看来父亲是去太学讲经了。一晃半年未见我这个亲生女儿,竟连那些学子都比不上。” 宋明恭敬地说:“老爷自然是疼爱小姐的,只是这些年疏远了些。” “明叔,母亲临终前命我掌家,父亲是知道的。你只管通知各位管事,明日一早入府对账。再让人把国公府和将军府近半年的账册,全数送到东园书房去吧。” 星河的语气不容分辩,宋明连连点头答应。 “小姐,有件事小人不得不说。” 宋明忽然起身,长揖行礼,跪倒在堂上,“小人虽还挂着总管之名,可副总管赵明城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跟我回过事了。半年来,各处的管事,也都是向赵姨娘禀事的。” 星河面色一凝,“赵副总管?掌管府上产业经营的副总管。” “一年多前夫人病情加重,无法主持家事。赵姨娘和赵副总管逐步掌事,也是老爷默许,我只得全力配合。如今这个总管之位,被赵明城取而代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一年前?”星河低声沉吟。 那正是母亲病危,父亲急召她回府的时间。 十年前,国公府文会宴上佛谶一案,搅起了意想不到的轩然大波。 宋家、宫家,大魏、大齐,几大家族、几国朝堂,你争我斗,多番博弈,终以哥哥宋临川被逐出家门而收场。 自那时起,母亲心有郁结,更是一病不起。 哥哥被族谱除名,自己便成了靖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也是洛阳宫家长房唯一的嫡亲血脉。两家立约共同教导,每半年自长安、洛阳两地轮转一次。 洛阳宫家与其他财阀世家颇有不同,庞大的家族虽围绕一支主脉,却极注重扶持旁系,也不避讳与南北各国世家大族通婚。因此人脉广阔,商路通达,即便北方魏、齐对峙,南方梁国战乱,宫家依然维持着通达的商贸。 外祖父宫泽身为宫家家主,德高望重,各国君主、各方势力都有心拉拢。 十年前,他倾家族之力,却没有保住外孙宋临川,一直耿耿于怀。自那以后,他闭门谢客,用大把时间来教养她这个外孙女。 此间,外祖父与宋家置气,常常多留她一年半载。细算下来,她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倒不多。 宋、宫两家关系每况愈下,母亲在宋家的处境越发尴尬。私下却常与她说,自己远嫁未能尽孝,有女儿代她陪伴父母是她的大幸。 午夜梦回,星河时常感到庆幸。在母亲最后的半年里,自己能每天陪伴在她身边,与她谈经论道,跟她学针织女红,一起写字作画,度过了母女二人最亲近的一段时光。 她更深知,母亲生命最后的时刻,最放不下的便是哥哥宋临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三章 雨落长安(上) 风云无度,烟雨如幕。 靖国公府九曲廊台尽头,莲池上的凉亭内,星河正托腮凝神,盯着石桌上一方玄色陶炉。 炉上置了一个绿釉茶缶,内盛清水半缶,置于炉上文火慢烹着。 陶炉一边,放了一摞厚厚的账簿。 隔着石桌,对面站着三个中年男子。 亭外斜风细雨,有些许微寒。 三人面上颇为恭敬,不见丝毫异色。 等了半晌,一位年过七十老翁才姗姗来迟。 老翁一脸倨傲,虽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正是征南大将军府的总管宋令。 前朝乱世,宋家高祖起兵北荆,与陇西军协战,平定中原匪寇。战功赫赫,又拥立太祖陛下,受封靖国公,爵位世代相传。 到星河父辈一代,长房共有三子。 伯父宋之信少年从军,南征北战,娶先帝亲妹元和郡主,任征南大将军,常年驻军在大魏与南梁边境重镇南郡。他的长女宋凝香,十七岁入宫封为贵人,是当朝国君拓跋琰后宫三夫人之一;次子宋凌三年前回京,受封禁军千牛备身,为禁军副统领,总管皇城巡防,虽身在京中,却常住军营,不问家事。 父亲宋之孝排行第二,少年弃武从文,娶洛阳宫家长房嫡女宫沁,继承靖国公爵位,官拜太师并为宋氏族长。 三叔宋之贤,自幼沉迷天文星象、历法卜筮,少年入太史院。如今任太史院掌令,年过三十拒不娶亲,一直未从靖国公府分府出去。 时至今日,除了国公府产业外,大将军府的账目也由国公府代管,才有大将军府总管,循例入府对账。 见人到齐了,星河从容地在一堆账簿中抽出一本,边翻看边开了口道:“国公府书院管事朱迅。” “小人在!” 国公府三位管事中,儒生打扮之人,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星河说:“几十年来,国公府在大魏一百五十个州里设了七十八所学堂,投入白银五千两。目前账面上,总亏空过万两,月增亏三百两。” 朱讯回道:“禀小姐,国公仁爱学子,朝廷未设官学的州郡,大人都出资设私学,对家贫学子束脩皆免,学优者生活所费亦加贴补。但是未设官学之州,以下郡县皆山高路远、百姓困苦,学生多是家贫之人,若不是府中每月拨银,大半的书院恐难以为继。” “如此说来,实在情有可原。”星河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却让朱迅心里发慌,不知她有何下文。 他连忙说:“小人惶恐,经营不善,愧对国公。” “如你所说,父亲设学堂本是义举,盈利困难也不当追问。但这七十八所中却有一所运转良好,设立半年便可自足,今年初更开始往府中上交营收。” 星河望着对面神色紧张,汗如雨下的朱掌事,轻轻摇了摇头,“朱先生竟全然不知,这账本可是由你亲手报送的。果真是贵人事忙,没空关心这几十所学堂营收这样的俗务吧。” 她偏过头去,合手立在一旁的红叶说:“去请高平郡书院山长梁文先生进来。” 红叶应了一声,撑了纸伞往偏厅去了。 星河另拿起一本账簿,“国公府田庄管事李成。” “小人在!” 庄稼汉模样的李成,向前一步,双手作揖。 星河带着几分欣赏之色,望着他说:“府中有食邑三千余户,包括京郊五个田庄四百余户和北荆州十八个田庄两千五百多户,皆有你统管。去年关中大旱,又逢蝗灾,大魏大半的郡县颗粒无收,北方十州更是饿殍遍野,国公府三千余邑户都安然渡灾,账上竟还有盈余。我想听听,先生是如何做到的。” “禀小姐,前年秋后小人收突厥商队传信,漠北草原遭十年不遇的大旱。北方大旱之年必有蝗灾来袭,于是小人请各庄庄主商议,禀明先夫人,节流了当年所收生丝,又命各庄抢种冬麦,到了去年三月间,麦子初黄即开始抢收。当时麦穗虽饱满不足,却在蝗灾来袭之前,保住了我们小半的收成。下半年,小人便叫各庄组织邑户休耕肥田,用所留的生丝制造丝绸锦帛,各庄靠着春季所收的麦子和前年的余粮勉强为济,所织丝帛交于府上充当赋役。” 领着三千邑户扛过灾年,这样的功劳被李成娓娓道来,仿佛是吃顿便饭这样的小事。 星河满意的点点头,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庄稼汉子,却是消息灵通,机敏警觉,又能当机立断。 李成又说:“小人虽读书不多,倒是知道这‘累’字,上有田,下有丝,农桑之事最为辛劳,庄户辛苦一年往往毫无累积。管理田庄的要务便是带庄户们对抗这天灾,在大灾面前保全性命。” “李掌事体察入微,调动有方,有大将之风。”星河放下账本,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此人看似粗犷,却粗中有细,又能驱使几十个田庄,几千个邑户以生存大计、性命相托,威望可见一斑。 李成连忙说:“小姐打趣了。小人出身低微,举家自健康侨居入长安,无依无靠,承蒙国公大人与夫人不弃,为府中打理田庄事务,自当尽心竭力。” 星河抬了抬手,“李掌事,辛苦了。你去账房领下府里给各庄的赏银,便早些回去吧。” “多谢小姐。” 李成又作了个揖,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红叶便领了高平郡书院山长梁文进来。 星河瞟了一眼茶缶,缶内水花渐起。 她的从一个白陶织矮罐中,取出一块黑色的茶饼,轻轻投入缶中,茶饼晃晃悠悠沉到缶底。 “拜见小姐!” 梁文不过二十出头,看起来市井气十足,一副圆滑事故的样子,颇不似个书生,更不像个威严的山长。 “免礼。” 星河郑重其事地说:“梁先生主持的书院,收支平衡,治学有成,去年便有被中正官举荐入仕者三人。我特意请他来,为朱掌事出出主意。” 朱迅听闻这话,头低了又低。 他平日里都在埋头苦读儒释道经书,奔波各地参加名家汇集的清谈集会。各书院的山长都没认全,哪里管过各书院的教学和经营状况。 先夫人因为国公的关照,从未对书院亏空一事置言。没想到大小姐刚一掌家,便拿书院开刀。今日竟然当面诘问,他一时无地自容。 梁文向他拱手行礼,郑重地说道:“禀掌事,高平郡书院地处侨郡,所居多为北方侨民,书院所设之地也颇为偏远。小人打理书院,以教学之力设学位八十,以二八之分来收学子,十六位专收家贫学优的学子,六十四位收富裕的侨民学子,对贫家子弟自是分文不取,富家子弟皆收双倍束脩。二八而分的学位,一类未收满时,宁可缺席也不通用。” 朱迅听闻,大为光火,脸色涨红,指着他的鼻子嚷道:“夫子曰:‘有教无类’。你竟然以贫富分学位,实在有辱斯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四章 雨落长安(下) “掌事大人!小人以为,设立书院自然是为了传道授业、选贤育才。正逢乱世,四方连年征战,书院保持运转,自食其力甚为重要,不然它就是个无底洞,拖累国公府不说,书院自顾不暇、朝不保夕的情形下,师长们又如何培育出贤能之才。” 梁文一介书院山长,应对诘问毫无惧色,句句铿锵,直指朱迅。 说到这里,他再次躬身向星河行礼,说道:“小姐,小人还命学子们不许带书童、小厮入书院。家贫者为富家少爷们代理些杂务,赚取生活银两,书院亦不加限制,因此省了部分补贴寒门学子的银钱。” “你……你……败类!败类!” 朱迅听闻此言,简直怒不可竭,恨不能揪起这梁山长打上一架。 梁文一本正经地说:“大人息怒!孟夫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年轻学子们只是读书,缺乏历练,以此教他们能屈能伸、脚踏实地,抛去繁文缛节,自力更生,磨练更加坚毅的性格,有才有能方成国之栋梁。” 星河很惊讶,圆滑世故的梁文竟然能说出这番道理,顶的朱迅哑口无言。 “二位先生,莫要争执。父母既已命我掌家,还望先生们体谅。” “不敢”“岂敢”二人立即拱手听命。 “朱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京中闻名的清谈名仕,出身亦是书香世家,不理俗事,不善经营实在情有可原。我已求请父亲举荐你入太学讲经,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朱迅以为自己将受责罚,没想到竟能入太学为博士,可比当国公府的管事,更能重振家声,实在大喜过望,连连拜谢。 “梁先生,思维活络,治学有方。往后便烦劳你统管府中书院事务,凡日常事务皆由先生做主,合并撤立之事,只需书信回禀。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广纳良才而教之,乃梁某生平所愿,求之不得。谢过小姐!” 朱迅、梁文接连拜谢离去。 此时,茶缶内的水花渐沸,茶饼在水中慢慢散开。 红叶眼明手快,立即撤下茶缶,撇去陈水,留下洗净的茶叶,再次向缶中注入清水,又至于炉上。 星河望着最后一位掌事,心中有些复杂。 昨夜彻夜看账,这个赵副总管手下的账目,可以说是完美无缺。 笔笔数目清晰,账目往来有序,几乎滴水不漏。而让她生疑的,正是这完美。 靖国公府在各州的产业众多,庄园、房舍、店铺等等种类繁杂,更有运行和采矿这样的官私要务。 近年来,受南方梁国内乱、北方突厥劫掠的影响,大魏南部各州和北疆几处的产业必定变化巨大。 今日所见一派繁华,明日可能毁的片瓦不剩,今日分文不值的东西,明日说不定身价暴涨。 一本真正的账目,绝可能如此盈亏持平、毫无错漏……除非,是有心人精编细造。 本想多加询问,今天见到底气十足的掌事。转念之间,她便换了个主意。 “副总管赵明城,掌管府中各类产业经营。” 星河边说边上下打量着,似是关切地问道:“你是赵姨娘的弟弟?” “禀小姐,小人自幼与姐姐相依为命,多年来蒙老爷和先夫人提携,为国公府效犬马之劳,不胜感激。” 赵明城言辞句句恳切,看不出丝毫不妥。 十几年来,他能从一个学徒做到府中最重要的一席掌事,管理府中繁杂的产业经营,即便是有赵姨娘的关系,本身也定是个相当有头脑与手腕的人。 “你的账本,账目清楚、盈亏有数,我很满意。先生与我家本是亲眷,自然最是信任你的。” 星河似笑非笑的指着账本,对他说道。 母亲一病十年,近些年更是精神不济,对府中事务有心无力,许久没有过问账目。去年治丧期间,库房曾失火,近三年的账目皆付之一炬。 她在心里盘算着,赵明城正是三年前,从田庄回府协理账目。账目大约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做的手脚。 短短三年,赵姨娘这位亲弟,暗地里已经把宋家的帐,盘成了他们自己的帐。 星河未再多言,又对赵明城大加褒奖一番,打发他先行离去。 三位管事先后离去,亭中独留征南大将军府的总管宋令。 此时,茶缶中的水逐渐沸腾,茶叶随着水花缓缓的翻腾舞动。 茶香渐渐溢出,一时间亭内茗烟寥寥,草木盈润之气四散开来。 看过国公小姐与三位掌事对账,宋令仿佛被炉中的火炭和缶中渐沸的茶水,熏得有些热了,头上冒起了阵阵的汗,脚下也有些软绵。 “宋令,你可知罪!” 忽然一声疾言,让他心神一震。 宋令扑腾一下,跪倒在地,俯首不敢言语。 星河疾言厉色地说:“宋家敬你辛劳几十载,待你告老还乡之日,自会重金褒奖。可你倒好,不问自取!君子不饮盗泉!老伯如此晚节不保,连我这晚辈也替你臊的很呐。” 宋令叩着头,“老奴万万不敢,望小姐明察!” 星河从账簿中,抽出一本小册子,丢到他眼前。 “这是你北荆州乡下侄孙的产业目录。一个普通农户种着几亩薄田,竟在三年内平白的攒下万贯家财。老伯当真不知?要不要我一一念给你听?” 宋令万万没想到,国公小姐到北荆州主持先夫人丧葬,竟还把自己与侄孙同谋,挪用府库、购置私产之事查的一清二楚。 他抬起头,正对上面前少女的眼睛。 她漆黑双眸如月照冰湖,溢出锐利的光华,眼神中带着超出她年纪的凌厉,这样的目光让他感到恐惧。 宋令再次俯身,蜷缩成一团,全身瑟缩不已。 星河说:“大将军府的账目,面上看确实没有问题。只是三年来,竟然陆续修筑了十几处园子,而且各个花费不菲。修园子是内务,我母亲自然不会多加过问,将军一家想必也不在意这些小事……难道,主人的宽容,就给了你这刁奴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机会了!” 听到这里,宋令已经瘫软在地,他接连顿首道:“老奴糊涂,求小姐饶命!” “大将军一家只重家国大义,不问钱财俗物。可我却不同,既然承担了管家经营之务,眼里便揉不下这些龌龊的勾当!” 星河脚尖点在他眼前的册子上,白色绣鞋上装饰的粉色朱缨,似千万的针芒刺的他焦灼难耐。 她清脆的声音响起,“你是宋府三代家奴,忠义二字于我宋家何等重要,自然不需我说于你听。今日回去,你就报备各地府衙,将这十几处园子,按账目上的造价,全数卖于你的侄孙。并修书报大将军告老还乡……这些真真假假的园子,便当是宋家与你养老之用了。中饱私囊之事,我自与你收下,不叫大将军心寒。” “小姐大恩!老奴,拜谢!” 宋令老泪纵横,千恩万谢之后,颤巍巍的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 望着靖国公府金灿灿的匾额,他重重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只怪自己太过贪心。纵使贪下了万金又如何,被大小姐一朝识破,便全都要物归原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五章 世家公子(上) 时至晌午,晓雨初霁。 “小姐,宇文公子与表少爷来了。”身材娇小的绿芜,不疾不徐地走进亭子。 “请他们进来饮茶吧。” 星河一心都在茶缶上,顾不上迎客的礼数,冲绿芜随意地摆了摆手。 此时,茶缶中水花正由大转小,火候恰到好处。 星河亲手拿起一方厚帛,隔热端下茶缶,细细的用竹片刮掉水面的泡沫,熟练地往桌上一排绿釉茶盏中浅浅注了三盏。 微风里,茶盏中腾起漂亮的雾气,随之消散。 茶汤色墨绿,清香四溢,星河细嗅着香气,感叹道果真是好茶,不亏半晌的悉心烹制。 “星河,闻着茶香就知道你回来了。” 宇文衡说着话,与独孤莫云一前一后步入凉亭。 看到他们,星河起身行礼,欣喜地说:“二位公子,有失远迎。” 二人衣着随意,却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 宇文衡是大魏第一门阀宇文家长房的四公子,父亲宇文直受命天官大冢宰,统领百官,是当朝王佐。独孤莫云是独孤世家的长房嫡子,父亲独孤长信授地官大司徒,执掌户籍财经要务,家族经营几十年,更是大魏首屈一指的财阀。在大魏,这些世家大族可是比肩与皇族的存在。 九年前先王驾崩,新君拓跋琰继位,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唯有倚重各家氏族门阀,虽然朝纲渐固,但门阀实力逐渐超越皇族,手握重兵的宇文直更成为王上之臣。 元亨四年,宇文直谏言改三省制为六官制,以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六官府”分理官选人用、军国支计、礼仪邦交、征伐军政、刑狱决案、水利营建。 元亨六年,拓跋琰再次册封天官冢宰宇文直、地官司徒独孤长信、春官大宗伯李耀、夏官大司马于瑾、秋官大司寇侯莫陈彦、冬官大司空赵廉和上大将军杨猷、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为柱国大将军,被称为大魏“八大国柱”。又封驻守凉州对峙突厥的上大将军杨猷,驻守临齐东线的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与驻兵南郡交接梁国的征南大将军宋之信、驻守西境南秦州的元栖郡主为“四方将军”。 八大国柱、四方将军为首的世家门阀盘踞在大魏朝堂、军中,控制着“六官”府衙、把控各州各郡官员任用、掌管几十万兵马,各家权倾朝野,子孙世代蒙荫,身份贵重,丝毫不逊皇族子弟。 各家间明争暗斗,家族间各有亲疏,党同伐异纷争不断。独孤长信八面玲珑,靖国公宋之孝独善其身,两家都少涉党政。而星河的伯父征南大将军,先是攻伐战略与宇文直不和,又有两家嫡女后宫之争,使得宋家与宇文家渐渐有些势同水火。能与独孤家、宋家之人交好,同宇文衡庶子的身份很有关系。身份所限,与滔天的权势和浩大家业无缘,自然趟不进争权夺利的浑水。 他今天束着高冠,穿了一身青灰色窄袖束腰的便服,系了玄色披风,腰间佩一柄青光长剑,衬得本就高大的他更加英武。他生的星眉剑目、棱角分明,笑起来犹如和煦春风,带着世家大族不拘一格的风流气派,不带丝毫傲气,时时神采飞扬。 独孤莫云与宇文衡是至交好友,却画风迥异,若说宇文衡是俊朗,那独孤莫云堪称绝美。身材纤长高挑,精致的脸庞比星河还要柔美几分,眉如远山,眸含秋水,着一身白色长袍,随意的束发佩巾,光彩似照眼菱花,宛若画中仙。生在尚武的鲜卑族独孤世家,他绝对是个异类。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独孤莫云自幼极重外貌,每每锦衣华服、略施脂粉,便在各类场合艳压群芳。 由于生得太过美艳,幼时常被其他孩子讥讽男生女相,独孤莫云自然也瞧不上他们。除了宇文衡以外,他不与任何世家子弟深交,也不肯和其他人一样,入兵营中历练,这在兵马立家的大魏门阀中传为笑谈,让他父亲独孤长信大人头痛不已。 独孤莫云的母亲与靖国公夫人是洛阳宫家的堂姐妹,他与星河又年纪相仿,自小来往亲密。独孤莫云同宇文衡交好,三人便常常混迹在一起,星河在长安时一直与两人相伴,感情深厚。星河和独孤莫云也对年纪稍长,又有勇有谋的宇文衡很是敬重。 京中豪门大族对族中子弟多是纵溺,宇文衡和独孤莫云少年顽劣,爱以游侠自居,好打不平,没少惹祸生事,却对星河爱护有加,唯独与她一起时堪称小心谨慎。 此时,平常鲜衣怒马的两位世家公子却都一身狼狈,发冠湿透,披风、外袍也湿了大半。 “二位公子,今日怎么雨中策马,这般狂放不羁?”见了二人,星河刚才当家掌事的威严,一时荡然无存。 “收到你的信,急着就赶过来了。”宇文衡解下披风,随意搭在凉亭一边的美人靠上。 “快到炉边烤烤,乍暖还寒时节,可不要染了风寒。”星河把火炉朝一侧推了推,起身放下凉亭四周的风帘,瞬间亭内暖了许多。 “今早四哥来我家,抓我去城防营骑射。多亏了你派人送来的信,免了我的苦差,可他偏又要骑马来。” 说着,独孤莫云摸出一方丝帕,上下胡乱擦了一通,便把它往桌上一扔,径自在星河身边坐下,捧起一盏茶,使劲吹了几下,一饮而尽。 茶水还未下肚,他便皱起了眉,吐了吐舌头,“真是苦涩不堪,还带着酸。你们汉人偏爱饮此物,真是自虐,哪有我们鲜卑人的酪浆香甜可口。” “你舌头倒是灵的很。涩中带酸正是这边茶的奥义,苦涩酸甜涵了人生百味,细品深思一念忧,一念愁。”星河捧着茶一边欣赏,一边同独孤莫云分辩。 独孤莫云撇撇嘴,“忧和愁有什么好的,不如酪浆一面甜,一面香。” 星河看着这倾城美人儿,惋惜的摇摇头,“莫云啊,你怎么对得起自己这幅美人皮相!文人雅士素爱品茶,品的就是一股清幽,你可见过吟诗作赋时喝酪浆的,出去可别说是我爹的弟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六章 世家公子(下) “宋星河,对我要尊称表哥!哥哥自是承了师父衣钵,如此英明神武,气宇轩昂,俊美异常,才能深受长安姑娘们的爱戴。倒是你!放眼望去长安城里的汉家姑娘,哪位不是温柔娴静、秀外慧中。你这发髻都不好好梳一个,眉眼未描,脂粉未施,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实在太失礼了。现在还不敬兄长,传出去还怎么嫁得出去!” 独孤莫云只比星河大上几日,每次应对星河的挤兑,总是先搬出哥哥的威严来。 “我即是我,恒不移也。外物好坏,无悲无喜。即便嫁人也不求什么高门大户,但愿有人护我于情义,相守一世。”星河捧着茶盏暖着手,目光停在廊台南面,那是她母亲所居的暖阁。 生于富可敌国的洛阳宫家,嫁于大魏汉官之首,是她一生所幸,更是一生的不幸。 贵为国公夫人、宋氏门阀家中主母,一纸荒唐的谶言,被迫和幼子分离,个中滋味只是冷暖自知。 愣神片刻,星河的眼光回到独孤莫云身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云哥哥!若不遇情义相通之人,寻个牢笼又有何用,不如仗剑天涯、驰骋疆场来的痛快,这便是我这小女子心所求。你大好少年郎,也别一味涂脂抹粉,放弃了对内涵的追求才是。” 独孤莫云咋了咋舌,扯着宇文衡的衣袖,“四哥,这丫头教训起我来了,简直讨打。快替我教训教训她!” 宇文衡也坐到炉边,无奈的笑着说:“莫云你可别找我。我朝非南梁可比,女子入朝为官都是寻常,还有像征南大将军夫人、元栖郡主那样的巾帼豪杰领兵挂帅。靖国公博学鸿儒,更是汉官之首,星河又饱读诗书、能骑善射,你要她跟寻常汉人姑娘一样,守在闺中绣花,也太不讲理了。” 见独孤莫云一脸的不屑,宇文衡继续说道:“不然,你跟妹妹学学,早日奋发图强,待到文治武功哪样胜过她,自己便能教训她。” 从小到大见惯了独孤莫云和星河之间的玩闹,宇文衡每天少不得为他们主持几次公道。 一个世家公子,阴柔俊美,不爱战场征伐,更不屑文墨,若不是有他这个朋友,怕是整日都要与姑娘们厮混一处。一个汉家淑女,不爱红妆,不精女红,偏爱琴棋书画骑射算数,样样能于世家子弟一争高下。表兄妹俩一见面,便要你来我往的斗嘴一番,但若是几日不见,又各找理由相邀聚会,再见面不消几句便又要互损起来。 他端起一盏茶,凑到鼻尖,未及饮,这香气便萦绕而来,直达五脏六腑,“果然是蜀地上好的边茶,愈烹煮香气愈浓,香气能把人从中原的一马平川带到西南的深山密林里了,汉人的东西真是奇妙。” 星河捧着盏,轻轻啅了一口,轻轻舒了口气,“人生于天地草木之间,还有什么事能与饮茶这般,立于天地间,与草木交谈呢。还是四哥是最为知音。” 独孤莫云见二人又要坐而论道,无聊之际拿起一本账目,随意翻看起来。 他的手和人一样美,十指纤长,笔直细嫩,指头方正,指尖圆润,信手翻书的动作灵巧美丽,如同在拨弦弄琴,随意为之便美不胜收。不说话的独孤莫云简直是一幅画,惹得星河呆看了半晌。 “星河,这本账很有问题啊!” 独孤莫云忽然这么一说,她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愿闻其详。” 星河并不感到意外,独孤家控制着大魏大半官民商贸,独孤莫云作为家族长房未来的继承人,兵法战术可以不学,琴棋书画可以不精,但产业经营、财务账目这些可从没放松,看出宋家账目的问题并不出奇。 “问题有两处:一是货运。大魏民间货运,各家门阀皆有染指,我独孤家也占了三成。行外人自然不知,自去年南梁内乱以来,大魏的民间货运实收的费用已经涨了七倍!”说到这里,独孤莫云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圆,又横竖划了几条线,把圆分成几块。 “这是所有民间货运的运力,各家的份额近年来变化不大。但南梁内乱,战事消耗巨大,大魏是中央之国,大魏、南梁和东齐的巨贾富商都在大魏集散物资南运贩售,可这水陆运力却是有限的。”独孤莫云顿了顿,看着星河和宇文衡用心聆听的神色,觉得心情大好,继续说道:“官家货运,由地官府货运司管理,专务朝中粮饷、物资运送,当然不会为商贾运货。于是民间货运行情水涨船高,但面儿上运费又不能超出官价,因而各家暗地里收起了运一加六的车船费。这是暗地里的,上不得台面,公账自然不会计入。但你家这本私账上竟写的与官货运价无差,亏空下去多少钱,你自己算算。” 星河心中一震,竟有这样的猫腻,若不是独孤莫云亲手经理此事,凭她之力,查出此事恐怕要费上许多的功夫。 宇文衡饮尽一盏茶,为自己和星河续上,便凑过来一起看账本。“单看账目上的数字,单是这半年少说亏下去一万两,这做账的人胃口还挺大。还有,莫云你说的第二呢?” “第二,就是这个产业类目。里头有个玉矿,在长安城郊三十里外的北邙山,去年冬天买入的。我朝对私家经营矿山要求很高,最要紧的便不得是金属矿。玉矿虽然不在此列,一般官宦人家为免麻烦,置产之时都加以回避,各家产业中有矿产的并不多见。最重要的是,这矿山估值是三万两,可半年来的营收中竟然没有这项收益。” 独孤莫云把账本翻到营收那页,指给星河和宇文衡看。俩人从上到下仔细查看了一遍,果真是没有这一项营收。 宇文衡沉吟片刻,对星河问道:“你家买这玉矿的契约可在?半年毫无收益,可能是个贫矿,或者干脆是假矿也不一定。那样的话,这三万两落入谁的囊中呢?” 星河也觉得事情大有蹊跷,赶紧遣红叶去账房寻来契约。 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着三万两现银交付,即日交割玉矿。上头盖着宋家的府印,签约之人正是赵明城! 星河心中暗想,这个赵明城,果真有问题!可凭他一介掌事,自然主理不了这么大的购产之事,其中蹊跷虽难得其解,可也终于有迹可循。独孤莫云果然是厉害,三两下就发现账目中这么大的破绽。 “四哥,你在各州人脉广阔,烦劳你替我查一下这个卖主,东夏洲的商人季常。”星河虽然早有隐忧,却没想到这里头的事情不小。 “放心吧,不敢怠慢。只要此人还在大魏,一个月内必有消息。” “星河,多思无益,且放宽心。你初当家管事,定不能让人看轻了,哥哥们定会鼎力相助,帮你揪住这个亏空府产之人。”独孤莫云正经起来,颇有担当,让星河宽慰不少。 可他正经不过三句,抬手理了理发冠,压低了声音说道:“二位公子,长乐乐坊的头牌洛樱姑娘,午后有新曲弹唱,我们早点去占个好位子何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七章 弦外有音 独孤莫云说的起劲,宇文衡拿起剑柄就敲了一下他的头,“我说今日带你出城怎么这么推三阻四的,原来早就想好了要去听曲子。” “那还去么?四哥。”星河眉梢轻挑,一脸期待地看着宇文衡。 “当然是…去赏曲啦!赶紧收拾去。”宇文衡灿然了一笑,顺手也敲了星河一下。 星河一下子跳起来,把头凑到二人中间,低声说道,“哥哥们从东园偏门出去,稍等片刻,我换身衣服就来。” 没一会,星河便头戴纶巾,一身男装出现在二人面前。 符合她身量的男装甚是难找,又不便去量身裁制,她的几身男装都是宇文衡和独孤莫云几年前的衣服。虽然不十分新,但材质上乘、华贵非常,立刻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 身材纤瘦,皮肤细白,一般人还是能一眼看出她与男子的不同,可只要站到独孤莫云身边,还是怀疑独孤莫云女扮男装的人比较多。 往常出去玩,偶遇不相识的纨绔子弟,出言出手调戏的对象都是独孤莫云,多年来他们可为此跟登徒浪子们打过不少场架。 云萝巷本不甚宽敞,往来客人如云,骑马到朱雀大街再往里就只方便步行了。 会经营的商人在巷口开了间马厮,代入巷寻芳的豪客们照料马匹。 入了云萝巷,两边皆是风格各异的酒栅、乐坊和舞肆。 三个翩翩公子同行,其中还有两个形容相似的美貌公子,身姿面容都美过云萝巷里最美的乐姬舞娘。又见宇文衡一身富贵,路人纷纷把他当成爱好男风的世家公子,不时有人伸颈侧目,窃窃私语起来。 宇文衡早已习惯了,尚能抵挡。星河和独孤莫云却觉得有趣,故意对他推推搡搡,一路打闹玩笑着,折腾的很起劲。 待走到长乐坊,乐坊里早已门庭若市,楼下大堂里三层外三层坐满了人。 独孤莫云叫了相熟的小厮帮他们到楼上寻个雅座,小厮却一脸歉意,只说今日雅座已满,大厅倒是有些角落位置,只怕要怠慢贵客。 独孤莫云自是千万个不愿意,要他坐进一堆臭汗淋漓的莽夫中间简直要命。非抓着这小厮,命他腾一间雅座出来不可。 小厮哪敢得罪这位小爷,可是雅座包厢里的人,也都是他小小乐坊惹不起的,急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见小厮不愿动作,独孤莫云便嚷着要叫老板。 站在一旁的宇文衡担心星河叫人认出来,生出事端惊动了靖国公,乘还没人注意到这边,赶忙拽着二人准备离去。 只听楼上有人喊了一声:“老四!” 三人抬头一看,二楼扶栏后站着一人,竟是宇文昭。 宇文昭是大冢宰宇文直的嫡子,宇文家长房排行第三,也是宇文衡的哥哥。他颇有将才,少时入军中,战功赫赫,年纪轻轻便受封骠骑将军,统领中路军右军一府兵马,拱卫京畿。但高门子弟,少年得志,自是飞扬跋扈,星河虽与宇文衡交好,平日里对他却是敬而远之。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虽然知道二人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哥哥,宇文衡还是领了他们登楼,来到宇文昭身边。 “三哥好,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赏曲。”宇文衡对宇文昭恭敬的拱手行礼,星河和独孤莫云也跟着拱手。 宇文昭一脸倨傲,懒懒的指着身边一个身形矫健的将士说道:“副将赵禹,今日生辰,约了几个袍泽兄弟来此庆祝。军中事忙,自然不比你有那么多闲工夫四处玩乐。” 闻言,宇文衡倒并不气恼,“三哥今日赶得巧,有新曲可赏,我们也是来凑热闹的。” “为兄真是羡慕你,每日在这繁华的长安城里安享富贵,寻花问柳如此精通。只是何须佩剑呢,也不像我们时时要守护京城,莫要一不小心伤了自己。”宇文昭一番冷嘲热讽,引得他身后的一干将士阵阵暗笑。 听他这话,独孤莫云心头堵的厉害,立马回道:“佩剑装饰正是名仕品格,我们又不是乡野村夫,时时准备去劈人吗?我等是风雅之人,玩乐即追风,赏曲即是逐雅。这又不是酒楼茶肆,附庸风雅之徒比楼下那些来看姑娘的莽夫还粗俗几分。” “你这小子,竟敢轻辱我等!”宇文昭身后的副将听到独孤莫云话中带刺,上前一步就要出手。 宇文衡和星河一左一右,各上前一步,挡在独孤莫云身前。 “赵禹,不得对独孤公子无礼。”宇文昭伸手阻拦,却是看着星河说道:“星河,你回来了与我一同坐吧。” “多谢将军,我们是游手好闲之徒,此处不合心意,还有许多风雅之地可以去,就不在此打扰赵将军寿辰大喜了。祝赵将军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星河对宇文昭及和他身后众人一揖,拉着二人便往外走。 看着三人走远,宇文昭一脸阴晴不定。 属下众人都小心翼翼,不解的是将军一向爽朗,庶弟对他也恭敬有加,何故要为难他,还与他的狐朋狗友们置气。 时已至正午,三人都觉得饥肠辘辘。 合计了一下,还是往前找个酒楼用了午膳再寻个地方玩。 刚走出几步远远,便听人喊道:“几位公子,来小店坐坐吧,鼓乐、弹唱、膳食样样都好。” 只见一个衣着雅致,满脸堆笑的妇人立在路旁,身后的乐坊门楼上书:揽月坊。 这家“揽月坊”,星河倒是知晓。 它曾是朱雀街上知名的乐坊,近些年来逐渐没落了。 十几年前,坊中曾有一乐姬,花名:四娘,一曲《倾城赋》名动长安,京中纨绔子弟争相追捧,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 奈何,这乐姬相中之人,却是星河的父亲,刚继承国公爵位的宋之孝,当时前途无量的中书令大人! “我们就去这家。” 星河捻着发冠的绑带向后一甩,头也不回的往店里去,身后俩人只好快步跟上。 那妇人笑意更甚,连忙引了三人往里走。 揽月坊大小并不逊于长乐坊,彩漆斑驳的雕梁画栋让人仿佛看到它往日的辉煌,只是偌大的前厅并未有一人落座。 三人跟着那妇人登了二楼,包厢雅座皆空,随意便找了个方便看舞台的雅座入座。 独孤莫云看着乐坊清冷的光景,有些不耐烦,“快点,快点,让乐师们弹奏起来!歌姬唱起来!再把你这上好的酒菜点心统统端上来!” 妇人心中暗喜,这是来了豪客了!连连应声,迅速退下安排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八章 追星揽月(上) 不多会五个白发苍苍的老乐师,各携了乐器一一登台,刚才的妇人也换了身华服立于台中。 鼓乐奏起,她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三人早已惊呆……原来这乐坊的迎宾便是乐姬,而且这个班子也太……老掉牙了。 一般乐坊出色的乐姬都是才艺绝佳,虽不用国色天香,多么美貌,好歹年轻,嗓音清亮,可这家这位年纪也太大了!年纪大也罢了,好歹唱首时兴的曲子!唱的还是最老掉牙的旧曲!最要紧的这嗓音也不甚好,听起来索然无味。 曲子还未唱到一半,独孤莫云先忍不住了,举起手掌在空中击了几下,大声喊道:“别唱了,少爷们快饿死了,赶紧上菜吧!” 曲声戛然而止,台中的妇人面子很是挂不住,赶紧退到后面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往楼上上菜。 五荤五素的菜肴端上,独孤莫云怒气稍有平复。四盘各式糕点端上,香气清冽的葡萄美酒呈上,他笑得咧开的嘴便再也没合拢过。 三人本就饿了,见这揽月楼菜色确实不错,赶紧持箸来尝,果然不负所望,简直能和京城一流的酒楼比肩。 宇文衡笑着对站在一旁的妇人说:“你家的歌乐确实差强人意,可菜肴竟出奇的不错。跟你们老板说,改开酒馆好了。” 妇人侧身行礼,“这位少爷,奴家便是乐坊老板,名唤月娘。” 星河心中暗叹,“好一个抠门的老板,亲身上阵,迎宾、歌姬统统都省了。” 月娘为各人斟上酒,继续道:“让少爷们见笑了。奴家不善经营,乐坊人丁凋落,门可罗雀,确实难以为继。坊中年轻点的乐师、歌姬早另寻出路了,余下些老迈之人没有去处,都要养活,一直入不敷出。” 月娘这么一言,三人到不好意思起来。 乐坊经营困难,还能恩养一群老迈的师傅,这位月娘倒也纯良侠义。 星河连忙说道:“我们的意思是,坊中厨子甚好,改作它营更能发挥所长。” “我家世世代代在朱雀街开乐坊,也算熟门熟路,转做别门生意只怕光景更糟糕,圣人训:‘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从父亲手上继承的家业怎能轻易舍弃。”这月娘言辞甚是老实,难怪在乐坊林立的云萝巷难以立足。 “你这位置不错,坊子也挺气派。可想过出售乐坊或者与人合股,充实些资金,再在经营上做些调整,跟上其他乐坊的步子呢?”宇文衡尝了口赤豆米糕,香软绵糯,比家里私厨做的更具风味,不住的点头。 “奴家四十未嫁,便是为了守住这份家业,不到山穷水尽断不会出售。要说与人合股,倒不是没想过,只是长安城各式舞肆乐坊不下百家,谁又愿意在我这过气的乐坊投入银两呢?”月娘说到此时眼中已泛起泪光,看起来这乐坊已离山穷水尽不远了。 “父亲在时,乐坊也曾红极一时,坊中姐妹多有嫁入富贵人家,朱门绣户,锦衣玉食,我曾一一到府上拜会,只是也无一人肯施以援手。” “朱门酒肉臭,人情冷暖可见一斑”,独孤莫云见这月娘此番光景,很是触动,完全忘了自己也是这朱门子弟,只差要解囊相助。 “歌姬们都是我父亲收留教养的孤儿,当年各个都当成是揽月楼的女儿嫁出去的。如今有人已是司徒中大夫的正房夫人,我上门投帖拜见,却装作不识我,毫无情意可言。”听到月娘的话,星河的太阳穴跳了跳,脑海中一闪,瞬间抓住了些什么。 她旋即起身,扶月娘在身边坐下,“月娘莫要伤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也许她们是怕被人联想了出身罢了。我们也是京中世家子弟,与各路达官贵人甚是相熟,司徒中大夫就是我家故交。你跟我们说说乐坊与夫人旧时的情义,也许我能暗中说项,请她协助一二。” 月娘心性纯良,遇到这几位热心公子,心中大为感动,便与星河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前任坊主也就是月娘的父亲,曾收养过几个齐国的孤女,其中一名唤作兰芝。兰芝先天嗓音不足,曲艺不精,却自小热络、机敏,一直在坊作丫鬟使唤。现任司徒中大夫的王勋,当年只是京中户籍小官,痴迷曲艺,每日都到揽月坊听曲,兰芝伺候的极为周到,一来二去王勋竟对她心生情意,暗自为她改了贱籍,以丫鬟之名买入府中,尚未娶妻竟先纳她为妾侍。这兰芝也是极为好命,接连生了两位公子,此间王勋也忽然平步青云,家中都以为兰芝命贵旺夫,几年后便扶为夫人。时至今日,王勋成了朝中重臣,兰芝夫人自是贵不可言。 听着月娘所述,星河的拳越握越紧,指甲深深地扎在手心,却不觉得疼,一字一句的问道:“月娘,我听说揽月坊赵四娘,一曲成名的故事。至今各家府邸宴饮,还常奏那曲《倾城赋》。不知是传说,还是确有其人呢。” “没想到小公子听过四娘。她也是齐国来的孤女,与兰芝还是同乡。可古话说,同人不同命,四娘当年名动京师,被国公府二公子纳入府中,也算风光一时。可惜,这宋二公子家中早有夫人,还出身名门望族。四娘虽说日子富贵,倒及不上兰芝当家主母那般自如。奴家可没有那般不懂事,就算山穷水尽也断不会上门打扰。”月娘边说着便持壶为三人一一斟满。 都说酒越饮越暖,星河却感到一阵阵发自内心的寒意。 好一个四娘,赵蝶衣,表面恭敬,背地里她弟弟在亏空府中产业。好一个兰芝,杜月兰,这么多年来,王家与国公府常有来往,她却从不与赵姨娘多言语。若不是今日走进这家店,喝下这些酒,她可能永远无法得知,她们竟是这样的关系! 十年前,佛谶一事。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天命,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九章 追星揽月(下) 国公府西园名曰:彩蝶轩,正是宋之孝爱妾赵蝶衣的居所。 今日,里里外外却无一人。 伺候夫人小姐的丫鬟们,皆是京城近郊庄户家的姑娘,午饭后姨娘给了假,允她们回家探望半日,院子里只剩赵姨娘陪嫁的张妈妈在外守着。 西园最里有一偏房,房门紧闭。房中桌上设了酒菜,赵姨娘坐在桌前,往杯中斟满酒,递给身边的一名男子。 “阿城今日对账可有纰漏?星河那丫头可有为难你?”赵姨娘虽年过三十,但皮肤白嫩,声音更是婉转,如同少女。 坐在她身边之人,正是早晨入府对账,早该离开的掌事赵明城。 “四娘”,赵明城将赵姨娘搂在怀中,细细嗅起她的头发,“那丫头很不简单。早上对李成、朱迅一赏一罚,章法分明,不好应付。” 赵姨娘咬着牙说道,“那丫头甚是刁蛮,又机警得很。往日专与我做对,昨日一回来先是惩治了李妈妈,又把你们喊去问帐,分明是打我的脸,真真的讨人厌,找到机会非要好好惩治她。” “你也不必急,我看她并未起疑。我做账手法相当隐蔽,她少不更事,又身在闺中,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什么。只是怕夜长梦多……”赵明城欲言又止,若有所思。 赵姨娘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阿城做事最为妥当。老爷已允了,那女人一年朞丧一过,便扶我做夫人,到那时你我便可高枕无忧了。” 赵明城抚着赵姨娘细白的双手,“只盼那宋之孝早日归西,我与四娘长相厮守。” “我已经安排人盯着东园,那丫头平日也不遵规矩,抓她的错处易如反掌。你在外面也多留心,要是能让那丫头消停些,我的日子也好过。” “这些年,她娘都斗不过你,何况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杀人未必用刀,这还是十年前四娘你教我的,今日有怎么对那个宋星河这么上心。”说罢赵明城侧过脸来吻住赵姨娘。 “我怎么能不上心?月怡和河州都是庶出的孩子,若我们不加谋划,将来哪里有什么前程。月怡这丫头蠢笨了些,可河州是你亲生的儿子!好不容易赶走了宋临川,将来河州继承了国公之位,才不枉我这些年受的委屈。”赵姨娘满腹委屈,随时要落下眼泪来。 赵明城抱紧了赵姨娘,在她耳边轻呢:“四娘,受委屈了。再给我生个儿子吧。” 赵姨娘脸颊微红,娇羞的浅笑,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 宇文衡见星河一杯接一杯的饮酒,顺着她与月娘的对话,事情大概也猜到了几分。 星河饮到一壶酒尽,把杯子重重的放在桌上对着月娘说:“月娘,今日我们兄弟承蒙你款待,也是有缘。不如,我们来入股揽月楼,你意下如何。” 月娘不知星河这是醉话,还是有其他用意,一时不敢答应。 “我和家中哥哥,还有这两位兄弟,一人出银一千两,你这店折银一千两,我们五人各占两成。”星河似醉非醉,一手扶着月娘,一手边比划边说着。 “乐坊要务我们做主,具体经营由月娘负责理,将来盈亏都按份额来分,你看怎样?” 月娘转头望了眼宇文衡,见他认同地点点头,才放下心来,郑重其事的向三人拜谢,“如此,奴家感激不尽。” “四哥,我俩就这么被她带进坑了?”独孤莫云看过这家乐坊的光景,对星河这个馊主意很是怀疑。 朱雀街十二巷,聚集着长安城最顶尖的乐坊、舞肆、妓寮,是实打实的销金窟,可其中却无任何世家门阀名下的产业,即便是大魏首屈一指的独孤家,染指粮棉、货运、刀兵、铸币这些支柱要务,却从来没参与过这门生意。 皆因大魏历代君王皆诚心礼佛,朝臣们纷纷追随,各有家训不涉声色。所以这朱雀街虽然繁华,各家子弟即便有心却都只能参股,掩人耳目从中牟利。 宇文衡望着他问道:“你、我和星河,最会什么?” “吃喝玩乐喽。”说着独孤莫云伸手又拿了一块甜糕。 星河闻言,忽然转过来指着独孤莫云,“怎么说这么难听!我会的可多了” 独孤莫云摇摇头,摆摆手无奈的说:“好吧,追风逐月!” “投资声色生意,可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宇文衡一语中的。 独孤莫云作为独孤家长房独子,一直跟着族内掌管产业的叔伯兄弟学经营之道,却从未躬身尝试。早觉得枯燥无味,只想自己出手一试,特别是他最感兴趣的声色产业。 “也对,区区一千两,我私账出就成,我爹也不会知道。而且这店的酒菜甚合胃口,再不济,只当养个私厨,划算得很!”独孤莫云说着举杯邀三人一道,又对着月娘说,“既然我们占了大头,月娘这揽月坊改个名字可好。” 月娘面有难色,祖传的乐坊,自此便要更名了,心中万般不舍。 宇文衡亦举杯,“叫‘追星揽月’可好,月娘家的揽月不变,我们添上‘追星’二字。” 听到保留了揽月一名,月娘连连点头,立刻举杯相敬。 “好!就叫‘追星揽月’!”星河双颊微红,也跟着举起杯盏。 四人杯盏碰在一起。 还未及饮,星河便瘫倒在座上,沉沉睡过去了。 月娘抓到了救命稻草,对星河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收拾出一间厢房,让她睡下醒酒。 堂上的两人听曲不成,倒没有浪费功夫。独孤莫云执笔,将所约之事一一写明,写到几人名字时,他有点犯难。 自己和宇文衡还好说,宋星河和宋临川一个国公小姐,一个自族谱除名,经商合股之事又要报官府核准,贸然写上两人的名字,免不了许多麻烦。 “四哥,给他们兄妹写个化名吧。独孤家近房有个绝户,我多费些功夫把这两个名字写到人家门下。倘若将来临川哥回京,走动起来也方便。只是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取得不好那丫头又要奚落我。” 宇文衡抬眼望见廊上挂着的一副翠竹墨兰图,“青士、兰因。” 独孤莫云默念了两边,满意的下笔将独孤青士、独孤兰因两个名字写入文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十章 母慈女孝(上) 到了傍晚,星河终于醒来。所幸事情没忘,双方签了文书,约定由月娘报官府审看,核准无误后七日内交付。 独孤家今夜有家宴,离开乐坊独孤莫云便于二人分道扬镳。 睡了几个时辰,星河周身酒气还未彻底散去,宇文衡便与她牵着马步行回去。 三月南风,春寒犹重。 宇文衡将披风披在星河身上,两人一路并行。 星河出奇的沉静,让宇文衡满腹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两人默默一路向北,穿过朱雀街,从正阳门转到了崇贤街。 将至宋府,星河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宇文衡,眼眶泛红,“四哥,今日特别想念母亲和哥哥。” 宇文衡随之驻足,左手搭在星河瘦削的肩上,右手为她整理好发冠,“星河,世人向死而生,爱你之人并不尽能陪你走到尽头。能得到你母亲多年的陪伴和爱护,要心存感激。可以怀念,不要悲伤,国公夫人可不希望见到你这样。” 听到这里,星河的眼泪涌了出来,靠到宇文衡的胸前,两行眼泪全数洒在他的衣襟上。宇文衡自幼丧母,家中虽人丁繁茂,却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要说孤独自己又何及他半分。哥哥宋临川虽不在身边,但天涯咫尺、各自安好。而且事在人为,今日已大有收获,只要细心查探,他日一定能与哥哥团聚。 宇文衡看着胸前的泪人,心中一阵悸动,“星河父亲让我秋后去渭州。你可愿同去?” “世伯让你去别庄了?”星河仰起头,清澈的眼眸对上宇文衡温和的目光,“你要分府?看来四哥要成亲了……到时陪你去的自然是你妻子,我和莫云恐怕是再陪你同行了。” 宇文衡摇摇头,星河这般通透,又怎么不知他的意思。只是靖国公府显赫家门,唯一的嫡女怎么会与他一个庶子执手同行,只是他的妄想罢了。没有结果的事,又何必开头。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庶子的身份?”。 宇文衡叹了口气,“你何必如此聪明?” “你、我、莫云,相伴十年,情同手足。你是我们心中敬重的兄长,与你相交我才明白,识人认人当以品格为重,嫡庶区分毫无意义。世家豪门深似海,我们都无心纠缠其中,只是有些责任放不下也逃不开。我哥哥的旧事疑点重重,实在不甘心也不能够就此放下。” 星河抬起头,挪开宇文衡抚在自己肩头的手,清清楚楚地说道:“今时今日,星河无法回应四哥的邀约。若是将来此间事了,妹妹也想有机会,再和你一起诗酒天涯。” 宇文衡怔住了,星河终究是清楚了他的心意。 十年前,蔷薇花下独自默书的女孩,让人忍不住去牵她的手。 十年后,即便长大成人,要去面对世间种种,他却还是想去牵她的手,带她去走一条长远无尽的路。 一直以来,面对聪颖的星河,他甚至不需要说任何多余的话。 心中所想,被她一语道破,寥寥几语便能宽解人心。这般情义,之于任何人,都只能用全部的力气去守护。 宇文衡终于抬起双臂,揽住面前自己珍爱了数十年的女子,与她相拥在风中。 大魏自前朝以来,男风盛行,可都是深门大院里的私事,两人在路上亲密之举招来不少路人侧目。 感受到周围的异样,星河赶紧挣开宇文衡的怀抱,用斗篷遮了脸,牵了马逃也似的往宋府东侧门巷道跑去。 独留下宇文衡一人一马,立在醉人的东风里。 “诶,说的怎样?”独孤莫云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只手搭到宇文衡肩上。 宇文衡没有看他,眼光依然停留在星河离去的方向,“你不是有家宴?” “我这是给你机会,早就看出来你有话要和星河单独说。” 宇文衡顿了顿,“星河,当然不会跟我在一起。我一个庶子,怎能有这样的妄想。” “四哥,你别瞎想。我了解星河,绝不是这个原因……诶,看来她还是放不下那个,为她挡下杯子的公子啊!”话音刚落,独孤莫云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宇文衡一脸疑惑,“什么挡杯子?公子?” “完了!完了!你千万别告诉星河,她告诉我姐姐的事情,被我告诉你了!” “行吧,你说清楚,我就不告诉她。”宇文衡双手抱在胸前,等着独孤莫云从实招来。 独孤莫云叹了口气,“就是十年前,国公府的文会宴。星河不知和哪家公子一起玩,那个公子替她挡下了一个摔碎的杯子,这小丫头暗生情愫,一直念念不忘。我姐姐暗自替她盘问过不少年纪相仿,当时在宴会上的世家公子,却没有一个是的。当时快入秋了,边将陆续回京述职,很多边将家眷也都在京城,一个小孩子确实不好找。” “你别为了安慰我,故意说瞎话。十年前,星河她才几岁?” “女人的心事你别猜。你看我姐姐,为了临川哥不知推了多少门婚事了,我爹娘都要愁死了!” 一个老伯从旁边走过,看着勾肩搭背的独孤莫云和宇文衡,不由得老泪纵横,感叹着世风日下。 星河刚走到侧门所在的窄巷口,只见一人从侧门半伸出头来,对着巷子来回张望。 那人身形臃肿,不似自己房里的丫头。 “红叶!”她用带着醉意的嗓音,对着里面喊了一声。 那人影立刻缩回门内。 星河步履蹒跚的走到门口,只见大门半掩着,四下无人。 刚迈进门,便看到红叶从远处过来。 星河拖着声调高声道,“红叶,快来扶本公子呀!” 红叶连忙小跑过来扶住她,低声嘀咕道:“小姐,怎么喝这么多。今晚老爷要在家用膳呢!”扶到星河她却觉得酒气很淡,不似醉了的样子。 星河整个人的重量都搭在红叶身上,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快点扶我回房。” 红叶一听,马上心领神会。赶忙扶着星河,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往厢房去了。 边走红叶边念念叨叨,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刚一进房,掩上房门。 星河立刻站直了身子,“快点备水让我沐浴。” 所幸国公府里有专司汤沐的奴婢,热水整天都备着。 星河抓紧时间,洗了个囫囵澡。 红叶和绿芜手脚极为麻利,片刻便为她梳了个精致的发髻,画了时兴的远山眉,添上应景的桃花妆面,又搭配了一身端庄的绣袍。 盛装之下的星河,与之前判若两人,一派大家闺秀的风华气韵。 红叶又取了香粉,在她的衣裙边边角角扑上,刚才微弱的酒气已经全然察觉不到。 “小姐,这就去厅中用膳吗?”绿芜又梳了梳星河鬓边的碎发,确保完美无缺。 星河挑眉笑道,“盯梢的好不容易抓到我的纰漏,有心之人自会好好利用。我们还是等在这里,免得叫人失望吧。” 说着她便坐到房内圆桌前,对红叶说:“把姨母送的花样子取出来,我们来绣花。” 红叶看着星河的脸确认再三,真的没醉。便把各式绣样、针线和星河绣了一半的团扇一一取出来,摆到案上。自己也取了针线来,陪着小姐一起绣起花来。 名门望族,世代功勋,靖国公宋之孝极重章法礼数。 官拜太师后,每日下了早朝,他便会去太学亲自为学子讲经,直到下午申时方才结束。 自幼受儒道熏染,宋之孝为人肃穆、清心寡欲,家中除了先夫人,便只有赵姨娘一个妾室。 今日没有应酬,他回到府上离晚膳尚有些时辰,便到赵姨娘所居的采蝶轩,听她抚琴唱曲。 赵姨娘今日兴致极佳,亲自抚琴,唱起了南梁的《采莲曲》。 她的声音清丽绵长,如朝烟暮雨。所唱曲调百转千回,缠绵悱恻,唱出了曲中江南烟雨的温柔和采莲女子纯澈的思慕之情。 一曲唱罢,宋之孝仍然闭目陶醉其中。 一个梳着双髻丫头悄然进来,俯到姨娘耳边轻语了几句。赵姨娘带着笑意点点头,小丫鬟悄悄退到门外。 “好!蝶衣的曲艺不减当年!”宋之孝平日里除了授经治学,最好乐曲之事,对赵姨娘也是宠爱有加,不同一般人家对待姬妾,从无苛责,连先夫人也要让她三分。 “贫妾身份低微,不能为老爷多分忧,只好多练些曲子,闲时给老爷解个闷罢了。”赵姨娘低眉顺眼,对宋之孝恭敬有加。 “欸,休要这样说。你为我们宋家添了河州,开枝散叶乃是大功。”宋之孝虽然刚过四十,但国事操劳,两鬓已见白发,此前膝下无子,总是忧心忡忡,直到前年赵姨娘生了小公子宋河州,喜出望外,对他们母子很看重。 宋之孝捉握着赵姨娘一双葇荑,“蝶衣将来做了家中主母,要更稳重些,才能持家服众。” 赵姨娘难掩喜色,差点忘记门外那桩大事。 “老爷,大小姐昨日刚回来,今天一早就叫了掌事们回话,对家事盘问精细,处置果断呢。”赵姨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宋之孝的脸色。 “星河这孩子,虽然心性未定,顽劣了些,但自小机敏过人,这些年在宫家也历练不少。管家这些琐事,稍微摸索下,便能驾轻就熟,以后家里的事情都由她做主吧。” 宋之孝提到长女也是颇为得意,理了理修剪精细的短须道:“我宋门淑女将来出阁,也是世家大族的当家主母,如今多加历练甚好,甚好!” 赵姨娘朝门外丫头使了个眼色,一个老妈子便急急忙忙冲撞进来,正是她身边的张妈妈。 赵姨娘赶紧站起来身来,对着张妈妈责骂道:“何事这么慌慌张张,冲撞了老爷如何是好!” 张妈妈一下子跪倒宋之孝面前,“回老爷、姨娘,奴婢去请几位小姐、少爷饭厅用膳。可是,大小姐她她在外头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奴婢来请姨娘去看看才好!” 宋之孝听到老妈子如此说,立刻神色大变,拍着桌子道:“斯文扫地!这些年被宫家教野了么,一个姑娘家竟然学人醉酒。岂有此理,她母亲走了,就没了教养了吗?!” “老爷,都是贫妾的错。身为长辈,碍于小姐尊贵,不敢妄加提醒。”赵姨娘说着也跪倒,还抽了帕子拭起眼泪来。 “不听教诲,嫡小姐就没有家法了吗?”宋之孝顿时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急冲冲就往东园去。 赵姨娘领着一屋子的仆婢紧步追了上去,一边走一边低声细语地宽慰宋之孝,劝他莫要苛责了不懂事的孩子。 一众人窃窃私语,跟着往东园去。独有一个衣着素雅的少女站在一旁,身边还有一个矮个的小丫鬟。 “小姐,我们不去看看么?”小丫鬟看着走过的人群,很想跟着去看热闹。 “有什么好看的?看着我娘吃亏不成。”说话的正是赵姨娘的亲生女儿,宋府庶出的二小姐宋月怡。 宋月怡身材瘦削,面貌尚算清秀,可却一脸冷漠寡淡,仿佛在看一些不相干的人,在说一些不相干的事。 “雨燕,我们去领了河州,到饭厅等吧。”说罢转身就往弟弟宋河洲的厢房去了。 雨燕对眼前的热闹有些不舍,却丝毫不敢耽搁,赶紧快步追上宋月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十一章 母慈女孝(下) 宋府东园 众人一拥而入,只见星河所居的暖阁门窗紧闭,贴身的丫鬟也都不在院里。 未等宋之孝开口,赵姨娘连忙支使了几个身强体健的老妈子上前砸门。 张妈妈身体肥硕,挤在最前面,猛敲几下没有回应后,牟起劲来就开始撞门。 只撞了两下,第三下还没冲出去,门忽的开了。 张妈妈收不住力,直接摔倒在内室地上。 哪里管得上她,赵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梅香带着几个健壮丫鬟,一股脑的冲进房里。可却都没有往里面去,各个立在那里面面相觑。 宋之孝快步走进来,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道。 一踏进房中,便见到女儿星河和个小丫鬟坐在一起,正研究一柄团扇上的绣花,哪里有丝毫的醉酒之状。 “父亲,您怎么来了”,星河起身向宋之孝恭敬地行礼。 宋之孝满腹狐疑地扫了一眼张妈妈和赵姨娘,脸色稍有和缓,只对星河说道:“半年没考你了,今日饭前来看看你的功课。” 星河盈盈一笑,“父亲耳提面命,女儿不敢荒废。琴棋书画、诗书经义,您要考哪样?” “罢了,罢了,你连针织女红都这么出色了,还有什么能考倒你的。随为父前厅用膳去吧。”宋家是汉族世家,宋之孝深受礼教影响,一向不赞同本朝宽容女子骑射习武、出将入仕之举,此番见到星河研究些女儿家的正务,深感欣慰。 “姨娘也来了,我绣了一柄团扇。眼看着天气渐热,准备送给你,你快看看可喜欢。”星河说着,便亲亲热热地拉赵姨娘来看自己绣的团扇。 扇面上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夜莺,立于枝头,似在鸣叫。绣画颜色鲜丽,针法细腻,是上乘的绣工。 “姨娘,你声音美妙,曲艺高超。这夜莺歌声优美,甚是合适。”星河眼里闪烁着光芒,对着姨娘巧笑不止。 一切都落到宋之孝眼中,让他有一丝心疼。到底是没了母亲的孩子,能这般亲热的对待姨娘,自己平日里对她关怀确实少了些。 “甚好,甚好!”赵姨娘有些尴尬,只得连连应声,故作欢喜地收下绣扇。 一家人其乐融融,一同去前厅用膳。 一路上星河拉着父亲的衣袖,讨教些“三玄”经义的问题,宋之孝博闻强识,滔滔不绝,父女俩有说有笑。 身后的赵姨娘如披针芒,张妈妈战战兢兢,适才来势汹汹的仆婢们个个不敢作声。 到了前厅,宋月怡已经携了宋河州立在一旁,一双儿女很是乖巧。 待宋之孝入座,众人纷纷落座,星河坐于父亲右手边,赵姨娘坐于左侧,宋月怡和宋河州坐在对面。 宋河州尚不足两周岁,饭菜还未布齐,便闹腾起来,奶娘赶紧将他抱出去玩耍。 “父亲,女儿以后会长居京城,在您身边尽孝。”星河见父亲心情不错,边撒娇边向他说:“清河郡主、独孤家渃姐姐和贺兰家雪姐姐今年都入太学读书了。她们都是京中闻名的淑女,女儿也想一同去,向姐姐们学习,向博士们讨教。” 宋之孝今日对星河有一丝歉疚,又想到大魏皇族骄女、世家闺秀出阁前多会到太学修习,自己女儿饱读诗书、才艺绝佳,不逊鲜卑门阀子弟,作为汉官之家,也不能太显迂腐。 “好吧,世家未出阁的女子每月‘晦,朔,望,朏,上下弦’六日可到太学修习。今年宫中安排了教习嬷嬷,教世家闺秀们各式礼节,你去学些礼仪也好。笄礼之后,你便到太学修习,我自会嘱咐主事博士对你严加管教。” “谢谢爹!”京中世家规矩多,与独孤莫云他们相见都不便,能去太学读书便多了不少自由,今日一说竟然得到父亲首肯,星河实在大喜过望。 “父亲”,坐着对面的宋月怡脆生生一叫,众人都望向她。 一向不喜言辞的月怡,人坐在那边,宋之孝甚至没有注意到她。 宋月怡怯生生地对父亲说:“前几日,住在我院子偏房的张妈妈夜里骤起,在园中乱跑,口中还胡言乱语。近日,女儿心中害怕得很,求父亲让她搬到别处住吧。” 宋之孝疑惑着并未开口,星河便接着说道:“父亲,想是张妈妈她年纪大了,心智昏聩,或许得了失魂之症。未免她发起狂来,伤了姨娘和弟妹,不如早点放出府,寻个地方给她养老吧。” 闻言,立在厅外的张妈妈,立刻跪倒在地,不敢作声。 张妈妈是赵姨娘的左膀右臂,此刻赵姨娘却找不到话来维护,只好一副怜悯之态说道:“张妈妈确实年纪大了,糊涂了些。” “既然如此,就放出去吧,星河安排就行了。”说完宋之孝便举著开始用膳。 国公府规矩繁复,一向要求食不言寝不语。待到宋之孝开始用膳,众人便不再说话,席间静默未闻一声。 宋之孝习惯饭后练字,今日与儿女一同用膳,孺慕之思大起。来了兴致,想教幼子写字,便叫奶妈抱了宋河州一同去了书房。其他众人各自散去。 红叶为星河宽了衣裙,解了妆发,“小姐,今日那阵仗真吓人。” “张妈妈这个刁奴,平日里就仗着姨娘宠信,欺压府中仆婢,今日还算计到我头上,明日派人送她去南郡吧。还有,姨娘房里的几个丫头一并放回家,让明叔亲自去选几个老实本分的丫头进来。” 往常母亲对姨娘十分宽容,她也跟着多几分容忍。望着晃动地烛火,星河心中暗想:今日之后这母慈女孝的场面恐怕再不复见了! 红叶曾是母亲身边的掌事丫头,性格沉稳,对星河嘱咐的事情一一记在心上。 “奴婢有一事不明,怎么月怡小姐不向着她母亲,却偏帮着小姐说话呢。” “这月怡竟是聪明。三言两语,便把诬告嫡小姐的事都推给个老妈子,让她母亲撇的干净。往日里小瞧她,今后二小姐的事情,你们也多加留心。”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宋月怡的脸上,打她的正是一脸怒气的赵姨娘。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嫌娘亲给不了你好处了是么?帮着那个宋星河对付起我来了!” 她失了张妈妈这个心腹,心中满是愤懑,刚一回房便对女儿发作起来。 宋月怡轻抚有些吃痛的脸颊,低声说道:“娘,今日若不是女儿出声。你恐怕再无望夫人之位了!” 她是庶女出身,又性情清冷,不讨宋之孝的欢心,国公府里寻常的丫头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对娘亲多年来在身份高贵的嫡母之下,所受的压抑和痛苦感同身受。 “娘亲,可知自己今日错处有三: 一是张妈妈虽然忠心但却鲁莽,如此大事,您不该未亲眼看到,就听她一面之言; 二是不该尚未亲自抓到真凭实据,便兴师动众引了父亲去东园问罪; 三是不该急功近利,身为姨娘不循规矩,寻思着去对付掌家主事的嫡小姐。” 听到一向不善言辞的宋月怡一一陈述,赵姨娘感到甚是惊异,一时无言以对,“那……那你也不能推波助澜,把张妈妈逐出府去。” “娘亲糊涂!前厅里见姐姐没事,我便知道张妈妈在劫难逃了。父亲面上平静,心中一定存疑,甚至怀疑是母亲指使的张妈妈诬告小姐,只是这事若说陷害也是漏洞百出,因而不便向母亲发难。” 月怡挺直了腰背,继续说道:“张妈妈此举若不是心智昏聩,发狂所致的胡言乱语。您在夫人丧期觊觎主位,陷害小姐的用心,怕是父亲已有所察觉了!” 听到这里,赵姨娘背后冒了一阵冷汗,瘫坐到坐塌上,“那丫头真是狡猾,张妈妈亲眼所见,她竟能脱身。可惜了张妈妈这么忠心,她这一走换来宋星河的人,我行事更不自由。” “怕是姐姐早对您起了疑心,”月怡拿起摆在桌上的团扇,指着上面的绣花说道:“这夜莺,又称流莺,南朝人用它比作烟花柳巷的女子。姐姐分明是借此讥讽您出身风尘。” 赵姨娘又气又恼,夺过团扇扔在地上,没好气的对宋月怡说:“那你说,该当如何?” “娘亲,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安守本分,把父亲伺候好便是。” 望着母亲一脸怒容,她继续说:“虽然如今娘亲是父亲身边唯一的夫人,但毕竟是妾侍身份,明面上和嫡小姐争斗是完全讨不到好处的。父亲的欢心和信任,才是您真正要把握的,只要您能顺利登上夫人之位,这宋府自然是您的,我们姐弟的前程也都要仰仗您。” 宋月怡拾起团扇,坐到塌上另一侧,“姐姐再厉害,不消几年自会出阁,对国公府之事再无置喙之地。咱们真正的对手是她哥哥宋临川,您要教养好弟弟,小心提防才是。” “宋临川!当年老爷除了他的宗籍,逐他出家门。十多年没有音信,说不定早死了,倒是不足为虑。”赵姨娘双手揉着太阳穴,仔细思索着女儿刚才的话。 “另外,娘亲与城叔再亲厚,也不方便总是见面。若叫姐姐查出你们明里暗里的手段,恐怕这好日子也到头了。”月怡说着把团扇送到母亲手上。 她一直对母亲和“舅舅”私下的事情一清二楚,今日和盘托出,也是敲打她,免得她因为嫡夫人殁了而得意忘形,把自己给葬送了。 赵姨娘何等聪明,立刻领会月怡的意思,又羞又恼,打发了她出去。 自己却为如何扳回一城挖空心思,一夜无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十二章 玄天宫(上) 有独孤莫云一手打点,参股乐坊之事办的相当顺利,三日后官府文书便到了。 三人按约交付,月娘也不含糊,当日便给乐坊换上“追星揽月”的牌匾。还按照独孤莫云的要求,敲锣打鼓地张贴告示:“乐坊整顿,停业一月”。 原先揽月坊虽然面积足够,可是长久未修缮,内部装饰陈旧。独孤莫云行事苛求完美,誓要把他头一份亲自执掌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于是从督着乐坊翻修,到聘请成名乐师,再到购买乐姬、舞娘无不亲力亲为…… 有财神爷重金砸坑,月娘每天乐得跟前跟后的忙活起来。 时间飞逝,一晃便是半个多月。 正逢父亲休沐,一早他便带了赵姨娘去西郊赏桃花去了。 星河用过早膳,打算溜出去看看乐坊修缮的进度。 红叶忽然来通报,说宇文公子和独孤表少爷来了,正在偏厅等候。 她匆匆赶到偏厅,只见二人正在对弈。 独孤莫云背对着门,手执白子来回比划,口中念念有词。 他素来不爱这些,难得今日下得这么投入。星河远远站着,不想过去打扰。 这时宇文衡却望见了她,立刻停下手,屏退了一旁伺候的婢女,“昨日收到临川哥手书,他自南梁寻方归来,已至玄天宫。” 听到这个消息,星河又惊又喜,“哥哥真是偏心,一走就是一整年。我这个亲妹妹都没个只字片语,倒是写信给四哥了。” “你这洛阳、长安居无定所的,临川怎么给你写信?被姨丈收到就麻烦了。”这声音一出,星河才发觉,宇文衡对面坐着的并不是独孤莫云,而是表姐独孤渃。 她与独孤莫云一母同胞,本就相像,此时又扮着男装,两人竟有分相似,只是声音和身量上相差了一些,难怪连红叶都没看出来。 亲兄妹之间,区区一封家书,确实可以是个大麻烦。 十年前,靖国公嫡长子宋临川被族谱除名、逐出家门的始末,在长安城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先皇笃信佛教,极为倚重龙门寺觉明上师,尊为国师。常命他为王族贵胄和世家子弟们批命,并写作佛谶送入各府。 既然是谶言,自然是有好有坏,得了好卦的世家多上书禀告,若是谶言不吉,大多都会私下收好,不再外传。这佛谶本来也是寻常事,可偏偏到了靖国公府这,差点酿出两国战事。 当年,本该秘密送到宋之孝手中的佛谶,却在汇集了各家大族的文会宴上不慎丢失,又被人捡到还前当众念出来。 最要命的还是那道谶言:“沣水西引,祸乱山河。”意指所批命格凶险万分,将会祸国殃民。以至于宋之孝羞愤难当,当即要擅杀年幼的嫡子宋临川。 若是其他世家,擅杀一子,保全皇恩,也便罢了。可偏偏靖国公夫人宫沁,出身东齐名门,又是家族长房独女,当日豁出性命,拼死护子,血溅廊台。 此后,她父亲宫家族长宫泽更亲临长安,宋、宫两族针锋相对,争执之下几近反目。 宋家是大梁世家,宫家是东齐财阀,两家在两国各有盘根错节的势力,相互牵扯起来,事情越闹越大,引得两国朝堂震动,几乎要刀兵相见。 千钧一发之际,独孤家出面斡旋,两家最终妥协。年幼的宋临川保住性命,却被族谱除名,悄悄送出京城,两族约定均不得再寻他,由他自生自灭。自此,宋家再无人敢提起这位大公子。 那时星河年纪尚幼,对哥哥印象很浅,只是每每见到母亲暗自垂泪,才会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哥哥。后来偶然偷听到舅父禀告外祖,宫家暗卫辗转打探到,宋临川被送到了凌阳州,被一个叫做道观玄天宫收养,但宫家决不能违反约定擅自照拂。 宫家不可以见,宋家不可以见,她却只是半个宫家人、半个宋家人,星河从没把自己放在此列。凌阳州距长安不过一日快马的路程,等到年纪稍大些,住在长安时,她便常跟独孤莫云、宇文衡偷去玄天宫看望哥哥。 独孤渃跟宋临川同年,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也常跟她母亲编些理由,随他们一同前去。 一年前,宋临川忽然来信说要去南梁,寻找散轶的华佗青囊药方。之后不久,南边便传来梁国动乱的消息,星河不敢告诉当时正病重的母亲,只能自己一个人暗自担心。 一年,不长不短。 哥哥归来时,此间却再没有了那个,常常为他垂泪的母亲。 母亲的离世,近日发现的种种问题,让星河想马上见到哥哥,她连忙唤来红叶。 “速去备马车,先前准备的笔墨纸砚、衣衫被褥、糕点杂物都装车上。” “不必了,我府上的马车就停在外面,载了渃姐姐半车东西,加上你的也没问题。”宇文衡拦下急着往外跑的红叶,又嘱咐道:“外头风大,去给你家小姐加件斗篷。” 不多会星河便收拾妥当,她披散了长发,白色长裙外,罩了一件宽大的玄色斗篷。斗篷的帽子宽大,遮住了她大半边脸。 临行前,星河对送她出门的红叶耳语道:“这次也许要多去上几日。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去独孤府陪渃姐姐了,要与她小住几日。家里的事你和绿芜商量着办,都说是我的意思。” 往常每次偷去凌阳,星河也都是拿独孤渃作掩护。表姐是名门闺秀,饱读诗书、能骑善射,又难得的性格爽朗,深得长辈们喜爱,宋之孝对她们表姐妹之间亲厚,也一直很满意。 为掩人耳目,到凌阳向来是轻车简从。今日也是一样,星河坐着马车,由独孤渃的贴身侍女秋鸢驾车,宇文衡和独孤渃骑马左右并行。 远远的见到宇文府的马车,道上行人、马车纷纷避让,大魏第一权臣的家族总让人望而生畏。 马车的速度远赶不上策马,赶了整天路,直到日头偏西,一行人才到玄天宫所在的青峦脚下。 山下守门的师兄各个孔武有力,帮忙抬了几个大箱子就往山上去,步伐轻盈只当是练功。 星河和独孤渃两人不多会就落到后面,近千级台阶,走的独孤渃大呼要到后山建个滑锁。 玄天宫地势很高,四周几乎都是断崖。 宋临川住在经堂西侧阁楼上,山间的晴霞雾霭尽收眼底。 当年他被当做孤儿送到玄天观,由主持出尘法师抚养长大。十年来跟着师父潜心钻研道藏经书、医术、丹术,后来索性住到了经堂,方便时时翻阅书卷。 星河登上阁楼时,见到哥哥一身素袍,在房外露台上打坐念经,念得正是往生咒。 “哥哥”,星河自他背后轻唤一声。 宋临川纹丝未动。 星河眼睛一酸,一行热泪滑落下来。 当年文会宴后,哥哥和母亲被软禁府中,又高烧了三天三夜,虽然最后捡回一条命,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后来,出尘法师教会了他读唇语。 哥哥在与人交谈时显得轻松自如,时常让周围的人忘记了,他的世界其实是一片寂然的。 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星河抖落帽子,撩起长裙,奔到哥哥面前。 宋临川望见了她,眼里都是温柔疼爱。 星河伏在他膝上,眼泪奔涌而出,瞬时泣不成声。 母亲过世,世家大族礼仪繁琐,治丧事务繁杂,事事皆由她亲手操办。这几个月,一切似乎都很不真实,她甚至没有感到过多的悲伤。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这份悲伤就在心头,憋闷的情绪和眼泪终于在哥哥面前溃堤。 “衍儿,辛苦了。”宋临川轻轻抚着星河的后背,在他心中母亲的形象早已模糊,但听闻她仙逝,仍清晰地感受到某个联系的断裂,心里空了许多。 听到哥哥唤起自己的乳名,星河更是悲从中来,母亲过世后很久没有人这般唤过自己了。 她靠着哥哥的肩膀,悲泣了良久,似乎把所有的悲伤和怀念一次全部流尽。 夕阳的余晖照到露台之上,轻风拂过,经楼边高耸的杏花树撒下阵阵细碎的花瓣,在风中婆娑起舞,落到两人的发间和衣衫上。 这样轻缓的风,柔美的景仿佛能缓释忧伤。 悲伤过尽,与哥哥并坐在一起,靠在他肩头,星河的心中多了几分踏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十三章 玄天宫(下) 星河跪坐到蒲团上,面对着哥哥,轻声说:“母亲去时曾有遗言。” 见到哥哥手指微颤,她停了停又继续说:“母亲说有三桩事情放不下。一是,赵氏多年来得宠,还育有一子,她担心自己走后赵氏扶正,我受她欺凌。故临终命我掌家,叮嘱我早作打算。二是,关于哥哥你……” 宋临川点了点头。 星河继续道:“当年觉明上师留了谶语便云游四海,至今未归。近十年来,宫家北上大漠南下远洋,四处寻找他的踪迹,却一直杳无音讯……” 她顿了顿,“我想找不找得到上师并不重要!佛谶本是用锦囊装好呈各家家主,但送到国公府的时机蹊跷,又公然展露在众人面前。而且事发突然,父亲连遮掩的机会都没有。一切太过巧合,必有问题!” 宋临川看着妹妹的眼睛,“‘沣水西引,祸乱山河’,有此谶语,还能保住性命,真的要感恩父亲和宋家了。” 比起星河的激动和紧张,他一脸云淡风轻,漠然地望向远方,“我还记得那日母亲在廊下撞破了头,血流如注。她是那样的高贵优雅,当时却素衣披发,抱着我们在众人面前瑟瑟发抖。” 星河握住哥哥的手,“我近日偶然得知,当日那个唐突的小吏夫人杜月兰,正是与赵姨娘一起在乐坊学艺的金兰姐妹,花名叫兰芝。只是她从未登台表演,夫君又暗地里为她消了贱籍。母亲从未怀疑过她与赵姨娘之间的关系,更未曾想过当日的一切,是不是有心人在悉心谋划。” 她的眼里划过一丝悲愤和怨恨,“甚至,这佛谶可能根本就是伪造的!即便是蛛丝马迹,我也不会放过,定要查明真相,证明哥哥不是谶语中祸国之人。” 宋临川摇了摇头,“衍儿,这么多年了,我早已不记得父母的摸样。事情水落石出又如何,祸不祸国又怎样,回到那家中又有什么意义呢。往后我只想云游四海,悬壶济世罢了。” 他抚着妹妹的头发,轻缓地说:“衍儿的眼睛生的真美,不要被那些奸险之人、尔虞我诈之事污了眼里的美好。” “不,哥哥当然要回来!母亲的第三桩事情,便是关系到宋家和宫家未来之事。母亲说,哥哥你虽年少离家,却不能忘记家族的荣辱兴衰,不能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伯父一门武将,又是皇亲,当今乱世,皇族朝不保夕,江山瞬息易主,宋家也在这激流中断是无法抽身;洛阳是大魏与大齐必争之地,宫家控制两国通商命脉,如今虽归大齐辖治,但将来战事再起亦难免牵连。母亲最后一刻,最希望的便是能迎你回家,在乱世中担起保全两个家族的重担。” 听过母亲的遗言,宋临川心中波澜骤起,他何曾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何曾忘记过家人,何曾忘记过自己的责任。 可是年幼便被父母遗弃,也只能将自己的人和心一起放逐。而今妹妹处境艰难,却一心想着要为他正名,自己又如何置身事外。 “母亲,是临川不孝!” 他俯身对着北荆州的方向长跪不起。 深谷中,山风渐起,扬起缕缕青丝。 露台上,花落如雨,仿佛置身遗世的仙境。 晚膳过后,天色渐暗,值夜的师兄为阁楼点上灯。 宋临川与星河、宇文衡对坐饮茶,独孤渃面前独放了一大碗酪浆。 “阿渃,这酪浆放了南梁带回来的槐花蜜糖,你且试试。”宋临川边说着,边用铜片拨了灯芯,室内亮堂了许多。 独孤渃喜欢甜食,抱着酪浆深深地喝了一大口,酸甜里带着蜜糖的香气,顿时心满意足,脸上挂满笑意,冲临川直点头。 俩人一来一往,眉目传情,让星河和宇文衡觉得眼前小小的油灯,光亮得刺眼。 为了避免看他俩对望上一夜,宇文衡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临川,梁国兵荒马乱,你在那有何见闻,快与我们说说?” 宇文衡虽然自幼习武,却未入过军中,梁国门阀混战的景象让他很是好奇。 “战乱之地,自是陈尸数万,饿殍遍野。通州十八郡,十室九空,人相食。”宋临川说到这些惨状,只是轻描淡写,星河已觉得心惊肉跳。 宋临川看了眼眉头紧锁的妹妹,和面色微变的独孤渃,继续说道:“不过,梁国内乱还是有利我大魏的,人口、钱财源源不断的北流,边防也安定。南梁乱中有一将领陈灞,崛起极快,实力日盛,平叛只是时间的问题。若我朝能助他一二,待他登基后,南面可得二十年太平光景。” “这陈灞要称帝?岂不是乱臣贼子。”独孤渃正埋头饮着酪浆,忽然抬头发问。 “乱世之下,成王败寇,贤君、贼子不过以成败而论罢了。征伐不断,民不聊生。断兵祸者,既为贤人。” 宋临川饮了口茶继续说,“试问平叛之后若不能取而代之,南梁王室如何容得下,一个手握重兵、威望极高的大将军呢。我在南梁时见过这位乱世枭雄,杀伐决断,有王者之姿。” 星河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大魏的四方将军:镇守西北的上大将军杨遒、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南秦将军元栖郡主和伯父征南大将军宋之信,各个位高权重,领重兵镇守一方,稳固大魏江山。可依制重要亲眷扣留京城不说,每隔三年更要回京述职,待通过夏官大司马四议之后,四方将士还将全军换防,几十万人的调动耗费之巨,只因为君王一个‘疑’字。 独孤渃对着宇文衡问道:“宇文门阀权倾朝野,势力如日中天,你父亲大冢宰大人是为大魏国柱,拓跋皇族的倚靠,难道没有问鼎天下之心?” “我认为父亲绝无此心。”宇文衡虽面有难色,却回答得十分恳切。 “大冢宰固然忠烈,你堂兄宇文烈大将军和你家族兄弟却未必不做他想。” 独孤渃虽对宇文衡颇为敬重,但独孤先祖与太祖陛下一同起兵,历代与拓跋皇室亲近,她对宇文家的功高盖主,压制各家门阀一直心怀不满,宇文衡这番无力的回应她并不满意。 星河说:“三年前,宇文大人主持官制改革,朝中三省改为六官。三省制承秦汉,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尚书相互制衡,一齐辅佐陛下,君权尤甚,而六官却不然。宇文大人任天官冢宰,统领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五官,名义上依照周礼,可事实却是冢宰大人架空天子、独揽大权。” 她见宇文衡有心回避,也跟着独孤渃对他步步紧逼,“我以为,宇文家取拓跋家而代之,只是时间的问题。” 宇文衡无言以对,大魏实权确实早已被宇文家族控制,尤其是父亲和堂兄宇文烈,大魏皇族都要敬畏三分。 稍微有些见识的普通百姓都晓得,大魏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只需要宇文家族长一个念头罢了。 “四哥,星河视你为至亲。今日,敢问一句,你的志向所在?” “我在家中既非长亦非嫡,只是长安城里吃喝玩乐的败家子罢了,到了年纪自有中正官举荐,出将入仕效忠皇上,有何他志可言?难道要谋高位不成?”宇文衡脸上全是自嘲的笑意。 星河笑了笑,却道:“不可谋吗?” 独孤渃手指轻点星河的额头,争辩道:“大逆不道,当然不可谋。” 在一旁许,久未开口的宋临川却悠悠地问道:“难道真的不可谋吗?” 宇文衡认真地思索片刻,点头道:“确实可谋。不过我要谋,便要谋天下一统,横置江山,重铸汉时国威。古来乱世枭雄纳天下纵私欲,开太平盛世者以苍生福祉为己任,其中不同在格局、在胸怀。怀仁爱之心,倘有一日得天下财帛为用,得天下英杰供驱使,有何不可谋!” 一言罢了,宇文衡举杯邀起三人,“今日饮茶醉得厉害,妄言了。” 四人碗盏互碰,各怀心事。 星河思索再三还是说出:“哥哥,你与我回京可好。” “姨丈许哥哥回家了!”独孤渃甚是惊喜,但望了望星河与临川的脸色,便知此事绝无可能。 星河抿了抿嘴唇,认真的说道:“我本想查清真相,名正言顺的迎哥哥回去。可这事牵扯了许多人,恐怕还和府里的人有关,你在这里恐怕会有危险,请一定随我回京城,再做筹谋。” 宇文衡出声附和道:“临川,我们有个妥当的地方,你擅长音律,住在那里也很合适。莫云还动了不少心思,为你造了户籍,回京名正言顺,一切不消顾虑。” 独孤渃也跟着劝道:“反正京城认得你的人,也就我们几个,断不会有什么麻烦。” 宋临川一直对被父母抛弃耿耿于怀,要他回京确实为难。一时之间无法答复,只顾着给几人添上茶。 “临川,其实我这次来,并不打算再回京了。”独孤渃见他迟疑不决,着急起来便和盘托出。 “我是来与你私奔的!” 没有理会旁边目瞪口呆的俩人,她继续说:“不论是否再回长安,我都不用瞒着他们两个了。我父亲有意与华阴杨氏联姻,两家已有动意。但我心属你宋临川,至死不渝。” “我是个连姓名都要没有的人,将来只想四海为家,悬壶济世。阿渃你这又是何苦呢。”宋临川心里何尝不知道独孤渃的情谊,只是一直以来都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 一个被家族放逐之人,又怎么敢去想情爱与未来之事。 独孤渃执起宋临川的手,动情地说道:“富贵名利如浮云,本不值得留恋。我除了自己,什么都没带出独孤家,如果你不嫌弃,让我陪你浪迹天涯可好?” 宋临川这些年云游四方,沉浸于医术、经义,逃避了自己的过往,也不去想未来。 今日,独孤渃把话说开,他第一次感到肩头担子沉重,想要成为一个家族的倚靠,一个女人的倚靠一点都不容易。 他有些挣扎的说:“阿渃,若不能如星河所说查清当年的蹊跷,我断不能回到宋家,便不能名正言顺与你在一起。” 独孤渃偏过头,用手挡住侧脸,对一旁听得起劲的星河和宇文衡说道:“你们两个听够了没有?识相点,赶紧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十四章 随风入夜(上) 日落月出,夜色朦胧。 数百盏纱灯一齐点亮,新修缮的乐坊在朦胧的柔光里,一派气象万千。 门厅内一扇巨大的白色屏风,绣着百鸟朝凤,隔内别有洞天。 舞台扩大了一倍,四周以各色锦绣裹挟,绣的是百花齐放。 台下层层摆放的桌椅皆雕饰芙蕖纹,桌面绘暗金囚牛,与烛光辉映,一派金碧辉煌。 大厅正中央安置一尊鎏金香炉,焚着上好的檀香,从莲花盖内层层的盈出阵阵暗香。 一楼四周设十二间雅座,皆以轻纱隔档,上绣月下海棠,纱帘随风轻摇,柔和舒适。 二层更是装饰一新,房梁、扶栏皆精雕飞鸟走兽,楼上相应隔开十二间厢房,都垂了细密的竹帘,帘上绘有十二花神,个个风姿卓卓,栩栩如生。 独孤莫云束着高冠,一身月白常服,外套墨青的纱衣。正翘着腿,坐在歌舞台前的太师椅上。 台上十二人分坐两侧,各持丝竹乐器。 月娘立在台下,得了独孤莫云示意,举手击掌,台上各人凝神开始演奏。 琴声先起,铮铮然有金玉之声。起初柔缓,琴师双手上下回旋,挥洒自如,琴弦大开大合间,琴音如江上清风拂过水中映月,吹过山涧峡谷,绕着林间草木百转千回,听者心随琴动,御风而行逍遥自在。而后,曲调忽转直上,琴师手指翻飞,疾如幻影,急转而上的音调似一道光直冲天际。此时,笛声加入,一飞冲天,与琴音紧紧缠绕,曲调相互应和,似星芒与月光,光华互照,痴缠相依。随后,琵琶、箫、瑟、埙、笙等一一加入,声音似风卷落叶,疾雨落平沙,听者若山巅临风,一窥星河宇宙浩淼无垠。最后,各色乐声随琴声一道减缓,渐渐寂静。只余笛音,余韵连绵,飘渺悠长,如月影再落平湖,随风摇曳生姿。 一个十六七岁,一身素衣、轻纱遮面的歌姬缓缓上台,柔声唱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歌姬声音美妙,婉转绵柔,道着诉不尽的缠绵与相思。 歌声终了,笛声方休。 “好!”,独孤莫云带头拍手,坊中众人不知不觉都汇于台下,跟着他一起拍手叫好。 台上乐师一一下台。抱琴之人神色慵懒,把琴置于桌上,便要倒茶来喝。 独孤莫云连忙起身,帮他倒了一盏热茶,双手奉上。“姐哥哥,琴艺高超,精彩绝伦!” “自然是青士哥哥的曲子好。”独孤渃右手接了茶,左手敲了敲桌子。 独孤莫云相当识相,赶紧又倒了一杯,奉给适才吹奏笛子的乐师,“青士哥的曲子真是精绝,又与我哥哥配合的天衣无缝。今晚的演奏真是妙绝!” “是啊,青士先生这曲《追星揽月》,可是云萝巷几十年未闻的仙音,现在周遭乐坊老板们怕是都要坐不住了。”月娘万万没想到,入股乐坊的独孤青士先生竟然是曲中高手。 昨夜才至,一夜之间便作此曲,比她父亲当年千金购入的《倾城赋》更胜一筹。 “我与阿渃曾一起练曲,颇有默契,今晚试演还是有几处不甚好。坊中乐师还需勤加练习,待到配合极佳,更能展现这曲《追星揽月》的弦外之音。”说话的青士先生正是宋临川。 母亲的遗言、妹妹的期盼、独孤渃的情义……种种让他下定决心,要以全部的力量去守护所爱之人,担起肩上重担。 放不下的责任,驱使他重返长安,回到那个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地方。 匆匆收拾了行囊,再次辞别师父,道是要去西域游历。 师父也未多问,只嘱咐他一路珍重,望他所想既成,如遇危难记得早日归来。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济世游方的小道士,京城这座小小乐坊中多了一位精通音律的青士先生。 说话间,乐坊的丫鬟莲心领着星河和宇文衡,绕过屏风进了前厅。 “哈哈,两位客官来晚了,本坊今日曲子已经演奏完毕,明日请早!”独孤莫云敲了敲桌子,一脸的志得意满。 星河一一拜过哥哥与独孤渃,才对着独孤莫云说道:“陪我父亲用过晚膳,才悄悄溜出来。老板,你别急着耍嘴。我要的东西你可带来了?” “兰因公子的吩咐,怎么敢忘,我们去内室说话。” 月娘闻言,马上引了几人往后院走。 院子相当大,亭台水榭一应俱全,四周是两层的围楼。围楼一侧和前厅连成一体,整个乐坊呈一个葫芦形。 围楼的一楼都是隔开的居室,不少房间都点了灯。在乐坊鼎盛时期,这里曾住下过上百人,虽然这阵子独孤莫云给乐坊充实了不少人,但这围楼还是显得很空旷。 跟着月娘从围楼一侧登了二楼,沿路多是空房间。走到围楼与前楼相连的位置,迎面是一间房门敞开的大房,房间内的陈设十分平常。 月娘径直入房,走到书柜边,轻轻一推竟可滑动。移开书柜入内,是一间稍小的茶室,待几人依次入内,她便退了出去,从外面将书柜推回原位。 茶室内隔音很好,丝毫听不到外室的响动。室中央置一条长桌,设了两头各一、两侧各四,共十个位子。 独孤莫云点上灯,请宋临川坐到长桌一端,星河和独孤渃分坐他两侧,往下自己和宇文衡各坐一侧。 “此处甚好,莫云花了心思了。”宇文衡四下环顾,对内室的设计很满意。 “可不是,星河一再要求,我可不敢怠慢。装修乐坊的时候,恰好发现后院二楼和前厅二楼连成一体,这间房其实就在前厅二楼背对着舞台的位置。我命人寻了外地工匠,花了不少功夫造了这间密室,墙厚两尺,中心封了压实的棉花,丝毫声音都不漏。以后若有不便,都可以在此见面。”独孤莫云洋洋得意地介绍了这间密室,他这大半个月的功夫可没白花。 “甚好,大隐隐于市。”星河大加赞赏,又向独孤莫云和宇文衡摊开双手,“二位公子,我要的东西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十五章 随风入夜(下) 独孤莫云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抽出一张泛黄的丝帛,铺在桌面上。丝帛上书:“锦云入梦,陶朱可追”。 “锦云入梦,陶朱可追”,星河沉吟片刻,“原来说你娘生产前有七彩锦云入梦,上师谶言你有商贾之才。难怪,各家公子所得的谶言多有流传,却从没听过关于你的。” 独孤渃点点头,“说是一语定终身也不为过。龙门寺觉明上师是得道高僧,先皇对他信任有加,曾盛赞他:‘神通感应,不可思量’,册封他为国师,遇事都要先听国师的谶纬而后决断。他为朝中重臣之子批命的佛谶,中正官也都依谶言推举任用。” 宇文衡苦笑道:“独孤家一门良将,上师却说莫云要做商贾。世伯收到此谶言时心情,恐怕不比宋太师当日轻松多少。” 独孤莫云看似并不在意,捋了捋鬓角,洒脱的说:“托了上师的福,我爹对我文治武功都不强求。这些年不知偷了多少懒,这辈子做个富贵闲人,悠闲自在。” 独孤渃半宽慰半认真的说道:“上师所言并不虚。你出生以后父亲渐渐重视商贾之事,请辞了征西大将军之职,出任地官大司徒,专掌了大魏军国支计。他对族中未出仕的子弟,也多加扶持,涉足各类产业经营。短短十几年,独孤家在货运、棉粮经营方面几乎要与经营百年的洛阳宫家比肩了,等你将来继承了家业,拥有陶朱之财也并非不可能。” 看罢独孤莫云的佛谶,宇文衡也拿出一个同样的锦囊,取出一方丝帛,上书:“风云际会,金鳞化龙。” 众人吃了一惊。 星河瞪大了眼睛,“四哥,这可是天子之喻!难怪,关于你的佛谶外面也没听过。你娘孕中可有风云际会之象的感应?” “我娘去世时我还年幼,即便有说过,我也不记得了。”宇文衡一阵苦笑,“所以,这上师大概是老糊涂了。虽然是世家大族,可‘龙’字只能表天子,他这一谶,简直是要毁我家门!多亏谶言是秘密送来的,我爹多年来一直藏得严实。我找这个可费了不少力气。” “上师真是害人不浅,所出谶言都没什么好话。你们只是运气好,不然今日比临川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去。”独孤渃与独孤莫云将门之后,性格如出一辙,道出了心里藏不住的话。 最后,在众人的沉默中,星河从腰间掏出了第三个锦囊,递给宋临川。 宋临川的手有些颤抖。 这个锦囊便是他童年欢乐的终结,是割开他和家族的利刃,是压在心头移不开的顽石。小小的锦囊似乎漏着寒气,露着血光,是他不能承受的重量。 终于他还是接了过来,掏出里面的丝帛,上下翻看,材质与之前两个并无二致。 上面写着那句,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话:“沣水西引,祸乱山河”,而“沣”字正是外祖家为他起的乳名。 在座各人一一传看了这三方丝帛,字里行间细细的对比。 独孤莫云说:“当年文会宴上,捡到锦囊的,正是当时户籍小吏王勋的妾侍叫兰芝。我们已经查证,她是靖国公府赵姨娘的好友。临川哥被逐,受益最大的便是赵姨娘和她的孩子,所以若是这丝帛被是兰芝调换,一切便顺理成章。只是,我们手上的三份丝帛,笔迹上看并没什么差别。就算有异,也只有一个问题。” 星河点点头,接着他的话说:“问题只有这谶言本身。莫云和四哥的都是征兆加上谶纬之言。而哥哥的却是,先指人再预事的形式,这“沣”字似乎急于判定哥哥,并不符合上师谶言的隐喻之相。” 宋临川反复读着三张帛书,若有所思,“佛谶本身都是隐喻含蓄的,多是似是而非,比如阿衡和莫云的谶言,若是当时互换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妥。而这一张,显然是专为我而做。可惜我们手上的佛谶太少,上面的字也太少,若能再找几份来,再仔细查对一下笔迹,才好做判断。” “我与莫云的谶言要早于临川的几个月。最好是找到和宋府同一批送进京的,出自上师同一时期的手笔,细节之处才好比对。”宇文衡边回忆,边在纸上写下:大冢宰府宇文昭、上大将军府杨玄风和大司马府于敏之。 “这三位是和临川一起被上师批命的子弟。谶言都由各家奏报先皇,各个祥瑞,内容都是说出将入相、王佐之才。先皇龙心大悦,皆大有封赏。”宇文衡对此十分确定,因为三人中正有他的三哥,宇文家的嫡公子宇文昭。 “家中子弟的佛谶得了先皇的封赏,自是供奉在祠堂或是佛堂里,这么重要的物件,想借是肯定没戏。可若是去偷,应该不会太难找。”星河瞄了一眼宇文衡,有点底气不足。 “要偷可以,但一定要一起偷来,比对过后马上放还回去。万一哪家察觉了,报了京兆尹,事情闹大了,就很容易联想到临川哥。”独孤渃一向豪爽大胆,听到星河要去偷东西,立马附和。 独孤莫云跟着点头,“事关重大,佛谶也不宜示人,此事万不可假以人手,只不过三个府邸,我们自己去偷吧。” 宇文衡有点尴尬,“去我家偷东西?还是算了。前院后堂不知道多少暗哨,还没到祠堂恐怕就被拿下了。今夜我找个机会溜进去,临摹一份替换出来吧。” “姐姐,今日于大人家小公子满月,父亲携母亲赴宴去了。不如,我俩也过去,宴饮人多杂乱,祠堂、佛堂守卫更是松懈。倘若被人发现,还可以说是参加宴会迷路了。”独孤莫云立马选好了其中一家。 独孤渃使劲敲了下他的头,“有姐姐在,一切唾手可得,哪有被发现一说。” 宋临川说:“衍儿,你先行回府。上大将军府的就由哥哥去吧。” 他从独孤渃那听说,赵姨娘曾算计着抓妹妹醉酒之事,一直心有余悸,生怕她在家里有所差池。 “哥哥,你且安心。上次失了策,姨娘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星河对哥哥宽慰的一笑,继续说:“上大将军一家长年镇守西北,杨府上下并没有几个人。祠堂、佛堂更是无人之境,去找东西简直如探囊取物。哥哥你初回京城,连路都不熟,还是我去吧。” 听妹妹说得有理,宋临川不再相争,只是千叮万嘱一定小心,偷到锦囊事小,保证自己全身而退最为要紧。 星河虽不以为然,还是连连答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十六章 君子之约(上) 星河悄悄回府,时候尚早,让绿芜叫了各房管事妈妈来问话。 一一听了本月开支用度,逐一盘问了一遍才放她们散了。 如此一来,府上所有人很快都知道了,小姐正盯着各房要寻差错,无不仔细反复盘查,忙活起自己手中的事务。 待到酉时月落,她才换上红叶为她准备的一身黑衣,梳了个骑射的辫发,悄然骑马出门。 夜色已深,路上没什么路人。到上大将军府所在的永兴巷外,她便将马匹安置到暗处,悄悄摸到杨府后院的矮墙边,再翻墙而入,悄无声息地潜入府中。 各家的祠堂并不难找,一定是在府邸的最深处,以示对祖先至高的恭敬。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宽大的黑色面巾,系在面上。借着斑驳的树影遮蔽,轻松避开几个府兵的巡逻队伍,直接往上大将军府最深处摸索而去。 小时候她胆子很小,特别怕黑,却又爱听老妈子们说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常常吓得夜里要去求母亲同睡。母亲便怀抱着她,说自己少时跟着外祖的商队北上大漠、南下江洋的故事,告诉她江湖凶险却无妖无魔,世道虽乱变的却是人心,人身正则无所畏惧,慢慢的她也不再怕那些杜撰出来的妖魅之事。再到后来,夜里溜出门和独孤莫云去喝花酒,都是家常便饭。 今天独自进了人丁稀少的杨府内院,她倒一点不觉得害怕。 越往里,巡逻的府兵越少,直到庄严肃穆的祠堂外,周边已空无一人。祠堂外柏树森森,寒鸦声声,有些渗人,夜巡的队伍都远远地绕道而行。 祠堂院墙很高,不借助外力翻进去绝无可能。她环顾四周,确定并无一人,才潜行到门前,想要破锁进去。 走近了才发现,大门上的锁是开着的,并无半点破坏的痕迹,看似是忘记锁了。 虽有阵阵隐忧,可是锦囊很可能近在咫尺,实在舍不得无功而返。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门而入。 眼下,月色正好,照的祠堂前廊相当的亮堂。 借着月光,她顺着前廊大约走了一百步才到中庭,中间是一处天井,天井对面便是祠堂正厅。如无意外,佛谶就供奉在大堂的祭桌上。 一切相当顺利,她反倒有些紧张,快步从天井一侧的小道绕过,闪进了正厅。 祠堂正厅进伸很远,在深处的祭桌月色照不太清楚,看不清具体的位置。 她从腰间取出一个火折子,打开轻轻一吹,蚕豆大的明火便从上面窜了出来。 她小心的捏着火折子,正要去照前方的祭桌。 忽然一个暗影从一侧闪过,她手中的火折子被打落在地,旋即被人踩灭。 同时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凉,一把剑已经搭在她脖子上。 “不要动”,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这声音有些虚浮,似乎刚在几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星河适才受了惊吓,听到这声音略微放心。此人一定身受重伤,似乎是躲在这里,并不是杨府的守卫。 她故作怯懦的说道:“我只是个偷东西的小蟊贼,打扰了。请少侠放我一条生路。” 那边听到此话也松了一口气,剑锋暗收。 还未回应,持剑之人便一个踉跄重重的倒在她身上。 经不住力道的冲击,星河被撞倒在地。那人顺势砸下来,把她重重的压在身下。 星河后背触地,砸的生疼。 她扶着少年的两肩,想要推开他。右手却摸到一阵冰冷的黏腻,伸到月光下一看,是半凝结的鲜血。 原来他左肩有伤,此刻大概是失血过多昏迷过去。 星河吃力的推起少年,自己才坐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将他拖拽到月光下,借着月色仔细检查了一番。 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玄色骑装。鼻梁高挺,眉峰冷峻,样貌俊美,不见丝毫凶狠之相。此时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双手冰冷,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简单的扎了几道布条,血还在流着。 星河心里暗叹,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血,刚才出手的速度还能那样快,此人武艺定是相当了得。虽然他身上并无其他外伤,单是肩上这一道,若是放任下去,一定撑不到天明。 不知他是何身份,也不知他因何在此地,星河却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起了恻隐之心。 平日里常和宇文衡他们在校场练习骑射,她也看过兵士们处理伤口,却从没亲手试过。没有经验,更没有把握,只能全力一试。 她捡起刚被踩灭的火折子,用力吹了吹,一丝火星再次腾起。 借着微弱的火光,她摸到祭桌边上。 桌上有一铜鉴,内盛清水,这是世家祠堂都会供奉的无根之水,每逢降雨便会更换,她用手指沾了少许一尝,水还算干净。 铜鉴右手边是一方铜尊,里面的物件让她欣喜不已,是一把筮卜用的蓍草枝。这把蓍草枝经过炮制打磨,通体乌黑,摸在手里很光滑,是上好的卜器,更是传家的宝物。 “杨家先祖,多有得罪”,她念叨着取下几根蓍草枝,用匕首细细的刮下粉末。 蓍草枝经年干燥,刮起来并不费力,不一会便足足刮下一把细细的草灰。 反复检查过少年伤口的位置,她用匕首沿着他的左肩,割开整个衣袖,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在外面。 借着月色,星河捧了铜鉴中清水,仔细为他清洗好伤口,又用水和了刚才刮下的草灰,敷在伤口之上。 商队在外行走,时常露宿荒野,受伤了也常要就地取材。而蓍草汁正是一种常用止血药,星河暗自祈祷,这把蓍草枝的粉末仍能有用。 下一步要包扎止血!她环顾四周,却遍寻不到布条。只得扯下面巾,撕成几条接在一起,从伤口根处往外,压紧了层层包扎好,希望可以暂时流血,等找到佛谶后再想办法带他离开,找个大夫医治。 等到她包扎完毕,少年肩上流出的血明显减少了。 星河松了一口气,脱下身上的外衣为他盖好,自己拿了火折子到祭桌上继续找锦囊。 祭桌不大,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杨府祠堂大概是扑空了。转念一想,放在佛堂也说不定,此时天色尚早,再去找找也来得及。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却是一惊!那少年已经醒来,正坐靠在墙边,双眼紧盯着自己。 不同于外表的冷俊,他的眼睛却不凶狠,甚至是干净清澈,带着诚挚和意气,让人很容易放下戒心。 四目相对,星河手上的动作也僵住了。她暗暗责怪自己太疏忽,如若对方刚才出手偷袭,自己恐怕又要受制于人了。 双方互相揣测,都不敢轻举妄动。 星河第一次与陌生的男子这样对视,自己又正在偷东西,感到脸上一阵阵微烫。 良久,少年轻咳一声,捂着伤口问道:“你来偷什么?” “我救了你,是不是先回答我。你来做什么?”星河边说着边移到少年的长剑边,用脚把它往远处推了推,确保他不会一跃而起持剑砍了自己。 “我家丢了东西”,少年扫了一眼自己的剑,丧气地说道,“很重要的东西。” 星河见他放下戒心,顺着继续问道:“所以,你来杨府祠堂找东西?” 少年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我在这里等人。” 原来如此。星河轻轻一笑,这个少年真的是一点都不会骗人。 她端直了身子,拱手行礼道:“失礼了,原来是杨家少将军。” “何出此言”,少年一脸惊诧,凌厉的目光扫在星河脸上,努力地想要探寻些点什么。 “将军这柄剑,虽然样式普通,但是以精钢铸成,剑柄吃重、剑锋轻薄,是战场搏杀所用,剑刃上布满了细痕,是一柄久经沙场的剑。”星河右手指了指不远处月光下青芒闪现的剑,继续说道:“所以我猜将军是军中之人。你身上的玄色骑服,领口、袖口窄而紧,是西北军的样式。你身受重伤,却与人相约在上大将军府,而且是祠堂如此隐蔽之处,必然是府上之人。” 眼前这个身形娇小、眉清目秀的小贼竟然一眼看穿自己,少年心中更加震动,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见他沉默以对,星河知道自己猜对了。今日之事被主人撞个正着,自己是逃不开了,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将军既然是府中之人,又因何要掩人耳目呢?想来因为外将无召不得入京,您是上将军身边的人,而且是偷偷潜回京城的。再看将军的年纪、身手和对府上的熟悉程度,不破锁就能进入祠堂重地,这些非是杨家的公子而不能。” 少年见她一字一句娓娓道来,不由得暗叹,自己幼年从军,疆场杀敌无数,如今身家性命就这样轻易被人拿捏在手上,不由自嘲地苦笑道:“你果真不是一般的蟊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十七章 君子之约(下) 星河再次行礼道:“上大将军有三子,不知少将军尊姓大名?” 自知避无可避,索性和盘托出,少年回敬道:“在下杨玄风。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原来眼前之人,正是那佛谶的主人。 “宫衍”,星河也极不愿对这个眼神清亮的少年撒谎,便报出了在外祖家用的名字。 “你可是在找这个?”杨玄风从腰间取出一个锦囊,正是收藏佛谶所用的。 他单手把玩着锦囊,“你潜入我家偷东西,账房、内院不去,偏来这祠堂。进了祠堂就去祭桌上找,如果说是贪图珍贵祭器,大可以置我于不顾,搬了走人。”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可你却把价值连城的蓍草签就这么给用了,可见也不是冲着财物而来。我家祠堂祭桌上还有什么好偷的呢?我只能想到,曾经放在那里的这个锦囊。” 既然被对方猜出了来意,星河也不含糊,马上拱手诚恳地说:“此锦囊内的佛谶对我非常重要,求将军借给我,三日之内一定奉还。” “最近我遇到了极为凶险之事,今日在此见了锦囊,想借佛祖的神通庇护,便取下放在身上。”杨玄风见她一脸紧张,继续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这个东西虽然要紧,借给你也非不可。只是” “将军,我自己繁务缠身,断不会向外去多嘴您的事情。”星河知道无诏入京的后果,并不想去猜测是什么让他如此冒险。 “好,你是个聪明人。锦囊你拿去吧,有缘再见你再还我。”杨玄风见她承诺的痛快,也不含糊,把手上的锦囊直接掷给了她。 得到锦囊,星河本该马上离去。但一面担心杨玄风的伤势,一面更担心他被不熟悉的下人发现,恐怕要引出大祸,迟疑着的并未离去。 “宫衍,你且去吧。这里是我家,手下将士也快要赶到,一切我自会叫亲信收拾妥当。” 听他这么说,星河放心了许多,“我能力有限,今天得到杨将军的帮助,定当铭记于心。他日如有需要之处,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怀揣锦囊,星河原路潜回。 她想着祠堂里受伤的杨玄风,更怕惊动到守卫,比来时多了一万倍的小心,耽误了不少时间才潜到外院。 翻上院墙,打了个呼哨,马儿便跑到墙下。她纵身一跳,安然落在马背上。 上大将军府与靖国公府相距十里,她一路策马狂奔,终于在天亮前赶回府中。 为了赴宴,独孤姐弟回家盛装打扮了一番。 等赶到大司马府,宴会已然开始。 于家管家很是活络,守在府门口招呼晚到的客人。见了二人立刻上前迎接,一路引着往中庭去。 “先生,我们姐弟常来玩,路熟得很,自己过去就行了。你去门口迎一下其他客人吧。”独孤莫云见快到中庭,担心叫相熟的人见了不好脱身。 支开了管家,两人赶紧绕道,往于家的祠堂去了。 厅中夜宴,丫鬟仆婢都在宴会上侍奉,一路上没见到什么人。二人衣着华贵,边走边假装欣赏于府的亭台楼阁,偶尔见到几个下人,也只被当是离席散步的宾客,都是毕恭毕敬的行礼,没人前来阻问。 晃晃悠悠的来到祠堂附近,只见不远处有个假山。俩人一合计,由独孤渃躲在假山后面望风,独孤莫云进去祠堂找锦囊。 时辰尚早,于府各处都还没有落锁,祠堂也没有守卫,独孤莫云毫不费力的就进了去。 等人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独孤渃望眼欲穿、心头冒火,还不见独孤莫云出来。一面怕自己在这被人发现,一面担心祠堂里弟弟的安全,真后悔刚才没安排他来放风,自己亲自去找。 她正心急着不住的张望,忽然看见远处一个人正往祠堂方向走过去了。心里暗骂,这个呆木头,好好宴会不去,跑到祠堂去做什么。 眼见着他离祠堂越来越近,弟弟又随时可能从里面出来,独孤渃顾不得许多,轻唤了一声,“于公子!”便理了理衣裙,从假山后面款款走出来。 大司马府嫡长公子于敏之,上个月刚行过弱冠之礼,今日幼弟的满月宴简直变成了他的相亲宴,各家都忙着介绍自家待嫁的闺秀给他,一晚上他被折腾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开席了,找了个空挡溜出来,打算到人少的祠堂附近躲个清静。 在这里见到独孤渃,于敏之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平时见到她多是在校场练习之时,她的骑射功夫上乘,一身劲装,美丽高傲,完全不把任何世家子弟们放在眼里。 今日这般云鬓盛装,长裙飘飘的样子还是头回见,明媚动人里带着几分英气,与一众闺秀自然有云泥之别。 “独孤小姐,幸会”,于敏之心里懊悔着自己这身华服还是不够隆重,颜色搭配也不甚好。 看着于敏之,独孤渃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生怕弟弟会忽然推门出来,她故意放大了声音,“于公子,府上景色甚好!一路欣赏,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了。” “小姐真是说笑了,独孤府的园子才是京城第一家。”于敏之向她走了过去。 独孤渃一心想着,赶紧把于敏之支开了,“夜色深沉,辨不清路了,公子可否引我回席间。” 于敏之受宠若惊,连连答应,靠的离她更近了一些,“假山这边碎石多,小姐不嫌弃的话,牵我的衣袖,随我出去吧。” 独孤渃顾不得许多,顺手牵了他的衣袖。 于敏之大喜,心跳疾如擂鼓,带着她准备往外走。 “哐当”一声从祠堂里传出来,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敏之停下脚步,对独孤渃说:“小姐且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莫不是有什么人进了祠堂惊扰先祖。” 心里暗骂莫云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独孤渃往旁边一歪。 “哎呦”,她一声呼喊,蹲下来捂着脚脖子。 于敏之虽然心里挂着祠堂的异响,可还是眼前的佳人更为重要,赶紧蹲下询问道:“小姐,可是扭伤了,我先背你出去。” “有劳了!只是你背我,叫人看见了总不好,麻烦走小道送我去门口吧,我想先行回府。” 去门口可以走假山边的小道,不用再经过祠堂,独孤渃心里盘算着,这样把于敏之带的远点最好。 于敏之背起独孤渃,觉得很轻盈。仿佛今日自己和她才是真的认识,这位在水一方的伊人,原来也和普通女子一般的柔弱,能做她一时的倚靠,自己也是心满意足。 独孤渃在于敏之背上,不时回头看下祠堂,直到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祠堂里走出来,才放下心来。 绕过偌大的假山,快走到大路上,于敏之忽然说:“听说汉人男女如若背行这般亲密,男人便要为女子的名节负责,照顾那女子一生一世。小姐的母亲是汉人,想必也会介意吧。” 独孤渃不知道他因何说这些,一时不好回答,便随意嗯了一声。 于敏之继续说:“小姐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明日便求父亲去府上提亲!” 独孤渃一听,只想赶紧跳下来,“于公子,南梁的汉人才那般扭捏,我们兵马世家哪有那些计较。” 于敏之走到了大路上,放下背上的独孤渃,看着她诚恳地说:“不是扭捏,是我真心爱慕小姐。” “我家祠堂里有个物件对我来说很特别,为表诚意,我要把它送与小姐作信物。你在这等我下,我这就去取来。”于敏之说着便要往回走。 特别的物件,莫不是佛谶! “不要!”独孤渃情急这下,扯住了于敏之的衣袖,“于公子!我我喜欢历经沙场,出生入死,真正的大英雄。你蒙祖荫统领东宫羽林卫,未曾建功立业,与我家对夫婿要求尚有距离,谈婚论嫁为时过早。” 于敏之心头一热,独孤渃果然和别家闺秀不同,对未来夫婿有这样的要求,自己也是将门世家,如今虽然大魏国内安定,但天下并不太平,自己建功立业是早晚的事情。于是一把抓住独孤渃的手,深情地说:“阿渃,我定不负所望。待功业加身,一定迎娶你!今日一言为定,我先去把信物取来给你,那可是觉明上师给我的佛谶,上面也说我早晚建功立业,正好赠与你。” “不要!”独孤渃感到一阵头痛,赶紧抽开手,“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仰仗谶纬之言的道理,我不要!我希望你自己也不要去碰它。将来凭自己的才干,为陛下征伐天下!” 独孤渃说的慷慨激昂,听得于敏之热血沸腾,恨不能马上回去夜读兵书,收拾行囊,上阵杀敌去。 “好!没想到小姐竟有这般情怀,敏之佩服。一定如小姐所言,再也不去看什么佛谶,修好文治武功,早日实现我和小姐的心愿。” 独孤渃松了口气,又对他行了个礼,“马上到大门了,叫人看见总是不好,公子请回吧。” 打发了于敏之,独孤渃擦了擦汗,正想回头去找弟弟。 刚走出去没几步,独孤莫云不知从哪边窜了出来。 “姐姐,你与人花前月下,临川姐夫不知道要作何感想啊。”独孤莫云一脸嬉笑,掏出锦囊对着她晃了晃,“这个定情信物你还是收了,敏之姐夫知道了一定很欣喜啊!” “你这混蛋,敢和临川多嘴你就死定了!”独孤渃出手就给独孤莫云脑袋一个大响栗子,“笨手笨脚的,在祠堂里打烂什么了!” 独孤莫云满不在乎的说:“好像是个花瓶。我捡了一粒猫屎放在旁边,明天打扫的人只会当是猫儿打烂的。”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门口,正见于大人送着父母从另一厢出来。 独孤夫人见一双儿女也在于府,觉得有些奇怪,“你们不是说在家读书不来的吗?席上也没见到,跑哪去了。” 独孤莫云嬉笑着说:“我们和敏之赏月去了!” 独孤渃从背后揪住独孤莫云的手,狠狠的用力掐。 “姐姐,这个手捡过”独孤莫云手上吃痛,高声喊了起来。 独孤渃赶紧松开手,另一只手出拳向他打去。独孤莫云左闪右避,两人一路连推带打,上了独孤府的马车。 夫人一脸慈爱,看着一双儿女打打闹闹。独孤长信则在一旁唉声叹气,不住的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十八章 灭族祸事(上) 有了上回的教训,红叶和绿芜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两人整夜轮流守在侧门,接应到小姐才放心。 回到暖阁,天已渐亮。星河换上寝衣,想小睡一会。 十年前,觉明上师留下佛谶远游而去,漫漫十载,宫家踏遍九州毫无所获。而今,她却发现真相就在身边,似乎触手可及,最重要的便是打起精神来,顺着条条线索追查到底。 越是困倦,反倒越难眠。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起身,取出收藏好的锦囊。 侧躺在塌上,借着灯光,她反复看着丝帛上写的:“飞星流转,横铸江山”,和坊间传闻分毫不差,与宇文衡、独孤莫云的佛谶体例大致相同,也是道隐喻。 前半句:斗转星移,是祥瑞之兆;后半句:预言他将为朝廷铸石,国家栋梁。这是一道多么美好的谶言。 近百年来天下三分,大魏身处中原腹地,东峙大齐,南临大梁,三足鼎立,连年对峙征战。自北又受突厥侵袭,向西受挟于吐谷浑,乱世之下险中求生,“横铸江山”恐怕正是先皇夙愿。 因此,佛谶一出,他便对杨家大加褒赏,特许杨家三子幼年随军,未像其他边将府的嫡子一般留质京城。 十多年来,上大将军杨遒一家,率四府精骑镇守凉州,对峙突厥,稳固一方。保卫凉州贯通丝路,勾连南北,成为四方商贸的中心,各国各族往来密切前朝未有。 星河曾听在丝路行商的大表哥宫浔说过,北塞繁华富饶,边民粗犷爽直。沙漠里飘扬的驼旗,领着各国的商队,把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奇闻怪谈都汇集在那里。到了夜里,燃起篝火能照亮天空,所有人随着西域的鼓乐说笑、舞蹈、饮酒,人人都把前尘旧梦都埋到沙里去。 她在心中描绘过很多次北疆的样子,大抵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接着黄沙漫天的荒漠,两者相接之处有一客栈,住着世上最无情的刀客和最柔情的舞娘,空气中漠北酒香夹着西域香粉气,人人未饮自醉,那片广袤之地一定是自由的乐土。 她仿佛看见一身黑衣的少年,骑着高大的白色骏马,一人一马肆意奔驰,慢慢消失在天地尽头。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沉沉的睡了过去。 甘泉宫 三月的夜,夹着暗风。 偌大的宫殿,四周燃着炉炭,中央的香炉里焚着熏暖的檀香,宋凝香坐在龙塌前,依然感到彻骨的寒。 太医院的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亲信的朝臣暗中寻遍了天下名医,却无一个能寻出病因,只说脉象沉缓,心火煎熬,有油尽灯枯之势。明明不到三十岁的人,什么叫油尽灯枯,她不信!一年前还能带她挽弓射箭,蹴鞠场上一展身手的人,一夜之间病如山倒,更一日重过一日。 宋她凝视着夫君苍白的脸,双手抚着自己微隆的肚子,感受着腹内孩子阵阵的蠕动,此时此刻此地终于属于他们一家人。 身为将门虎女,宋凝香生于军营,成长在和梁国短兵相接的战场上,一心要做巾帼英雄。 十七岁,花样的年纪,不知何为苦恼、何为愁。她被父亲送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身边,从此羁绊一生,再也不能割舍。 还记得第一次相见。春和景明,杨柳依依,拓跋琰少年天子,初掌朝政意气风发,锦衣华服玉面重冠,领着一众贵族子弟围场狩猎,猛虎狡狐满载而归,何等的潇洒肆意、雄姿英发。 第二次见他,便是她被册封贵人的典礼。两人都身着厚重的礼服,他交予自己一方金印,没有念出礼官们为她写的那套溢美之词,只是执着她的手说:“卿本林中飞鸟,奈何困守深宫,非朕本愿。夫当重振君威,许卿一世太平”。 七年,容颜未改,心却千疮百孔。她看清了宫中的苟且,看清了时局朝政,更看清了拓跋琰的不甘、愤怒和挣扎!一个不愿做傀儡的君王,和一班步步紧逼的朝臣,皇权和权臣之争招招见血、步步杀机,比硝烟弥漫的战场更为残酷。 拓跋琰的后宫可谓繁花似锦,在各家大族极力推送下,三宫六院相当充实。三夫人:贵嫔、贵人、夫人和九嫔一位不缺,仍有源源不断的世家贵女被送入宫中,明争暗斗,只为占上一席之地。贵嫔宇文葵是大将军宇文烈的胞妹、大冢宰宇文直的亲侄女,夫人侯莫陈仪是大司寇侯莫陈彦的嫡女。九嫔中淑妃李怀玉是春官大宗伯李耀的嫡女,其下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各有势力,多年来互相算计倾轧,阴狠招数数不胜数,多少花样的女子香消玉殒,身处其中犹如无间地狱。 三年前,她曾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再育龙子,如此万分的小心,到最后却还要看自己与这孩子的造化。 拓跋琰梦中惊醒,发了一身冷汗,见到守在自己身边的宋凝香,才安下心来。 他伸出微凉的手掌,握住宋凝香向他伸来的手。她的双手柔软又温暖,这双手曾持利剑,疆场杀敌;曾指点舆图,领军作战;曾挽弓如月,射杀酋首。曾经她多么自由洒脱,如今正值花信之年,她却失去初见时的纯真烂漫,平添了清冷阴郁之气。 “凝香,桃花快要落了吧,朕还未与你去赏花呢。” 说着拓跋琰想要起身,却感到一阵晕眩。 宋凝香坐到榻上,拉着拓跋琰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她强撑起笑容说:“京城里的已经开始落了。等陛下身体好些,我们去东山深谷里看。” 拓跋琰感到从她腹中传来的震动,孩子的小脚在他母亲的肚子里来回蹬踹。他露出久违的笑容,这孩子如此健康顽皮。 “陛下,今日西夏的巫医到了。贺兰将军书信里说,党项族的巫医有通天之能,定能为您解除顽疾。即刻传他来为您诊治如何?” 拓跋琰摇着头说:“传宋凌觐见”。 禁军千牛备身宋凌今夜正当值,领皇城内卫巡防各处,接了宫人传令,很快便赶到了宣室殿。 “臣,拜见陛下!拜见贵人!” 拓跋琰挥了挥手,“凌儿,于朕和你姐姐面前不必多礼。” 在宋凝香的帮助下,他支起上身靠卧在榻上,“朕交于你的事情如何?” 宋凌拱手道:“禀陛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拓跋琰提振了精神,问道:“追兵可到了?” “禀陛下,细作回报,西北军右路副将杨玄风,从凉州一路追到京城,现已入城。”说着宋凌从怀中取出一方白绸裹着的物件,走到宋凝香身边,恭敬地奉到她手上。 宋凝香打开白绸,里面裹着一块乌金的虎符。她微微一震,随即起身走到侧室,打开御案上一个锦盒,从中取出了半块虎符,两符一合,正好对上。 “这是西北军的兵符。”宋凝香难掩讶异之色,“陛下,是何用意?” 拓跋琰摇了摇头,“朕不能再等了,是时候动一动他们了。” 他的精神好了许多,缓缓地说道:“如今,八大柱国掌控朝中大权。大冢宰宇文直是百官之首,独揽朝政;大司空赵廉执掌水利营建,大司马于瑾掌国之征伐,大司寇侯莫陈彦执掌刑狱,他们都唯宇文直马首是瞻。而统领西北四府精骑的上大将军杨遒、执掌军国支计的大司徒独孤长信、执掌邦礼的大宗伯李耀,却只是隔岸观火、明哲保身;唯有月华长公主驸马、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为朕亲故,与朕同心。朕已然大权旁落,这皇位怕是坐不了几天了。” “陛下,何出此言。您还有四方将军呢!大魏二十四路府兵,虽然中路军大将军宇文烈独领六府,大司马于瑾亲帅内卫军两府,可也不过三成兵力。四方将军中,我父亲和尉迟大将军一南一东,各领三府兵马;元栖郡主两府兵马驻守南秦州;上大将军杨遒四府精骑驻守凉州。我父亲和尉迟将军、元栖郡主都是您的至亲,上大将军不涉党争,忠义有嘉!加之关西贺兰珏将军两府、禁军一府、城防营一府也在您控制之中。一切又何须操之过急?” “长安四面十里外,驻扎了中路军几万兵马,都是宇文家的陇中亲兵。只要宇文烈一声令下,即便禁军、城防营殊死抵抗,不消三日便能控制长安城,四方将军远水难解近火,又能奈何。朕的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安睡!” 拓跋琰重重拍在榻桌上,差点震翻桌上的茶水。 宋凝香不解地说:“所以,您要动宇文烈?可这却是西北军的兵符!” 拓跋琰激动地说:“宇文烈必须动,可关键却在杨遒身上!不涉党争?他想明哲保身,想置身事外,如今之势也由不得他了!” 他急促地喘息着,脸上浮起怪异的血色,“朕命凌儿在西北军安插细作,盗了兵符,一路引追兵入京。现在只要在京中抓住杨家的人,丢失兵符、无诏入京,条条的死罪,杨遒一族的性命便拿捏在朕的手上了。只要杨遒真心站到朕的身边,其他飘忽不定的人,自然会审时度势。一旦控制了这个有力的筹码,朕便足以同宇文家抗衡,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宋凝香深知夫君、弟弟都不是鲁莽之人,如今却做出窃取兵符,栽赃陷害之举,如遇战事,损失不可估量,实在荒唐。 她思量着说:“去年草原蝗灾,突厥人劫掠更甚,西北军镇守重镇,人心动荡若是耽误战机,恐怕损失惨重,陛下此举太过犯险。” “顾不得那么多了。西北军中细作来报,杨家与宇文家即将婚盟,若是杨家也依附于宇文家,恐怕独孤长信那个老狐狸也不日倒戈。到时他们若是拥立宇文直,朕的江山就要拱手让人了咳咳咳” 拓跋琰情绪激动,引得一阵激烈地咳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十九章 灭族祸事(下) 宋凝香赶紧捧了一碗温水,一面喂他饮下,一面帮他抚背顺气。 拓跋琰望着宋凝香一脸焦急之色,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原本,朕尚可与他们周旋,如今一病不起,自知时日无多。必须冒险一搏,万一有什么不测,至少保你们母子平安。” 宋凌单膝跪下,恳切地说:“贵人,大冢宰近来身体大不如前,连日病休府中。他侄子大将军宇文烈嚣张跋扈,三番四次对陛下不恭,还在朝堂上提什么尧舜之德,其心可诛!上大将军的兵马是大魏最精锐的精骑,若是皇上能够掌控,再有尉迟与宋家支持,必能压制宇文门阀,诛杀宇文烈,稳固大魏江山。” 帝王杀心一起,边关百姓生死,天下苍生安宁,一切都轻若无物。 宋凝香愣神片刻,“既然西北军的人追来了,若是他们发现此事是你所为,杨家顺势反了怎么办?” 她深知此番筹谋,不异与背水一战,稍有差池,就是玉石俱焚。 “贵人不必担心。我的人只是把追来的人引入城,并在大冢宰府附近隐去。这样做,虽不至于挑拨到他们两族关系,却能让我们隐在暗处。只是……入城后杨玄风不知所踪……” 拓跋琰稍有缓和,“咳咳做得好!你且安排亲信,加紧巡查,早日抓到这个杨玄风,以免多生事端。切记低调行事,万勿惊动各家门阀。” “陛下放心,臣已调动东宫六卫和禁军十六卫中的亲信之人,协同城防营,以追缉盗匪之名暗加搜捕,断不会传扬出去。” 拓跋琰点点头,继续问道:“其他事情筹备如何?” “尉迟仲德将军和贺兰珏将军皆已做好万全的准备,独孤长信也奉诏压后了对西北军粮草的供应。一旦杨氏一族显露异心,征东、关西两军合围夹击,定能迅速剿灭。届时,一旨圣裁,四府精骑便会归入东路、关西军控制,真正为陛下所用。” 宋凝香见大局已定,便不再多言。只能催促着拓跋琰早点歇息,明天召西夏医师前来诊治。 宋凌慢慢退到殿外,并没有离开。 不多会宋凝香便从殿中出来,经过弟弟身边,径直往御花园走去,宋凌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夜月如盘,银光如霜。 一阵风吹过,零星的桃花瓣飘落到他们脚边。 “凌儿你看,这株桃花是我入宫那年种的,如今已是一树繁花!真美。” “贵人,外头风大,我唤宫女给您加件衣服。” “不必了,寒冷些叫人更清醒。” “贵人,请要顾及腹中皇子才是!” “罢了,我与你说几句便回去。”宋凝香走到桃花树下,背对着宋凌,继续说道:“凌儿,你说父亲送我入宫时,可曾想过,他女儿的人生再不能为自己而活。” 宋凌单膝跪下,“姐姐,还请体谅父亲!” “生于门阀世家,牺牲自己,是你、我都跳脱不出命运。” “姐姐身份贵重,将来还要母仪天下,命运就在自己手中。” “凌儿,陛下有意为你指一门婚事,是夫人侯莫陈仪的亲妹妹侯莫陈宛。听说生得闭月羞花,性格也刁蛮可爱。” 宋凌闻言,跪倒在地:“姐姐,臣弟功业未成,不敢领受皇恩。求姐姐代为禀明!” “宛儿是侯莫陈将军的嫡女,此事对陛下争取侯莫陈一族大有裨益。我说过,你我的命运注定要牺牲。”宋凝香的话似是劝解更似是命令。 见弟弟不说话,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仪宇文锦,可她是宇文直的女儿。无论如何的端庄秀慧,又有何等才情,这辈子也进不了我们宋家的门。” 说这番话时,宋凝香面色平静。宋凌却看到了她眼角的恨意,他知道从宇文葵设计害死姐姐的孩子起,宋家和宇文家便注定水火不容。 “侯莫陈家和宇文家唇齿相依,非我一桩婚事可以改变。”宋凌向宋凝香跪拜叩头,“贵人,臣弟今生都不会和宇文锦在一起。眼下只想为陛下分忧,不愿凭添牵挂。” 宋凝香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此事,我会暂时拖延。陛下与你所谋之事凶险,要万分小心。” “是。京中不比南郡,臣弟自有分寸。”回京三年,他再不复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 “国公夫人去世后,许久不见星河。听说她从北荆州回来了,还为将军府做了不少事情。你若见到她,让她进宫来陪我说说话。” 宋凝香虽身在宫中,家中事情却瞒不过她。不久前府上来报,管家令伯告老还乡,她着人一查才知道其中蹊跷。 “是。近日便叫她入宫来。”宋凌连忙答应应。 还要夜巡,宋凌匆匆拜别离去。 良久,宋凝香一人,对着中庭的月,闻着夹杂的桃花香气的风,抚着肚子,轻声说道:“孩儿,你父亲与舅舅如此绸缪,你可要安然到来才好。” 和风微酲,阳光灿烂。 星河坐在庭院的躺椅上,一边赏着盛开的牡丹,一边品着淮南的红茶,茶水入口酸涩、回甘绵长,实在是好茶! 忽然之间,庭中竟然下起了雨,红叶、绿芜都不知去向,雨越来越大,眼看要糟蹋了一壶好茶! 腾地惊醒,原来是个梦。 星河睡眼惺忪,却看到独孤渃凑在眼前,纤纤十指正沾了水朝自己脸上弹着。 “渃姐姐,你做什么呀!”星河不情愿的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水。 这位表姐在人前端庄贤淑,平时却这么孩子气。 “谁让你怎么都叫不醒!昨晚做贼去了呀!” “可不是做贼么。”星河打折呵欠,起身却见侍女们都不在房中,“怎么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大事等不及了?” 独孤渃从香囊里取出几张丝帛,一一放到桌上。 “星河,你来看,这五张帛书有什么不同。” 星河坐到桌前,一一看过去,这些帛书正是批命的佛谶。其中一张字迹有些晕染,写的正是“沣水西引,祸乱山河”。 “这五块帛书,都泡过水。其中四个用的墨,遇水不化,正是御用的延年墨,另外一个则是普通的墨,表面看起来无甚差别,泡了水则大不相同。”独孤渃指着晕染了的这张,肯定的说,“临川哥这张定是伪造无疑!” “果真如此!渃姐姐你真是聪慧,竟然想到这样的办法。”这样大的发现,让星河欣喜不已。造假的帛书证明她的猜测不假,只要找到造假之人,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见笑了,昨晚和莫云打架时,不小心把于敏之的锦囊掉进了家里莲池。本以为要泡坏了,捞起来一看才发现字迹毫无晕染,才想到定是觉明上师所用的墨汁不同,仔细查验过,发现是御赐的延年墨。”独孤渃吐了吐舌头,继续说:“今早天一亮,莫云就赶到追星揽月,跟临川一一试过所有的帛书,才发现其中蹊跷。” “还有这一张,这是宇文昭的佛谶,也是不溶于水。四哥命人送锦囊来时还带口信说,冢宰大人忽然病重,他近日都要在府中侍疾,不能如约来会了。” 星河点点头,从枕下取出一张丝帛,指给独孤渃看,“我也有发现,这张是杨家取来的,你看‘飞星流转,横铸江山’,这个‘江’字的三点水头轻脚重,而哥哥这张‘沣水西引,祸乱山河’里的‘沣’、‘河’二字的三点水却是头重脚轻,笔迹略有差异。” “杨玄风的?那与临川是同一日送进京的,赶紧泡了看看。”说着,独孤渃已经从星河手中拈了丝帛,直接塞进手中的茶盏里。 星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丝帛取了出来,忐忑地沥了沥水,只担心推测有误,不慎毁了杨玄风的佛谶。 可是抖开一看,帛书上的字墨迹清晰,丝毫没有晕染的痕迹。 “果然!”独孤渃盯着六张帛书,愤愤地说:“该死!难道真的是赵姨娘设计掉包的。临川当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的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星河,你说下一步要怎么办。”她一向心胸开阔,却唯独对宋临川的事情不能释怀,恨不得当面去和赵姨娘对峙。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找到足以令人信服的证据,恐怕还得从觉明上师那里入手。” 独孤渃刚才的激动劲,在听到觉明上师的名字后,旋即转成了丧气,“你不是开玩笑吧,上师云游十几年未归,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查?” 星河托着腮,边想边缓缓说:“上师走了,龙门寺还在,他的弟子还在,他的旧物还在。我们找机会去查探一下,也许有线索也不一定。” “当年接触过佛谶之人,外租家都做过排查,国公府的仆婢们都没什么可疑。唯独那王勋夫妻,当时以为是偶然便未深究,目前来看他们的嫌疑最大!可王勋如今是朝廷重臣,想要查他一时不好入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佛谶足以乱真,很可能是上师亲近之人所造,源头还是在龙门寺!” “那还等什么!你快点梳洗,现在就到龙门寺去!”说着独孤渃打开房门,喊了红叶、绿芜来侍奉星河梳洗。 星河也被她推着往内室走,急忙说道:“要想入龙门寺内院查探,恐怕需要好好筹划。这样贸然前去妥当么?” “机不可失!今天一早,我母亲带了一众丫鬟仆从去龙门寺礼佛了。我们即刻出发,快马加鞭还能跟得上。到时候人多眼杂,我们混到人堆里,龙门寺还不是任我们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二十章 围城之势 龙门寺是皇家国寺,位于京城西郊十里外的龙穴山顶。因为地势险峻,平日香客并不多,世家大族却会选好日子登山礼佛,甚者还会留下清修一阵子。 独孤夫人前去礼佛,定然带了不少随从,想要混进内院查探,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两人换好衣装,红叶帮她们束了发。清爽利索,俨然两个翩翩公子。 红叶左看右看,直叹独孤小姐男装打扮和独孤公子太像了,不熟悉的人根本无法分辨。 星河让绿芜派了门房仆役给在家的独孤莫云和乐坊的哥哥分别送了书信,只说二人随独孤夫人去龙门寺进香拜佛了。 又叮嘱红叶闭门谢客,午膳晚膳都送到绣阁去。便带着独孤渃从侧门出了府,门外早已备好了两匹枣红色的骏马。 日头初升,此时从西边安定门出城,快马加鞭,不消半日便能赶上大司徒府的车队。 从靖国公府一路往西,越靠近城门,路上的行人越多。本来还可以策马小跑,到了安定门附近却只能慢行了。 星河觉得今日街上有些不寻常。 安定门在京城西边,出城是往咸阳去的路,来往的人一向不多,今天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人。 仔细看看这些行人里,不少都看起来很别扭,明明是些普通百姓,在街上闲逛,却走的太过端正、力道太猛,相当蹊跷。 她偏过头对并肩而行的独孤渃说:“你可发现,街上巡防的兵士比往日多了不少。” “似乎是多了一点”,独孤渃平时出门,很少留意到巡防的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星河指着不远处几个人,“你看那边卖胡饼的,还有那个担担子卖鸡鸭的,他们走路的身形和步法,像不像是军中的人。”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仔细看来,很多都是穿常服的兵士,一路过来确实不少。”独孤渃仔细回忆了一下,近来京中并无什么大事发生,“奇怪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日子,这是在抓钦犯么?” “若是抓钦犯,何不沿几条主街直接设立关卡,再从大街小巷一路搜查过来呢。弄的如此隐秘做什么?”星河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是在找他。 杨玄风昨夜才潜回京中,今日街上便有重兵巡查,还行事如此隐秘。不知是哪方势力,想在京城里对西北军的人来个瓮中捉鳖,看来他是中计了。 可他到底丢了什么要紧东西,要这样以命犯险?如果赶到上大将军府去寻他,会不会弄巧成拙,亦或许他已经离开大将军府也说不定。 转念一想,京城这么大,若想藏身并不困难。上大将军虽然常年驻守在外,京中家族势力却也不弱,杨玄风的安危自然不需要她来担心。 “星河,快点回来!” 听到独孤渃小声的呼唤,星河才回过神来。独孤渃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驻足在她身后不远处。 星河从马背上跃下,只见独孤渃牵着马,躲躲闪闪地撇了进大路边一条窄巷里。 她赶忙追了过去,只见独孤渃靠着墙边,不时地向出城的方向望去。 “渃姐姐,怎么了?” “那个,于敏之!就在安定门那边!不行!不行!我们得换条路走,走朱雀门,应该绕的不远吧!” 顺着独孤渃的目光,星河看到一位身材挺拔,穿着常服的锦衣公子,腰间配了长刀,站在城门守将和一众身穿常服的勇士之中。 “于敏之?大司马于瑾大人的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可是姐姐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独孤渃翻着白眼,一脸夸张的说:“可不是见鬼么?昨天去他家偷东西遇上了,不知是不是中邪了,忽然说要娶我!” 难得见到独孤渃这幅样子,星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自己说起私奔来理直气壮,遇到个向你表白心意的男子,却说人家中邪了,真是不讲道理。” “我与临川两情相悦,跟他可不是一回事。”独孤渃不以为然,接着一脸愁容:“昨天好不容易打发了,可别再撞见。一言不合真上我家去提亲,说不准我爹就答应了。毕竟年初新晋的统领,前途光明,而且我爹跟于大人关系好像也不错……” “于敏之,他带的是哪一路兵?” “羽林卫,东宫六卫之一。” “那是皇城内卫,怎么在城门附近当值?”星河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渃姐姐,既然如此,我们不走这边了,到朱雀门看看去。” 京城南面的朱雀门,是百姓出入长安的主门,这边行人更多。快到城门时已经有些拥挤,两人只能牵着马一路步行。 花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跟着人流走到城门口。 城门边上张贴着告示,说是昨夜有流寇闯关入城,恐危及城中治安,城防营临时设卡盘查来往的行人。 两人取出四品以上官宦家眷所持的银制鱼符,排了队等待守城的侍卫核查。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从背后抽走了星河手上鱼符。 她惊吓的一转身,却见是堂兄宋凌。 “宋星河!独孤渃!你们两个打扮成这副样子要去哪?”宋凌的话声音不低,引得周边的人纷纷看过来。 星河赶紧挡了脸,拉着他走到城墙一边僻静处。 “哥哥!你小声些,我和渃姐姐出城拜佛!” 宋凌一脸不信,“朱雀门出去哪有什么佛寺?你们最好快点说清楚,否则我亲自护送你们回府,动静可更大!” “我们出城,是为了…去月老庙!朱雀门出城,几里外有个月老庙,听说很灵验。是渃姐姐她要求姻缘!” 说着星河扯了扯独孤渃的衣袖,“渃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对对对,凌哥哥你看我都快十八了,婚事还没找落。父亲、母亲都着急呢,只得找星河陪我偷偷地去拜月老!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颜面何存!” 宋凌原也只想逗逗星河,听了她俩的说辞,更觉得好笑,“明日禁军、内卫、城防营三军统领朝会,我替你看看可有合适的世家子弟。” “不劳费心将军了,我不喜欢领兵打仗的粗人。还是求月老去吧!”独孤渃向宋凌拱手,拉着星河就要走。 星河却不着急,笑着问宋凌:“哥哥守卫内城公务繁忙,今日怎么有空到城门口来玩了。” “近日城郊有流寇出没,我来此与城防营赵都统商量宵禁之事。”宋凌指了指不远处正盘查路人的一位将军,“你们不是要出城吗?我送你们出去,再派几个兵士护送你们。” “啊!不必了,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些事情,拜月老下次再去吧。”星河向宋凌拱手,拉了独孤渃就往回走。 看着两人的背影,宋凌想起宋凝香昨夜的话,大声对她们喊道:“星河,家姐想你了,让你去陪她说说话。” “好的大哥,这几日就去,谢了!”听了星河的回应,他才回到城门口,继续看着守将盘查路人。 走出不远,星河便对独孤渃说:“渃姐姐,我想起一件十万火急的事,今日怕是去不了龙门寺了。” 东宫羽林卫、禁军的统领都出现在内城外边,守着出城的大门,这边安定门和朱雀门尚且如此,其他城门自然也是少不了。 事情并不简单,星河一心想着,必须马上找到杨玄风。 独孤渃见星河神色凝重,赶紧冲她点点头,“你的事情要紧,快去办吧。我去乐坊找临川,再从帛书里找找线索,龙门寺过几天再去也不迟。”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大家约好了似的都出门来了。 星河与独孤渃分开后,从朱雀街转向东,往永兴巷方向没走多远,便遇上了宇文昭。 宇文昭一身锦衣华服,骑着高头大马,前后跟着二十来个身着常服的将士,浩浩荡荡的迎面而来。 星河想着要装作没看到,或者躲到旁边店铺里去。 “宋星河!”可惜来不及了,宇文昭已经骑马绕到她面前。 星河只得拱手,“宇文少将军,许久不见了,您可安好。” “什么许久不见!去年上元节灯会赏灯时见过,二月观音诞法门寺见过,中秋大司徒府筵席上见过。还有今年,上个月在长乐坊也见过。你记性怎么这么差!” 星河确实是不记得了!真没想到宇文昭一个武人,记性竟然这么好,匆匆几面都记得清楚,此人确实不能轻易得罪。 宇文昭骑在马上俯视着她,“下个月我生辰,要在府中设宴,你也来吧。” 他想了想,似乎还嫌不够妥当,“但是你记性这么差,我会让老四带帖子给你的。” 对这位宇文门阀将来的族长,自然是不能开罪,星河连连答应:“多谢将军!我一定备上厚礼前去祝贺。” “你怎么总对我这么客套?” “将军是四哥的哥哥,我们是打心底里敬重!”星河一脸讪笑,余光察觉到宇文昭的脸有些阴晴不定,只想赶紧开溜,“将军,我还有事,不在这打扰您了。” “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看着他和身后一众人马,星河赶紧摇摇头:“买买胭脂水粉,逛逛街这些事情,真的不用劳烦将军了。” “好吧,我父亲病了,我也急着回家,下次相见再叙。你可小心些,以后出门多带几个侍卫。”宇文昭似乎有些失望,转身时还不忘嘱咐道:“还有,别忘了来赴宴!” “一定到,将军放心。”星河拱手目送着一众人离开,松了口气。 宇文昭一行走出去不远,星河便发现适才在街边摆摊的几个人,收拾了东西,零零散散的跟了上去。 其中一个挑着担子货郎,起身之间担子里露出了刀柄,样式普通却有些眼熟。 星河赶紧撇进路边一家成衣铺,迅速买下一身不起眼的衣裳换上,又问老板讨了一块大方巾。 正欲出门,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回头又买了身胡姬的衣裙和帷帽,与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扎进包袱,匆匆出门把包袱系在马鞍上。 松开了拴马的缰绳,轻轻一拍,马便自己走到不远处的草地里吃草去了。 前方有个马厮,星河进去买了匹黑色的骏马。 一切准备妥当,她纵身一跃,骑上黑色骏马,往大冢宰府方向追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二十一章 冒死相救 宇文昭率亲信将领回家探病,因为遇到星河耽搁了些时间,便从朱雀街大路边的小巷子穿过,走近道穿到大冢宰府所在的永续巷。 刚一入巷,巷子两端便各涌进来几个手持兵刃之人,都是粗布褐衣,白布蒙面,堵住了前后的出路。 瞬时两侧高墙上,纵身跃下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三面夹击,正是冲着宇文昭而来。众将连忙拔刀相搏,顿时巷中刀光剑影,一片混战。 星河策马追到附近,便听到刀兵之声。附近行人不多,却已有人注意到巷中搏战,跑向城门口守兵那边报告去了。 她赶紧牵了马,隐在斜对面巷中,观察着前方巷内和城门两边的动向。 从巷子两端涌入的刺客看似平常,却个个武功了得,黑衣人在他们的助攻下,完全占了上风。 宇文昭身边几十个将士,多被打伤躺在地上,唯余几人仍在拼杀,正被逐个制服。 星河焦急的看着巷内的动静,宇文昭和为首的黑衣人正缠斗不休。 他手持腰刀,刀法大开大合,不见丝毫凌乱,正在全力搏杀;黑衣人左手持剑,出剑的速度很快,剑法精妙,对宇文昭的刀法招招克制,只是力量稍显不足。两人一刀一剑,舞的密不透风,一时间难分高下,不时发出兵刃碰撞的铿锵声,两边的人马都插不上手。 听到巷外骑兵由远而近,为首的黑衣人喊道:“暗卫、死士撤!” 常服的几人听命,迅速从对面巷口离开,四散离开,隐入城中小巷里,消失无踪。 黑衣几人略有迟疑,还是听命原路撤出战局,留下倒了一地的对手。 此时巷中唯余宇文昭和为首的黑衣人还在打斗。双方胶着之际,星河远远见到宋凌领兵赶来。 情况刻不容缓,她用方巾蒙了面,又从随身香囊里倒出一把生石灰,攥在手里。 这还是以前独孤莫云送给她防身的,没想到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待宋凌一行到达巷口之际,星河用力一鞭,马儿腾空而起、一跃而出,她顺势把生石灰向空中用力一扬。 灰粉随风袭来,冲在最前面的数人立刻迷了眼,左右撞成一团,后面来人尽数被阻断在外,黑马顺势冲进入巷中。 策马入巷,离缠斗的两人越来越近,星河向黑衣人伸出手。 黑衣人看了一眼巷口涌来的援兵,又看了一眼已经负伤倒地的宇文昭,不甘心的伸手握住星河的手,借力一跃上马,落到她身后。 星河策马沿永续巷向南一路穿街过巷,绕开繁华的街市,从一路向平民所居的南市奔去。 追兵越来越近,人数越来越多,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大队人马的马蹄声。 两人穿进一个不知名的小巷,身后的黑衣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声:“跳!”同时一剑刺在所骑的黑马身上。 星河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身后的人紧紧抱住了腰,拽着她向右侧飞了出去! 两人重重的摔在地上,一起翻滚了两圈才停下。 落马之处是块空地,旁边有一户破败的废屋,断壁残垣,草色青青。 黑衣人迅速起身,拉着星河躲了进去。 马儿受了创伤,嘶鸣着一路狂奔。片刻,便听到大队人马,一阵风样跑过,追着黑马跑远的方向去了。 见追兵走远了,星河扯下面巾,从怀中掏出一个竹哨使劲吹了一声。 转头对黑衣人说道:“他们很快会回来搜捕的,我们要赶紧离开!” “宫衍,你神机妙算,莫非已经掌握了我今日的行动?”黑衣人坐在一旁,手持长剑撑在地上,紧紧盯着她。 “将军不要误会,我只是恰好路过。”如此凑巧的事情确实看起来像是刻意为之,星河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我不知道西北军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但我知道此事和宇文家绝无关系。若你还信得过我,请跟我去个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 “你到底是什么人?若非有心又何必冒险卷入其中。”黑衣人说着,拉开黑色面巾,正是昨夜借出佛谶的杨玄风。 星河一脸诚恳,“将军一家忠肝义胆,守卫大魏北疆。你又对我有恩,值得冒险相救。” 门外一声马嘶,星河的枣红骏马一跃而入,停在了她身边。 她迅速从马鞍上包袱,取出胡裙放到杨玄风身旁:“将军,委屈你换上这件衣裙”。 杨玄风看了一眼那衣服,未多加思索,便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星河松了一口气,迅速换上自己原先的外袍。 看见杨玄风右手抬举不便,她赶紧过来帮忙。 脱掉他黑色外衣,只见白色的单衣已经被血浸透。刚才一番打斗,之前的伤口又流血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再处理伤口。星河咬着牙,用面巾在他的伤处又扎了一层,再迅速帮他穿好层层的女装裙褂。 杨玄风身量高了些,却是修长,穿上胡姬的衣服倒也合适。 星河为他带好帷帽,整好四周的白纱,把脸盖得严严实实。 又取了自己换下衣衫的衣带,对杨玄风说:“将军,请把双手伸出来。” 他仍然没有丝毫迟疑,扔掉长剑,伸出双手,星河迅速用衣带把他双手捆了起来。 “你做什么?”杨玄风拉扯了几下,难道这家伙要绑了他去投案。 “将军,追兵只怕快要找回来了。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你行刺宇文昭,恐怕现在全城的兵马都调动起来了,不这样怎么走出去?还请相信我!” 闻言,杨玄风认命的摆摆手,“今日事败,身陷围城,怕是命不久矣。你若有计能安全脱困,就都随你吧。” 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衣带的另一端,气定神闲的往门外走去。 一个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牵着一匹价值千金的骏马,还牵着一个身材修长的胡姬,往京城最具声色的朱雀街云萝巷走去。 一路上引得不少人侧目,却只当是哪家纨绔子弟买了胡姬,要到乐坊舞肆消遣去了。 星河一脸的淡然,不慌不忙的牵着一人一马,信步走在大街上,甚是引人注意,又不引人注意。 身边不时有小队的官兵跑过,都匆匆而过,或是看上几眼,想象帷帽下身材窈窕的胡姬是多么的美貌,却无一人停下来盘查。 终于穿街过巷,走到乐坊位于织锦巷的后门口,星河的后背已经汗湿。克制住急促的呼吸,她不急不缓的敲着门。 开门的婢女莲心认识她,连忙引了两人进来。 近日几位老板常买一些新的舞姬和歌女回来,她也不觉得奇怪,并未多招呼,径自将马牵往马房去了。 忽然背上一沉,杨玄风已经体力不支,半靠到她的身上。 他的血顺着衣袖慢慢流了下来,滴滴落在地上。 宋临川与独孤渃正在房中参详帛书,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开门却见是星河,还架着一个身受重伤的胡姬。 两人赶忙上前帮忙,除去胡姬的帷帽,却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 少年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睡过去。 宋临川无暇多问,将他安置到床上。遣了星河和独孤渃出去,便解开他的衣服和简陋的包扎,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 一盏茶的功夫,宋临川打开门,用满是鲜血的手递给独孤渃两张药方。 “伤口缝好了,这些药得配合着用,这张磨粉外敷,这张煎药内服。阿渃,你亲自看着,莫要让丫头们弄错了。” 看着独孤渃离开,星河又伸头往房内张望,却被哥哥挡在眼前,“衍儿,阿渃说你有要命的事去办。你且解释一下,是你要别人的命,还是别人要你的命呢?” 见哥哥面有愠色,星河推着他和自己一起进了房间,掩好房门,才低声说道:“可能是一桩,会要成千上万条人命的事!” 星河对哥哥也不撒谎,把昨夜借锦囊和刚才街上救下杨玄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胡闹,你这样冲出去救他,可想过万一失败了,如何是好?”宋临川听说星河以身涉险,一时又气又恼。 他叹着自己回来的太对了,妹妹这么大的胆子,要是不看着她,将来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来。 星河第一次见温文尔雅的哥哥发火,心里很虚,也不敢多辩白,唯有小声嘀咕道:“追来的是凌哥哥的人马,就算抓了我,他也不会声张的。” “骠骑将军当街被刺,现在城门一定全部封锁,马上就会开始全城盘查,早晚会找到这里来的。即便我此刻保住了他的性命,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星河从适才的慌乱之中冷静下来:“先在这里暂藏几日,我想办法送他出城。” “乐坊龙蛇混杂,官兵们一定会严加盘查,即便躲在密室,也不够妥当。最多三日,一定要送他离开。” “我有办法,三日之内一定能出城。”星河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杨玄风,“哥哥,事关重大,京中门阀之间的关系又错综复杂。杨将军的事,还请你不要告诉四哥和莫云他们。” “我可不会骗阿渃,若是他们问起你自己应对吧!”宋临川冲妹妹摆摆手,找独孤渃拿药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二十二章 围局何解 独孤莫云一早匆匆出门又匆匆回府,跟他父亲撞了个正着,被抓到书房读了一上午的书,好不容易找机会溜出来会合。 刚走到乐坊后院,便看见姐姐带着两个小丫头,在后厨里一边磨药,一边煎药。 独孤莫云赶紧凑进来,“姐姐,谁病了?” “嘘!”独孤渃把独孤莫云拉到一边,神神秘秘的说道:“星河刚刚带回来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 “我一路过来,听路人议论说宇文昭在街上遇刺了,各路府兵正在全城追捕刺客。难道是”独孤莫云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独孤渃抓住弟弟,激动地说:“我刚去抓药也听说了!娘不是说了么,昨晚于府宴席上,宇文烈将军代大冢宰向靖国公提起了宇文昭和星河的婚事。所以那个男人就是” “星河她的情郎!”想到一处去了,姐弟俩头一次这般默契,独孤莫云只差要和姐姐击掌了。 独孤渃一脸开心的样子,“星河的情郎真是勇敢,这么有血性,争风吃醋就大打出手这么潇洒不羁!” “可惜呀,听说宇文昭伤得不重。现在禁军、东宫六卫、城防营、京兆尹府和宇文家内卫正全城翻找刺客呢!”独孤莫云一向讨厌宇文昭狂妄自大的样子,恨不得他重伤卧床个一年半载。 独孤渃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不用担心,星河那么机灵。我看她那般紧张那个情郎,一定能想到办法保他没事。你我只需要倾力相助,别问太多,免得叫人家尴尬了。” “临川,你来了。那人怎么样了?”独孤渃说着回头对弟弟使了个眼色。 独孤莫云心领神会,回了个你且安心的眼神。 宋临川看着刚才聊得热闹的姐弟俩,“你们要是能尽快把药弄好,他就暂时死不了。” 独孤渃闻言,拿过丫鬟手里的团扇,对着煎药的火炉一阵猛扇,又指挥着独孤莫云,“赶紧帮忙!磨药!” 姐弟俩前前后后忙成一团。 宋临川回房给杨玄风上药时,星河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独孤莫云未见过杨玄风,赶紧跟着临川进屋,借着帮忙之机偷看对方的模样。 仔细打量了床上昏睡的少年,独孤莫云嘀咕着,“长得倒是很顺眼,可惜武功不行!被宇文昭那家伙打成这副惨样!” 这边宋临川给杨玄风上药包扎好,那边星河已经写满了几张纸。 “哥哥、莫云,有件事拜托你们。辛苦你们按着我编的故事,根据唱词编几首曲子,再排演一台舞乐。不用多高雅精妙,一定要有场面、气势。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快!”星河把写满字的一沓纸交到独孤莫云手上。 “没问题!三日内一定排出一场精彩的舞乐!”独孤莫云难得被星河请托一次,也不管宋临川同意与否,自己先打了保票。 “还有,这位公子就拜托给你们了。我现在要马上进宫去。” 小姐忽然说要进宫,可忙坏了红叶和绿芜。 入宫拜见贵人,礼仪甚多,单是装束就极其繁琐。 绿芜翻出入宫的礼服,上上下下熨烫一番,确保一个褶子都不见。 红叶梳头极为拿手,梳起这发髻来却费了不少功夫。世家夫人、小姐出入宫廷,都要梳极为隆重的发式,红叶为星河梳的是宽大的十字髻,每梳一层便要加上一层假髻,梳好的发冠如烟云一般层叠,衬的脸部妆容更加精巧。 宽大的藕荷色裙袍上身,星河只觉得全身都重了几分,不得不挺直了腰背。皇宫贵族身姿挺拔,气质高贵,多半都是拜这一身厚重的衣裙、装饰所赐。 时值正午,宫人禀报国公府小姐宋星河前来拜望时,宋凝香正要传膳,便命人直接带星河到她所居祈云殿的膳堂。 “拜见娘娘!”星河依着礼数,对端坐的宋凝香长拜。 “星河,快起来,坐到姐姐身边来。” 星河乖觉的起身,亲亲热热的坐到宋凝香的旁边。 宋凝香牵着星河的双手,仔仔细细的把她打量了一番,“许久不见,妹妹长高了不少。” “娘娘,请恕星河重孝在身,怕冲撞了您和小殿下,许久未来拜望了。”星河又起身再拜了一次。 “傻丫头,自家姐妹这般客气做什么。”见星河这般懂事,宋凝香心生怜爱,短短半年,之前还是一团的孩子气,今日已这般沉稳。 “听凌儿说,你如今掌管家事,样样都处理得有条不紊。”宋凝香虽不上心将军府的家事,但对星河处理令伯贪墨一事很是满意,既保全了将军家声,又惩治了刁奴。 “母亲去世了,家里还有庶母和弟、妹,臣女自然是要成长些,不然何以自处。”星河淡淡一说,宋凝香对她的处境立刻了然。 宋凝香握着星河的手,一脸疼爱地说:“你母亲虽然去了,人言长姐如母,你若有何难处,皆可与姐姐说。” 闻言星河眼中泛起泪光,呜咽着说道:“听府上掌事的说,母亲一年丧期一过,父亲便要扶正赵姨娘,到时候姨娘的儿子、女儿便是国公府的嫡子女,家里再也没有我的位置了。” “赵姨娘,那个乐坊里出来的女人。身份低微,怎么能做国公夫人!”宋凝香的母亲长居南郡,她与星河的母亲宫氏一直亲近,听说一个乐姬出身的姨娘要取代婶婶的位置,心中也很是气愤。 “娘娘,下九流出身的女子成为世家大族的夫人,早有先例。臣女听说,后宫的侯莫陈仪夫人的母亲便是歌姬出身,因为生育了子嗣,从侍妾直接扶正成为大司寇夫人呢。” 宋凝香闻言一惊,“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样的事情,侯莫陈家当然是讳莫如深。近日独孤家莫云哥哥买了个乐坊,邀我们去听曲,无意见听年老的乐姬谈起大司寇夫人的旧事,我暗地里一查,果真有此事。” 宋凝香思量一番,淡然一笑,“原来你是有备而来。只管说吧,想要本宫如何帮你?” “娘娘,臣女确实有求于您!”星河起身跪倒在宋凝香脚边:“臣女让乐坊排演了一出舞乐,求您推荐到太后娘娘行宫献艺。” “献艺?”宋凝香虽已猜到一二,可于太后殿前献艺事关重大,若有差池,自己也难辞其咎。 星河见宋凝香犹豫不决,索性再推一把,“之前听三叔提起,太后命太史阁推演吉日,意欲筹备册封中宫娘娘。” “封后是每个后宫女子的夙愿,可究竟造化如何,还要看天命。”宋凝香轻抚着肚子,若有所思。 “娘娘可不是听天由命之人,您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三位夫人中您与贵嫔自然是贵不可言,可侯莫陈仪夫人的母亲出身低微,怎么能与您二位相提并论呢。”星河娓娓道来,句句皆中了宋凝香的心意,“若臣女所谋既成,所谓从三夫人中立后,便会变成您和贵嫔两人之间,而贵嫔娘娘并无子嗣” 闻言宋凝香有些惊讶,星河这丫头何时有这般的心思,一方算盘打得响亮,想要借在太后御前献艺提起侯莫陈家之事,既为自己谋求封后扫掉重要的障碍,也能借此打压国公府中庶母的气焰,可谓一石二鸟。 若是她的筹谋奏效,真的能排除生有皇子的侯莫陈仪,这诱惑太大了,的确值得冒险,自己投入一点赌注也是值得的。 “不知乐坊何日可以赴咸阳献艺?” “三日之后,初五正宜。” “好,初五本宫会亲自赴咸阳行宫探望太后。你筹备好乐坊舞乐伴驾同行,介时我自会向太后举荐他们殿前献艺。” 今天发生的一切,宋凝香皆始料不及,她不得不对自己一直视如孩童的宋星河另眼相看,一年前的她还和自己当年一样整天嬉戏玩闹,无忧无虑。可生活就是这般残酷,逼着人成长,逼着人面对真正的自己。 宋凝香笑着说道:“我也很好奇,你排了什么好戏?” 星河正欲开口。她却摆了摆手,“不必告诉我了,我只管推荐乐坊献艺,其他事情并不需要知道。” “是,若有任何差池臣女与乐坊自当一力承担,娘娘万万不需要多做言语。”星河一句话打消了宋凝香最后的顾虑。 午膳后,星河又陪着宋凝香逛园子、饮茶、品香,说了许多话,时至黄昏才从宫中回府。 这几天来回奔波,星河感到相当疲惫,可却放心不下躺在乐坊的杨玄风。 沐浴之后,她还是换了身男装,悄悄出了府。 乐坊后门并没有落锁,星河推门进去。 院子里漆黑一片,只听到前院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她凭记忆摸索着往后楼哥哥的厢房方向走去。 没走出几步远,眼前刀光一闪,一把微凉的刀刃已经落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家公子呢?” 星河叹了口气,“你们西北军的人,都这么喜欢把兵器架到别人脖子上吗?” 对方松了力道,“得罪了,请带我去见公子。” “请问他何时何地伤在何处了?”虽然对方显然是西北军中人,谨慎起见她还是要验明对方的身份。 对方闻言收了刀,说道:“一日前,京城近郊,与细作搏杀伤了右肩,伤口长约两寸,深可见骨。想必先生就是今日搭救之人,我等感激不尽。” “我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公子沿途留下军中特有的暗记,夜里有暗光,我是一路捡着这个寻来的。”对方掏出一把发着幽绿暗光的珠子,伸到星河眼前。 “好吧,你随我来。” 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星河心里叹着杨玄风还真是机警,那么急迫的情形下还沿途留下了记号。 “若有其他军中同僚,让他们散开隐藏好。初四晚上来乐坊会合,初五当天随我们出城。” 对方打开一个铜质的火折子,燃起绿色的光,对着空中画了三圈,左右回旋几下,便听到周边屋瓦响动,几个人从四面离开。 “小人燕鸣,是公子的亲随。”来人单膝拜在地上。 “燕将军在此稍后,等我的招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二十三章 画地为牢 星河独自登楼,推开宋临川的房门。 只见杨玄风坐在榻上,哥哥坐在榻边矮凳上。杨玄风右手正勒着哥哥的脖子,左手持住哥哥的左臂,哥哥右手紧抓着杨玄风的勒住他脖子的右臂,左臂和杨玄风左臂拧在一起,两人正僵持不下。 “衍儿,你可来了,这位小兄弟的力气不小,哥快撑不住了。” 眼见哥哥脸色涨红,星河赶紧跑到床边,急着说道:“将军,请放开我兄长。” 此时,她忽然瞥见杨玄风右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顿时心跳停了一瞬,难道是他? 见了星河,两人终于一齐放了手。 宋临川大口吸着气,杨玄风也松了口气。 星河冲哥哥问道:“莫云他们呢?” “都回府了”,宋临川喘着气,摆摆手道:“你来的正好,伺候这位大爷喝药吧,我出去歇会。” 星河坐到杨玄风床前,扶他坐靠好。 捧起温在热水中的药碗,舀起一勺,伸到他嘴边。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将军手背上的伤痕,不像是刀剑所致呢?” “记不清了,也许是小时候玩耍时被瓷片、瓦砾之类划伤的吧。”自觉理亏,杨玄风乖乖的喝掉药,苦的皱起眉头。 星河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紧接着问:“将军幼时也住在京城吧,什么时候去凉州的呢?” “六七岁吧。可在京城的事情都不太记得清了。” 星河点点头,无论杨玄风是不是那个孩子,既然有缘相识,自己都不能看着他出事。 她下定了决心,神情严肃地说:“将军,长安十二道城门全部封锁。此时,满城都是搜捕你们的兵士。你且在此安心休养,三日之后,我送你们出城。” “大祸临头,退无可退。找不到东西,我们不能走。”杨玄风神情坚定,一口拒绝。 星河又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将军说丢了东西,可是跟着偷东西的贼人入的城。” “正是,我们从凉州一路追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京郊截住贼人。一场血战,对方只有三人侥幸逃脱,却还是带走了我家的东西。” 杨玄风说起那场生死之搏,如同茶余饭后聊天一般轻描淡写,再喝一口药却是面目扭曲。 星河起身从柜子里找出一罐枣花蜜,想来是哥哥为渃姐姐准备的。 她舀了一大勺蜜糖混到药碗中,回身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你追着贼人入城,是到宇文府附近跟丢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先行追击,属下几人断后清理战场。” “所以,你以为丢的东西是大冢宰府派人偷的?”星河搅和着手里的药,“今天是想挟持宇文昭,跟冢宰大人换回东西吧?” “你这人,太过可怕!若不是朋友,我一定立刻杀了你。”杨玄风愤愤地说。 “你这么喜欢杀人,我也不敢做你的朋友”。 星河又把一勺药灌到杨玄风口中,这回他的脸色好了许多。 她压低了声音,“今日一早,禁军十六卫和东宫六卫就便装散布在城中,排查所谓的流寇。若不是这个缘故,巷内一战,援兵也不会来的那么快到,你们又怎么会失手。” 杨玄风面色一凝,“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恕我直言,可能陛下觉得西北军的忠心还不够吧。”星河又舀起满满一勺药,“你们这一闹也好,他们不能再暗自设卡抓捕你们了……现在,他们正大张旗鼓地满城搜捕,大概想抢在宇文家和司寇府之前,抓住你这个行刺骠骑将军的凶徒吧。” “杨家世代为国尽忠,不顾生死。陛下,他怎么会致我们于死地。”杨玄风无法接受她的推断,不住的摇头。 星河叹了口气,放下药碗,“有句话不知道方不方便问?近日杨家是不是有什么亲近宇文家的举动。” “不知算不算是,我二哥西北军左路将军杨炎与副将宇文荻情投意合,正在议亲。” “宇文荻?可是宇文烈将军和贵嫔娘娘的妹妹。”星河早就听闻过宇文家二房幼女为报突厥杀父之仇,自幼投身西北军,常年征战在外,国仇家恨两肩挑,一直传为京中世家贵女的楷模。 提到此事,杨玄风难免有些激动,“荻姐姐在杨家长大,与她哥哥、姐姐素无往来。我哥哥与她的婚事只是告知宇文家,并非同与他家商议,这怎么能是亲近宇文家呢。” “娶宇文家嫡女还不算亲近,那怎么才算是呢?” 见他不说话,星河继续说:“从陛下的角度来看,你们杨家此举无异于倒向宇文家。对追求制衡的帝王来说,这可是致命的。” 杨玄风叹了口气,“算了,都与你说了吧。西北军被盗之物正是虎符!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 刚才喝下些药,他的脸色好了许多。 哥哥的药效果真是好,星河满意的捧起碗,“剩下的你一口喝完,我告诉你怎么办。” 杨玄风皱了皱眉,左手接了药碗,一饮而尽。 “这世上再复杂的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星河对上杨玄风的眼睛,又迅速避开。 “所幸,你现在可不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愿闻其详!” “第一条路,将军现在就去宇文烈将军府上,代表西北军和杨家臣服于他,相信不论发生什么大事,他和宇文家都有能力护你一门周全。” “不必说了,早闻宇文烈有不臣之心,杨氏一族断不会为虎作伥的!” “将军果然忠义!那么,只剩第二条路了。你要尽快赶回西北军,劝说上大将军密奏陛下,禀明丢失虎符一事,自请死罪!同时上书六官府,请辞上大将军一职,奏请交出西北军兵权!” “无稽之谈!”杨玄风白皙的脸又白了一层,握紧右拳重重的砸在榻上。 “诶诶,别又把伤口砸裂开。为了救你,我哥哥费了不少功夫呢。” 杨玄风抚着吃痛的右肩,浓密的眉毛有些扭曲,“你这算什么办法,早些送我一家上路吗?” “我不过是要上大将军画地为牢,束住自己的手脚给陛下看罢了!说到底,陛下要的不过是上大将军的忠心,换句话说他只是要感受到将军的忠心!将军如果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他手上,忠心自然可鉴。” 杨玄风苦笑道:“那我不如束手就擒,去宫中投案自首好了!” 星河摇摇头,“你一定不能被抓!主动的表忠和被动的献忠可是两回事,关系到将来西北军和陛下的关系,前者可以是他的后盾,后者却只能是他的棋子……你一定要安全离开这,一旦落到陛下或者宇文家手里,上大将军就会完全陷入被动,从此只能做一颗棋子,处处听命于人。” 见杨玄风面色依然苍白,星河给他披上外袍,又对他慢慢分析道: “上书奏请交出兵权,奏折自然是先到天官府,天官冢宰宇文直大人便对此事便有了主动权。 到那时,陛下若是借上大将军丢失虎符一事发难,那西北军四府精骑最大可能就是落到宇文家手里,这可是陛下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形。这样,上大将军便可以反客为主,让陛下去选择。 最好的情况就是,陛下感受到上大将军的忠心,又碍于宇文家的牵制,主动让此事不了了之。” 杨玄风看着眼前眉眼如画的少年,为他的心思缜密感到不可思议,也为他是友非敌感到一丝庆幸。 “那我二哥的婚事该当如何?” “陛下要控制杨家,必有下一步的打算。局面难定,一切还需要顺势而为,婚事只能暂且搁置,再寻时机。” 见他危亡之际还惦记着哥哥的婚事,星河心里暗叹道,上大将军一家果然如传说中一般重情重义,不枉自己拼死相帮。 “宫衍,若能渡过此劫,我杨氏一门将肝脑涂地报你的大恩。” “将军一言九鼎,我可记下了。”星河扶杨玄风躺下,细心地为他盖上被子。 她转身出门,对楼下招了招手,燕鸣一跃而上。 “燕将军,他已经睡下,请你在此守护好他。” “不劳吩咐!谢谢先生!”燕鸣往房内望见杨玄风躺在榻上,终于放下心来,对星河单膝跪拜行了个大礼。 三月初四,新月如眉。 追星揽月,舞伴青萝。 看罢试演的舞乐,星河冲哥哥点点头,“好!这样精绝的词曲、歌舞,在太后殿前献艺足矣。” “星河,依我看此事并不妥当。不是哥哥贪生怕死,只是为了那个人,冒这么大的险,值得吗?” “哥哥,送他出城只是其一。若是这一场舞乐,能让太后回忆起已故的依兰贵嫔,那再大的危险也值得一试。” 见宋临川一脸不解,独孤渃插话道:“依兰贵嫔,本是一名舞姬,得到先皇宠信。毫无家族势力,却被擢拔成为三夫人之首的贵嫔,风头完全压过当时的其他夫人,差一点就被立为皇后。” “小时候我曾听已故的姑母宋太嫔说过,当年在宫中依兰贵嫔气焰很高,对其他夫人多加打压。 尤其是对育有皇子的李婕妤,更是百般刁难,几次三番差点要了她的性命。 我想赌一把,赌的是当年的李婕妤,如今享尽尊荣的李太后,对那位旧人依然耿耿于怀。” 说到这个计划,星河左手拇指狠狠掐着中指的指腹。每当她紧张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的这样掐着手指。 独孤渃见状,轻轻握住她的左手,“明日我陪你一起去,若是有什么差池,便由我扛下来。李家和我家也算是姻亲,太后一定会网开一面。” 星河对独孤渃感激的一笑,“姐姐,明日我一人伴驾即可。我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麻烦你和莫云。咦?莫云哪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上) “兄台年庚呀?” “丁酉年生。” “十七,正好正好,年纪相当。”独孤莫云嘀咕着,慎重地记在手中的小册子上。 “家里父母兄弟身体如何啊?” “父母身体康健,两位兄长正值盛年。” “好好好!”独孤莫云一一记下。 “兄台可有婚约呀?” “尚无。” “甚好!甚好!”独孤莫云满意的在册子上添了几笔。 正要继续问,看到杨玄风不耐烦的眼神,他连忙说:“最后一个问题!” 杨玄风翻了个白眼,这个宫衍神神秘秘,连亲戚们都是如此奇怪。 他的兄长昨天为了一罐蜜糖大发脾气,无论如何不肯再给他和着药吃;大表哥男生女相,整天和他兄长腻腻歪歪;二表哥倾国倾城冷艳非常,话却极多,一直抓着他问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星河款款地走了进来。 杨玄风仿佛看到了救星,赶紧高声说道:“宫衍你可来了,我正有事情要与你谈。” “莫云,你在这做什么?手里拿的什么?”星河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册子,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她捧着册子,大声念道:“爱吃烤羊肉,喜欢喝汾酒,最喜欢的颜色是玄色,喜欢的动物是鹰睡觉不打呼、不磨牙” “你搞什么名堂?”星河握着册子,一拳打在独孤莫云胸口上。 “噢!你又不敬兄长了!怎么办,我的肋骨肯定断了。我还不都是为了” 不等独孤莫云说完,星河赶紧捂住他的嘴,连推带打地把他轰了出去。 刚坐到杨玄风的榻前,对方冷不丁的俯身过来,一把将她揽到怀里。 星河吓了一跳,两臂迅速挡在胸前,心跳骤停了一瞬。 他手臂很长,肩膀有点宽,怀抱还有些暖,星河脑中乱成一团,呼吸急促凌乱,慌张的不敢动弹,如此呆呆的让他抱着。 杨玄风用手拍拍她的后背,旋即松开了。 “宫衍,真对不起!因为你生柔美,之前我一直怀疑你是不是个女人。实在是我太过小人之心了!”杨玄风面上有些难为情,双手扶着星河的肩膀,“见了你二位表哥才知道,美人不一定指的是女人,说你们倒更为恰当。” 星河尴尬的笑道:“呵呵,可不是么。家中长辈都说我们长相太阴柔,缺乏阳刚之气呢。” “都是愚兄品行有差,以貌取人。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你光明磊落,诚信有加。我们生死之交,你又与我有救命之恩。往后你再不要叫我将军了,直接叫我兄长吧。我虚长你几岁,唤你一声阿衍可好!”杨玄风拍着星河的肩膀,一脸的兄弟义气。 星河本想解释,听他品行、诚信这么一说,心里反倒虚了,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无奈的点点头。 “阿衍,燕鸣和其他四位将士已经到了。明日你冒险送我们出城,若有差池,我们不幸被俘,自会说是混进你们之中的。到时你千万不要再冒险救我们。” “将杨兄不必担心。明日一行人马众多,你们乘车混在其中,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现身。倘若有事,我们自会随机应变!” “衍儿,娘怕是不能再陪你了你一定要坚强,去找你哥哥回来。你们要守护好彼此,将来若有心有力,当守护整个家族” 宫沁带着对儿女的不舍,咽下最后一口气,与星河紧紧相握的手轻轻垂了下来。 “母亲!”星河从梦中惊醒,脸上挂满了泪水。 这几个月来,她时常从母亲去世的噩梦中醒来,虚脱、彷徨又无助。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红叶用温热的湿巾为星河擦着脸上的泪和额头上的汗。 “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刚刚卯正。”红叶一边服侍星河洗漱,一边说道:“昨夜三老爷回来了。老爷身边的谨言来传话,要小姐一起去用早膳呢。” “贵人那边巳时才会出发,还有足足两个时辰,用早膳倒也不耽误。只是好端端的,三叔怎么会回来?”星河觉得很讶异,以往除了一年三节,三叔宋之贤几乎没有回府过,近日也没什么大事发生,他竟然回来了。 母亲丧期中,她一直都是素色和浅色的衣裙。但太后素喜热闹、鲜艳,今日她伴驾贵人赴咸阳,特意在纯白的襦裙外加了一身嫣红的芙蓉锦袍,配合着梳了灵动的飞仙髻,细细描上精致的木槿色红妆,周身洋溢着春天的明媚与可爱。 匆匆赶到膳堂,幸好父亲和三叔都还未到。 “星河丫头!”一声爽朗的呼唤,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三叔。 “三叔!您回来了。”星河轻盈跑到的宋之贤面前,拉着他的衣袖,亲昵地说道:“最近家事多,没去太史院看您,三叔越来越神采俊逸了。” 宋之贤一直未成婚,也无子女,对侄子女们都很是喜爱。 宋临川出世那夜他正当值,在黄河边的观星台夜观天象,偶得一句:“临川遥望星河起”,便送给二哥的子女为名。 此等因缘,星河自幼便于三叔十分亲近。 当年,宋临川因为佛谶一事被逐出家门,家中人人畏不敢言,唯有三叔据理力争,奈何父亲与家中叔伯终不肯纳,后来他便渐渐同家中疏远了。 “你这丫头,也不算算多久没去帮我测星、衍历了。这阵子天气好,我那边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你父亲何要紧事,急匆匆地非要我回来。” 宋之贤理了理衣冠,拉着星河一起坐下,又滔滔不绝说起最近自己新创的一套推衍时历的方法,可以让农桑稼穑的时令更加精准。 不多会宋之孝也到了膳堂,宋之贤和星河连忙起身行礼。 他并未虚让,径自坐到上位。 见二人茫无所知的样子,索性直言道:“贤弟,找你回来实有一事相商。” 宋之贤和星河连忙正襟危坐。 宋之孝继续说道:“去年,大冢宰宇文直大人向我提过,想为嫡子宇文昭求娶星河。近日,宇文烈将军再提此事,宇文家想待星河及笄之后,正式上门议亲。” “二哥,此事并非小事,还需从长计议。尤其是大哥和贵人那边”宋之贤一向不问家事,但宋家和宇文家一向交集不多,尤其是宋贵人和宇文贵嫔势同水火,两家议亲说起来感觉像是无稽之谈。 “去年,我曾书信禀报过兄长。他回信说,与宇文家结亲虽非上策,但也不至辱没了国公府,再者两家关系越是盘根错节,将来越能加以牵制,也并非不可。贵人也未反对此事,她还说与其是宇文家与其他权贵门阀结亲实力更甚,不如与我国公府结亲,我们还能加以牵制,宇文昭也不至有不臣之心。” 星河见父亲意向已明,起身跪倒在地,“父亲、三叔,这门婚事,星河不敢听从!” “一则母亲新故,女儿重孝在身,此间议亲实在是大不孝;二则宇文昭他飞扬跋扈,野心勃勃,宋家一门忠烈,万不能与他苟且,恐祸及一门;三则贵人不想宇文家与其他权贵结亲,可父亲虽是文臣却是国公之尊,更是朝中汉官之首,宋家在汉民中威望甚高。宇文家一直主战,北伐的态度坚决,对汉民人心尤其在意,此次主动与结亲,怕是另有所图。” 闻言,宋之孝陷入了沉思。 三人沉默了半晌。 宋之贤见兄长神色有所松动,赶忙直言劝说:“二哥,我也觉得十分不妥。大冢宰年事已高,内侄宇文烈可是春秋正盛,宇文昭那小子有勇无谋,将来能不能掌控宇文家,实在难测!结亲,恐怕会引火烧身。” “你们说的这些,我又何曾没有想过?只是这些理由能拿去回绝宇文家么?”宋之孝虽贵为国公,但宇文家在大魏只手遮天,没有充分的理由,他也不能断然拒绝对方的议亲。 星河俯身额头触地,“父亲,如果女儿志在疆场,一心报国,投军赴义,天下不定,终身不嫁呢?” “荒唐!世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即使是驻军南秦的元栖郡主,只要陛下一道御旨,都是要卸甲归来安于室家的!”宋之孝重重的拍在桌上,一脸怒气。 “父亲,如果执意而为,为了家族安危,女儿只能以死相抵!”星河抬起头,明亮深邃的眼眸对上宋之孝一双怒目。 “你!哪有儿女以生死威胁父母的!不像话!来人啊,请家法来!”宋之孝没料到她这般坚决,一时怒不可遏。 宋之贤赶紧上前阻止,他紧紧抓住宋之孝的手臂,“二哥,星河说的也没错。而且大哥和贵人只想着权衡之术,却没考虑过星河的幸福。她是你和嫂嫂唯一的嫡女,你也不忍心看她后半生都过着祸福难测、提心吊胆的日子。” “还有啊,昨夜我触机而算,为星河衍了一卦:风天小畜,巽上乾下,风行天上,阴而不雨。一切时机未到,还有待积蓄,诸事不宜过急。” 宋之贤执掌太史院多年,观星衍卦出神入化,陛下也甚是信服,社稷大事多有倚仗。听他如此一说,宋之孝的气倒是消了大半。 “贤儿,你既然这般维护星河。那你说,要怎么做?” “嗯……星河的办法就不错啊!朝廷一直征收女将,名门贵女将兵在外的也不少。我大魏兵马立国,星河若投入军中,大冢宰一向重大局,亲事自然可以推脱掉,将来觅得良配再嫁也不迟。” “胡闹!这丫头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星河你去佛堂跪足一个时辰!”宋之孝言尽,拂袖而去。 宋之贤赶忙追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二十五章 逃出生天(下) 星河跪在佛堂前,眼前是一尊庄严的垂泪观音。 她一边用手指在地上轻轻写画,一边嘟囔着:“风天小畜,巽上乾下。巽为风,亦指东南;乾为天,亦指西北。有风从东南向西北吹,带去湿气,却不能雨。困局中带着生机,却不知这生机何寻?一如当前,就算送了杨玄风出城,他安全回到凉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上大将军,还是不能解除西北军的困局。” “星河,你爹走远了,还不起来。”不知何时宋之贤已站到佛堂门外。 星河闻言瘫坐在蒲团上,垂头丧气,不发一言。 “我与你爹说过了,暂且拖延着。实在不行,三叔出马给你找个身份匹配,又合你心意的夫君。”宋之贤一向乐观豁达,看着星河这般苦恼便想宽慰几句。 他坐在石制的门槛上,自顾自的说道:“我看独孤家的小子就不错,算术高超,也算知书识礼。双眸有神,心地善良;鼻梁高挺,为人正直;山根充实充盈,福泽深厚。命格也与你相配,嫁了他,这辈子一定锦衣玉食,富贵滔天。” 听三叔这么说,星河失笑道:“三叔还是先给我找个婶婶吧。前几天我夜观天象,你的命星太白与红鸾、天喜相互闪耀应和,正是红鸾星动的大吉之相。” “你这丫头!我好心帮你,你竟然提这茬!你自己的命星似乎也是太白吧?红鸾星动,莫不是宇文家那小子?那你不如顺应天命,乖乖嫁到宇文家去吧!哎,你出生时我就算过了,命格极贵,将来母仪天下也未可知。” “三叔,算我错了!可是我不想嫁宇文昭,也没想要嫁给别的什么人,烦劳你替我筹谋的时候记着这两条。” “真是棘手,宇文昭怎么偏偏看上你了。不然说你们八字不和怎样?”宋之贤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立马激动地说:“我去说肯定不行,大冢宰府的门客中倒有不少旧同僚,都很精通此道,我找几个帮帮忙说说,你看如何?” 一直担心着杨玄风不能说服上大将军,听到三叔这么说,星河忽然心生一策。 “三叔,你真是天才!此计甚好,星河实在是佩服,那就烦劳您依计行事吧!”星河又抓住宋之贤宽大的衣袖,撒娇似的说:“三叔,我还有件小事求您帮忙!” 星河凑到宋之贤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宋之贤先是不解,转而笑道:“这倒不难。不过,要我帮忙可是要知恩图报的。以后每月朔、望、上下弦的星夜都要来观星台帮我观天象、做测绘,另外我攒下的一箱子衍历的数据,你也都抽空帮我核算一遍吧!” “行行行,什么都答应,我把莫云一起抓过去帮您算。时间不多,快点跟我去书房!”星河拖着三叔的衣袖,飞也似的就往东园跑。 早上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出发的时辰将至。 星河从取出两份信笺,一封正面写着青士,另一封则是空白。 “红叶,你把这两封信送到追星揽月坊,交给坊主独孤青士先生,然后跟着乐坊的车队一起到咸阳。” “是,小姐。”红叶穿了一身骑马的劲装,更显得沉稳利落。 星河与绿芜快马加鞭,终于在巳时之前赶到皇城西边的顺义门外恭迎凤驾。 巳时初刻,一辆金珠为饰、锦帛层裹的华丽四驾马车从宫中驶出,后面浩浩荡荡跟了几十驾马车,装满了大小各异的檀木箱子和各色绫罗绸缎。 车队缓缓停下,骑行在首驾马车一侧的女官,下马走到星河面前,侧身行礼,“靖国公小姐,贵人请您与她同乘。”说罢便引着星河上了马车。 绿芜眼色极好,赶紧骑着马跟到那名女官的身后。 “拜见娘娘!”星河上车后嵇首行礼,再坐到宋凝香一侧,“您今日气色更好了。” 宋凝香浅笑道,“陛下今天精神也好,听说我去咸阳向太后问安,特意赐了这架马车,一路都很平稳,心情自然是好。” “四驾可是皇后之礼,皇上对娘娘真是宠爱有加。于我们此行也是吉兆,星河先行恭喜娘娘!” “你这丫头,嘴巴真是甜。乐坊那边可准备好了?” “禀娘娘,都妥当了。坊主携乐坊众人在安定门前与我们汇合,随行前往。” 马车平稳向前,坐在宋凝香另一侧的贴身宫女,为她后腰垫了一个厚枕,星河乖觉的轻轻为她揉捏起肩膀。 以前常为母亲揉肩,星河手法很熟练,今日力道又轻柔,宋凝香觉得舒适安然,闭目养起神来。 行到安定门前,车队渐渐慢了下来。城门口设了层层的关卡,正在盘查进出城的行人。 宫女向守门的兵将出示了宫中金印,一众将士连连跪拜,恭敬的请贵人一行先行出城。 乐坊的一辆马车紧随其后,后面几辆载着乐师、舞姬、乐姬等人的车队也一并跟着到了城门前。 “慢着,奉圣上旨意,为缉捕行刺骠骑将军的贼人,我等必须盘查所有出入之人。”于敏之身穿甲胄,腰悬长剑,忽然走到宋临川所乘的马车前,拦下了乐坊一行。 宋临川闻言,从宽大的马车上下来,拱手行礼道:“将军,我们乐坊随宋贵人赴咸阳献艺,时间紧急,还请通融通融。” 于敏之见宋临川气度不凡,客气的说道:“这位先生,我并不是刻意为难,只是娘娘的金印,只能带皇宫的马车出城。乐坊的马车,我们还是要仔细检查过才行。” “这一车都是乐坊的乐姬、舞姬。男女有别,检查起来怕是不方便。” “公子放心。我属下将士只要确认乐坊人员的身份即可,断不会做些无礼的举动。请你让车上的人一一下车吧。” 于敏之如此强硬的要检查马车,是之前他和星河万万没有料到的,宋临川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 正僵持着,忽然独孤莫云不知从哪里挤进了受检的队伍,急匆匆地冲到于敏之面前,“将军,我姐姐在那边和一大群贼人打起来了。对方都穿着玄衣,各个持剑凶神恶煞,情况太危机了,你快去帮忙吧!” “是刺客!”于敏之闻言大吃一惊,赶忙跃上马背,向他所指的方向飞驰而去,并回头喊了一声:“羽林卫都跟上!” 适才盘查行人的兵士纷纷上马,向于敏之去的方向追去。 独孤莫云暗自朝宋临川摆摆手。 宋临川赶紧上车,乐坊一行趁着空档迅速出了城门,快速跟上前方宫中的车队。 两队人马汇合之后,队伍更加浩荡,所经之处留下阵阵的烟尘。 大队人马走远,唯独一辆马车越来越慢,渐渐掉队。 马车停妥,宋临川掏出一个无字的信封,交到杨玄风的手上,“这封信是阿衍给你的,她说若是你不能说服你父亲,便把这封信交给军中军师。” 杨玄风收下信揣进怀里,对宋临川拱手道:“多谢你们兄弟冒死相助,我和属下才能逃出生天。若家中大劫能渡,一定再回长安,与你们把酒言欢!” “好!”宋临川拍了拍杨玄风的左肩,从马车上取出一个包袱,“金创药、化淤丹、补气丸、回春膏都齐了,你带着路上用吧。还有这个药方,回去以后继续服药六旬,能保你筋骨恢复,不影响将来握剑。” 宋临川今天这么大的手笔,完全是因为昨晚在门缝里看见这小子和妹妹依依惜别,忘情相拥。果然如阿渃所说,此人正是星河的心上人!为了妹妹,这点药又算什么! 他跃下马车,对着南面吹起了马哨。 不多会,几匹载着水囊、干粮的骏马从不远处的林中奔来。 杨玄风不再多言,向他抱拳一揖,转身跃上马背,缰绳一拉,马儿腾空跃起,其余五人也纷纷作揖拜别。 一行人策马扬鞭,飞快的向北方奔驰而去。 于敏之领着一众将士,冲到独孤莫云所指的巷子。只见到独孤渃一身正红劲装,立在一群倒地呻吟的黑衣人中间。 “阿渃!你可受伤了?”于敏之顾不得躺了一地的人,跑到独孤渃身边,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番,见她毫发无伤这才放心。 随后赶来的兵士们,把巷子前前后后围了起来。 “你们这群暴徒,是何身份?意欲何为?还不速速招来!” 为首的黑衣人扶着吃痛的后腰,一脸痛苦地说道:“我我们是对面乌衣巷乌衣赌坊的人!这个妖女在赌坊出千!我们才出手教训她。” “出手教训?你们也配!”独孤渃双手抱在胸前,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对方,吓得那人往后挪了几步远。 这时独孤莫云也气喘吁吁的赶到巷子。 地上另一个黑衣人,捂着肿成猪头的半边脸,指着他喊道:“还有那个人,他俩狼狈为奸,在赌坊出千!还打我们!有没有天理王法了!这位将军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于敏之指着地上的一群人,对独孤莫云说道:“独孤公子,这就是你说的凶神恶煞的贼人?” “可不是么。你看他们多凶,我的手都打疼了!”独孤渃一边揉着自己的手,一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留下一句:“将军,今日,谢了!” 望着独孤渃远去的背影,于敏之呆呆的站在那里对着一方空气傻笑。 为首的赌坊打手望着行凶者远去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走到于敏之身后,“这位将军大人,你乐什么呢?我们能走了么?” 于敏之回过神来,对一众兵士说道:“这群暴徒目无王法,光天化日,当街斗殴!全都给我押送京兆尹府,请府尹大人从重发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二十六章 御前献艺 咸阳行宫庄严肃穆,森森宫墙,幽幽深巷,春日里尚且透着寒意。 太后所居的永寿宫是行宫正宫,宫前广场宽广壮丽,入了宫门遥遥那头方是正殿。 太后地位尊崇,最重礼节,凡文臣武将、后宫妃嫔,前来拜谒者入了宫门必须依制步行入宫。乐坊众人皆在宫门外遥拜,便不许再往前行。 星河扶着宋凝香,远远地随着引路女官,行在宽广的大道上,俩人走的极慢、极稳。 一众宫人,踽步行在其后,皆端直了身体,双手交叠与腹前,目不暇视,极尽礼节。 “娘娘,臣女不知觐见太后有如此规矩。让您受累,心中惶恐!” “星河,我还不到你这般大时,就随父母征战在江左。一年冬天,天寒地冻,上峰受命带我们一营人伏击敌军,将士们在浅草冰窟里隐了七日,暴雪忽至,粮草耗尽,差点命丧荒野。” 宋凝香目视前方,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遥忆当年,最后淡淡说道:“此生绝境之冷不过如此,极致的疲惫亦不过如此。” 第一次听贵人谈起军中过往,星河好奇地轻声追问:“那你们最后,胜了吗?” 宋凝香轻轻一笑,和煦如光,温柔如水,“当然是胜了,歼敌过百,截获粮草几十车。上峰力擒敌首,荣升左路副将军,隔年便被我父亲推荐入了墨羽营。” 听到“墨羽营”三个字,星河心中暗暗惊叹,想象着这位将军是何等神勇。 墨羽营虽只是元栖郡主的练兵营,可入营条件却极其严苛,除了四方将军每三年可各荐一名军中最优秀的将士外,就必须参加郡主亲自主持的大考。 元栖郡主是先皇幼妹,曾在京中统领禁军,九年前大魏平定南秦州叛乱后,被封为南秦大将军。 她身为镇守一方的大将,每三年回京述职一次,届时便奉御令主持入营的选拔大考。大考不限出身、不限门第、不限军职,每逢此试大魏各路才子、英豪齐聚京师只为入墨羽,而最终所取不过几人,实实在在的万里挑一。 入墨羽营者自然是大魏最优秀的人才,培育出的更是贤才良将,将由天子朱笔亲批分入各军。如今二十四路府兵统领将军,大半都出自此营。 星河偏过头仔细看着宋凝香的脸,阳光下她的侧颜精巧柔和,美到了极致。 贵人在军中时一定很快乐,回忆时的神采有着她从未见过的光华,那般自由洒脱,明媚鲜活。 永寿宫正殿富丽堂皇,丝毫不逊皇城未央宫的椒房殿。 宫中宫女、宦官皆严阵以待,各在其位,纹丝不动,大殿中的生机唯余流动的空气和从两侧错金博山炉中,缓缓溢出的九和香烟火之气。 一盏茶将凉,只听宦官通报:“太后娘娘驾到!” 宋凝香立刻起身,稍整衣裙,立在殿中央。星河及众宫人皆行稽首之礼,跪拜在地。 片刻,一位身着墨绿华服,饰以凰鸟金纹的贵妇,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大殿。 她肤如晴雪,发玄如墨,虽然年过五旬,却没有一丝陈腐之气,眼含笑意,面带慈色,眉宇间更透着威严,正是陛下的生母李太后。 “太后娘娘,福寿延绵。”宋凝香挺着肚子正欲跪拜。 “免礼,难得贵人如此孝心。都免礼吧。” 闻言,星河与一众宫人整齐的叩首,静默起身扶在宋凝香一侧。 “真是巧了,妹妹也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说话间,太后身侧站出来一位身形窈窕、艳秀明丽的美人,亲昵的搀扶着太后入座。 “贵嫔姐姐,有礼了!”宋凝香对上宇文葵的眼睛,侧身微微施礼,对方同样微微的回礼。 星河感觉到宋凝香搭在自己腕上的手微微施力,赶忙靠近她一步,轻轻扶着她落座,便站到她身后。 宇文葵翩然走下殿来,扫视一眼宋凝香的肚子,轻哼了一下,仰起头款款地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咸阳不比京中,日子乏味了许多。你们两个一来,我这宫里多了许多生气。”李太后笑着说罢,捧起一盏清茶,稍稍饮了一口。 宋凝香笑道:“母后,陛下也很挂念您。再三嘱咐我带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来博您一笑。臣妾带了长安的乐坊班子,为您演绎京中时兴的舞乐,可好?” “舞乐?倒确实是新鲜。”李太后放下茶盏,微微点点头。 宇文葵蛾眉轻挑,“近来,陛下身体龙体欠安,我等都不敢打扰,唯有妹妹整日如影随形,知情知趣。陛下把给母后解闷这样的大事都托付给你了,我可真是羡慕不来。” 李太后凤目微抬,余光扫过宋凝香和宇文葵,淡淡地说道,“皇儿有心了。行宫清净,哀家许久未看表演了。今日你们都来了,热闹一下也好。” “妹妹心思真是精巧。知道母后参研佛法,日子甚是清净,带了舞乐来助兴,真是好!母后,今日我可就沾您的光了,也欣赏下这民间舞乐。”宇文葵母家是卫国公李家,她是李太后嫡亲的外甥女,一直自以为高出其他夫人一头,与太后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些娇嗔。 “葵儿,还是这么孩子气。”太后笑看着宇文葵,自是一脸的慈爱,“宋贵人,既然如此有心。午膳后命他们在琴台献艺吧。” 琴台在永寿宫西面侧宫,专侍皇家礼乐表演。舞台宽大,四壁回音,演绎曲乐、歌咏都是极佳的。 午后,阳光正好,风停渐暖。 太后携二位夫人与宫中有品级的女官、宦臣一一落座。 琴台四面层层围着鲜红的帷幔。 随着两声清脆的鼓点,帷幔从两侧拉开,台上一片姹紫嫣红、百花齐放,一男一女皆着红衣立于舞台正中央。 琴声先起,简洁明快。 笙乐相随,互相应和。 女子随乐而舞,蹁跹如蝶,轻盈如羽。舞姿缠绵,情态羞涩,红裙随风翻飞,鲜妍美好。 男子矩步向前,与女子携手唱道: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正是祝婚之曲《凤凰于飞》,李太后喜欢喜庆、热闹的舞蹈,这场婚盟舞乐场景华丽,曲中男女情投意合、缔结良缘。她自然心情大好,连连的跟身旁的宇文葵点头称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二十七章 舞乐琴台 一曲唱罢,丝竹渐收。 一个身着军服的小将,拉着一柄玄色军旗从台下跑过,军旗所掠之处,红色帷幔翻转为金色,台上人、物撤下一空。 忽然,鼓声擂起。鼓点急促,铿锵有力,正是战鼓。 一人身着玄色铠甲,腰悬长剑,疾奔上台。身后众人皆着玄色军衣,手持长矛,一拥而上,簇拥着前方将军,伴着鼓点以长矛击地,铿锵有力,气势恢宏。 金色的帷幔随风鼓起,正是沙场点兵,征伐万里的景象。 将军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者声音浑厚,配合着鼓乐的节奏,大气磅礴,威武悲壮。 李太后掌击椅上雕龙扶手,喝彩道:“新婚燕尔,不恋柔情,铁甲戎装,上阵杀敌。如此气魄,当是我大魏好儿郎!” 身后众人也跟着阵阵的喝彩叫好。 编钟声渐起,鼓声消逝,众将士撤下,唯余玄甲将军。 琵琶弦起,曲调一转,从苍凉的征伐之声慢慢换化为轻盈的韵律。 一名身着彩衣的舞姬,赤着足从织毯上轻盈地走来,旋转着舞到将军身边,头上的金冠上几个精巧的铃铛来回碰撞,传来阵阵清脆的铃声。 空中撒下条条彩锦,织成一道帷幕,俨然浮华旖丽的温柔之乡。 将军与舞姬对视,唱道: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冠带金铃!宋凝香暗暗吸了口凉气,宋星河的胆子真的不小!金铃是舞姬特有的配饰,所以台上这个舞姬演绎的正是她本身。 这几年大魏朝局安定,与四方商贸频繁,长安日渐繁盛,舞乐也随之兴起。即是以歌舞形式演绎故事,多是天子大得、王侯将相、征伐鼓舞这些戏码,出格些的不过是才子佳人、风流名士的故事。但从没有人敢把舞姬这样的身份编到故事里,还要呈到太后凤仪前,不知宋星河是无知无畏还是别有用心。 李太后见到头戴金铃的舞姬上台,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颤了几下,宋凝香端坐起身子,宇文葵轻蔑一笑,都被坐在她们身后的星河看在眼里。 将军将乐姬右手执与胸前,随着琵琶的节奏,两人娴熟的跳起胡旋舞,双脚配合着旋转蹬踏,玄甲与霓裳齐非,回旋承转,演绎出思慕、追求、情定的起伏与变换。 此间瑟声挑起,节奏轻缓,绵长哀怨,声音慢慢从明快的琵琶声中振起,渐渐压过。 琵琶声音渐弱,将军和乐姬依偎着相扶而下。 忽然,“铿”一声,琴声再起,清乐之调,凄婉哀伤。 琴台彩锦不再,顷刻飞絮如雪。 一身红装夫人身披白袍,踉跄着踩着曲调行到琴台中央。 歌声字字带血,声声如泣: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夫人呜咽唱罢,一个趔趄,倒在台上。落絮层层洒下,片刻白了头发,掩了红妆。 一曲《白头吟》在琴瑟合奏的悲鸣之曲中,凄凄切切,反反复复,情义决绝,爱恨绵绵,台下无不伤心落泪。 “混账!”见红装夫人倒地,太后面色大变,忽然间勃然大怒。 她从座上站了起来,宽大的衣袖,带倒了桌上的茶水。 茶盏落地,清脆的破碎之声,惊得全场众人不敢吭声。 台上表演的众人和台下的宫人跪成一片。 “大胆,如此伤风败俗,不尊礼教的舞乐是何人所作!”李太后气的双手发抖,指着台上厉声诘问。 宇文葵赶忙站起来,扶住满脸怒容的太后。 在台下一侧的宋临川正欲出来领罪,远远却见到星河冲他轻轻摇头。 星河站了起来,走到太后面前,缓缓跪下,“禀太后娘娘,这场舞乐正是臣女所作。” “你是靖国公的女儿?好大的胆子!作出男子功成名就背弃妻子,与低贱的舞姬苟且下作这样的舞曲,竟然敢呈到御前来表演!”太后重重坐下,指着星河厉声呵斥道。 此前,宋凝香一直担心,太后不会有所感触,万万没想到太后如此动怒。事已至此,谈何置身事外,她扶着肚子,跪倒在星河旁边。 “母后息怒,星河也是为了成全儿臣一片孝心,才做此舞乐。她少不更事,只图热闹,没有想到许多。” 见到宋凝香替自己求情,星河感到一丝温暖。在宫中浸淫多年的堂姐,终究不会背弃家人,明哲保身、置身事外。今日之事,虽无万全把握,为了她这一丝情义,自己也要奋力一搏。 “太后娘娘息怒。臣女虽读书不多,尚懂得圣训之礼,这场舞乐还未结束,恳请太后能够观赏完。”星河叠手于眉间,端正的跪拜,“舞曲终了,您若要治罪,臣女甘愿领罚!” 李太后带着一丝厌恶的神色,锐利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星河,冷冷地说道:“兴致全无,摆驾回宫吧。” 星河还欲开口,却被身旁的宋凝香伸手拉住。她转头对上宋凝香的脸,只见对方难掩焦急的神色,正冲自己暗暗摇头。 一面不甘心错过这个机会,一面自己也并不真的了解太后,真的冲撞了她恐会连累到贵人。 正在她左右为难之际,适才站在旁边,一脸幸灾乐祸的宇文葵却忽然开口说:“母后,不如一看呢。我也觉得国公府的小姐饱读诗书,绝不会跟坊间俗人一般,写些妻离子散,扰乱纲常的曲乐。” 太后看了她一眼,愠色稍缓。 宇文葵又试探着劝慰道:“母后,您先缓缓气,千万别为小小舞乐坏了心情。这故事刚刚演起,葵儿很想看看后面的好戏呢。您就当施恩给我了。好不好嘛?” 太后对她的请求并没有回应,起身就要走。 “奴婢拜见娘娘!”不远处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几个宫女正搀扶着一个老宫人,向太后跪拜。 见了那宫人,李太后的脸上露出几分喜悦的神色,“锦瑟,你怎么出来了。快起来!咳喘好些了么?” 老宫人一头白发,满脸皱纹,面色柔顺平静,暗压着咳嗽,“咳咳咳……奴婢听着琴台这边热闹,精神都好多了呢,刚才远远看了舞乐,新鲜有意思,忍不住走近了些。” “快到这边来。你跟了哀家这些年,竟不知道你喜欢舞乐。只要你能觉得舒服些,就让他们天天在这演。”李太后亲自扶着老宫人坐到自己身边。 星河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贵人早有准备。 这位老宫人,正是太后身边的锦瑟嬷嬷,她的一生随着太后一起跌宕起伏。少年时起,便在深宫中陪伴、帮助身处弱势的主子一路从婕妤步步登上皇后之位,出生入死,忠心不二。甚至,当年依兰贵嫔意图谋害初生皇子的李婕妤时,她拼死直谏,在御前以身试毒,痛斥贵嫔罪状,护住了主子,自己却落下重疾,明明和太后差不多的年纪,身体已破败如絮,命不久矣。 宫里人都知道她与太后的情谊,早已不能用主仆来形容。此时她的一句话,胜过了所有人的求情和劝解。 李太后本也觉得舞乐牵动人心,曲子精妙,演绎足够精彩。经宇文葵一劝,锦瑟嬷嬷一来,气也消了大半。 她回身坐下,冲星河摆摆手,“行了,让他们继续吧。你的板子先记着,看完了一起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二十八章 倾城雪 几声清脆的鼓声,执军旗的小将循着鼓点,持着玄色军旗从另一侧跑过,军旗所掠之处,金色帷幔翻为白色。 鼓声阵阵,愈加急促,咚咚咚咚…暴雨般的鼓点,敲得人心慌乱,正是敌军来犯的鸣鼓。 琴台东侧,一群身着白色军服的兵士,簇拥着一位白甲将军,持刀涌上舞台。 白甲将军持双刀,冲杀砍劈,刀锋直指向西。众兵士跪坐在地面上,仰面前后律动,形态嚣张,带着杀伐之怒。 大魏军队着玄衣,齐队着白衣,两国征战几十载,此情此景正是齐国侵入大魏的场面。 鼓声愈发急促,台下众人都屏息凝视着琴台西侧,期待着大魏的军队迎战敌军。 “锵”,金锣一响。 琴、瑟齐奏,配合着有力的擂鼓,气势雄浑,苍凉悲壮,奏正是大魏军歌。 随着一阵齐整地喊“杀”声,红衣将军携玄衣兵士自西面而来。将军持弓箭远射,正中对面的白甲将军。 红衣将军挥舞长剑,玄衣兵士持长矛,回旋舞上台中央,与白衣军队胶着厮杀。 鼓声和琴瑟之声,此起彼伏,互相纠缠压制。在激烈的乐声中,黑衣军渐渐压倒了白衣军。 鼓声渐息,乐声趋缓。 琴音、瑟声不疾不徐,带着沙场归来的悲壮,和秋风冬韵的肃杀。 将军冠发随风而落,正是原先红衣的夫人。 她右手持长剑,自空中回转,徐徐起舞,唱道: “千山暮霭意寥寥, 孤城万里风萧萧, 精骑一夜寒山度,谁道西风冷。 东邺向晚雪昭昭, 奔墨入海浪滔滔, 箭矢飞流随心落,一役天地崩。 征关一度路遥遥, 饮马黄河水迢迢, 月落星河空无影,谁与共倾城。” 一曲尽,座下众人已被悲壮的词曲感染,不少经历过战乱的宫人早已眼泪涟涟。 良久,台下未出一声。 李太后眼角微红,思绪回到几十年前。大魏与东齐洛阳一战,先皇御驾亲征,她送先皇直到黄河畔,那般破釜沉舟,那番生离死别,种种过往涌上心头。 “宋星河,此词此曲叫什么名字?” “禀太后娘娘,词曲名曰《倾城雪》。” “很好,你这小女儿竟有此等志趣。我大魏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征战沙场,也不输男子,这场表演哀家倒还满意。”李太后仔细打量了一番星河,眼前的女孩柔弱的外表下倒沉稳坚韧,不愧是宋家的女儿,她转而点点头,“这一曲还叫哀家,想起了许多往事。” 星河忽然跪倒在太后面前,“太后娘娘,请您降罪!” 李太后本不欲再追究,没想到宋星河竟自请其罪,“你倒是说说,自己何罪之有。” “臣女适才反思己过,以为有三过: 一是,移于世风,作舞乐之时,未能恪守纲常,有违太后娘娘圣心; 二是,行事莽撞,未多加印证,便自荐御前献艺,见笑于太后和二位夫人; 三是,身为女子,不安于室,心系兵戈,意窥征伐,有违圣训。” 太后仔细考虑着她的话。整场舞乐曲艺上乘,气势恢宏,更有家国情怀,后两者到并不在意。可这舞乐中的故事移于世风、有违纲常倒是真。 “母后,臣妾斗胆一言。这舞乐的故事确实是该罚!一个舞姬让将军神魂颠倒,休弃妻子,故事编的实在有违伦常!”宇文葵似有若无的笑意让星河捉摸不透。 只听她话锋一转,直说道:“可这却怪不得国公小姐!” “哦,葵儿有何见解。” “母后恕罪。如今大魏朝局安稳,朝中官员生活渐糜,多有坐拥众多姬妾之人,甚至有败乱纲常,尊舞姬、乐姬为夫人,其中还不乏国之重臣。国公小姐常在京中,自然对世家大族和朝中重臣、官员们这些事情见的不少,信手拈来编个舞乐,实属无心。若真是罪过,只罪在熟视无睹,而造成这局面的正是朝堂上高高在上的肱骨重臣们。” 宇文葵此语一出,星河心中疑惑已解,她有此举动,想必也是知道了侯莫陈家的辛密。 宋凝香神色自若,只轻声应和道:“贵嫔姐姐,句句恳切。请太后明察,轻饶了星河。” 李太后思量着宇文葵的话,当年来历不明的舞姬华依兰得宠于先皇,横行后宫的种种,恍惚间历历在目。一个低贱的舞姬,便把一群世家大族的小姐踩在脚下,迫害她与当今陛下几近丧命。如今这样的事情竟然还在朝中世家里重演,还不乏重臣,深埋心中的寒意再次涌上心头。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这么说来,倒是哀家的过错了。陛下尚未立后,哀家有责任为他整肃纲纪,约束朝臣内院。 永寿宫侍中,传哀家懿旨: 诏曰,感闻大魏朝廷命官内院有不安伦常、纲纪涣散之事。命春官大宗伯李耀、地官大司徒独孤长信主理,春官府、地官府协查朝中各级官员妻妾籍册。有为舞姬、乐姬、娼妓等出身者,凡有诰命者皆予褫夺,凡为嫡夫人有所出者皆降为妾,凡为嫡夫人、妾侍无所出者皆予遣散。” “太后英明!”宇文葵,宋凝香携众宫人再三跪拜。 “今天的舞乐献艺,哀家十分满意。赐宋贵人三尺昆山玉如意一柄;赐国公府嫡小姐宋星河明珠一斛;赏乐坊金珠千两。舞乐《倾城雪》准由春官府礼乐司修正后继续在乐坊演绎,教化世人。” 晚风徐徐,带着日照的余温。 宋凝香站在行宫城楼上,望着远方的落日,一袭长风撩起她的发丝,背影有些孤独寂寞。 “娘娘,所谋既成,请您放宽心。”星河站在她身后,为她披上一件纯白的披风。 星河注意到,不远处一身茜色长裙的宇文葵,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正向这边走来。 宇文葵信步闲行,身姿卓卓,雍容高贵,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 走到俩人身边,她轻慢地笑道:“宋凝香,好一招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论起阴谋诡谲,我可真是自叹不如啊!” 宋凝香依旧凝视远方,冷冷的回应道:“贵嫔既然如此不屑,何以推波助澜,与我同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二十九章 敛光华 宇文葵望向宋凝香目视的方向,扬眉一笑,轻启朱唇说道:“这世上仇恨无恒,利益却相关。你出手对付侯莫陈那个女人,我自然乐见其成。你我联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来各为所谋,便是生死之争。” 说罢,她转到星河面前,纤长的手指勾起星河的下巴,“宋家小妹不仅生的倾国倾城,胆识谋略更甚贵人当年呢。” 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星河的脸,在她瓷白肤色的映衬下,更显嫣红刺目。 星河轻巧的避让开,恭顺地侧身行礼,“贵嫔娘娘玩笑了,臣女不懂事,任意妄为,险些触怒太后。多谢娘娘您施以援手,实在感激不尽!” “你这丫头,我倒是十分喜欢。小小一台舞乐便能搅动后宫、前朝,这等手段却不在陛下的后宫,我都能安睡些。”宇文葵看着星河的脸,笑意中带着阴沉,慢慢凑到星河耳边,“你这回不仅帮了宋凝香,也是帮了本宫,你的功劳我都记下了。” 星河后退一步,“不敢,臣女只想太后喜欢。” 宇文葵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宋凝香,继续说道:“你这般才谋,想来昭儿也降服不了。可我宁愿把你当做金丝雀锁在宇文府,也不想你这妙人儿,落到别处去了。” 言尽,宇文葵得意的轻笑着,在宫人的簇拥下往城墙的另一头去了。 星河见她走远,方才转身诚恳地对宋凝香说:“此番筹谋,臣女绝无对外透露半句,望您明察。” 宋凝香回过头,脸上带着笑意,“还记得那日你入宫,膳堂里伺候的小宫女吗?” “记得,您宫里的蔻儿。双眼很明亮,人也机灵活络。” “她是宇文葵安放在我身的人。” 星河有些惊讶,明知是宇文葵的人,宋凝香竟可以安然把她放在身边,“如此说来,今日贵嫔前来相帮,也在娘娘您的掌握之中?” “倒是有几分把握,蔻儿那般机灵,传起话来自然分毫不差。”宋凝香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太后娘娘是宇文葵的亲姨母。大宗伯李耀的嫡女、淑妃李怀玉入宫以来,就与宇文葵同气连枝。带她们二人入局,只会事半功倍。今日这道懿旨,大宗伯怕是忙不迭的要去奉旨呢,毕竟搬倒了侯莫陈仪,他女儿才有望跻身夫人之位。有她们在其中,我倒是省下许多功夫。” “锦瑟嬷嬷也在您的计划之中吧?星河冒失,还是您思虑周全。” 宋凝香望着星河,幽幽说道:“后宫里杀机四伏,尔虞我诈、阴谋诡谲数不胜数,凡事都必须留有后路。寇儿、锦瑟嬷嬷、宇文葵,她们可以是亲朋,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棋子!人要想越活越好,就必须做掌控棋局的执子之人!” 没想到宋凝香忽然说这些,星河心中大震,自己何尝不是和她在相互利用,骨肉至亲尚且如此,又何顾他人。 可是,这一局,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执子之人? “娘娘,您有家人的扶持,陛下的爱惜,一定会福泽延绵的。” 宋凝香扶住星河,和煦一笑,“让你见到我这般情态,姐姐心中并不好受。只是高处不胜寒,君王侧,何以安然。侯莫陈仪这次在劫难逃,后位之争将启,只怕将来要连累你们,与我一样不得安生。” “姐姐哪里的话,您是宋家的荣光,家族与您祸福相倚、荣辱与共,包括我在内的每个人,随时都可以为您牺牲一切……都说后宫生存要明哲保身,今日情急之下,您却拼命相护,星河感激不尽!” “你我是至亲,身陷险境也是为我筹谋,我怎能真的弃你于不顾!” 星河单膝跪在宋凝香面前,“姐姐!宇文府意欲与国公府联姻。可对方狼子野心,宋氏万万不能与之苟且,望娘娘能顾惜家族,推却此事。” 宋凝香本来也对两家联姻之事有所抵触,可却亲耳听到拓跋琰应允了大冢宰宇文直,自己也无力回天。 她无奈的叹叹气,“你应知,如今朝堂上宇文家说一不二。有些事情,陛下都难以转还,我一介妃嫔,更是无能为力。除非……” “除非局势扭转?不再由宇文一家独大?” 宋凝香脸色微凝,“星河,我知道你胸中有沟壑,气象万千。可慧极必伤,有时候太过明白反倒会误了自己。还是收敛好光华,待时而飞的好。” “谨遵娘娘教诲。若是您凤位得定,母仪天下!可否为臣女谋条生路?” “若有那一日……无论你心中何求,姐姐都为你奋力一争!” 两道倩影面对着嫣红的晚霞,吹着东南向的晚风,追逐着飞逝的流光,各怀了几许心事。 咸阳归来,一路风尘。 刚到东园门口,星河便同匆匆跑出来的小丫鬟蓝汐撞了个正着。 蓝汐看清楚是她,如遇大赦,“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三老爷在书房等着您呢?” “三叔,他又回来了。最近这是怎么了”星河心想他不是又想出什么妙计,阻止宋家和宇文家的联姻,可是照三叔的性子,倒不至于呆在家等人。 蓝汐年纪尚小,一团孩子气,噘着嘴说道:“小姐,肯定是出大事了!听说你今日回来,从早晨到现在,每隔半个时辰三老爷就遣我出去看一趟奴婢跑的腿都酸了。” 宋之贤听到倆人的说话声,已经从书房跑出来,见了星河便急忙把她拽住,生怕她跑了似的。 “星河丫头,你可回来了!再等不到,我要去咸阳寻你了!” “三叔,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星河一脸狐疑,盯着宋之贤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莫非,我爹要为你娶亲了?!” 宋之贤举手一个爆栗,重重敲在星河额头上,“瞎说什么呢,娶亲算什么。我这可真是天大的事!” “三叔他呢,遇上心头挚爱了!”独孤莫云摇着佩玉坠子,一脸嬉笑地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星河忍俊不禁,长辈中也唯有三叔宋之贤,性情随和,和晚辈们打成一片。独孤莫云也只敢在他面前,这么口无遮脸。 宋之贤上前揪住他的耳朵,“臭小子!今日对你客气点,你就赶着讨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三十章 布衣神相 “诶诶诶其实是这样的,三叔你轻点儿!这几日长安城来了位布衣神相,自诩身怀《连山经》。摆下擂台,放言要与长安易术大师们切磋,胜了他的人就能赢得经书。他的擂台共四局,挑战者与布衣神相对局,挑战者的三位弟子与布衣神相三位弟子对局。三叔找我们,是要去擂台斗术的!诶!诶诶!三叔你可以放手了吧!”独孤莫云一口气说明事情原委,宋之贤这才松开手。 “失传多年的《连山经》?是不是真本呢?三叔你遍寻天下都不得,竟然就这样出现在长安城里了?”星河看着宋之贤兴冲冲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扫他的兴。 曾听母亲说过“三易之法”中除了《易经》广为流传,《连山经》和《归葬经》原本早已散轶,民间偶有流传,多是假托之作。三叔痴迷经易之术,多年来为了寻找这些经书,花去钱财无数不说,天南海北风尘颠簸,却一直毫无所获。 “杭副史昨天已经去过了额,惨败而归。据他说对方道行、易术高深,弟子们也实力不弱,都是世外高人,手握《连山经》也大是有可能。”宋之贤寻找多年,如今经书近在眼前,即便其中莫须有诈,他也必须倾力一试。 “可是三叔,太史院那么多年轻的令丞,你找我和莫云去凑什么热闹?” “额我得到消息太晚了,院里几个优秀弟子都被副史们选走了。剩下的个个愚鲁不堪,还不如你们。” “三叔叔,你这么说,我们应该高兴么。”独孤莫云一脸哭笑不得。 因为母亲喜爱星象、衍卦,星河涉猎颇广,但都不甚精通,独孤莫云除了计算之术,其他压根扯不上边。如今三叔要带他们,凭真才实学与人斗术,不知是太过有信心还是太没信心到要完全赌运气。 “那擂台斗术都有什么规矩?” “挑擂方先抽签选出四术,师徒四人自行分配。摆擂台的布衣神相对局师父,再派三名弟子一一与我们对局。师父获胜算作两分,弟子获胜算作一分,四轮之后分数较多的一方获胜。”独孤莫云瞄了一眼宋之贤,继续说:“不论我方师父选的是什么,对方都由布衣神相对局。若是三叔能赢下一局,三个弟子只需要赢上一局便可。至于内容嘛,无所限。” “无所限?!” “几十支签,几乎囊括了易术全部的大道和细枝,上到庙堂卜筮,下到市井祝由,无所不包。这几天擂台上大到衍历、四柱、六壬,小到默经、姻缘、测字等等都出现过,抽到什么都有可能。”宋之贤半生痴迷易术,自知其中学问浩如烟海,与人随机斗术,可以说:实力五分,运气五分。 “观星、测绘、推衍时历,三叔自然独步天下;要说四柱、六壬、六爻等重在衍算,莫云精于计算,我擅长推衍,这些尚可以试试;而默经、测字这些就要看记忆力和阅历了,恐怕即便是三叔你,也不一定强得过江湖上行走的方士们。虽不知对方实力如何,细细算来,此事胜算不高啊。”那么多太史院的大师和弟子纷纷落败,自己和独孤莫云都没有专研过易术,星河稍微掂量下,便知胜算无几。 “三叔,姐姐好,独孤公子好!”宋月怡从园门外探头进来,轻声说道:“三叔,您叫我抄的书都抄好了。” 宋月怡手中抱着厚厚一摞纸,纸上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还有一个瘦弱小丫头,抱着大摞的纸,艰难地跟在后面。 宋之贤接过宋月怡手中的纸,拉她站到中间,“全部都抄过一遍了么?” “是的,一本不少。” “好,我起个头,你往后说。”宋之贤从一摞纸中随意抽出一张,对着念道:“心神丹元字守灵,肺神皓华字虚成。肝神龙烟字含明,翳郁导烟主浊清” “肾神玄冥字育婴,脾神常在字魂停。胆神龙字威明。六腑五藏神体精,皆在心内运天经。昼夜存之目长生”接着宋之贤所念的经句,宋月怡不加停顿,一口气颂完全本。 宋之贤满意地笑道:“这本《南华经》月怡可从没学过。抄写一遍便能背诵全文,这样过目不忘的记忆,我们是不是胜算多了几成。” 独孤莫云手肘推了推星河,“厉害了!我要是学会这招,太学考试门门都能榜首。” 星河看着一脸平淡的宋月怡,心想自己对这个妹妹真的知之甚少。 过目不忘,已然不是一种能力,而是一种天赋,对于三叔的挑擂确实大有帮助。只是,挑擂者连连失败,对方各方面自然不弱,单凭实力硬碰硬,恐怕三叔最终还是要失望的…… “星河,你带莫云好好演练下四柱、六壬、六爻的衍卦之术,我再去给月怡找几本书背一背,明日一早你们三人作为我的弟子,随我去投书挑擂。都不许偷懒啊!”宋之贤不由分说的给各人安排好功课,便带着宋月怡往自己南院的书房去了。 回了书房,独孤莫云一把将星河拉到面前,关切地说道:“刚才不便问,带乐坊去咸阳献艺,恐怕不全是为了送你那情郎出城吧?” “你胡说什么呢?他并不是情郎,只是朋友罢了。”独孤莫云忽然这样发问,星河的心跳莫名的漏了半拍,脸颊一阵微热。 独孤莫云一脸我早已看透,你别跟我解释的神色,“这事且放一边。跟我说你在咸阳做了些什么?我们编排的舞乐有何深意?” “此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星河避过他询问的眼神,望向另一边。 “每次遮掩什么,你就不敢看我。反正有时间,你慢慢说清楚吧。” 独孤莫云又靠近一些,一手扶在星河肩上,低声说道:“昨天,我爹说太后下了一道懿旨,命他和大宗伯李耀大人一同主理。要盘查各府内院夫人、姬妾的籍册和出身。他还说后宫、内院都要翻天了。” 没想到懿旨到的这么快,事情已经避无可避,星河只好一五一十地说:“太后当年被舞姬出身的依兰贵嫔迫害,最忌讳低贱出身的女人占据高位。编排舞曲的人是你,其中内涵不需要我解释了吧。” “我说你怎么凭白编了《倾城雪》,还弄了一出御前献艺。原来用途在此,我竟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是这番筹谋的目标又是谁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三十一章 斗术(上) 星河本就因此心虚,独孤莫云这么一问,心中更加歉疚。 她吞吞吐吐的答道:“目的在后宫夫人侯莫陈仪,她的母亲、侯莫陈彦将军的正妻,正是歌姬出身。我也无心利用你和渃姐姐只是,想着此事并不会损害独孤家的利益,便未同你直说,都是我的错。” 难得见到星河的窘态,独孤莫云笑着摇摇头,“傻丫头,你是怕连累我们吧!若是知道你的筹谋,将以身涉险。我一定相随,绝不会让你或临川哥独自面对。” 平时爱玩闹斗嘴的独孤莫云那么欠揍,说起这么义气的话来,倒是潇洒的很,星河心里阵阵的感动。 “谢谢!云哥哥。”她的眼眶有些湿,“我与贵人筹划此事,一想扳倒侯莫陈仪,助她谋求凤位。二想借机送那位朋友出城。最重要的,希望能够借此,把司徒中大夫王勋的夫人杜月兰,也就是兰芝的出身摆上台面,至少让我父亲知道她和姨娘过往的牵扯,对当年事情产生怀疑,能对赵姨娘有所提防。最后一点私心……是希望能暂时为我母亲留住她在国公府的位置。虽然她生前也并不在乎,但我想起码不要让一个恶毒卑鄙的女人取而代之。” “不愧是宋星河,我以为你随意为之,却步步计算的如此精细。但你要答应我,将来行任何危险之事,都要告诉我。你和四哥对我来说,不是手足,胜似手足。士为知己者死,即便是要我为你们而死,也在所不惜。”独孤莫云思量一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拍拍星河的肩膀,又大方的说:“即便走投无路,要我娶你,哥哥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星河翻了一个白眼,看来三叔真的有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她认真地点点头,“感恩啊!今后,我一定尊敬兄长,对哥哥你不再保留。” 说罢她从身后书柜里搬出一大摞的书,交到独孤莫云的手上,“这些都是《易经》的注解和衍卦的册子,毫无保留!你好好看吧,万一有幸与人比试演算,不说运用自如,至少要烂熟于胸。不然现场翻书,即使是赢了,三叔也会颜面扫地。” “你这丫头,刚还说以后要尊敬兄长,这么快就忘了!”独孤莫云拿起一本书就要往星河头上拍。 星河不甘示弱,顺势回敬一本,两人热热闹闹地打作一团。 东园书房,烛火亮了一整夜。 天色微晞,宋之贤就来到书房,把趴在桌上星河和侧躺在坐榻上的独孤莫云一个个揪起来。 “三叔,我昨晚苦读一夜。天色尚早,你让我再睡会吧。”独孤莫云把盖在身上的厚毯子往上拉了拉,揉着惺忪睡眼又倒到了榻上。 “早什么呀,已经卯正了!今日辰时大利于我,都给我起来,我要辰时投帖挑擂!”宋之贤精神振奋,丝毫看不出他曾带着宋月怡彻夜默经。 “人家神相说不定没起来呢。”星河抬起头嘟囔了一句,马上又闭上眼趴到桌上。 “与人斗术,最重要的是气势!气势!!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长安城坊市林立,最繁华的要数利人市。 利人市的中心,有一道观名曰:天一。 利人市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穿梭往来。天一观身处其中,极为热闹,香火极旺。 五日前,陈留仙师徒几人自吐谷浑入关,东到长安。以布衣神相之名,寄居此地,摆下擂台。 连败七位易术大师,其中不乏太史院的几位院史和长安道法名家,一时声名大噪。 每天来看热闹的人一茬接一茬的堵在四周,周遭的小商小贩把纷纷把握机会,摆满了各式摊子,叫卖着各家物品。 宋之贤四人挤到人群最前面,他压低着头,把手上挑擂文书和裹着层层锦帛的物件递到小道童面前。 不远处天一观主持无为子却认出了他,小跑着奔过来,“太史令大人,小道有失远迎!” 四周看热闹的人一听,太史院掌令大人也来了,发出一阵欢呼,今天又有好戏看了。 展开层层锦帛,里面是一本明黄色帛书,无为子惊呼一声:“《河图洛书》!” 宋之贤说:“这是凤鸣先生亲绘的《河图洛书》,虽然不是《连山经》这样的绝迹之术,却有先生的批注,也是天下奇珍。今日,我以此为注,挑战布衣神相,方不算失礼。” “哈哈哈,长安果然卧虎藏龙,竟能见到凤鸣先生亲绘的《河图洛书》,贫道实在大开眼界。”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从观中走出,他身穿白袍,挥袂生风。 陈留仙发须皆白,却脸色红润,年纪实在难辨。 他的身后跟着,高矮胖瘦各异的三名弟子。 看热闹的人群,自动给他们让出一条到来。 宋之贤虔诚的摇着签筒,在缭绕的烟火气中,几只漆黑的长签接连落到地上,一字排开刚好四只。 竹签上分别写着:六爻、衍历、默经和四柱八字。 宋之贤心头一松又一紧,衍历、默经尚算是有备而来,可是六爻和四柱八字一大一小、一动一静,却没那么容易,自己若是选了衍历,另外两项独孤莫云和星河经验不足,怕是要搞砸。 可那边独孤莫云却毫不在意,从容地问星河,“三叔自然是衍历,月怡默经。剩下两样,你我怎么分?” 星河右手食指搓了搓下巴,“真是不好选,都不怎么会呢。” “莫云擅长演算,星河擅长推衍,当然是莫云四柱八字,星河六爻了!”见两人蔫蔫的样子,宋之贤心里凉了半截。 “我还是选四柱八字吧,毕竟有人昨天背的还不怎么熟。师兄没意见吧?” “行行行,反正都一样!”独孤莫云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略过宋之贤凌厉的眼神,两人愉快的击掌确认。 第一局:默经。 对方派出一个二十出头的胖道士,面上无发无须,若不是身着道袍,大家都要以为他是个大和尚。 小道童奉上一个竹篮,篮中放满了打结的帛布。 无为子取出一个布结,打开展示给众人,“这里面是经书的名字,儒、释、道经卷名称皆在列,双方各抽取一卷,双方轮流默写,合计错误较少的一方获胜。” 星河咳了一声,站了出来,“等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三十二章 斗术(中) “神相你徒弟年纪一把了,我师妹才几岁,活的年月恐怕还没有他诵经、默经的时间多。比试背默那些已经背过的经书,你们好意思么。” “那你说该怎么比?”陈留仙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姑娘。 “斗术,比的是能力与天赋。应该现场背默双方都未曾读过的经书,方才公平。” 场下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都在说这随机抽选默经的规矩太过以大欺小了。 “好,就依你。”陈留仙跟身边瘦高的弟子说了几句。 那弟子便回到观内,不多会捧着一卷竹简来。 “这是我从南梁赢回来的经书,徒弟雷桑尚未读过。”陈留仙示意弟子展开经卷,上面密密麻麻竟是以梵文所写。 “诶,老道士,耍诈了啊!我师妹根本不认识梵文。”独孤莫云按耐不住,急着就要上前理论。 陈留仙摸着长须,得意洋洋的说:“你们的要求我都依了,若是怕输想放弃,就请便吧。” 若是同意比试,宋月怡连经书上的字都不认识,从何比起;若是放弃一局,直接认输,又实在可惜。 几人面面相觑,宋之贤也迟疑着不好定夺,正在犯难的时候。 “我想试试。”一直没说话宋月怡,绕过星河,站到了擂台中央。 台下众人议论不止,有说神相的弟子以大欺小,更多的说愿赌服输,规矩定了,就要各凭本事。 两个小道童展开长长的竹简,宋月怡与胖道士雷桑自右向左,各自看过整卷。 看罢,两人便各站一边,凝神默记。 小道童在一侧香炉里燃起一柱香,一柱香燃尽后,两人要同时开始默写刚才看过的经卷。 忽然,“哐”,一声锣响。 台下人群中忽然散开,腾出一块空地,两个盛装打扮的胡姬不知何时立在正中。 一阵婉转的笛声响起,两人跳起充满异域风情的蛇舞。 舞姬身段修长,柔弱无骨,舞动如游蛇,媚眼如丝,顾盼流连,台上台下的人都被这表演吸引住了。 一曲尽,台上的香也恰好燃尽。 两名舞姬朝独孤莫云轻轻一拜,自人群中撤出。 独孤莫云爽朗的大笑,“哈哈,刚才是中场休息。大家都累了,我请人来表演下,缓解缓和下紧张的气氛。” 台上的光头胖道士雷桑,面色微红,眼睛发直,茫然有所失的样子。倒是宋月怡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垂手站在一旁。 无为子望着庭前的空地,咽了咽口水道:“时间到了,双方可以开始默经了。” 两人各坐一侧,展纸研墨,埋头写了起来。 宋月怡神情自若,一笔一划不急不缓。另一边的胖道士雷桑写写停停,不时停下来反复默念,脑门上的汗珠清晰可见,滑落到纸上,晕了一片。 一盏茶的功夫,宋月怡先站了起来。 片刻,胖道士雷桑也完成了。 他一脸涨红,看了一眼宋月怡默写的经卷,指着独孤莫云喊道:“你撒谎,她不是不认得梵文吗?” “确实是不认得。”此时宋月怡完全不似来时那般无声无息,她挺直了腰身,“我是照着刚才经卷里文字的样子画下来的,虽不懂什么意思,但自信绝无差错。” 底下众人被这个小巧玲珑的姑娘吓到了,随口说说竟然如此狂妄。 道童向人群展开二人所写经卷,两人所写几乎一摸一样。 无为子细细验过二人所默经书,指着宋月怡说道:“这位小师傅所写分毫不差!雷桑师父此处写错了一个字,两字虽意思相近,但差错始终是差错。” 第一局轻松取胜,宋之贤的神色有些缓和。他长舒了一口气,下面两个才真的叫他头疼。 第二局:四柱八字。 陈留仙身后三人中,和独孤莫云年纪相仿的俊朗少年走了出来,冲星河拱手,“程乾,领教姑娘道术。” 星河上前一步,走到擂台中央,“还请道友不吝赐教。” “四柱八字各家有各家的算法,各执一词小道就要为难了,为了便于评判,我设了一个简单直观的题目。”无为子对着台下问:“诸位有没有子女尚未起名呀?” 人群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皮肤黝黑的汉子,肩头扛着一个尚不会走路的女婴,“我女儿尚未起正名。” “好,那就请两位,为这名小童测算四柱八字,各起一个名字,最后由这位大哥选定。为公平起见,你们每人只可以问大哥三个问题。” 星河打量了一番这对父女,对程乾点点头说道:“你先请。” 程乾对汉子说道:“请说出令爱的生辰八字。” “甲辰年十月初四子时生。” 星河心中默算着,“甲辰年,乙辛月,丙壬日。七杀格,命重三钱,命中无财亦无人。又是夜半出生,极凶极煞,与父母相克。难得一见的孤苦命数。” 余光扫过程乾,对方也在暗自摇头。 星河接着问道,“敢问大哥的生辰八字?” “戊子年十月二十三辰时生” 程乾一听,立刻在心中计算,“癸亥月,甲子日,乙未日。主宫在正南,命星天狼。命格正印,是将星之相。正是印绶逢华,尊居翰苑。” 程乾心中已有答案,继续问道,“大哥贵姓?” “贺若。” 对方是鲜卑人。大魏皇室出自鲜卑,历经数代汉化,复姓的鲜卑人少有以双字为名的,女童的名字自然是单字为宜。 “大哥,下面我问的你也可以不答。您的夫人在哪里?” 星河问出了程乾也在考虑的问题。依这小童的命格,若是亲辈命重不足,命格不正,相克制下,能够身体康健已是难得。 汉子愣神片刻,“我夫人……年前离世了。” 看这孩子的命格,带了母亲早亡的征兆,程乾并不觉得出奇,继续问道:“家中做何营生?” “铁匠。” 程乾三个问题全部问完,星河深吸一口气,问出她最后一个问题,“大哥,是不是打算去南方呢?” 一问既出,台上台下都一头雾水,不知她为什么要问,这不着边际的问题。 汉子提了提肩上的背囊,“小师傅猜的没错,我正打算带着女儿到南边去。” 无为子走到台中间,“双方三问结束,请各自写下所起的名字。” 两人各坐一边,却都迟迟未动笔。 时间点点流逝,程乾忽然提笔,迅速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星河又思量良久,也终于落笔。 程乾先展开所写的纸张,上书一个“绾”字。 “大哥,见谅。”他冲台下的汉子拱手,又清了清喉咙,“令爱命格偏官,命星七杀,命重仅三钱,犯的是天煞孤星,注定一生孤苦、无财亦无人。我赠她一个‘绾’字,左丝为财,右官为人,望她平安长大,柔情绕指,长发绾君心,留人留财富贵一生。” 见那汉子满意的点点头,程乾继续说道:“令爱八字缺水,金生水。你是铁匠,若能坚守本业,自然不足为虑。” 台下一人高声喊道:“贺若绾,这名字好,一听就是个长发美人!” 众人跟着一起鼓掌欢呼起来。 此时,星河缓缓走到擂台中央,高声说道:“刚才程乾道友所说,我并不认同。” 她看着女童懵懂的双眸,充满怜爱地说:“这孩子命格七杀,轻且凶,为破刃之势。但她母亲已亡,冲刃入水,势必渐缓渐弱。大哥你命星天狼,命格正印,有将星之运。贺若家是军户,你若是去南方,投军乃大利。” 汉子拱手行礼,“姑娘说的没错,贺若家世代军户,我也军书有名。前些年妻子重病,未能随军。如今她新故,我带女儿去南方,正是要投军去。” “至亲之间的四柱八字相互作用。你的命相越旺,越能压制女儿的孤煞之气。你,才是她安度一生的保障!”星河展开手中的纸张,纸上写着一个‘芊’字。 程乾小声嘀咕道,“‘芊’意为杂草,谁家孩子要叫这个名字。” “我送这孩子‘芊’字,望她生机如芊芊碧草,盎然无尽。人命数天定,向死而生,即便孤苦无依,只要不畏雨打风吹,坚韧似杂草,前路再暗也可以高歌而行。”星河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台下众人无不动容。 独孤莫云在一旁高声应道:“君心莫挽!对于世代兵将的贺若大哥来说,柔弱的‘绾’字又怎么比得上坚韧的‘芊’字呢!”。 汉子拱手一揖,“贺若辅携小女贺若芊,拜谢小师傅!” 胜败已分,程乾输得心服口服,向星河连连拱手相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三十三章 斗术(下) 陈留仙捋着长须,饶有兴致的看着星河,她能够从背囊厚度看出二人将去南方,进而从汉子军户的身份,判断出是他要南下投军,最后投其心意,实在是不简单。 四柱八字,计算的好不好只在其次,最重要的便是揣测对象的心意,程乾并非输在算数,而是对计算对象的了解和判断上。对方连胜两局,这回终于遇到对手了。 第三局,六爻。 宋之贤从不知独孤莫云会六爻衍术,若是从小有修习的星河来对局,他还能抱点幻想。此时只好反复安慰自己,二嫂宫沁擅长推衍卦象,独孤莫云是她的外甥,有些家学也说不准。 无为子指着对方瘦高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一局由布衣神相弟子道涣,对局宋太史弟子独孤莫云。” “六爻高深莫测,是大道,请问如何比?”虽然连胜两局,宋之贤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无为子看了眼泰然处之的陈留仙,搓着双手说道:“这个嘛六爻重在推衍自然是摆出…” “慢着。”星河站在一旁,忽然发话。 瘦高的道涣用沙哑的声音说:“丫头,你又有什么话说?” “刚才默经的经卷,四柱八字起名都是你们选定的。公平起见,最后一局,在六爻范围内,应该由我们来提。” 瘦高个子刚要反驳,陈留仙却说:“罢了,你们说来听听吧。” 独孤莫云接着说道:“一局定胜负!要比就比六爻之术里最难的!” “你是说触机而算”,道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各类衍卦皆有章法,唯独触机而算,实用性极强,各种手段皆运用,方法变幻莫测,没有很深的道行很难施展自如。 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忽然说要比触机而算,无知无畏至此,道涣差点笑出声来。 他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独孤莫云冲星河点点头。 星河走下台,到人群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正要出题。 忽然人群中一阵杂乱,她拨开众人走近一看,源头正是挑担卖货的货郎夫妻。 妻子身怀六甲,正躺在地上,身下衣裙一片潮渍,似是羊水破了。 “可有产婆?” 幸好看热闹的人多,马上人群中就站出个颇为干练的老妈子。 星河对无为子说道:“请道长腾一间厢房让产婆为她接生。我们的题目也来了,就算这孩子是男是女。即是从天意触机而算,又能很快得到验证。” 对方这是要和他赌运气!道涣面有难色,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产妇的丈夫焦灼的在厢房外走来走去,星河走到一旁问道:“大哥,请问你与妻子的年庚八字?” 货郎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道涣一一记下,迅速默算起来。 夫妻年庚,天地人四时五行六律七星八风九州……重重复杂的演算在道涣心中迅速运转。 不到半刻,他高声说道:“天时地数,术数为耦。我推衍的结果是个女孩。” 适才情急,双方并没有定下规矩。道涣也未依常理,在纸上写下答案,而是当众说了出来。 如此一来,独孤莫云自然不能说出与他同样的答案,此局两人必有胜负。 独孤莫云反倒乐了,轻松地说道:“我是不会六爻衍算之数,只能跟你赌一把了。我就猜他是个男孩吧!” 本来触机而算便是玄之又玄,更莫说卜算孩子的性别了,对方实力再强,大家也是各占一半的机会。 足足一个时辰,房中女子叫喊声由大渐小。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自房中响起,清脆而有力。 不多会,产婆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从房里出来,对货郎说:“恭喜恭喜,是个小子!” 道涣一脸不信,虽然孩子性别难测,可是到了临生时刻,《孙子算经》终章有术可循,从来无差。自己精细计算,结果竟然错了。 独孤莫云得意的笑着,“这便叫天意,一半的机会大家都有,给我又如何。愿赌服输,我们赢了三局,下面就不用辛苦我师父了吧。” 陈留仙闭目点点头。 “大人请查验!”程乾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包,有些不甘心的双手奉给宋之贤。 宋之贤简直不敢相信,这布包里就是《连山经》,实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顾不得礼数,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取出陈旧的帛书,翻开第一页:有卦连山!果然是真的《连山经》。 “莫云,你去太史院帮我告假一个月,我要回府研读经书。”宋之贤捧着书,把三人抛到脑后,丢在原地。 独孤莫云摸不着头脑,“三叔不是最讨厌回家的么?” “太史令大人赢了《连山经》,恐怕不消半日就要传遍京城。三叔准是怕被杭副史、赵副史他们求着要看几眼,先回国公府躲上一阵子。”星河跟独孤莫云使了个眼色,便紧紧跟上了宋之贤。 望着四人离开的背影,看热闹的人大呼过瘾,又多了不少谈资。 “师父你明知道。”程乾欲言又止。 陈留仙闭着双眼,缓缓地说:“他们还会回来的。” 靖国公府,南院大门紧闭。 宋之贤沐浴更衣、焚香祝告一番后,终于坐定开始研读《连山经》。 他久不居家,南院仆婢早就放回田庄了。忽然回府小住,副总管急忙从别院调派了两个手脚利索的婢女来伺候。 这厢挑亮了烛火,正要读经。 两个婢女敲门进来,一人持着铜壶,为他加上一碗热茶;另一个婢女低着头,走到桌前,缓缓添上灯油,旋即就要离开。 “你,怎么有些眼熟今日在哪见过?”宋之贤疑惑着叫住正准备出门的婢女。 两名婢女停在门口,添油的婢女头越来越低。 “你,把头抬起来。” 婢女瑟缩着抬起头。 她长相普通,面色黝黑,显得不太年轻。 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宋之贤心里一惊,“你你是今天那个产妇!” 夜半三更,独孤莫云被叫到太师府南院,见到跪在地上的宋星河与婢女千杏,心中已经清楚。 他利索的跪到旁边,“三叔,我错了。” 宋之贤脸色涨红,怒不可遏,“现在人到齐了!宋星河,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这丫头到底是谁?” 星河深吸一口气,“婢女千杏,别院专司灯烛的丫头。” “我是问你这个吗?她上午不是在天一观生孩子么?还有那个带孩子的汉子……原来都是你们安排好了,在擂台上作弊!我的脸都要丢尽了!”宋之贤重重拍在桌子上,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星河只觉得头皮发麻。 “带孩子的大哥可不是我安排的,那人是无为子选的……”星河声音小到自己也几乎听不到。 “三叔,你别责怪星河了。她也是怕你输了,与《连山经》失之交臂,抱憾终身。” “独孤莫云!我就知道这事你脱不了关系,星河她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向来都是你动议、她谋划,一搭一唱的闯祸!”宋之贤随手卷起一本书来,便要打。 星河跪行两步,移到宋之贤脚边,“三叔我错了,都是我求胜心切,想着四柱、六壬、六爻这些衍卦之术占了易术半壁江山,抽中的机会很大,便安排了些人在附近。不只千杏扮的孕妇……还有柳树下瘸腿的乞丐等着算他何时能复原,茶楼旁边年轻公子要算姻缘,那个卖豆包的老板要算今日卖出多少包子台下多多少少有一半人是我安排的。” “你……你要气死我么,熬了一夜就做了这些事情!技不如人,认输就好。用尽心机,反而猥琐。你赶紧跟我去向人家磕头赔罪,奉上《河图洛书》求人家原谅。” 星河抱住宋之贤的腿,“三叔,万万不能啊!” “为什么?” “因为……因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三十四章 衍卦之人 独孤莫云见星河一脸难色,便抢着说道:“因为这本《河图洛书》是假的!根本不是凤鸣先生所作!” 宋之贤闻言呆立住了,房内瞬间悄无声息,星河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宋之贤往后退了一步,激动地说:“这不可能,凤鸣先生的笔迹我不会认错的!而且这本书是二哥辗转得到送给我的。” “三叔,凤鸣先生所绘的《河图洛书》早就毁于宫家别院一场大火。你手上这本是我姨母画的,批注也是她所写,当时我和星河就在旁边玩。” 宋之贤不敢相信,拿起案头的《河图洛书》,仔细的翻看。图案笔法娴熟,批注精准,丝毫看不出伪作的迹象。转念一想,二嫂深研道义,一手妙笔丹青,确有以假乱真之能。 宋之贤的脸色发白,捧着书呆里在那里。跪在堂下的三人也丝毫不敢动弹。 良久,星河小声说道:“三叔,这本书我母亲早就烂熟于胸,批注内容也并不假。你这么多年都未发现,那个什么神相想来也发现不了,就让我带着这本书去请罪吧。” “我亲自去吧!”宋之贤摇摇头,小心的收起书,层层包好放回桌上,自己理正了衣冠。 陈留仙坐在矮榻上,捋着长须。饶有兴致的看着,对他长揖致歉的宋之贤和跪在地上的宋星河。 “神相,我确实很想赢你。但赢也要凭真凭实学,弄虚作假让您见笑。小侄女不懂事,求您原谅!” 陈留仙眯起眼睛,轻摇着脑袋,“破坏赌约要有赔偿啊!” “不知先生想要什么赔偿,能办到的,宋某决不推辞!” “我要”陈留仙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停顿片刻,用手指着星河道:“她!” 宋之贤赶忙摆手,“这可不行,她又不是我女儿,怎么能送给先生呢。” “小老儿我最喜欢聪明人,会作弊的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我要她拜到我门下,做我的徒弟。” 见两人没有回应,陈留仙继续说道:“或者,把你的《河图洛书》拿出来吧。虽然不是凤鸣亲笔,也是珍品中的珍品了。” 宋之贤一脸难色,“那本书是故人所作,万不能弃。” 两难之间,星河忽然俯身叩头,声音清亮地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好好好,还是这丫头痛快。以后你就是我陈留仙的弟子了,排行第五,你可有法名?” “兰因。” “佛号?罢了罢了,也颇有意蕴。”陈留仙一脸喜色,转而对宋之贤说:“我们也算结缘了,这本《连山经》便送给大人。” 宋之孝连忙推辞,“这可使不得,如此珍贵的书。” “诶,望大人不要推辞。一本书之所以失传,便是传承者敝帚自珍不肯示人,《连山经》正需要大人这样不拘一格的人来传承,才有机会发扬光大。” “如此,学生却之不恭,多谢。”宋之贤收下经书,再次拱手相谢。 陈留仙看宋之贤如此多礼,笑着点头,“大人身份尊贵,对我等江湖中人这般客气,实在有大德,不愧为太史院掌令。我还有一句话要送给大人。” “洗耳恭听。” “衍历者以日、月、五星为据,三者交相辉映,单一来看都有局限,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皆应天时。以日之回归定年、以月之朔望定月,反复演练仍不能对应,恐怕其中有余,汉《太初历》亦有不足。然不必执着,只消包容余数,以经年岁差补足,实用即可,又何必拘泥于形式的完整呢。” 此时,宋之贤已经目瞪口呆,陈留仙一言道破了正在推衍的《星耀历》。 几个月来,无论他如何衍算,黄道一周终总是不能岁正。听了陈留仙的点拨,才恍然大悟,若是依他所言,每四年补上一日,那所遇到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宋之贤心中暗暗叹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衍历半生,终还是有更高远的方向要去。面前的老者深不可测,若是真的在擂台上衍历,自问也绝对不是其对手。 夜色深沉,月落星移。 宋之贤和星河一前一后,走在回国公府的路上。 星河心有千结,佛谶之事尚待追查宇文家却欲议亲独孤长信、李耀要如何奉旨宋凝香与后位又相距多远算算日子杨玄风应该早到了凉州,不知上大将军会如何处理兵符一事种种事情悬而未决,互相交织,纠纠缠缠,恨不能一刀挥断。 宋之贤以为她在为拜到陈留仙门下不快,咳嗽了几声,率先打破了沉默,“星河,三叔今天冲动了些。” “三叔,您可别这么说。您一向刚直不阿,都是我耍小聪明把您拖下水。看看今夜师父的表现,他一定早就看穿了我的把戏,若不是三叔你执意前去道歉,恐怕要酿出什么祸端也不一定。” 星河走得很慢,心中闷闷沉沉有所思。陈留仙明知她作弊也不拆穿,难道真的是神算子,算到了三叔了解到真相,必会折返。 宋之贤见她脸色沉重,心中自责加重一层,“其他的话不说,三叔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跟宇文家的亲事,拼死我也给你拦着。” 宋之贤不提还好,一说到亲事,星河便想到那天独孤莫云犹犹豫豫、勉勉强强说要娶她的样子,直想翻白眼。 三叔少年入太史院,从令丞到掌令十几载,天文历法早有大成,深得拓跋皇族的信任,年岁不高却德高望重。只是他一心学究、不理俗事,性情洒脱自由,又颇有些执拧,连父亲都对他时时不放心。 “这件小事不劳您操心了,我已有对策。不过,您的人情我可记下了,将来有所托,可不许再叫我去太史院打杂来还了。” 星河停下脚步,咬了咬嘴唇,略带歉意地对宋之贤说:“三叔,你现在有《连山经》了。能不能把那本《河图洛书》送给我,反正你早已倒背如流。那也算是我母亲的一件遗物。” “免谈,二哥送给我的书就是我的,你可别打它的主意。”金银可以不在意,要他心头好可不行,宋之贤加快了脚步,把星河甩下几步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一曲成名 “云老板,门都快被砸坏了,这可怎么办?整个京城早就传遍了,咱们乐坊在太后御前献艺,得到太后赏赐。皇亲贵胄、世家老爷、公子们都赶着来欣赏这舞乐演出呢!”月娘神色焦急的走进前厅,此前无人问津也愁,如今客人蜂拥而至却更愁。 “我有什么办法,谁让太后喜欢咱们的舞乐,这么些天也不放人回来。要不是兰因表弟同贵人一道先回了京,我都要去咸阳寻人了。”独孤莫云坐在太师椅上,双脚跷在桌上,一块接一块吃着赤豆甜糕。 月娘坐在一边,拧着手里的帕子,嘀咕着:“说好的一个月修整,已经拖延两日了。今日再不开张,就要失信于人了。” 独孤莫云懒洋洋的说,“不然,今日开门,还是月娘你来唱如何?” 月娘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再出来可要砸了新招牌了!” “吱呀”一声,舞台后方的门被打开了,宋临川携一众乐师、舞姬鱼贯而入。 乐师们搬运着各式乐器,不时发出琴弦拨动、锣鼓碰撞的声响,偌大的前厅顿时热闹了起来。 “月娘,开张吧!” 独孤莫云吃掉最后一块糕点,拍拍手站了起来。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月坊中丝竹声渐起,染金的大门一敞开,门口徘徊的文人、雅客们纷纷涌入。 不消片刻厢房、雅座、大厅、过道坐得满满当当。 月娘赶紧带着几个丫头,把客满的木牌横置到门口。 月上柳梢,茶香渐浓。 早已配合娴熟的乐班奏起了《追星揽月》。 一曲罢,四座无声。 接着便是潮水般经久不绝的呼声和掌声。 《追星揽月》一夜成名,追星揽月坊的名号也随着这曲子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月坊夜夜座无虚席。 各家月坊纷纷派了乐师来偷艺,一时间乐坊、舞肆乃至豪门宴会上,演奏《追星揽月》蔚然成风。 寻日里逐色追香的纨绔子弟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曲横空出世的仙音,却只是京城一场声乐盛宴的开头。 没过几天,追星揽月坊便开始演绎曾献于御前的舞乐《倾城雪》。 宗伯府果然最讲礼法,故事经手一过,变成了将军与小姐生死相依、终成眷属,将军身先士卒、战死沙场,夫人临危不惧、领兵作战,拼死守城,保护一方百姓的故事。 宋临川对乐曲也做了调整,整场舞乐少了些许凄凉,多了几分悲壮,更具气势。 《倾城雪》轰动全城,引得万人空巷。今年春日里,最时兴的曲子莫不出于此,街头巷尾的谈资莫不关于此。 短短几日,追星揽月坊追回了十年的光景,再次坐上了朱雀大街乐坊的头把交椅。 月娘整日为乐坊恢复往日荣光眼泪连连,独孤莫云整日为乐坊流水似的入账喜笑颜开。 甘泉宫 夜深人静,金兽不休,轻寥的烟气四散开来。 拓跋琰坐卧在榻上,身边案上依次摆放了三份文书。 纱帐外跪着一身甲胄的宋凌,“臣无能,恳请陛下降罪!” “你不必自责,也许杨玄风在你布兵盘查之前已经出城了,抑或现在仍在城中。长安城又非铁桶,有人来去自如并不出奇。”拓跋琰语气轻松,毫无责难之意。 已过七日,仍然未能抓到杨玄风,陛下深夜召他到宣室殿询问,却不气恼责罚,宋凌心中疑窦重重。 “你看看这封密奏。”拓跋琰把右手边的文书交给内侍。 内侍捧了文书,送到宋凌面前。 宋凌展开一看,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上大将军竟然会密奏丢失兵符一事,并自请死罪! “你怎么看?” “陛下,所谋既成!虽然没有了杨玄风,就凭这一封秘奏,陛下即刻就能让杨氏亲族几百口人头落地。显然,杨遒已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奉上了。” “还有更有意思的,你再看看这封经由天官府呈送的上书。” 宋凌细细看过,更为震动,“上大将军何以如此决绝,这厢请罪,那厢便要交出四府兵权,这样岂不是坐以待毙么。战场杀伐看惯生死,也不至于如此无惧无畏。” 拓跋琰冷笑一声,“他不只是无畏无惧,简直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要挟朕。你可知,今日早朝,天官府呈报奏折之时,大司马于瑾就谏言,要把三年一度的外将回京述职和司马四议提前到秋天,好借全国换防之际重新任命、调配各方统帅呢。” “若是陛下应允上大将军的奏请,大冢宰一定安排亲信之人接任,西北军四府便会落入宇文家之手。”宋凌深知西北军是块肥肉,各方势力正如饿狼般都想吞之入腹。 “杨遒绝不是一时意气,这一明一暗两道奏折也不像是他的手笔。朕倒是对为他出谋划策之人有几分佩服,表面上是画地为牢、坐以待毙,事实上却轻松地反客为主,逼朕不得不放他一马。西北军的军师是何人?” “叫做南郭彧,十年前做过京中户籍官,后来投役西北军,一直在上大将军麾下,颇有才能。” “此人,你让细作多留一些。必要时可以将他处置了。” 这时,一个身形窈窕的宫女,捧着一个香气四溢的药盏,内里盛着暗红色的汤药,悄然走入内殿。 “陛下,巫医请您趁热饮用。” 拓跋琰把宫女招来身边,捧起药盏,一饮而尽。 这药气味甘甜,饮后只觉发冠间阵阵灼热,自上而下暖意贯通,使得周身舒畅。 拓跋琰觉得精神大振,继续说:“朕已拟诏,驳回上大将军上书所求交回兵权之事,并言辞勉励,加封食邑千户,即日派发西北军粮草。另旨大司马府监造新制兵符,最多十日便能派发到各路将军手中。” “陛下英明,如此不仅可以保全四府兵马,还向上大将军施恩,达成君臣间的默契。” “朕此番大获全胜!杨遒奉上此密奏,就表示他已经上了朕的船,可以放心利用,成为朕诛灭宇文家、重振朝政的棋子!” “臣,恭喜陛下!” 拓跋琰指着最后一本文书说道:“的确值得恭喜。本来朕还在想,要从哪里开始落刀,李耀和独孤长信便巴巴的给朕送来了。” 宋凌展开第三本文书,是春官府奉太后懿旨,与地官府完成盘查各府内院夫人、姬妾的籍册和身家,所呈报的回报奏折。 “堂堂大司寇正妻,太后亲赐的一品夫人,竟然是朱雀巷的歌姬出身。侯莫陈彦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改籍。他执掌大魏法度邢狱数十载,却其身不正,枉顾礼法,你说朕该怎么处罚他?” 宋凌犹豫片刻,说道:“依太后懿旨,大司寇低贱出身的夫人要降为妾氏。司寇侯莫陈彦欺瞒圣听,依律可革职、罚俸。只是,如此一来,他们的女儿,后宫的侯莫陈仪夫人何以自处?” “如此,岂不是更好!侯莫陈家一步步把女儿推上夫人之位,顺利生下皇子,如今正觊觎后位。李耀办这桩差事可用了十足的功夫,朕废了侯莫陈仪的夫人之位,他女儿淑妃李怀玉便可擢拔,不过李怀玉既无所出,又无大德,不足为虑。只待凝香产下皇子,封后便顺理成章了。” 闻言宋凌重重的叩头,“臣替姐姐谢过陛下!” “太后这道懿旨来的实在及时。靖国公之女携舞乐献艺,太后便落此懿旨,宋家小妹手段实在了得。”拓跋琰盯着薄纱宫灯内的烛火,感到气息顺畅,若有所思地说:“西夏巫医的药真是神奇,这次天意也在朕这一边。短短几日,朕与凝香的处境却都翻天逆转了。” 宋凌心里想起那日与宋星河在城门见面。 算算日子,她当天便入宫和姐姐商定了此事,其中细节虽不得而知,临生此意却很蹊跷,联想最近的种种,心里难免疑窦丛生。 “可是陛下,侯莫陈彦和宇文家同气连枝,要办他恐怕阻力不小。天官府还把持官选任用,即便免了大司寇的职,如此要紧的位子,怕是大冢宰也不肯轻易妥协,想让您信任之人担此要职恐是不易。” “确实,侯莫陈彦是宇文直的人。宇文一系严如铁桶,朕本来并不打算从他这里开始。可机会偏偏送来了,侯莫陈仪对夫人之位并不满足,要和贵嫔、贵人争后位。宇文葵才是宇文家的嫡女,两者孰轻孰重,宇文直和宇文烈心中自是了然。再说,少了一个侯莫陈彦,若是大司寇府还由与宇文家利益相关之人掌控,宇文直自然不会反对。” “陛下,要用杨家的人?” “革了侯莫陈彦大司寇一职,朕打算封十皇叔拓跋禹代替。另外,调杨遒次子杨炎入京,任秋官府司寇中大夫。皇叔是富贵闲人,骑马狩猎、眠花宿柳玩乐惯了,大司寇府以后就由杨炎主理。” 这次天意真的站在自己这边,杨炎与宇文荻的事,在宇文家并不是秘密。拓跋琰有足够的信心,宇文家一定不会反对此议,而这司寇之位对于他掌控京师,步步收回皇权大有裨益。 “臣还有一议。西北军中的细作回报,上大将军三子杨玄风武艺超群,领兵作战颇有章法,在军中很得人心,大有继承杨遒在西北军威望之势,不如一并调回。近日,城防营赵都统上书求请丁忧去职,空出了不错的位置。既然陛下信任上大将军,杨玄风大可留在身边任用。” “甚好!军中的事你多留意着。秋天全军换防之际,要计划好将各家的势力继续分散,决不能让朕的府兵变成他们各家的私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三十六章 孤女素心 夜深人散,偌大的前厅唯余独孤莫云和宋临川。 独孤莫云正在翻看着乐坊的账目,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对身边正擦琴的宋临川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爹不让家里做这声色生意了。太容易让人迷失了,日进斗金所言不虚。这样下去不出一年,这小小乐坊赚的钱,便能把整个朱雀街买下来,长此以往正行生意都要瞧不上了。” “宫家也有家训,不许涉足此业。正是怕子孙贪恋富贵,荒废了正业。声色生意收益是丰厚,可取得是偏财,却不利生产,若是天下大乱,顷刻便能会为化为乌有……宫家能盘踞洛阳,经营百年,富可敌国的家底可不是随便得来的,若无恒心,只怕早被各方势力撕碎吞入肚了。” “说得有理!本来还想再买上几家舞肆、乐坊,发扬光大,如此说来便算了,再和星河商量商量,做点什么别的。”自己亲身经营与以往去店铺商行里翻看账目感觉完全不同,独孤莫云对自己家里偌大的产业还不及一个乐坊有兴趣。 宋临川猛地抬头,“好几天没见星河了,该不会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呵呵,没有什么大事,她不过是被三叔给坑了!输给个老道做徒弟,最近天天都要去听她师父讲经说道罢了。”独孤莫云在账本最后一页画了个圈,“收工,毫无差错。月娘的曲唱的一般,管账倒是老练。” “少爷,马备好了。”莲心从后院过来,手中执着一盏暖黄的纱灯。 独孤莫云丢下账本,招呼了宋临川一声,便随莲心往后院去了。 乐坊新修的后门颇为厚重,莲心将纱灯放在地上,腾出双手来才打开门闩。 门刚开了道缝,一个暗黑的影子忽然撞了进来。 被这冲劲一撞,莲心往后退了几步,亏得独孤莫云从后面扶了一把才站定。 冲进门内的身影相当娇小,慌张的蜷缩到门后暗处的角落里。 莲心惊魂未定,刚要叫喊。只听见巷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独孤莫云赶紧向她做了个轻声的手势。 把莲心置于身后,独孤莫云伸手准备开门去望。 角落里的黑影忽然扑上来,趴跪在地上,紧紧抓住他的袍边,不住地磕头,瑟缩着说道:“公子救命!他们要把我卖到妓寮去。” 独孤莫云十分疑惑,大魏法纪严明,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之事莫说京中,偏远州郡也甚少发生。 他提起地上的纱灯,向脚边的女子照过去。 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身褐色粗布衣裳,头发蓬乱,脏兮兮的脸庞看不清面貌,漆黑的眼眸中充满恐惧,豆大的泪珠不住的落下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独孤莫云见这女子虽然衣着粗糙,但抓着他衣角的双手却修长细白,指尖甚至涂了精致的蔻丹。 他把灯移到女子的耳后,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她脖子上刺了一个黛色的“于”字。 独孤莫云疾声问道:“你是个家奴?若不是作奸犯科,怎么会被卖到妓寮去?” 大魏贵族多蓄有家奴,都是世代为奴,虽可随意买卖,与牲畜无异,但要把府中女奴卖到妓寮这样的惩罚,非犯大罪不可。 女子抽泣着摇着头,“不是的!我没有犯罪。我父亲是豢养牲畜的奴仆,我是府上的舞姬。主人家祠堂里奉有一座先帝御赐的琉璃尊,不知何故跌落摔碎,总管查了许多天无果,只是当天在祠堂里找到一粒猫屎,他为了保全自己,便把罪责都推给了我父亲……他们杖杀了我父母,还要卖我去妓寮!求公子发发善心,给小女一条生路。” 听到她所述,独孤莫云呆住了,背后腾起一阵寒意,一字一句问道:“你可是大司马府的女奴?” 女子伸手捂着脖子上的刺字,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求公子不要声张,躲过一刻我便离开,绝不给您招来祸害。”她压低了声音恳求道着,生怕眼前的救命稻草,会畏于于府的权势,把她交给不远处正搜捕而来的几个大汉。 说话间,嘈杂的嚷嚷声已经近在咫尺。 随着一阵急促的拍打,原本半掩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那名女子吓得再度蜷缩回黑暗中,不住的瑟瑟发抖。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探进身来,见到呆站在门边的独孤莫云,便冲他恶狠狠地问道:“小子!有没有看见个小丫头?” 于府,猫屎,杖杀,妓寮……独孤莫云脑海中一片嗡嗡作响。 “没有。”独孤莫云声音有些沙哑,伸手便要关门。 大汉见他半天才作反应,伸出手臂,啪的一声拍在门上,“让我们进去搜一下。” 独孤莫云的眼光从他脸上扫过,冷冷地说:“不行。” “我们抓的可是大司马府的逃奴。胆敢窝藏,只怕你担待不起。”说着大汉撸起了袖子。 独孤莫云从腰间抽出一面银符,伸到大汉眼前,银符上篆刻着古朴的“独孤”两字。 看清楚银符上刻的字,大汉脸上的凶狠旋即变成讪笑,揖着手说道:“原来是独孤家的少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他边说话边退到门外,招呼身后众人继续往后巷找去。 独孤莫云僵直着脖子,不忍偏头去看阴影中的女子,“你叫什么姓名?” “奴婢没有姓氏,名唤素心。”角落里的人轻声应到,声音镇定了不少。 “素心”独孤莫云沉默片刻,“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先住在这吧。莲心,你带她进去,好生照料。”说完便失魂落魄地踏出门去。 莲心还从未见过独孤公子这般模样,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翩翩少年,怎么见了这个脏兮兮的丫头,平白的如此失态。 夜深人静,大司徒府临水的暖阁里还点着灯。 “还好,厨娘还没睡。”独孤渃把一碗酪浆摆到桌上。 独孤莫云抱着大碗,重重喝了几口,才感觉一阵暖流从胸口四散开来。 “你说因为你打碎的琉璃尊,于家杖杀了两个家奴。”独孤渃重重拍在桌上,责怪道:“你当时画蛇添足放什么猫屎,无故害了两条人命。” 独孤莫云直起身来,一脸懊恼自责,“都是我自作聪明,铸成大错。素心她一个孤女,若不是机缘巧合,恐怕要沦落风尘。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心中实在难安。” 十几年来,独孤渃从没见过弟弟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免有一丝心疼。 她紧紧握住独孤莫云的手,“云儿,此事不要告诉临川和星河,免得他们挂心。你也不要告诉素心,姐姐和你一起尽力弥补她便是。” “两条人命,我拿什么弥补?欠下这样的债要怎么还?”独孤莫云的声音有些颤抖。 独孤渃轻抚着他的后背,“你这几日不要去乐坊了,随我去洛阳吧。我让秋鸢多去那边照应着。” 独孤莫云点点有,“外太祖寿辰快到了。” “可惜星河孝期未满,今年不能去贺外太祖寿辰。往年去洛阳,都和她一起,多有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三十七章 百密一疏 “红叶姐姐,小姐可醒了?” 宋之孝的侍读谨言才十三岁,扎着总角,与红叶说起话来礼数周全,不带半分稚气。 “谨言,可是老爷有什么话要传?”红叶放下手中的绣活,认真的看着他。 见谨言连连点头,便领他绕过西园内院的假山,通过水榭步入莲池上的凉亭。 一身素衣的星河正坐在亭间,读着陈留仙安排给她的功课。 谨言见了她,恭敬的半跪行礼,“小姐,宇文公子来了。老爷要去早朝,请您去前厅接待。” 四哥来了?星河心中一喜,好阵子未见他了,“冢宰大人的病终于好了!” “是的,小姐。听宇文公子同老爷说,前阵子觅得良医,这几日大冢宰身体好多了。” “谨言,你先去招呼一下。我整理下便过去。” 星河本打算喝过早茶,便去天一观听陈留仙讲经。今日一身素服,一束发髻都太简单,正式的代父亲待客实在不合适,免不得重新收拾一通。 她在心里暗暗埋怨,宇文衡来府上便直接来寻自己好了,何苦惊动她爹,弄的自己一身盛装去前厅接待这么费事。 快到待客的前厅,她忽然想起不久前新到的陆州茶,一直等着要和宇文衡一起品,便吩咐红叶去取茶叶和茶具到厅中来。 谨言正从厅退出来,转身迎上了星河,“小姐,宇文公子说不用小人侍候。小少爷读经的时辰也快要到了……” “你去吧”,星河冲他摆摆手,又嘱咐道:“河洲年纪小,你读的时候句读分清楚些,别教岔了。” 谨言听了连连应承,步步退出厅外中庭。 星河刚迈进正厅,便见到一个英挺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在看悬在墙上的一幅无量寿佛图。 “四”还没叫出口,她便察觉有异。 宇文衡什么时候穿过这样的轻甲,束过这样的冠发,腰上悬得也不是他常佩的文剑,而是一柄华贵的横刀。 身影虽不熟悉,这柄刀她确认得。只是他来府上做什么? 星河定了定神,慢慢走到他身旁,招呼道:“宇文将军,真是稀客!” 宇文昭回过头来,见到星河一身丁香紫的轻纱,梳着双髻,施了淡妆,很是清爽利落。 “星河,还是着裙装好看。” 不知是何缘故,即使宇文衡对着自己笑,星河依然觉得压迫和紧张。 “多谢!”她轻咳一声,侧身微微施礼,“将军,冢宰大人安好。” “已经大安,这几日早朝也未耽误。” “那就好。”星河客道地点点头,“四哥……他可好。好多日子没见了,我们都很记挂他。” 宇文昭向前逼近一步,“你?记挂他?” 星河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将军,不知驾临府上,所为何事。” 宇文昭仿佛没有听到星河的话,盯着她上下打量,且自顾自的说道:“我这个人自小记性很差,五六岁才开始记事,如今身边跟了几年的副将,还时常会叫错姓名。可偏偏对你的一切记得清楚,你我何时见过,你的穿着打扮,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想来不过是对你格外上心罢了。” “将军,抬爱了!只是星河一个女儿家,实在不方便同你谈论这些,还请见谅。父亲上朝去了,您有事改日再来吧。”说着星河便急着要施礼离开。 “话可以谈,只是不能与我谈是吗?”宇文昭猛地伸手抓住星河的右臂,上前一步把她抵到墙边,低头凑到她耳边,“我是喜欢你,可并没打算说什么逾矩的话,做什么逾矩的事。今日来此,只为问你一句:那个刺客究竟是谁?” 星河瞪大了双眼,望着宇文昭的脸,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那天巷内的情景,到底什么地方漏了破绽。 “我说过,对你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你穿着一双白色的缎鞋,上面绣着云纹。”宇文昭对上星河的眼睛,目光带着威胁,“现在可以说了?行刺本将军的究竟是什么人?跟你是什么关系?是不是老四的人。” 星河努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将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有几双云纹的缎鞋,可也不过是普通花样,全长安城那样的鞋子恐怕不下百双。我也耳闻过你遇刺之事,可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又与四哥什么关系?” “果真如贵嫔娘娘所说,宋家人各个能言善辩、城府极深。”宇文昭脸色愈加阴沉,“你嘴硬不要紧,那刺客剑法诡谲,也不是寻常人,只要他还活着,我早晚会查出来。至于宇文衡,不论是不是他,他都得死!” “你,手足之情、孝悌之义何在?若是残害兄弟,冢宰大人绝不会姑息。”星河终于体会到了,每每见他时那压迫和紧张的来源,正是对宇文衡日常为他压制的感同身受。 宇文昭勾起星河的下巴,狠狠地说:“宇文衡,他不过是个庶子,草芥不如,杀了他犹如碾死蝼蚁。而你,早晚是我的女人,却对他高看一眼,他便必须死。” 厅外忽然哐当一声,红叶一脸惊吓的站在原地,适才捧着的茶缶杯盏掉落了一地。 “小姐,”红叶惊声一叫,惊动了四周好些仆婢。 宇文昭看了红叶一眼,慢慢松开手。 星河终于得了空隙,放松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忽然昂起头,冰冷的眼神对上宇文昭,“宇文家从来只与皇族和鲜卑旧部结亲。如今无端青睐我家,其中心思昭然若揭,只等陛下回味过来,我猜一切并不大会如将军之意。” “好,我就喜欢你这般自信。如此,驯服你才更有趣。”宇文昭带着捉摸不定的笑意,“若不是我父亲仁慈,大魏哪有他拓跋皇族说话的份。且看是你手段高明,还是我宇文家手腕强硬吧。” “茶具已碎,我看公子也不是能对饮之人,请回吧。”星河向厅外,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宇文昭并未理睬,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接着取出一个金簪,簪在她乌黑的发髻上。 星河挣扎着要取下金簪,宇文昭随手放开她,转头看着红叶说道:“这丫头,这么冒失,在我宇文家在就乱棍打死了。我送你家小姐这件礼物,你替她看管好,要是下次见她时,东西不在了……我就抓你回军中做军妓!” 红叶闻言,煞白了脸,连连磕头跪着退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且观天下 利人市东坊的茶楼竹雨轩,名字虽雅,却是最市井的去处。 每天早市时辰最为热闹,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楼上是络绎不绝的食客,周边不少商户也在这里喝茶、谈生意。 “师父,小师妹这是中邪了吧。”白胖的雷桑大嚼着新出炉的豆包。 程乾闷头喝着热腾腾的酪浆,忽然抬起头说:“大和尚,你不了解女人。她这一大早浓妆艳抹,在这唉声叹气,很明显是在思春。” 陈留仙眯着眼睛打着盹,对徒弟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星河手中把玩着一个沉甸甸的金簪。簪头金丝错结的盘面上,镶嵌着红色宝石,排成一朵可爱的桃花形状,在照进窗台的晨光下光彩夺目。 当她叹了第一百八十二口气,终于把目光从窗外远处收了回来,看着同桌的三人,幽幽地问道:“师父、师兄,你们见多识广。能不能指点下:本身弱小,若遇强敌,如何能够取胜?” 陈留仙微微睁开眼睛,眼里闪出一道精光。几人齐刷刷地望向他,可他却并未出声,继续打着盹。 “故弄玄虚。”程乾喝光一碗,瞥了师傅一眼,挥手招呼伙计再来一碗。 已经第八碗了,简直比独孤莫云还能吃,星河一脸嫌弃的往桌上丢了一个银锭。 “师妹破费了,”程乾抹了抹嘴,“依我所见,敌人强大,便要取巧。比如:强者自有强敌,弱者能利用好强者之间的矛盾,便可从中取利。” 雷桑点点头,边嚼着豆包,边含含糊糊的说道:“是对,可取利而已,战胜强敌可不是一日之功。根本上,还是靠慢慢集聚实力,步步蚕食,终有一天变弱为强,方能真正战胜强敌。” 星河又望向陈留仙,“师父,可有什么妙法?” 陈留仙睁开眼睛,捋着银白的长须,“与强者相争。首先,要清楚谋的是什么?其次要清楚强者强在哪里?最后要明白,弱者能比强者强在哪里?” 陈留仙三言两语绕的三人晕头转向,程乾把新上的酪浆推到师父面前,“师父,能不能说得简单些。” 陈留仙从怀中抽出戒尺,啪的一声,打在程乾头上,“这是第多少碗了,你才想得到为师!” 教训完程乾,他回头对星河继续说:“同一场战争,强者愿意付出的和弱者愿意付出的本就不同,能获得的也不同。不公平,终点也不公平。” 他右手食指敲击着桌面,“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强者必有弱点,弱者也有长处。这同行军打仗一样,兵力多寡短时间难以改变,如何排兵布阵是胜败关键。交兵之时要想处于上风,一是要对自身认识的清楚;二是要对对方了若指掌,了解和揣摩清楚对方的动向;最后对用兵之道运用纯熟。所以,你们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雷桑抢着说道:“熟背兵书!” 这回戒尺落在了他光溜溜的脑门上。 “提到背书就该打。你知羞不知羞,输给个小孩童,还有心思吃豆包!” 雷桑不在意的摸摸着头,继续用心啃着手里的豆包。 星河若有所悟,“师父,您是说一切源于洞悉,了解自身,了解对手。” “孺子可教,夕有诸葛卧龙以少胜多战绩无数。细数起来,一切起源于对信息的掌握。空城之计,因对敌人司马懿的了解,对方生性多疑方会上勾;草船借箭、借东风,因他对天文地理的掌握,顺应天时,利用天时;智激公瑾,对曹子建的《铜雀台赋》也是信手拈来,引用‘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对周公瑾一击即中,下定决心和蜀汉联合抗曹,他不仅对敌营中一首诗赋都了如指掌,更是对周公瑾性格心思的洞悉。就连他所造的孔明灯,也是用来传递消息。” 星河思量片刻,缓缓地说道:“一个人,身在局中只能是枚棋子,可若是心中了然全局,进而调动全局,那他便是下棋之人。” “好,你能悟到棋局之道,也算与我有缘。明日起,师父便传你《连山经》。” “素闻连山易,也是一种易法。我三叔一生痴迷,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神奇之处?” 程乾往外面坐了坐,“师妹,其实并不出奇,也是一样的六十四卦,只是样式名称与《易经》大相径庭,或顺或逆或倒置,变化多端。” “可不是,我们都能倒背如流,也没觉得什么出奇。”雷桑边说着边挪到程乾一边。 陈留仙摇了摇头,没好气地说:“看来我衣钵,只能指望小五来继承了。” 星河思索着说道:“天下奇门遁甲、兵书阵法多源自《周易》,世人皆知《连山经》第一卦是艮,两山相连,是为连山。它与《周易》的卦象皆为六十四,或顺或逆或倒置……那以它为基础的阵法,常人自然是看不懂,就算弄到一知半解,却更容易出错,就像是” 听了星河的话,陈留仙一脸惊喜,激动地接道:“就像是一种语言!那日擂台上,雷桑和小丫头默写的经书,其实是人人都会背诵的《心经》,换了种文字写出来,你们便觉得云里雾里了。掌握《连山经》,便是掌握一种新的排兵布阵的语言。六十四卦还是那六十四卦,阵法还是那阵法,换了种语言,对敌人来说便是天书。试想天下军师研究过千百遍的《八阵图》,若是用连山卦象摆起来,又有几人能看破。” “等一下,《心经》?那个经卷三师兄不是没读过吗?!难怪他会写错字,他会梵文,记不起来的地方自己译的,师父你们也作弊!” “呃…当然没读过!梵文的他没读过嘛……诶呀,不要执拗于那些细节嘛,反正那局他也没赢……” 好不容易敷衍过去,陈留仙继续跟徒弟们大谈用兵之道。星河万万没想到,仙风道骨的师父,身为方外之人,却精通兵法战术。师徒几人谈的入巷,早把讲经的事情抛到脑后。 陈留仙正饶有兴致得讲着,《太公兵法》中遗存的用兵之术。 绿芜匆匆赶到,送来一封书信。 信上贴着红色签条,标识这是府内沟事务最紧急的文书。 星河见签条上盖着书院的签章,赶紧打开来看。 书信是新任的书院管事梁文所写,内容确实非常紧急。 七日后是中正官举荐“六官府衙”新任官员的日子。梁文书信上请求宋太师能在此之前,接受门下书院被推举的十六名学子的拜见。 星河心想,也许是梁文初任管事,不懂规矩,她父亲最忌讳门生故旧一说,原先的掌事们也曾提过类似的拜会,还被父亲言辞斥责过。 正要折起这信纸,她忽然瞥见信件背后附着的学子名单:花逞、胡达、巴泽、石坎这些名字都是大魏鲜卑和汉民的平民姓氏。 星河心中一喜,自己真是押对了宝,这个梁文确实不简单。等不及回府,便从茶楼里找来纸笔给梁文回了一封长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夜诊高门 “哎呦,肚子疼。”雷桑忽然捂着肚子喊了一声,马上站起身来,就往后院的茅房跑去。 “哈哈哈,叫你吃那么多豆包,吃坏肚子了吧。”程乾看了三师兄的窘态,乐得哈哈大笑,可惜没笑几声,自己也捂住肚子。 “四师兄,你可也没少吃!” “好师妹,快扶我去茅房。”程乾捂着肚子,一脸痛苦。 星河差点没忍住笑,高声喊道:“掌柜的,你家东西吃坏人了!还不赶紧来扶这位公子!” 听雨轩掌柜的处理得相当有经验,很快喊来两个孔武有力的伙计,架着程乾去了茅厕。 星河对伙计们的训练有素大大佩服,看来经常能把人吃趴下,想着以后与人结怨只管往这带。 陈留仙看着程乾的背影,摇着头对星河说:“你二师兄去南郡寻旧友,三师兄、四师兄今天又弄成这样,晚上就由你随为师出诊去吧。” “出诊?”星河挑起细长的眉毛,“师父,您到底是道士还是大夫?” 陈留仙捋着长须,眯着眼睛,“医道同源,太史令大人没教过你么。” “您会医术,怎么不给师兄们先诊治下?” 陈留仙幸灾乐祸的嬉笑着说:“今日,为师一个豆包都没吃上!让他们疼一疼才能长长记性,懂得礼让师父!” 星河撇撇嘴,没好气地说:“您要是吃上了,恐怕要和他们一起跑茅房了。还有,我也不懂医术,带着我去干什么?” “神医嘛,自然要有神医的架势。若是写个药方什么的还要自己动手,那还有什么面子?”陈留仙瞪着星河,像是她问了什么不可理喻的问题。 星河从小到大,博闻广识的人见过很多,高深莫测的人认识也不少,但像陈留仙这样……有趣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外表高深莫测,实际是个老顽童的师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值得人好好琢磨。跟他谈上一整天的易术、兵法,让人既疲累又有精神,加上星河喜欢追根求源的性格,俩人硬是坐而论道了整日。 深夜里,一驾马车悄然停在天一观口。 马车在长安城里奔走了许久,从颠簸的石子路慢慢到宽阔的石板大道,最后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星河背着药箱先行跳下车,又回头去扶陈留仙,“师父,您看诊的地方挺远的啊我看师兄们是不想跟你过来,才装病的吧。” 马车正停在一处宽阔的宅门前,地方看着有点眼熟,星河四下一扫,只见不远处正门口立着一座丈余高的石碑,上面镌刻着几个肃穆的大字:国之柱石。 再看看立在门口管事模样的老者和他身后几个仆役,衣服上都绣着一个熟悉的徽记。 星河赶紧转过身,用手挡上脸,“师父!怎么不早说是到大冢宰府!我有事,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陈留仙一把抓住药箱的带子。 “小五,你往哪跑!欠人家钱了吗?” “这里有仇家!”星河拽着药箱跟陈留仙反复较着劲,陈留仙脚下纹丝没动,这力气哪像刚才下车都要人扶的老头。 “把这面巾带上。”陈留仙丢给她一方白巾,嗔怪地说道:“真是没见过世面,镇定点,别给为师丢脸!” “师父,您早知道这有我仇家是不是?还随身带着面巾。”星河松了劲,接过面巾,迅速抖开,利索地系在面上。 “行走江湖,谁还没几件应急的家伙!”陈留仙说着,径自往前迎上门口走来的几人。 为首的老者领着身后的仆役,向陈留仙恭敬地行礼,“先生,辛劳了!” “哪里,哪里,有劳崔总管。” 两人客道中,星河暗暗感谢这面巾,挡住了自己一脸的惊讶。眼前这个客道的老者,竟然是宇文府大总管:崔奉! 他可不是一般的家奴。大魏第一门阀宇文家的总管,在府里掌管庞大的府库和众多仆役、佃户,往外则代表了柱国大将军、天官冢宰宇文直大人,在京城也是可以呼风唤雨,人人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 她曾听宇文衡说过,崔奉是大冢宰身边最得宠信的人,比寻常富贵人家的主子还有气派,除了宇文直和嫡公子宇文昭,根本不把一众姨娘、庶子女们放在眼里。今日竟然亲自在门口迎接一个看诊的老道,言辞还这么客气,真是难得一见! 崔总管在前引路,陈留仙脚下生风,星河只得快步跟在后面。她边走边四下张望,生怕碰见今天早上刚打过照面的宇文昭,否则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宇文衡曾说过的守卫森严一点不虚。一路上每一炷香的时间,便能遇到一队巡夜府兵;每十丈远,便潜着一个暗卫。明岗暗哨交替织成一张网,守得整个大冢宰府固若金汤。 大冢宰府的与众不同,不止是雕梁画栋气派非凡,也不止是衔山抱水楼台林立,更多的是森严的规矩和傲人的气势,就连一路上遇到的仆婢们都个个小心谨慎,从未见有谈笑嬉闹的。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绕过前厅、中庭,踏过三道中门、四个品格各异的园子,终于来到冢宰府最深处的正堂前。 难道师父要诊治的人,就是大冢宰宇文直?星河的呼吸愈发急促,心里难以抑制的有些激动,这位国中一人,虽然常听人说起,她却从未亲眼见过。 柱国大将军、大冢宰宇文直大人的传奇,在京城里早是街知巷闻,上到垂垂老朽、下到黄口小儿,谁都能信手拈来几件他的丰功伟绩说与人听。 时局变动,他总是站在风口浪尖,辅佐君王二十余载,七退突厥、三战东齐、四渡长江巩固南境、平定南秦州叛乱几次扭转国运,奠定了大魏如今的繁茂疆土。 大魏百姓有不知君王者,无不知宇文直大将军者!甚至宇文衡的只言片语中,他也宛若一个神,高高在上,虚幻缥缈。 看诊的地方是正堂东进的书斋。 一入房中,便见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坐在一张桌前。内室的烛光不够明亮,一切看的并不分明。 正欲往内室走,崔总管却带着笑,伸手拦下了星河,只请陈留仙入内。 陈留仙冲星河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药箱,走到桌前取出脉枕放在桌上,向那人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摸着那人的脉象,陈留仙脸上渐渐露出笑意,“将军恢复的不错,先前的几服药拔除寒疾的药效都达到了。今日换一副温补的药,吃上月余,今后寒时注意保暖、进补,便可无忧。” 坐在他面前的宇文直,缓缓收回手臂,用浑厚的声音说道:“有劳仁兄。” 陈留仙高声道:“小五,记下药方。” 星河正细细品赏挂在墙上的一幅《童子拜观音》卷轴。忽然被师父这么一喊,才想起根本没有带什么笔墨,愣了半天没敢动弹,最后吞吞吐吐的说道:“师父,都没带!” “诶!你这是要气死为师啊,不是都让你带的吗?”陈留仙的样子却一点不像在生气,他转头对宇文直说道:“将军见笑,见笑啦!” “无妨,仁兄的徒儿也是憨厚可爱。何以带着面巾啊?”说着,宇文直指了指星河不远处的长案。 顺着他的指引,星河赶紧走到案前,铺开纸张,研墨提笔,一气呵成。 陈留仙摇着头叹道:“我这徒弟是个麻子,太丑了!晚上出门怕吓到人。” 星河撇了撇嘴,这个老道脾气也真是古怪,专以怼自己的徒弟们为乐。 “肉桂、女贞子、枸杞子各一钱;红景天、白芍、党参各三铢;石斛、龙胆草各三钱十碗水煎成一碗,服用月余。” 星河在案前奋笔疾书,心里暗自骂着怪老头。多亏她平日里读过些医术,对这些药名有些熟悉,才勉强跟上他报药方的速度。 崔总管亲自接下药方,陈留仙和星河便收拾东西要告辞。 宇文直忽然站起身来,向陈留仙抱拳道:“本不该再劳烦。我儿前几日突染恶疾,寻遍名医,药石无灵。请仁兄再帮忙诊治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四十章 蚀心之蛊 星河心中一紧,难道是宇文衡病了,难怪许多日子没见他了。 她手里捏着一把汗,生怕师父会拒绝,毕竟大冢宰绝不会为了一个庶子再三求人。 还好陈留仙爽快的应承下来,星河也松了口气,他能把让天下名医束手无策的寒症治愈,自然可以治好四哥的急症。 崔总管那边要亲自去督着冢宰大人的药,便指派了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领着他们去往公子的住所。 一路上,星河的脚下都有些飘,手心里的汗也越来越多。走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终于穿过侧院长长的甬道,到了大冢宰府西苑。 不大的庭院中种了许多珍奇的草木,许多星河都叫不上名字,不少还开着各色奇异的花朵,园中浮动着阵阵暗香。 再往里走,便是楼台高筑,雕梁画栋,琉璃重瓦,处处是极为精致的美。 敲开朱漆的舍门,迎来的却是一名女子,明眸皓齿、英气十足,简单的束着长发。 星河认出她是城防营副将宇文锦,宇文直庶出的长女,也是堂兄宋凌的红颜知己。将门虎女,巾帼不让须眉,整个人透露着干练的气息。 小丫头恭敬的行礼,“大小姐,这位是之前给老爷看病的大夫,特来为公子诊治。” 宇文锦也不虚礼,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直接引着二人进入内室。 不似刚才书房的古朴,这间宽敞的内室装饰的十分奢华。宽大的床榻中央,层层织锦上躺着一名年轻男子,双目紧闭,似是沉睡中。他须眉浓重,长相端正,可惜已经面色黑煞,气若游丝。 星河向榻上望了一眼,确定不是宇文衡,急促的心跳才逐渐缓下来。既然不是宇文衡,那这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陌生面孔,想必就是宇文家庶出的长子宇文脩。 宇文脩和宇文锦一母同胞,此时由宇文锦在他身边照顾倒是合情合理。 陈留仙看看面色,便知他病的凶险,赶忙坐下诊脉,号脉片刻又翻看了他的眼底,抬头便对宇文锦说:“公子并非得了什么疾病,而是中了蛊毒。” “蛊?”这个陌生的字眼,让宇文锦和星河都吃了一惊。 蛊毒,这个说法一直在市井中流传。 星河这些年跟着商队往来过不少地方,却也只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过,一直觉得这只是戏文里的传说罢了。 “脉象缓滞,气息不足,面有黑煞,眼底带青。令兄可是近三个月来开始精神不振,最近忽然病如山崩,日出起心口绞痛,日暮沉睡不醒的?” 宇文锦连忙点头,“我弟弟的病症与先生说的分毫不差。” 陈留仙抚着长须,“此蛊名为:蚀心。蚀心蛊雌雄一对,两虫在中蛊者的身体中游走,吸食中蛊者的精气,迅速繁衍,百日内中蛊者精气耗尽,便会被蚀心而亡。中蛊者死后,体内蛊虫也会随之死去,化为清水,不留痕迹。” “有人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谋害宇文公子。”竟然有人谋害宇文家的长子,星河脑中迅速闪过许多个可能,宇文家树大招风,有理由这样做的人实在不少。 “看公子的症状,中蛊时日已久,恐怕没有几日可等了。”陈留仙收了脉枕,脸色有些沉重。 宇文锦忽然跪在他面前,“神医,请您救救我弟弟,无论您需要什么,我拼死都会办到。” “小姐请起,蚀心蛊越是药石刺激,繁衍的越迅速,此毒本无药可解。但老朽有个办法,倒是可以一试。” 说着他从药箱底部取出一个葫芦形的玉瓶,对星河说了一声:“把手伸过来。” 星河望了望床上苍白的面孔,又望了望一脸期待的宇文锦,无奈的向陈留仙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陈留仙抓住她的手,顺手拿起药箱中的刺针,直直的刺在她的食指尖上,一滴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星河指间吃痛,张大了嘴巴,拧起了眉毛。 陈留仙连忙举起手中玉瓶,接下她指间落下的一滴鲜血,一阵寒烟随之从瓶中冒了出来。 “快点,把公子的心口露出来。” 宇文锦反应很快,迅速掀开锦被,撕开宇文脩的中衣,露出精瘦的胸膛,他的心头处已见隐隐的暗黑。 陈留仙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他胸口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暗红色的鲜血慢慢涌出。 “你们一左一右,压住他,不要让他乱动。” 陈留仙将玉瓶扣放在刀口上,流出来的血被玉瓶迅速吸收,一个约莫一指长的异物顺着伤口钻了进去,在他的皮肤下沿着心口一路往上滑动。 原本沉睡着的宇文脩忽然睁开眼,张大了嘴,发出一阵低吼,四肢剧烈地抽搐,马上被星河和宇文锦死死的压制住。 挣扎了片刻,他再次陷入了昏睡,胸口的异物也慢慢消失不见了。 宇文锦脸色煞白,星河惊魂未定,都紧张的盯着宇文脩不敢妄动。 “成了!”陈留仙盖起玉瓶,交到星河手上,“我这只母蛊,可谓百蛊之王,它以其他蛊虫为食,往日极难催动,没想到今日进行的如此顺利。公子命不该绝,都是天意!将它在公子体内养上一个月,便能食尽蚀心蛊虫,到时我再来将它取走,公子自会痊愈。” “谢谢神医!您的恩情我们姐弟没齿难忘,随时听候差遣!”宇文锦看着榻上面色渐渐好转的弟弟,眼里滚动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小姐无需多礼。近来公子会逐渐好转,可能会食欲大增,但是你注意不要让他过多进补。不然这母蛊长得太肥,取出来时可要吃更多的苦头。” 宇文锦认真地听着,一一记在心里,“先生医术高明,可能推测是何人施的蛊?将来我们也好多做提防。” 陈留仙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说道:“老朽只是个大夫,并不会追凶断案。长安是个是非地,公子痊愈之后,若能远离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宇文锦沉稳地点点头,“但听先生嘱咐。脩儿病前陛下有旨,遣他到征东大将军麾下,等他病愈我会与父亲说,让他早日去军中赴任的。” 回程的马车上,星河幽幽的目光,一路死死盯着陈留仙。 “咳咳……丫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你再盯下去,为师的头发都要被点着了!” 星河双臂抱在胸前,气势汹汹的质问道:“第一,刺我的手放血到底什么用途?” “母蛊每次吃饱喝足以后便会沉睡,想唤醒它必须用新鲜的人血,至于能不能催动还要看机缘。反正老头子我的血,它是不爱的,当然先拿你试试了……下次去取回母蛊时,还要辛苦你一下,放点血进玉瓶里,再拿着玉瓶靠近宇文脩心口,那母蛊自会原路返回。” “还要刺!难怪你自己不先试……老狐狸!所以师兄们都不想跟你去出诊!”星河险些跳起来,“罢了。第二个问题,您跟大冢宰是什么关系?或者说和陇西军是什么关系?” “哦?何以见得我们有什么关系?”陈留仙饶有兴致的看着星河,这个面容和气的丫头,内里却有种一股能刺破一切的锐气。 星河仰起头,微微眯着眼睛,“您称冢宰大人为将军。可九年前陇西军归入二十四路府兵后,宇文直大人再也没领过兵,如今的柱国大将军也只是尊号,常人是不会称他将军的,除非……是陇西军的旧部。” “哈哈,又被你猜中了。我确实是将军曾经的部下,陇西军中的一名马前卒。”陈留仙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人难以判断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玩笑。 “还有点问题,你若曾是宇文大人的部下,为什么要在他的药里多加一味毫不相关的龙胆草,足足有三钱那么多,喝药的时候不苦死才怪!而且还要他连喝一个月!” 陈留仙捋着长须,摇头晃脑地笑道:“这也被你发现了,哈哈哈。我就是故意的,谁让宇文老头当年抢了我心爱之人!给他喝点苦药,已经算是爱戴他了。” 星河叹了口气,一个疯癫的怪杰,一个英武的将军,世间女子大概都会选后者吧,“最后一个问题,你对宇文小姐欲言又止,到底是发现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四十一章 血不沾衣 “施蛊杀人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蛊虫入体前可是很娇贵的,不仅要在中蛊者生活的环境里养蛊,还必须在中蛊者附近留下控蛊的引子……” 他顿了顿,捋了捋长须,“宇文脩的园中有许多珍贵兰花,其中一株叶子细长有银边的叫做:伴月,此兰开于寒冬,伴月而绽,香气弥漫,身处其间如临仙境……这伴月兰的花香,便是催动蚀心蛊的引子。若是顺着那株兰花的来源,想要查出施蛊者倒也不难……” 星河瞪大了眼睛看着师父,人命攸关!这个老头儿竟只字不提,“为什么您不肯告诉宇文小姐?难道是认识施蛊的人?” 陈留仙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小五你记住,慧极必伤,人这脑筋能省既省,事情能少做便少做。宇文府戒备森严,施蛊者能在宇文脩附近养蛊的,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施蛊,他一定是府上地位不低的人。那这就是宇文直的家事了,我可不想管,也不能管。” “家事?您觉得施蛊的是宇文家的人?” 路尚有半程,星河还想继续追问,他们乘坐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你……你们是什么人……敢挡大冢宰府的马车!”外面车夫颤抖的喊话后,接着一声惨叫,便摔下了马车。 “师父,我去看看。您小心!” 星河迅速挡在车厢门前,撩起帘幕一看,前方丈余远的地方,一排身着黑衣的刺客,个个手持着长刀,正向马车围来。 车夫身中暗器,已经倒地身亡。 情势危急,不容细想。她赶忙坐上马车驭位,执起缰绳,想要驾车冲出去。 前方十几个刺客,迅速分散到两侧,向马车合围过来。 刹那间,离马车最近的两人已经借力跃起,一左一右挥着长刀向星河斩来,其他人也迅速围上来,截住了马车。 电光火石之间,陈留仙不知何时冲出车厢,直接将星河扑倒,翻身用右臂挡在刺客的刀刃前。 刺客刀势凶猛,眼看着师父手臂不保,星河被护在他身下,只恨自己手无寸铁,完全帮不上忙。她暗自发誓这次若能保命,一定要对老头儿恭敬又孝顺! 随着一阵刺耳的刀兵碰触之声,她的眼前闪起一道火花。 只听“铿”的一声,左侧那名刺客手上的刀刃竟然断成了两截。 她这才发现师父的右臂上,横贴着一把尺余长的乌金短刀。 陈留仙顺势回身一脚,把断了兵刃的刺客踢飞了出去。 他又轻盈跃起,如胁下生翼,旋即近身了右侧那名刺客。 只见他手臂轻轻回勾,对方便发出一声异样的叫喊,沉重地摔在地上。 落地后,鲜血才从他的脖颈处喷涌而出。 “血不沾衣……”星河不由得感叹,传说竟然是真的,这种杀人于无形的刀法真的存在。 左侧的刺客落地后,从腰间取下几枚暗器,聚力向师徒二人掷来。 星河眼疾手快,扯下车厢里露出的毛毡,向着暗器飞来的方向张开,回旋一裹,几枚飞镖被尽数拦下,落在了地上。 月光下银色的镖身闪着青芒,全都淬了剧毒。 喘息间,陈留仙已经腾出手来。他的身形非常灵活,双脚点在车榬上,轻轻一跃,瞬间杀到外围。 遇到强敌,刺客们根本无暇顾及眼前手无寸铁的姑娘,纷纷转向陈留仙围杀过去。 星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边,师父的步法诡异,脚下速度极快,出刀速度更快,几乎要看不清他的动作。打斗中,他片刻便能近身敌人,随手便是杀招。 刺客的刀剑虽然快而凌厉,比起师父诡异的刀法,还是差了许多。刺客们在他面前犹如面捏的假人,个个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刀毙命。他身影过处,刺客一个个随之倒下。 最后,地上尸体倒成一片,血流了满地……余下三人,个个满色惊恐,转身想逃,却被师父一刀刀毫不留情的结果了性命。 星河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杀戮,第一次见到犹如战场般的一地横尸…… 此时,她心中也终于有了答案,陇西军旧部……精通易术、兵法……医术精湛,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 “小五,别发蒙!对方实力不弱,恐有后援,我们得马上走。”陈留仙解下马匹,跃上马背,把还在发怔的星河一把拉了上去。 “师父,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程乾出来倒水,刚好迎上师父和师妹。 星河脸色有些发白,“我们看诊回来的路上,遇上一伙刺客。” “可能是仇家到了。雷桑呢?” 陈留仙快步走进房里,星河和程乾赶紧跟了上去。 “已经睡下了。” “把他叫起来。收拾好东西,我们今夜就要离开长安!” 听了师父的话,程乾赶紧放下水盆去找雷桑。 星河给自己倒了杯水,扯下面巾,大口地喝下,“师父您还有仇家?” 陈留仙在房中翻翻找找,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行走江湖,谁还能没有几个仇家。我的刀法你可用心看了?” “大概……最多看到五六成吧。”星河回答的有些支吾,师父步法、刀法都太快了,好多地方根本看不清。 “够了够了,这把刀送你了。随意练上几招,自保足以。”陈留仙从箱子里翻出一把短刀,抛到星河怀中,“此刀名曰:破焰。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使用得当刺破甲胄不费吹灰之力。去年,我们从吐谷浑一个败家子手中赢回来的。” 星河拔出刀刃,只见一道流光随刀刃滑过,“是把好刀!可我惯用弓箭,不擅搏杀的兵器,可以转赠给朋友吗?” “这我可管不着……这把短刀比普通刀剑更易携带,比匕首更具威力,又可攻可守,可比弓箭强。” 星河用手抚摸着刀柄上古朴的刻纹,“用这么短的刀,若是达不到师傅你的速度,简直是找死。” “哈哈哈,世人皆说,兵刃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实在荒谬。殊不知,真正的高手,近身搏斗,一寸短才有一寸活,一分利才有一分杀。”陈留仙似乎一点也没有要逃难的紧张,竟然和她讲起了兵器之道。 星河撇撇嘴,小声嘟噜道:“那也得先是高手才行。” “这本《连山经》给你,上面有我的批注,你用心些参悟,将来自有大用。还有几本兵法、医书,你都拿着,没事看看,睡觉前催催眠。”陈留仙又从枕头下拿出几本书,一股脑地丢给了星河。 “那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师父武功如此高深,为什么要逃?”星河接下书,不解的问道。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人?只知道现在敌众我寡,敌暗我明,这是个死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们要马上离开。” “那还在南郡的二师兄怎么办?还有,一个月后取回母蛊的事情呢?” “既然行踪暴露,下一程也不能按照原计划去洛阳了。我们今夜就走,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就会给你书信,到时候让你二师兄赶来汇合便是。”陈留仙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匆匆打包着行囊,“至于母蛊,一个月后一定要取回。不然母蛊没了粮食,便会反噬宿主,宇文脩照样活不过半个月。控蛊的方法你已经知道了,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此时,程乾和雷桑已经各背着大包的行囊,备好马匹双双候在门外。 “师父!你是不是当年陇西军的军师……易天术?”她话没说完,便被师父捂住了嘴。 “嘘……那个人已经死在南秦战场上了,我只一个无名小卒而已。”说着陈留仙将一个玉扳指交到星河手上,扳指温润光洁,面上刻了一个奇异的图案,“这是我门下信物,若我们有什么不测,不遇持有同样信物的人,你绝不要说认识我。” 星河紧紧捏着扳指,“所以说,我入了一个仇家众多,随时要被灭门的门派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四十二章 四面楚歌 利人市·南巷 一个小宅院里,传出阵阵妇人和孩子的哭闹声。 左邻右舍的街坊并不出奇,最近这样的吵闹和摔盆砸碗声没少从朱家传出来。 “我命苦啊……十几岁嫁到你家来,生了五个孩子……大的要吃饭穿衣,小的要吃奶……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啦……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活了啊……” 朱迅坐在书房里,听着房里夫人和儿女们哭闹声,心里一阵烦躁。 前阵子他还在欢喜,入了太学做博士,可以光耀门楣,何曾想到这讲经博士的俸禄那么微薄。 他上有老母下有一群儿女,还有个凶悍泼辣的夫人,一大家子人就是一张张嘴,吃穿都要花钱。 往常在国公府做个管事,事务清闲不说,每月的月例更是不少。只是他交游广阔,常年交际应酬,十多年来也没有什么积蓄,如今太学那几两薄银,连家里人吃穿开销都不够,这日子一下子便捉襟见肘起来,最近路上碰到老友,他都不敢打招呼。 朱迅把手中的书丢到地上,披了件外袍便出了门,把家里的哭哭闹闹声都关在身后的木门里。 他来到巷口一家酒馆,叫了一壶酒,也不要菜,直接自斟自饮起来。 喝到天色将晚,他才昏昏沉沉的从怀里摸出几个铜币,准备结账回家,继续听家里的婆娘哭哭闹闹。 刚要叫掌柜,对面忽然坐下个人。 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紧接着摆到他面前,“朱管事,想不想再回国公府去?” 他抬头一看,对面坐的正是靖国公府的副总管赵明城。 下了早朝,宋之孝便匆匆回府。 他带回了一道懿旨,或者说是一道嘉奖状,其中内容却让他堂堂太师、国公如披针芒。 今日朝会,朝堂上可谓一派祥和。 陛下连下了三道圣旨,文武百官均无异议。 第一道是:驳回上大将军杨遒辞官奏请,表彰他精忠报国,戍卫边疆,加封食邑千户。 第一道是:斥秋官大司寇侯莫陈彦,私以贱人为妻,罔顾纲常,革去大司寇一职,罚俸三年;斥司徒中大夫王勋,私造户籍,以贱人为妻,贬为襄武郡守,罚俸三年……接连处罚了七位,以贱籍女子为妻的朝中各级官员。 第三道是:命宋王拓跋禹暂代秋官大司寇一职,并调西北军左路将军杨炎入京任司寇中大夫,主持秋官府事务。 越是大事,发生的越平静。 宋之孝多年不涉党政。春官府和地官府协查朝臣内院女眷的事情又是秘密进行,这次竟然完全没有传入他耳中。忽然来的几道圣旨,以及其他各家之间的默契,让他觉得自己俨然朝中的世外之人。 本以为这场普通又特殊的朝会,会就这么过去,未曾想太后的两道懿旨紧接着在朝堂上宣布: 一道是:褫夺侯莫陈彦正房夫人秦氏一品夫人封号,降其为侯莫陈府妾侍。其女侯莫陈仪,出身低微,不能德披后宫,废除夫人之位,念育有皇子,仅降为昭仪。 另一道是:表彰靖国公宋之孝,府中虽纳贱籍女子,但恪守纲常,不逾礼制。追封先夫人宫氏为一品贞敬夫人;另,靖国公嫡女宋星河,太后御前谏言有功,封为平阳县主。 …… 书房案前,摆放着太后嘉奖的懿旨,明黄的颜色有些刺眼。 宋之孝坐在案前,心中思绪万千。 早朝散后,侯莫陈氏几个同僚不阴不阳的恭贺,若干被罚的朝臣侧目的眼神……更多的是朝中众人各怀心思的试探…… 一向以和为贵,不结朋党的他,也在群臣议论纷纷中听出了端倪。 宋星河,他唯一的嫡女,实在大胆!竟然以舞乐向太后谏言,力呈朝廷命官内院不安伦常、纲纪涣散,进而搅起这样的轩然大波! 宋氏一门,作为大魏为数不多的汉官家族,百年来屹立不倒,靠的正是中立的态度和不涉党争的做派! 如今,他却被送上了与侯莫陈家,甚至宇文家、赵家、于家……的对立面,可笑的是,身后还无端多出了许多想要站队结党的人。 星河,他的女儿……不论有心无意,却亲手把侯莫陈一族推落深渊,从此宋氏再不能在这风雨飘摇的朝局中冷眼旁观。 宋凝香,宋氏另一位嫡女!也许自她入宫之日起,宋氏早已不能站在皇权的远处……今日后,后宫再没有侯莫陈夫人,她是否离后位又近了一步,这前进的一步步又是要踏过多少鲜血和尸体。 “老爷!不好了……”谨言敲着门,在外面焦急的喊着。 “什么事?”宋之孝皱了皱眉,谨言一向稳重,何时这么慌乱过。 “赵姨娘……她悬梁自尽了!” 宋之孝赶到西园时,园子里里外外站满了家里的仆婢、杂役,暖阁房内传来阵阵低泣声。 走进房中,只见一张倒地的方凳和悬在梁上的白绫…… 坐在榻上的赵蝶衣,脖颈一片淤青,正和一双儿女抱头痛哭。 瞥见宋之孝到了,她加大了声音,对着宋月怡和宋河洲哭喊道:“你们都随娘一起去吧……省得我们出身卑贱,污了国公府这高门大户……” 宋月怡配合着她母亲,缩手缩脚地抹着眼泪。宋河州还不懂事,见着母亲和姐姐这副样子,吓得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老来得子的宋之孝最见不得幼子哭,赶忙上来把他抱在怀里,半宽慰半责怪道:“蝶衣,这是怎么回事?这般自轻自贱!” 赵蝶衣转头,用哀怨的眼光盯着他,“今日一早,长安都传遍了……咱们家嫡小姐向太后谏言,说我们这些低贱出身的女子,辱没了朝中重臣的家门……出身风尘,就要带着一世洗不掉的污名,我还活着做什么?!” 宋之孝扶着额头,他只为自己和家门伤透脑筋,未曾想到爱妾的处境更是艰难,只得出言宽慰道:“都是些传言,星河怎么会这么做。” “太后懿旨,朝臣不得纳贱人为妻!还册封因此谏言的宋星河县主封号!事情已经明摆着了……现在连下人们都在说,我这辈子就是个上不得厅堂的妾侍!事到如今,贱妾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说着,赵蝶衣一把将宋月怡也推到宋之孝面前,“老爷,你看看这两个孩子,他们是贱人所生啊!都活该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不如跟我一起死了干净!” 宋月怡直接跪在地上,“父亲,既然姐姐容不下我们,请让母亲带我们回北荆老家去吧……将来河洲做个贩夫走卒,也比在长安招人笑柄的强。” “胡说什么!”望着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儿,和怀里哭闹不止的幼子,宋之孝心中的怒火终于烧了起来,“来人啊!去把大小姐叫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四十三章 请君入瓮 绿芜拦住前来传话的小厮,自己小心翼翼地推门进了内室。 小姐正坐在妆奁前梳妆,倒映在铜镜中的美人,娥眉轻扫,唇如朱樱,乌黑的秀发被盘成层层叠云,柔媚鲜妍,自是一派倾城风骨。 “小姐,老爷在西园,请你过去。听说早上赵姨娘忽然闹起来,还悬梁自尽,多亏丫头发现的及时……老爷这时候找您去,怕是要发难呢……” 绿芜说着打开衣柜,柜中桁袈上披展着一件雪青色的刺绣缎裙。 红叶将星河的发髻梳理妥当,层层叠叠、边边角角没有一丝凌乱,“小姐,想带哪些钗翠?” 见红叶紧绷的神色,星河轻笑了一下,跟她打趣道:“带你最紧张的那件吧。” 红叶叹了口气,从妆匣最底层取出那支桃花簪,稳稳的簪在她的叠云髻上,撅着嘴说道:“小姐你尽管取笑我吧,那宇文将军可不像开玩笑的,您可千万当心点,别把我这保命符磕着碰着了!” 星河扶了扶这支簪,“让你做的事情可做好了?” “做了……可这回我真是真不懂了!为什么让我私下拿着这支簪子,跟那几个人说它是您相好的书生送的?有人追问时,还要跟他们说些不同的名字……”红叶有些不高兴,喋喋不休的抱怨着,世间哪有像自家小姐这样,一点不爱惜名节的大家闺秀。 “这些人都是府上的老人,嘴巴很严。若是哪个名字传到姨娘那里,便证明国公府里早有她的手脚……顺藤摸瓜,当年许多事情都能找个人来跟我说说……” 星河轻轻一笑,旋即站起身来,绿芜、红叶一起在她洁白的中衣外,套上那件精致的绣裙。 红叶摸着绣裙光滑的缎面和精致的朵朵红梅,“双面梅花,夫人的绣工真是巧夺天工!这是她几年前身体好时亲手绣的,说是要给小姐做及笄礼物……如今小姐穿起来正当好!若是夫人见了,一定很高兴……” 红叶说着,背过头去开始擦眼泪,绿芜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 星河背过身去,望着窗外透入的一束光亮,默默念道:“网织好了……是时候该收了……” 宋之孝坐在榻前,肩上靠着哭成了泪人的赵姨娘。 室门打开,星河踏着绣着红梅的缎鞋,踩着柔软的毡毯,款款走来,步步生莲,云鬓中一支简洁的桃花金簪,熠熠夺目。 一屋子的妈妈、仆婢个个屏息凝神,望着脸色阴沉的国公大人。 星河双手叠于额间,俯身长跪,手掌贴地,行了一个端正的大礼。 拜过父亲,她并未起身,恭敬地问道:“父亲,有何教诲?” 宋之孝盯着堂下的女儿,沉静的样子很像她母亲,面上的倔强也像她母亲,胸中的乾坤更像她母亲! “你随驾咸阳都做了什么好事?”他的声音阴沉的有些吓人。 星河唇角微扬,淡淡的说道:“如您所想,如人所说。女儿奉贵人旨意,带了一场舞乐进献,以娱太后耳目。至于其他,都是太后与陛下圣裁。” 听这样不咸不淡的几句,赵蝶衣挺起身子,指着堂下跪着的星河厉声喊道:“娱太后耳目……你是要排挤庶母和弟弟妹妹,陷老爷于不义吧!” 星河望着床上披头散发的女人,眼圈发青,未施粉黛的脸上都是颓色,仿佛苍老了十岁。果然如何精致美丽的花朵,都有它残败的时候。 她瞪大了双眼望着赵蝶衣,吃惊地说道:“姨娘这是在做什么?!人人都知道,太后懿旨表彰父亲恪守纲常、不逾礼制;追封了我母亲;还赏了我封号……这是国公府的喜事啊!你在这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若是传了出去,御史们岂不是要说父亲不敬太后,轻蔑圣意?!” 赵蝶衣一听,一口气没喘上,狠狠咳了一阵,但立刻收了啜泣之声,连忙用锦帕擦尽脸上的泪水。 本以为星河姿态谦卑,是要向自己谢罪,却没想到她一出口,竟把自己堵到了死胡同! 顺着细想,太后的懿旨除了阻了自己的夫人之位,却并没有给国公府带来任何的损失,甚至字面上全是称赞之词。自己方才的哭哭闹闹,反倒变成了不识好歹。 宋之孝脸色阴晴不定,堂下的宋星河似乎沉成竹在胸,父女对峙中的气氛压的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气,赵蝶衣不由得手里捏了把汗,不时抬眼望向门外。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吵闹声。 宋之孝皱起眉头,正要责问。只听“哐”地一声,一个人从外堂冲了进来,直接跪在堂下。 赵明城慌慌张张地追了进来,“老爷,朱先生他非要进来,拦也拦不住。” “太师大人!你可要为学子们做主啊!”朱迅因为激动而脸色涨红,“大小姐让高平郡的梁文替下小人,可那梁文利欲熏心、斯文扫地!把几十家书院都划了学位,只留给家贫学子不足三成,还放任富家子弟在书院里役使寒门学子啊!” 宋之孝眼睛扫过星河平静的脸,“污告他人罪名不小,你可想清楚!” “不敢!这些都是各州郡学子泣血之书,皆指责国公府不通情理、风骨尽失!”朱迅从怀中拿出一打书信,呈到宋之孝面前。 这时,赵明城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梁文给府里的书信,既然事关书院事务,请您一并定夺!” 宋之孝匆匆看完呈上来的书信,已经面色铁青,额头暴起了青筋。 “你……”他用颤抖的手指着星河,“你这些年在宫家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借书院敛财也就罢了,还帮我策划起接见学子的拜会!你当为父是什么人!结党营私的奸佞小人吗!” 赵姨娘轻抚着宋之孝的胸口,又冲旁边丫鬟招招手,那小丫鬟机敏的端上来一杯茶水,递到她手里。 赵姨娘正要奉茶,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宋之孝手中的信笺说道:“这个‘花逞’,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星河挺起腰背,心中默念:花逞……姜妈妈,原来是你!十年前入府,一直在母亲身边伺候的忠仆…… “什么名字?”宋之孝反转过信笺,才看到背面的十几个名字,“你认识这些想来拜会的学子?” “老爷莫要生气,最近府上有些传言……”赵蝶衣欲言又止,一副怕惹恼他的样子。 “快说!你们都瞒着我些什么?!” “听下人们议论起,大小姐与一名书生有了私情,还……私相授受……那个书生的名字正是叫‘花逞’……” 说话间,赵蝶衣手中的茶水已经被宋之孝打翻在地,落在星河不远处,溅起的水花湿了她的裙角。 父亲鸿儒气度,人生极怒的情况下也不会亲自对儿女们动手,最多……只是摔个杯盏而已。此时此刻,那个曾挡在她面前人究竟在哪里? 指尖余温尚存,却不知情归何处。 风雨间,唯有踽踽独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四十四章 自投罗网 宋之孝怒气冲冲的将几封书信丢到星河面前,“我说你怎么好端端弄出这场个拜会!原来是想借国公府之势提拔这个登徒子!简直是不知廉耻!” 星河扬起脸,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父亲打算如何处置我呢?是要把我赶出家门?还是乱棍擅杀呢?” 望着眼前毫无悔意的女儿,宋之孝对她最后一丝怜爱终于消磨殆尽。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用冷如寒冰的声音说道:“这些年在宫家,你真当自己只是宫衍了吗?别忘了,你姓宋,是宋家的女儿,生杀予夺都是我这个父亲说了算!” “赵明城!叫人把大小姐关起来!嫡女又怎样,身为女子,失节事大!请宋氏宗伯长辈们今晚到祠堂,执行家法!” 堂上的人都清楚,世家大族对失节的未嫁女子执行家法,便是在祠堂内外把她套入麻袋,乱棍打死……对外只说得了重病殁了,她给家族带来的一切羞耻,都将随着花一样的生命一同被埋葬。 星河咧起一抹惨笑,这便是世家大族所谓的骨肉亲情,一道佛谶便能弃之不顾,几句诽语便要杀之后快。 她慢慢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父亲,如今我是皇太后亲封的平阳县主,您真的要私刑处决吗?” 宋之孝面上一滞,“逆女,得了太后眷顾,还不知感恩,寡廉鲜耻,与人私相授受!今日处置了你,太后必不会怪罪。” “父亲,失节之罪确实可以处置我。只是,您现在无凭无据,要处置皇太后亲赐封号的人,恐怕不妥吧?” 赵蝶衣冷笑着,指着星河发髻上的金簪,“怎么会是无凭无据?你发上的簪钗便是那情郎所赠吧!” 星河顺手拔下金簪,一缕乌黑的秀发随之松散下来。 她手持着金簪,一步步走到赵姨娘面前。 不知她什么用意,赵蝶衣往宋之孝身后躲了躲。 星河将金簪递到她面前,“姨娘,星河眼拙,麻烦您帮忙掌掌眼,这个簪子是什么材质,又值多少钱?” 赵蝶衣疑惑着看着宋之孝,见他点了下头,才接下金簪,在手中仔细观察了一番,小心翼翼地回道:“足金的金簪,嵌的红宝石净透无瑕,上品中的上品,至少要……三千两。” 星河满意的点点头,又冲宋之孝说道:“一支金簪竟然要三千两,果然价格不菲……父亲,您可曾听过大魏有花氏的名门?” “花氏不过是鲜卑贫民的姓氏,哪里有什么名门?” “正是,名单里的‘花逞’不过一介布衣,家贫如洗,这些年是靠着国公府的资助才能进学。试问,他怎么送的起女儿如此昂贵的金簪呢?” 星河望着父亲松动的神色,回身捡起地上的信笺,继续说: “不仅是他,其他十五个人,个个都是寒门子弟,有鲜卑人也有汉人,还有战乱中迁来大魏的流民。 再过几天,中正官会给进选学子划分九等,接着天官府也会据此分配官职。如果您不见他们,不肯听听他们的心胸和抱负,不肯看一眼寒门子弟十载寒窗的艰辛,不肯为他们说上几句话,那么这些毫无背景,靠着勤学苦读和满腹才华而中选的人,就会被放任到最无用的位置,慢慢消磨掉全身的锐气和一腔报国的热血!” 说完,她单膝跪地,把写着十六个名字的信笺呈到父亲面前,“父亲,梁文先生用心良苦!他划分学位,是想让书院都能够自给自足,让最优秀的贫寒子弟得到最多的照拂;鼓励寒门学子赚钱自足,是为了让他们体尝世道艰难……将来都能做体恤民生、悲天悯人的好官!” 宋之孝抬眼望着跪在堂下的朱迅,“朱迅,你告诉我……写信控诉书院的学子都是哪里人,哪些书院的学子,家中什么门第,课业考绩如何?” 朱迅昨夜才从赵明城手里拿了书信,只粗略看过内容,哪里有功夫细细了解这些。他对宋之孝的问题,根本答不上来,跪在那里双腿开始瑟瑟发抖。 “搬弄是非!这种人怎么配在太学讲经!来人啊!把他赶出去,终身不许再踏入国公府!” 几个杂役闻声进来,把朱迅拖了出去,留下赵明城一脸尴尬站在那里。 宋之孝摇着头,冲星河摆摆手,“你受委屈了,拜会的事容为父再想一想。”说罢站起身来就要走。 赵明城向赵蝶衣使了个眼色,赵蝶衣心领神会,高声嚷嚷道:“老爷!我只是听下人嚼了一舌头,兴许是把名字听错了!大小姐与人私相授受绝对无假,请传她的贴身丫头来拷问便知!” 宋之孝停住了脚步,看着榻上的赵蝶衣和毫不慌乱的星河,心里生出不少的困顿。 红叶和绿芜被几个健硕的老妈子,推推搡搡地带到西园暖阁,瑟瑟发抖的跪在堂下。 看着两个丫头,赵蝶衣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颐指气使地说道:“你们是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小姐不矩之事都要及时禀报老爷!否则通通都要问罪,听清楚了吗?” “知道”“清楚” 赵蝶衣满意的点点头,举起手里的金簪,“你们老实说,这支金簪是谁送给小姐的,可是什么公子?” 两人怯生生的看着她手里的金簪,纷纷摇头。 “快说!否则全部卖到妓寮里去!” 赵姨娘扭曲的脸让星河觉得一阵恶心。 她转过头去,在和红叶对视之间,轻轻点了点头。 红叶咬了咬嘴唇,“不要啊!不要卖我!这个金簪确实是一位公子送给小姐的。” 赵明城上前一步,揪起她的头发,“是谁?快说!” “是……是宇文公子!” “哈哈哈哈……”赵姨娘控制不住的高声大笑,“宇文衡!老爷啊,您这嫡女真是光耀门楣了,和宇文家的庶子勾搭的紧啊!” 宋之孝看着得意忘形的赵蝶衣,心底升起一股陌生感,这还是那个低眉顺眼、红袖添香的美人吗? 红叶从赵明城手中挣脱,“老爷明察,前几日宇文公子来府上,您让小姐去待客。他就是那天送的礼物,小姐并未失礼,回赠了他一份上好的陆州茶!” 原来是宇文昭,冢宰大人曾亲口向自己提过这门婚事,两家也算是在议亲,互赠礼物倒不算太越矩……宋之孝心中有了定数,也松了一口气,“星河,回礼太轻。你找机会再补一份,免得被人说我国公府小气……还有你们都下去吧,此事今后不许再提,否则全都卖出去!” 竟然这样敷衍了事,赵姨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惊声叫起来:“老爷,怎么能这么算了!您听清楚了吗?她与人私相授受,这样的女儿怎么能留在身边?!” “你把这簪子还给她。我说过,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接过金簪,星河忽然再次跪下,“女儿罪孽深重,在母亲丧期与宇文将军见面,还接受他的礼物。求父亲准我到龙门寺礼佛,潜心修行一个月,超度母亲亡灵。” 宋之孝未置可否,望着面前的女儿,觉得她一时倔强顽劣,一时又乖巧的让人心疼,只是伸手扶她起来。 星河恳切地说:“别人不明就里,父亲必是清楚的。向太后谏言一事,不可能是为了排挤母亲和弟弟妹妹……” 她转过脸,面对着一脸诧异的赵姨娘,“姨娘觉得自己身份低微,怕别人轻贱了她,是人之常情……女儿有个建议,还请父亲听听。” 宋之孝细想着今日陛下和太后几道旨意,前朝剑指侯莫陈彦,意在削去宇文一党的羽翼,后宫废了侯莫陈仪夫人之位,将要提拔拉拢李氏一族……星河阅历尚浅,恐怕此事也是贵人宋凝香的筹谋,为的是后位和拓跋琰的皇位,她只是被堂姐利用的棋子罢了。 他点点头,“你说吧。” “既然不能给姨娘抬抬身份,我建议让赵副总管,担任府上总管一职,总理田庄、产业经营事务。一来让家里的杂役、仆婢知道,姨娘是父亲和我的至亲,不得轻贱;二来由河洲的亲舅舅管理府产,也是让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小公子是家族的继承人,谁都不能撼动……” 听星河这么一说,宋之孝反倒犯难,赵明城毕竟是外姓人,帝王尚且提防外戚,自己整个国公府交给一个外人,又不甚放心。 星河看出了父亲的心思,“若是父亲觉得赵副总管太年轻,我建议由他暂代总管一职,派明叔去别庄管理些其他事务。一年为期,若是府上产业经营、田庄收入胜似往年,也算实至名归,父亲任贤不避亲,也不会引人非议。” 星河看着房中心怀鬼胎的赵姨娘和赵明城,心里哂笑着:你们既然想要,我便双手奉上,下一步就看你们有多大的能耐……总要让你们把吃下去的全数吐出来! “蝶衣,你意下如何?” 赵蝶衣不敢相信,宋星河已经占了上风,何以又把庞大的府产拱手相让,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 这时,堂下的赵明城却直接跪下,“老爷、大小姐所托,小人一定不辱使命。” 星河心里冷笑着,又升起一阵疑问,这样粗鄙莽撞的赵蝶衣,这么容易就自投罗网的赵明城…… 十年前,真的是他们一手策划佛谶一案,害得母亲、哥哥和自己骨肉分离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四十五章 梅花印鉴 凉州·上大将军府 饭厅长桌上摆满了西北常见的各式菜肴,还有上大将军夫人亲手做的羹汤和糕点。 近来,一日三餐座上的人都特别齐。往日儿女们戍防的戍防,军务的军务,驻营的驻营,直到那夜兵符被盗…… 将军夫人看着两侧一众儿女,心中满是怜爱,给坐在身边的长媳添了一碗汤,“静瑶,你有孕在身,不方便的话我让丫头给你送到房里吃,不用辛苦走这些路。” “母亲,媳妇哪有那么娇贵。”沈静瑶原是军中医女,自幼和父亲随军征战,嫁与上大将军长子杨渊以后,二人便分府出去。 没有战事时,她都在凉州城的医堂为百姓义诊,几日前才和夫君一道搬回上大将军府。 一粥一饭,看似平常,此刻却弥足珍贵。一家人齐聚一堂,不能饮酒放歌开怀大笑,却又是另一种折磨。 杨玄风在末席有些坐不住了,冲坐在大嫂右手边的宇文荻一个劲的使眼色。 宇文荻收到求助,伸腿重重踢了自己正对面的杨炎一脚。 杨炎瞪着她,用手肘推了推右手边的大哥杨渊。 杨渊放下碗筷,白了他们几人一眼,一边给自己添饭,一边似不经心的问道:“父亲,可有消息了?” 杨遒常年行军打仗,肤色黝黑又不苟言笑,在儿女心中很有威严。 长子杨渊这么一问,他忽然停下筷子,“本来,想等饭后再与你们说的,既然你们都等不及了,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座下没有一丝声响,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父亲的后话。 “今早,京中飞鸽传书已到。消息说,陛下下了两道圣旨……不日就会到达凉州。”杨遒平日里说话一直都慢条斯理,今日还有些吞吞吐吐,听得座下几人紧张不已。 杨玄风腾的站了起来,急切地说道:“陛下要兴师问罪了么?当晚是我负责夜巡,疏忽大意丢失兵符,求父亲让我一力承担。” 将军夫人忽然笑了,拍了拍夫君的肩膀,“将军,您就不要再卖关子,瞧把他们给吓的。” 杨遒捋了捋短须,慢慢露出久违的笑意,“圣喻已下,并不是兴师问罪。一道是,褒奖我们杨家忠于职守,要增加封邑;另一道,任命炎儿为司寇中大夫,麾下副将一并入司寇府任职。还有一封大司马府文书,调风儿到城防营赴职。” 席间几人面面相觑,圣旨竟然无关丢失兵符一事。 听了父亲的话,杨玄风心里更急了,“是不是,密奏出了什么岔子?” 杨遒抿着嘴摇了摇头,“还有消息,大司徒府提出各军兵符陈旧,不利军令传达,建议对四方将军和中路军兵符进行更换,新符将不日送达各军,旧符即时废止。” “这场灭族的祸事,就这样解决了?”杨炎也站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炎儿和荻儿,既然陛下调你们回京,你们的婚事,必定要被放到台面上来了……荻儿,你对我们来说,比这几个亲生儿子还要亲,你这媳妇也是我们认定的!此次回京只管做好筹备,待我与你们父亲回京时,一定给你们把婚事办的风风光光的。”杨夫人握着宇文荻的手,眼里带着果决和慈爱。 杨遒冲两边妻子儿女们摆摆手,“好了,好了,快些吃饭吧。吃过饭你们几个都去好好整理一番,圣旨来了出发的日子也就近了,别拉下重要的东西。风儿” “是,爹!” “你的那位朋友,宫公子。一定要备下重礼,登门拜谢。” 杨玄风连连点头,心事重重的盛着汤,一勺又一勺,直到溢出碗盏来。 上大将军府·北书斋 杨玄风在书斋外,溜达了一圈又一圈。 琢磨着怎样才能从军师南郭彧的口中,问出那封无名信件的始末。 “少将军,还没走累么?请进吧。”南郭彧低沉的声音从房中响起。 杨玄风赶紧推门而入,只见南郭彧端坐在案前,正往一个信封里装入信件。 “先生,打扰了。我有件事情,一直想请教。” 南郭彧起身打开书柜,取出那个无字的信封,“少将军,可是想问这个?” “正是,您一定已经知道了,兵符之祸暂解。”得到南郭彧点头肯定后,他才继续说道:“我从京中潜回,带着那朋友的计策。当时,您和我父亲都觉得有些冒险,一直迟疑不决……我只想知道,这封信里到底有什么?您何以因为一封书信,力谏我父亲用了那么冒险的办法?” 南郭彧笑了笑,将书信递给杨玄风,“少将军真是不懂变通,既然好奇,一路带回竟然都没偷看过一眼……那你自己看看,这封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我这不叫不变通,叫守信!”说着杨玄风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竟没有一个字。 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幅简单的墨竹图。 “墨竹?这副图有什么深意吗?” “这幅图,表意并不高深。你看这几笔,明显和整幅画不太协调,其实横过来看,他画了一个卦象。” 杨玄风调转了信纸的方向,确实如南郭彧所说,长长短短几笔,组成了一个卦象。 “上为坎,下为坤。易经第七卦:师卦。师意指王者之师,正义之师为君王策。而这卦象中坎为水、坤为地,汤汤江水倾泻而来,猛如洪流,正是我们之前面临的局面……你那位朋友想告诉我,西北军的困境已如洪水中的孤岛,容不得再多加权衡,唯有做任君王驱使的王者之师,统帅不贪战功,甘愿奉上性命,顺应局势,方能逢凶化吉。” “这个卦象倒是恰当!但您应该不会就因此定下主意的吧?” “哈哈哈,少将军说的没错,让我下定决心,劝上大将军一搏的是这个”南郭彧用手指着墨竹图最角落处一个暗红的梅花印记。 “梅花?墨竹、梅花,又是什么玄机?” 南郭彧抚着长须,有些掩藏不住的激动,“这是:梅花印!少将军也许没听过,可各路军师却无人不识!能得到梅花印主的指点,是多少军师梦寐以求的事情!” “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印记。”杨玄风仔细看着梅花印记,觉得印鉴甚至有些太过简单,完全不能体会南郭彧此时的激动。 “梅花印,是皇帝御赐给历代太史院掌令大人的印鉴,但却不是每一任太史令都有幸获此殊荣……必须在天文历法上有大成或是星象卜筮建有奇功!太史令虽然官阶不高,却一直是能者居之,历代掌令都精通兵法、易术,甚至能一窥天机,获得梅花印的更是其中翘楚,是我辈军师们都想追随求教的人物!所以,不管你的朋友是梅花印主的后人,亦或其他的关联,他的计策有此印的加持,我就不得不重新考虑……再者说来,你带回的计策,也确实是当时唯一的出路。” “那您知道,持有此印的都有什么人吗?” 南郭彧看出了他想一探究竟的心思,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故去者,印鉴是一定会随葬的……而且太史令往往是出世之人中的入世者,多数卸任后便隐居山林,或是云游四海,再难寻踪迹。” 小小一封信笺,竟然暗藏了这么多玄机。杨玄风心里感叹着,这个宫衍确实不简单!借一道无名的墨竹图,就能让一个久经沙场、运筹帷幄的军师对他信服……他决不可能只是个小乐坊的老板!那他借走自己的佛谶又是为了什么? 弄清信件的原委,杨玄风心中的困惑不增反减,“既然如此,是不是他对陛下心思的揣测,也是对的?” “是也,非也。不论圣心如何,杨家初心不改,自然无惧无畏。”南郭彧思量再三,最后下定决心劝道:“公子莫怪!你那位朋友虽然对西北军有大恩,但他身份难辨,行事诡谲。公子你心性纯良,不善阴谋权术,将来还是不要与他深交的好。” “军师的话,我记住了。我爹让我备个礼物感谢他,还要仔细想想,先告辞了。”杨玄风拱手拜谢,转身便要离开。 “少将军请留步”,南郭彧将自己刚才装好的那封信,交到杨玄风手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封信,烦劳公子代交给你那位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四十六章 君王策 “小姐,谨言来过了。”红叶推门进入内室,对侧卧在榻上看书的小姐说道:“他说,昨晚老爷招来了梁文先生,在书房谈了整夜。今天一早,便命他安排进选学子来府拜会之事。” 星河点点头,以梁文的思辨和口才,本也只差一个机会,他能说服父亲正在意料之中。 “明叔那边呢?” “他和赵总管交接后,连夜带姜妈妈去洛州了。”说着红叶打开衣柜,开始收拾日常衣物,要去龙门寺那种荒郊野外住上一个月,各类物品都要心细收拾妥当。 “很好,对外便说姜妈妈随行去龙门寺,我们只需要等明叔的消息。” 红叶停下手,不解地问道:“小姐,老总管是个忠厚人,您把姜妈妈交给他,恐怕也查问不出什来。为什么不带她在身边,让奴婢和绿芜好好拷问呢?” “你们是我的人,姜妈妈一定有所警惕,而且就算问出什么关于姨娘的事情,也有诱供之嫌……明叔就不同了,他代表的是国公府,代表我父亲,拷问犯事家奴自有他的立场。若是他能问出些什么,甚至用不着我们多费心思,到父亲那边也好说。” 红叶迟疑着说:“老总管……这半年来,关于赵姨娘掌家的事情,可是一封书信都没有到过北荆州,您不怕他和赵姨娘之间有什么默契?” “你担心的很对!原本我绝不会把这事交给他,直到昨天父亲同意让赵明城暂代总管之职。”星河起身套上了件单衣,走到窗前看着渐晞的晨光,“明叔早有投靠赵姨娘的意思,毕竟宋河洲才是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奈何总管位子却只有一个,免不得要和赵姨娘的亲弟弟相争。如今,他暂失总管之位,最怕赵家姐弟继续得势,稍微敲打了他几句,暗示当年佛谶案背后有蹊跷,他便马上表明愿效生死。所以,把姜妈妈交给他是最妥当的,他也是国公府最会尽心竭力办妥此事的人!” 红叶认真的点点头,“难怪今日谨言忽然来跟您回话。他是老总管的外甥,一定是有老总管的授意。” “明叔在府里几十年,手段可比你们想象的多!暗地里的不算,府里各院各庄哪里没有他的亲信……忠厚老实又怎样?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老实人被逼到绝境比奸佞之徒还要凶恶几分!” 靖国公、太师都是虚设的名号。 是世家大族安享尊荣的象征,真正的朝政与他并无关系。 十年来,宋之孝一直如此想。 上朝前,他并不需要钻研法度时务,也不需要反复审视上疏,只是在书房里练一练字,想一想当天到太学授经的疏意。 多年来一手行草练的笔走龙蛇,大气磅礴。 谨言轻轻敲门,贴耳听着里面毛笔放落到笔搁上的声音,才轻轻推开门,回禀道:“大小姐在外候着。” “让她进来。”宋之孝用温热的湿巾擦了擦手上的墨迹。 星河穿着一身浅色的便服,文雅不失礼节,“父亲,女儿是来向您辞行。” “为什么去龙门寺?你母亲若还在,那可是连提都不会有人提的地方。” “府里的旧事女儿早记不清了。”星河坐到茶桌前,从竹编的茶罐中取出一块普洱茶饼,放入茶擂中,开始细细的研碎。 “你还会烹茶?”宋之孝自然地坐到她的对面。 星河将研细的茶粉倒入陶缶中,轻轻笑道:“在您心里,我是不是还是十年前那个扎着小辫的孩童?” 陶缶下的炭炉,炉火正旺,转眼间便飘逸出阵阵茶香。 宋之孝目光扫过星河的脸庞,十年来自己似乎从未好好看过她,“为父是不了解你……何时起开始为贵人驱使,何时开始染指朝堂、后宫的明争暗斗……难道不怕在此间粉身碎骨吗?” 星河拿起团扇,轻手扇着炉火,忽然抬头问他,“父亲是帝师,可曾教过陛下为君王之策?” 听她忽然这么问,宋之孝觉得十分意外,沉思着没有回答。 “君王策,为君之道。策天下,成帝王业。君王为天下主,为君之道在于奉天、在于御下、在于用人、在于心怀天下苍生……母亲曾给我读过您所著的《君王策》,她说身在洛阳拜读了此篇策论,便不顾一切,远嫁长安,只为见一见她心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星河用厚帛包着茶缶,将烹好的茶汤倒入澄盏中。 夫妻近二十年,宫氏总是一副淡然的大家气派,也从未与他说过这些话,宋之孝心中一阵愕然。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澄盏表面结起的雾面。 星河紧盯着父亲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君王策,不患臣争,而患臣不争!” 句句出自当年让他誉满天下的《君王策》一篇,二十年后听到它们从女儿口中诵出,又是一种别样的思绪。 “人人都说自己世代忠良!不贪墨,不奸佞,不结党,不谋私……就是忠良了吗?!女儿以为能辅佐君王,成就帝王霸业,对得起天下黎明百姓,才是真正的忠良。” 宋之孝神色大变,似乎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孩子,“你……你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这不是野心,而是责任!不是我的,而是父亲,您的!”星河扬起澄盏,为父亲倒满一盏深褐色的茶汤,缓缓推到他面前。 宋之孝举起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茶水甘冽浓香,“为父并非孑然一身……身为宋氏族长,肩负着一族的荣辱和命数,岂能凭着自己一腔热血行事?” “您站到一旁就能守护家族了吗?十八年前,突厥南侵,陇西军殊死抗敌,宇文家一代人损失殆尽!这些年,宇文家一直主张北上绞杀突厥,其中缘由大家都清楚,更都清楚这并非良策……可若是北上出兵,伯父必定阻拦,到时候宋氏一族岂能安然?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到时候族人又岂得保全?” 承泰八年那场战事,宋之孝至今记忆犹新。凉州以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陇西军近万人战至三百……那一场惨胜,让整个北境安静了十几载。 承泰十八年,陇西军会同关西军平定南秦州叛乱。 此后,宇文直便主张北攻漠北,征南大将军与征东大将军却主张东进、南下,八年来相持不下。 近些年来,宇文烈在军中势力扩张,宇文家慢慢独大,渐渐把持朝政,直逼王权。 大魏在战略上逐渐北进,攻打突厥的战事,其实已经蓄势待发……这些宋之孝心中自是了然,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他接过星河手中的澄盏,也为她斟上一盏茶,“君临天下,是御下之策、制衡之术、征伐之战,如今君权式微,为父再没有底气去写那样的文章了。” “父亲可看到了最近朝局的变化?” “你说的是陛下打压侯莫陈家,开始启用杨家的人?这样的变动,哪能撼动宇文家这些年的经营?”宋之孝摇着头,回避着女儿急切的目光。 “您当然看得懂陛下的意思。宠爱宋门贵人,依靠征东大将军,又提拔上大将军之子……他正在集结可以与宇文家抗衡的力量,甚至是想放手一搏!试问朝堂上还有谁比德高望重、心怀苍生的太师,更适合为他制衡朝局呢?!此时,您若不支持君王,怎么对得起这帝师之名,怎么对得起您的《君王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四十七章 夜探经楼 “本悟,可知哪里能看到寺里高僧们的手书?” 星河一身轻便的男装,坐在龙门寺客院的石阶上吃着干果,一边跟正在扫地的小和尚本悟搭着话。 “家母一片虔诚,只希望我能亲眼看看高僧们的手稿。若是有幸顶礼膜拜一番,也算圆了她一桩心愿”说着说着,她便开始抹眼泪了。 刚才还开开心心跟自己谈笑的宫公子,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本悟赶紧放下扫帚,跑过来宽慰他。 “诶……要说手稿,也是有的。寺里每三年举办一次水陆法会,高僧们会带着信众一同手抄《无量寿经》,最后一起入藏经楼收藏,即便是觉字辈的几位师祖也不例外。只是……” 本悟一脸为难,吞吞吐吐的说道:“只是,你母亲的心愿怕是不能实现了……藏经楼是寺里禁地,没有主持的许可,外人断不能入内,更何况是最顶层收藏法会抄经的善缘堂。就连我平日打扫时,也是不能进入的……” 星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边抹着眼泪边说:“本悟小师傅!求你帮帮我吧……” 靖国公府礼佛一行,住在龙门寺已有六七日了。 寺里常年接待各路善男信女,女宾都是住在山门外的迎客殿,唯有男宾才能住进内院。 红叶扮作国公小姐宋星河,每日在佛殿里听法、诵经、抄经,星河便以国公小姐表兄的名义住进了寺内客院,每天四处闲逛,查找着蛛丝马迹。 奈何小小的龙门寺,香火旺盛,僧侣众多,想要从乱糟糟的人堆里找出佛谶的痕迹实在困难。 觉明上师当年的禅房和与他关系紧密的高僧们的住所,都管理森严,难以潜入,想一个个找出来手迹来对比,更无从做起。 是夜,月明星稀。 星河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的打开门,绕过巡夜的几个小僧,直奔藏经楼而去。 她快步绕到藏经楼背后,只见二楼的窗门打开了一道缝,一条绳索从上面垂了下来。 本悟果然真诚守信!星河快速攀爬上去,进入藏经楼后,回身仔细把绳索收好。 她穿过层层书架找到楼梯,蹑手蹑脚地往最顶层摸索上去。 本悟小和尚不仅心地善良,做事也是一丝不苟,藏经楼每一层都打扫得十分干净,楼梯门窗丝毫不染尘埃。 终于摸到最顶层,借着月光看到紧闭的门上挂着一块蓝色的匾额,上面写着“善缘堂”几个大字。 门上没有落锁,省去了不少麻烦。 星河轻轻推门进去,吱呀一声,把自己吓了一跳。 内室许久不曾有人来,随着她的进入,扬起了一层浅浅的浮灰,星河赶紧捂住口鼻,才没有咳出声来。 小和尚说过,存放经卷的经柜越往里,年代越久。 借着月光,星河在经柜前走走停停,终于找出自己要找的承泰十七年水陆法会存卷,却有整整一大柜。 打开经柜,她便察觉了不妥。 里面的经卷似乎被人翻动过,不少位置都有被抽走的痕迹。 一阵乌云挡住了月光,经堂内一片黑暗。 星河从腰间摸出火折子,揭开筒盖轻轻一吹,莹莹火光照亮了四周一片。 这时,角落里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声响,把极度紧张的星河吓了一跳。手上一松,火折子直直地坠落下来。 “你疯了!”一个黑影从经柜后闪出,瞬间移到她面前,接住了差点落在地上的火光。 “这里经年干燥,火星落地就着。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放火烧人家的藏经楼?” 这声音陌生又有些熟悉,星河试探着问道:“杨兄?” “阿衍,你怎么总是偷东西?这次还偷到佛寺里来了!”杨玄风把火折子举到两人之间,星河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脸色很好,看来伤无大碍。 四下望了望紧闭的门窗,星河才问道:“你……几时回京的?” 杨玄风拿过星河手中的筒盖,旋即盖灭了明火,“放心,这回是奉召回京。” 星河盯着眼前的少年,似乎什么样的危险下都是这样洒脱无畏,“我知道西北军危机解除,左将军和副将调回京师,只是不知道你也回来了……对了,你怎么进来的?在这干什么?” “我是光明正大,经过主持许可,从大门走进来的……至于干什么?还是你先说说吧。”杨玄风背靠着经柜,借着月光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星河。 “我……我是来借东西的。”星河撇头望向门口,心里一阵腹诽。 仿佛中了诅咒一般,每次出来偷东西,都会被他撞见。 “哈哈哈……你真当我是自己人。连撒谎都懒得撒!”杨玄风笑着转身,从角落里捧出厚厚一沓经卷,堆到星河怀里,“我呢……在这找要送你的谢礼!这些就是了,还有那边地上的一堆。” 星河把经卷放在地上,借着月光一一翻过,“觉心承泰十七年,觉远、觉慧……了诚、了凡、了相……” 这些经卷正是她在找的,十年前觉明法师和当时寺中僧人的手书。 “从几千份抄经里找出这些可不容易,晌午进来还没休息过呢!本来还在想,这么多怎么带出去,没想到你自己找来了!这些慢慢看吧,我先睡会……”杨玄风随手拿了一本经书,盖在脸上便要睡。 星河一脸讶异地看着他,“你……” “想问我为什么帮你找了这些?”盖在经书下面,杨玄风声音有些慵懒,“你冒着生命危险到我家找佛谶,又是姓宫的,又有梅花印……若还猜不到你跟靖国公府有关,正在追查十年前佛谶案,是不是也不配做你的朋友。” “何以见得我会需要这些手抄经卷?” “谶言寥寥几句,市里坊间早有流传。你既然来我家找佛谶,自然是为了看笔迹。而你查对过笔迹,第二次见面却没将佛谶还给我……难道不是发现宋家的佛谶与我的有不同?既然笔迹有不同,当然要再找些旁证。” 星河暗暗自警,也许是太过情急,也许是对他放松了警惕,匆匆几面自己竟然漏出了这么多首尾。 “既然如此,也不瞒你……我确实是宋家的亲眷,怀疑当年送进国公府的佛谶有假!眼下这么多经卷,到天亮也翻不完。不如,你来帮忙找找看。只需要看第二行的法字,找出水字旁写的头重脚轻的即可。”说着星河已经一本本翻开经卷,一一查看起来。 半晌,经卷底下的杨玄风也没有回应,似乎是睡着了。 “也许,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个难题。”星河把一沓经卷放到他身边,“排除杨炎将军和宇文荻将军婚事的阻碍怎么样?” 话音刚落,杨玄风一把拿开脸上的经书,“当真!” “自然!赶紧看吧,若是天亮前找出来,还能去吃个宵夜。” 万籁俱静,善缘堂内唯余沙沙的翻卷声。 一缕晨光照到星河脸上,她猛地惊醒,却正躺在自己卧房里,昨晚和杨玄风查看经卷的情形仿佛从未发生过。 “难道是睡过了时辰,整夜都在做梦?”她嘟囔着起身,却发现手边放着两张手抄的心经。 经卷最末分别落着:了空、了然。 忽然,门被推开。 杨玄风端着一个木托盘,盛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有人还说吃宵夜……结果,才看了十几卷就睡着了,拖累我又看了整夜的经书。”他打着哈欠,把托盘放到桌上,“你赶紧吃吧,我去睡了,有事到西苑禅房找我。” “禅房?你要在这剃度出家吗?” “四月山寺风景好,香客多,昨天客殿已经住满了。我借住在了然法师的禅房,他去其他寺院讲经了。”杨玄风得意的笑了笑,“忘了跟你说来,现任方丈觉尘大师,出家前是我俗家二伯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四十八章 翠竹禅院 了然、了空。 在龙门寺待了大半个月,星河对这两个名字倒是熟悉,两人恰好都是觉明法师的入室弟子。 了然禅师佛法精深,是达摩院的首座;了空禅师执纪严明,是戒律院首座。两人深得觉明上师真传,都是龙门寺了字辈中的佼佼者。 他们二人身世也相近,都是被寺里养大的孤儿,自幼一起修习佛法,因而在某些文字上有相同的书写习惯,也在情理之中。 熟悉觉明上师的笔迹,又能结合哥哥名字中“沣”,写出类似的佛谶,必定是上师的亲近之人。 所以,当年仿冒觉明上师笔迹,伪造出足以乱真的佛谶,必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 星河仔细查对过两张手抄的经书,又与几张佛谶一一对照,再未发现其他线索。便让绿芜快马加鞭一并送回长安,让书法圣手的哥哥和宇文衡再去细究了。 时至晌午,想来杨玄风应该是睡足了。星河提着一个食盒,慢悠悠地来到西苑禅房外。 原本在一旁扫地的小沙弥见了她,马上丢下扫把,小跑到她面前,双手合十道:“施主可是来找杨将军的?” “小师傅好!正是。”星河一手提着食盒,另一边回了一个单手礼。 “请随我来。”小沙弥领着她,穿行过种满青松的庭院,走过一条狭长的甬道,来到一间翠竹环绕的小院前。 客殿和僧寮那般拥挤,了然禅师的禅院竟如此清幽。 星河四下观察着,对小沙弥说:“了然禅师竟然有单独的禅院,这待遇可不比方丈差。” “施主说笑了。师叔常常深夜研经,起居和其他师叔不同,方丈说这里清幽,特意让他搬过来的。”小沙弥停下脚步,双手合十道:“施主,您自行进去便是,小僧回去打扫了。” 微风过处,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还有,刀剑划破清风的刷刷声。 推开竹制的院门,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在院落庭间舞着长剑。 他出剑速度更胜小巷当日,刺杀回跃间几乎看不清身形,脚下的步法势如腾龙,轻盈如落燕,速度倒是堪比师父当日。 玄剑划破长风,挽起一道剑花,凌厉的攻势形成一道剑气,似乎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天地间唯此尔尔。 似乎是察觉到她,舞剑之人戛然而止。白影翩然回转,停在庭院中央。 长剑收回,随风飘落的竹叶悉数落在周身几尺外。 “好剑法,之前看过你和宇文昭巷战。只觉得招式快,没想到剑锋也凌厉!” 星河把的食盒放到石桌上,拿起桌上一方帛巾递给杨玄风。 他接过帛巾,边认真地擦拭着剑锋,边一本正经的说道:“上次被你在小巷救下,我跟属下们说你武功高强,剑术超然,力拔千钧……你要是见到他们,可千万不要说自己武功低微,连爬个两层小楼都费劲,还要靠别人丢绳索……我实在是太丢脸了!” 星河狠狠白了他一眼。 堂堂一个将军,竟然有这么无谓的坚持,被武功低微的人救了,有什么好丢脸的。 让人假装武功低微倒是容易,但盖世高手要怎么假扮? 她努力堆起笑容,“杨兄,谢谢你。那两份手抄对我很有帮助!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你想我帮你到两位禅师的禅房找找翻翻是么?” “正是。我只看看,绝对不拿什么东西。”星河打开食盒,端出两道斋菜和一碗素面。 “诶,没法拒绝。谁让你对我有恩呢,还是那种生生死死也还不上的大恩!” 杨玄风埋头吃着素面,不住地称赞,“不错不错,斋堂干巴巴的大锅粟米什么时候换成素面了,劲道十足,很好!。” “刚才自己揉面做的。” “咳咳咳……你还会搓面条!”杨玄风差点呛住。 “我们商贾人家,组商队往来运送货物,行走荒山野岭都是常事。自己做饭,自己治伤,小事情自然都会……你看军中的兵士,哪个不会缝缝补补呢。” 星河说的并不假,随着宫家的商队走过几趟货物,才知道商贾世家的不易,多崎岖的山路,多危险的地域,每一条商道都是由族人们亲身涉险、步步开辟出来的。 杨玄风点点头,指了指内室的木门,“这里就是了然禅师的禅房,你不进去找找吗?” “当然要找。可是了空的嫌疑更大,我想抓紧时间,先从他那里找起。” “何以见得?” 星河答道:“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当年伪造佛谶陷害宋家嫡子。一般做这种事,不是为名就是为利……再看看他二人,如今虽然各是一堂首席,但达摩院与戒律院可不能同日而语……历代戒律院首席都是将来方丈的首选,而在达摩院研习经文,就和那些名啊、利啊都沾不上什么边……习性使然,造假之人应该是努力往高处走的那个人。” “那你有什么计划?” “一会是午课时间,了空禅师会带着戒律院弟子在大殿执纪。我表妹靖国公小姐会拖住他,我就溜到他的禅房里去看看……你负责引开禅房附近值守的小和尚。” 杨玄风一阵讶异,自己的任务竟然只是引开个小和尚,真是屈才! 龙门寺·前殿 庄严的大殿上,一众善男信女跪坐在蒲团上,皆在凝神诵经。 四周烟火缭绕,一片安宁的气息。 “禅师请留步!”红叶一身锦绣华服,面上系着一方薄巾,踏着碎步追出殿外,拦下刚要离开的了空禅师。 “施主有何指教?” 红叶微微施礼,轻声说:“禅师,请问何谓‘喜风不动,冥顺于道’?” 了空禅师身为佛门高僧,弘扬佛法,诲人不倦。平日里虽然执纪严格,教导起信众来却耐心十足。 “此语出自菩提达摩祖师《二入四行论》。正所谓欢喜从心,不动如山。为人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从佛法,修心性,安然平顺,从大道是也……” 可无论他如何解释,眼前的国公小姐都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免不得再举几个前朝当世的例子,细细剖析此间的道理…… 僧寮外,杨玄风已经拉着当值的小和尚,找了半时辰的剑穗…… 他不时抬头,瞄上一眼不远处僧寮院门,却始终不见宫衍出来。 “施主,四周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你别着急,马上午课就要结束了,师兄师弟们一回来,我让他们帮忙一起找。”小和尚抓着头,看着一脸焦急的杨将军,想来他丢的东西一定价值了的。 “再找找,再找找……就掉在这附近……” 院里里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敲击。 小和尚一惊,“怎么了,好像是敲墙的声音!” 杨玄风捂着额头,硬着头皮说:“哪里有声音,小师傅一定是找累了,耳鸣了……我扶你到那边阴凉的地方歇息下!” 小和尚赶紧晃了晃脑袋,认真的拍了拍自己的耳朵。 片刻,哐哐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促。 “真的有敲墙声!是从了空师叔房里传出来的!可能是进贼了!”小和尚喊着就要冲进去。 杨玄风一把拉住他,“贼人这么嚣张,你我可能对付不了!你快去大殿叫人,我在这里守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四十九章 白骨难安 “搞什么鬼?你要把房子拆了么!赶紧跟我走……” 杨玄风匆匆冲进禅房,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身材瘦削的星河,手持一柄沉重的铜烛台,落了满头满身的土灰,正奋力凿着供桌上方的墙壁,地上散落着几块被他凿下的砖块。 墙面被凿开一块缺口中,竟然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快来帮忙!” 星河把手中烛台递给他,自己反手拿起另一个烛台。 两个人手脚快了许多,等到了空禅师带着一众僧人汇集到禅房时,大半副尸骨已经展露在众人面前。 了空禅师面色凝重,来回踱着步子,警惕地审视着眼前手持烛台、满头土灰的两个人。 “光天化日,潜入本座禅房,到底有什么阴谋。速速把他们给我拿下!” 戒律院几个武僧领命便要动手,杨玄风往前半步,把星河挡在自己身后。 星河抬起头,在人群中看到帮她进入藏经阁的小和尚本悟,用尖利的声音对他喊道:“出命案了,还不去叫方丈!” 本悟默默低下头,慢慢退出了人群。 僧寮离方丈禅院不远,不多会他便引着方丈觉尘大师匆匆赶来。 觉尘大师是得道高僧,讲求超凡脱俗、处变不惊,面上眉须雪白,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等他见到墙中嵌着的尸骨,难免有几分惊诧,转眼看到一旁灰头土脸的两个人,更是大惊失色。 “宫施主,风儿!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们……”杨玄风看着破损的墙壁和墙中骸骨,脑中飞快转动,挖空心思想找个合适的说辞。 闲来无事,跑到高僧的僧寮……心血来潮,凿开墙壁看一看……咦,有副骸骨呢!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 焦急中,他转眼一瞥,却见一旁的罪魁祸首,正神色自若地愣在那里,便赶紧用手肘推了推他。 “啊……” 星河忽然一惊,手中的烛台掉落到地上,一副不知身处何地的样子。 “这是哪里?我刚吃饱饭出来散散步,怎么会在这里?我在干什么?” 她的手掌被尖锐的烛台磨破了,鲜血顺着指尖落到地上,自己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像是……中邪了! 了空禅师在一旁睥睨着二人,觉尘大师也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 “墙中有尸骨,此乃命案。了慧,你速下山赶去京中,报京兆尹府处置。”说完,觉尘大师的目光越过二人,落在墙中的白骨上。 “双足各有六指……这尸骨,是觉明师兄啊!”觉尘大师忽然跪倒在地上,两行眼泪从他面上流了下来。 星河万万没有想到,这具尸骨竟然就是云游十年未归的觉明上师。 宫家人北上大漠,南下江洋,走遍西域各地遍寻不到踪迹的觉明上师!竟然早已圆寂,还被封在这堵墙中! “十年杳无音讯!师兄,原来你竟长眠于此!实在让人痛心疾首啊!一定是你法力幻化,感召宫施主来为你收敛尸骨,呈送冤屈的啊!”觉尘大师捶着自己的胸口,悲嚎起来。 里里外外一众僧人也纷纷跪下,一齐失声痛哭,大悲大恸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禅房,也笼罩了整个龙门寺。 良久,觉尘大师的几个入室弟子才把师父搀扶起来。 他用颤巍巍的声音说:“戒律院众武僧听令,速去擒拿逆徒了然!” 看着一旁脸色悲戚的了空,杨玄风觉得有些奇怪,“方丈,您糊涂了吧!了空的禅房里放着上师的尸骨,怎么让人去抓了然?!” 星河推了推他的胳膊,暗暗指了指地上的画卷。 这幅卷轴原本挂在那面墙上,上面绘着一位高僧的画像。画中人身穿粗布褐衣,立于菩提树下,一手持禅杖,一手作佛仪。 画像右侧上书:觉明上师法相。 落款写着:承泰十七年,弟子了然,沐手敬绘。 觉尘大师看了一眼默然无语的了空禅师,才缓缓说道:“这里原先是了然的禅房。去年冬天,了空他患上了夜盲之症,为了方便弟子们照顾他起夜,我才让他们二人交换了住所。” 龙门寺是皇家国寺,案情又是关先前代国师。京兆尹接到报案自然慎重其事,亲自带着衙门一众人来到寺中查验案情。 千年古刹,一夜喧闹嘈杂。 西苑幽静的禅院,烛火亮了一整夜。 僧寮的禅房里,繁忙的一众人也不得将息。 经验老道的仵作层层剥除墙砖和泥土,将觉明上师的尸骨一一清理出来,排在地上一方明黄色的袈裟上,一件破败的僧衣也被清理出来摆在一旁。 觉尘大师和京兆尹罗大人坐在禅房一侧,跟他说着十年前上师云游前后的种种细节,了空禅师站在一旁不时补充几句。 京兆尹府的梁师爷和风捕头坐在不远处的佛桌前,细致地做着记录。 星河硬拉着杨玄风赖在方丈身后,竖直了耳朵,用心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 “承泰十七年,师兄定下七月初八离寺远游。临行前夜,他拟好了给几个世家子弟的谶言,由了然交给寺里传信的弟子,之后便熄灯休息了……我本打算与他话别,到禅房外看到已经熄灯,便只好作罢。” 了空在一旁补充道:“那天就是了然随侍师父。” 罗大人问道:“第二天没有人见到上师出门吗?” “是的。师兄行踪飘渺,常常忽然就远行而去,又不期而归,我和师弟们都习惯了。那天没见到他,便觉得他懒与我们告别,已经悄悄离寺了。” 这时,仵作已把整副尸骨整理妥当,便来回话:“禀告大人,这副尸骨在此经年已久,恐怕已有数十年。” 罗大人事故精明,摸着两撇胡子说:“看来十年前上师并未远游,而是死在了寺中。可知死因?” 仵作回道:“头骨有裂痕,曾受外力重创……也许正是死因。” 这时,一个捕快匆匆跑进来,“大人,在西苑禅院的佛龛背后,找到一匣珠翠簪钗!” 罗大人点点头,“很好,死因明了,赃物也找到了。龙门寺罪僧了然,贪墨寺中财物,加害恩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风捕头,速去将他缉拿归案,严刑正法!” 言语间,星河已听出了他不愿深究,想要敷衍了事的意思。 她急着问道:“大人,不是应该让寺里盘点财物,看看你们找到的东西是不是了然贪墨的吗?” 罗大人眉头一皱,“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本大人断案怎么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一个和尚,有一匣簪钗,不是贪墨的施舍之物,难道是他买来自己带的吗?!” 星河正要继续跟他理论,却被急着冲进来的大和尚给打断了。 “方丈师叔,不好了!” 觉尘大师叹了口气,“何事?还能有什么更不好的事?!” “押送罪徒了然的几位师兄在山下遇袭。了然……他被人劫走了!” 罗大人这回也急了,“什么人如此大胆?” “是个女人……武功很高,她还重伤了戒律堂好几位师兄。” 罗大人大惊,“还有同党!” 星河心中一沉,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五十章 步动连山 觉明上师死于非命,凶徒了然在逃。 命案未破,上师尸骨自然不能火化安葬。 龙门寺只好关闭山门,建水陆道场,日夜诵经,超度上师亡灵。 原先在寺中礼佛的善男信女们,也被一一礼送出寺。 杨玄风极力邀星河同行,一片盛情难却,她只好让红叶继续假扮自己,带着靖国公府的仪仗先行回京。 “你这刀谱画的也太瞎了!” 在等星河收拾行囊的时间里,杨玄风百无聊赖的翻看着她案上的一堆画作。 星河有些不服气,画中的身形步法都是她凭着记忆画出来的,虽然她的记忆力没有那么卓绝,但当晚师父的招式也记住了大半,自以为已经画出了个大概,没想到却被杨玄风这样嗤之以鼻。 “高手,哪里不对了?” 杨玄风指着连续的两幅,“从这一招到这一招,对应的步法也有变化。但是实战中,这两个步法动作,根本不可能直接变换。你这是凭着自己的想象瞎画的吧?!” “你的意思是,这两个招式里,步法至少要变换三次吗?我是亲眼看到别人施展的,只是当时他的速度太快,只看清了刀法招式,也许在步法上漏掉了一些。” “不是瞎画的?!” 杨玄风有些讶异,“竟然有这么诡异的武功!上盘两招,下盘变化三次。这样的话,他移动的速度必须极快,还需要可以一心二用!” 他再次认真的翻看了一遍,手上比划着招式,脚下也试着一起变换。 “阿衍,你注意看我脚下。这个动作转换成下一个,中间必须迅速回勾,才能转换顺畅。” 星河点点头,提笔把他推测的步法画到纸上。 杀人一瞬,血不沾衣……想要达到那样的速度,步法才是关键。一动三步,步法有开有合,这好像是……卦象!是《连山经》! 这刀法的每一招,对应的步法正是一个卦象。一整套刀谱应该是:刀法变换了一百二十九次、步法变换了二百五十七次。其中步法每一次变化的方位和动作,正是对应着《连山经》的六十四个卦象! 星河迅速铺开一张大纸,默诵着《连山经》中的卦象,重新画出了一套步法。 “杨兄,你能试着以这套步法移动吗?” 杨玄风看过整套的步法,用心一一记下,试着练习了几下,“现在这步法倒是可行,但这么多步数变化,得找个空旷的地方试试。” 龙门寺半山腰的桃林外,有一片空旷的沙地,平常武僧们都是在此练功。 四月将尽,林中桃花依然开的灿烂。 白衣少年负手立在沙地中央,超然如方外之人。 “我记得不是很牢,你帮忙提醒着点!” “开始吧!”星河对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步法,大声念道:“有艮连山:西北,上三中三下六;旋进,上三中三下六……” 杨玄风拉开脚步,自西北方位打开,出脚回勾侧旋,而后凌空跃起。 几个步法变换间,他只觉自身轻盈如羽,周边事物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抚过耳边的清风似乎有了形状,竟能看清林间花瓣缓慢落下的轨迹,飞身跃起时竟可以触摸到空中的飞鸟,甚至是一旁的阿衍,移动的速度和口中念出着步法口诀的速度也变得很慢。 很快他便适应了步法带来的变化,施展步法的速度越来越快,星河也跟着他的加速,不断加快着念口诀的速度。 她极速念着步法口诀,在杨玄风耳中却只是寻常的速度,“……复水为坎:西正,上三中六下三;旋收,三中三下三。山水相连,周而复始!” 终于念完,星河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看着回到原点的杨玄风,心里感叹着这才是师父口中的高手,两百多个步法变换,他竟然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全部完成。 步法演练结束,杨玄风只觉得神清气爽,全身经脉舒畅,吐纳也轻松了不少,而身上竟连一滴汗也没有流。 星河仔细观察着沙地上的脚印,严密规整,正是伏羲八卦的形状。《连山经》与《易经》都推衍于它,正是万法的本源! “或者,你可以再配合着刀法试一试。” 星河从背囊里取出一把短刀,递到杨玄风手中,正是师父当日所赠的破焰。 这把短刀长不足两尺,恰好刀法也非大开大合,招招都是随身而动、顺势攻击,两者正好相配。 杨玄风将刀法和步法连贯起来,再次试练一番,竟然毫无滞怠,一气呵成。 从《连山经》中推衍而来的步法玄妙诡谲,搏斗间可顷刻近身对手,刀法稳准狠绝,招招直冲要害,杀人只在一瞬,两者配合起来简直浑然天成。 在这样的刀法面前,普通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喉咙被割断。 细看来,整套步法步步围绕战局,没有一步是要退让躲避!刀法也没有一招一式是用于防守! 创制这刀法的人,是何等自信狂妄!但他的自信却并不虚妄,近身搏杀中使用这套刀法,真的可以杀人于无形! 这裹挟着杀戮之气的刀法,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美感…… 星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把刀送给你吧。” 杨玄风收刀归鞘,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而且我也用不惯这么短的兵器。” 星河挡住他送回的短刀,“你我也算生死之交,还说什么功啊禄啊的!沙场上用剑用枪,虽攻守兼备,却耗费时间。马上要回京城,若是与人搏斗,短兵相接的机会更大。以你施展步法的速度,配合上这刀法,旋即制敌,速战速决,也是大有好处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最重要的是,你的剑法也很特殊,小巷里与你交过手的人可不少,恐怕很容易就能认出来……以后在京城里走动,还是不要轻易使剑的好。” 望了望自己的长剑,杨玄风笑着叹了口气,便将短刀挂到了腰间。 “大恩未报,又收了你的礼物,看来真是还不清了!” 星河狡黠一笑,“朋友嘛,就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 “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你知道我在追查佛谶旧案,所以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了然,查清楚事实!” 星河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昨晚,我到账房把寺产集册看了个遍。建寺以来,受施的金银首饰类的财物,根本没有缺失过!了然又是被一个女人救走不知所踪的,那么那匣珠翠簪钗,也许就是当前唯一的线索!” 杨玄风眉头一皱,“你不会叫我帮你望风,然后潜入京兆尹府把东西偷出来吧?!” “咳咳咳……你当我是什么人了!令兄杨炎将军新任司寇中大夫,对京中治安捕盗自然有份内之责。大人事务繁忙,哪里有空理这些琐事……求他一封手书,派你协查此案,应该不会太为难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五十一章 十八钗(上) 这几日,秋官司寇府衙上上下下乱成了一团。 新任大司寇拓跋禹是京中出名的风流王爷,整日带着几个爱妾泡在骊山別苑,上任半个月来还没到过大司寇府衙。 属下们好不容易等来,自边关入京赴任的司寇中大夫杨炎,各个摩拳擦掌,急着好好表现一番。 一个个排着队,把手上积压的大堆公文、案卷,一个劲的往他官署里送。 杨炎一直随父镇守边关,从没做过文官,面对积压了整个月的事务和排山倒海而来的各式文书,样样都要重新学起,处理起来如缓慢如抽丝。 几日下来,堆积的案卷不减反增了!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京兆尹府又来报告龙门寺高僧遇害一案,请求大司寇府协同缉盗。 大司寇府设有缉盗司,专掌案件纠察、缉捕盗匪。但受前任大司寇侯莫陈彦牵累,该司掌印也被一并免职,天官府还未选任接替之人,正是一团乱麻的大司寇府中最乱的一块。 杨炎翻着奏报,忽然感到圣心难测,陛下调他回京,真正的目的可能……是要这样委婉迂回地弄死他! 这个当口,闲等着城防营都统职务交接的杨玄风却来“自投罗网”,拖着他说自己与朋友在龙门寺里发现尸骨的种种细节,还发表了一大通关于案情的猜想。 杨炎心中暗喜,顺势便把协同缉凶的任务丢给了他,找的理由是人力不足、临时征调。 城防营本就归大司马府和大司寇府调遣,加上杨玄风尚未赴任,给哥哥帮忙也在情理之中,两门府衙都轻轻松松给了协查的文书。 第二天,杨玄风便手持文书,带着星河和几个亲随兵将,大摇大摆的进了京兆尹府衙。 京兆尹罗大人上朝未归,副官少尹曲冲接到文书,连忙赶出来相迎。 曲冲不过三十出头,面相端正,须髯打理精细,一身官服不见丝毫褶皱,一副严整干练的气势。 简单的寒暄几句,曲冲便恭敬的请他们到议事厅,与府衙属官、捕快们一起查验证物。 “杨将军请看,这便是从龙门寺了然的禅房找到的木匣,里面是十八支样式各异的珠翠簪钗……我们研究了整日,觉得有些可疑,不像是他贪墨的财物。” 星河随手拿起一只钗,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转头对杨玄风说道:“这支可不是一般的钗。” 曲冲笑了笑,“小将军眼光不错……这些簪钗全部用料上乘,工艺精湛,虽不知出自哪家工坊,却件件是珍品!看起来也并不像富贵人家会施舍给寺院的物品。” 星河微微点头,继续说道:“这支金钗名曰:孔雀翎,是用来装饰花草发髻的。钗尾用了点翠手法,长安城里能做出来的工坊不超过十家。” 杨玄风和几个兵将听得一头雾水,堂上几个年长些的捕快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星河又从匣中,取出一支玉簪,“这支玉簪名曰暮烟,以金丝和玫瑰玉镶嵌而成,是南梁金陵的内府货,一般用来搭配桃色的云锦长裙。” 这下曲冲的脸色也有些不对了,望着一匣花花绿绿的簪钗发怔起来。 副将燕鸣抵了抵身旁的风捕头,悄声问道:“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这花草发髻是青楼女子才会梳的……还有桃色云锦长裙,也只有舞姬、乐姬歌舞表演时才会穿……”风捕头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堂上之人都听得清楚。 星河把两只簪钗放回木匣,“没错,这一匣的簪钗,应该都是青楼或者舞肆、乐坊中的女子所有!件件都很名贵,不是常有之物。派人抱着它上章台街和朱雀街各家大店里走一圈,应该不难问出结果。” 曲冲整了整衣冠,对星河拱手一拜,“将军小小年纪,见多识广,本官佩服,愿听差遣!” 星河连连摆手,“不敢,大人多礼了!我不过一介布衣,家里开过首饰铺子,才刚好认识罢了。” “谦虚什么!”燕鸣重重的拍着她的肩膀,“宫先生!侠肝义胆、武功盖世,又博学多识!真是人中翘楚啊!” 其他几个兵士纷纷跟着称赞。 “低调,低调一点!” 星河悄悄揉着吃痛的肩膀,狠狠的瞪了幸灾乐祸的杨玄风一眼。 天子脚下,京兆尹府的捕快们也个个训练有素,查起案来巡如风雷。 午膳前,曲冲便着人来请杨玄风到议事厅听捕快们的回报。 厅内长桌上铺着整块白布,一支支簪钗在上面一字排开,每个簪钗下面各压了一张纸,详细的写着花坊名、人名和日期。 见杨玄风等人到了,曲冲连忙引他们到桌前,“杨将军,十八支簪钗全部找到了主人,纸上写的就是物主所在的花坊和她们的名字。” “曲大人,上面写的日期是什么意思?” 曲冲面色一凝,语气沉重地说:“是簪钗主人失踪的日子。” 星河走过长桌,看着按日期依次排开的簪钗,“这十八名女子,从承泰十八年起到元亨八年,在九年间挨个失踪了。” 曲冲向他们介绍道:“失踪的十八名女子,曾是十八家不同的青楼、乐坊和舞肆的头牌花魁……因为这些花坊间隔较远,加之风尘女子与人私奔是常事,她们无故失踪后,各家自行追查未果,却无一家报官。” 失踪的女子簪钗归于一处,失踪后再无音讯,看来已是凶多吉少。 杨玄风感觉到了案件的棘手,觉明上师命案尚未告破。小小一匣簪钗,竟然又引出了这么大一桩连续失踪案。 说话间罗大人已经下朝归来,急匆匆赶到了议事厅。 听过曲冲简单的回报,他脸色大变,“逃犯了然,再添新案!室中藏着失踪者的财物,必是掳劫花坊女子的凶徒无疑!” 见罗大人急着想要定案,星河连忙说道:“一定不是他!甚至寺中一众高僧都可以排除!” 她上前一步,指着最末的花蝶彩钗,笃定地说:“最近一起失踪,是去年冬月十七,这一天是阿弥陀佛圣诞。” 罗大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又如何?!” “大魏王族修习净土宗,阿弥陀佛是净土宗的本尊佛。每年佛诞日,陛下都会率皇亲贵族,亲临龙门寺参拜。当天,身为达摩院首席的了然禅师,一定会在寺中接驾……他根本不可能到京城犯案!” “哦……” 看了星河一眼,又看了看与她并肩而立的杨玄风,罗大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还有何高见?” “不敢!这个木匣上面雕刻的八宝纹,多绘于超度用的法器。十八支簪钗放在此匣中,又被供奉在佛龛背后……依小人愚见,这十八位姑娘很可能已经遇害,而且了然定是知情!但他并非凶手,收藏这些簪钗,只是为了超度她们的亡灵。甚至……甚至觉明上师,也不一定死于他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五十二章 十八钗(下) 凶手竟然另有其人,实在匪夷所思。 但星河又说得有理有据,满堂京兆尹府的属官们都有些惊诧,纷纷望向府尹大人,揣测着他要如何应对。 听了她的话,罗大人顿时勃然大怒。 “一派胡言!杀害觉明上师的凶手就是了然,此案已破,万勿再多言!” 星河摇了摇头,早就听说京兆尹大人深谙为官之道,一手上乘的和稀泥功夫。 他一定是担心案情扩大,一旦抓不到了然,此案成为悬案,对上对下都无法交待。 杨玄风仍不明就理,挡到他面前说:“罗大人,此案确有疑点,应该要仔细查证,千万不能放过幕后凶徒。” 罗大人冲他拱了拱手:“杨将军,虽然你手握两府的协查文书,可你并未赴任城防营都统,本官尚且比你阶高两级!京兆尹府是本官主事,长安内外大小案件也是本府管辖,本官才是此案主理!你还是不要过多插手,以免伤了同僚间的和气。” 杨玄风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一边的星河拦了下来。 她神色有几分凝重,对着罗大人说道:“府尹大人,龙穴山附近层峦叠嶂、山林茂密,若是了然有心藏匿,想找到他恐怕难于登天。若是他再远遁他乡,就更难以追缉了……今日若是放弃这些线索,恐怕更难了结此案。” “这位小兄弟,你是太高看那凶犯了然,还是看不起我京兆尹府?!通缉告示一发,他自然无所遁形!” 罗大人缓了缓语气,又对杨玄风说:“将军初回长安,一定有很多家事要处理,这龙门寺的案子就不劳你费心了。等我们抓到了然,你在文书上签个字便可以交差了,大可不必再在我这辛劳。” 罗大人转过身,瞪了曲冲一眼。 “万勿再多事,自找麻烦!” 又对风捕头厉声喝道:“愣着做什么。把全部人手派去龙门寺附近搜山!发布檄文,悬赏追拿凶徒了然!” 满堂的大小属官,三三两两商议着,假借着事务繁忙,匆匆离开议事厅。 双方不欢而散,曲冲面上有些尴尬,一路将他们送出府衙。 “诸位抱歉!府尹大人他并非有意为难,只是案件关乎前代国师和国寺高僧,若是横生枝节,不能迅速破案,陛下怪罪下来,京兆尹府恐怕担待不起!” 他将一沓手抄交给星河,“宫公子,这是本官誊抄的十八支簪钗明细。诚见你心思敏捷,希望你能继续追查下去,若有所收获,也能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星河接过手抄,拱手道:“一定不负您的信任!” 望着京兆尹府慢慢合上的大门,燕鸣气恼地说:“什么狗屁京兆尹!他自己敷衍塞责、玩忽职守也就罢了,我们奉命协查,他竟然还加以阻挠!” 星河宽慰他说:“将军勿恼。这些案子确实是罗大人主理,我们即便有理有据,也要看他愿不愿意听。” 杨玄风叹了口气,“没想到京兆尹办案这么敷衍,京城里竟然有这么昏庸的官吏!” 星河笑了笑,“罗大人可一点也不昏庸!京兆尹作为朝堂上唯一的地方官,在这天子脚下有多少门阀世家、公卿权贵,多少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大小事务要处理。他能在这个位子上多年,又是何等精明。” 杨玄风久在凉州,久在军中,并不清楚无论京城还是州郡,像罗大人这样的官员可不在少数。 大魏以武立国,世家大族的子弟多任军职,而知州、府尹和六官府衙的这些文官多是读书出身的普通士族子弟。 他们没有沙场的丰功伟绩、没有家族繁茂的祖荫,凭借士族身份入仕,能力、运气极佳如罗大人等,步步升迁到主政一方、辖制一域的位置,但想要再进一步位列三公、封王进爵也再无可能。 到了这种阶段,自身职责做的好不好,百姓称不称赞,已经不重要了。所谓长袖善舞,是一门只对上,不对下的功夫。 关键是面上一切看起来圆不圆满,府衙上下是不是一团和气,边边角角功夫做的全不全面,皇亲国戚、王公贵族和上官们满不满意。 再盼望着不要生出什么无妄之灾来,自己能安然而退,子孙安享荣华最好。 杨玄风把协查文书丢给燕鸣,“他昏庸与否且不论。怎么觉得我才到京城,就已经得罪同僚了?” “杨兄,你有所不知。罗大人的夫人是侯莫陈家近房,自然对杨炎大人缺点好感。请求协同原是例行公事,没想到杨大人真的派人来协查。我猜他心里恐怕觉得,你是令兄特意派来为难他的!” 星河顿了顿,轻挑着眉稍笑着说:“不过你也不用忧心。罗大人那么圆滑,怎么可能真的开罪杨氏门阀的少将军呢!你只管什么都不做,结案时他自会报你首功的!” 调查被京兆尹拦了路,宫衍反而有心情玩笑。杨玄风不禁觉得,这个刚刚有些熟悉的少年,又难以捉摸起来。 他顺手搭在星河肩上,“那现在怎么办?你不是一定要找到了然么?” “本来也只是想看一眼簪钗,没指望通过京兆尹府查出什么了……如今,这些已经很足够了!” 她抖了抖手里一沓纸,“杨兄,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罗大人说的到没错,你初回京,也该腾出点时间,打理打理家事。我先自行调查,有什么消息再找你报告。或者……你要寻我的话,可以直接去追星揽月乐坊,找我哥哥青士先生。” 今日运气不错。 星河刚回府梳洗妥当,谨言便来传话,父亲让她到书房去见。 走到书房附近,便听到父亲爽朗的笑声,还有下棋落子的声音。 他应该是在与人手谈,只是不知是何人,下个棋也能让父亲如此开怀。 星河敲门进去,“父亲见谅!女儿在龙门寺受了些惊吓,今日才来向您请安。” “无妨,快来拜见道涣先生!” 星河心里一惊,抬头一看,父亲对面坐着的竟然真的是二师兄道涣! 她乖觉得行了个礼,“道先生好。” 道涣煞有介事的摸着短须,摇头晃脑道:“很好很好,大小姐很乖巧。” 宋之孝带着几分期许,对星河说道:“道涣先生博闻强识,是府中新任西席先生,提点教导河洲课业,主要还是教授你的德行操守。你要多向他请教才是!” 星河心中先是疑惑:河洲才多大,就请先生来教导他课业,后面一听主要是教她德行操守……这才恍然大悟,父亲真的在考虑她的婚事了! “是,父亲!恰好我在龙门寺写了几篇女德修仪的文章,可否请先生移步去指导一二。” 宋之孝颇为满意,直接投子入瓮说:“教导后辈是不二之事!先生棋力高深,今日胜负已明。你先去教导星河,我们改日再切磋吧。” 东园书房 “二师兄!你何时从南郡回来的?怎么跑到我家来教书了?” 道涣没好气地说:“小五,你还好意思问。我探友归来,师父、师弟们全都不见了!连你也跑到什么龙门寺去了!还有你留的那封什么手书?!” 星河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那封手书怎么了?告诉你等我的消息呀。师父到下一站会来信告诉我,然后留在那里等着你,你便可以追过去了。” 道涣也睁大双眼,和星河瞪上了! “你说师父遭仇人追杀,才提前离开长安!这仇家都来了,你叫我等在原地,是要等死么?!” “咳咳,是我考虑不周!” “幸好你师兄我,不是等闲之辈!直接到你家,自荐做了西席先生。一来国公府高门大户安全不少;二来我就待在你附近等消息,免得你又跑到哪里玩忘了!” 星河撇了撇嘴,“知道师兄你博学多才,可你千万别乱走动。听小丫鬟说,我三叔在家里研习经书,整日找人讨论切磋……万一被他撞见,你可就走不掉了。” “行啦行啦!现在起我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你,防着哪天你又跑了,丢下师兄一个人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也不认识人,也没什么银两,也没有容身之所……真是寒了心啊!” 师兄们跟着师傅太久,各个都沾染了他没正经和爱互怼的习气。 星河叹了口气,自己铺纸研墨,准备好好写上几篇文章,也算给期望她能德贤淑仪的父亲一点交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不速之客 月黑风高,山林里不时传来几声寒鸦夜啼。 许多人打着火把,一寸一寸搜索着这片广袤的深林。 他在林中焦急的寻找,前后兵士的呼喝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耳边唯有呼呼的风声和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他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他发了疯一般,用长剑劈斩开杂草,快速的往前进,任由两侧粗糙的矮树刮擦着脸颊。 忽然间瞥见草丛深处,露出一点青绿色的衣角。 他冲了过去,拨开层层深草,搬过隐在草丛中瘦弱的身体,正是那少年惨白的脸!已经全然没有了呼吸! “阿衍!不要!” 杨玄风忽然惊起,环顾左右,发现自己仍在床榻上,身边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原来是一场噩梦! 自从龙门寺归来,他便开始有这样梦。明明是自沙场浴血而归的人,却平白被噩梦困扰。 无论梦中是怎样的险境,又是怎样的危机,陷入危险中的永远是宫衍,那个漂亮狡黠的小少年! 外间的随侍听到声响,连忙点灯来看。 只见少将军满头大汗,怔怔地坐在榻上,赶忙打水给他洗面。 一大早,就有人在后门口敲个没完。 莲心心里攒着气,不情愿地打开门。 门前站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公子。 对方见了她,温和有礼地说:“姑娘,青士先生在吗?” 莲心呆呆看着眼前的公子,只觉得胸口憋闷,有些喘不上气来,心开始砰砰乱跳。 出入乐坊的俊俏公子不少,可她却从未见过如此风神秀异的人。 他一身白色锦袍,手持一把长剑,头上束着端正的冠发。 如此简单的装束下,整个人却仿佛带着一道不染尘埃的光华。 不同于衡公子的俊朗,莫云公子的绝艳,青士先生的清雅,和兰因公子的柔美…… 眼前这位身形挺拔、容貌精致的公子,有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犹如一块俸在庙堂的青玉,周身散发着冷峻的气息。 可他却真切的站在她眼前,一直在对她笑。和煦又灿烂!如同寒冬里的一缕阳光! 莲心面上微红,赶忙慌张地请他进来,一路将他送到宋临川房门口。 天色刚亮,院子里仆婢们刚开始洒扫。 星河一觉醒来,腾的从榻上坐了起来。 追查案件,如同推衍签卦,一切都源自卦象!十年前佛谶一案,回本溯源,佛谶和手抄才是关键! 期望着哥哥他们有新的发现,她赶紧让人给宇文衡送去口信,约他到乐坊碰面。 有二师兄在,出门倒是方便了许多,再不用从侧门悄悄溜出去了。 道涣随便和门房打了声招呼,说是带小姐去观摩有关妇德妇容的清谈雅会。 便和星河两人,各着一身风雅的长衫,一起大摇大摆地从前门出了府。 来到哥哥房门外,只听里面他与人说话的声音。 “不错,恢复的不错!已经无碍了,我再给你换副药吃吃,强健一下筋骨!” “行了行了,神医大哥,你开的药苦死了。既然都说我无碍了,这药就免了吧!” 这声音是杨玄风,他怎么了来了,难道是有了新线索! 星河急着推门进去,只见内室中两人对坐在桌前,杨玄风未着上衣,由哥哥在检查着他肩上的伤口。 他的背上有许多旧伤痕,大概都是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累累的背部,看起来很结实,不似穿着衣服时那么瘦。 一个少年将军,带着一身属于自己的荣耀。星河感慨着,明明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过往的岁月里,他却穿行在刀林剑雨之中,过着与她全然不同的人生。 忽然发觉自己正盯着,一个男子的裸背,星河刷的红了脸。 而且好像还不是第一次看,只是前几次都在情急之下,哪有像今天这样光天化日,清清楚楚的细看……于是乎,男女大防等等礼义教训,一股脑的冲了出来! 她哐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用手摸了摸微烫的脸颊,回头小声地对道涣说:“里面的朋友不清楚我的身份,师兄不要随便与他搭话。” 道涣咋了咋舌,“知道了,我看出来了!” 星河咳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哥哥,我是阿衍,可以进去吗?” 宋临川疾声喊道:“等一下!” 转头催促着杨玄风,赶紧穿好上衣。 半晌,才对外面喊了声:“进来吧!” 星河走进房门,回避开两人的目光,指着身后的二师兄说道:“这位是我师兄,道涣先生!” 见到道涣年纪较长,一副儒士打扮,宋临川和杨玄风都站起来跟他拱手行礼。 道涣认真地回礼,便迳自在外堂椅子上坐下。 星河走到他们两人身边,揉了揉鼻子,讪讪地问道:“杨兄,你怎么来了?” 杨玄风敷衍地应了句,“不放心,来看看。” 却又看着她的脸,关切地问:“你病了么?脸怎么这么红?”说着便要伸手,来摸她的额头。 星河赶紧躲开,用手扇了扇脸,又松了松领口。 “没事没事!今天,真的很热!” “很热吗?”宋临川感受了下周围的温度,疑惑的盯着,举止异常的妹妹。 道涣赶忙高声应道:“热!马上就要到端阳了!可不是很热么?往年这个时候大约都穿短衫了。哈哈哈,是不是呀,小师弟!” 星河心里感谢着二师兄,这么生硬的帮忙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杨兄是不放心案情,来看看我这边的进展的是吗?” “嗯,大约……算是吧!” 这时又有人敲门。 宋临川跟妹妹交换了个眼神,亲自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神采奕奕的宇文衡。 星河头皮一麻,今天怎么感觉这么凌乱。 “一早收到星河的信,让我……” 不等他说完,宋临川高声笑道:“阿衡也来了,今日我这里朋友很多啊!” 宇文衡看了一眼内室的星河和杨玄风,又看了看堂上的道涣,虽然还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到嘴边的话还是停了下来。 星河赶忙迎上来,“四哥,这位是我师兄道涣;这位是杨将军,他奉命协查龙门寺的案子,我们一起发现的上师尸骨。” 一一打过招呼,宇文衡和星河交换了个眼神,才点点头。 “我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跟你们兄弟谈,请借一步说话。” 道涣站起身来,走到内室对杨玄风说道:“小兄弟,老哥一时技痒,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星河心里感天谢地,二师兄简直太有用了! 三人坐在密室中。 宋临川拿出佛谶和抄经,展开来给星河看,“我们研究过了,这封伪造的手抄是了然所造无疑。” 宇文衡拿着字迹有些模糊的佛谶,指出几个细微的地方给她看。 虽然了然极力模仿了上师的笔迹,回避了自己的特点,可当时也许太过慌张,还是未能尽善尽美,露出了几处破绽。 “了然一个寺僧,和宋家毫无瓜葛,绝不会无缘无故,伪造佛谶陷害临川哥,一定还有幕后之人。” 星河点点头,“那天寺里很乱,只知道是一个女人劫走了他。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从他房里找到的一匣簪钗。” “簪钗?” 宇文衡和宋临川都很讶异,无端的怎么冒出这样的东西。 星河拿出那沓名录,“经查证十八支簪钗,分别属于京城十八家花坊的头牌花魁。她们从承泰十八年到元亨八年间,相继失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五十四章 问君真心 十八家花坊分布零散,遍布在纵贯长安城东西向的章台街和南北向的朱雀大街,各条熙来攘往的烟花柳巷里。 两人一路走走坐坐,喝喝茶、听听曲和各家老板、丫头、姑娘们聊一聊,整个上午只查问了三家店。 站在两条大街的交汇处,星河忽然转头对杨玄风说:“你今日没别的事了吗?其实这些地方,我一个人去便好了。” 不明白他何以坐在女人堆里,会浑身不自在。却又非要和自己一道,一家家走访这些闹市花坊。 杨玄风看着她白皙的脸庞,回想起梦中血淋淋的一幕,却无法与她言说。 自己好歹也是一员猛将,要是说出心中隐忧,却是源于几个荒唐的梦,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只能尽量和他一起查探,亲眼看着他,才能觉得很安心些。 宫衍是他在长安唯一的朋友,若能保他周全,自己再婆婆妈妈一些也无妨。 “有件小事。我父亲让我回京以后,代他拜会几位世伯。礼物早就按礼单备好了……只是,想起来我父亲说过,他在为我和独孤家议亲,于礼该另行准备一份礼物,送给独孤小姐才是。” 身边的宫衍忽然停下脚步,他也随之停下,“采选礼物我实在不在行,手下又都是些粗人,一会你看到合适的商铺,记得提醒我一下。” 上大将军在和大司徒议亲……原来他就是渃姐姐口中的华阴杨氏公子! 星河感到心口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阵彻骨的凉意,从她的心间慢慢延伸到指尖。 明明和自己无关的事,为什么听了来会是这种滋味!满腹酸楚,到底从何而来! 几度生死又怎样,并肩而行又怎样,对于他和他的未来来说,自己终究只是恰巧同行一段的路人罢了。 她僵硬的笑了笑:“若是送女子,有什么能比得上,一片真心呢。” “真心?那是要怎么送?!” 她摇了摇头,“我累了,要先回去了。” “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难道真的病了?” 望着他关切的神色,星河叹了口气,“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停的问自己:心里很凉,手也凉,脚也凉……到底为什么凉呢? 她想继续往前走,忽然又转过身,“过了午时,各家花坊们都营业了。估计没人会有心思,跟我们说那些女子的前尘往事。现在,我就陪你去给独孤小姐买礼物吧。” “你不是不舒服么?我送你回乐坊。” “我现在又舒服了!” “你怎么回事,反反复复像个女人!” “我哪里像了?哪里又反复了?!” “怎么忽然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好得很!现在就教你怎么给女人买东西!” 两人在大街上,你来我往吵吵嚷嚷,引来不少人驻足观望。 承蒙京兆尹治理得当,如今大街上很少能见到有人高声争执了,大家都翘首以盼,希望这两位俊秀公子能当街争吵直至斗殴。 让人失望的是,这两个人很快停了下来,一起研究起路人来。 星河指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和熙攘的人群,“这里长安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这些行人里面有王宫贵族,也有贩夫走卒,有世家千金,也有小家碧玉。你要送礼物给一位门阀小姐,自然要看看她们这些人都去买什么?” “哦,怎么看?”杨玄风微笑着看她指点江山。 “你看那边,那边,那边……华丽的马车,层层的围幔,都是些贵族小姐的车架。有些人去了衣裳铺子,有些人去胭脂水粉店,但最多的还是去珠宝首饰的商铺!” 说着,星河拍了拍杨玄风的肩膀,“看到了么,从那家店里出来的人。满头珠翠,身着锦锻罗裙的那个,她是秦王长女清河郡主,真正的豪门贵女。你要买东西送独孤小姐,去她逛过的店准没错!”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这家名为“一品斋”的店铺。 见杨玄风一身锦衣,伙计连忙把他们请到了内堂,找来掌柜的亲自来接待。 掌柜大约四十多岁,一脸的富态,一看这家店铺的生意就不差。 星河直说道:“把你刚才给郡主看的首饰全部拿出来,我家公子要买!” 老板连忙点头,让贵客稍等,自己进了内室。 杨玄风拉了拉星河的衣袖,“你怎么知道郡主看过首饰却没买?” “女人买到称心如意的东西,可不是那副样子。买到合意之物,哪怕是千金贵胄,也难免要喜形于色的。” “佩服,既然郡主没看上,一定是东西不好,我们还看什么?”杨玄风站起身来就要走。 星河悠悠的喝口茶,“郡主更不是没看上!她步履匆匆,没有一丝觉得无趣的样子,一定是看中了的。” “那为什么没买呢?总不会是因为太贵。” “当然不是!以秦王府的财力,就算买下整条街的店铺都没问题。也许有些特别的原因……” 说话间,掌柜已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方托盘走了出来,“郡主最中意的,便是这件了。” 只见盘中白帛上,摆放着一个金灿灿的步摇和一支白玉笄。 金步摇,簪首形似蔷薇花蔓,后缀有九尾,每一条金链末端,都坠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石珠,殷红的石榴石末梢上,又坠着细小的金摇叶。 白玉笄,通体脂白,质地细腻,簪头镂刻着两朵蔷薇,双花栩栩如生,如雨后新吐,仿佛散发着阵阵芬芳。 “公子,这个副金步摇和玉笄,名为‘薇雨’。取自‘五月蔷薇,时雨至’,非常应景。您可还满意?” 星河旋即明白了原由,这是一套可以用于笄礼的发饰。 清河郡主和尉迟家大公子早有婚约,待她及笄后两人便会完婚。 以郡主的高贵和矜持,自然不会亲自买下看中的吉物。 恐怕此刻尉迟家的人,正在匆匆赶来的路上。 “郡主满意,我家公子自然也满意!就它了。” “尉迟公子真是贴心,这副金步摇,小人收您三千两。” 一听对方叫自己尉迟公子,便知道老板是认错人了。 杨玄风刚要否认,却被星河抢在前面。 “我家公子为博美人一笑,自然愿意一掷千金。但你打开门做生意,更要货真价实!” 她抬高了声音,“我们世家大族,交游广阔,免不得让亲朋好友们赏一赏……这石榴石坠的金步摇,若是你收了这个价,一旦传开了,怕也不利长久的生意吧!” 胖老板脸上一滞,尴尬的笑道:“小兄弟说的是。公子身份贵重,小人将来还要多仰仗您照顾生意。只当小人高攀了您这位贵友,一口实价,两千四百两。” 星河站起身来,“好,老板爽快!” “少爷你不会没带银票吧。” 杨玄风白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何要自己冒名他人,买下这副步摇和玉笄。 转念一想,这件礼物道也算贵重。送给独孤小姐倒不失礼,便爽利的掏了银票。 出了一品斋,星河环顾四周,赶忙拉着他快步离开。 “干什么,走这么快?” “占了大便宜了,还不快走!难道等着老板追上来?!” “你又蒙我了!凉州地处丝路商道,我见过的珍奇首饰可不少。这金步摇虽然做工精致,但坠饰用了石榴石,可并非最极品的宝石,两千多两也不算便宜了。” “物以稀为贵,何况是郡主看中的物品!你相信吗?明天你带着这副‘薇雨’,去征东大将军府,即使出到一万两,尉迟公子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它买下来。” 杨玄风立即明白过来,原来这幅步摇是郡主看中的东西,要未来郡马亲自来买的!只是宫衍明明知道,却为何非撺掇着他买下来,拿去送给独孤小姐呢? “难道……你和郡主有什么过节?” “咳咳,哪有的事!这副步摇精美绝伦,拿去送给独孤小姐,她一定会喜欢的!” 星河心里暗暗笑道:前年上元节,为了一盏金凤灯和清河郡主闹翻的人可是渃姐姐。 等她带上这套步摇,在清河郡主面前耀武扬威时,一定会很开心!再没有比这,更合适送她的礼物了! 看着星河似有若无的笑,杨玄风嘟囔着:“这样就算是送了真心?” “有没有‘真心’要看你自己,我反正为你找到足够的‘实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不争之臣(上) 宣室殿内,一片沉闷的气息。 拓跋琰坐在龙椅上,拿手撑着头,一副百无聊奈的样子。 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依次跪坐在朝堂两侧,武将自西面东,文臣自东面西。 武将以柱国大将军、大冢宰宇文直为首,文臣以三公为首,相向而坐。大将军以上军职,侯爵以上封号及一品以上官职的文臣面前摆放着低案。 大魏朝堂以武为尊,地官大司徒独孤长信、春官大宗伯李耀、夏官大司马于瑾、冬官大司空赵廉等六官之首,都依柱国大将军封号坐在武将一侧。 大司徒独孤长信奏报了,近三年来大魏一百五十七个州郡,府库余粮的数目。 奏本上说:经大司徒府盘点,目前有小麦十一万石,粟三万石,稻米两万石及其他谷物粮食一万石,散布在各地的府仓中。但今年冬麦初熟,府库空存不足,要尽快腾出陈粮,贮存所收租庸调新粮。奏请当朝商议,尽快决断如何调配、贮存这批存粮。 拓跋琰心中烦躁,小麦十一万石,粟三万石,稻米两万石除去损耗,这是足够两万兵士一年的军粮。 宇文直早有谏言,认为当前鲜卑府兵的数量,不足以开疆辟土,要增征汉人兵士入伍。 今日,府库余粮之事一经提起,恐怕紧接着又要有人,提议征兵之事了。 让他头疼事情就在这里! 大司马府由于瑾主政以来,新征的府兵几乎都归入了中路军,征兵之举无异于增强中路军兵力,实为他人做嫁衣。 朝堂上一阵窃窃私语,却没有人出面提议。大小官员都观望着,武将首位的宇文直大人。 大冢宰宇文直,年初起就大病了一场。 眼看着病如山倒,接连一个月没有上朝。朝臣们正担忧着,不知何人能接替辅政,主持朝政大局,他又忽然病愈,精气神竟比之前更盛了。 朝臣百姓皆称道,大冢宰为国家柱石,自有上天庇佑。 此间,宇文直还那副超然的做派,目不斜视的端坐着,并不急着表态。 大家纷纷将目光转向,他右手边的大将军宇文烈。 宇文烈刚三十出头,风华正盛。 一身绛紫色的官服,腰间系着二采的紫圭绶带。武将的魁梧中,又带着文官的端肃。 作为宇文直亲弟、已故的车骑大将军的嫡子,他自幼就是家族培养的重点,不到三十岁便绶大将军封号,率领了大魏最精锐、最庞大的一支部队,是宇文门阀这一代的领军人物。 他看了伯父一眼,慢慢展开案上的奏折:“陛下,臣有奏议!余粮眼见陈腐,是我大魏国富力强的印证,当趁势屯兵,巩固边陲。 今年以来,北方突厥散部多番侵扰,杀我百姓、毁我房舍、阻我商道,恐东西部突厥大军会集结进犯。我军当早做筹谋,在北境囤积粮草,以应战事。 臣以为:当立即筹建仓廪工事。由冬官大司空府拟定营造图纸,并调西北军半府兵力,在凉州以南的武威郡,兴修粮草大仓,于入夏前完工,及时转运、囤积各州郡余粮。” 他话音刚落,东西两侧文、武朝臣,便三三两两的站了起来,拱手长揖以示支持。 宇文直满意的点了点头,也持笏站起身来。 见状,案前的、后列的文武百官纷纷站了起来,一起支持附议。 拓跋琰心里叹了口气:大冢宰的意思,就是整个大魏朝堂的意思,也必须是他的意思。 于是放下撑着头的手,准备着侍中拟旨。 匆匆一瞥,却见亲王、三公所处位置,有一个人坐在那没有动静。 仔细一看,刚燃起的一丝希望,旋即变成了失望。 拓跋琰皱了皱眉,心里愈发不快。 宋太师在朝堂上虽然甚少发言,但却一直集中精神在听,不时还写一些议政文章,勉励太学的学子们。 今天怎么忽然走起神来,连议事程序都不遵守了。 他抬了抬手。 侍中连忙铺开纸张,准备拟旨。 这时,宋之孝却站起身来。 他顺手把象牙笏板一丢,笏板落在低案上,发出哐当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交汇到他这里。 只见他从宽大服袖中,取出一份奏折。 手持奏折,步步离开坐席,走到了朝堂的正中央。 “陛下,臣有本要奏。” 整个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多年没有递过奏折的靖国公、太师宋之孝!他竟然在议事途中说有本要奏!莫非是老糊涂了!明明才四十出头啊,难道是得了癔症! 宇文直看着他,也是不明所以,只能委婉的说:“宋太师,州郡余粮之事尚未决议。你就算有事,也当稍候再奏。” “冢宰大人,我正是对此事启奏!恳请陛下兼听臣的意见,再做圣裁!” 拓跋琰看着堂下肃正的宋之孝,仿佛再次看到十几年前那个满怀抱负、指点江山的帝师!他的心底腾起一阵莫名的兴奋。 “准准奏!” “谢陛下!”宋之孝长揖行礼。 “前日,臣从大司徒府得知,这三年余粮的数目远低于前三载;又查阅太史院题本,今年擎羊煞星大耀,易致水患成灾,恐黄河有泛滥、决堤之危。大魏以武立国,更以民为本,凡事当以黎民百姓为先。 臣有三议,望陛下圣裁: 一是,建义仓。沿黄河河道,自大庆关,过平阳郡,经蒲津关,直到洛阳以西,沿途选取官道两侧,便于百姓疏散转移的高地,建中小义仓十一处,并将陈粮全部转入义仓,以备不时之需。 二是,修府库。各州郡都有粮仓,但大小不均、制式有差,储存粮食的时间和数量都不同。地官大司徒府盘点时,时常有大仓谷物尚好,小仓已经陈坏的情况。可以借此机会,将零散的州郡府仓加以撤并,只保留部分贮存条件好的地方仓库,由地官大司徒府统一管理,并调中路军半府兵力驻守。 三是,囤良田。近三年虽有旱灾,但余粮远低于之前。若究其原因,主要是三年来府兵练兵、行军的时间各增加了三个月,影响了军户家的田地耕种。陇中地区历来是大魏粮仓,臣建议减免陇中府兵的赋役,减少兵士数量,放他们回原籍兴修水利、耕种良田,以保障粮草供应。” 良久,朝堂上一片沉寂。 若依照太师的意思,不但不在边境屯粮,还要削减陇中府兵。 陇中地区的府兵,正是中路军嫡系来源,此举无异于削弱宇文家的势力。更不用说,他还建议调派中路军兵马,来驻守州郡的粮仓了。 坐在低案前的一众公卿,各怀心思,面面相觑。 下座大小官员,各有立场派系,涉及这么大的利益变动,更是畏不敢言。 忽然,列中有一人站了出来,快步走到宋之孝身边。 “启奏陛下:臣司寇中大夫杨炎。刚卸任西北军左路将军,自边境回京赴任。 去年漠北遭逢大旱,又遇蝗灾,东西各部杀伐不断,实力大损。今年北境大体安定,偶有小股流寇劫掠百姓,都被西北军迅速扑灭。这些情况,此前也多次奏报过大司马府。 臣以为,目前的状况下,并不需要增兵和大规模建仓屯粮。还是依太师所言,兴建义仓,更益大局!” 大家纷纷揣测着,这位新任的司寇中大夫杨炎,是不知朝堂局势,或是舍不得西北军半府兵马,还是与宋太师早有默契。 宇文烈的提议被驳,宇文一系不少官员都按耐不住了。 仔细思量,却发现宋太师是有备而来。上到天文水患,下到仓储存粮,句句有理有据,一时难以找到漏洞来反驳。 拓跋琰扫视朝堂,最后停在独孤长信身上。 独孤长信缓缓抬起头,两人目光相对间,他暗暗点了点头。 在朝臣们的一片惊异中,向来回避军务的地官大司徒也站了出来。 “陛下,臣附议太师所奏!” 独孤长信抖了抖宽大的袍袖,挺直了腰板,“太师大人所言,句句在理!先有民生,方有国计。今年春季月水已高于往年,初夏将至,黄河洪水泛滥已经可预。兴建义仓,刻不容缓!” “臣附议!” “臣附议!” 独孤长信说完,不少朝臣一一个站了出来。 其中多是大司徒府和大司空府的人,他们都是与军国支计、工事营造密切相关的六官府衙官员。 附议的人中虽然没有公卿王侯,可却都是相关事务的经办之人,真正的人心至此便一目了然。 拓跋琰维持着平稳,“既然太师大人有此议,又有司职命臣附议,朕亦” 准奏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急着冲出来的大司马于瑾给打断了。 “陛下!臣有议!” 拓跋琰心里一沉,果然没有那么容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五十六章 不争之臣(下) 于瑾激动地抖着两撇胡子,“减少陇中府兵、调半府中路军驻守粮仓,都会削减中路军的人员和战力!中路军拱卫京畿,职责重要。臣认为不当削减!” 夏官大司马府大小官员,在列的纷纷站到他身后。 公卿权臣,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其他一班朝臣,时刻关注着座上的君王,都等着看他要如何处置。 事发突然,宇文直也始料未及。 常年无言的宋之孝,不知为何忽然据理力争,争的还是他宇文家的利……本觉得是一桩小事,被这么一搅和,简直要演变成削减中路军了,确实有些措手不及。 宋之孝环顾四周,收起了奏折。 他理了理冠发,清了清喉咙。 “陛下!大司马所言极是!臣细想一番,也觉得削减中路军确有不妥。” 宇文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想不到竟然有重臣会站到堂上了,还要临时改主意的。 宋之孝继续说:“既然陇中府兵不能减少,臣建议将南方边境东益、雍州十万流民逐步引入陇中,让他们去耕种陇中即将荒芜的良田! 流民多自南梁流入,本是流离失所。大魏接纳下他们,即使征收比原乡汉民更高的租庸调,他们也一定会欣然接受,会大利于充实国库。 另外,大冢宰曾提议过增征汉兵一事,臣认为大有可为!只是汉民一直专事稼穑,训练不足。大司马府可借府库撤并之机,选取部分汉民成为军户,组成民兵来驻守州郡府库,逐步训练,假以时日必能堪大任。” 拓跋琰心中大惊,这才是太师真正的意图!他要将南方流民引入陇中! 陇中是宇文家的根基,当地士族沆瀣一气,只识宇文直,不识君王,向来紧如铁拳。 十万南梁汉民无异于一泓清泉,将慢慢冲散他们的力量! 这个计划实在太大胆了! 于瑾和宇文烈面面相觑,宋太师竟然主动退让……不削减中路军,还赞同大冢宰增加汉军的提议。 这也让本来准备附议大司马的朝臣们,也不方便再多言语。 见堂下一阵安静,拓跋琰大喜过望,心中大呼:成了! 他高声说:“侍中,拟旨!依照太师所奏,建义仓、修府库、迁移民、增民兵! 天官府大冢宰府即日选派官吏,特别是精通天文地理的文官,参与义仓选址、督建;冬官大司空府立即筹划工事,就地征调徭役,尽快修建义仓;地官大司徒府拟定计划,逐步迁徙流民;夏官大司马府,在京畿选两千户汉民府兵,赐鲜卑姓氏,归大司徒府及州郡调配。” “凝香!” 拓跋琰几乎是小跑到的祁云殿。 宋凝香正站在花园中,看宫女们采摘新鲜的玫瑰花瓣。 拓跋琰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啊,小心肚子!” 宋凝香紧贴着他的胸口,娇嗔地说:“陛下,今天怎么了,激动地像个孩子?” “朕否掉了宇文烈的奏报!宇文一系以为手到擒来的军资,就在他们手边溜走了!多少年了,第一次上朝感觉这么痛快!” 宋凝香也很讶异,赶忙追问他事情的经过。 拓跋琰难掩激动,“建义仓、修府库、迁移民、增民兵!件件都是朕心中所想!件件都合朕心意!宋太师一番慷慨陈词,为朕扭转了乾坤……” 听完他一番陈述,宋凝香更觉得不可思议,淡泊、儒雅的叔父竟然会与人当朝争辩,可是她想不出的场景。 望着天上缓缓流动的浮云,她轻轻勾起嘴角。 宋星河啊,宋星河!这个以小小舞乐推动风云变幻的小姑娘,她到底还有多少自己想象不到的力量! 傍晚时分,星河匆匆赶回府。 来到膳堂,只见仆婢们尽数候门外,父亲正坐在厅中独酌。 “父亲,女儿来晚了。姨娘和弟弟妹妹不在?” 宋之孝抬起头,脸色有些微醺,“星河,你来了。快过来坐!” 星河坐到父亲身边,为他斟上酒,轻声问:“父亲,因何独酌?” “因为……喜悦!”宋之孝拍着桌子,举盏一饮而尽。 “父亲因何而喜?” “因为:争!今日,为父在朝堂上奋力一争!为陛下争,为百姓争,更为大魏的未来而争!实在痛快!” 星河眼睛一亮,看来事情是成了! “我不争,他们也步步紧逼!哈哈哈,争一争又何妨!”宋之孝激动的站了起来,脚上却有些不稳。 星河连忙去扶,“您醉了!我唤谨言来扶您回房。” 在她的搀扶下刚刚站稳,宋之孝又给自己满上酒。 “不!我没有醉!很清醒,从没有如此清醒过!三纲五常,君臣父子?我一生恪守这些,可我自己的儿子呢?!临川呢?!若是你哥哥还在家,应该已经可以陪我喝酒了!” 星河一愣,听到哥哥的名字从父亲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女儿也可以陪您喝酒!”说着她给自己也倒了一盏酒。 “请!” 宋之孝扬觯与她对饮,顺手抛下酒杯,踉踉跄跄地走出门,指着天际一弯新月,大声念道:“临川遥望星河起,南山月落雪漫天!” 念完,他慢慢滑坐到地上,已经泪流满面,黯然地呢喃着,“沁儿,你来嫁我时正是漫天的大雪” 平日里刻板威严的父亲,竟然有这样一面。 星河的眼泪慢慢地落了下来。 东园书斋 红叶挑亮油灯,慢慢退了出去。 星河和师兄道涣对坐在桌前。 道涣懒洋洋地说:“你让我转达的以退为进之策,我可都在棋局中和令尊一一切磋过了。” 星河笑了笑,“我知道,师兄里就属二师兄你最牢靠。” 道涣摆摆手,“不要给我戴高帽,你一说好话,总没好事。” “怎么会没好事?师兄你陪我父亲手谈一夜,可是救了南境和黄河一线千千万万的百姓!” “哎,你们父女还真是怪,有什么想法不能直接说,非要我这外人来掺和。我可没这功夫救世救人,只想能早点离开这里,跟着师父行走江湖,快意人生!” 星河翻了个白眼,“哪里快意了?风餐露宿的。如今师父他们,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的草垛底下吹风呢!” “小女子,见识短!师父的学问浩如烟海,一辈子我都学不尽,能追随他就是我人生大幸……” “停!”在他说出更肉麻的话之前,星河赶紧打断,“和师父在一起时,也没见你多孝顺他,每天打水给他洗漱的可都是雷桑师兄。” 道涣说:“你懂什么,师兄弟里我跟着师父的时间最久,感情最深……” “嗯?等一下,你是二师兄,那大师兄在哪?” 道涣捻了捻胡子,“这可真问倒我了!我跟着师父也有七八年了,从没见过大师兄,也没听师父提起过,也许早就殁了吧。” 星河给道涣奉了杯茶,“二师兄,我还有点事想麻烦你。 “昨夜一宿没合眼,今天一大早还帮你去送信!师父说过,要早睡早起、惜福养身,你还有什么事我们改天再谈……”道涣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不由分说的起身来就走,留下星河一个人,捧着杯茶对着片空气。 “小气!”星河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打开信封,抽出两张白纸。 这两张白纸,看似普通,最末却盖了上大将军府的密章。 这封信是西北军军师南郭彧,通过杨玄风回给她的。 当时,她心中百般疑惑,自己和南郭彧素不相识,他的回信中仅有三张无字的信笺,却不知有何用途。 直到三天前。 道涣师兄从和父亲闲谈中得知,他分别跟大司徒府和大司马府了解过,近年州郡府库余粮情况和今年西北军对突厥小规模战事;还跟身在南郡的大伯父了解过,南梁流民的详细情况。 星河深谙父亲的立场,对他的计划也猜到了大概。 可实现它,却并不容易。 此时,朝中再没有比刚从西北军归来,深得陛下信任,亦不被宇文家排斥的杨炎,更适合的助力了。 而且想要获得他的帮助,倒是一点也不难…… 手握这些盖着密章的信纸,只要仿造得当,很容易伪造出一份家族内部的密信,进而通过它获得杨家任何人的帮助。 但是,南郭彧赠信的举动,却非常微妙。 第一,可以理解为,他是替上大将军一家报恩,或者根本是上大将军授意的。 第二,也可以理解为,上大将军一家并不知情,是南郭彧自作主张在向她示好,亦或是试探。 思来想去,上大将军肯定不会把这样的东西,送给一个底细不明的人。还是第二种猜测更合理些。 情急之下,也容不得她反复掂量。 天亮前,她终于下定决心,在空白的信纸上写下:“事关西北,据实以奏”几个字,悄悄送到了杨炎的案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五十七章 沙场遗孤 回京以来,杨炎每天寅时晨起上朝,再回府衙处理各项事务,直到披星戴月而归。 大司寇从不到府衙露面,司寇中大夫却起早贪黑,件件公文亲自阅处,各类公务事无巨细,一有疑问立马就召人来查问……很快属官们奋力表现的一腔热情,就被一身疲累所代替! 大家都拼了命的,在跟身强体健的将军熬着体力。就在几个年迈体弱的属官,即将病倒之际,救星终于出现了! 接连几天没见到杨炎的宇文荻,直接冲到大司寇府衙把他给抓了出来。 大街上,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拖拽着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好事的路人纷纷观望,揣测着又是哪个世家大族,又要生出什么样的风流韵事。 “二哥,那些公务是处理不完的!小司寇、令丞们天天守在那,根本不必你事事躬亲!司寇府可不是军营,都是些有资历的文官,处理事务可比你娴熟、稳妥的多,哪需要你身先士卒。” 杨炎看了眼宇文荻,无奈的抖了抖被她扯住的衣袖,“话虽如此,陛下既然调我回京,我就要尽快熟悉各项事务。如爹所说,尽臣子本分,为君王分忧。” 他想起了袍袖里的那封信。 今早朝前,它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自己的案头。 信笺上写着“事关西北,据实以奏”几个字,还盖了上大将军府的密章。 父母并没有交代给他京城暗卫的联络办法……这封信会不会是暗卫传递的呢?亦或者和父亲沟通紧密的亲信挚交送来的? 虽然心中有万般疑惑,他还是按照信中指示,在朝堂上力陈西北军与突厥盗匪小规模战事的实情,支持了宋太师转囤兵粮为建义仓的奏报。 只因为临行前,父亲说的那句“但为君王,一切从心”。 凉州十载,他深知宇文家要与突厥一战的决心。更知道大战一起,北境生灵涂炭的后果。 一切从心……若是从心,就注定会站在宇文门阀的对立面! 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宇文荻,他心里堵得厉害。 十八年前,突厥大部南侵,一路烧杀抢掠。不到十日便突破玉门关,直捣西凉州。 陇西军奉命自武威郡北上,在西凉城外和突厥大军遭遇,双方殊死一战! 当时驻军在灵州的杨遒夫妇,立刻率部支援,却因渡桥断裂,被阻挡在黄河以东。 突厥大军与陇西军的西凉一战,持续了三天三夜,等灵州军抢修好渡桥到达战场时,西凉州已是一片人间炼狱。 那一战的惨烈,至今还在老兵中流传! 突厥大军伤亡过半,退回关外。 陇西军几近全军覆没,宇文家一代兵将伤亡殆尽,大将军宇文直的平辈兄弟,全部以身殉国。 宇文直的胞弟、车骑大将军宇文素的夫人李环,听闻夫君死讯,舍身殉情而去。临终前,将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儿,托付给了旧友杨遒夫妇。 十几年来,宇文荻在杨家长大,俨然杨家一员。母亲曾主动告诉她身世之事,她却只是静静的听着,从不追问,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但杨炎心中清楚,姓氏、血脉、骨肉亲情都是割舍不掉的。若是他一直在朝堂上和宇文家争锋相对,那他心爱的女人也终会陷入痛苦。 难得有杨炎的陪伴,宇文荻兴致大好。 一路采买了不少东西,过了申时两人才十指交扣着走回上大将军府。 府门外停着一排华丽的马车,车驾角上都悬着宇文家的族徽。 一个年纪老迈的管家,站在府门口外,对迎面走来的两人毕恭毕敬的行礼。 “二小姐,将军让小人接您回家。” 宇文荻对来者疏离的说:“老伯您好!这里就是我的家。” 老管家并未放弃,继续说:“大将军想念您了,请您回家住几天。” 宇文荻冷冷地说:“十几年来,他可曾惦记过我这个妹妹?如今他一门荣耀,我更是不敢高攀。” 小姐口气强硬,老管家碰了壁,为难的擦着额头的汗。 这时,一个小将骑马匆匆赶来,跟他附耳说了几句。 老管家点了点头,又对宇文荻说:“二小姐,将军说您若不肯搬回家,就让小人带您去和他见上一面。” 他停了停,颇为为难地说:“若是您还是不愿意……他忙完手头的事情,就亲自到上大将军府来接您!” 中路军大将军若是亲临上大将军府,接自己的妹妹回家,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无端的猜测和怀疑。 宇文荻皱了皱眉头,直直的看着杨炎。 杨炎点点头,“去吧,见一面无妨的。他……毕竟是你的兄长。” 马车一路疾驰,出了城又走了很远。最后停在一座山脚下,一条长长的石阶一直延伸到山顶。 宇文荻跟着老管家拾级而上,来到半山腰一处平台。 此时已近黄昏,晚霞染透了半个天空。 平台中央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将军,想必是她哥哥宇文烈,而他的身边跪着一个衣着褴褛的老人。 宇文烈没有回头,只说了声“到了。” 话音刚落,他从腰间拔出长刀,齐齐的切下了那老人的右臂。 接着身形一转,手起刀落间,地上又多了另一条手臂。 老人瞬间倒地,嚎叫着痛苦的挣扎,断肢处鲜血喷涌,浸湿了周围的地面。 良久,他的刀才落到了那人的脖颈间。 被他一刀斩下的头颅,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慢慢滚到宇文荻的脚边,一双因为痛苦挣扎而瞪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宇文荻虽然久经沙场,但是这样屠杀手无寸铁的人,还是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你……为什么叫我来看这些?” “你看那边!” 随着宇文烈手指的方向,她看到整座山阳坡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坟茔,在夕阳下苍凉又悲壮。 “这里是陇西军墓园,安葬了近万个骸骨,当年我们收敛、辨认、火化再运送回京,花了整整三个月……我们的父母就长眠于此,你既然回来了,也该拜一拜!” 宇文烈把血淋淋的长刀丢给属下,看着她说:“你就不愿意叫我一声大哥吗?” 宇文荻上前几步,走到宇文烈身边,大声说:“我来见你,只是为了告诉你……这些年来,上大将军一家才是我的亲人。你们既然遗忘了我,就请永远不要再想起来了好吗?” “荻儿,这些年哥哥梦里都在想你长成什么样子?你过得好不好?你何时能回到我身边?” 宇文烈抬起手想摸她的头发,却停在了半空中,他继续柔声说:“你小时候很可爱,很爱笑,在襁褓中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宇文荻眼眶一红,“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当年为什么不去接我?” 宇文烈扶住她的肩膀,“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我不能相信任何人,我必须隐姓埋名,必须到那个地方,必须查出父亲、叔伯和陇西军近万战士死亡的真相!” 宇文荻呆住了,“真相?什么真相?他们……不是沙场战死的吗?”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但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造成西凉一役的并不是天意和兵祸!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譬如这个人……” 宇文烈指着地上的尸体,“当年黄河上的渡桥就是他弄断的!” 宇文荻往后退了一步,“渡桥不是年久失修吗?上大将军说是灵州知府亲自勘查过的。” 宇文烈冷笑道:“这个人就是当年的灵州知府!找了他十几年,最近终于从南梁把他抓回来了!”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是谁指使他的?”宇文荻一阵焦急,生怕会听到上大将军的名字。 宇文烈摇了摇头,“线索到他这就断了……早在突厥南侵之前,有人暗中掳走他的独子为要挟,让他在渡桥上做了手脚。” “匈奴南侵之前?!你说是有人早知道突厥将向南进犯,特意设局让灵州大部不能增援,要借突厥人的刀灭陇西军?!” 宇文荻努力摇着头,“这不可能!” “西凉战后不久,我在凉州抓到一个突厥细作,他本是突厥王庭内卫。据他招供,当年突厥汗王本无意进犯大魏,却忽然来了个中原能人异士,巧舌如簧、百般劝导,引得汗王野心大起,他还向突厥大军提供了西北军备图!” “军备图!那可不是谁都能拿到的!” 是谁?大司马府、陇西军、灵州军……甚至拓跋皇族!宇文荻的心中蔓延出无限的寒意,几乎要坠入冰窟! “据他描述,那个中原人的一些特质很像是……当时陇西军的军师易天数!而我也查证过,战前三个月他告假回乡,直到突厥军队渡过弱水方才归营,而事实上他却并未回乡,三个月间行踪不明……” 宇文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如雨下。 灵州军三万人,望着黄河天堑,对彼岸的狼烟鞭长莫及,眼睁睁看着一万陇西军垂死挣扎!竟然是有人精心策划! 她呜咽着,“既然事关陇西军师,你为什么不告诉伯父?” 宇文烈惨笑道:“伯父,我能相信他吗?为什么那一战,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和亲随们活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五十八章 第十九钗 暮色退去,朱雀大街华灯初上。 一座座纸醉金迷的销金窟,进入了一天中最为热闹的时刻。 丝竹声声悦耳,轻歌曼舞几消愁。 佳人款款相迎,风花雪月意难留。 入夜时分,一声尖利的惊叫声,划破了这片温柔乡的安逸与美好。 之后,京城十二道城门紧闭,京兆尹府、禁军、内卫……各路兵马纷纷赶来,通宵达旦在周围逐户搜查,折腾了一整夜。 第二天,全城人都在议论着昨晚长乐乐坊的那桩命案。 宇文家大公子宇文脩,被一支凤钗刺死在长乐坊,陪侍的乐姬洛樱下落不明。 先是有谣言说是,采花贼杀了寻芳客,掳走了花魁;后来又有人说是,世家公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致人死亡。 事关朝中重臣之子,当天官府便张贴布告禁言此事。 但谣言总是越堵越盛,越是隐秘的事情,越是最上好的谈资。很快更多的猜测,便甚嚣尘上。 最普遍的一个说法就是:凶手是京兆尹府张榜缉拿的龙门寺妖僧了然! 在他房里搜出十八支失踪女子簪钗的事情也不胫而走。潜伏乐坊、金钗杀人、掳走花魁……好事者把这过程描述得惟妙惟肖,仿佛自己就在现场一般。 而在九年间,有人连续作案,掳走了十八……十九名花坊花魁,可比一两件杀人案更加耸人听闻。 章台街的逐座青楼和朱雀街的月坊、舞肆都是人心惶惶,各大店纷纷闭门谢客,暂停了营业。 “师兄,真的要这么做吗?” 星河和道涣身穿黑衣、蒙着面,趴在京兆尹府的院墙上。 道涣没好气地说:“你知道那母蛊多珍贵吗?我们在西域,散尽家财才得来的。师父要是知道了,一定要心疼死了!” “那也不值多少钱么……”星河小声嘟囔着,“已经三天了,宇文脩体内的蚀心蛊一定都死光了……咱们的母蛊可能已经饿死了。” 道涣推了推她的脑袋,“百蛊之王哪那么容易饿死!别废话了,这班岗哨过去,你就随我进去。” 一列夜巡的捕快从敛房门口走过,穿过院门又往别处去了。 道涣抓着星河的后领,从丈余高的高墙上一跃而下。他在空中轻踏几下,竟然缓缓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两人摸到敛房外,从窗外往里看,只有两个仵作当值。 道涣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又取出一支银针放进筒中。 透过窗孔,道涣看准了一个仵作,对着他轻轻一吹,对方旋即倒下。另一个仵作正要去查看,又被他用同样的办法放倒。 星河赶紧溜进敛房,道涣跟着进去,匆匆掩上门。 “师兄,他们不会是死了吧。” “没事,只是封住了穴位。等事情办妥,拔了针过一会自然会醒。” 星河点点头,转向房间正中央停着的一具尸体。 撩开盖在他脸上的白布,她看见宇文脩安详的面容,脸上一片灰白,嘴唇乌青。 疑案未破,自然不能装殓。 仵作验尸,又除去了他所有衣物。 宇文脩的尸身就这样着,躺在这冰冷的木板上。 虽然并不算认识他,却见过生前的他是多么精致考究。种满各式兰花的庭院,雕梁画栋的小楼,高床软枕,堆叠的锦绣帷幔……死亡面前,再没有高低贵贱之人,人人都要这样赤条条而去,带不走生前拥有的任何东西。 星河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就这么没了。” “别废话了,快点动手!”道涣已经上手,掀开他上半身的白布,露出胸口那道已经结痂的刀口。 星河拿出玉瓶,用细针刺破自己的手指,放入了几滴鲜血,再将瓶口凑到刀口处。 两人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着。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星河咬着嘴唇,“它真的是死了?!” 道涣皱着眉头,“不可能!” 他取出一颗黄豆大小的沉香,放到油灯上点燃,一阵清新的香气很快溢满整个房间。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神清气爽?” “嗯,这款香沁人心脾,凝神定气,确实有提神醒脑之效……”星河忽然停下来,咳了一声,“师兄,这是什么地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带我品香!” 道涣忽然手指着尸身,“你看!” 星河回头一看,宇文脩脖颈处皮肤开始涌动,一条虫子形状的物体慢慢游走而下,往刀口处缓缓移动着……它在刀口处停了停,积蓄足力量,忽然冲破旧伤,露出头来…… 母蛊!星河瞪大了眼睛,这次终于看清了。它通体透明,如一个虫形的水泡,腹中仅有一道血线,周身散发着阵阵寒气。 它被玉瓶里的鲜血吸引着,慢慢顺着瓶口爬了进去。 道涣连忙上来搭手,扶正玉瓶,盖上瓶塞。 星河把玉瓶揣到怀中,两人都松了口气。 “师兄,怎么回事?师父可没说要点香它才肯出来。” “我点的是专解迷药的凝神香。它中了迷香……不,是宇文脩死前中了迷香,而且份量非常重!” “迷香?!” 星河再次查看了宇文脩的尸身,他确实是被金钗刺入太阳穴而死。凤钗已被取走,头上两个黑洞洞的伤口,血已经凝结。 虽然他的死也和簪钗、花坊女子有关,但这次的凶手当场杀了人、留下了金钗,完全不是此前十八起失踪案的手法。 他一定不是十八钗案的凶手所杀! 遗留的金钗,仿佛是凶手刻意留下的线索,他希望案情被引导到龙门寺发现的簪钗上来;或者说是希望这个案子,也被算到十八钗案的凶手身上! 这几天走访了各家花坊,所有人都说姑娘消失前后悄无声息,没有其他任何人伤亡,周围也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能这样带走十八个花魁,没有惊动任何人,那凶手武功一定不弱。 但是,宇文脩是司徒府的闲职文官,一点武功也不会,还是大病初愈,什么人杀他要用到迷香呢? 大冢宰丧子之痛,称病三日不朝。 三位御史连本弹劾京兆尹罗应堂,敷衍塞责、玩忽职守。放任前代国师命案及相关的十八花坊花魁失踪案成为悬案,对重臣之子血案查办不力。 拓跋琰大为震怒,命中路军右军及城防营即日起在京城内外搜捕疑凶了然;任命原西北军左军副将宇文荻,为大司寇府缉盗司掌令,协同京兆尹府查办三件要案。 并责令京兆尹罗应堂压下乌纱,戴罪立功,限期十日内破案! 一时间,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以看到阵阵官兵,挨家挨户的搜索巡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三案并查 和其他众多舞肆、乐坊一样,追星揽月坊也暂停了营业。 用完早膳,星河迫不及待地带着查问记录,悄悄来到乐坊,想看看哥哥是否回来了。 今日,来给她开门的竟然是月娘。 “公子,你可来了!来了好些官府的人,非要找一位姓宫的公子。我说了没有,他们就是不肯离开。”月娘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星河点点头,“没事,那是我外祖家姓氏。且去看看吧。” 随月娘来到大堂,只见乐坊的整个前厅,坐满了京兆尹府的捕快和穿着软甲的官兵。 难怪月娘这么紧张,即使是现在全城戒严、搜捕凶犯的时候,这阵仗也太大了。 坐在众人中间的曲冲,一见到星河,赶忙迎了上来,“宫先生,你可算是来了!” 星河客气的行礼,“曲大人,您怎么到这来了?” “是城防营统领杨玄风将军,他告诉我可以在这等到你的。” 星河扫视了一圈,“您找我做什么?我们可是奉法经营的良民。” 曲冲尴尬地搓着双手,“罗大人当时也是情势所迫,如今他思虑过重,已经病倒了,还请你不要介怀……”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身边一人介绍道:“这位是大司寇府缉盗司新任掌令,宇文荻大人。” 宇文荻站起身来,笑着说:“宫公子,幸会!我家风儿常提起你,说你曾救他于危,才智无双,是人中诸葛。我们冒昧前来请你帮忙,还请不吝赐教!” 星河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他有说过我武功盖世吗?” 宇文荻爽朗地笑道:“当然也有,但我们可不信!真正才智无双的人,根本不需要花功夫练到武功盖世,八成是他为了面子瞎编的。” 星河感到周围的空气,都被宇文荻的笑意感染了几分清朗。 世家大族美丽妖娆的女子不少,军中豪情万丈的女将也不少,可如宇文荻这般明丽大方的,她倒是从未见过。 星河端正的拱手道:“曲大人、宇文大人如此礼贤下士,又是朝廷、官府召唤,小人自当效力。” 曲冲急着说:“公子就別再虚礼了!杨都统说你和他查问过所有的花坊,若是有什么线索,只管支使我这一帮捕快陛下命我们十日内破案,身家性命可都系于此了!” “大人莫急,请诸位兄弟在这里用些酪浆、糕点。麻烦您和宇文大人,移步到书房详谈。” “三案并查?” 看来宇文脩的命案真的如凶手所愿,也被归到了龙门寺的案子上。 星河将一沓纸,在长案上依次排开。上面详尽的记录着,她近来走访、查问出的种种细节。 “现在,这三宗案子的疑凶都与了然禅师有关。要想抓到了然,一、就靠中路军和城防营城里城外搜查,看看有没有那个运气能找到人;二、还能靠我们手上唯一的线索——十八支簪钗。我之前就说过,花魁失踪案的疑凶不是了然,却很可能是在龙穴山脚下,救走他的那个同党。或许从这个同党的身份入手,有机会找到蛛丝马迹,帮助我们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宇文荻干脆的说:“我同意你的想法。” 星河指着依次排列的纸张,“想必你们也研究过,前十八起失踪案的案发时间很有规律。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当年的五月或是十一月间失踪的。” 曲冲说:“我们确实注意到了,可这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凶手是个惯犯,却为什么只在这两个时间段里犯案?” 宇文荻思索着说:“也许他是只在五月、十一月间,才会在长安短暂停留的人……” “宇文大人所言极是!” 星河拿起纸笔,写下了一句话。 “长安做过木材生意的人,都知道一个说法叫做:‘端阳楠檀,冬月乌’。意思是:楠木、檀木这类木材,使用时要有一定的水分,所以这些木头采伐下来,要先在南方浸润一个春天的湿气,再北上运到长安,于端阳前后到达时机最佳;而乌木却要求非常干燥,在南方最干燥的秋分后、白露前采伐下来,就会马上运往北方,一般正是冬月到达长安。” 曲冲急匆匆召来风捕头,“你立刻带人,到京城各家木材行,查一查最近从南方运送木材进京的商队。” 风捕头有些为难,“长安是北方木材集散之地,涉足木材生意的商行,大大小小不下百家!人手全派出去,三日之内也不能全数问一遍啊!” 星河赶紧摇头,“不用去商行!南方货物入京都走朱雀门,商队携货出入都会有登记。你们去城防营查一下,今年四月初到现在,从南方运送楠木、檀木入城的记录即可。若是其中有镖局押运的,一定要马上回报。万勿打草惊蛇!” 风捕头瞄了曲冲一眼。 曲冲连忙对他摆摆手,“一切按宫公子的指示去办!万勿打草惊蛇!” 不到一个时辰,风捕头就一脸喜色地赶回来禀告。 这个月来,从南方运送木材进京的商队共有十七支,其中运送贵重木材金丝楠木的只有一家,正是由镇江镖局的荆州分号押运来的。 镇江镖局是有着百年声誉的老字号,专门帮助商行押运贵重财物,其在北荆州的分号每年五月、十月,专门负责押运南方的贵重木材入京。 曲冲和宇文荻各换了身便服,三人一起来到了镇江镖局。以托运货物的名义,见到了镖局的当家人江荣。 江荣五十出头,身体硬朗,轮廓刚毅,一派江湖人的侠气。 星河站在最前面,抱拳道:“江老爷子,叨扰了!” 江荣笑道:“上门是客,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我家商号有批金银首饰,要运到南方去。您也知道,现在路上不太平,不知近期是否能承运?” 江荣爽快地说:“巧了,我们镖局刚好有一队北荆州分号来的人,过了端阳节就会返回。不知你们的货物要运到哪里?他们绕道送去也都是可以的。” “我这批首饰可价值不菲,您分号的人可够资历?万一有什么闪失,大家可都承担不起。” 江荣拍着胸脯说:“这个你大可放心!虽然是分号,也有几个一等一的高手。北荆州分号的镖头,还是我的小儿子。” 星河笑了笑,“自然是信得过镇江镖局的招牌,不知道可否见一下江镖头呢?” 江荣对着院中,高声喊道:“耀阳!” 庭院中,正在跟一个孩子玩耍的年轻人连忙应了一声,匆匆跑了进来。 “爹!” 江荣介绍道:“诸位,这就是镇江镖局北荆州分号的镖头江耀阳。” 星河朝宇文荻使了个眼色,便说:“镖头很年轻嘛,只是不知武功如何” 话音未落,宇文荻已经出手。 江耀阳正准备打招呼,面前的女子却忽然攻过来,他连忙出拳招架。 宇文荻出身军营,拳脚扎实,师承上大将军讲求实战;江耀阳自幼习武,身法灵活,家传武学攻守兼备。 但两人实力悬殊,手无寸铁的近身搏斗中,宇文荻显然更胜一筹。 她主动出击、步步进攻,江耀阳处处被动防守,十几招后渐渐落了下风,慢慢开始步伐不稳,露出了不少破绽。 宇文荻轻松识破,聚力攻其下盘,几个回合间,便将他彻底压制。 最后,她一招利落的擒拿手,将江耀阳的右臂擒住,直接翻转到背后,一下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承让!” 她旋即松开手,冲星河摇了摇头。 星河向江老爷子拱手道:“冒犯了,只是这样的实力可不行,不知分号镖队里还有没有别的高手?” 悉心教导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不敌一个女子,江荣的脸色又青又红,拱手道:“没有了!我们技不如人,也不敢承接你们的生意,几位请回吧!” 刚才试探的举动,已经激怒了江老爷子,但这个江耀阳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如此武功根本不可能连伤几个龙门寺的武僧。 这时,原在一旁玩耍的孩子跑了过来,高声喊道:“不许你们欺负我小叔叔,等大姑姑回来非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江荣压低了声音,呵斥道,“华儿,不要在这瞎说,赶紧找你娘去!” 星河走到小孩面前,蹲下来柔声问道:“小弟弟,你大姑姑是跟小叔叔一起从北荆州回来的吗?” 江荣想要上前,却被曲冲拦住,向他亮出了京兆尹府的腰牌。 小孩想了想,点了点头。 星河又问:“要打到我们找牙可不容易,想必你大姑姑的武功很厉害喽?” 小孩一脸得意,“那是当然,整个镖局谁都不是大姑姑的对手!当然,除了爷爷!” “我听说你们江家最厉害的武功是轻功,叫‘草上飞’?那你大姑姑的轻功厉不厉害?” “何止是厉害,我大姑姑她飞檐走壁,踏雪无痕!” 星河笑了笑,回头对江荣说:“老爷子,我们要见一下江小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六十章 锁定疑凶 江荣碍于曲冲的身份,不便发怒,挥了挥衣袖,“几位大人莫要来消遣!都是小孩子瞎说,江某根本没有女儿!” 曲冲此时倒不着急,摆出一副官腔,“江总镖头,事关重案。我等奉皇命来查,请你一定要配合才是。” 宇文荻也亮出腰牌,“江老爷子,大司寇府奉旨查案,还请你不要推阻。” 江荣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诶,问她做什么?家门不幸啊!” 江耀阳赶忙给父亲倒了杯水,为他顺了顺气,转头对三人说:“几位大人,请随我到内堂去坐。” 三人依次坐到江耀阳对面,星河急着问道:“你姐姐可认识龙门寺的了然?” “了然?”江耀阳皱了皱眉,“没听她说过。是最近广为流传的龙门寺妖僧吗?传说他为了炼丹,连抓了十九个貌美如花的风尘女子!” 曲冲感到一阵头疼,看来京兆尹府的辟谣告示,是一点用都没有!百姓们已经开始谣言大和尚炼丹了。 星河又问:“你父亲好像很不愿提起你姐姐,那么气恼又是为什么?请一定据实已告!” 江耀阳想了想,叹了口气,吞吞吐吐地说: “我姐姐叫江宛悠,是父亲的长女,也是家里天赋最好的孩子。她的武功如我侄子所说,是同辈中最好的。曾经我父亲满怀期待,希望她可以继承镖局总镖头的位子。可是十年前的一天,她忽然留书出走说要跟一个男人私奔。” 曲冲赶忙问:“时间能具体些吗?” “是在承泰十七年的夏天。那天刚好是七夕,同辈的姐妹们都在忙着月下乞巧。我去屋里叫她,却只见到一封信,放在桌上。” 星河的眼皮跳了跳,承泰十七年七夕,第二天就是家里的文会宴。 她追问道:“那后来呢?” “但是,到第二天中午,她又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再然后,就生了一场大病,病了大半年” 江耀阳顿了顿,脸有些发红,“再后来,她……她生下了一个孩子我爹娘差点把她打死,她也没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宇文荻紧锁着眉头,“那孩子呢?” 江耀阳长叹了口气,“孩子大约三个月时有一天,姐姐独自抱着他出门。又过了几天,她却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怎么也问不出孩子的下落。自那以后,她人就有些疯疯癫癫,时好时坏的平时还算正常,但一到雨天就会发疯,除了家里人以外完全不认得旁人。” 星河又问,“孩子不见了和你姐姐发疯的时间,是不是承泰十八年的端阳节前后?” 江耀阳认真地回忆着,最后点点头。 曲冲和宇文荻交换了个眼神,这正是第一个花坊女子失踪的时间。 “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去的北荆州?” “姐姐疯了不久,我娘因为悲伤过度,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我爹安排我去北荆州分号做镖师,我便将姐姐带在身边照顾。此后,一年只有春、冬两次押送贵重木材回京时,才会带她一起回来住上小半个月。” 三人互相看看,心中已有定数。 曲冲四下扫了一圈,谨慎地问:“她现在人在哪?” 江耀阳摇了摇头,“入城之前她就不见了,以前也经常这样。过几天自然就回来了,从来没有耽误过行程,我也不太去约束她。” 回到乐坊,已是未时。月娘早已招呼留守的官兵用过了午膳。 见到星河,赶忙跑来跟她说:“青士先生回来了。” 星河点点头,对曲冲和宇文荻说:“我哥哥从龙门寺回来了,也许有线索能印证我们的猜测,两位请随我来。” 也许是月娘早与他交代,宋临川开门见到三人并不惊讶,立刻请他们进去。 “哥哥,可有什么收获?” 宋临川点点头,“有。据了然的几个师兄弟说,十年前了然曾在山中,救下一个被毒蛇咬伤的女子。后来多次有人看到,这个女子来寺中见过他。” 曲冲赶紧问:“可有画像?” 宋临川瞥了他一眼,“十年了,匆匆一眼的女子,哪有人能画出画像来不过,他一个师弟说,第二年还看到那个女子抱着个婴儿到过寺里,但是不清楚是上香,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孩子!”三人几乎同时惊呼。 “你们别想了,我查过寺里的僧人籍册,那一年寺里没有收养过婴儿。” 曲冲撇了撇嘴,“还有别的线索吗?” “就这些了,其他的跟京兆尹府问到的差不多。只是出家人对男女之事很忌讳,才没有对官兵们说。” 星河在纸上写下,江宛悠,三个字。 “两头的线索,到这里就接上了!这个江宛悠武功高强,也许和了然有些私情,了然甚至就是她孩子的父亲十年前,她和了然约定好了要私奔,却因为某个缘故杀了觉明上师进而因为上师的死,最后私奔不得成行于是,她回到家,生下了孩子,再带着孩子去找了然后来,不知孩子去哪了,也不知她和了然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就疯了但她是个武功高强的疯子九年间抓了十八名花坊的女子,杀掉或者有其他的处置,又把她们的簪钗送到了然那里了然把上师的尸骨封在禅房墙中,把簪钗收敛供奉在佛龛后面,日夜跪拜忏悔,也许就在为她和自己赎罪上师命案案发,了然被抓在途,就是她出手救走了人” 曲冲清了清喉咙,“公子你说的有理,我们也都同意!可是她现在下落不明,和了然一样难找,到底要怎么抓到她?” “那可不一定!”星河指着桌上的纸,“我查问过十八家花坊的很多人,据他们回忆,那些女子失踪的日子都是端阳节前后或冬月里的下雨天。江耀阳也说了,他姐姐平时神志还算正常,一到下雨天就疯的厉害。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在端阳前后的下雨天,会到长安城中的花坊里来掳走花魁。再过几天就是端阳,我们只要等着她自投罗网就好。” 宇文荻怀疑的摇着头,“她每半年只做一次案,九年来都没有变过。前几天,长乐乐坊可是已经犯案了,她还会再来吗?” 星河说:“那天并没有下雨,而且现场杀了人,还留下了花魁的金钗,这都不是她一贯的手法。我觉得宇文公子的血案,可能是他人模仿的,与江宛悠无关。” 曲冲苦着脸,掰着手指头,“十日,今天又是一日了怕是等不到下雨,陛下就要把我们都给发落了。” 星河笑了笑,“这你倒是不用担心!今日午时,有白虹贯日,入夜三更便会落雨。而且最近夜里的雁鸣声非常响亮、透彻,估计这场雨至少要下两三天。” 宇文荻瞪大了眼睛,“我原以为,只有久经沙场的军师才能预测时雨,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的小公子,还能通晓这些。” “大人过奖了,明天和后天大雨将至,正是伏兵抓住失踪案真凶的最佳时机!具体细节,我们还需要好好谋划一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六十一章 布局诱捕 听过曲冲的奏报,卧病在床的罗大人,立马就病愈了。 他亲自出马,威逼加利诱,顺利的让朱雀街和章台街东南西北四处,各一家知名的花坊开门营业,再加上位置正中的追星揽月乐坊。一共五家花坊,也是京兆尹府和大司寇府缉盗司全部兵力设伏的极限。 尽管月娘千般不愿,还是扛不住罗大人一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挟之以威。 但其他各家都有自己的头牌花魁,唯独追星揽月坊凋零太久,更名后复业时日尚短,而且以曲乐、群舞见长,还没有培养出成名的乐姬或是舞姬。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让长相有些普通但歌喉清婉,一直轻纱拂面伴着《追星揽月》曲,唱《月出》的小歌姬怜花,打扮的花枝招展,住进乐坊的上房,暂时充当花魁。 伏兵分配上,当然是以章台街的两座花楼:醉芳阁、倚翠楼,云萝巷的舞肆:霓裳园和乐坊:清谣坊,这四家为主。又因为前十八起案子多是发生在乐坊、舞肆,尤其以后两家为重,由风捕头和宇文荻亲自各领了小半兵力埋伏在那里,只等着风雨到来。 因为棋局献策,道涣更得宋之孝的信任。他只说了句要想立德修身,小姐还需要多去田庄接触些民间贞妇。 当天,星河便以巡庄的名义,带着几件换洗衣物,离开了靖国公府,悄悄住到了追星揽月坊。 任凭宋临川再三阻拦,她坚持要在这里,守着这一线希望,看到抓住疑凶,进而抓到伪造佛谶的了然,然后亲自带着他到父亲和宋家叔伯们的面前,澄清十年前佛谶案的真相。 为了保证诱饵的作用,小歌姬怜花被安排独自住在,二楼靠近前院的上三房中间一间。东边房里埋伏着京兆尹府的几个捕快,西边房里埋伏着乐坊最强健的几个仆役,星河和宋临川则住到后楼最外沿的客房里。 三更过后,时雨忽至,沥沥淋淋地下了起来。 众人枕戈待旦,一夜苦守,却是细细听了一夜的风雨之声。 第二天一早,罗大人一阵风的来到了追星揽月坊。 此时,星河和宋临川正揉着惺忪睡眼,在膳房里吃着早膳。 罗大人冲进膳堂,便急着冲着星河吼道:“你是不是戏耍本官!一整夜没合眼,几大花坊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宋临川皱了皱眉,站起来分辩道:“大人,设伏兵只是守株待兔,谁能知道兔子什么时候跑过来。” 罗大人更急了,“这雨下了一夜,一点动静都没有!陛下限定十日破案,今天已经第三日了!要是抓不到人,把时间耽误在这,还怎么破案,怎么抓到疑凶!” 星河喝掉最后一口粥,站起身来,“大人,您猜疑凶可能躲在哪?” 她这么一问,罗大人愣住了,迟疑着说:“中路军早拦了京城往周边州郡的路,他们大约是躲在龙穴山附近,或者再远点的深林里” “昨夜落雨到现在,从疑似的藏身地点到这里,又有多少路程呢?” 罗大人恍然大悟,“昨夜今天才是关键!” “正是!昨夜不过是场演练。看这雨势,大概会下两三天,而今天晌午过后才是关键!一定要让几家花坊正常营业,花魁们尽量独处,所有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一整日的雨,下的星河心里乱糟糟的。 她的心里正拧着一股劲,盼着疑凶尽快出现。不由得时时凝神,听着远处是不是响起了约定的鸣锣声,却一直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五月的雨,让房里的空气有些闷,而在心头窜着的这一股劲,更她喘不过气来。 她撑起槛窗,看着乐坊背后冷清的织锦巷,大口的呼吸着外面潮湿的空气。 细雨随风,阵阵飘进窗中。 虽然只是坐了一小会,星河束起的冠发和身上的长衫,却都被飘落进来的雨珠给沾湿了。 打开衣柜,翻出包袱。 一堆换洗的衣服却都是女装! 星河一拍脑袋,昨天根本就没有告诉红叶她们,自己是要到乐坊来。她们收拾的衣服,都是按照她要去田庄巡视准备的,挑的都是些清爽、方便的裙褂。 正当傍晚,乐坊众人都在准备着晚上的演出,哥哥自然是和月娘忙着张罗督促。罗大人亲自坐镇在相去甚远的清谣坊,风捕头、宇文荻也各在其位,这点换下湿衣、晾晾干的时间,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找她。 谨慎起见,星河还是先拴上了房门,掩好了窗棂。 除下微湿的长衫,披散开沾湿的长发,她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 她随手拿了一套简洁的裙褂,是一件青绿的织锦罗裙,外加一件同色的长沙衣。 将这套裙褂穿到贴身的中衣外,她又坐到镜前,简单的挽起了长发。 望着镜中不施粉黛的脸,星河偏着头笑了笑。这阵子以男装示人的时间,比她穿罗裙的时候更多,有时竟然要忘了自己也是个鲜妍少女。 她站起身来,抱起桌上被她翻得一团凌乱的包袱,准备再塞回柜子里去。 只听哐当一声,一支金簪从包袱里掉了出来,落到了桌上。 仔细一看,正是红叶最紧张的那支桃花簪。 星河失笑了,红叶竟也有这么粗心的时候,把她自己性命所系的金簪都给裹到包袱里了,等她回头找不到的时候,又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簪钗就是簪钗不论做得多么绝艳,也不过是用来簪头发的。”星河嘀咕着,把它簪到了自己挽起的单髻上。 忽然,她的背部起了一阵冷汗! 是她疏忽了! 所有人都疏忽了! 十八个失踪的女子……十八支簪钗……每一个失踪的花坊花魁,都有一支特别耀眼的簪钗。 所以,她才一直以为,凶手挑选的对象是花坊花魁。 可是,一直摆在大家面前的,就是那些明晃晃的簪钗啊! 只不过这些华丽、昂贵的簪钗,恰好是红极一时的姑娘才能拥有罢了! 凶手挑选的对象,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花坊花魁! 而是花坊中极其华贵的……簪钗! 来不及了! 必须马上去告诉罗大人一切都要重新布局! 时间来不及了! 星河想要冲出房门,却想到自己此时的装扮,赶忙回身去找那件长衫。 忽然,只觉得一阵凉风吹到脸上 刚才关紧的槛窗,不知何时竟然又打开了!窗门正随着风雨,微微地前后晃动 身后恍惚有一道暗影! “啊!” 她用尽全部气力,发出一声声嘶力竭地惊叫。旋即脖间吃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六十二章 血染罗裙(上) 疼 脖子也疼,手脚也疼腰背也在疼 从昏睡中痛苦的醒来,星河发现自己被横捆在一匹疾驰的马背上。 嘴里被塞了一团棉布,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双腿、双脚也被紧紧捆扎着。 她努力的偏过头往右前方看,骑马的是一个身形健硕的女人。 担心惊动了那人,星河只能用最小的幅度左右移动,试着挣扎了几下,却发现完全动弹不得。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滴不住的落下来。 不知已在雨里行了多久,她的衣裙、头发全部都湿透了。 这是一条非常颠簸的林间小道……周围一片漆黑耳边唯有风声、雨打树叶的吧嗒声,和身下马蹄落地的哒哒声 原来,最后的挣扎终究还是徒劳了。自己的那一声惊叫,并没有惊动围在上三房的几路伏兵,她当然也没有被救下。 这个女人要带她去哪?也许是和那十八位女子同样的归处吧。 星河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以这样的方式,一步步接近了真相但这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大约是要在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痛苦的死去吧 如果自己消失不见了,红叶和绿芜那两个傻丫头要哭死了吧哥哥一定会发疯一样的四处找她吧父亲,也许会在某个醉酒后的长夜里,对着漫天的星辰呼唤她的名字吧外祖父,下雪的时候,谁为他谁温酒呢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办呢……答应母亲,要迎哥哥回家……答应外祖父,重建宫家长安商号……答应杨玄风,要为杨炎和宇文荻做的事情也没做…… 纷繁复杂的思绪,在星河的脑海中炸裂般的涌出她忽然惊醒!不,既然此刻她还没有死,她还有机会! 星河忍着剧痛,打起了精神,努力活动着因为捆绑而麻痹的双手这女人显然是个老江湖,手脚上的绳结捆绑的很紧,而且越挣扎越紧! 等到她手指稍稍舒缓,便开始在能及的范围内努力摸索,几次尝试后,终于摸到了背后湿透了的纱衣 她双手艰难的配合着,手腕与绳子反复摩擦,已经磨破了皮,每动一下都是针扎般的疼。 终于撕扯下了了一条薄纱,她旋即松手让它落到地上。 这样大的雨,这样泥泞的路,又有多大的机会能被人发现呢。 这一线希望实在太渺茫,但她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直到手边再也摸索不到任何可以撕碎的薄纱。 俗话说“吉服九层纱”,为什么她当时不穿多穿几层纱衣呢,难怪今夜如此的不详。 正懊悔着,忽然感觉到马匹停了下来。 那个女人纵身下马,粗暴地割开捆在星河和马匹间的绳索,一把将她扯了下来。 星河直直的跌落到地上,疼被堵住的嘴里只发出了一声闷哼。 那女人好像并不在意她是不是醒了,双手扯着她的发髻和上衣,拖拽着她自顾自地往前走,仿佛是扯着一个麻袋。 星河奋力的挣扎着,努力用自己的腿脚和手指在周围的草木、泥土上留下更多的痕迹。 不知被拖行了多远雨忽然停了! 星河艰难的抬头四下去看,发现已身处一个宽敞的岩洞中,岩洞深处还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就在那盏灯的旁边,她见到了失踪多日的了然禅师。 了然此刻的情况,并没有比星河好到哪里去。他侧卧在一块平台上,全身上下也被捆了个结实。 那个女人见到了然,便把星河抛在一边,雀跃着奔了过去,欢欢喜喜地说:“然哥,你等急了吧来,先吃点东西。”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包着两个湿透了的煎饼。 星河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双手开始在身下摸索。 很快她便摸到了一个边沿尖锐的石片,赶紧握在手中。 她慢慢蜷起腿,双手努力靠近绑着双腿的绳子……摸到刚刚拖行中已经磨损的一边,暗暗的开始磨割它…… 了然看着湿成一团的薄饼,语气柔和地说:“宛悠,你把我松开。” 星河往那边看过去……那个一身粗布衣裳,脸色蜡黄的女人,果然是镇江镖局的江宛悠她就是多年来,连续掳走十几名花坊女子的人。 如此的雨夜,正是她发狂的时候。但此刻的她,与江耀阳描述的完全不同,在了然面前神色竟然颇为驯服。 听了了然的话,江宛悠撅起了嘴,一副少女娇嗔的情态,“松开你,他们会把你抓走的,还是这样绑着好。让我喂你吃吧!” 了然看着眼前的江宛悠,又望了一眼不远处一身泥泞、浑身是伤的星河,痛苦地摇了摇头。 “宛悠,你醒醒吧!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江宛悠忽然咧嘴笑了,她掏出来那支桃花簪,送到了然眼前。 “然哥,你看!我找到那个女人了!我们杀了她,给你师父报了仇,我们就走今晚就走,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种田、织布、养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呢!”她忽然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恐的神色,开始四下摸索寻找,最后凄厉的嘶吼着,“孩子!我的孩子呢!” 了然望着她,眼里全是懊悔与哀伤。 一阵歇斯底里过后,江宛悠渐渐平静下来,她站起身来,步步向星河走去。 终于要动手了吗?星河把石片藏到身下,紧紧闭上双眼,两行温热的眼泪缓缓流下来。 忽然觉得嘴上一松,口中的棉布被人扯了下来。 她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江宛悠已经换了副凶狠的神态,眼光冷的有些渗人,“你,说,是不是那个女人!” 星河疑惑地望着她,“什么女人?” “你快说,你是不是给我们五十两,买那张假佛谶的人?!” “假佛谶!”星河眼中闪烁着光芒,看了看向不远处的了然,“有人花了五十两,跟你们买了张假的佛谶?” “是不是你!你快说!”江宛悠尖叫着,用尖锐的金簪划破了星河的右手腕。 一股暗红色的鲜血,从她的皮肤下慢慢涌出,滴滴落在地上。 之前的十八个女子,都是这样被她询问的吗?她们是怎么回答的?她们后来都怎样了……当然不是她们,她们当然不会承认,但疯狂的江宛悠会听吗?! 星河定了定神,一字一句的说:“没错,就是我。” 江宛悠惊喜的大声喊道:“然哥!你听到了吗?!她承认了,就是她!现在我就杀了她为你师父报仇!” 说着,她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拔出刀身。旋即,冰凉的刀刃,已经贴到了星河的脖子上。 了然艰难地往她们这边移动着,口中喊着:“宛悠!你别再骗自己了,我师父是你杀的,与旁人何干?!” “我杀的上师?”江宛悠的眼上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精神也随之涣散。 星河乘势跟着说:“没错!我可没有杀过人,也没让你们杀人。只是个花钱买东西的,你们是卖东西的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要人性命呢。不如,放我走吧。” 江宛悠忽然掉转过头,激动地吼道:“不!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给了然银两,让他帮你调换佛谶他又何必去伪造若不伪造,就不会被上师发现上师就不会要他去戒律院领罚我又怎么会失手杀了他!” 星河觉得身上渐渐冷了起来,颤抖着问:“你以前见过我吗?还记得我当年的样子吗?” “你你很美可是我看不清你的样子……艳丽的长裙,头上闪耀的头饰……珠花?步摇?簪钗?就是你!你那天的头饰和这支金簪一样耀眼!你这个花坊里的贱人,你的人和你的银子一样肮脏!”江宛悠说着,又用簪尖划破了星河另一只手腕。 星河注意到,她说的是看不清,不是看不到或是记不清……裙子只说艳丽,也没有说出颜色或是样式……头上更说不出是珠翠?还是簪?钗?步摇?为什么会这样呢?江宛悠一心找人报仇,却只记得对方是个花坊女子,那人会不会是赵姨娘呢? 星河继续问:“你没看清?了然也没看清吗?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会看不清?” 江宛悠也有些发懵,她反复嘀咕着,“看不清,为什么会看不清……明明就在眼前,明明说了许多话!然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没看清她的样子?” 说着,她转向星河,“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去了那么多地方,才找到你!”紧接着举起匕首,全力刺了过来。 星河用尽最后的气力,闪躲开来,匕首刺偏在她肩上。 右肩被匕首刺中,顿时鲜血喷涌而出,可她竟然一点没觉得疼……只是很冷痛彻心扉的冷她好累只觉得困倦…… 星河努力的睁着双眼,不让自己睡去。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洞内喊道:“了然!你违背戒律,与江宛悠私通珠胎暗结,又要背弃佛门和她私奔你收了别人区区五十两,就去伪造佛谶,陷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事情败露,她杀了你授业恩师,你却把恩师的尸骨封到墙中,帮她逃避罪责九年来,你瞒而不报,纵容她杀害十几个花样的女子你不配为佛门子弟!你就是魔罗的帮凶!任你念千千万万遍佛,也抵消不了这一身的罪业!” 闻言,平台上的了然忽然一声痛苦的长啸,全身抽搐起来没一会,他便全身僵直,再没有一点动静! 江宛悠见他这样,马上丢下匕首,跑过去查看,迅速帮他解开了绳索。 哪知了然忽然跃起,抱住她直往岩石上撞过去。 星河立刻翻身,摸到身下的石片,拼命地磨起腿上绳子的最后一点连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六十三章 血染罗裙(下) 夜雨初歇,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四周,两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打着无数火把,正对峙在龙门寺几里外的北邙山脚下。 一边是身穿银甲的中路军右军官兵,一边是身穿玄甲的城防营官兵,双方针锋相对,有些剑拔弩张的态势……两军统领也是互不相让,顶立在进山小路的入口。 三天前,一纸圣谕,命两军全力搜捕疑凶了然。中路军、城防营共派出了近千官兵,由两军统领带队,把龙门寺所在的龙穴山翻了个底朝天,却毫无收获。 周围各州、郡县随处可见缉拿榜文和了然的画像,各条大小道路都已设卡,依然没有发现他的行踪,所以他一定还躲在附近。 最后,两军统领同时把目光锁定到了这里。离龙穴山不到十里的北邙山!这里地势险要,山林茂密,是两军搜索范围内唯一一片可供藏身的区域。 一连几天的搜索,两军虽没有什么默契,倒也算通力合作。但搜到这里,两边的人马却出现了分歧。 几天来,两拨人一直是分区域搜索,遇到岔路也是各走一边。但到了这里,一左一右可就天差地别了! 左边是层层密林,不仅范围广,还荆棘密布,仔细搜索起来,两三天都难以走遍;右边山林过去不远是一处湖泊,沿湖一线是采石的石料厂和几处矿区,还有不少驻扎的官兵,地势平坦开阔,搜索起来自然要轻松的多。 本来,杨玄风并不想争轻快的差事。可两拨人刚到山脚下,宇文昭麾下的中路军队伍,竟然未知会一声,就直接往小道右边区域去搜。 这让同样人困马乏的城防营官兵有些不服气,两边人马就开始推推搡搡互相较起劲来。 军中官兵就是这样,平日里行军打仗,再苦再累大家都可以咬紧牙关,唯独遇不平则鸣!中路军凭什么一来就要选轻松的区域,难道因为领兵的是大冢宰的亲儿子吗?这更让城防营的官兵们气愤不已! 久在军中,杨玄风自然知道,身为统领,此时他决不能退让! 宇文昭虽然横行霸道惯了,却没想过要选简单的区域,但麾下几个先头官兵,带着队伍就往那边跑……偏偏又和城防营几个好事的针锋相对起来。 要是其他统领,一般都会对他礼让三分,自己乖乖的压制下属,带着队伍搜林子去了。偏偏这西北军回来的杨玄风,是个不懂事的人!竟然带着城防营的人和中路军僵持起来!身为将军,此时他绝对不能退让! 宇文昭将长刀立在面前,看着杨玄风说:“杨将军,什么意思?” 杨玄风反手把长剑落在地上,“宇文将军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怎样,今日是要在这比武吗?” 杨玄风笑了一笑,“事情紧急,耽误不得。但总要给属下们一个交代。” 宇文昭冷哼了一声,“不比武?怎么好交代?” 杨玄风从副将手中接过一枚五铢铜币,“一面五铢二字,一面空白。抛掷铜币,五铢往上我们搜密林,空白往上你们搜密林。” 各安天命,倒也公平,宇文昭不耐烦的点点头,“那便快点吧!” 杨玄风将铜币轻轻一抛,铜币在空中旋转,转眼落地。 中路军一个小将持着火把去看,回禀道:“将军,是空白朝上!” 宇文昭拿起长刀,“兄弟们,跟我去搜密林吧,谁让人家运气好呢。” 这回,中路军的官兵们倒也没什么二话,纷纷跟着宇文昭弃马登山,往深林深处去了。 杨玄风笑了笑,都是血性汉子,只要公平大家都乐意遵从。 他收起长剑,正要带人往另一边走。转身之间,忽然瞥见路口处,火把照到的矮灌丛上有一点闪光。 走近了一看,灌木的枝叶上挂着一小条青绿色的罗纱,上面有一小朵金线绣的梅花。 荒郊野外怎么会有这么精致的绣沙?还有,这块纱的颜色好眼熟…… 他拼命的回想,忽然忆起梦中那个青绿的衣角! 从兵士手里夺过火把,杨玄风不由分说的钻进密林,燕鸣几人也跟着窜了进去。 中路军官兵一边往上走,一边惊异着……城防营这回也太霸道了!完全是不给面子!抢完一次,竟然又来抢一次! 杨玄风顺着找到罗纱的岔道,弯着腰仔细的查看附近地面的痕迹和两边的树丛。 地上有一道浅浅的马蹄印,这里不久前有马匹跑过!他赶紧顺着往前走,很快他找到了第二片罗纱……第三片,第四片…… 山势越来越陡,马蹄印越来越清晰。 沿着马蹄印,一路往上走,他终于找到那匹在树下安静吃草的马。看来,走到了这里,骑马的人就改为步行了。 到了这里,路上的痕迹更加清晰了! 一个人的脚印,另一个人拼命挣扎留在泥地上的印记。当时有人被绑着,另一个人拖着他一路往上,看来是雨停前不久才走过去得。 被束缚的人也许正命悬一线! 杨玄风飞快地奔跑着,一如梦中的焦急,眼前闪过的全是那少年苍白的脸。 他甩甩头,这不可能!他明明在乐坊,也许正在帮助京兆尹府推敲案情,怎么也不会在这深林里。 脚下的泥土越变越稀疏,他已经到了一处崖壁前。不远处有一个岩洞,里面竟然有微微的火光! 杨玄风正要往前,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岩洞内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他脚下轻点,发力一跃,踏过几块大石,落在那人面前。 只顾拼命奔跑的星河,没注意到眼前的阻挡,直接撞到了杨玄风怀中。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便慢慢瘫倒下去。 这时,岩洞中追出了满头是血的江宛悠,她三两步飞跃出来,身法几度回转,落到两人的面前。 见了杨玄风,江宛悠不由分说便出手来袭。她拳法精湛,如行云流水,逼得杨玄风后退了几步。 杨玄风将怀里的人安放在一旁,连忙拔剑出手,以凌厉的攻势反转了局面。 江宛悠虽然手无寸兵,轻功却了得,拳脚攻守兼备,又似乎毫不惧剑刃,被杨玄风连伤几剑,却只顾着攻击,脸上毫无痛楚的反应。 杨玄风一边担心那边气息奄奄的人,一边与江宛悠周旋,一时难以迅速制敌! 他心中一急,脚下使出在龙门寺里宫衍所教的连山步……手上虽是长剑,却迅速把攻势拉近到咫尺之间。 江宛悠轻功虽高,身法转换如鸿鹄,却像忽然被对手粘住了一般。两人几个回转间,杨玄风的剑便搭到了她的脖颈上。 看着脖子上的剑刃,她却忽然放声大笑,拔出腰间的匕首,任由长剑抹过她的脖子……直直的向杨玄风捅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的来袭,杨玄风已经迅速反应过来。他反身蓄力一脚,对方瞬间飞出了丈远,重重砸在石壁上。 此间,燕鸣带兵已经赶到。见凶徒已被制服,他赶紧去查看地上的伤者,又指挥着属下进洞搜查。 很快,听到他高呼一声:“将军!是宫先生!” 杨玄风转身望向那边被燕鸣半扶着的人。火把照在他的四周,适才脸上凌乱的长发已被拨开,露出了清丽的面容,果然是他!和梦中一模一样苍白的脸! “阿衍!怎么是你!宫衍!宫衍!!” 杨玄风接过燕鸣手中的星河,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上上下下检查她的伤,到底伤了哪里,为什么会浑身是血! 手脚和身上都是磨伤、擦伤和瘀伤……肩上深深一刀……手腕被割开了不深不浅的口子,已经失血甚多……胸口…… 杨玄风拉开她的中衣,又迅速合上。 宫衍……他竟然是个女子! 容不得细想,他从衣衫上撕下布条,将星河两腕上部扎紧,又使劲摇晃着她,试图叫醒她。 “宫衍!醒醒!不能睡!” 星河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神色焦急的杨玄风,气若游丝的说:“杨兄,是你。我竟然还没死。” “你当然没死,我现在就带你回营!找军医医治!” “不!我知道自己留了多少血,军医是治不了的……走大路,回长安,如果能迎上我哥哥和二师兄,也算我命不该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六十四章 杀人诛心 城防营在前方山崖下抓到疑凶,宇文昭带着中路军闻讯赶来。 快到崖壁前,他正面迎上了抱着伤者下山的杨玄风。杨玄风神色焦急,走得飞快,擦肩而过时,只和他点头示意。伤者一身的血迹和泥污,青绿的罗裙已被血染透,一瀑青丝和苍白的侧脸都沾满了泥和血。她横躺在杨玄风怀中,完全无声无息,看起来伤势严重。 宇文昭有几分讶异,这几天喜怒不形于色的杨玄风,如此神色大变,这伤者难道是失踪的长乐坊花魁洛樱?可他刚从西北回来,又怎么会认识花坊的乐姬呢。 宇文昭来到岩洞前时,燕鸣等人已经拿下了头部受创的了然,而适才为了攻击杨玄风,自己割开脖颈的江宛悠,已经气绝身亡。 手下官兵仔细搜索了山洞的角角落落,只找到一件凶器,一件证物,呈送到宇文昭面前。 而那件血迹斑斑却光彩夺目的证物,犹如一块烙铁,灼得他胸口生疼。 再次醒来,星河发现自己躺在家中暖阁的软榻上,眼前是脸色阴沉的哥哥和二师兄,还有红叶c绿芜和东园一帮子妈子c丫头。 怎么回事,哥哥回府了!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宋临川按住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药箱,星河马上明白过来,哥哥是以大夫的身份来看诊的。 宋临川写下两张药方,分别交给红叶和绿芜说:“你家小姐伤势过重,又受了惊吓,不宜吵闹,要安心静养;失血过多,要和缓温补。这个方子煎服,这个方子研香,你们一定做的细致些,才能帮她把身体养好。” 红叶和绿芜赶紧点头,诚惶诚恐地领着药方,带着闲杂人等退了出去。 宋临川取了一碗温水,慢慢喂给星河喝下,却始终冷着一张脸。 星河拉了他的衣袖,“哥哥” 宋临川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是我不好,没保护好你。” 星河看着自己裹着层层纱布的手腕,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差一点,她就要和哥哥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身边这些人了。 道涣赶紧宽慰道:“还好没死,呵呵。” 星河翻了个白眼,二师兄安慰人的方式永远这么不对路。 宋临川思索再三,还是责问道:“你疯了吗?为什么要假扮花魁以身涉险?” 星河差点背过气,“冤枉,我真的没想这样!要是知道乐坊那么危险,我肯定在家里躲的严严实实的!” 道涣跟着说:“我就说嘛,小五胆子那么小,哪有那么品格高洁,舍身赴险啊!” 胆子和品格有什么关系!星河心里暗骂着,师父c师兄里就没有一个爱护短的,巴不得时时的互相挤兑。 道涣嬉笑着说:“小五,你也算好运。你那小情郎抱着你跑下山,策马狂奔几十里,就在军营驻地不远处迎上我们。军营里药材c用具都还齐全,才及时救下你一条小命!” 果然是失血过多了,听了二师兄这番话,自己的脸竟然没红星河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真的很疼,一切都不是做梦,那天死里逃生真的是撞上了杨玄风。 她忽然想起来,“了然和江宛悠呢?他们在洞里亲口承认,收了一个女人的钱,调换了哥哥的佛谶!” 宋临川帮她掖了掖被子,“江宛悠死了,了然被京兆尹府收押。圣上指派大司寇府c京兆尹府和大宗伯府,三府会审此案,当年的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星河相当讶异,“江宛悠竟然死了!她轻功那么高,就算疯疯癫癫的,也不至于被杨兄当场杀了。” 宋临川说:“据杨玄风说,是她自己割的喉咙。” 星河心想,江宛悠也许是接受不了,了然要和她同归于尽吧。十年来尽管疯癫,她心里却一直存着一线希望:找到当年的罪魁祸首,杀了她报仇,挽回了然,再和他在一起。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爱了一生的了然,最后会选择抱着她一起去撞那石壁。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她估计是太苦了吧。” 道涣嗔怪道:“你还觉得可惜了!要不是她,你怎么搞出这一身的伤。小女儿家的,一身伤疤怎么好嫁人哟!” 星河看了看身上层层包裹的纱布,挤出一丝微笑,“哥哥的事情查清楚了,这些也都值了。” 近日收押了重犯,京兆尹府牢房比往日看管的更加森严。 一个老妇人挎着一个竹篮,颤巍巍地走到大门前,对看门的守卫说:“军爷好,老身来给儿子送饭。” 守卫不耐烦的说,“不行不行,牢里关了重犯,上头有命,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忽然,他仿佛闻到一阵异香。仔细嗅了嗅,似乎什么也没有。 “军爷,麻烦通融通融。”说着,老妇人从怀中掏出两个份量十足的银锭,塞到他手中。 守卫掂了掂银锭,朝对面的守卫使了个眼色。 对面的守卫走了过来,掀开老妇人的篮子,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什么不当东西,便冲他点点头。 把银锭揣到怀里,守卫咋咋呼呼地说,“老婆子,看在你老迈的份上,进去看看儿子吧!探监只有一炷香的功夫,赶紧送完赶紧出来!” “是是是,马上就出来。”唯唯诺诺地答应下,老妇人杵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了进去。 京兆尹府的监牢狭窄逼仄,飘荡着浓重的霉味。 长长的甬道两侧,是一间间隔开的囚室,越往里走油灯的光越微弱。前面的囚室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囚犯,等走到后面,全都是空荡荡的隔间。 最末间的囚室中央,坐在神情淡然的了然禅师。 他两腿跏趺,双手手结三昧印,正在静静地打着坐。 一双苍老的手,慢慢将一副碗筷从栅栏间隙中放进囚室。 “了然” 听到这声轻呼,了然慢慢睁开眼睛,眼里生出惊讶的神色。 “是你!”他看着木栅外一身锦衣,珠光宝气的女子,激动的站起身来,冲到木栅边,“是你!宛悠找了你整整十年,你终于出现了!” 女子朱赤色的唇角轻轻勾起,“找我做什么?买东西的钱不是当面结清了吗?” “你你说换张佛谶,只会让靖国公夫人出出丑,帮你那受尽委屈的姐妹出口气为什么我师父却说,那张佛谶会害死宋家的小少爷!” 女人故作讶异,“竟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换呢?” 了然后退几步,痛苦地说:“宛悠杀了师父地上都是血当时送信的师弟来拿佛谶,我却找不到师父先前写的那张我就” “哈哈哈所以,你明知那张佛谶要害死人,却为了掩饰师父被杀的事情,还是帮我换了佛谶。”女人大笑着,旋即停了下来,眼睛里露出一阵寒光,“了然,这么多年江宛悠把对你的恨放到我身上,你把对自己的怨放到她身上,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住嘴!”了然瘫倒在地上,感到头疼欲裂。 女人用一双素白的手,理着耳边的垂发,“了然,你知道你们的孩子去哪了么?” 了然茫然地望着她,“孩子?我让宛悠把他送人了” “并不是呢。那个孩子,他被饿狼叼走了!多可怜的孩子呀,他爹不要他,他娘也疯了,下着大雨时把他丢在一边,跑到长安城的青楼里抓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可怜,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被人割开了双腕,全身的血都流尽了,死的时候眼睛睁的可大了!”眼前美貌如花的女子,说起一桩桩惨剧,竟然一直在轻轻地哂笑。 “够了!闭嘴!”了然痛苦的伏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江宛悠抹了脖子,可谓是一了百了。你就不同了,你一个人都没杀过,只要从实招供,下半辈子还能心安理得的在佛门中做你的得道高僧只是不知道,你的心是不是真的能安?念起佛来牙齿会不会打颤,跟人讲经会不会心虚,教育弟子时会不会想起满头是血的觉明上师” 这女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冰冷的尖刀,剜着了然的心口。 他痛苦的趴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师父!是我!我才是害死你的人!孩子那些女子都是我!都是我的罪孽!” 女人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指着栅栏内的碗筷说:“你看,这匣簪钗好美啊!” 了然抬头一看,不远处的地上,正放着自己藏在佛龛后的木匣。 他艰难的爬了过去,拿起一支长簪。 慢慢张开嘴,双手握紧簪头,将锋利的簪尖往喉咙里深深的刺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六十五章 幻术疑云 红叶眼睛通红,唉声叹气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在她差点失手打翻烛火的时候,星河终于忍不住了。 “红叶,怎么了?心情不好?” 红叶一撇嘴,两行眼泪就流下来了,“那支宇文将军送你的簪子,我找不到了。” 绿芜张大了嘴,“那可如何是好!宇文将军不比四公子,他可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看样子就很难说话,可别真的把你给抓回去!” 听了她的话,红叶立马大哭起来,“都是我,总怕它丢了,老是摆在眼前c手边看着它看着看着,竟然给看没了!” 星河望着她,慢悠悠地说:“诶呀其实我知道在哪。你放到我临走时带的包袱里了。” “真的?!”红叶赶紧跑过来,握着她的手,“谢天谢地!小姐你真是救星!那簪子呢?” 星河往后靠了靠,提了提锦被,“我遇险的时候,被凶徒给抢去了” 看着红叶瞬间垮掉的笑容,她又补充了句,“不过凶徒后来伏法,簪子应该被搜山的官兵收起来做证物了。” “啊!那什么时候可以拿回来?中间宇文将军万一来看你怎么办?!”红叶慌慌张张的左顾右盼。 星河轻挑起眉毛,“听道涣先生讲,那晚搜山的就是中路军,还是宇文昭亲自带的队,他恐怕早就已经看到那支金簪了。” “什么!”红叶立马站了起来,边哭边说:“小姐,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连夜回荆州老家去!” 看着红叶急得跳脚c绿芜忙着安抚的样子,星河感到一丝久违的烟火气,一时玩心大起。 她故意迈了个关子,随意地拨弄着头发,慵懒地说道:“帮我绣个新枕头,我告诉你个秘密呗。” 绿芜看出了端倪,赶紧说:“好小姐,你别开玩笑了,有好对策赶紧告诉红叶吧。什么枕头锦被我统统绣给你!” “哈哈哈!”星河终于开怀大笑,“中路军右军驻军京畿军营里根本不设军妓!宇文昭要抓你,怕也只能抓回去做小妾!” 闻言,红叶哭声马上停了。 她连忙擦着眼泪,跺着脚嗔怪道:“小姐你怎么不早说!吓死我了!找了好几天,东园都快被我翻过来了!” 绿芜跟着笑道:“还是小姐会安慰人,红叶姐姐好像很乐意给宇文将军做小妾呢!” “你也取笑我!”红叶嚷嚷着,跟绿芜打闹成一团。 星河看着眼前两个人,觉得无限的亲切和温暖。死里逃生真好,这平常点滴都变得趣味无穷。 一大早,道涣领着宋临川来给星河看诊,红叶自觉的遣散其他仆婢,只和绿芜留下侍奉。 道涣一进门赶紧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水,“我这个西席先生,都快当成老妈子了!” 星河从榻上伸出头来,“无妨,妈子们每月一吊钱,下个月开始给你加进工钱里。” 道涣掸了掸长袍,“有我这么博学多才的老妈子么?好歹要加两吊钱!” 星河翻了翻白眼,“既然师兄博学多才,我遇到个问题,昨晚想了一夜也没想通,还想请教你。” 道涣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星河便说:“我在山洞里时,亲耳听到江宛悠说,她和了然当年面对面见过买佛谶的女人。可是,他们两个竟然同时记不起对方的长相c衣着和装饰等等所有的细节,会是什么原因呢?” 听了她的话,道涣捋着短须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回应道:“你们听过幻术吗?” “幻术”,又是一个传说中的东西。 星河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每年元宵灯会上变戏法的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瞬间能从姑娘变老头,把金鱼变野兔,还能凭空架梯攀上天宫采摘鲜桃那些表演看起来也是妙趣横生。 她试探着问:“就是变戏法么?” 道涣摇摇头,“变戏法用的是障眼法,靠的是周边环境,物件器具或者灵巧的手法,迅速的反应。而幻术,却是一种直击人心的法门。” 宋临川说:“我倒是听师父过,幻术是一种秘术,修习有大成者,便能影响周围人的视听。以致整个人言行似真似幻,在旁人眼里是存在也是虚无,如雾中花c水中月,似有而无。” 星河舔了舔嘴唇,“这么厉害!那岂不是无敌!难道说当年那女人真的会幻术?但她既然那般厉害,又何苦用那么迂回的办法来陷害哥哥呢?” 道涣却摇摇头,“幻术虽然能隐藏自身,甚至可以催生他人的幻觉,却不能给人造成实质上的伤害,也不是一门多有杀伤力的道术。此术我虽然研究不多,但照你所说,那个人确实很可能使用幻术,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星河和宋临川面面相觑,咋舌道:“听起来明明很厉害!幕后主谋竟然会幻术,根本无从查起了。而且将来再有心加害,我们恐怕难以应对。待佛谶案水落石出,哥哥回府安不安全也很难测。” 道涣却不以为然,“幻术要真那么厉害,怎么会绝少有人修习。它可是有很大的漏洞! 第一,幻术不是种合格的道术。首先它对修习者的天分要求极高,无缘的人强行修习,修行几十载也许毫无所成。所以,除非是天资极高或是身体先天不足之人,否则谁会花那么多时间练这门功夫,随便练几招拳脚都比它管用。 第二,幻术没有那么容易施展。干扰他人的五感,说起来容易,实际太难操作,而且失败的机会非常大,对阵中若遇强敌,这简直就是死招。而且要想致幻,就要找到人心智上的弱点,在精神上击溃他,才能进而将制造的幻象施加与人,让对方陷入幻觉,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都是非常难以做到的事。 第三,幻术并不难被破解。对稍有提防准备或是心性坚定的人来说,它根本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正常人一旦察觉对方可能在用幻术,只要凝聚精神就不难抵抗。” 星河追问道:“那要怎么察觉?” 道涣迈了个关子,“你们看红叶与往日可有什么不同?” 房中几人都盯着红叶,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弄的红叶一阵手足无措。 半晌,星河迟疑着说:“没有什么不同啊!” “我要是不问,你们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红叶身上的细节。可倘若你们用心看了,依然看不清细节,那便是中术了。当年了然和江宛悠面对买家,一定是用心看了,却什么都没看清,他们便是中了幻术。”道涣顿了顿,“这五感不清只是最浅的幻术,高深的幻术则是让人致幻!” 星河连忙问:“幻觉?那要怎么发觉?” “施加幻术的人,靠的是一种情境的制造,再以移情的方式施加给中术之人。他只能制造幻象,却不能凭空幻捏造出人和物,只能让中术者把原本存在的这些,当成是别的东西。看起来玄妙,却有个巨大的漏洞!他设计的情绪和情景,只是符合他的设定,却不一定符合中术人的。” 道涣几句话,把大家都给绕的一片云里雾里,星河打断道:“能不能具体些?” “好吧!比如,此时红叶进房来,给你送沏了杯茶。你喝之前若是留心看了,就一定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这个茶的品种和茶汤颜色,施术人设定她送的是滇红,可你从来不喝这种茶,或者茶汤的颜色不对” 宋临川若有所思的说:“我好像明白了。即使中了幻术,自己仍然是自己,所有的逻辑和行为方式还是得照着自己的习惯来。每个人身边的细节,自己一定比施术的人了解的多,如果忽然觉得身边的人或者遇到的事物,逻辑不合,违反常理,那便可能是中了幻术,产生了幻觉。” 星河又问道:“要是发现自己身在幻觉中,该如何是好?” 道涣果断地答道:“杀了施术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六十六章 夜月临风 宋家是京中世家大族,沾亲带故的各门亲眷也是不少。前阵子,星河新封了平阳县主还未及庆贺,便到龙门寺礼佛去了,现在她受了伤,正是家族中人联络感情的好机会。 虽说哥哥嘱咐要静养,还是拦不住族内各位奶奶c伯母c婶婶c堂表姊妹们来看她的心意。结果一连好几天,暖阁里探病的人都是络绎不绝。 今日,又是被探望和嘘寒问暖,纵享血脉亲情的一天。 到了掌灯时分,父亲带着二师兄又来看了她一趟。父亲理所当然的责备了俩人好些话,又要她以此为训,安守本份,待伤好之后除了到太学修习,无事不得外出。 晚膳后,赵姨娘又领着宋月怡假模假样的来看了一趟。 言语间,她一再宽慰星河不必担心府里琐事,都由她弟弟赵明城一手打理,确保妥当无疑,要星河只管安心养伤。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志得意满的赵姨娘,星河带着几分倦意准备就寝。 因为她寻常睡得浅,从不要丫头们陪房。红叶和绿芜熄了灯,只留下一盏烛火,便都退到阁楼下的房内听唤。 星河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眠,脑中反反复复都是二师兄的话。 虽然二师兄对幻术本身并不推崇,可它确实是让本来触手可及的真相,再次被切断了线索,这就由不得她不重视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窗外阵阵有节奏的敲击声,一长两短,一长两短是连山经第一卦,连山艮。难道是二师兄,但这里是阁楼的顶层,窗外可是莲池,他跑到那边去做什么。 星河疑惑着披了件宽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 外面除了半弯新月,只有阵阵舒爽的清风,和一泓清澈的池水。 “诶,这边。” 她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身清灰色常服的杨玄风正坐在窗棂不远处的飞檐上。 他整个人似乎是镶嵌在这夜色里,长衫上覆着一层银色的光华,侧颜的棱角都带着月光的清辉。 微风吹动着他的衣角和鬓间垂下的长发,宽大的袖袍迎风鼓起,恍如遗世独立的谪仙。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际。 星河揉了揉眼睛,只觉得他今夜特别不同。而自己对他的出现,竟没有一点惊讶,仿佛是如约而至一般。 “你怎么来了?”说话间她想到了自己一身装扮,旋即退回去关上窗门,从窗棂缝隙间轻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话一出口,星河觉得自己有些傻。 当日她伤成那副样子,依杨玄风的义气,即使哥哥c师兄都在,也肯定是要把她一路送回来的。 二师兄说,因为她伤势太重,他们并没有将她受伤的事瞒下,而是直接送她回的靖国公府,与父亲说她是被在逃的重犯袭击受的伤。 既然杨玄风今夜过来找她,自然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理了理乱糟糟的长发,再次打开窗门,对杨玄风说:“杨兄,我” “你武功那么差,为什么要学人家扮花魁诱捕凶犯?”杨玄风的口气里也有几分责问。 星河适才酝酿的歉意,瞬间消散化为怨愤,怎么人人都觉得她是故意的! “我的武功并不差,只是拳脚差!有机会叫你见识下我的箭术,也是能杀人的。” 杨玄风漫不经心的“嗯”了声,继续问道:“诶你好些了吗?伤口还疼吗?” 星河举起裹着纱布的双腕,在他眼前晃了晃,“不疼了,这么多天养得很好,马上就又生龙活虎了。” 飞檐上的人一阵沉默,然后用带着几分沉重的语气说:“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他话音未落,星河便接道:“坏消息,我习惯先听坏的。” “了然死了。他在京兆尹府的监牢里畏罪自杀了!” 了然死了星河呆住了,他还没有说出十年前的秘密,他还没有证明哥哥的清白,他怎么可以不负责任的一死了之! 她使劲摇着头,“不可能,他一个僧人怎么会自尽!十年了,他背负着忏悔和心魔十年了,怎么偏偏落网后要自尽!” “你不信,我也不信!”杨玄风从容的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的檐边,“了然死的相当蹊跷。他是用一支竹筷自尽的他把竹筷插进了自己的喉咙,然后被喷涌而出的血活生生呛死的!” 星河直直的盯着他,“用竹筷自尽” 杨玄风说:“仵作也觉得匪夷所思,这样自尽既漫长又痛苦,一般人可不会这么做。大司寇府一一提审了当值的守卫和在押的囚犯们,我也在侧听审,发现许多无法解释的问题。” 星河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快跟我说说其中细节!” 杨玄风望了望她的手,呼吸微微加重,然后说道:“他自杀用的筷子,不是监牢里的,而是有人特意送进去的。守卫和其他犯人都说,他死前曾有外人到过监牢探监。疑点之一就是,他们对探监之人样貌的描述,竟然大相径庭:守卫说是个老妇,却有囚犯说是个黄口小儿,还有人说是个二八少女,每个人说的都不同包括衣着c长相c声音这些特征,竟没有人能详细描述出来!更奇的是门口的守卫,他们竟然收了人家两块石头的贿赂了然死之前,几个犯人听到他在监房中大哭大嚷,似乎是和探监的人说了很多话。疑点之二就是,大家只听到了然的声音,却没有一个人听到来人说过任何一句话。” 星河深吸了一口凉气,干扰五感,陷入幻觉正是二师兄说的“幻术”。难道那个人就是十年前的幕后主谋!可是自己对她的年龄c外貌统统不知,她甚至可能是男人。真是一个完完全全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就算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也注意不到的角色。这样的对手真的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你怀疑,有人带着一双筷子,进了监牢,诱导了然自杀?!”星河咬着嘴唇,“既然能进得了监房,又何必大费周章诱导他自杀呢?一刀杀了他不是更快。” 杨玄风说:“据守卫说,他们虽然收了老妇的贿赂,却还是检查了她的物品,都是碗筷c饭食之类的寻常之物。” 星河沉吟着,“既然干扰了守卫的五感,让他们弄不清她的真实样貌,为什么不干脆用幻术,带把匕首进去呢?除非幻觉不能同时施加给多个人” 如此便合理了,正如二师兄所说,施术之人武功不高,甚至先天不足身体虚弱,即使进入监牢也难以行凶。而用幻术虽然能干扰他们五感隐藏身份,但制造的幻觉却只能施加给一个人。所以她带了寻常的碗筷入内,在精神上击溃了了然,施加给他某些幻觉让了然把常人不会用来自戮筷子,当成了某种凶器,从而用它自尽! 看着眼光闪亮的星河,杨玄风思索着说:“干扰五感?施展幻术?你说的是” “幻术!”星河接着说:“我师兄说,当年收买了然调换佛谶陷害我哥哥的人,应该是会能干扰人的五感c让人陷入幻觉的幻术。” “幻术我倒是听过。你这么说,各种迹象确实很像。不过京兆尹府和大司寇c大宗伯府可不愿意让这事继续扩大。我来之前,三府已经议定,按照镇江镖局江宛悠杀害上师c掳劫杀害花坊女子,了然纵容包庇;及案发后江宛悠拒捕身亡,了然畏罪自尽来奏报。” 星河点点头,虽然三府不打算深究,奏报的倒也都是事实。只可惜佛谶的事情,又没有了线索。 她偏过头,对上杨玄风的眼睛,“我追查了几个月的线索又断了,这个消息的确很坏。那你说的好消息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六十七章 尘封佛谶 杨玄风从袍袖中取出一个皱巴巴的锦囊,交到她手上。 “又是一个锦囊谁家的?怎么这么脏,这么旧” 星河打开锦囊,里面有一张泛黄的丝帛。取出来一看,确实有些年头了,而且保存的很不好,好像一碰就要碎了。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它,瞬间呆住了。 这张经年已久的丝帛上,写着一行谶言,飘逸的笔迹正是觉明上师手书。 “悬壶一世,德泽九州”,丝帛上的每一个字都滚烫的,烫的星河眼睛发酸。 杨玄风说道:“‘悬壶一世,德泽九州’,这才是觉明上师写给令兄的谶言!” 她仰起头,看着杨玄风的脸,眼里涌起的泪水慢慢打起转来。 十年来,家族中无数人为了这张佛谶奔走,它竟然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这小小一张丝帛,乘载的正是与她息息相关的骨肉分离的痛和家族反目的殇,捧在手中竟有些无所适从。 “悬壶一世,德泽九州”,上师果然窥探天机,这说的可不就是哥哥宋临川,那个被家人抛弃,在艰难中成长,却抱着怜悯之心,济世为怀的人。 她的一滴眼泪落到杨玄风的青衫上,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哪来的?” 杨玄风抬起手,本想为她拭去眼泪,却停在了半空中,“京兆尹府有一个老仵作,做事非常精细。这是他从觉明上师袈裟的夹层里找到的,应该是上师被害时掉落进去的。仵作发现此物后,已经将它记录在案,结案时将作为证据一道呈送。” 星河握着这个比千金还重的薄布,目光由忧伤转为凛冽,“十年了,我做梦都想找到它,可它偏来得不是时候。杨兄,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这个佛谶,牵扯到十年前靖国公府旧案。即使证物已经登记在册,为免事态扩大,最后京兆尹府多半还是会把它删去。所以,请你帮我保存一份原始籍册,还有这个锦囊也一并给我吧。” “籍册?这倒不难。可是,你的意思是,不翻案了?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你一直以来追查佛谶的事情,不都是为了给你哥哥翻案吗?” 星河点点头,“翻案是一定的!但如今敌在明,我在暗。对方很可能会幻术,很可能就隐藏在我周围,很可能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在找到幕后主谋之前,我不能让哥哥暴露到明处,不能让他有任何的危险!” 宋临川拿到佛谶时,没有星河预想的激动或是忧伤。他非常平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沉重的平静。 他反复看着那张丝帛,最后只说了句,“可惜母亲不能亲眼看一看” 星河说:“哥哥,虽然了然已死,但幕后主谋仍然不清楚,我自作主张把它拿了回来,待将来时机成熟再向父亲禀报。” 宋临川正了正色,“你做得对,若是此时揭穿真相,很可能打草惊蛇。当年那人处心积虑伪造佛谶,绝不可能是为了害我那么简单。” 道涣插话道:“既然制造阴谋,当然要从中获利,了然为了私奔的银两,而将佛谶调包。那这幕后主谋为的是什么呢?” 星河想了想说:“此前我怀疑是赵姨娘和兰芝同谋此事,但细想来说,她们倒都不是那个收买了然的人。而且在对方这个计划里,她们其实也并不是关键。” 宋临川点点头,“她们倒更像是棋局中的棋子,有人利用了她们,通过此事达到自己的目的仔细算算,十年前通过此事获利的人,其实还真并不少。” 星河看着哥哥的脸,觉得他近来变了许多。不问世事的他,也开始研究起谋略和人心了。 回长安以来,他跟着自己几次涉险c步步为营,再不复玄天宫里整日读经c研医的日子了。她心里泛起一阵歉意,不知把哥哥带入这场浑局,到底对不对。 宋临川在发呆的星河眼前挥了挥手,“你在听吗?当年最直接获利的除了赵姨娘。还有独孤家!” 星河回过神,认真的点点头,“我也是前两年才知道,当年宋c宫两家妥协,宫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外祖父将宫家在长安及周边十八州的产业,全部交给了大魏,后来这些多数都为独孤家接收,包括现在由独孤一家独大的货运商行和丝织棉纺,还有近百家百工商铺。” 说到这,她看了眼哥哥的脸色,“但是独孤大人和我家交好,宫家长辈对此也没有怨言。我猜,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陷害的事应该和独孤家无关。” 宋临川却摇了摇头,“那倒不一定。以前大家一直觉得,佛谶之事是个意外,自然没有进一步揣测独孤家的立场既然现在确系有人操纵,怀疑独孤家也很合理。” 道涣不合时宜的跟着帮腔,“真有几分乘火打劫的味道听起来,独孤家确实值得查一查。” “可是”星河有几分迟疑,不论是和蔼可亲的姨丈,还是宽容风趣的姨母,都不是她愿意怀疑的,更何况还有独孤渃和独孤莫云。 宋临川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论真相如何,我都不会去为难姨丈姨母,也不会影响我们和他们兄妹的关系。” 星河点点头,“莫云他们去洛阳给外太祖贺寿,快回来了吧。” 宋临川拿出一张卷着的薄纸,“阿渃的飞鸽传书。说他们在洛阳给外太祖贺寿以后,又去了趟邺城外祖家。端阳以后返程,预计二旬会到长安,若是行程有变会再传书回来。可这末尾画的小花什么意思?” 星河接了信,看了看便笑了,“这花的是杏花,这么难看一定是莫云的手笔。往年外太祖寿辰,如果赶上我在京城,就会和他们同去洛阳,回来时我们会绕道去东郊的杏林集,参加那里五月二十五的开酒节,喝当年新酿的杏花酒。莫云这是约我们到那喝酒呢!” “好吧,到时候我会赶去那边,跟他们碰面的。”说着宋临川便把信拿回来,卷一卷就往袍袖里放。 星河眼巴巴望着被宋临川收起的信,急着嚷嚷道:“诶!你都不认识这小花,莫云这是约我去呢!” 宋临川皱了皱眉,“你还想去赴约?喝酒?!不行!而且你以后也出不去门了。” 星河讨好的说,“时间还早呢,到那时我就全好了你就当带我出门透透气呗。在家躺了这么久,最近又连连阴雨,人都要发霉了而且,我保证绝不喝酒,就去闻闻。至于怎么出去嘛,道涣嬷嬷自有办法!” 道涣闻言,用手撑着头,“还有什么办法你偷偷溜出去玩,我在这闭关帮你写几篇大作呗。” “哥哥,你听,师兄计划多完美!就这么说先定了,到时候我和红叶坐马车去,你约上四哥一起,当天辰时在永平门外碰面。东郊杏林集就离出城不远,还都是大路,正是散心好去处。路上有几片林子,还能带着弓箭打打猎”星河说着说着,便要找红叶调她的弓箭,完全忘记自己肩上有伤,想要弯弓射箭是何等困难。 宋临川行医多年,自然知道伤口愈合后,多活动更利于恢复,便无视着道涣求救的眼神,默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六十八章 棋局初布 看诊结束,宋临川收拾好药箱跟道涣出了门,没一会又折返回来。 “衍儿,有件事我差点忘了。” 星河停下了手上擦弓的活计,“怎么了?” “阿衡前两天来过乐坊。说大冢宰安排他回陇西老家,处理他大哥宇文脩归葬的丧仪,日程安排得很紧,来不及过来看你了。” 星河想起那个躺在冰冷木板上的年轻人,心里一阵难过。他要被送回陇西祖陵安葬了看来三府会审的结果是此案告破,凶徒伏法。可她心里却清楚,杀害宇文脩c掳走络樱的人,并不是江宛悠。但是现在了然和她都死了,便是死无对证,所有事情都推给他们,正好一了百了c息事宁人,完全的京城府衙作风。 真凶得逞了,从此逍遥法外亡者又怎得安息?其中真相会不会要像觉明上师命案一样,要许多年以后的机缘巧合,才会展露在世人面前呢 星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四哥的心意收到了,还是他家里的事情要紧。” 宋临川继续说,“他有个消息要我带给你,是关于你托他查的东夏洲商人季常的。此前派去调查的人,因为一直找不到此人,耽误了些时间,最近才传回消息,确认季常已经于三年前,失踪在西域的商道上。同行的商旅说他是在沙漠里走失的,大约是死了。” “失踪,死了那去年卖玉矿给国公府的又是谁?”星河抚摸着弓弦,忽然失笑,“赵明城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借失踪之人的身份自买自卖,以为这样就死无对证了真是不懂江湖险恶。” 道涣调侃着说:“你这小丫头,别人空空妙手,誓要把你家家财掏空,你倒说说还要怎么个江湖险恶法?” 星河冲他挑了下眉毛,“早在去龙门寺前,我就让月娘花了百十两银子,买下了那个玉矿旁边两处废弃的小矿洞再过几天,长安城里就会流传出,北邙山的两处小矿洞,开出极品翡翠原石的消息。” 宋临川皱了皱眉,“你想炒出虚价,再把玉矿转手?这可没那么容易。” “非也,我可不想再坑别家。”星河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赵明城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派亲信去挖府里那个贫矿,而他的人就会顺利挖出,我事先准备的一批上好的翡翠原石!我敢打包票,依他的贪心,绝不会跟府里报告此事同时,我会向父亲建议,贱卖了那个不能盈利,还可能带来种种麻烦的玉矿,他一定不会反对。然后,国公府会通过商行放消息出去,自然会有很多人来询价。到时,赵明城这个国公府代总管,总能想到办法自己把它买回去。” “哈哈哈,你是挖了一个坑,专门给他跳!”道涣捋着短须,点着头说:“就算你们是贱卖的,他买下这么一座大矿,器具c人手各方面巨大投入之后,怕是从此处谋算来的银子,也剩不了多少了。你这招还挺损!” 宋临川说:“人心不足,才会弥足深陷。” “他们拿的一分一毫,我都会加上利息一起拿回来!”星河慢慢收起笑意,冷冷地说:“虽然赵姨娘不是当年的幕后主使,但她和兰芝都是参与者,甚至可能跟那个人有不小的交集。我若不把这些人推到绝境,又怎么看得到他们的底牌只好多费些手脚,慢慢抽丝剥茧了。” 道涣咋舌道:“你竟然还有后招?!多亏师父当时还不熟悉你,不然让你做我师姐也说不定。” 一瀑玉粉色的蔷薇铺满了花架,斜风细雨里盘桓着丝丝甜腻的香气。 星河坐在亭间,专心致志的剥着一颗枇杷。 而她的正对面,坐着两个手足无措的探病之人。 星河心里也犯疑,今日并不是对账的日子,梁文却和李成一起来了。 更怪的是,这两人硬是坐着半晌没吭声,倒是有不少你推我搡的小动作。 最后,梁文瞪了李成一眼,先开了口说:“大小姐,听说您受了伤,现在可好些?” 星河点点头,“嗯,小伤而已,已经大好,多谢二位关心。二位事务繁忙,大可不必特意来探望。” 梁文挤出一丝笑,“小姐,上次太师召见了新进选的学子,给好几位写了举荐信。中正官自然关照太师情面,各个都是中三以上的定级。” 星河锐利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这些事你信上已经说过了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 “这”梁文平时干脆利落的人,这回竟然吞吞吐吐起来。 星河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的话,两位在府里用了午膳再走吧。” 说着她放下手上拨净的枇杷,擦了擦手,作势要走。 李成赶忙站起来,“大小姐!我有事!” 梁文紧跟着站了起来,指着李成说:“对对对,他有事我也有一点。” 李成拱手行礼,似下了决心一般,“大小姐!赵总管欺人太甚!他要京郊的庄户今年增加一成的赋役,这叫庄户们怎么活?!你可得为小人等做主啊!” 梁文跟着说:“赵总管还要求七十八所学堂,明年要交营收五千两现在多数学堂都是勉强支撑,要想余下这么多银两,也实在是困难。” 星河自然清楚其中原由。她和父亲曾经约定,由赵明城暂代总管之职一年,看看他的能力。当下,赵明城自然想要好好表现,让府内各项事务都远超过往,各类营收都在持平以上有所增加,将来这总管的位子才能坐的名正言顺。 “我虽然还是掌家人可是我父亲让赵总管总理事务,我也不方便过多插手”星河顿了顿,又说道:“两位不如仔细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增加些营收呢?” 李成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挺了挺胸膛,“大小姐若是不能为我们做主,小人只好舍得这一身,去国公大人面前理论理论。” 梁文观察着星河的神色,赶忙拉住李成,“诶,我们且听听小姐有什么好主意。” 星河站起身来,“二位先生,问你们几个问题。” 两人连忙端立,拱手作礼。 “第一,种田赚不赚钱?” 俩人一致地摇着头。 “第二,教书育人赚不赚钱?” 俩人继续一齐摇头。 “第三,有人逼你们多赚钱,要怎么办?”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梁文试探着说了句,“开源节流”。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手下都有什么?” “庄户”“夫子c学子” 星河笑了笑,“没错!你们手下多的就是人。有出体力的人,也有出脑力的人,有什么事情是你们做不了的呢?” 李成犯难的挠着头,“大小姐,你的意思是,叫我们开拓些副业也不是不行,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 梁文两眼一转,“大小姐提点的是,我倒是想出来个主意。我们在各州c郡县都有书院,学子们每天往返各村各庄,若是承运下官家驿站的信务,倒是不错的开源之项。” 星河暗暗叹着,这梁文心思确实活络,这么快就想到了她盘算已久的一件事。 大魏全域驿站由大司寇府管辖,为了方便民间联络,驿站一直代理私人信务,在偏远郡县还建了很多私家代营的站点。今年春,朝廷为了通达政令,整顿了各州郡县的驿站,顺势精简c裁撤了部分这样的私营驿站。 人手忽然骤减,私人信务很快无力开展,各地信件堆积成仓。大司寇府因为长官更替,迟迟未能着手处理。近来,很多世家都开始想办法,筹建自己的通信渠道,却没有哪家像靖国公府这样,有近百家书院遍布大魏各州c郡县这样的大好条件。 “大司寇府新任中大夫杨炎是个聪明人,而且心存公义。你只管带着诚意去求见他,想来有这样的处理办法,也是他求之不得的这件事,你不需要再跟赵总管回禀,只管放手去做,赚足他要求的银两便是。” 梁文兴冲冲地答应下来,便退到一边盘算起这项事务的细节。 看着他的意得样子,却把李成急坏了,“大小姐,庄户可不比书院,人是那么多人,地是那么多地,可没那么容易开源节流小人这边,您也得帮忙想个好办法呀!” 星河四下扫视一圈,压低了声音,“我有个计划,可保京郊庄户今年增加三成的收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六十九章 枫林血路(上) 五月二十五,阴晦无雨。 晨钟刚敲过一响,便有独孤家家丁上门送了封信。 信是独孤莫云手书,说他和独孤渃前一天傍晚便与随行队伍分开,绕道去了杏林集。 星河读着信,对独孤莫云多了几分佩服。 几十人的车队,从洛阳到邺城,再从邺城返回长安,路途千里之遥,也只有他能将这行程计算的这样分毫不差,既带着大队人马安全返回,又完全没耽误去喝酒的安排。 整个车队行进的行速,沿途修整的驿站安排,几十人的日常补给,马匹马车的损耗方方面面都要计算在内,这要何等的心细如发,他的粗中有细可见一斑。 杏林酒节,香溢十里。 星河却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因为有时时不忘盯梢的哥哥在,这次开酒节堪称最无聊的一次了。 她既没喝上一口杏花酒,也没有参加成比箭夺头壶的比试只能干看着他们几个喝的痛快,恨得牙痒痒。 回程的马车里,她抚着擦得锃亮的弓,长叹了口气,“幸亏买了几坛上好的佳酿带回去,不然这次亏大了。” “小姐,大公子也是为你好。”红叶把酒坛之间挤紧了些,欣慰地说:“有兄长在身边就是不同,小姐你听话多了。” 星河看着车中的大药箱,苦笑着说:“有兄长的感觉确实好!你看他带的个大药箱,怕是可以背去游方济世了。” 红叶撩开帘幕看了一眼,回头对她说:“前面是枫林了。” 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驾车的是独孤渃的侍女秋鸢,她很快探进车内,说了声:“国公小姐勿慌,没什么事。” 只听见外边独孤莫云的声音,“临川哥,为什么要停下来?” 宋临川和独孤渃同时说了声:“有血腥气!” 星河从帘幕里探出来,“这条小路平时除了打猎的,没什么人会走。有什么不妥吗?现在时辰尚早,要不要绕一下走回大路。” 因为一路上风景好,周围人烟又少,飞禽走兽出没的频繁,好久没有弯弓打猎的她一时技痒,才会在返程时建议走这条小路。此时,她看着路的那头,乌压压大片的枫林,也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独孤莫云看着她,嬉笑道:“星河啊,胆子怎么变这么小。里头多半是有队伍在打猎呢!光天化日c天子脚下,高手环伺,你怕什么?” “渃姐姐和我哥哥是高手,当然没什么好担心。我担心的是你,遇到山贼被人家掳回去了!”习惯使然,星河想都没想就跟他怼了起来。 独孤莫云“哼”了一声,对她喊道:“哥哥千军难敌,你这胆小鬼,倒是跟来啊!” 说完他一夹马肚子,重重一鞭,马儿扬蹄便往林子里跑去。 宋临川和独孤渃对视一眼,无奈的摇着头,追着独孤莫云去了,秋鸢见状也赶紧扬鞭跟了上去。 进入茂密的枫林,路窄了许多,大家都慢了下来。 星河撩开窗帘,想调侃骑马走在一边的独孤莫云几句。 忽然迎面一阵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诡异的是,这样大的风,竟连一只鸟雀都没有惊起。莫非,这里刚发生了什么,把它们都惊走了。 没走多远,一阵浓重的血腥迎面扑来,还有阵阵刀兵之声。 宋临川压低了声音,“不妙,前面好像出事了。” 独孤渃说:“不知道是什么人,总得去看看,要是有盗匪,拔刀相助也是义不容辞。” 独孤莫云也握紧了手中的剑,拉紧了马缰,完全不似刚才的轻松快意。 众人尽量控制着声响,慢慢前行。 越往里入,刀兵之声越清晰,血腥之气越重。 到了树林深处,隔着层层枝叶,他们终于窥见林中惨烈的场面。 绿草茵茵的小路上,覆盖着一地猩红的血污小路两边横七竖八躺了二三十具尸体,都身着黑衣c蒙着面,全部死于利刃,有的身首异处,有的断手断脚,有的面目全非,各个死状惨烈这林中小道简直是一条血路 就在不远外,他们看见了杀出这条血路的人:一名正在与三个黑衣人缠斗的红衣女子! 黑衣人中为首的持刀,另二人持剑,各个武功不弱,相互配合着联动出击,攻势迅猛凌厉,从三个方向合力夹击着那名红衣女子。 那女子面对强敌毫无惧色,手持三尺长刀,刀法凌烈,招式狠辣,以攻代守,抵抗着三人的进攻。步法不见丝毫慌乱,身形飘若惊鸿,一袭红裙随风翻飞,高高束起长发随身摇曳,白皙的脸上带着冰冷的杀意。 独孤莫云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独孤渃说:“姐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刀使的这般出神入化。” 独孤渃顺势点点头,“这个姑娘看起来与我们差不多年纪,武功高超我自叹不如。” 星河站在车辕上,观察着不远处的战局。她注意到红衣女子移动时身形略有阻滞,很可能是受了伤。再仔细看,她不时会避开对方中路的攻击,大约是腰腹处有外伤。 三个黑衣人与她周旋间,似乎也有所发现,集中力量向她腰腹位置攻去。 不多会,为首的黑衣人找准了时机,在另外二人密不透风的剑幕配合下忽然出击,双脚借力,凌空跃起,近身了红衣女子,一剑刺向她的面门。 那女子见招,后仰低身避开这一击,却将腰腹暴露在前,对方回身重重一脚,正中她的束腰下的伤处。 她顷刻飞出丈许,重重落在地上,一口鲜血从口中喷而出。但她随即艰难的起身,紧握着手中长刀,苦撑着站了起来,步子却踉跄了许多。 “光天化日,这么多人,欺负个弱女子。”独孤莫云右手扶在腰间剑柄上,有些按耐不住,“姐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要不要出手?” 独孤渃却阻拦道:“不可冲动,这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单凭武功,她远在这些黑衣人之上,也不算是被欺负。我们不明情势,她若是大奸大恶之徒也要救么?” “一群黑衣人攻击个姑娘,孰奸孰恶一目了然。你再看看周围死的这些人,这么多人轮番攻击,怕是神仙也插翅难逃。你们若是不敢,就让我来吧!” 说着独孤莫云自马背一跃而起,一个翻转回身,落到三个黑衣人背后。 他喊了一声,“大胆凶徒,竟敢为非作歹!”便拔出腰间长剑,杀入局中,直攻为首的黑衣人。 那三人刚才一击而中,眼见红衣女子已经脱力,正要一起出手结束战局,却被身后的不速之客所打断,意外之下停顿了片刻。 但他们反应不弱,持刀的黑衣人举刀正面迎上,接住独孤莫云一招。旋即退后尺余,腾出空来,反手扬起长刀,迅速向他反击过来。 刀风快不及眼,上来就是杀招,对方来势汹汹,独孤莫云赶忙凝神应战。 见状,另外两个黑衣人,马上回身向红衣女子合围过去。 宋临川摇摇头,独孤莫云的武功他很清楚,平时逞凶斗狠足以,今日这样的死局都敢闯,一不小心自己这帮人都得搭进去。 情势危急,不容细想,他只得拔剑加入混战,迅速纠缠住正欲夹击红衣女子的一名黑衣人。 宋临川师承宗派,根基沉稳,剑法招式精准,回旋击刺矫若游龙,压制着对方的招式,连连击退他的攻势。 眼见两人都陷入战局,独孤渃也不能坐视。 她边策马靠近,边取下腰间长鞭,轻盈一扬在空中击起一声脆响,鞭子盘转着如银蛇飞舞,迅速向最后一名黑衣人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七十章 枫林血路(下) 眼见三人与黑衣人缠斗的胶着,星河匆匆跳下车,回身喊了句,“红叶,拿我的弓箭。” 红叶连忙回车中,取出长弓和箭筒,叫了声,“小姐!”便将弓箭抛了过去。 星河轻巧的接住,握弓c搭箭c开弓c拉弦一气呵成,动作干脆利落。 她箭指着不远处的战局,观察着目标不断调整靠位。但双方混战一团,位置变换的极快,箭虽已在弦上,却一时难以瞄准。 转头看了眼苦撑着的红衣女子,星河对红叶说:“你绕过去,看看那位姑娘的伤势小心些!” 她又对一旁,正要拔剑加入战局的秋鸢说:“你待在这边,留意四周。如果发现对方还有别的人马,立刻告诉我!” 红叶c秋鸢听命,连忙答应。 红叶轻手轻脚的从侧面绕到后方,边靠近红衣女子边说着,“姑娘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那女子看着慢慢走过来丫头,身形步法都不似有功夫,放松了些戒备,撑在长刀上力气一松,差点顺势摔倒。 红叶赶紧上去扶住她,慌乱地查看了她的伤势。这才发现她暗红的束腰,早已被血浸透,下面的伤口似乎不小,还在涔涔的流血。她的脸色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煞白,若不得及时救治只怕命在旦夕。 秋鸢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确定黑衣人的人马都已在此。 星河紧盯着前方混乱的战局,寻找着出手的机会,但双方实力相当,一时间难解难分。 黑衣人中持刀的武功最高,独孤莫云尚能勉强招架,却第一次把兵刃的寒光看得如此清晰。 对方的刀近身紧贴着他,密不透风的不断袭来。似乎是看准了他腕力不足,刀刃随着手臂回旋,不断重击他的剑尾。 连续的重击,让他觉得手腕吃痛,一个晃神,被对方快过半招。 黑衣人找到了间隙,挥刀直劈下来。 独孤莫云立刻横置剑身,架住对方迎面而来的杀招,却力有不及,被对方用刀抵到了眼前。 对方再施余力,他已招架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刃,渐渐靠近他的脖子,同时感受到对方冰冷的杀意。 电光火石间,一旁稍得喘息的红衣女子,强忍着腰间痛楚,运足气力,反手掷出了手中的长刀。 脱手而出的长刀若离弦之箭,划破林间的风和叶,直中黑衣人的后背,刹那间贯穿了他的胸口,停在离独孤莫云不到寸许的位置。 黑衣人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腾一片血红的雾色,溅在独孤莫云的脸上c身上,手中的刀瞬间落下,重重栽倒在一旁。 等独孤莫云缓过神来,他已经气绝身亡。 另一边和宋临川交手的黑衣人看见头领已死,立即躲开宋临川的攻势,抽身全力向红衣女子袭去。 宋临川反应不及,落后了他一步。 黑衣人这个动作,便把整个后背曝露在对手面前,此时的刺杀已是拼死一搏。 红衣女子适才一击,已然用尽全力,手中又失了兵器,面对迎面而来的一剑,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小姐!”红叶不会武功,眼见黑衣人袭来,只能焦急的大喊。 黑衣人和宋临川分开几尺,星河终于找到了机会! 她左臂持弓稳稳地左移分毫,右手两指一松,箭矢离弦而去。 嗖的一声,玄铁箭正中黑衣人的侧颈,瞬间贯穿而过,那人随即倒在了红衣女子和宋临川之间。 同伴尽死,行定失败。 身为杀手,江湖规矩,必须留下活口复命。 最后一名黑衣人和独孤渃缠斗间,朝外面打了个呼哨。 片刻,一匹骏马自远处迅速奔来。 黑衣人握紧与独孤渃的长鞭纠缠在一起的长剑,顺势向前一击,在独孤渃回避之际,他的长剑脱手而出。 他瞅准时机,纵身跃上飞驰而来的骏马,拉紧了缰绳,便要策马冲出去。 独孤渃手持长鞭,灵巧地操控,以鞭上缠绕着的长剑,向一人一马扫了过去。 寒光掠过,血花四溅。 马儿前蹄受伤,重重栽倒在地上。 黑衣人失去平衡,顺势滚落到一旁。还未及起身,便被独孤莫云一脚踩住胸口,用剑梢指着他的鼻尖,控制着他不得动弹。 红叶半跪在地上,扶着瘫倒的红衣女子,急着喊道:“小姐,她昏过去了。” 宋临川连忙上前查看,星河和独孤渃也围了过去。 独孤莫云紧握着长剑,喘着粗气,“星河,此人如何处置?” 星河头也不回的说了声,“杀了他!” “你说什么?!无冤无仇,还是把他交给官府吧。”独孤莫云有些犹豫,对方已经无力抵抗,此时杀了他,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他转头问那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如此猖狂,敢在天子脚下迫害他人。” 只见那人面色一变,“你们不是她的援兵。” 独孤莫云追问道:“她又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要追杀她?” 脚下的黑衣人,忽然瞪大了眼睛,一阵抽搐,片刻便没了声息。 “他服毒了。”星河凑过来,撤下黑衣人的面巾,下面是一张陌生的脸,嘴角流着暗黑的血。 她摇了摇头,“死了,看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宋临川喊了声,“衍儿,过来帮忙把她移到车上去。伤口太深了,要马上处理。” “来了!”独孤莫云赶忙跑过去,扒开独孤渃和宋临川,俯身从红叶手中扶下受伤的女子,自肩后和膝下抱起她,便往马车跑去。 独孤渃望着他的背影,惊讶的张大着嘴,“我这弟弟今天是不是中邪了,平时沾点灰都嫌脏。现在一身的血污也不急着清理,还去抱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 宋临川收剑入鞘,叹气苦笑道,“我看他是疯了!这些黑衣人武功不弱,尤其是那个领头的要不是那位姑娘奋力一击,我们今日恐怕都要命丧此地了。” 女子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不在林中。 眼前是云锦的帷幔,不远处还传来阵阵悦耳的丝竹之声,她缓缓嘴角扯起一丝苦笑,“我已经死了终究还是没逃出去,血海深仇难道只能来生再报。” “小姐,她醒了!”红叶端水进来,看到昏迷几天的女子睁大了眼睛,赶紧跑到门外对着隔壁喊了一声。 不多会,一圈人凑到了床榻边。 一个青衫先生坐到一旁,为她把着脉,低声问她感觉如何。 三个美丽的少年挤在一边,直盯着她看一人妖艳人英气人柔美 她果然是死了,这些是鬼使吗?竟没有奶妈说的那么吓人,各个都这么好看。 这长衫先生就是传说中的孟婆吧,他已经把一碗汤药送到她的嘴边可是,即便往生,国仇家恨怎么能忘!她拼命摇着头,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独孤莫云见她不愿意喝药,赶紧劝着说:“喝吧喝吧,这药不苦,我给你加了枣花蜜。” 鬼使竟然这么温柔,她想了想死去的祖父c父母c叔伯c兄弟姐妹们他们走时,应该没有太痛苦和恐惧吧 见她这幅样子,星河从哥哥手里过药碗,坐到床榻旁边。 “姑娘,你安全了。还记得吗,我们在枫林里救的你。现在快把药喝了,才能好得快一些。” 听到这些,她才想起在枫林中最后的记忆,是这几个少年救了她。 “我没死!”她声音有些颤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挣扎着便要起身,“快点送我走,我在这里会连累你们的!” 星河按住她的肩膀,“不用担心,对方没有留下活口!这里是长安,带你回来时,我们在外面大街小巷绕了很多圈,马车和马匹也处理的很好。” 女子看着眼前柔美少年沉稳的脸,慢慢安静下来,没来由愿意信任和倚靠他。 她一一看过身边几人,平静地说:“大恩不言谢!此生若是有机会,一定报答各位。” 她说这话时,平静中带着几分尊严和骄傲,完全没有受伤c落难该有的慌乱模样。 独孤渃大咧咧的说:“有什么好谢的,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总不能诶来啊去的叫你。” “给我个名字吧。”那女子望着星河,“若是没有你们搭救,我恐怕已经死在那些人手上。今日宛若重生,请你给我一个新的名字吧。” 星河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份或者异常强大的敌人,才不能以真名示人。可又是真心感激他们,所以不想报个虚晃的假名来。 她还未开口,独孤莫云便兴冲冲的说:“新生好啊!今夜新月如眉,你以后就叫新月吧,跟我姓独孤怎么样?” 女子看着他,摇了摇头,“风花雪月,非我这样身世飘摇之人所能受用,太娇气了。” 独孤莫云撇了撇嘴,嘀咕着:“还有女子会嫌名字娇柔的,要不你叫画眉吧,够平凡坚韧。” 他随口一说,没想到女子却点点头,“谢谢,我以后就叫画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七十一章 南梁来客 画眉踏血而来,似乎带来了玄妙的运势。 星河最近可谓顺风顺水,一切都在计划中顺利进行。 在独孤莫云的鼎力帮助下,北邙小矿开出极品翡翠的事情,在行当里传的人尽皆知。 赵明城顺利上钩,派人挖出了她准备好的矿石,又果然瞒而不报。 父亲那边,一听说玉矿可能会伴生其他矿产,大司马府每半年要查验几次,矿主还要不时接受查问,连忙摆着手叫她赶紧处理掉。 靖国公府出售北邙山玉矿的消息,一经商行放出,便引来许多家前来询价。 星河顺水推舟,把事情交给赵明城处理。不出所料,他果然故技重施,又用了一个查无此人的名号,从靖国公府半价买回了这座玉矿。 这桩交易,对于靖国公府来说是甩掉了一个负累;对赵明城来说,一卖一买赚足了银两,还得了个暗藏至宝的财源。难得的买卖双方都很满意,便很快报了司徒府衙,签订了文书,迅速做了交割。 金钗案告破,长乐坊消失云萝巷依旧热闹非常。 有道涣作掩护,星河轻松溜出府,怀揣着买卖文书,要去跟宋临川报告下事情进展。 刚走到巷口,她远远看见追星揽月坊门前,哥哥送着一位白衣公子出来。 那公子身形欣长,一副长安世家纨绔子弟的打扮,月白的云锦长襦上,以金线细细绣着繁复云纹,又以金色华缎束着腰,一身华贵比独孤莫云还要浮夸几分。 但他身形步法却相当轻盈矫健,随从几人也都是下盘稳当的高手。 明明是群武艺高超的人,硬是扮作书生和杂役,他们在人堆里显得有些不同,倒像是军中的人 星河望着他们远去,悄然撇进门,见哥哥已经回了后楼。 她才叫来月娘,探问道:“刚才我哥哥送的是谁?” “客人呀!”月娘笑盈盈地看着她,“大方得很,住了短短几天打赏了好些银两。” 星河疑惑地问道:“咱们乐坊经营不下去了么,什么时候改的客栈?” 月娘笑着说,“哪能啊,那位陈公子是青士先生的朋友,才住在咱们这的。” 说着,她望了眼大门外,压低了声音,“陈公子是从南梁来的,要在长安逗留一阵子。住在客栈不是不太方便吗?我便行了个方便,让他住下了。” “南梁人?你可知他是来做什么的?”星河心里顿生疑惑,哥哥竟有南梁的朋友,还在长安相见,也是不同寻常。 月娘嗔怪地说:“做生意呀!兵荒马乱的不远千里而来,当然是无利不往。” 星河又追问道:“到底做什么生意呢?” “不知道。好几天了,每天都出去,倒也没见他买回来什么货物。”月娘摇了摇头,随即笑着说:“陈公子手笔不小,自然做的是大买卖!” 陈煜一行,从衡阳到长安已有几日。 在旅居长安的南梁富商谢旻的引荐下,他拜会了几个妥当的大魏商贾世家,却没有一家应承他所托之事。 今日所见的顾家家主,也是一样的口径。这让他有些失望,只怕此行会毫无收获,解不了军中燃眉之急。 回到乐坊,已是晌午。 月娘依旧热情的迎候着他们,说是已经备好了午膳。 打赏了月娘和小丫头,陈煜便带着副将几人到后院膳堂用膳。 进入膳堂,只见堂中长桌上摆满各式菜肴,座上杯盏已经斟满西域的葡萄美酒。 宋临川坐在主位上,他两侧的位子上还坐了几个陌生人,四周却不见一个丫鬟仆婢。 见到陈煜进来,宋临川客道的起身相迎,“陈兄,你回来了。” 陈煜打量着坐上各人,挥手让属下们退下,又给了宋临川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临川带着歉意笑了笑,一一跟他介绍道:“这位是独孤家长房世子独孤莫云和嫡小姐独孤渃,这位是靖国公府嫡小姐宋星河,也是我的妹妹。” 陈煜听他这么介绍,深意一笑,拱手行礼道:“各位诚意十足,看来是要和我谈生意了。在下陈煜,衡阳守军副统领,家父是南梁衡阳太守。” 他确实是南梁军中的人,而且来自南梁平叛军队主力c荆湘七军的核心:衡阳军。此前星河他们与宋临川在玄天宫秉烛夜谈时,曾称赞过的南梁乱世枭雄,就是他的父亲衡阳太守陈灞。 星河笑了笑,站起身来,“陈将军,冒昧而来失礼了。不过,看你的样子,生意进展似乎不顺。倒不如和我们说说,看看有什么可以合作的。” 陈煜走到宋临川身边,礼让他们兄妹坐下,自己也坐到一旁,“独孤家c靖国公家,若是有心,自然可以帮上忙。只是你们不怕我是南梁的探子吗?” 独孤莫云爽朗的大笑,“我们只是群败家子,探子从我们这可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我们喜欢钱财,爱做生意,尤其爱跟你这样有大买卖的人做生意。这些天,将军去了不少家吧崔c李c赵c秦还有顾家他们做不到吧?或者说他们不愿意舍利相助吧?” 陈煜有些错愕,他来长安行程可是极为隐蔽的。即使为了掩人耳目,住在鱼龙混杂的花坊中,还是对旧友宋临川有所保留,行迹对他也有所隐瞒。而眼前这位眉眼如画的独孤公子,竟然把他最近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或者可能知道更多的东西,这让他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他掸了掸衣袖,认真的对独孤莫云拱手行礼,含糊的说:“我本不喜欢钱财,如今却被战事逼的不得不喜欢利字谁能舍,我和他们也算一致。但一个买方一个卖方,只会相互争利,难以和气生财。” 独孤莫云回敬他一礼,“令尊英雄盖世,将军孤身涉险,我等敬重万分。若能和你们做点生意,哪怕赔本赚吆喝,也是相当乐意。” 陈煜望着他,迟疑着说:“独孤公子愿意帮忙,只怕令尊和家族中人不能同意我们的买卖不小,但利润却很有限。” 见他有所动摇,星河接着说:“陈公子不把底价报来听听,我们又怎么知道,这笔买卖合不合算呢?” “好!不瞒各位,我军在大魏的长安c洛州c北荆州几地,屯粮万斤c棉布千匹c衣鞋千件要运到衡阳前线,不知要什么价格?” 独孤莫云计算片刻,脱口而出,“市价三万两,而且以目前各家能腾出来的运力,至少要三个月以上才能全数运达。” 陈煜点点头,独孤家不愧是大魏货运头把交椅,年纪轻轻的独孤公子对货运运力c成本的掌握如此明确,他的报价与最近拜访的几家私家运行报价并无二致。 他坦诚的说:“去年我朝叛将孙缪起兵谋乱以来,南北货运确实是这个市价。可是如今我军粮饷不足,这个价格根本无法承受。而且,三个月,等不了了最多两个月,物资必须陆续运到衡阳!” “两个月,五千两!”一旁的星河,忽然开口说道。 陈煜愣了片刻,“你说什么!” “我说,我收你五千两,确保三地物资两个月内全部到达衡阳。但要附加两个条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七十二章 遇水而兴 陈煜再次审视着星河,慎重地问:“什么条件?请说来听听。” “南梁内乱,陈大人领军平叛,节节胜利。如今我朝南郡以南,贵邦庐陵以西c西蜀以东,都在你们荆湘七军的控制之下。我们的商行,以后可以一直以今日开的价码为你们运货。至于我的要求:一是,这趟物资运达后,大魏往南的货物,只有我一家的可以自由入境,并且入南梁以后,你们要尽力保证路途中的安全;二是,给我们特殊的通关谍牌,允许货运的商队从南梁自由采买货物,不随意收缴,不额外抽税,保证我们能顺利运回大魏境内。” 陈煜心里一惊,她想要的竟然是南北的货运通道! 如果答应了这两个条件,一方面,他能获得长期低廉的运价,只需要在控制的范围内给她独一家的特权和适当的保障,这比筹措数以万计的银两轻松过太多;另一方面,叛军与平叛大军鏖战一年,如今中部局势渐稳却物资奇缺c百业待兴,南北商道急需恢复,如果他们的运力可以打开通途,倒不失为良策。之于独孤家和宋家,他们取得了有安全保障的货运通道,又可以自由采买c运送大梁货物的商道,从中可谋的利益也是难以估量的。双方互利互惠c各取所需,听起来确实相当诱人。 他笑着说道:“宋小姐,你的胃口倒是不小。” “关键是我们有这样的实力!我家从长安到北荆州,都有充足的运力。”星河手指叩着桌面,“不过,做这样的买卖,既得罪同行,又会亏本你总要让我们找些地方填补回来。” 独孤莫云接着说:“陈将军,我们可不着急,你也可以慢慢想不过还有时间等吗?西蜀那边听说也乱起来了,武阳叛军突起,烧杀抢掠c为祸百姓,你们平叛任重道远,还是尽早运回物资的妥当。而且我们的买卖是细水长流的,你可不吃亏。令尊陈大人既然让将军你来,应该是信任你能迅速办妥此事吧!” 陈煜思量着,虽然他们早已控制中部几州,荆湘七军也以衡阳军为首,但父亲一直没有加强控制手上的州郡,还是任他们各自辖制。目前,大梁朝廷分崩离析,叛军占领建康为祸国中,权贵世家或与之狼狈为奸c或不与合污惨遭血洗,各方势力重新布局大势所趋,必当由强有力的新主平定江山。自己和宋星河c独孤莫云等人合作,限制大魏货物入境,一来可以逐步控制叛军和其他势力的物资;二来能加强对手中地方的控制,对将来谋划大事也是极有好处的。 他下定了决定,端起面前的酒盏,邀起几人。 “没想到宋兄的妹妹有如此胆识c气魄,独孤家公子心思缜密c心怀全局,你们既然有信心吞得下,那我们便试试今天我就替父亲答应了,这大买卖就跟你们做了!” 星河坐在哥哥的书案前,认真的拟写着合作的文书。 虽然这份文书没有任何官家的承认,但它的意义视同盟约,也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她写的尤其认真,细心地记下双方约定的条条款款。 宋临川坐在圆桌前,边写着给画眉的新药方,边对星河说:“运送这么多物资,会不会惊动到大魏官府,要是闹了个通敌的罪名可就得不偿失了。” 星河写写停停,从容地说:“不会的。首先,南梁乱成那样,不论朝廷还是叛军却都未与大魏交恶,所以它依然是友邦,暂时对我朝也没什么威胁,就算被发现也算不上通敌。另外,这批物资虽然多,却比较分散,而且都是些粮棉衣鞋这些寻常物品,不太会引人注意。最后,我想跟莫云借点牒牌c路引什么的” “不管你要多少通关的牒牌,我都可以帮你弄到!但我家的运行是走东西线的,可是一个人都借不出来陈煜那么多货物,你打算怎么运到衡阳去?”独孤莫云吃着糖糕,默默帮她算着账。 “巧了,上个月冬麦收完,这个月高梁已种,马上正是农闲的时候,我便从京郊和北荆州田庄,抽调出不少健壮的劳力。”星河拈了块糖糕尝了尝,甜的发腻,不知道莫云是怎么一块接一块吃个不停的。 独孤莫云直摇头,“即使人手足够,遥遥千里c崇山峻岭,两个月也绝对来不及。” “当真?你忘了这两个月下了多少雨根据太史院的预测,后面两个月的雨量只会更大!黄河c长江主河道也许会泛滥成灾,但对一些支系干涸的河道来说,便是再逢生机,包括一直干涸的丹江c汉水支流。陈煜的货物,最远从长安出发,只需要陆路运到洛州,便可以走丹江和汉水一线水路,途径北荆州再到荆州,从那里走长江缓流一段,再转经洞庭湖,然后逆流湘水往南便可到达衡阳满打满算也不要两个月。” 独孤莫云瞪大了眼睛,“你要走水路!” 星河偏头看着他,肯定的说:“当然啦,我调足了熟悉水性,会摇橹驾船的人,还在洛州购置了一批货船。本来是准备组个商队,乘时节去南梁购置生丝的,没想到陈煜这样的金主却送上门来了,可是免去了路途上很多的风险!” “生丝!”独孤莫云吞了吞口水,“你真的胃口很大,竟然一早盘算着借水路贩运南梁的生丝” 星河笑着说:“行商者,遇水而兴!天时予我,怎能推拒。上次听你说,乐坊赚的钱不知道往哪用,不如也去洛州购置些船只,跟我一起把正经买卖好好做一做等阵子时雨再临,河道一通,货船可就供不应求了。” “成!你算的比我还精,这买卖我跟你做了,乐坊c私库全押上,到南梁买生丝去!满船去c满船归,一趟就回本,趟我就能自立门户了!”说完,独孤莫云赶紧闷头算起南梁采买的账来。 宋临川忽然停笔,对星河说:“我知道了这就是你那日说的后招!” 星河得意的点点头,“没错,后招就在这!我们往南梁货运压到了底价,又有这么大的运量,持续下去,势必会影响大魏私家货运的价格。一来,价格下跌,各家的收益会相应减少;二来,一旦南北货路只许我们走,各家所有的运力就会集中到东西商路,运力便会越来越富余,货运价格就会一落千丈。本来嘛,做生意有赚有赔,也是正常。但可惜啊,赵明城把我家的账做的那么平,即使后面亏了,他为了总管的位子,也不能让账面亏掉最多一年,他亏空的银子就会原封不动的还回靖国公府。” “弄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一个赵明城?”宋临川相当讶异不解,妹妹为什么非要和姨娘的弟弟死磕。 星河放下笔,拿起文书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轻飘飘地说:“不义所得,他们一分一毫都要还回来再说,不先打乱他们的阵脚,又怎么看得到狐狸的尾巴呢。” 独孤莫云抬起头,啧了啧舌,“锱铢必较,可怕,可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七十三章 新月如眉(加更) 六月徂暑,春衫渐薄。 安置画眉的房间向南,门窗又关得严实,房内暖烘烘的让人有些犯困。 星河捧着一碗汤药,坐到榻前,望着闭目卧着的画眉说:“你刚才偷听我们说话了?” 榻上的画眉,脸色已不似那日的苍白。在宋临川汤药的调理下,独孤莫云大把丹参雪莲补养下,她的伤势也大有好转,这几天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刚才经过宋临川书房外,“一不小心”就听到了星河的漕运大计。 她慢慢睁开眼,坐起身来说:“我可没偷听。我只是路过那里,顺便听了一点,对你们不会有什么影响不过,我自问轻功不错,你是怎么发现的?” 星河轻轻一笑,指了指外室的香炉,“为了让你舒缓些,我哥哥让莲心给你点了安神香。这种香我之前受伤,可是足足点了半个月。刚才在书房里,我忽然闻到门外飘进来那股熟悉的香气。” 画眉望着她的脸,认真的问:“如果我说自己无意c无害的你信吗?你会赶我走吗?” “信啊!你随手就能扭断我的脖子我还在这跟你说这些,可不就是信任你吗?”星河把药碗放到她手中,“你是南梁人,不知和衡阳的陈煜是敌是友呢?” 画眉将药一口喝下,说了句:“素不相识,非敌非友。” “还好,我只担心他是你仇人。我们买卖还没做成,你就把他砍了!”星河接过药碗,又给她倒了杯水,继续问道:“你伤好以后,有什么要做的事吗?” 画眉沉思片刻,忽然开口说:“我想跟着你。” 星河盯着她的脸,“人总有所图,不知道你所图的东西,我可不敢收留你。” “你聪慧过人,又深谋远略,我想跟在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我身负血海深仇,自知无力去报,也不会贸然去送死,只想蛰伏下来,等待时机我可以保护你c帮助你,或许将来能借你的力量报仇。”画眉说着这些话像是对星河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家族覆亡,她从重重追杀中活了下来,就不能轻易去死。救她的少年心思缜密,也许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但如今她唯有信任他,如果能留在他身边,也许将来可以借他接近仇敌,甚至复仇。 让她没想到的是,星河竟然轻易地点了点头,“很好!这样很公平。我外祖是个商贾,他一直对我说天下除了骨肉血亲,最牢固的便是合作关系。以后你我便是这样的关系,只要彼此以诚相待,我们之间可以比任何人都值得信任。” “公子既然是合作,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份我”画眉正要说,却被星河阻止了。 “不要告诉我,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在你有能力报仇之前,忘掉曾经的自己。现在,你是大魏靖国公府的侍卫,以后就跟在我身边。还有,我不是什么公子我知道你曾经身份贵重,将来委屈你人前称我一声:小姐。” 本以为画眉身无外物,穿好衣服束个发就能走了。 结果,星河百无聊奈的等了半晌,独孤莫云才背着两个大行囊,把画眉送到后院门口。 “这里面七套衣裙,七套长衫常服,都是方便轻快的雪莲丹参要日常吃,隔几天我再给你送去还有这些胭脂水粉,都是长安最时兴的颜色c款式还有啊,星河那丫头粗心,照顾不到你的地方多,去她家要是觉得受苦了,就到我家来”独孤莫云把包袱挂到马背上,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叫她带着你慢慢走回去,坐车骑马都太颠簸了,对伤口不好。” 星河翻了翻白眼,“画眉跟我回家,又不是去做苦工,你用得着这么没完没了吗?” 独孤莫云冲她摆摆手,看着画眉说:“她安排的苦力活一点都别干,遇到危险只管自己先跑。你虽然是国公府的侍卫,可你姓独孤啊,是归我照应的,她要是敢欺负你,只管告诉我!” “独孤公子,你太客气了。时候不早了,我跟小姐马上回家,兴许还能赶上晚膳。”画眉说完,马上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星河。 星河无奈的啧了一声,“千万别提晚膳,他又要担心你跟着我吃不饱了。” 独孤莫云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对着画眉依依不舍地说:“上次太慌张,你的刀忘记带回来了我会给你找个一模一样的送过去。” 画眉微笑着应承了他,赶紧牵了马,催促着星河快点出发。 出了织锦巷,绕道朱雀街的大道上,画眉还在不时的后望,生怕独孤莫云跟上来了。 武艺超然的画眉,竟然在怕独孤莫云,星河不禁失笑,“别看了,他没跟上来!也是奇了,我这表哥可从来没对哪个姑娘这样腻歪过。” 画眉说:“独孤公子照顾起人来心细如发,生的又极好看,要不是听你说了,我还以为他才是女子。” 星河看着画眉飘忽的神情,下定了决心说:“他也只对你心细如发。他很简单若是你,不能忘了前程过往,最好不要与他有过多的纠葛。” 画眉点点头,许久沉默不语。 一队巡街的兵士走过,领头的远远看到二人,便离开队伍飞快跑了过来。 就在他伸出手,将要触到星河肩膀的时候。画眉身形一闪,挡在星河身侧,扭住来人伸来的手臂,轻松的翻转,便将他拿住,旋即按倒在地上。 “哎哎哎宫公子,是我!是我!!”那人哀嚎着,抬起头来看着星河。 星河仔细一看,原来是杨玄风的副将燕鸣。 她赶紧对画眉说:“这是我朋友,燕将军。” 画眉吐了吐舌头,随即松手放开他。 星河对她说:“你伤口没事吧,莫云不是说了,有危险你只管自己躲。” “没事,这可不算是危险。”画眉指着燕鸣说:“有事的,好像是这位将军。” 燕鸣站起身来,扶着无法弯曲的手臂,苦着一张脸,“宫公子,你这位朋友力气太大了,我这胳膊大概是废了。” 画眉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扶起他的胳膊,往外巧劲一拉,往前一送,只听到“咯哒”一声。她再松开手时,燕鸣试着活动了下,胳膊也如常了。 这时候,他带的一队兵士以为长官跟人起了冲突,全都围了上来。 燕鸣安抚住众人,爽朗的笑着说:“没事没事,一点误会。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宫公子,他不仅才智过人,还忠勇大义!前阵子,那个十八钗案,就是他!扮成花魁,在乐坊中卧底诱捕,我们才能一举擒拿凶犯!” 他话音刚落,就带着十几个小兵围着她,一阵欢呼击掌。 星河赶紧用袍袖挡住脸,扯着画眉的衣袖想赶紧逃走。 燕鸣却一把拉住她,“宫公子,燕某敬重你!我有个亲妹子,生的花容月貌,针织女红无所不精,贤惠温柔得很,我要把她许给你!” 他另一只手搭到星河肩上,兴冲冲的说:“过两天我休沐,带你回去见见家中长辈,把日子定一下。” 这时,围在四周的军士们散开成两行,给一匹高头大马让出了一条道。 只听见马背上,传来杨玄风冷冷的声音:“燕将军还有妹妹?许给我好不好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七十四章 名门贵女 燕鸣赶紧说:“不敢不敢,属下还有巡务,先告退了。” 他边领着属下兵士们结队,边冲星河打着手势,一副谈妥了的样子。 望着燕鸣走远,星河松了口气,对杨玄风说:“杨兄,谢谢你送来的东西。我和我哥哥很感激!” 杨玄风点了点头,纵身下马,仔细审视着她身旁的画眉,“这位眼生的很,身手也不错是南梁人?” 画眉肤色健康红润,眼大睫长,眉毛弯而细长似柳叶,仔细看起来确实与长安女子很不同。 星河咳了两声,把她挡到身后,“画眉是才从北荆州来的。我不是功夫太差么,家里从宗族中找了个高手来保护我。” “北荆州难怪了,武功路数也不常见,刚才那招擒拿手是形意宗的招数吧。” 杨玄风此问一出,星河便知他已起疑心,连忙摆摆手,“画眉武功是不错,但她只会保护我,不会在长安城里生事,给你招来麻烦的。” 杨玄风不置可否的摊摊手,“我不怕麻烦,只是怕你有麻烦。现在南梁入京的人太多,混杂进来一些” 他还没说完,星河岔开话题问道:“你今日也在巡防吗?城防营事务繁忙,我们也不好打扰你太久。” “没有,我和二哥陪荻姐姐出来采办些东西。”杨玄风指着不远处一驾马车,车上挂着上大将军府的徽记。 他想了想又说:“荻姐姐提了好几次,要我带她去你家探望,我都给推脱了你最好见见她,也好让她放过我。” 星河看过去,正见到宇文荻和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一起从绸缎庄出来,伙计们跟在后面,搬了不少锦缎布匹往马车上装。 宇文荻远远的看见她,热络招呼道:“宫先生!” 然后便拖着身边的男子,一起走了过来,“宫先生,你伤好了吗?我现在能在街上闲逛,真的要感谢你!真没想到,那日你会假扮花魁诱捕凶徒,真是智勇双全!” 又来了,星河硬着头皮维持着僵笑,“咳咳咳只是小伤,好差不多了。” 她看了眼不远处正在搬货的伙计,对宇文荻说:“大人采买的布匹颜色很明艳,想来是婚仪所用,看来喜事将近。” 宇文荻脸上微微一红,“还早呢,父亲母亲秋日才会回京。” 说着她忽然想起身边的杨炎,赶紧那他拉到身边,跟星河介绍道:“这位是玄风的二哥,杨炎。” 星河与他相互行礼,看着这个不苟言笑的杨大人,对未婚妻子百依百顺的样子,忽然想起了自己此前对杨玄风的承诺。 她转对宇文荻说:“不知道大人明日可有空?我有点小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宇文荻笑着说:“不要大人长大人短的了,你和玄风一样叫我姐姐吧。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有什么能效劳的只管说便是。” “那就说定了,明日巳正,玄武门外见。”星河说这话时,杨玄风和杨炎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这两个人也没几次面,怎么变得这么熟稔,还要一起相约出城。 回府的路上,杨炎一脸阴沉。 宇文荻偏头看着他,“天气这么好,可你脸上快要下雨了!” “嗯”,杨炎闷哼了一声。 “是谁得罪了杨大人?” 杨炎没好气的说:“还能有谁,你呗!你对宫衍那个白面书生那么热情,不怕我多心么?” “诶,怎么这么酸呐。莫不是有人打翻了醋坛子?”宇文荻挑着眉毛,轻笑不已。 杨炎抓着她的手,认真的问:“荻儿,你说!是不是回了京城,发现小白脸更好看,后悔答应嫁给我了!” 宇文荻轻叹口气,“二哥,能不能不这么孩子气。我看宫衍和玄风是一样的,和他特别投缘,才多亲近些,你要是不放心,明日就一起去吧。” 玄武门是长安北城门,出了城再往北就是黄河河道,平时出入的百姓并不多。不知宫衍约自己到这里有什么深意,宇文荻还是如约而至,而她身边还多了个下朝后匆匆赶来的拖油瓶。 “杨大人,你确定司寇府衙今天没事?”宇文荻靠在城门外的柳树上,试探着问道。 杨炎恨恨的说:“那些事情,哪有阻挡狂蜂浪蝶重要!宫衍那小子不寻常,他看你时一点都不回避,怕是在打你的主意!” 正说着,星河独自骑马赶到,见到二人同行讶异了片刻便了然了,自己以宫衍的身份对宇文荻没来由的亲近,确实会让杨炎有些不快。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宇文荻和杨炎便随星河一路策马向北,直到黄河堤坝附近。 行了半个时辰,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气势恢宏的观星台。 杨炎停下马,“宫衍,你带我们来观星台干什么?不会要等到晚上看星星吧!长安的纨绔子弟都这么哄姑娘吗?” 宇文荻狠狠瞪了他一眼,忙对星河说:“宫先生,我们在西北太久,说话礼数不周,你不要在意。” 星河毫不在意的摆摆手,随即跳下马,在附近石柱上拴好缰绳,说了声,“两位请稍等。”便一个人进了一旁的茅庐中去。 好半天她才从里面出来,手上捧了一个木托盘,上面盛放着一盏茶和一份文书。 她走到宇文荻面前,对她说:“荻姐姐,我曾经答应杨玄风,要尽力帮助你和杨炎大人排除婚事的阻滞。可是世间并没有两全之法,我的办法你且听一听,自己做决定吧。” 宇文荻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有办法” 连父母都觉得棘手的事情,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说自己有办法。还把他们一路带到这荒郊野外的观星台来,杨炎觉得实在情理不通,但宫衍又曾帮助西北军解决祸事,还帮助官府抓到命案凶徒的人,他的办法说不定真的能解决他的问题。 他冲星河拱手施礼,“宫公子,有什么好办法,还请赐教。” 星河将托盘递到宇文荻面前,“如果你愿意,捧着这盏茶,进去认下里面的太史令大人为义父,请他签下这份乞养文书,你便是宋家的女儿了。你和杨炎大人的婚事,再和宇文家无关,自有太史令大人为你做主。” 杨炎皱了皱眉,带着几分怨怒之气说道:“荻儿和我情投意合,不需要通过舍弃家门c姓氏的办法来换取婚姻。若真的需要她这样做,我父母早就安排了,何须等到今日由你来帮忙筹划。抱歉,浪费了你这些心意。荻儿,我们走吧!” 他拉起宇文荻的手就要走,宇文荻却盯着托盘上的茶盏和文书,不肯移开。 星河继续说:“荻姐姐已经及笄,宋大人没有妻子儿女,收养只是形式上的,并不需要从义父姓。” 她又转向杨炎,“即使荻姐姐肯舍弃家门,此事也不是随便能做到的。以上大将军家的门第,大人你不可估量的前程,一般显贵岂能高攀;而同样高门的宇文家,又被皇权忌惮,势必全力阻挠。放眼大魏,你能找到比太史令大人更合适的家门吗?” 杨炎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他心里很清楚,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办法了。 一方面,宋家是汉官大族,地位尊贵非比寻常,太史令宋之贤德高望重,连陛下也对他十分敬重。家族中的两位兄长一个是征南大将军,一个是靖国公c太师大人。而他又无妻无子,宇文荻认他做义父,便是他唯一的嫡女,正好与杨家门第相当。 另一方面,宋家除了拓跋王族,甚少与大魏权贵家族结亲,太史令又是文官,没有兵权,官阶也不高,若是他的义女和杨家结亲,陛下的忌惮也会少去大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七十五章 消失之名(加更) 宇文荻接过星河手中的木盘,端正的侧身的行礼,看着她有些激动地说:“阿衍!我可以这么叫你吗?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你总在帮助我。这样的要求,对太史令大人也很难开口吧你为我做这些,让我怎么承受得起。” 星河笑了笑,“姐姐既然想好了,就赶紧去吧,茶要凉了。” 杨炎看着宇文荻,说不出任何劝阻或者鼓励的话,要她为自己舍弃家门,他觉得自责又惭愧。而且经她提醒,他才想到太史令大人竟然会答应此事,收一个宇文氏嫡出贵女为义女,也是不合常理的,宫衍在其中又做了怎样的周旋。 看着宇文荻和星河一前一后进入茅庐,杨炎立在门外焦急的等待。 没一会,两人便一起出来了。 宇文荻捧着一张文书,双手有些颤抖,她对杨炎说:“义父很随和c很爽朗,他说我和他有阿衍牵引而来的父女机缘。将以我养父的身份和你父亲议亲,待时机成熟,他会亲自入宫向圣上求请。” 杨炎接过那份乞养文书,上面一边写着宋之贤的名字,另一边却空着。 他迟疑着问:“这里难道要?” 星河点点头,“依律这里要由荻姐姐的兄长宇文烈将军签署,才能报春官府认定。” 杨炎为难的说:“他怎么可能会签?!” 宇文荻握住他的手,“会的,上次见面,他答应过我。为了弥补弃我半生的亏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情。我想签这份文书应该在列。” 临行前,星河和道涣约定了,只要他帮忙抄书两个时辰。 想到指天发誓,再不帮她忙的二师兄,星河来不及再去和三叔寒暄几句,便辞别了你侬我侬的宇文荻c杨炎二人,一路快马加鞭匆匆往家赶。 回到国公府东巷侧门口,红叶已经早早守在那里等候她了。 一见面,红叶激动的扑过来,“小姐,好消息!明叔回来了!” 宋明被派往洛州别庄处理事务,这个时候非节非庆,他竟然回来了除非是,姜妈妈那里有了结果。 星河眼睛一亮,“他在哪?带他到书房来见我。” 红叶凑到她的耳边,小小声说了句,“已经等在书房了。他还把姜妈妈也带回来了,就押在东园的小柴房里。” 星河主仆二人来到书房,只见宋明和道涣正对坐在桌前喝着茶。 见到星河进来,宋明赶紧起来行礼,“大小姐,小人幸不辱使命。” 星河伸手请他坐下,自己也坐到旁边,“明叔辛苦了,有什么收获。” 宋明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她,星河打开一看,里面这是一份口供,末尾歪歪斜斜写着姜妈妈的名字,还画了押,按了指印。 而信中内容让她心中阵阵刺痛,指尖不由得掐紧了手心。 乐坊悠扬的丝竹声,丝毫没有影响密室中的宋家兄妹。 宋临川端坐在长桌前,认真看着姜妈妈的口供。 待他通篇读完,星河看着他的脸慢慢说道:“据明叔说,当年母亲从洛阳嫁到国公府,起初和父亲感情甚好,少年夫妻也相当体贴。后来,父亲流连乐坊,还娶回了赵姨娘,两人才生出了间隙。” 宋临川点点头,“我还记得,儿时父母感情不错,也算琴瑟和谐,直到姨娘进门但是没想到,父亲当年的小厮是姜妈妈的弟弟,他看到有人趁着父亲醉酒,带他去的乐坊,他和赵姨娘的事情也是有人做局。而赵姨娘也并不是钟情于父亲,只是失身后珠胎暗结,不得已才入府为妾。” “即便如此,佛谶的事情还是和她脱不了干系。姜妈妈亲口承认,文会宴的前一天,也就是承泰十八年的七夕,有一个陌生女人和兰芝一起悄悄入府,和赵姨娘密谈了整晚。” 星河咬了咬牙,“这个人陌生女人,姜妈妈也说没看清她的样貌,不记得她的特征。她很可能会幻术我猜,她就是当年谋划调换佛谶c安排兰芝将假佛谶招示众人的那个人。甚至,了然也是她杀的!” 宋临川点点头,“她精心谋划c操控了全盘,甚至连赵姨娘入府可能也是其中一部分,还有兰芝嫁给王勋环环相扣,招招相连,是个完整的围局。” “赵蝶衣c兰芝c陌生女人父亲c王勋一切交集都源自这个乐坊。今日我们在这里也是机缘,冥冥中一种力量,推着我们一点点找到真相。也给我机会去惩罚那些,该受到惩罚的人!”星河紧握着拳头,唯有掌心的阵阵刺痛,可以稍稍缓解心里的痛。 宋临川连忙问:“姜妈妈现在人呢?” 星河冷冷的说:“明叔带人把她乱棍打死,丢到乱葬岗喂野狗了。我亲耳听过她的供述便足够了,也不需要用她的口供做什么。我们已经长大了,也会有越来越强的能力,对该报复的人报仇,不用乞求父亲出手帮忙。” “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下,就杀了她。她即便有错,也罪不至死,按规矩处置她便足够了。”宋临川语气里有几分责备。 星河抬头看着他,眼里含着泪,“当年虽然你们被软禁着,母亲身边的丫头还是悄悄找来了大夫,可是姜妈妈竟然在赵蝶衣的授意下,调换了大夫给你开的药这一切,你可以宽仁不计较,我是你的亲人,却永远无法原谅!” 宋临川握着妹妹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事已至此,也容不得再退缩了。对方行踪隐秘,出手又精准狠辣,以后你要更小心才好。” 星河紧紧抓着他的手,“现在,又有了线索!你还记得吗?了然说过,那个女人是花坊里的,这一点他说的非常清楚,一定不是那个女人自己说的,也许了然是看了和她一起来的人推测出来的。而姜妈妈也说,那个陌生女人和赵姨娘c兰芝三人看起来异常亲密。她们二人从小在乐坊长大,很少认识外人,所以这个女人极有可能也曾是揽月坊的人。” 宋临川点头认同,又对她说:“找月娘来问问吧,她是坊主的女儿,从小长在乐坊,一定认识当年的每一个人。对和赵姨娘c兰芝格外亲近的人有些印象也不一定。” 月娘坐在桌前,咬着嘴唇,拼命的回忆着乐坊的陈年旧事。 忽然,她瞪大了眼睛,笃定的说:“有!当年有一个姑娘和她们两个特别要好!” 星河和宋临川立马凑到她眼前,异口同声地问:“她叫什么?!” “名字叫什么时间太久了,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月娘眼睛转个不停,就是说不出一个名字。 星河蹙着眉,焦急万分,催促着说:“乐坊的姑娘,会不会叫什么燕儿雀儿莺儿蝶儿花儿艳儿姹紫嫣红风花雪月梅兰竹菊” 月娘一边是脑中一片空白的惊恐,一边是听星河喋喋不休的焦虑,急的脸涨得通红,却想不起记忆里那个模糊身影的名字,仿佛是有人把这个名字抹掉了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七十六章 雪姬如幻 月娘急的差点掉眼泪,宋临川赶紧安抚着她。 “想不起来这些,没关系!既然确定有这个人,我们再好好回忆些别的事情。比如,她大约多大年纪?” 月娘咬着嘴唇,冥思苦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长相是完全想不起来,但是我想起来一件事。我父亲曾给几个姑娘一起办过笄礼,她当时有帮姑娘们梳头。因为长安的规矩,大三岁的姐姐帮梳头最有福气,所以她应该是比兰芝大三岁,现在接近三十岁的样子。” 知道了年纪也是一大进展,星河生怕会瞬间忘记一般,赶紧把它写在纸上。 宋临川给月娘倒了盏茶,对她说:“你看,慢慢想,总是会想起来的。现在我们再想想,她在乐坊学的是什么艺,有没有登台表演过?” 月娘捧着茶盏,眯着眼睛细想着当年,忽然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她好像和兰芝一样,可能有些天资不足,舞艺c曲艺都不甚好,从没登过台但是她很聪明,才情很高,会抚琴会写曲子,当时乐坊演艺的很多曲调都是她所作。” 星河一一记下来,又问道:“那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乐坊呢?”: 月娘刚才想起来不少事情,有了不小的信心,她握着拳头,皱着眉头苦想了半天,最后却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她好像是慢慢从这里消失的,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时间太久,很多事都记不清了那个,乐坊的很多老人当时也都在,你们要是特别在意这姑娘的事,可以把他们叫来一起想想。” 想到那群话都说不利索的老乐师,星河如临大敌,深深吸了口气,一拍桌子:“好吧,把他们都叫来吧!” 上弦月缺,中庭清晖如霜覆。 宇文烈拿着一份文书,负手漠然立在百花盛放的庭间,一身墨色的单衣孤冷恰如夜色。 晚风回旋,吹动着他腰间的锦带,牵起万千思绪。 一个身段窈窕的白衣女子,信步走到他身后,笑起一双梨涡,轻启朱唇道:“将军,更深露重,加件外袍吧。”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极其悦耳,似一阵随风摇曳的银铃。 宇文烈没有回头,只说了句,“冷一些,人才清醒。” 女子脸上的笑凝了凝,柔声说道:“听说,二小姐下午回府了,她可是答应了?” 宇文烈摇了摇头,转身看着爱妾绝美的姿容,对她说道:“雪姬,荻儿要认太史令宋之贤为义父,和宇文家撇清关系,好踏踏实实的嫁给杨炎。” 雪姬把手中长袍披到他身上,“这不正是将军一直在想的事情吗?” 确实,自从上大将军那封议亲书信到他手中后,他便一直在想这件事。 拓跋琰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断不会同意手握重兵的宇文家c杨家两姓联姻。除非,宇文荻不再是宇文家的人!宇文烈并不是拘泥小节的人,只要妹妹的心和宇文家在一起,她的姓氏是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因此,很早之前他就开始考虑,要找一户门第相当的世家将她过继过去。 此刻,他神色却有些为难,“可是,宋家,太史令却在意料之外!” 雪姬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谁穿针引线的。认太史令大人为义父,真是好计!既门第相当,又不会树大招风,引得君王忌惮。” 她这一笑温柔似芙蓉初绽,仿佛能安抚人心,宇文烈只觉得心中忧虑也减了许多。 他所担忧的,正是最近忽然冒头的宋之孝和他背后风向难辨的宋家。 宋氏一族自开国以来,一直安享尊荣,尤其避讳军政,家中出将者即便是长房嫡子,也不能继承国公爵位。却万没想到,如今的族长c位列三公的靖国公宋之孝忽然开始关心起朝政来了,而且愈发上心,竟然得到朝中年轻一派文武官员的追随。 最重要的是,宋之孝似乎对他北进的策略并不认同。一开始是反对在北境屯粮屯兵,后来还屡次在朝堂上建言,要趁南梁内乱,稳固南境边防。 南梁大乱,此时所谓巩固边防,内里的意思便是要南进,开疆辟土。宋之孝虽未直说,却合了一群心系西蜀沃土的世家和将军们的心意,因此得到了不少的支持。 拓跋琰尚未定夺,却三番四次同意他调换南边几个州郡长官的奏请,换去的全都是在朝中或边疆颇有历练的年轻文武官员。最重要的是,伯父宇文直似乎也对南进策略很有兴趣,对宋之孝几次建言都是默许,这让朝中风向一下子就转了弯。此时,他再提北伐,反而显得不合时宜。 雪姬踮起脚尖,伸出纤纤素手,从身边一株白兰树上摘下一枚初绽的花朵,放在鼻间嗅了嗅,递给宇文烈。 宇文烈接过花,轻轻为她簪在发髻上。她的身上散发着一阵淡淡的幽香,让人心旷神怡。 他顺势将她揽在怀中,细细的品赏。 雪姬凑到他的耳边,嫣红的嘴唇触到他的耳垂,娇柔的说:“将军,二小姐的好事,您做哥哥的当然要成全。若是忌惮宋家,自有无数种办法打压,尤其是太师的南进之策,只要早做绸缪,也不是没有办法还转。” “雪姬有什么良策?”宇文烈细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瞬间有些失神,只想把她揉入怀中。 “将军,马上入夏,雨季将临,只需要安排些人在黄河河堤上做些手脚,到时候北边一线忙起来谁还顾得上南境。南梁平叛的荆湘七军势力不弱,七八月汛期过后,西蜀也基本稳定了,便不会再有人提南进之事。而且,往年突厥经常趁大涝之年,大魏北方受创的时机来犯,今年据说有三十年不遇的雨水,只等洪灾一至,这样的机会想来他们也不会错过到时候,大冢宰自然不会再阻着您北上剿灭突厥。” 雪姬娓娓道来,句句入耳入心,宇文烈畅快地大笑,“你果然最解人意,有你在身边胜过一堆的军师谋臣!” 雪姬从他手里拿过那张乞养书,看着上面的名字,嘴角渐渐勾起。 “二小姐知道了当年的事,心已经向着将军,只要她能嫁给杨炎。我保证,将来杨家会成为将军的棋子,你要灭突厥,甚至要大魏江山,谋取天下,他们都会献上性命来铺路!” 雪姬闪亮的星眸对上宇文烈炙热的双眼,她轻轻一笑倾国倾城,似真似幻的眉目间竟然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宇文烈从腰间和膝下横抱起她,一步步往身后的厢房走去。 雪姬脚上的银铃轻轻响起,一阵花雨从空中飘落下来,她随手接住几瓣,轻轻一吹,花絮飞扬,像吹散了一捧轻盈的雪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七十七章 相见无期(加更) 时雨纷纷,山中烟云如幕。 宋之孝和出尘道长对坐在阁楼上,窗外是连绵无尽的青山。 “道长,这些年辛苦你了。那孩子他还好吧?”宋之孝端坐许久,终于问道。 出尘子一边照看着竹桌上醅茗的炉火,一边淡淡的说:“很好,品格端正,不好争,有慧根。” 宋之孝点点头,“当年的变故来得突然,这些年来疏于照料,难得他依旧纯良。” 出尘子提起烹茶的铜壶,往桌上的茶盏里注满淡褐色的茶汤。 放下铜壶,他才缓缓说道:“人靠五感认知万物。临川他虽然听不到,但却有眼有心,足矣。” 宋之孝双手紧握在膝前,“人到不惑之年,反而渐生疑惑反思过往种种,心中时常有愧。” 出尘子笑道:“大人何须耿耿于怀。耳听为虚,世间事虚虚实实,不听倒也清净。临川从未觉得自身残缺,多年苦练竟能通晓音律,隔空轻微的震动皆能感知,丝竹笙箫无一不通,更胜常人。这些年他云游四海,搜集了许多治病救人的良方,施医赠药,救死扶伤,反倒觉得自己比旁人更有用些。” 宋之孝惊讶之余带着几分欣喜,叹息道:“他是个好孩子,是我亏欠了他,更亏欠他母亲。十年前我家佛谶之事,道长想来也有听闻。我身为一族之长,很多事都要以一门荣辱兴亡为重,送他离开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出尘子举盏做了个相请的手势,又对宋之孝说:“在见到大人之前,临川于我只是个被遗弃的孩子。今日见到大人后,他依然只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只是太师大人,当年既然放弃了他,又何必再来垂问。” “道长你是得道高人。不瞒你说,十年了,机缘巧合下,我才发现当年的旧事颇有蹊跷。很可能是错信了他人,让亲子蒙冤受屈。” 宋之孝忽然发现,自从星河北荆州归来后,身边发生的种种,都在指向一件事:十年前,佛谶有假! 先是,司徒中大夫王勋因私蓄贱人为妻,被贬为襄武郡守,他的夫人出身揽月坊之事也被传的满朝皆知。当年随夫登门谢罪,泣不成声的王夫人竟然和他的妾侍赵蝶衣出身同处,多年来两家相交却刻意疏离,这让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文会宴上捡到佛谶的她,很可能与赵蝶衣同谋,制造了整件事。 之后,龙门寺里发现觉明上师尸骨,罪徒了然伏法后自戮而死。三府会审的结果却是:上师发现弟子与江湖女子的私情,被他们杀害在承泰十八年七夕当夜。然而上师临死前,才刚把各世家子弟批命的谶言交给传信的寺僧。如此,佛谶的真假便更赖人寻味了。 加之最近,国公府前总管宋明来信禀报,偶然得知府上逃奴姜氏曾与亲近之人说过,赵姨娘曾授意她调换宋临川治病汤药的事。这在让他痛心疾首之余,更是怀疑一切有被人设计陷害的可能,而这一切都指向他的爱妾赵蝶衣。 出尘子站起身来,抖了抖长袍,面向雨幕如织的窗外,说道:“我与临川有师徒之缘,教授他些医书道法。但缘起难寻缘灭难续,也不能硬要他在这乡野安度一生。” 宋之孝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问道:“临川在哪?我想见见他。” 出尘子摇了摇头,遥指着西边说:“他去西域远游了,也许一年半载,也许几年,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宋之孝出神的望着窗外的连绵细雨,一场隔了十年的相见,又不知要到何期。 这时,出尘子意味深长地说:“相见不如不见父子关系血脉天生,心中长留情义即可。十年又十年,人生朝夕可度,潜心修行早日得道,岂不是比一身富贵荣华的负累更好。” 杨炎把有宋之贤和宇文烈手签的乞养书小心折好,另附了一封禀明事情原委的手书,一一放入信封内,准备遣人送回凉州,请父亲定夺。 宇文荻悄悄推门进来,反身把门关严实。 房中一暗,杨炎尚未写好信封,他不快的啧了一声,“荻儿怎么回事,我这正写信呢。” “嘘”,宇文荻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从袖口取出一封信,神神秘秘的说:“玄风让我们把这封信一起送回去。” 杨炎哦了一声,继续在信封上写道:上大将军亲启。 宇文荻伏到他耳边,“你不想知道他写了什么?” 杨炎奇怪的盯着她,观察了半天才说:“嗯,难道你想知道?” “当然!要是寻常事情,告诉你一声,一并写了不就行了。他哪回跟我们一道时,还自己给家里写过信。”宇文荻嗔怪着说:“但又不是什么机密大事,否则肯定是写封密函,安排暗卫直接呈给父亲。” 杨炎伸手轻点她的额头,“那又怎样?难道你想偷看不成。” 宇文荻诶呀一声轻呼,手中信封便落在杨炎的砚台上,瞬间沾染墨迹污了一块。 她狡黠的笑了笑,赶紧撕开信封,“信封脏了,我帮他换一个!” 杨炎阻拦不及,叹了声:“诶!看他人的私信,实在不是君子之道!” 宇文荻一目十行看着信中内容,满不在乎的说:“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还是他姐姐长姐如母,关心下他的事情也是应该。啊!他说” 杨炎连忙摇头,“你看便看罢,可千万别告诉我!” “不得了了!玄风说心仪一位姑娘,请父亲取消和独孤家议亲的事!” 杨炎一听,也顾不得君子大义,一把拿过那封信,上上下下仔细读了一遍。 他握着信的手重重拍在桌上,“我们临行前,父亲再三叮嘱,风儿和独孤家的婚事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世家大族的继承人,势必要有一位门第相当的妻子。父亲对他寄予厚望,甚至把连我都不能调动的杨家暗卫交给他。如今,他随便看上个姑娘,便跟父亲说要取消与独孤家的联姻,他怎么能这么任性!” 说完,他捏着信,起身便急着往外走。 宇文荻一把拉住他,“你难道要这样去找他!那他不就知道我们偷看他的信了。” 杨炎急冲冲地说:“都这样了,哪顾得了这些!他在哪,我现在就去找他!” 宇文荻赶忙扯住他的衣袖,“千万不要!玄风的性子你也知道,下定决心的事拉也拉不回来,你俩一定越说越糟。不如暂时把信收下来,等找到机会,再对他好言相劝。他虽然年轻,却极重礼义,等父亲和大司徒把婚事定下来,想来他也会遵从父命。至于那位姑娘试问大家族长哪家没有几个偏房c妾侍?若是他们真有情义,一并娶进府,将来也不会亏待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七十八章 薇雨佳时 暖阁外是淅淅沥沥无休无止的大雨,星河坐在案前,握着笔在纸上写写停停,不时撑着头想的出神。 纸上写着:幻术c中年女子c出身乐坊c通晓音律c行迹隐秘 她嘴里嘟囔着:“能够迅速到监牢里杀了了然,一定有很广的消息渠道,甚至有府衙官员向她通报消息但她自己身份一定不高,否则杀个了然也不用亲自动手身在长安竟然能完全隐藏踪迹,一定不在花坊中很可能是” 正想的出神,忽然一阵敲击窗户的声音,又是一长两短 她赶忙起身,推开窗子,一身玄衣湿透的杨玄风从窗台跳了进来。 “你怎么总是飞檐走壁,我家没有门吗?”星河嗔怪着递给他了一方帛巾。 杨玄风擦着脸上的雨水,“我家和你家许多年没有交集,登门拜访来看你要费许多周折,还会引得你家长辈多心。”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然后是绿芜的声音,“小姐,厨房送酒酿甜汤来了。” 星河看了眼一身湿透的杨玄风,冲外面应了句,“我不爱吃甜的,你帮我喝了吧。还有,我想睡一会,你们也都去休息吧。” 站在门外的绿芜拧着眉毛想了半天,这杏花酒酿元宵不是小姐自己要的么,刚才还催的很急,这会又忽然说要睡了。而且外面这么大的雨,周围滴滴答答这么吵,她怎么睡得着?今日真是奇怪了。 听着绿芜走远,星河打开柜子,翻来找去找出一套长衫递给杨玄风,“可能小了点,总比湿透的好。” “今天这雨不会停了,一会出去还是会湿。”杨玄风推让了一下,又说:“我说几句话便走。” 星河把衣服塞到他手里,“一会我送你从侧门出去。你到内室换吧,我这有姜茶,盛一碗给你喝。” 说完她便丢下杨玄风,到外室圆桌前去看铜炉里温着的姜茶,倒出一碗摆在案前。 “咳咳” 听杨玄风咳了几声,星河回头一看,差点笑出声,衣服手脚实在太短了,杨玄风身量高穿起来有些奇怪。 “停,不要笑!”他走过来,坐到星河身旁,看了眼案上一堆写的密密麻麻的纸问道:“你又在写什么刀谱剑诀?” 星河展开一张请他看,“这是我对用幻术杀害了然之人的一些猜测。” 杨玄风看了半天,提笔在旁边写了一个“妾”字。 他指着这个字说:“如果你写的这些都有依据,那我觉得她一定是隐藏在哪个世家大族之中,这个年岁和出身,是夫人c丫头的可能性不大倒像是某家的侍妾,而且她的夫君一定官职不低。” 星河看着他露出了笑脸,“我也是这么猜测的。能迅速知道了然被抓的消息,一定消息很灵通亲自杀人,说明势单力薄,至少身边没什么值得信任的人。我也只能想到,她是那个权贵重臣的妾侍。” 杨玄风问:“那你打算怎么找她?” “不找找也找不到。不如等她来找我。”星河摇着头,把姜茶端起来递给他。 杨玄风尝试着喝了一口,辣的刺舌。 他正要放下碗,瞥见星河紧盯着他的双眼,只好硬着头皮把整碗喝下。一阵热辣的感觉从口中落到胸口,只觉得全身一阵烘暖。 星河接过空碗,笑着问他,“你来有什么事吗?” “哦”,杨玄风应了一声,从腰后锦带间取出一个木盒,放到星河面前,“这个送你。” 星河打开一看,里面摆放着不久前,他们在一品斋买下的“薇雨”。 她疑惑的问:“它还在,你没送给独孤小姐?” “没有,改送了一串南珠。” 为什么还没问出口,星河忽然明白了。他既然知道了她靖国公府小姐的身份,自然能猜想到莫云和渃姐姐的身份难道是知道了哥哥和渃姐姐间的情谊,生出了什么间隙。 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有问出口。 杨玄风看着那副“薇雨”,忽然说了句:“我写信给父亲,请他取消和独孤家议亲的事了。” 星河瞪大了眼睛,抵到他面前,“我哥哥和独孤小姐” “你哥哥?”杨玄风疑惑着说:“你哥哥和独孤小姐怎么了?” 原来他还不知道,她的两位所谓的表哥,就是独孤莫云和独孤渃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她赶忙问:“你为什么要取消议亲?” 杨玄风偏过头,与她四目相对,认真地说了句:“因为想娶你。” 星河看不到自己此时的样子,也许是一脸惊恐,也许是慌张无措,也许是满面绯红总之一定很难看,而且心里砰砰乱跳到指间也凉飕飕的。 他要娶她两人近在咫尺,他说要娶她,认真到她不敢稍微笑一笑缓解下气氛。 “可是我”星河支支吾吾了半天,脑中飞快的转动,想着马上拒绝他的理由。 可她思来想去,却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杨玄风看着眼前的星河,想起和她第一次见面,在漆黑一片的祠堂里,她冒失的闯进来,翻翻找找何其大胆,哪里有此时的慌张面对身受重伤,上一刻还用剑指着她的陌生人,竟然蠢到去施以援手,哪有此后的机敏诡谲她像是一个谜,走近了看清了才觉得简单如一张纸,写满了拆解不了的步法,只能随着她一路前行,用一生的时间去悉心守护。 他柔声说道:“你只要说,愿意或是不愿意?至于其他,都是我的问题。” 星河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终于轻轻点点头,深知这一许便将是一生。 杨玄风克制住想将她揽在怀中的冲动,抬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 天知道她若是摇头,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如何度过每天所思所想都与她相关,甚至在街上匆匆一见也欣喜不已,思念成灾,除了来见她,别无可医。 星河牵起他的右手,抚着上面淡淡的细痕,“我家到你家,整整十里。只要君心不负,总有一日我会十里红妆来嫁你。” 杨玄风欣喜地说:“我父亲c母亲入秋后回京,到时就请他们向靖国公提亲。” 入秋时节,星河心里计算着,那时贵人已经诞下皇子,太史院呈送的立后佳期也是那时,若是她能取得后位,自己的婚事自然有转圜的余地。 宇文昭驻军京畿,和杨玄风领的城防营时常碰面。未免旁生枝节,她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将宇文家上门议亲的事情说给他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七十九章 隐藏之名(加更) 时至傍晚,街上零星几个行人在雨中疾行。 杨玄风撑着一把宽大的纸伞,身边是一身白衣的星河。 他低头说道:“你送我也送的太远了,我再送你回去吧。” 星河抬头看着他,轻笑着说:“今天一早,我父亲就出城访友去了。一整天雨这么大,今晚大概是不会回家了。送你往东,刚好经过朱雀大街,我转过去乐坊用个晚膳乐坊新进了梅子酒,配桂花糕刚好。” “那我跟你一起去。”杨玄风把伞往她偏了偏,继续说:“喝了你的姜茶,忽然觉得饿了。” 走到云萝巷口,只见乐坊门外堆了一大堆的破铜烂铁,在屋檐下淋着雨。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正撞见莲心抱着一个破鼓走出来。 “兰因公子还有,杨公子!你们来啦!”莲心热络跑来来招呼他们,手里提着破鼓说道:“这几天大雨,月娘说客人也少了,索性休息几天。专门带我们整理整理库房,顺便找找东西。” 月娘一心要经营好乐坊,可不是会赶上下雨,就要停业的懒散性格。星河估摸着,她也许正因为那个想不起来的名字,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她便问莲心,“你们在找什么呢?” “公子你是不知道,月娘这几日疑神疑鬼的,总觉得自己是老了一时说自己记不清事情,一时又怕容颜老去,动不动就顾影自怜现在倒好,被一个老乐师提醒了,说有什么卖身契和当年的曲谱在坊里。忽然就较起劲来,非要把它们都给找出来。可苦了我们一起做苦力了!” 莲心正说着,月娘在内院喊了一声,“找到了!” 下一刻,便怀抱着个竹简,灰头土脸的走进大堂,欢喜的喊道:“找到了!青士先生,卖身契找到了!原来是在我父亲的旧琴箱里。” 见到星河和杨玄风,她喜笑颜开地迎了过来,“二位公子也来了。” 宋临川从二楼下来,几人凑到一起。 月娘吹了吹竹简表面的一层灰,缓缓的展开它。前面一通某年某月本人走投无路卖身乐坊,你情我愿断无强迫的套话,末尾落着月娘父亲的签名,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小字。仔细一看,是一个隶书的“雪”字。 月娘呆立着,陷入了沉思,一个名字就盘桓在她脑海之中。仿佛掩着一层尘土,轻轻拂去,原来就在那里。 片刻,她眼里放着光,惊呼道:“我终于想起来了,她叫商雪舞!十几年前自己走来这里,说是异乡来的,盘缠散尽c走投无路,自卖自身给乐坊的。” 宋临川看着竹简上这个字,问道:“她是南梁人?” 月娘摇摇头,“这个实在不清楚。” 宋临川指着这个模糊的字迹,对星河和杨玄风说:“这个字,边角圆润,字格纤长匀细,有金陵c健康一带书法的风韵。若说是十几年前所写,那它很可能出自一个南梁人之手。” 星河满怀期待的看着月娘,“既然想到了名字,你可想起什么别的了?比如长相,脸上有没有什么特征,有没有痣?眉眼是什么形状?” 月娘直摇头,“莫说我想不起这些。就是让我再见到她,面对面恐怕也认不出来了。说来真是奇怪,这个姑娘少说在乐坊也待了三四年,我却对她印象模糊到似有若无若不是找出这份卖身契,我都要怀疑是自己年纪大了,生了什么癔症,凭空妄想出来的一个人呢。” 杨玄风惋惜地说:“这么多年了,她只要是有心隐藏踪迹,早就改头换面了,想起这个名字来也不能按册寻人。” “确实不能了,不过月娘想起了差点遗忘的名字,至少证明她没病,值得好好庆贺一番!”星河一副兴致很高的样子,转头对月娘说:“赶紧去煮梅子酒,再备些酒菜糕点,今晚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月娘连连应下,带着莲心退下去安排了。 她们刚一出大堂,星河立刻失了笑颜,压低了声音,严肃地说:“这样,事情恐怕更麻烦了。” 宋临川看了眼杨玄风不合身的长衫,轻咳了几声才说了句,“将军随我回房换件衣衫吧。” 星河坐在外室圆桌前,托着腮皱着眉,“商雪舞是整件事的关键,一个个重要的环节都与她相关。” 宋临川从内室走出来,回应道:“确实,这个商雪舞是南梁人,赵姨娘和兰芝是北齐人。她们在揽月坊相识,惺惺相惜c关系要好,也就是这个期间,赵姨娘进了国公府,兰芝嫁给了王勋。照你之前所说,这两件事可能就是商雪舞一手筹划的。” 星河点点头,“没错!布好这两条线后,她先在龙门寺买通了然,造了一封假的佛谶替换掉上师的谶言,由寺僧送到了我家,再从送信的小厮手上得到佛谶,让兰芝把它公诸于众。从而搅得宋家和宫家反目,大魏c大齐两邦对立。佛谶一案,宫家撤出大魏,损失惨重因此,我才会怀疑,她是不是独孤家安排的。而今,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受益方,就是:南梁!” 这时,杨玄风穿着一身深灰的袴褶走了出来,他从来都是穿骑装或常服软甲,今日一身儒生的褒衣长裾倒显得文气十足。 星河看着他,笑着说了句,“很好看!你应该多这样穿。” 听到哥哥难以自抑的咳嗽声,她才回过神,继续说道:“当年佛谶一案,闹的我朝和北齐几乎兵戎相见,要不是独孤伯伯从中调解,恐怕整个北面都要大乱。而几乎同时,西南边陲的南秦州又突发赫夷部叛乱,导致先皇部署在南境一线,原本计划攻伐西蜀的十万陇西军被分成两拨,一拨增援征东大将军戍防东线,另一拨调往南秦州平叛。南秦州一战就是三年我朝因此错失良机,南梁却在此间调足了兵力,一举攻下了西蜀广阔富庶的土地。” 杨玄风越听脸色越沉重,“所以,你怀疑她是南梁细作!故意借你家佛谶之事,挑起大魏和大齐的纷争,拖延大魏的兵力,好让南梁取得攻占西蜀的时机。” 星河咬着嘴唇,目光在哥哥和杨玄风间转了一圈,“我也不希望这个猜测是真的。她人还在大魏,甚至潜伏在某个能够左右朝政的世家大族之中。十年前那般手段,将来若还有什么计划,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杨玄风说:“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这个人。会幻术的女子,就算隐藏了全部特征,那本身就是个特征。此人这么危险,就算一家一家查过去也要找到她。” 宋临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哪有那么容易,幻术说到底就是让人难以察觉的法门。而且对方隐藏在高门内院,想一一查访绝无可能。” 星河眼前一亮,轻轻吐了口气,“内府的事情,还是要从内宫入手。明天我进宫去见贵人,若是有她襄助,见一见各府姬妾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八十章 南秦楚歌(上) 难得连天大雨中见缝插针的一个阴天,已算是天公作美。 星河起了个大早,沐浴熏香,从头到脚收拾的齐齐整整。长发高高挽起,梳了个端庄的叠云髻,配了一套样式简洁的珠花,一身湖蓝色的礼服,看起来利落又舒爽。 贵人腹中胎儿大约也有七个月了,加之前几年有过滑胎的旧事,如今祁云殿被守得密不透风,容不得一丝不周全。即便是娘家人前去探望,也是要奉上全部的小心。 一入未央宫门,武官下马c文官下轿。朝臣公爵以上c三公及大将军封号以上;内命妇及外命妇一品封诰者换乘步撵,其余一概步行入宫。 在宫门外等候通传的间隙,星河无所事事的四下一望,好死不死一眼便看见,正从宫内巷道走出来的宇文昭。 自己的马车已经走远,两侧是值守的禁军内卫放眼望去,四周实在无处躲藏。 宇文昭看出了她的心思,快步走到她面前,定住脚步,“宋星河,入宫?” 这是一句顶废的废话,这样隆重一身站在宫门口,若不是要进宫,总不是闲逛来的。 她微微侧身行礼,“宇文将军,真是巧,你出宫?” 宇文昭侧目看了她一眼,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你,伤好了?” “小伤小伤,都好了,多谢将军!”星河赶紧道谢,一边又觉得自己太没用,一晃到宇文昭眼前,就立刻觉得自己矮了半头。 宇文昭向她靠近一步,低头伏到她耳侧,“你下次再敢不顾死活,做些出格的事情,我便把你关起来!” 星河向后退了几步,四下看了几眼,“这里可是未央宫门,将军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威胁贵人的亲眷,恐怕不太合适吧。” “不合适?你和我在这路上相见,说几句话有什么不合适的。”宇文昭再次走到她面前,“国公大人已经应允了,你的笄礼过后,两家会向宗伯府递交婚书。既然在这碰上了,我稍稍警告你几句,又有什么不合适?” 星河尽力的维持着心平气和,克制着问道:“你我之间毫无情意,何苦非要凑成姻缘。” “毫无情意?!我对你一见倾心,满满的情意。但你的情意呢?是对杨玄风还是宇文衡?”宇文昭冰冷的声音,仿佛要把六月雨后的闷湿凝结成冰。 咔嚓一声,星河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被他击碎,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厉声问道:“你和四哥是亲兄弟,为什么一定要恶意的揣测他,甚至想要他的性命?!” “你想知道为什么?”宇文昭抓住她的手臂,紧紧捏到她疼的皱起眉头,言辞激动地说:“我现在就告诉你!楚歌那个庶子的母亲,从南秦州来的贱人就是她的部族背信弃义,反叛大魏,撩起了战火。我的母亲,就战死在平叛的战场上。” 这是星河第一次听闻关于宇文衡母亲的事情,竟然是出自宇文昭之口。原来大冢宰的妾侍是曾经反叛的南秦赫夷部人,原来宇文昭的母亲是那时战死沙场的。 她在震惊之余,挣脱了宇文昭的手,脱口而出,“即便四哥的母亲是赫夷部的人,部族反叛与她何干。沙场刀兵无眼,你把所有的怨恨都放在他们母子身上,又有什么意义!” 宇文昭仿佛没有在听她的话,自顾自的说道:“我的母亲是这个世上最坚强的女人,却因为楚歌那个贱人,在长夜里孤独的垂泪。还因为她的部族反叛,永远的抛下了我!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就连宇文衡都不知道。她是被先皇赐死的!我父亲用了最缓慢的毒药,让她一点一点尝尽蚀心之痛,一个人死在冰冷的地牢里!” 星河难以相信所听到的一切,四哥的母亲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赐死的,执行的人还是大冢宰。 她激动的抓住宇文昭的衣襟,“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一族的反叛关她一个女子什么事?” 宇文昭面带鄙夷的笑了笑,“那个女人可不是一般女子。她是赫夷部的巫女,会妖法的巫女伸伸手便能杀人于无形。可那又怎样,她实在太愚蠢!从长安夜奔到赫夷部,想去劝说她的父兄亲人,更愚不可及的再次折返,想在陇西军的铁蹄下守护叛乱的族人!” 宇文昭转向星河,捏起她的脸,狠狠地说:“宇文衡和他母亲同样愚不可及,偏偏爱上自己永远触不到的星辰!”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星河挣开他的手,“为家人,为爱人奋不顾身的人,才不是愚不可及!只不过是捧出一颗心来,任人踩碎罢了。” 不远处值守的禁军,已经注意到这边中路军右将军和平阳县主之间的争执,碍于两人的身份,只得赶去回报统领。 宋凌刚好当值,一听是星河和宇文昭起了冲突,连忙赶到入宫的南司马门。远远便看见两人针锋相对,抵在一起互不相让。 “星河!”宋凌急着喊了一声,奔跑过来,把她护到身后。 又拱手对宇文昭说:“将军与我小妹有什么误会?还请不要为难她一个姑娘家。” 宇文昭笑了笑,拱手还礼对他说:“宋将军误会了,星河温柔娴静c兰心蕙质,将来还要嫁进我家。我疼惜她还来不及,哪里会为难她。” 宋凌看了眼身后两眼微红的星河,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宇文昭,一时左右为难。 忽然,身后的星河扯了扯他的衣袖,淡淡的说:“哥哥误会了,我和宇文将军闲聊几句罢了。” 明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宋凌还是尴尬的笑了笑,“既然没事,星河你随我入宫去吧。这会贵人正在永延殿听宝月庵的法师念经,你跟我到她殿里等候吧。” 说完,他领着星河便要走。 “慢着!” 宇文昭绕过宋凌,走到星河身边,拉起她的手,把一方锦盒交到她手上,压低了声音,“可不要再丢了否则真的是逼我去兑现诺言。京畿是没有,大可以送远一点,我可不是个怕麻烦的人。”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星河打开手中的锦盒,那枚金簪安然的躺在里面,上面的泥污和血污已经洗净,正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八十一章 南秦楚歌(下)(加更) 星河跟在宋凌身后,走过长长的巷道,又经过了三道宫门,才进入内宫。 通过宣室殿外的甬道,转而往西,走过一座座廊桥水榭,绕过碧叶铺陈的莲池,才走上去往正西边祁云殿的大道。 一路上成排的禁军内卫,看到宋凌便远远的停下来,向他恭敬的行礼。 星河忽然加快了脚步,走到宋凌身旁,向他问道:“大哥,你知道南秦州的楚歌吗?” 宋凌停下脚步,惊诧地望着她,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问:“南秦巫女楚歌?你从哪听来的?!” 星河激动地抓住宋凌的手臂,“就是她,哥哥真的知道!” 宋凌思索片刻,方才缓缓说道:“元亨二年,我刚入军中,随父亲从南郡开拔往南秦州,策应前线的陇西军平叛,就是在那里听说的她。楚歌这个名字,在赫夷部乃至整个南秦州,可是犹如天神般的存在。” “天神?!” 星河瞪大了眼睛,原来楚歌在南秦州有这么大的影响。可她却无名无份的委身当时的陇西军大将军宇文直,甚至还生下了宇文衡。 宋凌继续说:“南秦州叛乱,一战三载。楚歌是赫夷族长楚央的女儿,也是族中举足轻重的巫女。据说,她曾潜伏在长安为叛军刺探消息,让陇西军初入南秦州便损失惨重。甚至还亲手操控瘴气迷雾,一夜之间便杀害先锋军近千将士。后来南秦州叛乱被平,楚央兵败畏罪自尽,楚歌自此下落不明。可她却依然是南秦的神明南秦那些不甘臣服的乱臣贼子,至今还在寻找她的下落我说这些给你听,是想让你知道此事轻重,以后不许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星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也是偶然听到的,有几分好奇罢了。” 宋凌的话和此前宇文昭所言在她的脑海中碰撞,星河感到渐生疑惑。 楚歌明明是嫁了宇文直,才会留在长安。十年前,南秦州赫夷部联合其他七部叛乱,当时宇文衡也有七八岁了,她要是细作怎么可能在这成亲生子。可若不是细作,她又因何施术杀人,最后还被先皇处死。 “到了,你进去吧。昨夜我已经替你禀告过了,贵人听经归来自然会见你的。”宋凌在殿外停下脚步,对星河说道。 星河侧身行礼,“多谢大哥。” 宋凌转身欲走,忽然又转回来,看着她说:“不论你和宇文昭有什么不妥,以后还是忍让一些。我父亲已经传书回来,要二叔应允大冢宰的提议。虽然多多少少事关家族利益,主要还是多年来协同在战场上的情义。再说,大冢宰的威望超然,即便是家中长辈,也绝对不会为了你,违背他的意思。你也应该有这样的自觉” 大冢宰的意思,战场上的情义这些又与她何干星河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还是顺从地点点头,漠然站在空旷的殿前,目送着宋凌远去。 祁云殿处处精致华美,一应金玉器具皆是簇新锃亮,足见主人在后宫所受的恩宠。 远远的钟声响起,星河数了下次数,原来已经到辰时。 这时,一个掌事尚宫,身后跟着几个宫女,规规矩矩的步入殿堂。一一向坐席间的星河行过礼,便四散开来,打扫的打扫,收拾的收拾,点香的点香都是一丝不苟的严整以待。 星河仔细一看,其中正在点香的小宫女正是寇儿。 因为上次宋凝香说过,此人是宇文葵安排下的,她便不自觉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寇儿手指灵巧过人,她双手揭开大殿侧边博山炉沉重的炉盖,取下侧边的插销,拿出焚香的托盘,将余灰倒去,悉心擦拭干净。又用匙勺从锦袋中盛出磨碎的沉香屑,均匀的铺陈在托盘上,再放回香炉座上,用插销固定好,随后打开随身的火折,慢慢点燃香屑,旋即盖灭明火,只留下氤氲的烟气,随后盖上层山形的炉盖,一阵缭绕的青烟自炉盖缓缓盘旋而出。 看着一缕缕美丽的烟气,星河细细一嗅,果然是最上品的南海琼脂,沁人心脾的清朗香气里带着微微一丝甜。身处此间,只觉得胸中沉闷一扫而尽。 等到尚宫再次带着宫女们向她行礼告退时,星河便知贵人快要回来了。 果然,没等多久,殿外进来几个小宫娥。星河连忙站起身来,走到一侧迎候着贵人。 近三个月未见,宋凝香脸庞圆润了不少,腹部也大如簸箕。 “星河,这么久才来看我。”宋凝香一见到她,便亲热的向她伸出手。 星河连忙脚步走到她身边,慢慢扶着她走到软榻前,和随侍宫女一起将她安顿好,自己则站到一旁。 “星河,过来。”宋凝香向她伸出手,又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到这边来。最近陛下看的紧,别宫娘娘们都不敢来串门了。好不容易过来你这个娘家人,陪我好好说会话。” 星河再次恭敬的行礼,坐到了她的身旁。 宋凝香虽然身体沉重,脸色却比之前更好,想来陛下一定对她相当体贴,随着临盆的日子将近,胎儿的状态也一定很好。 星河笑着说:“娘娘即将临盆,听我父亲说,陛下下了旨意,允许大伯母提前回京,守在您身边,直到皇子降生。” 宋凝香也舒心的笑了,“好几年没见到母亲了,想来她已在回京的路上。到时候,有她陪伴也会安心的多。”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带着几分犹豫的说:“近来腹中胎儿愈发少动,虽然太医说是正常,我却总是时时惶恐。因为曾经那孩子就是” 星河赶紧半跪到宋凝香面前,握住她的手,“贵人安心,皇子一定平安!若是您觉得不安心,臣女倒是有个办法您可听过《颂翌杂章》?” 宋凝香说:“你说的是女医颂翌的医书,倒是听请脉的太医提起过。她是汉时宫廷医侍,在宫中几十载,迎接过几代君王的降生。” 星河答道:“正是。前阵子我遇到一位神医,从他那里偶得此书。书中有言:王子皇孙,承天时,接夙运,为紫薇命主。脚踏七星而来,孕育多有艰难。需万姓允诚,昭天人感应,方得神佛庇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八十二章 救命一方(上) 星河说完,便从袖嚢中取出一份薄薄的集册,呈到宋凝香面前,“娘娘,这是臣女手抄的《颂翌杂章》,原本就想带进宫来,请为您诊脉的太医参详一番,看看是否能对您和皇子有所助益的。” 宋凝香接过薄册,仔细的翻阅一番,才说道:“如你所言,确实有此一说。不知有何具体的办法呢?” “我与太史令大人曾一起论过此法,考据了汉时一些典籍,大约是由百姓人家手抄佛经,再由得道高人焚告上苍。娘娘可以下一道谕旨,在宝月庵办一场祈福法会,要京中外命妇递交手抄经文,其他各府女眷皆到场诵读c手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再由主持妙音法师焚祝上苍,为您和皇子祈福。” 宋凝香认真的点点头,“这倒是好办法,你和三叔有心了。马上要到十五,宝月庵本来就有一场法会,本宫即日下道谕旨,倒是刚好赶上。” “到时候臣女也会在到场,尽心祝告,求请漫天神佛庇佑您和小皇子。”星河在宋凝香面前端肃的跪拜行礼。 宋凝香把医书放在矮桌上,对星河说:“我心中还有一事担忧。” 星河忙应道:“臣女不才,愿为娘娘分忧。” 宋凝香说:“皇儿降生正是入秋,今年多雨水,若是赶上水患大灾,黎明百姓深受疾苦恐怕会被某些人利用。” 星河回道:“今年我父亲建议在黄河一线兴修了义仓,冬官大司空府也安排提前对河道进行了疏通和修整。四周局势安定,即使雨水再大,想来也是可以应对自如。”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多了。”宋凝香满意的笑了笑,“还是你心思缜密,不如找个机会让你到我身边来,将来谋事也有个商量。” 星河淡然的笑道:“若有需要,家人们自当随时为娘娘驱使。” “家人,很”宋凝香的好字还未出口,便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张着嘴巴,向星河伸出了手。 “娘娘,您怎么了!”星河握住她的手,急切的问道。 宋凝香慌张的说:“好像如太医所说的羊水破了可能是要临盆了!” 星河望着她裙下渗出的一片水迹,冲着急匆匆过来的随侍女官喊道:“贵人要临盆了!快点宣太医和坐婆!” 女官转身快步跑到殿外,支使门外几个小宫女,“兰儿你去宣太医和坐婆!寇儿你去宣室殿报告陛下!锦儿c秋儿你们随我去帮着平阳县主,先把娘娘移到床榻上去!” 等把宋凝香安顿到床榻上,太医和坐婆已经赶到内殿。 年轻的太医坐在帘幕外为榻上的宋凝香把脉,三个坐婆围在帘幕内的床榻两侧。 星河和女官都还未出阁,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一脸惊慌,站在一旁完全手足无措。 星河心中紧成一团,宋凝香腹中胎儿足足早产三个月,突然和凶险可见一斑。 看着一个坐婆麻利的除去宋凝香的绔衣,其他两人也摆开架势,一个俯身贴在她的腹部,听着腹中胎儿动静;一个走到帘外,指挥着宫女们把窗户c柜屉统统拉开一条缝看着忙活起来的众人,星河心里立刻安稳了许多。 外面太医急切的问道:“是刚刚破水吗?脉象虚浮,沉细而弱,无神无力贵人精神如何?” 看了眼还在慌神的女官,星河连忙答道:“面色无华,虚汗不止,气息短促略有阻滞。” 太医又问,“娘娘腹下阵痛感觉如何?” 宋凝香躺在榻上,微睁着双眼,张了张嘴。星河连忙凑到她身边,听清楚她的话。 又对着帘外说,“痛感不甚,短促而微弱。” 只听帘幕外忽然一声疾呼,“不好!气虚血弱,难产之兆!” 那名太医赶忙起身,叫来一个小宫女,遣她到太医院去请原判及其他院史前来会诊。 产婆一向是按照太医指令催生接产,见太医这般紧张,也跟着焦灼起来。 一个急着给宋凝香喂催产的汤药,刚喂下几口,便被她全数吐了出来。 另一人忙着在殿内撑起几把颜色各异的纸伞星河知道,这是催产常用的方术,名曰撑门催生其实的效用却不清楚。 还有一人,掀开宋凝香的襦裙,惊呼一声,“下血了!” 帘幕外的太医急忙问道:“血是什么样的?” 产婆仔细看过,谨慎地答道:“比正常情况略淡了一些,而且血量非常大!” “不好!徐妇,你不要再给贵人喂催生汤了,速去熬一碗补气血的药来。”说着太医展开纸笔,迅速写下一个药方。 刚才侍喂汤药的坐婆徐妇领了药方,赶紧带着两个小宫女急着熬药去了。 她们刚到殿外,便迎上匆匆赶来的拓跋琰,匆匆行礼便急着往外跑。 拓跋琰见此情状,也加快了步子,不顾身边内监的阻拦,直接进入了内殿。 他揪起榻前的太医便问:“宋贵人怎样?” 太医战战兢兢地答道:“早产,又是难产!已经半个时辰了,贵人虚脱无力,胎儿也还没有什么动静。” 拓跋琰怒气冲冲地说:“什么意思!难产?你在这干什么的?你们太医院管用的人都哪去了?!” “小人当值,先行赶到。其他人,都在赶来了!”太医说完便退后几步,跪在一旁。 不一会,宫女便领了十来位大大小小的太医,匆匆赶到了祁云殿,其中一位巍巍老者走在最前。 他走进内殿,看了眼盛怒中的君王,又看了眼跪在一旁的年轻太医。连忙领着太医们一齐跪拜,“陛下,老臣来迟,望陛下恕罪!” 拓跋琰见了他,面色稍缓,“陈提点,你来了便好,快点给贵人诊治吧!” 陈林俞是卸职不久的前太医院提点,今日恰好入宫交接,听说自己的儿子陈鸿之为宋贵人侍产,却遇到了早产加难产,一己之力难以处置,便随众人一起赶了过来。 他展开一方薄巾,覆在帘幕内伸出的芊芊玉手上,闭目冥神把起脉来。 堂下众人皆是神色紧张,目不转睛的观察着他的神情。 陈林俞纯白的眉毛一皱,心里咯噔一下贵人身处深宫,养尊处优,临盆在即却是气血两亏的症状。自己的儿子是随侍太医,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他一边疑惑着,另一边更是忧虑,从贵人的脉象看已无气力生产皇子,勉强提气也是力不从心。 他眼睛打了几个转,便向拓跋琰禀报道:“贵人胎位不正,又曾有过滑胎前例,今日不知是何缘故冲撞了,皇子早产又是难产,她与皇子性命都难以保全。” 拓跋琰一听,怒气更甚,俯身揪住他的衣襟,质问道:“几十年国医圣手,你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八十三章 救命一方(中)(加更) 陈林俞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儿子,抬头一字一句的说道:“老臣无能,确实无法帮助贵人顺利生产。但若是您应允,我可以试着破腹取出贵人腹中皇子,也许还来得及保住他的性命。只是这样贵人即刻便会殒命。” 拓跋琰松开他,往后退了半步,跌坐在地上,“怎么可能!凝香身体那么健康,怎么可能无法顺利诞下皇儿?!” 陈林俞沉重的叩头,高声说道:“陛下,最多一炷香的时间,羊水流尽胎儿便会气绝再耽误下去,他们母子恐怕都不能保全。恳请陛下尽快决断!” 殿下一众太医纷纷跪下,一起高呼:“皇嗣为重,请陛下尽快决断!” 星河听着帘幕外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周身冰冷。 事情不对! 刚才年轻的太医明明说是气血不足,导致无力生产。怎么换了个看似威望很高的太医,却给出胎位不正c受了冲撞,这样完全不同的诊断。 她顾不得礼数,直接冲到帘幕外,跪倒在拓跋琰面前,急切地说道:“臣女是靖国公的女儿宋星河。我认识一位民间医士,他医术高超,能救人生死,求您让我找他来给贵人诊治!” 拓跋琰看着她,难以置信的说:“现在殿上都是大魏国医,你却要去找个民间医士来救凝香?!凝香常说你机敏过人,我看你只是胆大莽撞吧!” 就在堂下太医们交头接耳c指指点点之际,星河忽然伸出双臂,一对晶莹的玉镯顺势滑下,她的手腕展露在拓跋琰的面前。 两道已经结巴的伤痕,看起来狰狞可怖,依然昭示着那日江宛悠狠辣的手段。 星河激动地说:“臣女不久前曾受歹人袭击,身受重伤,几乎丧命。险要关头,就是那位独孤大夫救了我的性命。贵人虽然是早产,又是难产,但她出身军营,体格更甚一般女子,不能就这样彻底放弃了她!” 拓跋琰扫视着殿下一众太医,转而紧盯着眼前倔强的少女,艰难的点了点头,“一炷香!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去把人带来。若是晚了,朕只能准许陈院判尽力保下皇儿。” 星河站起身来,“贵人是我姐姐,就算拼了性命,作为家人也要守护她和皇子周全!求陛下给我一匹快马,我马上去带找那位大夫来。” 拓跋琰取下随身金牌,交到星河手中,“见此令牌,如朕亲临!内监会为你备好快马,朕准你们策马出入未央宫。快!速去速回!” 星河拱手奉命,转身离开之际,她对着跪在一旁的陈鸿之说:“这位太医,我回来之前,请你继续照顾好贵人,多谢了!” 一路快马加鞭,星河赶到云箩巷时,乐坊还未开门营业。 她奋力地拍开门,顾不得莲心见到她一身锦绣衣裙时,吓得目瞪口呆的模样,一把将马缰塞到她手里,喊了一句,“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旋即,冲进了内院。 迎面撞上月娘,星河一把抓住她,急切的说:“十万火急,我哥哥在哪?” “兰因公子?”月娘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答道:“青青士先生和道先生去去去西市采买药材了。” 星河急促地喘着气,“去了多久了?” 从未见星河这么焦急,月娘连忙说:“早晨就出去了!他们每次都逛很久,回来的时间真是说不准。” 祁云殿铜壶缓缓的嘀嗒着水珠,陈林俞和一众太医跪在殿下,紧盯着最上面一尊铜壶的水口,待它流尽时,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到了。 拓跋琰隔着帘幕,握着宋凝香的手,轻声问她:“痛吗?” 宋凝香气若游丝的答道:“只是冷。” 陈鸿之把补气汤药交给坐婆徐妇。 她转身进入幕,和女官一起半扶起宋凝香,用药勺猛灌下几口,却引得她一阵呕吐,仍然喂不下些许。 徐妇紧张的放下碗,支使了另一个坐婆换下宋凝香身下的褥垫,上面已经被血水浸透。凭她十几年接生的经验,贵人母子怕是无力回天了。 这时,陈林俞苍老的声音传进来,“陛下,时间到了。县主还未赶回,请容老臣再做最后一搏。” 拓跋琰紧握着宋凝香的手,“不!再等等!” 他感到宋凝香的手一阵轻颤,随之传来她的声音,“陛下,请陈提点进来吧。臣妾没有福分,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养育皇儿长大只求你尽力守护好他!” 宋凝香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流下,她日夜盼望的母亲还在回京的路上,也许能赶上她的殡礼弟弟今日当值,可能正焦急的守在附近星河,那个对她充满期盼的小姑娘,怕是要失望了吧。 陈林俞背着药箱,迅速走进帘内,对着宋凝香恭敬的行礼,“娘娘,老臣会给您用足量的麻沸散,不会有太多痛苦。” 宋凝香张张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医书上说,麻沸散易至婴儿神志损伤。我既然是将死之人,你还是不要用了。” 陈林俞动容了一瞬,转而对帘外的拓跋琰说道:“血室污浊,请陛下回避。” 拓跋琰最后握了握宋凝香冰冷的手,痛苦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顾不得在臣子宫人面前的威严,眼泪不住的落了下来。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中。 他猛然抬头,只见不远处一身戎装的宋凌策马奔驰而来,手持金牌的宋星河和一长一少两个长衫男子骑马紧跟在他后面。 拓跋琰连忙对殿内高呼,“陈卿停手!人到了!” 陈林俞已经打开衣箱,围上面巾和围衫,取出了几件锋利的刀镰器具,正要动手处置。却听到了外殿的呼喊声,他咬了咬牙,赶忙停下手来。 宋临川和道涣并排跪在帘幕边,先后替宋凝香把过脉。 宋临川问道:“破水多久了?” 星河跪坐在一旁,连忙回答道:“大约一个时辰。” 他又问,“什么时候下的血,血量如何?” 帘幕中的徐妇赶紧答道:“大约半个时辰以前。血一直在流,中间换了两次褥垫。” 他点点头,对道涣说:“脉象看是气血两亏,身体空乏,提不起气来生产。” 道涣难得严肃的说:“妇人生产非我所长,你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出来,我尽力配合你试一试。” 宋临川说:“这种情况,要先提气,喝益气汤。补足气力,再用催产汤药” 他话还未说完,星河便凑到他们中间,焦急地说:“贵人不知为何,忽然入口即呕,根本服不下任何汤药!” 宋临川面色一沉,紧锁着眉头,低声说道:“脾胃虚弱,有恶阻。怎么可能?深宫中养尊处优的人,怎么会脾胃虚弱c气血两亏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八十四章 救命一方(下) 道涣压低了声音,“顾不得那些了看她的脉象,没多少时间了。你可有其他办法?赶紧都拿出来试一试。” 宋临川说:“令师给星河的医书上,有一个特别的方子。说是可以让生命垂危的病人精气汇聚,短时间内气血大旺,此时倒是极为对症。” 道涣催促着说:“既然有方子,就赶紧照方用药吧!” 宋临川皱着眉头,急促的说:“但那是个残方!上面只有配药的方子,却没有用药的方法。我钻研了许久,连它是煎服c是外敷,还是药浴c熏蒸都没搞清楚。” 听到这里,道涣张大了嘴,惊讶地说:“你说的是《遗金方术》里的‘救命一方’!我听师傅说过它,据说药性猛烈,是能调动起人全身气血,可以让人瞬间气力大增的奇方。只是,他努力找寻过全篇药方,却一直没有结果这可如何是好,要随便试试吗?” 那边拓跋琰在殿中焦急地来回踱步,这边哥哥和道涣却陷入了纠结。 星河瞄了一眼拓跋琰,转而对他们说:“现在有方也没用,贵人根本服不下药!你们快点想想,有没有什么施加外力的方法。” 道涣说:“以金针刺穴,可以稍稍抑制呕吐。但是效用甚微,想要顺利服下汤药,恐怕不得奏效。” “对!金针刺穴操作得当还可以提振精神。”宋临川连连点头,又问道:“道兄施针可有把握,能不能抑制住含服丹药的呕吐?” “含服这样刺激较小,倒真的可以一试。”道涣点点头,“你有什么神丹妙药可以用?” “就是那个‘救命一方’。因为书上没有使用的方法,又把药效写了那般神奇的功效。我实在太感兴趣,便按照药理和丹术,用方中药物练了些丹药。” 道涣捋着胡子,思索着说:“丹药通过火炼萃取了药中精华,不失为一个好方法。那丹药你带了吗?” 宋临川迟疑着说:“带了,只是还没有给任何人试用过。” 说着,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丹药来。 两人合计清楚,由道涣来施针,抑制住宋凝香因为脾胃失调带来的呕恶嗳气,同时给她含服丹药,提振精气。 此时,殿中的陈林俞却忽然开口,对拓跋琰说道:“陛下,自汉时起多有君王沉溺丹术,致使朝纲败坏。我朝太祖有圣训,严禁在未央宫中使用的丹药。况且两位医士的丹药来路不明,恐怕不宜给贵人服用。” 此话一出,其他太医纷纷附和。 星河生怕拓跋琰因此迟疑,连忙跪向他叩头说道:“陛下,时间耽误不得,所有的机会都要试一试。臣女愿意先为贵人试药!” 她正说着,一旁的陈鸿之却快步走上前,“陛下,县主若是不通医理,试药也不能马上有结果。请您允许微臣来为贵人试药。” 拓跋琰看了他们一眼,冲陈鸿之迅速挥挥手。 陈鸿之来到宋临川面前,接过他手中暗朱色的丹药。 这枚丹药,约有豌豆粒大小,通体圆润光泽,炼丹之人的手法精巧可见一斑。 他毫不犹豫的将丹药放入口中,细细的含化。 片刻,他对众人说道:“里面有黄芪c当归c党参还有白芍c枸杞c川芎都是极益气的良药,还有些不易分辨的草药。含服当下,我便觉得气息顺畅,精力充沛。陛下,臣以性命担保,药中绝无毒物,可以放心的给贵人服用。” 他这一席话,让拓跋琰眉头舒展开来,连忙让宋临川和道涣为宋凝香施针c用药。 帘幕内众人纷纷忙碌开来,殿中的陈林俞却暗自握紧了双拳。 含服丹药不到半刻,帘幕内传出宋凝香一阵轻微的呼喊,“疼!” 宋临川连忙问:“娘娘,感觉气力如何?腹痛如何?” 宋凝香神志倒还清醒,痛苦的应道:“气息通畅了不少,胸中气血翻腾;腹痛阵阵,越来越紧,越来越急” “快喂她催产药!”宋临川喊了一声,坐婆连忙端了备好的药进去。 道涣又在宋凝香的内关c中脘c脾俞c胃俞c关元c建里几处穴位施以金针,这次顺利的喂下了半碗催生汤。 拓跋琰在帘幕外焦急的等待,听着帘幕内宋凝香由弱到强,由缓到疾,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既欣喜又揪心。 三个坐婆终于对上了路子,一个指挥着宫女烧水煮剪刀;一个俯首贴在她肚子上,仔细听着腹中胎儿的动静;领头的徐妇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宋凝香的下身,一边指挥着宋凝香大口喘气,不时的用力。 忽然,徐妇大喊一声,“孩子露头了,快点使劲!” 另外两个坐婆听到招呼,立马站到宋凝香两侧,用力向下猛推她的腹部。 宋凝香紧闭着双眼,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拼命用尽全身的力气。 星河蹲在她一旁,紧握着她手。 咬着牙,任由宋凝香尖锐的长甲,掐破了她的手。 不多时,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从帘幕内响起。 徐妇从宫女手上接过金剪刀,剪短脐带,利落的擦干净孩子,用备好的布帛层层包好,便给抱到了帘幕外。 她跪在拓跋琰面前,欣喜地说:“陛下福泽庇佑,小皇子顺利降生!胎衣尽下,贵人安然无虞。” 拓跋琰激动地接过孩子,因为早产他有些瘦小,双眼紧闭哭闹不止,通红褶皱的小脸十分惹人怜爱。 他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将他交给候在一旁的乳娘,心里记挂着帘幕内他的母亲。 宋凝香已经脱力,全身衣衫皆汗透,气若游丝的躺在榻上。 星河蹲在她身边,用棉帛轻轻蘸干她发间额上的汗珠。 宋临川迅速写下三个药方,交给随侍女官,嘱咐道:“一份生化汤,用于排出恶露;一份益气补血汤,用来调节气血;一份养元膏,健胃养脾。第一份煎熬取浓汤,日服一次,喝足三日;另外两份,每日早晚煎取头汤,服用月余。” 女官连连点头应下,带了方子下去备药。 拓跋琰看过殿下一众太医,又看了看眼前身怀奇术的宋临川和针法独到的道涣,开口说道:“两位医士,今日救了爱妃和小皇子的性命。请你们和平阳县主一道留在宫中,继续照顾贵人几日。也好让朕想一想如何封赏你们!” 宋临川拱手拜道:“小人等愧不敢受,自当尽心竭力照顾好贵人母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八十五章 无刃之杀(加更) 小皇子已经被乳娘抱走,星河不放心宋凝香的身体,便和内侍宫女们一道,合衣坐卧在内殿床榻一侧。 为了看护贵人,虽然宫中停灯的时间已过,祁云殿的内c外殿中还是各留了一盏灯烛。 “水”,宋凝香从睡梦中醒来,虚弱的唤了一声。 星河睡得浅,马上便醒过来,奉了温水,细心的喂她喝下。 安顿宋凝香睡下,星河再无睡意。 她轻手轻脚的走出内殿,想要出去透透气。 刚走到外殿,只见昏黄的烛光下有一个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蹲在香炉旁。 “谁!”星河轻呼一声。 那人立刻站起身来,对她轻声说道:“县主勿惊,是奴婢。” 待看清楚她的脸,星河疑惑着问:“蔻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蔻儿旋即跪在她面前,“县主恕罪!奴婢白日里在这里点香,丢了一支耳坠宫里忌讳甚多,我们私己物品若是丢在大殿上,会污了贵人起居。因为怕被尚宫姑姑责罚,奴婢才趁大家都睡了,偷偷来找的。” 宫禁森严,确实有此一说。若一般宫女说出这番话,依星河的性子,倒是可以为之遮掩。但是,此人是宇文葵安插的眼线加之贵人此番难产,其中存有种种疑问,她不得不加倍上心。 星河盯着她问:“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蔻儿摊开手掌,掌心里是由几枚晶莹剔透的玉珠串成的耳坠。 星河在她身边绕了几圈,忽然厉声说:“我是贵人母家亲眷。今天夜宿此处,便撞见她的宫人不守规矩,自当如实告知掌事尚宫现在你就随我去见她吧。” 蔻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县主,你” 星河冷笑道:“你以为我会说,你去吧,算了吧别的世家小姐都是这么好说话的吗?” “奴婢一时冒失,请县主赎罪!”蔻儿一个劲的磕头,不住地小声哀求。 “那可不成!留你这么笨手笨脚的丫头在娘娘身边,将来一不小心闯了祸,可就是我知情不报的罪过了!”星河蛮横的指了指侧门,严厉的说:“请吧,随我去把陆尚宫叫起来,一起讨论讨论怎么处置你!” 一大早,祁云殿的宫女便到太医院,领来了借宿在那边的宋临川和道涣。 星河早早地等在殿外,一见到他们,赶紧迎了过来。 她遣走带路的小宫女,便领着二人进殿,来到大殿侧室的圆桌前。 桌上摆满了香气四溢的羹汤c各式菜肴和花样百出的南北各式点心。 “小五怎么这么客气,大早上的就准备这么多菜!”道涣赶紧坐下,举箸便要开吃。 星河连忙抢过他手中的竹箸,“这是我请小厨房按照贵人日常饮食做的,都是她近来常吃的东西。她难产的事情,我心里有不少疑问,所以请你们先查验一下她的饮食。” 道涣撇了撇嘴,“师兄和兄长还没吃早膳呢,你就支使起我们干活了。” “赶紧找吧!找出问题所在,我就让你搬到追星揽月坊去住。倒时你还怕吃不好!”星河催促着,许了道涣一直要求的事情。 “好!一言为定。” 道涣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一一试过桌上的菜肴,全部没有明显的毒性。 宋临川说:“内宫厨房自己也有试毒的办法,投毒几乎没有可能况且贵人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再看这些食物,也没有什么性状有异的,都很正常。” 他想了想又问,“贵人平时可有饮用些什么?” 星河答道:“我问过贵人的近身宫女,说是除了酪浆之类的甜品,就是喝北荆州的绿茶,冲茶的水都是取的山泉水。” “绿茶”宋临川沉吟片刻,点点头说:“绿茶在孕期饮用也是好的,可以去油解腻,还能健胃强脾。” 道涣摇着头,“贵人脾胃失调颇为严重,又气血亏空。每日这样丰盛的饮食,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星河认同的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贵人她出身军营,从小身体康健,太医看诊也一直说脉象正常。怎么会临产时刻,忽然就气虚体乏,气血不足了呢?” 宋临川环顾四周,最后眼光落到大殿侧边摆放的博山炉上。 星河照着那日蔻儿的方法,打开沉重的炉盖,只见炉中托盘上仅有一点余灰。 星河心头一紧,有人清理过焚香的铜盘!但是洒扫的时间还没到。 蔻儿原来她昨晚是在做这个! 星河指着盘中残留的灰烬,对宋临川说:“哥哥,只剩这么点了,你还能看得出来香料是什么吗?” 宋临川蹲下来,捏起一点细碎的灰烬,在指尖轻轻一捻,仔细嗅了嗅。 他神色一变,“这香不妥!有人在这琼脂沉香里加了一些乳香粉末。” 道涣凑过来,跟他一样的捻起一丝灰烬,皱着眉头说:“乳香气味淡而甜腻,正好与沉香的香气融合,单凭嗅觉难以察觉。但这乳香焚烧后,却会有些触感滑腻的油脂残留。” 星河不明所以的问:“我读的医书不多,但记得乳香好像也是寻常药物,性情也是温和的。焚烧起来是会有毒吗?” 宋临川向她解释说:“绿茶和乳香,正是导致贵人脾胃失调和气血两亏的原因。这两样东西都对人体无害,日常也很容易被忽略。乳香看似温和,若是入香焚烧,久而久之会让人日渐乏力,配合绿茶容易引寒气入体,极为损伤气血和脾胃。” 星河不解的说:“既然气血不足,脾胃失调,为什么诊脉的太医会毫无察觉,到了临产之时手足无措呢?” 道涣插嘴说:“这个也怪不得那个年轻太医,他还是经验不足。这两种脉象都是缓沉冗杂的,与孕妇的喜脉恰好相合,不到临产血气大动之时是很难察觉的。而且,孕妇会因为身体日渐沉重,而忽略气血不足的感觉,而到后期脾胃失调,多半会以为只是口腹之欲下降。总而言之,在沉香中加入乳香的人,是为了渐渐掏空孕妇的体质,让她在生产时全无力气。若不是你哥哥误打误撞,用对了‘救命一方’,贵人必死无疑。” 星河心里一沉,一定是宇文葵安排寇儿做的,她要至宋凝香于死地。 她连忙问:“早产又是什么原因呢?” 宋临川说:“早产应该是因为曾经滑过胎。这两样东西虽然损伤母体,却对孩子没什么影响。” 宇文葵她还想要这个孩子 如今侯莫陈仪被废,后宫夫人仅剩她和宋凝香二人。若是宋凝香在生产中死了,宇文葵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抚养她的孩子。 拓跋琰对宋凝香感情深厚,只要孩子是个皇子,再有宇文家族的支持,他成为储君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若是计谋得逞,莫说是后位,将来的大势也会为她所控制。 杀人于无形,后宫里的手段果然阴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八十六章 内宫侍中 漪兰阁外大雨瓢泼,阁内殿上跪着满头白发的陈林俞,他面前的软榻上坐着一身嫣紫长裙的宇文葵。 她手里拿着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陈大人,本宫所托,看来你并没有尽力啊。” 陈林俞一个劲的叩头,“娘娘恕罪,老臣依娘娘之命,在贵人难产之际求请陛下破腹取子,谁知靖国公小姐不知道哪里找来两位神医,竟然用一枚丹药提起了她的气力。而且,其中一人的针法老臣惭愧,实在是精绝,竟能控制脾胃失调带来的恶阻之症。” 宇文葵不耐烦的摆摆手,“你说的本宫头都晕了!又是那个宋星河!什么神医你们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 陈林俞脸色愈发难看,“对方的确技高一筹,老臣自叹不如!就连娘娘您身边的高人,也比老臣得力” 他很确定,宇文葵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不知她事先动了什么手脚,竟然瞒过了他引以为傲的儿子陈鸿之,让宋贵人气血两亏,还能引寒气入体,导致她脾胃失调。 宇文葵咬了咬牙,“高人她随口一说,我让人一试,宋凝香真的就难产了!可惜她不能留在我身边,为我所用,不然我要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 她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瞬间落地,摔得粉碎。 陈林俞一脸惊慌,只能不住地叩头。 一夜断断续续的沉睡,宋凝香渐渐从虚脱中恢复过来。 听了星河的禀报,她感到一阵后怕。 原是为了让宇文葵放松警惕,她才将蔻儿留在身边,安排些普通杂活,既不重用,也不排斥。 却万万没有想到,宇文葵竟然有办法,让连她身都近不了的蔻儿,在角角落落动点手脚,便差点要了她的性命。 她想起什么,马上问道:“蔻儿人呢?” 星河赶忙说:“她被陆尚宫关在侧殿的暗房里。昨夜她在殿外行迹鬼祟,我便顺势责骂了她,又给揪送到陆尚宫那里。” 宋凝香看着眼前沉静的少女,欣赏的点了点头,“你性子这么好相与,为什么在未辨真相时,突然向她发难呢?” 星河笑了笑,“您生产前后,宫中的太医和我请来的医士们都说,您难产的症状来的蹊跷,我便留了个心眼。蔻儿晚上在大殿形迹可疑,我担心她毁了什么证据,便借机把她交给陆尚宫看管。而且,她说的丢了耳坠又找到了,一定是在撒谎。因为我前一日,仔细看过她点香,当时并没有耳坠掉下来或者说,她当日根本就没带耳坠。” 宋凝香满意的点点头,“本宫乏了,你传我的旨意,让陆尚宫对她严加看管c仔细审问,势必要撬开她的嘴!” “娘娘,您要让她指认贵嫔?” 宋凝香笑了笑,“如今皇儿诞生,我和她再也不能维持表面的一团和气了。后位各为所谋一场血雨腥风就要来了!” 就在这时,陆尚宫慌慌张张地走进内殿,跪倒在宋凝香的床榻前。 带着哭腔说道:“娘娘,县主蔻儿她,在暗房里咬舌自尽了!” 乳娘刚抱着小皇子来给宋凝香看过,拓跋琰也下朝赶来。 他坐在宋凝香的床榻边,欣喜地握着她的手,指着乳娘怀中的孩子说:“爱妃辛苦了!皇子瘦弱了些,好好将养,一定会很健康的。” 宋凝香提着气力轻声问道:“陛下可给小皇子拟好名字了?” “当然,叫稷儿,你觉得如何?” “拓跋稷,”宋凝香念着这个名字,露出了一丝笑颜。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拓跋琰给孩子这个名字,心里显然是认定了他是太子之选。 拓跋琰指着站在一侧的星河,随意的说了句,“宋星河,以后你就留在宫中吧。” 宋凝香笑颜一凝他要将星河纳入后宫。 拓跋琰正值盛年,纳一个世家贵女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此情境下说起,让她有几分揪心。 拓跋琰眼见身边爱妃神色大变,旋即明白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于是他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的说:“凝香贵为后宫夫人,身边却一直缺一位侍中女官。宋星河,你是靖国公府嫡女,身份贵重,又有太后亲赐的县主封号。朕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侍中是内宫二品官职,专门随侍皇子和列位夫人,掌管宫内诸事。品级仅次于君王近身大监和皇后身边执事内司,一般由资历深厚的内监担任,或是由显贵世家的夫人兼任。 后宫夫人的侍中女官,因为家世门第c学识资历等条件极为苛刻,便常会空缺着。此前,包括宋凝香在内的三位夫人,身边一直都没有侍中女官。如今拓跋琰忽然要为宋凝香设立侍中,看来封后的事情在他心中已有定夺。 听他这么说,宋凝香立刻松缓下来,站在一侧的星河和宋临川也跟着松了口气。 宫门深邃,变数无常,涉足其中只怕会招惹祸端,星河赶忙跪辞道:“臣女年少无知,自知没有能力担起照顾娘娘的重任,还请陛下另选贤能。” 拓跋琰说:“不要推辞了。朕尚未立后,宫里还没有内司,以后宋侍中你就是品级最高的女官,整个后宫的女官c宫女c内监们都要听你支使,还怕照顾不好贵人?” 星河抬头看着宋凝香,只见她暗暗点头,并开口说道:“星河你便领受吧!侍中是个尊贵的头衔,更是宋氏家门的荣耀。也不用你长期住在宫中,还能方便在宫中走动,以后你多来陪我和稷儿吧。” 听她这么说,星河不好再推辞,只能郑重其事的领旨谢恩。 拓跋琰满意的点点头,又指着宋临川说:“还有这位医士,你叫什么?朕打算征召你入宫,在太医院任职,不知你出身如何。” 宋临川拜道:“小人独孤青士,一个乡野郎中而已。不敢应召。” 拓跋琰毫不在意的说:“你既然是独孤一族的人,即使出任掌院提点也没有人敢置喙的。” 他转而问道涣,“你叫什么?” 一听是要封赏,道涣精神一震,连忙应道:“小人道涣,客居长安,擅长各种内外科疑难杂症,尤其是这个小儿”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拓跋琰皱着眉摇了摇头,“姓道?可惜啊,不是我朝士族。若是征召你入太医院,恐怕言官们又要上书诽议了。朕赐你一座医馆,让你在长安扎根下来,把你的医术发扬光大,惠及我大魏百姓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八十七章 御水行舟 独孤莫云坐在追星揽月坊的大堂中,几个暗卫破天荒的现身坐在他身后。 乐坊后巷里,大队人马也正在等着他出发。 他喝了一口月娘为他准备的酪浆,温和地对坐在他对面,战战兢兢的月娘说:“还是你这里的酪浆最香醇。” 月娘低着头,手上揪着一个方帕,勉强的陪着笑脸。 这几天,震惊一波接着一波的来。独孤兰因公子,竟然是位身份尊贵的小姐;她的哥哥独孤青士身份成谜,出去买点药材,竟然引得皇城禁军出动,沿着西市满大街的找他;而独孤莫云c宇文衡稍稍打听一下,才发现他们竟是独孤门阀和宇文门阀的公子。这样一群人,汇集在她的小乐坊里,实在不知是荣幸还是折煞。 独孤莫云顾不得月娘的重重心事,自顾自地捧着大碗的酪浆,心里也在盘算着一件没有底气的事情。 为陈煜运货到衡阳之事他先前说过一个人都借不出,却在生丝巨大利润的诱惑面前自食其言,硬是调出了几十人的商队,配合着星河从京郊调出的人手,把荆湘七军在长安附近几个大仓的棉粮,陆续运到了洛州仓库。 多谢天公作美,他们和陈煜谋定大事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接连的时雨已经让洛州往南方的丹江c汉水支流水位大涨,河道运力增长了好几倍。 这时,各大货运商行也把目光放到洛州往南的水运上。奇怪的是,此前洛州因为河道干涸,成片无人问津的搁浅商船,却早已悄然整饬一新,载满了货物陆续出港了。 任各家掌事满城奔走,整个洛州一夕间已是一船难求。只因为今年雨季前后,此间所有货船被两拨人陆续给包圆了。 此时,任何人再想从水路往南运出货物,只能从较远的几个州郡,先通过陆路运送货船过来了。如此不仅费时费力,还会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实在得不偿失。于是,各大商行也只能望着浩浩汤汤的江水叹息不已。 两天前,他收到商队的飞鸽传书。信上说,从洛州到北荆州的货船已经陆续顺利抵达。星河从北荆州田庄征调的人力和备好的货船,也在陆续加入,大队人马已经休整妥当,随时准备出发从水路越过魏c梁两朝边境,直奔南梁荆湘七军控制的荆州而去。 而他想要 忽然,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惊起了发呆中的独孤莫云和看着他发呆的月娘。 月娘迅速出去打开门,星河快步进来,匆匆向她点头示意。 星河来的匆忙,来不及换下一身深红色的内廷女官礼服。一进门,她便加快步伐直奔大堂。 一人紧随其后,正是此前跟她回靖国公府的画眉。今日,画眉一身月白劲装,提着一柄长剑,乌黑的长发高束,周身利落,身后还背了一个鼓鼓的行囊。 月娘从小长在达官显贵往来如织的乐坊,也算见识广博。 今日,她一眼便看出,星河身上的礼服是内廷女官制式,马上断定她不是普通的名门贵女。更下定了决心,安守本份c绝不多嘴,赶紧自觉地退了出去。 见到星河和画眉,独孤莫云站起身来,“你们来了傻丫头你倒真不笨,没跑出去瞎找。” 星河笑着说:“独孤公子通过内廷传书,说要见我。我还未赶到宫门,你却已经离去,显然有事情需要隐秘告知,自然便知道你在这里等我了。” “不得已啊,谁让你进宫一趟好几天不出来。听说危急之下救了贵人母子,陛下还封了你侍中之职,以后找你怕是更难了。”一通抱怨完,独孤莫云才切回正题,“找你来,是要告别的。我准备今日出发,亲自跟商队去一趟衡阳说到底,这是我们合作的生意,虽然先前已经探过路。但商队不比探子个人行动,太招人耳目,我还是亲自去比较有底。” “我跟你一起去,”画眉抖了抖身后的包袱,干脆的说:“过了北荆州,就是南梁境内你要经过的荆湘地域叛乱虽然基本平定,却还是有不少小股叛军作乱。我和小姐商量过了,我跟你同去,也好保护你。” 独孤莫云先是一喜,转而冷下脸,摇着头说:“不行,你好不容易从南梁逃脱追杀而来,怎么能再回到险境里去。” 画眉却冷冷的说:“我的仇人虽然手眼通天,却最不可能出现在荆湘一带。” 独孤莫云转而望向星河,她却摆着手退后几步,“是画眉自己要去的。其实,我对陈煜那边倒是放心,你们最大的危险就是水路上的盗匪你若执意要去,有画眉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 星河赶回宫中,拓跋琰的近侍洪大监已经在祁云殿等候她多时。 一番寒暄客道后,她从洪大监那里领受到了,自己受封侍中女官后第一件差事:到宝月庵主持为宋贵人和皇子拓跋稷的祈福法会。 几经周折,过程险象环生,结果倒是差强人意。 她的任务也极其简单,就是以后宫侍中的身份,在祈福法会结束前赶到宝月庵,向到场的各家女眷传达君王拓跋琰和贵人宋凝香的恩旨。 短短几日,她的身份从参与者变成了主持者,想从泱泱众人中找到那个身怀幻术的商雪舞,似乎变得更加有希望了。 首先,需要全部世家登记在册的女眷名录。这很简单,先前春官宗伯和地官司徒两府,奉太后懿旨盘查朝臣内院女眷,已经有齐全的记录。只需要借法会之名,要求他们把名录提供出来即可。 其次,需要安排一两个耳聪目明的人,在现场登记到场的女眷,并留心观察每一个人。以及在短短的焚香祝告和抄默经书的时间内,尽力找出商雪舞其人。本来,独孤莫云是做此事的首选,可他却已出发赶去北荆州。这个部分是找人的关键,还需要再做安排。 最后,若是在现场找不到人,就要替换下要拿去焚烧的经卷,再把所有手抄经文进行细致的查对。以期在微乎其微的机会下,锁定笔迹和商雪舞类似的人。这件事,只能辛苦初到太医院,忙得焦头烂额的哥哥和守着偌大医馆,不得休憩的二师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八十八章 月有风圈 举办祈福法会虽是宋凝香的意思,却是经由拓跋琰颁了旨意。 于是便是皇命,法会规模被扩大了许多倍,参加法会的内府女眷数量也比星河计划中的增加了许多。 她看着手中这份大宗伯府提供的名单,上到世家大族c朝廷重臣,下到普通士族官宦家,各门各府的夫人c妾侍和未出阁的女子,足足有三百余人。 如今后宫三夫人仅余两位,一直受宠的宋贵人又诞下了皇子,她和宇文贵嫔的后位之争,看起来已然胜券在握。 此时为她和新生皇子举办的祈福盛会,朝中各大世家和大小官员自然万分重视,系数宇文一派的更不好明面上不奉,因此除了一些年岁已高c身体老迈的世家夫人外,竟无一人告假。 盛会在即,星河这边也犯起愁来。 她原是打算安插一人在宝月庵知客寮中,和庵里知客们一起接待法会来客。由他根据道涣所授识别幻术的方法,一一看过全部世家女眷,找出疑似是商雪舞的人。此前,这个人选当然是独孤莫云,现在虽然还有道涣可以补上,但宾客人数却翻了一倍,他一个人恐怕也难以应付。 她身边可信任的人不多,哥哥不适合公然出现,独孤渃又做不到那么细致思来想去,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正想着,宋凝香的贴身宫女霜儿敲开她的房门,领来了到祁云殿给小皇子看诊,特意绕道来她居室探望的宋临川和道涣二人。 摈退了霜儿,星河赶紧关上房门,拉着道涣便问:“二师兄,若是让你在现场接待宾客,从三百人里找出商雪舞,你可有把握?” 说着,她把一本厚厚的名册塞到他手里。 道涣随便一翻,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就算我以居士身份混在庵堂知客和其他居士中,这么多人我也看不过来。而且她们都是官家女眷,我一个男人这么死盯着看也不行啊。” “那怎么办,莫云要是在这,还能扮成女子师兄你长得太粗糙了,假扮成婆妇也不太像啊。”星河扶着额头,眼看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要他们就这么眼看着错失了。 道涣眉头一皱,旋即想到一个人,“画眉啊我看过她练剑,那招式迅如疾风,武功深不可测,眼力一定绝佳。” 星河哭丧着脸说:“她也跟着莫云一起走了。” “还有还有”道涣为免要扮成婆妇,十分卖力的帮着想主意,忽然他觉得灵光一闪,一拍脑袋,脱口而出道:“还有你那个小师妹我们斗术时默经赢了雷桑那个!她能不差分毫的记住整整一卷完全不认识的梵文,这等过目不忘之能,观察区区三百人根本不在话下。” “月怡?”星河眉眼一抬,惊觉到她确实有此能力,同时想到一个忽略已久的问题。 她盯着道涣,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师妹的样子吗?” “样子?只记得是个小姑娘,其他的嘛”道涣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当时照面的时间很短,又过了许久,我哪记得。” 星河又问:“那你记得那日我三叔的样子吗?” “太史令大人,他浓眉慧目,发须乌黑,一身青衫,十分儒雅”说到这里,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惊诧的望着星河。 星河看了眼哥哥,再看着道涣,咬着下唇说:“我与她见面不少,仔细想来,却也说不清楚她的长相。她像不像是会扰乱五感呢?” 星河撑着一把纸伞,独自走在湿漉漉的石子小径上。 这条路在她记忆中似乎从未走过,正是通向庶妹宋月怡厢房的必经之路。 踏上木质的廊台,轻扣着雕花的木门,一股陌生的感觉不断涌上心头。这个血脉相连的妹妹,大概是她在府中最陌生的人了。 开门的陌生小丫头是宋月怡身边的雨燕,这主仆二人一直无声无息的生活在国公府中,都是那么的不起眼。 雨燕见了嫡小姐,一时惊讶的说都不利索话,赶忙轻提着声音唤着自己的主人。 宋月怡迎出来,见了嫡姐星河,连忙乖巧的侧身行礼。 星河对她微微一笑,仔细打量着她,慢慢说道:“妹妹多礼了。” 今日宋月怡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襦裙,梳着双环髻,她的脸 看着看着,星河觉得自己额头c手心冒了阵阵冷汗。 宋月怡向来言语不多,虽然和自己同住一处,见面也不过寥寥几次。今日仔细一看,自己竟然从没记住她任何的特征,这脸也就是平淡的脸,没有疤没有痣,眉毛不浓不淡,眼睛不大不小,脸不方不圆 她似乎是有着一张毫无特色的脸,而星河很确定,自己明天再回想起来,甚至可能无法回忆起她具体的样子来。这与道涣师兄所说的,因为修习幻术干扰他人五感出奇的一致。 “姐姐有事情,派人来招呼一声即可。怎么冒雨走这么多路来?”宋月怡说着,赶紧引她进屋。 星河跟在她身后,四下打量这房里的陈设,都是极为简朴,完全看不出是国公府小姐的闺房。 “妹妹这里倒是清雅,”星河一边四处观赏,一边望向宋月怡,“我是有事相托,自然要亲自来请你。” 宋月怡不解的说:“姐姐是家中嫡女,又是陛下亲封的侍中大人,一府的仆役,一宫的宫人供你差遣还有什么事情是能用得上我的?” 星河伸手拉着宋月怡,一起坐到桌前,“月怡,你我是亲姐妹,有件事情也只有托付给你才能放心。” “姐姐只管说,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宋月怡十分不习惯星河对她这般亲近,却又不好推脱。 “你可知道,不久前长安城里发生的一桩案子。杀死授业恩师的了然和尚,在京兆尹的监牢里畏罪自杀了。”星河看着宋月怡不明所以的眼神,继续说:“因为涉及到前朝国师,陛下命我私下查探此事。监牢里有证人说,当时有人去探了监,所以了然很可能是他杀的。而唯一的线索” 宋月怡瞪大了双眼,仔细听着星河的每一句话。 星河忽然压低了声音,“线索就是监牢栅栏上的一片碎布,大概是凶手进入监牢时不小心被挂下来的。而这片碎布布料价值不菲,上面遗留着一种奇异的香味,其中几味原料很昂贵c罕见,很可能是世家大族c官宦人家内府所有。当前有个机会可以查找凶手,正好需要你的帮忙。” “不知我能做点什么呢?”宋月怡端直了身子,郑重的问道。 “明天是宝月庵祈福法会,长安城里众多内府女眷都会出席。到时候,你就待在知客之中,接引前来的宾客,尽力记住她们每个人的名字。我安排了几个宫中的研香师和你在一处,她们负责嗅宾客身上的气息,一旦发现有和凶手带相似香气的人,你要马上记下她的姓名和家世。明天来人很多,气息混杂在一起,她们可能会指出不止一个疑凶,只能靠你全数记下,我们再逐个排查。” 星河说完通盘计划,宋月怡难掩讶异,连忙点点头,“是为官府查案,又是姐姐的吩咐,月怡自当尽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八十九章 引香入袖 天色微亮,道涣一身衣衫湿透,悄悄潜回东园暖阁。 星河早已梳妆妥当,坐在圆桌前捧着名册喝着茶。 “小五,你这什么馊主意!我在你妹妹小院墙头趴了一夜,连只苍蝇都没飞出去,她哪有出去通风报信?!”他拧着衣服上的水,憋着怨气抱怨道。 星河赶紧堆了笑脸,把早已备好的干衣服捧给他,“师兄辛苦,赶紧把衣服换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休息?!”道涣狐疑的看着她,“不是还要到宝月庵找商雪舞吗?” 星河把名册放到桌上,喝了口微烫的茶汤,“自从确认了月怡在修习幻术,我便放弃了通过观相找商雪舞的办法。而是顺水推舟,借月怡之手做了些别的安排。” 道涣在侧室换好衣衫,走出来便急着说:“商雪舞和你家姨娘是旧识,怀疑你妹妹和她之间有些其他联系,也确实有道理。但我昨晚盯梢了一整夜,可并没见到她或者身边丫头出过门。” “不,她已经出过门了。或者说她的声音已经出门了。昨夜戌时刚过,西园传来一阵琴声,我问过府里的丫头,月怡从没在那个时辰抚过琴” 她说到这里,道涣当即恍然大悟。当时他也觉得夜里抚琴有些奇怪,而且明明弹的很娴熟,却反反复复都是同一段琴曲。 他没好气地说:“你知道了还不去叫我回来!斜风细雨,斗笠根本挡不住叫师兄淋雨你于心何忍” “当时也是猜测,还是师兄你盯梢最管用。既然一夜没动静,应该就是入夜时用琴声传递了消息。”深知二师兄抱怨的功力,星河赶紧打断他。 道涣撇撇嘴问道:“那你知道她把消息传递给谁了吗?” 星河摇摇头,“没想到她们这么谨慎,竟然会通过琴音传递消息。这样的话,琴音范围内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国公府里的仆婢杂役,巷外的路人甚至是西园外面街上的商户。” “若是商雪舞通过你妹妹得到消息,直接不来了怎么办?”道涣强抵着困倦,坐到圆桌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倒是希望她不来,那样我就可以照着名单找上门去了。但她能这么谨慎想来是不会给我这种机会的。”星河凑到道涣身边,笃定的说:“她一定会来的。” “她来了又有什么用,姓名c长相c个子统统不知道,混在几百人里也很难找出来。”道涣喝了口茶,提了提神又说:“除非你找十个八个眼力极好的人,混在人群中慢慢找但那样又太惹人注目了。” 星河得意的笑了笑,“我已经找好了,是十个绝不引人注意的人。只是他们完全没有眼力,唯有听觉c嗅觉极其敏锐。” 道涣捋着短须,眯着眼看她,“难道,你是说庵堂外面算命的?” 星河手指叩着桌面,“对!我事先知会了常年在那摆摊算命的盲士。他们既不引人注意,又可以随意的用耳朵c鼻子去观察他人。” 道涣疑惑着说:“气味确实是施加幻术的引子。但就凭那京兆尹监牢守卫那几句描述,再厉害的盲士也分辨不出来呀。还有,你让宋月怡把你要按香味找人的消息传递出去,到底是什么目的?” “如果你是商雪舞,收到亲信之人的消息,说官府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要在你不得不去的地方抓捕你。你会怎么办?” 星河忽然这么问,道涣认真地想了半天才说:“要是不能不去,当然是想尽办法不让自己被找出来了你是说她会想办法掩盖身上的香气!” 星河几分慎重地说:“监牢守卫说过,他闻到的香气非常浓烈,你也说幻术引香虽然各人略有不同,但是修习之后不能随意更换。所以我想,长年累月都用同一种香的人,香气早就沁入肌骨除非用什么办法掩盖,否则根本瞒不过研香人的鼻子。” 道涣马上领悟了她的用意,“原来你去找宋月怡,就是要让她去通知商雪舞。好让她自己给自己施加上最容易被辨别的气味!” 星河点点头,“想掩盖气息,要么是用更加浓重的香料,要么就是用什么刺鼻的气味那样的话,恐怕还没到庵堂外我就能找到她了。一个乐坊出身的女子,自然知道一个更好的方法就是用松香!” “松香?” “对!我问过月娘,就是用打理乐器的松香。神奇的是,这醇和平淡的松香气,竟然可以掩盖住许多浓重的香气。乐坊里生活过的姑娘,一定会知道。”星河眼里闪着光,笑着说:“收掩了引香,她就不能随便施术。等算命的盲士找到身上有松香气息的人,就会想办法在她的衣裙上留下墨迹。而我就会在众人中,清晰地分辨出她,甚至能排除干扰记下她的外貌。” 道涣张了张嘴,惊叹的点着头,“这样就把我们完全不知的异香,转变成很容易发现的松香。无中生有!实在是高招!” 星河长叹了口气,“全凭推测而已,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在明,敌在暗,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一直像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好不容易抓住月怡这条线索,只能尽力试一试。” 道涣笑着说:“我有预感,这次祈福法会你一定心想事成!” 宝月庵在长安城南十里外,滈河支流河道形成水岛上。两条水道夹岛而过,形成了大片的滩涂。岛上因为常有白鹭栖息,取名白鹭洲。 偌大的白鹭洲地势平坦,太祖长姐元贞公主落发为尼后,看中了这块宝地,兴建了庄严宏大的宝月庵。后来因为庵中香火鼎盛,许多信众迁居至附近,水岛两岸慢慢形成了长安南面最大的集市。 星河卯正入宫,领了宋贵人手书宝册和内廷宫人们手抄的经书。才带着几位典仪尚宫和一应仪仗,乘着宫中的仪仗马车赶往宝月庵。 因要参加法会典礼,当庭宣读贵人宝册,并奉上内廷宫人手抄经书焚化。众人都是肃整的礼服和纹丝不乱的发髻,昭示着皇家的气度和威严。 仪仗车驾出了朱雀门不到半个时辰,便看到了滈河宽阔的河道。河岸的屋舍越来越密集,也开始有各府车驾整齐停列。 以往星河也参加过这样的盛会,各家都会自觉的按照门第c家声和官职大小依次停靠车驾,门第越高的停得越近,普通官员家的车架只能远远的停在路边,女眷们踏着石子路一路步行过去。 宫廷的仪仗马车直接停到渡口边,星河一下马车,便迎上了一身绯衣襦裙的独孤渃。两人见面简单几句话,独孤渃便匆匆登上渡船先行入岛了。 星河看了看周围,雨后的河畔烟波浩渺,沙石地面不见泥泞,是一片舒适的风水宝地。 此时等待渡河的人并不多,运送宾客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因为京兆尹府奉命维持法会秩序,几天前便贴出了告示,禁止普通百姓登岛,还要求二品诰命以下的外命妇和其他女眷一律只身登岛,随侍仆婢原地等待。如此一来,登岛的人数便被控制下来。另外,渡口调动了几十艘渡船,一大早开楫摆渡,不断的把陆续赶来的世家女眷送往岛上。 典仪尚宫们礼度周全,自觉的分成两列,手上各捧着经文,一一站在星河身后,只等吉时随她捧贵人亲书宝册登岛。 这时,京兆尹府的一众官员匆匆迎上来,一起向星河和尚宫们行礼。 为首的官员行过礼,一抬头,诧异的喊了声,“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九十章 按迹循踪 星河仔细一看,是曲冲。她定了定神,当即打定主意,不论他说什么,抵死不承认便是。 曲冲一身深绿色的文官礼服,全身上下一丝不乱,发须依然打理的极为精致,脸上却是失措和惊诧。正惊讶着前阵子还和自己一起查案的乐坊主人宫衍,忽然从俊美男子变成了明丽的姑娘,而且还是自己迎候的宫中侍中大人。 他悄悄打量着诸位内廷女官,压抑着自己的好奇,上前禀告道:“侍中大人,各位尚宫。京兆尹府尹罗大人抱恙告假,下官京兆尹府少尹曲冲,特领京兆尹府上下在此迎候各位。” 星河侧身向他行礼,“曲大人有礼,今日祈福法会盛事,陛下和宋贵人命我等前来司礼,还要仰仗大人多多协助。实在感激不尽!” “都是承奉皇命,下官等自当尽力!” “曲大人辛苦了!” “侍中大人辛苦,各位尚宫辛苦!” 两人一来一往的客道中,曲冲更加确定了,这位女侍中宋大人就是他所认识的小公子宫衍。 人的相貌可以相似,声音和习惯却难以改变。只是不清楚她此前为何要隐藏身份,参与到龙门寺的案件中,更不清楚她和杨玄风之间的关系,那杨玄风又知不知道宫衍是宫中侍中呢带着种种疑问,曲冲心中盘算着,也许是龙门寺的案子另有隐情,甚至可能关系到宫闱秘事,才会有宫中的人参与进来,自己官职低微,只能尽量缄口,以免惹祸上身。 这时,他身后年轻的令丞凑过来说:“曲大人,吉时到了。请侍中大人和尚宫们渡河吧。” 曲冲连忙引着星河等人,登上早已等在渡口的一艘装饰华丽的渡船。 登上船后,将司仪尚宫们安置在舱内。星河走出船舱,看着波涛汹涌的河水,想着往南运送物资的事情依莫云先前的计算,从北荆州到荆州只需要行船三日,再经由长江一段转湘水往南十日水途,返程时最长的湘水一段顺流,十日便可回到北荆州如此全部人员c船只往返两次,三处大仓的货物,五十天以内就可以全数运达衡阳以他们筹备的银两和陈煜的运费,一切顺利的话,可以带回五千斤的生丝 “侍中大人,打扰了。”曲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星河转过身,冲他点点头,“大人有何指教?” 曲冲连忙说:“下官经办的龙门寺觉明上师命案,好不容易在城防营和中路军协力下抓到疑凶,却疏于管理,让疑凶在监牢中自尽实在惭愧,陛下迟迟未发落,我等心中忐忑,不知内廷上官可有怪罪。” 星河琢磨了一番,原来曲冲并不知道自己新任侍中的事情,以为她先前是宫中派来调查上师命案的。 他问的含糊,自己也可以答的含糊,于是凝视着他,端起内廷侍中的架势说:“陛下的圣意,我不敢妄加揣测。但既然三府已有定夺,您且不用自揽罪责。大人尽忠职守,陛下自然会知道。” 听她这么说,曲冲立刻安下心来,也更确定了星河一定身负着特殊的使命。 他扫视了四周,悄声说道:“侍中大人,今天的祈福法会,人多眼杂,不知你有何要吩咐的事情。” 星河心想,本来由安排好算命的盲士闻香认人,她和独孤渃根据他们留下的信息,弄清商雪舞的相貌和身份。如果让京兆尹府的人参上一脚,恐怕会横生枝节。 她笑着说:“今日就是祈福的法会,京兆尹府衙和大人你只需要维持好秩序便是。祈福法会辰时开始,午时结束,在斋堂用斋过后,各位世家女眷都会陆续离岛,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控制好人数,保证大家安全离开。其他若有突发的事情,大人请听我的指令行事。” 曲冲连忙拱手行礼,“自当尽力,大人只管吩咐。” 与龙门寺的偏僻清幽和九级十八阶盘旋而上的山路不同,宝月庵坐落在平坦的滩涂上,庙堂庄严宏大,犹如方正的棋盘。 入了山门就是一条大道,通过廊台庭院,走过层层庙堂,直到最深处的大雄宝殿,两侧分别是庵中女尼的居舍和斋堂c经楼等场所,划分的极为规整。 寻常的初一十五,岛外集市上会有许多商贩登岛贩卖杂物,在庵门外摆起小摊子做些糊口营生。 今日庵外比往常安静了许多,仅有三三两两的杂货摊子c盲士的算命摊子和奔跑着兜售瓜果的孩童。他们常年居住在庵外茅舍里,依靠着宝月庵生活,过些日子就有家人送来补给。也唯有他们这些人,这样的日子还能在庵外摆摊经营。 小摊子的光景有些差,世家的夫人小姐们也看不上他们兜售的物品,很少有人驻足看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物件。 相对于外面的冷清,庵堂内却别有一番气象。从大雄宝殿一直到外面的接引殿,几百个整齐摆放的佛桌上一一放置着抄经用具。从世家大族夫人c小姐到各家内府女眷,毫不慌乱的由内往外一路入座,一旦坐定便跟着寺中女尼一道凝起心神,虔诚的诵唱着经文。 星河等人来到宝月庵山门外,几百名参加法会的宾客已经全数入座,一路上都是整齐的诵经声。 她走过临时搭起的知客帐前,和宋月怡四目相对。 宋月怡冲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意指尚未又发现。 星河暗暗回了她一个稍安的眼神。便端正了姿仪,双手奉着贵人手书宝册,领着一众司礼尚宫,目不斜视的走在庵中铺着红毯的大道中央,一路往大雄宝殿内走去。 星河和宝月庵主持云裳法师并排站在大殿中央,司礼尚宫分列两侧。 她慢慢展开拓跋琰的手谕,朗声宣读起来,殿中一片肃静,未听一声咳嗽c低语。 宣读完毕,她再展开宋凝香亲手抄写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跪在大殿释迦牟尼佛像前,领着众人开始诵经。 这时,跪在殿中央的独孤渃,偷偷望了眼身边闭目诵经的母亲,悄然起身,慢慢退到大殿一边。 她慢慢向外移,眼睛始终盯在正跪拜诵经的女眷们的衣裙上。 星河说过,要找衣服上有墨迹手印的人尤其是年龄三十到四十岁,内府姬妾模样的人她按照这些特征,一排排紧张的查看,生怕错过一人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终于,快要退出大雄宝殿时,她看到了第一个裙上有一个小小的墨掌印的人,是夏官大司马家夫人,于敏之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李氏。 星河还说,可能不止一人带有标记,一定要把所有人看过一遍。独孤渃记下于夫人,又继续后退,沿着廊台往外殿层层找过去。 走到天王殿时,她忽然注意到大殿西侧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她的裙边有一个淡淡的小手印,长相清丽,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仿佛在哪见过,却又并不相识。 于是,独孤渃侧身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想要去看她面前摆放的银牌。 就在这时,大殿角落里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有老鼠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九十一章 插翅难逃 “竭帝竭帝,波罗竭帝,波罗僧竭帝,菩提僧莎呵。” 星河诵完最后一句,忽然听到外殿一阵骚动。 她站起身来,对着殿上众位夫人c小姐高声说:“诸位勿慌,一切自有京兆尹府处置。请大家静心祈福吧。” 大雄宝殿上都是世家大族的夫人c小姐,多数出身兵马世家,许多夫人年轻时还曾征战沙场,本来也都是处变不惊的人。听星河这么一说,各自安抚了家中女儿,纷纷铺开纸张,研墨提笔,开始抄写经文。 星河扫视了一圈,大殿佛桌后人人都在虔诚的抄经c膜拜。唯有跪坐在中央位置的大司徒正房夫人,她的姨母宫汿正在冲她招手。 她把目光停留在姨母和她身边的空位上。 独孤渃不在殿上,想来是去找身上有墨迹的人了。 她冲姨母微微点头,又端正了姿仪走向大殿一侧,来到匆匆赶来的曲冲身边。 她一面留神外面的动静,一面沉稳的说:“曲大人,刚才是怎么了?” 曲冲赶忙说:“没什么事,外边天王殿里有个世家闺女,忽然喊见到老鼠,惹起了一阵骚乱我们已经迅速安抚平息了。” 星河压低了声音问道:“当时可有人出了大殿?” 曲冲看了眼殿上专心抄经的女眷们,引着星河后退了几步,低声说道:“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到东边去了。” 看星河一瞬间紧张的神情,他赶紧补充道:“风捕头已经带人追过去了。” 星河问道:“可看清是什么人了?” “事发突然。下官当时虽然离得不远,却也只看到两个间隔很远的背影。一人穿了绯色裙褂,另一人是一身白衣。” 星河点了点头,独孤渃今天确实穿了耀眼的绯色襦裙。她一定是发现了可疑的人,才追出去的。 她对曲冲说:“你们守好各出口,祈福法会结束前,不要再让任何人随便出入。” 曲冲连忙答应,施礼快速离开。 星河转身招来宝月庵主持,对她说道:“刚才天王殿有点小骚乱,恐怕有不少慌乱中打翻砚台,污了衣裙的女眷。若是一身墨污抄写经文,也是大不敬。请您唤宫中安排的知客们进来,帮所有人仔细检查一遍,再准备一些居士便服,供衣衫脏污的人换上。” 云裳法师冲星河合十行礼,“还是侍中大人考虑周全,庵中刚好有一批新制的衣袍,贫尼这就去办。” 独孤渃追着趁乱跑出大殿的女子,一路往东一直追到经楼外面。 那白色的身影一闪,窜进了半掩着的门中。 独孤渃掂量着,那白衣女子奔跑的步伐凌乱,喘息声急促,是完全不会武功的样子。若是近身搏斗,自己胜券在握,即使对方逃进了经楼,也插翅难逃,于是不假思索的跟了进去。 经楼中飘荡着一股奇香仿佛是陈年的紫檀,又更像是某种花草香气。 她被这香气引得失神了一瞬,差点在平地上绊倒。 经楼大堂是几十个整齐排列的佛桌,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整个房间一目了然,并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 她扫视了四周拴紧的窗棂,猜想对方可能往楼上跑了,便慢慢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经楼二层是一排排整齐的经架,上面摆满了竹简经卷。 她侧身依次走过,竖起耳朵听着房中的动静。 忽然,对面墙角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独孤渃猫着腰,悄悄走过去。 待到走近,她忽然凌空跃起,抬腿横扫过去。 如此一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墙角空无一人,显然是扑了个空。 她的动作却带起一阵风,让贴墙的帘幕微微扬起。 忽然,她瞥见帘幕后面的墙面上,有一道悬空的暗门,刚好容得一人进入的大小。 她走到帘幕后,伸手轻轻一推暗门竟然很容易便被推开了。 刚才的铃声是从这里发出的无疑,疑凶很有可能通过暗门逃走了再不追过去就前功尽弃了。 独孤渃探头望进去,里面漆黑一片。 抓人心切,她只犹豫了一瞬,便踩着一旁的经架爬了进去 星河离开殿上众人的视线,便撩起礼服的长裙,迅速往东边跑了过去。 多亏以前曾多次和母亲来宝月庵礼佛,这里的路还算熟,她抄了几处近道,便赶上了京兆尹府的风捕头和几个捕快。 “风捕头,人呢?!”星河急促的呼喊,引得在附近搜索的风捕头几人紧张起来。 他小跑到星河身边,抱拳禀告道:“半盏茶之前,在这附近跟丢了。可能是进了哪间房舍佛门清净地,我们也不好贸然进去搜。” 独孤渃单独追她去了星河额上出了很多汗,一阵阴翳的冷风刮过,身上的汗瞬间一凉只觉得全身冰冷。 她集中了精神,四处张望着。 从身后的院门进来,不管是不是熟悉这里的人,逃跑时一定会找最崎岖隐蔽的路走此处往上,是一个山坡,还有些怪石嶙峋的假山一定是这个方向! 星河提起一口气,全速往坡道上跑去。风捕头见状,赶紧带人跟了上去。 跑上陡坡,绕过假山,是一处开阔的院子,左边是树林,右边是水井。 星河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危险来临,急于逃脱的情境 忽然,她睁开眼,迅速跑进林中。 林中除了密集的树木,还有一丛丛杂草她在奔跑中,呼吸愈来愈急促,几近精疲力竭 不行,这样下去会被抓到!这时,她看见一侧透来亮光,赶紧拼命跑过去。 跑出树林没几步,又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仔细一看,眼前正是宝月庵的藏经楼。 就是这里! 她再也跑不动了! 必须找个地方躲起了! 星河仰起头,望着五层高的木楼,大口地喘着气,正要找门进去。 忽然,二楼的窗子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片刻,独孤渃从窗中探出头来 她赶紧喊了一声,“渃姐姐!” 独孤渃瞪大了眼睛,左右看着,却似乎没有看到站在楼下的星河。 “姐姐!你怎么了?!” 星河大声叫喊着,独孤渃却依然毫无反应 独孤渃探进暗门中,只觉得里面黑暗压抑,连一丝的空气流动都感受不到。 她一边匍匐着爬向更深处,一边小心戒备着可能会突然到来的偷袭。 她脚下用力一蹬,向外伸出胳膊爬了出去。 这时,暗门内的地面忽然消失了! 身下失去了依托,独孤渃整个人顺势翻落下去,并开始快速坠落! 她心神一紧,旋即清醒过来。 异香铃声暗门不好,中术了! 此刻,自己正从经楼上坠下来!而身后竟然是经楼二层的窗子! 独孤渃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和下面星河的惊叫声,想要调整身法落地,却因为距离太短,根本无法回转! 她紧闭着双眼,等待着落地的痛楚。 哐的一声,她重重砸落下来。 只觉得一阵晕眩,身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落在一个不软不硬的东西上 “啊啊!!” 身下东西发出声声惨叫,独孤渃定神一看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 原来,就在落地的最后一刻,此人冲过来接住了她,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星河飞快跑到她身边,蹲下来轻捏她的手脚和腰背,紧张地询问着,“怎么样,摔伤了吗?!” 独孤渃试了试手脚,缓慢的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对星河说:“没事,没有受伤。” 忽然,她指着经楼喊道:“快点把这围起来,疑凶就躲在里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九十二章 移花接木 捕快们迅速四散开来,把守住经楼的正门和几面窗台。 独孤渃把星河挡到身后,回头对她小声说:“此人确实不简单,我可能从进入经楼开始,就已经中了她的幻术。” 星河拉着她的胳膊,歉疚地说:“是我的疏忽,让你一个人面对她,实在太危险了!” 独孤渃心神已定,轻舒一口气,“没事,现在这么多人。她武功很一般,绝对跑不了。” 看属下们全都摆开阵势,风捕头放弃了等人来扶的想法。 他艰难的爬起来,捂着吃痛的后背,一瘸一拐地走到星河身边。 “大人且退后,让小人等”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经楼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一只脚随即迈了出来。 白色的裙角刚刚闪出,独孤渃已经脚尖点地,借力三两步跃到门前,正面向来人迎击过去。 “小心点!”星河惊叫道。 门内的人反应迅速,下意识的后退半步,随即出手对上了独孤渃。 两人都没有携带兵器,拳脚相对速度都很快。一人绯红的长裙随风扬起,一人白衣翩翩,立即胶着的缠斗在一起。 星河大惊失色,此人的功夫和独孤渃旗鼓相当,甚至更甚一筹,完全不是她刚才所说的“很一般”可以形容。 独孤渃虽然也略感吃惊,却依然保持着凌厉的攻势。那名白衣女子招式稳健,和她相对以守为攻,分毫不让。 一人拳密如织,一人刚柔并济一人不断出招,一人迅速拆解两人在经楼大堂里打得难解难分。 堂中整齐摆放的佛桌,在她们的拳脚间变得凌乱不堪,大堂中央也空出了一块地方。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围过来的捕快们根本插不上手。 两人四拳相抵,已经贴到近身。 独孤渃仔细一看,此人根本不是她先前看到的容貌,她疑惑着难道是五感被干扰了。这么一想,周边一切也变得似真似幻起来。 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她一咬牙,借力回身,翻跃到白衣女子的身侧,出手向她头部击去。 那人已有警觉,轻巧的一个回旋,避开她的拳风。 独孤渃一拳落空,打在对方的发髻上。 白衣女子头上的金笄掉落到地上,头上的单髻瞬间散落,一瀑长发披散下来。 她收敛起心神,调整了身法,反身绷直的右腿,直击独孤渃的面门。 独孤渃双手挡住她的袭击,劈展双腿旋击对方的下盘。 她却毫不慌张,找准时机擒住独孤渃的肩膀,借力翻身跃到她的身侧,全力控制住了她的上身,把她紧紧压在地面上。 好熟悉的擒拿手法星河虽然未看清她的脸,还是认出了此人。 “荻姐姐!渃姐姐!快停手!” 她这一声喊,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一上一下两人更是僵在那里。 白衣女子转头看她,长发间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脸正是宇文荻。 宇文荻看着她,感到一丝诧异,狐疑地问道:“阿衍?你怎么在这?” 星河指着独孤渃说:“这位是我表姐,请你先放开她。” 宇文荻闻言,马上松开手,“得罪了!我正要从这里出去,谁知这位姑娘忽然来袭,情急之下不得已才出手。” 星河扶起独孤渃,转身问宇文荻说:“荻姐姐,你也是来参加祈福法会的吧?为何不在大雄宝殿中,而是来了藏经楼呢?” 宇文荻目光扫过星河和独孤渃,又看了看门外一群捕快,指着自己裙角的一块墨迹说道:“我刚进山门就脏了衣裙,才跑到女尼们的起居处来,想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 星河走到宇文荻身边,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了她白裙上的墨迹。 那是个淡淡的小手印状,和她与算命的盲士们约定的一样再暗暗一嗅,宇文荻的裙间还有一丝淡淡的松香味。 她心头一沉,怎么可能会是她! 世家小姐,功夫了得,还常驻边塞极少回京一切都与猜想的完全不同,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这时,她的目光落到宇文荻干净的锦靴上,再看看自己和独孤渃的丝履却都沾染许多泥污和草汁,正是刚才跑过树林时留下的。 宇文荻根本不是独孤渃刚才追赶的人! 但就在这里,她和商雪舞交换了身上的衣服此时真正的商雪舞,恐怕早就回到大殿上去了。 为什么?星河感到一阵头疼,商雪舞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连宇文家的人也卷进来了? 她站起身来,对宇文荻说:“姐姐还是先回大雄宝殿去吧,云裳法师已经在那准备了干净的衣袍。” 宇文荻并不急着走,而是仔细端详着星河的脸和她一身内廷礼服,尔后口气生疏的说:“阿衍你是女子?竟然还是内廷女官?” 她如此一问,星河已经全然猜到了她心中的疑惑。 西北军兵符丢失,一明一暗两道奏章是她给杨玄风出的主意如果她是宫中的人,那她当时的立场便十分可疑了。 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的说:“三日之前,我还不是皇命难违,但我对杨氏一门的善意,还请荻姐姐你不要怀疑。” 宇文荻心中一紧,宫衍猜出了她心中所想,还这样心平气和的向她解释。 她暗暗自责着自己刚才的鲁莽此前宫衍拼上性命救下杨玄风,又帮西北军解决了困境,更一步步再促成她的婚事刚才自己那一问,就显得小人之心了。 宇文荻一时情难自容,讪讪地说:“阿衍,是我愚钝了凭你此前对我们的帮助,怎么好随意揣测你的用心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星河淡然一笑,“种种事情的前因后果,我自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今日这里实在太杂乱了,请姐姐随我们一起回大殿去吧。” 乐坊密室内点着几盏明灯,把房间照得透亮。 独孤渃和星河坐在长桌中间,两边是道涣和宋临川。 两人先后报告了今日宝月庵中发生的一切,宋临川越听拳头捏得越紧星河和独孤渃的头也越埋越低,犹如两个犯错的孩子。 当独孤渃说到自己中了幻术,从经楼的窗口坠落的情形,宋临川的拳头重重的砸在桌上,厉声呵斥道:“胡闹!你竟然一个人去追那么危险的商雪舞!还有你,宋星河,不是说安排的十分妥当,里应外合要包抄人家吗?怎么差点把阿渃给搭进去!” “不对啊!”道涣忽然抬高了声音,“既然经楼有五层,为什么她不用幻术引你到顶层去呢?” 听了他的话,大家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星河轻咬着嘴唇,陷入了深思 对方并不知道她和风捕头c捕快们已经在赶过去既然制造了幻像去引独孤渃坠楼,为什么不干脆引她到顶层呢?难道是不想伤人性命?或者是宇文荻! 她恍然大悟,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是宇文荻救了渃姐姐!本来商雪舞要对渃姐姐下杀手,可是宇文荻的忽然出现,让她不得已提前施放了幻像。” 道涣说:“你们的计划本来很周密,由盲士寻找身上有松香味的女子,再让卖瓜果的小童偷偷在她们的衣服上留下墨手印,然后你们按迹抓人可是,偏偏有两个人横插一脚,让商雪舞在重围中得以脱身。一个是在天王殿中制造混乱的女子,另一个就是宇文荻。” 星河思索着说:“天王殿上的都是权贵重臣的姬妾和庶女。那个制造混乱的人,我已经让京兆尹府尽力查证了。其实,即便不找,我也猜到了几分大概就是月怡吧!我还是太掉以轻心了,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发现了墨迹的端倪。” “至于宇文荻,实在太奇怪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听玄风说,这是她第二次回长安,上一次还是九年前。这里她连人都不认得几个人,又怎么会和乐坊出身的商雪舞有瓜葛?除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九十三章 山难阻水 见她欲言又止,道涣接着她的话说:“除非,那个商雪舞就是她身边亲近的人!” 听了他的话,星河却直摇头,“宇文荻自襁褓之中,就在上大将军夫妇身边,亲近的人也都在西北而且杨氏虽然家族庞大,主枝却单薄。上大将军是长房独子,几个姐妹们都是远嫁,京中根本没有亲近的家眷。” “那宇文家呢?” 独孤渃随口一问,便把星河给问住了。 一直都把宇文荻当成了杨家的人,但其实她却是大将军宇文烈的嫡亲妹妹。 独孤渃接着说:“虽然宇文荻从小在外,但血浓于水,总有些家族亲情在。如果商雪舞是宇文家的女眷,她出手庇护一下,也不无可能。” 虽然星河很清楚宇文荻为什么身在长安,却没有回到宇文家去。但独孤渃的话也不无道理,任宇文荻再想回避,却仍是宇文家的一员。 星河赶紧从袍袖中取出一折名册,在长桌上铺展开来俯下身子,从前往后,细细查阅着 看了几页,她忽然停了下来,慢慢抬起头,惊讶的说:“还真有!宇文烈有个妾侍,名曰唤雪。年庚三十,出身不详。” “完全符合我们此前的猜测!” 道涣激动地敲着桌子,“如果商雪舞就是这个侍妾唤雪,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既然有名有姓有身份,只要找到她一试便知!” 宋临川却冷静地说:“假使如此,不管商雪舞是不是南梁细作,她既然是宇文烈身边的人,再查下去就太危险了这个马蜂窝到底要不要捅,我们可要想清楚。” 星河咬着牙,愤愤地说:“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破坏父亲母亲的感情,陷害哥哥,毁坏宋c宫两家情谊我都不会放过她!” 宋临川伸手搭在她肩上,用了摁了摁,“十年前的事情我们都记得清楚世家大族之间闹起来,可就不是个人生死的事情了!” 星河对上哥哥的眼睛,认真地说:“哥哥你放心,以后我会加倍的小心!绝对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疏忽没有万全的计划和十分的把握,绝不会去招惹她。” 她拿出名册末页夹的一张签纸,上面写着:大司马夫人李氏c大司空侍妾季氏和上大将军府宇文荻。 “这是衣服上有松香味和墨手印的三个人,虽然已经确定是宇文荻接应商雪舞。保险起见,另外两个也有必要查一下这件事我会安排人去办,如果你们有机会,也可以留心一下。” 在宋临川的坚持下,星河不得已让道涣护送着回家,到达外巷已是深夜。 星河忽然感到一丝庆幸。 小皇子的降生,让他们三个人的身份c处境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一道圣谕,封了她一个世家夫人c名门贵女们都眼红的侍中之位。托这个身份的福,这个时辰她还能明目张胆的混迹在外。 哥哥宋临川推脱不得,只好以独孤青士之名,硬着头皮赴任了太医院副史一职,每隔两日便要到宫中履职,却有机会在那修习各科医术,也算得偿夙愿。 师兄道涣虽然没能升官发财,却借此机会辞了西席先生一职,从靖国公府搬到了追星揽月坊,过上了逍遥自在的日子。 外巷悄无声息,东园侧门虚掩。 星河轻轻推开门,和道涣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只见门房内挂着一盏灯笼,绿芜坐在一侧门槛上靠着门框,头一点一点往下沉,正在打着瞌睡。 “绿芜,我回来了。”星河悄声叫醒她。 绿芜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 星河接过来一看,信封上几个风骨苍劲的大字:靖国公府宋星河亲启。 她眼前一亮,是师父陈留仙的笔迹。 身后的道涣比她更激动,一把将信扯到手里,呼啦一声撕开了封口。 他迅速从里面抽出一张薄纸,对着一旁灯笼昏黄的光亮看了过去。 看清楚信上内容,他惊讶的半晌没说出话来。 星河不明所以,赶紧凑过去细看。 薄纸上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而是画了一个卦象:坎为水。它是易经的第二十九卦,也是连山经的最后一卦。 “完了完了”道涣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念带着:“最后一卦,水不连山,危机环伺师父是说自己身处绝境,和我们缘分已尽了老头儿可能已经死了。” 说着说着,他竟然抹起眼泪来。 “别瞎说了!” 星河使劲推了他一把,抖着信没好气地说:“你看信封上的字和这个卦象,明明是不慌不忙的情况下写的我看他的意思是水中望月,思念情切。” 道涣立即收了眼泪,仔细看那几个字,确实是端坐着悠闲的写出来的。 “连个地址都没有,哪有半点对我的思念之情?!” 他撇着嘴,气鼓鼓地说:“坎卦,另一说水中捞月,一场空。难道他算到我们谋事不顺,特意写信来讥讽一番?” 一知道师父当时安全,道涣就又换回这副样子,星河被他气得够呛。 她努力的克制着情绪,小声对他说:“二师兄别闹了!你好好想想,这个卦象到底是什么意思。” 道涣白了她一眼,“这封信是写给你的,你怎么问起我来了?我跟你说,师父就从来没这么给我留过话。这老头是不是不想要我了,画了个没什么意思的卦象就想把我给打发了!” 星河想起自己曾跟师父说过,此前向西北军军师卦图传书的事情。 当时师父还称赞了她两句,说这样明话暗说很安全。 难道他是要借此向她传递什么消息? 她低头看着纸上的卦象,指尖在木门上轻轻划动着。 坎卦,上为坎,下为坎。 坎指水,或者指阴c指险。 两水相间,进退两难。 一如当前大魏的局面,北方黄河涨水,南方人难民涌入也如她此时的处境,腹背受敌,既有如鲠在喉的赵姨娘,又有十年前背后黑手商雪舞师父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想给她什么样的指示? “小姐,这个笔画好像有点重叠。” 一直蹲在边上,默不吭声的绿芜忽然小声说了一句。 星河急促地问道:“哪里?” 绿芜抬起手,指了指上卦中间的阳爻,“这里,两头墨迹比较重,好像是先写了两头,后来加了一笔连上的。” 星河恍然大悟,用力拍着身边的道涣,激动地说:“绿芜说的对!这里原本是个阴爻,后来改成了阳爻!师父一定不是笔误,他原本的上卦是艮,艮为山;下卦为坎,坎为水他想说山水有相逢,也许他根本没走远,甚至就在近处!” 道涣捋着短须,点点头,“有理!有理!那他把艮卦改成坎卦又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他要告诉我的事情”星河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艮化为坎,山不阻水,水漫连山他想告诉我,黄河有决堤之险!” 道涣先是一愣,转而丧气地说:“师父算天时可从无差错!此水从天上来,北境百姓怕是要遭殃了。” 星河蜷坐在他一边,沉默了良久。 半晌,她才抬起头,幽幽地说道:“这次师父算的恐怕是人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九十四章 血海深仇 “现在,告诉我,他们为什么找你?” 宇文荻将带着墨污的白裙丢在雪姬面前,冷着脸质问道。 雪姬淡淡地一笑,挥手让房中婢女们推下。 转而对宇文荻说:“大小姐既然出手帮我,应该是相信我的吧?” “你是我哥哥的侍妾,若是有什么过失,自然要他为你承担我帮你可不是因为喜欢你。” 宇文荻言辞中带着一丝怒气,她看着雪姬美的似真似幻的脸,回想起宝月庵中的事情,更是对哥哥这个娇柔阴郁的侍妾充满了警惕和厌恶。 昨日,宝月庵的祈福法会,她以上大将军府女眷身份参加。 那天到得很早,刚好和只身登岛的雪姬搭乘了同一艘渡船。 她与雪姬并不相熟,只在回府拿乞养文书时见过一面。 大概知道她有心回避,雪姬甚至没有上来寒暄几句,渡船刚靠岸便先行下去了。 她独自下船,刚走到山门外,就远远看见一个持着布幡的相士,支使了个卖瓜果的孩童,悄悄往雪姬的白裙上盖了一个墨手印。 出于对哥哥家事的担忧,此后她便一直留意着雪姬的动静。 仪式开始不久,她便看到前排一身绯衣的独孤渃离开了座位,悄悄查看起众女眷的衣裙,最后还离开了大雄宝殿。 虽然不知独孤渃在找什么,但想到雪姬白裙上的墨手印,她还是不放心的跟了出去。 刚走到天王殿,她便看到独孤渃发现了雪姬白裙上的墨迹,还试图走到近处去仔细查看。 她正要想办法阻止,刚好不远处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似乎因为看到老鼠吓得尖叫,惊的一堂女眷乱成一团。 混乱中,雪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抽身跑了出去独孤渃稍稍反应过来,马上追了出去那样的情形,根本不容人细想,她只好也跟了上去。 可刚进入东边院落,她便跟丢了,只好一路往内乱找一气。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运气,她竟然在经楼外捡到了雪姬掉落的耳坠,还听到了经楼里传来阵阵脚步声。 因为担心雪姬的安全,她赶紧跟了进去。 一层空空如也,她紧接着登上二层。 就在这楼上,她看到了惊人的一幕看起来功夫不错的独孤渃,牟足了气力向屋角袭击过去,竟然对站在近身的雪姬完全视而不见! 这时候,雪姬已经看到愣在玄关的她,立即将丝帕在独孤渃面前一挥。 此后,独孤渃好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见她和雪姬两人的存在,而是小心翼翼地走到帘幕后面,自顾自的推开窗,探头往外面看那神情不像在看风景或是找人,更像是在探索某个陌生的空间。 雪姬快步走到她面前说:“今日遭人暗算,恐怕会连累将军。请小姐把衣衫换给我,帮我想办法逃出去吧。” 她不太记得自己当时心中有何想,竟然轻松的答应了,然后把一身便服换给了雪姬。 回来后,她想了一整夜,只觉得雪姬实在可怕!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竟然能引得独孤渃坠楼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恐怕还会要了独孤渃的性命。 今日一早,她便赶到大将军府,把雪姬堵在琴楼里,如此一番质问。 雪姬为她斟了一盏茶,从容淡定地说:“我并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意图,也许是冲着大将军来的吧。” 宇文荻皱着眉,“又跟哥哥有什么关系?” “大小姐不知道吗?” 雪姬翘起唇角,深意的一笑,“那位侍中大人是宋贵人的堂妹宋贵人新生了皇子,她们从我这入手,恐怕是想对大将军和贵嫔娘娘不利吧!” “宋贵人的堂妹?她是宋家的人”宇文荻后退一步,跌坐在身后的圆凳上。 雪姬答道:“她是靖国公的嫡女,名叫宋星河。因为守护宋贵人产子有功,新封了二品侍中女官。” “她是宋家的人靖国公的女儿难怪”宇文荻嘴里念叨着,终于明白她为何能说动太史令收自己为义女,又为何能洞悉全局,帮助西北军跳脱困境。 宋星河雪姬她们分明都有所隐瞒 她盯着雪姬的脸,“你在经楼里用了什么邪术?你也是这样迷惑我哥哥的吗?” 雪姬把茶盏端到她面前,维持着温和的态度,“大小姐,我跟大将军相识十几载,陪着他一路走到今天我们的感情,不是你一句迷惑可以形容的。” 宇文荻强硬的说:“那他知道你用邪术害人吗?我哥哥光明磊落,怎么会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我这样的人?呵呵呵”雪姬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她的笑声让宇文荻觉得不寒而栗,快要分不清身边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她拔出随身的佩刀,抵到雪姬的脖颈间,“你以为我傻吗?她们要对付哥哥和姐姐,会从你一个卑微的侍妾入手吗?就算栽赃你什么大罪又能怎样说!你到底是什么底细?!” 雪姬脸上笑容停止,转而阴沉。 她细长的凤目对上宇文荻一双杏眼,用婉转柔美的嗓音说:“大小姐这是要杀我吗?我可是十八年前西凉一役的人证呢。” “人证?!十八年前” 宇文荻紧锁着眉头,刀锋暗收,“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雪姬抬高了嗓音说:“十八年前,我就在西凉州!亲眼看着你的父亲死去!” 宇文荻一阵惊异,“你是陇西军旧人?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你?!” 雪姬并没有回答她,却忽然问道:“大小姐知道墨羽营吗?” 宇文荻说:“南秦大将军元栖公主的练兵营?当年西凉一战,大魏兵将损失惨重,时任禁军统领元栖公主组建此营,用来训练大魏最优秀的将领。” 雪姬摇摇头,“不,它更早之前就存在了!最初它隶属陇西军尾翼部队,就驻在武威郡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你哥哥。” 她竟然是陇西军的人,但是这般柔柔弱弱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宇文荻讶异的说不出话来。 雪姬继续说:“十八年前,我和你哥哥相扶走出那地狱一般的战场。陪着他从一个孤儿,慢慢成为今天的大将军,你觉得我是在迷惑他!是要谋害他吗?!” 宇文荻的短刀掉落在地上,用发抖的声音问道:“你们到底还隐瞒了我什么?” “你的父亲,车骑大将军,在西凉大战前忽然身中奇毒他不是战死的而是毒发身亡!而投毒的人,分明就在陇西军中!” 听到她这番话,宇文荻几近崩溃。 哥哥此前只说西凉一役存在疑点,却没有告诉她父亲是在战场上被人毒死!她英雄一世的父亲,竟然是死于陇西军内的奸细c叛徒之手! 自懂事以来,她便想着,只要自己一直戍守凉州,杀尽来犯的突厥兵,就是在向父母尽孝,却不知竟身负了这样的血海深仇! 她一直埋怨哥哥没有接她回家,却不知他如何从沙场上活下来,又是如何一步步探寻真相,一个人艰难的走上复仇之路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九十五章 太学名师 夜雨初歇,纷扰的空气中终于有了片刻安宁。 天还未亮,星河已经坐在书案前,对着一张新制的北境舆图愁眉不展。 窗外传来熟悉的敲击声,是杨玄风。 星河心情有些复杂,他此时来是因为宇文荻的事情吗?他会怀疑自己此前的用心吗?如果他问了,自己又要如何自证清白? 她披上外袍,轻轻推开窗,外面是一片雾气茫茫。 “阿衍!” 杨玄风坐在窗台边潮湿的青瓦上,探过身来对她说:“今日我休沐,怕你走了,特意早些来看看你。” 星河看着他爽朗的笑容,和雾气沾湿的鬓发,再回头看了眼桌上烹着的姜茶,原来自己一直在等他。 她畅意的笑了笑,脱口而出道:“你今天打算做什么?我可以一起吗?” “真的?!” 杨玄风灵活的翻越进来,落在她的身边,“我在想,若是你不在,就直接回军营去了;若是你在,看过你就去太学。” 星河疑惑的瞪大了眼睛,“太学?去听博士讲经吗?可你去与不去,和我在不在家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没见到你,心情不好了,还去什么太学。” 听他这么一说,星河脸上瞬时微红。 一人的喜悲与自己相关,对她来说是多么弥足珍贵的感情眼前的人,有无关外物的真心,就值得她付出全部的心意来交换即便前路再难卜,也想就这样与他长久的相视而立 杨玄风并未注意到她小女儿的情态,和此刻内心的翻腾,自顾自的说:“今天是易先生授课,一定人满为患。你要是想去,就赶紧收拾,我们马上出发,兴许还能有个座席。” “易先生,他是何许人?在太学里,就连我父亲讲经,都不见得会座无虚席。” 杨玄风轻点着她的额头,“我看你和你的朋友们都是掉进了钱眼里,只顾着做生意去了。住在长安,竟然不知道太学名师易风回!” 星河思索着说:“姓易,在大魏可不是大姓,他应该是外来的。这些年我不是在洛阳,就是在家里陪我母亲,此前还在北荆州呆了半年,不知道一位太学博士不是很正常吗?” 杨玄风摇头看着她,带着几分敬仰之情说:“易先生精通兵法,专研前朝用兵诡计,他的撰书一本难求。我在凉州时都会安排专人到太学来记录,他的讲授可是一次不落!道涣大哥告诉我,你对各路兵法颇有研究,而又身在长安占尽地利,没听过易先生的讲授怎么能算博闻强识。” “二师兄?你们下了一盘棋而已,怎么还聊了这些。今人对前人兵法的研究,也只是一家之言,我感兴趣的话会自己去研读。” 星河虽然有些不服气,却乖觉得进了内室,迅速的打点起自己。 没办法叫红叶上来,她只好自己简单梳了个单髻,簪了一支玉钗。换上爽利的青绿罗裙,上上下下认真打点妥当。 杨玄风在外室边喝着姜茶,边朝着内室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的见解独到,讲授精准,对我们在外将兵的人很有帮助。你去听听就知道了,人家可不是浪得虚名!” 星河应道:“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听,现在就走吧。” 她从内室帘幕内走出来,指着半掩的窗户说:“丫头们已经晨起洒扫了,侧门是走不了了,你带着我从屋檐上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站到府中高处,在这里整个东园尽收眼底。 莲池c回廊c亭台c楼阁她每天起居的地方,这样看起来犹如一方小小的盒子。如此跳脱出来,只觉得把烦恼都关在了脑后。 院子里是正在扫地的小丫鬟,还有忙里忙外张罗早膳的红叶身边游走着呼呼的风,牵着她的是温暖的手 星河小心翼翼的走在长满苔藓的青瓦上,生怕一个不小心滑落下去。 耳边杨玄风却忽然说:“跳吧,我的马就在下面再晚一点没有好位置了。” 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东边不远处就是国公府的外巷,巷中一匹散放的枣红战马,正在悠闲的嚼着墙边的青草。 还未及反应,随着杨玄风的力量,两人腾的跃起,瞬间坠落下去星河克制住失声惊叫,抓牢他的袍袖,紧紧附在他身上。 “咳咳咳” 两人已经落地,杨玄风慌张的张望着两端巷口,生怕被人看见挂在他身上的星河,手忙脚乱的把她从身上掰下来。 时辰尚早,太学宽敞的门前已经停了不少的车架和马匹,三三两两各式打扮的士族少年男女,正在步履匆匆的往里进。 看到他们两人,守在门边的一位老者迎了过来,“这位少将军和小姐眼生的很,不知是不是太学的学子?” 杨玄风亮出一面玄铁令牌,老者连忙作礼,“统领好,请进请进。” 他目光又落到星河身上,仍然是客气的拱手作礼。 星河把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手心,露出一枚银质鱼符,上面精细的雕刻着宋家的族徽。 “宋小姐好,请进请进!” 老者眼力极好,连忙请她进去。 虽然来得早,前排却已经坐满。 杨玄风找了个角落位子,拉着四处张望的星河安顿下来。 星河跪坐在矮桌前,偏过头小声问道:“这位易先生一定很年轻吧?” 杨玄风换回他仰慕的神情,“那当然,他可是太学最年轻的讲经博士,我看他最多三十出头。” 星河又问:“那他一定长相很俊美吧?” 杨玄风狐疑地看着她,“嗯这就不好说了,放在我们西北来看,稍稍阴柔了一点。” 他环顾了一圈,座下满是涂脂抹粉的世家子弟,转而对她说道:“只在长安的话,应该算是了吧你为何这么问?” 星河跟他凑到一起,暗指着堂上各处,小声的说:“你看看,这里来了多少世家小姐。第一排左二,贺兰家二小姐贺兰雪;三排右四,大宗伯家嫡孙女李瑾华;六排中央,雍王幼女拓跋嫣这些人怎么可能喜欢兵法c诡计?若不是先生本身值得观赏,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她们跑到这里来呆上几个时辰!” 杨玄风颇不认同,努力跟她细数着易风回几次精彩的讲授。 星河心不在焉的听着他的话,神智愈渐昏沉,慢慢趴在桌上打起瞌睡来。 待她被身旁的杨玄风唤醒时,刚才还有些空座的正堂,竟然已经坐的满满当当。就连四周回廊c过道都是席地而坐的兵将,很多人一身泥污,一看就是远道赶来。 一个太学博士,竟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星河也产生了一些好奇,赶忙端直了身子,等着这位易先生的到来。 忽然,听到前排几个世家贵女一阵轻呼。 一个飘逸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 那人一身白衣不染纤尘,衣袂飞扬仿佛御风而来,一瀑漆黑的长发披散,潇洒俊逸似是画中仙人。 他的长相更是没让人期待落空,眉眼如墨勾,面庞棱角分明c精致细腻到无与伦比,五官妖媚鲜妍c娇柔恣意比独孤莫云更甚几分! 星河用手托着下巴,借鉴了杨玄风仰慕欣赏之态,感叹道:“这位易先生,果然很值得一看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九十六章 太公遗策 “诸位学子,今天我们讲《太公六韬》,第四卷《虎韬》” 易风回声音一出,堂下又是一阵骚动。 星河扯着杨玄风的衣袖,激动地说:“你是怎么听清楚他说什么的?他的声音也太好听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杨玄风皱着眉,白了她一眼,“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是聋了吗?” 星河捂着额头,叹息道:“为什么不是渃姐姐在我身边这位易先生的授课分明是为姑娘们准备的,若是能一边喝茶一边听就更好了。” “星河,星河” 听到身后有人小声的唤她,星河扭头一看,所思即在,真的是独孤渃! 易先生的魅力可见一斑,连痴迷哥哥的渃姐姐都来了。 独孤渃冲她小声说:“我是陪灵犀来的,你可千万别告诉阿哥。” 知道她指的是哥哥宋临川,星河义气的点点头,目光飘到独孤渃的身旁,那个带着几分羞怯的纤瘦姑娘身上。 崔灵犀?大魏商贾世家中,比肩独孤家的崔氏独女,连她也来了! 星河心里感叹着,这位易先生也真是神奇,他的授课竟让名门贵女齐聚一堂,堪比宫中七夕乞巧的华灯宴。 她回过头去,发现杨玄风正瞪着自己。 “咳咳那位是我表姐独孤渃” “她就是独孤渃你竟然不告诉我!” “别生气,别误会,都能解释” 两人正在小声的分辩着,教席中的易风回忽然停下讲授,清了清嗓子,对着堂下说道:“九排右二,那位左右逢源c谈笑风生的小姐,请你跟大家说说什么是《虎韬》之法!” 堂下一片肃静,所有人都在认真数着位次,想看看是哪个没眼色的家伙,竟然惹脑了易先生。 星河轻叹一口气,无奈地站起身来,正要作答,却觉得有些犯难。 身旁的杨玄风苦着脸,满满的感同身受与爱莫能助。 易风回见她磨磨蹭蹭没有回应,便朝堂下挥挥手,随口说道:“若是没有全然清楚,就要好好听教。你坐下吧” “先生!” 星河忽然开口,“不知您读的是《太公六韬》残篇,还是前朝文月先生的校注集册呢?” 易风回饶有兴趣地看着堂下的少女,勾起一抹迷人的笑意,“你知道?那就随意说说吧。” 星河开口朗声说道:“先秦流传的《太公六韬》原稿中,《虎韬》卷共有十二策,原作在经年战火中遗失了三策,只余下:‘三阵’c‘疾战’c‘必出’c‘动静’c‘金鼓’c‘绝道’c‘略地’c‘火战’c‘垒虚’九策;而前朝的鸿儒柳文月先生,根据汉时典籍和自身修习,论证c补足了三策为‘军用’c‘军略’c‘临境’,恢复了十二策的整章,以此广为流传但他这三策,小女却不敢苟同。” 易风回眉梢一挑,笑中带着几分邪气,“这位小姐,看来并不是来听讲,而是来切磋的” “不敢,打扰了!先生您请继续。” 星河乖觉得行礼,自动跪坐下去。 易风回果然名不虚传,他的授课的确如杨玄风所说,精彩绝伦c引人入胜。 讲经鞭辟入里,说理引经据典,论策战例明晰鲜活几个时辰的讲授,却没有一丝枯燥乏味,时间一晃而过。 授课结束,堂下的学子c兵将们纷纷行礼告退。 易风回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缓缓走下大堂,越过名门贵女们痴迷的目光,来到星河的面前。 “这位小姐,如果有时间,请赏光到后堂饮杯茶我对你的最后三策很有兴趣。” “我们饿”,星河正要拒绝,却被身后的独孤渃一把拉住。 她一手扯着星河,一手拉着崔灵犀,笑着对易风回说:“易先生,我们是一起来的,不知您方不方便一同招待呢?” 午膳时间已到,眼前却只有一盏清茶。 未进早膳的星河,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奈何身旁的杨玄风,还在兴致盎然的跟易风回聊着太公兵法的细枝末节。 她又喝下一盏茶,腹中灼烧感稍减。 今天还真是心想事成,果然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听着易先生滔滔不绝 “看来宋小姐很喜欢我的茶。” 易风回伸出修长的手指,提起陶壶竹柄,又给她满上一盏。 星河一阵腹诽,这个易风回实在太抠门,待客也不摆点瓜果点心。此茶虽好,却越喝越饿果然保暖才能思,此时一颦一笑依然美轮美奂的易先生,还不如一只烧鹅有吸引力。 易风回解答过杨玄风山谷设伏的问题,转而对星河说:“宋小姐,你对文月先生补充的三策有什么想法?” 星河从烧鹅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认真答道:“文月先生一代鸿儒,少年时曾追随过凤鸣先生。但他本人以经义见长,对兵法的理解还远达不到凤鸣先生的程度。他的三策主要是从体例上补充,论兵法实战还是有些欠缺。” 易风回又说:“凤鸣先生闲云野鹤,鲜少示人,留存的著述更是稀少难道他对《太公六韬》残卷有不一样的见解?” “凤鸣先生的遗稿《栖梧金术》中有云:‘三阵之法,天时c地利c人和,以为太公遗章。’以此为据,我认为残篇九策的顺序应该是:‘略地’c‘火战’c‘疾战’策应‘必出’,为攻伐策;‘动静’c‘金鼓’c‘绝道’,策应‘垒虚’,为鏖战策;而‘顺天’c‘应地’c‘布人’,策应‘三阵’,为行军策。行军c攻伐c鏖战,方成实战体系。” 易风回认真地点点头,铺开身边的纸张,将她一番叙述细细记录下来。 见他郑重其事,星河心里却发虚,连忙说:“先生,这都是我个人的看法,也没有用心考据c论证过。您记述下来,影响了教习授业就罪过了。” 易风回爽直的笑道:“我不记下来,怎么找全论据,驳斥你的看法!兵法诡计越辩越明,越论越精,多些你这样有自己想法的人,大魏才能用兵万里,奉天子,成帝业!” 星河心中暗暗佩服,一介书生竟然有这样的胸怀。难怪他能为人师表,受到众多领兵将领的敬仰。 这时,坐在一旁温婉娴静的崔灵犀,施施然开口说道:“先生以为,用兵之策千门万法,何为最上?” “最上之策?” 易风回思量片刻,慢慢说道:“用人之策。” 星河眼睛一亮,易风回的看法正与她所想不谋而合。 她立刻追问道:“那先生以为,最上乘的用人之策又是什么呢?” “用异己之人!” 他话音刚落,星河腾地站了起来。 向跪坐的几人侧身行礼,急着说道:“失礼了诸位,忽然想起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玄风抱歉!” 她匆匆说完,便提起长裙,飞快的跑出易风回的茶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九十七章 雨夜未央(上) 时至傍晚,大雨忽至。 无休无止的雨珠,砸在未央宫的高墙和长瓦上,腾起阵阵水雾。 祁云殿的飞檐下,连成一道延绵的雨幕,洗刷着殿下层层的长阶。 拓跋琰陪与宋凝香靠在内殿软榻上,正在逗弄着刚吃饱睡足的小皇子。 短短几日,初生时皱成一团的婴儿,已经透出几分粉嫩可爱。 小皇子不爱哭闹,十分乖巧,惹得父母怜爱之心大起,怀抱着他爱不释手。 殿外廊上,拓跋琰的近侍洪大监顾不得疾风吹入的雨滴,正焦急的来回踱步,等着面奏急务。 很快殿门打开,陆尚宫从殿中出来,引了洪大监进去。 不多会,殿门再次打开,拓跋琰步履匆匆地从殿中出来,洪大监和几名内侍紧随其后。 长廊两头等侯着的天子仪仗,立即肃整精神,迅速整理好次列。 拓跋琰迈过殿门,望了望漫天的大雨,一脸端肃正要离去。 此时,一直侯在殿外长廊边上的星河,忽然走过来跪在他面前。 “臣女僭越,有要事禀告,恳请陛下圣听。”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嘈杂的雨中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楚。 拓跋琰皱了皱眉,不论是重臣家眷或是内宫女官,直接向君王谨言,都是不合礼制之举。倒是后宫有些嫔妃,为了攀附圣宠,时常会试着制造类似的情形。 洪大监连忙上来制止,好言劝道:“宋侍中,这不合规矩!若是真有大事,也应该回家请你父亲来禀告。” “事关千万百姓生死,大魏兴衰!” 星河抬起头,鬓发微湿,紧贴在耳边,形容有些狼狈。 拓跋琰看着檐外的雨幕,以及面前罗裙溅湿的星河,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他冲洪大监摆摆手,转而对星河说道:“宋家小妹可会下棋?随朕到甘泉宫去吧。” 星河连连点头,俯身再三叩拜。 近身随侍在两侧撑起华盖,洪大监又在拓跋琰近身撑起宽大的纸伞。一群宫人簇拥着他,投进一片茫茫的风雨之中。 星河立刻起身,撑伞紧跟在后。 大雨中,甘泉宫正殿前,宽阔的中庭里站了不少身穿甲胄的兵将有禁军,有内卫,甚至有守军 今夜,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跟随着拓跋琰的仪仗,星河登上殿前的台阶。 远远望去,殿内烛火通明,堂下卧着一名身受重伤的士兵,看军服应该是驿站的传信兵。 受伤的士兵旁边,还站了几个冠发c服制尽湿的朝廷官员,最前面一人似乎是司寇中大夫杨炎。 拓跋琰和近身内侍匆匆步入大殿,旋即四扇殿门紧闭,把其他众人挡在门外。 大司寇府?受伤的信兵?皇城内外各路兵将 难道是盗匪袭击了传信士兵,但何以深夜惊扰君王若说事有什么紧急军务,大将军和大司马却并不在列 晚来风疾,大雨瓢泼,杂乱的宫廷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星河甩甩头,慢慢收起纸伞,将它轻靠在殿外的石柱边,腾出手来抖落衣袖c裙角的雨水。 忽然,觉得面前光线一暗。 一抬头,一身玄甲的杨玄风,正站在她的面前。 他也进宫来了! 雨水顺着他身上的铠甲,不住的滑落下来他的冠发c脸庞都沾满了雨水 昏暗中,杨玄风低着头看她。 明亮的双眼看着她的脸c她的鬓发c她的眼睛深邃的眸中带着炙热和急切,像在探求和询问些重要的答案。 两人近在咫尺,各是思绪万千。 星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己撇下他,匆匆离开太学,入宫等待了几个时辰一番周折,终于站到拓跋琰起居的甘泉宫外,等待着奏报一件要事 然而这一切,之于她一个内廷女官,一个世家闺女,却全部说不通! 良久,她终于开口道:“我来陪陛下下棋的。” 此话一出,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雨夜,寝殿,下棋简直越描越黑 风雨很大,只希望他没有听清。 杨玄风抬起手,向她耳边伸过来,想要撩起那里一缕湿发。 还未触到她,正殿大门忽然打开了。 杨玄风连忙转过身,把星河挡在身后。 杨炎先行出来,冲他点点头,便匆匆投入疾雨之中。 紧接着,洪大监也走了出来,身后是由几名内侍搀扶着受伤的传信兵。 洪大监走到杨玄风面前,拱手施礼说道:“统领大人,此人暂交城防营看顾。他禀报的事情极为重要,陛下要你们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杨玄风拱手作礼,“谨遵皇命!” 洪大监点点头,又说:“夜深了,宫里要下钥了,你们速速出宫吧。” 这时,他看到了站在暗处的星河,客气地对她说:“宋侍中,陛下在内室等你,请随咱家进去吧。” 洪大监这么客气做什么!星河一阵紧张,立即抬头向杨玄风看去。 面前却已空无一人他和庭中属下们已经领命,带着伤者离开了。 望着茫茫大雨中模糊不清的背影,星河的呼吸渐渐凉了下来。 “宋侍中,请吧!”洪大监低声的催促道。 星河跪在拓跋琰的御案前,抬头看到他正对着案上一份卷轴紧蹙着眉头。 拓跋琰瞥见她,忽然开口道:“宋家这是怎么了,靖国公忽然从与世无争的贤儒,变成了临朝论政的诤臣。现在他的女儿也不落下风难道是想在这一朝风雨中,走上另一条坦途?” 见堂下的星河并未出声,他又继续说:“只是,旁人便罢了。你是大冢宰家定下的人若无十分的价值,朕可不会勉强将你留在身边!” 知道拓跋琰此时心中的烦躁,又觉得自己有心攀附,一言不慎便可能触怒君威,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直面向他。 “陛下,您既然召臣女来侍棋。臣女的事情是否可以边下棋边说?” 若是她亲口认了,是去是留就要看他的心情。但听她这么一说,拓跋琰反倒有几分好奇。 拓跋琰换下一身湿衣,与星河对坐在棋桌前,两人各自摆开了阵势。 手执一枚白子,拓跋琰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明明要务缠身,千头万绪要么应该将息养神,要么就是找几个心腹重臣前来商议现在,却和一名小女子在这里对弈。 洪大监着人奉上两盏姜汤,给拓跋琰和星河祛除湿气。 眼见棋局摆起,他的心中也疑惑不解。 后宫女子千千万,为获圣宠自然各是花样百出。出众的才艺,绝美的姿容,新颖的装扮,特异的言行能吸引陛下的都是好办法。 但他侍奉君王三十载,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宫人冲撞君王,顺利进入甘泉宫内室,却只是为了来下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九十八章 雨夜未央(中) 星河手执黑子,先行一招。 她毫不犹豫的出手,直接把棋子落在了中央天元位置。 拓跋琰看着棋盘中心的黑子,疑惑着她这是什么路数。 世家小姐皆精于琴棋书画,宋星河一出手便落子天元是在礼让他吗?亦或者有什么了不得的后招? 他随手将白子落在左手一角的星位上。 星河不慌不忙的再取一子,这次的落处更是奇怪,是在天元右二上一的位置。 拓跋琰皱了皱眉,把白子落在星河右手边,与前一黑子相对的星位上。 自己占了两角星位,对面的宋星河却毫不慌张,又在他两颗白子中间的逢源位上落下一枚黑子。 大错特错!她这三子,毫无章法,散落在棋盘中间,不仅占目极少,继续下去更后继无力。 看来这盘棋,她是束手就擒。 拓跋琰打了个哈欠,手中的第三颗白子,落到星河左手一角星位上。 星河满不在乎的又落了一子,这次是在天元左四上一的位置。 又是一招废棋! 拓跋琰几乎要失去耐心,不管是内廷宫人还是朝中臣子,与他对弈之人就算有心相让,也多是一不留神输他个一子半子像宋星河这样,一出手就乱下一气的,还真是没有出现过。 他执着一枚白子,落在自己右手一角的星位上。 自己占尽四角星位,宋星河的黑子杂乱无章,稍稍几步已是胜券在握。 拓跋琰终于按耐不住,站起身来,黑着脸说道:“宋侍中,你真的会下棋吗?抑或是在戏弄朕!” 星河连忙起身,手指着面前的一方棋局说道:“感谢陛下襄助,臣女的棋局布好了。” “棋局?” 拓跋琰狐疑地看着棋盘,白子占尽地利,黑子胡乱为之,不管什么宗师c国手都挽救不了黑子的颓败之势,这算什么棋局! “陛下,请到臣女的位置来看。棋局就在眼前。” 拓跋琰望着星河从容自信的样子,将信将疑的走到她身旁。 换个角度,仔细一看,败局还是那败局。 他侧目看着星河,声音低沉的可怕,“宋星河,朕的耐心快要用光了。若是你觉得这样的小聪明可以取悦朕,那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陛下,请看。” 星河手指着中央天元位的黑子,“这里是平原郡!” 又指着右二上一的第二枚黑子说:“这里是蒲津丰。” 转到第三枚黑子,“这是洛阳。” 直到最后一枚,“这里是大庆关。” “你这是黄河河道” 拓跋琰讶异的看着她,原来是用黑子摆出大魏境内的黄河河道图。 星河眼中绽放着异样的神采,“您的四角星位,西北为突厥,东北为齐,东南为梁,而西南就是西蜀!臣女无知,窃以为眼前这个棋局,正是君王心中的大事!” 一段凶险难卜的河道,四方或是虎视眈眈的强敌,或是他雄心所向的沃土。 眼前的少女所言不虚,这小小的棋局,正是他心中的一片方域! 良久,拓跋琰缓缓问道:“宋家小妹如此聪颖,可能猜到今夜发生的事情?” 星河笑了笑,“本来全然猜不到,但陛下既然要我猜,我便知道了几分事情一定和黄河河道有关。” 拓跋琰眼睛一抬,郑重地对她说:“没错,那名传信兵是平原郡来的。三日前,有人蓄意损毁河堤,平原郡守的巡防队伍及时发现,临时修固了缺口。但他们派入京中,向司空府传信的士兵,却在入城之前受到了不明刺客的攻击。” 星河问:“是城防营救下的人?” 拓跋琰点点头,“何等猖獗,就在京畿,就在朕的近处,胆敢袭击朝廷官兵。” “看来,并没有抓到凶手。” 星河思量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说:“臣女斗胆,敢问陛下,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 拓跋琰哼了一声,“河堤溃败,不外乎他国细作,朝中异己。” 星河指着棋盘上的棋子,慢条斯理地说:“依臣女愚见,他国细作倒不太可能。北境巩固,突厥人入关尚且千难万南,更不要说破坏河堤,还潜入京畿追杀驿兵;而南梁已是一盘散沙,叛军和勤王之师都要依赖大魏和齐国的粮草物资,更不会贸然入境破坏;最后东齐,它的重镇洛阳就在平阳郡下游,破坏了黄河河堤,他们损失不见的小过大魏。” 拓跋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就是异己之人了!在河道沿线建义仓,加固河堤是太师的建议。他此举的目的,自然是安固国本,进而往南用兵,夺取西蜀沃土。” “最不想南进的人,莫过于大将军一党。若是河堤溃败,突厥趁势南侵,他便出师有名往南的计划也就”星河顿了顿,观察着拓跋琰的神色。 他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心中似乎早已确定了这种可能。 拓跋琰紧紧盯着她,“你来跟朕禀报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陛下,请命大将军宇文烈,率三府中路军到黄河一线戍防!” 拓跋琰大惊,要他把异己之人,放在心腹大患之地!宇文烈可能因为排斥南进,私下扰乱北境安全调他戍防也确实能防止内祸可然后呢?任由他挑起事端,向突厥开战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激动地说:“你知道南秦州平叛之后,朕是如何收住陇西军的吗?你又可知朕把他们安置在大魏腹地,从不与四方军一般换防的原因吗?!” 星河抬起头,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陛下,不论是昔日的陇西军,还是现在的中路军,都是您的军队,唯一忠诚c服从的人也应该是您!大将军之所以肆无忌惮,就是因为他对控制京城,控制未央宫有十足的把握!” 拓跋琰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眼前这个毫无惧色的少女,一语道出了其他人从来不敢与他说的事实。 宇文家,宇文直c宇文烈有完全的能力,替代他控制整个大魏。 “大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妄议朝政,诋毁重臣可是死罪。” 星河郑重的稽首长拜,“陛下是明君,明君就值得忠义之臣为您赴死!臣女知道,南秦州平叛后,您将精锐的陇西军大部改为中路军六府,用最丰厚的犒赏,最高的饷银,还把他们留在富庶的京畿十二州但是中路军兵将同根同源对您来说,合不如散!” 她见拓跋琰脸色难辨,心一横继续说:“中路军常年稳固,兵将更替都来自陇中几州,其中有半数是在黄河一线。这三府人马调回故土,若是久不起战事,军心将会日渐游散。更重要的是,大冢宰有心报西凉之仇,大将军宇文烈更是以北伐为己任。若是让中路军半数人马往北布防,想来在朝中的阻力会很小。” 拓跋琰背过身去,负手在后。 “朕自然知道,但是用兵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贸然将中路军北调,若是真和突厥起了战事,不仅会再次失去南进的机会,更会给北境黎明百姓带来一场战祸。” 星河回应道:“陛下可以安排合适的人,前往突厥商谈盟约。若以凉州北面七郡互市为诚,至少能在取得西蜀之前,维持北边的安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九十九章 雨夜未央(下) 拓跋琰回过头,眼前看似柔弱的少女,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提出了这样大胆的建议。 若是行得通,不仅能保全黄河一线,还能分散中路军的力量,更可以为他用兵西蜀创造良机。 可若是行不通他自嘲的笑了笑,好像也没有比如今,做个瞻前顾后c时时自危的君王更差的情况了! “你对南进有什么看法?” 听他这么问,星河心中稍安,随即答道:“南进之事,陛下筹谋已久,征南大将军和南秦大将军两路,想来已有万全的准备。如今,只欠一阵东风” 拓跋琰目光收紧,这个答案正中他的心意。 “你是说南梁叛军。” 星河点点头,“叛将孙缪荒淫暴虐,根本不能收整河山!他虽然控制了建康c金陵大片富庶之地,却得不到‘王c谢c萧c陈’四大家族的支持,只能用杀戮来逼迫他们屈服。眼下,南梁勤王之师四起,其中以荆湘七军最盛。我军需要等待的时机,正是孙缪叛军和荆湘七军的大战!” 拓跋琰却直摇头,“我们安插在南梁的探子不少,可传回的消息却有限他们双方对峙已久,何时会全线开战,尚难以判断。” “最多两个月。”星河果断地说:“眼下叛军与衡阳双方都在调集物资,大战一触即发!” 拓跋琰不动声色地问:“你又如何得知?” “陛下,臣女虽然姓宋,却从小侍奉在外祖身边,也是东齐宫家一员。我们行商人家,最清楚各路物资往来,也最需要去判断局势,以期保住财物安全,在买卖中获得最大的收益。” 拓跋琰脸色一凝。 宫家,他差点忘了! 十年前,他尚是东宫太子。 那个多事之秋,南秦州叛乱前夕,龙门寺一纸佛谶,惹起了一桩祸事。 宋c宫两家的对峙,几乎要引起魏c齐两国的战事这也是先皇在病榻上,最思虑难安的事情。 却没想到事情来的急,惹起的风波大,解决的却无声无息。 自那以后,庞大的宫家撤出了大魏。 这个不论在东齐c南梁c突厥,还是西域丝路上,都有相当的影响力的商贾世家,竟为了一个小儿的性命,把它经年累积的财富c铺展开来的势力,完完本本的交还给了大魏。 宋星河,她比宋凌更大胆,比宋凝香更有格局身为靖国公的嫡女,牵扯着宋c宫两家,又是看似不起眼的柔弱模样 她,正是自己一直寻觅的利剑! 洪大监再次被传进殿,领着内侍奉上几样瓜果点心,却见一场对弈已经结束。 棋桌前,拓跋琰和宋星河一立一跪,静默在那里,让人猜不出他们谈话的结果。 奇怪的是,君王眉宇间一片愁云,竟然消散不见。 洪大监暗叹道,宋贵人的妹妹确实不简单。身在后宫,有这般胆色和手腕,也许过了今夜,就会成为他的主人。 他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拓跋琰却忽然爽朗的笑了,一副兴致很高的样子。 “宋家小妹果然不简单!你说的事情,朕会安排的。既然心怀天下,放手一搏又何妨!以后,甘泉宫许你自由出入,向朕禀报事务不需经由任何人。” 他转而对洪大监说:“大监,可都听清楚了?” “是是老奴清楚!陛下宋侍中,今夜如何安排?”他试探着问道。 拓跋琰绕过星河,坐到软榻上,对她玩笑般地说道:“你对朕的确有十分的价值!此时宫门已关,你可以持朕的金牌出宫,也可以回祁云殿去,亦或者留在甘泉宫。” 星河心里一阵紧张,任她是闺中女儿,也知道留在甘泉宫的意思。 想起黑暗中那道炙热与迫切的目光,她的心头一紧,陛下c洪大监尚且如此作想,不知他误解会到了什么程度。 此时,她只想赶紧去见他,当面向他解释几句。 她连忙叩首,“陛下,请您赏赐一面金牌,让臣女及时赶回家。若能提早和我父亲达成默契,也不枉您腾出许多时间,听这一番妄言。” 暗夜中,一辆疾驰的马车,飞奔出未央宫南司马门。 车驾劈开雨幕,一路畅行无阻。穿过外城纵横交错的大道,最后缓缓停在靖国公府厚重的朱门前。 星河从马车上跃下,与送她出宫的冯尚宫施礼作别。 目送着马车离去,她撑着纸伞,稍稍遮挡着风雨,穿进了东边的巷中。 如今,赵姨娘和赵明城正忙着填补货运缺口,月怡与商雪舞也确系有不浅的瓜葛。即使有十足的理由夜归,她也不想惊动府中任何人。 侧门虚掩着,透出一道微光。 今早出门前,曾给红叶留书。此时,她一定还在等自己。 回京以来,总要她们如此提心吊胆地守候,星河感到一丝歉疚。 她刚要踏上青石台阶,却听到不远处,几声清脆的马蹄踏地声。 循声望去,对面的高墙下,站着一匹骏马,在大雨中不安分的来回走动。 一道修长的身影,靠在那高墙的暗影中。 是他!星河不假思索地飞奔过去,停在他的面前,将纸伞举到两人中间。 借着微弱的光亮,她伸手过去,摸到他身上的玄甲,却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从甘泉宫离开,他就等在这里吗?雨这么大,衣衫都湿透了吧。刚才不是正想去哪里找他吗?他就在这里,一定要赶紧说点什么! 星河脑中乱成一团,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杨玄风抬起头,伸出手,紧握住她撑伞的手臂。 不大不小的力道下,星河手中的纸伞落地,瞬间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的脸紧贴在杨玄风的胸前,隔着冰冷的铁甲,依然感受到他的温度。 杨玄风附到她的耳边,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你回来了!” 星河抬起头,望着他的侧脸,雨水正顺着他脸边不断滑落下来。 “我” 一个温热的嘴唇,把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口中。 星河紧张的屏住呼吸,紧抓住他的手臂。 脑中一片空白,耳中只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唯有落在额间的雨珠还在提醒着她,正身在这无边的夜雨中。 他试探着在她的唇间流连,抓着她的手却有些颤抖。 下一刻,他松开环抱着她的手臂。 “你要憋死自己吗?” 杨玄风捧着她的脸,低头对到她的鼻尖,苦笑道:“你这样蠢,我为什么一直傻乎乎地听你的话?” 星河理顺了呼吸,急切地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自量力的想要帮你我一点也不聪明,不想要任何分外之物,只想守着自己的心,守着对你的情意我去甘泉宫只是为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杨玄风的嘴唇再次覆下。 这一次,他的吻急切如同这场疾雨。 蛮横的攻占,肆意的索取,倾诉着对她的爱与需要。 天旋地转间,星河依然透不过气来。 她却不由自主的踮起脚尖,更加靠近他,紧闭着双眼,努力生涩地回应着。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周身是极速砸落的雨滴。 这夜雨中,他们谁都看不清对方,却最清晰地感受着对方。 良久,杨玄风依依不舍的停下来,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再也不许从我眼前消失,让我不知你的去处!” 星河看着他,认真地点头,难掩羞赧的回应道:“我会站在你的近处,让你一伸手就能触到我。” 杨玄风满意的点点头,又将她紧紧搂住,凑在她耳边低喃道:“若是离开,一定告诉我方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赶到你身边,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章 青衣花魁(上) 大雨不止,黄河岌岌可危,北边几处重镇,不断报来险情。 大魏上下,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 忧心的是未央宫的主人,是满朝心系家国的臣子,是无数悲天悯人的有识之士。 但这一切,都与纸醉金迷的朱雀街无关。 这里好似有一道神奇的屏障,把一切的忧愁和雄心全都挡在外面。 身在此间,心中所想唯有一时的放纵与欢愉。 朱雀街中央,悬着华灯的追星揽月坊,如今京城最大的乐坊,更是一派柔靡的气象。 华丽的楼宇间是甜腻c缭绕的烟气,座下满是饮酒谈天的各色人等,勤快的小丫头们来回穿梭着,用最快的速度奉上客人们要的物品。 二层的隔间里,有身份隐秘的朝臣权贵,也有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舞台下的大堂中,坐满了籍籍无名的布衣书生和忙里偷闲的劳碌之徒。 所有人都在耐心的等待着,乐坊每天最重要的演乐。 暮鼓刚过,歌姬怜花坐在铜镜前。 一个身形窈窕的婢女站在她身后,细心的为她梳着飞天髻。 怜花手中捏着一方薄巾,幽幽地说道:“素心,我长的真难看。恐怕这一世都要掩着面,即使成了长安最红的歌姬又如何,离开了那方舞台,再没有一个人认识我。” 素心微微一笑,纤长的手指灵活的打转,飞快地把一块假髻缠入她的长发中,慢慢调整好发髻的形态。 她选出几件珠花,点缀在手下灵动的飞天髻上,对着镜中相貌平平的怜花说道:“女子再明媚鲜妍,到了迟暮之年,都是一般无二。怜花小姐哀愁什么?你已是长安最红的歌姬,一句千金,身份自由,将来的富贵荣华,我们可都羡慕不来呢。” 被她这么一说,怜花不禁失笑,“照你这么说,皮相可是一点都没用。但试问世间哪个男子,会不喜欢美貌的姑娘呢?” 素心把怜花扶起来,为她穿上洁白的云锦长裙,精心的拂平边角的褶皱。 确保衣裙c妆容完美无缺,她才转身俏皮地说:“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为李公子,才有此神伤吧。” 怜花连忙跳起来,捂她的嘴,“瞎说瞎说!” “小姐你就思春吧,我去帮千杏姐姐梳妆了,时辰到了就来叫你。” 素心冲她挤了挤眼睛,退出了房门。 怜花捂着胸口,长舒着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狂跳。 李恒宇她拿起妆奁上的拜帖,轻抚着上面笔锋苍劲的名字这已经是第二十七封了 陇西李氏,春官大宗伯家的六公子,这样的尊贵身份,本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可是,上天偏偏要折磨她,给她这样的‘非分之想’自打她投身追星揽月坊,登台献唱以来,所有的演出,这位显贵公子都是一次不落,每次还附以丰厚的打赏。 他一封接一封的投来帖子她心中月亮般遥不可及的人,就这样直白的表达着对她的喜爱,而她却迟迟不敢回应。 女为悦己者容,看着镜中自己无神的双眼c塌陷的鼻梁c宽厚的嘴唇简直找不到任何可取之处! 这般形容,如何能面对心中爱慕的男子。 怜花痛苦的背过身去,熟练地戴上那方薄巾。 乐坊二楼厢房,正对舞台的榴花间里,今日尤为热闹。 一身华服,气度儒雅的李恒宇,正努力地回避着对座上,向他怒目而视的俊俏小公子。 其他位次上,几个交好的世家公子,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一团和气的崔少央,凑过来给那小公子斟了一盏茶,宽解道:“来来,瑾华,喝点茶别瞪了,眼睛要疼了。” 李瑾华白了他一眼,脸上有些不耐烦,瞪着李恒宇说:“你说约好了易先生,那他人呢?” “别急呀,六叔我还能骗你!” 李恒宇一手握着盛满葡萄美酒的琉璃盏,一手握拳撑着头,期盼的盯着帘幕外。 他感到几分头疼,大哥这位长女脾气火爆,易风回若是真的不来,这位小姑奶奶可就不好安抚了。 这时,外间传来一个丫头的声音,“公子,请这边走,李公子的厢房在这边。” 随即,连幕被拉开。 易风回,翩然而至,仿佛带着一道风。 李恒宇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说:“易兄总算到了!马上要演到主曲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李瑾华腾地站起来,满面春色地说:“先生,你来了!坐这边。” 说着,她摆摆手,把崔少央往里面赶了一个座次,引着易风回坐到她身边。 易风回随意一笑,对李恒宇说道:“李兄,千里之行在即,我怎么会不来相送呢。” 李恒宇摆摆手,无奈地说:“谁愿意摊上这苦差。都怪我爹!都说了司徒中大夫,是个不祥的职位,这前任刚刚被贬,他便非要拉我去补那个缺!” 在坐的公子们陪着笑,心里少不得讥讽他,本是奔着肥缺去,没想到刚一上任,就接了个要命的差事。 易风回笑道:“与突厥互市,不仅能互通有无,还利于北境安宁。前去商谈的使团,自然功在千秋。李公子你此番建功立业,必达公卿。” “易兄,你就别奚落我了。” 李恒宇看着一旁,急着想要插话的大侄女,连忙扯开话题,“听闻易兄早些年走过不少地方,不知对突厥王庭可有什么了解?” 李瑾华为易风回奉上酒盏,也跟着说道:“先生见多识广,请多一提点下我小叔叔。”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到过突厥。那时,它远没有今日的强盛,只能蜷缩在柔然一侧,为柔然王庭冶铁c铸兵器来获得庇佑。” 易风回表情凝重,眼神飘远,似是在回忆往事。 回过神,他继续说:“十八年前,如今的突厥可汗阿古木,先是收服了突厥七大部落,夺得了柔然辽阔的草场和丰富的矿藏;进而南下袭击大魏北方几大重镇,掠夺了大量的财富虽然当时也是损失惨重,如今也恢复了不少气数,更已成为北域草原的霸主。” 李瑾华怯怯的问道:“那你到过突厥王庭吗?” 易风回说:“突厥人逐水草而居,王庭并不固定冬天会到龟兹以北设立王帐,夏天又会在若水以北c涿邪山和浚稽山以南的草原上徘徊。” 李瑾华脸色大变,吃惊地说:“照这么说,我小叔叔此行,或许连突厥王庭都找不到喽?” 这时,坐在一边的崔少央,一脸讨好地说:“要不说我们李六公子才智过人呢,他可拉了几个重要的人进了使团呢!” “嗯?” 易风回凝眉细想,未猜到端倪。 李瑾华痴痴的看着他,脚上踢着崔少央,催促着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崔少央得意地一笑,“就是靖国公的女儿c内廷侍中宋星河和上大将军之子c城防营统领杨玄风。” 想到那日,发生在太学经堂上的事,李瑾华不满地撇撇嘴,嘟囔道:“他们又有什么用?” 李恒宇哈哈大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已故的靖国公夫人,是东齐宫家族长的嫡女。宋星河从小在宫家长大,地位自然不同而这宫家又和突厥关系匪浅,不仅在突厥有分号,就连可汗使用的奇珍异宝,也都是经由宫家采买的别人我不敢说,但是她一定有办法知道王庭的位置!” 李瑾华嗔怪地说:“那城防营杨统领呢?难不成前去商谈,还要带上大队的官兵卫队?” “领了圣旨,我便在殿上,求请让宋侍中同行。陛下允了以后,大司马府提出派兵护送时,杨玄风毛遂自荐领兵同行的不过他常年驻军凉州,对北方风土人情和突厥人的习性最清楚,倒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得意洋洋的一番介绍后,李恒宇略带些惋惜地说:“只可惜于敏之那小子去了南郡,否则拖上他一起,他爹于瑾那个小气鬼,还不得派上一府的兵力护送于我!总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一百精兵随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青衣花魁(下) “怜花小姐,快要到你的曲子了!” 素心站在房外,急促地敲着木门。 片刻,怜花轻轻推开门,手持羽扇,面系白巾,莲步款款地迈出来。 她端正了姿态,伸出涂着蔻丹的右手,搭在素心伸过来搀扶的手臂上,自有一副乐坊花魁的架势。 几个月前,五大花坊设伏缉凶,被传的神乎其神,摧花凶徒却选在了追星揽月坊行凶。 事情一经传开,小歌姬怜花错打错着,竟成了乐坊名副其实的头牌花魁,更是长安街知巷闻的名伶,待遇自然也是一升再升。 主仆二人走在后楼长廊上,经过不少歌姬c舞姬的房门,偶有正欲出门的姑娘,也都恭敬的等在门边,礼让她们先行。 前面就是下楼的悬梯,新修的楼梯虽然拓宽可不少,两人同行还是有些看不清脚下。 素心有心的退后半步,让着怜花先行,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榴花间里,已经酒过三巡。 李瑾华不顾酒量,非要与易风回对饮几盏,此时已呈微醺,左顾右盼地抓着众人对饮。 李恒宇尴尬地笑着,对易风回说道:“我这个侄女,刁蛮任性一些,醉了以后还是很可爱的。” 易风回面无表情,推开身边凑上来的李瑾华,脸偏向李恒宇,有几分严肃地说:“六公子可知,平原郡河堤遇险之事?” 李恒宇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说:“听我爹说了,但因为没抓到元凶,陛下只能低调处置。” “公子可曾想过,破坏河堤之人,也许是想要扰乱大魏北境,正与你此行相左出使突厥,路途恐怕凶险。即使有杨统领率精兵护送,也不见得能躲过那些明枪暗箭。” 看着李恒宇愈渐沉重的脸色。 易风回顿了顿,继续说:“我熟悉北方地形,又研习兵法多年,对小股队伍的行军c战术很有心得。如蒙不弃,我愿随你走一趟突厥。” “当真如此!却之不恭!” 李恒宇大喜过望,有他这样的兵法名家相护,简直求之不得。自己尚未成行,就如此顺风顺水,看了来完成使命,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他立刻满盏,邀起易风回对饮。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易风回侧耳一听,问道:“六公子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 “哪有哪有,来,请请请!” 李恒宇的确没有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在那丝竹乐声覆盖下的一声惊叫。 怜花俯倒在悬梯下,身下是大片的鲜血,人已经昏厥过去。 一脸慌张的素心,跪坐在一旁手足无措脸上挂满了眼泪,急得四下喊人 离这边不远的仆役们,纷纷赶过来,七手八脚的上来帮忙,把怜花反转过身来。 月娘带着莲心匆匆赶来,拨开众人,只见满脸鲜血的怜花,正紧闭着双眼,靠在素心的腿上,已经气息奄奄。 她的一身白衣,衬的血色尤其的刺目,衣襟c长袖和一条腿上都是大片的血迹。 月娘惊呼道:“怎么回事!” 素心语无伦次地说:“板,楼梯的木板,坏了!怜花小姐下楼的时候,踩断了木板,栽下来的!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走前面的” 月娘转身一看,悬梯中间一块木板已经断成了两节,掉落在地上,立即明白了事情原委。 她冷静下来,点了几个身强力健的仆役。 “你们几个,赶紧把怜花送到道先生的医馆去。” 她身旁的莲心,听着前楼渐息的鼓点,焦急地说:“下一曲,就是怜花姐姐的新曲《华羽》。” 月娘一皱眉,对莲心说:“你去告诉千杏,让她再唱一支祝酒歌,我想想办法。” 莲心应了一声,急忙往前楼跑去。 月娘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大家都知道今夜乐坊有新曲要演要是不演了,就要失信于客人们了” “媚儿呢?”她抓着乐姬媚儿的丫鬟问道。 小丫头玥儿支支吾吾地说:“今晚没有媚姐姐的曲子,她她回家去了。” 月娘来不及责备,又急着问:“薰佳呢?” 一旁的曲乐教头肖伯忙说:“新曲《华羽》,薰佳姑娘只是跟着练了舞,唱曲恐怕不行。” 这时,跪在一旁,面无血色的素心,慢慢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我一直陪怜花姐姐练习,那个曲子也会唱,舞也会跳虽然不如怜花姐姐唱的好,但今日她受伤,我也有责任,月娘你就让我替她吧。” 月娘眼里放着光,心想着莫云公子虽然说过,素心的形迹要低调,但掩着面唱支曲c跳支舞,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她连忙把素心拉起来,上下打量着她,“你和薰佳身量差不多,快随我去她房里,选一件合适的舞衣吧。” 又转头嘱咐玥儿,找一个新的面巾和羽扇送过去。 舞台上腾起一阵烟幕,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悠长的古琴声。 一群白衣舞姬,各持着羽扇,整齐的微蹲,摆成一道流转的扇面,露出中间青衣的乐姬。 青衣乐姬,轻纱拂面,身形窈窕,玲珑有致。站在台中央,一派风姿绰绰。 她打开折扇,翩跹回转,启口唱道: 骞骞兰舟,风华俱已; 今添华羽,将以御风。 骞骞兰舟,风华执手; 以约君子,相思情重。 骞骞兰舟,风华重影; 将至万里,赴彼嫏嬛。 骞骞兰舟,风华以往; 汤汤浚流,戴月望归。 这曲《华羽》,完全不同于此前的名曲《追星揽月》。 它的曲调平实,宫商角徵羽平铺直叙,冲淡高雅,韵味流长,勾勒出一幅浩荡辽阔的江水画卷。 临江的渡口,徘徊的恋人。 君子心怀天下计,将行万里觅封侯。 娓娓道来,别有一番离愁别绪。 难得是歌声中,有一丝缱绻难舍,有一丝惆怅忧伤,却唯独没有半分的哀怨。 唱词洒脱自如,完全不似凡俗的乐坊恋曲。 青衣歌姬轻踮脚尖,纤细的身影轻轻摇曳,配合着舞姬们轻盈的舞步,宛如白浪中一叶孤舟,遗世独立,不落凡尘。 忽然,她甩开水袖,扬起回旋。 青绿的长袖,似有了骨骼,在空中缓缓流动,恰如一泓清波。 月娘激动地拧着丝帕,这个动作正是先前因为怜花做不到,而放弃了的素心竟有这样的功底,怕是寻常苦练十载的舞姬都达不到。 奏琴的乐师,仿佛被她的舞姿所感染。 紧接着,便奏出了原曲中删减的部分。 琴音加疾,笙箫熟练地配合而起。 素心缓缓抬起右腿,勾住抛出的长袖,身形一转,开始疾速的旋转。 一台白衣舞姬无不惊异,很快配合上来。纷纷围在她周围,各自找准了位置,身形后仰,旋转着移动。 她们手中洁白的羽扇,铺开如白莲花瓣,正中心疾转的素心,犹如一道青蕊,舞台上展现出一道白莲绽放的绝美景致。 座下观众,激烈的鼓着掌,喝着彩,感叹着花魁绝佳的曲艺和舞姿,遐想着她白巾下的绝世容颜。 李恒宇和易风回站在二楼的扶栏边,饮着香醇的美酒,欣赏着优美的舞蹈。 易风回慵懒地斜靠着,指着舞台中央的青衣女子说道:“一舞惊鸿,若仙若灵!她就是令公子魂牵梦绕的怜花姑娘吗?” 半醉半醒中,李恒宇直摇着头,似是而非地嘟囔道:“不是不是!她哪有这样的身姿除了歌声,她明明普通的不行,却非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李家六少诶,她瞎了吗?哪有这样的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将行千里 乐坊密室中,宋临川坐在长桌一端,左右各是星河c杨玄风,独孤渃和道涣。 大家的表情都不轻松,突如其来的突厥之行,几乎打乱了此前全部的计划。 “我也跟着去”,独孤渃最先开口。 星河摇摇头,“哥哥要照顾早产的小皇子,暂时无法离京。渃姐姐你在他附近,我才能放心。” 道涣捻着短须,“还是师兄劳苦些,陪你们走这一趟吧。这些年走南闯北,也没少到突厥人的地方。那边民风彪悍,可没有京城的风平浪静。” 星河还是摇头,“不行,师父此前的来信,表明他就身在大魏,或许还在长安他那样隐秘的来信,一定面临着十分可怕的势力或危险。所以,你得留在这,等着接应他们!” 座下一阵沉默,宋临川走到房中一角,提出个沉重的木箱,摆在杨玄风面前。 “风寒药c养胃药c醒酒药金创药c麻沸散c生肌膏补气丹c止血丹c救命丹,全部都带上” 杨玄风掂了掂份量,紧张地说:“这是要当饭吃呀” 宋临川又对他说:“出门在外,要多听星河的话她虽然武功极差,但却有几分急智。普通情况下,她的安排都是最合适的。” 说着,他看了一眼独孤渃,义正辞严地补充道:“听女人的话不丢人。” 杨玄风笑了笑,“大哥说的是,我一定听她的话。” 星河坐在一旁,可完全笑不出来。 “再说一次,我不是武功极差!此行是去广阔的草原,带上我的弓箭,一样能奔袭千里。” 说完,她打开手边的背囊,取出一个锦帛卷轴,放到哥哥面前。 明黄的帛书,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庄严而凝重。 宋临川展开卷轴,仔细一看,大吃一惊。 这份帛书,竟然是册封他为靖国公世子的诏书。 不等他问,星河便解释道:“此行凶险,我自然不能白白去冒险,所以跟陛下要了这个。” 宋临川难以置信地问:“陛下他,怎么会轻易给你?” “多亏了玄风,是他帮我留下了觉明上师的佛谶,还有京兆尹府查案的记录我以此为据,向陛下陈情,他自然是允了。” 星河说得轻巧,避过了她对拓跋琰的承诺不论互市协商进行的如何,倾尽家族之力,拼了性命,也会确保在大魏攻下西蜀之前,突厥不会有南下侵扰的举动。 杨玄风看出了她的一丝难色,不动声色地说:“这个任务其实并不困难,突厥控制西域辽阔的土地,向东却受到柔然的钳制。虽然,柔然现在实力大不如前,却还是控制着东齐往西,这段富庶的商路,许多必须的物资都难以输入,突厥人早有与大魏互市的愿望我们此番前去,只是引水入渠而已。” 星河维持着笑意,跟着说道:“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但我有几件事情,关系到此前的布局,一定要交代清楚。” 她一一看过哥哥c独孤渃和道涣。 “第一,待我们出发后,宋贵人就会下一道谕旨,选宋河州为七皇子伴读,带进宫中教养。这是世家子弟的荣耀,我父亲和赵姨娘一定不会推阻。一来河州在贵人那里,让他娘和月怡有所顾忌,不至于惹出什么大乱子;二来,也希望他在宫中,能有更好的教养。 第二,待莫云运送生丝回来,要全部囤积起来,千万不能售出。另外,此后不管陈煜有多少物资,即便分文不取,也要全数为他运到。除此以外,在我们回来之前,商队不要再南下运送任何东西。 第三,四哥若是回来了,请他格外小心家里的人,尤其是宇文昭。宇文烈率三府兵马北上,安排两府人马一南一北行军策应,唯独留下宇文昭一府守卫京畿。玄风又要和我们去突厥此时,他若是想做点什么,实在太容易了。” 离开时,独孤渃和星河走在最前面,道涣跟在她们身后唠叨着。 “下楼千万小心些,昨天怜花在这摔的厉害,到现在还昏厥不醒。” 星河随口说:“这一路灯火通明的,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独孤渃惋惜地说:“飞来横祸,听说是有块楼板断了。” 说着,她把手中的灯笼放低,照到了悬梯中央新换的木板上。那块还未上漆的木板,看起来相当结实。 星河看着脚下的楼板,逐个用力的踩踏,丝毫没有晃动或是困朽的样子。 她怀疑地说:“这悬梯是几个月前新换的,用的是蜀地上好的红杉木,怎么会轻易断掉呢?” 独孤渃说:“听临川说,当时情况危机,我们都不在乐坊。月娘忙着找人救场,便没有去细究此事后来他想找那块木板瞧瞧,却被厨房的老妈子捡去引火了。” 星河连忙问:“救场的是何人?” “一个歌舞俱佳的姑娘,叫素心。是此前莫云救下的一个落难之人。” 独孤渃小心的回答道,刻意隐瞒了素心的身份。 回到府中,方才酉时末。 暖阁灯火通明,书房里竟也点了灯。 星河走进书房一看,父亲正站在案前,审视着她的手稿。 她快步上前,行礼恭敬地说:“父亲,您来了。” 宋之孝对她抬抬手,“明日你要远行,为父来看看你。行装打点的如何?” 星河回道:“红叶在收拾了,她会随我一道去渃姐姐身边的鸢儿病了,我把绿芜派去照顾一阵子。” 宋之孝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姐妹亲厚,派人过去是应该的。” 这一番话说完,父女二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宋之孝忽然说:“听说,你哥哥临川,去了西域远游你此番到突厥,若是听到他的消息,可以找找他见到他的话,带他回来。” 星河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父亲竟然让她去找哥哥回来。 她犹豫着说:“可是,哥哥他如何回得来?” 宋之孝长叹了一口气,“当年我初掌家族,根基不稳,叔伯们的话,不能违逆如今,一切已不同了。川儿若是回来,我自有办法护他周全。” 说着他将一封信函递给星河。 打开一看,是一份大宗伯府的文书,准宋家复宋临川嫡长子身份。 星河一惊,若是此时恢复哥哥的身份,恐怕赵姨娘他们会孤注一掷,对父亲和哥哥不利! 宋之孝仿佛看出了她的思虑,对她说道:“这封文书你且收好,待到临川归来之时,再在宋氏族人面前宣布。” 星河忙点着头,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暖阁里,主仆三人对坐着。 “小姐!为什么红叶姐姐能跟你去,我却要留在京城里!” 绿芜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包袱,气鼓鼓地抹着眼泪。 星河宽慰道:“红叶随我去自有原因,你留在京城帮渃姐姐,也是十分重要的事。” 绿芜撅着嘴,愤愤地说:“若小姐带的是画眉姑娘,我绝对没意见。但红叶姐姐和我武艺都一般,你亲身涉险,只带她,不带我,我就是心里委屈。” 红叶无奈地笑了笑,张口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听不懂的话。 绿芜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不明所以。 红叶说:“我说是突厥话,意思是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姐的。” 绿芜惊讶地张大了嘴,“你竟然会突厥话!什么时候偷学的?!” 星河拍了拍她的肩膀,“红叶是我舅父在西域商路上救回来的。当时她只有五六岁,虽然穿着汉服,却一句汉话都不会,说的一口铁勒部突厥语。所以,她很可能就是突厥人!我带她一起去,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帮她找到失散的亲人。” 绿芜耸了耸肩,“既然是这样的理由,我还有什么好埋怨的但你们一定要小心啊!遇到危险撒腿就跑,千万别想着逞强斗狠。” 听着她的叮嘱,红叶失笑着应承道:“好好好,万一有危险,我一定拉着小姐撒腿就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驿站夜袭(上) “将军,我们真的要伏击使臣吗?” 一小队身着铠甲的官兵,隐蔽在树木茂密的山林间,观望着不远处浩浩荡荡的使团车驾。 中路军左将军花褚,头发花白,黝黑刚毅的脸上横着三道刀疤。 他咬了咬牙,偏头对身边副将说:“叶青你记住,我们的任务是拖住使团半个月!吩咐下去,全都换上便服,一旦短兵相接,绝对不能伤了李恒宇的性命。” “可是我们收到的军令,不是要回上郡老家,守河护堤的吗?”叶青狐疑的问道。 花褚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一丝血色的杀意,铁青着脸说道:“少年从军时,兄弟们是一起离的家十八年前,他们血撒西凉!若是报不了大仇,我哪有颜面回去故乡!” 叶青有些不甘心地问:“可是,拖住使团跟咱们杀突厥人报仇,又有什么关系?” 花褚一阵咳嗽,狠狠瞪着叶青,坚决地说:“我们只需要听从大将军的吩咐!他一定会带领我们,杀入突厥王庭,取那阿古木的首级,祭奠我陇西数万英灵的!” 叶青连忙单膝跪下,“末将失言,一切听从大将军的命令。我等不惜死!” 按照计划,使团将于月内出关,赶在关外八月雨季之前,到达浚稽山南部的草原。 然后找到随雨水转移的突厥王帐,求见阿古木可汗,尽快议定互市之事。 使团队列整齐,近百骑兵环绕着几十辆车驾,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一路往北行进了七日。 下一站就是灵州,他们将从那里渡河出关,走向一望无垠的呼弋里荒漠。 使团中除了星河c红叶和城防营的官兵,就是李恒宇和他的亲随。 星河一路留心观察着每个人,愈发觉得李恒宇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几天,他时而要停下来看看风景,时而又要快马加鞭的赶路。却总能在日暮十分,或者说是晚膳之前,不早一分不晚一刻的,准时赶到附近最大的驿站休憩。 星河有些讶异,对路线计算的如此精准,把细节安排的井井有条,在独孤莫云以外的人身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李恒宇身边八名随从,似乎在有意无意间,和城防营的官兵们保持着一些距离。 至于摇身一变,成为李恒宇幕僚的易风回,倒是表现的很平常,整日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车了,研究着西北舆图和大堆的兵书。 金乌西坠,暮霭渐沉。 一路向北,越过几座高山,路途便愈发坦荡了,大地上只见到起伏的土丘和零星的高树。 “宫先生,前面要到灵州城了。” 燕鸣从前方瞭望归来,驾马加入车列,并行在星河的马车边。 星河撩起帘幕,伸头问他:“李大人可说了,今天是要到驿站休整,还是直接进灵州城?” “到驿站!” 燕鸣握着马鞭的手指向远方,“灵州城龙蛇混杂,李大人觉得还是驿站比较安全。” 星河叹了口气,直摇着头,“他自己倒是舒服,每日都住在驿站上房辛苦了军中兄弟们,许多人又要露宿在外面了。” 燕鸣满不在乎地说:“我们行军打仗的人,风餐露宿算不得什么!在凉州时,少将军带领我们伏击沙匪,经常要潜伏在丝路沿线的废墟里,一连蹲守好几天呢那夜风冷的,刮在脸上就跟挨了刀子似的” “伏击沙匪?!”星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曾听宫家大表哥说过,各方往来的客商都愿意从凉州出关,因为那一带是通往西域的商路上,光景最为太平的一段。 凉州城外方圆百里,就连最凶神恶煞的沙匪也不敢靠近,只因为那里有一位专门剿杀沙匪的“夜将军”。 ‘夜将军’,人们不知其名,不知长相,更不知他从何处来他和他的部队,总是穿着玄衣c蒙着面,形迹隐秘,来去无踪。 他们潜行在暗夜中,如同神兵天降,把劫杀商旅c掠夺百姓的沙匪们杀的片甲不留,被他救下的人无数,慢慢的便有了这个神秘的名字。 星河紧盯着燕鸣的眼睛,挑着眉毛问道:“你家少将军,就是商道上传说的‘夜将军’吗?” 燕鸣脸色大变,摇摇晃晃,差点掉下马。 他稳住身形,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那不是我们!若无战事,兵将不得越过边境‘夜将军’活动在丝路上,哪能是我们呀不是不是!” 星河差点笑出声来,杨玄风身边的人竟和他一样,连一句谎话都说不利索。 燕鸣尴尬地挠着头,努力想要岔开话题。 他忽然想起什么,俯身神神秘秘地问:“听说副使是一位内廷女官,这都上路好几天了,怎么还没看到她?” 星河憋着笑,指了指易风回的马车。 燕鸣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马上不动声色,一本正经起来。 星河又问了他许多北方的风土人情,顺便听了很多西北军中的趣事。 一路谈笑,落日很快消失在天边。 不出所料,大队人马正在入夜时分,到达了灵州城几十里外的驿站。 不愧为关内第一驿站,灵州驿修的气势恢宏,几排纵横交错的楼阁,还有宽大的库房供他们堆放行礼。 星河松了口气,连天赶路的兵士们,终于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一席通铺,一个石枕,在匆忙的行程中已属不易。 所有人都无比珍惜着,这个出关的前夜。再往前走,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夜晚了。 大家都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天意却偏偏不顺遂人愿。 寂静无声的长夜里,忽然一阵高呼。 “着火了!着火了!” 驿站里立刻炸开了锅,嘈杂的呼喊声,楼台上跑动的脚步声,敲锣打鼓呼和声响彻天空。 和衣而睡的星河,从榻上一跃而起。 俯身摸到桌前,拿上长弓,背上箭囊。 慢慢潜到门口,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刚移到廊上,便碰到了一左一右赶过来的红叶和杨玄风。 星河忙把两人拉低,三人一起蹲在扶栏边。 红叶急切的问:“小姐,你没事吧?” 星河冲她点点头,转头对杨玄风说:“起火而已,怎么忽然乱成这样?” 杨玄风观望着火势,焦急地说:“是库房失火了给突厥可汗的礼物和互市文书都在里面!礼物倒没什么,要是文书损毁了,派人回京再取,下个月就赶不到山南草原了!你待在这里,我进火场去找文书!” 说完,他便急着起身,要从扶栏跃下去。 “别过去,你看这是什么!” 星河一把拉住杨玄风的手臂,把他拖回身边。掏出一个明黄色的布包,展示在他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驿站夜袭(中) “文书怎么会在你身上?!” 杨玄风先是惊讶,旋即明白过来,“你又偷东西了可是偷它做什么?” “嘘,我是拿的!” 星河压低了声音,“今夜的火,来的蹊跷!这么多人起居的阁楼都无事,偏偏严禁烛火的库房着了,一定是有人刻意纵火。大概就是冲着这份文书来的!” 杨玄风听了她此番分析,忙凑过身来,急促地说:“人都被燕鸣带去救火了。万一再有偷袭就糟了,既然文书在你这,要把他们都召过来吗?” “让他们继续救火吧。我们救的越是卖力,对方越会相信文书就在里面越是容易掉以轻心。” 说着星河把文书收好,检查了一下弓弦,又紧了紧背上的箭囊。 杨玄风紧张地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星河指向驿站南面,“那边有个山岗,是附近的最高点,我到那边去观察一下。” “我跟着一起去!” 杨玄风和红叶齐声说道。 星河摇摇头,对杨玄风说:“我和红叶去那边就够了。你找几个身手好的人,到驿站后方先埋伏起来。若是我们发现了敌人,就以响箭为号。你马上带人从两翼包抄过去!我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还没出关呢,就敢对出访使团动手。” “你胆子也太大了!”杨玄风啧了啧舌,犹豫着说:“不行实在太危险了。” 星河笑着说:“胆子不够大,又怎么配得上‘夜将军’!” “你” 杨玄风眉头一皱,嘟囔道:“燕鸣这家伙,话实在是太多了!” “来不及了,关于‘夜将军’的故事,我们有空再聊!现在,你决定吧,去或是不去?” 杨玄风犹豫片刻,手下兵将都忙着救火,驿站四下乱成一团,此时敌人最容易放松警惕,主动出击不失为上策。 他一咬牙,“去!” 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万事小心,有危险立刻发响箭。” 星河满意的笑了笑,“你果然把哥哥的话,听得很认真!” 这时,杨玄风看见两个人从楼下跑过,是跟他从西北军回来的先锋周濯和斥候叱奴休。正要转身下楼去叫他们,星河却从背后拉住他的手。 随即一个温润的物件,被放在了他的掌心。 杨玄风抽回手一看,星河给他的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玉件,打在一道特殊的绳结之中,刚好一握大小。 在不远处火光的照耀下,他看清这是个上好的镂雕玉珠佩件。透过表面的孔隙往里看,这枚玉珠的正中心,竟然巧夺天工的雕镂出一朵盛放的玉兰花。 他连忙问:“这又是什么?” 星河咬了咬下唇,含笑答道:“定情信物!你收好就行了。关于它的事,我们有空再聊!” 杨玄风郑重地点点头,小心的把它揣进怀中。 他手握长剑,慢慢潜下楼去,隐蔽地叫住了正在打水的周濯和叱奴休,让他们各去找来几个好身手的兵将过来。 他们很快集结了一小队人,绕过驿站的几排楼阁,往后方潜伏过去。 悄悄离开驿站,星河和红叶各持弓箭,低着头,猫着腰,一前一后悄悄往南边移动。 走到光秃秃的土坡脚下,周身再也没有任何遮蔽。 星河立刻拉起红叶,飞快的往坡上跑。 她一边跑一边仔细听着周围响动,确定除了脚下土石的咯咯声,四周再无任何动静。 一口气跑上山岗,星河和红叶趴在一块大石背后,大口的喘着粗气。 稍稍调匀气息,星河伸头望出去。 虽然驿站驻兵和随行官兵都在尽力扑救,大仓的火势不减反增,大概是囤积的粮草c物品已经全部被引燃了。 冲天的火光,把驿站周围照的亮如白昼。 她仔细的观察着对面的一切,发现驿站大仓的东西两角已经燃尽,那就是起火点了两处起火点相距甚远,必是纵火无疑纵火的凶徒会不会还在附近 这时,她注意到救火的人当中,有几个人跑动的不算卖力,身形步法却非常特殊,看起来相当老练,完全不似城防营的士兵或驿站守兵,倒更像是长期野外行军的官兵。 他们虽然异常,却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 是敌是友,一时难以确定。 星河拔出一支箭,用佩刀斩下箭头,又从随身的胭脂盒中沾上一点红迹,想要去标射那几个人。 忽然,正中一座木楼的长廊上,出现了几个诡异的暗影,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几个看不清形貌的人,正半蹲着,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缓步逼近木楼正中央的房间。 那里是李恒宇的厢房。 不好,他们想要袭击使臣! 星河大惊失色,连忙把手上的无头箭丢给红叶。 飞速从箭筒里抽出响箭,持弓c拉弦c搭箭,瞬时向那边射了出去。 嗖的一声锐响,划破长空。 埋伏在驿站背后的杨玄风和十几名官兵,一齐警惕起来。 “声音停在正中的木楼附近。” 仔细听清响箭落点,年轻的随军斥候叱奴休,十分确定地回报告道。 兵将们围在一起,杨玄风先做了个登楼的手势,再两掌相对,置于胸前,向左右一挥。 所有人迅速分成两队,一队随他从东面,一队随前锋周濯从西面,迅速朝那栋木楼包抄过去。 嗖,又是一支响箭。 这回落点更加清楚,刺客就在那座木楼上,所有人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东面小队中的叱奴休,身为随军斥候,负责侦查敌情,最先到达木楼下。 他侧耳紧贴着木柱,倾听了片刻,向身后的杨玄风比了个手势:对方有八人,武功高强。 杨玄风点点头,八个高手倒是不足为惧,但李恒宇就在楼上。万一他被挟持,交战起来免不得束手束脚,那可就糟糕了。 他朝着对面的周濯一队人,隔空打了几个手势:迅速行动,救人为先。 两队人立即行动,尽力以最小的动静,迅速登上木楼两侧悬梯。 身为官兵,偷袭使团,本就心有不安。 接连的响箭,更是彻底扰乱了叶青的心神。 他低语一声:“对方发现我们了。立即行动!” 听到他的号令,已经摸到门边的两人,由伏行直接跃起,猛地踹开木门,迅速冲了进去。 两侧有人登楼虽然只是几步,警觉的叶青还是发觉了异动。 他伸手摸到脚下木板,一阵规律的敲击,发出中路军的暗号:敌军已至,守住长廊,策应先锋。 收到命令,他对面三人和身后两人立刻散开,面向悬梯摆开阵势,准备在先锋带走李恒宇之前,固守这条长廊。 此时,杨玄风和周濯两队人,已经摸上了楼台,移到长廊的两端。 东西两向,四队人已经正面交锋。 杨玄风一看对方的架势,心中暗道:不好! 自己楼下还有大队人马,对方却毫不畏惧,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样子。 看来是孤注一掷,确定要劫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驿站夜袭(下) 情势危急,由不得片刻迟疑。 “杀!” 杨玄风一声令下,两队人直接冲杀上去,与刺客正面交锋。 敌人反应迅速,即刻迎了上来。 杨玄风以连山为步,御剑出击,瞬间移动到离他最近的一名刺客近身。 他出剑势如闪电,剑花细碎乱而有序,对方的长刀还不知要迎向何处,便被他迎面一击,利落地割断了喉咙。 丈余之外的叶青大惊失色,这个迎面杀上来的人,速度快的离奇,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剑影,身边又一名部下瞬间倒地,完全没了生息。 月夜暗风,杀气腾腾。 叶青从军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他蒙在黑巾下的脸,紧张地抽搐起来。 还是自己太轻敌了!对方竟能这么快发现他们的行踪,并有如此迅疾的行动这样可怕的反应能力,根本不是普通的城防营护卫军。 血不沾衣,风驰电掣。 对面的来人,是个近身搏击的高手,杀人只在招式之间。身处如此狭窄的长廊,自己与他交战无异于送死。 叶青稳定心神,拔剑虚刺向杨玄风。 算准了对方避开的时机,他翻身跃下木楼,落在空旷的平地上。 杨玄风回头喊了一句,“你们去救李大人!此人是头领,我去抓活口!” 接着,他单脚点地,翻身跃出木栏,一阵风样的向叶青追击过去。 长廊两端,两队人蜂拥而上,迅速将守在那里的三名刺客团团围住,乱刀之下悉数解决。 就在这时,适才进房劫人的两名刺客,却从原路奔走出来。 更加异常的是,他们的步伐竟凌乱歪斜,大有晕头转向之感。 叱奴休上前一脚,便将其中一个人击倒在地。他这才发现,此人已经神志不清,毫无反抗之力。 他手臂一挥,身后立即上来两个人,用刀架住了这两名刺客,将他们拿下。 “大人受惊了!我们是城防营的人!” 叱奴休对着房内高喊一声,才冲了进去。 四下查看,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房内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只是随意一嗅,他便感到一阵晕眩。 “都退出去,有迷烟!” 他一边后退,一边对门外跟进来的人喊道。 不远处的大火,旋起了阵阵回风。 杨玄风和叶青对立在木楼前,一人白袍,一人黑衣在嘈杂的人声和噼啪的火声下,屏息凝神掂量着对方的实力。 叶青是中路军精锐,自墨羽营历练归来不久,刀法拳脚皆达上乘。 他看过杨玄风的剑招,攻势凌厉但力量不足,之所以能频繁的使出杀招,皆是因为他诡异的步法。 步法近身,长剑远攻。 他要想使出杀招,就必须准确的把握出剑的时机,也就是他靠近自己之前,那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短兵相接,生死一瞬,双方都是性命之搏。 叶青心一横,搏一搏又何妨! 下一刻,杨玄风迎面袭来的瞬间,他稳住了脚步毫不后退,反而迎上去贴到他身侧。 两人贴身搏斗,杨玄风的长剑反而没有回旋的空间,完全发挥不了力量。 叶青抗住了他的正面一击,心中大喜,这个办法果然可行。 两人稍稍分开,在杨玄风调整剑锋之际,叶青找准了时机,一跃而起,以迅疾的速度,十分的力量,回抽长刀向他披斩下来。 杨玄风反应迅速,立即举剑迎击,刀和剑碰触瞬间,迸出一丝火花! 对方强大的冲击,推着他后滑了丈余远。 杨玄风使出全身气力,顶住对方强压而来的力量。 电光火石之间,一刀一剑竟然同时断裂。 叶青手上脱力,凌空翻了半个跟头,平稳地落在地上。 杨玄风松开右手,任由剑柄落地。 转瞬之间,他稳住自己的身形,从腰间拔出短刀,以连山步法迅速靠近叶青,避开脖颈间的要害,向他肩头袭击过去。 “啊!” 随着叶青一声低吼,短刀已经划破了他的黑衣,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时,从救火的人群中,冲过来几个陌生的面孔。 其中两人一左一右架住叶青,其他人从腰间拔出火折,点燃几枚烟炮,投掷到他们和杨玄风之间。 片刻,一阵浓烟笼罩了面前这片空地。 待到烟雾散去,面前已空无一人。 人已遁逃,地上还有血迹。 杨玄风正要去追赶,叱奴休几人却直奔到他身边。 叱奴休俯到他侧耳,谨慎地禀报道:“少将军,李大人房内被人放了迷烟,他人并不在房内!” 杨玄风心中一惊,李恒宇不见了难道是被掳走了?对手究竟有什么样的神通,竟能从他们的合围中把人带走或者暗处还有别的敌人! “不好星河有危险。” 他再顾不得追赶叶青,提剑直冲向南面的山岗。 眼看着杨玄风带人围上木楼,星河松了口气,伸手示意旁边的红叶,还给她此前的无头箭。 干等了片刻,红叶竟然毫无反应。 星河奇怪的偏头去看她身边空荡荡的,哪里还有红叶的影踪。 “红叶红叶”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地呼唤着。 如此危险的环境,红叶绝对不会随意离开,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了还有其他人在这片山岗上!有人在她专心射箭的时候,掳走了红叶! 星河头皮一紧,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慌乱之中,她摸到一直响箭,便慌忙去找弓,想要对天发箭示警。 她的弓呢?!是谁在附近,偷袭了红叶,还拿走了她的弓! 这时,她眼角余光一瞥,见到右后方闪出的一道暗影。 还来不及细看,她便感到脖间闷痛。 旋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从长梦中惊醒,后颈的钝痛,仍让星河感到晕眩和恶心。 这是在哪里?前一刻的记忆,明明是在山岗上,眼前还是一片火海的灵州驿大仓。 她定了定神,慢慢爬起身来,才发现身上长袍已换成了一套绸缎便服。 一阵紧张地摸索,她才放下心来,万幸文书还在。 可是,又是谁帮她换的衣服呢?竟然没有动这份文书。 她扫视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中,身下铺了厚厚的锦被,身上盖了薄毯,四下再无其他。 手脚自由,并没有被缚住,马车也并未跑动。 她撩起帘幕探出头,外面的阳光十分刺眼,看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宁为小人 “小姐!小姐,你醒啦!” 红叶提着一个水囊,从不远处飞奔过来。 跑到马车边上,她一边扶星河下车,一边急着说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你都睡了几个时辰了,他们还非说你没事,可快把我给急死了。” 星河抚着后颈,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马车停在一片草坡上,不远处是一面野湖。 野湖四周长满了芦苇,芦花在风中扬起飞絮,在阳光下美不胜收。 天高气爽,湖风微凉,吹的她清醒了许多。 她环顾四周,前后只有三辆马车,周围零星站了几个人,都是李恒宇的亲随;不远处的草坡上,十来匹骏马正在悠闲地吃着草;周围完全没有杨玄风和城防营兵将的踪迹。 回想起晕厥前的受袭,她疑惑着问:“红叶,这里是哪儿?昨夜发生了什么?” 红叶刚想要回答,目光却飘到了不远处。 星河跟着望过去是李恒宇和易风回,他们正谈笑着,从芦苇丛后缓步走过来。 两人都身着绸缎便服,一副普通世俗商贾的模样,一前一后走到她面前。 李恒宇嬉皮笑脸地说道:“宋副史,你可算是醒了。你的这个小丫头,可快要把我给烦死了!” 星河后退一步,冷着脸说道:“李大人,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可否解释一下。” “这里是灵州西面的河宁郡,再走上两天,我们就能到凉州了。如你所见,我们和杨将军他们,分道扬镳了!” 李恒宇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颇有些无赖气息。 星河压抑着怒气,再次说道:“李大人,还希望你能解释的更清楚些。” 李恒宇撇了撇嘴,从腰间抽出一张羊皮的舆图,让星河展开来看。 他指着图中几个位置说道:“这里是灵州,这里是凉州,从这两处出关往北走,都能到达我们下一站乌哲城。只是前一条是渡河后,急行军贯穿荒漠;而另外一条是走商道,沿着沙漠中的绿洲前行本大人贵重之身,自然是要走绿洲啦。” 听着这么说,星河终于明白过来。 山南草原的雨季是九月,在每一年的雨季中,突厥汗王的王帐会随着雨水不断转移。 按照使团行进的计划,这个百余人的队伍,要想在八月底前赶去见阿古木汗,就必须从灵州出关,跨过小半个乌苏伊荒漠。 而现在,李恒宇只带着这些人,算是轻装上阵,行进的速度更快,完全可以取道凉州。再从那里出关往东北,走商道沿绿洲穿过沙漠,赶到宫家分号所在的乌哲城。 如此,虽然路途远了三成,但沿途有大大小小绿洲,行程自然比带着大部队舒服的多。 星河斜眼瞪着李恒宇,“杨将军丢失了使臣,若是直接返回京城,怕是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吧。” 李恒宇冲她摆摆手,“这你就放心吧。我给杨将军留了书信,请他命人假扮成我们,继续沿着原计划的路线行进然后我们在乌哲城碰面。” 言下之意是,他已经清楚了状况,驿站遇袭是被人盯上了。才刻意借机分道,让官兵们原路继续前进,就是要他们去应对底细不明的敌人。 “你你根本是怕路途危险,故意让城防营的人去涉险!什么贵重之身要走绿洲不过是贪生怕死而已你不觉得自己此举,非常的” 星河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差点忘记李恒宇正使的身份。 李恒宇却自己接着说:“非常的小人!是吗?” 星河白了他一眼,“李大人人中翘楚,懂得趋利避害,是我妄言了。” 气氛陡然紧张,任谁都听得出她的不满,红叶和易风回也都静默着,观望在一旁。 原本行进中的使团被一分为二,星河身为副使,竟然毫不知情的被强行带走,怨怒之气可想而知。 她这样的反应,李恒宇却不气恼。 他挥一挥衣袖,背过身去,静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良久,他才出声说道:“我等是一国使臣,生死无关,使命必达!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一定要有人安全到达到了危急关头,为了完成使命,即使你们需要抛下我,也不要有丝毫的犹豫。”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大家都听的真切。 如此大义凌然,星河有些动容,态度柔和了很多,“李大人,有大格局,小女惭愧只是在灵州驿烧掉了文书,我们拿什么去和突厥汗王商议互市呢?” 李恒宇忽然哈哈大笑,从袖中取出同样一个明黄的布包。 “文书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只备了一份不瞒你说,我的这些随从,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份。” 星河长叹一口气,看来李恒宇早在京中,就有了今天的计划。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取道灵州。 此人也是奇妙,世家出身却不谋军职,一心做个文官,步步取巧,节节高升,一路顺遂的成了司徒中大夫。 他能赤裸裸的避开风险,还把贪生怕死c保命要紧,说的这么义正辞严实在是一个,真实的小人。 事到如今,也只能按照他的计划行进了。 星河四下看了看,又说:“李大人,我看这头车车轮深陷,想必你带了不少金银细软吧如此富贵招摇,真的会安全吗?从凉州出关的商路上,可是有不少专门劫掠商贾的沙匪呢!” 李恒宇指着不远处说:“这些人,都是我李家最精锐的暗卫。别说普通沙匪了,就是城防营那一百官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星河顺着他所指望过去,一名随从在调整马鞍的同时,仍然警惕的侦查着周围的动静。 难怪这些人一路上,刻意疏远城防营的官兵,原来是怕被识破真实身份。 这个李恒宇,看起来随意散漫,事情安排得倒是巨细无遗。 这时,静在一旁的易风回忽然开口说:“宋小姐,你此前说过,只要到乌哲城找到宫家分号,就能弄清楚突厥王帐的位置我们此行风险难测,希望你把联络商号的方法告诉我们就如同多备几份文书一般,万一有什么闪失,总要有人去完成任务。” 星河皱着眉,咬着嘴唇,有几分为难地说:“这个事情,现在有些不方便” 李恒宇一下子紧张起来,“宫家知道王帐位置,不会是坊间说笑的吧?!” 星河摇摇头,“我家在乌哲城的分号,一直为突厥王庭提供奢华的起居物品,确实是知道王帐的具体位置和迁移的轨迹但是,宫家家族庞大,我和分号的掌柜c伙计们并不相识。若是负责西域一线的表哥不在城中,就要靠一件信物来证明身份了。” “什么样的信物?” 易风回焦急地一问,又连忙解释道:“若不是太稀罕的物件,我只要看上一眼,都可以仿制出足以乱真的来。” 星河咬着嘴唇,支支吾吾地说:“那件信物我交给杨将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凉州少年 燕鸣使出浑身解数,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审了一整夜,那两名刺客依然咬紧牙关,只字不言。 杨玄风脸色阴沉的站在窗外,这两个人是现在唯一的线索,他们一直不肯招供,他又要上哪里去找人。 一场大火之间,李恒宇c易风回和一众亲随都不见了,房中还点了迷烟星河和红叶,也在山岗上失踪 到底是什么人,制造混乱,故布假象,抓走了使臣,让他们还未出关,就被困在了这里。 杨玄风回到房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进门,便看到桌上摆着的一封信。 他随身关好门,急切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 纸上寥寥几句,是易风回的手迹,最后盖着李恒宇的印鉴反复读着这几句话,他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信上说,李恒宇会带着星河另路出关,让他带人继续从灵州出关,双方在乌哲城汇合。 另路出关?虽然信上未提及,但要往乌哲城去,除了灵州以外,就只有凉州往北那条商路了。 知道了方向,想要去追赶他们,倒是不难。 但是这大部人马,要携带众多的补给辎重,若是都从凉州出关,就会耽误掉许多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在雨季之前赶到山南草原。 为了防止被追踪,李恒宇一反常态,再不去找最舒适的驿站,而是催促着一队人马,夜以继日的以最快速度,向凉州城进发。 他也确实厉害,第三天的午后,便带着一行人,靠着一张普通的行商路引,大摇大摆地进了凉州城。 星河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凉州的街道比她想象中更宽阔,凉州城也比大表哥描述的更加繁华。 大道两边,随处可见各式的小摊,许多身着异族服饰的商贩们,正努力兜售着琳琅满目的物品。 不时有些驼队走过,都载着沉甸甸的货物,有运往西域的生丝c茶叶c瓷器也有从西域运回来的宝石c织毯c锡器偶尔还有大队的西域良驹走过往来不息,好不热闹。 凉州,毫无凉意,繁茂而不杂乱。 街上随处可见身穿甲胄的巡兵,军容整洁,纪律严整,不愧是北境的屏障。这里在上大将军治下,就如同荒漠中的绿洲一般,生机盎然,璀璨夺目。 穿过最繁华的街道,车队还在继续前进,最后停在一个颇为整洁的客栈门前。 店小二见客人们衣着光鲜,忙不迭的迎上来。很快谈好了价钱,安排好了房间,还周道的将他们一一送进房门。 星河简单梳洗一番,便听到有人大力敲着房门。 她上前开门,一看是李恒宇,便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李老板,有什么吩咐。” 李恒宇好声好气地说:“宋小姐,有件事情想麻烦你。” 星河把手叠在胸前,没好气地说:“你是老板,这么客气做什么,任何事情只管吩咐便是!” 李恒宇豪气地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丢到星河手上,“这些银两,你拿去办点货。” “办货?” 星河挑着眉毛看他,这又出的什么幺蛾子。 李恒宇无奈的说:“咱们现在是商队,既然要从凉州到乌哲城去行商,哪能没有货物啊!你去,随便买点什么,最好轻一点,体积大一点的要是路上能用的上就更好了。” “为什么叫我去?这人生地不熟的,我走丢了怎么办?” 星河猜想着,他是不是要支开自己,又和易风回搞什么阴谋。 “哪能啊,凉州可是块太平宝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主要是,你们宫家不是商贾世家么,这买卖东西比我强,你去办货不容易被坑不是。” 李恒宇靠在门边,目光诚恳,语气里带着一丝请求。 星河撇了撇嘴,掂量了下钱袋,朝房内喊道:“红叶,我出去一趟,你跟着李老板,好好侍奉他。” 将近傍晚,许多商铺都已经收档,只有贩卖日需物品和一些大的商行还开着门。 李恒宇要求的清楚,给的银两充足,买上几大车货物,简直易如反掌。 很快,星河便选中了两家商行,快速谈妥了买卖,并且付下定金,约定明天一早把货物送到客栈。 任务完成,连日赶路,终于偷得片刻空闲。 星河悠闲地走在大道上,想象着杨玄风穿着玄甲,策马奔驰在这条路上的情景,那等英姿才不负人人称颂的‘夜将军’之名。 这时,路边一个干瘦的少年,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独自一人蹲坐在地上,双臂抱腿,蜷缩成一团。 他埋在两膝之间的头,却不时的抬起来,偷偷瞄着过往的路人。 星河的目光和他的视线交错,只见他抬起手臂,向她这边招了招手。 周边的路人并不少,星河环顾四周,才确定了他就是在跟自己招手。 这才慢慢走过去,蹲到他的面前。 少年抬起头,黝黑的面庞看起来十分稚嫩,杂乱不堪的发上和脸上满是泥灰,眼睛却非常的闪亮。 他小心翼翼地说:“老板,要买东西吗?” 星河问道:“你卖什么?” 少年四下瞟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在看他们,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粗布团。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布团,展示出里面包裹着的几件细小饰品。 “每件一百个铜钱,半两银子就可以全部拿走大食c波斯的金银币也收。” 他熟练地开出价格,如同一个老道的商人。 星河捻起其中一颗珊瑚珠,仔细一看,竟然是十分上乘的材质,还有一个小玉件,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这些东西,都不是眼前这个少年,可以通过正规来路得到的。 她从钱袋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到少年的手中,小声地对他说:“这些银子给你,拿去吃顿好的,再买身干净的衣裳以后找个安全的营生吧。这些东西我不要,你也不要再拿出来卖了要是被物主发现,会被打死的。” 少年惊诧的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寻常他出来贩卖赃物,认出货物来路的人,都会以此要挟他让价,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却想着要他保重性命。 星河起身要走,少年忽然叫住她。 “这位老板,你是要出关吗?” 星河点点头,“我的商队要穿过呼弋里,到沙漠那边的乌哲城去做生意。” 少年收起布包,跑到她身边,从脖颈上取下一个链子递给她。 “我不能白收你的钱,这个狼牙颈链是我哥哥捡来的,现在就卖给你了!” 见星河没有反应,他又急着说:“这个东西你一定需要的!呼弋里沙漠里的妖风,见到狼王的利齿,可是会绕开走的!” 看着少年倔强的神色,星河不禁笑了,难得遇到一个颇有骨气,不肯白白受人恩惠的孩子。 她接过颈链,收进袖囊之中,笑着对他说:“好,成交了!但你要记住我的话,再不要做这事了。世道凶险,不会因为你年纪小,而对你格外宽容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荒漠无声 一大清早,两家商行按照约定,准时送来了几大捆货物,全部都用竹筐装好,扎得严严实实的。 东西又轻巧,体积又大,完全符合了李恒宇的要求。 这几大捆货物往骆驼背上一架,草织的雨挡往上面一盖,他们终于有了几分行商的样子。 星河一一清点过货物,交付了货款,便回到房间去叫红叶出发。 她推门进房,只见红叶坐在桌前,手里拿了件东西,正在那里发着呆。 “红叶,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们该走了。” 星河走近一看,才发现红叶手里拿的,正是昨天少年卖给她的狼牙颈链。 她把手搭载红叶肩膀上,“这个链子你喜欢吗?” 红叶抬起头,把链子递给她,笑着说:“这个看着很眼熟,也许是个有缘分的物件。小姐,你从哪里得来的?” 星河接过链子,直接把它挂到红叶脖子上,“我昨天在外面闲逛时买来的,你既然喜欢,就送给你吧。” 收了礼物,红叶十分欢喜,反复抚着那颗闪亮的狼牙,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到衣裳里面。 长风如幕,沙如雪。 孤城远去,影相连。 出凉州城,不到半日,目之所视,皆是一片荒芜。 沙土渐深,队伍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马匹在前,驼队随后,拉成一条长线。 队伍领头的,是发须花白的博鲁特大叔。 他是李恒宇重金雇佣的向导,是个土生土长的乌哲人。据说年轻时就往来南北做生意,年纪大了便专做向导,每年都要在这条商路上行走几十趟。 博鲁特大叔精神饱满,一路上热情地向他们介绍着乌哲城和周边地方的风土人情。兴致来时还要高歌一曲,一天下来竟然毫无疲累之色。 夜幕降临,博鲁特凭着记忆,顺利找到一处可以避风的废墟。 在废墟中间平坦的空地上,大家七手八脚的搭了一圈帐篷,又在中央燃起了一堆篝火。 除了负责警戒的两人,其他人全都围坐到篝火前。 红叶支起一口铁锅,往里面注满清水,再撒上一大把的茶叶。 她观望着火候,用木勺迅速的搅和,直到茶汤变为暗红,又加入半壶牛乳,再把酥油和胡麻碎一一加进去,最后放入一大块饴糖。 “带的牛乳太少,没办法烹煮酪浆,只能煮些酥油奶茶给大家解解乏。” 说着她摆出木碗,要给大家盛奶茶喝。 博鲁特却一把拦住她,并从腰间布袋中抓出几个沙枣,丢进沸腾的热锅中。 他两手交叉抱在肩头,笑呵呵地说:“进沙漠前,喝一点沙枣水,会得到长生天的庇佑!” 奶茶又煮了好一会,博鲁特才朝红叶点点头,示意这沙枣奶茶可以喝了。 红叶正担心着茶味过浓,赶紧用木碗盛出奶茶来,挨个递给每一个人。 星河一向不喜欢牛乳,红叶直接从她跳了过去,为她旁边的易风回和李恒宇各奉上一碗,又热络地跑到废墟边缘,给负责警戒的两名暗卫也各送去一碗。 整锅奶茶,三两下便分了个干净。 李家是陇中鲜卑士族,暗卫们也都来自故地,对酪浆和奶茶的喜爱,简直超过了一日三餐。 他们纷纷称赞红叶熬煮的奶茶,比京中的酒楼煮的还要好喝。 红叶腼腆的轻笑,一个劲地推说是博鲁特大叔的沙枣好。 谈笑间,只听啪的一声,李恒宇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他把手伸到火堆前一照,失声惊叫道:“好大的蚊子!” 经他一提醒,许多人都察觉了,太阳落山以后,沙漠里的蚊子多的离奇。 “不行了,要命,要命!” 李恒宇抱着头,箭步冲到帐篷里,把帘幕挡的严严实实。 不多会,他伸出头来喊道:“胡七,巴十三,快进来帮忙拍蚊子!” 星河努力忍住笑,没想到李恒宇竟这么怕蚊子,还好他先前提醒过,要买点路上有用的东西。 她连忙叫了红叶,从货物中解下一筐,打开竹筐拿出了成捆的干艾草。 她先是抽出几支,递给躲在帐中的李恒宇,让他摆放在自己身侧。 然后,又在营地四周分出小捆,一一点燃。艾草燃烧的药香味,瞬间飘散开来。 没过一会,周围的蚊子果然少了许多。 只听到李恒宇在帐中喊道:“本老板知人善任,宋伙计你干得不错,重重有赏!” 院外是似火的榴花,身边是成瀑的蔷薇。 她坐在花架下的石台上,默诵着千字文,反反复复总有些记不清的地方。 花园小径上,一个男孩向她走来,负手对她说道:“这家房子不大,路却很绕。你这小丫头,带本公子去中庭吧。” 她拉着男孩的手,一步步走在庭间。 高台之上,母亲白衣染血,哥哥悲泣不止眼前忽然一片黑暗,男孩温暖的手随即放开她的身体不断下落,慢慢坠入深渊 星河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再次遇见杨玄风以后,她好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大概是被沙漠中呼啸的夜风,扰乱了心中的安宁。 忽然,她察觉到一丝异样。 四周竟然一片漆黑!可她的帐篷外,明明就是火堆。 篝火是用来驱赶夜行猛兽的,除非轮流警戒的暗卫们打了瞌睡,否则它绝不可能熄灭。 星河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训练有素的暗卫即使几天不合眼,也不至于瞌睡到任由篝火熄灭。 忽然,她感到身下大地微微震动。 俯身贴耳一听,自不远外传来一阵大队的马蹄声。 她坐起身来,仔细的聆听。 近身周遭一片寂静,完全无人走动,只有偶尔几下马蹄踏地和骆驼长吁声。 警戒的暗卫呢?他们没听到吗?为什么没有人示警?!一切太不寻常了! 星河连忙摇醒身边的红叶,在她还没发出声音之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她凑到红叶耳边,低声说道:“外面好像出事了。我现在出去,你背上弓箭,跟在我后面要是有什么异样,我去找李恒宇,你牵上一匹马,到西面石堆后面躲起来,随时准备策应我。听清楚了吗?” 红叶使劲地点点头。 星河从帐篷中探出头,周围一片黑暗和寂静 果然,不远外的火堆已经完全熄灭。 安置废墟边缘,避风处的一盏油灯,因为灯油将尽,光芒愈渐微弱。 借着天边残月的微光,只见篝火灰烬前,卧倒了一名暗卫,还发出阵阵鼾声星河扫视一圈,又在东面断墙边发现了另一个暗卫 这两个人,是他们休息之前,正在值守的 说好的每隔一个时辰,就换两个人出来。这一整夜,暗卫们竟然没有轮替! 换言之,李恒宇的人,全都沉睡了! 星河转身朝红叶点点头,目送着她牵了一匹马,往西边的乱石堆跑去。 长舒了一口气,她才转身摸进李恒宇的帐篷。 虽然此举甚是逾礼,她却顾不得许多,迅速摸到李恒宇的所在,便开始拼命的摇晃他。 如此大的动静,李恒宇竟然完全没有反应。再看他气息c脉搏正常,应该只是昏睡过去。 难道是中了迷药! 是酥油奶茶!博鲁特放的沙枣有问题! 她不喜欢牛乳,红叶是不够分给自己整队人里,只有她们二人没有喝。 这时,大队的马蹄声,已经自东边迅速靠近。 在马蹄声中,她还听到了特殊的呼喊声。 昼伏夜出,大队人马,前后呼喝 这一切,都跟大表哥描述的一般无差。 是沙匪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暗夜沙匪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恒宇却没有要醒的迹象。 星河蜷蹲在帐篷中,心怦怦跳的厉害。 那个博鲁特老头,也不知李恒宇是从哪里找来的,好死不死正是个沙贼。 沙贼与沙匪不同,多是孤身流窜作案,以各种方法混进商队,半道上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盗窃商旅们的财物。他们一般不会直接杀人,尚有些良知的,会留下些水和食物,让商旅们有机会保住性命;心黑一点的,直接药倒了人,或是把人捆了丢在沙漠里,各路野兽自然会来收拾。 博鲁特想必是个狠辣的老手,刚进沙漠就对大家下了药。在这夜里,营地无人值守,篝火慢慢熄灭,一旦有兽群靠近,他们所有人都会命丧于此。 沙匪临近,明明有片刻机会逃生。但一队人里除了她和红叶,却全数倒在了这里哪怕只想带走李恒宇一人,她们也是无力为之。 推波助澜的易风回,自以为是的李恒宇,李家所谓的高手们,对一个陌生人毫无防范之心,硬是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星河一阵腹诽,瞪着李恒宇,恨不得甩他几巴掌。 抛弃别人说的容易,但即使到了绝境,她也做不到 走也不得,留也不是。 犹豫之间,大队的沙匪人马,已经近在咫尺。 呼啸的夜风中,马蹄声散布到废墟四周,很快把这里团团围住。 一人先跃下马,快步跑到营地中。 片刻之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老大!这些人被药翻了。药下的还挺重,一时半会醒不了。” “被人捷足先登了?!” 沙匪头领粗犷的声音里带着不快,接着喝令道:“快点看看,这伙人都有些什么货!” 接着便听到几人落下马,窸窸窣窣翻找的声音。 不一会,从堆放货物的背风处,有人禀报道:“不是肥羊货物就是些棉花和草枝!” 头领骂了一句柔然话,转而恶狠狠地说:“一定是博鲁特那个老狐狸!最近专门在老子的地盘抢生意!药倒了人,撸了值钱的东西就跑,还留下残局让爷爷们替他收拾!等我抓到他,一定给他撕碎了喂狼!” 此前尖锐的声音说了句,“怎么办?老大!这一票还做不做?” 他这一问,星河燃起了一丝希望。 多亏她备了些不值钱的东西,这帮沙匪看不上眼,如果他们绕道过去,就太感天谢地了! 头领思量了一下,高声喊道:“这里全部人都给我捆回去,等卜松察大人经过,一起卖给他!今晚这么多路,大家可不能白跑了。” 星河的希望,瞬间坠落到低谷。 卜松察这个名字,她听大表哥提过。那是大漠里恶名昭著的人口贩子,专门收买沙匪掳掠来的良民,再贩卖到沙漠各邦,赚取些黑心钱。 “是!” 几个人领命后,便开始到各个帐篷搜索。 星河一惊,连忙在李恒宇身边摸索。 运气尚好,她触到一个冰冷的铁器,拿起一看是把匕首。 这应该是李恒宇的防身之物,上面没什么装饰,在博鲁特的搜掠中被丢了下来。 星河轻轻拔下刀鞘,轻微的摩擦声告诉她,这是把削铁如泥的利器。 她慢慢移动到帘幕后一侧,双手握着匕首,将锋刃对准面前。 “哗”的一声,帘幕被粗暴的打开,一个黑影骂骂咧咧地钻了进来。 他径直爬进去,随意摸索了一下,嘀咕道:“只有一个人看来是这商队的头。” 周边帐篷里的人,被一一拖了出去,一名沙匪蹲在营地中间,挨个清点着人数。 眼前这个人,却并不急着去拖李恒宇,而是找到他随身的包袱,暗自翻找起来。 星河屏住呼吸,暗暗寻找着时机。 忽然那人碎了一口,“老杂种,金银细软都拿跑了!” 他后退了半步,低头俯身,又往李恒宇身上摸过去。 机会来了! 星河找准方位,自后面扑了过去。 捂住那人嘴巴的瞬间,一刀刺进了他的脖颈。 随着一阵激烈地挣扎,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星河的双手瞬间被温热的鲜血浸透她强忍着恐惧,用尽全身力气,没有让手下的人发出一丝叫喊。 只是片刻,那人便停止了挣扎,身上的力气也渐渐松了 没有时间思考,没时间恐慌,没有时间怜悯! 星河利索地扒下他的外袍,强忍着恶心,穿到自己身上。 又顺手拿过李恒宇的头巾,紧紧地裹在自己的头面上。 帐篷外点数的沙匪,一个劲的催促着,“都快点,手脚麻利点。起西风了,沙暴要来了!” 他对着星河这边喊了声,“阿吉,折腾什么呢?这么长时间!里头难道是个小娘们” 星河没有出声,默默把匕首收进腰间。 摸到李恒宇的双脚,便奋力的将他往外拖去。 星河心中计算着,红叶藏身的乱石堆,大约在西边几十丈外自己只需要假冒这个沙匪,混到废墟的边缘处,再找机会溜到乱石堆那边,就完全有可能和红叶先逃出去。 至于李恒宇,按照他自己的说法,“生死无关c使命必达”,想来也不会太介意,她此时的无力守护吧。 她身上有文书,杨玄风那里有信物。只要能从这逃出去,赶到乌哲城和大队人马会合,就能完成出访的使命。 星河拖着李恒宇出了帐篷,在几个沙匪各式方言俚语的嘲笑下,把他丢到排成一排的人中间。 放下人,她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冲他们做了几个威胁的姿势,便闪到了一边的暗处。 点数的沙匪掰着手指,把李恒宇加进人数中,转头冲星河嬉笑道:“哟,阿吉这个小鸡仔,够横啊!这是要长毛了啊!等卖了他们,大叔带你去飘香院见识见识!” 沙匪们的笑声更猖狂了,有几个人还打起了呼哨。 不远处的头领喝道:“都别闹了,把他们捆结实了,放到驼背上拉回去。沙暴要来了,赶紧回城!” 几名沙贼领了命,赶紧取来绳索,上前熟练地捆扎熟睡中的人们。 星河回望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她心一横,蹲下身子,慢慢向前俯行。 小心翼翼地跨过几道残墙,终于到了废墟最西面的边缘。 忽然,正在捆人的一名沙匪,高喊一声,“啊!这个人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另一个人紧跟着说:“这人不是刚才阿吉带出来的嘛!阿吉呢?!受伤了?” 头领走了过来,对着几人吼道:“你们再到那个帐篷里看一下。” 他又喊道:“阿吉!蠢货!赶紧滚出来!” 不远处,有一人回应道:“他的马在这!人还没过来!” 听到这里,星河立刻起身飞奔,摸到最近的一匹马,翻身一跃而上,拍马便往西边冲了过去。 动静一出,老道的沙匪们立刻察觉,很快便有几人翻身上马,紧追了上来。 身下的马匹并不十分驯服,星河又不熟悉在沙漠中骑行,她的速度稍稍落下,身后几名沙匪与她的距离越来越短。 “嗖”的一声,一支箭越过她的肩膀,直中身后一名沙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沙海逃生 那支箭来自乱石堆后,是红叶在掩护她。 她大喊一声:“红叶,快跑!” 西风猛烈,人马逆风而行,星河的声音迅速被风声吞没。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前方嘶喊道:“红叶,快走!回凉州城!” “嗖”,又一支箭。 风太大,这次射空了。 “嗖,嗖”,接连两支。 身后不到一丈外,终于传来一声惨叫。 星河奋力策马往前,大风携裹着西沙,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只感觉到不远外乌压压一片。 先后两人中箭落马,后面的沙匪提高了警惕,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用胳膊挡住眼前的风沙,星河勉强睁开眼,才发现她离乱石碓已经很近了。 迎着风,她高声喊道:“红叶,跟着我!” 虽然隔着围巾,还是吃进了一口沙子。 她勒住马缰,用力往南方调转马头。 就在马匹向南奔出的瞬间,红叶策马从乱石堆后窜了出来。 “小姐,弓箭!” 红叶并行而上,递给她一把长弓,高声喊道:“玄武,室,一百步,一人;危,一百二十步,两人。” 星河接过弓,倒躺在马背上,反手从红叶的箭囊中,摸出一支长箭。 根据红叶提供的方位,迅速找准目标,长箭瞬间脱手。 远远听见一人坠马,她再抽出两支箭,稍稍调整方位,果断地射了出去。 风沙越来越大,身后两声惨叫瞬间被吞没。 沙暴将临,身马匹已经在狂风中躁郁起来。 星河对身边的红叶大喊:“跟紧我!” 红叶把外袍裹在头上,“好!” 此时已近破晓,风沙袭来,遮天蔽日,周围仍然漆黑一片。 若不是后有追兵,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原地找个避风处。 星河咬了咬牙,横竖一死,决不能落到沙匪手中。 她高举起右手,感受着西北方向来的风她们要回凉州城,根据风向能够分辨出大致方位然后,只好能跑多远跑多远 “又有人追上来了玄武室不到五十步!”红叶惊慌地喊道。 她一摸马背上的箭囊,才发现已经空了。 “小小姐,没有箭了!” 红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星河用力地甩下马鞭。 已到绝境,唯有奋力一搏。只希望对方慢过沙尘掩来的速度,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向着红叶的方位喊道:“跑!往西南跑,不要回头!” 此时,身边已经是茫茫无尽的飞沙走石。 听不清,也看不清就连手边原本清晰的风向,也变得纷扰杂乱起来。 沙暴已经到了! 忽然,一阵短促的哨声传来。 星河身下的马竟然越跑越慢,渐渐停了下来。 不好,这匹马是马贼的! 在它转身往回之前,星河翻身跃下,落在满是砂砾的戈壁滩上。 落到地上,风声杂扰小了许多,她清晰的听到几步外的马蹄声。 越来越近了,马踏在地上,仿佛敲击在她心头。 星河从腰间拔出匕首,准备做最后的挣扎。 忽然,乱风中,马停在了她的身边。 暗风中,红叶向她伸出手,“小姐,上来!” “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往西南跑吗?!”星河嘶吼着,“一匹马,两个人,走不掉的!” 她的话音刚落,后方追来的马贼,已经近在眼前。 头领粗狂的声音响起,“妈的,叫你们跑!这大漠里,还有没人能从爷爷们手底下跑掉!” 说着,他拔出腰刀,向星河劈斩过来。 生死之间,星河握住红叶的手,借助她的力量跃上马。 沙匪的刀锋从她的耳边划过,割下一缕长发。 马儿逆风狂奔,身后的沙匪穷追不舍。 红叶贴着她耳边喊了句,“你快走!一定要逃出去!” 说完,便把马鞭塞到她手上,自己纵身一跃,向那沙匪扑了过去。 风暴中心已到,周边都是飞沙走石,天地混沌仿佛要被揉成一团。 身后的红叶不知去向,所骑的马匹嘶鸣着,星河完全分辨不出方向,只能任由马儿带着奔突乱窜。 “红叶!” 她在风中嘶喊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风沙过尽,荒原上恢复了平静。 废墟的角落里,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抖落一身沙土,慢慢站起身来。 他揭开铺在地上的帐篷,看着下面捆放成一排的中原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妈的,为了这群不值钱的瘦羊,差点把本大爷的命搭进去。” “二当家受惊!七月底的西风,来得快去得快。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一个精瘦的汉子,拍着身上的沙土,走到二当家身边。 接着,他用尖锐的声音四下喊道:“都起来了,能喘气的都应一声,赶羊回圈了!” 废墟里,三三两两的沙匪爬起来,很快聚到了中间一片。 二当家的一一清点人数,跺着脚骂道:“老大,阿达c小布c嘎拉c巴图追出去的,一个都没回来!杀阿吉的家伙,难道是沙漠里的妖怪吗?” “要看妖怪吗?!老子把她抓回来了!”头领粗狂的声音自废墟边缘传过来。 众人望过去,只见他左手牵着马,右手扯着绳子绳子那头拴着一个身形瘦小的人,跌跌撞撞地走在后面。 “老大神威!这都能抓回来!” “不愧沙漠神鹰之名!” 一众沙匪都围了上去,竭力地吹捧着头领。 “呸!可惜跑了一个!” 头领啐了一口,“杀了我们五个弟兄!那个人就算是杀进凉州,老子也要给他抓回来!” 他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手下一众人听了却都蔫蔫的。 大家心里都清楚,曾经他们是如何横行一方,又是怎么灰头土脸的被“夜将军”赶到这片不毛之地的凉州城方圆十里都不敢靠近的人,还说什么要杀进去抓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时,尖锐的声音响起,“老大,这是个小娘们啊!” 话音刚落,红叶停下脚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转身就往后跑。 头领紧握手上的绳索,用力的往回收红叶惊叫着,拼命地挣扎他又松了松,让她跑出去几步,再往回拉一来一往中,一群人放肆的大笑,犹如花猫玩摆手中的老鼠 最后,体力不支的红叶,终于瘫坐在地上,被绳索那头的人慢慢拖行到面前。 头领捏住她的脸,凑近了细看,“啧啧还真是个细皮嫩肉的丫头,跑了的那个是你男人?” 红叶用力甩开他的手,背过脸去,咬着牙不说话。 头领看了眼周遭兄弟,露出一丝邪笑,“谁舍得丢下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呢在他回来送死之前,兄弟们就不客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何以渡劫 “姑娘!姑娘!” 星河慢慢睁开眼睛,身下是一张简陋的床榻上,四周悬挂着洁白的帘幕。 身边一位年轻的夫人,正在柔声的呼唤她。 “红叶!”星河腾地坐起来,握住夫人衣袖,焦急地问道:“这是哪里?和我一起的人呢?” 夫人拧了一方湿帕,细心地为她擦拭着脸,“这里是凉州城。你的运气真好,在那么大的风暴中都能撑下来。” 星河这才注意到,这位夫人肚子高高挺起,看似已近临盆。 她连忙放手,轻声地说:“失礼了,夫人!是您从沙漠里救了我吗?我有个朋友一起的,您看到她了吗?” 夫人摇了摇头,扶着肚子站起身来,“我这里是医馆。你的朋友他送你来以后,就急着出去了。” 星河心里咯噔一下,那一定不是红叶风暴中,只有自己被人救了,还被带回了凉州城 说着,那位夫人偏头看向门外,笑着说:“喽,他这不是来了!” “大夫人!我姐姐醒了吗?” 一个小少年,撩开帘幕钻了进来。 姐姐?星河一阵疑惑。 仔细一看来人,竟然是卖给她颈链的少年。 “你你是你救的我?你怎么会在荒漠里?当时没有看到别的人吗?” 说着,她一阵猛烈地咳嗽,呛出不少细纱,口鼻中干涩的难受。 少年慌忙给她倒了杯水,“姐姐,你觉得怎么样?快喝点水!” 星河定了定神,终于理清了记忆。 她抓着少年问道:“你在哪里救的我?” “巫溪河道上我当时在那躲风呢,是一匹马把你拖过来的。”少年揉了揉脏兮兮的鼻子,一五一十的答道。 “巫溪河道” 星河肩膀一松,瘫软下来。 他们去时曾途径那里那是一处干涸的古河道,距安营的废墟,大约有五十里河道北岸有一片大石山,一定是马儿记得路,在风暴中自己找过去避风的 红叶,红叶并没有逃出来,她被抓了,还是被风沙吞没了 她盯着少年的眼睛,“不要骗我,你为什么会在沙漠中?” 少年连忙摆手,“我不是坏人!我我听说你的商队雇佣了个老贼做向导,才去追赶你们的!” “你跟踪过我?!” 星河审视着这少年,揣测着他的意图。 少年忙解释道:“我是想跟着你们商队去乌坎城,去那里找我哥哥,以后规规矩矩的营生。所以,才一路跟着你到的客栈第二天早上收拾了东西,赶着骆驼去找你。才知道你们已经走了,还雇了博鲁特!便只好一路追赶过去了。” 他停了停,挠着头愧疚地说:“我的骆驼太老了,走得慢,一直到入夜也没赶上你们我想着沙匪们,一般不会刚进沙漠就下手。便在巫溪河床上找了个地方,想着先睡上一觉,一大早再去追你们。谁知道夜里就遇上了沙暴就遇上了你。” 站在旁边的夫人,通过两人的对话,也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她抚着星河的肩膀,温和地说:“姑娘,你们的商队在沙漠中遇到什么事了?” 星河怔了怔,脸色一片苍白。 半晌,她才答道:“我们着了沙贼的道我的同伴们被沙匪抓走了。” 夫人不解地问:“到底是沙贼还是沙匪?沙贼暗偷,沙匪明抢小叶说你们是被沙贼盯上了,但如果他们抓走了你的同伴,那想必就是沙匪了。” 星河咬着牙说道:“沙贼先下的药,劫了财沙匪后到的,他们绑走了人我们一行十几个人,只有我一个逃了出来。” 她忍着浑身的伤痛,艰难的从榻上爬下来,对夫人和少年拜了拜。 “我该走了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如今财物尽失,以后一定回来酬谢二位!” 夫人连忙摆手,“我这里是义诊,不收钱的。只是姑娘你家住在哪里?孤身一个人,又身无分文,有办法回得去吗?” 星河摇了摇头,“我不走我姐姐也被他们抓了,我要去救她。” 夫人眉头一紧,神色中带着一丝痛心和怜悯。 揪心着红叶的安危,又看到别人这般神色,星河心如刀绞,眼泪夺眶而出。 少年忙说:“姐姐,我带你去报官!” “报官?” 星河的下唇快要咬出血来,“报哪里的官?大魏?柔然还是突厥?商道上一年有多少人被劫,有多少人跑去报官,官府有派人去剿过匪吗?” 夫人蓦然低下头,无奈地说:“关外确实不是凉州府所能辖制的地方。” “再次谢过两位恩人!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说罢,星河转身要走。 少年一把拉住她,“姐姐,你清醒一点你是好人,你姐姐也一定是好人!但是,人生各有各的劫数你拼命去营救她,怕是要把自己再搭进去!” 星河仰起头,让泪水停在眼眶中,“我很清醒既然是劫难,那就想办法渡劫!我现在就去找博鲁特,他认识那帮沙匪。我要找到沙匪的巢穴,把姐姐和同伴们救出来!” 夕阳中,凉州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各色人等混杂在一起。 星河顺着人流,木然地往前走,那边是客栈的方向。李恒宇不会是凭空寻来的向导,最有可能是客栈的人介绍的。 “你叫什么名字?” 她忽然回过头,问紧跟在身后的小少年。 少年加快脚步,和她并行在一起,“叶硕,我也是中原人。” 星河对上他的眼睛,目光中带着恳求,“叶硕,你认识博鲁特吧?带我去找他。” 叶硕踌躇了片刻,似是下定决心,狠狠点几下头,拉着星河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离开城中大街,穿过几条巷弄,走上弯弯曲曲的小道不知走了多久,似乎到了凉州城的边缘,眼前是一片低矮的草屋,三三两两的分布在荒原之上。 两人一前一后,不断往里走,最后停在一间看似将要倾倒的土房前。 “他住在这?”星河疑惑着问。 这里也太破旧了,完全不像一个大漠老贼的住所。 “不是,这里是我家。” 叶硕推开门,伸手请星河进去。 房子低矮昏暗,里外各一间屋子,房内狭窄逼仄,勉强可供转身。 外间小屋里杂乱一片,一方灶台,一个水缸,一个柴堆,便是全部陈设。 “你带我来这” 话还没问出口,叶硕已经绕过她,走到水缸前。 他揭开破损的木盖,里面露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 星河大吃一惊,这人竟然是的博鲁特。 他紧闭着双眼,半躺在水缸里,一脸的摔打瘀伤,嘴里还塞了块麻布。 不等她问,叶硕便从水缸背后提出一个包袱,放在她面前,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昨天夜里,我正要睡觉,就撞见这个老家伙骑着骆驼,唱着曲子从我身边经过。见他得意的样子,还有身上沉甸甸的背囊,我就知道他得手了因为担心你的安全,才抓了他谁知道还没问出结果,沙暴就来了!再没过多久,你也回来了。” 星河抵到叶硕眼前,严辞问道:“你把我们一起带回的凉州?!之前为什么不说?到底有什么图谋?” 叶硕丧气的说:“我就这么不值得被信任么?” “不!” 星河摇摇头,拍了拍叶硕的肩膀,“正因为信任你,我才跟你到这来,才等着你的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安能借兵(上) “博鲁特在凉州黑市很有势力要是让几个沙头知道我抓了他,一定会扒了我的皮!而且而且” 叶硕停了停,咽了口口水,“我确实贪心这些财物这么多的银两,足够这片的孤儿们都过上好日子了。” 星河打开包袱,里面除了李恒宇的金银珠玉,还有一块使臣的金符。 看来博鲁特并不认识汉字,只当这是个普通的金器偷来抢去弄到大魏使臣身上,自己还全然不知。 星河把金符揣到怀中,包袱丢回给叶硕,“这些银两都给你了,当作你帮我抓博鲁特的酬金。” 叶硕提了提包袱,咂舌道:“那怎么行!他哪值这么多钱!” 星河指着博鲁特说:“如果觉得给多了,就替我多做点事情吧。比如,先把他弄醒。” 话音方落,叶硕已经从灶上的铁锅里,舀起一大瓢的水,直接泼在博鲁特脸上。 叶硕几分得意地说:“我让他吃了几颗自己身上的沙枣一觉睡到现在,让我搬来扛去的,实在便宜了他。” 转眼间,博鲁特已经呻吟着睁开眼,悄悄打量起四周。 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星河,立刻惊恐地瞪大眼睛,奋力地挣扎起来。 “见到我很吃惊吗?你把我们丢在沙漠中,料定了所有人都会死在那里吧!” 星河揪住博鲁特的发束,让他直面向自己。 又冲旁边伸伸手,“有刀吗?” 叶硕递给她一把匕首,“这个是你落马的时,手里攥着的。” 星河接过匕首,抵到博鲁特脖子上,拉开他口中的麻布。 “说,那片废墟是谁的地盘?” 博鲁特努力往后靠,颤抖着想避开匕首的锋芒。 星河匕首向前抵过去,“说!” 博鲁特咬着牙,啐了一口,“呸!爷爷盗亦有道!今日落到你手里了,也绝不能把别人的事情给卖了。” 叶硕在一旁说:“这家伙嘴可硬了,被我打成这样都没说出你们在哪!干这一行,都是抵死不能说上下家和同行的事情不然会被千刀万剐的” “是吗?!”星河冷笑一声,“他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把他千刀万剐了。” 她转而对博鲁特说:“我的同伴们并没有死只要你告诉我,那片废墟是哪支沙匪的地盘,我可以放你走。” 博鲁特哂笑一声,“在大漠里混了几十年了,若是凭你这种小伎俩,我就把别人给供出来了那老头子我,根本活不到这把年纪。” “好!那我们就看看你的‘道’,到底有多深?!” 说完,星河找到他的手腕,深深地割下去一刀。 瞬间,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这招是她从江宛悠那学来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恐惧,自己也算是彻彻底底感受过一把,那种彻骨的寒冷,回忆起来都如临冰窟。 博鲁特低吼了几声,“你做什么?!有本事一刀杀了我。” “一刀杀了你?那样你就没机会后悔了这个伤口不大,血却不会停,最短一炷香,最多半个时辰,你就可以魂归大漠了在那之前,你会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冷到牙齿打架想念初春的阳光,想念和煦的暖风,想念温暖的毡袍慢慢感受着死亡,你就会越来越舍不得死。” 博鲁特闭着双眼,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星河继续说:“这些年,你偷了不少金银吧你去过长安c洛阳吗?去过金陵吗?见过真正的纸醉金迷c繁华无度吗?人生可还很远,死在这个破水缸里,岂不是很憋屈。” 博鲁特眼皮动了动,依然咬着牙关。 “你有一个相好吧?” 星河这么一问,博鲁特的眼睛忽然睁开,怒视着她。 “在客栈门前,我就注意到了。你的水囊c腰带c驼背上的布毡,绣花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再看看这些花式她是个风尘女子吧?等你死在了这,她等来等去也等不到你一个月,一年,三年,不会更多了吧她会慢慢把你遗忘,带着你的钱,离开这片荒芜之地,找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冷冷!” 博鲁特喊了几声,全身激烈地颤抖着。 叶硕说:“你看看,值得留恋的东西这么多,死什么死快把该说的都说清楚,早点回家抱着钱和女人离开这的好。” 博鲁特扫视着眼前两人,急促地说:“好!我说!那片是漠南神鹰索图的地盘!你们赶紧放了我!” 叶硕拉了拉星河的衣袖,附耳小声说:“索图的人马,是呼弋里的沙匪里最大的一支。” 星河又问:“到哪可以找到他们?” 博鲁特没有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说:“巫溪河套腹地的托兰城,他们占了那里好几年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快点问!” 他继续怒吼道:“好冷!你们赶紧帮我止血!” 星河追问道:“他们有多少人马?” “去年冬天听说有百来号人,现在只会更多!还不包括女人和孩子。” 博鲁特一脸焦急,恨不能一口气答完。 星河笑了笑,说了句,“谢了。” 下一刻,博鲁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麻布被塞回他的口中,水缸木盖再次落了下来 夜幕降临,晚风携裹着阵阵暑气,上上下下浮动着。 原本热闹的大街,已经鲜有行人。 两个少年,背着向晚的南风,一前一后伫立在宽敞的青石广场上。 星河转身问道:“叶硕,你为什么不说话?是觉得我不讲信用吗?” 叶硕摇着头,“跟博鲁特那种人,根本不用讲信用。如果放了他,我们会没命不说,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他害死那个邪恶的老家伙,根本就配不上我家那口破水缸!” 星河冷笑道:“惩罚他这种人,又有什么能比欺骗c背弃,让他带着愤怒c悔恨和渴望,一点点孤独的走向死亡,更合适的办法呢。” 她的目光回转,盯着眼前守卫森严的府衙。 上大将军府,玄墨的大字和暗金的匾额,在这夜色中更加庄重威严。 星河按了胸口的使臣金牌,思绪乱成一团。 找回了这样东西,凉州府和上大将军府都会听从调遣。 领着西北铁骑杀到托兰城,救人确实易如反掌。 但这样一来,事情恐怕会越搅越大。 李恒宇私改路线,让使团陷入危险,这样的罪名估且不论。 内忧外患下,调兵去救人,也根本不能为之。 一来,使团要和突厥人商议互市,本就对柔然不利。托兰城又在柔然境内,兴师动众去救人,捅了柔然这个马蜂窝,恐怕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二来,灵州驿遇袭,明显是朝中有人想破坏出使。如今好不容易跳脱出来,再动用朝廷军队去救人,又会把使团的行踪暴露出来。 怎么办?凉州府不行!上大将军府也不行! 到底有什么人,可以杀进沙匪的巢穴,帮她把红叶他们给救出来! 思量之际,星河从怀中摸出金牌,带出了一个明黄色的锦囊。 捏着锦囊,她感受到一股炽热的力量。 世间哪里有万全之策,绝境之时不得不放手一搏。 星河下定决心,慢慢走向府衙大门,只留下一句,“叶硕,我去借兵剿匪,你在这里等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安能借兵(下) 杨遒站在堂上,审视着下方叩拜的少年。 此人长相白净清秀,举手投足斯文有礼,像个颇有涵养的书生。但看穿着打扮,却又像个行商。一身绸褂裁剪精致,却有不少污迹和破损,束发虽经整理,仍有一丝狼狈。 他的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竟然唐突而来,直接敲开府门,提出要见上大将军本人。本来这样的人上门,门房也就给打发了但他奉上的信物,却叫自己不得不请他入室相谈。 杨遒捏着锦囊,觉得有些烫手。这是杨家的佛谶,三子杨玄风说借给了恩人的那张。 他开口道:“这确实是我家的物件你是风儿在京城的朋友?” 星河端直身子,举手齐眉,拜俯贴地,行了一个端肃的大礼。 “小人宫衍,拜见上大将军!” 杨遒心头一震,他就是宫衍。 不论是杨玄风的描述中,还是杨炎和宇文荻的来信中,宫衍都是个心思机敏,行迹诡谲的人无论如何,也很难把他和眼前这个弱不经风的少年联系起来。 “请起,上坐。” 杨遒做了个相请的手势,“原来你就是孩子们口中的宫先生真没想到,你竟这么年轻!山长水远,今日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赐教?” 不知杨玄风到底怎么介绍过自己,上大将军此时审慎的态度中,竟然还带着几分戒备。 事情紧急,星河没有再和杨遒虚礼。 她再拜说道:“上大将军,小人前来,是有一个请求!” 杨遒眉头一紧,立刻察觉到,他的要求不会太简单。 他谨慎地说:“可以说说看吧你帮过风儿,帮过西北军,还有炎儿和荻儿不论要多少报酬,我都会尽量满足的。” 杨遒说完,心中一声自嘲,枉他自诩英雄一世。如今,却迫不得已,对一个少年言辞谨慎,句句有所保留。 金银钱财,不论这个宫衍要多少,他堂堂上大将军都能满足怕只怕,人家要的不是财物。 星河仰头看着他,平静地说:“小人想向您借兵。” 她说的稀松平常,轻巧的如同说要借把扇子,纳凉时扇扇风。 “你说什么?!” 杨遒脸色大变,“你与老夫开玩笑吗?借兵?!军队可不是我一家私产,即便是对我有天大的恩义,也断不能把朝廷的兵马随意借给你!” 深知上大将军治军严明,不陈明使团遇险之事,他绝不会轻易派兵。 星河深吸一口气,“上大将军见谅,小人的同伴被沙匪挟持,不得已才向您求助的。” 杨遒依旧皱着眉,“借兵剿匪?是哪条道上的沙匪?” 星河答道:“呼弋里的托兰城。” 杨遒一听,更是直摇头,“不行!这就更不行了!那里是柔然地界了,让西北军去剿匪,岂不是主动挑衅柔然人若是酿成两国战事,又要怎么收拾?!” 见他一口回绝,星河急着说:“事情紧急,您大可当我是挟恩求报。请借一百精兵给我!三天,我只需要三天,一定能拿下托兰城,救出我的同伴。我向您保证,绝对不会惊动柔然的巡兵。” “一百人?三天?要拿下托兰城” 杨遒皱着眉头,认真思量着。 托兰城是沙匪的巢穴,他早有耳闻。这些年,不少大魏商旅命丧沙匪之手,他却碍于大魏和突厥c柔然敏感的关系,不得不对在沙漠中为非作歹的匪徒视若无睹,让凉州百姓和军中将士颇有怨言。如果宫衍真能悄然攻下托兰,倒未尝不是造福百姓的益事。 星河见他神色有所松动,立刻补充道:“小人要救的人,对朝廷也很重要,完全值得去冒险另外,一百精兵,全部轻甲便服,乔装改扮。奇袭救人后,即刻撤出托兰城,绝对不会留下任何麻烦。” 杨遒迟疑着说:“沙匪可不似山贼河霸,他们对沙漠可比我们熟悉,战力也不弱一百人拿下托兰城,你可有把握?” 星河十分笃定,“绝对有!但我要借杨玄风的嫡系,西北军右军先锋营!” 杨遒的目光投向远方,心中思绪万千,全是京城里种种权贵浮沉,世家起伏乱象。 这个宫衍,先是救了杨玄风,顺便救了西北军,又为宇文荻找了位养父若说样样巧合,也实在说说不通。虽然孩子们口中,都是对他的溢美之词,但他谋事处处攻心,三言两语便说动了自己。若是将来参与门阀倾轧,到底是喜是忧对这样一个人,自己始终存着几分放不下的戒备。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好!我答应你。右军先锋营,挑选精兵百人,全部便衣出征。兵符我就交给你了,但你们这队人,一旦出了关,所做的一切,都与西北军无关!” 上大将军竟然答应了,若不是心中存着百姓,自己那些理由又怎么说得动他呢。 星河激动地拜道:“谢上大将军!小人保证,绝不再给您添麻烦。” 杨遒一抬眼,继续说:“慢着,我还有个条件我看你卓尔不凡,不是简单的人物,却未必是我杨家的同路人。将来回到长安,不许你再接近风儿他们。” 星河心头一沉,何所谓出师不利。 第一次见上大将军,便得到了这样的要求。寻常女子听了,不知是不是应该找个角落,好好哭一场。 她努力掩饰着情绪,“上大将军,如果小人没猜错,三公子是您选中的继承人吧。他德才兼备,又有您这般风骨,将来还要独当一面,承载匡扶社稷的重任可是,连他交友这种小事,您都放不下心来,是打算扶上马,送几程呢?” 杨遒万万没想到,他搬起的石头,竟然砸了自己的脚。 他的要求,宫衍没有回应,却抛回来另一个问题。暗示他若是干涉两人交往,就是对孩子撒不开手,怀疑杨玄风难堪大任。寥寥几句,反倒把他给绕了进去。 他不动声色地说:“没想到,你对我的家事这般了解。难道接近风儿” “世人皆知,您和夫人伉俪情深,三位公子都是嫡子。大公子已过而立之年,仍未被立为世子;二公子虽然平步青云,您却任由他和宇文家嫡女婚配;三公子年资尚浅,不仅被委以重任,您还为他安排了与独孤家的婚盟加持。只要是个明眼人,又怎能看不出来呢?” 星河娓娓道来,有理有据,毫不含糊。 杨遒捋了捋长须,颇为欣赏地笑道:“罢了,罢了小友见笑,风儿交友自有自己的选择,是老夫狭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将军(一) 入夜时分,先锋营的将士们都已经将息。 统领段晨却被从榻上起来,接了一道不明所以的兵符。 兵符为真,传令兵不假,但持兵符而来的人却非常的陌生。 他万分确定,前来调兵的少年,绝不是西北军中之人。 号角响起,整个先锋营迅速集结。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在校场上整齐的列队。军容严整,毫无夜起慌乱之象。 星河站在一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能帮她拿下托兰城,救出使团的部队,这才是杨玄风治下的部队该有的样子。 她走到段晨身边,抱拳行礼,“段统领辛苦了。” 段晨上下打量着她,抱拳道:“宫大人有礼。天色已晚,你匆匆而来,可是上大将军交了什么任务?” 星河见他面有疑色,便开门见山地说:“今夜来调先锋营诸位将士,是要执行一项紧急的秘密任务。” “秘密任务?”段晨更加疑惑,秘密任务竟然安排了个外人来传达。 他迟疑着说:“你不是西北军的人,这任务真的是上大将军安排的吗?我等不畏死,但却不想有失道义,还请据实已告。” 星河笑了笑,含糊着答道:“本官从京城来任务并非上大将军安排的,而是我向上大将军调的兵。任务就是去托兰城救人。” 段晨退后半步,“托兰城那可是关外了!上大将军他” 星河向他走过去,“上大将军既然同意调兵,自然是清楚我的目的至于我为什么要调你们先锋营,你也应该清楚吧?” 段晨不明所以地摇摇头,他确实是一头雾水。自从少将军返京之后,右军一直没有委任新的副将,他们先锋营也很少接到任务,更别说出关了。 星河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因为你们是'夜将军'的部队。” 段晨连忙急色否认道:“你从哪听来的我们可不认识什么'夜将军'” 他的表现和燕鸣当时一模一样,他们不知是不是一起被训练过,否认的时候急促的语调,仿佛在嚷嚷着自己的心慌,简直完全暴露出实情。 星河说:“不是吗?这可是燕鸣告诉我的。” 段晨惊讶地张了张嘴,“你认识燕大哥?不可能,他怎么会告诉你!” “我不仅认识燕鸣,还认识'夜将军'他们也出关了。拿下托兰城,救到我的人,我们就会赶去乌哲城和他们会合。” 面对段晨,星河不再隐瞒,而是选择和盘托出。 毕竟偷袭托兰城,营救使团众人,是极为危险的事情,将士们都有权利知道自己所往何处。 她继续说道:“上大将军认为,我们不可能在三天之内,从托兰城救出人来。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夜将军'和他的部队,就在自己的麾下。我相信你们可以,你们是西北军中,对战沙匪最有经验的一支如何在沙漠中行军,如何在风沙中奔袭,如何夜伏杀敌你们比其他任何人都可以。” “这这”段晨顿了顿,“并不是我等畏惧,但是出关用兵,上大将军真的应允了?我们一直隐蔽身份,跟随少将军做这些事,既是想要保护百姓,又怕给西北军招致麻烦。” 星河点点头,“这一次,依然需要你们隐藏身份。我的同伴身陷危险,他们也都是大魏子民,需要你们的帮助但此行着实危险,一百人面对的可能是过百的沙匪和他们的眷属。如果你和先锋营将士,愿意跟随我,以'夜将军'之名,到托兰城剿匪救人,就请去换上便服,我们即刻出发。” 朔月晦暗,雁阵声声。凉州关外,暗夜茫茫。 大队人马,玄衣轻甲,借着浓浓的夜色,一路急行向北行进。 轻装上阵,行军的速度快了很多。第二天日暮时分,先锋营便到达了托兰城外,潜伏在光秃秃的斜坡凹间,远远的便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城郭和袅袅的炊烟。 段晨俯到星河身边,“宫大人,你可有什么计划?” 星河说道:“我们对敌人的情况尚不清楚。沙匪昼伏夜出,我建议等到入夜,他们主力离巢,我们潜伏进去,占了城郭,救了人就撤。也许,以用最小的损伤,就能救出人来。” 段晨的表情却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乐观。 他低声说:“我们和沙匪们周旋了好些年,却一直摸不清楚他们行动的规律。有时候,一支沙匪会夜夜外出伏击,有时候,他们又会十来天都不动弹一下如果他们的主力今夜不出去,我们也要潜进去吗?” “要!”星河肯定地点点头,“不能再等了。我要救的人,可能正处于危险,而且我们后面的行程也再耽误不得。” “几年前,少将军曾带我们潜进去过。当时这还是柔然一个小部落,几支沙匪经常在这附近活动。有一支沙匪的头领叫索图,他本是个汉人,却纠集了大批柔然和突厥贼寇,慢慢成了大漠里最大的一帮后来,他们杀光了这个部落的人,占了这里做为巢穴。” 段晨边说着,边随手捡了个树枝,在星河面前画了一个大圈,又在圈的正中心画了一个小圈。 “‘城’是柔然人惯用的说法,托兰城与其说它是城郭,倒更像是咱们中原的围村,或者说‘寨子’。这片地方看起来很大,却只有外围一圈房舍,中间这里是一个大广场,正中是原先部落的牢房我猜想,你的同伴也许就被关在这里。” 星河接过他手中的树枝,在正中央的圆圈上画了一个叉,又从东面画了一条线,连到中间的叉上。 “寨门向南,东面房屋比较低矮,也离我们最近,从东边进去,不容易被发现。你选一小队武艺高强的将士,等天色暗下来,我们先试着潜进去救人,其他的人原地等候策应。若是能起安全的潜伏进去,就尽量不要惊动沙匪,尽快把人救出来为上。我的同伴都是中原人,一共有十一人:八个健壮汉子;两个书生,一个妖娆如女子,一个富家公子模样;还有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年。” 段晨点点头,指着圆圈另一侧,“西角有个三层的塔楼,到时候我让弓箭手先把那占了,其他人也都贴近一点,散到四周这里是突厥巡兵的活动范围,咱们不战则已,战则要速战速决。” 先锋营果然精于荒野作战,段晨也是极为有经验的将领,他与星河顺利达成行动计划,并由带队的十夫长迅速传达给每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将军(二) 日落月升,黑暗笼罩了大地。 夜风袭来,瞬间卷走了沙土的余温,让俯在斜坡上的星河一阵瑟缩。 身后一片寂静,近百将士各在其位,不发一声杂音。战马也不同于普通马匹,在山坡后的谷中潜伏了几个时辰,竟无一声嘶鸣,就连马蹄踏地的声音都鲜有发出。 星河沉着气,观察着城寨中的动静。 果不出段晨所料,沙匪们并没有外出的行动今夜地营救,一着不慎便会成为一场硬仗。 入夜后,城寨四周房舍灯火渐息。唯余南边寨门c北面土楼c西侧塔楼和正中的牢房还亮着光。 柔然人同样以北为尊,城寨北面一排房屋层叠高大,是地位尊贵者的居所。东边的房屋最为低矮破陋,想来住的都是老弱病残。 她和段晨选在东边潜入,也恰好正是城寨守卫最为薄弱的地方。 前方围墙边,发出一声夜鸟轻啼。 那是段晨发出的信号,意思是前方安全,可以行进。 俯在最前的星河和十几名将士,立刻匍匐着爬下斜坡,到达坡底再猫着腰,迅速奔向城寨东侧。 东边墙垣有几处坍塌,翻越过去毫不费力。 前方探路的段晨,正蹲在墙内一处暗角,观察着周边的动静。 整队人全数到齐,大家俯首凑到一起。 段晨低声说了句,“行动开始,火光为号。” 整队人原地分成两拨,一左一右贴着墙边。 一拨人要跟着段晨,直奔牢房找人。队尾是三名弓箭手,星河背着弓箭和他们站到一起,他们四人要迅速穿过整个城寨,占领最西边的塔楼,以应变故。 另一拨人要在副统领赵江的带领下,往北边潜伏,警戒着沙匪头目们的动静。 经过几个时辰的观察,负责警戒的沙匪集中在寨门两侧。城寨内,则有两小队人巡防值守,列队反向在城寨里内转着圈警戒。只要把握住时机,就能完全避开他们。 穿过两排房屋,两拨人潜伏在暗巷两侧。眼看着面前道路上,一小队巡防的沙匪从面前走了过去。 段晨带着人径直往西,直奔城寨的牢房。 赵江带着人贴着左手边地房屋,往北潜了过去。 牢房孤立在广场正中央,即使是在夜幕中也非常醒目。 趁着漆黑的夜色,全身黑衣的将士们,飞快跑过空地,一一蹲到牢房的墙根下。 星河尽管很想停留,脚下却丝毫没有停歇。这里太容易和沙匪短兵相接了,自己那点拳脚功夫,跟着进去只会拖累他们救人。 沙匪巡防半圈的时间很短,她和弓箭手们必须继续往西,直奔那头的塔楼,在他们走到那里之前占领塔楼。 塔楼四角点着风灯,上下各有两名沙匪。 下方两人手持长刀,晃晃悠悠地踱着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星河四人停留在暗处,两名弓箭手卸下弓箭,拔出腰间短刀,从两侧慢慢潜了过去。 待到只有几步远时,忽然暴起发力,三两步冲了上去,从后方各扣住一名沙匪,瞬间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两名沙匪未发出一丝声息,便瘫倒下去。 弓箭手将沙匪尸首拖到暗处,一人冲上方喊了一句柔然话。 只听上面两人骂了几句,便一前一后下来了。脚尖落地还未站稳,他们便落得和同伴一样的下场。 星河和另一名弓箭手,迅速跑过去,背着弓箭攀爬到塔楼的顶层,占据了有利的位置,观望着下方的动静。 另外两名弓箭手,则收藏好弓箭,换上沙匪的衣衫,捡起他们的长刀,在塔楼下方来回的踱步,和刚才两人一般无差。 这时,绕了半圈的巡防队伍,已经走到了塔楼附近,看到塔楼下认真警惕的“同伴”,领头的沙匪用夹杂着柔然俚语的汉话夸奖了几句,便丝毫没有怀疑的走了过去。 待他们走远,两名弓箭手立刻背上弓箭,迅速的往上攀爬,占到了塔楼的第二层。 塔楼上,夜风呼呼地吹。 星河搭箭拉弦,紧绷着精神,盯着广场正中央的牢房。 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也没听到丝毫刀兵之声。这正是好消息,段晨他们可能已经顺利的攻了进去若是使团的人真的在里面,那他们今晚的运气真是不错。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星河握弓的手已经满是汗水。 这时,牢房门开了道缝,一人翻滚到门口。紧接着,一点绿色的微光亮起,朝着塔楼方向打了一阵信号。 “什么意思?”星河往后移了半步,靠到同样一身警惕的弓箭手旁边。 弓箭手断断续续地说:“房内敌人,悉数解决救到大人同伴九人。” 九人星河心里一沉,少了两个 “给他们回信,让他们稍等片刻,我过去确认一下你和下面两个兄弟继续守在这,一旦情况有变,要及时策应。” 说完她收好弓箭,从原路爬下塔楼。 算算时间,夜巡的队伍离得较远,星河下了塔楼一阵狂奔,直接冲到了牢房门前。 蹲下身子,悄悄推门进去,她便见到段晨一队人身后,蜷缩着李恒宇等人。 一一扫过他们的脸,星河冲段晨点点头。 她蹲到李恒宇面前,低声问道:“红叶和易先生呢?” 李恒宇脸色复杂,带着歉意和悔恨,“红叶姑娘从我们被关进来,就没见过她。易风回是今日午后被带走的,听沙匪们说有买家出大价钱买美貌的姑娘要把他装扮一下,算进去充数。” 段晨移了过来,低声说:“大人,另外两位可能被奴隶贩子买走了时间紧急,我们先撤出去再做打算吧。” 星河用力咬着嘴唇,心砰砰跳的厉害,她想过几百种可怕的情境,却偏偏没有这一种。 易风回尚且知道是被买走了,红叶竟然不知所踪!也许她就在城寨里,也许她也被人买走了若是就这样离开,自己要再上哪去找她? 星河转向段晨,“段统领,你和兄弟们先带这里的人先离开。我要去找索图,问清楚朋友的下落。” 段晨皱了皱眉,断然说道:“不行,你是这次行动的主将。哪怕我们全部战死,也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李恒宇喝了些水,稍稍恢复了精神,“我和你一起去!你尚且冒险救来我们,我们哪有颜面丢下红叶姑娘呢。” “李恒宇!”星河咬着牙,“我要救的人本来就不是你。现在,立刻带着你的人,滚出去!即刻往北,到乌哲去找杨玄风。宫家人见到信物,自然会告诉你下一站的去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将军(三) 远远看着李恒宇等人翻过东边的断垣,星河长舒了一口气。 生死无关,使命必达。 希望李恒宇可以做到! 段晨执意同往,带着一队人又跟着星河,从塔楼一侧往北,慢慢摸向正北面的土楼。 他给塔楼上的弓箭手打出信号:原地待命,随时策应。又向赵江所在的方向传信:诛杀巡队,包抄主楼。 土楼里灯火通明,是城寨最牢固c最奢华c最显眼的位置,想来就是匪首索图的居所。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时,土楼侧边一扇小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身着柔然服饰的女子,端了一面水盆,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名女子身材修长,面上围着纱巾,仪态端庄柔美。 她走到西边的井台上,缓缓放下吊桶,开始打水。 段晨悄悄潜过去,把刀搭到她的脖子上,低声说:“别动告诉我索图在哪里?” 女子转头望着他,难以置信地捂着嘴,竟然落下两行眼泪来。 她小声地问,“你是夜将军的人吗?” 段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女子双臂抱到胸前,“长生天听到我们的祈祷了!终于让夜将军来救我们了!” “不要耍什么花样!”段晨收紧长刀,暗暗警告道。 “我是达希部族长的女儿,我们是柔然百姓,世代住在托兰城那群强盗,屠杀了全族的男人,霸占了我们的家园。每一天,我们都在向长生天祈祷,夜将军可以来解救我们!” 女子擦了擦眼泪,压低了声音,“我带你们去找索图。他不住在这里那个阴险小人,作恶多端,仇家也多,安排了些老弱伤残在这专门帮他挡刀!他住在城门边上的木楼里。” “木楼” 段晨朝那边望过去,之前竟然疏忽了,寨门两侧摇摇欲坠的木楼以及附近几座矮楼,也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避开岗哨,潜到一座普通的木楼前。 女子上前用力扣着木门,其他人则伏在两侧地暗处。 “是谁?” 门内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 女子靠到门边,极尽柔媚地说:“巴根大哥,是我啊大人休息了吗?” 屋内传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木门旋即被打开,一个衣着邋遢c后背微驼的沙匪走到门边。 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勾起女子白皙的下巴,露出轻薄的笑意,“娜仁终于想通了,要对大人屈服了吗?” “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娜仁歪着头,娇羞地捋着长发。 “好好好,你上去吧以后当了压寨夫人,可别忘了哥哥的好!” 说着,他在娜仁身上狠狠摸了一把,顺手把她拉了进去。 门内传来娜仁的浅笑低语,“巴根大哥,我小妹在外面墙角呢。她仰慕你很久了,你不出去和她说说话吗?” 没一会,就见到巴根伸头缩脑地走了出来。 他走到门边墙角,低声喊着,“萨仁小宝贝,你在” 哪字还未出口,段晨已经摸到他背后,利索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星河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紧跟在段晨身后进了木楼。 其他人各自找好了隐蔽位置,守在木楼的周围。 娜仁看到他们进来,松了口气,提着裙子就往楼上走。 段晨和星河一前一后,轻手轻脚的跟在她身后。 娜仁用力踏着木梯,边走边喊道:“索大人长夜漫漫,小女来陪您解解闷。” 走到二层房门口,她举手刚要敲门。 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一把抓住娜仁的手臂,反扭过去把她按在墙上。 娜仁惊叫道:“索图大人!” 索图向前抵了一步,紧贴着她的后背,凑到她的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这个女人,又在搞什么鬼?”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在娜仁身上摸索着。 “咦,这回把刀藏哪了?没有带刀吗?那你怎么报杀父杀兄之仇?” 任他的手上下摸索,娜仁流下了屈辱的泪水,她呜咽着说:“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大人您才是沙漠中的英雄。跟着你,我的部族反而更有荣光。” “哦?”索图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娜仁楚楚可怜地说:“大人,请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向您效忠的机会。” 说着她顺过身子,向前贴到索图胸前,闭着眼睛将娇柔的嘴唇送上前去。 娜仁大胆火热的举动,很快激起了索图的兴趣。 他一手拦着娜仁纤细的腰肢,一手抓着她的长发,将她按在木门上,激烈地吻了起来。 楼梯转角处,星河戳了戳惊呆了的段晨。 机不可失,一向警惕的索图,已经把整个后背暴露在他们面前了。 听着娜仁的低喘,抚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索图兴致正高时,一把尖刀却抵到了他的腰上。 “贱人!” 他停下来,瞪着娜仁美丽的面孔,暗骂了一声。 “不要乱动,大人。” 说着,娜仁打开木门,带着索图和他身后的段晨c星河一起进入房内。 转身关上房门,星河便问:“告诉我,前天夜里,你在废墟抓的姑娘在哪?” 索图回过头来,盯着星河的脸,不阴不阳地说:“你就是那个逃跑了的小子啊!你的女人为了保护你,可吃了不少苦呢。” 星河走到他面前,目光中燃烧着怒火,“她在哪?我要带她走!” 索图咧嘴笑了起来,“你那小娘子,味道真不赖中原女子个性节烈,身体却柔若无骨光听着那惨叫声,就知道又是被谁扛回房里去了!啧啧啧,真是楚楚可怜兄弟们到现在还意犹未尽呢!” “禽兽!”星河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你把她藏哪了?” 索图咂着舌,舔着嘴唇,匪气十足的说:“她的运气不错,兄弟们还没有玩儿够呢,就被买家给看上了。卖了足足三十两呢!既然你找上门来了,老子就分你一半吧。” 星河拔出匕首,抵到他喉咙下,“做沙匪真的要这般生死无畏吗?我最后问再你一次,她人在哪?” “哈哈哈不是我生死无畏,而是那女人” 索图盯着一旁的娜仁,笑着说:“落到她的手里,就算我跪地求饶,她也要将我碎尸万段。” 娜仁走到星河面前,“将军,替我杀了他!那位姑娘我知道是被谁买走了。” “将军?”索图打量着星河和段晨,“有意思,你们是夜将军的人他人在哪呢?打了多年交道了,我们还都没能把对方打倒呢!” 说着,他忽然蹲下身子,猝不及防地翻身跃到房屋一角。 单手一挥,烛台随之倒下。 瞬间,星河只觉得脚下一空,地板竟然分成两半,他们三人一起坠落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将军(四) 就在下落的瞬间,身下张开一面渔网,把他们三个人兜挂在了半空中。 一层的地板随之打开,露出下方密集的刀阵。 星河上下一看,暗道叫苦! 上方距离很远,网兜细软无处借力,难以攀爬上去可若是割破渔网,顺势落下,必然会落入刀阵中。 没想到索图一个沙匪,竟然设置了如此巧妙的机关。 索图站在上方,猖狂地大笑道:“就凭你们想抓老子,还嫩了点娜仁啊娜仁,等杀光了夜将军的同党,老子再来收拾你!” 他取出弓箭,以箭头蘸上火油,再在油灯上点燃。 紧接着推开墙上的悬窗,往广场上“噌噌”射出两箭。 瞬间,牢房两侧的大火盆便被点着,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城寨内围,被火光照得清清楚楚。 索图拔下腰间的竹梢,吹出一阵刺耳的低鸣声,向其他沙匪发出了警报。 “咚咚咚”,寨门两侧的战鼓紧接着被擂响。 周围很快传来此起彼伏呼喊之声,柔然话,突厥话和汉话夹杂在一起,吵闹成一片。 被召唤起来的沙匪,从城寨的四面八方纷纷涌向木楼。 索图三两步跑下楼,回头对三人露出得意地狞笑,便提着长刀冲出门去。 很快,楼外传来一阵刀兵之声,潜伏在木楼外的将士们,正和沙匪激烈地交战。 段晨暗叫一声,“不好,沙匪数量这么多,赵江他们恐怕是扛不住。” “别担心,我们还有三个弓箭手在塔楼上。赵江他们应该可以突围的。”说完,星河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屋外的战况。 兵器碰撞声,嗖嗖地箭声,接二连三地惨叫声 忽然,东面上坡之上,响起一阵阵清脆的铜哨声。 紧接着,城寨四周传来震天的喊杀之声。 段晨低声说道:“是我们的人!可是,是谁组织的进攻呢?赵江这么快就突围了吗?!” 星河摇摇头,“你听这战马和脚步声,我们的人马哪有这么多不会是惊动了柔然巡兵吧!” “哼!” 和他们挤成一团的娜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哂笑,恨恨得说:“柔然巡兵?!他们都忙着到大城寨捞油水呢,哪有时间来管我们的死活。” 段晨轻嘘了一声,仔细侧耳倾听。 片刻,他偏过头激动地说:“正门c西面大约各五十人,东面近百人,三面突入的动静却差不多一队人诱敌,一队人佯攻,一队主力突破弱点这是我们的战术没错!” 没过多久,寨内厮杀愈发激烈,先锋营的人马已经突入城寨中了。 很快,整个城寨都是刀兵近战的搏斗声和嗖嗖的箭矢飞流之声。 尤其是木楼周围,搏杀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不知外面战况如何,三人心急如焚。 忽然,娜仁焦急地开口说道:“你们爬到我的背上,割开这个渔网。我替你们把刀挡住!” 段晨连忙说:“这是什么话,你一个弱女子就算是要有人挡刀,也该是我来!” 娜仁急着说:“你们更有用!逃出去以后,一定替我杀了索图!” 两人正争着赴死,木楼的大门忽然被撞开了。 索图和几个沙匪退了进来,迅速关好门。 密集的飞箭落在木门上,发出连续的撞击声。 索图吼道:“快把他们解下来!他爷爷的,没想到有这么多伏兵!今夜能不能逃出去,就看这几个保命符值不值钱了!” 一大块木板被搭在刀阵上方,一个沙匪跳起来割断了网绳。三人随即落在板上,被三名沙匪一一控制住。 索图一把拽过星河,用刀驾着她的脖子,对着木门外高声喊道:“外面的人听着,你们的人在老子手里!立刻停手,让爷爷们离开!” 门外不远处,一个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答应你,放我的人出来。” 段晨一惊,脱口而出,“少将军” 索图偏过头,看了眼星河,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看来你们挺值钱。” 他用星河挡在身前,一脚踹开木门,推着她径直往外走去。 城门上的灯火和牢房边的大火盆,把木楼前的空地照的亮堂。 星河扫视一眼,外面满是交战后的狼藉。 四处是横陈的尸首,还有不少身着黑衣c掩着面的将士,三三两两追击着逃散的沙匪。 最近的眼前,一列将士中间簇拥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燕鸣周濯 她的目光落到最中间 玄衣的少年,长巾蒙面,只看得清他清澈的双眼他远远的站在那里,在这无边的暗夜里,这样静静地望着她,四周风烟俱散,犹如初次相见 杨玄风他没有食言,茫茫大漠,他还是找来了 星河看着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身后的索图,左手拉着她的发束,右手持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冲着杨玄风挑衅地说:“夜将军,好久不见!上次罗门沙道一战,你可让我失望的很啊!” “那次让你跑掉,我同样很失望。” 杨玄风扯掉面巾,冲星河笑了笑,眨了下眼,指着她对索图说:“我的人很珍贵!你碰掉了一根头发都赔不起,快点把她还给我,乖乖地领死吧!” 星河心领神会,在他说完这句话,第二次眨眼的时候,用尽全力挺直了身子,顺着索图左手的力量向上顶了上去。 索图万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动作,只愣了一瞬,立刻收紧刀锋,向她的脖子割了过去。 星河紧闭着双眼,等待着一切的发生。 连山为引,步下生风。 只是一瞬,杨玄风已经移到他们面前,手起剑落,直直地劈斩下来。 下一刻,索图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持刀的右臂,被杨玄风的剑从肩头齐整的斩了下来,正落在自己的脚边上。 星河感受到脖间寒刃近了又远,身后的力量拖着她缓缓倒下 只是一瞬,她被一股力量牵引起来,挣脱了索图的控制最后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停留在久违的臂膀间,她终于找到了那份失落的踏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付之一炬 眼看索图被抓,负隅顽抗的沙匪纷纷丢下兵刃,高举起双手放弃了挣扎。 段晨摆脱了控制,看清对面的袍泽兄弟,兴冲冲地跑过去,“燕” 话还没出口,只觉得气氛不对。 对面的燕鸣c周濯和叱奴休等人,见了他竟然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欣喜都只顾盯着一边的宫衍和少将军,一模一样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旋即撇回头来,迎着风一阵激烈的咳嗽。 少将军,竟然和宫大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缠绵到分不开! 段晨心里一紧,暗道糟糕了京城果然是让人学坏的地方,少将军这才回去不到两个月,竟然沾染上了这种习气! 上大将军和夫人怎么承受的了凉州那些爱慕少将军的小姐们,恐怕也要伤心欲绝了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迅速收拾着战场。 没过多久,一名小将半跪在杨玄风面前,“报告将军,斩杀沙匪四十三人,生擒匪首索图在内七十二人!” 全部俘虏都被捆绑着,一一投入监牢。 监牢外,站满了达希部的女人和孩子们。 他们三三两两打着火把,围在娜仁身边,怒视着监牢中的仇人。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跪倒在地上,哭喊着:“少族长,杀了这些恶魔!给我的丈夫和儿子们报仇吧!” “恶魔!” “杀了他们!” “报仇!” 呼喊声此起彼伏,女人c孩子们抱作一团,哭诉着亲人的死亡。 娜仁紧紧握着火把,火光在她眼中跳动着。 她举起火把,高呼道:“达希部族人们,你们还在等什么,去把火油全部拿出来!让火海清洗这群畜生的罪恶!” 听了族长的号令,大家立即四散开来,纷纷回到房舍中,翻箱倒柜地搜集自家的火油。 段晨走上来,握住娜仁的手臂,夺下火把。 “你要烧死他们?他们现在已经被缴了兵器,没有反抗之力屠杀他们便是不义只杀!” “不义之杀?!” 娜仁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两行眼泪静静地落下来。 她后退了几步,颤抖着说:“我的父兄亲人们也是手无寸铁,也没有反抗之力!为什么当时没有人跳出来,告诉索图那个禽兽,那是不义之杀!” 面对娜仁的激动,段晨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望向杨玄风。 “将军,匪徒数目不少。末将以为,应该把他们交给官府处置。” 广场上一片沉寂,所有人都紧绷着精神,等待着夜将军的命令。 风吹过杨玄风的鬓发,他沉默着没有说话,闪动的火光下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星河望着他的侧脸,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一向仁义,应该和段晨所想的一致吧。 何况身为将帅,“不义之杀”实乃大忌。 但是,何所谓“仁义”。 那只是茶余饭后,闲谈间的词汇罢了。痛苦加之于自身,任谁都生不出半分来。 星河看着达希部族的恨意,看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最后目光落到满是沙匪的牢房中。 这些沙匪中有突厥人,有柔然人,甚至有汉人和西域小国的流寇若是让段晨全部带回去,西北军营救使团的行动会暴露不说,逾越国境捕匪更是易生争端,更别说官府后续的处置了。 至于私心,对索图这帮欺负红叶的禽兽,她只想亲手将他们碎尸万段。 想到不知身处何地的红叶,她的心里就是一阵刀绞般的痛。 仿佛就是昨日,仿佛就在面前她笑着说想跟自己到大漠找亲人,眉目可亲,一团和气。 万没有想到,却是跟着自己踏入了梦魇,走也走不到头,爬也爬不出去! 星河终于下定决心,快步走上前去,隔在段晨和娜仁之间。 她对着段晨说:“你从没来过这,又谈何从这带走任何人。” “宫大人你和将军” 段晨面带难色,“你也该为他的声誉考虑夜将军是大漠里的英雄,怎么能杀戮束手就擒的俘虏何况他们中很多人也许是胁从的” 星河将手搭在他肩上,阻止了后面的话,“你们即刻开拔返程,明日日落前就能到家好好洗个澡,喝顿酒,忘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吧。” 段晨讶异地张了张嘴,又望向杨玄风。 “将军!你说句话啊!”他激动地喊道。 杨玄风低下头,向他挥了挥手,“你带所有人回去吧。记住,你们根本没有来过这里。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更不需要向任何人复命。” “将军” 段晨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星河咬了咬牙,掏出了腰间的令牌,高声说道:“众将士听令!即刻撤离,不得有误!” 她转向段晨,决绝地说:“段晨你记住,我才是这次行动的主将,你们是听从我的命令撤离的。这些俘虏的生死与你们,与夜将军也没有丝毫的关系!” 段晨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立刻半跪下来,拱手行礼道:“是宫大人!” 他站起来,高举起手中的剑,喝令道:“夜将军的将士们!休整结束,即刻开拔!此间事不过醉后一场梦,就像这些年我们守护夜将军的秘密一样。这座城,也把它遗忘了吧!” 几百名将士齐刷刷地跪下,“是!” 山坡上是清冷的长风,山坡下的城寨里是冲天的火光,血色的光芒染红了整片天空。 星河和杨玄风并坐在坡上,任习习的夜风吹着衣角发梢,沉默地看着坡下的大火。 良久,杨玄风开口道:“如果你想哭,就哭吧。” 星河摇了摇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木然地说:“红叶被送到长安,是哥哥离家的前一年。此后她陪了我整整十年,最孤单c最无助的十年对我来说,她不是一个下人,而是我的长姐可我却把她弄丢了。” 杨玄风揽过她的肩膀,“对不起我根本就不该让你们离开我的视线” 星河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与你有什么关系,每个人犯的错,自然要自己去扛若是能找到红叶,拼了命我也要守护她一世平安喜乐。” 杨玄风掏出怀中的锦囊,放回星河手中,“由它开始,你和我的一切,便再也分不开了。记住,我也会拼了命,守护你一世平安喜乐。” 星河捏着锦囊,低头幽然地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这样杀他们但是如果今天,我没有亲眼看着这些禽兽被处决。即使将来找到红叶,又有什么面目,劝她不要痛苦,不要难过。又有什么资格,要她忘掉这场噩梦”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想了!” 杨玄风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娜仁说了,红叶是被突厥的奴隶贩子带走了,可能会去漠北的几个大城我陪你去乌哲,去坎达尔,去锡木走遍这草原和大漠,一定会找到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纵贯大漠 兵戈已止,飞沙掩血,一切恢复了平静。 晨曦下,娜仁领着部族老少,将使团送到遥远的沙坡外围。 “诸位朋友,你们的骆驼和货物都在这里了,再往前走就能重回商道。” 娜仁停下脚步,拿出一张羊皮卷,交给星河。 “这张是呼弋里的舆图你们走过前面一段商道,便可转走我标注的这条路。它是黑市贩子们的密径,沿着它穿过呼弋里,能比走普通商道快上三天。” 星河感激的收下舆图,拿出一本粗纸缝制的册子,交到娜仁手上。 “娜仁你很聪明,也很勇敢,将来一定可以守护好族人!这是我们中原的《机枢谱》,专述各种机关c陷阱的设置。我默出的这部分,都很适合沙漠中使用,你们可以依照城寨的地势,修建机关暗道。如果将来再遇到强敌希望可以帮助你们,保护好自己的家园。至少也能帮你们拖延一些时间,放狼烟向巡兵求助。” 娜仁捧着册子,眼里闪出泪花,“你彻夜未眠,原来是为了给我们这个!谢谢你!对不起,没能帮到你更多,愿长生天庇佑你姐姐!” 天高地阔,晴朗无风。 烈日暴晒着白沙,整队人缓缓地行走在无垠的荒漠中。 杨玄风和星河前方带队,燕鸣和周濯压后,其他人则分布在队伍两翼,把李恒宇围在中间。 李恒宇赶了赶骆驼,加快几步追上前去。 “二位等一等!” 他支支吾吾地说:“现在有一个小问题我觉得有必要和你们沟通一下。” 杨玄风看着他,认真地点点头。 李恒宇指了指身后的队伍,“你只带了这几个人来,其他城防营的护卫部队呢?是不是落到后面了,我们要不要折返回去找他们?反正离陛下要求的八月底还有些时间” 星河挑着眉毛,观察着李恒宇的一举一动。 从托兰城出来,他就有些反常。 此前说什么使命必达,管不得许多人,现在竟然关心起护卫部队的人马来。 杨玄风答道:“李大人不必担心。大部人马按照你的计划,扮作使团从灵州出关,正在向乌哲城进发,他们会在乌哲城南十里外的落雁坡与我们汇合。” 李恒宇讪讪地点着头,“还有一件更小的事情,你们也许会想听一下” 星河双臂抱在胸前,审视着他,“李大人,有话请直说。从离开长安那刻开始,我们所有人就注定生死与共了。你若有所保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听了她的话,李恒宇吞了吞口水,缩着头说:“那个使团现在没有国书了” 星河侧目看向他,“国书?你开什么玩笑!不是每个随从身上都有吗?沙匪把你们的国书抢去了?!为什么在寨子时里不说?!” “不是,不是!” 李恒宇急着摇头摆手,“是在凉州的客栈,你当时出去办货了。易风回说,要进柔然人的地盘了,路上可能会遇到巡兵盘查,每个身上都装着国书,万一出了纰漏,很容易被识破身份。便把除了我身上这份以外的文书,都收起来烧了但是现在,我身上这份国书” 李恒宇掏出怀里的文书,抖出来给他们看。 文书外卷上满是血污,展开一看字迹也多有污损,很多地方都看不清了,根本就没办法使用。 他无奈地说:“也不知哪个混蛋,趁我睡着淋了我一身血!” 星河有些心虚的偏过头,“你好歹多留一份啊!” 杨玄风看了眼星河,不知她身上的国书如何,也不方便询问,只好面色凝重地陪着着急。 “唉,现在你们都知道了要不我们这返回凉州,再快马加鞭回京城取”李恒宇试探着询问道。 “你活的不耐烦了吗?” 星河白了他一眼,“既然这样,我们只能努力去找易风回了,他不是造假高手吗?让他做一份一模一样的。” 李恒宇舔了舔嘴唇,磕磕巴巴地说:“让他伪造国玺?!” 星河说:“你是我朝使臣,国书因为你才有意义。就算是假的,它也一样可以当真的用。” 她忽然停下来,狐疑地看着李恒宇,质问道:“你为什么只关心造假之事,却对找易风回只字不提难道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找到他?” 李恒宇一阵支吾,遮遮掩掩不肯明说。 两人正争执着,杨玄风忽然抬起手,整个队伍随之停下。 “出来!” 他对着身后不远处的沙坡,高声喝道。 不一会,沙丘后面出现一个土黄色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来到他们旁边。 星河看清楚人,皱了皱眉头,“叶硕?我不是让你呆着凉州,等个人强马壮的商队再跟着去乌哲吗?怎么又跟来了我们此行真的非常危险” 叶硕昂起头,倔强地说:“留在凉州更危险!我家的水缸要是给发现了,只怕等不到商队就要入大牢了!” 杨玄风问:“阿衍你认识他?水缸又是怎么回事?” 水缸博鲁特那也算不义之杀吧 星河叹了口气,转头对杨玄风和李恒宇说:“这是叶硕,上次风沙里救过我。他也要去乌哲城既然已经到这里了,就让他跟着我们吧。” 杨玄风看着少年,“叶硕,谢谢你!随便选匹骆驼吧。路上警觉些,我们会把你安全带到乌哲城的。” “你就是夜将军吧!” 叶硕闪亮的眼睛盯着杨玄风,“我昨天就趴在托兰城外你们太厉害了,收拾起沙匪来比风暴还迅疾!” 杨玄风没有回答他,转身驾着骆驼继续向前行。 叶硕连忙跟上去,喋喋不休道:“夜将军,到乌哲以后,你们以后要去哪?带上我一起吧,在大漠里隐蔽伏击,我可是把好手呢!” 娜仁指的路确实不错,不仅贯连着大大小小的绿洲,还有很多可供隐蔽的坡地,非常适合小部人马的行进。 整队人马,日夜兼程。 借着达希部的舆图,绕过危险的流沙山和荒芜的野域,行程刚好赶上计划。 接连行进了七日,眼前的景色愈发平坦开阔,脚下青草也逐渐变多,便知道已经到了呼弋里荒漠的边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平沙落雁 小队人探路归来,远远的便听叶硕喊道:“前方便是落雁坡了!” 整队人都松了口气,几天的沙漠行程终于要结束了。 星河紧跟李恒宇,不依不饶地说:“李大人,别以为不说话,就能瞒着我!易风回到底在哪?你和他还有什么秘密?” 李恒宇回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算了,怕了你了我家瑾华曾和我说过,她见识过易风回的功夫,可谓高深莫测所以我才有信心,他一定能从奴隶贩子的手中脱身,赶到乌哲与我们汇合。” 他这么一说,星河倒更觉得奇怪。 易风回一介书生,能被文武兼备的李家嫡孙女说功夫高深莫测,必然不是普通的程度,至少高出暗卫们很多。 杨玄风对他的事情如数家珍,却从未提过这方面既然功夫高,为何要掩藏,又为何跟着大家轻易中招 思量了一阵子,星河问道:“那个博鲁特,你从哪找来的?” 李恒宇愤愤地说:“提到那家伙就来气!我和易风回门买舆图,一转角就碰上了他。那个热情似火c巧舌如簧,把大漠说的跟自己家似的。我们一合计,请个向导肯定比自己走强。谁知道竟然遇上了沙贼!疏忽大意!引狼入室啊!” 星河眉头渐紧,试探着问:“把大队人马分成两拨,我们一行取道凉州,也是易风回的主意吧?” 李恒宇点点头,“嗯,是他建议的没错。” 又是易风回,分道而行,焚毁文书,雇佣博鲁特一件件事情看似细小,却都和他有关,步步都在阻碍着使团继续前进。 星河沉住气,最后问了一句,“易风回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国书污损了?” “知道呀!” 李恒宇理所当然地说:“在托兰城的监牢里,我们虽然被捆着,但我那一身脏你也看见了,国书肯定是一团糟了当时他还安慰我,说逃出去以后可以配些药水,试着清理一下。” 完了,完了!星河心里凉了又凉 如果易风回真的有心阻止使团前行,他在得知国书污损之后,即使人到了乌哲,也会藏的严严实实,绝不会露面的! 那和他在一起的红叶怎么办?或许,他根本就不会管红叶的死活! 星河越想心里越沉重,受人敬重的易先生,一腔热诚,外表无害此前竟没有怀疑过他一分一毫。 忽然,使团队伍里一阵欢呼。 “落雁坡到了!” 星河抬头一看,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片开阔的草原。 落雁坡,取意平沙落雁。 原以为是片沙坡地,却未曾想竟是大片水草丰美的草原。 草原中央有大片浅湖,南接呼弋里的风沙,北与回卢山麓延伸的矮丘相连。 远望去,茫茫的银湖对岸,是回卢山平缓延绵的整片青绿。 山的那边,便是他们的目的地,山南草原的开端:乌哲城。 “乌哲”,当地俚语“天赐之地”。与托兰城不同,那里可是个实打实的大城。 作为漠北横c纵两条商道的交汇处,这里集散的商旅数目丝毫不逊凉州。加之地处柔然和突厥的分界之处,多年来管控松懈,各路黑市商人都汇集于此,经营着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 入城前,不少商队都选择在此驻足。在湖边安起营帐,借着清澈的湖水,洗净一身的风尘。 杨玄风分出两拨人,沿着浅湖东西各找出去几十里,也没有发现灵州一线的人马。 按理说,那条路距离更短,匪盗也少,他们人马又多,应该早在三天前就到达了才是。 商议之后,大家决定在此驻扎一夜,明日若不能汇合,便留下他的几名侍卫在此等待大部队,其他人先入城寻找易风回。 入夜,点起一堆篝火,所有人沉默的围坐着。 没有进入大漠时的欢声笑语,没有了热情的给大家烹煮奶茶的红叶短短几天,身心仿佛都被肆掠的风沙给掏空了。 星河凑到杨玄风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便一前一后起身,一起沿着湖岸远远走了出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燕鸣捂着额头,对周濯说:“完了完了我妹夫被少将军抢走了。” 周濯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谁是你妹夫?” 燕鸣丧气地说:“就是宫先生啊我好不容易看中的人啊!可怜我的小妹还没为她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呢,我便要死了!” “呸呸呸我们不是都好好的么,什么死不死的!”周濯把一块烙饼塞到他嘴里。 燕鸣啃着饼,含含糊糊地嘟囔道:“护送使团到突厥,半道上却把副使给丢了听说副使大人是陛下和贵人身边的红人按照什么什么律令,你我统统活不了” 一边的李恒宇侧目看着他,不悦地说:“燕将军说的什么胡话!副使不是好好的,跟你们少将军卿卿我我去了?!” “卿卿我我” 燕鸣手中的烙饼掉到地上,“副使不是叫沙匪抓了,卖了么?我们明天不是要去乌哲城找他吗?!” 李恒宇的一个侍卫插话道:“我们明天要找的人,是我家主人的谋士易先生,他是太学博士。宋副使是靖国公嫡女,外祖家姓宫我看你们相当熟络,你还叫她宫先生,难道不知道她是副使大人吗?” 听他这么一说,周濯的烙饼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杨玄风背坐在湖边的大石块上,身后是哗哗啦啦的汲水声。 星河伏在湖水中,细细的洗着发间的细沙。 她边洗边说道:“湖水没我想的那么凉” 杨玄风笑着说:“草原上的夜风,三两下就把大地上烈日的余温带走了,唯独这水留下了最后的温度知者乐水,如斯包容,如斯多变,方是君子的性格。” 星河回道:“水能带走污秽,却不真的沾染污秽。无论掺杂了什么,只需要在沙层中一滤,就能回到它的本真。凡尘世间走过,干净的来,干净的走亦是君子性格。” 李恒宇所谓的卿卿我我,俨然成了坐而论道,而且一论便是人生大道。 杨玄风说:“君子和而不同。你我今后可以像在托兰城那样,恪守好自己的道,万勿为了对方去妥协。若是有了分歧” 星河站起身来,边整理着长发边说:“若是有分歧,便各自行事。谁惹了尘埃,谁自己洗净便是。” 杨玄风下意识的回头,又连忙转回去,急着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 星河趟着水走过来,“你到托兰城增援,带了西北军的兵。回去见过上大将军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乌哲城变(上) 星河套上宽大的白袍,坐在到杨玄风的身边。 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任晚风一点点吹干。 杨玄风轻声说:“你生气了吗?” 星河摇摇头,“并没有。” 杨玄风叹了口气,“近来我忽然有点患得患失,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会惹得你伤心难过。” 星河顺势靠到他肩上,“相反我很高兴。你把我们之间的不同,家族所站的立场,身边人盘根错节的关系,都摆的清清楚楚,想得仔仔细细说明你在思考我们之间的未来。作为一个女子,意中人还没娶我,就把我纳入未来的考虑,是多么大的幸运!总比口口声声说着钟情,却不停制造着伤害和痛苦的人强得多。” 杨玄风心里一怔,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从何时起,自己思索的不再只是爱慕她的心意,而是与她更遥远的未来。 他忽然回过神,“等一下,你刚才说,还有谁说钟情你?!” 没想到自己一番赞赏,他竟然只听到了最后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星河赶紧站起身来,指着不远处的火光说道:“哎呀,那边好浓的茶香!我们去讨一口喝喝吧。” 说完,她拉起杨玄风,迎着风飞奔过去。 浅湖边难得有处水深的洼地,好几个商队都安营在这里。 几个孩子围着帐篷追跑打闹。 妇人们围在水洼间,笑闹嬉戏着洗着衣裳。 营地中间燃着一个火堆,三名行商模样的男子围坐在一起。 其中年纪稍长老者,不时往火中添着马粪团,火堆上悬着一口精致的铜锅,正烹煮着一锅浓茶。 他对左右两人说道:“张老板c陈老板,多年不见,没想到在这遇上了,真是巧啊!” 张老板豪爽地大笑,“可不是嘛!这茫茫漠北竟和两位同乡相逢,实在是难得!” 陈老板则更加斯文有礼,他向老者拱拱手,“李伯安好!张大哥是出城而来,我是准备要入城,而您又是途径这片草原,真是巧合中的巧合。今日能有此偶遇,真是算都算不来的好日子。” 三人你来我往的一阵寒暄,竟未注意到两个年轻人走到了火堆旁边。 星河牵着杨玄风,径自走到他们旁边,恭敬地拱手道:“几位先生,远远就闻到你们的茶水香浓,可是北荆州的五味岩茶?” 张老板打量着他们,啧啧称奇,“说的正是!五味岩茶是我们家乡的本帮茶,也不甚出名,没想到你嗅一嗅味道就知道了!” 老者撩着胡子,笑着问道:“两位小友也是行商?” 星河笑着说:“我们从北荆州来,姓宋。” 宋家是北荆州大姓,遍布各郡各乡,出门行商的人自然不少。 老者一听,连忙对身边两人说道:“奇了,奇了!竟然又遇上两位同乡!” 他连忙招呼星河和杨玄风坐下,对着帐篷里喊道:“丽娘,再拿两只茶盏来。” 一个女孩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不多会就捧着两只干净的茶盏,摆在星河和杨玄风面前。 同乡相见,免不得又是一阵寒暄。 带了什么货,走的哪条路,路上有什么见闻,这次来有多少利润,下一趟打算怎么走津津有味聊个没完。 杨玄风坐在一边,听的瞠目结舌。 星河与他们侃侃而谈,仔细说着自己贩运的珠宝首饰c丝绸布帛,如何从北荆州沿水路北上,一路上各种见闻,几年来利润的浮动全是凭空说来,竟然分毫不差。 三个经验丰富的商旅,愣是没有一个察觉出半分不妥。 水沸三扬,茶香正浓。 李伯给每个人斟上茶,大家相请着共饮。 陈老板饮着茶,对张老板说道:“大哥,我从灵州过来的路上,遇到几个返程的商队,有人说乌哲城最近不太平你刚从里边出来,觉得怎么样?” 张老板压低了声音,“乌哲城换防了。” 星河听的一头雾水,杨玄风却立马懂了。 边关出现小范围的摩擦,比如某些城池的争夺,若是未能致使两国交战,军民们便把对此处控制的变化称之为“换防”,意指这是两国之间的事务,对普通商旅c百姓没有影响。 也就是说,现在是柔然人控制着乌哲城。 他压低了声音,在星河耳边简单一说。 星河立刻打起精神,仔细听着张老板的后话。 张老板向他们招了招手,大伙立刻凑到他面前。 他神神秘秘地说道:“事情不止如此宫家的商号出事了,铺子被关了,掌柜的和伙计们也都被抓了。” 星河和杨玄风面面相觑,好不容易到了乌哲城,宫家商号竟然出了变故。 陈老板不以为然地说:“你老兄净瞎说!就算柔然人控制了这座城,也不可能关宫家的铺子。宫家可是大漠里的大水鱼,大公子活脱脱的财神爷呢。” 张老板啧了一声,“大哥是那种瞎说八道的人吗?就是七天前,我路过集宁大街,亲眼看见柔然官兵从商行抓的人,铺子也暂关了。我还听说,宫家大公子三个月前去了西域,不知怎么的柔然人就翻脸了。” 李伯也是将信将疑,“太奇怪了!宫家和柔然c突厥哪家的关系不行了?携利而来,携利而往,哪边不想分它一杯羹,怎么可能平白的抓人关店呢?” 张老板说:“可不是嘛,见了鬼了!好多向宫家供货的商队,手上的货硬是送不出去,还在城里等着呢,一不小心就要赔的血本无归。” “那倒不一定狡兔三窟,宫家根基深厚,也不都是明面上的人”李伯话未说完,立刻打住,重重地喝了口茶。 大表哥人不在漠北掌柜伙计被抓了,店铺被关了柔然官兵做的发生在七天前星河恍惚明白了些什么 若是找不到宫家的人,使团就无法继续行进。面前这个李伯欲言又止,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她站起身来,慌张地说:“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也有一部分货是宫家商行要的呢!要是找不到他们的人,可上哪收钱去呀?!” 陈老板c张老板望着这位同乡的姑娘,眼里满是同情。 李伯想了一会,凑到她耳边说:“小姑娘,老伯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几十年,对乌哲城比自己家还清楚你也算走运,我恰好知道宫家在黑市上有间店铺,你上那碰碰运气吧” 星河认真地点点头,暗自记下他说的位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乌哲城变(下) 上弦月缺,繁星点点。 使团的营帐安在湖岸边,几块零散的大石之间。 星河坐在火堆旁,嘴里衔着一截狼巴草。 草汁入口苦涩,替她抵挡着袭来的困意。 李恒宇坐在一块大石上,杨玄风坐在他不远处,仔细和他说着从商队听来的消息。 “柔然人!难道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李恒宇惊呼着,差点从石头上跌下来。 杨玄风倚着长剑,“使团的行程是绝对保密的,朝中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但我们还未出关就在灵州遇袭了现在这种情况,计划是不是被泄露给了柔然人,真的很难说。” 李恒宇凝视着火堆,“眼下时局紧张,各国间关系微妙。否则,陛下也不会遣使密访,要我们在面觐阿古木,和他达成一致之前,绝不惊动东齐和柔然,甚至也包括突厥王庭。” 陛下确实给他出了个难题,既要到达突厥王帐,又不能提前惊动突厥官署,弄得他一个使臣出访的如此狼狈,还要把前路寄托在宋星河一个小女子身上。 李恒宇沉思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柔然人竟然得了消息,先下手摆了我们一道。” 星河摇摇头,“那倒未必,柔然人是一个月前控制的乌哲城,那时我们还未成行宫家的商铺是七天前被封的,如果是冲我们来的,又不至于拖那么久更何况,我和使团c和宫家的关系,外人也没那么容易知晓。” 李恒宇试探着说:“你觉得柔然人不是冲我们来的?” 星河打了个哈气,“宫家在大魏连个分号都没有,和它关系最密切的自然是东齐朝廷。” 她这么一说,李恒宇旋即醒悟过来。 宋星河是副使,又是宫家的人,这件事即使在大魏朝中也鲜少有人知道。 但宫家是东齐大族,却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他琢磨了一会,“这么看来,可能是东齐也派人到了乌哲城,并且接触了宫家的人,被柔然察觉了。” 杨玄风点点头,往火堆里投了一把艾草,“话虽如此,我们还是要小心些。明日你先留在这,我和阿衍进城联络宫家,还要找红叶和易先生。如果能顺利知道王帐方位,你就可以绕过乌坎城,直接去见阿古木了。” 李恒宇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好,你们两个小心些。毕竟有所损伤,我也赔不起。” 杨玄风没有搭理,再看对面的星河,已经靠在棉垛上睡着了。 李恒宇从石头上跳下来,也搬过一个棉垛,斜靠在上面。 看着漫天星辰,他长吁一口气,“宋小姐虽然脾气大了点,办事还是很得力的。采买的货物还真不错,艾草驱蚊虫,棉花又软又厚,刚好挡风保暖。” 杨玄风露出一丝笑,缓步走到星河身边。 随手解下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又顺手拖过来个棉垛,和她坐靠在一起。 李恒宇看着他们,犹豫着道:“杨将军,我虚长你几岁,有句话不当说,却想说一下你和宋小姐虽然每户相当,家族间却少了份默契,这样的情谊,还是不要放任的好” 据他所知,这两人都有议亲的对象,可却不是对方。 世家大族的孩子,情义从来都自身的负累。 思量再三,他还是把这些话吞了回去。 杨玄风凝视着身边熟睡的人儿,长发半掩着她的侧颜,月光下通透洁白,纤尘不染一如初见。 有她在身边,一切正好,再没有比这更踏实的感觉了。 他淡然一笑,认真地说:“我有舍弃一切与她相守的决心,即使前路再崎岖,亦无所畏惧。” “换防”果然和它字面上一样,仿佛只是换了批守卫,对其他一切没有任何影响。 乌哲城的城门口秩序井然,出入各走一边,商旅百姓们都排着队,等待着柔然官兵的检查。 看惯了中原入城的严格盘查,使团的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结伴同行的陈老板却一直说,今日进城盘查的严格了许多,尤其是对中原人,人和货都查看的紧。 叶硕走在最前面,见了官兵便用柔然话热络地招呼着,介绍自己的商队来自大魏最南方,顺带着把陈老板的队伍一起带了过去。 查看过陈老板的路引,查验了他几件货物,官兵很快放他们入了城。 两纵两横四条大街,把正方的乌哲城池分割成了九块,最中间的一区是官署衙门,而所谓“黑市”其实一点也不“黑”,它是城中最大的一片区域,贯联了北边三块坊市。 行到官署附近,与陈老板的商队分道扬镳,入城的人兵分三路: 叶硕去找他哥哥,打听柔然人在城中的动作;燕鸣带着西北军亲随,到黑市西北角的“部曲坊”奴隶市场,打听红叶和易风回的消息;星河则和杨玄风一道,直奔黑市东北角的“珍珑坊”,寻找宫家的商铺。 约定第二日午后,再聚集此地交换情况。 所谓的黑市“珍珑坊”,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c龙蛇混杂,看起来也是平常街道,平常的商铺,寻常的店家和寻常的顾客。 李伯的描述极尽细致,一路找去相当顺利, 那是一间门脸不大的店铺,在坊市中并不显眼,既没有招牌,也没有幌旗,门口也没有摆放任何货物,很难将它和城中最大的宫家商行联系起来。 杨玄风打量着这间店铺,“这里看起来不像呀!” 星河指着门柱底端,“你看这柱础,纹饰是兰花纹,跟宫家的族徽无差,这是我家的商铺没错。” 店门半掩着,杨玄风推门进去,外堂却空无一人。 星河跟着进去,对着里间高喊道:“有人吗?来客人了!” 好半天,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少年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女,确定他们并不是店里的常客,便敷衍着问:“二位客人,要买点什么?” 星河开口道:“一斤陈醋,半两霜。” 少年啧了一声,冲他们摆摆手,“出门右转走两条街,过三条巷,那边有卖醋的铺子!二位走好,不送!” 星河暗暗摇头,宫家先祖挑担卖醋起家,家中人人皆知先辈勤俭守德c不畏寒暑,一砖一瓦皆来自这“一斤陈醋,半两霜”的艰苦,可这小伙计竟全然不知,也不知大表哥是怎么教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佩兰心(上) 星河叹了口气,“我要见你们掌柜的。” 见他们年轻又面生,最近城中也不太平,少年早有些不耐烦。 他摆着手说:“去去去,别闹了!知道我们商行生意多大吗?掌柜的可没空见你们!” 星河也不与他争执,径自走到柜台前,顺手一扒拉,一个素胚青釉莲花尊随之落地。 咔嚓,一声脆响,碎片飞溅四散。 少年奔过去,心痛地看着一地碎片,结结巴巴地吼道:“你你你知道这个多贵吗?卖了你们都赔不起!” 星河双臂抱在胸前,“是嘛?我看着怎么像便宜货,你叫掌柜的出来,我们谈谈怎么赔。” “你们!是来找麻烦的吧!” 少年急匆匆站起来,怒气冲冲盯着星河。 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快步走去把大门紧紧关上,还不忘落了把大锁。 “哼!你们可别想跑!” 他把钥匙往怀里一揣,骂骂咧咧就往内室跑去。 看着他的身影,星河哈哈大笑,“这小子还挺机灵,我大表哥也不给好好训练一下。” 说罢她向杨玄风伸出手,“我送你的信物可以拿出来了。” 杨玄风摸出那个玉件,提在星河面前。 “定情信物就是宫家的信物吗?你把家族信物拿来定私情,是不少了点诚意?” 星河嘴一撅,“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再没有比它对我更重要的物件了你不要就算了!还我吧!” 说着她便踮起脚,跳起来去夺。 杨玄风连忙把玉件举过头顶,“原来是这样。别动!送出来的东西,哪有再抢回去的道理!” 听到里间传来脚步声,星河立刻停下来。 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一本正经的站到杨玄风身旁,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你只管冷脸不说话,事情都交给我!” 说话间,一名身穿漠北锦袍的中年人从内室走出,身后跟着那名小伙计。 小伙计指着他们说:“掌柜的,就是这两个人,一大早的来找茬!” 掌柜黑着一张脸,走出来便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看看珍珑坊是什么地方!就敢跑来捣乱!” 原本怒气冲冲,可当看见杨玄风手上玉件后,立刻神色大变,“兰兰心佩!” 他立刻站直了身子,理正衣冠,拱手到面前,对着杨玄风躬身长拜道:“小东家好!” 眼见掌柜对他们如此恭敬,少年也愣住了,连忙跟着后面行礼。 星河笑着说:“掌柜的怎么称呼?求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哪里哪里小的姓江。” 掌柜一边说,一边陪着笑,客气地问道:“二位是哪房的小东家?” 星河指着杨玄风说:“我和哥哥从邺城来。” 听她这么一说,掌柜连忙招呼道:“原来是三公子和五小姐!请到内室休息小人还有几位客人,等送走了他们,再去向二位回话。” 星河心中暗喜,江掌柜果然把他们错认作三表哥和五姐姐。 自己如何到这里来,确实不好解释。但家主大选在即,他俩来大表哥的地盘探探情况,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与杨玄风对视之间,冲他眨眨眼。 杨玄风回瞪她一眼,责怪她没有套好说辞就随口乱说。但转念一想,她这样也不无道理。随便暴露身份,确实会给使团招来风险。 星河无视了他的不满,拉着他的衣袖,紧紧跟在江掌柜身后。 店铺门脸不大,内里却有乾坤。 穿过内堂,推开侧门,里面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庭院。 中原样式的亭台楼阁,盛夏时节草木成荫,来往不少仆婢杂役,仿照宫家堡的陈设,星河觉得仿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洛阳。 江掌柜介绍道:“这里是大公子在城中的居所。” 他随手招来一个婢女,“小杉,这二位是京城分号来的三公子和五小姐,你领他们去休息,一定要招呼周到。” 小衫拜了一拜,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公子c小姐好,一路劳顿辛苦了!” 星河笑了笑,这才是大表哥的做派。 把居所设在黑市中,闹中取静c乱中求安,确实比哪里隐蔽。 小衫将他们带到一间茶室,奉上应时的瓜果点心,又沏了一壶上好的正山小种,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杨玄风仔细听了一会,确定四下无人,才说道:“你要冒充什么三少爷c五小姐,总该先知会我一下,万一露馅了可怎么办?” 星河撇撇嘴,“我可一句话都没说,都是江掌柜自己认错的。宫家兰心佩共有五件,细微之处的差别,他一个分号掌柜哪能分得清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 她尝了一颗紫透的葡萄,只觉得甜腻的过份,赶紧斟上一盏茶,轻啜了一口。 杨玄风叹了口气,“既然假冒,你好歹介绍一下。” 星河点点头,认真地介绍道:“宫家嫡系共有五支,三表哥和五姐姐是二房孙辈,他们的祖父是二房东的当家人,也是邺城分号的掌舵人。” 杨玄风说:“这我倒是听说过,宫家家族庞大,主枝一脉共有五房,关系紧密远超任何世家。” 星河点点头,又摇摇头,“紧密是紧密,但家族内的竞争可不小。五房是宫家的核心,掌管着家族重大事务,但宫家每一代,每房只能留下最优秀的嫡子,其他子女都会被分为侧枝旁系,派去经营一些小城的小商号。” 杨玄风一怔,好残酷的家族竞争,不是最优秀的孩子,就会远离家族的核心,后世子孙再没有掌管家族的希望。 星河继续说道:“宫家与别家最大的不同,就是家主之位不是继承来的,而是靠自己努力争取来的。” 还有这样特别的家族,杨玄风一时来了兴趣,连忙问道:“怎么个争取法?” 星河眼底闪出一道光,有一丝激动地说:“三十年一度的家主大选!” 见杨玄风一脸茫然,她又解释道:“每三十年从五房继承人中,选出一人成为家主,最长可掌管家族事务三十年。若是此间家主过世,就立即重选一人;一旦三十年到期,不论家主身体如何,都会重新举行家主大选。” 杨玄风大惊,宫家果然不同反响。 单从选家主的规矩来看,就是逼着各房训练年轻子弟,再通过选拔让最年轻c最优秀的人掌管家族。 一介商贾大族,有如此智慧和魄力,难怪可以几百年屹立不倒。 他追问道:“那宫家的家主大选,又是怎么个选法呢?” 星河奉给他一盏茶,“这就要回到五房和兰心佩上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佩兰心(下) 星河细致的向他解释道:“除了我外祖父执掌的洛阳总号,其他四房分别掌管邺城c金陵c蜀中c乌哲四家分号,分管东齐c南梁c西蜀c漠北和西域四片区域的产业和商事。家主大选就在五房继承人之间进行,而兰心佩就是成为继承人的信物。” 杨玄风把玩着玉佩,“不管是谁,只要拿着这个,就可以参选宫家家主了?” 星河摇摇头,“当然不是,参选家主的人肯定要姓宫,还要族谱有名所以,在宫家被从族谱除名也是很严重的处罚。” 杨玄风叹息道:“这个玉佩虽然巧夺天工,但真的看不出来,它竟然是通往宫家滔天财富的钥匙!这么说,你也可以参选喽?” “我是姓宫,因为外祖父执意,族谱确添有‘宫衍’这个名字但也只是有个资格而已,我即便想参选,也没有最基础的条件” 星河的笑容凝固,神色有几分黯然,“我母亲是外祖父的独女,兰心佩自然传到她手里,再传给了我。曾经,宫家长房除了洛阳总号以外,还执掌着长安分号及在大魏的商事。十年前的事情你想必也清楚” 杨旋风点点头,“这我知道,你外祖父为了保住你哥哥,向朝廷妥协,交出了宫家在大魏的全部产业从此,宫家长安分号也消失了。” 星河暗自叹息,自己一家之事,变成一朝之事,皆因有人伏在暗处,徐徐谋之。 此前这人已露出马脚,自己却忽然被派到这鬼地方来,日夜想着远在千里的仇人,却又奈何不得,也是着实让人丧气。 杨玄风又问,“十年前的事,和宫家选家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星河说道:“所谓家主大选,其实并不复杂。五房先各自选定继承人,负责打理各家分号的产业和商事。等到大选之期前三个月,总号会派出核账先生,到各分号核算账目,将继承人管理期间所有盈利均摊到每一年,最后数目最多的就是家主之选。” 杨玄风不住地点头,“宫家这招实在厉害,确保选到最会赚钱的人担任家主。” 听他这么一说,星河苦笑道,“所以呀,我连一家分号都没有,又谈何参选呢?外祖父只有我母亲一个孩子,从他把长安分号交出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让长房从宫家族系中消失的打算。” 星河扪心自问,作为外祖父我的继承人,自己何尝不想一争家主之位,而宫家的孩子又有哪一个不想争取呢 三房的大表哥宫浔,不到十岁便跟着他祖父c父亲走遍了西域商道,十六岁接手乌哲分号,逐步执掌起漠北c西域商事,到如今已近十年。 四房身在金陵,二表哥宫涟父亲早亡,少年时起便独挑重担。只可惜运气不佳,这几年南梁战事频发,商号也是连年亏损,必然难以在家主大选中翻身。 五房经营着富庶的西蜀,表姑姑宫汐年近三十还未成亲,一心家族产业经营,实力亦不容小觑。若是大魏能顺利拿下西蜀,避免动荡,她的机会也不小。 而这几房中,目前实力最强的还要数执掌邺城的二房。二房三表哥宫沼,从小苦学数术精算,一把算盘打的如行云流水,前年继承了邺城分号,执掌东齐全境商事,又有他妹妹五表姐宫湲的支持,是最有实力夺得家主之位的人。 星河收起心绪,幽幽地说道:“家里能者甚多,即便少了我们一房,也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杨玄风沉默了一会,忽然说:“成为宫家的家主,只要在一年中赚的钱最多即可如果你重建了长安分号,一年间赚的比他们都多呢?!” 长安分号星河心中一震! 外祖父年岁渐长,犯糊涂时也提过很多次,希望她能掌管好长安分号他大概已经忘记,那是他们早就失去的东西 想到外祖父,星河眼睛有些发酸。 她仰头深吸了口气,若无其事的喝了口茶,平淡地说:“我何尝没想过。但是,一来我哥哥的事情一日没有昭雪,打破当年的约定,重建长安分号便是无稽之谈;二来我虽然通过乐坊赚了不少钱财,但声色生意是家里明令禁止的,核算时都要被排除在外” 忽然,杨玄风伸手搭在她肩头,指了指门外。 看来是有人过来了,星河立刻收了声,继续认真喝着茶c吃着点心。 江掌柜快步走了进来,连连赔礼道:“三公子c五小姐,罪过罪过!客人的要求太多,谈的久了些,烦劳你们久等了。” 他这般客气,让星河和杨玄风都有些不自在,连忙向他回礼。 江掌柜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位小东家来此,可是有什么指教?” 眼看着江掌柜如此谨慎,一定当他们是来打探乌哲分号经营情况的。 星河故意慢悠悠地说:“这次来呢,没什么事,就是路过听说商行出了点事,特意来看看” “没事没事”江掌柜连忙摆手,“多谢五小姐垂问!就是点小误会,等大公子回来,都能解释清楚,不碍事的。” 星河挑了挑眉,“大哥去西域时日不短了,也快回来了吧?” 江掌柜立马回道:“半个月前收到飞鸽传书,说是已经到楼兰了。你们小住几日,大公子应该就到了,到时就能亲自带你们四处游玩了。” 星河捏了一把汗,来的真是太巧了,晚上几日跟大表哥打上照面,一切可就不好解释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大哥为什么要在黑市上设这么一间铺子?” 江掌柜神色立刻紧张起来,语气也变得有几分生硬,“五小姐,这里是大公子经营的地方。规矩您也知道,小人不方便透露。” 江掌柜百般遮掩,星河心中却早已了然。 店铺连着居所,说明大表哥经常亲自见客人。堂堂宫家分号掌事,一年数百万银钱的生意,需要亲自见面商谈的客人,自然都来头不小。 店铺内外布置精美,外铺柜台以上好的红木打造,那件被她打碎的莲花尊也价值千金。刚才经过的内室,墙壁上的卷轴都是名家画作,陈设极高贵典雅。店铺的布置,自然是为了客人,说明来此的客人们身份也不俗。 来头不小c身份不俗的人,却愿意跑到黑市来谈生意。可见所买的东西,一定极为私隐和见不得光,而且只能从大表哥手中买到。 星河高深地一笑,对江掌柜说道:“你不愿意说便罢了,大抵也就是五石散之类害人的东西吧?” 江掌柜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背上如披针芒,僵直的立在一边,不敢再继续搭话。 星河对杨玄风暗暗点点头,看来是猜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宫家禁业 江掌柜摸不清他们知道多少,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一时间无以应对,只是垂首毕恭毕敬立在哪里。 见他这副模样,星河便知敲打的差不多了。 她停了停,又说道:“前些年大哥在大齐沧州建了一座别庄,仆婢过百,气派非常但他久居漠北,别庄日夜烟火,养了那么多人,是不是有些浪费?” 一击即中,江掌柜有些站不稳了。 他弓着身子,战战兢兢地说:“浪不浪费是我家少主的事,我们下人不便置喙。” 星河浅笑着说:“我大哥的性格,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沧州正是熬盐卤的好地方莫不是,你们还顺带着做私盐的生意吧?” 望着她无害的笑容,江掌柜大惊失色,三公子和五小姐初到漠北,竟然把他们背地里的产业莫得如此清楚难怪大公子常说,二房是他成为家主最大的敌手! 他连连用袖子拭着汗,“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哪里传出来的,都是无中生有,背后重伤” 可惜他无力的解释,连自己都不能说服,说着说着也便没了声音。 星河没有理会他,渐渐冷下脸来,慢条斯理地说:“私盐是你们和突厥c柔然朝廷间的事。但五石散可是宫家的禁忌要是让家主知道了,不管是表哥还是你们,恐怕都不好交代。” 话说的不重,却句句带着责问和威胁,在这八月天里犹如一盆冰水,直接浇到江掌柜的心头。 江掌柜脸色煞白,不禁后退了两步。 曾听闻五小姐性格刁蛮,万万没想到,竟这样咄咄逼人。 而不动声色的三公子,也不是寻常角色。他经营的邺城分号,辐射整个东齐,是宫家的根基所在。虽然少主多年经营,西域丝路覆盖广阔又兴旺安稳,若论营收业绩,与他们也只在伯仲之间。 家主大选,大公子一心求胜,才会违背家训,在几年前设下私铺,谋取部分偏财,再从账目上动手脚,以期赢过其他各房。 时机玄妙,这两位来到乌哲城,很可能是调查此事。宫家治家严格,做出这样的违禁之事,轻则罚没财产,重的可能会被族谱除名那样,大公子的家主之位可就没戏了! 掌柜的还在牢里,他区区一个副柜,虽然得公子信任,经营黑市买卖,却很少接触其他事务,对宫家各房之间的事情也不甚清楚,更不敢随意应对。 光看看脸色,便知道江掌柜此刻内心的煎熬。 星河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大哥因何急于盈利,你我都很清楚。可哪一房又敢保证,自己没做过违禁的生意呢?你们若能把帐做的滴水不漏,明年冬天核账先生也看不出来,我倒也佩服!今日,我们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问三件事,得到满意的答案就会离开,你也大可当我们从没来过。” 江掌柜狐疑的看着她,自己身为这间铺子的掌柜,暴露了私下的经营,大公子必然不会轻饶五小姐这句“就当没来过”,是要放他一马呀! 他恍然大悟,立即拜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突厥汗王的王帐现在在哪里?” 江掌柜想了想说:“入夏迁到山南草原后,一直在草原西北的木锡城。前几天收到传书,王庭要一批绸缎珠宝,让我们送到草原中央的谷坦城。王帐应该过不久,就会迁移过去。” 星河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第二,大街上的铺子怎么被封了?” “这” 江掌柜犹豫了片刻,才说:“小人也不清楚,那里是大掌柜鲁先生负责的我只听乘乱逃出来的一个小伙计说,被抓人封铺的前一天,有几个从大齐来的人见过掌柜的。” “大齐人” 星河和杨玄风目光交错,看来真的有东齐人来参一脚。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个要求我想看买你们五石散c私盐的部落和客人的名单。” 江掌柜猛地抬头,连忙摆手道:“这可不行大公子不在,这账簿非家主派来的人,万万不能查看!” 星河想看账簿,也是临时起意,只为进入突厥王庭后多些筹码。 料定了江掌柜必然拒绝,她倒没有半分急色,而是从袖中掏出一面令牌,递到江掌柜面前,“现在可以给我看了吗?” “家主令牌” 江掌柜捧着令牌,反复确认它是真的,连忙跪下,“两位有令牌当然可以看只是恳请你们等上几日,让少主能亲自向你们解释。” “江掌柜,我只说要看帐,可不代表是来问罪的啊!等我大哥回来,当他面看了帐,那可就真的不能装聋作哑了!”星河挑着眉毛,极力暗示着他。 “不告诉少主?”江掌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星河盯着江掌柜,“嗯!账簿c名单,不抄不记,只看一炷香时间。你可以告诉大哥,也可以当我们从没在这出现过。” 江掌柜心里将信将疑,但二房两位主事何必跑来消遣他。 既然不兴师问罪,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自己就有大把的时间隐藏证据,即使二房将来翻脸,也难以留下什么把柄。 他犹豫再三,终于艰难地点点头,“小人这就带您去看。” 离开商铺,已经是晌午。 烈日灼人,流出的汗瞬间蒸腾,曝露在外的皮肤,没一会便觉得干疼。 零星的行人都穿着长袖宽袍,迅速的奔走着。 “收获颇丰!” 星河得意的笑着,“多亏我大表哥不在,这个江掌柜也不是很滑头否则哪能这么的顺利。” 杨玄风笑看着她,“阿衍,多亏我没有得罪过你,否则一定寝食难安。” 星河用手挡着阳光,指缝中看着杨玄风。 “哦那你可要小心着点,千万不要有负于我我这人很小气,欠了我的人,早晚都要去讨债的。” 杨玄风举起袍袖,替她挡住侧脸,凑到她面前,柔声说道:“不敢,遇见你,我早已难安寤寐思卿,辗转反侧。” 星河瞬间红了脸,异乡的烈日照得她恍恍惚惚。 这恍惚间,她只希望一切可以停在这里。 忽然,杨玄风揽着她身形一转,避开一旁巷中窜出的一道黑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落难书生 扶星河站稳的瞬间,杨玄风来不及找兵器,便是凌空一脚,将来人踢飞出去半丈远。 星河一惊,江掌柜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派人袭击他们?!家中虽然偶有相争,但残害族人的事情,还从未发生过。 正想着要如何脱身,可却发现,刚才的巷中,冲出那一人之后,再无其他人马出现。 而那躺下地上的人,正艰难的爬起身,看起来似乎毫无功夫。 看清楚情形,她才放下心来,这人好像不是冲他们来的,也没有能力将他们怎么样。 杨玄风愣了一下,诧异地说:“怎么好像只是过路的” 他立即跑过去,扶起挣扎着起身的人。 那人面相白净,眉目清朗,也是个中原人虽然衣袍脏污,发冠却精致,一副读书人的模样。 杨玄风连忙说:“抱歉,一时失手!这位兄台哪里伤到了?” “咳咳咳” 书生一阵激烈的咳嗽,抬起头来看着杨玄风,张了张嘴,“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直接昏死过去。 “糟糕!” 杨玄风冲星河喊道:“我好像把他打伤了!” 星河走过来,观察了书生的脸色,翻看过他的眼底,皱着眉头说:“不可能啊,你那一脚踢的也不算重,他怎么会伤的这么厉害” 杨玄风一脸焦急,“误伤平民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治!” 看着书生胸前快速的起伏,似乎喘息都有困难,星河有些为难地说:“像是很严重的内伤。不能回商铺了,我们直接去找叶硕吧!他哥哥是城里的游医,兴许能治得好。” 两人搭着手,将书生扶到驼背上,便按照叶硕说过的方位找了过去。 七八盏油灯,把低矮的房间照的通亮。 星河c叶硕和杨玄风围在一张木板搭成的床榻边,看着一个年轻郎中检查着榻上的书生。 杨玄风蹙着眉头,脸色凝重,“叶丰大哥,他伤的怎么样?” 叶丰认真号着脉,面露难色,“外伤倒是不重呕血和昏厥,从脉象上看,应该是中毒了。” 星河暗暗舒了口气,那就是与他们无关了。 只不过一个中原书生,中了毒在漠北大街上乱跑,也是相当奇怪的事情。 杨玄风没有半分放松,毕竟没有他那一脚,书生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他急着问道:“是什么毒?能解吗?” “伤忧草毒,”叶丰说的十分肯定,“我在官署监牢里看过几次这种中毒症状。” 星河瞪大了眼睛,“在监牢里看的症?” 叶丰压低了声音,“伤忧草是漠北特有的一种植物,它花叶极小,根茎却能遍布整片岩壁,一旦误服茎块,可能出现神智涣散c意志丧失等症状,对人伤害极大。所以,它在漠北是一种禁药,任何人禁止种养c贩售。唯有官府会用它来审讯一些不便用刑或是特别嘴硬的犯人若是连续服用,就会有呕血和昏厥的症状。 星河撇撇嘴,“哪有人会自己连续服用它!肯定是被人落的药,这个人也许携带了什么大秘密吧。” 叶硕指着脸色青白的书生,惊讶地说:“这么说他也有可能是个逃犯啦!” 星河皱着眉,“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就算是个犯人,随便吓唬吓唬不就招了,怎么会要用到这么多的毒草大哥有办法治吗?” 叶丰为难地说:“我看过的中毒者,都是中毒很浅,催吐c施针缓一缓就没事了。他这种毒性入骨的,非灵丹妙药不可,我这点三脚猫的医术,暂时救醒他可以,要想解毒是不行的。” “灵丹妙药?!” 杨玄风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这是阿衍哥哥给的解毒丹药,你看看行不行。” 叶丰接过药瓶,倒出一粒放在掌心,看了看色泽,嗅了嗅气味,渐渐露出喜色。 他欣喜地说:“确实是好药!我能分辨出的几味药,都是振气解毒的良药!如此,大可以一试!” 说着,他展开一个布卷,上面密密麻麻别满了银针。 他找准书生几处大穴,熟练地一一施针。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书生便渐渐转醒,睁开了眼睛,用空洞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 叶丰正要给他喂药,星河挡住他的手,“稍等片刻,我问他几句话。” 说完,她便对榻上书生问道:“你叫什么?” 书生直愣愣看着她,开口喃喃说道:“尚不知” 听他这么一说,叶丰和杨玄风一脸茫然。 叶硕嘟囔着:“什么?!看来这毒不行,书生还会糊弄人呢!” “尚不知” 星河默念着,心头一紧。 这就是他的名字,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她继续问道:“你是哪里人?” 书生依然面无表情,张口反复说着:“邺城邺城” 说着说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青,意识也越来越迷糊。 叶丰催促着:“来不及了,要马上用药!” 星河也有些焦急,立马说:“最后一个问题!你到突厥来干什么?” 书生张了张嘴,正要说出来,却忽然眼珠一转,声嘶力竭的喊道:“不能不能” 瞬间,他气力用尽,闭上双眼,全身轻微地颤抖起来。 星河往后退了两步,叶丰连忙将丹药放入书生口中,佐以温水喂送下去。 看着榻上的人渐渐平息下去,星河愣在一旁,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尚不知在大齐,谁人不知 走出叶丰土方垒砌的小屋,望着月下一地霜华,星河轻轻打了个冷颤。 大漠里真是奇怪,白天那么热,夜晚却凉的出奇。 尚不知她心里反复沉吟这个名字 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杨玄风站到她身后,关切地说:“你怎么了,问了那书生几句话,脸色就一直不对。” “一为私,一为公。”星河仰头看着空中一轮弦月,幽幽地说道。 杨玄风沉寂了一会,才问道:“你知道他?” 星河转过身,仰头望向他,轻声低语道:“我不仅知道他,还与他有一纸婚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国来使(上) 等了半晌,杨玄风还是没有出声。 星河看着他的脸,又说道:“你听清楚了吗?他叫尚不知,和宫家七小姐宫衍,有一纸婚约。” 乌云闭月,夜风骤起。 即使面对面,她还是看不清杨玄风的表情。 “听清了!但我在等着你后面的话婚约因何而来?又要如何处置?”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在极力平稳着情绪。 星河抖了抖,多亏他还肯听这后话。 她小心地说:“我外祖父和尚家爷爷是金石之交一次宴会上醉酒以后,至交好友们一起哄,他俩就当众订了婚盟,还立了份文书” 瞟了一眼杨玄风,她又补充道:“但那也只算个笑谈,两家人都未当真!我毕竟姓宋虽然从小多在宫家,婚事还是要宋家来订的至于怎么处置?不用处置爷爷们年纪大了,自然都忘了。” 杨玄风没有回应,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星河牵着他的衣袖,轻声说:“你在想什么?” 杨玄风咬着牙,“我在想我的剑哪去了?是不是在落雁坡的帐篷里。” “你说什么呢?!”星河用力拉着他的手臂,“虽说家族有点交情,我跟尚公子此前可从没见过面。” 杨玄风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恨恨地说:“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不是真要杀他吧?!” 星河心中惴惴不安,想着尚家爷爷虽然是个老顽童,却算和蔼可亲,要是他唯一的嫡孙命殒大漠,恐怕要伤心死了。 见她认真的模样,杨玄风笑道:“等这趟回去,我们先去宫家,请你外祖替你跟他解除婚约。然后” 星河赶紧追问道:“然后什么?” 杨玄风愤愤地说:“然后赶紧将你娶回家!你这丫头可比我想的受欢迎,到大街上晃一晃都能冲出个敌手来不把你早点关到我家里,始终是不放心。” 星河失笑了,长叹了口气,“你还说我!在凉州时,我探过上大将军的口风,他可丝毫没有改变要帮你娶渃姐姐的主意。” “呃怎么可能?!我信上说的清清楚楚,言辞足够果决,不至于啊除非他没收到信!” 杨玄风松开紧揽着她的双臂,一拍脑袋,“难怪他见到我时一团和气,一句责骂都没有!一定是没收到信!” 星河摊摊手,无奈地说:“看来你家里不喜欢我的,可不止上大将军呢” 杨玄风扳过她的脸,理了理她耳间的鬓发,柔声说道:“不许瞎说!而且你记住除了我以外,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清楚了吗?!” 星河看着他,认真地点点头。 杨玄风满意地笑了笑,又说:“刚才于私的事情说完了,你再说说于公吧!” 星河“啊”了一声,自己差点忘记了,尚不知的出现,正应证了他们此前的一个猜测。 “尚不知这个人,我从前虽然从没见过,却经常听说他的事情,我大表哥尤其和他交好他在东齐也是很出名的人。” 星河尽量谨慎的形容,生怕一句话说错,害他丢了小命。 杨玄风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星河拉了拉外袍,提了口气说道:“东齐虽然也是中正选官,却与大魏完全依照门第不同,它依据的是考课成绩。秀才c贡士c廉良推举后,还要经过层层课考选拔尚不知出身世家,博闻强识,有机辩之才。十三岁那年,就得了东齐九品大试魁首,东齐国君称他‘鹤鸣才子’,钦点他为当年唯一一名上上品。十五岁便拜了太子太保,是东齐首屈一指的文官。” “哦,竟然是这样的奇才。要是今日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了。” 杨玄风言辞平淡,星河听起来却觉得冷飕飕的,中毒死了可惜,那要怎么死比较好 她轻吐一口气,“我觉得他来漠北目的一定不简单!” 杨玄风点点头,“他的身份不低于李恒宇,到漠北来该不会也是出使的吧?” “很有可能!” 星河蹙着眉头,“也许东齐国君跟陛下出于类似的考虑,也秘密遣使到了突厥。宫家商号被封之前,掌柜的见过的东齐人,很可能就是东齐使团!第二天,商铺被封,掌柜和伙计们被抓,使团的行踪便暴露了,尚不知被柔然人抓了,还被审讯了,又不知如何逃了出来,借着残存的意识和记忆,找到了我大表哥的居所,却叫我们给撞上了。” 事情终于连上了,东齐的使团终于随着尚不知浮出了水面。 杨玄风凑到她面前,抚了抚她的眉头,“不许皱眉,不许再想了等他醒了,一切自然就清楚了。” 星河摇着头,“我看难他中毒那么深,问到他为何来此,竟然还能咬紧牙关,可见意志坚定!清醒之下,恐怕更难问出来。” 想起他当时的样子,杨玄风深以为然,不知心中有多大的坚定,才能守住来此的秘密。 他问道:“那你打算拿他怎么办?要不要安排人送他回东齐去?” 星河偏头看着他,轻咬着嘴唇,“我有一个想法可不可行,还要你和李恒宇一起决定。” 杨玄风不舍地看着她,只希望她的心思可以舒缓些。 他柔和地说:“你说来听听,要是我也觉得行,就不跟李恒宇多废话了。” 星河失笑了,恢复了些神采,“我们带尚不知一起去谷坦城吧!” 杨玄风一脸诧异,“什么?!带他一起?!我不同意!明知尚不知可能是东齐密使,还把他带到突厥的王帐,简直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星河摆正颜色,认真地说:“东齐的意图,我们还不清;他们使团大部人马在哪,我们也不清楚。尚不知绝对不会告诉我们即使不杀他,也不可能放了他。不如我们继续假扮商队,带他到突厥王帐去,自然有机会知道他们的目的,也好随机应变。” 杨玄风颔了下首,“要是被东齐人破坏了我们的大事,要怎么向陛下交代?” 星河说:“那可不见得,我看他们要给我们帮忙的才是!柔然逐渐式微,这次竟然主动攻占乌哲城,还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可见他们对东齐使团的警惕。东齐出访的目的,若说是联合突厥夹击柔然,我看倒是更合理!” 杨玄风神情有几分严肃,“如果东齐的目的是联合突厥,对大魏不利,又当如何?” 星河余光扫了眼房内,低语道:“只要尚不知在我们手里,事情就在可控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国来使(中) 尚不知慢慢睁开眼,一缕阳光正照在脸上。 只觉得从长梦中醒来,恍然如过了一生。 “尚公子,你醒了。” 眼前一身青绿裙褂的女子,正看着他浅浅地笑,明媚如同清晨荷叶上的露珠。 他艰难的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 用手捂着头,他艰难地开口问道:“我我在哪?你怎么会认识我?” 星河递给他一碗水,“这里是个小医馆。你在昏睡前,亲口告诉我,自己姓尚。” 尚不知接过水,一口气饮尽,仍觉得口干舌燥。 “公子没喝好,也不能再喝了。大夫说你中了毒,喝水要定时c少量,还要每日吃药拔毒!” 说着星河拿出一个药丸,递到他嘴边。 尚不知服了药,稍稍休憩一会,觉得头痛舒解了不少。 他拢了拢衣袖,作礼道:“姑娘怎么称呼?” 星河笑道:“我叫独孤兰因,从大魏来行商的。那天从大街上经过,你忽然就冲出来了,把我们给吓得够呛!” 尚不知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八月初八了” 星河站起身来,看向窗外,外面骄阳似火,带着焦灼的味道。 时过晌午,杨玄风去和燕鸣他们碰面了。 不知是否找到了红叶她的心中存有几分希望,更多的却是忧心。 “阿衍!”外面一声轻唤。 榻上的尚不知抬头诧异的看着她,星河的眼皮跳了跳,感到一阵头痛。 跟杨玄风这群不会撒谎的人一起,想要哄住尚不知,恐怕是难! 她“欸”了一声,又回了句,“尚公子醒了!” 外头沉默了一下,又喊道:“阿因!赶快出来!” 星河差点笑出来,杨玄风那声“阿因”为了撇近“阿衍”的音,发的很是奇怪如同被人捏住了嗓子,倒也算是他肯费心了。 尚不知举手揉着头,叹了声,“匪徒的药太厉害了,耳朵还是有些听不清!” 见到燕鸣等人站在院中,星河直奔了过去。 她满眼期待,声音却有些发怯,“燕大哥,可有红叶的消息?” 燕鸣搓着手,“虽然没有找到人但是也算有消息!” 叱奴休扒开他,急着说:“我们找遍了整个坊市,最后打听到一个消息——托兰城主说的那个奴隶贩子,据说在乌哲城外遭了盗匪,整队人都死了,奴隶们也逃跑了。” 燕鸣凑过来补充道:“我们花了点钱,跟官署打听了一下,确实有这个事!” “按理说,不可能有盗匪会去打劫奴隶贩子,一来奴隶贩子实力都不弱,找他们黑吃黑,一不小心能栽了;二来,盗匪抢了人还是要去卖,在行内也容易走露消息。所以,我觉得” 杨玄风瞥了一眼房内,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可能是易先生做的,他说不定已经带着红叶逃出来了。” 眼见星河的脸色低沉下来,燕鸣忙问道:“该怎么办,要不要在城里放消息,引着他来找我们?” 星河摇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她心里清楚,易风回行为奇怪,此前几次三番的动作,步步都在阻挠使团前行。 如果贸然去找他他不会现身不说,还有可能给使团c给李恒宇带来新的危险。 察觉了星河的思绪,杨玄风拍了拍她的肩膀,“至少知道红叶是安全的。你放心,会找到她的。” 星河点点头,对众人说:“我们走吧!出城和老板会合,直接去谷坦城!” “不找他们了?应该还在城里呢?”燕鸣疑惑地抓着头。 星河只是摇着头,易风回的事情她还没有确认,自然不方便和他们明说。 若然他有心使绊,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他自己出现了! 她冲燕鸣笑了笑,“不必担心我自然会给他留下信息,让他能赶到谷坦城与我们汇合。” 燕鸣带人先行出城,去向李恒宇知会城中的事。 星河和杨玄风一前一后进了内室,只见尚不知坐靠在木榻上,仰着头像在想事情。 听到二人进门,他望向他们,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独孤姑娘,谢谢你的药,我觉得好多了。” 杨玄风把星河挡在身后,开口道:“尚兄,那天在巷子里多有得罪还望包涵。” 尚不知看着他,连忙回礼,“哪里的话多亏你们相救,不然我可能连今天的太阳都看不到了。朋友怎么称呼?” 杨玄风笑着说:“在下杨夜,阿因是我未婚妻。” 星河从背后揪了他一下,面上却不得不配合,只好一味看着他傻笑。 尚不知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女子窈窕温婉,男子气宇不凡,感叹着自己死里逃生,所见的事物都变得如此美好。 他点点头,默默说了句,“杨兄,你们二位真是好心,有机会一定报答。” 星河看着沉稳如水的尚不知,从前大表哥总说他博学机敏,自己贸然邀请他同行,怕是会引起他的疑心。 她与杨玄风交换了个眼神,径自走到木塌边,把药瓶交到尚不知手上,“我们的商队要离开了,这瓶药留给你,切记每日服用。” 尚不知抬头看着她,眼光有一丝闪动,“承蒙你们照顾,敢问要去何方?等我找到家里人,一定好好酬谢你们!” 杨玄风笑着说:“乌哲城里的货已经交了,下一站我们要去山南草原的谷坦城。” 尚不知认真地点点头,“可惜不同路,我要去木锡遇险的时候,我和家里人走散了,约定在那里汇合。” 星河眉梢一抬,他准备去木锡城,看来东齐的人来早了一步,还不知道突厥王帐迁移的消息。 她凝起了笑意,“我们商队傍晚出城,还有些时间你现在身体虚弱,如果有什么安身的地方,我们可以送你过去。” 尚不知试着起身下榻,胸中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艰难地说道:“麻烦送我去城南的西乡客栈,之前乱中在那丢了点东西。然后不知你们方不方便带我出城?” “当然没问题!”杨玄风爽朗地笑着,“大家都是中原人,自然要相互帮助!” 尚不知看着他,犹豫着说:“我的意思是,悄悄的带我出城,避开柔然人的盘查。” “哦?” 杨玄风拧起眉毛,“你要暗中出城?” 尚不知沉默了一会,终于说:“我家也是来做买卖的,但我们的货物有些不妥,被柔然官府追捕了。” 这话一出,他又有点后悔。 对方普通的商人,要他们带自己一个被官府追捕的人出城,无疑会给商队带来很大的风险。 星河看着他,认真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柔然人确实害人不浅!我们有批货是柞木大人家要的,本来约好在乌哲城交收万万没想到,被柔然人这么一闹,现在却要到谷坦城。” 尚不知一愣,“大帕夏柞木?谷坦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国来使(下) 回到落雁坡,依然没有见到从灵州来的后续人马。 和李恒宇打了个照面,见他和侍卫们严阵以待,便知道燕鸣已把情况说清楚。 李恒宇看着远处正和杨玄风说话的尚不知,快步走到星河身边。 他尽量保持自然的神态,压低了声音,“我同意你的想法,带他去谷坦城是上上之策。” 没想到贪生怕死的李恒宇,会如此支持这个冒险的计策,星河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李恒宇面上沉稳,眼里带着几分担心,“只不过他要么去木锡找使团,要么可以自己去谷坦城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主动跟我们同行?” 星河却十分有把握,“眼下的时机,对我们和东齐都十分重要。一个合格的使臣,在这个时候绝不会浪费时间,跑去找什么使团!他一个文官,不会功夫,一个人上路,根本没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顺利到达目的地。我要是他,也会选择跟一个值得信任的队伍一起走。而我们,可不就是值得信任的人么” 李恒宇“哦”了一声,看了看那边谈笑风生的两人,冲星河眨了眨眼。 “你说的有理,我们且看吧,实在不行就把他绑了!” 星河背过身去,走到向湖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深深吸了口气,让青草味掺杂的氤氲之气充盈全身。 她涌上几分忧色,对背后的李恒宇说:“虽然我在陛下面前说得斩钉截铁,但是如今身在异乡,却不敢打包票。互市虽然有利于两国邦交,有利于两国百姓,但它毕竟不是摆在眼前的金银财富,凭什么去说服贪婪的阿古木我想借助东齐的筹码。” 李恒宇走到她身边,笑着说:“我家有六个兄弟,却没有一个姊妹。你明明和瑾华差不多年纪,却思虑这么多到更像是我的妹妹。” 他又自嘲地摇摇头,“不对除却年纪,你更像我长姐了!时至今日,父母c兄长们仍当我是个孩子,身边的亲朋好友总是顺着我c吹捧我唯有你,小小年纪,却总在教我责任与担当。” 星河偏着头看他,惊讶与他今日的不同。 李恒宇笑了笑,宽解道:“你不要再思虑c忧愁了!陛下既然派我为主使,说服阿古木的责任自然在我身上。若有新的筹码,我不胜欢迎。但即便是当下的情况,我也会拼尽全力,达成我们的使命。” 没想到李恒宇会说出这番话来,星河心中无限感慨,仿佛是教子有成,满是欣慰喜悦。 她露出笑颜,如春光般炫目。 “你和玄风都说我爱忧愁,那大概就真的是吧。我与你们有太多不同,你可以专心的读书,仕途坦荡;他可以一心习武,保家卫国。而我却背负太多,早已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一肩来挑。若叫我不思虑,恐怕是做不到” “好吧好吧”李恒宇拍拍她的肩膀,“有件事情本不想与你说,但又怕影响你的判断” 夕阳下,平湖前,一切变得渺小又虚无。 星河长舒了一口气,坐在草地上,“但说无妨,我这个人较真,却不自扰。解决不了的问题,尚懂得先放一放。” 李恒宇坐到她身旁,有几分沉重地说:“我们那一队人马,可能出了事情。杨将军说了,他亲眼看着大队人出了灵州关。这两天我们驻扎在这里,遇到了不少从南来北往的行商,也挨个问过灵州那条道上来的全都说没有遇到过大批人马。所以我看,他们可能出城不久,就遭遇了敌人,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近百人的队伍无声无息的消失,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星河双臂抱在胸前,感受到阵阵的寒意。 她思量着说:“灵州和凉州不同,那里出城几百里,依然是大魏国土,是沙匪和柔然人都不会侵扰的地方若真如你推测出了事情,那一定是自己人做的。” 李恒宇一听,也心有戚戚。若是没有改道而行,是不是就会在那里,遭遇自己人的劫杀他不敢想象,到底是国中哪派势力,会这样丧心病狂地屠杀自己的军队。 两人各怀心事的坐在那里,没有一句交流,却达成了一个默契 无论如何要有人活着回去,查明事情的真相,还那些少年儿郎一个公道! “阿因!” 杨玄风在不远处唤了一声。 星河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裙边的草叶。 转而对李恒宇说了句,“同来同往,必不相弃。” 李恒宇认真地点点头,笑着说:“带我去会会东齐的朋友吧。” 杨玄凤带着尚不知,迎面走到他们身边。 又引着李恒宇,向尚不知介绍道:“这是阿因的哥哥,青士大哥!” 星河满意地点点头,杨玄风与自己相处久了,撒谎起来也利索多了。 尚不知点点头,向李恒宇行礼道:“兰因c青士,风雅高洁,虚怀若谷名如其人,受教了。” 等他们一番虚礼结束,杨玄风才说道:“尚兄想要跟我们一起去谷坦城。” 星河有一丝暗喜,却还是问:“你家人不是去木锡了吗?你为何跟我们去谷坦呢?” 尚不知拍了拍背上的背囊,“我去客栈取行李,发现家人留的书信说他们怕被追查,改变行程去谷坦了。如此,刚好和你们结伴同行!” 星河看了一眼杨玄风,见他神情古怪,便把他拉到一边。 她急促地问:“怎么了?什么不对?” 杨玄风握着剑,抱着双臂,慢悠悠地说:“这‘鹤鸣才子’果真实至名归,凭空瞎说的功夫可不比你差你俩凑一起瞎说的时候,不知道阿古木会听谁的呢。” 星河不满地“啧”了一声,正要向他发难,远处传来的阵阵号角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没过多久,大队的柔然人马从他们的营帐外走过。 整个队伍里有近百重甲的官兵,两列奏着号角的仪仗,一张圆顶的四驾马车,几十辆满载重器的车架。 车轮从草地上压过,留下错乱深陷的车辙。 望着车马远去,尚不知开口说道:“四驾马车,看来是个亲王。再看车架和箱子上的徽记,是郖丹可汗的弟弟郁久闾·夏目,柔然的‘神鹰亲王’。” 星河看了他一眼,感叹着大表哥所言不虚。对异国一个亲王的徽记都能了如指掌,细致如斯实在让人叹服。 李恒宇认同地点点头,“看他们的方向,也是往山南草原去的。柔然亲王出访,阵势果然气派!” 星河心里一沉,连柔然的使团也来了。 看似平静的漠北草原,竟然汇聚了北方各国的使臣。 三国来使,齐聚突厥,各有所图,一番博弈在所难免。 她默默捏了一把汗,感受到前路的凶险。 一招不慎,莫说使命不能达成,能否全身而退都成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两旨国书 连日休整,补给充足,骆驼也换成了马匹和车架。 整个商队气象一新,向草原深处进发。 星河坐在马车中,反复翻看着手上的国书。 纸上御笔朱批苍劲有力,捧在手上只觉得重如千斤。 前方就是突厥的牧场了,也是突厥骑兵活动的范围。离突厥王帐越来越近,心中也越来越忐忑。 她安慰自己道,阿古木草原的王者即便垂垂老去,依然是个英雄。这样的英雄,一定会给自己的后世子孙选一条最好的路。 此时,叶丰大概已经到乌哲官署去报官,报告有大魏人马胁迫他医治伤员。 今日,乌哲必然是一场全城抓捕! 兴师动众,一定会惊动观望中的易风回。 她苦笑着,把文书重新收好。为了引出易风回,自己也算煞费苦心。 易风回自己虽然对他不甚熟悉,但从他旁敲侧击让李恒宇改变线路,再不着痕迹的安排博鲁特进入使团,让使团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陷入危机必然心思深沉细密之人 只要自己安好,李恒宇安好,整个使团安好,他就不会放弃红叶这个重要的挟制!而要想他主动出现,使团就必须安然到达谷坦城! 此处已是突厥地界,前方有大批的突厥雄兵。即便身份暴露,东齐人c柔然人再想动什么手脚,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只要让易风回知道他们安然无恙,还顺利到了乌哲,他自然会想办法追过来 尚不知的人,应该已经到达木锡不管有没有面见阿古木可汗,他们第一定会跟着去谷坦城。 柔然使团兵强马壮,已经先行一步。 大魏使团紧随其后,并没有落后太多按照李恒宇的计算,最晚中秋佳节,所有人都会聚集到突厥王庭。 各有立场,各有目的。 鹿死谁手,尚未定局。 谁的筹码多,谁就有机会赌一把! 星河下定决心,撩开布帘,喊了一声队尾的叶硕。 叶硕快速策马追了上来,直接跳上车架。 “姐姐,怎么了?” 星河拉他坐在身旁,压低了声音问:“博鲁特的沙枣还有吗?” 叶硕有点惊讶,“要那个干什么?” 星河指了指前方,“今晚你悄悄让尚公子吃一颗,我要翻翻他的包袱。” 叶硕心领神会,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日头西斜,洒下一片金黄。 闲适的牧人,归圈的牛羊,山南草原上一片安宁平和。 经过一片游牧的营帐,热情地牧民们唱着悠长的曲调,招呼商队停留休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锦绳。 李恒宇连忙谢绝,逃也似的催着商队继续进发,恨不得避开路上所有人迹。 直到夜幕降临,队伍才停在一片旷野中。 篝火冉冉,暮烟袅袅,营帐一一安好。 天地开阔,旷野星垂,正适合笙箫相伴,迎风长歌一曲。 所有人三三两两坐着闲聊,却个个神色紧张,都关注着其中一顶帐篷。 帐篷内,杨玄风和李恒宇一左一右掌着灯,叶硕和星河蹲在熟睡的尚不知身边。 杨玄风稳稳执着灯,低声责怪道:“瞎胡闹,他身体这么虚,你们还下药!” 星河伸手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 “分量很轻,你别把他吵醒了。” 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他们连忙将灯又凑近了些。 星河点点头,蹑手蹑脚地去拿尚不知怀中的包袱。 虽然中了迷药,已经处于昏睡中,他却把包袱抱的铁紧。 在叶硕的帮忙下,星河仍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把包袱从尚不知的怀中取出来。 细心记下包袱打结的方式和位置,她才动手打开包袱。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一些金银细软,一面铜质的使节,就只有几本经史书籍和随身文册。 “没有国书?难道被他的人带走了” 星河嘀咕着翻开一本《六国杂据考》,一张绫锦夹杂在其中。 她并没有着急去拿,而是用心记下书页和绫锦的摆向,才轻轻将它拿出来,小心地慢慢展开来。 看着末尾的玺印,她的心中一阵狂跳,果然是东齐的国书。 其中内容更她目瞪口呆:东齐要与突厥结盟,在入秋之前攻打大魏! 她把国书摊在中间,杨玄风和李恒宇凑过来一看,都神色大变。 李恒宇抬手在脖间比划了一下,杨玄风竟然赞同的点点头。 星河硬着头皮点点头,又去翻看另外几本书,再没有别的东西直到最后一本《建平录》,竟然又抖露出一张绫锦来。 展开绫锦一看,她的脸上慢慢浮起困惑的神色。 “什么意思?” 星河自问道,“有两道国书?!” 她抬起头,困惑不解地说:“他竟然带了两道不一样的国书这一道的内容是:与突厥结盟,入秋之前夹击柔然,瓜分阴山以南的大幅地域。” 杨玄风问道:“难道有一封是假的?” 李恒宇拿过两份绫锦,仔细的看着字迹和印鉴,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都是真的!他们竟然有两手的计划!” “怎么办?”他看着两人,轻声询问。 星河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都放回去,再想想对策。如果东齐用了第二个计划,对我们实在大大有利。” 李恒宇拨弄着火堆,“我赞同杀了他,我们和东齐对峙在北方,一直是个此消彼长的关系。他们和突厥一起夹击我们,可比攻打柔然更有利可图。” 这会儿,杨玄风却不同意了。 他看着指向北方的星斗,思量着说:“柔然逐年衰败,又和东齐摩擦不断东齐想抓住我朝面向西蜀,边境压力减小的时机,一举击败柔然也不无可能。” 说着说着,两人都望向一旁沉默的星河。 杨玄风拍了拍她的肩膀,“阿衍,你怎么看?” 星河回过神来,才发现二人都盯着自己。 她忽然开口问,“你们觉得我军拿下西蜀,需要多长时间?” 虽然她的话没头没脑,两人还是各自计算,最后异口同声的说道:“六个月!” 星河指着空中向南的斗柄,“南梁荆湘七军和叛军的决战,据我推测就在下个月。如果征南大将军和南秦大将军合力出击,半年即可拿下西蜀。但这半年,大魏北方必然兵力空虚,这一点我们清楚,想必东齐人也清楚攻打我们也好,攻打柔然也好,他们选择两条路机会是五五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胸有全局 “你这不是废话吗?!”李恒宇不满的嚷嚷道。 星河笑了笑,“那可不尽然!如果你要和别人商量一件事,除了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还要想想什么别人要的是什么?” 杨玄风说:“你说要看突厥人的态度?” 星河重重点着头,“对游牧的突厥人来说,和东齐人联手,借着我朝南下西蜀的时机,打败柔然真正称霸草原才是正道。远比攻打大魏,掠夺百姓的钱财来的更有吸引力更何况,十八年前的血战仍在两朝人的记忆中若无十分把握,突厥不会接受合力进攻大魏的想法。因此,这五分又要偏掉一分,两国联手夹击柔然有六成的机会。” 李恒宇暗暗说了句,“六成也不多啊!” 星河又说道:“那如果是八成呢?你不要忘了,柔然人也在这呢,他们又是什么目的呢?” “柔然人”李恒宇轻哼了一声,“不外乎想和突厥一起勒索齐c魏的财物罢了。” 西凉一战后,北边大的战事没有,小摩擦却不断,柔然和突厥地域交叠,关系时好时坏。交恶时常大打出手,交好时则兄弟相称,甚至联合南梁,一起向中间的齐c魏两国施压,榨取锦帛c岁币。 星河点点头,顺势说:“现在柔然人也参与进来,东齐选择第二种办法的机会又要加上两成。如此,我们是不是该赌一把!” 李恒宇皱着眉,不住的摇头,“你说的虽然有点道理。可即便如此,让尚不知到突厥还是太危险了!” 杨玄风忽然开口道:“李大人,我们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即使尚不知死在这,东齐还可以派其他使臣过来!即使和我们达成了互市协议,也保不准突厥人转身就翻脸!要想真正完成出使的任务,争取北境长期的安稳,一定要促使东齐和突厥达成他们第二道协议!” 星河诧异的看着他,心中所想已被他一语道破。正如他虽说,从知道东齐的计划后,已经没有别的路走了。 李恒宇惊讶地张了张嘴,“促使他们达成协议?!我们自顾不暇,难道还要对东齐的事情横插一脚?” 星河反问道:“怎么不行了?!”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此时的北境就像一张棋局,要是甘做棋子就死定了可若是当了下棋的人,就能逐步引导事情向我们需要的方向发展,成为最后的赢家!” “成为下棋的人?” 李恒宇沉默良久,忽然把手中的树枝丢入火中,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好!”他放声笑道:“反正也没有退路了,既然你们有如此雄心,我们只管豁出去试试吧!” 接连几天全速赶路,队伍离谷坦城越来越近了,一路上开始遇到一些临时的小集市。 有人的地方,各种消息也远远不断的涌来各路人谈论的最多的,便是七日前,可汗的长子伊敦叶护率领两千轻骑,收复了突厥重镇乌哲城以及三天前柔然郁久闾·夏目亲王率使团进入谷坦城,却被汗王晾在行馆里 突厥和柔然闹得越厉害,对大家就越有利。无论是身体逐渐好转的尚不知,还是商队外衣下的使团,每个人都有些喜色。 队伍越靠近谷坦城,所见的突厥士兵越多,守卫盘查也越来越森严星河和尚不知都放心下来,看来王帐真的迁到这里了。 真正到达谷坦城,已是八月十四的午后。 李恒宇的计算相当精准,一行人果然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到了突厥王帐,和此前的计划分毫无差。 谷坦城是方圆百里的中心,虽然骄阳似火,等待入城的人仍然不少,大队人马在城门前排起了长队。 星河坐在马车辕上,与叶硕和燕鸣说笑着。 李恒宇和杨玄风则围着尚不知,谈论突厥人城楼土建的特点和有待改良的地方。 “杨哥哥!”城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呼唤。 没过一会,一个穿着伽罗色裙褂的贵族少女,连蹦带跳地冲到他们面前。 正盘查商旅的士兵,纷纷单膝拜在少女面前,手臂抱在胸前,呼唤道:“阿琪郡主!” “杨哥哥!”她又喊了一声,小麦色的肌肤留着细细的汗珠,黑亮的眼睛闪耀着光芒,“真的是你!你遵守约定来找我了!” 少女一脸的欢笑,杨玄风却是茫然,星河则眯起眼睛看着他们。 “你是哪位?”杨玄风试探着问。 少女失望地撅着嘴,“我是云琪啊!你背过我的!” 失落只是一瞬,下一刻她又欢喜的笑着,“你来了就好!我父王和母亲都在城里,我带你去见他们。” 杨玄风瞥了一眼星河,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和家里的商队一起来的,不是很方便。” 云琪一脸狐疑,“你家还有商队?我见到你时,你明明” 杨玄风一阵紧张,拼命想着她是谁。 尚不知就站在旁边,如果这个阿琪郡主到过凉州,在军营里见过他,可就真的要露馅了。 “你明明跟家里人在打猎你不是个猎户吗?!”云琪审视着他和商队,转而悻悻地说:“我父王可不喜欢商人他要是不喜欢你可怎么办?我阿哥也不喜欢,这就麻烦了” 在她自说自话间,杨玄风终于从脑中找出残存的记忆。 那时他刚从长安到凉州,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尤其是在旷野中策马c打猎,每一天都缠着父亲的副将陪他出城走一圈 记忆中,仿佛是救过一个腿受伤的女孩,似乎就是叫阿琪当时还是医馆学徒的大嫂为她治了伤,还留她在自家医馆修养了一阵子。没多久,她的家里人便找来了 当年那个小女孩竟然是突厥郡主!杨玄风一阵后怕,多亏没有带她回上大将军府,否则当年可能就引了细作进门了。 他一边想着如何跟星河说明,一边对云琪敷衍着说:“我想起来了,我们是认识。只是萍水相逢,你家里人喜不喜欢我也不重要我们赶着进城呢,就此别过吧。” “那怎么行!”云琪扯着他的衣袖,哭丧着脸说:“说好要嫁给你的!他们不喜欢你可不行!” 她这话一出,整队人一片沉默,都把目光投向了星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短兵相接(上) 杨玄风大惊失色,连忙扯回衣袖,急着说:“你跟谁说好的?!” “你不认账了?”云琪瞪大了的眼睛,“你收了我的腰带,可不就是说好了?!” 周围等着进城的人,都伸头缩脑看着热闹。听到腰带这一说,一片“哦”的声音沸腾起来。 尚不知拍了拍杨玄风的背,叹道:“收了突厥姑娘的腰带,那就表示心仪她,要娶她的为妻!” 杨玄风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拿过她什么东西。 “腰带!”云琪在腰间比划了一下。 见他仍旧茫然的样子,她恨恨地说道:“你拿去栓马鞍的那个!” “哦!”杨玄风拍着脑袋。 自己以前确实有一个漂亮的带子,是用来固定马鞍的。哥哥们都问他哪来的,他却一直想不起来原来是这位阿琪郡主送的! 他无奈地说:“那个我回去找找,找到就还你” 云琪露出一丝愠色,“哼!你们中原人,不讲信用!来人,把他们拿下,都带到行馆去!” 守城的卫兵听了命令,立刻涌上来拿人。 李恒宇连忙说:“不讲信用的是他呀,抓我们干什么?” 云琪瞪了他一眼,“你们既然是他家里人,就一起去见我父王吧!” “阿因” 杨玄风看着坐在车辕上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星河,催促着说:“你赶紧说句话!” “嗯,说什么呀” 星河双臂抱在胸前,“你既然收了人家东西,就应该去面见人家父母,好好说明一下原委。”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自顾自地走进马车中。 李恒宇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此悄然无声的进入行馆,就能伏在暗处,探清楚柔然人的底细与筹码。 心中暗暗佩服,星河果然沉得住气。 却不由得同情起杨玄风来,一个心思沉稳,处事果断;一个刁蛮任性,天真可爱。两个心仪他的女子围在身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暖季的半载,突厥王庭上下会随王帐迁徙,谷坦城是每年必到的一处据点。 整片行馆修的气派非常,装饰的极尽奢华,在颜色单调的草原里,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 行馆之大,占了半座谷坦城。 房屋楼台均呈圆环,一道木楼间隔一道土楼,房屋层层相套,一共有七重,最核心的地方便是最核心的圆顶宫殿,那里正是汗王阿古木的王帐。 而使团一行,则被安排在最外围的客堂。 云琪郡主虽然说蛮横,却还是命人好生招待他们,自己则跑去向父兄禀告。 从侍卫的只言片语中,他们知道云琪是拔也古家的郡主,她的父亲拔也古·达赞是铁勒部大俟斤,大哥拔也古·佐蓝任王庭设官长,统领部落盟军拱卫王帐。 在突厥,拔也古家族可不简单。 铁勒部作为汗王阿史那家族的拥趸,一直是最忠诚的一族,拔也古家族统领铁勒部,在突厥王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 它与突厥另一大家族,乌古斯氏一东一西各据一方,羽下各有大大小小的部落支持,在王庭中也一直平分秋色。 墨漆的木桌前,杨玄风和星河一左一右各自生着闷气。 李恒宇坐在中间,几度想要开口,又不知如何劝起。 “为什么冒出个姑娘?” “为什么不帮我说句话?” 两人同时开口,针锋相对,李恒宇夹在中间,赶紧抱着头趴在桌上。 杨玄风气冲冲地说:“多少年前的小事了,哪记得清了!” 星河背过脸去,“你一句记不清倒是轻松,人家姑娘日思夜盼不知找过多少地方,问过多少人等了多少时间” 她说着说着,竟有一丝感同身受的意味。 杨玄风疑惑地看着李恒宇,对方回给他一个更加困惑的眼神。 李恒宇插话道:“没事没事,郡主不是去禀告她父亲了么。有什么误会,等见了面说清楚就好!” 杨玄风对星河说:“等一会,你跟我一起去见达赞大俟斤。帮我把云琪郡主说的婚约推掉!” 星河托着腮,恨恨地看着他,“我不去,我凭什么去?!” “就凭你是我未来妻子!”杨玄风用力推了推她的额头。 星河瞪着他,质问道:“谁承认了?” 杨玄风对上她,激动地说:“十里红妆嫁我!可是你自己说的!” 李恒宇连忙摆手,“停停停!你们当我不存在吗?!本官好歹是司徒中大夫,我爹是执掌礼教的大宗伯你们的约定,我证明了还不行么!” 他又对星河好言相劝道:“杨将军性格耿直,回头三言两语被人家套进去了,你置气就得不偿失了。” 杨玄风冲他拱拱手,又问星河道:“现在可以去了吗?” 星河却仍然不为所动,“我不去!你找尚不知陪你去吧!” 她忽然提起尚不知,杨玄风和李恒宇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愣住了。 星河叹了口气,看着杨玄风说:“他敢称东齐机辩才子,帮你谈这点小事,应该是绰绰有余的还有,你不学学他那套说辞,以后又怎么去跟我外祖父谈?” 原来是为了她和尚不知的婚约借尚不知的口说服拔也古家,也为与他解除婚约铺条路。 杨玄风豁然开朗,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是信任我的,不会真的生气!” 星河撇了撇嘴,“你们去谈婚论嫁时,我和李大人要带着叶硕和叱奴休,摸到柔然人那边,探探消息。” 杨玄风眉头一皱,“不行!等我回来一起去。” 星河却说:“你不把尚不知带走,我们怎么方便行事总不能一直对他用迷药” 李恒宇看着杨玄风,万分肯定地说:“你放心吧,万一有危险,我们就亮明大魏使臣的身份。已经到这里了,柔然人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 宴厅里,嘉宾满座,热闹非常。 原本以为是简单的碰面,未曾想却是一场正式的家宴。 拔也古·达赞身材肥硕,满面的络腮胡须,带着披肩的毡帽,松松散散地坐靠在宴席上位。 下面依次是他的弟弟和几个儿子,杨玄风和尚不知被安排在他们之下,云琪则坐在两人旁边,再往后面便是重要的家族女眷。 宴会尚未开始,所有人都在打量着座次中的两个中原人。 尚不知暗暗问道:“杨兄,一会若是提起你和郡主的婚约。你是打算接受,还是要拒绝呢?” 杨玄风心里叫苦连连,这个尚不知怕是余毒未清,脑子不太清楚,也不知道行不行。早知道就带李恒宇了,至少能帮腔说道一二。 “当然是拒绝!”他低声说:“我家阿因那么好,傻子才答应娶这郡主。” “嗯” 尚不知点点头,端正了身子,从容淡定地说:“你如此确定便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希望结果不会叫你失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短兵相接(中) 叶硕年纪不大,却是行走江湖的老手。 住进行馆不到半日,便摸清了周边情况,打听到柔然使团安顿在第四层围楼,还偷来几身杂役的衣裳。 正是黄昏日暮,侍卫们陆陆续续地换防。 四个人打扮成行馆杂役,各自捧着洒扫杂物,排成一列,大摇大摆地就往行馆内里走。 叶硕和叱奴休长居边塞,突厥话c柔然话信手拈来,还夹杂着些方言俚语。 虽然口音奇怪些,应对侍卫问话倒没出什么岔子。 顺利到达第四重围楼,刚走进院落几步,便见到一排侍卫,把土楼的入口把得严严实实。 四个人走过去,便被他们拦了下来。 叶硕上去跟他们打着哈哈,表示他们几个人是柞木大人的家奴,要到前面一层的木楼去服侍大人的家眷。 柞木是突厥的王佐大帕夏,深得阿古木汗王的宠信,虽然没有庞大的家族和部落势力,却是王庭最之手可热的人物。 一听说是他的家奴,侍卫们也客气了许多。 一名侍卫对他们说:“行吧!跟着我!带你们从东面偏门绕过去。” 四人跟着他,绕过半个花园,最后从一个小门进入围楼。 围楼里廊道沟通,远远便看见大堂中央层层的木架上,摆满了瓜果点心和各式菜肴。 楼宇内设空旷,廊道宽敞高大,回荡着阵阵乐曲声,想来是郁久闾·夏目正在宴饮。 侍卫带着他们绕过几道门,指着前面便是出去的偏门。 眼见四下无人,星河慢下步子,对叱奴休使了个眼色。 叱奴休立刻闪到侍卫身后,抬手直劈在他的脖颈间。 侍卫旋即倒地,被李恒宇从后面接住。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人拖到角落里,顺手把他捆了个结实,塞住了嘴,丢进一旁边木柜里。 四个人凑在一起,星河低声说:“李大人跟着叶硕,摸到夏目的房间去看看。我和叱奴休一道,去宴会厅探一探。这个侍卫太久不回去,会引人怀疑的。咱们一炷香以后,这个地方见。切记小心!” 随着佐蓝端起酒杯,向他父亲祝酒,拔也古家的家宴正式开始。 宴席后的乐师们纷纷动起来,火不思起调,口弦配着胡琴,乐曲响起,欢快婉转。 一群身着华裙的舞姬踏着轻盈的步子,流连还转,从两侧一一进入大厅。 随着乐曲,舞娘身姿翩然转旋,如风中柳丝般轻盈律动。 舞娘们嫣然娇笑,裙裾轻轻曳动,舞袖飞扬,引得席间子侄们一阵躁动。 一舞罢,拔也古·达赞端起酒杯,向大家祝酒,乐曲声也戛然而止。 看着对自己挤眉弄眼的云琪,达赞高声说道:“今日家宴,来了两位中原客人。” 云琪腾得站起来,指着旁边说道:“这就是我说的中原杨哥哥,他救过我,还收了我的腰带!” 看来云琪是没少提起他,叔婶兄嫂丝毫没有惊讶,只是仔细打量着两个人。 两个中原人都长的极好看,一个冷冽如月,一个暖如南风;一人俊美温厉,一人儒雅恭安;一人傲骨侠气,一人书卷气韵深谙云琪的喜好,大家的目光很快锁定到杨玄风身上。 “杨公子”佐蓝举杯,尴尬地问:“在中原是行商的?” 杨玄风举杯与他对饮,急着点头说:“对对对,四海为家,常年奔波,而且收益极少。” 尚不知不禁失笑,又忙跟着后面点着头。 佐蓝为难地摇摇头,看了眼焦急的云琪,缓了缓才说道:“也无妨娶了我家云琪,留在突厥谋个官职亦可柞木大人就是文官,也很受人尊敬” 他转而问尚不知:“这位尚公子,又是做什么的呢?” 尚不知站起身来,理了理袍褂,“在下也是行商的,平时还代人做诉师。” “诉师”云琪瞪大了眼睛,“是做糕点的吗?” 尚不知清了清喉咙,“诉师者,为人分辨争议,代人处理纠纷是也。” 他的突厥话来的生硬,句句都是汉话的直译,在场多数人都没有听明白其中意思。 云琪一脸茫然,问道:“那你能做什么呢?” 不等尚不知开口,杨玄风便说:“他负责帮人解释清楚误会,理清人与人之间不同的认识。” 他停了停,对云琪说道:“比如,你所说的婚约,这个事情我们还需要好好理一理。” 云琪脸色渐白,冷着脸对杨玄风说:“怎么?娶我你还不乐意了?!” 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尚不知连忙挡在两人之间。 他从容不迫地说:“稍安勿躁,既然是谈婚事,就要喜气洋洋c和和气气地谈。” 见大家都安坐下来,他对云琪说道:“郡主殿下,请你说说当年如何跟杨兄定约的?” 云琪“哼”了一声,“我八岁那年,跟伊达叔叔去凉州游玩,不小心走丢了,还中了猎人的捕兽夹是杨哥哥救了我,还背我去医馆后来我送他腰带,他也开心的收下了!” 一群年轻的妇人纷纷低语着,这就是私自订下了婚约呀。 杨玄风一下子站起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还小” 尚不知赶紧阻止了他,“年纪小可不是理由,咱们中原人指腹为婚可都不在少数,何况你们当时已是幼学之年。推说完全不懂事,可说不通!” “就是!”席间一个华服少年激动地说:“我小妹等了这么多年,拒绝了多少草原上英雄儿郎的追求,你说年纪小我们可不乐意了!” 尚不知连忙说:“对对对,这位小将军说的对。郡主付了真心,杨兄收了信物,自然不能随意算了!” 杨玄风望着临阵倒戈的尚不知,心里腹诽着星河的馊主意,叹着这回完了,要被这家伙给卖了!早觉得他看星河眼神不对,莫非想顺水推舟把他留在这什么“鹤鸣才子”,果然是阴险小人! “你到底帮谁的?”杨玄风急着地说。 “诉师嘛自然是帮公理道义!”尚不知一派大义凌然,对云琪说道:“不知郡主可愿意听我为你们分辨此事?” 云琪总算弄懂了他的意思,连连点头答应。 尚不知走到宴席中央,对着上座拱手长揖,向达赞行了个汉礼,“大俟斤大人!杨兄是中原人,郡主和他相遇是在大魏的凉州地界,于情于理,婚约的事应以大魏礼节c律法来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短兵相接(下) “大魏律法?”达赞皱了皱眉头,“那可不行,我女儿堂堂突厥郡主,婚事怎么能被大魏的律法左右?!” “大人!”尚不知再拜道:“十五年前,突厥与大魏修好,大魏年年岁币,两国以兄弟友邦相称。很多边界地方,都有两国子民共同栖息,通婚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地方官都要参考两国的风俗,最后以男子所在国度的律法来办理的。您若不信,可以着人查证!” 这时,宴席末端一个文官模样的人,伏着身子跑到达赞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达赞坐直了身子,对尚不知说:“好吧,就如你所说。好好理一理这个婚约的事吧!” 尚不知双手平端到胸前,一字一句说:“根据《魏律》中的户律,订立婚约有一套严整的办法。” 他走到云琪面前,温和地问:“郡主与杨兄可有立婚约书?” 云琪摇摇头。 杨玄风心里一抖,自己家的婚约书上,也许正写了独孤渃的名字。 尚不知又问:“可有亲朋好友,证人在场?” 云琪还是摇头。 杨玄风又是一震,自己和星河私定终身,李恒宇这个证人算不数? 尚不知继续问:“亦或有媒妁之言?可有家族长辈首肯?” 云琪那边依然是摇头。 杨玄风心里却是一抖再抖,宫衍和尚不知有婚书c有证人,还有长辈之命说好的学学他的说辞,怎么反而变成听他的说教了越听越觉得心里没底 “好的!”尚不知向云琪行了个礼,对四座的人说:“形式上,完全不是定立婚约的形式。但也无妨,按照惯例,形式是可以补办的,关键是这私定终身的情谊。”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阴云密布的云琪,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略带几分羞涩地说:“杨哥哥救了我以后,还去探望我,他说我的衣带好看还结实我就送给他了。” 尚不知连连点头,“在通婚先例中,一方的习俗,也可以作为订立婚盟的依据!” 杨玄风白了他一眼,“我哪知道他们有这个风俗!” “不知可不是理由,若不知杀人有罪,岂不是可以肆意滥杀!”尚不知义正词严地说。 佐蓝笑着说:“果然是个好的诉师,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杨公子,我们拔也古家不介意你商贾的身份,你就不要再虚礼了!” 尚不知陪着笑,忽然对云琪说道:“《诗》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男女为好,要交换信物,杨兄收了你的衣带,他可有回赠什么信物给你?” “回赠”云琪咬着嘴唇,最后摇摇头。 尚不知说道:“据我所知,即使是在突厥,收了女子腰带的男子,要以佩刀作为信物回赠给女子,才能达成两人的婚约你若没有信物,那依照两国的风俗,可都不能成约!” 他看着在座的众人,最后不容置否地说:“各位贵人,从你们两国律法c风俗,定约的形式不足,二人身份差距种种来看,这婚约并不存在,以后两人各自婚嫁,不复相扰!” 杨玄风差点跳起来和他击掌,还真是个机辩之才,在达赞大俟斤面前迂回套绕,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最后一举推拒婚约,还从风俗到律法层层否定了所有的可能! 云琪站起来,急着要说点什么。 达赞却黑着脸说:“不要再闹了,人家也说得清楚。既然是场误会,明日就放他们离开吧。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从突厥优秀的子弟中选择夫婿吧!” 云琪气得直跺脚,狠狠瞪了尚不知和杨玄风一眼,涨红着脸从席间跑开了。 顺利潜入柔然使臣居处,四人兵分两路,去往两个不同的方向各行其事。 眼见着李恒宇和叶硕穿过长廊,往东边寝殿去了。 星河快步走到大堂,从木架上捧起一盘水果,便往音乐声传来的宴庭方向走去。 想起少将军“寸步不离”的嘱咐,叱奴休连忙抱上一个锡壶,紧紧跟在她后面。 一路上遇到不少忙碌着的仆婢,他们抱着东西径自往里走,倒是没引起什么注意。 走到宴庭门前,只见不算大的宴席上,竟然坐满了人有柔然人也有突厥人,服制都很严整,很多人看起来是汗王的近臣,而且身份不低其中有一人,甚至和郁久闾·夏目并坐在主座上。 星河恍然大悟,难怪守卫这么森严,原来是夏目在宴请突厥重臣。 阿古木汗王多日不肯接见他们,看来是急了,邀请了与柔然交好的官员来商量对策。 她暗暗对叱奴休说道:“尽量记下突厥官员的样貌特征,我们要知道哪些人是向着柔然的。” 叱奴休“嗯”了一声,为了看清楚些,继续往宴席间走。 他熟悉突厥礼节,从容地给席上的人一一斟满酒。 眼见夏目正与身边的人谈着话,脸色有些凝重,两人持续着低语。 星河学着其他仆婢的样子,捧着果盘,慢慢从一侧往上,走到主座旁边。 刚要走近,夏目身边坐着的女子忽然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果盘,向她挥挥手示意可以退下。 星河无奈的往后退去,却听到夏目对着身边的人喊一声,“葛禄兄弟” 此人竟然是乌古斯·葛禄!突厥第二大家族乌古斯氏的大俟斤他竟然和柔然亲王这般交好 不敢过多的逗留,星河慢慢退了下去。 转身间,她朝叱奴休使了一个眼神。 叱奴休马上捧着锡壶,走到主座上,给葛禄满上酒,小心听着他和夏目的谈话。 葛禄面上有些醉意,伸手便去够面前的果盘,却因为距离太远,有些许吃力叱奴休马上放下锡壶,帮他把果盘挪近了些 “咦?”葛禄疑问的说:“你这奴仆,怎么知道我是要吃葡萄?特意把它对向我。” 叱奴休谦卑地笑着说:“大人,小人猜想您刚吃了风干羊肉,也许会觉得口渴吧这种青葡萄最生津止渴了。” “哈哈哈”,葛禄一阵大笑,对他说:“你这个奴仆真是机灵,你是哪个庭卫的?我要把你调到身边来服侍我。” 叱奴休只觉得头皮发麻,此前并没有打听杂役所属的问题葛禄熟悉王庭各卫,若是随意瞎编一个,立马就会被识破 星河远远看见他僵在那边,便察觉是出了变故。 “快点说!你这小子,连自己属于哪边的都不知道吗?”说着葛禄脸上浮起了愠色。 叱奴休一闭眼睛,一咬牙,正要瞎蒙个答案。 忽然,外间传来女子的惊叫声,“啊!有刺客!” 原本侍卫们就相当警惕,这一声传来,他们立刻拔剑抽刀,围到夏目和一众宾客的四周。 趁着乱,叱奴休连忙退到后面,一转身混进乱成一团的仆役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时结盟 随着云琪的离席,拔也古的家宴也草草结束。 尚不知和杨玄风一前一后,跟在引路的仆从后面。 杨玄风搭着尚不知的肩膀,略感轻松地说:“尚兄博学多才,这场争议解的漂亮!” 尚不知谦和地摇摇头,“要不是你商贾的身份,哪有这么容易推脱达赞大俟斤c佐蓝设,还有在场的族众亲眷,若不是碍于所谓约定,没有哪个真想让小郡主嫁给你我们刚才要说服的,也就只有云琪郡主一人而已!” “那还真是运气好” 杨玄风打着哈哈,暗叹着多亏使团以商队的面貌出现,否则真的要留在这了只希望此事就此作罢,不要再横生枝节才好。 回到行馆最外围,已是月出时刻。 客堂里一片寂静,唯有一盏明灯,伴着星河和李恒宇,坐在堂中石桌前喝着酥油茶。 石桌上还多摆了两个碗盏,显然给他们准备的。 杨玄风看了眼星河,认真地说:“事情解决。” 星河点点头,似是随意地说:“那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尚公子也可以去找他家里人了。” 尚不知看着星河,目光一闪,忽然说道:“独孤小姐,暂且还是这么叫吧你不跟我们说说,刚才从柔然人那边打探到什么了吗?” 他这话一出,李恒宇立刻脸色大变,杨玄风也瞬时紧张起来。 星河端坐着,笑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尚不知径自坐下,捧起茶盏,“起疑是在见到青士兄以后,一路上不断确认最后确定你们魏国使团的身份,是在几位查看我包袱的时候。” 李恒宇吞了吞口水,“看个包袱,弄的那么小心仔细,你竟然还是察觉了” 尚不知把玩着手中茶盏,慢慢说:“前一阵子落到柔然人手里,喝了他们不少奇怪的药,一时时的神智昏聩,解了毒以后似乎承受力增强了呢那天,喝了叶硕给的水,虽然有点头晕,却不至于昏迷” 李恒宇和杨玄风面面相觑,原来那日尚不知始终清醒着做这么猥琐的事,竟被事主当场察觉,实在是丢脸至极转而都幽怨地盯着星河。 星河头皮一麻,连忙说:“那是我的主意他俩是君子,与他们无关。” 尚不知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即使你们不看我的包袱,我也猜的差不多了。” 他指着李恒宇道:“青士兄,喜欢甜食酪浆,行路端行距步,一副魏国高官做派;兰因爱喝茶,见有浮叶会皱着眉剔杯,是有大把时间c大把银钱品赏上品好茶的人,而剔杯又是洛阳人用莲花盏形成的习惯。说你们是兄妹,我自然是不信的。” 他又转向杨玄风,“杨兄突厥话c柔然话流利,显然长居边塞,再看看你的剑” 杨玄风看了眼自己的剑,自从在家里祠堂被星河一眼看破,他已经换了把普通的剑,应该再没什么特征。 尚不知说:“你的剑,轻薄是杀人用的行商者防身,要的是大气震慑,剑身越长越宽越厚重越好。而且云琪郡主也说了,幼时在凉州见的你我看你是魏国西北军的人吧!” 他一一看过三人,一字一句地说:“高官c贵族c将军你们是大魏使团无疑!而正使就是青士兄了,亦或者要叫你李大人吧!” 星河抬了抬眉毛,“何以见得?” 尚不知笑着说:“这就要说说你们最大的破绽了。你说商队是做珠宝生意的这一路上遇到几次异动,随从们最关注的却不是货物,而是李大人的安全因为,他才是最重要的——魏国使团的正使李恒宇!” 星河脸色微变,他竟然知道主使的身份,看里东齐在大魏有不少细作想必使团其他成员的身份,也早不是秘密。 她喝了口茶,嫣然一笑道:“不愧是鹤鸣才子,实在佩服!” 尚不知看着她,露出一丝异色,回礼道:“宋侍中谬赞!虽未行过万里路,幸破万卷书,对各地山水人文有些粗浅的了解。我帮杨将军推却了婚约,总算聊表诚意。现在,我们可以谈点正事了吧!” 星河和杨玄风对视一下,看来尚不知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却未进一步说破,不知还有什么盘算。 李恒宇摆摆手,“等一等既然话说开了,我也有点事情要请教。” 尚不知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李恒宇清了清嗓子,“尚大人,你带着两道国书而来,最终的打算是什么?” 尚不知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次我朝陛下派出了俩名正使。因为我们各持意见,便有了两道国书我被柔然人抓住,和自己人不无关系现在国书和使节都在我身上,他们也一定在找我。” “那你的立场是” 不等李恒宇问完,尚不知便说:“当然是挥师北上,击败柔然!我朝与柔然接壤,常受其胁迫,连年岁币,致使国库空虚,百姓税负沉重如今柔然部落内斗严重,正是兴兵以战止战的大好时机。把柔然人赶离北境,我朝才能长久安乐。所以” 李恒宇接着说道:“所以你想和我们结盟,帮助你重新控制东齐使团,进而达成你的目的?” 尚不知点着头,认真地说:“柔然人盘居大漠多年,和突厥各部的关系盘根错节。你我双方都没有胜算,但我们的利益却不冲突,只要能阻止柔然和突厥人联合,各自所想的事情自然能水到渠成。” 李恒宇暗暗点头,不得不承认尚不知也对当前形势看得清楚,与其大家暗地里相互利用,不如暂时合作,尽快达成此行的目的。 他向尚不知拱手道:“好吧!那我们就暂时搁置两国对峙的仇怨,结为盟友,互相扶助。” 尚不知点点头,又说道:“你们打算怎么求见汗王?突厥内部情况复杂,外事官是乌古斯家的侄子,从他那边递交使节c国书我觉得不是很妥当。” 收到李恒宇确认的眼色,星河从腰间拿出一面铜牌,摆在尚不知面前,“这是宫家家主的令牌。突厥的木柞大人和家主是故交,以此去求见他他应该会安排我们觐见阿古木汗王。” 重金买通的行宫侍卫长,一大清早便带着四人穿过层层楼宇c花园,一直到第三层的围楼。 七重行宫越往里,房屋越低,也许是出于防火的考虑,越往里走围楼之间的间隙也越大,第四层到第三层之间,足足隔了十来丈宽的大花园。 真金白银果然在哪都使得通,收了一个大金锭子以后,木柞的近身仆从终于答应把令牌交给主人看一看。 他进去不一会,围院的正门便被打开,一个发须斑白的老者迎面疾速走了出来,身后跟了一大阵的家眷仆从。 “宫泽老友何在?!”老者颤抖着喊了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旧时明月 见到老者,星河立刻屈膝跪地,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礼毕她抬头说道:“木柞爷爷!外祖父要我面见您时,一定要尊重如对他本人!” 木柞看着眼前的少女,讶异地说:“你是阿衍,小沁儿的女儿!快起来,让爷爷看看!” 看了半晌,他才笑着说:“你长得不像沁儿,反倒有些像你外祖母!他们一家三口以往可常来我这!” 招呼过几人,木柞便笑呵呵的引他们见过自己的家眷,子侄姑媳一个不落。 这如同亲人相见的场景,让所有仆从吃惊不已。德高望重c不苟言笑的大帕夏,竟然还有这样慈祥的一面。 引他们到厅中详谈,听明白两方来意,木柞自是相当欣喜。 他捋着胡须,笑着说:“大魏要与我朝互市,实在是大利我族;大齐要与我朝结盟,更是求之不得。你们放心,午前王帐议事,就带你们去面见可汗!” 他停了停,笑着对星河说:“几年前,你外祖父来信说,给你定了门妥当的亲事,看来就是这位尚大人了。果然仪表堂堂,独当一面代表大齐出使,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啊!” 星河连忙摆手,“木柞爷爷,都是外祖他们开玩笑的,并没有这样的事。” “大帕夏大人!”尚不知站起身来,躬身长拜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宫七小姐兰质蕙心,是我还达不到匹配她的程度,将来一定潜心进取,以期得到她的青睐。” 他这一番话,另外三人立刻坐不住了但他说的那么谦卑,婚约又是事实,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 木柞先是惊讶,旋即用颇有深意的眼光看着星河与尚不知,笑容里竟还有一丝欣慰。 星河暗骂好阴险的“鹤鸣才子”,三言两语便在木柞面前做实了和自己的婚约,态度谦卑赢得了好感不说,还顺带套了层亲友关系。 杨玄风冷着脸,目不斜视的端坐着。既已是盟友,就算知道他用心不良,暂时也不便发作,只能好好想着自己的剑又放哪去了。 李恒宇却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笑着说:“宋侍中是我大魏内廷女官,满朝文官武将优秀的儿郎不计其数,自然要配最优秀的人。尚大人若是有意,还要再多多争取才是。” 星河直勾勾看着杨玄风,咧嘴甜笑着说:“我喜欢耿直单纯,武艺无双,能保护我的将军!尚大人奇策善谋c雄辩滔滔,倒不是很合得来。” 杨玄风与他相视而笑。 尚不知讪讪地陪笑。 李恒宇不禁偷笑。 木柞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一阵哈哈大笑。 “你们这些孩子啊!倒让我想起几位故人来” 他转而对李恒宇谁:“老友们多年未联系了,不知贵国宇文直大将军现在如何?易军师可有消息?” 李恒宇连忙说:“大冢宰大人身体健康,辅佐君王有心有力,子侄们也都颇有建树。” 他又思量了半天,全然不知易军师是何方神圣,一时再不好应答。 “易军师?” 星河思索片刻,随即眼前一亮,捺住激动,慎重地问道:“爷爷说的易军师,可是陇西军的军师易天术?那您也认识楚歌吗?” “楚歌!”木柞一阵失神,陷入了回忆中。 他望向厅外,自言自语道:“那个如星辰般璀璨的女子,南秦楚歌!易老弟对她一片痴心,她却偏偏爱上了” 星河心中大震,师父说爱慕的女子被大冢宰抢走了,原来是真的! 他们所爱慕的人就是楚歌! 后来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导致了师父的离开,什么导致了南秦的叛乱,又是什么让楚歌被诬为元凶,最后死在大冢宰手中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问题,难得木柞爷爷竟与他们相识星河赶紧站起来,很想再问一些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 木柞却挥了挥衣袖,以一句“往事难忘,却已忘尽”结束了这场谈话。 圆顶的木宫在行馆的最中央。 正殿位于木宫南面,前方是宽阔的广场。 木柞走在前面,步步登上殿前的石阶,四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站在两侧的侍卫,大大小小的突厥官员,见到木柞全都躬身行礼,端肃恭敬。 待到殿门前,一名内侍从殿中退着出来。 见到木柞,便凑到他身边,悄声低语了几句。 木柞点点头,对他挥挥手。 内侍连忙转身,顺着台阶往外面去了。 木柞回头低声对他们说:“葛禄果然带着大齐使团去拜见可汗了尚大人,你确定要搏一把吗?” 尚不知端正身姿,对他一拜,“烦劳您了!” 星河c杨玄风和李恒宇都有些忧色,这正是昨日叱奴休听来的消息:背弃尚不知的使团人马,已经和郁久闾·夏目达成联盟,将通过乌古斯·葛禄面见阿古木可汗,向他提呈东齐与突厥联兵进攻大魏的合议。 这时,殿中走出来一位身材魁梧的将军,对木柞拜了拜,“父亲,可汗请您进去。” 木柞点点头,回首说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向可汗说明。” 待他进去大殿,星河便抓着尚不知问:“你偷来的国书,确定是真的吗?” 尚不知面无表情,并未点头确认,而是说:“即使是假的,突厥王庭也没有人能分辨的出来。” “你什么意思!”李恒宇揪着他的侧领,低语道:“你要送死我们不拦着,但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再说假话,翻了船谁都跑不了!” 尚不知无奈地说:“好吧,使节是真的!但国书是假的,两道都我自己做的你们不也没看出异样来吗?突厥人看不出来!就连我国自己人也看不出来,这就够了!” “什么!”星河惊讶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万一被识破,可是死罪!” 李恒宇却露出惊异的神采,“你会做假的国书那” 杨玄风从后面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不要动那个主意,这种秘密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这时,一名内侍疾步走了出来,恭敬的说:“大魏使者,大齐使者,请随小人进去吧!” 闻言,李恒宇和尚不知各取出使节铜符,双手捧在额前,跟着内侍就往里面走,星河和杨玄风自然的跟在李恒宇身后。 三人即将迈过殿门槛时,星河忽然加快几步,跟到了尚不知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四路使臣 议事殿里突厥的亲王大公c文武官员和部落首领各在其座,都在等着午前的议事。 鎏金的王座上,坐着身着丹绿绣金软甲,身材挺拔c魁梧威严的阿古木汗王。 他虽然发须皆白,但精神矍铄,目光如炬,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木柞躬身站在殿前一侧,他的身边是恭顺的乌古斯·葛禄,葛禄的身后站着两名身着大齐服制的官员。 一人中年模样,浓眉短须,精明干练,是齐国专理北方外务的鸿胪寺少卿尹觞;一人少年之姿,华袍加身,脸色沉郁,是齐国国君的幼弟,极力主张西征的邺平候高昌朔。 两人见到来人进殿,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李恒宇和尚不知站到木柞身后,杨玄风和星河一左一右跟了上去。 “大齐使臣尚不知”“大魏使臣李恒宇” “拜见,阿古木汗王!汗王福寿安康,永享盛世!” 四人皆行了中原的跪拜礼。 阿古木眼皮稍稍一抬,又眯着眼睛说:“使者们一路风尘,辛苦了!” 他倚着王座扶手,身体向前倾,仔细看着尚不知和他身后的星河问道:“刚刚乌古斯大俟斤带来两位齐国使者,怎么又来了两位?” 尚不知将使节奉到面前,从容不迫地说:“大汗英明,我乃大齐陛下亲派正使。与我朝邺平小侯爷c鸿胪寺少卿尹大人,皆是使团成员。只因中途走散,才与魏国使团同来王帐觐见。” “嗯?”阿古木面露疑色,“葛禄,怎么没有听你提过,齐国还有一位正使啊?” 阿史那·葛禄拨开袍角,单膝跪拜道:“臣所见,齐国国书上,却有尚不知之名他们中途遇险,这位尚大人不知所踪,唯有邺平候和鸿胪寺少卿来到王庭,向外事官递节求见!” 见阿古木没有继续问,葛禄眼珠一转,又说道:“柔然郁久闾·夏目亲王,也已经到行馆多日,今日是不是一并接见毕竟是友邻,即使他们此前举动荒唐,伊敦叶护也已收复乌哲城,他们理亏些,态度倒还是谦卑” 阿古木并未马上回应,而是对坐在为此中的拔也古·达赞说道:“今年铁勒部拱卫王庭,一时兵力不足,柔然人竟然敢占你的地方!你说说本汗要不要见他们的使者?” 被可汗这么一喊,原本正一脸狐疑打量杨玄风的达赞站起身来。 他面有难色的看了看大帕夏木柞,又看了看乌古斯大俟斤。 顿感王帐左右情势不明,心里有些犹豫。 据斥候军回报,柔然人占领乌哲城,实则为了抓齐国和魏国的使臣。 其中原因也不难揣测,必是柔然有心和突厥联合,要对付南边两国,又怕两国来使会横生变数,干脆半道截杀,以除后患。 从自己的立场来说,柔然人胆敢夺城,当然要计较到底。 但是今日,乌古斯·葛禄帮着柔然使臣说话,却又带着两个齐国人进殿大帕夏木柞带了两个魏国人,两个齐国人这就是有四帮使臣来朝,也不知各方有什么盘算,实在是有些混乱自己若然答应或是不答应,与他二人总有一边相悖一时头痛不已。 这时,葛禄慢慢转身看向他,伸手拍了拍嘴,似乎是打了个哈欠。 堂上的人中,唯有星河看懂了这个手势的意思。 拔也古·达赞,铁勒部的大俟斤,正是在大表哥那里购买五石散的大客看来此事已被葛禄知晓,并以次要挟达赞同意柔然使臣觐见。 待达赞看清楚他的动作,先是一晃神,之后连忙说:“乌古斯大俟斤说的有理,柔然人占城并未造成什么实际损失,如今既已收复,见他们的使臣,底气就更硬了!” 阿古木哈哈大笑,“达赞老弟,你还真是好相与!伊敦替你收复失城,一会见了面,可要好好谢谢他!” 木柞笑盈盈地说:“伊敦叶护回来了?那可太好了,可汗c可敦福泽深厚,有子如此,实乃天佑!” 伊敦是阿古木的长子,少时就受封叶护,统领过万铁骑,是可汗正统的继承人。他喜习汉族人文地理,是木柞最得意的学生。 “刚才来报,说是已经到城外了。还给本汗和可敦带了惊喜!”阿古木露出欣喜的笑容,又拈着胡须说道:“夏目那个小子,这把年纪了,还不知道稳重。算了,传他们进来吧,今日各朝使臣齐聚,自然少不了他们。” 等到郁久闾·夏目带着使臣们到来,已是正午时分,外面烈日焦灼,他们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 “柔然使臣,郁久闾·夏目拜见突厥可汗!”说着,夏目领着使臣们,单膝跪地,右手搭在左肩上,行了一个庄重的礼节。 阿古木不动声色的端坐着,自顾自的端起面前的牛角盏,畅意地饮了一口。 夏目微微抬起头,偷瞄着站在一旁的乌古斯·葛禄。 葛禄转过身来,开口说道:“大汗宽容,不计较你等在乌哲城的荒唐事。待你们回去,要把话带给你们可汗,草原上的友邻情谊可不要随便破坏的好!” 这番话,明里是斥责柔然人破坏交好,随意占领突厥控制的重镇,暗里却是以阿古木的名义,给了夏目一份面子。 星河暗暗观察着葛禄c达赞和木柞,他们是突厥王庭最重要的三股势力。 达赞c葛禄统领的乌古斯和拔也古两大部落,一东西边控制着漠北草原各部辽阔的土地,他们是阿古木王权最重要的倚靠。而木柞是为阿古木管理王庭的臣子,是阿古木的谋臣与军师,各项政令都出自他手这三个人,柔然夏目亲王和东齐邺平侯已经争取到其二,已然算是占了上风。 这时,一个内侍急匆匆进来,奔到阿古木身边,小声低语了几句。 阿古木满是褶皱的脸上,涌起了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在殿中扫视了一圈,声音有些不稳,“今日的议事,就到此结束。本汗有些家事要处理。” 木柞有些吃惊,是什么样的大事,让可汗放着四路国使不理,草草结束议事。 他望着阿古木,指着来使们问道,“可汗,各位使臣如何安排,递交国书之事又如何安排?” “今夜举办宴会,欢迎各位使臣!递交国书之事,明日一一与使者们面谈以后,在做处置!” 说着阿古木站起身来,冲木柞和达赞招招手,“家事突然,大帕夏和拔也古大俟斤都随我一同去可敦的殿中吧!” 待三人匆忙离去,留下满堂不明所以的朝臣和面面相觑的四路使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非我即他 王帐午前议事,如此草草结束。 各部族首领和文武朝臣都满心疑惑,各路使团也有自己的揣测。 回到行馆客堂,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便有突厥外事官前来,请使团的人都搬到第四重围楼去。 想到昨日潜进去刺探消息,叱奴休险些暴露,大家都心有余悸,生怕跟夏目一行打上照面,再被认出来生出什么冲突。 李恒宇婉转表达了,想要在此处再住几日的要求。立即被面上恭敬,语气生硬的外事官一口拒绝。 一众人只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搬进了第四重危楼。 围楼北面是宴厅和厅堂,东边住了柔然使团,南面住了东齐使团,大魏使团被安排到了西面一列的客居。 尚不知的身份有些尴尬,一番商议之后,他被安排在围楼东南角,齐国c魏国两边客居的夹角一间。 被认做尚不知一道的东齐使臣,星河和他一起被安排在临近大魏使团的位置, 星河刚刚安顿下来,李恒宇便扯着杨玄风敲开她的房门。 “宋副使,你唱的哪一出?!”李恒宇冲进来,便急着问道。 星河请他们入内,反手关好房门,“尚不知势单力薄,我若是不以宫家人的身份,助他一臂之力。恐怕东齐那边,会置他于死地。” 杨玄风看着她,眼光闪烁着,慢慢说道:“话虽如此若是东齐邺平侯真的要对付他,恐怕会连累到你,我们又不方便出手维护可要怎么办?” 星河看向他,低头小声地说:“抱歉,得知尚不知的国书是假,一时太过情急,来不及多考虑,也未跟你们商量就做了这个决定。” 杨玄风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垂发,“你打算怎么做?” 星河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带着我外公的令牌,代表宫家族长,跟在尚不知身边,助他达成与突厥合击柔然的计划以此,促成我们互市的协议。” 李恒宇叹了口气,“杨将军都对你没辙,我这个主使自然管不了你你说说吧,到底多少把握?我们能做点什么?” 星河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虽然是四拨人,但我们带给突厥的计划,说白了就是两条。一条是和大魏修好,联合齐国攻打柔然;另一条是联合柔然c齐国,一起攻打大魏。两种选择,突厥人都有好处,非我即他,总是会选一条。” 李恒宇脸色沉了沉,“确实如此,不来还不知道情势如此凶险!决不能让他们三国联盟这个尚不知,竟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还真的应该倾力相帮。” 杨玄风也点点头,“只不过,他一介文弱书生,在东齐使团里也势单力薄,甚至连国书都是假的只此一条,高昌朔就能至他于死地!” 星河皱起眉头,轻咬着嘴唇说:“最麻烦的是他们三方勾结已久,一定早有准备。我们初来乍到,恐怕难以应付。” 李恒宇看了看门外,压低了声音说:“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星河摇摇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走这一步。在王庭大动干戈,万一失手,就算是大帕夏也保不了我们。” 她在桌上摆了三个茶盏,指着说道:“这个是木柞爷爷,两边的是葛禄和达赞。他们三个在突厥王庭举足轻重,是我们此番成事的重要助力。木柞爷爷因为他自己的立场和与我外祖父的关系,一定会支持尚不知和我们。但据现在所知,葛禄和柔然的夏目私下交好,又一心想要南下谋取财富。所以,他必然是支持柔然和邺平候的。因此,这个达赞就是我们两边都要争取的,最大的变数” “完了完了”李恒宇捂着脸,“杨将军你拒婚,一定是得罪他了!难怪今日在王帐,他会不计前嫌,同意柔然使团进殿。” 星河摇摇头,“他之所以妥协,是葛禄抓住了他的把柄他的把柄,我也知道,而且比葛禄知道的更多!” “所以呢?我们也去威胁他吗?”杨玄风皱着眉,面色有些为难。 李恒宇用力瞪着她,颇有些要跟她一起豁出去的意思。 星河叹了口气,“正人君子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堪我有办法让他来求我们。” 正说着,连续几声敲门声响起。 三人端坐好,星河应了一声:“请进!” 一名侍女捧着木托盘款款走了进来,托盘中放着一套突厥贵族女子的服侍。 她盈盈一拜,“宫小姐,今夜月宴,依照规矩,使臣们都要着突厥服饰,这件衣服是给您的。” 星河点点头,指了指桌子。 侍女放下托盘,恭敬的行礼,便慢慢退了出去。 星河随手摸了摸这套雪青色的裙褂,衣裳滚边都密集的绣着金线,袖口c衣襟彩绣着突厥人最喜爱的波斯菊花样,一时看不出什么问题。 侍女走后没多久,房外又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竟然是尚不知。 他已经穿戴了一身突厥服饰,对襟袍服,裘皮毡帽,乍一看满身文气都被沾染上几分豪迈。 一进门,他便急着说:“七小姐,我这身衣服有点问题不放心,所以来帮你看看。” 杨玄风眉毛一跳,从宋侍中已经换成了七小姐,看来尚不知誓要把关系套到底了。 他一伸手,挡在尚不知面前,“你有话,站在这里说就行了,我们都听得到。” 尚不知露出无奈的笑容,“这合适吗?毕竟是我和宫七小姐有婚约呀。” 李恒宇挡开他,“宋侍中是我大魏内廷女官,婚约也由陛下定夺,你就别费心了如今高昌朔和夏目联手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努力保命吧!” 星河看着他们摇摇头,“尚大人,你说衣服有问题,是在哪里?” “哦!”尚不知这才想起正事,“我这身衣服,送来时配了一条玄色腰带那是突厥汗王殡天时臣子们佩戴的,平时极为忌讳。” 说完,他便走上前,抖开星河的衣服,仔细查看着。 星河心里泛起了嘀咕。 想要对付尚不知的,首当其冲是邺平候高昌朔,但他了解尚不知的博学,这么低劣的手段,又怎么可能不被看穿。 若说是柔然人,也不可能越俎代庖,完全不跟高昌朔商议就对尚不知动手莫非是她? 尚不知检查过她的衣裳,摇了摇头,“没有问题。” 星河冲他点点头,“看来是专门对付你的,初来乍到就得罪了个锱铢必较的主稳妥起见,还是麻烦你移步把李大人和玄风的衣裳,也一起给看看吧。” 尚不知脸色一僵,点点头答应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夜宴(上) 傍晚时分,夕阳渐渐西沉。 整个行馆重重围楼c宫殿都被染成了一片金黄色。 诗意盎然,却没有空闲凭窗眺望。 夜宴临近,王帐派来一名侍女,引着使团前去行馆正殿赴宴。 因为内宫设宴,每道围楼正南的大门全部敞开着。不需要经由偏门层层绕路,很快便穿过第三重围楼,走到重楼之间的花园里。 园中矮树都经过精心打理,配合着满园的花团锦簇,在暮色下依旧生机盎然。 因为有侍女在场,也不方便讨论正事。 一路上,星河都硬着头皮,认真在听李恒宇讲述京中最繁华的朱雀街其中一位难求的追星揽月坊,以及坊中最孤高冷淡的歌姬怜花 当李恒宇兴致勃勃地说到,此趟回去就找怜花表白心迹,领她回府过琴瑟在御的日子时。 星河慢下了步子,想了些措辞,准备告诉他怜花身受重伤的事情。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啪”的一声清脆的鞭响,正落在星河和杨玄风之间。 只是一瞬,杨玄风腾地飞跃出来,立即把她护到了身后。 他高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这时,一棵郁郁葱葱的小树后面,闪出来一个火红的身影。 正是满脸怒火的云琦郡主,赤红的袍裙,涨红的脸蛋在夕阳映衬下更是一团火气。 她手持着一条长鞭,径自走到杨玄风的面前,仰头看着他说:“原来杨哥哥的名字叫做杨玄风,是大魏的将军。我就说我不可能看错,你怎么可能是一个卑贱的商贾!之前我父亲和哥哥不同意我嫁给你,如今既然你不是商贾了,他们肯定会点头答应的。我拔也古·云琪,嫁定你了!” 杨玄风礼貌地笑了笑,“云琪郡主,在你家家宴上,尚大人已经替我分辩的很清楚了。所谓婚约,都是孩提时的儿戏,你千万不要执着才好。” 云琪郡主上前一步,抵到他面前,“我才不要听他的废话!我是草原上的郡主,嫁给你一位大魏的将军,刚好般配!你们不是来出使的吗?我要去求汗王,让他把我嫁给你,到你们大魏去和亲!你们的陛下也一定会同意的!” 听了这番话,星河不禁有些想笑。 这个云琪郡主着实可爱得紧,要说她想嫁给拓跋琰,也许还有些说头为了边境和平,他大概不会吝啬后宫某个尊贵的位置但要说杨玄风,恐怕她就要失望了没哪个君王会让边疆重臣家和异族亲贵结亲的 听了云琪关于和亲的建议,杨玄风也觉得哭笑不得,也不知这位小郡主哪里来的执念,竟然一心要嫁给他。 他回头看了一眼星河,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转头对云琪好言相劝道:“郡主,你貌美如花,又集家族万千宠爱于一身垂青于我,实在承受不起!” 见他这样,云琪立刻脸色大变。 提着鞭子指向星河,高声质问道:“提到婚约,你为什么总看这个女子?难道你不愿意娶我,是因为心仪她吗?!” 她虽然年纪不大,也见惯了兄嫂的情谊,见他这么推拒,其中缘由很快便猜到了。 杨玄风目光一凝,把星河往后挡了挡。 转而对云琪点点头,认真地说:“没错,她就是我心仪的女子。郡主,以后还请不要再无礼纠缠。” 云琪急冲冲走上前,一把扒开他,凑到星河身边绕着她转了一圈,边打量她,边嫌弃地啧着舌。 她撅着嘴,偏着头对杨玄风说:“这个中原女子,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除了长得白嫩好看些,她有哪里比得上我?!” 不等杨玄风开口,她又转而对星河说:“这里是漠北草原,柔柔弱弱c梨花带雨在这可行不通,情爱c夫婿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实在看不出来你有什么能耐,足以匹配杨将军我等了八年,盼了八年,要想让我放弃,你就要与我公平比试一番。唯有赢了我,才有资格抢走他!” 星河看着她红彤彤的脸,暗叹着八年诚然可贵,那自己的十年又要如何计算。 长安不大,也不小十年来她和渃姐姐打听了多少世家,问过了多少人多少次满怀希望,多少次希望落空甚至一度以为那是一场梦,否则怎么可能完全无迹可寻? 她眼里闪烁着光芒,坚定地摇了摇头,“郡主!所谓情义,是两人之间有情亦有义。‘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义不知起所终,此生不负’,情义是不能被替代的!若是我答应和你比试,岂不是把自己的感情寄托于外物,那样我只会瞧不上自己。” 云琪郡主不知是未听懂,还是不愿听懂,瞪大了眼睛向星河吼道:“弯弯绕,说的都是些什么?!现在就比,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说着,她直接跃开几步,回身向星河甩出了长鞭。 未想到她会真的出手,李恒宇和尚不知都紧张的扑过来阻拦。 一瞬间,杨玄风已经闪到星河身边,一只手抓住了鞭梢。 这一鞭来得迅疾,他及时攥住鞭梢的手心,被十足的力道勒出了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鞭梢留了下来,一滴滴落在焦黄的土地上。 云琪立即松开手,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我没看清你挡过来干什么” “郡主,我们是使臣,你是主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你动手,不要再咄咄逼人了。”说着杨玄风松了力气,把鞭梢丢在地上。 看着杨玄风手上的血迹,星河的脸上浮起一丝阴翳。 她向前几步,走到云琪身边,低头停在她的耳侧,轻声说道:“云琪郡主,若是你一定要通过比试,才愿意休止此事。那我答应你,今夜宴上与你交手” 云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这个纤瘦柔弱的中原女子,竟然敢答应和她比试。 她回过神来,哂笑着说:“好!看你刀都提不起来的样子,你想比试什么?都让你选好了!” “多谢郡主!等到了宴会上,你自然会知道,我要和你比试的内容。”星河嫣红的嘴唇翘起,浮起一抹温柔的笑,却让云琪打了个冷颤。 她退了几步,强撑起气势,“好!我等着你!中原女子,你可别缩手缩脚,让我瞧不起!” “不敢,我与玄风荣辱与共,自然不会让郡主看轻!”星河与云琪对视着,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云琪撅着嘴,看向杨玄风,想要在说点什么。 杨玄风却忽然开口道:“郡主,尚大人是我的朋友,他在宴会上帮我辩理,是受我所托你若有什么怨恨,请只管冲着我来。不要再用不入流的手段,企图设计构陷于他。” 云琪一惊,瞟了眼尚不知的腰带是丹青色的,并不是自己叫人换的那条。 本想要对破坏她婚约的书生小惩大诫,竟然被他们轻易发觉了。 她用力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恒宇早已了然,负手看着她默而不语。 唯有李恒宇神色讶异,外表珊珊可爱的小郡主,竟然用心如此险恶他转而摇摇头,心肠够毒,伎俩却这么粗浅,还敢放言要去异国和亲。她这样的女子,莫说君王后宫了,就算在普通的世家大族,恐怕也活不过半年。 星河没有再看她,转身走到杨玄风身边,抽出一方丝帕,仔细帮他裹着手上的伤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夜宴(中) 王庭夜宴,虽设在行馆中,仍是按照传统以天为庐c以地为席。 整个宫殿广场上,围着正殿前设的王座,半环形层层摆满了案几。案上安放着新鲜瓜果和牛羊肉,座次上铺着花纹精致的毡毯。 跟随侍女的引导,大家在王座近处依次入座。 星河环顾四周,见到不少熟悉的身影,乌古斯c拔也古家各坐一边,王庭的将领重臣也纷纷在座。 突厥王公贵族们,三三两两的闲谈,偶尔闪烁的观望。 看得出来,面上一团和气的突厥王庭,正因三国使臣的到来而被搅乱。 日落月升,皎白的月光洒下,宴席座上渐渐坐满了人。 星河仰望长空,只见当空一轮圆月,应和着三三两两稀疏的星辰。 她心头一紧瑶光在南,耀眼夺目,为破军之星! 紫气横生,帝王杀伐,主兵祸! 草原上的人,大概不在意这星象吧。若是在中原,君王早已庙堂祝祷,绝没有兴致举办宫廷宴饮。 她暗暗捏着把汗如今的情势,可不就是一招不慎,兵祸横生么! 这时,王座一旁面貌粗犷c身材壮硕的庭卫高声道:“大汗驾临!” 所有人站了起来,恭敬地行礼。 箜篌弦起,琵琶相和。 奏的是草原上的古曲,思柔婉转恰如晚风徐徐的月夜。 阿古木一身暗金华袍,威风凛凛地从殿中走出。 他缓缓坐下,身躯不动如山,举起犀角的酒盏,高声祝道:“突厥各部的兄弟们,让我们一起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如此连饮三盏,他才停下来,看着座下众人,眼里闪着光芒。 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他再次高举起酒盏,激动地说:“今日,是十年来,我和可敦最开心的日子!因为我们找到了失散十年的女儿,阿史那·云依!” 顺着他盏对的方向,身着华服的突厥可敦和云琪郡主,一左一右搀扶着一名女子,从正殿中款款走来。 座下响起一片欢呼声,许多上了年纪的部落首领,纷纷抹起了眼泪,场面颇让人动容。 看到旁座一位部落俟斤痛哭流涕,李恒宇满脸惊讶,暗叹着就算可汗找到了公主,也不至于这般激动。 疑惑间,尚不知凑过来低声说:“十年前,突厥七部叛乱,各部族损失过半阿古木汗王的幼女,就是在那场战乱中遗失的!这些人大概是想到了十年前,惨死在战火中的家人了吧不过,公主丢失了那么多年,没想到竟然能找回来,也是一桩奇迹!” 听着他的话,星河紧盯着迎面走来的女子。 多么熟悉的身影锦绣的榴色长裙,镶满红宝石的华冠,清丽瘦削的脸庞 她的心中一阵狂跳这可不就是失踪的红叶! 她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被身边的杨玄风一把按住。 他沉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衍,别慌好像有点不对!” 星河一惊,仔细看着红叶,瞬间发现了不妥。 此时的红叶与寻常完全不同眼里空洞无物,眼神涣散呆滞,仿佛正在失神中 阿古木站起身来,亲手牵过红叶,把她的手高高举起,“感谢长生天,伊敦收复乌哲城时,找到了我们失落的草原明珠,突厥汗国的云依公主!” 座下再次响起阵阵欢呼,座下杯盏相交,都在向阿古木祝酒。 红叶却似木偶般的站在那里,对阿古木和座下众人的表现毫无反应。 很快,座下响起窃窃私语,都在议论着公主似乎有些奇怪。 阿古木拉着红叶坐到他身旁,看着座下众人,有几分沉痛地说:“云依公主在战乱中受了伤,身体有些微疾暂时不能正常的说话” 这时,前排的伊敦叶护举盏道:“父汗!妹妹虽然生了病,但我们阿史那家有狼王庇佑,待巫医细致调理,自然会康复!今夜,就让我们尽情庆祝吧!” “狼王”星河沉吟着,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红叶。 她的胸前,层层叠叠的玛瑙c珊瑚珠串间,依然夹着叶硕那日所卖的狼牙坠。 难道那个坠子,就是云依公主的信物。 机缘巧合下红叶带着它,被伊敦叶护看见了。 不对!草原的主人——阿史那家族寻找公主十年,难道会仅凭一个坠子,就带回一个陌生女子? 忽然,杨玄风暗自扯了扯她的衣袖。 星河回过神来,只见座下众人已经开始互相敬酒,而云琪郡主正端着酒盏,一脸傲慢地站在她面前。 云琪高声道:“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星河连忙端起酒盏,站起身来,与她举杯相对,“多谢郡主!” 云琪哂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原来你是宫家的人哼,一介商贾,竟敢对我出言不逊。” 星河笑了笑,“郡主身上的衣裳,身上的华贵装饰,可都来自于小小的商贾。你可舍得都不要了?” “我不和你逞口舌之快!”云琪一撇嘴,双臂抱在胸前,恨恨地说:“比试什么,你到底想好了没有?要不要我帮你想个办法?” “总不会叫郡主失望的,”星河扬起眉毛,慢悠悠地说:“郡主且回座,我马上可要出招了” 云琪郡主不明所以,却又不甘示弱。 她“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座上,盘腿坐下,直瞪着星河。 就在这时,一位突厥将军举着杯盏走到星河面前,“听闻你是宫家小姐,我与你家族中宫浔老弟颇有矫情,特来相饮一盏!” 星河看着他,露出了十足的笑意,心想着:机会来了! 她举着酒盏,站起身来,声音不疾不徐,清脆穿透,“将军多谢,我们宫家商道纵横九州,能与突厥交好,实属荣幸!” 将军笑呵呵地说:“我们这些武人,不来那些虚礼!我只知道,身上锃亮的铠甲,夜宿结实的毡房,妻女们身上的锦袍全部都是你们带来的!” 星河跟着笑起来,将声音拔高了几分,“天下之大,地利有常,天时有道。各方自有其富饶的物产,我们商贾只是冒着风雨冰霜,将东西南北的东西互通有无,让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她停了停,对着微醺的将军询问道:“我长居洛阳c长安,对贵国不甚了解。不知现下中原的什么物件,在此最受欢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宴(下) 将军打了个酒嗝,掰着指头细数了半天。 最后停下来,大笑着说:“当然是丝帛啦!哈哈哈,我的几个女儿穿了丝织的衣裙,都舍不得换下来!” 他停了停,叹了口气,“可惜了,丝帛多出于南梁。那边正乱着,导致价格高昂不说,就连宫浔老板也没法管够。” 星河挑着眉,一脸高深地说:“物以稀为贵正因为一匹难求,才显得贵族们身份尊贵!大家一掷千金,一方面也是不愿落于凡俗!” 环顾四周,不少人都看着这边,等着她的后话。 星河轻轻一笑,心中盘算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就好比突厥的云纹锻刀,削铁如泥c吹毛断发,也是一件难求!洛阳c长安的世家大族,无不以收藏它为荣。正因为稀少,价值千金,才显得身份尊贵!” 简单几句话,场上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在场铁勒各部首领和柔然使臣,全都捏起一把冷汗。 云纹锻刀算是王庭中禁忌的话题之一 铁勒部为了铸就它,取之天火,锻以精铁!千锤百炼,始成其刃! 它代表突厥大军至高无上的荣耀! 尊贵至极,只能奉于可汗! 这一把刀,无论是突厥还是中原,堪称有市无价。 之于铁勒部,巨利之下,总有家族敢铤而走险,将所造云纹锻刀暗中贩售。只是偶有流出,藏于权贵深宅,却不想被人一语道破。 达赞酒意上头,此时正是一脸酱色,紧张的盯着星河这边。 私卖云纹锻刀,是大不敬的死罪 铁勒部曾屡受阿史那家族猜疑,若是可汗因此再起疑心,怕是全族都要遭殃了! 之于柔然人,铁勒部在归于突厥之前,曾臣服于柔然,专为柔然人生产铁器刀剑。 云纹锻刀的前身:云锋古刀。正是铁勒部献于柔然可汗之物! 几十年前,柔然人配着云峰刀,驰骋整个草原,驱赶c杀戮无数弱小部落 提起云纹锻刀,座下很多部落首领突然色变,记忆深处的恐惧与仇恨,一下子便被勾起了。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回忆着被柔然人奴役的过往,以及铁勒部对柔然汗国曾经的忠诚。 夏目亲王感受到来自四周的敌意,手中的酒盏捏的铁紧,脸色铁青牙咬的咯咯作响 星河看似不经意提及此事,只需稍稍联想此前铁勒部轻易丢掉乌哲城,又在殿上反常的谅解柔然的举动。 其中意味,要多深长,就有多深长! 李恒宇差点拍桌叫好,能成为内廷侍中,果然不简单! 轻飘飘一出手,剑锋就指向别人的咽喉! 云琪郡主一脸茫然,左右看着父兄和家族叔伯兄弟们紧张的样子,完全弄不清楚状况。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伊达吐屯将军和宫姓的中原女人说上几句话,他们一个个都变成这副模样。 这时,尚不知端着酒盏站起身来,走到邺平候面前。 笑着敬酒道:“小侯爷,我记得您家里就有一柄云纹锻刀吧还总舍不得拿出来,让我们瞻仰一番。” 高昌朔不阴不阳地笑了笑,“尚大人见识广博,又是宫家未来的乘龙快婿,本侯的东西恐怕不能入眼。” 尚不知晃着自己的酒盏,不紧不慢地说:“侯爷的小姑姑是宫家旁枝——高阳郡太守宫沏的夫人吧算起来他是七小姐的侄孙呢” 高昌朔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努力思量着怎么扳回一成。 旁边的鸿胪寺少卿尹觞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小侯爷,您不领着我们向汗王敬酒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高昌朔才回过神来。 魏国使臣尚不知和杨玄风,已经站在阿古木汗王的位次前,有说有笑的向他和可敦敬着酒。 星河将衣裙整理妥当,姗姗走过来说:“各位大人,宫家也算大齐世家,不知道宫衍有没有幸与诸位一同祝酒呢?” 高昌朔瞥了一眼尹觞,“先生说呢?” 尹觞眼珠一转,心里暗叹,好一个难缠的女子!一番移花接木,暗度陈仓,简直让他措手不及。 先前和尚不知一同觐见,摆明了告诉所有人,她是大齐使团的人。 若是此时不与她一起,阿古木和王庭重臣一定会起疑可若是一起了,她刚才出言直指柔然和突厥铁勒部的举动,岂不是要被算到大齐使团的身上。 正在这时,云琪郡主站起身来,对着他们高声说道:“什么大齐世家之女,一介商贾罢了!提到我部云纹锻刀,就那幅惊叹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没见过什么世面!” 星河笑了笑,自嘲地说:“郡主见笑,我们宫家虽然家业不大,做生意却恪守各国礼制,兵器什么的从来不敢贩售。莫说是珍奇的云纹锻刀了,就连铁勒部出产的普通刀枪箭矢也从没染指过。确实是小家子气了!” 一口气说完,星河倍感轻松,原本还在担心,提起了云纹锻刀,会把大表哥牵扯进来。 没想到云琪郡主突然发话,正好给她机会亲口否认。 也让所有人知道,锻刀并非是从宫家手上流出去的。 这么一说,新的问题又来了。 锻刀价值万金,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财力,又能和铁勒部达成默契,私下贩售此物。 买家确定,卖家无疑唯独这个中间商是个谜若要细究此事情,恐怕只能问铁勒各部的统领们了。 座下议论纷纷,阿古木却不动声色,只是和可敦一起看着红叶,疼爱的移不开眼。 星河的目光四处游走,试着从人群中找寻易风回的身影。 照理说,知道大魏使团到了突厥王庭,红叶又被认做公主,他不可能不把她控制在手里。 除非他被什么事束住了手脚 月落西山,夜风阵阵。 一场宴会将尽,此间却没有人敢放肆豪饮。 四面八方,各处来者,都在关注着阿古木的一举一动。 目送可敦带着红叶离开,阿古木站起身来,对着铁勒各部座次一侧说道:“达赞!佐蓝!随本汗去处理些事务吧。” 脸色发白的达赞c战战兢兢的佐蓝,一一站起身来,恭敬地走到阿古木的近处。 达赞脸上满是汗,嘴唇有些发抖,“大汗随您去哪里?” “牢房!” 阿古木丢下两个字,便径自离席而去。 两名侍从,两列卫兵迅速跟上。 达赞和佐蓝明知必有大事,不得已还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逆风之人 谷坦城的行馆是王帐重要的驻地,牢房位于第二重围楼西侧地下,经常关押获罪的王妾c宫人和臣子。 今年王庭初至,并没有关押什么重犯。 一路走来,西面却森严的守卫,内外还有不少守卫。 跟在阿古木身后,走在悬着灯火的长廊中,达赞和儿子佐蓝心里疑惑不解。 就算因为云纹锻刀要对铁勒部问罪,可汗也不用亲自来送他们下狱。 一路上战战兢兢,又不敢开口多问。 最后,阿古木停在一间监房门前。 达赞站定,往里一看,竟有个白袍的男子,背身立在房中。 听见外面的动静,男子翩然转身。 昏黄的火光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房外三人,一瞬间妖娆不似真人。 “你你” 达赞退后几步,跌坐在地上。 佐蓝连忙过去搀扶。 男子冷眼着他们,对阿古木拜道:“草民参见突厥汗国可汗陛下!” “你是陈湘不!十八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达赞指着他,颤抖的问道。 男子并没有与他多做解释,而是对阿古木说:“草民叫做易风回,是魏国人!并不是你们所说的陈湘。” 阿古木看着他,眼睛微眯着,眼前之人无论样貌c气质还是谈吐,都与当年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他出征魏国的谋士陈湘一般无二。 陈湘自然是个化名真名叫什么,细究起来也没有意义。 如今,三国使臣到来,恰好又来了这个人玄妙,可疑,又危险 “可汗!”达赞跪在阿古木一侧,“请您明鉴,此人和我族毫无关系!” “哦?”阿古木低头看着达赞,“你可知本汗从哪得到这个人?” 达赞一脸茫然,只是拜伏。 阿古木轻咳了几声,见他确不知情的样子,才继续说道:“乌哲城!他和云依在一起!若不是伊敦认出了云依的狼牙坠,他恐怕早就带着本汗的女儿混出了城,跑到天边去了!” 达赞大惊失色,举袖擦着脸边不断滑落的汗。 他磕磕巴巴地说:“当当年那个陈湘确实是我部引荐但是今年我们不甚丢了乌哲城这个人是伊敦叶护大人收复城池后遇见的真真的没有和我们联络过” 佐蓝也“腾”的一声跪下,“大汗!云依是在我家长大的,我们都视她如家人!丢了她以后,没有一日能够安然入睡若是早知道她的消息即便是飞,也要赶去迎接她的!” 见他们父子言辞恳切,阿古木原本心中的怀疑也打消了几分。 他看着易风回,徐徐问道:“本汗不管你是谁,来草原有什么目的你只需要告诉我,云依公主到底生了什么病?如何生的病?便可以留你一条生路。” “留我一条生路?!” 易风回苦笑了一下,“可汗并不打算再放我自由了吗?” 阿古木皱着眉,看着想和他讨价还价的青年人,心头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此情此景他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 同样的一个暑热天,王帐停留在山南草原一片湖区。 那日午后,狂风大作,湖水波澜骤起。 达赞和铁勒部几名俟斤跋涉而来,还带着一名形貌恍如天人的中原人。 那人衣袂翩翩,逆风而来,不染一丝风尘。 然而,其所带来的却是一场,让他和突厥各部至今难以忘怀腥风血雨! 中原人自称陈湘,面对自己和王庭重臣时不卑不亢,言辞激昂,指点江山,直接谏言突厥举兵攻打大魏。 理由相当直白c诱人:魏国军队的根基——宇文家族,几位重将反意已久,不日将会搅起内乱。 若是秋前南下出兵,宇文氏必定不会用心抵抗冬雪之前,突厥就能拿下魏国半壁江山,拓展疆域c积累财富自然不在话下 陈湘说的有理有据,分析起来处处印证,甚至呈上了几封宇文氏重将来往密谋的书信。 一切让他们不得不相信,南下的确有利可图错过机会,再难进取! 此后,陈湘更是在部族齐聚的大朝会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描绘出南边大朝盛世,鼓动起各部野心与贪欲,引得他们纷纷请战南征。 虽然有大帕夏和不少重臣言辞中肯,顿首泣血的劝阻,他年轻气盛,一心开疆辟土,还是掀起了那场战事,造成了各部至今难以平复的兵祸之殇。 西凉一战,宇文家完全不似陈湘所说的毫无意志,而是疯了一般的殊死抵抗! 三天三夜的厮杀,他的数万铁骑损失过半,不得已退回关外若不是不久冬雪飘然而至,以当时兵力空虚,恐怕早被虎视眈眈的柔然人一举侵吞! 多少次午夜梦回,身边四处乌黑的狼烟,嘶吼不止的汉话喊杀之声麾下兵将在搏杀中纷纷倒下,纵使他一代英杰,也难免不能释怀。 阿古木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易风回,沉着脸低语了一声,“祸害!” “哦?”易风回将双臂抱到胸前,十分从容地说:“看来您对小人有所成见我天生这幅相貌,不知因何得罪了突厥汗国的大汗既然如此,生死有命,红云依公主,恕在下无能了。” 达赞这才凑过来,犹豫着问,“大汗,云依的病情与他有关?” 阿古木阴沉着脸点点头,“巫医已经看过云依儿,说说她中了术” “术?!” 达赞和佐蓝面面相觑,听过马术c法术c算术可这“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易风回插话道:“可汗,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和您的女儿只算萍水相逢,从奴隶贩子手中救了她,绝没有半分加害她的意思这个我已经和伊敦叶护大人说过很多次了!” 阿古木仍是一脸不信的样子,仿佛笃定了他有什么阴谋。 易风回沉思了一会,忽然问道:“大魏的使团是不是到了?使团里有没有一个叫宋星河或者宫衍的人?” “宫衍”阿古木的眼里透出一道光。 齐国使者宫家家主的代表 易风回却说她是魏国国使,其中必有蹊跷。 阿古木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那个人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突厥公主(上) 星河在房中走了一圈又一圈,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李恒宇推了推身旁的杨玄风,做了个告饶的手势。 杨玄风连忙摆手,示意没有解决办法决不能打扰她。 忽然,星河转过身,盯着他们两人。 “你们说,红叶会不会真的是突厥公主?” 她这么一问,把两人吓了一跳。 虽说知道红叶是来寻亲的,可说是突厥公主,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杨玄风思索着摇摇头,“不大可能红叶虽然突厥话流利,但仔细听来有铁勒部口音阿史那家族长居草原以西,口音和铁勒部大相径庭。” “也对大表哥也说过,红叶的家人很可能是铁勒部的。”星河点点头,觉得烦扰的很。 说不通实在说不通若没有易风回动手脚,红叶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坠子,而被认作公主 “叶硕!”她对着外面高喊一声。 片刻,叶硕便跑进来,紧张地喊着,“怎么了!姐姐!出什么事了?!” 星河抓着他问,“叶丰大哥可提过,他是从哪里捡的狼牙坠?” 叶硕抓着头,冥思苦想了半天,“阿其阿古博” “博古斯商道!”星河惊声叫了出来。 叶硕不住地点头,“正是,正是!从漠北往大齐定襄郡入关的必经之路:博古斯商道!” 对!对了!宫家商队就是在那捡的红叶,至少这两边没有差错!红叶难道真的是突厥公主?!但是铁勒部的突厥话又如何解释。 “哐当”一声巨响。 气势汹汹的云琪公主手握长鞭,一脚踢开半掩的木门。 冲进门内,她不顾其他,高声叫嚷着:“宫衍!你到底使了什么诡计!我阿爸和大哥到现在还没回来!” “诡计?!” 星河神色讶异地说:“郡主你亲口说要与我比试我在宴会上出了第一招,你不想着怎么会回招,反而跑来兴师问罪,岂不是可笑!” 云琪急的直跳脚,“可布叔叔说了,就是你提云纹锻刀惹怒了大汗他他才把我阿爸和大哥带走的” 说着说着,云琪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星河甩了甩衣袖,走到她旁边,“郡主,你可知中原有一种人叫做谋士?不通武艺,亦可用兵千里,以计为箭,以谋为刃,取敌人首级,杀伐千军万马而我,恰好在学习做这样的人。你让我选比试的方法,这般大方礼让,我当然要选个自己擅长的办法了。” 云琪听的似懂非懂,却被星河的气势镇住了。 明明看起来跟面团一样柔弱的人,怎么翻起脸来被呼啸的北风还吓人。 她争辩道:“我我们根本没卖云纹锻刀也没和柔然人勾结!” 星河说:“卖锻刀?勾结柔然人?我并没有这样说呀!” 听她这么一说,云琪仔细一想,也确实如此刚才的宴会上,她一个字都没说过铁勒部的不是。 “可是可是”她不甘心地争辩,“我和你公平比试,你却向我家人出手!怎么这么卑鄙!” “卑鄙?”星河笑了笑,“我问你,你敢在花园里袭击我,在宴会上奚落我,凭的又是什么呢?难道是你的武艺和鞭法吗?你凭什么觉得我没有能力十步以内取你首级呢?你是料定了我对你无可奈何!因为你是铁勒部的郡主,你的父亲和哥哥都是汗王的重臣。即使我是他国来使,可汗照样会因为你的家族而偏袒于你!” 云琪往后退了几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论是在铁勒还是在王庭,她都能横行无阻原因其实很简单,不是她足够刁蛮霸道,也不是她惹人喜爱,而是她的家族和父兄 星河继续说:“公平比试?!何谓公平?他们的权势和你手中的鞭子本质上毫无区别。所以,你我之间的比试,何以不能是对付他们呢?!请问郡主,被人伤害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和伤害别人一样的有趣呢?” “够了!”云琪捂住自己的耳朵,蹲在地上,犹如斗败的公鸡,颤抖着说:“你赢了我向你认输请让我阿爸c哥哥赶紧回来!” 李恒宇c叶硕惊得目瞪口呆,唯有杨玄风神情自若,还给自己和他们两人斟了杯水。 这才是她,识人c谋事诛心! 眼看云琪已经服软,星河轻轻舒了口气,开口道:“郡主,你恐怕真的误会了。可汗带走你的父兄,是因为你们的过错,而不是我的三两句话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而不是我呢。” 云琪抬起头,惊恐地瞪大双眼,嘶吼道:“你没办法?!你说你没办法!你怎么能没办法!” 星河冷着脸说道:“天下君王都是如此,时时存着疑心,要想得到长久的信任,就必须处处循规蹈矩。你族人做出的事情,你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到底犯的什么罪,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自然应该清楚。” “后果”云琪背上全是冷汗,家中的事情,她从未关心过,哪知道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一想到可布叔叔和其他人焦急的样子,她也知道事情严重没想到呈一时之气,会害了全族 她“扑腾”一声,跪倒在星河面前。 “宫小姐!我认输了,以后都不再针对你们你帮帮我,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星河蹲到云琪的面前,笑着说:“办法倒真的有,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过,我问你几件事,你要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云琪看着她,连忙点头。 星河问道:“云依公主无法开口说话,可汗和可敦凭什么认定她是自己的女儿?” 没想到她会问关于公主的事情,云琪有几分讶异,又有些怀疑和谨慎。 她犹豫了一瞬,马上摇了摇头,“事关王庭辛密,我不能告诉你们外邦人。” 看她这般反应,星河的眼皮跳了跳,果然问到了点子上。 此时,她的心中一片灼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 她看着云琪,缓缓说道:“郡主,令尊是不是每日都有一阵子,要单独呆着之后会全身发热,叫嚷呼喊,甚至神志不清呢?” 云琪心中砰砰狂跳,完全不敢承认,也不好急着否认。 星河进而说道:“这是服用了中原'五石散'的症状你父亲有用药的习惯,便日日都要服用,若是被可汗扣押,恐怕会闹得人尽皆知。堂堂铁勒部大俟斤,竟然服用禁药,以后继续统领部族,肯定是绝无可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突厥公主(中) “五石散” 这个词并不陌生,甚至还经常听到。 那是大家口中的洪水猛兽,陷入其中就会被撕碎 云琪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她咬了咬嘴唇,开口说:“云依姐姐肩上有个胎记,还有狼王牙坠子,所以我们认定了就是她。” 胎记果然! 星河的眼皮跳了跳,马上追问道:“胎记是不是红色的?形状是不是像一片枫叶?” 云琪吃惊的点点头,“是的!你你怎么可能知道?” 星河马上又问:“云依和你们铁勒部有什么关系?” “我朝和魏国大战之后,兵力空虚,受柔然侵扰很多年大汗率阿史那部和柔然骑兵交战在前线。云依姐姐一直住在我家” 星河只觉得一阵热血涌上心头。 铁勒部就是红叶自小生活的地方。 她的名字,是商队老掌柜夫人起的。 因为见到她时,这个异族女孩瑟缩的肩头,有一块红枫般的胎记。 世事玄妙,远隔千里,叶硕还是把遗失的狼牙坠送回她的手上。 历尽艰辛,几番生死,她还到达山南草原,出现在她哥哥的面前。 但是,此前宴会上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云琪抬头看着沉思中的星河,焦急地说:“宫小姐,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你说得对,我阿爸真的等不了” “谢谢你,郡主。” 星河伸手扶起云琪,“据我所知,云纹锻刀是从铁勒同罗部流出去的,经手的是柔然的郁久闾·唐古。你只需要拿到他们交易的证据,呈给阿古木可汗,自然可以为你父兄洗脱嫌疑。” “郁久闾·唐古柔然可汗的儿子!”云琪惊呼出来。 星河点点头,云纹锻刀的事情,她知晓已久。 几年前,大表哥向外祖父报告,铁勒的同罗部主动接洽他,有意出手一件云纹锻刀。 因为与木柞大人交好,外祖父深知此刀的利害关系,当即要他拒绝了这笔交易。 没想到的是,几个月之后,便有传言大齐陈王收藏可一件漠北奇兵。 外祖父上门请求一看,马上认出了此刀。 多番打听才知道,刀是柔然商人郁久闾·唐古所售。 此后几年,陆续又有几柄锻刀出现在南朝和长安,细细查究之后,才发现竟都是出自他手。 外祖父对此十分上心,一方面因为和木柞大人关系密切,一直有意无意替他探听此类消息;另一方面,郁久闾·唐古可以说是宫家的敌手,控制漠北东西商道的柔然巨贾,一直和宫家在生意上多有摩擦。 他的身份相当特别,在柔然王庭里,是一个不可说的人 据传,他是车达尔可汗从大齐抢夺来的舞姬所生,七月落地身份成疑,出生时天降风暴视为不详。因而,虽有郁久闾尊贵的姓氏,却从未得到过柔然王庭的承认,只能做个若隐若现的虚无之人。 星河看着云琪,“你是铁勒部郡主,拿到属部来往交易的账目,不需要我来帮忙了吧?” “不必,多谢了!” 云琪笃定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闪动的灯火间,阿古木黝黑的长影投在监房的墙壁上。 达赞父子站在一旁,都在等着答案。 易风回淡然一笑,“她有一位身份神秘的老师,医术我不清楚学了几分,但是她和她师兄一起救治过大魏宋贵人,确有起死回生之能。公主的病,可以让她试试。” “哦!当真?” 阿古木眼角微抬,目中闪着光芒。 易风回说道:“初遇公主时,她已经神志不清,我粗通医礼,也算清楚公主病症。如果可以,我愿意在侧帮忙,为自己不知何故触怒可汗来赎罪。” 阿古木神色稍缓。 一方面,他可以确定,易风回并不是当年的陈湘;另一方面,易风回说有办法医治云依,更是有心一试。 见此情形,达赞连忙跪下,恳切地说:“大汗!不能啊!此人是个祸害,放纵不得!” 易风回辩驳道:“王庭固若金汤,大汗不让我走,我自然走不了。另外,我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强权如您等,也不能随意污蔑贱民的清白!” 听他出声指责自己,达赞也急了眼,“你说什么?污蔑你!公主在你身边,成了这幅样子,你说自己是清白的!我看” “好了!”阿古木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对着不远处列兵高声说道:“来人,将铁勒部大俟斤拔也古·达赞,王庭设长拔也古·佐蓝投入监牢!” 原地待命的列兵立刻上前,拿下了达赞父子。 “大汗!恕罪!”达赞高喊着。 阿古木不为所动,仍然盯着易风回,认真想着他刚才的话。 达赞被投入不远处一间牢房,仍在高声喊着,“大汗!云纹锻刀之事我真的不知情!佐蓝他更不知情,请您明察!” 阿古木缓步走过去,脸色阴沉的吓人。 他一字一句说道:“云纹锻刀唯出铁勒,奉上它是你们效忠突厥汗国的象征如今不断流出你身为大俟斤,统领铁勒十三部,你敢说自己不知情!” 达赞脸色由白转红,不住的淌着虚汗,脑中嗡嗡作响,四肢乏力倒在地上。 五石散他的心里在呐喊着 全身发热,心中却冷! 热的如有火灼,冷的颤抖不止! 他需要一团火醅暖五石散,细细调在酒中,一口饮下!所有的暖意,唯在此中! 佐蓝被关押在对面的牢房,低声的唤着他。 知道父亲五石散药瘾发作,急的无所适从。 “大汗!” 佐蓝向阿古木跪拜,低声恳求道:“我父亲身体有疾请您放他回去。让他查清楚这件事,自证我部的清白!” “佐蓝你是本汗信任的臣子。但这信任,是要你们加倍小心供奉,恪守自身来守护的!” 阿古木紧锁着眉,继续说:“锻刀的事,今日宴会上,各部都听的真切。你们父子就呆在这里,等你的叔叔们来为铁勒部自证吧!” 佐蓝有些丧气,叔叔们不是酒囊饭袋就是野心勃勃,弟弟妹妹们都还小,哪有人能为他们开脱。 阿古木转身,看着监房里伏地抽搐的达赞。 叹了口气,对身边列兵说:“找巫医来为大俟斤诊治。那个中原人,天亮后带到王帐去一定要寸步不离,严加看管!” 窗外透进一缕晨光,烛火早已熄灭。 星河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红叶确实找到了家人,却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要带她回去让哥哥医治才好。 易风回又去哪了?他躲在暗处,什么也不做,难道要看着两国成约? “噔噔噔”,外面传来几声清脆的敲门声。 不是杨玄风,也不大可能是使团的人。 星河简单应了一声。 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语气恭敬而肃谨,“宫小姐您可醒了?可敦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突厥公主(下) 可敦的宫殿在王帐西侧,装饰的颇有中原气息。 廊壁间彩绘着精致的葵纹,影壁上一副仙鹤祥云图在这异域中别有一番风味。 星河在侍女引路下,穿过长廊c正殿,步入内殿,隔着一张薄纱的帘幕,听到室内中年女子温和的声音。 “云依儿这是你小时候的衣裳,玩的骨筛还有阿爸做的弓箭” 透过帘幕缝隙,星河悄悄往里张望,隐约见到两个人坐在帘后的卧榻边。 她心中一紧,里面的人是红叶! 可敦忽然召见难道是知道了她和红叶的关系?! “可敦,宫小姐到了。” 侍女行了个礼,悄然退出内殿。 榻上一个人影站起身,撩起帘幕,慢慢走出来。 看清楚她金边的裙角,星河连忙跪拜,“可敦娘娘,凤体安康!” “宫小姐,请起!” 可敦平了平手,一步步走到她身前,笑着说:“大漠气候干燥,你可习惯?” 星河站起身来,立刻答道:“草原八月水草丰美,陌上花开,这时的草原胜过江南春色。” “江南春色” 可敦看向远方,低语道:“二十年了,二十年没有见到江南烟雨了” 江南烟雨众所周知,琉伽可敦是乌古斯氏的女儿,是土生土长的突厥人,难倒还到过江南 细看她的相貌,眉细长而弯,肤如霜雪,不似突厥女子的样子。 突厥的可敦,好像是个中原人。 星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转而一想,人的身份c家族不过外物,篡改掩藏可比改变本真容易皇室的秘密,谁又能说得清。 她心里有疑惑,不敢再随意搭话。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 两名侍卫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可敦,奉大汗之命,带魏人易风回到此。” 可敦微微抬手,“你们下去吧。” 两名侍卫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人上前道:“大汗吩咐过,此人极度危险,要臣等寸步不离的看守。” “极度危险?一介书生罢了。公主她闲杂人等全都退出去吧!” 可敦外貌秀气,言谈间自有一国之后的威严,声音虽然轻缓却不容拒绝,两名侍卫和殿中婢女纷纷了出去。 星河侧过身,盯着许久不见的易风回, 他依然光彩照人,发丝c袍褂一丝不乱。 克制住抓着他质问一番的冲动,星河敛了敛袍袖,做了个生疏的姿态。 易风回瞥了眼星河,又不动声色的收回眼光。 他以汉礼拜道:“小人易风回,拜见可敦娘娘。” 可敦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旋即明白了,大汗为什么要将他关押起来,为什么要说他极度危险。 她转而对星河说:“宫小姐,你在宴会上也见到了,我女儿云依生了病听闻你医术高超,请替她诊治一下。如果能有所好转,我和大汗不胜感激!” 星河捏了把汗,一定是易风回的主意。 红叶精神涣散,一看就是重症,自己粗浅的医术,根本无从下手。 她正要开口建议南下请对症的名医。 一旁的易风回却抢先说道:“可敦娘娘,在下粗通医礼,想在宫小姐看诊前,与她说说公主前期的病症。” 可敦看着他,眼光有些温柔慈爱,仿佛在看一个熟悉的孩子。 这时,帘幕内传来“哐当”一声。 可敦匆匆挥挥手,“你们赶紧说吧!宫小姐尽快来替公主诊治。” 说完她快步走回帘内,查看红叶的情况去了。 星河审视着易风回,试探着说:“易先生有什么指教。” 易风回正了正神色,悄声说道:“公主此前遇了歹人我与她相遇时,她已经神智受损,时不时惊恐万分,尖叫撕扯不止。”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颈侧,“为了隐蔽上路,我为她施了针,暂时控制了精神,但行动c言语都不能如常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恐怕撑不了多久就会日渐虚弱,陷入昏迷,再难醒过来。” 星河紧锁着眉头,他这番明说暗示,自己倒是理解清楚了。 一是,从托兰城离开时,红叶就已经精神失常,与他没有关系。 二是,红叶现在的样子,是因为他施针所致,而且有办法可以解除。 星河将信将疑,颈后两侧为风池,并没有安神的效果,也不能影响人的五感此事若是真的,那他的针一定用的十分蹊跷。 此时若是听信他的话,答应出手医治。一旦他有心陷害,伤了红叶不说,还会把使团也给搭进去。 正在犹豫间,帘幕内发出一声惊呼,“云依儿!啊!来人呀!!” 顾不得礼数,星河三两步冲了进去。 只见红叶瘫倒在地,可敦扶着她半身,焦急地呼唤着。 星河赶紧帮忙托起红叶,手指在她颈后轻轻摸索几下,察觉到风池穴有些发硬,果然是易风回做了手脚。 她急切地说:“可敦娘娘,我可以试着医治公主。但需要易先生的帮忙!” 可敦点点头,急着问,“还需要些什么吗?我让巫医们都来帮忙!” 星河边摸着红叶的脉,边摇头,“不必了,我们医术不相通,只会互相干扰。治疗公主,还需要个安静的环境。” 易风回站在榻边,冲星河使了个眼色。 看了看身旁,紧盯红叶分毫不移的可敦,星河马上心领神会。 连忙要了笔墨来,迅速写下一个药方,呈到可敦手上。 “可敦娘娘,这是醒神的汤药。小女不会写突厥文,药方里都是些汉药,一定要找熟悉汉文的人处理,千万不容出错。” 可敦拿着药方,随意看了眼,满口答应道:“巫医那里应该是有的,本后亲自带人走一趟即使王庭里找不全,谷坦城里也一定能找的到。只是” 她看了眼榻上的红叶,眼里都是关切和放心不下。想起星河要求的安静,一时又不方便叫宫婢们进来。 看出她的犹豫,星河连忙拜倒,“可敦娘娘,用人不疑,请放心把公主交给我们吧!” 说话间,易风回也走了过来,“小人等命系于此,万不敢大意,娘娘放心汉方中也有许多术法,有许多人在场,反而不易施展。” 可敦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本后清楚云依儿她,就交给你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隐山道术 目送着可敦带人离开,星河嘀咕着,“易先生发现了吗?可敦似乎特别愿意相信你。” 易风回无谓地摊着手,“也许吧,我对女人说话一向特别管用。” 大概是察觉了星河的戒备,他的态度也变得散漫起来,不复在长安坐而论道时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 “可敦信任你,大汗却不然。看来你确实对女人有办法些” 想起榻上的红叶,星河也无心多与他争辩。 连忙坐到榻上,将红叶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请吧!” 她盯着易风回,眼里藏着不少怀疑。 易风回叹了口气,“不知在下哪里做的不好,让宋侍中有这么深的误会?” 星河轻“哼”了一声,“误会?你带红叶躲在乌哲城不露面,也算是个误会吗?” “你以为我是故意不露面?红叶姑娘这幅样子,我难道要带着她在外面招摇?!我杀的奴隶贩子颇有势力,稍有不慎,我自己倒无所谓,丢了红叶” 他说话的时间里,星河已经伸出右手在红叶脖颈间探索。 她忽然抬起头,“以针封穴,封人五感用的是隐山道术?!” 易风回吃了一惊,“你竟然知道这个令师果然不是普通人!” “师父?”星河瞪着他,“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你叔叔太史令大人赢了《连山经》。不久后,摆擂台的陈留仙师徒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再后来,他的大徒弟出现在宫中,替你救治了宋贵人,再之后还在城里开了家医馆这些事情,长安城里稍微有心的人,都不难发现到。” 易风回边说,边解开束发,取出一个乌黑的长条,向红叶后颈处伸了过去。 星河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生怕他做什么伤害红叶的举动。 关于隐山道术,封锁人的五感c控制人的身躯,也是听师父和师兄们闲谈间了解一二,自己只知其名,而不知要义要是道涣师兄在就好了,幻术尚且难不倒他,区区道也一定有办法解决。 “这是磁石而已,要把没入红叶姑娘穴位中的铁针取出来。”易风回拨开星河的手,“你扶好她,取出铁针随时可能有异状!之前每隔一天,我都要取针一次。乌哲城被伊敦抓住以后,再没机会接近红叶姑娘。这么多天了解了控制之后,她会怎么样,我其实毫无把握。” 星河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易风回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将磁石至于红叶风池穴后,左右在她面门及肩甲几处大穴间迅速游走一周。 第一次见识茅山道术,原来真的有符咒一说。 星河仔细听着他口中的话,却一个字都没听懂。 这时,两个极小的黑点出现在红叶两处穴位上是埋在皮肤下的铁针,正在慢慢露出头来。 在易风回的示意下,星河和他一左一右,捏住针头往外拔。 取出细针,仔细一看,铁针细如发丝,有几分柔韧,通体乌黑,竟有半指余长。 随着铁针离开,红叶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红叶,红叶!”星河轻声呼唤着。 半靠在她肩上的红叶,猛的睁开眼,眼底瞬间布满了血丝。 看到眼前的易风回,红叶“噌”的坐起身来。 整个人如溺水一般奋力挣扎,不住的往后退缩,口中喊着,“走开!走开!别过来!” 易风回连忙对星河说:“别看我!跟我没关系,离开托兰城后,她第一次醒过来时,就是这个样子了!” 对他这番话,星河倒没有怀疑。 红叶这幅样子是在托兰城所致,应该和易风回没有多大关系。 她从背后紧紧抱着红叶,把手中的细针丢给易风回,“快点,劳宫c极泉。” “没用的!那样只能稍稍镇定,治不了她的。”易风回直摇摇头。 嘴上如此说,他还是按照星河说的,在红叶穴位间施针。 红叶尖叫着,撕扯着 星河奋力扣着她毫不放松 如此,僵持了半柱香时间,也许是施针有了效果,也许是红叶体力不支她瞪大的双眼开始放松,眼皮慢慢沉下来,渐渐昏睡过去。 星河摸着她的脉,不再是被封住穴位时的生硬缓沉,而是虚浮平滑之像,除了体虚c脾胃不足以外,身体上倒没有什么问题。 易风回看着星河,认真说道:“红叶姑娘这是心病,受了太大的惊吓神智大伤c心有症结所致唯有心药能医。” “心药?”星河抬头看着他,“先生说的轻巧,医者最摸不着c拿不准的,莫过于所谓的心药了。” 易风回耸耸肩,“我能做的就到这里了,红叶姑娘奉还小姐,还望记着我的一份苦劳。” 可敦领着两名奉药的巫医归来时,红叶已经在榻上安然入睡,星河和易风回立在一边。 听着红叶平缓的呼吸,看着她稍稍红润的脸色,可敦露出一丝欣喜,“宫小姐果然是名医,本后和大汗果然没有错信你。” “都是易先生的功劳,他为小姐施针才有这样的效果!”星河低头垂手,恭敬地回话,誓要把易风回绑在一条绳上。 易风回无奈的苦笑,只能说:“都是宫小姐指点得当,一下子就找准了穴位。” 捧着药碗的巫医面面相觑,手上都有些颤抖,暗叹着这就是中原医者,高风亮节,高山仰止,值得效仿学习! “小女有个请求。”星河拜在可敦身侧。 可敦伸手扶起她,笑盈盈地说:“不必客气,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星河指了指易风回说:“这位易先生,需要请他随我回趟行馆。我们使团带了不少丹药和医书,想请他一起参详下,给公主的用药。” “这个”可敦犹豫片刻,再看一眼安睡的女儿,便点了点头,“你们去吧不过委屈了,侍卫们还是要跟着的。” 星河点点头,又说:“可敦娘娘,公主虽然身体无碍,但精神可能受损。等她醒了,不论情形如何,一定把汤药先喂给她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一定想办法尽快医治好她的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明杀(一) 敲开李恒宇的房门,顾不得和他解释,星河一把将易风回推了进去。 只丢下一句,“一炷香时间!我去选药,你们有话快说!” 便急匆匆去向杨玄风房里。 杨玄风的房间,大门敞开。 一进门,便看到黑着眼圈的云琪郡主,双臂撑着头趴在桌前。 杨玄风远远站在窗台那边,侧倚着木窗,百无聊奈地盯着外面。 见到星河进门,两个人同时起身,争着凑过来。 云琪喊着:“宫小姐,你可回来了!快替我看看这个账册!上面可是一笔兵器的往来都没有!” 杨玄风扯着她,“阿衍,大早上跑哪去了?!她找不到你,赖在这不走,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星河接过云琪手里的账本,边迅速翻看,边对杨玄风说:“红叶病的厉害,早上我去看她了还有,易先生现在正在李大人那里。” 三言两语间,杨玄风了解事情原委,马上知道事情并不简单。虽然着急要见易风回,却仍是等在一边。 云琪见星河翻账时,每页仅是草草看过,连忙扯着她的衣袖,着急地说:“我们的部族经常迁徙,大宗财产一目了然。同罗部草场广阔,蓄养大量的马匹,一直相当富庶如果真的有出售锻刀,出现不在账目上的财产,也很难藏匿下来。所以这账本很重要!有事情的话一定写在上面了!你倒是仔细看啊!” 星河看着这本账簿,不同于宫家和宋家的严谨细致,它被记得十分粗略,多是些大宗往来,也只有目类c数量和总价。 相比于赵明城做的那本账,这个实在是处理的过于简陋,三两下便发现了几处问题。 她指着账簿对云琪说:“郡主,看这里前年秋天,连续三宗马匹交易,不仅远远超出了往年总数,而且秋天是马儿繁殖的季节,你们草原部落应该不会在这时大宗交易马匹吧?” “还有这里,去年冬天这一批药草,这样的数量,这样的价格,太高昂了!若是里面没有什么奇珍药草,那就一定有问题。” “再看这里,今年春末部落买入了五百匹丝帛,而价格贱如麻布。即使你在族中不支使银钱,宴会上也该听到了:去年来南梁大乱,丝帛价格水涨船高,再运到漠北来可谓一匹布百两金,仅仅这里就是个大问题!” 云琪不停的点头,脸色却还是难看,“就算有这个,同罗部祈度尔家也不会承认的。” 星河说:“据我所知,你有个叔叔,是谷坦城的税务官。” “你怎么知道?是有个爷爷姬妾生的小叔叔我们一向不来往的。”云琪鼻尖冒着汗,迟疑着说。 “你拿着这个去找他,事关部族生死,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星河把账本递到云琪手中,“我们是使臣,行动不便,你又不会看账,查证这些需要个熟手他是你们的亲人,熟悉账目,也清楚云纹锻刀的事情,他最合适快去找他吧!” 云琪接过账本,咬了咬牙,“不信你都不成了!你这个恶毒的中原女人!” 见她这样,杨玄风皱了皱眉,“郡主,比试是你要求的。阿衍不计前嫌,出手帮你,请你放也尊重一些。” 云琪瞪了他一眼,重重一跺脚,连串细碎的突厥俚语咒骂着,转身迅速离去。 来不及惊叹云琪翻脸的速度,星河已经被杨玄风按到圆凳上。 他仔细关紧门窗,坐到星河面前。 握着她的手,低声疾速说道:“昨夜宴会以后,柔然人和东齐邺平候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的人,还有突厥王庭的人,频繁地出入这里很可能要抢先单独觐见阿古木可汗。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计划?我是不是可以用自己的办法行事?” 计划?已经被红叶的出现打乱了 她想了想说道:“如果铁勒这步棋走通了,同罗部和柔然人的勾结坐实,柔然使团必然讨不到好处。” 经手倒卖锻刀的是柔然皇室的人,柔然又有占城挑起摩擦在前,以阿古木的性格,不然不会接受联合的建议。 杨玄风却摇摇头,“太被动了,我们怕是等不及了!东齐人现在和柔然人沆瀣一气,要是联合抢先递上国书,保不准我们就会落于下风。” 他的想法不无道理,大魏国书损毁,尚不知的国书是假,真要一一向阿古木和王帐重臣呈送,恐怕还要想好后招,已备突变。 星河又说:“阿古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召见使臣。因为我已确认,红叶确实是云依公主。她在托兰现在精神失常,时时陷入癫狂,连我都不认识了。眼下,我必须先想办法医治好她!” 杨玄风说:“此事固然重要,但现在四路人聚集于此,就注定要明刀明枪地厮杀!要想完成使命,非暗度陈仓,不伤一兵一卒能达到的。” 见他这么决绝,便知已和李恒宇达成一致。 星河问道:“那你和李大人有什么计划?” “先下手为强,刺杀邺平候和夏目亲王。甚至”他脸色一沉,欲言又止。 “甚至连尚不知一起杀了”星河帮他补上了后半句。 杨玄风凑到她眼前,“想杀他可不是因为私仇只是觉得,他何以伪造两份国书?应该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真的一心要联合突厥攻打柔然吧?!” 星河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其实,我也有此怀疑。他还在观望中” 忽然,“咚”一声暗响,从墙边的胡柜中传来。 杨玄风起身闪到榻边,瞬间长剑入手。 他暗暗喝了一声,“谁!” 柜中传出一声叹息,立刻从里面打开。 一脸困倦的尚不知,从里面狼狈的爬了出来。 他坐在地上,摆着手道:“先别问我为什么在这!你们竟然谋算着要我的命” 星河指着他,向杨玄风问道:“你不是高手吗?他在这多久了你竟然没发现?” 杨玄风尴尬地咳了两声,“高手也不过比常人速度快一些,耳聪目明一点点。十步之外听人鼻息什么的都是说书先生骗人的!” 他剑指着尚不知说:“尚兄谦谦君子,想不到竟然做这种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明杀(二) 尚不知站起身来,理了理褶皱的衣衫,“彼此彼此,你们还暗中下药呢,我趴柜偷听算得了什么。” 见他毫不慌张,星河皱了皱眉,“既然如此,你也知道理由了,大家心里都敞亮今天,只能杀你了。” 尚不知连忙说:“诶宫小姐,你我可有婚约在身。《大齐律令》谋杀亲夫者可是要处极刑!” 星河笑了笑,“你都魂归大漠了,难不成指望高昌朔回去替你申冤?这样也好,省得将来去找你退婚。” 不等尚不知反应,杨玄风举剑在他身侧比划了一下,对星河说:“这个位置好,流血快,死得也快。” “等一下!都这么熟了,真的好意思要我的性命?!” 尚不知摸着脖子,吞了吞口水,“我承认,是有观望之心。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虽然机会不大,可万一魏国南下西蜀是个幌子,真实的目的是要联合突厥攻打我朝呢?不得不防后手也得留一个。” 原来双方所谓的合作,一直都隔着相互的不信任。 星河苦笑一声,“尚大人,看来我们两方,远没有夏目和高昌朔那般默契!” 她取出随身收藏的国书,摊开在桌上。 尚不知匆匆瞥了几眼,立马点点头。 “是魏国国书,毫不掺假。行,我信了。” 星河收好国书,交到杨玄风手上,“我知道你不愿意怀疑易先生,但他三番几次举动实在是蹊跷。答应我,不论如何,最后呈给阿古木的都要是这一份。” 杨玄风点点头,“放心,你一路保护它不易,我会保证这件事情万无一失的。” 尚不知头上冒着汗他们忽然不回避自己,当面谈这样的大事,有种不妙的气息 他赶紧佯装不在意的坐下,给自己斟了杯水,嘴里嘟囔着,“好吧,既然我看到了你们的诚意。那大家就坐下来,看看这盘棋要怎么下!” 星河跟着坐下,“我们要做两件事。一是医治云依公主,若是成了,那就是阿史那家的恩人,事情也就成了一大半;二是借拔也古家对付柔然人和乌古斯·葛禄,第一步已经成了,后面就要静待云琪郡主的进展。至于大齐的邺平侯和鸿胪寺尹大人,你可有什么想法?” 尚不知摊摊手,“对付他们,我毫无办法,否则使团也不会带来两道国书前来,我也不会在乌哲中招,被你们给捡了但是,只要有机会觐见阿古木,我就有把握说服他接受我的建议。” 杨玄风笑了笑,“还真是荒唐,贵国君王竟然要臣子自行博弈,来定夺军国大计,自己毫无决断之力,日薄西山的确昏聩非常。” 作为北方边将,他对东齐自然没有好感,加之齐国国君高平炜年过古稀,子侄c朝臣内斗不息,这些年国势大减,更是常被大魏武将所耻笑。 尚不知也不甘示弱,“贵国国君倒是年富力强,宏图远略,有四海之志只可惜,让功高盖主的大冢宰掌控朝政,听闻在魏国民不知拓跋氏,只知宇文家你们北上出使,路途不顺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杨玄风可听不得半句对拓跋琰和宇文直的诽语,他手中的剑刃寒光一闪,“尚书呆,你找死是吧!” 尚不知避开锋芒,“你再亮剑信不信我去找云琪郡主,告诉她婚约其实有效,劝她一定坚持去魏国嫁你!” “你敢!”杨玄风的剑再次抵到他面前。 眼见两人针锋相对,星河颇有些头疼。 她叹了口气,“算了,别争了,各家有本难念的经。尚大人,觐见阿古木的机会,我会争取的!玄风,哥哥让你带的药呢?拿出来找一找,看有没有对症的。” 杨玄风指了指墙角木箱,“大哥嘱托,哪敢遗漏一件!” 三人对坐在桌前,杨玄风从箱中一件件取出药来,星河和尚不知一一认真研究c记录着。 宋临川心细如发,每份药包上都以清秀的蝇头小字写了疗效和服用方法。 三人仔细整理过一遍,发现不少解毒c驱虫和治疗内c外伤的药安神的也有一些,大概是怕他们在外面休息不好,特意准备的。 星河把安神药从药堆中拿出来,“此前施针有见效果,安神的药大概也能用得上。” 尚不知却在一旁,轻摇着头,“医书上说,心疾者,离魂之症也,非一日之功,也非药石可达。” 星河说:“看来尚大人还通宵医理,还请不吝赐教。” 尚不知想了想说:“只是看过些医书,知道些病例而已。譬如汉末《荆棘方》中有载,赵郡有一农妇,时秋疫丧女,陡然患心疾,彻夜悲歌,形状癫狂,若见生人,辄如吞噬状此症经年不治,一日遇邻家幼女落水,纵身扑救,疾遂愈。” 杨玄风点点头:“这个可以参考,受刺激致狂的人,也许再有类似的刺激,能有机会恢复。” 尚不知又说:“但这是情况好的,多数人得了心疾就是终身不治。譬如先秦《肘枕简术》中记载,有稚子坠榻,愈后癫狂,药石无灵,年二十,猝。又譬如” “好了,闭嘴!”星河烦躁的瞪了他一眼,“我检查过了,红叶没有什么外伤,心疾应该是刺激所致。你别再举那些没用的病例了!” 尚不知瞪大了眼,小声嘀咕着,“好凶悍的女子,外表温柔娴静c端庄高贵,实乃悍妇悍妇勿取!夫子诚不欺我!” 没有理睬他,星河把药收好,对杨玄风说:“我还要和易先生回王帐去,你们小心些大帕夏会为我们争取尽快觐见汗王的。” “那我呢?”尚不知“蹭”一下站了起来,“攻守同盟,你们可别只顾自己。” 星河说:“你是大齐使臣,邺平侯觐见时还能少了你?‘鹤鸣才子’,你在齐国没赢了他们,还望你在突厥王帐不要落了下风!” “我也是心急,一起想办法嘛” 尚不知讪讪地说:“说到公主的病,忽然想起我在乌哲城中毒的事。当时虽然精神涣散,言行不能自控,但内心十分平静,犹如随水落花咳咳,总之非常放松舒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明杀(三) 星河疑惑的盯着他,“你是说当时中的毒有安神的效果?” “何止是安神,简直安抚人心。” 尚不知抚了抚胸口,“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如梦如幻,仿佛所有的义愤c恐惧都被化解了心疾本来就是不治之症,既然你有解毒药,试一下又何妨。” 星河盯着他,怀疑着说道:“你最好别耍花样突厥满朝都知道,我是你的跟班,若是出了差错,你也跑不了。” 尚不知耸耸肩,“我只是说说当时的感觉,提点意见罢了。医术,克制症状之术,拔除病源之术。一时找不到根治的办法,先从病症上入手,也是符合医理的。” 星河与杨玄风交换了个眼神,转而对房外喊了声,“叶硕!” 叶硕仿佛生了两对耳朵,不到片刻便啃着个果子窜了进来。 “姐姐,什么事?” 星河问道:“伤忧草,谷坦城能弄到吗?” “伤忧草!” 叶硕呛了一口气,“咳咳咳,没问题!漠北的大城最不缺的就是黑市,黑市最不缺的就是各类违禁品。” 易风回与李恒宇嘀咕个没完,杨玄风又去嘘寒问暖一阵子,前后耽误了不少时间。 俩人赶回可敦宫殿,已经快到午时。 花园c回廊空无一人,远远便听到殿内嘈杂声不止。 “不好,红叶醒了!” 星河加快了脚步,往殿内跑去。 外殿也没人,内殿中传来阵阵木架c杯盏砸落的声音。 “走开!走开!” 红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殿中传来。 她在无助!她在恐惧! 星河飞奔着四周光线明亮,却犹如那日在沙漠中,仿佛有狂风带着沙土,遮蔽了四周,一切渐渐陷入黑暗。 她心里喊着:红叶!我再也不会松开你!再也不会一个人走掉!再也不会让你独自承担痛苦! 星河拨开人群冲进最中间抱住披头散发叫喊不止的红叶 任她挣扎叫喊撕扯,紧紧地抱着她不放手就如这些年,噩梦中醒来,红叶抱着自己一样! 可敦惊恐的呼唤,宫人们混乱的叫喊,巫医慌慌张张的念咒,混杂在一起,哄的星河脑中乱成一团。 忽然,手臂上一阵钻心的疼。 红叶咬在她的手臂上,口中发出“呜呜”的吼声,死死不肯松开。 星河咬着牙,忍着疼,焦急地想着办法。 她一抬头,看见易风回蹲在面前,手里拿着细针朝她比划了一下。 星河痛苦地摇摇头,深知易风回的道术虽然可以暂时控制红叶,却会伤害她的身体和神智,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用。 疼的脸色发白,脑中却飞快的闪着:安抚她,要安抚她如何能安抚她 忽然,星河闭上眼睛,咬了咬牙,开口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听着她念得句子,怀中红叶微微一震,挣扎的力道越来越缓,嘶喊声也渐渐消停下来。 一滴眼泪从星河眼角滑下。 她记得!她还记得这个! 十年前,红叶离开刚刚混熟的老掌柜和夫人,被送到靖国公府。 初来乍到,汉话也说不利索,常常被其他小丫鬟欺负。 有一天,她又被厨房的大丫头戏弄,慌乱间打碎了个玉盏,害怕地躲在墙角抹眼泪,自己就蹲在不远处背着《千字文》。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红叶眼珠动了动,记忆一闪而过。 明媚的阳光下,一身锦衣的女孩,口中念念有词,慢慢向她伸出手来,带她离开那片黑暗她从此便有了家人,有了寄托与依靠。 她慢慢地松开嘴,嘴角挂着一丝鲜血,跟着星河一起念道:“遐迩一体,率宾归王。鸣凤在竹,白驹食场” 巫医们终于消停下来,与可敦和宫人们一样目瞪口呆,惊叹着中原大夫连念经都比他们的厉害,行医半生却局限在方域之间。 星河边和红叶念着书,便向可敦伸了伸手。 可敦立刻反应过来,招呼宫人端来药碗,放到星河手上。 红叶停下来,转头看着她。 干裂的嘴唇抖了抖,只说了一个字,“疼!” 两行热泪簌簌流下,星河凑到红叶耳边悄声说道:“红叶儿,乖喝了药就不疼了!” 把药碗凑到红叶嘴边,她乖乖张开嘴,一点点喝光全部的药。 这样一碗气味浓重的药,闻起来已经相当苦涩,红叶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星河欣喜中又带着几分沉重,艰难地扶红叶站起身来,步步往床榻边走去。 安神药渐渐起了作用,刚把红叶安置好,便见她的眼皮逐渐开始沉重。 入睡前,红叶的手紧抓着星河的手臂,不停地念着什么。 声音沙哑细小,唯有星河听得真切。 她说的是,“别丢下我!” 星河低着头,大口喘着气,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在众人前失态大哭。 看着红叶入睡,可敦心神安定下来,脸色也和缓了不少。 她冲周边宫人扫扫手,两名侍卫领着易风回,与其他宫人一起,迅速从内殿退了出去。 见到人都离开了,可敦慢慢走上来,坐到卧榻另一边。 她忽然开口说:“宫小姐你以前认识云依儿吗?” 星河咬着嘴唇,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和红叶c易风回的关系。 看出了她的犹豫,可敦柔声说:“你不用怕,我并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想知道,她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星河点点头,低声说:“算是好吧衣食无忧,很爱打扮,身边有爱护她的人,有和她嬉闹的伙伴唯独是缺了亲人。” 她的声音有些呜咽,抬头对可敦说:“您和大汗失去女儿多年,她能奇迹般的回到你们身边,都是福祉。以后,有你们的守护,她一定会过的更幸福。” 听她这么说,对面的可敦也抹起眼泪来。 她忽然站起来,理正了衣裙c发冠,侧身向星河行了个汉礼。 星河想要站起来,却被红叶抓着手臂,不得动弹。 她急着说:“可敦娘娘,小女罪过,如何使得!” “云依儿她信任你,你就是她的亲人!” 可敦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就如我和一位故人一样!她从盗匪手中救了我,把我带到这里,帮助我,守护我让我能和自己仰慕的男人在一起,为他生儿育女,还得到如今的尊荣。” 可敦果然不是乌古斯家的女儿! 虽然早有这个念头,听她亲口说出来,星河仍然十分震惊,不敢轻易往下接话。 “你在揣测我的真实身份?” 可敦深意十足地笑了笑,“其实这王庭里,又有几个人不怀疑呢?到了这把年纪,早和年轻时日夜惶恐c生怕败露的心境完全不同了。我的丈夫c我的儿子,是草原的主人!有他们在,不论我是汉人c柔然人还是突厥人都是他们的王后!即使怀疑,也不得不伏拜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明杀(四) 再次醒来,红叶情绪平静了许多。 相对于歇斯底里的狂躁,她安静的又有些可怕。 只要星河在视线内,她便蜷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周边许久没有动静后,会不时的抬起头观望,找到星河又马上缩回去。 一旦星河走出去一时半刻,她便又会恢复那日的狂躁。 不让任何人靠近!把手边一切都砸碎!把能见到的所有人都赶走! 面对见不着自己就癫狂的红叶,星河丝毫不敢离开,衣不解带,宿不沾枕,连着在可敦殿中住了三日。 此间,她渐渐发现了一些规律。 她在场的时候,红叶勉强可以让可敦靠近,但大汗和伊敦王子,以及侍卫c内臣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接近。 不忍去细想原因,星河要求可敦把所有侍卫和内臣都撤了出去,宫女们也尽量不要到内殿走动。 此举果然奏效,配合从长安带来的安神药,红叶的精神镇定了许多。 嘶吼发狂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愿意让可敦帮她梳梳头发,扎个草原姑娘时兴的辫发。 第三日的午后,外头忽然来了个宫女传话,说齐国使臣来求见宫小姐。 料想是尚不知星河立刻感到可能出事了。 趁着红叶睡着,便匆忙赶出去见他。 远远看见尚不知立在赤色的宫墙边,来来回回焦急地踱着步子。 虽然认识他不久,却觉得他是个沉稳的人,这阵子时时面临生死,倒不见得紧张成这样。 星河疾步走过去,轻轻问了声:“尚大人,怎么了?” 尚不知见到她,犹如抓到救命稻草,急着说:“今日午膳后,乌古斯·葛禄忽然带了大队人马来,把使团的人全部抓了!” 星河心里一惊,尚不知能来找她,被抓的自然是大魏使团。 她尽量冷静下来,仔细问道:“是谁下的命令?知道缘由吗?你去见过木柞大人吗?” 尚不知擦了擦脸边的汗,“见过木柞大人才知道了,扣押使团是阿古木可汗下的命令!因为” 他确认过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夏目和高昌朔两人,忽然身中褐草花剧毒!因为事关两朝使团,葛禄便建议搜查大魏使团驻地。结果从你哥哥的药箱里,搜出来足量的褐草花粉末!” 星河眉头一皱,抽了口气,“好阴险!竟然不惜服毒来陷害!” 她脸色渐渐低沉,又问道:“那他们现在怎么样?” 尚不知一脸愁容,摇着头说:“不知道!我想上去和杨将军说几句话都没来得及,他们人就被带走了。” 星河摇摇头,“我说的是夏目和高昌朔。” 尚不知迟疑着说:“我也猜他们是自己服的毒。虽未亲眼确认,估摸着应该不重,总不至于致命吧王庭巫医正在行馆替他们诊治呢。” 星河又问:“叶硕呢?我让他去找药,三天了还没送来。他也被一起抓了吗?” “没有他刚回来,没有一起被抓。” 说着尚不知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布包,塞到星河手里,“他藏起来了,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伤忧草根” 星河咬着牙说:“很好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向可敦禀报,马上随你一起去探望咱们的正使大人!” 有可敦的侍卫长亲自护送,行馆周边侍卫都相当殷勤,很快引着星河和尚不知来到邺平侯高昌朔的卧房。 探身进去一看,只觉得一室的血气,地上c毡披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若不是知道褐草花的习性,星河一定以为高昌朔毒深入骨c必死无疑。 褐草花是种西域奇毒,毒发的极快,会让人咳血不止。一两日内,咳得血量由多转少,颜色由浅到深,再到瘀黑中毒之人就会殒命 但这毒却远没有它看起来的凶险可怕。 一来,中毒特征明显,动静大的出奇,非常容易被识别。 二来,这毒并不难解,只要大夫稍具道行,制出了对症的解毒汤药,假以时日就能拔清余毒。即使是庸医,误打误撞也有机会治好。 她知道这些,也算是机缘巧合。 此前,三师兄程乾不愿意上早课,吃了些马蹄草,把自己弄得一脸菜色,装病赖着不肯起床。 很快便被师父发现,用戒尺狠揍了一顿。嚷嚷着叫他下回吃褐草花,边爬起来边吐血,更显得有诚意些。 当时随意一听,只当做笑话,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星河扯着尚不知,走到高昌朔床榻前,喊了声:“小侯爷!尹大人!” 坐在榻边的尹觞立刻站起身来,把他们挡在外围。 星河嗔怪着说道:“尹大人,正使大人中毒了,我等感同身受,特来看望他,你拦着我们做什么?!” 这时,坐在床榻边的巫医看到她,连忙起来拜见。 巫医肃整了衣衫,毕恭毕敬地说:“宫小姐,您来了!” 星河随意“嗯”了一声,端正了身姿,沉稳地说:“可敦娘娘听说我朝正使中毒了,特准我回来替他诊治。先生您受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巫医立刻点头,谦虚地说:“有您在,自然用不上小人,医术陋乏,正觉得棘手献丑,献丑” 说完,不顾尹觞和床榻上高昌朔的呼喊,他转身步步退了出去。 转身离开时,还不忘向星河露出恭敬的笑脸。 目送巫医走远,星河自顾自地坐到榻边,看了看高昌朔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小侯爷中毒很深啊!再不吃解毒药,恐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尹觞压低着声音,威胁道:“宫衍魏国使团可在狱中,若是小侯爷有什么闪失,他们可一个都活不了。” 星河“哼”了一声,手指绕着自己一丝垂发,从容不迫地说道:“小侯爷有什么闪失,我可不在乎,只要夏目没事就行!大魏使团怎么有的褐草花,他那也可以怎么有到时候,是黑是白,还有得分辩呢。” 床榻上高昌朔一阵猛烈的咳嗽,又吐出了几口血。 尚不知“啧”着舌,貌似不忍的撇过头去。 他对尹觞说:“柔然人也太狠毒了!胆敢蓄谋毒害我们大齐的小侯爷,这个郁久闾·夏目,纵使是柔然什么‘神鹰亲王’,我也要在突厥汗王面前揭穿他的底细!要他给小侯爷赔罪咳咳,应该是赔命!” 榻上脸色转黑的高昌朔,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他抬手指了指尚不知,指了指尹觞,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星河忙说:“小侯爷,千万别激动,越激动血气越旺,毒走得越快。” 尹觞嘴角有些颤抖,带着胡须一起抖动起来。 他凑到尚不知面前,揪着他的衣襟,激动地说:“你疯了!和这个妖女勾结,到底想干什么?!” “她可不是妖女”尚不知笑了笑,扯开尹觞枯瘦的手,“在乌哲城,她救了我的命。对我来说,可是宛如天降的仙子呢!” “你!你们!” 盛怒下的尹觞,额头青筋暴起。 他努力克制着音调,对两人说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快把条件说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明杀(五) 星河嫣然一笑,轻声细语道:“本来,我确实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也很想和大人c小侯爷谈谈条件。现在,却只想要小侯爷的命!你们能险恶的算计尚大人的性命,怎么不知道在算计自己性命时留上一手呢。” 尹觞腾的站起身来,大喝一声,“拿下他们!” 使团的几个武将立刻拔刀,向他们步步逼近过来。 “哗啦”门外一阵异响。 是王庭和行馆的突厥侍卫,他们虽然不懂汉话,忽然见人向星河拔刀,也纷纷拔刀警戒起来。 “大家和气一点” 星河朝两拨人扫扫手,示意他们收起兵刃。 她转过身,对着房内齐国使团的人说:“各位是大齐的忠臣c良将,尚大人和小侯爷都是朝廷选派的正使。一路走来,你们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小女相信大家都是忠君爱国之士,懂得护送使臣,完成使命的重要。小侯爷身中奇毒,连我和巫医都束手无策!现在,尚大人才是大家要拼死保护的人倘若你们中有因为权c因为利而顺从奸佞的,也请相信,尚大人和宫家可以给你们更多” 她这一席话说完,不少人都开始慢慢后退,暗暗收起手上的刀剑。 忽然,齐将中一名发须浓重c面貌粗犷的将军,“哗”的收起长刀,拱手对尚不知说道:“尚大人!宫小姐一席话,发人深省。过往是我等糊涂,将来愿以大人马首是瞻!” 他看起来颇有威望,忽然这么一表态,使团的护卫纷纷跟着收起刀剑,向尚不知躬身行礼。 尚不知瞥了星河一眼,感激地点点头,清了清喉咙说:“大家都为朝廷办事,完成使命,人人有功,安全回朝,人人有赏!” 见此情景,原本在观望的随从也纷纷躬下身子,向尚不知表示听从。 眼见这样的突变,尹觞大惊失色。 他指着众人,磕磕巴巴地说:“小侯爷还没死,你们竟敢哗变!顾堂,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妻小赎买回来的!” 那位叫做顾堂的将军,怒目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若不是你们安排人,设计我赌输了银两,我家妻小又怎么会被抓走,又怎么会要求你们的施舍,一步步被你们要挟着背叛尚大人!事已至此,不妨说开老子不想和魏人打仗,只想从柔然人那夺回我们的土地和钱粮!等回了大齐,一切都凭尚大人处置!” 尚不知轻点着头,“迷途知返便好,全部人既往不咎!” 星河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布包,轻巧地展开,拈出一节粉白的块茎来,递到尚不知面前。 望着尚不知紧张的样子,她笑着说:“这个东西,你应该很熟悉怎么用的。尹大人看起来脾气刚烈,我想你需要用到它,才能拿回想要的东西。” “好!多谢了!” 尚不知拢了拢长袖,小心翼翼的接好,“我要的东西,有一半是你的。我答应你,明天它就会到你手中。还有,夏目那该有的东西,我会安排人去办妥。” 星河点点头,转身走出去,对守在外面的突厥侍卫说道:“我们大人中毒实在太深,只能烦劳你们请法师来祝祷了!” 领头的侍卫叹息着说:“可惜啊,连宫小姐都治不了的毒,果然是天命到了!愿长生天保佑他!” 回到可敦的宫殿,红叶刚好从沉睡中醒来,任由可敦替她洗着脸。 见了星河进来,立刻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可敦暗暗抹着泪,叹息着说:“云依儿这样也好,把心里的苦和痛都给忘了。只是辛苦你了!” 星河连忙宽慰道:“您说过,公主是我的亲人。即使一辈子这样守护她,也毫无怨言!” “哦我听说葛禄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确认是魏国使团的人对柔然c齐国使团的正使下毒。” 可敦忽然关心此事,星河始料未及。 想到乌古斯·葛禄是她名义上的兄长,星河只能回道:“既然是葛禄大人亲自抓的人,相信一定会给我朝使团一个满意的处置。唉,我刚才去看过小侯爷,他中毒很深,情况很不乐观,恐怕熬不过今夜了” 可敦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说了句,“葛禄这个吸血鬼,看来是想再次扑到魏国身上吸个够。” 觉得她话中有深意,星河点点头,“若是我朝正使大人殒命,我们的使命恐怕就要落空了。柔然人和大汗的盟约,大约也是要对我朝和魏国不利吧。” 可敦叹了口气,看着星河眉宇间的愁云,认真地说:“兵祸一起,天下苍生都要遭殃!若是大汗真的和柔然人成约,南下征伐,突厥各部的子民们就要受累。可惜,男人们满脑子想的都是攻城略地,哪有人爱惜草原上初生的小羊羔” 堂堂突厥可敦,说起战事竟然如此丧气,让星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疑惑着说:“可敦娘娘何出此言,突厥兵强马壮,即使南下也是获利的。” “你年纪小,有些事情并不知道。” 可敦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十八年前,突厥和魏国一战。我们手握魏国西北军备图,还知道魏国军中有异心即使如此,仍不能取胜。更何况这些年他们励精图治,精兵强将更胜当年!柔然人的野心,最后要用突厥子民的性命去换,我是不赞同的。” 星河的眼皮一阵狂跳,西北军备图外泄军中有异心,难道说的是陇西军 这可都是军国机密,可敦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除非,她没有让自己再离开突厥的意思。 星河心中一声苦笑,现在红叶这样的情况,她的母亲草原上的王后,一定会为她留下一个大夫个陪伴个守护者! 可敦看出了她脸色的变化,“宫小姐,你家是齐国大族,宫家在我们突厥也有不少分号,商道也经过我们不少地域你就算留在这,也可以时常见到亲族。” 接着,她几近讨好地说:“留下来,本后可以让你做伊敦的正妻,将来还能做突厥的可敦” 星河心头一紧,原来可敦心里有这样的打算,难怪待她如此亲近,把自己非乌古斯家族的身份和当年突厥与大魏战事的辛密都告诉她。 虽然心中抵触,但感动于可敦一片慈母之心,更怕言辞不当会触怒了她。 星河勉强的笑了笑,“我身份低微,自然配不上叶护大人。公主对我来说是非常珍贵和重要的人,我是不会离开她的!” 可敦松了口气,露出十分的欣喜。 她拉起星河的手,“我多怕你不愿意,我虽然贵为一国之后,但也不想用强权勉强一个弱女子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你放心,只要你愿意留下,本后可以给你目所能视的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明杀(六) 深夜里,行馆外围传来似有若无的乐声。 半睡半醒间,星河忽然意识到:高昌朔死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羊绒毡毯,心里念着:入睡,立马入睡明日将是一场殊死之争!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一夜无梦,难得一个好觉。 一睁开眼,只见红叶趴在榻边,看着她傻笑。 红叶自幼就是孤儿,在靖国公府虽然是夫人c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但没有亲眷家人保护,还是受了不少欺负。 逆境下成长,性情一直都有些老成。 今日这样,没有半分思虑c忧愁,单单是开心的傻笑,星河倒是鲜少见到。 她心里叹息着,就算自己离开了,红叶贵为一朝公主,突厥可汗的掌上明珠,又有兄弟的关爱和守护,应该不会再受欺负了吧。 这时,红叶忽然开口说:“天要落雨了,出门记得带伞。” 星河一下子坐起来,扒到窗边一看。 天空低沉,阴云密布,果然是要下雨。 她难以置信的回望着红叶,竟然知道看天时,已经是大有好转。 “红叶” 星河试探着唤了一声。 红叶背着身,蹲在地上,玩着可敦做的绣囊,对她的呼唤仍然毫无反应。 星河轻轻叹了口气,蹲到红叶身边,柔声说:“我们来玩抛绣囊吧,你站到那边,我丢给你,你再丢回给我”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直到红叶理解了要一起玩的意思。 红叶开心的站起身,把绣囊往她手上一放,蹦蹦跳跳就往内室那头跑去。 星河一边笑,一边喊着:“太远了,太远了我可扔不到那么远。” 她掂着手中绣囊的重量,隐隐觉得有些沉, 拿到面前,仔细一看,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 绣囊两面各绣了一只周身锦翠华彩c气势不凡的鸟儿,鸟口中衔坠着硕大的南珠,底衬着烈火的绣纹。 《南秦志》有载:青鸾,南国神鸟,展翅千里,御风而来,羽覆山河,口中衔日,所过处天下尽焦土矣。 这图案正是青鸾!南秦州的祥瑞神鸟! 南秦州星河的呼吸渐渐加重 自从听到南秦楚歌的名字,她一度迫切的想去探索些蛛丝马迹。 不仅因为那是宇文衡的母亲,更在冥冥中觉得:南秦叛乱c魏齐对峙c魏梁西蜀之争十年前这些事情,暗中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拜访过几位如椽大笔,探问过不少往来的商旅,甚至询问过很多在南秦生活过得官员c百姓无一例外,都是表示外人很难融入当地部族,对当地的往事也知之甚少。 翻阅过无数典籍,对南秦州和原住西夷各部的记载也少之又少。 她却在只字片语中,深深记住了“青鸾”这个名字。 因为在南秦传说中,巫女就是青鸾神鸟降世,掌控地狱之火,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可以焚尽天下一切生灵! 手上的绣囊,绣图精细,针法娴熟,绝不可能是随手为之。 木柞爷爷与大冢宰c楚歌和师父都相识那么可敦认识楚歌,自然不奇怪,亦或她本就是南秦人! 当星河回过神来,可敦已经进来,正拉着红叶坐在榻上,帮她梳着头。 星河把绣囊塞回红叶的手中,随意说了句,“可敦绣的鸟儿真好看!” 可敦一边理着红叶的长发,一边说:“这个花样是位故人教我的,这鸟儿是她家乡的吉祥物,据说能吞噬邪祟,保佑亲人远离灾祸。” 她为红叶梳了个双辫,左右各坠上一串珊瑚珠,配着一身茉莉紫的长裙,尤其的清爽活泼c珊珊可爱。 可敦手上一停下来,红叶如蒙大赦,拿着绣囊自己蹲到一边去玩了。 “你和云依儿随我去用早膳吧!用过早膳,赶去正殿汗王召你觐见。” 说着,可敦从腰间解下一个素白的绣囊,亲手挂到星河的裙带上,语气淡然地说:“这个绣囊送给你。在突厥,万事不必害怕真有突变,你就退到一旁不说话。无论发生什么,本后都可以保住你!” 星河勉强地笑了笑,不是怀疑可敦的能力,也不是心中没有一丝担忧。 而是今日之战,她才是进攻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容退缩! 距离王帐议事时辰尚早,给红叶服了些安神药,安抚着她到卧榻上休息,星河便提前离开了可敦宫殿。 来到木柞爷爷的居所,却被告知大帕夏清早便被大汗召去议事。 她的心又定了几分,看来尚不知做的不错,昨夜借高昌朔的死闹得挺凶 转而回到王庭内宫,宽大的殿前广场上,一左一右,站着一黄一白两拨人。 左边是尚不知领头,身后是除了尹觞以外,全数大齐使团的人。皆是一身缟素,额上都扎着白帻巾。 在他们的正对面,是在几人搀扶下勉强站立的夏目和柔然使团全员,都穿着柔然明黄色的沙袍。 星河看了看身上的白裙,感谢着可敦的细致入微,许久没有受到这样的照顾,竟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她微微仰起头,天空乌云如织,眼看一场大雨将至。 长风肆掠,飞卷裙裳,一身白衣的星河款款走来,犹如暗夜里的一道光,让整个大齐使团的人瞬间安下了心。 尚不知呆看着她,佳人迎风而来,美得那么无遮无掩,美得那么惊心动魄。古人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大抵不过如此吧。 虽然相互知之甚少,可一见到她的出现,却能感觉到周围人的安心。 明明是个弱女子,却让人觉得只要有她在,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尚不知却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尚家名门世家,文臣良将人才辈出,都是辅国之才宫衍一介女流,还是要想办法让她安于室家的好。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难道自己真在盘算娶这个女子?!悍妇勿取!圣人教诲岂能随意抛弃! 星河在他身旁站定,见他脸色怪异,开口问:“尚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咳咳,没事,彻夜未眠,精神有些不济” 尚不知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一方绫锦,交到星河手上,“君子之约,此书奉上。” 星河接过绫锦,随即展开一看,果然是齐国联合突厥进攻大魏的那份国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明杀(七) 王帐大殿内,阿古木一身暗金软甲,威严的坐在王座上。 柔然c大齐使团两拨人从广场上,又站到了朝堂两侧。 木柞和葛禄也各站一边,颇有些争锋相对的味道,气氛比前几日议事凝重了许多。 一脸倦容的文书官,用大段晦涩拗口的突厥语,向满殿的突厥朝臣宣读着可汗手令。 星河竖起耳朵,也只听到了个大概,意思是说:昨日是个哀伤的大日子,大齐正使c邺平侯高昌朔大人身中奇毒,不幸魂归长生天,让大家一同为他致哀。 接着,礼仪官则走上前来,带着朝臣和使团一起祝祷起来。 虽然来突厥有些日子,这些特殊的礼仪,星河仍不熟练,瞥见旁边的尚不知却做得有板有眼。 可叹他果然是个学究,应该是有提前特意练习过,许多动作比突厥王庭的朝臣做的还要标准。 一应礼节俱毕,一阵细碎的讨论声从两侧响起。 突厥各部的俟斤c将军可没有南方朝臣那般肃谨,三三两两并立着,讨论的都是三国使团的事情。 中毒之事来得太过突然,加之大齐正使竟然死了。 所有人都在观望着这场,发生在突厥领地上的异国之争。 木柞回首看了一眼尚不知,冲他点点头。 尚不知立刻上前几步,左手持使节,右手封国书,站到了大殿中央。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郁久闾·夏目,高声说道:“大齐使臣尚不知,携使团c奉王诏,拜见突厥汗国阿古木可汗!” 阿古木点了点头,候在一旁的外事官阿波律快步走过去,接过他的使节和国书,奉到御案上。 翻开国书,通读一遍,阿古木的目光一紧,转而看向柔然使团。 夏目见状,艰难的脱开身边人的搀扶,奉着国书慢慢走到尚不知并肩的位置,用嘶哑的声音说:“柔然亲王夏目,拜见阿古木大汗!柔然c突厥同为草原雄鹰,身为友邻,又是兄弟,自当相互扶持,特奉国书,巩固两国情谊!” 说完,他呵呵的笑了,引得一阵咳嗽,似乎还带着一丝残血。 在场的突厥朝臣们可笑不出来,夏目身为亲王自视甚高,却没认清谁才是草原的王者。 王者,可不会与他族以兄弟相称! 柔然的国书同样经由阿波律,被呈送到御案上。 阿古木匆匆一翻,马上皱起了眉头。 看着他的表情,星河马上猜到,柔然人也应时改变了计划。 原本能和高昌朔沆瀣一气,是因为他们定下了联合协作,再纳入突厥,共同攻打魏的计划。 可现在,高昌朔死了,尚不知重新夺回了对使团的控制,双方不管有没有经过磋商,肯定都是不能再成约。 所以,阿古木看到的国书,一定和往年一样,建议突厥与柔然联合,勒索魏c齐岁币的内容。 难怪他会这种表情,三国使者同时到来,各自带着不同的允诺与利益。 柔然这样的建议,无疑是要逼突厥把魏c齐送来的好处拒之门外。 向来两朝连兵南下劫掠,都是以齐国为主,而柔然地理上更加临近齐国,获得的肥沃草场和金银重器c银两布帛都远多于突厥 这笔账,阿古木心中自然清楚的很。 他低沉厚重的声音响起,“感谢各国遣使前来,关于国书所议之事,本汗还要和部族俟斤c王庭重臣们商议。请各位先回行馆休息,不日再单独召见正使商榷。” 一听他要结束关于国书的议事,尚不知立马单膝跪下,“可汗!我朝使团正使在行馆中毒身亡,尸骨未寒!请可汗主持公道,严惩凶手,为他申冤昭雪!” 葛禄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转过身,高声道:“臣奉王命,已将疑凶——魏国使团正使李恒宇及护将杨玄风等人收押,待审讯清楚,自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说法?!” 尚不知对上葛禄的双眼,“我们损失的可是人命,是皇室宗亲邺平侯的命!我们要的是凶手伏法!” 葛禄不愿与他多做辩驳,急着说:“我们彻夜严加审讯!已经有几人招认,等他们全数招供。大汗自然不会放过那帮凶徒!” 星河快步走出来,向阿古木汗王行了个礼,又向葛禄说:“您说的严加审讯,不会是想屈打成招吧?!” 葛禄想起夜宴中星河的表现,生怕她再引出什么事端,连忙呵斥道:“你一介女子,也来凑什么热闹,快快退下!” “我是大齐使团一员,怀疑我朝正使高昌朔侯爷的死没那么简单!”星河毫无惧色,和葛禄针锋相对起来。 葛禄一听她怀疑自己查办凶案有差,一时又气又恼,指着她斥道:“你你!信口雌黄!柔然的夏目亲王和你朝邺平侯同时中毒,同住一馆的魏国使团那里搜出了毒药,谁是凶徒明明白白,有什么好多怀疑的?!” 星河回道:“同时中毒!那同时丧命了吗?我们小侯爷殒命,夏目亲王却好好的站在这敢问,您派人搜过他们那了吗?又怎么知道药不是他们下的?” 面对她的质问,葛禄气急败坏地说:“褐草花那么罕见!竟然在魏国护将杨玄风房中找到了,又何必再去惊动柔然使团!” 星河“哼”了一声,挑着眉毛说:“看来您与夏目亲王深厚的情谊并不够真挚!连杀人的嫌疑,都不找机会帮他摆脱!” 葛禄心中一震,暗叫不好,三言两语,竟然落入她的陷阱。 若是汗王真的怀疑他和夏目的关系,以为他有心包庇就不好说了。 可偏偏她句句不虚!夏目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凭什么不能成为被怀疑的对象,自己只抓了魏使,确实看起来确实像是针对他们。 葛禄以袖拭汗,半晌没有回话。 阿古木看了一眼星河,开口道:“宫衍,那你说说,你们小侯爷的死有什么不简单?你们又有什么要求?” 星河瞥了一眼葛禄,转而行礼道:“禀告可汗!大魏使团杨将军房里的药箱,是他暂时替我保管的里面的褐草花,同样属于我。” 她这一句话说完,引得满堂哗然, 关键的证物——毒药和药箱,竟然都不是大魏使团的! 那葛禄所说的几人已经招认,岂不是屈打成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明杀(八) “既然承认褐草花是你的,那么你也是嫌犯之一!来人,拿下!” 葛禄手指着星河,指尖在颤抖。 “我吗?” 星河睁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大齐使团的一员,怎么可能加害正使大人?!” 在葛禄的心底,尚不知是与高昌朔相对立的齐国人,星河也并非真正的齐国使者。 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宫家是齐国世家,长房继承人跟随使团出访合情合理。更何况她还是为公主治病,让王庭巫医都自愧不如的医者,带了一个药箱,哪怕其中有些毒物,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葛禄忽然的指控,反而让人一头雾水。 观察着王庭官员的反应,星河又说:“乌古斯大人,您既然经办此案,想必是让人查验过药箱中的各类药物喽?” 侧目审视着她,葛禄慎重地点点头,“自然是极其慎重,药箱里的东西,一一查验,绝无疏忽!这里还有王庭巫医和城中汉医,各自列出的药单为据!” “好,大人这么慎重,小女也不怕自己被冤枉了!” 星河双手交叠在腹部,冷冷地说:“褐草花,是西域毒物,其毒性能使人五脏溃烂c咳血不止,只要摄入的分量充足,根本无力回天但它同时又是一味良药!在入人体之前,与百舌草果粉掺兑,毒性变得极其微弱,却能驱除水源中的水蛭和草垛里的蜱虫,是野外露宿必备的东西。大人请您查验一下药单,我的药箱里是不是还有百舌草果粉。” 葛禄立即从袖中掏出药单,稍稍一看,旋即脸色大变。 突厥文和汉文两份药单上,都赫然写着“百舌草果粉”几个字。 见他这样的反应,阿古木脸色也不好看,臣子办案疏忽至此,自己也脸上无光。 他冲木柞扫了扫手,“大帕夏,请你带王庭侍卫,即刻去柔然使团居所搜查吧!” 木柞立刻领命退了出去。 阿古木又说:“葛禄,还不把魏国使团的人‘请’到殿上来!” 其中“请”字说的特别重,葛禄一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杀气,仿佛是自己的腹背已经露在敌人面前,忽然有些战战兢兢起来。 葛禄这一去,耽搁了不少时间。 星河的心里像烧着一团火,花这么多时间想必,用的刑不轻! 毒药是被嫁祸到杨玄风那里,用刑也是首当其冲。不知道他伤得如何,在这里被人诬陷,掣肘得不能还手,应该伤痛之余还有满心的憋屈吧! 李恒宇c燕鸣c叱奴休估计也都伤的不轻,自己此前置身事外,实在是愧疚。 忽然,堂下响起稀稀拉拉的议论声。 仔细一听,都在说:大魏使臣到了! 星河向殿外看去,只见滂沱大雨中,几十模糊的身影,周身穿着玄衣,相互扶持着向大殿走来。 李恒宇步履蹒跚走在最前,杨玄风伸出一臂扶持着他,身后的燕鸣c叱奴休c周濯各个脸上都有鞭痕和瘀伤 星河指尖掐着掌心,用力咬着嘴唇,克制着心中的愤怒。 杨玄风抬头看着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信任c庆幸c宽慰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恒宇左手持使节,右手拖着一方漆黑的木盒,艰难地走上层层台阶,直到大殿正中央。 他站定身子,眸足了气力,高声道:“大魏使团,奉吾王金节,与突厥汗国交好之国书,前来拜见阿古木汗王!” 使团的人都已站在殿中,一身淋湿的黑衣,悲壮的犹如从沙场上归来。 星河注意到他们脚下滴答的雨水,掺杂着血色,渐渐染红了两侧厚厚的白绒地毡。 看到了这种情形,惊叹于葛禄竟对他国使臣用刑,两侧各部的俟斤纷纷议论起来,多是说着乌古斯氏和柔然人的交好,对魏国使团的敌视。 阿古木对大魏使团颇有些歉疚,不等大帕夏带人归来,便出言安抚道:“各位受委屈了,齐国邺平侯中毒一案,有些误会。本汗相信,很快可以水落石出。葛禄他,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葛禄一听,顾不得擦脸上的雨水,连连点头称是。 外事官取了木盒,呈到阿古木案前。 打开乌黑的木盒中,层层锦帛包裹下,魏国的文书内容颇让他惊讶。 “南北互市”,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思量的事情! 相比与柔然人提出的联兵侵袭,齐国人提出的夹击柔然魏国是唯一一方,带着善意而来,寻求两国边境稳固和平的使团。 这些年,柔然人表面上,寻求两国联合,共同南下攫取利益。实则控制着齐国往北的商道,严控着盐c铁c茶叶的输入,处处遏制着突厥的壮大。若与魏国摒弃仇恨,在边境七郡互市,摆脱柔然的掣肘,对突厥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益事。 看着面前三份国书,阿古木心中已有了倾斜。 这时,木柞也领了卫队归来。 顾不得衣衫尽湿,他单膝跪拜,呈上一柄通体洁白的玉萧。 在近身侍卫搀扶下,勉强站立的夏目忽然脸色大变,急着吼道:“木柞老头,你拿本王的萧做什么?!” 木柞并没有理睬他,而是向阿古木禀告道:“从郁久闾·夏目亲王的卧房内,找到这柄玉萧。里面藏有一包药粉,已经着巫医验过,确实是褐草花粉末无疑!” 夏目一听,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地说:“这是陷害!是栽赃!” 尚不知勃然作色,指着他质问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何以成仇!杀害他国来使,用心险恶,何止一时,何止一域!” 夏目一阵猛烈的咳嗽,一张嘴竟吐出一口鲜血,旋即侧倒在殿上。 葛禄连忙上前,“大汗,您也见到了,夏目亲王也身中剧毒,尚未痊愈。最起码,齐国的宫小姐和夏目亲王的嫌疑是一样的,不该只怀疑亲王一方。” 刚才一急,夏目的余毒继续游走,一阵血吐出以后,气息竟顺畅了很多。 听了葛禄的话,他连忙微闭着双眼,痛苦地呻吟着。口鼻喘着粗气,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阿古木皱了皱眉头,事情牵扯到了三国的使团,动辄就是几国见的兵戎相见。 如何处置,对下一步与谁结盟影响重大。 没有思虑周全,他并不想立即处理这么棘手的事情,于是顺势说道:“既然夏目亲王身体难以为继,还是暂时回去修养,使团来访之事改日再议。时辰不早,今日的议事就到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大殿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大汗容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明杀(九) 所有人看向大殿一侧,角落处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两个侍卫低着头,快步走了出来。 “微臣,拔也古·乌禾”“小女,拔也古·云琪” “拜见大汗!” 眼看着可以稍稍喘息,拔也古家的人却忽然上殿,让葛禄有些措手不及。 再看拔也古家其他兄弟c子侄,也多是惊讶的神色,看来云琪郡主和另一个面生的拔也古族人来的有些蹊跷。 葛禄扫视着大殿两侧,目光锁定一名身材肥硕c剃发垂编的将军身上,暗暗朝他使了个眼神。 那人立刻走出来,对着云琪郡主呵斥道:“云琪儿,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大汗与叔伯长辈们议事的地方,你带这个庶子混进来做什么,还不速速谢罪退下!” 云琪揭掉头上的革帽,眉毛一扬,向他回道:“可布叔叔勿恼!云琪并非擅闯王帐,而是跟随乌禾叔叔,来向大汗陈情!” 高大壮硕的乌禾揭开革帽,一脸浓密的发须和殿上其他突厥人有明显的不同。或者说,他的装束更像是城中的平民,完全看不出拥有“拔也古”那个尊贵的姓氏。 乌禾的声音洪亮,一开口就响彻大殿,“大汗,微臣是铁勒部大俟斤拔也古·达赞的庶弟,有关于我部‘云纹锻刀’的要事启奏。冒犯了您与诸位高官重臣c各朝使臣,愿受任何处罚!” 阿古木看着他,神色微微有些动容。 今日,是他扣押达赞父子的第五日,原本想等使团的事了了,再召集各部俟斤审理此事。 却未曾想,向来以部族团结和睦著称的拔也古家,上到吐屯c设官,下到各部小俟斤,一个个唯恐引火上身,纷纷避之不及。 拔也古·乌禾达赞这个庶弟,名字陌生的很也许是个平民,要么就官职小到连王帐都没进过 可他却是第一个,为了“云纹锻刀”事情出声的拔也古氏亲族。 见阿古木未有反应,葛禄对侍卫长说道:“塔蒙设,你还在等什么,赶紧把这个人和郡主一起带下去!” 塔蒙连忙应下,带着列兵绕道殿中,上来押住乌禾和云琪。 “葛禄你今日很急躁” 阿古木一开口,塔蒙立刻停下了动作,挥着手招呼列兵们原路退了回去。 葛禄一听,脸色大变,连忙单膝行礼。 他低着头说:“臣下不敢,大汗以他们的身份,混进大殿有辱殿堂尊严。” “殿堂尊严?”阿古木皱着眉头,有丝不耐烦地说:“先祖们朝会,都是选一片青青草场,大家席地而坐,每个部族的人都能进入回话,人人畅所欲言何时起,所谓的殿堂尊严,比部族的要事还要重要了?!” 葛禄脸上讪讪的,低着头不甘心的说:“大汗教训的是,臣下鲁莽了!请恕罪。” 阿古木冲云琪抬了抬手,“云琪儿,你和你叔叔有什么要事,就快点说吧!” “多谢大汗!” 云琪的脸上露出喜色,从怀中一本账簿,高声说道:“小女和叔叔乌禾,发现了铁勒属部同罗部,暗地私铸c贩卖‘云纹锻刀’的证据!” 云琪话一说完,满堂一阵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拔也古·达赞父子因为“云纹锻刀”的事情被扣押,却未曾想这样的大事,竟然是铁勒一个小小属部闹出来的。 殿上几个同罗部祈度尔氏官员,各个脸色大变,瑟瑟不敢妄动。 乌禾拿出另一个新制的账簿,边翻着内页边说:“微臣根据同罗部三年来的账目,搜集了充足的证据,证明其中五笔大宗交易有假!包括:金元二十二年夏,十二宗羊毛毡毯交易;金元二十三年秋,三宗马匹交易;金元二十四年秋,三宗茶叶交易;金元二十四年冬,一宗药材交易;金元二十五年春,一宗丝帛交易。” 星河认真观察着拔也古·乌禾,他虽然外貌粗犷却心细如发,正如大表哥说过的那样精明干练,甚至比自己还多找到了两处问题。 王座上,阿古木随即点点头,示意乌禾继续说下去。 乌禾和云琪分别将手中账目交给文书官,一起呈送到阿古木案前。 扫视了一眼不远处的亲族,乌禾继续说道:“这五宗交易,涉及羊毛c马匹c药材的出售,以及茶叶c丝帛的买入。每一宗同罗部的收益,都在万金以上。臣在账簿中标注出了前后佐证,交易的时间内同罗部整个部族,都凑不出那么多的物资,至于茶叶c丝帛的入量却正好相反,不论单价还是数量,都远超过了记入账本中的数字!一来一往,同罗部从这五笔生意中,获得了极大的财富。” 这时,祈度尔氏终于有一位吐屯按耐不住,气势汹汹地站了出来。 “一派胡言!” 他用发抖的手指,指着乌禾说道:“我们同罗一个小部落,账目登记c管理,哪有那么精细。就算你手中的账簿是真的,也只能证明我们管账不精,记录有些出入c错漏,怎么能把贩售‘云纹锻刀’的罪名往我们身上安!” “是吗?” 乌禾一步步逼近他,魁梧的身形给了对方相当大的压迫感。 那位吐屯往后退了退,磕磕巴巴地说:“除非你有别的证据,否则就是为了给大俟斤脱罪对我们小族进行诬蔑!”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乌禾豪迈地大笑,转而对阿古木说:“大汗,我已与记录天时的历官核对,这五个时间再往前月余,同罗部的牧场上都曾有天火降临;账目还有几笔记录每次天火降临的时间之后,同罗部都有大笔购入他部的铁矿石。” 云琪抵到那位吐屯面前,拉着他的侧辫,咬着牙说:“所以!这五次不合理的交易只是表象,真相是五次天火降临,你部私蓄火种,购入铁矿石,暗自铸造了‘云纹锻刀’,然后便急不可耐的把刀给卖了出去!” 吐屯疼的龇牙咧嘴,连忙告饶道:“郡主,我是王庭官员,显少回到部族,这些事情不清楚!诶呦,再不敢妄言了!” 云琪嘴一撅,终于松开了手。 她看了眼站在齐国使臣中间的星河,转而说道:“大汗!这五次交易,都是同罗部和同一个外族商人之间进行的。只要顺着线索查下去,追回锻刀也不无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明杀(十) 云琪的话一出,周围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猜是齐国的宫家,商队纵贯丝路,沟通大漠和中原,天下一等一的大商贾。他们才能出的起万金的价格,才有这样的胆子贩卖突厥皇家器物。 还有人猜是魏国的独孤家,近年来在漠北发展的不弱,也是能在齐c魏顺利找到销路的商贾大家。 阿古木目光如炬,一一看过葛禄c木柞,扫过星河和三国使团,最后落在了夏目身上。 他开口问道:“是哪个商贾所为呢?” 云琪忽然转向夏目,高声说道:“柔然人——郁久闾·唐古!” 一阵肃静过后,“唐古”“柔然皇子”“柔然巨贾”低声的议论一发不止 木柞瞥了眼不动声色的星河,再看看云琪和乌禾,立刻猜到事情发展带这个地步的原由。 他不由得一阵头疼,可汗显然已经倾向与魏国互市星河部下云琪这枚棋子,难道是怕突厥将来有所反复,非要致柔然使团于死地不可! 葛禄那边则更紧张,他和柔然皇室一向交好,甚至和郁久闾·唐古私下有不少利益牵扯,若是云纹锻刀的事情做实,免不得可汗的怒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柔然使臣各个神色紧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紧紧环绕在夏目的四周。 听到“郁久闾·唐古”这个名字,夏目又恼又恨,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 恼的是,那个被视为王室丑闻的庶子,竟被摆到台面上来议论!恨的是,那个庶子竟然触碰禁忌,私下贩售云纹锻刀,害得自己今日从被动中更陷绝境! 他脑中电光一闪:不对!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显然是有人做局! 云纹锻刀!是夜宴上被提起的提起它的人是 夏目看向星河,眼里迸发着十足的恨意。 她是宫家的人,唐古的宿敌,又和魏国人关系密切,更是柔然此行的敌人!自己太大意了,竟然被她算计进来! 殿中所有人都关注着:葛禄c夏目和同罗部祈度尔氏的人! 而他们却不约而同的沉默着。 此时,谁先开口,谁就容易陷入被动! 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等待着阿古木的反应。 王座上,阿古木眼珠一转,右手在木案上轻轻敲着。 星河抬起头,观察着他的神色。 果然是个老狐狸,既想要南边乖乖奉上利益,又不想和柔然人闹僵。 “大汗” 星河从齐国使团中走出来。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这个汉人女子,忽然想起云纹锻刀就是自她提起,不由得屏息凝神,等着看她要说的话。 星河长揖行礼,施施然轻启朱唇,开口道:“大汗您可看过狼群捕捉牛羊?” 她忽然这么问,堂上瞬时一片哗然。 可汗纵横草原几十年,莫说看到狼群捕捉牛羊,就是亲手猎杀的狼也有上百只。 阿古木捋了捋胡须,眼睛眯成一条缝,审视她着说:“宫衍,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星河转向两侧的朝臣,继续说道:“大汗和诸位都是草原上的英雄,小女无知的问话让大家见笑了!敢问,几只凶猛的饿狼,若是看到了一群牛羊。它们会怎么做呢?” 不等任何人回答,星河长袖一挥,扬起声音说:“它们必然会配合着,去扑倒最弱的那一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大家都能够饱餐一顿!” 阿古木忽然失笑,心里叹着:二十年了,终于再次见到敢把一堂君臣,带着团团转的女子。 往事如烟,佳期如梦,俱往矣! 一瞬间,又感到一阵失落。 星河对上阿古木的眼光,笃定从容地说:“大汗!您和突厥汗国有称霸草原的雄心与实力,大齐有心助您一臂之力,但求分一杯薄羹的祈愿!” 李恒宇听完她此番话,心怦怦跳了起来 一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他快步走到星河一旁,紧接着开口道:“大汗!大魏也愿助您一臂之力,奉上安定的后方和稳定的物资。” 见他们两方都动作起来,木柞亦开口说:“大汗,各国使臣都有此议,望您早做定夺。也好把这一团乱麻早点理清,不伤了与各国的情谊!” 看着突变的局面,夏目再不眯着眼睛呻吟,转而抚着胸口,艰难地站起身来。 他神情愤恨,喘和粗气,胸前快速起伏,手指从众人身上一一点过,口中说着:“你们齐国使团c魏国使团你们自诩饿狼,岂不是把我柔然汗国当做那待捕的牛羊!” “哗啦”一声,电光火石之间,他已从身边侍卫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借力翻身一跃,挟持住星河,把剑刃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夏目身边的侍卫也迅速反应,迅速控制住近处的李恒宇和尚不知。 忽然逢此大变,突厥侍卫刚反应过来,纷纷拔刀相向。 木柞上前几步,疾色道:“你们!竟然敢携利器上殿!” 星河被夏目控制着,动弹不得。 她的眼光划过魏国使团,瞬间落在杨玄风的身上。 淡淡一笑,目光流连。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要说的话太多。 千万不要冲动,千万要顾惜自己,千万不要为她拼命! 顷刻间,却见他神色焦急,已经冲到最前面忽然,他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星河看着他,眼泪滑下,痛苦地摇着头。 阿古木从王座上站起来,对着殿下呵斥道:“夏目小儿,这里是突厥汗国的王庭,你胆敢在此撒野!” 夏目偏过头,对他嚷着:“阿古木大汗,您千万不要被这个妖女蒙蔽了!今日小王就先杀了她,再向您好好的谢罪,咱们的误会自然能够澄清!” 说着他手上用力,剑锋收紧,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木柞高声呵斥着葛禄摆手挤眼劝阻着两国使团手忙脚乱的扑救着殿内外突厥列兵涌动着整个大殿上乱成了一团! “嗖!” 一支冷箭从殿外射入,直中夏目的胸口。 射箭之人箭术高超,一出手便中人要害。 胸膛血花飞溅,夏目手掌一扬,软剑随即落地,他笨重的身躯旋即倒下。 星河翻身查看时,他已当场气绝身亡。 夏目不甘的瞪大双眼,手指向殿外,至死都不知命丧于何人之手! 眼见亲王中箭,柔然使团的人乱成一团。 哪里还有心思控制人质,一队人立刻涣散,纷纷束手就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飘渺之术 “啊” 一阵痛苦的叫喊声自殿外传来。 星河侧耳一听,正是红叶的声音。 她怎么来了? 难道那一箭,是她射的?! 再一看夏目身上的长箭,上好的桑柘木杆,尾缀孔雀翎羽,与可敦内殿箭筒中的箭一模一样。 星河看了一眼杨玄风,摆脱挟持的李恒宇和尚不知,正一左一右扶着他。 杨玄风向她挤出一丝笑,指了指殿外,轻轻点点头,示意自己尚能支持。 星河一咬牙,提起长裙,往殿外飞奔而去。 檐下是连成线的雨珠,殿外是滂沱到一片迷茫的大雨。 木柱边的红叶全身浸湿,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身边则是一把弃置的弓箭。 她双手抱着头,不停的扯着自己的发辫,激烈地嘶吼着,身边是惊慌失措的可敦和几名宫女。 星河跑到红叶身边,俯身把她紧紧抱在怀中,嘴里不停地安慰着,“红叶儿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 一见到她,红叶立刻瞪大了眼睛,扯着她的衣袖惊叫道:“小姐!小姐!那些坏人来了!他们来了!快跑啊!” 此刻的红叶,眼神不再是这几日的茫然和无知,一双澄澈的秀目中载满了恐惧。 来不及开心她认出了自己,星河一个劲的重复着,“不要怕!” 她反握住红叶的双手,凑到她的耳边,低声细碎的说道:“他们都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死的全都被烧死在围城的监房里一把大火把他们全都死了” “死了” 红叶靠到她身上,全身不住地发抖,牙齿碰撞的咯咯作响。 她瞪大了眼睛,忽然看着星河,再次确认道:“他们死了死了?” 星河一手抱着她,一手轻拍着她的肩膀,“好红叶,不要怕,他们都死了!欺负你的人全部都死了!” 草原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傍晚时分,西边又是一片绚丽的紫色霞光。 星河坐在软榻一侧,榻上躺着昏睡中的红叶,对面则坐着多日不见的易风回。 忧心着红叶的病情,星河轻声说道:“易先生,你深藏不露,医术绝对不是自己所说的粗浅你老实告诉我,红叶她究竟会怎样?” 易风回摇摇头,“心疾难医,红叶姑娘是惊恐之下心神崩溃c魂魄散失,若不能修补魂魄,恐怕是治不好了。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她信任你,你能陪着她过些平静的日子。” “魂魄那不是野史杂记c坊间闲话么?” 星河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是自“蛊毒”“幻术”之后,又一次有人把她只闻其名,未有亲身体悟过的东西,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见她满面疑色,易风回又说:“《左传》有载:‘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先秦神医洛父《百草经》中有云:‘人者,万物灵长,有三魂七魄铸之,失之神志俱损。’;又有经书疏议云:‘魂魄,神灵之名,本从形气而有;形气既殊,魂魄各异。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也。附形之灵者,谓初生之时,耳目心识c手足运动c啼呼为声,此则魄之灵也;附所气之神者,谓精神性识渐有所知,此则附气之神也。’” 星河感到一阵头疼,深深叹了口气:“就算你说的有理,魂魄一说确有渊源,可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吗?吃什么药,用什么术?我都可以去找,都可以去学!” 易风回眼睛一抬,言语轻飘到似有若无,“我听说,南秦州有一种古老的招魂秘术,可以帮人修补破碎的心神。” 南秦州又是南秦州 星河脑中电光一闪! 易风回既然能知道她和师父c师兄们的动向,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和宇文衡的关系。 楚歌是南秦巫女,也是宇文衡的生母,此事连宇文昭都知道,可见也不是慢的密不透风的秘密易风回消息灵通,知道一些也不出奇。 之前他一番举例,也并没能说服她。 她始终认为,心神魂魄之说,本就虚无缥缈,更何况她研究南秦州的事情已久,却从没听到过南秦有秘法能招魂c修补心神之类的说法。 易风回一步步把谈话引向南秦,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引到楚歌身上了?! 星河马上意识到,易风回是在试探她! 可他究竟想知道些什么呢? 四哥连母亲是怎么殁的都不知道自己对楚歌的了解,也仅限于宇文昭和大哥宋凌的寥寥几语,又有什么值得被探究的呢? 星河暗暗观察着易风回,忽然开口说:“南秦是大魏的国土,又不是天边,既然有秘术能救治红叶,我就一定能找到!” “唉”易风回叹了口气,“南秦秘术,只有巫女才能掌握。巫女是世代相传的,自从前代巫女失踪以后,南秦州巫女再也没有新的传人出现了。” 果然,百转千回,他终于说到了巫女的事情。可惜了,他如此费尽心机,星河却并不打算接招。 她的唇边噙着笑,“既然失踪了那你刚才一通便是无稽之谈” 易风回马上说:“那可不然,若是巫女有传人呢?只要找到了她的传人,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听他这么一说,星河立马清楚了其中用意。 他在暗示自己,去试探宇文家的人。 楚歌在长安多年,若是有传人,当然是在宇文家可能性最大。 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下来,星河理了理红叶身上的毡毯,冷冷地说道:“我师父说过,做人做事目光要广,切莫钻入牛角尖。所谓秘法c所谓巫女c所谓传人一个比一个虚无缥缈,若是陷入无尽的寻找,只会耽误了红叶的病情!她今日在殿上,能一箭射死夏目,之后还能认出我了,相信此前的治疗已经有了效果,我还有些新的办法,相信能让她越来越好。” 一来一往,两人心照不宣。 “哐当”一声,木盏落地。 星河看过去,只见帘边立着一个幽影,脚边是撒了一地的汤药。 可敦掀开帘幕,快步走进来,对着易风回说:“你刚才在说什么?!” 没想到可敦忽然来了,还对他们此前的谈话那么在意,易风回连忙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可敦对他的虚礼摆摆手,急切地问道:“南秦巫女可以救治云依儿,可是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云中锦书 意料之外,可敦竟然知道南秦巫女。 但她的身份非同寻常,若然结交过楚歌,也不无可能。 易风回眼睛一亮,立刻回道:“禀可敦娘娘,虽然只是史书c医书和方域间的传说但都说南秦的巫术神奇,小人倒是觉得相当可信!” 可敦露出欣喜的笑,“当然!她可以点石成金,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对,去找楚歌姐姐,她一定可以救我的云依儿的!” 星河心中有几分惊讶,更多的却是苦涩,可敦这样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不知道楚歌已经死了。 原来楚歌就是她口中的恩人,也是教她绣青鸾神鸟的南秦人。 她们相识,应该超过二十年了吧。 少年情谊,天各一方,到了两鬓斑白时,却不知对方生死,实在凄楚哀伤。 听了可敦的话,易风回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定了定神,紧接着说道:“没想到您认识南秦楚歌!那可知道她身在何方?” 可敦的神色转而暗淡,“十多年没有联络了,也不知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 星河心里计算着,十多年没有联络,那就是说仅在南秦叛乱前不久,她们二人还有过联系的。 楚歌和可敦是旧识,还一直保持着联络。 若果能从可敦这,多知道一些关于她的往事。回去告诉四哥,他一定会很高兴。 “十多年了” 易风回沉吟着,语气惋惜地说:“上次巫女出现,也已经是十年前了。大魏承泰十八年,南秦州七部叛乱,赫夷巫女楚歌亦有参与,甚至一夜间毒杀千名大魏兵将。平叛后,便再没有了她的消息很多人猜测她已经战死了。” 这些事情,显然是可敦第一次听到,她惊讶的张了张嘴,猛摇着头说:“不可能,她不可能参与叛乱的!这个消息一定是假的,她绝不可能那么做!” 星河连忙上去扶住她,“可敦娘娘,您别着急,易先生说的也是坊间的传闻,毕竟巫女那么神秘,我们谁都没有亲眼见过。” 可敦依然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她拉着星河的手有些颤抖。 “她真的不可能那么做!”可敦笃定的说:“大魏承泰十七年冬天,她以鸿雁传书,给我带来过一封信。” “信?”“信!” 星河和易风回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等着可敦的后话。 可敦坐到榻上,缓缓说道:“信上说她一切安好,和夫君琴瑟和谐,儿子也颇聪明伶俐。她还说,旧事终了,夫君家中大事已定,要带着她远离家族争斗的是是非非最后在信里,她还说想和夫君一起,到我的家乡去生活。” 星河心里充满了疑惑,大冢宰是大魏柱石,在朝堂c军中都是不可或缺的主心骨,甚至家中还有妻小,身上那么多重担,怎么可能和楚歌一起离开大魏。 除非,他们有什么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易风回显然也很吃惊,但关心的却是另一回事,“敢问娘娘,您的家乡在哪里?” 可敦忽然回过神来,连忙说:“就在俊疾山南的西木尔达草原,我回信中邀请她早日前来。虽然一直未等到她,想来是跟夫君去了别的地方吧。” 知道可敦在易风回面前有所回避,星河连忙跟着说:“乌古斯家的草场丰美,堪称塞外江南。巫女和夫君没有前来,想来也是有更好的去处!” 说话间,榻上传来一阵异动。 “唔唔” 红叶忽然伸直了双臂,紧皱着眉头,口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声音。 “云依儿” 可敦连忙趴到红叶身边,摸着她的额头,低语唱起突厥的童谣。 似乎正在噩梦中,红叶如同溺水一般,头不住得左摇右晃,双腿也在毡毯中奋力的来回蹬踹。 星河看着易风回,客气地说道:“公主要醒了易先生请先回避吧!” 易风回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神色渐渐转为失望。 他再次向可敦行礼,转而走出了内殿。 红叶一阵挣扎后,竟然全身舒展,再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星河松了口气,看来安神药中微量的伤忧草粉末,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可敦也放松了些许,她边擦着红叶脸颊上的汗,边对星河说道:“宫小姐,易先生有些像一个故人。那人隐秘难测c亦敌亦友,让我有些捉摸不透所以不能对他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此前她说身为一国之后,已经无所畏惧。可没想到,竟却对易风回特别留心。那个故人究竟是谁?让星河产生了不小的好奇。 她认真地点点头,“可敦娘娘,您是对的。易先生虽然和我同来此地,他的立场c他的身份c他的目的,小女也有些猜不透。” “西蜀”可敦忽然开口说。 未及星河反应,她继续说道:“我的家乡,其实是在西蜀的汉嘉郡。之所以觉得楚歌姐姐安然,是因为七年前的夏天,我在山南草原西边的湖区接见过一个西蜀商队还从他们的口中,听说了一些关于我自己的消息。” 星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说,有人借用了您的身份?您觉得那个人是楚歌?!” 可敦点点头,“对!除了楚歌姐姐,我实在想不出任何人如此了解我,还会假扮我的身份。” 楚歌没有死?星河的心里打着鼓,太希望这是真的,但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宇文昭虽是个旁观者,当时也只是个孩子,却足以把事情看得清楚。另外,他既不至于有什么城府,也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绝不可能跑来自己面前无中生有。 她轻轻摇着头,“楚歌失踪以后到了西蜀,因此才没有了消息,只一点虽然也说得通但我听说,南秦平叛后,不少南秦人踏遍九州在寻找她,若是真去了西蜀,应该早就被找到了。您说的事情,会不会是同名同姓者的巧合?” 可敦思虑再三,才开口说:“刚开始,我也觉得可能是巧合。但听说的事情颇有些玄妙,又不得不怀疑真的是她。据那些商旅们说,‘我’在汉嘉郡‘凤簪楼’以一把杏花,扬起一场红觞花雨,引来满城彩蝶翩翩,在赌约中赢了千两黄金。这听起来,确实像是楚歌姐姐的作为即使不是她,也一定和她有莫大的关系!” 星河思量着说:“如果不是她,至少是有巫女之能的人,或者她的传人?” 她的心底,始终没有对楚歌还活着,存有太多希望。 如果楚歌真的死里逃生,又怎么可能当众展露身手。让那么多人记住,让那么多人议论,即使她已经有了新的身份,甚至让自己有了新的面容,也都太危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三国盟约(上) 三日,很短,还不够姑娘绣一件裙褂。 三日,很长,已足够一国掩盖一桩血案。 大雨后的三日,柔然使团的一切从谷坦城全部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关于王帐殿中中发生的血案,再无一人议论提起。 今日,整个行馆静得出奇。 时值正午,可汗的王帐,正殿大门紧闭。 阿古木可汗负着手,立在案前。 案上放着三份国书,下面站的是木柞c葛禄和达赞三人。 他忽然指着殿下说:“葛禄,本汗不管你和柔然人的关系如何复杂,使团的事情必须处理的干干净净。” 葛禄立刻半跪下来,右手搭在左肩上,“是大汗!上下已经处理妥当,整个使团的使臣c随从c卫兵全都处理了!但臣下担忧,夏目大张旗鼓而来,沿途不少地方的官署和百姓都有惊动,这件事情怕是瞒不久” 阿古木朝他抬抬手,“做的很好,今日让你们单独前来议事,议的就是此后的处理。” 达赞从监牢中放出不久,脸色还是虚白,腰背似乎也不复往日笔挺了。 他慢慢昂起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怕他们什么,柔然人又算得了什么!汗国的铁骑,早就该踏在被他们侵占的草原上了!同罗部柔然人背弃信义的人,都该付出代价!” 三日,铁勒部最富庶c繁荣的同罗部,随着柔然使团一同消失在草原的天空下。 让人不禁齿寒:君王之怒,伏尸千百何辜,流血一域又何妨! 葛禄眼睛一眯,“达赞!你说的什么话!你部中人违禁在前,其身不正,难道还想推却责任不成?” 达赞不紧不慢地答道:“不敢,大汗英明,祈度尔氏已经认罪伏法,同罗部也已不复存在我的失察之罪,自会领受!” 他咬着牙关,克制着胸口的燥热和四肢的冰凉。 袖中盈出淡淡的草木香,窜入口鼻中,犹如一道清流,带着胸中的燥热向全身游走,让他的心神渐渐安定。 巫医说,这是宫小姐赠予的药,感谢铁勒部对大齐使团的照顾。 自从服用五石散以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清醒了。这味良药就像沙漠中的清泉,解救了他即将干涸的生命。 入狱五日,靠着这味丹药,他成挺了过来,没有成为王庭的笑柄,没有丧失拔也古家最后的尊严。 对于那个清秀的中原女子,除了美丽如一抹晚霞外,他再无别的细微印象,云琪儿似乎对她还有些敌意 她如此雪中送炭,自己自然要知恩图报。 达赞今日的表现,让木柞十分震惊。 拔也古家盘踞草原东部,附属十三部拥有过万兵马,虽然和西草原乌古斯家实力相当,却因为曾臣服柔然的旧史,在王庭中一直低葛禄一阶,若不是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达赞绝不会和乌古斯家争锋相对。 但从他今日表现来看,似乎对于三国来使之事,也有自己的一番打算。 阿古木感觉到达赞的变化,于是说道:“达赞,你看来对处理这些国书有些想法。此事关系到汗国的兴衰,关系到千千万万草原儿女的性命。现在殿中只有本汗和你们三人,大可以说出来,一起参详一下!” 达赞立刻半跪下,右手搭上左肩行了个礼,“臣以为,应当和齐国结盟!既然柔然人背信弃义,我们大可不必客气,接受齐国人的建议,协力将他们赶出草原去!” 木柞颇有些吃惊,柔然和铁勒部地域交杂,时常有小的冲突,多年来达赞都以隐忍处置,今日这般豪气,倒是十分罕见。 更重要的是,突厥c柔然一旦开战,短兵相接之间,兵将c武器c财物损失最大的必然是铁勒部,达赞建议开战可比葛禄,或者王庭其他任何人都有力度。 趁热打铁,机不可失。 阿古木思量之间,木柞已经拜下,笃定地说:“臣也以为,向柔然开战是上策!也是必选之策!” 木柞是突厥文臣之首,十八年前阿古木不顾他的反对,悍然南下攻魏,西凉血战损失惨重。 罪己的同时,阿古木痛定思痛,亲自到监牢中释放因为殿前直谏入狱的木柞,推他为自己和突厥汗国的智囊,一步步让他以文官身份,做到了以往无军功而不得的大帕夏尊位。 木柞的话,对军国大计的意义,更甚其他任何将军c吐屯或是部落俟斤。 阿古木看着他,挥了挥手,“你且说说。” 木柞抬起头,“一来,柔然来使已死,杀人的还是咳咳,是郁久闾·夏目先在王帐行凶,一切是他罪有应得,我们绝对没有给柔然交代的理由;二来,魏国人给了我们难得的机会,一个安稳的后方,一条通畅的商路,这是几十年难求的机遇;三来,齐国人送来强大的助力,据臣所知,齐国国君之所以要兴兵,是因为察觉朝中有与南梁孙缪一般野心的家伙往北用兵,正是借机消磨异己的大好时机,到时候联兵征伐,齐国一定会倾力为之,我们的损失可以减到最小,但收益嘛东边大片的肥沃牧场,齐国人可带不走。” 他一口气说完,字字铿锵,句句入理,阿古木已经心中已经倾斜。 葛禄忽然出声,“万万不可!柔然人只想与我们联兵,在魏c齐边关走上一遭,今年秋冬加一倍岁币而已但是,齐国却要我们到战场上去厮杀。十八年气数仍未恢复,大肆兴兵恐怕不利柔然人可是个硌牙的铜核桃!” 他转而看向木柞,“大帕夏,你一向不赞成兴兵,讲求休养生息。现在却对齐人的联兵之策如此拥趸,难不成有什么利益关系?还是宫家的家主,让他的小孙女带了什么好处来?” “葛禄!住口!” 阿古木皱着眉头,低声呵斥道。 他失望的摇了摇头,“一说到战争,你就和你姐姐一个样子,畏首畏尾,裹步不前,一点没有草原上的雄鹰!” 没想到可汗因此动怒,葛禄心一横,和达赞c木柞半跪成一排。 “大汗,您还记得陈湘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三国盟约(下) 一提到“陈湘”这个名字,不论是阿古木还是木柞和达赞,全都脸色大变。 那个人,只身前来,挑起南北战火。 却在西凉,如炼狱般的战场上,犹如一滴水珠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八年前的西凉之战,那是他们打过时间最短的一场大仗,却也是最艰难的一场仗。 当时,阿古木意气风发,手握着西北军备图,带领突厥三万铁骑,犹如一把利剑,以破竹之势,南下大魏直击长安而去。 却在西凉城外遇到了最坚韧c最顽强的敌人,也是陈湘口中那支即将反叛的军队——陇西军! “兵祸不可起!”葛禄高声喊道。 他的肩膀激烈地颤抖着,嘶吼着挣红了脸,“并非臣和姐姐胆小!柔然人是牵制魏c齐的重要力量,若是没有他们挡在中间,我们和南方两国相对,以后是盟友还是敌人,大汗和你们二位难道不清楚吗?!” 听他这么一说,达赞再也控制不住。 他对着葛禄叫嚷道:“葛禄!你和你的部族盘踞在西部,收着丝路商旅们的重税,随意和波斯c大食人做着各种交易,日子倒是滋润得很,当然舍不得冒险开战。可是我们呢?!城郭c牧区都和柔然相邻,柔然人整日挑衅,刀兵不断,商路c物资c草场样样都受制于人!我们铁勒部可再也受不了这窝囊气了!不把他们赶出去,这些吸血鬼早晚要了我们东边部族的命!” 没有料到达赞这般坚决,木柞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位,一直以好脾气著称的部族大俟斤。 葛禄听了达赞的话,更是不甘示弱,急着说道:“你为了一族私利,就要让整个汗国的兵马跟着去厮杀,就要让所有的百姓跟着颠沛流离!如此自私自利,难怪族内会出现把汗国重器流落给外族的事情!” 再次被他戳到痛处,达赞“噌”的站了起来,撸起袖子吼道:“你这混蛋!我们犯了错,大汗自会处罚,要你跟个娘们似的一直拎起来说!” 葛禄虽然斯文些,也不是好惹的主,也立刻撸起袖子跟达赞对抵起来。 木柞连忙起身,挡在二人中间,“两位大俟斤,都是掌管大部族的长者,要是像两个毛头小子一样打起来,叫人看见岂不是要笑话我们汗国子民野蛮,笑话大汗治下无道。” 他看了眼阿古木低沉的脸色,好生好气地说:“好了!好了!你们二位也不要争执了。我有个建议,你们且听一听,大汗要是觉得公允,你们可都要照做哦!” 达赞“哼”了一声,松下力气,“葛禄,我这是给大帕夏面子,你可别妄想我跟你一样缩手缩脚,跟在柔然人屁股后面转!” 葛禄狠狠瞪过去一眼,“我也是给大帕夏面子,你可别想我们的血肉,去达成自己自私的目的!” 看着他们两人,阿古木皱着眉,不住地摇着头。 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木柞,你有什么意见,赶快说吧!” 木柞半弓着身姿,维持着谦卑的姿态,开口说:“臣的意见,依然是出兵柔然。但如果葛禄大人如此排斥,臣倒也有个不战的办法” 听他这么一说,葛禄立刻来了精神,“大帕夏,就知道你高瞻远瞩,足智多谋,快点说说,那不战取利的办法!” 达赞也瞪大了眼睛,等着听木柞的办法。 “想办法嘛,先要知道问题。达赞大俟斤要战,是因为受到柔然人的侵扰和欺辱,心有不甘,利益受损。葛禄大俟斤不战,是因为爱惜百姓,爱惜兵将,不愿意重蹈十八年前西凉覆辙。你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 木柞故意卖了个关子,“既然如此我建议东c西的乌古斯部和铁勒部交换牧场这样一来,铁勒部可以免于再和柔然人打交道,也不会有争夺城郭c草场的冲突;而葛禄大人呢,正好发挥所长,精心维护好两朝的关系。至于这次夏目使团的事,我们只要瞒住风声,抵死不认,量他们就算知道了细枝末节,也无可奈何。” 达赞看着木柞,简直哭笑不得,葛禄再怎么不想打仗,也不会把手中肥沃的牧场和繁华的丝路交给自己呀,这么个意见简直是当笑话听。 此时,葛禄可笑不出来了。 若是他再反对出兵,尽心经营几十载,日进千金的丝路税务就要让给达赞那个莽夫,还要带着全族大大小小部落,迁到蛮荒的东部草原,与骄纵霸道的柔然人为邻,这些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阿古木忽然哈哈大笑,“木柞啊,木柞!也就是你,才敢这样戏弄他们两人!” “臣不敢!”木柞朝两人弯了弯腰,“只想让二位互换位置,认真思考下我们现在的立场,也想一想远大的将来!我们都垂垂老去,不复少年可我们的儿女c子孙正在成长!他们将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若是有觊觎草场的强敌在侧,我们真的能够安心的老去,安心的死去吗?!” 他看了看阿古木,转而到达赞,再到葛禄。 三个人都若有所思,脸色沉重。 木柞继续说道:“想一想伊敦,想一想云依儿c云琪儿,想一想乌古斯家的儿女c子侄如果不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身旁,学会向敌人亮出自己的尖牙利爪,学会滚扑撕咬,他日又凭什么守卫先代人留下的广漠草原!” 他的一番慷慨激昂,让殿上的君臣三人十分动容。哪怕是葛禄,想到自己的后辈,也不得不去认真考虑他的建议。 只要站到整个汗国的角度去看,眼下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南梁大乱,魏国有心乘乱南下,夺取西蜀沃土,北上示好只为一个安稳的后方,这对突厥来说,同样是个安稳的后方。魏国北方兵力减弱,齐国和突厥刚好腾出手来,一起将王庭日渐奢靡c兵力衰退的柔然汗国驱逐出自己的身侧,各谋其利,互不冲突。 看到阿古木微微颤动的髯髭,木柞心中大石落地:事情成了! 阿古木重重拍在案上,高声说道:“权衡之下,西南开通互市,东南夹击柔然,是上上之选!大帕夏,二位大俟斤,本汗心意已定,将与魏人c齐人盟约,入秋前联合齐军出兵柔然!” 话音刚落,面前三人齐整的跪下,一起高呼道:“大汗圣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勿诉别离 “阿衍!” 杨玄风从梦中惊醒,只觉得肩上火辣辣的疼。 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一双细白的手,正在给他的伤口涂着草药。 药膏颇为清凉,让稍稍结痂的鞭痕又是一阵疼。 星河噘着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第三次了,又让我看着你受伤。” “滋啦”一声,她撕开柔软的帛布条,熟练的打了个结,往杨玄风的肩头缠上去。 停到上次的伤疤附近,星河心里一软,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杨玄风向她伸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别哭!你这样彪悍的女子,一点都不适合哭。虽说也好看,但还是笑更好看!” 星河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小声的说道:“听我说,你发热昏迷的时间里,阿古木汗王已经和大齐c大魏分别订立盟约,交换了国书。尚不知带着大齐使团,已经先行离开了。等你们的伤稍好一些,大魏使团就能返京了。” 杨玄风笑着说:“这不是该高兴么,你为什么满脸忧色?” 星河摇摇头,看了眼门外,把声音压得更低些,“尚不知离开之前,曾经提过要带我一起回去,但汗王和可敦没有准许。所以,我暂时回不去,你们恐怕要先行一步。” “因为红叶吗?!我们可以把她也给带走”杨玄风沉着脸,开始思考从王帐带走突厥公主的难度。 星河用力咬着嘴唇,“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可敦不会让我轻易离开的。” 她顿了顿,凑到杨玄风耳边,“是关于十八年前的西凉之战:有人偷了大魏西北军备图,交给了突厥人;而且,当时陇西军中,可能有人有叛乱之心” 她的三言两语,听得杨玄风背后发凉。 他反握住星河的手,有些激动地低语道:“阿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大冢宰虽然功高盖主,让陛下政事难行,但他的赤胆忠心,任何人都不能怀疑他对大魏的忠诚!” 星河连忙摇头,“不,不是他!正相反,我确定大冢宰是拓跋皇族的守护者!” 她认真解释道:“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可以确定不是大冢宰大人。否则十八年来,他有的是机会将拓跋氏取而代之。我怀疑,有叛乱之心的人,很可能在西凉之战中死伤惨重而且,他们很可能不止是一个人,或许是一股势力吧” 杨玄风皱起了眉头,“那也就是说,如今军中还可能有存有异心者?!” 星河理了理思路,才缓缓说道:“十八年来,朝局安稳无事,所以我觉得宇文家叛乱的主使者,可能在西凉之战中死了;但我又从另一方面了解到,大冢宰曾在十年前有意卸甲归隐,原因是他要解决家族中的一些人所以我猜,十年前,另一个有异心的宇文家人,或者说另一波有异心的家族势力,引起了大冢宰的注意,他下定决心要为王朝的继任者——拓跋琰,铲除自己这些亲族。” “那他成功了吗?大冢宰并未离去,难道出了什么变故?”杨玄风关切地问。 “变故” 星河沉吟着,又想起了楚歌。 她黯然地说道:“也许是成功了,也许是在争斗中两败俱伤。一方失去了归隐的理由,一方失去了反叛的力量。” 杨玄风紧紧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如果宇文家那股势力仍在,那他们很可能是一路上堵截我们的人,更可能在回程路上等着我们。” 星河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 她柔声说道:“你带着李恒宇从东线返回,穿过荒漠回灵州去。他们既然能让护军大队人马消失,也一定知道我们到达了漠北你的家族势力遍布凉州,敌人一定会把兵力部在那一线。东边这一线,此时反而更安全。” 杨玄风一下子坐起来,把星河搂到怀中,用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的。我说过,永远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你放心,红叶已经好多了。等她完全好了,或是带着她回去,或是她愿意留下来,我应该都有办法脱身。最多三个月,我” 杨玄风的嘴唇覆下,把她后面的声音堵在了口中。 流连还转火热带着高热后的余温,星河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熨帖的平整了 思念她的脑中盘旋着这个词 她感受到思念倾诉着思念 十指交扣,人就在咫尺间,不能分离。 无关这一刻,只望是一生。 杨玄风粗重地喘息着,在她的发间,在她耳畔,低声细语道:“阿衍,你是我的命运!跨越千山万水,奔赴的命运!没有人能把命运丢在身后别再说让我离开的话,若是不能带你走,我就和你一起留下来。” 星河看着他,清透的眼眸,犹如夜空中的星芒。 “命运” 她扶着杨玄风手背上的细痕,“若命数是纠缠,我当如藤蔓,一世痴缠,绝不松开你。” 片刻温存,被一阵极速的敲门声打断。 不等里面应声,木门便被“哐当”一声撞开了。 “宫衍!可叫我找到你了!” 这冰冷而熟悉的语调,让星河欣喜又不安。 克制住适才的慌乱,她朝杨玄风使了个安心的眼色。 自己回过头,勉强的笑着,清脆的喊了声,“大表哥!” 宫浔一身墨绿的锦衣,眉眼间和星河有一丝同样的锋芒。 他身后跟着乌哲城黑市的江掌柜和几个身材魁梧的伙计。 宫浔高声道:“我就知道不可能是老五和老七,就只有你敢到我的地方去捣乱,而且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 星河吞了吞口水,毕竟自己理亏,好声好气地说:“大表哥,你不在城中,没有可信的人帮忙,唯有权宜变通一下!” 宫浔没好气的说:“权宜变通?!你知道因为你们来这一搅,我黑市的铺子也被封了。加上集宁大街的正铺,一天损失多少钱?!说你不是老五派来的,我自己都不相信!” 星河撇撇嘴,随即顶道:“正铺被封的事,你要找也找尚不知去,跟我们可没关系。” 宫浔双手抱在胸前,“好吧,我知道你们见过面了,也知道他已经走了。多亏这趟西域赚得足够,不然今年赔死了!” “大表哥” 星河轻咳了一声,“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何处归程(上) “把你” 宫浔手指着星河,转而到榻上的杨玄风,咬着牙说:“把你们抓回洛阳去!” “干什么呀” 星河手轻轻一挥,陪着笑脸说:“小事情而已,干嘛这么动怒。抓我回洛阳,在外祖面前闹开了多不好。更何况,你能舍得这些年贩卖私盐c五石散还有兵器的收益?” 宫浔脸色一沉,“你怎么知道兵器的事?” 贩售兵器c铁器可是违反大齐c突厥两国国法的大事,一旦传扬出去,不论是家主,还是朝廷,恐怕都会追究到底。 手指在星河眼前一阵颤抖,宫浔气的说不出话来。 星河嫣然一笑,悄声说道:“我看过同罗部的账目,其中有很多和你商号来往的交易,都有不小的问题——交易常年稳定,每笔价格相差也不大,商品却是草药c羊毛c织毯五花八门的东西,一看就是假的。这么写,想要掩饰的,肯定是不能出现在账面上的东西比如同罗部最擅长锻造的兵器!” 难得看到星河这般俏皮的样子,杨玄风不禁失笑。 那日云琪郡主催的那么急,她竟然偷空看了这些,趁机多拿捏住宫家大表哥一处软肋。 宫家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也是奇怪,亲眷之间说话亲近c随意,争执起来你来我往毫不遮掩,却有不似其他世家大族子弟间的明枪暗箭,他们更像是一种互相竞争,却又能在紧要关头相扶一把的关系。 “条件?” 宫浔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还是大表哥大方!那我就不客气了。” 星河狡黠地笑着,“不日我们会从这里离开,经由乌哲城南下。烦劳你安排十几只商队,每隔一日从乌哲城出发一支,全部穿过大漠到灵州去。” 宫浔眼珠一转,脸色沉了下来,“你想以商队之名,悄悄回到魏国去?听说你们来时就是以行商的身份,难道路上不太平?连国使都有人敢算计?” 见星河和杨玄风默不作声,他便知道猜测的没错。立刻拍着胸膛保证道:“没问题,我会在谷坦城给你准备好商队所需的一切。确保你们南归时,前后会有很多支商队,帮助你们掩人耳目。” 星河站起身来,盈盈一拜,“多谢大表哥,你有这般气度,我对你成为家主很有信心!” 宫浔摆摆手,毫不接受她的恭维,漫不经心地说:“行了,别来这一套!一日未到家主大选之期,你这丫头又怎么会甘心!” 他转向杨玄风,有几分客气地说道:“还未请教,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与我家这不懂事的妹妹同行,受累了吧!” 星河白了宫浔一眼,抢着说道:“他叫杨玄风,大魏的将军也是宫家的准姑爷。” “咳咳咳你是吃准了我不敢跟家主告状是么?!”宫浔捶着胸口,脸色涨红,咳个不停。 好半天,他终于缓过劲来,翻着白眼,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罢了,当我什么都没听到!当我没来过这!先走了!别送了!” 宫浔来如风,去无影,留下两人相顾无言。 杨玄风绷着脸,慢慢开口说:“你让大表哥做这样的安排,还是决定要继续留在这里吧?” 星河撇撇嘴,“我怎么敢?你都说我是你的命运了,我自然要跟紧你。红叶已经大有好转了,虽然舍不得离开她,但她留在这还是安全的。大魏局势风起云涌,将来的事情,谁都不能卜算前路万般凶险,我可不想她再跟我一起冒险!再说,她堂堂突厥公主,跟在我一个臣女身边,也不成体统!只是,到时候要辛苦你们了,我被可敦的人看的紧要从这里悄悄离开,出城与你们汇合可没那么容易,一定要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杨玄风抬头看着她,露出欣喜之色。 “好!就知道你讲道理,守约定!” 他指了指矮桌上的药碗,“赶紧把药端给我喝,我感觉已经好差不多了,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启程了。” 望着他的样子,明明害怕苦药,这回却不要她想办法哄着喝,生怕她会反悔似的。 星河既觉得甜蜜,又有些害怕。 近来总在一起,杨玄风的守护仿佛已成习惯。 她却在恍恍间觉得时间如泡沫,一切不真实的如梦境,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从梦中醒来,又回到孤独c冰冷的长夜中去。 彤红的霞光照在眼帘上,温热又干燥。 红叶睁开眼睛,眼前是个陌生的夫人。 可敦笑盈盈地看着她,柔声说:“云依儿,你醒了!渴了吗,喝点水好吗?” 红叶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打望着四周,却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样子。 眼前的夫人笑得倒是和煦,一身华丽也是她从没见过的尊贵模样。 她蜷缩到床榻一角,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小声说道:“我死了吗?” 可敦顷刻泪如雨下,这是红叶第一次对她说话,虽然声音小如蚊吟,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拼命摇着头,“没有!怎么会死呢?!我的云依儿是回家了!” “回家”红叶动了动嘴唇。 一阵风刮过,屋檐上的风铃“泠泠”作响。 红叶立刻瞪大了眼睛,警惕的看向外边。 “没事没事” 可敦向她伸出手,又犹豫着退了回来。 她对着外面喊了声,“公主不喜欢风铃,全部都摘掉!” 几个宫婢连连应声,接着便手忙脚乱的去摘风铃。 “公主” 沉吟片刻,红叶忽然惊觉。 她冲着可敦说道:“这位夫人我家小姐呢?她有没有来找我?” “小姐?” 可敦细想一下,恍然大悟,“你找宫衍是不是?在在在,她有事出去了,马上就会回来!” 红叶怀疑的看着她,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她嘴里小声嘟囔着,“那我在这等她等她来接我。” 可敦只顾着看着她流泪,两人在房内无声无息呆了许久,直到一名小宫婢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宫婢看了一眼榻上的红叶,小声地说:“可敦娘娘,大汗和伊敦王子来探望。他们问公主睡了没?能不能进来看一眼?” 可敦连忙檫着眼泪,站起身来说道:“你在这守着公主,本后出去一下。” 她刚一走出内殿,便看到来回踱步的伊敦和不动如山的阿古木。 望见她眼眶通红的样子,两人期待的神色立即黯淡下去。 可敦赶忙迎上去,激动地对他们说:“刚才云依儿跟我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何处归程(中) “啊!走开!”“放我走!”“离我远点!” 星河刚到殿外,又听到红叶嘶哑的吼声。 不好!一定出了变故! 伤忧草的毒性应该会让红叶飘忽c温和才对,怎么会忽然又狂躁起来! 星河一边努力回忆着给红叶的用药,一边快步往内殿奔去。 刚冲进殿中,便看到阿古木可汗和伊敦叶护步步往外退出来。 内殿传来红叶的尖锐的哭喊声,还有可敦断断续续的安抚声。 一见星河进来,伊敦马上迎上去,焦急地说:“宫小姐!你可回来了!我妹妹刚才还好好的,一见到我和父汗,忽然又不受控制了。” 星河冲他点点头,客气地说:“麻烦您和汗王回避一下,待我去看看公主。” 说完,她向阿古木侧身行礼致歉,撩起帘幕走了进去。 内殿乱成一团,红叶穿着一身丝织的寝衣,躲在猩红的帷幔后边,用尽全力扭动着c挣扎着。 可敦和几个宫女围在一旁,正试着把她从里面拉出来。 厮扭中,红叶的手腕上已经受了伤,血染着洁白的寝衣,星星点点的红相当刺目。 “红叶!” 星河失声惊叫着,拨开挡在前面的宫女,一把握住红叶紧抓着帷幔的手。 红叶冰凉的手上全是汗,想来一定非常恐惧。 星河一边自责一边说:“红叶,我来晚了,你别怕!” 只是一句话,帷幔内的哭喊声顿时停下来。 片刻之后,头发蓬乱脸泪痕的红叶探出头来,看着她清楚地叫了声,“小姐!” 星河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再看看旁边的可敦,也是又欣喜又慌乱的表情。 红叶紧握着星河的手,警惕的看了一眼可敦和宫女们,一把将她拉到帘幕内。 两人旋即一起蹲下,红叶紧张地说:“小姐,这里好可怕!天一黑,恶魔就会出来” 虽然她话语仍是混乱,但却真的认出了自己。 星河不敢相信的说:“红叶,你认得我了?” “嘘” 红叶警惕地指了指外面,“天要黑了,要起风了,恶魔要出来活动了他们会吃了我们,把骨头也踩碎你听他们的脚步声” 听到她这番话,虽然思绪混乱不堪,却能清晰地表达出心中的恐惧。 帷幔内的星河和帷幔外的可敦都已惊呆,红叶能有这样的好转,简直是天赐的神迹。 星河压低了声音,在红叶耳边说道:“我们快点出去点灯吧。点上了灯,夜就不会黑了。” 母亲去后,她无数从从噩梦中惊醒,漆黑的的长夜,红叶就是用一盏红烛灯,安抚着她再次入睡。 点上灯对她们来说,是抵抗暗夜恐惧最好的办法。 果然,红叶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道:“好,点灯,点红烛灯!多点几盏!” 帷幔外的可敦一听,立马朝身边宫女挥挥手,“快去拿红烛灯来,越多越好!” 空旷的殿内,能落脚的地方摆满了红烛,所有能挂物的地方都挂满了红烛灯。 星河和红叶相互依偎着,靠在窗边的帷幔下方。 “红叶你还怕吗?”星河小声问道。 红叶轻轻摇摇头,“有小姐在,不害怕。” 星河又试探着问,“你还记得我母亲吗?” 红叶连忙点头,自顾自地说道:“夫人夫人在家等着我们呢。等天亮了,我们就从这逃走,早点赶回家去。” 听着她的话,星河心里一阵绞痛,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多么希望真的有母亲在家等自己多么希望疯癫的人是自己红叶是自己最亲密的人,而自己却正盘算着,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小姐,你怎么哭了!你别怕,要是恶魔来了,你骑马先走!”红叶擦着她的眼泪,坚定地说道。 星河使劲摇着头,任由眼泪连珠似的滑落,“不我不走我要带你一起走!” “小姐有个仙女在那里” 红叶精神有些恍惚,指着窗边含糊的说着。 星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晃动的树影,什么都没看到。 红叶继续嘟囔着,“仙女仙女在和恶魔聊天她说使团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脑中火花一闪,星河感到一阵恶寒。 她把脸转向红叶,试探着问道:“仙女还说别的什么了吗?” 红叶倦意来袭,眼睛用力睁了睁,声若蚊蝇的说着,“仙仙女她把金珠给了守门的小神仙她还说齐国使团到” “齐国使团”——这个词从红叶口中说出,实在诡异的可怕。 到托兰城之前,大魏使团可不知道齐国使团也来了漠北。 红叶听到的“齐国使团”之说,一定是在她离开托兰以后,到达谷坦之前 那时,她应该一直和易风回在一起。 星河几乎可以确定,红叶口中的“仙女”就是易风回。 原以为他只是勾结了博鲁特,带着使团到大漠中送死,没想到索图的人和他也有联络。 熟悉凉州城中的沙贼,还和杀人不眨眼的沙匪勾结,他绝不只是一介太学博士那么简单。 更可怕的是,他还知道齐国遣使的消息和路线。如何知道的尚且不论,单是利用柔然人拦截齐使的用心,就值得细细揣测一番。 若他的计划得逞,大魏使团和齐国使团都会折在路上,最得利的当然是柔然人 不对,还有南梁人! 大魏不能和突厥定约修好,就无法倾力出兵西蜀;齐国使团受挫,就是把与突厥人联手的机会,拱手让给柔然人。 之后便是齐c魏两国疲于向北应对突厥c柔然的侵扰,根本无暇南顾,即使赶上南梁孙缪叛军和荆湘七军决战的大好时机,也不能从中取利。 “南梁细作”,这个词在星河心头萦绕。 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能让易风回自告奋勇冒险北上,一路上却频繁的对两朝使团出手了。 此前她就曾怀疑过:十年前的南秦之乱,耽误大魏攫取西蜀的大好时机,其中有南梁人的手脚。 如今大魏剑指西蜀,南梁人再来掺上一脚,倒是顺理成章。 十八年前,西凉之战,大冢宰是陇西军主帅,师父是军师十年前,南秦叛乱,楚歌是南秦巫女,大冢宰是她的夫君 星河的心中,忽然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何处归程(下) 有人在算计他们! 不论是十八年前西凉之战,还是十年前南秦叛乱。 有个可怕的敌人,一直潜伏在暗处,精心算计着他们。 西凉一战前,陇西军中有人预谋叛乱。 大冢宰知道,那个敌人也知晓了。 他甚至得到了大魏西北军备图,再利用突厥来对付大魏,对付陇西军,对付他们三个人。 陇西军中谋叛者是谁? 虽然,那场大战中,宇文家一代精锐损失殆尽,一切已经无从追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人的地位一定不低,甚至可以调动整个陇西军。 这样一想,范围立马变的小之又小。 当时,大冢宰到底做了什么应对?他和师父是怎么从战争中活下来的?那之后师父为什么悄然离开陇西军?为什么跟在大冢宰身边的楚歌,身份一直都未公开? 十年前,楚歌跟可敦所说的,要了的家族大事,又是什么?南秦叛乱前后,宇文家哪方力量损失最大呢? 星河的手指来回搓着,直到觉得有些生疼。 等她回过神来,偏过头一看,身边的红叶已经靠在墙边睡着了。 安顿红叶在榻上卧下,她的心中已经生出一个新的计划。 怡然轻拂袖,宛若画中仙。 一身突厥宫装的易风回,局促地站在内殿中,引得不少小宫女躲在门外张望。 星河在他身边绕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他一身雪青色锦裙,长发挽成一束单髻,确实有几分仙女的味道。 星河朝里面喊了一声,“可敦,您可以带公主出来了!” 不一会,可敦便牵着红叶,一步步走出帘幕。 可敦的脸色十分紧张,生怕易风回的出现,再刺激到红叶。 等到四人相对而立,她所担忧的事情也并未发生。 一见到易风回,红叶亲切地凑了上去,清楚地喊了声,“仙女姐姐!” 星河一听,暗暗收敛起笑意。 果然,她猜测的一点没错,红叶记得女装的易风回。 而被她称之为“仙女”的易风回,正是给索图下指令,向柔然人报告过大齐使团行踪的人。 可敦见红叶对易风回亲昵态度,精神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她笑着对星河说:“太好了,云依儿记得救她的人呢!” 星河也颇为欣喜地说:“易姐姐这样,公主也不排斥,看来只是对男子特别的抵触。只要维持目前的状况,可汗和伊敦叶护再慢慢接触她,一点点熟悉起来,你们一家人总会好的。” 可敦连连点头,心里惦记起阿古木的嘱咐:不能让易风回离开王庭! 她觉得如此正好,把既懂得医术,又能照顾女儿的两个人都留在身边,还能免了后顾之忧,一举两得,大有裨益。 堂上微风习习,没有一丝燥热。 内殿中,阳光洒在窗棂边,投入细碎的光影,一派安静祥和的气氛。 红叶蹲在地上,认真折着一张大纸。 星河和易风回一左一右,细细的裁着各种尺寸的彩纸。 易风回拨弄了下耳边的垂发,一下子甩到身后,不耐烦的把手中剪刀一丢。 他揪着自己的发髻,一脸怒气,又不便发作,只能压低了声音吼道:“宋侍中!我与你无冤无仇,这么戏弄我,有意思吗?!” 星河心中暗笑,他终于按耐不住了。 她翘起嘴角,嬉笑着说:“易先生,大齐使团走了,我并未能同行。你应该知道,可敦这是打算留我在这长住了吧?” 不等易风回反应,她又继续说:“我一个人在这,除了红叶举目无亲,那种感觉可不好!刚好可汗c可敦和红叶都挺喜欢你你就留下来,一起做个伴吧!” 易风回瞥了一眼红叶,见她仍认真折着纸。 转而凑到星河面前,低声质问道:“你到底什么用心?!” “嘘外头不少耳目呢可敦当真不信任你我。” 星河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暗指了下窗外。 易风回有些急了,“之前都解释过了红叶姑娘的病,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是故意躲在乌哲城里避开你们我甚至帮李大人做了足以乱真的” “嘘” 星河阻止了他的后话。 易风回脸色一变,“怎么了?!” 星河的笑颇有深意,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既然是要命的秘密,这辈子都不要说出来!” 易风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疾色道:“难道你们打算把我留在这,以防止假国书的秘密泄露?!李大人也是这么决定的?!” 星河回答道:“这个锅,可不能让他背。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因为,也只有我怀疑你而已。李大人和杨将军,一个视你为挚友,一个视你为老师,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我的做法?” “呵呵呵”易风回忽然笑了起来。 他偏过头,紧盯着星河的脸,冷冷地说:“宋侍中,这样可就没意思了。你以为把我硬留下来,自己就能脱身了?!” 星河冷笑一声,“我脱不脱身不打紧,反正我是公主的亲人,在这是上宾的礼遇先生就不同了,你可是被怀疑的人,在这里多一天,危险便多一分,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更何况,你比我有更多的事情要办” 她尤其着重了最后一句。 倘若易风回真是个细作,他已经在大魏经营多年,结交了各大权贵家族子弟,对各大世家细微小事了若指掌,能够轻易进入使团。 此次任务失败,一定会再想别的办法,绝不会甘心被软禁在漠北。 易风回思索了片刻,终于回道:“既然是被怀疑,我便安心留下来,也让你安心如何?” 两人一来一往,互相试探着对方的意思。 星河笑着说:“留下来?!足智多谋的易先生,怎么可能如此认命?现在,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们谈笔买卖如何?” “买卖?” 易风回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听说你在长安生意做的不错,追星揽月坊日进斗金,还有往南的水路” 他的话停在这里,提醒着星河,自己掌握的信息比她料想的更多。 星河挑了挑眉毛,无所谓的耸耸肩。 “我知道你有办法!我要你帮我带红叶一起离开。其实这买卖根本不用多谈,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蹦出去难道不带上我?五日后,大魏使团就会动身离开谷坦城,你要抓紧时间了!” 易风回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宫家的人,果然都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忽然,一盏纸灯挡在两人面前。 红叶兴高采烈地笑着,“好啦!兔子灯糊好啦!有了它,恶魔再也不敢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风回路转 大魏使团休整妥当,一行人使命既成,即将开拔返程。 这几日,星河难得轻松悠闲。 放下心中负担,她可以只顾着和红叶嬉闹玩耍,和易风回大眼瞪着小眼。 看着晨曦与暮光交替,等待着离开的时间。 红叶一点点的好转,让她十分感激尚不知的突发奇想。 没想到伤忧草竟然有如此妙用!红叶现在不仅认得她,还想起了很多连她都记不清的往事,时不时地话语间就能给她些惊喜。 “试着把重担交给别人抗”,是杨玄风一直要求她的事情。 偶然试一下,果然一身轻松! 只是辛苦了易风回。最近几日,他不仅要随侍在红叶身侧,还得避开宫中众多耳目,在叶硕的帮忙下和外界频繁的传递着消息。 因为要负责周旋盯梢的宫人,星河并不能跟去窥探些什么。 这样反倒更省了心,她只需要静待时机,等着易风回引来的东风,乘风而去即可。 人只要有欲望就有软肋,人只要有使命便有软肋,易风回有他自己远大的方向和目的,他就有被她拿捏的死死的软肋。 反观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揭露十年前佛谶旧案,在长安重建宫家长房商号红叶c哥哥c家族c杨玄风全都是她的软肋。 情势所迫,易风回暂时妥协。一切看似平静,他却一定留有后手! 回到长安,恐怕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长安,长安各自筹谋,且看鹿死谁手! 九月雨季正盛,大魏使团开拔之日,难得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星河带着一身盛装的红叶和一身盛装c抵死不从却又不得不从的易风回,远远站在殿前的广场上,等待着他安排的一场“变故”。 看着不远处一池碧水潋滟起的晴光,星河忧心忡忡地问道:“易先生,你该不会真的要跟我鱼死网破,一起留在这里吧!” 一听到“留下”两个字,一直蹲在地上的红叶“噌”的站了起来,手里紧握着兔子灯,直躲到星河的身后。 她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念叨着,“不留下!不留下!这里有恶魔,小姐我们不留下!” 星河揽着红叶,拍着她的肩膀,轻声说:“别怕,红叶,仙女姐姐会带我们回家的。” 易风回看着她们,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况一下子有两个!” 他看了看天时,正午将至。 按照突厥王庭礼仪,只待阿古木带着群臣以隆重的仪式告别,李恒宇就要带着大魏使团所有人离开谷坦城。 “别担心,她一定赶得及。”易风回嘴上说得轻松,紧皱的眉头却丝毫没有放松。 星河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易先生辛苦了!原本只要给自己脱身,现在还要带着我和红叶,全盘计划都要重新部署,一定费了不少神。等回到长安,我一定重重酬谢你!” 本来是句随意的玩笑话,易风回一听脸色却更差了回到长安,宋星河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捋了捋耳边的鬓发,一甩头不再理睬她们。 烈日当空,微风习习。 谷坦城作为王庭千挑万选的避暑圣地,不似南方的暑热,虽然是烈日炎炎,空气却十分清爽。 耳边传来阵阵鼓声,只见伊敦和木柞c达赞c葛禄一齐送着李恒宇等人走出大殿。 “诶!” 星河叹了口气,狡黠的目光扫过易风回,调侃着说:“行不行啊,他们要走了!你的救兵是不是睡过点了?” “失算了吧!”易风回回过头,狠狠白了她一眼,“可见太过胆大也不好,把自己的自由交到我手上,当然要承担这样的风险!” 星河“啧”了一声,回道:“罢了,咱们回去吧。你的飞天策不行,只能等到夜里用我的遁地术了!” 说完,她牵起红叶,就准备往回走。 “原来你还有后手!” 易风回神色一紧,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迅速回身,一把扯住星河的衣袖,咬着牙狠狠地说道:“你就是想知道我在突厥的暗线,所以才用计跟我达成什么协议即便没有我出手,你自己一样有办法离开!” 星河扯回衣袖,不满地说道:“易先生,虽然叫你一声仙女姐姐,可也别太不顾礼节。” 两人正争执着,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卷挟起地上的尘土,迷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一声惊锣乍响,宫墙外响起突厥的礼乐声。 星河瞪大了眼睛,任红叶抱着她的胳膊。 与易风回的紧张与不甘不同,她可带着双份的喜悦——易风回在突厥的底牌露了出来而且这张底牌之大,更是她始料未及! 礼乐声中,夹杂着号角的长鸣。 七短一长,是来者身份尊贵的信号。 突然而来的变化,让大魏使团和出来相送的众人都停下了脚步。 不多时,阿古木和可敦亲自从殿中走了出来。 最内层的宫门大开,两列身穿红色斜襟长纱袍,头戴明黄色神帽的萨满法师依次进入。 紧随之后的,便是一个八抬的青纱红木步撵。 隐约可见其中一位端坐的尊者,一身织锦的翎羽衣袍,头上戴着一顶乌黑的神帽,不动如山犹如世外之人。 步撵之后,便是一大阵礼乐队伍。 此情此景,这样大的阵势,步撵中的人,正是突厥萨满教大祭司无疑! 星河一边看着这奢华的队伍,一边暗暗佩服起易风回。 他有这个底牌在,难怪能肆意乌哲制造混乱,难怪敢顶着可汗的怀疑留在王庭,难怪有底气答应她的要求! “啪嗒”一声,红叶手中的兔子灯掉到地上。 她扯着星河,指着步撵中的人喊着,“赫哲!赫哲!” 赫哲,铁勒俚语里神母的意思,也是族众对女祭司的尊称。 听到这个词,星河有一丝诧异,猜想是这样的情景触动了红叶,让她想起了些记忆深处的往事。 步撵中的大祭司听到喊声,随即轻轻一抬手,队伍瞬间停了下来。 两侧轻纱落地,乐声戛然而止。 队尾两名法师迅速跑过去,一左一右恭敬地撩开纱幕,迎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步撵中缓缓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乌月祭司 大祭司走下步辇,伴着阵阵轻微的铃铛声。 星河仔细一看,突厥声望颇高的大祭司,竟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子。 她的皮肤透白,额间一颗朱砂痣,在阳光下分外的耀眼。面上却系着黑纱,只露出美丽的双眼。 红叶脱开星河的手,兴高采烈地跑到她的身边,“赫哲!赫哲!”亲热地喊个不停。 大祭司伸手摸了摸红叶的脸,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她额间轻轻地点化着,口中喃喃念着难以听懂的咒语。 “乌月大祭司!你从天山回来了!” 阿古木迎了上来,激动地差点失了君仪。 “大祭司!大祭司!” “月神归来!” “天佑汗国!” 伊敦带着全部朝臣,一齐跪拜,高声呼喊着。 乌月的目光流转,扫视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星河和易风回的身上。 两人连忙和突厥朝臣一般,跪下伏地行礼。 乌月看着易风回,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却瞬间落入了星河的眼中。 她暗暗咋舌,万万没想到,易风回真是手眼通天竟连地位超然的大祭司,都能为他所用! 不愧是风靡长安,让满朝闺秀竞相追捧的京城第一美男。果然只要是女人,他都能有办法! 乌月牵起红叶,看着可敦问道:“这位可是云依公主?” 可敦迎上去,激动地点着头,“不久前才在乌哲城找到她!大祭司,云依儿她病了,你可一定要借月神之力,医治好她呀!” 乌月看了看红叶,缓缓问道:“不知道公主生的什么病?” 可敦犹豫着答道:“是心疾,记忆和心神受损魂魄缺失。” 乌月点点头,“可汗c可敦大可放心,云依公主和先祭司大人有缘,我一定会尽力的。” 说完她手微微一抬,候在一旁的红衣法师碎步小跑过来。 两人低声耳语几句,乌月便对阿古木可汗说道:“今夜戌时是致阴之时,正宜祭祀月神。到时候,我会引月神降临,帮助公主修补缺失的心神,占卜突厥汗国吉凶大事。” 星河暗暗掐指一算,不论用的四海之内的哪种历法,今夜都没有所谓致阴之时。 看来这是易风回安排的脱身之计,他的计策竟然动用到大祭司,看来准备的十分周全。 突厥的大祭司,主宰了祭祀c历法c占卜c天象等种种大事,是教宗和权势的代表,很可能有南秦巫女那样神秘的灵术。 引月神降临的仪式,恐怕不只是简单的祭祀而已。 到底要怎么进行,乌月大祭司又要怎么帮易风回离开,完全勾起了星河的好奇。 入夜,空旷的广场上,长风吹动旌旗,哗啦啦响个不停。 红叶身着厚重的礼服,头戴层叠的华冠,瑟缩地站在祭台上,眼睛里充满了惊惧。 易风回和星河一左一右,扶在她的身旁,支撑着她最后一线理智和精神。 祭台四周,摆满了熊熊燃烧的火盆,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目光扫过,想到托兰城那夜的大火,星河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她尽量回避去看那火光,转而努力从四面八方的人群中寻找着杨玄风和使团的身影。应李恒宇的请求,大魏使团也被允许留了下来,观摩难得一见的月神祭祀大典。 但她的努力终是徒劳,乌压压成片的人群,在暗夜里完全分不清谁是谁,除了正对面高台上的可汗与可敦,其他人都隐在一片黑暗中。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王帐c王庭c行馆,甚至谷坦城中所有的皇族c官吏c百姓都在其中。但她却听不到一丝谈笑c咳嗽或其他异响声,这场祭祀典礼的气氛,比突厥王帐议事的殿堂还要庄重几分。 所有人都以最敬畏的姿态,凝视着祭台下端立的乌月大祭司。 她依旧面系着黑纱,一身庄重威严的黑袍,头上带着一顶以鹿皮制成的神帽,古朴的黄褐色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帽尾开了十五叉,各坠着翎羽和金铃铛,是最高等级祭司的象征。 时辰将至,乌月面向祭台,轻轻吟唱起古老悠长的曲调。 她的脚下半转一回旋,上半身维持着端正,做起庄重的巫舞。 随着她轻扬起的双臂,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不似金铃的细碎,不似铜铃的嘈杂,仿佛是一种来自天际,又飘向天际的声音,带着悲悯和沧桑。 星河心中一阵悸动,恍然间注意到,乌月左右掌心各挂了一个乌黑的铃铛。 随着她手上的动作,神奇的铃声持续传出,不停叩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星河感叹着,这位女祭司身为教宗果然不简单。只是一个巫舞,就能让人感受到被神责问的慌乱。再进行下去,不知还会有些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神迹出现。 正在她愣神之际,四周伏在地上的法师们忽然一齐跃起,围着乌月跳起祭祀的舞蹈。 一人之舞,变成了群舞。 舞蹈动中有静,静中持续着动态,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最奇特的地方,就在于它没有任何伴奏的乐曲。全场能听到的声音,也仅仅是乌月口中的曲调和一步一响细碎的铃声。 这样特别的舞蹈,所有起舞者举手投足间,都浸染着神秘的色彩! 星河望向东边天际,心里计算着时辰。 乌月所说的致阴之时,正是今夜月出之时。 铃声由远而近,不知何时乌月已经回旋着舞步,一步步登上了祭台。 她的脚下如有腾云,身体犹如雨中的水莲,轻盈的摇曳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异响。 走近祭台上的三人,乌月的舞步依然没有停下,口中的吟唱却渐渐转慢,变成了古老的咒语。 红叶见乌月走到面前,紧张的神情反而放松不少,轻声低喃道:“赫哲赫哲御风载月,千里银霜。四海同归,九州臣服。金樽斗酒,歃血成盟。致彼南境,尊荣以归” 星河颇为震惊,红叶显然参加过这样的仪式,一定是在她被商队捡回之前。 当时她最多只有七八岁,而主持祭祀典礼的人,一定是大家口中的先祭司,也就是她记忆中真正的赫哲。 今夜,她的记忆越来越清晰,竟然记起十几年前祭祀祝歌的内容。 这样生涩的句子,以她当时那么小的年纪,根本不可能特别留心并且记住。 这一切,应该和她近来服用的伤忧草不无关系。 伤忧草,是毒药也是灵药。它神奇的药效,恐怕比世人所认识的要多得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血月灾星 一弯残月缓缓升起。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月色竟呈微微的橘红。 星河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弦月皎皎,满月或是微胧昏黄,但却从未有见过这样的颜色。 今夜的残月,正像是银钩染着血! 除了茫然无措的红叶之外,祭台上的星河和易风回,观礼的大魏使团,突厥的大小官员和百姓无不对这景象惊叹不已。 忽而,乌月身形一转,面对向他们三人。 她的眼中映着火光,慢慢扬起双臂,双手在空中汇合,交叠手势如初绽的幽兰。 “啪”的一声,一道金光闪过,乌月的头顶上结出一道清晰的六芒星印。 星河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每个动作,心底腾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乌月迅速旋转,裙袍飞扬,腰间一圈金色丝带飞起,如一朵绽放的金莲。 “呜呜” 她口中发出低吟,全身渐渐颤抖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忽然,她手指向天边残月,瞪大了眼睛惊叫道:“血月出,灾星现!” 红叶被乌月的样子吓到了,抓着星河的衣袖就要往台下跑。 易风回一伸手,死死抓住红叶的肩膀,控制着她站在原地不得动弹。 星河努力维持着镇定,握紧了红叶的手,扶着她站在当前的位置上。 “啊!恶魔要来了!我们快逃走!” 红叶失声惊叫着,扯着易风回和星河奋力挣扎起来。 从祭台外看起来,云依公主在大祭司的祝祷下,忽然就癫狂起来。 红叶的叫声越演愈烈,手脚也开始撕扯蹬踹起来。 星河心疼地看着扭曲c挣扎的红叶,小声安慰道:“好红叶,不要怕,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乌月再次张开双臂,将双手举过头顶,全身诡异的震颤着,一身所系的金铃持续发出杂乱的铃声。 慢慢的,一道乌云飘过,很快遮过那弯残月。 刹那间,乌月弓下腰背,手臂坠落向下,修长的身形忽然坍塌了下来。 她艰难地抬起手臂,伸出半弯的食指,几乎要触到红叶的鼻尖。 “灾星!你是灾星!” “灾星!降到草原上了!战火我看到无尽的战火,燃烧着我们的家园,毁坏我们的草场,焚尽了我们的血肉!” 她的声音十分尖利刺耳,宛如一个垂老的妇人。 “月神啊!月神降临了!” 祭台下的人群纷纷跪拜,高声的呼喊着。 紧接着,人群中传出一阵阵哄闹。 星河隐约听到他们的呼喊:“大祭司”c“月神附体”c“月神预言”c“公主是灾星”c“战祸” 她心中一惊,原来这就是易风回全盘的计划。 他要利用大祭司,利用月神祭典,利用红叶的病情,引起突厥各部族对战事的恐慌,进而阻止突厥和齐国联兵出击柔然的计划。 他一直没有放弃,竟然暗中设计了最后这致命的一招! 好一招“反制之计”! 本以为设了个圈套,可以套出他在突厥的底牌。却没想到,他这张底牌亮出之际,就是他的计划最重要的环节。自己主动出招,反而被他给利用,帮着他铺出一条路来! 乌云依旧遮蔽这残月,乌月大祭司的“表演”尚未结束。 星河暗暗咬着牙,额上渗出阵阵汗珠。 不行!不能任由易风回控制事态的发展! 不能让几个月来的努力化为乌有! 祭典还未结束,一切未成定局。她还有机会!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星河松开红叶的手,自顾自地上前一步。 她忽然伸出手,紧握住乌月的双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乌月猝不及防,惊得她连忙往后退,用力甩脱星河的手。 虽然同为女子,一直被人服侍周全,闲杂人都不能近身的乌月大,力气还是比精于弯弓射箭星河差上许多。任她一番激烈挣扎,还是未能摆脱星河的双手。 星河的动作突如其来,一旁的易风回忙于控制红叶,对她们俩人的对峙根本无暇出手,只能一个劲的朝乌月使眼色。 乌月焦急的抬头,望向残月的方向,遮挡它的乌云却迟迟没有移开。 祭台上有此突变,台下又是一阵肃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观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忽然,星河松开了乌月的双手,手指轻轻捻了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下一刻,她学着刚才乌月的样子,一丝不差的回转身形,慢慢扬起了双臂 手指在空中轻轻点化,随着闪耀的金光,空中凝结成一道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印记。 乌月瞪大了眼睛,已经忘了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这个中原女子竟然看出了法印的奥妙,刚才一番纠缠从自己手中抹去磷粉,也结出了一个完全一样的六芒星印来! “月神!月神” “月隐南山,星坠大漠!” 听着四面八方嘈杂的呼喊声,星河心中暗叹:法术之所以神秘,就是因为神台和凡众的距离太远。庄严的场景,遥远的距离,地位的悬殊,虔诚的信仰,让本来生活中易见的场景,也变成了所谓的神迹! 接下来的一切,让乌月和易风回的脸色由白转青,由惊讶变为惶恐。 星河从容自如的把乌月刚才的歌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吟唱,完完全全的重复了一遍。 最后,她同样弓起腰,捏着嗓子,用沙哑尖锐的声音喊道:“灾星!要去南方,去天边!去呼弋里的尽头!化为祥瑞庇佑族人!我看到旌旗蔽空,呐喊震天我们胜了,草原属于突厥汗国!可汗是真正的王者!” “月神!”“胜利!”“王者!王者!” 四面八方的呐喊声,犹如潮水般经久不息。 汗水滴滴滑落,星河急促的喘息着,刚才一番高度紧张的表演,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置之死地而后生,看来事情成了! 她抬头看看天空,乌云已见淡淡的金边,即将要散去。这才想起来,自己只从乌月那里学了如何结印和迎接月神降身的巫舞却不知道怎么送走这位会预言的月神! 心中念着漫天神佛的神号,星河一咬牙,万法归宗,触类旁通!希望这位草原的月神和道法诸神一样的来去无踪。 她心一横,眼一闭,来不及观察周围的地势,便在残月与乌云脱离的瞬间,犹如被抽走了精神一般,仰面倒了下去。 好死不死,旁边就是高台的边缘,来不及做任何的挣扎和攀附,她便如流星般坠落下去。 身体不断下落,星河心中无限恐慌,耳边唯有呼呼的风声和衣带随风飘荡的窸窣声。 她紧闭着双眼,等待落地的痛楚。 这回真的完了!祭台这么高,断手断脚是肯定的了。 四两拨千斤,力挽狂澜的代价好惨烈! 自己刚才表现的那么不俗,却连跟李恒宇邀功,跟易风回示威的机会都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突厥使团 月神祭典匆匆结束之后,王帐议事持续了一整夜,王庭上下大小官吏皆许入内,就连李恒宇也被特许在列,参与讨论云依公主被月神预言为“灾星”的大事。 王庭臣子和部族俟斤们的意见分为两拨:一拨是以葛禄为首的西边部落,他们认为按照月神的指示,公主是带着血光坠落的灾星,会引来十八年前一般的战祸,就应当将王庭退避向西,避开直面柔然的区域,再做进一步的筹谋;另一拨是以达赞为首的东边部落,他们认为夏目失踪的消息不日会传回本国,突厥和柔然大战在即,已是退无可退,公主千金之躯,自有天神庇佑,断不会因为她而输掉战争。 不同于前几日,阿古木可汗与木柞c达赞和葛禄单独在王帐议事。祭典上的情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参与议事的人又各有立场,一时争辩的难解难分。 争执到最后,还是大魏使臣李恒宇的一席话,扭转了整体形势,让所有排斥东进的人无法反驳。 几日后,使团南下的路上,李恒宇依然时不时把自己当时的聪明机智拿出来称道一番。 自夸既帮星河带回了红叶,又给朝廷带回一名突厥“质子”。 当日,他说的是——“按照月神降临宫小姐身上以后的指示,云依公主应当南去,穿过呼弋里沙漠,才能幻化为守卫突厥汗国的祥瑞之星!我朝已与汗国修好,垦请公主率使团来访我朝,小住些时日,增进下两国的感情也好!” 他的话给焦头烂额的阿古木投去一道曙光。 遣使南下,不仅能让女儿的身份由“灾星”幻化为“祥瑞”,更能鼓舞起满朝将领c部落俟斤的士气,坚定必胜的信念! 第二日清晨,李恒宇打着哈欠,揉着双眼眼睛,挤在同样困倦的突厥朝臣中,一起离开了王帐正殿。 他给使团带来一个好消息——突厥决定派遣云依公主率团出使大魏,促进两国交好! 离开谷坦城行馆,再见一望无际的草原长空,策马奔啸着西风,所有人都换了种心情。 来时二十余人的商队,此时已经被几百人的突厥使团大部淹没。 阿古木为了心爱的女儿,可算是用心良苦。 短短三日,突厥王庭便为云依公主的御驾,准备了十足的排场。 不仅有过百精骑护卫,更有一应的宫人仆婢,处处礼节堪比可敦凤仪。 虽然相处时日不长,可敦对红叶的爱却是真切,甚至安排自己身边最精明c聪慧的奉菀姑姑随行侍奉。 奉菀久居王庭,一向恭敬端肃,对星河和红叶没上没下的嬉闹很看不过眼,不时的就要跳出来限制一番,弄的红叶见到她就恨不得躲起来。 出了谷坦城还不到一天,红叶便抓花了她的脸,命她坐到队尾的马车上去了。 发现自己的话好用以后,她更肆无忌惮的把可敦派来的宫人们,全数发配到队尾去了。 心中另有一番打算,星河也一路纵容着她的举动,顺势把监视自己和易风回的耳目都给支的远远的。 几日后,大堆的人马再次来到了落雁坡。 这回他们境遇大改,乌哲城大小官员c兵将全数聚齐,都在入城必经的湖边小径上迎接着使团的到来。 一路前往乌哲城,又是个夕阳西下的时辰。 星河和杨玄风骑马并行在红叶的马车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这时,一直走在队首的易风回,忽然调转马头,用力甩开马鞭,一路狂奔返回,直到停在星河一旁。 他冲杨玄风拱拱手,“杨将军,我想借宋侍中说几句话。” 杨玄风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客气的拱手回礼,策马往队首李恒宇那边奔过去。 隆隆的车轱辘声,掩盖着他们的谈话。 易风回拱拱手说:“侍中大人!” 星河斜着眼看他,“易先生,这么客气做什么?” “大人祭典上的表现,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易风回话里意味深长,仔细听起来恐怕恨意更浓。 星河拱手回道:“彼此彼此,我对易先生,也刮目相看你这位对手,一点也不简单!” 她指的不仅是借祭典引起突厥百姓的恐慌,还有使团临行前乌月大祭司以星盘注命,说易风回是云依公主命中守护之星,要常随公主身边的事情。 有了大祭司的话,虽然阿古木仍然有些犹豫,却还是放了易风回同行离开。 听了她的话,易风回神秘一笑,“哦,我们同为使团成员,完成了使命一同归去,还望大人多多照拂。” “你放心吧,我没有任何证据,对你的一切全都是猜测,也不会傻到公然作对。最多就想点暗招对付你呗!” 说着,星河指了指身边的马车,“你现在是突厥公主的跟班常随,以后好好侍奉公主,别再耍什么小花样,省的把自己给栽进去。” 杨玄风一边回望一边策马向前,看着易风回和星河又说有笑,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并行到李恒宇侧边,语气淡然地说:“不知道何时,阿衍和易先生这般有话聊了?” 李恒宇一回头,正见到低头浅笑的星河。 他“啧”了一声,接着说道:“杨将军为人真是豁达,心仪的姑娘跟别人聊得热络,你就不担心她被‘长安第一美男’给拐跑了?!“ 杨玄风张张嘴,讶异地说:“长安第一美男?!易先生博学鸿儒,兵法如神,心中万千沟壑,气韵广博浩瀚你竟然用区区‘第一美男’来称呼他?!” 李恒宇看着他,夸张的摇着头,惊叹着,“宋侍中聪颖诡谲,怎么偏偏喜欢你这样耿直的人?看来人真是缺什么补什么,你俩在一起,活该你被她带的团团转!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数,只要你甘之如饴,她乐此不疲便好。” 嘴上说着打趣的话,李恒宇的脸色却始终不能舒展。 不等杨玄风回话,他忽然问道:“关于易风回,你第一次听说他是在什么时候?” 话题忽然转换,杨玄风先是一愣。 见李恒宇十分认真的在等答案,他细想着说道:“那时我还在凉州,大约五六年前吧,我大哥随父亲回长安接受大司马四议,给我带了一本易先生的《玄机兵马谱》,从那之后我对他日渐崇敬仰慕!不过怎么忽然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易风回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李恒宇若有所思的低声嘟囔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折戟沉沙(上) 使团经由乌哲城中转,公主又身在其中,全城守军自然打起十二分小心。 当天入暮后,四面城门紧闭,全城彻夜宵禁,列兵沿着大街小巷戒严了一整夜。 一觉醒来,奉菀姑姑还是大惊失色。 突厥使团找遍了乌哲行馆里里外外,都没有找到云依公主的身影,就连大魏使团和宫衍c易风回都消失无踪了。 若不是行馆外来了个乞讨的小童,及时呈上一封信,奉莞差点就要赶回谷坦王帐请罪了。 那封信上说:云依公主大病初愈,不能适应与这么多人同行,才会连日内大发脾气。长此以往恐怕有伤身体,所以宫衍和易风回带着公主,跟随魏国使团一道,轻车简从,以商队身份先行南下了。请奉菀姑姑带着突厥使团大队人马,按照原定计划,穿过呼弋里荒漠,前往大魏的凉州,等待与他们汇合。 奉莞心中虽然有万般担忧与不愿,无奈信中最后一句写着:始出谷坦,即别公主。若不日夜兼程,恐有延误。 这句话看起来像是嘱托,却更像是威胁。 她若不能带队及时赶到凉州,便是职责有失,纵使是可敦指定侍奉公主的掌宫姑姑也免不了责罚。 出乌哲往大魏的大道只有两条:一是自往东南到灵州,另一条是往西南到凉州。但此前小路却有无数,不知道大魏使团走的哪条路,若是冒然追过去,找不到公主不说,很可能走岔了路,把使团都带入危险。 奉菀一番掂量,也只好放弃追赶大魏使团的打算,而是沿着原计划走西南一线。 她选了名身形与红叶相似随侍,穿上华丽的吉服,打着公主出访的仪仗,很快离开乌哲城,直奔凉州而去。 天光渐亮,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不绝于耳。 一支早起赶路的商队,涉过落雁坡的平湖浅水,沿着东南一线,向着呼弋里荒漠的深处行去。 星河骑在驼背上,回望着晨曦下的乌哲城郭。 此地宫家经营多年,城中不少地方都设有暗道,又有大表哥鼎力帮助,他们才能一路潜行到宫家商号,再次扮成普通商队,靠着突厥王庭给宫家的特准令混出了城。 大表哥少年起执掌一方家业,办事周全妥当,准备的货物都是体积大且轻便的。每一样都以厚麻布裹好,安置在货运的骆驼身上,比此前自己准备的像样的多。 如今这一小队人马,再不复初入草原荒漠的仓皇。大家已经懂得如何在烈日下,保护自己不被晒到爆皮,知道怎么防着无孔不入的蚊虫,如同这里的主人一般从容。 一行人沿东南商道而行,低调穿行在沙漠中,不到五日便接近了沙漠的边缘。 一路上,所有人都留心寻找着使团护军的踪迹,却毫无收获。所遇的零星城寨c小部族百姓,也都说除了往来的商队,没有见过灵州来的大队人马。 若不是杨玄风亲眼看着队伍出关,他甚至要怀疑,大队人马是不是还在灵州等着使团的归去。 时值傍晚,周围依然是无尽的沙坡,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扎营的地方,所有人不由得加快了脚程。 “前方有个绿洲!好大的湖泊!还有一整片林子!” 叶硕探路归来,一脸兴奋的喊道。 李恒宇抖了抖帽子上的细沙,长叹一口气,“应该是到天淩泉了!终于能见到一点绿色了!哪怕找点野菜吃吃也好,这阵子天天风干牛羊肉,吃我脸都要绿了” 东线穿过呼弋里的路以荒漠为主,一路走来难得见到一处绿洲。 翻过一座庞大的沙山,映入眼帘的便是坡地一大片水面。晚风送来阵阵水汽,美得不逊落雁坡的平湖,在昏黄的暮色中波光粼粼似真似幻。 湖面南面是一片石山,东西两面是环绕的密林,高高低低长满了树木。 “我不是在做梦吧?传说中的天淩泉也太美了!这里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李恒宇猛地揉揉眼,生怕自己看错了。 星河看了看天光,指着坡地下的平湖说道:“我们在这么高处,俯瞰过去怎么可能是海市蜃楼呢?!那里真的是一片绿洲!只是,这里水草这么丰美,为什么没有人定居呢?”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 李恒宇掸着身上的尘土,一脸高深地笑着说:“天淩泉是大魏控制的地方,此处泉水自细沙中涌出,甘甜清冽,不染纤尘,前朝起便被封为御泉。每一年初春,大宗伯府都要派来礼官,等待冰封融化后的第一泓清泉,运回京中制作御酒。为了防止水源脏污,朝廷早就有禁令,方圆百里内不许百姓居住。” 星河点点头,喃喃自语道:“难怪了,这里这么好,却没有建起一座城寨来。” 杨玄风的骆驼已经从队尾赶上来,停在他们身边,“几十年前,曾经有些柔然小部族想在此定居,还和我朝之间还发生过不少小规模的战事。我父亲年轻时镇守过灵州,为了保护这片绿洲,可打了不少场仗。” 星河偏过头,饶有兴致地说道:“想起来了,十八年前上大将军领的是灵州守军。你住过灵州吗?之前没听你提过。” 杨玄风摆摆手,“我从京中到边关,父亲已经被调派到凉州领兵了。知道这些往事,是因为奶娘是灵州人,自小没事便和我说说父母c兄长领兵打仗的事。” 星河点点头,又问道:“过了天淩泉会是什么地方?” 听了她问的话,一旁的李恒宇忽然笑了,“宋大人,你当真不知道?!看来世人说,女子不记路的话一点不虚!你能瞬间记得大祭司复杂的巫舞,却记不住一张小小的荒漠舆图哈哈哈让我告诉你吧!这里是大魏和柔然的界线,是灵州出关的第一站,再往南走上一百里,就是灵州边缘的靖平镇。通过那里的渡桥过了黄河,我们就真的回到大魏了。” 他的话一说完,身边暗卫们纷纷露出喜色。护送少爷一路到突厥,千山万水,几经劫难,吃尽了苦头,终于要到回家了。 星河却脸色一沉,环顾着使团众人说道:“你们中可有人通悉水性的?” 虽然不清楚她的用意,整队人中三三两两有人举起手来。 “小人是南边来的,水性好!” “小人家在渭水边,凫水可是好手!” “小人也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折戟沉沙(下)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消失在沙山那边,仅留下一抹金色的余晖。 绿洲水岸边的空地上,已经架好了大大小小几个帐篷,几名兵将在四周来来回回警戒着。 星河带着红叶,蹲在靠近林边的矮灌丛边,陪她点着一盏又一盏兔子灯,不时回望下身后的水面。 李恒宇脸色煞白,蹲在水岸边,克制着几欲作呕的反应。 易风回站在他身旁,双臂抱在胸前,一时不安的看看星河和红叶,一时怜悯的看看李恒宇。 不远处,杨玄风和几名亲随蹲在岸边,脸色凝重地盯着湖面。 晚风下,湖水一片暗黑,仿佛无底一般。 “哗啦”一声,水岸边涌起一阵漩涡。 顷刻间,燕鸣浮出水面,大口喘了几下气。 他拖着腰间系着的粗麻绳,艰难地步步走上岸。 等他走到杨玄风身边,麻绳另一端渐渐露出水面那是一具穿着城防营盔甲的尸首,腰身上还捆坠着一个大石块。 一旁等待的兵士连忙上来,三两下解开燕鸣身上的麻绳,七手八脚的把尸首安置在岸边。 水岸边的沙地上,已经安放了一排腐烂到面目全非的尸首。 看着低头不语的杨玄风,燕鸣抹着脸上的水,指着湖心为难地说:“少将军!整个湖底全部都是沉尸数量实在太多了!天色晚了,底下已经看不清了,还要继续打捞吗?” “明日再说吧” 杨玄风皱着眉,冲他招招手,“让大家都上来吧!把将士们的遗体往远处集中一下,不要吓到云依公主。” 见到打捞暂时收工,易风回认命的叹了口气,自觉地走到矮灌丛边,替换下心不在焉的星河,陪红叶用兔子灯照着去挖沙土里的小虫子。 两人默契的交替,没有一句言语。 星河拢了拢身上的沙袍,向燃着火堆的水岸边走去,晚风带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迎面扑来,心里和身上都有些恶寒。 稍稍靠近,一件外袍落在她身上。 “阿衍,你还是不要去看了。我来说给你听吧!” 杨玄风伸手揽住星河的肩膀,带着她转回头,看着远方挂满兔子灯的矮树和树林的暗影。 他一字一句清楚地描述道:“所有人都死于正面厮杀,兵器以箭矢和暗器为主,也有少量的长刀砍杀。遗体上的箭头和暗器都被清理过。可以判断,对方是趁着风沙或者大雾偷袭的我军,从杀伤来看他们人数并不少于我们。” “两部人马发生过厮杀甚至是一场战事!敌人却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全歼了我们的护军,并把尸体迅速沉湖处理了。” 星河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忽然,她抬起头,对杨玄风说道:“你还记得易先生《玄机兵马谱》里近战终章那篇吗?” 杨玄风稍稍思索,马上答道:“是‘疾战策'!对,易先生书上说过——在大规模的战场上,为了不让敌军大部发现我军小规模突袭,就要借由环境迅速打扫战场c掩藏好尸体。所以,战场就在这附近?!” 星河点点头,“对!你说了那本书的好处以后,我便找来仔细读过。其中‘疾战策'与当下情境一致,杀人沉尸c掩人耳目所以说,战场很可能在这附近!而且,将士们遗体上的箭矢c暗器都被拔走,可见敌人在掩饰兵器正合‘暗战策'中的内容了。正规军作战要想掩藏身份,不仅要处理好敌军尸体,更不能留下任何兵器的线索。所以我猜想,敌军的将领,也看过易先生那本兵书,甚至在太学修习过他的兵法!” “怎么可能,易先生教过的都是大魏的兵将,而且他的书也只在我们这些在外将兵的等一下,你是说埋伏护军的是自己人?!” 杨玄风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紧盯着星河的脸。 他连忙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是自己人!除非是” “嗯”,星河点点头,“我的猜想和你一致。相信你也想过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人,对我们的行踪那么清楚,还敢在大魏境内攻击使臣入驻的驿站除了他的人,我可想不出任何别的可能!”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杨玄风低吼道。 他指着身后水岸边一排暗影,激动地说:“他们都是大魏的好儿郎,自告奋勇随我一同护送使团,不畏艰险也要为国尽忠!为什么,为什么要全部杀光!” 他指尖有些发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紧张。 手握大部兵马,大冢宰的继任者,大将军宇文烈。竟然是他们怀疑的敌人! 中路军六府精兵环伺京畿,强大的犹如暗影,进而笼罩着整个大魏。 如果敌人强大如斯,追查下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咬着牙说:“大将军如果真的是他的人,前路就危险了。等咱们到了灵州,你直接转道回洛阳去吧!等我把使团安全带回去,就去找你” “你哄我!” 星河忽然转过身,紧盯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嘴角挂着一抹勉强的笑意,心中却是敞亮和凄然。 “你根本不会来找我,对吗?那些城防营的将士是你的手足,你根本不会任他们枉死!要我走然后呢?自己一个人去追查吗?自己去应对暗处庞大的势力吗?再把性命丢掉,让我一个人哭吗?” 杨玄风用力揽紧了她的肩膀,咬着牙说道:“既然有了怀疑对象,我就要揭开真相,印证这份怀疑,给兄弟们一个交代。这是我的使命,纵使一死,也不能退缩但你不能,你是女子,是应该被保护的,而不是被带入危险。” 星河努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却还是有些发抖,“纵使一死?你说的简单。你死了,你的家人怎么办?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说过要娶我,难道都是说笑的?!” “我答应你,一定不会死!” 杨玄风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决定了,一到了灵州,就让叱奴休和周濯护送你回洛阳。” 感受到星河肩膀的颤抖,他按了按她的肩膀,低声说道:“西线路远,突厥使团辎重又大,我们至少超出他们两日的路程,在这里停留一下也不碍事。明日你带红叶在附近休息,我会带其他所有人,以绿洲为中心去找战场。只要能发现一丝一毫的证据,不论对方多么强大,我也要为枉死的将士们昭雪!阿衍你放心为了你,我会珍重自己,绝不会轻易陷入危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致命证物(上) 日落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燕鸣带人从湖底打捞出十七具沉尸。 通过尸体身上盔甲和细小物件,他们也认出了其中大部分人正是走东线穿行大漠的使团护卫军无疑。 一夜无眠,所有人心中都憋着悲愤。 尤其是曾和城防营将士们朝夕相处的燕鸣等人,个个都拧着股劲,誓言无论再艰难,也要找到厮杀的战场,查到蛛丝马迹,揪出杀害护军的敌人。 天色微亮,不消杨玄风号令,所有人都自觉集中在营地中央。 李恒宇认真计算过风沙速度,结合对近来降水的估算,最后断言:月前的战场,若是存有未被清理掉干净的痕迹,大约就掩埋在沙下两寸许的深度。 按照原先行进计划,天凌泉是使团出关必经之地,护卫军一定会择道附近。 所以,以这里为中心,“东西一里,南北三里”是战事最可能发生的地方。 烈日当空,旷野中毫无遮蔽。 骄阳似火,仿佛要蒸干大地。 为了方便挖掘,所有人都去掉了纱巾和沙袍火辣的日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过不了多久就会干裂到红肿。 这却阻止不了在茫茫黄沙中认真翻挖的人们。每个人都打起了十足的精神,按照各自分配的方向,一块块一片片细致地探索着。 沙海中寻找一片战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只要没有超出李恒宇划定的范围,所有人都不肯轻言放弃。 直到晌午,南边天际忽然腾起阵阵狼烟。 黑而直的浓烟直冲长空,给四散的使团成员发出了信号:战场已现。 往其他方向查探的人,纷纷赶往南边,最后汇合在一片平坦的黄沙地中。 这里是一处凹地,距离天凌泉不到两里地。 四周一片荒芜,不见一丝草绿。 待到另三面人马汇齐,李恒宇已经领着手下几人,从沙地中摸出不少细碎的物件。 碎布c甲片c头发一一排开在一件平铺的黑色沙袍上。 杨玄风凝视着这片地方,果然是个伏击的好地方,敌将用兵可以算得上老辣。 这时,李恒宇用帛巾托着一个物件,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激动地说:“快来看!重大发现——一个遗落的箭头!埋得比较深,应该是哪个受伤的将士从自己身上拔下来,掩埋在沙土中的。敌军打扫战场的人,并没有发现并带走它。” 杨玄风接过箭头,仔细正反翻看一圈,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认识这种箭头,甚至可以说是熟悉。 与一般的扁平箭头不同,这个箭头平面两侧各有一个凹槽,能够增大敌人的出血量,增加箭矢的伤害是西北军铁器厂特制的! 到底是敌人的疑兵之计,还是凶手真的和西北军有关?! 在自己亲自确认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迅速掩饰住神色,故作随意地说:“这个箭头,并没有什么特别,西北许多猎户都会用到。” 李恒宇瞬间有些丧气,“没什么特别?!满大街都能买到?这么光亮,一点锈迹都没有,我还以为很容易能找到出处。” “光亮是因为这里干燥,中间也没怎么下过雨,还来不及锈蚀。继续挖吧,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要是能找到把对方的刀就好了,器型比较大,判断出处要容易很多!” 一口气说完,杨玄风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来整日和阿衍c尚不知在一起,连撒谎也变得顺畅利索起来。 几十人在这片沙地里挖掘了几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却再无任何新的收获。 敌人打扫战场的细心,超出了杨玄风的意料。若不是训练有素的野行军,绝对做不到这么精细。 越想心中隐忧越甚,如此细致入微,训练有素的行军作风,确实很像是西北军。 回到天淩泉,天色已暗,留守的几人已经备好晚膳。 炊烟寥寥,水岸边弥漫着静谧的烟火气息。 易风回正带着红叶,半蹲在沙地上,用细树枝画着各式花鸟。 杨玄风举目四下张望,却没有见到星河的身影。 “易先生,阿衍人呢?” “那边,去了一个下午了!” 易风回认真画着画,头也不回地指了指湖的另一边。 杨玄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远远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蹲在水岸边,旁边是一整排用树枝临时遮盖的将士遗体。 他叹了口气,早该想到,她这样自立又倔强的性子,根本不会听话安安稳稳待在这里。 易风回又开口道:“赶紧把她带回来,我在这陪公主大人,可快要累死了!” 杨玄风撇撇嘴,看他手下精致的画作,根本看不出丝毫不耐烦的样子。 他随意应了一声,便往星河那边跑去。 正专心致志看着手里的东西,忽然听到身后脚步的声,星河立刻站起身来。 她的口鼻前掩着一道轻纱,一见是杨玄风便笑着说:“快过来看我有一个发现。” 一手举起整把被割断的麻绳,一手指着上面的绳结,星河认真地说道:“这些是栓坠石的绳结,我仔细对比过,打结的方式完全一样,而且手法十分特殊只要回到长安,到坊市里找阿婆们好好问问,应该不难找到出处!” “阿衍,”杨玄风拉着她走到一边,半斥责半关怀道:“知道你胆子大,不过一点都不忌讳吗?夜里总是睡不好,还在这待了整个下午。” 星河随意笑了笑,“要为将士们昭雪,自然有他们英灵庇佑,有什么好怕的。查不出凶手,反而更睡不好觉。” 听到她说出“凶手”两字,杨玄风眉头一紧,犹豫着要不要把箭头的事情告诉她。 “如果我是说如果凶手不是大将军的人,反而是我们亲近的人呢比如我是说比如,征南大将军呢?”杨玄风试探着问道。 星河疑惑地看着他,他这么反复奇怪的问话,显然是心里藏了什么事情。 “征南大将军?我知道你是想打个比方,如果凶手是我们亲近的人甚至是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该怎么办?” 杨玄风连连点头,“对,是这个意思。又该怎么办?” 星河推了推他,一边慢慢往回走,一边说道:“如果是这种情况,就更要查清楚真相!如果他有站得住脚的立场,我会选择为他掩盖整件事情。道理恒然,人却可以变通我的亲人,若真是在杀一救百,以战止战,我的道理是可以为了他们变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致命证物(下) “那就不顾枉死的将士了吗?”杨玄风感慨地问道。 星河回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你我曾经论过君子之道。此时又要论生死大道了吗?” 杨玄风自嘲地笑了笑,“与生死大道何干?我只知道每一个将士都有父母亲人,每个人的性命都很珍贵,身为他们的主将,我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要给他们的亡灵一个交代,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 星河偏着头看他,微笑着说:“你是个仁爱的将军,难怪上大将军会那么看重你。” “你又知道父亲看中我了?”杨玄风随手点了下她的额头。 一瞬间,星河感到一阵熟悉。 此间的天淩泉,仿佛化为落雁坡的平湖,他们的对话正与月前相接。 那时,一身使命未成,有些话为免互相影响,便硬生生留在了心里。 她苦笑一声,幽幽地说道:“在凉州向上大将军借兵时,他已经说了让我回京以后,与你c宇文姐姐还有你二哥保持距离。” 杨玄风大惊失色,没想到父亲和星河竟有这样的对话。 他疑惑着问,“我父亲知道你是” 不等他说完,星河马上摇摇头,“我只说自己是宫衍,与你偶然结识的朋友而已。” 她顿了顿,用力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其实,即使我说自己是宋星河,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只有独孤家才能加持你的身份,让你顺利继任世子之位,从而继承上大将军在军中的影响。” 杨玄风双手搭在星河两肩,把她掰着与自己正面相对,“你说的什么话?父亲的世子当然是我大哥!还有独孤家,以后不要再提了这次回凉州,我就带着你去跟父母禀明一切!” 星河眉毛一抬,讶异着他似乎忘了让她从灵州转道洛阳的事情。 昨日明明还那么坚决除非,今日搜索有什么发现,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生怕他改变主意,星河连忙说:“好,我陪你回凉州。不过,你如果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忘记临行前,我哥哥说的话。” “好其实,这件事我很想听你的意见。”杨玄风点点头,看了眼篝火处,确认没有人关注到自己这边。 他轻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今日,我们找到了遇袭的战场。李大人发现了一个箭头我认得,那是西北军特制的。” 星河惊讶地张了张嘴,难怪他刚才那么怪异,原来证据竟然指向了西北军。 她举起手上的绳索,“那这些绳结呢?” 杨玄风摇摇头,“我并不认识,等赶到凉州以后,可以到坊市去问问,那里聚集了四面八方的商贾,也许有人认识也说不准。” 星河松了口气,看来也不是全部都指向他们。 看着杨玄风一脸忧色,她宽慰道:“箭头是外物,也是可以造假的十年前,龙门寺送到我家的佛谶都可以是假的,何况战场上一个弃置的箭头,它并不能说明什么。” 杨玄风叹了口气,“真希望是这样!但是我隐约觉得战场的处理,尸首的隐藏,还有在沙漠里的行动力,以及不留痕迹的行军像极了西北军中路的作风,这样的想法徘徊不去,我实在寝食难安。” “西北军中路?你大哥统领的两府兵马?” 杨玄风重重点点头,“那是西北最精锐的一部,我大哥是统领将军。” 对西北军兵制并不了解,听他这么一说,星河倒觉得更奇怪,能统领一半兵马,说明杨家大哥并非不得宠爱,那又因何没有被选为继承人呢? 她转而问道:“我很想知道你大哥,和你父亲关系如何?” 杨玄风一五一十地说:“大哥自小和父母在一起生活,很早就帮父亲处理军务,父亲和他的关系,比与我和二哥更加亲厚。所以你别乱想了,世子必然是我大哥,我和你父母不会阻拦的况且你这么好,他们喜欢你还来不及。” 他的话自然不虚,反倒让星河疑心骤起。 “那就奇怪了!京中世家,跟你大哥差不多大的,早就被立为世子了。而且,听说他还娶了一位平民女子为妻你父母亲即使宽容,对未来的世子也绝对不会这么随意的。” 父母从未提过立世子,大哥和二哥也从未与他闲谈过此事,听星河这么一说,杨玄风也觉得有些不解。 他摇了摇头,尽力整理着思绪。 这些疑惑,此次回凉州,一定要全数解决。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易风回好不容易哄得红叶安坐在火堆边。 腾出手来,正准备喝口热茶。 李恒宇却悄悄凑过来,从怀中掏出个帛布,层层打开展现在他面前。 “易兄,你看看,这个箭头可有什么特别?” 易风回随意一瞥,立马脸色大变,“从哪找到的?” “战场上”李恒宇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我发现了两枚,有一枚被杨将军拿走了,说回京中找工匠看看。虽然我不善骑射,但总觉得这箭头不普通,你可见过?” 易风回看了一眼不远处,面向平湖站立着的一双身影,立马收敛了神色,轻声“啧”了一下。转而认真地对李恒宇说:“箭矢上头有凹槽,但是这个凹槽不够深位置也不精准不是军队特制,很可能是私家作坊出产的。” 听易风回讲的有理,又和杨玄风所说的不谋而合,李恒宇终于彻底失望,脸色也垮了下来,把布帛和箭头一起丢在地上。 “白挖了累死了,辛苦了一整天!”他锤着肩,忍不住抱怨道。 易风回弯下腰,捡起箭头仔细包好,“我有几个朋友,做铁矿生意,我带回京中请他们给看看。试试能不能查出来,这是哪儿地方作坊打造的。” 李恒宇冲他摆摆手,“易兄受累,回去让我家瑾华多多去照顾你!” 易风回连忙摇头,“瑾华小姐的照顾,我可吃不消。若真是体谅我辛苦,麻烦一定不要让她太常出门,尤其是去太学听课!” “我家瑾华,虽然没有宋小姐那么聪明,没有崔小姐那么温柔,没有贺兰小姐那么才名远播诶呦,算了,她好像也没啥好的” 李恒宇捂着额头,不住地叹着气。 家中那个让人没办法的大小姐,什么富家公子都不爱,偏偏倾慕易风回。 任大哥大嫂如何说出身不配,易风回功不成名不就她就是不肯听,还整天跑到太学去纠缠常被人家拒之门外,弄的颜面尽失。 要不是还有另一个痴情的崔家小姐走在前,大宗伯嫡孙女李瑾华追夫不成,一定会变成长安城里的大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再渡凉州 从天淩泉到靖平镇,一路坦途。 驼队只走了两日,便看到土石垒砌的城墙和城郭内外密集的炊烟。 在此稍息一夜,队伍赶早从渡桥过河,到达了灵州城。 李恒宇以使团正使c司徒中大夫的身份,入府见了灵州郡守,命他组织大队人马,赶往天淩泉,做好使护军沉尸的善后事宜。 算着路途,突厥使团抵达的时间将近。 李恒宇不敢稍有耽搁,命所有人换上快马,即刻出发赶往凉州。 所幸红叶只是记忆离乱,骑马射箭的功夫总算没丢,跟上全速前进的队伍倒不成问题,一路跟着队伍疾行,整个人反而安稳了不少。 星河也跟着轻松不少,上次从灵州到凉州,她是在昏睡中走完的半途,这次策马一路奔驰,旷野中的风景入眼,别有一番苍凉的气魄。 李恒宇一路惴惴不安,生怕杨玄风或者星河会旧事重提,向他兴师问罪。 却见他们只顾着赶路,而且心事重重的样子。估摸着是要见到上大将军了,对私情的事颇有些不安。 李恒宇感到一丝侥幸,一路上也不多言语,以防不小心招惹了他们。 西北一路上城郭稀少,偶尔遇到个大镇,便能听到不少消息。 星河留意着过往商旅,尤其是从南梁和大齐来的人。很快便听到了几个让她颇为在意的消息: 一是,半个月前,南梁荆湘七军集结过万人马,从荆州往东反扑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现在寻阳郡附近和孙缪大部形成对峙。 二是,雨季刚过,大将军宇文烈因率军固堤护坝有功,受封关中侯。 三是,不久前,大冢宰c柱国大将军宇文直,立了嫡子宇文昭为世子。 四是,近日官署四处张贴皇榜,招募天下名医,入京为大冢宰治病。 前三件事算是在意料之中,第四件却让她颇为忧虑。 上次随师父到宇文府,明明见到大冢宰身体康健。师父也说只要悉心保养,他的寒疾不会有什么大碍。 如今他到底是得了什么急病?竟然严重到急着立了世子。 师父明明就在长安城,连他都治不好大冢宰,竟然要动用到宫中出皇榜,招天下名医前来。情况恐怕真的不容乐观 如果说大冢宰是大魏的柱石,就连拓跋琰本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南梁两军对垒,大魏即将南下西蜀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对战事简直大大不利。 若是有心人再从中作梗,恐怕西蜀这个囊中之物,又要和大魏失之交臂了!那样使团这几个月来的奔波,几经生死全部的努力,岂不是都要付之东流! 快马加鞭,使团不日到达了凉州城。 也许是秋季已至,此时突厥最容易南下侵扰,西北军戒备的更加森严,凉州城内外巡逻的将士比上次多了不少。 既然是赶来迎接突厥使团,李恒宇也不再遮掩,而是带着使团大摇大摆地进了城,直接进了凉州郡守府衙。 时间刚好,他们刚安顿下来,突厥使团先头部队便随之到达。并禀报大队人马就在城外几十里,明日午后就会自北面入城。 凉州府尹立刻派出八百里加急,进京奏报此事,并仓促的筹备起迎接的事宜。 入夜,安顿好红叶入睡。 星河梳洗一番,躺到她身边正要休息,却被一长两短的敲门声从榻上拉了起来。 起身打开门,便见杨玄风站在门前,兴冲冲地对她说:“阿衍,跟我回家吧!” 星河斜靠在门边,双手抱到胸前,挑着眉毛笑道:“杨将军,你恐怕是活腻了吧?带我回家确定上大将军不会把你的腿打断?” 杨玄风翻了个白眼,扯了扯她披散的长发,“别把自己说的跟洪水猛兽一般!你这么披头散发,都美得和仙女一样。让我母亲见了,一定喜欢的立马让我把你娶回家藏好!” 星河忽然失笑,“傻小子!上大将军那般端肃,你母亲该多么温和,才能把你教成这样。跟你回去,便回去吧不过,我还是宫衍,你的朋友而已。” 杨玄风拍了拍她的头,“傻姑娘!看来是我父亲吓到你了!他只是不爱说话,看起来吓人而已,其实还是很宽仁的。我二哥和宇文姐姐的事,一直没少让他操心,最后也还是成全了。” 星河摇摇头,“我知道你在担心和渃姐姐的婚事敲定,想早点向父母澄明。但如此多事之秋,就不要再给他们增添烦恼了。我们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么,若是惹恼了上大将军耽误了事情就不好了。” 杨玄风吁了口气,“都依你吧,但你要保证,以后绝不能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和忠诚。” “好了,你在北邙山就我,在托兰救我,又在祭台下救我这些还不够表忠心吗?”星河笑了笑,轻轻推了他一把,转身关上门,“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梳个头。” 这一稍等,便是一个时辰。 再次打开门,只见容光焕发的星河,一身月白纱裙,妆容精致素雅,还梳了一双平髻。 她理了理衣裙,轻轻咳了一声,“没有红叶帮忙,我只会梳这种随意的发髻,会不会太失礼?” 杨玄风目瞪口呆地摇摇头,“不会不会,太隆重了,换身红裙可以直接上花轿了!” 只觉得手臂上一疼,他“嗷嗷”叫了两声。 “叫你再瞎说!到了家门口,反而欢脱起来” 星河一跺脚,翩然走出来,仔细关好房门。 穿过回廊,走到园子尽头,她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杨玄风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别看了!你就放心好了!我早就让燕鸣和周濯带人守在四周,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什么!”星河差点跳起来。 她急着扒开杨玄风的胳膊,低声说道:“他们都在这附近,你还敢这样!能不能庄重一点!” 杨玄风“哼”了一声,拔高了声音说道:“怕什么?他们可不敢随便议论。我一日娶不到你,他们就一个都别想娶媳妇!” “哗啦”,不远处的屋檐上,几片瓦砾掉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这声音一听就是燕鸣,似乎还挺疼。 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星河无奈地摇摇头。 随着杨玄风出门,登上一辆早早等在外面的马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夜坠星河》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真相难掩 路过市集,做工的老妇们还没散去,星河急匆匆握着绳结跳下车,没多久便脸色难看的回来了。 没想到很多人都认识这种绳结,它正是本地常用的本以为这是另一个线索,却不想再次指向了西北军! 马车继续前行,两人再想不出什么互相宽慰的话来,只好一路沉默着,各自黯然思量着。 穿过了半座城,马车终于停在上大将军府门前。 守门小将颇为机灵,马上窜到跟前。 看着车夫眼生,小将憋着嗓音,少年老成地说道:“这位老伯,这里是上大将军府邸,门前不能随意停马车。” 马车里响起杨玄风的声音,“小丘,本少爷的马车也不能停吗?” “少将军!您回来了!”小丘打了个激灵,热络地迎上前去。 杨玄风撩开帘幕,跳下马车,回身伸出手臂扶着星河下来。 小丘看着少爷带着位陌生的小姐,激动地说:“少将军,您去京城没多久,竟然娶了这么好看的媳妇回来!” 杨玄风“嗯”了一声,拉着星河就往门里走。 星河脸上一阵红晕,回身招呼道:“小丘兄弟好,这么晚了还要守夜,辛苦了。” 小丘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行了个大礼,急着说:“少夫人好,少夫人才辛苦!” 星河想要解释,却已被杨玄风拖进门内,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丘和对面的小将一阵窃笑。 “诶!” 星河伸手狠狠揪了一下杨玄风,“你再这样乱说,一会真的会被打断腿!” 杨玄风手臂吃痛,“诶呦”了一声。 他这一声,引来四周不少守卫的注意。 “少将军!” “少将军,回来了!” “还带了位姑娘!” 一群年纪相仿的守卫一窝蜂围了上来,簇拥着杨玄风你一言我一语问候着不停,眼睛却都在瞟着人堆外面抱手端立的星河。 挤在最前面的一个小年说道:“少将军是特意赶回来的吧!最近府里可热闹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来个不停!” 杨玄风先是惊讶,转而恍然大悟,“大哥大嫂的孩子出生了?!” “是啊,小小少爷白白净净的,跟面团捏的一样可爱!”少年兴高采烈地说。 杨玄风点点头,转而笑着对星河说:“刚好,我家小侄儿出生了,一起去看看吧。” 见他们说话随意,那少年立马凑上来问,“这位姑娘是少将军的知己好友吗?也是来贺喜的吗?” 杨玄风刚要回答,星河又在他手臂上揪了一下。 趁着他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星河赶忙抢着答道:“府中大喜,自当恭贺!本官公务在身,随杨统领回府走一趟,打扰各位了。” 说着,她向周围将士行了个宫礼。 众人一听,她官腔十足,礼仪又端肃,立马兴趣大减,纷纷拱手回礼。 杨玄风无奈地摇摇头,“我父亲和大哥呢?” 少年答道:“上大将军和军师刚从外面回来,应该是去北书斋了。大公子陪夫人和小小少爷在厢房呢!” 杨玄风跟大家挥挥手,“我带这位大人去见我父亲,你们都散了吧。” 北书斋外竹影幽幽,书斋内英武杨遒和文气的南郭彧,对坐在桌前都是神色忧愁。 杨遒一拍桌子,怒意难平地说:“渊儿这次可闯了大祸了!若不是他自己请罪,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上大将军勿恼,以小人之见,此事是有人预谋陷害,大少爷也是被人利用了。”南郭彧出言宽解道。 “诶” 杨遒长叹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丝毫没有放松。 他嘀咕道:“渊儿平日里也算沉稳,怎么会随意听信暗报,完全不与我们商量,就私自带兵跑到灵州去了!且不说带兵到灵州地界,却不和灵州郡沟通,完全的不合规矩;他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就鲁莽的趁着大雾,带着部队去伏击人家!” “原由既复杂,又简单。”南郭彧停了停,又继续说道:“大公子实在太想要得到您的认可了!” 此时,杨遒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儿子这么做的理由,一心都在焦虑着如何应对处置。 兵符被盗一事才缓过去没多久,西北军竟然又发生了这种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死罪。 昨日,收到自灵州飞鸽传书。 信上称:大魏使团自突厥归来,正使李恒宇向灵州郡守通报所属护军全军覆没,被敌军沉尸天淩泉的消息。 担心杨玄风的安全,杨遒便召长子杨渊前来商议,准备让他赶到灵州去看一看。 不料杨渊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惊得脸如死灰,立刻跪下来跟他坦白了一件事。 月前,他收到前锋斥候密报,有一支柔然先锋军,伪装成大魏野行部队的样子,在灵州以北一线徘徊,正欲刺探大魏军情。 历年来,柔然都在初秋向南侵扰,先锋军前来刺探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先锋军既然到了,柔然大部也一定有充足的准备。不想打草惊蛇,他便带着一营亲兵,从凉州关外悄悄进入荒漠,一路向东摸到了天淩泉附近。 不知是不是天意,他在那绿洲附近布防不久,敌军便“自投罗网”了。 对方显然沙漠战斗经验不足,指挥也不甚得力。他指挥伏击得当,很快便结束了战斗,全歼了敌人整部。 正当时,前锋斥候又打探到消息,还有几支柔然部队正往南边探来。 尚未摸清对方大部人马数量,未免惊动柔然主力,他只得出了个下策:迅速打扫收拾战场,把敌军尸体全数沉湖处理。 此后,他又带着人马在天淩泉附近潜伏了近一个月,却再未追查到柔然部队的踪迹。直到夫人沈静瑶临盆之际,才带着人马匆匆赶了回来。 他前脚到家,后脚灵州的消息就来了。 家中添丁,本是大喜!却在此间,徒生大悲! 想到儿子敌我不分,铸成大错,杨遒又是心痛,又是气愤。 他痛心疾首地说:“渊儿糊涂,一心想着立功,未曾想所伏击的部队竟然是自己人!现在如何是好?!使团归来,这么快发现藏尸地点,再追查起来,事情恐怕要闹大了!” “您先别急!”南郭彧捋着胡须,脸色也十分难看,“大公子说因为怕被柔然大部发现他偷袭之事,战场收拾的很干净也就是说,并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使团护军的死和我们有关。” 杨遒脸色一沉,“军师的意思,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张 护军血案(上) 南郭彧暗暗点头,“我们自己不揽罪上身,事情并不一定能追查到西北军身上。” “这这怎么使得,误杀友军本就悔愧,再刻意掩盖不报,良心何安!” 杨遒用手撑着头,犹豫着,煎熬着。 南郭彧急着说:“上大将军!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查清楚错误信息的来源,揪出幕后的推手。大少爷忠厚纯良,一时失察错信他人,他的用心是好的有心欺瞒他的人,却一定用心险恶!他既要害我朝使团,也是要害西北军啊!” 杨遒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先锋斥候都控制起来了吗?” 南郭彧回道:“参与此事的斥候共有七人,晌午前已经全数羁押,派了得力的人在审。暂时未有什么收获。” “一个人都没招?!” 杨遒难以置信的说:“从晌午审到现在,竟然没有人松口?!” 南郭彧为难地说:“夹棍c烙铁c铁签子所有的刑具都用了,七个人还是一口咬定,分别亲眼看见柔然军队乔装,亲耳听到他们谋划潜入灵州c凉州刺探军情,尤其是围歼战后说看到大队柔然部队的元华,人都要废了,还是咬着牙,指天起誓,说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负责审讯的狱管成富来报,考虑是不是误判了。他说任谁都受不了那些逼供的酷刑,除非斥候们说的都是真的!” 忽然,房外一阵竹叶摩挲。 杨遒高声喝道:“谁!”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身青灰袴服的杨玄风和素衣的星河正站在门前。 两人听到了这样的秘密,自然神色都不自然,站在门前踌躇不前。 尤其是杨玄风,亲耳听到父亲和军师讨论此事,心中疑惑顿解,却又是另一番晴天霹雳的滋味。 他开口问道:“城防营的将士,真的是死于大哥之手吗?” 杨遒和南郭彧都没有回答他,而是紧张的盯着星河看。 星河恍然一惊,自己身为外人,听到人家的惊天秘密,若是上大将军有心掩盖,势必要杀人灭口,就连杨玄风也不见得能够保住她。 杨玄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忙把星河挡到身后,语气生硬地说:“这位是我朋友宫衍。是在长安救我的人,也是救过咱们杨家的人。” 他刻意这番提醒,只是想父亲不至于对恩人下手。 他这么一说,杨遒这才认出了星河,就是那日来府上借兵的少年。 他定了定神,开口道:“宫衍!你有那般胆识,却没想到是个小女子。你此前来借兵,我们说好的恩义两清,那今日的事” 星河连忙侧身行礼,恭敬地说:“上大将军,小女与三公子是生死之交,断然不会有心害你们。今夜随他回府道喜,并无其他用心,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会让它随风而去。” 听了上大将军和星河的对话,南郭彧眼睛一转,立马猜到她就是传说中的“宫衍”。 一身素衣清雅端庄,漂亮中带着十足的灵气,虽然半遮在杨玄风身后,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除了是个女子之外,倒是和自己想象中的人一般无差。 南郭彧拱手行了个礼,笑着说:“原来是宫小姐,失敬失敬!” 星河打量了他一番,转而笑着行礼道:“南郭先生!久仰久仰!” 两人一来一往,眼神交互间透出信任,对密信的事情心照不宣。 南郭彧做了个相请的姿势,示意二人进门来。他左右张望一下,确定再无其他人后,立刻把门重新关严。 南郭彧说:“上大将军且放心,宫小姐是自己人,有她在小人倒是安心不少。” 这话一出,杨遒和杨玄风都诧异地看着他。 南郭彧自己也觉得不妥,他堂堂坐阵军师,竟然因为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而感到安心。 四人相对坐在桌前,杨玄风和杨遒各是一脸杀气腾腾。 气氛紧张,争执一触即发! 星河跟南郭彧交换着眼神,都不敢随意开口。 这种情境,星河甚至有些局促。外人终是外人,再这样堂而皇之的听人家商议机密,实在是唐突。但事情不该听也都已经听了,若是忽然告辞离开,恐怕会更加引人怀疑。 她只能硬着头皮,看着这对父子针锋相对起来。 “父亲!” 杨玄风终于沉不住气,“听您和军师的意思,是要把此事掩盖下去?” “不然呢?!让你大哥和中路先锋营全部将士赔命吗?!” 杨遒端坐在那,气势十足,不怒自威。 连日来憋着气,杨玄风也毫不示弱,“城防营是我治下,将士们和西北军将士一样,都是袍泽兄弟!他们惨死大漠还是死于自己人之手,我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装作若无其事,由得你们去掩盖真相!” 杨遒虽然气恼,可是儿子所说的句句道理,都是自己言传身教,一时也找不到话反驳。 他看了南郭彧一眼,对他使了个眼神。 南郭彧立刻领会,连忙说道:“少将军,并不是我们偏袒你大哥,只是残杀护军,是唯一的死罪啊!你不想想你大哥,也该想想你嫂子和刚出生的小侄子!” 果然,他对杨玄风的软肋拿捏的恰到好处,一句话便让他沉默了。 杨遒黑着脸,气恼地说道:“你以为,为父有心包庇,就是不责怪你大哥吗?只不过,这件事虽然是他主动为之,但其实和兵符被盗时的道理一样为什么兵符被盗,我们不向陛下请罪,而是由你一路追到长安去呢?一来,一家老小皆系于此,我们个人生死是小,但一着不慎,满门都要跟着送命。二来,分明是有小人陷害,怎甘心叫他们得逞了?!” 杨玄风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摸出布帛,在桌子上方抖了抖。 “哐当”一声,闪亮的箭头落在木桌上。 杨遒和南郭彧仔细一看,一下子便认出它是军中之物。 南郭彧惊讶地问,“这枚箭头从哪来的?” “天淩泉附近,使团护军就义的战场上!” 杨玄风一句话,屋内立刻涌起一阵寒意。 “恕我多句嘴。这枚箭头,使团许多人都见过。顺藤摸瓜查到西北军,只是时间的问题。” 星河忽然开口,把这寒意又加深了一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护军血案(下) 南郭彧搓着双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大公子一向严谨,手下人也都训练有素,尤其是先锋营可是精兵中的精兵,竟然疏忽到留下这样的证据!” 杨玄风脸色更差了,“军师,我一向敬重您。怎么大哥战场打扫的不干净,您还有些惋惜的样子?!” 南郭彧连忙摆手,心虚地说道:“我是恨铁咳咳,不成钢啊!” “宫衍!你有什么想法吗?”半晌没说话的杨遒,忽然对星河说道。 “我?想法?!” 星河指着自己的鼻子,有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 本想坐在一边,努力置身事外,却不想被上大将军临时点了将。 星河磨磨蹭蹭地搓着手指,硬着头皮说:“事已至此,小女觉得还是揪出误导大公子的细作要紧,至少对当事者有个交代。至于被查上身c被问罪,那都是后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天由命可好?” 这话一说完,她简直想打自己的嘴巴。 枉她自诩会揣测人心,会见风使舵,会趋吉避凶刚才深思熟虑一句话,却好像要得罪了在场所有人。 叫杨遒对长子所犯死罪听天由命,等同于说事情没救了,东窗事发只是早晚的事。 叫杨玄风不要管抓人c问罪的后事,等同于叫他不要声张,帮着掩盖此事。 一句话,用心良苦,却又怕每个人只领会到自己关心的那部分。 星河用手半掩着面,等着他们发难。 等了半天,却没什么动静。 忽然,杨遒开口道:“你说的有理,既然这证据已经在这了。我们早一步抓到始作俑者,就能避免更大的损失,将来也对陛下,对死去的袍泽弟兄们有个交代!” 杨玄风也跟着点点头,“阿衍说的对,为今之计只有戴罪立功,方能挽回局面。” 听了他们父子的话,星河轻轻舒了口气,总算是达成了一致。 事情却还没完,南郭彧从书案上取来笔墨。 在纸上写下:灵州c护军c凉州c西北军,几个字。 接着,他在灵州和凉州上各画了一个圈,用一条线连上。 “对方把我们的人骗到灵州,就是冲着使团护军去的。要借我们的手杀使团,或者是要借使团的身份陷害西北军。” 南郭彧一边说,一边看着星河,示意她说点什么。 星河努力回避着他期盼的眼神,心中有着自己的算盘。 兵符被盗是撞上的事情,跟她也毫无利害关系,出手帮忙不算差错。 但这次的事情,则完全不同。 说到底,她是使团成员,立场已定。若再从西北军这边横插一脚,将来事情抖露开来,恐怕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更何况,上次已经引起了上大将军的忌惮——满腹心机的女子可以是盟友,也可以是帮手,却唯独不能是大家族长的妻子。 “宫衍!你怎么看呢?!” 杨遒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让星河头皮一阵发麻。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头,手指来回搓个不停,盘算着一定要找个理由先离开这里。 杨玄风忽然伸手挡在她面前,转而对杨遒和南郭彧说道:“父亲c军师,这是我们西北军的家事,阿衍她有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这次不便要她来帮忙筹谋。” 星河感激地笑了笑,磕磕巴巴地说:“正是如此!再说了,我也没什么好主意。夜已经深了,我还有位生病的姐姐要照顾,就先行告退了!” “哐”的一声,杨遒手臂拍在桌上。 星河惊得肩膀一抖,以为他这就要出手。 杨玄风一下子站起来,紧张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杨遒看着两人的反应,皱了皱眉,压低着声音说道:“宫衍,你既然知道了我们家这么大的秘密,恐怕在事情未能妥善解决之前,老夫都不能放你离开了。” 杨玄风急着说:“父亲!您什么意思,是要把阿衍怎么样?!您不是说,忘恩负义是小人所为,君子不齿么!” 杨遒回道:“只是委屈宫姑娘在府里小住一阵子,等我们想到妥善的办法,自然会放她离开,绝对不会委屈她的。” 说着他也站起身来,一抬手准备唤人。 星河没想到杨遒为了杨渊,会如此小心谨慎。此前提议顺其自然,确实忽略了他作为父亲的心情。 生怕杨玄风和上大将军对峙起来,把事情再次扩大。 星河一边拉住杨玄风的手臂,另一边好声好气地对杨遒说:“上大将军,小女一路随使团同行,不回去会引人怀疑的。况且我姐姐真的病的厉害,也不能离开我太久。” 正说着,远处堂外传来一声“报!” 杨遒稍稍一抬手,所有人立马安静下来。 “报!” 喊话声越来越近,是西北军传信兵。 杨遒高声回道:“进来吧!” 立马,一个一身戎装的小兵推开门,恭敬地走了进来。 “何事急奏?”杨遒问道。 那名小兵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道:“禀上大将军,先锋斥候元华自尽了!” “什么?!”南郭彧大惊失色,“那么多人看管,怎么能让他自尽了?!” 小兵一脸愧疚,咬着牙禀告道:“只是个换哨吃饭的功夫,留了他一人在监房里等狱管们回去,就发现他自己咬断了舌头,气绝身亡了!” “自己咬断了舌头?竟然是个死士!”杨遒捶着桌子,愤恨不已。 星河也觉得匪夷所思,经受那么多酷刑,还能坚持自己说法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自尽了。 她从杨玄风身后探出身来,对着小兵问道:“其他人呢?有事吗?” 小兵看着陌生的姑娘,一时不敢回答。 杨遒挥挥手,“还不赶紧禀报!” “是!” 小兵单膝跪着,紧张地说:“没事,其他的人都安然无恙。但因为怕他们串供,监房都相隔很远,没有人看到元华死前的情况。” 忽然,星河瞪大了眼睛,一把握住杨玄风的手臂。 “幻术!一定是幻术!”她激动地说道。 经她一提醒,南郭彧瞬间眼前一亮,旋即跟着点点头道:“幻术我怎么没想到呢!七个人抵死坚持说看到了柔然部队,很可能就是中了幻术甚至元华的死,也是中了幻术所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雾隐青莲(上) 天下之大,会幻术的绝不止商雪舞一人。 但此时,星河心中确定凶手就是她! 十年前,大魏将攻西蜀,商雪舞以佛谶搅起大魏和大齐的对峙,进而缓解了南梁的危机。 十年后,又是大魏筹谋攻下西蜀的时机,利用西北军杀了使团护军,破坏互市,制造北方紧张局势。根本上来说,还是冲着西蜀来的,正和十年前所为目的一致。 好狠毒的招数!为达目的,把无辜的生命视如草芥可不就是商雪舞的手笔! 一想到身份诡异的商雪舞,竟然从长安到了西北,星河的心中就无法安宁——那位躲在暗处的敌人,犹如一只潜行的怪兽,自己连个轮廓都看不清楚,一个不留意就会落入它的口中。 她瑟缩着肩膀,手臂紧紧抱在胸前,嘴里念叨着,“她来了她来了!她一定还在城中!说不准就混在西北军中!要抓到她!必须抓到她!” 见星河的失态,杨玄风连忙挥手,示意传信兵退了出去。 “阿衍!”他轻唤一声, 星河回过神来,对他笃定地说道:“我可以确定,元凶就是商雪舞!” 不了解事情前因后果的杨遒和南郭彧,都是一头雾水,都看着情态大变的星河直发怔。 杨玄风连忙向他们解释道:“阿衍家曾遭人陷害,仇人是个会幻术的女子。她怀疑陷害西北军的人和她的仇人有关。” 南郭彧点点头,“天下幻术皆出雾隐,以幻术蒙蔽我军斥候的人,即使不是你的仇人,也必然和她是一路的!” “雾隐?”星河偏过头,盯着他问道:“那又是什么?” 南郭彧捋着胡须,“我年轻时好听些坊间传说,追寻些奇闻异志的故事,对江南‘雾隐门’的‘幻术’尤其的感兴趣。花了不少时间去探寻其中奥秘。” “江南雾隐门”星河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进而问道:“雾隐门是个江湖门派吗?” 南郭彧摇了摇头,“雾隐门是江南奇门,发源于淮水以南,是个隐逸的道术世家,以‘幻术’和‘隐山道术’见长。不过,这些都只是传闻,老夫并未亲自接触过。” 听到这里,星河神色大变。 脑海中浮现出在突厥王庭见到红叶时,她在“隐山道术”控制下宛如木偶的样子。 原来,易风回的道术竟然和商雪舞的幻术出自同门。 细想之下,他们的目的倒算是一致,会不会是合谋者呢? 这个念头一出,她又想到另一些问题:若两人是同谋,易风回劝李恒宇改道凉州,商雪舞却调西北军去灵州一线杀人难道她只是冲着西北军来的?正如南郭彧所说,如此大费周章,只是要用使团护军来陷害西北军吗?明明有一石二鸟的办法,为什么易风回要把人往凉州带呢? 完全不合理!他们一定不是同谋! 易风回带他们走凉州,是为了方便让博鲁特和索图动手。不想却在巧合之下,带着他们绕过了商雪舞布下的死亡陷阱。 这一个月来,商雪舞就混在西北军中路先锋营中! 为了达成目的,她先是对斥候们施展幻术,让他们以为有柔然部队潜入,并向主将杨渊报告了这个假消息。 待到,西北军在天淩泉外围歼护军,她便发现计划未成。被绞杀的只有护军人马,而没有她想害死的使臣们。 为不至于暴露,她再次向元华施术,让他以为柔然大部在附近活动。进而逼得杨渊做出错误的决定——迅速打扫战场,隐藏好护军尸首。顺便做实了他残杀护军,毁尸灭迹的罪名。 而她自己则继续潜伏在军中,等待着新的机会。 新的机会想到这里,星河紧张的心口一阵疼。 “商雪舞一定还在这!”她笃定地说。 “她的目的是破坏大魏和突厥的友好!目的未成,第一次计划失败,她一定不会立即离开,而是会潜伏下来,等待新的时机。也许是在等着使团归来,在凉州刺杀使臣,毁坏国书。结果却来了一个更好的消息——突厥遣使来了,使团里还有一位公主!所以,她一定不会走,她在等着突厥使团的人马到来。她要刺杀云依公主!” 若说易风回是步步为营,那么商雪舞就是几近癫狂。 易风回尚要顾及自己的性命,商雪舞却可以不顾一切! 星河心中一阵狂跳。 红叶还在凉州郡守府衙! 使团入城未加掩饰,不知道商雪舞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消息。 若是她有心加害使团,那李恒宇他们现在就十分危险了。 “玄风!赶紧回去接红叶过来!”星河抓住杨玄风的衣袖,急切地说。 杨玄风立马明了她的担忧,连忙点点头,“放心,这就去!” 说完,他向杨遒点头示意一下。 便匆匆推开门,瞬间融入了夜色中。 星河追出去几步,急切地喊道:“还有易先生c李恒宇二人,一定要一起带到上大将军府来!” “知道了!”杨玄风清楚的应了一声。 杨遒和南郭彧面面相觑,刚才事情还一筹莫展,转眼间星河就说出了疑凶的名字。 “商雪舞”——这名字虽然陌生,总算是有了些眉目。杨遒暗暗松了口气,却对星河又多了几分警惕。 星河拍了拍心口,缓了缓适才的紧张。 她慢慢转过身,对南郭彧说道:“先生刚才说的雾隐门,小女很感兴趣。我的仇人也许就是出自那里,您可还有多一些的信息,可以一起参详下吗?” 南郭彧叹了口气,“雾隐门太过神秘,只字片语已经不能更多了。我倒是有个恩人,他和这个世家颇有渊源。” “恩人?”星河追问道:“方便让我知道吗?” “倒没什么不可以,我也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南郭彧笑了笑,长叹一声,接着说:“他姓陈,是江南人。‘青莲宗’你可听过?” 看着星河疑惑的样子,杨遒忽然插话道:“她年纪这么小,当然是不知道。青莲宗地处蜀中,曾是天下道学之宗。奇门遁甲c阴阳五行c天文地理无所不精!二十年前,四海之内叫得上号的军师皆出此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雾隐青莲(下) 左一个“雾隐门”,右一个“青莲宗”。 星河听的云里雾里,一个隐世奇门,一个天下道宗,只觉得这两个门派和它们的名字一般,如同重雾中暗隐的莲花,神秘的难以一探究竟。 她认真地点点头,又向南郭彧追问道:“您的恩人跟青莲宗有什么渊源?青莲宗和雾隐门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南郭彧回答道:“我的恩人道法精深,擅长奇门遁甲之术,医术兵法样样精通。虽然他自己并未说过,但我却猜到他是青莲宗的弟子。至于雾隐门嘛,也正是因为恩公的缘故,我知道了关于它的一件秘事。” 显然这是南郭彧第一次提起,杨遒和星河一样的表情,都带着十分疑惑和关切。 南郭彧继续说:“那阵子我无处可去,一直住在恩公的茅庐。一日,正在午睡,一位陌生的少侠来找恩公。他们谈话并不愉快,三言两语便起了争执我隐约听到了几句关于青莲宗和雾隐门两派的秘密。大约是说,南梁朝廷有意促成两家联姻,要他们把各自掌握的道术c法术相融合,共同为朝廷培育出一批精锐细作,派到各国为南梁一统天下铺路。恩公在青莲宗里可能地位不低,那位少侠一直要求恩公随他回南梁去,却遭到了恩公的呵斥与拒绝。” 星河疑惑着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既然青莲宗这么强大,为什么现在毫无声息了呢?” 南郭彧掐指算了算,回答道:“有二十多年了,那时我从豫州乡下刚到长安不久。至于青莲宗,实在是可惜啊!就在十八年前,我朝和突厥大战之后不久,青莲宗的宗主忽然解散了宗派,驱散了所有弟子,还一把火烧了宗派七门十三宫。从此威震天下的青莲宗,便渐渐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那雾隐门呢?他们两派到底联姻了没有?”星河急着追问道。 南郭彧摇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我当年还太年轻,只是震惊于南梁人的计划,又怕贸然开口问会让恩公为难,便把秘密埋在心底。直到现在,你说‘幻术’出现在凉州,我才想起此事来。” 他话音未落,杨遒负着手接道:“我看是没有联成姻!要不然南梁朝廷得到这么两股可怕的力量,不可能光景每况愈下,连孙缪那样的跳梁小丑,都能搅的国不成国c民不聊生。” 星河一听,深以为然。 上大将军话糙理不糙,青莲宗的消失,雾隐门的遁隐,都印证着这个事实。 她摸了摸脖间丝线挂着的物件,那是师父给的玉扳指,他口中的门下信物。仔细研究过好一阵子,她终于弄清楚上面的图案是一朵浴火莲花,却知道是不是有别样的寓意。 师父的医术c道术超然,虽然他一直未承认,但八成就是陇西军师易天术。 这样一看,他倒是很有可能师承青莲宗,那师兄们和自己,岂不都是青莲宗的弟子?! 星河忽然惊觉,对着南郭彧问道:“您的恩公,他会功夫吗?” “那是自然,深不可测!初次见面,他三两下就打倒一片地痞无赖,帮我抢回了装着救命钱的包袱!”南郭彧回忆起往事,以指为剑,以掌为刀,激动地比划起来。 星河压抑着狂跳的心,接着问道:“他是不是步法奇快,近身敌人不费吹灰之力。善用短刀或者是其他易携带的小件兵器?” 南郭彧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捻着胡须说:“快是快,但我从没见他用过兵器。” 星河眼中流光一闪,没有兵器就对了! 毕竟师父一出手就是杀招,日常非生死之搏,不用兵器倒更合理八九不离十,南郭彧的恩公很可能是师父,至少也和他师出同门! 她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却不知如何开口问,急得连连咬着嘴唇。 思来想去,只能等杨玄风归来,拉着他和军师单独比划几下,才能确认他恩公用的是不是“连山步”。 先弄清楚师父是不是青莲宗弟子,进而才能知道他所谓的仇家到底是些什么人?若是自己猜测的没错,那仇人很可能就是宇文家c陇西军的反叛者! “宫衍,看你对青莲宗这么感兴趣。老夫也有一件相关的往事,就一起说给你听吧。”杨遒忽然开口,打断了星河的沉思。 万万没想到上大将军也有故事要说,她连连点头,感激地向他行了个礼。 杨遒清理清嗓子,“说到青莲宗,我们这些沙场上来回的领兵之人,才最有话说!百年一宗,从秦末乱世到宗派消失,试问哪个将军不想得到一位出自青莲宗的军师相助!每一个出师下山的弟子,可都是南北几国争抢的对象!我也不例外,还未娶夫人时,去过很几次西蜀九莲山,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诚心拜山就是想请一位军师到我麾下来。” 眼见上大将军说的眉飞色舞,星河瞥了一眼南郭彧,向他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杨遒这才觉察到,自己刚才表现得太过激动, 他看了一眼失落的南郭彧,出言安抚道:“南郭先生也很优秀,老夫的可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南郭彧捂着脸,点头道:“小人都知道,您继续说。” “诶,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有一次我去拜山的时候,见到一个女子怎么形容呢她不像个女子而像是个仙子!就是那种那种”杨遒费力的从脑中想着合适的词汇,好半天却没说出来什么。 “宛若仙子,不似人间殊色?”星河试着帮他说下去。 杨遒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一点烟火气都没有,从头到脚冒着仙气的一个女子。” 他这么一说,南郭彧也顾不得难过,瞪大着眼睛,竖着耳朵等他说后面的故事。 “后来呢?”星河追问道。 杨遒卖了个关子,不紧不慢地说:“这个仙子身怀六甲,冒着倾盆大雨,撑着一柄纸伞,站在山门前不肯离去。” “后来呢?”南郭彧催促道。 “后来,我听到她对前来劝阻的弟子说,她怀了宗主的孩子,要宗主跟她回家去。” 杨遒边说边啧着舌,带着几分敬佩地叹道:“我还记得那日,她说话时的语气完全不似是被抛弃的女子,仿佛整个天下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谈婚论嫁(上) “那她具体长什么样子?”星河也来了兴趣。 杨遒摆摆手道:“不知道,没看清,记不起来了。” “没看清?”“没看清!” 星河和南郭彧异口同声的惊叹道。 太不可思议了,见到凡尘难得一见的女子,上大将军竟然没看清!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星河微张着嘴,惊讶的看向南郭彧。 南郭彧也猛地点头,“对对对!是幻术!是幻术!那个女子会幻术,所以上大将军只看到了她的美丽,却根本看不清她的五官长相!她是雾隐门的人!” 杨遒皱了皱眉毛,将信将疑的说:“那就是幻术吗?眼见的女子明明非常真实。” 星河点点头,“我虽没有中过幻术,却亲眼见过。我表姐中了幻术,竟然从楼台上跳了下来,差点受伤。她说眼见耳听可能皆为虚幻,身在其中,若非十分警觉,完全不能分辨。所以我才会对商雪舞这么紧张,她要是想要在我朝使团或者突厥使团行凶,实在防不慎防。” 说着,她又看向门外,一脸焦急的神色。 这么久了杨玄风还没有带红叶他们回来,难道是出事了? 杨遒看着紧盯门外的星河,脸上渐渐浮起疑色。 他思量一下,开口道:“宫衍,你和风儿,到底有怎样其他的关系?” 话题忽然从青莲宗和雾隐门,一下子转到她和杨玄风身上。 星河先是一惊,连忙退后几步,侧身行礼道:“上大将军莫要误会,自然是君子之交。” “风儿似乎对你的家事很了解,甚至于你的仇人你们相识短短几个月,未免走的太过亲近了。” 杨遒虽是个武人,久经沙场却是观察入微,自他们今夜进门起,就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情愫。 避无可避,只能正面应对。 星河深吸了口气,慢慢抬起头来,“少将军君子气度,小女子不才,倾慕他也是人之常情。还望上大将军体谅。” 没想到她这么痛快便承认了,杨遒和南郭彧都是大惊失色。 杨遒一阵咳嗽,有几分尴尬地说:“老夫还记得,你上次来借兵时,亲口说过知道我选了风儿作为继承人,为他选了独孤家的婚事” “是的,小女都清楚。” 星河认真地点点头,转而说道:“但上大将军您是盖世英雄,应该不会以门第论女子那么浅薄吧?” 一顶高帽子落在杨遒头上,让他心中好一番挣扎。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咳咳咳,这个是自然!不过上次我也说过,觉得你心绪过于复杂,不喜爱你和家中儿女们深交。” 他的话刚一说出口,旋即又觉得说重了。 宫衍好歹救过他一家性命,而且是个小姑娘,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却无法收回。 星河一听却笑了,“您说的是!可是,但凡女子哪个不想有父兄c夫君守护呢?心绪复杂也是情势所逼,若是没有烦忧之事,宫衍自然也是想安于室家c相夫教子。” 南郭彧站在一旁,差点没失声笑出来。 关于能否和少将军交好,眼前娇小的女子竟然和上大将军理论起来。 两人一来一往,还句句互相下套,谁也不肯让步服输,虽然不合时宜却着实有趣。 刚才星河那句“心绪复杂也是情势所逼”,又把上大将军给绕进去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杨家的事情,让这个小女子费尽了心机,步步相帮才显得满腹心机c机关算尽了。 南郭彧真想站起来为星河鼓个掌,可碍于上大将军面子,却只能给脸色难看的他斟了杯水。 杨遒端起杯盏,眼睛瞥着门口。 此时,他竟比星河更加盼望杨玄风能及早归来,解救这场尴尬到崩塌的谈话。 望眼欲穿,该回来的人却迟迟不归。 星河却端起了架势,既然从被动转为主动,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她清了清嗓子,“利益可舍,情义难负。您不喜欢我,也要给个适当的理由。否则让我远离少将军,除非您用非常之手段” “独孤家小姐,温婉大方,端庄秀丽”杨遒绞尽脑汁,为独孤渃想着溢美之词。 星河挑了挑眉毛,“不知上大将军是否见过独孤小姐呢?如果她承认自己不如我温婉大方c端庄秀丽愿意把少将军让给我呢?” 杨遒狐疑的看着星河,并不怀疑她有这样的能力。 这个看似柔弱的小丫头,绝不如眼见的那么简单。以她只身来借兵的胆识,真的惊动独孤家也不无可能。 杨遒缓了缓心神,语重心长地说:“婚姻大事,应该听从父母之命。相信你的父母,也希望你能有个合适的归宿。你看看我们西北军的情况,接二连三的出这样的大事情,要是连累你就不好了。” 这回星河也差点笑出来,上大将军果然如杨玄风所说:是个十分宽仁的好父亲! 他虽然心中百般不愿意,还是这么好声好气的和她说话,架势虽然吓人些,却不及她亲生父亲来的狠心。 星河侧身行了个礼,“小女尚未及笄,家中也未订婚约。少将军与独孤小姐的婚事,想来您和大司徒应该还未敲定吧?” 没想到她知道的这么清楚,杨遒惊诧连连,随即点点头。 星河继续说道:“男未婚女未嫁,而且都尚未有婚约。大魏《大统式》户律,并未就此情况下的婚盟做出什么特别的限制。南郭先生,您久为上大将军谋事,一定精通律法。不知道小女说的对不对?” 南郭彧一听,马上跟着点头,“是是是,宫小姐说的一点无差!” “可是那个”杨遒冥思苦想间,不停地向南郭彧使着眼色。 南郭彧心领神会,接着他的话说道:“但是,上大将军是陛下亲封的柱国大将军,军衔比照公爵之位,杨家是大魏最高一等的士族门阀户调律中明文有令,士族门阀世子禁止与门第不一的姓氏结亲。” 他的话刚说完,杨遒连忙跟着点头,“你看看,就是这条,门第不一不能结亲。独孤长信也有柱国大将军封号,他的女儿独孤渃正和风儿门第相当,是不二之选。” “哦?”星河睁大了杏眼,含笑说道:“这一点我倒未曾想过。但杨玄风他还不是上大将军府的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谈婚论嫁(下) 杨遒一听,只觉得头疼不已。恨自己为什么把话题扯到这婚嫁之事上来,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被她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 他长叹了口气,半哄着她说:“立风儿为世子,是早晚的事。老夫腆着脸与你谈论这些,也只怕影响了你的清誉,耽误你将来找个好人家。” 星河收敛起了笑意,理了理裙摆,直接跪在杨遒面前。 她一脸平静,朗声说道:“上大将军,小女并非胡搅蛮缠之人。只是杨玄风示我真心,待我以诚,我总不能连理都没说清楚,就随随便便放弃了。那样又怎么对得起他一片情义呢?!” 南郭彧见此情景,不觉有些尴尬,正想着要不要先退出去。 偏头一看,杨遒却正在对着他挤眉弄眼。 还要他帮忙?!这种情况怎么帮忙?! 两个半大老头子,对着个弱女子哄劝没用,难道要出言威胁。 一不小心,怕是要被人误以为他们欺负小姑娘呢! 南郭彧一阵腹诽,却只能硬着头皮凑过去。 他半蹲着扶起星河,恳切地说道:“宫姑娘,我们上大将军也是一番好意。若是为难你了,还望不要太过挂心。少将军年纪太轻,还不懂肩上责任这样的责任,非有不同寻常出身的女子,不能与他一起承担。” “军师c上大将军,你们所说的每个字我都清楚的理解了。但你们并没有说服我,就像我不能说服你们一样。”星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客气地笑着。 她很清楚,杨家执掌一方军政,却远离京中皇权,需要和一个在朝堂上有相当威望的世家相互扶持。 正如杨遒自己和夫人李环的联姻一样,李家是内臣,杨家是外将,不至于成大气候,却各自是坚实的支撑。 之于独孤伯伯,他身在朝堂,执掌大司徒府,与外将联姻更能巩固家族势力。一方面可以相互取暖,另一方面又不会出现与京中世家联姻后互相争利的情况。 两家各取所需,这样的联姻,自古以来就是最牢固c坚韧的! 权衡之下,上大将军自然不会随意接纳她一个来历不明,身份成谜的女子。 身为靖国公嫡女,她自然是得以匹配杨玄风的女子,但是世家大族间关系错综复杂,士族门阀风雨飘摇中前途难测,建立于其上的婚盟,到底有几分保障? 见她默然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杨遒和南郭彧各自估量着,是不是为了说服她口不择言,以至于伤了小姑娘的自尊。 “咳咳咳,”杨遒捋了捋胡须,“罢了,你若真的和风儿情谊匪浅,老夫也不能横加阻拦。将来你就留在他身边吧,只要你一片真心对他,我们杨家也不会委屈了你,自然会给你应得的名分。” 南郭彧心里一抖,想要出声阻拦却来不及了,只能在心中悲呼:着了道了!上大将军对这小姑娘心软了!可宫衍哪是普通姑娘,若是进了门还有别的女子活路吗?就算是独孤家的嫡小姐,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杨遒静待着回应,心中却另一番打算。 照他对宫衍性情的判断,她肯定是心高气傲的女子。所谓应得的名分,就是要符合她的出身。任她再机敏聪慧,在杨家这样的大族中,也只能得个低微的妾室身份。 她一定不会接受自己这个提议!等她主动拒绝了,一切自然不用再担心,到脾气执拗的儿子那里也好有个交代。 谁知道,他的话音刚落。 星河便抬起头,十分惊讶地说:“应得的名分?您这是同意了!” 料想的勃然大怒,惊呼指责,全部都未发生。 甚至她还随之而上,跟着就追问起来。 杨遒自责着失算了,只好皱着眉头说:“老夫说话一言九鼎,你自己不觉得委屈就好!” 星河挑了挑眉毛,侧身再次行礼,“多谢上大将军!既然您承诺了我应得的名分,就请给我一件信物,也好让我家中长辈们放心。” “啊?”“啊!” 杨遒和南郭彧同时惊出了声,这个宫衍真是步步不落空。刚获得一句承诺,立马就随之而来要做实。 “你想要什么?”杨遒没脾气地说道。 星河咬着嘴唇,想了一瞬,转而笑着说:“您给我父亲写封信吧。就写您觉得小女品貌端庄c知书达理c蕙质兰心c温文尔雅想为令公子杨玄风,以应有的名分,适当的聘礼求娶我。” 今夜,言谈之间,震惊接踵而至。 杨遒只觉得对她的主意应接不暇,再不赶紧结束这场谈话,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情来。 “军师”他低声喊道。 南郭彧回过神来,紧张地扶了扶下巴。 “啊!将军有何吩咐?” “还不赶紧按照宫衍所说,拟好给她父亲的信件。”说完杨遒从腰间取下印鉴,丢到南郭彧的怀中。 南郭彧不敢稍稍怠慢,悄悄冲星河竖了个大拇指,便急匆匆冲到案前。 星河步履轻快地跟了过去,帮忙铺开纸张,研好墨,润好笔,亲手递到南郭彧的手中。 一边看着他写,一边在边上指指点点。 杨遒负着手,立在窗边。 听着外面沙沙的竹叶声,内心波涛汹涌,反思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一边悔恨,一边自责着。 今后对女子对小女子对诡谲莫测的小女子万万不能心软! 南郭彧写好信件,盖上了杨遒的私章,再装进信封之中,交到星河手上,不敢有一丝耽搁。 星河笑着收好,转而对杨遒说:“上大将军,这件事情就不必告诉少将军了。要是让他知道,我与您有这样的妥协,怕是会恼我您应该也不想在当下生出别的事端来。” 杨遒点点头,“你说的对,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告诉他了。往后你就是我家承认的女眷,要好好照顾c辅佐风儿。有机会让你家人来让老夫见见,待风儿娶妻之后,就正式纳你入门。你这么聪明,想来也不会吃亏,用不着我多费心思安顿了吧?” “自然!琐碎事情我自会处理。不敢再让上大将军费心!”星河笑盈盈地点点头。 南郭彧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哪有女子得了一句“应有的名分”这样模棱两可的承诺,就心满意足了的。她若不是十分的超然大度,就一定有着什么扭转乾坤的后招。 星河揣着信,可算是把几个月来心头的大石,安安稳稳地放到地上了。 有了这封求婚信,父亲至少会考虑更适合与宋家联姻的杨家,而不是一味的听从大伯父的指示,要在笄礼之后就把她许给宇文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斥候疑案(上) 忽然,杨遒停下动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案前的星河和南郭彧,也都摈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哐当”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 杨玄风一阵风样的走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阿衍,红叶接回来了,这会又睡了。现在安置在东厢客房。” 星河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没让商雪舞赶在前面。但是太打扰府上了!” 杨玄风正要开口,杨遒却说:“都是自己人,不用见外。照顾你姐姐,也是我们家该做的事。” 说完他又跟南郭彧嘱咐道:“多安排些人手到东厢附近,一定保护好阿衍的姐姐。” 杨玄风差点惊掉了下巴,自己才走了一会,父亲就和星河变成了自己人对她的称呼也从宫衍变成了阿衍 面对杨玄风困惑的目光,星河挑着眉毛耸了耸肩,摆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既然红叶安顿好了,就要去处理斥候的事情了。 星河转而对杨遒说道:“上大将军,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去看看元华的尸体。我还可能要见一下其他几名斥候?” 杨遒点点头,从腰间抽出一块乌黑的玄铁令牌,丢到杨玄风手中,对他摆摆手道:“风儿你带阿衍去查吧。你好好照顾她。” 没想到上大将军如此耿直,生怕他下一句就会把刚才的事情和盘托出,星河赶紧扯着杨玄风,连连向他和南郭彧告辞,一步步退出了书斋。 走出院外,星河忽然握住杨玄风的手。 “是不是出事了?!”她低声问道。 杨玄风低头看着她,“你听我说,别紧张!红叶确实在东厢客房,燕鸣他们都守在附近。我跟他们说了,若非我们过去,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她。” 星河又急着说:“不对!如果只是这样,刚才在房中,你为什么欲言又止?脸色也不对!” “什么都瞒不过你。”杨玄风叹了口气,“是李大人和易先生!他们两个都不在房中,没能把他们一起带过来。” “不在房中?什么意思?” 星河皱着眉毛,疑惑着说:“你确定不是出了意外?” “我确定!” 杨玄风把双手搭在星河肩上,“两个人的房中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用过迷药的痕迹。叱奴休也说,今夜他在自己房中,听到易先生和李大人一前一后自己出的门。” 这就奇怪了! 大半夜的,他们俩个都跑出去了! 星河咬着嘴唇,百思不解。 易风回能认识博鲁特,一定是在这待过,出去寻寻旧踪迹,会会老朋友都有可能。 但是这么晚了,又在人生地不熟的凉州,李恒宇为什么也要出去晃荡呢? “别想了。”杨玄风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一想事情就皱眉,总是这样下去,二八少女都要变成老婆婆了。” “诶呦!” 手臂上一阵生疼,下一刻杨玄风就抱着自己的胳膊,龇牙咧嘴地揉个不停。 星河没好气地说:“让你再瞎说!还不赶紧带我去军营牢房!” 西北军牢房在城东左军大营,位置不仅不独立c隐蔽,反而设在军营的正中央。 跟着杨玄风入了军营大门,一路快步走过去,穿过了不少营房。 沿路看着他和夜巡的兵士打着招呼,随意的问候c玩笑几句。 星河才明白,为什么门阀世家不论多纵溺自家子侄,都要让他们从小入军营历练。 这种朝夕相处下的默契和信任,才能让兵将们在沙场上信任他们c追随他们,跟着他们冲锋陷阵,不顾生死的奋勇杀敌这是再尊贵的出身,再高的地位都达不到的! 走到一排低矮的房屋前,杨玄风忽然开口说:“我们到了!” 星河四周一看,连连摇头。 这牢房不仅没有层层坚固的牢门,四周墙上还有不少扇窗户,有心人想要潜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上大将军和军师实在太疏忽了,这么要命的事情,这么关键的证人,竟然安排在这样的地方关押。 看出了星河的心思,杨玄风不好意思的说:“这里是让犯了军规的将士面壁思过的地方,只是个禁闭室罢了。西北军中没有单设的牢房,寻常有违反法度的人,都是直接送到凉州郡守府衙去的。” 星河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刚踏进牢房,她便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再仔细去嗅,它却又似乎没有存在过。 那似有若无的香气,很快被浓重的血腥气所吞没。 “哗啦”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传出。 杨玄风停下脚步,对着里面响亮地喊道:“城防营统领杨玄风,奉上大将军之命,来查细作的案子。” 几名守卫走了出来,见了他连忙单膝行礼。 走进去几步,星河往里面随意一瞥,便看到第一间牢房里,陈放着一具尸体,上面盖着一块黑布。 她指着那边问道:“那可是自尽的斥候元华?” 守卫中有一个,正是刚才到书斋传信的小兵。 他连忙回道:“是的,末将等未收到指令。不敢将他送到义庄。” 星河点点头,直接往牢房走了进去。 杨玄风连忙跟上去,帮着她一起掀开黑布,展露出面目狰狞的尸体。 元华死前受过酷刑,衣衫尽烂,身上脸上都是血淋淋的鞭痕。 星河脸色有点发白,忍着不适说道:“经受这样的酷刑,却没有编个谎话招供,而是抗了这么久!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怎么会咬舌自尽!” 杨玄风摇摇头,“天下事哪说得准呢。了然还是得道高僧呢,自尽又有违戒律,结果他还不是用一根竹筷自尽了。说不准元华也是被商雪舞害死的呢!” 看来他们想到一起去了,星河跟着点点头,“刚才我闻到一阵异香,它和使用幻术的引子很像。商雪舞很可能来过这里,见过了元华,还用对付了然一般的手段逼死了他!” “元华的死确实可能和她有关。但是,这里有七个人,她为什么偏偏害死的是元华呢?”杨玄风疑惑的问。 星河看着元华狰狞的脸和满身的血迹,幽幽地说道:“看来这个元华和她有明显的联系。如果他不死,上大将军迟早能通过他,顺藤摸瓜找到商雪舞的踪迹。她想要毁灭线索,反而暴露了线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斥候疑案(中) 六名浑身是伤的斥候围坐在一起,星河和杨玄风坐在他们之间。 星河先开口道:“我是京城来的女官,负责查这次细作的案子。你们知道些什么,尽管说出来。” 六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少年忽然转头望向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星河看着他,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少年开口道:“你撒谎!你根本不是京城来的!我们被抓才多久,京城哪那么快派人来。而且我们被抓起来,是因为柔然部队的事情,单抓我们这些前锋斥候,肯定是因为信息有误肯定是杀错人了!既然不是柔然兵,说不准是突厥人c齐国人,甚至是自己人!我们死定了!这件事京城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双拳紧握着,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星河暗暗点头,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不愧为先锋斥候。心思细腻,洞察力强,这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缘由。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面令牌,丢到少年怀中,笑着说:“这是内宫身份牌,我内廷女官,并没有骗你!” 少年捏着令牌,仔仔细细的研究了半天,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您真的是京城来的!”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跪倒在星河面前,“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我们没有撒谎,真的在灵州关外看到柔然部队了!我们每个人都看到了!他们的密谋也听的真切,分毫不差!” 星河一一看过他们,继续问道:“真的,每个人都看到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说道: “嗯!看到了。” “我第一个看到的!柔然兵在沙漠里行进。” “我看见他们在扎营,讲的都是柔然话。” “我我看见他们换换上大魏魏魏的军服。” “我听见两个敌将在讨论,要如何潜入灵州刺探军情。” 六个人竟然言辞一致,最出奇的是他们看到c听到的,恰好完整的展现了柔然细作的筹谋。 “咦?”星河皱着眉头,疑惑地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巧,柔然兵从到达灵州附近,安营扎寨,换上军服,商量潜伏之事所有的一切,刚好都被你们几个给看到了c听到了?” 这下子,六个人全都沉默了。 一个个都低着头,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脸色也都愈加难看。 杨玄风接着问道:“你们七个人,当时是一起看见的敌军吗?” “不是”“一个人”“我自己” 六个人纷纷摇着头,不明所以的回答道。 星河和杨玄风交换了个眼神,斥候们中了幻术的事情基本可以确认了。 星河又问道:“你们七个人去灵州关外,还有其他外人跟着吗?” 所有人都摇头,少年笃定地说道:“出任务就我们七个。元华大哥是斥候营副将,将军排我们日常刺探消息,他就带我们去了灵州。” “元华带的队?”星河眼睛忽然一亮,“你们往常去灵州那边,活动的多吗?” 六人中年纪最长的大兵“咦”了一声,“对,确实有些不妥!我们很久没去灵州那片了。那天元华忽然说,快要入秋了,柔然人可能要南下活动,提议我们去灵州一线看看。” 少年也跟着说:“我当时还说,灵州有征东大将军的人马管辖,我们越俎代庖怕是不合适。元华大哥却说,都是大魏领土,灵州布的兵力薄弱,我们去探探消息也是应该的。” 星河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所以,是元华坚持要带队去的灵州。” 少年听她这么说,连忙抢着说道:“元华大哥不可能是细作的!他在军中很多年了,立过大功小功无数他父母都是死于柔然人之手,他对柔然人恨之入骨绝不可能是细作!” “你别急,我不觉得他是细作。我相信你们,也相信他。”星河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她看着这六个人,严肃地说道:“听着,你们都是最优秀的斥候,平时身边细微小事,也能比寻常人观察的更仔细。现在,我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关系到你们的生死和名誉,你们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等所有人都认真点头看着她时。 星河开始问道:“第一,元华是哪里人?身边可有什么非常亲近的人?男人c女人都可以。” 大家各自盘算了一会,其中面貌粗犷的大汉最先说道:“他是关中人,来军中七八年了。亲近的人,也就是我们这班兄弟。他模样长得不错,胭脂营的姑娘都巴望着他呢,可他却从来没去过。” “胭脂营?”星河随口问道:“也属于西北军的建制吗?” 杨玄风暗暗咳了咳,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胭脂营是军妓营。西北军远在边关,将士们常年离家才特设了此营。” 星河的脸一阵微红,对大汉说道:“恕我孤陋寡闻了,你请继续。” 汉子继续说:“我和他经常一起出任务,也算谈得来,倒是从没听他说过心仪哪个姑娘。”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 第一个问题,就毫无收获,星河皱了皱眉,准备继续问下去。 这时,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抬起头对她说:“一个多月前,好像是中元节那天。元华大哥忽然叫我帮他跟统领告假,说是他有个同乡来了。后来,我听他提过一次,那个同乡要留在凉州。他当时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便觉得他和同乡大约非常要好吧。” “对对对!那个小哑巴!”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兵跟着说道。 “小哑巴?” 星河马上追问道:“你见过么?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 小兵挠着头,艰难地回忆着,好半天才为难地说:“没看清啊,反正瘦瘦小小的,有点脂粉气。那天元大哥带他去见过护军,好像要介绍他在军中谋个差使。” 中年大兵接着说道:“这么说,我也想起件事。杨渊将军带我们去天淩泉时,伙头队里就有个小哑巴,一路上元华常在伙头队附近晃荡。我们都笑话他饭没吃饱总是盼开伙,现在回想起来,他可能是去照顾同乡了吧。” 星河忽然站起身来,对他们拱手道:“你们说的信息非常有用。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如果你们被人利用,给细作帮了忙。你们是想把慷慨赴死,还是想苟活着掩盖住自己的罪过不必急着回答,你们都仔细想想。等我再回来时,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答案告诉我。” 说完,她一把拉起杨玄风,“赶快去中路先锋营。那个小哑巴,也许就是商雪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斥候疑案(下) 星河和杨玄风一路策马狂奔,从城东左军大营绕到了南面的中路营地。 夜深人静,中路先锋营的营地里,除了轮值守夜的士兵,再不见其他人的影子。 多亏了上大将军的令牌,两人一入营地,便调动了一支夜巡的队伍协助。 在巡兵队长的带领下,一队人在自己的营地里悄悄摸摸地慢慢潜行。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终于摸到火头军的营房。 说是营房,不过是个简陋的大仓。 大仓大门敞开,前后两道门边都是艾草燃尽的余灰。 星河正要往里进,却被杨玄风一把挡在了门外。 他指了指门口,示意她等在这里。 星河探头看了眼营房内,通铺长榻上躺了一大排的人,一个个裸着上身,此起彼伏打着呼噜。 九月间,暑热未散。 整个营房相当闷热,散发着难闻的汗臭味。 星河认真地点点头,乖乖停在门口。 思量间,却又觉得不太对 商雪舞怎么可能忍得了这种邋遢地方,还连续住了一个多月这么久。 十年前揽月坊中精通词曲的乐姬,十年后大将军府的女眷,在哪里不是养尊处优,怎么能忍受得了整个月都和这些伙夫们同榻而卧。 想要再问几句,却已来不及了。 杨玄风走在最前,七八个巡兵跟着鱼贯而入。 巡兵在队长的指挥下迅速散开,找到了油灯,正要点燃灯火,准备包抄抓人。 这时,睡在最外面的一个胖伙夫,忽然坐起了身来。 他懒洋洋的爬下床榻,眼睛都未睁开,就拎着裤腰就往外走,一副要起夜的架势。 杨玄风闪到他身后,从后面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嘘!小哑巴呢?” 胖伙夫一惊,差点瘫倒下来。 杨玄风伸手一扶,又问道:“他人呢?!” 胖伙夫出了身汗,人已清醒了大半。 他猛地伏下,一个横扫腿向杨玄风袭去。 没想到他身形肥硕,却能这般灵活,杨玄风向后退了半步,站定了身形,迅速出拳回击过去。 对方一扫未中,便劺足了力气,举拳对上了杨玄风。 只听“咔嚓”一声,紧接着便是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一排伙夫兵纷纷惊起,巡兵们旋即了点亮油灯。 “哗啦啦”一阵长刀出鞘,火头军们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巡兵们控制在原地。 胖伙夫左手抱着右手,疼的龇牙咧嘴。 “你这歹徒,拳头莫非是铁做的?”他抬起头骂道。 在看见杨玄风的同时,他却直直地跪了下去,“少将军!小人无眼,冒犯了!” 其他人从梦中清醒过来,连忙跟着行礼。 杨玄风视线扫过他们,却没有一个跟斥候们描述一致的人。 他高声问道:“你们谁是小哑巴?” 胖伙夫头一低,磕磕巴巴的答道:“小哑巴他夜里回家去睡了因为他睡相不好,又打呼,又磨牙让兄弟们都睡不好觉,索性把他赶回去了。” 星河在门外,把一切听的真切。 果然是商雪舞,以退为进的招数用的很好。 在军营里做事却不住在这里,唯有被同伴们赶走,才不至于有人回报给上峰,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她探进头来,高声问道:“他几时走的?” 胖伙夫立刻答道:“傍晚时,晚炊的碗洗过以后。” 杨玄风和星河交换了个眼神,立刻点点头。 他对着伙夫们说道:“有人认识他家吗?立刻带我们去。” 胖伙夫急着说:“认识!小的认识!元华大哥叫我去给他送过面粉。” “好!” 杨玄风又转身对众人说:“这个小哑巴是要犯,军中要即刻抓捕他!你们也都要暂时扣押,都给我仔细想想关于他的事情,发现什么线索立刻报告给营中统领。” 突厥使团即将入城,今日凉州城入暮后便开始宵禁。 夜已深,路上仍能不断遇到小队的巡兵,有凉州府衙的侍卫,也有西北军的卫兵,都是一派精神饱满c严正以待的样子。 跟在胖伙夫身后,杨玄风c星河和临时征调的一小队巡兵一起,接连走过几条大街,穿过几条小巷,最后停在一个小院门前。 小院有三面矮屋,正面是竹扎的篱笆和小小的木门。透过门缝,还能看到东面屋内点着灯,以及纸窗前投着的一道身影。 星河四周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院虽然不大,却极为整洁。碧树琼枝掩映,中庭当空揽月,不失为一处别致风雅的居处。 她暗暗点头,这回找对了,这才是商雪舞的住处。 杨玄风手一挥,巡兵们迅速散开,把小院包围起来。 星河上前一步,凑在他耳边小声说:“商雪舞功夫不高,但是幻术诡谲,你一定要小心!必要时,可以杀了她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人。” 杨玄风点点头,把她拉到后边,自己一个人上前推开了院门。 忽然间,东边屋内灯火熄灭。 杨玄风拔出长剑,沿着墙边迅速往东面靠过去,巡兵队长见此情形也立即跟了上进。 两人半伏着身子,蹲在墙角听了片刻,却发现屋内毫无动静。 杨玄风做了个手势,便和巡兵队长一左一右靠在门两侧。 巡兵队长半探出身子,对屋内喊道:“里面的人听着!此地已被包围,快快出来束手就擒!” 半晌,屋内仍没有反应。 杨玄风一点头,巡兵队长“哐当!”一脚踹开眼前的木门。 户门大开,黑洞洞的小屋内悄无声息。 一转眼,杨玄风侧身撇了进去,巡兵队长冲外面打了个响指也跟着进了屋子。 响指的暗语是指:若有异变,合力围攻。 围在四周的巡兵们,都暗暗拔出刀剑,紧张地等待着进攻的指示。 “噗呲!”一声,仿佛引线点燃。 紧接着,房内传出一阵刀剑劈斩的声音。 只是很短的时间,房内再度陷入了寂静。 星河心中着急,奈何拳脚功夫太差,不敢随意上前去添乱。 所幸巡兵反应不差,西边的人已经开始有序从院墙翻入,慢慢向东屋靠拢过去。 月已出,朦胧如沙罩。 转眼间,东面大风刮起。 院中矮树上,一个风铃随风轻摇,发出“叮铃铃”清脆的铃声。 星河站在院门前,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哐当!”“啪嗒!” 屋内传来一阵桌椅翻倒c杯盏砸碎的声音。 下一刻,巡兵队长从屋内冲了出来。 他一面往外跑,一面喊道:“中计了,里面根本没人!少将军中了迷烟晕过去了!你们守好这里,都不要贸然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月夜风影 听他这么一喊,四面八方的巡兵立刻集中到东屋前后,把屋子围了个密不透风。 “宫大人小心些!属下去找军医过来!”巡兵队迎面跑过来,对着星河喊道。 忽起的大风中,激荡着风铃响个不停,四下嘈杂呼喝乱成一团。 星河微微闭上眼,隐约察觉到一丝香气。 她打了个激灵,忽然侧身一伸手,拦住了急着从身边跑过的人。 巡兵队长神色惊诧,无奈停下了脚步。 两人四目相对,星河高声喝道:“商雪舞!总算是找到你了!” 巡兵队长退后一步,疾言厉色道:“宫大人阻拦我做什么!迷烟里不晓得有没有别的毒,少将军现在情况危险,你可别耽误救治!” “快来人!嫌犯在这里!”星河对着东屋那边叫道。 听到她的呼喊,巡兵们纷纷回过头,正看见两人对峙的样子。 星河再次喊道:“快点来人,拿下他!他是疑凶!” 巡兵队长阴沉着脸,转向他们疾色道:“宫大人阻挠救治少将军,快来将她拉开!别耽误了我去找军医。” 一个是自己的队长,一个是少将军带来的宫大人,两人却正在指责着对方。 巡兵纷纷围了上来,却不知该听谁的是好。 一个小兵试着劝道:“宫大人!您怎么了?快点让我们队长去找军医吧!” 星河侧脸望向他,开口道:“这个人根本不是你们的队长!他是我要抓的嫌犯!” 小兵挠着头,小声说道:“这这就是我们队长呀!” 星河咬了咬牙,“眼见为虚”要如何证明?“他”明明是商雪舞,但在巡兵们的眼中,却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队长。 愣了片刻,星河目光凝起,转而对他们说道:“他已经不是你们从前的队长了。刚才他和少将军一起进的屋,为什么只有少将军中了迷烟,而他却毫发无损的出来了?我怀疑他是嫌犯的同伙!你们先拿下他,若是查证没有问题,我自然会向他道歉!” 巡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年龄稍长的走上前来。 他冲队长拱手道:“得罪了!清者自清,您行的端坐的正,让宫大人和少将军查证一下自然能解除误会!” “巡兵队长”大惊失色,本以为能够金蝉脱壳,却没想到会被星河拦下来,更没想到这队长的手下人都被她说动了。 他迅速后退几步,向面前众人随手一挥。 一道白色的粉末飞扬起来,迅速弥漫开来。 星河一见,立刻掩住口鼻背过脸去,同时高声喊道:“有迷烟!捂住口鼻!扩大包围,别让他跑了!” 围在最前的巡兵俨然倒下,只有后面两三个反应快的,按照星河的方法避开了迷烟的袭击,纷纷后退仍把商雪舞围在中间。 迷烟散去,只是一刹那间。 刚才看着真切的队长,竟然变成了名女子模样。 来不及困惑,来不及惊叹,巡兵们都打起了精神,持着刀剑试探着上前。 星河站直了身子,眼睛盯在商雪舞的脸上。 这是她第一次和这个敌人正面相对! 夜风送来阵阵暗香,弥漫在两人之间。 对方的脸很美如雾中的花,水中的月 浓眉?柳叶眉? 樱桃唇?菱唇? 星河用力甩甩头,原来这就是幻术,即便识破了却还是看不清。 她定下心神,开口道:“商雪舞,你走不掉了。无谓的挣扎也没有意义,还是束手就擒吧。” 商雪舞“哼”了一声,脸上浮起讥讽的笑意。 她向后退去一步,一伸手从腰间拔出一个匕首。 “成王败寇,都要自己一力承担。束手就擒哈哈哈做不到!” 说着,她举起匕首,就往自己的胸口刺去。 星河张大了嘴巴,冲过去阻止却来不及了。 眼看着匕首尖锐的刀锋刺到她胸前,星河拼命摇着头,尖叫道:“不!你不能死!” 商雪舞眯起眼睛,凝起一抹邪魅的笑意。 宋星河可敬的对手可惜你赢了也不能如愿 星河脑中嗡嗡作响,全身一阵恶寒。 没想到她如此绝决,佛谶了然护军一切都会随着她的死被埋入尘土! 电光火石之间,“哐当”一声脆响。 即将没入商雪舞胸前的匕首,凭空断成了两截。 匕首刀尖落地,同时落下的还有一粒石子。 瞬间,一道黑影从高树上飞跃而下。 黑衣人长剑一挥,一道剑气袭来,星河和巡兵们纷纷被击倒在地上。 商雪舞一脸惊诧,捂着已经被刺伤的胸口,艰难地站直了身子。 黑衣人走到她身边,粗暴地扯起她的手臂,脚下发力点地,头也不回地跃上了附近的高墙,三两下消失在夜色中。 星河站起身来,揉着吃痛的手臂,对想要追出去的巡兵们说:“别追了!对方功夫深不可测,追上去也是没有的。” 她转过身,往东屋走去,膝盖竟有一丝发抖。 长吁了口气,她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慌乱。 商雪舞竟然有同伙! 而且那人的身形,还颇有些熟悉 杨玄风睁开眼睛,入眼的是明亮的内室。 “迷烟!”他喊了一声,从榻上坐了起来。 紧张的四下一看,才发现躺在自己房中。 星河坐在一边,看着他的脸色嘀咕道:“哥哥这个解毒丹不错,对付迷烟也可以,药效来的还挺快。” 看清楚是她,杨玄风立刻问道:“人抓到了吗?” 星河摇摇头,“本来手到擒来,不想商雪舞竟决然自尽。还半路杀出个救兵来,把她給劫走了。” 杨玄风的拳头捶在床板上,“没想到她在房内下了迷烟这下遭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我们还有机会!她不会走的我们只需要守在这里,等着她来就好。”星河笃定地说。 杨玄风疑惑着问道:“为什么如此肯定?” 星河看着他,认真地说:“救她的人虽然蒙着面,我却有七成把握他是易风回!” 杨玄风慢慢皱起眉头,“你还是怀疑易先生?” 在他的心中,易风回是重要的师长,若要让他怀疑除非有十分明确的证据。 星河无奈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从红叶口中得知,易风回勾结索图,想要让使团所有人都死在托兰城。甚至,齐国使团在乌哲城的行踪,也是他透露给柔然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陈年旧梦(上) “什什么?” 杨玄风惊讶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星河颇为头疼的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而且没有任何证据。红叶现在精神不稳,她说的话也没人会信!李瑾华爱慕易风回,李恒宇自然视其为心腹我若贸然揭穿他,恐怕会适得其反。万一李恒宇对我的立场有什么误解,反而会影响大局。” 杨玄风点点头,又问道:“易先生和商雪舞是同伙?他们都是南梁细作了?” 星河摇摇头,“那倒不见得,我看他们更像是各有所图。此前,我怀疑商雪舞是宇文烈的人,但她的行动一直是单打独斗,除了我妹妹月怡,没有出现其他的帮手。这回,易风回虽然救了她,但我可以肯定,他们并不是一路的!利用西北军杀护军,足见商雪舞不知道我们内部的情况再从她今日入夜时去牢房杀元华,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就知道她不晓得红叶的真实身份。反观易风回,从突厥到这里,他没有对红叶出手,是因为舍不得多年在大魏的苦心经营我猜,他还有更大的野心和计划,绝不只是跟着使团北上,破坏两朝的互市那么简单。” 杨玄风点点头,“现在这两个人接触上了,事情就糟糕了易先生自己不能动手,却有可能把消息告诉商雪舞,让她来做!” 星河握紧了拳头,“敌人环伺,虎视眈眈。我们一定要全力保护红叶!” 出访成约,李恒宇早已不是靶心。突厥使团,云依公主才是他们的新目标。 只要红叶死在凉州,死在了大魏不仅互市不成,北方不得安宁,就连齐国也可能调转枪头! 到那时腹背受敌,就不是能不能拿下西蜀,开疆辟土的事情了。 星河忧心忡忡地说:“昨夜亲历幻术,实在难以分辨。我就算了上次在宝月庵,渃姐姐也中了幻术,坠楼险些受伤!她的功夫不弱,也是一样的轻易中招。若是商雪舞真的来了,燕将军他们恐怕也难防。” “在我家里,你只管放心!寻常家丁c仆婢都会些拳脚功夫。燕鸣他们也都守在近处,不会让红叶遇到危险我再从军中调些武功高强的人过来。”杨玄风知道其中厉害,却见不得星河着急。 “不能这么做!”星河摇着,若有所思的说:“商雪舞不一定知道我们在这。若是贸然慎重其事,大肆调人过来,反而此地无银了。” 她看了眼窗外,天光渐明,即将破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天快亮了,红叶快醒了,我得回去守着。” 知道她心系红叶,杨玄风摆摆手道:“去吧,我没事!稍微睡一会,还有许多事情要和父亲商议。” 星河不放心的叮嘱道:“你自己也小心点记得我二师兄说的话,若是感到身边的人c事有反常,怀疑总比疏忽强!” 杨玄风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挤出一丝笑:“傻丫头别操心了!要是商雪舞敢来,我就替你抓住她,带到靖国公面前,帮大哥翻案!” 星河苦笑着说:“你对我大哥的事倒是十分上心。” 杨玄风眉毛一扬,咧着嘴笑道:“讨好大舅哥,可不是就我这个妹婿应该做的么。” “好吧将来大哥就交给你摆平了。” 星河伸了个懒腰,转身边出去边揉着有些疼的头。 这两人一派惺惺相惜,要是上大将军真的和独孤伯伯把联姻的事定下来,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晨钟响起,凉州城外一座荒废的土地庙前,风吹着破败褪色的纸灯笼吱呀作响。 院内荒草丛生,庙内香炉翻倒,门板歪斜,一片清冷破败的气息。 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徐步进来,怀中横抱着一名白衣女子。 一阵风吹来,横在地上的木板沉灰飞散。 黑衣人把女子放在木板上,顺手扯下自己面上的黑巾。 白衣女子胸前受了伤,大片的血迹已经干结呈暗红色。 黑衣人开口道:“封住了穴位,血也止住了。你觉得怎么样?冷吗?” 他的声音清朗,犹如初开的冰河之水,明明是出言关怀却带着寒意。 借着一束晨光,商雪舞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个人眉峰透剑,仿佛浓的化不开的墨眼眸深邃,宛若含着星光 正和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他是 商雪舞捂着吃痛的胸口,艰难地直起身子,跪在了他的面前。 她面如死灰,轻启朱唇道:“公子!何苦要救我?” 易风回半蹲下身子,伸手捏住商雪舞的脸。 “快二十年了,雪儿竟还认得出我但我可是一点也认不出你了呢?幻术修炼的不错,竟然到了可以改变自己容貌的地步!难怪门里找了你二十年,竟然毫无收获” 商雪舞肩上一阵轻颤,“十八年前计划失败!雪儿愧对师父才会隐姓埋名不敢现身。” 易风回唇角凝起一丝诡笑,“大隐隐于市,你这般隐的正好,竟然成了余文烈的枕边人!” “公子!”商雪舞一把抓住易风回的袍边,激动地说:“雪儿自知有负师恩!愿意在此自裁,向师父,向雾隐门赎罪!” 易风回手上力气加重,捏得她脸颊发红,“自裁?背叛了雾隐门,什么时候会有这么好的下场!” 眼泪从商雪舞的眼中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 易风回旋即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随意擦了擦,又丢给商雪舞。 他转过身去,负手说道:“擦干你的眼泪!自己的任务自己完成,自己的失误自己弥补。” 短短一句话,字字都如尖刀,剜着商雪舞的心。 她的任务十八年了还要继续的任务 易风回回过头,冷冷地说:“你不忍心?怕他万劫不复?!雪儿,你真应该拿个镜子,好好照照自己的脸不觉得可悲吗?他留你在身边,是真的爱你,还是仍在思念着这张脸的主人?!” 商雪舞摸了摸自己的脸,何时起她已经忘记自己曾经的样子了。 只是一点点变得像她更像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陈年旧梦(下) 商雪舞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易风回的身边。 看着那张熟悉的侧脸,她犹豫着开口问道:“既然门中二十年都没有发现我的踪迹,公子又是如何找到我的呢?还刚好这么巧,在凉州城里救了我。” 易风回笑了笑,“都要感谢宋星河!” 商雪舞脸色一沉,从自己一手布局宋家佛谶案开始,那个女孩就和自己结下了扯不清仇怨。 易风回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不久前,京城一场擂台斗术,太史令宋之贤赢了一本《连山经》。我便注意上了摆擂之人,一个自称是陈留仙的老道士。同时,也注意到了他新收的徒弟——靖国公嫡女,宋星河。一开始,我是想透过她,打探些陈留仙的事。却没想到,恰好发现她在追查十年前的佛谶案。出于好奇,一路追踪下来竟然发现了你的踪迹!” 商雪舞凝起一抹惨笑,“我也没想到,那个小丫头竟然有这样的毅力十年了,往事早就该掩于尘土了,她还是不肯放弃!一路从假佛谶查到了觉明上师的死,又一步步查到了江宛悠和了然,甚至还抓到了然,逼得我不得已再次出手。” 易风回点点头,“没错!就是你在京兆尹府杀了然的手段,让我发现了使用幻术的端倪。” “哦,只是个端倪吗?这么说,您真的寻到我的踪迹,也是在宝月庵喽?”商雪舞偏过头,认真的看着他。 晨光之下,她的眼中映射着光芒,一如当年一般的聪颖倔强。 易风回心神一动,立刻避开她的眼神,“跟踪宋星河的过程中,我发现她在计划抓捕你。于是提前登上了白鹭洲,潜伏在宝月庵里,等着与你相见。那天你在大殿上c藏经楼里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商雪舞惨笑着,“没想到我早就在公子的掌控之中了。” 易风回向她伸出手,旋即又放下来,“雪儿,你一日是雾隐门的人,这一生就都是!十年前,你所造的佛谶案;这一次,你到凉州来,引西北军围杀大魏使团护军。虽然都是为了宇文烈,却和门主与大梁朝廷的约定一致,无形中也算是助力了我们。这两件大功我都给你记下,将来会呈到门主面前为你求情的。” “多谢公子!”商雪舞轻轻拜下,“您到凉州来,不知可有什么安排?我此前所为和等在这里,就是想刺杀使臣李恒宇。现在,突厥使团不日到达,其中还有一位公主,杀一位异国公主,应该会比杀李恒宇更能激化两国的关系。” 她并不疯狂,只是知道自己要什么! 宇文烈身负家族c父母的血海深仇,一心想要带兵北上突厥,杀尽手染父辈献血的异族人。 但他的叔父柱国大将军c大冢宰宇文直却和魏君一样,执意南下谋取西蜀富庶土地,对北边的骚扰一味忍让甚至把他圈在京畿,不允他到边疆戍防 这些年,他如困兽,如折翼的鹏鸟。 与其看他挣扎于所谓的忠义和仇恨之间,她宁愿自己以身犯险,帮他促成纵横沙场的夙愿。 见她态度决然,易风回忽然说道:“你做的事情,正合我的心意。但是,突厥公主早已身在凉州,要想杀她又何必等到使团入城。” 星河匆匆赶到东厢,便和燕鸣打上了照面。 听到他说红叶一夜安稳,她才放下心来,也放慢了步子。 环顾四周,发现院子不大。 厢房前后高树也不多,外人侵入不容易隐藏。外有燕鸣等人巡逻,院子里还隐藏了几个护卫。 细节之处,足见杨玄风的用心。 推门进去,客房古朴整洁,内室特意安放了两张床榻。 靠里的一张床榻上,红叶仍在安睡。听到她均匀的呼吸,星河精神随之放松下来。 连日来,都在红叶睡前的安神药中加入伤忧草根茎粉末,又在晨起的药中加入解毒药。 夜间,让微量的毒物帮助红叶舒缓心神;白天,及时用药拔毒,尽量减少对她身体的伤害。 此时红叶精神放松,脸上的表情也是舒缓。 忽然,她翻了个身,喃喃低语道:“小姐,你可不能出去玩!《千字文》背不熟,老爷要打手心的那位小公子你别带我家小姐出去啊!你们别走啊!” 星河先是惊讶,又在瞬间恍然大悟——红叶梦到了文会宴那天的事情! 那一天,正是自己人生暗夜的开始,却也是初遇杨玄风的日子。 东园莲池边,蔷薇藤蔓爬满整片竹架。 繁花盛开,犹如缀在绿毯上的宝石。 清风徐来,粉粉柔柔的花瓣随风飘落,洒落一地芳华。 她坐在花架下背着书,满心忧愁晚上父亲的大考。红叶静静陪侍在一旁,一边绣着花,一边哼着听不懂的异乡歌谣。 就在那时,他出现了又消失却占满了她十年的思念和盼望。 陷于回忆,星河露出苦涩的笑。 往事难忘,所有痛苦同时也是馈赠! 忽然,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公子和又一个小公子打起来了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红叶左右晃着头,口中不停的叫嚷着,额上溢出层层的汗水。 星河连忙拧了块湿布,小心地帮她擦掉汗。 又握着她的手,低声宽慰道:“不怕不怕,没事了,一切都好了。” 红叶攥着她的手,全身渐渐放松下来。 星河松了口气,却对红叶最后一句话,感到十分的奇怪。 家里文会宴那天,杨玄风在靖国公府里跟另一个男孩打过架?! 那日家中确实是乱,谁也没心思注意孩子们的动静。可是大家族的孩子们都有奶娘c家人看管,怎么会无端端跑去打架呢?红叶梦中的事情也太奇怪了! 撑着头想了半天,星河叹了口气,自己着实太累了,竟然有空执拗于红叶的一个梦。 以往自己一门心思寻找杨玄风时,也从没听她提过什么“小公子”,更别说打架的事情了。 以她现在的状况,说话时常颠三倒四,偶尔还会狂躁难抚,恐怕是跟别的记忆混淆了也不一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罪孽难负 连日赶路,好久没有在榻上安眠。 也许是上大将军府太让人安心,星河再次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眯蒙之间,忽然发现旁边榻上只有一块薄毡,红叶哪去了?! “红叶!” 星河惊得坐起来,四下寻找着红叶的身影。 匆匆扫视一圈,确定她不在房内! 迅速披上衣裙,来不及收拾下妆容,星河匆忙找了出去。 出了客房,沿着小径走出去没多远,只听见院子里传来阵阵嬉笑声。 循声望过去,只见仍穿着白帛寝衣的红叶,正坐在竹林边的石桌前,开心的玩着一只布老虎。 她的左边坐了位慈祥的妇人,右边是一位年轻的夫人,周围还簇拥着好几个站姿笔挺的丫头c仆妇。 看这阵势,这两位是上大将军府夫人李氏和大哥杨渊的夫人沈氏无疑。 星河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所幸没有太凌乱。 她快步走到近处,恭敬地行礼道:“小女宫衍。拜见上大将军夫人,拜见大夫人!” 杨玄风的母亲李环,是李家三房的嫡出贵女,出身兵马诗书世家,自有一派不凡与傲气。 她仔细打量着星河,觉得她和夫君描述的完全不同。 分明是个可爱的少女,哪有半分诡谲的样子。而且礼数周全,即使出身不足,倒也是个十分体面的姑娘。 夫君的态度她可不敢苟同,他口中宫衍大胆的做派,毫不扭捏的为自己谈婚事的举动,倒正和自己的心意,将门世家就需要这种拿捏得当c处事果决的媳妇儿。 李环满意地点点头,抬抬手说:“宫姑娘倒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也和他们说的不一样。以后有你照顾风儿,我倒是很放心。” 星河盈盈一笑,轻声答道:“夫人抬爱,小女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阿衍,是哪里人?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李环也不能脱了俗,稍微熟络便问起家事来。 见她有心闲谈这些,便知上大将军仍将杨渊的事情瞒着她们。 星河恭顺地低着头,柔声说道:“禀上大将军夫人,小女家住长安。母亲旧年新故,家中唯有父亲和兄长。” 谈及母亲,星河的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沈静瑶一见,连忙拉她坐下,向李环使了个眼色道:“母亲,咱们这一不小心,就勾起宫姑娘的哀伤了。这些琐碎家事,大家相处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她和星河对视之际,立刻认出了对方。 “你是在沙漠里受伤的那位姑娘!难怪了,我说怎么看见小硕和燕鸣他们在一起。”沈静瑶神色讶异,有些激动地说。 她又偏头看了看红叶,立即明白过来,连连点着头说:“原来你姐姐是这种情况。难怪你连伤都不愿意养,就要赶着去找她。” 星河感激地说:“多亏大夫人救治,我才能回到大漠中,救下姐姐和同伴。” 正说着,一个身材健硕的老妈子抱着个婴儿走了过来。 老妈子笑呵呵地说:“老夫人,大夫人,奶妈刚给小公子喂完奶,正醒着开心呢。” 李环一见,立马站起身来,伸手去接孙儿。 看着母亲专心逗弄着孩子,沈静瑶对星河说道:“宫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星河讶异的看着她,又看了看李环,随即点了点头。 相扶走到不远处的鱼池边,星河站定身姿,侧身肃谨地再次拜下,“大夫人,那日多谢您的帮助,小女没齿难忘。” “诶,阿衍不必如此见外。母亲都告诉我了将来都是一家人,何须客气。带你过来,是有件事想和你说。” 见她如此慎重,星河马上叠手而立,认真听着她的话。 沈静瑶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刚才我为你姐姐把了脉。发现她好像有了身孕。” 身孕,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星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您确定没有别的可能了吗?她受了刺激,有些神志不清,会不会影响了体质和脉象?!” “不会错的!我从小行医,是凉州为数不多的女大夫,寻常看的最多的就是妇人症。你姐姐脉象虚滑,很明显是喜脉。近来都是你照顾她吗?可还记得她上次癸水是何时?” 沈静瑶这么一问,把星河彻底给问蒙了。 她照顾红叶也有半个月余了,确实没见她来过癸水。 回想红叶近来的脉象,确实是虚浮平滑,自己还一直以为她是脾胃失调。可按医理来说,确实是喜脉! 看着星河慌张的模样,沈静瑶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责备,“你们也太粗心了!这样的大事都不晓得注意。你家姐夫在哪?竟然让你个小丫头照顾姐姐!还不赶紧写封信给他报喜去!” “这” 星河的手有些发抖,这个消息让她在灿烂的日头下如坠冰窟。 不用想也知道,这孩子从何而来 红叶已经忘了托兰城那段可怕的记忆,若是有个孩子一直提醒她,恐怕下半生都不会好过。 孩子不能留不能留! 星河努力沉住气,冷静地说道:“为了治疗心疾,我姐姐最近持续摄入了一些毒物,比如柔然的伤忧草。不知道对孩子有没有影响?” 沈静瑶大惊失色,急着说:“那可就坏了!看脉象最多也就一个月的身孕,若真是持续接触这类毒物,恐怕孩子会先天不足的。类似的情况,我倒是遇上过几例多数孩子都不幸夭亡,就连母亲生产时的危险,都要多过常人几分。” 星河握紧了拳头,小声问道:“若是若是这个月份落胎,对姐姐身体损伤大吗?” 沈静瑶十分为难地说:“这医者父母心,我从来没帮人做过落胎的事情这样一个孩子,也是个小生命呀” 星河低下头,“并不是我心狠,但这孩子若是先天不足,甚至有什么残疾。不仅姐姐会痛苦,他自己将来恐怕也会怨恨我们” 听她这么说,沈静瑶才点点头,“落胎并不难,这个月份落胎也合适。若是你家不愿意冒险要这个孩子,我可以给你姐姐开幅药。之后细心调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星河咬了咬嘴唇,狠下心来点点头。 “烦劳大夫人了。还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姐姐。” 沈静瑶点点头,拉起星河的手握了握。 “这是自然我懂你的意思,只是辛苦你了!” 星河抬起头,勉强凝起一丝苦笑。 此刻,她竟有些庆幸红叶神志未清。 这件事情,她一世所不知倒是更好。 若是要指上染血,若是要背负罪孽,就都让自己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暗夜无边 等她们再回到石桌前,红叶正乖巧的站在李环身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怀中的小婴儿。 星河紧张的把红叶牵到一旁,生怕她忽然发作会伤到孩子。 见到沈静瑶回来,一旁的老妈子忽然笑着说:“大夫人,小公子很像他父亲和叔叔们呢,都是不哭c不闹还爱笑的孩子。” 沈静瑶掩面轻笑道:“是吗?他爹就算了,但那两个叔叔可不像是乖巧的孩子。” 李环听她这么一说,也跟着笑了,“张妈妈都这么说,那肯定是真的了,三个孩子可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呢。” 张妈妈得意的笑着,“能帮夫人照顾三位公子,如今还能带小小公子,老身简直是太有福气了。” 星河一听这话,懂进退c知礼节,不然不是普通仆妇。 她能从灵州被选中,在长安抚养杨家三个儿子长大,还一路跟着到了凉州可想而知,一定是上大将军夫妇相当信任之人。 张妈妈看出李环和沈静瑶对星河的亲近之意,便大咧咧地说道:“宫姑娘,老夫人说你是长安人氏,宫姓在长安可不常见呢。” 星河闻言一惊,不知她是何用意,一时不好正面回答。 见她有些踌躇,张妈妈立马笑盈盈地说:“姑娘莫要误会,老身是灵州人,因为带三位公子,在长安住的年头可不短。看见你仿佛看见老家来的人一样亲切呢!” 星河点点头,这个老妈妈果然聪明,转圜的非常之快。 她笑着答道:“宫姓在大魏,确实不是什么大姓。” 张妈妈却说:“但这姓氏可一点都不普通!当年大魏最大的商贾世家不也姓宫。我有幸见过靖国公府的宫夫人,她那等世家大族贵女的气质,就连王公侯门的女儿们也比不上。” 听她说到见过母亲,星河心中一阵紧张,努力回忆着自己是否与她照过面。 “咦?”张妈妈端详着星河的脸,忽然说道:“我看你的眉眼,跟那位夫人还有点像呢莫非是本家。” 星河尴尬的笑了笑,“宫家人丁兴旺c分布广博,我的家族确与洛阳宫家有些关联。” 不等张妈妈说下去,她便岔开话题道:“张妈妈,您在长安住了多久?” 张妈妈一愣神,转而笑着说:“老了老了,记不清了!实在太多年头了。单是三公子一人,满周岁时我抱着他回长安,七岁回凉州,就呆了整整六年。” “原来是十年前离的京。当时我也还小,只记得京中有点乱。”星河小心地说。 张妈妈立马点头,“对对对,就是靖国公府闹出的乱子。我们老家不少亲戚眼瞅着北境要打仗了,全都往长安跑后来还有什么秦地叛乱那个秋天啊,闹心的很!莫说上大将军和夫人前线杀敌了,我带三少爷呆在京城也很不安心呐。” 星河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一场文会宴,哪料到会让大族家变,引得两国对立。” 张妈妈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激动地说:“你说巧不巧,我们还去过那场宴会,也就是那时候远远看了宫夫人几眼。那是真的巧,当时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到凉州了。虽然收了帖子,老身一个下人,哪敢随便带着才几岁的三公子去赴宴呐。没想到三公子却说,自己身在长安便是家中主事,那样重要的宴席一定要去参加!” 星河心中失笑,没想到杨玄风尚不记事的年纪,便在大事情上这么懂礼数。 午后,沈静瑶着人送来一碗汤药。 汤色暗红,沉淀着微量的药渣,闻起来颇为苦涩。 星河捧着温热的汤药,犹如捧着天下最毒的毒药。 看着眼前一派天真,提着兔子灯玩耍的红叶,她的心里一阵阵绞痛。 为什么这样善良的女子,要经受这样的痛苦还有那个无辜的孩子! 两行眼泪滑下,星河迅速举袖擦掉,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想法。 她把药碗放到桌上,对红叶招了招手,“红叶乖,过来喝药了。” 红叶撇了撇嘴,不情愿的看了眼药碗,皱着眉毛哭丧着脸,一步一顿地走过来。 慢吞吞捧起碗,放到鼻子下闻一闻,她吐着舌头说:“好苦的味道!” “乖,喝了药,病” 星河顿了顿,捂住翻红的眼眶,呜咽着说:“病就好了!我们就能回长安,继续过以前的太平日子了。” 红叶懵懵懂懂啜了一口,马上吐着舌头。 她伸出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子,咕嘟咕嘟把一碗药灌进口中。 仿佛完成任务一般,红叶开心的说:“好啦!喝完啦!” 星河接过空碗,慌忙背过身去,捂着绞痛的胸口说:“好红叶,你睡会吧。晚上我给你做酪浆喝。” 红叶开心地拍这手,“太好了,记得加点沙枣,那样才好喝还有好运。” “沙枣”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让星河背上一阵冰凉。 她竟然记得博鲁特的沙枣那托兰城,岂不是早晚也会记起来 此前,一直希望红叶能好转,此刻却希望她就这样下去。 “啊!” 红叶忽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没想到药效这么快发作,星河忽然间煞白了脸。 来不及细想,她快步跑到红叶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疼痛已经让红叶的脸扭曲成一团,她掐着星河的手心,身体直直地倒了下去。 她的手在空气中左右划动,奋力的挣扎抵抗。 “不要!别碰我!你们这些恶魔!” 面对这样的情景,星河第一次感到仓皇无措。 她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巴掌!都怪自己决定的太仓促,没想到这样的痛楚,正在勾起红叶痛苦的回忆。 这时,门“哐咚”一声被撞开。 侍卫们一窝蜂的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燕鸣边嚷嚷着,边挤到最前边。 忽然,他指着红叶叫道:“不好了!红叶姑娘受伤了。”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星河见到红叶裙上染了大片的血迹。 “出去!”她低吼道。 燕鸣愣了一愣,从来没见到星河这个样的。 他犹豫着说:“要我们” “出去!” 星河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坚持。 “是!”燕鸣一边应着,一边赶着身后众人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一霎那,一颗温热的泪珠落在手上。星河连忙擦掉眼泪,仰起头张口用力地呼吸着,迅速平复着心情。 经过先前一番挣扎,红叶已经脱力,全身衣衫湿透,头发粘着汗水粘在脸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气若游丝的靠在她的身上。 这一刻,她打定了主意。落胎的事,天知地知自己知道红叶此生,也不能让她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杀机四伏(上) “叮铃叮铃”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房门随之被轻轻推开,一只穿着绣鞋的脚落了进来。 来人小声问道:“宫姑娘,红叶姐姐好些了吗?” 星河抬头一看,是上大将军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竹影。 竹影大约十八c九岁,落落大方的样子很出挑,头上梳着双髻,耳上坠着兰花铃,一步一摇珊珊可爱。 星河扫了眼窗外,半撑起槛窗间没看到燕鸣等人的身影。他们大概昨夜被她吓到了,都退到院外去了。 伸手摸了摸红叶的额头,总算是退烧了。 昨夜她可真是吓掉了魂,清理红叶身上的血肉时,手差点抖成了筛子。 多亏燕鸣制造的大动静,沈静瑶连夜赶来帮忙,李环也派了身边的竹影过来照顾,她才得以慌张应对过来。 见竹影十分恭敬的样子,星河客气地点点头,“好多了,烧也退了!大夫人说烧退了,危险也就过去了。” 竹影跟着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可把我们吓坏了。三公子紧张地在外头晃了一夜呢!” “三公子呢?”星河随口问道。 竹影回答说:“跟上大将军到城门外迎接突厥使团了。” 星河点点头,眼看着时过晌午,奉莞带着大部人马也该到了。 竹影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忽然说:“我去给您泡壶茶吧。” 星河打了个哈欠,伸手道:“有劳了!烦请泡的浓一些。” 竹影点点头说:“姑娘辛苦了,彻夜未眠一般人可熬不住。你们姐妹的感情,真叫人羡慕呢。” 说完她转身退了出去,重新掩好房门。 星河用手撑着头,半趴在红叶的床榻前。 寻思着还要不要继续用伤忧草? 近来红叶真的好了很多,记忆也在一点点的恢复。可是昨夜,当她差点记起托兰城的事情时,自己又十分恐慌一边盼着红叶能早些康复,一边又怕她在旧日梦魇里出不来。 没过多久,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 知道是竹影回来了,星河连忙站起身来,上前打开房门。 竹影双手捧着个硕大的木托盘,左侧一柄白瓷茶壶配着杯盏,右侧一个瓷碗盛着热腾腾的酪浆。 她稳稳端着托盘,轻轻放在圆桌上,笑着说:“宫姑娘,您的茶。还有厨房新做的酪浆,我打了一碗,给红叶姐姐用。” 说着便将茶壶和荷叶浅盏从托盘中取出,一一摆在星河面前。 星河轻轻一嗅,竟然是上好的碧螺春,配白瓷茶壶和荷叶盏恰是适宜。 她满意地点点有,“芙蓉新雨后,洞庭露上时。碧螺春配荷叶盏,恰到好处。竹影姐姐十分懂饮茶之道!” 竹影接着端出酪浆,提起木托盘,随意的摆了摆手,“哪里哪里,伺候夫人们喝茶多了,才学了一点点。” 星河一听,不禁蹙起了眉毛。 李环是长安人,沈静瑶是西北人,昨日一起坐了那么久,并没有见她们传茶。可见要么她们不喜爱茶饮,要么就是和早膳一起用过了晨茶。 大魏晨茶是酪浆或油茶,除了深谙茶饮之道的人,多数人都是把晨茶当成正式的茶饮,其他时间不会再单独饮茶。 夫人们连饮茶都不在意,又怎么会饮西北十分少见的南方绿茶呢? 但看竹影的样子,又不像刻意撒谎,她的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 竹影没有发觉她的迟疑,随手试了下茶壶的温度。 “温度刚好,宫姑娘请用吧。我先出去了这酪浆很烫,等会红叶姐姐醒了刚好喝。”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稍等一下!”星河轻声唤道。 竹影回过神,双手提着托盘,恭敬地等着她的吩咐。 星河的眼睛从茶壶到茶盏,再到那碗酪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又说不出来 正在犹豫之际,榻上的红叶一阵激烈的抖动,口中喊着:“小姐!小姐!快点跑,恶人要来了!” 星河连忙跑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反复念着:“没事了,都结束了没事了!” 红叶猛然睁开眼,慌张地四下打量个不停。 星河的心一阵狂跳,直觉告诉她,此时的红叶,眼睛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理智!对,是理智! 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茫然,虽然同样是惊慌失措,此时她闪烁的眼光中却多了几分理智。 忽然,红叶偏头看向星河。 抓着她的手,紧张地说:“小姐,我们被恶人抓了吗?!” 星河迅速摇头说:“不要怕,没有恶人了,我是接你回家的!” 红叶这才安下心,看着她小声说:“我渴了还有点饿” 星河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渴了c饿了,多了稀松平常,从红叶口中说出来,却让她兴奋不已。 “酪浆你想喝点吗?” 星河把声音压得极低,说的极其轻柔,生怕一不小心又吓到了她。 红叶点点头,“喝!太饿了,一碗都不够!” 听到她这几句话,星河已经忘记刚才的疑思,甚至忘了房中还有竹影。 她连忙站起身来,捧来微烫的碗。 舀起一大勺,细心地吹了吹,便要喂给红叶喝。 红叶一抬头,正看见门边的竹影。 只是一眼,她立刻绷直了后背,惊讶地喊道:“大大小姐!” 说完甚至挣扎着要起身来拜。 星河瞪大了眼睛,自己家嫡亲不多,女孩儿尤其少。 能让红叶称之为大小姐的人,就只有自己的堂姐——宋凝香! 喜中又蒙上了忧,本以为红叶真的好了,但她却把竹影认作了宋贵人。看来,一切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乐观。 竹影似乎也被红叶的样子吓到了,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侧过身,往床榻近处移了移。 随着她的动作,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打破了三个人之间的沉静。 随着她一点点靠近,星河心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 二师兄曾经说过,幻术是由施术者制造幻象施加给他人。不能凭空幻捏造出人和物,只能让中术者把原本存在的人和物,当成是别的人和物。因此,施术者可以假扮成他人。 当时他还举例说:当红叶走进房来,给她送了杯茶。她喝之前若是留心看一下,注意到茶的品种和茶汤颜色与寻常不同,那红叶就有可能是施术者用幻术假扮的 今日的情况和二师兄说的恰好相反,结果却完全的一致! 自己爱喝绿茶,红叶喜欢酪浆若不是十分了解她们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竹影,上大将军府的婢女,常年居住在凉州,此前与她们素不相识。 平白无故太过了解,当然可能是假扮的! 她不是真的竹影!那她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杀机四伏(中) 她是商雪舞! 星河的眼皮跳了跳,心也怦怦狂跳起来! 才在小院前相遇,没想到她这么快又有了动作,而且如此出其不意。 与扮成巡兵队长时一样,近在咫尺之间,竟没有丝毫感官上的破绽。 但红叶为什么要喊大小姐呢?她看到也应该是竹影的样子才对! 难道说,她并没有中术?看到了商雪舞的真面目她很像宋凝香 生出这些想法,星河紧张的全身都僵住了。 怎么办?这酪浆肯定是不能喝了,自己的茶怕是也不保险。 二师兄说,发现施术者,就要杀了她。 但眼前所见这么真实,即使心中万般疑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克服眼睛所见,真的跟“竹影”动手,更何况是杀了她! 心中暗骂着二师兄的烂主意,星河感到左右为难。 “宫姑娘累了吧,让我来喂红叶姐姐吧!” 说着“竹影”又靠近一些,伸手就要接她手中的碗。 星河难以自抑的紧张,随着她“啊!”的一声惊叫,瓷碗失手跌落到地上,乳白的酪浆飞溅了一地。 “竹影”连忙凑过来,急切地问道:“宫姑娘,你没事吧?烫到了吗?我去拿点烫伤膏药给你。” 星河一下子站起身来,警惕的和她保持着距离,余光四下扫过,寻找着可以自保的工具。 从没像此刻这样恨自己没好好习武,一点拳脚刀剑都不会,面对武功平平的商雪舞连自保都成问题。 见到星河过激的反应,“竹影”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她冷着脸问道:“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不等星河回应,红叶却忽然说:“大小姐,您怎么到这来了?您不是在宫里吗?怎么到边关了?!” 一听这话,星河彻底惊呆了。 红叶竟然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真的是好了!那她就更不可能这样面对面的认错人了! 那边“竹影”也脸色大变,勉强笑着说:“红叶姐姐烧糊涂了吗?我一个丫头,哪能是什么大小姐。” 说着她伸出手,就要去摸红叶的额头。 星河紧张的挡在前面,磕磕巴巴地说:“红叶她情况不太好,你还是不要太靠近,以免不小心被伤到了。” “竹影”缩回手,缓缓说道:“酪浆打翻了,红叶姐姐可想再要一碗?” “要是要,但不麻烦您了,等下我自己去膳房喝。”红叶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敬畏和恭敬,仿佛在看贵人宋凝香一般。 星河暗暗沉了口气,若不是红叶这一搅和,商雪舞可能已经发现幻术被她识破了。 昨夜,之所以能与她正面相对,完全是因为巡兵们就在附近,而且她只身一人没有顾忌。 但今日的情况完全不同。 商雪舞用下毒这招,显然是想掩人耳目全身而退。若是贸然叫人,或是揭穿她鱼死网破之际,红叶有个什么闪失可就糟糕了。 不知道她的虚实,正面冲突还是避免的好。 星河连忙点点头,“多谢姐姐,我们先喝茶,麻烦你帮我再准备一碗酪浆吧。” “竹影”诡异的挑了挑眉,露出不经意的笑容,忽然开口说:“宫姑娘,老夫人说你心细如发c足智多谋,本来我们还不信。现在,却是实打实的佩服。” 星河被她这话吓了一跳,看着脚边的碎瓷片,寻思着捡一片起来防身需要的时间。 没想到“竹影”话一说完,便转身轻巧的走了出去,还周到的再次关好门。 时间一炷香,又一炷香的过去。 始终不见“竹影”归来,星河又后怕又觉得惋惜。 看来商雪舞发觉自己暴露了,也不想正面冲突,所以才退了出去。 她再也不会以“竹影”的身份出现了,但她就在周围,可以是每一个人,可以随手制造杀机! 刚才若是燕鸣他们在近处多好。她招呼一声,他们直接冲进来,拿下商雪舞就一了百了了! 没过多久,院外传来小队人跑在木质的廊台长阶上发出“哐当c哐当”的声音。 片刻之后,杨玄风紧张地敲门进来。 见到榻上的红叶和安坐在一旁的星河,他才放下心来,坐到桌前大口的喘着粗气。 看见桌上的茶壶和茶盏,他连忙给自己斟了杯茶,趟了下温度,端起茶盏就要喝。 星河却直直的冲了过来,打翻了他手中的荷叶盏! 杨玄风吓了一跳,“怎么了阿衍?!” “这个可能有毒!”星河惊魂未定,手依然有些颤。 杨玄风瞪大了眼睛,站起身来抓着星河上下打量了一阵。 他急促地问,“你们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星河握住他的手,紧张地说:“商雪舞她刚才来过了,就在我的面前我中了幻术,看到的是竹影的样子!” “这么快!她竟然找到这来了?!”杨玄风激动地站起身来。 “使团进城了吗?一切顺利吗?” 星河随意一问,又觉得问的有些多余。 红叶身在这里,突厥使团不过一个空壳子,迎接也只是个形式,又能有什么要紧。 杨玄风点点头,“奉莞他们都安排在城中行馆了,等找到李大人,就可以开拨返京了。” 星河看着他,摇着头缓缓说道:“我们不能返京商雪舞能利用西北军杀使团护军,恐怕更会对突厥使团不利。不抓住她,铲除隐患,我们不能离开凉州。” 杨玄风听着她平静的话语,内心已经拧成一团。 身边杀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所珍视的人,这样的情况比战场上千军万的敌人更加可怕。 商雪舞在凉州待了一个月,竟然把环境摸得这么熟,还能随意扮成母亲身边的人。 这样神出鬼没,让人防不慎防,若非星河这般警觉,根本不能识破。若是她孤掷一注,想要害死更多的人,也是易如反掌! “你说的是!不能任由她作恶,必须抓住她!”杨玄风眉峰耸立,有着一份果决的坚持。 星河抚了抚他的眉头,“商雪舞的幻术,可以根据环境制造幻境,再把他人拉进去,被动地被她处理掉如今她失败了两次,已经十分警觉要想抓她,必须有周详的计划,还要有十分默契的配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杀机四伏(下) 杨玄风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星河摊摊手,“主意没有,问题倒是有一堆。” “嗯?说来听听。”杨玄风连忙正襟危坐。 星河撑着下巴,趴坐在桌前,“刚才我惊觉竹影是商雪舞,却没有察觉施术的异香。是她掩盖了味道,触发幻术的引子就另有它物了。” 杨玄风扶着额头,伤神的问:“幻术还能有很多引子吗?” 星河嘀咕着,“上次在宝月庵的藏经阁,商雪舞隐藏了香味,却还是对渃姐姐施了术。渃姐姐说她中术前闻到了香味,还听到了铃声” “既然香味可以是施术的引子,那声音会不会也是呢?” 杨玄风这一问,星河忽然坐直了身子。 她惊叫道:“声音!我终于知道那天,为什么大家都看到血色的月亮了!是因为乌月她也会幻术!她用铃声为引,让所有人都中了术,看到了根本不存在的‘血月’。” “等一下,从商雪舞杀了然的办法,我们不是已经推测出,她的幻术只能对一个人施加吗?”杨玄风急着说。 星河点点头,“这就是关键所在。会不会以香味为引和以声音为引的幻术是两个不同的阶段。声音为引的幻术,应该可以施加给很多人!商雪舞可不傻,她知道我对香味的警觉,故意换了另一种不易察觉的办法。当时红叶醒了,商雪舞却不急着离开,应该是很有信心,红叶也会一起中术但红叶却没有。那天在祭台上也是一样,乌月用了幻术,让所有人都见到了血色的月亮唯独红叶没有中术。” 杨玄风疑惑着说:“可是,如果她能做到这样。为什么在京兆尹的牢房里,要那么曲折的诱导了然自尽呢?!” 他这一问,让星河愣了半晌。 是啊,为什么之前要用香气呢? 商雪舞制造幻局诱使了然自杀,诱使元华自杀,用的是香气制造幻局让独孤渃坠楼,用的是香气加铃声扮成巡兵队长和竹影用的是铃声乌月让所有人见到“血月”用的是铃声 星河思索着说:“我猜,不同的东西为引,可以达到不同的致幻效果。香气能制造只属于一人,密不透风的幻局,所以坚定如了然c元华也会中招;香气加声音稍弱,可以产生幻象或掩障;声音则主要是视觉上的错乱,面对的人越多,产生的效果越差。所以,这几次,我稍微警觉,竟然识破。” 杨玄风不住的点头,推论到这里,几乎是唯一的可能了。 紧接着他又问,“但为什么红叶可以不受幻术的影响呢?” “伤忧草!”星河笃定地点点头。 杨玄风疑惑着问,“是尚不知在乌哲中的那种毒?” 星河点点头,“为了治疗红叶的病,最近我持续让她服用了微量的伤忧草。结果,她竟然想起了很多细碎的往事,甚至于是根本没有留心记忆过的事情。你还记得偷看齐国国书时,尚不知没被迷晕的事情吗?博鲁特的几颗沙枣,可曾经弄翻过我们整队人,一整颗对尚不知竟然没什么影响,当时也觉得是伤忧草的影响。所以,我猜伤忧草的毒性,能对人的心神产生很大的影响。它让红叶的心神更加独立和坚定了!” 杨玄风认真地点点头,“倒是很有可能!商雪舞知道你们识破她了吗?” “她说去盛新的酪浆来,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没回来,恐怕是不会再来了她要么继续躲在府中,要么就出去想别的办法了。”星河满脸难掩的忧色。 行迹败露,不知道商雪舞还有什么后手。 根据这么久交手的了解,她绝对不是会善罢甘休的对手。 一计不成,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杨玄风站起身来,“想要印证猜测,就要抓到她的人。我让所有人都警惕着香味和铃声,从上大将军府往外一寸一寸的找去!” 杨渊坐在书案前,心事重重地看着兵书。 木门被轻轻叩响,他胡乱应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沈静瑶亲自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看到丈夫依然一身愁绪,她转身挥挥手示意奶娘和仆婢们先行离开。 见来人是她,杨渊缓了缓脸色,责备着说:“静瑶,今天风大。你身子还未完全复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静瑶笑了笑,把儿子放到杨渊的怀中,“月子里的孩子爱睡,难得琛儿醒着,带他来给你瞧瞧。” 杨渊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笑着逗了他几下,又好像想起什么心事似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怎么了?从外头巡查回来,就一直这么愁眉不展。夫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能告诉我吗?”沈静瑶柔声问道。 “这”杨渊知道自己不善掩藏情绪,朝夕相处的妻子已经看出他心中有事。 沈静瑶顺手接过孩子,靠在他胸前,微笑着说:“我们三个是一家人,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不便说吗?” 杨渊摇摇头,长叹了口气,“并非不能跟你说,只是此事实在难以启齿!” “夫妻同心,夫君若有难事,静瑶是一定要为你分忧的!”沈静瑶果断地说。 杨渊伸出手,抚了抚爱妻的脸颊,心疼的拉着她坐到案前。 下一刻,他一脸严肃地说:“静瑶,你听好了。我要告诉你的事,都是我一人的罪过,也只能由我一人承担!你千万不要忧心!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千万不要想着跟我共担祸福!” 沈静瑶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丈夫虽不算机智过人,但也一向冷静持重,今日慌乱成这样,除非是犯了什么要命的大罪过。 她用力点点头,抱着孩子的手又紧了一些。 杨渊低头看着她,咬了咬牙,终于说道:“上个月,我带兵去了趟灵州。在那里伏击了一队柔然兵,全歼敌军近百人。” 沈静瑶一愣,疑惑地说:“你带兵出去我知道,原来是去了灵州。歼灭敌军,这是好事情呀!此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杨渊低垂着头,眼眶忽然泛起了泪光。 沈静瑶一见,立刻方寸大乱,从相识到结为夫妻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夫君这个样子。 她慌张地问:“到底怎么了?” 杨渊猛地抬起头,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静瑶!我们杀的是自己人!是京城城防营派给使团的护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借刀杀人(上) “啊!” 沈静瑶失声惊呼。 杀了使团护军,即使不通律令,她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死罪! 望着怔住的妻子,杨渊的自责又加重了几分。 “静瑶!”他低声唤着。 沈静瑶茫然的抬起头,跟着落下眼泪来。 她茫然开口道:“这可如何是好” 杨渊伸手捻起案上一张白纸,展开在她面前,偏过头去痛苦地说:“这个是给你的。” 沈静瑶定神一看,“放妻书”几个字落入眼帘。 她张了张嘴,惊讶地说:“你要休了我?” 十载姻缘,夫妻情断。 一别两宽,嫁娶无碍。 纸上的每个字都滚烫如烙铁,灼烧着夫妻二人的心。 面对妻子的质问,杨渊决绝地说:“误杀友军的事,我已经禀明了父亲。他说会想办法处理,叫我不要轻举妄动。但是,犯下这样大罪,轻则问罪斩首,重则株连九族我又怎么能毫无准备?这个你拿着,明日就带琛儿回娘家去。我给你准备了足够的银两,你们娘儿俩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过安生日子吧!” 沈静瑶拼命地摇着头,悲泣着说:“不!我不走!就算是死罪,我也要和你一起承担!” 杨渊咬了咬牙,狠着心责问道:“那琛儿呢?!他还在襁褓中,难道要让他和我们一起赴死,或是作为大逆不道之徒的儿子苟活吗?!” 被他这么一说,沈静瑶又愣住了。 怀中的孩子小小的c软软的,正需要父母的保护。 沈静瑶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他丝毫没有感受到父母的哀愁,正瞪着黑豆般的大眼睛,张着嘴巴看着他们,可爱的模样让她一阵心疼。 她犹豫着开口道:“父亲说想办法难道不能掩盖吗?” 杨渊正要回答,忽然听到窗外“哗啦”一声响动。 他犹如惊弓之鸟,一下子冲到了窗边。 沈静瑶赶紧跟过去,只见窗外的花架倾倒,花盆砸碎了一地。 她的心一阵狂跳刚才有人站在这里!自己和夫君的话,被人听去了多少?! 慌乱之中,她猛地一抬头,眼光落到园门边,只见素白的裙角闪过,一道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拱门那边。 “在那!”她失声惊叫道。 杨渊也慌了神,就要跃出窗子,追赶那人。 紧要关头,沈静瑶竟比丈夫多了几分冷静。 她一把抓住杨渊,低声急促地说道:“别追!光天化日,别把事情闹大了!” 杨渊看着她,急着吼道:“静瑶别拦我!抓不到那个人,我的事情被传出去就完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从正门追出去。 沈静瑶挡在他面前,急切地说:“不行,且不说她听到了多少,会不会传扬出去。你现在这样追出去,万一被巡防的将士们见到,事情想不传出去都难了!” 人已经跑远了,贸然追赶惊动了家中巡兵,即使抓到了人难免对方不会为了自保,抖露出西北军误杀友军的事实。 僵持之间,沈静瑶的眼光落在窗外,忽然发现了一个醒目的物件。 她轻呼道:“看那是什么?”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薄薄的泥土下,半掩着一个素白的绣囊。 绣囊白得耀眼,以上好的云锦为面,两面各坠着一颗硕大的南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人一起绕过去,仔细看着四下无人。 沈静瑶拾起绣囊,认真翻看了一阵子,最后小声地说:“这个我见过宫衍挂了个一模一样的” “宫衍?!他来凉州了?!” 杨渊此时相当诧异,这几日父亲命他在书房思过,恰好对府上人议论纷纷的宫姑娘全然不知。 沈静瑶见他的反应,立马明白了原由。 连忙将宫衍是个女子,跟随大魏使团从突厥归来,以及她带着姐姐在府中小住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杨渊越听脸色越差,尤其听到说宫衍和姐姐一起住在东厢客房时,他的拳头越捏越紧,几乎要崩成青白色。 他几近崩溃地说:“完了!被外人听到了!” 沈静瑶晃了晃他的肩膀,劝慰道:“你冷静点!她是风儿的人,不会有心害你的!” “不会害我?!东厢离这远着呢,可别说是走错了路!蹲在墙角下偷听,怎么可能会没事!不行,她一定会把事情说出去的!不行不行”杨渊抱着头,慌乱的念叨着不停。 沈静瑶吞了吞口水,慌张地问:“夫君想要怎么办?” “杀了她!必须杀了她!她们姐妹一个都不能留!”杨渊魔怔一般的自言自语着,忽然停下来看着沈静瑶,激动地说:“静瑶,帮帮我!不然你就要成寡妇,琛儿就要成孤儿了!“ 半天的搜捕,除了被打晕捆在柴房的竹影外,杨玄风这边一无所获。 虽然安排了燕鸣带人彻夜守卫,但是商雪舞神出鬼没,李恒宇和易风回也不知所踪一切都让他感到杀机重重。 晚膳后,他特意来到东厢客房,呆在房中陪着星河和红叶。 红叶服了药,已经酣畅的睡去。 星河却没空招呼他,而是在房里翻翻找找,忙得好不热闹。 杨玄风坐在桌前,自斟自饮着茶水,忽然偏头问道:“你在找什么?” “可敦送我的绣囊不见了。昨日还在的夜里一忙,就忘记放哪了。”星河趴在地上,看着卧榻底部的空隙。 杨玄风问:“那绣囊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星河“嗯”了一声,回答道:“上面绣的是南秦州的青鸾神鸟,里面可能隐藏着十年前南秦州的秘密。” “南秦州?!”杨玄风怔住了。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世家大族,哪个不是长袍染血;门阀世家,哪家不是白骨森森旧时的秘密,如果步步探究,就会步步陷入危险。阿衍!你能做个平凡的女子吗?让我来保护你,别再让自己置身危险中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飘忽,到最后仿佛是恳求。 星河心神一晃,不自觉地点点头。 这时,门被敲响了。 燕鸣没有阻拦或者示警,看来是上大将军府重要的人物。 星河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恭谨地站在一边。 杨玄风也整理了下衣冠,迅速站起身来,高声道:“请进!” 门被推开,竟然是端着汤药的沈静瑶。 “大嫂,您怎么来了?!” 杨玄风感到一丝惊讶。 如此深夜,大嫂竟然亲自来送药,难道是红叶的身份已经曝露了? 正在他疑惑之际,星河已经客气的迎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借刀杀人(下) 经过昨夜之事,两人已然有了默契。 沈静瑶笑着说:“红叶姑娘突发急病,我这一整天都不安心。琛儿睡了,刚好过来瞧瞧。” 她的确是个好大夫,不仅时时关心着病人,还在杨玄风面前,刻意隐瞒了昨夜的事情。 星河有一丝动容,感激的行礼道:“大恩不言谢,我们姐妹定然记着夫人的仁心仁术,将来以夫人为榜样扶助弱者。” 这几句肺腑之言,差点让沈静瑶乱了阵脚。若不是证据确凿,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宫衍就是偷听谈话,意欲图谋不轨之人。 端药的手有一丝颤抖,她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星河连忙拉她坐下,“夫人累了吧,这么晚了还麻烦你,心中很是不安。” 沈静瑶尴尬地笑了笑,指着药碗说:“这是补血养气的药,给红叶姑娘补养用。还有” 说着她取出一个荷包,交到星河手上。 “这是我自己做的药包,药香味可以提神醒脑。你照顾姐姐辛苦,这个贴身带在,睡一觉就能精神百倍。” “谢谢大夫人!” 星河接过荷包,顺手挂在了腰间。 眼见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杨玄风也跟着宽心了许多。 大嫂这般关心星河,一定是父母的知会。虽不知其中细节,想来是星河已经获得了他们的认可。 忽然心情大好,杨玄风玩笑道:“大嫂!你这就偏心了,既然药包这么好,怎么只给阿衍,我却没有?” 沈静瑶眼睛直盯着荷包,手心捏着一把汗。 听杨玄风这么说,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支吾道:“得闲了再给你做!我先回去照看琛儿了。三弟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名分未定,你却总待在这,要叫下人们议论了将来会轻视了宫姑娘去。” 杨玄风并未想到这一层,听她这么说才恍然惊觉。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大嫂提醒的对,我倒是疏忽了。我送您回去吧!阿衍,你给红叶喂了药,也早点休息。外面安排了不少人,切莫担心” 他欲言又止,努力的使着眼神。 星河看在眼里,轻点着头,“不会有事的,上大将军府很安全。” 一路把他们送到院门外,目送着俩人走远。 星河脸色一沉,转身迅速跑回房,旋即关上了门窗。 她四下迅速一扫,立刻搬了凳子,取下高架上的花樽。 一口气摘下腰间的荷包,投进花樽,再把它们放置到房间最远的角落里。 额间的汗顺着脸滑下来,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三分恐惧,三分疑惑,三分庆幸,还有一分则是心痛! 刚才伸手接过荷包,她便闻到了淡淡的榆香竹的气息。 这东西味道其实很像是半夏,一般的大夫都不一定能分清。若不是曾经帮大哥采买过此物,她一定不会留意到这个味道。 榆香竹既不能提神醒脑,佩戴在身上也没有什么疗效。但它却有一种功效——对剧毒的长岭环蛇有特别的吸引力。 长岭环蛇生于秦岭,剧毒无比,人畜皆是一口毙命。但它身形小而灵活,除非用西域的榆香竹吸引它进入陷阱,否则很难捕捉得到。 几年前,哥哥为了研究蛇毒,特意让她从长安的西域行商手中买了些榆香竹,亲自跑去秦岭抓回了几只。关起门来研究了几个月,最后结论是:毒发极速,无药可解! 榆香竹产于大食,中原极为少见,沈静瑶绝不会是弄混了那么简单。 若不出所料,今夜就会有人把长岭环蛇放到客房附近,她也会在睡梦中死去。 沈静瑶想要她的命实在匪夷所思! 到底是什么原因?! 若是上大将军的安排,何须这么委婉曲折,直接调开杨玄风,杀了她便是。 莫非沈静瑶和杨渊知道了她使团副史的身份,又知道着护军惨死的真相,所以想杀人灭口。 思来想去竟只有这种可能。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为了自保,竟能出此杀招! 杨渊有这样的私心,难怪没有成为上大将军中意的世子之选。 她走到桌前,端起红叶的药碗,仔细嗅了嗅,没有发觉什么异常。然而无色无味的毒药很多,既然出手要杀她,红叶必定不能幸免。 目光落到墙角,那里放着哥哥给的药箱。也是杨玄风最上心的东西,没想到竟一路带到了这里。 打开箱子,细心地翻找一遍,一个乌黑的药瓶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大哥炼制的丹药,能让人持久昏睡。此间气息微弱c脉搏变缓c体温变低,接近假死的状态。适宜在断水断粮的困境中使用,以极低的消耗等待救援。 眼下危机四伏,她和红叶在这里,目标实在太明显。若是不能金蝉脱壳,跳脱出去,就会成为一个活靶子。 商雪舞一击不成,必然还有后手,一而再,再而三下来,她们恐怕没有那么幸运,都可以安然躲过。 一条脱身之计,萦绕在她的心头。 “小姐!” 一声轻呼从榻上传来。 不知何时红叶已经醒来,正趴在床它上紧张的看着她。 星河走到她身边,小心询问道:“怎么样,肚子还在疼吗?” 红叶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打量着室内的陈设,忽然问道:“大小姐人呢?怎么睡了一觉,她还没回来?” 星河手一抖,连忙问道:“你确定看见大小姐了?” 红叶点点头,笃定地说:“大小姐进宫前,在府里住过不少日子。她那么美,眉眼间的柔媚最特别奴婢怎么可能看错。” 听她的话条理分明,完全不是之前杂乱无章的样子,倒像是完全恢复了神智。 星河马上又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红叶茫然的摇摇头,“漠北吗?我们跟着使团到了大漠,昨天夜里我们醒了,其他人却没有动静我躲在石山后面等你,后来来了好些匪徒我们就在风沙里一路跑一路射箭” “啊!” 她忽然低喊一声,随即捂着额头,浑身颤抖痛苦不已。 “怎么了?!”星河吓了一跳,连握紧了她的手。 红叶痛苦地摇着头,“好疼!一想昨夜的事,头就疼得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死遁之计(上) 星河抱着红叶的肩膀,急忙说:“别想了,别再想了!那天你坠马受了伤,摔伤了头,好一阵子都是迷迷糊糊的。现在我们没事,大魏使团也没事,大家一起穿过沙漠,找到了突厥王帐,顺利完成了使命现在好了,你能记得我,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已经够了!” 红叶忽然问道:“那我们现在是在哪?还在大漠里吗?这个房间陈设看起来,像是大魏风格呢。” 星河紧张的不敢呼吸,红叶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她是真的好了。 上苍垂怜,她不记得托兰c乌哲和突厥王庭的种种,甚至不记得昨夜落胎的事情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情况了! 随着红叶病情起落,星河也算是经历了一次大悲大喜。 望着此时眼神清澈的红叶,她不禁露出了笑容,“你看的一点没错,我们已经回到到大魏,现在在上大将军府邸!我还要告诉你,这次北上你找到了父母。你是突厥的公主,阿古木汗王和可敦的亲生女儿!因为大祭司得到月神的指示,你要南下才能带来举国的祥瑞,所以汗王派遣你带着使团出访大魏。我们马上就会返回京城去” 听着星河一本正经的讲述,红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刚才的紧张顿时消散。 “小姐,你说什么胡话呢!我看不是我病了,而是你病了吧!那边不是大公子给的药箱么?赶紧找找有什么对症的药没有?”红叶捂着还有些痛的肚子,嬉笑着说。 见她有心嬉笑,星河又喜又恼,急着说:“我几时骗过你?!这是真的,你认回了父母,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云依公主,是代表突厥汗国来大魏的。以后你不再是靖国公府的婢女,不再是我的丫头而是一国尊贵的公主。往后我在正式场合拜见你,也要行跪拜的礼节!” 红叶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小姐你骗过的人还少么?你骗绿芜说后院井边有女鬼梳头,吓得她到现在都不敢一个人起夜!还有让我以为丢了桃花簪会被抓走哦,还瞒着杨将军你和宇文公子婚约的事情” “嘘!” 星河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说道:“周围都是西北军的人,被他们听到告诉杨玄风我就完了。” 明明认真在说话,红叶竟然以为是在开玩笑,这让星河感到一阵头疼。 她长叹了口气,思索要让从小就是孤女的红叶相信自己有父有母,还是一国尊贵的公主实在不易。 不再多费口舌,她伸手抓过一个包袱,摆在红叶膝盖上,“这是可敦给你的,你自己看看吧。” 红叶疑惑着打开包袱,正上方就是一块金灿灿的令牌,上面用突厥文写着:突厥汗国云依长公主令。 她惊讶的张了张嘴,再往下翻过去,是一个绣工精致的绣囊。花样是只耀眼的鸟儿,虽然从未见过却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最下面是一封信,面上用汉字写着:吾儿云依亲启。 星河小声说:“你就是云依,这封信是给你的。” 红叶抖着手,小心的打开信。 纸上字不多,字里行间的话一目了然,却是一个母亲泣血之书——诉说了她和女儿十多年的分离之苦,以及短暂相聚,再度分离之殇。 信转眼读完,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道:“这是我母亲写的?” 星河点点头,“是的,她是突厥的王后,身份尊贵可以呼风唤雨,却为你的病伤心无助。” 沉默良久,红叶忽然抬起头。 她举起袖子擦干净眼泪,认真地说:“小姐,告诉我,此间到底有什么厉害关系?以后我要做什么?” 没想到红叶这么快接受了新身份,更接受了她作为公主的使命。 星河暗暗点头,不愧是沉稳冷静的红叶。恢复记忆的同时,也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在混乱中也能理清思路。 坐到红叶身旁,她压低了声音说:“现在情况危急,事情只能长话短说。使团的易先生,我发现他可能是南梁细作,要破坏突厥和大魏的互市交好若是再见到他,你就装傻充楞,叫他仙女姐姐,缠着他玩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但一定要十分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小心易风回!”红叶认真地点了点头。 星河继续说:“其实不止是他,在你以突厥正使的身份觐见陛下之前,最好在所有人面前都扮作懵懂无知,才能让敌人们掉以轻心。” 红叶点点头,“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星河松了口气,有红叶的配合,她对方才的计划更有信心了。 她停了停,让红叶缓缓精神,才继续说:“眼下商雪舞也在凉州,她想杀你破坏两国交好。你上午看到的所谓大小姐,就是她本人,或者说她的真面目。” 红叶显然吃了一惊,惊叹道:“怎么可能也太像了!不,分明和大小姐一模一样!” 星河轻搓着手指,“也许只是巧合吧。但她会幻术,又躲在暗处,实在防不慎防。所以,我们先要想办法从这里离开,再计划抓住她!” 红叶握住她的手,紧张地说:“小姐,我要怎么帮你?我该做点什么?” 星河凑到她面前,“云依公主。以后,叫我星河吧。你是一国公主之尊,前尘往事全都要抛掉!” “星星河” 红叶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又纠结了好半天,才继续说:“那现在要怎么办?怎么从这离开?” 这时,星河抿着的嘴角轻轻翘起来。 朝夕相处,红叶一看便知,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筹谋。 “死遁!”星河轻声说道。 “那又是什么?”红叶不得其解。 星河低语道:“死遁之计!今夜有人要杀我们不如让他们得逞好了。两个人走出去太堂皇了,若是两具尸体被抬出去,效果应该会很不同。” 红叶点点头道:“假死脱身?!但要怎么个死法?” 星河指着桌上药碗说:“你大概是中毒,我嘛很不幸,是被毒蛇咬死的。” 红叶皱了皱眉,“我可没办法装死到一动不动闭气也最多一小会。” 话还未落音,一个药瓶被放到她的手心里。 星河微微一笑,“这是大哥炼的丹药,吃了以后可以以濒死的状态,昏睡到地老天荒,正适合我们的死遁之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死遁之计(中) 红叶一阵紧张,赶忙问,“若是长久的昏睡过去,怎么才会醒呢?” “很容易啊!用金针刺人中穴即可。” 星河比划了个动作,示意她放心。 听了这话,红叶反而更加紧张,摆着手说:“不妥不妥,若是没人来救我们,岂不是要饿死” “所以要找个帮手” 星河指了指窗外,转而高声喊道:“叶硕!” “哐当”一声响,有人从不远处的高树上掉落下来。 不一会,叶硕便跛着脚,一步一拐地挪了进来。 他拖着伤腿,有气无力地说:“姐姐,什么事呀?” 星河向他招招手,转身到药箱里一阵翻找。 叶硕痛苦地移过去,“喊我来,是要给我药吃呀!但你怎么知道我要摔伤的?” 星河摸出一个布包,展开在叶硕面前,露出里面长长短短c粗粗细细几十根银针。 叶硕一见,连连后退,“不是要拿我试针吧!我当年从乌哲跑到凉州,可就是因为我大哥动不动拿我试针c试药哦!” 见他这窘态,星河差点笑出声,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怕,我是打算教你独门绝学——救命一针!” 叶硕完全不信的摇着头,“别欺负我小,哪有什么救命一针,中原医术博大精深,治病救人要找准穴位,配合药物,才能产生效果。再说了,我对医术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将来可是要当大将军的!” 没想竟然唬不住他,星河只好讪讪地说:“算我拜托你了,我教你这招一定要用心记住。你也看见了,最近身边多危险如果我和红叶出了什么事,即便是死了,你也不能放弃救我们呀!” 叶硕关爱的眼神看着她,“姐姐你是不是也病了你们要是死了,我还怎么救,只能哭啊!” 星河一把抓住叶硕的衣襟,抽了一根最长的银针,抵在他的唇鼻之间。 “所谓救命一针,就刺这里!知道了吗?!” 叶硕紧张的一直往后仰,生怕她的针落下来,连忙答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不抛弃c不放弃。万一有难,一定努力救你们!” 星河长舒了口气,终于放下心。 她仔细收起银针,整个布包交给叶硕,仍不忘叮嘱道:“拿好银针,不论任何情况,一定要记得我今日说的每一句话!” 送了叶硕离开,她的心已不复此前的慌乱。 帮手已经找好了,红叶也清醒了,一切便好办了。 虽然判断不出药中下了什么毒,但沈静瑶既然用毒蛇制造意外,就不会让红叶被人查出中毒。所以,中毒的死状应该难看不到哪去。 多亏如此,也省去了为红叶打扮的时间。 到了她自己这里,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时至三更,一条细小的黑蛇自窗缝中缓缓滑入,盘桓到放着荷包的花樽上,暗暗吐着乌紫的信子。 一切不出所料,她们也早有准备。 趁毒蛇探入花樽之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黑布袋一下套住瓶身,最后把它一举擒获。 照着宋临川说过的方法,拔掉了这条小蛇的毒牙。 一边清洗毒牙,星河一边怨恨着沈静瑶可恨她竟然想出这种毒计,累得自己要受皮肉之苦! 毒牙刺进裸露的脚腕,星河痛的差点尖叫出来。却还要强忍着疼,让红叶用黛粉给她画了个中毒死去的妆容 准备妥当,剩下的便是从容赴死。 第一次吃哥哥这丹药,两人毫无准备。 未曾想药性刚猛非常,甚至来不及找到个好姿势躺下,便一左一右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长觉无梦,不过是眼前的一黑一白。 星河在一阵钻心的痛楚中醒来,长吸了一口气,恍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方棺木之中。 所见的上方,黑幔高悬,缀满了白花,显然是一个正式的灵堂。 眼前除了脸色焦急的叶硕,再没有其他人。 星河坐起身来,一边活动着麻痹的手脚,一边问道:“这是在哪?我死了多久?” 叶硕磕磕巴巴地答道:“上大将军府的别庄。死了一整日了。好不容易轮到我值守,才敢来试一下!” 星河点点头,“很好,时间刚刚好。红叶呢?” 叶硕皱着眉头说:“在另一间灵堂,燕鸣大哥守着呢。” 接着,他又不满的责怪道:“姐姐,你有这种招数直说啊!吓死我了,要不是我还算机灵,猜到了你教我什么‘救命一针’的原由,肯定会跟杨将军一样旧伤复发,吐血晕过去的!” “你说什么?吐血晕过去了!那他现在怎么样?” 星河咬了咬舌头,心里有一丝懊恼和担忧。 因为怕杨玄风演起来不像,才特意瞒着他,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她边在叶硕帮忙下爬出棺木,边心虚地嘀咕着,“要是我明说了,你们露出马脚怎么办?我这招很重要,不死不休,一死方休。” “有多重要?比我随你死了还重要么”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棺木下方传出。 星河连忙跳下去,见到了靠在棺木下方桌角边的杨玄风。 他一脸憔悴,眼眶乌青,依然穿着上次见面的便服,衣襟上可见星星点点的血迹。 星河蹲在他面前,转头瞪着叶硕,“不是说旧伤复发了。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他!” 叶硕连忙摆摆手,“怪不得我,大家口水都说干了怎么劝他都不肯走。” 星河张张嘴,想再骂他两句。 却被杨玄风一伸手,紧紧揽紧怀里。 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心里总想着你不会死但又怕是真的” 叶硕一见,连忙捂住眼睛,扭头就跑,丢下一句,“你们随意,我出去守着。” 星河下巴搭在杨玄风的肩上,心虚地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外人c自己人都想要红叶的命。我想要带她抽身出来,唯有绝地求生的死遁之计。” 杨玄风沉默着,星河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 她小声说道:“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让你担心了。” 杨玄风没有回应,拦着她的双臂更紧了些。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告诉我,是不是大嫂?她送的药和荷包有问题,对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死遁之计(下) 星河轻轻“嗯”了一声,紧接着说道:“所幸我当即发现了不妥,顺势做了这个假死脱身的局。现在一切都好了,借此我有了一个反客为主的计划。” 本应高兴的杨玄风,脸色却苍白的难看,“对不起!没想到我的家人,会危害到你和红叶的性命。我也怀疑过大嫂,却没有证据去质问她。” 星河凑到他耳边,宽慰道:“我没有怪他们。仔细想想,你大哥c大嫂对我们出手,一定是被人蒙蔽的。我猜商雪舞还在府中” “该死!” 杨玄风一拳打在桌腿上,“她三番四次出手,对付西北军,对付你和红叶,我却无可奈何!” 星河展开他的拳头,抚着他的手心说:“之前无可奈何,是因为她躲在暗处。现在我和红叶‘死了’,她一定会露面的。” 杨玄风握紧她的手,抬头问道:“她何时露面,又会怎么露面?” 星河勉强笑了笑,“上次天淩泉的袭击,她一番筹谋却扑了个空。这次我和红叶的死,她一定会亲自来确认。” 杨玄风坐直了身子,“你说,她还会来,我们还有机会抓她!” 星河点点头,又问,“大嫂可来看过我?” 杨玄风点点头,“丫头发现你和红叶‘死去’的当下,大嫂就慌慌张张跑来了。她仓皇查看了一下,又慌慌张张的离开了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马上怀疑上她。” 星河点着头说:“如果她杀我们和商雪舞有关,那现在商雪舞一定知道我们死了的事。” “何止商雪舞整个凉州都知道你们‘死了’!”杨玄风叹了口气,“就因为你的死遁之计,现在凉州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星河惊讶着说:“不对呀!就算是我们‘死了’,事情也该秘而不宣的。何以会闹出乱子?” 杨玄风摇着头叹气道:“还不是因为那个云琪郡主!” “云琪也来了?”星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咋舌道:“难道真的铁了心要来嫁你了?” 杨玄风没好气的说:“她为你而来才是真!听突厥使团的人说,云琪是混进使团的,快到凉州城他们才发现她,已经来不及送回去了。她一进城,就嚷嚷着要找你一听说大魏使团住进了我家,就立刻上门纠缠着要我带她去见你。我只好带着她过去,谁知道正当巧,就被她看见你和红叶出事的情景了!” 星河偏过头追问道:“后来呢?她怎么办了?突厥使团不会安稳的等着吧” 杨玄风撇了撇嘴,“怎么可能!他们的反应甚至激烈到超出了界限仅凭几百护军竟在大魏国土上,把上大将军府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奉菀还持使节立于门前,要求上大将军府交出红叶的遗体,并要上大将军本人亲自出面解释。” 星河感到头皮发麻,不用想也知道,上大将军一定十分震怒。 将来他要是知道这只是她略施小计,说不准会忍不住一掌拍死她。 “所以把我们带到别庄来了?” 杨玄风点点头,“就因为这样,我才从暗道把你们带到了这里。一来,你被毒蛇‘咬死’,红叶急病而猝,死因蹊跷成谜,不能把你们交给突厥使团,防止被有心人大做文章;二来,我有些私心我想把你以我妻子的礼仪送走” 听了他的话,星河心头一软,眼泪差点落下来。 她在洛阳c长安有两处家,却在两边都是外人。 这里,虽然是一场戏,但杨玄风想以家人之礼待她,情义却是十足的真切。 双臂主动缠绕上他的脖子,星河把脸深埋在杨玄风的肩头。 良久,她抬起头动情地说:“你这番情义,我此生不忘。” 感受着他怦怦乱跳的心,星河语气轻松地说:“乱便乱吧,越乱越可信!越容易引得商雪舞上钩。” 杨玄风克制着胸口翻腾的气血,压着声音说道:“乱虽乱,但只要你们没事,都可以收拾。怎么抓商雪舞,全部听你的安排。” 星河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钓鱼!” 杨玄风问道:“怎么个钓法?” 星河嘴角勾起一抹笑,“钓鱼嘛,无外乎先撒引饵,再抛钩落下诱饵,最后待鱼儿咬钩一举擒获喽!上大将军府的乱局和突厥护军的围府就是引饵,引得我们的敌人以为自己计划成功,不自觉地路出马脚;我和红叶这两具停在此处的‘尸体’就是诱饵,商雪舞这条大鱼一定会凑过来一探究竟。等她一来,就可以起竿抓鱼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杨玄风深以为然地说。 星河答道:“你需要安排好三件事:一是让西北军把整个突厥使团控制起来,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凉州城;二是派人赶往京城送信,信上就说突厥公主意外身故,请陛下定夺如何处置,如果不出所料这封信半道上就会落入敌人手中,如此引饵便是真的成了;三是把我的计划如实告诉上大将军,然后你就护送红叶先行进京。” 杨玄风一听便急着说:“前两样是疑兵之计我懂,要让商雪舞以为自己的目标达成,进而亲自来做最后的确认。我们在此布下天罗地网,等她出现时,来个瓮中捉鳖!但是,我护送红叶进京了,你怎么办?” 星河坚决的说:“当下,我们必须保证红叶的安全!别忘了中路军遍布京畿,若是身在突厥使团大队人马中,红叶还是有可能陷入危险。唯有你保护她先回去,我才能放心!” “你还在担心宇文烈大将军?”杨玄风低声问道。 星河沉重地点点头,“毕竟我曾怀疑商雪舞是他的内眷。而且陇西军和突厥的仇恨在前,宇文大将军身负重仇,忍不住出手也不一定。” 杨玄风望着她,有几分紧张地问:“商雪舞不简单,你可有把握对付?” 星河笑着说:“我有万全的计划,只要商雪舞敢出现,一定叫她插翅难逃!你让段晨来帮我,他指挥颇有章法燕鸣和叱奴休他们也都留下,他们一个功夫好,一个又机警。我们现在就开始布置,一定能抓到商雪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诱捕之局(上) 星河一脉豪情,却未得到杨玄风的响应。 过了半晌,他才说:“真的不放心,不想你离开我的视线。我送红叶回长安可以,你跟我们一起。我们不抓商雪舞了将来总还有机会。” 星河摇摇头,“天赐良机,必须抓到她!你也不想等到她下一次露面,却已经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吧?” 见他还在犹豫,星河又说:“等我抓到商雪舞,就会带着两朝使团快马加鞭赶回京。你得先把红叶带回去眼下她是关键,唯有先把北方的事定了,南进的事才能顺利的进行!” 红叶在凉州一日,她便不能放手去搏。 南进!事关重大,他们全部的目的都在于此。红叶确实不容有失。 杨玄风认真地点点头,“阿衍放心,你交代的三件事,我一定会安排好的。” 星河笑了笑,“就知道你胸中有乾坤大局,一定会赞同我的建议。” 杨玄风点着她的额头,有些气恼地说:“这次你就躲在后面看着,决不许再跟灵州驿时那样横冲直撞,把自己陷入危险。” 星河乖觉地点点头,“一定!其实在沙漠里我都怕死了,多亏红叶” 她脸色一沉,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于是小声叮嘱道:“红叶恢复了记忆,唯独缺失了进入漠北以后的。请你跟燕鸣他们说,曾经那些事情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杨玄风理了理她披散的长发,“不肖你吩咐,我早和他们知会过了;李恒宇也跟手下人一一嘱咐过。托兰城的事,会永远烂在大家的肚子里。” 夜半乌啼,上大将军府外人头攒动。 一片火把照亮着街巷c门楼,突厥话夹杂着汉话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杨遒和南郭彧坐在书房中,对饮着浓茶,伤神苦恼,一筹莫展。 此间,杨玄风悄然从暗格中走了出来。 “风儿!”杨遒动容地迎过去,“为父就知道,你不是为女人要死要活的人。也不知道突厥人是吃错了什么药,跑到这里来要什么公主!” “他们来的没错” 杨玄风皱着眉头说:“红叶就是云依公主。” 杨遒手中的瓷盏“哐当”落地,摔了个粉碎。 南郭彧一口茶没喝下去,呛得一阵咳嗽。 望着面如死灰的父亲和咳到涨红脸的军师,杨玄风紧接着说道:“不过她们都没事。因为昨夜府上有人对她们下手,阿衍才顺势假死迷惑敌人而已。” “没死!” “没死?” “太好了!”南郭彧捻着胡须,露出喜色,“宫姑娘和突厥公主安然无恙,真是谢天谢地!” 杨遒却一脸怒气道:“这个宫衍,一时不搅出乱子,她就不得安稳!” 杨旋风径直坐下,没好气地说:“阿衍也不想!我们自身不正,怪不得客人为自保费心。再说,若不是父亲你不准她离开,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南郭彧头疼不已,最近几天他劝慰人的功夫大涨,为他们父子调停早就是他的活计了。 他定了定神,开口道:“少将军息怒,宫姑娘安好便是最好。上大将军也宽心,宫衍那丫头没事,少将军又这个时候回来,自然是她已经有了妥当的安排,让我们好好研究下对策吧。” 杨遒转身坐下,黑着脸说:“好吧,只希望那丫头别折腾到天上去!” 杨玄风回道:“阿衍思虑周全,行事妥当,她要折腾我便跟着她折腾去!” 南郭彧捂着额头,这哪还是原来威严的上大将军!又哪还是原来恭谨的少将军!宫衍一出现,一切都乱套了! 他急着嚷道:“二位稍安!天色不早了,再没有妥当的对策,只怕突厥人要强攻进来了!” 这话一出,才平息下父子的争执。 三人秉烛夜谈了一整夜,直到天边泛白,杨玄风才又原路离开府邸。 “哐哐哐”一阵巨响,上大将军府朱漆的府门缓缓打开。 一身玄色铠甲的杨遒正站在门内。 奉菀“噌”一下站起身来,上前说道:“杨将军,您终于肯出面应对了。” 她外表平静,心中却有些虚。 公主在上大将军府出了事,她一心自己这边占理,便在云琪郡主的怂恿下,头脑发热直接带人闯上门去。没想到的是,杨遒确实像理亏一般,不顾自身颜面任由他们叫嚣,就是闭门不出c不理c不解释! 她挺直了身子,和杨遒硬气相对。 凉州是大魏重镇,几百突厥兵在此与西北军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支撑着她的,唯有这股不死不休的气势。 杨遒扫了她一眼,对着外面高声喝道:“西北军将士何在?!” “在!” 四面八方响起震天的呼喝,四周房舍的围墙上,齐刷刷地站起一排排的弓箭手;府外大街小巷里身穿甲胄的西北军将士,如潮水一般迅速涌来。 突厥将士一阵慌乱,连忙持着兵器列好对阵,把奉菀和云琪护在中间。 奉菀冷着脸说道:“上大将军!大魏主动到我朝商议互市,以期长久交好。现在我朝云依公主在你这出了事,你是要瞒天过海,杀人灭口吗?” “奉菀,突厥可敦殿前女官,在突厥也是受人敬重的上官。本将不知道你刚才每一句话的意思,但你们既是使团,就要守两国交好的规矩。既然敢围我西北守军主帅府邸,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自觉。” 杨遒字字铿锵,威严中带着冰冷的杀意。 云琪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怒斥道:“大胆!我朝使团代表了突厥汗国,你们区区西北守军,敢对我们出手?!” 杨遒俯视着她,语气强硬的说:“云琪郡主,铁勒部小郡主你们所作所为,凉州各族百姓有目共睹,本将不过是依制应对,想来阿古木可汗不会因此怪罪!” 不等突厥使团再做反应,杨玄风振臂一呼,“全数拿下,一个不落!” “是!” 排山倒海的进攻喊杀声响起,人数众多的西北军应对疲乏了几日的突厥兵将,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全数擒拿。 西北军准备在先,早已清空了四周百姓。 因而,这场冲突只落在少数潜伏观望的有心人眼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诱捕之局(下) 几百人的突厥使团被扣押,凉州城四面城门也开始严加盘查。 当夜,城内宵禁时间提前到日暮。 一时间满城人心惶惶。 坊间盛传,突厥使团来朝,长公主却突然暴毙。互市不成,还可能引发战事,更有甚者说突厥兵不久将要南下劫掠。 上大将军府和凉州府衙偏迟迟不下辟谣告示,让这些谣言越演越盛。若不是城中戒严,百姓恐怕都要携家带口南下避难去了。 隔天,一匹快马从驿站悄然出发,却在南下的官道上被伏击。 之后,那封急报便出现在了易风回的手中。 城郊破庙中,商雪舞荆钗布裙,一身朴素,恭敬地站在他的身边。 她犹豫着开口道:“公子!是什么消息?” 易风回转过身,把信递给她说:“看来你的计划成功了。宋星河和云依公主被杨渊夫妇给杀了!” “这么简单?!”商雪舞脸上有一丝疑色,“宋星河这丫头,诡谲得非比寻常,恐怕她会耍什么花招。” 易风回忽然一阵笑,“防不慎防,便是身边信任的人。杨渊夫妇动的手,宋星河千算万算恐怕也算不到他们的暗刀。” 商雪舞点点头,“西北军抓了突厥使团,又向京城送信急报,如此大动干戈,总不会是无风起浪。但我还是要亲眼确认过,才能放心” 易风回挥挥手,“去吧!杨家三公子为了心爱的女子一夕病重,别人都觉得是无稽之谈,我却觉得如此才真实”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那夜救你,他们大概已对我起了疑心。这次,我不能与你同去,你自己小心些。” 商雪舞点点头,“多谢公子关怀,雪儿独来独往惯了,会万般小心的。” 别庄和上大将军府一般,都设计了暗道,布防细密可见一斑。 目送杨玄风带着红叶从暗道离开,星河离开书房,只身返回庭院中。 眼前几十人都是杨玄风的亲随,也经过红叶的确认,并没有人是商雪舞假扮。 星河扫视一圈,开口道:“城防营副将燕鸣!少将军离开,到我回来此地,你们中可有人离开过?” “末将在!” 燕鸣上前一步,肯定的答道:“没有一个人离开!” “很好!” 星河点点头,“你们都是少将军最信任的人。调你们来这里,是要布局抓捕南梁细作!” 这阵子都是突厥人的消息,忽然提起南梁细作,倒让大家都有些诧异。 燕鸣紧张地四下看了下,“大人,细作在哪?我们怎么抓?” 星河眉毛一挑,“扎口袋!” “这我们可没学过”燕鸣搓着手,尴尬的说道。 星河撇撇嘴,“就是包抄!以我们这些人,把这别庄织成一个口袋。” 燕鸣站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说:“这么说,我们就明白了!但是怎么包抄?” 星河笑了笑,“易风回的兵法看过吗?” “看过不太懂!” “少将军整天挂在嘴边上,谁都知道点。” 将士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星河清了清喉咙,“他的《玄机兵马谱》伏击策里有一招伏兵法,我们就按照他的办法来!” “是!” 将士们纷纷抱拳,弯腰领命。 星河从他们的面前走过,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我们要抓的人会幻术!她可能以任何人的形态出现,也许是你们的袍泽弟兄,或者你们的上峰长官,甚至是他是我,是现在在场的任何人。所以,从这一刻开始,我要你们两两一组,任何情况不能分开。我们定一句暗语,用来确认身份,若是不小心分开,再次见面就用来确认身份。一旦答错,就地正法,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大家异口同声的答道。 “好”星河拧着眉头想了片刻,“暗语就是:今夜吃什么?答案是:青梅煮酒炖燕窝。” “咳咳咳”燕鸣凭空呛了口气,捶着胸口道:“这算什么暗语,答案一点不好记。记错了岂不是一命呜呼。” 星河笑着说:“事关生死,相信大家都能记住吧!” “能!” 所有人齐声答道。 “好!”星河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我们开始扎这个口袋。” 她点道:“段晨!” 段晨上前一步,“末将在!” 星河拔出长剑,以剑为笔,在青石的地面上画了个圈。 她在圈上标出八个点,“你带西北军左军十六人,分为八组,在最外围八个方向潜伏。我们以竹哨为号,一旦收到消息,就沿着方向向内包抄,千万不要留出漏洞!” 段晨信服地点点头,“末将明白!” 说完,他一挥手,十五个人出列,站到了一边。 星河看着其他人,点道:“燕鸣!” 燕鸣拱手道:“请大人吩咐!” 星河以剑在圈中画了个十字,“你带城防营八人,分为四组,在这十字中心往外的四条线上移动。同样以竹哨为号,一旦收到消息,全部向中心集中!” “是!”燕鸣抱剑点头道:“十字星阵,小人明白!” 说完,又有七人自动出列,跟着燕鸣站到了段晨等人的对面。 星河露出喜色,他们对伏兵阵法颇为熟练,看来杨玄风平时确实没少念叨。 两拨人一分出来,中间唯余她和叶硕二人。 叶硕看了看两边的人,紧张地问,“为什么没有我?我干什么?在哪巡逻?” 星河指了指左右两间灵堂,“你选一间吧!这里就你和我功夫最差,放哨正合适。” 叶硕大吃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扮尸体?!我这样子,不像啊!” 星河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像有什么关系?除了细作,没人会开棺验尸。她一靠近,你吹哨就行了你不是怕黑吧?” 叶硕连忙摆手,“没有,怎么会!” 转而哭丧着脸点点头,“我选右边。” 星河点点头,“行,你躺我的,我躺红叶的。红叶被人查探的机会更大,你只需要躺在那里等着就行了。” 所有人各自领命,围在她的周围。 她举起手中剑,高声说道:“所有人听好了!今日清晨,西北军已经控制了突厥使团,给敌人造成了混淆。现在,只要确认我和红叶死了,敌人就会在北境制造混乱。他们一定会来!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来,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两边将士齐声说道。 星河满意地点点头,“再过一炷香时间,昨夜少将军遣出去的仆婢们就会归来。到时候,这里人员复杂,细作也很可能混在其中。大家一定要警惕!一旦收到信号,就依计划行事!” “哗”的一声,所有人齐刷刷地单膝跪下,抱拳道:“是!唯大人之命是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命若悬丝 几十名仆婢,各自带着身份牌,在门前接受了段晨的盘查,才一一进入到别庄。 这些人都是杨家的家仆,一进入内院,便开始各自的活计,却不免谈及前夜几近疯癫的少将军。 一个肥硕的老妈子,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正在井台旁合力浆洗着衣衫。 老妈子打上来一桶水,哗啦啦倒在大木桶里。 小姑娘用力搓着一件麻衣,十根指头磨的通红。 她擦了把汗,抬头问道:“顾妈妈,我昨夜在外头刷马。院子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小金枝,你连这都不知道!” 顾妈妈撇撇嘴,边接过她手里的衣裳边叹气道:“还不是少将军她为了灵堂里停着的少夫人,对着来接他回府的老夫人又吼又嚷的,还把我们都给赶到外头去了!” “那后来呢?我是直接被赶回家去的,都不知道里头发生的事。”金枝忽闪着大眼睛,认真的问道。 顾妈妈来了劲头,压低了声音说:“后来呀我是听最后走的李大姐说的少将军体力不支吐血昏了过去,被老夫人带到大夫人的医馆去了。” 金枝双手托着腮,一脸羡慕地说:“诶呀,少将军对少夫人真是情意深厚!” 顾妈妈“啧”了一声,略带不快的说:“这少夫人以前可从没见过,听说是长安人氏咱们少将军也真是的,去了长安就坏了规矩这还没过门的姑娘,就任性着要以少夫人的礼节在家里停灵” “哦,原来只是私情不知少夫人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呢?您看见过吗?”金枝小心翼翼的问道。 顾妈妈眼睛四下一瞥,小声说:“入殓那天看到了,确实是美若天仙!可惜脸色铁青,听说是被毒蛇咬死的。诶呀,罪过!年轻轻的就死了,还是横死的!” 金枝拍了拍胸口,“可惜了!多亏有少将军疼惜,以夫人之礼待她。将来归于杨府门下,也算荣耀。” “傻丫头!这么想会坏了脑子的!” 顾妈妈扬起湿漉漉的手指,用力点了下金枝的额头,“上大将军是什么家门?哪会让少将军这么胡来!见着他身体不好,迁就一阵子罢了,以后肯定不会由着他。” 金枝一阵失落,又偏着头问道:“别庄不是有两个灵堂吗?还有一个也是少将军的红颜知己吗?” “呸呸呸!童言无忌!” 顾妈妈奋力搓着衣服,絮絮叨叨地说:“那个姑娘长得挺好看,听说是得了急病殁的。运到咱们这入殓以后,少将军连看都没去看过一眼,倒是侍卫们尤其紧张,来来回回都在那边巡逻,她的身份也是搞不清楚。” 金枝暗暗点点头,嘀咕道:“大概是身份不一般的贵人吧。” 九月天,暑热未散。 在家中停灵,要以冰块堆在棺木下边,防止尸体腐坏。为了去味,更要在灵堂四角点上香气浓烈的百里香。 早上还好,日头大起来,尤其需要勤换。 仆婢们一放进来,马上有人过来置换。 三大缸冰块放在棺木下,微风一吹,整个灵堂立马凉飕飕的舒爽。 星河安稳的躺在棺木中,伸手摸到刚带进来的一碟绿豆糕,边吃边听着周围的动静。 良久,周边依旧悄无声息。 正在她昏昏欲睡之时,耳边响起一个细碎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是女子木屐踏地的声音。 星河紧张地捏着竹哨,此人一旦来开棺,她就会立刻吹响它。 这声音由远而近,走走停停,活动在灵堂里,却始终没有靠近棺木。 不一会,脚步慢慢走出了灵堂。 片刻之后,堂中香气萦绕,星河在棺木中也能嗅到阵阵浮动的香气。 她松了口气,原来是点香的婢女。 但这香气浓烈的紧,稍稍吸一口,便觉得被它浸透了。 星河皱了皱眉头,被迫品香的感觉真是糟糕,尤其还要长时间躺在这里,简直是种折磨。 她翻了个身,想要再摸个绿豆糕解解腻。 忽然,胸口一阵恶心,脑中恍如钟鸣。 星河心中大惊! 不好!这香里有毒! 还是小瞧了商雪舞,干嘛要确认她们的生死,直接再杀一次不就行了。 她慌乱的摸着竹哨刚才它还在手中,一转眼间竟不知放到哪去了 糟糕!真死在这里,怎么和杨玄风交代! 傻瓜!真死了,还要交代什么!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各种杂乱的思绪难以抑制的纠结c迸发 头痛欲裂! 喉咙一阵苦涩,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这时,一阵似有若无的哨声传来。 无边的痛苦中,星河竟松了口气叶硕他们发现了商雪舞! 还好抓了她,自己也不枉一死! 不对!万万不能死!无论如何不能憋屈的死在她的手上! 星河张了张口,想要喊人,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想要捶打棺材,双臂双腿也仿佛灌了铅一般,稍稍动一下都要用尽气力 不能慌! 千万不能慌越慌乱毒走的越快! 她定了定神,艰难地移动着胳膊,在胸前c袖中慢慢摸索着。 药呢?一直随身着的解毒药呢?! 不对!解毒药早上都给红叶去了! 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要死的很难看了! 忽然,指尖触到一个圆润的物件,是个药瓶! 已经无法思考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星河全力尝试着打开它。 指尖已经麻痹,没办法取下瓶口的木塞。 她握紧了药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奋力把它往棺材板上砸过去。 “咔嚓”一声,药瓶碎了。 手心随之一阵疼,大概是被碎片划破了。 随着药瓶破碎,一个凉凉软软的东西落在手边,这是什么药?怎么又像是活物在动呢? 星河来不及细想,仿佛面对救命稻草一般,奋力伸手用力去够着。 口鼻中持续涌出鲜血,全身愈发僵直麻痹。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火海,耳边同时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来不及了毒气攻心了真的要死了可惜只言片语也没留下。 她还有那么多事未了,还有那么多人没有告别,还有那么多的遗憾和期许! 忽然掌心一阵疼,仿佛一道寒冰刺入。 星河慢慢失去了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章 脱网之鱼 一个身穿青灰长袍的人牵着哥哥,在大雨中越走越远。 母亲追在后面,她追在母亲身后 任她们如何呼喊,哥哥始终没有回头。 脚下一滑,她摔在水洼中,全身泥污爬也爬不起来。 她抬起头,想要呼唤母亲,眼前却是一片迷蒙的雨雾。 雨珠砸在脸上,生疼! 她爬起身,仰起头,任由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 疼!她要记住这疼! 母亲说,所谓平和c安定不过是自欺欺人,身在漩涡中的人,妄图独善其身不过是自寻死路! 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边坐的人竟然是李恒宇! 他的身后站着许多人,全身裹扎着沙布的燕鸣,相互搀扶的叱奴休和周濯,还有焦急张望的叶硕。 胸口是撕裂的疼,口鼻喉咙中是火辣辣灼烧感,全身从筋脉到肌理c骨头,没有一处不在疼。 星河撑着坐起身来,掌心传来阵阵割裂的钝痛。 抬手一看,手掌上也裹了层层从纱布。 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人抓到了吗?” 李恒宇摇摇头,站起身来,转身走到窗边。 星河随之望过去,只见杨遒正站在那边,岿然不动,沉稳如山。 上大将军都来了,难道是出了大纰漏 忽然燕鸣上前一步,跪在榻边,带着哭腔回禀道:“末将惭愧!任务失败。除了我们四个,城防营及西北军左军诸位将士,全部以身报国!” 听着他的回报,星河的心不断下坠 本以为最多是让商雪舞溜了,却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她摇着头,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可能?商雪舞不会武功你们这些人都是军中精锐,为什么伤亡如此惨重?难道都中毒了吗?” 燕鸣痛苦地摇摇头,“袭击别庄,劫走细作的是一支精锐人马!” 星河一惊,竟然有人在西北军驻守之地,冲入杨家的别庄,劫走了商雪舞!难怪上大将军会在这。发生这样的事情,已不仅仅是抓捕一名细作的事情,而是一地防守的能力问题 她看了眼叶硕,开口问道:“我在棺木中中了毒,后来失去了意识。你详细说说当日的情况。” “姐姐!你中毒了?!”叶硕十分惊诧地说。 星河皱着眉头说:“你们救我出来的,难道不清楚吗?若不是及时救治,我怎么会有机会活着?” 叶硕疑惑着说:“大夫只说你手掌割了个口子,至于吐血和昏厥,可能是棺木太密封,闭气所致,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星河咬着嘴唇,细细回忆当时的感觉,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但是自己为什么没有死? 仔细看了看手掌,忽然想起那个药瓶。 那根本不是药,而是师父的母蛊。难道母蛊进了自己身体它还有解毒的功效?但它是被自己的血所吸引,又要怎么取出来? 来不及细想这些,星河甩甩头,对叶硕说:“这事情以后再说吧。当日你们和细作c刺客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硕上前一步,伏在她身边,“当日,我们布局不久,那细作就来了。她一进灵堂,我就发觉了异常。西北女子寻常穿惯了木屐,走路都是轻盈划拉着走,但当时她的脚步声,却是趿拉趿拉的,显然是没有穿惯木屐。于是,我马上吹响了竹哨,召唤大伙前来抓捕她。” 星河点点头,叶硕的观察确实敏锐,竟然通过这样的细节识破了商雪舞。 燕鸣凑上来补充道:“当时,我带着城防营的人,以您布置的十字星阵巡防,一听到哨声立刻赶过去支援。当即在灵堂外擒获了一名女子,她瘦瘦小小的好像是别庄的丫头。还来不及盘问她,外面就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不到片刻,便有近百名黑衣刺客杀了进来,目标就是那名女子。我们殊死抵抗,最终失了俘虏若不是上大将军带兵赶到,恐怕再无机会向您复命!” 想到战死的袍泽兄弟,燕鸣八尺大汉也不能自已的悲泣起来。 周濯半跪下,接着说道:“混战中,我刺了她一剑。贯穿胸口,那细作活下来的机会并不大。只可惜,没能确认” 放虎归山,必成后患。 星河脸色越来越低沉,黑衣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但他们为什么只救走商雪舞呢? 她忽然抬起头,对燕鸣问道:“你觉得,这伙刺客和灵州驿那帮人有没有关系?” 燕鸣眼光一闪,点头道:“像!领头刺客的剑法招式跟在灵州与少将军交手之人,非常的像!” 听到这里,李恒宇也转过身,“行刺公主的细作和灵州袭击客栈的人是一伙的?那就对了,一定是这伙人在天淩泉袭击了使团护军!如此大胆,在灵州c凉州接连犯案,简直目无王法!” 星河扫了一眼杨遒,只见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非常难看。 她心一横,开口道:“李大人说的有理,那天夜袭灵州驿的人,直奔你的厢房而去,显然要阻止我朝使团到突厥。而这名细作潜伏凉州,三番四次行刺云依公主,是想阻止突厥使团进京。这些人,就是要阻止我朝和突厥的互市和交好!” 没想到星河会为西北军遮掩,杨遒忽然转过身,向她投来异样的眼神。 目光交汇,星河冲他点了点头。 杨遒将手负到身后,转而对李恒宇说:“李大人,现在细作被人救走,刺客也难觅踪迹。你们有何打算?” 李恒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受伤的燕鸣等人,最后眼光落到星河身上。 他思量片刻,开口道:“听上大将军说,这细作是你家仇人你有什么打算?” 星河沉着脸点点头,“使团人马众多,我在明地敌在暗。现在细作是抓不成了,我们要赶紧回京去,只要云依公主上殿递上国书,任那些奸佞再行诡计,也不需要再担忧。” 李恒宇皱着眉,为难地说:“我担心敌人不会罢休,回去的路恐怕” “如今之计,唯有老夫亲自带兵,护送两朝使团到长安去。”杨遒忽然开口,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说的确实是上策,若是能有西北军的人马护送,任敌人明枪暗箭也无可奈何。 李恒宇却连忙摇头,摆手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外将无召入京,罪名可不小。不能仅为了保全我们,反倒将您致于有心人的口实之下!” 星河长吁了口气,“叶硕,我托你保管的东西呢?” 叶硕应了一声,连忙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交到她的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千里奔途(上) 星河层层打开布包,一面金牌露出了一角。 她拿起金牌,展示在杨遒和李恒宇的面前,“这是陛下御赐金牌,允我便宜行事。如今情况危急,请司徒中大夫李恒宇大人为证,二品内廷侍中女官宋星河持金牌,请上大将军派兵护送两朝使团回京。若陛下怪罪,愿一力承担!”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李恒宇一听,连忙跪下,“见金牌如见陛下亲临!宋侍中,你的办法行得通!” “宋星河?内宫侍中?” 杨遒愣了一瞬,连忙单膝行礼,“金牌虽不是兵符,但有此物,陛下宽仁,一定会谅解老夫带兵护送之事。” 星河却摇摇头,“上大将军不能随我们进京。您是西北军统帅,坐镇一方,即使有陛下金牌,擅离职守亦会落人口实。我想请大公子带兵护送,或许更合适。” 杨遒一听,脸色由疑惑瞬转为阴沉。 长子杨渊带兵围歼使团护军,前因后果宫衍都十分清楚。 但她忽然从自家将来的女眷,变成了内廷女官,那这立场就不再是自己人那么简单了。 她忽然说要带杨渊回去,难免不是要带回去处置的 身为人臣,他应该绑着亲子上殿,向陛下请罪。但是为人父,他又怎么忍心送儿子去死? 察觉到杨遒的疑虑,星河连忙说:“大公子和夫人新生了小公子外将之子送回京中抚养,是朝廷的规矩。与其将来一家人分离,不如让大公子回京做个文官,远离西北,远离战事,远离是非您觉得如何呢?” 杨遒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要将错就错,不再追究护军的事情了! 李恒宇站在一旁,听着星河这么关心上大将军的家事,不免让人猜疑,只觉得大大的不妥。 正想要出声提点一下,杨遒却猛地点头道:“甚好!甚好!全凭你的安排!” 没想到上大将军欣然应允,李恒宇不由暗暗佩服这么短时间,宋星河竟然从收服杨玄风,转而收服了他全家人! 他一拍手,急着说:“这样确实好。上大将军派长子护送,合情合理。就算有人想大做文章,也搅不起什么大浪来!事不宜迟,请大公子前去点兵,我们即刻动身吧!” 商雪舞身受重伤,生死不明,劫走她的刺客虽然身份不明,但也能猜到大概。既然捅了马蜂窝,就要赶紧抽身,回了京城把与突厥的交好变成定局,一切的牺牲和失去才有意义。 星河定了定神,看了眼燕鸣等人道:“你们几个还行吗?可要留下修养?” 三人齐刷刷半跪下,“末将等无碍,誓死追随大人!” 星河点点头,对李恒宇说:“李大人,请你告诉突厥使团的奉菀姑姑,公主已经在杨将军的护送下先行回京了。请她整顿好手下人马,今夜随我们出城,赶往长安!” 李恒宇显然已经知道杨玄风离开的事,他点头道:“奉菀那边放心吧,她虽然难缠,却一心向着云依公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转过身,对其他人说道:“这次行军,我们要以最小的动静,保证最快的速度,大家各自去准备吧。” 将士们领命散去,李恒宇跟着离开。 星河从榻上艰难起身,“扑通”一声,跪在杨遒面前。 “上大将军体谅,小女并非有心欺瞒。” 杨遒黑着脸说:“体谅?你告诉我如何体谅?隐瞒身份,自己做主谈了和风儿的婚事,还不是有心欺瞒?那封求亲的信呢?!” 面对杨遒摊开的掌心,星河瞟了眼墙角的木箱如此辛苦得来,怎么能还回去呢 她一咬牙,小声答道:“已经通过驿站,送回长安了。” “什么?!” 杨遒一拍桌子,激动地站了起来,“果然是刁蛮的小女子,哪有这样糊弄长辈的?!” 星河咬了咬嘴唇,“事已至此,还望上大将军遵守诺言!” 杨遒气急之下,竟然冷静下来,冷着脸说:“老夫久不在京城,你既然做到内廷女官,也并非寻常出身。朝中姓宋的文臣武将倒是不少。你是哪家的女儿?” 星河吞了吞口口水,“北荆州宋氏,家父靖国公c太子太师宋之孝” “嘭!”又是重重一巴掌。 木桌随之一震,歪了歪差点倒掉。 星河紧张地看着他,“您是陛下亲封的柱国大将军,军衔比照公爵之位,户调律中明文有令,士族门阀世子禁止与门第不一的姓氏结亲。我父亲公爵之位,家中时代功勋,与您家族没什么不匹配。” “你以为是这个原因吗?”杨遒皱着眉头说道。 “当然不是,小女是家中长女,又怎么会那么不懂事。”星河抬起头,目光坚定让杨遒大为震动。 她继续说道:“我伯父是武将,跟您一样镇守一方。堂姐身为贵人,且育有皇嗣。因为他们,宋家早晚会卷入皇位之争,那一争便是生死之争。您和您的家族并不愿意卷进去。” 杨遒愣了愣,没想到她如此通透。 “那那你就该懂得老夫的苦心。” 星河苦笑一下,“您有苦心,我自有痴心刻意隐瞒身份,跟你耍赖要了婚书,都是为了这一份心。” 杨遒叹了口气,“看来风儿知道你的身份!他怎么如此糊涂?” 星河回道:“您放心,我已有打算。不论旁人怎么想,怎么做皇城里一日大位未定,我家一日不会和杨家扯上真正的关系。这是我对您的承诺!” 她的话说到这个地步,杨遒感到再责备下去,倒显得自己不讲情面了。 他抬抬手,示意星河起身来。 “老夫相信你。宋之孝,二十年前,也是才震京华他的女儿,果然不俗!” 星河并没有起身,而是俯身拜下,“感谢您的宽仁!我还有一个请求。” 杨遒扶着额头,这丫头的请求,多半没什么便宜事。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有什么要求,全都直说!” 星河拜了拜,开口道:“我知道,不论大公子会不会有事。那六名斥候,都必死无疑!但他们都是一心为国的战士,杀之不义您若还信得过我,把他们交给我可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千里奔途(下) 狭窄的牢房中,六名斥候站成一列。 星河一一审视着他们,开口问道:“你们可都想好了?” “想好了!” 所有人各自点着头,声音大小不一,却很齐整。 “很好!” 星河点点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元华的同乡小哑巴就是南梁细作。她会一种迷惑人心的幻术。一开始,她跟踪你们进了灵州,制造幻觉施加给你们,让你们误以为在大漠中看到柔然部队,至于听到的密谋,也都是幻觉。其实那支部队,是大魏往突厥去的使团护军!” 她话音刚落,少年忽然蹲下来,大哭起来。 其他人也在他的带动下,纷纷抹起了眼泪。 “你们为什么哭?为自己不能识破敌人的诡计?还是为死难的袍泽兄弟?”星河边说着,边从他们的面前走过。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前几日,我问过你们一个问题。若是你们被人利用,给细作帮了忙,是想慷慨赴死,还是想苟活着掩盖住自己的罪过?” 少年抬起头,高声嚷道:“当然是慷慨赴死!” 大汉看着星河,果断地说:“大人何须给我们这么多时间想。我们这些人虽然读书不多,可都是一片赤胆忠心,犯下这样的罪过,宁愿一死,也不要苟活于世!” 星河目光扫过其他人,见他们都是一脸的悲愤与坚定。 她轻吁了口气,坦然说道:“我给你们这么多天来考虑,是因为我希望你们选择掩盖住自己的罪过,努力的苟活下去!” 瘦子张了张嘴,“大人,您跟我们开玩笑吗?” 星河摇摇头,“我抓捕细作的计划失败了,叫她给逃走了。下一次抓她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到来。你们若是承认被蒙蔽的事实,那就必死无疑但是,你们真的甘心一死吗?” 中年大兵攥着拳头,咬着牙说:“不!我不甘心!若是抓不到细作,我死都不能闭眼!我若是认罪死了,我的父母就是逆贼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都会以我为耻,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我来当兵,死也要战死沙场,不能憋屈的被人陷害而死!” 星河点点头,对他们说道:“我可以帮你暂时掩盖罪过,带你们离开这里,给你们新的身份。但是你们从此要隐姓埋名,在抓到始作俑者,为护军血案翻案之前你们要丢掉自己的过往,安心苟活下去。不知,意下如何?” 六名斥候面面相觑,京城的大人竟然要帮他们逃走虽然从此失去身份,可只有活着才能去赎罪,才能让真凶伏法! 孔武有力的大汉,第一个站出来,“我要和大人走,不抓到陷害我们的人,誓不罢休!” “算我一个!”中年大兵也站了出来。 少年站起身来,走到俩人身边,“我也不要死!我要报仇!” 又一个书生气十足的走了出来,“人活一世,要死也得死的光明磊落,轰轰烈烈!” 瘦子往前一步,“我也要活着,去和陷害我们的奸人不死不休!” 最后,沉默寡言的高个子也走了过来,和其他人站在了一起。 星河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以后你们是我宫家的人,既然劫后余生,以后就叫宫余毅c余迩c余叁c余思c余武c余陆。” 她的手指依次从他们身上点过。 每到一人,他便半跪下来。 最后,六人齐拜道:“我等愿追随大人!” “很好,外面备了马匹c干粮和新的身份牌。你们先行一步,到京城朱雀街云萝巷的追星揽月坊等我。” 说罢,她取出一封信,“余毅,这个交给老板娘月娘,就说是洛阳宫家来投奔我的。她会妥当安排你们的。” 余毅接过信,拱手道:“大人放心,我们最擅长的就是潜行伏击,悄悄到达长安藏起来,绝不会再出差错。” 要他带兵护送两朝使团回京! 杨渊接到这个命令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听说宫衍没死,这是她的要求时,他更是十分抗拒。 直到父亲说,宫衍在李恒宇面前隐瞒下天淩泉的事,还顺势把罪名推给了劫走细作的那拨人,他才稍稍平静下来。 宫衍,真实的身份是靖国公家小姐,内廷侍中女官。 她没死却假死 显然是识破了他们夫妻的计划,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救他们?! 难道真的是有仁心?或是顾及着杨玄风的情面?甚至,她有什么更深远的图谋?! 虽然心中万般疑虑,他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知道,这是岸上丢来的绳子,是能帮助他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最后一线希望。 当夜,杨遒亲自到西北军各大营中,以左路军为主共点兵千人,担任使团护军,护送两朝使团赶往长安。 大局为重,奉莞自然配合。她命突厥使团中不能策马的人全部殿后,其他人和西北军千人护军一样,全部轻骑出发,全速往长安奔去。 李恒宇更是慎重,与来时选着地方停歇不同,归去的路全部取近道,遇山越山,遇水涉水,昼夜不停歇的赶路。 一路磨砺,星河倒不觉得吃苦。 身边没有了红叶,虽然连日赶路,精神上却放松了很多,也有了不少空隙,可以好好考虑北上以来的种种事情。 眼下,三件事情最为棘手。 一是,易风回始终没有回来,从李恒宇那也没有什么线索。让她不禁怀疑是自己估计错了,他已经放弃了多年的经营,放弃了明面上的身份,转为像商雪舞一般的暗人。 二是,云琪郡主像着了魔一样,每天死死跟着她。非要报答她帮助自己家族的恩情,甚至有意无意提一下不介意和她一同嫁给杨玄风话。同路行军,避无可避,实在让她非常苦恼。 三是,突厥使团中有几个身着法袍,带着面纱的萨满法师。使团到乌哲之前,他们一路都是乘坐马车,她倒并没有注意到这几个人。虽说公主身边跟着法师并没什么不妥,但他们不论赶路还是休憩,却从没摘下过面纱来。她跟奉菀暗示了几次要验明身份,都被奉菀以一大堆法师崇高不容亵渎的理由给拒绝了。 其中第一件,刚走了半程,便彻底解决了。 失踪多日的易风回,竟然一路快马加鞭赶上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长安乱局 秋蝉低鸣,声声呜咽不止。 多事之秋,雨季过后仍是无边的燥热。 宋之孝蹙着眉头,案前铺展着一张白纸,还未写几个字便觉得一阵烦躁。 他一把抓起白纸,窝成一团丢到一边,纸卷落在早已铺满废纸卷的地面上。 “唉!” 一声长叹,他的心中一阵忧愁。 大哥远在南郡,三弟不理朝政,长子行踪成谜,女儿随使团北上。 宋家将相之门,家族庞大脉系甚广,如今的长安的局势,竟让他有了一丝孤军奋战之感。 几十年来,长安之乱,乱不过今朝。 只不过,这乱不在其表,而是暮鼓晨钟c秩序井然之下浮动的人心。 人心乱了,气韵就乱了,国运自然就要乱了! 半年来,陛下一番布局:北调中路军半数人马;遣使突厥商议互市;巩固南方州郡,整肃南秦军c征南军大部。剑指西蜀,只待最后的一声令下。 眼下南梁两军对峙,正是大魏用兵西蜀的大好时机。 可这最后一道命令,却迟迟未能出得了宣室殿! 一个月陛下已经有一个月未早朝了。 对外只说天象有异,紫微星冲北斗,君王避忌。 巧的是,同时大冢宰也称病,一个月未在朝堂露面。 半月前,他收到南郡一封密信。大哥宋之信竟说陛下病危,要他在京中早做筹谋。 想到“筹谋”二字,他便是一阵头痛。 宋贵人有了皇子稷,筹谋的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大位。 但拓跋琰与先皇不同,他的后宫充实,生育子嗣的妃嫔更是不少。 尤其是侯莫陈仪所育的三皇子拓跋稗,不仅年岁较大,更因为其母家颇受重视。如今,侯莫陈家虽然失势,却仍是宇文一党,贵嫔宇文葵更是把三皇子养在身边,大有加持他出身的意思。 陛下虽一直未有定夺,朝臣们把目光都放在拓跋稗和如今最得宠的小皇子拓跋稷的身上。 宋家即使不选,也早被视为站在大位之争的一边里。 “筹谋”即成,就是引人忌惮的皇族外戚;“筹谋”不成,便是谋位不成的奸佞之臣。 面对此种乱局,是不是要尽力一搏 若是星河在,她又会怎么说? 想到这里,宋之孝不经自嘲,自己年纪确实是大了,儿女心也重了许多。 星河北上突厥,他竟一直惦念,甚至盼着她早日归来! 五日前,灵州来报,大魏使团归来,途中遇伏,护军百人全军覆没。 三日前,凉州急报,突厥遣使前来,不日到达凉州。 使团归来,还引来了突厥使团,北方的事情看来是安定了。 陛下御笔朱批,着春官大宗伯府c地官大司徒府共同筹备,在长安城北十里驿站,以国礼迎接突厥使团一行。 一旦突厥使团抵达,两朝国书交换,这北境看来就是彻底安稳了。到那时,出兵西蜀的事情,就再也没理由耽搁了。 突厥遣使而来,大魏使团功不可没,他的女儿不知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星河”,当年三弟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就让他颇不满意。 一个女孩家何苦灿若星辰,何苦胸襟如星河浩瀚。 忽然又想到女儿,宋之孝忍不住嗟叹:“老矣!老矣!” 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片刻后,门外传来谨言的声音,“老爷,红叶回来了,还有位将军。他们等着求见您!” 宋之孝心中一震。 府中侍女红叶,她是跟着星河去突厥的。如今,她回来了!星河却没回来,难道是出事了? 晃然回过神来,他连忙说:“快请他们进来!” 红叶和杨玄风在谨言的引路下,到了靖国公府的北书斋。 谨言轻轻敲门后,推开门伸手请他们入内。 两人交换了眼神,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还未及行礼,等在那里的宋之孝便说:“礼数都免了。星河呢?” 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红叶连忙回道:“小姐她很好她和大部队在后面。” 宋之孝略微松了口气,转而对杨玄风说:“这位小将军看着很面善,也是北上使团的人吗?” 杨玄风长揖道:“城防营统领杨玄风,拜见靖国公c太师大人!” 宋之孝拱手一揖,回道:“原来是杨家少将军。星河做什么去了?你到我府上又有什么指教?” 面对宋之孝的问话,杨玄风慎重地答道:“我朝使团出访突厥,已换回国书,顺利达成商议互市的使命。突厥阿古木可汗遣使回访,意在达成两邦交好。但是两朝使团回到凉州时,城里却出了点状况,阿宋侍中她,留下处理了。” 宋之孝目光猛然收紧,凉州是西北军驻军重镇,真有杨玄风所说的状况,那事情必定不简单。 他朝两人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到书案后面,随手推开书架,露出一道暗门。 红叶此时和杨玄风一样讶异,她在靖国公府住了不少年头,竟不知老爷的书房里有这样的密室。 引他们进入密室,宋之孝点燃烛灯,“这里设了机枢‘千耳铃’,即使细作也不能探听。杨将军,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杨玄风拱手道:“我提前一步回来,是为了保护突厥使团中一位颇为重要的人。因恐京中有什么变故,特唐突来您这里求问一下。” 宋之孝点点头,心中不免暗暗赞许。杨家幼子虽然年纪不大,行事却是十分稳重。 突厥使团前来,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宇文一脉的文臣武将了,杨玄风的哥哥司寇中大夫杨炎虽然立场中立,却是宇文家的准女婿。他跟着红叶来靖国公府打听消息,倒是个上好的选择。 “变故倒不至于。”宋之孝思量着说:“但如今却有个大问题!” 杨玄风上前一步,急着问道:“难道是大冢宰的病情?这一路上都是寻医的皇榜,难道病情真的如此严重?” 宋之孝沉了口气,摇着头说:“据老夫所知,得急病的人是陛下。大冢宰倒或许没有什么大碍。” “难道说招揽天下名医的皇榜,根本不是为了大冢宰所放,而是要给陛下寻找良医?!”杨玄风神色大为紧张,万万没想到此前身体康健的陛下会忽然病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皇城内外 “陛下一个月未上早朝了!” 宋之孝叹了口气,拧着眉毛道:“近来早朝都是朝臣们递折子,陛下批阅后下诏处置。但依老夫的观察,这些政务都是大冢宰亲自处理的。他倒是赤胆忠心,不可能行大逆不道之事,因而只能是陛下的身体出了问题。” “您的意思是:陛下是真病,大冢宰是假病。混淆消息,是怕人心动荡,军心难安。我军迟迟未往西蜀派兵,也正是这个缘故。”杨玄风接着说道。 宋之孝点点头,“大冢宰重病,最多是影响军心气势。但是,陛下重病,动摇的就是国本了,尤其是储君未立” 说到这里,他的话戛然而止。 杨家是西北守将,控制着精锐兵马,难免有自己的立场和意图。杨玄风虽然一股少年意气,却不适宜在这方面与他讨论太多。 杨玄风心领神会,连忙说:“所以,南下用兵与否还是个未知数,与突厥使团的盟约也是个未知数?” 说完他看了红叶一眼,暗暗点头示意她要稳住。 红叶沉了口气,定了定神,挺直了身板。 宋之孝点点头,“这西蜀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每次我朝想要南下并之,就会遇上这样那样的事端!”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向杨玄风问道:“星河她留下处理什么事情了?” 杨玄风答道:“有人行刺突厥云依公主,宋侍中怀疑是南梁细作所为。她带着两朝使团短暂停留,只为布局捉到那些细作我想不论能不能抓到,她都不会耽搁太长时间。按照大部人马行动的时间算,他们达到京畿,也就是三四日以内的事情。” 宋之孝重重咳了几声,叹道:“我这个女儿,总是逞能!不让人省心!” 杨玄风连忙回道:“北上一路屡屡涉险,宋侍中多次力挽狂澜,才帮助使团完成了使命。她才能兼备,是大魏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到外人对女儿这般褒奖,宋之孝倒觉得不太习惯。 他捋着胡须说:“你来见老夫,而没有去找你家哥哥。不知有什么别的要求?” 杨玄风点点头,“突厥此次遣使,由云依公主带领。我来这里,是请求您暂时保护她的安全。” “云依公主?她已经到长安了?” 宋之孝十分疑惑,转念一想:既然有人预谋行刺,先行护送她先行入京,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点点头,“身为臣子,义不容辞,可以请公主暂时委屈住在府上几日。” 杨玄风往后退了一步,指着红叶对他说:“这位,便是阿古木汗王的女儿,突厥的云依公主,也是突厥使团的正使。” 看了看一如往常的红叶,宋之孝大惊失色。 “咳咳咳你说红叶是突厥公主?!” 红叶慢慢走上前,右臂搭在左肩上,向他行了个突厥礼仪,开口说道:“靖国公c太师大人,小女本名阿史那·云依,十年前在战乱中与部族走失,感谢府上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宋之孝这才想起,先夫人宫氏是有提过,身边的大丫头是商队从突厥捡来的。 他审视着红叶,捋着长须说道:“这样贸然前来,让老夫如何轻易信服!” 红叶点点头,解下背上包袱,取出金令和国书,一起奉到他的面前。 宋之孝接过东西,仔细研究了半天,脸色愈发阴晴不定了。 半晌,他才卷起国书卷轴,认真地说:“确实是突厥王庭的东西。却没想到你竟然是突厥公主!” 说完,他扶起红叶,恭敬的向她行了个礼。 红叶硬着头皮,受了他的礼节,立马侧身回礼道:“国公千万不要多礼,折煞了小女。我是国公府的人,短期住在府上也不至于突兀,多谢您了!” 马踏秋风,浅草花影重。 掠影飞渡,落叶不更息。 前方就是长安城,落霞与层林之外,繁华的大魏皇城。 半个月的路程,庞大的使团和护军竟然只用了十日不到,期间辛苦可见一斑。 尤其是突厥使团的人,初到南方不服水土,不少人病倒掉队,只余下护军百人和几十名使团随行。 杨渊持上大将军手令,沿途州郡无不谨慎应对。千里奔走未遇任何袭击,更在百里之外的与朝中派来迎接的仪仗对接。 精神紧绷的所有人,终于都松了口气。 离长安城不到二十里,大队人马慢下速度,边前行边休整。 星河骑着马,走在突厥使团人马和大魏护军交接处,一路小心观望着。 易风回策马来到她身边,“宋侍中,近日疏远得紧,难道又有什么误会?” 星河一勒马缰,放慢下速度,“易先生,我们各自的心思,对方都很清楚,何须试探猜测?‘良师益友’,也不过如此吧。” “哈哈哈”易风回一阵大笑,半晌停下来说:“侍中大人心明眼亮,叫人不得不佩服。我们再做笔买卖如何?” “哦?”星河挑了挑眉毛,“你和我竟还有买卖能做?不知道你有什么筹码,又有什么利数呢?” 易风回一改往日沉稳宽厚的样子,凝着笑意半威胁着说:“你和南梁人陈煜勾结,做南下水路的买卖。这个消息,作为筹码,不知足不足够?亦或者,再加上你改名换姓,经营乐坊敛财之事呢?” 星河轻轻一笑,“易先生这么多筹码和盘托出,要的恐怕也不简单吧?” 易风回满意地点点头,“至于旁人可能难于登天,但对侍中大人来说自然是小事只需要让所有怀疑远离我,保住我在长安的身份罢了。” 星河微微惊诧,他果然有更大的计划c更远的筹谋,自知马脚太多,担心她回京之后兴师问罪,早早的便要拿到她的承诺。 她轻吁了口气,拱手道:“先生尽管放心。鱼死网破可不是捕鱼者的本意,况且我手上也没什么证据,自然不会贸然行事。” 一听她答应的痛快,易风回反倒满心疑虑。 想到她在谷坦城,略施小计就骗的他暴露了乌月这张大牌,回京之后不知又要动什么脑筋。幸亏早抓住她的痛脚,否则真要对这个棘手的敌人无计可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冰火交加 正想着怎么结束易风回这番攀谈,突厥使团大部队忽然停下前行,全都原地围成了一团,呼呼喝喝一阵骚动。 星河向易风回随意拱拱手,立刻调转马头赶了过去。 刚到外围,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阵势吓了一跳,所有人都努力张望着,仿佛里面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难道是云琪出事了? 星河扒开人群,用突厥话喊道:“出什么事了?奉菀姑姑在哪?” 一听到她的声音,所有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慢慢走到中间,只见奉菀和云琪一左一右扶着一个黑袍的法师,坐靠在一片树荫下。 周围一圈法师们扇风的扇风,递水的递水,忙得团团转。 星河走过去,蹲到她们身旁。 眼见这名法师双眼微闭,气息不畅,已经昏厥过去。 星河掀开黑色袍袖,发现她的手腕纤细白皙,显然是个女子。 仔细一把脉,脉象沉缓c微弱,像是湿热中暑的样子。 为了确认病情,她伸手去掀法师的面纱。却被众人“诶诶”齐声阻止了。 星河疑惑的看着奉菀,“你们教宗有规矩,法师的脸都不能看的吗?” 奉菀尴尬的摇摇头,“那倒是没有,但是她说过不能让人看见她的脸。” 话刚落音,周围一圈法师都跟着点头。 星河眉梢轻挑,叹了口气对云琪说:“这位,该不会是乌月大祭司吧?” 云琪一惊,“你怎么知道!” 此话一出,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没有没有,怎么能是大祭司呢!” 星河撇撇嘴,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随意地说:“既然不是大祭司,那就无所谓了。把她送回前一个驿站吧。” “不要!”云琪叫道。 “我说!她是乌月姐姐,你可不能丢下她!否则,她会魂归长生天的!” 看着云琪惊叫的样子,星河皱了皱眉头,连忙把手挡在她面前。 “停下!她只是中暑而已你们突厥人住在草原大漠,穿这黑袍可以挡住阳光,但是我们中原九月天暑热未消,穿的这么厚c挡的这么严,难免会中暑。把这衣袍换了,喝几服药就好了。留她在驿站,不会死的!” 听她这么说,云琪依然哭丧着脸嚎道:“你不让她到长安,不让她在你身边,她就会死!” 这又是什么道理?!星河被云琪这一惊一乍的给唬住了,连忙蹲下来轻拍着安抚她。 没想到越安抚,云琪嚎的越来劲,整个大部队也随之停了下来。 星河无奈的说:“别喊,别喊了!带着还不行么?你们俩我都带着!” 一听这话,云琪立马收起了脸上乌云,笑逐颜开地说:“太好了!宋小姐你真是是宽宏大量!” 望着她得意的样子,星河在心头叹了口气,这两个人都是了不得的大麻烦! 她把双手抱在胸前,愁容满面地说:“云琪郡主,现在你们可以把她的黑袍和黑巾都给去掉了吧。先扶她到树荫下休息一会,我去找军医拿点解暑的丹药来。” 短短几日,长安城外的承天驿装饰一新。 看着彩绘的梁栋,闻着新刷的油漆味,星河终于有了一丝要到家的真实感。 推开厢房木门,背对着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四哥!”星河一声惊呼。 宇文衡转过身,一见是她,马上起身迎了过去。 抱着星河的肩膀,前前后后看了一圈。 他忽然说:“黑了又瘦了!” 星河来不及跟他置气,惊喜地问道:“四哥怎么到驿站来了?” 宇文衡温和的笑了笑,“从陇西回来,中正官便推举我到春官府任职。这趟突厥使团入京的礼仪,都交给我一手负责的。” 知道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所谓经世济民的俗务,这样的差事恐怕是大冢宰安排来的。 星河撇了撇嘴,“四哥终究是不能跳脱。” 宇文衡抚了抚她的长发,“你这小女子都能为国尽忠了,我自然不能落后。” 星河不自然的笑了笑,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对往常一般的亲昵有所抵触。 察觉了她的异样,宇文衡旋即放下手,尴尬又客道地说:“一路劳顿,你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仪仗会领大魏使团的人和突厥使团的使臣们一起进城。陛下御批,将城东空置的御景园给云依公主作行宫,突厥使团暂时安顿在那里。等适当的时候,即会安排朝会接见他们。” “适当的时候”星河一听,便知道情况不对。 拓跋琰一心南下,现在大魏使团回来了,突厥使团也来了,他竟然不急着见,反而像是要挑个好日子。 宫里一定出了大问题! “星河,星河!” 听到宇文衡的呼唤,她这才回过神来。 “我确实是累了。多谢四哥,回了京城咱们去喝酒!” 听她这么说,宇文衡忽然笑了,“等你回去了,一定要到追星揽月坊看看去。怕是你想也想不到它如今的样子。” 星河点点头,不用想也知道,独孤莫云这几个月肯定没闲着。 送宇文衡出了门,转身还没来得及收拾一下,房门便被“咚咚咚”砸个不停。 一开门,只见一身紫衣兴致高昂的云琪郡主和一身黑裙脸色苍白的乌月并排站在门前。 一个似骄阳烈火,一个似月夜寒冰,却明显的都是来者不善。 星河立刻反手关门,奈何还是慢了一步,一只穿着马靴的脚已经伸了进来。 用力推开门,云琪兴冲冲地说道:“你刚才送走的中原书生是谁呀?文质彬彬c气宇轩昂的样子不差过杨哥哥呢!” 云琪近来学了许多汉话,用起来还挺麻溜,无时无刻不要显摆一下。 星河一撒手,捂着额头自顾自的往里走。 云琪连忙拉着乌月,紧紧跟了进去。 在她的拉扯下,乌月努力回身,小心的关好门。 云琪一边坐下,一边嘀咕道:“所以我说来中原,没错的嘛!随便一看,都是让人心动的男子,比我们部族里只知道摔跤斗狠的勇士们强多了。” 星河一回头,皱着眉头道:“哦,原来云琪郡主是来找婆家的?!” 云琪咧着嘴笑了,“非也!我是来报恩的。” 又听到她用蹩脚的汉话拽文,星河一阵憋气。 刚要发作,乌月却上前一步。 急着开口道:“宫姑娘,我要挑战你!” 星河看着她褪去法袍,一身文弱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这个云琪和乌月,真的是奇了!一个报恩,一个挑战俩人找个地方打一架就好,这么折腾是为哪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炽火难熄 好不容易糊弄走了两人,星河正准备休息。 却听到“咚——咚一咚——”的敲窗声响起。 上前打开窗门,一身黑衣的杨玄风,无声无息的滑落进房内。 星河立马凑过去,急着说:“明日就进城了,怎么深夜来找我。你已经知道了吧,我们没抓到商雪舞反而” 杨玄风“嗯”了一声,沉重的脸色告诉她,自己已经知晓一切。 星河斟了盏茶,递到他手中。转身想去关窗,却被他扯住了衣袖。 瞬间,又一个深灰长袍的身影落了进来。 脚尖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息。 仔细一看,竟然是二师兄道涣。 星河脸色微诧,“师兄!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到底什么事,连一夜都等不及?” 道涣直接上前,接过杨玄风还没来得及饮的茶,猛喝了一口道:“不是我们等不及,是你们的陛下等不及了!” “陛下?!他怎么了?” 星河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该不会真正病危的人是拓跋琰吧?大冢宰立世子c寻名医都是障眼法,都是为了掩盖他的病情。 不等她问,杨玄风便把京中的情况仔细详述一番,尤其是陛下的病情和各大世家的异动。 星河的脸色渐渐由惊讶转为忧虑,拓跋琰病危可就不仅是能不能出兵西蜀的问题了。是她与上大将军约定的事情,也许就到要来了 沉默了良久,她才抬起头,向道涣问道:“你们这时候来找我,对陛下的病情能有什么帮助?你和哥哥都治不好的话,我去了又有什么办法?” 道涣撇撇嘴,“不是我和你大哥治不好,而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治不好!” 星河眉头一紧,“师父终于肯露面了!看来大冢宰没少下功夫。” 道涣叹了口气,“欸,我才知道,那个小老头一直躲在大冢宰的别苑里。他跟雷桑c承乾每天好吃好喝,日子过得逍遥着呢!枉我一直担心他们风餐露宿,每每想到他们不免心疼许久” 为了避免听到更多酸到骨子里的话,星河连忙伸手挡在他面前。 “长话短说!师父治不好病,跟你半夜来找我有什么关系?” 道涣一番抒情意犹未尽,略带不满的说:“你不在,是治不好。现在,你回来了说不准就行了!” 这下子,杨玄风和星河都蒙了。 杨玄风一下子站起来,扯着道涣说:“你们打算靠阿衍治陛下?不会是想放弃治疗了吧?” 星河跟着后面直点头,忽然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道涣坐到桌前,往茶盏里加了些茶水。 他不急不忙的说:“说来也奇了,你们陛下也是中了蛊!” “中蛊?”杨玄风一头雾水,“那又是个什么病?一路上你都不肯说,不会是编出来忽悠人的吧!” 道涣把茶盏往桌上一放,伸手狠狠弹在杨玄风额头上。 “你学了我门的刀法,也算个半个弟子,竟然敢质疑二师兄!” 星河已经猜到了缘由,于是伸手挡在两人面前,有些犹豫的问:“蛊毒应该有不少办法治吧?” 道涣拈着胡须,长叹一声道:“主要就是引蛊和噬蛊两招。蛊毒由蛊虫在人身体里施放,要想拔除蛊毒,就是要把蛊虫杀死。既然蛊虫在体内,无外乎诱它们出人体杀之和在人体内杀灭两种方法。庸医医蛊毒,用药解毒,治标不治本;良医蛊毒,主要用引蛊法,要么是用蛊虫喜好的东西来吸引,要么就是用其他人的身体来引,反正引出体外就好。可是” “可是什么呀?”杨玄风急着问。 道涣撇着嘴说:“可是,你们陛下中的蛊,非同一般。是南秦秘蛊——炽火。” “南秦?!” 星河和杨玄风都脸色大变。 南秦州表面稳定,内部却最为混乱,在大魏是块不可说的地方。 如此多事之秋,若是南秦人也来参一脚,局势恐怕更加难以控制。 道涣看他们如此紧张,也正襟危坐,认真解释道:“炽火算是种养心蛊。中蛊初期,蛊虫会以自己的精血,温养宿主的体质,因此宿主的身体会忽然间大好。可是它们一旦被人驱动,反噬起来,更是势不可挡,宿主会在短时间内被掏空身体而死。” 仔细回想离京前后陛下的身体状况,星河已经猜到了不少。 有人给他种了蛊,近来终于操纵此蛊,是想要他的命 她咬着嘴唇说:“我曾听贵人娘娘说过,此前陛下身体有疾,有位西夏巫医来京,帮他调理身体后,很快就大安了。莫非是” 道涣一拍桌子,激动地说:“小五,还有你算不到的事情吗?师父的名号让给你得了。” 他迅速饮了口茶,继续说道:“陛下毒发之前,那名西夏巫医便逃之夭夭了。内卫已经核实,真正的巫医在路上就被人杀了,进宫的那人是他人假冒的。大半个月来,各州郡府衙按照画像搜遍了大魏,毫无所获我看是无从追捕了。” “我知道了,这炽火蛊一定是和宿主命脉合一,没办法引出体外师父想用他给宇文脩疗毒的办法,同样再用在陛下的身上!” 星河皱着眉头,手指来回搓个不停。 道涣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立刻恍然大悟,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这丫头,不是把师父交给你的母蛊弄丢了吧?” 星河硬着头皮说:“好像差不多,但也不一定其实到现在,我也不太搞得清楚。” 说完,她把手腕送到道涣面前,磕磕巴巴地说:“师兄,你看看母蛊是不是在我体内” 道涣一听,立刻神色大变。 他连忙伸手,搭在星河腕上。 随着他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白,星河额上渗出涔涔一层细汗。 半晌,道涣紧锁着眉头说:“怎么搞的!怎么还给自己中上蛊了?!” 星河吞了吞口水,“当时我的手划破了,刚好装母蛊的玉瓶也碎了。不知怎么的,它就到我身体里了。” 杨玄风虽对蛊毒的存在仍是怀疑,却从道涣的反应中知道星河身上的问题不小。 他扯着道涣,焦急地问:“阿衍也中蛊了吗?要怎么治?快点想办法帮她医治!” 道涣摇着头,“从脉象上看,母蛊确实在小五体内,但是它似乎在沉睡呢” 忽然,他一拍大腿喊道:“糟糕!你自己的血种的蛊,要怎么弄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此毒非毒(上) 几个月来,道涣倒是把宫中大道小道摸得颇熟。没经过几轮岗哨,就把星河和杨玄风带到了太医院。 因是大冢宰举荐,太医院整个西堂都被拨给陈留仙师徒使用。 夜虽已深,药房中烟火缭绕,大大小小的医官c太医进进出出,忙碌个不停。 内堂里,灯火通明。 “师父!” 星河一身宫装,肃谨的拜在陈留仙面前。 陈留仙正眯着眼看一本残破的医书,只是冲她抬抬手,随口说道:“小五去了突厥。呵呵,这么久没见,怪想你的。” 星河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衣裙,没好气的说:“您这表情,可一点看不出想我的意思。” 环顾四周,雷桑c程乾翻书的翻书,研药的研药,唯独缺了宋临川。 星河转而问道涣,“我大哥呢?” 道涣指向外院,“在丹房,闭关炼丹去了。” 星河“噢”了一声,“炼的解毒丹吗?” 陈留仙忽然放下书,抬起头,捋着长须道:“你哥哥真是可造之材!魏君体质空虚,蛊毒难除,内里空虚日盛。他炼的是补气养元丹,是帮魏君续命用的。希望他炼出些上品来,续得了一时是一时吧。” 一听师父称拓跋琰为魏君,星河对他是青莲门人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 她眉头一皱,“师父说什么丧气话!上次宇文脩那副样子,您还不是救活了他” “可他还是死了!”道涣在旁边说道。 星河白了他一眼,“那是意外,跟蛊毒没关系。” 陈留仙叹了口气,“天下毒物,蛊毒最难解。若不是宇文直那个老混蛋威逼利诱,我才不会来这呢!” “他许了您什么重利了?”程乾在一边忍不住开口问道。 “咳咳咳”陈留仙冲他摆摆手,“小孩家的问题不要太多。” 正说着,杨玄风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道:“神相,阿衍她也中了蛊,烦劳您先替她看看。” 陈留仙“嗯?”了一声,立马端直了身子,对着星河招招手,没好气的说:“中的什么蛊?百蛊之王在你那是蚕宝宝吗?不晓得自己解蛊吗?!” 星河讪笑着说:“中的就是您那只母蛊” 陈留仙一把扯过她的手,搭上脉一号,脸色忽然大变。 “你中毒了!绛霜草?!” 看他惊讶的样子,所有人都感到万分紧张。 程乾哭丧着脸说:“没救了,没救了师父上会这个表情,还是吐谷浑左亲王死的时候!” “绛霜草?闻所未闻,看来是奇毒了。”道涣也跟着点头道。 杨玄风凑过来,急着说:“神相,您一定要想办法呀!” 雷桑也跟在后面,惨兮兮地说:“小师妹年纪还小,师父不能放弃啊!” 陈留仙一抬头,烦躁着说:“都给我消停点,什么时候说没救了?这毒没什么难解,不过出处有些可疑罢了。” “可是雾隐门的毒?”星河试探着问。 陈留仙一阵诧异,“你知道雾隐门?还见到他们的人了?!” 星河点点头,“是一个会幻术的女子,我们一路遇险和她不无关系。” 陈留仙脸色沉重,“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大梁都乱成那样了,他们还在” 他欲言又止,转而对星河说:“还是先给你解毒,把母蛊请出来为上。” 一碗浓稠的汤药下肚,星河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忍不住一阵干呕。 过了没一会,又觉得心口冰凉,周身阵阵发冷,仿佛坠入了冰窟一般。 她瑟缩着说:“这是什么药!喝了以后好冷。” 杨玄风连忙将备好的棉被裹在她的身上。 道涣站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是母蛊醒了,在你身体里找吃的呢!” 陈留仙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不友爱师妹,犯门规第八条,罚你今夜抄经百卷。” 道涣捂着头,哭丧着脸说:“门规就七条,哪里有第八条?” 陈留仙又是一巴掌,“为师刚加的。” 他把伸手搭在星河腕上,尔后点点头。 “今夜先观察一下,明日我们想办法取蛊。” 最后,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交给杨玄风,“这是火灵素,若是小五实在受不了了,就让她服用一两滴。” 杨玄风认真点点头,小心的把瓷瓶收好。 “等等!”星河艰难的爬起来,发着抖说道:“火灵素到底是什么玩意?看你们的神色,肯定有问题。” 道涣忽然哈哈大笑,“小五长进了,知道师父靠不住了!” “火灵素就是赤火蛊吐出来的毒汁”程乾不忍心的在一旁提醒道。 星河吐了吐舌头,摆着手说:“太恶心了!我不要用!” 陈留仙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你就知足吧,若不是母蛊机缘巧合进了你体内,小小降霜草早就要了你的小命了!恶心点可比没命的强。” “不用了我忍着吧!你们明日早点来!”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星河不忘嘱咐道。 杨玄风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碗热水。 “刚才你师父说要收我为徒,我谢绝了。” 星河接过水,重重喝下一大口。 缓了缓寒意,她露出赞许的眼神,“这就对了,千万别答应他!你看看他这几个徒弟,哪个跟着他有好日子过的。” 杨玄风摇摇头,“倒不是怕吃苦。不过神相是方外之人,你的师兄们也各怀奇才,我对方术之学一向愚钝,不想耽误了他的美名。” 星河撇了撇嘴,心想他真够迂腐的,道士又不一定要习道术。等他知道师父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陇西军师易天术时,不知道又要惋惜成什么样子。 她扯了扯身上的被子,不禁抖了抖。 “冷?”杨玄风拿着药瓶,在她面前晃了晃。 星河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 “不冷,不冷!” 说着,又打了个哆嗦。 杨玄风笑了笑,扯开她紧裹在身上的被子,抱着她再次把被子围在外面。 “现在暖一点了?” 星河第一次想脸红而不得,全身的血液仿佛是被心头的冰块冻住了。 “嗯” 寒冷之下,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感受到杨玄风身上的温热,不自觉的向他凑了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此毒非毒(中) 段晨c周濯c叱奴休这些人跟着他打过大大小小的仗,大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久而久之,马革裹尸c为国捐躯这些话,似乎成了玩笑。 如今得知他们的死讯,杨玄风竟觉得很不真实。 仿佛一切都是梦中,他们还在遥远的西北,还在军中袍泽间嬉笑打闹,一起踏马草原畅饮冰河之水。 没有想象中的悲壮,也没有想象中的哀伤,这种一句话捎来的生死别离,竟这样让人觉得麻木。 看着梦中仍在瑟缩着的星河,他长叹一口气。 功名利禄何为?他只想珍惜眼前。 可人要变的强大,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要变得强大,才能让身边的人更加安全。 晨光透过窗缝,照在青石的地面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沉睡中的星河。 一睁开眼,自己竟和杨玄风同榻而卧。 她连忙坐起身来,裹起厚厚的被子,颤抖着起身去开门。 门“吱呀”打开,门外道涣和雷桑都是一脸焦急,一前一后径直走了进来。 道涣一边叫醒杨玄风,一边急着说:“陛下忽然吐血昏厥,师父被召过去了。他说午后我们一定要带着母蛊,赶到甘泉宫去。” 星河猛地点头,“要怎么做?我巴不得马上把它取出来!” 道涣答道:“师父说,经过一夜,母蛊估计饿的够呛,应该可以引出来但它是被你的血唤醒的,要想引出来,就要用和你血缘相近之人的血。” 星河疑惑着问:“我大哥吗?能把他从丹房叫出来吗?” 道涣摇摇头,“不行!这炉丹还要两天。临川特意交代过,炼丹中不能打扰,要是毁了他的丹药,我们救了陛下也是白搭。” “你们不是要去找我父亲吧?”星河试探着问。 “傻不傻?!你弟弟不是在宫里,程乾已经去祁云殿接他了。”道涣没好气地说。 星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一点倒是没想到。” 河洲在宫中还是她亲自安排的。大概从未觉得月怡和他是自己亲生姐弟,竟然要到二师兄提醒才想起来。 她恍然间有些愧疚,赵姨娘再有什么罪过,月怡再有可疑和商雪舞为伍,小小的河洲又有什么错呢。 没一会,程乾就扛着哇哇大哭的宋河洲走了进来。 “吵死了,吵死了!我最讨厌小孩子了。” 他把宋河州往地上一放,撒手退到一边。 忽然间看见这么多人,宋河州竟然止住了哭。 他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发现中间有个熟悉的身影。 “姐姐!姐姐!” 他小跑着走到星河身边,抱着她的腿喊个不停。 从来与他甚少亲近,面对宋河洲的热络,星河有些不知所措。 她试探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乖!” “别等了!”杨玄风推了推道涣,“赶紧开始吧!” 道涣回过神,向雷桑使了个眼色。 雷桑不情愿的上前一步,把宋河洲夹在腋下。 “坏人!坏人!” 宋河洲捶打着他,叫嚷个不停。 程乾赶紧跑过来,拿着刺针和玉瓶,看着扭动不知的孩子不知如何下手。 道涣“唉”了一声,把手中的匕首递给星河。转身走到雷桑身旁,提起宋河洲的右手,递到程乾面前。 他催促道:“赶紧的,不是怕个小孩子吧?” 程乾一咬牙,抓住宋河洲的食指,轻轻刺了下去。 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他用玉瓶接下三两滴血,迅速跑到星河面前。 星河伸出左手,用匕首在掌心重重划下。 顾不得鲜血滴滴落下,程乾把瓶口凑到她的伤口上方。 所有人都盯着玉瓶和星河的手掌,等待着母蛊的苏醒c离开。 一炷香过去,仍无任何动静,星河只觉得心口依旧冷的发慌。 “这方法不行!还有别的办法吗?” 杨玄风拿着早准备好的纱布,层层裹起星河的手掌。 道涣皱着眉头,扯着胡须,哀怨地说:“不可能啊!师父说这方法一定行!会不会会不会你们不是亲生姐弟呀?”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宋星河和宋河洲至少有一个人不是靖国公亲生的孩子。 看着哭闹不止的河洲,星河走过去,把他抱到怀里,认真地哄着。 赵姨娘虽然心怀不轨,但对父亲一向尊敬,应该不至于有什么越矩的行为。 母亲,她难道 如此一想,星河只觉得心惊肉跳。 “如今之计,只能去找我父亲了。顺便也可以验证下” 星河的话停在这里,却没有人敢去接。 道涣点点头,随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和杨将军不宜露面,就让我去吧。快要下朝了,请国公过来,时间刚好。” 星河“嗯”了一声,转而对程乾说:“四师兄,你把河洲送回去吧。” 程乾赶紧点头,抱着闹脾气的宋河洲一溜烟跑了出去。 星河瞥了一眼雷桑,正要开口。 雷桑赶忙对门外喊道:“老四,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吧,我来帮你!” 说完,他也拔腿跑了出去。 房中再次只剩下他们俩人。 星河抬起头,看着杨玄风的脸,苦笑道:“解个毒,竟然弄出这样的事情” 杨玄风伸手搭在她的肩上,“我倒希望你不是什么靖国公小姐,那样你和你哥哥会不会愿意放下过往,过平安喜乐的日子。” “平安喜乐?” 星河失笑了,“担子,只要放下就可以了吗?南郭先生说你肩上的担子沉重,非寻常的女子能共担你想放下,就能放下吗?” 杨玄风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星河披着锦被,蜷缩在榻上,闭着眼睛说道:“你大哥犯下死罪,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担子交给他,杨家就会变成别人的傀儡;你二哥和荻姐姐情深义重,宇文家野心勃勃,他们身陷漩涡根本不能自拔。上大将军想的深远,你在军中颇有声望,手上心里都干净,只要有机会历练,就是未来的国家柱石这些,都是你放不下的责任。” 她的话一字一句,直中他的要害。 肩上的担子,怎敢有一时忘记。 杨玄风摇着头,“扛不起的担子,强硬为之,对自己对别人都是灾难。” 星河轻轻一笑,向他伸出手。 “我不会逃,不会放弃自己,不会放弃成为你的助力担子再重,我想和你一起去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此毒非毒(下) 没过太久,门外传来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 “太师大人,多谢您!”道涣难得一本正经的说。 宋之孝回道:“没想到道先生精通医术,辞了西席是进宫任职。往日在我府上,实在是委屈了。” 道涣说:“哪里哪里,大小姐聪颖,是难得的才女,都是我的荣幸。” 星河一听,恶寒更甚。 寒暄过后,道涣继续说道:“以血为引是西域医方,权做尝试。冒犯了,望您见谅!” 虽说陛下病情秘而不宣,宋之孝心中却清楚,只觉得任何办法都要一试。 他连忙说道:“大冢宰为国为民,纵横沙场保大魏平安。能为他略尽绵薄之力,心中勉强为安。” 父亲声音清朗有力,听起来中气十足,星河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曾经她厌恶极了自己的身份,所谓父亲生疏到比陌路人还要不如。 到了此时此刻,她才忽然发现,心底对父亲是敬重的。哪怕他严厉的苛责,对她的冷漠和忽视,也抵消不了身为女儿对父亲的敬仰。 若她的身世真的有问题,将来如何自处? 杨玄风扶着她,握住她的手。 感受着温热传来,星河点点头,努力稳定着情绪。 门外,道涣已经在与宋之孝告别。 星河抖开锦被站了起来,颤抖着解开掌心的纱布。 纱布一松,血珠又渗了出来。 听着一个脚步声渐行渐远,外头静了片刻。 忽然,道涣“哐当”推开门,捧着玉瓶小跑着进来。 望着星河已经准备妥当,他犹豫着说:“这就要试了啊!若是后悔了,我们试着等临川” “快点吧!等不及了!” 星河把血淋淋的手伸到他面前。 杨玄风在桌上铺上纱布,小心的将她的手平放在纱布上。 道涣点点头,倾斜这瓶口凑到星河伤口附近。 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道涣额上的汗,不住的滑落下来。 他想了些安慰的话,正犹豫着要不要说。 只听“啊!”一声惊叫,星河右手捂着胸口痛苦的趴到桌上。 杨玄风抱住她的肩膀,抬头急着问:“怎么回事?” 道涣眨了眨眼,激动地说:“是母蛊,它要出来了。” 三人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纱布上的手掌。 星河全身抽搐着,只觉得一阵寒流在身体里乱窜。 冷!疼!仿佛有一把冰刀,割着她的五脏六腑。 肩上一点异动,一个涌动的物体移到她的肩头,又慢慢移向手臂,再一点一点地向掌心滑去。 果然是那只母蛊!随着它从掌心钻出,落到玉瓶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心头渐暖,星河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任由杨玄风再次帮她缠上伤口。 父亲的血,引出了母蛊。 那河洲,岂不是 “别想了,既然知道了长辈的秘密,活该这件事要由你去处理!” 道涣一边嘟囔着,一边塞上瓶口。 星河凝望着玉瓶,仿佛要把它看穿。 杨玄风把她搂在怀中,“只要你别伤害自己,不论你想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c体谅你c帮助你。” 道涣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指了指矮柜上的两套医官制服,“我现在要去甘泉宫,你们最好一起跟来。这母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师父可不一定能再唤醒它。” 星河点点头,“我们去!我想知道陛下情况。” 甘泉宫门窗紧闭,缭绕着浓浓的烟气。 刚一靠近,星河便闻到阵阵冰片c薄荷脑的气息。 都是去燥清润之物,看来师父他们真的下了苦心,就连熏香都给用上了。 一脚踏入大殿,只觉得清凉袭人。 仔细一看,殿中央摆着七口铜鼎,全部装满了硕大的冰块。 铜鼎按北斗七星方位摆放,杓指正北,正是坎位。 星河暗暗咋舌,他们连五行八卦引来寒气也用上了。 难怪今日大殿和几个月前完全不同,又阴又潮又湿又冷。 殿上的宫女c内侍们都穿着及地的裙袍,来来回回各自忙碌着。 道涣熟门熟路的走到玄门下,低声道:“大冢宰c师父,我带小五c小六来了。” 星河一阵紧张,没想到大冢宰也在。 杨玄风也是一惊,昨夜明明没答应,怎么就变成陈留仙的徒弟了,而且还排在星河后面,成了小六。 “都进来吧。” 陈留仙飘渺的声音传来。 踏过玄门,走进帘幕后的内室,眼前的景象更是惊骇。 拓跋琰仿佛醉酒一般,通红着脸,身上只穿着单衣,卧在一块巨大的冰床之上。 “拜见陛下,拜见大冢宰。” 三人依次入内行礼。 道涣捧着玉瓶,走到陈留仙身旁。 “师父,母蛊取到了,您看是不是马上就用。” 陈留仙眨了眨眼,对宇文直说:“将军,我现在找到办法了,你的诺言还作数吗?” 面对他的问话,宇文直脸上有些僵,随即点点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星河低垂着头,琢磨着这就是师父所谓的利诱。 大冢宰的交代是什么呢?楚歌的死因死讯?亦或者她根本没死的消息? “洪大监,进来吧。” 宇文直对着帘幕外招呼了一声。 不多会,洪大监便带着一排宫女,依次走了进来。 “大冢宰,陈大夫,都准备好了!” 他抬起头,目光从星河和杨玄风身上扫过。 星河与他对视间,暗暗点了下头。 宇文直开口道:“你们都是甘泉宫最信得过的人,陛下病危大家都急在心里。今日试药,可能会损伤龙体,但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老夫一人的决定,你们都记清楚若是不成,你们权当不知吧。” 宫女们纷纷拜下,“是,谨遵大人吩咐。” 陈留仙朝道涣点点头。 道涣冲星河和杨玄风说:“小五c小六,两侧按住陛下的上身。” 已有上次的经验,星河连忙点点头,带着杨玄风走到冰床边上。 她伸手在拓跋琰的胳膊c肩膀上比划了一下,杨玄风立刻心领神会。 两人一左一右摆开架势,把昏迷中的拓跋琰稳在仰卧的位置上。 陈留仙站到冰床前,打开玉瓶口的木塞。 宫女们排着队,依次以金针刺手,放出鲜血滴到瓶中。 所有人紧张地看着玉瓶,却迟迟不见寒气冒出一个,两个,三个所有宫女走了一遍,仍然没有唤醒母蛊。 星河咬着嘴唇,暗算着它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无法唤醒又如何是好? 陈留仙却叹了口气,回头对她说:“小五下来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祸根深种 再次解开掌上纱布,星河没脾气的压着伤口,让血顺着指尖滴入瓶中。 一阵寒烟腾起,仿佛是玩笑般,母蛊再次被唤醒了。 “看来这蛊,认主了。”陈留仙低语道。 他看向宇文直,冲他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星河草草缠上纱布,飞快的回到原位。 站在一旁的道涣,解开拓跋琰上身的单衣,露出他的胸膛来。接着,拔出腰间匕首,小心的在他心口上划开一道口子。 在炽火蛊的影响下,拓跋琰全身气血乱行,只是浅浅一刀,鲜血立刻四溅开来。 近身的星河和杨玄风,身上脸上不免占了许多血迹,两人的手都有些发抖。 洪大监闭着眼别过头去,若非大冢宰执意,他的职责绝不容许有人这样损伤陛下的龙体。 陈留仙将瓶口凑近拓跋琰的胸前,让血气慢慢侵入瓶中。 不一会,裹挟着寒气的母蛊便探出头来,顺着伤口一点点挤进他的肌理之下。 随着母蛊的游走,拓跋琰的身体一阵激烈的抽搐。 杨玄风立刻稳住,星河也加紧了手上的力道,艰难的控制着他的半身。 良久,拓跋琰逐渐平静下来。 星河抬起头,与杨玄风目光交汇,各自长舒了一口气。 道涣急匆匆走进,将伤药敷在拓跋琰的伤口上,迅速包扎处理好。 陈留仙对宇文直说:“炽火蛊细小,游走于血脉,祛除非一日之功。但我这母蛊入体,日内就会有大的好转,再过上一年半载就能清除。” 宇文直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老兄。” 他转向星河,长揖道:“上次你和陈兄一起救治过脩儿,今日又医治陛下。小师傅好医术,难怪你师父一直说,等你赶来就会有转机。” 没想到大冢宰竟然认出自己,星河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洪大监,连忙举起双手,平叠于胸前,恭敬地行了一个宫礼。 “大冢宰多礼,身为人臣,这是星河应该做的。” 洪大监已经回过神来,连忙在一旁说道:“大冢宰想必没见过,宋侍中是祁云殿的女官。” “哦?”宇文直脸色微变,上下打量着星河。 原来这就是宋星河,嫡子宇文昭中意的人。虽然穿着不合身的医官制服,却难掩一身典雅和眼中的灵气。 更出奇的是,她竟然是陈留仙的弟子,但凭此就绝非寻常。 宇文直点点头,缓慢地说道:“一路奔波辛苦了。替我问靖国公好。” 星河低着头,恭敬的应下。 这句旁人听起来的客道话,却让她心中一抖。 大冢宰和父亲关系平淡,若非是与伯父早年的情谊,宇文家和宋家基本上鲜有往来。贸然问句好,话中自然藏着深意——他十分认同,甚至满意与大伯商量的这门婚事。 既然入了宫,祁云殿自然要去拜见。 星河换回宫装,独自一人赶去西宫。 谁知从花园走到殿外,始终不见一个宫人的影踪。 大殿外,唯有神色焦急的陆尚宫值守。 见了星河,陆尚宫仿佛见到救星一般,忙领着她步入殿中。 宽敞的大殿,熟悉的陈设,一如她离开之前,精美华贵中带着平静与死寂。 进入内殿,星河终于见到了形容憔悴c裙钗不整的宋凝香。 桌上置了一壶酒,一旁鎏金香炉里点着一缕香,宋凝香正撑着头坐在桌前,自斟自饮着。 星河恭敬地行礼道:“娘娘!使团归来,幸不辱使命。” “星河!你来了来,过来坐。”宋凝香带着几分醉意,冲她招招手。 望着陆尚宫退出去,星河才小心地坐到她身边。 “娘娘,我刚从甘泉宫回来。陛下的病情大有好转,我师父他有把握能治好” 不等星河说完,宋凝香修长的手指挡在她唇上。 “嘘!连你也来骗我吗?” 察觉她情况不对,星河连忙问:“娘娘,出了什么事了?小皇子” 宋凝香摆摆手,“稷儿好着呢!能吃能睡,长得越来越像陛下了。” 看样子确实不像皇子有事,星河微微松了口气。 宋凝香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丝愠色,“我欢喜,我忧愁,就只能是因为我的夫君,我的孩子吗?我算是什么?养在笼中的宠物吗?” 星河一惊,也顾不得尊卑礼数,一把捂住她的嘴,紧张地说:“娘娘,隔墙有耳,这些话大不敬,传出去会害了您和小皇子的!” 宋凝香一把拨开她的手,“大不敬呵呵呵该治什么罪呢?能痛快的死了吗?” 听了她似醉非醉的话,星河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变故。 一心后位,一心家门荣耀的宋贵人,怎么变成这幅一心求死的样子。 到底这段时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是陛下病情反复,让她万念俱灰可是听到陛下病情好转,她却又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宋凝香举起酒壶,斟满两杯酒,自己举起一杯,又推给星河一杯。 “来!陪姐姐喝一杯!” 在她的目光下,星河不得已举起酒杯。 两人碰杯,宋凝香一饮而尽,伸手又去摸酒壶。 星河抢先拿起酒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是您的亲妹妹,有什么不能跟我说吗?” 宋凝香看着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手指点到她的鼻尖,“你有一个心上人!” 星河愣住了,自己有没有心上人,总不至于让宋凝香变成这样。 不等她回答,宋凝香一脸神秘的说:“我就知道若不是有心上人,怎么会那么果断拒绝大冢宰家的婚事呢。” 星河叹了口气,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气喝下。 放下酒杯,她干脆地说:“我是有心上人!一心想着嫁他,若要我嫁其他人,宁可死!” 听了这句话,宋凝香彻底呆住了。 片刻,两行眼泪从她眼中滑落下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趔趄着走到星河身旁,凑到她耳边说:“姐姐多么羡慕你!我的心上人丢了丢在南国的大雪中,丢在冰湖里,丢在旷野里,丢在”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靠在星河肩上,彻底的醉倒了。 陛下病重,贵人却是这幅样子 星河不敢叫人帮忙,而是艰难的把她扶到榻上。 用力拍了拍额头,望着醉中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宋凝香,只希望她烦恼一切,能随着一场醉酒,有一场彻底的忘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君心易冷 再次睁眼,恍如隔世。 上一刻,一把长剑没入她的胸膛。 睁开眼,她却躺在自己的暖阁中,一切不真实的如在梦中。 一阵清脆的莺啼,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确实在京中,确实在大将军府,确实在她心心念念的人附近。 商雪舞挣扎着起身,胸口的钝痛让她脸色煞白,大颗的汗珠不住的渗出。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黑影缓缓走了进来。 “雪姬,你醒了。” 这声音低沉,冰冷的吓人。 商雪舞艰难的大口喘着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开口道:“将军,我” 宇文烈坐在榻前,漫不经心地说:“你好大的主意。我离京,你也离京,我去治水,你去杀人若不是靖国公他们早早建了义仓,赈灾收尾迅速,我得以提前回京,恐怕也来不及安排花将军去救你了。” “你不怪我吗?”商雪舞小声问道。 宇文烈伸手捏住她的脸,狠狠地说:“怪!何止是怪,简直想杀了你。” “我都是为了你!若是大魏和突厥使团一来一往事情成了,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剑指西北了!”商雪舞略微有些激动。 宇文烈神色微变,手上的力气却没有放松。 “你错了,无论我再想用兵西北,都没想过要通过这样的手段。这么做和当年害死我父亲的人有什么区别?原先是我糊涂,竟然听信你的话,派人去破坏河堤,派花褚去盗取国书雪姬,你的手段让我觉得陌生!你不该” 商雪舞一声惨笑,直对上他的眼睛。 她眼光一紧,咬着牙说道:“我不该如此?那我是不是应该有一副赤胆忠心,为国为民,英勇无畏呢?可惜了,你说的人,她在宫中,在君王身畔!” “啪!” 一巴掌重重打在她的脸上,让她一阵晕眩。 商雪舞嘴角渗出一丝鲜血,苦笑着说:“这么多年了,她依然是不可说的人吗?” “你是我的人,应该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宇文烈言语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你的人?!” 商雪舞抚着自己的脸,疑惑地看着他,“我何时真的算是你的人?难道不只是一个替代品吗?你留我在身边,可有过半分怜爱?亦或者,那半分怜爱,也是因为这相似的面容吧!” 不顾胸口的剧痛,她艰难的爬起身,走到描金的檀木柜前。 一闭眼,一咬牙,“哐当”一下拉开柜门。 一阵翻找后,她将一张发黄的白纸扬到宇文烈的面前。 “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着她吗?” 看着纸上的画像,宇文烈脸色大变,“原来是你拿了我的画。” “哈哈哈”,商雪舞一阵狂笑,捂着吃痛的胸口说:“我是拿了它,却没能把这个人,从你心里一起拿走!所以我慢慢变成了她” 望着宇文烈惊诧的样子,她又是一阵癫狂的笑,摸着自己的脸说:“我自懂事起,就跟着师父修习秘术。凡有大成者,能渐渐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也许是太渴望了,我竟然成了门内第一个练到这一步的人。” “你”宇文烈往后退了一步,“你不是雪姬?!” 商雪舞步步逼近,“我寄愁心与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时至今日,你竟然怀疑我不是一心倾慕你的小雪儿。” 易风回说的没错,她太可悲了,也太可笑了。竟妄图通过一张脸,取代那个人在宇文烈心中的位置。 为了他背弃师门;为了他颠沛流离c东躲西藏;了他隐姓埋名,步步筹谋,利用了两个真心待她的姐妹为了他远上边关,三番两次命悬一线 到头来,换来一句:你错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早在十八年前她就分不清了。原先师父说的,就是对的。到后来为了他所做的,才是对的。 宇文烈看着她凄冷的样子,嘴角抽搐着说:“事已至此,你也该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了。” 商雪舞把画像举到面前,嘴角噙着笑,缓缓把它撕了个粉碎。 用力撇过脸去,不去看宇文烈惋惜的神情,她幽幽地说道:“我叫商雪舞,是南梁人,二十年前跟着师父到了武威郡,进了陇西军的墨羽。在那里,我注意到一个男孩,他时常对着一张画像傻笑。他的快乐,我也想要拥有所以,我偷了他的画。日看夜看,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可是慢慢地,我变的越来越像画中人于是有一天,我终于走上去和他说话了” 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脸,宇文烈心中一阵绞痛。 这是他所爱之人的脸,这是与他有婚约的女子的脸,这是他至今不能忘怀的一张脸。 他伸手过去,却停在了半空中。 商雪舞一阵失落,继续说道:“你说我长得像和你有婚约的女孩,你还说那个女孩胆子大的可以打老虎,将来自己要变成盖世英雄去娶她当时,我笑了,却第一次感觉到心痛。可是,多谢这张脸,它让你喜欢和我说话,哪怕说的都是关于别人。” “说你自己,不要再提她!” 宇文烈摇着头,浓密的眉峰间渗着汗水。 “怎么能不提?你我之间,永远站着一个她!若不是因为像她,你会冒死从沙场上把我救出来吗?你会在她入宫大婚的当日,酩酊大醉后要了我,还把我留在身边吗?这些年,我是府里唯一的女人,所有人都以为你独宠我其实,不过是因为心里装着她!” 商雪舞泪如雨下,几近嘶吼着。 伤口撕裂,胸口渗出血迹,她脚下一滑,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良久,宇文烈走到她身旁,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你是我的人,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许死!” 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商雪舞用力睁了睁眼。 她艰难的伸出手,却没有触到他。 眼前,他的鬓角,他的鼻峰,他的下巴,他的一切她都爱着。 想到可能失去他,她就不舍到心痛! 为什么要提那个人!为什么要告诉他真相!为什么要亲手毁了他们相爱的假象! 商雪舞死咬着嘴唇,直到满口鲜血的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似时闲花 突厥使团入京后的第三日,太史令上书曰:太微移位破天狼,紫微照会三合宫,宜君王肃正纲纪。 当日,未央宫中颁出皇令:七日后,将以大朝会,接见突厥使团。 此令一出,震惊朝野。 所谓大朝会,是大魏最隆重的朝礼,寻常只在元正之日召集,届时陛下将在宣室殿召见除边境以外各州州牧c府兵统帅及京中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君臣同堂共商国计。 如今正值秋日,却忽然举行大朝会,实在前所未有。即使是突厥使团来朝,也显得过于隆重。 朝野上下,都在纷纷议论着,陛下必然有重大的军国要事,要在朝会上与群臣商议。 七日后,除了边境重镇州牧和四方将军及手下将领外,大魏所有牵动军国大计的人将咸聚长安,进行一场不见烽烟的博弈。 自此,南北两派官员,各怀心事,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说不说说不说” 星河坐在花架旁边的石凳上,扯着一朵蔷薇花,低头一个人嘀咕着。 “小姐你在纠结什么?” 绿芜一边绣着花,一边瞅着她面露犹色。 星河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一件足以搅得家里天翻地覆的秘密。你想知道么?” 绿芜一听,连忙摆手,“千万别告诉我,家里现在已经天翻地覆了,我可不想更加水深火热。” 星河一时失笑,心里自然清楚她的所指。 突厥使团入京以后,为了红叶的安全,父亲并没有送她去御景园。 结果倒好,当夜奉菀就带着云琪c乌月堂而皇之的住了进来。 公主c女官c郡主c大祭司一众贵人挤在国公府小小的东园也罢,绿芜更是从她的贴身丫鬟,变成了院里的粗使丫头。 整天被奉菀呼来喝去,这个器具成色不行,那个膳食口味不佳,短短几天她就被整的着急上火了。 “忍一忍吧,过几天就好。” 星河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绿芜却脸色一垮,幽幽地说:“可惜过几天红叶姐姐就要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星河笑了笑,安慰道:“她不会走太远的,不过从家里搬到东边去罢了。” 绿芜撇撇嘴,“小姐,你别唬我了,我又不傻。瞧那位奉姑姑的架势,还有咱们老爷早晚问安的样子,红叶姐姐这回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以后若是回了北边,我怕是想见她一面都难了。” 看来绿芜已经猜到了红叶的真实身份。 星河微微一笑,扯了扯她的衣袖道:“你羡慕红叶找到家人吗?” 绿芜放下手中的花样子,一本正经地说:“说不羡慕是假的,可我也不想做什么金枝玉叶。能找到家人自然好,真是没机会,就继续当我的小丫头,一辈子伺候小姐也很好。” 星河歪着头,看着她的脸,打趣道:“诶,生的这么好看,一辈子跟着我可惜了。你不嫁人,我还要呢,想缠着我一辈子呀,没门儿!” 绿芜撇过脸去,没好气地说:“小姐愈发没羞没臊了,直跟独孤公子差不多样子了。” “咦,莫云又是什么样子?”星河凑过去问道。 绿芜转过身正要回答,一颗小石子不知从哪砸落到她头上。 “诶呦,谁呀!”她捂着头四下嚷道。 “嗖”又一个石子,略过她的鼻子,“咕咚”一声,落到身畔的池水里。 “什什么人?!” 绿芜吓得躲到星河身后,战战兢兢地说:“小姐,不是大白天的,那女鬼出来梳头了吧?” 想起她还在惦记着此事,星河难以抑制的笑道:“靖国公府内外围了七八重侍卫,暗卫也插花似的密布在各处。这个情况下,还能进到咱们的院子里,还会对正要聊是非的绿芜丢石子的恐怕就只有我们的画眉女侠了吧!” “哈哈哈” 一阵清爽的笑声自院外的银杏树上传来。 随即,一道火红的身影旋转着飘落下来。 画眉轻盈落地,冲星河行了个礼,转而走到绿芜眼前,似笑非笑地说:“绿芜姐姐跟小姐聊什么这么开心呢?” 一见是她,绿芜伸出头,气鼓鼓地说:“好呀,画眉你戏弄我!” 她缩回星河身后,一口气嚷嚷道:“独孤公子他呀,一天到晚把要娶画眉姐姐为妻挂在嘴边,这阵子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小姐你说他是不是没羞没臊!” 画眉一听,皱着眉头叫道:“好你个绿芜!看我不打你!” 绿芜身形倒是灵活,躲在星河后面,丝毫不露头。 星河任由绿芜摆弄着,挡在两人中间。 看着她俩一来一回的打闹,她瞬间想通了,顿时觉得烦恼尽消。 她曾提醒过画眉,若是不能忘却往事,最好和莫云保持距离。看来一趟南梁之行,让他们越靠越近了。 都是天意,人力难为,虽然告诫在前,难道自己会真的出手去阻挠c破坏?到了最后,还是要想办法帮忙成全。 这厢也是,任她愁断肠,河洲的身世也不会改变。天意让她知道,总比一直蒙在鼓里强。这突然而来的消息,也让她多了一手准备。 实在被一前一后俩人晃得头晕,星河蹲下身来,仓皇逃出这场战局。 眼见绿芜在画眉的手底下,花容失色,四处逃窜,精致的发髻瞬间乱成了鸡窝。 她不忍的插话道:“画眉,你何时回来的?洛州c北荆州的货船处理的如何?” 画眉顺手给了绿芜一个爆栗,转而回答道:“连夜赶路,刚刚才进的城。货船全部坠石沉入水中,藏得严实,只管放心!” 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小姐,近日各地达官显贵回京,独孤莫云准备在追星揽月坊设赏菊灯会。今夜试演大公子的新曲,你们要不要过去转转呢。” 星河这才想到自己还有个乐坊。 她叹了口气,大漠的风沙不仅吹干了皮肤,连听风揽月的心境都快给消磨殆尽了。 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她连忙点头道:“自然要去!你俩都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出去透透气。” 一听要出门,绿芜立刻欢喜雀跃。 画眉却摇着头,恹恹的说:“我就不去了。最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花间曲(上) 一发现星河要出门,云琪连忙扯上乌月,撒泼耍赖要跟着她一道。 这两尊大佛,跟在身边不知要弄出什么麻烦,星河自然是一口拒绝。 未料到,云琪一派天真,耍起赖来更像孩子。 最后,在她扬言要去找靖国公告状,说大小姐未尽到地主之谊的威逼之下,星河才终于妥协。 带着她们,趁着夜幕降临遁逃出去。 只可怜了红叶,在奉菀严厉的眼神下,认命的抱着一碗酪浆,乖乖跟她回房学习突厥宫廷礼节去了。 更可怜的是绿芜,已然满心欢喜换好了衣裙,却被奉菀一声“绿丫头”,硬生生给招了过去。 长安街头,入暮后暑热顿消。 为了更好的尽一尽地主之谊,星河步行带着云琪c乌月穿过长安的大街小巷,一路吃吃喝喝,顺道介绍些风土人情,直到月上梢头才走到了云萝巷口。 不同于漠北大城的热闹,长安城此间小巷堪称繁华惊艳。 其实,眼前的景象,就连星河也颇为震惊。 自巷口到长乐坊及对面的追星揽月坊,云萝巷两侧的花楼挂满了各色明灯,四座天桥凭空而起,把左右两排花坊连成一体。 “追”“星”“揽”“月”四个字,写在硕大的华灯之上,悬挂在每座天桥下方。 丝竹声萦绕在夜空之下,闪耀着斑斓的光芒,弥漫着甜腻的脂粉气,一切如梦如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难以置信,短短两个月,莫云竟然把这七八家花坊全部买了下来,连成一体c整饬一新,以朱雀街头号花坊的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 云琪被耀眼的华灯吸引住了,转着圈儿嗅着空气中的香味。 她回身道:“乌月姐姐,果然叔叔们说的没错,漠北苦寒,富饶繁华只在南朝。” 如此露骨的欣羡,让星河打了个激灵。 这片土地,在阿古木c达赞他们眼中,是否如同西蜀在大魏眼中一般的富饶c美丽 “星河!来的这么晚!” 一声久违的呼唤,独孤莫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他还是那幅样子,穿着宽大的锦袍,慵慵懒懒的披散着长发,吸引着来往路人的全部目光。 刚才还兴冲冲的,只在星河前后扫视一圈,他便苦着脸问:“画眉呢?” “她说不喜欢歌舞,留在家里看门了。”星河丢下一句话,领着两人径直走进门去。 独孤莫云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说:“进城时她还好好的,跟我有说有笑的,怎么就不来了!你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星河白了他一眼,“看你平日里挺机灵的,这回怎么这么傻她在外边对你有说有笑,却不想来乐坊,当然是这里有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了!” 目光一转,只见舞台一侧迎过来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她身着嫣红云锦长裙,一头华丽簪钗,一左一右跟着两名婢女,俨然花坊头牌的架势。 星河眉毛一挑,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独孤莫云摸不着头脑,正想要追问,却被走来的女子挡在面前。 那女子热络的招呼道:“莫云公子,兰因小姐,你们来啦!” 星河问道:“你是?” 女子盈盈一拜,恭敬的答道:“小女慎心,原来是怜花姐姐身边的丫头。” 星河仔细打量着她,恍然大悟,难怪这么眼熟这不是莫云捡回来的那个素心 万万没想到,数月不见竟然打扮得如戏精致,一看就是要登台表演的样子。 “哦?”星河的目光从她的脸上飘到独孤莫云脸上,点着头说:“看来今夜演曲之人就是慎心姑娘喽?” 慎心退后一步,甩了甩长袖,在她们面前翩跹回转,做了个撩人的舞姿。 “小女不才,多亏莫云公子赏识,才有机会演绎青士先生的曲子,真是莫大的荣幸。” 三言两语间,星河已经清楚,这位慎心就是画眉不愿意来乐坊的原因。 云琪和乌月早已被坊中的装饰吸引了,琉璃灯把烛光析成一片幻彩,舞台一片洁白嵌在华丽的背景中如在彩云之乡,富丽堂皇可见一斑。 月娘招呼着客人走到这边,一见星河赶忙迎上来,牵着她左看右看,生怕是自己认错了。 “诶呦,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人这么齐!兰因也回来了好好好,天字一号房,莲心领路!” 见到久违的月娘,听到她还是唤自己“兰因”,星河心头c眼眶一热,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 这一刻,她才觉得真的回到了长安。 莲心机灵活络,一看见云琪一身异域华服,乌月玄袍加身,立马扯过来一个小厮,仔细嘱咐了几句膳食的安排,然后便领着他们往楼上走。 重新翻修的乐坊,内部全部打通,厢房c雅座都扩大了好几倍,天字一号房更是奢华的浮夸。 一入内,便是联席的长桌,两侧设了不下三十个座次。 位次都是空空如也,唯有杨玄风和道涣面对面坐着,认真讨论着兵法。 云琪大咧咧的跑过去,“杨哥哥!长安真大,可算见到你了!” 杨玄风抬头看到星河,露出一丝苦笑。 “阿衍,你家客人真不少。” 他的目光落在乌月身上,露出一丝疑色。 不等他问,星河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指着云琪和乌月说:“这两位一个说来报恩,一个说来报仇。” “挑战。”乌月冷着脸纠正道。 星河点点头,“她说我在祭台上赢了她,她必须扳回一成,否则就要以身殉道。” “殉教。”乌月再次纠正道。 “好!”星河双臂抱在胸前,“你说说当日祭台上那么做的理由,我就考虑下接受你的挑战。” 乌月一听,脸色一阵煞白。 “我我”她犹豫着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云琪一见,马上拉着她坐下。 “宋小姐,你就别再问了。大祭司姐姐有她的难处,那个人拿着先祭司的信物来。无论什么要求,她都得答应的。” 乌月抬起头,小声说:“他说只要那样做了,就归还信物。我实在太心急了,没有掂量清楚。所幸你力挽狂澜,让我不至于铸成大错。若真是害了公主,真不知如何谢罪。” 星河和杨玄风面面相觑,原来易风回拿了先祭司的东西。可乌月好歹是大祭司,怎么会如此莽撞行事。 见他们仍有疑问,乌月红着脸说:“信物是家师的腰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花间曲(中) 没想到先祭司还有私情,就连云琪也惊得张大了嘴巴。 乌月咬着嘴唇,脸红的吓人。 “罢了罢了,信你了!” 星河皱着眉说道:“你们二位来大魏,都是陛下的贵客,跟在我身边很不合适。既然一人报恩,一人挑战不如由郡主代我与大祭司比试,这样恩也报了,挑战也完成了。你们再结伴返回突厥,岂不是皆大欢喜。” 谁知话一说完,两人都拼命摇头。 云琪说:“我来报恩,不能让你感激泣零,算报的哪门子恩!” 乌月说:“我不远千里来此,不光明正大的赢你,没有办法向自己和先祭司交代。” 没想到俩人这么固执,星河感到头疼不已。 她扶着额头说:“那还是等机会吧” 这时,独孤莫云走进来,悻悻地说:“四哥差人来说今夜有公务,来不了了。” 星河一听,嘟囔道:“昨日见面,还说事情都安排好了。今夜竟然不来乐坊听曲,四哥真是变了。” 独孤莫云撇撇嘴,“你刚才说我的话,原样还给你!” 星河挑了挑眉毛,寻思着这家伙也学会弯弯绕了。 这时,宋临川和独孤渃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许久不见哥哥,星河激动地迎了上去。 “哥哥,渃姐姐,许久不见,甚是挂念!” 宋临川手一抬,狠狠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丫头,听道涣师兄说,你还给自己种上蛊了!可知道多危险!再这么胆大妄为,我就要寸步不离看着你了!” 星河吐着舌头,预备着挨上一顿骂。 杨玄风连忙站起来,把她拉到身后,“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她。大哥要怪就怪我吧!” “还说呢!我让你出门在外,多听她的话,可没让你言听计从啊!男人大丈夫,危险的时候就要把女人安排在身后!哪有让她自己乱跑的道理!” 宋临川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让他们两人连连后退。 杨玄风小声回道:“一定谨遵大哥教诲,以后都把她关在家里。” 宋临川回味过来,忽然问:“嗯!嗯?听闻你祖籍在华阴?” “是的,高祖出自华阴。”杨玄风不明所以的点着头。 宋临川虎着脸正要继续盘问,独孤渃立即朝弟弟使了个眼色。 独孤莫云赶紧凑上来,“咱们人齐了,《寻芳》曲也可以开始了!” 没想到哥哥这么快知道上大将军家就是华阴杨氏,星河也吓了一跳,跟着尴尬的笑道:“几个月来局势紧张,陛下又突发急病。没想到哥哥竟作了新曲子,还起了《寻芳》这样浪漫不羁的名字。” 说到曲子,宋临川稍稍和缓,随意解释道:“这是我在南梁游历时作的曲子,被莫云偶然见到就给抢了去。词是他托阿衡作的,名字也是阿衡起的。” 独孤莫云嬉笑着说:“好曲子可不能只给姐姐一个人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用它赚些钱也好。” 说完,他掀开帘幕,冲外面打了个响指。 转眼间,丝竹休,烟幕起,琴声渐出。 从未见过南朝舞乐的云琪,扯着乌月走出到房外。学着其他看客一般,趴在栏杆上,欣赏着舞姬们柔美的舞姿。 慎心在一片花团锦簇之中,舞姿翩然。 一开口,音色清丽,惊艳四座。 歌云: “漫漫漫 悦蔚然 芳草阑珊 白梨芳断 —— 断断断 意难安 玉雨纷繁 昙花飞转 —— 缠缠缠 风雪染 碧墨廊台 青梅一段” 星河欣赏着美妙的歌声,吃着盘中瓜果,偷得片刻自在安然。 道涣忽然说:“慎心姑娘曲艺尚佳,奈何不能展现曲中深意和词中悲切。比起怜花来,还是差了许多!” 一想到怜花,大家不免有些惋惜。 本是长安最当红的歌姬,一个不小心瘸了腿,便再也不能登台表演了。 台柱子倒了,月娘只得匆匆培养起几名歌姬c舞姬。其中以慎心最为出挑,尤其是舞艺功底扎实,样貌又是美艳,在普通看客眼里,恐怕比怜花更胜一筹。 独孤莫云慵懒地坐靠着,开口道:“慎心,已经不错了。短短几个月就撑起了追星揽月的金字招牌。” 独孤渃随之笑着说:“这寻芳的难处,阿衡体悟太深。慎心一个小女子,不能展现也正常。” 姐弟二人的目光在星河和杨玄风身上游走,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星河眯着眼睛,暗暗警告着口无遮拦的俩人。 未察觉三人的异样,宋临川摇着头说:“我这曲子哪有这么悲切!本是见到淮水边浩瀚大泽,铺满水岸的蓼花有感而发。被阿衡这么一填词,忽然就变成寻芳不得了。也难怪慎心唱出来只是好听,却不能带人入境。” “我倒不觉得是悲切!” 星河转向杨玄风,笑着说道:“春意阑珊,梨花落;夏雨难安,昙花残;冬雪皑皑,青梅断莫须秋意浓,只把君心盼。” 杨玄风点点头,认真地回道:“冬雪中,折取一段青梅,想是佳人有约。赏菊灯会,岁在金秋,寻芳者自在其中。词中独缺秋词,此间未寻芳踪,又怎能轻易落入悲切。” “哈哈哈!” 道涣拍着桌子笑道:“见仁见智,有心c有情之人不管唱词有多悲切,总能听出柔情蜜意来。” 他又捋着短须问道:“临川c玄风,身为男子,敢问芳踪何寻?” 宋临川笑了笑,“深种心头,廖雾可比。” 独孤渃一撇嘴,“廖雾是什么?又是怎么深种心头的?” 宋临川温和的笑了笑,“我在淮水之滨见过一种蓼花,花开如锦霞云雾,美不胜收。所见当下,我满心里想的都是你。” 独孤渃红着脸,掩笑问道:“那花是不是如同牡丹一般华贵,芙蓉一般清丽,红梅一般天下尤物?” 宋临川摇摇头,抚着她的长发说:“将来,此间事都了了。我带你一起去淮水,你自己亲眼看一看便知道了。” 两人柔情蜜意的对话,听得道涣一阵哆嗦,他又转向杨玄风问道:“小将军呢?不会和他一样酸吧?” 杨玄风笑道:“薇雨佳时,十里红妆。” 星河一听,不禁失笑,他竟然惦记着十里红妆的约定。 事到如今,若想十里红妆嫁他。 她只盼着拓跋琰身体康健,皇子稷平安长大,宋凝香早日抛却心头愁绪,打起精神来应对宫中的是是非非,保重她自己的平安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花间曲(下) “哐当!”一声闷响。 紧接着,长廊外一阵异响,接着就是乒乒乓乓的打砸声。 杨玄风把星河拉到独孤渃的身边,冲宋临川点点头,自己跟着独孤莫云赶去查望。 刚一出门,便见不少人围在对面的天字七号厢房门外。 拨开一众看客,俩人好不容易挤了进去。 只见房内陈设倾倒,桌上一片狼藉,杯盘碗盏都被砸了个粉碎。 一脸怒气的云琪正站在椅子上,挥舞着手上的短鞭,冲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甩得密不透风。 “云琪!”杨玄风高声喊道。 云琪一见到他,一脸委屈的跑了过来,用突厥话喊道:“杨哥哥,他们欺负我!替我打他们!” 杨玄风看了看她对面的几人,只觉得相当面熟,虽然穿着常服大约也都是军中的人。 他快步上前,将云琪从椅子上扯下来,拉她到身后才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和我的朋友有什么冲突?” 这几个人一见他,纷纷拱手行礼,领头的人尴尬的说:“杨统领好,我们是中路军的人。这位姑娘是您的朋友?这” 独孤莫云仔细一看,立马认出他们是宇文昭的副将和亲随,领头的叫赵禹,是宇文昭的亲信。 他们能坐到天字号房,想必宇文昭也来了。 他犹豫片刻,开口道:“几位将军,这乐坊是本公子的一位好兄弟开的,你们在这打斗怕是不合适。” 赵禹往前一步,指着自己脸上的鞭痕说:“独孤公子,这叫打斗吗?你们这的小娇娘怕是有毛病吧!一进了门就动起手来,要不是看她是个女子,我们能让她闹成这样?!” 独孤莫云看了看他翻裂的伤口,“啧”了一声,转而打量着云琪,立刻恍然大悟。 她一身茉莉紫的锦裙,又是突厥样式,竟和乐坊胡姬们穿的有些相似。 刚才倚栏眺望,恐怕是被这几个微醺的将军,误当成是揽客的烟花女子了。 他和宇文昭一向不对付,想闹点事的心思立马生了出来。 转念一想,宇文昭如今是柱国大将军世子,父亲再三叮嘱过,要避免一切可能的冲突。 他只得违心和稀泥道:“一场误会而已,我们这是正经乐坊,没有姑娘做其他生意。各位请先移步换个房间,今夜一切都是我请。” 赵禹点点头,不满的嘟囔道:“她不是揽客的,干嘛一声招呼就进来了,太轻浮了。” 杨玄风一听,头皮一阵发麻。只希望云琪听不懂这句话才好! “你叫我进来,我才进来了!”云琪急着吼道,显然是听得清楚。 虽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她是和星河一同来的。 独孤莫云大约猜到她是突厥使团中人,于是连忙安抚道:“这几个人都是粗人,不要与他们计较。” 云琪一听,立刻撅起了嘴,指着赵禹说:“就是他!我一进房,他就动手摸我胸口!” 杨玄风大惊失色,没想到他们真对云琪动了手。 轻薄突厥郡主,这要是追究起来,赵禹恐怕在劫难逃了。 见他们久不回来,星河也有些着急了。 千哄万哄,才得到哥哥的首肯,让她和独孤渃一起去看看。 刚一出门,正巧撞见从一旁房中出来的宇文昭和送他出门的李恒宇。 正想退回去,却已经被他看到。 “宋星河!” 宇文昭快步走了过来。 上下打量一番,他忽然说:“黑了又瘦了!赶紧吃点东西,回家睡觉去。” 独孤渃扯了扯星河的衣袖,小声道:“他管的真宽。” 星河回扯了扯她的衣袖,“惹不起的主。” 两人虽然小动作多,却仍是恭敬地侧身行礼。 不远处,云琪的声音传来。 “光道歉可不行,得把他的右手砍下来!” 星河一拍额头,“早该猜到是她” 李恒宇也是一惊,磕磕巴巴地说:“你怎么把她给带出来了?!” 赶过去一看,云琪正扯着赵禹,嚷嚷着要剁他的胳膊。 独孤莫云饶有兴致的看着热闹,杨玄风则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安抚。 李恒宇一见这情景,赶忙直冲进去,对云琪说道:“小姑奶奶,你可别闹了!这人可多,闹起来叫奉菀知道了,你还怎么出来玩?” 云琪先是愣了愣,转而“噗呲”笑了出来。 “李大人,你当我傻呀。要想骗我,你跟宋小姐多学学呀!” 宇文昭看了眼云琪,又看着自己慌作一团的手下们,也走过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禹“咚”一声跪下,“将军,这位姑娘靠在栏杆上,我问她来不来喝一杯谁知道她一进来,抽出鞭子就开打。” 看着赵禹失了魂的样子,独孤莫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赵禹将军,从她进来到抽了鞭子开打中间,你可是对这位姑娘无礼了呢?” 赵禹低着头,默然无语。 李恒宇赶忙附到宇文昭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宇文昭立刻脸色大变,转身唤道:“宋星河!” “嗯” 星河不情愿的应了一声,拨开看热闹的人,努力挤了进去。 宇文昭冷着脸说:“人是你带来的,事情要怎么解决,你说吧。” 星河一阵腹诽,一定是李恒宇卖的人情,把这事推给她来解决。 她撇撇嘴,开口道:“赵禹将军无礼在先,我朋友的要求并不过分。” 宇文昭将她扯到一边,低语道:“帮我解决了此事,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星河挑着细眉说:“你确定,什么都可以?” 宇文昭一摊手,“我的本来就都是你的,要什么不行。” 星河白了他一眼,“云琪郡主是铁勒贵女,也是突厥使团一员,关系着我朝和突厥的交好。她由我来哄,但你该做的也要做全。我什么都不要,只想问你一件事,如实答我就行。” “成交!”宇文昭点点头。 回到僵局之中,星河凑到云琪耳边小声说:“郡主,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我们中原女子,若是叫男人占了便宜罚是要罚他,可之后呢因为名节受损,就得委身于他。你现在闹着要砍他的手,回头砍是砍了,但他又罪不至死。若是我朝陛下为了保住你的名节,要把你嫁给他怎么办?” 云琪一听,脸色大变,皱着眉说:“你不是哄我吧?” 星河笑了笑,“乐坊这么多人,你大可以随便找人问问。若是假话,我也得能哄得住所有人才行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此伏彼起 云琪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我这就找人去问,你们在这等着,别让这家伙跑了!” 说罢,她推开面前的赵禹,气势汹汹的跑了出去,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星河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着头。 李恒宇凑过来问:“你跟她说什么了?怎么忽然跑了?” 星河笑了笑,轻声道:“不可说的秘密不会耽搁太久的。” 此间,乐坊的仆婢们已经将房内收拾干净,请各位客人重新落座。 果然,没等太久,云琪便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她一把扯着星河,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果然没撒谎你们南朝人真是奇怪。好吧,这事算了。就当没发生过,就当我打错了人。” 没想到刚才还不依不饶的云琪,因为星河三言两语轻易肯放手,所有人的脸色都慢慢放松下来。 唯有星河紧盯着宇文昭,抬着眉毛示意着他,要做该做的事情了。 宇文昭瞥了她眼,径自站起身来,一抬手重重拍在桌上。 “中路军右军副将赵禹!目无法纪,聚众闹事。罚五十军棍,其他人等各领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赵禹颇为惊讶,事主说不追究了,还来不及放松,就被闷头罚了五十军棍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却只能硬着头皮谢罪领罚。 李恒宇和杨玄风靠在一处,摇着头叹道:“可怕,可怕,一物降一物,这云琪你我是没招,只能靠宋侍中了。更可怕的是,她连宇文昭都唬住了。那个活霸王,护短得很,赵禹可是他的亲信云琪都说算了,他竟然还罚得这么重,也是出奇了。” 杨玄风摇了摇头,小声道:“说到底,这件事不闹起来,占便宜的是他,做做姿态必不可少。万一将来被翻出来,他也算罚的合理,不会落人话柄。” 这时,舞台上的慎心已经领着舞姬和乐班在谢幕,热热闹闹一场舞乐就这么结束了。 新曲演绎结束,重头戏也算完了,后面都是舞姬们的群舞和小歌姬们的杂曲,楼上雅座的客人散去了不少。 算算时辰不早,近来父亲早膳前都要来探问,星河估量着也该带她们早些回去。 随意一扫,她忽然问道:“乌月呢?” 云琪也是一脸茫然,“我进那间房之前,我们都在一起。这这么大,不会是走丢了吧。” 正在四下找人之际,乌月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对不起,你们久等了。” 云琪马上凑过去,拉着她把刚才的事情说个不停,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脯感叹着,中原可怕蛮横的婚俗,竟然差点就要她嫁给个断了手的色狼。 靖国公府·西园 赵蝶衣坐在榻上,哭哭啼啼个不停。 宋月怡恭顺的站起身来,“娘,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蝶衣锤着矮桌,悲泣道:“你弟弟入宫快两个月了,求情了几次也不让我们去探视。这个宋星河,莫不是想勾结她堂姐害死你弟弟吧!” 宋月怡站起身来,四下查看一番,转身慢慢说道:“河洲入宫是家门荣耀,总是求情去看他,反而显得家里娇宠,不能成大器。您只管放心,弟弟是宋家唯一的继承人,宋星河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他不利。” 赵蝶衣点点头,拭着泪说:“也是,河洲姓宋,量她也没这个胆子。” 见母亲稍稍缓和,宋月怡语气一转,忽然问道:“倒是你和舅舅,前些日子频繁往来见面,是有什么事情,能说给我听听吗?” 赵蝶衣憋红了脸,“这你个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 宋月怡神色一凝,直直的盯着她。 赵蝶衣吓了一跳,这样的眼神,陌生中带着十足的锐利,让她不经打了一个哆嗦。 她犹豫着说:“十年前一场变故,没想到宫沁硬生生熬了这么多年。为娘始终不能成为正室,你和河洲也都是庶子女的身份。现在她是死了,我却扶正无望你父亲一朝再娶贵女,这府里恐怕没有我们容身之地。于是,我和你舅舅私下做了些手脚,改变了些账目,攒了些身家这都是为了你们考虑的呀!” 宋月怡皱了皱眉,“娘亲糊涂!宋星河在宫家那么些年,难道连账目上的手段也看不出来吗?还有她身边那些人,单是一个独孤莫云,管理着那么大的家业,尤其单位精于计算,找出其中差错可不容易么。” “明城的手段也不简单,这么多年的历练,糊弄起她”赵蝶衣心中越来越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最后,她完全哭丧着脸说:“我看她可能是察觉了原先我们通过货运价差,亏下来快近两万两;还有偷龙转凤,把一个贫矿转到宋家,亏下来三万两我们已经要收手了的谁知道” 宋月怡脸色凝重,伸手拍拍母亲的后背,“是不是因为南方商道被封,货运价格大跌,你们为了稳住货运差价,自己一个劲地往里面填补?还有贫矿,是不是舅舅贪心不足,又把它给买了回来?” “你怎么知道?” 赵蝶衣忘记了哭泣,抬头看着她,一个劲的点头。 宋月怡随意坐下,“我知道的不仅如此南方水路c北邙玉矿全都是宋星河设的局。” 赵蝶衣彻底愣住了,“她她都知道了。这可怎么办?不行,得赶紧找明城来商议一下对策。” 宋月怡露出一丝苦笑,“舅舅的手法不算上乘,姐姐不知道才怪。母亲你在这垂泪,可知道舅舅已经带着万两白银,还有他如花似玉的小妾,一起南下逃到西蜀去了。” “他逃走了?!” 赵蝶衣瘫坐在榻上,脸色一片煞白。 她木然的说:“这可怎么办?他逃走了宋星河不会放过我的!你父亲追究起来可怎么办?” 宋月怡站起身来,冷着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赵蝶衣一把握住女儿的手,“月儿,娘现在只有你了!你快想想怎么办啊!” 宋月怡握着母亲的手,翘起了嘴角柔声道:“娘,女儿大了,而且一心向着你。今后,万事只需要听我的,女儿保证让您心想事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陈年往事 正是午后,舞乐已经练习结束,乐坊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 星河坐在临街的窗畔,对面坐的是锦缎白袍的宇文昭。 两人沉默良久,若不是秋蝉低鸣,恐怕会一直晃神下去。 星河收回远眺的目光,为宇文昭斟上一盏茶。 奉上茶盏,她开口道:“宇文将军果然遵守约定,如期赴约。” 宇文昭把起盏,直勾勾看着她说:“佳人有约,不敢怠慢。” 星河翻了个白眼,看来昨夜赵禹侥幸没被打死,他才有这等闲情说这样的闲话。 趁着宇文昭心情尚佳,她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的说:“你大概也该猜到我要问的事情了。既然应允,还请不要随意动怒。” 宇文昭笑了笑,做了个有请的手势,“上次在宫中,是我冲动了些。” 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他对往事倒是平和了不少。 星河神色稍解,于是问道:“你之前说楚歌死了,可是亲眼看到的?” 片刻沉默后,宇文昭答道:“我很确定!” 他饮了口茶,平静地说:“我当时躲在地牢角落,可以说亲眼看着她咽气的。她死了之后,身上腾起一层蓝色的火焰,瞬间把尸首燃成一片灰烬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宇文衡,若是她没死,不可能十年不见自己儿子的。” 星河深以为然,但若要她去跟四哥问这事,却是提不起一丝勇气来。 饮了口茶,宇文昭忽然脸色大变。 “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难道她可能没死?!南秦妖女难道会什么遁逃的法术?!”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冰冷。 星河紧张地看着他,咬着嘴唇说:“我只是想知道细节,你不要想多了。” 但是她的话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宇文昭的神色愈发阴沉。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若是她没死,记得告诉我。我会亲手杀了她!” 星河沉了口气,看来他是把自己母亲的死,都怪到楚歌身上了 往事尽封尘土,恩怨本该如烟飘散,却偏偏一代代传下来,压的人不得喘息。 楚歌若是没死,她会在哪里? 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 她的心中是否有怨恨?她会回来报复吗? 见星河半晌不说话,宇文昭说道:“你问完了,该我了。那个人是不是杨玄风?” 星河猛地抬起头,“什么人?” “你心里的人。”宇文昭答道。 不知他有何用意,星河愣着神不好回答。 宇文昭却忽然笑了,“其实,我倒宁愿是他。如此拼尽全力一争,才有十足的意义。若是宇文衡不好意思,我可能会忍不住,连你一起杀了。” 星河撇着嘴,在他眼前挥挥手,“别这样了,你是不会杀四哥的。若是真有这心,也不可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你又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谁都惹不起,有什么好的?” 宇文昭皱了皱眉,“闭嘴,不要因为我说心仪你,就妄自揣测我的家事。更不要觉得自己了解我。” 星河站起来,没好气的说:“也好。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先走了。” 宇文昭茶盏一盖,声音扬起,“看你发髻梳的一丝不乱,是要进宫去吧?我刚好去见我父亲,一起吧。” 两人入了宫门不久,正巧遇上杨玄风和宇文锦一前一后从巷道迎面出来。 宇文昭对庶姐倒是恭敬,远远的便停下来,迎着她行了个礼。 宇文锦回了个礼,打量着他和星河一番。 因见星河一身高品级女官的宫装,便疑惑着开口问道:“可是宋侍中?” 星河端正姿仪,施施然向她和杨玄风行礼。 “朝会在即,二位维持京中治安,辛苦了!” 说完,她冲杨玄风笑了笑,“燕鸣他们好些吗?晚些时候我去看看他们。” 杨玄风点点头,对星河说道:“是去祁云殿吗?早晨道涣师兄说留了件东西给我。我去那里不方便,你既然要去,我随你一道去拿吧。” 心里夸着杨玄风机灵醒目,撒谎的功力见长。星河连忙点头,跟宇文锦招呼道:“两位,这就不打扰了。” 宇文昭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宇文锦扯住胳膊,“三弟!见到你,我才想起来,许久没去贵嫔娘娘那了。你随我一道去一趟吧。” 眼见姐姐神色不对,宇文昭连忙收回已经到嘴边了的话。 目送着星河和杨玄风走远,他赶忙问道:“姐姐,到底怎么了?” 宇文锦晃过神来,“哦,没事。我看宋侍中的身形姿态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京城那么大,见过岂不正常。”宇文昭随意说道。 宇文锦“嗯”了一声,“你本来是来见父亲的吧。娘娘最近不太安心,你随我去见见她吧。” 分道扬镳之后,星河和杨玄风仍是一前一后走着。在内宫的深巷中,如同恰好同向一般,尽量拉开着距离。 星河边走边说:“你倒是机灵,理由想的不错,只是耽误你出宫了。” 杨玄风在后面回道:“什么理由?哦,我可没撒谎!道涣师兄真的说有东西给我。” 星河摇了摇头,“我不该太高估你的道行” 杨玄风没接她的话,而是问道:“刚才你神色不对,可是宇文家姐弟有什么问题?” 星河回道:“此前十八钗案,还有件事没弄清楚——就是宇文脩的死。从他中蛊到被杀害,必然和宇文家的人有关,我一直怀疑是宇文昭,但是所见宇文昭和宇文锦关系亲密,他和长兄间应该算是融洽,并无杀机可寻。” 杨玄风“嗯”了一声,又说道:“不止如此。今日我和宇文锦一同入宫,报备大朝会期间长安城巡防事务。路上听她提起,她的二弟宇文协也回来了。言语间颇为欣喜看起来,宇文家除了宇文衡之外,其他孩子之间的感情都很不错。” 星河叹了口气,身为楚歌的儿子,宇文衡在宇文家的生活艰难可见一斑。从前不懂事,从来没关心过他过得如何。 这时,一个小宫女经过,恭敬的向二人行礼。 “姑姑好,将军好!” 星河随意点了头,露出一丝苦笑。 尚未及笄,便被宫女们随尚宫称作姑姑,分不清是尊荣多些还是无奈多些。 待小宫女走远,她才继续说道:“宇文昭的母亲去世后,宇文协的母亲作为侧室被扶正为夫人。虽然时间不长她也殁了,但她的儿子却也是宇文家名正言顺的嫡子。宇文协很早就被中正推举,短短五年间,便从郡守做到州牧。不久前才从南秦州调任的雍州。” “南秦州?陇西军镇压过他们的反叛”杨玄风陷入了疑思。 星河一边继续前行,一边说道:“在南秦州这些年,宇文协打压各部落遗老,培养内部新势力,才让南秦人在内斗中不断消耗。朝廷也不用太费心那边的事,是各州长官中表现最为出色的。” 杨玄风暗自点头,似是赞许道:“他倒是很有手段,以乱治乱,不失为上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自在长安(上) 来到祁云殿,从陆尚宫那里拿到的是一封信。 星河把它交到杨玄风手上,嗔怪道:“昨夜大家才见过面,今日却又托陆尚宫传信。道涣师兄矫情起来,真是可怕!” 杨玄风直接抽出信,嘀咕道:“为什么不是给你的呢?无缘无故的给我写信,岂不是更奇怪。” 正要念信,却见洪大监远远走了过来。 他用尖利的嗓音喊道:“宋侍中c杨将军。” 星河和杨玄风连忙停下动作,向他恭敬地行礼。 洪大监笑着说:“二位多礼了!陛下和贵人娘娘在御花园,请宋侍中你过去呢。” 星河一听,不禁露出喜色。拓跋琰能在御花园赏景,想来是恢复的不错。 洪大监等着这里,再不便耽搁。 她忙唤了名小宫女送杨玄风离开,自己则随洪大监往御花园赶去。 一路走,洪大监问了西北的气候,又问了突厥人的样子c习惯。大约是长者的心态,平时小心谨慎惯了,见着她反而絮叨起来。 星河一路应着,不时的玩笑几句。 所幸,从洪大监的话里,她并没有听出祁云殿的异常。 绕过层层楼宇宫殿,走进开阔的御花园,一池晚莲正当盛放。 火红的莲花浮于绿水之上,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不远处,宋凝香和拓跋琰相扶在莲池边,亲昵的说着话,不时相视而笑。 此时的宋凝香,一身素青色的云纹缎裙,斜梳着祥云髻,簪着一副素雅的木兰珠花,神色淡然平和。 与她相依在一起的拓跋琰,也不再是前几日毒火攻心的样子。如今毒蛊渐清,又有哥哥灵丹妙药的调理,他的气色竟也十分不错。 神仙眷侣不过如此!若非那日亲眼所见,星河一定会认为宋凝香是世上最安乐幸福的女人。 浅笑着的宋凝香头一偏,正看见到他们走来,连忙向星河招手。 “小妹来了,快点过来!” 星河定了定神,快步走过去,恭敬的向他们行礼。 “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起来吧!” 拓跋琰抬抬手,“李恒宇已经来报,北上突厥你做的不错。朕要重重的赏你!” 星河端立在一旁,笑着回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子应尽的责任,不敢领受您的赏赐。” 拓跋琰兴致正好,于是玩笑道:“你们呐,都爱说这种客道话。若是拉拉扯扯之后,再提什么非分的要求,可都要说是朕过于抬爱了。” 星河回道:“陛下驭下有道,微臣敬服!” 拓跋琰哈哈大笑,“好,此前给你的诏书,改日你带回来。让洪承给你盖上印玺。” 洪大监应了一句,“诺!” 星河叠手伏地拜道:“多谢陛下。臣女全家感激您的恩德。” “先别急着谢,还有呢!” 说着,拓跋琰向洪大监招招手。 洪大监快步上前,从袍袖中取出一卷诏书来。 他尖锐地声音再次响起,“祁云殿侍中宋星河接旨!” 星河再次拜下,宋凝香也跟着单膝侧拜下来。 洪大监站直了身子,展开诏书,高声念道:“靖国公c太师宋之孝长女星河,德能兼备,出使有功,晋封一品内廷作司。钦此!” “作司” 星河愣住了,那可是中宫皇后娘娘身边最高的女官职位。 陛下封她这个品级,难道是宋凝香后位已定。 星河抬头看了眼宋凝香,却见她也是愣着神。 洪大监催促道:“宋作司,赶紧领旨谢恩吧!” 星河这才回过神,慌忙回道:“微臣不才,未能在宫中为各位娘娘分忧。如此高位,万万不敢领受!” “哈哈哈!寻常那么大胆子,晋个品级你倒承受不起了!” 拓跋琰一阵大笑,“没有中宫,便封了作司女官,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相较于你北上谈妥互市,领回突厥使团的功绩,又算得了什么?昔日在甘泉宫,你一番启示,还没有好好奖赏。只是封个作司职位,朕还嫌不够呢!” 宋凝香晃过神来,自然是满面欣喜。 但先立中宫皇后,再设各级女官,是礼法常制。若是在立后之前,先多出了作司来,难免会招致御史c礼官们的议论。 她扯了扯拓跋琰的袍袖,柔声说道:“陛下,星河小小年纪得了这样的位子,怕是容易招人嫉妒。你瞧她这样子,也是吓坏了。” 星河定了定神,顺着她的话说道:“娘娘所言极是!作司是女官之首,微臣自觉难以承受。若是陛下要赏我,赏点别的可好?” 自己旨意已颁,却被俩人左一言右一语的婉拒了,拓跋琰倒不觉得意外。 宇文葵和宋凝香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不是秘密,难得双方力量临界均衡。宋星河若是成了作司,这好不容易稳定的天平,恐怕就要倾斜了。 他笑了笑,指着星河说:“小妹有什么心愿,只管说!” 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应承,星河自然欣喜万分,抬头见宋凝香也在向自己使着眼色。 开口为自己求一门婚事,虽然唐突大胆但此间只有陛下c贵人,场面足够私密,又恰好得了承诺,正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 可是,宋凝香后位未定,皇嗣也未确立。自己和上大将军的约定尚未达成,这样贸然行事,只为成全自己,却要把整个杨家拖入漩涡,实在是不妥! 星河思前想后,终于伏拜在拓跋琰面前。 慢慢抬起头,她浅笑着说:“陛下c娘娘,微臣自小跟着外祖长大。近些年他身体不好,总惦记着长安的分号。我想将宫家长房的一些产业迁到长安来,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她的话一出,宋凝香立刻脸色大变。 这样大好的时机,她不提心中一直思虑的婚约之事,竟平白提起宫家长安分号的事情。 九年前,陛下刚刚继位。南秦叛乱,国库消耗很快,若不是收了宫家长安号的钱财,恐怕没有办法那么快扭转局面。 可以说,宫家长安号的资产,可以说是当时救急的一泓清泉,却也是君王心头的一块旧疤。 她忽然提重建长安号,岂不是触了逆鳞。 再看拓跋琰,他虽不动声色,想必也在思量其中的利害关系。 宋凝香正想着如何转圜,却听星河说:“微臣家十年前的事情,陛下已经了然。那么请先听微臣三个理由,您再决定是否同意宫家再建长安分号。” 拓跋琰疑惑的看着她,良久终于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且说来听听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自在长安(中) 星河抬起头,慢慢说道:“第一,陛下出兵西蜀在即,若微臣能重建宫家长安号,战后能帮助恢复南北商贸,促使西蜀迅速融入大魏;第二,我是宫家长房的继承人,重建的长安号也是在我控制之下,而我更是陛下的臣子,一心向着的是大魏,将来朝廷若有需要,臣仍会做到毁家纾难;第三,星河姓宋,家族世代忠良,如今我想要依附皇权,正如我家族叔伯长辈一般。求您成全!” 一言尽,拓跋琰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洪大监则在一旁暗暗拭着汗。 宋凝香更是皱起了眉头,冲她暗自摇着头。 这场面静的可怕,左右近身的宫人无不帮她捏着把汗。 微微翘起嘴角,星河昂着头凝视着拓跋琰。 她有信心,他一定会应允 刚才一番话,旁人听来是她力呈理由,劝服陛下允许宫家重建长安号,可是事实上却是她作为宫家长房的继承人c大魏世家后辈和内廷女官,对朝廷c对拓跋琰一片忠心的剖白。 一声“好!”,打破了这阵安静。 拓跋琰一击掌,笑着说:“你要依附朕的皇权?不愧是中宫作司,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提这样的要求!” 星河笑着对道:“四海九州的商贾世家,哪个不想依附皇权?微臣近水楼台,望陛下赏一个机会。” 拓跋琰哈哈大笑,指着星河对宋凝香说道:“你家有宋作司,简直是岁寒添冬衣,一切正恰到好处!” 听着他特别的赞誉,宋凝香噙着笑,应着他的话轻轻点头。 拓跋琰转而对洪大监说:“拿笔墨来,朕要为宫家的新长安号提个匾额。” 洪大监震惊之余,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支使着陆尚宫赶紧回去取来。 片刻,笔墨纸砚连着案台一并被摆到莲池边,拓跋琰提笔一挥而就。 苍劲厚重的“自在长安”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星河自是欢欣不已,拓跋琰御笔亲提的匾额意义非凡,是她排除干扰重建长安号至关重要的一笔。 “自在长安”,果然是好名字。 有了它,等同告诉世人,陛下首肯宫家在长安便意行事,允许长安号放手经营。 他给这样的匾额,好是好,但是太过了。 所谓过犹不及,恐怕展露出来,会遭到不少非议和排斥。 君心难测,这样的大手笔,越是把她逼到绝地,她的依附就会越紧密,这何尝不是君王掌控臣下的一种策略。 星河叩拜道:“陛下,微臣所求不过一个点头。您这四个字,怎么受得起?!” 拓跋琰俯视着她,淡淡的说:“既然是份外所得,就该记清楚,要有份外的努力和份外的付出才是。小妹算盘打得响,可不要记错了数!” 星河笑着回道:“微臣打的是铜算盘,陛下打的可是金算盘。” 拓跋琰笑了笑,指着案上的提字说:“四个字送给你,长安号的事情,朕便是同意了。回头让独孤长信把当年宫家总铺还给你,其他的” 星河顿首道:“陛下仁义,您赐的这四个字,微臣拜谢领受了!但当年一切,早和宫家无关,新的长安号,一切微臣自会安排,再不敢劳烦陛下!” 她的拒不肯受,又让拓跋琰暗多了几分赞许。一直以来,宋星河说什么c做什么都来的彻底,从拒绝长安号的总铺,就证明她完全没有想得回旧产的念头,如此他才能真的放心任用她。 一阵西风起,枝头几片黄绿色的叶子缓缓飘落下来。 洪大监伏身小声道:“陛下,起风了!请您移驾殿内。” 拓跋琰点点头,对宋凝香说:“朕回甘泉宫了,爱妃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又转向星河,颇有深意的说:“宋作司,好好照顾凝香。” 星河愣了愣,随即手上多了一份诏书。 洪大监捏着尖利的嗓音说道:“老奴领内侍c宫人,恭喜作司大人!” 扶着宋凝香进入内殿,星河思量再三,没有问出口任何关于她前几日醉酒的事情。 宋凝香也是一身思绪,没再提及方才御花园中的事情。 星河托着诏书道:“娘娘,陛下只说封我为一品作司,并没有让我到椒房殿任职,是不是说我还是祁云殿的女官呢?” 宋凝香屏退左右,亲自持香匙往鎏金的莲花香炉里添上沉香屑。 随着烟气腾起,她小声说道:“陛下大病初愈,我愈发看不透他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你这一个晋封而已,恐怕要成为内宫中的箭靶子了。” 星河为她斟上一盏茶,“娘娘,靶之所以为靶,就是它不懂得反抗。若是猛虎,谁人敢随意击射。” “哦”宋凝香把玩这茶盏,笑着说:“看来你和叔叔,是想好了。” 星河回道:“父亲是宋氏族长,万事以家族长久的荣耀为重,微臣自然也是一样的。” 要想扶助宋凝香,宋家显然不够强硬。要成为这场斗争的胜利者,必须有十足的勇气和不顾生死的气魄。 宋凝香忽然问:“你打算如何跟独孤家交代?” 星河一抬眼,疑惑着说:“微臣愚钝,请娘娘明示。” 宋凝香答道:“激流中没有人能全身而退,唯有胜利者才能守护家人与家族。独孤家喜欢中立,喜欢观望,喜欢超脱,陛下早觉得用着不顺手了如今他允你建宫家长安分号,就是把机会送到你手上,你可想好如何去做了?” “既然陛下有心,我们当然要顺应他的期许。”星河果断的答道。 “你和独孤家姐弟交好,这些话该和他们说说。否则将来”宋凝香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既然依附皇权,目标必然是取代独孤家。如此,必然影响两个家族的交好和情谊 星河缓了缓精神,开口道:“宋家和独孤家因为宫家的姻亲,多少年来一直交好,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独孤家树大招风,即使我不主动谋求,换做其他世家,恐怕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整只肥羊只希望独孤伯伯能够体谅。” 她扫了一眼手边的手卷——“自在长安”。 暗暗在心中补足道:在长安,宫家的继承人可不止她一个;即将兴起的宫家长安分号,也不止属于她一个人。独孤家不会衰败,它将以另一种形式续写荣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自在长安(下) 秋风缱绻,徐徐灌入深巷,摇摆着星河宽大的衣袂。 她捧着御笔亲题的“自在长安”,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长安号,宫家长房的分号,她终于拿回来了。 外祖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恰好周年,宫家家主之位,她也终于有机会一争 步行到宫门前,却见杨玄风等在外面。 星河惊诧的迎上去说:“过了这么许久,你怎么还没有离开?” 杨玄风捏着信说:“我猜你一定想要看看这个。” 星河接过信,随意抖开一看,立刻大惊失色。 “师父带着师兄们跑了?!” 太不可思议了,陛下病情初见起色,师父竟然在这个时候跑了。 信上是胡乱拼凑出的几句告别的话,各人都有寥寥几笔,却对去向只字未提。 虽说她可以取蛊,哥哥可以为陛下调养,但把还未治愈的病人丢下,也就只有师父能做的出来了。 星河暗骂道:“这个老狐狸!就这样开溜了!” 杨玄风耸耸肩,边折着信边说:“我说怎么平白写信给我。原来是计算着信放在内宫深处,我不可能马上拿到等我通过你拿到了信,他们也已经走远了。你师父果然是老谋深算,连你都算不过他!” 星河吐了口气,扶着胸口说:“一定是大冢宰告诉师父楚歌的事情了。若非她还活着,师父也不会这么着急,带着师兄们一起走了。” 杨玄风问道:“现在要怎么办?派人去找他们吗?这四面八方可能性太多,即使没走远也根本找不到。难不成去找大冢宰问问?” 想到可敦的话,星河咬了咬牙,挤出来两个字:“西蜀!” 若是楚歌活着,应该人在西蜀,师父很可能从大冢宰那得到了什么消息。 杨玄风一惊,“不是吧?去西蜀找?!” 星河摇着头说:“算了,师父要走了便罢了。陛下那边自有大冢宰交代,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既然如此,只能请大哥辛苦些了。” 说完,杨玄风上前替星河解开马缰,递到她手上。 他又一边解自己的马缰,一边说道:“近日,长安各路人马杂乱,各类大小纷争不断。我要回营按排新的巡务了。” 星河点点头,“我约了莫云在乐坊见面。你若晚些时候有空了,可以来听几个好消息。” 展开一卷白纸,独孤莫云瞪大了眼睛。 “自在长安”四个字和落款的印鉴,让他的手有些颤抖。 他拍着星河的肩膀,激动地说:“小丫头!你怎么要到的?!” 星河用手托着腮,伸手把酪浆推到他面前。 “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发大财!” 独孤莫云端起碗,重重的喝了一大口,努力平复着心情。 “别告诉我,你要争家主之位?!” 星河深意的笑了,“正有此意。” 独孤莫云连忙摆手,“没用的,就算马上重建宫家长安分号,有一整年的经营周期我们也没办法挣到足以匹敌其他四家分号的银子。” 星河凑到他面前,“你仔细想想选家主的规则。” 独孤莫云细长的手指敲在桌上,思索着说:“长房会派出一队核账掌柜,到提请当家主的几个分号,计算继承人经营以来所有的营收。核查账目后,双倍扣除不符合家规的进项。再除以经营的总年份。最后数值最高的一房继承人当选。” 星河在桌上画了四个圆圈,又在其中两个上划上叉。 “乌哲分号的大表哥经营禁业太多,扣除以后估计是没戏了,还有金陵分号的二表哥,这几年大战连连亏损,大概不会参加大选。如此,我们只要赢了你的表哥c表姐,还有西蜀的宫汐小姨,就行了。” 一提到亲舅舅的儿女,独孤莫云完全没有好感。 他没好气地说:“说的轻巧,宫沼和宫湲难道是吃素的?小姨难道是白当的?” 星河拍了拍他的肩膀,“可别妄自菲薄,你加上我,还真的不如他们了?” 独孤莫云提笔在账目最后写写划划,好半天才递到星河面前。 他指着纸上几个数字说:“若是以乐坊为基础,我们共投入了四千两,至今赚了三万两,不过计算到总账了,就是负六万两。现在我们手上有三千匹生丝,成本两万两,已经按你的计划,其中一半贮存在北荆州,另一半运往凉州北面将开互市的七郡。一旦互市开通,一切顺利的话,这一半收益刚好和账面上的负六万相抵。问题是,今后乐坊赚的越多,我们账面上的负数就越多我怕核账掌柜会被吓到,我们是宫家有史以来,账面亏空最大的一个分号。” 星河点头道:“这我都知道,若是用乐坊赚来的钱再投入经营,这违规的翻倍也会源源不绝。所以,我打算把乐坊剥离出来。今后乐坊的收益,再和长安号无关。” 独孤莫云连连摇头,“如果乐坊不计,那这钱赚的就太慢了。别的不说,单我外祖的邺城号,上次家主大选就有近百万收益。二十年过去了,这个数字很可能会翻倍。” 他说完,又是低头一阵计算,越算头埋得越深,越打不起精神来。 星河推了推他的胳膊,“别光计算数目嘛。你最擅长的不是预期吗?想一想,我们用一万两铺下的南北水路。只要陈煜控制了南梁,这个水路就会变成一条'黄金水道'” 独孤莫云一口气饮尽酪浆,重重把碗放到桌上。 “除非真有这样的奇迹,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向着我们。即使这样,胜算也是渺茫。” 星河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独孤莫云一见,连连往后退。 “你这个样子,准没好事!” 星河凑过去说道:“莫云哥哥你说,你跟我亲,还是跟宫沼c宫湲亲?” 明知这是个圈套,独孤莫云却只能咬着牙,伸手指向她。 星河笑着说:“做我长安号的掌柜怎么样?等本小姐当了家主,你就是宫家总掌柜了,四海九州的事务都由你说了算,商道也都归你管,风头可不比柱国大将军世子小!” 独孤莫云抗拒道:“别想了,你把摊子支起来就要交给我一个人,自己却去风花雪月c升官加爵于心何忍啊!” “哪能啊,我还给你找了几个帮手,他们各有所长,观察c应对事情尤其做得好。今后,你只管经营谋划,具体的事情交给他们就行了。” 说着,星河冲外面打了个响指。 片刻之后,高矮胖瘦气质迥异的六个人悄然出现在雅间门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凤还巢(上) 大朝会在即,中路军严守京畿,城防营c禁军c东宫六卫内外戒严。 四平八稳的长安城,犹如一片深邃平静的湖面,最深处的暗流不安的涌动着。 靖国公之女宋星河晋封中宫作司的消息,一朝传遍朝野,似是一粒投入平湖的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 作司,内宫女官之首,侍奉皇后身侧之人。却是贵人宋凝香的族妹,此前的祁云殿侍中女官。 拓跋琰此举,提醒了朝野内外——他也许会借大朝会之机,册封中宫皇后,甚至于东宫太子。 后位之争,竟比大魏与突厥交好c向西蜀用兵这样的军国大计更引人关注。 东宫漪兰阁,西宫祁云殿,贵嫔宇文荻,贵人宋凝香,明争暗斗了许多年,谁不想成为后宫之主? 可这后位,却并不是君王心仪,就能随随便便给予的,靠的是势力的倾斜和妥协。 若论家族势力,宇文家几乎是压倒的态势。 十八年前,西凉一战,宇文家根系断裂,仅有的几支间却关系紧密,明里暗里都是拧成一股绳,是朝中最强大c可怕的力量。 宋家起源北荆州,脉系遍布整个大魏。但家族脉系间却是出奇的疏离和冷漠,遇事也是各自为战,很少见着相互扶持的时候。尤其是十年前,佛谶一案,家族更是分崩离析,力量分散甚至互相制肘。 大冢宰病重,嫡子宇文昭受封世子,侄子大将军宇文烈受封关中侯,眼看着宇文家新一代出面接掌大权,显然是宇文家在未雨绸缪。 而宋氏族长c靖国公宋之孝,膝下只有个两三岁的小儿子早被认为家族后继无人。 可就在此间,他却忽然间冒出来一个嫡女。她仿佛很少在京城中出现,却扣住了关键的一脉——南下夺蜀! 内宫的争斗,折射到了前朝,则在军国大计的策略之争。 宋氏难得活跃,致力南下用兵,几乎得到朝中文官的一致支持,南下西蜀几乎是是人心所向。 风四面八方的吹,在各人眼里c心里都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此间,一封加急懿旨抵京。 同时,咸阳隆隆的车马声响起。 当朝太后,真正的未央宫的女主人,凤驾已发,正迈向长安城这个巨大的漩涡而来。 利人市·东坊 北面临街,是文官世家聚集的崇贤街;南面临街是行商云集的章台街;西面接着长安最热闹的利人市;东边过处就是大家商贾集中的朱雀街。 独孤莫云站在这间不大却很规整的铺面前,只觉得这简直是专门给他们预留的位置。 他摸着下巴,感叹道:“这铺子是怎么盘下来的?我怎么没发现还有这样的好位置呢?” 星河边指挥着悬挂匾额,边回应道:“七年前,这是京城最大的香铺‘远芳斋’。门前原本是块空地,官府却在门前立了块石碑,挡了它家门脸。原先老板的生意渐渐做不下去了,就贴了个告示要卖铺子,正巧我路过看到了。” 她认真的上下左右比着位置,稍稍挥了下手,示意余毅把匾额往左边挪一点。 独孤莫云说:“原来如此,难怪能拿到这么好的位置。既然是急售,想必价格也合算。” “百十两银子,等于白送的。”星河得意的回道。 独孤莫云“啧”了一声,“真会捡便宜!这个位置,如今就算卖上万两也会抢破头。” 看着金灿灿的牌匾安放好位置,星河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当时那个石碑,刻的是减免租庸的计数和府兵征募的条件。我想着,那是战后百废待兴,才出的临时法度,早晚是要变的,石碑也早晚会拆掉,就把这铺子给买了。没想到,才过了两年,石碑就给拆了。怕他们再给弄上点别的,我便让人在门前修了道围墙。如今一拆,正当好!” 独孤莫云点着头,抬头欣赏着御笔所书的“自在长安”四个大字,金灿灿的大字沉稳如山,彤红的印鉴显示着它独特的威严。 铺面虽然整饬一新,但硕大的匾额挂在这里,隆重的又有些过分。再看二楼悬挂的“宫”字幡旗,虽然不甚华丽耀眼,古朴的族徽却在告诉所有人,这里是宫家长安号。 寻常百姓瞧着是块昂贵的匾额,但在左邻右舍c东南西北的同行们看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宫家回来了。 这支所有人都不能忽视的力量,将要重新涉足大魏百工,徐徐谋回自己的一席之地! 没有热闹的典礼,没有噼里啪啦的烟火冲天,甚至没有达官显贵c同行的加持,宫家长安分号就这样悄然而隆重的重新出现在长安城中。 这样低调开张,却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易风回和崔少央。 崔少央是崔氏旁支的嫡子,也是崔灵犀的堂兄,帮助崔家长房打点商事,因而与独孤莫云有几分亲近。 四人安坐,茶点呈上。 星河主动问道:“新店开业,不知有什么能效劳。” 易风回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作司大人,深谙棋道,果真一步都不肯慢下来。” 星河挑了挑眉毛,“易先生,你想围我的子,我自然要想办法脱困。今日的长安号,就是我与陛下达成的默契。” “这一步是死棋!莫说独孤家,长安的崔c李c赵c秦c顾哪一家没有宫家曾经手上的产业,你这是自寻死路。”易风回一字一句的说道。 星河针锋相对道:“死棋,也有下活的时候。我的靠山是陛下,目光落在将来,心里装的是四海九州,就算是死路也值得闯一闯。” 易风回和崔少央一起来,本来就耐人寻味。正题不谈,却在关心她的长安号能不能长久,更是奇怪。 星河想了想,继续说道:“即使如此,我与先生的约定依然算数。西北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提。” 易风回哈哈大笑,“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你越应承得痛快,我倒越觉得不安心。” 星河摊摊手,“这我可就没办法了,总不能为了安你的心,就束住自己的手脚。” 独孤莫云和崔少央听着他们一来一往,没有一句明话的斗嘴,只能相邀饮着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凤还巢(中) 易风回和崔家走的近,是不是意味着他与崔灵犀,或者是崔家有了什么默契。 星河隐隐觉得不安她并不相信,易风回会真心喜欢那个单纯木讷的女孩。 他心机深沉,手段毒辣,背后的立场更为可怕。 崔灵犀一心爱慕他,如同扑火的飞蛾,若是被他利用了,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可是,易风回若要依附权贵,为什么不选李瑾华? 陇西李氏,一门三公。长房卫国公府,是当今太后的母家;二房大宗伯,又为柱国大将军;三房秦国公,门户兴旺,一门文官武将遍布朝中。李家是宇文家之后的第二大家族,是进入了朝政中心的势力。 李瑾华是二房嫡出的孙女,是全家的掌上明珠,身份贵不可言。只要娶了她,自然可以平步青云。 凭易风回的才华,有李家的扶持,封侯拜相不在话下若他是南梁细作,亲近李家当然是上选。 除非他想把控庞大的资产,短时间内制造大的动静。 崔灵犀是崔家独女,崔氏的继承人,她的夫婿自然会成为庞大崔家的主事者,即使只是表达了想娶她的意思,也会成为崔家倾力扶持的对象。 易风回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星河只觉得危险一点点正在靠近了 大朝会在即,太后一朝还朝。 给南北两派所谋之事,带来了最大的变数。 长乐宫中,夫人c嫔妃云集,都在等着向李太后请安。 宇文葵和宋凝香各站一侧,以下九嫔按照分位,各自排在后边。 淑妃李怀玉打扮的分外扎眼,锦绣华服,金钗耀眼,站在宇文葵之下,一片姹紫嫣红,颇有同气连枝的气势。 两人都是太后的外侄女,一向偏私的李太后对她们宠爱有加。嫔妃们互看眼色,都知道太后归来,她们二人最为得意。 内宫中盛传,陛下将在大朝会上立后。 立后关系国本,太后凤玺加持,自然是少不了的一部分。 如今,太后归来,似乎正在印证着这个传言。 宋凝香还是宇文葵?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除了她们,站在宋凝香身后的星河,也相当引人注目。 她一身墨绿的女官服制,与其他夫人嫔妃身后的女官c宫女区别开来。 有当朝后宫第一位女侍中,如今更是作司的女官伺候在侧。宋贵人有如此高的待遇,似乎已证明了陛下心中已有所向。 传礼大监尖利的声音传来,一声“太后驾到!”响彻大殿。 所有嫔妃皆以宫礼,拜在殿下。 在大监c宫人的簇拥下,一身礼服的李太后,从内殿缓步走上凤位。 她挥手道:“平身。” 嫔妃们齐声道:“太后福泽延绵!” 李太后满意的点点头。目光一扫,停在宋凝香的身后, 她开口道:“宋作司。” 星河一惊,没想到太后竟会点自己的名字。连忙矩步上前跪拜道:“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李太后点点头,“想不到本宫不在宫中,陛下竟然封了一位作司女官,还是宋家的小星河。虽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身为内廷女官之首,如今椒房殿无主,你就到长乐宫来伺候哀家吧。”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是愕然。 祁云殿的女官,一下子变成了太后的人。 明面上是抬举了宋星河,却是实打实不给宋凝香脸面。 星河不假思索的叩头道:“谨遵太后懿旨!谢太后娘娘!” 她暗暗提了口气,这对她来说倒不是大事。太后就算不喜欢她,也不会太过为难,只是宋贵人那边,就要尴尬了。 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向宇文葵那边。 “宋作司,哀家有道懿旨,你来宣读吧。” 星河打起精神,距步走上台阶,停在李太后身侧,从她近身的侍中手里接过一卷绛红的诏书。 展开诏书,各位嫔妃皆肃敬跪拜。 星河定了定神,对着殿下宣道:“淑妃李怀玉,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太后娘娘懿旨,册立为后宫夫人,钦此。” 还没从作司被调到长乐宫的愕然中回过神来,所有人又陷入了另一个惊诧。 任谁也想不到,太后今朝才赶回来,就这般雷厉风行,急着把娘家外甥女扶上了三夫人之位。 李怀玉虽然早有准备,依然是喜不自胜,立马以额触地行了个谦卑的大礼。 宇文葵压抑着意外的情绪,最先开口道:“恭喜妹妹。今后可当尽心侍奉陛下和母后。” 李怀玉轻笑着与她点头见礼。 李太后站起身来,挥开长袖道:“都起来吧。玉儿你过来。” 李怀玉在尚宫搀扶下轻轻起身,噙着笑走到李太后身边。 “谢母后恩典!” 李太后牵过她的手,对着殿下嫔妃说道:“李夫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加封她的分位,是哀家与陛下的决定。其他人都要以她为榜样,平日里多修身养德,为陛下孕育子嗣才是正务。” 所有人应声点头称是,但大家的心中都清楚,这话是说给宇文葵听的。 殿下,宇文葵的脸色阴晴不定,如今连靠边站的李怀玉都有了孩子,她这个贵嫔却无子嗣,实在站不住脚。 回到漪兰阁,宇文葵再也稳不住了。 她一声急唤,“崔尚宫!” 崔采衣是随她入宫的宇文家侍女,一听她这语气,连忙挥手屏退左右。 她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宇文葵,沉稳地说:“娘娘,莫要慌张。” “我怎么能不慌张!宋凝香且罢,就连李怀玉都要爬到我的头上来了。”宇文葵拧着眉头c咬着牙说道。 崔尚宫扶着她坐到软榻上,宽慰道:“娘娘,今天吃亏的可不仅是您。宋贵人连身边女官都被太后要走了,她可不也得稳住了事发突然,任谁也想不到,一直闷不做声的李淑妃竟能有孕。” “这个贱人,竟然瞒得密不透风!” “哐当”一声,宇文葵伏倒在榻桌上。 她颤抖着说:“帮我给家里送封信,让她来见我。” “这您忘记了,上次大将军说”崔尚宫犹豫着回道。 宇文葵瞪了她一眼,“不行!见不到她,我不安心!哥哥那边若是问起来,我自有交代。” 崔尚宫犹豫再三,看着主子慌了神的样子,也不好再多劝阻,唯有低头应道:“是,马上安排人去。午后就接雪夫人进宫。” 宇文葵蹙着眉头,点点头,挥手道:“下去吧,本宫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凤还巢(下) 北境传来消息:齐国大军北上,奇袭千里越过阴山,直逼与柔然边陲重镇赛音山达;突厥东西七大部落,集结大军于东线策应。 漠北大战,一触即发。 大魏主动向突厥示好,本意在缓解往南用兵时北方的压力,如今齐c突厥c柔然却看似毫无征兆的掀起这样大规模的战事,可以说是天赐的良机,用兵西蜀看起来已水到渠成。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冢宰悄然康复,连夜见了几位门生故旧。 大司马于瑾异动连连,暗中见了几位来自南方的信使。 南秦州新任州牧上任不足一个月,忽然暴毙,死因不明。 独孤家暗度陈仓,往东齐调运大量金银财物。 消息一桩桩传进甘泉宫,让早该休息的拓跋琰毫无倦意。 夜半三更,他依然端坐于案前,不停歇的批阅着奏折和密报。 忽然,他停下笔,对候在一旁的洪大监说:“宋作司在宫中吗?让她来见朕。” “禀陛下,她在。只是在太后娘娘那边。昨日,太后娘娘把她要到长乐宫去了。” 洪大监叠手伏身,等待着拓跋琰的反应。 拓跋琰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便淡然地说:“母后极重规矩,后宫没有皇后,却有个作司。如今,宋星河侍候在哪个宫都不合适,母后这样做倒无可厚非。” 洪大监问道:“陛下,要召宋作司来见吗?” 拓跋琰皱着眉,思量了一下,挥挥手道:“罢了。” 一支白净的手悬在棋桌上放,纤细的指间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这枚久提着的棋子,却迟迟未能落下。 良久,黑子被重新放回棋盒中。 李太后抬起头,对棋桌对面的星河说道:“宋作司,你可是一点没想着礼让哀家呀。这么快就把哀家这黑子逼到绝境里去了。” 星河站起身,跪在李太后脚边,“应太后娘娘吩咐,微臣只敢全力以赴。” 李太后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她也唯有勉强泰然处之。 既然揣摩不透李太后为何深夜召自己侍棋,为了能早些休息,索性按照她的要求,全力以赴争个输赢。 外祖父爱下棋,常访各路名家,星河自幼跟随熏染,经年研习略有小成。 既然放手一搏,若非国手皆可与之争锋。 李太后棋力一般,一炷香的时辰未到,她所执的黑子已经完全被白子压制。 直到最后,成片黑子仅余一个棋眼,不论她落子何处,星河只需要一记绝杀,就可以提走大片的黑子。 这局胜败明晰,即便是李太后自己,也了然于胸。 寻常陪她下棋解闷的宫人,哪里敢这样酣畅淋漓的赢她,即便是乘着她兴致好偶尔赢上一局,也最多赢个几子半子,哪里敢这样让她一败涂地。 “宋作司,是下棋的高手。”李太后似是赞许,又似是责问。 星河连忙回道:“微臣只看着自己这一片方域,心里装着胜败,而且急于求胜,不敢妄称高手。太后娘娘制衡全局,术高一筹,才是真正的高手。” 她并没有刻意逢迎,李太后当了十几年的后宫之主,在掌控后宫上,的确是高手中的高手。 李太后一听,阴晴不定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她冲星河抬抬手道:“起来吧,如今是作司女官了,不要动不动就跪。让人家以为哀家苛待了你!” “是。” 星河站起身来,叠手立在一旁,等着聆听她的教诲。 李太后绕过她,走到窗边,笑着说:“你小小年纪,倒是看的通透。后宫之术,关键在于平衡。这后宫不仅仅要繁衍子嗣,还要用来平衡前朝。” 不知太后为何与她闲聊到这些,星河连忙打起精神,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边。 李太后继续说道:“哀家知道,陛下不是为了博美人一笑,置规矩c礼法于不顾的昏君。他既然破格封你为作司,必然是因为你的才能配得上这个位置。可见,他很信任和倚重你哀家自然可以信任你!” 星河低下头,“多谢太后对微臣的认可。” 李太后走到案台后,转身问道:“你可知哀家因何回到长安?” 星河咬了咬嘴唇,小心地说:“微臣不敢妄自揣测。只听上上下下议论您回来是为了立后的事。” 面对她的试探,李太后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继续说道:“贵嫔宇文葵c夫人李怀玉,还有你姐姐贵人宋凝香,你觉得谁人可以母仪天下?” 星河额间渐渐渗出汗来,太后问的如此直接,叫她不知如何回应。 她低下头,小声回道:“立后关系国本稳固,需是得到大魏子民爱戴的贤德之人,全凭陛下和太后娘娘圣裁。微臣,不敢妄自揣测。” 见她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李太后也不再多问,而是提起笔准备写字。 星河连忙走上前,往砚台里添了些墨,又加了几滴水,细细的研兑起来。 李太后又说:“她们三个都是世家贵女,才能上宋贵人更甚一筹,而且她还育有皇嗣。” 说着,她悬笔蘸墨。 细腻的狼毫吸取了浓淡适宜的墨汁,饱满的如同雨后含苞待放的荷花。 轻轻落笔,笔锋流转,连成几个端庄秀丽的大字。 星河瞥了一眼,笔下所书正是“母仪天下”。 “何谓母仪,一国之母,天下女子的典范。” 李太后指着纸上的字道:“哀家说过,后宫要为君王平衡前朝。宇文烈和宇文昭,一个将继承大冢宰的威望,另一个将继承他的权势。宇文家势头不减,宇文贵嫔凭母族而贵。虽未生育子嗣,但只要成为中宫皇后,她就是陛下所有孩子的嫡母。” 星河一边研着墨,一边小心琢磨着。 李太后心中真正的皇后之选是宇文葵! 今日她给李怀玉夫人之位,意在敲打宇文葵,更为了压制宋凝香。 此前,琴台献艺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扫掉侯莫陈仪这个挡路虎罢了。 宇文葵没有孩子只怕更好,现在最适合的太子人选三皇子,早已交由她抚养。如此,这位将来大魏的继承人,就不会有碍于骨肉亲情的外戚。正与前朝立子杀母的规矩不谋而合! 太后有这般心意,若是已和陛下达成默契。 今后,不论宋凝香如何做,都会是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节外生枝(1) “将军!求求您了,不要把从心送走!” 母亲一身粗布麻衣,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她悄悄抬起头,堂上坐着高高在上的父亲,陌生的叔伯长辈,以及一众所谓的亲族。 威严的父亲开口道:“门主选中了你,是你的荣幸。为了家族荣耀,为了大梁江山,你必需得去!得不到门主的允许,这辈子不许再踏足家门。” “入了雾隐,就要忘记从前的一切。以后你就叫商雪舞,他是你的师兄易风回。” 她不敢抬头看师父,只是努力点着头。 悄悄瞟了眼所谓的“师兄”,一身白衣的易风回站在不远处,对着个铜人认真点画着穴位。 他一抬头,对着她和煦的笑。 她恭敬地叫了声,“公子。” 师父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笑着对她说:“雪儿来的可巧,若是再晚一天,就要叫小曼作师姐了。” “雪儿,从今往后,你就留在陇西军。你父亲的期望,不要忘记了。” 师父背对着她,身影嵌在夜色中,嵌在她迷蒙的眼泪中。 “师父我怕。”她颤抖着说。 师父没回头,只是问:“为师教你的幻术心诀都记清楚了吗?” 她点着头,“全都记熟了。可是一句都不懂。” 师父说:“不懂就对了,几十年来为师连一半都没悟通。难得你天资正宜,这幻术可不是靠师父手把手教的,而是要你自己领悟能达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姨姨,我家里闹灾,父母都死了,您能收留我吗?我可勤快了,喂马劈柴都会干!” 武威西城门外,她扯着一位绿衣夫人的裙褂,指着两具尸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 夫人俯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她脏兮兮的脸,怜惜的说:“可怜了,还这么小。比冬儿c夏儿大不了多少。” 一个威武的将军走了过来,口气无奈中带着怜爱,“你善心又犯了?罢了,这一小只也带回去吧。” “雪姐姐,你在干什么?”小冬儿揉着鼻子,跌跌撞撞走到她身边。 她抱起冬儿,点着她的鼻子说:“将军明天要送我去墨羽营考试。” 冬儿一脸羡慕,拍着手说:“姐姐好厉害,营里都是最厉害的哥哥们才能去呢!” 望着冬儿的样子,她笑了,“墨羽营可不只是有玄衣营,还有神机c仓甲两营,能写会算也行。你用心跟着易先生学习,早晚也能去。” “少将军” 她终于鼓起勇气,去和榆树下沉思的男孩说话了。 “你” 他吃了一惊,眼光一亮,转了黯淡,“你长的很像一个人。” “像谁?”她摸着自己的脸,心虚地问。 男孩眼里闪着光,“香儿,我父亲和都尉将军订了婚约,以后我要娶她回家当夫人!” 看着他的欢乐,她的心阵阵刺痛。 只觉得身在阳光下,周身却披着风雪。 “疼!” 从痛楚中醒来,商雪舞慢慢睁开眼。 榻边的丫头正绞着巾帕,为她擦着额上的汗。 “夫人您好些吗?”丫头小声问。 商雪舞“嗯”了一声,仍觉得疲惫。 她微闭上眼睛,想要再睡一会。 小丫头忙说:“大小姐回来了。听说您睡着了,一直等在外边。” 商雪舞一听,连忙问:“大小姐回府,是有仪仗,还是悄悄回来的?” 小丫头眼睛有些闪烁,低语道:“好像是悄悄回来的。” 商雪舞一惊,宇文葵上次悄悄回府见她,还是祁云殿传出宋凝香有孕那天。 今日回来,不知道又是出了什么大的变故。 她连忙从枕边摸到一块白巾,匆匆往面上系。 这是这些年来,她在宇文家人面前必备的。毕竟,宇文烈不希望身边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实面貌。 系好白巾,在丫头的搀扶下坐靠起来,她挥挥手道:“快点请大小姐进来。再去沏一壶枸杞白菊来。” 小丫头应着声,快步退了出去。 不多会,一身宫女服制的宇文葵,迈着碎步从外室匆匆走进来。 按住想要起身行礼的商雪舞,她关切的说:“大嫂怎么受的伤?哥哥也太粗心,竟没告诉我。” “多年未回乡了,先前趁着大将军北上,私自回了趟老家。不想在野外马车惊了所幸,摔得不算厉害”商雪舞试着敷衍道。 宇文葵不通医理,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认真的点头说:“万幸!” “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商雪舞转而问道。 宇文葵看着她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说:“大嫂我就是回来看看你,这就回去了。回头让崔尚宫带御医来给你瞧瞧。” 说话间,小丫头奉着枸杞白菊茶恭敬地走进来。她将茶壶和杯盏摆放在圆桌上,距步退了出去。 见宇文葵神色有异,商雪舞也不追问,而是指着茶水说:“这茶娘娘还在喝吧。” 宇文葵嗅到淡淡白菊清香,眼泪瞬间滑落。 她望着茶壶,木然地说:“枸杞白菊,调和脾胃,去肝火,清热补阴。最适宜女子调理身体,孕育子嗣这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我饮的枸杞白菊茶恐怕够灌满莲池了,可是依然没有皇儿” 商雪舞伸出手,柔声说:“娘娘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 宇文葵缓缓坐下,握着商雪舞的手,“李怀玉怀了皇嗣,太后娘娘封她为夫人了。三夫人再一次齐了。后位离我越来越远了。” 商雪舞一听,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宇文家族地位超然,宇文葵身为贵嫔,多少年来没有子嗣,却从未影响过她的地位。反倒是宋凝香,母凭子贵才愈发受到重视,立后的呼声也是来自于皇子稷。 李怀玉怀了皇嗣,被封为夫人之位。 太后此举打压的人,应当是宋凝香呀! 她打压了宋凝香,封不知能否产下皇子的李怀玉为夫人,很明显是给宇文葵增添筹码。 没想到宇文葵却先沉不住气,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样的心智,怎么配得上她的野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节外生枝(2) 该怎么做? 安抚宇文葵,亦或者加上一把火? 商雪舞的心中有一丝挣扎。 虽然没有直面过宋凝香,却从这些年来她在后宫和宇文葵平起平坐中看出,她也不是纯良简单的女人。 一日不除她,宇文葵的后位一日仍是个变数。 更何况,自己日日夜夜也正希望她消失。 机会来了,何不杜绝后患! 望着宇文葵低头沮丧的样子,商雪舞一咬牙,开口道:“娘娘,您不要气馁。没有孩子又如何,前朝立太子都是杀母立子,只要您能成为皇后,太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又如何?” 宇文葵抬起头,眼里泪水打着转。 她带着一丝惊诧说:“成为皇后?” “您贵为三夫人之一,深得后宫c前朝的尊重,后位难道不是志在必得?”商雪舞悄声说道。 宇文葵点点头,“话虽如此,宋凝香和李怀玉岂是好对付的。” 商雪舞笑了笑,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血色,“陛下经年而立,太后此次还朝,必然是为立嗣立后做准备。虽然宇文家有大冢宰引领,你哥哥也是下任族长之选但你在宫中对付两个后妃,可要比费尽心机,从前朝争取支持容易的多。” 宇文葵深以为然,咬着牙说道:“我何尝不想除了她们。但大嫂你也知道上次宋凝香竟然侥幸活了下来。多年来避子汤药源源不断的送到岁羽阁,李怀玉却仍能怀上孩子天意不助,又能奈何。” 商雪舞嘴角一勾,笑着说道:“如今李怀玉怀有身孕,若是一着不慎小产了,再出点差错一命呜呼怎样?” 宇文葵呼吸停了一瞬,额上冒出一层汗。 她绞着丝帕,有一丝紧张地说:“是不是太冒险了毕竟太后娘娘在宫中,若是出了差错,恐怕难以收拾。” 商雪舞明白她心中的隐忧和胆怯。 三年前宋凝香第一次传出有孕,她争风吃醋,跑到祁云殿大闹一场。恰好宋凝香胎像不稳,一朝置气竟然滑了胎,她也因此被禁足了一整年,自那之后更是被拓跋琰日渐疏远。 拍了拍她的手,商雪舞笑着说:“这事不需要娘娘去做,和您也扯不上半点关系。只能说宋凝香没有容人只能,失德失仪闯下大祸罢了。” “宋凝香?!” 宇文葵一下子愣住了,下一刻连忙摇着头说:“你说,设计宋凝香让李怀玉小产?这怎么可能,我有什么办法能叫宋凝香去这么做?即使她真的做了,又怎么会傻到自曝其谋?” 商雪舞抬起手,轻轻扯下脸上的白纱。 看清她的面目后,宇文葵一脸惊慌失措,差点从圆凳上翻倒下去。 她惊呼道:“你你宋凝香!” 商雪舞凝起一丝怪异的笑容,凑到她眼前,悄声问道:“贵嫔娘娘,觉得这样如何?” 靖国公府·西园 赵蝶衣坐在圆桌前,漫不经心的修剪着指甲。 小巧的银剪刀在她指尖滑动,稍微多余的甲尖被精巧的修平。 她不时伸直手指,前后仔细打量,渐渐露出满意的微笑。 身边地上跪着府上掌管内务的李妈妈,正抖着一身肥肉“呜呜呜”啜泣不止。 终于修好十只指甲,赵蝶衣这才把目光放到李妈妈身上。 她不耐烦的说:“别嚎了!一大早上的,叫人心烦。” 李妈妈这才止住哭闹,鼻子嘴巴拧巴着说:“夫人,我可是您的人。她打我就是打您的脸啊!” 赵蝶衣皱了皱眉,近来东园愈发奇怪,宋之孝经常出入不说,还住进了几个不明身份的人。今日,李妈妈来哭诉的事情,也正是和她们相关。 李妈妈观察这她的神色,小心地说:“我不过是给东园送去的燕窝成色不好,就被那个姓奉的婆子打了七八个嘴巴。听说那燕窝并不是小姐要的而是给红叶丫头吃的” “什么?!”赵蝶衣险些弄折了指甲。 李妈妈立刻补充道:“跟大小姐回府的奉妈妈和那两个来历不明的丫头。我让手下眼线观察了,她们明里是大小姐选的人,其实暗地里都是伺候红叶丫头的!” 说罢,她眯着眼睛,等着赵蝶衣的反应。 不出她所料,赵蝶衣立刻脸色大变。 愤然站起身来,揪着她吼道:“你说什么?红叶到底有什么蹊跷古怪?!” 李妈妈假意为难的说:“老爷小姐的事情,我一个下人不敢妄议。” “不敢妄议?那你大清早跑来干什么?” 赵蝶衣皱着眉摆摆手,呵斥道:“快点说!要敢隐瞒立马赶出去!” 眼见她急了,李妈妈心中一阵得意。 脸上仍是为难的说:“这次小姐出远门回来,倒没什么异常,变化最大的却是红叶丫头。不仅仅身边绕着一个老妈子,两个丫头,就连老爷也是早一趟晚一趟的去探望。” 赵蝶衣的脸慢慢垮了下来,嘴上责怪着:“刁奴,你瞎说什么?!大小姐刚回来,老爷经常去看看怎么了!” “夫人勿怪!” 李妈妈连忙拜了拜,继续道:“大小姐近来常夜宿宫中。即便如此,老爷也是早晚必去一趟东园。依我看呐,这红叶是要飞上高枝了!” 赵蝶衣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宋之孝经常到东园的事情,她早有耳闻。 但如今,东园被守的密不透风。若不是李妈妈来禀报,倒真不知道红叶身边竟有这样的蹊跷。 富贵人家,纳个小丫头为妾倒是寻常。 但宋之孝把红叶藏的如此严实,东园又守得密不透风,每天如临大敌的样子,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转念一想:还能是等什么?当然是宫沁的忌日! 过了那一日,靖国公府先夫人一年朞丧满。于礼,宋之孝就能再娶新夫人了。 太后懿旨,花坊出身的女子不可娶。却没说脱籍的婢女不可娶 赵蝶衣眼珠一转,眯起眼睛说道:“你是我的人,那个奉妈妈敢打你,我自然要为你主持公道。如今虽然是大小姐管家,可她公务繁忙,耳根又子软,对身边的人纵容无度。我这个庶母整饬内院,有理有据,倒不用与她一一知会。” 李妈妈连忙点头附和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全!只要验过红叶的身,做实了她魅惑主人的罪名。她一个小家奴,还不是任您处置。就算跟和大小姐对质起来,她也断然不敢包庇!” 赵蝶衣点着头,徐徐说道:“你带几个手脚麻利的人,去东园收拾下庭院。找个机会,把红叶丫头带到我这来。就凭你们这些老妈子的手段,就不信她还嘴硬她要是真的敢以奴婢之身魅惑老爷,就算乱棍打死也不为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节外生枝(3) 明日就是使团觐见大魏君王的大朝会。 早膳过后,奉菀端坐在房内,认真盘算着还要准备些什么。 突厥礼节,递交国书,公主要说的话虽然红叶说的含糊c做的随意,经过这阵子的苦练,一趟下来倒也算凑活。 近来,她只觉得公主有所不同,却有说不出来真正的变化。 公主虽依然是懵懵懂懂,连着的话说不到三句。但又似乎慢慢在变得“懂事”,知道不随时去耍性子,知道要认真跟学习礼节,知道要按时作息,性情也柔顺了不少。 宋星河彻夜未归,想来是又留宿宫中。 这位深得可敦信任的人,在大魏前朝c内宫都有盘丝错节的关系,近来她总是来去匆匆,又频繁出入宫中,却看不出一丝心绪 这趟南下的出使,并没有她估量的那么简单——大魏朝廷远比她想的要复杂! 虽说只等大朝会上递交国书,就能确定两国修好,暗地里她却觉得依然有许多变数。 看了眼一脸懵懂,玩着绣囊的云依,她不禁担忧:这样的公主,要如何应对此间复杂的局面? 一阵“咔擦”“哐铛”的响动传来,打破了内室的平静。 奉莞皱着眉头,生怕云依被惊吓到。 她连忙出去查看,出门前仍不忘小心的反身带好门。 一出暖阁,只见三三两两的家仆分散在园中,修剪树枝的修剪树枝,修整草地的修整草地,挥着大扫把扫地的扫地,还有不少人提着水头c抡着抹布,跟在李妈妈身后往书房和暖阁散开。 奉菀走上前,挺着背冷着脸说:“干什么呢?如此喧哗!” 李妈妈凑上前,似笑非笑的说:“奉妈妈,今儿个是月底,府上惯例除尘洒扫的日子。你要是有心就来帮帮忙,要是不能呀,就赶紧挪个空地出来。” 奉菀看着她的样子,平白的心底生出一股怒气,端着架子说:“小姐不在,绿芜也不在,等她们回来再说。” “哈哈哈,别讲这笑话了!” 李妈妈大笑着,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你也是经验不足,太大惊小怪了!打扫扬尘,可不就要趁小姐不在的时候来。若是小姐衣裳沾染到泥污,我们可担待不起了。” 奉莞一把推开她,呵斥道:“太吵了!不准打扫!” 李妈妈的手别在背后轻轻一招,立马上来个老妈子,围着奉莞七嘴八舌的与她理论起来。 乱成一团的争执中,不少仆婢妈子已经开门进了暖阁,七手八脚的四下打扫起来。 “这个花架子放到外面晒晒!” “诶呦,梁上有积尘了,赶紧来扫扫!” 仆婢们上蹿下跳,洒扫除尘忙成一团。 “让一让,让一让!毯子开春用到现在,实在太脏了,搬到井台去洗洗。”两个小厮扛着一大卷羊毛地毯,一边往外走一边嚷嚷着。 早膳过后,仆婢们都去府上大厨房帮忙,东园小厨房里四下无人。 乌月坐在高凳上,手持一把团扇,轻轻煽着高台上的炉火。 阵阵水汽腾起,乌黑的瓦罐中汤药渐沸。 咕嘟咕嘟的声响,让她心中一阵焦躁。 悄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她的指尖有些不能自已的颤抖。 公子说,这是师门奇毒,只需用上一丝一点,就能让云依公主即刻毙命。 公主一死,南北交恶。 到那时,她的任务也就彻底完成了,就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了。 十八年来,她由先祭司抚养长大,虽然安享无上的尊荣,身边却从没有亲近之人。 到了长安她才知道,自己竟然有名有姓,有家族有父母亲人。梦中的事情,竟有一朝成真的时候 但是,回家是有代价的! 加害公主,不仁;陷害他人,不义。 不仁不义,天诛地灭却只此唯一一条路! 终于,她下定决心,迅速将纸包展开,一股脑的倒进汤药中。 白色的泡沫腾起,瞬间又平息下去。 药粉无色无味,汤药与往日一般无差。 她把白纸丢进炉火中,呆望着它引燃瞬间闪耀的火光。 不能再想,不能再犹豫!既然知道了自己是谁,就要做该做的事情! 她果断的举起瓦罐,把淡褐色的药倒入瓷碗中,再放在木托盘上。 脑海中,那个人的眼神让她安心。 定了定神,捧起托盘,她一步一步走出去,斑驳的光影照在地上,被她步步踩在脚下。 “红叶!红叶!”一阵急促的呼唤声传来。 乌月心里一惊,这是奉菀的声音。 伺候可敦几十载,奉莞一向谨慎持重,忽然大呼小叫,必然事出有因。 她快步赶过去,只见慌了神的奉菀,正到处寻找呼唤着红叶。 把药安放在扶栏上,乌月拨开一众仆婢,扶住奉菀问道:“姑姑,怎么回事?” 奉菀的腿脚有些发软,一见到她,连忙焦急地说:“哪里都找不到!红叶她不见了!” 乌月抬起头,看了圈四周熟悉c不熟悉的脸孔,大家神色各异,惊慌的惊慌,诧异的诧异,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要着急,听我说院子内外护卫那么多,她一定在这里,我们关起门来仔细找!”她稳住奉菀,示意她沉住气,不能露出异常。 奉菀吸了口凉气,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失态的样子,一定招得靖国公府上的仆婢杂役的怀疑。 顾不上许多,她强撑起精神,指着一个小丫鬟道:“橙蕊,你去把院门锁起来。” 橙蕊“喔”了一声,赶忙踏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李妈妈一听,不满的大声嚷嚷起来,“凭什么关起来?!我们的活可多着呢,夫人怪罪起来你可担待不起。” 奉菀没有看她,在乌月扶持下挺直了身子。 “东园的人,立刻里里外外找一遍。其他人,全部到园子中央的空地呆着,什么都不许拿,哪里都不许去!” 李妈妈嘴一撇,扭着头说:“老身是靖国公府的内务妈妈,这大大小小事务都是我管,你的话,还是说给绿芜丫头听吧!所有人都跟我走,还有南院要去扫呢!” 一大帮仆婢c小厮,仿佛早有了默契,都跟着哄闹起来,纷纷拿起各自的工具,就挤着往外走。 “谁都不许走!” 乌月甩开长袖,一步步逼近李妈妈。 李妈妈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定下神来一想,她不过是一个羸弱的小丫头,自己这么多人,有什么好畏惧的?便又立马挺起胸膛顶了上去。 乌月右手一伸,停在李妈妈脸前寸许。 她的眼中闪耀着淡金的光芒,瞳仁渐渐扩散,摄人心魂的目光落在李妈妈脸上,嘴唇微微动着似乎在念什么咒语。 李妈妈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将她向上牵引。 就这样,光天化日c众目睽睽之下,她肥硕的身体竟然慢慢腾起,跟着乌月的掌心漂浮在空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眼前诡异的少女,不知从何得到这样的力量,竟然能做到这样的事。 乌月步步向前,李妈妈的身体跟着她的手往后退,仆婢们也不自觉的往后退。 片刻之后,乌月连同李妈妈,一起站在了园子中央。 仆婢小厮跪成一圈,念念有词拜个不停。 乌月收回手,李妈妈瞬间落地。 脚尖触地,她仿佛失了魂一般,“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乌月,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节外生枝(4) 崇贤大街,东起永兴门,西致安定门,纵贯整个长安。 宽阔齐整的街头,大队城防营官兵列队而行,街上人流自觉退避。 严整的队伍中,一抹嫣紫的倩影相当惹人注目。 云琪拖着步子,死气白咧的嚷嚷着,“杨哥哥,陪我去玩会吧。” 杨玄风提着长剑,自顾自的往前走,仔细观察着已经清理一空的街道两侧。 明日,突厥使团要经过这里,往西从承天门入宫觐见。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不远处。 左右稍稍比划几下,他皱起了眉头,朝身后挥手道:“燕鸣,那边的酒肆,二楼临街的位置很适合伏击。你带人上去检查一下,然后把这家店暂时关闭。” 燕鸣拱手道:“是,统领!” 便迅速领了两个人,闪进那间酒肆中。 巡兵继续向前,云琪快步努力跟上。 她皱着鼻子,娇嗔的喊道:“这条街太长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检查完?快到午膳了,肚子都饿了!” 没理会她的抱怨,杨玄风边继续往前走,边随意的问道:“你不陪着云依公主,跑到大街上跟着我们干什么?” “宋家太无聊了宋星河让我来找你的。”云琪跟在他身后嘟囔道。 杨玄风忽然转过身,低头俯视着她的脸。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中有些别样的探索。 云琪即刻顿足,后倾着身体,屏住呼吸死盯着他。 看了一会,杨玄风点头道:“原来这个神色就是撒谎。我对你确实观察的太少,明明这么明显” 他转身继续前行,云琪松了口气,翻了个白眼道:“你们真的一样讨厌!还有那个尚不知,南朝人狡猾又爱骗人。” 杨玄风无奈的笑了笑,把她丢在后面,领着身后兵将转入一旁的小巷。 身后大街上,一阵队伍策马跑过,留下一阵烟尘和惊慌四散的行人。 杨玄风回身一看,只见那队人银光闪闪的甲衣c墨绿的鞍带,正是禁军的服制。领头的身形颇为熟悉,是新任禁军副统领的宋凌。 近日,宋凌带领禁军戍卫在长安城东c西城门布岗。 这个时候往西边去,大约是要赶回宫。 此处接近承台门,当街策马是大忌。 赶得这么急,莫非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玄风察觉到一丝异样。 此时,皇城内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到整个朝局 “来人呀!救命啊!” 小宫女煞白着脸,惊声尖叫着,引来了近处许多宫人。 御花园,莲池畔,平坦的大石上。 李怀玉侧卧着,双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 她呼吸急促,脸色煞白,脸上汗如雨下。 下半身藕粉色的长裙上,有一大片暗红的血迹。 温热的鲜血涔涔涌出,腹痛宛如刀绞,全身的温度也在随之流失。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c恐惧。 “夫人!”“娘娘!” 四周一声声呼唤,仿佛愈来愈远。 “好多血!”“快传太医!” 七嘴八舌的惊呼,声声在她脑中乱窜。 身子越来越沉,仿佛正缓缓沉入水底 她终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从痛楚中醒来,李怀玉挣扎着坐起身,慌张的摸着肚子,焦急的喊道:“皇儿!我的皇儿怎么样了?!” 一只温暖的手,抚着她的脸。 一个声音怜爱地说:“小玉儿,千万别怕!” “母亲!” 李怀玉抬起头,心中希望渐渐沉了下去。 虽然身有一品诰命,母亲想入宫一趟并不容易,除非是自己腹中的皇子出了事 转眼一看,太后和宇文葵一坐一立在珠帘外,太医院院使立在榻旁,脸上神色皆是黯然。 眼泪簌簌流下,李怀玉开口问道:“是不是我的孩子没了?” 宋临川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李太后叹了口气,转向软榻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小宫女都吓蒙了,只知道哭!” 把头埋进眼前的锦被,李怀玉呜咽着哭诉道:“是宋凝香!她容不下臣妾身怀皇子,又被晋了位。踢了臣妾的肚子,还把臣妾推到在地。” “妹妹可不敢瞎说,宋贵人再怎么讨厌你,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动手呐!” 宇文葵挥着丝帕,嗔怪的说。 李怀玉抬起头,眼底全是血丝,撕扯着吼道:“就是她!当时白芷就在我身边,可以作证。” 李太后仍是将信将疑的样子,思量着说:“宋贵人,不至于如此。” “母后!难道臣妾会伤害皇儿来诬陷她吗?是她亲口所说,既然后位无望,也不会让我称心如意。您可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李怀玉声音颤抖着,情绪十分激动。 听她这么一说,李太后也脸色大变。 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李怀玉绝舍不得利用他来陷害宋凝香。 宋临川站在一侧,脸色愈渐沉重。 到现在宋贵人还没露面,星河也不知去哪了。平白有这样的指控,宋贵人若无有力的自证,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陛下驾到!” 司礼内侍尖利的声音响起,一殿宫人匆忙跪迎。 拓跋琰疾步走了进来,急切的问道:“出了什么事?李夫人腹中胎儿如何?” 宋临川抬头道:“臣无能,小皇子没能保住。” 他暗自一瞥,看见洪大监身后半隐着的星河。 原来她在甘泉宫。 可宋贵人又去哪了呢? 李怀玉一见拓跋琰,也顾不得仪态,便从软榻上扑倒下来。 她跌跌撞撞的冲出帘幕,抓着拓跋琰的衣角哭诉道:“是宋凝香推的臣妾!是她害死了臣妾和陛下的皇儿!她推了我便跑了,您可一定要抓住她,给臣妾做主啊!” 拓跋琰神色大变,冷着脸低头道:“宋贵人一向稳重,怎么可能出手伤你。是不是自己摔了跤,伤的糊涂了?” 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李怀玉眼泪颗颗滑落下来。 她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决绝地说:“臣妾知道陛下宠爱姐姐。可没了的皇儿也是您的孩子,臣妾也侍奉您多年,在您心里可是个横生是非的人?若是因为宠爱她,就要指鹿为马,逼臣妾承认是自己摔的。臣妾愿以死明鉴!” 说罢,她站起身来,就要往朱红的宫柱上撞。 宇文葵眼疾手快,连忙带着殿上宫女c尚宫们将她拦住,连哄带劝的把她往帘幕内的软榻上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节外生枝(5) 星河低垂着头,立在宫人之中,双手叠放在身前,手指暗自来回搓着。 眼见李夫人撕心裂肺的哭闹,悲切之情没有半分故作的样子。 她贵为后宫夫人,平白失去了孩子,丧失了理智亦和寻常的村妇无异。 但是,宋贵人绝不会这么做,至少不会这样莽撞行事后宫的手段那么多,她即便容不下李怀玉,也不可能亲自下手 可到底是为什么? 李夫人会一口咬定是她做的! 所有人明眼看着李夫人哭闹,暗自却都在观望着陛下的反应。 拓跋琰一面心痛失去一个孩子,另一面又为李夫人指认宋贵人是罪魁祸首而头疼不已。 良久,李太后开口道:“皇儿,哀家也不想怀疑宋贵人。但是,玉儿出事到现在,祁云殿c御花园四处找遍了,都没见到她的踪影。” 一言尽,殿上嫔妃一阵窃窃私语。 诚然,所有人都到了,唯有宋凝香不知所踪。 拓跋琰回过头,咬着牙喊道:“洪承!命人搜宫,即刻把宋贵人给朕找出来!” 此间,星河不动声色的步步后退,悄然离开了李夫人的岁羽阁。 未央宫,宫殿楼台层叠,亭台楼阁无数。 即便出动了所有宫人搜查,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直到晌午,一身云锦锻裙的宋凝香,才在大队宫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岁羽阁,神色慌张的陆尚宫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洪大监一五一十的回禀道:“陛下,是在桐心阁找到的宋贵人。娘娘她正在赏花。” 宋凝香垂首拜下,“母后c陛下,怀玉妹妹的事情,过来路上臣妾也听说了。实在万分惋惜!” “惋惜?!” 李怀玉一下子坐起来,涂着蔻丹的手指指向宋凝香,“你好恶毒啊!你害我没了孩子,现在却来假惺惺说什么惋惜?光天化日,当众行凶,你还想狡辩脱罪不成!” 宋凝香神色一紧,李怀玉小产之事,路上只听宫婢提了一句,却完全没想到她会指证是自己做的。 望向太后,只见她满眼的审视和怀疑。 环顾四周,其他嫔妃神色各异,都在看着这场热闹。 转向拓跋琰,宋凝香努力平静地说:“陛下明鉴!臣妾今儿个一早就去了桐心阁,根本没见过李夫人。” 难怪找了这么久,原来是去了桐心阁。 那是西宫最西边,几近未央宫的边缘,平时罕少有人会去,几乎成了废宫。 桐心阁因高大的桐花树环绕而得名,阁内园子里成片的木芙蓉又是另一番景致。 秋日里,确实偶有嫔妃会去赏花。 拓跋琰打量着宋凝香,她一身轻便的锻裙,头上梳着单髻,确实是闲适外出的打扮;再看陆尚宫挎着的大食盒,显然是要在阁中布午膳。 他不由得暗自点着头。 这时,脸色煞白的小宫女白芷被带到殿上。 星河混在宫人中,再次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宇文葵得了太后示意,快步走上前去,半蹲下来对白芷说:“你别害怕,赶紧把李夫人在莲池旁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报给太后和陛下。” 白芷低着头,断断续续的说:“早晨我家娘娘在御花园里散步,忽然遇到了宋贵人,便上前与她招呼哪知道宋贵人她忽然指责我家娘娘狐媚,还说太后娘娘偏私我家娘娘夫人的位子根本坐不稳然后然后她狠狠的踢了我家娘娘的肚子,还推了我家娘娘。我慌忙唤人时,贵人就从假山后面逃走了。” 她虽然话语含糊,所有人却都听的清楚。 宋凝香一脸煞白,急着回道:“你们有什么证据?怎么能血口喷人!” 李怀玉扑过来,通红的眼睛对上她,尖锐的吼叫道:“你还在狡辩!我我就是证据!一个母亲,难道要用自己孩子的命来撒谎,用孩子的命来陷害你吗?!” 李太后皱着眉头,开口问道:“宋贵人,除了陆尚宫,还有谁能证明你一直在桐心阁。” “这”宋凝香面露难色,俯首道:“早晨去的早,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桐心阁附近也没有其他宫人。” 星河看着这样的僵局,心中暗暗打鼓。 自上次撞见宋凝香醉酒之后,便觉得她有什么心事。 陛下大病初愈,小皇子又需要人照顾。 为了赏花跑那么远,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除非是约了什么人? 如此一想,她只觉得心惊肉跳。 多亏李怀玉的小产扰乱了太后和陛下的心神,若是他们反应过来,仔细盘问下去可就糟了! 至于李怀玉,若不是她有心陷害,便是她真的看见了“宋凝香”。 那人若非使用了幻术,她就是商雪舞本人,无论如何都和她脱不了关系。 “陛下!” 星河上前跪拜道:“能否让微臣问李夫人和白芷几个问题?” 拓跋琰正是焦头烂额,见星河自己站来出来,连忙摆着手道:“有什么疑问只管问。” 星河从宫人们中走了出来,对李怀玉行礼道:“娘娘,请问宋贵人踢您的肚子,以及推倒您,是否用了全力?” 李怀玉审视的看着她,咬着牙说:“那是自然,她那般凶神恶煞的样子!自然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她的这话一说完,白芷连忙点头附和。 满意的点点头,星河转向拓跋琰说:“陛下!宋贵人在南军多年,一身武艺寻常人根本不是对手。她若是对李夫人出了手,我想李夫人现在应该没办法在这里指认她了。” 拓跋琰点点头,对太后说道:“凝香若是有心加害,怀玉恐怕早已一命呜呼。倘若她真的做了这种事,又何必留有余地,留下把柄让人指正自己呢?” 听他这么说,李太后也有所松动,转而看着榻上的李怀玉,露出怀疑的神色。 李怀玉看到此情此景,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趴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在其他人眼中,又成了李夫人冤枉宋贵人不成,羞愧难当的样子。 这时,几个衣裳脏污的年轻宫婢在崔尚宫的带领下,走到殿外纷纷跪倒下来。 领头的宫婢一脸老实,伏地开口道:“拜见陛下,太后娘娘!奴婢等是负责修剪御花园草木的杂役。之前,两位娘娘起争执的时候,我等就在附近干活。看得真真切切,确实是宋贵人出手伤了李夫人。” 她话音刚落,身边其他人也都伏地附和道:“正是如此,绝无虚言。” 原本各自心证,就看谁能抓住不合常理的漏洞。 李怀玉空口无凭,已然落了下风。 但半路杀出这么多人来,却是星河始料未及的。 尤其御花园里做杂役的宫婢,都是由内务监每日临时安排,绝无可能提前收买。因而,她们的证词十分有力。 这么多人看见,幻术恐怕也难以做到。 如此看来,商雪舞还活着,还来了宫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力挽狂澜(1) 情势急转直下,有了宫婢们的证言,宋凝香罪名俨然坐实,一时百口莫辩。 这时,李怀玉的母亲尉迟欣才理了理衣裙,从一众岁羽阁的宫人中走了出来。 她拜倒在李太后和拓跋琰面前,以额触地道:“陛下c太后娘娘,事实既已清楚,还请还小女一个公道。她进宫五年,第一次有孕,不止是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期盼,也是我李家的福祉,还望有个妥当的交代。” 大宗伯李耀有三房如夫人c七房侍妾,尉迟欣作为大家主母,明争暗斗早已看惯,自然把握得住分寸。 一直隐忍不发,正是在等待时机。 有十足的把握,才以李夫人母族的身份出面施压。 李太后看了眼长嫂,转而疾言厉色的说:“陛下,谋害皇嗣乃是不赦大罪!应先将宋贵人收押,待大朝会后再做处置。” 拓跋琰微微皱眉,低头看着宋凝香,开口问道:“为何今日去看花?” 这一句,问的不轻不重c没头没脑,却让宋凝香心中一抖。 前夜拓跋琰说过,今日早朝后要听大宗伯府奏报突厥使团觐见事宜,不会如往常一般与她一起用午膳。 所以,她选了这个时候去了桐心阁 星河看着宋凝香的脸色,手心里捏着把汗,生怕她会像前几日一般崩溃,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 所幸,宋凝香只是一阵愣神,便冷静的回道:“听闻陛下近来时常夜梦惊醒。木芙蓉花神主心绪安宁,臣妾特意趁今日无召,赶去桐心阁祭拜花神,以求您长夜安眠。” 星河松了口气,最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宋贵人去桐心阁必不简单,她能如此不落痕迹的承接下来已是不易。 拓跋琰一听,神色也舒缓了不少。 他点点头,一抬手对洪大监吩咐道:“将宋贵人软禁永巷兰庭,待大朝会后再继续查证。” “继续查证”,而不是认定罪名坐实。殿上几人欣喜,几人失落 李太后显然也不满意,但想到大朝会在即,若是后宫闹出更大的动静,恐怕会影响朝政。 她压制着怒意,对尉迟欣说:“李家是识得大体的,夫人对此事务必缄口。待三日朝会后,陛下必会给李家一个交代。” 尉迟欣谦卑的拜伏,“谨遵太后娘娘旨意。” 事发突然,宋凝香平白被指认出手伤害李怀玉,还冒出来一大堆所谓证人,又惊又恼之后立马明白是有人栽赃陷害。 “陛下c太后娘娘,有人陷害臣妾,计划周密臣妾百口莫辩。要关臣妾到永巷,亦不敢喧哗阻扰。但请圣上明鉴,臣妾也失去过孩子,绝不会做这么恶毒的事。” 她的目光扫过宇文葵,落到星河身上,右手一抬,拔下发髻上的凤钗道:“这是我母亲的赠物,不想带入永巷弄脏了。星河,你帮我收起来。” 星河连忙走过去,接下凤钗,嘴上说着:“娘娘放心,清者自清,一定有办法证明您的清白。” 说话间,她的目光在殿外游走,平静的表象下心急如焚。 宇文葵不耐烦的说:“洪大监,还不速速带宋贵人下去。让她在此,平白的不让李夫人安心!” “诶,诶” 洪大监连连应声,支使着两个小内侍就要上来拉宋凝香。 忽然,殿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不好啦,出事啦!出大事啦!奴婢求见陛下c太后娘娘!” 几名宫女在殿外高呼着,立刻被侍卫拦在外面。 “放她们进来!朕要看看还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拓跋琰一声怒喝,吓得宫人们全数伏地不敢抬头。 片刻之后,几个惊慌失措的宫女,带着一个乳母打扮的妇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殿内。 来不及行礼,领头的宫女便喊道:“陛下,小皇子出事了!” 宋凝香披散着长发,奔跑过去,揪住她的衣襟吼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稷儿他怎么了?!” 这名近身宫女见了她,却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连连往后退去。 “把贵人拉开!” 拓跋琰一声喝令,两名内侍连忙上前,把宋凝香拖到了一边,死死地控制在大殿一侧。 “还不快点说!稷儿怎么了?”拓跋琰指着宫女喝道。 宫女瞥了一眼宋凝香,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小皇子刚才睡着了,奴婢送乳母出去的功夫,再回内殿时,小皇子已经脸色铁青,没了气息!” 另一个稍微年长的宫女跟着说道:“已经请了太医,正在救治。太医们说小皇子是被人扼住喉咙,闭气所致。奴婢等急着来禀报,是因为” 她的目光飘到宋凝香的脸上,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 拓跋琰疑窦丛生,指着她说:“因为什么?朕在这里,有什么内情但说无妨!” 又一个小宫婢跪着上前说:“奴婢们看到跑出去的人了!是是是娘娘!” 她手指的人,正是宋凝香。 宋凝香听到幼子遇袭,又再次被身边人指为凶手,一时急火攻心,只觉得头晕目眩,旋即扑倒在地晕了过去。 此时,殿上所有人都如逢霹雳。 皇子稷遇害就发生在刚才,祁云殿到桐心阁路途都不短,宋凝香既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来得及往返两地行凶。 如此来看,祁云殿宫女们看到的人,并不是她。甚至,杂役宫婢们看见的人,也不一定是她。 宇文葵手上绞着帕子,心里琢磨着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计划中没有对皇子稷下手这一招,说好的弄掉李怀玉的孩子,雪姬会在宫中悄悄躲几天,等大朝会后再混出去。 忽然这样一闹,难免不会严密搜宫,万一找到她可就糟糕了。 最可怕的是:未出生的皇子没了,皇子稷又遇害,太后和陛下很可能怀疑到最得利的她身上 眼见时机已到,星河适时地上前说道:“陛下!微臣听说民间有一种人皮面具,精细化妆可以冒充他人。请您明察,是不是有细作混进宫中谋害皇嗣,嫁祸贵人娘娘!” 再顾不得这里的事情,拓跋琰急着喊道:“独孤青士c宋星河,随朕去祁云殿。陆尚宫,你们把宋贵人也带回去!洪承,传令禁军封锁宫门,严加盘查,即刻开始搜宫!” 星河与哥哥交换了个眼神,示意他勿急勿慌。 从前后变故中,宋临川已然猜到其中缘故,暗自向她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力挽狂澜(2) 午后,一阵延绵细雨。 祁云殿内殿中,宋凝香木然的坐在软榻上,面前是来回踱步的拓跋琰。 另一边殿下,跪着整排大小层级的太医。 星河站在帘幕内,看着趴跪在榻侧哥哥和榻上无声无息的小婴儿,心中无限自责。 心急之下,行此下策,想来阵阵后怕。 若不是得到哥哥的暗示,只怕此时她也要和宋凝香一个样子了。 宋临川起身冲她点点头,走到拓跋琰身边道:“陛下,小殿下窒息时间不长,脉搏气息尚存,还有一线生机。请允许臣对他施针,以做最后一搏。” 方才所有的太医束手无策,都说小皇子已经无力回天,独孤青士竟然说还有一线生机。 拓跋琰心底燃起一丝希望,连忙说:“朕恕你无罪。无论有什么办法,都要试试!” 宋临川得了首肯,在一众太医的瞩目下,拿出随身携带的针卷,展开来取出最细的几支银针。 此时,星河已经将皇子稷从襁褓中解开,露出肉嘟嘟的手脚四肢。 她冲哥哥点头示意,不忍的别过脸去。 宋临川果断上前,迅速在小皇子手脚腕处各落下一针。 最后,细长的针落在皇子稷的人中处。 他的心中并没有底,星河虽然减少了龟息丹的分量,但他的药从未在孩子身上试过,能不能顺利救醒也未可知。 一道汗从脸上滑下,随之而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 星河回过脸来,见到转醒后闭着眼哭泣的皇子稷,终于长吁了口气。 宋凝香听到孩子哭声,瞬间回了神,扑到榻前握着儿子的小手不肯放开。 靖国公府·东园 乌月站在院子中央。 宽敞的空地上,李妈妈和其他仆婢们跪倒一片,不停地磕着头。 “出什么事了?乱成这样。” 一道火红的身影从院墙跃了下来。 乌月一眼认她是星河的护卫,名叫画眉。平日里和绿芜很亲近。 她立即迎上去,焦急地说:“画眉姑娘,红叶不见了!” 画眉一惊,虽然不知道红叶的真实身份,但从绿芜和星河近来的紧张中,她早已感觉出来,红叶和寄住的其他几人与突厥使团大有关系。 “宋典!” 她抬头一声喊。 转眼间,靖国公府护卫兵长宋典从院外跃了进来。 “老大!有什么吩咐?” 他供着手,颇为恭敬地说。 府上护卫们都跟画眉颇为熟悉,皆因她素爱夜里走动。初到靖国公府时,常常跟他们不期而遇,不免动过几次手,最后他们都是被画眉打服的。只好拜了山头,羞耻的认下大小姐身边的女侍卫做了头。 “乱成这样,你们竟然不管!”画眉责问道。 宋典摊摊手,无奈地说:“国公大人只吩咐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出。府上这些仆婢,应该不算是闲杂人等。他们再乱也是内斗,跟我们这些看家护院的可没关系,我们也管不着。” 画眉听他这么说,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妈妈是赵姨娘的人,她的人在东园大小姐这闹事,是女眷之间的事情。 宋典他们的职责只是确保没有外人进出,其他事情确实不方便干涉。 此间,东园的妈妈c丫头和仆役们已经陆续回到院中,挨个向奉菀和乌月回禀说没找到人。 到最后一个丫头从阁楼底层下来,整个东园已经被搜了个遍,却还是没有红叶的踪迹。 眼见奉菀脸色越来越差,画眉忙问道:“刚才发生了些什么?红叶什么时候不见的?” “刚才还在暖阁里玩,就是我出来跟这些人理论几句的功夫,便找不到人了!”奉菀指着李妈妈,指尖有些发抖。 画眉点点头,“宋典!有人进出过东园吗?” 宋典连忙回道:“只有这些洒扫的仆役进出过。我敢保证,里头绝对没有红叶姑娘!” 忽然,奉菀一把抓住画眉的衣袖,“画眉姑娘,快!去找宋小姐回来!告诉她天要塌了!” “哗啦”一盆凉水浇下。 红叶抚着吃痛的后颈醒来,全身一阵湿漉漉的冰凉。 她从冰凉的地面上慢慢爬起身来,仔细打量着四周。 自己正身处一间暗室,四下漆黑一片,只有角落处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近处,站着几个老妈子和健壮的丫鬟,看起来既面熟又不甚熟悉,大约都是城郊庄子上的人。 油灯下,一张方凳上坐着一个人,忽明忽暗的灯影下,只看得出身形窈窕,却看不清面容。 想到星河让她在觐见陛下之前,在人前必须保持痴傻的样子。 红叶慢慢蜷缩起身体,瑟瑟抖成一团。 赵蝶衣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蹲下。 一把抓着她的发髻,凶狠的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媚主,勾引老爷!” 红叶心里一凉,原来是赵姨娘!她竟然误会自己被靖国公看上了! 此时与她争辩,恐怕也得不到她的信任。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着奉莞她们发现自己失踪,找到这个地方来救自己。 红叶心一横,捂着头叫道:“恶魔!外面有恶魔!它们正一个踩着一个的暗影往这来呢!” 几个丫头吓得一阵哆嗦,左看看右看看,不自觉的往两边退。 一个大丫头小声说道:“夫人,听我在东园小厨房干活的表妹说,红叶从北方回来,就有些疯疯癫癫的,时常把大漠c恶魔挂在嘴边上,看来是真的!” 赵蝶衣皱了皱眉头,“宋星河那个丫头刁钻得很,她身边的人也都有样学样。红叶,你老实招来,是不是大小姐让你去勾引老爷的!” 她料定了红叶没有这样的胆子,若没有星河的支使断不敢做这样的事。 没料到红叶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反而一边颤抖一边含糊的念叨着她们听不懂的异族话。 另一边,一个老妈子提着一个小小的铜盏,站在油灯一侧,把铜盏置于灯火上小心的烤炙着。 不一会,一股香臭难辨的气息弥漫开来,盏中一小撮朱红的粉末慢慢融化,最后化成蜡油般的性状。 老妈子伸手探了探,对赵蝶衣说道:“夫人,宫沙准备好了。” 赵蝶衣点点头,对丫头们摆了摆手。 两个健壮的丫头走了出来,三两下扳开红叶蜷成一团的身体,捋直了她的右臂把衣袖高高拉起。 老妈子提着铜盏,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红叶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也不知她们要做什么,此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牟起全身力气疯狂的挣扎。 摇晃的灯影,冒着热气的铜盏,摇摇晃晃的红油 恍惚间,她的眼前闪过一道道火光,一匹奔驰的马拖着她在沙地里滑行,周身是磨伤的疼痛,耳畔是阵阵可怕的嬉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力挽狂澜(3) 一滴浓稠的红汁落在白皙的手臂上,瞬间凝成珠状。 红叶惊叫着,挣扎中头发散乱,身上衣衫也撕裂了不少。 丫头c老妈子们七手八脚的按着她。 混乱中,只听到一个老妈子说道:“夫人,她已经不是姑娘了!” 隐约听懂她们的意思,红叶心中一阵恐慌。 又听另一个老妈子说:“宫砂也不保准。要想确认,还是得找药婆来看看。” 赵姨娘的声音响起,“去找个信得过的药婆来!” 红叶被按在地上,已是精疲力竭。 隐约中,她听到有人走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进来 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赵姨娘语气不屑的说:“这有个丫头和下人私通,你替我看看她的身子。” “欸!” 老妇人应了一声。 她渐渐靠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知从衣袖中拿出了什么东西。 红叶努力扭着头,借着昏黄的光,看着过来的药婆。 “你们几个,把她的衣裳扒干净!”老妇对丫头们说道。 丫头们一听,都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赵蝶衣喊了声,“没用的东西,都退下去!” 她挥挥手,招呼几个老妈子上前来,替换下丫头们。 一听她们要扒自己的衣服,红叶挣扎的更加激烈。 老妈子们做惯了粗使活计,手上力气比丫头们大多了,一边按住红叶不得动弹,一边上手来解她的衣裳。 “撕啦”一声响,红叶胸襟的短褂被撕裂。 她只觉得心头一冷,打了个哆嗦。 眼前模糊的人影,昏暗的灯光,黑暗的空间 她仿佛被吸入一道漩涡。 身体旋转着,脑中爆裂着砰砰的声响。 再睁开眼,她正伏倒在黄沙中。 四周是无尽的沙漠,不远处的火堆旁或蹲或站或坐卧着一群沙匪。 她爬起身来,向相反方向奋力逃去。 眼前看不清方向,脚下绵软无力,胸口生疼无法喘息,她却只能拼命的跑! 忽然一声哨响,一匹马儿与她擦肩而过,向相反方向跑去。 瞬间,右脚上一道绳索收紧,她被拉倒在地。 奔跑的马儿拖着她的身体一直向前,奔向沙匪们的方向,不远处响起阵阵戏谑的呼哨声。 粗糙的砂砾磨破了她的脸,磨碎了她身上的衣衫,脚腕也被拖拽的绳索勒的痛不欲生。 身上的痛,却敌不过心中的恐慌。 陌生的荒漠中,小姐在哪?大魏使团在哪?长安在哪,方向在哪,家在哪? 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脸上。 红叶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身上衣裳尽失。 “掰开她的腿!” 老妇人再次下令。 “救命啊!小姐救我!奉菀救命!” 顾不得许多,红叶撕心裂肺的叫喊起来。 赵蝶衣冷哼了一声,勾起嘴角狠狠地说:“就知道你是装傻充愣!” 红叶抬头望着她,苦苦哀求道:“夫人,求您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 话没说完,她的嘴中就被塞了个布团。 任她如何挣扎,再发不出任何喊声。 左右两个有力的手,掰开她的左右腿,正面展露在药婆面前。 红叶流着眼泪,无力的做着最后的挣扎。 老妇人冰冷的右手搭在她的腿上,左手拿着一个冰冷的物件向她伸过去 奔马终于停了下来,她的身体也像个破布袋一样无力的躺在黄沙中。 一个身形高大的沙匪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凑到她的脸前。 粗糙的大手捏住她的脸,咧开嘴龇着牙说:“这个小妞,我先试试!” 下一刻,一双粗糙的大手在她身上摸索开来。 “撕啦”一声,衣裳前襟撕裂,露出层层的裹胸。 暗影向她身上伏下来,不远处一阵阵嬉笑。 她绝望的躺在沙中,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脑海中的炸裂声停了下来,红叶停止了挣扎,放松了整个身体。 极致的痛之后是空洞的哀伤 她依然身处暗室,药婆那厢已经结束,凑在赵姨娘身边,附耳说着些什么。 凑在赵蝶衣耳边的药婆,口中低声说的是:“她不止不是姑娘月内还小产过” 赵蝶衣一听,立刻脸色大变。 这消息让她又惊又怒。 这一刻,她断定:红叶北上途中有了身孕,返京之前又小产了,却在回府以后勾搭老爷,图谋夫人的位子,宋星河一定知情,甚至是始作俑者。 于是她甩着衣袖,走到红叶身边,一脚踩在她的手指上。 红叶一声未吭,面如死灰如同一具尸体。 赵蝶衣捏住她的脸,啐了一口道:“死丫头,水性杨花,跟使团里哪个野汉子行的污秽事情!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没脸没皮的骚货!” 所有妈子和丫头都吓了一跳,赵姨娘虽然出身不高,素来也算有礼,哪里见过她这般粗俗唾骂的样子! 如此一骂,赵蝶衣仍觉得不解恨,又一把扯出红叶口中的布团,狠狠刮了她几个耳光。 红叶仍是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痛觉。 “没脸回话了?”赵蝶衣冷冷地说道。 红叶眼睛动了动,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这一眼,犀利如剑,眼神如负冰芒,生生的让赵蝶衣一阵心慌。 她怒气更甚,又说道:“小产了孩子,还妄想爬上老爷的床?我看你是疯了!” 孩子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红叶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肚子上。 自己曾经有个孩子? 细细回忆起来,在凉州时小姐和杨家大夫人之间的交谈。那一夜她喝的药,那一夜的痛,那一夜流的血,那一夜小姐的惊慌失措 “疯了?是要疯了。”她的口中轻轻说道。 从灵州到凉州,从凉州到呼弋里从托兰到乌哲,从乌哲到谷坦 从落到沙匪手中,到被卖到奴隶贩子手里从跟着易风回躲在乌哲,到了突厥王庭从在母亲身边短暂的日子,到乌月大祭司的月神祭台 遗失的记忆从脑海中涌出,这痛苦c折磨c黑暗的记忆挤得她整个人快要炸裂开了! 赵姨娘看着红叶的样子,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的说:“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你是家养奴婢,要杀要剐都看主人的意思。做出这等下做的事情,就算是大小姐也保不了你。” 红叶飘忽的眼神终于聚焦,蓦然看向她开口道:“我是宫家的奴婢,不是宋家的。要处置也是大小姐发落,国公尚且不会予杀予剐,更何况是姨娘你。” 她说了几句是实话,却也是故意在激怒赵姨娘,若要死便求死个痛快吧。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赵蝶衣一声冷笑,转身说道:“陈婆,等到夜里把她带出城,到西平去找个窑子卖了!这样的贱丫头,去那种地方正合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力挽狂澜(4) 临危救醒了皇子稷,太医院院使独孤青士当即被提拔为提点,受命守在祁云殿待命。 宋贵人被准许留在祁云殿,但殿外增加了重重守卫,形同软禁。 好在一场危机暂时解除。 跪送拓跋琰离去,宋凝香的贴身宫女当即瘫坐在地上。 她进宫几年,还是第一次做这样凶险的事情。 方才正在哄小皇子入睡,宋作司匆匆赶来,竟要她配合造了一场假——对小皇子用药,制造出了一个和贵人长相一样的“第三人”的存在,借此洗脱贵人对李夫人行凶的嫌疑。 望着逐渐转好的小皇子和回过精神的宋贵人,她和星河心照不宣,都松了一口气。 拓跋琰离开没多久,祁云殿外来了一位访客。 出人意料是,来人竟是九嫔之一的修仪娘娘。 她是独孤家偏房的女儿,在繁花似锦的后宫中是个默默无闻的角色。 独孤家c宋家虽然沾亲带故,但世家大族间支系通婚联姻普遍,若不是骨肉至亲的关系,宫中后妃之间平日走动的倒不多。 这个风口浪尖,她忽然来探望,实在微妙。 星河听到奏报,立刻到殿外去迎接。 独孤修仪见到她,第一句话便说:“是莫云让我来的。你家传信说,出了天大的事!”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星河冒了一阵冷汗。 天大的事情,必然和红叶有关!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确实疏忽了,红叶是突厥公主,仅限东园几个人知道,靖国公府的侍卫们并不知情。 今日,按惯例父亲应该是去太学讲经了,她又在宫中当值,正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也最容易出事 她焦急的回道:“多谢娘娘,敢问可有多的话?家里贵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独孤修仪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他的原话是——贵人凭空消失,府上束手无策。” 星河一听,暗暗点点头,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这个时候,最想红叶出事的必然是南梁细作。 但若是商雪舞c易风回做的,这个时候要了红叶的性命才是上策,既然能进的了东园,根本不会多费功夫掳走她,直接下毒c捅刀反而更合适。 红叶若是死在靖国公府,不仅能破坏两朝的和谈,还能让宋家c让自己都背上个大锅。 既然没有遇刺,而是失踪。 看起来更像是某人的作为 细雨过后,大片的木芙蓉花瓣散落到莲池中。 嫣红的花瓣随水而去,透露出池水静谧流淌的痕迹。 赵蝶衣坐在亭间,对着一池碧水,安然的抚着长琴。 只是,这悠扬的琴音中,似乎带着莫名的思绪和不安。就连亭外侍候的丫头们,神色也跟着有些紧张。 此间,星河一身宫装,从外院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奉菀c画眉和大队的侍卫c家丁。 一路畅行,仆婢c杂役们纷纷向她行礼。 远远见到赵姨娘,星河努力沉住气,端正的走了过去。 步入雨亭,她整了整衣襟c袍袖,端立在那里直盯着赵姨娘。 画眉紧跟其后,冲身后侍卫们随意挥挥手。 宋典立马领会,带着侍卫们沿着小径把凉亭c莲池围上了好几层,又命人把一旁的丫头们一一带了出去。 大小姐终于爆发,要和庶母正面冲突,还摆出这样大的阵仗。 这些年来,下人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纷纷退到院外悄然观望。 “铮”的一声,赵蝶衣松开手中的琴弦,发出一丝不合的音律。 “姨娘。” 星河上前一步,直接问道:“我的人呢?” 赵蝶衣看着星河,眼白一翻,冷笑着说:“大小姐贵人事忙,怎么大白天的就回来了?” “我没时间和你多说废话,快点把红叶交出来!”星河逼近一步,严辞说道。 见她咄咄逼人,赵蝶衣也来了脾气,一下子站起身来。 看着被驱散出去的丫头们,她哼了一声,随意的说:“果然是顶重要的人,要大小姐这么费心。可惜了我听说红叶丫头不见了,却也不知她的去向,实在爱莫能助。” 奉菀走上前来,指着赵姨娘的鼻子说道:“就是你,你的老妈子带人来洒扫,然后红叶就不见了。” 赵蝶衣一听,半弯着腰一阵轻笑,甩着帕子说:“我的老妈子?我是靖国公夫人吗?李妈妈她是靖国公府掌管内务的人,而且洒扫之事是惯例,不能因为这两桩扯不上边的关系,你们就诬赖我收藏了红叶呀!” 画眉见她轻浮的姿态,立刻皱了皱眉,跟着说道:“侍卫们守的严实,从奉妈妈出房间到红叶失踪,就只有李妈妈带的那些人进去过找不到人,他们个个都脱不了干系!你敢打包票他们跟你完全没关系么?” 方才,她建议直接审讯杂役和老妈子。 但星河却说,那些老妈子c杂役并不一定都知情,加上他们中有人为赵姨娘做这种事,必然是有把柄在姨娘手中,一时半会难以问出什么结果。更何况,他们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忠孝节义,却各个皮糙肉厚,就算能逼供出来,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还是直接来找赵姨娘来的快! 赵姨娘瞥了画眉一眼,言语讽刺着说:“家风败坏啊!一个小侍卫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这个姨娘,只怕比那些杂役还不如。” 星河上下打量着她,冷着脸回道:“那些人已经全数绑到暗房了,严刑拷打我不信没结果。还望姨娘心底澄明,不要越错越深。” 赵蝶衣一听,脸色变了变,却撑起气势说:“既无证据就是含血喷人!宋星河,我称你一声大小姐,但你始终是晚辈。就算是老爷在这,也不会以这样的态度对我。” 听她话里的意思,大有拖延时间的感觉。 红叶一定还在靖国公府! 星河轻轻舒了口气,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即刻,一个小宫女抱着熟睡的宋河洲从院外走了进来。 几个月未见儿子,赵蝶衣激动万分,迎上去就想接过孩子。 宫女却伶俐的绕开她,把宋河洲送到了星河的怀中。 抱着沉甸甸的弟弟,星河心中百般滋味。 一咬牙,伸手拔出腰间的金钗,当着赵姨娘的面,把它抵到宋河洲的脖间。 宋典大惊失色,一通理论无果,大小姐竟然以幼弟为要挟,多亏他安排的人围得严实,才没有落到院外的下人们眼中。 “你你想干什么” 赵蝶衣难以置信的指着星河,指尖不停地颤抖。 星河冷脸看着她,开口道:“明人不说暗话,把红叶交出来。” “你疯了吗?他是你弟弟,老爷的亲骨肉,宋家的继承人!你你敢伤他的性命!” 赵蝶衣惊慌失措,几乎说不出话来。 “弟弟?” 星河哂笑一声,低声说道:“他是不是父亲的骨肉,姨娘比谁都清楚。我说最后一次,把红叶交出来,否则我就刺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力挽狂澜(5) 万万没想到,采蝶轩中竟有这样的暗室。 从赵姨娘卧房往内,帘幕后还有一个内室,推开内室中的暗门,有一道向下的楼梯。 木梯往下一片漆黑,看不清内里的情况。 赵蝶衣抱着儿子,颤抖着指着楼梯道:“她就在这下面,陈婆看着呢。” 星河瞪了她一眼,回头对奉莞说:“你们且等在这,我下去接红叶出来。” 她知道赵姨娘不会对红叶客气,甚至可能动用了私刑,十分不愿别人见到红叶狼狈的样子,一如此前一样 奉莞连连点头,只觉得此刻的星河就如猛兽,通红的双眼里透露出可怕的寒光。 第一次见她这幅模样,赵蝶衣心中也惴惴不安。眼见她走下楼梯,仍不忘补上一句,“是她自己行为不检老爷那我自有分说” 星河身体晃了晃,仿佛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刀。 大家族后院内斗她虽见得不多,却从与京中贵女们的闲谈中听了不少。 赵姨娘说红叶行为不检,一定是对她做了相当不堪的事情。 “噔噔噔” 快步走下楼梯,借着昏黄的光,她一眼便看见角落里蜷缩着的娇小身影。 “大大小姐” 陈婆从瞌睡中惊醒,看清楚是星河,赶忙迎了上去。 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星河推开她直奔向角落。 “红叶”她一声低唤。 红叶慢慢抬起头,空洞的眼神中一片虚无。 她张了张嘴,没有回应星河的呼唤。 仿佛有千言万语,都忍作无声无息。 星河心里一抖,生怕她是受了刺激,再次陷入失常。 待看清红叶身上衣衫不整,一身裙褂撕烂了多处,手臂c脚腕都裸露在外时,星河心中一阵刺痛,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迅速解下外袍,披在红叶身上,用力搂住她的肩膀,自责的说:“对不起,是我没看好你,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小心防着赵姨娘!应该在家里陪你!应该求陛下派重兵来保护你!” 红叶微微动了动,声音低如蚊吟,“星河如果有错,错就在你把我保护的太好了。让我轻而易举就被击倒,像个软面团一样任人揉捏。” 星河一惊,连忙伸手去摸着她的额头,紧张地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有太医随我回来,这就带你出去让他诊治。” 红叶缓缓抬起头,伸手拨开星河的手,稍稍端正起身子,紧了紧身披的长袍,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星河伸手去扶她,却因她刻意回避而扶了个空。 红叶没有看她,而是直接侧过身去。 这一转身,只是一瞬,却漫长的如同一场诀别。 星河呆立在那里,心中百转千回,任由温热的眼泪洒下。 她木然的说道:“红叶,你在怪我!” 红叶没有说话,而是先她一步,绕开跪在一旁的陈婆,顺着楼梯径自往上走。 星河擦了擦眼泪,迅速跟了上去。 走出幽黑的暗室,守候在外的奉菀和乌月立刻迎上来,搀扶住一身狼狈的红叶。 无视她们的惊讶,红叶用突厥话说道:“奉菀c大祭司,明日就是大朝会,宋府不当再打扰了,我们回使团驻地去吧。” 奉菀眼着红叶的样子,心疼的点点头,回道:“好,咱们这就走。” 星河随之走上来,听清楚她们的对话,心中隐约不安,隐约觉得红叶对她生疏中,甚至透露出一丝怨恨。 奉莞转向她,开口道:“宋小姐,烦劳安排几辆马车,送我们去御景园。” 此情此景,星河也无法开口挽留,唯有躬身行礼道:“云依公主,您在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宋家难辞其咎。望顾全大局,勿让一家之事伤了两朝情谊。待大朝会后,家父和我一定极尽诚意c礼节向您负荆请罪。” 言语中带着一丝生疏与客道,此情此景她也想不到更合适的措辞,更想不到任何化解转圜的办法。 红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说:“宋小姐,赵姨娘c陈婆c药婆,还有其他几个老妈子和丫头都知道了你帮我隐藏的秘密,望你妥善处置。”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红叶的话仿佛一道冰水,浇在星河的身上。 原来,她最想要遗忘的事情,红叶就这样想起来了。 宋家是诗书礼义之家,靖国公仁义宽宏,府上对下人c奴婢多为宽容照拂。 特别是大小姐,对身边亲近的人尤其护短。 宋典出生在宋家田庄,又在靖国公府当差七八年,却从未见过主人们为了一个丫头闹出这样大的阵仗。 入暮前,靖国公自太学归来,大小姐到书房与他谈了一盏茶的功夫。 再出来时,向侍卫们下了两道命令:一是,软禁赵姨娘,直到朝廷大朝会后,再行处置;二是,动用家法c私刑审讯李妈妈c陈婆等参与藏匿红叶的下人,务必审问出所有的参与者和知情人。 忽然这么大的动作,对他们的说法是:赵姨娘打碎先帝御赐先夫人的玉如意,在场的仆婢帮助藏匿隐瞒,罪行大逆不道。大小姐身为内宫作司,代家主执行法度。 硬着头皮接了命令,宋典心中疑惑不解。 这阵子,府上就没安生过。 先是没来由的要他加强东园的守卫,守的却是一屋子的丫头c仆婢。 今日赵姨娘莫名其妙的藏匿红叶,引得一向和颜悦色大小姐怒气冲天,竟不顾礼法直接和庶母起了冲突。 更奇怪的是,一向对大小姐要求严厉的靖国公,竟然对大小姐的处置办法予以默许,更与小姐同气连声,以这样的理由把整件事掩盖过去。 他抱着长剑,摸着下巴,琢磨着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因红叶而起。 “宋大哥,这事你怎么看?”身边的侍卫推了推他的胳膊。 宋典回过神来,伸手给用剑柄敲了下他的头。 “怎么看?我站着看!主人的事情,小小侍卫别瞎猜了。今日府上这么乱,先帝御赐之物都碎了,也是我们的失职,没有被殃及c问罪已经要感天谢地了。还不赶紧按照大小姐的指示去办事,漏了一个有咱们好看!” 入夜,他又对世家大族有了新的认识。 向大小姐报上下人们的口供后,他们收到了一道新命令——押着上到掌管内务的李妈妈,下到新进府的三个妈妈c五个丫头,以及一名田庄上的老药婆和其他相关人等共十七人,来到了近郊一座私家的荒山上。 沿着山坡上的小路往上,他常年夜巡练就的一双锐利的眼睛,便发现大小姐和一名黑袍女子,早已经并肩站在不远处的观景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力挽狂澜(6) “乌月大祭司,不好意思。辛苦你留下来,陪我处理这些事情。等得心急了吧。” 面向徐徐的晚风,星河轻启朱唇似是随意的说道。 乌月立刻回道:“宋小姐客气了。我只是有些不放心公主的伤势。” 宽大的帽沿挡住了她的侧脸,虽然看不清此时的脸色,只是听她的声音,星河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大祭司不必担心,宫中御医已到御景园为公主殿下诊治。” 星河偏头望着她,话锋一转说道:“今日园子里太乱了还死了只小猫儿” 乌月嘴角一抖,不自然的攥紧了手心。 星河笑了笑,继续说道:“那猫儿死了不打紧,关键是它之前打翻了一碗药,正是公主的安神药。那碗药是大祭司熬的吧?加了无色无味的降霜草猫儿只舔了一下就死了,还当真是够烈呢。” 乌月退后半步,转向星河,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现在是在说什么?降霜草又是什么东西?难道怀疑我对公主下毒不成?” “稍安勿躁。” 星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直视着她的眼睛,轻挑着眉梢说:“大祭司是草原萨满教宗的代表,宏德昭昭,受万民敬仰。却想不到也会撒谎骗人!什么先祭司的腰带?什么尊重公主,舍不得她受苦?什么一心为突厥c为草原百姓的福祉?你有一句话是真的吗?!” 面对星河一番诘问,乌月的脚步退了又退。 最后无力的低语道:“若是我要对公主下毒,近来有的是机会,又何须等到今日。” “因为你想让我们猝不及防。或许,主谋并不是你,而是易先生?”星河试探着问道。 乌月用力摇了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说过,此前与他并不相识!祭台的事情都是因为他以先祭司的腰带要挟我也根本没有想过要加害公主。” 越是辩解越无力,形形色色的人见多多了,像乌月这样性情单纯的人,撒起谎来真相简直就写在脸上。 星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平静的说:“追星揽月坊那天你见过易风回。他对你说了些什么?竟能让你心甘情愿继续为他所驱使?” 乌月别过头去,没有回答她的话。 星河笑了笑,“听云琪郡主说,你是三岁时被先祭司捡到的。六岁时,通过月神祭祀大典,被选为天命的继承人。直到两年前,先祭司过世,你继承了大祭司之位,此间从来没有离开过草原。” 乌月紧张的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云琪郡主说的并不假,也能证明我并不熟悉易风回。” “初见你时,只觉得一身威严,让人肃然起敬,身怀异术更让人惊叹。可你若是屈从奸佞小人,何止身边这些朋友会失望,恐怕突厥上下的万千子民也都会为之心寒,先祭司泉下有知,不知是不是要自责所托非人呢?” 攻心为上,乌月一直生活在突厥,承受先祭司的师恩,先祭司和突厥子民正是她的软肋。 终于,她叹了口气道:“不要再说了!宋小姐,你真的很聪明,我这点小把戏确实瞒不过你。我加害公主,愧对于先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星河笑了笑,认真地说:“你是突厥的大祭司,我可没有权利对你怎么样,也并不想去揭发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加害公主,若有什么难处也许我能帮你。” 乌月脸色变了变,疑惑的说:“你不会说出去?” 星河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是行鬼魅之事的小人。对云依公主下毒,一定事出无奈!” 乌月苦着脸笑了笑,“你我相识不过月余,又能有多了解我?” 星河笑着说:“你的眼睛,清澈如水,不是机关算尽之人的眼睛。” “不要白费心机了。即使事败,我也不会说出不该说的事情。你也不要再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乌月眼光一闪,匆匆避开星河的眼睛。 “你不愿意说便罢了,我总有办法自己知道。你看,该来的人都到了。” 顺着星河手指的方向,乌月看见山下一队打着火把的侍卫。 他们正押着十几个双臂被缚在背后的仆婢,沿着山坡小道走向不远处的空地上。 宋典小跑着来到星河的身边,弓身拱手行礼道:“大小姐,人都带来了。一共十七人,九人当时在暗室,其他八人先后和这九人有过接触。” 星河点点头,“辛苦了,宋兵长。可以开始执刑了。” “执刑?”宋典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犹豫着问:“大小姐,行什么刑?” 星河偏头看着他,难以置信地说:“你叔叔没跟你说过吗?夜黑风高,跑来这里,当然是行家里的私刑。” 宋典一听,立马恍然大悟。 他的三叔c靖国公府前任侍卫兵长,在卸任之前确实跟他交代过“私刑”之事。 所谓私刑,门阀世家在遇到有辛密之事,不方便交给官府时,会以私自处置犯错的下人。 轻则夹棍c鞭挞,重则拉到荒野活活打死,都由府上侍卫执行。 这样的刑罚,一直以来由每任兵长口口相传。 但几十年来,靖国公府还从没执行过。 “可是这么多人,真的要” 宋典有些犹豫,若然遇上歹人,他可以拔刀拼命,可面对这些府上下人,真的要动手杀人,他还是要跟大小姐确认清楚。 知道他的为难,星河双手抱到胸前,“这是我的命令。她们帮助赵姨娘隐匿所犯大罪,本就是应极刑处死,父亲不想事情闹大,才决定动用私刑处置。你们是府上的侍卫,处理这些事情,不需要我从旁的府上找人来教过吧?” 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宋典再没有退缩的余地。 他重重点头道:“属下,明白!” 回到空地,对侍卫们一一耳语。 没一会,那十七人便被一一头套上麻袋。 她们还未弄清楚事情因由,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怎样,只听宋典一声令下: “行刑!” 侍卫们抡起棍子,找准了要害位置,一棍棍重重的打了下去。 因为口中被塞了布团,只听到一片“呜呜”的呻吟和棍子打在骨头上碎裂的声音。 星河微微闭上眼,皱着眉头缓缓吐着气。 一旁的乌月,却睁大了双眼,认真的看过整个过程。 非她所愿,皆因公主临行前特意嘱咐,要她亲眼看靖国公府处置过下人。 山岗上看不见血色,却弥漫的血气。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十七个人全数倒在地上,山岗上一片静谧 宋典好不容易安定下心绪,连忙命人去找各家人来领回尸首,家里没人的和卖身的奴婢全数原地掩埋。 望着忙着清理尸首的侍卫们,星河默念道:“云依公主,这样你总该是满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朝会(1) 崇贤街两侧商贩被清理一空,街道两侧不少商铺也都挂出了歇业的牌子。 鲜衣怒马的突厥卫兵,大魏的典仪乐队和突厥号角队列交错并行。 一顶八抬步辇为首,后跟了三顶四抬步辇。 整个队伍缓慢移动,接受着长安城百姓的欢迎。 为首的步辇轻纱垂暮,其中坐着一个重冠华服的身影。 一身异族服饰,从头到脚繁复的坠饰和鲜妍的妆容,让红叶显得神秘而美丽。 微风起,轻纱微动,缝隙间偶尔得窥突厥公主的美貌,街道两侧围观的百姓中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城防营官兵全军出动,筑成一道人墙,把百姓隔在安全的范围之外。 “燕大哥,你说里面坐的真的是红叶姐姐么?” 叶硕身穿盔甲,一边挡着挤到前面的小孩童,一边向身旁的燕鸣问道。 “混小子!少将军的话你都忘了么?什么红叶,不知道,不认识,不清楚!还有突厥公主,没见过,没接触,没意见!” 燕鸣敲着他头上的兜鍪,低吼道。 叶硕缩了缩头,“好好好,这话姐姐也说过。行行行,这次是最后一次提了!” 不远处,叱奴休挤了过来,“燕大哥,少将军让到承天门那边去。他要进宫上朝去了,那边的人你带一下。” 燕鸣一听,连忙应声,从人群中挤到后排,沿着街巷一路往承天门小跑过去。 在宫门外交了兵器,杨玄风一身甲胄赶到宣室殿外时。 参加朝会的文武百官已然到齐,按照文武c品级分列在殿外广场的台阶两侧。 归入武将一列站好,杨玄风一抬眼,正看到对面的杨渊。 为难于大哥c大嫂对星河的加害,回长安以来,他一直刻意回避与大哥见面,更以事务繁忙为由搬到了军营。 只听说大哥被陛下封为天官府纳言大夫,虽然这品级对一府兵马将领来说并不算高,却是在重要的机枢位置,看他的精气神应该还算是顺意。 四目相对,杨渊冲他点了点头。 杨玄风微微点头回敬,便叠手同其他朝臣一样,向宫门的方向望去。 擂鼓声响起,突厥使团按时抵达。 抵达内城后,除了云依公主依宫制换乘四抬步辇外,其他人都由马匹c步辇换成步行。 步辇后,奉菀奉金节走在最前,一身法袍的乌月和突厥裙袍的云琪并行其后,重要的使团官员列队在后,浩浩荡荡一行人穿过三重宫殿,直到宣室殿前的广场上。 礼官一声,“迎云依公主!” 两侧文武百官,三公以下行君臣之礼,三公及大将军以上军职者见礼。 “陛下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司礼内侍一左一右两声通传。 两列司礼官员依次排开,内侍自两侧铺排开来。 庄重的迎宾礼乐声中,拓跋琰扶着李太后缓步从宣室殿中走了出来。 广场两侧旌旗招展,君王身后华盖层叠。 气象万千,庄严恢弘,展示出皇家的气派。 星河跟在李太后身后,远远见到红叶下了步辇,端行距步走到陛下c太后面前,不卑不亢的以突厥礼节觐见。 她用突厥话说道:“陛下,太后娘娘,云依见过二位。祝大魏国泰民安,正兴昌盛。” 跟在她身后的奉菀,在心里长舒了口气。 昨日宋家姨娘不知做了什么法,竟然让疯疯傻傻的公主恢复了神志。 因祸得福,这场朝会也总算能放下心来 一旁通译把红叶的祝词译成汉话,加以辞藻坠饰更加严整体面,听的拓跋琰和李太后都笑了起来。 李太后温和地说:“云依公主端庄大方,足见突厥王族的体统,阿古木汗王好福气。” 红叶以中原话向她虚礼道:“太后宽仁典仪,更显大国风范。身体康健,是万民福祉。” 李太后一听,哈哈大笑,“身在异国异乡,你竟能把汉话说得这样好,哀家佩服!” 说到这里,红叶笑着再次行礼道:“父王母后,问陛下c太后娘娘安。” 场面上一派其乐融融,这样的氛围让许多人似乎要忘却了,此前十八年两朝一直是交恶的敌人。 武官前列的大将军宇文烈,心中最不是滋味。 在他看来,突厥人机深重,派了一位公主前来,态度柔软谦和,对大魏人心所向很有影响。 伯父心意已定,南下几乎是定局。 如今突厥公主一来,只怕大魏将来和突厥交好,要北上复仇更是难上加难了。 繁复的礼仪过后,日头已起。 李太后说:“贵客远道而来,请殿上宴饮。” 红叶笑着回道:“听闻宣室殿是未央宫正殿,只在重大节庆才布开宴饮。今日陛下以国宴款待,云依与使团不胜荣幸。 星河看着她沉稳的样子,心头有百般滋味。 一朝恢复记忆,她是否真的能如表面上那样平静如水,只怕一个人时眼泪都要流干了吧。 拓跋琰与李太后的桌案设在大殿正上方。 云依公主和大冢宰宇文直对坐,其他突厥使团成员与大魏文武官员位次交错列开。 宴席开始前,礼官依制祝祷。 一身厚重的礼服,他以汉话和突厥语各念了大段的祝文。 而后,钟鼎声起,国宴正式开始。 拓跋琰举杯祝道:“云依公主,欢迎远道而来。” 红叶起身向敬,轻酌浅饮。 此后便是朝臣敬酒。 因对方是位年轻的公主,这第一个敬酒的人就有些讲究了。 首先,不宜地位太高,显得过于殷勤;更不宜过低,又显得不够尊重。 宇文直稍稍授意,身边的雍王便端起酒盏准备祝酒。 这时,一个深沉的声音响起, “关中候宇文烈,见过云依公主。” 宇文烈抢先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云依公主年轻,一定不知两朝多年来战事艰难。此次来大魏不易,一定要好好领略南方的山河风光,感受感受大魏的富饶繁华。”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刻意的旧事重提。 他的一言尽,满堂一片噤声。 十八年仇怨,宇文家的人记得最清楚。 大魏官员c百姓也不会轻易忘记。 拓跋琰面上有些尴尬,开口道:“两朝交好来之不易。今日不谈国事,只为宴饮畅谈。” 这时,坐在首席的宇文直站起身来,祝酒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云依公主是贵客,怠慢了。” 说完,他一饮而尽。 眼见大冢宰先行垂范,文武官员纷纷举盏向身边突厥官员祝酒。 一时间,大殿上再次染起愉悦的氛围。 宫廷舞蹈奏的是柔和的雅乐,一派平静祥和的氛围。 星河站在李太后一侧,不时的为她布菜,稍稍提点下文武官员的官职c姓名。 宴饮顺利结束,拓跋琰亲自送红叶出了宣室殿。 宾主尽欢,足称得上一场欢宴。 大朝会连行三日,第一日的事情这样结束。 突厥使团被送到侧宫临时休憩,等待参加明日的典礼,交换国书定下互市细则。 上到拓跋琰,下到文武官员,无一人敢放松。 欢宴只是个开始,真正的风云变幻只在余下两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朝会(2) 宫灯起,月下无声。 祁云殿内,烛影摇曳。 星河跪在宋凝香面前,低着头说:“事情都是臣安排的,并没有什么理由或借口。娘娘的怨怒都请冲着臣来,千万不要饿坏了自己的身子。” 宋凝香一手托着腮,一手拨弄着碗里的羹汤。 抬了下眼,随意的回道:“星河,你能随机应变,保本宫没有落到永巷,还能在这与你c与凌儿相见。本宫自是感激不尽,又谈何怨怒c怪罪只是现在没有胃口罢了。” 站在一边的宋凌紧锁着眉头,开口道:“娘娘一身愁绪是因为他吗?李夫人的事情说不准就是他设计的!您还在执迷不悟吗?” 他的话让星河心中颇为紧张,正想着是不是要退出去,让他们姐弟关起门去说。 宋凝香看出她的思量,一抬手道:“妹妹不用回避了。以你的聪明,大概早已猜到凌儿所说之人的身份了。” 星河把头压得更低,轻声说道:“只是心中有一丝疑惑,万不敢随意揣测。” 商雪舞才死里逃生,却又混入宫中,假扮成了宋贵人的样子对李夫人行凶。 指使她的人,很可能就是大将军宇文烈。 宋凌也不再避讳,好言劝道:“姐姐可知这些年,臣弟有多提心吊胆!当年事情闹成那样多怕您会一着不慎,再酿成大祸!” “酿成大祸?” 宋凝香盯着弟弟的脸,神色凄楚的说:“当年若不是你们骗我,我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若不是你们说他死了,我又怎么会伤心之余嫁入皇家,困在这让人不生不死的牢笼中!” 宋凌一下子跪在地上,恳求着说:“姐姐千万别再说下去了!你当真不顾性命,也该顾一下稷儿的将来!” 提到襁褓中的幼子,宋凝香不免黯然,一滴眼泪顺势落下。 她扶了扶云鬓,幽幽地说:“早知今日,这些年来我又何苦求这孩子?” 见她这副样字,星河也有些着急了,脱口而出道:“娘娘,臣认识行凶之人。她是大将军的侍妾雪姬,叫做商雪舞,甚至被怀疑是南梁的细作。” 考虑到宋贵人和大将军之间暧昧不清的联系,她原本打算隐瞒此事可现在宋贵人太需要能让她打起精神来的理由了,又有什么理由比仇恨和怨怒更为合适呢? 宋凝香一瞬紧张,转而摇着头说:“不可能,绝不可能!她怎么会是大将军身边的人呢!” 星河看了一眼宋凌,继续说道:“那个女人会幻术,十年前宋家佛谶一案,就是由她一手策划推动的。” “冲着宋家来的?难道他一直记恨在心” 宋凌脸色冷峻,暗自念了几句。 握紧了拳头,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对星河说道:“我已经按陛下吩咐,出动全数禁军,协同内侍监搜宫排查凶徒。只是抓了她,会不会有什么处理不掉的麻烦?要不要我” 宋凌的话停在这里,征询的目光落在星河脸上。 若是商雪舞有可能说出不该说的秘密,他就有必要做最坏的打算,以最极端的方式来处置她。 星河心领神会,摇却着头说:“大哥不必担心,你们根本不可能在宫里抓到她。莫说有宇文贵嫔为内应,单凭她炉火纯青的幻术,混出去也是易如反掌。赵姨娘和商雪舞关系匪浅,利用她引商雪舞现身正合适此事我自有安排。” 第二日,卯时开宫门,辰时开朝会。 文武官员,四品以上者咸与在列,皆设位次跪坐在大殿两侧。 星河以内廷作司身份,与洪大监一道在殿侧应召。 朝会尚未开始,她便远远瞥见易风回站在座次之后。 以他在太学的官职,并不在上朝臣子之列。 既然来了,说明陛下有意对他加以封赏。 再看李恒宇座次之后,便是杨玄风的座位,他们二人的身后,一众使团成员攒在一处,似乎是内侍监刻意安排的。 晨钟声起,编钟奏起朝歌雅乐。 身边的司礼内侍亮起嗓子。 一声“上朝!”响彻大殿内外。 礼官闻声上前,铺开圣旨念道:“元亨九年,十月初一。陛下开大朝会,迎突厥使团来朝。朝臣咸集,肱骨栋梁于此,迎云依长公主进殿,交换两朝国书。” 在他悠长的音调中,红叶一身及地的突厥宫装,长裙上下坠饰着珠玉,双手奉着锦缎的国书,步步走上殿来。 同时,大殿右后侧,走出一位衣冠严整的青年。 他一身金冠蟒袍,气宇轩昂,意气风发,眼神中带着皇亲贵胄独有的尊贵。 正是秦王长子,昌平王拓跋超。 他不过弱冠之年,一直领兵布防在东线,是尉迟大将军麾下副将;也是拓跋琰平辈中,唯一一个建功立业被册封为亲王的。 对方公主之尊,拓跋皇族则派出了年轻一代最有威望的亲王来交换国书,丝毫没有失礼之处,更显得十足尊重,足见对突厥来使的重视。 经过奉莞连日来的教导,面对这样的大场面,红叶也能泰然处之。 虽然礼仪未能尽善尽美,但突厥礼制与大魏南辕北辙,在场的大魏官员多数并未察觉。 交换国书进行的颇为顺利,双方都说了些什么。含含糊糊几句,总之是锦上添花的好话,也并没有人真的在意他们说的是什么客道话。 国礼即成。 拓跋琰笑道:“阿古木可汗给朕的信中说,此番突厥与齐国联兵,要与柔然打一场硬仗。云依公主暂留我朝,待战后再将她迎回突厥。今日,朕就册封云依公主为御妹,以我朝公主之礼待之。” 红叶连忙叩拜道:“谢陛下!云依代父兄,多谢陛下关照!” 她言辞朴实,虽不合时宜,听起来倒像是不熟悉汉话的缘故。 君臣相视而笑,倒也不足为奇。 拓跋琰温和的说:“云依公主,请先回行宫休息。” 知道大魏君臣尚有政务要处理,红叶连忙领着使团众人拜谢告别。 送走了他们,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拓跋琰扫视群臣,开口唤道:“李爱卿!” “臣在!” 李恒宇自觉出列,伏拜在殿下。 拓跋琰说道:“爱卿率领使团,持节北上,建此奇功。朕当论功行赏!” 一听幼子被陛下称赞,李耀与有荣焉,在一旁开口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小儿不敢求什么封赏。” 李恒宇跟着回道:“成功出使突厥,非臣一人之功。使团成员皆展所长,才能顺利走到突厥王庭,说服阿古木汗王,达成最有利于我朝的协议。臣不求个人封赏,但求陛下慰劳使团成员,抚恤此行的死伤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大朝会(3) “李卿家不居功,深得朕心。” 拓跋琰满意的点点头。 他扫视了一番殿下群臣,又说道:“但这赏还是要赏的,而且一个人都不会漏掉。” 李恒宇长揖道:“谢陛下隆恩!此行,副使宋星河c护军统领杨玄风等皆有立功,请陛下斟酌。” 拓跋琰笑道:“你这个正使,倒是对使团其他人很上心。” 听到陛下对李恒宇夸赞,星河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在灵州丢下众人遁走时,还自认是真小人,恍然之间竟从小人变成了君子。领功的时候,仍不忘一起捱过苦c受过难的兄弟们。 御案一侧的洪大监,适时地捧起一道圣旨,缓步走到殿下。 他展开圣旨念道:“使团众人,砥砺前行,功在千秋,朕心甚慰,今日论功行赏。加封正使司徒中大夫李恒宇为二品镇北将军,加奉一级;副史宋星河晋升内廷作司,增靖国公府食邑千户;加封护军统领c城防营统领杨玄风为三品安南将军,加奉一级;封随行六品太学博士易风回,为四品五经博士;封护军副将燕鸣c周濯c叱奴休城防营千牛守备军职” 拓跋琰所言不虚,果然整个使团无一遗漏,甚至死去的每一位护军,都获得了一份哀荣和抚恤。 洪大监宣读圣旨间,使团成员依次走到殿下,跪拜着领旨谢恩。 圣旨读完,全数人跪了一片。 众人齐声道:“谢主隆恩!” “众卿免礼!为国为民,是我大魏栋梁。” 拓跋琰摆了摆手,朝洪大监道:“可以议下一项事情了。” 洪大监端正了身子,双手叠在腹前,正要开口宣科。 “陛下!” 一声疾呼,打断了他的节奏。 已然起身的李恒宇,忽然再次拜下,言辞恳切的说:“臣有本要奏!事关北上突厥之事,恳请陛下圣听!” 拓跋琰感到一丝疑惑,作为正使该奏报的他早已回报,忽然在殿上上书,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却见李恒宇没有半分虚妄的样子,于是挥挥手道:“准奏!” 李恒宇从袍袖中抽出玉牒,交给走过来的洪大监。 拓跋琰拿到玉牒一看,神色立刻大变。 他指着李恒宇说:“这指控罪名可不小,你可有确凿的证据?” 李恒宇仰起头,笃定地说:“臣的证词就是证据!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所奏之事字字不虚!” 杨玄风大为紧张,难道是箭头的端倪被发现了,他要在朝会上揭发杨渊的罪过。 文官列中的杨渊如坐针毡,手脚都有些颤抖起来。 不明原委的朝臣们面面相觑,暗自猜测这李家这位平步青云的小公子要指控的究竟是何人? 李恒宇并没有耽搁,而是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身边。 手指从杨玄风,到星河,最后停在易风回的身上。 他义正辞严的开口道:“臣要弹劾太学四品五经博士易风回!” 杨玄风大惊失色,李恒宇要指控的人竟然是与李家交好的易风回。 事发突然,连易风回自己也没有一丝防备,就被李恒宇指着鼻尖,不敢有丝毫妄动。 他暗暗收敛心神,跪下来叩拜道:“臣不自知,不晓得有什么失当之处。愿与李大人对质。” 李恒宇看着他,叫了声“好!” 进而说道:“易风回!使团返回凉州的当夜,你悄然离开驻地,我便一直跟着你。看到你去了一间茅屋找一个人仔细打听才知道,那是沙贼博鲁特的居所,进入大漠时就是他对使团下毒手;我还见到你跟踪宋作司c杨将军,救下了他们追捕的细作;甚至听到了你和细作一起图谋行刺云依公主的事实!这些事情,你可要狡辩?!” 他句句铿锵,直指易风回的所作所为。 星河这才明白,原来那日他们两人一起失踪,李恒宇是跟踪易风回离开的。 难怪好几日不见他们踪影,原来李恒宇始终跟在易风回附近,甚至直接目睹了他和商雪舞接触的事实。 李恒宇这一番话尽,文臣武将无不议论纷纷:使团中竟有这样的奸细! 正使亲自指认,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易风回的细作之名,恐怕是要做实了! 一旁的易风回面上平静,心中暗叫不好,一直用心提防着宋星河,竟没想到真正掌握他痛脚的人却是李恒宇。 他目光飘到星河身上,皱着眉冷着脸,示意她做些周旋,以免他为了求生,要做鱼死网破的挣扎。 星河沉了口气,心头乌云密布。 与陛下有了默契,她和陈煜之间的协议就算曝露了,也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现在,易风回手上最大的筹码,应该是西北军误杀使团护军的事实。 见星河踌躇犹豫,易风回转而面向殿上的拓跋琰,伏拜道:“陛下!臣不知李大人何故有这样的误解,在凉州臣确实离开使团几日,却是去探访几位旧友。这件事,事先知会过宋作司和杨将军,他们都可以证明!” 星河心里一个咯噔,他这是明着要挟。 若是他们证明了他的话,那李恒宇说的便可能是假话。 近来,京中盛传:太学的易先生拒绝了李家的提亲,让大宗伯和一门达官显贵颜面尽失。若是理解为,李家恼羞成怒,李恒宇栽赃报复也不无可能。 易风回能脱罪不止,李恒宇还有可能获欺君大罪。 她与杨玄风眼神交错,微微摇了摇头。 杨玄风皱着眉,额上渗出一层细汗。 若是自己不证明易风回的话,他便会当庭说出杨渊的罪过。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李恒宇排挤同僚的罪过,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铜壶滴漏,几滴清水落入铜缶。 只是瞬间,仿佛过了一个寒暑。 拓跋琰开口问道:“宋作司,杨将军,你们有什么话说?” 星河回过神,一下子跪伏在地,硬着头皮开口道:“臣当时心系云依公主的安危,忙于安顿琐事易大人莫须有提过旧友之事,臣下并未听清楚。” 含含糊糊一句话,进可攻退可守,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回答。 只希望杨玄风能有样学样,先敷衍搪塞过去。 若是能暂时收押易风回,待大朝会后再审,期间她一定能找到折中的办法。 在朝臣们的注视下,杨玄风跪倒在星河身边,犹豫着说:“易大人跟臣说” “杨将军且慢!” 他的话还未说出口,李恒宇便出言打断。 “臣还有一事,要请陛下和诸位大人一并参详。” 听李恒宇如此说,杨玄风即刻俯下身去,静待着他的奏报。 须臾之间,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先要先保全大哥。 李恒宇从袍袖中取出一个布包,展开来摆在地面上。 星河一瞥,心跳停了一拍。 西北军的箭头他竟然还藏有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朝会(4) 杨玄风一看,即刻拧起了眉头。 原来李恒宇早知箭头的出处,还刻意收藏起一枚。 难不成他要想搅乱局面,直接揭开护军血案的真相,逼得他们一起指认易风回的罪行。 忽生变故,满堂朝臣无不伸颈侧目,都在观望着李恒宇所呈是何物。 杨渊位次在中,稍稍侧身便看清楚是个箭头,心头紧绷的那根弦也终于断裂。 他认命的低垂下头,等待着李恒宇的指证。随时准备着走出来,跪到殿下认罪伏法。 手指着箭头,李恒宇开口道:“这个箭头是西北军铸造营所制,专供西北军作战部队使用。是臣在护军遇害的天淩泉附近,疑似当时战场的沙土中找到的。” 他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文臣武将无不惊骇,哪怕是宇文直也是脸色大变。 西北军上大将军杨遒 南梁细作不止,连堂堂柱国大将军c庞大的西北军铁骑也牵扯到这场乱局中来了 拓跋琰一听,也大惊失色,拍案而起道:“李卿家,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李恒宇昂起头,拔高了音调说:“陛下容禀。当时臣和随从们找到的,并不止这一枚箭头而是三枚!” 他看了眼杨玄风,又转到易风回,继续说道:“当时我给了杨将军一枚,给了易风回一枚。杨将军有所掩饰,告诉臣并不认得亲亲相隐,臣以为无可厚非。但是,易风回作为研习兵法战术的博士,兵器特性只是基础,竟也假扮不知,还找理由搪塞过去,臣当即便起了疑心,也是后来在凉州跟踪他的缘由。今日,臣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原来,他要以此要挟杨将军!” 从他的话中,星河听到一丝希望。 李恒宇明里揭发西北军,实则帮着掩盖事实,彻底将伏击护军的罪名丢给细作。 易风回察觉不妙,凝起眉峰面向李恒宇道:“李大人!下官眼拙,确实未能认出来,对你的指控不敢领受。” 两人各执一词,但李恒宇显然有备而来。 只要得到星河和杨玄风的支持,给易风回定罪显然不是难事。 他挺起了胸膛,高声说道:“茫茫大漠,找到战场难比登天,可我们不到一日便顺利找到了。连着找到三支直指西北军的箭头,除此之外却无其他。何其诡异c蹊跷,显然是刻意为之。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满堂静默,等着他的后话。 顿了顿,他手指着易风回,对殿上的拓跋琰说道:“他是使团中的奸细!与杀害护军的细作相互勾结,意在嫁祸西北军,意在阻挠南北互市,意在破坏大魏北境的安宁!” 李恒宇慷慨激昂之间,杨玄风仔细观察过那枚箭头的,心中疑窦暗生。 这支箭头和他得到那支,虽然看起来相似,但两侧斜锋不足,并不是西北军中路先锋营所用。尤其箭头闪亮,工艺上乘,倒像是京中工匠仿制的。 李恒宇在撒谎! 可是他是什么立场?为什么要撒谎? 这一切,也太不像他的作为了! 于公,大司徒府没理由包庇外将。 于私,虽然母亲来自李氏大家族,但是亲族间也有亲属远近,他家和大宗伯一脉向来鲜有来往,更不至于让李恒宇冒着欺君大罪这样做。 难道李恒宇疯了?李家因为李瑾华气急了?为了对付易风回,就连大哥犯下的滔天大祸也要帮着掩盖?! 没有证人,证物却被说成设计陷害,天凌泉的血案越来越像是一团迷。 李恒宇说的有理有据,易风回做派坦然自若,任谁也不敢轻易定论。 拓跋琰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杨将军,李卿家说的可是真的?” 星河捏起一把汗,生怕他致于义气,不肯去抓李恒宇抛出来的救命稻草。 杨玄风心中一番挣扎,终于长揖道:“臣有罪!得知西北军蒙冤,未能找到切实证据,不敢向李大人说明实情,愧对他的信任,更愧对皇恩!” 听他如此说,杨渊稍稍松了口气,往外迈出的步子又往内收紧。 李恒宇舒展开眉头,指着燕鸣等人说:“当日,宋作司在上大将军别庄布局抓捕细作。眼见细作落网,却被大队人马劫走,众将士皆可以证明。那队人马,才是伏击护军的真正凶手!” 燕鸣一听,连忙拜下回道:“使团第一次遇袭是在灵州,臣等肯定那伙人和在凉州劫走细作的是同一拨!” 其他人立马附和,纷纷举出前后细节,力证天凌泉袭击护军的并不是西北军。 坐在席间的宇文烈,在他们一来一往间心中也已了然。 这个易风回竟和雪姬相识,他们在凉州城中还做过同谋! 那厢雪姬设计西北军剿杀了使团护军,这厢李恒宇又帮着杨家掩盖罪行。 大宗伯李家c上大将军杨家,两边终于一心对付起易风回来,委实是一场剪不断理还乱的官司! 拓跋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脑,指着于瑾问道:“事关军政大事,大司马怎么看?” 于瑾一听,赶紧从低案后起身。 他虽贵为一府首官,又有柱国大将军封号,却一直是宇文一派的拥趸,一向以宇文直马首是瞻。 突然被问及这样的大事,自然是先观望着宇文直的反应。 犹豫片刻,仍未见大冢宰出声表态,他只好回道:“陛下,大司马府已派人到天淩泉附近查验过,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蛛丝马迹。凶徒很狡猾,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拓跋琰知道他有心观望,于是没好气的摆摆手,转而向宇文直问道:“大冢宰意下如何?” 宇文直一听,也站起身来,理了理袍袖衣摆,把玉牒持在胸前。 见他起身,左右两侧朝臣纷纷起身,弓身立在两侧。 宇文直慢悠悠地说:“陛下,箭头看起来铁证如山,直指西北军,却缺了一样重要东西。” 拓跋琰挥挥手,“大冢宰但说无妨。” “动机!” 宇文直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以玉牒指了下李恒宇,再拱手回道:“前几日,李大人过府与臣详细说过使团北上的事情。使团在往返间,得到上大将军的鼎力相助,若单凭几个极易造假的箭头,就说是西北军袭击的使团护军,实在太过牵强。” 他这一席话说完,文武朝臣无不点头称是。 以大冢宰的威望,哪怕他为易风回开脱,也是功到自成的事情。既为占了上风的李恒宇说话,意料之中c情理之内。 说话间,这场官司情势已然明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大朝会(5) 得了大冢宰一言支持,李恒宇底气十足,接着说道:“不是敌人疏忽遗留,那三枚箭头正是有心人送到我手上的。策划屠戮护军的人,刻意要嫁祸给西北军!若不是思量前后之事,有所警觉去跟踪易风回,如此奸佞之人的诡计就要得逞了!他是臣引入使团,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他说起来义正辞严,字字铿锵,父兄在列无不动容。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星河只能在心里对易风回道了声歉,伏拜下身子说道:“臣有罪!察觉细作,却受要挟。隐瞒不报,有负皇恩!” 拓跋琰一听,只觉得心烦意乱。 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一个奸细,一个细作,一场嫁祸不止,却又跳出来一个自己领罪的。 他摆了摆手道:“既然使命完成,又揪出了奸细,你们这些失察c隐护之罪,就通通不予追究了。诸位卿家,都退下吧。来人,将细作易风回打入天牢,夏官司马府c秋官司寇府会审发落!” 侍卫拉走了易风回,其他人也一一归位,唯有星河身形未动。 不等洪大监提点,她已然再拜道:“臣有罪,求陛下准许戴罪立功!” 一言既出,满朝文武朝臣无不震惊。 世间哪有自己赶着请罪的人? 何况是内宫一品作司大人,竟在朝堂上坚持着要请罪,实在匪夷所思! 不少人暗暗观察着宋之孝,却见他目不斜视,端坐在低案前,仿佛跪在殿下的人与他毫无干系。 拓跋琰质询的眼神看着星河,无奈点点头,“宋作司不愧是名门之秀,能自省自责,勇于担当,朕心甚慰。” 星河沉下一口气,开口道:“臣与南梁荆湘七军有暗线联络,曾助他们运送过军需。” 话音刚落,朝堂一片哗然。 行此事本就是大逆之罪,堂而皇之说出来更是自寻死路,这位内廷作司莫不是疯了! 瞥了眼四下的反应,星河继续说:“近来,南梁荆湘七军势如破竹,叛军孙缪退守金陵。人心所向,双方鏖战恐不久已。但臣有办法拖延,可以延长南梁战事至少两个月。” 这个消息比她“勾结”南军更叫人震惊! 拓跋琰惊异地说:“你说什么?可是当真?” “臣重罪在身,万不敢信口雌黄。”星河沉稳的回道。 拓跋琰又惊又喜,腾的站起身来。 此前,他身中蛊毒,不能处理政务,大冢宰担心朝局动荡,行事谨慎求稳,因而早该南下西蜀的部队迟迟不得军令。 眼看着陈灞大军节节胜利,拿下金陵清缴叛军在望,大魏攫取西蜀的机会稍纵即逝,正是他和支持南下一派朝臣们的心病。 听到星河如此承诺,惊喜之下不免怀疑她是否真能做到。 朝臣们也蠢蠢欲动,意欲一问究竟。 一旁的赵御史率先走出来,急着质问道:“宋大人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拖住数万荆湘大军?” “赵大人,此事本官只能去做,却不可说。”星河慢条斯理的回道。 赵御史急了眼,指着她说:“身为内廷作司,必然清楚朝堂庄严,容不得任何人信口开河!你连办法都说不出来,又怎么取信于陛下?取信这满朝文武?!” 星河起抬头,对拓跋琰说:“陛下!易风回虽然已经拿下,谋害使团的细作并未落网。臣若和盘托出计划,恐易生变故。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拖延两个月的时间,只多不少。” 她不愿说出计划内容,让不少朝臣暗自议论,都觉得不该把筹码压在靖国公这个看起来少不更事的女儿身上。 这时,宋之孝果断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坐席。 他理正衣冠站到星河身边,掸开衣摆跪了下来。 “陛下,臣愿以功名爵位c身家性命为小女作保!她与南梁人联络之事隐秘,臣亦不得而知,她大可以默不作声。如此在朝堂上请罪,足见其心赤诚。臣与有荣焉!” 寥寥几句,星河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一向只会督促她读经史c修女德c练女红的父亲,竟会说因她“与有荣焉”,已是他能给的最大支持。 靖国公押上身家性命,赌上一门荣耀。 情势即刻逆转,赵御史拱手作礼后悄然退下,其他质疑的朝臣也纷纷安分下来。 就在这时,安坐着的大冢宰再次起身。 他字字铿锵道:“陛下,臣奏请发兵西蜀!” 拓跋琰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沉了口气问道:“师出可有名?” “有!” 宇文直一拱手,回道:“南秦楚歌!” 常人不知他与楚歌的关系,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感到诧异,就连拓跋琰也对这个久未被提及的人感到困惑不解。 不等他问,宇文直便直说道:“十年前,南秦叛乱,平叛后逆贼楚歌行踪不明。经过多年探寻,臣派出的细作终于在西蜀发现了她的踪迹。恳请陛下发兵西蜀,征讨逆贼!” 这一番话,星河听来只觉得心惊肉跳。 自古以来,王于兴兵,又有什么比抓捕大逆不道的叛贼更适合的理由呢?! 也许可敦并没有判断错,楚歌真的死里逃生,还去了西蜀。 这趟攻下西蜀,要是真的抓到她又该如何? 师父是去西蜀了吗?他找到楚歌了吗? 大冢宰这样的提议,虽然是挑起战事的不二理由,但始终夫妻一场,这样再次把楚歌送上风口浪尖,实在太不讲情面。 星河思绪万千,跪在一旁愣着神。 “臣附议!” 于瑾率先附和,大司马府属官弓身附和。 “臣附议!” 李耀也走了出来,李家一脉,大宗伯属官纷纷附议。 “臣附议!” 跪着的宋之孝也应声道,一众年轻的文武官员跟着一同行礼。 “臣附议!” 一片的呼声响起,大局已定。 拓跋琰大喜过望,当即拟旨:封南秦元栖公主为三军统帅,以征南军三府兵马c南秦军两府兵马自东北c西北两路攻打蜀地,大司马府一府兵马为后援策应。 这道圣旨,下的颇为微妙。 此番用兵,征南和南秦c大司马三军齐发,兵马以征南军最众,加之征南军驻军在南郡,常年和南梁人对峙,大营根基稳固,粮草供应顺畅,进军速度必然也是最快的。 一切以征南军为主,统帅却是南秦大将军元栖公主! 但对此举,大冢宰c靖国公c大司马等人均无异议,均默契的视之为理所当然。 朝臣们纷纷揣测着,事情是不是和盛传的宋贵人伤了李夫人的皇子有关。 宇文家作壁上观,李家不依不饶,宋家前途未卜,南下一战是翻身的关键。 后宫之事,正在影响着前朝的国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大朝会(6) “宋作司,传旨。” 殿上拓跋琰一声唤。 星河这才回过神,连忙起身来到他身边。 在他锐利的目光下,取走御案上的一道诏书。 展开明黄的锦帛,她定了定神,开口朗声念道:“自朕奉先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然朕疾患固久,政务不可怠,国本不可缺,宗嗣当立已久。三皇子拓跋裨,颖悟绝伦,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祭告宗庙,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太子太师宋之孝为帝师,教文韬,授帝王策c君子仪;以柱国大将军c大冢宰宇文直为首辅,授武略,立宏图志c四海谋。钦此!” 心里已然炸锅,面上还要维持平静,星河暗自佩服自己如今的心性,竟然能撑起从容读完这道圣旨。 始料未及,万众瞩目的中宫皇后未定,却匆匆定下了太子之位。 三皇子被封为太子,帝师是宋氏族长,首辅是宇文家族长,母家是失势的侯莫陈氏。 星河不由佩服,拓跋琰和李太后这一招实在是高! 一朝册封,便笼络住了两派最重要的朝臣。 一方面,皇子稷未得太子之位,宇文葵未得后位,两边依然在平衡之中。 宋贵人受宠多年,亲子却无缘太子之位;太子母家是失势的侯莫陈氏,侯莫陈仪为贱人所出之女,早与后位无缘,背后支持的宇文家权倾朝野,宇文葵亦没有被立为皇后。 后位仍是个不定数,内宫平衡仍在。 另一方面,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宋家和宇文家都不会离心,反而都会拼命去把握。 内宫才出了事,朝堂上又揭出细作大案。 如此乱局之下,人心不稳,若想要南下用兵顺利,就必须有拧成一股绳的气势。 这股气就是对军功的渴望,南下大军以宋家为主,只要宋家上下沆瀣一气,便是胜券在握。 虽被指伤害李夫人的胎儿,宋凝香毕竟未被问罪,仍是后宫贵人,品级上和宇文葵平起平坐,两个人都有机会成为皇后。 内宫中,宋家一定拼命为宋凝香洗清嫌疑,宇文家一定会倾尽全力让她入罪。 朝堂上,宋家因为征南军和太师一定有所抬头,宇文家手握重兵必然要用力压制。 唯有取得西蜀之战的胜利,宋家才有可能取得更多的筹码。伯父一定会倾尽全力,谋求西蜀之战的胜利! 权衡计,帝王之策也! 千算万算,算不过帝王的金算盘,今日她可算是见识到了。 更出奇的是,这道圣旨竟是陛下亲笔,并有多处未干的墨迹。 必是朝会开始后,他才御笔亲书的! 帝王果然疑心重,信不过任何人。 这也是所有人都未得到消息的缘故。 洪大监难道连他 不在其中,不知陛下的难处。 册立太子的诏书,来的措手不及,还由太后身边的作司宣读。 洪大监在下,脸色也不太对。 星河看着他,努力使着眼神,试图印证自己亦不知情。 洪大监只看了她一眼,连忙别过脸低下头。 此后,三叔宋之贤以太史令身份出列,并奉出几道宜举办祭天大典的吉日。 原来他早知要立太子,家中竟无任何风声,原来嘴巴最严的人竟然是三叔 立太子,告宗庙。 大吉之日,以示天选。 届时,陛下将带太子祭祀宗庙,正式确立下他皇位继承人的身份。 听着三叔报出的时间,星河随意计算,果然都是大吉佳选。但其中最早的一个日子,也在两个月以后,分明是有心为之。 星河微微震惊,到底是陛下授意,还是伯父c父亲的意愿影响了三叔,竟让不涉纷争的他做了这样倾向明晰的选择。 午时将至,朝会即将结束。 天官府属官上了一道奏折,报告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请求陛下定夺处置。 犹如一个入水的石子,再次激起阵阵涟漪。 这是一件关乎一条人命的奏报。 小在于,亡者死因普通,系因病暴毙。 大在于,死者并不简单,正是新任南秦州牧陈勉。 南秦州地势高险,空气稀薄,选任的文武官员,皆是最身强体健之人。 可这位千挑万选出来的陈勉,上任不到三个月便因病暴毙。 此事平常中,又带着不平常 宇文直以抓捕楚歌,作为南下攻打西蜀的事由,这厢竟然有了佐证。 事关军政人事,他也最前开口道:“陛下,州牧为一州长官,尤其是南下敏感之时,尤其不可或缺。依臣所见,应尽快选任他人,前往南秦州,主持大局。” “大冢宰的意见合情合理,眼下正是最需要一方主政的时候。” 拓跋琰点点头,又问道:“天官府可有合适人选?” “州牧之选严格,年资c经历不可或缺,暂未有合适之选。但有京兆尹府少尹曲冲,考级三年皆优,更有破获龙门寺血案大功,可先为刺史赴任,待南秦局势稳定,再擢拔为州牧,亦可为百官表率。” “甚好!” 拓跋琰点头道:“京兆尹府少尹曲冲,朕封你为南秦刺史,代行州牧之职。待天官府考议后,尽快前往南秦赴任!” 曲冲快步走了出来,弓身道:“为国尽忠,是臣子本分。此去南秦,臣当肝脑涂地,不负皇恩!” 新任长官人选确定,宇文直捋了捋长须,又说道:“陈大人死因正常便罢,若是有蹊跷,大司寇府恐怕也要出份力。” 听到大冢宰这么说,杨炎连忙应声道:“请陛下准许大司寇府派特使前去南秦,查清陈州牧的死因。若有乱党余孽从中生乱,宜早日处置,决不能姑息!” 拓跋琰点头道:“嗯,此举必不可少!适才说到龙门寺的案子。朕依稀记得,缉盗司掌令宇文荻,也是功不可没。大司寇府,就由她带人前去。” 杨炎脸色变了变,他并没有打算派宇文荻去南秦查案。 南秦历来被传为恶瘴百里,山穷水恶之地,情势不明c危机四伏,乱党余孽未除,本就危险重重。 宇文荻又是宇文家的人,在南秦对她家族心怀怨恨的人数不胜数,若是去了危险恐怕会直接找上门。 百般放不下心来,他的目光落在星河身上,心中临时生出一个主意来。 于是拱手回道:“陛下,破获龙门寺血案,请功仅限三府人员。但还有一人功不可没,案件查证甚至是由她主导的,尤其亲身涉险诱捕到案件凶犯宇文荻等人只是做了协助。臣恳请派她前去,早日查清真相!”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 拓跋琰神色微变,这案子意义特殊,是他继位前后大事的开端。 他扫视殿下,好奇的问道:“到底是何人?” 杨炎伸出手,轻轻一指道:“就是内廷作司宋星河,宋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号角催发 拓跋琰恍然大悟,原来龙门寺血案宋星河曾亲身参与。 难怪她陈情有理有据,甚至拿出了觉明上师身上的物证。 他点点头道:“没想到宋卿如此虚怀若谷,有这样的作为,朕竟不得而知。” 星河唯有硬着头皮回道:“是杨大人过誉,臣布局失算若不是城防营和中路军尽心搜捕,险丧生凶徒之手。不敢居功!” 杨炎回道:“大人过谦,据属官回报,宋大人才智过人,抽丝剥茧,一步步主理了此案。” 他看了看星河又说:“南秦的案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司寇府衙都是些粗莽人,一着不慎生出事端来怕担当不起。大人心怀大局,又是内廷官,才是特使的不二人选。” 原本只是病急乱投医,没想到三言两语直中拓跋琰的心事。 南下之际,查清陈勉之死不可谓不重要,却远比不上安排一个可以便宜行事的人往南秦坐镇来的要紧。 拓跋琰思量片刻,开口道:“好!朕就派宋卿为特使,大司寇府缉盗司掌令宇文荻为副官,共赴南秦查验先州牧陈勉亡故一案。准你等酌情处置!” 大殿下,众人各怀心事。 宋之孝脸色沉重,女儿刚从突厥归来,又要去南秦那样凶险的地方,心中不忍却仍努力克制着。 杨玄风紧缩着眉头。 南秦楚歌 星河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和事。 一直以来,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全心全意想要支持,却唯独“南秦楚歌”让他每每不安。 可在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股力量,推着她不断靠近那个人。 杨玄风一咬牙,弓身拱手道:“陛下!臣北上护送使团不利,护军损伤殆尽,求您准臣戴罪立功,护送特使一行往南秦查案。” 拓跋琰一听,不自觉眉头一紧。 虽早察觉宋星河与杨玄风之间的微妙,却未想到是如此焦不离孟c孟不离焦的关系,先前大冢宰提过宇文家有意为世子宇文昭求娶宋星河,如今他们二人交往甚密若是这三家纠结起来,免不了成为一个大麻烦。 杨炎那边正为宇文荻仍要前往发愁,一听三弟这样请求,只觉得正合心意。 南秦凶险,唯有弟弟跟随,他才能放下心。 于是急着开口道:“陛下!杨统领所言极是。臣恳请城防营派遣精锐,协助缉盗司的行动。” 不等其他人再提,拓跋琰拿起一方空白的诏书,展开来边写边说道:“城防营统领杨玄风,后起之秀,克己守心,朕甚宽慰。南征在即,另有任用。南秦大军南下,急需一支前方策应部队,朕命你率部为伐蜀大军先锋,率半府城防营兵马,半府征南军东翼兵马,前往南秦军南下必经的汉中郡,接应元栖公主大军。即日点兵开拔!” 没想到陛下有这样的安排,杨炎蓦然退了几步。 杨玄风亦垂下头,拱手道:“臣领旨!” 拓跋琰看着星河说:“宋卿,并不急着启程,待南秦刺史曲冲先行赴任,前后打点妥当,确认局势稳定后,你与宇文掌令再启程前去。由中路军安排人马护送!” 星河沉重的垂着头,陛下要她去南秦,却留下了充足时间准备。看来他还是对宋贵人情深义重,至少留下她在京中先为祁云殿的事情善后。 如此一想,事情倒不算糟糕。 即便糟糕,也是皇命。不可违抗,不可置疑。强颜欢笑亦要领旨谢恩! 朝会最后一日,大抵是商讨关于北境互市c誓师大典和太子册封典礼的细节。 地官大司徒府c春官大宗伯府c太史院和内廷礼官你来我往,未及晌午便在朝臣们昏昏欲睡的氛围中确认下来三份详册。 拓跋琰一一确认过细节,便着各府各官着手依册去办。 今日,杨玄风回营点兵,筹备开拔南下。 星河也临时告假,并未出现在殿上。 一整日闭门不出,直到日落黄昏时,她终于推开暖阁雕花的窗门。 爬到屋檐上,寻一个平整的角落坐好。 静静吹着徐徐晚风,望着重重阁楼外淡然抹染的晚霞,观云卷云舒终得片刻自在闲暇。 陛下有命,点兵后即刻出发。 时至此时,该准备的大约都准备好了。 他一定会来 星河紧紧捏着手中的物件,平静的等待着。 “阿衍,在等我。”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星河一回头,只见身后屋檐边,站着一身甲胄的杨玄风。 清风吹起他玄色兜鍪稍顶的红缨,笔挺的身影印在晚霞中,一瞬间让她忘记了离愁别绪,只觉得是一场普通的相约。 绽放起灿烂的笑颜,星河打起精神说道:“我一双腿,可跑不过出城的兵马,只能在这等你。待到少将军凯旋而归时,必到朱雀门外箪食壶浆相迎。” 朱雀门前箪食壶浆 杨玄风笑了笑,那是兵将们的妻子儿女欢迎他们战场凯旋而归的礼节,星河这句玩笑话显然是为了宽他的心。 走到屋檐那边,伸手理了理她微乱的长发,杨玄风笑着说道:“你去南秦,一切小心。随意敷衍一下可好?” 星河点点头,勉强笑了笑,“荻姐姐武艺高强,有她同行,我很放心你也可以放心。李恒宇一直说我是福将,这一点小事情,例行公事罢了,很快就可以回京了。只怕到时候,还要数着日子等你回来。” 不等杨玄风反应,她迅速把一个物件塞到他手中。 “喏,这个送你!” 杨玄风仔细一看,手上是一个素色的锦囊,面上绣着淡金色的几颗星与一弯残月,针法细腻特殊,月为凸图,星为凹图,足见十分用心。 观察着他的表情,星河小心翼翼地说:“喜欢吗?今日关起门来绣了一整日呢。” “好看!怎么想起来做这些?里面这又是什么?” 杨玄风说着,就要打开锦囊来看。 星河连忙伸手挡住,急着说:“不要打开!行军在外,难免有危急时刻。里面我有一道计策,真有那时再打开,可带你飞天遁地,摆脱一切危险,保平安无逾!” 杨玄风笑了笑,这样的计策他闻所未闻,锦囊中多半是些图腾愿景罢了。 关心则乱,星河一向沉稳,竟也和市井妇人一般,迷信起这些祈愿的东西。 他把锦囊收入怀中,点了下她的额头说:“女诸葛,那我可就全仰仗你了。” 远远的号角声响起,是部队催发的讯号。 星河迅速握住杨玄风的手,对上他的眼睛说:“万事小心,记得我在家中等你。” “阿衍!” 杨玄风把她揽在怀中,手臂上的力气不小,压得她有些疼。 相识数月,颠沛之间,仿佛同行半生。 “就在这,别走。等我回来!”杨玄风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星河点点头,轻声细语道:“嗯。只要等,四海九州,总有与君携手的时间和方向。” 第二道号角声响起,部队已然出营。 杨玄风晃过神来,急促的说:“父亲来信,几名斥候已报大司马府,牺牲在抢救受灾百姓的行动中以后,在宫家商行,让他们小心行事。” 星河柔顺的靠在他胸前,低声道:“嗯,不会有事的。宫家人天南地北四处走,几个小伙计断不会引人注意。” 号角声结束,她主动推开杨玄风。 离开他胸前一寸微暖,怅然若失。 她转身背过去,似寻常小女子一般说道:“郎君走好,南下温柔之乡,万勿流连忘返。” 杨玄风沉稳的声音,“嗯,放心!” 良久,星河转回头去,眼前唯有云淡风轻的长空,再不见熟悉的身影。 长安,长安 亭台楼阁,重叠的暗影下繁华落寞,仿佛巨大的漩涡,要吞噬周遭华丽的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月白风清 “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在西园闹起来了!” 绿芜小跑着进房,急促地说。 星河在案前抬起头,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宋典不在吗?让他送月怡回房即可。” 绿芜跺了跺脚,回道:“就是宋典来禀的!他说二小姐抱着小少爷硬闯彩蝶轩,侍卫们怕伤及小少爷不敢动手,正僵持在那边呢!” “那去看看吧。” 星河叹了口气,合上面前的《南秦·四部志》。 “这是第几回了?” 知道她问的是这几天二小姐闹着要见姨娘的次数,绿芜赶紧答道:“带上这回,是第六回。” “好!她快要就范了。” 说罢,星河披上一件纱衣,快步走出房去。 绿芜提起灯笼,跟在后面喊道:“小姐慢些!外头暗了,等我多喊几个丫头,多打几盏灯!” 走进西园拱门,便听见宋河洲哇哇的哭声,还有宋月怡的啜泣声。 一众的侍卫不敢妄动,唯有手挽着手,组成了人墙,把他们姐弟二人挡在彩蝶轩门外。 门内不时传来几声赵姨娘的咒骂声,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宋典前面引着路,星河在一众丫鬟簇拥下,走到了阁楼近处。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宋月怡便放下怀中的弟弟,拖着他跪倒星河面前。 她抬起头,一把抓住星河的裙角,梨花带雨的哭诉道:“姐姐!不知我母亲到底犯了什么大罪,连我们姐弟都不能见她一面。河洲还小,思念娘亲,求姐姐网开一面,让他进去见见我娘吧!” 扯开裙角,星河走到河洲面前,摸了摸他肉乎乎的小脸,笑着说:“河洲,你想见你娘,还是想喝麦芽糖稀?” 一听到“糖稀”,宋河洲立马制住了哭闹。 伸手扯住她的衣袖,摇晃着说:“糖稀!糖稀!姐姐,我要糖稀!” 星河回头使了个眼色。 绿芜立刻上前,蹲下来哄着宋河洲说:“小少爷,奴婢带你去厨房喝糖稀好么?” “好!好!” 宋河洲拍着手,欢天喜地的跟着她去了。 留下跪在一旁,神情尴尬的宋月怡。 星河蹲下身子,仔细看了一番她的脸,依稀觉得她迷蒙不清的眉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毕竟血浓于水,姐妹亲情淡薄,却有这份天然的联系。 轻轻叹了口气,星河好声说道:“不是姐姐有心为难。而是你娘犯了大罪,靖国公府也包庇不得!若非如此,父亲也不会多日置之不理。” 宋月怡脸上挂着泪,颤抖着说道:“大魏律令,天大的罪,也要审要判才能处置!我娘已经被关了三天了,就算是打碎了先皇御赐的物件,总不至于要和下人们一样私刑处置了吧!” “当然不会!” 星河站起身来,冲侍卫们挥挥手。 一堵人墙即刻散开。 她走到门前,拔高了声音道:“三日后,父亲会召宋家宗族长辈,合议此事。是送大宗伯府国法处置,还是依宋氏家规处置,还要看叔伯们的意思。” 宋月怡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叔伯们何其残酷无情,当年一道佛谶便险些擅杀宋临川。 到了区区一个姨娘这里,只怕连争论都省了,性命不保已是定数! 她嘴唇咬的乌紫,爬起身来对星河行了个礼。 “姐姐,是我不懂事。这么晚了惊扰您了!这就回去,姐姐也请早些休息。” 星河点点头,目送着宋月怡离开西园转入最西边的小院里。 那一夜,琴声不止。 自西园传到了东边,已是窸窸窣窣不甚清晰。 余音廖廖不绝,星河却睡得尤其踏实。 该来的总会来 宋月怡清早起身,精心梳妆打扮一番,便带着丫头雨燕出了门。 一夜琴声,却未得到师父的回应。 父亲不肯见她,嫡姐宋星河也不似虚晃。 踌躇间,母亲随时可能丧命,她已不能再等! 娘亲c师父和兰姨是手帕交,十几年前金兰情谊至今。 多年来,她们各自隐匿身份,私下相见都是在利人市的兰桂堂。 那是兰姨私下开的花铺,唯一的掌柜兼伙计是她老家的堂弟,常为她们传递书信,是唯一能在琴音之外联络到师父的人。 街道转角的花铺,铺面一西一南两面大开。 偌大的前堂,层层木架上摆着一盆盆精心修剪的花木,一个忙碌的身影在这层叠的绿意中低着头穿梭忙碌。 “九叔!”宋月怡轻唤一声。 杜九转过身,一见是她连忙迎上来。 暗暗观察过周边无异后,方拉她进屋。 雨燕乖觉的跟进去,拿起花铲和水瓮,便去照料架子上的花卉。 杜九把宋月怡拉到一边说:“小姐好久没来了。家姐离京前说你们不会再来相聚,让我过阵子把店关了回老家去呢。” 宋月怡神情落寞的说:“兰姨走了,九叔你也要走?” 杜九笑着说:“叔这不是还在么。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蝶夫人呢?” 宋月怡摇摇头,“我娘身体不舒服。我这有封信,能替我交给师父吗?” 杜九脸色一紧,连忙把她拉到内室。 确认过四下无异,他才问道:“是不是天大的c要命的事?” “事关我母亲安危,十万火急。”宋月怡沉重的点点头。 杜九这才收下信,谨慎的放入袖中。 “九叔,月怡不情之请。这信能不能现在就去送?” 看宋月怡脸色不对,杜九连忙答应道:“稍等。我把铺子关了,马上替你跑一趟。” 宋月怡急着说:“别关了!我和雨燕在这等你回来。” 杜九慎重地点头,“好!那辛苦小姐了。” 宋月怡把他送出门,眼看着他策马离开,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她回身找了一把花铲,便开始挨个翻松陶盆里的土。 走到花架侧边,一株白菊映入眼帘。 那株菊枝干笔直高挺,大团的花朵簇成一束,形态优雅是君子中的君子之态。 最难得的是,花朵初绽,花瓣白如初雪,净透无瑕,在阳光映射下,竟比周围五颜六色的花株更加耀眼夺目。 她爱惜的抚了抚大团的花朵,感叹道:“好一株‘雪海’,上品中的上品!燕儿,一会走时搬回去送给大小姐。” 雨燕应了一声,笑盈盈的把这株菊花搬到了案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雪海佳人 一个身着短裾的少年走进店,四下查望了一番。 忽而发现案台上的白菊,便径直走过去。 他丢下一锭银子,抱起陶盆就往门外走。 雨燕眼明手快,冲上来急着喊道:“这盆花是我家小姐要的!” 少年连忙护住花,“这盆花是我的!” 雨燕嚷嚷道:“瞎说!你走进来价都没问,丢这么点碎银子就想抢花,莫非是盗贼不成!” “哎!京城的女子怎么如此蛮不讲理?这花我家公子前几日订下的,我刚才付的是托掌柜照料的钱!” 少年气得直跳脚,急着跟雨燕理论起来。 两人这番争执,引得一内一外走过来两个人。 “燕儿,怎么了?” “阿布,怎么回事?” 宋月怡一抬头,只见迎面走来的是位身形健硕的公子。 他一身清灰色长袍胯衣,用料是上好的江南绢棉,腰间挂着一面羊脂白玉的佛牌,束发缎带上有双面湘绣的菱纹,处处看得出价值不菲,与普通穿金戴银的富家公子不同,有一身低调的显贵气度。 再仔细看,样貌潇洒俊朗,却十分面生,想来是某个回京参加大朝会的外官子弟。 她连忙行礼道:“公子好,看你们的样子绝非市井之徒,是我的丫头失礼了。” 宇文协眼见这位清丽佳人,身形娇小清瘦,眉目未开,年纪很小的样子,发挽成双环,倒是珊珊可爱。 他拱手作礼道:“姑娘多礼,一定是我的常随莽撞了!” 卡布嘴一撇,不满的嘟囔道:“我哪里莽撞了?!你是不是看人家小姐长得好看,就把坏事都往我身上推!” 他话语间带着重重的西北鼻音,头发微卷,皮肤黝黑,鼻头圆润,一看便不是中原人。 听他一顿咋呼,宇文协只觉得头疼。暗暗恨自己为什么要带他出南秦,为什么今天要带他出门闲逛。 宋月怡极有涵养的叠手而立,轻笑着说:“这位小哥倒是有趣,是从吐谷浑来的吗?” “南秦!我从南秦来!是大魏子民!”卡布指着自己的鼻子嚷道。 宇文协哈哈大笑,“你这个长相,长安父老哪个会认你是本邦人!” 宋月怡克制的掩鼻笑了笑,又马上恢复了端肃恭谨的样子。 说话间,杜九已经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 一见到宇文协,他连忙迎上来说:“宇文公子,久等了!花已经按照您的要求,隔着腐叶垫了三层五色土,又连着曝了几夜的露水。” 雨燕一听,吐了吐舌头,侧身行礼道:“原来这花真的是公子买的。是奴婢误会了,向您赔罪!” “我呢!我呢?快向我赔罪!” 卡布凑过来,嬉皮笑脸的说。 雨燕嘴一撅,没好气的说:“这花我家小姐也喜欢呢!就因为你莽撞进来拿,害得我误会了,应该你赔罪才是。” 卡布仰头哼了一声,冲她做了个鬼脸,便抱着花盆躲到了一边。 宋月怡把雨燕拉到身后,神情严肃地说:“不得无礼!” “阿布,把花放下。” 宇文协手指了指案台。 卡布紧张的抱着花盆,后退了两步道:“放下干什么,好不容易抢回来的!” 宇文协笑着说:“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是对这样温婉的两位姑娘!” “温婉?!” 卡布指着雨燕,夸张地翻着白眼。 宇文协负手说道:“三年长约,你是不是想违约。今夜就送你回南窟可好?” 这“南窟”大约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卡布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服了软,乖乖走出来,小心翼翼的放下花盆,还不忘对宋月怡做了礼让的手势。 宋月怡微微惊讶,“雪海”可遇不可求,没想到他肯割爱。 宇文协对她拱手道:“在下,宇文协,在泰州做官。” 一听他的名字,宋月怡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谦和青年,就是宇文衡的二哥,宇文家的嫡子,重镇泰州的州牧大人。 “小女有眼不识大人,失礼了!” 宋月怡拉着雨燕侧身拜道:“小女宋月怡,是靖国公府庶女。” 她尤其加重了“庶女”二字,是给自己的提醒,也是给对方的提醒。 身份悬殊,恐怕他殷勤误献直接说给他知道正好 宇文协自是极为讶异,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姑娘,竟然是内廷风头日盛的宋作司的庶妹。 仔细观察,她们的长相倒是有几分相似,但她这柔顺的性格,却和长姐有着天壤之别。 见他微微愣神,宋月怡亲手捧起花盆,交还到他手上。 “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还有先来后到。公子是识花c懂花之人,望珍惜此花,不负我与你往来歉让。” 说完,她冲杜九稍稍点头,便绕过宇文协和卡布,穿过花架走出了兰桂堂。 雨燕回过神来,连忙追了出去。 主仆二人绕过利人市主街,转了七八条巷子,才重新转回到崇贤街的大道上。 没走出多远,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徐徐来到她们身边。 车辕车辙暗金的描边,绣着祥云的墨绿锦缎帘幕,华盖一角悬着的古朴族徽,都昭示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帘幕缓缓拉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宋家小妹,可愿与我同乘一段。” 日上三竿起身,草草用过早膳,星河便把自己关进书房,想要再专心读一读那几本从石渠阁借出来的南秦方志。 可没读多久,便收到宇文荻差人送来的一封书信。 与其说是书信,其实是一道公文。 她以大司寇府缉盗司的名义,请星河前去府衙,一同盘问曾经伺候陈勉起居的家仆。 文书是宇文荻亲笔,言辞却句句是官话,可见宝月庵的事情,终究是让她介怀了。 陛下既然命她们查案,这些事情自然耽误不得。 星河立刻换了身轻便的裙褂,叫上画眉一起赶往大司寇府衙。 刚走到大门口,正遇上外出归来的宋月怡。 宋月怡神情落寞,步态不稳,摇摇晃晃如弱柳扶风。 雨燕抱着一个陶盆,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一见到星河,宋月怡仍恭敬地行礼道:“姐姐这是要出门?恭送姐姐。” 雨燕也跟着弓身说道:“大小姐好!大小姐路上小心!” 星河嗯了一声,随意回道:“妹妹若是身体不适,就不要多劳累了。” “多谢姐姐关怀!”宋月怡轻声回应。 星河继续往外走,擦肩而过之间,她还是注意到了雨燕怀中的那团青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伴月再现 那是一株叶形完美的兰花,一条条修长的绿叶上各带着一圈细细的银边。 形态看似普通蕙兰,却是极不寻常的品种。 星河转头问道:“这盆兰花是哪来的?” “刚出去花圃买的!” “人家送的!” 宋月怡c雨燕各自脱口而出,却是南辕北辙的说辞。 星河随意点了点头,继续走向正门外早早等候着的马车。 目送她出门,宋月怡和雨燕转身往里走,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内。 站在马车前愣了一会,星河忽然回过头,低声唤道:“画眉!” 一旁的画眉,立马点点头道:“明白!” 她转身打了个呼哨,西边街角便闪出一个人来。 星河仔细一看,一身打杂小厮装扮的少年,正是西北军的斥候兵,如今的宫家伙计的宫余叁。 她稍稍点头示意,便和画眉一前一后登上马车。 车夫扬鞭驾车,马车缓慢起步。 经过西墙根时,余叁小跑几步,顺势坐到了马车的后沿上。 撩开帘幕,画眉探出头来,低声问道:“早晨二小姐去了哪?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余叁答道:“一大清早出门,绕了三条街,七条巷子。到了利人市一家花草铺子,跟掌柜子有过接触。之后,掌柜子离开了一会。铺子里进了一个公子一个小厮,他们和二小姐还有小丫头有些争执。但是事发在闹事,周围杂声太多,我没听清其中细节。” 星河又问道:“雨燕搬回来的那盆兰花,是哪里来的?” 余叁轻轻咳了一声,挠着头说:“我是一路跟着二小姐的。回来时,她们又七拐八绕的走了许多地方,直到后面赶上来一辆马车,车中主人与二小姐说了几句,二小姐就带着丫头上车了她们在前面一道巷子下车时,小丫头就抱着那盆草了。” 看来雨燕没有说谎,兰花确实是别人送的。 “伴月”开于寒冬,距离花期尚早,她们带回家虽不至于有危险,可这有心人送花必有所图。 星河从帘幕后露出侧脸,对余叁笑了笑,赞赏道:“做的很好,果然是沙场上有经验的斥候。从我家到利人市尽是闹市,你能一直跟着月怡主仆已是不易,还能观察到这些细节,已然让人佩服。” 听她这么夸自己,余叁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补充道:“那辆马车我认得,上面有宇文家的族徽。当时,我试着走近,虽未看清主人的样貌,却听到二小姐叫他宇文公子。而与她在花铺里说话的公子,我也认得就是大冢宰家的二公子宇文协。之前在乐坊见过一次,月娘还给我指过。虽然不太确定,但驾车赶来的人,大概就是他。” “宇文协” 星河小心的念着,心里隐约不安。 雨燕抱着的兰花,正是与宇文脩园子中一样的“伴月”。 师父说过,加害宇文脩的是宇文家的人。 凶手是宇文协! 这说得通又说不通 (日常单更,捉虫有延迟。请到女频看书,赠币订阅即可。) 他在南秦主政多年,想掌握南秦用蛊之术自然不是难事,也是最有条件设计宇文脩的人。 但她先前与杨玄风讨论过,宇文家的宇文昭c宇文协和宇文脩兄妹感情都不错。 若是为了世子之位,宇文协该杀的也是宇文昭,又何故用这种狠毒的手段加害宇文脩呢?! 见她沉默不语,画眉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前面要到大司寇府衙了。” 星河点点头,对马车后的余叁说:“你回去,继续观察二小姐。若是有形迹可疑的人入府和她接触,立刻按计划行事!” “是!”余叁拱拱手,旋即跳下车去。 大司寇府衙厚重的朱漆门前,立着两尊硕大的解豸石雕。 怒目獠牙,威严肃穆。 街上来往百姓都不自觉得,一个个贴着对面的石壁,恭敬地缓步前行。 星河和画眉下了车,只见宇文荻亲自带着副官c属下已经等在门前。 “宋大人,辛苦了。”宇文荻例行公事的说道。 星河点头道:“皇命在身,责无旁贷。时间紧迫,我们这就去问话吧。” 宇文荻本想再寒暄几句,见她无心耽搁,连忙伸手引路。 边引着星河沿长廊往里走,宇文荻边说道:“因担心路途中损坏,陈勉大人的尸身仍留在南秦。这个仆人是陈大人的家奴,从小便在他身边伺候。大人病发的时候,只有他伺候在侧,也只有他最清楚当时的情况。” “他是怎么回来的?”星河忽然问道。 宇文荻对她的问话有一丝疑惑,试探着回道:“坐马车回来的” 星河停下脚步,看着她说道:“我是说谁让他回来的?大司寇府衙吗?常理来说,主人客死异乡,身边的忠仆不是该守着世故,寸步不离的吗?” 宇文荻愣了一瞬,陈安是由陈家送来府衙的,她只顾着暂时收押,却没有过问他因何回到长安。 “大人果然思虑周全,我们并未深究陈安人就在监牢里,等会一问便知。”宇文荻心悦臣服的说。 星河眉头一皱,微微摇了摇头道:“有人送陈安回的长安陈大人之死,好像并不简单。” 大司寇府衙修的威严宽敞,官署是六官府衙中最大的。从前厅走到正堂背后的地下监房,他们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刚从悬梯往下,便听到监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不好!”宇文荻暗道。 她翻身跃下,拔出佩刀,挡在星河面前。 就在这时,几名狱卒从暗廊那头跑了出来。 一见宇文荻他们立刻半跪行礼,一人气喘吁吁的说:“大人,不好了!陈安忽然发病,折腾了好一会,好像没气了!” 听到这个消息,宇文荻又急又恼。 她急促的喝道:“还不赶紧找狱医来!” “已经有人去叫了,小人出去迎一下!” 那名狱卒连连点头,连滚带爬的沿悬梯往上奔去。 “带我们去看看吧。”星河提了提衣袖,径直往暗廊走去。 见这位女官和随从气势逼人,自家大人又跟在后面,跪在地上的狱卒连忙起身,引着她们往最里间的牢房走去。 虽说是地牢,顶上却有许多镂空的缝隙。 牢房内陈腐之气倒不重,油灯和间隙里的阳光也把内里照的清楚。 可以看清最里面一间狭窄的牢房中,俯卧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 站在牢门前,宇文荻指着地上的人说:“宋大人,此人就是陈安。” “开门吧。”星河对狱卒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蚀心彻骨 宇文荻皱起了眉头,伸手拦道:“还是等狱医来看过再接触。他才从南秦州回来,若是染有疫病就麻烦了。” 透过木栅,偏着头仔细看了一会。 星河转过身来说:“他已经死了。十指舒缓,经脉未浮,脸色虚白,不是感染疫病的死状开门让我仔细看看。掌印大人麻烦请仵作来。画眉,去把青士先生请来。” 听了她的话,画眉立马转身离开。 宇文荻则轻咳了一声,对狱卒板着脸说:“还不照大人的话办!” 一名狱卒连忙走上前,拎起腰间一串钥匙,熟练地挑出一把来迅速打开牢门。 “小人去请仵作。” 说完,他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星河自顾自的走进牢房,宇文荻和几名手下立刻跟了进去。 不等星河吩咐,几名矫健的兵将便动起手,把陈安的尸首翻转过来。 出人意料,陈安的面容相当平静。 仿佛死于睡梦中,完全看不出方才凄厉惨叫的样子。 探过鼻息,确认陈安已死。 星河蹲下身来,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垫着手按了按他身上的皮肉,只觉得异常松弛柔软。 仔细上下检查一番,才发现他全身瘦得皮包骨,即便说形容枯槁也不过分。 星河一边继续检查尸体的口鼻,一边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当时可有什么病症?” 宇文荻摇了摇头,“昨日入夜前,陈府把他送来。收押之前,只觉得他有些无精打采,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倒看不出其他病症。” “狱卒!” 星河猛地抬起头,对木栅外问道:“他可是今天日出后发的病?是不是喊过胸口疼?” 守在外面的一名狱卒,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刚开始喊的挺小声,我们还以为是装病就在一炷香之前,他忽然大叫起来,牢头才赶紧派人去请狱医。” 确认过发病的情形,星河忽然想起宇文脩当时的症状。 日出起心口绞痛,日暮沉睡不醒。 百日内,精气耗尽,最终被蛊虫蚀心而亡。 难道,陈安也是中了蚀心蛊?! 一百日前,岂不是他随主人陈勉到南秦,与宇文协交接职务之时。 南秦州腹地,地势高险,西南北吉岭雪山终年不化。若有合适的环境,“伴月”能开花引蛊也说不定。 如此看来,月怡那盆兰草,还真的需要谨慎应对。 没有等太久,哥哥和狱医先后赶来,接着府衙仵作也到了。 堂堂太医院提点坐镇,陈安的尸身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透。 直到日暮时,疲惫不堪的狱医和仵作,才跟着宋临川走出殓房。 “独孤大人,可有什么发现?”宇文荻急忙凑上来问。 宋临川摇摇头,有几分为难地说:“没有疫病!没有中毒!发肤肌理c五脏六腑c四肢躯干都没有病变!他死于油尽灯枯。” “油尽灯枯?!”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宇文荻疑惑着说:“就像暮年的老人一般自然死亡?这不可能!陈安正值壮年此前他还喊着胸口疼呢,可是有心病或是其他隐疾?” 宋临川温和地回道:“掌印大人,我等确定,他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 “确实如此!” “绝对无差!” 狱医和仵作一齐跟着应声确认。 宇文荻咬了咬嘴唇,思索着说:“南秦州送回的文书有记述:陈勉大人病殁后,尸身经仵作查验,也未发现任何病变。难道,他和陈安得的是同一种怪病?” 星河缓步走上前,望着哥哥说:“大人所见,有没有可能是中了蛊毒呢?” “蛊毒?” 宋临川一听,便皱起了眉头。 近来和道涣接触,各类奇毒杂症切磋了不少,“蛊毒”一说也有所了解。 他只知道,蛊毒千变万化,操纵蛊毒手法大多隐蔽,确实有不少可致人死亡,又能不留痕迹的方法。 只是这一说历来隐秘,会纵蛊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一时间他也无从排查。 望着哥哥的神色,星河又补充道:“按照掌印大人和狱卒们的说法,死者陈安日暮昏沉欲睡,晨起心口绞痛” “蚀心蛊!” 宋临川一转身,指着殓房激动地说:“中蛊者死后,一身蛊虫便化为水,了无痕迹。” 星河点点头,又说道:“我师父曾说过,蚀心蛊是种特殊的蛊虫,中蛊前期毫无征兆,一朝引发,短时间内会熬干宿主身体,致其死亡。而它最特殊的就是:一旦宿主死去,蛊虫就会化为清水,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因此,除非在蛊毒发作的短暂时日,其他时间根本无从发现。是非常隐蔽的杀人手法。” 隐约理解他们所说,宇文荻急着插话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确认一下吗?” 沉默片刻,星河和宋临川一齐摇头道:“没有办法!” 宇文荻惊讶地说:“所以是死无对证?!一切都只是推测?”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 宋临川无奈的点点头。 宇文荻转向星河,“宋大人,你为大司寇府特使,负责查办此案,不知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星河长吁一口气,一脸无奈地说:“凶手如此小心,用上蚀心蛊这样珍贵的东西,来头一定不小。一切线索恐怕早就处理干净,我们不论怎么做都难以找到切实的证据,也抓不到他” 听到她略显丧气的话,宇文荻反倒较起劲来。 她伸手拍在星河肩上,急切地说:“阿衍!难道你要放弃?这可不像你!” 说完,她又觉得有些不妥,情急之下竟忘记雪姬的要求。 星河眨了眨眼,舒展了神情笑道:“知我者荻姐姐也。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我等本色!” 见她忽而轻松,一定是有了应对计策。 宇文荻紧张的心情旋即放松,一派豪情的说:“之前,凭着几支簪钗,你都能查到花坊,查到镖局,查到江宛悠我当然相信你可以找到对陈大人主仆下蛊毒的人!” 目光飘向远方,星河沉静地说:“如今我们有两个方向:一是找有动机对陈勉不利的人;另一个是找送陈安回京的人。他们双方相互对立,一边是想无声无息的杀害州牧大人,另一边身在暗处发现了玄机,又把陈安送给我们,是想借我们之手揪出凶手。” 宇文荻看着她成竹在胸的样子,拱手弓身道:“大司寇府缉盗司,随时听候大人差遣!” 星河无奈撇撇嘴,苦笑说:“等曲冲大人那边接洽妥当。你我南秦州一行,恐怕不可避免。” 拢了拢长袖,她思量着自言自语道:“在那之前,我们得见一见宇文协大人。他在南秦州呆了那么些年,哪些人对朝廷怀有异心,会对州牧大人不利,他想必是最清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釜底抽薪(上) 三日休沐,匆匆结束。 明日一早,又将回宫待命。 星河一身疲惫,披星戴月而归,却被守在靖国公府的宋凌抓了个正着。 东院书房 星河抵着困乏,点茶待客。 茶汤三滚,香气四溢。 竹匙轻点,撷取头道隽永。 满上犀角盏,推到对坐。 她开口道:“凌哥哥,请用茶。” 宋凌奔波一日,也按耐住心中焦躁,捧起茶盏与她对饮。 三盏茶过,他拿起茶桌上温湿的细绢,仔细擦了擦手,阴沉着脸说:“不出你所料,宫内排查了一遍,没有抓到那个人。” 星河点点头,暗指着西边说:“我这里也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她来” 宋凌皱着眉头,忧虑地说:“你可有把握?这几日太后和宇文贵嫔频繁向陛下谏言,要求尽快处置李夫人小产之事。姐姐虽暂未被问罪,但在祁云殿形同软禁太被动了!近来她情绪不稳,若再抓不到凶手,只怕她会沉不住气事情也会越来越糟糕。” “完全没把握!” 星河摇了摇头,“赵姨娘的命对商雪舞来说,值多少钱,我可不敢打包票。” 宋凌手一抖,碰倒了面前的茶盏。 他板着脸,严肃地说:“星河,这可玩笑不得。你若无把握,父亲c叔叔他们可就要另想办法了。” “大哥不必着急。” 星河伸手扶起茶盏,沉稳的说:“虽然商雪舞不一定在乎,但姨娘和月怡的母女之情我可有数。实在不行,我还有最后一张筹码。” “月怡?!” 宋凌吃惊地说:“她能做什么?” 星河换了个盏给他满上茶,肯定地说:“月怡会一点粗浅的幻术,若是此次商雪舞不出手救赵姨娘。我相信,为了她母亲的命,她一定肯冒一点险。” 宋凌问道:“什么险?” “置之死地而后生!哥哥的确有必要知道,这个办法还需要你的配合。” 星河凑到宋凌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宋凌脸色大变,愣了好一会,才沉重的点点头。 自利人市回府后,宋月怡一直在院内焦急的等待。 日暮时分,师父仍没消息传回。 晚膳后,雨燕从谨言那打听到,府上已经将家主手令送往宋家各府。 两日后,靖国公府将在家祠召开族会。 孟冬初七,历年大司寇府自当日起审问大逆之罪,死刑也自此日起。 不论怎么想,那天都是个不详的日子! 舅舅不在,兰姨不在,就连师父都联系不上 宋月怡深感无助,只能揪着帕子干着急。 眼见霞光飞逝,绯红的光影即将消散,内心就如西天的云彩一般火烧火燎。 “铮” 短短一声琴音,自西街对过传来。 她腾的从卧榻上起身,直奔到琴案边。 细细听着断断续续的琴音,她在古琴上跟着轻轻拨弄。 师父奏的是南吕宫《霓裳曲》,宫商角徵羽微微凌乱,形散而意达,其中乱掉的顺序拼凑起来正是:深陷泥潭爱莫能助 手上微微动作变为颤抖。 娘亲生死一线,师父却说没有办法,要她放弃挣扎。 一滴眼泪滑下 放眼这偌大的靖国公府,若是没有了娘亲,一切对她和弟弟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宋河州虽是府中唯一的男孩,但长兄宋临川生死不明,一旦回来哪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没有了娘亲,他们就是路边的野草,前景如何可想而知。 不能不能放弃 她端正身子,手指飞旋拨捻开来。 一曲中吕宫《离恨天》,激扬的曲调中暗含最后的挣扎:泣血恳求援手相助 无奈遥遥回应她的,仍然是空悠悠的《霓裳曲》 正想要出去找师父,南面忽而也响起了琴声,紧接着东边c北面依次响起最后,四面八方的乐声都在往她耳中钻 师父如此小心谨慎,是府中有人要对她不利,还是她铁了心不救娘亲,故意不让自己去找她! 手指拨弦越来越快,十指磨得生疼,宋月怡依然不肯停下。 “噔”的一声,一根琴弦断了。 指尖一滴嫣红的鲜血,缓缓落在琴台铺展的白绢上。 疼正在心尖 真的没有救了吗? 那一日,娘亲遣她去宝月庵进香。 一回来便听仆婢们说,李妈妈带人与东园的人产生了争执,大小姐又带人到西园大闹了一场。 之后,连着抓了十七个下人就连她娘亲也被软禁了 再后来,那十七个人被她闻所未闻的家法私刑处置。有家人的各自领回尸体,没有家人的尸骨都在荒山上草草掩埋。 所有知情的人都被处置了,到如今她连娘亲到底犯了什么罪都没弄清楚,更别提想办法救她了。 师父不帮忙,她还能怎么办?! 忽然,宋月怡瞪大眼睛,颤抖着自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姐姐一定有办法!” 与宋凌饮茶赏曲过后,星河心里已有定数。 她将宋凌送到院外,行礼拜道:“大哥,事情今夜就可以着手安排了,越快越好!” 宋凌叹了口气,抱着长剑说:“你的胆子,比大姐还大!多亏宋家女孩稀少,若各个都像你们这样,只怕要搅得天翻地覆。” 星河翘起嘴角,笑着说:“我不犯人,人来犯我。既然贵嫔有心设计陷害,置姐姐于热釜之中,唯有釜底抽薪方能保住自身。后位是后宫妃嫔毕生所求,争夺一旦开始,只怕将来还有数不尽的算计和倾轧。伯父派你回来辅佐姐姐,你却嫌我胆子大,何不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保守?” 宋凌直摇头,没脾气地说:“你牙尖嘴利,我不与你争辩。事在人为,此事若是成了,以后你说东,哥哥绝不往西!” 星河头一偏,指着西边由远而近的灯笼说:“你瞧,这不是来了。宫中的一切,都要靠哥哥和贵人安排了。一旦失手,我们的性命就都要交代了,万万小心啊!” 宋凌沉着脸,“嗯”了一声,转身隐入了夜色中。 星河一转身,顺着来人的方向迎了过去。 一个人,一盏灯笼。 夜深人静,宋月怡独自前来,看来商雪舞是引不来了。 既然抓不到她,最后一个计策就可以启用了。 灯笼停下,人亦停下脚步。 “拜见姐姐!” 宋月怡柔顺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星河沿着小径,慢慢走过去高声道:“妹妹,夜深了,怎么晃到我这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釜底抽薪(中) 四下无人,一片寂静。 两人对立在庭院中,隔着一盏柔光的灯笼。 忽然,宋月怡抛开灯笼,扑通双膝跪地。 在满是碎石子的小径,她的动作迅疾,想来膝盖已经受伤。 星河连忙上去拉,却被她身体后倾硬生生躲开了。 “妹妹这是为何?” 星河迟疑片刻,开口问道。 宋月怡并未应声,而是将双手叠于眉前,恭敬的行了个大礼。 尔后仰起头,急切地说:“姐姐,我是来求你的!求你想办法救救我娘!” “让我去救赵姨娘?” 星河恢复了站姿,低头看着她道。 宋月怡抬起头,底气不足的说:“我娘有很多错处。但她生养了我和河州” 星河伸手将她拉起来,转身一边往园内走,一边问道:“你可知来龙去脉?又怎知我有办法救姨娘?” 宋月怡跟在她身后,低声回道:“不论她做了什么,姐姐一定能救她。我打听了这么些天都没弄清楚,面对姐姐又何须多问前因后果。” 星河暗暗点头,她倒是十分通透,与聪明人说话总是省时省力又有成果。 她猛然转过身,“好!那我便告诉你。赵姨娘明里的罪名是打碎了先皇御赐的物件,威胁下人们协助隐瞒,这是大逆之罪,当诛!” 宋月怡停下脚步,难以置信的说:“姐姐说‘明里’?难道我娘是被冤枉的?是谁做的?又是为什么?” 她往后退了几步,手指着星河说不出话来。 满天繁星下,院中悄然无声。 唯有不远处书房烛影微微晃动,拉长着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 微风送来莲池的水汽,冰冰凉凉让人清醒。 星河直面向宋月怡,“其实,赵姨娘真正的罪名是囚禁c侮辱突厥公主。破坏两朝交好,兹事体大,同为大逆之罪,这一条可以要靖国公府满门的性命!” 一句话听完,宋月怡彻底愣住了,仿佛被束住了双腿,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绑架突厥公主?! 实在无稽之谈!莫说能不能做到,她娘亲没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子 她想要再问,却觉得无从问起,整件事满满都是问题。 星河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云依公主明旨,要国公府妥当处置。所以,你要体谅父亲他是多么宠爱姨娘,才能顶着压力,保她活到今日。” 宋月怡甩了甩头,不再去想娘亲到底如何绑架了突厥公主。 她心中清楚,越是荒诞的罪名,就越是证据确凿。 就如同宋贵人对李夫人动手,本完全不合常理的事一般。一旦做实了,就必定是铁证如山! 她深吸了口气,拉住星河的衣袖颤抖着说:“姐姐你告诉我,有任何办法可以救我娘吗?” 伸手为她理了理滑落的长帔,星河轻声说道:“明里的罪我可以扛下来,大宗伯府总要留几分情面;暗里的罪我也可以向公主请求,以死罪以外别的处罚来代替。但是我与姨娘既没有骨肉亲情,也没有相互照拂的情义,为什么要自揽罪责呢?除非是有适当的交易。但凡交易一定会有代价,你又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取你娘的命呢?” 宋月怡瞪大了眼睛,额头渗出汗来。 思量片刻,她咬着牙低头说道:“一切!我都愿意哪怕是性命,也可以拿来换我娘亲的命。” 星河笑了笑,“你我骨肉至亲,又怎么会要你的命呢?但确实有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可以帮我去办。只要做好了这件事,我可以保住赵姨娘一条命。” 宋月怡心头一紧,这件所谓危险的事情看来并不简单。 娘亲和先夫人不睦,又几次三番对宋星河下手。眼前大好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要娘亲的命,她却拿来与自己交易,可见事情非自己不能办到但到底是什么? 心中万般疑惑,她仍是点点头。 “我答应!” 星河莞尔一笑,“连是什么事都不问就答应了吗?你还可以再想想,毕竟族会还有两天” “不!不论什么事我都答应!”宋月怡急着打断了她的话。 星河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是宋家的女儿!随我进书房谈吧。” 近来内宫事端频出,先有李夫人小产,又有皇子稷被人袭击,尤其还要周旋在大朝会繁琐的礼节之中。 李太后连日操劳,精神难免疲乏。 午膳后,她饮下一盏安神药,和往常一样屏退宫婢c内侍,躺在偌大的卧榻上,闭目养神准备小憩一会。 殿内燃着柔和的蜜合香,轻微的熏香气息飘荡在身边,没一会她便开始心神恍惚。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杂音。 “唧哩唧哩” 像是缎鞋走在铺地滑石砖上的声音。 长乐宫所有宫人都清楚她午休的习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闯进来打扰。 李太后眯起眼睛,正准要出声斥责。 却隐约见到一个人影,正站在榻边低头看着她。 那人,体态纤柔,穿着玉粉色的舞衣,拖着宽大的水袖。云鬓高耸层叠,还簪着一支金灿灿的凤钗。 这一身打扮似曾相识 李太后心中一紧华依兰! 那个女人,生前就是这幅样子。 她总是穿着轻浮的舞衣,穿着华丽的缎底舞鞋,兴起时便合着陛下萧声跳上一支舞。 自己和其他嫔妃嫉妒得眼睛发红,却只能在心中骂她“狐媚子”,面上却要维持着大家出身的涵养和矜持。 华依兰已经死了,孤独的死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永远不可能出现在未央宫内 难道是在做梦? 李太后睁开眼,努力眨了眨,再仔细一看。 依兰贵嫔装束下,那人却是宋凝香! 她心中一急,猛地坐起身来,指着她喝道:“宋贵人!你戴罪之身,胆敢来哀家寝殿滋扰!” “宋凝香”忽然笑了,用娇柔婉转的嗓音说道:“太后娘娘不记得贫妾了?兰儿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你只管说啊,为何要害我那天的秋风很冷,井水也很冷了,我的手脚都冻僵了陛下找我,找遍了整个未央宫,听着他的呼喊,我的心都要碎了” 听着这些话,李太后只觉得后脊发凉,头发仿佛一根根竖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釜底抽薪(下) 秋风井水 娇柔造作的语气 她就是华依兰! 李太后打着冷颤,呵斥道:“你你还不退下!” “宋凝香”抬起手,从头上轻轻拔下凤钗。 将金钗握在手中,她往前走了一步,换了个冰冷的声音说道:“李婕妤,本宫双十年华香消玉殒。你却贵为国母,凭什么呢?陛下根本不喜欢你,他说你的母家很讨厌,总是仗着先辈立过功,跟他讨这个要那个,恬不知耻,贪心不足!” 李太后脸色青白,当年华依兰盛宠在身,曾多次当着众妃嫔们的面这样侮辱她,正和现在“宋凝香”的神情语调分毫不差。 她暗暗往一边挪动,颤抖说道:“华依兰!宫廷威严,有帝王龙气照拂,哀家一身尊荣,邪魅不侵!你已经死了,就快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哈哈哈!” “宋凝香”忽而大笑,“死了又如何,本宫依然能让你断子绝孙,让你孤独残生!太后尊荣有何用?偌大的未央宫,从没有人真心爱过你。你就抱着那份可怜的尊荣到死吧!” 李太后出离愤怒,扬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来人啊!护驾!” “宋凝香”一听,陡然变了脸色,怒视着她说道:“李香筠!你这鹤发鸡皮的样子真可怜!每日照镜子时一定很难受吧?让本宫来帮帮你,划花了这张脸省得徒增恶心!” 说完,她握着金钗,面目狰狞的扑了上去。 “啊!” 李太后惊叫着往后躲。 一边奋力攻击,一边拼命躲闪。 “宋凝香”身形灵活,三两下便刺中李太后的衣袖。 她用力往后一拉,只听“嘶啦”一声,宽大的寝衣被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李太后顺势滚落下地,一边后退,一边嘶吼着:“有刺客!有刺客!” 无视她的挣扎,“宋凝香”手握着金钗,一步步靠近她,把她逼到了墙角。 终于,殿外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李太后抱着头,缩在角落里,口中惊叫不止。 顷刻间,一大阵内侍c宫女冲进寝殿,近身掌事吴尚宫连忙冲过来搀扶她。 “太后娘娘圣安!您怎么了?出了何事?” 李太后一把拉住她,“是华依兰!她来了!” “依兰” 吴尚宫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回应。 李太后又喊道:“是宋凝香!她要行刺哀家!快抓住她!快抓住她!” “宋贵人” 祁尚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四处张望着,偌大的寝殿哪里有宋贵人的影子。 这时,一旁的小宫婢开口道:“奴婢方才第一个冲进来。仿佛看见一个身穿粉衣的女子,从玄关那边的窗户翻出去了。那身形姿态确实像是宋贵人!” 听她这么一说,李太后立刻坐了起来,扯着吴尚宫的衣袖吼道:“对!就是她,就是宋凝香,速去把她抓回来!” 祁尚宫额上渗出了汗。 众所周知,宋贵人还在软禁中,绝不可能跑来长乐宫行刺。 但是太后口谕,无论如何荒唐,她也不能违背。 于是打起精神,即刻安排侍卫四处搜索,派了宫人到祁云殿查问,又遣人去甘泉宫禀告陛下,并召内宫嫔妃全数到长乐宫集会。 这一下子,后宫彻底被搅起来了。 一番惊吓,李太后早已睡意全无。 只是坐着妆台前,轻抚着额头眼角的细纹,对着昏黄的铜镜中的自己发着呆。 寝殿中宫人们往来不绝来,宫女们伺候着太后更衣c梳妆,内侍们忙着收拾凌乱c倾倒的陈设,宫婢们也各持工具忙着洒扫。 来回忙碌的宫人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小宫婢清理了错金博山炉中的余灰。 更没人注意到,另一个眼生的小宫女抱着一个破口的花尊,悄然从寝殿中离开。 拿着漪兰阁的腰牌,宋月怡一口气从长乐宫走到内宫最西面宫门附近。 见到等着接应的宋凌,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若不是母亲生死一线,她连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做到这件事。 师父说她虽有慧根,但资质普通,命中缺了机缘。几年修习,能干扰人五感已属不易。若是贸然以幻术假扮他人,根本不足以乱真。 以至于,姐姐提出让她入宫时,顷刻心如死灰,以为无异于让她登九天揽月摘星。 可偏偏天时地利,百般巧合集于此间,她真的做成了这件要命的大事。 先是,太后恰到好处的服用了安神药。使她微弱的幻术发挥到了极致,在太后昏昏欲睡c意识模糊之间,让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宋凝香,看到了依兰贵嫔。 此间,又刚好赶上内官监发俸。长乐宫的宫人们都趁着太后午休赶去领月银,留守的几个人又被尚膳房来人耽搁在外,才让她有时间把姐姐安排的大段说辞一股脑都给讲完。 最后,又在宫人们冲进寝殿之际,分毫不差的躲进早为她收拾出来的夹柜之中。还有一个机灵的小宫女帮忙掩护,使致所有人都以为她逃走了,方能混在宫女中顺利脱身。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在太后的寝殿中,计算的如此精细,处处安排的妥当无差,恐怕也只有姐姐能做到。 宋月怡咬着嘴唇,生疼的感觉提醒她,刚才所为一切都不是梦。 她知道宋贵人的事情棘手,更知道姐姐智谋过人。 但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她们敢谋划这样的事,又真的能做到。 想到曾与娘亲夸口,能够凭一己之力对付姐姐。 宋月怡只能自嘲,也许要再投胎一次吧。 乘着马车离开皇宫,她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风是软的,光是柔的。 这件事,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于她来说也是一样的。 区区一场戏,让她感受到生死一线,吓到手脚冰冷之后,心中竟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异样。 短短一朝,她疯狂,她慌乱,她兴奋,她怅然若失! 宋星河——她面前难以逾越的高山。 明处她是尊贵的名门嫡女,是风光无限的内庭作司,是宫家长房的继承人;暗处她操纵生死大局,下着自己一盘棋,是把所有人算计在内的执子者。 这位骨肉至亲的姐姐,让她仰望,让她叹息,更让她有将之踩在脚下的渴望! 与她并肩作战尚且如此,更何况与她为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何患无辞(上) 秋蝉低鸣,清风徐来。 祁云殿后楼“临风阁”内沉香弥漫,四面轻柔的薄沙长幔随风摇曳。 棋桌布开,星河和拓跋琰但坐对弈。 宋凝香俯身一侧的茶桌,悉心烹着午茶。 “陛下,您这一片子,微臣要了。” 星河落下一子,指着棋桌上整片的黑子笑着说。 拓跋琰叹了口气,投下手中棋子,转头对宋凝香说道:“爱妃,自从你这妹妹来了以后,朕就没赢过棋。” 宋凝香笑了笑,奉上一盏茶,嗔怪道:“叫您经常仗着棋力高就欺负臣妾!我们宋家的女儿可不都是好欺负的。” 拓跋琰心情大好,托盏饮了口茶,目光落到星河脸上,忽然说道:“宋卿,你说能让南梁勤王战事延长两个月,到底用的什么办法?这里只有朕和你姐姐,不妨说来听听。” “妹妹倒是说吧,陛下和本宫都很好奇。” 宋凝香轻笑着,顺手将一个茶盏递了过来。 星河双手接过茶盏,举盏相敬,一本正经的回道:“微臣给宫家南梁金陵分号表哥写了封信,托他给镇守郢州的南梁庐陵王萧少伦的宠妾送了一支血玉梅花簪。” “就是这样?” “送礼?!” 拓跋琰和宋凝香都瞪大了眼睛。 宋凝香皱起眉头,语气略带责备的说:“拖延两个月战事,你就凭一支簪?!军国大事,可不敢这样儿戏!我军倾巢而出,时机可万万耽误不得!” 拓跋琰倒不急,轻啧了一声,又饮了口茶才说:“宋卿必有深意。快快说来,不许再卖关子!” 星河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弓身说道:“南梁之乱,不仅因为叛贼孙缪,根本还是在萧氏皇族自身。一年前,叛贼迅速围困金陵,四面八方藩王众多,却是离心离德,无人敢出兵营救,才造成了之前的局面。此番两军对垒,庐陵王萧少伦镇守郢州,正是荆湘七军和叛军对峙战局的正后方。我给他的宠妾送礼,只是笼络她给萧少伦提几句话” 拓跋琰饶有兴趣的问:“提的又是什么话?” 星河挥袖掸开桌上棋子,捡了一枚黑子放在中央,又在西边连摆下三枚白子。 “如今,南梁老皇帝和太子被围金陵。皇帝年过七旬,太子也过不惑之年,一年的抵抗与围困,他们早已山穷水尽。围城的叛军抵抗不住荆湘七军,一定会倾力攻打皇城,拉着他们玉石俱焚萧少伦同母的胞兄衡东王萧少宗,一直在南方按兵不动,显然有心保存实力。因而,他只要将战事拖上一阵子,让太子萧少俭死在叛军手上将来最有实力的兄长继位,他便是拥立的大功臣,可比让陈灞拿了首功,自己继续当个闲散藩王来的好。” “好!” 拓跋琰手一抬,举盏一饮而尽。 “宋卿洞察人心,此乃上策中的上策!只要萧少伦在后方使些绊子,陈灞的部队自然要吃亏。原来你所说的“两个月”,是萧少伦c萧少宗两兄弟送给大魏的!朕想过你可能会对荆湘物资下手,亦或是资助叛军却万万没想,你竟会从一个小藩王的宠妾下手。切口小又不易暴露,以最小的代价谋取了最大的收益。高!实在是高!” 听着他的赞许,星河低垂下头,低声说道:“感谢陛下信任。为防有变,臣还有另外一个计划。” 拓跋琰挥挥手,站起身道:“罢了,不用告诉朕了。用人不疑,此事就交给你放手去做!” 眼看他要走,宋凝香适时的拿起披风,凑上来披到他的身上。 “秋风起了,当心着凉。” 拓跋琰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细语道:“近来,爱妃受委屈了。凡事忍一忍,对太后c贵嫔都多忍让些。只要大军南下顺利,朕有信心征南军会成为大魏的中坚力量。到那时,曾许诺你的一切都会给你,包括稷儿的” 他的话被殿外一阵纷扰打断。 (日常单更,捉虫有延迟。请到女频看书,赠币订阅即可。) 只听陆尚宫在外头高声道:“娘娘在休息,你们不许乱闯。” 另一个声音响起,“陆尚宫,你我同年入宫,阿姐不想为难你。太后娘娘口谕,要拿宋贵人到长乐宫去!你让宫人们都退下,莫要伤了和气,伤了太后娘娘的威严!” 严厉端肃,底气十足,吓得祁云殿宫人们一阵瑟缩。 “这这待我去通传一声。”陆尚宫犹豫着回道。 又一个尖利的声音说:“我们一路搜过来花了不少时间,太后娘娘可等着呢,难道要她等着你去跟贵人商议商议?!” 陆尚宫心里犯着难陛下驾临探望贵人,宋作司又在此侍棋。若是直说了,难免太后不会为难她们。 “拿人?拿什么人?” 威严的声音自殿内响起,拓跋琰黑着脸从中走了出来。 长乐宫气势汹汹的几个尚宫c宫女纷纷伏拜。 “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拓跋琰指着领头的掌仪尚宫说道。 近来,宋贵人被软禁祁云殿,后宫无人敢靠近,却没想到陛下会在这里。 掌仪尚宫心里直打鼓,缩着头回道:“方才太后娘娘午休,有人潜入殿内行刺行刺的人,太后娘娘说是是” “是谁?!”拓跋琰喝道。 掌仪尚宫咬着嘴唇,硬着头皮说:“是宋贵人!太后娘娘亲眼所见,亲口所说,亲自下的口谕,要奴婢等带贵人娘娘去长乐宫。” “既然母后召见,本宫自当随姑姑去。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宋凝香从殿中翩然走出,星河端行距步紧随其后。 看了一眼拓跋琰,宋凝香低眉顺眼的说:“陛下,让您烦扰了。臣妾随她们去吧,太后娘娘慧眼,断不会冤枉臣妾的。” 掌仪尚宫瞥见星河,眼珠一转说道:“作司大人,太后娘娘早晨还念叨您为何休沐期满,迟迟未归呢,原来是来探望贵人娘娘了” 星河笑了笑,扶着宋凝香道:“微臣陪贵人过去觐见太后娘娘。” 拓跋琰长袖一挥,略带愤懑地说:“朕陪你去,今日倒是要看看,母后到底打算拿爱妃怎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何患无辞(中) 长乐宫大殿两侧的席位上,陆续入座了各宫的夫人c嫔妃。 最引人注意的,自然是被贬为昭仪的侯莫陈仪。三皇子将立太子,母凭子贵,她的座次已经越过九嫔,被安排到了宇文葵之下。但她低垂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衣着也朴实肃谨,再不复曾经名门贵女的气势。 右侧首位,宇文葵泰然处之,一身石榴红的挑丝织锦衿裙甚为耀眼,鲜妍明媚更胜往日。 耳闻乱子又关乎祁云殿,除了心中窃喜,她还有些怀疑。斗了这么些年,自问十分了解宋凝香,绝对不是堂皇行事的人。 左侧次位的李怀玉素服裹身c面色苍白,显得与周遭的花团锦簇有些格格不入。她心里清楚,这次集会是为了处置宋凝香。但出于习惯,还是将左侧上位空了出来。此刻,正对着那个位次愣着神。 太后口谕召见,内宫大小品级的妃嫔悉数到场,两侧位次坐的满满当当。 一些消息灵通的嫔妃们,已经在悄声议论着方才的行刺事件。 郑淑媛偏过头,对交好的徐容华说道:“宋贵人大约是疯了,向李夫人下手不够,还胆大包天行刺太后娘娘。听我长姐说,陛下仰仗征南军,才会一直包容着她。现在太后娘娘亲手料理,今日可没那么好运气能躲过去了” 她是关中郑氏嫡女,开国功臣之后。心高气傲,拒绝了多少世家侯门联姻之请入的宫,却迟迟未能晋位夫人,心里正盼着宋凝香早日被贬,好和李怀玉一般填补上去。 徐容华是九嫔中年纪最轻的,入宫的时日也最短,对她所说的前朝之事颇不在意。 只是眨着眼睛,满脸歆羡地说:“大概是深受陛下宠爱,忘乎所以了。宋贵人宠冠后宫,不知是何滋味” 郑淑媛翻了个白眼,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她侧过身,正要继续对徐容华晓以大义。 一声“陛下驾到!”恍然惊起了四座。 两侧安坐着的嫔妃们纷纷起身,三夫人以下全数跪迎。 她们之中,许多人入宫时日不短,甚至没有机会一睹圣颜。 如今自然是把握机会,使着心机,各显姿态。 齐整的“恭迎圣驾!”之后,殿堂中一片肃静。 在妃嫔们的瞩目中,拓跋琰与宋凝香携手步入大殿,星河与洪大监各跟在一侧。 拓跋琰穿着玄色云纹绣花氅衣,宋凝香一身墨绿的百迭襦裙套着如意云纹衫。 二人并肩而来,亲昵仿佛普通夫妻,受着嫔妃c宫人们的跪迎,却更像是帝后临朝! 宇文葵一抬头,只觉得眼睛被不远处香炉的烟气熏到了,瞬间起了一层雾。 在崔尚宫的提醒下,她才慢慢侧过身子,与李怀玉一道向陛下御驾行礼。 越过众人,拓跋琰把宋凝香送到李怀玉上座的位次上。 同时,内侍一声尖利的“太后娘娘驾到!”所有人再次齐刷刷的俯下身,夫人们也侧过身子行着礼。 李太后惊魂甫定,在吴尚宫的搀扶下,坐到殿上凤座上,身形仍有些轻颤,脸色更是不好,仿佛忽然老了许多。 她扫视殿下众人,最后目光落到拓跋琰身上,开口道:“陛下也到了。” 拓跋琰躬身行礼道:“听闻母后遇刺,儿臣焦急惶恐。您一切可还安好?” 吴尚宫连忙回道:“太医已来请脉。太后娘娘受了惊吓,所幸并无大碍。” 李太后摆摆手,忽而目露凶光,指向宋凝香喝道:“孽障!你还敢站在这里!” 早有准备,宋凝香旋即面向她,利索地跪在殿下。 “臣妾惶恐,不知何罪之有。” 李太后拍着凤座上的扶手,疾言厉色的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你包藏祸心!竟敢来长乐宫行刺哀家!” 拓跋琰站在一旁,忽而脸色大变,原以为是宫人误传,却未想到是真的 宋凝香抬起头,面色惊恐地说:“母后!这罪名,万不敢当!” 李太后抬起手,直指着她喝道:“你当哀家瞎了吗?!方才你潜进寝殿行凶,口口声声要哀家孤独终老,要哀家绝子绝孙!此前你三番四次蛊惑陛下,害死李夫人的皇子,又对稷儿下手,原来是这样的目的!” 殿下一片哗然,宋贵人连亲自都不放过,人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抬头看了看拓跋琰,又转向李太后,宋凝香使劲摇着头说:“臣妾是陛下的妃子,稷儿是臣妾亲生骨肉。臣妾又怎么会伤害他们父子,又怎么会伤害李夫人腹中皇子,还有太后娘娘您呢?!” “你当然不敢!” 李太后脸上的愤怒渐渐转为阴沉,目光带着恨意,更透着不祥的气息。 她指着宋凝香吼道:“你根本不是宋贵人!你是华依兰!” 一瞬间的失态,惊呆了满堂妃嫔。 她们一个个秉着呼吸,暗自斟酌着到底是什么情况。 太后娘娘竟然说宋贵人是已经死了十几年的依兰贵嫔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任谁也不敢相信! “依兰贵嫔”在宫中,是个不可说的人,却总有无数关于她的传说。 据传,二十多年前,先皇初登大宝之时。一次南下巡视防务,乘兴泛舟游赏,正巧邂逅了江边石台上起舞的华依兰。对她一见倾心,不顾其舞姬的身份,力排众议带她回了宫,不到三个月便封之为贵嫔,更赐她统领后宫的凤玺。 那时,李太后只是九嫔之一的婕妤。身怀龙裔的她,正盼望着被封为夫人,却因为依兰贵嫔一个不顺眼,处处被排挤打压,未能晋封分位不说,三番四次差点失了孩子。若不是母家势力支持,她和陛下恐怕早死在华依兰的手中。 华依兰是一个传奇。 “专宠”——君心难测,独系于身。 后宫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这样发生在这个舞姬身上。 华依兰也是一个谜团。 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就在她即将被封为皇后的一夕间,凭空消失了 来时乘风起舞,去时飘渺无踪。 有人说她被人暗算,有人说她与人私奔,更有人说她实乃天宫仙子,是羽化登仙而去。 痴心君王,从宫内找到宫外,遍寻天下而不得所踪。 自那以后,先皇仿佛失了魂魄,身体也每况愈下,直至驾崩前弥留之际,仍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何患无辞(下) 眼见妃嫔们议论纷纷,李太后清了清喉咙。 对着内殿唤道:“司徒上师!” 旋即,一位身着明黄道袍的道长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八名身穿青灰色道袍c束着单髻的小道士。 武帝灭佛之后,上至拓跋皇族,下至普通百姓纷纷皈道。 长安显贵,无人不识这位司徒道长。 十年前,南秦大战,大魏元气大伤。 入秋后,又突发大旱,关陇千里沃野一片荒涸。粮食青黄不接,百姓流离失所。 就在新帝拓跋琰焦头烂额,满朝文武一筹莫展之际,道人司徒兆临乘风而来,揭下求天下策的皇榜。 这位民间传说中可换斗移星c吐雾喷云,能担山赶月c唤雨呼风的道士。 于九月初九,在大祀殿开坛做法,竟在盛秋中求来一场延绵三日的大雨。 此后,他亲赴关陇百郡,带各村各落寻脉找水;又以农桑帖,教百姓建窖储水。在朝中,由独孤长信主导,朝廷以宫家所奉家财,南下换粮救灾,终于扛过了那个大灾之年。 司徒兆临功在社稷,若非他拒受国师的封号,早就是大魏第一位成为国师的道人。 最让人敬重的是:他虽拒受高官厚禄,却顺应天命,在长安城中修筑舍所,游走大魏开坛布道,一心度化世人。 道家多隐世,他却出世为国献力。 多年来,他与太史院配合无间,推衍时历从无差错。无论是何天时,总能及时应对,保障着关中的粮产,使得国力日渐殷实。因而深得拓跋琰的信任,更常为修持道宗的李太后讲道,被奉为上师。 这些年,他随行咸阳行宫的时间,比在长安布道更多。坊间甚至有流言蜚语,猜测他与太后莫须有些私情。 司徒兆临走到殿下,拱手弓身行礼:“小道拜见太后娘娘,拜见陛下,拜见各位娘娘!” 拓跋琰颜色稍变,皱着眉头说道:“司徒上师也回京了?母后请上师来又是要做什么?” 李太后冷“哼”了一声,指着宋凝香说:“宋贵人被恶鬼缠身,怨念横生,以至在宫中四处行凶。今日就交给司徒上师来处理吧!” “谨遵太后懿旨!” 司徒兆临抱拳领命,右臂一挥,弟子们迅速散开。 他双手在胸前迅速结印,低声念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紧接着大喝一声,借势凌空跃起,拔出腰间木剑。 如影的剑花飞洒,画的是一道符咒。 星河站在一侧,观望着司徒上师的举动。 六甲秘祝和太乙附魔符都是转驱恶鬼所用。 她的计划成功了,李夫人遇袭c皇子稷受伤c太后遇刺一切已经被彻底引到依兰贵嫔身上去了。 司徒兆临持着剑,绕着宋凝香走了一圈。弟子们亦绕着她,按照八卦方位摆开法阵。 妃嫔们纷纷起身,在自己宫人的照顾下,退到了大殿两侧。 “孽障!速速显性!”司徒兆临大喝一声。 宋凝香抬起头,直面向他,身形纹丝不动,沉稳地说:“上师,您可瞧仔细。本宫身上到底有没有邪祟?” 司徒兆临面露异色,他驱过的邪物数不胜数被冤鬼缠身以致狂性大发c理智尽失,伤及家人的人也见过不少宋贵人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中了邪。 他回身收起木剑,转而对李太后说:“太后娘娘,小道并未发现贵人娘娘身上有邪魅气息,她并没有被冤魂附身!” 李太后十指攥紧,激动地站起身来。 她抖着右手,指着宋凝香,对司徒兆临说:“你当真看仔细了?!” 司徒兆临回道:“小道一生修行,所见宋贵人有金光护体,各路邪祟难侵。” 李太后有一丝迟疑,却仍坚持道:“事关皇家命脉,宁枉勿纵!你不是说邪祟与所附之人合二为一,非烈火焚烧不能驱除吗?哀家命你即可开坛做法,把这邪祟给除掉!” 烈火焚烧驱除邪祟这是要宋凝香的命呀! 宇文葵和李怀玉目光交错,心中都是一阵颤抖。 太后娘娘有些不妥她虽然治宫严厉,但多年来修佛问道,万不会这样无缘无故行杀戮之举 弓身立在大殿下,司徒兆临有些局促难安,立在大殿下一时无所适从。 太后这道懿旨,无异于明旨要他杀了宋贵人。 犹豫片刻,他一咬牙高声喝道:“众弟子听令,立即准备,开坛做法!” “慢着!” 宋凝香忽然站起身,盯着李太后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没有伤害过李夫人,没有伤害过皇儿,更没有对太后娘娘您不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妾尚有稚子,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李太后没有理会她,而是对司徒兆临喝道:“还在等什么?拿下她!” “是!” 不等师父指示,几个小道士已然拔出木剑,向宋凝香合围过去。 拓跋琰望着殿下惶恐的妃嫔,以及被围在正中的宋凝香,一双拳头攥得发白。 “停手!都闹够了没有!” 他一声怒斥,疾速走到殿下。 一把拨开小道士,将宋凝香拉了起来拦在怀中。 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李太后愣了一瞬。 此情此景,莫名的熟悉,仿佛先皇在维护那个女人 她心中大恸,声音颤抖着说:“皇儿,你连哀家的话都不信,硬是要袒护她?” 拓跋琰站直了身子问道:“母后,敢问您遇刺是何时?” 眼见剑拔弩张,吴尚宫连忙扶李太后坐下,替她答道:“半个时辰之前。” 拓跋琰也扶宋凝香坐下,自己上前说道:“早在一个时辰之前,朕便与宋作司在祁云殿下棋,此间宋贵人一直在侧。直到母后派人前去拿人,朕与她都没有分开过。您执意说宋贵人到长乐宫行刺,难道认为儿臣是同谋?亦或者儿臣亦被冤魂附体,需要用烈火焚烧来驱除?” 星河也快步上前,跪拜着说:“微臣在祁云殿侍棋,一直与陛下c宋贵人在一处。望太后娘娘明鉴!” 李太后脸色大变,宋星河她可以不信,陛下却是她亲生的儿子,断不会勾结外人来害她。 她扶着自己的额头,只觉得阵阵晕眩,殿中所见难道是幻觉 李怀玉也愣住了,不禁思量起自己当日遇袭,那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宋凝香?! 宇文葵更是乱了思绪,雪姬助她除了李怀玉的孩子,再没理由对付皇子稷和太后娘娘,这两桩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仿佛都失控了 这时,站一旁的司徒兆临忽然开口道:“陛下c太后娘娘容禀!依小道所见,后宫实有邪魅作祟,宋贵人也确系无辜。大宫修建百年,世代王朝更替,见证多少杀戮冤屈,滋生邪魅不足为奇。后宫阴气又重,有郁结滋养,邪魅幻化人形行凶,才致后宫不宁c皇嗣折损。只要找到怨气的源头,将邪魅真身收敛超度,一切风波自会平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浴火青莲(上) 钟声响起,承天门隆隆关闭。 夕阳下的未央宫,紧锁着倾城的寂寥繁华。 迎着长风,凭栏回望,众人心中各有滋味。 司徒兆临怀抱一方锦缎包裹的漆盒,小心翼翼如同守护着此生最珍视的一切。 十几年了,终于可以带她回归故土。 回到洛水江畔,继续消磨他平淡的一生。 不顾弟子们的目光,他双膝跪在星河面前,沉重的叩首道:“大恩不言谢!小道能找到心爱之人的尸骨,此生心愿已了。他朝若有所用,愿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旁的宋之贤,连忙拉他起身,“司徒贤弟,你是长辈。对星河行这样大礼,岂不是折煞了她。” 小心安放好锦盒,司徒兆临再度回身,恳切地说:“不,宋小姐是恩人!若非她的计谋,我只怕穷极一生,也找不到小兰” 他想要再次拜下,却被一只素手挡在面前。 星河忽闪着眼睛,轻笑着说:“司徒叔叔客气了,我正好有一事相求。” 司徒兆临一听她有所求,立马端直了身子,严肃地回道:“宋小姐只管说。只要小道能做到,一定尽力!” 他是三叔的至交好友,仙风道骨身威严,现在却一口一个小道,让一众弟子颇为局促。 星河客气的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墨玉扳指,小心地交到他手上。 “听闻叔叔曾在青莲宗学艺,烦劳您帮忙看看,这个可是青莲宗的东西,又是何人所有?” 司徒兆临捧过扳指,前后左右仔细看了一圈。 片刻,他的双手开始颤抖,难掩激动地说:“这是宗主之物啊!上面刻的是青莲业火,是青莲宗的标记。这二十四瓣青莲花,只能为宗主所用!” “宗主?!” 星河大惊失色,一直想着师父可能是青莲宗弟子,却没想到他可能是宗主。 上大将军说过,当年拜山时遇过一位雾隐门的女子去找青莲宗主,还说怀了他的孩子。 难道说,师父欠了风流债,才躲到大魏当的军师的?那大帕夏·木柞说他爱慕楚歌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凄楚的爱情故事,其实是个浪荡子始乱终弃的旧案 “这个扳指,敢问小姐从哪里得来的?” 司徒兆临捧着扳指,呈到星河面前。 星河咬了咬嘴唇,接回扳指答道:“是一位朋友托我保管的。他南下西蜀,许久没有音信,我有些急了,就想着得找找他。” 司徒兆临点点头,踌躇片刻又问道:“小姐的朋友多大年纪?可方便说出姓名?” 星河含糊的回道:“他是个修道之人,行踪诡秘。年纪看不太出来,姓名嘛大约也是假的。” 司徒兆临一声长叹,“青莲宗解散时,我入门不久,对宗主了解不深。只知道他一世英雄,若非不得已的苦衷,绝不会亲手毁了宗派!青莲门人,许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没有放弃重振青莲宗的理想” 星河轻轻吁了口气,回想陈留仙那个老头儿,怎么也和盖世英雄联系不起来。 若他真是青莲宗主就糟了! 这些年来,漫无目的游走四方,带着几个徒弟吃喝玩乐,最多也只是努力寻找楚歌的行踪。 要是被一直寻找他的青莲门人知道了,不知道又是怎样的失望。 夕阳下,熙熙攘攘的行人隔开刺眼的暮光,被拉长的人影斜铺在地面上。 星河牵着马,漫步在集贤大街上。 脚下踢着石子,心中思绪万千。 宫中这桩事可算是了了,却了的十分沉重。 今日,宋月怡配合的一场戏,终于搅起了李太后心中的恐惧,也挖出了她内心深处的秘密! 司徒兆临得到她的示意,在冷宫偏殿的枯井中捞出了一具尸骸。 那具尸骸年月已久,身上没有一件珠翠首饰,衣衫也腐烂殆尽,太医也只能从骨架上分辨出,她是个年轻的女子。 许多老宫人赶来认尸,却终未能认出是何人。 一把大火化骨成灰,李太后心中的噩梦终于随之消散。 她特意单独召了宋凝香觐见,说了许多体己的话,甚至赏了几件自己喜爱的首饰。 此举是做给陛下看的,也是做给宋家人看的,更是做给整个后宫妃嫔看的。 闹出那样的事情,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宋贵人实属无辜,断不得再有议论! 然而,厉鬼幻化成宋贵人样子,侵袭陛下c谋害皇嗣c行刺太后,早已闹得内宫人尽皆知。 它只能像其他宫闱秘事一样,在所有人的三缄其口下,等待着慢慢被遗忘。 行到靖国公府门前,星河被眼前景象勾住了目光。 家中许久没有如此热闹了 三辆马车停在府门前,一辆雪缎为幕c楠木为辕;一辆华盖长披c金玉为饰;一辆马有三架,左右各守着四个身穿铠甲的卫兵,另有十来个侍卫c下人模样的人规矩的候在一旁。 星河踱步走过马车,观察着每辆车上悬挂的徽记。 崔家c李家雍王家这才恍然想起了易风回。 他在大朝会上被收押,等待夏官司马府c秋官司寇府会审。 明日就是孟冬初七,大司寇府问大逆c断邢狱开始之日。 她们来家里,除了易风回的事,还能是为何? 在大朝会上已然定罪,易风回这回在劫难逃,她又有什么能力帮她们为他做些什么?! 扶了扶额头,她盘算着是不是该暂避一阵子。 忽然一声清脆的“星河!”从朱门内响起。 一抬头,只见独孤渃正扶着满面愁云的崔灵犀,一脸无奈的站在门房边。 “渃姐姐!你怎么来了?” 星河一面向她使着眼色,一面四下找着可以遁走的方向。 “宋小姐!”崔灵犀忽然瘫倒在地,冲着她悲泣起来。 星河皱起了眉头,隐约感到一丝罪恶。 易风回与她有私下交易,不得已还是背弃了他,帮着李恒宇将他送进了天牢。 “渃姐姐,你扶崔小姐进去休息下,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 星河一边说,一边牵着马往后退。 还是去乐坊躲几天,正好和哥哥研究下“蚀心蛊”和“伴月”的事情。 在她转身之际,两声呼喊同时响起。 “宋星河!” “宋作司!” 又两个娇艳的身影,不知从何处闪到了大门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浴火青莲(下) 她们所求,自己根本做不到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星河下定决心转身就走,却被策马赶来的贺兰雪正当好拦住了去路。 贺兰雪c李瑾华c拓跋嫣c崔灵犀,这四个向来水火不容的名门贵女,不约而同的来到府上,看来都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星河抛开马缰,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几位小姐,千金贵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了一个钦犯,何苦呢?” 崔灵犀疾步走上前,通红着眼睛,绞着丝帕低语道:“易郎若是死了,我也不愿偷生。” 站一旁的李瑾华,狠狠翻了个白眼,撇着嘴讥讽道:“崔小姐好本事!一言不合就寻死觅活。易先生应承崔家,大概也是怕了你了!” “好本事的是你吧!” 马背上的贺兰雪冷冷的说道。 星河看了看李瑾华,又看了看贺兰雪,只觉得头皮发麻。 安定郡秋牧草场纷争,李家与贺兰家一直不睦。这两家人一旦遇上,互相挤兑c争吵也只能算是小事。 本来就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又见李瑾华气焰这般嚣张。 贺兰雪翻身跃下马背,直接顶上去道:“害易先生的还不是你那小叔叔,还有你爹c你爷爷还真没见过你家这般小气的!求婚不成就要毁了别人。让先生承受不白之冤,你还有脸来这里!” 李瑾华一听,也立刻气炸了。 她涨红着脸,对贺兰雪吼道:“我六叔只是在殿上摆出他的理据!先生的罪证明的是西北军,拍板的是大冢宰,定罪的是陛下,与我李家什么关系?!” 贺兰雪自不甘示弱,立马回道:“你六叔为了一己私利家私仇,用莫须有的罪名c莫须有的证据c莫须有的证人,去指证易先生有罪!言辞漏洞百出,处处都不合理要不是李家极力陈辞,大冢宰和陛下又怎么会被蒙蔽!” “两位姐姐,别吵了!若是有心救先生,不妨帮帮忙,一起跟宋小姐说项说项。” 崔灵犀羸弱的身子挡到两人中间,低着头声音宛若蚊嘤。 “帮忙说项?哼!你真当自己是易夫人了?!” “崔灵犀,你弄弄清楚!我不喜欢她,也不见得喜欢你,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吗?!” 一左一右,两人各自抱着双臂别过脸去。 独孤渃和贺兰雪也是手帕交,夹在中间略感尴尬,只能悄悄扯着星河的袖子,示意她说点什么。 星河冲她点点头,伸手把崔灵犀拉到自己身后,转而笑着说:“各位小姐稍安。若是想大吵一架,或是大打出手,不妨找个更合适的地方。鄙府虽算不上显贵高门,但是极重规矩礼仪,一会儿我父亲回来了,见着各位这样争吵,只怕会怪罪于我。一怒之下,关我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无可能。还望各位高抬贵手” 听她这么一说,贺兰雪和李瑾华相视一眼,都缓和了些神色,换了个稍显平和的姿态。 这时,一直没做声的拓跋嫣走了过来。 她从袖中抽出一方绢帕,略带不舍的递出来说:“宋作司,这是易先生托我交给你的。” 星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接了下来。 拓跋嫣去探监并不出奇。大逆罪人非同一般,如今这四人之中,也就只有她能见上易风回。 但是,易风回是被逼疯了吗?被关在天牢待审,不想办法自救,竟有心思托郡主转交给她个帕子。 轻轻抖开洁白的丝帕,只见中央以碳灰画了个特别的图案。 细细数来,正是二十四瓣的莲花。 青莲怒放,带着烈火一般傲人的气势! 它是青莲宗的信物也是师父留下,让她与门人们相认的标记 易风回,他是青莲宗的人? 不对!以他的年纪,不可能入过青莲宗。 难道是青莲门人的弟子? 甚至他是道涣师兄提过的大师兄! 星河被这个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转念一想仍觉得不对师父和大冢宰之间渊源甚深,他的弟子又怎么可能是南梁的细作。 捧着丝帕,她百思不得其解。 崔灵犀紧张的问道:“这是什么?可是易郎带了什么话?” 贺兰雪c李瑾华各自翻着白眼,碍于星河面子,努力克制住想要出声挤兑的心思。 星河拍了拍崔灵犀的肩膀,转而问拓跋嫣,“他可有带什么话?” 拓跋嫣昂起头,鼻尖看着崔灵犀说:“是有那么几句。但先生嘱咐过,只能对宋小姐你一个人说。” 与拓跋嫣对坐在雨亭间,星河撇了眼不远处假意赏花实则观望不肯离去的三位贵女。 心里只叹着,易风回何德何能! 他满口谎言c机关算尽,到头来竟能得到这些真心相待。 回过神,星河笑着说:“郡主,此处只有你我,但说无妨。” 大约是与其他三人隔的远了,拓跋嫣收敛起方才的气势,态度柔和的说:“我求了父王许久,他才肯给杨炎大人传了句话,让我去见了易先生一面。” 星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哪怕拓跋嫣身为郡主,要见大逆钦犯也绝非易事。 拓跋嫣继续道:“易先生并没有怨愤,只是不甘蒙冤受辱。他让我给你带了这件信物,并转达三句话。” 星河正襟危坐,静待着她的后话。 心中十分好奇,易风回在绝境中,究竟还有什么招数挣扎脱身。 “第一句,李恒宇何以要致他于死地?” 星河晃了个神,这个要问李恒宇呀!怎么会是带给自己的话? 难道易风回暗示说,李恒宇在殿上指证他,另有目的 “第二句,大宗伯c大冢宰何以垂问此事?” 这句就更怪了!难道要她帮忙去问这两位吗? 有些事情不提便罢,忽然说起这二位德高望重的国之铸石,她也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照理说,李恒宇要办一个小小细作,哪需要在大朝会上兴师动众,随意使点招数要易风回消失也是易如反掌的。 更何况,此事显然证据不足,箭头又是指向西北军的。若不是宇文直和李耀明显的倾向,争执起来也不大可能定罪。 “最后一句是青鸾神鸟浴火重生。” 前两句,让星河心里生疑。 最后一句,则是当头一击。 青鸾——凤凰神鸟,南秦巫女的化身。 传说,凤凰不死不灭,涅槃时可浴火重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飞蛾扑火(上) 一只飞蛾盘旋在灯火缭绕的黑烟之上。 “滋啦——”一声,翅膀蹭上了炙热的火焰,冒着烟瞬间坠落下去。 昏黄的灯光照亮狭长的通道,素白的纱裙随步飘摇,停在了天牢最深处一间牢房前。 一个笔挺的背影立在牢房中,虽然带着手镣脚镣,周身衣袍却纹丝不乱,一如他的日常。 确认易风回并无异状,星河回过身侧拜道:“司寇大人,多谢了!” 杨炎站在一旁,拱手回道:“作司大人奉皇命查案,本官自当配合。” 一句话说完,两人四目相对,都在等着对方的下文。 杨炎不动如山,显然决心旁听在侧。 星河迟迟不语,尚在揣摩着他的心思。 易风回的案子,牵扯到西北军,牵扯到杨渊,杨炎显然不肯让她与易风回单独交谈。 星河走近木栅,朗声说道:“几日不见,易先生风姿犹在,从容不迫让人佩服。” 易风回上身晃了晃,背对着他们说:“多亏宋作司和杨家少将军‘言而有信’,下官才有机会在大魏守卫最为森严的天牢住上这么多天。” 大朝会上,杨炎也在列。 也因弟弟和星河的摇摆不定感到差异,听易风回这么一说,不禁皱起了眉头,“易风回!你在大魏刺探军情不止,还筹谋杀戮试图师团护军c陷害西北军,明日过堂定罪之后,只怕死无全尸!若是有心悔改,便一五一十回答宋作司的问题,本官会量你的立功酌情宽刑的。” “哈哈哈哈!” 易风回仰头大笑,“司寇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事实如何,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何必惺惺作态。” “你!不识好歹!” 杨炎脸色大变,意欲上前却被星河拦在面前。 “易先生,我来这里只想问一件事。”星河肃谨地说道。 易风回笑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宋作司这样的知己,自然是知无不言c言无不尽。” 星河点点头,紧接着问道:“青鸾涅槃,所向何方?” 易风回答道:“神往处,念重生。” 星河又问:“敢问先生从何得知?” 易风回说:“国祚以告,长者奔走凤凰再现,天下大乱!” 杨炎站在一旁,显然对他们的对话摸不着头脑。 深夜赶来,宋星河说关于陈勉之死,有至关重要的事情问易风回。 这至关重要的事情,竟然是聊传说中的神鸟“青鸾”。 这些典故他虽不甚了解,却也觉得和陈勉的案子扯不上关系。 “咳咳咳!” 他清了清喉咙,接着提醒道:“时辰不早,巡兵要换哨了。若是宋大人还有事要问,可以明日来衙门听审。” 星河翘起嘴角,笑着对他说:“陈大人死的蹊跷,我和宇文掌印即将赶赴南秦州。此间若不问问清楚,查案时遇到麻烦只怕会事倍功半。” 一听宇文荻要去南秦,杨炎立刻没了脾气,连忙退后两步,伸手对星河说:“特事特办,不必着急,宋大人随意。” “哗啦——哗啦——” 铁链拖动,易风回走到了木栅跟前。 他气定神闲的开口道:“宋作司,我想拿一条人命换自己的命。你意下如何?” 星河心头一震,她怎么忘了乌月 近来派到红叶行宫的人,盯她盯得很紧,传回来的消息一直说她循规蹈矩,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可她毕竟是突厥的大祭司,奉宛和红叶都敬重c仰仗的人。 若一心想要红叶的命,玉石俱焚之下也不难做到。 现在她按兵不动,并不是真的追悔与改过,而是在等易风回的指示! 易风回一死,红叶势必危险 星河轻轻踱步,徘徊在易风回和杨炎之间。 最后低声道:“易先生,司寇大人在此,可不敢妄言。莫说我人微言轻,没办法拿你的命去换任何东西;即便有这样的能力,也不能相信你一个南梁细作的话。” 易风回惨然一笑,摇着头说:“何以认定我是细作?人眼会骗人,人心也会骗人。你所坚持的,并不一定是事实。” 星河眨了眨眼睛,“这不是我的事,明日大司寇府和大司马府自有判断。” 易风回收起笑意,神情严肃地说:“大司马府大司寇府都与此事利益相关,我难道还有机会苟活?” 星河的目光从他身上飘到杨炎身上,依旧笑着说:“我很好奇,她会不会来救你。譬如今夜,司寇中大夫亲自陪我前来,牢房守卫都撤到了外面正是越狱的好时机呢!” 话音刚落,一个冰冷的刀锋落到了她的脖子上。 “杨炎”手持长刀,脸上似笑非笑地说:“宋小姐果然聪颖,不知何时发现的端倪。” “嘀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仿佛穿脑而过。 星河眨了眨眼睛,惊叹的发现:就在一瞬间,身材魁梧的“杨炎”,变成了轻纱掩面的纤瘦女子。 她叹了口气道:“商雪舞,你的幻术又精进了。这一次,我连自己何时中的术,都弄不清楚。” 商雪舞收回刀,反手劈向牢门。 粗重的铁链应声而断,“哗啦——”一声,滑落到地上。 她走进牢房,刷刷又是两刀,劈断了易风回脚上的镣铐。 星河提着长裙,凑过去说道:“商雪舞,或许我可以叫你雪姬就这样放走易风回,你打算怎样收场呢?” 易风回忽而大笑道:“深夜进来的人是你和杨炎,要收场也是你和他的事情!” 星河也随之笑了,轻摇着头说:“那可不成!这里太乱了,你们得留下配我一起收拾。” 说完,她举起双手,在耳边连拍了三下。 只听呼呼啦啦一阵响,周边牢房的木门一齐打开。 整队手持刀剑的将士纷纷涌出,领队的正是一身甲胄的杨炎。 “你你早算到了!” 易风回神色大变,劺起全身气力,“哐当——”一声挣脱锁链,把商雪舞护到了身后。 星河走到杨炎面前,向他点头示意,转而对易风回说:“你让拓跋嫣带来所谓信物,又说了那些危言耸听的话,根本是特意引我过来果然是冤孽,你逃命便逃命,竟不肯让我消停片刻!” 杨炎缓缓拔出长刀,指向商雪舞和易风回。 “若非收到密信,早早设下埋伏。无论如何,我也不敢相信,世间真的有幻术这种神奇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飞蛾扑火(下) “没想到,你们有这样的默契。宋星河,我还是低估了你。” 易风回扫视过围兵,伸手接过了商雪舞手中的长刀。 星河笑着回道:“易先生城府这么深,与你打交道,我可不敢掉以轻心。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便你知道楚歌的行踪,又怎么可能告诉我。不过多谢你,我才能见到日思夜想要抓的人。” 她的目光停留在商雪舞身上,死死的不肯移开。 易风回这才意识到,她一直没有放弃十年前的案子,商雪舞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与星河对视间,商雪舞轻笑着摇了摇头。 “宋小姐,当真是不死不休。利用蝶衣没能引我现身,竟把点子放在易先生身上。” 星河也笑了,“放在谁身上又何妨?赵姨娘那里本来也就是虚晃一枪。不过看来,还是易风回对你更为重要。上次在凉州,有神兵天降来救。今日京城天子脚下,不知你还有没有那样的运气呢?” 这回她可底气十足,虽然易风回功夫深不可测,但这大司寇府三层外三层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有商雪舞在,他必定有所顾忌,脱身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 易风回持着长刀,冷笑道:“李恒宇何以要置我于死地?原来是你推波助澜。” 星河并未回应,而是目视着他说:“我有个舅舅,手下有千家赌坊,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也是我所见唯一一个长盛不衰的赌徒。他曾说过,要想做赢家,筹码不能都押在一处;更重要的是必须做整个赌局的庄家。” 易风回暗暗牵住商雪舞的手,继续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星河抬起右手,指向商雪舞说:“十年前,雪姬你如何算计我家,如何陷害我哥哥,如何伤害我的父母夙兴夜寐,不敢稍有遗忘。” 商雪舞抬起头,失笑道:“当年那个小粉团似的丫头,短短十年竟然长成这么个张牙舞爪的女子。” 她停了停,又说道:“我知道你要什么我可以向官府投案,解释清楚十年前的事情,只要你” 星河摇摇头,阻止了她的后话。 “既然是我的赌局,这桌面上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你我要!易风回自然也走不了。我是大魏臣子,所有衡量都是以国家社稷为重,可没有七擒七纵的气度和雅兴。除非你有我更感兴趣的筹码。” “有!” 商雪舞站了出来,挡在易风回的前面。 “我当然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十八年前西凉一战,有青峰堂的人在军中” “不可以!” 一声低吼,易风回已经翻身跃出,挥着长刀冲了出来。 杨炎连忙拔剑,挡在星河面前。 “众将士听令,全力拿下细作!立功者重赏!” “是!” 齐声回应后,一排排将士纷纷上前。 星河自觉后退着,迅速被挡到了后方。 易风回一手挥着长刀,一手拉着商雪舞,直冲她的方向而去。 杨炎举剑接下直面而来的刀刃,急着吼道:“保护作司大人!” 话音刚落,身边几人已经无声无息的倒地。 观望着易风回的招数,星河俨然忘记了身临危险。 斗转星移,步潋清辉。 这步法太熟悉了虽然不完全一致,却是“连山步”所化,基本的方位皆是类似 在他的手下,刀锋犹如有了生命,招招不落空,直奔对手的要害而去。 眼看着他衣袂翻飞,游走之间刀刀见血。 此情此景,更是熟悉 只知易风回功力深厚,却没想到已经达到这样超然的程度。 上次见这样利落的杀人场面,还是师父力敌一众刺客之时。 耳边是骨头碎裂的脆响,四周是鲜血飞溅的腥气,却未听到一声呻吟。 每个倒下的人,都是直挺挺的坠落。 死的悄无声息,甚至来不及恐惧。 星河从心底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易风回恐怕是留不住了。 片刻间,将士们且战且退,已经退到了天牢门口。 易风回不断向前,留下身后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 杨炎身上受了不轻的伤,仍奋力的护在星河身边。 易风回长发披散c长袍染血,商雪舞素白的衣裙也溅上不少殷红。 星河扯着杨炎,继续往后退。 再往外退,就是天牢的中庭天井了。 易风回杀红了眼,提着长刀步步逼近,咬牙切齿道:“宋星河!我多年经营,毁于一旦。若是在劫难逃,也只好烦劳你同行了。” 他一刀扫开杨炎,向星河披斩下来。 星河暗道不好,此前从容不迫的实在太早。 千算万算,几乎算尽了一切,却没算到易风回有突出重围的能力。 此刻,就算他不能脱身,要她的命还是易如反掌。 可惜手上并无寸兵,若是有一把剑,好歹抽出来挡一下,也不至于一招毙命,死的太没颜面。 打望四面高墙,竟然空空如也,杨炎连弓箭手都没有安排。 她在信中明明说了:细作武功高强难测,千万打起十万分精神,务必做好万全准备。 掉以轻心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命系于他人!只该在信里写的更清楚些! 眼见易风回长刀劈下,杨炎半躺在不远处的地上,直张着嘴喊不出声来。 眼见作司大人陷入危险,周围将士们一个个奋力冲杀过来,却都是鞭长莫及。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火红的身影从高墙上飘然落下。 刀刃相交,溅起一阵火花。 画眉长刀在手,稳稳地落在星河身边。 “小姐,收到绿芜的消息就赶来了。我来的不晚吧?” 猛的吸了口气,星河没好气地回道:“不晚,不晚,正当好!我的脑袋还在,脸也没花。” “还好,还好” 画眉歉意的嘟囔着,反手顶起刀刃,接下易风回再度来袭。 她脚下轻移,摆出招式,冷冷地说道:“靖国公府护卫画眉,领教先生高招。” 一名小小护卫,在自己两招下游刃有余,竟然顺利护住了宋星河。 易风回脸色大变,身形明显停滞。 商雪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画眉,随即松开易风回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她高声喊道:“公子万勿恋战。快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玉石俱焚 说罢,她双手交叠,交错从双袖中各抽出一条几尺长的白绫。 刹那间,纤腰回转,白绫翻飞。 一阵粉色的烟气随之散开。 “烟障有毒!全都后退!” 星河避开烟气,高声喊道。 那若隐若现的粉,犹如染血的迷雾,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烟气迅速飘散,画眉施展内力疾速后退,反手向商雪舞抛出了长刀。 易风回连忙回身去挡,手中寒光划破红雾,正斩在飞旋而去的长刀上。 “哐当”一声,两刃相接同时断裂。 断刃落地,刀身反转,玄色的刀柄重击在商雪舞的心口。 被长刀击中,商雪舞随之向后退了几步,勉强撑着自己半跪在庭间。 迷烟四散开来,笼罩在战局间,围兵稍有沾染即刻倒地。 易风回脚尖点地,轻巧的避开毒烟,回身过来想拉起商雪舞。 “公子快走!我是个弃子而已,不值得!” 商雪舞摇着头,用力嘶吼道。 回望她一眼,反手应对着围兵不绝的来袭。易风回一咬牙,终于翻身跃上了高墙。 对着他的背影,商雪舞奋力喊道:“公子保重!雪儿以此身,向你和师父赎罪了!” 一口鲜血喷出,她单薄的身体随即倒地。 接着一声脆响,腰间白玉佩碎成了几块。 眼看易风回脱出重围,杨炎用剑支撑着身子,抽出袖中传信响箭,向着空中用力一拉。 短箭飞出,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呼啸声。 没一会,长安城四面八方,或近或远纷纷擂起示警的战鼓。 大司寇府要犯逃脱,全城守军会应声而动,迅速封锁起十二道大小城门。 站在一片嘈杂中,星河不禁凝起了眉头。 易风回能从这走出去,还怕走不出长安城吗?怕只怕他根本不会离开 眼见画眉情况不对,星河快步上前扶住她。 “迷烟中加了摄魂香,越是内家功夫高的人,在身上游走的就越快。” 画眉侧身靠着她,慢慢滑坐下来,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古怪玩意?只是衣裳沾了点,怎么就全身没力气了?” 把过她的脉,星河点头道:“别担心,来得快,散的也快。不出两个时辰,就能恢复力气了。” “两个时辰” 画眉挣扎着要起身,却再次滑倒。 “司寇大人!宋大人!这犯人不妥!”用刀架着商雪舞的侍卫,忽然昂起头高喊道。 安放好画眉,星河连忙跑了过去。 指尖搭上商雪舞的手腕,立刻探查到她的脉象宏大如擂鼓。 扯开她被鲜血浸湿的面巾,那张苍白中透着黑气的脸和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你服毒了?!服的什么毒?” 商雪舞慢慢睁开眼,似笑非笑看着她,已然默认了此事。 只身来营救公子,她早已断了自己的后路,也除了他的顾忌和软肋。 “为什么?只要你说明十年前的事以你的身份,也许根本不用送命。何以如此决绝?!” 星河扶着她,满脸的疑问和焦急。 脸上浮起一抹惨笑,商雪舞气若游丝的答道:“怕他来救我,怕他还在意我,更怕他不在意我” 只是短短几句话,胸中气血迅速翻腾,一口暗红的血难以抑制的涌了出来。 黑气在眉间愈结愈深,商雪舞的气息正在慢慢消散。 无力的看着她将死,星河心中百般滋味。 她是宋家c宫家的仇人,是害死护军将士的奸细,是自己最怨恨的人!可偏偏有着和亲人一般的容颜,让自己的怨恨中,又留存着一份恻隐之心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只要你肯招供佛谶的事,我甚至可以不指认你为细作!十年前的事,只当是宅院里争风吃醋,绝不会连累到那个人!甚至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看着她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沫,星河的心里满是不甘。 追查了这么久,终于擒获了她,见了她的真容,却仍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商雪舞看着星河,艰难地张了张嘴。 伏身凑到她面前,星河听到一丝微弱的声音。 “宋小姐。命数天定,有些所作所为总是身不由己。蝶衣c兰芝都是我的棋子希望我的死,能带走你的怨恨,不再牵连她们。我愿意招供画押,也希望你信守承诺,替我保住大将军的体面。” 星河点着头答道:“你的罪,自己承担即可。至于大将军我保证,他不会因为你而受到非议和诟病。” 商雪舞慢慢露出笑颜,让周围人都恍了神。 这一笑,轻松惬意,美得如莲花初绽。 几乎让人忘却了她的所作所为,仿佛只是这世间单纯善良的寻常女子。 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她慢慢割开自己的手指。 随着鲜血涌出,纤细的手指在身上白裙间轻轻游走。 短短几句供状,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暗红的血,不断从口鼻c眼角c耳孔中流出,之于一位美人身上,愈发的触目惊心。 指下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一句——罪人商雪舞,跪泣血书。 “书”字笔末一横,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她举起匕首,割断白帛长裙,亲手将供词交到星河手上,又从身下摸到一块碎玉放了上去。 “这个玉佩,给蝶衣看。告诉她十三年前,她入靖国公府,是我一手设计的我对不起她!让她不要原谅我,只管把罪过都推给我!” 看着她垂死的样子,星河满腔的恨已被压到心底最深处,唯有无力的点头,应承下她的请求。 “雪姬,你有什么话带给大将军吗?你是他的家眷,后事还是要由他办的亦或者你有别的亲人吗?” 面对将死的仇人,星河放任着自己无用的同情。 一滴眼泪滑落,商雪舞决然举起匕首,用力在自己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被她的举动震惊了,星河语无伦次的惊叫道:“你在做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你这样是要面目全非的走吗?” 没有理会她的劝告,商雪舞拼尽最后力气,又在自己脸上接连划了两刀。 明明是钻心的疼,她却始终在笑,仿佛这张脸与她无关。 星河哑口无言,因为她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脸上,同时看到了无尽的恨和绵绵的爱 周围人都呆住了,花样的容颜瞬间毁灭,惨烈的场面让人心里发怵。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 商雪舞缓缓闭上双眼,狰狞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悬空的手腕垂下,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息。 星河扶着她的身体,心中生出难以抑制的哀恸。 这一瞬间,她面对的仿佛不是仇人,而是个熟悉的故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雾隐幻门(上) 东方泛起微白,漫长的暗夜即将结束。 临着宽广的河道,缓缓流淌的河水,星河只身站在观星台上。 长风呼啸而过,黑发在风中凌乱,宽大的裙摆随风飞扬。 这时,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她一回头,只见乌月正扶着红叶,一步步登着石阶上来。 她们终于来了 稍稍整理衣裙,星河恭敬地侧身行礼道:“云依公主,烦劳您这个时辰赶过来。臣惶恐!” 红叶肩上一阵轻颤,不自觉的回了个礼。 “小姐宋小姐。本宫来晚了,因为云琪儿她不见了。” 红叶说的有些磕巴,直到现在她仍不习惯这些称谓,锦裙彩绣c珠翠重妆的装束下,还有些手足无措。 星河走近了些,轻轻笑道:“公主不必找她了。此前三番四次听她说,想去富饶的西蜀看看我猜她是伐蜀先锋军开拔时不见的,应该混到城防营将士里,跟着杨将军往西蜀去了。” 红叶吃了一惊,旋即舒缓了神情。 她认真的点头,笑了笑说:“宋小姐神机妙算。若非从小和你在一起,我一定会以为你会巫蛊卜术。” “我会修书一封,请杨将军留意一下。只管放心,他会好好照顾云琪郡主的。” 说着,星河向红叶伸出一只手。 看着她白皙纤薄的手掌,红叶愣神了片刻,才缓缓搭了上去。 拉着她走到石台旁,星河指着天空说道:“公主确实来晚了,错过了昨夜的彗星袭月。那虽然不是什么大吉的天象,却是美不胜收。不来看看,实在可惜了好时好景。” 红叶偏头看着她,只觉得熟悉中带着一丝陌生。 曾经,每有奇异天象,小姐都会带她们跑来观星台观赏。 今日并肩站在这里,周遭草木未改,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变了 面对着眼前的川流不息,两人皆是怅然若失。 “私下求见,实属无奈。唐突了公主,望您恕罪!” “何出此言?” “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宋小姐但说无妨。” “家中赵姨娘冒犯了公主,本来罪该万死。但是弟弟c妹妹对她颇为依恋只求您能留她一条命?微臣保证,今后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可是,她知道了” “微臣明白!但是任何事情,天知地知自己知若是过不了自己,就算杀尽天下人又有什么用?” 红叶双手绞着,低垂下头,一阵沉默。 东方橘色的朝霞轻轻抹开,风倦携着浮云,留下一条条残破的伤痕。 良久,红叶终于开口道:“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并不是我有心掩瑕藏疾,而是如今的我已不再只是我自己。一副残躯上还背负着可汗c可敦的颜面,还有突厥汗国的国威。” “多谢公主宽仁。” 星河慎重的单膝跪拜,“公主守身自重,微臣亦不会辜负您!” 一品内廷作司,遇本朝公主亦没有跪拜之礼。此时她以这样的礼节致谢,谦卑恭敬让红叶不得不动容。 红叶伸手扶起星河,低声道:“若非你极力促成,我部也不会有与大魏修好的机会。奉菀姑姑说,可汗的心愿就是一统草原,如今他正率领部族攻城略地,驱除柔然人说到底,我对你是心存感激的!” 星河站起身来,将染血的裙边往里纳了纳。 “公主,陛下派我去南秦处理一个案子。因为一些需要,想向您借乌月大祭司一阵子,不知道是否方便?” 红叶不明就里,迟疑片刻便点头道:“若是大祭司愿意,我当然不会拒绝。” 两人同时看向乌月,红叶试着问道:“大祭司可愿随宋小姐走一趟南秦?” 站在一旁的乌月,审视着星河,对她的意图十分清楚。 易风回在大朝会上被李恒宇弹劾,已经下狱等待问罪。不论他生死前途,自己留在云依公主身边,对身为魏人的宋星河来说都是个危险。 她要带自己去南秦,已经是最轻的提防。若是此时不答应,她必然还有其他的招数。这里是她的地盘,自己无论如何也拧不过她。 想到这里,乌月定了定神,以新学的汉礼拱手道:“谨遵公主旨意,但听宋小姐差遣。” 星河点点头,又向红叶嘱咐道:“近来时局不稳,公主切记深居简出。我会把画眉留在京城保护您,还有莫云c大哥和四哥,万一有什么事,他们都是可以依靠的人!” 朝阳慢慢升起,霞光渐渐淡了下去。 画眉从茅屋里走出来,将束起的长发甩到身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见观星台上三人显然谈妥,她向红叶行礼道:“云依公主早安,我送您回行宫吧!” 眼见红叶c画眉一前一后策马远去。 一黑一白两道倩影,一左一右对立在观星台上。 星河望着长空不语,乌月侧着脸看不清表情。 良久,乌月开口道:“为什么要我去南秦?” “因为我需要你!” 言简意赅回答过她,星河便反问道:“你的幻术是从哪学来的?” “幻术?!” 乌月有些发懵,不知她所言何物。 星河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双眼,直截了当的说:“月神祭典上,你以铃声制造了幻景,使全场人都看到了血月,那难道不是幻术吗?亦或者有什么别的说法?” 乌月从发懵转为讶异,“血月的事情,你竟然看出来了?!” 得到星河肯定的眼神后,她继续说道:“也许是你所说的幻术吧,因为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那段心法是先祭司她的爱人常常吟诵的一段。先祭司认为这段心法,能帮她找到那个人,所以常年潜心钻研,我跟在后面久而久之便听熟了。到了七岁那年,我忽然发现研习心法后,自己可以影响别人所见的事物。可惜我天资愚鲁,这些年来除了制造‘血月’,也没琢磨出它其他的用途。” “那你可知传授此心法的人,先祭司的爱人叫什么名字?” 乌月咬着嘴唇,紧攥着双手,迟迟没有回应。 明白她心中的疑虑,星河耐心解释道:“我问你这些,并不是有意窥探。只是我猜想那个人也许和你的身世有关。” “你怎么可能?!” 乌月猛然退后,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宋星河如何知道她因为身世受制于人?难道是易风回在天牢里招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雾隐幻门(下) “很奇怪吗?事实上我想了很久。一直以来,你有无上的地位,有庞大的信众,有不可抛却的责任。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你背叛了公主?最终所能想到的,只能是你最缺的东西家人和身世” 乌月颤抖的肩膀告诉她,这个猜测没有错。 打铁趁热,星河继续说道:“你所学到的幻术极其隐秘,即使先祭司和她那位故人再怎么亲密,也不可能被传此秘术。除非”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乌月激动地拉住她的手臂。 “除非你的身世和那个人有关!你可能就是他交给先祭司抚养的,而易风回也一定跟他脱不了干系。易风回以你的身世胁迫了你,让你对云依公主下手。甚至你们之间有默契,即使他死了,你也会亲手杀了公主,挑起我朝和突厥的纷争。” 星河一边道出心中猜测,一边步步逼近。 乌月则不自觉的后退。 “你那公主她” 乌月想问,却问不出口。 星河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告诉她,包括你下毒在内的一切她都毫不知情。但是,你也不再适合待在她身边了。这些年,她吃了许多苦无论如何,我都会排除她身边一切危险,守护她安然回到可汗c可敦的身边,绝不容许任何人再伤害她。” 乌月紧盯着星河,疑惑地问道:“所以你要带我去南秦州!可我是个细作你难道不怕,我会对你或是你做的事情造成威胁吗?你就这么自信?你就这么狂妄自大?” 星河轻吁了口气,玩笑般说道:“大祭司又认识我多久?对我又有多了解?说不定跟我去南秦,会要了你的命呢!” “昨夜长安城擂鼓四动,看来易先生已经不在你的控制中了。你该不会想通过我来抓他吧?” 乌月道出心中猜测,试探着想知道实情。 星河抚了抚额头,晨风吹的她有些头疼。 全城搜捕,易风回了然无踪,这也是她连夜约红叶来此的原因。 面向浩浩汤汤的长河,她幽幽地说道:“商雪舞死了” 被她没来由的话说蒙了,乌月连忙反问道:“那又是谁?” 星河露出一丝苦笑,低语道:“看来易风回还隐瞒着你的身世。他还真是狠心!” “难道你知道?!” 乌月惊讶不已,易风回与她相认,只说她是南梁人,却始终不肯告诉她家在何方c家里又有些什么人。 星河抬起头,坚决的说:“商雪舞是南梁细作。她有精深的幻术,你c她,还有易风回,大约都出自南梁的雾隐门。” “雾隐门雾隐” 乌月低声重复着,想从记忆中找些相关的东西,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从易风回和商雪舞的所作所为来看,雾隐门已经效忠于南梁朝廷。但如今,南梁叛逆横行,朝廷自顾不暇,根本无意对付大魏。尤其是万一江山易主以后雾隐门到底效忠于谁,还是个问题。” “你是什么意思?”乌月质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想找家人c想回家不宜操之过急,而且并不一定要和易风回合作。与我站在一起,也许机会更大呢。” 乌月心中一震,“你说的可是真的?” 星河牵她转过身,指向南方道:“你大概知道,宫家脉系c人力c财物遍布天下,在南梁亦有无数眼线。雾隐门虽然隐秘,却不是完全隔绝于外世的。我们只要找到它,进而找到你的家人也不无可能!为你做这些的条件,只是要你安分守己。仔细想一想,是不是比妥协于易风回,为虎作伥更能守住本心呢?” 乌月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惊异。 “与你合作我还有机会吗?” “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要找到雾隐门;我们的利益也不冲突,你要回家守护家人,我要守护大魏和我的家人;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有责任保护好她。” 星河伸出手,目光里透着信任和坚持。 乌月缓缓抬起手,与她击掌道:“不论你信不信。我曾想过无数次,即使没出那件事,我熬的那碗药,最终也不会送到公主手上去。” “我信!” 星河露出笑意,“你说过我们相识甚短,但那样我就不能了解你吗?有些人相识一辈子,也未必看得到对方的真实,而对于有些人相知则只需要一眼。那天,我在祭台上,便看到了你眼底的真实。你跟在先祭司身边那么多年,怎么会被我那小把戏糊弄过去?说到底,还是你过不了自己,克服不了本心罢了。你戒备易风回,不舍得云依公主,在心底怕她受到伤害,才放出漏洞让我找到机会翻盘。” 乌月湿了眼眶,连忙偏过头去,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良久,她才开口道:“那个人叫做陈湘。十八年前,他来到突厥王庭,向可汗和各部族大俟斤们进言,挑起了突厥和大魏之间的血战。” 听了这番话,星河颇为惊讶。 可敦曾经说过,十八年前有个中原人到了突厥,告诉可汗陇西军将要反叛,这个人竟然是南梁雾隐门的人。 沉思片刻,她摇了摇头,“陈湘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也许是个化名关于他,你还知道什么?比如他和先祭司有什么渊源呢?” 乌月眼光一闪,低声回道:“先祭司是我的亲人,她的私事恕我不能告诉你。” 星河淡然一笑,“谢谢你!他很可能是南梁朝廷或者雾隐门的人,我会安排人南下去找他。只要能找到他,你的家人也不难寻到。” “南梁和大魏一样大吧?茫茫人海,找一个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又谈何容易!”乌月低下头,有些丧气的说。 星河拍了拍她的肩膀,“幻术对人的天资要求极高,若非有特别的灵遇,很难有所成就。雾隐门这样的门派,寻找弟子和继承人必定千挑万选,尤其是它效忠南梁朝廷,幻术的继承人必然先从忠于朝廷的家族中挑选。这样,范围就窄了不少,在南梁权贵c世家里往深了打探,我相信一定会有收获。” 权贵?世家?乌月低下头,不愿去想这样的家族,怎么会舍得抛弃亲生的孩子?怎么会任由她十几年独自在突厥? “宋小姐,我不会再见易风回,也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但他与我有特殊的渊源,我也不会帮着你去抓他。” 星河忽而失笑,乌月看起来不经世事,讲起条件来倒也毫不含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南秦四部 孟冬初七,大司寇府破获一起陈年大案。 一名女犯于京城落网。 畏罪自裁前,她招供说:承泰十八年,轰动京城的靖国公府佛谶案,正是她一手设计的。并交出了一份真的谶言。 大司寇府抽丝剥茧,终于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原来那名女犯是名花坊女子,也是靖国公府姨娘赵蝶衣的手帕交,因为一心想帮姐妹在府中争宠,故自作主张买通了龙门寺妖僧了然,将觉明上师给靖国公嫡长子宋临川的谶言,悄然换成了大逆之辞。佛谶被送到靖国公府,进而搅起了众所周知的轩然大波。 一个小小花坊女子,竟然四两拨千斤撬动宋氏家门,还让东齐名门宫氏吃了大亏,以一人之力玩弄两朝两大家族,大大增加了故事的奇幻色彩。 这个案子不仅离奇,还紧扣不久前甚嚣尘上的“十八钗案”,于是作为茶余饭后相当有料的谈资,迅速传遍了京城。 紧接着,靖国公府向大宗伯府递交文书,请准复宋临川嫡长子身份。 拓跋琰更破天荒不是批复奏请,而是主动下诏,册封宋临川为靖国公世子。 更有传言说,宋家为肃家门,毒哑了争宠的姨娘,熏瞎了她的双眼,并将她赶到北荆州田庄圈禁了起来。 这样雷厉风行的处置,在外人看来是大快人心的拨乱反正,凡宋家人却都清楚,所做一切皆是徒劳。 宋临川离家十年,早已行踪不明。纵使得到世子之位,也不过是个虚空的名号。 同时,大司寇府领到了个重罚。 只因在大审前夜,天牢重兵把守之下,竟被大逆钦犯轻松越狱了。 拓跋琰震怒,下诏训斥了秋官府主事司寇中大夫杨炎,并处他罚俸一年。 同时,南秦州刺史曲冲送回急报:元栖公主大军南下后,南秦州几大部落异动频发,请朝廷安排合适将领前去坐镇。 拓跋琰震惊之下,同意了天官府的建议。 封柱国大将军世子——中路军右将军宇文昭为二品镇西将军,率部前往南秦州坐镇。 临窗眺望,长安繁华尽收眼底。 微风翻动着长桌上一叠邸报,白纸黑字间用朱墨批注的满满当当。 邸报所奏:伐蜀先锋军从京城到与西蜀接壤的汉中郡,遭遇了一支蜀地斥候军。主将杨玄风利用山势组织伏击,一举端掉敌军整部,取得了伐蜀的首战首捷。 星河嘴角轻轻翘起,以团扇挡着刺目的晨光,沉寂在难得的片刻安宁中。 对面街角的茶铺中,宇文荻正和手下几个将士喝着茶羹。不知谈到什么趣事,她乐的开怀大笑,周围都沾染了十足的烟火气。 星河撑着头,歆羡的望着她。 生于边关,长于军营;远离深宅大院,世故纷争。何其所幸! 身后一声清朗的呼唤,“宋作司,你久等了!” 星河连忙起身,拱手道:“宇文大人,有失远迎。” 宇文协看向她方才凝望的方向,拥挤的茶铺c嬉笑的客人c人流不息的街头,热闹喧嚣正是长安普通百姓的生活。 “作司大人约的地方甚好!离承天门很近,看来不会赶不上早朝。” 他把话说在前面,显然不愿意多谈。 星河一听便笑了,“我已经托洪大监为您告假,今日早朝怕是没放您的位次。” 宇文协有一丝诧异,却又不便发作。 “宋作司,你说有案情要问。不到司寇府衙c不到本官府邸,却来宫家的长安号,又是什么意思?” 只听到“咯咚咯咚”的登楼声,星河便知道是宇文荻来了。 她提起桌上陶壶,给宇文协满上一盏茶,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南梁碧螺春,不似我朝的茶羹,却自有其风味。请用。” 宇文协把起荷叶盏,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 “秋衣行欲制,风盖渐应欹。秋风正致,情境相合,作司大人有心了。” 宇文荻走上楼台,见宇文协已到,便从腰间抽出一道卷轴。 随意轻轻一抛,将它铺展在桌上,旋即坐到了星河身边c宇文协的对面。 虽然算是堂兄妹,这却是她记事后第一次相见。 宇文协打量着她,若有所思的说:“荻妹妹,多年不见二哥已经认不出你了。” 宇文荻冲他敷衍的点点头,手肘推了推星河道:“快点问吧,我手头上还有很多事呢!出发之前,都要安排安排。” 知道她不愿意和这位亲戚多谈,星河马上端正了身姿,把早已准备好的砚台c笔墨推到她的面前。 清了清嗓子,星河开口说道:“州牧大人主镇南秦州多年。敢问有些什么人,或许有心对朝廷命官不利呢?” 宇文协楞了一下,旋即大笑着说:“或许你该问问,南秦州有哪些人不想对朝廷命官不利!那样我才好回答。” 星河撇了撇嘴,摆摆手道:“既然如此,您随意说说吧。” 宇文协收起笑,脸色忽而有些冷峻,“对我来说,南秦州是危机四伏,一刻都不能安睡的地方。十年前,讨逆大战之后,南秦八部只余其四,赫夷c慕风c南曲c北邡四大部落各据一方,大大小小几百个小部落交错复杂,虽然名义上都臣服大魏,诚然有异心之人数不胜数。恕我直言,陈勉大人之死,我心中亦有怀疑,但是两位大人查不查得出凶手不要紧,却千万不能中了凶手诡计,把不该是凶手的人当了凶手。” 他的话中另有玄机,星河一听便心领神会。 这些年,宇文协主镇南秦州,利用四大部族之间的矛盾,打压各部落遗老,培养他们内部的新势力,以让南秦人忙于内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乱局下,有他忌惮的异己,也自然有他的心腹。那些心腹正是朝廷最宝贵的棋子,绝对不容有损! 星河很快回道:“我等将赴南秦,情况多不熟悉,难免不被人牵着鼻子走。其中若有玄机,还请大人明示。” 宇文协点点头,瞬间安下心来。大姐说宋星河玲珑剔透,三弟说她蕙质兰心,今日亲眼所见方知都不足形容。只觉得她的智慧,不同于聪明或狡猾,心中所怀的是乾坤大局,不免有些心心相惜。 他说道:“赫夷部是当年反叛的主力,大战后元气大伤,已经坐不上头把交椅了。如今,南秦州最大的部族是慕风部,他们控制着东面大片地域,最为富庶c兵力也最强,老族长退位后,新任族长风玉珩是个刺头。赫夷部排第二,逆贼楚央死后,由他的小儿子楚擎接任,他可以算是我们的人。南曲c北邡两部不相上下,族长姜昊c卡吉羿都是老一辈的人,两族一南一北,各行其道,野蛮善斗,热衷于争夺土地,都是相当棘手的。” 宇文荻奋笔疾书,不停的提笔蘸墨。 星河轻摇团扇,挑着眉毛说:“所以,南秦州逆贼最想挑起的,也许是朝廷和楚擎之间的矛盾。大人最担心的也不过是——我们最后查出的凶手就是赫夷部!” 宇文协笑了笑,“也可以这么说,本官的确不想赫夷出乱子。” 星河心里一咯噔,他果然和赫夷部关系匪浅,那蚀心蛊难道真的是他下的可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千里营救 南秦高原,东部平坦广袤,西部山峦叠嶂,被岸长千里的内湖“西海”分隔开来。 州牧府衙门设在西海以西的古城“青峦”,东临大湖,西接赫夷,在沟通南曲c北邡两部的官道中心。 “青峦”其名源于先秦,取义高原如茵的草场与祁连山延绵山峦交汇,正是南秦州山水如画,富饶平和的象征。 悄然出京,星河与宇文荻一行轻车简从,刻意避开宇文昭的大部队,取道商旅们惯行的崎岖商道超在了前面。 从长安往西八百里,越过横断山北麓,登上南秦高原,脚下崎岖的山路,很快变成一马平川。 连日赶路,彻夜不息,早已人困马乏。直到看见闪着银光的蔚蓝色西海,星河才同意稍稍放慢了速度。 踏着岸边青石,宇文荻提着水囊,在清澈的湖水中轻轻摆了摆,很快灌满了一提清水。 她一边挡着刺目的日光,一边抱怨道:“太奇怪了!阿衍你可不是急躁的人虽说职责在身,但宇文协都说了——案子查不查c怎么查全是问题。咱们尚无对策,又何必赶的这么急?即使你不喜欢宇文昭,想避开他的大部队,也用不着这样逃命似的赶路呀?” 星河骑在马背上,正抱着一叠厚厚的羊皮卷,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翻阅着。 抬起头,望着湖岸茫茫的草地,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眼下秋牧正盛,正是囤积粮草的好时候,途径慕风部控制的东域草场,却很少见收割秋草的牧民,各个小部族帐篷c营地也集中的有些异常,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沿着这西海南岸,再走上两天的路程,就能到达青峦城,那里就是整个南秦州错综复杂关系的核心。 翻身跃下马,星河走到湖畔说道:“荻姐姐,若你是那凶徒,此时打算做些什么?” 宇文荻回过身,困惑地摇摇头。 “我怎么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星河踱着步子,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说司寇府调查过——陈勉家世清白c妻妾和睦c人品出众,待人也宽和有礼他的死完全排除了私仇暗害的可能。” “是啊,所以才判断是因为公事。” 宇文荻给水囊塞上木塞,转而递给她。 星河摆了摆手道:“西海的水是咸的,越喝只会越渴。” 宇文荻将信将疑的浅尝了一口,又连忙吐了出来。 她吐着舌头说:“前头喝水还是淡的呢,怎么到这里就咸了? 星河指向来时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先前经过的地方有条小河汇入,水自然是淡的,这几十里路周边一条河都没有,这里的水自然是咸的。” “咳咳,你果然是有学问!” 宇文荻一脸敬佩,还冲她拱了拱手。 星河咬了下嘴唇,幽幽地说道:“这些都是书上所写,也是内湖西海的一个特点。能记录在书卷上的,都不难追寻但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却都不会写在上面” 宇文荻回过神,忽然问道:“刚才你问我若是凶徒该做什么那你觉得他要做什么?” 星河收回远眺的目光,脸色骤然凝起。 咬着牙,她冷冷的说道:“杀曲冲!” 宇文荻大惊失色,“杀曲大人?怎么可能?!曲冲才来几天,政令都没行过一个呢!” 星河神色凝重,认真答道:“首先,凶徒为什么要杀陈勉?既然不是因私,那就是因为陈勉的位置。杀了新任州牧,必然让朝廷警惕曾经反叛过的南秦州各部,挑起纷争已不在话下,那凶徒甚至有留下明显指向某人c某部的证据。但是,当时却有另外一个人,反其道而行,把陈安送回了长安,还顺便抹掉了那个证据。因此,朝廷只认为陈勉之死是个意外,甚至只让你c我来调查。其次,镇西将军大军将至,这就意味着南秦州即将进入全面戒严,再想制造混乱比之前要难得多。凶徒若想达成目的,必然要故技重施。曲冲凡事一丝不苟,初到南秦州必然小心谨慎,凶徒要想再下手,就得在他最放松警惕的时候——也就是镇西将军的人马进入南秦州,却还未到达的这几天。最后,我们奉旨查案c镇西将军奉命来驻守,常理来说我们必定同行。你c我抢先一步,一来是去救曲冲;二来就是守株待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凶徒一举拿下。在宇文昭赶到之前,尽量以最小的动静解决了那个大麻烦,保持南秦州的平稳安定。” 听了她一番推论,宇文荻瞠目结舌。 “那还等等什么?!赶紧走啊!曲冲那家伙虽然迂腐,总归一起面对过江宛悠和了然,我们也算生死之交,不能任由他客死异乡啊!” 星河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已经在拼命赶了,每天喊累的可都是你。再说了,这几日马都跑散架了,我们可丝毫都没耽搁!” 深陷对曲冲的担忧,宇文荻根本没听到这些话。 转眼间,她已经跑到枣红的骏马旁,轻巧的一跃而上,然后对这身后草地上三三两两躺坐着的将士们喊道:“所有人听令!即刻出发,全速前往青峦城!做好备战状态!” 星河倒掉水囊中微咸的湖水,跟着翻身上马,扬起长长的马鞭,向宇文荻绝尘而去的方向赶了上去。 青峦城位于高原之上,方圆百里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城郭四面是土石垒成的城墙,远远可见延绵几十里,别有一番广袤苍凉的意韵。 虽然心系曲冲的安危,宇文荻还是按照星河的建议,安排所有人四散开来,混在进城的百姓和商队之中,悄无声息的进了城,并在州牧府附近,找了一间僻静的客栈整顿下来。 稍稍休整,宇文荻再也按捺不住了,直催着星河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此次西行,她按照星河的要求,带了一支大司寇府最有捕盗经验的队伍。 如今她已跟将士们部署清楚,只等着星河详细的行动计划。 “别犹豫呀!曲冲就在府里,我们现在就潜进去,埋伏到他周围。等那凶徒一出现,直接冲上去拿下!” 看着宇文荻激动的神情,星河心中也有些焦急。 她们多耽搁一刻,曲冲就多一分危险。 但是凶徒会以什么办法杀他呢?一定不会是正面的刀剑冲杀!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了陈勉,说不定早埋伏在州牧府附近 越接近面对面,越不能急。 一定要想一个办法,合理又自然的去到曲冲附近。 忽然,星河眼睛一亮,开口道:“荻姐姐,你可会跳胡旋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关中乐班(上) 宇文荻斜着肩膀,瞥着自己身上炫紫的舞衣,以及一班穿着龟兹窄袖长袍c带着八角帽冠c各抱着乐器的手下,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茫然。 星河一身青绿舞衣,拖着长长的月白披帛,在一旁摆起了架势,认真演示起最基本的胡舞动作。 见她缓带飞袂飘摇,动作轻盈流畅,宇文荻甚为心动,也跟着随意摆了几个动作 片刻之后,她便从心底断定,这是个彻彻底底的馊主意。 星河云手反转半绕,偏头看到宇文荻用丝带把她自己缠了个结实,也不禁捂上了眼睛 到达青峦城后,她通过宫家的曹掌柜打听到:曲冲赴任南秦州以来,几乎都把自己关在府衙里,夙兴夜寐的处理积攒下来的公务,只在疲乏或偶尔闲暇时,到过城中唯一的歌舞乐坊“踏歌坊”听过几次曲子。 万幸,他还安然无恙。 让人犯难的却是,如何去见他? 此次前来,除了营救曲冲,还要清除意欲引起南秦州内乱的凶徒。 陈勉死的悄无声息,可以推测凶徒可能就在青峦城,甚至环伺在州牧府衙附近 不知他身在何处,只能以最坏的打算,猜测他曾在陈勉最近身的地方 宇文昭大军将至,自己预计凶徒动手的时机也来了。 这个时候,一举一动都要万分谨慎。 千万不能让对手起疑,不能打草惊蛇! 要在这凶徒的眼皮子底下见曲冲,唯有找到一个众目睽睽的地方,以一个符合他日常习惯的方式,合理的出现在他面前,更要有一个合适与他独处的身份 思前想后,她才勉强提出一个办法:一行人扮成乐班,到“踏歌坊”表演歌舞,引曲冲前来见面。 本来只是想试试,却万万没想到大司寇府这些将士不仅捕盗抓贼厉害,吹拉弹唱竟然都能摆弄一二。 一队才艺出众的将士们随意分配一下,便迅速组起了这个舞乐班子。 当然,这些人里,并不包括宇文荻 此时,她正翻着白眼,努力跟着星河的动作旋转——跳跃——手臂一前一后横摆——转身——换一边再横摆——顶起腰——双臂前后水波 “翻身——扭转——扭转——再转——” 星河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打着节拍,身形随之熟练的翻转。 “不来了,不来了!” 宇文荻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摆出一副撑不住了表情。 她愁眉苦脸地说:“这根本行不通!我哪里是这块料,这些舞姿也太复杂c太难了!” 星河坐到她身边,劝慰道:“再试试吧。这支舞已经是最简单的了你想想,若然我们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势必会引起凶徒的警惕。万一被他察觉端倪,就很有可能失去抓他的机会,甚至反而弄巧成拙害了曲冲!曲冲他在南秦州,除了在府衙便只去过乐坊,我们在乐坊光明正大的和他相见,再找机会近身保护他,岂不是事半功倍!” “南秦州在丝路上,熟悉西域歌舞的人可不少。你和他们这帮人总算有些样子,但我这舞姿再学也是不伦不类。” 宇文荻丧气的边说,边捶着酸痛的小腿。 星河哭丧着脸,也觉得她说的在理,胡旋舞自己跳起来尚且吃力,更何况是行军打仗的宇文荻。 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她打了个响指道:“荻姐姐你可会舞剑?” 宇文荻拇指在鼻子一撇,不无得意地说:“这是什么话!我们西北军将士,哪个还不能舞上几套剑法了!” 星河拍手道:“这样吧!我们来演一场舞乐!就用大魏的《破阵曲》,荻姐姐你跳剑舞,我以彩绫舞和你。大家伙也不用模仿胡乐了,省得担心被人看出与真正西域乐班的不同。” 《破阵曲》是关中乐曲,曲调刚柔并济,可配刚劲的剑舞,亦可配柔韧的彩绫舞,是大魏乐坊最基础的舞乐表演。 一听不用胡曲胡舞了,一班将士也都喜笑颜开。即使他们艺高人胆大,也还是用自己的东西最为拿手。 处理了整个上午的公文,曲冲已是一身疲惫。 方才,驿站快马急报:镇西将军宇文昭大部已到东部州界,五日内将穿过西海草原,到达青峦城。 这个消息,让连日焦虑的他终于好好喘了口气。 他到南秦州赴任,时间尚不足月,已然感到这里的问题很不简单。 除了西面的赫夷部较为安稳外,东部的慕风和南部的南曲c北部的北邡多有串联,部族兵马调动c来往都比往年记录上频繁了许多。 一方长官,守土有责。 身上的担子沉重,由不得他不诚惶诚恐。 衙门西边的鼓楼上,一阵擂鼓声响起,浑厚的鼓声前后响了五回。 巳时正了。 门外的侍从曲泽,捧着个木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进正厅。 “大人!这是长安风味的茶点,厨娘特意给您做的。” 一盘翠绿的茶饼摆上,曲泽揭开冒着热气的茶缶,给大人添了一盏茶。 曲冲看了眼茶饼,挥了挥手道:“小泽!怎么又送这类吃食来?你忘记了吗?午前不食,过午不食,都是修身自律必备的!” 曲泽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小声嘟囔着这都是那厨娘太热心,一直做这些让他送过来,他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 曲冲伸了个懒腰,从书案后站起来,揉着前额问道:“今日乐坊可有什么曲目?” 并非他有多爱风月,但南秦州人生活简单,这偌大的青峦城,除了小小的‘踏歌坊’,便再没什么地方可供人休息片刻了。 一听大人要去听曲,曲泽一下子来了精神,赶忙说道:“我方才派人去打听过了。今日踏歌坊来了个关中游方的乐班,午时会演《破阵曲》,还有舞剑相和呢!要不咱们去看看?” 听闻是家乡舞乐,曲冲也立马来了精神。 喜怒不形于色,他在心中默念道。 正了正神色,他指着最后一沓文书,十分严肃的说:“你把这茶和茶点都撤了,让老爷我把要紧公务处理了。然后” 不等他说完,曲泽赶忙应声称是。 接着如风卷残云一般,迅速收起冒着热气的茶汤和诱人的茶饼,小跑着把托盘端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关中乐班(下) 踏歌坊里人来人往c热闹非常,客人却多是年轻的后生,皆做汉学儒生的打扮。 今日一大早,乐坊便挂出花牌,告示全城达官显贵和各路看客,会有来自关中的舞乐班子客座演出。 青峦城是西海湖畔唯一的大城,南秦州的官学正设于此地,四大部的权贵子弟也多到此游学。 这群纨绔子弟,学业不一定十分出色,却各个是寻欢作乐的好手,自然是各大花坊的座上宾。 寻常看惯了胡舞,听惯了北乐。今日,关中乐班来的消息一出,素爱流连花坊的他们当然不会错过,早就呼朋引伴而来,占据了乐坊最好的位置。 曲冲处理完公务,赶到踏歌坊时,正好赶上关中乐班登台。 小厮眼明脑快,连忙引着刺史大人去预留的雅座。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曲泽和州牧府的一名侍卫。 《破阵曲》节奏明快,以筝为主,鼓点相应,迅速拉起了火热的氛围。 曲子不似胡乐的欢快,更不似南乐的凄婉哀伤。紧张明快中,带着别样的豪迈气势。 开过场,大胡子的乐师以沙哑的嗓音唱道: “离 不悲,不怆; 长空净,狼烟起; 号角催征,沙场点兵; 父老相扶去,将士壮歌飞。 冲锋陷阵,生死何妨; 一身勇,不可挡; 荡气,回肠; 畅!” 歌声中,两名舞姬一左一右翩然登台。 一人手持长剑,一人腰挽彩练,一白一红的长衾纱裙随影翻飞。 红衣舞姬,身形矫健,姿态灵动。 长剑飞舞,剑花疾如飘雪。 她的一招一式,精准到位,和着乐曲,犹如在战场上奋勇搏击。 白衣舞姬,体态轻柔,舞姿翩跹。 彩练回旋,轻扬柔似回风。 她的一颦一笑,美妙动人,随着曲调,宛若痴缠在战场的风沙。 众人连连叫好,纷纷叹着关中的舞姬就是非同寻常,一刚一柔恰到好处的配合,不似寻常舞蹈的单调和乏味。 雅座中的曲冲坐定下来,饮了一口西域产的葡萄美酒,终于看清楚台上表演的两名舞姬。 一口酒没咽下去,差点喷了出来。 酒水卡在喉咙里,引得他一阵猛烈的咳嗽。 曲泽顾不上看精彩的舞乐,赶忙上前帮老爷顺着气。 舞乐演完,台下一片叫好之声。 “感谢各位!” 乐班中一位年长的乐师,站起身来不停的作揖致谢。 他一脸络腮胡子,身穿着一身暗黄的绸缎衫,与其他粗布衣裳的乐师们颇有些不同,显然是乐班的班主。 他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南秦州的达官显贵,慷慨的老爷们!我这个乐班游历四方,途经贵宝地,恰逢盘缠散尽。将在此地表演一阵子,挣些银两再上路。若是哪家府上愿意请我们驻演,我等不甚乐意!”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又是一片叫好之声。 不少身穿绫罗,一身富贵的富豪们,都打望起两名娇艳妩媚的舞姬,一个个蠢蠢欲动起来。 最先开口的是慕风部的风崎谷,他是新族长风玉珩的叔父,在十年前的大战中失去了子女,便早早被送到青峦城来安享天年,心无挂碍满城的寻欢作乐。 他手指绕着花白的胡子,匝着舌说道:“我出一百两,你们到我府上去表演几日。” 一双昏花的老眼,肆无忌惮的在两名舞姬身上打转,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坐在另一边的束着发,带着纶巾的少年暗骂了一声,“老色鬼!” 他旋即站起身来,高声道:“还是去我府上吧,演些雅乐愉悦嘉宾。我出一百两——每天。” 竟然有人跟风老头抢人,看客们不禁暗喜,风平浪静的青峦城,终于又要起波澜了! 很快便有人认出了那少年,正是南曲部族长的独子姜云祚。 他和身边一帮趾高气扬的四部子弟,在坐拥财富c权力的同时,更将掌握各部的未来,都是横行青峦街头的混世魔王。 这一老一少,都是常人惹不起的人物。 他们一出声,再也没人敢邀约乐班上门了。 风崎谷一见有人截胡,心底按耐已久的斗志忽然爆发。 他大手一挥,高声嚷道:“一千两,来我府上演曲三日!” 姜云祚懒洋洋的靠在宽大的木椅上,抬了抬手指道:“两千两。” 风崎谷猛地一阵咳嗽,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敢跟他竞价。 他拍案而起,一咬牙道:“三千两!” 那边激烈角逐,却见曲冲不动如山。 宇文荻搭着星河的肩膀,悄声道:“曲大人该不会是没钱请我们吧?” 星河肩膀一抖,惨兮兮的说:“实在很有可能” 周边“乐师”们听了她们的对话,无不拧起诡异的神色——如此费尽心机,通过这样的办法见到曲冲,却不小心把自己整班人给卖了! “哐当——”一声,满桌的瓜果盘盏落地。 已经开价到五千两的风崎谷,被对面面不改色提到八千两的少年气的直翻白眼,奋力扫开桌上杂物,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乐坊老板连忙上来劝,这边喊一声大爷,那边喊一声小祖宗,却被两边置之不理。 僵持之下,只听里间传来一句。 “这个乐班,随本官回府。十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随着众人讶异的目光,一身便服的曲冲挺直着腰板走了出来。 虽然未着官服,他与众不同的发须和姿态,还是明显的表露出了身份。 早有传言,新任的刺史大人痴心政务,唯独爱赏曲听乐。此时此刻,他出现在此倒不奇怪,甚至他来争夺这个小乐班,也顺理成章起来。 曲冲的目光从星河和宇文荻脸上扫过,按耐住满心的疑惑和震惊,负着手从她们面前走过,站到了风崎谷和姜云祚中间。 他拱手道:“两位!在关中,请乐班回家演一场舞乐,至多十两纹银。你们一个是慕风部旳长者,一个是南曲部的新秀,开到八千两这样的天价来争一个乐班除了有争狠斗富的奢靡之嫌外,更会让人以为你们两部之间有什么嫌隙。本官职责所在,要保证南秦州安稳和乐。若是眼见着你们伤了和气,那便是失职了!” 此话一出,风崎谷和姜云祚在道义上都矮了半截,再不好与之相争。 只能目送着刺史大人,带着乐班大摇大摆的离开了乐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以身诱敌(上) 吹熄烛火,宇文荻一把扯住曲冲,迅速的蹲到地上。 跟着她的脚步,曲冲秉着呼吸,缓慢的挪动着步子。 伏行着移到星河坐靠的角落处,宇文荻这才松开了手。 曲冲警惕的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那个本官能不能问一下这里是州牧府衙,二位大人前来巡视,何以搞得像做贼一样?” 半晌,没有人搭理他的问话。 忽然间,星河捏起嗓子,冲着外面娇嚷道:“大人,莫要这样您也太心急了!诶呦!” 几滴冷汗从脸边滑落,曲冲差点惊到摔倒在地。 宇文荻这才凑到他耳边,指着窗外小声说道:“小心隔墙有耳有人要对你不利,我们是来保护你的。” 话音未落,只听“嘶啦——”一声。 她已经撕裂了自己的裙边,紧接着叫嚷道:“诶呀!不要!大人您可要温柔点啊!” 曲冲再度受惊,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他努力压低了声音,颤抖着说:“二位大人这个样子,本官怕是会死的更快!你们都是名门闺秀,可知要‘行无羁c思无邪’,这样行为举止,若是传出去了多影响声誉” 星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不去乱说,谁又会知道我们没有‘行无羁c思无邪’!” 宇文荻也回头瞪他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唠叨这些!是想和陈勉一样死在这不成?!” “陈大人?他是病故的,本官到了以后又查验过,并无可疑。”曲冲不无紧张的说道。 忽然,星河一伸手,在他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下一瞬,她的另一只手,又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 “呜——呜呜——呜——” 手臂吃痛,曲冲难以自抑的叫出了声。 从星河指缝里发出来的,却只能是呜呜的低吟声。 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离开,宇文荻暗暗对星河竖起了拇指。 曲冲满脸通红,抖着手指着两个未嫁的姑娘,心里自然清楚方才的戏码。 “你们干什么头可断,血可流,名节不能丢!”他揉着胳膊,痛心疾首地说。 宇文荻“噗呲”一笑,旋即站起了身,对星河说道:“盯梢的走了!” 星河跟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转头道:“曲大人,对不住了,毁了您的名节。” 曲冲一听又恼又羞愤,站起身来跟上去说:“本官虚长你们几岁,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说的话你们要听得!” 因为走得太急,没看清眼前的花架,他一头直直的撞了上去。 一声哐当的木架倒地声,紧接着是清脆的瓷盆碎裂声,终于惊动了院外的侍卫。 一个侍卫高声问道,“大人可安好?” 曲冲用手捂着撞疼头,有气无力的回道:“很好——很好!” 外面一阵压抑的嬉笑,显然是对里面的情况有所误解。 曲冲为人一向端肃,哪里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哪里有过被人这样不堪的误会过。 他猛然抬起头,张嘴想要出声解释,却被星河伸手阻止了。 她蹲下身来,一边顺手扶起曲冲,一边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从现在起,一切都要听我的!” 今日,州牧府的文武官员和仆婢c杂役们又多了一项新的谈资。 看似不苟言笑c道貌岸然的刺史大人,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不仅招了舞乐班子入府,更是当夜就让两名舞姬入房侍奉,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的身。 时过正午,他索性政务也不理,用过膳便带着两个如花美眷,一道出府晃悠去了。 站在闹市大街中央,曲冲别扭来回看这一左一右两个人,努力顶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星河和宇文荻,虽然穿着南秦女子的服饰,走在大街上却实在太显眼了! 大街上的南秦女子,基本都是黝黑的肌肤,偶见几个贵族佳人,也至少是小麦色的。 两个面色白皙如雪的关内姑娘,伴在曲冲这样一个相貌堂堂的汉人男子身边,引得路人纷纷暗自猜测着他的身份。 身形不动,曲冲以嘴巴最小幅度的动作,憋着气问道:“你们不是说要抓凶徒?跑来闹市来怎么抓?” 星河伸手挽住他的手臂,靠上去说道:“陈勉死得蹊跷,凶手想掩人耳目,你再死在府中岂不是惹人怀疑了。” “什么!你们带我出来是送死的?!” 曲冲本能的身体紧绷,不自觉的往街道两边的阁楼上眺望。 “这话说的太难听了!有本将军在,最多算是以身诱敌。”宇文荻靠到另一边,调笑着说。 不忍曲冲太过纠结,星河转而宽慰道:“别怕,凶徒哪那么容易现身!我们把你夹在中间,周围路人可都看着呢,众目睽睽不可能动手,他恐怕正在暗处寻找机会呢!” 听她这么一说,曲冲立马更加紧张了。 他哭丧着脸说:“他不动手,怎么抓到人?又抓又不抓二位大小姐,快别跟本官开玩笑了,府衙里有许多正经事要处理呢!” 宇文荻笑着回道:“我的人已经和曲泽一起,在整个州牧府的府衙c后院暗中排查了。你今天出门谁也没带,也没有安排任何人其他差事这个时候,不在府上的人,都大有可疑!” 原来她们拉自己出来,根本的用意是在这里,没想到身边已经危机四伏,曲冲只能心里叫苦。 这样的情景,在擦身而过的路人们的眼中,显得十分古怪。 一名男子身边两位倾城佳人,皆是笑靥如花,娇俏动人他大享齐人之福,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神情扭曲仿佛吃了苦药一般 一路上闲逛,二位大小姐吃吃喝喝,又买了一大堆绫罗绸缎c胭脂水粉c珍宝首饰大把的银子花的曲冲头疼加心疼。 三人就这样一面扮作惬意自在,一面各自警惕的闲逛了许久,硬生生把青峦城的两主街和六条辅巷给逛了个遍。 夕阳渐斜,估摸着府中排查应当完成,星河和宇文荻又拖着曲冲原路返回。 转过街角,回到大道上,临街的铺面已经开始收档,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嗖——”一声,耳边划过一声细响。 曲冲尚未弄清楚情况,便被宇文荻猛的一推,飞向旁边的杂货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以身诱敌(下) “嗖—” “嗖——” “嗖—” 四面八方,密集的箭雨飞洒而来。 宇文荻翻身一跃,掀翻了摆放杂货的木板,把星河和曲冲挡在其后。 手上没有兵刃,她避开几支箭矢,顺手抽出了杂货摊的幡旗。 布旗落地,撑棋的木棍在她手里舞动的密不透风,把飞流的银箭挡在身外。 “铛铛铛” 伸头望了一眼宇文荻,曲冲再次蜷缩到木板后,对着星河喊道:“不是说对方不会在街上出手的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星河一把推开他,吼了一句:“意料之外!快点叫人啊!” 曲冲傻眼了,青峦又不是长安,哪里有许多人可叫。 见他茫然无措,星河连忙探出身去,飞快捡回了一支箭。 这是一直短箭,长约三寸许,闪着蓝光的箭头上显然淬了毒,正是《南秦·四部志》上所记载的赫夷部人常用的武器。 对方沉不住气,出手了! 但是让她不解的是,为什么要这样动手?明明可以用更加隐蔽的手法杀人,为什么铤而走险当街行凶?! 她心里一惊:除非她们的行踪和目的泄露了!匪夷所思,难道自己人里也有细作还是和凶徒一伙的! 如此一想,她不由得出了一阵冷汗旋即高声喊道:“小心,短箭有毒!” “这种小玩意,尚能应付。” 宇文荻身手敏捷,手持着长棍,身在中央应付自如,丝毫没有给对方机会。 忽然,一声清脆的哨响,短箭的攻击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十几名身穿赫夷服饰的杀手,各持着尺余长的弯刀,从四面八方的屋顶上接连跃下。 星河一看,赫夷部的装束c赫夷部的刀,连攻击路数都和典籍中记载的一样!这些难缠的凶徒,还真是铁了心的要用赫夷部来给曲冲陪葬了! 宇文荻手上连个像样的兵器也没有,木棍在对方短刀挥舞下木屑乱飞,一分为二,再分为四 多人合攻之下,招架起来逐渐有些吃力。 宇文荻的脸色越来越差,转头对蹲在木板后的星河和曲冲喊道:“我挡住他们,你们快走!” 踢翻近身袭来的一名刺客,她一把夺过对方的弯刀,反手抹断了那人的脖子。 站定之后,她又后退几步,借势轻跃而起,一下子跳进了众多刺客之中。 随着她反身手臂一挥,靠近星河c曲冲的刺客随即倒下,围攻下露出了一个缺口。 找准时机,星河连忙拉起曲冲,闷着头冲着衙门方向跑去。 南秦州有元栖公主坐镇,三万南秦军就驻扎在青峦城外三十里的大营。 因而,休戈止战的大城内驻守的士兵极少,又都集中在城楼和城墙一线。 大街上乱了这么多会,也不见援兵赶来。 曲冲心中叫苦,自己壮志未酬,竟然要被人乱刀砍死在街头了 他认命的闭上眼睛,在星河的拉扯下一路狂奔。 跑着跑着,星河猛然停下了脚步。 曲冲睁眼一看,正前方又来了几名刺客,手持着弯刀围了上来。 眼见对方杀气腾腾,他一介文官却鼓起了勇气,用身体挡在了星河前面,闭上眼睛等着自己血溅当场。 几把闪亮的弯刀一齐砍下,他几乎听到了呼呼的刀风声。 “哐当——” “哐当——” 几声脆响,是箭矢撞击刀刃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惨叫声,几名刺客在密集的箭雨下纷纷倒地。 曲冲半睁开眼,挡在脸前黑压压一片已经清空。 他大喜过望:援兵到了! 另一边,也是一阵密集的箭雨袭来。 片刻之后,宇文荻周身十来个刺客全数倒地。 望着脚边刺客尸身上乌黑的箭身,星河心中一震:他竟然到了!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临街的阁楼跃下,正落在她和曲冲面前。 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宋作司好本事,一来南秦就能让州牧大人当街遇袭。佩服!” 星河一抬头,正对上宇文昭一张得意洋洋的脸。 劫后余生,心中却徒生一丝莫名的不快。 她拱了拱手,似是而非的说道:“不敢当。倒是宇文将军好本事,竟然一个活口也没给我们留!” 扫视一圈横七竖八的尸体,宇文昭耸了耸肩道:“我的部下全部训练有素,战场上遇到敌人,不留余孽是基本的原则。” 星河狠狠白了他一眼,赶紧去看宇文荻的情况。 曲冲察觉了俩人的不对付,赶忙迎上去道:“镇西大将军,有失远迎!前方飞鸽传信说您还有至少三日的路程,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望向星河的背影,宇文昭负手道:“放心不下,便带亲随先行赶来。” 曲冲一听,大为感动,连忙弓身拜谢。 “将军关怀,下官感激不尽!” 宇文昭回过头,诧异的看着他,愣了片刻才摆了摆手道:“不算什么,曲大人辛苦了。今日所见,南秦果然是危险之地!近来,本将军就留在城中保护你吧!” 曲冲一听他要留在青峦城,方才的感动立马变为紧张。 这尊大佛自己要如何供奉,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赶回府中,宇文荻的人马上报告了排查的情况。 整个州牧府,只少了一名侍卫——正是州牧的近身侍卫。 盘问了一众侍卫,方知那名侍卫是府上的老人,幼时从关中逃荒来的南秦州,因为身家清白c功夫扎实,被当时的主簿招入府衙成了捕快,又在宇文协手中被提拔成的近身侍卫。 因为他机警又活络,陈勉和曲冲也先后由他贴身护卫。 查验过刺客的尸首,果不其然他就在其中。 正当星河怀疑他如何察觉异样,铤而走险当街行刺时。 内府管家来报:府上的厨娘也不见了! 这一下子可要命了,厨娘可是管着内府所有人吃喝的重要人物。 她的失踪,又带来一个新的问题——曲冲可能已经被她下了药了! 一炷香以后,全城排的上号的医师c巫医c药婆全都被招进州牧府衙,排着长队为刺史大人诊治。 曲冲的居室外,星河和宇文荻紧张的来回踱着步,宇文昭则漫不经心的靠在墙边。 每出来一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又一脸迷茫,半晌才挤出一句:“大人身体无恙!” 都说曲冲无恙,星河悬着的心却丝毫没有放下。 直到最后,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巫医缓步走出,停在三人面前欲言又止。 一锭银子从宇文昭手中飞出,被那老巫医如闪电般接入手中。 连连点头称谢后,他用沙哑说道:“大人中了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赫夷花蛊 三人一听,微微诧异都隐在了平静之中。 曲冲中招了 虽然,意料之外;其实,情理之中。 况且身在南秦州,中蛊听起来只像家常便饭。 星河冷静的问道:“医士,他中的什么蛊?可有办法拔除?” 那老巫医一听,身体略微抖了抖,迟疑地说:“同行是冤家这同行下了蛊” 又一个闪亮的银锭子丢到他手上,宇文昭鼻子里哼出来几个字:“说几句中听的。” “嘿嘿嘿,我说!我说!” 那老巫医小心的把银锭揣到怀中,神神秘秘的凑到星河面前。 宇文昭伸手隔开他,不耐烦地说:“离她远点!” 金主发了话,巫医连忙往后退了退,毕恭毕敬的说道:“是赫夷花蛊。那赫夷部的蛊啊莫说我解不了,这青峦城里的其他巫医,照样也都解不了!” “中了又会怎样?什么时候毒发?谁人能解?” 宇文荻一把抓住他,连珠炮似的问道。 老巫医吓了一跳,连忙答道:“这个蛊厉害是厉害,但是既然还没死,就不要紧!” 他这么一说,三个人都傻了眼。 “什么叫又厉害,又不要紧?”宇文荻追问道。 见她凶神恶煞的样子,老巫医也不敢再卖关子。 他琢磨了片刻的措辞,一口气说道:“这赫夷花蛊啊,其实是赫夷部先先先代女祭司所创,下起来特别简单,每日放一点在饭食里,天就成了。这种蛊啊,后来成了赫夷贵族女子们的秘术她们是下给自己家男人的尤其是丈夫要远行,或者自己要回娘家之前男人们中了这个蛊,就不能出门风流了” 面对三个少年男女,他特意用了一些隐晦的词汇。 可想而知,对面三张脸上全都是茫然。 “也就是说呀,中了这个花蛊啊没什么大事但是呢,万万不能行房这一行房啊,就会肝胆俱裂到那时就没得救了” 老巫医一边解释,一边同情的看向内间。 尚蒙在鼓里的曲冲,正半躺在床榻上,认命的等着自己毒发。 老巫医解释完毕,三人脸上都是尴尬的笑。 原来如此,下蛊之人给曲冲下了一道,不知何时会生效的催命符。 星河恍然大悟——昨夜的戏,演得太过了曲冲却毫发无伤。 凶徒们就是这样察觉她们身份有异的! 宇文昭尴尬的咳了一声,又问道:“这种蛊毒找谁能解?” 老巫医连忙摆手摇头道:“这个蛊是女子善妒所制,就是为了防着自家男人寻欢作乐,所以每一只都是由下蛊者的心头血培养出来的。也唯有那下蛊者的心头血才能化解除此之外毫无办法!” “南秦这么大,天下这么大,我们上哪去找那个厨娘!”宇文荻哭丧着脸说。 老巫医却是一脸无所谓,懒洋洋地说:“实在不能行房,也没什么听说京城有一种官位,很大很大的官位,男人们要当上就不再需要” 宇文昭皱着眉头,阻止了他的后话。 不过,已然来不及了,曲冲不知何时已经趴在门边,泪光闪闪c面如死灰,一副要崩溃的样子看着他们。 “别别哭啊曲大人!我有办法,真的有办法” 星河看着曲冲,手足无措的安慰个不停。 宇文荻也跟着上去劝道:“宋作司说一不二,她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你别哭啊!诶呦喂!一个大男人,别哭!” 曲冲瘫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咱家都要入宫做内侍了,你还提什么大男人啊呜呜呜” “别哭啊你已经是二品大员了,就算进宫也是大监之位,代天子行令,多风光啊!”宇文荻试着安慰道。 曲冲一听,哭的更是收不住了。 宇文昭心中烦躁,四下一望便吼道:“曲大人的侍从呢?赶紧来扶大人回房休息!” 曲泽也失踪了! 方才看诊时他还在房中侍候,一转眼却不见了。 老管家带人翻遍了州牧府衙,始终不见其踪影。 星河觉得不妥,连忙差人满城去找。 一直到天色尽黑,几个仆人才押着衣衫不整的曲泽回了府。 一审才知道,他竟然跑出去妓寮了 莫说是星河c宇文荻觉得匪夷所思,宇文昭和亲随副将们也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仆从再怎么按耐不住,也不能在主人躺着待诊的时候溜差更何况是去烟花柳巷逍遥! 跪在厅堂中,曲泽一脸愧色,支支吾吾的说道:“近来小人时常控制不住自己,一到傍晚就想去攒下点月银都在妓寮里散尽了。” “控制不住自己想去妓寮?” 星河察觉情况不对,想要上前给他把脉,却被宇文昭拦了下来。 嫌弃的看了曲泽一眼,他冷着脸说道:“说不准有花柳病,不许摸!” 星河脸色变了变,转而问曲泽:“近来,你可是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曲泽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低若蚊吟,“只是在午后,吃了厨房送给大人的各类点心。” 原来厨娘还有手脚做在这里! 星河急着问道:“今日的点心可有剩的?” 曲泽答道:“还有几块,放在小人房里。” 管家取来茶点,老巫医只是稍稍一闻,便摇着头说:“白蝶尾后香!这香喷喷的茶点里下了十足的媚药气味有些浓,最合适下在各类点心里了。” 宇文荻惊讶地说:“看来是要鼓动曲大人出门去逛街的他身中了花蛊,再被以这样的方式催动,还不得马上归西。如果我们不到这里,曲大人的死法可就精彩了” 她这话中有些打趣的意思,曲冲可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幸亏他素来不喜欢额外的吃食,这才逃过了一劫但他方成亲不久,还没有子嗣,难道下半辈子真的要净身入宫吗?! 劫后余生,却生不如死! 他“扑通——”一下跪在星河面前。 “宋作司!你说有办法!一定要救命啊!下官代表列祖列宗c父母叔伯和新夫人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啊!” 星河堆起笑,勉强答道:“我是有个办法可以试试不过你要等一阵子,得等我们回京以后,陛下龙体大安的时候” 听了她的话,曲冲仰天长啸,又大哭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各怀鬼胎(上) 为官十年,从官府令丞做到刺史,曲冲第一次如此情绪不稳。 自被宣布中了难以拔除的花蛊,他就一直靠在榻上念叨着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父母师长,对不起新夫人 生怕他想不开寻了短见,宇文荻只得坚守袍泽情义,带着曲泽和一班手下守在他的身边。 当街一场大闹,凶徒是抓不着了。 经仵作查验,死去的刺客包括府中侍卫在内,所有人身上都纹着赫夷的徽记短箭c弯刀c图腾全是证据!却等于没有证据。 “一筹莫展,不如寻根溯源。” 默念着这句话,星河推开了殓房的大门。 点上梁上悬下的油灯,她恭请身后的大爷先行入内,又再次转身关上门。 满屋的尸臭和腥烈的驱虫酒味,让宇文昭不禁皱起了眉头,伸手半掩住口鼻。 星河从袖中抽出长巾,系在自己的口鼻上,径直走向停在正中央的尸身。 “喂!这些事情让仵作们做就行了,自己翻也不怕晦气!” 见她真的要去动陈勉的尸身,宇文昭连忙急着嚷道。 “将军嫌晦气,不如请回吧。”星河伸手揭开白布,不紧不慢地说道。 陈勉的尸身浸过防腐的草药,通体都染成了青绿色。 有此处理,他死去月余,尸身腐坏的倒不厉害。 随意一扫,这具赤裸的身躯上,俨然可见仵作验尸后又缝合的痕迹。 套上绢制的手套,星河将尸身上下,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确实如仵作记录的一般,陈勉死时身体没有外伤,脏器也没有内伤。 那他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呢? 尸身上无从查证,侍奉他的陈安也死了,难道真相再无从得知了? “证据证据在哪呢” 星河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她拔出腰后匕首,向陈勉胸腹上已经缝合的刀口划过去。 宇文昭一把握住她的手,“你疯了吗?!陈大人尸骨未寒,你竟然这样毁坏它。” “意在为他沉冤昭雪,陈大人必不会怪罪!” 一手稳住匕首,另一只手推开宇文昭,星河低下头继续自己的事情。 割开缝线,拨开刀口,用利刃继续向下,拉开尸身的胸腹。 星河低着头,在陈勉的腹腔内一阵翻找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宇文昭有些不适。 虽说武将沙场杀敌不畏血光,可这死了月余的尸体,还是让他望而止步。 半晌,星河从陈勉尸体里掏出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找到了,就是它!” 小心割开那团东西,她一脸欣喜地说道。 不在意宇文昭嫌弃的眼神,她从腰带后摸出一个木盒,小心翼翼的把东西装了进去。 见到星河莫名的喜悦,宇文昭皱着眉头说:“南秦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若你愿意和我说说,也许我能帮忙。” 星河回过头,一本正经的答道:“我在找证据——证明是赫夷部杀死陈大人的证据!” 宇文昭脸色变了变,抵到她面前说道:“就是怕你觉得我公私不分,之前才刻意回避此事。就凭在街上剿灭的那帮刺客,早已经可以给赫夷部定罪了!” 星河收好木盒,脱下脏污的手套。 “我当然知道。可是你会这么做吗?刺客若真是赫夷部的人,又何须这样大张旗鼓的展示,只差在自己脸上写上‘我是凶手,我来自赫夷’这句话了灭了赫夷,能解你心头之恨吗?南秦大乱了,又对得起你身上的职责吗?” 宇文昭偏过头道:“你别拿这些话激我。我不动是为了大局,至于赫夷部他们若真有异心,早晚会把自己的命折腾掉,也用不着我费心。” 没想到他看的还算清楚,也没有打算用刺客之事向赫夷部发难的意思,星河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缓了缓动作,她以几乎算得上和颜悦色的态度说道:“陛下命我来这里,是要查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为朝廷稳住南秦各方势力,为元栖公主大军南下征战守住这块安稳的后方。你我都是为了大局,是应当坦诚相待。” 宇文昭舒心的一笑,摊着手说:“可要把四大部的人都召来问话?” 星河连忙摇头,“不能打草惊蛇!既然嫁祸赫夷,那真正的凶手一定和他们有很大的利益冲突。” “慕风?北邡?亦或者南曲?”宇文昭问道。 “南秦州地域广博c部族众多,包括很多游离于四大部族的势力,他们却都是以神鸟‘青鸾’为尊,信奉着南秦神女。如今虽然是一盘散沙,但只要有神女再现,所有人都会听从于神女,迅速的拧成一股绳。方志有记载,青鸾神鸟涅槃不灭,浴火重生传说若是真的,重生的神女会让赫夷部在一夕间重掌南秦。这对稳坐头把交椅,占着东边大片肥沃草场的慕风部来说是致命的所以,最想赫夷部遭难的就是慕风部。” “重生的神女哼哼无稽之谈!”宇文昭一脸不屑的说。 “那是传说而已,我们也不需要去探究。只是参考一下,慕风部有大费周折做这些事的动机罢了。”星河回避着矛盾说道。 宇文昭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慕风部有嫌疑又如何?你并没有任何证据。” 星河挑着细长的眉毛说:“怎么会没有证据,刺杀两位大人的行动本身就是证据!” “以在大街上刺杀你们的人留下证据太明显,来证明赫夷部被慕风部嫁祸吗?这未免太牵强了。”宇文昭略带不满的说道。 星河连连摇头,却笃定的说:“不对!刺杀行动虽然是嫁祸,但赫夷部杀人也是事实。杀陈大人的,给曲大人下蛊的,都是赫夷部的人!” 听了这番话,宇文昭陡然脸色大变。 他一把撤下星河的面巾,将她拉到了油灯之下。 “你已经把我绕糊涂了!你说赫夷部杀了陈勉c给曲冲下蛊,慕风部又跑来嫁祸赫夷?这都是什么话!我要你全部解释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各怀鬼胎(下) 星河瞪了他一眼,“那巫医说了,曲冲中的花蛊,可以杀人无形,死了验尸都验不出来;陈勉也一样,仵作几次验尸,都没发现意外致死的痕迹。显然凶手是想暗下杀手,让朝廷无从追查!这和在街上对我们动手的那班刺客,手段和目的都是完全相背的。所以,我敢肯定是有两拨人想要主事命官的命,而且从种种迹象可以推测:赫夷部暗中杀人,慕风部跟随其后出手嫁祸!他们各怀鬼胎,一方想要主政朝廷命官的命,另一方想要的却是赫夷部上万人的命!” 听了她的想法,宇文昭仍然不能苟同。 他哂笑着说:“两大部族都来杀他们?亏你想得出来!你可知在南秦州,州牧c刺史根本没有什么实权,他们只管日常政务,连租庸都归南秦军收。元栖公主才是这里实际的控制者!赫夷c慕风,他们用得着费尽心机这么做吗?” “是你二哥告诉你的?可若真是什么制肘都没有,他怎么在南秦建立功绩的呢?”星河针锋相对反问道。 宇文昭手一摊道:“好,口说皆无凭!或许,你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话?” “我还真的有!” 星河托着木盒,一脸高深的轻笑道:“南秦人精通蛊术,却不是谁都能下蛊。蛊师们万里挑一,自幼接受残酷的训练,一着不慎便会被蛊虫反噬而死。因而,一代数百人终成一人。他们可以说是各部最宝贵的财产,手中的不传秘术绝对难以窃取和仿冒!我问过州牧府的管家,陈勉大人病殁之前,曾经发生过一件小事——他抚琴的雅室曾经走过水,虽然很快被扑灭,大人却受到了一点惊吓。我询问过老巫医,他说赫夷部有一种火灵蛊,养于人肝,遇大火而发,会让中蛊者迅速死去。人死后验不出毒来,唯有死者肝脏内里会变为蜂窝样。普通仵作只验毒c验伤,当然不会把陈大人的肝脏拿出来剖开看” 突然,宇文昭脸色大变,指着星河手中的木盒问道:“你说这这个东西是陈勉的肝?!” 他连忙抽过盒子,打开来仔细一看,果然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内里是离奇的蜂窝样。 “给曲冲下花蛊,给陈勉下的火灵蛊的真的都是赫夷部!” 星河点点头,“赫夷部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两位大人,却被他们的对头慕风部给算计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赫夷部先放的火,慕风部又出手把火引回到他们的身上。” 宇文昭瞪着眼睛,讶异的说:“曲冲中了花蛊,若是蒙在鼓里,确实早晚会死。那帮行刺你们的刺客,倒还真是来引火给赫夷部的!但是陈勉的死呢?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证据指向赫夷部,你也觉得慕风部有参与进去煽风点火吗?” “这就要怪那个搅局的人了。” 星河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托着自己的诱手肘,无奈的皱起了眉头。 “还有第三人?!那又是谁?” 宇文昭拍了拍额头,觉得有些头痛。 星河摇着头,“我不知道是谁,但他拿走了陈大人死时慕风部所造指向赫夷部的证据,并把陈安送回了京城。我不清楚他的身份,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他是想要保护赫夷部。” 提起陈安,她的心中又起了另一个疑问——他身上的蚀心蛊到底是谁下的? 蚀心蛊不同于花蛊c火灵蛊,它可是要伴月兰开花引蛊的,又会在身体里潜伏百日 若非有非同寻常的耐心和万不能被人发现的理由,为什么要用它大费周章来杀一个小仆人呢?! 师父只说过伴月兰可以引蛊,却没说清楚具体是如何引来。 或许,凶手原本意在他人。 引蛊时发生了什么意外,才把蛊虫种到了陈安身上。 这么一想,一切就合理多了! 正当愣神中,宇文昭忽然身体倾了过来。 星河吓了一跳,正欲后退,却被他一把捂住了嘴。 宇文昭指向门外,又比出三根手指,以口型示意道:有三个人正在靠近。 星河暗道不好,方才他们进来时,外头有一队守夜的巡兵。现在有人靠近了,却没有惊动任何人,对方显然不是自己人! 晃动的油灯光下,暗影随之晃动,仿佛带着一丝不妙的气息。 她想去熄灭油灯,却再度被宇文昭阻止了。 他伸手指了指侧墙,示意那三个人已经到了墙根边。 星河屏住呼吸,身体不由的往后缩了缩。 宇文昭伸手一指,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眼见一根细细的苇管,从窗户纸中慢慢插了进来。 一股浓浓的白烟从中吐出,星河连忙屏住呼吸,从腰间取出了药瓶。 匆匆倒出两粒避毒丹,她立即吞服一颗,并把另一颗塞到宇文昭手中。 自从上次中了商雪舞的毒,差点死在棺材中,她已经变得万分谨慎,哥哥炼制的避毒丹早已是不能离手的东西。 宇文昭不假思索的吞下丹药,一边将星河拉到身后,一边顺手推倒了身边的木架。 木架倒地,发出“哐当——”一声响。 只此一下,殓房内再度恢复了安静。 片刻之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人鬼祟的身影探头探脑的观望了一番。 待看清楚了房内倒地的两人,他朝身后比了个手势示意道:房内两人晕了,一切顺利! 接连三人,鱼贯而入。 最后一人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三个人迅速散开在房内开始翻找。 估量清楚三人的方位,宇文昭暗暗从腰间拔出佩刀,一个翻身跃起 嘭咚哐当一阵响动。 “完事!” 听宇文昭一声招呼,星河立刻爬起身来。 房内一片杂乱,陈勉尸身被碰倒在地。 摸进房中的三人,其中两个已经被打倒在地,一个直接晕了,一个倒地呻吟;最后一人被宇文昭反手钳制,用短刀抵住了脖子不得动弹。 只是一个照面,几人都大为惊骇。 星河也完全愣住了这三个人中,竟有两个是旧相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永生之术(上) 被宇文昭勒住脖子,憋红了脸喘着粗气的人竟然是尚不知! 倒在地上,抱着腿龇牙咧嘴的是顾堂将军。 还有,一名昏倒在地的小道士。 僵持了片刻,见他们没有同党现身,宇文昭手上力道逐渐加重,短刀的刀刃也在暗暗往里收。 察觉到他就要下手,星河连忙喊道:“宇文将军!好像有点误会!这几位不是凶徒!” 宇文昭停下手,轻轻“咦”了一声。 狐疑的打量起这三个人。 一个白面书生,一个莽汉,一个道士 三个夜闯义庄敛房的人,竟然认识星河。 手上的钳制并没有放松,他审慎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星河愣了一瞬,马上指着尚不知说:“这是我大表哥!那两个是护卫和随从。” 尚不知一听,知她有心维护,连忙接话道:“对对对,这位少侠,我是阿衍的大表哥,宫浔。都是误会,误会!” 宇文昭瞥了一眼那小道士,旋即皱起了眉头。 世家大族的公子带着小妾c歌舞姬出门的都不少见,甚至会有僧侣随行,却唯独没见过带道士的。 他思量了片刻,对尚不知说道:“你既然是星河的表哥,那你说她生辰是什么时候?” 倒在地上的顾堂额头冒着汗,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真的表兄妹尚且不一定记得,何况是太子太保大人一个外人,如何答得出宫家小姐的生辰。 他暗暗去摸身上的兵器,准备随时偷袭对方。 星河也不禁捏着一把汗,以宇文昭张扬的脾性,尚不知一旦说错了,必定小命不保。 出人意料的是,尚不知不假思索的答道:“冬月十七,日落之际。” 就在顾堂和小道士惊掉下巴的时候,宇文昭缓缓松开了手。 他收起短刀说道:“既然是宫浔大哥,敢问你来南秦州做什么?又为什么深更半夜跑到义庄来,还这样鬼祟的使用迷烟?” “额为什么嘛” 尚不知求救的眼神看向星河,却被她质疑的目光挡了回来。 他一咬牙,负着手说道:“青峦城商号的掌柜来报,自我乌哲分号卖到南秦州的一批西域宝石,品质上有一些瑕疵。经过月余的回收,其他的宝石都收回来了,唯有陈勉大人死前买过的那块,怎么都找不到为了商誉,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 听了他这番话,星河差点失笑鹤鸣才子,还真是能编! 宇文昭一听,暗暗点头,拱手道:“在下宇文昭,见过宫浔大哥。若是行商之人都如你这般爱惜商誉,商贾的地位也绝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低。” 星河头皮有些发麻,宇文昭显然是想说点好听的,勉强说出来却是这样刺耳。若是真的大表哥在场,恐怕要气得拂袖而去了。 听他自报家门,尚不知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少侠就是大魏大冢宰家的世子,明摆着的大魏未来国柱。 他讪笑着虚礼道:“幸会,幸会!见笑,见笑!” 宇文昭指了指陈勉的尸身道:“陈大人身上未着寸缕,你们在这里恐怕找不到那宝石。不如随我去州牧府衙,到他住过的寝房找找看吧。” 尚不知望向星河,发出一丝苦笑,却只能应承下他的话。 在宇文昭热络的招呼下,他们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义庄 “说!你到底为什么来这?!” 星河把刀抵到尚不知面前,恶狠狠地质问道。 尚不知一边避开刀刃,一边敷衍道:“千万别动手记住《大齐律令》,谋杀亲夫者要处极刑” 星河指向窗外道:“还说这种废话!信不信我喊上一声,你马上就能万箭穿心?” 尚不知显然无畏,嬉笑着道:“别呀,我是你的未婚夫婿,又是大齐重臣这个骨眼上跑来南秦州见你,你又帮我撒了谎事情一旦抖开了,恐怕你们魏君会以为你是我的内应呢”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星河一时怒火中烧。 “你威胁我?!” 她压低了声音喝到:“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伤忧草我这还有许多呢想问什么问不出来?” 尚不知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我这个人什么都怕,唯独嘛” 星河轻轻一笑,“我可不是给你用的你忘了顾堂和那个小道士了?你受得住药性,他们可不见得!我奉劝你,还是乖乖招供了,省的他们再说出点北齐兵力分布c草原战况c朝中内斗这样那样的消息来。” 听了她的话,尚不知仍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随口说道:“七小姐高兴就好。请随意!” 见他这样反应,星河立马明白了。 顾堂和小道士只是随行,他们来这的真正目的,恐怕只有尚不知最清楚。 她抿起嘴唇,满怀深意的笑道:“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去一把火烧了义庄,你要找的东西会随着你的狡猾一起消失!” 这下子,终于拿捏到了他的软肋——那义庄里,可藏着要命的东西! 尚不知脸色大变,一下子没了招数。 转念一想,宫衍也算是大齐子民,总不至于去破坏他的事情。 他连忙拱起手,好声好气地说道:“我来这呢,就是为国君办一点小事情,与你们大魏的朝局c战事绝无关系!我们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星河轻哼了一声,偏过头去说:“那要看你有多少诚意了!” 尚不知沉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吧,你要听,我便告诉你。此事关系重大,你自己掂量掂轻重!” “快点说,别墨迹,我可是很忙的!”星河摆摆手催促道。 尚不知先是试探着问:“你知道南秦的青鸾神鸟吗?” “知道,那是南秦人的图腾。不死不灭的凤凰鸟!”星河不明所以地答道。 尚不知手指一点,肯定地说:“我们是来找青鸾的!” 星河斜着眼睛看他,心里想着莫非他疯了,或者以为自己跟宇文昭一般好哄。 见她一脸怀疑的样子,尚不知赶忙解释道:“我们找的青鸾并不是一只鸟儿,而是一种秘术。” 他谨慎的凝神听了半天,确认四下无人,才凑到星河耳边,以低的不能更低的声音说:“那是一种让人永生的秘术。陛下大限将至,无上道人在南秦州为他找到了秘术的线索陛下派我等来找道人留下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永生之术(下) 听到“永生”这个词,星河陷入了疑思。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唯独这 良久,她摇着头道:“这不可能,世上根本没有此术!若是真的存在,那权倾天下的始皇帝,威加海内的汉高祖上下求索,寻遍天下,也不见他们得到!” “道法玄妙,往往超出凡俗的理解。无上道人遍阅天下典籍,游历四海九州,就是在为国君寻找此长生之术。他找了整整三十年,终于在南秦找到了!未免此事外漏,他就把线索留在青峦城不起眼的义庄内果不其然,朝内逆党对他下了手,他拼死护下了小徒弟,留下了这个线索。你应该听过那个传说,南秦神女由青鸾所化,其身不死不灭” 尚不知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星河伸手挡在了面前。 她低头凝神,努力回忆近来翻阅的典籍。 诚然,南秦州的方志c传书里有不少相关记载,说神女是不死的凤凰之神,身躯浴火重生,精神不死不灭。 在她心中,那些也仅仅是传说,是世人为膜拜自己崇拜敬仰的事物,所编造出的神秘故事罢了但是宇文昭说过,楚歌中毒身亡之后,肉身被自燃的火焰烧成灰烬 凤凰浴火重生! 楚歌从火中获得了新生?! 师父这些年寻找的,难道就是这个玄机! 迎着尚不知的目光,星河有些激动地说:“你所说这些,我无法证实,也不打算干涉只要你不妨碍我的事情,不打什么歪主意,你就顶着大表哥的名号,在这好好找你要找的东西吧。” 尚不知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心怀大局,不会任性妄为。” 眼光一闪,星河忽而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尚不知得了她的承诺,已然放下了心,似笑非笑的答道:“婚书呀!你的生辰八字,在你我的婚书上,红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不过,你怎么不问问,那位宇文将军又是如何知道的?” “原来如此。” 星河随意应了一声,便往书案走去。 宇文昭何从知道的,她并不十分关心,但尚不知既然来了,那上次未了的事情,便可以了一下了。 “我刚才话还没说完。我可以不打扰你的事情,但你用我大表哥的身份,可是有条件的——给我一封退婚文书!从此你我不拖不欠!” 她伸出手,做了个索要的手势。 原以为尚不知会稍微刁难一下,或者讨价还价要点别的交换,却没想到他欣然点头应了。 不等她催促,尚不知理了理衣冠袍袖,郑重的走到书案前,提笔凝神,挥毫泼墨,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一封退婚书。 检查过内容没有什么不妥,无外乎说尚c宫两家门第有差,一士一商不能匹配,以及宋星河是魏人,又是大魏内廷女官,与大齐尚氏立场有异,不宜婚配嫁娶,特此拟约退了这门婚事。 满意的收起文书,星河侧身拜谢。 “尚大人为人狡猾了些,品行还是端正的。” 尚不知笑着摇了摇头,“七小姐心有所属。尚某自诩君子,总不能拂你的意c伤你的心。不过请小姐记住——这婚也不要退的太草率。若是将来那个人拂了你的意c伤了你的心,你随时可以撕了这封退婚书,欢欢喜喜的来大齐嫁我。尚家当家主母之位,一日没有两家长辈当面毁约,就一日不会另许她人。” 知道他机辩过人,没想到一本正经的几句话,也是十足的动人心弦。 星河保持着微笑,欠身道:“自己选的路,即使满是荆棘,小女也会无畏前行。自己所爱之人,哪怕用尽全部的气力,也会跟他一起走下去何况他爱我敬我,大人思虑的太多了。这封文书,我会尽快送回宫家,请我外祖和你爷爷尽快取消婚约,将来你我各自嫁娶再不相干。”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尚不知从容的笑着,未置可否的看着她。 他的眼底里划过一丝不甘,却硬生生把它只停留于不甘。 翻着厚重的书卷,星河撑着头陷入了沉思。 无上道人是大齐国师,坚持苦修云游四海,难道真的如尚不知所说,是在找所谓永生的秘术? 齐君虽然老迈却不至于昏庸,垂死之时恰逢与柔然战事,不至于这个时候让身边肱股之臣离开京城。 尚不知不疯不傻,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会跑出来做无谓的事情。 难道说,永生之术真的存在于世! 书上说,南秦神女感天时而生,超脱六道轮回,掌控世人所负的时光,是天地间唯一的真神。 寥寥几句,描述的神乎其神,却无凭无据无例证可考。 星河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白的绣囊,面上神采奕奕的青鸾神鸟口衔明珠,一双怒目似乎在审视着世人。 这失而复得的绣囊,是方才宇文荻送来的。 她说是临行前,杨渊让她转交给自己,却被她在一路奔波中给忘记了。 抚着精细的绣图,遥想可敦学绣它时的样子一个温柔的女子坐在她身边,一针一线的教着她,两人因为一个错处而笑弯了腰 楚歌!一切的根源都在她的身上! 凤凰之身,不死不灭。 正因为相信她不会死,很多人仍然在坚持寻找她。 她的族人想让她重振南秦,她的丈夫利用她之名发兵师父找她是为什么?自己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也许找不到她,才是好事情。 易风回那句“凤凰再现,天下大乱”如在耳畔。 若是一语成谶,找到了楚歌,也许真的会搅起天下大乱! 到那时,南秦一定会先乱起来。 大魏若是稳住了还好,若是稳不住北齐c突厥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甚至于南梁国内叛乱一旦平息,势必要夺回西蜀,甚至打大魏南域的主意! 此时,南秦犹如一个火雷,楚歌就是那引线。 一旦点着了,威力惊人,甚至能让整个大魏分崩离析。 “咚咚咚” 几下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星河开门,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谈。”宇文昭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星河站起身来,随手披上长袍。 “好的,将军且稍等。我收拾一下,我们到中庭去谈。” 宇文昭的心意她很清楚,试图扮作无事却是完全无用的。 近来,他或许是变了,变得没那么锐利了。 可他仍旧是一把利刃,若然靠的近了,不知道何时就会要了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同路人(上) 皎白的月光下,内院中庭一片澄净空明。 两道人影站在院中,拉开了稍远的距离。 “星河,就算你所推测的都有理。我只问你,赫夷部的人为什么要暗害两任主事?” 宇文昭走近几步,不紧不慢的说道。 星河笑着说:“令兄宇文协在南秦州经营多年,对赫夷部有十足的控制力,对其他各部也多有制衡。不知道这种控制,有没有交给他的继任者呢?” 宇文昭随意拨开肩上发穗,十分肯定的说道:“我二哥一心为公,在南秦为朝廷出生入死,绝对不存私心。即使曲冲不肯说,我也知道二哥必会把所谓掣肘完完全全的交给他。” 星河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件灰蓝的宽袍,自在随意了不少,不似往常一身戎装c时时戒备的样子。 她轻点着头说:“既然如此,事情就明白了。大约是赫夷部的人不甘被朝廷控制,有了自己的心思了吧!不过你二哥究竟留下了什么?能让赫夷人犯这么大的险,接连猖狂作案。” 清风拂过,星河发丝微动,眉梢眼角一抹淡然,在月光下神色舒然。 宇文昭愣了一瞬,生硬的侧过脸去。 “赫夷部若是有反意,何以二哥却没事?” 星河轻咳了两声,“那可不见得将军知道陈安吗?” 听她咳嗽,宇文昭皱起了眉头,“你到底怕我什么?谈点事情还要在院子里,我能把你吃了不成?” 说完他脱下宽大的外袍,粗鲁的丢到星河身上。 高原上的气候,与关内差了许多。 入秋后的夜晚,尤其冷 星河打了个冷颤,却仍是扯下那件外袍,小心叠好放在了石桌上。 没去看宇文昭的反应,她自顾自的说道:“陈安是陈勉大人的家仆,三个多月前他跟陈大人来了南秦州。当时宇文大人还在府衙,与陈大人交接过后才离开。也就是当时,陈安中了一种蛊毒叫做蚀心蛊。” 宇文昭显然从宇文锦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星河提起“蚀心蛊”时,他便立刻变了脸色。 瞥了眼他的反应,星河继续说道:“杀陈大人尚且用的是火灵蛊,杀他的仆人却用了更为麻烦的蚀心蛊,不仅延迟三个月发作,还需要一种特殊的蛊引所以,我才会觉得” “你觉得那个蛊,本来是要给我二哥下的!” 宇文昭恍然大悟,激动的颤抖起来。 星河沉了沉脸色,低头道:“其实,我也担心宇文大人的安全陈安死之前,他和蛊引都被人送到了长安,这期间也许宇文大人接触过蛊引而不自知呢。只怕那凶手察觉蛊毒下错了人,又再次向宇文大人出了手。” “什么?!我二哥又接触过蛊引!你为什么不早说?!” 宇文昭一时情急,一把扯住了星河的手臂。 星河叹了口气,用力抽回手,“我一不确定,二没有证据,贸然去说又怎么说的清但是蛊引的花时应该不长,不太可能从南秦撑到长安还不落。令兄是不是中了蛊,仍有待确认。即使他真的中了蛊,应该还有很多时间,我也有办法可以解。” 听她这么说,宇文昭才稍稍安下心。 “阿嚏——阿嚏——” 寒风吹过,他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星河连忙把长袍交还到他的手上,“将军保重身体。我与荻姐姐明日将赴赫夷部,继续查蛊毒的事情需要早些休息,就不与你多聊了。” “唉——你这又是何必?连我的一丝好意都不肯接受吗?” 宇文昭一声叹息,捧着长袍的手有些僵直。 星河背过身去,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自然是必要的!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就像晚霞和晨光一样,虽然都曾出现于这片天空中,却永远不会有交集。所以,你一丝一毫的好意,我都不能接受。” 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宇文昭吼道:“宋星河,你听着!从今往后,不仅是好意,我会把所有的好都给你!你是我的,这是宿命,是生是死都改变不了!” “宇文昭,每每不欢而散,又有什么意思。” 星河肩膀晃了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庭院。 拿着宇文昭的手令,尚不知大摇大摆的进了义庄,顺利的从墙壁夹缝中,找出一张粗糙的地图。 心中熟记南秦舆图的他,稍稍辨认便看出所示的位置,正是赫夷部控制的西部雪山北吉岭的东坡。 寻找的东西,仿佛就在眼前。 虽然有星河不干涉的承诺,他还是下定决心要瞒着她。 恍惚间,他不经一番自嘲,自己好像真的怕了那个小女子。 另一边,他又自我安慰道:国君命在旦夕,早一日找到那秘术,便早一日稳定局势!稳住大齐局势,就能稳住北方草原上的混战!对大魏也是十分有利的,宫衍于公于私都应当倾力支持! 即使告诉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不告诉她正好省得要她费心。 第二日清晨,他便带着顾堂和小道士一道,悄然离开了州牧府,往赫夷部地界赶了过去。 出了青峦城,又是茫茫的草原。 赶路半日,烈日下三人又累又渴。 顾堂手搭凉棚远眺一阵,忽然兴奋的喊道:“大人,前方有个帐篷,周围还有很多牛羊,一定是牧民家。咱们过去休息一会,讨些水喝吧。” 尚不知喝光水囊中最后一点清水,谨慎地应道:“打了水便走,不要耽搁的太久。” “诶!属下明白,赶路要紧。”顾堂连忙答道。 行到毡帐前,三人翻身下马,正要前去探问。 只听帐中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片刻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大胡子老汉,送着两名年轻公子从中走了出来。 看清楚身材纤瘦的小公子,尚不知彻底愣住了 星河瞥了他一眼,客气的点了下头,转而笑着对老汉说道:“罗桑大叔,多谢您的款待。将来到关中,务必来府上做客!” 老汉豪爽的笑个不停,跛着一只脚,一路把她们送到了小道边。 “我们偏远之地,许久不经过一个人。好不容易见到一位朋友,还是从关中远道而来,真是荣幸之至!” 星河和宇文荻相视而笑,反复客气的与他作礼。 这位淳朴的罗桑大叔是赫夷部人,好客的性格和笑嘻嘻的样子,让人怎么也想不到——他曾是叛军的一员。 再次拜谢了罗桑大叔,星河朝尚不知拱了拱手,与宇文荻迅速策马离去。 目送两人走远,罗桑才回身招呼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又来了几位朋友看你们的样子,应该也是从关内来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同路人(中) 望着星河绝尘而去,尚不知疑惑不解,转而对罗桑说道:“大叔,我们路过此地,想讨些水喝。” 罗桑一拍大肚子,哈哈大大笑着说:“不巧!不巧!所有的水,都被刚才离开的两位小兄弟讨走了。你们若是不急的话,可以随我去河边打一些。” 尚不知连忙问:“去最近的地方打水,大约要走多远?” 罗桑眯着眼睛说:“不远不远,日暮前便能回来!” 抬头看了看悬在正当空的烈日,一滴汗从尚不知的脸边滑下。 他终于知道宫衍为什么跑的那么快,原来并不怕他不跟上去。 望着大人难以名状的神情,顾堂迟疑着说道:“那那么远,咱们还去吗?” 尚不知回过神来,立即朝罗桑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叔,我们急着赶路,就不多叨扰您了!” 他翻身跃上马,挥起马鞭,就往星河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顾堂大惊失色,连忙招呼小道士上马。 三人来得急,走的更快。 不知所措的罗桑大叔,望着面前一道烟尘,嘀咕近来的关中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怪。 秋色正盛,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前一后奔驰的骏马,飞一般的踏过微黄的草地。 两人俏皮的欢笑着,在旷野中肆意的飞扬。 策马赶上星河,宇文荻大笑道:“阿衍,你那个朋友可真是够呆!” 第一次听人说鹤鸣才子呆,星河不禁失笑,挑着眉毛说道:“他可是我大表哥,不宜笑得太过” “行啦!你们这话也就骗骗宇文昭。那人一身文弱,双手比我的还细,根本不是行商之人。更何况,我在凉州时见过宫浔,根本不是他!”宇文荻毫不掩饰地说道。 星河微微惊讶,便问道:“那你不告诉宇文昭?他可是你堂兄,帮我瞒着他真的好么?” 宇文荻肆意笑着,甜腻腻的说道:“义父大人是你亲叔父,你我也是堂姐妹!我跟你可比跟宇文昭亲多了。” 星河也笑了,宇文荻直爽洒脱,一句姐妹让人心生暖意。 翻过矮坡,她指着远远依稀可见的山脉道:“这座山过去,就是赫夷部的大城离巺,也叫做凤凰城。” 宇文荻点头“哦”了一声,转而嘀咕道:“凤凰城离巺这南秦人还真有趣,这名字一听就是衍卦而来。也不知源于何时?如此闭塞的地方,竟也学了汉人的东西。” 星河深以为然,典籍中的记载,赫夷部壮大于前朝,离巺城的名字不可考。 从舆图上看,离巺城主街依“离”“巺”两个卦象而建。 迎北风,守南火,稳固着一方的安宁。 望着天际无尽的云海,她悠然回道:“前朝武帝灭佛,道法始兴于大魏。离巺城,此形此名,应该是那之后建成的吧。” 日头已然西斜,尚不知三个人依旧口干舌燥的赶着路。 精疲力竭之际,他们终于在草原和山林接壤的地方,见到了一堆篝火,以及悠闲烹着茶羹的两人。 翻身跳下马,气喘吁吁的尚不知,一下子瘫坐在星河面前,急着问道:“你你们去干什么?” 星河挑了挑眉毛,浅笑着说:“本官公务在身,不便事事相告。况且尚大人不是也有所保留吗?” 听她叫自己尚大人,尚不知猛地一惊,暗自瞥了眼宇文荻,正对上她嬉笑的笑颜。 既然对方都知道了,他干脆不再遮掩,急着对星河说道:“你想怎么样?我的事情办成了,于你也不是坏事!为什么要出手干扰?” “我自然知道不是答应过你,不会使绊子的么。” 星河舀了碗茶,随手递给他,又偏头朝宇文荻道:“这位是东齐的尚不知大人,他是去赫夷寻宝的。” 宇文荻“噢”了一声,拱手道:“宇文荻,大魏大司寇府缉盗司掌印,去赫夷抓贼的。” 不知她的话有几分真c几分假,尚不知整了整衣冠,冲她拱手还礼。 茶汤一一分到顾堂和小道士手上,两人各抱着碗不知如何是好。 尚不知想了想,开口道:“七小姐,我们是要去北吉岭。” 说完,他吹散热气,将茶汤一饮而尽。 星河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宇文荻说:“我们去凤凰城。” 听说她们的目的地以后,尚不知明显的松了口气。 他稍稍计算了下路程便说:“两位只身前去,遇到危险可就不好了。我们三人护送你们到凤凰城,也正好从那里采买一些进山用的物品。” “哼”一声杂音。 宇文荻轻蔑的打量过三人,摇着头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想骗我们保护你们才是真的吧。” 星河“噗呲”一笑,又马上正襟危坐。 她微笑着对尚不知说:“宇文将军曾是西北军副将,一身武艺超然,寻常人在她手下只有哭的份。而且,我们二人只是打头阵的,为免惊动了恶贼,后续的人马会从北方取道去凤凰城里汇合。不过尚大人既然侠肝义胆,我们也却之不恭,同路便同路吧。” 她的笑意下,多少有着一点自己的心思。 和尚不知同行,正好探探他的消息。 赫夷部若真有长生秘术,必然和楚歌有关四哥从小到大甚少提到他母亲,却能从他看其他母子相处时落寞的神情里看出,他一直十分思念自己的生母 不管是不是子虚乌有,就算是了断一种念想也好。 想到此,她的心砰砰直跳。 落日的余晖下,依稀可见遥远的天际,层叠负雪的重山。 南秦楚歌,自己从各路人口中听过无数次的人,也许已经近在咫尺 饮尽茶羹,顾堂和小道士又升起一堆篝火,自觉地移到了另一边。 “尚大人可种过兰花?”星河忽然问道。 “君子爱兰,我们齐人尤其爱兰花。我不仅种了座兰园,还收藏了不少稀有的品种。”尚不知挑旺了火,不无得意地说道。 星河点点头,又追问道:“那你听过伴月兰吗?” 尚不知露出一丝讶异,连忙答道:“寒冬之子?!典籍中记载的伴月兰花?!” 不等星河回答,他又激动地说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伴月兰就原产于南秦!这趟若不是有要事在身,真该去好好找找呢!” “产于南秦”星河暗自嘀咕道。 引蛊的兰花出自南秦,蚀心蛊大约就是南秦的蛊毒,那它会不会也是属于赫夷部呢? 关于伴月兰,尚不知显然有过钻研,她又问道:“大人果然是知音人。那伴月兰有什么习性,花期c花时之类的想必你也知道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同路人(下) 谈到花草,尚不知立马来了精神。 他往火堆投了块木柴,滔滔不绝地说道:“伴月兰形似蕙兰,却有着特殊的银边,在月光下尤其闪耀。其花生于冰雪,绽于明月夜。至于花期嘛,并不固定据典籍上记载,伴月兰一旦开花,在冰雪中会经年不落;若是离开冰雪,至多三日便会败落。所以,这种兰花在高寒之地长得最好,一旦移到中原以后,叶子银边会越来越窄,多年之后银边会彻底消失,即便到了寒冬大雪时,也不会再开花了。” 星河暗暗叹服,尚不知果然博闻广学,自己翻遍石渠阁群书,值得只言片语的内容,竟被他随口道来。 她前后见过株伴月兰,宇文脩院子里那株干瘦c银边窄,月怡拿回家那株茁壮c银边宽。显然,一株移植到宇文家已久,另一株才从南秦高原带到长安不久。 若是同一来路,那这下蛊人也太诡异了似乎是冲着宇文家去的。 可他为什么要害宇文脩——一个身居闲职,在家中既不得宠又不得势的庶子又为什么在宇文协即将离开南秦之际对他下手,以至于错把蛊虫种到了陈安身上 忽然,来时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 宇文荻和顾堂紧张的拔出佩剑,抖擞起精神戒备着。 星河和尚不知却安坐不动。 他们心里清楚,这里是南秦军和赫夷部控制地域的交界处。即使对方来者不善,也绝对不会在这动手。 现在现身而来的,绝对不是敌人。 没一会,一小队人马停在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是一名少年公子,他一身厚重的白袍,以金带高束着腰,是正统的南秦装束,姿态看起来却颇为眼熟。 星河稍稍打量,马上认出他是前几日在乐坊,跟老头儿争乐班的那个少年。 她笑着问道:“公子是南曲部的,亦或是北邡?” 姜云祚显然吃了一惊,连忙说道:“我等是慕风部的商旅,赶路疲乏了,想来跟几位凑个火堆而已。” 星河往他身后看过去,笑着说道:“老巫医也在呀您换身装束,我倒差点没认出来。” 听她这么一说,一位身形窈窕的妙龄女子,从姜云祚的身后快步走了出来。 她穿着色彩斑斓的丝萝裙褂,长发简约的束成一束,全身上下散发着傲人的气势,完全无法和邋遢的老巫医联系起来。 抖了抖衣袖,她傲慢地说道:“好眼力,这样都被你看出来了。” 星河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不过知道你一定在里头,便随便说说没想到你轻易自己出来认了。还未请教尊号?” 那女子的脸色变了变,气呼呼的说:“狡猾的中原人!你听好了,我是南曲部首席蛊师,夜须弥!” 姜云祚上前一步,侧首低斥道:“阿弥,不得无礼。” 夜须弥稍稍低下头,后退了半步,不甘的眼神仍在星河身上来回扫个不停。 姜云祚以中原礼节拱手道:“南曲部,族长之子姜云祚,拜见宋作司大人;拜见宇文掌印大人。” 来者竟然是南曲部的少主,还打探清楚了她们的身份。 宇文荻从讶异中惊觉,以长剑指着他道:“身为部族少主,竟然敢刺探朝廷命官动向!快说,你们追过来想干什么?!” 姜云祚摊开手,以胸膛迎上她的剑,“若非族中蛊师混进州牧府,我也不会知道二位大人竟然是京城派来查案的钦差。我愿意坦诚相待,不知作司大人又是怎么识破我们的?” 星河笑了笑,指着夜须弥说道:“南秦各部的蛊术,又岂是一个普通巫医能知道的。若非大部族的蛊师,怎么能诊出刺史身中花蛊,甚至连火灵蛊的事情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排除了慕风和赫夷,便只有南曲和北邡两部了。” 姜云祚哈哈大笑,指着夜须弥说道:“妄你平日里那般自负,说自己蛊术c易容术首屈一指,没想到早就被人家识破了!” 夜须弥撇了撇嘴,背过脸去,不再看他。 姜云祚弓身拱手对星河说道:“我们并没有恶意。我南曲虽然是个小部族,却看不惯慕风和赫夷那般互相倾轧,扰乱南秦州安宁的做派追赶而来,请愿协助二位大人查案。” 星河在他脸上扫过,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于当日在乐坊所见判若两人,玩世不恭的面貌下足见沉稳。 对上姜云祚的双眸,她逼近一步问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白用的劳力,你们想要什么?” 她把话说的敞亮,姜云祚也不回避,笑着回道:“我部有心归附朝廷,愿为陛下掌控南秦。将来岁岁纳征c忠心不二,绝不像慕风那样嚣张,也绝不像赫夷那样包藏祸心!” 这位少族长想要取代二部,成为南秦州的主宰。 星河不由得心生佩服,南曲部大片土地贫瘠c地势崎岖,是四部中力量最弱的一支,姜云祚却敢跟她提这样的要求。 她笑着问道:“掌控南秦?你凭什么?” 姜云祚不假思索的说:“忠诚。” 星河点点头,“足矣。少族长有此志,陛下定会十分欣慰。” 如此一句,既是她的态度,也算是她的承诺。 此去赫夷查案,她们确实需要像姜云祚和夜须弥这样熟悉南秦之事,又懂得蛊术的人襄助。 姜云祚露出了笑容,从腰间取下一把短刀,奉到星河的面前。 “大人,请接收我的诚意。” 南秦人奉上自己随身武器,即是奉上自己的性命。 姜云祚在属下们的惊呼中,把自己的佩刀奉给星河,也表示他将忠诚奉给了朝廷。 星河低头看着这把短刀,古朴的刀柄和刀鞘,与师父所赠的那把样式上倒是有些相似。 她接过佩刀,亮出锋芒闪耀的利刃。 火光在刀刃上划过,犹如一道水波。 姜云祚松了口气,郑重的说道:“此刀名曰:噬光。是我南曲部的信物。” “好刀!不知是何人所铸?” 星河端详着刀锋,似是无意的问道。 姜云祚笑着说:“此刀从我高祖辈传下来,铸刀者姓名早被遗忘了。但据说这把刀中隐藏着南秦一个巨大的秘密!时间久了,也都不可考了。” 星河若有所思的收起佩刀,招呼姜云祚和夜须弥坐到身旁,指着尚不知说道:“这位是我表哥宫浔,他要为北齐一位显贵老爷,寻找一种叫做伴月的兰花。不知你们能否指教一二?” 夜须弥忽然瞪大了眼睛,讶异地说:“他要上北吉岭吗?那里可是赫夷部的禁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蚀心奇蛊 听到她说北吉岭,星河心头一震,与尚不知对视一下,都是十分的讶异。 夜须弥是名万里挑一的蛊师,她所说的话应该不虚。 原来,伴月兰产于赫夷部的禁地,那自己此前见过的两株来路也十分可疑。 她沉了口气,轻声问道:“须弥师,你可听说过蚀心蛊?” 夜须弥说过同行是冤家,她问出这个问题后,心里也有些发虚。 未料到夜须弥忽然提起了精神,激动的说:“圣蛊师的蛊!毒蛊中的毒蛊,蚀心蛊!你们中原人也听过?!” “圣蛊师?”星河露出一丝疑色。 夜须弥舔了舔嘴唇,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是神女大人” “那是楚歌所创的蛊!”星河惊叫出了声。 这一出声不要紧,包括姜云祚在内的所有南秦人纷纷低下了头,将右手掌心贴在胸口上,口中念念有词的半跪着祈祷起来。 良久,姜云祚抬起头,尴尬的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在南秦,神女的名字,不好随便提起。” 星河连忙点点头,再次确认道:“蚀心蛊真的是神女所创的吗?” 夜须弥思索片刻,认真地答道:“我所说的蚀心蛊是一种暗蛊。蛊虫有雌雄一对,两虫在中蛊者的身体中游走c繁衍,百日内中蛊者精气耗尽被蚀心而亡。中蛊者死后,体内蛊虫也会随之死去,化为清水,不留痕迹。” 星河轻轻点头,“正是此蛊,此前在京城出现过。” “这不可能!” 夜须弥惊呼道:“十年前大战中,神女应劫而去她的蚀心蛊虫,应该早就死了。况且神女没有弟子,她所创的蛊毒,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人能施展。” 还未从蚀心蛊乃楚歌所创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夜须弥笃定的答案,让星河再次陷入茫然。 蚀心蛊只有楚歌能用 难道宇文脩是被她下的蛊?她还在京城,还在大冢宰府?那陈安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还回来过南秦,试图对宇文协下过蛊? 不对!若是她死里逃生,不可能还在大魏! 宇文脩c宇文协对她来说是晚辈,她也根本没理由先后加害夫君的两个儿子! 光是想一想,也觉得漏洞百出,星河不能说服自己接受夜须弥的说法。 猛地抬起头,她突然问道:“须弥师可知道蚀心蛊是如何引蛊入体的?” 夜须弥想了想,有些惭愧地说:“南秦的蛊师,哪个不想知道神女是如何引蛊的呢?可我确实不知道只知道神女的血和以她血浇灌的伴月兰是蛊引,但这两样东西我都无从得到,再想参悟也不得其术。” 以血浇灌的伴月兰?! 星河在心中暗骂道:老狐狸!他根本什么都知道! 陈留仙明知宇文脩院中的伴月兰,是楚歌以血浇灌过的!所以他才故意以那是宇文家家事为由,阻止她继续追问,又假借仇家追杀而遁走,实则留在宇文直身边刺探消息。 自己竟然被他耍的团团转,一边瞎操心着他和师兄们的安危,一边被蒙在鼓里郁结难解。 就连道涣师兄,也可能是他故意留在自己身边的,为的就是防着她对伴月兰的事追查不休。 看出星河的情绪变化,姜云祚刻意使劲挑旺了火堆,语气故作轻松地说:“宋大人,我们南秦州各部的蛊师虽然同根同源,百年来却各成一统。夜须弥是我部的首席蛊师,她的蛊可不比传说中的蚀心蛊差。” 未理会少族长对自己的夸赞,夜须弥连忙摆手道:“差了十万八千里,我那都是雕虫小技只能使出来博诸位一笑。” 说罢,她露出一丝微笑,在篝火照映下出奇的诡异。 “哈哈哈” 宇文荻忽然咧开嘴,难以自抑的大笑起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顾堂也跟着大笑了起来,模样和宇文荻出奇的一致。 宇文荻和顾堂都是万分惊诧,却不能自控的大笑着,各自指着自己的脸,手舞足蹈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们的样子,姜云祚脸色大变,对夜须弥呵斥道:“阿弥,他们是南曲的朋友,不得无礼!” 夜须弥双手抱在胸前,傲慢地说:“这逍遥蛊是咱们还没成朋友时下的,自然算不得无礼。” 眼见尚不知和小道士也开始控制不住大笑。 姜云祚冷着脸,大吼道:“快点把蛊毒解了!” 夜须弥哼了一声,“逍遥蛊解不了的中蛊者笑到力竭,它们自然寿命终止。” 姜云祚一听,大为紧张的望向星河。 星河也屏住呼吸,等着自己所中的蛊毒发作。 夜须弥则侧着脸,等待好戏般的观望着她。 身边是笑出了眼泪的四个人,面前是紧张观望自己的一群人。 良久,星河对夜须弥说道:“须弥师你与我开玩笑吗?不过这招确实十分厉害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也不发作,倒是比发作起来更加难受。” 夜须弥惊讶得张大了嘴,连忙凑到星河身边,出其不意的对她上下其手。 “不可能啊!我一下马就在你们的火堆里下了蛊的,没理由他们都中了,就你没中啊!难道修了阿修罗之身?” 姜云祚连忙上前拉开她,向星河赔罪道:“大人赎罪,阿弥她没离开过南曲,不知道天地广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一定好好管教!” 粗暴的推开姜云祚,夜须弥一把握住了星河的手腕。 等姜云祚再次上来拉,却被星河伸手阻止了。 夜须弥一边在星河的手腕处摸索,一边嘀咕道:“蛊王!一定是蛊王!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在身上养了一只百蛊之王,噬蛊的母蛊!” 星河也是大为惊讶,师父那只母蛊早就取出来了,现在正安放在拓跋琰身上,自己身上又怎么可能有母蛊。 难道说,母蛊曾在身体里待过,到现在还有余威能让其他蛊虫不起作用。 反观一旁,宇文荻已经笑出了眼泪,顾堂也笑瘫在地上,尚不知和小道士早就精疲力竭,只余下阵阵闷哼 自己确实毫无反应。 “须弥师,我身上确实养过一阵子你所说的母蛊,不过它早已被取出来了。” 夜须弥皱着眉头道:“不对!明明有一只!只不过形体太小,我探不到它在哪。这只这么小,应该不到能被驱使的时候难道它是在你身体里孵化出来的。” 疑思片刻,她又问道:“那母蛊是不是在你身体里沉睡过?” 星河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夜须弥惊呼道:“天啊!你竟然炼化了一只母蛊!有它护体,简直是天选之人,不做蛊师可惜了!” 她的目光里有歆羡,有惊叹,还有一丝贪婪, 星河恍然间明白了其中原委母蛊确实是被取出了,但它却把孩子留在了自己体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大逆之族 南秦荒野上的一夜,宇文荻几乎把她这辈子的笑一次全部用尽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她的腰腹还是疼痛到抽搐不止,脸颊酸疼到不住的轻颤 按照星河的要求,姜云祚遣了手下从南线绕道,只带着夜须弥与他们同行。 一路上,宇文荻c尚不知c顾堂c小道士,不约而同的远远避开夜须弥,生怕她一言不合就投蛊。 更有负担的则是星河,无端享受着夜须弥突如其来的热情,不时的嘘寒问暖,一会送点水,一会送点干粮,一会建议她到树荫下歇会。 原本不大的队伍,分成了三波,走在最前面战战兢兢的四人;紧随其后,一个硬着头皮应对,一个热情过度喋喋不休;最后面,一人形单影只,傻眼看着自己带出来的人,发疯一样骚扰这自己好不容易找上的贵人。 最后,姜云祚终于受不了了,强拉着夜须弥垫到了队伍的最后。 拉开和星河的距离,他低声说道:“小姑奶奶,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宋作司是什么官职吗?她可关系到我南曲部的未来,你别把这尊大佛给得罪了。” 夜须弥仰起头,咧开嘴,冲着回望他们的星河挥了挥手,转而对姜云祚说:“少族长,我可不管她是谁。她身上的那只小蛊虫,我要定了!你不知道我平时炼蛊c驱蛊有多危险,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反噬。要是有了那只被炼化了的母蛊” 她默默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莫说是我,四大部哪个蛊师知道了不想要哪怕杀了她取蛊,也在所不惜” 姜云祚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严肃地说:“你真想要,随你去偷c去骗,或者给人家当牛做马,哄着她心甘情愿给你。但若是你胆敢做出伤害宋作司的事,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药庐,把你赶出南曲!” 一听他要烧自己苦心经营的药庐,夜须弥立马收敛了许多。 “行,这可是公子你说的!我看这个宋作司心地不错的样子,说不准哄高兴了真的能送我!” 姜云祚轻哼了一声,“人不可貌相,既然是陛下派来南秦的人,她必然有自己的雷霆手段,万万不可小觑之。” 夜须弥撇了撇嘴,策马加速绕过他,直奔星河而去。 翻过几座大山,脚下地势由陡转缓。 沿途开始出现零星断壁残垣的村庄和成片荒芜的田地。 星河望着这里萧条的景象,很难想象他们已经接近赫夷的凤凰城。 看出她的困惑,姜云祚策马赶了上去。 “宋作司,这里原本也是良田肥沃,百姓聚居的城郭。赫夷部作为曾经的第一大部,富饶繁茂可想而知当年,凤凰城可是我们小部族人人神往的地方,哪是今日青峦城可比的。” 星河偏过头,郑重地问道:“十年前,小族长也记事了吧。可知南秦各部到底因何叛乱?” “这” 姜云祚踌躇了半晌,最后摇着头说:“我并不十分清楚,也是从叔伯长辈口中闲听几句,大致和朝廷的说辞无差,宋作司想听吗?” 朝廷的说辞星河轻轻一笑,史书上反反复复那几句,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赫夷族长楚央,长据一方,心生不臣之心,以厌胜之术诅咒君王。 南秦州牧李达,上书奏报,为楚央所截获,后被当众屠戮,悬尸于青峦城门半月余。 朝廷派时镇东大将军李耀,携镇东大军半部入南秦,擒拿罪魁祸首。 经查,使厌胜之术者,乃楚央夫妇;杀李达,悬其尸首当众侮辱者,其长子楚孟也。 先皇仁慈,命李耀仅拿祸首,胁从不问。 然赫夷部当即反叛,并纠结其他七大部落,东进攻打武威郡。 由此,掀起了一场席卷南秦大地,调动大魏半数兵力,持续了近两年的大战。 “我只是好奇,赫夷部是南秦第一大部,深受皇恩,又有神女庇佑,理应十分尊重王权,何以会行厌胜之术这样自取灭亡的手段?” 望着满目荒芜,星河幽幽地说道。 姜云祚叹了口气,“作司大人问得好,这也是我等百思不解的问题。当年楚央逆贼楚央,因为是神女的生父,在南秦有说一不二的威严。他说要反,其他部族都不问缘由的追随,与其以盲从为说辞,不如说是愿对神女奉上生命的忠诚。” “竟然不问缘由的支持,你的父辈倒是血性!” 星河的话似是感叹又似是质疑。 姜云祚望向远方,“非我族人,终不会懂神女对我们的意义。” “能跟我说说吗?”星河虚心地说。 夜须弥表现心切,不等姜云祚开口,便抢着说道:“神女感天时而生,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降临到赫夷部郡主的身上。她随着风雷闪电而来,在郡主身上留下了一道奇异的闪电金纹。” “郡主曾经身中闪电而无恙那确实是神迹!”星河惊讶着啧舌道。 “何止如此!” 夜须弥做了个夸装的表情,进而得意的说:“神女降世之后,小郡主便遗忘了过往,却拥有了仙术每见一人,可知其过去未来,事无巨细皆了如指掌。” 星河一惊,凡俗世间,多少遗憾,多少愿景,能触碰到时间的人,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真神! 从夜须弥的话中,她还弄懂了一件事:楚歌是赫夷部的郡主,但却不是天生的神女神女是降临到她身上的某个时间开始,她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开始以神女的面目生活。 见星河半晌没有说话,夜须弥甚为得意,继续说道:“不仅如此,神女还无师自通,掌握了南秦最精妙的蛊术不仅仅是赫夷,甚至对我们其他各部的蛊术了如指掌。她是这片大地上呼风唤雨的人!” “然后呢?”星河期待的问道。 夜须弥愣了楞,尴尬地说:“然后就没有了” 姜云祚终于找到机会,赶忙凑上去插话道:“我恰好知道点!” 夜须弥不耐烦地说:“知道你还不赶紧说!” 白了她一眼,姜云祚娓娓道来。 “我叔叔跟神女接触过他有一次喝醉酒以后吹牛说,自己是和神女同一批外出历练的蛊师” “啊!” 夜须弥一声惊叫。 继而哭丧着脸说:“我师父见过神女!他怎么没跟我说过?!” 姜云祚瞪了她一眼,低声喝道:“不得无礼,像什么样子!好歹是我部的蛊师,怎么一点不知道稳重。” 夜须弥吐了吐舌头,推着他催促道:“你知道就赶紧说吧,别卖关子了!” 姜云祚摇了摇头,向星河解释道:“曾经南秦八部联系紧密,每一代蛊师都会外出历练,我的叔叔姜靖云,就是南曲部那一代的首席蛊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神女无心 星河点点头说:“这个规矩,略有耳闻。南秦方志有记载,同一代蛊师出师之后,会择期离开南秦,各循一方云游历练三年。不仅为精进自身蛊术,更为了让他们体尝俗世艰辛,成为真正能为部族舍身奉献的蛊师。” 听到这里,夜须弥心中大恸,瞥了一眼姜云祚,缩着头撅起了嘴。 师父生前总说她心性未定,需要到海阔天空之外去历练,原来有这样的深意 连一个外族人都知道的道理,她居然一直以为是句玩笑话。 眼见顽劣成性的夜须弥竟然露出愧色,姜云祚不免对星河肃然起敬,她的三言两语竟让连父亲都为之头疼的首席蛊师一时这般乖觉。 清了清喉咙,他继续说道:“我还记得叔叔说,临行前的祭典上,神女抽中了白签。白签代表西南,所以她要独自往西南走,三年后自行返回。就在其他人都忙着采买物品时,她便把早备好的薄衫c纱衣和雨具等物搬到了驿站叔叔的意思是,神女早知道自己会抽中什么签,又该要去向何方。他们八人结伴离开南秦州,自泾州分道扬镳,之后他就再未见过神女。” 星河暗暗点头。 离开南秦州,楚歌去了西蜀。 这和可敦说的一致,她们两人是在西蜀结识的。 “少族长,你叔叔有说过神女是什么样子的吗?”星河追问道。 夜须弥也忽闪着眼睛,期待着姜云祚的答案。 姜云祚挺直了腰板,拍着胸脯说道:“确实聊过陈年往事了,难得他老人家记得那么清楚也只有我肯听他絮絮叨叨,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夜须弥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少族长你说人话!不要再拐弯抹角夸自己了好吗?” 见她愧疚撑不到半刻,姜云祚没脾气地说道:“叔叔说,神女一直穿着赤红的巫袍,从头到脚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宽大的帽沿挡住了脸,以至于连她的真容都没能窥见。他们八个人一路从青峦城走到泾州,神女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也没有触碰过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总是刻意落到队尾,吃饭c练功c休息也都是找个小角落自己一个人呆着。” “她不想看他们的过去和未来?”星河讶异地说。 姜云祚点点头,“我叔叔也是这么说的。他察觉神女很排斥与众不同,总是避开他人的眼神,总带着手套,生怕蛊毒会接触到他人,生怕看到别人的私密种种小动作里都看出,她本性非常温柔善良,向往着能够外出历练,对其他人的回避并没有恶意。” 听了他的描述,星河深以为然。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看到他人的过去未来,是世人向往的仙术,但对楚歌来说也许是沉重的负担。 四哥说过,记忆中他的母亲总是温柔美丽c体贴他人,无时无刻不在微笑,哪怕是她离开人世之前还笑着与他说自己是多么幸运,能有他这样乖巧的孩子。 人世间的苦,太多太多自己的尚且承受不完,谁又想去无端承受其他人的呢 星河叹了口气,眺望远方,仿佛见到枯黄的草场与蓝天接壤之际,一袭红袍飘动的身影遗世独立,孤单寂寞的叫人心痛。 “可惜了,神女再也没回过南秦。她一身精深的蛊术,终是后继无人!”夜须弥扼腕叹息道。 星河回过神来,望着姜云祚说道:“史书上说,南秦州八部叛乱之际,神女曾经回来过一次。还说她操控瘴气迷雾,一夜之间毒杀近千朝廷官兵。可是真有此事呢?” 姜云祚一听,立马面露难色,在他心中神女是无上的真神,自然不会做这种滥杀之事,但是当年迷雾林一役,朝廷官兵确实全军覆没,若说不是神女出手,便再无其他可能了。 见他沉默不语,星河心中也有了判断。 楚歌确实回来过,宇文昭说她是回来劝说楚央结束战局的,被拒绝之后又回了长安再之后她便被先皇赐死,并由大冢宰亲手执行 君心难测,先皇能对华依兰那般呵护和眷恋,而处置一心结束战事的楚歌,却又是这样心狠c果决,甚至要别人夫妻反目c恩义不存。 关于十年前的逆案,寻来找去也就那几句,模糊不清且错漏百出。 一切何止扑朔迷离,简直是一团乱麻。 前些日子,她查遍了史料,搜集了坊间传闻,又通过乐坊的耳目探问过很多达官显贵。 却没有得到一丝线索,能够印证楚歌给可敦信中提到的“夫君家中大事已定,要带着她远离家族争斗的是是非非”。 甚至可以说,在那前后宇文家完全风平浪静,什么大事也未发生,更没有折损过任何一名子弟。 这件事情上,两边显然有差。 以可敦和楚歌的关系,不可能有人能仿冒楚歌与她联系,更不可能是楚歌千里飞鸿,特意去跟她撒了一个谎。 那么,所谓的家族大事,到底是什么呢? 忽然,一个诡异的念头在星河心头飘荡,可却迟迟不肯落下,让她如何努力也看不清它的真实样子。 “宋作司,我听说朝廷向南梁开战了,理由是西蜀藏匿了逆贼楚” 姜云祚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说出那个名字。 星河点了点头,“少族长有远大雄心,自当明白朝廷的用心。神女在不在西蜀并不重要,只要师出有名,大魏就赢了一半。当年大战后,神女踪迹难寻,不仅是南秦百姓,朝廷也一直在找寻她但是找到她是十分危险的事!如今强敌环伺c虎视眈眈,大魏再也经不起十年前那样的折腾了。” 姜云祚沉重的点点头,指着西边天空说道:“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自古君王成帝王业,都是以普通百姓的鲜血浇筑的。我若有一朝得以统领南秦百姓,个人荣辱无关,必守护他们免于战火,过安乐和美的日子。” 星河低头嫣然一笑,适才的惆怅忽而放松。 轻轻挥动起马鞭,“驾!”一声呼喝。 马儿腾空跃起,她清朗的声音随之响起。 “天下大势,分合间摧枯拉朽,无外生灵涂炭。枭雄可据一方称霸,唯有真正的仁者方能成帝王业。心存一域百姓,少族长能有此心,已是十分难得,我也相信你可以做到!既然身处这洪流中,就当守好本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莫问前路” 向晚的夕阳,耳边是呼呼的西风,周身是草木混合的香气。 骏马嘶鸣,惆怅着往事,追寻着前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凤凰劫(一) 好不容易熬到夜须弥被姜云祚拉去河边打水,尚不知瞅准了机会,缩手缩脚的移到星河身边。 “七小姐,你和宇文掌印去凤凰城到底要做什么?” 星河偏过头,目光审视着他,“怎么了,跟荻姐姐那没打听出什么来,又回头套问我了?我答应过了,井水不犯河水,你找你的永生之术,我查我的案子。” 尚不知匆匆瞥了眼河边,急切的说:“我还不是担心你!强龙不压地头蛇去赫夷部的地方,要查他们的底细,那不是玩命吗?朝廷命官又怎样,人家手起刀落,毁尸灭迹,根本没地说理去” “所以呢?” 星河似笑非笑的问道。 尚不知微皱着眉,一本正经地回道:“不如随我去找秘术,为大齐国君效力,可比你为魏君卖命划算得多。” 原来他的目的在这,从夜须弥的小小蛊术里感受到了危险,想央着自己跟他一道上北吉岭。 星河仍旧注目着他,轻缓的笑道:“尚大人宅心仁厚,这番心意多谢了。可你就不怕我生了贪念,返回头夺了你的东西?毕竟,长生之术,天下人都会为之疯狂更是奇货可居,卖与帝王家,换几座富庶城池也未尝不可。” 尚不知目光闪动,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说道:“七小姐又怎么会是这种人,从第一眼见你我便知道,富贵荣华与卿不过是粪土,权势地位不过过眼烟云。我其实是因为心中没有底,想要求你襄助罢了” 没想到不可一世的鹤鸣才子,三两句话便要在嘴上占点便宜的尚不知,也有这样虚心谦卑的时候。 星河暗骂着自己心软,开口道:“或许你们在凤凰城等几天,我的案子就告破了。到那时” “啊?” 尚不知感到一丝诧异,“既然胸有成竹,又为何非要来赫夷部,非要踏入这么危险的凤凰城?” “不到这里窥不得全局,凶徒也不会露出他们的马脚。南秦的事情虽然乱,它的症结我还是把握得住的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要的东西在这里,不亲自来取,别人送的我可不放心。” 星河的几句话,让尚不知一阵云里雾里。 “宋大人,请喝水!” 不知何时,夜须弥已经打好了水,欢喜的跑过来给星河递上一个水囊。 看到尚不知在侧,她又举起另一个水囊道:“这位大人喝水吗?” “不必,不必!不渴!不敢!” 看着她递过来的水囊,尚不知仿佛见鬼了一般。一边往外推,一边往后退。 他小跑着远离二人,不忘高喊道:“七小姐,我的时间紧迫,等不得你了!入城之后,就要准备往目的地去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见他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星河打心眼里佩服夜须弥。 “须弥师,看来你的蛊很厉害。不知笑到力竭是什么感觉,竟然能把我表哥吓成这样!” 夜须弥一撇嘴,叉着腰愤愤的说:“看你有恃无恐的样子!要不是有那母蛊,我让你笑个够!” 下一瞬,她又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娇嗔的笑道:“宋大人,你这个母蛊还要不要呀?若是平日里用不上,有没有考虑过送人啊?” 知道她觊觎这只小蛊虫,星河试探着问道:“你可知道如何把它取出来?” “不知道!”夜须弥瞬间垮了脸,“百蛊之王的母蛊,可是很珍贵的!百年方能成熟产卵,我也只从一个游方的老蛊师那见过一次。你既然用过,想来也知道,母蛊日常会沉睡,得有合它口味的鲜血才能唤醒。放在人体内可以吞噬其他蛊虫,一旦它将其他蛊虫食尽,就要再以唤醒它的鲜血将其引出,并不能在人体里待的太长久像你这只,被彻底炼化,能养在身上的,我也是闻所未闻。” “你既然不会取,即便我答应把它送你,也是没用的呀?” 星河忽闪着清澈的双眼,猝不及防的问道。 “放血,只要放的足够多,它” 话到嘴边,又被夜须弥给吞了回去。 虽然姜云祚还不是正经族长,她也没必要听命与他,但他所谓大局将的头头是道,容不得她不管不顾的就要这位朝廷钦差的性命。 “放血吗?”星河追问道。 夜须弥抖了抖肩膀,连忙摆手道:“我说了吗?没有暂时没办法取出来不过你若是愿意送我,等咱们到了凤凰城,可以去找大蛊师探问探问。” 边说着她边悄悄打望星河的脸色,确认她未在意刚才的话才放下心来。 看出夜须弥有心回避,星河也不纠缠取蛊之事,转而问道:“大蛊师可是南秦八部的蛊师尊长?” “嗯嗯,正是!当年八部繁盛c团结一心,蛊师们也会相互切磋,每一代最强的蛊师,便是公认的大蛊师,便会被迎到凤凰城,接受南秦各部的供奉和膜拜,偶尔也会指导下小蛊师们。如今,虽然八大部只余下四个,上一代的蛊师也折损近半大蛊师却还是!他依然在凤凰城,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四面八方赶去参拜他的百姓和蛊师还是很多的” 夜须弥滔滔不绝的介绍起大蛊师的丰功伟绩,言辞间十足的崇敬和仰慕。 好不容易等到她歇了口气,星河见缝插针的问道:“大蛊师是赫夷部的蛊师吗?他是楚神女的师父?” 夜须弥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 “神女没有师父,她是天选之人,蛊术是天生的不过这届大蛊师确实是赫夷部的,他与神女算是平辈,甚至要低上一阶。” 星河心中一阵叹息,同为赫夷的蛊师,大蛊师一定知道更多楚歌的事情,甚至关于凤凰之身的秘密但他又怎么会轻易告诉外人。 她不无神往地说:“原来如此!若是有机会,真的很想见一下这位大师。” “成啊!”夜须弥拍了拍胸脯道:“这还不简单!我教你下蛊,你就假扮我的徒弟!不对不对,是你可以当我的徒弟,一起去拜见大蛊师!” 星河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心想不是说蛊师都是从小修炼,个个万里挑一的人,哪是她说扮就扮,说学就学的。 夜须弥看出她的疑问,立马来了斗志。 她带上皮制手套,伸到腰间一个翠绿的绣袋中,小心捻出一丝细碎的东西。 一小撮东西递到星河面前,她命令道:“把手掌伸出来!” 星河不情愿的伸出手,眼见夜须弥把一点细屑均匀地洒在她的手掌上。 那细屑呈灰绿色,有点温热,又有点滑。 仿佛活物一般,迅速聚拢,渐渐消失在她掌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凤凰劫(二) 满意地一笑,夜须弥从腰间掏出一个精巧的小铜铃铛,挂在掌心间轻轻一摇。 “叮叮铃铃” 一阵悦耳的铃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一起屏住呼吸,紧张的观望着。 等了半晌,并未见任何反应。 星河疑惑地说道:“你要给我看什么?” “该死!”夜须弥拍着自己的额头,懊恼地叫道:“忘记你身上有母蛊了,我的小青龙都被它给吃了!” 星河尴尬地说:“什么小青龙?那些绿色的灰么?” “不许你说它们是灰!” 夜须弥叉着腰,对顾堂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 顾堂一惊,连忙往后退。 “数到三,还不过来,再让你笑一整天!一二” 夜须弥掰起手指,煞有介事地数了起来。 顾堂面如死灰,被尚不知一推才回过神,认命的小跑过去。 不等他走到身边,夜须弥又从袋中捻出了一丝灰屑。 她随意顺势一撒,那些灰屑仿佛认路一般,全数落到了顾堂身上。 顾堂一缩脖子,只觉得有一丝痒意,伸手去摸却没摸到任何东西。 “你来摇铃!” 夜须弥将铃铛塞到星河手上,叉着腰站在一边,大有指点江山的架势。 被她之前的逍遥蛊折腾的够呛,所有人都是惊恐和无奈交织的神色。 星河接过铃铛,试探的轻轻摇了一下。 “叮当” 顾堂立马僵直了身子,不敢有丝毫动弹。 不痛不痒,没有异常 他嘴角僵硬的苦笑刚要放下,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左右微微摆动了一下。 “使劲点摇!”夜须弥高声喊道。 见顾堂没什么不适,星河又试着摇了几下。 随着铃声激荡,一脸错愕的顾堂竟不由自主的舞动起来。 双臂轻摆,腰身一扭,臀股一顶,身姿款款,灵巧妩媚,竟然还有模有样 夜须弥还嫌不过瘾,半跳起来夺过星河手中的铃铛,嬉笑着说:“来呀大叔,跳起来呀!” 她一边跳着,一边笑着,一边往前跑。 顾堂努力抗拒着,却不由自主的跟在她身后,踩着铃声的节拍手舞足蹈个不停。 征战沙场的将军,让他流血流汗可以,但是这样舞蹈娱人,基本和要他的命没什么区别。 星河连忙追着喊道:“快点停下!我学会了!” 夜须弥孩子心性,此时玩的正欢,哪里肯放手,硬是带着顾堂绕着大家跑了好几圈,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 可怜的顾堂,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一整支撩人的蛇舞。 回到星河身边,夜须弥大方的把绣袋和铃铛一起交给她。 “看到了吧,其实下蛊很容易的。现在,小青龙归你了,以后你想看谁跳舞都行!” 瞥了眼满脸悲愤c幽幽望着自己的顾堂,星河只觉得头皮发麻,夜须弥也算是古灵精怪,连养的蛊都是让人笑c让人跳舞这些奇怪的功能。 “他没事吧?往后这个一摇他就会跳舞吗?” 收下两样东西,星河满是忧色的说。 夜须弥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蛊毒都是有其寿命的。逍遥蛊和小青龙都只有朝夕的生命罢了它们这些可爱的小东西,真是用尽生命带给人欢乐啊。” 看她一脸感动的样子,一滴冷汗滑下,星河小声嘀咕道:“你怕是对欢乐有什么误解。” “什么?” 夜须弥闪着长睫问道。 “我说那就好!” 星河紧把绢帕塞到铃铛里,彻底挡住了铜舌,并朝顾堂做了个歉意和且安心的手势。 见她对自己的蛊不甚认同的样子,夜须弥又扯着她补充道:“我的小青龙你可收好了!往来想求见大蛊师的人不少,为了验证身份,使者会让求见者展示一下自己的蛊术到时候你就展示这个。驱人之术已经勉强算是中阶了,过关肯定是没问题的!” 星河点点头,忽而肃立道:“知道了,谢谢。不过你以后,不可再这样对我的朋友。典籍上说,蛊师是部族的守护者,应当是弱者的守护神,而不该用蛊术欺凌他人为自己取乐。南秦八部虽然不再,我想蛊师们的精神,应该不至于式微” “好了!不要再说了” 夜须弥低下头,声音中有一丝沙哑,眼眶亦有些泛红。 “怎么了?”星河伸手去抚她。 几乎是跳开来,夜须弥愤然背过脸去道:“真讨厌!我再不这样了,你也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横行南曲的小霸王,竟然被人几句话说的要掉眼泪,真是见了鬼了不对,是见了真神了! 姜云祚看傻了眼,水囊“啪嗒——”一声,脱手落到了地上。 凤凰城位于南秦高原西部阿勒木山脉的主峰山麓,背靠着巍巍大山,面朝开阔的高原,自成威严的气派。 源自雪山的大河——泽夕,自此分成两支,左右绕过平原后再度汇合,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护城河。 远远眺望,白石垒砌成的大城,城墙延绵几十里。白茫茫一片,置身青绿的山峦间,于堆积的层云掩映下,俨然是到了仙乡。 凭着姜云祚的信符,一行人顺利入了城。 刚一进城,夜须弥就急不可耐的要去拜见大蛊师。 而尚不知要去采买冬衣和工具,为登上北吉岭做周全的准备。 一队人自此分道扬镳,各行其道。 星河和尚不知心照不宣,各自将去完成危险的使命,只是浅浅的互道一声珍重。 姜云祚上次来凤凰城还是孩童时,便想着去找一名向导,却被夜须弥给拦住了。 她自信满满,拍着胸脯说自己闻着味道,就能找到大蛊师。 不等人问,她又自顾自的解释道:“厉害的蛊师为了让人放松警惕,所养蛊虫多数会喂足香料,以至于越是香的蛊越危险反而没什么能耐的蛊师,知道自己的蛊不够厉害,往往喂一些腐臭难闻的东西,就是为了在气势上先吓倒别人,企图通过恶心不战而胜。可想而知,全城最香的地方,便是南秦首屈一指的大蛊师的居所。” 这番推论有理有据,总算能让人信服。 于是三个人跟在夜须弥身后,绕了两条大街,又转而走了两道小巷,终于停在一个素净的庭院前。 星河一路留心,发现这凤凰城的确是按照卦象来建的,而这个院子正是离卦正中的位置。 院门不大,院墙是以普通的白石垒成,一棵云杉斜伸出院子,深绿的针叶间挂满了褐色的果球。 四周一片寂静,夜须弥探身嗅了嗅,点头道:“异香阵阵,很像是大蛊师的住处。但是,这里这么小,又不是太像” 姜云祚来回打量了一番,最后叹气道:“就不该相信你。走吧,我们去找个向导。” 他扯着夜须弥正要转身,星河却已上前推开了院门。 “有人在吗?” 话音未落,脚下忽然传来一阵晃动。 院门跟着颤动,云杉树也抖动起来,细细的针叶簌簌落下,成熟的果球也一颗颗砸落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凤凰劫(三) “什么人?胆敢擅闯大蛊师药庐!” 两道人影齐刷刷落地,那阵让人晕眩的晃动才终于停了下来。 星河站稳身子,小心审视着面前两人。 他们一个身形魁梧,一个干瘦如柴,皮肤乌黑油亮,皆目无表情c面如石雕,仿佛没有一丝生人气息。 更奇怪的是,两人说话c动作细微之处,竟都是整齐划一,仿佛经过精心训练一般。 耳边传来细小的声音,“是金桐傀魅大蛊师的使者。” 悄悄话说完,夜须弥立马迎上前去,万分客气地说:“二位使者!我们是从南曲来的蛊师,跋山涉水特来拜见大蛊师大人!” 那两人皆目视着正前方,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一齐说道:“知道规矩吗?” 夜须弥连忙把星河拉到自己身边,急着对他们说:“知道,知道,只有蛊师和各部族长可以求见嘛!我们二人是蛊师,求见大蛊师大人!” 两名使者诡异的一起偏过头,同样的角度,同样的神色,脖子僵直的有些吓人。 顿了片刻,两人又一起说道:“知道规矩,就请证明身份吧。” 夜须弥连忙点头,回身滴溜着眼珠在星河c宇文荻和姜云祚身上来回扫。 心领神会她要选个种蛊的人,姜云祚无奈地上前一步,摊开手c抖着肩膀,催她快些动手。 夜须弥感激地笑了笑,又点头哈腰了一阵,忽然向前伸出双手,指若兰花在他脸前迅速的翻了下手腕。 一阵呛人的薄雾散开,姜云祚瞬间直直地倒了下去。 众人俯身去看,只见他翻着白眼,面上一团黑气慢慢盘旋着。 星河和宇文荻相视点头,不得不佩服夜须弥的蛊术,这吸入的蛊毒竟比口服的毒药发作起来还要快。 转眼间,姜云祚吐出一口白沫,痛苦地曲着手指,在胸口和脖子间抓挠个不止,口中仅能发出“呜呜——呜——”的呻吟声。 眼见他毒近攻心,夜须弥飞快地蹲下,往他口中塞进一粒赤红的小药丸。 这一回,两个“木头人”终于有了些不同。 魁梧的使者慢慢负过手,转到一边站定。 干瘦的使者从腰后掏出一块木板和一截炭墨,一边在木板上写写划划,一边高声念道:“蛊毒瞬息发作,呈黑气c高致死,是高阶蛊毒” 夜须弥一脸得意,朝星河低声道:“瞧吧,就这么简单!你叫我一声师父,我把这个散魄蛊也教给你。” 干瘦的使者停了停,空洞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道:“蛊师施蛊时动作过猛,雾气过重,术法为低阶。蛊术阶别亦为低阶,经认定为——初级蛊师。” “你说什么?!” 夜须弥勃然大怒,撸着衣袖发作道:“你们两个傀儡人,到底懂不懂欣赏啊!我的手法怎么低阶了?!我可是出师了的正式蛊师,南曲部的首席蛊师啊!” 面对她激动的大吼大叫,干瘦的使者毫无反应。他把木板别回身后,负起手来变作魁梧使者一样的动作。 仿佛连贯动作一般,魁梧的使者接着从腰后掏出木板和碳墨,以低沉的声音说道:“下一位!” 夜须弥被评判为初级蛊师,受此奇耻大辱,哪里肯罢休,冲上去就要开打。 所幸姜云祚已经缓了过来,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拉她到一边附耳说道:“你还想不想要母蛊了?跟使者闹翻了,大蛊师能见你吗?!” 一语中的,夜须弥立马收了声,心有不甘的站到了一旁。 星河缓步上前,宇文荻也自觉地站了出来。 两人站好位置,星河便学着夜须弥的样子,伸手从绣袋中捻出一点粉屑,漫不经心的撒到宇文荻的身上。 感到脖子上一阵酥麻,宇文荻抖了抖肩膀,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星河这才掏出铃铛,扯出塞在里面的绢帕,试探着摇了一下。 伴着铃声,宇文荻双臂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左右两边各翻了一个灵巧的云手。 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做出如此优美的动作,她兴奋的点了点头,示意星河可以继续驱蛊。 见宇文荻准备妥当,星河正式提起铃铛,开始轻轻的摇晃。 或急或缓,或轻或重,铃铛在她手下奏出连贯的曲调。 随着悦耳的铃声,宇文荻回转着腰身,灵活的探出脚。 她的舞姿柔柔的,缓缓的,如初蕊新放,极尽柔媚翩跹。 敛羽 叠浪飞涛 掠影筹光柔绕 踏香醉暮临花弄月 漫摇掬泓抚莲 绮梦长思 随风 惊艳的舞蹈,随着铃铛声慢慢停下。 定格处,宇文荻侧着腰身,半坐在自己交叠的双腿上,上身扭成了自己难以想象的弧度。 一支完整的霓裳舞,各种动作都是她从未练习过的。 轻吐了口气,她难以置信的冲星河眨眨眼。 夜须弥也松了口气,冲她们暗暗竖了个拇指。 魁梧的使者低下头,在木板上边写边说道:“蛊毒控制人身,以声音驱蛊,是低阶蛊术” 停了停,他又说道:“然徒手施蛊,手法流畅自然,施术出其不意。控蛊随心所欲,值得观赏。蛊术阶别为高阶,经认定为——中级蛊师。” 听完他的评断,还没来得及为“徒弟”欣喜,夜须弥险些吐了血。 她苦练十载,被判定成了初级蛊师星河这样随意胡来一下,竟然得了个中级蛊师的评价。 “不公道!我不服!”她撸起袖子怒吼道。 两个使者仍是面无表情,负手立在一边,仿佛在等着她大闹。 眼见场面要僵,姜云祚再次抓紧她,凑到耳边一个劲的念道:“母蛊,母蛊” 夜须弥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心里的怒气跟着沉了下去。 过了半晌,她终于憋闷地说道:“二位使者既然确认我们都是蛊师,可以带我们去见大蛊师了吧!” 干瘦的使者弯了弯腰,对星河说道:“中级蛊师大人请!” 紧接着,他直了些身子,对夜须弥说道:“这个初级蛊师也进去吧。” 一句话说完,他便转过身和魁梧使者步调一致开始往里走。 夜须弥嘴一撅,默默腹诽着这两个铜皮铁骨的家伙竟然如此势利眼。 眼看两个使者进长廊,星河回头示意宇文荻和姜云祚稍等,自己则拉着夜须弥快步跟了上去。 长廊走了一段,转个弯又是一段,四个人走走转转,绕了许久才终于走到了廊台的尽头。 推开紧闭木门,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清风迎面拂来,夹杂着青草的香气,成群结队低头吃草的牛羊,不是抬头呼唤几声同伴。 面前一条小河淌过,流水清澈湍急。 河畔百花盛开,彩蝶纷飞,鸟语花香一派祥和。 空旷的草地中央,立着一座锦绣辉煌的圆顶大毡房。 谁也没想到,这小小庭院背后,竟然是一片大草原! 两名使者径自走向毡房,僵直的伸手撩开羊皮的门帘,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大蛊师一定住在里面!” 夜须弥兴高采烈地拉着愣神的星河,直往毡房里奔去。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毡房,里面的景象更让人惊叹。 毡房以琉璃为顶,墙面上以金玉嵌绘着各式图案,有南秦风光,有征战纪事,有飞禽走兽,还有神迹传说 自房顶落地,一个巨大的百叶风鼓,正缓缓的转动着。 日光透过的琉璃顶,投射到转动的风鼓扇叶上,色彩斑斓的浮光随之缓缓流动。 在这奇妙的光影下,墙壁上的嵌错画也仿佛动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凤凰劫(四) “好香啊!” 夜须弥眯着眼睛,有些陶醉地说。 “没有呀什么香?” 星河左右嗅了嗅,却什么特殊香味也没闻到。 “栀子花不对,是水仙还是不对,可能是茉莉” 话语戛然而止。 慢慢的,夜须弥低下头,看着穿过琉璃顶洒下的斑斓光影。 忽然间,她的眼泪簌簌落下,似有若无的低语道:“阿弥果然到哪都是多余的让爹觉得烦,让娘觉得讨厌,师兄们也不喜欢师父去了,再没人疼爱了姜云祚那家伙好欺负,也是因为怕了我的蛊” 星河讶异的看着她,察觉到她眼中的空洞。 没有像之前那样带上皮质的手套,夜须弥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竹筒,打开木盖随手一丢,就要把里面的东西往自己手里倒。 “不要啊!” 星河失声惊叫,箭步冲上前,一把从她手中夺过竹筒。 “哈哈哈——” 帘幕后,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 “现在的年轻人,果然不同凡响!一个中级蛊师,已经可以抵抗老夫的敛影蛊了。” 一个紫袍的长者缓步走了出来,花白的胡子垂到胸前,整洁的长袍落地,双手玄色的手套上各绣着一团青色的火焰。 被星河的反应惊到,夜须弥一下子回过神,眼光一转落在来者的手上。 她立即跪拜下来,以崇敬的口气说道:“大大蛊师!南曲蛊师夜须弥前来参拜!” 说完,她猛地一伸手,把星河拉倒在自己身边。 学着夜须弥的样子,星河也拜道:“南曲宫衍前来参拜大蛊师。” 大蛊师低下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星河。 顺着他的视线,星河着实吓了一跳。 方才被夜须弥一下拉扯,手中的竹筒已经歪斜,一滴淡蓝色的液体从中漏出,正落在她的手腕上。 连滚带爬的捡回木塞盖紧,她连忙把竹筒交还给夜须弥,又从怀中掏出丝帕来,手忙脚乱去擦那滴诡异的药水。 大蛊师指着竹筒对夜须弥说:“小丫头,这就是你最厉害的蛊了?” 夜须弥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点头道:“是是它叫小饿魔。不需驱动,一旦接触到人的皮肤,蛊虫就会立刻活化。一小滴里有蛊虫万千,瞬息便能吃光一个人连骨头都不会剩,最后只留下一滩水。” 大蛊师点点头,“不错啊,够毒!若是拿这个参加蛊师大试,说不准能拿到头奖。不过她怎么一点事没有?你这蛊是不是没练好?” 夜须弥煞白的脸上,刹时浮起一片绯红。想解释也不是,不说点什么又不甘心。 犹豫了半天,她心一横说道:“早就听闻大蛊师夺魁之蛊:敛影。蛊虫化于光影,中蛊者难以察觉,便会被带入心底中最绝望的境地在自我厌弃中,用自以为最毒辣的手法放弃生命!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只不过好像对我徒弟没起什么作用呢。” 听了她的话,星河心中暗自发笑——这个大蛊师不仅是用蛊的高手,还是个权术高手! 在帐中摆下这个阵,不仅可以掌握每个参拜蛊师的看家本事,就连对方的生死也会被他控制在手中。往猥琐了去想,这确实是个维持至高无上地位的好办法。 听了夜须弥的话,大蛊师的嘴角暗暗抽动几下,长袖一挥,指着星河道:“她是你的徒弟?可是淬过体,修过阿修罗之身?” 夜须弥撇了撇嘴,因为大蛊师的设计,她险些命丧自己手上,即使他是自己长久以来仰慕的人,也一样感到愤恨不平。 “哼,是啊,是我的徒弟。抵抗蛊毒的手法是我教她的大蛊师若想知道,可以拿一个问题来交换。” 大蛊师一脸不信的摇着头,口中却说道:“前来拜见的蛊师,大多都是有难解的疑问。身为八部的大蛊师,老夫很乐意帮后辈们释疑解惑。” 夜须弥眼珠一转,试探着问道:“如何炼化一只蛊?” “炼化?” 大蛊师恍然楞了一下神。 自古以来蛊师们养蛊c驱蛊,几乎可以达到自己所有的目的。可若要炼化一只蛊,费时费力不少,甚至威胁生命,除了有特别的目的,甚少有人会有这样的想法。 心里暗暗打着鼓,这两个南曲的小蛊师为何千里迢迢跑来,却要问这样的问题? 看了眼毫发无伤的星河和她手中染蓝的丝帕,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这个少女,莫非炼化成了一只母蛊? 下一刻,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母蛊难得不说,炼化蛊虫,又谈何容易。自己一代大蛊师,钻研几十载也未得法门。 慢慢负起手来,他以低沉的声音说:“炼化一只蛊,需要十足机缘,你问我如何做我只能说,不知道!甚至我也做不到!” “不可能!明明”夜须弥低声嚷道。 大蛊师眯着眼睛,眸中露出精光,“西域c南秦c西蜀我走了无数遭,从没见到被炼化的蛊。我说它们不能被炼化,就如同我说这世上没有鬼一样是因为我没见过。或许等有朝一日我见到了,再来告诉你。” 得到他不算答案的答案,夜须弥有些不甘心,却又毫无办法。 她爬起身,又拉起星河,一起伏了伏身子说:“大蛊师,打扰了!既然您不知道,我们去问别人了。” 说完,她扯着星河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慢着” 身后忽然吹来一阵阴风。 未来得及反应,大蛊师已经身形一闪,瞬移到了她们面前。 夜须弥显然惊呆了,大蛊师如何做到的?为何她只看到一道残影 “我我们冒犯了!大蛊师您德高望重,不会跟我们小辈人计较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星河挡到身后。 “丫头!让我探一下你的经脉!” 大蛊师一手钳住夜须弥的肩膀,另一只手甩开手套,向星河伸了过去。 他的手指细如枯枝,褶皱的皮肤下青筋暴起,狰狞恐怖仿佛来自地狱。 就在那只手将要触到星河之际,夜须弥奋力转过身,以肩头顶住大蛊师的身体,顺势将星河推到了一边。 一手脱空,大蛊师忽然目露凶光,扬起凌厉的手刀,迅速向夜须弥横劈过去。 他的招式凌厉,一举一动快如疾风。 夜须弥躲闪不及,直直的被他一招击倒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凤凰劫(五) 大蛊师的袭击突如其来,又被夜须弥奋力一推,星河脚下不稳直接向后仰倒过去。 “啊——”一声惊呼。 她撞上身后半人高的铜炉,撞翻过身来,又直直地扑倒在一边的毡毯上。 脸朝地重重砸下,星河趴倒在地上,只觉得眼冒金星,胸口c腰腹都被撞的生疼。 回头一看,夜须弥已经被击倒在地,不省人事。 大蛊师则站定了身,如一道疾风一般向她袭来。 举拳挡在眼前,星河认命地闭上眼睛。 夜须弥那么想要那小蛊虫,这位大蛊师说不准也想要 这回又是自寻死路了! 她仿佛记得夜须弥提过,被炼化了的小蛊虫,也许要放光她的血才能取出来。 身上打了个冷颤,心底的恐惧再次跃上心头。 那个雨夜 颠簸的马背打在脸上的雨滴 那种冷,那种恐惧,那种无助再次涌上心头。 一瞬间,星河觉得胸口憋闷,周身空气甚是稀薄,不得已拼命大口喘着气。 不行,不能死! 凤凰城里还有大事要办! 苦心密织的大网,没人去收可怎么是好! 瞬时打起精神,星河半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大蛊师正蹲在她身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小歌儿!” 大蛊师沉重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见他有所松懈,星河连忙坐起身来,迅速往夜须弥的方向爬过去。 大蛊师一回身,再次扑了上来。 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小歌儿,你记得我吗?我是阿勒·邑瑟啊!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是南秦的神女,永远不会离我们而去的!” 颤抖的双手,发红的眼眶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他,一瞬间彻底换了副模样。 星河心里一抖,这才搞清楚,自己是被认作楚歌了。 长相相似是不可能的,否则四哥这些年不可能不说,宇文昭恐怕也早忍不住撕了她。 疑惑之间,她瞥见了大蛊师手中握着的物件——可敦送的那个绣囊。 应该是她刚才倒地时,从袖中掉落出来的。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神女!” 星河低吼着,一把夺回绣囊。 大蛊师扑到她面前,激动地按住她的肩膀。 “听我说!你是神女,百蛊不侵就是证据!这只神鸟绣囊就是证据!” 星河摇了摇头,“你误会了!” 大蛊师小心地摆着手,言辞激动地说:“没有没有误会!你就是小歌儿!探子说你死了,但我和你弟弟都清楚,那不过是假象。凤凰涅槃,不死不灭,重生的你终会回到这里,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什么使命?”星河追问道。 大蛊师停了停,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继续难掩欣喜的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星河甩开他的手,扶起夜须弥说道:“凤凰涅槃重生我自然知道那个传说。但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你们所谓的神女,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不要怕!你的肉身毁了,不记得过往是正常的。只要去到圣地,用三生泉水洗过髓,就会再次变回南秦的神女了!” 大蛊师生怕她跑了似得,张开双臂紧张地拦在她面前。 听了他这番话,星河终于冷静了下来。 真相越来越近了 她努力平复着情绪,仰起头对他说:“无稽之谈,世上哪有什么重生之术。我就是我,又怎么会是别人?” 大蛊师看她没再逃避,沉了口气道:“我族神女,由青鸾神鸟所化。即使肉身不再,意识也会在她生前最渴望去的地方重生。重生之后,新的肉身不再有过往的记忆,但只要在三生泉水中浸泡,就能找回千年的记忆。” “千年的记忆” 对他的话,星河依旧半信半疑。 即使她接受重生一说,却不相信楚歌是有千年过往的人。 那样的人,早已不是人而是神! 若是神,她怎么会爱上凡俗男人?又怎么会成亲生子?怎么会想着和夫君隐居,去做最普通的普通人? 大蛊师低着头,以十分温和的语气说道:“小歌儿,随我去见你弟弟楚掣吧。我们准备一下,就去北吉岭,去三生泉为你找回全部的记忆” 看了眼昏迷的夜须弥,想到院外的宇文荻和姜云祚,星河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去试一试。须弥师是我的朋友,还有院外一道来的两位。我要他们同行!” 大蛊师眼光一闪,马上点头应允,接着说道:“无妨,无妨!等你想起过往,他们就不再是你的朋友了。” 他一句简单的话,让星河后背一阵发凉。 重生后的楚歌洗髓以后,就会失去现世的记忆,再次成为十年前的楚歌吗? 若是过往的记忆是痛苦的,她是否又将再次承受这种痛苦? 那做这一切,又是何苦! 坐在晃动的马车里,星河用从燕鸣那学的西北军暗语,跟对坐的宇文荻打着手势,描述着在大蛊师那里发生的一切。 比手画脚了半天,她终于解释清楚自己被误以为是重生神女的始末。 于是长吁了口气,瘫坐在软垫上。 宇文荻咬着嘴唇,伸出手比划道:去赫夷部圣地会有危险吗? 星河点点头,又摇摇头,比划道:大蛊师说,唯有神女的转世真身会被洗掉记忆,找回千年过往。是我的话,应该没关系。 宇文荻比划道:如果他撒谎呢? 星河摇摇头,比划道: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神女的记忆,他们又何须大费周章的去找楚歌呢?这一点,倒不像是假话。 宇文荻掀开布帘,看了眼外面,回身比划道:族长楚擎c大蛊师c夜须弥和姜云祚都在前面骑马,我们的马车在中间,全部的卫兵却都垫在队尾最后一辆马车被保护的最为周全,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星河目视着她,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慢慢地摇了摇头。 照卫兵们的紧张程度来看,那辆马车里的东西就是此行的关键,可她们却无从猜起。 两人一阵沉默,都陷入了沉思。 明明只是顺便去见了下大蛊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们原本在凤凰城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了! “哗啦——”一声,帘幕被一只大手拨开。 楚擎的笑脸出现在她们面前。 他殷勤地笑道:“姐姐,喝水!” 接着十分怜爱地看着星河,递过来一个水囊。 “谢谢!” 星河尴尬地笑了笑,小心地接了过来。 被这位“弟弟”殷勤的招待了两日,她仍有一些不能适应。 这个赫夷部的族长,对她表现的实在是奇怪——除了对姐姐的尊敬和爱戴之外,他的眼神中似乎还多了一些歉疚和不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凤凰劫(六) “那个请问后面那驾马车里坐的是谁?” 不等楚擎放下帘幕,星河连忙问道。 楚擎的脸色变了变,眼神匆忙避开她回道:“没没有人了。马车上装载的是一些祭神用的法器。姐姐既然回来了,又要到圣地洗礼,自然要举办一场祭祀,感谢庇佑赫夷c庇佑南秦的凤凰真神。” 他的说辞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方志上说南秦人祭祀凤凰神是极为慎重的大事。 先是以名贵佳木搭建祭台,八部蛊师接连祝祷三日三夜后,会将祭台与三牲祭品全数焚烧,烈火焚天三日以呼应神灵。 圣地在雪山之上,根本不可能进行所谓祭祀。 星河扯起嘴角,露出微微笑意,点了点头道:“有心了。” 楚擎像被烫了一般,一下子抽回手去。 帘幕落下,宇文荻脸色一变,比划道:很有问题,所谓圣地洗礼恐怕没那么简单。 星河点点头,比划道:楚擎显然在隐瞒什么,真相可能与那辆马车里的东西有关。 宇文荻想了想,又比道:要不要想办法脱身? 星河摇了摇头,比划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歌的生死对南秦的安稳意义非凡,我们费尽心机布局,现在有机会走近真相,更不能轻易退缩。 宇文荻无奈地点点头,再次比道:万一有事,你只管自己脱身。你安全了,我们才会安全,大魏才会安全。 星河不置可否的垂下手,慢慢的闭上双眼,陷入了沉思。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下,好半天也没重新动起来。 “姐姐,前面路途崎岖,得下来步行了。” 楚擎的声音在马车边响起。 星河应了一声,便与宇文荻相扶着一起下了马车。 踏上满是碎石的地面,她们立刻被眼前的景致所震撼。 脚下是无尽的黑石滩涂,抬眼望去是延绵无尽的大山,宛如一幅巨大的屏障,压迫的人喘息困难。 继续向上眺望,山腰云雾环绕之间,依稀可见斑驳苍灰的雪线,再往上的山顶隐于与天相接的云雾中,再窥不见雪山的一丝真容。 “姐姐,这里是北吉岭东坡。再往上走整日,山腰的断崖下就是我族的圣地。” 身形高大的楚擎,不自然的微弓着身子,平视着星河说道。 星河点点头,目光落到队尾的马车上。 车到此处不能继续前行,那里面的 这时,八个身形魁梧的卫兵忽然出列,整齐的散布到那辆马车四角,将四条结实的木栓横c竖插到马车车厢下的孔槽中,八人各执木栓一端,协力之下竟然将车厢给抬了起来。 本就心有疑窦,再看他们竟然这么做,宇文荻一下子紧张起来,与姜云祚c夜须弥交换了下眼神,都暗自挪动位置护到星河周围。 扫视一圈,确认大家都身手自由,星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暂时不能妄动。 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徒步前行。 大蛊师走在最前面,杵着沉重的法杖c裹着厚实的黑狐裘,轻车熟路的领着大队人马往大山深处行进。 星河加了层青色衷衣,再裹上厚厚的狐白裘,眼看着口中呼出的气凝成白雾,仍然不能自已的瑟瑟发抖。 真冷而她,真的很怕冷 冷起来难免困倦,却必须强打起精神,一边往前行一边认真记着方位。 从日暮到天色尽黑,大家终于到达了一处山坳。 脚下黑石缝隙间,依稀可见暗黑的冰川,即使是一处避风之地,此间也冷的让人难忍。 即使在这人迹罕至的大山,楚擎亦没有放松警惕,刚一安扎好营帐,便安排起卫兵们四下巡逻。 直到钻进毡帐中休息,星河才听到他们窸窣归来的脚步声。 此后一整夜,夜巡的卫兵一直在她的毡帐和被抬上山的马车车厢之间来回打着转。 宇文荻三番四次想要潜出去查看,却始终没寻到机会。 第二日,又走了一整日。 山势渐高,稀薄的空气下,长居中原的星河和宇文荻愈发不适,连日赶路更是精疲力竭。 抬车厢的卫兵一拨一拨的反复轮换,勉强跟得上队伍行进的速度。星河也终于明白了,楚擎为何要带这么多人进山。 “前面那条河过去,峰谷断崖下就是我族圣地玉虚洞了,三生泉水就在洞中。” 大蛊师一手撑着法杖,一手指着不远处一条墨带般的冰河说道。 他抖动的大胡子上,水汽结成了一缕缕冰凌,在夕阳下折射着一线光芒。 星河有些紧张,又有一丝将要触碰真相的激动,适才的头痛和胸闷稍稍有些好转。 听着楚掣的安排,又替换过八个人接手抬起车厢,其他人则原地不动的站在那里。 楚擎转回身,对姜云祚三人说道:“各位朋友,前面是我族的禁地。请你们就此止步,原地和我的卫兵们一起等待神女的归来吧。” 他这样的要求听起来无可厚非,各族都有自己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地方。既然是‘圣地’,他们自然不能进入。 姜云祚和夜须弥很懂规矩的点着头,却丝毫没有后退的动作。 宇文荻更不打算退让,随即靠到星河身边说:“我是阿衍的姐姐,你们却说她是旁人,我自然不能相信。即便是天意,也要亲眼确认了,才好跟父母c叔伯长辈们交代。你们可以有自己的规矩,我们家也是有规矩的,那便是——亲人之间不得离弃!” 见她不肯轻易罢休的样子,楚擎跟大蛊师交换了眼神,才缓缓说道:“既然是姐姐俗世的亲人,那便一同进去吧。姜少族长和须弥师傅还是留在这里更合适。” 听了他的话,姜云祚和夜须弥也不便再坚持,迅速一左一右围到了星河身边。 “小徒弟!我舍不得你啊!成为神女你就再也不认识我了!” 夜须弥哭哭啼啼的拉扯这她不肯撒手。 姜云祚借机凑到星河耳边低语道:“一日之后不见你出来,我和阿弥就进去。” 星河点着头,手中忽然被塞了样东西。 她脸色变了变,暗自将它收入厚实的袖中。 三个人似是生离死别一般,墨迹了良久,直到大蛊师出声催促才分开。 虽然天时上刚入秋不久,山中的河流却早已彻底冰封。 徒步走在上面有些滑,星河和宇文荻相扶慢步探着前行才勉强没摔倒。 跨过这条冰河,他们终于进入了雪域。 脚下出现终年不化的白雪,不仅厚重c干涩与中原不同,雪下的冰川亦和石砾嵌错相连,厚实的鞋底踩上去咯咯作响。 雪越来越厚,也越来越干净,很快所有人都至于一片白茫茫的境界中。 在这茫茫雪地里没有走太久,侧边便出现一道如刀斧削成的石壁,往前看蜿蜒崎岖,往上看不见尽头正是大蛊师所说的北吉岭断崖。 继续前行,暮色渐沉,浓重的雾气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目视范围很快变成了身边方寸。 “姐姐,前面的路不好走,你抓紧这个!” 楚擎的声音忽然自身畔响起,让星河着实吓了一跳。 看不清身边事物,她的反应似乎也变得迟钝了,连对方走到自己身边都没察觉到。 楚掣说完话,便把一条绳索塞到她的手上,再伸手将她向前推了一把,自己继续拉着绳索往后走去。 “抬辇的走慢点,别摔了!” 他的呼喝自后面传来,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星河和宇文荻各自发力握了握对方。 他说的清清楚楚,是“辇”! 看来那不得不带进圣地的车厢中,此刻正坐着某个神秘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永生之域 在前方绳索的牵引下,星河和宇文荻贴着石壁一路向前摸索。 没走多久,身体另一侧出现了另一道石壁,显然是走进了山谷的缝隙。 愈往前行,左右石壁的间隔越来越小,两人也开始屡屡碰撞到石壁。 心里正担心着车厢要如何通过,忽然身后绳索一紧,前方大蛊师也随之停下,一行人默契的停在了石缝之中。 感觉到宇文荻握住自己的手,星河稍稍回握,在她掌心写下:小心! 身后传来微微响动,接着便有一些金银器皿碰撞摩擦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卫兵们在卸载那些祭器。 并没有耽搁太久,后面传来楚掣沉闷的声音:“可以继续前行!” 前方这才继续拉动绳索,带着整队人往更深处走去。 越往前走,脚下的路越不平,前路也出现了许多岔道。 地域志中记载,南秦西部山脉经年负雪,冰川百年蚕食,形成了沟壑良多的地貌,现在他们应该正行走在这沟壑之间。 赫夷部圣地在这样的深山之中,又有雾气阻挠,若非熟悉地形的人,根本无法顺利进出。 星河努力记着路,甚至从发间拔下发簪,暗暗在石壁上做些简单的标记。 偶尔触到宇文荻,从她紧绷的样子看出她也在努力记路。 西北军常年野外做战,不知道她对记路有没有什么特殊方法。 星河不敢打扰,却也不敢完全依赖于她。 一副好记性,到这个时候作用就十分明显了。若是宋月怡来这里走上一遭,大概能细细画出一张舆图来。所谓圣地,也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一丝恍神,又过了一条岔路。 星河赶紧打起精神,在石壁上匆匆划了个三角。 “到洞口了。” 大蛊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并没有一丝抵达目的地的欣喜。 与此同时,星河和宇文荻一前一后脚下踏空,猝不及防险些摔进眼前的一团漆黑之中。 “呲啦——” 前方火折子点亮。 随着一道火光闪过,石壁上连串的火把瞬间全数点燃。 宇文荻暗骂了一句,“有火还不点个火把。防的这么紧,也太把我们的记性当回事了。” 扶了她一把,终于稳住脚步,星河抬起头来四下观望。 刚才一个踉跄,她们已经置身于一处山洞之中。 不同于沿路的荒芜与肃杀,这洞中一片绿意盎然,各种蕨类c青草和矮灌木绕着一池碧色缭绕着雾气的温泉水铺散开来。 洞中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仿佛长安城的春天,丝丝蕴蕴的湿气浸润着被干燥风沙肆掠了一冬的土地。 星河问道:“这里就是三生泉?” 大蛊师负起手,出神的望着池水,缓缓点了点头。 宇文荻审视着他问道:“泡了这个泉水,阿衍就会变成神女?但如果她不是重生的楚歌呢?” 大蛊师答道:“我族圣水,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如若不是神女,只叹机缘未至,我等自当礼送二位离开。” 宇文荻“哦”了一声,一边往池水边走,一边四下打量这块神奇的方域。 顺着大蛊师目光往上看,山洞穹顶之上竟然是一片开阔的天空,甚至能看到若隐若现的星辰。 忽然,大蛊师回过身来,抖落披在长袍外的狐裘。 脸上c眼中映射着火光,让他的面貌忽而有些狰狞。 目光投向洞口,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人都到齐了,仪式可以开始了。” 他的话音刚落,九名卫兵各手持法器,沿着洞口两侧依次进入,将他们三人围在了正中。 不知何时他们都换上了暗金的长袍,与大蛊师身上的法袍制式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袍上所绣暗金藤蔓枝丫间银色叶片的数量。 星河认出那是蛊师们的标记——栤蕶蔓。 一片叶子是初级蛊师,两片是中级,三片是高级,大蛊师则是四片叶子。 南秦州的蛊师们,唯有经过大蛊师的认定,才能在法袍上做这样的标记。 夜须弥曾跟她抱怨过,被大蛊师的使者评为初级蛊师,三年内都只能穿一片叶子的衣裳了。当时她心底的困惑,这一刻也终于弄清楚了,所谓“一片叶子”让人丢脸的衣裳,原来是长这个样子的。 反观十名南秦蛊师:一位大蛊师,两位高级蛊师,四位中级蛊师,三位初级蛊师。这样的规模,已经远超出赫夷部蛊师的数目,她推测其中不少人属于其他部族。 这些各自部族中尊贵的蛊师,扮成卫兵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绝不是为帮衬赫夷部做一场祭典那么简单。 星河和宇文荻不自觉背靠着背,警惕地看着他们。 “小歌儿,再世为人,你的使命仍在。莫要恐惧,莫要挣扎,重归自己生命的轨迹吧!” 大蛊师张开双臂,刹那间长袖回风,露出紧贴着手臂的一把利刃。 看清楚他手中的兵刃,星河惊呼道:“破焰刀!” “哦,还认得它。看来你并非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蛊师脸色一沉,目光中透出冰冷的杀意。 星河心中一抖,师父说破焰是从吐谷浑得来的,她也分明送给了杨玄风,此间怎么可能出现在南秦? 难道杨玄风在西蜀出了事? 不,不可能! 抵达南秦后,她还收过伐蜀军大捷的邸报! 除非 “很奇怪它是怎么回来的?” 楚掣出现在洞口,已换了一身厚重华贵的礼服,带着赫夷族长的冠仪。 伸手指向星河,他颤抖着说:“这是父亲用自己的性命,从宇文直手中换来的!就是因为姐姐你,背弃不足逃走不止,更为了一己之私,将圣物一起带走的缘故。你知道吗?因为你,赫夷部死了八千人,整个南秦死伤了两万人” 星河大吃一惊,“楚央不是战死的?” 一瞬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楚歌离开南秦州,带走了赫夷部十分重要的“破焰刀”。 楚央兵败自刎是假,他是以死跟宇文直换回了这把刀。 看着刀上映射的火光,流光有微微阻滞,划过刀刃的锋芒亦有一丝不畅,刀柄刻纹也不似师父所赠那把清晰。 刀是假的! 宇文直竟然用一把假的刀骗了楚央自尽! 真正的刀,楚歌给了师父,师父给了她现如今在杨玄风的手上。 不动声色的和宇文荻分开,她缓缓脱下身上的裘袍,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里我好像来过,曾经楚歌来泡过池水吗?” 大蛊师愣了一瞬,嘴角有些颤抖。 星河深吸了一口气,便作势要解开外袍,“泡过池水就能找回千年过往吗?楚歌找到的过往是什么?她离开南秦是因为什么?她逃避的又是什么?” 她连续的发问,让大蛊师心神大乱。 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看来神女的记忆有些混乱。既然到了永生之域,使命自然是让凤凰神永生凤凰涅槃,又怎么能是泡泡泉水那么简单。” 口中说着这些话,他的目光却移向了洞口。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摇曳灯影之下,一个臃肿c佝偻的身影站在高大的楚掣身侧,仿佛一个孩子裹在一大堆的衣裳里。 “那位就是坐辇进来的人吧?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再说得清楚些我配合一点,也好少吃些苦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移花接木 “若非大蛊师确认,我几乎不能相信你就是姐姐。你太聪明,或者说从前的姐姐太傻空有一身傲人的法术,却总是笨拙的想做个普通人。” 楚掣垂着手,低着头,尽量不去看星河。 星河宛然一笑,不咸不淡地说道:“何以说她傻?身为神女想做普通人又怎样?普通人尚且对家人呵护备至你们是她的至亲,又对她做过些什么?” 大蛊师阴沉着张脸,手中的刀锋芒毕露,刀尖却微微有些颤抖。 他拔高了语调,强咬着牙说道:“南秦神女,百年一人。既然命数已定,就该顺应天意。任何徒劳的挣扎,都只会带来无妄的灾祸。” “百年一人那又如何称得上不死不灭?难道神女的命运是要献出生命?” 星河问出这些话,洞中瞬时一片死寂。 大蛊师没有回答她,而是朝洞口的身影跪拜下去,恭敬地说道:“千岁姆大人,您忠诚的邑瑟在此迎候。” 那个低矮臃肿的身影缓缓抬起手平了平。 借着摇曳不安的光芒,星河看清那只手上满是皱褶和褐斑,并且每个关节都肿大的出奇,是垂老之人的手。 楚掣弓着身子,搀扶着大蛊师口中的千岁姆,以极慢的速度走到星河面前。 双方四目相对,星河这才看她清灰袍下的面孔:浑浊的眼,干瘪的嘴,满是褶皱和黑斑是一张苍老到难以分辨年纪的脸。 “这姑娘,看着很眼熟呢。” 千岁姆一开口,声音沙哑浑浊,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老祖宗,她是歌儿姐姐。”楚掣在一旁小声说道。 千岁姆点了点头,突然抱怨道:“见你姐姐,便见你姐姐吧。怎么跑这么远?又乘车又坐轿的,也忒麻烦了点。” 楚掣擦了擦额间的汗,又低下头道:“老祖宗,您又犯糊涂了吧。姐姐回来了,有了这幅新躯壳,您又可以重返青春了。” 千岁姆上下打量了星河一番,“新躯壳?就是这个漂亮的丫头吗?” 大蛊师连忙点头道:“是她。虽然天赋异禀不比楚歌,但新生这位的脑子倒是更灵光,避蛊这些基础之术也还在。重生的毕竟比不上天生的您且将就将就所幸离下一任神女降生,也不过几十年的事情了。” 三人这番讨论简单随意,仿佛是在说这条鱼是该清蒸还是红烧。 星河已然听出了玄机。 所谓千年记忆,不是楚歌的而是这位千岁姆的! 她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说:“你们要做什么?” 一抬头却被大蛊师一把掐住了脖子。 大蛊师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说:“小歌儿,你闭上眼睛死亡并不会太痛苦。” 说好的泡一泡温泉水,突然间演变成这样,宇文荻大吃一惊,本能的向星河扑去,却被楚掣自身后重重一击,旋即昏倒在地。 千岁姆挪了挪身子,沙哑的声音说道:“慢着你们这是做什么?邑瑟你离小歌儿远点,不许欺负她!” 听她如此一说,大蛊师手下一滞,不自觉的松了些力气。 “邑瑟快点动手!老祖宗已经糊涂成这样了,她撑不了几天了” 楚掣避开星河质问的眼神,表情十分痛苦地说道。 “是!” 大蛊师一手扼着星河的脖子,另一只手缓缓举起手中的“破焰刀”。 星河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冰冷的刀锋,全身开始奋力地挣扎。 此刀虽然是仿制的,钢铁却是货真价实!随意一下,要她的小命还是易如反掌的。 面对她惊恐的眼神,大蛊师调转了刀锋,将短刀递给了楚掣。 “你不用怕,这刀不是用来杀你的。何其所幸,你是神女你的肉身将属于千岁姆,所以它不会受到任何损伤。只单是千岁姆大人要受更多的苦族长要用这把破焰刀拨开她的灵与肉,将她的灵识灌入你的这幅身躯,才能让她重新恢复青春!从前你自私自利,妄图逃避自己的使命,才酿成了南秦的大灾祸。现在,你回来了,将为千岁姆献身,过往一切便一笔勾销。楚歌,你依然是赫夷的荣耀,是南秦子民们心中的真神!” 楚掣接过刀,脸色十分沉重。 每过百年,时任赫夷族长便要进行这样一场特殊的仪式。 剥开人的灵与肉何其残忍的术法! 父亲死的突然,甚至没来得及将族长口口相传的细节告诉他。 参详过无数密典,用生人c死者练习过无数次,他的心里仍对此没有十分的把握。 “哈哈哈——” 被大蛊师扼着喉咙,星河忽然发出大笑。 一瞬间,她便停了下来,清澈的眼眸对上大蛊师的双眼。 “这就是南秦的永生之术?保存住一人的灵识,不断为她找寻合适的新身体,让她生生世世c千秋万代的延续下去如此永生的意义在哪?剥夺鲜活的生命,以其他人的死亡促成一人的永生,不觉得肮脏和龌龊吗?楚歌为何那般不幸,成为这样的天选之人!这样强加的责任,又有哪个人愿意接受!” 大蛊师手上一抖,目光紧敛,咬牙切齿道:“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 “大魏内廷作司宋星河。” 循着声音,大蛊师猛地转过头。 这才发现唯有他半身高的千岁姆,瞬间从佝偻的垂暮老者,化作一名身形窈窕的妙龄女子。 他大吼一声:“族长小心!” 话音未落,楚掣突然瞪大了双眼,双瞳一紧又迅速涣散,紧接着僵直地倒了下去。 乌月抖了抖身上的裘袍,轻轻拍了拍手,笑着对星河说道:“宋小姐神机妙算,我也算不辱使命了吧?” 被大蛊师扼着脖子,星河强凝起笑说:“大祭司辛苦了,只身深入虎穴,力挽狂澜功不可没!” 乌月拱手摇了摇头,“不敢当!若不是你让我先一步到南秦,对曲冲施以幻术,套问出宇文协留给他关于赫夷部人质的秘密。我也不能扮成神秘的‘千岁姆大人’,由他们把我劫到凤凰城,再一路抬到这里来。” “多亏了宇文大人,若不是他发掘这个人物对赫夷部的重要性,我们也没办法在这上头动手脚你也没那么顺利,可以一下子对这么多位蛊师下毒。” 两人一来一往谈笑间,九名蛊师已经和楚掣一般,一一僵直地倒在了地上。 大蛊师回过神来,手上加重了力气,咬牙切齿地说:“妖女,原来你是朝廷的人!竟然使出鬼魅手段,移花接木调换千岁姆大人,歹毒心机算计我族!” 星河湿漉漉的手慢慢攀上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冷着脸回道:“大蛊师,你们何尝不在算计我一个弱女子。二十年前,你们是不是这样算计楚歌的?十年前,你们是不是又算计了一次?” 只听一声惨叫,大蛊师手腕腾起了一阵淡蓝色的烟雾。 星河随即被他推到一边,被乌月轻巧的一把托住。 大蛊师一边痛苦的叫着,一边低头去看,只见脚边不知何时被丢了一只小小的竹筒。 “该死!小饿魔!” 他的脸色一片惨白,眼看着只是瞬间,自己的右手已被蛊虫蚕食殆尽。 来不及细想,他一个翻滚打挺,飞速捡起地上的短刀。 一咬牙,一闭眼,手起刀落。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整个右臂被自己斩落在地。 “啊——” 在他痛苦的惨叫声中,一阵轻轻的掌声响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包藏祸心 “大蛊师果然够狠,对自己也这般下的去手。斩下一边手臂很难,再斩另一只要怎么做?” 顺着星河手指的方向,大蛊师看到自己握刀的左手小指上亦沾染了一滴淡蓝色的液体。 青烟瞬时腾起,他的小指眼见着一点点的消失。 乌月自觉的往后退了退,摇着头说:“南秦人真是了不得,竟然养出这么可怕的东西” 星河跟着退了退,“确实比巫师的手段更血腥可怕。” 原以为大蛊师总算要从容赴死,却未曾想只是一瞬,他便张大了嘴巴,开始疯狂的啃噬自己的手腕。 “咯咯——咯——嘎嘣——” 牙齿咬断骨骼的声响,让星河脸皮一阵发麻,头发也跟着竖了起来。 她强忍着不适道:“就那么想活吗?你准备杀我时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和你一般想要活着吗?” “哐当——”一声,短刀落地。 大蛊师全身颤抖发出痛苦的低吼,手腕和手掌间仅剩几条发白的经络相连。 咬断那最后一丝联系,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接着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丝癫狂的笑,唇齿c衣襟间满是淋漓的鲜血,仿佛来自地狱食人的恶魔。 “我不能死,我有自己的使命。千岁姆大人我会让她的生命延续下去。二十年前,楚歌说她只求一趟远行,用三年时间看尽世间风景,之后就会回来这里,乖乖接受自己的命运。言辞是多么真诚c动人但她骗了我!她带着破焰刀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毁掉了南秦神女之身!毁掉了千岁姆大人重生的机会!” 看着他几斤疯癫的样子,星河把乌月挡到身后,俯视着他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这小饿魔不单单会点滴蚕食人的身体,它们在活化的那一刻就会钻进人的肌理,随着血脉流遍全身。虽然慢了点但你的身体会慢慢溃烂腐朽。至多半个时辰,就会由内而外彻底烂掉。所以,放弃吧你完成不了自己的使命了。” “哈哈哈哈——” 望着自己的断肢,大蛊师忽而仰天大笑。 “现在我信了,你不是小歌儿。她没有你这么狠毒!她到底在哪?如今过的怎样?” 得知自己将死,他的神色反而愈渐和缓。 “她死了十年前,南秦还在战乱中。她在长安,被先皇赐死了。” 星河双手紧攥着,面无表情地答道。 “哈哈哈,她竟然死了。为了那个男人奋不顾身那个人竟然保护不了她。” 一瞬间,大蛊师凝起逐渐涣散的目光道:“不,她是不会死的。历代神女的肉身要为千岁姆所用,即使在俗世中死去,也会在她生前最向往的地方一个有缘人的身体里重生。” 宇文荻微微惊讶,“真的有涅槃重生这回事?楚歌也真的是神女?!” 大蛊师轻蔑地一笑,仰头看着星空说道:“我族真正的神女是千岁姆大人!楚歌至多只算得上她的一个化身,是她漫长生命的一个部分。或者说,楚歌只是个工具——待千岁姆身躯老去,便会以灵识灌入她的身体,重返自己的青春年华。何其所幸,她一个凡人,能承载千岁姆几十载的弹指一挥。” 星河俯身质问道:“千岁姆的灵识灌入,楚歌就会消失,永生粉饰之下的杀戮依然是杀戮!” 大蛊师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激愤地说道:“楚歌毒蛊不侵的体质,观人过去未来的术法,全部都来自千岁姆大人神女使用自己的一部分也算是杀戮吗?更何况她心中慈悲,二十年前觉得自己身体还算康健,便允了楚歌的请求,让她离开南秦去历练都是楚歌心存私念,才会酿成此后的大祸!” “你们才是自私的人!” 星河咬着牙,眼眶泛着血色。 “若只是制造一个躯壳,何以让她有自己的意识?何以让她生而为人,向往人世间的闻所未闻c见所未见!心底这些渴望,不甘和痛苦,为什么要给她既然给了她希望,又为什么要剥夺它!自私的你们让她以为自己应当任人摆布!让她以为爱自己c爱别人就是背负罪恶!” 她缓缓蹲下来,拾起短刀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刀仿冒得十分精细,若不是自己仔细研究过,恐怕也不能分辨真伪。 “这刀是假的,宇文直骗了你们。” 奋力抬起头,大蛊师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一阵腐臭的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开,星河毫不避讳的系上了面巾。 “千岁姆在青峦城很好,吃得好,住的也好。曲大人孝亷出身,谦和有礼c品行高尚,会尽心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的。” “啊——” 大蛊师发出一声怒吼,瞪着星河的双眼仿佛要崩出血来。 星河长吁了口气,“百姓何辜,信奉着神女,让自己心中安宁便罢了。若是世间真是有这么一位神女,让他们为之拼命,指挥着他们慷慨赴死,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灭顶之灾。千岁姆果真是神女,就算怜悯天下苍生,也该选择让自己消亡。” “你你要毁了我南秦” 大蛊师嘴角留下血色的粘液,拼命挤出几个字来。 星河蔑视着他,“不!真正会毁了南秦的人,是你们自己!十年前,你族叛乱,南秦及周边数州c大魏将士死伤数十万。我并非诋毁你们奉若神明的所谓神女,作为一介小女子,我只晓得生命可贵。为了一人的永生,付出这一切不值得!” “你以为你所谓先皇陛下是什么正人君子吗?所有人都觊觎我族的永生之术他们都该死” 看着自己满身迅速溃烂的皮肤,大蛊师全身颤抖着说道。 “陛下也知道?” 星河看了一眼昏睡的宇文荻,谨慎地问道:“十年前的叛乱,到底有什么隐情?” 大蛊师露出一丝惨笑,气若游丝地说:“十年前千岁姆大人染疾我们的人在长安找到了小歌儿却不小心泄露行踪小歌儿未归部族却迎来了李达那个恶魔” “咳咳咳——” 一阵激烈的咳嗽,他的口中吐出一团难以名状的血肉。 星河想再追问,乌月却从身后一把将她拉到一边。 “啊呜——”一声。 呼呼啦啦的血肉从大蛊师口中喷涌而出,浓烈的腐臭味弥漫了整个玉虚洞。 天光渐起,穹顶上一束晨光投入,照亮了这片氤氲的方域。 眼见大蛊师咽了气,星河还停留在震撼中不得还转。 李达为了永生之术而来那么也许,南秦州根本不存在什么厌胜之术。 十年前是一场冤案,是官逼民反! 这个真相先皇知道吗?陛下知道吗? 大战之后,南秦很快风平浪静,永生之术亦未流出,可见应当不是君王授意。 包藏祸心的人究竟是谁? 李达是大宗伯李耀的族弟,当年他被赫夷部族所杀,出来收拾局面的也是李耀,给楚央夫妇和长子定罪的也是他。 李氏先祖平乱有功,拥立拓拔氏成为公卿世家。 长房卫国公,是李太后母家。 二房柱国大将军c大宗伯李耀,身为族长儿子们更是争气,满门文武姻亲一朝。 三房秦国公,虽然嫡子李达早亡,庶子李载却争气,年仅三十做到张掖郡守也是上大将军夫人李环的母家。 从家族支系上看,李家比之宇文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庞然大物,牵一发可动全身,万不能随意触碰。 “天啊!这是怎么了!好臭!” 宇文荻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揉着酸痛的脖子,一下子从地上爬起身来。 四下看了一圈,她惊呼道:“阿衍!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族长大蛊师这些人全都死了!这位姑娘你又是谁?” 星河回过神来,对着池水对面半人高布满青苔的大黑石喊道:“尚不知,你出来吧。好戏也该看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神女再世 大石之后,三人悻悻地走了出来。 顾堂挠着头,万分疑惑地说:“我们和大人都裹在厚毡毯里,也刻意舒缓了气息。那些人功力高强都没察觉,宫小姐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挑了挑眉毛,星河指着尚不知说:“他身上有浓重的墨香,还是上好的陈年松烟墨。是以一进这儿,我便闻到了算你们运气好,南秦人惯用蜡墨,对中原的墨并不熟悉,恐怕以为是腐木味,才没有及时发觉。” 尚不知霎时一愣,赶紧举袖仔细嗅了嗅。 还未及嗅到味道,便看到自己袖边染了一大块明晰的墨迹。 他尴尬地咳了咳,“七小姐说的是!我在马背上奋笔疾书时,确实不小心沾染了些墨汁。” “尚大人,如你所见,所谓永生之时,根本子虚乌有。” 星河眼神与宇文荻交错,也似是在向她解释。 尚不知长叹了口气,有几分沉重地说:“确实如此!在此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对陛下也算有个交代。” 宇文荻恍然大悟,指着他道:“原来你所谓寻宝,就是来找南秦永生之术的!” 她抚着依然吃痛的后脑勺,困惑地说:“刚才族长突然对我动手,猝不及防中了招。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是怎么死的?” 星河笑了笑,指着乌月道:“这位是突厥的乌月大祭司。全凭她鼎力襄助,我们才能死里逃生。” 她刻意略去了细节,乌月自然心领神会,于是向宇文荻侧身见礼道:“南秦山水奇寰,我特意来此地采药,正巧半道上瞧见了你们。不放心才跟过来看看,也是侥幸帮了宋作司的小忙。” 说到这里,宇文荻终于认出了乌月,确认她正是突厥使团的一员。 回望一地横七竖八的尸身,十名蛊师一位族长全数毙命,反观这位大祭司竟然毫发无伤。 宇文荻吐了吐舌头,有些激动地说:“素闻突厥大祭司擅长法术,有呼风唤雨之能!若是有机会切磋一二,将是我毕生的荣幸!” 乌月心虚地笑了笑,若非星河交给她的奇毒,还占着赫夷一族尊崇的“千岁姆”之名,又哪有那么容易,让这些蛊术高强的蛊师们一一中招。 “遭了!他们都死了,我们怎么出去?!”宇文荻忽然惊叫道。 尚不知皱了皱眉,歪着头看向她,摆起架势道:“这一点毋庸担忧。南秦人虽然蛮荒,行事却颇有章法,凤凰城以卦象布局不止,这个秘境的位置也是以奇门遁甲摆布我能自己找进来,当然能把你们安然带出去。” 宇文荻同样歪头看他,没好气地说:“我们进来时,外面留了不少接应的人。现在族长c大蛊师都死了我们出去怎么交代?亦或者尚大人能带我们杀出重围?” 一句话让尚不知哑口无言,只能退到一边无奈的冥思苦想。 星河望向乌月,冲她挑了挑眉毛,“大祭司可有好办法?” 乌月啧了啧舌道:“要我出工又出力,不知有什么好处呢?” 星河笑着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交到她的手上,“出发前收到南梁来的一封信。” 乌月一把扯过信,粗略一看便露出微笑,拱手道:“好说,好说!带你们出去嘛小事情!” 清晨,山谷里无端起了一阵大雾。 须臾之后,银铃声自四面八方响起,晨光倾洒把眼前的雾气染成了淡金色。 仙雾缭绕中,白袍罩体c金身闪耀的神女,在族长楚掣和大蛊师的护卫下缓步走出山涧中的迷障。 见此盛景,卫兵们纷纷丢了兵器,连排跪拜下来,口中念念有词的膜拜起来。 焦急等待的姜云祚和夜须弥一齐抬头,看到容颜无差气质神态却完全不同的星河,也不假思索的跟着卫兵们一起叩拜起来。 “南秦的子民们,神女回来了!” “大蛊师”扬起手臂,高声呼喊道。 一句话过后,引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嘶喊和没完没了的膜拜,就连顽童心性的夜须弥也跟在后面,不住地擦着眼眶中涌出的眼泪。 这一刻,星河终于明白姜云祚所说,神女对于南秦人的意义。 然而,这是一种可怕的意义 她沉了口气,仰起头对“楚掣”说道:“沧海桑田,弹指一瞬。再回赫夷,感慨万千,想回旧地看一看故人们。” “迎神女回家!” 一个卫兵高喊道,眼中是十足的兴奋和疯狂。 整队人又跟着他呼喊起来。 寒风骤起,冰冷的空气让星河的鼻子有些发酸,而那些卫兵们似乎一点没有察觉。 如此耽搁,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凤凰城。 她不禁想知道,在乌月的幻术之下,自己到底是副什么样子,竟让所有人如此疯狂。 出人意料,月怡苦修十多年仅有小成的心法,一朝送到了乌月的手中,短短时间她便有了如此成果。 道涣师兄说过幻术非勤勉可成,却没想到它如此讲求资质和机缘。 此间,乌月将自身幻化做楚掣不说,还以幻术制造了幻境,让她看起来宛若“神女”,在众人眼中宇文荻也成了大蛊师的模样,尚不知等人也各有其适当的形貌。 如此复杂的术法迷阵,竟然丝毫不露破绽。 她若再参悟精进一些,怕是商雪舞也难出其右。 乘着精雕白凤的车架回到凤凰城,住进白砖垒砌的殿堂。 星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神女之名发出榜文,宣告将于七日后举行凤凰神祭典,并让姜云祚放出风声:神女于凡世历劫千年,功业大成,即将飞升九重天!并携神女护法——赫夷族长楚掣,重归仙班庇佑南秦一方百姓。 一夕间,神女重归赫夷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秦州。 三日后,风尘仆仆的曲冲,一身戎装的宇文昭,以及另外三部的重要人物皆赶到了凤凰城。 此后,神女的做派,着实让所有南秦人感到满意和鼓舞——她把朝廷刺史和镇西大将军晾在驿站,先行接见了各部族的族长和德高望重的老蛊师们。 面对各位族长的暗中试探和蛊师们明来的切磋,星河在乌月和夜须弥的配合下,使出浑身解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终于打消了他们的疑虑,让所有人信服她是真正的神女。 另一边,被“神女”晾了整整三日。亏得曲冲拼命阻拦,宇文昭才没把楚家的月白宫给拆了。 入夜,暮鼓声毕。 “叽里——咕噜——” 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在两匹骏马的牵引下,飞驰在铺着青石板的长街上。 载着那位让南秦州上下一片沸腾的人,悄悄离开了耀眼的白色宫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四部归一(上) 星河和宇文昭一左一右坐在宽大的木椅上,看着曲冲搓着手在堂中来回踱步。 曲冲猛地回过头,激动地说:“万万使不得!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漏了马脚,南秦州乱起来,下官实在担当不起!” “哦” 星河拈起一块花饼,轻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让她实在不敢恭维。 皱着眉头丢下花饼,她随意拍掉指尖的碎渣,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我和宇文掌印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明日就启程回京去了。” “诶诶诶,那更使不得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作司大人不帮忙收拾,下官更是担当不起呀!”曲冲抖着嘴角,苦恼地说道。 星河反身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浅啜了一口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曲大人想怎么办?” “这这” 瞥了一眼宇文昭,见他也在审视着自己,曲冲的脸色愈发难看,犹犹豫豫问了句,“镇西大将军可有什么高见?” 宇文昭站起身来,“宋作司愿意为你收拾,你就不要挑肥拣瘦了。依我看来,办一场祭典,让神女于众目睽睽之下飞升,带着‘族长’一道离开,不失为一个一了百了的好办法。” 他又转向星河,十分认真地说:“你只管放手去做,出了什么乱子,都有我兜着呢。” 星河点了点头,“放心,出不了乱子!但是还有一个小问题——楚掣膝下只有独子楚希。那孩子年纪尚幼,对他后续的安排,我有一些小小的想法。” 听出她已有安排,曲冲神色稍缓,端直了身子拱手道:“大人有何指教?” 星河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地说:“南曲部的少族长姜云祚,少年老成,学识不错,人品也端正,我看很适合教养赫夷部新任的小族长。恰好南曲的大城落望离凤凰城也近,小族长可以由他带回去抚养到成人。此间,赫夷的部族事务尽可送到落望城去处理。” 宇文昭和曲冲都大为惊讶,此举岂不是要把赫夷部并入南曲部。 烂船还有三千钉,赫夷好歹是南秦第二大部,归于最弱小的南曲旗下,仿佛有些不妥。 见他们反应不小,星河挑着眉毛道:“二位觉得不合适吗?” 宇文昭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自京城开拔前,二哥宇文协曾拉他彻夜长谈,反反复复叮嘱的无外乎是南秦四部的事情。 一是慕风部早有异心,可寻机会打压;二是赫夷部完全在掌控中,只需要看顾好曲冲,护着他行使职权即可;三是北邡日渐强盛,族人耿直粗犷,权利之心不重,若有合适的将领,可以多做提携倚重。 安排的面面俱到,唯独缺了南曲。 难道说太弱了,不值一提? 如此,事情便难办了。宋星河的提议,实在是大大的抬举和扶持南曲部。 再一想,也好办。二哥既然没提过它。这一举动,首当其冲能打压慕风部,说不准还能把它的头把交椅给挤掉;再想想,这也不违背后头两条,自己要反对也没什么理由。 相反,支持星河的理由倒是很多 曲冲流着汗,弓着身,眼观鼻,鼻观心,暗自观望着宇文昭。 说到底,宇文昭代元栖郡主镇守南秦州,他才是最后真正能拍板的人。 见这二人久不回应,星河伸了个懒腰道:“事情请二位审慎定夺。毕竟我来南秦只是查案,什么善后安稳与我的关系也不大。” 眼看她准备走,曲冲连忙上前拦道:“作司大人!此等大事,要不要呈报陛下,请他来定夺。” “呈报陛下?一来一回少说要半个月容易走漏风声不说,等陛下的示下到了,楚掣死的事情恐怕早就瞒不住了。你们不知道他的夫人和姬妾们有多难缠” 想到扮成楚掣的乌月,每晚都要躲到阁楼上,彻夜焚香读经才能抵挡他那些风情万种的妻妾,星河不禁皱起了眉头,满脸的同情与担忧。 半晌,她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姜云祚有位心爱的女子,我会带她回京城。等到三年后,南秦局势稳了,再放她回来。” 宇文昭霎时眉头一松。 父亲总说倚重他人,仅凭忠心是不智的。若说有掣肘,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听了星河的办法,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这么办吧。那个姜云祚宋作司既然信得过,本将军也不得不信!” 曲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想着跟着这二位祖宗,自己早晚会把脑袋玩掉。 转念一想,如今身中花蛊,后嗣都成了问题,新夫人也会要了他的小命,哪还等得到陛下发落。 如此,心态立马不同了。 他一咬牙,慎重地点了点头。 星河满意地笑了,原想着最难的一步,就这样跟他们定下了。 姜云祚虽然与他相识不久,她却愿意把重注压在他身上。 只希望他能说到做到,一统南秦之后,做个爱惜子民的好首领。 从小被以成为教宗来培养,乌月主持法会c祭典轻车熟路,觉得南秦祭典操持起来不过尔尔。 谁料想,一番精心设计给夜须弥一看,便被她直摇头说风味不合! 南秦有南秦的规矩,祭典上念的古经,每一个动作,每一句祝祷,每一件法器都有它的讲究南秦术法以蛊术为基,在意法门奥义的大有人在,照搬萨满的月神祭显然不妥。 幸得姜云祚及时调来部中几位大长老,合力操持之下终于编排出了一场完美的祭典。 有月神祭上误打误撞的经验,又有乌月幻术的加持,星河把拗口的古经和祝祷慎重强记c烂熟于心之后,终于有了几分神女归来的样子。 真正的神女是什么样的? 记得的人大抵不多。 实则也并不重要。 极尽宏大的场面,极尽庄严的祝祷,极尽玄妙的蛊术 一切只有做到极致,方够得上南秦人期待了几十年的神女!才符合他们心中的期待!才能让到场的每一个人信服! 祭典之后,每有人谈起那日彩云缭绕,百花齐放,灵鸟遮天蔽日涌来,衔花结环相贺的盛景,无不惊叹那才是神女羽化该有的样子。 留下一道传位独子楚希,托孤南曲贤者姜云祚的文书,英明伟岸的赫夷族长楚掣,伴着归来的神女楚歌,在南秦子民的哭喊c膜拜和不舍的呼唤中,义无反顾的腾云而去,只留下仙雾缭绕的祭台和空净的蔚蓝天空。 泪水迷茫的百姓们,发疯一般的叫嚷着,心底却觉得仙人就该这般——七情六欲尽断,离开也是乘风无影,不留丝毫对俗世的眷恋,对世俗人亦不需有半分怜悯与同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身为万物灵长,他们与一草一木本来无差。 敬仰和爱戴神,是人的本心。心中的祈愿如若上达神听便是幸运,即使被忽略大约就是所受的考验和磨砺还远远不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四部归一(中) 平安度过祭典,星河不宜再在南秦州示人。 夜须弥沾沾自喜,自己的绝活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隔天一大清早,她便兴冲冲抱着一个陶罐,撇进凤凰城州牧衙署一间小小的厢房中。 拖起半梦半醒的星河,她展开一方泛黄的卷轴,指着画中人像万分得意地说:“阿衍!这幅画中的面貌,是我练习次数最多c做的最好的一个,给你做成这样如何?” 自北吉岭归来,想着大家也算同生共死过,又共守着那么多的秘密,与星河比一般同伴c朋友更亲密了些,夜须弥便自动随着宇文荻改了对她的称呼。 星河揉着惺忪睡眼,看着画中面若桃花c眉目含笑的女子,估摸着和自己相差甚大,不禁怀疑夜须弥能做到几分。 此前,她在青峦城扮的老巫医,脸上乌糟糟弄的太邋遢,头发蓬乱遮住了大半的脸,故而技艺水平不得而知,但交往中发现她是如此粗放的性格,想来不会太擅长精细活。 察觉了星河的疑虑,夜须弥憋着一口气道:“你要知道,我用蛊的手艺并不算上乘,能力压众蛊师成为南曲的首席蛊师,胜在想法和胆识!譬如‘小饿魔’,它虽然用起来危险,不也是派上过大用场的么?做人皮面具也是一样,手艺只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正确的审美!那些能工巧匠,个个刀斧生风又如何,雕出来的木头美人毫无生机,肥头大耳令人望而止步。而我就不同了!身为一名爱美的女子,最知道哪里增一分则楚楚动人,减一分则柔弱温婉,白一分则” 耳边嗡嗡嗡个不停,星河抬眼望了望光景,再继续下去便要耽误事了。 她连忙打断道:“好了!须弥师,我信你,你请吧!” 夜须弥咧开嘴一笑,托起手中的陶罐道:“这是悱楠花汁。别看它现在是稀糊糊c透明的,经过我的秘调晾晒,敷到脸上塑了型,一炷香之后便会开始凝固,半个时辰后颜色与肤色无异,质感也无异于人皮。是独家秘方哦!” 星河拱了拱手,“烦劳小师傅用用心,捏的稍微好看些。另外要快一些,我赶着出城去送大表哥。” 说罢,她慢慢闭上眼睛。 心想着做成什么效果不打紧,只要能挡住原貌,让人看不出本真即可。 “大功告成!” 星河从打盹中惊醒,面前的夜须弥已经一边沐手,一边得意的欣赏她自己的作品了。 摸过身边的铜镜,星河仔细照了照,着实吓了一跳——自己的脸竟变的和画像中一般无差。 而脸上除了有些闷,倒也没什么不适。 她眨了眨眼,伸手轻轻捏了捏脸颊,除了隔了道屏障的触感外,仿佛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 “天哪真人不露相,须弥师果真是高手!”她由衷地赞叹道。 夜须弥自是相当得意,却学着姜云祚的样子,托着下巴以一副虚怀若谷的姿态说道:“阿衍谬赞了!今日只是手感好,比往日发挥的更好些,也是你的底子足够好。” 说完她忽然失笑,并且越想越好笑,以至差点笑弯了腰。 星河对着镜子笑了笑,镜中美人也是莞尔一笑,灵动的看不出一丝不服帖。 镜中陌生的脸孔,让她心神一动,一瞬间觉得有些异样。 思量再三,她还是戴上了一面白巾。 夜须弥嘟起了嘴,嘟囔道:“做的这么辛苦,干嘛挡上?” 星河笑着说:“我又不会变声,带个面巾省的跟熟悉的人多做解释。” 夜须弥掐着腰,不甘心地说:“我的得意之作,你真不打算亮出来给他们看看?” 星河隔着面纱捏了捏自己的脸,“这道人皮面具,乃是以防万一之举。虽然做的精巧,总难十全十美。多一重保障也好,这面纱是必不可少的!” 策马赶到凤凰城郊,已是正午日头高照。 官道旁,长亭内,姜云祚和尚不知已饮半壶烈酒下了肚。 男人间的友谊十分奇怪,一起闲谈几句,你喜欢哪本野史怪谈,我恰好也有几分喜欢你喜欢哪位博学鸿儒c书法大师,巧了我也喜欢,甚至还收藏了几副佳作由此便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谈,进而把酒言欢引为知己。 看着他们微醺的醉脸,拉拉扯扯着相互敬酒的模样。 星河只能在心中暗叹,男人和女人在交友方面的大不同。 看周遭好友,但凡她与谁交好,大抵是对方对自己真心实意,两人若是有三两次的小摩擦c若干次的不和,再和好便更好了。 大约女人心底里,经过试炼的情谊才是真正的情谊。 “七妹妹,你可终于来了!” 尚不知斟满一盏酒,大咧咧地招手示意。 星河一丝失笑他明明是醉了,却还没忘了自己是她表哥宫浔的说辞。 可见男人之间,明里称兄道弟,暗中尔虞我诈,心里大约也不会觉得发虚。 “大表哥,南秦的酒烈,容易引风寒,你的身子骨可能撑得住?” 她的话似是关怀,更似是在提醒。 尚不知手肘撑着头,深意地笑道:“有七妹妹的关怀,表哥的心里暖” 星河不觉翻了个白眼,尚不知还是尚不知,明里暗里都要占点便宜的伪君子。 她端起酒盏,邀起二人道:“表哥与我他乡相逢,又结交了少族长,着实有缘。今日是送表哥,亦是贺少族长!” 尚不知端起酒盏,眼神渐渐有些飘忽。 “可惜没找到兰花,回去没办法和那位下定的老爷交代。” 星河手上一滞,知道他希望落空,齐君也命不久矣北方战事胶着,势必要伤不少脑经。 “表哥别太烦恼。船到桥头自然直,找不到兰花其实也没什么。那位老爷要这高原上的花,已是在强求如今他还是一位善人,得了一株兰花尚好。若是将来,他想要的越来越多,逐渐欲壑难填,财大势大无人能阻止,要拔光天下的兰花该怎么办?” 她话说的含混不清,恰好姜云祚也有些醉意,总算委婉地向尚不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天地c生灵c生死本就值得敬畏,凡人若是失去了这份敬畏,放纵自己便会做出失当的事。位高权重者,若得了超凡之术,便是极大的祸患。 齐君即便此时是个明君,没了那份敬畏之心,保不准将来变成什么样子。若是再加上不死不灭,百姓连换个君王的期待都不能有了,哪还有什么值得愿景和期待的呢? 她的道理尚不知自然清楚,但他一向受礼义教化,满脑子君臣父子,为了齐君能永生,委实什么都愿意做可那日偏叫他蹲在大石后,亲耳听到南秦永生之术的真正奥义,便也只能接受事实,捶胸顿足抱憾而去了。 “表妹的劝慰,哥哥都听进去了。只不过无功而返,难免惆怅,你就随得我伤感吧!” 他举起酒盏,与星河的重重碰到一起。 姜云祚连忙加入,大着舌头说道:“怎么会是无功而返!宫兄你只身破阵,误打误撞进入玉虚洞,才能将宋大人等安然带回来。对我南秦来说,你就是大恩人!将来我们南秦州的商路,会以保障宫家运力为先,各部族大宗采买亦非宫家商号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四部归一(下) “那便多谢了!” 尚不知露出一丝苦笑,“不过你倒着实成了大赢家!把赫夷的小族长带回南曲抚养,无异于将整个赫夷部收入囊中不出三年,南曲一定能成为南秦第一大部,统领南秦州指日可待。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糊弄到这丫头的?” 星河微微惊诧,再一看姜云祚正迷蒙着双眼,倒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尚不知这句话本是失言,若是姜云祚此时清醒,一定会怀疑他的真实身份,所幸醉中大家的反应都迟缓了许多。 “糊弄?你错了!” 姜云祚站起身来,踉跄了半步,僵着脖子说:“说服宋作司,我用的是忠心,还有真心!我们南秦人,吃了太多苦高原大陆草木不繁,本就是穷山恶水,过往几百年为了供奉各代神女,各部族都竭尽全力的搜刮百姓。我小时候,八部和朝廷那场大战,死伤了那么多人,全都是普通的贫苦百姓。他们甚至上了战场,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人固有一死,死并不可怕怕只怕不知为何而死!” 他最后一句长叹,仿佛来自以为久经沙场的将军,却是从一个少年人口中说出来。如此悲天悯人,更让星河坚定了选择他的信心。 思量了片刻,她抬头来道:“少族长,让你带楚希回南曲,我也要从你身边带走一个人。” 姜云祚猛地看向她,一瞬失神道:“难道要带她” 星河轻轻点了点头,“这是规矩。朝廷的外将都少不得留下家眷在京中你想成为南秦之主,就必须对陛下奉上忠诚。” “多久?” “三年。” “正好是蛊师外出历练的时间你是怎么知道的?” “直觉,一个女子的直觉。” 姜云祚忽而哈哈大笑,满上酒盏道:“不晓得她知不知道?” 星河抿着嘴唇,似笑非笑地说:“不知道岂不是更好。” 姜云祚举盏一饮而尽,又重重放下酒盏。 “对!作司大人说的对,她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三年后,等她回来希望我已羽翼丰满,可以好好守护她,守护这一方的百姓。” 尚不知终于听出了端倪,原来他们谈论的是夜须弥,那个疯丫头竟然是姜云祚的心上人。 宋星河就是宋星河!带走南曲部一名小蛊师,对外不落痕迹,对内却能牵制姜云祚——她在南秦布下的这枚重要的棋子这算盘打得精明十足。 酒意上头,他笑指着星河说:“你也一样。在大魏不开心了,就回大齐去,让哥哥来护着你!” 星河干笑一下,勉强对付过去。 尚不知就是尚不知!当下气氛正好,他的戒备虽在逐渐放松,大放厥词中却仍有三分小心。这样的人,做朋友且得十分留意,做敌人恐怕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收起二人的酒盏,星河指了指正当空的烈日,“大表哥再不赶路,日落之前就出不了山林了。里头的猛兽多,你们别给衔去了。” 说罢,她朝顾堂招了招手。 候在不远处的顾堂如蒙大赦,赶紧小跑过来扶走了尚不知。 站在高高的土坡上,望着三道策马远去的背影。 星河无端生出天高地阔,若有些牵挂也不错的想法。 大魏与西蜀开战已有月余。南秦州地方消息闭塞,只在中间收到一道邸报说:南秦军和征南军在西蜀遂宁郡会师,兵分三路合围锦官城而去。 之后,便再无一星半点的消息。 杨玄风想到他,星河不禁扯起嘴角,又一瞬间放下。 他可有受伤? 可有不习惯南方的水土? 已渐入冬,蜀地多雨,他有没有沾染风寒? “你在思念谁?” 身后传来姜云祚的声音,带着一丝酒醒后的沙哑。 星河回过头,一阵清风抚来,半扬起她的面纱。 轻纱拂面,随风影摇曳,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唯可见一双清澈的眼睛。 她随意地笑了笑,“只看了我的背影,你又猜到了?” 姜云祚提起酒壶,握着酒盏走到她的身边,“直觉,一个男人的直觉。在我看来,宇文将军已是英雄豪杰,他对你又精心呵护,几乎可称得上谨小慎微。但你视若无睹的样子若非心是冰做的,便是已经送做他人了吧。” 星河偏着头,仔细打量着他,只觉得此人有趣的紧。 在青峦城里,他以纨绔子弟的形象示人,吃酒好色流连坊市游手好闲;在南曲部他却深得族人信任,能够瞬息调动部族长老和蛊师们,个人威望可见一斑;他喜欢夜须弥,纵容着她任性妄为,却在她面前装傻充愣,始终不肯对她说上一句甜言蜜语。 “三年不短,但你若想不清楚该如何对她好,我便在京城给她找个威武的将军做夫婿。” 星河这句是玩笑话,却算得上发自内心。 姜云祚愣了愣,转而潇洒地挥了挥长袖,“也好!这里太危险,她没什么心术,跟着我恐怕没什么好日子过。大人在繁华的帝都给她找个夫婿,不失为上佳之选。” “你问过她吗?就替她做了选择。”星河眼中流转着一抹失望之色。 姜云祚饮下一盏酒,“好处不是显而易见么!她这个人太傻我替她选了,免得她自己想不通,再跑回来耽误我的事。” 心中万般不舍,却还是嘴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只要自己觉得是为心爱之人好,也不问她愿不愿意,便擅自替她做主。 伸手接过姜云祚手中的酒壶,手臂高举,长袖滑下,星河仰起头直接将酒倒入口中。 辛辣的酒刺激着喉咙,迎着风她不禁溢出一丝眼泪来。 稍稍平复之后,她笑着说道:“放心吧。京城鱼龙混杂,她跟着我不见得有多安全,门阀宅中内斗也比南秦各部之争来的简单。姜族长,你安心稳好一方三年后,我还你一位可堪大任的族长夫人如何?” 姜云祚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半晌,他狠狠点了点头。 一杯一盏落地,两人并肩站在长坡之上,面对千沟万壑的高地,眺望着天际隐约的远山。 “南秦州乱在部族复杂,百姓各有图腾信仰,难以心归一处。虽然早知慕风部有异心,朝廷暂时却无暇应对” 星河随风扬起长袖,指着东南长安方向说道:“不论你用什么办法,一年之内绝对不可以让战祸出这南秦大地。” 姜云祚点了点头,“我族和北邡虽爱争夺土地,但面对慕风尚能勉强凝成一股绳。北邡族长卡吉羿对内虽然争强斗狠,对外却向来畏缩,若是朝廷能主动对他稍施恩义,让他更加安稳些我有信心能在三年内把慕风部蚕食掉,继而让南秦各部归于一心。” 星河点了点头,南秦的事唯有南秦人自己能解决,而他洞悉全盘,正是不二的人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月下灯影(上) 回到衙署,星河正赶上一场好戏。 前庭正院里,宇文荻长剑在手,跃于半空,剑花成浪,舞的密不透风。 乌月结印肃立,长发随风,宽袖鼓起,一道白练环身浮动,与宇文荻的剑锋相对。 夜须弥则站在一侧,手上戴着皮质的手套,跃跃欲试的看着两人的对峙。 远远一颗大树,曲冲半缩在树干后,不时伸出头观望一下。 “掌印c祭司c蛊师大人,莫伤了和气!有什么误会,大家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聊聊!” 他的话淹没在了白练旋起的风声和凌冽的剑风声中。 星河迈过门槛,边走边高声喊道:“荻姐姐别退缩啊,此时你该回身横扫,使一招飞花逐月,攻大祭司的双腕,但却只是虚晃一招,实则要回身去抹她的脖子乌月大祭司你也别闲着,这时候该对须弥师施展幻术,让她眼中的你变成姜少族长,那样她就会毫不犹豫的把手中的毒蛊通通丢到荻姐姐身上去了还有须弥师你也别光看热闹呀,左手思情蛊,右手断魂蛊,能用的都赶紧用起来吧” 听了她乱七八糟一通指挥,三个人却逐渐拉开了距离,慢慢形成了个三角对峙起来。 “宋小姐!是宇文掌印一定要挑战的。” 乌月抱着双臂,一脸无辜的说。 宇文荻嘴一撇,没好气地说:“我是要挑战突厥大祭司,可哪知道这南曲小妖女也要来凑热闹!” 夜须弥对她翻了个白眼,“哼,你才是小妖女呢!自古巫蛊不分家,突厥大祭司是巫师,我是蛊师,你找她打架,又怎么能少得了我!” 三人你来我往,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停!”星河高喊了一声。 包括曲冲在内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听人斗嘴还不如看人打架,刀光剑影倒比无用的互怼来的快意。 星河拍了拍有些疼的脑门,缓步走到三人中间,欠了欠身说道:“宇文掌印的刀兵c拳脚之术精深,大祭司擅长幻术扰人心神,须弥师一身蛊术则以偷袭为要大家不同,攻击的方式不同,若不做生死之争,很难立见高下,还不如比些你们差不多的东西,有个输赢以后就好好相处,别再大动干戈了。” 三人互相瞅了瞅,不由都点了点头。 曲冲见情势扭转,终于放心地走了出来,语重心长地说:“这就对了嘛,女孩子家的一起绣绣花,饮饮茶,聊一聊《烈女传》中的经典故事,多好啊!” 他这一句话,同时换来三副白眼。 “别理他!阿衍你说比什么?”夜须弥急不可耐地撸起了衣袖。 星河身子一转,手指向门外道:“喝酒!”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只见一辆满载酒坛子的马车正停在廊外。 “上好的青稞酒,我回来的路上买的。高原上的谷物日照足,青稞粒粒饱满,酿成的酒尤其的香醇,比中原和突厥的酒有过之而” 话未说完,方才剑拔弩张的三个人,已经各自收了兵器簇拥到她的身边。 “有这么好的办法,宋小姐也不早说。不晓得南秦的青稞酒,跟我们漠北草原上的有什么不同?” “好好好,本将军在军中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哈哈哈,你们都认输吧!这种青稞酒,我从小就当水喝。” “曲大人,请让厨房备点下酒菜吧,风干牛羊肉可不能少” “曲冲,你把宇文昭喊来一起喝!免得他送信回京跟杨炎告我的状。” “那个那个曲内侍大人,本蛊师要跟她们拼了,你跟去一起做个见证吧!” 轩窗半开,一道残月如钩。 月色晦暗,厅堂内烛火通明。 宽大的长桌上,南秦风味的各式菜肴或用尽或翻倒,早已一片狼藉。 桌面上以大碗为盏,泼洒的酒水沾湿了猩红的桌布。 众人醉成一片,在桌边或趴或卧或坐着强撑,每个人身侧都摆着几个空了的酒坛子。 抵着醉意,星河一面心疼着一车好酒,一面爬起身来点起了数。 “宇文荻,两坛外加两盏乌月,三坛洒了半盏哈哈哈,夜须弥两坛就不行了,还偷洒了一盏胜负已分,赢的人是来自突厥漠北草原的大祭司:乌月!” 星河微红着双颊,一脸兴奋地喊道。 “好耶,终于赢了!” 乌月眯着双眼举起手来,一句话说完便滑下酒桌,顺势带下了几个盘盏落地。 星河摇着头,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酒。 她素爱喝酒,却怕酒后脑中的空白,若非至亲好友在身边,鲜能开怀喝个尽兴。 稍稍挑开面上白巾,她举碗猛喝了一口。 青稞酒,含着微微的辣,却带着丝丝的甜润,果然是容易喝多的酒 捧着酒碗走到窗畔,她倚靠着窗棂。 漫天繁星无数,犹如缀在玄毯上的宝石,璀璨夺目满目光辉。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小声嘟囔着:“忘记问夜须弥怎么去掉了,难道今夜要带着它入睡?那明朝酒醒,照照镜子岂不是会把自己给吓着。” 沉浸在杂乱的思索中,一只手忽然搭到了她的肩上。 星河一回头,正撞上宇文昭满满地笑意。 待看清楚他的脸,她猛的一拍脑袋——怎么忘记他了,他可是足足喝了三坛! 用酒碗敲了敲木窗,星河咧开嘴笑道:“大家都醒醒!方才记错了数,赢的人应该是镇西大将军:宇文昭!” 酒桌边几声似有若无的回应,让星河的兴奋冷了场。 宇文昭忽而失笑,“你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取悦。” 星河仰头大笑,笑到累了,才喘着大气说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寻常不会没事傻乐,更不会在开心的时侯,刻意端着去不开心。欢喜随心,又谈何要人取悦?” “那你现在开心吗?”宇文昭问道。 星河点了点头,翻过酒碗倒了倒,歪着头念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既然开心,那我送你件东西。” 宇文昭伸手在胸前摸索了半天,最后掏出一块温润的玉件。 星河眯起眼睛,只看清它穿在一根红丝线上,小小一块晶莹剔透,迎着烛光流动着暖和的粉色。 下一瞬,那物件便从宇文昭手中挂到了她的脖子间。 眼前有些模糊,星河轻轻拈起这个玉件,把它凑到脸前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是块质地上乘的粉色玉石,以粗糙的刀工雕刻成了一个花型的挂件。 花瓣多而密,花蕊细而杂,由于雕工实在不敢恭维,她认真看了半天,也没辨认出是种什么花。 这玉花恐怕是宇文昭自己雕的吧 刹那间反应过来,星河连忙去摸脖子上的丝线,急切地要把它取下来。 “你说取悦我,就是送我东西?这东西可不能收!我大表哥说过,人活一世什么财物都可以去,什么利益都可以谋,唯独不能要别人亲手做的东西。它们上头都含着特别的心意所谓心意,就是最为可怕c最要不起的东西!” “你那位书呆子表哥还有这番高论,果真是领教了。这个挂件送给你,把我之前送你的‘映桃’还回来吧!之前是我弄错了。” 宇文昭带着醉意,含含糊糊地说道。 “映桃?!” 星河抚着额头,在脑海中搜索了半晌,终于弄清楚他指的是那支桃花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月下灯影(下) “弄错了?要回去!” 星河愣了楞,心里欢呼道:谢天谢地,他这是想开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以桃花簪赠佳人定情,心思和寓意都是极好的。 宇文昭一个男人,能主动找她要回送出的东西,可见他要转送的人十分重要,也是十分钟情与担当的表现。 前一阵子,也不知他中了什么妖道,执拗着非要娶她。自己和他一来话不投机,二来兴趣相左,三又为了宇文衡见面即争执。若非他向往家宅不宁,恐怕也不好做其他的猜测。 最可怕的是,大伯父和大冢宰也对这婚事明许暗诺,弄得父亲和三叔心中不愿却无计可施。 如今,宇文昭移情别恋! 宋家马上可以反客为主,说不准在这件事情上还可以拿捏一下宇文家。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可比南秦大势已定更让人欢欣鼓舞! 星河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好好,完全没问题!但你那个簪子太贵重,我怕折损了便未随身携带,回京以后马上派人送过来。” 想了想没什么不妥,她又补充道:“你那装簪子的锦盒贵是贵,但是不够有情调和韵味。回京以后,我找个能工巧匠帮你做个桃木匣子,再弄个精巧的小机关,保证收到的姑娘能乐上半天。” 自鸣得意地一抬头,宇文昭就停在她脸前寸许的位置,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 星河心怦怦直跳,咬着舌头怪自己话多,恐怕哪里又惹到了这位大爷。 “问题只在盒子吗?” 宇文昭审视着她,慢慢翘起了嘴角,“既然如此,那东西你便继续留着,找人按你的方法弄个桃木盒,再弄个小机关让自己开心上半天吧!” 一听他又不要了,星河急得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 “喂!什么意思?错了便是错了,要回去便是要回去!我多嘴几句也是为你好,没有舍不得还你东西的意思。怎么忽然间又变卦了?” 宇文昭直起身来,带着她的身子往前倾了半步。 两人靠的很近,耳边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终于忍不住要打我了?每次和你见面只要有老四在,你都是一副咬牙切齿要打我的样子,却又每次都忍住了我总盼着你何时忍不住了,冲上来跟我打一架,可你却次次都叫我失望” “你倒挺会看人脸色的。” 星河翻了个白眼,空着的一只手收敛拇指,化作手刀向他劈了过去。 酒仅可壮胆很明显她的拳脚,并不足以支撑和宇文昭动手。 宇文昭随意避过来袭,侧身接住了星河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她抓着自己衣襟的拳头,双臂交叠翻转用力一拉。 来回只是两招,星河的双手便被他挟到背后,身体倾倒不由自主地靠在他的胸前。 宇文昭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我说‘错了’,是因为曾认错了东西,而不是你以为的送了错人。错了便是错了,近来总算弄清楚了,当然要重新送一件以往那件估摸着你一定极不喜欢,才想着拿回来丢掉。可你刚才那番话,倒不像是完全看不上眼如此,还是留下吧。记得我说过,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嗅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星河心底生出一丝寒意,霎时酒醒了大半,才察觉到自己和他此刻已经贴的太近。 喝酒果然有害,今日也太大意了。宇文昭这么大个危险在身边,自己怎么喝了点酒就把这个问题给忘了。 “我送你回房去。” 宇文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忽然双臂被松开,腰下伸过一只手,星河只觉得身下一空,便被他横抱了起来。 她惊叫道:“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宇文昭横抱着她,置若罔闻地往外走,高声道:“你喝了三坛又四盏,我看今日赢的人是内廷作司:宋星河!” 被不轻不重地丢在床榻上,星河迅速翻了个身,用软毯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果不其然,宇文昭身子一歪,顺势栽倒在她刚才落下的地方。 星河紧张地看着他,语调有些不稳,“好了,你要送也送了,赶紧回去吧!” 宇文昭侧过身,迷蒙的双眼对上她戒备的眼神,“听说你夜里睡得不好,醉酒醒来尤其会害怕今夜我在这陪你。” “你听谁说的!”星河往后缩了缩。 宇文昭把裹成一团的她拉到身边,“那个叫绿绿什么” “绿芜?你把她怎么了?!” 星河惊得差点跳起来,却被自己裹身的毯子限制在其中。 宇文昭爬起身来,把她推到床榻内侧,顺带理直了她的身子,自己则规矩的躺在一旁。 稍稍闭上眼睛,他忽而说道:“你在担心她吗?当我是什么人了,不过是你去突厥那阵子,请她吃了些点心,喝了点茶羹,聊一聊关于你的事情罢了。” 星河暗自估量着,他酒饮的不少,差不多也是醉了,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招惹他,能这样安然躺一夜比什么都强。 打定了主意,她立刻闭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可惜天不遂人愿,宇文昭再次偏过头,凑到她面前说道:“你为什么就寝还带着面纱?虽说作为再生的神女,早该羽化登仙了可此处就你我在,还怕被人看到了么?饮了一晚上的酒,就见你一个人在那别扭。” 说着他的双手环到星河耳后,开始胡乱摸索起她面纱的系带。 额间感受到他鼻息的温热,星河打了个哆嗦。 孤男寡女,花前月下虽然没有姑嫂长辈的提醒,她也知道眼下情形有些危险。 忽然,宇文昭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下一刻,星河便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面纱落下,她吓得屏住了呼吸。 耳边沙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肯来我身边?” “我” 宇文昭的双臂加重了力气,星河觉得喘息有些困难。 生怕触怒了他,她小声说道:“这不是就在,明明这么近实在太紧,喘不了气了。” 宇文昭手臂松了松,自顾自的说道:“他杨家兄弟多,我家兄弟也不少。宋太师既然要留你继承家业,那我入赘你家怎么样?反正我挺喜欢你那个小院子的,从书房到厅堂走两步就到了,进出门也方便” 入赘?!堂堂柱国大将军世子,说要入赘她家!这玩笑可开大了! 星河一边骂自己何必在意他的醉话,一边努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请他进过所谓的“小院子”。 绿芜啊绿芜! 先是红叶,后是绿芜,都被他威逼利诱给收了去! 这种时候,一定要沉住气,万万不能搭话。再忍一会,等他睡过去,就能脱身了 星河咬着牙,拼命在间隙间喘着气。 “你不说话,便是答应了。”宇文昭依旧兴致不减。 哭丧着脸,星河无奈开口应道:“这是大事,还需从长计议。” “你愿计议便好。冬月十七在家等我。你父亲,宋太师喜欢什么?笔墨纸砚?珍奇古玩?亦或是进补佳品?” 宇文昭终于松开手,兴冲冲地把她推到了自己面前。 眼见他的笑僵在了脸上,星河这才想起,自己此刻正顶着一张别人的脸。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这是夜须弥的手笔,再好言顺一顺这位大爷的心意,哄着他早点回自己的地方醒酒去。 却不想,只是刹那间,宇文昭的手已经扼住了她的喉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心魔缠身(上) 宇文昭一向不喜欢宇文衡,宇文衡也早已习惯被他为难,星河和独孤莫云偏偏不能忍,这几年来双方偶有相遇,一言不合便会言语相讥,乃至摩拳擦掌针锋相对的事几乎没有断过。 可往日再打再闹,也不过是几个少年间的置气,宇文衡从来恭顺客气,星河和独孤莫云拼命忍着怒火,宇文昭和属下们也守着最后一线规矩,大家互相怼上几句便也罢了。 此刻,宇文昭双眼充血c面目狰狞的样子,却是星河从未见过的。 瞬时无法喘息,她嘶哑着声音挤出几个字,“宇文昭,你做什么?” 宇文昭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眼底里露出彻底的疯狂,“贱人!你还敢来这儿!你把星河怎么了?!” 慌乱中,灵光一闪,星河恍然大悟——那副画像中的人,宇文昭是认识的! “不要我不是” 她憋红了脸,再吸不进一丝空气。 宇文昭的脸凑到她面前,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贱人你背叛我父亲,背叛宇文家,害死我母亲,死不足惜!” 星河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唯一的念头便是:这回死的冤枉! 若是有时间细想,她可能会想临死的人,哪个又会觉得自己不冤枉。此间却已经来不及了。 宇文昭酒劲发作,哪有间隙仔细辨别她是不是易了容,又哪会想到夜须弥的手艺这般了得,真的把她弄的和宇文家的仇人一模一样。 好在一番挣扎,身上毯子总算松动,星河一双手终于抽了出来。 硬拼是没戏了,喊人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慌乱中她摸到胸前的挂件,抖着手举到宇文昭眼前。 不出所料,他停滞了一瞬,似乎在思索方才的一切——明明是宋星河,也谈了不少恩怨c往事,总不至于在他眼前大变活人。 心里有疑惑,宇文昭手上的力气便松了大半。 星河双手奋力掰开他的手,看也未看便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这一口,她算是拼尽了全力。 即使不能对宇文昭造成什么重伤害,单是帮他醒醒酒也是好的。 “哗啦——” 星河从大木盆里浮了出来。 按照夜须弥的方法,她已经在水里来回泡足了一个时辰。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腮帮,那张精巧的薄膜终于有了脱落的迹象。 坐在妆奁前,她轻轻揭下面具,露出了自己苍白的脸。 拖着湿漉漉的长发,披上宽大的白色裙袍,星河提起一方酒壶,捏着一条宽大的纱布,走到宇文昭身边,蹲下声来替他处理手上血淋淋的伤口。 惊魂甫定,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所幸,方才稍得脱身时,正逢夜须弥酒醒回房,路过时听到了房中呼救,及时进来阻止了宇文昭,也并没有惊动到其他人。 烈酒浇在宇文昭的左手上,冲淡血色露出一排整齐的牙印,这个伤口深入血肉。 血水与酒混合流下,阵阵的刺痛袭来,宇文昭却咬着牙未吭一声。 深深低着头,他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道:“对不起,喝酒误事,险些” 星河撕开纱布,细致的包扎着他的左手。那只手背上,一道极细的疤痕吸引了她的注意。 任由她处理着手上的伤,宇文昭转向夜须弥说:“须弥小师傅,多谢你!若不是你及时赶来我恐怕已铸成大错。” 夜须弥坐到一旁,好奇地问道:“那副画像里的人是谁?你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宇文昭神情一滞,悄悄看了星河一眼,只见她也停了动作看着自己,仿佛也在等这个答案。 险些失手要了她的命,不论如何都该有个适当的解释。 他抬起头,沉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咬着牙挤出来一句:“她是楚歌——宇文衡的母亲,我父亲的妾室。” 话音刚落,夜须弥“扑通——”一下跪倒地上。 虔诚的念完大段的祈祷,她立马起身凑到宇文昭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神神女跟你父亲真的吗?诶呀,太好奇了,不知从何问起” 夜须弥急得无所适从,星河却对上宇文昭的双眼,开口沉缓地说:“你说她背叛过你父亲,又背叛宇文家是什么意思?” 仿佛问到了宇文昭的痛处,他一下子涨红了脸。 良久,他捂着额头,满脸愧色地说:“我小时候见过她在外宅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幽会。告诉我父亲之后,却被他打了一顿,责令我不许再靠近她和宇文衡母子!”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虽然此间只有两个姑娘,宇文昭说出心底这个秘密,还是用光了全部的力气,心头满是对父亲的愧疚和对自己伤害星河的懊悔。 “这件事四哥知道吗?”星河冷静地追问道。 宇文昭摇了摇头,“她见那男人的事,安排的十分隐蔽。我因为怨恨她夺走父亲,害我母亲伤心,才会特意叫人跟踪,想抓她的短处,才误打误撞发现那些龌龊事!宇文衡那时比我还不懂事,大约是没察觉到” “答应我,永远不要告诉他。只当是你还我的!今日之事,我们三个一起都忘干净。” 利落地系好纱布末端,星河站起身来说道。 夜须弥愣了一瞬,“要全都忘掉吗?男人打女人的场面可不多见,要我彻底忘记好像有点难!要不我们三个一起吃点忘忧蛊?” 经她提醒,宇文昭这才注意到星河脖子上的淤青,心里一阵刺痛却不知说什么好。 良久,他点了点头,“我都答应你,这件事宇文衡永远不会知道。” “谢谢!” 星河背过身去,走到妆奁前坐下,对着铜镜开始梳理自己半干的长发。 “须弥师,我们明日启程回京。你回去收拾下,跟我一起走吧。” “我跟你走?回京?” 夜须弥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问道。 星河回过头,顺手挽起长发,神情自若地说:“入夜前,姜少族长已经带了楚希族长回南曲去了。他给你留了一封信,我摆在案头上了,你自己去看吧。” 她的话音刚落,夜须弥几乎是小跑着走到长案前。 急切地撕开盖着南曲族徽的信封,匆匆几眼读完整封信,她激动地眼泛泪光。 “姜云祚说,师父临终前说我已经出师了,让他找机会送我外出历练,希望我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首席蛊师,再争取成为南秦的大蛊师!师父竟然对我存有这样高的期望!可是三年而已,怎么变成最强的蛊师?我该怎么办!阿衍,快把你的母蛊送给我!我要它!” 没想到姜云祚这般恶趣味,掌握了夜须弥的软肋,竟然把它发挥到极致,一封信就引得她眼泪涟涟。 看着梨花带雨的夜须弥,星河头皮一阵发麻,只得好言劝慰道:“你的那些蛊已经很厉害了!此前在大蛊师那被判低了几级,问题就出在手法上。你跟我回长安历练三年,好好提高施蛊的手法,回来时一定能横扫南秦各部蛊师,成为新一代的大蛊师!至于这只小母蛊,我答应你,只要想到办法拿出来,就送给你了。” 目的达成,夜须弥马上收起了眼泪,眨着泪光闪闪的大眼睛,嘟起嘴说道:“阿衍,听说你的官很大,也听说做朝廷命官的人不能说谎c耍赖今后,我就跟定你了。等拿到那只可爱的小母蛊,还怕我不能花样施蛊!” 听着她们的谈话,宇文昭慢慢转过头来。 “施蛊?施蛊!” 带着一丝愤恨,他颤抖着说道:“那个女人!她给我父亲下了蛊,以至于他一日都离不开她必须有她伴在身侧才能入眠。” “难道是寤寐蛊?!” 夜须弥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脸惊讶地说:“那可是二十年前八部蛊师出师大考,神女在文试中设想出来的一种蛊术。师长们以为论理登峰造极,一致给了上甲的评分。也是因此,神女得了圣蛊师之名!这种蛊,我们都听过,可任谁都没见过没想到她真的做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心魔缠身(下) 神色一变,她再次惊声道:“那你父亲现在好吗?当年神女在论理中设想,以寤c寐双蛊各植入一人,两人若不在咫尺之间,身中寤蛊者便会彻夜难眠,所谓‘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是也。身中寐蛊者,则会时时昏睡,多数的时光神志不清。即便是一方死去,独活的蛊也一样让中蛊者继续承受这样的痛苦。” 宇文昭冷着脸点点头,“那个女人死后,我父亲再也没有一个安眠之夜。十年来宇文家寻遍世间名医,父亲服了无数安神的药,却至多小寐片刻那种困极了无法入睡的痛苦,我身为儿子感同身受却不能代之。” 第一次知道大冢宰竟有如此隐疾,星河也大为吃惊。 噬蛊之蛊虽然难得,却是实际存在的东西。 大冢宰权倾天下,求医数十年难道没有名医给他试过吗? 仿佛看出了星河的心思,夜须弥眯着眼,有几分得意的对她说:“大蛊师的‘敛影’,当年论理时也不过得了个中甲。神女的‘寤寐’之所以被评为上甲,就是因为它——不可解!所谓寤寐二蛊,其实是两道符咒,根本没有实际的蛊虫存在。它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心魔’,因为并不是实体,即使是噬蛊之蛊亦无所作为。” “哈哈哈——” 宇文昭发出几声怪笑,“那个女人还真是歹毒!十年间,南朝的医药圣手,南秦c西蜀的蛊师,草原的巫医,西域的术士用过的方法何止千万,最后就是一句话——此蛊无形,不死不灭。” 星河渐渐皱起了眉头,“对方夜不能寐,自己长久昏睡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此狠绝,怎么看都不像是女人用来留住心爱男子的蛊。” 宇文昭紧攥的双手微微颤抖,继而说道:“也只有那个女人能做出这种事!那些年,我父亲南征北战,与母亲和姨娘们见一面都难,却要把她偷偷摸摸带在身边。再看看曲冲所中的‘花蛊’,南秦的女人还真是寡廉鲜耻,用这些有违妇道的手段毁着伦理大义,害着别人的健康。” 不满宇文昭的诋毁,夜须弥冷哼了一声道:“之于留住男人,寤寐蛊还不如情蛊c媚蛊管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又如何它是在绝境之下保命用的!哪还顾得上那些计算!一方中蛊者为了自己,不得已也要保护另一方的周全!” 她一句话说完,星河和宇文昭都愣住了。 楚歌对自己和大冢宰用寤寐蛊,是要保命的?难道从一开始,她就身处危险之中 宇文昭瞬间失了神,有一丝慌乱地说:“怎么可能,他们之间的你侬我侬难道是假的?不!当年那女人怀着宇文衡,被父亲从武威郡带回来我母亲的眼泪不是假的!三姨娘c七姨娘因为算计她,被扫地出门也不是假的!不会是假的不会假的” 仔细回想楚歌在府中的往事,除了父亲每夜都要宿在她的暖阁,不许府中家眷与她多接触之外,仿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优待。 父亲对她的紧张和在意 或许只是因为离不开! 只是因为寤寐蛊! 十年前,府中地牢,父亲将陛下赐给的毒药交给她,眼中无限痛苦但看着她死去,却没有一丝伤感,那不是对一个宠妾的态度! 这些年,父亲对宇文衡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偏爱,甚至可以说是不闻不问 难道他和母亲都恨错了人! 眼见宇文昭失魂落魄,星河仰起头来,脸色煞白地说:“你恨错人了!大冢宰和楚歌根本不是什么恩爱夫妻。如果硬要扯上什么关系,他大概始终对楚歌存着一份杀意。” 第一次了解那段往事以后,她曾感叹过:大冢宰对楚歌可算情深义重——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个异族女子在身边,即使有南秦大乱那样的芥蒂,也对她的儿子照拂有加,他们的情义总不会是假的。 今日看来,大冢宰不过是一个囚禁者,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自己。 夜不能寐,这样的惩罚,或许是天意 “这些年,你恨四哥c恨楚歌c恨赫夷大抵是因为楚歌‘受宠’,让你母亲受了情伤;又因为他外祖一家在南秦造反,让你母亲以身殉国。如今真相大白,所谓深情厚谊,不过是外人眼里的误会;而南秦叛乱之事,大蛊师死前说了,皆是因为李达觊觎南秦所谓‘永生之术’,刻意陷害的。若你真要恨,不如努力查清楚当面的事情,为冤屈者昭雪,给往生者一个交代,那才是真的敬爱你母亲” 星河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宇文昭的面前。 “我母亲很美,很张扬,如盛世繁花。她所受的委屈,她的积怨,她的不甘我都会以光明正大迎回哥哥来平复” 宇文昭抬起头,望着她说:“你确实做到了。靖国公府佛谶一案,十年来你从未放弃过,从龙门寺查到了然,从了然查到江宛悠,从江宛悠再到那个女犯,几经生死就是为了一个真相或许,我该重新想想清楚,宇文衡似乎也没那么值得被恨。” 星河凝起一抹笑,望着晃动的烛火说道:“四哥从小很寂寞除了我和莫云,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们兄弟姐妹间和睦,唯独没有他的位置。季春十六是你的生辰,仲夏初八是你大姐,仲秋二十是你二哥,季冬二十四是你大哥的他从没忘过,年年都让我们帮着备了礼物。虽然听说都是被扔进库房里,可即便如此,十几年来也从没落下过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四哥他从没做错什么事,心里敬重你们才会态度谦卑恭敬,也不该让他一味的受委屈” 若是以前,她在宇文昭面前说这些话,只怕会招来他的冷嘲热讽。 此间,宇文昭却破天荒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 他长叹了一口气,“等你嫁到我家,就是他的嫂子,今后多关怀他吧。年年生辰寿礼也要备给他,别再让我无端承了他的情。” 星河翻了个白眼他还当真是思维广阔。 夜须弥在一旁,彻底惊呆了,“阿衍你要嫁他?你可要想清楚了!在我们南秦,他这样喝醉酒打女人的男人,十里八乡走遍了,也别想说着一门亲事。” 星河一本正经的哦了一声,继而笑着说道:“我想清楚了,确实是不行但他家有钱有势不好得罪,你随我回长安,到我父亲面前帮忙说说如何?” 夜须弥忽然肩负大任,立马点点头,“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咱们天亮就出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盼君归(上) 回京三日,星河好说歹说终于让宇文荻改了奏报的内容。奏报查清陈勉因府中走火生了惊悸,导致脾肾寒湿,加之南秦高寒,迅速阳败火熄而亡,力保没有被加害的可疑。 曲冲也按照她的指示,密奏拓跋琰南秦州的变局。奏报南秦赫夷部族长楚掣意外身亡,已在镇西大将军主持下扶持年幼的族长继位,并由南曲部少族长姜云祚与州牧府共同扶持。密折中,他用了大量华丽的辞藻,把姜云祚天上地下夸了一通,明里暗里指着他说:这是自己人! 宇文昭也通过军报,报告了南秦赫夷部族长更替之事,并为自己擅自做主向拓跋琰请罪。 星河及时入宫面圣,禀明南秦四部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姜云祚愿为朝廷所用的心迹,并详细说明了对赫夷部新族长一切安排的用意。 拓跋琰综合四方说辞,以为处置的十分得当。又曰用人不疑,立刻下诏封姜云祚为安定侯;又下诏对宇文昭c曲冲一通褒赏,并提拔曲冲为南秦州牧,准家眷前往南秦照料其起居。 朝野上下,都为南秦的稳定松了口气,目光自然全部聚焦到了南梁的内乱和西蜀的战事上。 正应了星河所言:南梁之乱,乱在自身。 平叛大军与叛军决战前夕,南梁庐陵王萧少伦临阵生变,本该守着陈灞大军的后方,却忽然把手中精兵带着往西面大山剿匪,一下被孙缪叛军瞅准了时机,派兵突袭平叛大军后方粮仓,把前线大军的补给c粮草烧的干干净净,以致前线大军后援断绝,眼睁睁错过了总攻的大好机会,荆湘七军再次和叛军形成了对峙。 南梁主力忙于交战,使得西蜀这块本就独立的地域,一夕间更成了一座孤岛。 大魏乘势宣战,调遣大军讨蜀伐逆。 南梁朝廷和义军分身乏术,叛军苟延残喘更是求之不得,整个南梁无一支援军到蜀地增援。 短短一个月,大魏征南军便拉开东边战线,与南秦军铺开的北线相连,以摧枯拉朽之势逐个攻下西蜀重镇,硬生生提前半个月把战场推到了蜀郡c巴郡c泸州郡一带。 征南军擅长水战c攻城,南秦军擅长陆上行军和巷战,又有先锋军纵横两线策应,配合无间把大战打的有声有色。 如此大好形势,大魏东边却出现了一个变数——东齐国君驾崩,国之大哀大殇,朝野中老臣一派渐生从柔然撤兵的呼声。 开弓没有回头箭,南边战事已起,万一突厥和东齐的联军崩坏,免不得东境和北境难安。 一时间,前朝又乱成一团。 大司马府一时一个主意,忙不迭往宣室殿里呈送。 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和上大将军杨遒更是每日一道兵书,向朝中奏报周边星星点点的风吹草动,精细到某个村庄有人醉酒斗殴或者山上猎户兽夹误伤良家女子这些琐事,折腾的朝廷人仰马翻疲于应对。 前朝一片忙忙碌碌,后宫却是难得的清净。 太后回了咸阳,李夫人自告随行参悟清修。 宋贵人经了一场大难,整日忙着看顾小皇子,寻常连祁云殿也不出一步。 不知为何,宇文贵嫔那边也忽然安分了许多,甚至不太出来走动。 星河已然官至作司,又被太后叫去侍奉过。如今包括三宫夫人在内,再没有哪个娘娘合适招她去差遣。她堂堂作司也是个摆设,内廷的事务仍是由洪大监一手包办。 难得清闲,她索性告假离宫,日日带着夜须弥在长安城里闲逛。 宫家·长安号 夜须弥坐在临街的木栏上,背靠着原木的廊柱,边嗑着瓜子边说:“听画眉讲,你的情郎去西蜀打仗了?” 星河躺在黄花梨躺椅中,望着檐下青白的天光,交叠搭着双腿,慢条斯理地说:“西蜀大势已定。再过十天半个月,他大约就能开拔回京了。” “他是什么样的?总得比那个宇文昭强点吧。是不是满口甜言蜜语,让你时时晕头转向?”夜须弥来了兴致,兴冲冲地问道。 星河笑了笑,嗑开一颗瓜子说:“他那个人无趣的很。说过最露骨的情话,也不过是要来我家娶我。可我偏偏喜欢他,仿佛命中注定的一般” 夜须弥翻了个白眼道:“说要娶你还不够露骨吗?” 星河没理会她的质疑,眯着眼睛继续说道:“他在我面前还有点傻,有点诚惶诚恐,有点患得患失世间女子大抵喜欢这样的傻气,时时能觉得自己是被爱c被需要的阿弥你听懂了吗?” 夜须弥跟着笑了,眼光一闪道:“懂!傻——就像姜云祚那个傻家伙一样。” “懂得就好,也不枉他让我带你到长安来。” 星河丢下一把瓜子壳,从躺椅中爬起身来,从果盒里抓了一把瓜子又缩了回去。 “离开这么些日子,竟然有点想他。大概是跟他在南曲时,打得不够多,闹得不够狠!” 夜须弥揉揉眼睛,接着从木栏上跳了下来,认真的拍掉散落在衣裙上的瓜子壳。 “星河!” 她忽然唤了一声,目光停在星河脸上。 星河紧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怎么了?我的脸上有灰吗?” “没有。” 夜须弥顽皮地眨眨眼,“星河宋星河你的名字一点也不好听。但我很喜欢念!每叫你一次,我便仿佛看见南秦的漫天星河。那般铺天盖地绚烂如织,可与你们这儿不同你们中原的星夜,月明星稀总是给人很凋零的感觉。” 星河摇着头失笑道:“你才来几天呀。现在正值上弦,夜夜明月高悬,你自然看不到满目繁星等到了晦朔之日,我带你去观星台,看那渺渺银河浩瀚无边,绝不会比你们南秦的差。” “好!不过,天下之大,你最喜欢哪?”夜须弥偏着头问道。 星河莞尔一笑,温柔地说:“我就挺喜欢凤凰城。就在那白石垒成的大城里,寻一个干净的小院子,用细细的白泥把墙抹平,再以青石把地铺的严丝合缝,每天把地面洗刷的干干净净,光着脚在家里c院子里跑来跑去。再跟他一起养几只猫儿狗儿” 夜须弥拍了拍手,“那还不容易吗?我看你还挺有钱的,昨天那个什么莫云哥哥不是说了,从这边到那边整条街都是你们的了。再去买下半个白石城又如何?” 星河摇了摇头,“长安是个棋局,我们都是局中人。此棋局是生死之局,入局容易出局难。行事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哪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别看这里各大世家满门荣耀,这些富贵权势终将随流水而去,到时候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白骨冤魂。” 夜须弥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眼底流露出一丝同情。 她小声嘀咕道:“我只知道下蛊者,先下手为强,打不过还可以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盼君归(下) “哈哈哈,星河你怎么这么闲,偏搁这个野丫头这对牛弹琴。” 独孤莫云一身清灰氅衣裹着月白长袍,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夜须弥一个翻身,跳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吼道:“诶!你说什么呢?谁是牛!我可也念过书的,别当我们外乡人好欺负!” “你最好别惹她,她可是南秦有名的蛊师,小心一把蛊喂给你吃。”星河跟着后面起哄道。 夜须弥鼻头一皱,龇着半边白生生的牙齿说:“哼!要不是阿衍收走了我的毒蛊,姑奶奶现在就叫你满地找自己的眼珠子!” “诶呦,我好怕呀!” 独孤莫云避开夜须弥,把怀中一摞账簿往圆桌上一丢。 “行啊,我不惹她。那你把这些账目先过了。” 手指从上到下一划,星河瞬时皱起了眉头,瘪起了嘴,哭丧着脸说:“独孤大掌柜手下过的账,哪还需要我来看呀” “你这个当家的,当的也太容易了。所有事情都丢给我,自己天南海北的逍遥自在!你看看我,现在灰头土脸的,哪还有半分‘长安城玉面小白龙’的样子!” “哈哈哈哈,玉面小白龙哈哈哈哈!笑死人了!你们京城人怎么这么土!” 夜须弥笑抽了气,趴在桌上抖了半晌才爬起身了,捂着肚子说:“阿衍,你这位表哥真是真是哈哈哈哈我的逍遥蛊都要甘拜下风!” 一听有人对自己的尊号不买账,独孤莫云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点着夜须弥说:“你这乡野丫头!知不知道什么叫长安风雅?懂不懂什么叫” 趁这两人还没打起来,星河赶紧插话道:“咦,画眉呢?” 夜须弥这才发现,形影不离的两个人,竟然只来了一个。 一提到画眉,独孤莫云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上说:“她说心情不好回乐坊了,我去找了几次也没见上面。你们说她怎么回事?我这一天到晚赔着小心,精心伺候着,她倒愈发蛮横不讲理了。” 星河翻了个白眼,画眉一身侠女风范,心直口快却懂进退,恐怕是最好相处的人了。 枉他自诩风流雅士,口口声声对画眉君子好逑,怎么偏偏和那乐坊的头牌慎心牵扯不清。 前几日,一个看客酒后冲撞了慎心,他直接与人大打出手不说,更不顾月娘的阻拦,直接把那位红极一时c花名远播的花魁给带回了府。 画眉能不心情不好,能不躲着他不见吗? 想到这些,星河面上虽然不好看,心里却不自觉舒展了一些。 画眉身份毕竟不明,若是和独孤莫云太过亲近,将来万一出了纰漏,会很难收拾那个慎心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只要未包藏祸心,留在他身边,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夜须弥把果盒推到独孤莫云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我觉得可能是你哄人的办法不对路。不如跟我说说,你平时都是怎么讨画眉姐姐欢心的,我也好帮你参详参详。” 独孤莫云磕了一个瓜子,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说道:“七夕c中秋c重阳各送了一套应景的簪花首饰;每隔三两日,拉她上街采买一次胭脂水粉;隔上十天半个月,约她游湖c赏花c听曲看戏;出远门都带着她,没带她时也给她写信,看到新奇的玩意都买回来给她” “够了!!” 夜须弥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笑意十分勉强地说:“看得出来你很用心。不过你看画眉姐姐带过簪花首饰,用过胭脂水粉吗?再说游湖赏花这些事,是因为你喜欢而带她去,还是因为她喜欢你才带她去的呢?还有,出门带她她要保护你,没带她她要担心你的安全,如此她能安生吗?再说瞎买东西这一项,你买的那个会叫的木头蟋蟀可真寒碜人,三岁小孩子才好意思拿出来玩好么” 她滔滔不绝讲个没完没了,那边独孤莫云已经快要咬破自己的长袖了。 星河连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磕磕巴巴地说:“你也没有阿弥说的那么糟糕啦!” 终于,夜须弥以一声长叹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独孤莫云撑着头,虚心的请教道:“夜须弥大师,那你说怎么才能哄画眉高兴?”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夜须弥眉毛一挑,手指着星河说:“这里不就有一个被哄得晕头转向的女子么。阿衍你说说,你的情郎送过什么让你最欢喜?” “这个嘛” 星河揉着下巴想了半天,最后认真地回道:“是两张佛谶。都是我追查十年的一件旧案的重要证物,也是我当时最需要的东西。一次是他慷慨送我‘信任’,一次是他为我找来‘希望’欢喜说的不准,应当说是动心。” 夜须弥巴掌一拍,转向独孤莫云说:“听清楚了么?!送东西要投其所好,送点对别人有用的东西嘛!画眉姐姐总是素服束发,胭脂水粉c绫罗绸缎和珠花首饰对她根本没用,跟你送些垃圾有什么分别。” 独孤莫云连连点头,“很有道理!我该送她剑谱c宝刀c暗器,武功秘籍和心法口诀。” 夜须弥点点头,“孺子可教。” 她又看向星河,“你的情郎带你去做什么让你最开心?” 星河轻轻一笑,露出难得的羞涩,“一起去太学听讲。不用打打杀杀,特别安心,还睡了个好觉。” “这就对了!她的情郎是个将军,最爱干什么?当然是打打杀杀嘛!为了让她高兴,带她一起去干什么去听夫子讲课啊!多么的贴心!” 夜须弥说的口沫横飞,眉飞色舞兴奋异常。 独孤莫云一脸愧色,拱手道:“自叹不如,自叹不如!我明日就约画眉西郊狩猎,北大营靶场射箭,还要去禁军军营找人比武。” 夜须弥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太对了!自己开不开心有什么所谓,关键是让她开心!她开心了,你可不就开心了。” 独孤莫云深以为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衍你别躲最后一个问题了。你与情郎每次分别再相见,最希望他是什么样的?或者最想要什么伴手礼?” 星河愣了一瞬,咬了咬嘴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想要。只盼着他按时归来,别让我久等还盼着他别受伤其实,他只要回来就好。” 一句话没说完,她便红了眼眶。 战场上刀剑无眼,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她每天告诉自己杨玄风快回来了,他就快回来了,每日一大早赶到大司马府去看战报,生怕在那厚厚一叠荣光帖中看到他的名字。 他一日未归,她的担忧就不能片刻放下,无论自己或是他人千万句宽慰都不能丝毫缓解。 夜须弥眼力还算可以,察觉星河的失态,连忙抓着独孤莫云说:“对嘛,正当如此!往后你出门便出门,一定告诉她明确的归期,按时回来就行,别再买那些小孩子的玩意惹她生气了。” 独孤莫云绷着脸,紧闭上嘴,跟着连连点头。 “二位老板都在,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悬梯暗处响起。 星河偏头一看,先是惊讶,却马上转为微笑。 “陈将军,好久不见。一切可还安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奇货可居(上) 几个月不见,陈煜依旧是一副奢华的打扮,皮裘加身倒更显富贵。只是脸上黑瘦了许多,还添了几处新的伤疤。 身为南梁荆湘大军的先锋,此时他该身在战场上,绝不该离开了南梁,尤其是不该出现在交战的敌国。 他朝独孤莫云和星河拱手,语气淡然地说:“并不算安好,想念二位倒是真。这不就来探望你们了。” 独孤莫云看清是他,震惊之余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陈老板,你怎么来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若是有事情差遣,安排人来捎句话便成,何须自己千山万水跑过来。” 他一边热络的招呼,一边观望他的身后和分号铺面外街上的行人。 星河知道他的紧张,自己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 陈煜这次来,双方的关系和两朝的情势都已经完全不同! 上次敢明目张胆和他谈生意,正基于两国尚算友邦,即使被人盯上了也不算大事。 但是到了现在,大魏讨逆大军正在攻打名义上仍属南梁的西蜀,两朝明面上已经开了战。 不管陈煜是勤王之师,还是叛军拥趸,他此时在此地现身,一旦出了纰漏,自己一干人等都逃不了干系。 “我是刚进的城,属下都是最敏锐的斥候。一路谨慎排查过,你们朝廷的人还没盯上我们。” 陈煜坦然地坐到星河面前,“因为要谈大买卖,自然需要本将军亲自来。别人传话我可不放心。” 再次来到云萝巷,步入曲乐喧闹的追星揽月坊,陈煜望着连成片的彩灯织锦,只觉的恍如隔世。 相较于独孤莫云的紧张,他倒是显得随遇而安,一进密室便左看看右看看,跟宋临川夸夸此处陈设讲究,隔音也修的很好尔尔。 星河捧着托盘进来,转身关上门。 走到长桌前,她掂了掂托盘道:“南梁碧螺春,午膳后饮一点正当好。” 陈煜扫视眼盘中一壶四盏,笑着说:“我是个粗人不懂欣赏,小姐以这样华美的器具和精致的茶饮招待,怕是会浪费了你的心意。” “浪不浪费不打紧,将军懂我们的心意便足够。” 独孤莫云伸手请陈煜和宋临川入座,自己则轻巧地坐到了他们对面。 星河看了眼陈煜身旁的大哥,便顺势的坐到陈煜另一侧,奉上一盏清茶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将军乱中来此,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接过茶盏,陈煜笑了笑,“明人不说暗话。我军平乱战事生变,粮草大营被烧。眼下即将入冬,前线急缺粮草,却恰逢北疆齐国和柔然大战,你朝也在西蜀打的激烈大军调动频繁,粮草竟成了稀缺的东西。几个月来,我荆湘七军连下二十余城,银饷倒是充足,但想采买足够大军使用的粮草,一时间竟没了去处。上天无路c下地无门,思前想后,唯有再来求小姐帮忙。” 星河说:“你要多少?” 陈煜伸出了五指,“五万斤可做军粮的谷物。” 星河和独孤莫云交换了个眼神,都缓缓摇了摇头。 瞥了眼陈煜,独孤莫云清了清嗓子道:“我朝的情况将军大概也知道,去年关中大旱又逢蝗灾,本来粮储就大减。加上筹备南下战事,大小官私仓库早就搬空了,都囤在边境军仓里做军粮呢。凭良心说,我们也采买不到你需要的数量。” 陈煜的脸色沉了沉,“我听说大魏今年为了应对洪汛,在黄河一线修了十一座义仓,不知道那里的粮食有没有办法呢?” “义仓?”星河脸色微变。 原来陈煜的主意打在那里,不过他的消息还真是灵通,看来在大魏有不少眼线,甚至在大司徒府里也安插有细作。 “没有办法。” 星河端起身姿,认真地说道:“第一,那是应对大灾的义粮,非有皇命谁都调运不出来;第二,义仓义粮在黄河大庆关c平阳郡c蒲津关到洛阳以西一线,就算我全都给你弄出来,运到南梁也已经开春了;第三,我军和西蜀军队打的激烈,南下陆路完全不通,水路入秋后也航线大幅缩短,运力只余不到四成,莫说北边那十一座义仓,大魏任何地方大宗的粮草,我都没法给你迅速运到南梁去。” 原本心存着一线希望,听星河如此肯定的说辞,陈煜有些灰心丧气。 准备整年的战事,就这样被萧少伦的玩忽职守给毁了,他又十足的心有不甘! 良久,星河在一旁提醒道:“将军,茶凉了。” 陈煜错愕地看着她,心想着什么时候了,她还要劝人饮茶。 他腾地站起身来,双手抱拳道:“如此,就不打扰了,我再去别处问问。” “将军” 星河饮了口茶,轻声道:“你的人也许很妥当但大魏的探子也不是吃素的。再出去随意走动,您堂堂平叛将军落到我朝官兵手里,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听了她的话,陈煜心中有些发闷,扭头道:“你们大可以放心。就算本将军出了事,也绝对不会供出各位!” 宋临川起身拉他坐下,递上茶盏道:“陈兄,既然请你喝茶,又何必浪费小妹的心意。” 陈煜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右手不自觉的接过那只茶盏。 宋临川冲他眨了眨眼,“你来找机会,机会都没让你走,你又何必自己走呢?” 陈煜愣了一瞬,举盏一饮而尽。 他重重放下茶盏,急切地说:“宋小姐,到底有什么指教?我的时间紧迫,还你请明说。” 星河冲他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自己也坐回了椅子上。 背对着陈煜,她笑着说:“将军误会了,我可不怕你供出我来。我说的不划算,是觉得你把自己搭进去不划算。” “你” 陈煜沉了口气,再次重重坐下。 星河偏过头笑了笑,仔细端详着他说:“小女小时候跟家母学过看相。我看将军日角隆准,隐约有重瞳,实乃帝王相也。” 陈煜脸色大变,起身拂袖道:“小姐说的什么笑话?我火烧眉毛了来找你帮忙,你却闲来开我玩笑。算了,只当我错看了你们!告辞了!” “将军,莫要着急。你要的粮草,我有办法助你弄到。” 见他真的是气急了,星河连忙站起身来高声说道。 陈煜一听,猛的转过身来,抖着手指向她说:“此话当真?你真的有办法?!” 星河点点头,肯定地回答道:“一个月之内,你们荆湘七军的粮草就会耗尽,到那时不得已就要退守庐州。所以,你要的那批粮草,只能以一个月的水陆运程来找。” 陈煜点了点头,马上追问道:“你说的办法是什么?还有什么地方能采买到这么多粮草?” 星河双臂抱在胸前,摇着头笑道:“眼下南梁周边各国都在打仗,粮草自然紧缺,你要这么多粮食,花钱买是买不到了要么有人送,要么你就得去抢。” “抢抢谁的?我们已经和叛军对峙,再抢其他势力的粮草,岂不是会腹背受敌?!” 陈煜心中交集,只觉得口干舌燥。 方才一味推拒,这回倒真觉得口渴了,他赶紧又给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星河也不再卖关子,肯定地说:“我一点小建议,将军您且听听。不当之处,莫要见怪。” 陈煜连忙点头,拱手道:“恳请小姐指点!” 星河以手指蘸了些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三个呈圆弧形排列的圆圈,又在弧形圆心处画了一个小叉。 “这里是你军前线,能在一个月内运到这里的大宗粮草共有三处。一是西蜀军在黔安郡大营的军粮;二是北齐在琅琊郡的九座官仓;三就是我朝北荆州和雍州边境,为伐蜀讨逆大军设的粮草大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奇货可居(下) 听星河说出这三个地方,身边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第一处是南梁本朝军队的粮草,一旦陈煜抢了,西蜀必失。任荆湘七军再走投无路,也绝不能行会酿成如此不赀之损的事情。 另外两处一个是友邦,一个交战中的敌国,也都是棘手的马蜂窝。一旦捅了,已经面临强敌的荆湘七军,都难以应对可能得后果。 陈煜提着的一口气,还没呼出就谢了。 他扯着自己的束发,丧气地说:“小姐一片好心,帮忙出的这些主意,本将军心领了。可是显然,这三处粮草都是抢不得的。” 星河不忙解释,而是从怀中扯出一块帛巾。 白帛铺展开来,是一块仓促临摹的舆图。 陈煜仔细一看,山势水利地形颇为熟悉正是西蜀军黔西营附近的地形图。 “先不说抢不抢得,我们先看看抢不抢得到。这是我军细作传回的,西蜀粮草大营地形和守军分布图,我从陛下那临摹来的。大营在我朝征南军战线以东,隔着长江天险,是以我朝想夺而不得的据我所知,你在衡阳和零陵郡还有些策应部队,正是好在这个大营的后方。面朝天险,西蜀军在这块的布的兵力并不强,你若趁他们忙于提防西线,从背后东线摸过去根本不需要多少损伤,便能得到所需的粮草。” 陈煜瞪大了眼睛,暂时没工夫思考她竟从魏君案头偷了舆图,却怎么也不能接受要他去抢本朝军粮的建议。 “将军仔细想想这批粮草你若不抢,西蜀军就能打赢了吗?过不了多久,这批粮要么在大战中被消耗,要么就被我军抢了c烧了,还不如物尽其用,保证你们能攻下金陵,灭了叛军拨乱反正呢!” 她这番道理,无理中却是正理。 陈煜额间渗出细汗,“只是,事情这么做,实在不妥将来对陛下和太子殿下也无法交代。” “我听说梁君他,身体有恙。” 星河刻意说的含糊,陈煜心中却是了然。 混进金陵城中的探子早传回消息,孙缪叛军虽然未完全控制皇城,却切断了所有药材和粮食的供应,陛下身染普通寒疾却不得救治,已是苟延残喘大限将至。 他点了点头,“这消息不虚,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尽快攻城,剿灭叛军匪首。” “但是将军,你可曾想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今日你们是平叛的英雄,一呼百应,手握南梁半数军队,可是得罪的王公贵族又岂在少数?别的人且不论,这次萧少伦带兵剿匪,丢失了粮草大营,听说你父亲怒斩了他的副将马晖,还当面斥责他妄为。他的哥哥衡东王萧少宗,可是一直蜷缩一隅养精蓄锐来着他们都是梁君的亲儿子,等将来大局定了,随便出来蹦跶几下,哪还有你们这群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说话的地方?我听闻南梁前朝大将军林禹,在与北齐沛阳大战中,以一己之力在万军中保得先王脱身,被封为一等军侯如此军功卓著又如何?临到头,馋臣进言陷害,君王忌惮之心一起,林将军阵前被斩,一门成年男丁被全数坑杀,女眷押为官妓,未成年的孩子全部没为罪奴” 说到这里,星河叹了口气,“人活于世,孑然一身者尽忠易,有家有口的尽忠难,一着不慎便连父老妻子都不得善终。” 陈煜一抬头,正对上她深邃的双眸,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个少女面上一团和气,话中却充满了杀机。让他仿佛着了魔一般,头脑中都是她描绘的景象。 “萧少宗和萧少伦在等什么?不过是梁君和太子死罢了。有这样的一群皇族贵胄,我只能说——萧家气数已尽,彼可取而代之。” 眼见陈煜心火已起,星河又往里面泼了一桶油。 “取而代之” 陈煜喉头动了动,不禁攥紧了手心,“你的意思是” 星河勾起嘴角笑了笑,“我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将军和令尊的意思,才是南朝的未来我既然与你做生意,自然心心念念的盼着你好,将来才好有更多机会从中取利不是?” 陈煜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反反复复都是她那句——“萧家气数尽了,彼可取而代之。” 这个念头仿佛蛋壳中的蛋黄,原本被忠孝节义的蛋清重重包裹,可一旦被人打破了,便再也藏不回去了。 星河将舆图折叠起来,缓缓地推到陈煜面前,“将军若是下定决心,要取这些粮草应急,此图便送赠与你了。我也会安排人在大魏南方各郡采买粮草,陆续从陆路往荆州运送,助你们早日平叛缴清逆贼。” 打破心中迷障,陈煜便觉得西蜀的意义瞬时变了味。失去这方域之地,能够勤王建功,够得到整个大梁,又有什么事是不可为的。 他举袖拭去额头的汗,顺势将舆图握到手上,再次拱手道:“多谢。小姐的承诺请一定兑现。这场大战,我军必须得赢!” 星河心头一松,这个事情算是说成了。 陈煜一旦抢了黔西郡的粮草,西蜀军后援断绝,大魏在西蜀战事朝夕便可结束。 她拱手回礼道:“将军大义,小女子佩服!我曾听过穷寇莫追荆湘大军围城尾声之时,或许可以在西边c南边各开个口子。” 一句话戛然而止,却让陈煜眼中放光。 在西边c南边开口子,叛军残军必然往西边c南边逃窜,只要荆湘七军各部配合得当,就能把他们赶到萧少伦和萧少宗的地方。 到那时,任这俩兄弟再想畏缩不战也不得了。 陈煜终于露出笑意,“小姐心思精巧,受教了!” “不敢当!情急之下,臣子权衡行事,只要说辞得当或是局面做的漂亮,君王不仅不会怪罪,还会帮忙把面子做的更好看。这就是唇齿相依的君臣之道” 星河再次斟茶相敬。 这次,陈煜不再推让,直举起茶盏道:“今日以茶代酒,感谢诸位。将来大事成了,再备厚礼酬谢!” 独孤莫云举起茶盏,适时地说道:“陈将军是英雄豪杰,我们商贾人家能与你结交,实在是荣幸。” 他的面上平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辅佐王者,无异于收藏这天下最奇珍的货物。一旦陈家起了大势,即使不取代萧梁,他承诺的那条黄金水道就是无穷无尽的财富 大魏再取了西蜀,宫家“自在长安”分号想缩着不前,也会被陛下赶着往前走。 他看向星河,对方正向他眨着眼睛。 心里暗道可疑这丫头,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莫不是光想着让杨玄风早些回来了吧 察觉了他的腹诽,星河往外歪了歪嘴,示意画眉就在附近,看你要怎么去哄她。 宋临川发觉了他们的小动作,俩人从小到大最爱这样打着暗语拌嘴,十足的幼稚却乐此不疲。 皱了皱眉,他赶紧把陈煜拉到了一旁。 主动为他分析起舆图上,粮草大营周围的山势和水陆通道来,免得他看到星河和独孤莫云这副顽童样,再动摇了要抢西蜀军粮草的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借刀杀人 独孤莫云送着陈煜离开已是傍晚,乐坊华灯初上热闹非凡。 陈煜打扮的异常华贵,乐坊的乐师c舞姬们忙着准备着晚上的演出,来回奔走步履匆忙,并未在意老板亲自送出的贵客。 两人走下悬梯,穿过木廊,正赶上画眉抱着一大堆舞衣迎面走来。 只是瞥了一眼,她立刻用舞衣挡住了自己的脸,飞快地拐进旁边打开的房门内。 独孤莫云正想打招呼,见她做此反应,已经举起的手僵在了脸边。 陈煜忽然侧身问道:“刚才那位姑娘很面善,也是乐坊的人吗?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他有何深意,独孤莫云一下子紧张起来,僵硬地摆了摆手,“她是我妹子——独孤画眉。闲来无事在这玩的我家里对女眷管教严格,她不便和陌生男子说话,恕我不能介绍给将军认识了。” 陈煜点了点头,笑着说:“原来是独孤家的闺秀。我大约看错了,很像一位认识的小姐。” 独孤莫云心如擂鼓——画眉是南梁来的,难道她真的认识陈煜?那她刚才躲的人其实是他? 如此一想,他又生出一丝欣喜,至少画眉没在赌气躲着自己。 一会回来,就可以约她明日去西郊狩猎c北大营靶场射箭,去禁军军营找人比武了。 此次北上,陈煜只带了两个随从,时至宵禁街上鲜有行人。 谨慎起见,独孤莫云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城外。 匆匆赶回乐坊,却听月娘说画眉跟星河回府了。 又气又恼,他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星河,似乎她总在变着法的把自己与画眉隔开。 确定除了自己尽心尽力,把长安号经营的蒸蒸日上,让她忙了不少以外,大家相处的还算和睦。 宋星河的心思若是她不肯明说,自己多半是猜不到的。 独孤莫云唯有捶胸顿足,琢磨着明日一早再去靖国公府要人。 送走陈煜不到五日,南军便以八百里快马传回紧急军报:西蜀军黔西大营遭流寇洗劫,一夕间数万担屯粮,十三仓兵械c军备被掠夺一空。 消息传出,南梁蜀地守军军心大乱。 西蜀守将魏成显退守蜀郡,粮草耗尽孤立无援,闭城不战耗着时间。 征南军不费吹灰之力向东连下两城,与一路攻城略地的南秦军会师。数万大军合围到蜀郡,伺机发起最后的总攻。 魏军攻破蜀郡大城成都只在朝夕,原计划短则两个月长则半年的战事,忽然一下跳到了尾声。 捷报频传,大魏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臣子c百姓皆言国运昌隆,陛下有帝星护体,南下战事如有神助。 拓跋琰龙颜大悦,连日在早朝后把重臣们留在宫中用膳,午后的时间也用在讨论取得西蜀的善后和辖制事宜。 星河依旧称病告假,整日闭门不出。 实则拖着独孤莫云和宇文荻,蹲在自家书房里,对着一张西蜀舆图,精细地计算着战局。 “小姐,该备午膳了。今日是在园子里用,还是去中厅的大膳堂?” 绿芜提着几个小巧的暖炉,挑开帘幕快步走了进来。 星河正俯身看着舆图,头也不抬的说道:“父亲这几日都不在家,今日去大膳堂吧。烫几壶好酒,驱驱寒。” “烫杏花酿可好?”绿芜把暖炉一一摆到三人面前。 独孤莫云笑着说:“当然好,绿芜可比你家小姐舍得东西。” 绿芜羞涩地笑了笑,出门前指着桁袈上几件风衣道:“外头风大。午膳时,诸位小姐c公子都加件衣裳再出去才好。” 推开窗棂,宇文荻望着漫天阴霾说道:“连日北风,天忽的就冷了。今儿个又阴着,再过几日怕是要下雪了。” 星河点了点头,“已是冬月,今年入冬还算晚的。” 独孤莫云抱着暖炉,看着她边饮酪浆边说:“我还记得你出生那年,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我娘硬是带着我和姐姐踏雪来看你。” “那时你尚在襁褓中,难道还记得么?”星河捧着茶盏说道。 独孤莫云放下碗,精神抖擞地说:“当然是听我姐姐说的了!她说你当时皱巴巴c红彤彤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欢,也就眼睛还算明亮清澈,有几分机灵的样子。” 星河一脸不屑,放下茶盏道:“我不信这是渃姐姐说的话。她说午膳后过来,我可是会好好问她的。” “诶诶,别呀!她长舌的事情若是被抖露出来,恼羞成怒非得打我不可!” 独孤莫云和姐姐从小打到大,虽然武功不济却从未怕过,但想着这是在别人家,若是被姐姐揪着耳朵打着实有些羞人。 忽然想起一件大事,他急着问道:“画眉又哪去了?好几日都没见着她人了。” 星河在舆图前踱着步,漫不经心的回道:“我给她安排了件差使。五日前,她带和夜须弥一起去洛阳了。” 独孤莫云一听,陡然脸色大变,惊呼道:“什么?去洛阳,而且五日了?!你竟然都没告诉我!” 星河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等等!我是画眉名义上的主子。而她又不是你什么人,去哪当然不需要知会你。她说你真要管人的话,不如管好府上的慎心娘子吧。” 独孤莫云瞬间垮下脸来,“这话当真是她说的?” “我可以证明,当时我就在一旁。”宇文荻急忙插话道。 还觉得不够,她腾地站起身,对着面前空气柔声说道:“这信还是让别人去送吧。画眉姑娘不在,独孤公子该着急了。” 身形一转,她调转了个方向,做出一手握剑一手背挎行囊的姿势,昂起头学着画眉的样子,傲慢肆意地说道:“哼!他以为自己是谁呀?那么爱管别人,怎么不管好自己府上的慎心姑娘。三天两头让她花坊c内府间来回跑,生怕人不知道她是花魁娘子,生怕人不知道她是那败家子的人吗?” “她说我是败家子” 独孤莫云哭丧着脸,转向星河问道:“果真如此吗?” 星河从舆图取走摆在黔西位置上的花样子,“借刀杀人这招最省事c最不见血c最伤” 她看了眼独孤莫云,继续说:“最伤人心!” 独孤莫云愣了愣,有些磕巴地说:“什么人人心?正说着战局呢,怎么忽然就说起人心了?你那招借刀杀人,确实用得极好。陈煜也算下了狠手,真的做到这一步,我看他们父子的大业” 不等他说完,星河对上他的眼睛,“我说的是慎心。她仿佛什么都没做,却引起了满城的流言蜚语,那便是刀杀人不见血的刀!画眉虽然身世浮沉,但她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子。寻常在乐坊里护短便罢了,你还把慎心带回了府流言蜚语之于你,不过是风流公子与倾城花魁之间一段风流韵事。之于画眉可就意义非凡了,她没了家人没了自己,最怕的便是你这样种飘忽不定的男子。” 独孤莫云脸色一沉,“就是怕她多心,我才每日都要念道几句如何思慕她,平生所愿便是聘她为夫人相守一生这些话。被你们笑便罢了,她也不懂我的心意吗?” 星河和宇文荻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良久,星河缓缓说道:“不管你如何想c如何说。如我们所见,她是被你气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但为卿故(上) 靖国公府的午膳,独孤莫云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菜未布到一半,他便喝了一大壶杏花酒。 绿芜伺候在侧,一边替小姐心疼窖藏了半年的佳酿,一边又觉得独孤少爷着实是可怜。 京城闻名的风流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好,可偏偏是画眉那个目空一切,却武功高强的蛮姑娘。 “独孤公子来府上了,怎么一个人在这用膳?” 不知何时,宋月怡出现在膳堂门前,眉目含笑地看着他们。 此时此地见到二小姐,让绿芜着实一惊。 前些日子赵姨娘受伤,宋月怡自请随行回北荆州老家照顾,这才没多少日子她竟然回来了。 不容多想,绿芜慌忙行了个礼,“二小姐,您回来了。” 独孤莫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门口,含糊的唤了声:“是月怡丫头呀!” 宋月怡提着裙边,小心迈进门槛,看着独孤莫云行了个礼。 “姐姐生辰将至。今年又要行笄礼,我这个做妹妹的,在北荆州安顿好娘亲,自然要回来贺她,再帮办些府中杂务。” 独孤莫云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斟上两盏酒冲她招手道:“相请不如偶遇,妹妹回来了正好一起饮杯酒。” 看着宋月怡坐到独孤莫云身旁,笑靥如花地举起酒盏相敬。 绿芜心底生出一丝紧张,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大小姐刻意遮掩,府里的事情她还是略知一二。 赵姨娘犯了大错,捡回一条命,如今却形同废人。二小姐陪她回北荆州老家安养,还没到两个月便自己回来了,表面看不出异样却叫人心里发毛。 寻常人娘亲遭了那样的大罪,不拼死大闹也少不得一番置气。二小姐却一直平静如初,维持着面上的一团和气。 越是不动越诡异,举手投足间都叫人发怵。 今日也是不巧,独孤公子留下用膳,宫中却来了一道密旨,把小姐和宇文小姐一道给召走。 此时,独孤少爷醉意袭来二小姐忽然就来了,两个人同处一室,也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她一边焦急地盼着大小姐归来,一边紧张地看着独孤莫云与宋月怡一杯接一杯饮着酒,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准备情况一有不对,就跳起来把独孤莫云打晕了拖走。 驱车入宫,徒步行至甘泉宫,已然时至正午。 拓跋琰仍在宣室殿布膳,星河和宇文荻则饥肠辘辘地呆在甘泉宫侧殿,等候他回宫召见。 宇文荻揉着肚子,有气无力地说:“饿死了!宫里的内侍监真是没人性,急着跑去召我们做什么,正赶上陛下宴饮,不知道要在这等到什么时辰。” 眼见宫女c内侍们分批撤下用膳了,星河在侧殿里翻来找去,却发现干果盒c糕饼盒里都是空空如也。 她便翻找边嘀咕道:“难道传说是真的” 宇文荻问:“什么传说?” “陛下怕老鼠所以甘泉宫从来不备任何吃食,就连小厨房都没设一个。” 星河失望地坐下,无奈地说道。 想着午膳要和宇文荻c独孤莫云一起用,故而早膳特意用的很少,到了这个时辰,她已经饿得头发晕。 宇文荻歆羡地说:“天呐,身在宫闱,真的有机会知道很多逸事呀!” “不行!饿死了!” 星河猛的一拍茶桌,震出了几滴茶水。 “这么饿下去,脑子都不利索了反正陛下筵席尚早,我们去御膳房找点吃的。” 宇文荻吃了一惊,“去偷吃?!” 星河摆摆手,“非也,是光明正大去用膳!我好歹是堂堂作司,内廷里除了洪大监,所有人都归我管。用个膳嘛,小意思。” 心里饿的发慌,宇文荻也未多想,重重点了点头,“行行行,速去速回!” 避开穿插巡逻的禁军卫队,两人提着食盒,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往西边偏僻的地方跑。 一边小跑着,宇文荻一边嘲笑道:“你不是内廷作司,怎么拿一点膳食跟做贼似的?” 星河撇了撇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宫里的膳食是按宫属备的,你没有挂牒牌的宫室,也没有陛下c娘娘赏膳,自取膳食便是偷啦。为免影响我在内侍和宫女们心中的形象,还请大人您委屈一点,随我到偏宫寻个犄角旮旯用膳了。” “这是什么地方?周遭一个人影都没有。” 宇文荻一边跟着星河往前走,一边四下打量着说道。 “这里很特别” 星河压低了声音说:“前面就是桐心阁。传说是前朝皇后受宠前住的地方,后来她失宠被废,在一个雨夜跑到阁中悬梁自尽了从此啊” 宇文荻倒吸了口冷气,小心地问道:“从此什么?” 星河笑了笑,神神秘秘地说:“从此这里就十分清静,青天白日那些宫人也不敢靠近。” 忽然,宇文荻刹住步子,一把拉着她撇到墙角小声说:“前面有人!” 星河吃了一惊,从墙边伸头一看,只见祁云殿的陆尚宫正徘徊在桐心阁院门前,紧张地来回踱着步子。 她的心里暗暗打起了鼓,陆尚宫不会无端跑到这来难道是宋贵人在此? 上次李夫人受伤,她就和陆尚宫在这里,今日竟然又来了。 心中突发好奇,星河回头对宇文荻说:“有没有办法避开她,让我窥探一下阁中的情况。” 宇文荻挑着眉毛说:“你确定?那位姑姑看起来品级不低,万一失手了不好交代。” 星河沉了沉脸色,“放心,我自有交代。或许你可以带我去高一点” 话还没说完,宇文荻忽然俯身,从地上随意捡起一个小石子,夹在中指和拇指之间凝神一弹。 星河捏了把汗,她只是想让宇文荻带自己爬到树上去看看罢了。 石子击中陆尚宫的勃颈,瞬时让她无声无息的倒地。 星河惊诧的眼神,对上宇文荻得意的笑脸。张了张嘴,无奈一口咬住自己的嘴唇。 “吓到了吧?完美!对付毫无武功的人就是这样容易。宋作司,请吧!” 星河苦着脸冲她竖起了拇指,“干得不错,我溜过去看看,你帮我望一下风。” “行啊,我在行!” 宇文荻席地而坐,揭开食盒摸出一块糕点,边吃边摆手道:“去罢,去罢!保证一只苍蝇都进不去。可是你动作快点,那姑姑最多就晕一炷香的时间。” 蹑手蹑脚的走到陆尚宫身边,确定她晕厥过去,星河捂住咚咚作响的胸口,借着拱门遮掩悄悄探头往院内看去。 桐心阁主楼本就不大,四周高大的桐花树把精致的楼阁遮的严严实实。 层林掩映间,木芙蓉花枝头已空,沿着墙角水榭却开满了秋海棠,那些细小的花朵,铺展成毯热闹纷繁,俨然入冬时节最后一片姹紫嫣红。 无心赏景,星河看了眼自己与陆尚宫同色的宫装,一咬牙踩着小碎步慢慢往内靠近。 拨开眼前层叠的矮柏枝叶,她差点惊掉了下巴。 阁楼临窗的位置,宋凝香和一个男子对视着低声细语。 谈笑间,她不时的低头浅笑,俨然寻常娇羞的闺阁女子。 “不守妇道”和“欺君罔上”两个词,一起跳到星河心间。 她的双手抖了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一直以来萦绕在心中的担忧,终究是真的! 上一次,宋凝香在这里与人相会,星河虽然有此猜测却不愿承认。 今日亲眼所见,一切就容不得她不相信。 她努力稳住心神,极想看一眼这男子究竟是谁。 只看背影,他肩膀宽大c腰背笔挺,又穿着一身靛青的武将官服,应该是位高品级的将军。 是大将军宇文烈吗? 星河秉着呼吸,等待着他转身的那一刻。 终于,宋凝香偏过头去,指着水榭下的海棠花,低声说了些什么。 将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随意地身形一转。 刹那间,星河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但为卿故(下) 眼见星河煞白着脸回来,宇文荻拍了拍手上的酥屑说:“你可终于回来了!再不见人影我又要给那姑姑补一下了。” 星河没有心情与她玩笑,指着不远处的陆尚宫说:“她还有多久会醒?我看时辰不早了,我们得快些回甘泉宫去。” “她没事,还没醒可能是年纪大了。反正一定会醒的,我们还是先走吧!”宇文荻满不在乎地说。 星河摇了摇头,“不行,得等她醒了我们才能走。” 看她一副不自然的样子,宇文荻小声嘀咕道:“怎么回事?跑那里头,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星河继续摇着头,“里头什么人也没有。估计那姑姑是路过的,或许在等什么人。我看她身上衣裳单薄,在那躺久了怕是容易感染风寒。人家和我们无冤无仇,若真的因为你我染了病,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宇文荻皱起了眉头,只觉得星河的歪理总是这样顺理成章,无端端跟着她生出一丝歉疚。 她拖着下巴观望一会,忽然舒展笑颜,拍了拍星河道:“她可算醒了,咱们赶紧走吧!” 星河回头一看,只见陆尚宫已经爬起身来,坐在墙边揉着脖子纳闷着。 她点了点头说:“把食盒带走,别暴露了行踪。” 宇文荻指着空食盒,歪着头说:“带回甘泉宫吗?挑衅陛下?是不是太嚣张了。” 星河无奈叹了口气,“送回御膳房去荻姐姐,你还真是不谦让弱小诶。我费老大劲偷的食盒,你竟然连块糕饼都没留给我!” “你弱小吗?我看你是所向披靡的强者才对。” 宇文荻耸了耸肩,把手中一块糕饼递给她,不情愿地说:“强者通常慧眼如炬,连我藏着最后一块糕饼都叫你看出来了。罢了,虽然我也没吃饱,这块还是归你了。” 星河不客气地接过糕饼,腹诽道食盒里两样糕饼c两样小菜被她吃的干干净净,竟然还好意思说未吃饱。 两人匆匆赶回甘泉宫,还没等上一会,拓跋琰便兴高采烈地回了宫,随行的竟然还有宇文直和宋之孝。 甘泉宫正殿里,拓跋琰坐在龙椅上,宇文直c宋之孝一左一右拱手而立。 星河和宇文荻拜在殿下,悄悄抬头瞥了眼大冢宰疲惫的神色和深重的眼袋,心中对他的崇敬已然化为质疑。 “二位爱卿平身。” 拓跋琰一身威严地说道。 星河和宇文荻各自起身,乖觉地站到自家长辈之下。 拓跋琰展开一份奏折,俯视着殿下说道:“宇文掌印,你的奏报朕已经批阅。陈勉的案子办的很不错。既然确定是意外,可以结案封卷了。” 宇文荻连忙俯首,“谨遵陛下谕旨。” “宋卿。” 拓跋琰一声唤,星河连忙走到殿中央,俯身恭敬地拜下。 “朕收到一份密奏。” 拓跋琰挑出一道暗红的奏折,摆到自己面前,似是随意地翻阅着。 星河伏拜在地,额头紧贴着赤红的绒毯。 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样子,拓跋琰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份密奏说,南秦神女楚歌回了赫夷部,办了一场宏大的凤凰祭典,便带着她弟弟楚掣一起羽化成仙;南秦大蛊师阿勒·邑瑟亦遁隐山林。这些事情与你所奏报的,楚掣和邑瑟意外身亡并不相符呀!” 星河抬起头,脸色十分镇定。 朝廷在南秦州有些消息灵通的细作无可厚非,更何况那场法会办的盛大奢华,算得上轰动一方的盛事,要想瞒着拓跋琰和朝廷耳目还当真不容易。 “陛下,假作真时真亦假。百信的信仰是好的,可若为了信仰去渲染些怪力乱神之事,便是朝廷当用心警惕的了。所谓羽化登仙,也许是赫夷人舍不得德高望重的大蛊师和爱民如子的族长,编织出来美好的谎言罢了。” 拓跋琰打开面前一张画像,寥寥几笔简易勾画,却把她的神韵描绘的惟妙惟肖。 他心中失笑,宋星河做事情,还当真是滴水不漏。 宇文昭的军报,宇文荻c曲冲的奏折,相互呼应,若不是细作画的这张画像,他当真会以为她去南秦只是乖乖查了件命案。 他在心中叹道:罢了,她有意隐藏,自有她的理由。 随即收起画像,他点着头说:“宋卿所言有理,南秦人蛮荒至极,还需要大兴教化。宋太师,明年开春后从南秦选几座大城,再开几所官学吧。” 宋之孝拱手道:“陛下圣明!” 又受了拓跋琰几句称赞,星河才被允回到原位。 君臣的关注又回到西蜀战事,谈及伐蜀大军节节胜利,大家的兴致都很不错。 闲谈间,宇文直忽然说道:“依老臣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来看,蜀郡守军撑不过几日了。拿下西蜀后,臣恳请亲自入蜀,再找一次楚歌的下落。” 星河长睫一抖,他竟然要亲自去找人。 拓跋琰似乎对先帝赐死楚歌之事并不知情,听了宇文直的请求,便疑惑着说道:“大冢宰何必亲自辛劳?南秦百姓皆信楚歌已经羽化登仙,即便她再出现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宇文直长须抖了抖,“楚歌即便没了信众,其人也是十分危险的。十年前南秦叛乱,她是罪魁祸首,若是任她逍遥于世,对陛下c对大魏来说都是祸患。” 眼见他义正辞严,又想到寤寐蛊的用途,星河心中不免生出一份义气。 “大冢宰所言不虚,楚歌她的确是个祸患!” 清亮的嗓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她叠手望着宇文直说道:“下官在南秦州查案时曾听说,神女楚歌还是一名蛊师,甚至被称为圣蛊师。她所做的蛊毒用途鬼魅,若是一直对朝廷心存怨恨,确实是个称得上危险的人物。” 眼见宇文直的脸色变化,星河心中扬起一丝愉悦。 楚歌的寤寐蛊真是刁钻,不死不休的魔咒让人无从摆脱。 十年夜不能寐是什么滋味?也许只有像她这样,一点风吹草动便会被惊醒,要睁着眼度过漫漫长夜的人才能深切体会。 宇文直看着她,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拱手向拓跋琰说:“宋作司说的没错。一旦拿下西蜀,即便摸排全境,我们也要找到楚歌。” 拓跋琰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就依二位爱卿所奏,即便是海里捞针,也要从西蜀找出逆贼楚歌。只不过大冢宰的身体此事朕会派宇文协和杨炎去办,你可放心?” 宇文直胸中憋闷,暗暗咳了两声。 身体每况愈下他自己心里清楚,如此着急要找楚歌,到底是为了已然习惯的夜不能寐,还是想在人生最后的时候再见她一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章 停云落月(上) “独孤公子,我在北荆州就听闻宫家长安号收了南北和东向货运,如今大魏腹地的水陆货运乃至往东齐c南梁,都要倚靠宫家的商行。哥哥长袖善舞,妹妹佩服万分,恳请再敬你一杯!” 宋月怡轻笑着,又为独孤莫云满上一盏酒,双手奉到他的手上。 独孤莫云酒量寻常,小一坛酒饮下已然熏醉,二小姐却还劝个不停,绿芜站在一旁急得直搓帕子。 又是几盏酒下肚,独孤莫云半趴在桌上,双眼已经开始有些迷离。 咬了咬牙,绿芜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说道:“二小姐,您风尘仆仆回来还未用膳吧?这桌上菜都凉了,待膳房来把饭菜换了再用吧那个独孤公子醉了,奴婢可否先送他到客房休息。” 宋月怡转过脸,一团和气地笑道:“绿芜你不说我倒忘了。刚从北荆州回来,随身的行礼都还没收拾雨燕她粗手粗脚的,你侍奉惯了姐姐,自然是细心又精心,烦劳你去西园帮帮忙,一起收拾下我的衣物和首饰。” 绿芜一惊,她这是要支开自己呀! 宋月怡那和气的笑容,在她眼里显的危险重重,更何况大小姐早就提醒过,要时常要警惕着二小姐不寻常的言行。 从北荆州不声不响的回来,不寻常拼命灌独孤公子酒,更不寻常这会子又要支自己走,不寻常中的不寻常! 麻烦的是,大小姐不在。 更不巧的是,画眉也不在。 走吧?独孤公子心情不佳,还醉了酒。丢下他和二小姐在一处,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不走吧?二小姐虽然是庶出,好歹是半个主子。她若是找借口拒绝这差事,硬要杵在这里更是不妥。 绿芜踌躇在原地,额上渐渐渗出汗来。 见她未有动作,宋月怡翘起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 她缓缓仰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换了个语调道:“绿芜姑娘,你是姐姐的贴身丫头。如今,也和东园那些妈子一般眼高于顶,瞧不上我这个庶女了?使唤你一下,也使唤不动了吗?” 宋月怡这番话,让绿芜如披霜雪。 她一下子低下头,弓身俯首道:“不敢!不敢!二小姐,奴婢这就去西园帮忙。” 宋月怡收敛了一分厉色,随意挥了挥手道:“那便赶紧去吧!这里的菜也不用换了独孤公子过门是客,我这半个主子待客,还不需要你来教。” “是!” 绿芜叠着手,缓缓退出了膳堂。 一出玄关,她立刻转过身,低着头就往外院跑。 她要去找宋典! 小姐出门前说了,万一家里出了什么急事,可以让宋典到承天门去找宋凌帮忙。 刚行到中庭侧边的拱门,等在一旁的雨燕便急着冲了过来,一把拉扯住她的衣袖说:“绿芜姐姐,二小姐说要你帮忙收拾行李。现在时辰不早了,赶紧跟我走吧!” 绿芜暗道不好,二小姐果然是有心的! “好雨燕,姐姐有点急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的话音未落,一旁角落里闪出两名五大三粗的丫头,一左一右凑了上来,亲亲热热地说笑着便把她给架了起来。 左边说:“绿芜姐姐!我是新来的小环,往后还请你多指教!” 右边说:“我叫小翠,从北荆州老庄子上来的。绿芜姐姐的衣裳真漂亮!我好好做活,有一天能穿上你这么漂亮的衣裳么?” 绿芜双臂猛力一挥,却被钳制地死死住。 她也练过些拳脚,而这两个丫头显然功力不弱。 两人连拖带拽,便要把她往西园方向带。 绿芜一下子慌了神,张嘴想要叫人,却被一个馒头塞进了口中。 “呜呜呜——呜呜——” 她努力左右摆着头,却被小翠按着馒头抵住了口舌,完全发不出一丝叫喊。 雨燕站在一旁,眨着眼睛一脸天真的说:“姐姐伺候独孤公子用膳,一定是饿了。这个大馒头,吃了才有力气帮忙干活呀!” “唔——唔——” 绿芜双脚半离了地,扭着身子眼看离外院越来越远。 雨燕伸头探到膳堂内,小声说了句,“绿芜姐姐收拾东西去了。” 宋月怡点头挥了下手,她便隐到了一旁。 独孤莫云已经醉倒,趴在桌前不省人事。 时机正好! 宋月怡指拈兰花,在他鼻尖捏碎了一粒朱色的小药丸。 一阵异香散开,让独孤莫云在醉梦中一阵骚动。 “喂!你喝多了?在这就睡起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独孤莫云噌地直起腰背,一扭头正对上宋月怡的脸。 白里透红的肌肤,圆圆的杏眼,浓密的长睫,细长的柳叶眉还有那似有若无的怒气 “画眉!” 他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画眉,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啊!以后你可别再听宋星河那个死丫头的话了。就留在我身边哪也别去!” “画眉”任他环抱着,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个字,“好!” 独孤莫云先是一愣,马上把她扶到眼前。 勉强撑着醉意,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确实是他朝思暮想的画眉没错。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疑惑地说:“你不是该打我一顿,叫我死远点么?怎么今日这么好相与。我不是在做梦吧?” “画眉”笑了笑,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一下。 “诶呦喂!” 独孤莫云揉着胳膊,脸上却嬉笑不止。 很疼很疼,那便不是做梦 “画眉”给他斟上一杯酒,眨着眼睛问道:“莫云,你近来可有见到临川大哥?” 她的目光在独孤莫云脸上打着转,确认他醉得十分厉害,也对自己浅薄的幻术多了几分信心。 独孤莫云笑着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捏着酒盏道:“近来你跑乐坊比我还勤,见着临川哥的时候比我多多了,现在反倒来问我。哈哈哈你也喝醉了吧?!” 宋月怡目光一凝,宋临川竟然人在长安,就藏身在独孤莫云经营的乐坊里。 明明人在长安,复了身份却不回府宋星河果然有心在提防! “诶,怎么了?还在生气吗?慎心她身世可怜是我对不起她她我是个混蛋” 独孤莫云通红着脸,凑到“画眉”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宋月怡手一抖,差点打翻酒盏。 他竟然有这样的秘密 虽然想再细问一番,但眼下机会难得,宋星河指不定何时就会回来,还是自己筹谋的大事要紧! “画眉”晃了晃独孤莫云的肩膀,继续探问道:“临川大哥他都在做什么?他和星河往后有什么打算?” 独孤莫云忽然一顿,撑着额头表情痛苦地说:“你是不是看上临川哥了?怎么净问他的事?!” “画眉”赶紧摇头,嘟着嘴道:“我还不都是为了你,还有渃姐姐着想。如今陛下封临川大哥做了世子,他既然安然无恙,身份也自由早日回府来,迎娶渃姐姐才好不是?” 独孤莫云偏过头,“你今日有些不对啊!不是向来觉得我姐姐武功不济,应该抛却儿女私情,潜心精进武艺吗?怎么又开始为她的婚事着想了?” “画眉”瞪起怒目,伸手又揪了他一把,“正经问你话呢,别总是没正经的样子!” 手臂上吃痛,独孤莫云连连告饶,哭丧着脸说:“我也盼着临川哥能早点回家奈何他实在太忙了!后宫贵人们照顾不过来,达官显贵还大排长龙请他过府诊病。更何况星河说,靖国公府眼下不太安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停云落月(下) “住在乐坊为王公贵族和达官贵人诊治” 宋月怡目光一闪,原来宋临川就是近来名噪京城的国手名医——独孤青士。 她轻轻放下酒盏,朱唇斜挑起陌生的笑意,“官至太医院提点,也不算辱没家门,更何况有星河这样的妹妹在他有什么好怕的?” 似有若无的话飘到独孤莫云耳中,仿佛一根细绳牵起他的神经他,迷糊中只觉得头脑阵阵生疼。 身边姿态妖娆的如花美眷真的是画眉吗?她向来讨厌这些世家大族的明争暗斗今日不仅主动谈起宋临川的事情,更反复绕在他回府的问题上。 星河说过,身边有人会幻术扮作他人难以识破,唯有细心察觉才能发现破绽。 见到画眉之前他在做什么? 用膳饮酒绿芜一直劝他少喝点。 然后然后宋月怡回来了 陡然大惊,独孤莫云心里一抽,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迷着醉眼,他偏过头仔细上下打量着“画眉”。 朱红的襦裙——是她最喜欢的那件;黑色的锦鞋——暗花绣着云纹,是她常穿的;发髻单束簪着一个翡翠簪——簪头翡翠内含一片花瓣形的墨绿冰絮点点细节毫无差错! 头脑愈渐昏沉,他逐渐无法思考。 撑着残存的理智,他一咬牙握住拳向“画眉”挥了过去。 这一击他冒着极大的风险。 若眼前的人真是画眉,可料想的是被她接住拳头,反手扭到背后,直接按倒在地,再加上一场皮肉之苦 许时醉得太厉害,他这一击比往常的花拳绣腿更弱了一层。被“画眉”灵巧地闪躲开,自己一下子扑空歪倒在地。 他这样的举动,吓了宋月怡一跳。 惊叹于他的警觉,醉的这样厉害还能这么快发现她的破绽。 俯视着歪倒在地的独孤莫云,宋月怡神色平静地说:“你醉的太厉害了,我让下人带你去客房休息。” 拳头袭来,只是躲开。 一句关怀,生疏冰冷。 她绝对不是画眉! 一瞬间,独孤莫云若有所悟——宋月怡就是星河口中会幻术的人。 刚才自己都跟她说什么了? 临川哥?姐姐?还是什么 酒劲上头,脖后一阵砰砰乱跳,他终于趴倒在地上意识顿失。 再次睁开眼,独孤莫云望见烛台上跳动的烛火,周遭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他抚着疼痛欲裂的头,慢慢爬起身来。 左右打量了下颇具书香气的陈设,不够软的床榻,不够轻薄的被子这里显然不是他的卧房。 猛地偏过头,床榻侧边两个黑着脸的姑娘把他吓了一跳。 “姐姐姐星河” 独孤渃箭步冲到榻边,揪起他的耳朵吼道:“怎么回事!跑到国公府来喝酒!还醉的不省人事,丢死人了!” “诶诶——诶——” 独孤莫云龇牙咧嘴地叫着,顺着独孤渃拉扯的方向跟过去。 星河坐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我的杏花酿好喝么?存了大半年又少了两坛,活该挨打!” “是么?” 独孤莫云挠着头,回忆着自己是怎么醉的酒,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总觉得哪里不对,“绿芜丫头呢?我拿你酒的时候她很心疼来着,是她送我来客房的吗?” 星河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听小厨房的喜妈说,绿芜张罗给你炖醒酒汤,但是厨房的绿豆用完了,她急着熬汤便亲自出去采买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这个时辰还没回来。” 独孤渃回头看着星河,有些忧心地说:“赶紧派人出去找吧!这都几个时辰了近来盛传京郊出了采花贼,绿芜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个人出去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宋典已经带了半数侍卫c家丁去找了。附近米铺一个小伙计说,绿芜买过绿豆以后往南边去了。那边是闹市,许是她有其他东西要买她也会几下拳脚,人也机灵,长安天子脚下,总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星河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异样。 她忽然嘟囔道:“今天,月怡回来了。” “月怡她从北荆州回来的吗?” 独孤莫云扶着头,总觉得自己仿佛知道这件事,却又想不起一丝半毫来。 隔夜清晨,街巷中百姓都在谈论着昨夜城中的大事。 靖国公府大小姐亲自带家丁c侍卫把长安城大街小巷c坊市楼台给翻了个遍,到了后半夜连巡防的禁军和城防营的人马也加入进去,似乎是在找一个失踪的丫头。 一整夜过去,听说还没找到人。 天色刚亮,突厥公主的一列车驾停在了靖国公府门前。 没有先行通告迎驾,亦不肯到正厅稍坐,云依公主径自带着人一路进了内府东园。 大队人的涌入,给鸡飞狗跳的靖国公府,又添了不少大动静。 一名宫女推开院门,红叶迈过门槛,提起及地的长裙,一路飞奔向暖阁而去。 推开暖阁正门,正对上眼神由欣喜转为失落的星河,她急着说道:“宋小姐!听说绿芜不见了,她怎么了?” 星河一夜奔走,刚趴在桌前准备小憩片刻,听到推门以为是绿芜回来了,却没想到是红叶。 她揉了揉发黑的眼圈,起身躬身行礼,声音沙哑地说:“公主驾临,有失远迎。绿芜她昨日出门,到现在踪迹全无。” “听说昨夜找了一夜,又听说可能遭了采花贼,都是真的吗?赶紧派人继续去找啊!”红叶急着说道。 星河认真地点点头,疲惫地说:“方才换了一批人,出去城外找了。京兆尹府也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了。” “还需要人手吗?我把长公主府的侍卫都带来了,全部交给你差遣。” 星河看着她,眼底布满了血丝,“公主殿下有心了。找了一整夜,我本想休息片刻,就去仔细盘问那几个说见过绿芜的人。” 见她这幅样子,红叶一下子慌了神,急着握住她的手说:“累坏了吧,我陪你去休息。” 说罢,扶着她就要往阁楼上走。 星河一着急,侧身避开她的搀扶。 “公主身份尊贵,不适合照顾臣女。恭请您回行宫等消息您在这里,我们也难免分心。” 红叶身形僵了一下,恍然回过神来。 她缓步走到星河身边,再次握住她的手,“你c我c绿芜十几年的情谊。如今她不见了,我的心和你一样焦急!我空有公主的身份,却帮不上什么忙你一定不能倒下,绿芜也许正深陷危险,等着你去营救呢!让我陪着你,守着你睡一会你就只当我是红叶好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无妄之灾(上) 星河困倦极了,又有红叶守在身旁,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只觉一片昏黄,已然到了傍晚。 暖阁内外一片寂静,榻边地上坐着低头伏膝的红叶。 星河一下子惊坐起来,“公主,您怎么坐在地上!” 红叶缓缓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挂着两行眼泪。 “怎么了?!” 星河一声惊呼,胸口忽的一阵冰冷。 红叶啜泣着,声音细小如蚊吟,“刚才京兆尹府来报,绿芜她尸首在西郊找到了。” 绿芜找到了人却死了。 昨日离家时还好好的,说要帮她看住好酒的人,此时竟变成了“尸首”!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晴天霹雳。 星河瞬时僵在了榻上,脑中一片嗡嗡作响,脸上也顿失血色。 红叶爬起身来,凑到床榻边,一把握住她的手说:“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倒下!绿芜的尸首还停在京兆尹府。她死的冤枉你一定要为她主持公道!” 察觉星河的手凉的如冰,红叶连忙把锦被拉到她胸前,又把她的双手塞到被中暖着。 星河木然看着她,喃喃自语道:“不会的怎么可能?一定是官府认错人了!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说会好好伺候莫云,还说晚上要煮杏花酒酿汤圆给我吃她怎么可能会死?” 红叶咬了咬牙,痛心地说:“是的,她死了。死在西郊一处野塘里京兆尹府说是溺水而亡,但是生前” 她的头一偏,抹着泪说:“被发现时,她身上未着寸缕京兆尹来报的风捕头说,跟此前几件良家女子被采花大盗掳劫糟蹋的情形有些相似” 扯了扯胸前的被褥,星河瑟缩着肩膀,失神地说:“未着寸缕她有件草绿的长襦,上头绣了风荷玉露图,喜欢的不得了,说到死也要穿着” “小姐!你清醒一点!绿芜她死了!她死的不明不白正躺在冰冷的敛房里!” 红叶摇晃着她的肩膀,几近疯狂地吼道。 星河目视着她,干裂的嘴唇抿了抿,两行温热的眼泪缓缓落下,染湿了锦被绣着牡丹的暗红缎面。 “公主,麻烦帮我找一下那件绿衣裳。我要去京兆尹府” 不等她说完,红叶飞快站起身,使劲擦了擦眼泪。 “好,我这就去找!你打起精神了!” 木然爬起身,自己换了身衣裳,高高束起长发。 星河缓缓推开门,只见红叶捧着那件绿裙,揉着眼睛神色黯然地等在廊上。 抖着手接过衣裳,她重重吸了口气道:“公主先请回吧。府衙殓房乃是阴暗c污秽之地,您冒然前去不仅是臣女,京兆尹府也担待不起。” 红叶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奉菀自身侧拉了拉衣袖制止了。 奉菀冷着脸,弓身道:“宋小姐言之有理,公主您千金之躯,万不能任性妄为。尤其是过往的人和事,越少牵扯对大家来说就越妥当。” 夕阳余晖倾斜,拉长了道道的树影。 星河站在殓房前,面对着墨漆的木门,却没有勇气上前推开。 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她只觉得高估了自己此时此刻只想逃走。 宇文荻伸手扶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推开那道沉重的木门。 “吱呀——”一声,一丝清灰从门枢间散落,在暮光中留下一阵飞舞的影迹。 星河往后退了退,拨开宇文荻的手,急促地说:“不,不是这里!绿芜她没事,我要去找她!” 宇文荻一把钳住她的手臂,平静地说道:“京兆尹府衙说,绿芜姑娘是在僻巷被采花贼所劫,受尽凌辱后投河自尽的。你若是不去看看,这案子便算是结了。那传说中的采花贼,神出鬼没,若将来不能抓个现行绿芜的案子也只能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 星河猛的回过神,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激动地问:“完全没有线索吗?” 宇文荻点点头,有些不忍地说:“半年来第五起了。凶徒是随机作案,时辰不固定,地点都在坊市偏僻的小巷。查来查去,京兆尹府一点头绪都没有。前头四个姑娘都被凌辱后赤裸着抛在外头劫后余生,被父母带着远走他乡了唯独绿芜性情刚烈,竟然自己投了河。” 她的手搭到星河肩上,恳切地说:“我知道你心痛至极,但我所认识的宋星河,绝不应该如此逃避。那些女孩尚有家人守护,绿芜她一个孤女你若不打起精神来,她就只能含恨九泉了。” 星河肩膀一阵颤抖,缓缓抬起头来说:“谢谢你提醒我。我是绿芜的家人有人加害她,即便上天入地,我也要把那凶徒揪出来碎尸万段。” 迈过青石的门槛。 走进寂静的殓房。 曾经安放宇文脩的位置,同样的白布之下却是昨日还跟一起嬉戏玩笑的绿芜。 星河掀开白布一角,心里反复念着:挺住了!却还是在看到绿芜面庞的一瞬间,失声痛哭起来。 宇文荻转过身,对守在门外的捕快摆摆手,反身掩上了房门。 转眼间,所有人都退到了院外。 安静的殓房里,只剩下两人和绿芜冰冷的身躯。 星河把怀中包袱交给宇文荻,自己双手拉着白布用力抖开。 绿芜大睁着双眼,青白c赤裸的身躯无声无息地仰躺在冰冷的木板上。 窗外夕阳的余晖斜照在她身上,仿佛要给她最后一丝温暖。 星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缓缓合上她的眼睛。便从头发开始一点一点往下看,一寸一寸按压每一块骨头c经脉。 全身骨头完整,没有断裂的痕迹;除了手腕c脚腕细绳的勒痕和各处一些擦伤外,再没有明显的外伤;口鼻中有些极细的泥沙,确实是溺水致死;下体有明显撕裂的伤痕,如仵作所说生前曾被人凌辱。 忽然,星河停了下来,抬头说道:“这里有一些针刺的小孔。仵作笔录里可写了?” 宇文荻凑过来一看,在绿芜腰背间的擦伤里,确实可见一片极细小的血孔。 “笔录里没写,也许查验的不仔细,以为是被地上沙砾擦伤的。不过倒也奇怪,据案卷里头写,前头四位姑娘都是被打晕,绑起来拖走的,因而除了手脚勒痕和拖拽的擦伤外,并没有别的伤绿芜身上这些针孔又是哪里来的?” 星河抬起绿芜一只手,指着她的指尖痛心地说:“还有这里,这些小孔被泥沙盖住了不太看得清。这针从长度和粗细来看,像是绣花针。” 宇文荻只觉得心头一抽,这可怜的姑娘生前还受过那样的对待。 她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啐了一口道:“该死的采花贼,竟然如此歹毒!” 星河摇了摇头,“也许并不是什么采花贼。绿芜死前,曾被人严刑逼供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无妄之灾(下) “不是采花贼难道她一个小丫鬟还能有仇家?”宇文荻看着绿芜指尖的淤紫颤抖着说。 星河闭上眼睛,咬着牙说:“仇家不是绿芜的,倒像是冲我来的。他想从绿芜嘴里知道些什么,掳了她严刑逼问,最后伪装成采花贼所为推到水里痛下杀手。” 宇文荻皱起了眉头,“就算你秘密多可绿芜只是个下人,又有什么值得被逼问的呢。” 星河抚着绿芜纤瘦的手指,指缝里满是青苔和泥灰,手指蜷曲成可怕的弧度,可想而知她死前恐惧和挣扎。 “我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荻姐姐,麻烦知会风捕头准备些温热水。我想帮绿芜梳洗一下,给她穿上衣裳早些送到田庄入殓。” “好。她一个姑娘家,还是你我亲自动手来的体面些。” 宇文荻慢慢走向门口,心底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一个卖身为奴的孤女,入殓c落葬哪有什么繁琐的形式。 帮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备一口薄棺,已是星河唯一能做的了。 大盆温水被抬进敛房,宇文荻看着荡漾的热气,心有不甘地说:“你觉得是谁做的?总该有个说法!” 星河轻轻解开绿芜蓬乱的发髻,一边抖散她的长发,一边小声说道:“绿芜死前,见过她的只有米铺的一个伙计和东园小厨房的喜妈。喜妈是我母亲从洛阳带到长安的老人,嫁的是马房做事的老家仆,算是信得过的人。她和伙计的话,也恰好对得上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绿芜是我房里的大丫头,就算急着用绿豆,分明可以使唤个小厮去买,又何须丢下醉酒的莫云,自己亲自出门呢。” 宇文荻把浸湿的木梳递到星河手上,“即便是家里老人,也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那小伙计一个外人。” 星河接过木梳,细细梳理起绿芜乌黑的长发。 她边梳边说:“那有那个小伙计说,绿芜买完绿豆就往东市去了。米铺往东市的路上僻巷多,京兆尹府因此推测绿芜是在那被掳走的。但她既然急着煮汤给莫云解酒急到亲自出去买绿豆,又怎么会去东市耽误功夫呢?” 宇文荻手上停了下,“所以小伙计和喜妈的话其实是对不上的。” 星河点点头,“若非刻意为之,又怎么会自相矛盾。” 又反复梳洗了几遍,才彻底洗净绿芜长发上的泥污,星河不太熟练的帮她挽了个双髻。 看着这简单的发髻,星河心中一片怅然,也不知绿芜是否喜欢。 她素来爱美,却总是结着朴素的双髻。 仔细想来,或许是为日常做杂事图个方便。 为这发髻束上翠绿的璎珞,宇文荻思索着说:“听你这么说,这两个人着实可疑。因为失踪的地方是东市,地方太杂乱;又说是采花贼,以致无迹可寻。但若是仇家行凶,他们中想必有人说了谎也许绿芜根本是在别处不见的。” 星河弯腰拧了块帕子,边悉心擦拭着绿芜的脸,边阴沉着脸说道:“我这有一点柔然人的伤忧草,审犯人有奇效。但分量却只够对一个人用。” “伤忧草!这东西我倒是有所耳闻。任犯人嘴再硬,若未经特别的训练,都会把心里话一股脑的倒出来。依我看来,喜妈显然更可信,这么珍贵的伤忧草,该用在那小伙计身上。” 说着,宇文荻也拧了块帕子,抬起绿芜满是泥污的手,轻轻擦拭起来。 擦干净脸上泥污,绿芜姣好的面容展露出来,可惜青白的颜色有些渗人。 星河打开胭脂盒,轻轻为她敷上胭脂,又取了口脂替她点上嫣红的樱桃唇口。 “一来小伙计对绿芜不熟悉,若是其他年纪相貌相仿的姑娘,便很有可能认错;二来如果喜妈说了假话,那小伙计的话便不足为信。这最后一点伤忧草,用在喜妈身上倒更合适若不总想着东市,我倒觉得绿芜可能是在府里被绑的。” “什么!那不就是自己人干的?!” 宇文荻大惊失色,手中帕子差点掉下去。 星河点点头,“上回为了云依公主的事,上下处置了不少人。下人们多数来自田庄,他们之间关系错结,有牵扯的亲戚关系也说不准。若有人想对付我从绿芜那下手倒很有可能。” “那你不是很危险!” 宇文荻紧张地说:“这样吧!今夜我把喜妈和小伙计提回大司寇府审问。若是一夜都问不出什么来,你就用伤忧草对喜妈试试。” 星河抬起头,柔声道:“荻姐姐,谢谢你。” “谢什么?我是缉盗司掌印,查案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宇文荻洗过帕子,继续擦着绿芜的尸身。 星河顿了顿,“谢谢你帮我给绿芜梳洗。她生前最爱漂亮,每日一大清早就要起身梳头c画眉,把衣裳熨烫的一个褶子都不见” 低头一阵哽咽,她举袖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她虽只是个丫头,心气却很高。若是有狼狈的时候,从来都是躲起来不让人瞧见。她和红叶与我亲如姐妹,如今一个渐行渐远,一个天人永隔” “好了,别再想了。你这副样子,绿芜也不会安息的。”宇文荻柔声安慰道。 彻夜无眠,一大早星河便赶到了大司寇府。 待见到眼圈发黑的宇文荻,便从她一言难尽的表情中得知,彻夜的审问毫无收获。 白色的伤忧草粉末入水即溶,无色无味。 渴了一宿,一抱到水碗,浑身是伤的喜妈便匆匆牛饮而下。 不到片刻功夫,她忽然僵直了下身子,紧接着摇头晃脑四肢乱舞起来。 星河走进牢房,试探着问:“你可认得我是谁?” 喜妈迷蒙着眼睛,稍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惊叫道:“大小姐——大小姐呀!你快救救老奴啊!他们要杀我,要杀我呀!” 星河和宇文荻交换了个眼神,随即走到喜妈面前,安抚道:“喜妈别怕,我是来带你回府的。” “好!回府——回府!” 一句话未完,喜妈全身一阵痉挛,紧接着翻起了白眼,一副不受控制的样子。 星河目视着她,开口问道:“你有个相好,叫什么名字,家住哪?” 宇文荻瞪大了眼睛,这老妈子年纪不小,却还挺风流。 喜妈左右晃着头,舌头有些打结,却毫不犹豫地说道:“是田庄的陈九他住在永隆小巷。奴家每月初一c十五各去他家一趟” 星河和宇文荻相视点头,这伤忧草如此奇妙,实在是合用的好东西。 上前一步,宇文荻迫不及待地问:“前几日,绿芜姑娘可让你煮过醒酒汤?” 喜妈眼神放空,左右摇晃着头,迷迷糊糊地说:“那日小姐不在,独孤公子又是在大膳堂布的膳。我和小厨房几个婆子一起吃了些酒,因怕叫大小姐知道了,就煮了一大锅醒酒汤一起喝了,正巧把绿豆给用完了。午膳后,绿芜姑娘来要醒酒汤没了绿豆可不成啊!老身便叫她等等,等备好晚膳用的菜就去采买谁知道她当即甩了脸色,从侧门出去说要自己买去。那丫头一准的惦记着独孤公子,要不怎么这般殷勤呢?呸!狐媚子听说叫采花大盗糟蹋了,也是活该!也不看看自己”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连骂带叫,污言秽语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星河脸色由白转黑,哗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喜妈厉声道:“把她的嘴堵起来!” 宇文荻见她神色不对,赶忙冲手下摆摆手,自己上去按住星河气的发抖的肩膀。 缉盗司两个副将左右上去,三两下把喜妈的嘴堵了个严实。 星河克制着胸中怒气,按着起伏的胸口咬牙切齿地说:“有问题!那一定不是绿芜。她从来不会对任何人发脾气!” “可是,喜妈中了毒。她能说谎吗?”宇文荻忧色重重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宫家轻羽 星河快步跑出牢房,唯恐不及地穿过幽暗的甬道,冲出玄关一下子靠到了墙角。 贴着墙慢慢滑下,她忍着眼泪拼命喘着气。 她的心乱极了 既然喜妈说的是真话,绿芜出府的原因便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去没去东市,去东市的原因,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为什么这无妄之灾要降临到她头上! 到底是谁?是谁对她下的杀手! 宇文荻快步追上来,接着蹲到星河面前,试探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宽慰道:“至少可以知道,绿芜确实是在府外遭的毒手。那个小伙计我们会继续扣押,也会从米铺到东市挨家挨户的查问。有收获会即刻派人去告诉你的。” 星河疲惫地点了点头,强撑着起身行了个礼,“谢谢姐姐,午后我家田庄会来人接绿芜过去。烦劳你帮忙安排一下。” “哪里的话。你且回去休息,这里我自然会安排妥当。” 星河点点头,木然转身而去。 宇文荻没有再跟上去,而是满脸忧色看着星河瘦削的背影,沉重地叹了口气。 徒步走在街市上,沿路尽是三三两两攒在一起嬉笑欢呼的百姓。 与熙攘的人群擦身而过,星河隐约听到他们都在谈论着:伐蜀大军前日取得大捷,攻破蜀郡大城成都,一举控制梁州腹地。南梁西蜀守将魏成显弃城出逃,被伐蜀先锋军统领杨玄风斩杀于乱军之中。 轰轰烈烈两个月的战事自此结束,从此西蜀幅员辽阔的土地,都将正式被划入大魏的版图。 战事结束了,军中的将士们即将归来。 沿路欢呼雀跃的人们,他们的家人就要回来了吧如此喜庆的氛围,本该把酒当歌可她视为家人的绿芜却再也回不来了 身边人的喜悦,衬着她心里的冰凉。 绿芜死了没有亲人悲哭在侧,没有郑重其事的安葬礼节,最后只有一方孤寂的坟茔。 一把纸钱,几斤香烛的祭奠又如何。 如此枉死,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摆弄一个个棋局,按照自己心意步步为营又如何?绿芜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她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街角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吓得孩童纷纷躲进屋内。 浓重的烟气中,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星河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易风回! 他还在长安! 匆匆追出去几步,在人群的推搡中,星河很快失去了他的方向。 日光愈盛,她的心却越来越沉 本以为易风回任务失败,成了官府缉拿的通缉犯,既然逃脱就会回南梁,却未想到他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继续留在长安。 既然不顾生死,必然是要做值得一死的大事。 绿芜的死难道和他有关?! 星河咬着牙,慢慢握紧了拳头。 “易风回!以长安城为瓮,机关算尽织一道网网,也要将你生擒于此!” 步入靖国公府西巷,星河便和在侧门口乱转的独孤渃和独孤莫云撞了个正着。 独孤莫云面有愧色,抓着她焦急地说:“听说绿芜出事了!我我昨日仍在昏沉,没赶来帮忙她都怪我!” 晓得他心中自责,星河勉强缓了缓脸色。 “绿芜今日就会入殓下葬。田庄里安排了一口薄棺,一场法事,几个哭丧的童子对于一个丫头来说,置办的也算得上体面了。人有祸福旦夕,我能节哀顺变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了。” 一阵寒风吹过,她不由地紧了紧外袍。 独孤莫云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半提着拉进门,神情严肃地说:“星河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所谓采花贼的毒手!哪怕布下天罗地网,散尽千金,我也会抓住那凶手!” 星河抬头望着他,木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日你醉酒以后,绿芜出门去买绿豆,之后便遭了毒手她死前遭过他人逼供,其他暂时毫无头绪。采花贼莫须有我真的不知道” 独孤渃冲上前,握住她自己搓的发紫指尖。 “星河,你别这样!一切都会过去,绿芜的事情总能有个说法。我把随身东西都带来了,今后就在这陪着你。” 星河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不,渃姐姐你得离我远一些。我身边很不安全,似乎有仇家盯着我,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和目的。” 边说她边紧张地四下张望,手心发凉不能自已的轻颤。 易风回,确实值得人害怕。 一夕成了钦犯,商雪舞又惨死他不知会带来怎样的报复。 独孤渃手握的更紧了些,柔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三日后就是你的笄礼。宋家枝繁叶茂,族长家嫡小姐的笄礼,府上必定要风光大办任你再伤心,也要打起精神敷衍过去呀。” 三日后,便是冬月十七了。 星河眉头一皱,这才想起自己的生辰和笄礼。 难怪近来绿芜忙里忙外,原来一直在张罗这件事情。 她点了点,勉强答道:“知道了,这段日子我会留在家里。” 拖着沉重的步子,她迈过玄关门槛,目不斜视地往内里走去。 “诶!话还没说完呢!”独孤莫云跟在后面急着喊道。 独孤渃也提着裙边,小跑着了上去。 走进暖阁正厅,星河被这满堂的人吓了一跳。 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坐在堂上,满屋子丫头c仆婢在她面前跪了一地,唯有画眉和夜须弥硬挺着站在一边。 星河定了定神,仔细打量起堂上的女子。 她坐姿笔挺,目不斜视,肤白如凝脂,樱唇丰润如珠玉;头上梳着南朝的飞天髻,发髻间攒着一排金灿灿的花冠;身着一袭靛青的对襟蜀锦百花襦裙,笔挺的肩背上披着烟青色的丝萝长帔,脚上一双靛青的丝棉绣鞋,鞋上的云纹和长帔相映;妆面配饰精致华美,处处一丝不乱。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漠c疏离和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她凌厉的眼神下,就连寻常最碎嘴的老妈子,也乖乖的跪在堂下不敢稍动。 轻轻啜一口清茶,喉头微动也让下人们一阵紧张。 这般傲人的气势,熟悉中带着陌生,陌生中又有一丝熟悉这样美艳的面容,比记忆中的更多了几分妩媚。 “轻羽姐姐?”星河试探着叫道。 此人这般迫人的气势,她只能想到宫家五房的宫汐小姨宫轻羽是姨母的养女,也是她和独孤姐弟的表姐。 多年前,五房独女宫汐出嫁前夕。遂宁别庄遭遇流寇袭击,在家筹备喜宴的父母双双被害。 为了守住家业,她于宫家家祠起誓终身不嫁,终于争取到西蜀分号的掌家之权,并与同年在族中收养了一名父母双亡的孤女,取名轻羽。 宫轻羽便是五房的继承人。 下人们见是自家小姐回来了,不自觉都松了口气。来人长驱直入,进来就是一通教训,让她们都蒙了圈,却无一人敢质声。 没想到的是,来人反客为主,见了国公小姐竟然纹丝不动。 “阿衍,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一屋子丫头婆妈,竟没一个知道自己主子去向的。散漫至此毫无大家族的规矩!” 宫轻羽看着星河,不由得摇了摇头。 一见她这样子,星河立刻觉得自己矮了半截。 虽然多年未见,表姐宫轻羽给她的印象可一点不浅。 小时候,她带着自己和莫云两个人,就能把大表哥c三表哥及一帮大孩子打的无处可逃;长大后,姨母身体不济,她又只身撑起西蜀分号,如今南北各路商道上,还流传着她带上个伙计,就敢押货抢滩和各路绿林称兄道弟的故事。 她是姨母的左膀右臂,也是宫家西蜀分号真正的主事者。聪颖却不恋心术,果决却不蛮横,周全却不拖沓,是宫家这一代的佼佼者。 若不是身份c地域所限,以她的才能,即便家主也能当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笄礼(一) “轻羽姐姐,我因为一点事情出去了。” 星河往后退了一步,正撞到身后进门的独孤莫云和独孤渃。 宫轻羽站起身,目光扫过三人,“阿漠c阿渃,你们两个也终于到了。我们宫家百年立家之本,就是亲族之间的关照和友爱,阿衍还小不懂事,你们要多照顾她。” 独孤莫云连忙点头,毕恭毕敬的说:“轻羽姐姐说的是。我一向把她当亲妹妹,可是真正的呵护备至。以后一定谨遵姐姐教诲,继续关爱小妹。” 独孤渃与宫轻羽年纪相仿,嬉笑着迎了上去,双臂缠上她的胳膊说:“轻羽姐姐,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你来长安可是要办什么要紧货?兵荒马乱的何必亲自来,需要什么来封信就好了。如今长安号得以重建了,姐姐的差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宫轻羽伸出手指,重重点在她的额头上,“你日子过傻了吧!我来长安,当然是为阿衍的笄礼。我是她母族的姐姐,依礼当在她的笄礼上亲手为她梳头束发。” 独孤渃嘴一撅,小声嘀咕道:“我也是星河的姐姐,就算宋家大姐已是后宫贵人,难道我替代不成吗?” 宫轻羽对到她眼前,又是一点她的额头道:“祖上规矩,姐姐年长三岁,梳头束发最为吉祥。若不然我能从家主那跟宫湲那个丫头抢到这个差事!” 没想到宫轻羽特意来帮自己梳头,星河震惊之余忽生出几分感动。 她上前握住宫轻羽的手,闪着泪花道:“姐姐为了帮我梳头,竟然穿过战地刀林剑雨而来。如此深情厚谊,妹妹怎么承受得起。” 宫轻羽偏过头,皱了皱眉头,随即伸手点了下星河的额头,“阿衍你也傻了吧!我是从洛阳来的,这不还带回来你这两个丫头!” 她的手指划到夜须弥和画眉,两人都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皱眉叹了口气,宫轻羽不疾不徐地说:“这俩个丫头可不俗。一个见面不到几句话,就够胆自出手下毒” 夜须弥撅起嘴,反驳道:“是下蛊!” 宫轻羽挑起眉毛,“有什么区别吗?还不是手法极差还没伸出手就被我的暗卫给踢翻了。” 夜须弥不甘地嘟囔道:“要不是跟画眉打架受了伤,我能失手哼,待我养好伤,让你笑得花枝乱颤。” 星河连忙捂住额头夜须弥的威胁,着实让人有些尴尬 宫轻羽果然失笑,随意地说道:“请便,希望你下次手速能快点。” 她又指着画眉说:“这个更夸张,眼见同伴被踢飞了,不仅无动于衷还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画眉双臂抱到胸前,憋着气说道:“我中了她的蛊,当时没法动!” 星河瞪大了眼睛,啧舌道:“阿弥你对画眉用了逍遥蛊?” 夜须弥挤出笑容,点了点头,“没想到她还挺厉害,中了逍遥蛊竟然只笑了声,实在高手中的高手。我服了,以后维她马首是瞻。” 星河再次捂住了额头,派她们去洛阳送尚不知的退婚书,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还被宫轻羽给撞上了,一顿数落肯定是跑不了了。 果不其然,宫轻羽拉开架势,语重心长地说:“你身为长安号主事c长房的继承人,对身边的人一定要严加管束她们内斗不说,对着外人还不齐心” 宫轻羽的到来,把星河的情绪从悲伤,一下子拉进了焦虑,也向她展示了一把何为当家的。 当天午膳后,问过靖国公府的前期筹备,宫轻羽连连摇头。 琢磨了一个下午,她把府上总管c掌事,各院管事妈妈c大丫头们一顿数落,宣布正式接管笄礼的全部事宜。 她一下子和宋之孝商议,要把笄礼从家族内仪变成了遍邀世家大族的典礼c宴饮;一下子又要张灯结彩,把靖国公府内外装饰一新;一下子又要宋之孝每日公务繁忙,乐得全权交给她处置。 星河百般抗争,最终只保住母亲留给她笄礼礼服,却免不了被宫轻羽数落不该提早穿过这件衣裳,弄的要在人生大事上穿着一身旧衣裳。 宫轻羽做事一丝不苟,容不得一丝偏差,整日忙里忙外,从帷幔c彩灯的颜色到宴席每道菜色寓意,从知客的人选到侍卫对内外巷车驾的引导,从宋之孝的礼服c仪制到丫头们的服饰c礼仪无不躬亲督促让靖国公府上下叫苦不迭。 宋家笄礼的请帖,如雪花般飞入各家大族。 宋星河——内廷最炙手可热的女官,风头正盛的宋家族长嫡女,当朝陛下的心腹之人。 收到笄礼的请帖,许多达官显贵这才想起这位作司大人竟尚未及笄,不免叹息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功业未成已然老矣。 于是,下到有资格入府的各路文官武将,上到皇族贵胄c三公九卿,即便偶有与宋之孝政见不合的同僚,也不免嘱咐自己夫人备上一份适当的礼物,提前送往靖国公府。 连日疲惫应付,星河推脱了宫轻羽要她一道看夜宴灯火的邀请,早早沐浴更衣躲进了房中。 家中有位长姐,原来是这种感觉——就算被她呼呼喝喝也不恼,就算事事都被她嫌弃,却心甘情愿的言听计从。 打开墙角的樟木衣柜,借着昏黄的烛光,她细看着柜中桁袈上披展的刺绣缎裙。 她的生辰在冬日,母亲特意在裙外配了一件青绿色的夹襦及同色的绸纱长帔,都密密地绣着连枝青梅。 星河手指拂过长裙,那光滑的缎面上没有一丝褶皱是绿芜早就熨烫妥帖了的。 还记得当时,她举着烙热的铜烫斗,理好润湿的裙面,自谦着自己不会别的,仅是熨烫衣裳最为拿手,嬉笑着说要为小姐的笄礼尽一点绵薄之力。 绿芜的笑貌消失在一片烟气中 星河擦掉眼角的泪,注意到裙脚下摆着的一方木匣。 她蹲下身子,轻手轻脚将它取了出来。 木匣四角以铜丝嵌错着蔷薇藤蔓,是放笄礼所需首饰的首饰匣。 绿芜曾神神秘秘地说过,这是她和红叶攒了月银买下的,是专为贺她笄礼的礼物。 克制着胸口阵阵生疼,星河轻轻打来木匣来。 只见匣中分成三格,每一格都垫着暗红的绢绒:一格摆放着“薇雨”,金步摇和白玉笄安静地靠在一起;一格摆放着金铃坠饰的钗冠,是她出生时府上备下的吉物,手艺精湛,保养悉心,虽然存放了十几年,依然金光灿灿;最后一格放了一个小配件,拿出来仔细一看,是一条新打的丝线缨络,翠绿的丝绦穗子和绳结成叶形的结缔之间,穿着一块粉色的花形玉佩。 看了半晌,星河终于认出了它竟然是宇文昭在南秦送的那个挂件。 也算是她眼拙,此玉件被绿芜打在缨络中方能看出,这是一朵雕工粗糙的蔷薇花。 精致的步摇,清雅的玉簪,经过绿芜巧手装饰的玉佩,放在一起倒是自成一统。 绿芜的手没有红叶那么巧,心思却机敏,也只有她才能发现这朵小花的本真。 星河笑着落下眼泪,捧着首饰匣靠在柜门边,肆意放纵着自己的悲伤。 这是她最后一次,为绿芜流眼泪今后,只会为替她复仇而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笄礼(二) 一夜长风,骤然寒凉。 席卷而来的寒冬,破碎了残秋流连不去的最后一丝缱绻。 冬月十七,天阴欲雨。 繁华的长安城,被笼罩在一片阴云密布的苍穹之下。 既然天时不予,宫轻羽索性把夜宴的花灯早早点上,整个靖国公府和周边街巷张灯结彩c锦绣如织,撩起了十足的喜庆氛围。 正巧今日,拓跋琰早早散了早朝,也未留臣子们午膳。 宋之孝和宋之贤的车架,一前一后回到靖国公府,街巷一路已经停了不少各家府邸的马车。 车轱辘停下,门童跑到近侧迎候。 宋之贤跳下马车,仰头看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花灯,捂着额头道:“有阵子没回来,这府里是改成酒肆了吗?笄礼上该不会还有舞姬跳舞助兴吧?” 他显然是说笑,却正中宋之孝的痛脚,宫家那个大包大揽的宫小姐确实安排了一场大型的歌舞。 见二哥一脸苦笑,宋之贤表情一滞,“该不会真的有吧!奇了星河那丫头无利不往。她把自个的笄礼安排的这么旖旎叠趣,又是为的哪般?” 宋之孝懒得与他解释,甩了甩衣袖道:“有功夫在这瞎猜,不如整整衣冠与为兄一道在此迎客。” “什么?!” 宋之贤大惊失色,“该不会还请了各大世家!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府上,可是有十年没办过大宴了!星河丫头疯了吗?” “这倒与她无关。” 宋之孝咳了咳,“宫家派来个很会张罗的孩子。” 宋之贤瞪大了眼睛,“孩子?!孩子能把靖国公府弄成这样?” 话音未落,笑靥如花的宫轻羽自前厅款款走了出来。 她轻轻施礼,恭敬地说:“姨夫好!这位是三叔叔吧轻羽拜见叔叔。” 宋之贤原听说是个孩子,一见面却是个妙龄的姑娘,不自觉地一阵咳嗽。 宫轻羽关切地说:“一夜西北风,这天一下子就冷透了。三叔万万保重身体,沾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宋之贤是家中幼子,相交的都是年长的叔伯兄长,子侄辈中唯有独孤莫云没大没小c独孤渃口无遮拦c星河讨价还价,第一次见面的宫轻羽这样的晚辈,首次见面一开口就这般热络,实在让他有些难以适应。 “咳咳多谢!不打紧,不打紧!” 他急着向她回礼,却一不小心行了平辈的揖礼。 这一疏漏的举动,被不少人看在眼里,引得上门道贺的几位同僚阵阵惊异,再看宫轻羽品貌端庄c举止合宜,一副大家闺秀的气派,以为是靖国公府暗自聘了新夫人,也纷纷跟着行揖礼,更挤眉弄眼地互相暗示起来。 寒风中,宋之孝也是一阵激烈地咳嗽。 宫轻羽叹着气回了前庭,不一会便差丫头送来了两件新缝的轻裘。 披着暖和的裘袍,宋之贤叹道:“如此贤良淑德c宜家宜室,可聘为当家主母。” 宋之孝偏头看了他一眼,旋即认真地点了点头。 从由远及近的喧闹声中醒来,星河脸上泪痕犹在,却不知自己何时回到了床榻上,身上亦盖着厚厚的锦被。 “哭了一夜,赶紧起来热敷一下,不然得肿着眼睛参加自己的笄礼了!”红叶清亮的声音从帘外响起。 她捧着一盆热水,快步走进内室,带着熏热的氤氲气直扑她面前。 “云依公主!” 星河急着下榻,向她行了个大礼。 红叶腾不出手来扶,只能由得她拜下去。 “这下可满意了?” 红叶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小姐,今日就让我再做一次红叶吧。从前我和绿芜偷偷商量过,待你笄礼时要给你添最美的桃花妆。已经偷练了无数次,总不能让我们一片心意白费了。” 听她提起绿芜,星河不免又是一阵沉默。 仿佛想起什么,星河抬头问道:“公主可记得,绿芜失踪当天,乌月大祭司在何处?” 突然被问及此事,红叶仔细想了想才说:“当天王庭送来一批灵药,大祭司随奉宛姑姑入宫献药。大约辰时入宫,等待药材盘点c入库,直到傍晚她们才回行宫。你问这个干什么?” 星河摇了摇头,“没什么,随意问问。几日不见,有些记挂她。” “可不是,最近大祭司时常独自参悟术法,夙兴夜寐c废寝忘食,连我都不忍去打扰。” 红叶探了探水温,拧了块微烫的帕子就来帮星河敷眼,打断了她涌上心头的思绪。 星河想要退开,却被她稳稳地按住了肩膀。 红叶自顾自的说道:“夫人做那一身衣裳时,我就侍奉在旁边。她每换一根线都要念上几句心经,说能保佑小姐一生平安每个盘扣的布料上都用金墨画了万字心印,还有那条长帔也在佛前供奉过” 听着她的话,星河慢慢闭上眼睛,舒缓下紧绷的肩膀,斜靠在床榻帷架上,任由她把棉巾盖到自己眼睛上。 身为女儿,她竟不知道钻研道术的母亲,何时开始信奉起佛法,还为了给她做一身衣裳,花费这么多心思。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红叶继续说道:“最后几年,小姐常住洛阳。夫人她夜里常睡不好,要到佛堂彻夜念经才能得到平静。她说,人活一世,不论做什么,信什么都不重要,能让自己心里平静,安然面对过往与未来便好。” 星河肩头微颤,这些话竟然是第一次听她说。 “从前,我听不懂夫人这些话,也不甚在意。自从” 红叶顿了顿,擦去眼角的眼泪,才继续说道:“如今我终于懂了。人若是不能安心,便会滋生心魔,要上天下地找法子让自己平静。这靠不了别人,都得靠自己。” 星河咬着嘴唇,良久一句,“对不起。” “你知道,我也知道你从来没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红叶红着眼说道。 眼泪再次滑落,她赶忙擦干净眼泪,自嘲地说:“还是别瞎聊了。我是来给你穿衣打扮的,怎么越说越要掉眼泪了。今日是你的笄礼,该开开心心的才好。” 揭开变凉的棉巾,看到星河眼眶的红肿渐消,红叶满意地点点头,把她拉到了妆奁前。 打开镜匣,撑起铜镜,光亮的镜面里映着星河清瘦的脸和红叶半边笑颜。 许久没有红叶帮着上妆,星河恍惚间觉得有些陌生。 “我家小姐从来最美,不需要粉黛装饰亦能让各家闺秀自惭形秽!” 随手挽起她的长发,红叶又嘀咕道:“不过你最近瘦了许多,还黑了些。南秦果然不是姑娘家可以随便去的地方。” 她左右看了看,便打开乌金的镂花粉盒,捻起粉扑在星河脸上大肆挥洒起来。 一阵呛人的粉末散开,她终于满意得点点头,“今夏的紫茉莉甚好,果籽碾的粉也这般细腻匀滑。” 许久没有施妆,星河有些不习惯,望着镜中自己,只觉得颜色有些苍白。 不等她反应,红叶已经碾好了青黛,握着细细的笔头,专心致志给她描起眉来。 红叶熟练的落笔,毫不犹豫地顺着她的眉形,自然顺畅的眉形描出了别样的风骨。 星河露出一丝笑,端稳着姿态说:“翠竹虚影,桃花相映。你描的这道竹影眉,眉头窄紧,眉身削正,眉尾饱满,似风中竹叶,柔软中又有十足的锋芒。实在是好手艺!” 红叶噗呲一笑,“不过是觉得好看,按着你眉毛的形状,稍加调整描出来的,竟被你说出许多门道来。” 嘴上说着话,她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在妆匣中挑来拣去,最后选出一个白瓷的莲花形胭脂盒。 看着手中的胭脂盒出神,红叶思绪万千地说:“去年三月,桃花正盛时,我和我们采了东湖畔十里桃林,枝头顶端颜色最好的花瓣,做了这盒‘初桃’胭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笄礼(三) 红叶轻轻打开瓷盖,一阵清甜的桃花香气缓缓溢出。 星河稍稍一嗅,“初桃新蕊,香气袭人。” “自己做的自然是最好的。桃花花期时,碰到晴朗的上午,采了初开的桃花,细细碾碎花瓣,用三层纱布隔着滤渣,得了颜色最好的汁液,混上脂膏再用丝绵浸透” 口中碎碎念着,红叶用棉扑蘸了桃红的胭脂,精细地晕染在星河的脸颊上。 看着手下白皙的脸庞粉晕渐开,红叶露出了笑颜。 “最美过不正当好,最好不过正当时。笄礼是大日子,妆画的顺一切就都顺了!” 她退了几步,认真欣赏自己的成果,最后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雕花漆盒。 “樱色,听说是南朝女子最爱的颜色。最美不过樱桃口,我特意找来给你试试。” 星河接过漆盒,轻轻打开来看。 这盒口脂色泽均匀,绯红中染了一分薰紫,恰如早春的山樱,妖艳里带着清雅可爱。 星河取出一支圆头的犀角唇印,轻轻蘸上少许的脂彩,稳稳点在自己双唇之间,正如樱桃娇小圆润的形状。 “樱与桃实在是绝配。” 她冲红叶轻轻一笑,“樱花与桃花,双双带着春的暖意。如今冬日肃杀,你却帮我画了这样的妆面正是叫我不许认输呢。” 红叶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家小姐,何时认过输!你尽管放心,我朝与柔然战事将尽,我就快返回漠北,今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你就好好的” “公主要回突厥?!” 星河神色一紧,连忙追问道:“难道齐国要撤兵了?” 红叶楞了一下,直咬自己的舌头道:“我又说错话了这事,奉菀不让说的呢!” “只当我没问,你也没说。” 拍了拍她的肩膀,星河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尚不知大约是妥协了。 新君毕竟羽翼未丰,又没有老君主的威信,熬不过反战一派的老臣并不出奇。 东齐一旦撤兵,突厥自然会很快结束和柔然的战事。 所幸大魏南下损伤不大,一冬休养生息很快可以恢复元气,一东一北两大强敌腾出利爪,也并不算大威胁。 南朝那边,陈煜得了充足的粮草,又有宫家源源不绝的后援,入冬前应该也可以拿下金陵城,进而歼灭叛军重整山河。 各朝都会像撕斗过的野兽,蜷缩回自己的巢穴中,倚靠着自己的战利品,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这个冬天,将会是段安宁的日子。 沉思间,红叶已经熏融了呵胶,悉心在她额间贴上一朵小小的桃花钿。 盛装已成,镜中自己光彩照人,端庄秀丽如同长辈们期许的样子。 星河站起身来,轻巧地褪下寝衣,从红叶手中套上缎裙,穿上夹襦,打上缎带,再披上重纱长帔。 轻纱落地,身姿回转,镜中人鹅颈倾侧,一颦一笑顾盼生姿。 “我知道,这场合我不该在。” 红叶退后几步,望着星河侧拜下道:“小姐的笄礼,轻羽姑娘已经安排妥当,等到吉时自然有司仪姑姑来引。今日就此拜别,十几年主仆情谊,红叶始终会放在心头。” 靖国公府内门边,宋之孝与宋之贤交错着立在一侧,咧着嘴角笑到嘴角发酸。 没想到星河的笄礼,会有这么多同僚赶来参加,光是迎客就占了快一个时辰,上门的宾客却丝毫不见终断。 时近正午,宫轻羽贴心的着人在门后点上一炷香,以示一炷香之后笄礼开始。 看着香一点点往下,时间似乎过得越来越快了,宋之孝兄弟二人都觉得轻松可不少。 独孤渃和独孤莫云踏进门内,规行矩步地走到长辈面前。 端正了身姿,独孤渃侧身行礼道:“姨夫c三叔,我和莫云来贺星河妹妹的笄礼了!” 跟在姐姐身后,独孤莫云拱手作揖道:“姨夫好!三叔好!” 见独孤渃礼数周全,宋之孝甚是欣慰,捋着长须道:“好好好!渃儿你是姐姐,要多关怀星河。她要是能和你一般端庄持重,老夫也不至于时常提心吊胆。” 如此高的帽子带下,独孤渃有些惶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独孤莫云则幸灾乐祸地暗笑个不停。 “你们快去入座,或者去东暖阁看看星河那边准备的如何。” 宋之贤给他们指了去处,特意给了独孤渃一个台阶下。 独孤莫云摆摆手说:“不急不急!陪姨夫和三叔叙叙话。” 独孤渃也端庄地叠起手,和弟弟一起站到了他们对面。 两人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目光不住往外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你们俩杵在这干什么呢?”宋之贤疑惑地问。 不等独孤渃反应,独孤莫云立刻抢着答道:“我们本家有个亲戚,也在宫里任职,与星河很相熟。此前约好了一起入席,我们在这等等他。” 说话间,娇小的宋月怡穿着一身橘色衫裙,外套着宽大的棉袍,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门边。 她向众人一一行礼,自觉地站到了宋之孝身后。 又迎了几位宾客,眼看短香即将燃尽。 一辆挂着太医院标记的马车,缓缓停到了府门前。 宋临川掀开帘幕,沉重地迈腿下了车。 站在门前不远处,看着高大的朱漆府门,飞檐青瓦上的飞鹤祥云,威严苍劲的金漆牌匾,他的心中有一丝惆怅。 十年了,他终于再次回到这里。 若不是妹妹的笄礼,这个日子怕是还要往后推上很久,甚至永远不回来。 “青士哥哥,你来了!” 独孤渃瞧见他,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独孤莫云觉得有一丝不妥,唯有更加热络地冲到姐姐前边。 姐弟俩一齐围到宋临川身边,忙不迭地嘘寒问暖,让他一阵错愕。 宋月怡站到宋之孝近身处,压低了声音说道:“旁人都说,独孤小姐和大哥幼时有婚约,如今她年近十八还未订婚,想是在等着大哥回来,贞烈情操可见一斑。不想却和本家外房的兄弟这般亲近,着实的不太不讲究礼仪呢。” 宋之孝微微皱起眉头,当年玩笑般的指腹为婚,他和独孤长信不止一次谈论过。甚至动议找个适当的时候当面立书悔婚,再给独孤渃找一门合适的婚事。 但是多年来,独孤渃却坚持不允,动辄以性命威胁,让爱女如命的独孤夫妇无计可施。 长子宋临川不知身在何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独孤渃等来等去怕会是一场空。 如今,见她和那陌生的年轻男子如此亲近,让宋之孝一丝放松之余,又生出了别样的忧虑——亲缘再远也是同姓,生了情愫只怕难成眷属。 在独孤兄妹的引导下,宋临川终于站到了父亲和叔叔的面前。 他把手中一方漆盒交给独孤莫云,弓身拱手行礼道:“太师大人,太史令大人。下官独孤青士,特来贺宋小姐笄礼。” 宋之孝有一丝恍神,眼前品貌端正的青年,眉宇间竟有他熟悉的样子。 他客气地回礼,“独孤提点,少年人杰。年纪轻轻便主理太医院,事务繁忙,还拨冗而来不甚感谢。” 宋之贤举止也有些不自然,思索了片刻道:“久仰久仰!第一次见提点大人,果然一表人才!敢问年庚几何?” 宋临川拱了拱手,“我是名孤儿,年庚并不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笄礼(四) 宋之贤失落了一瞬,便十分客气地说:“提点大人请入座!” 独孤莫云如蒙大赦,赶忙拉着姐姐和宋临川快步往里走。 这时,宋月怡快步从侧边走出,挡到三人面前说:“姐姐一个人在暖阁呢前几日绿芜出了事,她的心情一直不大好。我想劝慰却不敢开口,渃姐姐今日来了,何不先去看看她,哪怕宽慰几句也好。” 听她这么说,独孤渃一拍脑袋,“二妹妹说的是!我是该先去看看星河的。莫云你随我去,讲几个坊间笑话,让星河又气又笑,再打你一顿撒撒气也好。” “我是弄臣吗?” 独孤莫云一翻白眼,拉宋临川到一旁低声说:“大哥先随知客入座,我们去看看星河她若是知道你来了,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子呢。” 宋临川点了点头,指着独孤莫云手上的漆盒道:“去吧。这礼物替我送给她告诉她,别害怕,哥哥永远站在她身后呢。” 独孤渃从一旁探过头,立马嘴一撅,瞥着独孤莫云说:“还是有哥哥好,知道疼妹妹。我这弟弟,现在打都打不得了!” 又白了她一眼,独孤莫云没好气地说:“昨日不是才打的,我还让了你双手。” 两人你来我往争执中,宋月怡缓步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真羡慕渃姐姐和莫云哥哥姐弟情深,我家弟弟还是一团孩子气,打也打不得,教也教不得。” 独孤渃笑着说:“打弟弟要趁早,趁他一团孩子气,教他做弟弟的道理。不然等他到了莫云这个年纪,你想打都打不过了!” “受教了!” 宋月怡掩着鼻子,低头轻笑道:“二位还是赶紧去见姐姐吧。马上笄礼要开始了,她若是愁眉苦脸的出现,怕是父亲要不高兴了。我会安排知客引提点大人入席的,保准和你们二人坐在一处。” 独孤渃向来不太喜欢宋月怡,觉得她沉默寡言难以亲近,今日见她这般乖觉可爱,一时倒是难以生分。 “如此,就麻烦了。一定帮我们选个适宜观礼的好位置,一定要连在一起,自家兄弟嘛亲厚!” 说完,她扯着独孤莫云的衣袖,向宋之孝和宋之贤再次行过礼,便径自通往东园的长廊走了过去。 一名知客送了尉迟家夫人c小姐入席,返回前门来便准备来引宋临川。 宋之贤正和他谈到火星冲月的天象与为政者的“天人感应”,兴致正好把二哥和聚在门前闲谈的宾客都晾到了一边。 “三老爷,提点大人该入席了。” 这名知客是个沉稳的大丫头,端立在一旁瞥着香炉里最后一点丝火光说道。 宋之贤不满地咳了咳,却迎来了大哥更加不满的眼神。 他拍了拍宋临川的肩膀说:“提点大人有时间,欢迎来太史院切磋,休沐时还可以到观星台一起看看天象。” 宋临川客气地笑道:“长者邀约,自当欣然前往!” 说罢,他向宋之孝和宋之贤拱手道谢,便请知客前方引路。 看着他的背影,宋之贤背过手去,十分赞许地说:“这个独孤青士,经义道法信手拈来,心性沉稳不似寻常人家纨绔公子。孺子可教也!” “诶呀,谁丢的汗巾!” 宋月怡忽然轻呼,指着地上一方素白的汗巾说:“好像是从独孤提点身上掉下来的。” 俯身捡起汗巾,她扬起手来高声喊道:“提点大人!提点大人!您的东西掉了!” 宋之贤也跟着后面喊道:“独孤提点留步,你的汗巾落下了!” 夹杂在往来的宾客和仆婢中,宋临川和知客刚走出几步远。 听到宋家人的呼唤,周边宾客和宋府下人们纷纷望向二小姐,唯有他们两人毫无反应地继续往前走。 宋月怡朝雨燕使了个眼色,对方马上上前接过汗巾,快步向宋临川追了过去。 从前面拦住两人,雨燕有礼数的举着汗巾说了几句,只见宋临川摆了摆手,便随那知客继续入了席。 雨燕小跑着回来,不慌不忙地说:“小姐许是看错了,这方汗巾不是独孤大人的。” 宋月怡点了点头,“既然这汗巾不是他的,大约是别的客人的。你把它送到门房去,看看有没有旁人去找。” 望向宋临川的背影,她低头小声嘀咕道:“那知客是前院的大丫头,前几年重病失了聪,自然听不到我们唤她。可那位独孤先生,似乎耳朵也不好呢” 她的声音不大,却全部落到近身宋之孝的耳中。 他凝望着所谓太医院提点独孤大人的背影,片刻失神后陷入了沉思。 宋之贤站在一旁,脸色亦有些不对,却望着宋月怡满腹怀疑。 这个庶出的小侄女,以往无声无息,仿佛不存在一般,今日不仅活泼的异常,就连行为举止也有些怪异。 一炷香燃尽,宾客们皆已入座,唯有几名迟到的嘉宾陆续到来,停在前门口和主家寒暄。 宋之孝一边应着同僚祝贺的话,一边扭头观望中庭的礼席。不自觉得找到了宋临川的位置,一心想着早点结束迎客,到观礼席再和他说上几句话。 吉时将至,宫轻羽派来一名丫头,说要领他去换礼服。 宋之孝与弟弟知会一声,叫他先行入席。 又回头准备吩咐谨言,继续和知客们一起留下,引那些迟到的客人们入席。 此间,只听门外小厮通报道:“柱国大将军c大冢宰大人到!文智候爷到!” 宋之孝和宋之贤对视一眼,连忙快步迎到府门外去。 靖国公府门外,两列重甲的官兵开路,两辆悬着宇文氏族徽的玄色车驾停在正门前,后面跟着数十个披盖着毡布的马车。 宇文直和族弟宇文怀一前一后下车,宋氏兄弟及时赶到正门口,总不算失礼于人。 眼见大冢宰和他鲜少露面的族弟前来,同时赶到的宾客都自觉地退到了一旁,恭敬地弓身行礼。 “大冢宰,文智侯,二位拨冗前来,鄙府蓬荜生辉!” 宋之孝恭敬地揖手作礼,宋之贤赶忙跟在后面弓下身子。 宇文直拱手回礼道:“世侄女及笄大礼,我们做叔伯的怎么能不来。更何况,我与令兄有袍泽情义,当年侄儿惜错宋门千金,如今我膝下三子皆已长成,自然要多来走动走动。” 他话说的直白,宋之孝也不好装傻充愣,只好陪着笑脸谦和地说:“不敢,小女粗陋,怎敢叫大冢宰亲自关怀。” 他又转向宇文怀,拱手道:“文智侯实乃稀客!许久不见风采不减当年!” “宋兄大喜!” 宇文怀从长袖中抽出手,瘦骨嶙峋的双手交叠回礼道:“我长居山林,亦对令嫒星河有所耳闻。她小小年纪,能成为内廷作司,才智品行必然上佳,我家侄儿若是能聘回主家,必定是祖宗延绵的福泽。” 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叫宋之孝和宋之贤都出了一阵汗。 宇文怀,他们那一代门阀世家中最优秀的子弟。 十岁披甲从戎,十四岁在军中大试拔得头筹,成为了陇西军的军师。 此后四年间,他主导了大魏对东齐的三场大战。 一招连环计,短期内接连大败强敌,翻江倒海折腾的东齐朝野上下乱成一团。 他又乘胜追击,联兵羯族,大破洛阳城,逼得东齐朝廷慌忙议和。 正当朝野上下一边想高歌猛进,一边自觉后力不足的时候。 他向先帝上书,建议奉还洛阳,换取北部东齐辖制下的河套十三郡。 之于大魏:洛阳虽然富庶,却与大魏隔了崇山峻岭,更是和东齐兵马重镇相接,就算到了手也是守不住c留不长久的地方;河套十三郡水草丰美,粮棉产量丰富,用以安置羯族能让对方忠心臣服;羯人不入大魏府兵,自有一支铁骑强军,将他们安置在北方,不仅能征收大量的租庸补充国库,同时他们也是一道安全屏障,朝廷不花一兵一卒便能向北抵御突厥c柔然,向东警示东齐,在大魏当时的国力下是上上之策。 之于东齐:自己已然战败,却能用人口稀少的河套十三郡换回重地洛阳,实在喜出望外,不肖思考c对峙便会欣然接受。 他的这个建议,博得先帝拍案叫绝,破格下诏册封其“文智侯”。 自此,他也成了陇西军实际的统帅。 若不是天时不予,他在随后北上的战事中染了重疾,身体根基大损,无法再东奔西战,不得已离开了陇西军。就不会有后来洞悉天机的一代军师易天术,亦可能不会有让宇文家人至今视为耻辱的西凉血战。 而他的一身功勋,也绝不会低于大冢宰或其他任何一位柱国大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笄礼(五) “国公大人,有劳了。” 大冢宰府管家崔奉快步上前,弓着身子奉上了一沓厚厚的礼单。 宋之孝展开一看,红帖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写着:镶金玉佛一尊;金玉书橱一座,孤本经卷典籍三百册;错金流云纹博山炉一对;三尺红珊瑚一对;和田玉如意一对;金镶青金方胜垂挂一对;双南珠坠一对;金c玉簪花首饰十二套;龙凤金镯八对;云锦十二匹c素绢十二匹c轻纱十二卷 成双成对,金玉满堂。 宇文家这哪是贺女儿笄礼,分明是来下聘的。 他脸色变了变,慢慢合上礼单,递给了身侧的三弟。 宋之贤随意一看,连忙合上礼单还到了崔奉手中。 宋之孝向宇文直拱手道:“小女笄礼而已。将军与侯爷亲临赏光,已是我宋氏的荣幸。这样重的礼,自是不敢接受。” 拍了拍宋之孝的肩膀,宇文直豪爽地大笑道:“令嫒星河,世上无双,这些贺礼她自然受得起。宋太师勿要多心,等正式来府上求亲,聘礼必定十倍于此。” 不等宋之孝回应,他便反手抽过礼单,丢到国公府总管宋明的手中。 另一边招呼了族弟宇文怀,二人有说有笑地迈进了靖国公府的门槛。 再顾不上其他宾客,宋家兄弟只能快步跟上去,招呼他们二人坐到客座首位上。 中庭里热闹非凡,欢快的丝竹,活泼的歌舞,亮眼的陈设,座下细心安置的暖炉,低案上香气四溢的美酒和精致的南北糕点美食虽然深处寒风室外,观礼的宾客席中却洋溢着愉悦的氛围。 坐在正堂主位,宋之孝不免恍然,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的文会宴。 目光一扫,不自觉又落到独孤青士的身上。 那个年轻人,一身低调的靛青长袍,没有加披风c没有加脖裘c没有带冠冕会不会觉得冷? 想了想,宋之孝招来侍从谨言,着他给太医院提点单独送去一件轻裘。 谨言略感惊讶,转念一想那位大人许是老爷的学生。老爷教导子女严苛,却一向关怀学子,虽然多是在学业上提点,说不准对得意门生会特别关怀些。 铜钟响起,午时将至。 中庭的歌舞渐休,舞姬们纷纷退到了廊后。 司礼姑姑上前,高声祝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礼乐响起,一身吉服的星河在司仪姑姑的搀扶下,缓步自廊台步入中庭。 嘉宾们纷纷张望,惊叹于靖国公小姐的惊世容颜。 司礼姑姑站在星河面前,打开了嗓子,拖着音调道:“笄者到,笄礼” “圣旨到——圣旨到!” 尖锐的喊声传来,打断了笄礼的礼节,所有人也都应声定下了动作。 片刻之后,洪大监在四名内侍的簇拥下,快步自外庭走进中庭礼席。 一见是内廷大监,又听到为传旨而来,座下朝臣c内眷纷纷起身恭迎,主座的宋之孝和客座的宇文直等也依次站了起来。 依着礼制,洪大监走到主座案前,托着一卷圣旨,端正着身姿气势十足。 于此同时,宋之孝已经快步离席而下,携着星河及宋氏亲属c家眷和一众宾客向他的方向跪拜下去。 洪大监展明黄的圣旨,高声念道:“陛下圣谕!平阳县主c内廷作司宋星河及笄之喜,特赐鎏金凤凰衔珠金冠——‘有凤来仪’相贺。” “谢陛下恩赐!” 星河伏拜之后,恭敬地上前接下圣旨。 席间一阵窃窃私语,方才大冢宰的阵仗,像是来下聘的不说,陛下竟然钦赐了一顶笄礼用的金冠如此暧昧的贺礼,说不准宋家又有女儿要飞上枝头了。 洪大监将圣旨交到星河手上,再次仰起头高声道:“圣上口谕:靖国公嫡女宋星河,人中之凤。为内廷作司,朕引以为傲,望靖国公悉心教导,是以更堪大任。” 这一句话,立刻平息了所有的议论。 宋之孝赶忙拜谢,拓跋琰一句“引以为傲”绝不寻常,那是他心腹之人的说辞。 心里一阵诧异,女儿一路平步青云,竟成了君王心腹之人,也不知是喜是忧。 洪大监既然来了,也必然是要观礼的。 但这位次安排,却让宋之孝大伤脑筋。 洪大监的身份特殊,一来代表圣上,当坐上座主席;二来他又是内侍的身份,自己是主家且不论,大冢宰宇文直c文智候等不少人官阶都在他之上,他们都坐着宾客席下座,却让内侍上座,又有些不合体统。 晓得宋之孝的为难,洪大监笑着说:“太师大人,咱家与令嫒星河同在内廷为官,她的笄礼自是不能错过。烦劳您安排咱家在客席观礼,讨杯酒水吃了,也好回去和同僚们夸夸口。” 虽然代表圣上传旨,观礼却是因为他身为星河的同僚。简单几句,言辞谦卑,总算给了宋之孝一个台阶下。 如蒙大赦,宋之贤赶忙让出另一次主宾位,请洪大监入了席。 礼乐声再次响起,星河跪坐在厚实的团垫上,将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望着裙角鲜红的梅朵发着呆。 寻常富贵人家女儿的笄礼,于开礼之后仍有三加之礼和三拜之礼。 所谓开礼及三加之礼:生母行开礼,为笄者梳头c束发;长姐行初加礼,为笄者簪发上笄;兄长行二加礼,为笄者撤笄加钗;生父行三加礼,为笄者撤钗加钗冠。 星河生母亡故,父亲未再立夫人,兄长亦不知所踪。 三加之礼便缩减为二礼:一是,由宫轻羽行开礼并初加,为她束发c簪发上笄;二是,由宋之孝行加礼,为她撤笄加钗冠。 之后便是三拜之礼:一拜父母长辈,聆听训诫;再拜嘉宾,敬醴酒;三拜上位尊长,尊长赐字笄者。 虽然靖国公府情况特殊,笄礼程序削减了不少,但在宫轻羽亲手操持下,司仪礼制却丝毫不减。 等到整曲礼乐奏完,星河已经跪的膝盖发酸,宫轻羽这才一身盛装走到她的身边。 司礼姑姑道:“请笄者长姐,行开礼并初加之礼。” 宫轻羽绕到星河身后,两名梳着双环丫头紧随其后,各自手上捧着一方楠木托盘,绕了半个圈停在她的左右。 左边托盘上,放着一把坠着福结的犀角梳缕五彩缨线和一盒盘发的桂花油。 宫轻羽亲手解开星河束发的绳结,随即缓缓跪坐到她身后另一块软垫上。 纤细的素手拿起梳子,她一手分着青丝发缕,一手在发梳和五彩缨线间来回交替,双手熟练地束c结着。 不一会儿,星河的一瀑长发,便在她的手中被束出了一个精美的叠云髻。 她从右边的托盘上拿起金步摇,稍稍比了一下道:“这金步摇正当好,与你极称!” 说完,她将步摇嵌到星河的发髻上,再用白玉笄稳当的固定好。 “薇雨花时,连云叠嶂。正与我家小妹的气韵无差。” 说完,宫轻羽再次正了正玉笄,缓缓站起身来,叠手端立到了一旁。 司礼姑姑上前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开礼c初加礼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笄礼(六) 按着司礼姑姑的指引,星河站起身来,沿着暗红的长毯缓步走向主座。 纤瘦欣长的身姿向前,九尾步摇缀珠随之轻摆,金色的蔷薇花蔓c晶莹剔透的赤珠与白玉笄相映成趣,淡然素雅中带着明媚与鲜活。 想到得此步摇时的趣事,星河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今日府上宾客众多,各大世家齐聚一堂。 清河郡主虽然未到,座下却有她不少闺中密友,甚至有尉迟家的内府亲眷。 早听闻尉迟公子误了郡主中意的首饰,送及笄礼物时硬是来回被挡回去三次,那段时间逢人便要抱怨,是哪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借他之名买走了郡主口中美到绝尘的金步摇。 求而不得,必然念念不忘。此物虽非什么至宝,却是二人天作之合中的一大缺憾! 若是今日有人留心这副步摇,再好事传到清河郡主那里,往后见面还真的不好交代。 行到主座之下,星河侧身行礼,之后便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司礼姑姑面无表情地喊道:“请尊父行加礼!” 得了讯号,宋之孝起身走下主位,快步来到女儿的身边。 一名内侍走上前,双手托着宫制的描金托盘,盘中垫着一方石榴红的绒锦帕,其上放置着一顶凤冠和一对金钗。 这顶凤冠,底座嵌着一排圆润的南珠,冠面上一只展翅的金凤,口衔一朵以南珠为蕊的金牡丹;凤首嵌着闪烁的红宝石凤目,左右各九支寰羽的凤翅,毛羽清晰c根根可数,又以蓝宝石点缀着九条凤尾翎羽,凤翅c凤尾各有极细的金丝垂下,长短错落各坠着耀眼的明珠,犹如一片朝露洒下,逆动着浮光美不胜收。 两支金钗的钗头上,各镶了三片镂空的梧桐叶,叶片大小各异交错铺排,叶片上错落地嵌着大大小小闪亮的明珠,犹如凝于梧桐叶上的露珠,取义“凤栖梧桐”与凤冠的形制相呼应。 宋之孝沉了口气,多亏这几日被宫轻羽烦着练习了几次,面对这顶翻复的冠钗首饰,他的心里总算有些底气。 他先轻手拔下白玉笄,接着把金步摇一道取下,还留神着不能碰散了发髻。 摆放好步摇c发笄,他举起沉甸甸的金冠,随手拨开其上纷繁的坠饰,自后往前把它带到了星河云髻顶端。 见宋之孝顺利给女儿带上金冠,一旁的宫轻羽和仆妇们都松了口气。 眼见星河双腿开始摇晃,宋之孝一手扶着金冠,另一只手拿起金钗,迅速找到金冠两侧的孔隙,顺利用金钗将金冠固定下来,又仔细正了正位置,才松手后退了两步。 司礼姑姑暗暗吁了口气,高声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亲眷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加礼成!” 收到讯号,星河飞快站直身子,借着长裙遮掩,暗自扭起微微发麻的双腿。 难怪各家鲜有笄礼摆宴的,原来这些看似简单的礼节,竟然有那么高的难度。 多亏轻羽姐姐盯着父亲练习过,否则她再蹲久一点,彻底蹲麻了腿,在自己的笄礼上摔上摔倒,必定成为京城公子c闺秀和长辈们的笑柄。 无比感激地看了眼父亲,她低头垂手乖觉的立在那里,等着司礼姑姑的指示。 换到父女二人的侧边,司礼姑姑道:“三加礼成,再行三拜之礼。一拜尊父,聆听训诫!” 星河端正身姿肃立片刻,举双手齐眉拜,弓身俯下拜,再以额头贴掌心触地伏拜,如此三次九拜礼遂成。 宋之孝看着一身风华的女儿,发上闪耀的金冠,衣衫裙角灿烂相应的青c红梅花,以及她快要到自己肩头的身量,心里一时感慨万千。 他张了张口,只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衍儿,今日冠钗礼成,往后万勿再任性妄为。若果真妄为了也要及时禀告老父。” 他的话戛然而止。 星河一滴眼泪随之滑落,却努力扬起笑脸看着他。 “父亲大人放心。” 她侧身一拜,悄然擦掉眼泪。 司礼姑姑又道:“再拜嘉宾,敬醴酒。” 二拜之礼是项体力活,星河从上座父亲,到宾客席间长辈,再到哥哥宋临川,独孤莫云c独孤渃c宇文荻c李瑾华一一奉盏敬过酒,方在司仪姑姑的引导下,回到了中庭的红毯中央。 饮了不少杯,星河已有些微醺。 她方才站定,便听司礼姑姑说:“二拜礼成!三拜上位尊长,请尊长赐笄者字。” 司礼姑姑地话音一落,宋之孝和宫轻羽便同时傻了眼。 前头的礼节尚算顺利,到了这最后一拜,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原本,在大家的料想之中,着参加笄礼的宾客多是宋家的亲友和相交世家的内府女眷,不会有其他外府长者观礼,届时宋之孝作为宋氏族长,便是礼会上的尊长他也早准备好了要赐给女儿的表字。 可现在大冢宰赫然坐在席间,不论官位c威望,礼会上的尊长显然是他。 出于礼节,应当邀请他为女儿取字,但没有实现沟通过,他也定然没有准备,贸然邀请仿佛太过唐突。 “这大冢宰大人你身为礼会尊长,可有合适的字赐给小女。若是不便” 宋之孝犹豫再三,终于尴尬地问出口。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唐突之辞竟然迎来了一张笑脸。 “荣幸之至!” 宇文直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捧着笔墨红帖的婢女面前,提笔不假思索的写下了一个字。 大手拈起那张正方的花帖,他指着纸上苍劲的大字说道:“一个‘宜’字,赠予世侄女。如今你的笄礼已成,已然待字闺中,正合了这个字。” 把笄礼送的如聘礼一般隆重不算,大冢宰还亲赐了一个“宜”字,三拜之礼已成,客席里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这个表字着实特殊,既不是常用表赞美的:仪c妍c柔c容c淑;也不是表赞许的:德c敏c悦c慧c贤;更不是表期许安c谨c婉c淳c丽c端。 而是一个“宜”字! 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一个简单的“宜”字,表明大冢宰对这小女子的一切都很满意,正是期许她成为宇文家下一代当家主母的意思。 大冢宰膝下虽有三子,世子却已早早定下。 宋星河,靖国公的嫡女,鲜妍如花c含苞待放,小小年纪便被封了官宦女眷最高的作司之职既然要婚配,对方是年轻一代中军衔最高的少年将军c宇文家的世子宇文昭才正相宜。 “多谢长者赐字!” 在杂乱的议论声中,星河侧身拜谢,双手接过花帖道:“前朝文帝《广陵于马上作诗》篇有云:量宜运权略。多谢大冢宰赐小女这个‘宜’字,小女定当谨记您的教诲与期望——事事量宜为之,谨言慎行不乱纲常c权略。” 自己给的“宜”字被她这番解读,宇文直一面觉得是被这丫头反制一招,一面更明白为何爱子独中意着这位闺秀。 宇文昭和他年轻时一样,偏喜欢自己拿捏不住的女子,也是自找罪受乐在其中。 想到这里,宇文直忽的哈哈大笑,“世侄女天姿聪颖,甚对老夫脾气。往后多来府上走动,增进我两家情谊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笄礼(七) 笄礼结束,宴饮正式开始。 小厮们迅速抽掉行礼的红毯,换上了宽大的舞蹈用彩织葵纹锦垫。 仆婢们撤下矮案上原本的点心c酒水,换上了宴饮的菜式与酒品。 琴瑟缓起,洞箫浅吟,奏的是笄礼常用的民乐《桃夭》。 一名身穿鹅黄舞裙c身系飘带的舞姬和五名穿着桃色舞衣的舞姬,从宴席四角踩着云步虚徐而上,簇拥在锦垫的中央,借着各自的水袖c罗衫,摆出一朵桃花的形态。 舞蹈还未开始,便听见席间一声清脆的孩童欢呼声,“落雪了!” 接着陆续不少人惊呼道:“下雪了!”“好大朵的雪花!”“好凉的冰凌花!” 落雪是为祥瑞,但这露天笄礼c庭中宴饮,一旦遇上雨雪便唯有作罢了。 虽然庭中舞姬尚未撤去,席间已有不少人陆续起身,准备向靖国公等上官告辞回府了。 天公不作美,宋之孝亦觉得无奈。 所幸笄礼已经完成,前宴敬酒也算是宾主尽欢,于是起身准备送客,并请几位长者和同僚好友移步厅堂续饮。 却只见宫轻羽从容地站在廊下,隔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哗啦——”一声巨响,犹如海中扬帆。 偌大的中庭间,几十道彩锦布帛在一道绳索的牵引下,从四面八方飞向院中高大的槐树顶端。 “砰——”一声撞击,布帛顶端稳当地拼接在一起。 树冠拉下的布帛,形成了一道彩色的天幕,犹如一柄张开的大伞,将簌簌而下的细雪隔绝在了宴厅之外。 更让宾客们啧啧称奇的是,那一道道凌空的布帛上,各挂了一连串点燃的彩色灯笼。 仆婢们训练有素,又很快端上燃旺的炭盆。 露天宴席张灯结彩,俨然元宵春宴的喜庆氛围。 星河乖觉地随着父亲c三叔一道,依次向前来观礼的各家长辈们敬酒,遇上爱关怀晚辈的老爷c夫人,不免敷衍应承几句,一趟下来整个宴会几近尾声。 眼看父亲与方御史叙话,三叔亦抓着大宗伯府中大夫把酒言欢,星河赶紧端着酒盏悄然退去,一转眼绕到了哥哥跟前。 喝的着实多了,脚下有些虚浮,她的甚至还算清醒。 “提点大人事务繁忙,还来参加小妹的笄礼。感激不尽!” 说完,星河扬起右手,轻轻在哥哥面前摇了摇。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只见她指尖到手腕,缠绕着一副精致的手链。 手链绕指而过,似蔷薇花蔓交缠,在每道指缝间坠着一颗小巧的金铃铛。更精巧的是,那些小铃铛也是蔷薇花形,顶端还各镶着一对细小的银色蔷薇叶片。 独孤渃啧了啧舌,“金花银叶,提点大人好心思!” 她转向星河,笑着低语道:“我晓得不该吃味,却偏偏吃味了。妹妹太讨人喜欢了,姐姐要罚你一杯!” “小妹认罚!领罚!” 星河憨笑着举盏,却瞥见不远处的一个人。 跟哥哥和独孤渃随意招呼一声,她便快步走过去,“忍冬姐姐,你怎么来了!四哥呢?” “属下是来送礼的!公子前几日终于办完了雍州的事情,还没赶得及回京,便又被大宗伯派到陇西,给秦国公家世子袭爵主持典仪去了。他捎回了封信,说若是他赶不及回来,便让我把这礼物给您送过来。” 忍冬咧嘴笑着,从背后解下一方尺余长的锦盒。 星河接过锦盒,匆匆打开一看,里头竟然安放着一把折纸扇。 纸扇以漆黑的檀香木为骨,上好的金陵桑皮纸为面,较寻常纸扇小巧了几分,竟是专为她做的。 星河单手打开纸扇,一阵清雅的檀香气扑鼻而来。 仔细端看,一般画扇都是梅兰竹菊或者名家诗篇,这方折扇上偏画的是一瀑蔷薇。 蔷薇鲜少入画,乍一看竟有几分奇趣。 星河露出笑颜,随意扇了下道:“好扇子!可真凉快!” 忍冬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入大宗伯府后,总是被派外遣事务,公子待在京中的时间甚少。这件礼物本是乞巧节要送给小姐的。” 星河把折扇放回锦盒,抱着盒子道:“谢谢忍冬姐姐,也谢谢四哥。等他回来我要单独请他喝酒。” 眼见星河又收了把折扇,独孤渃用手肘推了推宋临川说:“身为一名小女子,有些偏爱的东西可真是好!星河她素爱蔷薇,你们一个二个都晓得,送起礼物来大可用尽心思与之关联。金步摇c手链c折扇还有她腰间那个,不知道谁送的挂件寓意甚好,还足见贴心。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偏好呢?若是有个一样两样的,也好告诉你们知道,让你们在我身上多花点心思,不要年年生辰都送什么美酒c锦衣的” 独孤莫云坐在一边,忍不住插话道:“姐姐你可千万别了,我们应付那小姑奶奶一位就够了。再说了,你爱的不是‘剑花’吗?往后生辰,我们就每人送你一柄龙吟宝剑如何?” 他这一句话,想当然的换来了一记暴击。 下一刻,他揉着发红的额头对宋临川说道:“大哥,你看我姐姐这么粗鲁,倒像是个什么花儿好?狗尾巴花如何?” 一瞬间,又是一个暴栗迎头。 “哈哈哈,莫云啊莫云,你也是我所见唯一一个,怎么打也打不怕的人” 宋临川哈哈大笑,转眼被独孤渃一瞪,差点呛了一口酒。 他连忙正襟危坐,认真地说道:“阿渃你正像蓼花。我游历之时,偶然得见,便觉得与你神韵相似,往后每每回忆起那花开的场景,总会无尽思念和神往。” 独孤莫云嘟囔道:“蓼花?总听大哥惦念,却不知是何种样子?” 宋临川神秘地笑了笑,温和地说:“花开成海,堪比云霞锦织。将来寻个秋夏之交,我带你们一起去可好?” “将来甚好” 独孤渃一丝恍神,立刻重重点了点头。 三人间一阵沉默,便转为各自喝着闷酒。 良久,独孤莫云小心地说:“昨日,于家上门来提亲了。” 见姐姐和宋临川都低着头,他继续说道:“父亲虽还未应允,但大抵是满意的。大哥和姐姐的事其实等不得了。” 宋临川已经复了嫡子身份,更被册封为靖国公世子,却依然以太医独孤青士的身份示人,甚至于妹妹的笄礼,也不能为她撤笄加钗,只能以宾客的身份相贺。 星河迟迟未迎兄长回府,个中理由独孤莫云了然于胸,但他认为宫闱内斗c宋家盛衰都是变数,自己姐姐的婚事却是定数以变数策定数,细细算来并不适当。 不知何时,宋之孝已经托着杯盏,来到了三人面前。 “独孤贤侄c侄女,尤其这位提点大人,你们都与小女年纪相当。老夫垂垂老去,将来还望你们对她多加照拂。” 他的面上浮着红晕,显然有些微醺,侍从谨言跟在一旁紧张地观望着。 三人连忙举盏起身,恭敬地敬酒。 宋临川把自己的空盏递到宋之孝面前,语气平淡地说:“太师大人为国事操劳,寻常还是要少饮些酒。” 以空盏示人,便是要为对方代酒。 他突然的举动,把独孤渃和独孤莫云都吓了一跳。 一个年轻人竟对位高权重的太师这般言行,还贸然地要为其代酒,也只因他是个大夫,此间才没有完全冷场。 宋之孝愣了愣,随即举手一扬,把盏中酒水全部倒入宋临川的盏中。 看着三个晚辈饮完酒,他蓦然转身回席,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宋临川和谨言一左一右扶助他。 见父亲醉意已深,宋临川顺手搭在了他的脉上。 “国公大人可有午后头痛的病症?”他的语气颇有些冷峻。 不等宋之孝回过神,谨言连忙答道:“回大人,正是如此。大约从半年前开始,我家老爷总在午膳后觉得头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雪落无声 从头脑闷疼中醒来,星河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周围静得没有一丝响动。 按耐住胸口怦怦的跳动,摸到身下的绵薄,感受到身上的厚重的锦被,扑面而来的恐惧一下子消减了不少。 她轻唤了一声,“有人吗?” 片刻,传来一声,“大小姐莫慌,奴婢在呢。” 微微的烛火光从外室移入,小丫头锦欢提着茶壶,持着烛台快步走了进来。 星河松了口气,从床榻上爬起身,揉着额头问:“什么时辰了?” 锦欢答道:“戊时了。小姐午间醉了酒,竟一下子睡到这个时辰。” 星河叹了口气,早知道轻羽姐姐请了那么多客人,她该让小厮把酒换成白水的。 实打实陈年佳酿,世家大族,一家一盏,长辈同辈,卖力相劝,她没有醉成一滩泥已经是很涨家声了 接过锦欢捧上的温水,星河浅酌了一口问道:“宴席结束以后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锦欢乖巧地摇着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那个不知道表小姐接受了老爷给三老爷的求亲,算不算呢?。” “咳——咳咳——咳——” 星河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你说什么?!哪位表小姐?哪位老爷?哪位三老爷?”她扯着锦欢,一口气急着问道。 锦欢嘟着嘴,没心没肺地说:“就是宫家的轻羽表小姐,咱们国公爷和咱家三老爷呀!当时老爷和三老爷都醉了,老爷见着宫小姐,就那么随口一问,三老爷也是那么随口一和宫小姐便答应了。” 来不及想其中细节,星河心底飞速盘算着,这往后自己是要叫轻羽姐姐三婶,还是叫三叔做表姐夫撑着沉重的脑袋,看着跳动的烛火,她愁眉苦脸地陷入了迷思。 锦欢自一旁小声问道:“小姐还难受?可要煮碗醒酒汤?” 星河手上一抖,将水碗打翻在桌上。 锦欢自觉失言,连忙捂着嘴退到了一遍。 抄了几页《心经》,星河一抬头,正见锦欢半靠在书架上,眼睛半睁半闭地强撑着困倦。 “锦欢,你先去睡吧。我睡了一个下午,当下精神正好,会自己找点事情打发长夜的。” “奴婢不困奴婢就在这陪着小姐。” 话音刚落,锦欢便忍不住打了哈欠。 星河移步书架前,随手取下一本书,冲她摆了摆手道:“你杵在这我反倒不能安心看书。去罢,有事我会唤你的。” 锦欢这才侧身作礼,缓步退了出去。 在“三婶”和“表姐夫”的称谓间伤透了脑筋,星河用力甩了甩头,终于在宿醉中找回了些理智。 虽然轻羽姐姐应允,但说不准也是醉话,那边姨母还没点头,这个事成不成还是两说,她在这为称呼发愁也发的太早了。 转念想到三叔年纪不轻,难得轻羽姐姐入了他的眼,若他俩这姻缘被姨母断然拒绝,只怕再找不到一位合适的三婶了。 星河长叹了口气,缓步踱步到窗边,轻轻推开轩窗。 阁外北风正盛,漫天雪花纷繁而下,风与雪缠绕在无尽的黑暗中。 她伸手接了几片雪花,感受着一丝冰冷在掌心消融,余光却瞥见庭中一团微光。 那光来自院里矮树上一盏斜插的灯笼。 光芒中,一道修长的人影负手而立,正望着枯败的蔷薇花架出神。 “杨玄风” 匆匆披上一件棉帔,星河轻手轻脚地通过外室,冲进疾风缭乱的长廊,从暖阁外围的悬梯一路奔下,急切地融入了庭院中央一片风雪之中。 “你回来了!” 寒风窜入脖颈,让她一阵哆嗦,声音亦有些沙哑。 前面的“雪人”动了动,缓缓转过身来。 抖落斗篷宽大的风帽,宇文昭沙哑着声音说:“你终于醒了。我父亲赞你酒量不错,看来是假的。” 又认错了人 星河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宇文将军怎么来了?南秦的军务要紧,这个时候无召返回长安可是大罪!” 宇文昭轻轻哂笑,“我回来是大罪,你等的人回来就不是了?” 说完,他提起石凳上放置的包袱,抖落一层负雪,敞开来露出一件洁白的裘袍。 “给你的贺礼。前几日打猎,我亲自猎了三十只雪山灵狐,便命工匠赶制出的了这件皮裘。寒冬已至,给你御寒正好。” 星河看了眼那裘袍,通体洁白没有一丝瑕疵,柔顺的皮毛在昏黄的烛光下流动着暖意。 她摇了摇头,退了半步道:“此物杀戮太重,我承受不起。” “多日不见,你依然是这样油盐不进。” 宇文昭脸上霎时浮起一抹惨笑,“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倘若绿芜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多年来都在找我吗?” 见星河低头不语,他半转过身去,指着蔷薇花架道:“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这儿。那时的我当真是傻,明明是七夕佳期,却还以为那一瀑灿烂的蔷薇是桃花仔细想想,你倒和这蔷薇一样,浑身带刺独自盛放,不肖任何人驻足欣赏,就这样肆意明媚张扬” “我知道。”星河低声应道。 宇文昭转过头,脸色十分诧异,“知道?那你” 星河仰头看着他,低声细语道:“宇文将军觉得很意外吗?那天不慎咬伤了你,恰巧看到一道伤痕,便觉得我也许是记错了事,认错了人。为了验证此事,我服了一种叫做‘伤忧’的毒草。借着它的毒性,在迷蒙中想起了不少伤心的往事,也深切的体会到了所谓‘伤忧’,其中自然包括一些小事和细节。甚至是,十年前我家文会宴上的点点滴滴譬如,我父亲动雷霆之怒时,你是站在我左手边的,帮我挡住碎瓷片用的也正是左手。于是我终于知道了,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小哥哥,是我想要当面感谢的人!” 宇文昭凝望着她,叹息道:“即使有这样的因缘,你还是不能来我身边吗?” 星河走到他并肩处,指着枯败的花枝道:“不识樱桃脂粉色,莫于花时忆流年那些流年往事,将军既然忘记了,我也许久记不清了,又何必再想来徒增烦扰呢?” “徒增烦扰?我想起来了,你却叫我忘了!那你教教我该怎么忘?!” 宇文昭扼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胸前。 真切的听到他的心跳,星河也不徒劳挣扎,却清清楚楚地说道:“时至今日,弄清楚了你才是我要找的人,同时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我爱慕他,不是因为把他当成小时候维护我的哥哥,而是他的脾气c品性正与我相合,又在恰当的时间c恰当的地点与正恰当的我相遇。仔细回想一下,你我相识在前,没有当年那件事的牵引,我也没有对你生出别样的情愫来所谓姻缘天定,你我注定有缘无分。至于欠你的一份情,将来我一定会还的。” “十年思慕,你要怎么还?” 宇文昭紧咬着牙关,言语中带着十分的寒意。 星河盯着他的眼睛,发现那闪动的微光中仿佛绕着风雪。 “我不会说出可以‘为君生c为君死’那样的话,因为还要留着余生与他共度。但请将军放心,山水有相逢,我总会有机会还的。” “你贪生怕死便好” 宇文昭丢开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将狐裘硬披到她身上。 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他又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若是拓跋琰看中了你,要纳你入宫为妃,你会乖乖听从吗?” 星河被这风雪吹的头疼,一丝恍神中却觉得他这问题并不难答因为她曾经认真地回答过宋贵人同样的提问。 她的答案是——“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即便君要臣死,臣亦不得不死但心,只能给那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风雪夜归人 身披着裘袍,星河只身立在风雪中。 她已不记得自己究竟站了多久,身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手脚也冻得有些发麻,脑海中却仍反复回响着宇文昭离开前的那句话——“若是用权势就能得到你的人,那便好至于心,我可以慢慢等。” 他要做什么? 难道要以宇文家的权势压人?为什么提拓跋琰难道他想做那大逆不道c遗臭万年的事? 可怕的是,身为大冢宰的继承人,这两样他也许真的都能做到! 星河一阵瑟缩,心头竟然比身上还冷。 忽然,西边院墙外传来一声熟悉的马嘶。 “玄风!” 她恍然惊起,迈开有些僵硬的双腿,提起沾着细雪的裙角,快步向侧门外奔去。 轻裘滑下,缓缓落地,掸起一丝细雪。 小巧的锦靴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细碎的脚印。 蔚蓝的棉帔随风扬起,在无尽寒意中绕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一把推开侧门,抬眼望去,高悬的红灯下,一身戎装的杨玄风正牵着战马,立在门前树叶落尽的大榆树下。 几乎是扑到他面前,星河咬紧牙关,克制着涌出的热泪。 绕着笑看自己的杨玄风,前前后后检查了个仔细,确认他健康无虞,她才吸着鼻子靠上他的胸膛。 揉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杨玄风笑着说:“你是掉到水里了吗?这么大的风雪,也不老实待着,病了可怎么办?” “还不是在等你!” 星河举手一拳,正打在他的护心镜上。 “诶呦!” “你可老实些,别弄伤了自己。” 杨玄风伸手握住她的拳头,眯着微红的双眼道:“心里想着你许是在等我于是马不停蹄,跑了三天三夜没合眼。方才假装传信兵入城时,差点打盹从马背上坠下来。” 又是自损八百的重重一拳,星河撅起嘴来,没好气地说:“我日夜盼你回来,是盼着你完好无损的回来。才不是盼你断手断脚c遍体鳞伤的回来!” “我这不是好好的。既然答应过你不再受伤,我可是时时刻刻不敢忘!你看,我把自己保护的可好了!噢对了,有样东西给你!” 杨玄风一转身,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圆滚滚的布包,提拎着递到星河面前。 堆起满脸的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赶回的仓促,也没来得及准备一份像样的贺礼。这个送给你!” 看着那滚圆的布包,星河一下子缩回手去,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指着它一脸紧张地说:“你莫不是取了敌将首级送我吧?!虽说别出心裁,也算有新意可你哪怕送一撮泥土,我也会视若珍宝的!但这首级太珍贵了,又不好保存,深夜里欣赏还会有点渗人” 杨玄风一伸手,轻拍在她的额头上,又凑到她的脖颈间仔细嗅了嗅,“你是不是又偷喝酒了?怎么醉的这么厉害?” “哪有偷我是当着百十人的面喝的。” 星河歪着头看他,继续道:“你没看过姑娘的笄礼吗?我今天挨个敬酒,可是喝了好几大壶呢。” “确实没看过!当年荻姐姐笄礼时,我正带兵出城巡查沙匪;今日你的笄礼,我竟然也错过了。” 说着,他自顾自的解开裹布,露出一个玄色的兜鍪。 星河这才注意到他一身甲胄,头上却未带兜鍪,因而束发也湿了大半。 杨玄风把手伸进兜鍪,取出一个花枝递到星河面前,温和地笑着说:“前日路过巴东,看到一株盛放的山茶。想到它在山间无人欣赏,于是狠狠心折下一枝,带回来给你看看。” 星河欣喜地接过花枝,嗅到它淡淡的香气。 寒梅花时未至,本以为天地一片肃杀,却不想有这样鲜妍的山茶绽放。 它殷红的花朵之下,簇着几片椭圆的绿叶,握在手中珊珊可爱。 瞬时间,花瓣上落了几片细雪,更显得花朵娇艳动人。 “你保护它的方法不错,可差点吓死我!” 星河惊魂甫定的拍了拍胸口,小声嘟囔道:“原先还站在大街上,愁着怎么给渃姐姐送礼想不到你竟忽然开了窍,及笄礼送的这般刁钻可爱!” “哪里哪里,如卿所言,只随真心罢了不过,我竟有些喜欢你醉了的样子,一直没来由的胡乱赞赏我。” 杨玄风拨着她的鬓角,乐此不疲。 “可是夸你夸少了,今后时常赞赏你可好?” 心中阴霾尽扫,星河牵起杨玄风的手就往院里进,口中喋喋不休道:“晚来风疾,雪又大,你的手这样凉。快随我去煮碗姜茶喝!” 杨玄风摇摇头,微微发紫的嘴唇呼了一口热气,“外将无召不得入京,见你一面我便要折返与大军汇合,待陛下召见方能入城。你再等几日,等我回来” 星河轻踮起脚尖,柔软的嘴唇贴到他的唇上,将他的话堵在了口中。 轻轻流连点啄了一阵,她才停下来说:“我想你。” 轻浅一句,仿佛在杨玄风胸中点起了一团火。 他捧起星河微红的脸,俯身急切地吻上她嫣红的双唇。 他的力道徐徐加重,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星河慢慢闭上双眼,肩头微微颤抖起来。 流连迷醉中,他的索取炽热缠绵,让她心神散乱,不自觉的只想贴得更近。 天旋地转间,她已然忘记了羞怯,伸手勾住他温热的脖颈,温柔而热切地回应着。 两人一马,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地上积雪已有寸许,空中风雪还在继续,绕着沿街商铺留的长明灯肆意飞舞。 前方就是朱雀门,依稀可见点点火光和来回巡查的卫兵。 星河停下脚步,指着杨玄风的头顶笑道:“三郎,你的头发白了。” “你叫我什么?再叫一声可好。” “三郎!” 这声音不大,却十足的动人心弦。 杨玄风只觉心头淌过一条暖流,不自觉想要沉溺其间。 他一手紧握着星河的手,另一只手轻轻伸向她的发间,“你还不是一样,今日方才及笄,便落了个满头华发。” 见他要为自己掸雪,星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笑道:“与君共白首,乃是妾身生平所愿。” 迎着寒风,杨玄风吁了口热气。 她真的是醉了吗?那往后真当要天天灌醉她才好! 虽是万分不舍,奈何时间紧迫,杨玄风柔声说道:“自有卿后,我仿佛有些贪生怕死。往日里凭一腔孤勇,可以深入敌营取敌将首级;如今行军打仗,却总想着怎样保存实力,以最小的伤亡去谋取最大的胜利。” “少年意气,老将沉稳。将领惜命又不可耻,更何况万千将士也有家人,哪个不是被盼着早日归来的。三郎时常这样想,便对了。”星河仰着头,扯着他的甲袖,笃定地说道。 杨玄风指着城门,有些无奈地说:“子时快到了,守城的官兵马上要换班了。我得赶在那之前出城,免得再被盘查一遍出了纰漏。” 星河点了点头,乖巧地松开手。 她微踮起脚,拂去他肩头c发冠的落雪,又从马背上取下兜鍪,郑重的帮他带上。 夜将军,一身玄甲,战场厮杀是怎样的英武可她一点都不盼着见到。 从来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人对英雄的期待可不正源自于自身无休无止的苦难。 看着他如镌刻般的侧脸,星河思量着说:“伐蜀大战既然胜了,拖了几个月的四方将军换防便会马上开始。到那时,各方将军齐聚京城,又是一趟浑水三郎如今身处其中,可千万要当心。” 杨玄风脸色凝重,自己身在其中,星河又何尝不在。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阿衍也一样!你如此聪慧,即便护不到所有人周全,也总能护着自己安好记得你告诉我的话——惜命又不可耻。为了我,也要顾惜自己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鸿门宴(上) 一夜无梦,星河破天荒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锦欢十分机灵乖觉,也很懂进退,明知她夜里出去了许久,也不多嘴瞎问,只是备了些糕点茶饮端进来,便小心地退了出去。 饮着茶,随意吃了几口糕点。 闲来无事,星河点着茶水,在圆桌漆面上计算着部队行军速度。 元栖郡主尊驾大约已经到了南郡一带,陛下兴许会直接招她回京,也顺势召回四方将军,进行耽搁已久的大司马“四议”及四方守军换防事宜。 若是那样,大伯父很可能会与她同道回京。 杨玄风虽是城防营统领,但作为伐蜀先锋军,分属于元栖郡主一部,应该会同她的人马一起回京,如此想来怎么还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再见。 想到这里,她不觉有些悻悻的。 又囫囵吃了块枣糕,星河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往常的早点就算是凑活来,也至少有几样羹汤c热点心,总不至于吃糕点对付。 锦欢并非爱敷衍的丫头,除非父亲此时在家里!而且他会留在家中用午膳! 今日并非休沐,按例父亲早朝后会去太学用膳,一向风雨不改总不至于因为她的笄礼刚过,亦或者宫轻羽在府上,就轻易破了这个习惯。 星河正想着这个问题,便听到锦欢在外头敲门。 “何事?” “大小姐,老爷今日在家用午膳。方才差人来问,若是您在家里,就一道去用膳。” “我知道了,你回话说我过去。我看会书,一会你来帮我梳妆。” “好的,大小姐!” 虽然心里疑惑,星河还是用心打扮了一番,准时出现在了膳厅里。 膳厅的场面,却让她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原本用膳的圆桌,被换成了一道长桌。 从左右排开的位次来看,今日至少有七八个人要一起用膳。 难道父亲要请客?此前竟没有听说。 “哟,今日国公大人要请客吗?”宫轻羽和她一样惊讶的出现在玄关处。 星河连忙向她行礼,“轻羽姐姐好!我也未只被通知来用膳,并不知道请的什么人。父亲他鲜少宴客,这七八个位次,似是家宴又不像是家宴。” 宫轻羽点点头,看着长桌上精美的垫布道:“原以为你父亲不理家事,没想到自己宴饮倒是挺用心,织锦的《流云仙鹤图》倒是和这紫檀的长桌很配。” 星河扫了眼玄关,确认无人才无奈的笑道:“我父亲身为族长,整日操心家族事务,儿女心确实不重。” “阿衍可听说了?昨日靖国公向我提起婚事我答应了。” 没想到宫轻羽主动提及此事,星河吓了一跳,赶忙弓身回道:“长姐要是能成三婶,小妹不甚欢喜。只是姨母那边” 宫轻羽掩面一笑,“你这个小丫头,旁的心思还挺重。我母亲宽仁慈惠,自然不会怀疑我的决定。不过阿衍你信吗?我及笄三年,你家可是第一个说上门的亲事。我怕嫁不出去,便赶紧应了,是不是有些不够矜持?” 星河一脸诧异,表情夸张地摇头道:“怎么可能?!以姐姐的品貌才情,上门提亲的人还不得踏破门槛。我三叔怎么可能是第一个,还有幸成了最后一个?!” “名声在外,都以为我是个母夜叉,同一行当的哪有人赶上门提亲;要不就是因为我母亲终身不嫁,便以为我志向与她一样,准备一生守着西蜀号过活,几遍有点心思也不想上门碰壁。你父亲开口提亲,我惊讶之余,心底倒觉得你三叔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宫轻羽言辞轻快,条理清晰且毫无迟疑,让星河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醉到犯糊涂,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她是深思熟虑后答应的,那便是真的喜事。 “姐姐好,轻羽姐姐好!” 宋月怡走进膳厅,结着可爱的双环,乖巧地向她们行着礼。 见到妹妹的笑脸,星河的微微色变,表情也有些僵硬。 这几日,冷静下来她想了许多事。 易风回被执行了家法的罪仆亲眷亦或者其他暗处的敌人捋了个遍也没什么头绪。 甚至她怎么也想不通,绿芜为何好端端要亲自出府买绿豆? 喜妈说的是真话,可假如她看到的就是假的呢?会幻术的,能易容的各个都有可疑。 绿芜失踪那天,夜须弥去了洛阳,乌月人在宫中那么刚巧月怡却回府了。 这个妹妹,明面上十分恭顺,心却和她隔着十万八千里,是个只能合作而不能同心的人。 “近来帮忙筹备笄礼,妹妹费心了。”星河客气地说道。 “姐姐哪里的话,再说那样好的笄礼和宴会,都是未来三婶婶一手筹备的,妹妹不过打些下手罢了。将来,姐姐的婚事有三婶婶筹备,一定更甚昨日盛景!” 宋月怡一口一个三婶婶,把方才还一本正经聊自己亲事的宫轻羽叫的红了脸。 她绷着脸抱怨道:“月怡丫头竟这样贫嘴,净听人家夸你娴静,原来都是瞎话。” 三人正说着话,便听到外厅传来宋之孝与他人的谈笑声。 寻常不苟言笑的太师竟能这样开怀,星河与宫轻羽对视一下,都觉得今日的宴会有些不简单。 声音由远而近,只见宋之孝c宋之贤左右邀着宇文怀进了膳厅,身后还跟着宋临川与独孤莫云。 在家里见到大哥,星河惊讶之余不免有些紧张。 宋临川暗暗向她使了个眼色,以示并无纰漏,让她不必担心。 星河c宋月怡和宫轻羽向他们一一行礼。 宫轻羽落落大方,热络地招呼道:“有贵客临门,难怪国公大人心情这样好。” 宋之孝笑着说:“文智侯过府叙话,老夫获益匪浅,心中困惑顿解,再畅快不过了!” 看着宫轻羽,宇文怀捋着短须虚礼道:“听闻宫姑娘是宫家一房掌事,难怪将笄礼筹备的井井有条,甚至想出彩练遮雪这样令人叫绝的主意。若是男儿必为三军将帅,身为女子亦是当家主母的不二之选。宋家三弟好福气呀!” 宫轻羽和宋之贤尴尬的对视,各自低头退了半步。 见他们这般反应,宋之孝和宇文怀更是开怀。 对上星河的眼神,宇文怀话锋一转道:“昨日盛装之下,竟然没看清世侄女如此气质清雅。老夫膝下没有一子半女,见着你真是十分羡慕宋兄!” 长辈赞赏晚辈本就不易,更何况赞赏一个闺中女儿,他这三两句倒是极为得体。 “宇文叔叔是我父亲c叔父时常提起的大人物。他们每每谈起您,都是十足的赞赏与尊重,小女一直在想您是怎样的人如今得以相见攀谈,只觉得荣幸之至。若能在机枢c算术上得到您的指导,聆听一两句教诲,小女心愿足已。” 身为一个晚辈,星河也算发挥到了极致,七分真切三分浮夸,简直把宇文怀捧上了天。 心里暗叹一声,要想像渃姐姐一样,在长辈们面前做个得体的乖女儿,果真是相当的不容易。 果不其然,父亲和三叔都投来满意的笑。 宇文怀一听,也哈哈大笑道:“宋兄,难怪令嫒左右逢源,原来心思机敏随了尊夫人。有女如此,老夫可真是越来越羡慕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鸿门宴(中) 忽而听他提起母亲,星河方想起母亲与文智候夫人窦氏是手帕交。 洛阳宫c窦两家府邸相邻,她俩自小绣楼临巷对望,琴瑟相闻,花笺互传,情谊十分深厚,又前后脚嫁到长安,那些年间一直走的十分亲近。 当年大哥被逐出府,正是文智候夫人和独孤夫人交相来伴。 后来,文智候夫人病殁在外,母亲正身染风寒,听到噩耗传来竟郁结呕血。 经年祭日,母亲都分外悲伤,为不知其坟茔何处,不能亲去悲悼而耿耿于怀。 星河望向大哥,见他也面有悲色,忙调整了心情道:“独孤提点和莫云哥哥也来了。” 一声哥哥没能让独孤莫云飘飘然,他随意摆手道:“星河别客气,我是陪青士大哥来给姨夫诊脉的。” 星河一惊,忙问:“我父亲什么病症?提点大人可有良方?” “靖国公所患头风之症,病期会有所延绵,所幸症状尚浅,有几道古方正合用。但这病灶在头脑,针砭难及,想要彻底治愈,很难一蹴而就,只能以药石慢慢调养。” 宋临川说这话时神情自然,倒不似有什么隐瞒,星河看着他的眼色也安下了心。 她又问道:“调养此疾可有什么要领?用药可有什么禁忌?” 独孤莫云笑着说:“星河倒是十分细心。你问的那些,青士大哥都详细写下交给谨言了,你和月怡妹妹多请安,事事听姨夫的话比什么药石都强!” “那是自然。” 对他的指点,星河端着笑欣然接纳,心里却是一阵腹诽。 说话间,膳房管事已经引着仆婢们从侧门进来,小心地布菜备酒。 一阵井然有序的忙碌之后,仆婢们原路撤出,只留下两名侍酒的小丫头。 管事弓身道:“老爷c大小姐,各位贵客。午膳备好了,请各位入座。” 宋之孝便请宇文怀入右手边主宾席,向下依次是独孤莫云和星河,宇文怀对面的副宾席是宋临川,往下是宫轻羽和宋月怡,宋之贤则坐在正南面的副陪位上。 星河坐在侧位上,一边冲哥哥暗使着眼色,一边揣测着宇文怀的来意。 这位名满天下的将军,离开军中后便和夫人游山玩水;夫人仙逝后,他便彻底归隐山林,除了重要的佳节,鲜少在京城出现却接连两日来到府上,似乎有相当不同寻常的目的。 宋临川也是眉头紧锁,心中最隐忧的便是他会代大冢宰为宇文昭求亲。 此前大将军宇文烈代提过,但他毕竟是晚辈,两家尚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宇文怀开口提了,父亲和叔叔恐怕难以拒绝。 杯酒斟满,宋之孝举盏道:“宇文贤弟的《九州山水志》书稿定下,付梓在即,真是我朝学子们的福祉。” 原来文智侯是为父亲提过的那本书而来,星河的心安了一半。 当年宇文怀离开军中,与夫人游历九州,详细记述了各地山水c地理c人文,文志资料丰富,夫妇二人记述整理十载方成此书,请托父亲代为勘误,将作为学本分发到各州郡官学。 一听是文稿的事,所有人都精神一松,一个接一个的举盏敬主宾。 “小女早有耳闻,如此巨著成册,实乃大喜!” “恭喜宇文叔叔。” “我等都急等着拜读大作!” “侯爷此乃大功德也!” 面对晚辈们的恭维,宇文怀开怀却不失沉稳地说:“不过私己兴趣罢了。先夫人若知寻常小记能助他人增长见识,一定非常欣慰。” “侯爷伉俪情深让人动容!” “此书果然意义非凡,我等一定勤学深思,把这书奉为瑰宝。” 又一轮夸赞在宇文怀虚怀若谷的谦辞中结束,宋之孝清了清喉咙道:“今日有贵客临门,我家弟弟c女儿c子侄也都在。老夫有件事情要宣布——靖国公府提亲的队伍,今日一早已经启程去西蜀遂宁,将为贤弟请聘宫家轻羽姑娘为夫人。” 各人心知肚明,一听靖国公如此慎重,纷纷向宋之贤和宫轻羽道喜。 宫轻羽坦然领受,宋之贤却支支吾吾躲闪着。 独孤莫云大着胆子笑道:“三叔叔铁树开花,我等晚辈都为您欣喜不已,若是表现过了些,还请您莫要见怪。” 他这一句话,成功让宋之贤红了脸尴尬地举盏,提着宽大的袍袖,半掩着面喝起酒来。 难得见到三叔这番窘态,星河唯恐不乱地插话道:“轻羽婶婶,我三叔有名义女,仿佛还大上您几个月呢。” “令叔稳重,正是良配。有义女足见仁义,正叫人敬重。” 宫轻羽撇头看了眼宋之贤,对上他投来的感激之色,不觉有一丝失笑,确实心头一暖,顺势转移起话题来。 “我看提点大人青年才俊c仪表堂堂,可有定下亲事?” 宋临川一听,连忙打起精神来,摆手应道:“弱冠未及,尚无婚约。” 宫轻羽一下子来了精神,指着宋月怡道:“宋家小妹妹柔顺乖巧,斯文秀气,我来给你做个媒可好?” 独孤莫云一口酒呛在喉咙里,憋着气生咳起来。 星河也是赶忙向丫头挥手,示意赶紧送上棉帕斟酒。 两人慌乱的表现,让宫轻羽微微诧异,接着轻拍了下手说:“懂了,懂了!提点大人不喜欢年纪差的多的小姑娘那我家星河如何?虽然不怎么懂事,脾气也不算好,心地还是很善良。若是你愿意入赘靖国公府,国公爷和她三叔一定甚为欢喜。” 这话一出,宋之孝手中酒盏“哗啦——”落地,宋之贤也抬起头来朝她一阵挤眉弄眼。 宫轻羽自觉失言,撅了下嘴道:“你们长安人,尤其是大家族的长辈们都太严肃。一顿家宴闲聊几句,逗逗孩子们开心,你们就如此失态,也太开不得玩笑了。” 她已经把自己划为长辈星河捂着额头,自顾自的喝着汤羹,盼着这场寻常“家宴”能快点结束。 丫鬟给宋之孝换了新盏,大家都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就此结束,各自动着骨箸尝起了菜。 宋之孝望向宋临川,举盏敬道:“今日多谢提点大人入府诊脉,几盏薄酒,不成敬意;家人失言,切勿放在心上。” 宋临川慌忙起身,捧着杯盏弓身说:“太师多听医嘱,饮了这一杯,便换上茶羹代替吧。往后也要忌酒,忌生冷甜腻。” 宋之孝点了点头,捋着长须说:“提点大人,昨日笄礼上,老夫见你与独孤家的渃儿很是亲近。今日也与大司徒见过面,问过你家那枝原是关外异族,到关中混居之后才改的独孤姓,与他独孤家其实并无血脉联系倘若你有心,老夫倒有意促成此事。” 他把话已说的明明白白,只等宋临川接下。 独孤莫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一方面他希望宋临川一口应下,让姐姐名正言顺的有个归宿;另一方面他又担心靖国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用这个借口逼宋临川承认身份。 星河目光扫过父亲和三叔,两人都是期盼的眼神,仿佛早已知情。 她忽然站起身来说:“父亲。您虽是好意,但独孤大哥总是与大司徒家同姓,即使您与姨夫有心成全,怕也不十分妥当。尤其是青士大哥身为太医院提点,婚事要经大宗伯府核验,万一出现一丝半点的疏漏,怕是影响独孤家的颜面。” “星河倒是思虑的周全!” 宋之孝眼神一凝,扫视着众人说:“话虽如此,老夫倒是有个权宜之计。十年前,家门不幸,蒙受大冤,长子宋临川不知所踪,遍寻天下而不得思前想后,他怕是不会再回来了。若有荣幸认提点大人作为义子,便可对外说是失散的儿子。吾儿临川和独孤世侄女曾指腹为婚,将来你们的婚事也算是水到渠成” 他话说得简单,意思却十分明确。 星河心中大乱,父亲显然已经知道哥哥的身份。 否则他就算是为了独孤渃,也不会做认外姓人为义子却要给亲子的名分,这样冒国法礼教c族规家训大不韪的行径。 如此便宜从权,竟是十分的妥协和退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鸿门宴(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临川已被逼到了墙角。 他知道此时若是拒绝,下一句父亲可能就会挑明他的身份,逼他重新接受这个提议。 面对妹妹的为难,独孤莫云的满脸期待,他站起身来郑重地叩拜道:“多谢太师大人关怀!长者垂爱恩同父母,下官何其荣幸,能以您亲子的身份尽孝。只是此等大事还需要些时间,先要祭告父母,上报亲族长辈还请允些时日,下官再躬亲侍奉,报答您的恩” 他的“义”字还未出口,只见宋之孝抵着额头,神色痛苦地说:“老夫提这个要求,着实让大人为难也确有私心在只因病痛日剧,只怕一朝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女儿和幼子无依无靠。咳咳—咳——咳——” 星河心里一抖,父亲何时学会这招了。 一本正经的长者,铁骨铮铮的汉官之首,朝堂上直言不讳的太师示弱起来果然十分的——奏效! 宋临川为难地说:“要不十天半个月?下官找个机会” 宋之孝眉头一展,“这事你点头即可,具体的就交给老夫和大司徒办了!” “呃” 宋临川与星河面面相觑,值得拱手点了头。 听着宋家人谈了一场家事,宇文怀目光一转,诧异之余大约猜到了几分实情。 他眼里透着精光,呵呵笑道:“恭喜宋兄,家中接连大喜!膝下儿女双全,又要和独孤家亲上加亲,实在羡煞旁人!” 宋之孝喜不自胜,捋着长须道:“老夫亦甚感欣慰!” 当下气氛正好,宇文怀从袖中抽出一道帛书,话锋一转道:“今日过府,一为书稿,二为族兄一件重托。” 看着那道缂金丝祥云红帛,星河头皮一麻,该来的还是来了。 宋之孝展开帛书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再次合上。 他望了眼星河,对宇文怀点头道:“伐蜀大胜,四方将军即将回朝。您和大冢宰要议的是两家大事,不如等家兄归来,再做定夺。” 整了整衣冠,宇文怀淡然笑道:“令嫒星河,绝代风华,陛下谓之人中之凤;小侄宇文昭,柱国大将军世子,少年将军,军职二品,品行端正,前途无量。他两人正是锦绣良缘,还望兄慎重考虑。想来征南大将军亦不会反对。” “自当如此!”宋之孝敬酒道。 酒过三巡,正是酒酣耳热之际。 宋之孝早换了茶羹,喜笑颜开的拉着宇文怀叙话。 一直默默用膳的宋月怡,忽而捧盏离席,缓步走到宇文怀身边,侧身行礼道:“素闻长者盛名,今日有幸得见,小女有个不情之请。” 宇文怀偏过头,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摆出一副长者姿态道:“小侄女但说无妨。” 宋月怡道:“听闻尊夫人生前绘有《百花图鉴》,精美绝伦能引蜂蝶。小女不才,素来喜爱绣花,能否冒昧求请临摹回来作为花样。” 她的话语不大,仅在两人几步之间。 宇文怀一听,脸色忽而黯沉,捏着酒盏僵在了座上。 察觉小女儿言辞有所冒犯,宋之孝微微色变,低声呵斥道:“月怡,切勿再失言。还不速速退下!” “不不关世侄女的事!” 宇文怀摆摆手道:“只是忽而听到《百花图鉴》,想起夫人临窗作图的场景,历历在目让人惆怅。” 他又转向宋月怡,“明日小侄女且去府上,老夫会安排近侍带你去临摹画作。” 目光在她上下扫过,这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和她姐姐的明媚如画不同仿佛墙角寒梅,不言不语暗自浮香。 忽然,宇文怀目光一滞,陷入了深沉的思绪。 瞬间,他回过神来,指着宋月怡对宋之孝说:“小侄女可有婚婚配?” 宋之孝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月怡还小,尚无婚约。” 宇文怀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我看她很合眼缘只可惜膝下无子相配。族兄倒还有一位成年的儿子,正是四子宇文衡。如今任大宗伯府司礼下大夫,气度儒雅正是良婿之选。” 宋之孝一听,暗自点了点头。 若说星河的婚事他十分犹豫,这门婚事一提倒是让他非常满意。 宋月怡是个庶女,品貌不十分出众,母家又毫无势力,即便出自靖国公府,想嫁个门地相当的人家做夫人已是十分不易。 宇文家门第首屈一指,宇文衡虽然是庶子,却是他最欣赏的世家子弟,小女儿能嫁给他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捋着长须,宋之孝道:“四公子确实优秀,人品c文章都是上佳。若能将小女托付,老夫喜不自胜。” “如此甚好!” 宇文怀有一丝激动,又带着歉意说:“当下见了小侄女,方萌生此意,并未准备求亲书。明日会着专人送上门,望兄见谅。” “贤弟亲自提出,虽然突然,却不至于草率,何须挂怀这些虚礼。”宋之孝从容地说道。 三言两语间,竟然谈妥了婚事,宇文怀和宋之孝都十分满意。 宋之贤适时举盏道:“今日真是双喜临门!西蜀大战真是吉兆!” 一场家宴,宾主尽欢。 送走了宇文怀,宋之孝也不向宋临川和星河发难,而是拖着三弟摇摇晃晃去了书房手谈。 宫轻羽俨然内府当家,家宴结束便被管家拦着报告迎征南大将军回京的典仪又来了几个仆妇急着回报府内事务,一时间被缠得脱不了身。 星河难得清闲,刚忙从人堆里退了出去。 雪后初晴,院子里一片静谧。 飞鸟从枝头跃起,带着一坨积雪落地。 星河拢着手,微低着头,快步走在返回东园的路上。 宋月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姐姐为何走的这么急?” 停下脚步,星河转身道:“今日乏了,想要早些回去休息。妹妹可是有事?” 宋月怡轻笑着说:“姐姐当真好福气!你与宇文将军天作之合,将有一纸婚约而我却仅仅是一指。随意至此,仿佛是嫁姐姐附送的一般。” 星河没有回话,只是端着手叠在袖中,很认真地望着她的笑颜。 宋月怡自顾地说道:“自小我娘便告诉我,人不能甘于命运。命运,既然把她送到父亲身边,她就要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未来。我也一样,即使是个附送的女儿,也会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今日之事,姐姐万勿自扰,妹妹可没有一丁点抱怨你的意思。” “抱怨?月怡,你话说得倒是轻巧。但我看你的心,未必真的如此想吧” 星河走到宋月怡身边,伸手托起她腰间的南珠坠子,“这个绳结倒是精巧,可是南秦赫夷族圣蛊师的东西?你今日特意佩戴它,出现在文智侯的面前,当然不单单是件装饰。妹妹心意既然在此,得偿所愿便好,又何须过来探问我?我与你终是不同,只想遵从自己的情义罢了。” 宋月怡脸色变了变,迎上她审视的目光道:“姐姐的情义所付,莫非是宇文衡公子?” 星河细眉一挑,“纵然若是,妹妹就不嫁了吗?” “长者父亲之命,不敢有违。” 宋月怡嘴角稍翘,带着几分得意之色道:“姐姐和四公子相交十年,情谊深厚,妹妹自知不该横插一脚。但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为自己筹谋以姐姐的雅量,想必不会太在意吧?再者姐姐身为嫡女,本就与四公子身份有差。不若自此断情,将来做宇文家的掌家夫人,岂不是更是荣光!” 听她说这些话,星河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她这个妹妹倒真是十分有主意在宴上做些小动作,借着楚歌和宇文直的往事,让宇文怀起了把她娶进宇文家的心思。 照理说,宋月怡不会知道宇文家和南秦隐秘的关系,更不用说得南秦神女的绳结 这一切,仿佛有谁在背后操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仁心仁术 朝堂肃静。 群臣各在其位。 洪大监站在殿下一侧,捧着明黄的圣旨高声念道:“天降瑞雪,岁时上吉。敕令四方将军归朝复命,着夏官大司马府筹备四方将军‘四议’及二十四路府兵换防事宜,另着天官大冢宰府通力协作。钦此!” 众臣持笏俯首曰:是! 大司马于瑾起身出列,跪拜领旨。 拓跋琰冲洪大监摆摆手,闭目半靠在龙椅上。 洪大监身子一正,拂尘一挥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要奏。” 宋临川从位次中起身,快步走向朝堂中央。 东面文官首座上,宋之孝感到一丝错愕。 太医院提点虽然官阶二品,但是太医院本属皇城内务,并不需要和其他朝臣一道上朝。他今日来上朝,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务要奏。 洪大监的声音响彻大殿,“太医院提点,独孤青士大人有本奏!” 拓跋琰眯着眼睛,单手撑着头道:“爱卿有何事要议。” “启禀陛下,我朝征南军c南秦军及城防营兵马组成的伐蜀大军,于战中阵亡三千人,伤兵近万人。目前,小部分伤兵滞留西蜀,大部分零散安置在南郡及南线其他各州郡养伤,但是接连数月大战,西蜀及南部各地皆是缺医少药,对伤兵救治c恢复十分不利。臣奏请准太医院协同地方医局,将伤兵集中于南部东梁州c南乡郡c南阳郡c西郢州等八个大州郡养伤,以示陛下的恩泽和朝廷的仁义。” 宋临川奉上奏折,弓身立在殿下。 “卿等意下如何?”拓跋琰打起精神问道。 不消片刻,李恒宇便端着玉牒出列道:“臣粗略计算,独孤提点所提的事项,至少要三四万两白银的花费。大战之后,国库空虚,地方州郡事务亦是繁忙,臣以为此提议甚好,但当前的条件下,还是循例分散养伤更为合适。” 司徒中大夫的计算自然是精准,其他意欲附和提点大人的臣子们也各自按捺下去。 宋临川扫视了眼东西席坐,端正身姿道:“现已入冬,江北落雪多日,南方的大风雪也快来了。南方冬季湿冷,寒气入骨则会虚耗气力。伤兵不比其他人,若是缺医少药再得不到妥善照顾,重伤者便难以扛过寒冬他们为国征战,舍生忘死,又岂是钱刀可计。” 西席征战沙场的武将们,听了他这番呈辞,不少人都眼角噙泪,通红了眼眶。 大司马府中大夫齐飞离席而起,伏拜到大殿下,拔高了声音呼道:“陛下,恳请您救一救那些伤兵!” “臣附议!” “臣附议” “将士们性命无价,臣愿捐出一年俸禄!” “臣也要捐!” 拓跋琰抬起头,十分动容地说:“众爱卿如此齐心,朕心甚慰!司徒中大夫,你且再盘点一下,眼下可有能削减出来的开支?” “是!” 李恒宇俯首,单手掐算一阵。 不多时,他昂起头来道:“是有一笔但是” “事有缓急,便宜从权。爱卿但说无妨!”拓跋琰一挥手道。 “有一笔五万两库银,即将拨付大司空府的款项,是要用于修葺西陵及为陛下修建东陵。” 李恒宇这话一出,殿下一阵议论纷纷,都以为修葺皇陵事关重大,万万不能挪作他用。 “如此正好!” 拓跋琰开怀笑道:“独孤提点妙手回春,让朕的身体康健的很。修建陵寝虽是惯例,倒不是十分着急的事。这笔款项可以一分为二,两万两用于修葺先帝西陵,三万两拨到太医院用于伤兵救治。” 一听陛下此言既出,即使有反对之意的臣子也再无从说起。 拓跋琰手一挥道:“内侍监拟旨——太医院提点独孤青士,医术精深c仁心仁术,朕命其为钦差,即日起主持抽调人力c调运物资,尽快赴南方八州郡,主持伤兵救治事宜,另着大司徒府及各州郡官府全力保障。” “陛下圣明!” “圣主明君!” 殿下一片黑压压的伏拜。 宋临川奉着圣旨,却没有退下,而是继续跪着道:“臣还有事要奏!” 拓跋琰:“准。” 宋临川伏首道:“臣以独孤青士之名入宫侍奉,无意间犯了欺君之罪。” “哦,此话怎讲?”拓跋琰好奇地问。 “臣的身世有异,深感有负皇恩,恐再难承重任。请陛下定夺!” “身世有异!难道你是贱民?亦或者是奴隶?!” 拓跋琰十分错愕,所谓礼不下庶人,若独孤青士真是贱民,太医院提点确实再担不得了,南下主持伤兵救治也不合适。 殿下文武官员三三两两小声议论起来,这位独孤大人也是十分奇怪,明明刚刚担了大任,却急等急的给自己招惹是非。 就在群臣诧异的观望中,宋之孝忽然起身离席站到了宋临川旁边。 他弓身拱手道:“陛下,老臣长子早年失散。如今终于相认正是独孤提点!” 拓跋琰眉毛一抬,瞬间心领神会。 独孤青士是宋星河引荐入宫,他一直觉得二人亲近的过分,却又没有半点儿女私情的样子,原来竟然是亲兄妹这靖国公的家事,自十年前到现在,兜兜转转倒是十分复杂。 再一想独孤姓与宋姓皆是氏族名门,总算自己在用人上未伤大雅,拓跋琰心中大安,于是笑着说:“独孤哦不,宋卿你为朕消疾解厄,朕一直想着要如何重赏你。可这太医院提点之位,之于你等医者已是到顶了的官职。如今你是靖国公世子,甚好,甚好!着大司徒府c大宗伯府尽快为你恢复本家身份,也省得朕再费脑经想着怎么赏你。” 靖国公世子?! 方才诧异的朝臣们又是惊叹,一场早朝如此跌宕起伏,也只在今年感受过几回,偏偏巧的是都与宋家人有关。 靖国公门下出了女作司,竟又出了神医国手,若是再如传言和宇文家结了亲,那这大魏世家的位次怕是又要大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四方归朝(上) 四方将军归朝是举国盛事,虽每三年一度,但十年来星河往返洛阳c长安,竟然连续的错过了。 今年,她不仅没错过,还要被迫亲身参与其中。 外将即使位高如四方将军,归朝也只准携家眷c亲兵百人以内,分别驻扎于京畿四面三十里外的临时军营,等待陛下诏令方可同时入城。 循例,各方将军到达京畿驻地,陛下将派心腹公卿上官和内廷近侍列天子仪仗前往犒赏,赐御酒c勉佳绩c洗风尘。 来与她知会时,洪大监如是说:这些位大将军,一个个位高权重c辖治一方,却往往十分敏感又爱攀比,尤其对前去犒赏官员的身份十分重视,一旦有所偏颇c失当总会当场提出,让人下不了台来。 往次,宫中只有洪承一位大监,四方将军都要他挨个去慰问,四面奔波他简直想把自己掰开来用。 今年终于不同,宫里有了她这位作司大人,是与大监平级的一品内侍,正当好略微随性的尉迟大将军和征北大将军那边可以派给她前去。 星河再三推脱,却没挨过洪大监的坚持,被迫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写进大宗伯府拟的文书之中。 召四方将军归朝的文书一下,最先赶回的便是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 星河自然晓得,尉迟家要趁这次回京的机会,办长子和清河郡主的婚礼,尉迟仲德自然是四方将军里最归心似箭的一位。 前去犒赏的人选,内侍官是星河,朝臣上官定的是清河郡主的父亲秦王拓拔珲。 秦王是皇亲贵胄,虽然只是闲散的富贵王爷,爵位却高于功勋卓著的征东大将军,两家又将是儿女亲家,派他前来亲近之余彰显了陛下对征东大将军的亲厚。 至于星河这位作司,她自己琢磨着是被拿来平衡其他将军心理的。 元栖公主身份尊贵,她与伯父皆是大捷凯旋的功臣,朝臣上官难以望其项背,届时即便双方地位持平,有了洪大监的加持,也算暗中增了半级的待遇。 治大国如烹小鲜,大事小事都不能忽略,做君王还真是劳心劳神。 征东大将军驻下次日,一大清早星河便带着宫中仪仗,与秦王携属官人马在东门外汇合,同道赶往东大营。 见了亲家公,征东大将军一派欢欣。 再看盛装的星河和齐整的天子仪仗,他不出所料的脸色大变,以为自己已经失宠于君王,竟被拓跋琰派了个小丫头来折辱。 多亏秦王深谙亲家心意,赶忙介绍星河是内廷作司,才让尉迟仲德慢慢缓和下来。 短短的巡营期间,他又反复询问了几遍,确定与亲家一同前来的正是深得陛下信任的内廷作司,靖国公府的嫡小姐宋星河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赐过御酒,一本正经地诵完整段称赞征东大军的勉文,星河的额头已经全是汗珠。 心想总算熬过一劫,这种需要狐假虎威的事情根本不适合她。 这些将士们对她的肃然起敬,根本上是敬畏的是拓跋琰和他的皇权,心里对她这个小丫头根本视若无物。 她是圆的是扁的,是傻的还是痴的都不重要,只要她代表的王权安然,一切便是安然。 哪怕是一个木偶,只要上面御笔写着“朕最心爱之木偶”,也会比她受欢迎。 熬过一应礼节,尉迟仲德愉快地赠过各人东境特产,便拉着亲家秦王摆起酒闲话家常,讨论起两家新年前的婚礼来。 星河不时以名门闺秀的眼光,给二人提供一些意见,席上谈笑风生气氛正好,总算敷衍掉了一半的任务。 几日后,接连抵京的是征南大将军宋之信和南秦大将军元栖公主。 两方人马虽然是同路,却仍按礼制从京畿州郡分道而行,分别驻扎到南面和西面大营。 两位大将军同一天抵达,洪大监一下子忙坏了,一边要陪着靖国公c太师宋之孝一道,往南营迎接征南大将军;一边又要及时赶到西营,同公主的胞兄c宋王拓跋禹汇合,一起犒赏元栖公主及麾下将士。 当天的吉时,只有区区一个时辰。 洪大监要把所有礼仪完成不算,更要往返几十里的路程,一路狂奔可把他颠簸的够呛,私底下数落大宗伯府不安好心,明知道那两位会同日抵达,为什么不把自己和宋作司岔开来用。 面对他的牢骚,星河只能在心里叹自己位卑不足以代其受累。 东c南c西三位将军率部驻扎多日,离京路途最远c心中思虑最多的上大将军杨遒才终于到达。 想到那尊开罪不起的大佛,星河唯有反复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伺候。 隔天一个大早,她便早早到了北门外,等着同行的卫国公李实大人。 李实是李家长房长子,不善文治武功,也没继任族长之位,只袭了父亲卫国公的爵位,却是朝野上下谁都要让三分的人物,皆因为他是李太后的兄长,当今陛下的亲舅舅。 同为皇亲,他的排场可比秦王大了许多。 星河带着宫廷仪仗,立在冰天雪地里,冻到手脚冰冷,才等到他的车驾队伍姗姗来迟。 “卫国公大人!时辰不早了,我等需要加快进程,方能赶上劳军吉时!” 星河站在李实的车驾前,十分认真地建议道。 “嗯这丫头说的有理,那便快些吧。只是老夫有些晕车,马车赶得太快了可不行。彩鹮,你去车辕上放碗水,那水若是溅出来,可就不能再加速了。”车厢里传来老者有气无力的声音。 星河一滴冷汗落下,只能招呼前后道:“大家务必以保证国公大人的舒适为上,想来上大将军夫妇不会太在意时辰。但听闻犒赏南秦大将军的队伍足足晚了半个时辰,咱们至少不能比他们晚的更多。” 车厢里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你这丫头颇懂事,老夫喜欢!改日便去讨了来” 他话还没未说完,便有侍女从旁提醒道:“那位是作司大人!” “作司又怎样还不是一介女官老夫” “出发吧。”星河漠然道。 返回仪仗时,她随手拍了拍卫国公车驾的骏马。 手中细细的粉末落下,她悄然翘起了嘴角。 仪仗和车队缓缓上前,华盖重饰的车驾上,车夫小心谨慎地捧着一碗水,不一会便落到了队尾。 星河盘坐在马车中,口中默算着时间。 “咴——”一声马嘶。 一阵混乱的惊叫声中,卫国公车驾一举冲出了车队,三两下便冲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车夫一时惊慌失措,明明马儿没惊,却没来由的极其亢奋。他勉强控制着方向,费尽心机却没能让车马稍稍减速。 卫国公一车当先,后续的车驾和仪仗再顾不得次序队列,纷纷牟足了劲追赶了上去。 星河在马车中摇摇晃晃,笑着把玩一个琉璃小瓶,对哥哥的“日行万里”提神散的药效佩服不已。 车驾停下,星河仰头一望,时辰正当好。 卫国公被侍女搀着,扶在营外大树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望着他的样子,星河不免有些心虚,原以为是他托大却没想到是真的晕车。 上大将军随行都是身边亲信,对惯例规矩十分熟悉,一见到浩荡的天子仪仗和迎风招展的旌旗,立刻有卫兵反营通传。 不一会,杨遒夫妇便冠簪齐整的携手迎营相迎。 眼见星河一身宫装,在仪仗的簇拥下肃谨地立在营前,两人还未来得及表现诧异,便被不远处“哇——哇——”的异声绊住了注意。 好半晌,卫国公才一脸菜色的在侍女搀扶下,有气无力地走过来。 他一边呻吟,一边道:“这什么破马车?什么破官道?可把老夫的老骨头颠坏了!那该死的车夫滚到哪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四方归朝(下) 星河侧身行了个宫礼,“国公爷真是叫人敬重!为了赶路竟不顾自己的身体,硬是让车驾狂奔了三十里,追回了半柱香的时间,才不至于耽误吉时。您与上大将军夫人兄妹情深,对上大将军惦记期盼实在让人动容!” 她的一番恭维,让十分了解李实的杨遒夫妇傻了眼,这位长房兄长一向倨肆傲慢,又何时如此关心过他人。 李环眼珠一转,立马知道这是星河的托词。 她侧身向李实行礼道:“兄长一番心意,小妹与夫君感激不尽。” 平白得了高帽,李实干咳了几声,讪讪地笑道:“哪里,哪里,诚然是对妹夫的欣赏和对妹妹的怜爱。” 李环道:“既然车夫不好,归去时便用军中车夫吧。三十里路能追回半柱香,兄长的车夫可以入伍做仓甲兵了,就留给我吧!” 李实闷哼了一声,摆手道:“甚好,别再叫他到我眼前晃了!” 星河原本担心自己一时玩心,会连累的车夫受罚,听李环这么一说,着实松了口气。 她在一旁笑道:“几位亲眷叙旧且先放一放,陛下安排的正事要紧。” “宋作司请!”卫国公捂着胸口道。 杨遒夫妇回过神,这才晓得她是代表陛下来劳军的内廷女官。 两人匆匆跪拜,满营兵将纷纷放下兵器,跟着主帅夫妇,向星河所立方向跪拜下来。 虽是代表君王,星河亦觉得不能承受。 她微微偏过一些方向,便从司仪内侍手中接过宝册,端正了身姿念道:“上谕:上大将军杨遒,朕之肱骨心腹。携夫人李氏戍守边关风霜苦寒,养育数子皆入朝朕分忧,实乃文武群臣之表率。特赐御酒,犒赏西北军众兵将。” 杨遒伏拜道:“谢主隆恩!” “谢陛下恩典!” 如此齐整的呼声,显然经过数次练习。 星河心中一声长叹,伴君如伴虎,即使是边关外将,到了这天子脚下,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营帐内毡毯烘暖,人微醺。 炭盆里不时跃起火星,一溜烟浮起,又转瞬化为飞灰。 循例的宴席,星河如坐针毡,自是因为上大将军不时的查问,以及上大将军夫人显露于色的分外关怀,更是为那贪怀痛饮后口无遮拦的卫国公。 把盏相祝,出口全是迷糊的劝酒说辞。 李实此时满脸兴奋,完全没有赶路前的羸弱,更没有晕车的苦楚残存。 “贤弟啊小弟呢,在这京城里啊,人缘好。你们回府以后,缺什么只管知会你弟妹去办!” “多谢兄长!” 杨遒囫囵着与他交盏,随意一口饮尽赶紧闷头吃着菜。 李环皱着眉头,对这不成器的长房兄长颇有些嫌弃。 她举盏对星河道:“我早见着你不俗,竟然是内廷作司。多年以来,各家有封号的诰命夫人或小姐之中,唯学识上乘c品行超然者方能入宫任女官。若然记得没错,上一位中宫作司是六十有余的尉迟家主母,一品诰命夫人徐氏那还是前朝的事情。” “夫人见谅。” 星河举盏道:“小女当时身负皇命,并非刻意隐瞒夫人关怀备至,小女惭愧,无地自容。” “这是什么话,要怪便怪上大将军!明明晓得,却把我蒙在鼓里。凉州住的那阵子,深感招呼不周。”李环簇着眉头,指着杨遒说道。 杨遒板起了脸,自斟一盏道:“宋作司平步青云,是陛下心腹,老夫都要仰仗一份。敬你一杯,此前失礼,了表歉意。” 他这般客气便是疏远,星河脸色变了变,举起酒盏来相敬。 不等她回答,便听李实在一旁高声道:“何止平步青云,听瑾华侄孙女说,宋作司笄礼那天,陛下派近身大监亲赐了一顶凤冠还有那大冢宰,不仅把笄礼送成了聘礼,还赐了个‘宜’字于她做表字宇文家未来的当家主母,非宋作司莫属” 含含糊糊的醉话,让三人当场色变。 李环惊声道:“宋小姐,你不是和我家风儿” 星河硬着头皮道:“卫国公醉了,言过其实。陛下和大冢宰的厚爱,都是上位者的关爱,不可与您和上大将军的垂爱同日而语。” “宇文直?笄礼上下聘倒真像那老家伙不讲规矩的做派!” 杨遒端坐着,脸色微妙,仍然不太好看。 星河胸口砰砰直跳,只得低头慌乱的找糕饼吃。 “宋小姐,那宋你爹看了我家的婚书,有何说辞?” 杨遒忽然的问话,让她一阵头皮发麻。 人一旦说了谎,便不得已要以更多的谎言把它圆下去。 “我父亲他说挺好!” 一句话说完,星河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挺好?” 杨遒豪气大笑,“那老顽固的气量,倒是比老夫想的高。旧事莫提,待我回去,跟他一笑泯恩仇,你们的婚事自然水到渠成!宇文直旁人畏惧他,老夫可断不会!” 想来上大将军也是醉了,竟然忘了此前和她的约定——后位不定,不提婚事。 如今虽然立了太子,中宫却依然空虚。 四方将军归朝,大伯父回到京中,又有军功待赏,免不得又有人要提立后的事情。 近来宇文贵嫔按兵不动,宋凝香那却生了变故局面倒比立太子前更加混乱c危险几分。 星河堆起满脸苦笑,“莫非上大将军和我父亲之间,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杨遒强打起精神,大手一挥,随意说道:“政见不合罢了。小事情,小事情!” 李环今日心情起伏,饮了几杯酒,脸上也浮起红润。 “将军一把年纪,哪有糊弄小孩子的道理。我在闺中时便听过,他和靖国公家世子因为元栖公主,争风吃醋闹起来过。后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靖国公世子一气之下离了军营,一心读书做了个文官。当年俩人明明情谊深厚,竟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陌路了这些年这次儿女婚事也是机缘,将军你还是拉下脸,好好跟靖国公赔个不是,冰释前嫌的好。” 星河心里一抖,全然是窥探到长辈风流韵事的激动和不安,赶紧一边俯首吃菜,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下文。 夫人这番说辞,显然让大将军不太满意,他把酒杯重重跺在案上,“怎么是我赔不是了?若不是因为他那个倔脾气,公主怎会离开禁军怎么会遇到易天术,又怎么会” 星河心里炸开了花,万万没想到上大将军c元栖公主和父亲这段往事里,还有师父一笔! 眼见上大将军半醉着慢慢要往案上伏,她终于忍不住追问道,“当年元栖公主和易天术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离开陇西军是因为公主吗?” 肩头一抖,杨遒惊觉失言,连忙站起身来嘟囔着,“天气冷,饮多了。老夫先去歇息了,夫人陪作司大人继续饮酒吧!” 李环也似乎察觉不妥,整了整衣裙道:“宋小姐,卫国公大人醉了,我送他去帐里休息。时辰尚早,你也留下小憩一阵吧。” 星河被吊起的兴趣,又一下子被拍到了地上,只能悻悻地拱手道:“小女还要回宫复命,便不叨扰了。待您与上大将军回府,小女一定前去拜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怜君苦心(上) 连日大雪初歇,满城覆着厚厚的积雪,在斜阳余光的映射下闪着金光。 长安热闹的城门,熙攘的坊市街道,人流如织的酒楼茶肆,都将进入四时最静谧的时候。 不同于别处的渐入沉寂,朱雀街云萝巷十二坊却铺开了前所未有的场面。 花牌悬出,消息很快传遍全城。 今夜,云萝十二坊将齐开庆功宴,并迎四方军将士回京,茶点c酒水c堂位钱一应全免。 自入暮时起,繁华的朱雀街云萝巷,便迎来了四面八方涌入的人潮。 四方将士归京,全数不过四五百人。今日劳军宴来的人,早已不下这数目。 可想而知,中间混着不少捡漏的看客。 倒是这些乐坊坊主相当大方,亦不设人分辨排查,临门之客皆以礼待之,还拿出经年陈酿的美酒,赚了个满堂喝彩。 还不到上灯时分,云萝巷各家乐坊便都坐了个满满当当,尤以巷口稳坐头把交椅的追星揽月坊为盛——包括主楼追星揽月阁在内,街口左右环楼中的四大看台,皆被来客围的水泄不通。 在比肩继踵,源源不绝的人流中,一簇七八人的小队格外扎眼。 这些人皆穿着靛蓝的素服,身量比周围虎背熊腰的将士们娇小了不少,正以“人”字结成队列,将一人护在中间。 中间那人束着男子的单髻,靛青缎带随风摇曳,身上却是桃色的裙裳和洁白的裘披,仔细一看正是位英气十足的姑娘。 她麦色的皮肤光洁,眉如翠羽c眸如星子,山根有势c鼻翼有力,嫣红的嘴唇微微翘起,手脚微微有些局促,正瞪大着眼睛在人群里仔细寻找着什么。 忽然,她目中露出喜色,扬起手向不远处的檐下用力挥道:“杨将军!我在这儿!” 追星揽月坊的雨檐下,一身玄色便服的杨玄风,正抱着双臂半倚在廊柱上,见了她亦是松了口气,“桃染将军,你可终于来了。我还担心大将军不允你出来呢。” “今夜军中确有晚课,但我说与杨将军约了,大将军她便允了。”桃染不无得意地说。 杨玄风身后站着燕鸣c叱奴休和周濯,皆全身玄黑的便服,见了桃染都从百无聊赖转为精神抖擞。 燕鸣对她笑道:“桃染将军今日怎么了?为了应自己的名讳,将衣裳也染成桃色啦!” “周将军。下属对上官言辞轻佻,三十军棍可合适?” 桃染上前一步,围着她的手下迅速散开,齐整的排到了她的身后。 周濯咧开嘴,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三十?怕是太少了!南秦大将军治下严明,越是品级高的将领,僭越犯上就该罚得越重!我看呐,燕将军身为中军副将,不罚个五十下,怕是都不足以显出诚意!” 燕鸣侧面对他就是一脚,却被周濯一下子避开踢到了廊柱上。 他抱着吃痛的腿,打着圈地哀嚎着,逗得桃染和手下的女将们哈哈大笑。 杨玄风一把揪住燕鸣,扶正他道:“今夜有限量的葡萄美酒,再不进去可就没了。” 燕鸣嘴一撇,挤眉弄眼地说:“迟了又怎样,限量限量,那都是说给旁人听的。老板再小气,还能少了我们这些老朋友的。” 他这话说完,周濯赶忙退到杨玄风身后,挥手在自己和燕鸣之间隔空划了道线,义正词严地说:“信口开河,诋毁我们老板!我今日就和你割袍断义,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杨玄风一回头,挑着眉毛点了点头,“很好,让燕鸣回去刷马吧。我们进去听曲喝酒!”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踏进了门槛。 桃染噗嗤一笑,带着手下快步跟了上去。 燕鸣愣在原地,半晌回过神来,连忙追着少将军的背影喊道:“末将错了!这家老板是天底下最大方的人!她不仅大方还武功盖世c才智无双!诶呦,我错了呀将军!” 星河举着一支拇指粗的檀香,携着缭绕的烟气进入厢房。 平步绕了几圈,才把满室让人鼻子发麻的浓香给盖了下来。 眼前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场景,贺兰雪一身鹅黄重纱缎裙,李瑾华一身翠色片羽裘袍,各踏着脚下的圆凳,学人划拳斗着酒;拓跋嫣顶着繁复的百花髻,珠翠满头横斜,崔灵犀发缕素束,却簪着嵌错着罕见粉珠的金华胜,俩人交叠着手,低声说着话,不时各自侧身抹下泪;宇文荻一身黛绿织锦缎裙,夜须弥一身石青的单叶法袍,两人躲在一处说着悄悄话。 房中一时香气四溢,花红柳绿,让人眼花缭乱,头脑发昏。 星河叹了口长气,那四位倾慕易风回的名门闺秀,面上虽然一团和气,甚至有些惺惺相惜之态,但从她们呛人的香粉气中便知,谁都没有在让着谁。 “各位小姐c至交,前阵子我的笄礼,家里宴席人多杂乱,让各位未能尽兴。今日没有长辈在侧督察,大家只管消遣!”站到长桌前,星河拔高了声音道。 众人停了一瞬,稀稀拉拉几句。 “谢了!” “有心!” “当然!” 厢房便回到了方才的喧闹场面。 退出厢房,星河刚想去看看独孤莫云那边的情况,却在回廊上见到一个许久不见的家伙。 看出对方有心闪避,她却迎上去道:“李大人,真是稀客!” 李恒宇见避无可避,只好勉强将握着酒壶的手抬起,与她见礼道:“不好意思,蹭了你的劳军宴。不过也只有今夜这么多人,我才敢躲在这看看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星河看见一瘸一拐的怜花正陪着笑脸,在大堂席坐间为客人们填着酒水。 “我可没有苛待她,不再登台,要去跑堂都是怜花姑娘自己的意思。”星河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知道是她自己的意思她不想做没用的人。” 李恒宇望着大堂上瘦削的身影,痛心地靠到身旁的廊柱上,慢慢滑了下去,最后蹲在地上,竟在星河面前落下了眼泪。 半晌,他偏头道:“宋作司,见笑了。从前她总蒙着脸,我从未看见过她笑。原来她笑起来这样美。” 星河蹲到他身旁,递上一方丝帕,“从前,我也没见过她笑。每次登台唱歌前,她总是十分紧张——怕自己的样子叫人瞧见,怕人说她的相貌不如歌声美。怕人对她期待,更怕人对她失望” 李恒宇抬起头,眼底满是血丝,颓然摇着头说:“我没有,我从没对她失望过。漠北归来,听说她伤了腿,我日日差人送药c送帖子来她却始终不肯见我一面,也不肯接受我的帮助。” “你知道为什么?”星河轻笑着问道。 李恒宇苦笑着说:“为什么?大约是我的诚意,还不足以打动她。她这样的女人,诚然不够耀眼,却弥足珍贵她的一个回眸,也值得我满心满眼的守候与期盼。” 星河摇了摇头,“女为悦己者容!怜花做乐坊头牌时,就曾为你雪花般飘来的拜帖而神伤,当时她那般紧张c惆怅,即使我一个外人也能窥到她真实的心意。她看似柔弱,实则很要强她的狼狈,她的无助,一样都不想让你瞧见!如今她的腿变成这样,你的出现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怜君苦心(中) 桃染跟在杨玄风身后,伸头探脑的看着乐坊里别样的陈设,左右女将不时推开靠的近了些的客人。 追星揽月坊,听闻是长安最大的乐坊。 天桥相连的左右环楼气派非凡,主楼追星揽月阁外部金碧辉煌,内部装饰让人目不暇接。 宽敞的大堂铺着华贵的汉风锦毯,穹顶绘的飞天玄女图又是西域风格,桌上摆的是南朝的白瓷莲纹壶与荷叶盏,盛葡萄酒的又是大食琉璃盏,大堂环墙挂满了名家书画,楼上长廊墙壁上则嵌放着各式稀奇古怪的兵器,许多甚至连她都叫不上名来。 这个地方杂糅了四海九州各处的有趣物件,足见老板是个财大气粗c大胆自信c品位错落及情趣复杂之人。 “可惜了!”桃染深深叹了口气。 杨玄风回身,诧异地问:“桃染将军怎么了?不是说没来过乐坊要来玩,怎么来了却叹气?可是身体不适?” 桃染嘴一噘,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把他往身边一拉,“这样好的地方,却偏偏是个花坊。老板其人如此有趣,却偏偏经营这样龌龊的勾当。” 不等杨玄风回答,只听身边一个锦衣妇人迎上来道:“这位小姐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店以曲乐娱人,怎敢当您这样不堪的字眼。” 杨玄风抖开桃染的拉扯,拱手道:“月娘勿恼,是我的朋友失礼了。” 月娘脸色阴晴不定,瞥了桃染一眼道:“这位姑娘怕是外乡人,不晓得桃色锦裙不宜穿进来么?” 桃染穿这一身长裙,不仅费尽心机,还用了莫大的勇气,却被人如此评价,立马变了脸色。 她哼了一声道:“小小乐坊,还管得客人穿什么?莫不是杨兄邀请,本将军来不愿来此污了心境。” “桃染,月娘是吾等长辈。” 杨玄风将她往后一拉,赶紧对月娘解释道:“我这朋友来自边关,随行将士也不是什么风雅之人,月娘莫要往心里去。独孤家小老板在哪呢?” 桃染斜眼看着两人,见杨玄风相当恭敬,月娘又打扮的富贵繁复,便揣测着她是这乐坊老板。 财大气粗c大胆自信c品位错落及情趣复杂好像只有财大气粗勉强合上,失望之余不免生出轻蔑。 “这位老板,你说自己是正经营生。那在廊上揽客的姑娘又作何解释?” 众人顺着桃染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身茜红长裙的星河,正卖力拖着地上半蹲的男子。 月娘惊呆了,只瞥了杨玄风一眼,立刻转身丢下一句,“招呼不周,各位贵客请自便!” 便迅速离开了大堂。 她溜得甚快,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人堆里。 桃染扶了扶下巴道:“我当这是什么好地方,原来和军中的胭脂营无甚区别。那女子打扮的妖冶绝艳,还不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这样低贱的女子,皮相再美有什么用?!” 她一回头,示意燕鸣等人搭个腔,却迎上他们一个个夸张的挤眉弄眼。 “你们怎么回事?吃错药啦!” 再一回头,身边哪还有杨玄风的身影。 一阵风掠过,一道黑影闪过,堂中不少人都揉着眼,伸头缩脑四下观望,反复确认着方才眼前是否有人经过。 “噔——” 不大不小的声响,靴底的纹露印在扶栏上,同时让二楼长廊间轻轻一颤。 “阿衍!” 杨玄风铁青着脸,落在星河和李恒宇中间。 一见他来了,星河惊喜地笑道:“三郎!你可算是来了!” 杨玄风把她拉到身后,负着单手对李恒宇说:“李大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李恒宇眯着眼睛,自斟自饮了一盏酒道:“来花坊自然是寻欢作乐,杨将军管得着吗?还是宋小姐作陪让你不开心了。不开心便不开心,这世间事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 他话说的模糊,态度却是明显的挑衅。 杨玄风正欲发作,手上却忽然被递上了一把冰冷的铁器。 偏头一看,他瞬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两句话的功夫,星河竟然不知从哪找来一把半丈长的方天画戟。 再一看空荡的侧墙,他这才想起这戟原本是被嵌在墙上的饰物。 随手掂量了一下,这戟竟是货真价实的玄铁所铸,难得独孤莫云跟他姐姐一番精心布置。 “这个戟挺好。” 回头一看,星河正挑着眉毛,期待的冲他使着眼色,嘴里小声说着:“砍他!快点砍他!” 单手握着长戟,杨玄风有些无奈地说:“砍他做什么?难不成我要为你和李大人说几句话争风吃醋,便把他就地正法了?不合适吧。” “信上不是说好了。酉正赶到,任我差遣!今夜的戏本子就是这样写的!你快点砍吧!”星河挤眉弄眼地催促道。 “可是这样不太好吧” 杨玄风尴尬的看向半醉的李恒宇,对方半闭的醉眼却忽然睁开,猛地眨了眨。 李恒宇似醉非醉,星河也看不出有饮酒,两人不像瞎闹,倒可能有所筹谋。 配合他们难道要血溅当场?不配合他们,便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哪一出。 二楼的厢房门陆续打开,看客不断增加楼下正堂里客人们也纷纷往上张望,都在期待着他的下文。 “阿衍,下不为例!” 杨玄风一咬牙,足下点地,凌空跃起,手起戟落电光火石之间,长戟流光的锋刃与李恒宇迎上的左臂相触。 “嘭咚——” 一瞬间,切口平整的断臂落地,同时李恒宇的肩头喷起一道血雾。 他只愣了一瞬,随即倒在了地上,开始夸张地扭动,并发出阵阵凄厉的哀嚎。 “正巧”,丫头莲心端着葡萄美酒款款走来。 一见这场景,她立刻失声惊叫起来,趴到扶栏上对着楼下正堂嚷道:“杨将军砍伤李六公子啦!” 独孤莫云应声奔出,暗自冲堂下随手挥手,左右立刻闪出几个伙计,迅速拦住了上楼的悬梯,把想要涌上来看热闹的客人们隔在了楼下。 本来看不清楚,这一越反而更是吸引人,堂下众人纷纷张望,议论着廊上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眼下场面越乱,莲心的叫声越瘆人,最后她扯着自己的长发,撕心裂肺地喊道:“李六公子的胳膊被砍掉啦!快点来人救命啊!” 李恒宇半躺在地上,半睁半闭着眼睛,嚎到嗓子发疼,只能暗自挪动右手把酒壶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再继续放声哀嚎 楼上一片热闹,期待的人却还未出现。杨玄风和星河并肩而立,与李恒宇面面相觑了好半天,心里都在琢磨着怎么收场。 终于,一声莺歌般的呼声传来,“李公子!大哥,让我上去看看!” 星河眼睛一亮,赶紧冲李恒宇做了个手势。 李恒宇立马闭上嘴,彻底仰躺到了地上。 星河扑上去道:“李大人,你挺住啊!大夫马上就要来了!” “求你们了!让我上去看看吧!” 怜花哭的花容失色,在侍卫的人墙前推搡着要进去。 戏已作足,独孤莫云悄悄打了个手势。 一名侍卫忽然脚下一滑,失了平衡仰倒在悬梯上,顺势还拉倒了三四名同伴。 怜花把握时机,踏过他们的胸口,飞也似的向楼上奔去。 后面的看客也想跟着往前挤,却被匆匆爬起的侍卫再次用人墙隔在了外头。 “李六!你怎么样!” 怜花扑到在李恒宇前面,望着一地的血泊,脸上一下子血色全失。 她回头冲莲心喊道:“姐姐,快去找青士先生!快去找他来救人呀!” 莲心受到惊吓般地后退了两步,托盘里的酒壶酒盏晃荡落地,瞪大着眼睛万分激动地说:“青士老板今夜没来!” 这一句话,反复练习了多少遍! 她不仅破了音,还在结尾没来头的一个上扬,弄的有些唱戏开腔的样子。 星河恨铁不成钢地捂上双眼,在一旁抖了抖鸡皮疙瘩,心想着莲心的演技如此浮夸,这辈子怕是没可能登台演舞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怜君苦心(下) 怜花哭的红了双眼,伏在李恒宇染血的长袖边抽搐不止。 星河适时插话道:“方才杨将军误会六公子意欲轻薄我,才错手误伤了他。你也别太难过他流了这么多的血,不多会便会失去意识,不会太痛苦的。” 怜花哭声又大了几分,悲恸之情感染了楼上楼下的看客,不少人都跟着后面闪起了泪光。 星河又道:“旦夕祸福,死生虽重,却半点不由人。” “啊——不——他不能死——” 怜花哑着嗓子喊道:“李六!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怜花,那个歌姬怜花!你不是一直想见我么?我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么难看!你快起来笑话我,奚落我一番扬长而去吧!” 一声轻咳,溅出来几星血沫子。 李恒宇半睁开眼,苍白的双唇染上触目的血色,轻轻颤抖起来。 半晌,他挤出几个字,“怜花,你真美。” 怜花身子一滞,惊声道:“你留着力气别说话了!” 说完,她仰起头找到星河,“兰因小姐!你快来看看李公子!他还有意识!” 星河连连点头,瞥了眼断肢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扣住了李恒宇的手腕。 号着脉象,她蹙起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才说:“这脉象虚浮无力精神倒还凑活等大夫来了,也许能捡回条命。不过这左臂嘛” “唉——” 星河又是一声长叹,“所幸他不是武将,不用舞刀弄剑,这左臂没了便没了吧。就是往后难看了些,还有可能聘不到夫人。” 怜花抽泣着呜咽道:“李公子是左撇子,用膳写字都用左手” 她双手抚上李恒宇的右手,想尽力帮他保存住温热。 李恒宇反手握住她的手,扭曲着脸痛苦地说:“怜花,你走吧!我自惭形秽,不想要你看见我这样” 怜花用力摇摇头,“我身世凄楚,无依无靠,唯有六公子时常关怀垂问。如今您伤成这样,我怎能置之不理?!你别灰心,左手没了便没了,只要保住性命,一切都不碍事的。” 李恒宇激动地张了张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一个歌姬,腿跛了点,便连歌都不能唱了;我是个文官,没了一只胳膊,写字都难就算捡回条命,只怕后半辈子都要躲在房里过日子了!保住命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任我死了!” 怜花脸色大变,却没有抽回手。 她颤抖着说:“你!别说这种丧气话!李家家大业大,有的是人帮你穿衣c喂饭,磨墨写字也有书童代笔生来大富大贵的人,别学我们穷苦人自暴自弃!” “怜花那些废话都不说了。我只问你,可会嫌弃我少一只手臂往后可愿意做我的左臂帮我研墨添香为我抚琴束发?” 李恒宇气若游丝,仿佛随时要昏厥过去。 “你挺住!” 怜花一咬牙,“你省些力气,什么都别说了!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随侍左右!” 李恒宇的唇角滑出一滴滴血,拼着最后一丝气力说:“不不行!你愿意做我夫人吗?你看我这幅样子恐怕也找不到夫人了尤其还是你这样温柔善良的好女人!” 怜花脸色又红又白,抽着鼻子说:“好。” “当真?” “嗯。” “当真?” “当真!” 李恒宇一下子坐起身来,从袍中伸出“血淋淋”的左臂,一把将怜花揽到胸前。 “你都点头答应了,可不许再反悔!” 怜花一惊,从地上摸起那截断肢,仔细一看竟然是一节脆生生的大青萝卜。 再一摸李恒宇的肩膀,完好无损哪里有伤口。 尝了尝指尖的“血”,竟然有一丝酸甜。 她抬头,眼神质问着星河。 星河一偏头,避开那道怨念的视线。 理了理身上衣裙,捋了捋耳鬓发丝,她清了清喉咙,对着楼下厅堂高声道:“诸位贵客。方才是本乐坊新戏《才子佳人》的试演,由李六公子c杨将军和本坊乐姬怜花等人奉上。将军c大人与众将士同乐,望诸君喜欢!今夜好酒无限供应,请大家尽兴畅饮!” 堂下一阵沉默,紧接着迸发出密集的掌声。 “长安乐坊,不同凡响!” “今日大开眼界!” “杨将军演得甚好!” “六公子演得更好!” “怜花姑娘真美!哭得人肝肠寸断简直是色艺双绝!” “怜花!给我们来一曲!” “怜花!怜花!” “怜花!怜花!” 海啸山呼一般的呼唤中,怜花冷眼瞪着眼前的李恒宇,咬牙切齿道:“李六!我恨你!” 李恒宇再次揽她到胸前,无赖地说:“恨便恨吧!娘子恨我一辈子可好?” 李恒宇欢天喜地领走佳人。 方天画戟被挂回原位,地板上的茄汁擦干抹净,破碎的杯盏也被迅速收拾干净。 一片狼藉不再,方才闹剧仿佛没有发生过。 乐声响起,舞乐齐开,阁中又恢复了原来的喧闹。 桃染在女将们的簇拥下,随燕鸣c周濯上了楼。 一边扶栏而上,她一边审视着长廊上与杨玄风并肩而立的身影。 朦胧的灯光下,玄衣的杨玄风身旁,一身红裙的女子分外耀眼。 她一身风流灵秀,面色皎然如月,眉梢眼角透着风雨缱绻,目光流转潋滟秋水晴光。额间一朵火红的莲花钿,衬着不落凡俗的优雅出尘。 桃染心底虽不愿承认,此人却是她生平所见一等一的美人,面前杨玄风与她俨然一对璧人。 此人刺目,心中刺痛! 走到近处,她随意拍着手道:“好戏!好戏!杨将军的邀约,果然不叫人期盼落空!这位姑娘也是不俗,竟然能约得司徒中大夫与城防营统领一起演戏娱人。人谓左右逢源,原来便是风月欢场。真叫本将军大开眼界!” 来者不善,句句带刺。 星河感到一丝诧异,却还是客气的侧身行了个礼。 “姑娘姿容款款,步履生风,莫非便是三郎今日要请的客人——桃染将军?” “三郎?” 桃染脸色一凝,拱手回了个礼,略带不满地说:“花坊女子都如兰因姑娘这般轻浮吗?直唤他人的排行,于你倒是亲近了可若叫杨将军手下将士们听了,怕是会影响他在军中的威信。” 原来桃染是位有心人 星河挑了挑眉毛,望着杨玄风柔声道:“唤你一声三郎,竟会带来如此困扰?倒是小女疏忽了。” 杨玄风咳了一声,把她拉到身侧,俯身凑到她的耳边说道:“桃染是元栖公主的养女,自小在军中长大,不懂礼数你别在意。” “哦,桃染将军为国为民,冲锋陷阵我敬重还来不及,自然不敢为难她。”星河十分乖巧地笑道。 杨玄风又咳了声,掩饰住错愕的神色,压低了声音说:“你如此说话,还真让人有点怕。我的意思是你若是不喜欢她,也好歹给公主点面子,别弄得太难看了。” “你若真是怕我,又怎么会请她来?左右是遇上了狂蜂浪蝶,怕由旁人告诉我,便自个把她领到我的面前来了。” 星河目光一转,落到桃染身上,翘着嘴角说:“三郎今天不管不顾帮我演了这场戏,足见你我之间的信任。至于其他的,便随她吧。” 三人对立,一人脸色渐沉,二人窃窃私语。 星河身后的扶栏边,站了一排锦衣华服c羽扇掩面,磕着瓜子看热闹的名门闺秀。 夜须弥凑上去,拍了拍李瑾华说:“李小姐,那个桃染将军浑身是刺,很明显是惦记上了宋星河的情郎。再三挑衅,就想让人下不来台!可依宋星河那点容人之量和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会完全不为所动呢?” 李瑾华嗑了个瓜子,拉开架势指点道:“这你就不懂了。但凡我朝世家大族,女子们再怎么娇纵,至少都还有一种美德,那便是——妇德!男女情事,谁拈酸吃醋,谁先撕破脸,谁露了小家子气,谁便是没有妇德。妇德者,女子立身之根本,失了妇德可不比失了名节轻巧。宋星河啊,宋星河!任她手段再多,心思再缜密机巧,也逃不过这道天生的桎梏啊!” 夜须弥一脸佩服,连忙拱手道:“高见,高见!李小姐不愧是大家闺秀,果然有见识!” “再告诉你一个道理——要是一个女子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重视‘妇德’,那她便是彻底完了!” 李瑾华用羽扇指着眼前一双人,眉飞色舞地补充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物以类聚 桃染看向星河身后一排衣香鬓影,嗤之以鼻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烟花之地,净是些妖娆的庸脂俗粉。” 她这一句话不要紧,右边一排看热闹的闺秀,左边一排扶栏欣赏歌舞的世家公子,全都齐刷刷的偏头看向她。 “还有那群令人作呕的脂粉客!” 瞥了眼一列涂脂抹粉的公子,桃染嫌弃的拍了拍衣袖。 “看那小白脸,脸上脂粉比姑娘还厚!” “那个才是,体质虚垮,一看就是病猫” 围着桃染的一群女将,适时发出阵阵哄笑,指指点点着嬉笑议论起来。 杨玄风左右一瞥,吞了吞口水道:“桃染将军,今日热闹看的不短了。大将军可有说过要你早些回去?” “没有啊,母亲今夜外出会友,只嘱咐我玩的开心点。”桃染满不在乎的说道。 一曲《红梅映雪》结束,绯红舞衣的舞姬们踩着云步徐徐退下。 桃染目光一转,指着帷幔环绕的舞台道:“兰因姑娘,何时到你的节目?” 星河讶异地瞪着眼,旋即明白自己今夜特意打扮,却被这位异乡归来的女将军认作成了舞姬。 她掩面一笑,偏着头道:“小女子学艺不精,还未达到能登台表演的水平。” 想了想,她又指着身后一排闺秀说:“她们亦不行,都是些只会吃喝玩乐的丫头。要想看我们歌舞,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 桃染撇了撇嘴,四下看了一圈问:“那这里的老板呢?快点喊她出来,给我们准备一间大些的厢房。” 星河笑了笑,伸手引道:“我便是老板,厢房也早准备好了。诸位将军请!” 桃染目光一停,“什么,你才是老板?那你姓什么?” “姓宋。”星河如实答道。 桃染点了点头,负手道:“原来姑娘是汉人。大魏汉人入不得府兵,也谋不得公卿爵位你家行商贾之事,倒是不错的出路。身份地位且不论,日子比普通贱民倒会好上许多。” “北荆州宋氏。”星河补充道。 桃染咳了一声,掩饰住神色的突变。 “我差点忘了,征南大将军就是北荆州宋氏。先祖的规矩,也有法外开恩靖国公宋氏,一门文武倒叫人敬重。不过兰因姑娘既然也出自北荆州,就更不该自甘堕落了。” “自甘堕落?” 星河半倚着扶栏,摆出一副闲谈的姿态,“那敢问桃染将军贵姓?” 听她这么问,桃染面上立刻浮起一丝得意之色,身后的杨玄风和燕鸣等人,则纷纷捂上了额头。 星河尚在诧异中,便听桃染熟练地介绍道:“本将军无名无姓。生于桃林花间,父母死于兵荒马乱之中;长于军营战乱,家人姓氏皆不祥。若要非较真个姓氏,便只能随养母元栖公主了。” “原来如此。” 星河点头笑道:“将军作为公主养女,礼仪气度果真高人一筹。但是我和我的朋友们,也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喜欢风雅舞乐才开了这家乐坊,自娱自乐无伤大雅再说云萝巷的乐坊都是清曲坊,虽然也让流莺游走揽客,却只为了成全别人的生计,绝没有多余的邪念歪心。” 桃染鼻子里哼了一声,手指从宇文荻滑到崔灵犀,“好人家的姑娘都是这样涂脂抹粉c招蜂引蝶的吗?” 所谓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她这一句话叫几位被人捧在掌心里的贵女纷纷变了颜色。 李瑾华忍不住开口道:“你什么品位?我这身‘翠锦云烟’可是当下最时兴的!还有,你也不瞧瞧自己,那桃色的衣裙”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夜须弥捂住了嘴,在她耳边小声说:“妇德忍忍” “唔——唔唔——” 桃染反观自己身上的桃色长裙,不满地噘嘴道:“那你们都姓什么?” “宇文。” “拓跋。” “贺兰。” “崔。” “唔——唔——李!” 虽然鲜少回长安,桃染却对这些姓氏很耳熟,从皇族到各大世家这几位姑娘竟给包了个全乎。 正在疑思间,两个相扶踉跄的醉酒公子从长廊走过,经过星河等人面前,一一拱手作礼。 “小姐好!” “借光打扰” 待到桃染面前,其中一人停下脚步来。 上下打量她一番,便从怀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两,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这个小娘子挺标致的,是哪家花楼来的?今夜随大爷逍遥去” 桃染怒目迎上,牙缝里挤出——“滚!” 手下女将迅速围上,把那两个醉汉沿着楼梯拖了下去。 木梯传来砰砰铛铛一阵响,接着便是一前一后两声惨叫。 贺兰雪以扇掩鼻,嗤笑道:“酒醉三分醒,谁更似烟花女子自有人来分辨。” “你!” 桃染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贺兰雪毫无惧色,傲慢地仰头用鼻孔看着她。 两人针锋相对,一场大战看似不可避免。 此间,杨玄风似有若无的声音传来,“桃染将军息怒,她们都是今夜相约宴饮的朋友,莫要伤了和气。” 桃染一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这些烟花女子都是你的朋友?” “都是世家千金贵女,哪来的烟花女子?!” 杨玄风望向星河,继续含糊其辞道:“大家都是太学同窗包括你说的那边一群‘脂粉客’在内。” 随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扶栏边几位敷粉施朱c薰衣剃面的美貌公子,纷纷对她面露异色瞪着她。 桃染吞了吞口水,“太学同窗?那岂不都是世家子弟都听过易先生的授课?” 一听易风回之名,一排名门贵女纷纷露出异态。诚然大家都听过易风回的课,却不见得是同窗好友。 面对桃染的问题,杨玄风无奈道:“这倒没错,左右全是易先生课上的同窗。” 提起易风回,星河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道:“近来各位可见到易风回了?” 对面四人神色各异,全都摇着头。 星河叹了口气,“要不还是到厢房坐下聊” 移步天字一号厢房,诸位‘同窗’一一安坐下来,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李恒宇也回到了席间,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直向星河和杨玄风道谢。 “你怎么不早说?忽然叫我砍人,也没事先套过招。万一砍歪了可怎么办?”杨玄风略带责备地说。 星河失笑道:“倘若事先说了,你能演的如此好?平日里撒个谎都不利索,哪能堪此大任。怕是还没开口就露馅了。” 李恒宇连连点头,“要说撒谎不眨眼,我只服宋小姐和尚大人!” 提到尚不知,星河莞尔一笑道:“先前外出遇上他,跟他讨了份文书,送到洛阳去了。” 杨玄风心领神会,终于露出笑脸,“父母提到见过你,他们计划着把自家亲眷走动的差不多了,要去看看国公大人。” 星河呛了口水,“不着急,不着急。” 李恒宇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怎么能不急,我可听说宇文家前些日子鸡飞狗跳的因为某人说要入赘” 星河赶苍蝇般的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说到此事嘛” 宇文荻一下子凑了过来,“我也听说了,比珍珠还真。” 星河迎上杨玄风诧异的眼神,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脑中思绪飞旋,费尽心思想着说辞。 悔不当初!今夜这个宴会,她瞎请的人实在太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取舍之道(上) 半晌,杨玄风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不早说?我得赶紧回家跟父亲商量点事。” 星河一抬头,“什么事?” 杨玄风冷着脸,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入赘。” 桃染换了身衣裙,还被莲心挽了个侧髻,又簪了几朵珠花,别别扭扭地撇进了厢房。 她原觉得穿上裙裳便是女子装束,却没想到还有挽发c簪花c涂脂c抹粉这么多细碎功夫,再次注意其他赴宴的闺秀,一个个都是盛装华饰,心里自觉落了下风。 “‘初桃染春芳’,桃染将军穿我这套青纱素服,倒是十分合身切意。” 见她过来,星河温和地笑道。 桃染拱了拱手,“谢了你这件衣裳。谁知道你们这的破规矩穿桃色长裙的竟然是” 星河又笑道:“桃染将军长居南秦,不懂花坊的暗示也在情理之中。今夜都是误会,还望将军海涵,与众姐妹和睦相交。” 自己三番四次出言挑衅,对方却笑脸相迎,即便是桃染这样蛮横惯了的人,也不免柔和了几分。 坐到星河身侧空位,她拈了块莲蓉糕,目光闪烁着问道:“宋小姐与杨将军相识多久了?” 星河回道:“不到一年。” 桃染哦了一声,神色渐渐放松下来,“也不是很久嘛不过看得出来,宋小姐很是倾慕于他。” 星河眉毛一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嘟囔道:“有这么明显吗?” “既然晓得旁人都看得出来,身为女子就该收敛一些。” 桃染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继续道:“凡事还需量力为之。在战场上,我与他出生入死,那般袍泽情义是其他人比不了的。军中有个混进来的突厥郡主,也是一心仰慕着杨将军,却被他推拒在千里之外你等柔弱的闺秀就更别说。” “云琪郡主?我怎么忘了请她和乌月了。” 星河指尖轻扣着额头,心里颇有些懊恼。 桃染却一把抓住她的裙袖,“宋小姐认识云琪?那你认识一个叫宫衍的人吗?” “自然是认识的,还挺熟。”星河低声随意地回道。 桃染眉头一皱,自顾自说道:“听说她是北齐宫家的人,竟然是杨将军的红颜知己不知她有如何神通,我很想见一见。” 星河扯回衣袖,“男女之情,唯真心尔。哪有什么神通可言。” “管他呢!” 桃染嘴一噘,“真心也好,神通也罢。我母亲已经允诺与上大将军商议,将我许配给杨将军了。他的过往不计,今后心里眼里都只能有我。” 抛却对方惦记的是自己的心上人,星河倒是对桃染的豪气有几分佩服。 本朝以来,南朝礼教日益北侵,大魏的闺秀们都被染上了羞答答的姿态。 世风日下,能勇敢的面对自己的心意,敢大声说爱慕于谁,能主动争取自己所爱之人的姑娘已经少之又少了。 “二位聊什么呢?” 杨玄风握着琉璃酒盏,自斗酒的人堆里移到星河的身边。 星河笑了笑,“聊三郎呢。” 桃染翻了个白眼,感情自己刚才都是白费口舌,这个宋小姐还是打算纠缠不休。 杨玄风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你跟桃染将军说我的窘事,还是桃染将军与你说战场上的事情呢?” 不等星河回答,桃染便插话道:“杨将军在战场上,横刀立马,雄姿英发,大将风采——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我自小见惯生死杀戮,却从未见过像他这样,能把仗打出浩然气势的将军!” 听到桃染对杨玄风的评价如此高,星河心底猛然一丝吃味,却本能的克制下来,努力挤着笑说:“今日有酒有歌,不如说说你们伐蜀的战事。” “正当好!” 桃染一下子来了精神,拨开面前一堆生果盏和糕点盘,摆开架势道:“几个月来,我们在西蜀大战七场,小战不计其数。让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与杨将军协作,全歼魏成显西路守军一战。那一仗艰难凶险至极,却在杨将军的率领下绝地奇袭,让我母亲与征南大将军都赞不绝口!” “京中也传来只言片语,我等都有所耳闻,却一定不及二位将军亲历所述那般精彩。”独孤莫云十分捧场地说道。 桃染一拍桌案,拖着腔调说道:“话说那几日,蜀中乌云密布,天阴而不雨,憋闷潮湿的异常。我与杨将军率先锋军千余人,夜渡巴山,伏行数日,终于潜入敌后,埋伏在汉嘉凌云渡口,等待伏击将要转移的西蜀守军西路部队。” 接过宇文荻奉上的酒,她一口饮尽,清了清喉咙继续道:“我们等了三天三夜,终于发现了对方斥候的踪迹。正如所料,他们将在凌云渡口集结南下,策应南边的战场。我军早已暗中毁了渡河的木船,因为聚集到渡口的敌军越来越多半日之后竟然有我方数倍之巨!此间,是发起攻击,还是等待后援,成了我们最为揪心的问题!” 星河紧张地听着她的描述,小声嘀咕道:“纵然占尽地利,但兵力如此悬殊,胜率实在不大你们还活着,大约是没有打。” 桃染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扫兴,“你怎么知道的!不过结局你一定猜不到” 她卖了个关子,伸手从不远处抓了几颗葡萄干,一粒接一粒的吃了起来。 星河给杨玄风斟上酒,笑着说道:“大约你们弃了渡口,从旁的地方捞了大好处。” “诶呦!你是不是提前打探过!跟你讲故事一点劲儿都没有!罢了罢了,还是我来讲,你好好听着吧!” 桃染把葡萄干一下子丢进嘴里,虚指着远方十分认真地说道:“敌人近在咫尺,让人发愁的却是明显的兵力悬殊。我们这一千人虽是精锐,但敌人也非散兵游勇,实力自然不弱当下若是赢碰,很可能折损在那;若是按兵不动或是撤离,就会把敌人放到对岸,把战场上征南军的后背让给他们。就在他们休整部队,紧急修造木筏之时,杨将军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计划!” 说话间,四面又围上来好几个人。 贺兰雪催促道:“是什么计划!快点说呀!” 桃染手指着她,对星河说:“看到了么?这就是位合格的听众。” 周围响起一阵“咦”的怪声。 桃染得意的一笑,继续道:“杨将军独自思考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分析说,那西路军调遣的人马大大超过了预期,除了细作所报的主力以外,一定包括西平城守军;再看他们辎重不大,几乎算得上轻装上阵,一定是为策应嘉陵c汉水之间战场,想要速战速决的急行军。西平城是汉嘉重镇,良田丰美又有铜c铁矿,贮藏了大量粮草c武器,是守军重要的补给所在。于是,他当机立断,带着先锋军调转枪头,连夜奇袭,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西平城,并放走斥候七人不出所料,西路军收到消息,仓皇调头返回支援。我军休整妥当,准备充足,正面与其交锋,杨将军出阵斩杀敌将,对方溃不成军,被我们一举歼灭。此后,西平城便成了我方堡垒。倚靠这座大城的储备,先锋军犹如一把尖刀,在敌人的心腹之地大肆攻城略地,直到南秦大军扫清障碍顺利会师,我们已经连下十二城,控制了整个蜀中。”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她举盏持箸哐当一敲,来了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取舍之道(下) 桃染一口气讲完,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 拍着杨玄风的肩膀,宇文荻万分激动地说:“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三弟真给咱们西北军长脸!” 杨玄风脸上浮红,谦虚地拱手道:“都是军师指点的好!” “军师?” 桃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道行军几个月,你们城防营哪里来的军师?” 杨玄风似笑非笑道:“此军师非军中的军师,而是归我一人独用。南下之前,她给了我一个锦囊,内呈一道可以化险为夷c遇难成祥的妙计” 说话间,他把空盏伸到星河面前,很快便被满上了深紫的葡萄美酒。 杨玄风正要饮,却被宇文荻拦住,“别卖了个关子了!赶紧说说军师到底如何指点的你!” 杨玄风笑了笑,从怀中掏出锦囊道:“正如桃染将军所说,那日埋伏在重重敌军之中,进退两难之际,我忽然想起了军师给我的这封锦囊。” “什么锦囊如此神奇?竟然是他提前给的!那你的军师岂不是能未卜先知!岂不是如文智侯c易天术一般神通!” 桃染伸手去抓,却被杨玄风轻巧掠过。 他晃了晃锦囊道:“与他们不可同日而语。我的军师用计从心,靠的并非卜算之术。” “不靠卜算,难道有万试万灵的计策?”宇文荻有点不敢相信的说。 一旁,独孤莫云也急了,“所以,锦囊里到底写的什么?” “两个字:‘舍得’。” 杨玄风伸出两指,笑着说道。 聚成一圈的人,发出哦的一音,各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桃染一脸惊诧,“‘舍得’?就因为这含糊的两个字,你便放弃攻击近身的敌人,转而去取城池了?” 舍得舍得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 她怎么也不能相信,杨玄风当日的判断,竟是因为这样模棱两可的两个字。 与她不同,宇文荻哈哈笑道:“舍得舍眼前取他处,这么想确实合适。可你又是怎么知道军师是叫你舍弃此处,而不是舍生忘死c铤而走险谋取眼前呢?” “这是因为” 杨玄风把锦囊重新揣回怀中,对上星河清澈的双眸道:“因为我的军师说过,见不得我受伤,也不许我轻易去送死。故而心中再三盘算,选了更为妥当的策略。反复思量,她予我这两个字,并非谓我不通兵法,在困难时加以指点,而是她怕我一腔匹夫之勇,忘了她的嘱托和兵法计策的根本奥义。纵览天下兵法,但凡攻城略地,首务为调兵遣将,一旦短兵相接,兵力悬殊便是关键我先锋军单刀直入,好不容易深入敌腹,是非常重要和珍贵的力量。若然轻易暴露于人前,不仅没把握取胜,更可能葬送更多的机会。” 一席剖析,又引得一阵掌声和称赞。 杨玄风引入兵法奥义,如此一番解释,便全然通透了。 多年来在军中历练,文韬武略读书万卷,兵法早已融会贯通,只是实战中要抛却焦躁,沉稳考量便需要十足的经验和冷静这位军师深知杨玄风的长处,亦晓得他的短处,一封锦囊恰到好处的点醒了他。 宇文荻脸上浮着笑,挑了挑眉毛道:“你这军师倒是护短又霸道!可莫非是” 她又用手肘抵了抵星河,颇有深意的问道:“你认识三弟的军师吗?” 星河未置可否的为她满上酒,举盏敬道:“战事既然胜了,那便是他与军师都胜了,又何须去追问太多。” 宇文荻笑道:“好说,好说。” 两盏相碰,星河暗自与她交换了眼神。 宇文荻心领神会,拔高了声音道:“阿衍,想来你也是收到风了。近日有人报官说在长安见到了钦犯易风回。” 如此一句,让整个宴席陷入了安静。 不等四位小姐追问,桃染却率先凑了过来。 她抵到星河面前,急切地说:“宇文掌印叫你阿衍莫非你就是那个宫衍?你不是姓宋,叫兰因吗?!” 拨开她几乎触到自己鼻尖的手指,星河礼貌地笑道:“开乐坊图个方便,故起了‘兰因’这个别名。我母家是洛阳宫氏,本家是北荆州宋氏。阿衍是小名,星河是正名。” “所所以,你就是云琪说的那个人!她在突厥被拒了婚约就是因为” 桃染手指有些颤抖,再次指上星河的鼻尖。 “是也?非也?那都是别人的事情。桃染将军又何必如此在意?” 见桃染僵在原地,星河轻吁了口气,侧身避开她的手指,轻巧地换了个位置。 期待的情形并没有发生,夜须弥有些扫兴。 她凑到独孤莫云身边说:“太奇怪了,我和宋星河也算有些交情。她不该是这样的性子呀?今夜情况很不对,那个桃染不论如何激她,怎么仿佛她都没什么感觉似的?还是说太能忍,已经忍于无形了吗?” “大辩不言,你懂吗?” 独孤莫云啃了一口桂花糕,嘴里含糊地说道。 夜须弥摇着头,“什么意思?” 独孤莫云问:“你真的是南秦蛊师?” “是啊,如假包换!”夜须弥拍着胸脯道。 独孤莫云又问:“你最得意的蛊是什么?” “小名:小饿魔,大名未定。沾上一滴蛊虫可噬肌消骨,将人化为血水。”夜须弥一本正经的答道。 独孤莫云肩膀抖了抖,客气了几分说:“若是有个三岁孩子冲撞了大蛊师你,你会拿那小饿魔泼他吗?” 夜须弥使劲摇了摇头,“自然不能跟孩子太计较随便给他用点哑巴蛊就行了。” “失敬,失敬!同理,星河那丫头出手见血封喉,遇上桃染这个段数的人,出于友爱之心便只能忍着只打几下嘴仗了。” 说罢,独孤莫云拱手作了个礼,悄然挤到了杨玄风和李恒宇中间。 宴席另一边,气氛略微有些紧张。 左边李瑾华,右边贺兰雪,对面是崔灵犀和拓跋嫣,四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间的星河与宇文荻身上。 最先开口的是李瑾华,“肯定是有人报假案!我叔叔们说他罪名甚重,这辈子不可能回长安!” 星河嘴唇一抿,宇文荻心领神会,把她排除在外。 贺兰雪不甘落后,扯着宇文荻道:“好姐姐,我家堂叔和你大哥是同窗,咱们也算金兰姐妹手帕交了有人提供消息,你能不能” 不等她说完,拓跋嫣直勾勾看着星河,露出威胁的眼神,低声说道:“宋作司不会袖手旁观吧?” 三人一一排除,唯有崔灵犀一直沉默着。 良久,她低声道:“是什么人报的案?又是在哪看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伴君伴虎(上) 双手托着玉瓶,小心翼翼地步下长阶。 回望烟气缭绕的甘泉宫,星河和哥哥相视一笑,各自举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这次取蛊,着实艰难。 上次安放母蛊,拓跋琰不省人事。如今要取蛊,他却有着自己的意志,甚至洪大监也坚持回原来的那套。 任他们再三相劝,竟迟迟得不到许可。 不日哥哥将出发南下,陈留仙嘱咐过取蛊的时间也已经到了。 若是耽搁下去,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两人心急如焚却无从劝起。 龙体属于拓跋琰自己,目前他一身康健,虽然上次疤痕仍在,但又要在心口上落刀,对于他这个从小被保护到头发丝都不能有所损伤的君王来说,一时实在难以接受;另一个阻碍洪大监,身负保护拓跋琰身体的职责,听闻又要取蛊时,当即以头抢地c惊恸大哭,求拓跋琰不再以身犯险。 不得已,今日早朝后,星河直接从宣室殿外拦下了大冢宰。 于是,取蛊过程由大冢宰亲自坐镇,洪大监带着心腹内侍侍奉c护卫在侧,看着宋家兄妹战战兢兢合力完成。 甘泉宫外闲杂人少,悠长的青砖回廊间,兄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着。 “大哥何时启程南下?” “明日一早。” “这么急?父亲说要为迎你回家办一场家祭,还要找姨夫商议你与渃姐姐的婚事。” “当年离家也是有一场隆重的家祭。看来父亲和族里的长辈们甚是喜欢如此。” “大哥,不单是你,我也对家祭也有些发怵你不在也好。回头我请三叔提议,把你认祖归宗的祭祀和大伯父归来的祭礼合到一起去,正好隆重又热闹,纵使你不在家,也不至于缺了主角。还有你的婚事,近来怕也是忙不上了!父亲派去西蜀求亲的人回来了,汐姨已经答应轻羽姐姐和三叔的婚事,婚期就定在新年。五伦在前,长幼有序,年前恐怕只够忙那一件喜事了。” “太好了!替我禀告三叔,新年一定赶回来喝他与婶婶的喜酒。” 穿过甘泉宫门,两人分道而行。 宋临川回了太医院,还要再核对一次南下的药材和随行的医使。 星河本想回家,思前想后还是转道去向祁云殿。 正是午后,各宫娘娘多在午休,御花园里鲜有宫人走动。 星河沿着扫尽积雪的小径,绕到莲池边的观景亭,正巧遇上一列巡逻的禁军,领兵的是一位周身重甲的将军——禁军统领沈随安。 整列禁军停下脚步,拱手弓身行礼道:“作司大人好!” 星河亦停下来,稍稍侧身回礼,“各位将士辛苦了!沈将军事务繁忙,许久不见了。” 沈随安挥手示意属下继续巡逻。 看着队列走远,他径直走到星河身边,客气地拱手道:“宋作司才真是贵人事忙!近来代陛下犒赏四方将军不说,连提点大人为陛下诊脉也要你亲自随侍,如此奔波操劳岂是我等莽夫可比的。” 听他这么说,星河不禁心中犯疑。 沈随安身为统领,本不需要亲自领兵巡防。此时出现在此,倒像是刻意来遇她的,竟然还提前查看过出入宫的录簿。 星河侧过身,面向空净的莲池,似是闲谈般问道:“将军原先可是在我伯父麾下?” 沈随安迟疑片刻,随即答道:“正是。末将曾有幸为征南大将军马前卒!” 星河摇头笑道:“沈将军太过自谦,我听征南军唐越将军说过,您当年以一营校尉的身份考入了墨羽,文韬武略实在叫人佩服。” 沈随安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拱手道:“宋作司谬赞!末将才疏学浅,考入墨羽实乃侥幸。” 他显然有话要说,却似乎还在犹豫。 “明日征南大将军府设宴,伯父的属将故旧皆在邀,您可也会去?”星河试探着问道。 出乎意料,沈随安当即退后几步,半跪下郑重地向她行了军礼。 星河虽有一品作司之职,但对方毕竟是一府兵马将军,自然用不着这样的大礼 除非他,有所求! “作司大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末将有一事相求!”沈随安诚恳地说。 星河点点头,走近了扶他起身。 低垂着头,沈随安脸色不佳地说:“世人皆知,入墨羽者万里挑一,出墨羽者更是凤毛麟角。我资质普通,入墨羽七年方出。当时,征南大将军想调我回帐下效力,奈何我母亲重病为了照顾她,便陈情元栖公主之后便回了京城,入了禁军。不告妄为,激怒了大将军,此后我无论是书信问候,亦或佳节赠礼,皆被他悉数退回” 星河眉毛一挑,“你也太不会做人我伯父又确实有点将军可是想我替您跟伯父说项说项?” 沈随安一阵沉默,只从袖中抽出一件令牌大小的铁器,慢慢递到了星河面前。 接过那物件,星河反复细看,觉得它像是一个挂件,又像是件兵器。 这“铁器”实乃铜铸,尖头锋刃已钝,尖锋类似匕首,仔细看却呈菱形。尾后缀着火红的福结和缨络,另有一道光滑的束线,从粗细c长短来看,寻常是悬于衣带上的。 “沈将军,恕小女愚钝,认不出这是何物。” 沈随安满怀歉意地笑了笑,指着锋刃道:“这是一截断了的长枪头。我少时从军,一直在征南军效力十多年前,我军曾与南梁军发生过一场短兵相接的恶战当时乱军之中,敌军一名勇猛小将攻到大将军近身,眼看着要刺伤他我近在咫尺却来不及营救,情急之下便以自身肩头为将军挡下一枪那时,这枪头深已入骨,不得已斩断长枪,把它带回了营地。那回死里逃生,便留了此物做为纪念。麻烦小姐替末将,将这枪头转交给征南大将军。望他念及旧事,能谅解我当年未归征南军效力的不得已!” 他的故事讲的平淡,却让星河很是动容。 更没想到,他竟是伯父的救命恩人。 星河亦退后几步,稽首行了个大礼,“原来沈将军是我宋家的恩人!我宋家绝不会知恩不报,此间一定有误会。请您放心,小女一定找机会把它呈给伯父,为你们澄清误会!” 沈随安松了口气,一边扶她起身,一边道:“作司大人要去往何处,末将送你过去。” 临近祁云殿,身为禁军统领沈随安也止了步,原地望着星河踏进殿门。 正殿里悄然无声,唯有木炭零星的噼啪声。 宋凝香不算怕冷,炭盆远没有甘泉宫布置的密集,外殿里也没有甘泉宫那样烘暖干燥。 星河解下轻裘,感受了下温度,勉强不觉得冻,便挂起裘袍往内殿走去。 走到玄关处,她压低了声音道:“贵人娘娘,小妹来向您请安。” 良久,懒洋洋一声,“进来吧。” 星河快步走进,只见床榻纱帐垂放,宋凝香的声影隐约半卧其中。 她侧身行礼道:“娘娘凤体可还安好?要不要宣提点大人前来请脉。” “不用了!” 宋凝香半撑起身子,放柔了声道:“无什大碍,不需要兴师动众。” “是!” 星河低头垂手,静待在一旁。 片刻之后,宋凝香忽然开口道:“前两日,突厥公主上了道折子,奏请要回漠北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伴君伴虎(中) 星河一愣,旋即想起红叶早已知会过自己。 现如今,柔然败退北海;突厥占了漠北草原大部;东齐新君初立,渐起撤兵之势。 交战三方虽然暂时僵持,可是谁都清楚,这场战事随时可以结束。 几个月来,大魏与突厥的互市进行的顺利,两朝边民百姓甚是欢迎,开埠七郡气象万千突厥使团确实有十足的理由可以离开。 思及红叶,星河连忙应道:“听闻突厥大汗在大战中了受伤,云依公主归心似箭,实乃人之常情。” 打了个哈欠,宋凝香慵懒地说道:“小妹如此想是以陛下臣子的身份,还是以云依公主至交好友的身份呢?” “微臣失言。”星河低头俯首道。 “小妹打起精神才好。” 宋凝香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陛下的意思,无论如何要把云依公主留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在朝中为她寻个夫家,促成两朝和亲之事。” “和亲?!” 星河感到一丝讶异,思及宋凝香方才的话,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只站了红叶的角度。 一方面,红叶是突厥公主,此前为了治病才将她带在身边。如今她已经恢复正常,于私自然要送她回到父母兄弟身边。 可另一方面,大魏刚取了西蜀,整合内政尚需要时间。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北方的安宁比什么都重要,于公此时留下突厥公主才是最正确的决策。 星河沉下情绪,努力舒缓着神色道:“微臣以为,和亲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云依公主乃突厥可敦所出的嫡公主,也是阿古木汗王唯一的女儿,她的驸马自然是受两朝瞩目不知哪位皇孙贵胄将担此大任?” 隔着朦胧的纱帐,只见宋凝香伤神地揉着额头,“愁就愁在这人选上!陛下曾封云依公主为御妹,出于礼制,迎娶她的人只能是陛下平辈的皇族子弟。奈何先皇在众皇叔中排行最末,如今多数平辈的亲王c郡王都比陛下还年长,而且早就都有夫人c子嗣了。筛来选去,唯有秦王长子拓跋超年纪c辈分勉强合适。可是” 须臾思量之间,星河接着她的话道:“可是拓跋超是武将,又从征东大将军多年,军功赫赫c根基深厚,听闻深受征东军将士们的爱戴,因而并不适合作为与外族和亲的人选。” 君权向来忌惮臣权,更忌惮的便是皇族中人的权势。 在拓跋琰眼中,若是昌平王娶了突厥公主,即使他自己不生出异心,也难保公主和他岳丈c小舅子这些外族不生异心。 一方是正统皇孙贵胄,一方手握精兵铁骑,若然沆瀣一气,便是对他皇位最大的威胁。 宋凝香点头道:“所以,本宫建议陛下在门阀世家里挑选一位优秀的从文子弟。首先身份一定要嫡亲血脉,再封以高高在上的爵位,甚至请太后收为义子,让他足以匹配突厥公主将来云依公主夫妇长居京城,大家也都能安心了。” 听了她的话,星河眼皮跳了跳。 放眼大魏,能配的上云依公主的世家子弟,着实不多!从文者,更是屈指可数! 她用有些不稳的语调问道:“不知娘娘与陛下意属何人?” 宋凝香静默片刻道:“挑来选去,唯有三人身份c年纪最为合适。一是独孤长信家的世子独孤莫云;二是宇文家二公子,宇文协;这第三嘛就是你的兄长,靖国公世子,宋临川!” 听了她的话,星河瞬时手脚一阵冰凉。 红叶是她的亲近好友,待选成为她夫君的三人,其中有自己的哥哥c表哥,还有个不明底细的宇文家人。 哥哥有渃姐姐,独孤莫云心中只有画眉宇文协,又有和月怡有亲近之嫌。 他们三个人显然都不合适,即是要她硬是倾向一个她也是做不到的! 心里揪成一团乱麻,星河忽然发现,以往冷静地权衡思量,到了此时此刻,竟完全抓不回一丝一缕来。 内殿一阵沉静,同族姐妹二人之间隔着一道纱帐,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小妹以为谁更合适?”宋凝香终于开口问道。 星河跪地伏身,万般诚恳地说:“既然是两朝和亲,还需要得到阿古木可汗与可敦的首肯。要想他们点头应允,首当其冲便是云依公主自己的想法。微臣与云依公主有些交情,请娘娘准我去探探公主的意思,若是此间她有心仪之人那么所谓身份c地位,便是最不重要的一样点缀。” 诚如她所说,只要云依公主中意,哪怕是贩夫走卒也能许以公卿爵位。把庸才装点成最优秀的青年才俊,对于大魏的君王来说,可比把突厥公主许给真正的青年才俊好上许多倍。 思及此意,宋凝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向帐外挥手道:“此事就交给你办吧。但云依公主请归言辞恳切,陛下甚为忧心,小妹这边我需要尽快有结果。” “是!微臣一定不负娘娘的嘱托。”星河行礼应道。 宫巷悠长,积雪被扫堆在两侧。 星河木然走在其间,直到长风灌入脖子,她才紧了紧裘袍,罩上宽帽加快了脚步。 将到宫门口,迎面遇上了一辆通体乌黑却没有悬挂任何标识的车驾。 车驾长驱直入,除了帝后圣驾之外,便只有太后和几位尊亲王有此特权。 这辆马车并不像皇家所用,青天白日直入皇城,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走到宫门口,发现守门的副将有些眼熟。 星河便上前问道:“这位将军可是我哥哥宋凌的同窗?” 对方看了她一眼,连忙行礼道:“作司大人好记性!末将赵权,确实与宋统领太学同窗。” “赵将军有礼!” 星河侧身盈盈一拜,指着幽深的深巷道:“方才我遇到一辆车驾,不知哪位皇亲入宫了?” 赵权迟疑片刻,还是答道:“并非皇亲贵胄,马车里那位是持陛下手书入宫的。” 知道他已经不能再说更多,星河再次行礼道:“多谢将军!近来事务繁多,恐是太后娘娘移驾回宫。跟您问了清楚,才敢放心出宫。” 赵权抱拳弓身道:“大人辛苦了!” “哪里,各位将军才叫辛苦。” 星河说完拱手作别,便转身往马厩走去。 牵马行在朱雀街熙攘的人流中,低头走路的星河忽然一惊,猛拍着自己的额头道:“原来是这样!” 她翻身上马,一路向城东御景园——云依公主的行宫狂奔而去。 和亲,势在必行! 阿史那·云依,即便不愿为也不得不为! 因为若是不与突厥和亲,拓跋琰还有另一手准备。那一手准备,正是许多人期盼,又是许多人不愿见到的。 耳畔风声呼啸,星河心中在怕。 她怕来之不易的南北和平会消失,怕两朝百姓再度陷入战乱,更怕天时不予江山倾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伴君伴虎(下) “哐当——” 红叶手中的白瓷盏倾倒,茶水洒了满桌。 顾不得扶盏,她拉起星河的手道:“你这话可有当真?” 星河沉着地点点头,“我虽为臣子,但对陛下的认识也算日积月累。事关大局,他不会只辟一条路。一方面他在考虑与突厥和亲,想选一位身份适当的世家子弟迎娶你,稳固两朝的盟友关系;另一方面,他也会筹谋,若是两朝和亲不成,用什么方法能威慑北方甚至可能先下手为强,主动对漠北出手。” 听她言之凿凿,红叶一下子慌了神。 “这这可怎么办?和亲若是我不愿意和亲,陛下就会对突厥不利吗?或者说,就算我愿意和亲,我又能嫁给谁呢?” 她这几句话,叫星河心底一片冰凉。 红叶并没有心仪之人,那她的驸马便只能从宋贵人提出的三人中来选了。 见星河愣着神,红叶更加慌乱了。 她握着星河的手有些颤抖,带着哭腔说:“他朝的使者已经来了,那我该怎么办呢?或者不等陛下准奏,我今夜就带人返回,提醒父汗c可敦早做准备!” 星河看着红叶,心里好一番挣扎。 偷溜回突厥对于保证红叶的安全来说,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但如此一来,就会断了突厥与大魏的交好,甚至可能弄巧成拙,促使两朝反目成仇。 “公主,万万不可!” 她沉重地摇着头,若有所思地说:“我大哥c独孤莫云,或者宇文家二公子宇文协,三人中可有你愿意嫁的?” 她这么一问,彻底把红叶给问傻了。 “小姐这是什么话?” 星河硬着头皮说道:“眼下身份c年纪与你合适,又还未娶亲的就是这三位了。你可有看得上眼,愿意下嫁的?” 红叶用力晃了晃她的肩膀,“小姐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大公子与独孤小姐情定三生,独孤公子对画眉一往情深任是有天大的理由,我也不能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听她没提到宇文协,星河抱着一线希望问道:“那宇文二公子你可见过?他又如何呢?” 红叶一愣,她与此人素不相识,是以丝毫没有考虑,便直接略了过去。 星河再这么一提,她赶忙摇头道:“不可,不可!素不相识的人,既不知他是圆是扁,也不知他品行如何,是否有心上人?谈及婚嫁实在太草率了!和亲又不是一天两天能敷衍的,若是真在这嫁了人,便要一辈子困于围城,倘若不是真心托付,便是葬送自己与他人一生的幸福!” 星河紧皱着眉头,脸上挂满愁容。 她何尝不知红叶的纠结,只是身为一朝公主,尊荣之下便是重于千斤的责任,哪能轻易提说“幸福”一词。 “公主,您的奏请让陛下大为紧张。我来时见这里周围坊市人流大减,似乎他早已布下埋伏。一旦你有异动,他也必会有所行动,恐怕你们轻易出不了长安城” 红叶自责地掐着指尖,“都是我没用,跟了小姐那么久,还是没学会未雨绸缪,上了奏折却没有想好应对之策。现在彻底陷入被动,恐怕会累得父汗c可敦担忧。” “别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糟。” 星河紧握着她的手,“近来多去参加外头的活动和宴会,多现身能叫陛下安心,也能让围在这的暗卫们松懈。以不变应万变,先稳住当前,其他的事情再徐徐谋之。切记,上善之策是你能找到一位合心意的驸马。这于你自己,于大魏和突厥都是好事情!” 两人说话间,一名宫女快步进来,递上一封明黄的帖子。 “禀告公主殿下,宫里送来的请柬。明日腊八,陛下在宫中设宴,邀您亲临同乐。” “这又如何是好?” 红叶接过请柬,目光落到星河脸上。 星河眼光一转,笃定地说:“当然要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正好看看是哪家来了使者。” “可是我还没有想好当真要去吗?”红叶迟疑地支吾道。 星河慎重地点头,“必须去!公主别怕,那天我会进宫陪你。” 让宋家兄妹取走母蛊,拓跋琰感到近日心头的憋闷顿消。舒畅的睡了个午觉,一醒来又听到一个好消息——东齐使者已经顺利入宫。 尚不知立在殿门内,看着微风过处,檐外簌簌而下的细雪,不经意间失了笑。 宋星河短短时日又要相见,不知介时她会是怎样的惊讶。 想到能出乎她意料地出现,如今身为太子太傅c尚书令的他,还是忍不住像个孩子般憧憬起来。 “陛下驾到!” 司礼内侍响亮一声,引得来客回过神来。 尚不知连忙回身,上前几步以君臣之礼拜道:“大齐使臣,太子太傅c尚书令尚不知,拜见大魏皇帝陛下!” 见来使恭敬有礼,拓跋琰满意地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尚大人一路风尘,辛苦了!来人,赐座!” 座案备好,洪大监亲自为尚不知延座c斟茶,又有女官摆上各式精细茶点,足见君王对来使的重视。 尚不知奉上国书,恭敬地说道:“数月大战,柔然人已被驱逐到了北海一带。我朝报了多年被欺压的大仇,也取回了份属自身的利益。新帝仁慈,不叫赶尽杀绝,故而撤兵已在议程之上。臣奉我朝陛下之命,奉国书前来,意欲与友邻共商大计,共筑一道坚固的防线将外族大敌抵挡在屏障之外,甚至可以早做筹谋,以绝后患!” 明黄的锦帛国书,延展在御案上,拓跋琰看着白帛黑字,心中波澜骤起。 “请约为兄弟之邦。” 实在是,天时襄助,国运昌隆。 此番若然与突厥和亲不成,只要与东齐订立盟约,对北方外族同仇敌忾即便他强留云依公主为质,阿古木可汗和他的草原铁骑也无可奈何。 远观他得意之色流露,尚不知心中也有了几分底。 “陛下!” 他适时地开口说:“不日之前,南梁陈灞大军已经攻下金陵城。据我朝密探回报,梁君已于城破前夜驾崩,现由太子萧少俭主持大局,他对先王丧事秘而不宣,估摸着要待剿灭叛军才会发丧c继位。战乱之中,太子拥趸——皇长子萧少恭已死,万贵妃两子萧少伦c萧少宗兄弟势力不小这南朝新王登基,怕是阻滞不小。” 话题被他从北方转到了南方,拓跋琰眸子一动,看来对方是想探探大魏的态度。 大魏才取了西蜀,自然是希望南朝乱的再久一些但东齐与南梁接壤处,正是最繁华富庶之地,多年商贸早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他们战后疲敝,自然希望南朝早日安定,尽快恢复两朝的互通有无。 拓跋琰端着身子,轻描淡写道:“据我朝探子来报,荆湘七军赶着叛军余孽,分成了两股,一路直冲郢州,一路南下余杭,正是冲着萧少伦c萧少宗两只猛虎去的。这个陈灞倒不是莽夫,借力打力准备坐收渔翁之利,是个相当不容易对付的角色”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南梁若是复兴,便是强邻在侧,不能安枕的恐怕是东齐。 尚不知了然于胸,却笑道:“正因为如此,才盼着与贵邦早日达成盟约。面对柔然人和突厥人,齐c魏两朝可以同仇敌忾;面对南朝萧氏,两邦皆在卧榻之侧,又岂互相容得他人安睡。如此利益相合,正是同气连枝的基础。我朝新君刚立,被一帮老臣掣肘,宏图大志不能伸展,若能得到陛下的襄助,愿长久和睦与大魏做一对友邻!” 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东齐是个硬核桃,啃了会硌掉牙;新君是株幼苗,若是妥善相待,便可以长成一片阴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桃之夭夭(一) 近年来,太后鲜少在宫中,拓跋琰身体又时常不好,故而二人千秋节在内的节庆,大多恩赦一番便从简了之,如今忽而为了腊八举行宫宴,让内宫宫人和满朝臣子们都颇感到些意外。 依照宫中宴帖要求,王侯公卿c达官显贵各携了夫人c嫡子前来赴宴。 马车在承天门前络绎不绝,各家依次而至互相招呼c寒暄,全数在晚宴前抵达皇城。 多年不遇的盛宴,宾客自然远超寻常,偌大的宣室殿前前后后摆满了低案。 今日筹备夜宴,星河显得异常殷勤。 不仅早早入宫点卯,更与洪大监一道,带着一众内侍从御膳菜色c酒品选择,从助兴歌舞彩排到群臣座次安排,包括夫人c贵女们休憩雅室陈设c侍奉,边边角角事无巨细的忙活了一整日。 果然不出她所料,今日两位主宾席位,一位是云依公主,另一位却未标注。 看来昨日进宫的神秘客人,也会参加此次宴会。甚至这场隆重过度的夜宴,可能正是为了欢迎他而办的。 宾客纷至沓来,坐席间愈渐热闹起来。 引了红叶入席,星河暗暗握了握她的手,示意自己就在近处,要她不要过于紧张。 放眼望去,京中各家青年才俊依次在列。 星河心知肚明,宴帖上特意要各家在京中的嫡子前来赴宴,说明陛下仍在考虑给云依公主选婿。 只要双方都有所顾忌,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今夜就出不了大事。至于那位不知哪朝的来使,只能兵来将挡c水来土掩。 这样的宴会,一方面是各大世家沟通感情的好机会,另一方面也是各家展示实力的场合。 这类举家前来的宫宴,都是依着家中最上官品者位次来排。 与往年一样,大宗伯李耀膝下有六位嫡子,在京中的三子赫然在坐。仅他一家便占了宴会一隅,自然好不得意。 但这得意未能持续很久,上大将军一家抵达,杨遒与夫人亦有三子随行,簇在一起俨然与李家平分秋色。 各家先后到来,从后往前坐席渐满。 让星河有些心惊胆战的是,左侧中间坐席上黑着脸的父亲大人。 哥哥今晨出发南下,今日这样君臣同乐的家宴,父亲形单影只看着别家人丁兴旺,心里一定十分不好受。 她缓步走过去,俯身道:“父亲,哥哥临行前再三嘱托,要女儿盯着您在夜宴上少饮酒,多进素汤。汤我已经着人备了,不多时便让宫人呈上来给您。” 随侍是孝,心系父母亦是孝心。 宋之孝眉头一展,言辞严厉神色却和蔼地摆手道:“知道了。你身负皇命,还在这瞎晃。赶紧忙你的去吧!” 星河露出微笑,“是父亲。” 安抚了父亲,星河快步转向殿外,准备去看看宫廷乐班可有准备妥当。 经过杨家坐席前,只听杨遒一声唤。 “宋作司,留步。” 星河一惊,连忙回身应道:“上大将军有何吩咐?” “你大哥呢?” “兄长受命去了南方。” 看着对面的宋之孝,杨遒豪气地说:“看你爹形单影只,你把风儿的坐席移过去,让他侍奉在侧吧!” “好啊!” “不可!” 他这一句话,身后的杨玄风和面前的星河反应大相径庭。 眼见两父子盯着自己,星河正了正颜色道:“宴会位次是早就安排好的,贸然把三公子的位子移过去,会影响其他宾客入座的。若然有些什么次序失当,那些个文官相当的小肚鸡肠” 三人谈话间,宋之孝的坐席间传来一阵热络的寒暄。 “太师大人,有阵子不见,身体可安好!” “甚好!南秦苦寒,贤侄辛苦了。” “哪里,哪里!为国戍边,哪里谈得上辛苦。” “好好——好——” “贺兰叔叔,我父亲有些事情想与您谈,您是否介意和小侄调换个座次?” “大冢宰有事吩咐?老夫这便移过去。” 星河硬着头皮侧过身,只见一身肃整c冠簪儒服的宇文昭跪坐在她父亲身侧,两人正热络地聊着天。 她无奈地回过头,正对上杨玄风和杨遒疑惑的眼神。 “这个这” 星河支吾了半天,还未找到合适的解释,便看见不远处洪大监向自己招手。 她如蒙大赦,指着洪大监道:“大监有事唤我,一会再来陪上大将军与三郎叙话。” 上灯之前,宣室殿下过百的席位,已然坐的满满当当,唯余殿上御案与右侧上宾之席依然空着。 望着空座,大家纷纷猜测着,这位与云依公主同样尊贵的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陛下到!贵人娘娘到!” 司礼内侍响亮一声。 “哗啦——”一阵响动,群臣齐整地起身恭迎。 拓跋琰和宋凝香携手而出,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东齐官服的年轻人。 星河定神一看,心头不禁一紧。 竟然是尚不知果然来者不善! 拓跋琰和宋凝香在御案前坐下,洪大监再亲自引了尚不知到了那万众瞩目的位子。 他礼数周全的向身侧几位王爷施过礼,入座后目光便在两侧坐席间游走,最后落在了殿下角落里的星河身上。 两人四目相接,尚不知冲她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睛。 “该死”星河低声嘟囔道。 虽然知道东齐新君初立,很可能放弃向北的攻,她却万万没想到,尚不知会以这样隐秘的方式来大魏,寻求撤兵之前对自己最有利的形势。 鹤鸣才子,不仅谋略深沉,还胆识过人,与他此前怀揣两道国书亲上突厥如出一辙。 陛下对他如此礼遇,可见他此行必然是来结盟的。 西蜀初定。 结盟和亲陛下恐怕都想要! 星河的目光转到宋凝香身上。 她一身淡金的绣凤宫装,闪耀的凤钗c华胜衬着华丽的牡丹髻,庄重风仪俨然一国之母这样的盛妆重饰下,却不见她有一丝愉快与得意之色。 宇文葵近来称病,除了提点大人以外,挨个从太医院招人去请脉,满堂医者却各个都束手无策,只道是脾胃失调,用尽办法却不见起色。 太子主母失势,后位只能属于未央宫里最耀眼的女人。 宋贵人能陪陛下出席这样的宴会,是殊荣,更是一种风向。 拓跋琰春风得意,宋凝香笑脸相陪。 同床异梦?! 星河被自己心底蹦出的字眼吓了一跳。 她暗自绕到殿后,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盘生果,端着它小心来到宋凝香的身边。 “娘娘,云依公主对和亲的事情,并不排斥。” 安放好果盘,星河低声说道。 宋凝香暗暗点头,“很好。只不过” 她的目光落到与左右热络闲聊的尚不知身上,继续道:“事情可能有变你且稳住云依公主,待陛下与本宫再从长计议。” “是!” 星河一边为她斟酒,一边应道。 宋凝香扫过她一眼,迟疑着道:“你是中宫作司,在这里侍奉我并不合适。速去殿下寻个座次,莫要太过招眼。” 太后立了规矩,作司女官只能服侍中宫娘娘。瓜田李下,各宫娘娘都对她避之不及,不想如今宋贵人也对自己这般嫌弃。 星河吐了吐舌头,低眉顺眼地说:“是娘娘,微臣这就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桃之夭夭(二) 迎宾的礼乐奏罢,拓跋琰举盏祝酒高声道:“今夕腊八佳节,长安卿云灿耀,未央瑞气常臻,我朝贤臣良将,四海嘉宾济济一堂。今朝四方将军荣勋归来,突厥云依公主旅居于此,又逢大齐太子太傅c尚书令尚不知大人来朝,此乃多年不遇之盛事。然太后凤体违和,未能还朝同庆,委实抱憾。手书凤谕祝:两朝来使及满朝文武,和顺齐家c福寿康宁。” “陛下万寿无疆!太后凤体康健!” 殿下众人皆起身,奉盏相祝道。 酒过三巡,雅乐缓弛,大殿中一片其乐融融。 此间,不少人都离了坐席。 有人排着次序,向殿上的陛下和宋贵人敬酒;也有人围着宾席,向云依公主和尚不知敬酒;四方将军多年回朝一次,围着他们敬酒的人最多;另外,还有些交情不错的大人c夫人们,三两聚首互相敬着酒。 有人推却,有人灌酒,方才还十分严肃的宴会,一时间便喧闹了起来。 星河坐在杨玄风身后,握着象牙箸戳着他的后背道:“还在生气吗?那位次可不是我去调换的。君子可怒,而不可迁怒也。旁人执意要做的事,我又有什么办法” “阿衍,别闹!” 杨玄风猛地回身,皱着眉头低声问道:“军师写的求亲书,你到底交没交给太师大人?” 果然纸包不住火,所说的谎都是要被戳破的。 星河往后缩了缩,支吾道:“这个那个信嘛没有!” “什么?!” 杨遒不知何时也回过了头,隔着一排坐席满脸怒气地看着她。 星河小心地回道:“您不是说,前路难卜,不宜所以我,又派人把送出去的信追了回来,因而我父亲并不知道此事。” “他还不知道?!” 杨遒锁起眉头,大手一伸手问道:“那书信呢?” “在在这呢,小女怕丢了,一直随身携带。” 星河从袖袋中取出盖着上大将军印鉴的信封,战战兢兢地交回到他的手上。 生怕他一怒之下给撕了,她双眼死死盯着那封信,面上表情扭作一团。 “黄口小儿,果然靠不住!待老夫亲自去送!”杨遒嘟囔着持盏站了起来。 “爹,要不要改日登门拜访。今日这场合,不合适吧” 见父亲已然微醺,杨玄风连忙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劝道。 热气腾腾的腊八粥送上,把形制华丽却逐渐冷掉的御膳比了下去。 呈到各家夫人面前的粥品与大人们的略有不同,粥中白米c赤豆c莲子c百合c白果c银耳c葡萄之外,还片片浅粉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赵御史夫人见星河身着宫装,便偏头向她问道:“这粥里是什么花?竟有如此雅致的香气。” “回夫人。这是山茶花,是从西蜀采运来的,初冬最后一批花瓣。它气味清甜,入粥不仅可以调味,还能驱寒温宫c美容养颜。”星河笑着答道。 御史夫人连连点头,“小姑姑懂得真多。” 星河低头作礼,“您客气了。列位大人的粥品中入的是辽参,最为补气养元。两道不同的腊八粥,同时也是两道药膳,是家兄——太医院提点大人亲自开的食谱。” 太医院提点,宅心仁厚,心系前线伤兵,于殿上直谏;陛下宏德大量,挪了修建皇陵的银两。此事早已传为美谈,京中自然无人不晓。 又听闻,提点大人是靖国公之子。 而靖国公还有个女儿官至内廷作司。 想到此处,御史夫人恍然大悟,咋舌道:“原来小姑姑是作司大人,竟然如此年轻!” 说罢,她连忙隔着夫君唤了声儿子。 然后笑着介绍道:“长子明锐,官任大司空府中丞。” 星河想他点头作礼,“大人好。” “姑姑好。” 赵明锐被母亲召唤,一时不明所以,只得客道的向星河拱了拱手。 “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对姑娘热络些!” 御史夫人侧脸向星河陪着笑,伸手狠狠揪了儿子一下。 星河哭笑不得,只得撑起左臂,用袖子隔开自己和那对欢喜母子。 目光落到父亲处,不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丈余之外,上大将军正盘坐在父亲的席坐前,盯着他读着手中的一封信。 杨玄风跪坐在他父亲右侧,表情十分怪异。 “完了” 星河快步起身,绕开推杯换盏的大人们,扑跪在上大将军左侧——宇文昭的桌案前。 “父父亲” 她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怎么也绕不出一句话来。 一目十行,匆匆读完这封“求亲信”,宋之孝的手已经抖得停不下来了。 “混账!”他重重把信拍在案上。 父亲平常哪会口出这样的词,一阵不详的预感从心中腾起,今日这乱子怕是要出在自己身上。 她凑到父亲面前,低声道:“这个事情,小女回去再跟您解释上大将军他醉了,您别太计较” “他醉了?我看他清醒也不见得懂礼!” 宋之孝又是重重一拍,指着杨遒道:“什么叫以‘应有的名分’,‘适当的聘礼’求娶我儿?我家星河是先夫人所出的嫡女,宋氏一门的掌上明珠,哪容得你家这般折辱!” 对比于靖国公的盛怒,上大将军却纹丝不动。 他乘着醉意说道:“你这老顽固!这么多年了,该恼的都恼完了,该赌的气也都该散了。我家三子玄风,三岁读诗书,六岁习兵法,也是我家世子之选,配你女儿不算折辱吧。还有我这信,虽然言辞不够考究,却是情真意切前头这些对星河的赞誉之辞,哪一句不是实话!” 宇文昭端坐在一旁,拱手道:“上大将军恕罪!末将一心爱慕星河,甚至拜告家父愿入赘宋府,与她一道侍奉国公。自己奉若至宝,却被旁人这般怠慢,国公大人的心痛我感同身受。” “宇文将军!” 星河瞪了他一言,冷着脸说:“我家家事,还望你莫要多言。” 宋之孝一抬头,同样瞪了她一眼,“今日早些时候,大冢宰已经过府送了求亲书,你伯父以为甚好。不日筹备好礼节,便会于家祠签下回书,两家的亲事就此定下。将来宇文贤侄就是你夫君,所谓家事只能是宋家与宇文家的家事。” “怎么能如此草率?”星河讶异地说。 “草率?!一连数载,大冢宰c大将军,甚至文智侯先后提过数次,求亲书也慎重送了两次。你告诉为父到底什么叫草率!” 宋之孝手指扣在面前薄薄的信纸上,紧接着重重咳了几声。 此间动静不小,已经有不少人停杯投箸开始观望了。 生怕他们越吵越凶,星河硬着头皮说:“父亲息怒,这封信的措辞是小女要求的,为的是为的是掩人耳目” 宋之孝呵斥道:“胡说!婚事便是婚事,光明正大,难道我靖国公府嫁女儿还要遮遮掩掩?!” 三两下一闹,杨遒酒也醒了几分。 他低声嚷道:“你这老顽固。整日拘泥于所谓礼数,死要面子活受罪!” 宋之孝脸色愈来愈差,星河跪坐着如同在针尖之上,连忙挤眉弄眼向三叔求救。 不远处,宋之贤正被三四位同僚围着敬酒,忙于推让应付,半晌也没往此处看一眼。 “靖国公c太师大人,上大将军,大齐尚不知有礼了。” 不知何时,尚不知把盏出现在一侧,恭敬地向二人行了个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桃之夭夭(三) 有他朝外人在,宋之孝的神色也缓了缓。 “尚大人丰神俊秀,才学惊世,所作《邺门赋》气势雄浑,《惜华赋》动人心神,《悼云章书》情义凄切。老夫甚为欣赏。” 杨遒也称赞道:“听闻尚大人力主北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实有大将之风!” “贤者过誉,在下惶恐。” 尚不知虚礼道:“此次代国君与大魏结兄弟之谊,不敢有丝毫倦怠,还望国公与上大将军多多照拂。” “请!” “请。” 三人举盏相敬,星河暗暗松了口气,眼神示意着杨玄风,赶紧把上大将军先劝回去。 杨玄风凑到杨遒耳边道:“爹,娘好像被几位夫人拉着灌酒呢。” 杨遒一下子回过神,连忙回身张望。 “哪里有” 时机正好,星河和杨玄风一左一右架起他来,不管不顾便往回走。 看着三人离去,尚不知忽而起身,理正了衣冠退后几步,端端正正地向宋之孝行了个稽首大礼。 四座霎时一片安静,宋之孝也是惊诧疑惑。 对方官居太子太傅c尚书令,又是一朝使臣,于情于理都不该对自己行这样的大礼。 “在下此次前来,还有一件私事请求靖国公c太师大人!” 于众人的目光下,尚不知从怀中掏出一份锦书,呈送到宋之孝面前。 “在下的祖父与宫家家主乃是金石之交。几年前,二老为在下与宫家七小姐定下了婚约。今日前来,是想向大人您求娶七小姐!” 齐国的首辅,对靖国公行子侄大礼,已经引得满堂瞩目。他这铿锵有力的一番话,更是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宫家七小姐是谁?尚大人和宫七小姐的婚事,为何要来求靖国公?成为大家热络谈论的焦点。 宇文昭尚未反应过来,宋之孝已然变了脸色。 接过帛书一看,云纹缎面上写着:“一阳初动,二姓和谐,请三多c具四美,五世其倡征风风卜。尚宫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最末,一是岳父飘逸的字迹;另一个是东齐前大司空尚云大人的尊名。双方甚至还落了印鉴。 面前一份岳父与人约定的婚书,一封杨遒言辞随意的求亲信,甚至袖中还有一封宇文家的求亲书。 宋之孝撑着额头,头风只觉更甚了。 殿下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恭敬的齐国使臣和黑着脸的靖国公身上。 拓跋琰招来洪大监,“那边出了何事?尚大人与靖国公在说写什么?” 洪承随时都要应对天子垂问,对殿上的风吹草动自然了然于胸。 他俯首弯腰道:“宋作司红鸾星动,有人当堂向靖国公大人求亲呢!原来,那位东齐尚大人的祖父与是宋作司的外祖是至交,俩家定了婚约在前,大家都在看靖国公大人是否首肯。” 拓跋琰诧异之余,心中却是另一番心思。 靖国公位列公卿,却是一介文臣,他的女儿嫁给谁原本影响倒不大。 但现今宋星河是内廷作司,她知道的秘密,她筹谋的事情,掌握的命脉不少若是嫁给他朝上官,尤其是尚不知这位齐君的心腹,恐怕是大大的不妥。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朗声道:“尚大人,未曾想你与我朝宋氏有如此渊源。不过我大魏律令,可不承认外祖家代为订立的婚约。” 尚不知回身拜道:“陛下垂问,臣惶恐。此次前来,并非逼着宋家履行婚约而是心仪宋小姐,思慕良久,辗转反侧,特意以礼前来向靖国公c太师大人求亲的。” “陛下,容禀!” 星河快步走到他一旁,利索的跪拜下来。 拓跋琰摆手道:“准奏。” “虽然尚c宫俩家有婚约,但此前尚大人亲笔写过一封退婚书给微臣。” 解释过内情,星河头一偏问道:“尚大人先前不是已经写过退婚书,怎么能反悔?!” “你说是这一封吗?” 尚不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扬到星河面前。 “七小姐,这封信可把我害苦了!宫家爷爷收到信,便叫着我爷爷一道,把我结结实实揍了一顿。他二人耳提面命,叫我一定尽快把你迎娶回去!否则上不孝尊长,下愧为弟弟c侄儿们的表率,还扬言要把我逐出家门!” 再次看到那封退婚信书,星河也傻了眼,没想到兜兜转转,信又回到了尚不知手中。 她来回搓着手指,不敢去瞧父亲的神色,只能咬着牙说:“我外祖父近些年身体不好,很多事情思虑不及,他约的婚事不能做数。” “星河!住口!” 呵斥声来自宋之孝,他指着婚书道:“此书,锦帛朱批,一字无差。既然你外祖与人有约在前,我们又怎能失信于人!” 他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虽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宋之孝一向极重礼义,在他眼里宋家与宫家的芥蒂是家事,不论如何岳父都是他的尊长,尊长的承诺便是晚辈们要拼死守护的礼义。 “可是他尚” 星河自问不够巧舌如簧,父亲搬出了此等大义,便叫她无言以对。 靖国公果决的态度,叫观望中的朝臣们都傻了眼。 一朝作司,竟然要嫁于他朝臣子。 拓跋琰之外,所有人也都觉得不妥。 一片沉默中,宇文直施施然站起身来。 他弓身拱手道:“老臣有话要说。” “大冢宰无须多礼。”拓跋琰连忙应道。 宇文直道:“宇文家与宋家,先祖辈曾一道跟随太祖南征北战,情谊素来深厚。臣又与征南大将军有袍泽情义。膝下第三子——世子宇文昭,自幼倾慕宋家嫡女宋星河,老臣斗胆恳请陛下为小儿赐婚。” 与此同时,宇文昭也已经跪到了殿下。 “恳请陛下成全。” 宇文直此番求请,让拓跋琰紧绷的精神为之一松。 宇文家c宋家这个两家各有立场,虽然尚算交好却不十分亲近,正是联姻制衡的大好之选。 此时,唯一的问题便是宋家长房,不仅是贵人的母家,更是有赫赫战功的征南大将军。 中路军来自陇西军,一向自成一统。 征南军与中路军这两股力量若然因为一桩婚事产生了默契,对皇权的威胁可就不是他朝中人能比拟的了。 正在他权衡思量之间,上大将军杨遒也撑着醉意站起身来。 “陛下,臣亦有请求。” 拓跋琰一阵错愕,接着应道:“上大将军但说无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桃之夭夭(四) 杨遒道:“臣之第三子杨玄风,经年在西北军麾下历练,此次南下策应两路大军,表现得十分沉稳。臣以为能继承家业,拟推他为世子人选。另他与宋家嫡女星河情投意合c甚为匹配。臣恳请陛下为他们赐婚!” 阻拦不及,父亲一番陈情,杨玄风只好跟着跪到了殿下。 看着或决绝c或尴尬c或笃定c或若有所思跪在殿下的四人和立在坐席前面无表情的三位重臣,拓跋琰似笑非笑道:“靖国公一家有女百家求,实在是好福气。” 同时,他在心中念道:西北军杨玄风,甚好。 虽然同为领兵武将,西北军对于他的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于中路军。 前有兵符丢失,后有护军疑案,西北军的把柄越攒越多,而凉州又在尉迟仲德和元栖公主的挟制之间,软硬兼施便可成为最稳固的力量。 西北军c征南军一南一北,上大将军c靖国公c征南大将军故有嫌隙。 宋家和杨家的联姻,比之宋家和宇文家联姻,明里暗里对他的皇权来说都要更胜一筹。 拓跋琰浮起笑意,指着殿下三子道:“宋家小妹意属何人啊?” 杨玄风就在三尺之外,星河适才的慌乱渐息。 金銮殿上,陛下一指便是一生,一句话错了便会万劫不复。所幸从拓跋琰的角度来看,杨玄风应该是他最为放心的人了吧即便不是,已经被推到了此处,便不得不放手一搏。 打定了主意,星河稽首行礼,慢条斯理地说道:“外祖父之命,父亲与小女不敢不从。但尚大人说要迎娶的是宫家七小姐,在礼制上便有些问题了。” “哦?” 拓跋琰甚有兴趣地说:“尚大人饱读诗书,乃齐之大儒,自然是一等一守制尊礼之人,宋爱卿你大可在殿上把话说清楚。” 星河瞥了眼尚不知,他无奈的眼神大约是猜到了她的下文。 “陛下,在东齐,宫家是商贾世家,尚家是世代延绵的功勋之臣。正如尚大人予我的退婚书上所言,一士一商,自古不婚,更何况尚大人的父亲是一族之长,将来他也要继承家业,与商贾宫家结亲不合礼制。在大魏,臣是宋星河,未央宫的内廷作司,是陛下的臣子;但在东齐,小女是宫衍,宫家长房的继承人,是一名实打实的商贾。因而,小女若要嫁于齐国人,必然要选一户门当户对的商贾人家才好。” 星河一口气说完,满堂唏嘘不已,皆叹着礼教误人,就连方才义正辞严的宋之孝也失了神。 拓跋琰煞有介事的点着头,“宋作司所言颇为恳切,琢磨起来甚有道理。尚大人,你这一趟恐怕是要失望了。” 尚不知拜道:“原来心中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想着以真诚打动太师大人与七小姐。既然小姐心中已有衡量,臣自然不敢强求。” 拓跋琰指着杨玄风与宇文昭道:“宋爱卿,这两位柱国大将军世子,你打算选哪一位?” “臣不敢。如此大事,当然是凭父亲大人做主。”星河俯首道。 君心难测亦易测,虽然拓跋琰开口问她,却并不是真的关怀她的心意。对于他来说,重臣家族联姻是要掂量的大事,恐怕她越心仪谁,便越是不能把她许给谁。 掂量陛下心中早有倾斜,对于她来说,此时全然不动,便是最好的作为。 如不出所料,父亲也会 与星河揣测的无差,宋之孝亦拱手弓身道:“臣是陛下的臣子,小女亦是陛下的臣子,如此婚姻大事,自然全凭陛下替她做主。” 星河手心里捏着汗,她和父亲都在赌,赌的正是拓跋琰的心意——他对宇文家的忌惮,他对杨家的把控,他对自己君权和臣权的衡量。 可其中却有一个大的变数,那便是大冢宰在大魏的威望,对于他言辞恳切的请求,陛下是否能一反常态的拂逆他。 如她所料,拓跋琰确实在左右为难。 大冢宰,国之柱石。其开口的请求,他还从来没有拒绝过。 从前,遇到这样的难题,他可以问计太后,问计宋贵人,问计一干心腹重臣。 如今,此事涉及宋c宇文两家,他却无人可问。 心中的天平倾向杨家,却欠了最后一丝力量。 他需要一个理由,值得让他拂逆大冢宰要求的理由。 “陛下,云依有个不情之请。” 红叶忽然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她的突然插话,让拓跋琰一阵疑惑,弄不清这位异族公主要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若是请求还朝,于这大庭广众之下,又有东齐使者在场,还真是又一道棘手的难题。 他勉强点了点头,“御妹但说无妨。” 红叶恭敬地侧身行礼,“前日,收到父汗书信。他说自己在战事中受伤,养伤中对我很是挂念,希望我能早日归去。另外他希望我能在大魏寻一位合适的驸马,增进两朝的情谊。” 她这么一说,殿下一阵窃窃私语。 皆谓突厥公主不可貌相,见到东齐使者前来,为了稳固两朝关系,竟主动求请陛下赐婚,如此聪颖果决绝非善类。 一旁的星河也不免诧异,说好的拖延些时日,红叶怎么会自己主动请求。 除非她是为了 星河心中一阵狂跳。 怎么可以!她怎么能这么想?她怎么能这么做?她怎么能为自己这样牺牲?! 星河望向红叶,面色凝重失色,眼中全是拒绝。 红叶目光扫向她,却在相触的一瞬间离开。 星河心中一片焦急,仿佛燎原之火,一瞬间烧遍全身。 “甚好!” 拓跋琰沉稳的声音响起,“不知道御妹可有心仪的驸马人选。” “他小妹钦慕已久。” 红叶慢慢仰起头,修长的手指一伸,正落在宇文昭的身上。 莫说是拓跋琰,一向不动如山的大冢宰,殿上正在忧心的宋凝香,殿下满堂的文武朝臣都吓了一跳。 柱国大将军c大冢宰家的世子,手握重兵的一府兵马将军任谁想也不敢想,方才表现如此聪颖的突厥公主,竟然会当堂选他做驸马,这可是君王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 拓跋琰原以为红叶颇识时务,主动求请赐婚,却不想她的选的人,是自己连宋星河都不放心嫁于的宇文昭。 “这个御妹有所不知,大冢宰家的世子” 他思来想去,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理由。 面对一朝尊贵的公主,总不能说宇文昭将是大魏肱骨之臣,故而不能娶外族女子。 身为君王,问题不能捧在自己手里,他转向宇文直道:“大冢宰可有异议?” 宇文直从诧异中回过神,脸色一沉,拱手道:“公主垂青,是吾儿和宇文家的荣幸。只是此前四子宇文昭在南秦冰雪中狩猎,不慎摔伤,落下了腿疾,正欲向陛下求请辞去军职;另老夫也在考虑更替世子之选。” 星河心里一抖,宇文直果然老谋深算。 这个说辞——进可攻,退可守。 一方面,云依公主若是执意下嫁,宇文昭便不再是宇文家的世子,甚至连军职也会辞去。那她嫁的将是大魏第一富贵闲人。 另一方面,云依公主若是看中宇文昭特殊的身份,在这样的前提下,甚至她可能会改变主意。在宋贵人的人选中挑一位驸马。 此时,即便不偏头去看,星河也知道宇文昭的失措。 事出突然谁也想不到突厥公主这般直截了当,也想不到大冢宰壮士断腕的果决。 红叶这一招釜底抽薪,简单却十分有效。 无形之间,近在咫尺的宇文昭,已经与她着实彻底划开了界限。 殿下私语不绝,殿上君王沉默。 星河盼着拓跋琰拒绝,这样红叶便有充足的理由不再考虑和亲,甚至要求归还突厥。 可她却从拓跋琰眼底一线光芒中,明白他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陛下!” 在众人瞩目之下,红叶缓步走出坐席,慢慢单膝跪下,将右手搭在左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桃之夭夭(五) 她轻启朱唇,目光柔和温婉,一字一句娓娓说道:“漠北经年大乱,小妹早年流落在外,尝遍世间辛酸苦楚,不求驸马位高权重,只盼他一生顺遂平安。若是宇文将军能卸了军职与世子之位,小妹真心求之不得。陛下,小妹只此一桩心愿而已,望您成全。” 听了她这番话,拓跋琰眉头渐展,心中是一层叠一层的舒畅。 云依公主这个请求,不仅让今夜三家求亲的闹剧迎刃而解,甚至还能动一动宇文家稳固的根基。 宇文昭一旦去了世子之位,再除了一身军职,即便是成了突厥驸马,只要控制得当,便可高枕无忧。 宇文协虽然也是宇文直的嫡子,却是实打实的文官,也一直没有被作为继承人培养,他的威信c根基都大不如宇文昭。 一举三得,损有余补不足,正合为君之道。 “甚好!今日腊八佳节,真是喜事连连。” 拓跋琰手一抬,招来内侍监,“拟诏:镇西将军宇文昭,戍守南秦有功,朕心甚慰。今册封为安定公,拟任司空中大夫,代大司空主持大司空府事务。” “突厥阿古木可汗长女阿史那·云依,出使功勋在身,又德容言功c温婉贤淑,赐婚于安定公宇文昭,为突厥c大魏共修秦晋之好。待朕与阿古木可汗书信议亲后,再议佳期。” “另,柱国大将军c大冢宰宇文直,膝下第二子宇文协,恭顺持重,今册封为世子,调回京中任大冢宰府中大夫之职,协助大冢宰处置大冢宰府事务。” 君臣喜悲不形于色,只有一声声谢恩。 星河心中波澜骤起朝堂就是这般残酷,牺牲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事。此间甚至无人问一句宇文昭的意思,他的婚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一生姻缘既定,原本的家族爵位c戎马军职也都彻底成为过往。在天下大势面前,谁都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明亮的灯光下,那位脸色晦暗不清的少年将军,虽然有荣耀堆砌的过往,此时却如她的庶妹月怡一般,必须遵从别人一指安排。 “阿史那·云依,拜谢大魏皇帝陛下!谢陛下成全!”红叶面无表情的拜道。 宇文直的脸色十分难看,今夜他竟然成了最大的输家。 膝下寄予厚望儿子竟然被逼着卸了军职,从此只能做个文官,一身富贵公爵却再走不到权力的核心。 果然君王忌惮之心不减,甚至让他怀疑此间是不是一场局。 他出列拜道:“老臣携子,拜谢皇恩!谢云依公主青睐。” 父亲伏身拜在前,宇文昭纵使一腔愤怒却生生咽了下去,跟着伏拜在殿下。 拓跋琰自是喜出望外,指着星河与杨玄风道:“好事成双!靖国公c太师嫡女宋星河,上大将军嫡子杨玄风,佳偶天成,俨然璧人。今夕有朕与众卿家为证,两家正式订立婚约。着内宫司礼及大宗伯府专为两家筹备六礼之仪,促早日成婚为盼。” 虽然从红叶开口,到陛下金口玉言,婚事已然顺理成章,星河还是一时头脑发昏,觉得有些不真实。 左右父亲和上大将军已经拜下,齐声道:“谢陛下隆恩。” 她慌忙拜下,暗掐着指尖,痛的钻心才捉到一丝真实。 一场欢宴结束,已是弦月高悬。 如此规模的宴会,为了防止宫门拥堵,循例由皇族中人先行离去,公卿大臣留下饮茶一盏,其他朝臣饮过两盏再行离开。 红叶贵为他朝公主,自然排在最先列,是以星河想和她说上几句话,却没有找到机会。 大殿上,陛下c宋贵人已经摆驾回寝宫,侍奉的宫人也少了大半。 皇族离开,殿下空旷了不少。 朝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家常,目光却怎么也离不开怒目对坐的新晋亲家靖国公和上大将军。 李环坐在一旁,舒展着笑脸道:“将军与宋大人,多少年的至交好友。往事如烟,有什么误会早就过去了。将来还是儿女亲家,不如重拾情谊,大家一团和气。” “李夫人,你知书达理,老夫不与你置气。只是这老莽夫,我与他没有话说。”宋之孝敲着简陋的信纸,激动地说道。 杨遒望着信纸,面上有些尴尬,理亏的拱手道:“老顽固,我处事不够圆滑,你又不是第一天晓得。为了书信里言辞这种小事,你生这么大气,也不怕别人说你小气。” 见他毫无悔意,宋之孝气不打一处来。 “老莽夫,别以为陛下赐婚,星河就是你家的人了。老夫就算把女儿赶回洛阳,嫁个商贾也不嫁你儿子!” “诶诶诶,老顽固你怎么火气这么大。来来来,喝点茶。礼数不周,老夫知道错了马上就改!明日便找官媒,登门重新呈送求亲书。以后一应礼节都由我夫人来办,保证没有一点差错。”杨遒服软地说道。 “正好,我也懒得再和你这老莽夫多话!” 宋之孝面色稍解,撇过脸去不再看他。 星河跪坐在不远处,望着一边还在恍神的杨玄风,心里忐忑c欣喜搅成一团,一口接一口不停饮着茶。 身边忽然坐下个黑影,接着耳畔响起宇文昭的声音,“没想到,宋作司竟有这样高明的手段。身边的丫头都已经做了突厥公主了,还对你这般忠心耿耿。宁愿抛却终身幸福,也要顺了你的心意,促成你的良缘。当真是个贱骨头!” “住口!” 星河偏过头,迎面疾色道:“不许你这样说她。此事我们并也没有事先筹谋过。我只愿意相信她是真心倾慕于你。” “你相信?还要我也信?” 冷哼了一声,宇文昭自顾自地说:“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以为父亲和叔父亲自对征南大将军说说,这桩婚事便成了却没想到还是让你溜了。动动手指,便毁了我的一切,甚至让整个宇文家陷入被动。你果然是我认识的宋星河,带刺的蔷薇花,馥郁芬芳却有毒!” “你帮过我,我不会害你。不论你信不信,我绝对无心害你!” 星河低着头,挣扎地说道。 宇文昭全然不信,“若不是你的指点,于殿上求请赐婚那个红叶能有这样的胆子?” 星河皱起了眉头,“我当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做。明日我会去问她若是她有为难,我会再想办法的。” “想办法?说得轻巧你可知道,自己一举一动会把旁人陷入怎样的境地我” 不等他说完,杨玄风已经挡到了星河的面前。 他负着单手,冷着脸说道:“安定公大人。您的地位尊贵,在这里威胁个弱女子,总归是不合适。” “弱女子?” 宇文昭一声冷笑,“杨将军,你这位未婚妻,可不是什么弱女子。我对她有一句忠告——‘玩火终究会自焚’。你若真要娶她,可得慎重三思,否则你们杨氏一门也不足以给她陪葬。” 杨玄风回道:“我相信她。我们之间也不需要外人只言片语的指教。安定公有婚约在身,往后还望不要再纠缠星河,以免伤了最后一点和气与体面。” “很不错,你这点硬气,总算没丢上大将军的脸。不过有赌未为输,只要我还在这棋局中,只要有一子半子尚存,就还有赢回一切的机会!” 赌局?棋局 宇文昭这听来平淡却意味深长的一句话,直叫星河平白打了个冷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亡者归来(上) 杨遒与宋之孝吵得凶,却礼数周全的一路将他的车驾护送到靖国公府。 腊八佳节,沿路府第红灯高悬。 浮动的烛光,被各式灯笼的沿口剪出多姿的形状,映在地面上显示出各家主人的情致。 一人按辔徐行,一人浅掀着窗幔。 星河与杨玄风一路顾盼,却始终没说上一句话。 停下府门前,宋之孝与李环客道了几句,便施了礼转身往门内走。 星河看着杨玄风,思量着正欲开口,只听背后父亲低声轻咳。 “星河,还不进来!从今日起,到六礼俱全,你成了他杨家的人之前。你二人当少见面为要。” “什么?!” 星河猛地回头,面色惊喜地说:“父亲,您不赶我回洛阳了?” 宋之孝嗯了一声,便径直走进府门,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侧廊尽头。 星河回身向上大将军和夫人行礼,浅笑着道:“将军c夫人,今夜失礼了。从前小女常在心中埋怨父亲不够疼爱自己,近来反思原来是我错了。父亲越是计较这些小节,便是他心里越在意c疼爱我。父爱如山,还望二位尊长体谅。” 杨遒哼了一声,“丫头,你别维护那老顽固了。他小气便是小气,也都是老夫与他的事,你们做晚辈的就不要瞎操心了。一应礼仪都由你们母亲办,你便安安心心绣好嫁衣,等着风风光光嫁给风儿吧。” 星河双颊一红,瞟了眼杨玄风,侧身行礼道:“劳烦双亲,深感惶恐。” “你这丫头,你先前跟老夫讨求亲信时可是大胆的很。怎么到了自家门前,却扭捏起来了?”杨遒哈哈大笑道。 李环在旁边用力一拍他的手,“将军愈发没个正经了!净戏弄孩子玩!” 她又笑着向星河摆摆手,催促道:“天色已晚,衍儿快些进去吧。往后,你与风儿都要遵靖国公所言,恪守礼数,万勿任性生事。” “是,夫人。” “是,母亲。” 府内已经上灯,东园各处檐下挂着灯笼,暖黄的灯烛光让这夜色也暖了几分。 东园仆婢本就不多,绿芜死后星河便让多数人移到院外去住。因而园中四下寂静,各偏房c书房一片漆黑,唯有暖阁层楼里点着灯。 踏上悬梯,星河觉得困倦无比,脚下如同踩着棉花,头脑晕乎乎地只想赶紧睡上一觉。 步入阁楼雨廊,便见房中烛光晃动,小丫头锦欢大约还在等着她。 那丫头小心c拘谨,任她提醒过多次还是坚持随时侍奉在侧,生怕有一丝怠慢和不周。 “锦欢,我回来了。” 星河走在廊间,扬起声音唤道。 接着侧耳一听,房内并没有任何回应。 “又打瞌睡了?” 星河嘀咕着推开门,在外室扫了一圈,并未见锦欢的身影。 匆匆瞥了一眼侧室,床榻上被褥齐整,桁架上也没有衣物锦欢并没有就寝。 难道在内室绣花?也太勤奋了些! 继续往里走,星河轻声唤着,“锦欢锦欢你在做什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拖着长帔,步入内室。 她余光一扫,瞥见玄关侧边的帷幔后似乎缩着一团黑影。 “谁!” 猛地回身拨开帷幔,星河对上一双惊恐的眼眸。 定神一看,眼前瞪大了眼睛,大张着嘴巴,一动不动的人正是锦欢。 有刺客!锦欢被人点穴了! 帷幔从手中落下,星河瞬时神台清明。 她张口想要叫人,还未发出声来,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同时,一个声音自耳边响起,“嘘!小五,是我。” 是道涣?! 星河立刻定下神来,稍稍点了点头。 道涣随即松开手,扯着她的衣袖,一起走进烛光通明的内室。 “师父雷桑师兄程乾师兄” 星河的目光从圆桌前坐着的师父,到一左一右恭立的师兄们身上划过,最后落到自己榻上躺着的女子身上。 那名女子不过二十出头,面貌秀美,脸色红润,胸前起伏均匀,看起来并没有受伤,而似乎是在沉睡中。 “她!” 星河指着那人,惊慌失措道:“师父她她是楚歌?!” “小五不出门,竟知天下事。” 陈留仙饮了口茶,神情自若地说道。 “师父,你们是从西蜀找到她的吗?大冢宰知道吗?” 星河一边伸头观望,一边抓着师父问道。 道涣在一旁笑道:“哈哈,小五真是伶俐过人。连我们去了西蜀你都知道!” 陈留仙也笑了笑,饶有兴趣地说:“你总不会还知道我们是怎样找到她?又知道将军为何要找她吧?” 星河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装聋作哑也没意思。大冢宰与楚歌的往事,我略知一二,但那些恩怨与我无关,只要不伤害宇文衡,便一切都好说。” “我们带她回来,只为解开过往恩怨。往事无关后代,自然不会让宇文衡知道。”陈留仙抚着长须道。 星河点点头,看着榻上的女子,一字一句说道:“多年以前,楚歌对自己和大冢宰下了‘寤寐蛊’,那‘寤蛊’让人困倦却难眠,‘寐蛊’又让人时时昏睡c神志不清。你们得到大冢宰的指点,知道‘神女’死前曾筹谋去西蜀,便去那里找她的重生之身——一个时常昏睡却天赋异禀的女子。有如此明确的线索,自然不会太难找。大冢宰知道自己中了心蛊,也知道‘神女’重生的秘密,但却不知她会重生何方,也不知‘寐蛊’离开‘寤蛊’后的症状,是以他寻遍天下也找不到她。” 听着她的话,陈留仙忽而呵呵笑了起来。 “小五啊,为师该怎么说呢?你真是上天送给我,解决当年那桩风月旧案的宝物啊!” 平白被师父称赞,星河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照师父的套路来看,既然称她是个宝物,下一步自然是给她安排件难办的差使。 星河手一挥,“师父万勿再假客道了。只需要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便是刀山火海,您吩咐的事情我一定拼死做到。” “小五,此话当真。” 陈留仙打起精神,眼中露出一道精光。 “自然不敢欺骗尊师。” 星河心里冷哼一声,若是她问的事情答案如猜想一般,自己与神相这场师徒情分也得尽了。 陈留仙做了个有请的姿势。 星河清了清喉咙,“您可认识一个叫易风回的人?我研究过他的功夫路数,‘斗转星移,步潋清辉’与‘连山步’如出一辙,您可有适当的解释?” 陈留仙一愣,失神片刻,忽而指尖一抖。 “你所说的易风回,多大年纪?” 星河眼光一动,“年仅而立,他是个南朝人。” 陈留仙掐指一算,口中发念念有词道:“难道他是宗主雾隐” 在他犹豫之间,星河郑重地跪下,“师父,徒儿不妨禀告您。易风回是南朝细作,差一点挑起我朝大乱。我与他有些私仇必须知道他的底细。您若知道请告知一二,若是当真不知道只需要一句话,弟子以后便不再问了。” 陈留仙的脸色愈渐阴沉,抬起的手慢慢放下,语气沉缓的说道:“小五,为师并未见过你说的人。但听你的描述,猜他可能是南朝雾隐门的人。雾隐门门主,曾与青莲教宗有过一段情这个孩子,甚至可能是两门的传人。至于其他,为师并不知道更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亡者归来(下) 易风回是雾隐门人,他可能是青莲宗主和雾隐门中人的孩子,这些全在星河的推测之中。 诚如陈留仙所言,他并没有提供更多有用的消息。 但是他寥寥几句,不仅印证了星河心中的猜测,更让她松了一口气。 她与易风回,自以往到如今,从红叶c绿芜到护军百余人命,此仇此恨笔笔算起来,总要归于你死我活。 如今,已经有了他一星半点的线索。 既然他和师父之间没什么特殊关系,她便可以毫无挂碍的用自己办法要他万劫不复。 星河稽首行礼,“师父,多谢您据实以告。如此,徒儿便也安心了。您的吩咐一定遵从,决不推诿。” 陈留仙欲言又止。 他思量了半刻,起身指着榻上的女子说:“她叫铃儿,母亲是个青楼女子,生父不详。九年前,忽然生了一场重病,药石无灵熬了半年终于咽了气,却在草席一卷送到乱葬岗里掩埋时,忽然活了过来。虽然死里逃生,她却留下了很重的病根——无论做工c用饭,甚至与人说话间都可能随时昏睡,短则几个时辰,长则数日。其母含辛茹苦,将其抚养成人,终于在去年撒手人寰。她身世凄楚,饱受摧残,我们找到她时,正在青楼里被老鸨叫价拍卖,险些沦落风尘” 听着他的话,徒弟们无不动容。 程乾抹着眼泪道:“师父,求您别说了。师妹都说了,刀山火海,任您吩咐,又何须再铺陈这些套路?” “孽障!” 陈留仙狠狠敲了下他的头,转而对星河说:“你觉得,我等修道之人,面对铃儿这样的弱女子,该当如何?” 师父的套路还真是防不慎防,星河翻了个白眼,配合着说道:“我等自然要惩强扶弱,解救弱者于水火之中。但弟子以为,把她送到大冢宰身边,寐蛊自然会停息,大冢宰能够安然度日,她也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正是上上之选。您为何不带她去见大冢宰,而是把她带到我这来呢?” “聪明有余,良心不足!” 陈留仙失望地叹了口气,捋着长须道:“铃儿正当桃李芳华,往后的人生还很漫长,如今送她到将军身边,固然可以两厢安稳。可是将来呢?将军一旦身故,她又会恢复现在的状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长久之计?难道‘寤寐蛊’有办法可解吗?”星河挑着眉毛道。 就连南秦那些极有威望的蛊师们都说“寤寐蛊”是奇蛊,从它作为一个念头被酝酿出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是人心头上的死结,终极一生亦不能摆脱。 见师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星河心头一震,惊呼道:“师父难道研究出了解蛊的方法?!” 陈留仙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并没有办法解蛊,但是楚歌她也许有。” “可她并不是楚歌!没有神女的记忆,她仍然是她自己!”星河指着铃儿急切地说道。 陈留仙摆摆手,“为师自然知道,也并不希望她变成楚歌。但她虽然没有楚歌的记忆,却有楚歌的能力。” 星河神色一紧,思及可敦提过,几年前有人以她之名在西蜀汉嘉以红觞花雨引来满城彩蝶之事,想来便是这个铃儿所为。 她不仅承袭了“寐”蛊,还承袭了楚歌的异术。 “楚歌的异术神乎其神,铃儿既有传承,自然能找到解蛊的方法。” 看着陈留仙,星河试探着说道:“弟子尝闻,南秦神女天赋异禀,每见一人便能知其过去未来。若是铃儿姑娘也可以,倒是可以让她自己去看看大冢宰身上的蛊,探究下到底此蛊如何去解。” “过去未来?” 陈留仙忽然失笑,连连摆手道:“世人夸大其词罢了。她那点观人之能,时而有用,时而无用,并不足以依靠。” 星河撇了撇嘴,“反正都是道听途说,也只有师父您见过‘神女’其人。您倒是说说,铃儿到底有什么可用的能力能够解这心蛊?” “入梦。” 陈留仙伸手弹在她的额上,不紧不慢地说道。 “入梦!” “入梦?” “蛤?” “啥?” 四个徒弟,都是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 陈留仙挨个弹过他们的额头,“都是些什么反应!跟随为师这么久了,却还是如此大惊小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教训完徒弟,他继续道:“在为师看来,她的那些所谓异术,也就这样最为踏实可用了。” 星河无奈地应道:“师父见谅。我等凡夫俗子,对于入梦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敢听而不敢妄测。” 程乾跟着道:“入梦没听过,只听过托梦,有没有用另说,还需置之死地。实在太过惨烈,不妥,不妥!” 雷桑说:“前朝孔末《贤者籍》有云:大梦浮生,三千大道之根也。入梦者,同道中人尔!” 道涣摇着头说:“梦中皆是虚妄,所谓‘踏实可用’其实也是虚的呀!” 徒弟们挨个发表完见解,陈留仙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都是些什么谬论!为师话还没说完,你们莫要随意插嘴。” 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四人,他清了清喉咙继续道:“当年,一番机缘巧合,楚歌制出了‘寤寐蛊’,为师亦有参与其中。‘寤寐蛊’与其说是蛊,其实是两道符咒,还是我亲手给她画的。从有形符咒,到无形心蛊,虽然为师不知具体如何施展,但从楚歌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测那是入人梦境后施加的。” “梦中?!” 星河恍然大悟,“难怪天下名医c宗师先后为大冢宰诊治,却始终探查不到‘寤蛊’所在。原来它是被种在梦中!若是铃儿也可以入梦,直接进入大冢宰的梦境中,把那符咒毁了可不就行了!” 陈留仙脸上的忧虑,与她此时的兴奋大相径庭。 他叹着气说:“小五说的轻巧。入梦c施蛊c解蛊,莫说你们了,便是为师也只能算是旁观者,要想解除楚歌下的蛊又谈何容易。一者,人的梦境复杂,亦真亦假,亦虚亦实,铃儿并非楚歌,根本不知道她当年把‘寤蛊’施在何处,再入梦境也不见得能顺利找到;二者,心蛊既然种上了,它便从有形的符咒幻化为无形的念识,不再是寻常人或是刀兵可以毁掉的;三者,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将军他已经病入膏肓c命不久矣,我们没有时间了!” “大冢宰他” 星河迟疑片刻,终于明白宇文直为何急于立宇文昭为世子,又为为何力促大魏南下伐蜀,甚至急着帮几个儿子安排婚事原来他是在做最后的安排。 回过神来,她看了眼昏睡的铃儿,急切地说:“大冢宰毕竟还活着,为了铃儿也要试试!师父您说寻常人和刀兵不行,那该找什么人帮忙?又该用什么神兵利刃?” “楚歌当年可携他人入梦,铃儿应当也可以做到。” 陈留仙蹙着眉,继续道:“我们至少需要一位精通蛊术的南秦蛊师,至于利刃其实我们早已有了一半。南秦有两件神兵,一曰破焰,便是为师赠予你的那柄短刀;一曰噬光,并不知其所在。传说,破焰可分灵肉,噬光可毁元神,二者合一可断世间万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旧时梦境(上) “叫你收了我的蛊还到处藏!把我带的宝贝连带都给藏不见了!” 夜须弥揉着惺忪睡眼,在星河房中翻箱倒柜,最后捧出一方小小的漆盒。 她小心地打开盒盖,一阵诡异的香气缭绕而出,一瞬间便消散不见。 盒中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内里嵌着一排三粒小小的白色药丸。 “此香名曰‘泪霜’,是用曼陀罗花粉与水晶梦兰汁调制而成的。虽然有轻微毒性,但只要点上一粒,便能让十步之内的人安然入梦几个时辰。” “那它岂不是迷香?!” 程乾疑惑着伸手想要去拿,却被夜须弥躲了过去,旋即盖上了盒盖。 “不能碰!这‘泪霜’不能染上一丝杂质,否则点上以后会影响使用者的梦境。‘泪霜’当然非迷香可比,你们中了迷香会做梦吗?此香可以让人放松,进而引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思绪与梦境。” 星河端详着漆盒上古朴的刻纹,疑思着问道:“须弥师既然有此香,是也可以入人梦境吗?” “非要揭人短吗?!” 夜须弥嘴一撇,“没那能力就不能制香了吗?我师父痴迷于神女所论的心蛊之术,多年来一直研究此道,从幻灵术到入梦术,能试的都试了个遍这‘泪霜’便是他研制的,可以让人梦境稳定的药,借着这药灵识超人之人便可入他人梦境。只可惜他老人家走得早,最终没能成功制出心蛊来。” 只是哀伤了一瞬,她便又抖擞着精神地说:“要入梦境解那‘寤寐蛊’,说明我师父的路子是对的,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可这香仅此三枚,所以机会也只有三次。但是浮生大梦三千,就算那个铃儿是重生的神女,能进入宿主的梦境中,也不见得能找到当年神女下蛊的梦境,更别说再从梦境里找到一个小小的蛊咒了。” 星河点着头,望向陈留仙,“师父,须弥师说的有道理。凭借‘泪霜’我们也控制不了大冢宰的梦境,全凭运气怎么找得到蛊咒?” 陈留仙负起手,难得一本正经地说:“当年那两道符咒是为师所作,应着楚歌的要求务必阴阳相和,相互呼应。如今变为心蛊,自然会相互吸引。铃儿身上的“寐”蛊,自然会带你们去找那只藏了‘寤’蛊的梦境。” “我们?” 星河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没想到师父套路一场,安排她的任务等在这里。 “楚歌当年带我和将军入过他人的梦境,铃儿醒后稍加训练,应该也能做到。我思来想去,你和小六随她进入将军的梦境,最为合适。” 陈留仙拿起桌上的“噬光”,端详着继续说道:“要想彻底毁掉两道蛊咒,‘破焰’c‘噬光’缺一不可。入了将军的梦境,与其说找蛊咒,不如说是猜楚歌的心思。为师虽然认识她许多年,却对女子的心思全无了解,这些徒儿中也当属你最合适去做此事。另外,人的梦境,虚虚实实,暗藏着很多危险,在其中受伤不会真的伤了本身,可若是一不小心身死,你们便会立刻醒来,再不能回去所以小六得去保护你和铃儿。最重要的是,‘寤’c‘寐’双蛊牵绊甚深,却是起于一个‘情’字,你二人同往,好好参悟,说不定找到蛊咒的机会更大。” 星河点点头,却为难地说:“师父说的倒是有道,只不过我才得罪了他,少不得得去哄他若是哄不好可不能怨我。” 道涣满不在乎地说:“女人最不怕得罪的便是男人了。小五你精心打扮一番,到小六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会不原谅你?” 星河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用得着那么激烈?” 程乾道:“这点恐怕还不够。你的情意,你的思慕,你对他的需要,通通大声告诉他!任谁都无法抵挡!” 雷桑拍了拍大光头,“甚好,甚好!” 星河吞了吞口水,“我试试” “我也要去!”夜须弥急着嚷道。 陈留仙捋着长须,温和地笑道:“须弥小师傅若是能去,自然能手到擒来。只是你入梦了,谁来控制这‘泪霜’?世人平庸,强者能力越大,责任便越大。小师傅还是先当担起此任才好。” 夜须弥嘴一撅,“不愧是宋星河的师父,哄起人来比她还厉害,简直服了!反正铃儿治好了蛊毒,有的是机会叫她带我入人梦境。” 晴空下,城防营,校场上,烈风阵阵。 声声喝,断行云。 步步杀,威震天。 乌压压严整的队列,拳脚c刀剑c矛戟人人动作整齐划一,军纪风容严明如铁。 锦裙裘袍,重重华饰之下,一身灵秀的少女,带着超出年纪的傲人气势,独自一人亭亭立在看台上。 大风掀起她轻裘的宽帽,吹动着她鬓间一缕青丝,撩起层叠的轻纱裙角c帔边翻飞飘摇在风中。 白皙的脸,墨染的眉,嫣红的唇。 似笑非笑,不顾不盼。 让人移不开眼。 美——美得不遮不掩,美得惊心动魄。 守营的巡兵绕在附近,却无一人敢上前查问。 星河沿着排排将士,慢慢扫视过去。 只是一瞬,校场中央那道身着玄甲的身影便落到了她的眼中。 嘴角凝起笑,她细细欣赏着那人前所未见的风姿。 就在他的身边,身量长高了不少的叶硕,一身甲胄身姿笔挺,正不时回头看向看台,时不时凑到他身旁说上几句,而他却始终没有回头。 星河叹了口气,此人当真一点不会作假,分明知道她来了,却非要假装不知道来来回回,走来走去,已经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却始终在指导同一个士兵立直身姿。 眼见那个小兵战战兢兢,快要站不稳身形。 星河将双手拢在嘴前,高声叫道:“三郎!三郎!” 四面八方将士们齐刷刷看过来,却无一人敢发出一丝异声。 星河瞬间失笑,城防营历来散漫,在杨玄风治下不久,竟然有这样肃整的军纪。 看到他背部明显一僵,星河继续喊道:“三郎!我需要你!” 叶硕猛地回头,差点扭了脖子。 燕鸣c周濯一个个无声的笑弯了腰 “所有人,转身!” 统领一声令下,看热闹的城防营官兵,万般不舍却齐刷刷地转过了身。 三步并作两步,杨玄风从风中走来。 玄甲上乌金嵌错的纹饰在阳光下,映射着耀眼的光芒。 星河偏头看着他,眉梢眼角都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你大白天就饮醉了?” 杨玄风低下头,凑到她的脖子间轻轻一嗅,才确定她没有饮酒。 稍稍打量一番,星河举袖拭去他护心镜上的尘土,“在你心里我难道很守规矩吗?非要喝醉了才能做出格的事?” 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胸前,杨玄风没好气地说:“不够守规矩吗?一封求亲信藏着掖着那么久,怎么今日跑到校场这么多人眼前来见我了?” 原来真是为了求亲信的事,星河浅笑着说:“所谓关心则乱。夫人说你昨夜没回府,我怎么能不来看看?” 说完她抬头看着杨玄风,漆黑的眸中含着浓的化不开的温存,继而柔声道:“我真的很需要你,把你自己借给我三个晚上呗。” 杨玄风眉头一皱,警惕地看着她。 星河上前一步,“你不会不愿意吧?” 杨玄风退了一步,“我晚上有事,要和属下们连夜研究作战图,排兵布阵很忙的” “我的事比较急。” 话还没说完,星河已经踮起脚尖,挂上了他的脖子,顺势靠到了他的胸前。 万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她如此大胆。 幸而是在自己的军营,令行禁止绝没有一人敢回头偷看。 杨玄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宋星河何许人,事出妖异,必然有因。 顺着她的目光,他也偏头望去,只见一身金甲的桃染,正带着一列女将,愣神站在不远处的木栅外。 “你是因为她?” “三郎既然心意笃定,为什么不让她清楚明白?为什么要带她来我面前?为什么为什么逼我失了方寸?” “你原来也会慌张?” 杨玄风嘴角勾起笑,猛地一伸手,顺势拥香入怀,下一瞬落下一个缠绵的吻。 星河闭上双眼,投入这片刻温存。 听到不远处刀兵落地之声,心里那一丝不安也终于落了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旧时梦境(下) “阿衍,你所说的,需要我三个晚上,就是呆在这里,跟诸位在一起吗?” 杨玄风托着腮,无奈地看着面前的星河以及她身后的陈留仙和三位师兄,还有专注着摆弄铜鼎的夜须弥。 星河擦拭着手中的“噬光”,低着头嗯了一声,收刀回鞘道:“若是运气好,今夜就能解决。” 暮色倾斜,房外传来阵阵洪钟声。 天一观香客逐渐散去,这座闹市中的道观随着夜色慢慢安静下来。 这间不大的厢房里,放置了四张床榻,中间一张榻上躺着一名陌生的女子,她竟然丝毫不受大家谈话的影响,一直昏沉地睡着。 杨玄风指着她说:“真的有所谓心蛊吗?这位姑娘又真的可以入人梦境吗?” “再等一个人来便知道了。” 陈留仙提笔挥毫,迅速画了两道屈曲盘旋c形态如兰枝的奇异符纸。 他把符纸放在星河和杨玄风面前,“这便是我当年画给楚歌的符咒,虽然不晓得它在梦境中的形态,但你们记清楚了总是有好处的。” 两人各自用心记着,星河却被夜须弥喊去试那香炉,杨玄风则紧张地握着拳,慢慢临摹起符咒来。 道涣自一旁宽慰道:“你不用紧张,找蛊咒的事情都是小五的,你就握紧那破焰刀,保护好她就行了。” 杨玄风点点头,“保护她我倒是很擅长。” 程乾平白叹了口气,十分同情地看着他,“小六呀,听说你和小五得了魏帝的赐婚,可是真的?她这么诡计多端,你可要三思了,实在不行师兄给你开点药,诈死遁走也比娶她强。” 杨玄风被他逗乐了,“我很想知道,星河对程乾师兄做过些什么?你竟这般怕她。” “怕她?!非也,非也!” 程乾变了脸色,“那丫头,可恶的事情多了。第一桩就是在擂台上耍诡计赢我,要知道师兄我‘四柱八字’就从来没输过” 他正说的起劲,只听“咚——咚咚——”敲门声。 陈留仙亲自开门,引进来者。 来者只身前来,穿着一身玄黑裘袍,抖下宽帽正是大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柱国大将军c大冢宰宇文直。 “大冢宰大人!” 星河和杨玄风赶忙上前行礼,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宇文直捂着胸口,低声急促地问道:“她在哪?” 星河还未回答,身后便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陈师父,怎么这么多人?” 不知何时,榻上的女子竟然醒了。 她正慢慢爬起身来,满脸疑惑地看着满室的陌生人。 “铃儿,你醒了!” 陈留仙激动地走过去,坐到榻前为她把起了脉。 宇文直也快步走过去,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半晌,陈留仙点点头,“没错了,寤寐两蛊靠近了,便各自沉睡过去了。” 他侧过身,温和地对铃儿说:“昨日我教你的术法可都记得了吗?” 铃儿点点头,“记清楚了。” 他又问:“你现在可还困倦?” 铃儿摇头,“没有,仿佛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偏头看着宇文直,小心地说:“这位大人,小女仿佛在哪里见过您。” “小” 宇文直向她伸出手,却停在半空中。 一丝痛楚从眼底划过,他重重咳了几声,放下手对众人说:“诸位辛苦了。老夫时间不多,可以开始取蛊了吗?” “将军勿急,还要稍等些时辰。” 陈留仙站起身来,指着星河和杨玄风对铃儿说:“这是我的徒弟小五与小六,等一下那边的小夜师傅点了香,你便按照我教你的术法催动意念,带着他们一起进这位大人的梦境。你可清楚了?” “明白。” 铃儿怯怯地点头,“我会尽力的。” “星河她师父,虽然此时论此事颇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我何时入您门下了?”杨玄风最后挣扎道。 陈留仙白眼一翻,“你学了老夫的‘血不沾衣’,学了老夫的‘连山步’,还拿着老夫的‘破焰’若不做门下徒弟小六,难道要做老夫的徒孙?” 杨玄风看了眼旁边一本正经点头的星河,连忙摆手说:“小六便小六吧。师父,梦境中都有些什么?我护着星河和铃儿无事便可以了吧?” 陈留仙捋着长须道:“你们好好回忆下自己寻常的梦境,是不是多是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说一些寻常的话,做一些寻常的事情?” 众人皆是点头。 他目光一转,压低了声音道:“是否也会有些可怕的事情,从未见过的场景甚至妖魔c异兽c鬼怪c亡灵?” 星河猛地惊起,“难道说,梦中甚至可能见到鬼?” 陈留仙收起可怕的目光,拢了拢长袖,意味深长地说:“这就要看大冢宰的心中有没有鬼了。” 宇文直凝起一抹惨笑,目光空洞中带着一丝期盼,“老夫已经十年无梦,早不记得梦境的样子。但所谓日有所思c夜有所梦,此间你们忽然提到鬼怪一说,梦中会出现一二也说不准吧。” 眼见星河脸色发白,陈留仙忽然哈哈大笑。 宇文直也跟着笑了,“你们要去的梦境,既然小歌去过,那便一定没问题。她最怕鬼了,怎么敢在有鬼的梦境里下蛊。” 说完,他的笑戛然而止。 星河心底忽而生出一阵寒意,稍稍靠到身边杨玄风的身上,不禁思及大冢宰与楚歌,是否也如自己和他这般相互信任过。 楚歌能进入大冢宰的梦境,可见那时大冢宰还是信任她的吧。 身负着对方的信任,为何要下这生死蛊?大冢宰又到底做了什么,才逼得她用此下策来保命? 这些秘密,她想知道,却又不敢去揭开。 程乾道:“师父,戌时到了。阴阳交替,正是双蛊感应最强烈的时候。” 陈留仙点点头,从腰间取出一卷红丝线。 “此乃楼兰尸蚕丝所织,小五c小六将它系于尾指,铃儿便可以通过它,将你们的灵识引入将军的梦境。切记,若是见到将军本身,一定不能让他察觉自己身在梦中,否则所入梦境就会自然中止。” 安稳地躺在榻上,星河看着身侧的杨玄风,尾指扯着丝线动了动,很快便收到了他一丝回应。 嘴角噙着笑,她的心里也安稳了几分。 铃儿左腕系着一道丝线连着星河,右腕一道连着宇文直,躺在中央神色亦十分紧张。 “陈师父c各位师兄,请退到这道帷幔外头,我要开始点‘泪霜’了。” 说话间,夜须弥用利刃破开琥珀一角,半露出一颗白色的药丸。 确认所有人都退出十步以外,她双手结印布下那尊铜鼎,将小药丸轻轻倒入鼎中,旋即飞速盖上炉盖。 接着她拈起右手,凌空一捉,食指和中指间凭空出现一道幽蓝的火焰。 指尖轻轻一点,火焰落入炉中,瞬间点化出一阵庞大的气息。 星河闭上双眼,感受到一阵腐香气铺天盖地直扑而来,一瞬间打开她全身的毛孔,势不可挡地钻进她的身体,由内而外完全吞噬了她的精神。 这缕香,带着她飞上云端,掠过长空,缓缓坠下,下坠最后被一团云彩裹挟着,沉入蔚蓝的深海,越沉越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花朝梦(上) “阿衍,阿衍!” “啊!” 星河一声轻呼,猛地惊醒过来。 发现自己和杨玄风正站在一条巷口。 当下是个月圆之夜,眼前是一条蜿蜒的长街。临街的各式商铺大开,家家户户门前皆悬着红灯笼,小摊小贩沿街卖着各种花灯c花糕和香烛彩饰。 街上热闹非凡,人流密集如织,所往的方向正是烟雾弥漫处一间小小的寺院。 “花灯c花糕,夜里到花神庙上香。看样子,在大冢宰的梦境里,今日是二月十五,花朝节。” 念及于此,星河低头打量着自己一身粉色的羽纱裙,细细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和煦春风,这风里飘荡着淡淡的花香,心里不觉畅快舒展。 没想到宇文直这样征战沙场c杀伐果断的大将军,梦境中竟然有这样一方乐土。 再一看杨玄风,他一身亮眼的白袍,披散着长发,倒是寻常少穿的颜色,少有的发式,清新自然颇为引人注目。 猛地想起什么,星河惊呼道:“铃儿呢?” 杨玄风也恍然想起,他们是三个人一起来的,一时间也慌了神。 目光极速扫过人群,两人在人群里找起人来。 忽然,一只小手握到了星河的手上。 “娘。” 膝下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 星河一惊,低头一看,却见是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青绿的罗裙,扎着两支羊角小辫,还带了两朵珊珊可爱的绒花。 她一下子抽回手,讶异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你是铃儿?” 杨玄风一下子僵住了,只顾愣神看着那孩子。 小女孩抬头看着他,点点头,脆生生叫了声,“爹!” 星河大吃一惊,借着朦胧的灯光,仔细把她的脸看了又看,右眉角确实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和铃儿一般无二。 “诶呦,天哪!” 星河一把捂住额头,伤神地说:“难道重生以后的年纪要重新计算?铃儿以楚歌的灵力到了大冢宰的梦境中,竟然还是个小孩子!而且是因为沉睡的时间太多了吗?她竟然变这么小!糟糕,糟糕,那符咒本来就不好找。铃儿变成了小孩子,连沟通都困难,更别提一起找东西了。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她打了个激灵。 低头在小铃儿身上一阵翻找,终于在她的右腕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红手环。 仔细翻看这手环,正是以楼兰尸蚕丝搓成的一条粗线,红色的丝缕中缠绕着模糊不清的明黄色符纸,符上的图案在灯光下流动着暗金的光芒。 星河抚着额头道:“这手环是楚歌心蛊符咒的外化!大冢宰梦境中的符咒,形态很可能也是这样的。我们要找的就是另一个手环!可是,在谁身上呢?” “爹c娘,我想去看花灯。” 小铃儿扯着两人的衣摆,撒着娇说道。 “看花灯?” 杨玄风将她抱起来,“好,我给你买一盏最漂亮的灯!” “好啊!谢谢爹!” 一手抱着小铃儿,一手牵起星河,杨玄风笑着说:“师父不是说过,‘寤’c‘寐’相互感应,我们顺着铃儿的心意去找,总好过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这里乱转。” “对呀!三郎来了这,变的更聪明了!” 星河任他拉着,忍不住称赞道。 三人一起挤进人流,寻着最热闹的方向走去。 走在拥挤的长街上,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星河紧握着杨玄风的手,偏头靠在他的臂膀上,轻声低语道:“三郎,这条街有些不对。” 杨玄风手心一紧,低声回道:“怎么了?” “右前方第三间卖糖糕的铺子,刚才已经经过一次了;还有前方走来的那位大娘,刚才转弯前我们才与她擦肩而过的,当时她还想摸摸铃儿的绣鞋。还有那间花神庙,明明不远,为何走的脚发酸,却还走到我们好像一直在这段街上打转。” 说这些话时,星河望着前方,脸上始终带着笑;杨玄风虽然神情严肃,却在温柔的回望她;怀中小铃儿闪烁着大眼睛,不住地四下打量,不时伸手去够路人手上的花灯。 在路人们的眼中,他们就像幸福的一家三口,却不知他们中的两人在这微风醉人的春夜里如负霜雪。 三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又走了一段路。 杨玄风暗暗说道:“从右手这间香粉铺开始,左转一个弯,路过七间店铺,再右转个弯,路过五间店铺,所有的店便又会从头再出现一遍,路人比较随机,很多长相有特色的会多次出现。看来这里便是梦境的核心,大冢宰本人也许就在这附近。至于那间花神庙大概只是一个幻影,亦或者大冢宰根本就没进去过。” 星河慢下脚步,认真地点了点头,“梦境虚虚实实,大冢宰梦中的这条街c这些人,不见的都是某时某处的记忆,也有可能是零散的记忆碎片,亦或者是他的想象。若是能找到他本人,自然是最好的。” 说话间,怀中小儿银铃般的声音响起,“爹我要去玩儿!” 杨玄风把小铃儿放到地下,“你想去哪玩?” 小铃儿笑嘻嘻地说:“看花灯!” 只见她手指一指,正落在街对面阁楼檐下挂着的硕大彩灯上。 “栀子灯?!” 星河一下子变了脸色,磕磕巴巴道:“那间是青青楼。” 杨玄风面上也有些尴尬,半掩着连说:“没想到大冢宰大人如此风流,梦境中寻花问柳的场所位置竟最为核心。铃儿想过去,这可怎么办?” 说话间,星河忽然身形一僵,站在原地失了神。 “阿衍,你怎么了?” 杨玄风一阵紧张,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楚歌!她在那!” 顺着星河手指的方向,他看见对面“欢喜楼”金灿灿的牌匾下,灯笼红光晦暗之处,有一方盖着红布的木桌。 桌前坐着一名瘦削白皙c面貌清秀的小道士,他身后的布幡上写着“铁齿神算”,正端坐着身板等着生意上门。 “她就是楚歌?” 杨玄风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那个瘦弱的小道士,就是大名鼎鼎的南秦神女。 “是她!错不了!” 星河咬了咬嘴唇,“美人在骨不在皮,我看人绝不会错的!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所以这个梦境至少是二十年前的。这里人文c风貌看起来很像西北,从这条街的繁华来看,整座城也绝对不小难道是武威郡?二十年前,陇西军c大冢宰应该还没有镇守此地呀。” 思量之间,杨玄风猛地搂她转过身,一边按着她的头假意欣赏小摊上的花灯,一边低声急促地说道:“大大冢宰!他过来了!” 星河摆脱他的控制,啧了一声道:“怕什么?!这里是他过往的梦境,当时他又不认识我们。楚歌在青楼门外摆摊,这么刚巧大冢宰也来了。难道这里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即便如此说,星河还是抱着小铃儿,扯着杨玄风凑到一处,躲到一个卖伞的小摊的侧面。 街对面一身黑衣c罩着风袍,年轻俊美c身形笔挺的宇文直,已经坐到了楚歌的算命档前。 星河秉着呼吸盯着他们,低声说道:“大冢宰问:小师父算到了什么?楚歌说:看到了血。大冢宰问:谁的血?楚歌说:旁人的血。大冢宰问:要多少酬金?楚哥说:明月夜,花灯一盏。” 算命档前,宇文直笑着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重重摆到了桌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见宇文直摇着头,大笑着走进了“欢喜楼”。 杨玄风疑思道:“你会读唇语?他们还说了什么?为什么大冢宰忽然发笑?” “读唇是我大哥教的。” 思及他们最后几句话,星河脸上浮起困惑,半晌才轻声道:“最后大冢宰说:问事付钱,不拖不欠。楚歌说:还看见一件事。大冢宰问:何事?楚歌说:看见公子明日娶亲。大冢宰问:新娘子是谁?楚歌说: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花朝梦(中) “娘!” 星河低下头,小铃儿正在扯她的裙带。 “铃儿,你想做什么?” 星河蹲到她面前,低声问道。 小铃儿头一偏,指着对面算命档说:“看花灯。” 星河蹙起了眉,“哪里有花灯?那是栀子灯诶,跟你个孩子也说不清楚。” 碎碎念嘀咕着,她却还是抱起小铃儿,往正对面走去。 在算命档前坐下,她仔细打量着楚歌。 春夜微风,将她额间c鬓角的碎发轻抚。 一瞬间,清澈的笑颜明媚如同灿烂的桃花。 与姜云祚描述的完全不同,她正对自己笑着,丝毫没有回避闪躲,俨然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女。 “这位小姐,想问些什么?”楚歌笑道。 她的声音轻缓空灵,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星河心里一抖,楚歌可知过去未来自己岂不是一眼便会被看穿。 她连忙半掩上脸,低声道:“没没什么想问的,只是带孩子在这歇歇脚。” 仔细打量着她和不远处的杨玄风,楚歌笑着说道:“你不是这里的人,我看不到你的过去未来,也算不了你的命。” 星河吞了下口水,“看不到我?那其他人呢?你真的能知道人的过去未来,那岂不是神?” “我不是神,只是个时时失礼窥探到他人秘密的人罢了。” 楚歌自嘲地笑了笑,指着小铃儿和杨玄风说:“你们都不是这的人。这里的人很简单,都是一眼可以看穿的众生。你们三个既然看不穿,便必不是此间人。你们来这做什么?” 长吁了口气,望着人头攒动的长街,星河生出了孤注一掷的心思。 她举起小铃儿的手腕,凑到楚歌面前道:“此地还有一个同样的绳结,里头藏着一道带法术的符咒,你可知道在哪里?” “符咒” 楚歌想了想,便摇着头说:“从未见过,也未听过。或者你们去前边花神庙看看,那里有个老道士整天都在画符。” 星河一下子泄了气,叹息道:“你只是他记忆的一部分,她来时不可能告诉你看来没法投机取巧,只能靠自己去找了。” “诶,这里少说有几百人,挨个找一遍要到什么时候?” 星河撑着头,坐在面摊桌前,一边搅着面前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一边看着杨玄风细心喂着小铃儿吃面。 杨玄风点头应道:“这里说大不大,说小还真不小,想找一截红绳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不如盯紧大冢宰和楚歌,即使找不到红绳,至少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线索。” 小铃儿的面喂得见了底,星河赶忙把她抱到身边坐好。 杨玄风这才捧着自己的面碗,挑起面条呼呼啦啦地吃了起来。 星河尝了口面,喝了口汤,小声嘀咕道:“这里一草一木皆来自大冢宰,这碗面的味道想来也是他尝过的。乳鸽汤c上汤白菜c衡阳挂面这碗面在夜档上还当真是奢侈。” “差强人意,没有你做的素面好吃。” 杨玄风喝光面汤,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有刺客!” 一声惨叫从“欢喜楼”传来。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阁楼破窗而出。 那影子落在楚歌面前,痛苦地捂着血淋淋的手臂,挣扎着站起身来。 两人对视片刻,楚歌冲到他身边低语几句,便扶起他一把推入了人群之中,紧接着推翻了自己的算命档,挡住了楼中冲出的一群追兵。 看着黑影消失在人群中,杨玄风一下子惊起身,焦急地说:“是大冢宰!他受伤了!要去追他吗?” 星河也站起身来,“不,若是被他自己发现身处梦境就糟了。不过,我们可以直接去等他!” 杨玄风问:“何处?” “方才楚歌说:落凤山头,有援兵!” 说着,星河的手指向街口的青石小道,那条小路尽头与天相接的地方,可见层叠遥遥的远山。 杨玄风四下顾望,“那么远!我们得找匹马才行!” 星河马上摇摇头,“你看那花神庙,大冢宰他没去过,因而近在咫尺我们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但那落凤山,是他要逃命的方向,所以在梦境中绝对不会太远,甚至近在咫尺。” 说完,她牵过抱着小铃儿的杨玄风,回头走向长街初始的地方。 果不其然,走过一小段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恍然间天光骤时乍起。 一瞬间,时至清晨,眼前正是一座青山之麓,绿树青草都带着新鲜的露水,背后也再没有大城c街市的一丝痕迹。 星河边走边说道:“方才我想起一件旧事,也是听父亲和三叔闲谈间说起的。二十年前,大冢宰还是陇西军中军参将时,率部驻扎在武威郡附近的金城。当时的武威郡守是先皇方贵人的兄长,仪仗皇恩作恶多端,压榨百姓,强掳民女,骄奢淫逸,为害一方。可就在某年的花朝节上,他被人刺杀在一间青楼花坊内当夜官府抓到一名疑凶,却在第二日被他的同党救走了。这消息传回京中,引得先皇震怒,便派我伯父为钦差,前来武威郡查案。谁料到他一来,便有百姓夹道陈情,控诉郡守罪状,请求不予追究后来,伯父查明郡守作恶的行径,回报先皇替凶手辩解,此事才算不了了之。你觉得会不会是大冢宰做的?” “这么说就通了!” 杨玄风连连点头,“方才我隐约听到,那青楼中有人喊‘郡守被刺’之类的话。大冢宰一身是胆,嫉恶如仇,二十年前行刺郡守不无可能。但是他明明逃了,当年的疑凶又是在哪抓的?救他的同党又是谁?” “什么人!” 随着一声大喝,一群黑衣人自密林中鱼贯涌出。 “哗哗啦啦——” 一阵长刀出鞘,把三人团团围住。 “过路人。” 杨玄风高声回了一句,便将小铃儿抱在怀中,与星河背靠着背,警惕着周身这群人。 这时,已经简单包扎过肩头伤口的宇文直从林中走出。 他拔剑指向三人说:“这里并非官道,周围也没有什么城郭c村落。你们两个少年,带着个小孩子,若说是寻常过路人,未免太牵强了。有什么目的,赶快老实招供,莫要自找苦头。” 自己三人在此确实不好解释,昨夜行刺大冢宰受了伤,却在楚歌的指点下逃了那被抓的人便可能是 星河眼珠一转,开口道:“我们是金城人,昨夜哥哥带我和妹妹来武威看花灯。本来要到亲戚家借宿的,却不想城里出了大事,夜里便戒严了。我家亲戚是个捕头,昨夜他们抓到了刺客的同党,连夜审讯也顾不上我们,哥哥只好连夜带着我们往家赶。” 见宇文直脸色渐变,她继续说道:“各位想来是绿林好汉,那位刺杀郡守的小道士和他的同伙,也是十足的英雄好汉!英雄好汉在此,总不会为难我们这些良民百姓。” 宇文直重重咳了几声,“你说什么?什么小道士?!” 星河眉梢一抬,“可不是嘛,街坊们都说他看相可准了,竟然还是位了不起的刺客大人!” 宇文直又是一阵咳嗽,肩头白纱中慢慢渗出点点的血迹来。 “将军!不能在此流连,速速回营吧。若是让大将军知道就麻烦了!” 一名属下扶住他,言辞激动地劝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花朝梦(下) 三人各是一身喜气,跟在迎亲的队伍当中。 星河穿着艳紫的裙褂,梳着单髻半包着头,怀里抱着身穿红色小袍,头发揪成一束的小铃儿,走在杨玄风身边低声道:“一会的事情,我们尽量少参与,别叫大冢宰发现了异常。” 杨玄风嗯了一声,便专注于伸手扯袖子c拉裤腿,对自己大红大紫还有些偏小的小厮服很有意见。 在队伍的最前,带着红花的高头大马上,宇文直眉目清朗,一身绯红的喜服,在艳阳下显得喜气洋洋。 紧随其后的两列亲兵,操持着各式乐器演奏着迎亲的喜乐。 再往后,便是八人抬着的一顶大红花轿;最后,则跟着大队运送迎亲礼的马车。 为了回城营救被抓的“同党”,正统的陇西军部队扮了一回山匪,在落凤山下抢了一个赶早进城迎亲的队伍。 这迎亲队伍,一应俱全,人也老实听话,乖乖配合着挨了绑,被丢在山岗上的小树林里。 宇文直的人换上以后,却缺了一个媒婆个喜童,星河便自告奋勇带着小铃儿填补上去,甚至带上“哥哥”扮成了小厮,一起跟着“义士”们进城去救人。 梦境虚虚实实,暗随主人心境。 宇文直的梦中,不仅时间过得飞快,路程也变得十分短。 一行人,转眼间便到了城门口。 城门外的官兵三步一岗c五步一哨,此时进出城门的人也不多,都秩序井然的排着队,看得出来这座武威城正在戒严中。 星河尚记得自己的任务,便牵着小铃儿c提着喜饼走上前去,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大红的钱袋,对城门边的官兵道:“差大哥,我家公子今日入城迎亲。还望大家行个方便,这个喜钱请各位大哥吃杯酒,喜饼也分与大家伙图个吉利。” 官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哈哈大笑道:“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如此年轻貌美的小娘子都出来做喜婆了。” “差大哥说笑了!” 星河陪着笑脸,“此乃祖传的营生,金城兰溪街佳偶天成馆便是我家开的,往后大哥有亲朋好友家嫁娶之事,记得多来照顾生意。” “好说,好说!” 官差接过钱袋,随意掂了掂分量便点头道:“小娘子讲究!走吧,走吧。锣鼓先停了,昨夜出了大事,郡守大人被刺杀了,你们迎亲仪仗都给我消停点。” “诶诶,好,多谢大哥!” 星河挤着笑,冲两列乐队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停下来。 迎亲队伍,混过了城门,便加速奔向目的地。 绕过几条僻巷,抄了几条小道。 最后,这支迎亲队伍掩藏到了郡守府衙后门口斜对面的小巷子里。 拖出轿中木箱,沉重的兵器藏匿其中。 宇文直选了几名亲兵换回黑衣,一个个蒙上面,选好了兵器。 他在地上草草画了几笔,便对带队接应的副将说:“一会我们杀进去劫人,顺便把附近清理干净。你们小心些,莫叫人发现了首尾。以我烟火为号,随时准备撤离!” 杨玄风刚想自告奋勇同去,却被星河拦了下来,拉他到一边悄声道:“大冢宰救人必然是成了,根本用不着你帮忙。你若去了,一旦出手被他察觉异样,反倒会误事。我们不如趁这机会再找找那红手环。方才大冢宰那队人换衣服时,我挨个仔细看过,都没有手环c脚环或者别的配件包括大冢宰本人。” “什么?!你偷看他们换衣服。我” 杨玄风一着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星河摆摆手,敷衍道:“事急从权,现在留守这伙人也得看一看。” 杨玄风眉毛一挑,“怎么看?等待接应的危急时刻,你怎么叫他们脱衣服?” “山人自有妙计。” 星河从腰间摸出一盒黛粉,撸起杨玄风的衣袖,沾了一些黛色便往他手腕间涂抹。 “你装个死试试” “什么?!” “装死立刻马上。” 杨玄风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发出不大不小一声痛苦地呻吟,下一刻便笔直得倒了下去。 “大哥!” 星河扑上去,扶着他半躺在地上,压低了声音叫道。 原本在两头巷口警惕,轿子边或坐或立的兵将们立刻起身,迅速地围了过来。 “这可怎么办?!” 星河拉开杨玄风的衣袖,抖着他隐隐透着黑的手腕低声嚷道:“腕有黑线,毒血攻心。我大哥中毒了!很可能是城门口喝的粥有问题!诸位好汉可还安好。” 听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紧张地拉开自己的衣袖,互相仔细检查着。 “没有啊!” “没事呢” “啥都没有!” 星河迅速看了一圈,冲杨玄风眨眨眼,摇了摇头。 她又问到:“脚腕呢?” 一阵窸窸窣窣地撩衣声,接着便是: “也没有啊!” “很正常,没中毒!” “神清气爽,没事儿。” 杨玄风眯着眼睛,质疑地看着星河,示意自己这般样子,要怎么收场。 星河吐了吐舌头,“诶呀,这手腕好像是沾了脏。大哥你肚子疼,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暗暗蹭掉腕间的黛粉,杨玄风捂着肚子呻吟道:“好像是的,大概是昨晚的面吃坏了肚子。没中毒没中毒!” “诶,大惊小怪!” “娇生惯养什么呀?” “小孩子!” “开什么玩笑!” 众人发着嘘声,迅速散开各归各位。 星河无奈地垂着头,“都没有腕绳。” 杨玄风迅速翻了个大白眼,“什么烂招?!一段红绳而已,放在哪里不行?楚歌系在腕上,大冢宰梦境中的也该系在人的腕上吗?” “对呀!” 星河一拍脑袋,“果然进了这里,脑子就有些混沌不清。倒是你愈发聪明了!那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杨玄风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只听到府衙院墙内传来一阵刀兵之声。 接着,便是一道不易察觉的白日焰火。 “将军杀出来了!准备接应!” 副将一声令下,所有人严阵以待。 院内的搏杀,不一会便归于沉寂。 “哐当”一声,墨漆的后门大开。 宇文直背着一个小道士,率先冲了出来,身后一群兵将倒退着警惕着身后。 接应队伍拉开架势,掩护着黑衣官兵退到小巷。 把小道士丢给星河,宇文直对她疾声道:“快帮她换上新娘喜服,安放到轿子里,准备带出城!” 星河赶紧点头,招呼杨玄风帮忙,把昏迷不醒的楚歌抬进了花轿。 迅速脱掉她的道袍,简单查验过她身上的伤痕,尚不算太严重。 星河又飞快的检查过她全身上下。 没有红绳红绳在哪?! 轿外杂乱之声越来越小,忽然听见宇文直一声,“可以了吗?没时间了!” 迅速理好楚歌身上的喜服,星河又将一方红盖头盖到了她的头上。 匆匆下了轿,她冲宇文直点头道:“准备好了,可以走了。但需稍微轻一些,她背上有些被拷打的伤。” 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宇文直迅速翻身上马,牵引着马缰道:“不着急。邝盛,你带几个人留下善后。其他所有人先把自己整理好,兵器c衣裳和其他带血迹的东西全都丢了。” 邝盛道:“将军,可以了!” 副将道:“妥当了!” 宇文直手一抬道:“出发!从前面角巷出去,多绕几圈再上大道。所有人,都给我镇定些!” “是!” 花轿稳稳抬起,星河稍稍吐了口气,理了理衣裳便跟到了宇文直的马后。 猛地一回头,她惊呼道:“铃儿呢?” 杨玄风也是一惊,“不是随你进轿了吗?” “没有!不是跟着你在外头么!”星河低声叫道。 宇文直一听也是脸色大变,“那孩子丢了?!你们赶紧去找!” 星河手一抖,小铃儿若是出事梦境就会结束!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啊!” 正在众人慌乱的寻找之际,不远处的府衙后门内忽然传出小铃儿的惊叫声。 紧接着,她矮小的身影奔了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挥着长刀追在她身后。 眼见小铃儿体力不支,就要“死”在他的刀下。 杨玄风足下步法一变,瞬时化作一道残影,三两步闪到小铃儿面前。 一把抱起她,回身飞旋退出了丈余之远。 手中兵刃飞出,正中那侍卫的胸口。 侍卫重重倒地,掸起一丝尘土。 与此同时,宇文直和副将一前一后飞跃到了那边。 总算护住了小铃儿,还未来不及高兴,星河便被宇文直满脸的疑色给惊住了。 “你们绝对不是寻常人!你如此年轻竟然有如此造诣,根基扎实分明是军中之人,鬼魅的身法c步法又像出自南朝青莲。所以你们是南朝细作!” 说话间,他的长刀已经出鞘。 寒光一划,便向杨玄风和小铃儿挥了过去。 “不要!” 星河扑过去想要解释。 但只上前了一步,便脚下踏空,跌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入骨血仇 从梦中惊醒,星河一下子坐起身来,心有余悸地抚着起伏的胸口。 一束晨光透过窗棂照入禅房,几缕尘芒浮动其间静谧无声。 左边的杨玄风,右边的铃儿和大冢宰接连起身,都在沉默中各有所思。 对上陈留仙期待的眼神,星河摇了摇头,“出了点意外。大冢宰识破了我们,是以还未找到红绳铃儿便被杀了。” 慢慢起身的铃儿,轻咬着嫣红的嘴唇,半天才开口道:“都怪我入了梦境忽然脑子就不清楚了,还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平白连累了大家。” “怎么能怪你!中蛊这些年,你多在昏睡中度过,到了大冢宰的梦境中,还残存了几年的灵识已经不容易了。”星河柔声宽慰道。 陈留仙问:“可见到铃儿身上的心蛊外化之物了?” 星河举起自己的手腕,比划着道,“是一个红绳的手环,绳结里头编制着一道符纸,上面就是您画的那张‘寐’符。只可惜,我们查看过了大冢宰c楚歌,还有陇西军那些将士,没有一个人带着同样的手环。也许红绳在大冢宰梦境中,是以别的形式存在的奈何梦境那么大,实在不知从何找起。” “她的心思啊!就因为太简单,却更是难猜。若是随意丢在地上,老夫也觉得很合理。” 陈留仙叹了口气,捋着长须继续道:“也不知道那丫头当时怎么想的,因为一点小误会竟然,做出这种万劫不复之事,这可如何是好?” “误会”二字从师父口中说出,星河的心一瞬间又乱了。 在那短暂的梦中,楚歌和大冢宰在花朝灯会相识,竟然奋不顾身出手相助,大冢宰也不顾安危反身去救她,这样相识于微的情义足够真切,足够让人一生惦念了! 楚歌对大冢宰下蛊,真的是因为误会吗?还有宇文昭所说,那名和楚歌私会之人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冢宰不会说,师父也不会说。 “大冢宰大人太警觉了,或许我们根本不应该参与他的梦境。今夜再试一次,就以旁观者的身份,老实待在一旁。倘若运气足够好,也许还有机会。”杨玄风若有所思地说道。 铃儿点点头,小声道:“我也会打起精神,不给大家添麻烦。” “神神女” 夜须弥单膝跪下,“南曲蛊师夜须弥拜见圣蛊师!入梦之术神奇,神女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眼见铃儿被吓了一跳,程乾连忙把夜须弥拉到一边,凑到她耳边说:“铃儿胆子小,你可别吓到她。我师父护短,跟你没完!” 雷桑却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若非神女的因,哪有铃儿的果,她应当要面对的。” 众人七嘴八舌,唯独宇文直坐在榻上,一直没有吭声。 良久,他伸了个懒腰,收起涣散的眼神,恢复了寻常威严的模样。 眼神停在铃儿眉目之间,他温和地说:“原来浮生一梦,竟然如此可贵。不知铃儿寻常可做梦?” “诸位人生如梦,之于小女长梦即人生。” 铃儿长睫轻颤着,伸手指向他,继而似笑非笑道:“伯伯,我梦到过你。在梦里你给我吃了一颗糖,后来房间里便起了火”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宇文直忽然瞪大了眼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将军!” 陈留仙扶住他,迅速将一颗乌金的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 吞服下药丸,宇文直盘坐调息着,却怎么也无法理顺气息。 坐在长安号临街的扶栏上,面前是拂面的凉风和热闹的街市,身后是并肩而立的画眉和余叁。 余叁拱手道:“小姐,属下这几日一直在监视崔家小姐的一举一动。崔家的暗卫众多,幸得画眉姐姐的帮助,才终于有所收获。” 星河回过头,“二位辛苦了,可有发现易风回的踪迹?” 余叁道:“这几日,崔小姐白日里一如寻常,跟着崔家长辈学着处理产业事务,巡铺c宴饮c聚会没什么异常。但是连着三日晚上,她都去了秋露禅院。” “秋露禅院?” 星河沉吟着,脸色慢慢沉重起来。 画眉拱手道:“那禅院地方小,出入皆严格盘查,因而暂时并没弄清楚崔小姐为何进去,那里面是不是藏有易风回。不过我们会想办法的,夜须弥说她” “不,不用了。” 星河抬起手,制止了画眉的话。 “余叁你回去休息吧,崔灵犀近来不用跟了。至于那禅院,我自有其他安排。” 余叁拱手,“是小姐!”随即转身离去。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星河的目光落到了画眉身上。 她从腰间取出一个绣花的锦袋,将袋中的物件倒在身边的远桌上。 阳光下,那晶莹一小片犹如春日里的玉兰。 看清那片东西,画眉猛地眉头一皱,暗暗退了半步。 “这是你丢的吧?”星河懒洋洋地问道。 画眉脸色白了几分,“它是我的。” 星河摇了摇头,“不,它不是你的。而是商雪舞的。” 画眉的脸一片煞白,“对不起,我并不想瞒着你的。” 星河拈起那碎片,在手中把玩着道:“这个碎片来自商雪舞贴身的白玉佩。以前救你时,曾见过你贴身也带了块一模一样的。名贵的羊脂白玉,不带一丝杂质,非寻常可得而这两块玉材质竟也相同,来自同一块璞石,又有相同上乘的雕工。是否真的这么巧?你要作何解释?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小姐!” 画眉忽然单膝跪下,“其实,我以前从未见过她。但若是心中猜测没错,她应该是我庶出的姐姐。” “姐姐?” 星河眉头一蹙,从扶栏上轻盈地跃下。 她一边审视着画眉,一边说道:“王c谢c萧c陈,你姓哪一个?” 画眉吃了一惊,张了张嘴,最后说出一个“萧”字。 星河面色凝重地望着她,叹了口气道:“我只猜你身份尊贵,却没想到竟是南梁王族。” 一滴眼泪从眸中滑下,画眉发出一丝苦笑,“身份尊贵?哈哈若不是这所谓尊贵的身份,我祖父c父母c小叔叔和兄弟姐妹们也不会一个个惨死!” 星河心头一紧,“难道你祖父是南梁皇帝的长子临江王?” “没错。正是那位一年前在大战中,为国捐躯的大梁皇长子!” 画眉的脸扭曲涨红,捂着胸口痛苦地说道:“去年,孙缪叛军自寿阳起兵,一夕攻下汝阴郡,我临江王府沦陷。外祖带着我父亲c叔伯一府家眷数百口南下避难。庐陵王萧少伦——我祖父的亲弟弟,却紧闭庐州城门,拒不让他的人马入城。最后,我全家数百口,全部惨死在骨血亲眷所守的城门之外当时我已收到书信,辞别师父赶往庐州与家人汇合怎料到,人还未到,便与家人天人永隔,只从一个逃出来的老仆人口中得知了真相。萧少伦,我那可以称得上一声小爷爷的长辈因怕老仆人与我走漏风声,将来告到太祖爷爷那里,便派追兵从庐州一路追杀到了长安” 星河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声道:“想哭你就哭吧。” 拼命摇着头,画眉却在一瞬间泣不成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人面桃花(上) 第二次来到长街路口,星河和杨玄风已然轻车熟路。 穿过一个个热络揽客的小摊,抱着小铃儿直奔“欢喜楼”对面的一座茶楼,叫上一壶好茶,要了十二式点心,便安安心心地坐着等待。 梦境就是梦境,最大的好处便是随心所欲。 虽然一切随的是大冢宰的心意,可他的心意着实是讲究。 此间,算得上苍凉c蛮荒的西北武威郡,一条小小的街市上,一座小小的茶楼里,竟然能点到天南海北的四时点心和二十年前北朝难得一见的绿茶,配上楼下让人身心舒畅的宫廷雅乐,让星河感到不虚此行。 她递给小铃儿一块莲蓉酥,自己饮着青绿的茶汤道:“师父说,来这里找东西,便是猜楚歌的心思。在等大冢宰出现的时间里,就让我们来猜猜楚歌当年的心思吧。” “猜谜我不在行。” 杨玄风拈起一块桂花糕,齐整的菱形刀功叫他好一番研究。 “这梦境是楚歌与大冢宰初见的场景,既然她选了这里施蛊,说明当时内心十分挣扎,可见心底对大冢宰还是有爱的。所以,师父所说扔在地上绝无可能,这心蛊既不在她或大冢宰身上,便可能是在其他有重要意义的物件上头。” 星河说着,从满桌点心里挑了一块不算甜腻的松子百合酥,边吃边说:“昨夜,楚歌和大冢宰身上我们都看过,并没有发现尸蚕丝的红绳。今夜就要特别留意两人接触过的物件。” 杨玄风指了指小铃儿,“这丫头一直说要看花灯,楚歌也说要大冢宰‘明月夜,一盏花灯’为酬谢,今日又是十分特别的花朝节你看有没有可能红绳放在某个花灯上?” 他的手从窗外划过,目之所见花灯成千上万盏。 星河抿着嘴笑了,“三郎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大冢宰欠了楚歌一盏灯,救她以后势必要还。那些郎情妾意的话本子里可都写了,初次相遇你拖我欠的最容易生出情意来的。今日,我们只需要紧跟着他俩,等拿到那盏花灯哈哈,不愁找到符咒!” “是么?哪个话本子说的?你莫不是提前读了那些本子,才在第一次见面时跟我借佛谶此后拖拖欠欠把情意越攒越多,最后一举把我给吃定了吧?” 杨玄风温和的笑着,如同今夜的风,轻拂而来带着微凉,一如初见。 你拖我欠 有?或是没有? 星河忘记了回嘴,只是看着他移不开眼。 “爹c娘,花灯!” 小铃儿清脆一声喊。 两人一齐回过神,透过轩窗观察起对面的动静。 果然,宇文直已经到了,正和楚歌重复着相同的谈话。 “三郎眼力好,可万万看清楚了。上回大冢宰跳下来,楚歌上前搭救电光火石间我只顾着看他们说话,却没看清大冢宰有没有予她花灯。等一下他若是带了花灯,你无论如何要拿到手。安全起见,我得带铃儿待在这,你一个人要小心!” 杨玄风点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欢喜楼”那扇即将被宇文直打破的窗棂。 一切如约而至,宇文直破窗而出,身负一道剑伤,重重摔在地上。楚歌上前相扶,告诉他属下的位置,并出手为他挡下了追兵。 三个人,六只眼睛,望眼欲穿,却未见到花灯的影子 这一次,星河和杨玄风没有去追宇文直,也没有去干涉楚歌被捕的后续,只是作为旁观者待在茶楼中观看了这一切。 武威郡守被刺死,热闹的节庆很快被官兵驱散,“欢喜楼”也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遍。 眼见楚歌连同她的摊子一起被带走,杨玄风收回了有些发酸的目光。 他揉了揉眼角道:“盯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大冢宰根本没有给楚歌花灯!” “也许还得再等等。” 星河尴尬地吁了口气,“这梦境里时间忽快忽慢,算起来我们现在到衙门后巷去等着刚好。” 郡守府衙后巷无遮无掩,所幸对面院落里有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榕树,还伸出了一大丛枝丫。 榕树显然不是西北的植物,此时此地它在这,也许对宇文直有什么特殊的意味。 没有线索做过多的猜测,星河哄了小铃儿说是要玩捉迷藏,才让她乖乖随自己和杨玄风躲进了那从绿叶里。 从黑夜到白天,只在弹指一挥间。 “迎亲”的队伍恰时赶到,悄然停在对面无人的巷陌中。 再次盯着宇文直换过衣裳,星河更加确定他身上绝对没藏红绳。 “红绳”“花灯”在她心头萦绕。 一分一秒都不能放松! 她紧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花轿,仿佛要把一切都给看穿。 没有三人的参与,营救行动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潜进去不多会,宇文直便抱着昏迷的楚歌,带着属下从府衙大牢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亲自抱着楚歌上了花轿,出来时已是一身新郎的正红喜服。 “不着急,邝盛带几个人善后,其他所有人身上仔细检查清楚,兵器c衣裳和其他有血迹的东西全都留下。我们从前面巷子出去,多绕几个圈再上大道。所有人,都镇定些!” 计划按部就班进行。 宇文直跃上带着大红花球的高头大马,带着队伍走出了深巷。 一众属下,各司其职,吹吹打打奏着乐。镇定自若与寻常迎亲队伍无异,慢慢消失在街巷的另一头。 星河与杨玄风对视一眼,焦急地说:“必须跟上去,但要跟远一点,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了。” “行!” 杨玄风先接过小铃儿,再一把握着星河的手,“把眼睛闭上。” 乖乖闭上双眼,星河只觉得腕上一道力量,拉着她一下子跃到了半空中。 凉风从脸上划过,脚下一片虚空,她手上加重了力道才抓回一丝镇定。 “爹爹好棒!” 耳边传来小铃儿拍手和银铃一般的笑声。 星河扭曲着脸,心底为自己还不如个孩子发着虚。 只在瞬间,脚下发出瓦砾破碎的声音。 她眯着眼睛一看,三人已经落在临街商铺的屋脊上。 手被杨玄风握得紧,整个人随着他的力道半凌在空中,追着街上“迎亲”队伍往城门奔去。 再度闭上眼睛,星河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铃儿笑道:“娘是胆小鬼!” 星河一下子睁开眼,急着道:“小丫头,你说谁” 话还没说完,杨玄风脚下猛地一收,旋即落在屋脊上。 猛的停下,星河还未站稳,便注意到了城门口的不妥——“迎亲”队伍被守城的官兵阻拦了下来,宇文直下了马正和他们解释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人面桃花(中) 为首的官差一副十足的官相,腆着肚子看着喜庆的队伍,又绕着“新郎官”打量了一番。 看迎亲的阵势,这家的家底颇为丰厚,但新郎却板着脸毫无表示。 是只铁公鸡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失望,伸手搭在佩刀上十分严肃地说道:“哪里人氏?从哪家迎娶的新娘子?又是要往哪里去呀?” 宇文直按捺着脾气答道:“我是金城长吉巷永安药铺的少东家,娶的是武威城西酒铺老板家的女儿。这不正要返回家去,赶着吉时拜堂成亲么。” 官差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前日里去喝酒,确实听卢老板说要嫁女儿。原来是嫁给你小子啊!” 宇文直笑了笑,“岳父姓徐。” 官差停了一瞬,颇有深意地笑了笑,“看我这记性,对不住老徐头,连这都给记错了。” 星河趴在清灰的屋瓦上,紧张地攥着拳头,“大冢宰当年怎么比你还死板,随便打点一下这官差,肯定不需要说这么多废话。也亏得他记了迎亲人家说的话,要不然真会当街露了馅。糟了糟了你瞧那官差的样子,恐怕还要搜轿子。” “阿衍” 一旁的杨玄风叹了口气,轻点了下她的额头道:“你呀,就是个劳碌命,看戏也看得这么揪心。大冢宰再不会来事,当年他也一样顺利逃出城去了。放心,一定没事你且好好歇歇。” “三郎你又‘形而上’了不是?” 星河偏头白了他一眼,“看事情不能片面。梦境变化随心,大冢宰此时越是紧张,周遭事物就会越不稳定,也更容易生出变数来虽然不至于影响最终结果,但这救人的过程越简单就越不容易出纰漏。我当然希望他们安然出城,等到两人郎情妾意c干柴烈火最后大冢宰赠上一盏花灯定情的时候,冲出去把花灯弄到手!” 她说的咬牙切齿c跃跃欲试,杨玄风却在旁边幽幽地说:“话本子看多了吧?‘干柴烈火’可不好这么用。” 星河脸一红,轻咳一声掩饰了下,“词不达意,我说的是‘花前月下’。” 转眼间,城门口的官兵已经摆开了架势,支使着整个迎亲队伍排成队,挨个接受搜身检查。 幸好宇文直有先见之明,兵器c衣物都扔了,才没被发现蛛丝马迹。 很快乐队c轿夫c仆人和新郎挨个被搜了个遍最后,几名官差围到了轿子周围。 一名官差高声道:“请新娘子下轿,接受盘查。” 宇文直脸色一凝,看准对方兵器方位,背后紧握着拳头,随时准备出手。 僵持了片刻,轿中毫无动静。 官差再次高声道:“新娘子立刻下轿,否则勿怪大喜的日子伤了和气。” 又等了片刻,他缓缓抽出长刀,伸出去一点点挑开轿子的帘幕。 忽然,一支火红的衣袖从挑开的帘幕中伸了出来,紧接着走出一位身形窈窕的新娘。 “各位官爷,今日小女的大日子,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楚歌说着摊开掌心,露出几片耀眼的金叶子。 领头的官差立马变了脸,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徐家竹酒西施出嫁,我等都跟着沾沾喜气。” 从楚歌手中接过金叶子,他立马朝伙计们招手,客气地退到了两边,为花轿让出一条路来。 出城之后,队伍一路狂奔,很快便把背后的武威城甩的无影无踪。 返回落凤山,花轿停在半山一间破败的城隍庙前。 破庙荒废已久,大殿房梁半塌,殿中神像倾倒,神龛佛坛也积着厚厚的灰尘。 与庙宇的破败相反,小小的庭院内却哀草新绿,一树桃花初绽,浅碧淡粉间错落着生机勃勃。 阳光正好,彩蝶纷飞。 清风徐来,檐角的铜铃发出古朴的音色。 楚歌和宇文直站在庭院中,一众属下自觉的消失在这片地域之外。 星河和杨玄风伏在屋檐上,对一大群人凭空消失的盛景叹为观止,半捂着小铃儿的嘴才没让她惊叫出声。 大红的盖头,四角坠着平安福扣。 端正的喜服,衣带飘摇绣着花团锦簇。 宇文直失了神,猛然想起前夜的对话。 “还看见一件事。” “何事?” “看见公子明日娶亲。” “新娘子是谁?” “是我。” 果然是他! 宇文直手一扬,红绸扬起,而后落地。 脸色苍白的楚歌一身嫁衣,站在他面前,嘴角c衣襟带着点点血迹。 他心神一动,扶住她道:“小道长,多谢你出手相救。身上的伤如何?” 楚歌脚下虚浮,勉力支撑说:“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义士出手杀了那欺男霸女的郡守,小道万分敬重,所作所为皆是自愿,您无须挂怀。” 微风拂过,她的鬓角发梢扬起。 庭间点点花瓣坠落,西天一抹晚霞映红了天地。 宇文直凝望着她,伸手就想帮她理一理凌乱的鬓角碎发,却失神的停在她的耳边。 楚歌浅浅一笑,眉梢眼角舒展开来,指着变幻流动的云彩说:“好美的夕阳,与我昨夜所见一般无差。” 宇文直看了看她身上的嫁衣,又看了下自己身上的喜服,叹服道:“小道长洞悉天机,莫非是天上仙人?” 楚歌噗嗤一笑,“我会一种小术法,可以观人三日间的事情。听起来很神奇是不是?可这三日却是不确定的,可能是前三日c也可能是后三日,亦可能是昨日c今日和明日。而且所见之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宇文直已经伸手拉下了她发间的木簪。 一瀑青丝滑下,披散在彩绣的霞帔和后襟上。 “我这个” 楚歌理了理长发,手足无措道:“我的一位朋友说,女儿身在中原行走不便,尤其在集市上和人打交道所以,他让我扮成个小道士。” 宇文直握了握木簪,看着她被晚霞映红的双颊,丢了一瞬间的呼吸。 递回木簪,他不自然地笑了笑,“你那朋友说的有理。出门在外,还是扮成小道士比较好。” 楚歌接回木簪,便盘着发髻边继续说道:“虽然可见三日之事,但我所见都是定数,寻常不可改变。昨夜见你杀了郡守,指点你到落凤山都是顺应天命而为,而你本来也定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所以这根本算不得神力,我也不是什么仙人。” 她嫣然一笑,身后满树桃花微微一震。 霎时间,天地染成一片桃色。 落英随风浮动,夹杂这醉人的春意,缠绕在这对身穿喜服的男女之间。 津津有味看着好戏,星河凑到杨玄风耳边,低语道:“原来楚歌观人过去未来是以三日为期,而且即便知道未来之事,也不能去改变。如此看来,也可以归于相术同行是冤家,难怪师父对此术不屑一顾。” “不寻常!此冤家非彼冤家。那个木簪似乎师父也有支一样的。”杨玄风认真地回道。 星河暗暗点头,“难道师父和楚歌相识在前,他便是楚歌所说的朋友?确实不寻常,师父说大冢宰抢了他心爱的女子,看来所言不虚。” 两人说话间,身下梁柱忽然开始震颤。 这震颤愈演愈烈,他们身侧的瓦砾开始哗哗啦啦不停地坠落。 顷刻间,整个大地都在颤动。 星河大惊,难道是地震了?! 可她昨日才翻过史书,二十多年前的武威郡风调雨顺,可没写发生过大地震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人面桃花(下) “怎么回事?!” 星河一手揽住小铃儿,一只手紧紧地攀附在房脊上。 轰轰隆隆的轰鸣声排山倒海而来。 她惊恐地望向远方。 只见夕阳来处,遥远的天际,乌压压大阵的兵马正踏着尘土,裹挟着杀戮之气而来。 在那无尽的铁蹄之下,整个梦境地动山摇 她偏头望去,见杨玄风亦紧锁着眉,阴翳沉重如巍巍远山。 他的心中如同此间一般,震撼动摇。 如此阵势,得有多少兵马? 三万五万亦或者十万八万!若非异族入侵,怎会有如此的力量! 示意星河带小铃儿留在原地,他飞身而下,轻盈地落在大殿背后。 顷刻间,城隍庙外起了雾,灰蒙蒙的雾气中夹杂着焦黄的土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密织起一道让人心悸的迷障。 庭院里,暗风涌动,凉的彻骨。 一树芬芳瞬息败落,飘散无踪。 “小心!” 宇文直将楚歌拉到身后,迎着呼啸而来的长风,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闪着寒光的龙吟宝剑。 “天象大变,仙子可知是否有妖异出现?” 长剑出鞘,二人迎着风,看着天际猖狂袭来的沙尘。 楚歌随无慌乱,却陷入了疑思,“不对不对昨夜所见并没有这些的这是什么东西?” 战鼓擂擂,从云端压下。 号角长鸣,震荡天地间。 俨然有大军压境,可二十年前的武威分明没有此役。 看宇文直和楚歌的反应,分明来者并不寻常,甚至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杨玄风来不及细想,足下便施展起连山步法,借力近身的廊柱c山墙,三两下跃入山墙外那片茫茫的虚空。 坠入迷雾之中,目视距离仅在咫尺之间。 他握着短刀,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可方才的山呼海啸,似乎被厚重的迷障隔绝了,周围仅有木条烧裂的噼啪声和他自己砰砰的心跳。 未行到几步,脚下忽然出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穿着竟然是陇西军军服! 这是名年轻的士兵,胸口的血窟窿里还在涔涔地冒血,双手蜷曲挠抓着地面,两脚奋力蹬着想要站起来,喉管中还发着呜呜的呻吟。 杨玄风想要去扶却猛地惊起。 他努力提醒自己,此人只是宇文直梦境中的一道虚像,一个记忆的碎片而已。 继续前行,足下寸草不生的焦土上,断手断脚c被火油烧的面目全非的伤兵越来越多,呻吟c呼救声连成一片。 这是一个战场 残缺的尸体遍布,横七竖八的刀剑矛戟散落,无数半折的箭头密密麻麻插在尸身和地面上。 旌旗倾倒,被烧得只余半截旗杆。 毁坏的战车燃着火c冒着烟,挂着难辨部位的血肉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战事! 这里俨然是一场人间炼狱! 沿着血染的道路,杨玄风终于走到了尽头。 面前是一道厚重的城门,横纵铺排的铜铸门钉,犹如列阵的甲兵。 这里,俨然是一座城池的门户。 他猛地一抬头,只见城楼上挂着一方黑底金字的匾额——“西凉城”。 三个字,染着血! 西凉血战? 它明明是多年以后的事却出现在大冢宰二十年前的梦中! 心魔它就是宇文直的心魔! 二十年前的大战,定然深深烙在他的心中。酝酿沉淀发酵浸染,已经侵入到这场“人生初见”的美梦之中。 照这个情况发展,梦境势必要在宇文直的死亡中结束,他要送楚歌的花灯也势必不会出现! 杨玄风定下神,拔出“破焰刀”试图寻找这重重魔障的起源。却在抬头之间,瞥到了城楼墙垛间的一张脸。 又一个——“宇文直”! 他一下子愣了神,手和刀僵在胸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庭院中,楚歌与宇文直背靠在一起。 整个天空c大地几乎被黑烟完全吞噬,只余这座小小城隍庙穹顶上下一隅。 难以置信地看着头顶盘旋的雾障,楚歌口中念着:“不,这不对,这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你要带我回金城,今夜你还要送我花灯。这烟障是什么?没有这些的!我们不可能命丧于此的!” “花灯?!” 屋脊上的星河打了个激灵。 果真有花灯!却要入夜才会送但眼下看来,宇文直的这个梦境已经濒临崩溃,莫说他会不会随时醒来,就连自己能不能护着小铃儿须臾片刻也未可知。 杨玄风迟迟未归,她的一颗心提在嗓子眼,悬到发疼也不能放下。 “开门!” “开城门!” “快开门!” “为什么不开城门?!” 嗡嗡的呼声从天际传来,阵阵音波撞击到穹顶后散到地面八方,又迅速凝成一道道气凝,飞速冲着穹顶直击而去。 不多时,无形无状的穹顶之上,已经可见几道明显的缝隙,丝缕黑烟自上而下仿佛有着生命一般拼命往里钻。 星河搂着小铃儿,不再去阻止她的哭闹,而是用心盯着庭院中的两个人。 宇文直,楚歌能在这突变中活下来吗? 每有一团黑气落地,便聚拢凝成一具人形,黑压压带着煞气,一双双发红的空目直向宇文直,挥舞着黑气幻化的刀剑向他攻击过去。 宇文直毫无惧色,龙吟宝剑锋芒在手,大开大合的剑法如行云流水,招招式式把来袭者防在几步之外。 可对方本无形无状,剑锋扫去也只能让它们暂时消散,一瞬间便再次凝成了形。 顶上裂缝越来越大,涌入的黑烟越来越多,来袭者数倍的增长,他招架起来逐渐吃力。 “将军,请后退!” 楚歌站到他身边,双臂扬起,红袖c裙袍迎风鼓起,素手拈花结起法印,默念起一道古老的梵音法咒。 一瞬间,他们周身落花涌起,飞旋着结成了一道花幕屏障。 淡粉的花瓣,在旋转中锋利如刀。 试探着靠近的来袭者,触到它们的一瞬间便被搅碎落地。 花幕裹挟着二人,阻挡着前赴后继的恶灵。 恶灵被阻隔,却仍前赴后继,这道花幕阻得一时,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星河暗暗摸出“噬光”,心中焦灼着掂量自己的身手,这种时候到底能不能施以援手,亦或者搭上这条宝贵的小命。 梦中的这些恶灵,恐怕就是宇文直心中的“鬼”。匪夷所思,自己第一次亲眼见鬼,竟是在他人的梦里。 隔着花墙,她清楚的听到楚歌的声音。 “将军!它们是怨气极深的怨灵,都是冲你来的,你可有做过什么亏心之事?” 亏心事宇文直的亏心事 星河竖起了耳朵,努力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唰——唰——” 两道银光闪过,剑气余波袭来。 花幕被从内向外劈开了两道缺口,旋转戛然而止,紧接着破碎崩塌,花瓣枯萎c落地,消散无踪。 满脸错愕的楚歌身边,宇文直单膝跪在地上,用长剑支撑着身体,猛地仰天长啸。 “心中有愧!” 一瞬间,四方黑气迅速后撤,蓄足了力量,在空中凝成一道道飞箭,密密麻麻向他袭去。 刹那间,天地色变! 星河听到穹顶彻底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天塌地陷,她也和小铃儿一同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禅院深深(上) 再次从梦中醒来,星河迅速平复下心情。 见大家一一起身,便开口问道:“这次‘泪霜’可燃尽了?” 夜须弥从铜鼎中取出一点残余的白粒,摇着头道:“和上次一样,没有烧尽。你们是不是又不小心让小铃儿死了?” “并不是。这次死的是大冢宰。” 星河目光飘向宇文直,“虽然不十分清楚原由,但大冢宰的梦境似乎被其他记忆干扰,因而这一次我们根本没有出手,他却被旁人给杀了。看起来像是心魔” “心魔?!” 陈留仙一听,立刻脸色大变,紧攥着拳头道:“梦境竟然自己中断了!我最担心的问题出现了,原本靠‘泪霜’撑起的稳定梦境,被将军心中的噩梦所扰,继而断成了两截,若是连不上后半截梦境,那心蛊可能也无从找起。” 星河眼中流光一闪,“如果我们能找到噩梦之源,是不是能救下大冢宰的命,甚至让梦境继续下去,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噩梦之源” 陈留仙沉吟片刻,笃定地说:“梦由心生,将军的心魔不除,你们便救不下他。要想除掉心魔,就必须毁掉它的源头与真身。那又谈何容易。” “我看到了!” 杨玄风一开口,房中一时鸦雀无声。 他与星河交换了个眼神,站起身来道:“我走进了迷雾中,看到了西凉城门,看到了惨烈的战场,看到了死伤的将士也看到了,那心魔本身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道涣激动地说。 杨玄风摇了摇头,“我不确定那样做,梦境会不会结束。因为那个人便是十八年前的大冢宰!” “老夫自己?” 宇文直脸上血色尽失,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顿时失了神。 良久,他才抬起头,“杀我者,本我也。十年不见的梦魇,它又回来了天术,他们回来了!他们又回来了!午夜梦回,你可能听到他们的呐喊?可会被那血海淹没窒息?” “我不会!” 陈留仙微微色变,脸上却是徒弟们从未见过的认真,“他们对我来说,是棋盘上的走子,并不足惜。将军若然有愧,也是对生灵之愧,并非愧对本心,莫要过于自责了。心病伤身!熬到如今七魄尽伤,日日生不如死,还不如当年随他们一起死了。” 听了这话,星河和杨玄风心中各有心思。 星河盘算着,十八年前的大战,大冢宰在军中到底行了什么错事,以至于害了家族血亲和她全军将士。 杨玄风被“天术”二字扰了神,这才知道陈留仙竟是曾经的陇西军师——易天术!成了他的弟子,仿佛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让他在如此沉重的环境下,不小心露出了一丝喜色。 陈留仙抱着双臂问:“小六可是有应对之法?” 星河知他为何失态,连忙替他应道:“既然小六见了心魔本真,那我们下一次入梦时,便直接出手杀了他,让大冢宰的梦境可以继续下去。师父以为如何?” 陈留仙牙缝里哼了一声,“你吗?” 星河讪笑一下,“当然是小六!” 陈留仙仔细打量了杨玄风一番,以至于他受宠若惊连忙挺直了腰板。 半晌,陈留仙和宇文直同时摇了摇头。 陈留仙叹气道:“要杀十八年前的将军。小六呐师父得给你来场集训!” “秋露禅院”,白底黑字,笔锋苍劲,悬在山门之上气势雄浑。 星河一身素衣,立在门前看着这四个大字失着神。 不一会,一个小道童快步迎出来。 侍卫们恭敬地向他行礼,他却忙着向星河拱手道:“宋小姐,我家公子请您进去。” 随他步入中庭,旧年的桐花已然无踪,只余光秃秃的树桠,空荡荡的石桌,无酒无棋。 星河心中无端生出一丝感伤,往事如烟,喜怒哀乐都留在过往,再也回不去当时。 穿过回廊,绕过竹林,踏着平整的青石板,越走越深。 一缕琴音飘然而至,如影随形越演越浓。 小道童猛然停下脚步,伸手引道:“小道只能在此止步,要怠慢小姐自行进去了。” 星河笑着挥挥手,“秋濂多礼了,琴音阵阵,你还怕我找不到他么?” 小道童脸上平静,只是弓身再拜便快步离开,消失在廊台转角处。 拾级而上,踏着琴曲的调子,星河只觉得这肃穆的寒冬仿佛藏着无限生机,丝丝扣扣缠缠绵绵的尽是春意。 山坡最高处,是一间古朴的凉亭,亭间一位白衣锦袍的公子正专注地抚着琴。 檐角铜铃相和,八面风幕飘摇,自在惬意却有些寒冷。 “四哥!” 人还未到,星河便清脆的叫了声。 琴声戛然而止,宇文衡回过头站起身,带着他经久不变的笑意。 “我方回到京城,你便找到这来了。莫云说你不上心我,看来是假的。” 他一向带着兄长的姿态,寻常关怀也是点到为止。今日忽然口无遮拦,让星河平白心头一紧。 她定了定神道:“四哥在外奔波辛苦,好不容易闲暇片刻,我本不该来打扰。只是心里有件事,不想去猜,便来问你。” 语气是疏离,意思却十分亲近。 宇文衡满意地笑了笑,“你我之间,有什么该不该的,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易风回四哥为何把他收留在此?”星河直截了当地说道。 宇文衡料到她为此而来,却没想到她会直接问,于是想也没想便答道:“他是南梁细作,关系到十年前我母族的叛乱和我母亲之死。留他在身边当然是查清楚真相,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星河也未料到他答得干脆,追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宇文衡也不叫她费心,走到她身边道:“你去了南秦,想来也知道些我母族的往事。十年前,我外祖一家遭人陷害,八大部族百姓死难无数。至于我母亲,她更是死的不明不白,在宇文家连个名分c牌位都没有这一切,我怀疑和南梁人的筹谋有关。那个易风回自称被权贵迫害,送上门来请求秋露禅院的庇护。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若是我又是否能容它错过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禅院深深(下) 南秦叛乱指向李家楚歌的身份千岁姆和南秦的永生秘术寤寐蛊宇文昭说的迷事 一桩桩堵在胸口,杂乱纷繁无从考证。 面对着宇文衡,星河徒生出一丝心虚。 她沉了口气道:“当年你建这禅院,初心是庇佑天下受到迫害的侠义之士,聚集起零散的力量锄强扶弱那易风回心机深沉,虽然失势却不简单。你利用他也当控制好,别助纣为虐才是。四哥,我只希望你勿要丢了初心,忘了曾经那一份赤诚。” “那是自然。” 宇文衡忽然偏头,说了句,“星河,谢谢你!” 星河“嗯”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楚希” 宇文衡负手道:“舅父和大蛊师过世,他一个孩子根本控制不了赫夷部。幸好你帮他找了姜云祚那样一位贤师。等将来他长大了,羽翼丰满了我便也放心了。” 他毫不避讳自己和赫夷部之间的联系,反倒让星河心中疑思得解——这才是她认识的宇文衡,有情有义,却总藏在心里,甘心默默为别人付出的人。 “易风回也许对你有用,但我与他有不能略过的新仇旧恨甚至怀疑是他杀了绿芜。” “这不可能!” 宇文衡摇了摇头,万分笃定地说:“绿芜的事我听说了,说她采花贼所杀,确实存疑。但她遇害是在冬月十二,那日易风回就在禅院中,录簿并未记录他有外出。我这里有多森严你自是知道,如此可以打消你对他的怀疑吗?”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地方,这个禅院也非固若金汤。我自然相信四哥可我不相信一堵墙,更不相信易风回其人!” 星河肩头颤抖,指甲深陷进手心。 宇文衡心神一动,伸手揽她入怀,在她耳边低声道:“此事我会去查,总会给你一个交代。倘若真是他做的,一定把他交由你处置。即便不是,将来也可以将他” 淡淡的檀香萦绕而来,星河心头一惊,猛地挣开他,脸色颇不自然。 “四哥知道了么?近日,文智侯来我家换了婚书。待月怡及笄之后,便要嫁于你为夫人。我叫你四哥的日子不多了,往后你是不是要叫我做大姐呢?”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照寻常来说,宇文衡要么与她玩笑几句,在大姐c四哥间争个长短,要么虚礼一番,敷衍搪塞几下,方才的尴尬也便过去了。 但是此刻,他却低着头,望着远处的远山久久不语。 冤孽,不知何时起,兄妹情谊竟徒生出这样的横枝。 自知失言,星河转身坐到琴台前,端起架势道:“人说丝桐只擅悲音,我有首明快的新曲子,用它弹与四哥听听如何?” 宇文衡回身坐下,舒展了些神色,长袍一扬翘腿轻笑道:“洗耳恭听。” 星河指尖一掠,拉开一道长长的弦音。 七道琴弦间,她指若飞旋的落花。 乐曲势起,一隅天地犹如乍开的冰湖,被一道道柔韧的力量打开了整片澄澈。 琴音韧而不坚,旋律疾而不乱,却生生乱了人的心神。 宇文衡仿佛看见遥远的天际,无边的兵马大阵整齐划一,战鼓鸣起,冲杀之声响彻天地。 铮铮琴音,夹杂着刀枪箭矢。迅疾如光,锐利如芒,在天地浑然一色间杀的血肉模糊。 铿锵的曲调,一重更比一重高的气势,无休无止,无边无际,吞噬了风雨雷电,吞噬了日月星光,吞噬了天地万物,更一点点吞噬着人心 意犹未尽,琴音却戛然而止。 星河旋即起身,理了理衣裙道:“这曲子还未谱完,献丑了。” 宇文衡素爱音律,虽然面对一支残曲,却还是不禁品评道:“难得的好曲子!韵律节奏与《寻芳》正相反,大气磅礴,雄浑豪壮,闻之仿佛傲视九州,指点天下,大有横刀立马c杀伐天下的壮志凌云。若是配上唱词,与雅乐c战曲比也不遑多让。此曲倒与临川大哥往日的曲风大相径庭。” “四哥果真是我哥哥的知音人,连他的曲风c曲意都洞悉于胸。你说的没错,这曲子确实不是哥哥所作。” 星河浅浅一笑,不无得意地说:“曲子是我谱的。见笑了,此前在玄天宫,大哥那方露台上,见山势起伏,云海翻腾,信手拈来几个调子,近来大有感悟又完善了韵调,绞尽脑汁才得了这么一大段。” 宇文衡如春风带雨般的笑了,“哦,我既谓你心中气象万千,难怪曲势如此不同。对了,此曲叫什么名字?” 星河眉毛一挑,抿嘴笑道:“《水月谣》可好?‘飞花入水,涟起千层浪。’,这便是我写曲子的本心。” “不好,不好。不够大气,配不上你这曲子。作曲的本心又如何,听者所闻才是真意。” 宇文衡摇着头,温和中难得一丝执拗。 “谱曲赠知音。这曲子本就打算送给你,感谢你这么多年帮助我们兄妹的情义。今日既然听了,帮忙起个名字可好?” 星河噙着笑,请求中难得一句任性。 宇文衡再次摇了摇头,“你要送人曲子,还要烦劳收礼的人自己起名字,是不是有点不合宜?” “罢了,小气!” 星河摆摆手,“那我便自己慢慢想。待曲子完成,起了个霸气的名字,再来跟四哥邀功!” 素白的身影离开亭台,宇文衡蓦然从琴下抽出一张薄纸,白纸黑字,看得失了神。 纸上写着: “转转转 青丝乱 金芳满园 烛影双缠” 正是《寻芳》曲中缺失的那部分唱词。 青丝情丝 不过归于一个乱字。 这时,林间闪出一道暗影,在亭外半跪拜道:“公子。二公子的车驾已经到京畿了。半夏有人在他近身,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错过。” 宇文衡偏过头,脸上清冷如覆着霜,方才的温和丝毫不剩。 “知道了。二哥那边暂时不急,让半夏安排即可。你亲自跟着星河,她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我全都要知道。” “是,公子!” 来人一抬头,正是他的近卫忍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绝境求生(上) 第三次进入同一个梦境,小铃儿也安稳听话了不少,循例闹着要了一番花灯以后,便径直走到茶楼临窗的桌前等着点心吃。 星河嚼着梨花酥饼,清淡的香气盘旋在口中,心中不安却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将一杯清茶塞到她的手中,杨玄风宽慰道:“别担心了,杀大冢宰的事就交给我了。这几日师父把我折磨的够呛,功力虽不见得大涨,却练了一套专门克制大冢宰霸王枪的刀法,拼死一搏取胜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只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是杀了大冢宰,梦境仍不能继续下去,我们又该怎么办?铃儿她” 瞥了一眼小铃儿,见她吃的正香,星河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昨日去见了四哥。若是他知道自己母亲正饱受这样的折磨,又不知道会如何心痛。” 身侧杨玄风没有回应,她头一偏便对上了一双怒目。 “我在勤奋练功,你却去见那位‘四哥’?与他都说了些什么,赶紧老实招来。” 星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没没什么。近来参与了大冢宰与楚歌的过往,心中很是惆怅,便去跟他聊聊。都是些与他母亲有关的事情,但那时他还太小,也都记不清了。” 她一边面不改色说着谎,一边安慰自己,今日说谎绝对情非得已。易风回其人对杨玄风意义非常,若是被他知道易风回在宇文衡手中,怕是要横生事端,一不小心弄巧成拙反倒顺了那奸佞之徒的意。 “阿衍!” 杨玄风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在说谎吧?你说谎话时比说真话还镇定。你为了宇文衡说谎,可见他对你的不同我还真当要警惕一些。” 一两声的咳嗽已经掩藏不住此时的尴尬,星河猛地一震咳,指向窗外道:“那边大冢宰已经跑了,我们这茶喝好了,点心也吃饱了,直接到城隍庙等他们可好?” 杨玄风并未追问,只是云淡风轻一句,“这笔且记下,待完成大事再慢慢与你算。” “算账?我没听错吧。你跟我算账?要不要把桃染将军请来,讲讲你们袍泽情深的故事?” “不是说要有妇德吗?合着在别人梦境里就不用守了?” “什么妇德?!” “夜须弥说的,大魏女子最后一点底线。怎么了,你没有吗?” 星河胸中气血翻涌,“行,都记账吧。有时间一起好好算算。” 趴在城隍庙的屋脊上,小铃儿忍着恐惧乖巧的惊人,看来是这几日里有了飞速的成长。 杨玄风握着“破焰”的手换了又换,怎么也不顺手。 星河一个翻身,贴到了他的身边。 “魔障差不多快来了,你万万小心!” 替他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星河想起了入梦前宇文直的话——“与楚歌初次相见,确实一见倾心。但她所求的花灯,以为是句玩笑话,便未放在心上,因而多年间并没有送过她一盏花灯。如此想来,实在是人生中的一大憾事。” 憾事?憾事! 花灯那么重要,怎么能没送过呢?! 看大冢宰的样子,也不像曾经耿耿于怀,以致于在梦里送了。 没有花灯,又该上哪去找符咒? 此时此刻,她唯有在心中求那满天神佛,保佑杨玄风能在大冢宰被恶灵杀死之前,杀了他十八年前的心魔真身,续上他的梦境,再从渺茫中寻得一线生机。 “啊!”她突然一声轻呼。 杨玄风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这个梦境源于大冢宰,他的意识才是根本,他以为心魔强大,那心魔便强大,可他若是觉得你强,你岂不是也能更强几分!赶紧随我下去,自吹自擂好好介绍一番。”星河拍着额头道。 杨玄风白了她一眼,“找死吗?等会没杀了十八年前的大冢宰,倒叫这位给砍死了。” 星河吐了吐舌头,“跟你开个玩笑。你看,随意挤兑我几句是不是好多了。这是我从独孤莫云那学的,每次我父亲抽背文章,他就变着法的找人挑衅,为的便是分散紧张。你等下打架时便想着,这是本小姐的比武招亲,打赢了就能娶到长安城人气最旺的宋小姐怎么样,是不是一下子便充满了斗志!” 杨玄风又是一个白眼,“傻妞!” 宇文直和楚歌站在庭中,郎情妾意,欣赏着落英缤纷。 星河和杨玄风却一心都在西边的天际,甚至盼着心魔打瞌睡了才好。 果不其然,好运气不是常有的。 毫无预警之下,隆隆的铁蹄声忽然响起。 转瞬间,汹涌的黑雾形成一道烟幕,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庙宇合围而来。 感到杨玄风轻点了下自己的肩头,星河一回头,正对上他微凉的嘴唇。 一瞬间分开,他嬉笑着说:“娘子,我去打擂台了,一定把你赢回家!”说完纵身一跃,消失在浓如墨c暗如夜的烟雾中。 心跳停了一瞬,星河转而对小铃儿说:“哥哥打架需要时间,姐姐要去帮他争取点时间。答应我乖乖呆在原地,一点都不要动好吗?” 小铃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好的娘!爹去打架了,你去帮他,我也去。” “开门!” “开城门!” “快开门!开门!” 嗡嗡的呼声和砸门声再次传来,仿佛一道道催命的符咒,让宇文直逐渐失去求生的勇气。 同样,楚歌出手施法,敛起花幕飞旋,拧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烟气c花瓣本是世间至柔的东西,却在怨念c爱意的支撑下变成了世上最坚硬的东西。 楚歌的法力,星河自然有信心,若非大冢宰自己放弃,上次也不至于瞬息分崩离析。 是以,恶灵攻击之下,楚歌问出“将军!它们是怨气极深的怨灵,都是冲你来的,你可有做过什么亏心之事?!”之时,星河已经举着“噬光”出现在了庭院中,还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不等宇文直回应,她便高声应道:“承泰八年,突厥大军压境,北境数百万百姓性命危在旦夕。就在此时,身负护国大任的陇西军里竟然出现了叛军。苍生湮灭,江山倾覆与一门荣耀孰轻孰重?常人难以掂量c抉择,宇文将军却给了一个答案。大义灭亲,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一点也不简单将军他着实让人敬重!” 突然之间,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把庭院间的空气也染成了薄薄的血红色。 星河呼吸加重 它终于来! 兵行险招,为了激起大冢宰的求生欲,她与夜须弥约定,在“泪霜”半尽之时加入一滴鲜血。 有杂质侵入,还是与战场呼应的血腥气。 只是一瞬间,便让宇文直脑海深处重重记忆破茧而出,化作漫天彩蝶纷纷涌入花幕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绝境求生(中) “泪霜”血气的催涌,引出了宇文直内心深处最大的一件“亏心事”——承泰八年,西凉一战,敌我悬殊,主将令鸣金收兵撤入西凉城。他却碎了战鼓c金锣,抢先潜回城内,斩杀守将控制城门,而后紧闭城门三日,把有反叛之心的叔伯兄弟和陇西军数万将士的性命全数留在了城门之外。 世人皆知那一战惨烈,那一战陇西军毫无畏惧,那一战宇文家几乎拼尽了一门血脉却不知,那一战之祸本是要助宇文家攫取大魏的“福事”。 突厥人入侵,陇西军的控制者——宇文家的忠臣良将们,却打算顺势起兵反叛。 一边是生生亲人,一边是万千百姓。 偶然间得到密信的他该如何抉择? 最终他成了家族的叛徒,亲手把骨肉兄弟们送进了鬼门关。 这件事,深埋心中十八年。 他亲手为它砌了一道又一道墙,却终困不住这涌动的愧疚和难安。 黑烟缭绕在花幕外,试图寻找可攻击的缝隙。 星河和小铃儿的出现,让它们找到了新的目标。 一道烟气凝成飞箭,调转了个方向,便向她们直击而去。 星河一把将小铃儿推向花幕,“楚歌,帮我保护她!” 小铃儿靠近,那花幕仿佛有所感知,瞬间将她裹入其中。 星河反身扬起“噬光”,正面接下那飞箭的攻击。 黑烟触到刀刃,一瞬间失了生机,化为白色的水汽消失在了空气中。 花幕内,宇文直挣扎着起身。 西凉一战的记忆涌上心头,却是在年轻的身体和精神上。 他用长剑撑着身体,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是我!是我让叔伯兄弟们殒命,是我让近万陇西子弟丧生,是我让宇文家枝枯叶落一门孤寡的!” 星河挥刀砍倒一个恶灵鬼影,冲花幕中的宇文直大喊道:“不!宇文将军,若不是你,西凉c凉州c灵州长安c南郡c北荆州从北到南恐怕有无数家族要覆灭,有成千上万的孩子会成为孤儿!杀一救百,你救的是天下苍生!” 杨玄风立在城门前,望着城垛间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宇文直”的脸上满是焦虑和纠结。 诚如星河从师父和大冢宰三言两语中得到的猜测:十八年前,西凉大战前夕,大冢宰得知族人正筹谋反叛。他为了胸中节义,为了大魏子民,选择了算计自己的亲人,把他们丢在突厥人的铁蹄与诡计之下,任他们惨死也没有打开城门。 如此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站在城门前,发束被暗风裹挟飘摇,杨玄风觉得自己身处于一个魔鬼的梦中。 若是同样面对大冢宰的困境,自己会不会有同样的选择? 思量一瞬,便知答案是否定的。 大冢宰之所以成为今日的他,神勇作战,战功赫赫自然不可或缺,可他心头的那份坚韧,更是无人能及。 如今,城隍庙里年轻的宇文直,面对的敌人却是更为成熟老练的他自己。 胜算,几乎不见! 西凉城门,四周墙壁光滑,城门严丝合缝,周围亦没有可以攀爬的外物。 抬头望去,城墙竟然比上次高了数丈,遥遥远处几乎看不到尽头。 杨玄风眉头一紧,一阵冷汗从后背渗出。 他所背的绳索根本不够长 无计可施之间,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梦境却始终没有结束。 这个梦中,还有其他的变数! 正在思量之际,城门“咯咯咋咋——”作响,慢慢打开了一道缝隙。 刹那间,黑烟仿佛活了一般,拼命往城门内挤。 “宇文直”竟然打开了城门? 心魔突破了大冢宰筑起的城池?! 杨玄风迅速掩到一旁,拉开步法随时准备进攻。 “啊——” 一阵轰鸣般的怪叫响起。 一道刺眼的金光自门内闪出,城门口集结的黑烟仿佛被灼烧了一般迅速散去。 城门再度合上,“哐——”的一声震颤人心。 城头上的“宇文直”,手中忽然多了一支闪着银光的长枪,纵身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城门前。 缓缓立起身,黑气在他周身萦绕。 他抬起头,眼中泛着红光,目光空洞宛如一具行尸。 他反身挥动长枪,直击在沉重的城门上。 一道火花闪过,却没造成一丝破损。 “杀了他,开城门!” 天际嗡嗡的轰鸣汇聚成了一句话,反复飘荡震动在耳畔。 杨玄风眼中划过一丝光芒。 时机已至,“宇文直”要亲自去杀梦境的真身了。 “魔障,别异想天开了,城门是不会打开的!” 他一声呼喝,转眼间已经攻到了“宇文直”的近身。 “宇文直”不动如山,回枪抵住了他的进攻。 一击不成,杨玄风迅速流转到另一侧,翻过刀刃再次抵了上去。 “宇文直”显然更为老道,长枪一收拉回胸前,把短刀隔在身外。 枪法一寸长一寸强,刀法一寸短一寸险。 杨玄风熟练的踏着连山步,把自己的身形保持在“宇文直”寸许的位置,手中利刃从他的盔甲c长枪间游走,寻找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宇文直”身经百战,又通晓连山易术的窍门,是以数招之内便发现了杨玄风步法c刀法中的奥妙。 他丢下手中长枪,自腰间拔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顺应杨玄风密集的攻击,翻身攻击而去。 周身烟障仿佛察觉到本源正被攻击。 它们立刻四面八方腾起,结成汹涌的烟浪,激荡着凝成各式兵器,旋转在二人周身寻找着攻击的机会。 杨玄风正面应对“宇文直”招招致命的搏杀,还要警惕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恶灵,是以渐渐落了下风。 “这是擂台!不能输!” 他咬着牙,脑中全是陈留仙所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要想赢当年的“宇文直”,便要将一百二十九次刀法开合c二百五十七次步法变换在瞬息间完成。 快更快 要让自己快成一道影子! 庭院内 穹顶上的缝隙越开越大,落下的黑烟越来越多。 不多时,小小一方天地已经布满了人形恶灵。 星河逐渐体力不支,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肩头c手臂甚至受了几处轻伤。 她的身后,护着三人的花幕转速渐慢,正在蜂拥而上的恶灵的啃噬撕扯下苦苦支撑。 星河且战且退,移到花幕旁边,挥舞着“噬光”清理起围在周边的恶灵。 奈何恶灵增加的速度远快于她清理的速度,延缓的一时半会进攻,看起来也快要到尽头了。 被一道烟气击中胸口,一口鲜血随之涌出,她单膝跪在地上,高声嘶吼道:“宇文将军,你要面对自己!这些恶灵是你的心魔,只有你能消灭它们!” 花幕内一阵沉默。 星河心底发凉,毕竟是少了几年戎马历练的大冢宰,这些过往和记忆都不该强加给此时的他他不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 耳畔滑过一丝凉风。 飞旋的花幕瞬时停下,残破的花瓣滞在空中,紧接着便飘零散开。 桃花树下的空地上,楚歌抱着小铃儿,把她护在怀中。 小铃儿瑟瑟发抖,眼神却满是对恶灵的畏惧和对活下去的渴望! 星河慢慢爬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垂发,“对不起,姐姐没办法兑现诺言。要你今生都去承受那无边的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鲜血和上眼泪,吸引了更多的恶灵来袭。 星河慢慢闭上双眼,等待着死亡c梦醒,心里带着无限的遗憾和对铃儿的歉疚。 一个个恶灵在她不远处集结,凝聚成一只庞然大物的凶兽,龇牙咧嘴带着怒吼向她奔袭过来。 耳旁呼呼的风声,迎面狂风大作,呛人的烟土让她不得不屏息而待。 “唰!”一声异响。 星河眼前金光一闪,耳畔的怒吼戛然而止。 攻击而来的恶灵并未伤到她分毫,反而默然倒下归于湮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绝境求生(下) 须臾间,宇文直长剑出鞘,又将一只恶灵一分为二,以身挡在三人前面。 “这位姑娘,你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无国何有家?无国何有万民安生?将来做的事,我并不悔恨!送他们去死,我愧对列祖列宗,愧对自己一身血脉但那所有的罪恶,我愿意一身来背——所有的愧疚我自己承担,每一个漫漫长夜我独自熬过,余下的亲族血脉我一人守护。即便再来一次,再让我得到宇文素c宇文睿c宇文启他们密谋反叛的书信,我还是会用能保住祖宗尊严的办法了处置他们。那些愚昧盲从的陇西子弟,宁愿让他们的父母c亲人啖我肉c饮我血,也要送他们全数覆灭。” 他的话句句带血,字字藏刀,听者心中不免凄切。 星河嘴角挂着血珠,却勾起一抹笑,“若我是将军,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倒不是出于对先皇的忠诚,或是所谓孝义,而是审时度势的明智之举。当时突厥大军南下,东齐蠢蠢欲动,南梁陈兵十万于南境一线。陇西军谋划反叛,简直是引火自焚,即便取得了江山也撑不得几时。识时务者为俊杰您便是那俊杰,纵然壮士断腕,也绝不会贪恋权位,让宇文家和整个大魏万劫不复。过万人战至三百,那三百亲兵都是身经百战对您最忠心耿耿的将士,也是此后陇西军的灵魂。保住了他们就是保住了自己,保住了陇西军,您说对不对?” 宇文直肩膀颤了颤,迎面劈开两个袭来的恶灵。 “哈哈,姑娘你倒是快意!也深懂我的心。若是娶回家做夫人,一定宜家宜室。” “宜家宜室?!不负时光错乱,您对小女倒还真是看得上眼。” 星河乏力地笑了笑,“您后来确实娶了一位跟我很像的夫人,她不仅聪明还骁勇善战,只是您却从未爱过她。您爱的人,就在这城隍庙,桃花树畔您说无悔,对眼前人可有悔愧?人生唯此最蚀心,不思量自难忘,便会叫人痛不欲生。” 她望向楚歌,对方亦用闪亮的眼睛看着她。 楚歌终于开口道:“姑娘,比起我来你倒更像算命的。字字句句都切中人心,连我一点小心思也给看透了。明日他就会回金城,去和他的未婚妻见面,而我却拿起了放不下。甚至我想若是死在这” 一滴滴眼泪滑下,她的声音渐渐低到再也听不清。 小铃儿伸出手,抹掉她脸上的眼泪,嘟着小嘴道:“姨姨别哭了,我们一起去看花灯。” “哐——” 一声巨响。 穹顶彻底坍塌,黑烟灌顶而下,落地便幻化成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凶兽。 宇文直眼中透着狠绝与坚毅,挥着长剑殊死砍杀。 星河c楚歌把小铃儿护在怀中,以一己之身抵挡着恶灵的奔袭。 “开门!开门!” 让人不寒而栗的嘶吼声从云中传来。 黑烟自四面八方汇集,在四人周身旋起一道暗黑的风幕,慢慢裹成一朵巨大的黑莲。 黑莲花慢慢旋转厚重的花瓣逐渐收拢 顶上透来的光亮越来越弱,可见的天空也越来越小,宇文直的长剑再不能给它造成任何伤害。 只差一丝,这怪物便要将他们彻底吞没。 那心魔,终于还是要吞噬宇文直! “阿衍!” 一声嘶吼传来,直击星河的心底。 是杨玄风!他回来了! 她一阵颤抖,不知从何重拾起一股力量。 从脚边摸回“噬光”,她用尽全力扑向那声音的来源处。 一瞬间,天地无声。 缓缓地,即将合上的黑莲瓣慢慢裂开一道硕大的口子。 金光从缝隙中斜照进来。 下一刻,黑莲坍塌,落地无踪。 黑雾散去,天地重回光明。 眼前一个“血人”,半跪在咫尺之外。 星河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 那“血人”慢慢抬起头,因痛楚而扭曲的脸向她挤出一丝微笑。 “三郎!” 星河嘶吼着,奋力爬向他,却在迷蒙的泪水间看清他心头插着一支鎏金的匕首。 鲜血顺着刀柄滑落如珠,染红了他胸前半襟白衣。 即便知道梦醒后他会毫发无伤,星河却还是慌了神,半跪在他身边,双手在匕首前颤抖,望着涔涔不止的血流,不知如何是好。 杨玄风握住她的手,冰冷却有力。 下一刻,破焰刀被交到她手中。 “我要走了。答应铃儿的事情,只能靠你了。” “不,我一个人不行!” “阿衍即便知道这死是假的,我还是很怕。有你以后,特别怕死,还有点怕冷” “不要死!”星河低吼道。 杨玄风的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颤抖着说:“记住这感觉,倘若今后我惹你生气了,惹你伤心了。起码可以想想最差也不过今日” 他的手从手心滑落,星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痛彻心扉。 也第一次明白了,痛彻心扉是没有眼泪的。 杨玄风最后一丝气息消散,身体也如萤光般随风而逝。 星河伸手去抓,却攥了一手空无,只握着那把淬出了寒光的“破焰”。 庭院里恢复如常,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烟障c恶灵,也从未有过方才那场恶斗。 宇文直尚有些发蒙,伸手扶着楚歌,立在桃花树下。 楚歌抱着小玲儿,与他并肩而立,依旧是方才欣赏夕阳的样子。 “花灯!” “花灯!” 小玲儿和楚歌一前一后惊喜地叫道。 星河心中一个激灵,迅速爬起身来,猛地抬起头,顺着她们的方向去看,只见遥远的天际,两盏孔明灯正在徐徐上升。 楚歌抱着小玲儿,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 看着那两盏灯,她们一个笑颜绽放,一个嬉笑不止。 “花灯?孔明灯?这怎么可能?!” 看着她们的笑脸,星河脑中仿佛炸开,一时间心乱如麻,彻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往骨头里钻。 一个士兵小跑着进来,半跪下对余文直道:“报将军,今夜有南风,讯息已经发出。军中知道我等方位,应该不至于乱中出错。” 余文直点点头,挥手道:“吩咐下去,暂时在此修整一夜。明日一早回金城。” “是!” 那小兵再拜,转身正要出去,却被星河挡在了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一线生机 星河指着天边点点亮光道:“那是什么?!” 小兵挠了挠头,回了句,“孔明灯呐,军中传递信号用的。” 星河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再问道:“那灯是哪里来的?荒郊野岭,东西都扔了,你从哪里弄来的孔明灯?!” 从未见过这样凌厉的眼神,仿佛要把他抽筋剥皮,那小兵吓得够呛,指着庙宇空荡荡的檐廊,磕磕巴巴地说:“那那里原有两盏大灯笼,我给抽了几条竹骨,用薄纸糊好破洞点点了蜡烛,写了字,就给放了” 小铃儿银铃般的笑声仍在耳畔。 星河慢慢抬头,凄然地望向远方。 孔明灯已经消失不见,带走的是最后一线希望。 “我要走了。答应铃儿的事情,只能靠你了。” 杨玄风一身鲜血淋漓。 “我想不再打瞌睡,想好好随师父学艺,做个医者悬壶济世。” 铃儿羞怯红了脸。 “心中有愧!心中无悔!” 宇文直声嘶力竭。 脑海中仿佛山呼海啸,心底是沉沉重击。 最后一颗“泪霜”燃尽,这个梦境就会结束。 再也没有机会还楚歌自由,没有机会拯救铃儿的后半生。 脚下染血的地面上,“破焰”c“噬光”安静的躺在一起。 一道寒光划过刀锋,仿佛涌动着不息的力量 不!梦还没结束,一切还有机会! 星河猛地抬起头,眼中映射着火光窜动。 她目光沉下,走到楚歌身边,弓身行了个南秦礼节。 “神女,请借一步说话。” 破败的廊台间,夜风掀动着二人的长发c衣裙,冷飕飕的在周身乱窜。 星河直截了当地说:“这里是个梦境。” 楚歌愣了一瞬,便低垂下头,“我早该察觉了。前无来处,后无方向,自己不过是一道没有过去未来的幻影罢了。” “她便是你。” 星河指向小铃儿,沉了一口气道:“未来几年后,你会在宇文将军和自己身上种下‘寤寐’。亲手织一条牢不可破的绳索,把你自己和他死死的捆扎在一起。” 楚歌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紧接着便是黯然。 她静默了片刻才说道:“‘寤寐’乃绝境之蛊,不得已中最后一个选择。我若真的那么做了,必然有十足的理由。” “有理由又如何?它从被你想出的那一刻起,便是自私的!” 星河对上她的双眼,难以自抑地低吼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是生生世世c不死不灭的神女小铃儿她便是重生后的你。今时今日,她正在替你饱尝‘寤寐’带来的痛苦。她是你,但她更是她自己!没有你的记忆,没有你的身份,没有你的责任,你忍心让她代你承受这一切吗?!” 回望一脸无邪正与宇文直嬉笑的小铃儿,楚歌的双手有些颤抖,“她是重生后全新的我?但我是南秦神女,是千岁姆大人的替身,即便重生一世,也只是一具有价值的躯壳罢了。” “不,她不是!你也一样既然生而为人,便没有理由成为别人的工具,沦为被别人操纵的木偶。楚歌,帮帮她救救她!” 星河眉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焦急,瞥到天地间渐渐弥漫开的血雾,她知道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我不是?我不是!她也不是!都不是!” 楚歌蹲在地上,抱着头陷入了痛苦,“我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为什么那样做。我是身在过往的碎片,只不过梦中一道幻影,又有什么办法改变一切,又有什么能力去帮她?!” “神女!” 星河半跪在她面前,眼底一片通红,“若是我有办法,你能帮我吗?” 天边夕阳仅存一线,星斗浮现,夜幕即将降临。 楚歌与星河一前一后走到宇文直身边。 “铃儿,过来!”楚歌轻轻招手。 许是心有感应,在桃花树下玩耍的小铃儿竟十分乖巧地跑了过来。 拉开她的袖口,露出那道尸蚕丝的红绳,楚歌举刀寒刃一闪 一条完整的红丝线被递到了星河眼前。 星河点了点头,又从绣囊里取出一方小漆盒,揭开来露出两点半灰半白的小颗粒。 楚歌拈起一颗,稍稍一嗅,便皱着眉头说道:“这药定是姜靖云的手笔。用了十足的曼陀罗与水晶梦兰还不够,偏往里头掺了一味‘幻海花’,药力狠绝霸道非比寻常。难怪这里乱成这样,宇文将军仍未察觉身在梦中。只是此药十分伤身,尤其对身有寒疾之人最为致命,倒不如苁蓉草来的妥当。” “你能点得着它们吗?虽然只剩这么一点点,但只要能再进一次宇文将军的梦境,我便能直接到城隍庙去找那道符咒,时间应该够了。” 星河鼻尖渗着汗,余光不停地扫向渐有坍塌之势的天际。 “像这样吗?” 楚歌微微一笑,随意翻过手掌,掌心中瞬间腾出一道幽蓝的火光,悬浮成一朵二十四瓣莲花的形状。 果然是“圣蛊师”,手法比夜须弥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星河松了口气,拿着红线走到宇文直身边,单膝跪下道:“将军,可愿意助我救人?” 宇文直眼皮一抬,“你生死无畏,帮本将军击退强敌。我助你一次又有何妨。” 红绳缠绕上三人指尖,星河看着小铃儿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铃儿乖,带我到这位伯伯的梦中去。我们去找花灯!” 小铃儿似懂非懂地点头,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星河冲楚歌点点头,余光可见天边低悬的夜空c星辰正在碎裂,如落花一般片片陨落不止。 楚歌敛起笑,瞬时燃起心火,将两粒药丸拈在一起投入了火中。 “呼——” 一道白色烟气炸开,瞬间笼罩了四人。 耳畔轰隆作响,星河紧闭着双眼,仍然感受到四周火光闪耀。 顶上的苍穹,身下的大地,旋转,震动,崩裂 宇文直的梦境天崩地陷,即将毁于一瞬! 坠落! 无边的幽暗! 窒息!恐惧!一齐汇聚到心头。 “啊!” 星河猛地惊醒,怀中仍然抱着小铃儿,眼前还是那熙熙攘攘的花灯夜市。 这里是,梦境中宇文直的梦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 隔世华灯 慢慢睁开眼,星河对上几双焦急的眼睛。 “阿衍” 杨玄风欲言又止,紧张地看着她。 “小五!你” 陈留仙声音颤抖,揪着一线虚无的希望。 夜须弥则瞪大着眼睛,拈着铜鼎中燃尽的粉尘,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结果。 星河偏过头去,见宇文直和铃儿已经各自起身,便平静地说道:“师父何不去给大冢宰和铃儿把把脉,看看那‘心蛊’是否除的彻底。” 陈留仙愣了一瞬,立马回身去看铃儿。 杨玄风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符绳割了?!你做到了!我就知道你可以!” 星河与他会心一笑,小声嘟囔道:“也不敢让小铃儿玩刀。我自己一个人使着两把刀,切断了红绳捻成的灯芯,也不晓得切得彻不彻底。” 另一侧床榻边,陈留仙左右开弓,同时把着宇文直和铃儿的脉象,脸上已经抑制不住的扯起了笑容。 “好好好,全无‘心蛊’的踪迹!小五,为师就知道,你和小六能堪大任!” 众人还来不及高兴,宇文直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接着吐出一大口鲜血。 星河扑腾起身,急着说:“大冢宰可是寒疾发作了?方才梦中楚歌说,‘泪霜’里面有幻海花。” “幻海花?那便糟了” 陈留仙眉头一皱,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宇文直却不像他那般失色,只擦了擦嘴角道:“易老弟,我还有多少时间?” 良久,陈留仙回道:“至多三日。” 宇文直点了点头,望着铃儿道:“可愿随我到街上走走?” 陈留仙神色一动,想要出声阻止。 铃儿却已经点了头。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悠长的朱雀大街,青砖灰瓦上皆负着一层月色霜华。 宇文直与铃儿并肩走在前头,陈留仙则故作悠闲地跟在丈余之外。 星河和杨玄风一身疲惫,却被师兄们拖着跟在后面看热闹。 道涣说:“我赌师父至多再忍一炷香的时间。” 雷桑直摇头,“大冢宰命不久矣,师父不会那么小气的。” “你们是不是傻!铃儿又不是楚歌,师父只单是怕她受伤罢了。大冢宰带她逛逛街,有什么好动怒的?你俩入门再久,都不如我知他老人家的心。”程乾十分嫌弃地说道。 三人之中,星河唯独同意他的话,点着头扯了扯杨玄风说:“你知道么,小铃儿所说的‘花灯’,竟然是陇西军传信的孔明灯。楚歌当然不会不知道,却偏把它当成大冢宰送给自己的礼物。对他用情之深,可见一斑。唯让人猜不透的,便是他们之间后来发生的变数。师父谓其‘误会’,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么说,二十多年了,大冢宰还欠着她一笔算卦的卦资。果然拖拖欠欠,最为情深意长。” 杨玄风叹息着,伸手牵过星河,手心一点温暖捂着她的冰凉。 星河摇摇头,“相爱之人拖拖欠欠固然没什么,可人若是不爱了,拖欠的东西总该是要还的。” 杨玄风偏过头问:“你怎知她不爱了?” “梦境里,那条带着符咒的红绳,被楚歌搓成了灯芯,放在将被做成孔明灯的那盏破灯笼的烛蜡里。灯笼飞上天,便要点燃灯芯看的人是她自己,做着梦的也是当时的她,熟不知等到大冢宰这个梦境结束,便是他们心蛊深种之时。如此残忍又美丽的决定,我不相信是个心中还存有爱意的人做出的。我觉得她是悔,悔不当初!” 星河最后一句说的咬牙切齿,痛如剜心。 周身忽然一亮,前方师兄们都停下脚步。 星河随之驻足,抬眼只见长街两侧,房屋的廊柱c檐角,一齐亮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点灯之人皆着黑衣,瞬间退回到夜色中去,唯余被暖黄的灯光照亮的长街,空荡迷离宛若天市。 铃儿站在大街中央,看着蜿蜒到路尽头的花灯,脚下再也提不起前行的力气。 “好美的花灯,好美的夜色。” 看着她的笑颜,宇文直露出慈爱的神色,“这些花灯原是要给先夫人的。你与她既有如此机缘,便替她收下吧。” 铃儿眼底一丝闪烁,“伯伯,我谢谢您!” 宇文直又道:“可否请求姑娘一件事情?” 铃儿仰起头,“您请说。” 宇文直低下头,“你说梦中,老夫给了你一颗糖,后来房子便着火了。” 四目相接,铃儿点头应了声,“是的。” 宇文直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打开来露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琉璃瓶,在花灯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他揭开琉璃瓶盖,拉过铃儿的手,倒给她一颗晶莹的糖块,“忘记那颗糖吧。只记得花灯下的这颗,只记得这一条街上的花灯都亮了” 铃儿接过糖,慢慢含到口中,认真地点头道:“看过这么美的花灯,吃过这么甜的糖,又怎么会记得那个恍惚的梦。” “如此甚好。” 宇文直声音有一丝沙哑,终于露出笑容,接着口中又喷出一大股的鲜血。 这一下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踉跄半跪在了青石的地面上。 左右暗巷中闪出几道人影,冲上去想要扶他,却被他拂袖掸开。 他捶着胸口,扬天长啸,“小歌,我错了!一生杀伐,刀下怨灵千万。此生无悔,唯悔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亦负了你的心意!” 星河和杨玄风相互依偎着,看着万千花灯和宇文家暗卫攒动的身影。 “你若负了我,我可不会像楚歌那样,牺牲自己生生世世来让你痛苦。” “我不会负你。” “我会让你感受到我的痛,然后彻底离开你,自己笑着过好余下的人生。” “我不会负你。” “我会彻底把你忘记,连梦里也不存你一星半点的影子。” “我不会负你!” 被杨玄风强行掰到面前,星河的心一瞬间跌入了他深邃的眸中。 她一时心虚,不禁自嘲,实在是杞人忧天。 杨玄风这样的人,襟怀坦荡,品行和身形一样不偏不斜,寻常连一丝秘密都不会藏。他不被人负便是走运了,又怎么可能有负他人。 靠在他的肩上,她终于安了心,只盼望流年温柔以待,不负情深意长。 瞳光墨华,言语失声。 相顾相盼,愿此一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长夜挽歌(上) 长安,一夜大雪倾城。 三日后,大冢宰府白幔遮天。 天子诏,柱国大将军c大冢宰宇文直国之基石,驾鹤西归,国之大殇,追封一等武定公爵位,由世子宇文协袭,并继任天官大冢宰之位;庶子宇文衡升任春官大宗伯府中大夫;封关中侯c大将军宇文烈柱国大将军爵。 一道诏书,宇文直的影响力被一分为二。 侄子宇文烈继承了军爵,嫡子宇文协继承了官职c爵位正是君臣妥协的结果。 拓跋琰满意,宇文家亦算是满意。 至此,手握重兵却鲜少参与政事的宇文烈,终于以柱国大将军c宇文家族新任族长的身份,站到了朝堂西面的首位。 大宗伯府告,大魏各州郡赌坊c酒肆c花坊及其他声色场所,一律歇业七日;各府原定的喜事皆从简,其他红事亦都顺延整个月。 值此大变,让人不得不叹世事难料,感受最深的恐怕要属宇文协。 前后不到半个月,他从一个有名无实的嫡子成了家中世子,又继而成了一品武定公,更从雍州州牧平步青云成为百官之首的天官大冢宰。 人生大喜c大哀同时降临,任谁都招架不住。 匆匆被召回朝,正赶上父亲弥留的最后一刻。大哀大恸,服裳斩衰,他竟在丧仪的第一天,于灵堂上呕血昏厥。 此事令堂上君王,堂下群臣不甚唏嘘,以为至孝,感天动地。 拓跋琰亲书垂询,并赐十二品内廷秘药。 先后派去的几批御医,却带回了同一个坏消息:宇文协奇经八脉大乱,五脏六腑皆伤,以为命不久矣。 拓跋琰震惊,连夜下诏,急召太医院提点宋临川回京。 天一观 铃儿房中灯影晃动,星河坐在圆凳上,看着闭目养神的师父c不明所以的铃儿和进进出出忙着收拾东西的师兄们,颇有些心绪不宁。 “师父,你们真的要走?” 陈留仙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星河又试探着问道:“您真的不去看看宇文协?” “不去!”陈留仙毫不犹豫地说。 星河哦了一声,便翻着手中的录簿自言自语道:“大冢宰家,哦不,是先武定公。也不知是怎么了,先是长子宇文脩中了蚀心蛊,好不容易治好了却被人刺死在乐坊,混在别的案子里头不明不白的就被了了;先武定公本来寒疾治愈,不知怎的又复发,还越来越重如今他的继承人宇文协又平白发了恶疾。难道真的是家门被诅咒了?要他们为西凉的亡灵们偿命?” “胡说!” 陈留仙终于睁开眼,一把扯过了她手中的录簿,呼呼啦啦翻了起来。 猛地停下,他的眼角微微一抖,“没得救了。从着诊录上来看,已经病入膏肓,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了。赶紧派人送信,叫你大哥放慢点脚程等他回来宇文协便死透了,也省得他费事,再染上点祸端。” “真这么严重?!宇文协还很年轻,我上次见他也很健康,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星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陈留仙面无表情,“你说,小歌提起过‘幻海花’?” 星河点点头,“我这几天翻遍医典也没找到这种花,还想着它到底是什么呢。” 陈留仙捋了捋长须,“其实‘幻海花’并不是某一种花木,而是指被幻蝶采过的花。” “长平幻蝶?!”星河激动地站了起来。 陈留仙道:“正是,长平幻蝶只生于人血浸过的土地,以人的磷骨为食,极其稀少c娇弱。若是被人驯化,便会以单一一株花的蜜为食,它所采食过的花便会成为‘幻海花’,是天底下致阴致寒且会让人身心麻痹的东西。” “难道先武定公身边有‘幻海花’?” 星河咬着嘴唇,心底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师父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此前宇文脩中蛊的原因,也不告诉他?如今宇文协中毒,也不肯施以援手 再看一眼铃儿,她便觉得问起来十分多余。 “将军的寒疾是不是‘幻海花’所致,我不敢妄下定论,但宇文协的病症看起来倒像是长期有‘幻海花’在身边,又佐以” 陈留仙有一丝迟疑,最后目光一凝道:“砒石之毒!” “砒石?!” 星河恍然大悟,直言道:“他身边有一株‘幻海花’,因而身心麻痹。入冬以后,又有人把砒石掺在他的火炭中,让毒物徐徐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他亦不曾察觉。一直到如今,五脏六腑俱损,回天乏术。” 从头到脚窜着一阵寒意,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样做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布局,竟然有人有这样的耐心,为了要宇文协的命,精心布置出这样的一盘杀局来。 她小声嘀咕道:“对宇文协下蛊和对宇文脩下毒的仿佛是同一人。他有什么目的呢?跟宇文家有仇吗?为什么对庶子和不受宠的儿子下手呢。明明有地位更重要的宇文昭,还有一直侍奉在先武定公身边的宇文衡。” 道涣凑上前来,“师父,收拾妥当了。” 陈留仙点点头,立即站起身,唤了铃儿便要走。 星河追上去道:“真这么急?” 程乾拍了拍她的肩膀,“近日跟着你的人好不容易离开片刻,我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小五呀,别太想师兄们了。” “有人跟踪我?!”星河大惊失色。 “发现不了,还不是因为你武艺太差!” 陈留仙猛地回过身,指着桌上一堆书简道:“这些兵法c功法c星象术法留给你和小六,没事多看点书,别只顾着谈情说爱。那人跟了几天了,却毫无动静,看来只是望风的。今夜,你在此多待一阵子,算着我们出了城再走。” 知道有人跟踪自己,星河也觉得十分不妥,赶忙行礼拜别。 “师父c诸位师兄,铃儿,一路保重!闲来无事,多来几封信!” 陈留仙留下的书稿,言辞深奥,晦涩难懂,星河翻了几页便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一下子惊醒,她正趴在桌上。 房中一片漆黑,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 星河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筋骨,听到外巷更鼓三响,时辰早足够师父他们出城了,自己也该回府了。 怎料刚一推开门,一把冰凉的刀刃便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我等无心伤害姑娘,还望你配合一些。” 星河顺从地点点头,便被人在眼上系了一条黑带,接着被架进了一辆马车。 没被下药,也没有被打闷棍看来对方心知道她身手一般,有绝对的信心能制住她。 星河不叫不嚷,只是缩着身躯保存着体力,努力思索着自救的办法和动手之人的身份。 马车走了许久,没有受到丝毫盘查便出了城。 星河被“请”下马车,又被刀抵着进了一道门,踏过几段向上的台阶和石子路,又走了很长一段石板路 这里似乎是一座不小的宅邸,城郊大宅统共那么几座,掳她的人应当是世家中人。 正盘算着如何脱身,她便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推,紧接着跌进了一方水池之中。 难以抑制的惊呼,划破了此间的沉寂。 池水冰凉刺骨,池壁陡峭湿滑,她扑腾了几下也没摸到可以攀附的地方。 呛了几口水,逐渐有些体力不支。 星河奋力浮出水面,扯开眼睛上的黑带,才发现这是一处开阔的庭院。 一道孤寂的身影坐在池边,终于反身伸手将她拉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长夜挽歌(下) 一人俯身用力,一人挣扎往上。 待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两人都愣住了。 “阿衍!” “咳咳四哥。” 星河借着他的力量爬上岸,回望掺着冰渣子的池水,陡然锁起了眉头。 那是三生泉水! 这几日派人跟踪她的人是宇文衡他知道铃儿的身份,他想要找回“楚歌”。 星河张口想要说话,却被一件宽大的狐裘披在身上。 宇文衡半搂着她起身,无奈地说道:“是我手下人太蠢,说摸清了道观的情况,还说她不会武艺竟然把你给带回来了。” 星河心中一阵后怕,假若师父没发现她被跟踪,今夜不带着铃儿离开,那此时从池水中爬出来的会不会就是南秦的神女楚歌? 她发梢滴着水,瑟缩着说:“她已经走了。” 宇文衡猛然抵到她面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去哪了?!” 星河退了一步道:“你父亲已经去了。让过往随他一起埋于尘土不好么?你运回这三生泉水,难道只为了延续你母亲的痛苦?” 宇文衡猛地捉住她的手,低声怒吼道:“她痛苦,那我呢?她生下我,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十年来,我走遍天涯海角寻找她,辗转得知她可能死在西蜀,又从赫夷部打探到了神女重生的秘密你可知道费了多少心机?所以,定是要唤醒她!亲口问问她,她究竟是怎么死的?而我究竟是谁?到底是不是宇文家的人?!” 他癫狂c失态的样子,让星河一阵心悸。 她要宇文昭保密的事情,没想到宇文衡已经猜到了几分。 “四哥。” 星河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道:“铃儿她是旁人,并不是你母亲。就算她是重生的神女,也有选择做她自己的权利。” “星河,我以为你懂我以为你懂的!” 宇文衡眼底带着血色,对上她的双眼质问道:“她是神女,死过重生一场便是旁人了可我呢?孤独一人艰辛长大,听着旁人口中的闲言碎语,面对着一门家人的冷眼和所谓兄弟姐妹们的孤立。无论怎么做,总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总被人踩在脚底践踏我能梦一场便变作旁人吗?” 一双人影,立在积着厚雪的庭院中。 夜风瑟瑟,漫天飞雪再次纷扬而下。 星河湿漉漉的长发结了一层冰霜,浸湿的衣裳贴在身上,一点点抽走她的温度。 打了个喷嚏,她牙齿打着颤说:“四哥,不要这样!你说过,她是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女人。千万别恨她我求你别恨她!也许她有苦衷,也许是出了意外” “意外?我便是要问她到底有什么意外?!” 宇文衡捂着胸口,半跪在池水边,“十年前,她带我出门裁了一身新衣裳,还给我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她让我在廊台等她,告诉我要带我去远方,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还说等我吃完了糖葫芦就走可是她,留给我一个背影,却再也没有回来!” 星河心头一阵生疼。 她多想告诉宇文衡,当年楚歌是真的要带他走,却被大冢宰亲手杀死在宇文府的地牢里。 可理智却告诉她,千万不能告诉宇文衡这些。 她只是个局外人,只窥探到大冢宰和楚歌一丝往事,却不知事情全貌,若然信口说出来,恐怕会把宇文衡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蹲到宇文衡身边,星河抖着发紫的嘴唇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来来去去都是缘。漫漫长路,父母不过同行一段,终会离开我们往后你还有更远的路要走,耿耿于怀只会困住自己。你曾劝过我,有母亲多年的陪伴c爱护当知足,要我心存感激,只怀念c不悲伤。虽然我做不到不思念她,却听进了你的话,并没有消沉下去,而是把与她相伴的日子当成最珍贵的回忆” “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的心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宇文衡咬牙切齿的问话,彻底把星河惊住了。 她足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看着她失血的脸色,宇文衡稍稍一探,便被她额上的滚烫惊觉,方才她被凉水浸透了,又迎着风在雪中说了这么多话,恐怕要染上风寒。 将星河横抱起来,他信步向院侧雕梁的楼宇走去。 一脚踢开房门,炉火烘暖扑面而来,瞬间激得星河冷到瑟缩。 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宇文衡一阵疾风般走进内室,绕过一道丝画屏风,将她缓缓放入满桶的热水中。 冰冷的衣裳和身体浸入热水,星河瞬间找回了一丝生机。 “四哥!” 将湿漉漉的衣裳丢出木盆,星河隔着屏风对外喊了一声。 宇文衡坐在烛光下,撑着头应了一声。 “借我一身衣裳。” “嗯。” 在他转身去找衣衫时,星河十指扣在桶沿边,斟酌着开口道:“我是宇文家的外人,却从来不是四哥的外人。既然一心向你,又怎么可能刻意欺瞒你什么。” 她如此一说,果然让宇文衡十分受用。 一件月白的长袍隔着屏风被抛进来,落在木盆边的锦毯上,他的声音随之传来,“我一直在想,母亲弃我而去,父亲对我不冷不热,兄长们对我轻辱排斥或许我母亲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我根本不是宇文家的儿子,而那些人也不是我的亲人。” 着好衣衫,星河赤着足走出了屏风,身上白袍过于宽大,显得她十分娇小瘦削。 坐到宇文衡身边,她难掩神色的激动,“不!你就是他们的儿子。我知道你的父母曾经相爱过。你母亲说,当年即便知道你父亲有未婚妻,依然深陷于对他的爱慕。那是不改的事实,你不该去怀疑她!” “真的?” 宇文衡抬起头,眼底布满了血丝。 星河用力点了点头,“既然你派人跟踪了我,大概也知道我们近来在做什么。重生的神女,带我进入了你父亲的梦境,在那里我看到了他们的过往。我很确定你母亲曾经爱过他!时光荏苒,总是那些情义不再,却不能被否定存在过。” 宇文衡眼光一动,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察觉到了他的松动,星河又说道:“宇文协命不久矣,宇文昭会娶云依公主。以后你便是宇文家的继承人往后孑然一身,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再次对上宇文衡的双眼,她瞬间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明显的神情一滞,她扶着有些发晕的额头道:“长安的富贵荣华并不适合我。如今大哥已经回来了,我便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一粥一饭,一针一线,与所爱的人在一起,给自己一个家,此生便足矣。” 宇文衡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额,接着把一碗姜汤递到她面前。 “烧得不轻,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赶紧把这个给喝了!” 星河捧着碗,边喝边嘀咕道:“我哪里说的胡话,这些话我分明岁岁年年与你们念叨过无数遍。” 宇文衡也认了真,“杨玄风是柱国大将军世子,堂堂的阵前将军他愿意与你一粥一饭,一针一线吗?你不爱富贵荣华,他也不爱功名权势吗?即便他不爱权势,难道能抛却一切跟你走吗?” “那是当然。我选的人,自然心里清楚。” “星河,你果然一如既往的自信。只是你敢赌吗?” “赌什么?” “赌他够不够爱你。” “没有必要了。我既然爱他,试探他便会觉得自己是在背叛。”星河一口拒绝。 宇文衡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切笃信,都将是剜心的利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宴双喜 不消星河送信,宋临川马不停蹄回京,依然没有赶上宇文协咽气。 新任的大冢宰尚未赴任,便一命呜呼。 朝堂民间议论纷纷,皆谓宇文家家门不幸,是以子弟逐个殒命,苍天大树也会枝叶渐衰,甚至有人谓大魏国运有殇,将逢灾劫大变。 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动荡。 幸亏四方将军仍在京中,拓跋琰方勉强稳下阵脚。 而今,武定公家仅剩宇文昭c宇文衡二子,一人将是突厥驸马,一人又是庶子,皆不能继承家主和宇文直的戎马功勋,这让君王再次陷入了焦灼。 一方面,权臣家族后继无人,的确让他心头一直悬着的一把剑落了地;另一方面,宇文烈的威望无人能及,很可能成为宇文家新的中心,成为下一个甚至更有野心c更危险的宇文直! 大冢宰之位悬而未决,朝堂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微妙,不断有五官衙门的重臣旁敲侧击的奏报群臣不可无首,却始终无人出声建议委任何人。 一路奔波,宋临川没赶上看诊,却赶上了靖国公府的订婚宴。 因为宇文直的大丧,宋之贤和宫轻羽这场订婚宴也简单了许多,宾客皆是自家亲眷,并未邀请任何交好的世家。 难得宋家近亲三府皆在,宫家也从洛阳派了三位叔伯辈的掌事参加,而宫轻羽的母亲宫汐不知是否遇上大事或者不满意这桩婚事,并没有从西蜀赶到长安。 宋之贤铁树开花,兄长们自然相当重视,是以事务繁忙的征南大将军宋之信,也早早到了靖国公府与亲眷们寒暄。 星河捏着沈随安托付的信物,在大伯父附近打着转,想见缝插针找机会向他禀告此事。 奈何,家中旁系侧枝的亲戚委实太多。这次已经缩小的不能再小的宴会,还是来了百十口人,而且携家带口的挨个向大伯父请安,是以到宴会即将开始之前,她始终没找到机会上前说上一句话。 最后,还是跟着父亲c大哥一道,才凑到大伯父的面前。 似乎早已通过气,宋之孝带他们兄妹拜见他时,宋之信丝毫没有讶异,反而已经备好了一份厚礼。 星河长揖之后,并没有立即起来,而是摸索着那个铜件,又掂量了一次自己的说辞,便顺势呈给他。 宋之信称赞她管家有方,对令伯的处置得体有方,看起来心情正好。 星河心中一喜,找了一上午的时机终于来了。 她刚要开口,却听见堂外一阵豪爽的大笑。 “宋贤弟,恭喜!宋兄,府上大喜临门,我携全家来贺了!” “杨老弟,你来了!不甚欢迎!”宋之信立刻起身相迎。 上大将军夫妇竟然携全家不请自来,星河讶异之余心里一阵惋惜,好不容易等到的大好机会,就这么被搅和了。 起身见过礼,她便瞥见了杨渊夫妇的若有所思,杨炎c宇文荻神情的一冷一热,还有杨玄风满满的心绪不宁。 星河与杨玄风对坐相望,两人神色各异皆有些不自然。 眼看宋之孝和杨遒签下婚书,席间众人一阵欢呼。 星河暗暗咋舌,不得不佩服上大将军夫妇的魄力。 近来父亲一直借三叔的婚事,拖延着不肯与杨家订立婚书,今日他却全家临门,又是当着宋氏家族亲眷们的面求亲,直把她父亲给逼到了墙角。 嫣红的婚书,叠成厚厚一沓,记录了繁复的礼节,亦记录了俩人一路走来的不易。 今日两家换书,宋家喜上加喜,宴席上亲友言笑晏晏,却让人感觉如此的不真实。 星河一时思绪万千,直盯着它们出了神。 宫轻羽今日打扮的很美,配合宋之贤的年纪,穿的并不是艳丽的嫣红,而是沉稳的紫棠色,坐于厅堂中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 待到宾主互相敬酒时,星河亲手奉着一方盖着红绸的小托盘走到她面前。 “三婶,这是贺你与三叔喜事的礼物。” 宫轻羽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这么乖,不枉你三叔疼爱你,姐姐在那帮猴崽子里也最看重你。” 星河眉梢一挑,“从小到大,兄弟姐妹中我最佩服三婶,尤其是你看人的眼光。” 宫轻羽没脾气的笑了,伸手揭开红绸,只见托盘上安放着一块羊脂白玉的印鉴。 星河将托盘举到眉前,弓身行礼道:“此乃靖国公府当家掌事的凭证,由府中女主人代代相传。从太祖母传到祖母,祖母又传给我母亲。今日,我便代母亲将它交给三婶,将来靖国公府在三婶的打理下一定更加兴旺。” 宫轻羽着实吓了一跳,连忙推拒道:“莫说我年岁不足,理不了一府的家事,尤其你三叔也对家事也不感兴趣。如今临川回来了,将来你还有嫂子,让我管家怎么使得?!” “弟妹莫要推却。” 宋之孝走到一旁道:“临川还小,指望他继承家业为时过早。星河有此建议,也正是老夫和兄长的意思。只是弟妹你曾一手掌管宫家西蜀分号,将来只管府中家事着实是屈才了。” 堂上宋之信亦和道:“今日星河的婚事也定了,将来打理靖国公府c征南大将军府的重任,便只能盼望弟妹一力承担了。” 两位兄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原本十分犹豫的宫轻羽实在无法拒绝,与宋之贤交换了下眼神便点头应了。 交了印鉴,星河如释重负。 这一年,与赵明城几番交手,领着李成c梁文另辟蹊径,若是宫轻羽恐怕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周折,一门三府交到她手中着实放心。 坐回哥哥的身边,她感受到一丝放松的滋味。 十年了,她还从未像今日这样,彻底放下心头重压,倚靠着兄长的臂膀上,安心在父亲c叔伯们的羽翼下,停留在相知相许之人的目光里。 从此她再不是孤身一人,不用在漫漫长夜里惊醒便再也难眠,这份安心让她从周身到心底一丝不差的暖和。 宴席的一团和气,叫她忍不住想喝点酒,却在杨玄风的注视下不敢妄动。 眼见他站起身来,应酬着向他祝酒的宋氏亲眷,星河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将来每一场筵席俩人都将并肩而坐,每一个平凡c特殊的日子都将与他共度,每一点喜怒哀乐都可以与他分享 终于,他们要把爱与信任变成了更深c更亲密的情义。相识不过一个春秋,竟能有这样携手将来的缘分,命运果然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她的思绪被厅堂外传来的嘈杂声打断,紧接着便听到两侧回廊一阵阵疾速的脚步声。 盔甲相触刀兵碰撞 整个宴会仿佛是被围上了。 匪夷所思的是席间有两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又有众多文武重臣,宋氏一门大喜的日子,竟然有人敢这样来找晦气。 宋之信和杨遒最先反应过来,立刻离席带着近身亲随迎了出去。 星河赶忙跟上去,只见前庭大院c厅堂四面围满了身着金甲的禁军内卫。 两排士兵开了道,禁军右副统领宇文励一身甲胄,快步走上前来。 他奉出明黄的诏书,站到庭中高声道:“陛下有旨,急召征南大将军宋之信及亲随将领入宫觐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横生劫数(一) 看着严阵以待的禁军内卫,身形不偏不倚的宇文励,星河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传旨本该是内侍做的事情,竟然会由禁军来代劳,这着实的不合规矩。 除非是内廷出了大乱子! 显然宋之信亦觉得不妥,接了圣旨他便慎重地翻看文书和印鉴,确认过真实无误后,才点头道:“将军请,本帅随后就到。” 宇文励并没有应下,而是恭敬地伸手道:“陛下有旨,请大将军即可进宫。快马已经备好,请您与末将等同行。” 他言辞恭敬,态度却是十分坚决。 宋之信不好坚持,只得向杨遒和宋之贤欠礼,便做了个有请的手势,与宇文励一前一后走向府门口。 征南大将军离开,大队的禁军随即撤走,宴会的气氛冷下了不少却还是要继续。 星河到父亲身边低语了几句,即转身隐到了厅堂后侧。 匆匆换了身宫装,她交待了画眉与夜须弥几句,便取了马鞭出了暖阁。 刚走出东园,就正面撞上了来寻她的杨玄风。 杨玄风道:“阿衍,怎么了?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 星河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今日宋凌哥哥一直未到,陛下召伯父进宫又是由禁军来宣旨。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想着入宫看看陛下和娘娘是否有需要差遣的。” 杨玄风亦笑了,“你这作司当得倒是十分称职。我随你一道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不了。你一个武将,陛下未宣入宫,若真的有什么大事,怕是十分不妥。且留在这里陪上大将军和我父亲吧,只怕他们还有很多的话要耳提面命呢。” 星河脚步未停,急匆匆往马房方向走着。 杨玄风叹了口气,驻足笑道:“那你小心些,早些回来。” “好!” 星河头也不回的应下,便消失在月门那头。 一到承天门外,星河立刻察觉到今日的非比寻常。 守门的禁军多了一倍不说,大多数都是生面孔,领头的将军似乎是宇文昭身边的某个亲随。 她想了想,并没有从正门入宫,而是绕道去了西北角一处运送瓜果蔬菜的侧门。 这里守门的人也增加了不少,其中倒是有一个相熟的面孔。 “涂将军,今日怎么亲自来守这小偏门?”星河下马笑道。 涂锐新任了巡兵列长,一大早却被右副统领宇文励从承天门调到这个小偏门。 心里正不痛快,一看来者是左副统领宋凌的妹妹,又是堂堂内廷作司,他立马忍不住抱怨道:“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大早陛下便召了柱国大将军c关中侯宇文烈大人,元栖公主和征东大将军入宫觐见,接着宇文统领便把我等遣到此处来了。怕不是看不惯我等与宋统领交好,偏偏借势打压我们这帮赤胆忠心的弟兄吧。” 宇文烈和元栖公主c尉迟仲德都在宫中,这一下子又招了征南大将军,看起来像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星河心里琢磨着,莫非是西蜀有变难道陈灞父子真的不在乎唾手可得的江山,偏要为南梁萧家尽忠! 她沉了口气,掏出腰牌道:“行个方便,让我从此处进宫吧。” “这作司大人” 涂锐有些为难地说:“今日被调到此处,宇文统领特意交代了,无召者一律不得入宫。而且寻常这小偏门只能送货,也不得作为文武官员出入之用。” 星河莞尔一笑,“这道门正是洪大监带我认的路。内侍们常从此出入,到皇城外采买些物件,侍卫们一向只管盘查有无违禁品,却从来不问他们有没有出宫牌子。” “话虽如此,可是今日” 涂锐欲言又止,既不想得罪这尊大佛,又怕被宇文励寻了错处。 星河知晓他的心思,便从袖中掏出一面金牌道:“我是内廷作司,可不是什么文武官员,回宫向陛下c娘娘们复命,从这里走是图个方便,也不算坏了规矩。这是陛下亲赐金牌,若你实在不放心,我把它押给你便是?” 涂锐一见金牌,连忙跪下,身后戍卫也纷纷放下兵器,跪了一地。 “作司大人,折煞末将了。您只管进去,近日雪大,我等瞅着雪地都快瞅瞎了,看不见那许多事情。” “如此,多谢各位大哥了。” 星河满意地点点头,心想着今日运气不错,遇上了这个肯变通的涂锐,着实省了不少口舌。 她丢下马缰,边走边说道:“烦劳替我照看一下马匹,兴许不多时我就出来了。” “没问题!旁边就有马槽,大人随时过来随时取用!” 涂锐心说一不做二不休,干干脆脆地便答应了她。 入了内宫,里面的景象更让星河疑窦丛生。 各宫宫门紧闭,不见任何一个内侍c宫女的踪影。每座殿前广场c各处花园c宫巷甬道四处都是成列的禁军,他们看起来谨慎十足,从数目上看应该是整个禁军营都入了宫。 即便是前线有军情,也不至于宫里乱成这样!难道是后宫出了大事? 想到此前不小心所见,她立马担心起宋凝香的安危来,于是撇进附近的司制库房,找了一件不起眼的宫女衣裳,匆匆结了个宫女的双髻,又用胭脂c黛粉在脸上点了几处印记,便往祁云殿赶去。 远远看到祁云殿,她才发现问题真正的严重性。 整个皇宫,当属那座宫殿守的最为森严,而且领兵的竟然是曾经和云琪郡主起过争执的赵禹。 中路军的将,中路军的兵进了皇城,控制了内廷,还围了后宫嫔妃的宫殿。 宇文烈难道是疯了,竟然拥兵逼宫?! 可是没理由呀! 时机不对!方法亦不对! 宇文直刚死,国中正值大哀。宇文烈若是倒行逆施,根本不能得人心拥护,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懂。 换言之,即便他真的这么做了,也应该以雷霆之势控制皇宫,再逼君王下诏,并召文武百官入朝而不是召征东大将军c元栖公主c征南大将军先后入宫。若真是想动这三位,可当真是要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断不可能那么鲁莽! 涂锐被调走以后,其他将军c重臣入没入宫不得而知,但上大将军和父亲还在家里。他们一位西北将军,一位汉官之首,宇文烈要真是想谋朝篡位,不可能不把他们先控制起来。 星河从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但是此间异象也必然事出有因。 一座小小的祁云殿,百十人的队伍来回巡查,远远看了一眼,她便知自己不能靠近。 回身望向正西面,那里是拓跋琰的甘泉宫。 偌大的皇宫,恐怕只有到了那里才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横生劫数(二) 打定了主意,星河索性换回了宫装,大摇大摆地去往君王寝宫。 一路上偶遇侍卫盘查,便拿出腰牌来任他们盘问。 侍卫们都是生面孔,显然未收到阻拦内宫中人的命令,因而她出乎意料的一路顺利来到了甘泉宫门前。 朱漆的宫门大敞着,刚一走近便见一排排严整的将士,把广场和各侧宫门守的密不透风。 星河还未踏入宫门,便被一名金甲的将军拦住了。 他和身后侍卫虽然穿着禁军金甲,却一个个对她怒目以视,显然都不是禁军中人。 将军喝道:“哪位尚宫?没收到贵嫔娘娘手令吗?还不速速回到主子殿中去!” 听他这么说,星河心中忽然有了底。 宫中不见一名内侍c宫女,各宫被锁,祁云殿被围了,原来是宇文贵嫔下的命令。或许是她故技重施,又使了什么手段对付宋贵人母子只是陛下为何任由她胡闹?又为何让看似中路军的人马控制了皇城? 她亮出了腰牌道:“将军不识得我么?我是中宫作司,陛下身边的人。既然要我回主子殿中,自然也是要回甘泉宫。” 横眉冷目的将军接过腰牌,仔细翻看过便说:“原来是甘泉宫的人。那便请吧!” 听了他的话,一名士兵随即出列,领着星河绕过正殿往后殿走去。 后殿是宫人们的起居所在,星河在那并没有起居室,去那里也自然见不到拓跋琰。 她不动声色的跟着士兵,忽而想起洪大监曾经提过,历代君王和近身内侍关系密切,近身内侍的起居室都有暗门能直通前殿。 “姑姑请尽快回房。贵嫔娘娘有令,今日宫禁,胡乱走动者一律杀无赦。”年轻的小士兵小心地说道。 星河笑了笑,指着洪大监的起居室道:“多谢小哥,我的起居室在那里,自己进去便是了。你先回去吧,别耽误了巡务。” 小兵自然不晓得内侍们的房室分配,看着她进去便转身匆匆离开。 星河进了起居室,急忙反身关上门,便去找洪大监提过的暗门。 忽然,她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差点摔倒在地。 下一瞬,便被人扯住了裙角。 “姑姑莫慌,是我。” 一个虚浮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小德?” 星河放松下来,俯身去看他,“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怎么在大监房里,大监呢?” 洪德因为与洪大监同姓,人又机灵乖巧,便一直被他当成本家侄子照拂,他在洪大监房里本没什么稀奇,但是面色发黑看起来有些不妥。 “姑姑,快去救救我师父。” 洪德无力的趴在地上,说着便落下了眼泪来。 星河吃了一惊,“洪大监怎么了?” “姑姑,出事了。天大的事!” 洪德全身颤栗不止,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个自小长在深宫,机警老道的小内侍,寻常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角色,今日却在她面前哭成这个样子,星河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洪德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她,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道:“陛下殡天了。” 脑中“轰”一声闷响,星河的心中瞬时塌了一片天。 她凑到洪德面前,低声道:“小德,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洪德的手颤抖着抓住她的衣袖,急促地说:“姑姑面前,怎敢妄言。您能进来这里,想必也看到了。今日宫中的大变” 星河按住他的肩膀,沉下脸道:“你且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到底如何了?全都要一丝不差的告诉我。” 洪德重重地点头,“今日辰时,陛下进早膳,是我与师父及甘泉宫几个宫女随侍。原本一切都如常,忽然间禁军统领沈随安独自进入内殿,自云有要事急奏。待他走到陛下近身,却忽然行刺利刃正中陛下心口,当时鲜血如注” 他停了停,急喘着气道:“当时情况突然,我师父上去护驾,也被沈随安刺伤。因为我等大声疾呼,很快守在殿外的宋统领便赶来护驾。沈随安见状便破窗逃走” 听他说的断断续续,星河也急了,直晃着他的身子说:“后来呢?陛下如何?刺客抓到了吗?” 洪德捂着胸口,神色颇为痛苦,“后来,师父赶紧传召了当值太医陈鸿之来为陛下诊治。我又听说,宋统领在甘泉宫外抓到了沈随安可是沈随安他当场便咬舌自尽身亡” 他越说脸色越苍白,忽然吐出了一口暗黑的血。 星河连忙扶住他,迅速搭在他的脉上。 仅余一丝的脉搏虚浮不落,隐约可觉察到气血逆行,是中了缓释剧毒之像。 她手指一抖,“你中毒了?是何人所为?” 洪德喘着气道:“是贵嫔娘娘,我等在元栖公主和尉迟大将军面前陈述此事之后,便各被赐了一杯‘压惊酒’。我被送回来等死,师父他老人家则被留在内殿守着陛下龙体。” 星河从绣囊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圆润的白色药丸送到他口中。 “此药可避百毒。你且含在舌根下,再撑一撑我去找解药给你。” 洪德口中含着药,眼里流着泪道:“谢谢姑姑。我被从正殿带过来时,看到宋凌统领亦被拿下了,还有贵人娘娘也被带来了。” 星河目光一凝,“为什么?!” “宇文励说,在沈随安身上搜到一封书信。是贵人娘娘所书,要他今日对陛下下手。” 洪德缓和了一些气息,继续说道:“还有几名老尚宫在殿上禀告两位大将军,说前阵子看到贵人娘娘和沈随安在桐心阁幽会,两人卿卿我我缠绵悱恻。” “桐心阁!”“幽会!” 重重的击在星河的心头。 沈随安,那个面貌老实的禁军统领。 他是大伯父麾下故旧,一心想着与大伯父冰释前嫌,怎么可能与宋贵人有什么私情?! 而且她明明看见过 一瞬间,一团疑云笼罩了星河的心。 不停地盘旋积重,仿佛是要压顶而来。 她紧皱着眉头问:“尚宫们说的见到二人幽会是什么日子?” “冬月十二。” 洪德的回答让星河如坠深渊。 那一日,正是她入宫面圣,绿芜出事的日子,也是她亲眼看见宋贵人与人在桐心阁赏花的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横生劫数(三) 此事被人算计无疑! 瞬时星河心中便有了怀疑的对象。 她连忙问道:“陛下被刺时,你可就在当场?” 洪德认真地点点头。 星河扶他起身道:“不论情势多急,任何人要进甘泉宫内殿,必然会卸下兵器。你说陛下被沈随安刺中胸口身亡,那他哪里来的兵器?” 洪德捂着胸口,心有余悸一般地说道:“是他随身佩戴的一个挂件。那沈随安也算是心机深沉,常年挂了个灰不溜秋的东西在身上,我们都习以为常,哪知道那还是个利刃呐!他就是用那东西刺在陛下心头上的。” 星河大惊,翻过洪德的手,在他掌心上画出了枪头的形状,“可是这样的?” 洪德连连点头,“正是!原来姑姑也见过。” 星河心中一片清朗——宋凌抓到的人的确是沈随安,但他却不是行刺之人。 小小一个枪头,熟悉他的人自然可以仿造,但仿造之人却不知沈随安已将东西交给她,甚至在她手上已经有些时日了。 弑君!如此骇人听闻的举动,正是一盘致人死地的杀局。 杀的是拓跋琰,也是宋凝香和宋氏一门。 此局足见耐心和巧思,甚至是一群手眼通天的高手所布。 若是她今日不来,便凭眼下一件件铁证,宋贵人便脱不了弑君的罪名,征南大将军一家恐怕都在劫难逃。 既然天意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哪怕拼死也要守护心中重要之人。 星河打起精神道:“尉迟大将军和元栖公主也在甘泉宫?” “是的。陛下遇刺,最先赶来的是宇文贵嫔。很快她的兄长宇文烈将军和安定公宇文昭便到了,接着禁军副统领宇文励便领兵入宫,控制了宫门及内廷各宫。再后来,贵嫔借陛下印玺召来了尉迟大将军和元栖公主,那二位都是皇亲c功勋,师父认为十分可信,便领着我们向他们禀告了当时的情况,并且当着他们的面签了口供画了押。” 星河的心被揪了起来,此前她还猜想是宇文烈逼宫,以为他不够雷霆之势,却不想他们步步雷霆万钧,招招致人死地。 “小德,你可知大监房里那道通往陛下寝殿的暗门在哪?我要去正殿面见那几位大将军!” 洪德愣了一瞬,连忙撑着起身,喜形于色道:“姑姑有办法救我师父?” 星河点点头,“此事大有可疑,宋贵人一定是被冤枉的。若是我理清真相,保住了她的性命,自然也可以保住你师父的命。” “好!姑姑随我来!” 洪德在她的搀扶下起身来,蹒跚着走到内室的卧榻边,用尽掀开床铺被褥,全力推开床板,露出一道向下的暗门。 “这是宫里唯一的密道,仅供陛下和贴身大监使用。我也是一次打扫时发现的,被师父责罚一顿好打,还发过誓不能告诉任何人。今日情势紧急,那赌上性命的咒誓即便应了验,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星河不假思索地下了密道,又匆匆回头丢上来一个瓷瓶道:“你且躲在这里,服这药扛着毒性。若是我办成了事,自然来救你。若是不成,你就自己找机会逃出去吧。” 洪德扑通跪地,“姑姑大恩,小德无以为报!” 后殿到前殿距离并不远,这密道也修的笔直c宽敞,并没有走几步便到了头。 爬出黑洞洞的道口,星河便摸到了几件细纱的衣裳,原来这里连着一座衣柜。 衣柜外面并无声息,她透过缝隙往外一看,这里正是与正殿相连的一侧偏殿。 往常并没有在意,这里为何要放一个衣柜。 陛下不会用,宫人们更不敢来用,原来却是有这样的用途。 眼见四下无人,星河缓缓推开柜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几步之外,便是通往正殿的玄关。 她躲在帘幕后看了几眼,只见空旷的大殿上一侧的宇文葵白衣素裹,另一侧的宋凝香通体粉绸,两人相对而立;一人身后站着宇文烈c宇文昭,另一人身后则站着宋之信和宋凌。 元栖郡主c尉迟大将军则站在中央殿前,神色悲恸中带着愤怒。 “你还不认罪伏诛!” 宇文葵目露凶光,指着宋凝香道:“你这贱人,寡廉鲜耻与人私通,秽乱宫闱还谋逆弑君!你们这一家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宋凝香低垂着脸,随即出声应道:“贵嫔疯了吗?本宫万不敢当此罪。” “不敢当?但你却敢做!” 宇文葵指着案上厚厚一沓供状和托盘里带血的利刃,咬牙切齿地说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沈随安虽然曾在我父麾下,却早已和征南军断了联系,这么多年来我与他并无交集。今日他行刺陛下,畏罪自尽留下的那封书信,也并非出自我手。”宋凝香从容地应道。 星河在一旁揪着心,看尉迟大将军和元栖公主的样子,恐怕并不相信她的话,甚至觉得她巧舌如簧面目可憎。 果然,元栖公主走到了她面前,出声质问道:“有三位尚宫看到你冬月十二在桐心阁幽会沈随安,言辞轻佻c形容亲昵她们都是先帝在世时就在宫中的老宫人,其中甚至有本宫的乳母。她们所见c所言,自然可信。” 提到冬月十二,宋凝香果然神色一动,稍稍抬头却瞬息放下。 “这” 她咬了咬牙,仍是低着头说:“先前太后娘娘在宫中时,曾有宫女说亲眼所见我伤害李夫人。可事实是有妖孽作祟,一场法事后一切便归于平静。此次又不知道是什么妖祟,意图陷害本宫。” 她这含糊的几句话,正中宇文葵的下怀。此前之事不提便罢,听在尉迟仲德和元栖公主的耳中,便是穷途末路的狡辩。 果然,元栖公主脸色一变,接着疾言厉色道:“哪来那么多邪祟?上次的事情,当然是太后娘娘与陛下仁慈,不想后宫动荡,亦是维护皇子的权益之举。没想到你不思悔改,反而恃宠而骄,到今日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之事。就连民间恶妇也不遑多让!” 听到姐姐被这般羞辱,宋凌急着上前道:“公主万勿妄下定论。我姐姐若是有此心,我又怎会赶来救驾,擒住了那沈随安!” “擒住了吗?他明明是死了我看是你们怕秘密泄露,故意赶来杀人灭口的。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没想到他竟然怀揣着你这贱人的书信,而你们此前幽会密谋又有旁证!果真是陛下英灵在天,亲自惩奸除恶来的!” 宇文葵颤抖着肩膀,双目通红,泪如雨下,表现的十分凄切动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横生劫数(四) 宋之信神色颓然,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长叹了口气问道:“香儿,此事你可曾做过?” 宋凝香望着她父亲,认真地摇摇头,“女儿没做过。问心无愧!” 宋之信点点头,转身对众人道:“我女儿说她没做过,我便信她。我愿赌上一门身家性命,求请太后还朝公审此案,是非曲直自有分说。” 元栖公主脸色沉郁,看着他道:“陛下遇刺身亡,必然动摇我大魏国本根基。当下四邻虎视眈眈,万不能将此事公之于众。待太后还朝也还得想法子遮掩过去,公审此案实属无稽之谈。” “难道你们要” 宋之信把女儿拉到身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位昔日袍泽。 此时,站在一旁的尉迟仲德终于开了口。 “宋兄,我等少年袍泽,情谊深厚。如今看你女儿犯下罪孽,心中也是悲切。这里有三杯毒酒,我与公主代太后娘娘赐予三位。你们三人一死,此事便随尘掩消,宋氏一门其他人便不再被追究。” “你们,竟然打算私刑杀人!” 宋凌上前一步,与父亲一起将姐姐挡在身后。 “私刑死你们三人;公刑,便是你宋氏一族!”宇文葵咬牙切齿道。 宋之信的目光越过她,死盯着元栖公主和尉迟仲德,一脸的痛心疾首。 “公主c仲德你们二人并非不知宇文家的野心,难道真的要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我不知你谓何人桀纣,只知道证据在前。谁包藏祸心,谁对皇侄下了手,谁犯上弑君,我便要谁粉身碎骨!即便是几十年袍泽情谊,在骨肉亲情和天道伦常面前,也不过飞灰缭烟罢了!” 元栖公主说的义愤填膺,心心念念便是为拓跋琰复仇,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宋凝香。 双方僵持之际,一句“诸位大将军,莫不是要随意草菅人命?”的清朗之声传到殿上。 星河随即从玄关后走了出来。 宇文葵一见到她,立刻拧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她又回过身,对宇文昭斥责道:“禁军c中路军都是废物吗?这贱婢怎么进的皇城,怎么进的甘泉宫?” 宇文昭瞥了眼星河,拱手弓身道:“娘娘恕罪。是臣等失职,臣马上” 他的话还未说完,星河已经上前几步,走到了大殿中央。 “贵嫔娘娘,我为何不能来?” 她步步向前,直逼宇文葵,“我是陛下亲封的作司,也是太后娘娘钦点到身边的掌事之人。如今太后娘娘不在朝中,你们竟然如此妄为,甚至怂恿公主与大将军,要不明不白的处死一宫夫人及两位朝廷重臣。小女哪怕搭上性命,也要把公道正义摆一摆。” “就凭你?” 宇文葵发出一声冷笑,“即便太后娘娘在,她老人家也会如此做。再说公道正义,你是宋家的女儿,征南大将军的亲侄女,罪妇宋氏的亲妹妹。一颗私心有什么公道c正义可言!” 星河踱步在她跟前,冷着脸道:“娘娘可是糊涂了?您与关中侯和安定公也是骨肉至亲,他们二位一个为您主持大局,一个帮您封锁宫门,难道就揣着公道之心了?” 她这么一说,尉迟仲德和元栖公主恍然间也神色大变。假传诏书召他们入宫的是宇文烈,宇文家的人甚至封锁宫门又设了宫禁,不禁思索起自己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呢? 见他二人瞬间细微的变化,宇文葵吃了一惊,自责着不该让星河有说话的机会。 目光落到御案上,她的底气立刻多了几分,“你这丫头,确实巧舌如簧。但在这里可是要讲真凭实据的。宋凝香与人私通,是华月c墨希c端蕊三位德高望重的尚宫亲眼所见,她们当时未敢直言道出,前两日才来本宫处陈情。本宫怕陛下疑心是我心生嫉妒,找人刻意陷害她,才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面禀。却没想到竟然” 她说着说着便落下眼泪来,情绪起伏真切的如同心生。 星河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桐心阁寻常鲜少有人去。三位尚宫年纪老迈,竟然冬日里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莫非是去赏那秋海棠?” 她的心里有个疑惑,那三位尚宫绝非能被收买之人,说宋凝香与人幽会也不是假话,但绝非沈随安是不是有人用了幻术?但她心里清楚,若真是有人用了幻术,任自己有一百张嘴怕也说不清,因而抛出问题远好过正面回答。 如此一问,果然反客为主。 宇文葵拧起眉头道:“何止三位尚宫,就连沈随安近身将士们都说,他寻常非常在意祁云殿的安全,巡防安排的人手都是最精锐的。难道不是有私情?更何况还有这贱人的亲笔书信为证!” 见她说回证据,星河立刻应道:“沈随安是征南军旧人,对昔日同袍宋贵人的安全多在意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至于书信,只要约莫一个丹青高手,仿写他人字迹大抵一如反掌,伪造一封书信又有何难?” 听了她的话,宇文葵一声哂笑,“所以你说是沈随安嫁祸她?关中侯已经查证,此人父母双亡,没有妻子儿女,族中也没什么亲近之人这样的人,会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嫁祸他人吗?” 她的音调略微有些不稳,显然漏洞就在此处! 星河有所察觉,索性心一横,步步向前道:“恐怕不是他嫁祸贵人,而是他自己就是被人嫁祸的!沈随安他” “你莫要信口雌黄!” 不等她的话说完,便被一声厉喝打断。 宇文烈终于沉不住气,站到了宇文葵的身边,“我等容你说几句话,莫想生拉硬拽,混淆视听!眼下证据确凿,你再拉扯c攀附他人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罪加一等!” 面对他的疾言厉色,星河毫不畏惧,挺直了腰杆直言道:“我有没有信口雌黄,诸位自然心里清楚。巧了,我也有一样证据,能证明行刺之人并非沈随安。行刺陛下是有人冒充他所为,待宋统领领兵追出去,才见到早已被人控制了的他!” “宋作司,你可有什么证据?”尉迟仲德指着她问道。 “也是那件利器!”星河指着托盘道。 见到宇文烈脸色的变化,她心中又多了几分自信,于是端起双臂向元栖公主和尉迟大将军行礼道:“那物件是一个铜枪头。当年沈随安是征南军中一卒,曾经在战场上为我伯父挨了敌军一击,便留下那截长枪断刃。这些年,他把那枪头带在身上,只是当做一个纪念。可就在前几日,他把那枪头给了我,让我帮忙跟伯父求请,原谅他当年贪图安乐留在京城的罪过。所以御案上的那个枪头,不是沈随安所有之物,而是凶手假造的。” 她这一席话,让殿下各人都变了脸色。 宋之信大惊失色,脸色瞬间煞白。 他捶胸顿足道:“原来是他!当年有个小将为我挡枪,在乱军中救了我的性命,可后来却无人来帅帐领功。这个人,竟然是沈随安!当年是我误会了他。以为他贪生怕死,贪图安逸,甚至和他断了音信。是我错了,他原来竟是这样的忠勇之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横生劫数(五) 宇文烈的脸色也不好看,原来那件遍寻沈家而不得的东西,竟然在宋星河的手上。 棋差一招,竟要被她反制住了。 星河乘胜追击,转向宋凌问道:“宋统领,你追到沈随安时,他是否已经倒地,而且咬断了舌,没挣扎几下便死了?” 她没有亲眼看见,却描述的如同亲历。 宋凌有些吃惊,连连点头道:“正如作司所说,分毫不差。” “但凡凶手自尽,也当是在被捕以后。何以宋统领刚追出去,疑凶沈随安便咬了舌?难道他心里没存着一丝逃生的希望?若是不存丝毫希望,他何不在得手的当场自尽,而非要跑出去死呢?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在凶手闯进大殿行凶时,沈随安就已经被人绞了舌头,丢在宋统领追捕疑凶的必经之路上了呢?” 星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让元栖公主和尉迟仲德都陷入了深思。 元栖公主审视着她,这个养女口中咄咄逼人c轻浮放浪的女子,竟然说的有理有据,字字入心,叫人不自觉地倾向她。 “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可能拿出真凭实据来?” 元栖公主的松动,让星河心底生出了希望。 她立刻单膝跪下,“自然有。那个枪头,沈随安带在身上多年,又是和南朝军队大战时留下的,材质和形态都很特别,短时间里仿造的绝不可能和真品一般无二。只要把凶器和真品放在一起,让宫廷匠师分辨一番,自然会有分晓。” 元栖公主认真地应道:“那你便拿出来吧。” 星河低下头,恭敬地回道:“那物件并未放在身上,请您允许小女立刻回家去取。” 元栖公主点点头,“好,你便即刻去取来!” 尉迟仲德也跟着说:“速去速回!” 见此情势变化,一宇文昭连忙说:“此物关系重大,请允许我与作司大人同去。” “不!” 尉迟仲德神色凌然,“正因为这件证物关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为了保证安全,殿上诸位都要留下。让宋作司一人去取便可。” 星河感激地拜了拜,“谢大将军!小女一定尽快赶回。望诸位守着公理正义,不要冤枉了好人,更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恶人。” 她饱含深意的目光停在宇文葵身上,让对方平白打了个冷颤。 宇文烈却上前一步,给了妹妹的安心的眼神。 继而拂袖负手对星河说:“两个时辰,即便你出城去取也足够了。两个时辰后,若是不能送来证物,那你方才所说的一切便是信口编造的谎言。到那时,身负罪孽的人便要付出代价!” 星河看着他,审视中带着轻蔑,目光淡然的仿佛已把一切看透。 她重复道:“身负罪孽,自然要偿。” 这一句仿佛冰刃,戳透的正是宋凝香的心。 她抬眼望了下宇文烈,却被对方眼神避开,再次低下头,已是心如死灰。 涂锐果然讲信用,不仅把马喂饱,还给洗了个干净。 星河来不及道谢,便策马一路往家里赶。 枪头枪头 早知命悬于此,就该把它时时带在身上,省去了许多波折和提醒吊胆。 从侧门入园,她横冲直撞地直奔暖阁阁楼。 一进内室房门,只见杨玄风坐在圆桌前,悠闲地喝着茶。 星河急促地说:“三郎,出事了。” 杨玄风一惊,手上的茶盏泼出了几点茶水。 他瞟了眼星河的样子,稳住心神道:“怎么如此慌张?” 星河一边去找自己换下的衣物,一边应道:“陛下遇刺,我姐姐被定为疑凶。若非我有一件证物,这次恐怕家门不保!” 那身衣裳总共里三件外三件,堆成一堆还是离开时的样子,可她却越翻越慌神,“三郎方才到现在可是一直在此?可有其他人进过我的房间?” “有个小丫头进来过,还给我送了壶茶。”杨玄风饮着茶答道。 星河一回头,惊讶地对上他的双眼,慢慢起身走过去道:“三郎,我说陛下遇刺你为何毫无反应?” 杨玄风饮尽杯中茶水,站起身来说:“你那么爱逗我玩,这话一听便知道是假的。我是不是该配合你一下,假装大惊失色,才不会拂了你的兴致?” 星河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可知道自己做戏根本不像。难道上大将军他不!不可能,他若真的参与了,便不会今日来我家订婚。你为什么” 杨玄风慢慢靠近她,从袖中抽出那个乌金的配饰。 星河一把夺过,讶异地说:“你拿它做什么?” “没有故意拿,是它方才掉在地上,我捡来的。这须穗是男子用的,我在想是不是你哪位情郎所赠,正想着如何质问你呢,你便回来了。” 杨玄风面上没什么表情,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也看不出一丝半点的喜怒。 星河一下子慌了神,“你便当我开玩笑吧。我还有事,去去就回。” 她把枪头往袖里一踹,转身逃也似的往外走。 身后忽然起了一阵风,下一瞬杨玄风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杨玄风低头贴在她的耳畔道:“阿衍,还记得吗?我曾劝过你,不要事事劳心劳神,试一试为自己而活着。” “三郎,你别这样。我怕。”星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若怕,躲到我身后可好?让我守护你一世周全。” 杨玄风的声音有些沙哑,亦有些颤抖。 星河木然点点头,缓缓脱离他的怀抱道:“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自然是要躲在你身后让你保护我。过去c现在c将来可不是都这样。” 又往后退了几步,她靠到了妆台上。 杨玄风身子倾下,冰冷的双唇覆上了她的嘴唇。 他的热切却非同往日,仿佛要把星河揉进身体里,托着她后脑的手用了十分的力气,让她疼得从沉溺间找回了一丝清醒。 脑海中犹如地陷山崩,她的手慌乱的在妆台上摸索,最后摸到了一个小瓷瓶是哥哥给她防身的迷药。 指尖扣到瓶塞,正想要打开它,却被一只手扣住了手腕。 “你终究是不肯。” 杨玄风的声音响起,星河只觉得脖间吃痛,瞬间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没有宋氏,没有宫家,只有寻常的父亲c母亲和哥哥一家人。 父亲是个严肃的教书先生,母亲是个温婉的绣娘,哥哥是个爱读医书的医馆学徒,而她自己是个什么都不会,整日被一家人呵护的傻丫头。 每天清晨去汲水,在井台上和姐妹们一起洗衣裳,隔壁家小渃儿最爱笑,每天总能见到她一张笑脸。 白日里,她帮母亲绣花,绣的是最艳丽寻常的鸳鸯戏水c并蒂莲花。 晚上便会听到哥哥摇头晃脑的背医书,而哥哥的耳朵向来最好,每次听到她在隔壁打呵欠,就会自然而然的把声音慢慢放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一梦春秋(上) 这陌生的房间,门窗全部用木条订死,星河费尽了力气,也没打开一道缝隙。 数着铜壶滴漏,看着朝晖替代月华,暮色换转成星光。 三日,她被困在这里整整三日。 外头不知是怎样的地动山摇,越等下去情况越糟糕,越等下去越不可收拾,越等下去希望便越小。 她一去不归,大伯父c宋凌c宋凝香现在如何?父亲和三叔不明真相,又会有怎样的反应?杨玄风他到底在弑君大逆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三日,星河的心从燎原之火,慢慢耗成了一滩灰烬。 坐在榻边的地上,身下的地砖冰凉彻骨,可她却纹丝不动的待在那里。 身体越来越冷,心底越来越寒,头脑却越来越清醒。 “哗哗啦啦——”一阵铁链晃荡,没一会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自外面打开。 刺眼的光线射入,墨色的身影也随之进来。 “阿衍,你可好?” 他的声音温和如初。 星河抬起头,看了一眼杨玄风。 他竟然瘦了不少,眼圈亦有些发黑,仿佛被囚禁的人是他一般。 她再度低下头,开口道:“外面怎么样了?” 杨玄风向她伸出手,停在她披散的长发前,“陛下薨,太后还朝,三皇子继位。新君尊养母宇文氏为太后,李太后为太皇太后。” 他的声音压的极低,字字重如千钧。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星河咬着牙,声音里仿佛带着冰。 杨玄风避开她的目光道:“陛下驾崩,宋贵人殉节宋凌值守不力,下狱待罪征南大将军痛心疾首,一夜病殁。眼下,宋家正在办丧事。” “你可有解释?” 星河身形一动不动,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干系。 杨玄风喉头动了动,“阿衍,我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当是真的当你在与我开玩笑。我不知道,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不知道陛下他真的还有征南大将军他” 星河偏过头,发红的双眼对上他无措的眼睛,“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把我带到这,还要把我囚禁起来?!” “因为因为我” 杨玄风犹豫温吞着,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解释之词。 星河盼着他解释,又怕他的解释,只叹宇文衡说的一点没错——一切笃信,果然都是剜心的利刃! “宋小姐莫再为难玄风,此事让我来与你解释吧!” 房外又进来一人,竟然是一身朝服c衣冠端正的杨炎。 星河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道:“大人竟也参与了。你家也归附了宇文门阀?隐藏的还真够深的。” “宋小姐,这一切与玄风无关,也与父母双亲无关。你要怪便怪我吧!那日在你家的定亲喜宴上,我收到一封密信里面装了一份口供,详细记述了西北军中路先锋营歼灭使团护军的始末,后面还落了两个人的签字画押。” 杨炎停了停,面向星河继续道:“那份口供,精细的可怕。从我军的军服c装备到阵法c箭术c刀法描述的一丝不差。那二人的身份又是中路军的逃兵,曾在灵州驿站趁火打劫被使团护军抓获,之后在天淩泉一役中死里逃生他们与护军一道出关,还有灵州驿的官差辅证。目前,他们正在宇文烈的手中。” 星河抬眼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惨笑,“万没想到,关中侯还有这样的好手段。仅凭这样就驱使了你们一家。” 杨炎半蹲到她面前,低下头道:“把柄在他手里,他要挟我们留你七日。出此下策,把你强留在此实属无奈,请你不要怪罪风儿。大哥是我骨肉至亲,为了救他,哪怕万劫不复,我也在所不惜。” “征南大将军一家,亦是我的亲人!” 星河扶着床沿站起身,身体摇摇欲坠,“技不如人,棋差一招。宋家沦落于此,没什么好抱怨的,也没什么好怪你的。既说要七日,那就是还剩下四日。我便待在这里,等时间到了再走。” 杨玄风看着她,落寞中透出一丝欣喜。 他伸手牵住星河道:“阿衍,我陪你出去走走。” “杨玄风!” 星河甩开他的手,猛地回身对上他的双眼,咬破了红唇怒目相视道:“我不恨杨炎那是因为他是他,我是我,他这样对我,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利益。我便是有心报仇,也用不着拿恨让自己伤筋动骨!可你却不同,你我曾相知相许,又有白首之约,便当是同心之人,你既然这样对我,就该知道我会恨你入骨。自今日起,你我之间的情义已经筋骨寸断,再也接不起来了!” “阿衍!” 杨玄风胸口阵阵钝痛,猛地吐了一口血。 不等星河再有反应,他便失魂落魄地转身,跌跌撞撞着离开了房间。 星河看着那滩血迹,痛彻心扉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她与杨玄风是如此不同。 她以为西凉血战,宇文直为了自己,为了家族最后一线命脉,选择让陇西军覆灭并没错;杨玄风却觉得他断绝亲缘,亲手葬送骨肉至亲及其寒凉。 若是他,可能宁愿看着一家人玩火自焚,也不会亲手送他们上路。 这就是杨玄风,他的兄长比公义c比大魏江山c比万千黎民百姓更为重要。 时局瞬息万变,宇文烈要的这七日足以使得天翻地覆。 星河数着时间,做了无数种设想,心头纵使扎着的千万把利剑,可那血迹已经干涸,痛到尽头再没有一丝抗争的力气。 三日后,杨玄风竟然再次出现了。 这次,他一身白衣,外披着宽大的麻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纯白的纱裙和麻衣。 看到他的样子,星河的眼皮一阵猛跳。 她抬起手,指着门外道:“你出去!” “阿衍。”杨玄风跪倒在她身边。 “你出去!” 星河尖叫着,推开他手上的托盘。 白衣落地,她的心和泪也跟着落了地。 杨玄风一把抱住她,双臂紧紧地稳住她,竟然失声痛哭,“阿衍,别这样!我错了,你杀了我吧!” “别碰我,你别碰我!” 星河挣扎着,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她用尽了自己全部的气力,亦想着要把自己最后一点力量耗尽。 他要说的话,他要告诉她的事,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杨玄风的白衣下渗出血来。 他身形一丝不动,抱着星河的双臂愈发紧了,口中不止地喃喃道:“我错了,阿衍你恨我吧。用你的恨,让我粉身碎骨吧!” 怀里的人瞬时停下,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杨玄风,我原以为,你我之间最差不过那时。可是,如今两两相望,被恨意折磨,还不如生死相隔,互相留念的好。” 她的声音冷的吓人,寒的刺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一梦春秋(下) 两人之间,死一般的沉寂。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杨玄风闭上双眼,缓缓说道:“征南大将军和宋贵人一朝丧命,宋凌亦入狱待罪,群臣忖度事出有异,唯恐避之不及可任谁也想不到,在这山崩海啸当头之际,靖国公会当朝问太后讨要自己的女儿谁也未想到他会那样决绝,不顾生死捧出先帝起居注,证明其身体康健,并执意要太后公布先帝真正的死因。引得太皇太后震怒” 星河一动不动,全身的血脉仿佛凝结。 她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状况,却仍不敢相信这事实。 “所以呢?”她嘶哑着声音问道。 杨玄风早已面如死灰,木然地看着她说:“太皇太后盛怒之下,命太后c关中侯及当值太医当朝对质。正当时,元栖公主与尉迟大将军却双双站了出来,向太皇太后和群臣揭露了事情的真相——陛下实乃遇刺身亡!刺客是禁军统领沈随安,他与宋贵人暗通款曲,共同密谋刺杀了陛下。他们证实宋贵人并非殉节,而是与其父一同饮鸩谢罪。他们还说论罪时你也在场,还说有证据要呈送,结果却逃之夭夭阿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说那东西是你要带去证明宋贵人清白的?!” 星河抬起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我说陛下被刺身亡,你信了吗?解释那证据你给我机会了吗?当时你心心念念不过是如何把我留下,好让宇文烈放过你大哥一命,我说了些什么你真的在意吗?!” “阿衍,我愧对于你。” 杨玄风深埋着头,捂着胸口神情痛苦。 “旧伤复发了吗?看来师父的药你没好好吃。” 星河伸手搭在他肩上,轻手抚了抚他身上的麻衣。 杨玄风翻握住她的手,“阿衍,你” 星河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无哀无伤却叫人心寒,“所以,我父亲不在了吗?三叔大哥恐怕都不能保全吧?” 杨玄风从袖中抽出枪头,交到她手上,“证据确凿,让靖国公羞愤难当,当场触柱而亡;临川大哥和你弟弟河洲被押天牢待罪太史令大人,尚未被问罪,却在自己书房里放了一把火,身殁于火海之中。” 说完他解开腰带,敞开自己的襟口,指着心头道:“阿衍,覆水难收。你杀了我吧,我将这条命赔给你!” “赔命?” 捏着冰凉的枪头,星河忽然失笑,却又随即收敛起来。 她抵到杨玄风眼前,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我曾说过,假若你负了我,我必会让你感受到和我一样的痛。如今因为你,我一门尊长尽丧。杀了你,为免太轻了!” 杨玄风猛地摇头,“别这样,是我留的你,是我负了你,一切与他人无关!” 星河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还是你要信守承诺,关足我七日?” “阿衍,别走。弑君之罪,罪及满门。你回去会有危险的!”杨玄风按着她的肩膀,激动地说。 “危险?家门一夜倾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与其担心我有危险,不如担心我若不死,自己一门要如何保全。我宋星河,今日和你杨玄风一刀两断,从此再无恩义,只有仇恨和报复!” 星河举起枪头,割下自己一缕发丝丢到地上。 青丝情丝 断了,便是断了。 将枪头丢到地上,她捡起地上的白衣c麻服一件件穿到身上。 望着门外的飞雪,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杨将军,你还没答应呢。我可以走了吗?” 杨玄风默然无语,拾起那缕发丝,握在拳中暴起了青筋。 不再等他的回应,星河终于走出了房门。 周围十分僻静,布局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原来她就被关在上大将军府,这间房子所在的小院正在祠堂的一侧,正是她与杨玄风相识的地方。 庭院深深,柏枝盛着层雪。 乌鸦掠过,凄厉的叫声让人心底发憷。 她的白裙拖在雪地中,白色的身影与周围相接,渐渐融为一体。 孑然一身,淹没在天地大雪间何其渺小。 不远处迎来走来另一个白裙麻衣c簪着白色绢花的女子。 两人相视一眼,都僵住了身子。 宇文荻向她伸出手,颤抖着喊道:“阿衍,你你怎么在这,大家都在找你!夜须弥c画眉c独孤莫云都快把长安翻遍了!” 星河一抬头,冰冷的目光如寒夜星芒,凌厉的落在她身上。 宇文荻心中一抖,生生的退后了几步。 星河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半晌才说句,“你,为我三叔戴的孝?” 宇文荻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向她,一把抱住她说:“你都知道了这几天你到底去哪了?公主和大将军说你逃走了。我们却都不信!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你到底去哪了?!” 说着说着,她便落下眼泪来,滴落在星河的脸边。 星河一把推开她,举袖擦了擦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地回道:“荻姐姐,宋家一门丧事你也出了不少力。如今全在你兄姐的计划之中,你该高兴呀,哭个什么劲儿?” 宇文荻彻底愣住了,“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星河上前一步道:“那我说点你能听懂的。冬月十二,陛下召你我入宫那日,你对我下了什么药?” 宇文荻猛地摇头,“阿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星河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寒月。” 宇文荻脸色惨白,“你听我解释!” 星河摇了摇头,嘴角噙着笑说:“寒月这种药,能让人脾胃发冷,产生一种与饥饿无异的感觉。你这么做,只是为了入宫以后让我去膳房,顺道到附近最僻静的桐心阁,去撞破宋贵人与人私会的事情。与你配合的人,便是乌月大祭司。你们在那里设局,想用幻术让三位尚宫和我相信,宋贵人和沈随安有不可道破的关系。可是,谁能想到呢?在那之前几日,我服了许多‘伤忧草’,那日机缘巧合之下,却看见了真正与宋贵人有私情的人。”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却已经让宇文荻濒临崩溃。 她抱着自己的头,仿佛失了魂一般。 “我真的不知道!那日去你家之前,大祭司只身来找我,带了一些江南的茶叶。她说你一定喜欢,但你与云依公主有些误会,让我不要说是她送的难道那茶叶里加了你所说的东西?阿衍你相信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甚至不知道你进桐心阁到底看到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镜花碎(上) 大雪簌簌,与疾风缠绕,裹挟而下凝成一片苍茫,仿佛要吞噬天地间的万物。 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上大将军府,也不记得自己如何回的靖国公府。 星河站在白幔缠绕的府门前,全身僵硬着如同凝结进了雪幕中。 前几日,家中还张灯结彩办喜事,彩幔绕梁c锦绣如织一派喜气,如今却成了这幅光景。 喜事变丧事,大喜大悲跌宕如此。 纵使心中千万遍劝自己,一切都是天意使然,她还是陷入了无边的自责。 也许再警醒一些,也许对宇文家的人再小心些,也许对杨玄风少一分信任宋家便不会沦入这般田地。 “大小姐!您回来了!” 开门出来扫雪的小厮看见她,仿佛受到了惊吓,颤巍巍不敢靠近。 星河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老爷停灵何处?” “在在正堂与三老爷停在一处” 小厮话没说完,她已经紧握着拳头,强撑着自己迈进了门中。 府内一片沉寂,廊檐c亭台挂满了白幔,树桠c枝头缠绕着无数惨白的纸花。 星河拖着沾染泥污的白裙,趔趄着走过回廊,踏进空旷的前院远远便望见正厅里摆放着两口漆黑的棺木。 灵堂内缭绕着青灰色的烟气,宫轻羽和宋月怡一左一右跪坐着往火盆中投着冥纸。 父亲总担忧无子送终,果然一语成谶。 司仪的老仆站在门外,恭敬地守在那里,不时抬头张望一下门口。 时至今日,宋氏成为大逆,即便有心之人,也不敢来吊唁,他站在那里着实有些多余。 星河停下脚步,站在庭中驻足不前。 离开前还嘱咐她多加小心的父亲,拉着她说笑的三叔,如今却都躺在了冰冷的木头里,任她反复牟足了力气,也无法往前挪一步。 最先看到她的人是宫轻羽。 她一下子站起身来,跨过门槛直奔到星河面前。 拉着她左看右看,宫轻羽急着问道:“这几日你去哪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可有受伤?” 星河摇了摇头,她宁愿宫轻羽给自己一个巴掌,质问自己到底去哪了?责怪自己害死了父亲和三叔,而不是这般温柔的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三婶,我没事”她沙哑着声音回道。 被宫轻羽揽入怀中,那一丝温暖终于让她哭了出来。 一夜之间,俩人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不消任何言语便能体会到对方心里的痛。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宋月怡出了灵堂,缓步走到了星河身边。 不等星河的回应,她又继续说道:“姐姐还回来做什么?宋贵人犯了滔天大罪,宋凌不说,我们这一府的人也自是不能开脱。你逃便逃了,还回来做什么?难道要跟我们同生共死,一起为奴为婢终其一生吗?” 星河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 宫轻羽扶了她一把,避开她的眼神,低声道:“去给你父亲和三叔上柱香吧。” 星河缓步往前,接过老仆手中的三炷香,却被宋月怡拦在面前,一把夺过去丢在了地上。 “你有什么资格给父亲上香!三婶,你是不是疯了!是她害死了你的未婚夫婿!昨日不是你说的,若不是宋星河凭空失踪,父亲也不至于在朝堂上质疑太后,便不会抖露出宋贵人的丑事,也不会让宋家沾染上这谋逆的大罪!” 她寻常气质如兰,从未如此高声呼喝,此番声嘶力竭地叫嚷,让四下静默做事的仆婢们也受了感染,一个个盯着星河,脸上全是悲愤之色。 星河抬头看了她一眼,弯腰从雪中拾起香柱,继续往灵堂里走去。 香柱尚未沾湿,在烛台上稍微熏烤便着了。 上了香,星河理正丧服,恭谨的伏地跪下。 拜过父亲c三叔,她又转向宫轻羽跪下长揖。 行过大礼,她缓缓起身道:“轻羽姐姐,此事我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如今长安情势复杂,你并未与三叔成亲,也算不得宋家人。现在就启程,早日返回西蜀去吧。” 宫轻羽肩头一阵颤抖,抬手便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宋星河!我收了宋家的聘礼,与宋之贤签过婚书,便是宋家的人。要走要走的人也该是你!现在你就去收拾细软,给我滚!永远不要再回来!” 这动作虽大,话也说得恨,星河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她抬头看着宫轻羽,露出一丝苦笑,“轻羽姐姐,若论做生意,你的确是一把好手。行走江湖,开辟商道,山贼水匪你也不怕。可是,这朝堂c世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阴险诡谲的人,随随便便就会吃的人连骨头都不剩。你实在不需要牺牲自己,捆绑在一个已经败亡了的家族上。” 她抬起手,指着庭院里寥寥可数的挽联道:“订婚宴那天,不消大肆宴请,宋家的亲眷何其之多。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血脉至亲避之不及,你明可以置身事外,又何苦像我和月怡一般被困于此。” 宫轻羽猛摇着头,“我三岁读圣贤书,三贞九烈还是晓得的。你三叔与我没有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义。无论如何,安顿他们的后事,守护你们姐妹是我最后能做的事。阿衍你听我的话,趁他们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带着月怡远走天边,东齐c南梁c突厥哪里都能去!” “走不了了,来不及了。” 星河扑通跪在她面前,“轻羽姐姐,妹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归还宋家家主印鉴,什么都别收拾,立刻出门,快马加鞭回西蜀去。” 她说的慎重c决绝,让宫轻羽不禁愣住了。 良久,宫轻羽也跪在她面前,把她抱在怀中,贴到她耳边说:“你有办法自救是吗?要我为你做什么?” 星河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宋家已经没了,两位哥哥的性命我会想办法的。姐姐你先离开,我方不用再分心宋家的人,存得一个是一个。” 听她说“宋家人”,宫轻羽的眼泪不禁洒了下来,星河心里她终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存的一个是一个留下便是九死一生 宫轻羽思量再三,低声道:“既然如此,我把月怡带走。” “不,不可。她姓宋,带着她你恐怕出不了长安。姐姐放心,她与河洲我自有办法,只求你马上离开!” 星河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 宫轻羽沉下脸来,从腰间接下印鉴,放回到星河手中。 她目光坚毅,咬着牙说道:“好,我便信你一次。宫衍,你给我听好了,一定不许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镜花碎(中) 捧着印鉴,星河和宋月怡相对跪在灵堂两侧。 良久,宋月怡开口道:“我不畏死,你可有办法保住河洲?” 星河低头添着冥纸,面无表情地说道:“宋家高祖起兵北荆州,襄助太祖陛下平定中原。战功赫赫,受封靖国公,爵位世代相传” 宋月怡发出一丝冷笑,“说这些有何用?祖上功勋能救命吗?” 星河回道:“自然可以。当年太祖陛下有意封诰异姓王侯,宋氏高祖辞而不受,连带着五位其他世家亦未加封王位。太祖陛下记着他此件功德,若干年后借高祖辞世的机缘,颁给宋家一件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 宋月怡目光一凝,疑惑地说:“先汉有之,我朝闻所未闻。莫不是姐姐杜撰出来宽我心的?” 星河摇了摇头,“宽你的心又有何用?君臣剖符作誓,丹书c铁契c金匮c石室,藏于宗庙,是乃丹书铁券。大魏上下仅此一件,正藏在靖国公府。” 见她说的确凿,宋月怡瞬间露出喜色,一瞬间又湮灭下去。 她冷冷地说道:“即便有‘丹书铁券’,你也自然是拿来救自己兄长的。河洲何辜,他还那么小,你要看着他为父亲殉葬吗?” “‘丹书铁券’是家族的荣耀,更是太祖陛下给宋氏无论后世如何不肖,都给留下一条血脉的承诺。父亲虽承袭了靖国公之位,但我们终是二房。长幼有序,那保命符该给宋凌哥哥用。” 星河说的淡然,态度也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宋月怡神色大变,急着吼道:“长姐疯了吗?!自己兄长和弟弟还在狱中,你却想着那罪人的弟弟!要不是宋凝香,宋氏一门何以至此!甚至若不是大伯父一家被君王忌惮,我们又何以被牵累,朝不保夕!” 星河望向她的脸,眉眼中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这怨怒的样子却十分陌生。 “月怡,此乃天意,怨不得任何人。父亲刚直不阿,总有一天他们会算到我们的头上,或早或晚总是逃不过的。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既然行差踏错,便只能靠自己扭回正轨。若你能信得过我,我自可保你姐弟安然无事。” 宋月怡盯着她,“你倒是说说如何做到?” “父亲死了,三叔也死了,准三婶‘逃’回西蜀当家的印鉴又回了我手上。我可以拟一封文书,说你与河洲并非父亲骨肉,代他逐你二人出宋氏家门。这样,太皇太后c太后兴师问罪之时,你们便是与宋家毫无干系的人,自然不会受到牵连。” 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建议,宋月怡愣住了,一边是羞愤让她想一口拒绝,另一边是自己和弟弟的生死大事让她不能拒绝。 “好,我同意。”她最终说出了这句话。 星河惨然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与你母亲很是不同,将来的命运也会大不相同。一会儿我会传书四哥,让他派人接你离开。你与他有一纸婚约,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宋月怡眼底闪过一丝光,旋即点头道:“长姐为尊,我与河洲全凭姐姐的安排。” 星河心里一丝哂笑。 宋月怡一向乖巧,却从未向今天这样谦卑,看来摆脱宋氏之女的身份对她来说真的很迫切。 两人沉默了片刻,宋月怡又问道:“那临川哥哥怎么办?” 星河抬起头,神色讶异,仿佛听到了什么新鲜事。 “宋临川?我哥哥回来了吗?我怎么不知道。他不是远游西域失踪了吗?” 宋月怡吃了一惊,讷讷地说:“提点大人不就是大哥他也入狱了” “一场误会。我哥哥哪有回来,不过是父亲和三叔自欺欺人罢了。” 星河说完便站起身来道:“妹妹再跪上这最后一时半刻,我这便去给你写文书。” 宋月怡伏拜,“小妹惭愧,多谢姐姐照拂!” 灵堂内阴冷空旷,冷风从后堂灌入,撩动着垂落的白纱,隔着纱罩灯烛依然晃动不止。 李成c梁文上过香,并排跪在星河面前。 “京中的事情,想必二位已经有所耳闻。我家此次在劫难逃,抄家灭族,已经避无可避。今夜你们能前来,小女十分欣慰,亦感恩二位的仁义。” 星河俯身叩拜,久久方才起身。 李成顾不得虚礼,急着说:“大小姐,方才入府时我特意带了几车田庄上的蔬菜c肉食,装了好几大箱您收拾一下,躲到空箱子里,小人带您离开吧!” 星河一愣,心底微暖。 她淡然地说:“出不去的。我可以与你打赌,你的空箱子出门不到十步,必然要被拦查” 李成皱起了眉头,“那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带人从后巷刨个密道进来?” 星河直摇头,“怕是你还没开始挖,就被巡兵抓了。” “莽夫,莽招!” 梁文跪坐在一旁道:“我方才入府前特意多绕了几圈,如今靖国公府四周的兵力比城门口还多,大小姐恐怕是插翅难飞。你竟然想着挖密道那么大动静的事!” 李成白了他一眼,“我好歹在想办法,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梁文望向星河,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奉给她道:“我是来向小姐辞呈书院掌事职务的。从此,我与宋家,与靖国公府再无关系。” “你!你这小人!” 见他说的坦荡,李成心里来气,揪住他的衣襟便要动手。 星河连忙阻拦,“李掌事,切莫冲动。即便你们不来,我也会尽量断了你们与府上的关系。田庄是封邑,等到抄家时免不得收归朝廷,断不断也没什么。梁先生倒是必须交这辞呈!” 听她如此说,李成终于停了手。 梁文抖开李成的手,对星河道:“大小姐,小人这下子也没活计了。一介文弱书生很容易饿死,恳请您再给介绍个差事。” 星河思索了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宫家长安号缺个账房先生,那里主事的是独孤家的公子,先生也是认得的。” “如此便谢小姐了!”梁文拜道。 李成欲言又止,也被他按着拜了拜。 强抬起头,李成急着说:“新君旨意未到,大小姐性命堪虞,你还有心思转投新东家。枉我当你是兄弟,真是看错你了!我自与你不同,我掌管的只能是宋家的田庄,田庄被抄不做也罢!” “大小姐说要你救了吗?” 梁文白了他一眼,高深莫测地说:“人救不如自救,我们只需要听大小姐差遣即可。还有你这死脑筋!田庄归谁家重要吗?你们田庄现在靠种田吃饭吗?人心在哪,未来就在哪!” 李成一听,马上去看星河。 见她闭目点了点头。 他终于松了口气,激动拜道:“多谢大小姐。小人誓死追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镜花碎(下) 入夜后,雪停了。 星河提着灯笼,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径上。 园中落雪无人清扫,踩在上面咯咯作响,惊起了几只宿在低树上的夜鸟。 自她记事以来,靖国公府从未像今天这样安静。 这一日,送走了宫轻羽,送走了宋月怡,送走了李成c梁文,遣散了老老少少的仆婢 如今,偌大的宅子,就只剩她一个人。 手上沉甸甸的丹书铁券,雕镂染金的字迹映着火光,撑起了她最后一丝力量。 登上悬梯,雪已经积满了木阶。 这层雪终会化,雨檐c木梯不日也会恢复如初。 只是来年,这一间间布满泥灰的楼台,将再无人清扫,慢慢腐朽凋零。 再不知要到何年,这里才会有新的主人。 这曾经荣耀的家门,已经注定要随旧主人的败亡一起败落。 推开雕花的木门,一阵冷风猛地灌入脖子,房间里竟比外头还要冷。 星河抬头一望,内室敞开的窗台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揭开灯罩,以烛火引燃圆桌上的灯台,便道:“将军还来做什么?” 这句话说的无波无澜,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却让杨玄风心头一紧。 “你忘记带它了。” 他把那节断枪头摆在桌上。 “不需要了。” 星河摇了摇头,“我父亲和三叔都死了,此案便已成铁案。就算我在太皇太后面前翻案,他们也不能复生更何况,宇文烈已经控制了皇城,宇文葵已经成了太后,他们为了掩盖真相,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到那时,宋家便再无一星半点存续的希望。你把它拿走吧,还能跟宇文烈邀个功,说不准能把那两个证人给要来” “我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只是实在不放心你。” 杨玄风的声音虚浮,隐隐透着旧伤带来的痛楚。 星河心里一丝绞痛,却恨自己为何要痛为何今时今日家破人亡,却还是会为他心痛! 上前关上窗门,挡上四下乱窜的疾风,她才匆忙掩饰住神色,冷漠地回头道:“不放心我?还是看我看到你与宇文烈约定的最后一日?你的品行果然端正,信守承诺于斯,叫人心生佩服。” 杨玄风愣在原地,低垂着头恳切地说:“阿衍,我的过错不可饶恕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求你别再这样跟我说话了。” 若是往常,他说出这样的话,星河必然会软下心肠,应承他一切的要求。 可如今,父亲c三叔灵堂犹在,任她再提不起恨来,却无法再面对他。 她背过身去,“将军走吧,否则小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说出让你更不喜欢的话。” 胸前一阵起伏,杨玄风捂着胸口道:“为什么这么安静?东园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你把下人都遣走了吗?你在给自己安排后事吗?!” 星河没有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而是走到他面前说:“今夜你来了也好,我与你有一些旧账总要算清楚。情与爱不在了,拖拖欠欠便不好再继续了。” “情爱不再?” 杨玄风露出一丝苦笑,捂着胸口坐到了圆桌前。 星河转身从书案上抱过一个木箱,重重地放在桌上。 打开镂花的木盖,她先是拿出一个明黄的锦囊。 “你的佛谶。借用许久,也该奉还了。” 接着,是一个精巧的雕花漆盒,打开来便见其中摆着那副金灿灿的步摇和白玉笄。 “它不属于我,却借用了这么久。甚至,笄礼上也用了。真是贻笑大方!” 最后,是一个七彩的琉璃樽。 小小的红木台上嵌着圆润的琉璃罩,映射着烛光,色彩斑斓,如梦如幻,依稀可见内里若隐若现的娇艳。 星河纤长的手指揭开琉璃罩,露出一朵栩栩如生的干花,正是初雪之夜杨玄风送的那朵山茶花。 “枯萎了的花,终究是枯萎了。再留也留不住!” 将手伸向那朵花,杨玄风有些不能自控的颤抖。 没想到,曲曲一朵花,她竟然费了这样的心思,怕是想长长久久的保存下去。 长长久久却要断在这里 扫过桌上的物件,星河冷淡地说道:“你与我相识的日子果真是不久,能够沾染几分念想之物,便都在这里了。今夜,将军就把它们全数收回去吧。” 仓皇退了几步,杨玄风道:“阿衍,只要你告诉我,如何能赎罪,如何能补偿你,我便都能为你去做。可不可以不再说这样伤害彼此的话,不再做伤害彼此的事了?你说过若我有负与你,你断不会牺牲自己来让我痛苦,可现在你明明就在这么做!” “我承认我错了!我以为自己比楚歌洒脱c聪明,其实全错了!” 星河红了双眼,嘶哑着声音吼道:“你还不是说此生绝不负我这一次,不仅负我,还做的如此彻底!你自绝与我,却叫我怎么回头?!跟随兄长c师父,我也懂了些医理——伤口断不能藏着掖着,若是不慎腐坏了,便要把腐肉割了。虽然会很痛,但唯有那样才能彻底治愈!” “你非要这样决绝?!”杨玄风的眼眸里隐着一抹凌厉的光芒。 星河直面向他,咬破了嘴唇渗出鲜血。 她全身瑟缩颤抖着,“我伯父c父亲c三叔尸骨未寒,堂姐殒命,侄儿生死未卜,堂兄c兄长皆在狱中我已家破人亡,此时此地,不与你决绝,难道要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吗?你若是我,面对的是你自己,心里不会发憷吗?” 说完她长袖一拂,将琉璃盏打落在地。 “咔擦”一声,琉璃轻巧的碎了一地,干花混在琉璃渣里,亦是破碎成了一瓣瓣,散落的满地都是。 他们的情义一如琉璃,也如这朵山茶花,美轮美奂却不经摧残。 凋零破碎了一地,找也找不回了。 偌大的靖国公府,清雅精致的东园,此时凄清孤冷,不见一个人影。 再也不用翻越高墙,也不用踏着檐角,杨玄风就这样出了房门,反而有些不习惯。 他捧着破碎的山茶花,立在寒风呼啸的雨廊下。 手掌轻轻一扬,让那干枯的粉色随风而逝。 没有想到,保护大哥的代价便是付出宋氏一门的鲜血,这样的罪业他不能承受,这样的重负他与星河的感情更不能承受。 星河仿佛安排好了一切,却不知道她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打算。 她很聪慧,在内宫懂得明哲保身,在朝堂懂得进退有度,对外人会算计利用,对亲近之人却百般维护,对亲人虽然口中不说,却放的比自己的性命更重。 方才看到了她手中的丹书铁券,他有一丝激动,可也瞬间清楚但那必然不是她用来自救的。她若是放手一搏,怕是要连自己都搭进去。 无限的追悔,不能帮助她一分一毫。 若想帮助她,就必须找到症结所在。 杨玄风走进灵堂,点上一柱清香,跪在草蒲上深深地叩首。 “二位叔父,事情因我而越变越糟,可我却无力收拾残局,眼看阿衍如此却留不住她。到底如何才能帮助她?求你们给我一点提示!我不死,阿衍不死,我便不会放手,一定用余生的爱她守护她c补偿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三载之约 第一次亲手开府门,沉重的木栓让星河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一推开大门,便见迎门街面上一列枣红的骏马,宇文昭一身金甲戎装,带着一队严整的禁军内卫正等在那里。 星河迈出门槛,迎面的大风让她几乎站不稳。 一瞬间,素纱裙裳袂角翻飞,白绸发带在寒风中飘摇簪发的白玉笄,肩上的白色背囊,衬的她整个人单薄清瘦,仿佛要消失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 星河直面向宇文昭,盈盈拜道:“安定公大人,可是陛下的旨意到了?” 宇文昭望着她,只觉得熟悉与陌生交杂,恍若第一次相见,与她近的好遥远。 明明是收到宋星河回府的消息,受命赶来收押她,他的心中却经历了一番挣扎,只说出一句:“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星河挑着眉梢,露出一丝笑道:“文智侯府。雪后初晴,寒风也温柔了几许文定公若是有闲暇,一起走走可好?” 宇文昭下了马,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星河提起裙角,缓步走下台阶,踏上了已经扫净的青石路面。 永兴巷永续巷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白衣孝服的女子和金甲的将军格外招眼,更何况身后还有大队提刀严阵的禁军。 路人纷纷避走,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星河走的不紧不慢,宇文昭也控制着步子和她比肩。 走了许久,宇文昭开口道:“那日甘泉宫里,我” 刚听到“甘泉宫”三个字,星河便急着打断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文定公千万不要向小女做任何解释,免得伤了这须臾的和气。” 只当她说的气话,宇文昭继续道:“只要你肯向关中侯和太后娘娘低个头生路总会有的。这个时候,去见文智侯并不见得有用!” “你以为我要为自己讨个生路吗?那跪着讨来的生路有什么用?勿道我迂腐,但父辈家训言犹在耳,你所谓的低头,我万不敢苟同。此番去见文智侯,也只是想见他罢了。若你觉得不妥,大可现在就抓我投入天牢。” 星河停下脚步,直盯着宇文昭,眼中毫无惧色。 “去罢,反正时辰尚早。” 宇文昭避开她的目光,握着马缰的手紧了又紧。 拓跋琰被刺那日,原本被召进宫控制宫禁,他以为并无不妥。 可星河上殿一番言辞,便让他产生了十分的怀疑——堂兄c堂姐的安排定然不简单,之后星河的失踪也不简单。 今日她什么都不肯说,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让他心底莫名的有些空,隐忧更甚 终于,宇文昭犹豫着说:“星河。云依公主已经与我澄清,当日是她自作主张,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你我之间虽有诸多误会,但不论我说过什么,本心都不会是要害你,望你清楚这一点。” 星河似是认可地点点头,直言道:“清楚,清楚,十分清楚。文定公品格高洁,自然不会和奸佞为伍。” 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平平淡淡漫不经心里却总带着引人琢磨的几分深意。 宇文昭一路忧思,走到文智侯府门前也不自知。 “文定公大人!我与文智侯要聊些私事,望你稍等片刻。三两句聊完了,便随你走。” 星河自顾自上前扣门,头头也不回地说道。 “姨夫。” 星河伏拜,沉重的唤了声。 昔日,洛阳宫沁c窦玉桐情同姐妹,她这一声姨夫,只为最大限度拉近自己跟宇文怀的关系。 果然,宇文怀一听,立刻神色恍然,愣了愣才伸手道:“星河丫头,快起来。” “近来天气冷,姨夫身体可好?腿伤旧患大约会很痛吧?”星河起身低声道。 宇文怀审视着她,“你今日来此,不是和老夫闲话家常那么简单吧?” 星河笑了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何况姨夫这样的超然之人。小女前来,确有所求。” 宇文怀笑着摇头,“莫说我是宇文世家的人,即便是旁观的第三者,对于宋氏的大难也是爱莫能助的。” “家门不幸,小女怎会强人所难。只是求姨夫一件小事也是件绝不叫您违心c为难的事情。” 星河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恳求。 宇文怀眉头一簇,“你且说来听听。老夫活到这把年纪,一身血气销蚀殆尽,不得不明哲保身若要违背圣训或是搭上身家性命,免不得要多做些考虑。” 星河回道:“您先前在我家用膳,见证了我父亲认独孤青士大人为义子,并许独孤伯伯家渃姐姐为妻的始末。小女求您在适当的时侯做个见证,不要让宋氏家门的不幸连累了提点大人。” 宋之孝认宋临川为义子,宇文怀怎会猜不到其中内情。 可偏偏宴会上,双方确实如此说。 他当时还奇怪,一家人面对面偏打着哑谜,弄得他一个外人分外尴尬,却不想宋之孝的步步紧逼竟有这样的深意。 “这倒确实如你所说。让老夫陈述事实,并不算太为难。只是,这么做虽不违背老夫行事原则,却违逆了老夫的身份。宇文烈是我家子侄辈里的佼佼者,也是宇文氏新一代的族长,他要将你家一门除的干净,我却出面作保宋临川或者说独孤青士这可没什么好处。” 他话虽如此说,面上却不见一丝为难。 星河心领神会,再次拜道:“小女孤灯独影,若是能存下此身。无论您提什么样的条件,都会全力做到。” 宇文怀目露精光,捋着捋须鬓道:“先夫人与宫夫人情谊深厚,当年每每谈到她,莫不是羡慕她有一双儿女臣欢膝下。老夫与夫人并无所出,她又在隐世的岁月里撒手人寰弥留之际,曾再三感慨,无子送终,无女哀哭的遗憾。她走后,依照她的遗愿,老夫将她葬在那小村子里,便再不忍去祭拜,如今那方坟茔恐怕已经长满哀草了吧。” 星河认真聆听着,等待着他的下文,他却戛然而止。 伏拜下来,星河以额触地道:“小女浅薄鄙陋,乞拜您为义父。若此役不死,将为先夫人守墓三年,了表孝心。” 宇文怀心神一动,这个宋星河实在太会忖度人心。他只是三言两语,便被她猜到了心中所求。一面是欣赏,另一面却是自己对一个孩子趁火打劫后的心虚。 他咳了咳,掩饰住神色道:“你这建议倒是不错,先夫人生前最想要个女儿,若是得到你这样的女儿,她一定能含笑九泉。而老夫即便为你拼尽一身也值了。” 星河恭谨地三拜,方才直起身道:“义父大人,您只需要证明那日所见c所听即可,万勿为宋家任何人c任何事情开脱。小女若是不能自保,也不配向义母尽孝假如果真丢了命,便当是欠了您的,只能来世再报。” “罢了,随你吧。” 宇文怀无奈地点了点头,“你这外柔内刚的性格倒是像极了你母亲。当年先夫人曾毫不避讳地与我说,自小到大她最羡慕隔壁家的沁丫头,总想与她易地而处。最佩服她因为一句话便悔了一桩婚,又因为一篇文章便要嫁一个人,何其洒脱倔强。” 无心窥探母亲的往事,星河平静地起了身。 “义父,时辰不早,您还不上朝去吗?” 宇文怀一愣,旋即便笑了,“自然是要去的。来人啊!把本侯的朝服找出来熨烫妥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止罪于身(上) 走出文智侯府朱漆的府门,晨光已经照到了积雪的长阶上。 宇文昭依然等在门外,所带的禁军却不见了踪影。 星河走到他面前,有一丝轻松地说道:“人都哪去了?文定公不怕我跑了?” “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宇文昭一脸严肃,侧到她耳边低声道:“随我走吧,送你出城去。你身边那两个丫头,都在东郊十里坡等着你。” “夜须弥和画眉?她们不是在独孤家?难道你见过独孤莫云?” 星河露出一丝苦笑,“文定公要为我背弃家族吗?小女何德何能,明明无法回报,你又何必如此费心。” 宇文昭剑眉斜飞,狠狠瞪着她道:“你说我为什么?还不是舍不得你死。纵然你不是我的,也比死了再无希望要好。” 他也以为不死好过一切?星河心中一丝冷笑此时此刻,若不是一门陷入险境,她倒觉得一死是最好的逃避。 “大人说笑了。” 星河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往前走,经过宇文昭身边时道:“再晚一些,怕是赶不及上朝了。” “上朝?你要找死!” 宇文昭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低吼道:“我父兄也刚刚过世。大哀大恸,大抵如此。你打起精神好吗!难道丧了考妣c失了至亲,常人就都不活了?” 活?心有愧疚如何好好活下去? 星河在心里叹了口气,冷下脸来说:“我还有想去的地方。” “什么?!” “我要去承天门。” 生死关头,她竟然要去皇城正门! 宇文昭心里觉得她不止想死,还想死的轰轰烈烈。 拒绝的话到嘴边,说出来却是,“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他握了握拳头,恨自己在宋星河面前为何说不出拒绝的话。 星河笑了笑,转向承天门的方向。 她的声音飘过来,“十年前,你与四哥在我家打过架?” “你怎么知道?” 宇文昭一愣,快步跟上去,“还不是因为你。红颜祸水,自小便是!” “前面便是承天门。玄风你可还撑得住?不如我们回去吧。” 摇摇晃晃的马车内,宇文荻放下帘幕,脸上的神情复杂,既有疑惑更多是心痛。 坐在她对面,脸色发白的杨玄风回过神,沙哑着声音说:“纵使什么都不能为她做,至少想在她附近看着她。” 宇文荻皱起了眉头,“可是她和” 杨玄风勉强挤出一丝笑,“姐姐你被人利用,间接参与了那场阴谋她可曾出过一句恶声?” “那倒没有。我说全不知情,她留下‘罢了’二字便走了。” 宇文荻神色落寞,心中愧疚油然而生。 杨玄风苦笑着说:“她对我如此不同!所有人里偏和我断情绝义,便是敌人也还能有说有笑” 话没说完,他一阵激烈地咳嗽,嘴角又挂了一丝血迹。 宇文荻赶紧抽了帕子替他擦拭,好言劝道:“听姐姐的话,回去吧!你这一身旧伤,经年积压,若是不好好修养,一旦坏了根基,将来便再不能上战场了!” “战场?我的军师都丢了,还上什么战场?若是她真的有事,我便像文智侯一般,隐身避世再不复朝堂” 杨玄风接过帕子,自己擦干净血迹,挺直了腰背一如寻常。 宇文荻一脸愁容,“你们这又是何必?一个说爱之深恨之切,一个却死活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别人!” 承天门前,车水马龙。 骑马的c乘轿的c坐车的文臣武将到了这里,下马的下马,落轿的落轿,下车的下车,皆要步行入内。 星河和宇文昭站在熙攘的人流之间。 身后不远便是关门数日的宫家长安号,面前则是金碧辉煌的未央宫正门。 朝会在即,百姓们早早避让。 星河一身洁白的丧服,在一群穿着深色官服的文武官员中甚为扎眼。 不少人都认出了她,徘徊在附近议论纷纷,观望着不肯进门入宫去。 星河偏头对宇文昭笑了笑,“大人送我至此,感激不尽。今日,我又多欠了你一份。” 说完,她随手扯下发上的白玉笄。 一瀑青丝倾泻下来,丝丝缕缕缭绕在风中。 “你要干什么?!” 宇文昭一阵紧张,拉住她的衣袖就要离开。 星河扯回自己的衣袖,“大人请退一退!等会也离我远一些。否则连累了您,怕是会欠的越来越多。” 人多眼杂,强拉她出去已是不可能,宇文昭唯有退了几步,忖度着她的意图,观望着她的动作。 一身孝服,长发披散。 这个样子不是要告御状便是要陈情。 承天门前一时鸦雀无声,就连不远处叫卖早点的小摊子上,摊主c食客也纷纷屏息凝视着她。 不顾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星河慢慢跪下身去,解开肩上的包袱,露出那道玄色的“丹书铁券”。 将它举过头顶,星河高声道:“前朝元通末年,太祖陛下起兵沣渭,我宋氏高祖千里襄助,君臣齐心平定中原。开明元年大魏立国,记战功,封公爵;开明七年,高祖弥留之际,太祖陛下亲自探望,君臣剖符作誓,丹书c铁契c金匮c石室,藏于宗庙。此书允我宋氏一条血脉,小女恳请陛下c太皇太后c太后娘娘兑现昔日承诺!” 她这几句话,仿佛凉水溅入滚油,一时间炸开了锅。 “‘丹书铁券!’本官祖爷爷倒是说过,是有一个世家得过此恩典!” “没想到啊,宋作司还有这保命符,难怪有恃无恐” “先皇宋贵人可是弑君之罪啊,能给兑现吗?” “难啊,难啊” “宋作司这是要让新君难堪啊!太祖陛下亲赐的信物,不允便是不孝,可弑君之罪,赦了亦是不孝啊!” “新君才六岁,一团孩子气。这即便是难题,也要太后与太皇太后操心!” “太皇太后听说身子不大好。” “内廷传言,太后娘娘打算垂帘听政,正与太皇太后互相施压,双方均未妥协。” “宫闱事,不可说不可说” 四下七嘴八舌的议论,看热闹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已无人一人往宫门内去,全数簇拥在承天门前,观望罪臣之女摆给新君的难题。 高声几遍,星河的嗓音已经沙哑,犹在说着:“小女斗胆,恳请陛下c太皇太后c太后娘娘兑现承诺!” 算着从承天门到宣室殿的距离,若是跑的快的内卫,这时也该带着旨意回来了,在她声嘶力竭之前,应该足以惊动宇文葵和宇文烈。 宫门内外一阵喧哗,星河抬头一看,果然是宇文励带着禁军内卫赶来了。 “宋氏罪女!胆敢在此喧哗!” 宇文励怒吼着走过来,挥手指使着手下上前拿人。 这些人里不乏一些熟面孔,看到星河都有些为难,纷纷犹豫着试探着慢慢往前。 “废物!她如今是罪人,再不是内廷女官了!” 宇文励推开手下,自己冲到了最前。 “哗啦”一声,宇文昭长刀出鞘,亮出白刃将他挡在星河尺许的位置。 宇文励一偏头,吓了一跳,立刻半跪下道:“文定公!您怎么在这?” “陛下c太后娘娘可有旨意?” 宇文昭用刀将他推后几步,声音冷的吓人。 宇文励退了又退,磕磕巴巴地说:“陛下着带宋氏罪女上殿!太后娘娘亦在。” 一个“亦在”,让所有人不免紧张。 看起来太皇太后已经妥协,宇文太后终于得了幕后的大位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星河神色淡然,向宇文励拜了拜道:“罪臣谢陛下恩典!谢太后娘娘恩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止罪于身(中) 星河跪在大殿中央,单薄c清寒的样子让两侧朝臣不慎唏嘘。 不日前的内廷作司,一门荣耀的宋氏嫡女,短短几日家破人亡,还要披麻戴孝只身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疾雨,着实有些可怜。 坐在龙椅上的拓跋裨,不老实地四下张望,一见到星河立刻展露出笑脸,站起身来高喊道:“宋姑姑,你来了!快点陪我嗯,不,是陪朕,出去玩!” 星河伏身拜道:“罪臣愧对先皇。今日奉太祖陛下御赐圣物前来,只为认罪伏法,并恳请陛下施以恩典!” “姑姑要什么只管说!上回你的小蛐蛐儿赢了朕的,赌注还没给你呢。”拓跋裨拍着胸脯开心地说。 帘幕后一声轻咳,宇文葵开口道:“皇儿。宋星河罪大恶极,断不可轻饶。” 拓跋裨一听,笑脸便垮了。 他用小手半掩着嘴道:“母亲不准,那朕便不能给你了。姑姑别生气,等他们都散了,你要什么,朕偷偷给你便是了!” 还是孩童的君王,这几日已经闹习惯了。 殿下诸位一个个正襟危坐,纵使发笑也要忍耐,不敢发出丝毫不敬之声。 听了宇文稗的话,宇文葵陡然脸色大变,厉声呵斥道:“大胆罪女,竟敢在殿上蛊惑陛下!来人,速将她带下去,押后审问!” 殿外的侍卫得令,立即列队涌入四人,作势要拉星河离开。 “慢着!” 星河仰起头,高声道:“太后娘娘!一切所问之罪,小女皆无话可说,即便问诛亦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陛下与您,按照太祖陛下与宋氏的约定,兑现这‘丹书铁券’上的诺言。” “丹书铁券?闻所未闻!” 宇文葵撇着嘴冷笑了一声,话锋一转道:“即便此物真是太祖御赐,但宋氏乃是大逆之族,你又曾蒙蔽本宫与元栖公主c征东大将军。若是陛下赦免了你,岂不是愧对先皇,有违孝道!” 星河立刻回道:“罪臣不敢伪造御赐之物。另一半的‘丹书铁券’便收藏在宗庙中,春官大宗伯府亦当有记载。” 朝堂东侧中央,宇文衡站了出来,持着朝笏躬身道:“启禀陛下,启禀太后娘娘。近日大宗伯府恰好盘点了旧文书,太祖陛下确有赐予宋氏一份‘丹书铁券’。上头约定君臣恩义,若遇大事亦可为功臣留下一线血脉。” “进亦不孝,退亦不孝,你这是存心要让陛下为难!宋星河,你穷途末路可别妄想混淆视听!” 宇文葵的手重重拍在凤座上,已经有些沉不住气。 她的目光飘到殿下,停下西面首座的兄长身上。 宇文烈身形不动,正看着星河和她手中的“丹书铁券”。 他暗暗皱起眉头,没想到宋家还有此物,精心布局眼看能将其连根拔起,却仍有机会留下一脉。 终于,他起身道:“太后娘娘,谋逆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先帝罪妃宋氏罪无可恕,因她株连的宋氏一门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应在宽恕之列。” 看来宇文烈是铁了心要宋氏灭门,星河扣在地上的指尖轻颤。 她举起“丹书铁券”,义正词严地说:“历经百年,铁券金字清晰可见——十恶之罪可恕。更何况宋氏除了堂姐以外,其他人皆是株连。按照大魏律令,若逢大赦亦可蒙恩!更何况有太祖陛下的钦典!” 此番言辞有理有据,殿上殿下一派静默。 文官一侧,杨炎适时站了出来,“启禀陛下c太后娘娘。宋氏罪女此言非虚,臣掌管刑狱,以为一切当按法度处置。” “法度?!陛下所言便是法度!罪妃宋氏戕害先帝,是陛下与哀家的仇人。她一族的性命,断然一个都不能饶过!” 宇文葵知道多辩多失,索性不管不顾,撒起泼来,直言偏要宋家一门的性命。 此举与耍赖无异,可她堂堂太后之尊,即便耍赖也无人能奈其何。 殿下再无人出声,宇文葵甚为满意。 她再次高声道:“把宋星河带下去,打入天牢,与其兄c其弟一同问罪!” 侍卫们还未靠近,便听到一声“太皇太后驾到!”响彻宣室殿内外。 随后,李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一身明黄的朝服,寰髻巍峨,凤簪闪耀,凤仪威严地步入了大殿。 群臣起身相迎,宇文葵亦出帘行礼。 星河跟着拜道:“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步入大殿中央,太皇太后俯视着她,声音平淡却透着威严,“宋星河。太后和几位大将军说你已经畏罪潜逃了。为何今日却回来了?是你的胆子大到无谓生死,还是这‘丹书铁券’让你有恃无恐了?” 星河眉梢一抬,仿佛看到一丝曙光。 此时此刻,能扭转宇文葵杀心的恐怕只有太皇太后了。 她来到殿上,定然不是为了讽刺自己几句,最大的可能便是心中有疑。 “罪臣不敢!” 星河俯首道:“当日并未欺瞒太后娘娘和两位大将军。只是途中出了些意外,自己亦被困住了些时日。” 听闻父亲当朝质问时,宇文葵拿出了宋凝香弑君的证据,却对她一番辩驳守口如瓶。 此时,含糊其辞才是正道。 太皇太后目光一紧,“你所说的证物呢?” 星河摇了摇头,“丢了。” “丢了?!”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瞥了一眼宇文葵,又迅速收回目光。 星河心头悬着一块巨石。 事到如今,翻案绝无可能。 那枪头最后的作用,便是证明那日她当真被人算计,以至于让太皇太后联想到宋凝香亦是被人算计。 妙手空空,来也空空,去也空。 无有时会胜过有。 星河稍稍抬头,目光落到大殿一侧杨玄风的身上。 不知他是否了然此意,已经把证据交给了宇文烈。 她没了证据,对方有恃无恐,必然会把事情做绝。 今日,她若是拿出证物则必死无疑,拿不出来倒能明示c暗示有人布局,也可以在太皇太后和群臣心头埋上一根刺。 近来,太皇太后和宇文葵因为垂帘听政一事生出了不晓得嫌隙,即便是亲近的姨甥关系也不外受损,这个时候旁人直面诋毁,容易促使其同心,反倒是含含糊糊旁敲侧击,更能助其土崩瓦解。 怀疑是因,忌惮是阳光雨露,种出来的便是“离心”这个果。 星河在赌,赌这皇权面前毫无亲情可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止罪于身(下) 星河说的越含糊,宇文葵心里越紧张,于是疾言厉色道:“所谓证据本来子虚乌有,都是她用来脱身的说辞!母后,请准即刻将她投入天牢,莫让她在此颠倒是非!” “太后!大逆之案,你擅自审问c处刑,哀家并未责难。如今又对关键证人如此急着打杀,难道宋凝香逆案处置中有什么不妥?” 宇文葵一愣,连忙低下头,“儿臣不敢。” 同时,凌厉的眼色也收了几分。 听太皇太后如此说,星河便知她有心敲打宇文葵,也捉到了一丝机会。 宇文家对宋氏的处置过于雷霆,想必太皇太后心中也有所怀疑,虽然靠她老人家翻不了此案,却至少可以保住宋家的人。 “太皇太后” 一行眼泪落下,星河呜咽着说:“罪臣无能愧对先皇。但求一死,以报皇恩!” 她这幅样子,悲伤中带着几分委屈,言有尽而意无穷什么都没说,却又把什么都说了。 太皇太后察觉此意,指着她对群臣道:“宋作司品行端正,屡建奇功,先皇对她赞赏有加。哀家亦能作保,她绝不是遇事退缩之人!” 星河心神一动,知道太皇太后不会轻易苟同宇文葵,却未想到二人矛盾如此尖锐,看来今日这时机是选对了。 她连忙将“丹书铁券”举过头顶,高声说道:“罪臣万死!恳请太皇太后主持公义,以太祖陛下御赐恩典为务。” 方才宇文葵和宇文烈的话,句句都落到太皇太后耳中,她虽然伤心儿子殒身,却被他们的态度激得变了心意。 朝堂上静默无声,都在等着太皇太后的回应。 良久,她凤目微抬,审视着星河道:“先皇以仁孝治国。以他的孝心,定希望皇孙兑现先祖的诺言。而宋作司更是大魏不可多得的良才,若是被一介罪妃牵连,也真是可惜了。” 简单几句话,态度明朗。 星河心里陡然有了底,连忙拜道:“太皇太后,小女并非为自己所求。家中一门入罪,‘丹书铁券’只允免一人死罪。小女恳请您做主,赦免了堂兄宋凌的死罪,为宋氏保存下一点血脉。” 她极尽恳切的言辞,只保堂兄坚决的态度,让不少人大惊失色。 疑惑着“哦?”了一声,太皇太后也皱起了眉头。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宋星河,你的同胞兄长和幼弟都在狱中,你却用此书来保宋凌?靖国公的家教如此之好,你们兄弟姐妹在生死面前也要如此谦让吗?” “祸起长姐,父辈尽殁,小女未能尽忠c尽孝,死不足惜。但那行凶之人,乃是堂兄宋凌的上官,凶器又是他的贴身私物,堂兄虽然当值,却不论如何尽心,都难以避免。是以失职之罪情有可原。株连之罪,小女厚颜,恳请太皇太后与陛下特赦!” 星河伏在地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得真切。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以太祖陛下‘丹书铁券’抵宋凌死罪,本宫以为适当,可允。” “哈哈哈!” 龙椅上的拓跋稗拍着手,十分开心地说:“宋姑姑,祖母说可允,那朕便允了!” “谢陛下恩典!谢太皇太后恩典!” 不等宇文葵出声,星河连忙再拜谢恩。 御案前,宇文葵咬碎了银牙,沉了口气道:“太皇太后仁爱,宋家祖上有荫。此事,哀家亦允了。” “谢太后娘娘恩典!” 星河叠手平眉拜了又拜,抬头继续说道:“太皇太后明鉴,小女另有一事禀告。” 不管她有何深意,总归是为了脱罪。 宇文葵神色一紧,急着说道:“即便因‘丹书铁券’赦了宋凌,宋家其他人等仍要以律论罪!来人,把罪女宋星河带下去,莫让她在此耽误朝政。” “太后!” 太皇太后长袖一拂,忿然作色道:“哀家尚在,你是不是要让人把哀家一起带下去?!” 宇文葵连忙低下头,“臣妾不敢!” 星河拜道:“太皇太后容禀,小女父亲另有一项大罪。” 李太后睫眉一簇,徐徐道:“靖国公已死。你确定要揭其短,辱其身?” “启禀太皇太后,先父除小女亡母之外,尚有一个妾侍赵氏,并育有一子一女。不久前,父亲发现赵氏与家仆有染严刑之下,她亲口招认,所育一子一女皆非我父所出。因而府上动用私刑——毁其目,割其舌,断其足,囚其与老宅中不得见天日。” 名臣可死,不可辱身后之名。 并非一母同胞,宋星河总不至于为了保护庶妹c庶弟,平白诋毁生父清誉,是以太皇太后信了七分。 她随即点头道:“如此说来,你的弟弟c妹妹和宋家也毫无血缘关系。你要求哀家赦免了他们?” “既然非亲非故,本就不在株连之内。恳请太皇太后明查,不再追究他们。”星河认真地答道。 太皇太后摆手道:“罢了,大司寇府你们查清楚宋家姨娘之事,若真如宋作司所言,便放了那两个孩子。” 等在一旁的杨炎立刻躬身应道:“是!臣定当竭力!” 星河松了口气,又说道:“内府之事贻笑大方家父身负大罪,恳请您降罪!” 太皇太后疑惑地说:“贱妾淫乱,还留了她一条命,已经算是仁义,靖国公何罪之有?” “因为弟弟非我父所出,被逐出家门的兄长又不知所踪是以,父亲和三叔担心后继无人,便动了一样歪脑筋,却不想又害了一个人。” 星河的声音压得略低,只在咫尺间可听清。 想不出端肃审慎的靖国公和迂腐的太史令会动什么歪脑经,周边朝臣都竖直了耳朵等着她的后话。 太皇太后问道:“害了何人?你父c叔已然赴死,若真是有有事公允之事,处罪虽然无处可处,但也当拨乱反正!” 星河缓缓抬起头,“正是太医院提点——独孤青士大人!” 开脱了弟弟c妹妹,她又把话转到了兄长身上,这是要一步步带生人都逃出生天! 这下子,宇文烈终于沉不住气了。 “住口!” 他上前一步,开口道:“尔父即便与尔兄有什么不妥,也是一门家事。宋氏大逆不道,你把家事放到朝堂上来议,岂不是轻辱太皇太后,更污了陛下的圣听!” 星河对上他的双眼,果断地说道:“大将军,此事并非我家的家事。因为,独孤青士根本不是家兄宋临川!此前,我父亲自知寻子无望,又十分欣赏独孤大人,故而威逼利诱,让他拜入我家门下,充当兄长罢了。” 宇文烈脸色一变,“如你这么说,那独孤青士当朝禀告过此事,便是欺君罔上!其罪依然当诛!” 星河针锋相对道:“欺君之罪,罪在我父亲和叔叔,与独孤大人无关。先帝罪妃宋氏谋逆大罪,征南大将军c靖国公c太史令尽丧,小女身为宋氏女儿,愿担一切罪责。唯求此罪止于一身,不要无端连累了外人!” “外人?口说无凭,谁知道是不是你颠倒是非黑白,意图蒙蔽圣听!” 宇文烈横眉冷对,指着她提出了质疑。 一句话说完,殿下议论纷纷,皆云宋作司心思精巧,步步为营,已快把相关的人都给开脱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在劫难逃(一) 朝臣议论。 宇文烈质疑。 太皇太后也觉得蹊跷。 星河接二连三的开脱,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越来越不可信。 正在这个档口,一身崭新绛紫朝服的宇文怀站了出来。 此间见到他,不少人都露出了讶异之色。 这位曾经在战场c朝堂呼风唤雨的文智侯,可是许久没有露过面了。 今日,他不仅上了朝,还似乎有事要奏。 于众人的瞩目中,宇文怀躬身道:“臣可作证!某日,臣恰好在宋府商议文稿付梓之事,亲耳听到靖国公提议收独孤提点为义子,并与太史令一道言辞逼迫他就范。强权在上,他一介文弱书生,又是个医者,怎么拒绝的了?!若真要论罪,也当论宋之孝和宋之贤兄弟的罪,那年轻人不过一时骨子软了些,自然算不得欺君罔上,也论不上什么大罪。而且他并非宋氏血脉,只是个义子的身份,也不该被此案株连!” 他一番话说完,宇文烈脸色大变。 自己刚说宋星河口说无凭,德高望重的叔父便赶着出来作证了,不仅扭转了情势,还让他这个新任族长脸上无光。 见到哥哥与叔父针锋相对,宇文葵连忙厉声道:“文智侯!你莫要被这罪女给迷惑了。” 宇文怀哈哈大笑,“臣与宋家不算交好,与那独孤提点也不熟。自在散人一个,犯不着说谎。独孤青士确实不是宋临川,这是臣亲耳听到的,万万假不了。臣还隐约记得那独孤青士家本是关外异族,后来迁徙入关,家族便改了独孤姓。同姓不婚,他却心仪着大司徒家的小姐,于是乎顺水推舟认了宋之孝为义父,改名成了宋临川。” 前后始末和盘托出,听起来合情合理。 太皇太后的疑色渐消,朝臣们也一个个转了风向。 宇文葵神色大变,瞪着怒目道:“荒谬!国公世子岂是认个外人做义子就能随便给的?!” “臣不敢造次!” 宇文怀亦不示弱,竖起右手三指道:“老夫以先夫人之名起誓。今日殿上的证词,句句属实,都是亲耳在靖国公府听来的。” 谁人不知文智侯爱妻如命,因为夫人仙逝多年闭门不出,如今以妻子为誓,必然不虚。 见宇文葵再不出声,宇文怀向殿上拓拔稗伏拜道:“宋家逼迫贤良,臣却视而不见,实在有负皇恩。恳请陛下c太皇太后c太后娘娘降罪!” 殿上三人尚未反应,独孤长信也起了身,“臣亦可作证!臣与宋之孝乃是连襟兄弟,两家小儿自幼便有婚约。前阵子,他忽然说我族中有个子弟是他失散的儿子,要认回来继续婚约。当时臣只考虑儿女姻缘,便顺水推舟没有细细查证。迫害了独孤提点,亦是有罪!” 一边是文智侯,一边是大司徒,两人为证一主一辅,硬生生把靖国公逼迫独孤青士,冒认世子的事情当朝做实了。 一锤定音,星河松了口气。 宇文葵一腔怒火,却无处可发,只能压抑着心绪道:“这么说,他们一个个都不是宋家人。宋家九族之中,宋凌可免死罪便只有你宋星河一人当诛了?” 她的双颊颤抖,带着狠绝和愤怒。 星河垂目俯首,“太后娘娘圣明,宋家只余小女一人。止罪于一身,实乃善终!” 宇文葵道:“母后以为如何?” 太皇太后点头道:“道理上倒是无差。” “来人,把罪女宋星河带下去!听候发落!” 宇文葵尖利的声音响彻大殿。 “罪臣谢恩!” 星河抬起头,露出一丝欣喜之色。 拼死一搏保下两位兄长,一双弟妹。 就算是要下黄泉见到父母c尊长,亦可有所交代。 今日,求仁得仁,再无惋惜。 天牢里,冰冷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稻草和破絮,脏污腐臭几乎找不到落脚之地。 星河坐靠在角落里,心底有一丝放松,却时不时一阵阵紧绷和心悸。 天牢外,独孤莫云已经做好准备,接了河洲就会立刻送回北荆州老家他母亲处;月怡已经住进宇文衡的别庄,也算有了安身之处;大哥被免了提点之职,发配到征南军做随军军医,他既然和宋家脱了关系,又有独孤家的照应,自然无人会去动他分毫。 庞大的家族,九族以内竟只剩下这几人。 所谓凋零,原是由来已久。 如今,能保全的,她都尽力保全了。 虽然了无牵挂和遗憾,但宇文家的人要她死,她也必然不会乖乖去死! 逃出生天,只需要一具与她身形相似的尸身,一张悱楠花汁塑成的与她相似的面容。 而这一切,夜须弥早已准备妥当。 此时,刚刚入夜,正是天牢昼夜两班交替,守卫最为森严的时候。 只要过了亥时,独孤莫云便会来接她离开,换上那具以假乱真的尸体。 明日,天牢的狱医就会回报,待罪之臣宋星河畏罪自杀了。 上到宫廷太医,下到扯得上关系的医士c仵作,所有人都会说她前夜死于自缢。 此时,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势必会来,带着一身秘密,又想带走另一些秘密的人。 打了个瞌睡,恍惚中醒来时,只听在走廊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星辰低悬,月华未升。 时辰尚早,不可能是独孤莫云,也不像是她在等的人。 星河心底一阵慌乱,生怕有人节外生枝,让她错过出逃的良机。 过了今夜,赐死的诏书一来,恐怕再也找不到机会了。 万一弄巧成拙,搭上一条命,委实不值! 只听外头守卫喝道:“天牢重地,岂是外军可以靠近的!” 一个高昂的女声回道:“大将军提审钦犯,请你等通力配合。” 守卫道:“可有大司寇府令牌?” “这道手令,你看清楚了!可还要司寇府令牌?” 女声气势十足,大有耀武扬威之势。 大将军唯有几位柱国大将军可当此称呼女将军最多的又是南秦军 星河忖度着是不是元栖公主的人,便听守卫道:“原来是南秦大将军提审。将军您请!” 不一会,牢房内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此前随桃染去过追星揽月坊的一位女将。 那女将负着手,对星河道:“大将军提审,罪女宋星河随我们走吧。” 星河心中生疑,今日朝堂上元栖公主并未出声,却到天牢来提审自己,实在于情理不合! 她侧身行礼道:“将军好。我乃戴罪之身,在此等待圣裁。大将军深夜提审,不知所为何事,只怕是不太妥当。” “大胆罪女!大将军的旨意,岂容你质疑!” 女将一番呵斥,便指着狱卒道:“还不速速开门,大将军还等着问案呢!” 她这态度叫星河一阵紧张,但凡外军在京中行走,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如此疾言厉色怕是心中有虚。 “狱卒大哥,你们何时换班?”星河急着问道。 那狱卒部门不明所以,却答道:“戊时。” 糟糕!星河头皮一阵发麻,这班人不是独孤莫云打点好的,只怕不会阻拦她被人带走。 见她状似起疑,女将那边更急了,催促道:“手脚快些!耽误了公务,你等担待得起吗?” 狱卒寻常横惯了,见了更横的反而发虚,连忙开门请她们进去。 星河步步后退,“当真是南秦大将军提审?” “那还能有假?!大将军亲笔手令就在狱卒手里,要不要给你这罪女看看啊!” 女将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招来二名手下,左右控住星河的双臂。 星河大惊,却无力挣扎,一个黑不透光的布袋旋即罩到了她的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在劫难逃(二) 黑布被揭开,终于看到一丝光亮。 星河被自身后一推,身子重重撞在墙上。 捂着痛处挣扎着起身,她稍稍一抬头,便看见一双精致的绣鞋。 红花绿叶配着薰紫缎面,艳丽非常尺寸却略微有些大。 星河站直了身子,终于看清了一身杏红长裙的桃染。 劫数当头是祸躲不过。 她平息了些慌张,开口道:“桃染将军。许久不见,气色甚好。” “宋作司也不同往日。女要俏,一身孝先前所见世间绝色,眼下便更是楚楚可怜了。” 桃染抽了抽袖口,理了理衣襟c裙袍,踱步到星河面前漫不经心地说道。 果然,来者不善。 星河朝她笑了笑,“先帝薨,天下哀。将军这般明媚是要嘲笑小女,还是心里没放着皇室尊严?” 桃染眸色一变,“你!一介罪女还能如此伶俐,看来我朝的刑罚着实不够严酷。” “自然要谢陛下宏德。”星河拱手道。 桃染将心中腾起的怒气生生压下,话锋一转道:“宋星河,不见你的日子,本将军心心念念的可都是你!” 星河神色淡然,欠身道:“那便多谢将军记挂了。” 桃染鼻子里哼了一声,语调也尖酸了不少,“哪知你如此不经惦记,短短时日家破人亡,自己也沦为阶下囚,朝不保夕,着实可怜!” 星河对上她的双眼,“将军生长于军营,随军杀伐,理当气概非凡。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奚落落难之人的样子。” “落难?” 桃染掩面笑道:“你不是名门闺秀么?不是深得先帝器重的内廷作司么?不是至交好友遍布天下,说说话便有一大帮人同气连声么?可这是怎么回事,如今在天牢等死,费尽心思想见你一面的人,竟然只有我!” 桃染其人看似不拘小节,却又有些在意外物缀饰;看似义气豪迈,却又显得气量不足;看似直白坦荡,却又心胸狭隘 星河看来看去,实在看不透她。 今夜,她借元栖公主之名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究竟意欲何为总不会是互相试探对方“妇德”底线那么简单。 星河试探着说:“不知将军深夜提见所为何事?” “自然是知道你时日无多,见一面也好仔细算账。” 桃染嫣然一笑,眉梢眼角平添了几分不当属于她英气眉宇的心机。 闲话说了许多,越说越没边际。 算着时辰,星河心思渐乱。 只差临门一脚,竟然还有人无事生非,难道自己真是在劫难逃?! 若是在旁人面前,为了活下去,她可能会低头,甚至不吝乞求但是面对桃染,她却不自觉咬紧了牙关,不想在其面前失了一分骨气。 星河问道:“匆匆一面,有什么好算?” 桃染剑眉一挑,“杨玄风,可值得你我算一算?” 他?! 星河只觉得胸口一阵沉闷。 一场背叛,自己与他的情义,已如那残败的干花,破碎凋零,消逝在那寒风中。 今夜,却有人为了他来为难自己。 也许一句解释,女人之间的战争便不在了。 可是,情已断意难平 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沉默不语,指甲慢慢陷进了手心。 观察着她渐沉的脸色,桃染又说道:“昔日腊八宫宴,杨c宋两姓订了婚约。我母亲说,那是世家博弈的结果,叫我死心我也真的死心了。可是偏偏天意不遂,没想到百年宋氏竟这么容易便倾塌了。等你死了,那桩婚事自然不再作数。我母亲是此次处置逆贼的功臣,又与上大将军交好,只要她一句话柱国大将军杨家未来的世子夫人便是我。” 星河扫视了她一番,便露出一丝苦笑,怅然道:“桃染将军气韵非凡,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何以自惭形秽?” 恍若闷鼓一击,桃染心中大震。 自惭形秽!原来面对宋星河,自己竟是这样的心情她不愿意承认,心底却在叫嚣高呼,反反复复都是这四个字。 “可笑!” 她咬了咬牙,搓着心火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自己一介罪臣,竟有多余的心思讥讽于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星河抿嘴笑了,“将军也说我是将死之人,你既然同三同他往后天长日久,又何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呢?”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 桃染掸了掸自己的长裙,“不过,我成长于军营,自小和各式男子混在一出。虽然不懂如何做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却深谙寻常男人们的心思。” 她停了停,仔细端详起星河的脸。 “好美的一张脸,最是适合刻在心头,一生难忘的样貌。若是你死了,他定会一辈子记得你你便是他心中的皎月星辰,虽然触不可及,却一抬头举目,便能上心。如此,我得了余生却还是输了,这样的姻缘我可不甘心!” 她的眼底划过一丝阴狠,落在星河眼中只觉得心惊肉跳。 女人嫉妒之心如此,竟连一丝伪装都不存。 星河往后退了几步,直截了当地问道:“将军怎样才会满意?” 桃染步步紧逼,笑颜中带着一丝狰狞,“我军的那些将士,若是故乡订过亲的女子死了,大多会一生惦记,即便再娶了旁人,也会因为过往的牵绊再不会全然付出一片心。但唯有一种情形,会让他们更加珍惜今后便是一个‘淫’字!” 一个女将军,要人性命不过覆手,攻心算计也叫人发怵。 从她那不寻常的笑中,星河捉到了十分危险的气息。 踉跄退了几步,星河肩头轻颤着道:“人与人本来大不相同,杨将军他拿得起放得下,自然非寻常将卒可比。” “你倒是十分了解他。” 桃染一丝哂笑,瞬间目露凶光,“那你倒是说说,若是他亲眼见你贞洁尽丧,一身污秽,沦为他人玩物会是怎样的心情?那皎月星辰,还是不是抬头可见,随时心中惦念之物?只怕将来他想起你时,都会觉得恶心” 星河眼底全是惊诧,指尖颤抖着道:“桃染将军,你是南秦大将军之女,心思怎会如此龌龊?” 桃染的笑意消失,瞪着怒目道:“南秦大将军虽是我的养母,让我在军中地位尊崇,但我从不敢忘自己出身低贱,总是付出别百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今日一身功勋,都是靠自己挣的!你这样的世家小姐,生来就凌驾于他人,怎么会懂弱肉强食,怎么会真的懂经营算计难怪你会沦落至此!行大事者,凡事狠不下心来,处处都留下一线终究会作茧自缚,要了自己的命!” 星河全身彻骨寒凉,不知此间何处,已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在劫难逃(三) 桃染招来身边女将,冷着脸问道:“派人去请杨将军了吗?” 女将点头应道:“已经去了。今夜杨将军在城防营点兵,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桃染微微一笑,“那便好,把那几个逃兵带进来吧。” “是!” 女将拱手行礼,便出了门。 桃染的心思昭然若揭,歹毒的令人齿寒。 星河惊声道:“将军,此乃私刑。我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又何必如此对待?” 桃染直言道:“错就错在你是他喜欢的人。用了私刑又如何?你不日问斩,只要留条命给司寇府的闸刀,又有谁有功夫过问你今夜发生了什么。” “吱吖——” 木门被推开,女将手上牵着绳索,后面拴着四名甲胄残破的士兵。 四人见了桃染,立刻跪地求饶,口中说着自己上有高堂下有妻小,一时糊涂云云。 桃染不为所动,傲然俯视着他们,指着星河道:“那位细皮嫩肉的小姐看见了么?她是新纳入胭脂营的姑娘,以前可是实打实的名门闺秀。今日便宜你们了,替本将军帮她开个苞。断了她的念想,叫她以后好生伺候营中兄弟们。” 四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应声。 高高在上的桃染将军一向傲慢,却不至于亲自对付一个弱女子,更何况她从来不屑于胭脂营的事务 昏黄跃动的烛光下,那柔弱的姑娘虽然身子单薄,姿态却尊贵清雅,仿佛一朵洁白的水莲,不容一丝沾染亵渎可惜,这样美妙的人,却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娇纵的大将军养女。 逼良为娼四个字窜在心头。 南秦军军纪严明,如此丧尽天良的事莫说是他们,便是寻常良知尚存之人也做不出来。 室内静的出奇,每个人都只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大魏各军,对逃兵向来格杀勿论。 前几日他们出逃,被抓回来却没有立即处死,而是好吃好喝的关押着。 今夜被上峰提来,平白无故要他们事情定然没那么简单。 为首的一人拜道:“小人不敢!所犯死罪,还请将军给个痛快。” “痛快?这不是给你们了。” 桃染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星河,心中生出一丝欢快,笑着对脚边的人说:“此事做得好,逃营之事一笔勾销。” 一听罪责可恕,四人眼中纷纷露出光亮。 那可是死罪!若非家乡雪灾,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想逃回去看看。 逃营被抓本来必死无疑,可现在顶头上峰招他们来此,听意思是打算轻饶了他们。 那名陌生的女子,一身清寒孤傲,虽不至于让人起了淫邪之念,可生死大事面前哪怕她是帝王家金枝玉叶,也值得他们按照将军的指示去做。 见他们一个个转向自己,星河惊惧地说道:“我并非什么胭脂营的姑娘,桃染将军也没打算饶了你们。你们无论做什么,都免不了一死!” 虽对杨玄风的反应没有万全把握,但能让曾叫她当众难堪的宋星河沦落至此,桃染紧张之余又有一丝兴奋和痛快。 好戏将演,该来的人也将到了。 坐在女将移来的凳子上,桃染不无得意地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可是一株当世罕见的名花,各朝各家多少人为她争执不休。今日你们有这样的机会,即便是死也值了,更何况为本将军效力,自然有少不了的好处。” 四人神色复杂,却禁不住一步步向前。 星河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触到冰冷的墙面,她的心也跟着坠入了冰湖之底。 双臂抱在胸前,她尖叫道:“你们别过来!” “姑娘,得罪了。”为首的一人说道。 一直粗糙的手伸过来,星河仿佛被烫到一般。 “不要!放开我!” “按住他!”那人说道。 星河被恐惧淹没,徒劳的挣扎中,双腿被人左右按住,强行拖到了房间中央。 挥舞的手臂被捉住,十足的力气捏的她臂腕生疼。 “嘶——”一声。 一边长袖被撕裂,露出白皙的手臂。 白帛落地,沾染上许多尘灰。 “走开,别碰我!” 又一只手伸到她领口,猛力一撕。 “嘶啦——” 星河肩头一冷,偏头便看到了自己雪白的肩膀,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这一瞬间,她猛地想起了红叶。 曾经,她是不是也如同自己今日这样恐惧这样无助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循环,自己种了因也终该有此报。 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恐惧,怒吼道:“桃染!我告诉你,为人如此卑鄙龌龊,便是穷极一生,都不会得到爱与真心!” 桃染懒洋洋地回道:“那便不消你操心了。没有了你,我便是他唯一的红颜知己,最懂他心意志趣,最能辅助他的人。岁月漫长,只要能携手共度,总会越握越紧的。” 星河挣扎着,忽然觉得胸前一冷。 低头便见,洁白的亵衣也离了身。 一番挣扎耗尽了气力,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双手死死抱在胸前,拼命拉紧着外衣裹着身体。 双目狰的通红,却没有一丝眼泪落下来。 星河全身颤栗着,只觉得自己已无法呼吸。 绿芜死前是不是也如此恐惧,是否如此不甘,是否如此的冷? 可惜,她还没有抓到易风回,绿芜的冤屈也未得申。 一只手腕被紧紧握住,再被强行掰开,猛地按到了地上。 一个低沉的声音,“姑娘,勿怪。” 紧接着,一只粗糙的手掌伸进了她的单衣。 手脚无力的挣扎着,星河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桃染。 “哐!” 身边一件盔甲落地,一件褐色中衣随即盖住了她的脸。 兰因絮果,报应不爽。 心中一声叹息,星河慢慢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因果轮回的报应。 “哐当——”一声木门打开。 “将军,有人闯营!”一个女声慌张道。 忽然间,腰间手掌一撤,压在星河手脚上的力气也松了。 接着,房外传来隐约的刀兵之声。 而后愈演愈甚,最后竟是一片厮杀之声。 有人来救她了! 星河瞬间惊起,揭开面上的遮掩,拉扯着残破的衣裙,猛地退到了墙角处。 胸中气血翻腾,她又惊又惧。 转眼一看,桃染已不在房内,一应女将也不见了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在劫难逃(四) 一道银光闪过,几声惨叫错落。 星河一抬头,只见那几名逃兵已经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 她的脑中嗡嗡作响,半瘫下去唤了一声,“宇文昭” “星河!” 宇文昭蹲到她身边,迅速地解下披风,裹上她半露的肩头。 “没事了!别怕,我带你走。” 宇文昭说着,小心翼翼地斜抱起她。 离开那间房舍,一阵凉风吹的星河瞬时清醒。 这外头竟是她十分熟悉的地方——内城的禁军营地。 这个随宋凌来过数次的地方,竟差点成为她一生的梦魇,心有余悸不免瑟缩起来。 校场上,横七竖八倒了许多具尸体,都是南秦军服制,还有不少是女兵 南秦大将军当年曾是禁军统领,她数次回京随行将士都借禁军的地方驻扎。 星河只叹自己适才太慌,竟没想到是在这 这里离天牢并不太远,赶回去也还来得及。 数营的禁军列着阵,乌压压半跪在广场上,一列金甲的中路军将士架着桃染的几个亲信,让她们跪在禁军队列的前方。 “文定公入营劫人,难道视国法如儿戏?!” 不远处,桃染嘴角挂着血,以手中长剑苦撑着没有倒下。 “彼此彼此,一介外军副将便敢动尚未定罪的作司大人。你才是儿戏吧?!” 厌恶的瞥了桃染一眼,宇文昭低声对星河说:“一不做二不休,我替你杀了她吧。” “不要。” 星河摇了摇头,“她说的没错,我凡事留一线,才陷入如斯田地。可是也正因为凡事留一线,今日才有你来救我不是?罢了,我与她终是不同,单是‘妇德’就不知高了多少。今日,偏要以德报怨,方能还报她对我的侮辱。” “傻瓜!” 宇文昭骂了一句,便抱着她继续疾步前行,直奔营地大门而去。 星河头一偏,有些紧张地说:“你要带我去哪?” “出城!” 宇文昭看也不看她,径直往外走。 星河急着道:“你疯了?!众目睽睽下闯入禁军军营,难道还想放我走不成?” “那又怎样?左右太后娘娘和大将军不会要我的命!”宇文昭满不在乎地说。 “不!”星河挣扎了几下,“送我回天牢去!” “闭嘴!你都成什么样了?还想回天牢等死吗?昔日仇家那么多,像桃染这种让你求死无门的多了去了!” 宇文昭面色铁青,透着可怕的怒气。 “不是的!你听我说。” 星河牟足了力气,一口气道:“你放心,我绝对无心求死。这还欠着你的恩呢,没还完我断不会死的!” “你,什么意思?”宇文昭终于收回心神。 星河连忙说:“我有万全的计策可以逃走,你只管送我回去若是直接送我出城,你自己逃不了干系,我也免不了被追捕。何必犯险呢?” “你是不是骗我?” 宇文昭审视着她,并不十分相信。 星河皱起了眉头,“你才认识我吗?我是宋星河,十足的阴险狡诈之徒,怎么可能轻易去死!” 她这么一说,宇文昭倒觉得十分有理,一时态度松动了不少,脚下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咬了咬牙说:“告诉我你的计划。我还能帮什么忙?” “待到亥时,独孤莫云会用一具尸体换我出去。你只需送我回天牢,不让这班狱卒起疑上奏即可。” 星河言简意赅,宇文昭立马神会。 “好,姑且再信你一次。宋星河,答应我,天高水长,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除非除非我成为国中一人,真正能护你周全” 他的话每个字都清楚,放在一起却让人发蒙。 星河神色一动,紧张地说:“你是想千万不要” 正想着要如何规劝,抱着她的宇文昭却猛然停了脚步。 星河来不及反应,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文定公大人。深夜来禁军军营所为何事?这位又是谁?” 深夜被桃染找来议事,却碰上了宇文昭,对方还抱着一名女子从军营出来。 这让杨玄风十分诧异,不免担心起营中南秦军的安全。 “这事儿,你问不着。” 感到怀中的人一阵瑟缩,宇文昭不自觉加重了力气,将星河又抱得紧了些。 “别再耽搁了快些送我回去吧。” 星河抬起手,轻轻攀附到宇文昭的脖子间,语调轻飘无力。 月光下,她清丽的侧颜展露,如玉的脖颈间覆上了一层皎月清霜。 三分风流妩媚,七分清冷风骨。 让宇文昭心中一阵悸动,也让杨玄风失了呼吸。 “你与他之间怎么了?” “与你无关。你也问不着。” “怎会无关?!若一切真如今日所见,我便是还有十足的机会。又怎么能任由独孤家的败家子带你走?” “你再说一句,我便跳下去。” 疾驰的骏马,迎面的寒风,身前女子冷若冰霜,宇文昭终于正了正颜色,停止了问话。 腊月二七,诸事不宜。 天牢里灯火晃动,狱卒人人自危。 随着一名女犯被收押,事情便一样接着一样没停过。 先是南秦大将军手令提审钦犯。 再是文定公亲自来天牢询问,听闻犯人被南秦大将军的人带走后,震怒离去。 没多久,文定公却亲自带着钦犯回来了。 而那钦犯的样子吗,看起来十分不妥 狱卒们自知可能出了差错,只能一个个退在一边,任由文定公抱着钦犯进了牢房。 轻手轻脚放下星河,宇文昭并不急着离开。 往她身边一坐,他满脸狐疑地说:“独孤莫云果真亥时来?我要在这陪你等着。” 星河无力地笑了笑,“莫非你以为我是能从容赴死之人?方才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现在只盼着莫云早些来,早些把我换出去。你愿意等,便等吧其实,我也在等一个人。他早该来了,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听她说的含含糊糊,宇文昭不禁皱起了眉头,“杨玄风吗?方才已经见着了,又在天牢里等他个什么劲?” 星河摇了摇头,“我与他也许再不复相见了。今夜等的,是一位” 长睫一闪,她的话戛然而止。 宇文昭侧耳一听,外头长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重兵围了天牢。 难道独孤莫云的计划暴露了? 宇文昭有些紧张,再看星河却是一副皆在意料之中的样子。 不一会,甬道那头出现了一道英武的身影。 来人越走越近,待看他的样貌,宇文昭大惊失色竟是他的堂兄宇文烈! “大哥!”宇文昭失声道。 宇文烈看清是他,再看裹着披风,一脸苍白的星河,便直摇着头道:“孽障!你竟然在这里做这等事。” 宇文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星河,愣了一瞬恍然大悟。 已是百口莫辩,他索性心一横,理了理领口道:“我心仪宋星河,早是人尽皆知。生离死别不免忘情了些。只是,大哥来此做什么?” 宇文烈瞪了他一眼,“自然有要事问她,你先行离开吧,万勿再回来了。” 宇文昭看了眼星河,对方正对他使着眼色。 眼色是看到了只是那眼色,是叫他走,还是留,一点也揣摩不出来。 星河见自己挤眉弄眼,宇文昭却毫无反应,唯有开口道:“夜深了,文定公请回吧。往后天人永隔,愿你平安康健。” 宇文昭终于明白,她等的人正是宇文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在劫难逃(五) 宇文昭看着星河,有些不舍地说:“人生有涯,岁月无边今后你我各自珍重。” 一句话,恍恍惚惚宛若诀别。 目送着宇文昭离开,星河转向宇文烈,双手抬起,落在靛蓝披风的搭扣上。 宇文烈眉头一紧,不自觉远离了她一步。 星河紧了紧披风,失笑道:“大将军紧张什么?您的诸位红粉知己,一个个天姿国色c才智无双,小女这等凡俗姿容和小聪明,还不敢在您面前耍手段。肯为我出生入死,不顾后果帮我的,也唯有他罢了” 看了眼昏暗的甬道,宇文烈回过头道:“你倒有几分自知之明。但你既与杨玄风情投意合,却偏与我弟弟牵扯不清,难道不是在耍手段?你以为这样便有机会苟活了?” 想起自己被困,平白让父亲叔伯丢了性命,星河难抑气结,冷哼了一声道:“大将军深夜前来,难道是为讨论小女的二三情事?” 宇文烈沉下脸色,认真地审视着她。 良久,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她走的可痛苦?” 旁人听不懂,星河却了然于胸, 她轻摇着头,失笑道:“那女犯在司寇府无人领尸,我只当您并不在意她区区一个侍妾。可到了今时今日,您却还在惦记难道她并非如自命那般,只是我姐姐的一个替身?” 听星河提到宋凝香,宇文昭神色陡然一变。 他一把握住星河的手腕,将她提到面前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雪姬又为何而死?” “为何而死?众所周知,她是逆贼易风回的同党,劫狱不成畏罪自尽的!” 星河手腕吃痛,神色痛苦地回道。 宇文烈的另一只手扣上她的脖子,狰狞发狠地说:“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大将军莫非忘了,小女是戴罪之身,在这也是等死的,明朝圣裁下来便是想活也活不成了。”星河不紧不慢地回道。 宇文烈手上用力,低声问道:“雪姬死前说过什么?” 星河用力吸了口气,笑着说:“她说了许多,但却没有一句与大将军您相关。不过,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却与您有关那便是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 宇文烈眼中划过一丝沉痛,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气,“我现在便杀了你,替她报仇!” “可笑!害死商雪舞的是把她当做替代品的您,还有她不为人知的真实身份。我不过一个旁观者,难道最后一夜的苟延残喘,您堂堂大将军的气量也容不下吗?” 透过悬窗,星河望了眼月色。 亥时越来越近,她的心里也开始有些焦急。 宇文烈手上一松,丢下她道:“你若和盘托出,或许我会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星河稳住了身子,凝视着他回道:“当局者迷,可笑曾以为自己是替身的人成了正主,正主却成了替身。” “你!” 宇文烈心中大惊。自己多年的心事,竟被一个小丫头给看透了。 “大将军当真是有魄力和狠心。不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谋权弑君还利用一个全心爱你的女人,让她和一家亲眷为你顶罪!那日在殿上,她何等心痛,何等绝望,怕是只有你我二人看到了。” 星河挑着眉梢,笑意中带着几分凄楚。 “住口!大逆罪徒,本将军面前岂容你信口开河!”宇文烈厉声呵斥道。 事到如今,他还在狡辩,星河替宋凝香感到不值,心中纠缠着郁结不吐不快。 她毫无惧色,直面着宇文烈道:“你可知,姐姐为何嫁入宫中?” 被她如此一问,宇文烈仿佛被戳中了痛处,双手发出一丝细微的轻颤。 “我伯父与哥哥骗她说你死了。”星河悲悯地说道。 “你撒谎!” 宇文烈身形晃了晃,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是她存心攀龙附凤是她贪慕虚荣!为了进宫为妃,谋求尊荣,她背弃了我,背弃了曾经的海誓山盟!” 星河步步逼近,从容应对道:“这些年,姐姐荣宠日甚,可她却从未真的开心过。我唯一一次见她舒心一笑,还是她回忆起当年在军中,追随上峰伏击敌军之时” 她的声音越压越低,继而喃喃道:“那位说过‘寒冷些叫人更清醒’的上峰,便是大将军您吧?” 宇文烈并未否认,眸子一动道:“她倒是十分信任你。” 星河仰起头,苦笑着说:“她并不信任我!否则我也不会疏忽李夫人遇险时你们露出的马脚!也不会直到自己亲眼所见,才确定你与她仍有私情!更不会由得你利用她,图谋弑君,伤害她与我宋氏一门!” “那是她咎由自取!” 宇文烈负起手,漠然正色道:“宋氏人人奸险,毫无情意可言。灭你一门,本将军亦不惋惜!当年,我父以身殉国,宋之信便瞒下两家的婚约,对我不闻不问。后来,我为查明一件事情的真相,隐姓埋名混入征南军,与她朝夕相处c日久生情,甚至互许终生可就在我离开征南军,进入墨羽营没多久。她却风风光光入了宫,春风得意的做起了她的贵人。如此,我讨回一二难道错了?” “大错特错!” 星河疾言厉色道:“姐姐当年入宫,是李太后与宋太嫔的旨意,伯父与大哥不得已才骗了她。你说我家薄情可直到如今,家中祠堂仍有一盏长明灯为车骑大将军而亮。” 宇文烈僵直了脖子,咬牙切齿道:“假仁假义!” 星河眼眶泛红,沙哑着声音道:“她爱你!为你伤神,为你忧心,而你却利用她!捏造她与沈随安有染,又嫁祸沈随安弑君让她名节尽毁,逼她服毒自尽,又迫害我宋氏一门家破人亡。须知爱c恨皆要两情相愿,你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今日这份义正辞严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宇文烈心中高山崩塌,溅起平湖千万激流。 他强撑起恨意道:“宋星河,你果然警醒又能言善辩,是比宋之信c宋之孝之辈更难对付的角色。杨家这步棋,本将军倒是走对了!” 想到杨玄风,星河心口一阵生疼。 她沉重地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背过身,她克制着肩膀的颤抖,敷衍地打了个呵欠道:“大将军该聊的可聊够了?小女想要早些休息,明日从容赴死。您可能施个恩,早点离开这儿?” 宇文烈负手道:“方才数落的得意,这又是怎么了?难道提起杨玄风,叫你情难自容了?” 星河回道:“我与您不同,眼里揉不得沙子。爱上了便会倾己所有,不爱了自不会虚与委蛇。” “本将军一直在想,若是留下你的性命,朝中谁会最担心?思来想去怕不是上大将军一家吧” 宇文烈的笑意中带着阴狠与残忍。 星河偏过头,看着已至中天的月色道:“大将军如此有闲,可我的时间却是宝贵,并不想与您在这毫无益处的争执里度过。” 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宇文烈继续道:“若是你在等独孤家那小子,便大可不必了!他来不了了,如今大概已被他父亲禁足家中。本将军劝你,不如花点心思哀求于我或许” 星河眼皮一阵狂跳,没想到自己出逃的计划竟被识破了。 难怪宇文烈会到这个时辰才来,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真真的在劫难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随风而逝(上) 星河算准了宇文烈会来,为了商雪舞,亦为了宋凝香。却没算到他棋高一着,控制了独孤莫云,生生的掐断了自己的生机。 她心底一空,无奈笑道:“猫儿不一下子撕了小鼠,便是为了消遣取乐。将军既然特意来消遣我,若是我真的哀求了,遂了您的心意怕是死得更快。” “欲擒故纵,你倒是拿捏的不错。昭儿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还不自知,将来远大前程怕是都要耽误了!若是你死了,他还真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 宇文烈盯着星河的脸,忽然话锋一转道:“今夜来,给你带了两个好消息。一是,本将军偶发善心,决定留你一条命。二是为了将来的大业,我打算把你交还给杨玄风,且看是上大将军一家先杀了你,还是他先为你背弃家门。” “留我的命?” 星河目光一顿,忽然滑下了一行清泪。 “难道姐姐她” 喃喃着,她忽然眼睛一亮,扯住宇文烈的甲袖道:“她没死对不对?!否则你断不会容我苟活下去的!” 宇文烈猛地抽回手去,“宋星河,有时候太聪明也不好。作为女子,尤其是个朝不保夕的罪女,还是木讷些的好。” “果然” 瘫坐在地上,星河声音有一丝哽咽。 “不!我只想说请你照顾好她,一定留下六皇子的命,一定留下最后一线情义护着她c暖着她否则,她的心已经死了,人也活不了多久!” “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宇文烈漠然看着她,对外唤了一声,“来人!” 甬道外立刻进来两个人,面上皆系着黑巾。 二人步伐轻盈,一身浓重的血气,不似寻常的将士或是侍卫。 “血影” 星河大惊失色,不愧为新任族长,他连宇文直的暗卫都一并接管了。 宇文烈随手一挥,其中一人立刻上前,把星河扛到了肩上,另一人则撇进了暗处。 扛着她的暗卫脚下飞快,眼前迅速闪过忽明忽暗的甬道一间间牢房刑房外厅 可怪的是,四处竟空无一人。 迈过玄关,那人停了停。 星河坳过身子,定眼一看,瞥见不远处牢门上滴滴滑落的血迹,还有半隐在监牢稻草中的几具尸身。 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到来处“哗哗啦啦——”一阵水声,紧接着便嗅到一股浓重的火油味。 宇文烈,要放火烧了天牢。 为了带她走,他竟杀了这么多人。 为了毁尸灭迹,他竟然又要属下纵火。 周边坊市无数百姓,一场大火不晓得要害多少人丢掉性命财物;大司寇府上下众多官员,一场大火不晓得有多少人跟着遭殃。 宇文烈,他果然是个狂妄自大的疯子! 前一刻,星河想要大声疾呼,却在发出声音的一瞬间被人打晕。 后一刻,她猛然惊醒,却是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淡淡的香粉味,浓浓的玉檀香,甜甜腻腻动人心弦 罗帐上,一串琉璃风铃,浮光流动其中静谧无声。 咫尺之外,流光的墨漆桁袈上挂了一套青绿的锦袍,依稀可见袖口所绣交缠的花蔓。 月色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一幅“雨落蔷薇”的雕画,花影重重虬枝交缠。 这里是,追星揽月阁。 她自己的房间! 星河侧耳倾听,外头无声无息。 这个时辰了,想来众人早已将息。 乐坊尚在歇业,宇文烈送自己来这干什么?若是如他所言,要将自己交给杨玄风,也该是在上大将军府或者城防营军营。 她想要起身,却发觉全身不听使唤,腰身用力一扭,便觉得全身发麻,这才发现自己被人点了穴。 猛地用力挣扎,仍然纹丝未动。 试着张嘴喊了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由远及近,一前一后两个踏在悬梯上的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月娘的声音响起,“杨将军,您饮得太醉了。今夜且在兰因房里休息一晚吧,榻上被褥都是前日里新换的。” “燕鸣何在?” 杨玄风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醉意。 月娘小心地答道:“他被您赶走了。临走时,他说您不去救宋小姐。他自己去了!要不要派人去追他回来?” “随他去吧!” 杨玄风含糊道:“赶着救她的人数不胜数,怕是燕鸣还没找到地方,她早就离开京城了。” 廊外“哐——”的一声。 月娘急着道:“小心!将军您随老身走。” 一点橘色的亮光靠近,隔着雕花的木门投进两道人影。 星河一阵紧张,却仍不得动弹。 宇文烈果真是狠,算准了俩人之间的嫌隙,偏把自己与他送到一处,等会见了面免不得又是一场难堪。 门外,月娘道:“将军醉了。劫狱哪是随便可为的事情?” 杨玄风道:“有什么不可为?今夜本将军点了亲兵,只差去天牢劫人了却被旁人抢了先。” “罪过!将军千万别再提了。宋小姐吉人天相,陛下能赦免了青士先生,自然也能赦免了她。” 月娘仿佛听到了十分不该听的秘密,连忙推开门把杨玄风扶了进去。 她正要跟进去点灯,却被杨玄风拦在了外面。 “月娘回去吧。她的房间,本将军不想看得太真切,也不想记得太多” 听了这话,星河胸口一阵闷疼,只觉得整颗心正被无形的手紧捏着,越来越紧 原来他,准备去救她。 原来他,再也不想见到她。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 月光下,杨玄风欣长的身影从妆台,到木柜,到窗台,到圆桌茶具,到桁袈衣裙一处处一寸寸走过,修长的手指流连在身侧每个物件上,最后终于走到了床榻边。 解开玄色的盔甲,任它重重地落到地上。 外袍中衣件件落地 他准备直接就寝? 星河屏住呼吸,感觉到身上锦被被掀开。 接着,身侧棉褥陷下去半寸。 杨玄风躺在身侧 星河却一丝一寸也挪动不得。 此时此刻,比想象中的难堪更加尴尬几分。 再度盖上锦被,杨玄风仿佛察觉到了身边的温暖,半睡半醒着翻过身来。 四目相对,星河呼吸一轻。 月光下,杨玄风的轮廓依稀,朦胧中看得并不分明她自己应该也是同样 杨玄风迷蒙着醉眼,认真端地详着她,仿佛要把这模糊的样子刻进心里。 良久,他终于从愣神中脱出,失笑着呢喃道:“阿衍,我果真是醉了病了,疯了!到如今,你已与我恩断义绝,我却还是走到哪都能看见你的影子连梦里也全都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随风而逝(中) 杨玄风虽不至凉薄,言辞却从不露骨。 如今醉中,一字一句直叫人心痛。 星河闭上双眼,隔开那道即将抽空她一切的目光,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淡淡的热气,萦到她的脖子间。 耳畔,杨玄风沙哑的声音响起。 “阿衍,你好香。” 星河心里一惊,猛然察觉到满室的玉檀香中竟夹杂了几分媚香的气息。 因为那只小蛊虫的影响,她对一切药物都多了几分抵抗。 可是,杨玄风却不然 宇文烈,他果真知道如何让人万劫不复! 杨玄风又动了动,扯着白帛里衣的襟口,喃喃低语道:“热” 数九寒天,空气刺骨的寒冷。 二人隔着薄衣,无端真的有些热。 “阿衍” 杨玄风微闭着双眼,月光皎皎,清晖如霜,贴合着他脸上明晰的棱角。 “别离开我!” 他的声音沙哑,眼底里有一丝迷醉。 一只手颤抖着伸过去,抚上星河的脸庞。 触到她的一瞬间,杨玄风眼中是说不清的欣喜和复杂。 手指婆娑在她的眉梢眼角。 浓重的酒气,氤氲在两人之间。 星河缓缓睁开眼,瞬间跌入了他深邃的眸中。 她的心底一阵震颤。 他英挺的剑眉,如刻的鼻峰,丰毅的鬓角模糊成一团,却又清晰分明。 他的十指修长,指腹匀称圆润,她曾经笑过他不像个武将,倒像是个乐师,若是抚琴便是极好的景致。 此时此刻,她的眉梢眼角分明感受到,他手指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茧。 这是多年习武留下的印记 他还是他,一丝一毫未变。 星河认真看着他,舍不得移开一丝目光。 事到如今,是爱,是恨,已经全无意义。宇文烈说的一点儿没错,即使她与杨玄风还有情义,上大将军一家也再容不下她! 一个背负一身血仇,随时能燃起复仇之火的人若是不死,最好远在天边。 今夜过后,注定背道而驰。 相见不如不见,再见亦是相杀。 忽然,周身经脉一阵暗涌。 星河动了动脚趾,身上穴道已经解开。 暗暗“吭”了一声,嗓子里也似乎可以发出声音了。 她缓缓偏过头,“三唔” 脖间一阵酥麻,杨玄风的一只手正从她的脖颈下慢慢滑过去,最后扣在了她脑后的长发间。 他的身子向前倾去,温热的薄唇贴上她嫣红的唇,分分寸寸,温柔缠绵。 星河全身瑟缩着,不住地往后退,却被杨玄风一步步侵近。 “嗯嗯” 她抗拒着。 终于,再无处可退。 后背贴到墙面,星河触到了一线踏实,面前亦是十分踏实。 心中弦断,注定彻底沦陷。 推开杨玄风,她深吸了一口气。 却在他怅然若失之际,不由自主地抵了上去。 唇齿流连,舌尖轻触。 缠绵悱恻,甜蜜宛如曾经的心事。 她的动作仿佛鼓励,杨玄风先是一怔,下一瞬便扣紧了她的脖子,更加肆掠的侵袭而去。 长发纠缠,酒气缭绕,星河只觉天旋地转,不得喘息。 恍惚间,杨玄风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腰身。 一丝不适的酥麻,从她的脚尖瞬间爬到了心尖。 双手推拒着,星河想要抽开身,却被杨玄风的紧扣在怀中。 “阿衍!” 一声动情的呼唤。 杨玄风一个翻身,将她死死压在身下。 迷蒙的目光看着她,他似醉非醉,低语呢喃,“阿衍,我恨自己。明知两厢情义碎的拼不起来,你说要把我忘得一丝不剩,我却还是会梦见你阿衍,对不起。你别走!” “嗯,我在。” 星河身心淋漓深陷,双手勾上他的脖子,殷红的嘴唇再次凑了上去。 腰间的那只手移到胸前,轻巧的挑开最后一道薄薄的衣襟,抚上她的柔软与脆弱,杨玄风的动作轻缓c温柔的如同三月迟暮的暖风。 星河肩头轻轻颤抖,双手向下摸到了他的衣带,生涩地解开两人之间最后一道结。 罗帐落下,琉璃风铃发出轻音,叮叮铃铃甚是好听。 星河无心欣赏,全身上下抵死挣扎。 杨玄风浑然不知,他的每一下起伏,便带给她撕裂般的痛楚,不断将她抛向云端,又重重摔回大地。 一滴眼泪滑下,星河咬牙切齿道:“杨玄风,我恨你!” “阿衍,我爱你。” 疲惫一声,响在星河耳畔,让她打了个激灵。 十指交扣,耳鬓厮磨。 喘息交叠,心跳和应。 窗外寒凉,落着雪;肌肤相贴,暖着情;声声更鼓,定着心。 这一切,完美无缺。 唯独他,并不清醒。 随着杨玄风的离开,沉缓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星河的身心彻底空了。 也许,冥冥天定。 自己与他注定抵死纠缠,注定仓皇无果 杨玄风睁开眼,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阿衍!”他猛地坐起身。 四下一阵慌乱地摸索,除了自己未着寸缕,身边却空无一人。 失声一笑,他不免自嘲。 一个梦罢了,自己竟然妄想是真的。 掀开锦被,匆匆找回里衣。 杨玄风方才想要套上它,却被那洁白的棉帛上,触目惊心的几滴暗红的血迹惊住了。 捂着吃痛的额头,除了梦中星河的容颜,星河的身体,星河的声音他再想不起昨夜里一丝一毫的事情。 那位姑娘是谁?! 这里是乐坊,若是她不慎误入,自己醉酒之后唐突冒犯,也是极有可能的。 风尘女子,钱刀自然可偿。可对方若不是流莺粉蝶,他又该如何赔罪? 匆匆穿上中衣c外袍,他顾不得拾起甲胄,握着里衣便要去找月娘问清楚。 猛地推开门,只见脸色苍白的桃染独自一人站在门前。 她一身素雅的青衣,随意挽了一个侧髻,半披着长发搭在肩头,双手捧着一方托盘,上面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和一碟腌渍的青梅。 见到杨玄风,桃染瞬间展露出笑颜,“将军昨夜醉酒,大约没什么胃口。我借乐坊的小厨房煲了粥,你进一碗暖暖身子。” “你” 杨玄风把里衣收到背后,躬身致歉道:“昨夜是我唐突了。” “嗯。” 桃染不明所以,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杨玄风退了半步,拱手道:“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昨夜酒后失德。不敢奢求你的谅解,便把性命相抵也绝无怨言。” 桃染感到一丝惊讶,旋即收敛起异色,心里不免揣测起昨夜他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处是花坊,流莺甚多。若是风尘女子敲错了房门,与醉酒的客人一度春宵,大清早发觉认错后仓皇离开,恐怕也是寻常之事。 灵光闪过,她心下一横,侧身行礼道:“杨将军无须自责。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小女心中亦是欢喜” 杨玄风一阵失措,犹豫着说:“若你愿意,我自会对你负责。” 桃染低下头,双颊浮红,“如此,甚好。” 杨玄风一怔,“桃染将军,我还有些头晕。先行回府了,改日再向南秦大将军请罪。” 桃染退了一步,让出道来,“万勿如此,一切都是妾身心愿。三郎无需执拗。” 听她这一声唤,杨玄风双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腰间。 里里外外一阵摸索,他终于发现随身的兰心佩不见了! “桃染将军,可见我一个贴身物件了。是个圆润的玉佩” 杨玄风语调颤抖,透着十足的紧张。 见桃染摇摇头,他马上折回房中慌张地四下翻找。 床榻上盔甲中 房间内的边边角角 那小小的兰心佩,消失的无影无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随风而逝(下) 月娘带着乐坊一众人,从厅堂到房舍,把一寸寸地方,边边角角各处找了个遍,却没能找出杨玄风丢失的物件。 战战兢兢复命时,她指天誓日,以自己的人品c性命作保,乐坊上下虽有许多贫贱之人,但绝无贪恋不义之财者。 杨玄风听完,僵在原地怅然若失,木然地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他明明记得,离开军营时兰心佩还在,不在乐坊难道丢在路上了?从禁军营地到朱雀街,三街六巷都是大道。若是掉在地上,时隔一整夜,恐怕早被人拾去了。 他已经把星河丢了,难道连一件存续念想的物件都留不住 桃染自一旁劝道:“身外之物罢了。你丢的佩件是什么样式?我陪你找家老字号的司宝阁做件新的怎样?” “不,我再去找找。” 杨玄风腾地起身,疾步便往外走。 忽然想起什么,他匆匆补了一句,“我要去找东西。今日早朝,烦劳桃染将军替我向天官府告个假。” “三郎!”桃染对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 杨玄风停下脚步,背着身道:“桃染将军还是换个称呼吧。如此,我有些不习惯。” 桃染咬了咬嘴唇,捧着托盘的双手微微有些颤,“玄玄风昨夜天牢走水,一班狱卒和在押的犯人无一生还。今日早朝,你二哥免不得被太后娘娘责难你最好还是去一趟,以免被牵累寻出什么差错。” “无人生还?” 杨玄风转过头,“真的一个人都没救出来吗?” 桃染点点头,“照理说,就算走水了,也不至于全都死光了。一个个都烧成焦炭了,仵作也没验出什么头绪来还有” “还有什么?”杨玄风问道。 桃染眸子一动道:“昨夜,甘泉宫中传出陛下圣谕,加封宇文烈大人天官大冢宰之职,由他统理朝政,并督办此案。但他只着京兆尹府去查,似乎有意宽纵。” 杨玄风心中有一丝舒展,又有一些沉重。 没想到宇文昭有如此魄力,为了救星河一人竟下此杀手。昨夜,星河有他帮助逃出生天,将来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桃染看着他复杂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道:“昨夜我借母亲之名提审宋小姐,原是想偷偷放了她。却没想到安定公对我有所误会,以为我要加害宋小姐,竟不惜大动干戈,险些惊动了我母亲他与宋小姐果然患难见真情!你看天牢这桩事是不是他做的?” 杨玄风没有回答,只是紧攥着拳头道:“如此,甚好。” 他转向桃染,疏离地拱手,“多谢你的提醒,我去找一趟便赶去上朝。” 星河一身月白宽袍,半倚在厚实的靠枕上,手中把玩着玲珑剔透的兰心佩,任夜须弥在她脸上搓来揉去。 夜须弥一身水蓝裙褂,神情是难得的专注。 她捏捏停停看看,皱皱眉,又拍拍揉揉看看,摇摇头,再修修改改 “行了吗?都说你下蛊的手法不行,没想到这易容手法更笨拙。” 画眉一身火红,面上带着不透光的红纱,凑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 “肤浅!你行你来呀!” 夜须弥白了她一眼,指着手下“大作”道:“阴阳两异,男子的英气,女子的柔美,疏之毫厘差之千里。女子要易容成男子,可比仅仅换张脸需要注意更多的细节。阿衍身材单薄,要想不被人识破,全得靠我在她脸上的妙手巧工。” 画眉撇了撇嘴,“可你改来改去,我并没有看出什么差别。” “不懂欣赏,懒得与你说!” 又摆弄了一会儿,夜须弥终于长吁了口气,转而咧开嘴角,拍拍手笑道:“大功告成啦!” 星河坐起身来,接过夜须弥递来的铜镜。 只是一眼,她差点摔下座位。 “须弥师,你是不是只会做楚歌一人的样子呀?这一上午‘精雕细琢’的男子样貌,跟她少说也还是有八成像呀!” 夜须弥仰起头,心虚的眼神左右飘着,口中敷衍道:“师父的药庐里有许多画像,唯有神女的张最好看。我堂堂一代蛊师,做任何事当然要做顶上功夫,拿那副画练的久了手便熟了,不好改见谅啊,见谅!” 画眉端详一番,点头道:“我不知道你们所谓何人,但阿弥这面容做的倒是上乘。书卷味里带着英气,眉梢眼角还有些男子气,与你这单薄的身形极配,一眼看去也不觉得是女子假扮的。” “说的没错!有见地!” 夜须弥连连点头,急着劝道:“南朝又没人认识神女,就算有几分像她也没什么。” 星河眼光飘向车厢帘幕,心中确实有几分为难。 随她的目光一转,夜须弥灵光一闪。 她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指着帘幕外低声道:“那位大人不会真的是神女的儿子吧?” 星河皱着眉点点头,“所以,你知道不妥了。” 夜须弥一拍脑袋,扯了扯星河的袖子说:“随我去找点水泡泡,咱们再重新做一次。丑一点便丑一点,一定要做的跟神女一丝都不像!” 星河抽了抽袖子,“荒郊野岭,哪里找那么多水” 画眉摇头道:“没心没肺,成事不足。”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夜须弥又和画眉拳脚比划起来,引得车厢一阵摇晃。 宇文衡信步走到马车前,“前方要出京畿了,几位可准备妥当了。” 车厢内静了半晌,便听画眉清脆一声,“好了,好了!” 夜须弥补充道:“些许有点意外,公子莫要惊慌。” 身后二人合力一推,星河猝不及防地从帘幕内倾倒出来。 宇文衡稳稳接住她,便在看到她面容的瞬间,彻底僵住了。 星河站稳身子,沉了口气道:“夜须弥手艺平平,平日里总拿她族中尊神的画像练习。久而久之,不论修饰什么样的相貌,都有几分她的影子四哥若觉得不妥,出了关卡我们再重新做一张。” 宇文衡回过神,侧身掩饰住失态。 “确实很像。无妨你这个样子,若不是事先知道,我一定分辨不出是个女子。” 说完,他转身招来几个属官。 “这位是本官挚友兰因公子。他和两个侍女将与使团一道南下,诸位务必尊重他们如同待本官一般。” 属官们纷纷向星河见礼,“公子好!下官等若有失礼,望不吝指教。” 星河拱手回礼道:“诸位好!一路同行,理当互相照顾。” 大宗伯府掌管礼教典仪,属官们自然十分有礼他们围在星河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寒暄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终于散了,口中还不停道着:失礼,失礼! 星河吁了一口气,样子被使团众人看的清楚,这下子想改都没得改了。 一想到要顶着与楚歌的面貌,每天在宇文衡的面前晃来晃去,她便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却看宇文衡转身对众人道:“诸位再休息片刻,半炷香后我们启程离京。” 星河走到他身边,“四哥。” “兰因,不要动。” 宇文衡从袖中抽出一条白色的缎带,绕道星河身后,熟练地替她将半披的长发束成高髻。 星河心里一丝感激,又有一丝酸楚,低语道:“今日是大伯父头七,也是父亲与三叔的大敛之日。” 宇文衡将手搭在她肩上,“你虽要随我远行,可临川还在京中。他会以宋家义子的身份料理完丧事再入征南军,这虽是宇文太后笼络人心的恩典,却也算是对宋家叔伯在天之灵的一分告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花逝无痕(上) 星河对上宇文衡的双眼,微笑着说:“多谢了!若不是大宗伯府极力陈情,建议新君效仿先帝弘扬孝义,太后娘娘又怎么会同意哥哥留在京中为父亲c叔伯们治丧。” “那是我应尽的本分。”宇文衡摆了摆手。 星河眉峰习惯的一挑,“你的本分也包括在几日之间,盘点大魏开国百年间的数万册文书c案卷吗?” 那日她捧出“丹书铁券”,那么巧大宗伯府刚好盘点府库文书,轻易得找出了百年前高祖陛下赐给宋氏如此殊荣的那卷。 不消细想,也知道是宇文衡在背后帮的忙。 宇文衡稍稍楞了下,随即笑道:“你以后可别再做出此等情态。南朝男风开化,你这样子的,最易乱了红尘,颠了阴阳。” 被他这么一说,星河连忙正了正颜色,负手挺胸,沉着声音道:“你别打岔,总之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太后娘娘责备,在这年关下还要你出使梁国,贺他们新君继位。” “父亲都不在了,哪还有家。” 宇文衡看着她,话锋一转道:“其实南下甚好,既不会卷入朝堂的血雨腥风,又有你等如花美眷陪伴” 星河咳了咳,往后退了两步,“四哥,我会不会乱红尘c颠阴阳且不论。你再这样放任自己的言行,那班礼官可都要羞愤自尽了。” 宇文衡回过头,果然属官们一个个涨红着脸,无不在偷偷观望着他们。 回身负起手,他的神色端正了不少,肃然望着远方道:“次趟差使仅是一场朝贺,一路吃吃喝喝逛逛到金陵,拜完梁国新君,再逛逛吃吃喝喝回长安,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一路虽有不少地方道阻且跻,但一去一回最多也就三个月。待到归来时,希望长安已经春暖花开,重归平静了。” “近来真的累了。随你走一趟,若真如此简单便好。”星河走到宇文衡并肩。 长风骤起,撩起了两人的发带c袍边。 身后使团车马骈阗,旌旗猎猎,即将走向他乡别域。 面前巍峨苍山负雪,茫茫无边,便是那未知的远方。 回望京城,星河幽幽地说道:“待到春暖花开,唯愿一人回心转意,用心暖着另一人。否则这场血雨腥风,便没那么容易结束。” 空旷的大殿,铜壶滴滴无休。 笔挺的黑影,残酷冷漠危险。 她跪在殿下,全身发着抖。 “香儿,此生是为父误了你。来生愿还做尔父,一切都会用心补偿” 一股黑血自父亲口中溢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也慢慢僵硬下去。 “父亲!” 她撕心裂肺的呼唤着,父亲却纹丝不动。 殿上,宇文葵冷哼了一声,俯首厉声道:“宋凝香,到你了。” “不!我没有罪!星河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没罪!尉迟大将军c元栖公主,请你们派人去找她她这么久没回来,一定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 宫灯下,元栖公主的脸半明半暗,皱着眉道:“已经两个时辰了,我们已经给足了她时间。” 尉迟大将军踱着步子说:“即便去找,也不知去何方。她定是在拖延时间,你也在拖延时间!难道是等宋之信的亲兵领征南军赶来相救吗?” “不!” 她拼命摇着头,“不是的,我家对陛下忠心不二,绝无反叛之心。” 宇文葵望向她,却忽然偏转到弟弟身上,“宋凝香,你既然舍不得死,不如请令弟宋凌将军先行一步吧。” 宇文葵亲手托着毒药,慢慢走向弟弟。 “不!” 她站起身来,冲上去夺过毒药,“今日,我父亲死了,我也要一死若是弟弟也死了即便宋家人不问,满朝文武c天下悠悠众口也会议论。求你们能留他性命!我愿意为陛下殉节!” “姐姐不要!” 弟弟跪在一旁,声音嘶哑。 宇文烈走过来,一把夺走她手上的药瓶。 “宋家,谁都躲不过。” 元栖公主转身看了眼宇文烈,“她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宋凌常年在禁军,对征南军的影响有限,可暂且留下他。处置罪妃要紧把鸩毒给她。” 宇文烈点点头,便把药瓶还到了她手上。 今日,他这般泰然处之,仿佛一切与他毫无关联。 可她心里却清楚,自己被诬与沈随安有染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苦笑着,怨恨着,她揭开瓶盖,将那浓稠的,暗黑的,苦涩中带着甜腻的鸩毒一口饮尽。 不消片刻,五脏六腑如在火中灼烧,一大口黑血吐出,她的意识慢慢仿佛要脱出身体。 静静地,躺在了父亲的身侧。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 仿佛生气,又似欢喜。 “父亲!” 宋凝香自梦中惊醒,额上c脖间全是汗水,贴身里衣也被汗水浸透了。 房内烘暖润湿,摆着各式花品,完全不似在寒冬。 目光扫过之处,只见房中墙壁c门窗c帷幔及各式陈设皆是雪白描金,仿佛瑶台仙苑一般。 她动了动苍白的嘴唇,自言自语道:“我死了吗?人死不是该下黄泉,为何会到天宫?” 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跪坐在不远处,听到宋凝香细微的声音,连忙回身去看她。 待看清她睁着眼睛,小丫头一下子扑了过去,满脸惊喜地喊道:“夫夫人您醒了!” “夫人?” 宋凝香有一丝疑惑。 转世为人该从婴儿做起,难道还有例外不成? 她看着小丫头问道:“你是谁?我又是谁?” “夫人!您不认得霜儿了?!您是我家将军的雪姬夫人啊!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这次伤得这么重,又失踪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回来了,竟不认得我了那您还记得将军吗?” 霜儿絮絮叨叨个不停,让宋凝香昏沉的头脑更加难受。 “霜儿!” 一声轻呼,她捂着额头道:“我只是忘了,又不是傻了。现在记着你叫霜儿便是。” 霜儿一愣,立马笑着说:“是霜儿傻了,您安然回来便好,不记得的我都会一一告诉您。等会将军回来了,知道您无恙了一定会很开心的!您不知道前段日子,找不到您,他每天都阴沉着脸。我们这些下人,没一个敢上去搭一句话的。” 宋凝香点点头,指着妆台道:“把铜镜拿给我。” 霜儿连忙取来铜镜,立着捧到她脸前,“纵然有些病容,夫人还是如此美艳无双。” 铜镜中印着自己的脸,宋凝香伸手摸了摸,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若是离魂托生成旁人,也该换副样子才对。 “霜儿” “嗯。” “今夕何年?此处何地?你家将军姓甚名谁?” “宝丰元年;腊月二八;大魏长安。将军就是柱国大将军c关中侯,新任的天官大冢宰宇文烈大人。” “夫人,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去请大夫过来!” “不必了。” 宋凝香的拳头越握越紧,掌心中慢慢渗出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花逝无痕(下) 亭台负雪,廊下回风。 宇文烈一身淡金长袍,宽大的氅袖随风猎猎振展。 一名相貌普通的暗卫单膝跪在一旁,“报告家主,昨夜我等在乐坊外被人伏击,身中一种不知名的毒蛊,昏睡了一整夜。待到清晨醒来时,只见到杨玄风独自一人离开,宋星河不见踪迹。属下失职,万死难辞,恳请家主降罪!”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宇文烈慢慢皱起了眉,摇着头道:“罢了,风影,此事是本将军的疏忽了。万没想到,除了宇文昭和独孤莫云,还有人在暗中帮她不要命的竟然大有人在。” 暗卫风影低头道:“属下已命京中所有影卫出动,定当竭尽全力追回宋星河。” 立下血誓追随新家主时日不多,他身为血影统领,竟然连一个小丫头都没看住,此时一心只想着抓回星河将功折罪。 宇文烈却摆了摆手,“不必追了。纵鸟归林,想再捉就难了。当下京城朝局不稳,你等不宜动作太大,以免招人注目。”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宇文烈一抬手,“你且退下,近来切记低调行事。” “是!” 风影纵身一跃,消失于高墙之外。 一名小厮止步于院外,拔高了声音道:“将军!夫人醒了。” 高高低低悬着八盏水晶灯台,透出耀眼十足的光亮,映着熠熠生辉的南珠帘幕,一齐摇摇晃晃c恍恍惚惚让人眼晕。 宋凝香坐在象牙菱花纹的镜奁前,木然看着镜中的自己,任由霜儿替她梳着长发添着妆。 此地,处处纤尘不染,摆设精巧唯美,仿佛要收集齐天下所有耀眼的东西,当真是一方精致的金丝笼不知曾经的主人是怎样一个娇柔妩媚c惹人怜爱的女子。 一个暗影自玄关进来,脚步不轻不重,仿佛刻意放松却又刻意掩饰着那份刻意。 “夫人大病初愈,却愈发美了精神也与往日大不相同呢!” 霜儿将一支冰凌花簪,簪在宋凝香乌黑的云髻上,左右欣赏满意地笑个不停。 宋凝香露出一丝苦笑,“哪里不同了?” 霜儿笑着回道:“您一向身子单薄,最惧寒冷。往常冬日里,四尊火炉万万不能缺少,今日却只留了一炉,可见身体是大好了!这身体好了,精神便也好了,于是哪里看着都好!” “我并不畏寒。冷一些,人也” 宋凝香咽回了嘴边的话,死盯着镜中多出的那道模糊的人影。 “哗啦——”一声。 珠帘被重重地拨开,宇文烈径直走了进来。 霜儿看清来人,连忙回过身,伏拜道:“大将军好!夫人已经大安,请您放心。” 宇文烈摆摆手,“你下去吧。” “是!” 霜儿恭敬地起身,又向宋凝香行礼,“夫人,霜儿就在院里,您有事吩咐只管唤我。” 宋凝香长睫一动,“走远一些。” “是!” 霜儿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乖觉地应了下来。 娇小的身影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地掩上白橡木的雕花隔扇门。 宇文烈走到宋凝香面前,俯身向她伸出手去。 “香儿” 宋凝香从容地避开,利索地站起身来,左右展开素纱的裙袖道:“宇文大将军,您能否解释一下。我一个为陛下殉节的罪妃,为何会在你府上如此精致的囚室之中?” “囚室?香儿你觉得我在囚禁你?”宇文烈避重就轻地说道。 宋凝香手腕一回,迎面向他袭去。 宇文烈本能的后退,反手接住她的攻势。 素纱翻飞,金袍叠影。 云手交缠,大开大合。 十招之内,两人相互控制着对方的双手,似乎是打了个平手。 宋凝香所服的毒药,虽不致命,却于身体大有损上,这样的平手免不得受了宇文烈的谦让。 她愤然抖开手,“为何不还手?真当我是你那娇滴滴的小妾了?” 宇文烈负起单手,“香儿,不管那丫头与你说了什么。你是你,她是她,没有任何关系。” 宋凝香冷笑了一声,“只是长得一样罢了,自然算不得有什么关系。听说你夫人先前失踪过一次,月余才回来按照霜儿说的时间,莫非是你在内廷拾到我的凤钗,三番四次搅扰那阵子?” 宇文烈并不多做解释,伸手握住宋凝香的手臂,将她拉到了圆凳边。 “你好好休息,安心待在这里。” “安心?”宋凝香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夫君,父亲c弟弟都死了,你叫我如何安心?” 宇文烈按着宋凝香的肩膀,强行让她坐下,“拓跋琰早已疑心你我他若不死,就是你我一同殒命,你父亲c弟弟也必不能保全。” “你难道真如星河所说,行刺陛下的沈统领是他人假冒的?那弑君大逆可是你与宇文葵策划的?” 宋凝香凝视着宇文烈,等着他的回答,却又怕他的回答。 宇文烈道:“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你说对他并无情义,若非他死了,你又怎能回到我的身边?” 宋凝香摇着头,难以置信地说:“你一直在利用我花那样多的心思,欺骗我的感情,只为栽赃嫁祸我与沈统领,让我家一门为你顶罪!宇文烈,你好狠的心!好歹毒的计谋!宇文葵恨我入骨,你们兄妹倒是情深,为了让她成为后宫之主,你当真挖空了心思啊!” “我纵使歹毒,也歹毒不过你父亲。经我查证,他与当年害死我父亲,让陇西军覆亡的人大有关联他还毁了你我的婚约,欺骗你入宫,害你我误了这么多年!” 宇文烈咬牙切齿,脸色阴沉的吓人,“我不怕你恨我,纵使今生今世注定互相折磨,也要把你留在身边,余生朝夕相对,方能补偿这么多年的心意难平。” 宋凝香揪着自己的胸襟,“是我害了他们。” 有一丝不忍心,宇文烈的神色缓了缓,“宋凌没死昨日,宋星河回来了。她并没有带回所谓的证据为你翻案,却捧着高祖陛下所赐的‘丹书铁券’上殿,为宋凌赎了死罪。” “就这样吗?星河既然动用到了‘丹书铁券’,我家必然一门不保。” 宋凝香面色苍白,幽幽地问道。 想到她早晚会知道宋家的事情,宇文烈也不再掩饰,直言道:“原本,我们只要拓跋琰的命,保三皇子顺利继位,并消除征南军实力壮大的隐患。没想到宋太师和太史令二位不死不休,硬是把此事闹大之后,他们二人意外殒命,并不在我算计之内。” “二位叔叔也” 面前的宋凝香已经面如死灰,宇文烈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宋凝香木然道:“皇儿呢?” 宇文烈陡然变了脸色,用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若安好,他便安好;你若死了,我送他给你陪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血刃归来(上) “诶,画眉,我昨夜又练了一整夜。让我给你也换个面容呗,保准不会再像神女大人了!前几日听你与阿衍闲聊你仇家的势力好像很不一般呐。你只带着个面巾,若是叫人给扯了去,可不就遭了?” 夜须弥一手托着腮帮,一手在画眉脸前比比划划个不停,顺手准备拉扯下,试试她面巾系的牢不牢固。 画眉发出一丝冷笑,“敢来扯我面巾的,便是死人了,又怕什么被看到?” 夜须弥打了个冷颤,连忙缩回手去,“画眉女侠,是我多事了。” “你们南秦人,都这么轻浮么?” “说什么呢?!你们南梁人都这么尖酸么?” 二人叫嚷开来,星河早已习以为常,只顾着揉捏自己酸痛的肩膀。 使团连日赶路,即便坐马车也着实吃不消。 原本,他们可以取道上洛州,可那里偏驻扎着中路军一府兵马。 宇文衡权衡之下,选了更为绕远c偏僻的西琅郡,如此平白多出来几日路程,还把一行人带到冰雪旷野中颠的够呛。 此地仍在大魏境内,安全起见三人坐在同一辆车厢中。 接连几日她被夜须弥和画眉吵得头晕,却引得大宗伯府属官们称赞她有君子之德,能受得了女子聒噪不休,已经具备了大享齐人之福的品质。 回过神了,身边的争执愈演愈烈。 为了制止一场即将爆发的全武行,星河忽然开口道:“画眉,你执意南下,可是想回去复仇?” 果不其然,夜须弥比画眉安静的还快,老实的坐回自己的位置,准备挖空心思听懂她们的谈话。 画眉看着星河,点点头又摇摇头,“六爷爷登基了,我自当回去为临江王府伸冤。只是,萧少伦c萧少宗虽遭一番重创,却仍然掌握了不少兵马,我又空口无凭,想要复仇恐怕没那么简单。” “登基?!” 夜须弥瞪大了眼睛,“南梁新君是你六爷爷?天哪,你是南朝的郡主!你说仇家逼得你有家不能回那他何止是势力不一般,简直是权势滔天啊!” “你这傻丫头,也有说对的时候。” 画眉无奈笑了笑,“仇家,正是我另外几个爷爷辈的至亲。” “额不如别报仇了,直接等着他们死好了。我师父说过,世间最凶残的复仇便是等着自己的仇人老死,陪他一起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欣赏他心中存着万千期盼,却无可奈何的样子诶呦!” 画眉食指重重地弹在夜须弥额头上,“我祖父是先帝庶出长子,那几位小爷爷都是先帝老来得子他们一个个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只怕用尽寿元也耗不过他们。” 夜须弥皱起鼻子,“如此,甚为难办。要不,我帮你下点儿蛊,弄死他们。” 想了想,她又挥了挥手道:“不行不行,宫轻羽身边的暗卫我都对付不了,何况对方是公卿王爵之辈,一定被护卫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这手法下蛊咳咳勉强了点。” 星河噗呲一笑,“须弥师现在倒是十分谦虚。” 夜须弥撇撇嘴,“以前在南秦,肆意妄为都有姜云祚帮忙收拾,现在在这儿,要是惹上什么乱子便会给你们带来灾祸。阿衍你现在自身难保,我断不能任性害了你。” 星河心底有一丝讶异,也有一丝感动,虽然是同一般的年纪,却平白有些看着儿女长成的心绪。 她指了指夜须弥座位下的木箱,“喏,你的宝贝。” 夜须弥惊喜地抽出木箱,打开来匆匆点了个数。 “我还以为抄家时给我弄没了,正想着怎么让你赔呢!你也真是的,非要收走它们,害得我夜里经常睡不着。” 星河笑了笑,“大蛊师的使徒是傀儡,比一般人都要公允。它们都说你手法差了,我自然要小心些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夜须弥不以为然,“我也是出师的蛊师,你这样我多没面子。” “请问尊师生前是不是不让你自己制蛊,每次施蛊都要他亲自在场看顾呢?”星河眨着眼问道。 夜须弥点点头,“说的跟你见过他似的” 说完,她猛地打了个冷颤,自言自语道:“果然师父是个算命的,徒弟也玄之又玄。你比画眉女侠更恐怖!” 星河叹了口气,“有种事情叫常理,是可以被推测。一个蛊师,在他施蛊之前,蛊毒始终放在身上,因此最大的危险,正是留给自己的。我十分理解大蛊师的评判标准,一个蛊师所制的蛊够不够毒?只是评判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施蛊时,他能不能保护好自己,带给敌人最大的伤害。若能做到不露痕迹,不上自己受到分毫伤害,即使你的蛊毒没那么凶,能在须臾间置人于死地,依然可以非常优秀!” “唉,可惜我没有那小蛊虫啊。否则哪需要担心那些”夜须弥瞥着星河,平白吞了吞口水。 星河正了正身子,避开她赤裸裸歆羡的眼神道:“我收走你的蛊,是希望你在历练中学到更多保护自己的能力。不仅仅是用蛊,还可以用心,用脑须弥师,你必须强大起来!因为,姜云祚需要你,南秦的未来需要你!” “你你” 几滴泪珠滑下,夜须弥一边手忙脚乱去擦,一边腹诽着怎么任谁都能拿捏她的软肋,三言两语就能把她哄哭,尤其还是在宿敌画眉的面前,简直让她颜面尽失。 眼见夜须弥的样子,星河和画眉都有些动容,没想到她嬉笑顽劣,心里却始终装着部族与大义,平时实在是隐藏的太深了。 星河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细语宽慰道:“你不冲动着要对画眉的仇人下蛊,我已觉得大有进步。她的仇人身居高位,身边能人异士极多,非我们能对付的;而且,他们曾在勤王之战中消极怠惰,甚至阻碍义军救援,如此都能安然无恙,可见新君对他们也无可奈何。若非我们能借用他人之力,根本难以彻底扳倒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血刃归来(下) 画眉不禁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新君是先帝的六皇子,太子萧少俭,他与先帝一同在金陵被围困半年之久。 此间,离京师最近的庐陵王萧少伦和衡东王萧少宗兄弟,秉持一己私心不肯发兵增援,不仅助长了叛军的嚣张气焰,也让其他各路潘王及其他势力跟风观望,直接导致了先帝在叛军旷日持久的围困中含恨驾崩。 星河说的一点没错,他们犯下如此大罪,新君竟然放置一边,说明他目前力有不足。 即便自己混入京师,上了朝堂,当面去向陛下告御状,也不见得有用 “什么人能帮我除掉萧少伦?” 画眉清澈的眼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思绪。 星河淡然一笑,“我且问你。若是除了一人,却要倾了一国,你可愿意?” 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画眉疑思着说:“难道,你说的人是衡阳的陈灞?新任的镇国大将军?” 星河并未回答,只叹了口气说:“萧少伦和萧少宗虽然与新帝并不同心,但他们的军队拱卫京畿已成事实,若是除了他们必然有外姓人补上,那是十分危险的一场博弈你可愿意祖辈打下的江山丢了,结果只是一府大仇得报?” 画眉失措地摇摇着头,“我不知道,也从未想过。这些日子,我一直盘算着,是回金陵向六爷爷告御状,还是自己动手杀了他们,却从来未做过倚靠他人之想。” “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星河看着她的眼睛,从容说道:“其实,长安待不了,我完全可以回洛阳。之所以选择跟四哥南下,一来是我心里有个疑团,一直放不下想要亲自去查个清楚;二来你一个人回去报仇,我不放心莫云他亦不会放心。所以跟去瞧瞧,看能不能顺手帮帮忙。” 画眉眼皮跳了跳,叹息道:“你若是我,又会怎么做?” “我与你不同,与其说是世家嫡女,这些年过的倒与无父无母的孤儿没什么大区别。自小和母亲分开,在外祖家长大,对父亲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诸多抱怨但是如今他去了,生养之恩再无门回报。终有一日,我攒足了量,就会回去报仇,将手上染着他鲜血之人,一个个送下黄泉。” 她说的平平淡淡,却足叫人胆寒。 夜须弥啧舌道:“多亏我是你的跟班,不是仇人。否则让你逃了,一定彻夜难眠。” 星河轻轻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宋凝香还活着,宇文烈留她在身边,等于将一把利刃呈于枕榻,自然是彻夜难眠。 话锋一转,她又问道:“画眉,你自幼习武,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画眉回过神来,“幼时拜入江南形意门,打牢了根基以后便在竹山茶舍习武。” “茶舍?” 夜须弥十分讶异,啧啧称奇道:“你这一身功夫竟然是在一间茶舍学的!南梁果然也是卧虎藏龙啊!” 画眉翻了个白眼,“竹山茶舍并非茶舍,而是前代林正将军卸甲归隐后的居所。他的弟子代代相传,佼佼者才能留下执掌茶舍,继续收徒授业久而久之便成了独立的门派。” 星河暗暗点头,“原来你是在竹山练的刀,难怪那样杀戮霸道,全是战场厮杀所用。你的父亲倒是特别,身为皇孙贵胄却把女儿送入江湖幻门和练兵甲门。你可知道雾隐门?那里便是商雪舞所出之处。” 画眉脸色一变,思索着回道:“倒是从师父和师兄们那听过几次,但他们言辞间多有不屑之意。只说雾隐门早已归顺了朝廷,帮着训练细作之流但是此说也无凭据,朝中甚至没有一丝相关的传闻,因而我也不好多做推论。至于我父亲,他心系朝政,一身刚直,总教导我与平辈的兄弟姐妹们不能安于尊荣,要时刻记着先祖创业不易,努力练好一身本领,哪怕牺牲一己也要精忠报国所以,若真是他把那位姐姐送进雾隐门,我也不觉得奇怪。” 听到这里,星河不免啧舌,自己父亲虽然要求严苛,但好歹没给她送到哪个山门去习武,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下,宇文衡的声音自外面响起,“兰因,画眉c须弥,都请下车吧。前方要入南梁边境了。” 虽然大魏趁乱夺了西蜀,但南梁大乱初平,新君方才继位,最求“平稳”二字,因而对大魏使团可算是相当重视。 使团刚从边陲重镇司州入境,便有南梁祠部右仆射蔡应早早的候在城外迎接。 此后每经一地,便有地方州郡守亲自为使团接风洗尘,再由当地护城武将带兵护送前行,直到在下一州郡地界,将使团交接给下一州郡的护队才算是走过一段。 一路上,果然如宇文衡所言,吃吃喝喝逛逛,逛逛吃吃喝喝 去过一趟突厥,星河不得不赞叹南朝果然礼仪之邦,如此周全的礼数即便是大魏c北齐都不见得能做到,先前暗下决心要跟着宇文衡吃一番苦,好好回报他大恩的心思自此彻底断绝。 一晃半月,越往东南行进,积雪越来越薄,人越来越多,城郭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繁华。 马车内摇摇晃晃,三人昏昏欲睡。 星河捏着自己日渐圆润的脸,有些担忧地说:“最近好吃好喝养着,脸都圆了些。这个悱楠花汁面具到底弹性好不好?若是再胖下去,它会不会自己裂开?” 夜须弥从打盹中醒来,拍着胸脯说:“放心吧,它弹性十足,就算你胖成个球都不影响。寻常一个月换上一次,跟真的皮肤一般无二,赶上不方便替换,至多可以撑两个月呢!” 说着她凑到近处,仔细端详了星河一番,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似乎是长了那么一点点肉。算算也有大半个月了,今夜住下我再替你重新做一张。对了!既然长了点肉,不如把你的下巴再推短点,脸颊再推的圆润一点。我听蔡大夫说,如今脸型像苹果的公子,在南朝最受欢迎。” “蔡大夫?使团里有大夫吗?” 画眉从瞌睡中醒来,瞬间打起了精神。 夜须弥摆摆手,“就是那个南朝苦菜头!整日跟在四公子身边,讨论起两朝规矩c礼节絮絮叨叨c没完没了的那个。” 星河皱起了眉头,“他怎么与你说这些话?往后没事离他远一些!有些人看着正派,说不准就是衣冠禽兽。还有,别打我样貌的主意!倘若我今日还是颗大枣,明日却变成了苹果,大家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若是你没信心做的一模一样,倒不如等入了金陵城再做。” 夜须弥哦了一声,朝画眉使了个眼色。 画眉心领神会,认同地点点头。 宋星河,不知何故,近来越发婆婆妈妈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木棉花坊(上) 一来怕画眉睹物思人,不能自控跑去寻仇;二来防止有人打使团的主意。星河刻意要宇文衡避开萧少伦控制的庐陵地界来走。 因而使团过了西北边的春陵郡便绕开庐陵,走同安郡一线,准备沿江过了历阳郡,再从南徐州转往金陵,如此绕一个大圈,也顺便欣赏欣赏江左的风光。 连日赶路,使团终于到达了江左第一座大城——宜城。 宜城背靠巍峨雄奇的潜山,面向浩浩汤汤的大江,是一块顶繁华富饶的风水宝地。 是夜,使团入驻城中驿站。 推却了郡守的酒局,三人便在房中研究起面具的事情。 泡开悱楠花汁的面具,星河总觉得自己脸与脖子的颜色不太对,生生的白出了几许。 坐在妆奁前,左右上下一看,她只苦着脸道:“须弥师,你这面具好像只透气不透光。前几日雪地里策马,许是晒了些现在这样子倒像是脸上脂粉敷多了。再继续这样下去,离开南朝时,我这脸能白成蜡。” 夜须弥满不在乎地说:“随它去吧。等阵子你把脖子捂严实了,跑到太阳下头晒几日,这上下便都一样了。或者今夜月色尚可,你晒晒月光去。” 星河白了她一眼,摆手催促道:“快点吧!一会儿宴会结束,安大夫跑来找我下棋就麻烦了。” 画眉打了一个激灵,“那又是哪位大夫?” “就是大鹌鹑啊!他天天在阿衍眼前晃,你竟然不认识?”夜须弥带着一丝鄙夷的神情道。 见画眉仍是一片迷茫,星河解释道:“她说的是大宗伯府的属官——安中丞。” 听了这名字,画眉嘴一撇,“那几个属官,他们长的就一模一样嘛,怎么分得清谁是谁!” 夜须弥冲她吐了吐舌头,“你也有这种时候!” 让画眉吃瘪,夜须弥不免自鸣得意。 转身面对星河的脸,左右比划了一番,她却陷入了纠结。 良久,她终于支支吾吾c犹犹豫豫地说:“苹果样吧,可爱些许,也与你的身材更配;尖下巴嘛,妖娆了点,但与你的气质更合” 星河头一偏,“别想了,就跟之前一样吧。” 夜须弥慢慢皱起了眉头,“可是,我不太记得之前的样子了若是不想清楚了,现在上手,恐怕又会做成与神女一模一样了” “你怎么不早说” 星河继而嗔怪道:“就你这记性,还敢笑话画眉分不清楚人!” 夜须弥嘴一撇,努力辩驳道:“那怎么能一样?我分的很清楚,只是做不好嘛!” 两人吵得不亦乐乎,一旁忽然传来画眉的声音,“不然别急着做面具,我们出去玩玩吧。” 寻常最讨厌出去闲逛,她今日却忽然有如此提议,引得星河与夜须弥都吃惊地偏头盯着她。 避开两人的目光,画眉掩饰了下神色道:“我的意思是,要想知道南朝男子流行什么样的长相,只要去木棉花坊看一趟就知道了。” 夜须弥一脸狐疑,“什么?木棉花,卖布的吗?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有很多美男在那买布吗?” 画眉正捧着一盏茶,斯文的啜了一口。 听了夜须弥的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一时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星河一边帮她顺着气,一边对夜须弥说:“木棉花坊,顾名思义就是南院。先汉以来,世人以木棉喻年华正好的男子,是以木棉花坊与其他花坊一般,是一些年轻美貌的男子以才艺娱人的地方。” 夜须弥一听,立马来了兴致。 “南朝风气这么开化吗?还有让女子找男人消遣的地方?” 听了她的话,画眉咳得更甚。 星河连忙摇头,“南院并非让女子逛的。它与长安的花坊一般,客人都是些男人。” 终于领会其中意思,夜须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摇着头道:“久居南秦,我果然见识浅薄。原以为跟着姜云祚听听曲,看看歌舞就是声色犬马了,万没想到啊还是画眉姐姐大气,竟能带我去南院大开眼界!实在是太开心了!” “行了,阿弥你别气我了!” 画眉把杯盏推到一边,向星河勾勾手,低声道:“据我所知,沿江的大城都有木棉花坊。如今大梁流行什么长相,我们去逛一逛不就知道了。博采众长,还能给阿弥添些灵感。” “为了做个面具,去逛南院?听起来果真十分有理啊” 拗不过俩人的期盼的目光,星河吞回了想要拒绝的话。 上灯时分,精心打扮一番的三名俊俏公子,优哉游哉地出现在了宜城最繁华的关雎巷。 于一堆涂脂抹粉,身段窈窕,衣装华丽的男子们中间,三人的阴柔竟然毫无违和,顺顺当当便进了巷子里最大的一间木棉花坊——“楚风阁”。 所谓楚风,特色鲜明。 一入大堂便见与练兵校场一般大的舞台上,一群纤腰楚楚,身着素纱的男子正在跳着舞。 歌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曲道寸寸柔情,痴痴缠缠。 烘暖的厅堂,轻薄的舞衣,舞者们若隐若现的健硕的身姿和年轻的皮肉,引得台下一片脑满肠肥的达官显贵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起哄。 避开熏人的酒气,找到引路的小奴,星河抛给他一个银锭。 “给爷几个找个清净地方。” 小奴机敏乖觉,收下银子便道:“诶,大爷这厢雅座请!” 刚安坐下来,小厮便摆好几样干果c点心,还奉上了一壶好茶,领了打赏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星河提壶正要斟茶,却被夜须弥猛地抓住手臂,险些失手把壶掉到了地上。 “快看!苦菜头和大鹌鹑!” 顺着夜须弥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堂下那两人并肩而坐,正陶醉的欣赏着台上的舞蹈。 夜须弥啧啧道:“这两个家伙,一口一个仁义道德竟然结伴来这种地方,简直是那个什么有辱斯文!” 她说的义正辞严,仿佛自己女扮男装混进来就是正义之举了。 星河失笑道:“也许他们是来批判歪风邪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木棉花坊(中) 一旁的画眉四下张望,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 星河用手肘推了推她,压低了声音说:“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画眉一惊,偏过头讶异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人?” 星河笑了笑,“宜城有位风九爷,在江北一带手眼通天。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唯有传闻素好男风你无端拉我们来花坊,是来找他的吧。”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画眉长叹了口气,“风叔叔是我父亲儿时伴读,多年的老交情了。我想见他一面,请他帮忙搜罗家人遇害的证据。但他素来与临江王府关系密切,如今萧少伦一定派人严密监视着,我不好贸然上门相见。他好男风的确属实,也经常在南院之地流连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想着来这碰碰运气。阿弥说你师父是位得道高人,难道真能未卜先知?” “易术本身就是算术和推衍,靠的是三分观察,七分推测。所谓玄之又玄,不过是切正其法罢了。” 星河随意笑了笑,又说道:“近些年,风九爷起于宜城,势力扩张的很快,逐步控制了大江中段的商路,与我家金陵分号多有生意上的往来,是以我也听过他的名号和逸事却不知他的背后,竟有临江王府的支持。你们王府地处淮水上游,却隔着庐陵控制了大江水运,如此看来你祖父和萧少伦很可能积怨已久。只是人心可畏,血脉至亲,国难当头,竟抵不上一己私利。” 听了她的话,画眉不免诧异,她从来以为祖父和排行十五c十九的两位小爷爷非一母所出,年纪又差的许多,所以感情淡漠感情,当日闭城不纳是为自保,却没想到竟会有这样一层原由在里面,如此这恨是该消减,还是又增了几分? 正在这时,星河猛地偏过头,半掩着脸低声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他竟也在宜城” “谁?” 画眉一惊,慌忙问道。 星河伸手一指,“喏,衡阳军的陈煜!你跟着莫云时日不短,应当知道我们和他之间有生意往来吧。” 沿着星河所指,画眉定神一看,只见不远的一间雅座中,绢绒花枝缠绕之间,一身闲适带着冠冕的陈煜正半倚在宽大的藤椅上,悠闲地品着茶。 不同于上次追星揽月坊所见,他今日不再是华丽重饰的富商模样,而是贴了两撇胡子,穿着宽大飘逸的紫袍一副花丛老手,欢场常客的做派。 不过掩饰的再好,还是藏不住这位久经战场的将军眉宇间的几许杀气,是以人群中她还是顺利地认出了他。 画眉暗暗点头道:“果真是他。你们的生意我知道一些。也是从那时起,我便真心佩服你的魄力,心悦臣服地追随你希望从你身上学到一二,筹谋着归来报仇。” 她这番话说的极为恳切,平白让星河有些不知所措。 “可惜来的仓促,没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否则我定会帮你仔细筹谋。” 画眉偏头看她,眸中有一丝闪动。 星河手一伸,挡在她的面前,“你可千万别谢我!我会如此想并不全是为了你,你也不必承我的情。自从知道你是临江王府的郡主,逃难到我朝是被萧少伦追杀,我便知道你我的目标有一方面是一致的。” 画眉眼中有一丝失落,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我萍水相逢,已经救了我的命,还收留了我这么久没有必要再赌上性命助我。我和阿弥不同,毕竟是异国之人,存着异心要害你也未可知。” 星河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想什么呢?我说不全是为你,因为我还算了一笔宫家的账。诶,这个复杂,往后我们再说。总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若要害我,我早死了千百回了。确实,乌月和宇文荻背弃了我的信任,但这不会让我改变自己的本心。你是值得托付的朋友,还是莫云的心上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见画眉脸色大变。 “怎么了?” “那那边走过去陈煜身边的,是风叔叔的心腹风漠。风漠既然来此见陈煜,必然是风叔叔派他来的陈煜一定也是来找风叔叔的!” 画眉一阵欣喜,便急着要站起来。 星河一把将她拉回,“陈煜打扮成那样,可见附近有人盯梢。你既然确定他接触的是风九爷的人,那他们待会很可能去见风九爷,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乘风搭一段船便好。” 画眉急得直摇头,“这里是风叔叔的地方,他想掩人耳目见一个人,自然有千百种办法。陈煜来这里见风漠,可见风叔叔并不打算见他。顺风船看起来没戏” 星河点了点头,“不急,且再看看吧。” 眼见风漠和陈煜并肩坐下,状似亲昵的交谈着,星河直盯着他们徐徐说道:“陈煜说他此行必须见到风九爷风漠在推却,说宜城风家商行近来动荡,九爷不方便见客” 又看了会,星河继续道:“陈煜说他可以帮风九爷巩固在江北的势力,甚至扩张到大江下游一段风漠却说,风九爷身心不济,对与荆湘一派合作并无兴趣。” 不远处,陈煜c风漠你来我往又说了几句,星河却有失神片刻,没有及时转述出来。 画眉急着问道:“怎么了?他们说了什么?我看风漠的样子,似乎没有刚才那般坚决了。” 星河顿了顿,凝着眉头道:“陈煜说他手上有风九爷感兴趣的东西风漠说他可以打包票,风九爷现在没有任何感兴趣的东西!”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仍停在二人身上。 夜须弥和画眉紧张地凑到了一起,等着那重要的几句。 又观望了一会,星河转向她们,一脸严肃地说:“陈煜说,他有临江王府一门被萧少伦害死的证据!他还说,萧少伦派人出城收殓时,将临江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尸骨一并焚烧,丢弃于荒野,唯余一名嫡孙女嘉禾郡主不在其中风漠说,风九爷不在此地,他需要把这个消息先带回去,请陈煜三日后在此相见” 星河话音刚落,便见陈煜和风漠相互行礼作别,而后风漠从席间离开,消失在侧门昏暗的回廊间。 夜须弥推了推画眉,“你要去跟踪他吗?说不准能找到你那位叔叔。” 画眉的手紧握成拳,慢慢放下,低头道:“风漠武艺平平,唯独轻功非凡,我是追不上的。贸然跟过去,反倒容易引起盯梢之人的注意,平白招惹来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木棉花坊(下) 星河拍了拍画眉的肩膀,“萧少伦的人应该不认识我,你先在这陪须弥师好好想想,那面具究竟怎么做好?我去和陈煜说几句,商量下搭他顺风船的事儿。” 画眉连连点头。 夜须弥不明所以。 看着星河的背影,夜须弥瞠目结舌道:“我师父曾说过,行走江湖必有傍身一技。依照目前所见,这刀法c剑术c蛊术c易容术竟通通不及她这偷看人说话的本事!” 陈煜来宜城数日,碰了不少个软钉子,今夜才终于见到了风九的左膀右臂——风漠,却察觉到花坊里有不少几个细作,始终在这位宜城呼风唤雨的漕帮堂主附近晃悠。 随着风漠的离开,盯梢的四人中走了三个,还有一人仍混在客人中,时不时看看自己这边。 对方的样子只是寻常盯梢,倒不像发现了他的身份。 陈煜心想,以不变应万变。当下决定多欣赏几支歌舞再走。 台上轻歌曼舞,虽都是柔媚秀气的男子,却别有一番风味,任他标榜自己品味正常,也奈不住陷入歌舞的情境中。 不经意间,一个白衣娇柔的身影,把着酒盏出现在了他的雅座外。 一名小厮小跑着过来,“大爷,您的桃花醉。” “诶——” 一声惊呼,白衣的小公子被小厮撞了个踉跄,身如飘絮一般连人带酒,一起跌进了雅座的珠帘之中。 陈煜反应迅疾,瞬间一跃而起,一手扶住即将倒地的小公子,一手接住了玉壶盛放的桃花醉。 小公子红了脸,桃花醉撒了些许 小厮便没那么好运了,整个人“哐——”的一声,撞在雅座外雕花的隔栏上,引得连排的雅座一阵震颤。 慌忙起身,来不及管身上痛处,小厮急着对帘内二位公子道:“客官可好?小的该死,冲撞了贵客!” 星河冲盯着她愣神的陈煜眨了眨眼睛,回头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小厮心明眼亮,眼看雅座内两位眉来眼去,显然是一撞之下看对了眼。 他急忙弓下身子应了一声,再次赔了个不是便小跑着消失在厅堂外。 “宋公子,你怎么在这?” 陈煜扶星河站好,紧张地左右望了下,仿佛怕她带了大魏军队一般。 星河轻轻一笑,掸了掸长袖上的酒水,顺手接过陈煜手中的酒壶。 提壶轻轻一嗅,她潇洒地盘腿坐下,似寻常搭讪般道:“公子一个人吗?如此上好的桃花酿,可需要个酒友?” 陈煜缓了缓神色,勉强迎合着笑了笑,随即坐到星河身侧,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听闻大魏使团到了宜城,你是跟着朝贺的使团来的?”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星河笑着,给二人都满上一盏酒。 陈煜接过酒盏,带着一丝犹豫问道:“眼下流言纷纷,说大魏先皇死因有疑,且与北荆州宋氏有莫大关联。因而,其罪虽秘而不宣,新君却以雷霆之势倾覆了宋氏一门。可是真的?” 纵然是生意关系,如此相见忍不住问此事也在意料之中,所幸陈煜的眼中除了好奇和隐忧种种复杂之外,并没有一丝同情或怜悯。 星河平静地答道:“人有旦夕祸福,何况是庞大的家门。不过你大可放心,与你做生意的是宫家长安号,自始至终与宋家无关,将来你我的生意也不会受到影响。” 她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却已经算是默认。 陈煜心中也有了底,“自然没有影响!大魏洛州c北荆州往我荆湘腹地的水道,沿途水匪流寇已经被我清理干净,北域开河以后我们还有大把的生意要做。” 星河点头道:“看来将军的雄心不拘于一域!此次来见风九爷,莫非想与他贯通一气,把荆湘的势力逐步扩张到江南?” 陈煜有一丝诧异,慌忙间掩饰住。 “宋小姐,妄加揣测是你的习惯吗?宜城风九是人中豪杰,我途经此地想要拜会他,竟被你加了诸多意思。” 星河掩面笑了笑,“看来合作是谈不成了?” “什么合作?”陈煜脸色一凝。 星河举盏奉到陈煜嘴边,浅笑中带着几许风情,“盯你的人已经准备走了,表现得别太生硬,免得叫他怀疑上。” 陈煜一愣,张嘴饮下她敬上的酒。 果然,见到他们亲昵之举,盯梢的细作终于离了席。 陈煜松了口气,“宋小姐来做什么的?所谓合作又是什么?” 星河放下酒盏,从中蘸了几滴酒,在桌上画了弯弯曲曲一条线,又将它分成了三段。 “大江水道,大魏掌握上游巴蜀,你们掌控荆湘一段,风九爷控制着宜城到金陵至关重要一段,金陵再往东便在吴江王府的控制下。打通了风九爷这里,你的补给c军资便能直接到金陵城下于将来大事自然十分重要。而今商路不畅,我家的金陵号日子也不好过。所以,你我的目的是一致的,你控制了大江中上游,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听她如此说,陈煜心间陡然一松,旋即又有几分愁绪上了眉头。 眼见星河一派从容,他不免推心置腹地说道:“据我所知,宜城风九的旧主是临江王。临江王府在大战中覆灭,宜城一线又是水道关键,任谁都想纳入囊中,如今庐陵c吴江两边都在盯着这块肥肉我虽有备而来,至多能避免风九归了萧少伦,却不见得能说他动为我所用。” 陈煜能如此坦诚,星河也不遮掩,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手上可是有萧少伦闭城不纳,致临江王府一门惨死的证据?” “你怎么知道?” 陈煜一下子愣住了,平白打了个冷颤。 自己方才与风漠的对话都被宋星河偷听了?如此不隐蔽,保不准庐陵王的细作也已经听了去 星河又问道:“人证还是物证?”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陈煜心知再掩饰也是无谓,索性手一摊道:“一个人证,一件物证。人证是萧少伦手下一名赵姓副将,他在战事中被我所救,弃暗投明告知了临江王府的惨剧;物证是临江王的印信,当日他派亲信带着印信入城求救,却被萧少伦斩杀在殿上印信是我派人偷出来的。这两样,足以证明是萧少伦刻意陷害了临江王府一门。” 有人证,有物证,仿佛完美无缺。 星河一听,却直摇头。 “人证旧主是萧少伦,他随时可能翻供;印信已经在你手中,自然也算不得铁证。想要说服风九爷,这些恐怕并不足够。” 她的话,正说中陈煜心里的隐忧。 他连忙端直身子,拱手道:“望小姐不吝赐教。” 星河颇具深意地一笑,“你的这些证据,只能做为佐证。我也有位证人,说话十分可信。合作一下,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宜城风九(上) 离开楚风坊前,夜须弥特意上前偶遇了一下蔡应和安正道。 是以,第二日星河称病,提出停歇数日时,竟没听到这两位凡事讲求礼节的尊儒一句半句的反对之声。 新做的悱楠面具,因为夜须弥一腔执念,楞是把眉形改成了花坊所见——一见惊叹,再见倾心的柳叶剑眉;眼角也稍稍上扬,去掉了几分楚歌的柔弱之气。 如此细微的变化,把与楚歌的形似慢慢化为神似,让原本的一丝生硬荡然无存,这张脸也愈发像是星河自己的了。 三人都以为大好,而且变动的并不大,使团里除了宇文衡倒没有一人发觉。 而让宇文衡琢磨不明白的是:女人心海底针,易个容罢了,星河一个洒脱之人,为何走着走着,还要琢磨着让自己的面貌越来越好看。 倒是夜须弥几番威逼c利诱,不啻哀求,阻止着画眉把她根本做不出与前次一模一样面具的实情抖露出来! 三日后,黄昏时分。 驿站后院门外,一架外观普通的马车如约而至。 星河与画眉相扶上车,只见车厢中陈煜与一名武将并肩坐着,已经在等待她们。 画眉带了面巾,星河覆了面具穿着男装,是以陈煜险些以为自己接错了人。 待星河支吾几句,解释此举只为行走方便。 陈煜不免啧啧称奇,差点按捺不住想要亲手捏捏看。而后一路,他便不停感叹着,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术法,还试图打探它出自何人之手。 马车不疾不徐,带着众人绕了宜城一周。 看了繁华的街市,又绕了些小道c巷弄,最后停在一间普通的青砖房舍前。 时已上灯,门前两盏风灯摇摇晃晃。 借着昏黄的光影,车夫跃下马车,于帘幕外道:“各位客人,请解下兵器,随我来。” 按照对方的规矩,陈煜c赵副将和画眉各自于门前解下刀剑,放进了备在那里的一个箩筐之中。 跟随那名车夫入内,陈煜和赵副将领头,画眉殿后,不自觉地将星河护在中间。 这道门楣看似普通,宅院内里的结构却十分复杂。 七拐八绕,曲里拐弯,庭院连着房屋,房屋又连着亭台四人紧跟着车夫,走了足有半个时辰,仍不见房舍的尽头。 此地极大,极为弯绕,借着车夫手上灯笼发出的一点亮光,大家才不至于迷失其中。 最后,车夫停在一道木门前。 “诸位客人,小人只能带你们至此。请你们自行进去见帮主。” 不等陈煜出声,他便提着灯笼匆匆消失于来路那头。 车夫拐了个弯,亮光便跟着他的身影消失,木门前只余一片漆黑。 赵副将轻轻推开门,腿方一迈便吓了个激灵。 门外空无一物,悬空丈余之下,竟是一片开阔的水域 画眉眼明手快,一把拉住赵副将的后襟,他方不至落水。 抬眼望去,无边的水面上,雾茫茫一片。 依稀可见远远近近几点火光。 “眼前是大江” 陈煜探身左右一看,便指着不远处氤氲水汽中的一点亮光道:“那里有一艘小船,想来是要我们驾船去江心会合。风九爷果真谨慎,如此隐秘的地方,哪怕再厉害的细作,也没办法潜入刺探。” 他的话音刚落,画眉已经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了木船上。 轻点长篙,她将船划到木门前,冲三人招了招手。 陈煜怀疑地看了眼星河,却只收到她的暗暗摇头,似乎有许多话不方便说。 昨日还坦诚相待,今日却 他猛然想到身边的赵副将,几个月杀场同生共死才换来他的坦诚,从来他觉得对此人很有把握,却为何宋星河对他如此忌讳 转念一想,近来她的家族蒙受大变,尤其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陈煜缓了缓精神,轻轻拉过星河的手臂,轻盈地点地而下,稳稳落在了船头。 随后,赵副将纵身一跃,落在船尾。 小船晃荡了几下,便稳住了。 画眉点篙前行,往江心最亮的一处划去。 漆黑的夜幕,无星无月。 数九寒天,南朝虽冷,江面却不冰封。 凄清的江面上,水汽凝结成浓雾,紧紧贴合在水面上。 长篙一划,方打散一片氤氲。 小船越划越近,雾气中那片明亮愈发清晰。 那是一艘不大的画舫,结构简单,船舱之上便是甲板和雅室,一切一目了然。 画舫四面,不远不近各停了一艘小船,点着明亮的鱼灯,盘腿坐着一名沉默的护卫。 江水激荡,暗风徐徐,四艘小船却纹丝不动,可见其上的护卫都是内家的高手。 风九果真是谨慎,把见面的地方选在江上,还做了这样的安排。 江水寒凉彻骨,若是没有船,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画舫。即便功夫极高的细作,想进这里偷听人说话也几乎不可能。 小船的光与慢慢融入画舫发出的亮光中,两厢木缘相碰,船和舫已经贴到了一起。 星河尚未及反应,便被画眉轻轻挽住胳膊。 下一刻,一个十足的力道拔地而起,便她轻巧地带到了甲板上。 四人先后落在空无一物的甲板上,四下空无一人,唯有画舫船缘上坐着一位身着长袍,披着厚锦氅衣的男子,纹丝不动地安坐在那里钓着鱼。 星河看了眼画眉,只见她暗暗点头,便伸手推了推陈煜,示意他要找的便是那人。 陈煜不知她如何知晓,却躬身拱手道:“风老板,独钓寒江,果真好雅致。” 船缘上的男子并未回头,只是高声道:“陈将军好胆识,竟不顾安危,亲自来此与我谈生意。身边几位可是你所说的证人?” 程煜点头道:“您是英雄豪杰,我一介后辈来见您,自然准备了十足的诚意。” 他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一方布包,解开来拿出一方如墨的方印。 陈煜捧着印鉴道:“还包括一面老王爷的印信为证。” 不远处,风九的身形晃了晃。 星河偏头看了眼画眉,只见她眼中映射的点点火光。 风九已然回过头,一如意料中的温润风雅,南朝雅士的模样。 他放下鱼竿,长袍一扬,三两步如疾风般移到陈煜的身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宜城风九(中) 取下陈煜手上的印信,风九爷端详着便脸色大变,“你这方印是从哪得来的?” 陈煜坦然道:“半个月前,我派人从庐陵王府的暗室里偷出来的。” 风九脸色一白,激动地说:“关于老王爷c世子爷和临江王府一门之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内情?” 程煜躬身拱了拱手,“世人皆知,孙缪叛军罪行滔天,其中一样便是灭了临江王府满门。原先我也以为,当日汝阴城破,临江王府后撤之时与叛军散部遭遇,一门是战死的可直到几个月前,我军东进勤王,偶然救下庐陵王府的赵副将。” 他顿了顿,指着赵副将道:“赵将军一身忠勇,随我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一场庆功酒后,我才从他口中得知临江王府一门的惨剧!原来,叛军主力攻势迅疾,汝阴城破之后,老王爷带着王府百口,且战且退直到庐州城下可萧少伦明明收到印信,却闭城不纳兄长,硬生生让临江王府上下和逃难而来的临江百姓全都死于叛军的乱刀之中。” 他说的义正辞严,一气呵成带着一腔义愤。 莫说风九爷,就是星河一个外人也不免为之动容。 陈煜从来很会说服人,否则又怎能一己之力两次到长安和自己和莫云达成合作,虽是双方利益一致,但与他为人可信脱不了关系。 星河自问这一点远比不上他——陈煜一个武将,言辞直接,总带着十足的义气,又长得一派正义,随口说出什么都让人觉得十分可信;而她自己,独孤莫云就曾评价过,若非情急之下真情流露,寻常说话时配上十分机灵还滴溜溜直转的眼珠子,哪怕是正经话,也让人觉得背后是不是带着玩笑,哪怕义正辞严,那可信度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陈煜的言辞,显然已经获得了风九爷的信任,甚至不需要听赵将军的陈词,星河也察觉到对方信了八九分。 这时,站在一旁的赵将军却忽然跪倒在地。 “将军,小人思前想后仍觉得良心难安。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不能在他人面前构陷旧主!风九爷,这印信是我等奉命清扫战场时,从临江王的身上找到的,并不是老王爷送进城的。此番前来,我本心并不是欺骗,恳求您的谅解,让我离去” 他这忽然一番话,让陈煜瞬间傻了眼,也让风九爷彻底愣住了。 星河心中暗道:好棋! 萧少伦为了得到风九爷,可谓用心良苦,竟然置之死地而后生,步了这么一招暗棋。 赵副将假意投诚,道出临江王府灭门的秘密,借着这个秘密和陈煜的安排见到风九爷,却在他面前翻供,把脏水全都泼到陈煜身上。 如此一来,即使庐陵一方得不到宜城,荆湘势力也势必要落空。 不过,风九爷也绝非简单之人,乍一听便觉得其中有蹊跷。陈煜虽是武将,可也不至于如此缺心眼,带着这个话都没盘问好的人来欺骗他。 另一方面,临江王府灭门之事,他一直心存怀疑。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四处查找线索,却因为当时大小战场无数,一片混乱难以找到临江王府灭门之地,参与收殓的又仅限庐州守备人马,因而一直没有任何收获。 如今陈煜送上门说是庐陵王府所为,人证物证俱在。可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物倒是老王爷贴身之物,这活人却反口说不能证明此事。 如此经不起推敲,即便他心里怀疑萧少伦,也没法子再相信陈煜的话。 “陈将军,莫非来戏耍于我。江北事务繁忙,各方势力都在伺机而动,如此见你一面大费周折,却要听你与这位副将没有套清楚的词吗?” 风九转身面向江面,手一扬便有一艘小舟划了过来。 眼见他要走,星河急忙道:“这还有一位证人呢,风九爷不听听就要走吗?” 风九回头看了眼陈煜,又看了看星河,皱着眉头道:“一句不可信,句句不可信。你们既然是陈将军的人所谓证词我大可不必再听了。” “我们不是他的人。” 星河摆着手说:“我们只是借陈将军的顺风船来见您罢了他来找您做生意,我也是来找您做生意的。既然不是一伙的,您要不要听听我这边证人的话?” “你又是哪家的?难道是南华夫人派来的?!” 风九陡然色变,退了半步戒备起来。 星河从腰间抽出兰心佩,提在面前说道:“您与我家常有生意往来,可认得此物?” 风九爷眼睛一亮,“兰心佩,你是宫涟派来的。你们宫家有消息了?” 星河躬身拱手,“还请风老板先帮个忙。我的朋友陈将军受人蒙蔽,带这表里不一的赵将军前来,着实是个不小的危险。他想走,便让他走吧我有另外的线索可以提供。” 风九脸色一沉,目光从画眉脸上扫过,只觉得那一方红巾之下的轮廓有些许熟悉。 那边陈煜还没从赵副将的反叛中回过神,只见风九随手一扬,一道幽蓝的光芒闪过,赵副将便应声倒下,直接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江之中。 “断魂针?” 陈煜一愣,身子一侧,握拳戒备起来。 星河上前一步,把他拉到身后,“我说过,你用他人的心腹去证明他旧主子的罪行,十分不妥,你还不信。差点被这小人伤了和气,多么的划不来。” 陈煜急了眼,“赵副将是唯一的知情人,抓住严刑拷打也行啊。你们这样杀了他,让我再如何找到能证明此事的人!” 星河笑着说道:“外人的话即便铁证如山,也终不可全信;而临江王府嘉禾郡主的话,即便没有证据,也是十足可信的。” 与此同时,画眉从容扯下面巾,对着风九叫了声,“风叔叔。” 风九愣了一瞬,便忙借着风灯光芒,努力去看她的脸。 看清画眉的面目,的确是曾匆匆几面的嘉禾郡主无疑陈煜已然瞠目结舌,没想到星河还有这招。 所谓合作,自己却平白要占她的便宜。 风九一招袭来,画眉身形一转迅速化解,一个回身便拿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停在甲板中央,风九激动地说:“天元擒拿手,果真是我家小玉儿!” 画眉侧身一拜,“风叔叔,从玉先前被庐陵王府的人追杀,流落到魏国些许日子,让您担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宜城风九(下) 画舫雅室内安放着一方茶桌,四人入内时,一旁火炉上烹的水恰好沸了。 “大风夜,祁红暖身暖心。” 风九欣喜地看着画眉,将泡好的一壶红褐色的茶汤一一倒入紫砂盏内。 星河和陈煜各自接过茶盏,画眉却捧着那方印黯然神伤。 风九将茶盏奉到她面前,“少主既然安好,又有陈将军为证,这方印信于陛下面前便是铁证!只可惜,如今大梁正统式微,陛下也不见得可以为临江王府主持公道。我先前搜寻证据,也只为确定谋害主子的凶手。哪怕拼尽一身,也要除之后快!” “你想杀了萧少伦?” 画眉放下印信,眉宇间凝着无奈,连连摇头道:“他做贼心虚,必然会有所防范。先前我也想着去杀他报仇,却终不自信能够成功。” 风九认同地点头道:“我早怀疑庐陵王与此事有关。这段日子,一直试着安插人手进庐陵王府查探,或者试着对送进王府中的物品动些手脚。可这萧少伦简直滴水不漏,非十年以上的老仆根本不能近他的身,非内侍尝试过食物c酒水根本进不了他的口,即便是赴宴别家也是他手下人接管府邸防务,甚至连厨房也一并接管。如此小心谨慎,想要暗杀他几乎不可能。” 他顿了顿,稍稍瞥了眼陈煜。 陈煜忙说:“我与兰因公子交情匪浅,衡阳又在江陵王封地,而临江王府与江陵王府一向交好,此等情谊还望多些信任。您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带出此地。” 风九点头继续道:“我打探到,每逢月末萧少伦便会外出狩猎,虽然是在临江王府的围场,但到那时护卫分散,我以为是取他性命的大好时机!” 暗杀不成,只能明刺,以风九手下的江湖势力,只要机会合宜,杀萧少伦也并非不可能。 画眉望了星河一眼,“兰因以为如何?” 星河放下茶盏,清了清喉咙道:“风九爷这是要行刺庐陵王?你可知若是失败了,不仅自己一家,就连宜城漕帮上下,以及你在江北的势力都会被连根清干净。萧少伦既然能安排赵副将来挑拨离间,说不准所谓狩猎也是请君入瓮之计,那庐陵王府的围场很可能有千军万马等着您去呢。” 风九一听脸色大变,“公子一语点醒梦中人。风九一把年纪,实在是鲁莽了,差一点要带临江王府这最后一脉人去赴死。” 星河笑了笑,“九爷心系旧主,让人动容,只是我与画与郡主交情匪浅,希望她与你们都不要以身涉险,复仇之事最好还是徐徐谋之。” 画眉若有所思,低头嗯了一声。 风九的眼神在星河和画眉之间打了个转,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兰因公子思虑周全,是谋大事之人。玉儿托付与你,我也放心了。” 他欣赏地捋着短须点着头,忽然又问道:“不知我托涟公子办的事情可有眉目?” 星河回道:“我并非金陵号的人,而是来自长安。此次来南朝,还未到过金陵,并不知您与他有什么大事要办?” “原来是宫家长安号的人我听闻魏君亲赐‘自在长安’予长安号,区区数月逐渐有取代独孤家之势,地位何等超然。近来生意也是做的风生水起,就连魏国入我朝的水陆商道也归于你一家了。” 风九说话间,目光飘到陈煜脸上,似是说笑,又似是探问。 陈煜自觉地放下茶盏,拱手道:“长安号义薄云天,在危难时倾力助我。衡阳与荆湘各州郡皆有默契,现下c将来我们与长安号的合作关系都将牢不可破。此行前来,便是相邀风九爷一道往后通力合作,想要对付庐陵王一脉又有何难?” 风九自知一己之力对付不了萧少伦,也知道自己没了临江王府的支持,宜城便是周边饿狼们都在觊觎的羔羊,稍有不慎便会被生吞活剥。 陈煜镇国大将军府荆湘军,的确是座大靠山。可是这山一靠,他便再身不由己了若是往后陈家有意改朝换代,自己和宜城一脉也会成为其拥趸。如此,又怎么对得起老王爷,又怎么对得起自己萧氏家奴的身份。 眼见风九犹豫不决,星河自一旁笑道:“做生意嘛,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谁的银子不是银子,谁的货不是货?关键买的人需要,卖的人无憾。依我看,镇国大将军势不可挡,荆湘一派大有可为,而那庐陵王倒行逆施,上不容于君王,下不容于百姓若不能再进一步,早晚是要完的。” 她的话不算含糊,陈煜c风九自然心知肚明。 新君萧少俭已至不惑之年,却膝下无子,更不谈立嗣东宫。他的几个弟弟c侄儿便是论储的首选,眼下南梁朝局稍安,选立储君正是一等一的大事。 如她所说,萧少伦并不得人心,眼下兵强马壮也是假象,前有朝堂君王记恨,后有孙缪乱中崛起的武将们排挤,四面八方还其他势力崛起的蚕食,庐陵势力早晚会完除非,他或他的兄长衡东王萧少宗,能够取得储君之位,将来继承南朝大统。 陈煜点点头,带着一丝隐忧道:“衡东王萧少宗c庐陵王萧少伦,江陵王萧少安,已故的吴江王嫡子——吴江郡王萧子瞻,皆是壮年,且膝下有子,都是立储的首选。照此来看,万太妃的两个儿子机会倒是很大。尤其扬州万氏乃是琅琊王氏的分支,两族都是名门望族,入朝的文武官员无数是以此次议储,尤其以推举衡东王萧少宗的折子最多。” 风九点头接着道:“孙缪谋逆,江城亦破。仔细想来,为江陵王收拾封地的还是衡阳军。如此看来,镇国大将军支持的是江陵王有荆湘一派的支持,看来他的机会也不小。” 陈煜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笑着说道:“吴江王府盘踞富庶的苏杭之地,势力亦不可小觑。尤其近日,陛下又册封先吴江王侧妃陈氏为南华夫人。如此礼遇,可见他与同胞兄长情义非同寻常。立同胞兄弟的嫡子为储,倒是更合情合理。只是旁人不知道,你我却清楚,南华夫人陈氏私底下可是与庐陵c衡东之间可往来的密切。她虽不是吴江郡王的生母,却是吴江王府唯一的侧妃,若是将来郡王继了皇位,她便是堂堂正正的太后娘娘。如此,郡王的这几位叔叔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星河安坐着,心里不免惊叹。 家天下,好亦不好 拓跋皇族忌惮潘王,王爷们都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因而拓跋琰的叔伯c兄弟们多只有安享尊荣的虚职,临到大事面前,甚至没有一人能出来主持大局,平白让大权旁落到了宇文家手上;这南梁萧氏却正恰恰相反,君王只对自家人放心,成年的儿子们按照母族出身和各自受宠程度,一个个外放到大大小小的封地去做藩王,因而各据一方,出了事情人人都有力量说几句话,反倒造成了另一种混乱的局面——人到用时互相推诿,有利可图时争执不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金陵城下 “我们与你合作。” 画眉忽然冒出的一句话,吓了风九一跳。 他惊异道:“少主什么意思?” 画眉望向他,“我要与荆湘一派合作,与江陵王合作。” 风九急忙道:“少主三思!如今您回来了,我们宜城一脉必可自保,甚至能恢复王府往日的荣光。若是与荆湘一派合作,便与直接归了江陵王府无异啊此段水道何其重要,若是归了荆湘军,将来恐怕” 他的话戛然而止,星河和陈煜却都听懂了其中隐忧。 画眉心中亦是了然。 陈氏乃荆湘望族,素有军功,平叛大战后更是功勋之臣,只要不出岔子,百年内难出其右。若是再辅佐出一代君王,那他们的势力便再难以遏制。风九担忧水道任其利用,让荆湘势力步步扩张,将来陈氏若有所谋,皇族根本无力抗衡。 可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她又何故去死守这一道血脉牵绊。 画眉咬了咬牙,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热泪。 “大仇当前,还在乎什么虚名。如今我孑然一身,只要你带着宜城仅存的一脉安好,临江王府便是安好。我那小爷爷——江陵王萧少安,是曾祖父的幼子,早有贤名,嫉恶如仇。相信追随于他,一定能排除歪邪,拨乱反正,为祖父c父亲和叔伯c兄弟姐妹们报仇!你的隐忧我知道但将来之事,自有将来去论。倘若真是气数已尽,我等一己之力,也挡不过那大势所趋。” 画眉此番话,说的一点也不轻巧。 心口如压着万斤巨石,却句句出自肺腑。 仇恨让人变化,让人成长,让人成熟 星河拍了拍她的手,冲她点了点头。 画眉眼泪滑下,无声无息。 陈煜拱手道:“郡主心怀大义,末将佩服。此前我已将所查之事禀报江陵王,他知晓长兄遇害的情形,捶胸顿足,悲切难抑,誓言定会匡扶正义,绝不与狼子为伍。这一点恳请郡主放心!” 风九终于艰难地点头,向陈煜拱手道:“我等自然唯少主之命是从,陈将军若有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鱼符,一分为二交予陈煜半面。 “这是宜城漕帮的信物。” 陈煜收下信物,点头道:“近来因为议储一事,庐陵王c衡东王c江陵王和吴江郡王先后会抵达金陵。萧少伦这一走,庐陵那边也会松懈不少。我会派人在江城以东加强活动,分散庐陵对同安周边的注意。到时候,麻烦您替我接一批辎重货物送到金陵城外。” “辎重”二字含义丰富,重兵还是重器?一旦应下了便是上了别家的船了。 风九看了眼画眉,心下一横,点头道:“定当竭力。” 星河替各人满上盏,“如此甚好,从大魏到金陵,我们的水路也算是连通了。君上谋天下,文臣武将谋权势,我等做生意的只谋其利,自是各得其所。以茶代酒,且做盟约。” 茶盏相碰,四人各怀心事。 画眉晃了晃星河的手道:“我想留在宜城几日,把风叔叔周围的‘苍蝇’清一清。” 星河点头道:“应该的。但使团的行程不能再耽搁,否则便赶不上新君的祭天大典了。左右不过月余,我们即可返回,不如你就留在风九爷身边,也免去很多危险。” 画眉却直摇头,“不行,我还是要同你一道。阿弥她玩心重,我不在一旁看着,回头不知道要给你们招惹出什么麻烦。” 这番算是有商有量,在风九的眼中却是郎情妾意,依依不舍。 原可惜郡主看上了个小白脸,此刻却觉得这是个胸中有韬略的小白脸,因此越看越顺眼,不免感慨万千:曾经刁蛮任性的郡主,竟对一个娇弱的男子如此尊重体贴,足见其成长。 风九当下觉得,即便自己此刻死了,也算是对老主子有了交待。 这边他正为郡主的成长感动不已,那边陈煜却不合时宜地插话道:“郡主只管去金陵,风九爷身边那些细作不消担心,末将自当派人收拾干净。近日我也要赶去金陵与王爷c家父汇合,我们不如同行,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陈将军,不必费心。” 风九咳了一声,短须一撇道:“任那些‘苍蝇’乱飞,原只想要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如今幕后主使已然清楚,他们自然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大江上,长帆扬起,流云徘徊。 客船顺流而下,虽然不迅捷,倒也平稳顺遂。 同安郡这座偌大的官船上,搭载了两路人马:大魏使团和衡阳将军。 大魏才取了西蜀,此番来朝贺,大有弘扬国威的意思;衡阳军立平叛首功,却眼看着临近的西蜀落入人手。这两帮人混杂到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准要闹出怎样的乱子。 是以,随行的同安郡总兵和船上的护卫c船夫c仆婢们一路小心,时时准备着上前拉架。 不料一边都是礼官,时时处处彬彬有礼;一边军纪严明,麾下处处时时恭敬谦让。 水路一走走了小半个月,两边竟相处的十分融洽,尤其衡阳将军陈煜和使团正使宇文衡颇为投缘,时常临窗手谈,博古论今,叹息着相逢恨晚。 一路东进,水面逐渐开阔。 又是一个长风星夜,船上的气氛却有了些明显的不同。 晚膳前仆婢们便说金陵快到了,提醒大家提前收拾行装。 此后,周边大小船只越来越多,船速也越来越慢。 正当舱内三人反复检查随身物品时,忽然听船夫吆喝一声,“金陵城到了!” 星河轻手推开竹窗,只见远处的水岸上一片柔和的光芒。 夜须弥连忙凑了过去,“这便是金陵呀?哇,那城楼真大,挂满了彩色花灯,好美啊!” 画眉仍安坐着拭剑,幽然道:“幼时,每逢岁正,我们便会随祖父来拜谒曾祖父。那时,临江王府的大船足有三十余艘,载满了贺礼和我们的欢声笑语” 夜须弥回头道:“别那么忧伤嘛。没了亲人,你还有我们呀!我自小无父无母,只有个不成器的师父,你瞧我不也是每天开开心心的。” 星河也回头笑道:“须弥师随遇而安,这份洒脱常人难及,你我学一学都是有好处的。” 窗外,一道耀眼的火光闪过。 继而“嘭——”一声巨响,接着便是岸上的欢呼之声。 星河和夜须弥回头去看。 只见又一道火光冲上天,随着“嘭——”的声响,散开成一朵金色的火花。 火花来得快,去的更快,须臾间不见了踪迹。 夜须弥惊叫道:“画眉,那是什么?好美啊!我从未见过!还有吗?!” 画眉笑道:“那是焰火。是我朝迎客之礼,定是为了欢迎使团所放的。寻常些十二响,特别隆重时会放二十四响。” 果然如她所说,焰火一朵接着一朵,足足响了二十四下。 此间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美,坦然彻底,不留一丝余地,仿佛绚烂一瞬,便是它所有的目标。 可是,焰火愈灿烂,消失后便愈孤单。 良久,天空恢复了原先的空净。 夜须弥却仍意犹未尽地仰望着天空,仿佛要把这一切刻进记忆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金龙之鳞(上) 南朝京城与北朝大相径庭,虽有宵禁却是设在下灯以后,因而使团入城后依然瞥到了繁华的一隅夜景。 入夜的金陵,没有一丝战乱后的萧条,林立的坊市喧闹繁杂,灯红酒绿醉生梦死,俨然盛世光景。 宫家金陵号便设在这热闹繁华的中心,皇城南面最大的甘泉坊闹市上。 时已入夜,偌大的商号依然灯火通明。 一辆挂着“金陵驿”幡旗的马车缓缓停下,星河与夜须弥一前一后下了车,车夫替她们卸下行礼便急着原路折返回去。 站在开阔的商号门前,星河心中感慨万千,这个时辰依旧勤奋不倦,想来是因为金陵好不容易安稳了,二表哥想赶着好时候多做点生意,挽回些战乱的损失,给秋后的家主大选添些底气果然宫家人永远都在勤奋不倦,好似自己这般的甩手掌柜,四海九州大小数百家商号,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哇!金陵号好气派啊!比咱们长安号强多了!啧啧啧,你瞧瞧这镂金宫灯,这紫檀雕花扇门,这红木金漆台柱” 夜须弥扯着星河的衣袖,指指这边看看那边,难以自持地惊叹连连。 “别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们长安号不要面子的啊?” 星河翻了个白眼,继而解释道:“南朝人皆重虚名,素爱奢华浮夸,商号头脸自然要做的体面些,才符合各路达官显贵的身份,才能做大买卖;我们大魏就不同了,人人都喜欢藏上几分,尤其是历代君王崇尚简朴,群臣也纷纷效仿,一切讲究底蕴深厚,不追求浮华外表是以长安号只要地段足够好,有宫家百年底蕴加持,又有先皇赐的金字招牌便足够了。” 夜须弥嘴一撇,“唉!自己抠门,舍不得华贵装饰,偏偏还能说出一大通歪理。姜云祚让我跟着你好生学习,我看到最后学的最厉害的便是这一样。” “你若是能学会,自是受用无穷。”星河没好气地回道。 这时,门内迎来一名小厮,穿着整洁的棉袍,一副恭敬干练c训练有素的样子。 小厮拱手道:“二位客人,可有什么差遣?” 星河取出兰心佩,扬到他面前,“我们是长安号来的,求见宝号二公子。” 小厮看清玉佩,连忙行礼,“原来是长房家来的贵客。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家公子恰好在此,请随小的进来。” 说完,他便乖觉地帮上前拎起行礼,小跑在前面引路去了。 登上楼台,星河终于在宽敞的客堂内见到了愁眉不展的二表哥宫涟。 小厮上前拱手道:“公子,这二位是长安号来的客人。您说过,贵客迎门无需通报。这二位掌柜带着长房的信物,小人便斗胆直接带他们进来了。” 宫涟抬头看了眼星河和夜须弥,冲小厮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说完,他又埋头继续研究起手上隔着丝巾托着的小物件。 小厮离开,二人尴尬的站在堂中。 星河轻咳了一声,“二公子!” 宫涟没有抬头,而是伸手在嘴前,“嘘”了一声。 星河一阵诧异,虽然自己易了容,二表哥也不该对长安号来的人如此怠慢。 究其原因,应该在他手中的物件上。 “二公子!”星河拔高了声音喊道。 宫涟猛地抬头,正欲发作,却听星河说道:“您这块沉水香不错,上好的熟结,形态也好” 宫涟猛地起身,眼中露出一丝神采。 他三两步走到星河面前,“小兄弟识香?” 星河瞥了眼那淡金色香块,点头道:“暗香清浅,是蜜香木陈年的熟结。最难得的是,这块香木形若龙鳞,实乃上品中的上品。公子既得此名香,又有什么好忧愁的?” 宫涟苦着脸道:“香是好香,可是订下此香的贵客传话今夜便要品香。我这儿的侍香的师傅却去了扬州,明日才能赶回来,现在正忙着从各大香斋借侍香的大师傅呢也不知能不能借到?唉,这笔买卖若是砸了,我这损失可就大了!” 长叹了一口气,他才终于发觉两位是客人。 小心翼翼地把香结放回锦盒,宫涟拱手道:“长安号初建不久,我与二位都没见过。你们怎么称呼?来金陵又为何事?” “独孤兰因。”“夜须弥。” “见过二公子!” 见过礼,星河继续说道:“我们是随大魏使团来的金陵。漠公子命我们来走动走动,沟通沟通情谊。” “如此,不甚欢迎!对面是自己的客栈,隔壁是自家的酒楼,我让人给你们安排两间上房,再安排一个小厮,陪你们四处观光游览,了解下金陵的风貌。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宫涟说的随意,却是豪气大方。 夜须弥自一旁暗道:“果然非长安号可比。” 星河白了她一眼,连忙躬身拱手,“谢过二公子!” 宫涟正欲招人进来,却忽然想起什么,用力一拍脑袋,“诶呦,真是急糊涂了。你们从长安来,可知宋家出了什么事,我那七妹妹可好?” 星河挑了挑眉毛,心想这个糊涂表哥终于想起问问她的死活了。 “宋家出了不小的变故,几位尊长接连过世,又因触怒当今太后,以致家门衰败。七小姐倒是安好,您无需惦念。” 宫涟听了以后倒没什么忧色,摆摆手洒脱地说:“人没事便好,左右她还有我们这些亲戚。二位回去见到她时,一定替我转告,金陵这个不长进的二哥,随时恭候她来长住。话说她也是品香的高手,若是今日她来了,我这燃眉之急也不至于烧上眉梢。”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登楼声响起,三名小厮急着冲进客堂。 “公子!”“公子!遭了!”“公子!不好了!” “天香居的大师傅病了!” “染香堂的大师傅回乡了!” “紫气阁的大师傅摔坏了手!” 三人急得面红耳赤,宫涟随即方寸大乱。 “糟了糟了!” 他足下绕着圈子,口中喃喃道:“这些个香斋老板,寻常见面说不完的恭维话,到了关键时候就这么不顶用了!这可如何是好完了完了龙先生这笔买卖要是做不成,损失的可不仅是钱财,宫家金陵号的商誉怕是也保不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金龙之鳞(下) 星河自一旁问道:“龙先生何许人?随意更改提货的日期,还要商家承担损失,这么横吗?” “唉——” 宫涟长叹了口气,“小兄弟有所不知。龙先生是京中有名的雅士,素来爱品香,能得到他的青睐,便是一方活招牌。先前叛军逆乱,他消失过一阵子,如今时局好了,他又回来了一出手就是万金,让我寻一品天下奇香。如今,这香是找回来了,没想到刚一复命,他便差人知会要提货可我这却没法安排侍香。寻常都是过十天半个月才提的却没想到这次这么快。错本在我,考虑不周,砸了招牌怨不得人啊!” 星河皱起了眉头,“金陵号的业务倒是广,连香铺都有。只是,寻常富贵人家不都有豢养香侍,商号只要把货送到便可,哪还需要安排人前去侍香?” “可不是么!所以整个金陵号就一位侍香的大师傅,整个金陵城也不过那么位” 宫涟苦着脸直摆手,“业务越多,烦心事也越多啊!这位龙先生十分特别,应其姓氏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名无人知晓,身份更是神秘,也不知其宅邸何在,产业为何,却每每出手阔绰,一掷万金求香。更奇怪的是,他每次提货都约在酒楼c茶肆这样的喧闹之地,于大庭广众之下,同满室的陌生人一同品赏。” “那的确十分怪异。寻常人花这么多钱,自然想独自品赏,竟然有人愿意白白与人分享,也着实是有趣!”星河绕有兴趣地说道。 宫涟急得直挠头,狠狠一拍手道:“不行,商誉为大。品香我尚懂一点,焚香嘛看过那么多次,做起来应该也不难!阿栈,你去把奉师傅那套工具清理一下,本公子亲自去为龙先生侍香!” 星河见二表哥说的慷慨,却知道他这位公子哥何曾亲自焚过香,即便赶上外太祖生辰或是岁正佳节,一家人同室品香,也是由她或是五表姐动手,长辈们可从来不信男孩子们的手艺。 “二公子,我俩替你去如何?”星河笑着问道。 宫涟一愣,“你们会侍香?” 星河看了眼夜须弥,“玩火c焚香,我们不能更会了。” 夜须弥耸了耸肩,“好说。你说话,我动手。” “你们到底行不行啊?” 宫涟问到第一百次时,星河已经不想再答了。 她举起手中的锦盒,“二公子,你信不信,再问一次,我马上烧给你看!保证干净,一丝渣都不剩!” 宫涟连忙摆手,“诶诶诶别!我信!信还不行吗?!” 星河放下手中锦盒,掀开马车帘幕,看着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 时辰不早,街上也慢慢静了下来。 宫涟在一旁嘀咕道:“你这小子,怎么跟我那不讲理的七妹有些像,平白我竟还有点怕你。果真人不能急一会最好速战速决,我得早点回去吃几颗清心丸,这一天可折腾的够呛。” 下一刻,他仿佛打定主意一般,手一拍道:“一会儿焚香就不必搞那么多花样了,研好了香就直接烧,烧完我们赶紧走!” 星河转头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说:“二公子,一会儿您就好好饮茶,好好品香。我们既然来了,该做的功夫便一样都不能少。” 马车停在一间宽敞的茶馆门前。 茶馆里灯火通明,坐席挤得满满当当。上到衣着华贵的达官显贵,下到粗布褐衣的贩夫走卒,如此混杂在一起倒是罕见。 厅堂正中央有两张桌子,一张空置着,一张只坐了一名中年男子。 那人发须精致,却显然经过修饰伪装,衣衫虽然颜色黯淡,却是一等一的上品云缎。 果然是大金主,一身低调华丽,相貌遮掩的明目张胆,于市井中耀眼却不张扬。 星河捧着满托盘的焚香工具,带着夜须弥上前拜道:“龙先生您好,小人是宫家的伙计,特来侍奉您品香。” “时辰正好,宫家老字号果然有信誉。” 龙先生恍然抬头看她们,眼神却在触到星河的一瞬间陡然大变,手上茶盏一晃,差点倾翻过去。 星河连忙低下头,心想她这样貌虽然经过改良,妖孽中透着些许英气,也不至于让这位金主惊为天人。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他可能与风九一般,有着较为特殊的喜好,对年轻的俊俏男子有些把持不住。 宫涟说的没错,是该速战速决。 放下托盘,星河打开锦盒,隔着白绢捧起沉香,展示在龙先生的面前。 “这是一块极品沉水香,来自岭南一株百年蜜香木,最难得是它天然的型块色泽殊异,宛若金龙之鳞!” 龙先生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点头道:“委实不错!”目光却始终没从她脸上移开。 星河坐到空桌前,一一摆开香炉c香斗和各式研香工具。 熟结质地疏松,轻轻一碾便碎成了粉末。 加入桃花蜜,调和些许龙涎香与棋楠香。 静心调制了一番,制成了一粒乌金的香丸。 在碎金箔里打了个滚,以香钥舀出,至于锦盒白帛之上。 她这一整套流程,动作娴熟优雅,比寻常香侍还要从容几分。 莫说是不远处的宫涟,就是混在看客中的各路行家也为之折服。 “先生,请赏香。”星河奉上香丸道。 龙先生认真看过,不住点头道:“甚好。古人云红袖添香最为袭人,没想到你一个小伙计,竟有这样的手艺,宫家老字号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被他一夸,星河颇不自在,赶忙说道:“先生,可以开始品香了吗?” 龙先生“嗯”了一声,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星河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取出香丸放入香炉中的银盘上,便招呼候在一边的店小二道:“请熄灭所有的灯烛,敞开门窗一炷香的时间。这里浊气太重,可能会沾污此香的清正之气。” 看这阵势非凡,小二自然知道轻重。 连忙招呼了其他小二,一边用扣盏灭去灯火,一边高声喊道:“诸位客官,请看顾好随身钱袋和贵重物品。如有遗失,本店概不负责!” 不多时,茶馆里已经一片漆黑。 门窗大开,寒风卷入,一瞬间把灯油c蜡烛和其他污浊的气息扫了个干净。 算着时间到了,星河高声喊道:“好!请关闭门窗。” 哐哐咚咚一阵响,守在门窗边冻得发抖的店小二们,一瞬间便把门窗关了个严实。 黑暗中,星河戳了戳夜须弥。 夜须弥心领神会,凌空点起幽蓝的火苗,一瞬间投入玲珑剔透的琉璃炉盏中。 攒动的火苗“呼”一声烧起,在盏中绕起一道美妙的漩涡,那火经琉璃折射,散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流动在茶馆开阔的厅堂中,缔造出一隅绝美的幻境。 霎时,万众瞩目的香气仿佛涌动的脉搏,一波接着一波从炉盏中推出,迅速包裹笼罩了整个茶馆。 一瞬间,浩瀚的山川,磅礴的大泽,翻滚的云海,飞流的长瀑无尽的盛景随着铺天盖地的香气一道,接连猛烈地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境。 若说寻常品香是陶冶情操c愉悦身心,今日这品香完全是震撼。 黑暗中,不知多少人目瞪口呆,又不知道少人人沉醉流连 这一夜,这品香,这场人心与香气的偶遇,两位别样的香侍,注定让很多人终身难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飞凰惊羽(上) 这道香,头味:“观山海”。 清正迫人,霸道凌冽。 夺其身,掠人心,不留一丝余地。 任何人身临其中,唯有缱绻c臣服,不可避c不可逃。 琉璃炉盏中的火光慢慢从幽蓝化为青绿,方才磅礴的香气也逐渐绵密起来。 沉水香的清冽与棋楠香的甜腻,如一暖一寒两道泉水,泾渭分明地打着转儿,欢快地交缠在席间众人的身畔。 一边是繁花盛开,一边是寒江朗月。 有人如沐暖阳,有人如披风雪。 一人一境界,一念一红尘。 茶馆内寂静无声,唯有身畔一丝低吟,“执念妄念宛如江上清风楼上月,掌中飞雪水中花可叹可感可触,唯不可留。须臾半生,最是真心留不住,唯有伤情长相拥” 星河心头一惊,龙先生竟品出了此香中味:“叹红尘”背后的真谛。 可见他不仅是个中高手,更是个有故事的人。 茶馆外,遥遥传来一阵更鼓声。 众人接连从迷失中回还,有人满面的清泪,有人笑逐颜开;有人心头甜蜜,有人怅然若失人生百态,尽现于此。 星河轻叹了口气,二表哥这块沉水香果然是极品,清正凌冽的如寒冬的风刀,把“叹红尘”中的清寒发挥到了极致,方才品到中味时笑出来的人,大抵都是没尝过凡世七苦的好命人了。 转眼看炉火,已从青绿化为橙红。 柔化去了厉,暖温润了寒 茶馆里,仍有丝丝缕缕的暗香浮动,仿佛一支灿烂的桃花,在春风浮动的夜里,披着皎洁无暇的月光,在清澈的池水中照出娇然的倩影。 余味:“月下归”,终将一切心绪归于平静。 香快要焚尽了 星河戴上冰蚕丝的手套,猛地揭开炉盖。 “呼——”的一声,一炉橙红的火苗仿佛活了一般,腾空窜出了炉盏。 火苗直冲而上,凌空炼为一道赤火。 “嘭——” 赤火猛然散开,化作一只浴火的凤凰,刹那间展开双翅,抖擞着精神一飞冲天。 “锵——” 一声凤鸣清音收尾。 满室的烟与火都随之消散殆尽。 灯烛一盏盏点燃,沉寂在震撼中的客人们一个个回过神。 席座中忽然一声高喊,“金龙耀鳞,飞凰惊羽。多谢龙先生慷慨,今日大开眼见,此生无憾了!” 诸位客人逐一起身,依着各自的身份,或是躬身,或是拱手,或是单膝跪拜便一一离开了茶馆。 星河以羽扫集起香灰,在模具里拓出形态,恭敬地呈到龙先生的面前。 “浮生三千:桃花梦。请先生收货。” 龙先生一低头,只见墨漆的鉴盘中,半白的香灰正是一朵桃花的形状。 “你你终于来了!” 他猛然伸手,一把握住星河的手腕。 宫涟正喜笑颜开地走来,却被贵客此举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拉开二人道:“这位香侍是新来的,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见谅。有什么让先生不满的,您也大可直说,宫家百年信誉,绝不会欺诈客人。” 龙先生自觉失态,正了正神色道:“此香我甚是满意。不知香侍从何处来?可否请他过府一叙?” 贵客言辞客气,要求却极为突兀。 向来哪里有请香侍回府的道理,更何况对方是这神秘莫测的龙先生,京城各路商贾那个不想登门拜访,却没有一个摸到门路的。 如今,他却要请长安来的伙计回府,宫涟心中激动的同时不免阵阵隐忧。 他望向星河,对方正暗暗摇头。 宫涟有一丝失落,连忙道:“这位香侍是长安号的人,归属宫家长房,并不是我能随意差遣的。龙先生,他既然不愿意随您去,还请您莫要勉强。” 龙先生站起身来,目光一凝,威严凌厉。 “若是我今日偏要他呢?” 眼见情势不对,对方竟直言要抢人。 宫涟皱起了眉头,慢慢直起了身子。 “龙先生,金陵皇城,天子脚下,一切都是有法度可依的。任您身份特殊,哪怕是皇族贵胄,也断不可强取豪夺。尤其这两名伙计都是魏人,又是随着魏国使团入的京。此事,往大了说可能影响两朝交好,纵然闹进官府,闹到朝堂天子面前,我也断不能让您带他走!” 星河心下暗道不好,这龙先生身份难测,却定然不简单。眼下被他给看上,想个办法脱身也便罢,若是牵扯上使团,说不好会给宇文衡招惹麻烦。 宫涟与龙先生对立,心中自有几分底气。 来时路上他就跟长安号这两个小伙计探讨过,京中各路商贾对龙先生的身份向来多有猜测:有人猜他是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盗,有挥霍不尽的钱财,却是见不得光的身份,所以隐藏身份四处散财,聊度此生;有人猜他是某位王孙贵胄,虽有封地食邑,却不能回京居住,于是隐瞒了身份藏在京城逍遥快活;更有甚者猜他是他朝细作,专门在京中行走,混淆视听以刺探情报。 不管这龙先生属于其中哪一种,他都会对官府有所避忌。 宫涟并不愿意开罪这位金主,只盼着自己说要报官,能让他收起对小伙计的心思。 可是龙先生仿佛没听进他的话,信步走到星河面前问道:“你与魏国使团的正使宇文衡是什么关系?你又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星河一惊,他竟然知道宇文衡,看来坊间猜测没错,他很可能是哪个达官显贵或者皇族中人。 她退了半步,暗暗拍了拍夜须弥的手,而后笑着说道:“您说的是谁?我并不认识。我与妹妹是行走江湖变戏法的,过路金陵宝地,便捏造了个身份,想从宫家骗点钱。既然被识破了,那便告辞啦!” 星河话音未落,夜须弥已经扬起了一道白烟。 眼见烟气包裹住龙先生和宫涟,二人默契地对视,而后拔腿就跑。 “一东一西,明日正午,东市时和坊戏楼见。见不到便继续等,万不可回驿站找使团!” 星河扯着夜须弥,一边跑一边急着说道。 “明白,你自己小心点!” 夜须弥一点头,便冲进了西边暗巷中。 星河脚力较夜须弥差了许多,跑出去没多远,便听到街巷两侧层楼之上,传来细碎的瓦砾破碎声。 糟糕,有人追上来了! 周身杀气凌冽,风中袍裾飞扬。 一瞬间,十几道暗影从高处落下。 “哗啦——” 几道银芒闪过。 星河已经被一群手持长刀的黑衣人围在了中间。 为首一人怒喝道:“大胆狂徒,竟敢行刺!” 接着便扬起长刀,毫不犹豫地劈斩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飞凰惊羽(中) 星河闭上双眼,琢磨着被这么长的刀劈死,究竟会有多疼? 她实在没想到,这位龙先生如此小心,出门品个香,竟然带了这么多暗卫,而且他的护卫竟然凶残到要当街杀人。 看来方才猜错了,他并非低调行事的细作,八成是个江洋大盗绿林悍匪 也不知夜须弥逃出去没有。 撒了一把香灰罢了,竟要搭上一条命,委实是不值。还不如对龙先生表明自己女子身份,彻底打消了他的兴趣。 思虑不周思虑不周啊! 及笄以后,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星河此刻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远处传来一声急切地高呼,“莫要伤他!” 刹那间,白刃陡然停在了星河眼前,转而抵到了她的脖子上。 星河的心跳快的有些发疼,她捂着心口半睁开眼睛,却见龙先生已经出现在面前。 刀刃被他挥开,龙先生的眼神颇为焦急,伸手搭上她的肩膀道:“怎么样?你可有哪里伤到了?” 星河平白打了个冷颤,肩膀一撇,避开他的手道:“没没事。在下学艺不精,遁走的功夫不行,您和宫老板抓我去见官吧。” “你” 龙先生看着她,轻叹了口气,“罢了,我什么都不问了。你随我回家去吧。” “随你回家?” 星河吞了吞口水,目光四下去找二表哥,“那个先生,宫老板人呢?” 龙先生随口道:“我替你打发了。” “什么?!” 星河大惊失色,兰心佩都看过了,二表哥不可能真当她是骗子,也不可能随便被人给“打发”了。 这大金主到底什么身份?竟然三言两语便把出了名忠厚c执拗的二表哥给挡回去了。 龙先生转身前行,星河也被暗卫押着跟在后面。 她急忙道:“先生,我还有事,真的不能跟您走。您若是喜欢,那调香的方子大可以送您,而且我的手艺并没有什么特殊,都是靠妹妹的” “蛊火?” 龙先生回过头,嘴角噙着笑。 星河彻底愣住了,对方竟然认得南秦蛊师们才能施放的异火,那他定然和南秦部落有莫大的渊源。 他还认识宇文衡难道是大魏的细作? 那他可是自己人啊! 心怦怦直跳,星河一咬牙道:“宇文衡,我唤他作四哥。” “哦?果真如此。”龙先生忽然笑了。 星河感觉捉到了一丝机会,又说道:“丁酉年二月初二,是我的生辰。” 这个年岁足比实际大了三岁,不过多年前她曾与宇文衡和独孤莫云约定过,若是出了事便报假名假姓,而年岁上莫云与她依次从宇文衡的生辰里推后一日,宇文衡自己则提前一日,以此作为暗号,昭示自己的处境。 今日,她被“自己人”抓了,若是宇文衡与龙先生接头,说不准还能救她。 龙先生点点头,“很好。” “很好?” 星河挑着眉头,努力想获得他一点半点的暗示,却只看到他的嘴角越翘越高。 最后,她只能继续道:“小人姓独孤,名兰因。” 龙先生一听,先是蹙起了眉头,可一瞬间便释然了。 他负手道:“如此,便对了。量他也没有这样的容人之量。” 这一下子,星河彻底蒙了。 这位到底是不是自己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在装傻么,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正了正身子,星河试探着说:“您问的问题我都回答了,能放我走了吗?” 龙先生面上带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十分亲昵地说道:“如此,你便更要随我回家了。” “可是先生,您不是自己人吗?为什么要为难我?”星河最后一次挣扎道。 “当然是自己人!” 龙先生眼里露出欣喜,从腰间抽出一个淡黄的香囊,在她面前晃了晃。 “自己人” 星河颤抖着手,将自己腰间素白的锦囊抽了出来,与龙先生的比在一处 终于确定,一丝无差,正是同一人所绣。 可敦? 他是突厥细作?! 终于越理越乱乱成了一锅浆糊! 囚禁? 似乎不算,身上没被绑,手上脚上也没带铁链c枷锁。 可却不出了眼前那一道朱门。 面前石桌,好茶细点招呼的不错。 大约只算是:软禁 这个地方,还有些一言难尽。 雕梁画栋,飞檐斗角。 庑殿重檐,瑞兽在脊。 暮鼓晨钟,钟鸣鼎食。 阵阵列兵,层层守卫。 任她万般不愿面对现实,却不得不告诉自己,现在正被软禁在金陵皇城——建康宫。 龙先生何许人,昭然若揭。 不惑之年,居于建康宫,软禁她这个小伙计不避旁人。 龙先生,他不是大魏细作,也不是突厥细作,更不是什么江洋大盗而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整个大梁的主人——初登大宝的梁君萧少俭。 他的目的是什么? 晒着太阳,星河依然不停地打着冷颤。 难怪梁君没有子嗣,原来是有断袖之癖。 昨夜就不该心存侥幸应当直接告诉他自己是名女子,即便被二表哥责骂,或者叫梁国识破了身份遣送回去,都比在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强。 事已至此,再去说无异于找死。 时已将至正午,她没能去戏楼汇合,夜须弥不知会如何焦急,万一出点什么事如何是好?画眉去了临江王府别苑,回去金陵号找不到她们,又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星河正想的出神,却听“轰隆——”一阵响,那道厚重的朱门竟然打开了。 一排十来名身着宫装的小宫女,捧着珍馐膳食款款步入,最后面跟了一名眉清目秀的内侍。 “小人林泉,拜见贵人。” 他这一声贵人,叫的星河心惊肉跳。 那轻车熟路的模样,也叫她乱了阵脚。 莫非,梁君经常藏人在宫里? “你你想干什么?”星河破天荒的结巴起来。 林泉猛的跪地行了个大礼,“贵人折煞小人了。您赶紧用膳吧,陛下安排了太傅c太师c太保三位大人,一会儿来考您的课业。” “考课业?!” 星河差点以为自己喝多了,平白听到了这许久没入耳过的话。 难道,梁君品味如此优雅,选个男宠还要学富五车?如此,假若自己目不识丁,是不是就能被放回去了? 见她想的出神,林泉忙自一旁提醒道:“陛下说了,您的妹妹已被禁军抓获。若是您的课业能让三公满意,便送她来见您。若是不能只能委屈她在浣衣局里长住了。” 夜须弥也被抓了! 星河大惊失色,这梁君竟然如此卑鄙,还花这么多心思在自己身上。 思来想去,都要怨夜须弥做的这张脸。 妖孽太妖孽了!平白招蜂引蝶,还招惹的是个惹不起的国君! 活该让她在浣衣局里受受罪! 星河把牙咬的咯咯作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飞凰惊羽(下) “啪嗒——” 一声脆响,戒尺重重落在脸边。 星河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好,没打坏 她一抬头,正对上吹胡子瞪眼的任渊。 “公子!陛下命老夫来教导你读书,却没想到你如此不思进取。区区一则《论衡·自然篇》,还没读到一半,竟然打起瞌睡了!” “我近来身体不好,一到上灯就乏得很。” 星河捂着脸,悔得肠子都青了。 为了让夜须弥多洗几件衣裳,午后三公考学时她便胡乱应对了一通。也权做个尝试,看梁君会不会因为她学识不行,忽然就失了兴趣放了她。 却没想到 傍晚时分,竟来了位脾气不大好的长者,还自称是大梁的太子少傅。展开厚厚一叠考评文书,便要依照上头条条款款的批注教她念书。 万万没有想到,这梁君耐心如此只好,选个男宠还要从学识c情趣开始培养,也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奇志了。 沦落至此,还有个原因 便是夜须弥。 入夜前,她随便跟任渊犟了几句嘴,林泉便冲出来对她说,因为三公认为她课业太差,所以夜须弥被罚去了晚饭,还得一个人洗了两大盆衣服云云,惹得她格外的亏心。 为了早点救夜须弥出苦海,念书便念书吧,可偏偏任大夫选的都是些“自然无为”之类的论道,不巧她近来精神不济,是以一捧到这些书就开始犯困。 果然越活越回去,竟还比不上小时候精神集中,于是三番四次被这位严苛的师父教训的无地自容。 打了个呵欠,星河有气无力地说道:“大人,我错了。天时不早了,您就放我去睡吧。明日您叫三公再来考过,我一定施展平身所学,让他们满意可好?” “啪!” 戒尺落在星河手边。 “你当三公大人们是摆设呢?我能召之即来?我看你还是有几分聪明的,若想讨陛下欢心,便要用心读书知道了吗?!” 任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拍着摆满书卷的长案叹气。 “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星河偏头问道。 任渊摆摆手,“老夫来,便是为你传道受业c释疑解惑的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吧。” 星河清了清喉咙,思量着问道:“我嘛,一个商行小伙计,没有学识才是正当合理的嘛。陛下他既然想要我侍奉左右,为什么不叫我学点抚琴唱曲或者杂耍戏法呢?” “你!” 任渊的戒尺高高举起,看到星河惊吓的样子,又慢慢放了下来。 “唉!” 他长叹了口气,“公子当自己是弄臣吗?还想学什么杂耍戏法!简直有辱斯文!老臣弟子三千,哪有一个像你这般志向短浅的?!” 星河赶紧往一边挪了挪,“我的意思是,这《论衡》乃是前朝禁书,虽意在释世俗之疑,辨照是非之理,又以实为据,疾虚妄之言。可但但凡惊世之言,往往不容于世。此篇‘自然’,其法便与儒家大道‘天人感应’相悖。儒释道法放之四海而皆为人治,自然之学却为警醒自身,但我等身处凡世,到底因何警醒?除非是治民之人。因而,我窃以为此乃——‘帝王之学’。只是不明陛下要我学这些做什么?” 她一番疑问道尽,转头等着任渊的回答。 却见他一副惊讶的模样,眉梢c胡须抖的风生水起。 良久,任渊才回过神,眼中却神采大放。 他捋着长须,笑得颇有些诡异。 “依老夫看,公子不仅是个可塑之才,还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如此还睡什么觉?!我们师徒便来挑灯夜读c彻夜论道吧!” 长案上,上好的建邺棉纸,铺展开来光洁如雪。 光影移到纸上,半浅半深。 当下情致正好! 星河沉了口气,提起半尺长的白玉狼毫笔,饱蘸了浓墨,几笔斜斜,几笔歪歪,泼墨挥洒意气正浓。 “你画的什么呀?” 夜须弥凑过来观望,顺手把一盘桂花糖糕摆到了案上。 她这一来,足吓了星河一跳,于是笔触一歪,在空白的纸上拖出一道突兀的长痕。 “冤孽!” 星河把笔一丢,揉了揉肩膀哀嚎道:“诶呦,刚培养起来一点情致,又找不见了。一会儿画院的李师父来时,肯定交不了差了!” 夜须弥往她旁边一坐,托着下巴道:“我说,咱们还是赶紧想办法脱身吧。这都三日了,画眉回来找不到我们,就该着急了!” “我这不正想着嘛!” 星河拈起一块糖糕,尝了尝只觉得又香又糯。 夜须弥嘴一撅,“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想着呢!每天不是读书写字就是画画下棋我看你是乐不思蜀想要长住了!”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 星河叹了口气,“你可知道,这幅画画的不好,今日你的午膳,下午的点心c茶水c羹汤还有晚膳就通通都没了。” “你说什么?!” 夜须弥嘴一张,糖糕直接掉到了地上。 星河苦着脸对上她,“怎么林泉没告诉你吗?龙先生也就是梁君,有道旨意,只要我课业不济,或是行差踏错,便从克扣你的饭食开始若是被师父训斥,便要把你送回浣衣局去。” “什么?!” 夜须弥大惊中带着愤怒,“有没有搞错!凭什么你学的不好,要罚我?!” “我哪知道” 星河耸了耸肩,“大概你把我的样子做的太好看了,叫人家给瞧上了。” 夜须弥打了一个激灵,“你要在南朝当娘娘了?那我怎么办,留在这当宫女吗?那你的情郎怎么办?!” 只是一瞬,笑容便从星河脸上消失了。 夜须弥自觉失言,吞了吞口水道:“我是说,你现在可是个男人样子做娘娘恐怕不大合适” 星河随手捞了本书,轻拍在夜须弥头上,“你那日的木棉花坊是白逛的吗?萧少俭堂堂梁君,做了几十年的东宫太子,却只有一位皇后和两位妃子而且没有一个子嗣,显然是品位殊异嘛” “品位殊异?” 夜须弥惊的瞪大了眼睛,“哦原来诶呦我的天可你是个女人啊,怎么当男宠?” “是啊!是男人也不行,是女人也不行,我也是头一次这么犯难” 星河又拈了一块糖糕,囫囵着吃下。 “不对!” 夜须弥从慌乱中猛然坐正,继而挠着头说:“既然梁君看中了你,为什么连日来也不召见你,反而安排了这么多位夫子,连轴转的教你读书呢?” “须弥师大有进步!此事确实不对” 星河将夜须弥拉到跟前,声音压的极低,“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假凤虚凰 “什么猜测?” 画眉兴奋地凑到星河面前,催促道:“快点告诉我。” 星河眉毛一挑,指了指自己的茶盏。 夜须弥立刻乖觉地满上,双手奉给她。 “快点说!” 星河啜了口茶,眼色渐渐沉下道:“这些师父所授的都是帝王业术,一个个博学鸿儒,却对我如此耐心,定然是梁君给足了他们理由。所以我怀疑,梁君是想要效仿汉代哀帝,在找男宠的同时,顺便培养个能够继承大统的人” “天呐” 夜须弥的嘴半天没合上,以虚惊的口气道:“这野史故事c话本子我也看过不少,汉代哀帝将董贤从区区太子舍人一路培养成为大司马,甚至欲效法尧舜禅位于他这梁君把你扣起来,莫非是要诶呦,这比当娘娘好。将来这繁华的金陵,广阔的大梁江山,岂不都是你的!” 薄书再次拍到她头上,星河翻着白眼道:“难道你真想我在这努力成长,等着收下皇位啊萧氏那帮急红了眼要当太子的王爷们还不得生撕了我!更何况梁君喜欢的是男人,要培养也是培养他的小男宠,就算我肯卖身求荣,他也未必肯收呢。” 夜须弥撇了撇嘴,“可惜了。南朝比大魏好玩多了,金陵也比长安热闹自在,我还想沾你的光在这多玩一阵子呢话说你到底有办法脱身吗?实在不行,我想办法混到太医院去,弄点草药,养一批蛊出来” 星河一听便直摇头,“不行,太危险了。梁君认出了蛊火,必然知道你是南秦蛊师,护卫们也会特别提防你的。” 她思量着萧少俭身上有可敦绣的锦囊,还认识南秦蛊师的蛊火。那么,他很可能去过北朝,甚至接触过突厥和南秦的人实在不简单。 见星河神情严肃,夜须弥便不再提制蛊之事,转而小声嘀咕道:“那可怎么办?你我平白失踪,画眉和宇文衡一定急坏了,还有使团其他人也一定会奇怪。长此以往,可不是个办法。” 星河挥挥手,仿佛想挥散一身愁绪。 她叹了口气,十分伤神地说:“关键还在那梁君身上。说到底,我女扮男装也没骗他什么,若能找个他心情的时候把实情讲明了。我有感觉,他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一定要致我们于死地的人。” “对对对!” 夜须弥猛地起身,把星河拉到案前。 “你啊,赶紧好好读书写字画画下棋,听他的话,他可不就高兴了。就拿哄你爹那套对付他,我看这世上就没有你挖不动的墙角!” 星河伸手点在夜须弥的额头上,“挖墙脚不是这么用的!应当说,这世上就没有我糊弄不了的严师。” “那你好好用功,奴婢不打扰了!” 夜须弥说完,抱着糖糕便跑。 “诶,糖糕留下啊!” 星河无奈地望着夜须弥消失的背影,转身继续去雕琢案上才完成几笔的画卷。 凝神看了会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轻提起笔,在多出的墨线一端轻轻勾勒,寥寥几笔便加上了一个半枯的莲蓬。 原本的盛夏“荷塘满月”变作“残荷听雨”,竟是出乎意料的融洽。 万没想到,一副残荷图竟然换来了梁君的召见。 星河与夜须弥反反复复练了许多遍,终于把一整套的说辞给理顺了。 只要乘着梁君高兴,诚心向他请罪,说明自己是独孤家的旁系,因为贪玩央着好友宇文衡带她来大梁,再指天发誓绝没有存不良的心思。 实在不行,再落点泪下来! 万没想到,萧少俭根本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召见她的地方,竟然在建康宫君臣议事的璇玑殿。 星河随内侍进殿的一刹那,差点被万众瞩目的阵仗恍了个趔趄。 大殿上,身着玄色绣金龙袍的萧少俭端坐中央,除去了前几日发须c面貌上的掩饰,此时的他一派萧萧肃肃c爽朗清举,神采奕奕犹如天人,足让星河看傻了眼。 皎然若凌空之月,舒然若江上清风。 年至不惑,还如此让人移不开眼,二十年前却不知是怎样风姿。 猛然想起自己还在大殿上,星河赶紧收回心神,控制住杂乱的心绪。 踏上正红的御毯上,她谨守着礼节端着双臂c叠着步子,不偏不斜地直往前走。 殿堂两侧,文武官员站了不下二十人。 皆是或朱或紫的朝服,带着禅纱冠冕与各式玉簪显然都是二品以上的重臣。 梁君做了二十年的太子,一直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传出,难道今日要当着自己重臣的面封赏她? 一名宠臣的发迹大抵如此,先找个名目封个小官,然后毫无顾忌地连升三级,再给上些可用的实权,最后有心无心地经营一段时日,便可以破天荒的拔到顶峰,超脱世人成为传奇了。 “小人独孤兰因,拜见陛下!” 星河屈膝跪地,双手交叠,缓缓叩首。 “平身。” 萧少俭的声音不大,仿佛是怕吓到她一般,带着几分刻意的压制。 星河做此想时,生生觉得自己是疯了,竟因为一副引人注目的外貌,而对一位长者浮想联翩。 “谢陛下!” 她依礼再拜才起身。 见一旁的太傅大人满意地捋了捋长须,星河瞬间松了口气许久没被先生教过,到了这里来竟有几分临近大考的感觉。 萧少俭唤道:“兰因。” “小人在!”星河拱手躬身。 萧少俭道:“太傅c太师c太保三位大人对你的课业很是满意。” “多谢陛下!多谢各位大人!” 星河躬着身子,只觉得如披针芒。 真想提醒梁君一句,这样真的好吗?在朝臣面前讨论一个男宠的课业 这时,站在一旁的太傅谢云出列道:“小公子博闻强识c敏而好学,胸中韬略亦是非凡。若能验明正身。老臣以为,是东宫太子的不二人选。” “臣附议!” “臣与太傅c太师同议。” 太师王道涵,太保曾匪接连出列。 这三人的话,犹如一道三道晴天霹雳,让星河彻底僵在了原地。 东宫太子验明正身 梁王并非打算走哀帝与董贤之路,而是想要认她做儿子,直接授予东宫太子之位! 南秦突厥可敦宇文衡 轰的一声,压在星河心头的疑团终被击碎,困惑不解分崩离析,唯留下一件渗人的真相。 她曾在四哥面前打着包票,说他是楚歌与宇文直的亲子无疑。 可是,梁君见她时的神色,以及后来种种奇怪的表现,还有现在要立她为太子的荒唐之举,全都在呐喊叫嚣一件事——她被当成是楚歌的儿子了。 宇文衡,其父并非大魏国柱宇文直,而是堂上这位梁君萧少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玉牌为信 星河的目光扫过殿上的萧少俭和殿下的一班朝臣,逐渐理出了一丝头绪。 这些人里,有文臣c有武将,官职或有高低,却没有一个是皇族中人。 萧少俭稳坐东宫许多年,也为先皇协理了政务许多年,心腹之人着实不少,登上大位也是人心所向。 这样一个君王,与大魏臣代君权完全不同,他对朝政的把控,远超过大魏先皇拓跋琰和如今的拓跋稗,朝堂上下政令通达自然不在话下。 若说他有敌人,那便是自己同姓的兄弟们了能让他忧心的,也正是各路藩王势力和继承人之选。 今夜,萧少俭召她来见自己的心腹大臣,却一句都没提前知会。 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他要与这些人一起来探她的底。 仔细观察过,殿上的人以文官居多,除了太傅c太师c太保三公以外,还有一位褚红官服者位次最上,地位超然众人。 此人面容冷峻,一派沉稳沧桑,方才一直立着未出声。听过三公对星河的评价,他沉稳的脸上又添了几许寒霜。 “陛下!” 那人上前一步,拱手道:“二十年前,臣便追随于您,一颗赤诚忠心日月可鉴。今日有些话,即便逆了您的意,也全然出自一片肺腑。望陛下圣鉴!” “嗯?” 萧少俭眉头一伏,摆手道:“林尚书但说无妨。” 原来是文官之首——尚书令林韬,星河想起画眉曾经提过他,当时全然一副对尊长的敬仰之情。 林韬出身下邳林氏,一入朝便做了东宫中舍人,在各路藩王的明枪暗箭下,一路为太子萧少俭保驾护航,辅佐他几十年屹立不倒,纵然无嗣却仍稳坐储君之位,自己也凭满腹才学和理政之才步步升至尚书令。 此人应该是萧少俭最信任的人。 他于三公之后忽然开口,却似乎想要说点相左的意见,而从萧少俭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提前商议过。 南朝的君臣之间,倒是十分有意思 星河心底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并非在看热闹,如今这些人可是把她的小命捏在手心里,稍有不慎死无葬身之地。 她赶忙打起精神,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 只见林韬正了正身子,揖首跪拜道:“立嗣之事,关乎国本。倘若公子确系陛下血脉,便是皇族正统,理当入主东宫。二十年前,臣下有幸,识得其母甚是温良恭顺,方能教得公子如此杰出。” 星河暗暗点头,此人倒是比萧少俭清醒,没被夜须弥这手艺给糊弄了去。 转念一想,林大人既然认识楚歌,见了她的样貌却不信她是楚歌的孩子。 如此蹊跷,除非他对宇文家与楚歌的事,知道的比萧少俭更多但他又不直接拆穿,不只是有什么忌惮还是仅一知半解。 听臣下如此说,萧少俭却并没有一丝不悦。 他看着星河,温和地说道:“兰因,你的信物呢?” “信物?!” 星河心中一惊,什么信物?此前可从未有人提过! 莫非萧少俭误以为她是来寻亲的?难怪只说要带她回家,此后一次未再见,便又把她带来供众人瞻仰了。怕是他以为双方应当有什么默契 可是她哪有什么信物? 已然被萧少俭认作亲儿子,此时若拿不出来,便是冒认皇子,那就死定了 不对,不对,要冷静! 既然萧少俭确认自己是他儿子,想必是见过那信物的 自己身上有什么四哥的东西吗? 是它! 脑中灵光闪过,仿佛一缕金阳透出万丈层云,星河一时豁然开朗。 稳下方才的慌神,她从腰间解下可敦所赠的绣囊。 她身上所有的东西,萧少俭唯独碰过这件,而且里面恰好有一样四哥送的东西。 从绣囊中取出一块小巧的白玉佛牌,星河提着顶端玄色的绳结,晃荡着道:“陛下说的可是此物?” 玉牌一出,莫说林韬,三公在内的朝臣全都看傻了眼。 “无量寿佛!” 一声齐呼,左右朝臣,纷纷对着佛牌跪拜下去。 见到这个玉牌,大家的反应竟然这么大,震的星河也愣住了。 这是大哥离家那年,宇文衡送她的生辰礼物,带在身上快十年了原以为只是个普通佩件,竟没想到是如此了不得的东西。 萧少俭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星河身边,握着她提着绳结的手,将她拉到大殿一侧的雕花扇门边,举起玉牌对上一束透入的强光。 光束照过佛牌,竟化成幻彩的精芒,浮在大殿中央,结出一道“阿弥陀佛”的法相幻影。 朝臣们跪拜念佛此起彼伏 萧少俭慢条斯理地说:“永嘉佛牌,前朝开国灵宝,内含佛骨舍利,可幻化阿弥陀法相。天下只此一件,巧夺天工难以仿制,便是我予他母亲的信物。” 林韬抬起头,闷声道:“臣此生有幸再见圣物,死而无憾。只是,物件终究是物件,可传袭c可赠人,亦可” 不等他说完,星河突然抽回手,迅速将佛牌收纳回锦囊中。 佛光消失,所有人皆是怅然。 看来,佛牌便是萧少俭给楚歌的信物,四哥说不准真是他的亲生儿子。 认祖归宗虽然是就里,但眼下没有问过他,若是随便替他认了亲,只怕弄巧成拙给他惹麻烦。 思索间星河垂下手,心里已经有了定数。 “陛下与诸位大人恐怕有什么误会。小人随大魏使团远道而来,只为游山玩水c增长见闻,见到陛下实属机缘巧合,并没有其他的目的,也没有觊觎贵朝一草一木的心思。这个物件对诸位来说是件圣物,对我来说却只是一件纪念品。” 她踱步到林韬面前,“您说见过我母亲?还说她甚温良我看是认错人了。她不仅算不得温良,脾气还很倔强,甚至不畏生死退散千军万马不过覆手,自然更谈不上所谓的恭顺。” 林韬肩头一抖,猛地退了半步,“臣妄言了!” 星河继续道:“我到建康宫不少几日了,三公考课,少傅劝学却没人来问一句,我可安好,母亲可安好。此处着实也不像什么认亲的情境,倒像要对付招摇撞骗之徒” 萧少俭转过身,阴沉着脸道:“兰因!不要说了。” 他朝左右挥了挥长袖,“卿等且退下吧。今日所议之事,万不得透露半分。” “臣等遵旨!” 众臣骇然中带着震惊。 今日,陛下召他们来,表面是拜见少主,内里却暗示他们可以做些试探。却没想到,试探还没开始,便被这位少主发觉,更先发制人一招将死。 将未来系于此人。 不知,是福是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旧梦微凉(上) 朝臣散去,大殿上只余萧少俭和星河。 星河沉了口气,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此争乃是谋心——敌不动,我不动! 良久,萧少俭叹了口气,“是朕错了,既然找到了你,便万不该怀疑你。不与你谈起她是因为斯人已逝,当年那段旧事便也不想再提了。” 听他的口气,似乎与楚歌之间有着不小的芥蒂。 星河纳闷之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十年前,宇文家风平浪静c无灾无劫,楚歌却给可敦写了一封信,说夫君家中大事已定,要带着她远离家族争斗的是是非非,要迁至可敦的家乡西蜀汉嘉郡去归隐。 此前她一直不得其解,甚至去翻遍史书c杂记,问了无数与宇文家关系密切的长者,却始终没得到一丝蛛丝马迹不由得怀疑可敦虽说是否真实。 可如果说,楚歌的夫君并不是宇文直,而是萧少俭,那一切便对了! 十年前,南朝萧氏皇族内部,确实发生了一场震惊天下的谋乱。 当时的皇帝还是萧少俭的父亲萧湛,那些年南梁光景太平,那位先皇尚算是勤政爱民,唯独荒淫无度为人诟病。 一日巡游时,萧湛瞧见一名貌美如花的闺秀,虽然一把年纪却淫心大起,便让内侍将那女子强绑了回宫,当夜便强行临幸了她等到询问姓名,准备打发个封号时,才知道她是琅琊望族王氏的嫡女,正是皇后为三皇子萧少丰定下的正妃之选。 闹出这样的荒唐事,皇室自然费劲心机百般遮掩。先是封了王氏为贵妃,又对她的母族大加封赏,更封刚成年的三皇子萧少丰为琅琊王,并为他指了王家另一位女儿为王妃。 本来,此事将在王氏的妥协和萧少丰的退让下不了了之,却没想到那位王贵妃性情刚烈,听闻自己被封为妃,妹妹要嫁于自己的未婚夫,羞愤之下便寻了短见。 此后,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冤魂不得安息,萧少丰竟在新婚之夜突然疯了一刀斩杀了新娘,还放了一把火烧了整个王府,并跑到城墙下题诗,怒骂父亲荒淫无道霸占妻子。 萧湛一怒之下,赐了亲子死罪,并诛杀其门客c母族和王府上下近千人。 萧少丰的胞兄——二皇子楚遂王萧少谦,对于弟弟之事悲切万分,不平则鸣,于封地遂安揭竿而起,发布檄文讨君主失德,得到五皇子建安王萧少敏c八皇子东阳王萧少慧c十皇子义安王萧少讳三位颇有实力的藩王的响应。 叛军势如破竹,于当年秋天,一举攻下宜城c扬州,进而围困京城。 太子萧少俭临危受命,亲自领兵平乱,在以皇长子临江王萧少恭和胞兄吴江王萧少宽为首的十二路援军的支持下,辛苦鏖战了几个月,最终扑灭了这场来自萧氏家族内部的叛乱。 反叛四子皆被处死,所辖地方文武官员c门客谋士c母族亲眷皆被杀尽,自此梁国元气大伤,直到孙缪大乱前亦没有转圜。 南梁的乱是平了,大魏却因为南秦乱了起来,楚歌也“死”了。 星河心中长叹,造化弄人,有的人有缘无分,拼尽全力也终不得相守。 她半仰起头,对上萧少俭的眼睛,幽然问道:“陛下,您去过汉嘉吗?” 萧少俭一怔,脸上全是惊异与愕然,“你你母亲竟与你说过此事?” “您去了吗?”星河又问。 萧少俭低下头,双手攥的有些发白。 半晌,他咬着牙关道:“并未。” 星河问道:“为何?” “为何?!当年,四位兄弟叛乱,最后一役中朕身受重伤,请托兄长安排诈死脱身。当时心心念念便是赶到西蜀与你们母子汇合,可方到衡阳地界便见到了去长安接应你们的林韬才知道她又回了那个人身边!十年了倘若她还活着,恐怕你也绝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更不会来到朕的身边!” 萧少俭双颊颤抖着,眼眶通红湿润,深深陷入了痛苦之中。 “兰因,你年纪不小了,有些事你当明白。” 他看着星河的脸,目光里满是心痛,“你母亲与宇文直的确相识在前,但朕对她的感情亦是真切,甚至愿意为了她背弃父兄和大梁子民,可既然她已经选了我还去西蜀做什么?” 星河目光一紧,讶异地说:“林尚书?您就凭他的一面之词,放弃了一切的筹谋,又回了金陵?” 宇文昭曾说过,楚歌和一名男子私下相见,想来就是林韬但他在长安时日不短,定然知道那些年楚歌和宇文衡住在宇文府的事情,为什么一直瞒着萧少俭,又为何在他筹谋既成才告诉他?既然和楚歌见过面,就算不知“寤寐蛊”一事,也该知道她有难言之隐,又怎么会一言断定她跟了宇文直?既然约定了要去西蜀汇合,为何楚歌临行前断了联络,林韬却丝毫未提? 这个林韬大人相当有问题! “林韬亲眼所见,你母亲带着你进了宇文直的府邸,下人们称她为姨娘。原先我还担心赫夷叛乱,她会赶回去规劝,把自己置于危险,却没想到她跟了宇文直。南秦叛乱平息,世传她也失踪了却不想正被藏在最得拓跋皇族信任的宇文家。” 萧少俭在说往事,眼里却是历久弥新的痛。 他伸手搭上星河的肩膀,转而十分慎重地说:“林韬并非常人,他是比朕的手足兄弟们更值得信任的人!不管是当下,还是将来你继承大位,他都是朝廷不可动摇的基石!” 听了他的话,星河心里一阵冰凉,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可是楚歌她去了的呀 被鸩毒赐死,她重生于铃儿的身上,正是在汉嘉的凤簪楼。 她还在那等了整整十年 这些话,星河说不出口,更轮不到她来说。 此时此刻,她只想去见宇文衡,亲自向他请罪,告诉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他父母过往的爱恨情仇,也只有他有资格参与,若要理清也必须由他亲自去做。 “陛下,我心里有点乱,也有些问题要与我四哥理一理,可以见见他吗?” 萧少俭点点头,“兰因,你并不是囚徒,而是大梁将来的主人!你想见谁为父自然不会阻拦。” “多谢陛下!我还有一名婢女,名唤画眉” 萧少俭皱了皱眉,轻叹了口气,“为父修道,不耽女色。而你却左拥右抱,真倒是被宇文直那老匹夫沾染坏了!左右林尚书的女儿知书达理c端庄持重,将来你娶她为妃,立她为后,必不至于因为身边女人太多而致后宫不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旧梦微凉(中) 回到居处时,星河才注意到宫门上的匾额,端正的大字:文德殿。 大梁东宫文德殿,难怪她说要学抚琴唱曲c杂耍戏法,会把任少傅气成那样。住在东宫里的公子,可不就该学帝王业术。 还没踏进宫门,便听到一阵杯盏碎裂的声音,同时还有夜须弥一声惊叫。 星河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正堂却见夜须弥正顶着茶盏,端着双臂摇摇晃晃走着路,林泉则坐在一旁,一边喝着茶一边用拂尘指指点点,“左手高点再高点嗯目视前方,肩膀不能动!好腰背挺起来” 夜须弥一脸痛苦,看着桌上的糕点,吞着口水敢怒不敢言。 “咳咳。” 星河开口道:“怎么回事?我的丫头不好吗?要内侍大人帮忙调教?” 林泉有些惊讶,此前还说是妹妹,忽然间便成了丫头难道是自己料理错了人? 他立刻起身,慌张中侧拜了半身,又赶忙转为跪拜,“贵人!小人不敢,这位姐姐不守规矩,怕是会丢了您的颜面,才自作主张教导她一二的。” 夜须弥白眼一翻,没好气地说:“什么破规矩,走路走的不直便不给早膳吃!” “到现在还没用早膳?”星河诧异地问。 林泉慌忙解释道:“宫里规矩,调教宫人都从用膳习性开始,那些奴婢向来都只有一顿午膳的。” 星河冲夜须弥眨了眨眼,却赶忙去扶林泉。 拉他到凳子上坐好,星河笑着说:“我这丫头来自乡野,叫你费心了。” 林泉抬头看她,平白双颊染上了一层红晕。 星河直勾勾回望着他,“林内侍,以后不要再叫我贵人了。在我们大魏,后宫三夫人之一便有一位‘贵人’封号,你如此唤我,总让我觉得有些不舒坦。如今,我的身份尴尬了些,你唤我兰因可好?” 夜须弥站在一边,见鬼一样惊讶的表情。 宋星河这是疯了吗?一副招蜂引蝶的妖孽模样,却对一个小内侍暗送秋波,实在是暴殄天物! “兰因公子。” 林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星河勾起一丝迷人的笑,“乖!往后我这丫头你要调教便调教,只是千万不要累着自己。这几日很累吧,脸色也不好,眼圈也有些黑。还是要多休息,皮肤才会好。” “真的吗?!脸色不好?” 林泉捂着自己的脸,咬着嘴唇颇有些懊悔的样子。 星河诚恳地点点头,“赶紧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照顾了。明日有时间再来陪我吧。” “嗯,我这就回去。兰因公子,那明日我再过来。” 林泉羞怯地点头,只觉得有些发晕。 眼见林泉离开,夜须弥赶紧拿下头顶的杯盏,转身给星河倒了杯茶。 “辛苦了!要你牺牲色相,真是过意不去!” 星河摆摆手,“好说好说,晚上帮我捶背揉腰吧。最近念书念的脖子发酸,腰也酸疼。” 夜须弥一咬牙,“行!那你得告诉我,梁君给你封了个什么官?还有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 听她一提到此事,星河又是一阵头疼。 萧少俭要封给她的官,她可承受不起只望着四哥能早些来,赶紧把东宫太子这个烫手山芋丢还给他才好。 使团入京,恍然五日了,却始终没有得到梁君的召见。眼看新君祭天大典将至,大魏的国书还未呈上,宇文衡虽然心急,却怪不得梁国礼数不周。 入城那日,尚书令林韬不仅亲自迎接,还指派了几名吏部c祠部的中大夫专门陪着使团,在金陵周边游山玩水。 这些人不仅会玩,各个还都酒量不差。使团众人跟着他们闲逛,应酬喝酒,每日总有半日昏昏沉沉,竟累过连月的赶路。 昨夜醉酒归来,使团终于收到了宫中旨意,却只召见正使宇文衡和独孤公子的小丫鬟画眉。 任宇文衡再放心金陵城的治安,还是派人去宫家金陵号打听了一番,却得到了宫涟回了洛阳的消息,至于星河和夜须弥掌柜和小伙计们有的说从来没见过,有的说来过又走了,还有的说被公子带走了再没回来左右人根本不在宫家商行。 宇文衡和画眉虽一路讨论着,此次被召入宫必然和星河有关,却仍在被带入文德殿,见到一身蟒袍金冠的星河和宫女打扮的夜须弥时傻了眼。 待星河端起架势,把殿内宫人全数赶出去。 画眉一把拉住星河,沉了口气道:“你们怎么进宫了?难道为了帮我告御状” “画眉姐姐!” 夜须弥几日没见到她,自己又过的甚为辛苦,竟然簌簌的落下泪来。 星河叹了口气,“阿弥你带画眉在这喝喝茶c吃点点心,临江王府的事我们稍后再说。四哥,请随我到内室说话。” “四哥,我错了。向你请罪!” 星河与宇文衡隔了几步远,忽然伏地行了个顿首大礼。 宇文衡惊讶之余,陡然察觉事情不简单。 星河抬起头,心虚地看着他,“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也是断断续续了解,直到近日才理出头绪来的,万没有存心欺瞒你的意思。” “行啦,你与我之间哪怕你给我一刀,也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赔罪。”宇文衡伸手想拉她起来。 星河身子一偏,避开他道:“你还是听完再考虑这事和挨一刀哪样严重些吧。” 她舔了舔嘴唇,心一横道:“先前我曾打包票说你是先武定公的亲生儿子无疑。近日,不想借着你母亲的面貌和你的信物,在大梁帮你认了一宗亲戚。” 宇文衡素来了解星河,越是严重的事情,她越是说的轻描淡写。此时身处大梁内廷,这一宗亲戚看来也不是简单人物。 “信物什么信物?” 宇文衡不禁皱起了眉头,四下打量着清雅古朴却处处精致的寝殿道:“文德殿曾是大梁东宫。当今梁君继位后,宫中根本没有太子,这里应该是一处空殿。你既帮我认了亲戚,又为何会待在这里?” “信物在此。前几日我到金陵号,帮二表哥给客人侍香,不想客人先是认出了这面貌,后来一番波折,又叫他见到了这绣囊和玉牌,竟然认出了此物,一口咬定说我是他他的亲生儿子。” 星河从绣囊里掏出玉牌,双手奉到额前。 宇文衡接过玉牌,目光有一丝迟滞,“你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此物是母亲给我的,说是可以保平安顺遂,却叫我不要露在外人面前。当年见你实在太不顺遂,便割爱给你没想到竟与身世有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旧梦微凉(下) 星河低着头,闷声道:“四哥,此前我无心骗你,也没料到如今会窥探到你身世的秘密。对不慎参与进来,冒犯了你的父母长辈感到很抱歉。” 宇文衡摇摇头,“当时你也不知情,为了宽慰我说的那些话合情合理,并不需要怪自己。身世之事我早有所怀疑,乍一听仿佛有些震惊,其实全然也在意料之中那人既然是我的亲戚,你认了便认了,烦劳替我多寒暄几句,再带我见上一见。如此也好,我来时未带情义,去时亦不带负担立刻,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星河松开咬的发红的嘴唇,心虚地说:“你这亲戚可不是认一认,吃顿饭,喝顿酒便能打发了的。他给你准备了数不尽的家财c仆婢” 她伸手指了一圈宫殿内室,“这里那里整个建康宫,朝堂上下,还有大梁辽阔的国土罢了,我到底在怕什么。其实就是那梁君!他说自己是你亲生父亲,还把我当成了你,正在谋划着要封我做太子!” 一口气说完,星河心头一松,终于瘫坐在了地上。 宇文衡古怪地笑了笑,“开什么玩笑?倘若我的父亲是梁君,而他又知道我的存在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没派人去找过我,任由我寄人篱下,叫着别人父亲。” 对于他的问题,星河非常希望自己可以解释清楚,可思前想后,却只有“误会”这虚无的二字盘桓在唇齿间。 她伸手扯过宇文衡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四哥,我每天为如何从这脱身都要想破头了,哪还有心思骗你。梁君想立太子,还需要细致的筹谋眼下时间还挺多,你若是不气我了,不如好好思量下,要不要接受这个父亲和他要给你的一切?” 宇文衡一伸手,轻巧地提起星河,顺带着帮她理了理衣冠。 “我气你做什么?只是这大梁的太子,我是做不得的。那所谓父亲要给的,也一样都不想要。既然你说时间挺多,那便一起好好想想如何带你脱身吧。” 星河抖了抖肩膀,犹豫着说:“其实陛下他考虑的挺周全的,给你选了林尚书的女儿做正妃,而且三公大人对你正统的身份也很认同,还有京城内外的各路将军他的人里虽然没有镇国大将军,但我认为获得荆湘一派的支持并不难。” 宇文衡伸手点在她的额头上,“我既已说了‘做不得’,你可千万别动什么心思帮我!” 星河头一偏,急着说道:“可是,成为一国之君,对你来说没有丝毫诱惑吗?那你因何要入大宗伯府为官?亲生父亲和其他亲人对你没有丝毫意义吗?那你因何费尽心思对宇文家的兄长们好?” “入宗伯府,是为获得父亲的认可如今他已经不在了,此番带你出来避避风头,再把你送回洛阳以后,我便会去辞官,回渭州种花养鸟安度此生。至于亲人,你也看到了,这些年我如何付出一片心对他们,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回报。这位素未蒙面只是需要个继承人的父亲,恐怕还比不上宇文昭贴心。” 深知宇文衡心里有事虽不形于色,却不会赌气违逆自身心意,星河终于宽下心点头应了。 忽然,外室传来一阵惊呼。 二人连忙出去,正看到趴倒在地的林泉,痛苦地捂着右肩流着眼泪。 眼看夜须弥的头发乱成一团,画眉面巾落地,露出蹩脚的满脸麻子星河好气好笑之间,赶忙去扶地上的林泉。 这位姑奶奶可千万不能有事,将来脱身说不定全靠她了。 “怎么了?可受伤了?”星河关切地问。 林泉一看到她,憋红的脸一垮,大声哭了起来,“兰因公子!她们她们欺负我!” 宇文衡一看这小内侍娇羞的样子,还有星河超乎寻常的殷切,瞬间便明白了其中原因。 星河无奈看了宇文衡一眼,耸耸肩把林泉扶起,低声细语道:“我的婢女粗鄙,可是吓到你了?” 林泉摇摇头,瞥见一旁的宇文衡,连忙拭着眼泪道:“兰因公子这有客人?我今日入宫晚了,照顾不周请见谅。” 她这一句,画眉也立刻察觉了不妥。 原是想替夜须弥教训下这无法无天,整日在宫中欺负她的小内侍,如此一看此人倒不是宫里人。 不是宫里人,却能自由出入东宫,还是以内侍这样特殊的身份,显然很不简单。星河的反应出奇倒显得没什么奇怪了。 夜须弥不屑地看着林泉,翻了个白眼道:“公子要是嫌弃我们,不如轰我们跟宇文公子一起走好了!这宫太深,规矩太多,还吃不饱饭!” 画眉却说:“都是我们的不是!内侍大人好心指教,却叫我们给冲撞了。奴婢在这给您赔不是了。” 夜须弥的白眼又翻了一圈,宋星河疯了,画眉也跟着疯了一起对一个小内侍如此谄媚,简直节操尽丧! 宇文衡向林泉拱手道:“这位大人,我弟弟在这烦劳你多照顾了。丫头们虽然粗陋了些,对她们主人却是忠心不二,一个拳脚不错,一个很会讲笑话。多少年的情谊了,冒犯之处,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听他这么一说,林泉方才恢复的脸色又红了一层,连忙回礼道:“原来宇文公子是兰因公子的兄长。小人林泉,是文德殿的内侍往后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宫人传话给我。” 这个礼回的太急,一不小心又半侧了身子。 宇文衡笑而不语,只对星河暗暗拱手。 星河嘴一撇,心想这位林大小姐内侍做的这般蹩脚,却还自以为很好如此纯真可爱,倒与沉稳持重的宇文衡相当合适,若是随意打发了婚事,着实是有些可惜了。 眼见三人都魔怔了,偏对一个处处为难自己的小内侍这般亲切,夜须弥在一旁恨得牙痒痒,气不能左手一把逍遥蛊c右手一把小青龙,让这个讨人厌的小内侍开心个够。 在星河几声暗咳示意下,她终于忍下气,匆匆行了个标准的宫礼道:“都是奴婢的错,冲撞了公公,在这给您赔礼了!” 林泉的嘴角抽了几下,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碍事的。” 星河忽然问道:“林内侍这个时辰来,所为何事?” 林泉突然张大了嘴,想起重要事情一般紧张地说道:“庐陵王与衡东王同日抵京,今夜陛下在太极殿设宫宴为他们洗尘。江陵王和吴江郡王也会出席。皇后娘娘命小人来为您整冠,准备参加今夜的宴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月下美人 “等一下,你说谁?不是陛下而是皇后娘娘?”星河诧异的问。 林泉恍然点点头,恭敬地说:“是中宫来的旨意。让小人来伺候您的也正是皇后娘娘。” 星河有一丝纳闷,萧少俭要立她为太子只是个动议,只在他的亲近朝臣中形成了默契。这个时候,她的身份不尴不尬,中宫娘娘却要她去赴宴,还是皇族齐聚的宫廷家宴甚至会见到争当储君的庐陵王c衡东王c江陵王和吴江郡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星河甩了甩头,对林泉说:“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我自然要遵从。可是现在时辰尚早,等我们准备妥当了,是否该去给娘娘请个安c谢个恩?” “诶呦!” 林泉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娘娘的确说让您先去见她的。还是公子心境清明,礼数周全!” 椒房殿外,除了墨绿宫装的宫人们外,左右各站了一拨靛蓝c月白宫装的宫人。 星河一眼望去,不由得头皮发紧。 中宫皇后c贵妃c贵姬,萧少俭一后二妃的简易后宫,今日可以一次都拜过了。 引路的是林泉安排的小宫女,熟门熟路却不多话,只在行到各宫附近时报声宫名,十分地乖觉守礼。 将星河带到殿外,她向一名女官模样的宫人行了个礼,“姑姑,独孤公子到了。” 女官向星河见礼,伸手引道:“公子请,皇后娘娘与林贵妃c谢贵姬二位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多谢尚宫。” 星河稍稍见礼,便问道:“我看殿中门窗紧闭,又有香气萦绕,娘娘们是否在品香?我贸然进去,会不会打扰了她们的雅兴?” 女官正要开口,却听到一阵阵吱呀声,由远而近响起。 正殿门窗正被一一打开。 女官笑道:“正好,一品香赏完了。公子请进吧。” 随着女官步入大殿,一股浓重的香气瞬间缠绕周身。 这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腥膻,徘徊不去,妖冶中掺杂了诡异的气息。 星河腹中一酸,竟几欲作呕。 她极力控制着不适,跟在女官身后,从大殿一路绕到了偏殿。 偏殿方圆不大,紧凑的安放了几张坐塌,榻上或倚或靠着三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正中一人带着凤冠,一身正红,长相虽有些普通却端庄持重,正是中宫皇后娘娘;右侧一人素衣簪花,一身月白纱裙,书卷味浓重,脸色却有些蜡黄,许是贵妃林氏;左侧一人金簪华饰,一身玫紫,浓妆艳抹身材微腴,应是贵姬谢氏。 三人尊卑不分,除了服饰和冠钗,竟看不太出来身份差异。 南朝后宫,看起来倒是十分和睦。 见女官带着星河入内,三人稍稍端坐,却仍是十分随意。 星河强忍着不适,恭敬地长揖叩首道:“小人独孤兰因,拜见皇后娘娘,拜见贵妃娘娘c贵姬娘娘!” 中宫皇后并未说话,却听一旁的谢贵姬说:“小公子多礼了,快请坐吧。我们这些嫡母c庶母,见到你可都欢喜得紧。” 乖觉地坐到榻上,星河心想,这位皇后若不是哑巴,便是实在太好相与。 从未听过南梁皇后的家门,想来是出身不高,因而被望族出身的陈氏c谢氏压了一头。 “承蒙皇后娘娘召见,小人不甚惶恐。”星河虚礼道。 “兰因,你抬起头来。”正位上的皇后温和地说道。 星河抬起头,终于得以明目张胆地看对面三位娘娘,稍稍打量心里不免叹息:南梁后宫竟是如此景象,难怪萧少俭一直没有子嗣。莫说不比拓跋琰后宫的姹紫嫣红,就连较之突厥王庭宠姬们的风情明媚也是十分萧索。 十年了啊,萧少俭失了妻儿,竟然只娶了这三位姿容可谓普通的妻妾。 果然如他自己所说,是个修道之人清心寡欲。 星河肆意打量着三人,三人也正看着她,神色不免都有些变化,尤其是正位上的皇后,平白竟然愣了神。 星河忽而有些心虚,自己如今这男子模样是挺好看,可也不至于叫见惯大风大浪的内宫主子们看傻了眼。 对面三人都不说话,她也不好开口,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良久,林贵妃轻轻咳了一声。 皇后这才晃过神,认真看着星河,感慨良多地说:“实在是太像了。你果然是姐姐与陛下的儿子!” 南梁皇后竟也认识楚歌! 星河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实在对不住宇文衡,偏偏他父母的过往辛密都叫自己给窥探到了。 腹中一阵酸涩涌起,星河猛地捂住嘴,压着不适重重喘了几口气。 见她脸色不对,皇后柔声问道:“兰因哪里不适?本宫宣太医来为你诊治。” 星河连忙摇头,“不必了。” 她话锋一转道:“方才娘娘们在品香?” 谢贵姬忽然来了兴致,不无得意地说:“今日这品香是我母家送来的,名曰:花好月圆。如今还在正月,百花萧条,品赏此香聊以慰藉。” 星河笑了笑拱手道:“余香盈室,确系上品。水仙c玉兰c桃花c牡丹c石榴c菡萏c兰草c桂花c菊花c芙蓉c月季和梅花,十二味花香凝于一品,繁花似锦,富贵天香。” 听她如此称道,谢贵姬自是得意非常。 半倚在软榻上的林贵妃点点头,以手臂撑着头,慵懒地问道:“花好在此,月圆何解?” 知道林贵妃有心考自己,星河轻轻一嗅,端坐着细细品道:“珠圆如满月,圆月一味乃是珠粉。十二味花香以珍珠粉调和,再佐以香蜜揉制。这品香是先秦古方,又名:月下美人。花香至臻完美,只有一样不太对。” 谢贵姬神色一紧,连忙问:“什么不对?” 星河轻笑道:“明月当空,朗朗气华,应以鄱阳淡水珠入香,性味甘寒为上而这品香却用了南海鲛珠。鲛珠无色剔透,是比淡水珠更为上品的珍珠,娘娘母家富可敌国,调香的师父许是想为此香添些身价,却未考虑到鲛珠出于深海,燃之会有一丝腥膻之气。虽然算不得异味,却会破坏这‘月下繁花似锦’的本心,平白让人想到蔚蓝海边,飞浪拍岸c潮风烈烈,又是另一番意境。” “说得好!” 林贵妃以羽扇掩面笑道:“方才我便在想,这味香有些不对,却未发现是珍珠上的问题。兰因公子这般心细如发,又知进退,今夜的宴会我算是可以放心了。” 她这么一说,谢贵姬倒不恼,反而笑着说:“是我家调香师俗了。原担心兰因初来乍到,会吃了那些老家伙的亏。听贵妃妹妹如此说,我也便放心了!” 皇后向左右点头,望着星河,一脉温情地说道:“见着你时,我便早放下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东宫之主(一) 今夜宫宴,还未开场气氛便有些紧张。 太极殿殿堂宽阔,是以宴席以弧形铺开,殿上上位安放着帝后的席位,左右往下是贵妃c贵姬之位。 还未上灯,上位还是虚空一片。 上位与下位之间隔着宫人侍奉的通道,却早已坐得满满当当。 左侧有衡东王萧少宗c庐陵王萧少伦安坐正中,右侧是江陵王萧少安和吴江郡王萧子瞻,再往下便是皇族中人c朝中重臣和随藩王们入京地方要员。 朝臣们心知肚明,眼下四位议储的热门人选齐聚,衡东王和庐陵王又气焰颇高,今夜势必有一番明争暗斗。 陈煜随他父亲坐在江陵王一侧,不时向殿外张望,终于见到了独自前来赴宴的宇文衡。 宫人将宇文衡引到左侧席中,正与陈煜相对,两人暗暗招呼过便各自安坐,再不好有所交流。 一排训练有素的小宫女,各提着火烛,将殿中宫灯一一点燃。 一时间,大殿上下昏暗尽扫,暖和的光芒笼罩着一派祥和。 “皇后娘娘驾到!” 以三位王爷位郡王为首,所有已入座的朝臣悉数站了起来,恭敬地依礼迎候。 陈煜稍稍抬头,便瞥见皇后身后,贵妃c贵嫔之间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望向宇文衡寻求答案,却见对方脸上没有一丝讶异,也正偏头看着自己,竟还暗暗冲自己点着头。 宇文衡要他安心,可陈煜却安不下心来。 宋星河能整饬水路,帮他解了燃眉之急,又提出劫西蜀粮仓的建议,还让他放叛军消耗庐陵c衡东两军如此神通广大,心思诡谲,没想到入金陵没几日竟混进了宫中,还让皇后和两位娘娘如此礼遇。 此前约定的合作若是算数,对庐陵王来说自然大有裨益,可若是她有什么异心,便会是大大的麻烦。 望向自家主公,陈煜心中不免隐忧。 如此羸弱c木讷的小王爷,此时只顾着傻笑看热闹,又怎么斗得过他对面两位兵强马壮c心狠手辣的兄长。 皇后将星河引到身边,对众人道:“这位是兰因公子。” 介绍他的话,只此一句,显然无心说的更详细,朝臣们愣了神,不知依何礼招呼。 皇后自己如此说完,也觉得不妥,却未想好如何回旋。 她赶忙指着近处几位王爷c郡王c重臣们,一一向星河说起他们的封号c官职来。 中宫皇后亲自向一个陌生人介绍皇族c朝臣如此一来,倒显得更加奇怪了。 这时,一袭熏紫的身影急匆匆上殿,停在殿下跪拜道:“皇后娘娘,臣女来迟了,望您恕罪。” 皇后一见她,浮起笑意道:“无妨。泉儿近来辛苦了,平身吧。” 林泉起身,望见星河,盈盈一笑便举手齐眉,躬身行了个同窗学子间的后学之礼。 林尚书的女儿,最得帝后宠爱的臣女,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行了此礼,其他朝臣惊讶之余也便有了参照,或是问候礼,或是下位礼或是随礼各自问候起来。 星河轻吁了口气,对林泉报以感激地一笑,躬身回礼道:“小人见过各位贵人c尊长。” 皇后神色稍稍舒缓,向林泉招手道:“泉儿,一会儿坐到林妃身畔去。” “谢娘娘恩典。” 林泉乖巧地应了一声,便一团孩子气地跑到姑姑林贵妃的身边站好。 如此殊荣,自然非太子妃莫属。 这让已经有正妃的萧少宗颇为紧张,心下便开始盘算着如何腾出王妃的位子,给自己成为储君增加筹码。 反观尚未立正妃的萧少伦,不免得意洋洋,自以为天降大任,自己当是太子的不二之选。 星河远远望见宇文衡和陈煜,暗暗点头示意,便赶紧收敛起心神。 原本,她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 但四哥既然说了,并不想要皇位那她还真得来看看,该把这烫手山芋丢给谁好。 眼下四位大热门:右侧两位,一个虎背熊腰,一个老陈稳重,却都时时目露精光,完全不好惹的主;左侧上位者弱不禁风,羸弱空虚,看起来身体还不如萧少俭,即便当了太子,也不知能不能熬到坐上皇位;在他之下的那位,左右看去倒是正好年纪轻轻身板结实,目光不偏不斜安稳自重,看一身蟒袍样式,便知道是吴江郡王萧子瞻。 星河心想若她是萧少俭,一定选这个胞兄的儿子做太子。 血浓于水,况且人家还如此相貌堂堂,完全能撑起大梁宗室的门面。 “兰因。” 皇后一声唤,星河连忙打起精神。 “在。” 皇后稍稍偏头道:“一会儿,你便坐在本宫的位次之下。” “嗯嗯?这如何使得!” 坐在中宫之下,岂不等于脸上贴了“陛下私生子”的字签,惹着人家“准太子”们来撕了她。 星河吓了一跳,连忙推拒道:“小人身份尴尬的紧,参加宫宴已是失礼。还是去兄长宇文衡身畔找个位次吧。” “诶,此乃家宴,都是皇族亲眷和亲近重臣。再说你的身份有什么尴尬的,左右三日后祭天大典时,你要随侍在陛下身侧的!” 皇后的态度,似乎还嫌她大惊小怪。 星河心中暗暗叫苦,她这可是为了大梁皇室的尊严。难道他们真的不在意宴会的祥和气氛和臣子心中的揣测吗?家天下,君主一言之堂,竟然如此之好?! “陛下驾到!” 内侍洪亮一声,堂下方才安坐好的群臣又齐齐整整地站了起来。 星河连忙退到皇后身后,学着林泉的样子行着君臣之礼。 两人目光相触,林泉默契地一笑,又颇为羞涩地低下头去。 星河只觉头皮一紧,四哥这朵正宫桃花平白被她采了,现在簪到头上也不合适,随手丢了却更不合适。林小姐跟大梁太子之位一样,都是实打实的烫手山芋。 君臣之礼后,萧少俭挥开长袖道:“赴宴诸君有朕之亲眷,有大梁肱骨,还有友邦使者,济济一堂,朕心甚慰。今夜乃是家宴,繁琐礼节一概免除,只为宾主同乐一场。” 星河扯着嘴角,陪着笑。 从臣子们小心翼翼地反应来看,这种宴会上真正快乐的怕是只有君王一人。 转身间,萧少俭已经看到了她。 “兰因,你也来了?” 星河还未应,皇后却抢着说:“是臣妾带他来的。常年身侧空虚,臣妾想想要兰因坐在身边。” 萧少俭一听,思量了片刻便道:“皇后考虑的很周全。只是储位未定还是让他坐在贵姬之下吧。” 眼见皇后眼中划过一丝失落,萧少俭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贵姬之下也是皇子之位。朕之子,便是皇后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章 东宫之主(二) 哪怕谢贵姬下侧之位,也不是随便可坐的。 星河刚一跪坐下来,便觉得自己被无数道目光戳成了刺猬。 大殿上下,上到几位尊位亲王,下到殿中服侍的宫人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看她。 星河半趴在席次上,杵着手臂撑着头,以长袖半掩着面,盼着这场宴会能快些结束。 把她戳成刺猬的目光中,尤其两道颇为凌厉,正是画眉的十五c十九两位小爷爷,萧少宗与萧少伦兄弟。 东宫之位,萧少宗本来势在必得,今夜却见谢贵姬身侧,平白冒出个年轻人长相一派风流,甚为招眼,完全和江陵王如出一辙的小白脸,原以为那传闻是真的,皇兄确有龙阳之好,却见皇后对此人亲昵的态度,才惊觉他的身份非常可疑。 “私生子”三个字,恍若一道惊雷,直劈在他的头顶。 不止是他,同时也劈在了他的胞弟萧少伦头上。 萧少伦原盘算着,江陵王身子羸弱,一个病秧子不足为虑;吴江郡王更不值得一提,是个奴婢所生的庶子,还处处被他庶母压制一头。 先前乱中,他借孙缪之手毁了人丁兴旺的临江王府,筹谋着就算自己不成事,好歹兄长萧少宗一直为宗室首推,兄弟俩总有个能继承大统。 却没想到,眼看胜券在握,半路却杀出个来路不明的劲敌来。 殿上那小子长得太碍眼了!唇红齿白,男生女相,无端妖媚得很最可恨的是,他修长的眉目间,竟有还几分皇兄儒雅的气韵。 宴席即将开始,却见吴江郡王萧子瞻之上,还有个位次仍然空着,不知是哪位皇室贵亲姗姗来迟。 忽然一阵暗香袭来,熟悉的感觉让星河猛地打了个激灵。 往香气来处一望,只见灯影阑珊之处,一道衣袂翩翩的身影飘然而至,身姿纤弱柔美,体态轻盈,宛若九天玄女降落凡尘。 易风回?! 一眼愕然,星河全身陡然紧张起来。 目光转向宇文衡,对方却完全不为所动,仍然安稳地端坐着。 来人越走越近,星河这才看清她的面容。 这是一位年逾不惑的夫人无疑,发髻鬓角覆着霜华,保养精致的面容上也有些细纹,但她与易风回实在太像,若是换身男装束个发,几乎一丝无差。 如此天人到来,宴席上众人的表现却有些平淡。 星河的诧异衍生成混乱,不免自省,难道是南朝审美与大魏c大齐如此大相径庭,自己无知颠倒错乱了其实皇后娘娘和贵妃c贵姬才算是国中殊色。 那位夫人行到殿下,俯身拜道:“陛下c皇后娘娘,臣妾来晚了,请恕罪。” 皇后一团和气,偏看见了她却冷了脸,陡然有些不悦的意思。 还是林贵妃出声道:“吴江王府产业众多,事务繁忙,南华夫人辛苦了。快请入座吧。” 星河眼珠一转,原来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华夫人,萧少俭的胞兄c吴江王萧少宽生前唯一的侧妃,也是吴江郡王的庶母。 当年南梁四王谋逆,吴江王领兵平乱战死沙场,太子萧少俭“死里逃生” 战乱平息数年之后,萧少俭请封兄长的庶子萧子瞻为郡王,更一路扶持c照拂着吴江王府。 原本等小郡王长大,自然继承王府,可偏偏吴江王这位侧妃聪慧过人,长袖善舞,借着天时地利,竟在短短十来年间,把吴江王府经营成了大梁首屈一指的财阀。听闻她行事果断,手腕强硬,是个连二表哥谈及都不免色变的狠角色。 吴江势力越来越大,却不在吴江郡王的手上。 先前孙缪逆乱,这位侧妃捐资百万充作军饷,更在吴江征兵过万,出兵策应金陵吴江百姓只知有王妃,而不知有郡王。 新帝登基,更册封她为南华夫人,一身荣耀更甚往昔。 “娘娘,南华夫人母家姓何?”星河悄声向上位问道。 谢贵姬轻轻一哼,“江南陈氏,名唤潇儿。微不足为道的小门小户,与衡阳陈氏毫无关联。否则也不可能正儿八经被娶进王府,却只做了个侧妃。” 星河点点头,心中觉得她和易风回必有关联,生成这副天人之貌,可不是大街上随便找的。 曾经,星河朝思暮想不过是和母亲在一起,喝她给烹的茶,吃她给夹的菜,靠在她身边说说话。 今夜,可算是梦想成真,却一下子来了三个。 皇后c贵妃c贵姬许是爱屋及乌,都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每上一道膳食便轮番的劝她用,不时的还要把自家亲眷唤上来向她敬酒。 星河一边忙于应酬,一边向林泉投去感激的笑意。 喝着面前一壶清水,她相当庆幸自己曾向林泉说过,近来身体不适,脾胃失调,不能饮酒。 也亏得林泉对她如此悉心照顾,这样的宴会也能让人换酒为水。 感激之余,想到自己正在欺骗她的感情,星河不免愧疚横生。 林泉回望着她,姿态千娇百媚,心照不宣地举盏相敬。 二人的“默契”看在帝后c群臣和皇亲们的眼中,又是别样的滋味。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萧少伦,他直接离席来到林韬的位次前。 “林相,泉儿小姐前年就及笄了吧?我父王驾崩虽不足经年,但这亲事该订的可耽误不得耽误耽误着,这女孩子的妙龄年华可就荒废了,等成了老姑娘晚景可就凄楚了。” 酒意正浓,萧少伦说话也随意了很多。 林韬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举盏道:“庐陵王垂问,感激不尽!臣自弱冠辅佐陛下,泉儿也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照拂下长大的,自然会给她指一门好亲事。不过斗胆,也叨扰您这位叔父,多为小女掌掌眼,帮忙推荐些合适的青年才俊为要。” 平白被托成了叔父,萧少伦脸上一僵,尴尬地举盏道:“好说,好说。” 第二个来到林韬面前的是南华夫人陈潇儿,身后还有她的“儿子”吴江郡王萧子瞻。 这对母子,在外人看起来颇为尴尬。 一个是王府的侧妃,一个是婢女生的儿子,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庶母与庶子关系。 如今萧子瞻被封郡王,又是王府唯一的继承人。他渐已成年,品行端正,早该接管吴江事务。这种情况下,王府主事的却是庶母吴江郡王何时立妃?何时接管王府大事?都是众所瞩目的大事情。 见到陈潇儿,林韬远远便站了起来。 “南华夫人!许久不见,您与公子可安好?” 陈潇儿浅笑道:“很好,林相客气了。瞻儿甚为孝义,对我也十分恭顺。” 说罢,她引过萧子瞻,“瞻儿,向你林伯伯问好。” 林韬心里一惊,他的年纪远小于已故的吴江王,陈潇儿让萧子瞻唤其伯父,显然是按照她自己的年岁来算。 这么说,她真打算让萧子瞻继承吴江王府,亦或是只是做给众人看,实则还藏着什么旁的心思。 “林伯伯好!”萧子瞻眼中难掩欣喜。 “好好” 林韬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孩子,开怀只余不免隐忧,陈潇儿如今虽然变成这副温良的这样,可他心里清楚,此女绝非善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东宫之主(三) 林韬的目光投向殿上,那个与故人面貌极为相似的孩子,正在他三位“母亲”身边拱手听命,笑的乖巧可爱毫无心机,而自己的女儿正望眼欲穿的看着他,似乎早已芳心暗许。 冤孽 十年前,他不得已愧对他们母子,如今若随陛下把他推上东宫太子之位,不知是一种补偿,还是另一种伤害。 随着林韬的目光,陈潇儿也望向殿上。 那副相似的样貌如同针芒,让她不安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久违的兴奋。 “兰因公子,吴江郡王萧子瞻,代母亲南华夫人向你见礼了。” 萧子瞻不知何时来到星河身边,把盏相邀,笑容纤尘不染。 星河连忙正襟危坐,举盏道:“多谢郡王!吴江人杰地灵,您丰神俊秀,令堂绝代风华,让人一睹难忘。” 萧子瞻先是一愣,转而笑道:“你可是我所见,第一个这样直白的夸赞别人长相的人。泉儿倾心于你,不知可是因为你这番直白?” 星河一听,心中了然。 这位吴江郡王是来抢女人的! 她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大约是有些关联。这人嘛,相处久了总会熟视无睹,美人在前也发觉不了。偶尔来个外人,反而看的更加清楚。” 萧子瞻片刻失神,继而问道:“兰因公子,你可是真心喜欢泉儿?” 星河故作讶异道:“若非真心,我还能骗她什么吗?” “本王的意思是,她这样活泼的性子,又自诩聪明,相处之下可能有些累,即便一次两次迁就着,时间长了也会累本王小时候,随生母住在金陵,寻常与泉儿一起玩耍,伺候的久了不免都会觉得累” 萧子瞻的故作从容里带着几分心虚。 星河有些傻眼,这个吴江郡王对林泉倒是关怀备至,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怕是越来越陷入招摇撞骗的境地了。 察觉到萧子瞻的心思,她赶忙摆了摆手,认真地回道:“我与林小姐相识不久,真心自然是真心,却谈不上喜不喜欢。我的意思,郡王你可明白?” “当真?!” 萧子瞻的心灰意冷瞬间死灰复燃,霎时恢复了方才的神采奕奕,烧的星河颇有些不安。 她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萧子瞻!” 一声不算大的娇喝。 星河稍稍回身,见林泉正瞪着双眼,凑在她的另一侧。 所幸贵姬离席到帝后跟前敬酒,旁人眼中只看到三个年轻人凑在一处,亲昵叙话的样子。 星河轻手拍了拍林泉,“郡王将来要统领一方,需要群臣的尊重和长辈们的认可。今夜人多,泉儿对他客气些可好?” 林泉嘟起嘴,白了一眼萧子瞻道:“也行,不过可都是为了兰因公子。” 萧子瞻看了她一眼,没脾气地说:“随你,反正我也习惯了。” 他转向星河,没好气地说:“公子费心了。吴江王府有南华夫人打理,甚好,用不着我。” “你还当真是没抱负,总是随波逐流。若非运气好,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溜达呢!” 林泉白了萧子瞻一眼,转向星河道:“你别理他!别看他如今得意洋洋,将来那位夫人的亲儿子回来了,他就又要变成阿猫阿狗了。” “夫人的亲儿子?” 星河惊讶之余,立马想到了身在长安的易风回。 为了不显得太迫切,她刻意端了端姿势,似是随意地问道:“郡王还有位兄长?” 萧子瞻偏过头,刻意避开她的问题。 一旁的林泉却抢着说道:“可不是嘛,子风哥哥可是老王爷的长子。” 星河点点头,“哦,果真有。可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封号?他人去哪了?” 林泉刚要回话,却被萧子瞻抢了白。 “你既然没听过,为什么知道他是我的兄长?” 星河一愣,没想到萧子瞻如此细心,自己随口一说竟被他抓到了漏洞。 她尴尬地笑了笑,“因为世人都知道吴江王未立正妃便以身殉国,令兄若非长子,也只是一名普通庶子。又怎么会能让你变成阿猫阿狗呢?” 萧子瞻哦了一声,神色渐渐放松下去。 片刻,他轻叹了口气,“告诉你也无妨。六年前,我与大哥泛舟江上,他不幸落水,遍寻不得。从此失踪,音信全无。” 几句话说得简单,却有很多隐含的意思。 吴江王长子萧子风落水失踪,在场的只有年幼的萧子瞻;当年一定仔细找过,因而虽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却很有生还的希望,所以吴江王府一直由他母亲打理。 假如易风回就是萧子风,那六年前他正是借落水离开了大梁,到大魏长安做细作去了。 早知道易风回是梁人,却不想他竟然可能是吴江王长子但反过来一想,商雪舞很可能是画眉的庶姐,也算是临江王府的郡主。 这个雾隐门,所收的弟子和派出的细作竟都是身份尊贵的皇族中人。 那乌月又是什么身份呢? 她的年纪比林泉大不了多少,被带到突厥时还不足三岁身上并没有什么信物,若非易风回肯告知,根本没有线索去寻。 她会不会也是萧氏皇族的人呢? 纵使没什么机会,星河还是试探着说道:“我听闻凡落水失踪者,实则被冤魂寻了替身。尤其是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类型,多半是家族中有极重的怨念。亲人血脉见感应,所以被招了做替身去了。” 林泉慌忙扯过星河的衣袖,“兰因,你说的好可怕!” 萧子瞻则强撑着胆子道:“你的意思是,我兄长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星河扫过二人,眸中光芒暗收,“一天有十二个时辰,一年有十二个月,十二此数便代表着一经,也正是一个循环之数。万物负阴而抱阳,阴阳相冲亦相合,所以那寻替身的大约是个女孩儿。你们可知道十八年前,皇族中有没有夭折或者丢了的女孩子?” 萧子瞻稍加思索便说:“十八年前?那年我还不满周岁那时还没有泉儿呢,我们两个怎么会知道。” 说话间,身侧忽然一声娇笑。 “你们这些孩子,本宫走开一会便说起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了。小心叫陛下听到了,他最听不得这些浑话了。” 原来是谢贵姬回了席,萧子瞻c林泉和星河连忙端坐。 见了他们的样子,谢贵姬勾起嘴角,失笑道:“瞧把你们给吓的,本宫与你们开玩笑呢。” 她看着星河,眼里带着十分的温柔,“不过,本宫还当真是想起了一位皇族中夭折的孩子,正是在十八年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东宫之主(四) “谁?” 三人齐声问道。 谢贵姬勾了勾手,三人纷纷侧耳过去。 “十八年前,先帝的许淑容曾诞下龙凤双生子。其中的小公主,不足月便夭折了。那位活下来的小皇子便是殿下的江陵王。本宫的舅父那时是太医院提点,据他所说小公主可比她哥哥健壮许多,太医们都没料到夭折的会是她,还曾怀疑过,是不是淑容娘娘用了什么民间祝由术,牺牲了公主保全了皇子呢。” 无心插柳柳成荫,星河万没有想到,如此随意一问,竟能得到一丝线索。 如此,现在再仔细看那江陵王,虽然面貌上和乌月没那么相似,平白却觉得气质有些接近。察觉自己这个念头,她慌忙甩了甩头,自责着不该捕风捉影,随意联想指代影响了判断。 转头一看,萧子瞻和林泉也都瞪大了眼睛,从谢贵姬转到她,又从她转到谢贵姬,眼中满是震惊和佩服。 “兰因公子,我兄长若真是被那夭折小公主寻了替身,该如何做才能让他安息?”萧子瞻惴惴不安地问道。 星河眼睛一转,敷衍道:“既然公主与江陵王一母同胞,又是双生子,相互间自然存在感应。等到令兄失踪满十二经年,请江陵王帮忙合做一场七七四十九日超度法事,他必能再入轮回之道。” “好好好一定谨记!” 萧子瞻心中感激,态度也好了许多,“我算是知道泉儿为何倾心于你了。你可真是个博学又十分有趣的妙人。王府的西席c太学的尊师,各路玄学名流没一个有你这般有趣的!” 星河生平第一次被人说有趣,竟还是出自一位年轻的郡王之口。 萧子瞻这般大好年华,正是大魏皇族子弟们斗鸡走狗的年纪,身为南朝的郡王,他却要这般勤勉好学c励精图治,星河在动容之余,不禁为梁君添了几分担忧。 萧少伦向贵姬敬过酒,经行过处时,猛然停下脚步道:“吴江郡王真会找地方,哪里暖和便往哪钻呐!” 萧子瞻对这位叔叔一向没有好感,却遵着礼数向他行礼,“兰因公子博学多才,妙趣横生。侄儿被他的才学吸引,不免多驻足了一会,让叔叔见笑了。” 听到萧子瞻对敌手如此赞誉,萧少伦酒意上头,俯身睥睨着星河道:“兰因公子如此讨人喜欢,上到陛下c娘娘,下到世家千金,都青睐有加,就连本王的侄儿也如此欣赏。若是不说,我还当时哪家南院出来的呢!听闻令堂当年风姿绰约,一步足下生莲,一笑百媚横生,让我皇兄荒废政务,流连忘返于温柔乡传闻果然不虚,你倒是深得她的真传。”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足以让席间几人听得真切。 因为自己所作所为,平白让楚歌受辱,星河心里陡然起了火。 她腾地起身,高举起酒盏,尔后手上稍稍一松 玉盏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席上摔杯,甚为失礼。又发生在帝后近处,是以不算大的一声响动,却引起了所有人得注意。 周围私语骤停,乐声也戛然而止。 星河冷眼看着萧少伦,挺直了腰背,开口道:“王爷才名远播,当知‘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今日您咄咄逼人,出言侮辱亡母,我若是再忍气吞声,便是不孝之人了。” 她的声音有些轻抖,悲愤中带着克制。 萧少伦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本王倒要看你如何不忍气吞声?” 星河负起单手,眸中如墨涛翻腾。 “好说!我长居北朝,当地蛮荒苦寒,却有一样以为极公平的规矩——便是若遇不平之事,下位者可向尊长者挑战,小到赌书斗酒,大到拔剑决斗,双方生死损伤自负,但失败者必须向胜利者道歉。今日,我便要向您挑战。只要您这位尊长亲口向亡母一句道歉!” 萧少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而哈哈笑道:“小公子可是开玩笑,莫说拔剑决斗了,我看你连剑都提不起来。今夜皇兄心情正好,你莫要把自己伤了,平白惹他心疼。” 听他如此说,星河亦凝起一抹笑。 “王爷您在说笑吗?我等君子相争,怎能流于贩夫走卒之间的争强斗狠呢?自然是按照圣训之道,从礼c乐c射c御c书c数六艺中择其一来比试了。为了公平起见,具体哪一样自然便由您来挑选!” 眼看殿上,萧少伦有心找茬,星河竟任性与他闹僵起来,宇文衡疑惑中不免担忧。 却又听她见缝插针向萧少伦挑战,还顺带把规矩给说死了。 他提起的一颗心,便慢慢放下了。 萧少伦和星河的争执,自然让殿上帝后和殿下皇亲c重臣们注目,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顾及左右,萧少伦恍然大悟。 自己竟被这小子带进了沟里!今夜之事,显然是他借题发挥,要在重臣和皇亲们面前摆自己一道。一旦自己输了,迫不得已就要向他的亡母道歉向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女人道歉,明里折了自己的面子,暗里反倒会托起他的身份。 可席间所有人都听的真切,这小子要与他从六艺中选一项来比试。话都赶到这个份上,他已然骑虎难下,再说不愿意接受挑战,免不得被人诟病畏战,同样会丢了颜面。 萧少伦陷入了深思,“礼c乐c射c御c书c数”一一掂量过,自己都不算十分有把握。尤其林韬能对这小子另眼相看,此人各项大概都不成问题。再看他身子单薄,大概最不可能精通的便是骑射之术了 殿上,皇后暗暗推了推萧少俭。 萧少俭却冲她摆摆手,示意莫要出声阻止,由得他们自己去解决。 皇后满脸担忧,直朝星河身边的谢贵姬使眼色。 谢贵姬收到中宫娘娘示意,连忙收起看热闹的架势。端正身姿,清了清嗓子道:“二位皇亲贵胄,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伤了一家人的和气。依本宫看,不如罢了。” 星河偏头看她,一本正经道:“若是庐陵王肯向亡母道歉,那便罢了。” 她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萧少伦。 “好!本王便选射术。” 星河点头轻笑,“五射者,白矢c参连c剡注c襄尺c井仪也。王爷为尊长,小人在下位。不论如何比试,小人都会让您一尺,以遵礼制。” 这一回,宇文衡终于彻底放下心。 星河武艺不济,偏偏精于骑射。 方才她一步一套,牵着萧少伦的鼻子走,不仅诱使他选了射术,还抢占先机主动说要让他一尺。 如此一来,即便是双方打成平手,星河也可以自然取胜。 这场上位者的道歉,便是避无可避了。 这一丝心机,不仅是宇文衡,其他不少人也悄然捕捉到。纷纷暗叹着,萧少伦这个嚣张王爷终于遇到敌手了。 眼看四下议论纷纷,风向似乎对自己不利,萧少伦不愿拖延,急着道:“你说怎么比?” 星河身子一偏,拱手向萧少宗道:“小人听闻衡东王麾下有过万精骑,骑射功夫想必天下无双。烦请您制定规则,让小人与庐陵王公平比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东宫之主(五) 萧少宗原想置身事外,不料却被星河点来定比试的规则。 刚想要开口推托,却听殿上的萧少俭道:“如此甚好,衡东王治军严明c铁面无私。由你来定规矩,正是众望所归。” 如此小事,既然君王开了口,身为臣子哪有拒绝之理。 萧少宗拱手道:“臣弟谨遵皇兄旨意!” 向来宫廷宴会便是用膳c喝酒,至多行个酒令或者来点歌舞助兴,今夜这种把暗斗变为明争的戏码还是首次上演,是以除了利益攸关者,其他人都在翘首以盼。 众人又把目光集中于萧少宗,都在等着看他会拟出什么样的比法,其中自然包括他的弟弟萧少伦。 射术技艺包罗万象,可选的规则数不胜数。但独孤兰因有言在先,要礼让他一尺的距离。如此情况下,只要兄长选个投壶c近击之类的项目,他便能稳操胜券了。 “投壶投壶”萧少伦默念道。 望眼欲穿,却听兄长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臣弟以为百步穿杨甚为合适。” 萧少伦一听,心下不甚惋惜。 百步距离那么远,即便短了一尺,又能有什么影响。如此一来,让他平白承了独孤兰因的虚情不说,还会在比试结果上落个下风,着实是亏大了! 萧少宗精于此道,自然清楚投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宗亲和重臣们的眼中,他一旦选了投壶,便是明目张胆的偏私。 偏私恰恰是一个君王最不能有的一样缺失。要想被选为东宫,他便绝对不能在朝臣们面前失了此德。 他提出比百步穿杨,也有着自己的盘算。 一方面,陛下要他拟定比试规矩,唯有面上不偏不倚,才能显示公允之心;但另一方面,那独孤兰因看起来文弱,射术即使精进也可能偏在技巧上,投壶之类说不准正中下怀,反而是距离甚远又需要力道的百步穿杨,更能让萧少伦占到便宜。 “甚好。内侍监,着人去殿外准备射靶!” 萧少俭兴致大好,看起来十分满意。 “是,陛下!” 近身内侍快步退出大殿。 “皇兄!” 萧少宗上前一步,拱手道:“皇兄,祭天大典在即,十九弟为及时入京观礼,连日来快马加鞭,吹了寒风生了眼疾。此番比试他却选了射术,可见十分谦让,并没有欺负小公子的心思。臣弟甚为欣慰,故从了他的心意,选了百步穿杨这一项,他得不了半分便宜的比试。” 听兄长这么一说,方才愁眉苦脸的萧少伦心境豁然开朗。胞兄心里还是想着他的,竟平白捏造他有眼疾一事。 如此若是赢了,便是大有荣光,也能让众人心服口服;若是平了,也不会因为独孤兰因让的一尺而被判为败;最不济若是输了也算能保住一丝颜面。 好一个奸诈之徒,竟无中生有,急着给自己弟弟铺路。 星河目光一转,向萧少俭躬身道:“小人只想与王爷公平比试,却不想他竟有眼疾,如此小人即便是赢了,未免胜之不武。陛下,衡东王金口玉言,既已定了百步穿杨,也不宜再做改动,小人还有个建议望您恩准。” 萧少俭原正担心变故,听星河有此一说,连忙道:“兰因但说无妨。” 星河继续道:“夜色昏暗,本就不利于比试射术,加之庐陵王又因眼疾不易辨物。所以小人建议,将寻常的百步射靶改为盲射。比试中,小人与庐陵王皆以黑巾遮目,如此便都用不上眼睛了,对双方来说也都公平。” 眼见她胸有成竹,萧少俭诧异之余,也定了心。 “好!有志气!”他拍案道。 一个少年意气,一个宽厚慈爱,俨然一对父子,看傻了满堂的皇亲c重臣。 萧少伦何曾练过盲射,一下子便慌了神,不免腹诽兄长多事偏要捏造眼疾之事,平白让独孤兰因钻了空子。 萧少宗更是震惊,自己刚刚反制一招,却被独孤兰因轻巧地化于无形。措手不及之余,更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敌手多了一分忌惮。 宇文衡与陈煜交换了个眼神,安心中又加了些藏不住的笑。 方才他还有些担心星河被萧少宗摆上一道,没想到她这么快便还转过来,还把萧少伦给捆死了。 盲射箭靶 练了年了,她应当已经大成了吧。 太极殿前灯火通明,被临时布置成了一个靶场。宽阔的广场一端安了两道箭靶,另一端则围满了观看比试的人。 半弧环绕的人群中央,已经取下冠冕的萧少伦正把着弓箭,面向百步之外的箭靶,半眯着眼睛左右比划着。 与他并肩的星河,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尺,举起长弓c搭上箭稍稍比划,便向身边的宫女点头示意。 小宫女先为星河系上黑巾,再请萧少宗亲自检查绝无漏光。 萧少伦原想再看清楚些方向,碍于面子只得也招来身边的宫女,随后便被系上了黑纱。 这边,吴江郡王恰在其侧,便被萧少俭一指,要他上去检查。 萧子瞻自是得了大好机会,边检查边嘀咕道:“这边,好像还能看到些。虽然皇叔有眼疾,还是再系紧些的好。” 说罢又招来宫女,给萧少伦眼上再加了一层黑纱。 比试还没开始,便被小侄子暗示有心作弊,萧少伦恨得牙痒痒,却一时不便发作。 双方已然准备好,萧少宗向萧少俭躬身道:“陛下,一切妥当。” 萧少俭点头,挥开长袖道:“开始吧!” 两名宫女分别扶着星河与萧少伦,各在原地转了一圈,便赶紧退到了一边。 借着清风徐来之向,星河轻巧地找准了箭靶的方位。 从容地举弓c搭箭。 仿佛看得见一般,将箭头瞄的一丝不差。 尔后开弓c拉弦。 长箭迅疾如飞电,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听到左右欢呼声,萧少伦一时慌了神。 他虽练箭多年,盲射却鲜少试过,原以为独孤兰因不过虚张声势,方才这阵欢呼莫非他真的射中了靶心? 后背有些发凉,手心也冒着汗,耳中阵阵嗡鸣,眼前是一片虚空,萧少伦仍然努力地分辨着箭靶的方向。 心怦怦直跳,手无故有些抖 萧少伦很清楚,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渴望赢过。 耳边的欢呼声安静下来,他努力压下心绪,认真地回忆着方才箭靶的位置c高度。 沉了口气,挽弓如满月。 搭箭上弦,他毫不迟疑地射出了长箭。 一瞬间,四下一片沉静。 片刻之后,猛然爆发出阵阵的欢呼声。 萧少伦心中一喜,慌忙扯下黑纱。 只见百步之外,两道箭靶的红心上,各落了一支长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东宫之主(六) “平手?!” 萧少伦惊讶之余有些无措,难掩欣喜道,“皇兄c十五哥!臣弟眼中有疾,那百步之外的靶子,看的着实有些模糊幸不辱身,与小公子比试没落了下风,没丢了皇家的尊严和体面” 与此同时,星河也扯去了黑巾。 她只看了眼箭靶,便放下长弓负手不语,面上不见一丝气恼和失落。 重臣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娘娘们也一副复杂的表情。 “皇兄!” 萧少伦唤了一声。 “咳咳” 萧少俭虚咳了两声,偏过头去。 “那个十九” 萧少宗神色亦不自然,左顾右盼欲言又止。 “这是什么意思?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你们要偏袒这小子不成?臣弟虽和他都射中了,可在眼疾之下能盲中靶心,自然算得技高一筹。十九哥,你当裁定是我胜了啊!” 拦到萧少宗跟前,萧少伦有些急切地说。 萧少宗的脸色有些难看,慢慢思量着说道:“十九啊,你便屈尊向独孤公子的母亲道句歉吧。” “凭什么啊?明明是他输了!” 萧少伦大怒,猛然指向星河,目露凶光。 星河只看着他,不出一声。 林泉走到星河身侧,掩面浅笑道:“庐陵王爷,您可瞧仔细了。那两支箭的箭翎,可都是红色的!” “什么?!” 萧少伦再次看向箭靶。 确如临泉所说,左右两靶上的长箭,都是鲜红的尾翎。 他退了一步,俯身查看两人之间的箭筒。 御用长箭,箭杆笔直流光,箭尾以翎羽为饰,非官民凡俗可比。 他这一筒桶箭,箭翎鲜翠欲滴,乃是翠鸟之羽;反观独孤兰因那筒,翎羽赤红耀眼,乃是红雀之羽。 “那箭” 萧少伦一个趔趄,险些扑倒。 谢贵姬一阵轻笑,“十九皇弟,你的箭脱靶了兰因怕你颜面不保,特意帮你补射了一支。如此一支君子之箭,换你向他亡母一句道歉,不算多过分吧?” “你你折辱本王!” 萧少伦颤着手,指向星河,眼角嘴角抖成一气。 星河躬身拱手,“承让!王爷的眼疾着实严重,还是请太医瞧瞧的好。左右我一个小辈,占了您一点便宜,倒不觉得十分汗颜,还请您履行承诺,立刻向亡母道歉!” 说话间,她缓缓抬头,目光落在暗处的宇文衡身上。 宇文衡亦盯着她,目光中有一丝责备,更多还是担忧,俨然一副兄长的严厉面孔。 星河稍稍低下头,仿佛在等萧少伦的回应。 逼着萧少伦应战逼他向楚歌道歉 星河自然清楚如此行事的危险,但她这么做却不仅仅是因为萧少伦出口侮辱楚歌,更是想借此探探他们兄弟的虚实,搓搓他们的锐气。 “你你” 萧少伦脸色大变,怒火中烧涨红了脸。 “愿赌服输,王叔莫非要耍赖不成?”萧子瞻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 “庐陵王,你与兰因之约,陛下与本宫听得真切。今日皇亲c重臣面前,皇家的体面你还当维护。”皇后娘娘也跟着掺和。 “叮铃铃——” 宫殿檐角的风铃一阵轻响。 星河猛然醒神,细查之下却没感受到一丝风。 察觉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暗香,她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南华夫人身上。 人群中,面无表情的陈潇儿冷眼旁观,右手却在微微律动着。 幻术她在施幻术! 星河心里有些慌。 自从服过伤忧草,她对抗幻术之力大为提升。此刻却不知此时陈潇儿所施何术,也不知旁人眼中这一切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 眼见陈潇儿嘴角勾起,追随其异样的目光,星河猛然偏回头。 只见方才一脸惊诧,半跪在箭筒前的萧少伦,正缓缓抬起头来,杵着长弓慢慢站起身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 萧少伦脸色一片煞白,目光有些虚无。 他伸手指向星河,怒喝道:“萧少恭!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死了吗?!” 星河目光一紧,惊觉正是陈潇儿的手笔。 一听“萧少恭”之名,不少人都心有戚戚。 孙缪逆乱中头一号的惨案,便是临江王萧少恭的灭门案。今夜,庐陵王醉了酒,又输了比试,一时迷乱了心神,竟把年纪轻轻的独孤兰因认成了已故的临江王。思及临江王正是死于庐陵地界,萧少伦的表现,实在是蹊跷的很! 多方势力,各怀心思,有人惶恐c有人愁,自然也有人欣喜难抑。 机会难得,不管陈潇儿存的什么心思,她这份见面礼确实厚重。 星河稍作盘算,很快打定了主意。 她望着萧少伦,缓缓沉了口气,低声问道:“当日皇弟何故关我于城门之外?” 一句话说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人人都知道临江王府一门战死于庐州城外,甚至妄自猜测萧少伦有不援之罪,却没想到萧少伦把独孤兰因认成兄长后,独孤兰因也恍然变了个人,竟以临江王的口气如此指摘他。 萧少伦一听,先是惊愕,转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关你一门于城外又如何?皇兄心里清楚,你安插到宜城的风九,着实是个硬钉子,直戳的臣弟胸口疼!那钉子钉得太紧,不好拔,那便把你整条大船给劈了吧!” “十九!说什么浑话?还不告罪退下!”萧少宗面有急色,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萧少伦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一步步逼近星河,眼中燃烧着一片怒火。 星河毫无惧色,对上他道:“孝悌之义为修齐治平之本。当日为兄命人送印信予你,言辞谦卑至极,只望你能施以援手。却没想到你毫不顾念骨肉之情,生生把我一门百口关在城外,任由乱臣贼子折辱杀害!还派人将幸存几人杀害,企图堵上悠悠众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夫怨念不休,今夜借此小儿之口,定要将汝的罪行上达天听!” 涨红的脸,暴着可怕的青筋。 这一刻,星河将画眉的愤怒化成了自己的愤怒。 见她这幅样子,皇后和贵妃c贵姬着实紧张,忙赶着要上前去查看。 萧少俭却一挥长袖,将她们都拦在身后。 “上达天听?此处只有你我而已,王兄没机会了。臣弟这就送你下黄泉!” 萧少伦抬起头,脸色铁青,眼含杀意。 抬手,弯弓,搭箭 全发生在猝不及防的瞬间。 星河一惊,原来萧少伦陷入了幻境,以为此间只有自己与“临江王”二人他想杀人灭口! 陈潇儿果然厉害,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施术,一石二鸟,不落痕迹。 星河瞪大了眼睛,想要躲开,却感到阵阵晕眩恶心,一时间迈不开脚步。 电光火石之间,近处的萧少俭猛然出手,足下迅疾如风,身形敏如苍鹰,一把将她拉到身侧,自己的半身则露在萧少伦的箭矢前。 “啊!”一声惨叫。 接着便是三位娘娘的惊呼。 周身众人,陡然乱做一团。 随着那声惨叫,一道鲜血溅在脸上,星河终于抑制不住,翻到一边干呕起来。 “兰因!怎么了?” 萧少俭一把扶住她,急切地问道。 星河回头,苍白着脸问道:“陛下受伤了?” 萧少俭摇头,“不,不是朕的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东宫之主(七) 星河隔着萧少俭看去,只见萧少伦伏倒在地上,周身鲜血淋漓蔓延了一地。 他的脖颈间插着一支断箭,鲜血仍在滋滋地往外流。 在他的身后,萧少宗肃然挺立,手中紧握着另一半断箭。 方才萧少宗出手正法了亲弟弟 从那伤势来看,萧少伦是没救了,可他的身体却还在抽搐着,口中发出阵阵凄厉的哼声。 人之将死,悲鸣不止; 观之心寒,闻之发憷。 星河又是一阵恶心,反身干呕起来。 “太医!传太医!” 萧少俭扶着她,向近身内侍高声喊道。 “不要,陛下!” 星河一把按住他的手臂,手指微微颤抖,“小人只是腹脏气结,与血气相冲,休息一下即可,不碍事的。方才愣了个神,这里怎就忽然乱成这样?庐陵王这又是怎么了?您赶紧宣太医来给他看看伤。” 萧少俭长袖一拂,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不忠c不孝c不仁c不义之徒死不足惜!” 再看星河脸色惨白,他赶忙说:“朕命人送你回文德殿,让太医好好看看。此间事与你无关,无需放在心上。” 星河摇了摇头,低声道:“邪祟之事本就很难说,小人的身体c精神,一团混沌才好,不宜让人探明。至于太医,他们一个个国之圣手,却不能让娘娘们得偿所愿。小人以为并不值得信任。” 寥寥几句细若蚊吟,却让萧少俭脸色大变,猛然惊觉她方才是刻意为之! 这厢她又暗示,宫中太医可能有问题。 一时间,萧少俭心绪复杂。 一面怀疑独孤兰因如何做到,一面又为他小小年纪,却深沉缜密的心思震惊。 又惊又喜又担忧,完全一颗普通父亲的儿女之心。 “陛下,庐陵王气绝了。” 禁军统领跪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禀告道。 萧少俭扶起星河,将她交给皇后和二妃手上。 俯视着萧少伦尚有余温的尸体,他高声道:“庐陵王萧少伦,狼子野心,谋刺孤王。然天道昭昭,赏善罚恶,有衡东王一身忠勇,将他正法于太极殿前。着尚书台左仆射邝简,代朕巡视庐陵王封地六郡,凡其门客c拥趸及王府姬妾三族,一律擒拿,格杀勿论;衡东王救驾有功,增食邑千户,赐大内珍宝十二盛。另着尚书令林韬,携尚书台c大理寺及宗正寺,彻查临江王府灭门惨案,凡涉案者,一律不得放纵。” “陛下英明!” 眼前跪成一片,齐声高呼。 萧少宗也僵直背跪下,“谢陛下恩典。” 弃车保帅,非常人能做到,尤其还是对自己的嫡亲弟弟。 在他眼中,皇后身边那个看似羸弱的少年,妖异鬼魅的紧。 一场普通宴会,被他无端引出一场比试,又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让庐陵王在众人面前发了狂,自陈刻意闭城拒入,让临江王府绝于叛军刀下的事实。 最后,庐陵王竟然狂性大发,意欲当众行凶,甚至对皇兄动手。 弑君即使他们有这样的心思,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做! 这些年,母妃安在太医院中的人,极其微量的在萧少俭的药膳中加入性味寒凉的食物,日积月累以致他多年无所出。眼看大事将成,竟被那个来路不明,只在传闻中存在的私生“皇子”给破坏了。 他的脚边,同胞弟弟萧少伦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萧少宗并不回避,心底也没有过多的心痛。 亲弟弟又如何?最是无情帝王家,所谓兄弟血脉只不过是天然的盟友罢了。 棋盘上少了一子,最要紧的是顾全大局,而不是心疼那个棋子。 星河看着萧少宗,牙齿上下打了个颤。 他能在那一瞬间,选择亲手杀了萧少伦,把自己从意图弑君大罪中摘了个干净果真如传说中一般狠绝。 星河睡睡醒醒,断断续续做了整夜的梦。 梦到了母亲,沏了一杯清茶,问她学业累不累,要不要跟大哥去捉个蚂蚱玩; 梦到了独孤莫云,告诉她长安号经营的不错,许是能在家主大选里获胜; 梦到了三叔,他说近来星象有异,要搬去观星台小住,让她告诉三婶一声; 梦到乌月,问她有没有帮忙查清身世,若是无果她便只能去求易风回; 梦到了四哥,问她为何心里装着那么多秘密,问她楚歌到底去哪了; 最后,梦到了大哥,说看她脸色不好,要替她把把脉 梦中惊醒,星河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件事,便是颤巍巍地搭上了自己的脉。 往来流利滑如走珠 她的手一抖,猛然翻起身来。 “小姐!你醒了。” 画眉捧着一盆水,站在门边,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星河笑了笑,“怎么了,阿弥又惹你了?” 画眉放下水盆,直直跪下,稽首触地,三跪九叩,行了一个大的不能再大的大礼。 “小姐帮我报了大仇!如此大恩,画眉此生愿为奴为婢追随相报。” 星河连忙起身拉她,“郡主折煞我了!左右运气不错,正赶上有人出手对付他,我只是误打误撞推了一把罢了。你让风九爷安排人把印信送回庐陵王府去,萧少伦的恶行不久定当被昭告天下。他与门下一朝覆灭,你一门亲人泉下有知,定能安息!” 画眉握着她的手,心有余悸地说:“昨夜你回来,一身的血,可吓坏我们了。听林泉说萧少伦欲行刺陛下,被萧少宗手刃,我便知道一定是你所为。小姐,你我性命之交,画眉斗胆想知道你为何被陛下认作亲子?下一步又有什么打算?只要能护你周全,我愿为你做一切!” 星河一听,直摇头,“什么叫我的打算?你该为自己打算才是。陛下已经知道实情,只要你当面向他陈情,必然可以重振临江王府家门。以你郡主之尊,在南朝自然可以万事顺遂。” “我并没有打算留下,也不会去面见陛下。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将来小姐去哪,我便去哪。” 画眉说的平淡,却是十分的坚持。 星河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身上有件友人相赠之物,却不想是陛下和所传民间夫人的定情之物。所以,他认为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也正缺个人入主东宫,将来继承皇位,索性把我带回来扣住了。” “东宫?皇位!” 画眉一阵诧异,“那你要做吗?” 星河指尖点在她的眉心,“我如何做得?欲当太子还得娶林泉如此一个烫手山芋,恨不能赶紧丢了,早点溜之大吉!” “溜去哪?”画眉问道。 另一只手搭在腹上,星河蓦然低下头,“回长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箭在弦上(上) 不等画眉追问,星河猛然抬头问道:“陈煜要风九爷帮忙运到金陵的是什么东西?” “小姐我们” 画眉的迟疑里带着心虚。 既然约定了合作,她本不该窥探陈煜所托之物的。可她总归是萧氏子孙,当真不管不顾的帮陈煜,却又实在安不下来心。 看到她心虚的样子,星河笑了笑,“那批货不单你好奇,我也好奇得很恐怕陈煜也料到你们会查验,真正要命的东西是不会交托给你们的。” 听她这么说,画眉肩头一松,换了副佩服的神色,“小姐料事如神,我确实让风叔叔查看了。陈煜要我们运的是一批石料。” “石料?藩王或者大将军的府邸都是御赐的,没听说可以自己兴建呀” 星河思索片刻,忽然眉梢一挑道:“若只为了运一批石料,陈煜便三番四次去找风九爷,还费尽心机查王府的案子,那他也太劳师动众了。莫非是什么矿石?到底是金矿还是铁矿呀?” 画眉笑了笑,淡然回道:“都叫你猜着了,又何须问我。那批货,明面上是夷陵青石板,其实除了最外面挡了一层石料外,船舱里面堆全是郢州产的铁矿石。那批铁矿材质上乘,非常适合冶铁炼钢铸造兵器。” 盐铁官营,往来盘查森严。 运送那么多铁矿石入京,的确只有风九的漕队能做到。 星河坐到桌前,托着下巴道:“运铁矿石进京陈煜疯了吗?若是准备谋反,这也太迂回了。京中人多眼杂,冶炼铁矿要兴炉灶c燃炭火,到时浓烟滚滚,极易暴露。他既然打通了风九爷这一关,为什么不在衡阳铸好了兵器运来呢?” 画眉上前,给她斟了一杯水。 “是啊,你与风叔叔说的一样。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故而拖延了几天行程,预计明日午后抵京。” 星河目光闪动,“看来有必要去金陵号一趟。” 画眉道:“上次过去,掌柜的说二公子去了洛阳。若你要用人,我可以联络一下临江王府在京城的旧人?” “不。萧少伦伏诛,无数双眼睛都盯在临江王府上头。那些旧人,不宜再见。” 星河继而轻摇着头,思量着说:“我有兰心佩在手,调金陵号的人去查近来入京的大宗货物还是可以的。前些年,吴江王府往西步步紧逼,二表哥的日子很不好过,所幸战乱中倾力支持皇城守军,平叛之后深受陛下嘉奖,宫家在京城附近水陆商道上的影响还是在的。” “兰因公子。” 林泉的声音从外室传来,星河和画眉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星河一面应着声,一面由画眉帮忙迅速缠上裹胸,又里三层外三层套上白衫和宽大的长袍。 匆匆穿好衣裳,林泉正与夜须弥拉拉扯扯进了内室。 今日林泉没有扮成内侍,而是如昨夜的南朝贵女打扮。 她一身及地的藕粉襦裙,罩着宽大的凌锦礼服,披带袅袅,步步生莲,姿容款款如从画中来。 “兰因公子。这丫头委实讨厌!”林泉娇嗔着道。 夜须弥打了个冷颤,故作不知道的说:“你是谁呀?我家公子事务繁忙,岂是你说见就见的!真是没教养,一个姑娘急匆匆就往男子的房里钻。” 眼见夜须弥明明认识自己,却偏偏找茬讥讽,林泉霎时急红了脸,“兰因,左右我是要嫁你的!这个丫头今日就要送出宫去卖掉!” 听她这么一说,星河三人都傻了眼,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怎么了?!” 林泉眼睛一眯,凑到星河面前道:“公子真的和这小丫头有情?” 星河无奈笑了笑,“红袖添香,素手研墨。多年陪伴之情,哪能说卖就卖?泉儿今日这样打扮,比昨日更为娇艳明媚,连我都惊为天人,更何况这粗使丫头。她都看傻眼了,哪里认得出你来?你知书达理,还望担待她们一些。” 林泉一听,脸上红晕又重了一层。 星河转身,咳了一声,指着林泉对夜须弥说:“林泉小姐,是林尚书家的千金,更是未来的太子妃。往后一定要对她恭敬c客气!” 说话间,画眉已经上前拉开夜须弥,朝她使了个威胁的眼色。 夜须弥心领神会,猛然态度还转,侧身囫囵一拜道:“竟然是林公大小姐!奴婢眼拙,方才没认出您来。等您将来嫁于公子,便是当家主母,奴婢一定唯命是从!” 她如此直白,倒叫林泉无所适从,赶忙摆手道:““那个今日便算了吧!再敢出言不逊,立刻拖出去卖掉!” “是,未来少夫人!”夜须弥轻轻一拜。 林泉又恼又喜,“下去吧,我有话与兰因说。” 画眉扯着夜须弥,双双恭敬地行礼,快步退了出去。 星河沉了口气,压抑着良心如今自己这角色着实扮的糟心。 “泉儿,昨夜你受惊了。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林泉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担心你,特意来看看。你执意不要太医来诊治,陛下也拗不过你,我虽没有说话的余地,心里担心你还是挡不住的。” 星河暗暗抖了下鸡皮疙瘩,满脑子都是如何遁走。 眼下身在宫中,宫禁森严,哪有能逃的去处 她忽然问道:“泉儿,你能带我出宫吗?” “出宫?” 林泉有些迟疑,却没有马上拒绝。 星河捉到一丝希望,“你也知道,我是跟魏国使团来的大梁。昨夜混乱,没有向正使大人交待几句,心里总是不放心,所以想去驿馆见见他。陛下说过我并非囚徒,如今想要出去,反倒不方便去禀告他,皇后与另二位娘娘那里也不好叨扰此事本不该为难你,只是我在建康宫中只与你相熟”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泉已经猛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道:“好!我去给你找身内侍的衣裳。不过不能马上走,得等陛下和娘娘们来探过你;还有,那两个丫头不能一起出宫,她们得留下来掩人耳目。” 听出了林泉的不放心,星河连忙点头,“那是自然。烦劳你陪我走一趟,尽快赶回来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箭在弦上(中) “梅子酥c红枣茶。公子你一向不喜欢酸甜的东西,近来这是怎么了?这红枣茶汤稠的跟糖汁儿似的,多齁啊” 夜须弥放下点心,啧舌不止。 林泉有些讶异,“兰因不喜欢酸甜的点心吗?那我近来安排的膳食岂不是” 星河冲林泉笑了笑,“泉儿你喜欢嘛,我自然都想试试。” 林泉愣了个神,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喜欢梅子和甜茶了,又怎么会被兰因公子知道。 心里虽然疑惑,她的面上却是十分的欣喜。捧过一碗红枣茶,轻轻啜了一口,觉得甜的打牙,再吃一块梅子酥,又被酸的面目扭曲。 星河怡然自得的喝着茶,吃着爽口的点心,便捧起少傅留的课业来看。 算着时辰,早朝差不多结束了。 心疼“儿子”的萧少俭,也该来探望了 思量之间,便听内侍监通传道:“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林贵妃c谢贵姬到!” 如此阵势,吓了众人一跳,赶忙跪拜接驾。 “兰因!你怎么起来了?还不去躺下!” 不等萧少俭开口,皇后已经扑上来拉星河,言词关怀中带着埋怨,俨然慈母的样子。 随着她的力道起身,星河躬身道:“皇后娘娘关怀,小人惶恐。小人自小身子羸弱,家里娇生惯养了些,昨夜见了那样的场面,又闻了血腥气便有些失态了。叫娘娘担心,罪该万死。” 说话间,星河瞟了一眼萧少俭。他今日带着三位娘娘一同来,显然是不准备盘问昨夜的事情这才稍稍松懈下来。 若自己是萧少俭,大概也不会问。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既然有心对付争夺皇位的对手,无论如何他都是该欣喜的,若是贸然问了,吓得儿子收了手,岂不是得不偿失。 “兰因” 皇后的眼中有一丝泪光,有些委屈地说:“兰因与我真是生疏。总是自称小人,还动辄自责告罪” 星河一惊,连忙摆手,“小人臣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娘娘身份尊贵,理应受到我的尊重。” “那你叫我一声母后!” 皇后娘娘脸一绷,十分坚持地说道。 星河咬了下嘴唇,心想这一声万万不能叫。 从被“龙先生”劫持到如今,全是萧少俭和娘娘们自说自话,自己一句都没认过,违心到了极致总算守住对四哥的信义。若是一声“母后”叫了,便是真的对不起四哥,也对不起楚歌了。 见星河默然不语,皇后的脸色有些僵。 原本想着借此认了“皇子”,没想到他面上恭敬客气,心里却倔强的很。昨夜他为了生母拼死一搏,叫她动容之余心生羡慕 萧少俭神色一动,冲皇后摇了摇头。 “兰因,你且休息吧。两日后祭天大典,朕会在典礼上让你认祖归宗,与朕一同祭告萧氏先祖,再让你名正言顺的入主东宫。” “陛下” 星河刚想要开口,却被萧少俭按住了肩头。 “兰因,过往朕亏欠你良多,往后你我父子同心,铲除奸佞,匡扶大道,共修大梁太平盛世!” 他这豪言壮语,不仅唬住了星河,也唬住了林泉c画眉和夜须弥。 直到帝后和娘娘们离开良久,她们才回过神来。 夜须弥打望着星河,抖着眉毛说:“公子,你果真与陛下——父子——同心?!” 碍于临泉在一旁,星河硬着头皮道:“许是误会,我去找四哥问问清楚。” 站在建康宫东阳门前,星河深深吸了口气。 初入东宫的无措,此后的疲于应付,再之后的变故连日紧张过后,她感到十分疲惫。 眼下真想晒晒太阳c喝喝茶,但是时间却不等人。两日后就是祭天大典,也是萧少俭说要当众认子的时机,该弄清楚的事情都等不得了。 四位被议储的宗室,如今只余其三。 陈煜的矿石南华夫人的图谋萧少宗的应对之策 一切仿佛隐在浓雾中,能瞅见轮廓却不知其全貌。危机犹如蓄势待发的箭阵,只等最后松手齐发的时刻,便能搅得天翻地覆,裹挟着她一起归于湮灭。 “兰因,我家的马车就在前面。” 林泉一伸手,指向宫门外马房前的一驾雕饰精致的马车。 看过去的瞬间,她却陡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林泉嘴一撇,“旁边是吴江王府的马车,讨人厌的萧子瞻也入宫了。赶紧走,别跟他撞见。跟个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星河暗自嘘声,没想到堂堂吴江郡王竟被嫌弃成这样。 难道是自己眼光不好,此前还觉得他是最适合成为东宫太子的人,没想到准太子妃娘娘如此瞧不上他。 猛然想起自己和陈煜才是盟友,若是四哥不愿意认祖归宗,也该推着江陵王登上太子之位才是。 只是江陵王一副痨病样,林泉虽然没正面评价过他,估计也是从未考虑过他的。 东宫林泉 这两个烫手山芋到底扔给谁? 着实伤神! 两人走到马车边,着车夫套好马,正欲上车。 一旁停着的车驾,忽然自内掀开了帘幕。 “泉儿,咳咳小公子。你们要去哪?”萧子瞻从里面探出头来。 林泉一回身,挡在星河面前,没好气地说:“不劳费心。” “小公子怎么这幅打扮?哦你们是偷跑出来的!” 萧子瞻故作惊异,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林泉一时心急,偏头看了眼附近的侍卫,急着道:“闭嘴!别嚷嚷。” 萧子瞻抱起手臂,“带上我,我便闭嘴。否则,你们猜我能闹出多大的动静?” 他显然是威胁,林泉有所顾忌,向星河投去询问的眼神。 星河笑了笑,“我不过去驿馆走一趟,郡王愿意去便去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登上了马车。 “好,小公子真痛快!” 萧子瞻志得意满,跳下马车,窜上了林府的车驾。 林泉翻了个白眼,嚷嚷道:“诶,你占了我的位子,我坐哪?!” 等了片刻,车内两人都没有下来的意思。 眼看地方不合适动粗,林泉克制着心火,不情愿地上了吴江王府的车驾。 “好好驾车,跟紧林府的马车!” 车夫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赶忙应声,小心谨慎地驱车跟上了前方的马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箭在弦上(下) 平稳前行的车厢中,星河与萧子瞻对坐,相互审视着,谁都不肯先开口。 一人思量权衡;一人淡然置之。 良久,萧子瞻终于沉不住气。 “小公子,你与南华夫人之间,到底有什么默契?” 原来昨夜,萧子瞻也察觉到了陈潇儿作为,今日死命要赖着一道,就是来查问此事。 星河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郡王,我从未到过金陵,也未入过吴江地界。昨夜是与令堂初次谋面,又谈何默契?” 萧子瞻面上c心里都是焦急,却努力压抑着声音,“那昨夜,你为何配合她?还有临江王一门覆灭的隐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朋友的敌人,既非敌人,却也做不得朋友。 面对他急切的询问,星河并不打算透露一分一毫。 “昨夜的事情,我不记得了。听林泉说,是临江王英灵不散,降临寻仇来了。庐陵王之死,我也挺意外的。不过那不是正合你与南华夫人的意吗?” 萧子瞻猛然伏身,将星河逼到车厢角落。 “你的身份特殊,又是泉儿中意的人,我才多此一说。南华夫人并非所见寻常妇人,你与她合作,绝对讨不到半分便宜的!” 对他的威胁,星河一笑置之。 “你不觉得我们俩把话说反了吗?” 萧子瞻眉头一锁,“什么意思?” 星河一把推开他,“你为何入京,你的叔叔们为何来此?还不是为了储君之位!如今庐陵王伏法被诛,你正是受惠的一方。偷笑还来不及呢,却跑来质问我,你是不是傻?” 萧子瞻一阵沉默,终于沉了口气道:“我大哥没死,也许快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 星河如此问,心中顾虑的却是长安的局势。 “昨夜,我挑灯夜读。三更左右,到院子里走走,见到几道暗影入府追随过去,见他们进了南华夫人的寝殿。因担心庶母安危,我便跟到近处后来发现那几人是庶母的暗卫,隐约还听到他们回报在大魏找到大哥的事情。” 萧子瞻说的十分小心,句句斟酌生怕星河起疑。 可在星河耳中,他这话却是漏洞百出。 且不说萧少伦死了,他为何有心情挑灯夜读到三更;身为庶母子,萧子瞻的寝殿与南华夫人的寝殿必然相距甚远,随便溜达跑那么远自然是瞎扯;再到他凭一己之力跟踪多个暗卫,还听到了暗卫与主人之间的谈话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萧子瞻又哪有这样的武功? 他显然在掩藏什么。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怎么知道南华夫人在找萧子风的?” 萧子瞻一惊,自己铺排了这么多,独孤兰因却显然不信。 不等他回答,星河又问:“是不是衡东王在帮你?” 萧子瞻猛然大惊失色,仿佛被人一眼看穿,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知道自己掐算准确,星河慢慢收回了询问的目光,转而变为审视。 这位吴江郡王并不如他所示的那样俊逸洒脱,他也有自己的一把算盘,也有自己的一本账,正如萧氏皇族其他人一般。 先皇萧湛多子多福,有二十多个儿子。 其中十位是正经妃嫔所出,一个个出生不久便被封为亲王c赐予封地,准他们自立一方;其他宫女c歌舞姬等出身低贱的女子所生之子,境遇可就天差地别了,他们一直以皇子的身份住在别宫,直到皇后嫡子c太子萧少俭继位,才给他们统一晋封为郡王,没有封地c没有官职c没有尊号,仅是金陵几个富贵闲人而已。 而那十位好命的亲王,也算不得真正的好命。 十年前,四王之乱,前后六位亲王殒命。 经年前,孙缪灭了临江王府; 昨夜,萧少伦伏诛 如今,满打满算,能被列入宗室尊亲的也只有衡东王c江陵王和吴江王府三门了。 萧少俭需要一个继承人,就得从这三门中考虑。 表面上看,萧少宗文武兼备,又得宗室和许多文武重臣的支持。可事实上,孙缪逆乱之事,他拥兵观望已让很多人寒了心,尤其是萧少俭本人因而他是最被君王排斥的人选。 表面上看,萧子瞻青年才俊,又是陛下的胞兄c先帝后嫡子吴江王的继承人。可事实上,他的生母只是王府一个婢女,毫无母族势力驰援,所谓郡王之尊c吴江王的嫡子,都只是些好听的说法。更何况,王府里还有一位心机深沉庶母,那庶母还有个亲生儿子。虽在同一屋檐下,母子二人却并不同心,甚至互相消耗因而,他是势力最弱的一个。 凡事一比较,高下立现。 江陵王萧少安,看似羸弱不堪,可他却有镇国大将军的支持,又有从战中脱颖而出的荆湘一派拥护,近来声势大涨。而他又一直远离京师,虽无特别的贤名,却也没什么值得诟病的污点。稳扎稳打,正是皇室继承人的上选。 三足鼎立,却不稳定。 萧少宗经营多年,对皇位志在必得,绝不会放任江陵王夺了自己的声势。 吴江与衡东两域,一衣带水。陈煜说过南华夫人与萧少宗c萧少伦兄弟交好,还认为若是萧子瞻继位,一定会对两位小叔叔多加照拂。但仔细想来,不论立场还是利益,南华夫人都不可能与衡东c庐陵沆瀣一气。陈煜那些话,不过为激画眉c风九与他合作,并不能作为考虑的理据。 加之昨夜陈潇儿出手对付萧少伦,便知他们之间绝非盟友。 所以,萧少宗真正的盟友,并不是南华夫人,而是与南华夫人不睦,一直在夹缝中求存的萧子瞻! 二月仲春,天气仍是寒凉。 此间,萧子瞻却无端出了一身汗,只觉得自己在独孤兰因眼中无所遁形。 凝视着他,星河慢慢勾起嘴角,“我以为,郡王的选择没什么问题。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吴江王府还是建康宫?” “什么意思?难道你是冒充的皇子?!”萧子瞻惊呼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明哲保身 “冒充?” 星河手指伸到萧子瞻眼前,轻轻摇了摇,“我可没说过自己是陛下的儿子。陛下他说过吗?皇后娘娘又说过吗?此事,还请郡王不要妄自揣测。” “你到底是谁?不不可能有假!你若不是皇子,陛下怎么会林尚书又怎么会” 萧子瞻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星河神情有些严肃,“我是谁并不重要。郡王得清楚自己是谁,自己要什么才是真。既然衡东王帮你探到南华夫人寻回了亲生儿子,那他要你做什么?他又准备帮你做什么?你来找我又为了什么?” 看她言辞如此笃定,萧子瞻便知自己辩驳也是徒劳,与其多费口舌,不如开门见山来谈。 他吁了口气,认真回道:“他要我阻止大哥回来,还承诺帮我扳倒南华夫人,稳固吴江封地。我来找你是鲁莽了些,但是林泉既心仪于你我便不能看着你与南华夫人合作,将来被那妇人生吞活剥,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星河有些疑惑,“南华夫人好歹是郡王的庶母,听说你还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何以如此忌惮她?” “你不了解她。” 萧子瞻摇着头,眼底有些泛红,“当年我与母亲在金陵,原本一切安好,南华夫人却向父王进言接我们回吴兴。没想到刚入王府,我母亲便受了惊吓,后来竟得了癔症时而胡言乱语,时而惊惧躲藏,自言自语疯疯癫癫就仿佛昨夜的庐陵王一般!” 星河暗暗点头。假如陈潇儿是商雪舞的师父,那她用幻术害死萧子瞻的母亲倒不难。至于易风回,他若是吴江王之子,这些年隐姓埋名潜入长安,就一定有非比寻常的图谋。 他要回金陵了难道事情做成了?! “你大哥是不是长相阴柔,有天人之姿?”星河问道。 萧子瞻一惊,“兰因公子见过他?” 星河从他的反应中判断出了大半,易风回c萧子风的确是同一个人。 见她满腹心绪,萧子瞻急着说:“明明是我来问你话的,怎么就变成你问我答了?你快说,是不是和南华夫人同谋?是不是她安排你入宫的?” 星河叹了口气,“有些事情,说来话长。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并非南华夫人和你兄长的人,你大可以放心!昨夜之事,确实有人出手,只是那样鬼魅的手段,并非常人可以做到。江南有个雾隐门,郡王可知道?” 萧子瞻心里明白,独孤兰因并不需要向自己解释,可他却说的清楚明白,其中诚意并非虚假。 他认真点了点头,“你既然如此说,我便信了。你说的雾隐门,我曾听过几次,好像是个方术之门,许多年前就消失不见了。” 星河道:“既然如此,不如去好好查查,摸清楚南华夫人和他们有无关系。至于阻止你大哥回金陵的事情,我劝你不要去做,免得弄巧成拙。” “什么意思?” 萧子瞻惊异中有些隐忧,他的人已经按照衡东王提供的消息,北上行事去了。 星河道:“你既然和衡东王合作,莫非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若是你成功了,掌控了吴江王府,那便是真正的吴江王即便你不想要皇位,陛下也会慎重考虑你。你觉得衡东王能容忍,甚至亲手促成此事吗?” 萧子瞻迟疑着说:“你说十五叔不是真心帮我?” 星河摇了摇头,“你大哥失踪了这么多年,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为何陛下却只封你为郡王?难道只因为你父王一个侧妃的坚持吗?” 萧子瞻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陛下知道我大哥没死?!” 星河点了下头,“所以,衡东王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利用你除掉你大哥,顺道送你一个弑兄大罪。如此,你们兄弟一起完了。吴江王府这个大树,便枝丫尽断不复存在了。” 这个推断,危言耸听。左右一想,却顺理成章。 萧子瞻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若非独孤兰因提醒,他竟不知自己已沦为衡东王的棋子,将被他送去跟大哥同归于尽了。 “你要我不管大哥的事?那他若是回来了,我又如何自处?”萧子瞻虚心问道。 星河回道:“放心他回不来。吴江势力那么大,若是南华夫人的儿子回来了,必然影响眼下格局,那对江陵王和衡东王来说都是很大的威胁。你若不动手,衡东王自然会帮忙料理,甚至只要再放出点风,江陵王那边也不会不为所动。你只需以逸待劳便好。” 萧子瞻点点头,却猛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林泉。” 星河无奈笑了笑,“我对她有愧。既然你如此关心她,希望能在乱局中保她周全,不要让她沦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萧子瞻审视着她,却愈发看不透她。 陛下和林尚书绝非容易糊弄的,这个独孤兰因一定有充足的理由才被认作皇子,陛下亲子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可他为什么无心皇位,却偏偏针对萧少伦c萧少宗,又紧盯着南华夫人和江湖门派“雾隐门”呢? 他就像一团迷,莫说解开了,连神貌都教人难以窥探明白。 “还有一件事。” 星河忽然一句,萧子瞻连忙慎重恭听。 她清了清喉咙道:“你不想要皇位吗?” “从未想过。”萧子瞻肯定地答道。 星河道:“林泉是陛下看中的未来太子妃,你如此喜欢她,难道不想为了她搏一搏?” 萧子瞻眉头暗蹙,“小时候,泉儿说想当个画师,行走于山水间,用笔墨记录世间万物。如今,她也许忘了,我却没忘。我只盼着自己能再强一些,有一天能获得她的芳心,带她离开金陵,给她自由自在的生活。” 星河笑了笑,“如此,我便再给你几句忠告。” “洗耳恭听!”萧子瞻拱手道。 星河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尤其你势力较弱,志向既然只是做一方藩王,不如断绝了宗室的念想,跳脱出来不要做众矢之的,明哲保身再图未来。” 寥寥几句,让萧子瞻恍然大悟。 眼下金陵暗流涌动,各方势力明里暗里较着劲。自己再这样下去,一着不慎便会粉身碎骨。确实如独孤兰因所说,还是早日跳脱出去最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乱中生变(上) 猛然想起手下人已经动身北上,萧子瞻连忙拱手道:“小公子,我想起还有点重要的事情,就不陪你去驿站了。” 星河心领神会,扬声道:“车夫,停一下。” 马车缓缓停在闹市之中,萧子瞻匆匆下车,正迎上怒气冲冲上来的林泉。 来不及和她多说,萧子瞻稍稍点头示意,便朝着自己的车驾奔去。 “疯疯癫癫,为祸人间。” 林泉一边低声嘟囔着,一边上了自家的马车。 星河探出头,对车夫说道:“先去一下宫家金陵号,我去取样东西。” 车夫看了眼小姐的眼色,赶忙连连应承下。 星河一边牵林泉上车,一边说:“郡王想起一件要紧事,就不随我们去了。” 林泉没好气的说:“那正好,省得碍眼。” 星河道:“泉儿就这么讨厌郡王?我看他对你倒是挺殷勤。” “原本也没这么讨厌的。可在我十岁那年,父亲告诉我,他与陛下早为你我定下了婚约。既然有婚约,自然该对明里暗里思慕我的人疏远些。旁人倒还好,唯独这个萧子瞻,一见面就黏上来,嘘寒问暖c拉拉扯扯,纠缠不休我若是不对他凶一点,又怎么对得起你呢。” 林泉说的坦诚,倒叫星河十分佩服。 这也是个认死理的姑娘,南朝礼义教化果真深入。如此被宠坏了的大小姐,竟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甚至可能不存在的未婚夫婿这般忠贞。 林泉推了推星河,“怎么了?不高兴?还是萧子瞻那家伙与你说了什么浑话!” 星河道:“没有,只是想起了大梁先皇后。” “咦,怎么忽然想起皇奶奶。你见过她老人家吗?”林泉有些诧异。 星河摇摇头,“我在长安长大,自然是没见过。但她是天下女德典范,广为传颂,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毕竟,大梁先皇陛下可是南北三朝c上下五代里后宫嫔妃最多的一位君王。身为他的皇后,身上自然蕴涵了天下大德。” 听到如此一番论断,林泉猛然警惕起来。 “兰因,你该不会也想纳那么多后妃吧?” 星河眉梢一挑,“这可就说不准了。多子多福嘛,后妃不多,又哪来那么多后嗣。你看陛下子嗣单薄,叫皇族和群臣们费了多少心思,平添了多少麻烦。” “可是可是你才说过,我是未来的太子妃,要你的丫头们都敬我为主母的”林泉有些磕巴地说。 星河笑了笑,“你自然是太子妃,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丫头们和我也都会万分敬重你。但是如此‘尊荣’,便是一个皇后所能拥有的一切,再多便没有了。男女之间坚贞不二的情义,从来就不属于帝王家。” 林泉的脸有些僵,却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既然从小便准备好了要做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首先要面对的便是莺莺燕燕的后宫三千。 当今陛下尚道,不近女色,可他除了皇后之外尚有两位后妃,更别说如此俊美又左右逢源的独孤兰因了。 见她思绪万千,星河在一旁推波助澜道:“思量一下,是不是觉得怅然若失?要不考虑一下吴江郡王吧。他既痴心于你,志向又只是做个富贵王爷,将来能带你走遍名山大川,把世间繁华盛景都化作水墨三千。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你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我?” 林泉忽然落下眼泪,低头嘤嘤哭了起来。 星河吓了一跳,这个林小姐也太喜怒无常了,自己一番循循善诱,竟然把她给惹哭了。 正想着如何开口安慰,马车渐渐慢下来,林家车夫高声道:“小姐c公子,金陵号到了。” 再到驿站,安顿下林泉,星河才和宇文衡碰上面。 见他神色不对,便知他这里有客人。 随他移步内室,正见上坐在那喝茶的陈煜。 陈煜一见她,立马有千百句话要问,却忽然堵在心头不知如何开口。 星河给自己斟了杯茶,坐到陈煜和宇文衡的位次中间,重重地喝了几大口,一脸愁云惨雾地说:“我要赶紧想办法脱身。每天出卖色相,还要欺骗那么多人的感情,着实亏心,就快撑不下去了!” 陈煜终于从千头万绪中捉到一条线,急着问:“宋小姐怎么进的宫?昨夜的事情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我和宇文兄琢磨了这么久,简直一头雾水。” 星河收到宇文衡的暗示,眼色一变,万般无奈地说:“还不是因为我那个丫头,把我易容成什么样不好,偏偏像足了你们陛下在民间的先夫人。这不,刚和你们分开就被微服在外的陛下瞧见,直接掳回宫要认我当儿子。” 陈煜自然是大惊失色,但思及昨夜她在贵姬之下的位次和皇族中人对她的态度,却觉得唯有此才能说得通。但是一想又不妥,陛下怎么会如此草率,难道为皇嗣的事情乱了方寸,竟单凭长相便要认儿子? 没给他时间多想,星河又说:“至于庐陵王,如你们所见,我真的只是想探探他的虚实,锉锉他的锐气。哪知道忽然生了变故,他竟然被衡东王给杀了!我到现在也还没反应过来。” 眼见她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陈煜到嘴边的许多疑问,又被他自己生生压了下去。 他转而宽慰道:“宋小姐受惊了。你且再忍一忍,我们正在想办法呢。” 星河直摇头,“等不了了,后天便是祭天大典,陛下说要让我在典礼上认祖归宗。” “在祭天大典上认你?难道要借势册立东宫不行!我现在就命人护送你离开金陵。”陈煜有些心急地说。 星河又摇头,“不行,嘉禾郡主和我的丫头还在宫中,我不回去她们会很危险,而且我们的身份也很容易暴露。更何况今日带我出来的是林小姐,我若是逃走了,你和我四哥也都会惹来麻烦。” “要不装病呢?我看你昨夜的样子很不好,今日倒是不错。若是装的重一些,拖延些日子应该没问题。”宇文衡在一旁说。 星河倒吸了口凉气,装病这个她一向擅长可如今却不行 思量间,她蹙着眉头道:“宫中御医也不是吃素的,装病很容易被识破的。大哥也不在,我可不会他那套逆经改脉的招数。”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接着传来忍冬的声音,“公子,有两封长安来的飞鸽传书。” 宇文衡上前开了道门缝,接过两卷套着革筒的信。 星河目光一动,革筒上印的是“火麒麟”。 这是独孤莫云来的信。 他们曾经约定过,十万火急之事方用此印记。 顾不得回避陈煜,宇文衡匆匆撕开信,粗略扫了几眼,立刻脸色大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乱中生变(下) “怎么了?”星河不安地问道。 宇文衡沉了口气,将两卷短信交给她。 星河三两眼匆匆看完。 一封让她难以置信,一封叫她手脚冰凉。 望向宇文衡,她笃定地说:“我要尽快赶回洛阳,这里的事情必须马上解决。” 宇文衡沉默着点头。 陈煜在一旁有些着急,“什么变故,这么紧张?” 星河仍看着宇文衡,“我有两个脱身之计,你觉得是说真话好还是假话?” 宇文衡看看她,又看看陈煜,刻意遮掩着说:“你总是一团机灵,有时候说真话反而没人信。” 要她说谎,看来他真的不想留在大梁 星河默默点头。 陈煜猛地起身,“二位打的什么哑谜?要不要我回避一下,你们好好讨论清楚。” 星河一转身,低语道:“陈将军留步。这个变故今日不说给你听,不消两三日也一样会传到大梁。” 她看了眼宇文衡,向他稍稍点头示意,便说道:“大魏变天了!魏君拓跋稗继位方月余,便禅位给了文定公宇文昭。新朝国号:周;年号:天禄。” 陈煜瞪大了眼睛,望着宇文衡说:“宇文昭是大人你的哥哥?那你” 眼见宇文衡陷入沉思,星河舒了口气,代他答道:“新君追封其父c先武定公为武王。宇文门阀成为大周皇族,四哥也被封为贤王,任春官大宗伯。” 离开长安时,宇文衡还是大宗伯府的一名中大夫,家里可有可无的一个庶子。这才月余时间,竟然成了正儿八经的亲王,还做了统领百官的五官之一。 若说人生际遇,恐怕再难望其项背。 一个王朝,气数已尽,则异姓代之 陈煜震撼之余,不免心绪大乱。 星河拱手道:“陈将军,萧少伦已经伏诛,嘉禾郡主大仇得报,我们最大的一桩事已经了了。你的事情我不便问,但还是想提醒一句,虽然衡东王府在京畿有几处铸造工坊,可是铸铜与冶铁的工艺大相径庭,你若想把他运入京的铜矿石换成铁矿石,恐怕还得在工匠c器具上多做些功夫切不可操之过急。” 陈煜眼色一紧,有些不悦地说:“你们果然验了货,看来宜城风九的信誉也不过如此。” “既然是同盟,这样做也是关心你。” 伸手请陈煜坐下,星河认真地说:“原先你们如此计划,问题并不大。陛下忌惮衡东已久,一定会借着你给的由头,迅速查办了萧少宗。可是昨夜萧少伦死了他这一死,不仅庐陵势力会归于萧少宗,就连他们兄弟的母族——万氏,也会系于萧少宗一人。万氏族长c骠骑大将军万戎领三万淮军,正于边境与齐国对峙,此时陛下绝不会轻易动摇军心。” 陈煜皱起了眉头,沉吟道:“大梁确实再经不起战乱了。昨夜之后,庐陵c衡东c淮水都如惊弓之鸟,他们若真的反了,又是我朝伤筋动骨的大事。甚至会让边境不稳,给齐国以可乘之机。” 星河点头道:“所以情况变了。办案的阻力会非常大,除非能办成铁案,否则陛下一定不会轻易动他。将军想想,您的几船郢州铁矿是否真的能做实这件大案?” 她的言辞毫不掩饰,句句切中陈煜的隐忧。 方才从金陵号查到的信息已经摆明了,陈煜打算用铁矿石嫁祸萧少宗。 陈煜的计划是不错可若没有萧少俭和林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仍有许多的漏洞,根本不能一招将死萧少宗。 听了星河的话,陈煜不免忧虑,“照与风九也约定的时间,明日午后货就到了。那些东西虽然不算实证,却是不太说得清楚的东西。箭已离弦,若不按计划去做,自己怕也要惹上麻烦。” 此时,星河却气定神闲,直言道:“今日我也没闲着。帮你查到一件事情,正与衡东王府的铸造工坊有关。” 陈煜立马打起了精神,“请指教!有宋小姐襄助,此事一定能办妥。” 星河长睫一动,“好说。不过我也有一事相托,还望将军能够帮忙。” 陈煜连连点头,“只要是本将军力所能及,一定不会推脱。” 听他满口答应,星河也不再卖关子。 “很好!我来之前,去查了近年来金陵港口进出货物的账簿,发现了一件绝妙的事情。衡东王府的铸造工坊,每年运入金陵的铜矿石,就算以最劣质的贫矿来计算,炼出的铜也比工坊出产的铜器多了数倍却生生找不到铜料别的去处。” 陈煜一愣,“什么意思?” 轻叹一口气,宇文衡摇了摇头,“星河的意思是,工坊还铸了别的东西。既然找不到去处,说明衡东王府刻意隐藏。那私下里必是有见不得人,又十分危险的行当。” 星河浅浅一笑,“四哥果然是行家。” 望向陈煜,她直言道:“今日也真是运气好,金陵号账房的大先生正巧在。请他给精算了前几年大内府库出的铜币数目,又计算了流通在民间的假币比例,核过假币里含铜的重量稍稍合计一算,竟然和衡东王府工坊里少的生铜相关——此长彼长,此消彼减。” “私铸铜币?!” 陈煜大惊失色,“造假币?!衡东王竟然如此大胆!” “看起来,是这样的。”星河点头道:“线索如此明晰,相信你一定能很快找到证据。” “若果真如此,扳倒萧少宗自不在话下。我现在就安排人去找证据!” 陈煜眼中有些兴奋,转念道:“如此一来,便只有吴江郡王能与我家殿下相争了。他的品行c学识颇引人瞩目,私行又甚为检点,也没什么权柄在手,不至于行差踏错。我们倒没做什么适当的筹谋。” 目光打了个转,星河对他说:“今日来,还有个消息告诉你。我已尽了盟友的责任,劝服吴江郡王退出此争,把战局让给你们江陵王和衡东王。所以,你只要把这假币案子办成了,东宫之位便是江陵王的了!” “只余他们二位?可是陛下意中必是要封亲子的。你既然被他误会了身份,又怎么能轻易跳脱出这场乱局?!”陈煜犹豫着说。 宫外的手脚他可以做,但皇城里的事情却不能插手,要如何帮星河脱身,着实是个大问题。 “这第二封信说:我外祖父病重。不容再耽搁了,我必须尽快赶回洛阳。如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断了梁君对儿子全部的念想才行。” 星河的目光投向宇文衡,立刻得到了他肯定的眼神。 心下莫名有些惋惜 有大梁逍遥君王不做,却偏要回长安当个闲散王爷。如此没有大志向,果然还是那个随遇而安的四哥。 惋惜之后,星河又觉得释然。 长久以来,四哥心境平和,正是为人最上乘的姿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长亭血案 “星河,宫里真的有人要害你吗?昨日出去,竟还自己抓了药回来你病了吗?哪不舒服?看你白日里胃口不错,入暮后却时常反胃,该不会是有人在膳食里下了毒吧?!不对啊,你有噬蛊虫护体,寻常毒物都会被它吞噬,哪那么容易中毒” 夜须弥坐在圆桌前,手臂撑着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星河放下药碗,拈了块盐渍的青梅,细细嚼着去尽口中苦涩的余味。 “我的蛊师大人,你不知道中原人入秋和开春前都要进补的吗?喝碗补药而已,你也想太多了!” 夜须弥猛地嗅了嗅,“川芎c当归c白芍的确都很温补。其他的辨不出来,倒没什么特别的草药。我说你也太矫情了,眼下什么时候了,竟还有心情进补!现在又不怕胖到面具裂开了?” “不怕,不怕!近来惊吓过度都瘦了!”星河把药碗搁到托盘上,一起推到夜须弥眼前,“任他风声鹤唳,也无碍我们但坐观闲云。赶紧洗你的碗去吧!” “说句人话听听!”夜须弥翻了个白眼。 星河笑了笑,“我已有脱身之策。” 夜须弥露出笑颜,“太好了!这地方跟个牢笼似的,我可一刻都不想再呆了。画眉她也” 话还没说完,夜须弥忽然收起了声音。 与此同时,星河也陡然神色紧张。 内室帘幕被掀开,画眉探头进来,急促地低声道:“有过百兵将围了文德殿。小姐,怎么办?” 夜须弥一下子站起身,“人多眼杂,取下面具混出去怎么样?” “来不及了。” 星河摇着头,又望向画眉,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星河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小的银牌,交到夜须弥手上。 “是祸躲不过。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慌。若是入夜后还见不到我,你们就想办法逃出去。这是林泉的身份牌,用它可以从西华门出宫。你们离开这儿,就回使团找我四哥。” 画眉和夜须弥皆是摇头。 星河沉了口气,半哄半劝道:“如今,陛下当我是亲儿子就算出了什么变故,总不会要命的。你们俩离开了,我一个人脱身也容易。到时候,我会去使团找你们汇合的!” 画眉和夜须弥仍是直摇头。 “兰因公子!陛下请您去太极殿。” 一个陌生的内侍只身进来,十分恭敬地说。 “有劳公公。” 星河应下,向夜须弥和画眉稍稍点头,便起身随他而去。 第二次踏入太极殿,此处全然没有前日宫宴的祥和氛围。 殿堂上,高高在上的萧少俭,穿着绛纱袍朝服,带着通天冠,博山耀金,介帻玄肃,一副天子威仪。 隔得遥遥的,臣子们看不清他的面庞,也看不清他任何的表情,更观察不到他的心思和喜怒。 大殿下,左右除了最外一排跪坐在位次前的亲王郡王c三公和一品重臣之外,其后乌压压的站满了大小官员。 沉闷压抑 今日并非朔望,应当是常朝御殿仪。但从朝臣数目来看,隆重的朔望朝会俨然不能及。 朝臣齐聚,定然为了什么大事 大殿正中央,一前一后跪一立着两名女子。 星河走近了些,才发现其中一人是林泉,另一个则是南华夫人。 她们一个常服c素髻,仿佛闺房晨起匆匆赶来;另一个身着礼服,发髻簪钗一丝不乱,显然有一番精心准备。 此时殿上氛围像极了公堂,林泉像是受害的苦主,南华夫人则像那作恶的被告。 见到陈潇儿,星河陡然紧张起来。不仅因为她与易风回相似的面容,更因为她眉梢眼角中隐隐散发出的邪气,让人望而生畏。 “陛下,万岁万万岁!” 星河挥开长袖,恭敬地行稽首之礼。 萧少俭的声音响起,“兰因,你起来说话。” 星河听命起身,却听到朝堂两侧一阵窃窃私语。 萧少俭扬声道:“谢卿。他已经来了,你该问什么便问吧。” 殿侧一人应了一声,便疾步上前走到林泉身侧。 星河认得他是谢贵姬母族堂弟,官任大理寺卿的谢盛。 大殿上,萧少俭让大理寺卿随意问话,果真是要开堂审案。 星河看着林泉,林泉亦回身看着她。 星河大惊,林泉一张憔悴的面容,红肿的双眼,悲伤c慌乱c无措的表情交杂,与昨日送自己回宫时的神采飞扬,实在大相径庭。 为什么她在殿上?为什么南华夫人也在?这两个人之间能扯上什么关联? 心中正疑惑不解,又听谢盛高声说:“昨夜金陵府尹收到报案:吴江郡王被刺死在长亭阁内。现场仅有郡王的尸首c尚书令大人家的林泉小姐和刺死郡王的匕首。郡王是陛下至亲,涉案人又都身份尊贵。兹事体大,臣不敢断决,斗胆奏请在殿上审问。” 萧子瞻死了疑凶是林泉?! 不仅匪夷所思,还让人难以置信。 萧子瞻的武功如何且不论,林泉连夜须弥都打不过,哪有能力杀了一个青春正盛c身体康健的男子 星河的目光落到林韬身上,却见他跪坐在位次上,目光不偏不斜,仿佛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长亭阁”是座歌舞花坊,临江而建,占尽风光。内有清倌过百,各个才艺出众,历代花魁层出不穷。寻常一曲千金,若是成为姑娘们的入幕之宾,最低也要过万银钱的脂粉c红绡,是金陵有名的温柔乡c销金窟。独孤莫云整饬追星揽月坊时,就曾找来“长亭阁”的楼阁图纸,仿制了相似的雅座厅堂。 萧子瞻一身正气,不爱寻欢作乐,在宴会上已被娘娘们称赞过数次。他又怎么去那种地方?难道是因为昨日自己和他的谈话 即便如此,林泉又为何会在那里?她一个世家小姐,即便去也该扮个男装,怎么会这样子便跑去了。 谢盛道:“兰因公子,请您来也有些事情要问清楚。据郡王府的车夫说,昨日午前有一位俊俏公子与林小姐一起出宫,曾与吴江郡王同行了一段,郡王还和公子同乘在一辆马车中。请问是不是您?你们又说了些什么?为何分开后,郡王会只身去逛花坊。” 他说的十分客气,想来是谢贵姬早有交代。 星河稍稍点头,既然车夫已经说出她们和萧子瞻见面的事情,这个时候也无法再遮掩。 她抬起头,躬身向殿上的萧少俭道:“昨日,小人的确和林泉小姐一道出了宫,还遇到了吴江郡王,同乘了一段聊了一会儿。但那之后便分开了,再没见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自证清白(上) 谢盛看了眼殿上君王,言辞小心地说道:“公子所言确有车夫和侍卫为证,但您与林小姐昨日去了何处,又做了些什么?您与吴江郡王同乘的路上又说了些什么?还请一一详细说来。因为这不仅关系着郡王为何会去长亭阁,也关系到林小姐为何会去那烟花之地,还与郡王单独共处一室。” 星河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 谢盛问的问题虽然简单,冒然回答却是相当不妥。 萧子瞻死了,林泉就在当场。若是不听听林泉的说法,便说自己与萧子瞻什么都没聊,倒是能撇清此事和自己的关系,但那样林泉和自己便不能捆在一起。万一她与萧子瞻在长亭阁的事情有什么隐情,自己就再插不上话,到时候就连帮她的机会都没了。 思量片刻,星河认真地答道:“昨日我去了驿站,见了魏国使臣宇文衡。此间,林小姐一直与我在一起,傍晚她随我回宫后,待到上灯十分才离开。至于我与吴江郡王的闲谈内容不过是些琐事,虽然与林小姐有关,却是君子之间的交谈。当时气氛相当融洽,我们三人之间并没有发生值得被揣测的不睦之事。” 听了这话,谢盛陡然冒了一层冷汗。 早朝前,谢贵姬差人传话,无论如何要帮小公子摆脱嫌疑,撇得越干净越好。 本来,证据确凿,都指向林泉,请独孤兰因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无凭无据的他只要一概否认便好。可看起来如此聪明的人,却偏偏自己往漩涡中心去趟。虽不承认自己与吴江郡王有过节,却承认两人聊得事情关乎林小姐,无形中把他自己和林小姐c吴江郡王捆在了一起。 如此引火烧身,实在是不智之举。 不仅是谢盛,朝堂上下所有人都有些吃惊,尤其是一直不动声色的林韬,眼底瞬间涌动起一阵暗流。 林泉回头看了眼星河,眼里除了泪水还有一丝异样。 星河回望着她,目光坚定带着鼓励。 “这这这样的话,就请公子在此稍等。”谢盛擦着汗道。 早在意料之中,星河稍稍往一边站了站。 谢盛走到林泉面前,“林小姐,昨夜你出宫后为何去那长亭阁?又为何与郡王共处一室为何亲手杀了他?” 他的话引起了一片杂声。 堂堂一位大理寺卿,他既然说林泉亲手杀了吴江郡王,就必然有十分充足的证据。 原本就抱着怀疑的人,纷纷议论着尚书令教女严格,绝不至于做这种事情,更多的则是认为林泉没有能力杀死萧子瞻。 林泉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一丝要辩驳或是解释的意思。 一旁她父亲林尚书,平静的表情下看得出十分焦虑。 星河神色却稍稍松下,原来林泉并没有承认,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细想着,大理寺既然没有林泉的口供,那一定有相当有力的人证或物证,而谢盛应该马上要呈上铁证了。 果不其然,谢盛一转身便说:“陛下,林小姐自被收监以后,便一直如此不肯合作。臣斗胆,恳请盘问证人c呈上证物。” 萧少俭挥挥手,“准。” 立刻,一名穿着花红柳绿的妇人,一名低眉顺眼的小丫头被带到了殿外。 两人跪在殿外长阶下,低头伏身丝毫不敢妄动。 谢盛走到大殿厚重的朱门边,指着她们道:“这二人,一个是长亭阁的鸨母,一个是侍奉郡王所在天甲房的婢女。” 距离太远,为了让陛下和朝臣们听清楚,他唯有扯着嗓子说话。才说了两句,嗓子便有些嘶哑了。 谢盛转过身,又对跪地的两人高声说:“昨日吴江郡王遇害前后的事情,你们立刻仔细道来。天威面前,金銮殿下,不许有半句虚言!” “是。”两人一齐点头。 她们的声音不算洪亮却气息平稳,星河听得清清楚楚。对比她们的沉稳和林泉的惊吓过度,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大殿外,鸨母先抬起头,拜了拜道:“昨日傍晚,郡王大驾光临,我等不胜欢喜。为他安排了天甲号房,由头牌花魁檀娆姑娘抚琴助兴。郡王说他有位客人,先不急着开席可是从黄昏日暮一直等到月上梢头,却始终不见人来。最后,却来了位小姐,一进花坊不由分说就要找郡王。进了天甲房,便把檀娆和仆婢们都给赶了出来。再后来,没多久便听到一阵摔打声。坊中小厮撞开门,便见到那位小姐握着刀,坐在一边郡王则倒在血泊中,已经气绝身亡。” 她的说完话,身边小丫头便学着她的样子行礼道:“奴婢与几个小厮同时冲进房。当时立刻检查了一番,却并没有找到第三人,门窗也都紧锁没有一丝破坏当时房中只有郡王和那位小姐。报官以后才知道,她竟然是尚书令大人家的小姐。” 谢盛若点点头,便向候在殿外的一名侍卫招招手。 那人立刻托着一柄匕首进了殿。 谢盛举起匕首,向殿外二人问:“当时林小姐拿的可是这把凶器?” “是”“正是” 二人连连点头。 谢盛转向殿上,躬身对萧少俭说:“陛下!臣不才,未能得到林小姐一句口供。但方才兰因公子说的明白,林小姐与郡王确有纠葛。此案又人证c物证具在,一切清晰明了。臣斗胆,恭请陛下圣断!” 星河的目光从萧少俭到林韬,却发现二人都盯着自己。 难道要她帮林泉解围?该不会萧子瞻的死是假的,只为试探她与林泉的“情义”,以及够不够聪明才智做太子吧?! 反观站在一旁,等着兴师问的南华夫人;坐在席间,一副要看好戏的萧少宗;站在江陵王和镇国大将军身后,脸色阴郁难堪的陈煜完全不像闹着玩的。 她沉了口气,清了清嗓子道:“陛下!林小姐一声未吭,如此定罪未免草率。小人以为,此事有诸多疑点,还望大理寺彻查莫要冤枉了无辜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自证清白(中) 萧少俭正色道:“你有何见解?” 星河拱手道:“《周礼·秋官·小司寇》所载,凡鞫狱者,辞听c色听c气听c耳听c目听缺一不可。此乃一桩杀人案,南华夫人是吴江王府主事,也是此案的原告;林泉小姐暂为嫌犯,也是本案的被告。谢盛大人是大理寺卿,乃是主持主刑断狱之人。既然他在朝堂上问案不论以礼还是依律令,都应该听过双方的言辞,再做判断。方才只传召的证人c证物,为免偏颇了些,对林小姐不太公平。” 堂堂刑律官被人质疑不公,谢盛脸色一变,急着辩驳道:“自从昨夜被带回收押,林小姐便一声不吭。即便臣想‘辞听c色听c气听c耳听c目听’,这也是一眼一色言一词也查看不到的啊!” 星河淡然点头,“既然如此,更该有严密的推衍,确保毫无漏洞,足以立得住脚才行。” “那是自然。因为在大殿之上,下官考虑到朝堂威严和皇族c世家的颜面才未详述。案卷里公子所质疑的都会有解答,绝不会有一丝偏颇。”谢盛拭着汗说。 这个说法,所有人了然于心。 此案一目了然,是林泉为了嫁皇子c做太子妃,而与旧爱反目,争执之下失手杀人。 谢盛不在朝堂上说,的确是为了照顾皇家和林氏的面子。 星河的目光停在林韬身上,她很熟悉那种看似平淡,实则内心天人交战的心绪。 那表情她父亲从前常做,在李恒宇奏请她任副使前往突厥时,在她在大殿上因为援助荆湘军而请罪时,在她被拓跋琰派到南秦查案时常人道“关心则乱”,父亲深沉的爱却是“为之计深远”。 方才林韬一言不发,正是在等时机,在想真正能帮女儿的办法。 “尚书令大人,您以为呢?”星河询问道。 林韬终于起身,“陛下,老臣以为兰因公子所言甚是有理。所谓颜面,不过虚妄。望您给小女一个公正受审的机会,也给吴江郡王一个消解冤屈的机会。臣一门荣辱,无论如何及不上郡王的性命。若有冤情草草结案,才真是罪该万死!” 星河又转向陈潇儿,“南华夫人。郡王尸骨未寒,想来您十分悲伤。若在这朝堂上论及郡王私隐,您可有异议。” 目光所见,陈潇儿嘴角抽了抽。 林韬把话被说到这份上,她哪里有拒绝的余地。 下一刻,她点头说:“臣妾也同意。” 萧少俭点头,指向谢盛道:“谢卿,你说‘此案人证c物证具在,一切清晰明了’,兰因却说‘有诸多疑点’。既然林泉不肯开口,你便推衍案情,解答兰因的疑惑,让朕与满朝文武信服。” 谢盛连忙小心奉命。 他挺直了腰背,沉了口气,清了清喉咙道:“正道二年,二月初七午前,吴江郡王入宫拜谒,未及入宫便在门外遇到了林小姐和兰因公子。三人结伴同行,期间公子与郡王论到男女情谊之事。中途郡王匆匆下车,与二位分道扬镳。众所周知,郡王与林小姐自幼相识,情谊不错。可是兰因公子出现,让他们之间生了芥蒂。此乃本因,便是林小姐杀害郡王的动机。” 他说的极微小心,用词也斟酌考究,明里暗里都暗示三人有感情纠葛。 “大人稍等,您说的动机我觉得不妥。”星河打断道。 谢盛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首先,您说郡王与林小姐自幼相识,情谊不错。但凡未订婚的男女,所谓情谊不错,一方面是长期相处;另一方面则是私相授受。据我所知,郡王十多岁便去了吴江,此后只有一年两节回京,在金陵的时间少之又少,此前他们虽在一处读过几年书,但‘男女七岁不同席’,削来减去二人相处的时间远不如林小姐与其他名门公子。至于私相授受,只要审问过二人贴身侍从,便能知道有没有。但我可以很肯定的说,绝对没有!不仅林小姐告诉过我,也是吴江郡王亲口所说。如此,他们之间并没有所谓男女情谊,我和郡王论及林小姐品行高洁,自然不会生出什么芥蒂。所以,动机是不存在的!” 星河所述严丝合缝,不给谢盛留下一丝反驳的机会。 谢盛连连拭汗,恨不能立刻回府再研究一遍卷宗。 “兰因公子说的不错,这的确需要审问过林府和郡王的侍从。所以,这‘因’且不论,‘动机’且放一边。下官说说这‘果’,林小姐杀害吴江君王的事实。” 星河点头,“请!” 谢盛拱手,暗自猛喘了几口气,“郡王与兰因公子和林小姐分开后,回了一趟王府。入暮之前,便去了长亭阁欣赏歌舞。林泉小姐送公子回宫,之后便去长亭阁赴约。二人单独在房中,没有歌舞伎也没有仆婢侍奉不巧起了冲突,林小姐用郡王贴身的匕首刺中了他的胸口。正中心脉,吴江郡王失血过多,当场身亡。” 他的话刚说完,星河立刻上前,伸出三指道:“谢大人,我有三个疑点。” 一下子提三个疑点,谢盛不免惊讶,瞪着眼睛直点头,暗掐着自己打起精神来。 星河说道:“这疑点之一,便是案发的地点。郡王为何会去长亭阁?” 明知故问! 谢盛暗骂了一句,立刻答说:“方才鸨母已经说了,郡王约了人在阁中见面。” 星河问:“约的是谁?” 谢盛有些惊讶,直指着林泉说:“当然是林小姐。” 星河问:“您是怎么知道?林小姐说的还是郡王说的?” “这这那种地方若不是约好的,林小姐怎么会去找得到郡王?”谢盛小心地答道。 星河摇头,“那可不见得。吴江郡王驾临,花坊倒履相迎,天甲号房c头牌歌姬兴师动众的很。那里龙蛇混杂,耳目众多,一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遍京城,更何况是那样的大事。林小姐去找郡王,并不能证明他们有事先约定好见面。更何况” 说话间,星河的目光落到了萧少宗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自证清白(下) 昨日,与萧子瞻相约见面的就是他! 萧子瞻匆匆离开,应该与易风回的事有关。 长亭阁见面,是萧子瞻约的,地方也是他选的,约的人是私下的盟友萧少宗。 难道因为她提议的明哲保身之策?萧子瞻刻意高调前去,以郡王的身份惊动整个长亭阁,自损贤名来跳脱出储位之争…… 可结果,萧少宗没去,林泉却去了。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 林泉的样子却有些似曾相识…… 萧少宗注意到星河的目光,便稍稍偏过头去,直看着殿上的君王。 星河收回余光,接着道:“更何况,他们二人,一位郡王、一位世家小姐,私下见面却约在青楼花坊……这是什么情趣?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相约过,那么依情理推断,郡王约的人也不是林小姐。” 被她说的无言以对,谢盛连忙改口道:“即便郡王约的不是林小姐,而是另有旁人。但那人既然未到,便不影响此案。有人证见到林小姐与郡王共处一室,在没有第三人的情况下,郡王被刺死了。身为大理寺卿……下官以为已经可以定案了。” 抬出自己大理寺卿的身份,显然是为抵着星河的疑问而来,虽然有贵姬娘娘嘱托,他一介执掌刑律的公卿重臣也有丢不下的尊严。 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对上他的焦急,星河缓缓道:“既然说到凶案上。便是我的第二个疑点了。请问谢大人,仵作可有验尸?” 谢盛回道:“那是自然!大理寺仵作和金陵府的仵作一起验的尸。他们可以证明郡王的确死于匕首刺伤,也正是方才呈上的那把无疑。” 星河点点头,“请招仵作来问话。” …… 一老一少两名仵作,恭敬地伏跪在殿外。 星河走到殿门口,看着他们说:“吴江郡王的伤口,按照正常情况看,被刺中以后多久会身亡?” 年长的仵作回道:“长则一盏茶,短则半柱香。” 星河问:“有没有可能即刻毙命?” “伤口是匕首所伤,虽然重,却不会立刻断气。”年轻的仵作答道。 星河又问一旁的鸨母,“你们方才说听到摔打声,立刻撞门进去,便见到郡王已经……气绝身亡了?” 她刻意加重了“已经”二字。 鸨母和小丫头齐声道:“是,大人。确实如此。” 星河转过身,“谢大人,您也听到了。摔打声后,立刻撞门进去,郡王却已经气绝。打斗竟然发生在郡王身亡之后,难道是林小姐杀人以后,自己打自己吗?”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谢盛恨不能把腰躬进锦毯之下。 星河高声道:“林小姐她是被人嫁祸!最大的证据就是我的第三个疑点!” 她猛然转向林韬,“林大人,请您亲自带兵去长亭阁,收押阁内所有的杂役、婢女,并分隔开来审问。务必问清楚他们每个人的私物数量,一定要有供词相互佐证,弄清楚昨夜每个人的去处!若是少了人,可即刻全城缉拿!” “陛下,臣请旨!” 林韬立刻起身,向殿上的萧少俭躬下了身。 萧少俭挥挥手,“爱卿速去!” ******* 算着林韬应该已经出宫,星河扯过一个内侍,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不多会,内侍便拿来一块漆黑的石头,悄然交到她手上。 迎着南华夫人晦暗不明的目光,星河拿着石头,走到林泉的身边,慢慢蹲下身去。 林泉依旧跪着,全身一动不动,通红的眼睛里全然是空洞。 “泉儿,打起精神来。” 星河半搂住林泉,慢慢抚开她脖后的长发。 一截雪白的脖颈露出,殿上君王、两侧文武大臣纷纷偏头回避。 将石头贴上林泉脖颈后的风池穴,指尖从她面门和肩甲的大穴走过,星河开始在心中默默祈愿。 林泉一个世家贵女,怎么可能不如青楼里的鸨母和丫环,因为见到萧子瞻的死状便吓傻了。 答案只有一个——她中了“隐山道术”。易风回曾对红叶用过,封锁人的五感、控制人的身躯的道术。 虽然不会念易风回的咒语,但应该不影响取出铁针。希望自己可以一举成功,帮林泉恢复正常。 不出所料,一个小黑点慢慢浮出林泉的脖后,是那根控制她的铁针! 星河立刻捏住针头,用力便往外拔。 当一支食指长的针被星河取出林泉体外时,左右发出一阵阵惊叹。 “啊——不要!” 林泉一声惊叫,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泉儿,别怕。”星河伸出手道。 “兰因!” 林泉看清楚星河,立刻落下眼泪,下一刻便扑到她的怀里。 左右又是一阵惊异之声…… “没事了……别怕……” 星河一边拍着林泉的肩膀,一边向殿上道:“陛下!林小姐受了隐山道术的控制,所以才口不能言。这便是我的第三个疑点,也是最直接的证据。凶手另有他人!他杀了郡王,对林小姐用了道术……他的身份应该是长亭阁的人,混在撞进门的丫头、小厮中离开的。相信林尚书一定能抓到他!” 萧少俭点头,“林泉,你现在可清醒?” 林泉这才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松开星河,向萧少俭稽首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萧少俭道:“看来无碍了……兰因,朕准你问案。” 星河长吁了口气,“林小姐,你昨夜为何去长亭阁?” 林泉偏过头,心虚地看了星河一眼,“我……我不记得了。” 碰上星河疑问的眼神,她连忙补充道:“昨夜离宫,仿佛闻到什么香气……然后就失去了意识,醒来便在这了。” 星河暗暗皱起了眉头。林泉这副凌乱、憔悴的样子,方才拔出铁针之后惊恐的表现,全都说明她知道萧子瞻的死。 为什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此事真的和她有关,自己帮错人了…… 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丝毫不能表露。 星河拱手对萧少俭说:“陛下,看来林小姐中了邪术了,前后的事情她并不清楚。请您准许小人带她去休息。等林尚书抓回凶手,她的嫌疑自然可以洗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暗影重重 “公子,林小姐呈晃脉,是受惊吓所致。并无大碍,仔细调养即可。老臣回太医署开方配药,稍后便着医倌煎好送过来。” 老太医叠手站在榻边,十分恭敬地回禀道。 “有劳大人。”星河随意点点头。 看这太医的年纪和把脉手法,至少是院使一级,却对自己如此恭敬,显然又是位老练通达,把她当成皇子的消息人士。 目送老太医离开,星河对榻上沉睡的林泉说:“人走啦,别装睡了。” 林泉半睁开眼,左右一扫,果然整个室内仅有自己和独孤兰因。 她猛然坐起来,“公子!我……” “别着急,喝点水。然后告诉我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河将温水递给林泉,坐到榻前耐心地看着她。 林泉心中一暖,两行眼泪便落了下来。 “公子对我这么好,我却……怀疑你。泉儿心境鄙陋,根本配不上公子!” 星河眉梢一挑,“怀疑我?” 林泉点头,抽泣道:“昨夜我刚回府,还未进门便撞上了个小仆。他急匆匆告诉我,我爹去长亭阁见萧子瞻了,要为我和他订立婚约。那小仆是我娘身边的人,还带了封我娘的手书。当时我便确认他是娘派来知会我的。思及也许是白日里萧子瞻对你说了什么挑拨的话,让你要与我退婚,我爹才会去见他。我便急着赶去了……” “小仆?” 星河沉吟着,“那封信呢?” 林泉直摇头,“刚才来这的路上我便找了,并不在身上。” 星河思索着说:“你怕此事殃及你母亲和林家,所以才说自己一出宫门便失去了意识,刻意隐瞒了这一段?” “嗯。” 林泉点点头,扯上星河的衣袖,带着哭腔说:“兰因,都是我的错,不该轻信他人,怀疑你要退婚的。” 暗扯回衣袖,星河急着问:“那后来呢?你可记得萧子瞻是怎么死的?” “后来……” 林泉吸了吸鼻子,“后来,我到了长亭阁。随便抓了小厮,便问到了萧子瞻的所在。找到那间房里,却没见到我爹,只有萧子瞻坐在那喝酒。他看见我挺意外,问我怎么会去,又有些慌张,让我赶紧走……看他那般心虚,我便把弹琴的姑娘和伺候的丫头、小厮都给赶了出去。刚想质问萧子瞻,却忽然闻到一股浓香,接着便全身发软,头晕目眩,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就看见他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我手里握着一把刀,手上全是血,裙袍上也是……到处都是血……我想要喊,想要逃,身后却出现一道黑影,他用力抓着我的衣襟,一掌打在我脖子后面。然后,只觉得酥酥麻麻……被抽走了全部的意识。再醒来,我竟到了大殿上,所有人都用可怕的眼神看我……兰因,你相信我!我不知道萧子瞻怎么死的,真的不知道!” 星河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冷静点。家里小仆的事情,既然方才在殿上没说,你便不要再提了。回头只告诉你爹,让他再去查这件事。而且依我看,那人也并不是……” 她的话忽然停住。 那人一定不是林府的仆人! 只要林泉不死,他早晚会暴露,又怎么可能用自己的身份,明目张胆的自寻死路。 他是旁人假扮的! 假扮一个林泉熟悉的人,还带了可信的书信,如此自信能不被识破,除非他用了幻术。 幻术?南华夫人? 难道是她杀的萧子瞻! 萧子瞻是吴江王府的继承人,是她守住王府、执掌王府的基础。两人是相互依靠的关系。 她杀萧子瞻,看似不可能,但倘若易风回回来了呢? …… “公子,陛下宣您到太极殿。”内侍在外室扬声道。 此时午膳时辰刚过,没想到林韬的速度这样快。 星河起身,对林泉说:“记住,咬紧牙关也要保持原先的说法。欺君是死罪,不论如何你要先保全自己。” 林泉缓缓点头,“你也要没事。否则,我不怕欺君之罪。” ******* 赶到太极殿,萧少俭还未上朝,殿下百官也缺席了许多。 朝会从来赶早,唯有遇到这样特殊的事情才会延朝,想来其他人用膳还未归来。 林韬果真已在殿下。 此事若是其他人去办,不到整日时间绝对不行。也只有心急女儿安危的父亲,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带着结果回来。 南华夫人依然在侧,与林韬一左一右对立着,明面看两人仿佛互不相关,星河却能感受到暗里的疾风汹涌。 她自觉的站到了林韬身后。 “林尚书,小姐无碍了。” 林韬已从他人口中知道后来殿上发生的事情,此时一改往日持重的长辈模样,生生拱手行了个平辈之礼。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兰因沉稳果敢,乃是真正的大丈夫!是老夫狭隘了,看人的眼光竟不如小女……还想着要取消你们的婚约。救命之恩,昊天罔极,非生生世世不足为报。” 星河猛吸了口凉气,林韬竟在考虑取消婚约……他该不会为此,又非要把女儿嫁给她吧。 “尚书大人过誉,小人所说都是事实,不敢妄领您的谢意。” “没错!”林韬重重拍在她肩上,“你我翁婿之谊,自然不需要多言。” …… “陛下驾到!” 萧少俭回来,殿下再次站的满满当当。 林韬道:“陛下!臣按公子所说,收押了长亭阁所有人。盘问过后,发现有一人昨夜行踪有异。据他自述,鸨母让他江边等着买清晨第一网鲜鱼;但其他小厮和丫头却说他昨夜在阁内,根本没有离开,去报官的小厮也说,当时正是此人冲出房,拉扯着叫他去报的官。臣让城门守军和江边渔夫认过了,还真有人认出了这小厮,说他入夜出城,买了鲜鱼,清晨才入城。所以,当夜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他,分别在江边和阁内。如公子的推测,阁内的那个正是杀害吴江郡王的凶手!” 听了他的话,殿下一阵窸窣讨论。 若非易容,便是用了幻术…… 星河看向南华夫人,她面容安详,没有丝毫异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泥潭深陷 “陛下,看来林小姐委实不是凶手。说来说去,好像都是方术作祟。能迷人心神,能叫人疯狂,能假扮他人,甚至能控制他人……当真是十分厉害。” 站起来说话的是萧少宗,一副阴郁的样子十分渗人。 听着他的话,星河隐隐有一丝不安。 他为何没去赴约?难道和南华夫人真有什么默契? 这两个人,可都来者不善。 思量之间,萧少宗猛然转向她,“独孤兰因!你是随使团从魏国来的?” “正是。王爷有何指教?”星河躬身道。 萧少宗回过身,对殿上君王道:“陛下!兰因公子的身份,宫中一直讳莫如深,我们每个人心里却很清楚。即便您已经确认了,臣弟还是要提出自己的疑虑。” 大殿上,萧少俭的神色看不清,身形却极为明显的一怔。 “独孤兰因是朕之血脉,已经确认无疑。如果皇弟要提的是此事,便不必再说了。” 他这一句话,左右在列的重臣们立刻端坐,后排乌压压立着的朝臣中却传出嗡嗡的议论声。 当今陛下,入主东宫十年,一直无所出。眼看着四位亲王、郡王齐聚金陵,就是为了确立东宫人选。这个节骨眼上,却忽然冒出个亲生的皇子。确实让人震惊,也让人暗暗思索衡东王所说的疑虑。 星河看着萧少宗,揣测着他的下文。 林泉是保下来了,她自己的处境却变得十分不利。 接连死了一位亲王、一位郡王,都与王储之位有关,而他们两人死前都与她直接接触过,若是自己因此被拉下水,倒真的会有理说不清。 萧少宗转向她,扬声问道:“兰因公子为何会解林小姐身上的术法?” 星河稳下心神,小心地回道:“小人在长安时,遇到一位游方的高人。机缘之下获赠他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沧澜经》,就记载了隐山道术。也是听那位高人亲口说,隐山道术中有控人之术,也是他所授……用磁石可以拔除施术者种在他人身上的咒法。” 注意到自己说到《沧澜经》时,陈潇儿身形明显的变化,星河继续说道:“此事,小人无法证明。不过自己施术,又自己去解……太过自相矛盾,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臣没有做过如此苟且之事,还望陛下明鉴。” 她说的坦然,可想到莫云与四哥都说过,长的一团机灵的人,说起真话来倒像撒谎,心里又是十分没有底。 果不其然,萧少宗立刻反驳道:“许是欲盖弥彰呢?你若真是陛下亲子,便与林小姐有婚约。她若是有损,林尚书这一关你首先过不了。若是设计出手相救,便能把里子面子全握在手,全盘通吃了。” 星河沉了口气,偏头看向林韬,对方也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兰因公子,小儿昨日与你相见之后,竟一反常态去逛青楼;前夜,庐陵王与你比试之后,在大庭广众下言行失常,竟犯上出手行刺。你若是皇子,便有十足的理由做这一切。若非皇子,却来自魏国,混入宫中……便更有理由做这一切。” 陈潇儿的声音不大,却直中要害。 不到三日间,被议储的四位皇亲便死了两位,还都与自己这个魏国归来的“皇子”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想撇清着实不易。 星河心头一紧,明知道凶手就在南华夫人和衡东王之间,她却没有任何证据。 口说无凭,即便说出幻术之事,若非当庭杀了陈潇儿,也无法证明她会幻术。 这个档口,自己是萧少俭的儿子不成,不是他的儿子更不成! 陈潇儿,还真是会把人逼到死角。 …… 话说完,陈潇儿转过身,直面向星河,仿佛在等回应。 偏头间,她的步摇坠饰相触,叮铃铃清脆的响声似有若无灌入星河耳中。 这么多人在场,她竟然敢施幻术……如此看来,道行比商雪舞高了不少。 星河警惕地看着她,手攥的极紧。 这位总躲在暗处下手的南华夫人着实是个大麻烦,又不知她是对谁出手,做的是什么手脚,防不慎防,被动极了! 片刻后,星河仍安然立在一旁。 陈潇儿的目光一散,平静之下露出一丝警惕。 看来她的术是对自己施的,星河的心怦怦直跳,庆幸之下不免有些焦急。若非为了和宇文昭的往事,自己一定不会服伤忧草,也不会连她做了什么手脚都看不出来。 “衡东王爷、南华夫人,你们说我和那二位有利益冲突,有动机对他们不利。可你们一个是庐陵王的胞兄,一个是吴江郡王的庶母,自然也和整件事利益相关。我来自异乡,又身在宫中,孤立无援……您二位可比我有机会的多。若要被怀疑,所有相关的人都应该被怀疑。你们一番指责,小人不敢领受。” 星河的目光游走在大殿上,最后落在江陵王身上。那个一身羸弱、书生模样的尊贵王爷,即便一直置身事外,也是跑不掉的。 陈煜陡然紧张,生怕她因为置身危险,而口不择言,把江陵王也给拖下水。 只是一瞬,星河便移开了。 陈潇儿勾起嘴角,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看来所有人都需要自证清白。只是,兰因公子来我朝之前,皇城内外从未出过这样妖异的事情。他一来却接连变故,臣妾以为还是请他先自证的妥当。” 自证清白?说起来容易,若是证明自己会术法倒是容易,但是不会又要怎么证明。 林泉的事情,左右有证人有证物,有时间有地点,很容易找到漏洞和疑点。 现在平白要她自证,与要她认罪又有什么区别? 不仅四下群臣议论纷纷,就连殿上的君王也一副为难的样子。 萧少俭转圜道:“方术之事,虚无缥缈。要诸位自证也着实为难了。” 陈潇儿回道:“陛下潜心修道,当真觉得虚无缥缈吗?臣妾听闻,此前兰因公子与三公、少傅论道丝毫不落下风,想来对道藏经义的修为不低。更何况隐山道术一说,也是他先提起的。” 萧少俭压抑着神色道:“道法是道法,道术是道术,岂能混为一谈。更何况兰因是朕之血脉,东宫之位本就意属于他。他根本不需要使那些阴狠的招数!” 话说到这个份上,所有人都知道君王有心袒护这个亲生儿子,对他更是十分信任。 “陛下!血脉之事,难以验证。您莫要被蒙蔽了!”陈潇儿疾声道。 “可是……”萧少俭仍是为难。 …… 看来陈潇儿是有备而来,打定主意要她的命。 眼下无路可走,唯有釜底抽薪。 星河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小人可以自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抽身事外 一听她说可以自证,陈潇儿和萧少宗双方都有些吃惊。 明明不可能的事情,这个少年偏偏自信地说他自己可以,不知又有什么诡异的招数。 “其实很简单。” 星河的目光扫过二人,继续道:“因为我并非陛下的皇子。所以既无与庐陵王和吴江郡王所谓利益冲突,又无与林尚书所谓翁婿之谊。整件事情,不过一个旁观者而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一个隔岸观火的,总不至于烧着袍边裙角吧?” “兰因!莫要口不择言!” 萧少俭带着不悦,严词呵斥道。 星河抬头看着萧少俭,朗声道:“陛下,您说我是您的血脉,可有什么证据?” 萧少俭蹙起眉头,“永嘉佛牌,天下唯一;你又与你母亲生的一般无二。自然是朕的血脉无疑!” “陛下您既是我父亲,是否有看着我出世呢?” 明知宇文衡出生在宇文家,星河却偏偏去问这件让萧少俭尴尬的事情。 萧少俭看了眼林韬。 林韬惊觉,立刻回道:“公子,当年你母亲怀有身孕,陛下被先皇急诏回了大梁,将她安置在了魏国。当你出生时,陛下与先夫人相隔千里,并未照顾的及。” 星河点点头,十分平静地说:“林尚书,十年前您去过大魏,曾见过我母亲几面。当时可有见到我?” 被问及十年前的事,林韬心中有愧,一时间神色大变。 他支吾道:“并……并没有。” 星河勾起了嘴角,浅笑着说:“所以,你们并不清楚我是如何长大的。更不知道,我并非你们所以为的什么皇子!我从大魏来到大梁,委实并非为了认亲。机缘巧合之下随陛下回宫,绝无觊觎东宫之位的念头。” 一时间,朝堂上鸦雀无声。 大殿上,萧少俭脸色煞白,难以置信的看着星河,搭在龙椅上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大殿下,朝臣们纷纷低着头,不敢喘上一丝大气。 这几日传遍朝堂内外的陛下亲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否认自己的身份。若非他不想活了,就一定有什么隐情。 不远处,林韬也瞪大了眼睛,脑中飞快的转着,努力回忆着前后种种细节,思量着差错到底出在哪里。 “你……你!” 萧少宗猛然转身,指着星河道:“你果然是冒充的皇子!快说,你来大梁究竟有什么企图?是不是魏国派来的奸细?!” 星河依旧淡淡笑着,“王爷何需急言令色?我既在这大殿上,难道能插翅飞了?还是您心里有鬼,迫不及待想要我的命呢?” “兰因!你把话说清楚!” 萧少俭看着她,眼底涌动着忽明忽暗的心绪,手指攥的发白。 “陛下明鉴!” 星河叠手齐眉,恭敬地伏地跪下。 良久起身,她稍稍偏过头,伸出双手轻轻解开了束发的缎带。 玉簪落地,青丝滑下,一瞬间披散肩头,半挡住清丽动人的面容。 云暗青丝玉莹冠,笑生百媚入眉端…… 俊朗的面庞棱角下勾勒着柔美,英气的眉梢眼角中藏着妩媚。 那张脸亦男亦女,亦刚亦柔,不论何种打扮,总是相宜相合,一时看呆了满堂朝臣。 明媚鲜妍,她显然是名女子。 “陛下,我的确并非皇子。自小母亲就常将我做男子打扮,所谓男生女相……小女实则正是名女子。” 星河平静地回答,三言两语草草带过,将事情说的既囫囵又明白。 “兰因……朕的女儿……” 萧少俭怔忡着,久久回不过神来。 “可是夫人信上明明说是位公子,这怎么会有错……” 林韬自是一脸不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星河移不开眼。 任他再不能相信,眼前的少女却是实实在在的。 如此长发披散,比男子装扮时更像楚歌。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故人。 …… 星河面向萧少俭,高声道:“不知陛下因何误会……家母身故已久,当年过往早随她掩于尘土。小女有一张大魏的照身帖,权可做为身份证明。” 说着她从袖中抽出一块木牌,奉到头道:“先皇尚佛法,下令驱逐方士。本朝境内的各类方术门派,大多迁到湘西、蜀东一带。那里可都在江陵地界,由江陵王你管辖。要说在京中使用方术,图谋杀害亲王、郡王的……恐怕唯你最为可疑吧?!” 情急之下攀咬他人,好烂的招数! 星河站在一侧差点失笑。 再看一直安坐在位次上,专心看热闹的江陵王和身旁的镇国大将军等人,都是大惊失色的样子,估计万没想到衡东王会如此出其不意的来袭。 事发突然,萧少安反应的却不慢。 他即刻起身,向萧少宗拱手道:“王兄!父王将方术列为禁术,江陵一带州郡自然严防死守,唯恐他们落地生根为祸百姓。哪敢如你所说,利用方术作恶啊!” 他又转向大殿上,向萧少俭说:“皇兄明鉴,臣弟绝无王兄所指的大逆不道之心。说到底,衡东王与庐陵王是同胞兄弟,若非他心系您的安危,也不会手刃亲兄弟。他实在……忠心可鉴!还请公主也别再逼他了。” 萧少安的样子,老实诚恳到了极点,若非身为局中人,星河差点被他的话给打动。 原来他这就是所谓大智若愚的长相,斯文俊秀、人畜无害,连说起话来也叫人不由得先多信了三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白日焰火(上) 如此“良善”的萧少安,却一直在提萧少宗与萧少伦的兄弟之情,摆明了就是要踩他几脚。 既然主动褪去了伪装,看来陈煜谋划的事情,已经在一夜之间办妥了。 星河恢复了看戏的角色,自觉地往后一退再退。 萧少安却没打算放过她,凑上前一步道:“兰因公主!衡东王他也是一时情急,关心则乱。身为叔叔未能立身做表率,倒让侄女儿看笑话了。小叔叔替他给你陪个罪!” 他笑得如三月春风,叫人不自觉地想放松警惕,顺着他的意思走…… 星河打了激灵,看来自己的事情还没完。 眼下是个立威的好机会,江陵王久不在京中,这个威风还需要她来送。 陈煜……江陵王……这笔买卖算是亏给他们了! 星河心中不甘,面上却十分谦和,向萧少安拱手低头道:“圣人言:君子宠辱不惊,临危安之若素。唯江陵王是也!方才您被衡东王爷质疑,这厢却帮着他说话。此等胸襟,小女叹服!其实哪里敢怪这二位尊长,不过想讨个说法罢了。小女在长安时,就曾听过南朝的隐山道术,术法神奇可控人心神;还曾见识过奇门幻术,修习者可拟化作他人,甚至制造幻境让人陷入其中,以致中术者性情大变、一反常态……只是那些方术门派极为森严,哪是常人可以承袭的。小叔叔襟怀坦荡,又为陛下辖制江陵一方,望您能彻查方术门派,擒拿凶手,主持公道。” 能言善辩、舌灿莲花的皇女,竟然对这位羸弱的小叔叔如此尊重。 朝堂下不免一阵窃窃私语。 江陵王才德兼备,传言不虚! 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 为君王者,其身之正,其德之弘,远在军功、兵马、资历之上! …… 声声入耳,让萧少安心潮澎湃。 陈煜真乃福将,上朝前竟告诉他,独孤兰因已为所用。 独孤兰因,天上掉下来的皇长女,原来是如此妙人,她三言两语的效果,竟比衡东王数十年苦心经营更有力。 “皇兄!方才公主一番过誉,却说出了臣弟不能推却的责任。方术门派在江陵周边十二州仍有踪迹,方士之祸亟待革除,臣弟恳请为君分忧!” 萧少安拱手请命,欲接住这个渐渐冷下来的烫手山芋。 萧少俭颇为欣慰地点点头,挥袖道:“好!其身正,不令而行。此案就交予江陵王去查。朝廷各省、卿、府台,各州郡府衙一律听从调令,全力清剿方士余孽。” “陛下圣明!” 朝臣齐拜,山呼不止。 星河的目光扫过最先反应的一批朝臣,其中不仅有荆湘一派的武将,甚至包括公卿大臣和尚书、门下、集书、中书四省的文官。 看来江陵王的经营也不弱,也是稳扎稳打的一方势力,此前实在白为他担心了。 这样一个有心机有权术的人,控制南梁大局,做一代贤君完全没问题……只要他的命真的能长过萧少俭。 ……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朝堂上的政事。 “嘭——嘭——嘭嘭嘭——” 巨响接连不止,一时间响彻长空。 星河回身去看,目光越过太极殿西侧宫闪耀的琉璃正脊,方才看到声音的来源。 遥遥可见,一道道凌空的白烟,夹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疾速窜上长空,接着便传来阵阵巨响。 使团入金陵那夜,不过二十四响礼宾。 这一阵最少已经百响,谁这么大手笔?大白天的如此挥霍! …… “出了何事?”萧少俭问道。 近身内侍赶忙回道:“好像是……有人在燃放焰火。” 萧少俭重重拍在御案上,“焰火?今日既非节庆,又非典礼,更没有礼宾之务,何人白日燃放焰火?速把造办司少卿给朕招来!” ******* 出了这样的事情,造办司少卿早在宫门外等着领罪。 是以不多会,他便在内侍的引领下上入朝堂。 “陛下,万岁万万岁!” 造办司少卿扑倒在地,全身抖如筛糠。 看了眼萧少俭的脸色,林韬赶忙走过去问道:“卢少卿,宫外出了何事?为何白日焰火吵闹喧哗?!” “是……是皇……皇皇城……西面的……的御造坊。” 不知是天生结巴,还是被吓得丢了魂,卢少卿短短一句话,说了半天仍不利索。 林韬咳了一声,缓了缓语气又问:“你慢慢说,御造坊到底出了什么事?” 卢少卿喘了几口粗气,捂着胸口道:“司珍工坊……嵌错房的熔炉炸了,惊到了在御马房外列队……等着钉马掌的马群……马群冲入打掌的火炉房,带着一星半点的火苗四窜狂奔,殃及到了附近严禁烟火的焰火作坊……那焰火烧起来,一道道冲上天……吓得马群跑的更厉害。现在,整个御造坊乱成一团。” “工匠、百姓可有损伤?”萧少安在一旁适时问道。 卢少卿一仰头,见他一身亲王朝服,连忙回道:“所幸今日列队等着钉马掌的是禁军。副统领常威将军也在,他及时带兵协助疏散,御造坊内仅有几人轻伤,现都已送去医馆;金陵府也派人来协助善后。损坏的器具、工坊尚在盘点统计……还有……还有……” 他的欲言又止,立刻被林韬察觉到。 林韬赶忙追问:“还有什么?” 卢少卿缩着头,不安地回道:“在乱中……禁军的战马冲出了御造坊,涌入了隔街的百工坊。冲撞了不少官、私铸造坊,其中不乏诸位亲王、郡王府的工坊,甚至有正在抄没中的庐陵王府几间金银器具坊……造成的损失不小。臣惶恐……请陛下降罪!” 卢少卿自上殿以来,嗡嗡嗡说了一大通,言辞又不甚清楚,一会儿御造坊一会儿百工坊,磕磕巴巴吞吞吐吐。 惹得萧少俭心烦意乱,不耐烦地挥手道:“民为本,工匠、百姓没事便好。既然是司珍工坊惹得乱,禁军战马造成的损失……内侍监传旨,着禁军副统领常威协助造办司把各府损失盘点清楚,由内府府库一并赔付。造办司负责查清司珍工坊嵌错房熔炉爆炸原因,该追究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谢主隆恩!” 一听自己未被问罪,卢少卿难掩庆幸,急忙跪谢。 …… 一场朝会,从清晨拖到午后,所有人都是一身疲惫。 萧少俭还沉浸在皇子成了公主的恍惚中,又被造办司这一出闹,更无心处理其他事务,不耐烦地招来近身内侍低语了几句。 内侍忙收起御案上厚厚的奏章,向朝堂下道:“陛下有旨。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此时此刻,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来找事。 于是,在群臣叩拜中,萧少俭向星河招招手,两人一道离开了太极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白日焰火(中) “原来姐姐当年生的是个女儿。兰因,你挽上发髻,换上裙裳,果真与姐姐当年一般无二。” 星河陪着笑,任由皇后亲昵地揽着自己。 谢贵姬也凑了过来,端详着她的脸,欢喜地笑道:“臣妾不像皇后娘娘,有幸见过那位姐姐。可咱们兰因的眉梢眼角,明明与陛下长得无差,人常说‘儿郎似母,闺女肖父’,果然一点儿也没错!” “可不是,尤其是这柳叶形的剑眉和飞扬的眼角,英气逼人与陛下最为相似。怪不得兰因扮成男子那么像!陛下年轻时丰神俊朗,雅望非常,让多少女子一见误终生呢!” 许是女儿更合娘娘们心意,连林贵妃也跟着起哄。 “对对对,娘娘们说的都对,我这副长相也是用了力的,你们喜欢便好。”星河有些心虚地回道。 一顿晚膳,她几乎没动任何东西。 光被贵姬娘娘问来问去已经耗尽了心力,还得打起精神应对曾见过楚歌的皇后娘娘,生怕一不小心露了偏差,心里绷紧的弦一刻都不敢放松。 瞎说八道了一晚上,星河的亏心也亏到了极限,只能在心里默默跟宇文衡道歉,给他编排了如此一出凄楚又励志的成长岁月。 “唉,兰因是女儿的确更贴心,只是可惜了……原本陛下打算明日祭天大典上册封她为太子的。如今,就只能册封公主了。本宫侍奉陛下多年无所出,实在愧对萧氏祖先,愧对陛下……” 皇后说着说着,眼泪又要落下来了。 星河赶忙宽慰道:“帝王之位,贤能者居之。先帝陛下都没有因为东宫无所出而另选继承人,可见祖宗们还是豁达开阔的。皇后娘娘千万不要自责!您把后宫治理的这样好,本身就是大梁之福。” “是啊,姐姐。您身为中宫皇后,对姐妹们一向宽容,是最有德行一国之母。今日忽然自责,叫妹妹们如何自处呢?”谢贵姬撒着娇道。 林贵妃举起茶盏,“这么多年了,姐妹们能亲如一家,全因皇后娘娘您的宽容大度。后宫安稳,陛下安心,便是大梁百姓之福。您看那魏国的仁孝皇帝,虽然有数名皇子,可他一夕驾崩,六皇子的生母及母族宋氏便被绞杀,三皇子被扶上皇位,却不能尊生母侯莫陈氏为太后,养母宇文太后又与太皇太后李氏离心。是以新皇登基短短时日,干脆连皇位都拱手让给了宇文家。大魏一夕间变成了大周,若是仁孝皇帝泉下有知,又得是怎样的心寒。我等个人虽然福薄,只不过没有子女承欢膝下,漫漫余生,还可以相扶走过。只要萧氏长久,大梁江山稳固,便是真正的福泽深厚。同享这般福泽,将来都仰仗着皇后娘娘您。小妹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她的通透叫星河吃惊,大魏如今变成了大周,可不就是李氏、宇文氏、宋氏……各大世家的女人们明争暗斗,从后宫倾轧连接到前朝相争所致。 水满则溢,过犹不及,治理泱泱大国,若是拿捏不好分寸,千里之堤也会在一夜之间崩溃。 看着三位娘娘一团和气,星河心中不免感叹:一家天下的南梁,后宫竟然无子;君臣争权的大魏,偏偏皇子们的母族都有力一争。 一家久旱无雨,一家暴雨肆掠。都算不得顺遂,实乃国运衰退之兆。 大魏易主了,大梁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说到北边……午膳时我听陛下提起,北周的国书已经到了。安定公宇文昭接受禅位继任君位,册立突厥长公主阿史那·云依为后。修书前来,愿与我朝修好。两朝能够修好自然是百姓福祉,可如今北周与突厥成了姻亲,恐怕雄心壮志不只安于交好那么简单。”谢贵姬满面忧心地说。 林贵妃点点头,“早前陛下召我到璇玑殿制诰,看过不少细作传回的暗折。里头有说,正月前后,突厥的伊敦王子领精骑数万,越过荒漠陈兵于两国边境……估计魏君禅位一事与此不无关系。宇文家与突厥有如此默契,确实堪忧!” 听着她们的话,星河心里暗暗打鼓。 红叶选了宇文昭,竟然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如今成了皇后固然身份尊贵,可是按照北朝的传统,过不了多久,宇文昭的后宫就会被各大世家塞满最聪颖、最标致、最有心机的贵女。 整日面对那些莺莺燕燕、姹紫嫣红,不晓得她能不能过的开心自在。 目光一转,却看到皇后眼中的失落。 谢贵姬心境豁达,政务繁忙中萧少俭还让她陪着用膳;林贵妃博学多才,能帮着制诰理政。 她们二人随意说起,或许并无炫耀之意,可是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娘娘,心里大约很不是滋味吧? 红叶会不会有一天也像她这样,因为别人几句话便动了心性,生了委屈…… 星河伸手握住皇后的手,“娘娘,您有厚德。小女不甚敬仰,也想敬您一杯。” “兰因,你唤我一声母后可好?” 皇后反握住她的手,恳切地说道。 “母……母后。” 星河违心地叫了一声,权当哄她开心。 “还有我们呢!”谢贵姬不甘落后道。 星河赶忙道:“二位母妃!” 三个母亲,母爱泛滥。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替宇文衡都认了。 母女相认,其乐融融之际。 皇后忽然回过神,“陛下怎么还未回来?只说去去就回,这一日三朝的……到底又出了什么大事?” 星河抬头一望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糟糕了!早晨被带离文德殿,已经跟夜须弥和画眉说好了,若是入夜还不回去,就让她们混出宫去找宇文衡。 这个时辰了,她们该不会已经混出宫了吧?! 星河打了个激灵,急着道:“母后,二位母妃。小女忽然想起来,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时辰不早了,得赶紧回去读书了!” 皇后娘娘显然吓了一跳,直拍着自己胸口说:“叫你给吓一跳。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家背熟《女训》即可,还要读什么杂书?” “那可不成……陛下亲口诏令,要我随少傅读书。他还未改口,小女怎敢懈怠!”星河急着回道。 林贵妃拉了拉皇后的衣袖,“姐姐,兰因好学是好事。她身为一国公主,虽不能治理朝政,却也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将来嫁于国之栋梁,相夫教子也是大功绩,怎么都离不开学识与见地!” “可不是!” 谢贵姬笑道:“让她回去吧。听说兰因今日在朝堂上受了不小的惊吓。读读书,困倦了也好早些休息。将来她都能陪着我们的时日长久,享她这女儿的福,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白日焰火(下) 好不容易脱身回到文德殿,里里外外却找不到夜须弥和画眉,星河隐隐的不安立刻变成了坐立难安。 午后,送林泉来暂歇时,没来得及与她们知会上一声。林尚书散朝后来接林泉,自然也不会跟两个宫女多话。她们一定以为自己出了大事,现在很可能已经出宫去找宇文衡了! 今日朝堂上的变故,原本宇文衡还能从陈煜那问到实情。 可是晚膳之前,禁军副统领常威忽然急匆匆来报紧急事务。萧少俭稍听了一会,便下令召群臣再到大殿议事。 星河自然很清楚,一定是萧少宗私铸铜币之事,因禁军和造办司的通力盘点案发了。 陈煜作为布局者,此时也必然在殿上。宇文衡见不到他,不清楚今日殿上的变故,若是贸然行事,弄不好要出大事情的! 可是眼下,着急也没用。 文德殿里的宫女、内侍对她虽然恭敬,却都无法带她出宫。 唯有耐心等待,等着和萧少俭单独说话的机会,好好与他说清楚,求他让自己早点离开。 思来想去,现在真的没什么事好做。 唯有……用心读书。 捧着《尚书》读了几篇,星河只觉得对字里行间的理解与往日大为不同,并非这书有什么不同,而是心境与眼光的变化。 帝王之学,读通读透还需要帝王的高瞻远瞩、帝王的广博胸襟。任少傅不仅是博学鸿儒,更是个疯狂的书痴,跟他学这么几日,竟然大有收获。 身为帝师,果然不同凡响! 她的父亲也曾是一代帝师,在读书方面虽然对她要求严格,却远不及任少傅这般苛刻。对比之下,星河才觉得过去总腹诽父亲,着实是自己任性了。 ******* 读书读到困倦,星河正欲歇息。 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喧闹。 接着,内侍监一声“陛下驾到!”响彻庭院、寝殿。 这个时辰,萧少俭竟然来了! 难道又出事了?! 星河一惊,差点失手打翻了烛台。 迎到寝殿正门外,只见萧少俭身后跟着宇文衡,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拜见陛下!” 星河恭敬地行礼,眼神却飘向了宇文衡。 见她一身裙钗,宇文衡暗暗点头,淡然平静,仿佛没什么不妥。 星河又向他侧身行礼道:“贤王殿下好!” 宇文衡拱手应承,一来一往,目光交错,互道安心。 萧少俭在一旁,随意点了点头,看起来虽然疲惫,心情却似乎不错。 “贤王来时还是世家公子、大宗伯府的中大夫,在我大梁待了短短数日便被封王,还位列北周五官之一。大周唯一的亲王作为国使来贺,我朝不胜荣幸。听闻近来祠部怠慢了贵客,孤王惭愧。” “不敢,近来随贵朝大人们一览金陵繁华,听他们讲述国史佳话,实乃吾等三生有幸。只可惜……兰因不在身边。” 烛火忽明忽暗,宇文衡的表情不甚清晰。 察觉了他细微的僵直,星河赶忙上前道:“四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边说着边引他入内。 宇文衡看着她,目光有一丝闪动,沙哑着声音道:“不放心你。” 四个字,重如千钧,饱含了千言万语。 星河点点头,低声回了句,“一切安好。” 一旁,萧少俭重重咳了几声。 对宇文衡说:“是朕有失,险些让兰因涉险。只因为从未做过父亲,甚至不知如何对她才是好的。一心想着要让她继承大统,却从没问过她的意思,也没给她机会解释清楚。朕和你父亲曾有些过节,但他已然身故,逝者已矣,就让一切就此终结吧。如今,看你与兰因如此要好,心里并没什么芥蒂,反倒很是欣慰。” 星河大惊,萧少俭竟然在向宇文衡解释? 难道以为自己和宇文衡有私情? 今夜宇文衡到底做什么了,会让他产生这样的误会…… 她急忙解释道:“陛下,我和四哥自小一起长大,长久以来互相关怀,要好……是自然的。” 萧少俭仿佛没听到,伸手拉她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星河看着宇文衡,一脸不明所以。 宇文衡也是茫然,尴尬地站在这对“父女”面前。 萧少俭指着星河,对宇文衡说:“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宇文衡有些发蒙,“陛下指的是什么?” 听了他的话,萧少俭微微有些愠色,星河看的心惊肉跳,却也不明白他到底在问什么。 她小心地试探道:“陛下您到底在问什么?您就别打哑谜了……莫说四哥不知道,小女也猜不到。” 萧少俭握紧的拳头稍稍松开,不轻不重的拍在案上,却吓了两人一跳。 星河连忙起身,站到了宇文衡身边,“陛下,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萧少俭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吗?!朕因为担心你的安危,安排到文德殿伺候的宫女都是医女出身。昨日你的丫头煎药,她们随便晃晃便闻到了。十三太保?!朕还在纳闷,到底是哪个丫头有了你的骨肉?心里想着一下子太子有了,皇太孙也要有了!可还没来得及欢喜,你又变成了女儿!都是朕的错,这些年未能照顾教养你一二……可是,圣人有训,男女情爱应‘发乎情,止乎于礼。’你饱读诗书,怎能犯下此等错事?!” 他又看向宇文衡,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朕已命人查过,你与宋氏庶女早有婚约,可如今却与我大梁公主珠胎暗结,总该给朕一个交代!” “兰因……你……” 宇文衡的神色复杂,看着星河的眼睛,似乎想寻找某个答案。 星河的手有些抖,虽然早知道腹中孩子的存在,这却是第一次在旁人面前直面它。 她有一丝犹豫,低声道:“陛下,小女的孩子……” “确实是我与兰因的!” 宇文衡抢先答道,同时伸手扶住准备跪下的星河。 “我与兰因从小一起长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所谓婚约不过长辈们错点,我心中早有夙愿,此生非兰因不娶。恳请陛下成全!” 星河骤然失色,认了宇文衡的父亲,还要他认下自己的孩子……着实太难为人了。 “陛下……贤王他……” 话还没说完,察觉到手肘上宇文衡的暗力。 她顷刻间觉醒。假如她否认自己是萧少俭的女儿,那么便是欺君之罪,自己必死无疑;假如她否认孩子的生父是大周贤王,是能给她们母子名分和保护的人,那么这个孩子势必不保。 到嘴边的话又被吞了回去,星河抚着腹部,低头回道:“贤王他可以保护我们母子,不久小女就会随他北上回长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血溅莲花(一) 萧少俭神色稍缓,“如此甚好。明日祭天大典后朕便拟书,与周朝订立婚盟。以长公主下嫁贤王。” “陛下,万勿如此!” 星河脱开宇文衡的手,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萧少俭蹙起眉头,“你有孕在身,不要再跪了。” 星河叩首道:“请您收回成命。小女与四哥的事,自己已有打算,并不愿意以陛下女儿的身份嫁给他。” “难道你要无名无分跟着他,将来让孩子也无名无分?!” 萧少俭克制着怒气,尽量平和地说道。 星河抬起头,缓缓说道:“四哥生平所愿,便是无拘无束、自在逍遥。从前他是宇文家的庶子,自小虽不被重视,却不用去争功名利禄,能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寻常也能随着性子作为……一身侠肝义胆,最爱打抱不平。如今,他成了大周的王爷,身份大为不同,若想安然自立,便不能卷入朝堂纷争。北朝与大梁不同,对亲王一向忌惮和打压,倘若他娶了南朝公主,将来必定再没有安生日子可过。小女也是一样,不求那虚妄的尊位,只想与夫君、孩子安度此生。” 宇文衡看着她,一时心绪大乱。 一字一句,平生所愿。多希望她说的是真的。可他却异常清醒,若非为了保住孩子,星河绝对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那孩子,从何而来? 他清楚的知道,星河与杨玄风早已情断。 当日从国公府带她进宫,以丹书铁券救下宋凌的是宇文昭,救她出天牢的也很可能是他。 倘若孩子是他的,岂不是大周皇子…… “兰因,你可想清楚了?”萧少俭问道。 星河轻轻点头,“母亲当年与陛下在一起时,大约也没想过什么名分,更没思量过所谓荣辱。小女颇通医术,留下孩子,全然出自对他父亲的情义。世事多变,沧海桑田,唯情义不改颜色。小女只要守着它,此生便满足了!” 听她提及楚歌,萧少俭再无话可说。 他慢慢站起身来,信步往外走。 “如你所愿。只望惦念着老父,时常书信问声安。大梁,随时可以归来;建康宫,随时为你敞开。” “陛下,小女想今夜就随四哥回驿站。” 萧少俭猛然回身,“这就要走?” 星河低下头,嗯了一声。 “兰因,叫朕一声父皇可好?”萧少俭的声音有些沙哑。 星河抬起头,伸手将宇文衡拉到身旁。 “父皇。” 她扯了扯宇文衡的衣袖。 “父……皇……” 宇文衡终于开口,稽首拜道:“我会好好照顾兰因,您不用担心。将来也会时常来信,向您问安。” “好……好好……你们去吧!明日记得一道去太庙观礼。” 萧少俭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殿门。 ******* 回驿站的马车上,两人各自沉默。 终于,宇文衡开口道:“这孩子……” 星河抬头看他,“四哥,你别问了,我也不会说的。拥有这孩子,我没有一丁点的疑虑或不安。这便够了,你又何须寻根究底,横生枝节。” 听她如此决绝,宇文衡果真不再问。 他伸手牵过星河的手,柔声道:“就如同你方才说的那样。随我回长安去,今后就由我来照顾你们母子。” 星河挤出一丝笑,“你怕我养不起他?” “哪里敢?你们的长安号日进千金,莫云舅舅早替他攒够了家底。我一个徒有其名的清贫王爷,哪里敢说自己才能养的起。”宇文衡有些失神地说。 “倘若没有这孩子,或是你没说过对我有男女之情。在你说要回渭州种花养鸟安度此生时,我大约就心动了。可是,你说过思慕我……我若是带着孩子跟了你,便是在利用你。十年兄妹情谊,我可以昧着良心利用任何人,却唯独你不行。” 星河的声音不大,却听得出不容动摇的坚持。 “你傻了吗?”宇文衡急着说:“你打算让孩子无名无分的来这世上?我母亲尚且我为找了个父亲,给我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你就这么狠心,让他连个姓氏都没有?!” “他姓宫,姓宋,姓什么都可以。”星河眼中闪着光芒,“我也可以给他找个父亲,但绝对不是四哥你。” “为什么?!” “你懂的。” “我不想懂!” …… 一大早,宫中的司礼内侍和公主仪仗便到了驿站。 内侍捧来公主所着玄丹相间的蚕衣朝服,杂裾垂髾,奢华隆重;给星河梳的发髻高耸挺拔,蔽髻层叠,玳瑁流光;替她添上庄重的妆容,珠翠花面,绛唇轻点。 星河踌躇犹豫了许久,才在宇文衡数次扣门催促下换上朝服,被尚宫、宫女们扶着走出了房门。 相对站在廊上,她不敢去看宇文衡。 仿佛因偷了他父母而心虚,又似乎是昨夜不欢而散的余症作祟。 宇文衡看着她,只说了一句,“挺好看,我喜欢。你若是不喜欢,大可以考虑跟我这身换换。” 星河一抬头,便看见他一身淡紫的锦袍。 来时还是朝臣,今日却是亲王之尊。这身礼服想来是织造师傅赶制的,虽然依了北朝亲王服制,却用了南朝的丝绵面料,颜色也颇有些花俏轻浮。 星河失笑,也终于松了口气。 四哥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昨夜的脾气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了。 宇文衡上前牵过她,附耳低声道:“昨夜陈煜来过了。他说,衡东王的案子办成了,昨夜在殿上就把人给拿下了。有禁军和造办司协查,人证物证具在,铁证如山便是铁案。荆湘一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整个衡东王府和万氏的人都控制起来了。今日开始,衡东王府的荣耀已成为过去。” 星河眉梢一挑,“陈煜还挺厉害。多亏你不想和他的主子争大梁的皇位,不然就……” 宇文衡问:“就怎么样?” 星河笑了笑,“不然,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他可是我们长安号的大金主,随便弄死了,怪可惜的。” 宇文衡哈哈大笑,扶着她登上等在驿站外的雉羽翟车。 “你啊,虽然是个女子,却总让我想到传闻中的易天术。他洞悉天机,善捕人心,战局就如盘棋任他摆弄。只要有他在,陇西军总是战无不胜。若非十八年前他无故失踪了一阵子,大魏和突厥的西凉大战也不至于那样惨烈……” 听他提到师父,星河不免感慨。 喃喃自语道:“或许正是天意吧!他带着陇西军,辅佐着武王走上顶峰,却在最关键的一役中失了一切。后人谈及每每伤怀,却不知他自己心中有何感想……许是每天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也说不定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血溅莲花(二) 太庙内,烟气缭绕,雅乐阵阵。 正殿耸立在宽广的广场中央,明黄的琉璃瓦覆在重檐庑殿。 秋露禅院,是宇文衡掌控的地方。 他说好了会替自己看着易风回,却被易风回轻易的离开了。 面对星河质疑的目光,宇文衡有些心虚,暗咳了两声,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 大殿上,萧少俭安然地点点头,显然早知道萧子风会来。而他身边的皇后却神色大变,暗暗攥紧了礼服的长袖。 萧少俭扬声道:“回来了便好。” 他抬手示意,一名内侍再次上前,托案奉上另一份金册金印。 司礼内侍上前,捧起金册念道:“咨尔子风,乃先吴江王长子,朕之子侄也。醇谨夙称,恪勤益懋,仁孝天成,躬行不怠。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爰旧章,授金册金印,准袭吴江王之位。钦此。” 转眼间,又封了一位亲王。 吴江王府、江陵王府,一东一西,封地都是大梁最富庶,最兵强马壮之地。 这两位王爷一个是陛下幼弟,一个是亲侄儿。 东宫正位,又陷入难以揣测的境地。 皇室宗亲们纷纷起身恭贺,星河和宇文衡也跟着站起来。 “姈儿,过来见过你王兄。” 萧少俭一声唤,把星河从思绪中提了出来。 “见过吴江王殿下。” 她侧身盈盈一拜,目光与易风回交触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血溅莲花(三) 易风回上前回礼,“原来是长公主殿下。听闻您此前一直住在长安,本王也流落北朝数年,我们兄妹竟从未见过,实乃憾事。” 星河慢慢勾起嘴角,“茫茫人海,顾盼不得。无缘一睹王爷的风采,委实可惜。” “吴江王爷袭爵,可喜可贺。”宇文衡走到两人身侧,“长公主不识吴江王爷,本王却有幸结识。长安第一美男的称号,吴江王爷当之无愧。” 见到他,易风回并不惊讶,淡然回道:“贤王说笑。愚兄在贵府叨扰许久,如今你来我朝,一定要多留一阵子,让我尽一尽宾主之宜。” 宇文衡虚礼道:“哪里哪里……能招待吴江王,是我小小禅院的荣幸。” 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络。 所幸使团其他人都未受邀观礼,否则见到朝廷钦犯和王爷称兄道弟又不知作何感想。 星河在一旁笑道:“长安第一美男……王爷名头竟然这样响?我果真孤陋寡闻了。” “让公主见笑了。” 易风回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星河。 虽然容貌上看不出相似,他在心里却确定了她就是宋星河。 宇文衡离京前夜,天牢失火,数百人葬身火海。可是,任何一个认识宋星河的人都不会相信,她真的会死于那场大火。 她不会甘愿领死,一定会想办法逃出生天!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跟随使团,堂而皇之的离开大魏,躲到异国他乡,等待着自己被遗忘。 至于她是如何进的梁宫,如何被萧少俭认作公主,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是她,所以必须死。 ******* 一整日沉闷繁复的祭典之后,例行的宫宴颇为热闹。 萧少宗仍不在列,也无一人提及。 宗室、朝臣们仿佛有默契一般,极力说笑着活跃氛围,回避接连几位亲王、郡王折损的事实。 星河心如明镜,晓得自己在宗室皇亲们的眼中根本是个灾星,哪怕来敬酒的也是犹豫着来,匆匆的去。 此时,她根本无心思考这些,因为所有的神思都放在了易风回身上。 潜伏六年,易风回忽然回到大梁。 是因为他的任务完成了,还是回来争东宫之位的…… 星河不得而知,也根本不在意。 因为是他,所以必须死。 如何要他的命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此间却有个天然的盟友——江陵王萧少安。 不顾对面宇文衡劝阻的眼神,星河缓缓起身,走到萧少安面前敬酒。 “王叔,近来多谢您的照拂。” 萧少安温和地笑着,“长公主,本王该谢你才是。” 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吴江郡王遇刺之前,我曾见过他。听他提过,兄长萧子风将要回京一事;另外,我与他讨论过庐陵王死前的种种怪诞,以为可能是南朝一个叫做‘雾隐门’的江湖门派作祟。他说要好好查查,却未曾想……事情还没查清楚,也没亲自迎回兄长,便丢了性命。” 说这些话时,星河的笑容丝毫不减。 周围人看起来,不过叔侄二人在谈笑。 萧少安也保持着笑意,“雾隐门?明白。此情不劳公主挂心,本王的人会尽快查清的。那位吴江王春风得意,公主似乎不太开心呐。” 星河浅笑着说:“我既与叔叔一条船,自然见不得别人顺风顺水。” 说罢,她身形一转,向易风回的位次走去。 易风回的目光自然没有离开过她,不等星河走到身边,远远的已经站起身来。 觥筹交错之间,易风回低语道:“长公主殿下,本王虚长你几岁,却不敢妄自称兄。听家母赞你巧言善辩,能扭转乾坤,莫名有些胆寒。上一个让我如此胆寒的人,已经失踪了好一阵子,不知如今藏身何处?我这心里时时惦念着呢。” 星河凝起笑,“能被王爷惦念,那人一定相当得意,说不准也正惦记着您呢!” “得意?她得意不了太久!她逼死了我此生最珍惜的人,余生所愿便是要她的命。”易风回笑的有些狰狞。 笑意不减,星河继续道:“投桃报李。王爷定是也欠了人家不少吧?” “哈哈哈——” 易风回忽然大笑,“说的没错!本王早晚与她算账。” “可千万别算来算去,发现自己才是欠债的。”星河掩面笑道。 两人笑得颇有些夸张,引起了些异样的眼光。 两位同在北朝的宗亲,一会儿说没见过,一会儿又如此谈得来,着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 星河终于走到宇文衡面前。 “四哥,喝一杯吧。” 宇文衡眉头一皱,“你能喝酒吗?这么瞎胡闹,还满场转……” 星河眨眨眼,“早叫宫女换成水了。这宫里可有三位娘娘争着疼我,宫女们眼力劲足着呢!四哥有没有一丝后悔?” 宇文衡咳了一声,伸手让道:“都归你了。” “这么大方?!当初跟你要易风回时,你怎么那般小气。如今纵虎归山……那猛虎可就要出来咬人了。依你看,他什么时候会按捺不住,动手来杀我呀?”星河笑颜之下透着认真。 宇文衡举盏碰上她的玉盏,低声道:“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有事!” “贤王殿下,请您沐手。” 一个小宫女款款走来,声音软糯甜腻。 下一瞬,她忽然失声惊叫。 “啊——”一声响彻大殿。 接着连人带水盆,一齐向星河倾倒过去。 “小心!” 宇文衡飞身离席,一把将星河揽到了一旁。 虽然反应得极快,两人却还是被泼了一身的水。 星河举袖嗅了嗅,并没有一丝异味,只是普通的沐手清水。 她向宇文衡暗暗摇头,示意并无大碍。 一旁的宫女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不住的嗑着响头。 最先反应的是近处一位郡王,起身便招来几个宫人,把小宫女给提了下去。 接着离席赶过来的是林贵妃和谢贵姬,两人拉着星河左看右看,生怕她被磕了碰了。 星河站起身,余光扫到不远处的易风回。 她从袖中抽出丝帕,轻轻蘸去面上的水珠,抖了抖发髻、裙袍道:“本宫失礼了,竟叫诸位尊长见到如此狼狈之态。” 谢贵姬急着道:“姈儿,赶紧随母妃回宫去换件衣裳。天气这么冷,吹个风就能染上风寒。” “好的,多谢母妃。” 星河嘴上应了,脚下却不着急走。 而是刻意逗留片刻,当着易风回的面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又抖着洁白的丝帕理正发髻和礼服。 看着她的动作,易风回慢慢皱起了眉头。 但凡易容之术,绝对做不到完全不落痕迹;更不可能淋了水仍没有丝毫变化。 除非他猜错了,眼前的萧从姈的确不是宋星河。 可是,宋星河化名独孤兰因,在朱雀街开了一座乐坊,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实情之人。 难道此独孤兰因非彼独孤兰因?她当真是陛下长女! 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血溅莲花(四) “哇,你遇见行家啦!这面具多亏在宜城重新做过,否则就算不花掉,也得掉层色!” 夜须弥捏着星河的脸,嘴里叽叽喳喳念叨个不停。 星河头一偏,挑衅地说:“一定是你做的有破绽,叫人家给看出来了,才会安排了个小宫女来试探我。” “什么呀?!分明是你自己露出了破绽!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夜须弥摇头晃脑地说道。 星河望向画眉,“你们都知道了?” “想不知道都难啊!”画眉轻叹了口气,“今日,金陵城各大坊市上都传疯了。说祭天大典上,一位有着天人之姿的仙人,周身金光、踏着祥云,瑞鸟绕身、仙乐随行,匆匆赶到了太庙。原来正是吴江王长子!换句人话来说呢,就是一位帅到无以复加的王爷凭空出现,虏获了金陵万千少女的芳心。他的仙姿画像,午后开始就能随处买到了。见了那些画像,我一眼就认出是那位倾国倾城,引得名门贵女尽折腰的易先生。” 星河撇撇嘴,“没想到,南朝的百姓也这么……没见过世面。” “我真的很好奇,那位仙人样的男子到底长什么模样?”夜须弥一脸好奇地说。 星河扯起嘴角,“好奇呀?明日宫中还有一场大周与大梁交换国书的典礼,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呀。” “这么好?一定有问题!” 夜须弥警惕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条件?” 星河笑了笑,伸手道:“给我点厉害的蛊毒,我要杀个人。” “杀人?!” 眼前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宇文衡直摇头,“不行!太危险了。我们明日典礼之后就可以离开,易风回有江陵王对付,何须你亲身犯险!” 画眉跟着道:“虽不清楚你与他到底有什么仇怨。但在宫中杀人,还是太危险了!” “杀人?!好啊!小饿魔好不好?我这还有几滴呢!” 唯有夜须弥兴奋地帮着谋划。 “嗯……不行……” 星河托着下巴,皱着眉,“小饿魔厉害是厉害,可是毒发的太快,下完蛊我还没转身呢,他就死了!这跟同归于尽没什么两样,很不划算。” 画眉一把拉住星河的手腕,“小姐,听宇文公子的,明日典礼后,咱们头也不回的离开这。管他江陵王还是吴江王……让他们自己斗去。” 星河认真看着她,“画眉,如果我告诉你,在突厥把红叶害成那副样子的就是易风回,甚至很可能绿芜也是他杀的呢?你能任由他在这里争皇位,甚至做南梁的皇帝,逍遥自在、君临天下吗?” “你说什么?!”画眉瞬间僵住了,“绿芜姐姐不是被……采花贼所杀吗?” “绿芜死前曾被人严刑逼供,根本不是采花贼做的。易风回出身雾隐门,唯有他能随意假造证人,混淆官府视听。那么刚巧,当时他就在长安,甚至出现在我附近……” 星河说着,身上有些发抖。 “对不起!” 宇文衡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是我疏忽了,竟让他潜了回来,没能兑现对你的承诺。” “四哥,你知道我有多恨他。你别拦着我,他必须得死!”星河坚持道。 宇文衡点点头,“你可以去做,但一定先保全自己。你也说了,为了他送命,一点也不值得!” “小姐,不如……我去一刀劈了他。”画眉咬牙切齿道。 ******* 鉴于画眉心绪不稳,一直说要手刃易风回,宇文衡坚持没带她入宫。 典礼上,唯有夜须弥一身宫女打扮,亦步亦趋地跟在星河身后。 让星河紧张的是,昨夜没有参加宴会的南华夫人也来了。 她与易风回两人在一起,仿佛能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 今日,林泉也来了。 她一身礼服,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惆怅。 怨念的目光在星河身上徘徊,时不时地顾影自怜一番。 面容憔悴,身形单薄,仿佛能被大风吹走。 看着她的样子,星河暗自亏心。 欺骗一个女子的感情,生平还是第一次。 被如此怨念的目光看着,还要摆出一副“公主”的仪态,着实太难了。 大殿上,萧少安以亲王之尊与宇文衡交换国书,约定大周、大梁两朝永以为好。 礼成,隆隆鼓声响起,礼乐叮咚奏响,太极殿内一片喜庆祥和。 眼见着陈潇儿走向萧少安,星河心里焦急却鞭长莫及。 一身羸弱的萧少安虽有陈煜等武将在侧,即便他们小心提防,也很难抵挡住幻术。 …… “江陵王殿下。” “南华夫人好!” 陈潇儿轻笑着说:“过几日就是你母妃诞辰,想起当年与她手帕之交,臣妾心中不免感慨。转眼间王爷都这么大了,也是时候该娶一位正妃了。” 萧少安看了眼不远处茫然失神的林泉,淡然笑道:“子风虽是晚辈,但他的年纪却比我更长一些。夫人还要替他多操心才是。” 陈潇儿回道:“风儿在北朝多年,确实耽误了亲事。我与林尚书自小认识,这一辈的情谊若是能延续到下一代身上,着实让人欣慰。” 萧少安眼色一紧,不免多打量了萧子风几眼。 诚然,他有着世间少有的容貌。 目如寒星,眉如墨染。 书卷气加之挺拔的身姿上,如一块流光的墨玉,时时刻刻引人注意,比此前扮成男子的独孤兰因还要俊美上几分。 自己与他相争,必然没有胜算。 转眼间,南华夫人已经摇摆着身姿而去。 他的身边凑过来一个太医院的院使。 “殿下,借一步说话。” 萧少安目光与他相触,暗暗皱眉道:“杜院使。本王不是说过,在公开的场合,你不要与本王多接触吗?” 杜院使小心回道:“殿下,下官想为您分忧。近来调配了一味药,无色无味……” …… 星河一面应酬着各路问安的臣子,一面盯着不远处的萧少安和南华夫人。 “什么事情,说这么半天?”她小声嘀咕着。 夜须弥凑到她耳边,“你不是会偷看人说话吗?” 星河翻了个白眼,“就算偷看也至少得看到个侧脸呀。一个背对着我们,一个头低的看不见嘴巴。能偷看到就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血溅莲花(五) 终于,在星河焦急的目光中,陈潇儿转身回了自己的席次。 萧少安总算没什么异常,只是茫然站在那里,愣了很长会儿神…… 典礼过后,已至晌午,午宴设在太极殿。 夜须弥看易风回也看够了,兴趣索然地跪坐在星河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挑着菜。 “做宫女可真够惨的。宫宴上这么多菜,只能看不能吃,太折磨人了。”夜须弥垂头丧气地说。 “的确失误了。昨夜重做面具时,应该让你做永乐公主,我做宫女阿弥呀。那样我们就能各取所需了……”星河也是懊恼的紧。 夜须弥头一偏,“各取所需?你有什么需?” “宫女可以四处乱走。我得到易风回近身才能对他下蛊呀!” 星河捏着袖子里的玉瓶,目光左右扫视大殿,努力找寻出手的时机。 宇文衡的座次较远,有意无意便会看她一眼,生怕她轻举妄动再陷入危险。 …… 主位帝后祝酒告一段落,殿下众人纷纷开始离席相敬,尤其是北朝的来客,周围被围满了人。 南华夫人引着易风回,自殿上君王、一后二妃,往下向江陵王及诸位郡王,文武重臣,一一敬酒,相互介绍,一路寒暄不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星河沉了口气,等待他们走过来的时机。 夜须弥已经按照她的要求,找出了一种叫做“七日醉”的蛊虫。 只要把它下在食物里,或是与他人的肌肤接触,就能立刻侵入人体。 种蛊成功后,蛊虫会被酒气催动,中蛊者当即便会同醉酒一般。之后,醉态会维持数日,并且越来越重。七日后,中蛊者就会醉死在自己的卧榻上。 从中蛊到死亡,混混沌沌,宛如游仙。 这个死法实在便宜了易风回,却是当下最适当的选择。 星河双眼紧盯着易风回,手在袖中握着玉瓶,心虚炽烈犹如一把火在烧。 不等陈潇儿母子到她这里,萧少安却把着酒盏走了过来。 他似乎饮了几杯酒,面上有些醉意,直勾勾看着星河道:“有件重要的事情与你说,请随本王到侧殿来一下。” 星河微微皱起眉头,“难道是调查‘雾隐门’有了发现?” “嗯,正是此事。”萧少安似醉非醉道。 星河左右一看,并无人特别注意,于是放下酒盏道:“好的,那我先过去。王叔稍等片刻再去寻我。” 这回轮到萧少安皱眉了,“不要叫叔叔。本王可比你大不了几岁,直唤本王的名讳即可。” 说完,他拿起星河的玉盏,与自己的酒盏相碰,再递到她手中,“来都来了,你我相饮一杯吧。” 星河接过玉盏,啜了口盏中温水,心里直犯嘀咕。 万万没想到,一向严肃谨慎的萧少安,略微有些醉意之后,竟然如此随意…… ******* 正殿热闹非凡,侧殿却十分僻静。 星河等了没一会,便见萧少安只身前来。 确认过四下无人,她忙上前道:“王……江陵王殿下,‘雾隐门’的事查出什么结果了?” 萧少安病态苍白的脸,此时却有些绯红,足下虚浮趔趄,仿佛醉的不轻。 宫廷宴饮,大家都是随意几杯,绝不可能认真相劝,宾客们更不会放任醉酒。 除非他是故意假扮的…… 难道做戏做的如此没死角?只有自己与他两个人在这儿,他还要继续扮作醉酒? 随着与萧少安步步靠近,星河看清他眼神迷蒙中的空洞,终于察觉十分不妥。 难道真被灌醉了?! 陈煜他们人呢?也不帮忙拦着…… “泉儿,本王是真心思慕于你。虽然自幼体弱多病,清楚自己并非寿考之人。却还是想向你表白心迹,再禀告陛下、皇后娘娘,向林尚书求娶你!” 说话间,萧少安已经凑到她近身,双手不规矩地伸向她的衣襟。 “你跟林小姐表白心迹,找我来做什么?!” 星河一边伸手抵挡他,一边低声疾言道:“王叔,你可看清楚了,我并非林小姐。我是萧从姈,你的皇侄女儿!” “泉儿,嫁给我,做江陵王妃!” 萧少安言辞有些激动,双手制住星河的肩膀,猛然欺身而来。 “林泉……林泉?!”星河大惊失色。 方才她的那些话,竟然一句都没入萧少安的耳。 难道他并非醉酒?! 幻术……他中了幻术! 非但她当成了林泉,还因陷入幻境,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现实。 看他这样子,似乎还中了迷情的媚药。 她方才那盏水,说不准也被落了药。 陈潇儿……易风回…… 果然狠毒! 她和萧少安有叔侄之名,此刻她衣衫不整,萧少安意乱情迷……若是叫人看见了,不仅萧少安的名誉尽毁,就连她也不能顺利离开大梁。 “王叔,你放开我!”星河用力挣扎着。 萧少安虽然体弱,终究是个男子,力气比她大了许多。此刻虽不清醒,星河一时却难以摆脱他的挟制。 挣扎间,礼服的衣带被挣开。 “嘶啦——”一声,素纱的中衣被撕裂。 星河猛地推开萧少安,回身裹紧了外袍,勉强遮住中衣的破损。 定下神,她牟足力气,反手给了萧少安一个耳光,低吼道:“王叔,你醒醒!这是南华夫人的诡计,你再放任自己,此生就完了!” 萧少安身形一滞,仿佛有一丝清醒,却在瞬间再次失去了理智。 “泉儿,杜院使说的对,唯有先得到你的人,才能得到你的心!今日,先让本王做了你的男人,再去向林尚书求亲做你夫君。” 萧少安说着,便开始解自己的腰带,接着扯开自己的衣襟,半露出有些瘦弱的胸膛。 星河半捂住眼睛,急着说:“王叔!你醒醒!过不了一会儿,南华夫人就会带人过来,到那时你我可就完了!” “泉儿你别怕羞……本王会好好疼你的……” 萧少安含糊地说着话,再次向星河扑过去。 星河无处可逃,也不能大声呼救,只能紧扯了长袍,猛地蹲下护住自己。 情况真是十分糟糕…… 萧少安身体羸弱,诚然不能将她怎样。 但是两人这样子,若是被人瞧见了,恐怕会死无葬生之地! …… “嘭咚——” 一声闷响。 星河抬头一看。 眼前站着宇文衡,萧少安则扑倒在一边。 “星河,你没事吧。” 宇文衡放回木销,迅速卷起衣袖,俯身查看萧少安,仍不忘冲她摆手道:“赶紧理理衣裳回席上去!我看到南华夫人在对身旁的几位夫人说,她的衣裳被溅上酒了,要她们陪着来偏殿换衣裳。” 她们……这么快就来了! “果然是她!施术又下药,想要一石二鸟!” 星河猛然打了个激灵,连忙跌跌撞撞地爬起身。 匆匆理好衣襟、礼服,确认一切无差。 星河看了宇文衡一眼,向他点点头,才端直了身子,规行矩步地向正殿走去。 看着星河走到玄关,宇文衡这才扶起萧少安,见他满面绯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一心只想带着星河全身而退,南华夫人和易风回却一定要她的命。 若想安然离开,便只能行那最后一步了。 易风回……吴江王爷…… 雾隐门…… 多好的一枚棋子,便要在这弃了! 可是一枚不受控的棋子,一枚会伤害星河的棋子!哪怕是挫骨扬灰,也不值得他半分惋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血溅莲花(六) “听闻长公主是随贤王回的金陵。他们看起来情谊不错……如今两朝修好,是不是要再进情谊?” “侯爷夫人说笑了,长公主可是陛下唯一的骨肉,哪会舍得将她远嫁他朝!” “涂余县主狭隘了不是?公主殿下既是长在北朝,说不准住在那里才更习惯。再说贤王殿下一表人才,陛下看起来甚为欣赏呢!” “欣赏又如何,今日可是一句都没提。” “咱们家是公主,要提也是人家来提。” “二位姐姐别争啦,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总归是云开雾散,天佑大梁。南华夫人也是好福气,郡王虽然折损,却找回了失踪多年的大公子。大公子文武兼备,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 几个宗室内命妇和世家夫人簇拥着南华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向侧殿走来,一名宫女捧着崭新的礼服跟在后面。 星河半隐在玄关外的帘幕边,看着她们走近了才快步迎了出去。 “南华夫人,汝南侯夫人、涂余县主、胡夫人、杜夫人好。” 几人齐声行礼道:“长公主安。” 见星河发髻、礼服一丝不乱,思绪言辞从容无差,陈潇儿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算着宇文衡收拾残局还需要些时间,星河主动上前问道:“诸位夫人到偏殿做什么?” 侧身微微一拜,陈潇儿回道:“臣妾的衣裳脏污了,一个人离席换裳有些尴尬。便央了几位多年相交的姐妹陪伴前来……不想打扰了长公主。不知您在这做什么?” 她边说着,边探头往里去看。 方才明明看到萧少安和萧从姈一前一后进的偏殿,此时两人理应药效发作,颠鸾倒凤、衣衫不整……落于众人眼中才是。 门中媚药无解,她亲眼见到萧少安下了药,也亲眼见到萧从姈喝下了酒。 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不仅幻术对她无用,就连媚药也对她没什么影响? 这丫头竟如此鬼魅! 当年,她母亲可是不能的…… 看着陈潇儿阴晴不定的脸,星河笑道:“方才见到江陵王王叔醉酒误入侧殿,本宫担心惊扰了圣驾,便央了贤王殿下进去瞧瞧。王叔看起来醉的不轻,未免唐突尴尬,还请诸位夫人移步到西面侧殿更衣吧。” 知道陈潇儿不会善罢甘休,星河所幸坦然以告。就算她们不肯离开,待见到宇文衡带着萧少安出来也不算什么问题。 听了她的话,几位夫人神色各异。 汝南侯夫人掩面轻笑道:“长公主对王叔当真是敬重。贤王殿下也是这般好相与,对公主殿下的叔叔也如此关心……” 听出她话里有话,星河举袖半掩面,带着几分羞涩说:“侯爷夫人真爱玩笑!王爷是亲眷,他醉了酒,身为小辈理当瞩目。大殿内本宫谁也不熟悉,唯与贤王殿下自小相识,才能够放心请托。再说了,如今两朝交好,自当亲如一家。” “公主解释的很清楚。我等都清楚了!” “甚好,甚好,亲如一家嘛!” 杜夫人和胡夫人拉拉扯扯,笑得花枝乱颤,完全没了方才在殿中的肃谨。 …… 身后传来脚步声,星河一回头,只见宇文衡架着萧少安,缓步走了出来。 萧少安已然苏醒,身上衣衫囫囵理好。 双目半睁半闭,足下微微趔趄,仿佛仍醉得厉害。 星河与宇文衡四目相交,收到他确认无碍的眼神。 她暗暗点头,快步上前道:“四哥,王叔可还好?” 宇文衡回道:“江陵王醉酒失态,污了侧殿。得唤几个宫人去收拾一下。” “林……” 萧少安猛地抬起头,死盯着星河。 星河的心陡然蹦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在众人面前说出什么胡话来。 所幸,只是一瞪眼一张口,他便瞬间蔫了,趴在宇文衡的肩头,再次不省人事。 暗舒了口气,星河赶忙侧过身,让出一条道让他们离开,自己则小心翼翼得跟在后面。 身后传来夫人们的声音。 “衣裳给我,你去寻几个宫人过来,把侧殿打扫一下。” “南华夫人,咱们去西侧殿吧。” “你们瞧瞧,我就说嘛,长公主与贤王感情不一般。唤他四哥呢!我与夫君未成亲时,也是哥哥,哥哥的这么叫。” “诶呦,原来夫人和汝南侯之间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难怪感情这么好,连生了七位公子!” “你们啊,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形!” “哈哈哈……” …… 回到坐席,只见夜须弥跪坐在食案边,不时的摸块点心糕点,边欣赏殿中的歌舞表演,边悄悄举袖匆匆往嘴里塞。 被她的样子惹得发笑,星河凑上去道:“好吃吗?要不咱们在宫里再住几天,把南梁八百道御膳、三百式宫廷糕点都吃一遍再走!” “好好好!”夜须弥喷着芝麻道。 星河伸手点在她额上,“那一会回文德殿去,我把林泉叫去陪你。” “别别别!马上走,这顿吃完咱们就走!” 夜须弥手忙脚乱地抓扯着她的衣袖,又忽然停下来,“你不是要下蛊吗?怎么跑出去了,方才那俊王爷过来了,没见着你就把这边跳过去了。” “什么郡王爷?”星河皱起了眉。 夜须弥抹抹嘴,“那位英俊的王爷。” 星河望向易风回,只见他坐在席间,正热络地与前去敬酒的人说笑着。 “别提了,我还是太嫩。这两母子,真是厉害。我这还没出手呢,却差点中了他们的招!” 夜须弥小声道:“要不然算了。恶人自有天收,午后我们就要离开金陵了,这蛊不下也罢。” 星河暗暗摇头,“他们怕是不会放我走。” …… “长公主殿下。方才多谢了!” 南华夫人托着酒盏,蹁跹而至。 星河看着她美轮美奂的容颜,娇艳如花的媚态,心中不甚惋惜……如此天人之姿,竟然只有自己一人窥见真容。 她举盏道:“南华夫人客气了。” 两人酒盏相触,发出“叮——”的一声。 星河心中一紧,连忙去看身旁的夜须弥。 只是瞬间,夜须弥眼中已经完全失去神采。 该死,防不甚防的幻术! 看来陈潇儿已经察觉幻术对自己无用,她这一次的目标是夜须弥。 夜须弥缓缓站起身,口中念念有词,“太好了,我终于进大蛊师斗术决赛了。卡布,你个臭小子!只要打败了你,我就是未来的大蛊师了!” “斗蛊?!”星河猛然后退了一步。 自己虽然不惧夜须弥的毒蛊,可是夜须弥这个样子,很快就会引来旁人的注意。 更何况她被陈潇儿操纵,万一暴露了蛊师的身份,自己与她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血溅莲花(七) 夜须弥将双手至于胸前,结成一道法印,口中喃喃道:“最后一场比试,当然要用我最强的蛊。它叫做小饿魔,只需一滴就能化人骨肉,了无痕迹。乃是蛊中臻品!” 一看她这副样子,星河心中疾呼“要命”! 猛然从宫宴到了斗蛊大会,夜须弥不会觉得突兀的吗?! 这样下去,她会被当成方士的! 庐陵王、吴江郡王的命,都会被记到她的头上。 她可承担不起! …… “啪——” 一瞬间,星河的巴掌落在夜须弥脸上。 用足了力道,响亮而清脆。 周围谈笑声戛然而止…… “死丫头,你做了些什么东西?!” 说着,星河一把夺过夜须弥手中的木筒,拔掉软木塞,直接将筒中淡蓝色的液体倒在自己手上。 用力搓了搓,她把手扬在夜须弥眼前,“看到了吗?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回去好好修习。” 夜须弥瞪大了双眼,结巴道:“你……你也有……什么世道,只有我没有!” 趁其还未反应过来,星河招来近处伺候的宫女,厉声道:“本宫的贴身宫女犯了错,你们把她送到文德殿去锁起来!” “是,长公主殿下。” 两名宫女领命,左右架着一脸迷茫的夜须弥,于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大殿。 看清楚是宫女犯错,周围渐渐恢复了喧闹。 “南华夫人……” 星河转向陈潇儿,直言道:“你是雾隐门的人?” 陈潇儿没回答,却笑着说:“一个小丫鬟竟是名蛊师,你果然是那贱人的亲骨肉。” 听她的意思,也是认识楚歌的,甚至双方曾是仇敌…… 四目相对,迸着火花。 陈潇儿继续道:“南秦神女,百蛊不侵。没想到她的后代亦有此能,看来当年李氏的消息是错的。永生之魂是假,不朽之魄才更值得争夺。” 从她的口中听到李氏、永生等字眼,星河不能自抑的有些颤抖。 她只知道南秦之乱由李氏起,此刻才知道是南梁细作与李氏勾结酿成的。 那场叛乱,害死了楚歌,留下了萧少俭,让宇文衡孤苦半生……原来是人精心策划的! 星河沉了口气,咬牙切齿道:“是你!你把商雪舞送入陇西军,把乌月送到突厥,让易风回诈死去了长安。你就是为朝廷培养细作的雾隐门主!” “一点儿没错。” 陈潇儿勾起嘴角,凑到星河耳边,“你很聪明。除了面貌以外,与你那纯良的母亲完全不同。不过可惜了……你以为雾隐门只精幻术吗?奇门遁甲、摄魂魇术……要你的命不过覆手而已。” 两人针锋相对,各自笑颜如花。 一道彻骨的寒冰,一道仇恨的火焰,在咫尺间肆意蔓延。 …… “啊——” 一声尖叫响彻大殿。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惊呼。 众人寻着声音看去,只见大殿中央的锦毯上卧倒了一个人,周边的人都在不住地往后退。 仔细一看,那人一身洁白的朝服,绣着祥云纹,正是吴江王萧子风。 “风儿!” 陈潇儿的目光如刀,狠狠地剜在星河身上,转身向大殿中央奔过去。 “风儿你怎么了?” 陈潇儿跪在锦毯上,小心地扶起儿子,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易风回一脸黑煞之气,捂着胸口道:“不知缘由,此处刀绞一般的……” 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便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鲜血落地,一瞬间被锦毯吸干,渐渐蔓延成一朵莲花的形状。 左右宾客中发出阵阵惊声。 “是莲花!” “血莲花……妖异之像……” “血莲,寓意背叛,骨肉相残。” “我佛慈悲,难道是天降正义!” …… 萧少俭从龙椅上起身,高呼道:“内侍!传太医!” 皇后和贵妃、贵姬也紧张的凑到一处。 …… “你刚才吃喝了些什么?与谁说过话?”陈潇儿抱着儿子疾声问。 易风回没有回答,而是猛吸了口气,痛苦地说:“母亲……雪儿她,死了……孩儿不孝……您一定要去长安把月儿接回来。” 陈潇儿脸色煞白,“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些。” “我……” 又是一口鲜血涌出,落地便印成另一朵血莲花,与方才那一朵并蒂绽放。 易风回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他每一次喘息便带着一口鲜血涌出。 不多时,身下的明黄的锦毯上,便绽满了血色的莲花。 血腥刺目,妖冶鬼魅。 仿佛置身于幽冥之境…… 大殿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伴着血莲花的绽放肆意浮动。 星河呆立在一旁,看着血腥的场面,嗅到那阵腥气,胸中泛起阵阵恶心,猛然捂着嘴干呕起来。 一盏温水被递到她手上,宇文衡自一旁扶住她。 “喝点水,休息一下。” 他的声音镇定自若,仿佛眼前的死亡只是一场热闹。 …… 太医匆匆赶到,却没摸到易风回一丝的脉搏。 他向殿上君王躬身道:“吴江王殿下,薨了!” 陈潇儿一把扯住太医,“为什么会这样?!我儿中了什么毒!” “并非中毒……” 老太医拱手向她告罪,有些为难地说:“老臣行医一生,还从未见过这种症状。但王爷殒身的样子,像极了先秦《九域医经》中描述的蛊毒:‘血溅莲花’。” 一听“蛊毒”二字,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连日来,方术杀人的两桩悬案还没解决,竟然又有一名王爷死于传说中的邪术。 一时间,宗亲们人人自危,莫不暗暗地往后躲。 大殿上,萧少俭脸色煞白,目光直在星河和陈潇儿母子之间徘徊。 “陛下!请封锁大殿,即刻搜所有人的身!” 陈潇儿抱着儿子的尸体,歇斯底里地喊着。 星河想起袖中的“七日醉”,陡然有些紧张,就算不是她动的手,万一被搜到身上有蛊毒,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了。 萧少俭错综复杂的目光看着星河,忽然眼色一沉,高声道:“禁军即刻封锁大殿,太极殿内侍、中宫尚宫听命,分开男女宾客,一一排查所有人。朕与皇后之下,任何人都不得例外。”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老太医躬身拱手道:“莲花花期百日,《九域医经》上说:‘血溅莲花’种于人身,需要过百日的滋养,方能操纵毒发。是以,此蛊并非今日种下的。搜身之举实无意义,还会叫众位贵人难堪。” 老太医的一席话,让星河松了口气,也让殿上黑着一张脸的萧少俭缓和了不少。 吴江王才回大梁不久,中蛊也该是在北朝中的,与此间人、此间事并无关系。 如此一想,那鬼魅的蛊毒其实并未荼毒大梁,这让不少人都松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青峰遗物 椒房殿内空旷安静,宫人们都被遣了出去。 帝后二人坐在软榻上,星河和宇文衡则坐在皇后侧下的位次上。 “姈儿真的要走?”皇后难掩伤感地问。 萧少俭皱了皱眉,“她随贤王离开也好,也许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皇后试探着道:“可是才封的长公主……” 她的意思十分明显,既然兴师动众封了公主,隔日公主却远走他乡,这于情于理都不合。 萧少俭答道:“可以对外宣称公主重病,送到西山华岳庵修养。日子久了,便没人再问了。” 虽然没有一丝不耐烦,却看得出他心中的百味杂陈。 听他如此说,星河和宇文衡都不动声色。 今日,易风回也死了。 虽然他死之前与他们两人都未直接接触过,可毕竟宇文衡是他朝亲王,星河又是被大家在心里贴上“煞星”字样的人。 新袭的吴江王薨了,还是中蛊这样诡异的死法,任谁都要先怀疑他们二人。 这个时候,萧少俭还能心平气和的跟他们说话,实属难得,俨然一位脾气极好的父亲。 皇后虽然也听到些风言风语,却是温柔慈爱的性子,不似萧少俭一般思量许多。 她望着星河,温和地说:“行装可都收拾好了?近来天气冷,路上多穿些衣裳。” “嗯。”星河一味点头。 “往后……还请贤王多照顾她。” “一定。”宇文衡立马应承。 “回去还走水路吗?江上风大,不能站在甲板上许久,会生风寒……” 星河回道:“走水路到荆州就转陆路,这个时节冰雪消融,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好走。” “本宫宫里养了许多信鸽,你走时带上几笼。到了长安,就放几只回来送个信。” 宇文衡赶忙说:“还是八百里快马加急妥当。” 皇后直摆手,“兴师动众,对你们不好……” 萧少俭清了清喉咙,打断了母女间的话别。 他从腰间解下佛牌,交到星河手上,“姈儿,这个信物你收好了。它是我南朝圣物,从刘宋传国至今,即便我大梁式微,拿着它也可以号令四方。” “号令四方?!” 星河一愣,直觉告诉她,这佛牌远不是圣物那么简单。 她看了眼宇文衡,他的神色亦是疑惑和拒绝。 立刻将佛牌奉还,星河急着说:“既然是圣物,理应留在大梁。” “朕修道法,不当保留此物。”萧少俭又将佛牌推了回去。 星河还想推拒,却被萧少俭的脸色吓了一跳。 “父皇……”她有些犹豫。 萧少俭铁青着脸道:“姈儿可听过青峰堂?” 星河一惊,这的确是她第二次听到。 上一次,商雪舞临死之前说:十八年前西凉一战,有青峰堂的人在军中。 十八年前,西凉一战,她的心中早有轮廓。 无非是南梁细作到了突厥,以宇文家陇西军中有逆党为据,说服突厥阿古木汗王出兵大魏。两朝大战中,宇文直用计逼得族中逆党、叛军与突厥军队在西凉城外殊死一战,以突厥退兵、陇西军覆灭告终。因此,两朝元气大伤,突厥退居漠北,大魏也失去了出兵西蜀的大好时机。 可是青峰堂是什么势力?他们的人为何在陇西军中?他们在那场大战中又起了什么作用? 心里乱成一团,星河摇头道:“从未听过。” 萧少俭对她的犹豫不以为意,认真解释道:“汉末天下三分,汉宫三千羽林卫散落民间。献帝亲信数人,以羽林卫为基础,以汉宫三张佛牌为信符,组建了青峰堂。‘青峰’寓指延绵祁连、巍巍昆仑、天险横断,三道划定大汉疆域的山脉。青峰堂的使命便是兴复汉室,致力天下一统。羽林卫本来自天下各大世家,大战之后他们各归故里,成立无数江湖门派,广纳英雄贤才,均以此牌为号。” 星河点点头,“竟有如此一股势力!数百年的经营,不知他们在各朝各地渗透到了什么地步,的确是一支非常可怕的力量。” “萧氏高祖口传,永嘉佛牌共有三面。合可调动青峰堂各部,分可差遣羽林卫后人。得到它们,就是得到一统天下的助力。” 萧少俭言辞慷慨,脸色却十分凝重,看着星河道:“这面佛牌从刘宋开国流传至今,是我朝最大的一个秘密。眼下萧氏式微,宗室如一盘散沙,权贵亲王各怀异心,有功之臣虎视眈眈,朕自知江山不能永固。这面佛牌你带走,当是父母留下的念想之物也好,家族传代的吉物也罢。带它远离此地,将来说不准有什么用途。” 一番言辞恳切,说的星河落下眼泪来。 即便它是所谓青峰堂的信物,可它首先是萧少俭和楚歌的定情之物……就算宇文衡不想留下,她也难以狠心帮忙推却他父亲这份情义。 捧着玉牌,星河重重地点头。 “多谢父皇,我们会作为念想之物,好好保存的。” “好……好!” 萧少俭拍了拍她的手,“有生之年能见到你,知道你有了可靠的托付,为父此心再无挂碍。” 十年了,明知妻子在何方而不去寻。当年的萧少俭和楚歌之间,又是怎样一场痛彻心扉的相爱。 星河鼻子一酸,想起了懵懂十年的铃儿。 没有让她找回楚歌的记忆是不是错的? 楚歌最后的念头,是去见自己的丈夫。一心要回到萧少俭身边的楚歌,会不会才是铃儿真正的自己?! 忽然,一阵彻骨的寒凉自双腿蔓延而上,星河打了一个哆嗦,腹中猛然有些抽痛。 “啊——” 她捂着肚子喊了一声。 “兰因!” 宇文衡一把揽过她,“怎么了?!” 星河大口喘着气,“应该没事……可能是不适应……” 皇后连忙凑过来,大为紧张地说:“可是宴会上吃坏了东西?本宫这就传太医来替你诊治!” 萧少俭有些犹豫之间,星河却说:“听闻太医院有位杜院使,医术超群,卓然众人。烦劳母后宣他来为我诊脉。” 一位还未出嫁的公主,却怀有身孕。无论她的身体有没有恙,无论她和孩子是否康健。那个来替她诊脉的太医,都不可能活着离开。 如今萧少安虽然是东宫首选,不出意料很快会被封为皇太弟,可他的身体能撑到几时谁都说不准,为了早日登基继承大统,难保他不会行差踏错,做出大逆不道之举。 他的人留在太医院,放在帝后的身边,无论如何都是隐患…… 星河抚着疼痛渐息的小腹,心中念着这是她唯一能为视自己为女儿的帝后所做的了,往后只能遥遥祈愿他们平安顺遂、康乐余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山河卷(上) 江上烟波浩渺,岸上寒风猎猎。 浩大的楼船“飞云”,停靠在金陵港口,百十名船工各在其位,都在等待扬帆起航的号令。 这艘古朴的大船,以桐油刷的锃亮,旌旗迎风招展,正是大梁水师闻名天下的战船。 今日,它将搭载大周贤王率领的使团,启航向西,逆水而上,前往大梁的水陆要塞荆州。 星河一身素袍,带着暗灰的纱笠,与画眉相扶着正要登船。 “兰因——兰因——” 阵阵呼声从远处传来。 星河一回头,只见林泉提着裙边向渡口奔来。 …… “可算是赶上了!” 林泉捂着胸口,重重地喘着粗气。 “林小姐,你怎知我今日随使团一道离开?” 隔着层层纱幕,星河依然有些不敢面对她。 林泉眼光一闪道:“是皇后娘娘告诉我的。你……真的要走?” “嗯。” 星河犹豫着说:“一直想向你当面道歉,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必了。本来我也有些怨你,可是思前想后你并没编什么谎话骗我。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任意联想罢了。”林泉红着眼睛回道。 “我确实德行有亏,小姐不必替我开脱。此前利用了你,心里很过意不去。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星河叠手齐眉,深深弓下身。 林泉连忙扶住她,“长公主多礼。我心里没怪你的。” 见她来得匆忙,星河疑思道:“林小姐追过来,不止送别那么简单吧?” 林泉回道:“确实有件事。” 星河点头,“你请说。” 林泉道:“昨日,萧子瞻的近侍来找我,说了几件与他有关的事。小女愚钝,有些看不透,特来求长公主指教。” “郡王爷的近侍?他都说了些什么?”星河不禁蹙起了眉头。 林泉沉了口气,压抑着心中不平。 “他说自己是吴江王府暗卫,因为主子死因成疑,不愿侍奉新主,可又身负盟约不能去查,所以来找我帮忙,希望能替萧子瞻申冤。可他早服了毒,话说完便毒发身亡了。我知道王府暗卫隶属皇族,宣誓世代效忠,绝不能背叛主人。之所以会服毒自尽,一定是他察觉了新主就是杀害旧主的凶手。” 星河长睫一动,“你既然都清楚了,又何须来问我?” “因为我怕错杀良善。”林泉通红的眼底布满血丝。 星河连忙问:“那暗卫与你说了什么?” 林泉回道:“他说萧子瞻被刺之前,给他的最后一道命令是调查江南一个神秘门派,叫做‘雾隐门’。” 星河点点头,“我听过‘雾隐门’,古书记载门中有人擅幻术,可以拟化作他人,也可以制造幻境,构陷于人防不慎防。诚如大家所见,庐陵王行刺可能是因为幻术,你被诬陷杀死萧子瞻怕也有幻术作祟。” 她刻意说的缓慢,希望林泉听明白其中意思,能对陈潇儿多做警惕。 “那暗卫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经他们的调查,雾隐门曾是江湖门派,可在我朝初立时,不知什么原由忽然归附了朝廷。一般来说,被朝廷招安的人马,总会立那么几个善终的标杆。但奇怪的是……可这雾隐门的归附,只在史录上记了一句,之后便连门派带音信彻底消失不见了。” “消失了?” 星河思量着,也许他们并不是消失,而是融入了其他势力。 历代梁君手握永嘉佛牌,是可以调遣大汉羽林卫之后的圣物。雾隐门人若是羽林卫之后,会归附南梁朝廷也并不奇怪。 江湖门派牵扯到前朝,其中关系便十分微妙了。陈潇儿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自身,还是根本有上位者示意,她到底听命于谁? 接连有亲王、郡王殒命,包括萧少俭在内,萧氏似乎并不够震动,甚至仿佛早准备好了一般,样样都收拾的井井有条。 星河有些迟疑,只对林泉说:“虽然我不确定,但是那位南华夫人,还希望你敬而远之。” “南华夫人?” 林泉后退了半步,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她!” 星河一惊,难道林泉要帮萧子瞻报仇?! 她一把抓住林泉的手,“一切无凭无据,她又深藏不露。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林泉嘴唇有些颤抖,“公主这些话,我爹也都说过。他还说,南华夫人是个……会让人做噩梦的女人。” 林韬…… 一代国相,在大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竟然如此评价陈潇儿! 星河后脊一阵发凉,若非自己身上有噬蛊虫,若非服用过伤忧草……近来陈潇儿的手笔,早够她死无葬身之地了。 若是林泉贸然行事,让陈潇儿起了忌惮之心,那么她怕是活不过瞬息。 “你爹说的没错!你切不可去对付她!”星河严肃而急切地说。 隔着墨灰的重纱,林泉看不清星河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她的紧张,自己也暗暗攥紧了手心。 “长公主殿下也如此畏惧她?可我若不理,那萧子瞻岂不是白死了?!” “所幸萧子风也死了,陈潇儿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星河握着林泉的手,放柔了声音道:“我已向陛下和皇后娘娘陈情。将来,朝廷会步步削弱吴江王府,慢慢增加对她的监视,进而限制她的行动……这些事情,需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吹了许久江风,林泉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公主这话,仿佛是要去捕一条毒蛇。” 星河道:“或许,她比毒蛇还可怕。如今能够继承大统的藩王,便只有江陵王一人了。陛下和林尚书也许会谋划你们的婚事,我希望你不要答应。” 林泉一愣,“为什么?你不是和他亲厚有加?” “我怕江陵王他……不能自保。”星河忧心忡忡道。 林泉有些诧异,“他有荆湘一派那么强大的支持,怎会不能自保?” 星河拍了拍她的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不是最有体会?” 想到萧子瞻倒在血泊中,自己手中的刀刃鲜血淋漓,林泉打了个冷颤,认真地点了点头。 “对了,那暗卫还说了一件事,不知道和此事有没有关系。” “什么?” “他说萧子瞻此前让他查过青莲宗,近来有了一些消息。” 星河一听,骤然紧张,心想莫非是师父的行踪暴露了。 林泉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自顾自的继续道:“其实他也没查出什么来。只是在查探中发现,北朝魏、齐两国也各有一支人马在查青莲宗曾经的弟子和他们的后人。” “青莲宗是名门正派,门人多出自名门望族。如今宗派解散,他们虽四散天下,其中却不乏位高权重之人。北朝的人又是在追查什么呢?”星河有些疑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山河卷(下) 林泉回道:“好像是在找宗主的嫡传弟子。有消息说:宗主羽化登仙,留下一件信物,很可能与《山河卷》相关。” “《山河卷》?!” 星河大为惊愕,一颗心怦怦如擂鼓。 《易·系辞上》有载:“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若说《河图洛书》乃是大道正本,《山河卷》则是圣人典章,真正的传奇之物。 现如今,《河图洛书》尚有流传,还有各家各派各循章法的去推衍;但那册据传记录了天地奥义、无上密法的《山河卷》,除了一个名字,没有留传下一字半句,甚至找不到它存在过的证据,仿佛来自远古的传说,只闻其名便足以让人惊叹臣服,却永远难以名状。 即便如此,它依然是钻研道法之人心中的圣典,让无数人前赴后继,苦苦追寻。 看着星河的反应,林泉讶异道:“长公主听过?” 星河回道:“听我母亲提过。她喜欢钻研道术,研究籍册孜孜不倦。” “先夫人?!” 林泉恍然大悟,“哦!陛下与先夫人情深意笃,原来志趣也相投。说到此,也是十分玄妙,大梁历代皇帝诚心礼佛,唯独当今陛下一心问道。” 方才差点说漏嘴,星河暗暗咬了咬舌头。 “孕子母渐愚”,看来坊间传言不虚,自从有了孩子,自己也是越来越糊涂了。 她清了清喉咙,“《山河卷》是传说中的东西,任谁都没见过。历代以来,以找寻它为使命的人不少,可全都是无功而终。这个消息听起来和郡王殒身并无关系。” 临江的城楼上,号角声声响起。 使团开拔的时辰到了。 星河一回身,看到宇文衡正在甲板上向她招手。 “林小姐,使团要出发了。山重水远,你我也许再不复相见,望你珍重!” 林泉点点头,“我会的。既然天意让我亲历了萧子瞻的死,那我便要为他洗雪冤屈,让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兰因——” 宇文衡一声唤,已经从船上下来。 再来不及多劝林泉几句,星河压低了声音道:“南华夫人是雾隐门的人,面对她一定要时时小心,处处提防。若是察觉她要对你不利,不必管结果,大可一刀杀了她。” ******* 大船逐渐远离水岸,驶向茫茫的江心。 待岸上的人影再看不清,一叶扁舟悄然离开了大船。 …… 暮色渐沉,血红的残阳倒映在江水中,酿着无限的苍凉和寂寥。 小舟之上,几人各怀心事。 忍冬黑纱遮面,慢慢摇着撸。 夜须弥和画眉背靠背坐着,欣赏着落日的余晖。 星河与宇文衡对坐,终于揭下了纱笠,好好喘了口气。 “四哥,其实你不必陪我去洛阳的。有画眉和阿弥两人保护,已经足够了。更何况你还有要务在身,明日一早使团众人发现你不见了,免不得又要惊慌失措。” 宇文衡笑了笑,给她披上一件风衣。 “护送你就是我的要务。我已经留书,说自己晕船,从陆路北上了。他们都是宗伯府的老人,出使各方什么大事没遇过。都聪明的很,会自行回长安去的。” 星河失笑,“贤王实在恣意妄为!你就不怕安大夫回去参你一本?” 宇文衡抖了抖行囊,“国书还在我这呢,他们就算到了京畿,也只能在城外侯着。” “果然是好办法。” 星河轻笑着,忽然停了下来,“到现在我还没想明白,到底是谁对易风回下的手?也不知那老太医说的是真是假?江陵王也说不是他做的……想来他也没那通天的手眼,早早安排人跑到长安给人下蛊。” “你说那‘血溅莲花’?” 夜须弥来了兴致,直拍着船沿道:“照你们的描述,十有八九就是它了!‘声声泣血,步步生莲’多凄美,多惨烈,多让人难忘。实在太可惜了!当时我怎么就晕了,没见着那么精彩的毒发场景。” “声声泣血……步步生莲……” 想到那场景,星河胸口一阵翻腾。 她用力甩了甩头,逼自己不再去想易风回的死状。 “那是你们南秦的蛊毒吗?”画眉问道。 夜须弥点点头,又摇摇头,“看起来是,但一定不是。” 画眉嘴一撇,“你这是什么话?” 夜须弥啧了一声,“真的!那老太医已经算是见识广博了。‘血溅莲花’在我们南秦蛊师中,也只存在一个口口相传的名字和寥寥几句话而已。我师父专研各部蛊术,对这种传说中的神蛊一向敬而远之。我敢打包票,就算是大蛊师在世,也没办法养出这种蛊来。” 星河偏头问:“若是圣蛊师呢?” 夜须弥犹豫了片刻,“难说,难说!圣蛊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用蛊奇才,说不准她能从传说中的几句话里悟出什么玄机来呢。” “唉,白说这么半天!南秦有资历的蛊师已经死的七七八八,剩下都是你这样的小菜鸟,看来南秦蛊术要后继无人了。” 星河叹着气回过头,正对上一脸疑思的宇文衡。 宇文衡抱着双臂,凝视着她道:“我看你心里装的可比告诉我的多。此前你去南秦,除了查案,到底还干了些什么?” 星河有些心虚,边回忆边说道:“爬爬山,看看风景……参加了两场祭典,跟阿弥学了几种下蛊的法子,还跟朋友们一起喝了顿酒……好像再没别的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却是一场场血雨腥风、生死一瞬的体验。 夜须弥在一旁惊掉了下巴,“好像,真的如此欸。你的归纳能力好像比说歪理更值得一学!” 星河白了她一眼,“那你便一样样好好的学吧。” ******* 金陵港口,茫茫江畔。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伫立许久,直到“飞云”变成一个黑点,彻底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门主,船已经走远了。”后面男子拱手躬身道。 “嗯。”前方女子回过身,低沉一句,“事情办妥了吗?” 她一身黑袍及地,头面上裹着黑纱,声音寒凉刺骨,仿佛檐角的冰凌破碎,时时刻刻悬着杀机。 男子回道:“妥当!算准了时辰,一出京畿,大船必沉。” 女子望向汤汤江水,“很好。我儿殒命,就让北朝这一船的人来陪葬。” 男子又道:“二公子的人,全都服毒自尽了。” 女子一怔,眼角微颤。 “哼,那批暗卫倒是忠心耿耿,不愧为皇家死士。东西找到了吗?” “属下无能,并未找到老王爷的遗物。”男子面有愧色道。 “没有?!” 女子骤然蹙起了蛾眉,喃喃自语道:“难道那东西没给那贱人和她生的杂种。而是……在他的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滂沱雨夜(上)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轰隆——”一声惊雷,冲破嘈杂的雨声,传入尚不知的耳中。 他从恍惚中惊醒,周身一片烛火通明。 丹楹刻桷的厅堂内,侯了一排待命的仆婢,通往内室的帷幔外,或坐或立,散布着几个不安的身影。 宫家邺城号掌事宫沼、乌哲号掌事宫浔、金陵号掌事宫涟,各朝各地难得一遇的财神爷们,今夜悉数在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灼。 帘幕从内拉开,宫家西蜀号掌事宫轻羽肃整干练,神色匆匆地快步走出来,身后跟着三名须眉皆白的老者和一名气质阴郁的后生。 尚不知目光慢慢扫过去,手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 南阳名医张悖,内外兼修,博采众方,擅岐黄养生之术,门下弟子遍布大齐;漠北名医孙太升,勤求古训,精研针灸,号有起死回生之能,盛名享誉丝路;江南名医皇甫靖,医门皇甫世家族长,集前人之大成,擅丹术,修奇方。 这三人,不仅是誉满天下的名医,更是能与阎王爷抢人的大家,都不是用钱刀俗物可以请来的。 宫家人不仅请来了,还一次请齐了三位。真不知道三房掌事付了什么报酬,能让他们亲临洛阳来为老家主诊治。 同行是冤家,他们却破天荒的会诊,据说还为了一道药方一起研习、讨论了数日…… 尚不知的目光停在那名后生身上,总觉得他沉默的面容,宽大的玄袍之下,藏着什么鬼魅的东西。 张悖扫了眼身边孙太升和皇甫靖,头微微一偏,向那后生拱手道:“唐公子,老夫……力有不逮。不知你可有良策?我等愿意全力配合!” 孙太升和皇甫靖也跟着拱手。 那位唐公子面上平淡,望向宫轻羽道:“宫老板,老家主这是油尽灯枯,大限将至,医者们已经回天乏术。” “回天乏术……可是星河……” 宫轻羽用力咬了下嘴唇,眼中腾起一层雾气,“公子可有拖延的办法?” 唐公子拢起双手,“门中有种药,可让老家主续命三日。宫老板对我有大恩,此药可赠予你们。” 说完,他从袖中抽出手,左右手中分别握着一个玉瓶和一把匕首。 他将玉瓶递到宫轻羽的面前,“要吗?” “要!”宫轻羽急忙道。 她沉了口气,双手接过玉瓶,缓缓打开瓶盖,再次伸回他的面前。 唐公子从容地拔出匕首,寒光一闪,竟然割开了自己的手掌。 并没有料想中的鲜血喷涌,只见几滴暗黑的血珠从他的掌心慢慢滑落下来。 宫轻羽握着玉瓶的手有些颤抖,立刻被唐公子一把握住,移到自己的手掌下,接下了那几滴暗黑的血。 “我该走了。老家主心有挂念,才能撑这么多日。他的后事……可以准备起来了。” 说完,唐公子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正门。 三位名医也各自向请他们来的掌事拱手,一一跟在唐公子之后,被各家徒弟撑伞接出了宫家堡最深处的六合园。 尚不知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堂堂大齐首辅,在朝堂上统领群臣,为天子协理政务的太子太傅、尚书令大人,今夜却有些不安和局促。 两个月前,正值除夕佳节,一道噩耗从长安传到洛阳。 宫家老家主宫泽急火攻心,骤然病倒,此后病情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月内,宫家各房主事及三十六行掌柜从四面八方陆续赶回,带回了天下名医和奇珍异宝,仍对老家主的病情毫无助益,只能看着他一天天枯朽下去。 三日前,下朝后回府,外祖父耳提面命要他赶来宫家堡守候。 守候什么? 他的心底很清楚。 此刻,碧瓦朱檐的六合园内,每个人的脸上除了悲伤,还有心底一丝希望。 他们都在竭尽全力,帮助家主续命……让他能再多等一会儿。 等待什么? 他的心底……也很清楚。 宫衍,长房的继承人,家主嫡亲的外孙女,他的……未婚妻子。 那一纸婚约,虽然被魏君驳回,可却拧不过两家尊长的希冀。事到如今,宫家堡的仆婢、家丁仍将他视为未来的长房姑爷。 宫轻羽走到他身边,沙哑着嗓子道:“尚大人,请您随我等去偏房,商量一下大事。” ******* 家主所居的六合园,常要主持议事。所谓偏房,其实是院落东面三间贯通的议事厅。 丈余的红木长桌前,宫沼、宫浔、宫涟神色各异,宫轻羽坐在他们对面,将玉瓶摆在自己面前。 “唐门的药,是药也是毒。老家主若是不服药,不知能不能撑过今夜。若是服了此药,却必定会在三十六个时辰后殒命。” 宫沼皱起了眉头,摇头道:“这可是毒药!为了续命也不能服毒!我邺城号从长白山寻回一株千年雪参,也可以续命!” 宫浔跟着点头,“三弟说的对!老家主的寿元,谁都不能测算,若是服了这毒,三日后他必然殒命。还是用雪参妥当,还有我带回来的天山雪莲、昆仑豹胆、楼兰血附子……都可以试试。” “大哥、老三,你们清醒点!若是那些药有用,老家主的病早就治好了。” 宫涟猛地站起身,一改平日随和的样子,“名医们说的很清楚,老家主已近弥留,若是不服唐门的药,恐怕连今夜都过不去。他在等阿衍!一时一刻都是他的希望!能多等三日说不准她就回来了,为什么不用?!” 宫轻羽也站起身,“时间不等人。我也同意用药,拖得一时是一时。莫云已经给阿衍送信了……她一定会赶回来的!” 宫浔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 作为宫家这一辈的长子,他有保住大爷爷尊严的责任,宁可今夜他寿终正寝,也不能看着他三日后毒发身亡。 “宫家五房里,我与三弟不同意用药,二弟与轻羽表姐坚持要用。” 宫浔又转向尚不知,“尚大人,你是大爷爷为七妹定下的夫婿。她如今不在,请你代大房决定吧。” 尚不知脸色一沉,这个关系生死的大问题,最后竟然落于自己一个外人身上。 代替大房……代替她…… 宫衍,她会做怎样的决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滂沱雨夜(下) 议事厅的大门被推开。 一身湿透的独孤莫云快步走进来,“怎么回事?为什么四位大夫连夜离开了宫家堡?!” 宫轻羽看着他,默默摇了摇头。 宫沼叹息道:“他们那般名医,是不能看着病人离世的。所以,连夜也要离开……” “什么意思?大舅爷爷他……” 独孤莫云瞬时失了魂,“怎么办?星河还没赶回来。信已经送到了,她一定会回来!算着时间,水路、陆路……路上晕车、生病……全都算上了。就这几日,她一定能赶回来的!” 他猛然抬起头,抓着宫浔道:“大表哥,你们乌哲号不是常年行走丝路,收纳天下奇珍异草吗?你有什么珍宝药材,快点都拿出来给舅爷爷用啊!” “莫云!你冷静点。” 宫浔的目光落到长案上,素白的玉瓶静置在那里,仿佛针芒刺在他心头。 他转向尚不知,躬身道:“尚大人,请您尽快决断。” 尚不知看了眼独孤莫云,开口道:“独孤公子,你与宫衍自小在一处,情谊最好。你若是她,会用这毒药将宫家爷爷的阳寿定格在三日之后吗?” “毒药?!” 独孤莫云一惊,连忙俯首去看那玉瓶。 宫轻羽走上前,晃了晃他的肩膀,指着玉瓶道:“没错!这是唐公子给的药。服之,哪怕是将死之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可以再撑三十六个时辰。” “三十六个时辰?” 独孤莫云一时失神,口中喃喃道:“按行程前日她就该到了。她可是宋星河,什么都难不倒的宋星河……不管在金陵遇到什么事,三日时间,一定足够去解决。除非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哪怕是身处刀山火海,只要知道大舅爷爷的病情,她也一定会排除万难,及时赶回来的……” 最后,他重重地点头,肯定地说:“三日,值得冒险!” 尚不知认真地点头,转向宫浔道:“本官是宫衍的未婚夫婿,独孤公子是长安号的大掌柜。今日宫衍不在,我们就代她决定——即刻用药!” ******* 早春二月,原是中原少雨的时节。 今夜,天却仿佛破了个窟窿。 无休无止的大雨,在无边的暗夜中倾泻而下,隆隆的雷声惊扰着洛阳百姓不得安睡。 宫家堡位于洛阳城西,方圆百余亩,占了洛阳城的大半座城池。城墙、城门、塔楼、瓮城……一应俱全,格局开阔、自成一统,恍然一座城中之城。 宫家堡有家丁数百,夜里巡防的不下百人。 城门内外、城墙上下,一列列护院走过,肃整俨然皇宫大内的戍卫。 东南面的塔楼上,两名守夜的护院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盆边,口中呵着热气,不时调整下位置,烤着身上微湿的外衣。 高个子的护院道:“这是什么鬼天气,又湿又冷。内城里传话说老家主身体不好,也不知如今怎样。” 矮个子的回道:“看来家主这回病的不轻。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的人都回来了,却偏偏七小姐还未回来。” “唉!大魏宋家也不知犯了什么弥天大祸,三位老爷前后揭难。七小姐被关押期间,天牢失火,尸骨难寻。说的好听些才叫生死未卜,其实……唉,她又如何回得来!” 高个子跺了跺双脚,身子往火盆边又靠了靠。 矮个子显然不同意,急着道:“都说了生死未卜,那便是没死。我妹妹伺候过七小姐,说她是女中诸葛,孔明再世。诸葛孔明……卧龙先生……那可是神人啊!七小姐必定不会有事的!听说,大周新君登基,大赦天下,连同宋氏被牵连的宗族亲眷一并赦了。只要七小姐留下一条命,光明正大的回来也未尝不可。”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被雷声雨声隔在塔楼内。 一辆疾驰的马车由远及近,隔着雨幕甚少有人看清。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城楼下一列巡防的护院,他们鱼贯而出冲入雨中,远远拦下了那辆马车。 最前头的护院教头高声道:“来者何人?宫家堡近来闭门谢客,你们请回吧!” 一只雪白的素手伸出帘幕,指尖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镂雕白玉珠。 车厢一角悬着灯笼。 温暖的光芒透过玉珠照到城墙上。 城墙上骤然出现一道圆润的棂影,中央浮动着一朵优雅的兰花。 “兰心佩!”护院教头惊呼道。 护院们纷纷半跪下来,“恭迎掌事大人!” 城门隆隆开启,骏马踏上青石铺成的大道,踢踢嗒嗒地进了城去。 马车进去了许久,护院们仍呆立在大雨中。 一名护院掰着指头数道:“半个月前,邺城三公子到;十日前,长安独孤公子到;七日前,乌哲大公子到;五日前,西蜀表小姐到;三日前,金陵二公子到。今日,这位是……是……” “是七小姐啊!长房当家的回来了!”护院教头高呼道。 “对!是七小姐回来了!” “七小姐回来了!” …… ******* 宫轻羽跪在宫泽的软榻前,捧着玉瓶的双手有些颤抖。 病榻上,宫家一代叱咤风云的家主,曾带着家族在风雨飘摇中生存下来,稳定着这艘庞大巨轮的英雄,就这样安然的躺着。 他已形容枯槁,气若游丝,半睁着的眼睛毫无神采,嘴巴微微开启,喘着最后一丝气息。 “衍……衍……” 不知是他的呼唤,还是喉咙里的杂音。 眼泪夺眶而出,宫轻羽迅速偏头,在自己的衣袖上擦去眼泪。 她举起药瓶,拔高了声音道:“家主,这是唐门奇药,可续命三日。您要用吗?” 不知道家主能不能听到,也不知他会不会回答……在她的记忆中家主是个慈爱的长辈,总是娇纵着女孩们,让她们如男孩一般自由自在的在院子里疯跑。 闪烁的泪光中,她看见宫泽脸上平静、慈祥的笑,口中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 “等……衍儿……” 这是一个月来,大家第一次听到老家主开口。 再没有一丝顾虑,宫轻羽凑上前去,缓缓倾斜着玉瓶,将那几滴黑血倒入宫泽口中。 见宫泽的喉咙微微一动,宫浔连忙递上一碗水。 宫轻羽用小勺将几滴水喂给宫泽,几日未进滴水的他忽然喉咙又动了动,竟然没把水吐出来。 床榻边的几人,面上都露出喜色,尤其是几日衣不解带伺候在病榻前的宫轻羽。 她微笑的看着宫泽,对身后的宫浔说:“大表哥,我觉得这样做一点儿没错。药是我喂的,等阿衍回来我自有交代。” 宫浔没有回话,只是站在病榻前,默默拭着泪。 宫轻羽慢慢站起身来,猛然觉得有些虚脱。 昏暗的内室,一时间天旋地转,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扶住她,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回来晚了。多谢诸位哥哥姐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红梅意暖 雨过新晴,满园红梅绽放。 星河一身轻便的常服,将许久不曾出户的外祖父推到了廊檐下。 一阵微风扫过,宫泽稍稍打了个哆嗦。 将裘袍仔细盖到外祖父身上,星河坐到一旁的栏椅上,伸手接住了一捧冬日里的暖阳。 “外公,去年冬天真够冷的。这满园的骨红照水,竟到这么晚才开。” 宫泽虽然面容憔悴,精神却似乎不错。 他望着星河,慈爱地笑道:“花与阿爹一起在等你。” 星河一捂嘴,两行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外祖父又将她认成母亲了。去年离家洛阳时他便是如此,总是犯着糊涂,记忆颠三倒四……许久不在外祖父身边,她竟然忘了此事,实在大大的不孝。 “外公,我是衍儿。”她低声道。 宫泽花白的眉毛一抖,“衍儿?哦,衍儿也随你回洛阳了?阿爹给她准备了许多小玩意呢。” 看来外祖父完全记不起十年来的事情了,星河心痛之余又有些庆幸。 不记得长安的变故,不记得哥哥的离家,不记得母亲的离世……一切都停留在他们一家最和和美美的时候。 “沁儿做了母亲,懂事多了。” 宫泽伸手拍拍星河的头,“孝儿公务繁忙,你要照顾好子女,不让琐碎家事劳他分神。” 星河乖乖点头,“哦”了一声。 …… 爷孙俩照着暖阳、赏着花。 一个思绪在今朝,一个却停在十年前。 宫泽忽然说:“沁儿,你可曾后悔?” “后悔?!”星河一愣。 外公显然是问母亲可曾后悔。 她到底有没有后悔呢?自己从未听她说过。 “当年,大齐陈王欲聘宫氏长房嫡女为侧妃,但因他登门拜望时一句:仆妇轻贱,奉茶有辱君子。宫小姐便闹着拒了那桩婚事。后来她读到魏国少傅宋之孝《君王策》一篇,因为‘君王为天下主,为君之道在于奉天、在于御下、在于用人、在于心怀天下苍生。’这几句话,便答应嫁去了长安。” 尚不知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上,边走近来边说道。 星河抬头看他,哂笑道:“尚大人对这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倒是了若指掌。” “非也,非也!” 尚不知伸出食指晃了晃,“这个故事,可是先皇陛下亲口告诉我的。” 星河一阵惊诧,灌了口冷风咳了好几声,才想起“陈王”正是先皇登基前的封号。 “宫家爷爷,我是尚家孙儿不知。我爷爷让我来向您问安。” 说完,尚不知径自坐到星河身边。 星河往一边挪了挪,“我外公又不认识你,瞎打什么招呼。” 话音刚落,宫泽便伸手拍了拍尚不知的头,“乖,代我向你爷爷问好。” 尚不知一脸得意,“刚才谁说宫爷爷不认识我的?!” 星河白了他一眼,“我外公客道罢了,不认识你也要假装客气一下。” 看着他们的样子,宫泽摇了摇头,“沁儿!尚林说的没错。你任性要远嫁,可知为父与你邱叔叔操了多少心……” 被叫成自己父亲的名字,尚不知有些傻眼,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仍有些不甘心,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宫爷爷,我是尚……不知……不知啊!” 宫泽看着他,想了想说:“哦,你家不知该上学堂了吧?好啊!下次带他来,见见我家衍儿。” 尚不知终于放弃,“好的,一定!” 他又转向星河,继续说道:“当年的陈王没娶到宫家小姐,便娶了安阳陆家小姐为侧妃。后来先太子与韩王接连殒身,他便被扶上了东宫太子之位。许多幕僚、重臣认为陆妃出身普通,谏言他娶一位名门望族的嫡女为正妃。可他以为,陆妃少年时便与他相守,夫妻情深义重,宁愿放弃东宫之位也要封陆妃为正妃。后来,这位陆妃……成了我朝的皇后,如今的太皇太后。” “所以呢?” 星河平静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我母亲看人浅显,所托非人吗?” 尚不知回道:“不敢。只是困惑,爱一人和爱天下人。七小姐会怎么选?” 星河笑了笑,“陈王轻贱仆妇,只爱自己的王妃一人,而我父亲却因纳了一个贱籍女子,而疏远了我母亲。两个大齐女子,一个贵为太子妃、皇后、太皇太后,一个与亲子分离十年,郁郁而终。尚大人,莫说是你,就连路边的贩夫走卒,也会替我母亲感到惋惜吧。” 和宋星河攀谈太有风险,明里她同意了自己的话,暗里却讽刺自己和贩夫走卒一般见识。 尚不知无奈笑了笑,“我可不敢,只是好奇问一句。若是你,又会怎么选?” 星河冷笑了一声,“尚大人只说先皇与太皇太后之间情深义重,为何不说他们是如何眼中只有对方的呢?先皇疼爱陆妃,便让她商贾出身的兄弟们做大将军,陆家人贪图军功,意欲谋求封侯,奈何不通兵法,胡乱指挥,致使大齐对柔然一场大败……七万人跨过阴山,归来的不足万人。自那以后,大齐元气大伤,多年来难以恢复。但他们非但没被问罪,反而被升官嘉爵,让多少忠臣良将离了心!再说那陆皇后,她善妒专横,对宫中有孕的女子皆要杖杀。先皇却对此置若罔闻,若非她老蚌生珠,差点让先皇断了子嗣。如此一对情深意笃的夫妻,合在一起祸国殃民,若非你北上联合突厥夹击柔然,今年冬天怕是要割地赔款、丧权辱国了。国之气运,就是败在他们手上的。” 听着她的话,尚不知背上涔涔的冒汗,自己多话几句,竟然被宋星河吊打了。 她当着自己的面如此大逆不道、口出狂言,却句句切中要害,让他毫无反驳之力。 清了清喉咙,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尚不知妥协道:“你说的对,心怀大爱未尝不可。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强说好不好,悔不悔都狭隘了。” 星河随意笑了笑,转头却见外祖父正盯着自己,眼中闪着一丝泪花。 她连忙问:“外公,可是哪里不舒服?” 宫泽温和地笑着,“衍儿,外公饿了。你与不知陪我去用膳可好?” “外公,您叫我什么?!”星河一愣。 尚不知已经站起身,拱手道:“遵命,宫爷爷!” 说完,他便推着轮椅扬长而去,三两步把星河丢到了后面。 星河终于回过神,喜极而泣地连连拭泪,起身快步跟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失之眉睫 长廊转角那边传来一阵笑语。 “姐姐,这长安的胭脂真细腻,红的一点都不虚浮。”一个小丫头兴高采烈地说。 又一个丫头应和道:“可不是,杏粉色调的正好,比我们洛阳‘百芳斋’出的都好呢。” 一个宛如莺歌的声音回道:“你们喜欢就好。往后我常来,多带几种颜色的胭脂水粉给你们。” “谢谢姐姐!” “姐姐你真好!” 那美妙的声音又说:“妹妹们客气了不是?这几天多亏你们照顾,我与我家公子住的甚好。” 如此熟悉的声音,可不就是追星揽月坊的花魁慎心。 独孤莫云莫非吃错药了?竟把她给带来了! 星河不禁皱起了眉头,伸手扯了扯尚不知的衣袖,示意他在此稍作停留。 三个丫头聊胭脂水粉,宫家小姐竟然打算偷听,尚不知立马来了兴趣,停下脚步和星河一起听起了墙根。 又听她们闲话了几句,都是些日常琐碎事,之后便嬉嬉闹闹笑作一团。 星河正准备让尚不知继续往前,却听慎心说:“你们说宫家堡不归宫家任何一房,是什么意思?” 一个小丫头回道:“宫家堡是宫家的根基所在,作为家主的居所和各房聚集的地方,并不是哪一房的产业。” 慎心追问道:“我听说宫家的家主是选出来的。每个宫家子弟都有机会成为家主吗?” 另一个丫头说:“这个……家训墙上都写的清楚呢。宫家共有五房,每房各有一位掌事,掌事之人可凭分号盈利,争取成为家主。” “那独孤公子呢?”慎心问道。 小丫头耳聪心明,立刻回道:“独孤公子是外孙……是长房的大掌柜。若是七小姐成了家主,他便是整个宫家的大掌柜,就跟咱们洛阳总号的邱先生一样,帮老家主主理宫家全天下的产业。” 慎心稍停了停,再问道:“七小姐不也是外孙女,为何她能是一房掌事呢?” “一来长房没有男丁,七小姐的母亲是老家主唯一的女儿,她的儿女顺理成章便是一房的继承人;二来七小姐她有兰心佩在手,那是各房选家主的信物。”小丫头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慎心“咦”一声,小心地说道:“假如……我是说假如,七小姐做了家主,可她又还年轻,没有子嗣……万一有什么不测……” “呸呸呸,哪有这种可能!”一个小丫头颇为紧张地说。 另一个丫头则回道:“真有的话……宫家会立即改选家主。而且宫家有个惯例,没有继承人的一房,可由大掌柜主持,从其他房中选定一位继承人。譬如西蜀分号的宫汐姑姑,当年她父母死后,五房后继无人,她又自梳不嫁,于是由邱先生主持,从宫氏近房里抱养了轻羽小姐。” 慎心“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听到这里,星河终于扬声道:“尚大人,你公务繁忙,恐怕较少有空来洛阳。今日赏梅、用梅花宴,正是洛阳寻常百姓家的应景之选。” “哈哈哈——” 尚不知爽朗地笑道:“天下首富若说自己是寻常百姓家,我等清贫官吏恐怕真不如贩夫走卒了。” 说话间,两人推着宫泽转入下一道长廊,方才在这谈话的三个姑娘早已不知去向。 “独孤公子这个丫头,还挺关心你们的家事。” 尚不知口中说笑,面上却并不轻松。 星河忧虑地摇头,“这姑娘心术不正,莫云……不知为何格外宽纵她。我担心……” 尚不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有担心的事?如我所见,你从来出手果断,不仅能化险为夷,还能化百炼刚为绕指柔。区区一个小丫头,难不成是你的心腹之患?” 星河长长叹了口气,“关心则乱。莫云是长安号的大掌柜,又是我表哥。而我还有个位亲近的朋友……” 不知不觉她竟差点和尚不知掏起了心窝子,忘了画眉是南梁郡主,而尚不知是大齐朝臣了! 星河及时停下,把关于画眉的话吞了回去。 一枝青梅伸进长廊,恰好挂住她的裙角。 拂开梅枝,星河喃喃道:“碧墨廊台,青梅一段……” 宇文衡送她到洛阳城外,便与忍冬赶往长安。 不知他此时到哪了?使团又到了哪?他们能不能及时汇合?又能不能顺利复命? …… 宫家堡的膳堂常开家宴,也做宴请,外祖父身体好时,家里大小宴会不断,是以修缮过几次,将它扩大了几倍。 如今,办个几百人的宴席,完全不在话下。 两人推着轮椅,还未走进引台,便听到阵阵的争执声。 星河仔细一听,发现是夜须弥和独孤莫云。 这俩人,在长安见过的次数不多。 今日怎么会吵起来?! ******* 独孤莫云站在一张八仙桌旁,怒气冲冲地问道:“画眉去哪了?为什么只有你随星河回来?她是不是在南朝出事了?她遇上仇家了?!” 夜须弥捧着大碗的胡辣汤,就着驴肉馅饼大快朵颐,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独孤莫云一时情急,伸手想去夺。 夜须弥头一偏,狠狠瞪了他一眼,犹如山中打猎的猛兽,护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独孤莫云吓了一跳,猛然退了半步,抱起双臂道:“今日午膳要开梅花宴,足有二十四道甜点,四十八道主菜,十二道劝酒果子。你现在吃这么饱做什么?!” “啪嗒——”一声,夜须弥手中的象牙筷落在了桌上。 她慢慢仰起头,楞楞地说:“当真有这么多?!” 独孤莫云没好气地回道:“你要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另给你开一坛三十年的雪蕊梅花酿。” 夜须弥想了想,一拍桌子道:“她回长安了;我得留下来保护星河;没事;没遇上。” 独孤莫云想了半天,终于把她的答案和自己的问题一一对上。 他又问:“画眉为什么回长安?” 夜须弥咳了一声,撇着嘴道:“这里不是有你那相好嘛。画眉姐姐见了她,听说你们一起来的……便走了。” “慎心?因为慎心,她连我的面都不见,就走了……既然这么气恼,她为什么不肯对我说?为什么从来不肯回应我?!” 独孤莫云先是诧异,后是失落。失神地坐到凳子上,半晌没缓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宫家家训(上) 伺候外祖父睡下,星河才卸下维持了整日的笑颜,慢慢凝起了寒肃的神色。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等着她。 今日,外祖父的笑容,半糊涂半清醒的话,他在下人们眼中奇迹般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 唐门的药,更是毒。 抢下三日时光,靠的是饮鸩止渴。 十二个时辰过去了…… 宫家的平稳安宁,再延续不了多久了。 外祖父是族中尊长,更是宫家的家主。他的健康,他的性命,对庞大的宫家和它遍布天下的产业、大小分号与商行,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今夜,总号大掌柜召集议事,必然和外祖父的病情相关。 星河不想面对,却由不得自己逃避。 推开议事厅大门,只见长桌左右两侧坐满了人,唯独空着上座的主位。 洛阳总号的大掌柜,四房掌事与分号大掌柜,三十六行当掌柜,一一在座。 “七小姐安。”三十六行掌柜一齐起身行礼。 “诸位掌柜免礼。”星河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去,侧身回礼道:“宫衍在外耽搁许久,外祖父的病情,烦劳你们费心了。” “分内之事。” 掌柜们作着礼,依次坐下。 随后,宫浔、宫涟、宫沼和宫轻羽也起身,与星河相互行礼问安。 大掌柜邱言预端坐在首席,欣慰得看着宫家的后生一辈。 即使如此慌乱的时候,他们丝毫不忘族中礼节,足以体现宫家人应对大事时平稳的心态,这是一个家族昌盛不可或缺的东西。 移步到主位前,星河看着右侧熟悉又陌生的总号大掌柜,恭敬地躬身道:“邱叔叔,今夜您召集大家来,所议何事?” 面对着家族大掌柜,她也不免多看几眼。 似乎有几年没见过他了…… 身为宫家的大掌柜,除了宫家人的私事不用过问,邱言预有数不清的事务要处理。 一年到头,不是在各分号、商号,便是在游走于各方的路上。年初许是在江南督造御用绣品,年中又辗转于南北各大田庄看夏谷、秋粮入仓,年末还可能去楼兰、大食走一趟,主理岁末大宗羊绒的收购…… 寻常年岁,他只在回宫家堡向家主复命时停留几日。 邱言预年过半百,没有亲眷、没有妻子儿女,俨然宫家的一份子,却又时刻保持着外姓人的分寸和距离。 “七小姐,三位公子,还有轻羽小姐。老家主的病情,我都……知道了。” 面对老家主朝夕难料的病情,邱言预只有轻飘飘“知道了”三个字,仿佛他为宫家效力半生,与宫泽四十多年风雨同路,俨然不如一个路人来的关切。 对于他的平淡与冷漠,其中缘由,星河与其他人都了然于胸。 宫家家训:总号大掌柜若为外姓人,则不得长居洛阳,不得与宫氏联姻,不得涉足宫家堡事务,不得过问家主饮食起居、医药调养事宜。 说白了,它要求一个外人,彻彻底底是个外人。外人可以帮助打理产业,也可以从宫家获得庞大的财富,但他永远只是因家主而存在的,而不是可以代替家主之人。 邱言预从小被宫家收养,是宫泽除了妻儿之外最亲近的人,可他依然是个外姓人。 这个时候,任他再关心宫泽的病情,也是不能靠近六合园的。 邱言预扫视一圈,见众人全数到齐,便起身高声道:“今夜,请诸位前来。是要学家训。” “学家训?!” 座下掌柜中发出几声轻呼。 并非他们大惊小怪,而是对于宫家人来说,虽然人人都对家训烂熟于胸,但由总号大掌柜来领学家训,却是一件十分慎重的事情。 按照规矩,所有有资格听讲的人,需斋戒一个月,沐浴焚香七日,再登上安葬历代家主的西山,聚集于元丰宝刹的大殿上,静心诵经礼佛三日,方能在经堂听大掌柜讲学。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讲学,一般只在新老家主交替或是家族突发大变故的情况下才会开。 今夜,不仅众人来的仓促,而且老家主尚在……大掌柜突然要讲家训,让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渤海水产行的万掌柜是宫家老人,他最先站起来质疑道:“大掌柜,您是不是说错了?今夜学家训,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啊!” 他的话说完,陆续有几个掌柜跟着应和。 宫浔亦开口道:“大掌柜,您看是不是让大家回去准备准备?另外,再等些时日……” 言下之意,请他等家主去了,改选家主时再正儿八经的领学。 邱言预并不为所动,端坐着道:“家主病重,凡事从简。觉得礼节不足,不愿意听我讲学的,大可以先行离开。” 他一句话说完,座下不少人都倒吸了口冷气。 当着大掌柜的面走出去,无异于自请永远离开宫家。 半晌,座下再无一丝杂音。 邱言预起身道:“‘一斤陈醋,半两霜’,宫家先祖起家代郡,妯娌居家酿醋,兄弟挑担贩售,孝亲父母,呵护子侄……” …… 听着听过几百遍的先祖起家故事,星河强撑着眼皮,与瞌睡虫打了几百回架。终于……还是败了! 眼前逐渐朦胧,忽明忽暗…… “七小姐!” 邱言预严厉一声唤。 星河猛然清醒,正了正肩膀,故作无事的冲他点头。 “七小姐,你是长房的继承人,听家训竟然打瞌睡。你让老家主如何安心!” 邱言预的脸,冷若冰霜。 没想到他会如此大动肝火,星河有些局促,心里也有些委屈,“邱叔叔,连日赶路,我确实有些困乏。而且宫家的数百年家史,在座各位从小听到大,都可以倒背如流……” 言下之意,时间宝贵不该如此浪费。 听了她算是忤逆的话,邱言预的愠色反倒舒缓了些。 他审视着众人道:“几位公子、小姐,掌柜们,都觉得自己可以倒背如流吗?” “嗯。” “自然。” …… 各式各样的回答,没有一句是否认的。 邱言预长袖一挥,双手背到身后,“好,那么我问五个关于家规、家训的问题。若是五房继承人都能答对,今夜的讲学便到此结束。” 宫涟暗自盘算,宫浔、宫沼面面相觑,星河与宫轻羽暗暗点头。 最后,五人齐声道:“大掌柜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宫家家训(中) 长幼有序,第一个起身应答的是宫浔。 他恭敬地躬身行礼道:“大掌柜,请赐教!” 眼下他信心满满,自以为虽算不上是博闻强识,但只要问的是家规、家训的内容,他绝对可以一字无差的说出来。 邱言预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犀利犹如刀刃的锋芒,让宫浔突然有些不安。 “请问大公子,宫家的禁业有哪些?” “禁业?!” 宫浔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星河。 星河也是一脸的惊诧。宫家几百年来累积的家训有数百条之多,值得考问的生僻训言不少,大掌柜忽然问到“禁业”之事,必然是他有所察觉,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乌哲号操持禁业的详细情况。 宫浔也如此想,若非大掌柜知道自己经营禁业的事情,绝不可能忽然问这一条。 他压抑下心头的慌张,回答道:“声色、倍贷、赌博……盐铁……兵器……禁药……” 越往后说,他的声音越没底气,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很好,一字无差。” 邱言预的夸奖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现在,轮到二公子了。” 难以置信,自己这问题就这么结束,宫浔连忙坐下,暗暗搓着掌心的汗。 宫涟站起身来,“大掌柜,您请!” 邱言预问道:“宫家任何人涉足禁业,应当如何处罚?” 没想到问题还是连着的,更没想到大掌柜问的问题如此简单。 宫涟生怕邱言预后悔似的,赶紧一口气答道:“若为外姓人,则逐出宫家;若为宫家子弟,掌柜及以下降为伙计;若为掌事者,则罚守祠堂、抄家训一年,所营利润罚没入公账。以上三种,待家主大选之时,核算出分号年均营收之后,当扣除禁业全部利润的双倍之数。” “很好,二公子记得很清楚。”邱言预面无表情地褒奖道。 得到大掌柜的肯定,宫涟有些沾沾自喜,又因为被问的太过简单有些不好意思。 又过关一人,星河虽盼着大掌柜赶紧问完,却隐隐觉得十分不妥,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终于临到宫沼,不等邱言预点名,他便站了起来。 “大掌柜。宫沼不才,请您随便提问。” 言下之意,方才两问太简单了,不足以显示宫家子弟对家训掌握的深刻。 “很好,三公子果然不凡,不愧为邺城当家人。那你便背一背宫氏第十一代孙宫渑先祖的九则家训吧。” 邱言预这一问,所有人都傻了眼。 宫家那位十一代孙、大家往上七八代的老祖宗,一生严谨治学,酷爱道法玄学,所拟九则家训意思虽通常,字面却颇为拗口,洋洋洒洒近万言,是家训中极为难啃的大篇目。 莫说宫沼,其他几人也不见得能背全。 眼见三表哥面有难色,星河疲倦地打了个呵欠,骤然起身道:“第十一代祖宗《九训》,弥纶之则曰:修身齐家,事亲守正。既然‘齐家’‘事亲’,讲求的便是上下一心、其利断金。所以,这篇便不该三表哥一人来背。而应由他与邺城分号窦掌柜,还有与邺城息息相关的几个行当掌柜一起来背诵才是。” 到了这个当口,谁都不想掌事被大掌柜问倒,二房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邱言预也不反驳,向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如此。 宫沼向星河投去感激的神色,开口道:“则一:大道玄通,致虚极守静笃,凡宫氏子孙不得移于贫贱,不得淫于富贵,不得为威武之所劫。节贞埂鲠,意气执盈……” 顺利说完前两则,第三则他便开始磕巴,结尾处反复思量半天,才终于确认下最后几个字。 见掌事力有不逮,座中窦掌柜连忙起身,接着道:“则四:父无不义,厥子惟孝惟顺,凡宫氏子孙当……” 窦掌柜顺利诵完一则,便连连向座中几位掌柜使眼色。 水产行的万掌柜起身接着道:“则五:黍离长叹,麦秀不甚哀悲。凡人者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凡吾子孙后世者,务必守正本、持恒心、笃长信,克己复礼,常思物力维艰……” …… 依次下来,最后笔墨行的孙掌柜站了起来,从容诵道:“则九:祖训宗规,朝夕训子孙规。凡外姓家人者,亦不得僭越先人训;凡宫氏子孙勿改正道,行则俭素,言则圣训……积善余庆,方得永昌。” 终于诵完《九训》,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所有人紧张之下,疲惫竟在不经意间消失。 “差强人意——” 邱言预勉强地点点头。 总算让宫沼过关,他的目光移到宫轻羽身上。 宫轻羽立刻端正姿态,舒了口气道:“大掌柜请。” 邱言预点头道:“轻羽小姐,请你详细说说家主大选的流程。” 听了他的话,宫轻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安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星河的脸上,又一一扫过几房的主事。 虽然老家主时日无多,但他人毕竟还健在,邱掌柜此时便讨论新选家主的事情,似乎是有些大不敬。 见她没有回应,邱言预眼睛一眯,目露精光道:“怎么?轻羽小姐可是有疑难?要不要也依照‘修身齐家,事亲守正。’的家训,让西蜀分号大掌柜或是各行当的掌柜代你回答?” 宫轻羽与星河目光相接,望见她微抖着长睫,稍稍点了下头。 “没有。”宫轻羽应道。 她目光一转,思量着娓娓道来,“宫家家主,每逢三十载……或遇新丧,则另选一人代替。除去洛阳总号,邺城、长安、金陵、西蜀、乌哲五家分号的继承人,皆可以传家‘兰心佩’为信,参加家主大选。确认改选事宜,需五房同时在场,由总号大掌柜主持,签下文书契约。定契当日起,以三十日为期,各分号账房当整理好账目,并同时封账,待核账先生前去核算。每组核账先生为七人,来自各大小商号、商行,由总号大掌柜临时抽取。核账先生核算账目无疑后,将各房继承人管理分号期间所有盈利均摊到每一年。最后以数目最多者胜出,成为新一任家主。” 邱言预满意地点点头,“轻羽小姐说的很清楚。” 最后,他看向星河,直言道:“七小姐,那就请你说说家主治丧典仪吧。”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立刻引起满堂哗然。 虽然“家主治丧典仪”确实在泱泱几百条家规、家训之中,可是家主丧仪自有宫家堡的大小管家和专司其务的掌事们处理。 眼下老家主只剩下最后二十四个时辰。 这个时候,邱言预问星河这样的问题,无异于在她心头上割一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宫家家训(下) 独孤莫云最先坐不住了,“大掌柜,您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有。”邱言预只回了一个字。 星河的手有些颤抖,再一次面对至亲的死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母亲去时,她记挂着佛谶之事,心头始终堵着一口气;父亲、叔伯去时,她满心是二位兄长和弟弟、妹妹的安危,犹如一把剑悬在心上;如今……外公要走了,却是因为她。 无处去恨、无处去怨,只有追悔和愧疚。心头最后一根弦紧绷着,仿佛天之将倾,地之将陷…… 这种感觉让她彷徨。 星河吐了口气,漠然道:“邱叔叔,我累了。回答完了,就可以去歇息了吗?” 邱言预看着她,稍稍点了下头。 “宫家起于微寒,先祖有训不得忘本。为保后世平安与墓葬安宁,历代家主一律葬入西山青园。一口柳木棺,三牲为祭,齐家举哀,停柩三日;一方石砌坟茔,坐西北面东南,植青松两行……子孙不得守墓,非经年不得祭告!家主死讯,归葬……后七日,始讣于天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抖,却越拔越高,最后几乎带着哭腔。 座下众人,感同身受,纷纷低头拭泪,唯有邱言预不为所动。 他点头道:“很好,七小姐答的一点不差。如此……我便放心了。” 星河抬起头,通红着眼睛盯着他,沙哑着声音问道:“邱叔叔,我可以走了吗?累了……想要去休息。” “抱歉,还请诸位再待上片刻。” 邱言预向众人拱手,转身向议事厅外打了个响指。 门被自外推来,接连走进来许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宫家家仆也有外人模样的。 当所有人还在诧异中,邱言预稍稍摆手,这些人立刻齐整的列队,站到了他的身后。 邱言预从侍从手中接过一副卷轴,摆放在长桌上,猛然挥袖将它展开。 长卷从长桌一端延展到另一端,白纸上以苍劲的齐隶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邱言预指着长卷道:“这是改选家主的契约文书。今日,五房掌事皆在。打算参选家主的,请将名字签到右侧,放弃参选的签在左侧。最后,还要请五位将各房印信盖上去。” 这一下子,议事厅内炸开了锅。 “这什么意思?” “三十年期未满,老家主还在,怎么改选?!” “不合规矩……大不敬!” …… 各行掌柜们各个义愤填膺。 五房年轻一代的掌事们面面相觑。 最后,星河开口道:“左右还有两日,邱叔叔等不得吗?” “确实等不得。我还有许多要务,这些注定的事情,都需要提前开始打理。” 邱言预回答得冰冷,意思却十分明确。 星河无力地点头,“如此,便依叔叔的意思来。” …… 五枚“兰心佩”依次摆在长桌上,议事厅内灯烛尽灭,只留下一支红烛。 小丫头手持烛台,使火焰平齐桌面。透过微微浮动的烛光,可见照在墙上的影中,有“金、木、水、火、土”一列古朴的龟甲文。 灯烛再次点燃,厅内恢复了光明。 邱言预一手翻着族谱,一手在长卷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确认无误,五房掌事都有资格参加大选。” 他的眼光一转,看着星河说:“长安号重建不足一年。若是按比例折算的话,对其他几房似乎不太公平。” “不需要折算,长安号的营收有多少算多少。”星河颇为无奈地回应道。 拿自己半年的盈利,与旁人一年来比,简直是疯了。她的余光似乎瞥见,一旁的独孤莫云,难以自控的表情扭曲。 …… 与五房签好契约文书,邱言预恭敬地收起卷轴,交到近身的侍从手里。 他又转身道:“下面就抽取核账先生吧。” “需要这么急吗?”乌哲号的鲁先生失声道。 “我的事情更紧急!时间不等人,必须提前安排好。” 说完,邱言预向身后招招手。 两个仆人立刻出列,将一个麻袋抬上长桌。 “哗啦——”一声,一整袋骨牌被倾倒出来。 每一枚洁白的骨牌,正面都刻着一个账房先生的名字,背面则以密密麻麻蝇头小字刻着先生所在的商号或商铺地点、名称。 邱言预指着桌面道:“骨牌共有八百七十二个,宫家所有的账房先生名字皆在其中,请诸位先检查一下。等一会,再度收回袋中,我会随机捡出三十五块来。被选中的三十五个账房先生,会回避原籍分成五组,分别到五家分号核账。检查人名、抽签和分配的过程中,各位若有异议,都可以直接提出来。” 事关切身利益,这个时候也不存在什么君子胸怀,几位掌事都开始认真的检查起骨牌来。 星河随意一瞥,见到一张骨牌上写着“梁文”的名字,拿到手中翻面一看,写的正是长安号的账房。 就连进入长安号不久的梁文都在其中,这些骨牌一定是邱言预精心核查过的,不可能有什么疏漏和问题。 于是,她最先点头道:“核查过了,没有问题。” …… 五组核账先生被登记在册,邱言预向身旁的侍从嘱咐道:“今夜就飞鸽传书,让他们赶来洛阳汇合。由总号账房的掌事玉先生亲自考核,无误后授以此命。” 星河心里不禁生疑:邱言预也太奇怪了!不仅事情安排的急,而且安排的如此细。仿佛他有什么要紧事得去要办,急着把外公的后事全部安排妥当似的。 “诸位,若有不小心涉及禁业的。待核账先生抵达分号,请提供账本时请另附一本,方便他们扣除其数。我这里有几本账,算的不大精确……也会让他们带去参考。若是出入太大,就会调三十年内的所有账簿,一一重新再审过。我如此说,你们可清楚了?” 邱言预的目光一一扫过五人,尤其在宫浔和星河身上停留了许久。 谁人没碰过禁业?五个人都不敢打包票。 然而,偷偷摸摸做的事情,却早被邱言预查清楚了。果然是总号大掌柜,不仅眼里揉不得沙子,还要把沙子数的颗颗分明。 让他们自己提供禁业的账簿,必须属实,不可遗漏,不得隐瞒…… 这便是宫家,永远允许你犯错,只要你自己能承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素米薄糜 这一夜,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 原本尚早的家主大选,一朝便要来临了。 如此庞大的宫家商脉,总号难以计数的财富,掌控天下商路的人力。试问谁人不想继承?谁又不想成为家族巨轮新一代的掌舵人? 此间,唯独星河睡的安然。 因为……她实在太困。 长安号的事情,自有独孤莫云去操心。眼下她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养好精神,明早高高兴兴地出现在外祖父面前。 一夜长梦,依稀难辨。 朝日初上,早早起来,梳洗好出门。高高兴兴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尚不知和外祖父。 “尚大人,外公,怎么这么早?” “不早了,天香楼的茶点快要卖光了。” 尚不知也不看她,调转了宫泽的轮椅便往园外推。 “等一下,我家膳堂的白案师傅就是天香楼挖过来的。还去什么天香楼?而且外面风那么大……” 星河的话,全数被丢在空旷的院落中。 转眼间,前方两人已经出了月门。 她连忙唤丫头拿了件披风,急匆匆跟了上去。 ******* 下了马车,家仆们将宫泽移上轮椅。 前呼后拥一大阵,大摇大摆地进了天香楼。占下厅堂大半的客座,又要了间临床的厢房。 乘家仆们安顿外祖父的功夫,星河把将尚不知拉到门边,疾言厉色道:“你是不是疯了?我外公身体这样差,你还带他来有这么多闲杂人等的地方!” “待在厢房里,哪有什么闲杂人等?” 尚不知啧了一声,“早晨我去向爷爷请安,问他想用什么早膳。他自己说的,要来天香楼。他还说,这里的麦饘味道最正。” “麦饘?!” 星河直摇头,“不行!麦饘又粗糙又不易消解。还是让厨房熬一碗籼米米稀来。”说罢便要出去。 尚不知一把扯住她,“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尚未出嫁便急着当家做主?想决定别人吃什么,等你当娘了再说!” 没想到他会道:“齐君年幼,根基不稳,要想推行新政,光靠你是不行的。我看渤海的秦王不错,他虽然远离朝堂多年,但是生母蒋太妃与先皇之母孝慈太后是同族姐妹,听闻两人过往情谊不错。若是你能请到秦王回朝,对革除弊政,肃正超纲,一定大有助益。” “已经派去了三批人,可秦王就是不肯答应回京。” 尚不足叹息着,却猛然回过神,指着星河啧舌道:“你不是在我朝中也安排人了吧?糟糕!连你都知道了,我想请秦王回朝的事情,必然瞒不住了!” 没理会他的问话,星河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请呢?” 尚不知连连摇头,“我力主推行新政,在朝中树敌颇多。若是贸然去请秦王,会给他招致麻烦的。” 星河不由发笑,“尚大人倒是很君子。常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既然朝中阻力这么大,你为何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定要推行新政呢?做个富贵荣华的太平官不好吗?” 听了她的话,尚不知表情忽然有些严肃,认真地回道:“我朝历代久远,皇族和文武众臣都过惯了太平日子。然而士族盘踞倾轧,争权夺利,致使冗官冗员庞杂;常年兵将不相习,朝廷兵马积弱,无力御外敌平内乱;大兴土木营造,耗费巨赀,税负徭役沉重。积重难返,沉疴难愈,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唯有忍痛革除,方有一线生机!” 没想到随口一问,尚不知竟如此慷慨激昂,惊讶之余,星河也为他的处境感到担忧。 她眼珠一转,眉睫闪动道:“昨日,我查过洛阳总号的账目,秦王殿下每年都要从我家花费数万两银子,买一种叫做‘素月棘’的大食草药。这种草药非常难得,它只生长在大漠中心最荒芜的地方,开碧绿的花,结赤红的果。取其果实,炼制成丹药,可以压制咳喘之症。但因为地域原因,采摘者往往九死一生,所以才会这般昂贵。” 尚不知不明所以,“所以呢?让我替他付钱以示诚意?” “付钱?人家封地食邑万户,用得着你付钱?!” 星河有些怀疑,方才激昂的一番话,根本不是出自眼前迟钝的尚不知之口。 看她的意思是有办法,尚不知打了个激灵,急忙道:“宫小姐,有计策的话,求你明示!我保证,你不会后悔帮我的!” “重点不是药,而是咳喘之症!秦王府有位十分重要的人,而他有咳喘之症!”星河敲着桌子道。 尚不知恍然大悟,“秦王不离开渤海,是因为府上有人患了咳喘。需要渤海的地热涌泉来调养身体!” “孺子可教!” 星河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咳喘之症难以根治,需要悉心调养。我外祖父房里摆着的奇珍异草里,有一味大表哥带回来的血附子,比素月棘更难得,对此症更有奇效。你请陛下将邺城的玉露行宫赐给秦王,再带着血附子和你那一腔割除弊病的热情去请他。我相信,秦王殿下一定会答应回京襄助的。” “你……你……” 尚不知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厢房门外传来敲门声,一名小厮道:“客官,早膳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糊涂账(上)(逢推加更) 小厮们鱼贯而入,在圆桌上摆出七道粥品、八道冷热点心和几盆洛阳式的汤面、胡辣汤、羊肉汤。 眼见其中没有麦饘,星河终于放心,调侃着道:“你说不让我后悔,就是这么大手笔的请吃早膳吗?我们三个人,你点这么多?!” 尚不知摇着头,神秘莫测地说:“我还有位客人没到。” “一桌早膳,请两拨人。你还真会省!” 星河白了尚不知一眼,上前将临窗眺望的外祖父推到桌前。 扫了一眼满桌的膳食,宫泽眼中难掩失望,“尚林,说好的麦饘呢?” “哦——” 尚不知假意思索,忽然道:“今日不是春社嘛?不宜食饘!” “春社不能食饘……” 宫泽狐疑地看着他,“有这么一说吗?你这小子,和你爹一样,没正形!这会糊弄叔叔起来了!你这歪七扭八的样子,莫说我家小沁儿,谁家的闺秀都瞧不上你。” 被称作小沁儿,立在一旁的星河忧心更甚。听母亲说过,那是她待字闺中时父母唤她的称呼。外公不仅仍把她认成了母亲,甚至记忆停留的时间又往前了。 尚不知自然也察觉了宫泽的变化,赶忙道:“没有麦饘,还有籼米熬的米稀!又香又软,正适合早上用。” 宫泽眉头一皱,“吃什么米稀?淡而无味!你去给叔叔买几个火烧。”说着便开始从袖中和腰间摸索钱袋。 尚不知一阵无措,不晓得自己该出去买火烧,还是继续劝宫家爷爷喝米稀。 星河鼻头一酸,上前按住外祖父的手道:“您大病初愈,不许吃火烧!乖乖的喝米稀!” 她这么严厉的一说,宫泽有些被唬住了,讪讪地说:“小沁儿,今日怎么这么凶?回头让你娘收拾你!” 星河一听,更是心酸。 外祖母早在母亲出嫁前就去世了……自己根本没有见过她。 “好,让她收拾我!” 星河回身蘸去眼角的泪光,捧起米稀用瓷勺搅了搅,倘着温度可以,便舀了一勺送到外祖父嘴边。 宫泽试着尝了一口,觉得不错,便大口吃了起来。 外祖父用膳的样子,完全像是在好转。 星河心里既存着希望,又克制着那份希望,生怕自己会再次坠入绝望。 …… 喂外祖父喝完粥,按照他的要求,再次把轮椅推到户牖旁,让他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 星河和尚不知这才坐下用膳。 “噔噔噔——”一阵登楼声。 天香楼的木梯和地板被震的直颤。 顷刻间上来不少人,而且一个个身材健硕、底盘扎实。 星河立刻警惕起来。 尚不知打起了精神,悠然道:“客人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异动。 是宫家的护院、家仆…… 尚不知一拍脑袋,“糟糕!忘了你家那些彪悍的护院了。宫小姐,麻烦出个声,请他们让我的客人进来。” “当真一桌二请?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星河深深叹了口气,方扬声道:“来者是尚大人的朋友,你们且安心用膳。” 不一会,门被自外打开,接连进来三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 他们警惕的目光扫过厢房的角角落落,看清楚只有一位老者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这才回身出去,请进了一位中年男子。 此人身材欣长健硕,一身深褐色的胡服劲装,未束的长发中央随意结了一条金线绣饰的缎带。 他一脸傲慢,不羁形态,完全不似洛阳人,也不似齐国人,偏有些关外的粗犷味道。 但那肤色、面貌和五官,却又是十足的中原味,甚至还有些书卷气息。 一边是大漠风沙,一边是临窗小雨…… 如此特别的两种气质,竟然如此和谐地从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 二者合在一起,仿佛长风携雨的洒脱,星河不禁对他燃起了兴趣。 那人的眼光,从尚不知的身上转到星河的身上,审视她着问道:“你就是宫家长房的宫衍?” “先生请指教。”星河侧身行了个礼。 那人眯着眼睛,勾起嘴角问道:“就是你以云纹锻刀的由头,逼拔也古达赞和乌古斯葛禄倒向齐、魏两国,还拔掉了同罗部,弄死了夏目那家伙的……宫家七小姐?!” 听他如此说话,星河心中立刻蹦出一个名字——郁久闾·唐古。 她不禁端详起眼前的人来。 寻常柔然人都是小眼睛、浅眼窝、单眼皮、肿眼睑,还有两道极深的卧蚕,浓重而散开的眉毛和开阔的印堂。而他却眉峰笔挺,还生了一对桃花眼,完全没有任何柔然人的特征,也和此前见过的郁久闾·夏目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莫非真如传言,不仅他母亲是一名齐国舞姬,他的父亲也不一定是柔然的车达尔可汗。 被她这样的目光审视,郁久闾·唐古颇有些不自在,指着尚不知说道:“尚不知,这个宫衍是个哑巴。她不是害我的那个人!” 他的中原话说的极好,几乎听不出是个柔然人。 不等尚不知开口,星河便应道:“原来是唐古大人,宫家与您在漠北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小女还是第一次见到您本人。大人丰神俊逸,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郁久闾·唐古眉梢一抬,对她给自己的称呼十分受用。不是柔然皇子,也不是郁久闾老板,而是——唐古,唯一真正属于他的名字。 他不禁提起了嘴角,“宫衍!哈哈哈,深得我心!” 星河有些惊讶,“方才不说我是害您的人吗?” “哈哈哈,开玩笑的,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识认!”郁久闾·唐古仿佛心情不错,看着星河笑道:“我这一路上都在想,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原来这样的……弱不禁风。不过没关系,你能把夏目那个混蛋的命留在突厥,就配得上我唐古!” 星河面上不方便,只能在心里翻着白眼。 这个郁久闾·唐古……自恋的可怕。 大约被人捧得太厉害,觉得全世界都要对他的青睐感恩戴德。 可是尚不知到底耍的什么心机?他为什么暗中与柔然皇子联络?又为什么把这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招来洛阳? 知道她心中有疑惑,尚不知清了清喉咙,向郁久闾·唐古说:“唐古兄,我们中原人一向对女子敬而远之。你这样随意说欣赏……看得上……这些话,会唐突了宫小姐的。” “诶!都说你们中原读书人迂腐,果不其然你就是其中佼佼。不单我喜欢宫衍!像她这样美貌聪慧的女子,若是此时天上有鸿雁,任何一个柔然男儿一定马上射下一对送给她!”郁久闾·唐古兴高采烈地说。 尚不知捶着胸口,重重地一阵咳。 郁久闾·唐古关怀道:“怎么了,这是感染上风寒了?你们中原男人真是羸弱不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糊涂账(中) “唐古大人,您来洛阳所为何事?” 星河终于找到机会,见缝插针的问上了正题。 郁久闾·唐古身材高大,几乎是俯视着她,爽直地笑道:“来洛阳,见宫家人,自然是为了做生意。” “生意?!” 星河不禁蹙起了眉头。 大齐与突厥联兵击败了柔然,郁久闾·唐古身为柔然皇子,在大齐的产业必然受到影响。这个时候跟他做生意,风险实在不小。除非收益巨大,否则万万不可为。 她瞥了一眼尚不知,却见他一副难抑激动的样子。 郁久闾·唐古有什么生意,能让国之首辅如此上心……难道是要她赔本赚吆喝的福祉产业?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若真是什么福祉产业,尚不知自然会去找宫沼做,毕竟邺城号才是宫家处理大齐业务的分号。 “唐古大人有所不知,近来家中多事。您要做的生意……若是牵动太大,宫家恐怕暂时无力承接。” 她只把拒绝的话说了一半,也算给自己留了个后路。家主大选在即,若真有什么利润丰厚的生意,铤而走险与唐古合作也未尝不可。 “不大不大……” 郁久闾·唐古连连摆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就我一个人而已。” “你?!”星河差点惊掉下巴。 这算什么生意?是要托运他自己! 星河偏头去看尚不知,见对方正对她挤眉弄眼。 有没有搞错?还想叫她答应! 眉间簇着为难,星河苦笑道:“唐古大人,您开玩笑吗?长安号旗下可没有镖局。再说了,您身份尊贵,天大地大想去哪里不行,还用得着宫家护送吗?” 郁久闾·唐古直摇头,“我想去的地方,并没有多远。正在这洛阳城内,就是——宫家堡!” “你想去我家……” 转向尚不知,星河诘问道:“到底什么意思?!” 尚不知笑着颔首,“唐古兄是想……认祖归宗,光明正大的回到宫家!” 认……祖……归……宗…… 四个字,宛如晴天霹雳。 星河抚着腰腹,差点站不稳身子。 她一甩头,扬声道:“来人,进来照顾下家主!” 待护院教头们进来,把宫泽周身围得密不透风。星河一把揪住尚不知的衣襟,拖着他出了厢房。 回头留下一句,“唐古大人先用早膳。关于这生意,我有许多问题要问尚大人!” “快去快回!” 郁久闾·唐古轻松地坐下,不忘冲他们挥挥手。 ******* 拖着尚不知撇进一间空置的厢房,星河将他抵在了墙角,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尚不知,你玩什么把戏?!” 两人第一次靠这么近,让尚不知有些局促。 他稍稍侧过身,避开星河锐利的目光。 “阿衍,你别急。” “宫衍!” “好,宫小姐。你别急。事情是这样的。” 尚不知凑到星河耳边,一阵小声的嘀咕。 …… “什么?!你竟然骗他!”星河失声道。 “嘘!”尚不知急忙捂住她的嘴,“叫那个混世魔王听到了,我就有得麻烦了。” 星河一把拍开他的手,怒目道:“你骗他便骗他,怎么把我家拉下水?!” “你以为我想啊。唐古提供他母亲被劫的时间、地点相当模糊,又过去那么久了。我命人盘查了前后几年官府的案卷,就没发现一宗在商道上被抢报案的记录。虽然可能是官府的疏漏,但依常理来看……很可能是走黑货的商队。”尚不知刻意压着声音。 “我们宫家难道会走黑货?”星河不屑地反问道。 尚不知啧了一声,“你别不信!有了黑货商队这个想法,我顺藤摸瓜查到当时好几家走私盐的商队,其中就有宫家。那么刚好,唐古说的时间里,宫家正好有一支商队出关,文牒上正是你外祖父和分号掌柜邱言预的名字。” “你以为唐古好糊弄吗?宫家商队走货怎么可能带舞姬?!” 星河狠狠白了他一眼,“还有,就算我家当时走私盐,你也不能把郁久闾·唐古栽赃给我们!” “诶,左右他是信了,还跑来洛阳认亲。” 尚不知腆着脸,好声好气地劝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有记录,有证据。你勉为其难把他认了,我也好交差。” “哼——” 星河一声冷笑,“当真为了交差?去年的大战,赢得可是大齐。你又不是降臣,去对郁久闾·唐古交什么差?不如老实交代,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拼命把他塞给我家。” 尚不知有些心虚,搓着手说:“也没什么……不过一份名册。” “名册……” 星河眼中流光一闪,立刻猜到了几分。 能让尚不知如此感兴趣,违背君子道义,顺带陷宫家长辈于不义的,非能帮他推进新政的东西无疑。 多年来,大齐向柔然供岁币,献珍宝美人,谋求一时平稳,在两国之间粉饰着交好的模样。这样的情况下,与柔然高官甚至皇室交往过密的朝臣、世家一定不少。巨利之下,许多上不了台面的交易也在暗中进行着。 郁久闾·唐古要提供给尚不知的名册,必然与此相关。 想到尚不知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她的态度有所软化,却还是为难地说:“外祖父现在连身边的人都不认识,你要我借此帮他认个儿子回来……太不孝了,心中不安。” “昨夜我便听说了,邱大掌柜已经与你们五位定下了选新家主的日子。你想想,郁久闾·唐古……柔然巨贾,他认祖归宗以后,便是你长房的人。有了他这个‘亲舅舅’,你还担心自己做不了家主?” 尚不知使出浑身解数,极其耐心的循循善诱。 星河自然知道他说的好处,但是哪怕她真能为了钱埋没良心,还有一关是过不去的…… 她果断地摇头,“当真不行!我外公虽然不记得当年的事,任凭你编出个姬妾来也无妨。可是邱大掌柜当时也在,你有什么办法让他跟你同流合污?!他那个人,昨夜我算是见识了。不仅又臭又硬,手段也是雷厉风行,三两下把我们五个人都摆弄在鼓掌之间。” 尚不知搓着双手道:“这就得你想办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糊涂账(下) “额祈葛,您也喜欢这个?哈哈哈,我在中原最爱吃这个了。” 厢房里传来郁久闾·唐古的欢声笑语。 星河推门快步进去,只见郁久闾·唐古坐在外祖父的身边,手中捧着一只碗,正用调羹喂给他食物。方才唤进来的护院,则一个个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 她立刻警惕起来,惊声道:“喂!你在做什么!” 郁久闾·唐古这才慢吞吞地起身,满不在乎地说:“额祈葛说要吃麦饘,我就替他叫了一碗。衍儿……中原人对外甥女是这样唤的吧?那个……衍儿,尚不知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额祈葛?!衍儿?!” 星河捂着额头,顿时觉得有些心塞。 转眼的功夫,唐古就把爹和外甥女给认下了?! 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点头道:“清楚。可是,我外公病的很厉害。恐怕没有办法让您认祖归宗。或许再等一阵子,家里事情过去了。我以……” “咚——” 郁久闾·唐古重重地放下碗勺。 星河目之所见,他的神情的由喜转怒。 “不行!尚不知都告诉我了。额祈葛他时日无多……我一定要在他在世时,名正言顺的回到家族和亲人们的身边!”郁久闾·唐古蛮横地说道。 星河回身狠狠瞪了尚不知一眼。 她并不畏惧郁久闾·唐古,就算他是柔然皇子,在大齐也不能拿宫家人怎么样。但是,宫家将逢大变。这个节骨眼上惹上这位,看起来就很难缠的大爷,一定没有什么好事情。 “也并不是不可以……”星河心虚地说道。 郁久闾·唐古脸色稍缓,“怎样?” 星河一咬牙道:“只是这样的大事,我一个小辈决定不了。得回去和家中长辈们商议一下。” 郁久闾·唐古终于满意地点头,“很好,希望宫家长辈也和你一样通达情理。” 他话锋一转道:“听尚不知说,宫家要选新家主?你是长安分号的掌事?要参加选家主?” “嗯,嗯嗯。” 星河暗暗出着冷汗,他该不会还想当家主吧? “我在大齐的产业,可以全数送给你。一年营收嘛,约摸三十万钱左右吧。要不是去年那场大战,破坏了好些个仓库,至少得是这个的倍数。如今,少是少了点……权做舅舅的一点心意吧。” 郁久闾·唐古说的慢条斯理,仿佛在等着星河的反应。 好大的手笔! 星河真心想喊一声——舅舅! 这时,一直看着窗外的宫泽慢慢偏过头来,冲郁久闾·唐古招了招手。 郁久闾·唐古一阵讶异,忙兴奋地小跑过去。 “额祈葛,您叫我!” 宫泽看着他道:“天冷了,你穿的太单薄。别怕麻烦,行李多些就多些吧,左右多几匹骆驼罢了。等出了关,再想要沙袍、棉袄可都没地买。” 郁久闾·唐古连连点头,眼里腾起了一层水雾。 他回头扬声道:“你们瞧,额祈葛认得我!我果然是有根有家的人!” 星河和尚不知自然不信宫泽当真认得他,不过巧合把他认成谁罢了。 ******* 归去的马车摇摇晃晃,宫泽眯着眼睛打起了盹。 尚不知坐到星河身边,低声道:“大恩不言谢,你这是义薄云天,救国救民之举。若是宫爷爷此时清醒,他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再说了,唐古这笔糊涂账说不准真是宫家的……” 星河缓缓吐着气,克制着想要把他踢下车的冲动。 “若是爷爷清醒,知道你给他找了个儿子回来。一定扒了你的皮!” 虽然看得出她的愤怒,尚不知仍然硬着头皮道:“此事万万不能耽搁,否则非但我拿不到至关重要的名册……那个唐古发起疯来,还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 星河翻了今早第八十三个白眼,“知道他容易发疯,你怎么不往自己家门引?!” “我倒是愿意,可当年就没有尚家的人去过北边……” 尚不知心里的确愧疚,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长叹了口气道:“为今之计,唯有我去向邱大掌柜说明此事。请他配合你我,让唐古尽快认到宫家长房门下。其实不过在族谱上添个人而已,既不会分家产,也不会抢商脉……” 星河没好气地说:“你还不如杀了他!” “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尚不知摸着下巴道。 星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尽量心平气地说:“我有个办法,但你要全力配合我。” 尚不知猛然坐正,“洗耳恭听!” “首先,唐古的真实身份,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其次,绝对不能告诉邱叔叔,你是为了名册,我是为了产业;最后,不得已只好连整个宫家一起骗了。”星河伸着修长的手指道。 尚不知连连点头,“我可以给唐古造一个大齐身份,从家族出生到户籍、身份纸,保证整齐完备。然后,以我爷爷的笔迹写一封信给宫爷爷,讲一段相逢恨晚、金风玉露的往事,让唐古成为名正言顺的作为宫爷爷的私生子回宫家。” 星河看着他直摇头,“不愧为鹤鸣才子,骗人的主意倒是信手拈来。你这歪心思要是用在政务上,早把那些个老臣整翻了!” “怎么可能一样?!我这是以大局为重,并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在朝堂上,若是我随意使手段陷害他人,损人利己没有底线,终有一日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私利,再顾不上天下百姓和君王宏图大业!如此,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尚不知又是一番慷慨激昂。 本以为这样会引来星河的讥讽,却没想到她竟沉默了。 良久,星河望着他,眸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尚不知……你还……真是执拗!那些眼中只有私利的人,正如五石散成瘾了一般,整日因你要推行的新政烧红了眼底,心中沸腾着无数歪曲的念头。你若一直坚持在朝堂做个正人君子,早晚有一天会粉身碎骨的!” 她并非危言耸听,尚不知的新政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若他无非常之手段,则必亡于他人雷霆万钧的摧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言之不预(上) 马车缓缓停在宫家堡的城门前,在车内便能听到外头杂乱的脚步声与护院教头们的呼喝声。 星河撩开帘幕,只见护院蒋教头正从城门口小跑着到她面前。 “七小姐!家里出事了。邱掌柜死了!” 星河心头一紧,连忙问:“去报官了吗?” 蒋教头回道:“您和家主都不在,又事关大掌柜,总管便命人报了官。洛阳府少尹大人已经带着捕快们在内院查验了。” 星河稳下心神,沉着地点头道:“知道了。你们守好所有出入口,不要让任何人离开宫家堡。” “是,七小姐!”蒋教头拱手领命。 “去吧。”星河摆摆手。 蒋教头打起十二分精神,小跑着回道城门口,安排起城墙增哨、城门设卡的事宜。 星河放下帘幕,缓缓回过身,狐疑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尚不知。 “是你派人做的?”她的眼里带着几分怀疑。 尚不知连忙摆手,“我只是想想罢了,哪会真的那么做!” “多事之秋……本来家里就人心不稳,现在邱掌柜又……” 星河嘀咕着,渐渐陷入了沉思。 宫家堡戒备森严,堪比皇宫大内。外人想要混进来,绝非易事,更何况对总号大掌柜下手。若他是被人谋杀的,一定是自己人做的! 但奇怪的是,昨夜邱掌柜坚持定下外祖父的丧仪和改选家主两件大事,而且安排的纤悉无遗。当时的他,仿佛已经料到自己会有不测一般。 所以……若非仇杀……他便是…… ******* “他是自杀身亡!” 洛阳府的铁捕头半蹲在地上,指着覆着白布的尸体笃定地说道。 邱言预居室宽敞的外间,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宫家堡内院的管家、掌事和仆妇、家丁们。 内间里,星河、独孤莫云和尚不知依次坐在椅上,听着铁捕头“分析案情”。 铁捕头一句话说完,便回头一脸期待的等着各位的反应。 座上三人神色各异,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眼见铁捕头僵住了一般,独孤莫云轻咳了一声,问道:“何以见得?” 终于有人接话,铁捕头紧绷的神情微微放松,起身继续说道:“邱掌柜死于今晨。经初步查验,死因是胸口穿心一刀。现场门窗紧闭,暂时没有发现可供潜入、潜出的漏洞;房内物品摆放整齐,无打斗痕迹,无外人进入的痕迹,当时院里院外的丫头、仆婢也没听到任何异声。” 听着他的话,星河暗暗点头。 这捕头条理清晰,分析的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却不知怎么的非要拿腔拿调,把自己弄得和说书先生一样。 洛阳府的赵少尹躬身在尚不知身边,一团和气地笑道:“太傅大人,您以为如何?” 他此时的样子,很像宴会上主人家问客人,自己家舞姬的舞跳的怎么样。 尚不知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伸出手拍了几下,“很好!说得好!” 整间房内的捕快们如蒙大赦,纷纷跟着鼓起掌来。 内室中,哗哗啦啦,好不热闹! 星河和独孤莫云面面相觑。 这种景象,若叫不知者见了。恐怕得以为邱掌柜是某个江洋大盗,今日被洛阳府擒拿落网…… 尚不知感受到宫家下人们诧异的目光,一时间颇为尴尬。 邱掌柜尸骨未寒,洛阳府的人只顾着探他的意思,似乎根本不上心案情,让他这个名义上的大齐“百官之首”颜面尽失。 再一看星河和独孤莫云睥睨的神色,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猛然起身,负手踱步道:“但凡命案,尸骨、凶器、现场为三形;死因、动机、关联为三意。这位捕头,本官问你!既说邱掌柜死于自戕,那他为何自戕,总该找到合理的解释。还有,他身亡前后的关联,若是没有一一排查清楚,便冒然断案,就不怕让死者蒙受冤屈吗?!” 一听上官责问,赵少尹立马吓软了腿,身子一偏差点摔在地上。 铁捕头虽然身份低微,面对尚不知一番诘问,竟然不见一丝慌乱。 他挺了挺胸膛,拎了拎腰带,仿佛说书先生被听书的看官们起了哄,提振士气准备找回自己的场子。 “邱掌柜的死,关联有三。一是他的财产,方才在管家帮忙清点之下,发现……一文未少;二是他的家人,我手下人跟他的近身侍从问过话了,邱掌柜非但没有家人,就连有牵扯、纠纷,银钱借贷关系的人都没有;至于第三,便是他所打理的事务了!” 铁捕头说着,从一名小捕快手里接过一沓记录,扬在手中抖着道:“方才,我们将邱掌柜手下人全数问过话,他们说三个月来邱掌柜不断将手上的事务转给几个副柜,到回宫家堡前夕,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经手的事情了。还有!宫家各房来的人,我们也全部隔开问了话。他们都说,昨夜邱掌柜安排妥了几件大事。如此看来,几乎可以算得上……后事完备。因此,大人所说的关联,小人以为完全符合自杀的特征!” 他说的兴高采烈,完全忘记尚不知是他,还让众人听他长篇大论了这么半天。 一旁的少尹刚站稳身子,这一下子干脆直接倒在了椅子上。 星河匆忙起身,从铁捕头手中接过两封信。 的确如他所说,黄麻的信封,红蜡油封的口。 据她所知,邱掌柜确实是南朝人,十来岁才被外祖父从汉中带回宫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言之不预(下) 星河撕开给她的那封信,展开来便看到那飘逸遒劲、隶楷参半的字体,的确是邱言预的手笔。 一目十行看完信,她长叹了口气道:“不用查了,邱叔叔的确是自戕身亡。” 之所以如此笃定,因为里面写了件唯有她才知道的往事。 星河缓缓收起信,面向众人道:“邱掌柜在绝笔中说,他自小被老家主收养,心中一直视其为父兄。原本该为他奉养天年,可如今得知他……时日无多,心中实在不忍。幸自己上无尊长、下无子嗣,一介身世飘零之人……自戕便可不入轮回之道,以一缕英灵永远侍奉宫家。信中嘱托我代为料理后事,将他的骨灰瓮随葬青园。” 触及邱言预给外祖父的那封信,“家主”二字墨迹未干,星河觉得它灼热的烫人。 邱言预这样的忠仆,世间罕有。 昨夜那般匆匆,原来是因为他已下了这样的决心…… 她叹了口气,招来总管道:“按照邱掌柜的遗愿,将他的遗体送到法华寺去,请主持三妙禅师主持火化事宜。然后,将他的骨灰瓮请回家里来。” “是。”总管恭敬地应道。 他领了命,人却未动。 星河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总管拱手回道:“邱掌柜在宫家几十载,除了日常度支,从未支取过柴薪银子。还有他的一些私物:古董、字画,名家印信……家主帮他在城郊置办的七座田庄……要怎么处理?” 星河稍加思索,便说:“所有实物折成现银,与积攒下来的柴薪银子一道捐给寺院吧。” 她这一句话,方才窸窸窣窣低声议论的捕快们都停了下来。 宫家大掌柜,几十年攒下来的柴薪银,还有城郊的七座田庄……少说也有数万两,宫家竟然说捐就捐! …… 将洛阳府的人送到院外。 赵少尹仍依依不舍,对着尚不知千辞万死…… 星河走到铁捕头面前,“捕头一个月饷银几何?” “半两。”铁捕头朴实地笑道。 星河点头道:“十两,你来宫家帮我如何?” 本以为赵捕头至少会心动,没想到他想都未想便直摇头。 “宫小姐,多谢您的美意。铁衣家祖上三代,都是茶楼的说书先生。从小到大,听了无数英雄豪杰的侠义故事,唯一的心愿便是闯荡江湖。奈何家有严父不许!唯有留在洛阳城,当个捕头,除暴安良,伸张正义。” 他说的慷慨激昂,却让星河十分不解。 “不许闯荡江湖?当捕头却可以?” 铁捕头挠了挠头,“其实他也是不许的,一心只想我随他去说书。不过当捕头,好歹在洛阳城里,我们吵架吵的多了,他便不再说了。” 星河瞥了一眼还在对尚不知赔笑脸的赵少尹,似笑非笑道:“今日捕头表现的甚好,想必少尹大人亦十分满意。我的建议,还望你再考虑考虑。做宫家的侍从:一来,从了自己的心愿,可以行走天下;二来,做生意嘛,不会要你刀口上舔血,令尊也不至于太过担心。” ******* 烛光下,星河捧着邱言预那封绝笔信。 坐到外祖父榻边,“外公,您记得邱掌柜吗?” 宫泽仰起头,看着她露出了笑容,“鄢澜,你回来了。” “鄢澜?!” 星河手一抖,差点把信掉到地上。 苏鄢澜……是她外祖母的名字…… 外祖父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楚了,他竟然把自己认成外祖母了。 “鄢澜,你说让言预到总号账房怎样?”宫泽自顾自地说。 星河不知如何应对,支吾道:“总号账房一向只收家内人。邱言预……恐怕不合适……” 宫泽一听,立马变了脸,“你怎么和旁人一般见识。言预聪明好学,尤其盘的一手好账,若能到总号历练,将来必成大器。” 生怕触怒了外祖父,星河赶忙道:“好好好,都依您。” 宫泽点点头,“在总号账房历练几年,等他成长一些,再调他回长安号来。” 星河终于学乖,连忙应道:“等您做了家主,他就能当大掌柜了!” “家主?!”宫泽脸色大变,猛拍了下榻边的木栏,义愤填膺道:“都怪老三!为了争家主之位,竟然冒充我去运私盐!结果害人害己,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老三?” 星河掰着指头数了一遍又一遍,外祖父那一辈,排行第三的外爷爷…… 正是独孤莫云的外祖父! 他构陷长安号运私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些都是什么话?! 那个一团和气、与世无争,整天遛鸟斗蛐蛐的老头儿……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 夜深人静,星河坐在藏书阁的青灯下,一页一页翻着厚重的羊皮卷录。 “大半夜的,看什么书呀?”夜须弥在一旁打着哈欠道。 “不是看书,是查行录!宫家每房的继承人,自从商以后,都会把自己每一年去了哪些地方,走了哪些商道,做了哪些大买卖记录下来。每隔五年便整理了送到宫家堡,收藏在这里。” 星河将手上的一卷放回架上,又去翻另外一卷。 夜须弥头架,心中不禁一阵悲鸣。 她哭丧着脸道:“要不然你告诉我该怎么找,我来帮忙。” 星河笑了笑,“你赶紧回去睡,便是帮我大忙了!” 夜须弥撇了撇嘴,“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宇文公子说了,你不睡我不能睡,你不吃我不能吃……”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还有,你近来也没少吃啊!” 星河说着,踮起脚尖又换了高处一卷。 拂去薄灰,稍稍一翻,她立刻惊呼道:“找到了!平昌九年!我外公因为走私盐,被罚了一万两,在祠堂抄了一个月家训那年!” 夜须弥打起精神,凑过去一看,直摇头说:“哪里是你外公,上头明明写着宫沨嘛!” “我知道。外公那卷,刚才你打瞌睡时我已经看过了。” 星河伸手拉夜须弥在身边坐下,展开卷录道:“他是莫云的外公,在我外公那一代排行第三。” “在这里!”星河指着一行小字道:“昌平九年,上元节,二房长子宫沨,参加蹴鞠大会负了腿伤,于邺城府上修养半年,痊愈后到总号账房学徒。” 夜须弥打了个哈欠,“这么惨,断了腿。” 星河目光一凝,“果然不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长房长子(上)(逢推加更) 二月十六,已亥,晴。 无冲,大吉。 诸事皆宜。 清早时候,六合园派出仆婢分头去到各房院里,以家主之命请四房掌事,于辰时正到祠堂聚集。 恐家主身体有变,精神紧绷的宫轻羽来不及梳洗、妆发,便急着要先赶过去。 来五房“离园”传话的小丫头,生的明眸皓齿,一副机敏的样子。 见宫轻羽走得急,她匆忙快步跟上去道:“轻羽小姐,这才刚刚卯初呢。祠堂聚集,必有大事,您不如打点一下再过去。” 经她这一提醒,宫轻羽才惊觉,自己当真是糊涂了。 如此非常时候,约在辰时正的集会,星河却在卯初便派人来知会。空下的这些时间,当真是让大家打点自身仪容的吗? 星河做任何事情,必有她的道理。 眼前这个机灵的小丫头,怕是她特意支过来的。 宫轻羽回身折返,向贴身丫头若枳使了个眼色。 若枳忙将那小丫头拉到一旁,摸出一个足两的银锭子交到她手上。 小丫头推却了两下,实在推不过才收了下去。 她转身向宫轻羽行礼,“谢小姐打赏!奴婢这就回去向七小姐复命了。” 拜完刚要走,宫轻羽却伸手一把将她拉住。 “你叫什么?挺有机灵劲儿的!” 刚收了打赏又被掌事称赞,小丫头受宠若惊道:“奴婢名唤紫烟。轻羽小姐过奖了!” 宫轻羽点头笑道:“我看你这双鬟梳的不错,手定然很巧。进来帮我梳个流云髻可好?” “这……”小丫头面有难色,急着道:“奴婢等都出来了,七小姐那里缺人伺候呢。” “哦?” 宫轻羽眉梢一挑,心中骤然清明。 六合园位于正中,离他们“离、坎、乾、坤”四院皆不算远,明明时辰尚早,星河却把近身的人都给支出来了…… 此时,星河在做什么并不重要,自己该做什么却是显而易见的。 宫轻羽勾起嘴角,指着若枳道:“让我那笨手笨脚的丫头替你复命去。若枳,顺便禀告七小姐,我借六合园的紫烟丫头帮忙梳头呢!要是好啊,可就不还回去了!” 若枳心领神会,应了一声便快步出了院门。 再没借口离开,紫烟只得跟着宫轻羽回房,伺候起她繁复的梳洗、妆点事宜。 ******* 辰初时分。 宫轻羽领着紫烟步入宗祠外堂,偌大的厅堂里唯有宫浔、宫涟正饮着茶等待众人聚齐。 一眼看到他们身后各站了一名六合园的丫头,宫轻羽不禁失笑,不愧为自小玩到大的表兄妹,这二位也都帮星河留下了人。 “二位表哥,好早!”她行礼道。 宫涟回道:“妹妹早。” 宫浔打量着她道:“轻羽妹妹今日的妆容真是精致。你再看看老二,这发冠、这配饰……啧啧!看来阿衍给咱们的时间太充足,一个个都拾掇的很隆重。” 宫涟直摆手,“都是锦霞丫头会挑!” 宫轻羽抬眼望过去,只见他身后的小丫头娇羞地低着头。 她托了托自己的发髻,微微笑道:“可巧了,今日帮我弄这妆发的是六合园的紫烟。” “还真是巧。方才我簪发的玉笄不见了,也是六合园的晓霁帮忙寻到的。”宫浔故作惊讶道。 三人相视,一笑了然。 …… “诶呦喂,你们都到了!” 宫沼气喘吁吁地小跑进祠堂,身后跟着他的随身侍从。 见他行色匆匆,宫轻羽不禁笑道:“左右二房的‘乾院’离祠堂最近,表弟怎得这么赶?” 宫沼一下子坐在自己的位次上,大口喘着粗气,捧起侧案上的茶盏,一口气猛灌下去。 又缓了一会儿,他才说:“昨夜看账本,早晨起晚了些。方才小厮来传话,急匆匆地换衣裳、束发,生怕来迟了!” 如此一说,三人心领神会,纷纷点头应和。 四人等了不多时,各房大掌柜和三十六行掌柜中的宫姓子弟也纷纷赶到。 …… 辰时正。 东面的钟楼,传来阵阵钟声。 星河推着宫泽,与尚不知和郁久闾·唐古一道,踏着钟声进了外堂。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尚大人安,家主安!” 尚不知拱手回礼,便自顾自的上前,坐到了客座上席。 星河则与郁久闾·唐古一道,将宫泽推到了堂上。 眼见一名陌生男子进了家族祠堂,宫浔身为长孙,不免替大家问道:“七妹,这位先生是哪里来的尊客?” 星河淡然笑道:“请稍等片刻,小妹子自会向大家解答。” 没等多久,门外出现两道人影。 “各位宗族亲眷,我们来迟了!” 独孤莫云扶着一位老者,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外堂。 众人看定,纷纷起身跪迎。 唯有宫沼僵直着后背,快步冲上前,疾言厉色道:“莫云!你怎么不知会一声,就把老祖宗给请来了!” “昨夜家主吩咐的。” 独孤莫云一脸不在乎,低头对扶着的老者道:“外曾爷爷,咱们不着急。慢慢走。” 老者虽然发须皆白,但精神矍铄,看着宫沼道:“沼儿,你可许久不来看曾爷爷了!” 尚不知慢慢缓下紧张,原来这位便是现今宫家辈分最高的尊长——二房的老掌事,宫沼的曾祖父,独孤莫云的外曾祖父宫泯。 星河快步走过去,亲昵地行礼道:“外曾爷爷安!” 宫泯笑道:“诶,好!七丫头好!” 星河恭敬地将宫泯扶到正位,向独孤莫云使了个眼色。 蓦然转身,向一旁的郁久闾·唐古,行了一个拜见父兄的揖首大礼。 郁久闾·唐古不通中原礼节,见她拜了便忙伸手去扶。 寻常人虚扶一下,便会顺势起身。 星河却生生以额触地,磕了个响头。 如此一下,满堂诧异。 原猜测此人是哪里来的贵客,这样一看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等大家多做揣测,星河从容起身,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舅舅!”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 祠堂中听不到一丝声息。 片刻,只听堂上宫泯惊声道:“这是……七丫头的舅舅?!老头子我怎么没见过?泽儿何时添的儿子?” 他这一问,仿佛巨石击碎冰封,堂中瞬时爆发出嗡嗡不止的私语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长房长子(中) “外曾爷爷,劳您来做个见证。今日,宫家长房长子、小女的舅舅宫溏,要认祖归宗,回到宫家门下。” 星河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满堂人听的真切。 她观察着各人的脸色,伸手招来候在侧门边的一名小厮。 小厮小跑着进来,手中捧着一方木托,锦帛上头放着几份文书与一卷族谱。 转身目视众人,星河高声道:“外曾爷爷、各位宗亲明鉴。三十多年前,舅舅的生母怀有身孕,却因身份特殊未能入宫家家门。后来,她在生产时遭逢不幸,致使舅舅流落他乡,为外人所收养。几十年来,双方断了音信,寻找对方未果。幸得尚大人襄助,昨日我与舅舅终于相认。如今,外祖父身体抱恙,小女恳请外曾爷爷做主,宗亲们共同见证,让舅舅认亲族、入族谱、回宫家!” 她这一番话,避重就轻,轻巧地避开了郁久闾·唐古的真实身份。 听她如此一说,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是长房的私生子。 宫泯虽然老迈,却丝毫不糊涂。 他正了正身子道:“老头儿我,自卸下邺城分号掌事一职,便一直住在洛阳别庄。常与泽儿相约手谈、对饮,叔侄之间无话不谈……却从没听他说过,有什么外室、姬妾,更不要提……私生之子了……” 听老长辈如此说,堂上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尚不知坐在一旁,不由得手心冒汗。 原还在心里赞许宫衍有谋略,找来宫家爷爷的亲叔叔,在如此尊长见证之下认的亲,比原计划中更加慎重、妥当,也让未到场的宫家长辈们将来无话可说。 但他没想到的是,宫家这位老长辈,只是看起来老迈些,精神可是一点不比年轻人差。不仅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长房认亲,反倒首先提出了质疑。 不知星河是否能应付,他忙向一旁的宫沼使了个眼色。 宫沼心领神会,立刻起身道:“曾爷爷,这是大伯父的私事,也是长房自己的事情。既然有尚大人证明,又有许多文书证据,此事您也不必细究。我们二房,真心为长房高兴足矣!” 听曾孙儿如此说,宫泯却一点也不买账。 他面露不悦道:“什么私事?长房长子认祖归宗能是私事吗?这是宫家的大事!老头子我既然来了,就必须要弄弄清楚。” 曾祖父如此一说,宫沼也毫无办法,只对退回去暗暗向尚不知摇头。 眼见星河纹丝不动,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 尚不知终于站起身,从小厮手中接过托盘,走到宫泯面前道:“宫家曾爷爷,这里有宫溏兄的身份纸,还有我爷爷给家主的几封书信,以及……”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被星河出其不意的出声打断。 “外曾爷爷,这些东西看着费眼睛。您且安坐,我找了个人证。让他来说与您听!” 尚不知心中大惊,一丝慌张从眼中划过。 他哪里安排过证人?! 宫衍先是毫无征兆的请来了老长辈,现在又不知从哪找来个所谓“证人”。 事情正慢慢脱离了他的控制…… 未等众人反应,小厮已经领了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杵着半边拐的老者走进了厅堂。 老者颤巍巍地跪在堂下,伏身不住地磕头。 星河上前道:“老先生,请你告诉大家,自己是谁。” 老者一抬头,让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他苍老的脸上,横竖交叉着两道长长的刀疤,狰狞可怖。 望见众人的神情,他慌忙再次俯下身,颤抖着回道:“禀告七小姐,禀告诸位主子。小人宫德,是长房……三少爷的侍从。” “长房三少爷?!” 尚不知一头雾水,他自问对宫家了若指掌,却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四座众人也都蒙了,唯独座上的宫泯端正了身子,眼中露出一道精光。 他一把拉住身侧独孤莫云的胳膊,借力起身问道:“你是宫泊的侍从宫德?!” 老者回道:“正是!” 宫泯“哦”了一声,仿佛脱力一般摔坐下去,脸色开始渐渐变白。 星河将外祖父的轮椅推到中央,指着跪地的老者问:“外公,您认得他吗?” 宫泽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堂下跪着的人,皱着眉头道:“阿德?认是认得,是老三的侍从。可他脸上怎么有两道疤?明明出关前是个少年,这才几天……怎么老的这么快?!” 星河凑到外祖父耳边,低语道:“关外风沙大,催人老。” 宫泽“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 星河走上前,对跪地的宫德说:“辗转找到先生,是想问一些往事。” “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宫德的头低了又低。 星河的目光扫过尚不知微微诧异的脸,慢条斯理地说道:“三十三年前,也就是启泰十五年。那年秋天,您和三舅公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当时三舅公身边有位佳人,可是叫蓝玉?” 她这一问,不仅跪着的宫德抖成筛糠,就连上座的宫泯和一旁的郁久闾·唐古也神色大变。 一个弃主逃生,一个隐瞒实情,一个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会从旁人口中听到生母的名字! 尚不知和宫沼更如遭了晴天霹雳,一立一坐脸上都失了血色。 …… 余下之事,顺理成章。 三十三年前,宫家长房庶子宫泊,一心助兄长争取家主之位,私自拿着宫泽和邱言预的文牒出关贩售私盐,身边还带着小妾蓝玉。 原本一切顺遂,既赚得钵满盆满,小妾又怀了身孕,宫泊正是人财两得的得意时候。不料商队归来途中遭遇土匪,小妾被掳,侍从四散,他自己则死在贼人乱刀之下…… 这个故事,出自宫德之口。 却按星河的意思,隐去了两件重要的大事。 一是,宫泊当年以兄长之名去贩私盐,一为充实私房银钱,二为他自己谋算,万一露馅可推兄长顶祸,甚至盘算着以庶子的身份继承长安号,继而争取家主之位。 刻意营造的兄友弟恭,一来为了让唐古宽心,二来也是外祖父的愿望。 二是,当年宫德一人逃回邺城,向邺城掌事宫泯禀报此事。宫泯为助儿子宫沨争族长之位,竟给了宫德一笔钱,让他潜回老家不再露面,自己则收集了“宫泽”出关贩私盐的证据,到长房老家主面前告了长安号一状。后来,宫泽辗转找到宫德,得知实情,为保长房和死去庶弟的名誉,却只得一肩挑下此事。此后数年他励精图治,终于带长安号在后来的家主大选中,即便被扣去私盐那笔账,仍以千两之差胜了邺城号,才让各房心服口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长房长子(下) 堂上的宫泯心知肚明,宫德没有把当年的事情说破,是宫衍特意卖给他的面子。 一侧的郁久闾·唐古心神大乱,原本只是权宜之计……竟没想到真寻到了根!他的生父竟是宫家长房的庶子,他也当真是宫衍的亲舅舅! 久久沉默之后,宫泯起身道:“宫家长房长子宫溏流落在外,有物证、有人证,必然错不了。可叹长房竟有另一条血脉存世,兄长在天之灵一定深感欣慰。宫溏,你今日既回来了,便拜过列祖列宗,拜过老夫与你大伯,再受晚辈们的拜礼吧!” 说完,他便招来捧案的小厮。 亲手翻开族谱,颤巍巍提笔,将宫溏的名讳郑重地写在族谱上,小如蚊蝇的宫泊二字之下。 简单的两个字,在缭绕的烟气下,耄耋老人的笔锋下,整个仪式古朴而庄重。 生长在柔然王室的郁久闾·唐古不禁湿了眼角,从来与他长相殊异的兄弟姐妹们只会咒骂他为杂种,排挤他、孤立他、侮辱他…… 他经商,他追逐金钱,他放肆挥霍一切,又疯狂的收敛一切。硬生生把自己于他们隔绝开来,原来并非天生有反骨的异类,而是骨子里商人的血脉。 以生疏的中原礼节,隆重地跪拜堂上的叔公和大伯父。 他缓缓起身,深深吐了口气。 从今往后郁久闾·唐古再不复存在,世间只有一位宫溏,而他是大齐宫家的长房长子。 不知何时,座下众人纷纷离座,在他面前整齐的列队。 “拜见……” 有人唤舅舅,有人唤叔叔,有人唤表叔……五花八门种种种种。 宫溏方才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又要适应庞大的新家族。新奇与温暖环伺周围,是生平首次如此异样的感觉。 ******* 长房长子认回宗族,午宴办的颇为隆重。 宫氏一门暂时忘却了烦恼,于座中把酒言欢。 众人各自微醺,尤其是宫溏,喝了个酩酊大醉,用柔然话在膳厅中大唱异域歌谣。 生怕他真实身份暴露,星河赶忙让夜须弥带人送他回六合园休息。 自己则裹着宽袍,走到僻静的小院里吹风。 今日,果然大吉,诸事顺遂。 只是不知道,六个时辰以后,那场事先张扬的死亡……会不会真的如期而至? 早晨,她去见宫德时,顺道去看了外祖父的柳木棺……木材极好,纹理清晰;做工极好,光滑坚韧;样式极好,宽敞大气……邱言预的骨灰也从法华寺领了回来…… “宫衍,你果真不简单。” 身后传来尚不知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星河的思绪。 他寻常都是宫小姐、阿衍换来换去,今日忽然直呼本名,恍然之间星河竟觉得有些陌生。 转念一想,大家可不从来都是陌路人…… “不敢!” 星河翩然转身道:“尚不知,你果然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差点被你摆一道,此时我还心有余悸呢。” “那个宫德是真的?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宫泯是不是你请来做戏的?你……” 尚不知的话还没问完,却忽然泄了气一般,摆摆手道:“罢了,木已成舟,是与不是又如何。” 星河扬起眉梢,“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你的文牒、你的记录统统都是真的,可是心……” 她的手指戳在尚不知的胸前,让他心口莫名一阵抽痛。 星河发出一丝冷笑,“可是心……却是假的!” 尚不知忽然有些喘不过气,蹙着眉峰道:“你早就知道了?” “本来不知道。直到昨夜,外祖父忽然提到他三弟。我疑心一查才发现……原来家里还有一位谁都不愿提起的‘三舅公’。顺藤摸瓜,便有了蓝玉和宫溏……” 星河娓娓道来,平淡的仿佛谈论昨日的宵夜。 “唐古当真是宫泊的遗腹子?”尚不知略有不甘的问。 星河抿起嘴唇,“是真是假?原本在你掌控中,如今却在我的掌控中。” “你!”尚不知神色有些激动,“我做了那么多,你却从来没信过我!” “要我信你?!”星河头一偏,“那为什么我三番四次救你,到头来你却跟三表哥一道陷害我呢?” 尚不知瞬时失措,没想到一切都被她看透了。 原以为这样的情境下,她是脆弱的、无助的,自己守在附近就能获得她的信任,没想到如此精细的布局仍会被她识破。 一步错,步步错…… 星河目不转睛地看着尚不知。 他看起来温良谦和,彬彬有礼,仍是初见的模样。 斯文俊秀的书生,一腔热血的忠臣良相,仿佛极重两家的婚约,又兴许对她有些情愫…… 这个人,她从来没真的看透过。 “六合园那几个丫头,是你与三表哥布下的,为的是监视外公与我的一举一动。舅舅是你主动结识的,因为得了蛛丝马迹,想利用他寻亲心切,陷我和长房于不义。若是我对你有一丝恻隐之心,或是心中存着贪念,便会因为假认了一个身份特殊的舅舅,失去竞争家主的资格,甚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好精巧的布局!我想知道你与三表哥之间的交易是什么?” 星河步步紧逼,将尚不知的筹谋一层层剥的干净。 尚不知露出一丝苦笑,“我以为你会问,我和唐古之间有什么交易?” 星河摇了摇头,“因为云纹锻刀一事,突厥与柔然交恶,促成了突厥、大齐联兵大败柔然。这种情况下,他一个身份成疑的皇子,一定首当其冲要被问罪。舅舅南下,恐怕是来避难的。他没告诉你生母的名讳,显然是对你有所保留,你们之间的交易确实是那本‘名册’。只可惜……你觉得他是会把东西给你,还是给自己的亲外甥女?” “你!”尚不知骤然紧张起来。 星河从袖袋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丢到尚不知怀中,“拿好你要的东西,立刻离开宫家堡。” 接到羊皮卷,尚不知立刻将它展开,一目十行下去,眼角开始轻微颤动。 “你……为什么还肯帮我?” 星河轻吁了口气,“因为我真的信了你。你说要推行新政,革除大齐弊病,我深以为然,真心希望你可以成功。我深知,推行新政无异于虎口拔牙,会损害很多权贵的利益,你若无非常之手段,则必亡于他们雷霆万钧的摧折。却更认同你说的,若是没有底线,肆意损人利己,终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一声声一句句,如利器击打在尚不知心头。 他憋着一口气,低头道:“多谢你。” “不必。权做给你和五表姐的贺礼。” 星河缓步走到月门下,驻足中留下一句,“一个人若是能假扮一辈子的正人君子,那他便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大哀莫恸(上) “这样呢?” “不对不对!左边三点是竖着的,并非横着。” “哦……” …… 星河走进园中小院,远远只见外祖父的轮椅停在亭台边的石桌前。 他和宫溏竟然对着坐着在……写字! 宫溏饱蘸浓墨,一笔一划,写的极为认真。皱着眉、眯着眼,仿佛初学的孩童一般专注。 写完一个字,他便献宝一样推到外祖父面前,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一直抿嘴的外祖父终于舒展开笑颜,点头道:“差强人意。这个字是你的名字,可得记好了!” 宫溏舒心地拈起纸,迎着日光自我欣赏。 阳光透过宣纸,星河看清上面写了一个“泊”字。 霎时间,心中也照进了一缕暖阳。 其实,宫德并不知道蓝玉被劫时是否有孕在身。尚不知猜得一点不错,那一句关于蓝玉有孕的话,是经她授意加进去的。 此时,外祖父将舅舅认成了三舅公。 如此看来,已不需要再考证了。 …… “外公,舅舅。你们午后怎么也不休息会儿?”星河扬声道。 看见她走过来,宫溏如蒙大赦。连忙招手道:“阿衍,你过来。大伯父非要教我写汉字,实在太难写了!” 星河失笑,“舅舅竟然不会写汉字?” “会说就行,没事写什么字!” 宫溏将星河拉到身边,指着她对宫泽说:“您教她写吧。” 宫泽偏头一看,哈哈大笑道:“你这臭小子!大哥哪有本事教她写字?!鄢澜家四代太学五经博士,十四岁混进廉良课考,一举拔得头筹,差点没把其他寒窗苦读的学子给气死。” 与星河对视一眼,宫溏眼珠一转,连连点头称赞道:“大嫂真是厉害!” “泊儿你瞎说什么呢?!爹是向苏家伯父求了亲,可他还没答应呢!”宫泽一本正经地呵斥道。 宫溏连忙告罪,嬉皮笑脸一点没有长辈的样子。 看着外祖父和舅舅一怒一笑,星河眼角一阵狂跳——外公的记忆又后退了好几年。 她沉了口气,看着宫溏道:“您将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 宫溏无奈地笑了笑,“大外甥女儿,你聪明过人,必然知道舅舅北归无门,在柔然的一切都已化为乌有。待送走大伯父,我便带随我流亡的柔然死士们一路往南,好好欣赏一下南朝的名山大川。再将来……自然是继续本行,做我的商人。” “舅舅可有妻儿?”星河小心地问道。 宫溏仰起头,深深吐了口气,“一位王妃,三个姬妾,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柔然兵败那日,可汗命人放烧了我的别苑。他们……一个都没逃出来。” 他的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很久远的往事,眉目间的伤痛却是血淋淋的。 星河只觉得自己整颗心缩紧成一团,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舅舅所有的家人一夕尽丧,难怪他逃到大齐后会冒险来宫家。 她懂那种无助的感觉…… 他太需要有人站在一起了。 “人生一程又一程,相伴同行的有父母、亲眷、好友、妻儿……最终每个人却只有自己。所幸,我还有舅舅,舅舅还有我。” 星河微笑着看向舅舅,再转到正伏案写字的外公。 多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 “星河!不好了,出事了!” 独孤莫云快步走进园子,脸上满是焦急。 星河连忙起身迎过去,“怎么了?如此慌张。” 独孤莫云将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我的人从南梁传来消息。大周使团所乘的‘飞云号’在历阳郡附近沉了,当时正是夜里……整船人无一生还。” “船沉了?!那‘飞云号’可是水师的战船,坚固无比!我们临行前,梁王还特意命人仔细检查过。若非有人刻意动手脚,即便它与其他大船相撞,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星河蹙着眉头,咬牙切齿道:“一定是陈潇儿!若非北上洛阳,我们全都要葬身大江。” “你们在南梁还结了仇家?” 独孤莫云急喘了几口气,“所以是有人存心谋害使团!那四哥一个人回长安会不会有危险?” 星河叹了口气,“当然有!他是使团正使,现在所有人都死了,他只身回京,根本没法解释一切。他必然不会供出我,但如此一来,若是被人知道他撇开使团,北上途径大齐后回的国……说不准要被安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怎么办?”独孤莫云急着问。 星河拉住他的胳膊,“别急,消息今日才到大齐,一定还未到长安。四哥说过,他会在长安城外与使团汇合,此时说不准正等在城郊。你命人……不,你亲自快马加鞭赶回去找他。若是来得及,安排一支从南边水路回来的商队带他回京。日子要算的准一些……这些你最在行!” 独孤莫云连连点头,“对!就说他随水流而下,被江上商船救起来的。我现在就走!” 说完,他看了一眼宫泽和宫溏,又有些忧心地问:“这里……你一个人可以吗?” 星河认真地点点头,“我并不是一个人。轻羽姐姐、大表哥、二表哥,他们一个个不明真相却还是选择帮我,如今我还有了亲舅舅。不用担心我!四哥他……就交给你了!” ******* 日头渐渐西沉,时间终于还是留不住。 还未上灯,宫家人便纷纷聚集到了六合园附近,无声无息地在园子内外挂上祈福的长明灯。 密集的长明灯仿佛满天繁星,照着熙熙攘攘的人影,恍若热闹非凡却凄清的彻骨。 厢房内,烛光昏暗。 星河与宫溏一头一尾坐在宫泽卧榻两头。 “家塾先生哪去了?今日功课都做好了。我娘该来接我回家了吧?” “草原这个时节还很冷,时不时要下一场大雪。天地相接,白茫茫一片,东南西北都是一个模样。” “去年此时,我还在北荆州老宅。那里的冬天特别冷,初春却更冷,坐在廊下牙齿便会打颤……” 三人各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各自说着各自的话,相互陪伴,互不搅扰。 “我常问自己到底是谁,又不敢去找寻答案。” “我特别怕冷,却最喜欢雨夜,可以卧在榻上捧着书听雨声……” “昨日捏的泥巴房子快干了吧?回头让昌叔帮着送到瓷窑里烧一烧,一定顶漂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大哀莫恸(下) “小时候父亲每次让我背书,我总躲到花架子下一遍遍背熟了才出去……生怕他嫌我蠢笨,不喜欢我……” “起初,大王兄总纵容他的侍卫欺负我的仆人。后来我一刀杀了那个侍卫,从此王庭再没人敢欺负我们!” …… “我喜欢一个人。想了无数次,喜帕上要绣什么花样……思来想去,却又发现嫁衣不知该选胭脂红,还是茜素红……” “见到黛黛之前,我只知道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河水是凉的……见了她以后,天地颠倒,冷暖不辨,我傻的像个孩童!” …… 眼泪迷蒙了双眼,星河呜咽着说道:“小时候,‘回洛阳’是我最爱听的一句话。能离开沉闷的国公府,与外公、外婆在一起待上十天半个月,是一年中最自在、最开心的时候。每次回来,外公都会带我去街上买糖人……外公,明日我们去买糖人可好?外公……外公……” 床榻上的宫泽没有回应,阖着双眼,无声无息。 “外公——” 星河撕心裂肺地喊道。 她扑到外祖父身边,摇晃着他渐冷的手臂,“外公……外公!你别走,别离开我!” 一件宽大的外袍落在星河身上,宫溏用力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强行从榻边拉开。 “阿衍,让他们进来料理吧。大伯父他……已经去了。” “不!” …… “轰隆——”一声惊雷。 纷繁大雨骤然落下,顷刻间淋湿了满园灯盏。 随着一点点火光的熄灭…… 偌大的六合园,陷入了一片死寂。 ******* 宫家老家主的丧事,外人不可想象的简单。 立家数百年,历代家主每人一口薄棺、一方坟茔、一盏长明灯,足矣。 万贯家财身外物,一生锦绣一抔尘。 …… 青园内,葬仪刚刚结束。 众人退去,唯留长房甥舅二人。 宫溏撑着一柄油纸伞,替星河遮挡着斜风细雨。 星河立在石砌的坟冢前,看着细雨中崭新的墓碑默然无语。 碑上镌刻着:宫家第十六代孙宫泽、妻苏氏之墓。 外祖母先逝二十余载,如今她和外祖父终于合葬于此,夫妻短短十几载,终于长长久久同穴而眠。 邱言预的坟茔,随葬在大冢一侧。 这个从少年时起便跟随外祖父,遥遥的陪着他度过漫长四十载的仆人、家人,用最决绝的方式回报了自己的恩人。 此地,松柏青青,层林掩映。 阵阵禅音梵唱传来,承载着平和与安宁。 “外公,我会将长安号经营好,将它一代代传下去。宫家长房不会消失,您所重视的一切,我都会替您守护好。” 星河拭去眼泪,似是说给外祖父听,实则说给自己听。 接连失去至亲,她一定不能让自己倒下。 致悲伤身,大哀莫恸,尤其她还身系着一个脆弱的小生命。 宫溏拍了拍她的肩膀,“阿衍,舅舅定会鼎力支持你。我已命人整理好在大齐的生意账目,你一并带回长安去。左右是舅舅给你的,任谁也说不得半句话。” “多谢舅舅。您能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星河这一句发自肺腑。 她心底曾想,之所以识破了尚不知,却还是选择帮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帮忙找到了舅舅,找到了可以与自己站在一起的亲人。 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步之外,来人停了下来,躬身道:“九老爷、七小姐,小人是洛阳总号账房总管丁远。奉前大掌柜之命,这段时间代他行使职责,并主持家主大选的一应事宜。” 星河回过身,向他点头道:“如今,长房暂时不再是家主之门,你也不必向我复命。一切都按照规矩来便是。” 丁远将身子躬的更低,“向七小姐复命,是大掌柜生前交代的。自今日起,三十日为期,五房账房理账、封账;之后,各组核账先生赴各房总铺,在百日内完成账目核算;再后,宫家所有在世的宗亲长辈、各房主事和大掌柜,及三十六行掌柜、八十一大商行掌柜将齐聚宫家堡,见证由五房分号账房大先生互审数目。最后,由家族最长者按照家训,酌情增减后,比出家主之选。” “咦?这么说来……今日起三十天内做的生意也可以算进去喽。”宫溏挑着眉毛问道。 丁远赶忙回道:“正是如此。所以,丧仪结束后,各房掌事和大掌柜已经各自返程了。眼下时间紧迫,任谁都想抓紧时间争取更多的底牌。不过,五房中还是七小姐果断,昨日便让独孤大掌柜赶回了长安。依小人之见,长房必然能蝉联家主之位。” 他说的一本正经,让星河也不好否认。 她摆摆手道:“借你吉言了。烦劳替我准备车驾,我也要尽快返回长安去。车上垫的软一些,太颠簸了我会晕。” “是!小人这就去准备。做一套软垫、厚褥,最快明日午后便能出发。” 丁远领命,快步退出了月门。 星河转向宫溏,“舅舅,你说要南下游历,打算何时出发?” “阿衍走了,舅舅也不想一个人在这多待。明日随你一道出城吧!不过你放心,四个月后舅舅一定及时赶回来。见证你继任家主之位!” 宫溏说的轻松,星河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长安号虽然通过水陆货运和几大商行收益不菲。但能料想到的是,邱言预留下的禁业账目中必然有长安花坊一项。 虽然她对丁先生不甚了解,但依邱言预刚直不阿的性格,若有任何一房想隐瞒禁业,必然会得不偿失;可若主动把那块拿出来扣除,又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实在是不甘心…… 更何况,长安号要以自己的半年,去与其他分号的一年相比较,就算有宫溏三十万钱的贴补,与其他分号的差距也是不小的。 思绪万千,星河低头道:“舅舅的期望,我能感受得到。可若是我做不到,便辜负了您的心意,心里实在不安。” 宫溏看着她的样子,不禁失笑道:“瞧把你难为的。没关系!宫家长安号的事情,舅舅也有所耳闻。凡事尽力就好,更何况我看宫家哪一房的人都不错,谁当家主也不需太执拗。” 明明是宽慰的话,星河的脸色却未能随之舒展。 她深邃的眸中仿佛透着光,蹙着的眉间带着少有的坚持。 “即便长安号赢不了,也不能让三表哥当上家主。家主不仅是权力,更多的是责任,对整个家族和依靠宫家谋生的千千万万人的责任。三表哥经商有道,奈何心思过多。若是让他做了家主,有朝一日他若是违背祖训,参与了大齐朝廷政事,甚至可能带着整个家族走向覆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知己知彼(上)(逢推加更) “嗯,怎样?” 夜须弥心虚地捧着铜镜,逆着光在星河眼前晃了一下。 “别藏着掖着了,须弥师傅!本来也没期待你能做到七八分像……” 星河捉住夜须弥的手,慢慢拉过铜镜,左右一照,哭笑不得道:“这不还是楚歌!看来屡次练手,你是一点进步没有!” 夜须弥嘴一撇,“这次明明很不一样。眼角飞扬,比之前精神多了……而且我还给你做了俩梨涡。” “嗯……梨涡……” 星河拈起妆台上的画像,抖开在夜须弥眼前,“你自己看看,这尊容颜跟我五表姐的画像,除了俩梨涡……还有哪一个地方是像的?” “欸……” 夜须弥一把夺过铜镜,迅速藏到背后,摆着手道:“别在意这些细节。这个样子比你五表姐好看多了。” “光好看有什么用?” 星河叹了口气,“本想借五表姐的样子,去见几个行当的掌柜,探一探邺城号的底。可你这个手艺,怕是连外曾祖他老人家都骗不过去。” 夜须弥吐了吐舌头,挠着头道:“我连画画都画不好,能把神女的容貌做到如此极致,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就凑活凑活用吧。” 星河眉梢一挑,“凑活用……什么意思?你打算就这样交差啦?” 收到夜须弥肯定的眼神,星河一下子站起来,“那可不行!楚歌的样子很多人都见过。虽然同行去南梁的使臣们都死了,但万一有人生还呢?或许南朝也遣使到大周呢?万一好巧不巧里头有见过我的人,再好巧不巧在长安撞见了怎么办?” “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再说了,南朝人看见你又如何,难道把你抓回去做公主?!” 夜须弥摆着双臂,满不在乎地说。 她这个样子,外强中干,底气不足…… 星河眯起眼睛,满面狐疑地说:“不对哦,你这样子……好像有点问题。” 夜须弥自知瞒不过,手一摊道:“咳咳……那个……咱们的悱楠汁粉用完了。” “那么大包全用了?!你难道一直在偷偷练习?就这个成果?”星河讶异地说。 夜须弥吞了吞口水,“还不都怪你!宫家堡后厨好吃的太多了,我作为你的丫鬟又不能常过去晃……所以就……每天做张面具,跑去吃宵夜喽!” “什么?!” 星河目瞪口呆,指着自己的脸道:“你每天都扮成楚歌去吃宵夜?!” 夜须弥点点头,“嗯,厨房大娘可好了。每天都给我留好多好吃的!我说自己是后院洒扫的丫头,她还常说要让自己儿子来帮我扫地呢!” “咳咳……咳……” 星河捂着额头,哭丧着脸道:“你真让人来帮忙扫地了?” 夜须弥挤出一丝谄媚的笑,不好意思地说:“也就扫过两回。诶呦,为了求意欢给我留块空地,真是费足了功夫讨好她。” 星河觉得有些晕眩,为了吃上宵夜……夜须弥也太勤奋了。 夜须弥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包袱,摆在桌上说:“这些全是大娘送的!” “又做吃的,又帮干活,还送东西?!” 星河狐疑地打开包袱,刹那间差点被晃到眼,“嚯……翡翠坠、嵌玉金钗……龙凤金镯,挺沉……诶呦,人家这是看上你了,要讨你做媳妇儿呢!” “哐当——” 夜须弥正把玩的金镯落地,原地打了个转,骨碌碌滚到了门边。 她直愣了半晌,才讷讷地说:“这些东西,该不会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彩礼吧?难怪他说晚上来帮我扫地,让我把生辰八字写了带给他!” “生辰八字?!看来你真的吃了人家不少东西。”星河换了副钦佩的神色。 “嗯……嗯……” 夜须弥对着星河哼了两声,瞥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卖力哼了两声。 把东西往前一推,她推了推星河道:“你帮我把东西拿去还给他!” “不要……”星河嘴型动了动。 夜须弥伸手捏着自己两边耳垂,撅着下唇告饶道:“好星河……悱楠汁粉用完了啦……我自己也去不了了,你就帮帮我呗。” “我不要……”星河又只动了动嘴型。 夜须弥深深沉了口气,逼近过去道:“我白给你做的面具吗?!赶紧去,把事情给老娘办了!” 星河头一歪,“你白吃白喝白住,我说了吗?” “嘿,错了吧!我吃的明明是大娘做的!” 夜须弥撸起袖子,准备上手来硬的。 星河抿嘴笑道:“那不就对了。吃人嘴软,你还是自己去吧。” 说完,她转身要宽衣休息。 夜须弥一看外头的天色,急忙上前拉住星河,“星河……小仙女。嘿嘿……” 她咧嘴笑着,轻轻拍平星河被自己拉皱的袍袖,“只要你肯帮忙,我就把最新研制的‘真君子’送给你。” “真君子?听起来像是什么春.药……”星河有些尴尬地说。 夜须弥牟足了力气,戳了戳星河的额头,“脑袋瓜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真君子’,不是‘真汉子’!它是我近来养出的新蛊,只要顺利种上,能让常人说三句真话。” 星河拍开夜须弥的手,“等等……若是你能做出让人说真话的蛊,为什么只有三句这么少?” “呵呵……这个嘛……” 夜须弥笑得有些尴尬,搓着手掌道:“目前,我这个蛊还不是很成熟。在全无武功的人身上,至多也只能活半盏茶的功夫。可不就最多说三句话嘛……” 听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星河将双手抱在胸前,“验验货先。” 夜须弥献宝一般,掏出个核桃大小的土黄色药球,捧在手心里说:“就是它啦!只要把它吃下去,再走动走动,等人眼瞳一散……就算是种上了。” 星河一听,连拿起来看看的想法都没了。 夜须弥的想法总是新奇,但是造出来的蛊就是这么“缺一门”,这么大个“硬核桃”叫人怎么吃。 仿佛看出了她的瞧不上,夜须弥一把拉住星河,“你今日怎么这么难说话?” 星河无奈叹了口气,“不是我难说话,而是自己惹得事情要自己解决。万一将来我有什么……” “停!” 生怕听到什么戳泪窝子的话,夜须弥连忙打断了星河的话。 “好吧……” 她挺起胸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把你的纱笠借我,我去把东西丢给秦牧就逃回来。” “等等,你说谁?” “秦牧。” “秦……牧……” 星河由诧异渐渐转为微笑,“虽说自己的事该自己扛,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还有你那个‘真君子’,再拿出来让我瞧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知己知彼(中) 从夜须弥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包袱,星河跨进佛堂侧边的小院子,远远便听到“哗啦——哗啦——”的扫地声。 走近一看,秦牧正卷着衣袖,一下接一下全神贯注地扫着地。 果然是他! 夜须弥也算是无心插柳,竟然和他扯上了关系…… 众所周知,秦牧虽然年纪不大,在账房位阶也并不高,却在一个十分特别的位置上。 他是洛阳总号的一名巡账先生。 所谓巡账,除了日常账务之外,便是每年岁末抽选一家分号去查账。 宫家体系庞大,分号各领一方。总号对各分号管理松散,除适当的指引外,允许他们自主经营。 秦牧的这个职责,主要是一种形式。体现宫家上下一心,各方遵从家训,听从总号召唤,服从总号引领的意思。 虽然如此,但能随意查看分号的账目,巡账先生便与其他账房先生略有不同。尤其是临近家主大选的那几年,各分号都想着互相刺探的时候,这个位置上的人便尤其敏感。 家规有载,巡账先生这个职务设于三十多年前,第一任便是前总号大掌柜邱言预。 此后,人员更替中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一定要由身家清白,不与五房任何人来往的外姓人担任。 担任巡账先生一职之人,莫说要对各房掌事避而远之,就算是五房的普通下人也不宜多说话。 多亏夜须弥说自己是宫家堡洒扫丫头,否则他娘亲也绝不会让自己儿子来与她多接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如此大好机会,任宫家任何一房的人都舍不得错过。 星河沉了口气,“秦先生,这么早就过来了。” 秦牧停下扫把,直直的看着她,“小叶来了,晚膳用了吗?” 说着,他举袖擦了擦额头,指着石桌上一个食盒道:“我娘给你做了几样老家的点心,你尝尝。” 星河一愣,心底忽然有些愧疚。 人家一片真心,却被夜须弥骗吃骗喝,自己现在又要来骗点别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星河咬咬牙,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心一横道:“我也给你带了样零嘴儿,你试试。” 秦牧一下子愣住了,握着扫把的手有些颤抖。 “怎么了?” 星河微微偏过头,有些心虚。 瞧秦牧这样子,莫非是他看出了什么不妥? 秦牧只愣了一瞬,马上咧嘴笑道:“你今日很不同。往常都不与我多说话的。吃了东西,收了我娘给你的礼物便走。更别说带吃的给我了。” 星河尴尬地咳了几声,腹诽着夜须弥也太不客气,竟然没有一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觉悟。 “那个……承蒙大娘和你的照顾,我略表心意,也是应该的嘛。” 说着,她伸出藏在背后的手,将一串糖葫芦举到秦牧面前。 一颗颗椭圆的金桔外头裹着晶莹剔透的糖稀,金黄一串在夕阳下仿佛耀着金光,看的秦牧半晌没移开眼。 他将扫把靠在大树边,缓步走到星河面前,又在衣袖上擦了擦手,才慎重地接过那糖葫芦。 星河一脸期待,“南方来的金桔,裹上糖稀又酸又甜!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秦牧看着糖葫芦,神色有些不舍,在星河三催四请下,才终于咬下一颗。 只是一口,万念俱灰。 长这么大,他还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竟然是……烂草叶口感的土味! “怎么了?金桔坏了吗?”星河瞪大着眼睛问道。 “没……没有……” 秦牧的脸色有些难看,想吐出来又怕伤了小叶的颜面。 唯有……硬生生把这土味“金桔”直接吞入腹中。 星河紧张地攥着手心,“好吃吗?” “嗯,好吃!”秦牧苦着脸答道。 星河松了口气,“那再吃一颗。” “不……不……” 秦牧直摆手,“我想省着……带回去……给我娘尝尝!” 看着他的样子,星河差点失笑,“秦先生,真是孝顺!” “多谢你的夸奖。改日见到小叶的父母,一定恭顺如对我母亲。”秦牧终于缓了过来,一脸诚恳地说。 星河不禁动容,看来这个秦牧对“小叶”动了真心了。 利用旁人的真心,真是万般不该。 正人君子,当襟怀坦荡。 …… 星河心神一动,这些念头从来都不该属于她。 总爱说这些话的人已经走远,而他自己也终于违背了曾经的初心。 “秦先生,你歇会儿,这地我来扫吧。” 星河说着,便作势去拿扫把。 果不其然,秦牧抢先她一步,已经拿过了扫把,急着道:“你歇息一会,好好吃点心。这地还是我帮你扫!” …… 星河焦急地观望着秦牧忙碌的身影,生怕夜须弥的蛊在这千载难逢的时候掉链子。 眼看着方圆不大的一块地方,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秦牧的劲头仿佛丝毫不减…… 星河攥着手心,暗暗蹙着眉头。 …… “啪嗒——”一声脆响。 秦牧猛然怔在原地,手中的扫帚随之落下。 星河啧着舌走了过去,伸手在秦牧眼前晃了晃。 他仿佛没看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仔细看秦牧的眼瞳,果然涣散如夜须弥描述的一般。 星河的心底有些激动,连忙问道:“先生在账房这几年,可有做过假账?” 秦牧听到问话,不能自控的张口便说:“有过一次。三年前,七小姐带人押运商行库银回洛阳,路遇塌方,不慎跌落山崖了一箱。那是七小姐第一次跟商队出远门,邱先生怕她自责,便叫我改了账目,说只丢了些杂物……” 此蛊果然有用,秦牧所说与邱掌柜绝笔提及之事完全一致。 一个账房先生能把自己做假账的事情说出来,看来这“真君子”却是能让人做坦荡君子。 “够了!” 算着时间过半,星河连忙打断了秦牧的言无不尽。 确认无误之后,星河终于问到正题,“告诉我,宫家邺城号,宫沼当家以来每年大约有多少盈利?” 秦牧瞪着眼睛,空洞的眼底划过一丝挣扎。 星河心中一冷,难道蛊虫这么快就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知己知彼(下) “一百五十万两以上。”秦牧果断地答道。 星河吸了口凉气。 这个数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甚至可能有些保守,但听到时仍不免震惊。 思及长安号的落差,星河恍然有些失落。 她努力平复着心绪,想起还有第三句话没问呢! 一时也想不起别的来,她赶忙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小叶?那些礼物可是想做彩礼的?” 等待中,只见秦牧眼珠一动,脸色瞬间从木然转为惊诧。 “你……你说什么?” 秦牧的双眼直盯着星河,眼角紧张地颤抖起来。 小蛊虫!说好的三句呢? 这么快就扛不住了?! 星河心中暗暗叫苦,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却听到了秦牧的回答。 “是的,我娘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小叶姑娘,你嫁给我好吗?虽然账房先生柴薪银子不多,但让你衣食无忧足矣。我不爱喝酒,不爱赌钱,不爱寻花问柳……” “停!” 星河收起心底替夜须弥腾起的感动,直言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什么?!”秦牧有些讶异。 星河仰头高声道:“我说自己是宫家堡的洒扫丫头,其实是假的!我是长安号的人,是随独孤大掌柜来洛阳照顾我家掌事的。为了溜到厨房吃宵夜,才跟大娘胡说八道。让大娘和先生你误会,实在过意不去。” 她的话字字清楚,却听得秦牧直发蒙。 小叶是……长安号的人。 分号的婢女,是他作为巡账先生绝对不能亲近的人。 然而,就在方才,他还一心想着,该怎么开口向她求亲。 她送糖葫芦,让他涟漪阵阵。 她亲口相问,让他心生欢喜。 却未料到,生平大喜,来的突然,去的竟如此之快。 “小叶,留下来!明日我便向丁总管请辞,带你离开洛阳,离开宫家。”秦牧脱口而出。 星河颇有些尴尬,没想到这秦牧还挺固执。难怪夜须弥死活要她帮忙,原来是对此人早有判断。 逼她唱白脸…… 这个账不能这么算了! 星河腹诽了几句,转而问道:“不知道秦先生喜欢我什么?” 没想到她问的如此直接,秦牧愣了愣才回道:“自然是纯真可爱,一团和气。” “若是我替七小姐跟你打听其他分号的底数,是不是再不‘纯真可爱、一团和气’了?” 星河的声音冰冷,整个人瞬间换了副样子。 夜须弥趴在月门外的墙边,听着里头的对话,不由得暗暗竖起拇指。 不愧为宋星河,杀人不见血。 如此一问,叫人进退不得。 秦牧若是继续坚持,则要亲口说出每个分号的底数;若是不说,则是认同她的话——他对“小叶”地喜欢,太过肤浅与表面。 就在秦牧进退维谷之际,星河拎起放在地上的包袱,摆到石桌上,解开扎口来,推到他的眼前。 “这是近来大娘和你送我的礼物。无功不受禄,我明日便会随七小姐回长安,这些东西一并退还,请你清点一下。小叶不懂事,叨扰了你们母子,在这里跟先生赔礼了。” 说完,星河轻轻侧身一拜。 见秦牧愣在原地不说话,她不假思索地转身就走。 这种时候,走的越快越好。 此事前前后后破绽不少,希望秦牧千万别咂摸出什么端倪才好。 …… 望着飘然而去的倩影,秦牧想开口唤一声“小叶”。 却只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那个背影,完全的陌生…… “过客”二字蹦上他心头。 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摆在糕点盘中冰糖葫芦。 一滴糖稀落下,拉开一条晶莹的糖丝,映射着夕阳最美的一丝余晖。 咬下一颗金桔,细细嚼碎在口中,没有料想中苦涩的土味,反而是满口清新的果汁。 这串糖葫芦…… 果然……酸里透着甜。 ******* 烛火下,星河坐在案前,埋头写写画画。 夜须弥坐在一旁打着呵欠道:“明日还要赶路,早些歇息吧。” 星河抬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伤了人心,该多亏心啊!你竟还能睡得着。” 夜须弥头一撇,“说什么呢?秦牧的心可是你伤的,与我无关。” 星河搁下笔,“那人可是你招惹的。” “行啦行啦,别说了。我错了还不行么,往后一定改。绝对不为了吃与人多话。”夜须弥硬着头皮道。 星河点点头,补充道:“尤其记得,不可以接受旁人的礼物。不管你喜不喜欢他!因为那都是要还的……” 夜须弥想要翻白眼,却发现画眉不在身边。 盟友不在,可惜……可惜…… 近来星河愈发唠叨,她满腹牢骚无处释放,简直快要憋坏了。 “清楚,明白!” 夜须弥眼珠一转,赶忙岔开话题道:“你的账算的如何?长安号有没有胜算?” 望着笔下几个数字,星河骤然愁上眉头。 五房之中,西蜀五房和金陵四房连年重创,近年来利润微薄,均摊以后不足为惧;乌哲三房操持禁业太多,足额扣除以后恐怕比四房、五房还不如;唯有二房,这些年来天时地利人和,加之根基稳固,秦牧所说一百五十万两之数,恐怕只多不少。 她摇了摇头,“完全没有。除非算上乐坊的。但那是禁业……我早让莫云将它们从长安号剥离了。这次核账,剥离之前的数目还要核算扣除,罚的数目也不会少。” “那怎么办?”夜须弥托着下巴问。 烛火微微晃动,星河低下头,似是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语,“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能做笔大买卖,也许还有机会……” 夜须弥忙问:“得多大的买卖?” 星河偏过头,看着她的双眼,轻描淡写道:“大概就是把南曲部卖了的程度。” 夜须弥的嘴张成了个圆。 唏嘘了半天,她觉得这种大事不是自己该考虑的……恍惚着越来越困,趴在桌上便睡着了。 星河叹着气起了身,找了件宽袍披在夜须弥身上,又重新回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五十万两。 差数就在这里…… 其他四房自然不会空等这一个月,但它们突击的业绩得均摊到几年中去,能造成的影响并不大。 唯有自己,每一时每一刻每一个进数都是实数,也是最大的变数。 绝对是宫沼做家主最大的威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心有灵犀(上) 此去经年,长安仍是旧时模样。 一辆普通的马车风尘仆仆自东而来,悄然无息的进入大周皇城,踏在街头平整的青石路面上。 车厢的帷裳稍稍撩起,一双秋水明眸自其中微微闪烁,在看到一道贴着封条的朱门时,落下了两颗热泪。 靖国公府的匾额已经卸下,朱批的封条和门面的浮沤钉上落满了尘埃,府邸四周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唯有镇门的石狮子仍龇牙咧嘴守着自己的位置。 马车缓缓驶过,渐行渐远。 放下帷裳,收回目光,星河努力平复着缭乱的心绪,不禁叹息,“长安之大,竟然没有了去处。” 夜须弥握住她的手,“我从来没有家人,不知失去他们是什么感觉,不会劝你节哀顺便。不过人既然活着,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不如开开心心的,也让亲人们放心。” 没想到大咧咧的夜须弥会有如此细腻的一面,星河心头一暖,对她报以一个舒展的微笑。 “这就对了!咱们现在就去找画眉,然后一起找个舒服的地方,好好想怎么做笔大买卖!”夜须弥十分有主意的说道。 星河笑了笑,“那就多谢须弥师傅的安排了。” 马车在大道口转而向北,又踢踢哒哒的走了半个时辰,方到承天门外的长安第一行——宫家“自在长安”商号。 星河被夜须弥扶持着下车,抬眼便看到了长安号的气象万千。 独孤莫云操持有道,将左右各三间百年老号的铺面纳入门下,打通成为长安号偌大的正堂。原本低调的商行门脸,经此一改,俨然睥睨周遭其他商行的第一大家。 两人走进正堂,只见来往不绝各自忙碌的先生、伙计们,一个个足下生风一般,顾不得抬头看她们一眼。 “余陆!”夜须弥高声唤道。 瞬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不少几人老伙计,看见是她都满脸惊诧,目光纷纷投向她身边的女子。 希望……瞬时落空…… 那位姑娘,并非他们等待的人。 不一会,堂中便恢复了方才的忙碌景象。 星河松了口气,这么多熟悉的人都没认出她来,这张脸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了。 “夜姑娘!你回来了……这位是?”余陆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星河解下兰心佩在他眼前晃了晃,“邺城分号,宫湲。” 余陆连忙躬身行礼,“小人是长安号前堂掌柜宫余陆,不知五小姐大驾光临,怠慢之处,望您海涵。” 有条不紊,有礼有节。 看来自己不在的日子,独孤莫云把他们调教的不错,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余陆,都能独当一面做前堂的掌柜了。 星河满意地点点头,“掌柜客气了,我看前堂井井有条,你这个掌柜打理的很不错。” 余陆虚心地摆手,“都是当家的教的好,手下伙计们都很齐心。” 面对面被称赞,星河心头一阵烘暖。 “画眉在吗?还有独孤大掌柜,在不在?”夜须弥在一旁问道。 她这一问,余陆陡然紧张。 目光往上瞟了一眼,他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还未到,应该是去丝绸庄看货了。” “哦……”夜须弥应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更低道:“不过,为什么你在自己的铺子里,要这样小声说话呢?” 余陆一声叹息,“最近……” “宫掌柜!原来你躲到这来了!”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悬梯上传来。 星河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周身绫罗的大丫头,叉着蛮腰,噘着朱唇,气势汹汹地站在悬梯上,一双怒目正瞪着自己身边的余陆。 这是得罪人了么?敢这样撒野的丫头……长安城里可不多。 一袭白衣飘飘的身影走下来,冰冷的声音道:“芳儿,不得无礼。” 星河定神一看,竟然是……崔灵犀! 崔灵犀身后跟着几个丫头、护卫,“噔噔噔——”一齐下楼,排场不小。 待她看清楚夜须弥之后,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夜姑娘,你终于出现了。宋星河呢?” 崔灵犀向身后人使了个眼色,几个护卫立马分成两拨,一前一后把正堂两道门守了个严实。 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好歹“宋星河”已经“死”于天牢大火,崔灵犀一来便如此问,叫星河和夜须弥都愣住了。 余陆已然习惯了,张口念经一般地说道:“崔小姐何出此言。长安城里谁人不知,我家当家的在年前,已经葬身天牢火海了。” 听了他的话,崔灵犀胸口阵阵起伏,仿佛憋了很大的气一般,疾言令色道:“我知道她一定没有死。夜姑娘,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见夜须弥不回答,她又转向余陆,“昨日找不到,今日我会来;今日找不到,明日我还会来。你们若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便日日在此等着。你不是说要封账了,忙着整理吗?我偏要你们什么都做不了!” 崔灵犀真的变了不少,以往温柔、娴静,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小姑娘,原来也有这般刁蛮任性的模样。 星河上前一步道:“这位姑娘好。我家七妹妹是如何殒身的,天下人尽皆知。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你又是哪位?七妹妹……那便是她宫家的姐姐了?我与宋星河有笔债要算,你能代她给我一个答复吗?”崔灵犀咬牙切齿道。 星河看着她,慢慢敛起脸上的笑容,漠然回道:“我是宫家邺城号的宫湲,宋星河的表姐,是来为她料理后事的。你若与她有什么未了的事情,大可以跟我说;有什么未清的帐,也可以来跟我算。” “账?!” 崔灵犀眼底划过伤痛,有些激动地说:“我与她的债是人命债。你虽是她的亲表姐,也没有办法代她来跟我算!” 星河踱步到她面前,挑着眉毛道:“哦?那是你欠了她的人命,还是她欠了你的?” 崔灵犀攥紧了手心,“当然是她欠了我的!” 看着她的模样,星河无奈笑了笑,“就当是她欠了你的,我了认便是。不知你想要我们如何来赔呢?” “如何赔?”崔灵犀彻底愣住了。 她一心想找宋星河兴师问罪,却从未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此前,易风回明明已经逃离长安,又折返回来说要找李氏报仇。他一直躲在秋露禅院,暗中活动,却在宋氏一门倾倒、天牢大火之后也跟着没了踪迹。 她知道,易风回这次凶多吉少。 她知道,此事必然和宋星河有关。 但眼下宋星河自己也生死未卜。 她的怨,她的恨,到底要归到何处呢? 崔灵犀陷入了无边的痛苦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心有灵犀(中) “唔……唔……” 声声低泣,萦绕在房中。 星河坐在桌前,将一条干净的帕子递到崔灵犀手中,换下她那条已被眼泪浸湿透了的丝帕。 “崔小姐,你对那位易先生果真用情至深,闻之让人肝肠寸断。但是听你说的意思……似乎并不十分了解他。他或许只是离开了大周,回到自己原本的地方去了。”星河试着宽慰道。 崔灵犀猛然抬头,“真的?!” 星河点点头,“我们宫家上下,未见到七妹的尸骨,都不愿相信她已经去了。你既然也未见到那位易先生的尸骨,不如权当他在别处好好活着。你这样钻牛角尖,家里长辈们会担心的。” 崔灵犀是崔家独女,父母长辈们的掌上明珠,名门闺秀中数一数二的娇生惯养。 果然一提长辈,她的反应不小,痛苦中立刻染上了几分愧色。 趁着她有所感触,星河继续说道:“痴迷与爱,并不一定要厮守一生。彼此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不失为另一种美满。” 脸上挂着眼泪,红着鼻头,肿着眼眶,崔灵犀啜泣道:“宫家五姐姐,多谢你今日一番开导。你与宋小姐很像,总是可以说服别人。我执着着要找星河,或许就是想着她能说服我,能帮我从易先生那里走出来。让我能回到不认得他的时光,好好跟着长辈们学习,肩负起经营好崔家家业的职责。” 谢天谢地,崔大小姐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掌家的职责。 星河松了口气,“如此,崔小姐便请尽快回去吧。近来,我们宫家也是出了大事情。长安号会很忙,独孤莫云与我都会很忙。” 言下之意,崔灵犀没有事情,可以不要再来长安号干扰了。 崔灵犀愣了一下,犹豫着说:“那我……那我还能来找姐姐吗?” 星河一下子傻了眼,难不成这丫头还不依不饶了?! 发觉了她神色的变化,崔灵犀赶忙解释道:“我并非要来为难你们,而是我家商行有笔生意想要与长安号合作。” “合作?” 星河更加不解。 崔家的产业集中在铸造和陶瓷,宫家现在主营大宗的水陆货运、棉粮和生丝买卖,两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合作的机会。 话虽如此,既然崔灵犀已经提了,那她便是长安号正经的客人。 星河为她续上一盏茶,递到她手上才问道:“不知贵宝号有什么需要长安号效劳的?” 这会儿,崔灵犀整个人精神好了许多。 她捧着茶盏娓娓说道:“我家主营的行当是铜铁器铸造和金银制品。如今西蜀已属大周,我们便在西蜀收了几座大矿山。因为开矿需要许多劳力,招来的工人大多携家带口,他们的家眷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们又开了几家蜀锦作坊。原本女人织锦,男人开矿正当好。可是我家毕竟是外来的,当地的商行都十分排斥,是以我们收购生丝的价格,是当地蜀锦作坊的三倍之多。加之原本蜀丝就贵。算一算,几个月下来,我们竟是亏本的。” 星河认真听着,不禁蹙起了眉头。 崔家为了矿场人员安稳,就必须安置好那些工人的家眷。开几个丝织作坊,未尝不是个好办法。但是蜀锦工艺要求很高,当地分门别派都以家学相传,寻常的女工根本织不出上品织物来。 崔家一边购入价格高昂的蜀地生丝,还要多付一份工钱给女工,一边只能得到一些低档、中档,在当地根本卖不出去的织品…… 这样养矿工的成本着实有些大,甚至会影响他们的铸造产业。 星河轻叩着桌面道:“所以,你想把那些蜀锦运到北方来卖?” 崔灵犀重重地点头,“姐姐玲珑剔透,想必已经清楚我们的难处。蜀锦运到北方,放在坊市的小布庄里……便宜些卖,至少能挽回些损失。” 星河一听,便直摇头,“崔小姐这笔账当真精心算过吗?将织品从西蜀运到长安,甚至更远的地方,大笔的运费贴进去……你这蜀锦等于白送啊!” 崔灵犀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所以……想请姐姐帮忙,跟独孤公子说说,在运费上调整调整。” 生怕星河直接拒绝,她连忙补充道:“矿场四季不停,作坊四季不停,因而蜀锦北运也会四季不停。这是一笔稳定的买卖,相信独孤公子也会有兴趣的。我们两家甚至可以签一份长年的契约……只是希望在价格上减去三成,让我至少不会赔本。” 她的意思,星河十分清楚。 身为崔家的继承人,在初掌家业的时候,任何一个决策都不能失误。 她任何一个举动,就算不赚钱,至少也不能赔了,让家里的长辈们担忧,认为不足委以重任。 崔家是个大家族,崔灵犀虽然是长房独女,可要想获得各房的认可,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星河淡然点点头,开口道:“你们在蜀中收购生丝,为什么价格是旁人的三倍之多?虽然是因为他们沆瀣一气,要赶你们出局。但更主要的则是因为,蜀地的生丝供不应求。你不要,自然有别人要!宫家长安号的运力,也是一样的。如今蜀地初归大周,多少行商世家都开始往蜀地增设产业。我们的运力也是供不应求的,所以断没有降价这个说法。” 一瞬间,满怀希望的崔灵犀有些失落。 可她深知在商言商,自己虽然恭敬客气,对方也断无损害自身利益的必要。 崔灵犀缓缓站起身来,侧身行礼道:“如此便打扰了。小女回家再和长辈们商议商议,若是确定要将蜀锦运来北方贩售,再过来叨扰独孤公子。”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星河却站起身来道:“崔小姐,请留步。此路不通,我却有别的建议给你。” 崔灵犀一回头,满脸的惊诧。 星河踱步到她面前,“你的问题莫过于两个。一是蜀地的丝太贵了,成本太高。二是造出来的蜀锦质量太差,卖不上价。对此我有两个建议,你大可以听一听。” 崔灵犀眼中流光一闪,连忙后退了一步,郑重地躬身行礼道:“姐姐教诲,灵犀洗耳恭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心有灵犀(下)(逢推加更) 星河伸出食指,“第一,蜀地的生丝,不要再购入了。南梁大战初平,朝廷一定以恢复农耕为先,春社前后会接连颁布许多轻徭薄赋、劝课农桑的政令。是以不出半年,南梁的生丝一定会供量大增,就算你买最上品的江南生丝,再一路运到蜀地去,也比买三倍价格的本地生丝更划算。” 崔灵犀默默点头。 星河又伸出一指,“第二,你们生产的蜀锦不要运来长安。直接随送生丝的货船东运回大梁,到大江一线州郡的大城去贩售。南方人比北方人更喜欢丝品,你们的蜀锦即便品质差了些,但只要价格适当,往大绸缎庄的柜面上一摆,一定会稳赚不赔。” 崔灵犀激动地点头,“姐姐这办法甚好!” 一瞬间,她的喜色又黯淡了下去。 “只是……话说起来容易,单是往返江南和蜀地的运行就不好找。就算找着了,也不放心把这么大笔的东西交给别朝的商家。再者,我们崔家没做过绸缎生意,不熟悉行情也没人脉,想运来大周售卖已属勉强,更何况要把织品卖到南朝去。实在是……有心无力。”崔灵犀犹豫着说道。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生丝本就价格不菲,“蜀锦”更是价贵如金,即便最下品的一匹,至少也要三十两纹银。 一来一往都是价值高昂的货品,生意又全部要在南梁进行。 对崔家来说,风险实在太大。 星河不慌不忙地给崔灵犀续上茶,“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崔小姐与我十分有缘,我便来与你谈笔生意吧。” 听她的意思,自己的难处竟然有办法解决。 崔灵犀心中激动万分,直拉着星河的手道:“姐姐有办法帮我?!哦……我差点忘了,宫家在南梁可是有分号的!” 星河轻轻抽回手,“江左宜城有位风九爷,他的漕帮有运力、有信誉,可以替你东西两向来回运送生丝和蜀锦。我宫家的金陵号,在南梁各州郡的大城都有绸缎庄,你的货也不用担心销路。” 崔灵犀的心怦怦直跳,若是能这样……简直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最重要的是,这一来一往又会生出不少流水。如今她初步掌事,若是能做出这样大数目的账面来,不管赚不赚钱,至少也能让父母长辈们宽心。 崔灵犀急切地说:“姐姐!只要你能帮我这忙。我愿意把这买卖三整年的利润,全部支付给宫家作为酬谢。” 三年的利润,星河挑了挑眉梢,那的确很可观,但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见她似乎并不满意,崔灵犀吞了吞口水,又试探着说道:“五年,如何?” 星河仍是笑而不语。 崔灵犀沉了口气,手一摊道:“姐姐,那你开个价吧!” 眼见时机成熟,星河慢条斯理地说道:“并不需要酬谢,崔小姐送我一张契约即可。” “契约?!”崔灵犀一脸茫然。 星河笑了笑说:“崔家在大周各地的冶金坊,所用的铁均来自官家矿场……而铜嘛,大多是从李家矿场进的货。” “嗯,确实如此。”崔灵犀不明所以地点着头。 片刻后,她又摇了摇头,“那是旧年的情况了。眼下各地用量大,也会从东齐的中间商那里购入很大一部分。” 星河心中暗道:这就对了。 若非安排余叁潜到邺城号,她一定还不知道:所谓中间商的货,实则是宫沼掌控的铜矿所出。 染指其他分号所在地域的生意,有违宫家家规,所以他才让人经手流转几次,洗白了出处再卖给崔家。 “崔小姐,我要的契约,便是铜矿石供货的契约,包括崔家所有冶金坊需要的全部用量。至于价格,我给你比李家和东齐中间商的各低一成。” “一成?!” 崔灵犀的心几乎蹦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宫五小姐到底知不知道崔家一年铜矿石用量有多大?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与李家、中间商铜矿石的底价?她到底清不清楚那一成是多大一笔钱? 她简直是疯了! 更可怕的是,自己也快要被她说疯了! 崔灵犀克制着心绪,十分为难地说:“姐姐消遣我吗?你可知道……这一成的数目……少说得有十万两。更何况……” 星河问道:“更何况什么?” 崔灵犀拧着眉头回道:“据我所知,长安号的产业中并没有铜矿。即便宫家其他地方的分号有货,但是运到大周来的运费,便又是另一笔极大的成本。这张契约和它背后的条件,与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你们宫家来说,可是笔赔本的买卖。” 星河并没有多做解释,只说道:“赔不赔本就不是崔小姐需要考虑了。一张契约,每年省下十万两的开支;我还会帮你穿针引线,解决积压的蜀锦。如何?” 对方把话说的如此痛快,崔灵犀心里十分清楚,此时根本不需要多做思考,甚至应该抓着她马上把契约给签了。 但是……白占便宜,她又有些做不出来。 终于,她下定决心道:“契约我签。但我要多签一份。” “哦?是什么?” 没想到崔灵犀还有别的主意,星河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要多签一份契约,约定只要咱们供货的契约可以顺利履行上一整年,那省下的一成成本,我会全数真金白银的返回给宫家。如此一来,一方面作为第一个契约的保证;另一方面我也不想白受了宫家的恩惠。” 崔灵犀的话,点到为止。 言下之意,自己将来还是要找宋星河算账的无疑。 星河心中了然,浅笑道:“崔小姐够爽快。你若今日不忙,我们便等独孤公子回来,将这契约签订一下。我也好安排人南下,替你解决西蜀那桩难事。” 就这样,两家之间这桩足以震荡整个大周商域的生意,便算是正式谈成了…… 崔灵犀长舒了一口气,暗暗掐着自己的手心,才找回一丝真实的感觉。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 出门遇贵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此消彼长(上) 目送着崔家的车驾远去,长安号正堂中的几个人,一个个神色各异。 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一时说不清道不明。 沉默良久,夜须弥先忍不住了。 她戳了戳星河,“忙来忙去,跟那丫头还有她家那老头儿费了那么多话。为什么一点真金白银都没收到呀!” “噗嗤——” 一旁的独孤莫云猛然失笑,“你竟然操心起生意来了,看来被星……新主子调教的很好!” “唉——” 夜须弥长叹了一口气,“谁让我吃你们的,喝你们的,住你们的呢。当然希望你们能多挣点钱了。” “进去说话。” 独孤莫云一边引她们往内堂走,一边难掩激动地说:“我们宫家的规矩可没那么死板,盘账也不只是数钱那么简单。像这样大笔的买卖契约,是可以预算为收益,折算成真金白银的。” 夜须弥直咋舌,“那今天这个能算多少?” 独孤莫云眼珠一转,稍稍一算便说:“单是铜矿石供货的契约,每年十万两的收益跑不了;再加崔家许诺奉还的一成,又是一个十万两。五姐来长安第一天,便帮我谈下了这样一笔大生意。看来我这个大掌柜指日可待了。” 余陆跟在后面,帮腔补充道:“不仅如此。五小姐还与崔家约定,要给江左宜城漕帮介绍货运生意,给金陵的二公子介绍蜀锦供货生意。只要这两条线搭好,崔家与他们签下了契约。按照掮行的行规,至少可以收一成的茶水费。”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五小姐是邺城号的人。这两笔茶水费,也该归邺城号来收。” 说话间,余陆不时瞥一眼星河,观察着她的反应。 他心里实在不明白,为何家主大选在即,二房的小姐会出手帮长房的长安号。 星河笑了笑,停下脚步看着余陆道:“我来长安,一个伙计都没带。安排人南下办事,也得安排长安号的人。茶水费自然该归你们收。” 猜想着余陆的疑惑,她又道:“亲戚间的亲疏远近可不光凭血脉,更凭相互间的情谊。” 余陆恍然大悟,原来独孤掌柜和他表姐——情谊非同一般! 夜须弥在一旁听的头大。 契约也是钱,介绍生意也是钱。 她一心想着,与“卖南曲部”差不多大生意到底要怎么做。却想不到宋星河与崔灵犀三言两语下来,就已经做成一半了! 星河一路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是默默浅笑。 这笔生意最大的好处在于,它有一半是从宫沼手里抢的! 长安号初建,他竟然敢耍手段,洗白了自己的铜矿石,不经过长安号的同意,便偷偷卖给崔家。 就算他做的天衣无缝,这次查账查不出任何端倪了,自己也还是有办法收拾他。 大宗铜矿石的买卖,放眼望去就那么几大家。邺城那边牟足了劲开矿,这边却断了收货的渠道…… 此举也算给宫沼下了个套。 且看他如何拆解。 ******* 自外关上暗房门,余陆匆匆离开去忙公务,只留下独孤莫云、星河和夜须弥三人。 “画眉姐姐哪去了?”夜须弥急着问道。 独孤莫云没有回答,而是拉着星河焦急地说道:“这契约订的很好,绝对能帮咱们在家主大选中胜上一筹。可是核完账以后……咱们拿什么履行契约呢?!你知道的,长安号根本没有铜矿。此前收购的一批小矿山,大多都是玉矿,只能供给工坊造首饰。三个月的期限,家主大选的时间都还没过。你叫我到时候上哪找这么便宜,这么大量的铜矿石给崔家?” 星河眉梢一挑,“咱们自己没有,不能从别人手上买吗?” “谁?” “姜——云——祚。” 听到姜云祚的名字,夜须弥打了个激灵,“你们真要卖了南曲部呀!” 星河不禁失笑,“嗯。我的确要卖了你们南曲部——的铜矿石。” “铜矿?”夜须弥托着下巴,“我们南曲哪有铜矿?” “南曲?铜矿……” 独孤莫云眉峰一耸,恍然大悟,“南秦的匝坞山!这都被你想到了!” 夜须弥瞪大了眼睛,“孔雀山?那有铜矿?可那里是朝廷划的禁地。从前师父都不让我去采药的!” 匝坞山原名孔雀山,因为延绵百里的山丘上布满耀眼的孔雀石而得名,正是数百年来南秦人的禁地。 星河点头道:“有那样多的孔雀石,当地必然有大的铜脉。匝坞是南秦和中原的交界地,自南秦归顺大魏开始,便被划为禁地,为的是防止南秦在边界屯兵。但是十年前的叛乱之后,南秦便被收回了私兵之权,各部族都不得养兵,所谓禁地再没实际用处。只要大司徒府准许,持有朝廷照身帖的矿工进入此地开矿,必然不成问题。更何况事过境迁,南秦已臣服数百年,再不存在如此隔离两域的道理。如今姜云祚统领南秦,行为甚为恭敬。‘禁地’一说,再也站不住脚,更没有哪个不识相的会再提起。” 独孤莫云不住地点头,“让大司徒府允许南曲部开矿并不难办,李恒宇点头便可以了。开一座大矿,新增的税收难以计数,他又欠着咱们天大的人情,于公于私都会答应的。” 说完,他便低头拨弄起算盘,口中念念有词,全是些细碎的出入项。 夜须弥难掩欢喜,“翻过匝坞山,便是中原的大州:泾州和雍州。南曲开出的铜矿,从南线运到大周腹地,其实一点也不远。崔小姐说的运费,根本没多少嘛!” 见她如此反应,星河十分欣慰。 “南秦土地贫瘠,百姓艰难垦荒,难有什么收益,不如劈山开矿。矿脉是南曲人自己的,你们的人力又比中原便宜的多。即便给崔家低一成的价格,也可以赚的盆满钵满。天时地利人和,我相信姜云祚会很愿意赚这笔钱。” 夜须弥连连点头,“只要南秦百姓能过得好!他做什么都愿意!” 星河勾起笑,“此事交给你去办,如何?” “我?!” 夜须弥一时间手足无措,“我什么都不懂!我怎么行?!” “啪嗒——” 独孤莫云放下算盘,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数字。 他将白纸往夜须弥面前一推,指着道:“第一个,是我们给他的价钱;第二个,是我们需要的矿石量;第三个,是南曲一年能赚到的钱。” 星河凑过来一看,直言道:“你也太黑了,占四成?真的要把南曲部给卖了?!” 独孤莫云直摆手,“翻过匝坞山,运力全是我出。还有杂七杂八的税项,朝廷批文、照身帖要打点,我多收一点跑腿费罢了。真正的大头可是姜族长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此消彼长(下) 时间不等人,所有的事情务必在一个月内办结! 拿了宜城漕帮的信符和独孤莫云给宫涟的书信,瘦削精明的宫余武领了命,只稍作打点,隔日便带着崔家一名副柜出城赶往荆州。 夜须弥这边却还在挣扎。 “不行,我走了,谁来保护星河?” 独孤莫云翻了个白眼,“这里是长安。四哥在、我在、画眉在,长安号在,追星揽月坊在……我们都保护不了的时候,你多半也得栽。” “画眉哪去了?” 夜须弥找准机会,急忙岔开话题。 独孤莫云叹了口气,“不肯跟我回来,随四哥回贤王府去了。” 他话锋一转,又拉回话题来道:“你到底去不去落望城谈生意?要不是看你是南曲人,我才不答应星河让你去呢!” “真的要去吗?” 夜须弥偏过头,满脸不情愿地看着星河。 “你是怕自己做不好,还是不想回去见姜云祚?”星河淡淡笑道。 “当然不是不想回去!”夜须弥咬了咬嘴唇,“我只会做蛊、下蛊,易容……都还是缺斤少两的手艺。哪会谈生意……” 星河失笑,点着她的额头道:“这门生意,对南曲部,对姜云祚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情。若是姜云祚可以把握这次机会,将匝坞山控制在手里。不出几年,你们的实力一定远超慕风部,再加上赫夷部的支持。一统南秦,不费吹灰之力。” 夜须弥听得瞠目结舌,“一笔生意,竟然关乎南秦一统?” “当然。这么多年来,四部都在悄悄蓄兵,藏着掖着也不敢大张旗鼓,左右兵力悬殊也不会太大。所以,将来谁的部族富裕,谁的人马多,谁说话便有底气。姜云祚想做南秦的首领,他就必须掌控南秦的命脉。如今慕风之所以强大,便是因为他的草场最大,还占着南秦州沟通中原的官道,经他们之手出产牛羊、马匹,是南秦人赖以为生的根本。若是将来,匝坞的铜矿成为南秦的命脉,南曲往南开出往泾州、雍州的要道,而它们又都掌握在姜云祚手中。根本不需要争强斗狠,各部巴不得以他马首是瞻。” 星河的话,仿佛很有道理…… 夜须弥听的云里雾里晕了头。 左右只听进去一句:这笔生意对姜云祚十分重要! “好!我去!” 她一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独孤莫云哭笑不得,把盖着大司徒府印鉴的文书和长安号拟好的契书,一一摆放到她的面前。 “我会让账房副柜宫余思随你同行。你只要与姜云祚谈好生意,其他一切自有他处理。” 一听有人同行,夜须弥总算松了口气,带着哭腔道:“你们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让我一个人去呢!吓死我了,什么一年百万两的生意,要是办砸了岂不是要我赔一辈子!” “岂止一辈子,得要生生世世来赔呢!” 独孤莫云说笑着,将文书一件件收好,郑重的放进锦盒中,再次交到夜须弥的手上。 瞬间,他换了一副严肃的模样,“夜须弥,此事关系重大,就托付给你了!” 第一次见嬉皮笑脸的独孤莫云这幅样子,夜须弥吓傻了眼,诚惶诚恐地捧过锦盒,磕巴着道:“行……行行……我即刻出发。快……快去快回……你一定保护好星河和她的孩子!” …… “孩子?!”独孤莫云惊掉了下巴。 夜须弥一咬舌头,趁着他还没追问,慌忙转身,三两步便冲出了暗房。 奔跑在廊上,她高声喊着“余思,走啦!”,接着一溜烟跑出了长安号。 …… 房中唯余,独孤莫云与星河二人。 半晌,独孤莫云终于回过神,“什么孩子?夜须弥在瞎说八道些什么?” 星河松开咬出了一排齿印的嘴唇,低声应道:“她说的是真的。” “四哥?!” 想了一想,独孤莫云连连摇头,“不可能!若是你和他……他一定欢天喜地的筹备着娶你。怎么可能连我都没告诉。” 星河长吁了一口气,“孩子的父亲是谁,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原本我想做家主,就需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一个没有父族的孩子,不是正当好。” “不重要吗?大家闺秀,未婚先孕,自己养孩子?!宋星河……你想死吗?” 独孤莫云捂着发疼的额头,为自己要当舅舅神伤不已。 星河早料到他会如此,“当然不想!所以这最后一个月期限结束,我便先回宫家堡去,找个靠得住的人成亲。待孩子出生以后,我便与他合离。这孩子将来姓宫,占不了别人多大便宜,多给些银两便是。” 原来她早就盘算好了,独孤莫云还想再说几句,却再找不到任何可说的话。 他叹了口气,“你这么有主意,我这个做兄长的,真是……羞愧!” “兄长,我若是你,也会觉得羞愧!” 星河话锋转的极快,让独孤莫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我怎么了?”他讶异着说。 星河撇撇嘴,“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那个慎心……你到底欠了她什么?!为什么纵容她在画眉面前胡说八道?为什么明明喜欢画眉,每天嬉皮笑脸对她死缠烂打,却死活说不出一句真心话?” “我们在说你的事呢?怎么又转到我身上了?!”独孤莫云气结不已。 平白被星河教训,他又有些不甘心,底气不足地抗争道:“怎么我对画眉就不是真心话了?” “你知道吗?这次到金陵,画眉本可以回家的。但她却又随我回了洛阳……到了洛阳,见到了慎心,几句话没说,便出城追四哥去了。与其说她是感恩我,愿意留在我身边保护我。不如说……她舍不得你。” 星河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如针芒刺在独孤莫云心头。 他低头默然无语。 星河有些疲惫地趴在桌上,无力地嘀咕道:“你们两个人,还真是奇怪,一个总在说,一个总在做,却相互不能坦诚。真是冤孽。” 独孤莫云仍是无语。 “你被点穴了吗?还是中毒哑巴了?” “慎心,我确实欠了她的……” 星河打了个激灵,“什么?” “咚咚咚——” 门外三声轻扣。 独孤莫云如蒙大赦,扬声道:“进来吧!” 余陆推开门,举着一张精美的信笺道:“大掌柜、五小姐,李府送来的请帖。” 独孤莫云忙问:“哪个李府?” 余陆看着信笺念道:“大宗伯府。嫡小姐李瑾华的生辰宴。” 他躬了躬身,补充道:“送信来的小厮说,李小姐与叔父李恒宇大人,邀请两位一道赴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相见不识(上) 花笺在手,香气盈盈。 独孤莫云嘀咕着,“李恒宇请我便罢了,怎么连你一起请了?我去见他时可只字未提过你。怪了,怪了……” 星河笑了笑,“请我的人并非李恒宇,而是李瑾华。至于她怎么知道宫家五小姐来了长安,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崔灵犀!” 独孤莫云张大了嘴巴,一脸惊叹地说道:“女人心,海底针!因为一个易风回,她们还成了手帕交了!” 星河笑道:“崔灵犀的样子,既不信易风回死了,更不信我死了。所以这场生辰宴,八成是个鸿门宴。她们几个大小姐,一定会变着法子的从我这问出点什么。” “怎么着?要不就说你病了,我自己去吧。”独孤莫云一脸忧思。 星河摇摇头,“不去便是心虚,等于不打自招。我还真必须得去!” 独孤莫云猛然注意到花笺上一行小字,啧啧称奇道:“更怪了,更怪了!这上头还有一句:女宾请着桃色裙裳。这是什么东西?李小姐生辰宴怎么弄得和宫宴一般,还规定穿什么服制了!” 星河听后,眉头一蹙,脸色沉了下来。 她直对上独孤莫云的眼睛,“看来,这宴会上还可以见到桃染将军。莫云,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独孤莫云陡然有些心虚,眼睛四下瞟着道:“没有啊。有事情,我怎么可能瞒你。” 星河掰正了他的脖子,“不可能!李瑾华在信笺里约定要穿桃色裙,必然是冲着桃染去的。想必是桃染得罪了她们,甚至此事可能与宫家有关。到底桃染做了什么?能让那群大小姐这样出花样羞辱于她?” 那日发生在禁军军营里的事,除了桃染的人和宇文昭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桃染的人不会傻到四处去说,宇文昭更没有那个闲工夫,所以必然与那件事无关。 “别瞎猜了!”独孤莫云脱开她的手。 星河步步逼近,“莫云,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我好有个准备。” 独孤莫云叹了口气,“信笺上的一句话,都能叫你猜着事情的一半,我还瞒着你有什么意思。都与你说了吧!那日你‘葬身火海’,宋家与杨家的婚约自然解除。新年以后,上大将军府与南秦大将军府便为杨玄风和桃染定下婚约,将在夏至之后完婚。” 短短几句话,他说的仿佛有些烫嘴。 囫囵着说完,赶紧灌了盏热茶,然后瞪大了双眼等着星河的反应。 星河轻轻吐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难怪了……” “那要给你找身桃色的衣裙吗?”独孤莫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星河摇摇头,“她们胡闹,难道我也跟着闹吗?不过没想到李瑾华对我也算仁义,是该用点心选件礼物贺她生辰。” ******* 宫家的马车缓缓停在“一品斋”门前,独孤莫云扶着星河下了车。 “你进去挑礼物,我去前边绸缎庄下个订。前几日忙忘了,乐坊的姑娘们都等不及要南朝新货了。” 星河摇摇头,无奈地笑道:“这点小事还要亲力亲为?我看你倒更合适做乐坊老板。” 独孤莫云头一偏,“我倒是想,可不是被你逼的嘛。”说完一溜烟便跑了。 见他走远了,星河才慢慢回转过身。 “一品斋”,长安第一号的珍宝坊。 上次进门,仿佛隔世…… 不知道掌柜还记不记得自己,所幸今日是这副模样,量他眼睛再贼也是认不出来了。 果不其然,星河一进前厅正堂,刚送走几位客人的胖掌柜便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您要买些什么?” 星河稍稍点头,“挑件首饰。要款式别致,意头好的,送位小姐作生辰贺礼。” 掌柜一边笑着应承,一边暗暗打量着她。 从头到脚的锦缎,妆点的虽不繁复,佩件却极为精致,样样都不是俗品。 心下断定,眼前的姑娘,若非豪客即是行家。 “客官要什么价位?”掌柜小心地问道。 星河眉睫一动,稍稍瞥了他一眼。 好一个滑头的掌柜,心里早就想好了要推荐哪几样首饰,只等着她说出自己要的价位。拿出来的东西一定低于此价,却会照着她报的价位来要价。 她漠然扫视着货架,慢条斯理地说道:“货真价实即可,价格……没有上限。” 只是这一句话,便叫掌柜心里一个咯噔:见招拆招,此人是个行家! 老老实实将她领进内堂,命小伙计取出七八件样式各异的珍宝首饰,一一摆放在看台之上。 “客官,您先看看这几样,都是工坊新出的款式。” 掌柜引星河到台前,取出紫檀方盒中的饰品道:“这支钗,名曰:闭月羞花。金花银叶,半弯玳瑁为月。仿佛妙龄女子,娇羞柔美……” 星河看了一眼,“一钗三色,俗。” 掌柜吞了吞口水,接连略过几件,一直引她往前,指着另一件道:“这支簪花,名曰:莲香梵唱。一朵金莲,长灯流苏随步摇;一颗火玉,红豆相思几缠绵。” 见他一脸陶醉,星河嫌弃道:“太过艳情,不适合我要送的大家闺秀。” 掌柜连忙端了端身子,再指向下一件道:“客官是识货之人,这一件包您满意。这件步摇,名曰:风花,寓意绝代风华。梧桐新枝含初蕊,满目繁华风清扬。此件步摇,簮身虽为银质,但上缀了一颗足三钱的粉碧玺,六朝下坠各一颗吕宋绿宝石……宝石的价值不必多说,客官心中自有分辨。眼下就要三月了,桐花初绽,芬芳满庭,做生辰礼最应时应景。” 他的这话,乍听起来十分熟悉,许是做买卖的套话,却特别能让人动心。 星河驻足道:“这件步摇,什么价?” 她这样子,仿佛是满意,却又看不出分毫喜色。 掌柜好不容易让客人有些兴趣,倒也不敢漫天要价,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报了个实价出来。 星河漠然点头,“就这个价。帮我配一方红木漆盒……要配的上这步摇才好。” 掌柜头皮一麻,这位果真是个行家。卖这支步摇所赚的钱,恐怕得因为盒子赔去一半。 但是这笔买卖,他却不得不做。 一方面,寻常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上门,一看簪钗不是金制的,也不管是不是款式需要,更不理其他嵌物的价值,连看也会不看一眼。像今日这样懂行的客人,想再逢着一个,又不知得等多久。 更重要的是,在这支步摇上,他的确赚到了个差不多的数目。如此昂贵的货品,一经售出便是笔不小的回款,算来算去还是笔划算的买卖。 买卖的学问就在此。 卖之丝丝痛心,不卖则更为痛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相见不识(下) 掌柜笑嘻嘻地将星河送到外堂,躬身作揖道:“客官,有空常来。” 星河掂了掂漆盒的分量,上好的岭南酸枝,做工也是一等一的好。 她满意地笑了笑,“老板如此爽快,可不得常来么。” 此时,内堂传来“啊——”一声尖叫。 “掌柜的,不好啦!库房有个鼠洞。老鼠……有老鼠!放镇店之宝的锦盒被咬坏了!” 掌柜一听,这可了不得,连忙向星河告罪,小跑着便返回了内堂。 见他们如此慌张,星河不免忧心手中盒子是否完好。 于是缓步走到悬窗下,迎着照入堂中的光束,左右仔细翻看着木盒的边边角角。 “阿衍!” 身后一声呼唤,让她瞬时僵住了。 杨玄风…… 哪怕是嘈杂闹市的巷口,她依然可以分辨得出他的声音。 回长安时她便知道,或早或晚总会见到他。 没想着躲,也没想着找……却是在这里,又遇上了…… “哐当——”一声,手中的木盒落地。 盒盖摔开,步摇脱出,在地上砸出了一声脆响。 星河慢慢转过身,熟悉的人,熟悉的装束,熟悉的一切…… 唯一不熟悉的,便是他眼中惊喜消散后平添的失落,还有他身边……一身青衣的桃染。 星河僵在了原地,不知该夺门而出,还是该去捡掉落的礼物。 杨玄风亦僵在对面,看着束光中的人。 美轮美奂似不真实…… 明明一般无二的背影,却切切实实并不是她。 桃染感受到空气中的凝重,身边杨玄风的激动与失落,眼前女子的紧张与不安。 那光芒中的女子,肤如雪,眉如墨,唇如珠,眼中敛辉,仿佛含着一泓清泉;眉目锋芒,又藏着几度春秋……是难得一见的人间绝色。 尤其,她眉梢眼角的气韵,竟有几分像“那个人”。 桃染警惕地打量着星河,上前几步,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木盒与步摇。 她稍稍检查一下,并未有任何损坏,便将步摇放入盒中,冷着脸递给星河,“姑娘,东西拿好了。” “我不要了。” 星河仿佛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去。 “不要了?”桃染疑思着走近一步。 “嗯。” 星河又往门口退了一步,转身就要走。 仓皇想走,却被桃染伸手拦住,“姑娘说的什么话?簪钗首饰又不是馒头烧饼,怎么落了地就说不要了?即使是天下巨富,也用不着这般傲慢张扬。再说了,我们也不是你想轻辱就能轻辱的人。或者说……你若是想讹人,也该看看对象!” 星河攥着手心,克制着脾胃中的翻腾,低声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玄风上前拉开桃染,略带歉意的对星河说:“姑娘不要害怕,她也不是那个意思。” “玄风,你瞧不见吗?我替她捡东西,她还不接,这丫头摆明了羞辱我们!”桃染娇嗔地跺着脚道。 星河看了看杨玄风,又看了看桃染,只觉得手脚冰凉,不能自控的有些颤抖。 想接回木盒,却怎么也伸不出手去。 “诶呦,我的大小姐呀!你买件首饰怎么这么费劲?时间来不及了!你觉得好的,全买过去让她挑好么?” 独孤莫云嚷嚷着走进店,看见三人相对而立,直接怔住了。 此时此刻,他很想扮成瞎子摸走。 “独孤公子,你们认识?” 杨玄风凝视着他,眼里有一丝难辨的火光。 见他有所怀疑,星河急忙拉过独孤莫云,“莫云,你可来了。东西我已经挑好了,在那里……” 随着她的指尖望去,独孤莫云看见了桃染手中的红木漆盒。 他立马上前接过,嘟囔着道:“怪了,怪了。我们选的礼物,怎么跑到桃将军手里去了。” 把木盒往星河手上一放,独孤莫云转身拱手道:“杨将军、桃染将军,多日不见,你们愈发光彩照人了呀。” 他先行招过呼,对面两人却毫无反应。 杨玄风依旧目不转睛盯着星河,桃染也仍以锋利如刀般的目光看着她。 独孤莫云将星河拉到身边,煞有介事地介绍道:“这位是我表姐,宫家五小姐宫湲。她是宫家邺城号的采办掌柜,近来到长安办货的。与二位冲撞了,不好意思了哈。” 他又指着面前二人,饱含深意地对星河说道:“这两位呢,是我朝名将,杨将军与拓拔将军。名讳嘛,就不必介绍了,反正与我们的关系也就平常如路人。” 独孤莫云显然刻意挑衅,对面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星河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适可而止。 她上前半步,侧身拜道:“二位将军好,宫湲失礼了,望多包涵。” “宫……湲……” 杨玄风看着她,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她便是邺城的宫湲? 在乌哲城时,星河还假扮过她。 时过境迁,见到本人竟是在这种情境下。 星河亦看着他,眼中一半冰霜一半炙阳。 一别两宽,她以为自己盼他过得好,万事顺遂,四季长安。 其实不然,见他如此“安好”,她竟莫名的心头起火,如坠寒冬。 “宫小姐认得我?”杨玄风望着她道。 星河努力平复下心情,侧身回道:“久仰将军大名。你与七妹曾有婚约,宫家上下谁人不知。如今妹妹虽然不在了,小女也是万万不敢相忘的。” 听了她的话,杨玄风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逼近一步,急切的问道:“她没回宫家吗?!她不是逃出去了吗?” 独孤莫云连忙挡在星河前面,伸手推开杨玄风,“杨将军,请你放尊重一点儿。湲姐姐是我与星河的长姐,即便如今你已是外人,也该适当恭敬一些。” 自觉失态,杨玄风往后退了退,语气却仍是十分焦急,“宫小姐,我绝对无心害阿衍,也不想打探宫家的秘密。只求你告诉我一句,她是否安好?只此一句,足矣!” 见他如此情态,仿佛情深意切。 再看他身边,却是另一个神色更为焦急的女子。 “走吧。” 星河自顾自转身,提起裙边便往门外走。 独孤莫云连忙快步跟上,“湲姐姐,就这么走了。不多聊两句吗?” “你若想聊,便留下聊个够吧。” 说话间,星河已经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 独孤莫云一跃而上,跟在后面道:“姐姐,我错了。往后再见着他们,我便当做没看见。” 马车踢踏起步,缓缓离开“一品斋”。 车厢中,独孤莫云一脸狐疑地看着星河,指尖在她面前轻点着道:“不对,不对。你若只是气他这么快与人订了婚约,绝对不会落荒而逃。难道说,宋氏蒙难到你从天牢逃生。此间的事情和杨玄风、杨家有什么关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长安故旧(一) 应付了独孤莫云一路的拷问,等到马车徐徐停下,星河才终于好好喘了口气。 她揭开雕镂着桐花纹的盒盖,仔细检查了一下盒中的“风花”,确认完好无损才重新安放好,再一齐交到独孤莫云的手上。 “既然现在我是五姐了,那你就得听我的。少说话,多做事!”星河轻巧地踏下马车。 就这一个举动,把独孤莫云吓出一身冷汗。 “你倒是缓一点,别伤着我大外甥。” 星河回头白了他一眼,“我觉得是个姑娘。” 独孤莫云摆摆手,“行行行,总之你轻拿轻放一些。明日开始,我叫医馆每日煎好补药,送来长安号给你喝。” “你想让全长安都知道我准备生个孩子自己养吗?”星河没好气地回道。 “我想明白了!怕什么,自己养就自己养!大不了我先娶你,大外甥女以后随我姓独孤。”独孤莫云嬉皮笑脸地说道。 知道独孤莫云没个正形,也是为了宽她的心。星河一笑置之,将他丢在身后。 走了几步,猛然惊觉不对。 自己如今一个“异乡人”,来大宗伯府邸赴宴,这个样子也太熟门熟路了一些。 她连忙把独孤莫云推到前头,理了理裙裳跟在后面。边走边嘀咕着,“近来忙糊涂了,渃姐姐哪去了?怎么连日来都没见着她?你没告诉她我回来了?” 独孤莫云一楞,直摇头道:“唉,别提了。我父亲差点没气坏身子。新年之后,姐姐背着他投了征南军。如今,随着新兵营到南郡去了。” 星河有些诧异,“为了我大哥?” “可不是嘛。但如今于敏之是征南军副将,外人偏说姐姐投军是为了他。就连于家叔伯也这么认为,几次三番要上门来提亲呢。” 提到此事,独孤莫云颇为苦恼,不住得唉声叹气。 星河亦不甚唏嘘,若非旧年那场变故,如今三叔早娶了轻羽姐姐,大哥和渃姐姐也该得偿所愿了…… “无边暗夜总会过去,只要我们都不倒下,总有见着光明的时候。” 独孤莫云身子一僵,回头认真看着星河,“你想过报仇吗?” 星河没有回答。 报仇? 她该向谁报? 宇文家,还是杨家? …… “湲姐姐!你来了!” 崔灵犀一身艳丽的丝萝长裙,笑盈盈地立在大宗伯府门前,与她往常清冷的模样相去甚远。 一看见星河,崔灵犀赶忙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地挽起她的胳膊。 星河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 崔灵犀何时变得如此活泼了?! “崔小姐好,可巧了……” “巧什么?我特意在这等姐姐呢!” 星河准备向崔灵犀见礼,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拉着进了大宗伯府门。 一直以来,大宗伯家的宴会便不少,星河从前也来过几次。 时过境迁,李府的变化并不大。 因是嫡小姐的生辰宴,往来的多是各府的女眷。绫罗轻摆,珠翠玎珰,一派繁花似锦的模样。 尤其惹眼的是,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世家闺秀们,身上的服饰虽然样式各异,却是一水的桃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片姹紫嫣红,蔚为壮观夺目。 崔灵犀带着星河,径直穿过前院,进了正厅西面的花厅。 拓跋嫣、李瑾华、贺兰雪,还有几位不甚熟悉的小姐,正聚在一起品赏着一幅画。 见到两人到来,众人停下谈话,纷纷聚拢过来。 崔灵犀稍稍上前,不无得意地说道:“诸位小姐久等了。这位便是宫家五小姐,宫湲姐姐。” 众人纷纷行礼,“宫小姐好!” 星河差点失笑,果然年长是件好事情。这些大小姐平时趾高气扬的,唇齿相机还来不及,哪里对自己这般客气过。 “诸位妹妹好。素闻佳名,幸而得见。” 刚打完招呼,几个行商世家的小姐立马围了上来。 “宫小姐,您是宫家邺城的采办掌柜?小女姓谢,家里专做货运与丝绸生意。” “小女姓赵,家里走西边的商道,专做滇藏茶马生意。湲姐姐得闲,去我家商行坐坐。” “小女秦霜,是灵犀的姨表姐。久仰小姐大名!我家商行在承天门外第一号,与宫家长安号正挨着呢。您近来都在长安吗?办什么货呀?不如明日……” …… 不知崔灵犀把她吹捧的如何神乎其神,小姐们说了半天,都是在介绍自己的商行和经营的生意,无不有意无意的明示暗示想和宫家多多合作。 应付过诸位热情的商家小姐,星河终于转到拓跋嫣、李瑾华与贺兰雪的面前。 不等她说话,一幅长卷已经被三人展开在她面前。 “宫小姐,一起来赏画吧。”李瑾华似笑非笑道。 星河不明所以,唯有客随主便。 信步走到长卷前,仔细端详起幅画作来。 长卷上画了一株青松,立于悬崖峭壁之上。一只玄豹半蜷着,俯卧在青松之下,悠然舔舐着自己的利爪。 整幅画作虽然颇有功底,细枝末节处运笔却并不流畅,尤其玄豹双目更缺了几分灵动,绝非名家的手笔。 画作又是新作,尚未落款题字,亦没有盖上作者的印鉴…… 看来几位大姐们是要考她的眼里。 星河笑了笑,“这幅画,可是李小姐的大作?” 李瑾华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此画墨迹未干,却丝毫没有沾染涂蹋,卷幅庞大必费多日之功,所以应是李府中人所绘。加之此画风格清丽,题材新颖,必不会是出自长者之手。宫湲揣测,作者一定在李小姐与令叔司徒中大夫李大人之中。又曾听闻,李六公子长于工笔,但这幅画中,松枝婆娑晕染,用的却是写意之法。因而猜测是李小姐所作。” 原以为她是瞎猜的,没想到竟说的如此有理有据。 李瑾华惊讶之下,连忙放下画作,恭敬地行礼道:“宋小姐的长姐,果然不同凡响。宫小姐,小妹的拙作,让你见笑了。” 拓跋嫣与贺兰雪也终于回过神,慌忙跟着李瑾华后头行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长安故旧(二) 李瑾华上前再拜道:“宫小姐既然看出此画是小妹所作,不知可明了小妹的心思?” 星河长吁了一口气,对上她期待的双眸。 “《列女传·陶答子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李小姐以南山玄豹做比,难道是指我七妹妹?” 见她接了招,李瑾华便直言不讳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宋小姐何罪之有?宋氏何罪之有?都是狼子野心之辈陷害所致。宋小姐风华绝代,世间无类,却要如南山玄豹一般,隐于一隅,不得再见天日。小妹为之惋惜!” 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世家贵女在场,李瑾华竟然如此大胆。 不仅明指她还活着,甚至质疑拓跋琰的死和宇文家…… 星河脸色微变,严词回道:“李小姐,你的家族庞大,祖父、父亲和叔伯们皆在朝为官。如今大周姓宇文,成王败寇,时过境迁,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宫家姐姐……” 拓跋嫣在一旁,眸中闪着泪光,“短短两个月,秦王叔病死了,昌平郡王兄也病死了……宋王叔也没有多少时日了……我父王唯唯诺诺,方能暂时保全自己……却恐怕终也是这样的下场。星河她一定还活着,我们要找她回来,查清先大行皇帝驾崩的真相,揭露那些……”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星河锐利的眼神所阻止。 星河蹙着眉头,目光四下一扫。 这才发现花厅之中,全是百年权贵世家的嫡女。 不论皇族之女拓跋嫣,世家大族闺秀李瑾华、贺兰雪,还是商贾世家的崔灵犀,无一不与拓跋皇族关系密切。 原来早有准备,难怪她们如此一致,又如此大胆,一波接一波的逼问自己。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的立场明日便可能会改变,虽然她们都是闺阁女子,但若是再妄言下去,说不准会给自己和家族带来巨大的灾祸。 星河退后几步,向她们端正的行了个礼。 “诸位小姐。宫湲身在异国他乡,尚且听闻大周代魏,滴血未流。是由前朝太皇太后亲自捧玉玺,前朝陛下圣诏禅位让贤的。新皇三让三拒,登基之时,朝堂上山呼万岁,无一人发一声异议。若说……所谓狼子野心,岂不是满朝文武合谋窃国?如今诸位安享尊荣,离不开家族中人的大义。大局已定,若再去撼动,徒劳不止,还会平添冤魂。一场大火,我七妹尸骨无存,宫家也希望她有机会生还。但是……天意难违……任我等再伤心,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她……当真……”贺兰雪一脸错愕。 星河沉了口气,“或许吧。” 霎时间,厅中鸦雀无声。 若她说宋星河的确死了,她们必然不信,但“或许”二字却叫人绝望…… 李瑾华默默卷起画卷,交到星河手上,“宫小姐,这幅画送给你。宋小姐她……百日之时,烦劳焚于衣冠冢前。也算是我等一份心意。” 星河稍稍点头,“多谢你一片心意。” …… “叮铃——” 几声细碎的步摇轻音自门外传来。 星河偏头一看,望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追星揽月坊的故人——怜花。 她一身锦绣绫罗,发上簪钗耀眼,步摇声声叮铃。 看起来,李恒宇待她应是不错。 …… 怜花一身局促而来,望见众多女宾聚在一处,自己又被不少人瞧见了,于是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眼见着她涨红了脸,恨不能躲到帘幕后的样子,星河感到一丝心疼。 世家大族的生活,远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你怎么来了?”李瑾华终于发现了她。 “大……大小姐。” 怜花瑟缩着,怯生生地说:“恒……六公子让我来帮忙招呼女宾。” 说着,她微微有些蹒跚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行礼道:“大小姐好,诸位小姐安!” 她虽然一身锦衣华服,满身珠翠,言辞却极为谦卑,态度也极为谦卑。不免引人猜测,在李府到底是什么身份。 贺兰雪最先问道:“这位夫人尊称?往常竟没见过。” 听她如此一问,李瑾华颇有些尴尬,极不情愿地指着怜花道:“她是我六叔的妾侍,名唤怜花。” 有名无姓,摆明了是贱民,说不准还是贱籍女子。 一瞬间,周围名门闺秀不禁都往后退了些,仿佛怕从怜花身上沾染到什么不洁的东西。 唯有星河身形未动,位置却变成了最前面。 她郑重地侧过身,恭敬地行礼,“原来是李小姐的婶娘。小女宫湲,见过如夫人。” 见她这般行礼,崔灵犀立马跟着随礼道:“小女崔灵犀,见过如夫人。” “小女秦霜,见过司徒中大夫如夫人。” …… 诸位闺秀争先恐后的纷纷行礼。 怜花这厢手足无措,李瑾华的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六叔尚未娶妻,便不顾父母和叔伯们的反对,领进门一个侍妾……还是个让人难以启齿的花坊女子。 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六叔却偏偏不以为意,今日还支使她骤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若非宫湲主动解围,自己不知要羞成什么样子。 李瑾华沉了口气,指着一侧的位置道:“小婶婶,既然六叔说了。便麻烦您在此帮忙招呼一下。” …… 所谓招呼,不过是坐在那里,听着这群大家闺秀聊着她听不懂的话题。 怜花反复纠着手指,方能缓和心中时时袭来的紧张。 星河向几位小姐告了罪,悄然坐到了怜花的身边。 “夫人,李大人带你回府,没有给你安排一个姓氏、一个出身吗?” 听她如此问,怜花有些惊讶,却老实答道:“他是有提过。但那些终归是假的,我想与他在一起,便希望是一个真的自己和他在一起。” 傻姑娘……星河心中不禁叹息。 “何谓真,何谓假?情义只要是真的,别的……又有什么不能为他放弃的呢?” 星河这番话,让怜花大吃一惊。 仿佛是“那个人”在眼前,可左看右看,却又并不相像。 见她神色大变,星河笑了笑说:“我是你们独孤老板的表姐,对你的事情有所耳闻。本是一段佳话,今日看起来……你似乎过得并不好。” 怜花局促地笑了笑,“为了六公子,受些委屈并不算什么。左右是我自己出身不好,见识短浅了些,这里倒没有人刻意为难我。” 星河叹了口气,“他可知道你受委屈?” “左右知道些……” 怜花有所保留,小心翼翼地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长安故旧(三) 星河道:“他若是知道一番苦心争取,到头来只是自己心满意足,却让你独自面对他这一大家子人,独自面对你与他世家大族身份的界限……我想,他可能更愿意你对他不理不睬吧。” “宫小姐,你别说了!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怜花微微有些愠色。 星河不敢用“怜悯”一词,来形容自己面对怜花的心情。 她曾是多么倔强的一个人,是自己一步步推她去面对李恒宇,一块块拆开她为了保护自尊而筑起的壳…… 若是她过的不好,自己又怎能安心? 但如何才算是过的好呢? 星河却并不知道。 能得到李家人的尊重固然是好,但与李恒宇朝夕相处,也许正是怜花想要的一切。 她不声不响,自然可以平安顺遂,安度此生。 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所有的道理,全都了然于胸又如何? 自己还是会内疚,还是会心痛。 “对不起,小女妄言了。请夫人赎罪。”星河低头致歉道。 怜花自觉失态,慌忙回道:“宫小姐一番好意。是我心境狭隘,听不进你的直言罢了。” 星河凝视着怜花,欣慰她仍是那副倔强的心性,心境清明透彻,表里如一,朴实无华。 “千言万语,我其实只有一句:此前种种……若是姑娘过得不好,我妹妹必不能安心!” “兰因小姐……” 听她提及旧主,怜花不免伤怀,泪水涟涟道:“宫小姐说的是,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过的不好。否则兰因小姐在天有灵,也会为我操心的……” 听了她的话,星河胸口结了一口气,憋的有些难受。 她的“死”给多少人带来伤痛,外公……乐坊上下……相交友人…… 如今她回来了,正如同李瑾华画中的玄豹一般——心有猛兽,却只能蜷缩起来。时时小心,绝不能让自己曝露于阳光之下。 星河握住怜花的手,“我没有理由站在什么立场,指指点点告诉你该怎么做。只希望你明白,每个人都有被呵护的权利,他爱你,敬重你,许诺你……那么你也应该试着坦诚,告诉他你心中所想,心中所忧,心中所惧。不要将小小的痛楚隐藏在心中,让它萌芽,让它生长,最后化为砍也砍不倒的参天大树。” 怜花眼眶一红,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始终未发出声音。 …… “大小姐,那位客人到了。” 李瑾华的贴身丫头快步进来,急匆匆地禀告道。 ******* 庭院之中,一人白衣胜雪,立在桃色锦绣的堆砌中,仿佛初桃新惢潋着晨露地光华,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桃染极不喜欢眼前的景象,更不喜欢其中的人。 恍惚间,她有一丝错乱。 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那座一如盛世繁华的乐坊,那群美丽高傲的贵女中间。 那一天,她才知道,这世间还有另一种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需要站在那里,便可以让所有的光芒投向她,让别人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 新年之后,元栖公主领兵回了南秦州驻地。 她没有随军离开,而是选择留在长安,做一名普通的闺秀,准备嫁给自己思慕的男子。 可是一切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里规矩多的繁如星数:衣裳不可以乱穿,话不可以乱说,事情更不可以乱做。 对面那一丛花团锦簇,是她费劲心力想要靠近,却始终走不进去的世界。 可是为何?那个姓宫的女子,就这样轻巧地站在了中央。一句话未说,便让自己在意的人失魂落魄。 更可恨的是,这个宫湲与宋星河之间,还有丝丝缕缕的关联。 宇文昭登帝,她一度很恐慌,为自己的冲动所为而夜不能寐。 却不知为何,宇文昭仿佛已把那件事遗忘,并没有在任何地方为难过她。 …… “桃染将军,有失远迎。” 李瑾华笑盈盈上前,打算了桃染杂乱的思绪。 “李小姐,承蒙盛情,前来叨扰了。” 桃染说着话,目光却没离开“宫湲”半寸。 她徐徐往前,浅笑道:“宫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星河一动未动,只是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她。 那目光看得桃染有些心虚,不禁暗自打量起自己,衣裳、发髻、妆容……到底哪里不对? 过往的十八年,她一直以为,闺中的女子就该穿的桃红柳绿,鲜妍喜庆才算是隆重。 从小到大混迹军营,没有人教过她如何梳妆打扮,亦不知何谓浓妆淡抹总相宜。回到长安,与这群精致到头发丝的闺秀们交往,才知道过往的岁月……简直是白活了。 荒谬如:今日烟雨朦胧,便要用杏红色的胭脂,画远山黛眉,涂嫣红唇脂等等。却偏偏约定俗成,被每个人严格的遵守,仿佛不那样做便是错的。 养母离开京城,自己便是她在京中的代表。频繁出入于各大世家的宴会,却并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一不小心丢了南秦大将军的颜面,丢了杨玄风的面子…… 虽然也许他并不在意。 是的,他根本就不在意…… 关于自己的一切,他都丝毫不在意! 骗来的一纸婚约,是否能顺利的履行,是桃染心底最大的恐惧。 这个恐惧,随着宫湲的到来,越变越大,越来越让她毛骨悚然。 用“瘆人”的眼光看了她半晌,“宫湲”终于朱唇轻启,轻飘飘来了一句,“桃染将军,这身罗裙颜色真好。正是冬去春来,最应景的模样。” 桃染恍然回神,却不知如何应对。 此时,按照礼节和习惯,她应该把眼前的闺秀们给夸个遍。 可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一句恭维的话也说不出来。 桃色……实在太艳俗了…… 几个月前,那明明是她眼中最妩媚动人的色彩。偏偏一场让人尴尬的闹剧,怎得就彻底改变了她。 见她神色有异,拓跋嫣刻意抚开衣摆,展开长袖道:“我等为了与桃染将军相处自在,特意一起穿了你最喜欢的桃色裙裳。怎么今日将军却穿的如此素净?竟有些像一位故人……” “故人……”桃染瞬间煞白了脸。 只因杨玄风说了一句,“青色胜春朝”,近来她便常如此穿。 却从未想过,那位“故人”仿佛很爱着这颜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长安故旧(四) “宫小姐来贺人寿辰,为何一身白衣素裹?美则美,是否太不敬主家了?”桃染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她却有些后悔。 “宫湲”并未开罪于她,这样的话一说出口,仿佛显得自己吹毛求疵,刻意为难他人了。 果然,对面的闺秀们纷纷露出不屑的神色。 崔灵犀在一旁小声问道:“湲姐姐,为何不按信笺约定来穿着?” 星河笑了笑,望着桃染道:“家主仙逝,小女正在服小功丧。否则一定配合诸位,以红花绿叶之姿,应和这长安撩人的春色。” 一句“红花绿叶”,俨然把桃染当成了陪衬。 目之可见,桃染当即脸色大变,涨红了脸却不知如何回应。 崔灵犀在一旁暗暗啧舌,宫家五姐姐和宋星河竟然是一个路数的。看起来一团和气,一旦被人激着了,三两句便能叫旁人无地自容。 她不喜欢桃染,甚至有些讨厌。 虽然宋星河的死与桃染并无直接关系,但南秦大将军却是在其中推波助澜过。因此,她心有芥蒂,也是无可厚非的。更何况,杨玄风原是宋星河的未婚夫婿,如今却桃染订了婚约。相交一场,左右想来,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 面对浑身带刺,有心挑衅的桃染,不知道宫家姐姐心里又是怎样的感想? 可“宫湲”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态度亦不十分分明,仿佛只打算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看热闹。 …… 说话间,李恒宇已经与独孤莫云、杨玄风一道走了过来。 杨玄风看见桃染,并没有过多表情,目光仍是停在那个让他看不分明的人身上。 独孤莫云刻意与杨玄风拉开距离,看着星河与她身后的姹紫嫣红哭笑不得。 遥遥走来,李恒宇便招呼道:“这位便是宫家五小姐吗?失敬,失敬!” 星河见了李恒宇,却刻意愣了愣,待到独孤莫云上前来介绍,这位是李家六公子时,她才施施然向他行礼。 “六公子好,久仰大名!多谢您与李小姐的邀请。初来长安,便让小女感受到了大周世家的热情。” 李恒宇眼角一紧,声音很像,言辞很像,神态也很像……可是偏偏长相,一点儿也不像! 他并不相信宋星河已经死了,若是宋星河以另一番样貌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偏偏,这位宫五小姐是宋星河的表姐,俩人像的那么坦然,像的那么不加遮掩,倒叫他不好怀疑。 “宫小姐是邺城号的掌柜。我家有个老仆人,曾在邺城宫家伺候过。听闻小姐来了长安,还到我家做客,欢喜的不得了,一直央求着让她来前厅与你见一面。她稍等下便来,小姐不会觉得不妥当吧?” 星河心里一个咯噔。 当然、完全、绝对、十分的不妥当! 她的目光与独孤莫云相触,见到他的眼中也全是惊诧。 万万没想到李恒宇会有这一手。 这下子要穿帮了! …… 发现独孤莫云和“宫湲”的表情都十分不自然,李恒宇当即察觉……问题一定不小! 宋星河?若是能找到她,把她控制在手中……一切都会顺遂起来。 李恒宇连忙招来小厮,让他到后院去请人。 独孤莫云拉着李恒宇,左右胡乱说些话,心里焦急得想着办法。 李恒宇和杨玄风却都有些心不在焉,有意无意都观察着“宫湲”的反应。 星河故作自然地点头应下,转而和小姐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心下默默祈祷,希望这个老仆定要足够老,最好老眼昏花,让她凭着夜须弥这三两分像的手艺蒙混过关。 不一会儿,一个年过半百、神采奕奕的老妈子,便跟在李恒宇的小厮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前厅来。 这副精明的模样,完全不好糊弄。 星河心里打着鼓,无数个应对之策开始在心头盘旋。 李恒宇见着老妈子,露出一丝微笑,招了招手道:“黄妈妈,不是想见你家旧主吗?快来见见吧。” 他的目光刻意避开了星河,小厮把老妈子引到近处,便也站到了一旁,有几分让她自己认出旧主的意思。 李恒宇怀疑她,要确定她的身份,星河心中了然如明镜。 她在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在老妈子未认人之前,自己主动与她相认? 转念一想,便觉得十分不妥。 万一老妈子是李恒宇刻意安排的诱饵,自己一个主动,岂不是自投罗网! 老妈子若是真的,即便抵死不认,李恒宇也没那么快能核实…… 星河心中焦灼,对面的老妈子却不急不慌。站在一群花团锦簇的小姐跟前,眯着眼睛左看右看,看来看去看花了眼。 终于,她的目光停在星河脸上,眼中顿时露出神采,“大小姐!可算是又见着您了!想煞老身了!” …… 被老妈子激动地揽在怀里,星河束手束脚地看着独孤莫云,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个老妈子如此配合,难道是他提前安排好的? 独孤莫云亦看着她,耸着肩膀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妈子抱着星河,老泪纵横道:“大小姐!老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呐。那时候你还只有五六岁,一直阿婆、阿婆的唤老身。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还出落得这般美貌。老身眼拙,若非您这对梨涡独特,差点要认不出来喽!” 星河心弦一提,又一松,原来她是五姐五六岁时身边的老妈子,难怪只认得自己脸上这对梨涡。 李恒宇这家伙,一出手便是失手…… 如此这般一搅和,正好打消了其他人的怀疑。 甚好!甚好! …… 星河轻轻咳了一声,身体不自在地动了动。 老妈子自觉失礼,连忙松开臂膀来。 立即往后退了半步,有意无意地理了理衣裙,星河淡然点头道:“嬷嬷好。那时我还小,不大记得你了。” 仆人便是仆人,并不可能与主人太过亲近。此时她若是表现的太过热情,反而才是有问题。唯有冷漠疏离,才不会引出许多的闲话,平白再露出破绽。 山下太危险,处处都是陷阱,所以玄豹要隐于山林。 倘若可以,她也想把自己给藏起来。 但是,哪怕再爱惜自己的皮毛,她所重视的一切还在这里。 任眼前是刀山火海,也不得不以身涉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四书令(上) 李家的宴席虽然隆重,却因为是女儿家的生辰宴,长辈们只出来晃了一眼,便早早的离了席,只留下李恒宇这位年纪相仿的叔叔招呼宾客。 兄长嫂嫂们一走,怜花顿时松了口气。 不仅是她,连着整个筵席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宫小姐,我敬你一杯。” 桃染持着酒盏,离席来到星河面前。 酒香扑鼻而来,星河才想起来这是一场宴饮。 不等她回答,独孤莫云已然起身,指着她的空盏道:“我姐姐身体不好,近来不宜饮酒。桃染将军的敬酒,我替姐姐领受了。” 桃染显然不信,挑着眉眼道:“我看宫小姐气色红润,步履轻盈,绝非身体不好的样子。莫非姐姐心有芥蒂,不愿意同我饮酒。” 星河没回答,只是冷眼看着她。 独孤莫云“啧”了一声,皱着眉头,撇着嘴,一副你“知道了还废话”的不屑神情。 显而易见,桃染并不肯如此罢休。 她也不再多话,只是举盏等在一旁,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个大活人杵在面前,太过惹眼。 不一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到了星河这边……又慢慢转到杨玄风身上。 一边是宋家的两位表亲,一边是未过门的未婚妻,闹僵起来他要如何自处? 闺秀们纷纷翘首以盼翘,期待在这平淡日子里,能多有几样如此一触即发的热闹。 杨玄风不禁有些头疼,桃染对宫家的五小姐似乎很在意,自“一品斋”到此地,仿佛时刻窝着一团火。 以他的立场,若去搅和,根本无益,甚至引起更多的误会……若是无动于衷,则更不合适…… 眼见杨玄风愁眉不展,星河心里哂笑,果然杨将军还是缺个“军师”。 她对上桃染的目光,浅笑着道:“按照咱们北朝风俗,宴饮要想尽兴,一则有序;二则有律。应先设一酒监为要。” 短短几句,独孤莫云心领神会。 这样的宴会,若要拒酒就要先把上位者排除在酒局之外。 他眼珠一转,指着李恒宇道:“今日是李大人侄女的生辰,此间席上你辈分最高,当然该由你做酒监。” “好!那我便做一回监酒将军!” 李恒宇微微醺醉,顺着独孤莫云的话,毫不推让的满口应下。 第一招走通了,第二招便是找到自己的绝对优势。 星河向李恒宇拱手做礼,“如此,宴饮的便都是平辈人。所谓‘序’,也不太重要了。我等便依着‘律’则来饮酒吧!” 她所说的“律”,显而易见便是“觞证”。 所谓“觞证”,是宴饮中的规矩。贵族们不方便拉拉扯扯相互劝酒,便设置一些可以众乐乐的游戏,以输赢来定谁人饮酒,是为席间饮殇、斗酒的凭据。 一听要以“觞证”斗酒,桃染赶忙道:“今日无风,大家来投壶吧!” 坐席中,一半附和,一半嘘声。 贺兰雪噘着嘴道:“李家世代大儒。大宗伯府的宴会,怎么能玩投壶那么肤浅的东西?” 星河差点失笑,谁人不知贺兰家世代武将,唯独二小姐最不喜欢习武练箭,因而投壶的游戏她就从来没赢过。 听贺兰雪这么一说,同病相怜的崔灵犀和一班斯文秀气的小姐们,一个个附和着以为投壶太粗鲁,并不适合女子众多的场合玩。 “那不如玩抽花签!抽着罚酒,便罚酒;抽着免罚,便免罚,抽着歌舞曲艺……便……” 拓跋嫣说着,目光往席间众多男宾身上一扫,当即觉得自己这主意有点瞎。 果不其然,她的话一出,立马引来嘘声不止。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定下来到底要玩什么游戏。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聚到了寿星身上。 李瑾华也没了主意,直言道:“其实什么游戏都好,大家开怀才是重要。” 她把目光投向星河,“宫小姐以为如何?” 星河笑了笑,“贵府大族宴饮,女宾男宾各占一半,自然是应该……行酒令了。” “酒令?!” 坐下一片惊声,每个人都不由得掂量起自己的斤两来。 大家都不好反对,怕被旁人觉得不学无术;更不好赞成,怕行起酒令来,反应的不够快,叫人看了笑话。 桃染紧皱起眉头,审视着星河道:“这不公平,有人从小读书写字,有人从小舞刀弄剑。行酒令是文墨功夫,我等武将可太吃亏了。” 星河笑着回道:“北朝历代讲求文治武功,每个世家公子、小姐都是文武全才,哪有谁欺负谁一说。但桃染将军既然提了,那大家就自行掂量着分为文武两边,不要混作一团如何?” 她这么一说,不少人释然。 桃染却不依不饶,“这样玩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能与宫小姐举杯同乐,岂不可惜。” 看来她是不准备放过自己了,星河暗暗踢了独孤莫云一脚。 “咳咳……咳……” 独孤莫云清了清喉咙,“要不这样。文武分开以后,一文配一武,两人一组行令。如此一来,谁都不吃亏。” 他这么一说,众人心里也都有了底。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女宾中除了星河与崔灵犀,一个个都把自己归为习武一边,其中自然包括刚才极力反对投壶的贺兰雪。 李恒宇不禁色变,直言这些丫头不学无术,连习文的一边都不敢站,只好强拉杨玄风、独孤莫云和几个世家子弟选到了习文一边。 接着便要一一搭配。 一边是清一色的女宾,一边是男宾与“宫湲”、崔灵犀二人。 习文那边的不少是武将,另一边习武的又有不少饱读诗书的世家闺秀。 各自混成一团以后,左右看着都差不多。 要如何分,却成了个难题! 李恒宇考虑的半天,终于说道:“习武这边投壶,投的最多的先选。排在后头的……要按差数罚酒!” 他这一个决定,只叫选在习武那边的闺秀们暗暗叫苦,原想浑水摸鱼选个有力的队友,却不想还是要自己亲身比试。 这一举动却叫独孤莫云和几个世家子弟暗自庆幸,虽然无奈选了习文,不想竟有这样的先天优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四书令(下) 选了习文的一拨人坐在一边,看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投壶比试。 位次很快排了出来:桃染拔得头筹,拓跋嫣屈居其后,李瑾华再次……贺兰雪垫底。 桃染毫无悬念的选了杨玄风;拓跋嫣欢天喜地选上“宫湲”;李瑾华磨磨唧唧半天,终于定下独孤莫云……两两一组,很快分好,大家各自换了位次,两两坐到了同席。 李恒宇职责在身,毫不马虎的监着第一场投壶的人,一一按“律”饮了酒。 而后转身对星河说:“宫小姐建议行酒令,不如再建议一下行何令是好?” “诸位都是大周博学之辈。既然选了行酒令,当然要选最难的——四书令。”星河不假思索地回道。 她的话又引来声声“哀嚎”。 家中父辈、祖辈的老学究们都不随意尝试的“四书令”,竟然从宫湲口中说出来。 实在太让人意外了!太让人绝望了! 然而,这个主意却正中李恒宇下怀。 他早想找机会整治这帮不学无术的丫头、子弟了,正好今日机会送上门来了。 …… 一个时辰之后。 贺兰雪与崔少央趴在案上不省人事。 独孤莫云和李瑾华已经醉的撑不起正形。 星河与拓跋嫣的酒壶却仍是满满当当。 拓跋嫣撑着下巴,嘟着嘴得意地说:“宫姐姐,你也太……不给别人活路了。一场宴会,我竟然连一口酒都没吃着!” 星河笑了笑,“今日这杏花酒是前年的,时间还不足。小姐不如都带回去,多存上几年再饮,一定是别样的滋味。” …… “宫小姐才情横溢,在下佩服!” 杨玄风不知何时来到星河的坐席旁,一侧还虚扶着步履不稳的桃染。 星河稍稍点头,“杨将军谬赞。四书辞令信手拈来,委实不容易。你选在学文一边,丝毫不遑多让。” “砰——” 桃染瘫下身子,重重拍在星河的桌案上。 星河稍稍避开,饱含深意地说:“桃染将军,你与杨将军不过输了三五局。心情是何等欢畅,方能醉成这样。” 她边说边观察着桃染,若是她没猜错,桃染此时的醉意……应该是装出来的。 至于为何,只有天知道。 “哐——哐哐——” 桃染轻拍着桌案,“宫小姐,你的才学本将军很欣赏!你能做采办掌柜,想来见识广博、品味超然,对各类器物也很有研究。本将军想把嫁妆交由宫家商号来办,你可愿意承接?” 她这么一说,杨玄风忽然有些难为情。 不论怎么说,星河都是他曾经的未婚妻,现在她去了,他另娉了她人,却要让星河的表姐代为置办嫁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桃染,长安那么大,商行那么多,你就不要麻烦宫小姐了。而且,你也并不需要任何嫁妆。” 星河的眼皮跳了跳,忽而觉得有些冷。 自己所言“十里红妆来嫁你”言犹在耳,今日却听他回旁人“并不需要任何嫁妆”,两个声音叠在一起,混在脑中嗡嗡作响…… 克制着胸中气血翻腾,星河努力挤出一丝笑,“桃染将军只管来长安号找我。有生意上门,身为生意人,怎么可能推却。” ******* 返程的马车上,独孤莫云瞪着一双醉眼,悲怆地嚷嚷道:“为何不选投壶?!你照样全场通吃,我也用不着饮这么多酒!” 星河翻了个白眼,“投壶的把戏,咱们和李恒宇、李瑾华他们都一起玩过。若是再玩一次,很容易会露出破绽。我在南朝时,随一位师父研究过几天‘四书令’,倒是觉得十分有意思。只是万万没想到,你们这些纨绔子弟,也能用的那般灵活。本想全场通吃的,却未能遂愿。” “你只是想夸杨玄风能运用灵活的吧?”独孤莫云没好气地说。 星河无所谓地点点头,“差不多有那个意思。你非把自己剔除在外,我也不好硬是夸你。” “诶呦……我……” 独孤莫云捂着胸口,气结道:“胳膊肘子往外拐,还拐给那个负心汉!” “‘负心汉’倒不至于,左右我与他了断在先。桃染跟他的婚约,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与我并无什么关联。我心有郁结,气得是自己与他们的过节,并非今日他们之间的关系。” “有关?无关?” 独孤莫云皱着眉,半晌没理清楚星河的意思。 他左右挥挥手,“罢了,罢了!且当都无关紧要吧!但你为何要答应桃染,由长安号来承办她的嫁妆?” 星河头一偏,嘟囔道:“想敲她竹杠呗。” 独孤莫云手一挥,“别瞎扯了!余下的大半个月,我们还有大买卖要做。她那点嫁妆钱,你能瞧得上吗?” 他是酒醉三分醒,星河清醒中却有几分疑惑。 桃染借醉提出那样的要求,绝非为了置办嫁妆那么简单,她是想借机做些什么? 星河骤然冷下脸,凑到独孤莫云的眼前。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就算我‘死了’,宋、杨两家的婚约自行解除。照我对杨玄风的了解,他也不至于对桃染生出情愫……” 独孤莫云挤眉弄眼道:“所以呢,你要把他抢回来?” 星河的指尖重重戳在他的脑门上,“脑子坏了吗?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明明脾气品性、出身修养都不合适的两个人,却凑到了一起。会不会是场利益交换呢?换言之,上大将军和南秦大将军可能早有默契,说不准……” “说不准什么?” 独孤莫云打了个激灵,酒顿时醒了一大半。 “你不是问我要不要报仇?那仇……当然是要报的!但我要先搞清楚仇人到底都有谁。倘若杨家和南秦大将军早有勾结……那么拓跋琰的死,他们参与的可就不止一星半点了。” 独孤莫云只觉心头炸雷,“当真如此你要怎么办?“ “当真是如此……” 星河踌躇片刻,咬着银牙道:“那便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宋氏一门的血债,总得有人来偿还。” 独孤莫云皱着眉,“你的猜测要如何核实?” 星河闭目靠上软垫,慢条斯理地回答道:“等着桃染来见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鸳鸯帖(上) 果不出所料。 隔日一早,桃染便一身盛装,在一大堆侍女的簇拥下,出现在了长安号厅堂。 与她同行的……还有宇文荻。 决定再回长安之时,星河已经反复告诉过自己,过往那些人、那些事只属于已经死去的宋星河。她如今是邺城宫湲,哪怕再见故人,也是绝不会有任何反应的陌生人。 如此这般,当她见到宇文荻时,却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短短两个月,宇文荻竟然消瘦成这个样子…… 蜡黄的面色,突出的颧骨,凹陷的眼眶,充着血的眼珠,往日光彩照人的她,仿佛被抽干了生命。 察觉到星河异样的眼光,桃染连忙介绍道:“这位是西陵郡主。柱国大将军、大冢宰宇文烈大人的妹妹——宇文荻将军。” 星河不用刻意去做,已然满脸的惊诧。 短短时间,宇文家成为皇族,宇文烈不仅承袭了柱国大将军的爵位,更继任了天官大冢宰之位,如今在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家族、兄长都如此风光,宇文荻怎么会弄成这样? “郡主好。”星河匆忙侧拜行礼。 宇文荻挤出一丝笑,声音轻飘飘地说:“宫湲,你是阿衍的表姐?” “是。”星河稍稍低下头。 “你好。”宇文荻向她伸出手。 那只手,蜡黄,无力,骨节凸起,暴着青筋……仿佛一段枯竹枝。 星河握住她的手,只觉得鼻头酸楚,眼眶湿润。 虽然宇文荻曾帮过乌月,但并非有心所为,如今她变成这幅样子,星河自问再没办法怨恨她。 “冒昧问一句。郡主可是有哪里不适?”星河小心地问道。 宇文荻摇摇头,“我知道宫小姐要关怀叮咛什么。近来,已有无数人说过那些话了。无外乎叫我求医问药,保重自身罢了。你闻闻我这一身的药味,怕是要把你这的客人都赶走了。” 星河连连摆手,“怎么敢。小女的意思是,宫家商号遍布天下,相交的名医不少。郡主若是病了,可以代为介绍几位集大成的医者。” “罢了……生死有命。身为宋家的一份子,随义父、伯父们而去,也许才是我最好的归宿。”宇文荻笑了笑,松开了星河的手。 看星河“一头雾水”的样子,宇文荻又道:“我曾拜前朝太史令大人为义父,算是阿衍的堂姐。虚长湲湲几岁,你依这阿衍……唤我一声荻姐姐可好?” “荻……姐姐……” 星河眼光闪动,柔声道:“今日风这么大,你过来可有碍?” “近来食欲不佳罢了。我自小习武,可没那么羸弱不堪。” 宇文荻勉力笑着,从侍女那接过一道嫣红的折子,递到星河手上,“我自小寄居上大将军府,俨然半个杨家人。桃染是三弟玄风的未婚妻。她的养母南秦大将军不在京中,我家大嫂又有了身孕。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该为他们的婚事费些心。” 她说自己是“姐姐”,而非“嫂嫂”。 难道她与杨炎的婚事有变?杨家竟要先办幼子的婚事。 星河簇着眉头,久久不能舒缓。 她的神色落在宇文荻眼中,便是旁人的怜悯之色,心中更不是一番滋味。 宇文荻轻拍了拍折子,“一面聘礼,一面嫁妆。劳烦湲湲帮忙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一面聘礼,一面嫁妆……” 星河捧着折子,指尖有些颤抖。 同一道礼单上写着聘礼与嫁妆,俗称“鸳鸯帖”。它有个很好的意头,便是婆家视新妇为亲生女儿,出嫁形同归家,是寻常人家对新妇极为满意的一种表示。 杨家上下,应该对桃染极为满意吧…… 在自己看来,桃染虽然长相尚可,但是学识浅薄,气量狭小,心肠歹毒,根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在旁人眼中,桃染直爽大气,朴素端庄,心思单纯,却是最适合的当家主母之选。 并不长的一道折子,星河足足翻了一盏茶的时间,却根本一个字也未看进眼里。 桃染坐在位次上,捧着茶盏,含羞带怯地说道:“宫小姐以为如何?两家的单子虽然放在一起,嫁妆还是由南秦大将军府来筹备的。烦劳你替我看看,各样东西可都还得体?能不能衬得上上大将军府的聘礼?” 星河调整了思绪,收起折子道:“单子留下吧。不合适的调整过后,我会让人送回府上。等几位将军确定过之后,我们才会着手办货。” “如此便好!” 桃染面有喜色,握着宇文荻的手,一副娇憨无害的样子。 星河打了个哆嗦,后背有些发凉。 “荻儿!” “荻姐姐——” 连声急促地呼唤打断了星河的思绪。 杨炎和杨玄风一前一后入内,直奔宇文荻而来。 “荻儿,你怎么跑出来了?今日风这么大……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杨炎将披风解下,盖在宇文荻肩上,严词责备道。 杨玄风一身甲胄,显然是从营中被二哥拉出来一起在找人。 星河看见他们兄弟紧张的样子,对宇文荻稍稍放下心来。 宇文荻看着杨炎,摇了摇头道:“我想趁今日身体尚可,来把两家的礼单定下来。” 杨玄风一偏头,被星河手中嫣红的鸳鸯帖吸引了注意。 他漠然望向桃染,皱着眉头道:“你不知道荻姐姐的身体吗?这个时候还带她出来。” 杨玄风的声音并不大,却说的极其严肃。 桃染一下子站起身,肩头有些发抖。 “我……我今日去见郡主……” 解释的话还未说完,宇文荻便打断道:“不关她的事,是我太想出来走走了。” 她抬眼望向星河,凝起笑容道:“湲湲,此事就拜托你了。希望能快些,左右我的时日也……” “无多”二字,并未发出声音。 单是一个口型,直叫身边几人揪了心。 “荻姐姐——”星河起身道:“你放心!长安号昨日与崔家、谢家、秦家各订了份契约,四家将货品互供,互通有无。你家单子上的这些货品,最上乘的也可以在三个月内调到长安。” 一声荻姐姐,不止杨玄风,就连杨炎也是脸色一僵。 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语调……一切仿佛轮回到了最初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鸳鸯帖(下) 杨炎带走了宇文荻,留下杨玄风和桃染坐在内堂中。 星河坐在案前,认真地在鸳鸯帖上写写画画,不时在纸上批注几个字。 一盏茶又续了一盏…… 星河没请他们离开,他们也似乎并不着急,各怀心事地品着长安号淳厚的茶汤。 “桃染将军,嫁衣你想要什么颜色?什么布料?”星河埋着头问道。 桃染回过神,抿着嘴唇想了想,羞怯地说:“正红,蜀锦。” “绯红天下重,雍容典雅正相宜。” 星河点着头,记在了纸上。 又问道:“嫁衣上想要什么绣饰?” “这个……我不会绣花。对花样子不甚了解……”桃染颇为苦恼地回道。 星河一抬眼,掰着指头道:“寻常就是龙凤呈祥、鸳鸯戏水、花团锦簇,再或者还有相思藤、双飞蝶、比翼鸟什么的。回头我让谢家绣坊来做,只要是新娘子喜欢的,都可以往上头绣。” “蔷薇花呢?”桃染偏头问道。 星河手上一抖,笔尖落下一滴墨。 “不好。” “不好!”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出奇的一致。 星河一惊,连忙解释道:“蔷薇花有刺,意头不好。绣在嫁衣上,不合适。” 杨玄风咳了一声,“正是。” “哦——”桃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便选龙凤呈祥吧。” 星河“嗯”了一声,笔尖轻划了几下,盖住了那个刺目的墨点。 沉默了一阵,星河再次抬起头,“嫁妆单中有一对玉如意,与聘礼上的重合了。我替将军换成翡翠环佩可好?” “甚好,宫小姐真是细心。”桃染诚心实意地说道。 …… 终于对好礼单,星河松了一口气。 她将鸳鸯帖托到杨玄风和桃染面前,“二位真有耐心,一定百年好合。” 杨玄风的脸色有些差,点头道:“早些带回去,能叫荻姐姐安心便好。” 一旁的桃染亦道:“郡主在病中,还一直惦记着此事。近来她身体……我们的婚事,或许该提前些……” 杨玄风没有回答,只向星河拱手道谢,转身便准备离去。 星河移步相送,却见桃染一动不动,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 等了这么久,正题终于要来了…… 星河笑了笑,“可还有不妥的地方?将军只管说,我们一定包君满意。” 桃染抬起头,欲言又止道:“宫小姐,今日你也见到了,郡主她……” “桃染,走了。” 桃染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杨玄风出声打断。 星河手掌交叠,立在一旁,既不探问,也不回避。 桃染望向她,莹莹泪光中带着一丝委屈,却还是倔强的收住了。 “玄风,今日是我求宫小姐,与你无关。” 说罢,桃染竟然提着裙边,一下子跪倒了星河面前。 “桃染将军,为何行此大礼?”星河诧异地说道。 桃染抬起头,“宫小姐,桃染厚颜麻烦你替我置办嫁妆,其实是为了带郡主她来见你!” 星河回道:“哦?我又不是大夫,荻姐姐她生了病……来见我有何用?” 桃染深深叹了口气,“杨家与宋小姐的事情,想必宫小姐也知道一些。宋小姐的义兄——独孤青士先生,曾是宫中名医。因为一些变故,他被发配到征南军做了随军军医。荻姐姐病了,我们想求青士先生回来替她诊治。近来,央了几个与宋氏交好的世家叔伯,写了好几封书信过去……全都石沉大海。二哥甚至亲自去了趟南郡,也没有将他请回来。” 原来桃染做了这么多,是想让她请大哥回来替宇文荻看病…… 星河一下子陷入了纠结。 宇文荻的病,看起来的确很严重。 但是大哥好不容易离开,若是再回来京城,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危。 “宫小姐,桃染她不该强人所难。我们也不该……” 杨玄风的话戛然而止,伸手便去拉桃染起来。 桃染身子一偏,躲开他道:“宫小姐不是冷血之人。她能不计前嫌帮我办嫁妆,自然会帮我们请青士先生回来!” 星河心中哂笑,桃染还真是把自己吃定了。 不是冷血之人……就该把一腔热血献出来吗? “桃染将军……你所说七妹的义兄,我并不认识。我们宫家各房往来本就不多,更何况是表妹父家所认的异姓亲戚。实在爱莫能助!” 星河直言不讳,却把话留了一半。 照她看宇文荻的样子,倒更像中毒或是中蛊,长安那么多医士都没诊出个所以然来,即便大哥回来诊治,若是找不到根源,恐怕也是无用之功。 桃染脸上难掩失望,“或许小姐能帮忙同独孤公子说说。请他修书一封,向青士先生讨教讨教办法。” 杨玄风仿佛被桃染的执着撼动,站在一旁并不再拦她。 星河目光一紧,伸手扶起桃染道:“莫云若是与七妹的义兄相熟,请他问问倒是可以。不知道荻姐姐有什么症状?” 桃染露出欣喜之色,急忙说:“宇文将军她,时常噩梦,食欲不振……” 支吾两句之后,桃染忽然没了词。 想来她并不清楚宇文荻的病症,星河把目光转向了杨玄风。 杨玄风对上她的双眼,认真地说道:“荻姐姐她是去年生的病,源于……天牢的大火。那天,她冲进火场,却没找到阿衍。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夜夜噩梦不止……看见食物便会作呕,饮水也会呕吐不止。如此快要两个月了,便成了你今日所见的模样。” 听了他的话,星河心头一紧,原来宇文荻的病是因自己而起。 听着她的症状,诱因似乎与陈勉所中的火灵蛊有些相似。 星河连忙追问道:“荻姐姐做的什么噩梦?” 杨玄风低下头,“火场救人,而不得救。” 短短几个字,与旁人来说并无什么,对他和兄长来说,却是宇文荻每夜梦中凄厉、无助的呼喊。 星河心思渐沉,宇文荻所中的即便不是“火灵蛊”,也应当是与它出自一宗的蛊毒。 京城里……有南秦的蛊师?! 可惜夜须弥不在,没有办法立刻确定。 但有了怀疑,便可以按图索骥…… “宫小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桃染试探着问道。 星河猛然回过神,“我想起柜上有个物件。你们将它带回去,放在荻姐姐枕边,看看可有助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隐秘蛊师(一) 杨玄风与桃染一前一后走出长安号,各是一副困惑的模样。 桃染手中捏着一个素白发黄的绣囊,翻来覆去看着上的绣饰,指尖探着里头缝入的珠状物件。 行到承天门前时,她终于思量着开口道:“这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绣囊,里头装的可能是什么神符。乡野村妇都不一定信的东西,宫小姐竟然让我们拿回去救人。她是不是心里头有芥蒂,成心敷衍我们?” 听了她的话,杨玄风微微皱起眉头,“她不会的。若真是在计较往事,直接拒绝便好,又为何要给你这绣囊?” 说着,杨玄风从桃染手中拿过绣囊,正面反面仔细瞧了一遍。 而后解释道:“这上面绣的是:矔疏。状如马,白了,前人研制出此药,便是让已经种入人身体的蛊虫醉去,将蛊毒发作延缓十二个时辰,为不幸中招的蛊师们争取时间自救。 百年传承,屡试不爽。只可惜它只是种应急药,而不能除蛊。此药用过一次之后,蛊虫会很快适应,再用则完全无效。 …… “杨大人,驾临长安号,有何指教?”星河悄然出现在杨炎身边。 杨炎一转身,不顾周边往来走动的伙计,躬身向星河行了一大礼。 星河垂目道:“大人是朝廷命官,向一介商贾行礼。如何使得?” 杨炎对上她的眼睛,神情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宫小姐,我是来谈生意的。” 星河伸手引道:“大人请到内室谈。” ******* 洽谈生意的茶室中,充盈着淡淡的檀香气。 星河跪坐在低案前,提起炉火上冒着热气的铜壶,往面前茶盘中斟了两盏茶。 “杨大人想谈什么生意?”星河伸手请道。 杨炎跪坐到星河对面,被氤氲的烟气相隔,面上表情看的并不十分清晰。 良久,他从袖中取出绣囊,摆在自己面前,“我要知道一切。” 星河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大人打算出什么价?” “你要什么?”杨炎面不改色。 星河偏过头,“大人真打算跟我谈生意?万一我漫天要价怎么办?为何不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干脆利落呢?” “哪怕你要我的命,也可以随时奉上。” 杨炎掏出腰刀,摆在绣囊的一边。 星河勾起嘴角,“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杨炎蹙起了眉头,“对不住宋小姐的人是我。家人何辜,你要报复只管冲我来便是。” 星河笑了笑,直摇头道:“杨大人一定是误会了。我们做生意的,只求财,不要命。荻姐姐病时,宋氏正蒙难,我家亦乱成一团,可没办法在长安……对缉盗司掌印大人做什么手脚。” 不是她做的?! 杨炎心一沉,急忙问道:“那为何你的东西对荻儿有用?为何她隔了一日,病情又复发了?” “若是大人可以解答我的疑惑,我自然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星河托起茶盏请道。 杨炎重重地点头,“宫小姐只管问。” 星河啜了一口茶,“宋氏倾覆,杨家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第一个问题,便让杨炎不知从何答起。 他们做了什么,宋星河很清楚……难道她真的死于大火,宫家的表姐才会忽然查问这些来。 见他面有难色,星河冷眼道:“大人要不要寻兄长和弟弟来商议一下,一起盘点盘点,你们一家到底做过些什么?” 杨炎一听,连忙回道:“听起来,我们之间的确有误会!宋家出事的时候,我被旁人要挟,让三弟无论如何留下宋小姐。一方面,我确有私心,想保住自己家人;另一方面,也是想保证她的安全。除此之外,我们再没做过任何不利宋家的事情。” 他说的相当诚恳,前后一致,并无差错。 星河点点头,深深叹了口气,“那为何我七妹刚死,杨家便急着与南秦大将军家定亲?是不是上大将军与南秦大将军之间有什么默契?” “这……这……” 杨炎有一丝犹豫,思及病榻上的宇文荻,终于回答道:“这是三弟的私事。婚事是他与桃染私定下的,得到南秦大将军与我父亲首肯,绝非两家长辈有心促成,亦没有半分其他意图。我与荻儿也觉得突然,但三弟只说心甘情愿,并不愿多做解释。” “果真如此?”星河轻轻搓着指尖,“当真婚事是七妹死后他们私定下的?与俩家长辈无关?” 杨炎神色焦急,举右手三指起誓道:“我以性命起誓——杨家绝对没有参与陷害宋氏!否则满门不复!” 他的态度由不得星河不信,她心想:也许自以为是的了解,才是真正不可信的。 “既然大人如此笃定,小女暂且相信。关于荻姐姐的病情,也的确需要和你商量。” “商量?” 杨炎有些意外,不是告知,不是要挟……而是——商量! 星河沉了口气,“我给你们的绣囊,里头放着一种秘药,可以探查人是不是中了毒。” “荻儿的好转是因为那种药?!”杨炎激动的差点站起来。 星河点点头,又随即摇摇头,“那药只能探查,并不能解毒。用过一次之后,也不会再有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隐秘蛊师(二) “宫小姐既会验毒之法,可能替荻儿解毒?”杨炎满怀希望地说。 星河摇摇头,“我有位朋友倒是可以试试。但她不在京城……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半个月?!荻儿等不及了!”杨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星河目光凝重,她何尝不知道,宇文荻的样子……根本等不了半个月了。但母蛊被师父带走了,她既分不出是什么蛊,也没有别的解毒办法。 大哥虽随师父、道涣师兄学过一些相关医理,但解蛊毒却是万万不能的。 若是运气好,夜须弥能够赶回来,则需要更好的运气——她恰好能解此蛊。 思来想去,机会渺茫…… 蹙着眉头,星河郑重地说道:“或许,可以试着找出对荻姐姐下毒之人。” 宫家与南曲部合作开采铜矿在即,无论如何祸端不能引向南秦州。她刻意隐去了对方蛊师的身份,正是不想杨炎被逼到绝境,鱼死网破乱了大局。 杨炎看着她,莫名有一丝安心。 虽然同样是焦虑,她却从千头万绪中找到了关键的一条。 这种感觉,他非常熟悉! 宋星河……宫湲…… 两个完全不用的样貌,在他的眼前重叠,又在他将脱口而出时,彻底分开。 …… “既然确定是中了毒。便有两种可能:一是,荻姐姐早已中毒,直到天牢大火之后才刚好毒发;二是,荻姐姐她……是在天牢中的毒。若是第一种,再慢性的毒药也是有时限的,想来也不会太早,那三五日间接触过什么人、什么东西,都需要仔细排查一下。若是第二种,便要查她冲进火场时……火场里到底都有谁?谁会有动机和能力对她下毒。” 星河的指尖轻扣着桌案,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杨炎深以为然,紧锁着眉头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哪怕我把所有人都招来盘问,也并不一定能有什么收获。” 星河道:“哪怕海里寻针,也要试试。” 杨炎有些动容,连连点头,“会的。多谢宫小姐的指点。” 他犹豫了一瞬,有些支吾地说:“能不能……麻烦你到府上住几日。若是我们有什么收获,也好随时讨教。” 生怕“宫湲”一口拒绝,他又补充道:“我父母回了凉州,大哥、大嫂另有府邸。家中只有我、荻儿和三弟。若是宫小姐觉得不方便,我可以搬到衙署,三弟亦可以留宿军营。荻儿她病成这样,若是能有宫小姐这样处事果断之人帮忙,我们都可以安心的多。” 理智告诉星河,她应该一口拒绝,可她却偏偏不由自主点了头。 宇文荻一句自己是宋家的一份子,已经让她乱了方寸,更何况冒险进火场也是为了她。任她告诉自己,死过一次便当铁石心肠的做人,却还是没有狠下心,对宇文荻见死不救。 杨炎松了口气,“宫小姐,你与宋小姐当真是姐妹。义字当头,不遑多让。” 他的恭维,星河自问承受不起,随意端起架子道:“去府上帮忙也可以,我要按照长安商行大掌柜最高的价码来收。还有……” 杨炎连忙拱手躬身,“但听吩咐。” 星河眉梢一挑,沉了口气道:“去贤王府,接七妹的侍卫画眉来我身边。行凶者穷凶极恶,我的命很值钱……不想折在贵府。” ******* 上大将军府里一片萧条,毫无春日的气息。 除了不时一列巡查的兵将外,再无任何现在人出没,一切简洁的看不出家里有主人在。 随杨炎走到前厅,便看见画眉与杨玄风正对坐着等在那里。 画眉见了星河,连忙迎过去,“五小姐,多日不见,你可安好?” 画眉就是画眉,比夜须弥叫人放心。在外人面前尚记得分寸,对她表现的敬重多于关怀,是以杨炎和杨玄风都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星河冲画眉点点头,“我到长安来的仓促,烦劳你了。” 画眉直摆手,煞有介事地说:“五小姐是我家小姐的表姐,便也是画眉的主人。我保护小姐不力……能有机会保护五小姐,实在是……老天爷的恩德。” 星河暗咳了两声,示意她不要太过,转而对杨炎说道:“请安排两间离荻姐姐近一些的厢房给我们。小女粗通医理,在府上叨扰中,也好多照顾她一些。” 杨炎冲杨玄风招招手,“风儿,我有些要紧事去办。你回营之前安排妥当,让宫小姐主仆住到荻儿的院子里去,起居都要打点好,万不能怠慢了贵客。” “要住下?”杨玄风有些诧异。 难道他从宫湲那里带回的绣囊有效?二哥竟然把宫湲给请了回来……还顺带把他给扫地出门了。 他还没回过神,杨炎已经一阵风样的离开了。 厅堂内,三人面面相觑,气氛颇有些尴尬。 半晌,杨玄风开口道:“宫小姐果然热心人。” “将军客气的过了些。我来府上帮忙……是收钱的。”星河一张脸冷若冰霜。 杨玄风脸一僵,“不论如何。如此恩德,我家一定没齿难忘。” 星河回道:“不敢。我这样福薄的人,若是让上大将军一家惦念上了,怕是会与七妹一样……尸骨无存的。” 画眉在一旁,只觉得心惊肉跳,生怕再多说几句他们便会打起来。 今日的宋星河,完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人。一向临危不乱,偏偏当着杨玄风的面便乱成这样。 见杨玄风还未回应,画眉连忙插话道:“五小姐,近来累的厉害吧?你可都瘦了。” 说完,她便上前去扶星河,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 星河轻吐了几口气,想要疏解心中的郁结,却因为杨玄风在眼前,越结越深。 果然,她的怨恨没那么容易搁到一边。 只要当着这个人的面,便再难控制住胸中的洪水猛兽。 杨玄风并不想和宫湲闹僵。 虽然宫湲句句带刺着实伤人,但这种伤并没有让他有多难受,反而让他有一丝痛快。 她的出现,她的怨恨,她的提醒……正帮他揭开仿佛结痂、实则溃烂的伤口,让他清晰的感受到疼,再次看清楚他害怕丢失、遗忘的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隐秘蛊师(三) 暖阁门窗紧闭,不透一丝风息。 宇文荻的厢房外安了一尊药鼎,鼎中忽明忽暗燃着火光。 小丫鬟一波接一波的进来,奉着装满的笸箩换下一个个空筐。 星河随手抓了一把,一望一嗅一搓,全是最名贵的补药。 望着各种药材如此被切成碎末,一点点投入鼎中,慢慢化为灰烬和缭绕的青烟。星河终于知道宇文荻身上焦糊的药味是从哪来的了。 这一筐一筐的烧下去,有没有药效未可知,倒是把人熏得够呛。 “谁出的馊主意?” 星河看了眼杨玄风,对焚烟的小丫头摆手道:“这些药焚烧以后全无药效,说不准烟气还有毒。赶紧撤了吧。” “这是二哥的意思。太医们以为……未尝不可。” 杨玄风无奈回了一句,转而对焚烟的丫头说:“把药鼎撤了。以后都听这位宫小姐的安排。” “是。”小丫头应了一声。 …… 满室侯命的小丫鬟纷纷抬头,一个个面无血色,唯有眼底是通红的…… 宇文荻熬了多久,她们便熬了多久。 这两个月,宇文荻从最初的作呕,到饭食不进,到如今滴水难入。 这方药鼎就大家最后的希望…… 少将军听这陌生女子的话,要将它撤掉。难道是要准备后事了吗? 看着满屋子人的绝望,杨玄风心生悲切。 他很清楚,药鼎焚烟是没有用的。 太医们之所以不反对,自然是因为二哥那天发的火,更是因为大家的束手无策。 如此夜以继日的焚烟,闻着药味的确能让大家安心些…… 看到丫鬟们憔悴的样子,星河轻叹了口气,对跪在药鼎前的小丫头说:“你去熬一锅参汤。加枸杞、黄芪,熬的越浓越好。” 小丫头抬起头,仿佛看到曙光,连连点头道:“是,大夫。奴婢这就去。” 星河没有否认。给足这些人希望,对她的计划十分重要。 接着,她又指着其他丫鬟道:“你们几个,都回房去睡觉。待到自然醒时,梳妆打扮好了再来伺候。” 领头的大丫鬟有些犹豫,目光瞟向杨玄风,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杨玄风眉头一皱,“宫小姐有命,你们还不照办!” 大丫鬟连忙躬身,“是……是,奴婢遵命。” …… 看着药鼎被撤走,小丫头捧着药材离开,大丫鬟带着丫头们一一离去。 杨玄风终于回头问道:“煮参汤做什么?荻姐姐根本喝不下。” “我知道。参汤是让她们喝的。一个个这幅样子,怎么抓得到投毒者?” 星河说着,迈过门槛直往内室走去。 杨玄风碍于身份,驻足于门外,却并没有离开。 望着珠帘晃动,“宫湲”的裙角消失在帘内,他的眼皮跳了跳,心下是异样的激动。 二哥找对人了,她一定可以救荻姐姐…… ******* 星河打开窗扇,迎进一袭凉风。 既然是中蛊,人体越是舒适,它们滋长的便越快。周遭若是寒冷或是酷热,反而能刺激身体与蛊虫强夺生存的空间。 榻上的宇文荻闭着双眼,额上满是汗珠。 她干裂的嘴唇渗着血,口中急促地低语着。 “不……不要……阿衍!阿衍!你们让我进去……阿衍……” 星河坐到榻前,握住宇文荻的手。 画眉凑上前,用棉纱沾了温水,一点点润在宇文荻的唇上。 宇文荻的头左右微微摆动,紧闭着双目,眼珠疾速地转着。 “火……好大的火……阿衍!快去救她……” 宇文荻的声音越来越大,身体扭动地越来越剧烈。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猛然睁开眼。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惊惧……惶恐……自责……纠结在一起。 “不是让你们看着我的吗?为什么让我睡?!为什么!我不要睡……睁眼闭眼全是阿衍!” 宇文荻歇斯底里地叫着,指甲深深嵌入星河的手背。 画眉一惊,连忙拉开两人,高声唤道:“宇文将军,您醒醒!” “要叫人进来帮忙吗?” 外室传来杨玄风焦急的声音。 “不用了!” 星河连忙起身,理好长袖,藏住自己的双手。 榻上的宇文荻逐渐清醒,待看清是“宫湲”和画眉之后,脸上的惊恐渐渐转为疑问。 不等她问,星河便解释道:“荻姐姐,是杨炎大人找我们来帮你的。” 宇文荻点头“嗯”了一声,“湲湲竟还会医术。你赠的绣囊的确有用,前天夜里我竟然睡了个囫囵觉。可是昨夜,又是一夜的噩梦……” 星河并未多做解释,直言道:“我怀疑有人对你下毒。抓不到人,这毒谁都没办法解。现在我问的事情十分重要,姐姐你可以慢慢的想,务必不要遗漏。” 宇文荻点点头,没来由的十分信任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见她精神尚可,星河开口问道:“我七妹出事前后,你可见过什么陌生人?” 宇文荻愣了一瞬,目光左右飘忽着开始细细回想。 半晌,她才摇着头回道:“当时京城很乱,缉盗司每日都在配合京兆尹府和城防营在城中巡逻。要说见陌生人……那可就太多了。” 的确如此,不知投毒原因,不知身份,不知长相,要想从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简直难于登天。 星河咬了咬嘴唇,又问道:“天牢失火当时,你身边可有什么生面孔。” “生面孔?!” 宇文荻猛然瞪大了双眼,“有——” 星河与画眉对视一眼,瞳中放光,屏息以待。 望着眼前两人,宇文荻低声道:“那天随我巡防的人中,有几个泰州府来的新兵。他们是……我堂兄宇文协身边的旧人。” “宇文协?!”星河和画眉皆是讶异。 从宇文荻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实在太意外了。更何况,那个时候宇文协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指使身边的人对宇文荻做什么。 星河咬着朱唇,暗暗蹙起了眉头。 曾有人相对宇文协下蛊,却不小心下到了陈安身上。 难道此人就潜伏在宇文协身边? 可为什么宇文协死于砒石之毒,而非蛊毒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隐秘蛊师(四) 意识到自己表现的太过,星河赶忙遮掩着说:“听说他与陛下同是武帝嫡子,承了爵位不久却殁了……” 宇文荻点头道:“的确如此。那几个人,我也只见过一面。宇文协死后,他们一起来投奔我。我看他们训练有素,便行了个方便,让他们留在缉盗司,谋个生计。” “此前在哪见过?”星河急着追问道。 宇文荻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去年我与阿衍去过一次南秦。从那回来以后,缉盗司整班人被大司徒府借去办了件差事……就是那时见到的。” 星河忙问:“什么差事?” 宇文荻轻咳了一声,目光闪躲着道:“说来惭愧。那阵子我们缉盗司人多、事情少……便被调去押运给各州郡府衙的官茶与银屑碳。” “茶……碳……你去泰州给宇文协送过碳?!” 星河的激动让宇文荻不明所以,木然点头道:“是的。我带人在泰州小住了几日,便认识了宇文协身边的几个人。” 星河打了个激灵,对外室高声道:“三……三公子,立刻将缉盗司所有官兵控制起来。去年新进的那几个人,严刑拷打,务必问出个结果。” “咔擦——”,外室一声茶盏落地。 接着便听到杨玄风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星河心中不安,又扬声道:“若遇反抗,万勿近身纠缠……务必抓到活口!” “放心。”杨玄风的声音从廊外传来。 清风扬起罗幕,星河面色凝重。 宇文荻紧张地说:“湲湲的意思是,那几个人中有人对我下毒?” 星河点点头,她确定的不能更加确定了。 曾经有人对宇文协下蛊,却不知为何下到了陈安的身上。 之后,再次有人对宇文协下手,用的却是木炭中掺杂砒石的阴损招手。 究其原因,便是宇文协身边有一位道行颇深的蛊师! 那名蛊师同宇文协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宇文协是病殁而死之后,他还是查清了其死亡的真相,并把报复的手首先伸向了往泰州运送火炭的宇文荻。 星河有些紧张,心中满怀期待。 若是杨玄风能抓住那名蛊师,便有机会救宇文荻的命。 ******* 一个时辰之后,杨玄风和杨炎一道回了府。 从他们的脸色来看,事情似乎并不顺利。 宇文荻被星河扶着站在廊下,冷风刺骨,身着单衣的她直打哆嗦,却暗觉得混沌的耳目渐有了一丝清明。 杨炎快步走来,看见宇文荻衣裳单薄,旋即皱起了眉头,想要出声责备。暗瞥了“宫湲”一眼,却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泰州那几个人果然有问题。”杨玄风道。 “没抓到?”星河眼色一沉。 “跑了一个。” 杨玄风十分懊恼,紧攥着拳头道:“几个人拼死掩护,结果放走了一人。那人不仅会施毒,还武艺高强。这下麻烦了……长安那么大,上哪去找他?” 大家心里都清楚,心中没有鬼的官兵,是绝不会逃的……那些人拼命放走的,很有可能就是对宇文荻下手的人。 “他是谁?”宇文荻急着问。 杨玄风回道:“去年新进缉盗司七人中的一个,叫卡布。曾是宇文协的亲随,是个南秦人。” “卡布?南秦人?” 卡布……这个名字,星河觉得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猛然灵光一闪,夜须弥曾经提过他! 就在陈潇儿对夜须弥施加幻术,让她坠入幻境以后。明明是在南梁宫宴上,她却以为自己在大蛊师斗蛊的场合。 当时她亲口说过,那个敌手叫做卡布。 南秦北邡部,首领一族姓卡。 这个卡布,很可能是北邡部的人。 虽不能确认就是他对宇文荻下的蛊。 但至少,他是一名蛊师无疑! …… 说话间,几滴鲜血从杨玄风的玄甲上滑落下来,在地上积成一滩血污。 星河皱着眉头道:“将军受伤了?” “不是我。他被我伤了要害……应该活不了多久了。”杨玄风忧心忡忡地回道。 星河目光一紧,“快去把甲胄换了,全身用流水冲洗。” 夜须弥曾说过,一个神鬼莫测的蛊师,可以浑身上下都是蛊,他的血液中说不准也有能要人命的蛊虫。 星河并没有多做解释,那般慎重的目光已经叫杨炎先慌了神。 “风儿,速去按宫小姐的话做!” 杨玄风狐疑地看着星河,仿佛有话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拱手行礼,转身匆匆离开。 …… 七八个精心打扮过的丫头从院外进来,与杨玄风擦肩而过。 走在最前头的一人,手上捧着一方木托盘,盘中放着一大盆热汤。 “二公子,郡主,宫小姐安。”丫头们齐声行礼。 杨炎有些诧异,“你们怎么?这又是什么?” “回二公子,这是宫小姐让奴婢煮的参汤。”小丫头低着头答道。 宇文荻看到冒着热气的汤盆,陡然间脾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捂着胸口对星河说:“我见到这些就……” 星河忙扶住她,指着参汤对丫头们说:“拿下去,一人一碗。喝完以后,各去账房领十两银子。” “噔——噔噔——” 丫头们跪倒一片。 “别赶我走!” “郡主——奴婢一直尽心侍奉——” “郡主!奴婢可是跟着您从西北回来的!” …… 嗡嗡嗡一阵,让星河觉得头疼。 她清了清喉咙道:“话还没说完呢!银子可不是白拿的。晌午以前,你们要让府里所有人知道,二公子从南秦寻了位名医,郡主的病已经无碍了。午后,你们便出去闲逛,务必让周围坊市店家都知道,郡主得了怪病又治愈的消息。” 丫头们不明所以,却都听到了“治愈”二字。 一个个面露欣喜,跪拜谢恩才离去。 杨炎紧锁着眉头,“宫小姐想引蛇出洞?” “正是此意。”星河坦然回道。 杨炎问:“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星河沉了口气,眺望着园子那头的亭台水榭,“那人既然处心积虑混进缉盗司,混到荻姐姐的身边,必然不会轻易放弃。今日打草惊蛇,让他遁逃。但如果他知道荻姐姐身上的毒被旁人解了,就一定会再来动手。” 杨炎点点头,“好,我即刻加派人手到此。” “不!对方很警觉,人多了反而无益。” 星河轻摇着头,“你护送荻姐姐离开上大将军府,找个安全的地方待几天。这里就交给我和画眉吧。” “你们?”杨炎有些诧异。 星河笑了笑,“三公子既然伤了对方要害,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不如趁对方喘息之机,赶紧带荻姐姐离开的好。” 她说的轻松,可谁都知道其中凶险。 宇文荻眼中露出担忧,“要湲湲身陷险境,我不能答应。” 星河笑着回道:“我们宫家人,不论男女,自小都跟着商队四处乱跑,说是天生天养也不为过。我只是看起来文弱些罢了,至少不比七妹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隐秘蛊师(五) 按照星河的要求,上大将军府只保持着日常的巡夜,大司寇府则派重兵在大街小巷以捕盗之名大肆搜捕伤匪。 入夜后,星河合衣躺在宇文荻的软榻上。 厢房内外,分别埋伏着画眉、桃染和杨玄风及几名亲信。 更鼓声声,长夜漫漫。 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等待着猎物落网。 …… 晨钟清幽,带着一缕阳光穿入房内。 杨玄风猛然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竟完全不记得前夜如何入睡。 “不好!” 他一声低吼,惊醒了身边的叱奴休等人。 “怎了么?!” “有刺客!” …… 几人从恍惚中醒来,揉着惺忪睡眼,瞬时一阵慌乱。 杨玄风快步走进内室,只见桃染和两个女将半趴在地上,仍在昏睡之中。 顾不上叫醒她们,杨玄风上前掀开罗纱床幕,顿时僵在了原地。 宫湲……不见了…… 不止宫湲,连星河的护卫画眉也不知所踪。 ******* 闹市中,喧嚣的街角。 阁楼之上,一间透入无数道光线的陋室里。 一个面色黝黑的少年,抖着苍白的嘴唇,卷曲的发梢、圆润的鼻头上挂着汗水,一张关外人的特殊面貌,因疼痛而扭曲变形。 他瘫坐在木板上,半靠在床榻边,痛苦地捂着不断渗出血迹的侧腰。 一旁简陋的木桌边,坐着一白一红两道倩影。 “不,不可能……你中了我的蛊,怎么会没事?!难道你淬过体,是阿修罗之身!” 少年指着星河,眼中带着惊恐。 星河审视着他,目光旋紧,“卡布?你是南秦州北邡部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宇文荻呢?” 卡布颤抖着嘴唇,不甘心地低吼着。 一瞬间,他恍然大悟,惊声道:“这是你们布的局!就算你是阿修罗之身,也解不了我的蛊。消息是你们故意散出来的,为的是引诱我再次去杀她!” 星河淡然笑了笑,“成王败寇。你已经落到我们手上了,不如乖乖随我回去,解了宇文荻身上的蛊。我会帮你说情,念在你年纪小,不辨是非,放你一条生路。” 卡布啐了一口,“莫说那蛊没有解,就算有解,我也断不会替她解了!” 没有便是没有……若是这么说,那就八成有办法。 星河目光一凝,脱口而出道:“宇文协不是她害死的。” 卡布有些惊讶,这个诡异莫测的中原女子,竟然知道他对宇文荻下蛊的原因。 痛的无法多想,他偏过头去道:“不要再巧言欺骗我了!你们中原人太奸诈了。连宇文协那样的人精都能被人害死……你的话,我是一字都不会信的!” “卡布!” 星河一声呵斥,表情是异乎寻常的严肃,“你有想过你的部族吗?你杀了大周的郡主,若是我把你交给杨家……恐怕卡氏一族都要给你陪葬。” “部族?” 卡布先是一愣,而后忽然哈哈大笑。 他笑得太过欢畅,一下子牵动了腰腹的伤,痛楚又让他的眉眼皱成了一团。 “你想必也是名蛊师,必然知道我有一身的蛊虫。一旦我死了,小蛊虫们便会把我的身体吃个干净。如今我就快死了……就算你把我交给杨家又如何,最终我会连一根头发丝也不剩。北邡部又与一摊血水何干?哈哈哈哈——” 面对这个执拗的少年,星河颇有些头疼。 她以近乎恳求的态度商量道:“不论话如何说,蛊毒如何解。你先让我帮你看一看伤口,可别仇没报完,自己便死了。虽然有小蛊虫伺候身后事,左右你还年轻,世间繁华都没看够……怎么能随便死了。” 星河温言细语,卡布却并不买账。 “你们中原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宇文协打赌赢了我,带我离开南秦,见识名山大川,学习广博的大道……他便是值得我为之献出生命的知己。” 这个少年,居然视死如归…… 画眉有些急了,暗摸着佩刀想要动手。 星河却向她暗暗摆手。 这个卡布能从杨玄风手上逃走,可见功夫不弱;他又能被夜须弥视为对手,下蛊的功夫必然老道。 看着两人神色的变化,卡布眼珠一转,笑言道:“说白了,你们俩也不能奈我何。一个蛊虫不侵,却不会武功;另一个武艺高强,却怕我的毒蛊。我现在大摇大摆走出去,你们除了跟着我以外还能做什么?” “小混蛋!说你报错了仇,你还不承认!你说学了大道,都学到哪里去了?!”画眉没好气地说。 卡布的脸色变了变,“我不信你们的话。我只信自己找到的证据!那批银屑炭里掺有砒石,而宇文协就是中了砒石之毒死的!我族中暗卫传来消息,宇文荻在南秦期间和宇文昭交往甚密。他们双方勾结,害死了宇文协……动机还不够吗?好处还不够显而易见吗?” 他的推断,有理有据,星河一时无法反驳。 火炭的确是宇文荻押运的,宇文昭也确实对她“厚爱有加”,甚至他登上皇位之后,立刻在册封长姐宇文锦为公主的同时,册封宇文荻做了大周首位郡主。 若是不考虑宇文烈的原因,任谁都会觉得他们二人交往密切,同气连枝。 星河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卡布看。 看着他伤口渗血的量,算着他负伤到现在的时间……他应该撑不到一会儿了…… 与其自己与画眉以身犯险,不如以逸待劳,等着卡布自己倒下。 卡布单手捂着只简单包扎的伤口,暗暗将另一只手负到身后。 夜里与红衣女子动了几下手,现在血出的更厉害了。 对面白衣女子的心思,他很清楚! 她在等他体力不支,自己倒下去。 如意算盘打得很不错,但是很可惜……跟着宇文协那家伙,他也学了不少,再不是初出南秦的傻小子了! “两位到寒舍来,没什么招待的。便请你们试试这个——” 话音未落,卡布手一扬,从袖中放出一道烟幕。 星河大惊失色,没想到他伤成这样还能施蛊。 她连忙起身,伸手将画眉挡在身后。 画眉反应更快,一边避开烟幕,一边借力后退,将星河带到了墙角。 面对着二人,卡布勾起嘴角,露出一丝鬼魅的微笑。 紧接着,他牟起全力,迅速反身一跃,腾空扯下了挂在墙上的一张斗笠。 “啪嗒——” 斗笠下的细线被拉断。 接着“滋溜——” 似是滑索的机枢声响起。 星河惊叫道:“有机关——画眉快躲开——” 画眉反应灵敏,却顾不得自身。 她一把握住星河的手,轻巧地用力,将她稳稳地送到了门边。 与此同时,一张闪着金光的渔网自梁上落下,完完全全盖在了画眉的身上。 机枢仍在隆隆转动,整张渔网迅速收紧。 一瞬间提着画眉,悬到了半空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兴师问罪(中) 迎着宇文昭审视的目光,星河的头皮有些发麻。 忙晾开宇文衡和独孤莫云,将宇文昭拉进了内殿。 “两朝联姻确实是好事,但是你希望宇文烈这么快找到替代你的人吗?” 她与宇文衡关系匪浅,今日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宇文昭颇有些讶异。 “你什么意思?老四他可是……” “我知道,你觉得他只是先武帝的庶子,不足为惧。可是你想想,宇文烈根本不是真心与突厥修好。若是四哥娶了南朝公主,正好顺了他的心意,说不准会借势与南朝结盟,继续致力北伐大业。你可是阿古木汗王的女婿……到那时,四哥是不是庶子又有什么关系?” 星河如此一说,宇文昭心中陡然清明,却又瞬时蒙上了另一层疑惑。 他自知没这么容易得到星河的心,眼下两人虽然是合作的关系,却并不能叫她一心一意为自己考虑。 一反常态反对宇文衡求娶南梁公主,她虽然说的冠冕堂皇,却一定还有别的原由。 宇文昭抵到星河面前,“凭你和宇文衡的交情,怎么可能阻拦他的请求。到底是因为喜欢他,亦或者是喜欢我?”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星河翻了个白眼。 “你若是喜欢他,阻挠他娶南梁公主,合情合理。你若是喜欢我,让我阻止他娶南联公主,亦无可厚非。两者若是都没有,那事情……必有蹊跷。所以,此刻立即马上,我要知道你的答案!否则,一炷香以后,我朝向南梁求亲的国书就能拟好。” 星河气结,宇文昭竟然威胁她! 事情复杂,又关乎四哥的身世和她的秘密,解释是解释万万解释不得的…… 四哥到底想做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点火! 星河对上宇文昭的眼睛,用最肃穆的神情说道:“我帮你,是因为你帮过我。欠了你的情义,值得我这样还!还有,我并不希望四哥卷入你与宇文烈之间的争斗。他这个人淡薄名利,远离朝政反而更好。” 宇文昭冷笑一声,“你当真了解他吗?” “我不了解,难道你了解?”星河反问道。 宇文昭反驳道:“你不是我,怎知我不了解?” 星河不甘示弱,“你也不是我,怎知我不知道你不了解?” …… 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更不是探讨“濠梁之辩”的好时机。 瞥了眼外殿等回话的两人,宇文昭和星河各自适时的停了下来。 宇文昭手一摊道:“那你说要怎么做?” 星河眼色一沉,“联姻还是要联姻的。只不过要联姻的不是贤王,咱们要娶回来的也并非永安公主。” 她说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合在一起却是一团浆糊……宇文昭瞬间蹙起眉头。 他的困惑,星河都看在眼里,继而端正身姿道:“我也请陛下帮个忙。往南朝修书一封,替独孤莫云求娶临江王府遗孤:嘉禾郡主。” “那又是谁?”宇文昭诧异地说。 星河摆摆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眼下大周与南梁交好,联姻之事势在必行。贤王既然有这心思,就该早些断绝。独孤莫云并非文臣武将,他娶了郡主不仅能增进两邦情谊,对你巩固势力也是大有好处的。” 宇文昭眯起眼睛,“你和独孤莫云要帮我?” 星河仿佛听到了什么傻话,“陛下,邀请我们合作的可是你!怎么了……要反悔?” 宇文昭摇摇头,审视着她道:“只是觉得很奇怪。你们和宇文衡的关系……怎么会帮我提防他?” 星河轻叹了口气,“身边有些事情发生的蹊跷,我怕……希望只是多心了。” 她的话只说了一分,宇文昭却从她的态度中找到了十足可信的理由。 他不再追问,转而说:“你也说了,独孤莫云并非文臣武将,只是个‘不成器’的世家子弟。为他求娶南梁郡主,对方觉不觉得我等轻慢另说,或许并不会应允……” 他的顾虑不无道理,星河点头道:“陛下只管选个可信的人南下。其他事情,我自有办法。” 知道星河早与陈氏有联络,宫家在南梁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 宇文昭并不多做质疑,继续问道:“老四的事情怎么办?” 星河目光一转,凝起一抹笑,“替他求娶东齐先韩王的嫡孙女——素云郡主。如何?” 她这个建议,颇有些回敬宇文衡的意思。 他能擅自点火,自己便能放更大一把火。 又听了个陌生的名字,宇文昭脸一垮,苦笑着问:“这又是哪位?” 对于他的孤陋寡人,星河鄙夷也不是,嘲笑更不能,只能认真解释道:“大齐先韩王是先皇的胞兄,在先皇被立为太子之前,曾经被议过储。他可是大齐最风光的王爷了,门下食客三千不说,更有自己一支强大的亲兵和数不清的暗卫。只可惜,他年纪轻轻便殁了,只留下一个独子——便是如今‘闻名四海’的眀王。” 宇文昭恍然大悟,“你直说明王的女儿不就好了!提什么先韩王?!” 星河撇撇嘴,“万物都有因缘。明王之所以能架空新君,把持东齐的朝政,其根源还是承自其父的势力和威望。” “素云郡主是明王的女儿,虽然只是个郡主,却也是足以让大周与东齐结盟的裙带关系。替贤王求娶她和求娶南梁公主又有什么不同呢?”宇文昭问道。 “那可就太不同了!” 星河瞥了一眼外殿中已经坐下饮茶的两人,耐心地解释道:“半年前,眀王的嫡子——邺平侯高昌朔出使突厥时……死于非命。” “什么?!”宇文昭赶忙找个位置坐下,缓着精神道:“你的话最好一次都说完,这翻来转去的,弄得我心口疼。” 星河撇撇嘴,腹诽着他外强中干,口中却说:“实话告诉你,高昌朔的死,和我朝使团不无关系。所以,东齐明王心中怕是视我们为仇敌。只不过,眼下两朝关系缓和,以贤王尊贵的身份求娶素云郡主,他纵使再不愿意也无法拒绝。” 宇文昭点点头,“所以,娶素云郡主是招废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我们到底图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兴师问罪(下) 星河啧了一声,“怎么能是废棋呢?我们抢先求娶了素云郡主,南梁便再无机会与东齐明王联姻。如此,对维持三朝关系的妙处还用多说吗?” 宇文憋着一口气,仿佛受了内伤,胸口阵阵钝痛。 与宋星河说话,他得随时打起全部精神,一不留神便被她环环相扣的心思绕的晕头转向。 “高招!一举牵制了三方,实在是可怕。”宇文昭拱手道。 星河挑起细眉,拱手回道:“好说,好说。我如此替你考虑,是不是可以收点酬劳?” “你要什么?只管说!我说过,早晚把后位给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宇文昭手一挥,毫无保留地说。 星河笑了笑,平淡地回道:“李载手上的船坞,我要了。” “李载?船坞?你……开玩笑吗?”宇文昭大惊失色,捶着胸口道:“咳咳咳,你可别气我了!我虽然是一国之君,可也不能强取豪夺不是?再者,你要船坞做什么?” 星河撇撇嘴,拍了拍宇文昭的后背替他顺了顺气,“行商者,想扩大产业有什么问题?而且,我有十足的理由要你帮忙。” “说来听听。”宇文昭喘着气道。 星河双手叠于腹前,嘴一抿,仰头说道:“秦国公嫡子李达早亡,膝下有庶子七人。去年,其中最争气第四子——张掖郡守李载被封为世子。他之所以胜过诸位兄弟,很重要的一方面便是他掌握着岐阳、咸阳、长安、雍州四地,共计十二家船坞,是一份十分庞大的产业。那些船坞来自他的母族——盘踞在泾渭古河域的商贾大族秦氏。” 宇文昭蹙起了眉头,“如此,又如何?难道因为杨家……你想对秦国公家出手?” 他果然想歪了,星河没好气地回道:“我做事情迂回,报仇可不见得。” “那为何要李载手上的船坞?”宇文昭疑惑不解。 “一方面,我外祖父辞世,宫家即将选新家主,需要考量各分号的业绩。船坞是宫家的弱项,若是我能掌握李载手上的船坞,折算营收时可以翻倍计数;另一方面,我家西蜀号掌控着西蜀全域的水路,长安号掌握了大周南下直到南梁荆州的水路,并且将来还会扩大……我们很需要有自己的船坞。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星河卖了个关子,目光一转,对宇文昭的双眼。 宇文昭顿时失神——她眸中带光,仿佛燃着熊熊的火苗。 星河柔媚一笑,“陛下要止步于做大周的君王吗?” 短短一句话,叫宇文昭出了一身冷汗,霎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惊呼道:“你要造战船!” “终于开窍了,可见心中也在想着那件事的。” 星河肆意笑着,“早在先大行皇帝时,宫家长安号便是依附着皇权归来的。我所做的一切,自然是要辅佐君王……一统天下。陛下以为如何?” 此时此刻,宇文昭才惊觉一件事。 自从父亲去世,他被堂兄宇文烈一步步推上皇位,虽然心中想着掌控皇权,却并没有真正存着一个君王的心思。 若是拓跋琰,日思夜想的一定不止巩固皇权,而是天下九州、千秋霸业!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甚好。” 区区两个字,却是难以抑制的热血沸腾。 ******* 四人对立殿中,一人神采奕奕,一人舒眉浅笑,一人讶异无措,一人难以自持。 “如此这般,你们所提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还能为大周稳固与邻国的关系。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宇文昭不无得意地说。 宇文衡无奈点头,明里暗里与星河眉目交锋,认真地斗着气。 他不过想把星河留在身边,她见招拆招也就罢了,竟然抛回来“明王之女”这样的烫手山芋……这并不是星河的作风,除非她心里对他有所怀疑。 星河双臂环抱在胸前,对宇文衡以眼还眼,一副你奈我何的气势。 独孤莫云则在一旁,努力控制着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各家长辈们催的急,这事情……可否快些办?” 宇文昭望向他。 和亲而已,他这态度也太积极了些。不禁犯起了嘀咕——整件事该不会是他与星河早就筹谋好的吧? 若真是那样,星河何止攻心,简直是掌控全局!如此布局高手,幸亏早年结缘,否则身为一个君王,若不能完全驾驭她,留在身边真会难以安眠。 略过宇文昭的心思,星河对独孤莫云说:“你去四哥那把画眉接回去,好生照顾她。别让我觉得自己做错了。” 简单一句话,提点独孤莫云,疏离宇文衡,也是对宇文昭的一个交代。 画眉?!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碍于帝王尊严,宇文昭并未将诧异流于表面,一腔疑问却是汹涌澎湃。 …… 宇文衡和独孤莫云,一个落寞,一个兴奋地离开甘泉宫正殿。 星河刚要告退,便被宇文昭拦在了面前。 “那个画眉竟是南梁的嘉禾郡主!星河,你还有多少秘密?该不会绿芜也是哪家公主吧?!对了,那丫头挺不错,你把她藏哪去了?若非红叶在宫中,让她进宫照顾你也不错。” 听他提到绿芜,星河眼中划过一丝伤痛。 这也怪不得宇文昭,一个丫头死了,又有谁会在意呢? 绿芜的死,随着易风回丧命,在她心里逐渐被淡忘,猛然听宇文昭提起,仿佛结痂的伤口被揭开,疼得腹中阵阵痉挛。 星河低头,伤感地说:“绿芜她死了。” 宇文昭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星河北上突厥时,他特意去见过那丫头几次。从心底里觉得她单纯善良,一心维护自家小姐,是难得一见的忠仆。 星河从袖中掏出一件配饰,提在宇文昭眼前,痛心地说:“就在她为我做了这件及笄礼物后不久。” 看清楚缨络结中的玉蔷薇,宇文昭的眼神陡然一紧,“你……竟然留着它?!” 星河一声叹息,眼眶泛红,闪着泪光,“这个物件,早该还你的。可是绿芜打的是个死结……若想把中间玉件拿下来,就要剪断这条缨络。这是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出于私心,我……” 不等她说完,宇文昭一把握住她的手,“留着吧。你跟我执拗个什么劲?这辈子拖拖欠欠的,还差这件小玩意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计无万全(上) 清晨,椒房殿宫门方开,祁云殿的杜尚宫便匆匆来报:陛下携独孤娘娘去灞上游玩了。 当时,红叶正端在坐妆台前,由小宫女悉心涂着蔻丹。 听到这消息,她猛然拂袖起身,掸落了妆台上瓶瓶罐罐,险些折断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指甲。 并非她不能容人,而是心头最后一根弦断了…… 不上早朝也好,广纳后宫也罢,即便宇文昭的心不在她身上,可只要他不用心在任何人身上,她守着这个后位,守着这个椒房殿便有意义。 那个女人,来历不明,名亦不详,却把宇文昭的心牢牢地攥在手中。 原以为,小姐死了,他也变得淡漠了。 可自从独孤氏进宫以来,宇文昭三天两头便不上朝,今日干脆直接离开未央宫去了灞上。 他的冷漠与无视,曾让她习以为常。 直到今日,她才恍然大悟,宇文昭还是原本的样子,他从来没有变过。 一直是她误会了! 他还是那个他……会不顾礼节,冲到靖国公府与小姐吵架;送小姐一只金簪,还要以抓她去做军妓来威胁小姐好好保管;因为她请求下嫁跑来质问,真正关心的却是那主意是不是小姐指点…… 对她,他仿佛没有心。 如今,偏偏用了心,却是对旁人。 这比无心更加可怕! ******* 三月初春,灞上杨柳依依,正是踏春的好去处。 君王兴师动众前来,却不是同新婚燕尔的皇后一起,而是最近新得宠的独孤氏。 长堤下,恭候的文臣武将无不悄然窥视,想看看这位让君王动辄罢朝,不理政事的娘娘究竟是何等姿容。 …… 星河轻纱拂面,与宇文昭并肩站在柳堤上。 “此事危险,你还非跟过来凑热闹!”宇文昭责备道。 星河偏过头,抿嘴笑道:“你一个人赏柳游河,不会觉得太假、太刻意了?” “后宫还有一位皇后,两个妃子呢。”宇文昭负起手,没好气地说。 星河笑着回道:“皇后娘娘要坐镇后宫,等着处理变局;你那另外两个妃子,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魅惑君王不理朝政,显然理据不足。还有,此事关系到我的家主之位,怎敢不勤快些。” 正如她所说,今日灞上一游,关系到切身利益,她还真不能不来凑这个热闹。 宇文昭无奈摇摇头,万没想到她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女人,竟然最喜欢钱财,甚至如此在乎几个船坞…… 早知如此,早些年多砸些金银,直接把她砸昏了头骗回家,哪还需要费那些功夫,又怎会有后来这些是是非非。 望向烟波浩渺的河面和渡口泊着的一排气势恢宏的画舫游船,宇文昭慢慢定下心来。 此局是他所布,控制者也是他自己,星河即便在这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随着他的目光,星河亦望向画舫,“可都安排好了?” “嗯。”宇文昭点头,“按你所说,调用的画舫全部出自秦氏船坞。但你选的都是近三年所造的新船,失事了会不会引人怀疑?” 星河摇头道:“要的就是新船,要查的也是船坞近三年的账。为了贿赂之前的大冢宰府中大夫,打点大冢宰府衙上下,他从船坞里抽了不少银子。李载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露出的马脚,这就要露出来了……” 时间不等人,画舫的事情安排的确实简单粗暴了些。但只要宇文昭肯配合,她便有信心可以在月底之前,成功掌握泾渭十二船坞,进而把船坞生意推到洛州和北荆州。 如此手笔,方能保证长安号拔得头筹,不留给三表哥任何机会。 并不清楚她这番心思,宇文昭指着画舫道:“你如此重视,我一定会做好。但是,等一下你要上另外一条船。” 星河眉梢一挑,“傻话,怎么可能?!我都随你出游了,还不上同一条船。回头船沉了,第一个要被问罪的便不是李载,而是我了!” 她说的甚有道理,宇文昭却还是不能答应。 踌躇了片刻,仍没想到妥当的办法。 星河扯扯他的衣袖,低声道:“我老家北荆州就在江畔,自问水性尚可。你只要安排足够的人手保护自己即可。” 宇文昭直摇头,“那也不行。要钱不要命了吗?!还得再多调一队禁军随行。” “陛下,再多带人上船,出了问题就不是秦氏造船偷工减料,而是船只过载了。”星河小心地回道。 正当时,她头一偏,眼中随即焕发出神采。 修长的手指指向长堤的另一头,“你看,帮手来了不是?” 随着她的指尖望去,宇文昭看见宇文衡和独孤莫云正一前一后向这边走来。 星河戳了戳宇文昭,“四哥自是不必多说,莫云在水里可是比鱼还滑!” 宇文昭偏过头,狐疑地看着她,“你让他们来的?前几日你才摆了老四一道,今日他就来帮忙了?” 星河直摇头,摆手道:“我就是想,消息也送不出去呀。不过,你不了解我与莫云、四哥之间的情义。那点小事情,他不会真的记恨我的。” 宇文昭脸色一沉,他的确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情义,也一点不想了解…… 远远地,宇文衡和独孤莫云向他行礼。 宇文昭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唤他们免礼。 两人一起身,星河忙问:“你们怎么来了?” 独孤莫云瞪着她,仿佛有些恼怒,“若非今日满城风雨,我们怕是赶不及来看好戏。船坞确实是出奇制胜的一招,但是你怎么能拉着大周皇帝和我的外甥一起冒险。” 不用看宇文昭的脸色,星河也知道他被和独孤莫云的外甥摆在一起,一定不会太开心。 “有你在,哪能算是冒险?” 星河囫囵带过话题,转而问道:“画眉接回去了吗?” 独孤莫云一听,难掩笑意,“我说是你的意思,她竟然没拒绝。画眉女侠到底欠了你什么情?怎么对你这样死心塌地。” 星河扫了眼宇文衡,看来他除了画眉的真实身份,并没有告诉独孤莫云他们在南朝发生的事情。 她心底感激,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四哥就是四哥,谦谦君子,十年如一。 她与宇文昭的“濠梁之辩”,最终赢的还是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计无万全(中) 灞上春色迷离,搭上画舫以后,恰好顺风顺水而下。 画舫共有三层,底层是船工划船的内舱,二层、三层则是舱楼,精雕细琢,重重华饰与宫室一般无二。 三层舱楼外的甲板上,安置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满各式菜肴、点心,一左一右两名内侍烹着茶、煮着酒。 君臣但坐,把酒言欢。 …… 推开窗扇,清风徐来。 渐远的长堤,湍急的河水,视之盈目。 星河趴在坐榻的低案上,一手撑着头,一手在案上轻扣,百无聊赖地等着画舫“失事”。 甲板上的三人以河面风大为由,硬是把她留在二层舱中。 此时心里焦虑,比在外头吹风还不如。 宇文昭安排的事情,她总觉得不太踏实。 尤其是赌上身家性命设的局。 万一有个疏漏,就当真就人为财死了! 原本,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李载。可是家主大选在即,除了拿下大周船坞行当,想要出奇制胜别无它法。 李载要怪便只能怪他自己…… 鬼迷心窍走上歪路,指使船坞偷工减料,积累不义之财,又为继承世子之位大行贿赂,靠着大冢宰府历年考绩的优异和现已告老还乡的中大夫盛荣的保举,一步步从从御史少丞做到如今的张掖郡守。 十二船坞,虽无巨利,实乃砥柱。 秦家把它交给李载,便是个错误。 早在前朝,秦家曾是泾渭流域最大的商贾一族。 大魏立国百年,秦家日渐式微。 虽然落后于独孤家与崔家,却仍掌握着众多基础的营造产业,其中便包括造船这项——在北朝并不十分惹眼的行当。 李载的母亲是秦家偏房的嫡女,与他父亲早有婚约。可是偏不巧,二人成亲前夕,他的父亲忽然被老国公选定成为世子,由于秦氏商贾之女的身份,原本正室之位一下子变成了偏房。 秦氏委委屈屈嫁进国公府,生了个儿子也是庶子,郁郁寡欢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她的母家虽是商贾,却很硬气,不仅对李载多有照拂,吃穿用度完全比照国公府嫡子李达,更是在他弱冠礼上将泾渭十二船坞送给了他。 泾渭十二船坞,是十二座排布在泾、渭二河流域的造船厂,合在一起便是整个北方最大的船坞行。 大周境内所有大型楼船、漕船只皆出于它。 若能将它收入宫家旗下,便能将西蜀、大周造船业连成一体,进而扩充水师、营造战船,为将来一统南北积蓄力量。 …… 门吱呀一声开了,打断了星河的思绪。 “娘娘,前边儿要到长陵渡了。” 羽儿端着一盘梅花糕、一壶绿茶,笑盈盈地走进舱中。 星河点点头,“到那里便会返程了吧?” “外头的护卫们是这样说的。” 羽儿头一偏,笑着说道:“娘娘今日真美,莲花钿与妆容极配。” 她这么一说不打紧,星河头皮一麻,猛然出了一阵冷汗。 “速去请陛下与独孤公子下来。” …… 宇文昭和独孤莫云一前一后匆匆进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宇文昭急着问。 星河冲羽儿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待羽儿走远以后,她才哭丧着脸说:“光想着船坞……忘了一件大事!” “什么?!” 独孤莫云有些懵,“李载的证据,咱们掌握已久,也都一一核实过了。能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我身上!” 星河捏了捏自己的脸,“这张面具,是夜须弥用悱楠花汁做的。泡水久了是会融化的!现在,赶紧停船,让我下去!” 听她把话说完,宇文昭和独孤莫云各自松了口气。 宇文昭摆手道:“我当什么大事。化了便化了,难不成你想顶着它过一辈子?回到你本来的样子更好,省的碍眼了。” 独孤莫云也跟着说:“陛下说的是,你不能永远躲在面具后头。船坞后续的事情,陛下出里子,我出面子,又不用你现身。左右躲一阵子,咱们月底就回洛阳了,不碍事的。” 一听他说“回洛阳”,宇文昭陡然紧张起来。 反身瞪着星河道:“你要回洛阳去?” 被他犀利的眼神吓了一跳,星河支吾道:“回去争家主之位嘛。船坞这么大的局都布了,将来自然要筹谋更大的发展。你不用担心,我们既是盟友,就绝不会对你的事撒手不管。” “对啊!她就是回去嫁个人,生个孩子,最多一年半载便回来了。”独孤莫云唯恐天下不乱道。 “嫁人……生孩子……” 宇文昭锁着眉头,瞪着星河,一步步走近她。 “二位慢聊,我出去和四哥吹风了。”独孤莫云适时退了出去。 星河翻着白眼,腹诽着他的多事。 转念一想,莫不是他以为孩子的父亲是宇文昭?所以才胡言乱语扯这些…… “你要嫁给谁?”宇文昭更近了一些。 星河避无可避,硬着头皮道:“随便啦!也许……不嫁了。孩子将来是宫家的继承人,生父不详反倒是好事。” “你……别走了。”宇文昭冷着脸说。 星河瞪大了眼睛,“蛤?” “我是认真的。星河,你留下来,留在未央宫陪,与我在一起。” 宇文昭目光闪动,满是期盼。 “与你……在一起?” 星河眨了眨眼睛,“这怎么可能,大周是个是非之地。我孩子的父亲……” 宇文昭猛然背过身,“你别告诉我,一辈子也别说。” 星河肩头抖了抖,先前一直追问的是他,今日却又说不想知道了……真是君心难测。 两人之间,三两步的距离。 宇文昭虽然背对着她,声音却无比清晰,“舟之缝理曰:朕。自古帝王自称为‘朕’,寓意双目有缝,一眼明察,固不闻声。我却不想对你如此自称,面对你……我愿意听,愿意体谅,愿意站在你的立场去想。你的一切,我都愿意努力接受。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向你证明这一切……” 星河僵在原地,原来千言万语的情话,都比不上一句愿意站到她的立场上来。 宇文昭……为什么一开始他不说…… 明明时常“偶遇”,明明时常争吵,为什么他不肯说一声。偏让她找了那么多年,一直找到心气都淡了。 事到如今,一颗心千疮百孔,碎片遗失四散……又怎能拿来面对他人。 星河走到宇文昭身旁,“陛下,今日……我便不随你回宫了。” 宇文昭怔住了。 一切仿佛掌中细沙,越想抓紧它却流失的越快,不知何时便会消逝到了无痕迹。 沉默许久,他终于转身离开了船舱。 星河松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闹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没过多久,忽然听到下层阵阵杂音。 隐约一声,“船舱漏水了!” 星河心中一个咯噔。 原本的焦虑不安,一下子停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计无万全(下) 下层不断传来呼喝、吵闹声,似乎是船工们在紧急修理漏水口。 上层甲板上则是阵阵跑动声,护卫们似乎也忙了起来。 奇怪,羽儿哪去了? 而且,这么长时间,也不见独孤莫云下来。 方才上船时可是说好的,待到事发他就会来自己身边待着。虽然不见得有什么用,但是求个心安也好。 再等下去,说不准船就要沉了…… 星河系好面巾,准备离开船舱去找羽儿。 推开门,一阵血气扑面而来。 滴答……滴答…… 门前汇了一滩鲜血,是从上层甲板上渗下来的。 不好!出事了! 再仔细一听,隐约有刀兵之声自上层传来。 有人行刺! 难怪独孤莫云还未过来! …… 愣神之际,星河忽然感觉到足尖一冷。 低头一看,绣鞋已经湿了大半。 再回头一看,只见房内地板上已经漫了一层水。 就知道宇文昭的安排不妥,这下糟了——自己制造的麻烦和别人制造的麻烦一起来了。 上有刺客,下有水患。 此地是万万不能再待了! 星河拎起裙边,快步跑过长廊,想从悬梯爬到三层的甲板上。 刚跑到悬梯之下,便有一股鲜血自木梯上方滑下,很快蔓延到她的脚边。 这么多血,这是死了多少人?! 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她的武功平平,上去只会连累他们。 星河踌躇之际,身后的水也漫到了她的脚边。 上去添乱,待着等死……还有什么好想的! 一皱眉,一咬牙,星河攀上悬梯一侧的扶手,双脚踏上了染血的木板。 “啊——” 木板太滑,差点滑倒。 星河赶紧调整姿势,一手紧抓住扶手,另一只手则浸到血中,半撑着身子,缓慢地向上爬去。 十几级的木阶,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奋力推开舱门,星河被外头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目鲜血淋漓,仿佛是个战场。 甲板上横七竖八的满是尸首,侍卫、黑衣人各占一半,看起来仿佛势均力敌。 甲板那头,几十个浑身湿透——分不清身上是水是血的黑衣人,正挥舞着短刀与十几个禁军护卫交锋。 侍卫们显然准备不足,手上都是长刀、长剑,在画舫上作战都有些施展不开,已经被攻到了甲板的边缘。 侍卫之中,宇文昭和独孤莫云各持刀剑,虽然落于下风,却毫无惧色地与刺客拼杀。 “羽儿!”星河一声惊呼。 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躯,侧卧在血泊中,无声无息却触目惊心。 红叶蒙难,绿芜惨死,她生怕身边人再被连累出事,已经刻意与任何人保持距离。 可是羽儿还是死了…… “小心!” 宇文衡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星河一回头,只见他正带着几个侍卫,在楼舱的另一侧和另一拨黑衣人搏斗。 此时此刻,他正向她高呼,“右侧有人!” 星河猛然偏头,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衣人,正从右侧船弦往上爬。 她心中一惊,连连往后退。 对方轻功极好,三两下登上了画舫,手持着短刀便向她刺了过来。 霎时间,宇文衡已经跃到了她的身旁。 长刀一挥,劈开黑衣人的攻击。 环抱着星河的腰身,一个飞旋将她带到楼舱的另一侧。 对方并没有被宇文衡一招击溃,在甲板上翻滚了一圈,便重新拾起短刀,再次攻击过来。 明明左肩上一刀深可见骨,他却似乎并不觉得疼。 星河连忙扶稳,退到一旁,尽力不拖累宇文衡。 她扬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不惧伤痛这么诡异!” 宇文衡挥刀迎战,“他们好像中了邪术一般。不一刀断头,便会纠缠不休。” 听他这么一说,星河放眼望去,躺在地上的黑衣人皆被重创在脖颈……有的身首异处,有的仅连着一层皮。 她一阵干呕,抬头道:“好像是拓跋家的死士!” 拓跋皇族的死士十分特别,传说是以秘术豢养的药人。 她只听宋凝香偶然提起过一次,说是高祖定江山之前便有,一直由一个神秘家族代代驯养,只听历代君王调遣,是皇室不传的秘密。 后来她问过洪大监,就连他也说没有见过。 若真是传说中的皇族死士,不杀了宇文昭,他们是不会停止攻击的。 星河趴在扶栏边,对着甲板那头扬声道:“陛下,对方是药人。你们莫要纠缠,速速跳船离开!” 不远处,宇文昭一刀劈断一名黑衣人的脖子,对着星河喊道:“你先走!” 星河直摇头,“这些人数量庞多,你若不离开,他们就会源源不断地上来……是杀不完的!快点走!莫云,你带他走!” 宇文昭还想说什么,却被独孤莫云一把拦住。 “听我妹妹的话,现在立刻跟我走!你要是死了,我们都得殉葬!” 说完,他一把扯住宇文昭的后襟,借着踢开黑衣人的后力,反身跃下了画舫。 “扑通——”水花四溅。 只在一瞬间,七八名黑衣人便跟着跳了下去。 “你们几个,拦住他们!”星河对侍卫们喊道。 陛下跳船,黑衣人跟下去一半,侍卫们迅速的回过神来,按照星河所说,将剩下的黑衣人挡在甲板上,阻止他们追赶下去。 眼看着独孤莫云拖着宇文昭,鱼跃一般往岸边游去,星河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一回身,才发现自己这边情势更不妙。 宇文衡带着的侍卫,已被黑衣人杀的七零八落。 只有他还在殊死抵抗着对方的来袭,手上的长刀在几名刺客的合围之下,被击打的铿铿作响。 面对一群根本感觉不到痛楚的人,正常人根本难以抵抗。 尤其是,眼下敌众我寡。 “四哥,跳船吧!”星河高呼道。 宇文衡长刀一挥,砍断了攻到他近身处黑衣人的脖子。 黑衣人生息顿失,随即跌落到水中。 “你先跳,我再挡一阵子。” 宇文衡反身迎敌,将星河挡在身后。 星河也急了,“四哥,船要沉了。漩涡会把大家都吸到水底。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锵——” 宇文衡一个失神,长刀脱手而出。 最近的一名黑衣人找到机会,短刀一旋,便向他的脖子推了过来。 “啊——” 星河一声惊呼。 慌乱中从近身摸到一把刀,想要递给宇文衡却已经来不及了。 敌人袭来,宇文衡岿然不动,右手结印,长袖无风自鼓。 星河瞪大了眼睛。 眼看着一朵青色的莲花形火焰,从他的指尖脱出,直冲对方额间而去。 一击即中,黑衣人瞬间翻身掉下了船。 空气中满是焦糊的味道…… 星河僵在一旁,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住。 “跳!” 宇文衡一声喊,接着凌空跃起,带着她纵身跳入了河水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暗夜无边(一) 甘泉宫内,太医往来不绝,宫人通宵达旦。 红叶坐靠在宇文昭的卧榻边,听了一整夜的铜壶滴漏。 “公主,进些羹汤吧。”奉菀悄然进殿,跪在红叶身边低声说道。 红叶摆摆手,脸色苍白,无力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知道主子问的是祁云殿里那位娘娘,奉菀沉着脸回道:“太医诊治过了,并无大碍。” 红叶目光一闪,“孩子呢?” 奉菀回道:“也安好。” 红叶点点头,回身再去看昏迷不醒的宇文昭,已辨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虽然太医说他并无大碍,她却从未如此忐忑与恐惧过。 宇文昭与独孤氏游河遇刺,画舫沉于河心,侍卫死伤殆尽……所幸二人性命无碍。 贤王将他们护送回来时,她简直吓丢了魂。 当时,宇文昭浑身是血,一身刀伤触目惊心。 独孤氏溺水,气息奄奄,面如死灰…… 对于独孤氏,她的心底是有怨气的。 怨她为何缠着宇文昭去游河,怨她为何孕有皇嗣,怨她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本宫去看看她。”红叶起身道。 奉菀皱着眉,语气生硬地说道:“妖女媚上,致使陛下身陷险境。问罪还来不及,公主去看她做什么?” 红叶叹了口气,“皇嗣要紧。本宫身为中宫,容人之量不可或缺。即便要将独孤氏问罪,也要待她产下皇子以后。” “公主……” 奉菀目光一紧,附耳悄声道:“奴婢以为,不如趁陛下不省人事,把那女人给……” 被她目光中的狠辣刺中,红叶猛然攥起手心,“不……不行……倘若这么做了,本宫和陛下之间,就再无转还的余地了……” 榻上的宇文昭动了动,呓语喃喃道:“星……河……” 听清他喊的名字,红叶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的小姐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若是宇文昭还惦念小姐,为何对独孤氏那般宠爱纵容,平白连累自身陷入险境。 “皇后娘娘,大冢宰大人到了。正在外殿候着。” 椒房殿的掌事宫女若叶,距步进入寝殿,跪拜下禀告道。 她说的小心翼翼,既有礼有节,不失体统,又暗示了主子,大冢宰来势汹汹。 红叶心领神会,奉菀亦了然于胸。 将手搭在奉菀伸过来的手臂上,红叶稳了稳心神,偏头对若叶说:“本宫这就去见他。你先出去通报吧。” …… “皇后娘娘到。” 若叶从寝殿中出来,向对立在殿中的宇文烈和宇文衡一一行礼。 宇文衡向宇文烈拱手道:“兄长,您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身上也有几处轻伤,一整夜没顾得上处理,一条条血迹已经干涸。 宇文烈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摆摆手,“去吧。身上的伤好好处理,往后陛下所到之处,不要多去凑热闹。大伯父只剩下你们两个儿子,万万不能同时折损。” 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这些,但似乎有意无意在暗示什么。宇文衡有些发怔,直到红叶从内殿出来才回过神。 “皇后娘娘,臣弟告退。”宇文衡恭敬地向红叶行礼告辞。 看着宇文衡,红叶打心底里佩服。 过往时常会见面,他是小姐的至交好友,自己不过是一个斟茶倒水的小丫头,如今再见面他不仅对自己毕恭毕敬,还仿佛同宋月怡一样,把前尘往事全部掩藏,只当自己是突厥的公主、大周的皇后。 红叶点头回道:“贤王慢走,多加保重。” 宇文衡步步退到殿门边,再次躬身向宇文烈与红叶行礼,才转身离去。 …… 目送着宇文衡离开,红叶才想起身边还有个极不好惹的宇文烈。 她与宇文烈的关系,算起来颇有些复杂。 一方面,她是母仪天下的大周皇后,宇文烈是位高权重的大冢宰,两人是君臣关系;另一方面,宇文烈是宇文昭族中的堂兄,宇文昭登上皇位正赖于他的鼎力扶持,他亦可以算是宇文一族的尊长。最微妙的一处,她是突厥公主,宇文烈的父亲、叔伯等诸多亲眷却惨死在十九年前的西凉一战中,两人又是……仇敌。 正因为如此,每次见面该如何行礼,全都要看当时的场面。 此时,殿中只有他们二人,宇文烈又没有先行礼的意思。 红叶掂量了一下,稍稍点头道:“大冢宰好。” 宇文烈并未回礼,转身踱了几步,猛然回过头,负手责问道:“陛下身受重伤,皇后可知罪?!” 红叶心中大惊,猛然洞悉了他的用意。 他是要趁宇文昭昏迷,对她这个皇后发难! 难道宇文烈要趁机废了她,扶持那个独孤家的女人为后?! 不对!不可能!大战刚过,几国都元气大伤,大周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和突厥闹翻。 她瞬间在心中否定了那个想法。 心里一虚,强撑起来的气势瞬间短了半截。 红叶稍稍低头道:“是本宫对陛下照顾不周。” 宇文烈鼻子里“哼”了一声,义正词严地说道:“宫中妖妇作祟,蒙蔽圣听,致使朝政荒废、陛下遇险!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本应严格约束后宫,可却一味纵容……陛下今日重伤,娘娘您难辞其咎!” 红叶的头低了又低,“兄长教训的是。” “那个女人……皇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置?”宇文烈忽然问道。 “处置她?” 红叶震惊之下,猛然退了半步。 宇文烈果然居心叵测,竟要她去处置独孤氏! 若是她拒绝,他便可以借题发挥,让她的后位不保;若是按照他的意思去办,害了独孤氏不说,自己和宇文昭之间好不容易维持的关系必然破裂,甚至再没有修复的可能。 焦灼之际,洪亮的晨钟声响彻长空。 红叶松了口气,赶忙说道:“大冢宰,早朝的时辰到了。” 宇文烈目视着她,以极低沉的声音问道,“皇后娘娘知道该如何做了吗?” 红叶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是,本宫知道了。” “很好,相信以中宫之能,一定能处理妥当。” 宇文烈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转身引袖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暗夜无边(二) 红叶的凤驾离开甘泉宫,却在侧门外再次碰上了宇文衡。 “贤王身上有伤,为何还未归去?” 红叶叫停步辇,走到宇文衡面前关怀地问道。 宇文衡看着她,目光沉稳,“本王特意在此等皇后娘娘。因为知道大哥他……一定会为难您。” 红叶垂目,默认了他的猜测。 片刻之后,她终于开口问道:“不知王爷有何良策?” 宇文衡凝起一抹笑,温和一如往常。 他躬身行了个礼,“我与皇后娘娘乃是故交,实在不忍看您为难。” 只是一句话,红叶只觉周身血液都缩进了心房。 宇文衡终于说出二人是旧识的话,也等于是……当面指认出她国公府旧仆的身份。 “四公子。” 红叶轻唤一声,继而说道:“大冢宰一直对我朝心有怨恨。去年,我朝与柔然大战,元气大伤,需要时日休养生息。我身为一朝公主,决不能看着两朝交恶。眼下必须保全自身,亦不能失去后位。” 宇文衡笑了笑,拱手道:“我原担心皇后娘娘有疑难,才候在这里想为您排忧解难。可却没想到,您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想来,也十分清楚……自己要抛却的是什么吧?” 他这几句话,对红叶来说,犹如醍醐灌道。 杜尚宫伏在地上,全身瑟缩发抖。 陛下把她从冷宫调出来,当这祁云殿的尚宫,已是天大的恩典,她要做的事情便是守好独孤娘娘。 可是,眼前发号施令的是皇后娘娘,她又有什么能力去拒绝。 一边是陛下,一边是皇后,得罪了谁都是一条死路。 奉菀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着?舍不得你的主子吗?”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却足以让杜尚宫和跪了满地的宫女们胆寒。 “不……奴婢不敢!” 杜尚宫以额触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大大小小的宫女纷纷跟在她后头叩头。 她们心中都清楚,这三个响头是给独孤娘娘的。 宫人们一一离开寝殿,立刻便被侍卫控制在侧殿中。唯有杜尚宫身边的小宫女彩儿,端药进来看到情势不对,便从侧殿偏门溜了出去。 ******* 早春三月,河水刺骨寒凉。 从船上跳下,一个翻身,她便浮出了水面。 “四哥——”她高声唤着。 宇文衡的水性不错,落水后竟忽然找不到了。难道他受了伤,亦或者被水草缠住了? 不对!初春时节,哪来的水草?一定是受伤了! 顾不得保护面具,她再次潜入水中,仔细寻找起来。 “星河……” 不远处,传来宇文衡的声音。 顺着声音来处,她浮出水面,奋力游了过去。 “哗——” 平静的水中,一个黑衣人猛然扑腾过来,一把将她拖到水下。 “呜——呜——” 推搡……挣扎……终于摆脱对方的控制。 幸亏是在水中,黑衣人的武功无法施展,她才能够顺利脱身。 “四哥!” 终于游到宇文衡扑腾起的涟漪中,她一把将他抓住,心中满是欢喜。 哪知宇文衡一个翻身,猛然抱住了她的肩膀。 糟糕!忘了溺水之人只能从后头抱着拖上岸,否则便会被他当成是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放。 “别!四哥!你放开我!”她高声喊着。 宇文衡却仿佛意识不清,如一只八爪鱼一般,紧紧地缠在她身上。 方才与黑衣人纠缠,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的体力。此时身上承着两个人的重量,她再也支撑不住了。 慢慢的,她放弃了挣扎,任由水漫过她的肩膀,漫过她的脖子,漫过她的下巴……口鼻…… 最后,在声声水浪里失去了意识。 …… “救命!”星河一声惊呼。 猛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寝殿的卧榻上。 宇文衡、宇文昭、独孤莫云都不在……祁云殿的尚宫、宫女通通都不在…… 唯有红叶站在一旁,愣着神看着自己。 在她的身后,还有奉菀及七八名宫女,一个个神情肃穆,仿佛是来杀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暗夜无边(三) 红叶低头俯视着她,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冰冷。 “你莫要怪本宫。蛊惑陛下铸成大错,应知道劫数难逃。喝了这碗药……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不,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星河挣扎着起身,想向红叶解释,却被扑上来的一名宫女按回榻上。 一瞬间,她的侧腰有些发麻。 再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向红叶伸出手,“红……红……”盘旋在喉咙里,最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红叶偏过头不再看她,眼神里有些许挣扎。 “你所求,本宫晓得。但事到如今,本宫别无他法。你的命,还是本宫自己的命?总是要选一个。你孑然一身,本宫背后却有千千万万的族人。本宫若是出了事,两朝之间必燃战火……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本宫不需要你理解这份责任,更不期盼你的谅解,只希望将来你能保重自身,安守自己的本份。” 一瞬间,星河明白红叶要做什么。 宇文昭一定受了伤,虽顾不得了她,却无碍性命。所以红叶才会想对她和孩子动手。 是谁在威胁红叶?! 星河想告诉她自己是谁,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想要挣脱宫女的控制,不想对方气力十足,自己用尽全力却被越按越紧。 孩子……她们会要了这孩子的命…… 周身陷入了冰冷,星河感到溺水般的绝望。 难道是因果报应?!她让红叶没了孩子,如今自己的孩子将被红叶送走。 不!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应是对作恶之人。不该这么来的! …… 红叶清晰地看到独孤氏眼中的绝望和她最后的挣扎……正如梦中的自己一般…… 一瞬间,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奉菀悄然瞥见,连忙向按着星河的若叶摆手,“还不赶紧请娘娘用药!” 若叶心领神会,向侯在一旁的两名宫女努了努嘴。 两人立刻上前,一人捏住星河的腮帮,迫使她张开嘴,另一人捏住她的鼻子,熟练地将一碗嫣红的汤汁强行灌入她的口中。 星河挣扎着,越来越无力。 对于红叶,她从未提防过。 因为她深知,红叶是个善良的人,宁可自己受伤也不会去伤害别人。 但是红叶……她怎么能这样做?! 怎么会因为旁人的话,便要害死一个孩子,尤其这个孩子现在是她名义上的庶子。 身体被宫女死死压着,星河完全无法动弹。 窒息着眼前渐渐发黑…… 本能的,她从口中吸了口气。 一瞬间,苦涩的药汁从喉咙呛入腹中,搅得她身心破碎。 宫女这才松开手,将她丢在榻上。 …… 红叶攥着双手,一脸惊恐地看着榻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的独孤氏。 浓浓一碗“百日红”,加了足量的夹竹桃、红花与白澒,就算她侥幸不死,孩子也势必保不住了。 心有戚戚,红叶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奉菀看出了她的恐惧,上前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公主,让若叶陪您回椒房殿吧。此处就交由奴婢来善后。” 红叶颤抖着点点头,强忍着不适道:“好。若有变化即刻来报。” …… 由若叶搀扶着,宫女们簇拥着,红叶快步逃也似的出了寝殿。 迎面却撞见了宇文昭…… 他上身裹着几重纱布,透着点点的血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脸色冷峻,行色匆匆。 “陛下,您醒了!”红叶一脸惊喜地迎了上去。 “啪——”一声,响彻大殿。 这一巴掌,打蒙了红叶,更惊呆了她身后的一班宫人。 红叶眼冒金星,瞬时瘫倒在地。 “贱人!你到这里做什么?!”宇文昭眼中满是厌恶。 红叶捂着脸,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的。 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 见状,若叶扑通跪下,“禀陛下,皇后娘娘奉大冢宰之命,前来处置罪妾。” “奉命?罪妾?!” 宇文昭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谁给你的胆?!”他一脚揣在红叶身上。 这一脚,显然用了十足的力气。 红叶还未及反应,便被踢飞出去,生生撞到了正殿的木柱上。 “哐——”一声响。 脑中一阵晕眩,红叶扶着木柱竟然爬不起来。 她半闭着双目,轻飘飘靠在柱子上,忽然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宇文昭寻常连话都懒得跟她说,今日竟然动起手来了。 全是因为那个女人…… “滚!” 宇文昭转身快步往里走,只留下一个字。 …… 榻上一片凌乱,星河蜷缩在锦被中无声无息。 宇文昭心头一阵慌乱,连忙冲上去,将她抱在怀中,“星河——星河!你怎么了?” 他偏过头,指着面露异色的奉菀道:“你们喂她喝了什么?” 奉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夹竹桃、红花与白澒,后宫俗称‘百日红’的落胎药。” “百日红!”宇文昭咬牙切齿。 他不知道什么百日红、千日红,也不知夹竹桃、红花是什么玩意,但是“白澒”一味他却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那可是致命的毒药! 她们分明是想要星河的命。 …… 正殿里,红叶失神地靠在木柱上,宫女们跪在她周围,没有一人敢上去劝慰。 隐约几声“星河——”从寝殿中传来,她猛然立起身,一瞬间面如死灰。 *******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星河慢慢睁开眼。 一见是宇文昭,眸中瞬间放出异样的光彩。 她一把抓住宇文昭的手,“陛下,救我……救我的孩子。” 宇文昭脸色凝重,根本无法回答她。 站在纱幕外的几名太医也各自面露难色。 “百日红”药性猛烈,早被列为宫中禁药,今日竟被用在宠妃身上,实在匪夷所思…… 纱幕被掀开,宫女引着一名院使进来,手上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 “娘娘喝了这碗药,便不会太痛苦。” 星河瞪大了眼睛,一把扯住宇文昭的衣袖,急切地问:“不会太痛苦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来晚了。”宇文昭一脸愧疚。 “我的孩子,一定要保住他。你快找我大哥回来,他会有办法的!”星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来不及了……” 宇文昭的眼中划过一丝痛楚,紧紧地握着星河的手,“别怕,我会陪在你身边。孩子将来还会有的……别怕,别怕!” 星河猛摇着头,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舍弃,唯独这个孩子拼了命也想要留下。 “啊——” 腹内一阵锐痛传来,仿佛被刺了一刀。 她捂着肚子,大口的喘息着。 宇文昭将药碗伸到她嘴边,“星河,喝了它,就不会这么痛了。” “不——” 星河手腕一挥。 药碗从宇文昭手中脱出,“啪——”掉落在地上,“咔擦”一声碎了一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暗夜无边(四) 寝殿与正殿玄关处的珠帘被撤去,太医、宫女、内侍们往来不绝。 一碗碗汤药端进去,一个个空盏端了出来。 一盆盆清水端进去,出来的却是一盆盆血水和染血的白帛…… 寝殿里,偶尔一声独孤氏撕心裂肺的叫喊,告诉所有人她所经受的痛苦,中间的间隔却越来越久,最终再也听不到了。 刚开始,不时还会传来宇文昭暴怒的呵斥声,到后来他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了,仿佛随着独孤氏一起失去了力气。 …… 红叶跪坐在朱漆的木柱旁,头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被抽走了精神,任谁也不敢强拉她起来。 奉菀跪在她的身边,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红叶空洞的眼珠动了动,喃喃问道:“她真的是我家小姐吗?” 一日一夜间,她问了无数次这个问题。 奉菀还是那副样子,轻轻“嗯”一声便再不说其他。 又不知过了多久,太医们陆续出来,便再没返回寝殿,往来的宫女也少了许多。 红叶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送药的太医说,“百日红”乃是虎狼之药,服之胎儿必落,母亲也只有一半的生机。 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她选这味药的时候,心底有个声音是希望独孤氏死的。 却没想到,害的却是小姐和她的孩子! 悔恨犹如无边的暗夜,笼罩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姑姑,太医为什么都走了?是不是小姐不好了?”红叶沙哑着声音问道。 奉菀低着头,不敢回应自己的主子。 她的心怦怦狂跳,依然沉浸在宇文昭揭下独孤氏脸上面具那一霎的震惊中。 亲眼所见,独孤氏的确是宋星河! 她没有死,也没有走。 她就在长安,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公主对她的情义深重,若是她因为那碗药死了,公主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奉菀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长生天能庇佑那个女子。 “不会的。公主您看,宫人都没那么慌张了……太医也没再煎药来……” 她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苍白无力地安慰着红叶。 红叶听着这些话,丝毫没有反应。 奉菀小心翼翼地问道:“要进去看看吗?” “我有什么面目进去?” 一行眼泪滑下,红叶瘫坐下去,任愧疚煎熬着自己。 “公主”,奉菀轻唤一声。 红叶没有回音,只有眼珠子动了动。 奉菀低声道:“您一夜没合眼了,奴婢送您回寝殿去吧。” 红叶并未理睬她的话,而是将发白的嘴唇咬的乌紫。 …… “陛下,皇后娘娘一直跪在外头。”杜尚宫低头进殿,小心翼翼地禀告道。 宇文昭转过头,眼中仍是熊熊的怒火。 “让她滚!” 他说的咬牙切齿,却努力克制着音量。 “是……” 杜尚宫浑身颤抖着,连滚带爬地出了寝殿。 宇文昭回过头,看着榻上昏睡的人,胸口阵阵钝痛,仿佛堵着一口气。 明明这才是他熟悉的脸,此刻却无比希望不要是她! 自己说要保护她,把她强留在宫中;说能保护她,要她帮自己夺回权柄;说会保护她,要她留在身边。 原来,根本做不到! 榻上的星河紧闭着双眼,无声无息。 若不是这张脸,自己是不是可以将她当成旁人,会不会就不是这样心痛了? 原来,那个面具,不仅星河需要,他也十分需要…… 一碗“百日红”,一日一夜的煎熬,星河几次三番疼得昏厥过去。 太医却说,睡过去就会再也醒不过来。万万不能让她睡去! 于是,一次又一次施针让她清醒,一碗接一碗的解毒汤药灌下,让她备受身心疼痛的折磨,强迫她一点一滴感受着孩子的离开,清清楚楚地体尝这世间极致的痛苦。 所幸,血终于止住了。 她再次睡去。 这一次,终于不用再叫醒她。 宇文昭捂着胸口,用力的喘了几口气,想要疏解胸口的憋闷,却感到越来越沉的痛。 他叹了口气…… 痛着,也好! ******* “皇后娘娘,皇嗣……没了。我家娘娘,止住了血,捡回一条命。陛下说……” 杜尚宫跪在红叶面前,面露难色。 红叶一抬眼,木然说道:“陛下说什么?原话告诉我。” “陛下说……让您……滚……” 说完,杜尚宫一下子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滚?” 红叶露出一丝苦笑,“如今,他对我……也就只剩这一个字了。” “公主,走吧!”奉菀劝道。 她心中十分清楚,就算宋星河保住了命,此事也不会轻易了却。 眼下,必须尽快与王庭在长安的暗卫联系,让他们为保护公主的安危早作打算。 红叶颤抖着伸出手,扶上冰冷的木柱,艰难地站起身来。 稍稍稳住身自,便自顾自地往殿外走。 “公主——” 奉菀慌忙起身跟了上去,却在她身后保持着两步的距离,不敢靠的太近,更不敢落后一步。 红叶走的极慢,三两步便一个趔趄。 眼见着她差点被门槛绊倒,又在长阶上几次踉跄。奉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敢去扶。唯有紧紧跟在后头,分毫不敢放松。 走下十级长阶,踩在殿外的青石地面上,红叶缓缓回过身,望着晨光中的祁云殿。 云淡风轻,多美啊…… 祁云殿,曾经住过宋贵人,如今住着小姐,原来是宿命的流转。 宿命……宿命中自己是她的劫难吗? “咚——” 红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膝盖猛然吃痛,面目扭曲成一团。 “公主。这地又凉又硬,您快起来。”奉菀连忙去拉她。 红叶偏过身子,避开奉菀的搀扶,徐徐抬头道:“若没有小姐,我早就死了。我虽然是突厥的公主,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公主。沐猴而冠……做的越多,错的便越多。姑姑你是长者,可以我的名义去做任何事情。就让我留在这儿,守着小姐,好吗?” 听她如此恳求,奉菀再无法出言规劝。 她匆匆行了个突厥礼,嘱咐宫女们好生照顾皇后娘娘,便独自一人快步离开了祁云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血雨腥风(上) 早朝后,内侍传宇文昭口谕,召贤王到祁云殿议事。 臣子们一面为陛下苏醒欣喜,一面又为陛下耽于妃嫔、荒废朝政而忧心不已。 宇文衡却清楚——是那个孩子没了。 甚至当他在祁云殿外见到红叶时,也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一切都在照着他的计划走。 唯一的变数,便是祁云殿里的星河…… 他与星河相识十余载,对她的点点滴滴了若指掌。 她对兄长敬重有加,却从不倚靠;她对父亲、叔伯乖巧敬顺,却少了些亲近;与宫家的兄弟姐妹们,更是相互竞争的关系…… 她与亲人之间的感情是极淡薄的。 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她心中的分量,亦不知道宇文昭在她心中的分量。 但他却清楚,孩子是在宫里没的,星河绝不会继续留在这儿。 若他再问星河一次,愿不愿意随他回渭州,种花、养鸟安度此生。 答案会不会不一样? 宇文衡思绪万千,行到红叶身旁时,依然郑重地行了个礼,“皇后娘娘安。” “贤王……”红叶缓缓抬起头,眼神猛然锐利起来,“你早知道她是小姐,对不对?” 宇文衡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理正衣冠,继续向正殿走去。 走出去几步,他忽然停下来,回头道:“她姓独孤还是姓宋,对皇后娘娘来说,有任何区别吗?该来的还是会来,该走的也还是留不住。娘娘只是做了该做的一切,请勿自责,也莫要怪罪臣弟。” 说罢,不等红叶反应,他便快步走上了长阶。 越往上走,他的心中越是忐忑。 红叶怪他不打紧,星河是否会怪他? 她可不是红叶,没有那么容易应付。 自己留下她的手段并不高明,明示红叶对她动手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被星河识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容忍那个孩子是虚情,与她站在一起帮宇文昭是假意,但是想带她走却是真心。 混杂在一起的感情,她愿意看什么?听什么?相信什么?都在一念之间。 精心谋算,若然弄巧成拙,可就得不偿失了! 步入正殿,祁云殿的尚宫早已侯在一旁。 “贤王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跟着尚宫走进寝殿,一道半透明的纱幕将内堂与卧榻隔开。 宇文昭背着身子,负手站在窗扇旁,身形挺拔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今日早朝,都议了些什么?”宇文昭开口问道。 宇文衡上前行礼,恭敬地回道:“禀陛下,今日在大冢宰的主持下,议了两件事。” 宇文昭“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宇文衡继续道:“羯部内乱,上奏天听。新年后,该部首领石契与幼子石启在春猎中双双殒命,经查乃是公主石岚勾结柔然细作所为。半个月前,前首领石契的胞弟石越,继部族首领之位。公主石岚悄然越狱,率亲兵及族众八百余人向东叛逃,藏身在河套十三郡东南的陇坂山一带,落草为寇,为祸一方。石越上书,请求朝廷派兵剿匪。” 羯部归附大魏多年,早已融入北朝。 大周一朝代魏,羯部首领立刻遣来使者,奉上帛书契约,以示忠心拥护。 现在他们出的乱子,请求朝廷增援,乍一听顺理成章,仔细一想却很有问题。 宇文昭有些疑色,“他们一族数万之众,号称有八千精骑。区区八百匪寇,自己剿了便是,有什么理由求请朝廷援军?” 宇文衡点头认同,继而解释道:“原本臣弟也如陛下所想,区区八百匪寇,由他们自己剿了便罢了。但是,羯部的使者说,那八百匪寇中有几支精兵,领兵将领……是由墨羽营代为训练的。” 他这么一说,宇文昭瞬时便明白了。 墨羽营每三年大考,羯部作为子侄友邦,被允许推荐一名将领入营受训。 入墨羽营不易,出墨羽营更难。 那些将领纵使文治武功更甚一般,却也并非神人。石越之所以不敢亲自剿灭,而是请求朝廷的援军,正是因为墨羽营的所有将领,自出营之日起便会被授予大魏的校尉军职。 算起来,他们都是大魏——也就是如今大周的将军。 擅自剿灭他们,若真计较起来,便是诛杀大周的武将…… 如此看来,这个石越倒是颇为讲规矩,不肯落人一丁点的口实。 另一方面,如此精挑细选、严格训练出来的将领,竟然都听从石岚公主的号令,看来她寻常颇得人心。 “大冢宰是怎么安排的?”宇文昭随意问道。 宇文衡拱手回说:“大冢宰并未安排。他说此事……不急。待陛下龙体康复,再行定夺。” 宇文昭“哼”的冷笑一声,并没有打算买宇文烈的账。 如今,东齐尚在休养生息。羯部的逆乱,对朝廷来说,的确不是什么急事。 让谁去剿灭,都费不了什么力气,也建不了什么大功勋。是个没人争、没人抢,也没人会拒绝的小差事。 宇文烈把此事留给他这个陛下来处置,一来显示自己听从圣意,防止落下架空君权的口实;二来是想等羯部再三请托,借机提升大周的威严,打压打压新首领的气势。 此事,宇文烈不急,他也不急…… 宇文昭长袖一拂,又问道:“另一件是什么事?” 说到另一件事,宇文衡陡然肃穆起来,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是关于陛下游河遇刺之事。” 宇文昭闻此,顿时目光一紧。 这两日他一直守在祁云殿,却不知遇刺的事情已被拿到朝堂上去议论了。 那群刺客那么一闹,李载的案子便办不成了,废了那么一番功夫却无功而返,对星河和独孤莫云都有些无法交代。 看了眼他复杂的神色,宇文衡继续说道:“其实,昨日早朝便议了此事。大冢宰代陛下了道御令,命大司寇府与京兆尹府协查此案。限期……三日。” 听了这些话,宇文昭有些发笑。 外事搁置,内事……宇文烈倒是很上心。 若非自己现在死了,对他来说毫无好处,甚至会猜测是不是他安排的行刺。 宇文昭转过身,“行刺之事,你怎么看?” 宇文衡看了眼纱幕,压低了声音道:“在画舫上,星河便识破了刺客的身份。她说……刺客很可能是拓跋氏训练的药人。臣弟已将此事知会大冢宰,他也示意二府顺着这条线去查。今日,沉船已经打捞起来,刺客的尸首也捞起了不少具。只要顺藤摸瓜,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讶异于星河竟然一眼看穿,更惊诧于拓跋氏其心不死,宇文昭的脸色变了又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 血雨腥风(中) 纱幕内传来星河的轻咳,宇文衡心里一惊,忽然有些心虚。 想要进去看她,却只能生生按耐住了。 宇文昭快步走过去,轻轻掀开纱幕。 面对面色苍白,正直视着他的星河,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星河稍稍侧过身,只觉得全身的骨头仿佛裂开又重新拼上,从头到脚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一日一夜,漫长如人的一生。 细细想来,那些痛楚仿佛隔世,甚至不大记得起来了。 她慢慢将手挪到自己的小腹上。 平坦柔软,隐隐作痛。 那一团骨血已经不在了…… 那个孩子,大概是她与前尘往事的最后一丝联系。 从今往后,孩子不复存在,她与过往也终于完完全全地割开了。 “星河,你别动!” 宇文昭有些着急,“太医说了,要卧床静养。” 听了他的话,星河果真不再动,僵在原处无力地说道:“若是自己不能动,你能来扶我一下吗?” 她既没有提孩子,也没有问红叶,更没有料想中绝望崩溃……似乎是个好现象! 宇文昭激动地走过去,仿佛夜行的人终于见到一丝光明。 慢慢扶星河坐起身,在她背后垫上几层厚褥子,将她的手掖到锦被中…… 这一切,宇文昭做的小心翼翼。 纱幕再次被掀开,宇文衡神色如常地走了进来。 星河仰头望他,眼中闪过一丝光,却在瞬间收了回去。 “四哥,是你送我回的祁云殿?”她的声音轻飘到几乎听不清。 宇文衡在心中做了无数种设想,却没想到星河会问如此简单的问题。 他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反而有些不祥的预感。 “当时太慌乱,莫云也受了伤。愚兄一时糊涂,才……” “多谢四哥!” 星河忽然一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宇文衡有些诧异,张张嘴,不知该如何回她的话。 不等他反应,星河又转向了宇文昭,“陛下,对方敢派出‘药人’公然行刺,必然有十分的把握。朝廷再怎么兴师动众,怕也查不出什么头绪来。大冢宰既然如此关心,不如就交给他处置,相信……您的江山会更加稳固。” “什么意思?” 宇文昭和宇文衡异口同声地问道。 星河暗咳一声,“‘药人’既然是拓跋皇族不传的秘密,他们身上就一定找不到任何能与拓跋氏关联的线索。大冢宰当然清楚这一点,之所以要二府限期破案,不过是趁机发难,想要排除异己罢了。” 说到异己,宇文昭和宇文衡的看法大同小异。 大周代魏之后,各家格局变动并不大。 所谓异己,便是拓跋家残余的势力。 四方将军中,南秦大将军元栖是拓跋氏的公主;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是拓跋家的女婿,长媳亦是拓跋氏的郡主。 朝中重臣里,大司寇拓跋禹病得只剩一口气,早已奏请去职养病。五官大员中,除了大宗伯李耀是李太后亲族之外,无一例外都是宇文家一派。 元栖、尉迟仲德、李耀……宇文烈准备动的是谁? “李家?” 宇文昭慢慢蹙起了眉头。 元栖孑然一身,唯一的养女留在京中,将要与杨氏世子婚配;尉迟仲德的亲家秦王及其长子昌平郡王接连殒身,夫人元林公主亦身患重病。 他们二人远在边陲,与拓跋氏的关系简单明了,而且正在一点点被蚕食。 所以,宇文烈若要出手,最有可能要除掉的便是族系庞杂,又与拓跋家关系密切的李氏。 宇文衡点头附和,表示自己也做此想。 星河轻舒了口气,“李氏一门三房:两位国公,一位柱国大将军、大宗伯。若非行刺陛下这样的大逆之罪,还真不好下手……” 李家一门人丁兴旺,三房中子弟众多,宇文昭和宇文衡各不免有几个相处不错的好友,甚至李恒宇与他们更有一番渊源。 听星河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李氏一族的存亡之事,两人都觉得有些难以适应。 宇文昭将温水递到她嘴边,以极温和的口气说道:“所以,我们该做什么?” 星河轻轻抿了几滴水,目光落在宇文衡身上,“我们当然是要推波助澜,促成此事。” 宇文衡的眼皮跳了跳,星河这话是什么意思?对他又是什么暗示? 宇文昭同样惊讶,持盏的手抖了抖,“推波助澜?怎么推,推来做什么?” 目光紧盯着宇文衡的脸,星河平静地回道:“为大冢宰解决后顾之忧,也给自己添一枚棋子——去咸阳,将稷儿接回来,控制在手中。” 宋凝香还活着,宇文烈一定将她留在身边。 若是宇文昭能把稷儿捏在手心里,对宇文烈来说便是个越不过的掣肘。 宇文衡知道星河的话是对他说的,于是拱手对宇文昭说:“若有臣弟能够效劳之事,但听陛下的差遣。” 宇文昭还在“稷儿”与“后顾之忧”之间困惑,再看宇文衡的意思——他倒是全部懂了。 不禁疑思星河和四弟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足道的默契? 转念一想,星河断然不会害他,自己只要足够信任即可。 于是挥挥衣袖,柔声对星河说:“贤王这样说了,你只管安排便是。” 星河眼角一扬,直盯着宇文衡道:“烦劳四哥走一趟,到咸阳将稷儿带回来。若是能找个相似的孩子替换了他,不惊动李太后和拓跋氏的人便是最好了。” 她的要求,听起来有些强人所难——拓跋稷又不是初生的婴儿,如今早会爬会笑了,要把他偷换出来,还不让乳母们发现,委实不太可能。 宇文衡却心知肚明。 星河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她能这么平静的面对自己,心中必然另有打算。 那个打算是什么? 他十分好奇,却一个字都问不得。 “好。本王即刻动身,一定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宇文衡冲星河点头道。 “四哥辛苦了。月怡若是有时间,让她来宫里见见我。” 星河淡淡一句,面无表情却饱含深意。 宇文衡有些错愕,却赶忙应了下来。 两人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宇文昭看在眼里,只想着星河没事便好,自己糊涂一些又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 血雨腥风(下) 斜阳替作明月,银河还转晨光。 红叶跪在祁云殿前,任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双腿已经渐渐没了知觉…… 虽然,她亲眼看着宋凝香咽的气。但她如今已经疯疯癫癫,再无法追问其中细节。 仔细想来,当时甘泉宫和祁云殿的内侍、宫女,在那不久之后似乎全都消失了。 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儿子一直宠爱宋凝香,视之位中宫首选,将“药人”的事告诉过她也不无可能。 若她还活着,暴露了“药人”的事情,那便说得通了。 拓跋稷被人换走,更是印证了她的想法。 李太后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咬碎银牙也要往肚里咽。 时日还长。 宇文家在明,她在暗。 知道宋凝香也许还活着,甚至已经为宇文氏所用,那么她就有了一个新的筹码——拓跋稷,她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孙儿。 幸亏她早有防范…… 宋凝香今日能偷走孩子,明日却一定会把他送还回来。 到时候,她不仅要现身,更要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拓跋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桐芳沁心 (上) 铜镜光洁,印着一张清丽的脸。 星河看着镜中的自己,细长的眉,柔缓的眼角,苍白的唇,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果然躲在楚歌的容貌下久了,变回自己时便不适应了。 灞河遇刺,叫她发现了一件事:宇文衡不仅是个货真价实的蛊师,他还会易容之术。他的蛊火已经成型,所做的面具虽不持久,手法却高明过夜须弥许多。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修习此术,而自己和独孤莫云竟然完全不知道。 她尽量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测宇文衡的心思,希望他只是为了自保,希望他带自己回宫,本心只为保护自己的安全。 失去孩子,让她发现了另一件事:面具能隐藏一时,却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她还是她,摆脱不了宿命的宋星河…… “娘娘,发髻梳好了。您可满意?” 小宫女停下手,左右偏头欣赏着自己手艺,眼中颇有些得意之色。 星河并不在意这些,轻轻“嗯”了一声,对那宫女笑了笑,便要起身离开。 “娘娘!还未上妆,簪花也还没选呢!”小宫女急着道。 她匆匆打开妆匣,展示出里面样式各异的簪花首饰来。 匣中饰品五光十色,闪花人眼。 星河随意瞥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道:“整日在祁云殿里徘徊,用膳、看书或者自己和自己下棋。上妆、簪花除了会增加不便外,又有什么用处呢?” “爱妃的意思,是怪我没多来陪你喽?” 不知何时,宇文昭出现在玄关处。一手撩着帘幕,一手负在身后。 近来,他还是坚持“我”来“我”去。 星河充耳不闻,宫人们也终于习以为常。 半个月前,李氏一族谋刺,陛下的宠妃独孤氏,与子俱亡。祁云、椒房二宫的宫人们被彻底换过,新来伺候的宫人们隐约听说——如今住在祁云殿里的宋娘娘,是前朝宋贵人的妹妹。似乎曾是钦犯,如今却被陛下留在身边,甚为宠爱。 这个消息跟快从他们口中,慢慢传遍整个未央宫,再慢慢传到前朝,传到长安市井坊间。 消息的源头,正是星河自己。 如今,稷儿被安置在掖庭,她要让自己活着回来的消息传遍长安,让宋凝香亲自来见她。 宇文昭走到星河身后,从妆匣中捡出一支白绒花簪,轻轻地簪到她的发髻边。 星河对着镜子看了眼,虽然这支簪花极衬自己,却不是宇文昭喜欢的喜庆样式。 余光瞥到随宇文昭进来的内侍,看到他手上托盘中的素纱白衣,她的眼光瞬时一凝。 白绒花、素纱裙…… 难道有什么亲近之人过世? 宋氏一门,人丁凋零,亲近的亲眷屈指可数。 难道是…… “我大哥出事了?!”星河脱口而出。 宇文昭伸手搭在她肩上,俯身贴耳说:“是文智侯叔叔。” “文智侯?” 星河又是一惊。 旧年相见,义父明明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 看出她心有疑虑,宇文昭摇了摇头说:“并非有人加害。叔叔是旧疾复发,病来如山倒。其实,他是在五日前仙逝的,今日正是小敛之期。你身子不好,我怕你伤心,所以隔了这么多天才敢告诉你。” “你是怎么知道我……”星河欲言又止。 宇文昭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天牢失火后,叔叔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你若能回来,让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星河心如刀绞,眼泪却仿佛早已流光。 此时此刻,竟一丝都没有落下来。 “陛下能带我去文智侯府吗?虽不能为义父披麻戴孝、擗踊痛哭,也想上柱香,告诉他……我从未忘记和他的约定。” 宇文昭偏过头,“什么约定?” 星河摇摇头,“是我与义父、义母之间的私事。” 听她如此说,宇文昭便也不再问了,指着托盘中纱裙道:“帮你选了簪花,替你备了素衣,便是要带你去的。不过,侯府正在治丧,我若以国君的身份去,不免会添上很多麻烦。要委屈爱妃与我从偏门偷溜,赶辆小马车过去了。” “陛下有心了。”星河报以感激的微笑。 宇文昭呼吸一轻,伸手拉她起身,“赶紧换衣裳吧。时辰晚了,到侯府上致襚、致奠的亲友会很多。认出我来不打紧,冒犯到你就不好了。” 星河认真地点头,却说:“虽然时间紧,我们还是要先去一个地方。” ******* 两辆周身玄漆的马车停在文智侯府门前,虽然车驾并不十分华丽,檐角上宇文家族的徽记却让其他家的马车都遥遥的避开。 宇文昭一身白袍,从第一辆马车上纵身跃下,又反身去扶覆着面纱的星河。 星河一下车,便仔细检查起面上的白纱。 虽然她把自己回来的消息传遍京城,目标却只是宋凝香一人,倘若在这个地方露了面还真是不太妥当。 第二辆马车上下来两名身着便服的内侍,一人捧着致襚用的华袍,另一人捧了一条簇满花朵的桐花枝。 大簇的桐花,深深浅浅的薰紫,错落有致的铺排着,生机勃勃一如这春日……却与丧事的萧条、端肃有些格格不入。 宇文昭并不晓得星河为何要带桐花前来,却还是陪着她在桐心阁精心挑选了半天。 时辰尚早,上门来的亲友还不多,侯府门前只站了两个迎客的小厮。 小厮们虽未见过宇文昭,却认得马车上本家的徽记。 一人急匆匆跑过来,拱手行礼招呼道:“公子、夫人是本家人?小人唐突,敢问尊号?” 没想到一来便被问姓名,宇文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脑海中飞快转着,想要从亲戚里选一个不会过来,小厮又定然不认得的人出来。 星河稍稍低头见礼,轻柔一句,“渭州来的。” 小厮眼珠一转,那可是宇文氏本家本源之地。 眼前的公子和夫人大约是远房宗亲,千里迢迢赶来,可见是对自家侯爷十分敬重的晚辈。 于是肃然起敬,“公子、夫人里面请。” 星河点头致谢,扯了扯宇文昭的衣袖,拉他一起跟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六章 桐芳沁心(下) 原配窦夫人早亡,宇文怀未再娶妻纳妾,膝下亦没有子女。是以,灵堂虽然布置的宏大肃穆,却比别家治丧冷清了许多。 此时,正堂一旁跪着七八名仆人,簇在一名身穿粗麻斩衰丧服的小童周围。 小童大约四五岁,是宗室循例替侯府从宇文家近房过继来的香火。 他好奇的打量着周围啜泣的仆人们,一脸懵懂并不知道自己也该悲哭。 星河站在灵堂外,仿佛回到了当日的靖国公府。 一样的满堂缟素,一样的纸灰飞扬,一样的安安静静…… 牵了星河进去,宇文昭从右侧香案上取了香,点燃了交给她。 星河郑重地三拜之后,再交还给宇文昭,由他放到灵堂前的香炉里去。 整个程序简单迅速,两人都想在宇文氏各路宗亲抵达之前,早些离开文智侯府。 拜过灵堂,便是致襚与致奠之礼。 左侧下沿安了一张低案,侯府管家正襟跪坐在案前,恭敬地记录着亲友们致襚、致奠的物品。 致襚与致奠之礼,亲眷、友人们会赠衣、被等物,以寄哀思。 待到大敛之日,主家会挑选一部分礼品随葬亡者。 此时赠礼,区别于金帛。 礼物轻重只在心意上。 星河跪坐到管家面前,两名内侍随之跪到她身后。 “先生。小女匆匆赶来,准备不周。奉蜀锦襦袍、氅衣一套,向侯府致哀。” 内侍奉上的衣裳,清灰的褥袍没有任何纹饰;宽大的玄色氅衣溜光水滑,袖口绣着祥云纹。 这套衣裳看起来朴素,用的却是最上乘的蜀锦,裁剪、缝制、纹饰绣工,全是内府手艺,管家一眼便看出绝非凡品。 他郑重地将衣物记在卷上,“夫人与尊夫怎么称呼?” 星河眼珠一转,想起宇文衡有个亲近的族弟,父母双亡后便遁入空门。 出家人六根清净,不问世事,这管家一定没见过他。更重要的是,他不会来此场合,所以一定不会重名。 她抬头刚要说,却见管家正盯着内侍手中的桐花枝,脸颊颤抖着仿佛大为惊讶。 忽然,管家郑重起身,迅速后撤了几步,举手齐眉,端端正正地向星河行了个大礼。 星河还未反应过来,那管家猛然抬起头,面带悲切之色道:“不知小姐归来。小人,罪过。” 被他唤做小姐,星河的脸色也变了变。 上次来侯府,她只见过这管家一面。 此时轻纱拂面,难道还是被他认出来了? 这个当口,否认也不是,承认更不行…… 不知如何回答,干脆跳过认不认的事。 星河问道:“何以如此认为?” 管家指了指内侍手上的桐花枝,“若非我家小姐,又怎会带桐花回来?” 星河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它…… 文智侯夫妇情深意笃。窦夫人的名讳中有一个“桐”字,今日来时想着桐花正盛,才取来一枝作为奠礼,没想到就这样被侯府的管家给认出是亲近之人。 管家知道她是文智侯的义女,说不准知道她宋氏女儿的身份…… 星河压低了声音道:“不要声张。” 管家连连点头,“侯爷临终前有遗言。小姐的身份不宜张扬,小人会守口如瓶的。侯爷还嘱咐过,若是您回来了,有些遗物要小人交给您。” “遗物?”星河有些疑虑。 她虽然认宇文怀为义父,可却一天都没有侍奉在他跟前。 哪里有资格领受他的遗赠? 正想着如何推却,管家却已经忙活起来。 他从外头招来一名管事,让他替在自己的位置上,腾出身来便要引星河和宇文昭便往内堂走。 星河还在犹豫,停在原地想着说辞。 宇文昭却瞥见外堂几个眼熟的族人进来,一边急匆匆冲管家挥手,示意他前面带路;另一边推着星河快步跟了上去。 ******* 侯府的内堂,布置得极为风雅。 雕花的窗扇之间,挂着各朝各代名家的字画,皆以山水为题,四季循环陈列。 丫鬟送上热茶,请宇文昭用,又把两名内侍领到侧厅去等候。 管家对宇文昭拱手道:“姑爷且在此小坐片刻。小人要带小姐去侯爷的书阁。” 一声姑爷,宇文昭及其受用。 文智侯的书阁,一定藏了许多军政机要。他这个说不清身份的宗亲,的确不宜过去。 宇文昭以眼神询问过星河,便冲管家摆了摆手,“速去速回。照顾好你家小姐。” …… 文智侯府比起以往的大冢宰府、如今的贤王府来,方圆并不算大,假山曲径、楼阁廊台修建的章法颇为奇怪。 每走一盏茶的时间,景致便会循环一次,出入的门却不在相同的方位。七拐八绕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星河终于发现了其中玄机。 “小姐,前面快到了。” 管家稍稍驻足,伸手指向斜前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方的园内有一方莲池,莲池上赫然立着一座水阁。 三层的水阁,楼宇分内外两层,外层为绕阁的观景风廊,内层是窗扇严密的藏书阁,如此大开大合的格局在北朝甚为少见;水阁宝:“小人稍后遣一名大丫头在园外等您。” 星河知道他不放心,直言道:“整个侯府以奇门遁甲格局。内院以《八阵图》蛇蟠阵为基础,错以《河图》中少阴、太阴两个方位变换,逆转‘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的顺序改造而成。看起来复杂,其实都有章法可循。不管我记没记下路,该怎么走……出去时看看便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 冤冤相报(上) 被星河说的云里雾里,却觉得每句话都似曾相识……仿佛都听老侯爷说过。 管家再没什么放心不放心可言,赶忙告罪往门外退。 “吱呀——”一声,扇门自外关上。 星河走到案前,轻轻打开匣盖。 几个卷轴、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一张羊皮卷,已是全部。 不是金银珠宝、房契地契……星河心头的负担瞬时减轻了不少。 寻常书卷一尺二寸,这几个书卷却是一尺宽,放在皮匣内两端正好契合。 星河取出其中一卷,展开来露出卷上的图文。 她瞬间怔住了! 汉末大儒孔晟注解的《河图洛书》,上面密密麻麻还有文智侯的批注。 这件三叔生前最惦念的东西,竟然是文智侯的收藏。 其余几卷《太公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八阵图谱》,皆有历代名家批注,以及文智侯倾尽毕生所学的详实注解。 书卷陈旧,卷轴崭新,明显做过多次装裱,可见是他随身之物。 不愧为一代军师,他能如此手不释卷,潜心钻研,叫星河一个后生晚学十分动容。 如此一来,她心中负担却更重了。 这几本书,价值连城,可非任何地契、房契可比! 收好书卷,她又打开木盒。 一支银簪躺在盒中。 银质的簮身十分光亮,显然时常养护;簪头嵌着一朵紫玉雕琢的桐花,含苞待放的样子珊珊可爱。 此簪并非贵重之物,甚至……看起来并非熟练的工匠所造。 大约是文智侯与窦夫人之间的惦念之物。 身为义女,替他们保管此物,倒是无可厚非。 最后,星河展开那张羊皮卷。 它是一张新制的舆图。 仔细一看,绘的是洛水、文城郡一带的地形。正中心以墨迹圈着的一个小红点,旁边以苍劲的隶书写着“秋棠村”三个字。 星河差点失笑,义父当真“老奸巨猾”,怕自己忘记答应他的事,竟还特意留了一张舆图来提醒。 ******* “难怪会走错。这蛇蟠阵的方位变换,竟然是随着季节流转的。眼下正是初春,万物复苏,阳气回转,艮宫又回到了东北向。唯有少阴、太阴二位却还是颠倒的。所以,方才转错了。要想转回正位,应当从这边走……” 星河抱着皮匣,暗自嘀咕着,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穿过眼前那道月门,除了院内南北向一正一后两道门外,西面雨廊尽头的竹林背后,应该还有一道小门。 穿过那道小门,再按离卦顺向绕过两道障楼,应该就能走到通往正堂的大路了。 星河长舒了一口气,举袖拭了下额上的汗。 阵法义理她都懂,却低估了文智侯的精通与变通。从水阁出来便按照心中所想去走,刚出了园子转了三道,便迷了路…… 若非潜心再做推衍,算出了正确的走法,恐怕还得在后院打上半天的转。 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蛇蟠阵,一定是蛇蟠阵!方才绕过的三个小院子,正是左地前冲。只要穿过这个院子,一直向前直走便能出去了。” 星河身子一僵,是桃染! 紧接着,另一个女子回道:“的确并非我所推测的虎翼阵。只是……一直向前,若是没有门呢?” 宇文荻也来了! 星河心中一个咯噔,若是桃染和宇文荻都在,同行的说不准还有杨家的人。 果不其然,杨玄风的声音响起,“那就只能再找了。方才只是强行翻了个院墙,竟然有那样霸道的机关。文智侯府设计精巧,乱闯怕是麻烦不小。” 桃染没好气地说:“早知道就不该往里头走了。文智侯府如此诡异,每个院子都一摸一样不说,内院里竟然连个丫头、小厮都碰不到!若是一直找不到路,我们岂不是要困死在这里!” “我是想着,阿衍进宫请命之前曾来过这儿,说不准有什么蛛丝马迹。若不趁今日进来查探,怕是再没机会了……”宇文荻有些愧疚地说。 杨玄风连忙道:“二嫂何必自责。找她是我……我们每个人都该做的事。” …… 听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星河赶忙疾步往前头走,心里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她的轻功向来失礼,行走的动静根本瞒不过后头三位高手。 若然被发现了,免不得便要正面相见。 桃染最先发现了她,三两步追上去,扬声道:“那个丫头,你过来!我们是来吊唁的客人,一不小心迷了路!你带我们出去!” 星河自然不会乖乖听命,加快了脚步便继续往前走。 只要穿过前面的院子,到障楼那边便能甩开他们。 “诶!你还跑!抱的什么东西?莫非是偷东西的家奴!”桃染高声嚷着。 星河不禁腹诽,自己乱闯别家府邸,竟然还如此义正辞严,桃染当真不是一般人。 转瞬的念头之间,一阵风从身旁略过。 下一瞬,她便被身后飞跃过来的桃染扯住后襟。 一道巧劲带着她旋过身,同时面上白纱也落到了桃染手中。 刹那间,桃染僵在了原地,脑中所想全是要把面巾再给她围上去。 活见鬼了! 到文智侯府里找线索……竟然直接找到了宋星河! “堂堂女将军,怎能如此粗鄙无礼!” 星河的脸有些僵,一把从桃染僵硬的手中扯回面巾。 “阿衍!” “阿衍……” 宇文荻与杨玄风一前一后进来,脸上表情都异乎寻常的复杂。 最先反应过来的依然是桃染。 她一把夺过星河手中的皮匣,“你到文智侯府偷东西?这里面是什么?你躲在长安到底有什么企图?” 声声诘问,十分刺耳。 星河皱了皱眉头,“三位来吊唁文智侯,没必要进到内院吧?声张出去,你们何以自辩?” “不劳费心。你一个朝廷钦犯,任何事声张出去,也都该是你去死!”桃染丝毫不肯示弱。 今日是怎么了?桃染如此咄咄逼人,甚至在杨玄风和宇文荻面前也不加遮掩。 星河疑思之下,猛然发现三人皆是周身玄黑,衣着、配饰都不带一丝色彩。 杨府近来也有丧事? 难道事情又与自己有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 冤冤相报(中) 三人不仅都穿着墨衣,发带更都是半截熟麻粗布。 小功服?他们在服丧! 伯叔祖父母、常伯叔父母、未嫁祖姑及堂姑,已嫁堂姊妹、兄弟妻、再从兄弟、未嫁再从姊妹,又外亲为外祖父母、母舅、母姨…… 一人姓杨,一人姓拓跋,一人姓宇文,能让三人一起服小功丧的,仅有一人。 “大嫂?” 星河以询问的目光望向杨玄风。 先前听宇文荻说过,沈静瑶再怀身孕。短短时日,难道是她出了差错? 杨玄风亦望着星河,眼光中震惊、疑惑、痛心……拧在一起,纠结复杂。 半个月前,皇后娘娘在宫中设宴,诏三品以上外命妇及尚未婚配的嫡女入宫觐见。母亲李环不在京中,大嫂便奉诏代母亲入宫拜谒。回来的当夜,却忽然呕血不止,没来得及交待几句便断了气。 为求一个真相,大哥忍痛让仵作验了尸。 结果是……身中剧毒。 除了皇宫内院,他们把所有能查的地方都给查了个遍,却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便只剩下那个可能。 真相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是有人在宫中对大嫂下了毒! 大哥一介文官,大嫂一个医者,两人又回京不久,不该有什么仇家。 更何况,宇文氏取代拓跋氏,杨氏是拥立的一方。在新旧更替后的内宫,怎么会有人对杨氏的长房媳妇下手? 杀身之祸究竟从何而来?是谁有这样的能力,能不落痕迹的对身为医者的大嫂下毒?那个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折磨的一家人痛不欲生! 近来,前朝、后宫,隐隐约约涌起一个传言:前朝作司、宋氏嫡女宋星河,并未死于天牢大火。有人认出她……就在宫中。 星河若真在宫中,大嫂又是在宫中中的毒,思及自己与二哥在宋氏覆亡中起的作用…… 几件事放在一起来看,星河果真有十足的嫌疑。 此前,任大哥、二哥分析的如何笃定,任桃染再自告奋勇要入宫去查探,他都是不愿意相信的。 可是,今日,就在眼前,就在文智侯府……他们竟然再次见着了。 星河仍是几个月前的白衣素裹,憔悴却更甚当时。 “是你做的吗?”杨玄风忽然问。 星河蹙起眉头,并不清楚他问的是什么。 杨玄风走到她面前,继续问:“大嫂中的毒,是你下的吗?” “大嫂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星河带着诧异说道。 被她如此反问,杨玄风陡然松了口气。 不是她……实在太好了! 一旁,桃染忽然厉声道:“宋星河,你装什么蒜?敢做不敢认吗?” 星河没看她,而是望向宇文荻说:“姐姐你也怀疑我?” 宇文荻一愣,想要摇头却动不了半分。 在她的心底,的确也认为,星河是最有可能对大嫂下手的人。 星河凝起一抹惨笑,摇头道:“冤有头,债有主。若我有心报复,你和杨炎、杨玄风怎么可能个个安好,唯独大嫂出了事?” 宇文荻一怔,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祠堂前,星河对她说的话言犹在耳。 任她如何解释自己是无心的,但做了就是做了,他们三人手上可都沾染了宋氏的血。 她说得有理,若是她报复,绝无理由对大嫂动手。 见杨玄风和宇文荻都有些动摇。 桃染眉梢一扬,冷哼一声道:“这么说,你承认自己和杨家有冤有债喽?” “我与桃染将军,似乎也有债呢?”星河眉眼中带着不屑。 桃染顺势而上,“我是得罪过你,你只管动手便是。如此锱铢必较……你只要还活着,哪还有我们这些故人的活路!” 并不想与他们多做纠缠,星河直言道:“再说一次,沈夫人的事情与我无关。即便我要报复杨家,也不可能从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开始。” “可是大哥大嫂他们……”杨玄风欲言又止。 经他这么一提醒,星河才恍然想起,杨家的大哥大嫂,还曾经对自己和红叶下过手。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说起来有些可笑,那件事我差点就忘了。可是绝非记性不好,而是父亲、叔伯一门血仇在前,自己的生死及其他琐事,显然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些话,她说起来平淡,每个字却都重如磐石。 杨玄风生生被它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阿衍,我相信不是你。但是……你能随我回去,向大哥、二哥解释一下吗?” 他说的轻缓、恳切,带着极大的隐忍。 星河不禁哂笑,“随你回去?凭什么?如今……” 她稍稍瞥了一眼桃染,继续道:“如今你我已经毫无干系。你问能不能,自然是不能的。若是一定要抓我回去向两位兄长交代,你可以试试再把我打晕。” 她的笑容,她的诘问,让杨玄风无言以对。 思及自身从前的所作所为,瞬间脸色大变,胸口也隐隐作痛起来。 桃染连忙扶住他,“玄风,莫要与她多言。这个宋星河,两面三刀,巧舌如簧,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夫极高。今日不需你和郡主动手,让我擒了她,用她血祭奠大嫂在天之灵。” 星河厌烦地看了眼桃染,“若我没记错,我与桃染将军不过几面之缘。你倒是比这两位曾经的‘至亲好友’更加了解我似的?” 她的目光扫过宇文荻与杨玄风,一字一句说道:“我这个人,相熟不相熟的人都说我很会说谎。我自己可不这么认为!真正会撒谎的人,又怎么会叫这么多的人看出来呢?我自问手段并不十分高明,从来都是愿者上钩。哪有那么多虚虚妄妄,能把人绕的云里雾里的时候?说我背地里使手段,你们也当真是高看了我。” 她走到宇文荻面前,勾起嘴角道:“世间事哪有那么多直接明了。你又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人下蛊?” “下蛊?!” 星河突如其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宇文荻一下子愣住了。 宫湲……宫衍……在她眼前重合成一个人! “是你,是你救了我!”宇文荻讶异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冤冤相报(下) 星河眼皮一抬,“这并不重要。我只想告诉你,对你下蛊的是南秦北邡部的一名蛊师。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个看似扯不上关系的人,要暗中对你下蛊?” 宇文荻骤然失声;杨玄风若有所悟;桃染则瞪大了眼睛,努力把星河与“宫湲”做着对比。 星河继续说道:“那名北邡部的蛊师,曾是宇文协身边的常随。去年你送到泰州的那批木炭中掺杂砒石,而宇文协正是中了砒石之毒而死。所以你说,人家来找你复仇,是不是顺理成章?” 宇文荻讶异道:“不是我!虽然说我负责押运木炭,但是绝非我下的毒。” “是吗?但你很有嫌疑呢?”星河步步逼近她,“令兄宇文烈大人,支持的是武帝三子——当今陛下。当时,陛下因为与皇后娘娘的婚约,失去了世子之位,自然不可能受禅登上大宝。所以你们兄妹一心,害死了宇文协,让陛下成为唯一的选择。” “不,不是我!” 宇文荻直摇头,刚刚恢复起来的身体有些难以支撑,不禁猛然咳嗽起来。 星河轻吁了口气,目光一转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你做的。所以那名蛊师自尽,我拿到了蛊毒的解药,此事……便过去了。否则,郡主要如何向天下人解释此事?” 宇文荻有些愧色,做人当有同理之心,星河如此替自己考虑,自己竟然怀疑她向大嫂下毒,委实里子面子都挂不住。 “对不起,阿衍。是我急糊涂了。” 星河摇了摇头,“有动机如何,有动手的条件又如何?你被怀疑杀了宇文协与我被怀疑对沈夫人下毒,说白了是一回事——都是人心作怪。世人目光狭隘,从来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事。真相是什么又如何,还不是当事者心里头有鬼?” 被说心头有鬼,反应最大的便是桃染。 她正被心头的“鬼”日夜折磨。 不知死活的宋星河……不知何时会再出现的宋星河……是她今后幸福的唯一变数。 今日既然再见了,无论如何要除掉她。 “宋作司果然好口才!你说自己手段普通,也太过自谦了。比起我等军中之人,你忖度人心的功夫简直如火纯青。你把自己说的何其无辜!我只问你,为何要假扮宫湲混入上大将军府,为何要藏身宫中,为何今日会出现在与文智侯府?” 桃染步步逼问,仿佛自己是难得清醒的局外人。 星河瞬时失笑,“我混入上大将军府?!难道不是你跪着求我去的?” 桃染脸色有些僵,怒目道:“我那也是一时情急,不查你的真实身份。否则也不会……” “咚咚——咚——咚咚咚——” 四面八方传来阵阵鼓声,文智侯的小敛之礼结束了。 时间再耽搁不得,杨玄风从桃染手上接过皮匣,递回给星河,“阿衍,大嫂的事情是个误会。宫中、文智侯府都太危险了。你随我回去,其他事情再从长计议。” 他的眼光里透着坚持,星河在其中读到了一句未完的话。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完了…… 并没有接过皮匣,星河理了理长袖道:“东西挺沉的,帮我拿一会儿吧。作为酬谢,我带你们出去。” 说罢,她自顾自地转身往前走。 没走出几步,背后忽然袭来一丝凉风。 还没来得及回身,便听到皮匣落地“嘭——”的一声。 猛然回过头,星河吓了一跳。 桃染手持匕首,面目狰狞,正停在自己背后一尺远的位置……杨玄风徒手握着匕首的利刃,将桃染挡在了后面……宇文荻伸手挡在两人中间,目光纠结而复杂…… 三人仿佛雕像一般,僵持在一起。 眼前滴滴答答的鲜血落下,桃染眼中全是不甘和愤恨。 “啊——”星河一声惊呼。 羊皮匣落在地上,匣身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几本书可是世间珍品! 若是摔坏了,可比刀子捅在自己身上还疼! 她几乎是飞扑过去,瞬时将匣子抢出到三人的僵局之外。 “你看,她根本不在乎你。你为她做什么,都没用。”桃染的声音冷的可怕。 杨玄风岿然不动,“不需要有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包括……你。” 宇文荻在一旁,气得直跺脚,“桃染,你做什么?!阿衍她没有对大嫂下毒,她还要带我们出去,你怎么能暗中偷袭她?” 桃染头一撇,“好心带我们出去?她进文智侯府偷东西,偷来的匣子却让玄风拿着。等会到了外院,她一声嚷嚷,侯府的人岂不是要将我们当贼人拿下?!” 星河迅速打开皮匣,看到书卷、木盒都没有破损,才终于喘了口气,却被桃染一番说辞惊到了。 她不禁啧舌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桃染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你不是想报仇吗?既然我们三人都与你有过节,眼下不正是个好机会?!” 星河被她说的没了脾气,横竖桃染是想要自己的命,有没有对沈夫人下毒,自己承不承认都没有任何关系。 她摊开手道:“谁说我要报仇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的亲人害了我家人,我便一一要他们的命吗?等着将来再有你们的亲眷,来向我的亲人报仇?!很可惜,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仇恨延续下去,连个归处都没有。” 话音刚落,院子那头传来一声孩子清脆的喊声,“姐姐——” 四人同时望去,只见宇文昭怀里抱着个小童,身后站着侯府管家,不知何时从何处出现在了竹林前面。 他放下一身孝服的小童,指着星河道:“你急什么?她不是在那。你瞧瞧,还没被人捅上刀子呢。” “姐姐——姐姐——”小童欢喜地往星河飞奔过去。 管家在一旁喊道:“小侯爷,慢点,慢点跑!” “姐姐!”小童一把抱住星河的腿,“姐姐拿个东西,怎么耽搁这么久?熙儿找你半天了,你莫不是迷路了?” 被个小孩子缠问,星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看他与河州差不多大的年纪,虽然一身粗麻丧服,白生生的小脸却稚气可爱,心头一软便蹲下来与他平视。 “熙儿……好名字。” 宇文熙咯咯笑了,回身冲宇文昭招手道:“姐夫,你快过来!这匣子坏了,你来替姐姐拿一下。” 星河差点失笑,这个孩子倒是颇有家教,知道该替女子拿重物;更难得的是,他会掂量自己,知道自己拿不动,不与寻常孩子一般妄自逞能;最有趣的是,他的眼色极好,知道谁是可用之人,即便使唤起大周皇帝来也丝毫不怯。 常言道,三岁看老。 这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只要教养得当,将来绝非普通角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章 恻隐之心(上) 刚说自己没有亲人,忽然之间就冒出个唤自己做姐姐的小童。 仿佛说谎被当面戳穿…… 星河瞥了眼三人,脸色颇有些尴尬。 不等她说话,三人已经齐整地半跪下来,恭敬地向宇文昭行礼。 宇文昭慢步走过来,望着桃染手中鲜血淋漓的匕首道:“什么深仇大恨?让桃染将军一而再的在星河背后捅刀子?” 桃染的手有些抖。果然传言是真的,宋星河在宫中……和宇文昭在一起。 慌乱只在一时,稍稍转念一想——宇文昭袒护又如何,宋星河钦犯的身份可不假。 瞬间有了底气,桃染抬头道:“微臣不敢。今日在文智侯府发现钦犯踪迹,才会出手擒拿。” 有理有据,字字铿锵。 “钦犯?” 宇文昭指了指星河,“你说她?” 这语气,仿佛桃染说了什么梦话。 桃染眼光一闪,略有迟疑地点头道:“正是,前朝作司、宋氏女……宋星河。” 宇文昭哈哈大笑,“她是钦犯吗?朕怎么不知道?大周以法度治国。任何人若要说有罪,至少应当有个判罪的文书吧?星河虽然入过天牢,可不论大司寇府还是大冢宰府,都没有下过将她入罪的判书;不论前朝顺帝还是朕,亦都没有下过治她罪责的诏书。所以,往宽了说,她至今仍是未央宫的内廷作司——后宫的一品女官。桃染,你三番四次冒犯上官,该当何罪?” 桃染一听,猛然攥紧拳头。 宇文昭想要惩治她,随便找个理由即可,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莫非想要她的命。 星河也看出了宇文昭的心思,将他拉到一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桃染可是南秦大将军的心头宝,你可别为了我得罪了元栖公主。” 宇文昭一声哂笑,侧耳回道:“那又怎样?一个义女罢了,元栖会为她反了不成?” 星河眉梢一挑,转而回道:“那可不见得。前几日,我闲来无事,翻看师父留下的书卷。一不小心,发现了一个秘密……” 两人那边低头窃窃私语,这边半跪着的三个人神色都不好看。 尤其桃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虽然心口憋着一股气,却还是慢慢腾起了隐忧。 好一会儿,星河和宇文昭的讨论终于结束。 宇文昭的怒气仿佛平了不少,面对三人的神色也好了许多。 桃染心中困惑,难道宋星河帮自己求请了?她是疯了吗?! …… 星河也觉得自己的确是疯了! 三日前,她在师父所留的书卷上,发现了几个字迹陌生的注解……心中怀疑是不是传说中的“大师兄”? 那几行字,端正秀巧,功底深厚……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仿佛旧年在边关奏报中见过。 心头被一道惊雷劈中,她独自在案前愣了一盏茶的功夫。 之后,连夜跑到石渠阁,翻出前朝公主、亲王受封时宝册上的署名,再与师父的书卷上的一番对比。 她终于发现一件惊人的事实——元栖公主就是师父的大弟子,他们的……大师姐! 惊雷一番显然不够。仔细看过公主的行录,她又发现了另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承泰八年,初秋八月,突厥大军南下三个月之前。师父曾告假回乡,无旁人佐证。 他去哪了?无人知晓。 可是她却发现,那段时间元栖公主亦不知所踪。 三个月后,他们二人先后归营。 接着便发生了一件极不合理的事——元栖公主在领军南下的路上捡了桃染。 一来,西北十月,夜里极寒。一个初生的婴儿,很难在荒郊野外幸存。 二来,部队行军中,就算捡到了孩子,也该在路上找个人家送养。但元栖公主却表现异常,不仅把那孩子带在身边,甚至还认她为义女,一直将她抚养长大。 答案只有一个:元栖公主未婚生子,师父为了帮自己的大弟子掩人耳目,亲自带着她离开军营,躲到孩子出生后才回去。 而桃染,就是元栖公主的亲生女儿! 至今,茶楼里好事的说书人,还常爱揣测当年西凉一战,是因为陇西军师易天术叛国求荣,才导致陇西军大败覆灭。 殊不知,师父根本没有失踪,亦没有叛国,只是为了自己弟子和拓跋皇族的尊严,承受了不白之冤。 …… 宇文昭负着手,踱步在桃染面前。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试图动过桃染。一来考虑到她是南秦大将军的养女,二来她又和杨氏世子有婚约。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完全的把握,实在不好处置。 今日,当他看见桃染手中的匕首逼到星河背后的时候,周身的血都凝住了。 他知道,桃染是再留不得了…… “南秦军左先锋:桃染,屡次冒犯上官,罪积祸满,理当论处。但是……念在上官为你求情,朕便罚你去陇坂山剿匪吧。” 嘴上这么说,他心中却存着一副别的心思。 剿匪归剿匪,虽不至于有什么大危险,但是上了战场,便是刀剑无眼。桃染只要出了京城,到了大周、东齐之间的深山密林,生死便都是天命……让她死在那里,南秦将军总不至于来兴师问罪。 宇文昭这副心思,实在太过流于表面。 不仅桃染自己,杨玄风和宇文荻听了,也各个面色大变。 “陛下,臣请领罚前去剿匪!”杨玄风半跪着拱手道。 宇文昭眉头一蹙,旋即松开。 收拾杨玄风和收拾桃染同样重要,杨玄风自请去剿匪正中他下怀。 明知杨玄风的意思,他却刻意说:“杨将军是朕之肱骨,率领城防营拱卫皇城,功勋卓着,何罪之有?剿匪这样的苦差事,怎么能交给你呢?” 杨玄风看了眼星河,硬着头皮回道:“桃染她……是臣的未婚妻。她的罪过,理应由臣代为承担。”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星河的意料之中。但从他口中出来,却还是让她有些难过。 孩子没了,自己和他最后一点牵绊也没了。 如今,桃染是他的未婚妻。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也成了“旁人”。 看到星河眼中的落寞,宇文昭有些不悦,轻哼了一声道:“朕以为……代未婚妻赎罪,完全合情合理。不知杨将军需要多少兵马?何时能够成行?” 杨玄风低下头,毫不犹豫地说:“一百戍卫兵即可;今夜便能成行。” “玄风,你……”桃染瞬间脸色煞白。 宇文荻一听,更不能接受,激动地低吼道:“风儿!对方是羯部叛军,有八百精兵,还有多位出自墨羽的将军坐镇。一百对八百,你不是找死吗?!” 杨玄风垂下目光,不再看任何人,面无表情地回道:“既然是赎罪,自然不该多带兵马。稍后,臣会将请战文书送到大司马府。” “甚好——” 宇文昭难掩欣赏,“杨将军,朕便准你前去。点兵一百,今夜成行,不容有怠。若能凯旋归来,连升三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恻隐之心(下) 杨玄风已是三品安南将军,连升三等岂不是要直接册封为柱国大将军? 看来宇文昭并不觉得他可以活着回来…… 星河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杨玄风是个将军,行军打仗是他的天职,但是一百对八百委实悬殊过大,虽然他是代桃染受过,但源头还在自己这里。想到他因自己陷入危险,她又觉得十分难以接受。 该死!总有一天,她会被自己这份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给害死! 星河暗骂了自己一句,轻叹了口气道:“杨将军、宇文将军,沈夫人的事情……我心里已有计算。出于道义,会替你们查出真相。” 这话说完,她简直想咬自己的舌头。 不论是谁对沈夫人下毒,那可都是个马蜂窝,自己保全自身已是不易,却要为了“仇人们”去捅马蜂窝。 她真的是疯了,而且疯的越来越厉害! 所幸宇文昭并不知道她在应承一件什么事,漠不关心的模样让她压力顿减。 杨玄风抬头看她,眼中充满感激,“如此,就拜托你了。” 星河沉了口气,“祝将军凯旋。” 不咸不淡一句,她已经用尽全力。 将皮匣摆到宇文昭手上,星河牵起宇文熙转身就走。 跪的、站的、愣神的都还没反应过来,她素白的裙边已经消失在了竹林后头。 管家直咋舌道:“不愧为我家小姐,果然认识路。” 宇文昭一时间心绪大乱,星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对杨玄风旧情难忘,还是愿意领自己这份情呢? 低头看着破损的匣子,他恍然大悟,“管家,他们与我们可不是同路的。擅闯进来,不该宽纵!”说罢赶忙快步追了出去。 管家心领神会,躬身行礼恭送贵客。 继而回身道:“诸位过府是客。敢问一句,为何擅闯侯府内院呢?” ******* 一步通,步步通。 在弄清楚侯府的格局之后,星河选起路来便得心应手了。 先把宇文熙送到灵堂附近,再一路从小道绕道侯府侧门。没走一步冤枉路,也没遇上一位来吊唁的宾客。 她不免有些得意,对身边的宇文昭说道:“手中卷破,足下通途,故人诚不欺余也。文智侯的遗赠,实在太过珍贵。我想把它们放到石渠阁,好好保存,流传后世。” 宇文昭不置可否,却问道:“既然东西这么重要,为什么让杨玄风拿着?” 星河一时错愕,原来他一路沉默,竟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暗咳了两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几本书卷太沉,我怕自己手酸摔坏了。没想到还是差点摔坏……” 宇文昭面无表情,目光凝重道:“你可知道,军中有个旧例。点兵打仗时,若是敌我悬殊超过五倍。那么全军所有将士,便要留下遗书与放妻书。至于尚未成亲却有婚约的……婚约直接解除。任何人不得干扰、违逆。” “嗯——蛤?” 星河有些惊讶。 家中武将甚少,她的确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旧例。 难怪刚才桃染的脸色那么怪!原来杨玄风应下以一百对八百去剿匪,他们的婚约便自动解除了。 “陛下博学,在您身边真是增长见识。”星河没话找话的应了一句。 宇文昭猛然驻足,一把将她拉到眼前,“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星河皱了皱眉头。 她不想懂,却还是懂了。 “我与他……过往已清,再无将来。” 宇文昭勾起嘴角,似乎对她的答案十分满意。 “聪明人!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星河挥手打断。 “陛下错了。纵使前途黑暗,我也不需要跟随任何人。你我始终只是合作的关系,你助我赢取得宫家家主之位,我助你巩固皇权,是笔双赢的买卖。但我并非你的附庸,谈何从今往后?又谈何跟着你?” 她的口径从未变过,在宇文昭这却仿佛反悔了什么约定。 他一把抓起星河的手腕,“为什么?!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你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星河手腕吃痛,紧蹙着眉头低吼道:“你以为我不想好好嫁人吗?我也是用尽全力了的!不过所托非人,又能奈何?!” 她口中说的,心里想的,竟依然是杨玄风。 宇文昭心头一紧,腹脏内疼痛骤起,由内而外蔓延开来。 他松开星河的手,猛然弓下身子,双手捂在胸前,面目扭曲,表情十分痛苦。 “陛下,你怎了?!”星河紧张地问道。 宇文昭身体一向不错,近来却时常胸口疼。难道是遇刺的伤口还未愈合?早知道就该顺着他的话说了。 星河一面自责,一面伸手去扶他。 一瞬间,宇文昭紧握住她伸过去的手,拖着她快步出了侧门。 方才那般样子…… 一眨眼又生龙活虎了?! 星河惊呼着,“慢点!慢点!别拉拉扯扯的,叫人看到了。” 马车就停在侧门边,内侍们已经等在一旁。 宇文昭将星河推上一辆车,自己也跟着上去,回头对车夫说了句:“老地方。” 车夫是宇文府旧人,应了一句“是公子!”,立刻赶车出发。 …… 星河和宇文昭对坐在马车中,绞尽脑汁想讲两句宽他心的话,到了嘴边又赶紧咽了下去。 昨日,余思遣人送回了长安号与南曲部的契约文书,独孤莫云这边也拿到了十二船坞。 家主大选,长安号可谓是稳操胜券。 今夜,总柜派来的七名核账先生,便会入驻进长安号。在监督柜面封账之后,隔日便会正式开始核算账目。 三个月后,核账完成,她便要回洛阳去,与另外四房就各自的生意一较高下。 若是顺利,甚至再也不会回来。 宇文昭的事情,要加紧办了…… 今日遇见杨玄风和宇文荻,从他们的反应上可以看出,自己身在宫中的“谣言”已经传开了。 此时,一定要耐心等待。 等着长姐的出现…… 想起宋凝香,星河忽然问道:“稷儿怎样了?” 没想到她会问此事,宇文昭摆摆手道:“暂时安置在掖庭。有老四负责照顾,应当十分妥当。” 星河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便没问题,四哥照顾人一向用心。我能去看看他吗?” 宇文昭没好气地说:“你若是安心留下。明日我让人把他送到你宫里去。” 星河刚想回答,只听外头一声,“公子,到了!”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回宫,不该这么近呀? 星河有些讶异,轻轻撩开帘幕,便望见一道熟悉的深巷,一棵熟悉的大树。 这里不是靖国公府的西侧门? 府邸早就被抄没了,宇文昭带她来这里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绿枝成荫 西巷侧门并未落锁,内侍左右推开门,躬身请宇文昭与星河入内。 “宇文昭!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星河诧异之余,本能的开始往后退。 宇文昭侧身挡住她的去路,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连拖带拽便往里走。 “家人都不在了,我还回去做什么?” 星河拉住自己的手臂,奋力地往回扯。 宇文昭一言不发,轻巧地提着她进了门。 星河负隅顽抗,低吼道:“我不与杨玄风和宇文荻计较,是因为想清楚了一些事,并非忘了家族大仇。你不必带我来这加以提醒!血仇是要报的,该死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她这一番“大彻大悟”,并没有得到宇文昭的“谅解”。 他反而加快了脚步,拖着她径直往里走。 穿过门房,走过长廊,西园暖阁、院落完全呈于眼前,春日的景致一览无余。 星河愣住了,忘记了继续挣扎。 今日的西园,竟与过往的岁岁年年并无任何不同。 暖阁楼宇,雕梁画栋全部整饬一新;水榭莲池,亭台小径不落一片凋零;满园草木,甚至廊间的盆景都保持着原来的姿态。 “这里……你让人收拾过?”星河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以为她方才对杨玄风和宇文荻的态度激怒了宇文昭,才被他带到这里来,准备要历数家族血仇、计算过往得失,好好激励她一番。 如此看来,竟是她想错了。 宇文昭还没那么“高”的境界…… “何止是这里,整个靖国公府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这里是你家,进来看看,你怕什么?”宇文昭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星河僵在原地,目光停在墙角整片如瀑的蔷薇花枝间,思绪骤然有些混乱。 一阵清风拂过,翠枝绿叶翻过一波碧浪,同时在她心中划开一道莫名的涟漪。 旧年风雪中,宇文昭就站在花架前。 当时万物肃杀,花架上只有枯枝残叶。 时光荏苒,如今春风和煦,花枝重新攀援而上,铺满了新修的花架。 满架郁郁葱葱,园中一双人影,仿佛时光穿越而过…… 一切变了,又都未变。 见她望得出神,宇文昭干脆松开了手。 “新年那夜,大雪压倒了原来的花架子。我从蜀中找来专侍蔷薇的花匠,搭了这个新架子,还换了更适合的泥土。你可还满意?” 星河轻轻点头,“新架子没有以往的密实,蔷薇却似乎长的更好了。” 宇文昭长袖一挥,负手道:“那是自然。花匠说,你这株蔷薇名曰:千羽。花枝壮实、花朵层叠,攀得越高,长得越好。从前那个花架,纵横网格铺的太细密,花枝太容易攀援,反而影响长势。” 星河有些讶异,啧舌道:“十多年了,我竟然不知道。还是陛下善于钻研。” 她对宇文昭的称赞,虽然发自本心,却略显浮夸,全是过往在拓跋琰身边事侍奉落下的毛病。如此谄媚奉承的话,刚一说出来便有些后悔。 宇文昭却不在意,指着眼前绿荫道:“你看,无所谓一树花就一定要与某一个架子依偎在一起。我本以为原先的架子倒了,那花便要死了……可谁知道,新树的架子,反而更适合你的花。” 话说到这份上,星河再装傻也装不下去了。 她缓缓回过身,长叹了口气。 “陛下,你我曾经势同水火,如今却能一起赏这满园春色,不失为另一种因缘。你要从宇文烈手中夺权,而我要他的命。一为因,一为果,可以协力而为。如今时日尚早,一切才刚刚开始。待到事成之后,我们甚至还来得及一起欣赏蔷薇盛放……你又何苦纠结于我一句虚妄的承诺呢?” “你不答应,我便不能安心。哪怕骗我一句呢,你为什么就是不肯?” 宇文昭的目光回到星河身上,姿态放得如此低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星河回望着他,摇头道:“我不想骗你。你对我来说,远比你自己想的更重要。一个女孩日思夜想,寻寻觅觅近十年,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多少次接近希望的忐忑不安,多少次希冀化为无助失落……我用的情义,一点不比你所谓十年思慕来的轻松。”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我走到你的面前,说思慕你、想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时,你却一而再的拒绝?曾经你说过……是因为爱慕他……那么现在呢?” 宇文昭的眉间蹙成了一个“川”字,望着星河的目光愈收愈紧。 “是我胆小,是我怕了。”星河脱口而出。 宇文昭懵住了,“你怕什么?” 星河不假思索道:“我怕再做一回局内人。” “你……” 不等宇文昭问,星河继续道:“死里逃生,仿佛重活一世,我不想再做棋盘上的棋子。我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尽心尽力的辅助你,用一切的力量支持你。但我不能走到局中,不能成为你的身边人,更不能做未央宫里的女人。”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宇文昭目中激流涌动,“你一定要走?” “对!”星河漆黑的双眸对上他,“我所求,一粥一饭,一针一线,与所爱之人在一起,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平平淡淡一生,足矣。” “平平淡淡一生?天命所赋,有些人……”宇文昭欲言又止。 星河努力凝起笑容,娓娓说道:“我师父易天术曾是陇西军师,擅长五行八卦,相术推衍;我母亲、三叔,亦是道中高手。跟随他们修习,常学到排兵布阵之法,却从没见过他们为自己或是别人卜算过前程命运。非曰不能,其实不愿也……善谋划者,往往最厌倦去谋划。我爱慕杨玄风,因为他简单、执拗,一如我心中渴求的自己;终不能遂愿,是因为我与他都是局中人,算来算去断送了一切。几度生死,我也算幡然悔悟——若是前路与其要靠机关算尽才能搏一个善终,倒不如选一条一眼便能望到头的路。” 她的话说的平平淡淡,宇文昭越听也越平和。 他低头良久,忽而抬头望她,“既然如此,我便重新问你一次。” 星河长睫一闪,“嗯?” 宇文昭执起她的手,“少年从军,因为我喜欢沙场征伐。攻伐决胜,拼的是一腔热血。而今,登上大位没几日,与家族中人纠缠,与各士族门阀周旋……我已倦了,累了。我想离开大周,离开皇权争斗,离开家族的是是非非。宋星河,缘起当年,你说断了我却从未断过。将来你要走,可否带上我?” 若是她不愿入局,他便随她到局外去。 顷刻间,星河心头重障崩塌,脑中一片空白。 干脆利落,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她知道,再反悔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伴月花开 下一刻,被宇文昭紧紧拦在怀中,星河动弹不得,甚至呼吸不畅。 她还在发懵,不知自己为什么就应了? 宇文昭沉沉舒了口气,臂弯的力气却丝毫不减。 他低下头,在星河耳边道:“既然应了,便一世都不能再甩开我。等此间事了了,便设计个假死脱身,将皇位传给老四,与你远离这是非之地,行走江湖做对平常夫妻。” 两行眼泪滑下,星河却不知它们为何而来。 眼前崭新的花架,身边曾经的“旁人”…… 仅凭心中一丝涟漪,她便应了。 如此对不对,她无从知晓;前路如何,她亦不愿卜算。 也许,试着放过自己,才能在无边的暗夜中找到方向。 而宇文昭,不失为一个可以同行的人。 只要努力,就能放下,只要放下,便能再拾起其他,只要愿意拾起其他,便能重新拥有一切。 星河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好。替四哥清了路,我们便离开长安,永远不再回来。” 她不想确认宇文昭是否会后悔,生怕再多说一句,自己好不容易挥散的迷雾,又会再次笼上心头。 宇文昭双手有些颤抖,万没有想到一切如此“简单”。 他想要再说点什么,却猛然感觉到怀中的人一阵轻颤,接着全身都僵住了。 慢慢松开星河,发现她的目光正盯在几棵大树间的石桌上。 …… 石桌还是以前的石桌,桌面上却摆着一株青葱的兰草,形态……有些似曾相识。 星河望着那株草,嘴唇不禁有些颤抖。 她一把扯住宇文昭的衣袖,指着兰草道:“那是什么?从哪来的?!” 见她这般紧张,宇文昭虽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答道:“那株兰花一直都在那呢。不是你种的吗?除夕那夜,天上满月如盘,因为惦念你,我便来了这里。正巧赶上花开,那如梦如幻的香气,绝非言语可以形容。这兰花还真是奇特,偏偏绽放与寒冬的冰雪中……” 他后面的话,已被星河脑中嗡嗡不止的声音覆盖。 伴月兰……月怡带回来的伴月兰…… 是谁把它放到这里的?! 宇文昭见到兰花绽放,是巧合还是有人设计? 除夕到今日,已近百日,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中了蚀心蛊。到底是虚惊一场,还是另有玄机? 星河心头思绪万千,一幕幕过往闪过,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陛下!” 她猛然回过头,“我们快些回宫去吧。” 宇文昭一时错愕,“这么心急?” 星河没心情与他玩笑,眉头再次蹙起,再也没能放下。 “既然决定了要走,该办的事情都要尽快办好才是。我答应替杨府查清沈夫人殒命的真相,一点都耽误不得。还有许多事情要麻烦你帮忙,怎么能不心急?” 宇文昭极喜欢她“你”“我”“我们”的措辞,一瞬间有些失神,咧着嘴笑道:“好。回去,马上回去!” ******* 回宫之后,星河并不急着去查沈夫人入宫后的行程,而是调了几名年轻的太医,将宇文昭寝宫内的日常用具、膳食用药、灯烛炭火,甚至笔墨、浴汤,一样接一样的拆解开来,细细分析查验。 这番功夫,足足做了三日。 最后,宇文昭所用岭南“茶墨”,引起了她的注意。 所谓“茶墨”,呈茶褐色,用在水墨图中的远山景上。 原料除了松烟之外,通常会加一些黑褐色、可补气的药材。 如此,所绘画卷悬于室中,药材缓缓释放,有利于将养气血,是京中达官贵人们极爱用的一种墨。 经过太医们反复确认,近来摆在御案上的这批“茶墨”中,都含有滇南“血竭”。 毋庸置疑,“血竭”是一味良药,不仅能活血定痛、化瘀止血,还能舒缓心腹瘀痛。 原本“茶墨”中有它并不稀奇,可是这批墨的来源却值得怀疑——它们是南秦赫夷部的贡品! 南秦并不产血竭,若要制作“茶墨”,也该用“鸡血藤”或是“地榆”之类的高原药材。 或许,宇文昭根本已经身中蚀心蛊,而这血竭正是粉饰他身体表象的“良药”。 离真相越近,星河的心头越寒。 夜须弥曾说过:蚀心蛊乃是圣蛊师所创,蛊虫有雌雄一对,两虫在中蛊者的身体中游走、繁衍,百日内中蛊者精气耗尽被蚀心而亡。 此蛊,无药可解! 从除夕开始计算,百日之期只剩下十余日。 虽然宇文昭看起来没有一丝异常,若是不管不顾……他一旦如期毒发,甚至连救治的时间都没有? 不管猜测的对不对,不管是不是多此一举,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下定决心以后,她交代给宇文昭三件事。 第一件,传一道密令到边关,让西北军中的朝廷探子进入大漠,去查证一件事情。 第二件,安排亲信前往各州郡,散布一个谣言。 第三件,让宇文衡亲自到东齐去迎娶素云郡主。 这三件事,虽然看起来匪夷所思,八竿子打不上关系,却都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宇文昭不明所以的应下,很快便安排妥当。 此后的时间,星河除了每日在石渠阁翻医典之外,便是到东、西坊市采买药草。将一批又一批的药材搬进太医院,却一样又一样的把它们糟蹋成堆堆灰烬。 “醉三秋”可以延缓蛊虫发作,只要她能循这它的药理,便能通过增强药性、改良药方,来让蛊毒发作的时间延长,为找办法救宇文昭争取时间。 短短几日,大周境内谣言四起——南秦大将军拓跋元栖无召入京,图谋不轨,被禁军押解于天牢,拟于四月初十问罪、诛杀。 朝堂议事,屡次有人提起此事,奏请发榜辟谣,皆被宇文昭以无稽之谈为由一笑置之,于是愈传愈烈直至满城风雨。 蚀心蛊无药可解,星河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谣言之上。 她默默祈祷,希望师父还在大周,希望他能收到自己散布的消息,希望他会赶回来救大师姐……亦或是说:救宇文昭! 至于宇文衡…… 他是名蛊师,又是楚歌的儿子。 蚀心蛊先后三次出现在长安,他实在太可疑了。 唯有将他调走,方能踏实的等师父回来救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迷心局(一) ******* 接连几日,星河睡觉的时间越来越短,待在太医院丹房的时间越来越长。 直到宇文昭命人送来一张小字条,才把她从太医院里给请了出来。 怀着疑惑与不安,星河终于还是走进了椒房殿。 跪坐在茶桌前,望着炉火上烹着的热茶,嗅着氤氲热气中沁人心脾的茶香。 星河的心绪同炉中火苗,闪烁跳跃,阵阵灼烧。 她紧攥着那张字条,上面写着:托兰城倾,达希族灭。 天官府纳言大夫杨渊的夫人在宫中被人下毒;呼弋里大漠中的小族达希一夜消失。 这两件事,仿佛浩瀚银河中的两个光点,眼观之毫无关系,却在冥冥中紧密牵扯。 而红叶,就是这千头万绪的中心。 …… “宋作司,你来了。” 红叶出现在玄关处,犹豫了半晌,还是唤出了二人之间可用的最生疏的一个称呼。 星河笑了笑,事到如今这个称呼,竟然成了最合适的。 她起身郑重地行了个稽礼,“微臣,拜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宋作司平身。” 红叶被奉菀扶着的手臂,微微有些颤抖。 奉菀握着她的手,暗暗用力,提醒着她——她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红叶被奉菀扶着在茶桌,稍稍安坐下来,目光瞥见沸腾的茶缶,便知星河已经在此等了许久。 她暗暗向奉菀蹙眉,对她不叫醒自己午后的小憩,而让星河在这空等表示不悦。 奉菀却端着双臂,满不在乎地支使小宫女上前为二人斟茶。 主仆二人细微的动作落在星河眼里,很快便有了判断——奉菀看似奴婢,实则真正的掌控者,她做事情并不需要征得红叶的同意。 “皇后娘娘。微臣前来,是想请教一件事。” 星河的时间宝贵,并不愿过多耗在这里。 红叶扫了眼奉菀,点头道:“但说无妨。” 星河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半个多月前,上大将军府的沈夫人入宫拜见,回去之后便毒发身亡了。敢问她所中的毒,是不是娘娘您命人下的?” “沈夫人死了?!” 红叶手中的茶盏一翻,滚烫的茶汤泼到了自己的手上。 她仿佛没察觉到疼,猛然转向奉菀道:“真的吗?!” 人的言语或许能骗人,这种惊异的神情却是假装不出来的。 不管红叶在奉菀的调教下老道了多少,星河还是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 “奉菀姑姑,也许你能帮忙解释一下,沈夫人中毒之事。” 星河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茶汤滚烫,入口有些刺痛。 奉菀依旧冷着脸,端着双臂道:“未央宫这么大,宫人、守军、朝臣、命妇……每一日出入的至少有几百人。若是人人出了岔子,都来寻皇后娘娘的不是,我们岂不是要把所有的功夫都用在打发人上了?” 她的话听起来十分刺耳,更回避了自己提出的问题。 星河心中的火苗窜出,“呼——”一声便着了。 她展开手中纸团,递到红叶面前。 红叶只看了一眼,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苍白的双唇颤抖着,她慢慢望向奉菀,眼中填满了突如其来的恐惧。 “托兰城……那些人……” 奉菀目光一紧,猛然跪下,步步挪到红叶身边,“公主,您别怕。有奴婢在,没有人能再伤害您。他们死的好,如此……您便可以安睡了。” 红叶牙齿上下打着颤,颤抖的双手和奉菀的手紧握在一起,皱巴巴的触感让她安心不少。 星河望着她们的反应,心中猜测已经全部得到了印证。 她慢慢闭上双眼,冷冷地说道:“下一个是谁?上大将军夫人,或是我吗?你们是不是忘了易风回?还有杨玄风和他带出去剿匪的亲兵……他们又要怎么办?” “不!不——”红叶捂着头喊道。 “哐当——”一声,她扑到地上,带倒了铜炉上的茶缶。 “姑姑!”红叶一声嘶吼,拼命扯着自己的长发叫嚷道:“怎么办?他们都知道,他们还告诉了陛下!怎么办?你快来救我!这里的水好深……好烫……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见她骤然失常,星河猛然低头,发现红叶的裙边被漫延来的沸水浸湿。 她快步走过去,撕开红叶的衣裙,将一旁沐手用的凉水倒上她被烫红的脚踝。 眼前的主仆二人逐渐平静,星河半跪在一旁,抚着红叶的肩膀道:“我可以肯定,不是他们告诉宇文昭的。托兰城的达希人、上大将军夫人和沈夫人根本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沙匪是我看着化为灰烬的,易风回和博鲁特也是我亲眼看着咽的气;杨玄风和他的人根本不被陛下信任,就算他们去说,陛下也不会信。只剩下我了……你觉得会是我吗?” 红叶抬起头,脸上挂着两行眼泪,眼神空洞木然。 奉菀扶住红叶,厉声向星河质问道:“什么意思?任谁都不是,陛下怎么会知道公主的秘密?” 星河慢慢蹙起眉头,凝望着红叶,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有将那件事……告诉过绿芜吗?” 她还是问了出来,心里仍带着三分希望,希望自己的猜测全错了。 一瞬间,红叶怔住了。 她这一怔,正告诉星河。 很不幸,都猜对了! 星河的心口一阵生疼,仿佛利刃剜心。 绿芜死前遭受过那样非人的折磨,原因竟然在这里!那个凶手,不仅害了绿芜,还在用从她嘴里挖出的秘密来害红叶! …… 绿芜的死,竟然是因为…… 红叶全身痉挛,猛然一阵干呕。 转念一想,阵阵的恐惧涌上心头。 自己的秘密掌握在一个未知的人身上,仿佛草原上的地火,不知何时便会窜上地面,焚毁她所拥有的一切。 “皇后娘娘,真相已经清楚了。根本不是您所以为的人,请您命奉菀姑姑停手,为自己、为突厥留下最后一丝余地。” 星河刻意加重了语气,把话说的清楚明白。 奉菀只是个仆人,并不能代自己的主人决定所有的事情,尤其是这样的罪行。 红叶被接踵而至的震惊耗尽了力气,望向奉菀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奉菀,本宫命你不得再伤人性命。本宫的事情,你也不需要再管,以后就全权交托给宋作司去办。” 奉菀跪在她身边,讶异地不知道如何应答,“公主……她……” 红叶摇了摇头,“她不会害我的,从来只有我拖累她罢了。” 她又转向星河,“宋作司,我的人你只管差遣。请务必查出真凶,让绿芜安息。” 奉菀一听连连摇头,自家公主糊涂了,她却不能糊涂,突厥在长安的暗卫是她们的性命所系,怎么能让宋星河知道,甚至差遣使用呢?! 她急着道:“公主,使不得!” 红叶却说:“如今,陛下那里已无可挽回。只有顺藤摸瓜查出真相,我将来到九泉之下才能面对绿芜。” “那也不可以……我们的……” 奉菀急了眼,一大串突厥话脱口而出。 左右是说汉人狡猾,不留后手便不能保全自身之类。 星河听得直头疼,终于忍不住打断道:“我当真不是来窥探突厥的秘密的,也不需要你们的狼卫帮忙。如果皇后娘娘不介意,我想跟您借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 迷心局(二) 楼阁的最高处,微风缭绕掠过。 四面草木成荫,桐花香气萦绕,春日的繁盛可见一斑。 星河站在檐角下,伸手轻抚着一枝临近楼阁的桐花。 乌月站在一旁,双手拢在袖中,脸色阴晴不定。 新年后离京,昨日深夜抵京,宋星河的消失和再次出现,对她来说不过是几日间的事情。 “大祭司,你可还记得这里?”星河回头笑问道。 乌月知道瞒不过她,索性开诚布公道:“易风回让我来过这儿……替他做了一个局。以我的幻术,辅以他的道术,在这园子周围布了道迷障,造出了一个虚实相合的幻境。方圆十丈之内,所有人靠近了,都会陷入其中。当时我并不知他的目的,也很奇怪于他为何要我让宇文荻把你也给诓进局。直到后来……宋贵人出了那件大事……” 星河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的。既然我能说动你合作,易风回便可以再次说动你。当日对阁内发生的事毫无怀疑,实在太疏忽了!” 关于身负的血仇,她曾想过无数次。 首当其充,便是到底要向谁报? 若是杨玄风不阻拦她归来,大伯父就不会死了吗?宋氏就能不灭了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说不准那鸩酒早备了她一份…… 若是乌月不制造幻境,没有那三位尚宫作证,宋凝香就不会被诬陷与沈随安私通了吗? 答案亦是否定。 宇文烈有备而来,有无数机会捏造其他的证据…… 究其根源,只要宇文烈存着不臣之心,只要宇文葵不甘心屈居人下,他们的计划便一定会进行下去。而自己一门,正是挡着他们前路的绊脚石。 所以,宋家的毁灭几乎是个必然…… 真正的仇人便是宇文烈、宇文葵兄妹! 宇文葵在后宫经营多年,多年来与兄长同心同德,甚至一起谋划了弑君逆行。 可惜,人心难测,哪怕是自己嫡亲的哥哥。 直到宇文烈奉李太后诏书逼宫,宇文葵也绝没有想到自己夺来的儿子——拓跋稗会被逼退位,要让贤给自己的族弟宇文昭。更没想到,自己的家族会取代拓跋氏,成为大魏江山之主。 …… “宋小姐,今日面对你,我确实有几分愧疚。但我并不后悔!易风回是我的师兄,他已告诉我一切。我是被师父救下的孤女,若不是师父……我早就死于荒野。向他和师父报恩,是我心甘情愿的。你若要向我复仇,我不会做任何反抗。” 说罢,乌月闭上双眼,展开双臂,毫无防备的向星河展露出自己的要害。 清风拂过,扬起她宽大的巫袍和长发。 星河看着她的样子,不禁有些难过。 一个人的信念可以多坚定?坚定到会把生死置之度外。 毫无疑问,乌月是这样的人。 她可以坦然自己的一切,可以从容赴死赎罪,却不能背叛心中的信念。 那个信念便是“师徒恩义”,源自于突厥先祭司,却归属到陈潇儿和易风回身上。 易风回本可以带她回去,却为了将来的“大事”继续把她留在红叶身边。 她被蒙在鼓里,却想一力承担罪过,这是多么的不值得! …… “大祭司,你的命在南朝很值钱的。就打算这样送给我了吗?” 星河的话轻飘飘而来,落入乌月的耳中,却如雷鸣一般惊人。 “南朝……” 乌月有些结巴,眼光中闪着异样的光芒,“你说……南朝?什……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星河轻叹了口气,“你回突厥的时间里,我去了趟南梁。十分好运,我好像找到了你的亲人。换句话说,是找到了你整个家族,以及一位同胞双生的兄长。” 乌月顿时抛弃了要赴死的想法,一把拉住星河道:“他们好吗?我的族人,我的哥哥,都好吗?” 望着她一脸憧憬的样子,星河心头一软,“他们十分尊贵,坐拥数不尽的财物,养尊处优……只可惜,在他们的记忆力,你是个已经死去的人。所以,你再也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已死之人?”乌月讶异道。 “你师父的几名弟子,其实都出自同一个家族。你的家族可能有特殊的血脉,有些孩子念力异于常人,因而可以修习幻术。正因为如此,你师父与你的家族暗中有约定,会将你们带离生活的环境,送到山高水远的异域他乡,在不同的位置上被培养成一名细作。” 星河绕过乌月,撩起裙边往楼下走。 乌月连忙跟在后面,“我被留给先祭司而已,并没有成为一名细作!” 星河径直往,从容道:“你不是细作,却比任何细作做的都好。你在突厥,掩护易风回脱身;在大魏,意图对云依公主下毒;帮易风回,帮宇文家,制造了宋凝香私通禁军统领的证据。还不够优秀吗?” 乌月一阵愕然,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为易风回所用,还为南梁做了细作。 她一边往下追星河,一边辩解道:“当日在南秦,你给我的家族名单……就是那些丢了孩子的世家大族。没理由你身在大魏,却能查到那么清楚。所以……我才怀疑是你敷衍我。于是……便忍不住又见了易风回一次。” 星河“蹬蹬蹬——”绕着悬梯往下,口中道:“我们汉人常说‘有钱使得鬼推磨’,只要舍得花钱,就连皇后娘娘肚兜的颜色都有人能为你查到。你可知道,那张名单花了我多少钱?就因为你不相信我能拿到,便背弃了我去见易风回?为他所用……来向我捅刀子?!” 乌月一阵惭愧,“对不起!” 星河猛然驻足,回身问道:“若是你师父和你兄长对立,不死不休,你要怎么办?” 乌月咬了咬嘴唇,“所谓师父,也不过一个陌生人。她对我的恩,早已经报了。兄长是血脉至亲,我自然要站在他身边的。” “很好!”星河盯着她的眼睛,点头道:“帮我解决长安的事,我送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让你回南朝去帮助兄长。” “好!”乌月毫不犹豫的答应。 星河凝望着她,无比认真地说:“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叫‘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你记住,‘对他人的承诺’与‘自己的信念’是同等重要的。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迷心局(三) 贤王府内红幔绕梁,庭院廊台间宫灯添彩,各式摆件、物品全都被替换成喜庆的红色。 雕梁画栋粉饰一新,花草树木精剪细修,莲池、曲水清可见底…… 下人们来回忙碌奔走,却无一丝慌乱。 “殿下迎娶王妃,是王府的头等大事。你们每个人所领的活计都记录在册,做事的时候都要掂量着些,算清楚万一有个疏漏,自己到底能不能承担得起?” 一身粉色缎裙、发上别着一对白玉簪,宋月怡拖着宽大的裙摆,踏在织着菱花的红毯上,身后跟着两名恭敬肃谨的婢女,一步步从门厅走进了正堂。 王府的下人们纷纷停下手上的活,面向堂前的宋月怡躬身行礼。 “夫人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吗?”一名婢女厉声道。 “听清楚了!” 一阵齐整地回应,惊起了檐角几只白鸽。 宋月怡望着整饬一新的王府,轻轻舒了口气,同时心头的重担又沉了几分。 若非宋氏经历了那场大劫,她和宇文衡的身份也不至于悬殊至此。 他去迎娶王府的女主人,自己却在这里强撑着力气,帮他打理府上的琐碎事务。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便能过和母亲不一样的人生。今日看来,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轮回。母亲这些年的痛苦,她终于真正切身体会到了。 一个女人……一个做妾的女人,是何等的悲哀! 明明心里怨愤难平,她却要沉默以待;明明不愿他去,却要欢喜地布置喜事;明明知道这些下人们只是面上恭敬,转脸便会说她拿着鸡毛当令箭、区区妾侍假装女主人云云,她却还要苦撑着气势,努力昭示自己在王府中的位置。 不论如何,她有先武帝亲自为贤王定下的婚约,她是名正言顺入府的女人。 东齐郡主又如何?时间会证明一切。 她才是能够帮助宇文衡的人,才是他真正需要留在身边的人。 …… “禀夫人,宫中送来一份诏谕。” 小厮双手托着一封明黄的宝册,一路从外院小跑着来到堂前。 宋月怡回过神,扬声道:“是何诏谕?” “中宫皇后娘娘召见夫人,请夫人即刻入宫。”小厮高声回道。 一瞬间,庭院里鸦雀无声。 皇后召见,非比寻常。 非皇族亲眷、高品阶的外命妇而不得。 宋月怡慢慢勾起嘴角,缓缓昂起头,挺直了胸膛,让所有人知道,她才是得到皇后娘娘首肯的王府主母。 ******* 日头渐斜,暮鼓阵阵。 归鸟掠过长空,宫墙内外一派祥和。 跟随内侍走在未央宫的青石巷道中,宋月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脚下并不是去椒房殿的路,而是……去往祁云殿的。 三年前的新春,她曾随宫夫人入宫拜见过宋贵人。虽然只低头走过一次,却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过目不忘,是种天赋,更是种负担。 方才明明兴高采烈,这会儿却完全高兴不起来了。 皇后的诏谕不假,她要去的地方却是祁云殿。 唯有一种可能——便是姐姐宋星河要见她。 宇文衡东去齐国迎亲,如今怕是已经到了洛阳一带。姐姐这个时候召她去见面,似乎有些来者不善。 宋月怡隐隐不安,尤其是……“那件事”,处理的有些疏漏,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 “椒房殿在东,咱们却一直在往西走。敢问公公,可是带错了路?”宋月怡试探着问道。 那名内侍并未回头,边走边说道:“皇后娘娘在祁云殿宋贵人那下棋,带夫人过去一点儿没错。” “宋贵人?!” 宋月怡目光一紧,“哪位宋贵人?” 内侍低声回道:“夫人说笑了不是?宋贵人是您的嫡姐呀!” 宋月怡有些发懵,疑惑地说:“我的嫡姐……何时成的贵人?” 被她这么一问,内侍立马认真起来,掰着指头算道:“宋贵人是元亨十一年封的婕妤,去年生下十皇子以后晋封的贵人。” “元亨?十一年?!” 宋月怡一阵颤抖。 元亨是拓跋琰在位时的年号……明明止于九年。 她急忙问道:“那中宫皇后娘娘又是谁?从前的宇文贵嫔吗?” “夫人今日问的真怪!皇后娘娘也是夫人的长姐——太子殿下的生母啊!”内侍讶异着回道。 宋月怡脑中嗡嗡作响,眼看前面就是祁云殿褚红的宫墙了,她的双腿却发软到几乎摞不动步子。 “公公,红叶哪去了?”她挣扎着问道。 内侍猛然驻足,回头似笑非笑道:“红叶姑姑去年冬天出宫嫁人了呀!您忘记了?当时还是您帮忙张罗的婚事。夫人今日是不是不舒服?绿芜姑姑特意让咱家来接您,您不会连咱家也认不出来了吧?” “绿芜?!” 宋月怡头皮一阵发麻,从后背一直凉到脖颈。 她这是在做梦吗? 拓跋琰、宋凝香都没死,姐姐成了贵人,红叶嫁了人,而绿芜……让人来接她?! 猛然抬头一看,内侍的脸近在咫尺。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扯到极高的嘴角,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和瘆人。 一瞬间,他的嘴角滑下一阵殷红的鲜血。 “卡布……你是卡布!” 宋月怡惊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宋……” “卡布”嘴一张,一大口污血瞬时喷涌而出。 那血溅到宋月怡的衣襟和脸上,带着浓烈的腥臭味。 “啊——” 宋月怡猛然后退,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想从噩梦中快些醒来。 手心传来阵阵生疼……她依然能看见眼前的“卡布”。 “宋小姐,那棵‘雪海’好香!我家公子把它摆在窗前,每日都要悉心浇水、松土。花谢那天还喝了一顿闷酒……” “卡布”憨厚的笑着,举袖去擦嘴角的血迹。 一个声音来自穹顶传来,“月怡——月下美人,怡颜悦色。妙哉——妙哉——” 宋月怡猛然跌倒,撑在地上的手忽然触到一丝异样。 她万般惊恐地回过头,只见身旁是一方满是淤泥的小水塘,近处飘着一团乌黑的头发。 方才手伸进水里,带出的几根发丝还缠绕在她的指尖。 “咕嘟——咕嘟——” 那团头发下涌起阵阵气泡。 “咕嘟——咕嘟——” 气泡越来越大…… “哗啦——” 一个浑身泥垢、滴答着脏水的“人”,从水中站了起来。 “二小姐,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便是。这水太冷了,我的绣鞋都陷在泥里了……怎么拔都拔不出来……你来帮帮我好么?” “绿芜”低着头,向她伸出满是青苔的手指。 “啊——不要!走开——” 宋月怡撕心裂肺地叫嚷着,双脚猛力往后蹬。 一瞬间,“绿芜”冰凉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二小姐,我的手好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迷心局(四) “别过来——你别过来!” 宋月怡尖叫着,一把甩开“绿芜”的手,奋力地往远处爬去。 爬着爬着,身下的平地越来越陡,她的双脚渐渐陷于泥泞,手指也没入了湿滑的泥土中。 一边爬的很吃力,一边却仍在持续往后滑。 “轰隆——” 一声惊雷,震彻长空。 霎时,天旋地转,暮色被暗夜吞噬。 “淅淅沥沥——” 几滴水落在她脸上。 “天黑了,下雨了?” 她骤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挂在悬崖边,周身空无一物,唯有双手紧扣在崖边斜伸出的石台上。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刺骨。 一道闪电划过,一双素白的绣鞋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鞋子的主人道:“月怡,你过得可好?” “姐姐?” 宋月怡面目扭曲,高喊道:“姐姐!救我——” “星河”蹲下身子,伸手去接天上的雨水。 又一道闪电照亮天际,宋月怡终于看清“姐姐”浑身是血,手指、脸颊、裙边……鲜血与雨水混合着倾泻而下。 密云满天,下的是一场“血雨”。 “星河”冰冷地声音响起,“月怡,你痛过吗?这里每一滴血都伴随着痛,绿芜的……我的……宋家上下每一个人的……你的在哪里?” “不!姐姐。救我——”宋月怡嘶吼着。 耳边是呼啸的风,脸上是冰冷的雨,头毒蛊有没有此能了。南秦、西蜀两派的蛊术神秘至极,修习者都是自幼开始磨砺。姐姐养尊处优,怕是没吃过那样的苦。” 从她的话中,星河捉到一丝异样。 向前逼近一步道:“我没吃过那苦,敢问谁吃过呢?” “没有谁。” 宋月怡脸一冷,别过头去再不说话。 星河的脸有些僵,全身打着冷颤,心底那颗怀疑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生死棋(一) “宋星河!你好狠!啊——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祁云殿的侧宫内,传来阵阵凄厉地嘶喊。 一阵打打砸砸过后,宫室内静了片刻。 “啊——救命——” 接着便是“砰砰砰——”,额头触地的声响。 星河站在镂花的扇门外,慢慢地转过身去,看向身旁一身戎装的宇文荻。 宇文荻直咋舌,“宋月怡说的没错,你的确是狠。她受这样的折磨,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的心底有些发怵,想到杨炎所做的事,对宋月怡经受的痛苦,莫名的有些感同身受。 “我狠?!” 星河扬起眉梢,摇了摇头道:“我就是因为不够狠,才落入今天这步田地。我自己的债不算,绿芜的却不能罢了。她这苦的尽头,要看她能活到什么时候。” 听着内室“砰砰砰”的撞击声,宇文荻吞了吞口水,“我若是她,宁愿一死了之。” “我这妹妹,我了解……她心里头有着希望,是舍不得死的。”星河笃定地回答道。 宇文荻擦了擦额上的汗,“如此,甚好。” 星河眼光一转,忽然说:“答应你们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答案我可以告诉你,不过那人非常重要,希望你们在决定之前能够慎重……三思……不要因为急于报仇,而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 “有答案了?” 宇文荻目光一凝,拱手道:“那边多谢了!没想到会这么快。” 星河轻叹了口气,“我也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她做的?她心里还是信任我的,才会这么容易我问出来。” “到底是谁?我们杨家一定会报仇的。”宇文荻愤然道。 星河答道:“是红叶。” “红叶?皇后娘娘!” 宇文荻捂住自己的嘴,一时愕然无措。 长嫂在宫中中毒,凶手竟然是中宫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忠厚纯良,怎么会害人?难道她是被人利用,或是陛下指使的? 心里思绪万千,宇文荻激动地问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做?!” 深深看了她一眼,星河迈开步子,走向回廊另一端,“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但确系皇后娘娘亲口承认。你若是不信,可以自行去问她。她已经大彻大悟收了手,相信不会再对杨府的人不利。至于原因,我恳求你不要追问她。不论她告不告诉你,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的意思,难道是叫我们不要复仇?” 宇文荻快步跟上去,质问道:“难道要让我们揣着明白装糊涂,让大嫂死的不明不白?!” 星河摇了摇头,“仇,你们大可以去报。不过,逝者已矣,生者该先保全自身才是。” 望着宇文荻激愤的样子,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一心想着查出真相,一心想着还哥哥清白,一心想着一家人能再在一起…… 如今想来,实在太天真了。 小小一张佛谶,竟然引出一连串的事端,那些尘埃中的沉重,又岂是她可以承受的。 折下一枝伸进廊间的春桃,星河望着满枝娇艳,低声呢喃道:“我已经分不清楚是真相重要,还是眼前的人重要了。有些真相……太沉重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永远被蒙在鼓里。” 眼泪摇摇欲坠,却最终被她留在了眼中。 努力平复下心情,星河忽然问道:“麻烦你帮忙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宇文荻仍是义愤难平,没好气地回道:“全部安排妥当了。不过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在各州郡和京城中散布那样的谣言?散布谣言便散布谣言吧,还煞有介事的把各路散兵都往南秦调!你可知道,因为南秦大将军这个谣言,西北现在的局势有多紧张。边关来报,吐谷浑和南秦州的慕风部近来频繁联络,正在伺机而动呢!还有京中,不仅宵禁提前到了戌时,还把宵禁的范围扩大到了所有坊市。人心惶惶,不足形容。你这不是添乱吗?!” “姐姐见谅,我实在顾不得许多了。” 星河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地说道:“传谣言,布围局,为的是引我师父那个‘老狐狸’出来。他不是普通人,若不做到这般极致,他断然不会相信的。” 不明白她的师父出不出来,与南秦大将军将被问罪、处决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宇文荻也不想再追问,一口气说道:“按照你的要求。所有城楼守军都看过你所绘制的画像,一旦发现老者、青年、胖和尚、小姑娘一行的踪迹,就立刻追踪下去,并且第一时间来通知你。还有天牢周围,也已经布下重兵;重兵之外还有一层便服暗卫,一但有人来打探消息……只要探个头,必然叫他有去无回。” 宇文荻虽然语气不好,却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严密细致,比自己要求的还要好。 星河报以感激的一笑,“有去无回?吹的那么厉害,到时候万一擒不住我师父、师兄他们,可就丢脸了!他们一个个不仅武艺高强,能以一敌百,而且鬼精的很,若非布下天罗地网,可是根本擒不住的。” 宇文荻一听,直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风儿走了,城防营如今由我代管。手下精兵强将很多,可不比当年我们一起抓贼的时候了!” 提到抓贼之事,星河猛然想到了一个人! 与此同时,宇文荻也想起一个人! “曲冲!” “曲冲——” 两人异口同声,讶异的表情在对视之间化为苦笑。 吸了一口冷气,星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过了这么久了,竟然把他给忘了! 身上有花蛊,夫人又在身边…… 解释也不是,隐瞒又瞒不住! 曲冲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呀?! …… 想到这么尴尬的事情,唯有……马上忘记,不再去想它。 “那个,今日天气不错。这都快入夜了,还挺暖和。”宇文荻没话找话道。 星河点点头,扬起手上的桃枝道:“今年春天来得晚了些,如今桃花终于开了。可惜大嫂不在了,你与杨炎还在服丧中,否则真是适宜成亲的好时候。” 宇文荻默然,而后惋惜地说:“如果没有那些事,你和风儿也该在这个春天成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生死棋(二) “咔嚓——”,花枝应声而断。 宇文荻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星河,急切地说:“你已经不怨他了,对吗?” “不——” 星河回过身,“世间事哪有那么多‘如果’?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回不去,也改变不了。” 宇文荻看着她,“何必呢?红叶与你是什么关系,你肯告诉我们大嫂的死因,难道不是因为三弟?” “姐姐想多了,我不过是不想辜负别人的信任罢了。况且人命关天,红叶行差踏错在先……我没必要包庇袒护她。”星河轻描淡写道。 宇文荻知道不该再追问下去,却还是忍不住说:“那个‘别人’不是别人,他是与你订过终身的人……你们曾经相爱过!一百对八百,他是带着必死之心走的。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握住星河的手,那手凉的像一块冰。 “那也只是曾经……” 星河慢慢抽回手,表情漠然道:“他若是死了,我会惦念他,会铭记他,甚至漫漫余生都会追悔为什么不说一句原谅他,为什么不留下他……但那只仅限于他死了。荻姐姐,你明白吗?仇恨不允许我随心所欲。” “你——” 宇文荻手一挥,负气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执拗?!” 星河沉着脸,“我不是执拗,而是过不了自己。试想一下,倘若上大将军夫妇与你父母之死有关,你还能坦然地说原谅他们,再欢欢喜喜地与杨炎成亲吗?” 宇文荻并未回答,她深知与星河说话时,不能轻易回答她的问题,否则就会被带入她的思路,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正题上来。 于是干脆心一横,不顾长姐之尊,没遮没拦地说道:“天牢失火的第二天,他失魂落魄的回来,跪在父亲的面前说要娶桃染。任凭父亲打断了一根藤条,也没多解释一句。从那以后,我便在没见他笑过……两家定亲的喜宴,办的与丧事差不多。此次剿匪,九死一生,我却从他脸上看到了解脱……除了盔甲、兵刃,他只带了一个木箱,说是要陪葬的东西。那么不吉利的话都说出口了,他当真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所以呢?” “所以?!” 宇文荻盯在星河的脸上,努力想要看透她的心思。 星河避开她的目光,“之前我怀疑,桃染与他的婚事是上大将军夫妇的意思,基于他们与南秦大将军在拓跋琰之死中的默契。如此看来,是杨玄风自己欠了桃染的债呢。” “蛤……什么债?” “桃花债——” 星河回身要走,宇文荻却不肯罢休,伸手拦在她面前道:“那你爱他吗?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知道宇文荻所指是宇文昭,星河望着她认真地回道:“并非要爱才能同生共死的,信任同样可以!经历了这么多,我更知道信任的可贵。若是世间谁都不能信了,我会彻底疯掉的。不管宇文昭其人如何,他始终对我一片赤诚,仅凭这一点,我便想尽力守护他周全。哪怕希望渺茫,也想尽全力一试。” 星河的神情如此凄然,仿佛那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已经朝不保夕了一般。 宇文荻心底不禁腾起疑思,刚想追问下去,星河却已经快步走下石阶,往祁云殿的宫门方向去了。 ******* 西市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袭白衣、素纱遮面的女子颇为引人瞩目。 许久没有在外头闲逛,骤然行走在这么多人中间,星河隐隐有些紧张。 手中捏着一张字条,上头写着:西市三六九,独行无遮掩。 字体娟秀中带着遒劲的风骨,确系堂姐宋凝香的笔迹无疑。 她约自己在市集中见面,可见行动自由,却无奈被人监视着。 “三乾,正南;六坤,正北;‘九’是帝王之数,子午线上……还是‘南北’?什么意思?南北……南北……” 徘徊在西市南北向的大街上,星河不时抬头张望。 忽然,一块古朴的牌匾——“南北商行”,出现在她的眼前。 脑中灵光一闪,原来这就是“南北”中的“南北”,所谓的“西市三六九”之地。 自己独自一人前来,没有带任何随从,应该符合堂姐所指示的“独行无遮掩”了吧。 星河走进正堂,只见并不宽敞的店门中设了一个柜面,一名小伙计趴在柜上,撑着头打着瞌睡。 敲了敲柜面,星河扬声道:“醒醒,醒醒!大白天的,不做生意了?!” 小伙计猛然惊醒,揉着惺忪睡眼道:“姑娘,做什么买卖的?” “你们卖什么?”星河问。 小伙计掰着指头说:“木材、布匹、茶叶、生丝……别看我们商行铺面不大,该有的东西可是应有尽有。” 星河轻咳了一声,手指在柜面上扣了扣,压低了声音道:“义城郡守,什么价?” 小伙计目光一紧,低头问道:“贵客什么来路?” 星河笑了笑,“没什么来路。家夫不肖,使了大把银子举了孝亷,当了少尹以后,年年考绩垫底……如今,公公病重,只巴望着能见着儿子当上郡守,光耀门楣。远房亲戚介绍,这里有办法能帮我们,便冒昧找来了。” 小伙计眼珠一转,拱手道:“尊亲瞎胡说呢!我们小小商行,哪里有办法为大人和夫人解忧。” 星河“噢”了一声,脸上有些失望,转身嘀咕道:“这个钱程,精编谎话哄人!” “诶——夫人请留步!” 小伙计扬声一喊。 星河松了口气。 那几个文治武功皆不通,却考绩全通的草包世家子果然没说谎——钱程就是引人到天官府“外衙”的掮客。 而这里,竟然就是那个卖官鬻爵的“外衙”! “小哥,什么事?”她愁眉苦脸的问道。 小伙计搓了搓手,“夫人说家翁病了?我们商行刚好也经营药材生意,有几件镇店的珍稀药材……您可有兴趣去到内堂看看?” 星河“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颇为勉强地说:“那便看看吧。哎,求医问药时日已久,也不存着什么希望了。” 小伙计眉眼一抬,狡黠地笑道:“我们的药材非别处可比,保证药到病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生死棋(三) “夫人,有客到。” 小伙计将星河领到内室,隔着鹅黄的纱帐,坐榻上倚着一名女子。 “噢——要买什么官?什么阶品?”里面的女子慵懒地问道。 这声音十分熟悉,正是“死去”多时的宋凝香。 不等小伙计回话,星河便扬声道:“原来这家店当真有门路!这位夫人,我是钱程介绍来的,想替家夫——义城郡少尹,谋一个郡守之位。” 里头的人明显身子一僵,愣了一瞬。 “请这位夫人进来说话,司茗你先下去吧。”宋凝香道。 小伙计却一动未动,躬身拱手道:“夫人,这不合规矩。” 星河偏头看向他,“小哥,什么规矩?” 小伙计回道:“家主有规矩:您与我家夫人谈生意,小人需侍奉在侧。” 宋凝香没有出声,看来她确实要守这个规矩。 星河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小伙计的肩膀道:“小哥通融一下。我与你家夫人都是女子,一起下盘棋,还能讲讲价。你一个伙计,又不能定价拍板,硬是赖在这儿做什么?” 小伙计拱了拱手,“夫人若是不愿意守规矩,那小人便只能请您出去了。” 说完,他身形一转,竟然在刹那间移到了星河近身。 星河勾起嘴角,“咦?奇了怪了!我家也是做生意的,却从未见过如此蛮横的伙计……倒管起主人来了。” 纱帐内的宋凝香终于出声,“客人错了……他才是这里的主事人。我只是个帮他辨人、出价的伙计罢了。” 小伙计一惊,一向谨慎的夫人竟主动将“外衙”的秘密告诉一个陌生人……今日的情况有些不对呀!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忽然脚下一软,“嘭——”一声摔倒在地上。 接着天旋地转,眼前由白转黑,刹那间便失去了意识…… “成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星河拍了拍手上的“尘灰”。 宋凝香猛然站起来,快步走到纱帐前,颤抖着手撩起轻纱。 “星河——果然是你!” 她看着星河,仍有些难以置信。 星河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姐姐传纸条让我来,难道还能假了不成。” “心存侥幸,却没想到当真是你!我就知道,只要住在祁云殿的人是你……就一定有办法找到这,一定有办法来见我。”宋凝香肩头颤抖道。 星河后退几步,俯身行礼,郑重地拜道:“长姐万安。当日未能赶回去救你,星河惭愧!” “你快起来!”宋凝香快步上前,扶她起身,“你若是回来,怕是要和父亲一般下场了。” 星河抬起头,声音有一丝哽咽,“姐姐过得可好?” 宋凝香的脸微微一僵,指着地上的小伙计,露出苦笑道:“你觉得会好吗?每日出来透个气的功夫,还有这只苍蝇在旁监视。” 眼光一转,她又道:“与过往没有任何区别。” 星河有些难过,“姐姐随我走吧。” “不行——” 宋凝香直摇头,“且不说能不能走出这儿。稷儿还在咸阳,若是我一走了之,宇文烈会杀了他的。” 星河牵过她的手,指尖在她的手心上轻轻写下一个“宫”字。 心领神会,宋凝香闭上双眼,长舒了口气。 却仍是摇头道:“若我们走了,京城宋氏乃至北荆州一门千百人都会遭殃的。” 星河眉头一皱,没想到她有这样的顾虑。 从宇文烈以雷霆之势料理了李家来看,他确实有这样的能力,想来也这样威胁过堂姐。 “有办法除了祸端吗?”星河低声问。 宋凝香默默摇头。 星河在她手心上写下“毒”字。 宋凝香摇头,回了一个“防”,示意宇文烈处处小心,防得滴水不漏。 星河又在她手心上写了个“刺”字。 宋凝香仍摇头,回了个“祸”,示意宇文烈暗卫密布,行刺乃是引祸上身之举。 一明一暗都使不通,难道要将对付宇文烈的计划提前? 星河随即否定了这个想发。 眼下宇文昭随时可能毒发,万一一招不能制敌,便要同时应对宇文烈和向宇文昭下毒的幕后黑手。 到那时,腹背受敌……怕是难以招架。 这么多日,师父还没有露出踪迹,难道他身在西蜀或者别国?甚至草原、西域、吐谷浑? 一阵头痛,星河甩了甩头,“姐姐有何计议?” 宋凝香附耳道:“你先回去,保护好自己。我留下来搜集能将他一招致死的证据。” 她早见惯了风浪,一旦平复下心情,思虑也跟着沉稳起来。 星河何尝不知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但是看堂姐这副样子,又怎么忍心让她继续面对仇人。 看出了星河心中的疑虑,宋凝香伸手将她的鬓发拨到耳后,柔声道:“你就是太感情用事,白白浪费了聪明的头脑。” 她的话里有几分安慰,又有几分责备。 星河低下头,眼中满是悲切,“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大伯父、父亲、三叔……如果我能早点看清……” “早点看清我与他的事吗?”宋凝香眼中满是悲哀。 星河沉默了,若是她早点看清又会怎样? “当局者迷,若是你当时看清了,怕是也不能说服我辨清虚情假意。反倒是我,可能会琢磨着怎么除掉你。”宋凝香直言不讳道。 以她当时的立场,若是自己与宇文烈死灰复燃的旧情被人知道了。哪怕是自己的亲妹妹,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她永远不能开口说话。 星河并没有恼怒,亦没有庆幸或其他情绪。 世间事根本没有如果。 每一个刹那的思绪,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决定,每一个机缘巧合、灵光一闪……一起垒砌成了今日的一切。 无法回头,只能努力向前走。 “姐姐,你受委屈了。” 星河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这是买官的定金。” 宋凝香有些诧异,指了指地上的伙计道:“这……没关系吗?” 星河挤出一丝笑,“我对他下的不是迷药,而是一种蛊。蛊虫受我操作,随时可以让他毒发晕厥……由于毒性猛烈,毒发前片刻的记忆是不会存在的。所以,等一会儿他醒了,我们按规矩做买卖即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生死棋(四) 宋凝香眉眼一抬,“我竟不知道,你还会施蛊。据我所知,南秦与西蜀的蛊术可都是那些部族不外传的秘术。” 星河笑了笑,“机缘巧合,得了一位朋友的遗赠。又无知无畏,自己胡乱摸索出来的。” “小妹竟有这样的奇遇……” 宋凝香伸手引星河入内,边走边问:“你怎么知道这儿的勾当?又是怎么糊弄了司茗,让他带你进来见我的?” “我被押在天牢待罪时,大冢宰曾来见过我,那时我便猜到姐姐没死。昨日收到字条,约我在西市见面,便知道姐姐日常有些自由,却还是在人的控制和监视之下。于是便想,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他放你出来,却又如此严密的监视着?刚巧,听到宇文昭说召来议事的几个外府要员里,竟然有一个实打实的草包,不知道天官府是怎么做事的云云……思及此前李载买通考绩官一事,我便猜到天官府中人暗中行此枉法之事绝非偶然。而后便是猜……有谁敢做这样的生意?这门生意究竟是怎么做的?以及又有谁能比姐姐更适合帮他做这门生意?这些显而易见的小问题了。” 星河抿嘴笑着,仿佛在说些寻常的玩笑话。 宋凝香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自己一张字条而已,竟被星河看出了“外衙”的轮廓。 自宇文直做天官大冢宰之时起,这个天官府“外衙”便已存在,一直控制在宇文烈和其他几个宇文家族的子侄手中。 他们通过“外衙”牵线搭桥,利用家族在朝中,尤其是大冢宰府中的脉系,替富商巨贾、世家子弟谋官职、谋晋升,大量敛财,积累下庞大的财富,目的是要囤积一笔足矣定江山、平突厥的军饷。 若非因为宇文昭被刺,牵出了李载收买官员、舞弊考绩之事,折了他们原先用作中间人的前大冢宰府中大夫魏孟,碍于风声他们不能再用自己人,却又需要一个了解朝廷官制、考绩、任免、升迁、贬谪……各项事宜的人。她也不可能得到这个机会,能够每日出府待上一阵子,甚至能在这里与星河见上一面。 思绪万千,宋凝香暗暗叹了口气,“小妹深藏不露,姐姐汗颜。倘若宋氏送进宫的是你,可能一切的不幸都能避免。” 星河苦笑道:“姐姐想多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宋氏一门不结朋党,在夺储大势之下,必然最先遭殃。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她目光一转,忽然说:“能把字条送进宫,摆在我的妆匣前,姐姐也是不简单呢。” 宋凝香长睫垂下,带着一丝唏嘘道:“几日前,我听到消息,说你就在宫中。思及消息能传的满城风雨,甚至传到我这个被囚禁之人的耳中,显然是有人在故意散播……便想着一定是你自己做的。宇文烈曾经有个侍妾,身边有个叫霜儿的婢女,甚为忠心仁义,与她旧主在宫中的旧人、耳目还有联络。真没想到有一天,我竟要倚靠她的力量……” 星河知道她所指是商雪舞,不禁有些难过。 商雪舞曾认为自己是姐姐的替身,姐姐如今又自以为是她的替身。 真相到底怎样,恐怕只有宇文烈才知道。 甚至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 ******* 马车回到西宫沧池外的一道侧门,星河远远便望见在宫门口来回踱步的宇文荻。 马车还未停稳,宇文荻便迎了上来。 “阿衍,不好了。陛下在宣室殿呕血晕厥了!”她一脸焦急。 星河跃下车,眉头一皱道:“这么快?!” 宇文荻不明所以,“什么快?” 星河摇了摇头,疾步往门内走,急着回头问:“陛下此时何在?” 宇文荻快步跟上去,“送回甘泉宫了。太医们正在诊治。大冢宰在……皇后娘娘也在……” “嗯。荻姐姐,烦劳你先去天牢外守着。若是我说的人出现,无论如何要留下他们!”星河急促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去抓人?!难不成陛下的急病是你们计划好的?”宇文荻急着问。 星河猛然回头,一把握住宇文荻的手,“荻姐姐,陛下能不能熬过此劫,就看你了!我去甘泉宫一趟,很快去天牢与你会合。” “你也要来?!” 宇文荻猛然意识到,宇文昭的确相当不妥,他的身体就是昨日星河隐忧的根源。 原来都是真的,宇文昭果然有大劫!能帮他渡劫的是……老头、中青年、胖和尚和年轻女子一帮人! 星河要去甘泉宫,势必遇到她的兄长。 她所谓的“信任”,果然正促使她自己与宇文昭“同生共死”! “我陪你去……” 宇文荻欲言又止,言下之意,见到兄长可以帮忙说几句话。 星河摇头,直言道:“令兄我尚可以应付。找人要紧,此间非姐姐不能帮我!” …… 甘泉宫,宫门紧闭,侍卫往来巡逻严密。 星河拿着宇文昭的金印,一路畅行无阻。却在甘泉宫外殿中,撞见了避无可避的那个人。 “宋作司,好久不见。” 宇文烈坐在议事的席次间,从容地饮着茶。 “大冢宰大人。您不召见,小女哪敢冒昧。”星河侧身行礼道。 宇文烈冷哼了一声,“不敢冒昧,你却敢去‘南北商行’?” 星河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见过宋凝香,却意外于他竟然这么快收到消息。 “血影”——堂堂北朝第一世家的暗卫,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看来“南北商行”不止有司茗,里里外外还有不少耳目。自己和宋凝香方才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所幸,不该出的声音,一个字都未出。 既然都晾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了,星河索性不遮不掩道:“我与姐姐乃是血脉至亲。我贪生怕死,不敢去求大人,才出此下策,暗地里去见她。虽然动了心思想送她走,却被她给拒绝了。” 宇文烈嘴角微扬,哂笑一声,“那是她知进退。倘若今日她跨出了那间房门半步,埋伏在商行四周的‘血影’,便会叫你们尸骨无存。” 星河淡然一笑,端起双臂道:“大冢宰当真这么狠心?” 宇文烈猛然起身,逼近到星河眼前,“稷儿在哪?咸阳的探子说他从行宫凭空消失了,是不是你做的?!” 星河啧了一声,直摇头道:“刚才还说要姐姐尸骨无存那样的狠话,这会儿又关心起稷儿来了。大冢宰是否想清楚了,到底要她死,还是要她活?” 宇文烈眉头一紧,双目凝成一道缝。 “随口一问,没什么意思。大冢宰也不必回答我。”星河身子一转,指着通往内殿的玄关道:“您现在应该还不想宇文昭死。我有办法救他,请您行个方便,让条道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生死棋(五) 寝殿中站满了人:一侧太医,一侧宫人,各自往来忙碌着。 御榻前帷幔大开,太医们列着队,依次上前为宇文昭诊脉。 时间或长或短,却没有一个探出究竟来。 几名资深的太医,诊治过后聚到一旁,讨论起陛下今日的病情,很像武帝长子宇文修旧年的一场大病,考虑可能是家族隐疾。 太医院录簿有载,当年宇文修病重,太医们轮番入府诊治了一阵子以后,先武帝便再未从太医院招人过去。 思及宇文修后来死于烟花之地……当时他的病应该是治愈了的。 治愈他的医者不是太医,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御榻另一边,红叶半倚着身子,低声啜泣着,身旁则站着神色复杂的奉菀和乌月。 星河上前,跪拜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红叶一见星河来了,仿佛找回了主心骨,连忙拭着眼泪,站到一侧示意她过来看看。 星河步步走近,步步揪心。 半日不见,宇文昭的脸不仅没了血色,还笼罩了一层浓重的黑煞之气。 他的衣襟和枕侧血迹未干,显然吐血晕厥后还未来得及处置。 她心中一个咯噔——“血竭”果然有其妙用,压制着蚀心蛊毒发的表象,直到濒死之际才暴露出来。 若非早有警觉,此时定然措手不及。 从袖中取出一个褐色的药瓶,星河慢慢靠近宇文昭。 近处一名太医即刻过来,阻拦道:“陛下病情未明,不宜乱用药!” 星河回身看他,点头道:“规矩我懂,请大人验药。” 说罢,她揭开瓶盖,将两粒圆润洁白的药丸倒在自己的掌心,伸到那名太医的面前。 太医院确实有个规矩——若遇无法诊断的疑难杂症,民间药方可以通过太医试验,确认无害后献于宫中贵人们使用。 “太医,按宋作司的话做。”红叶指示道。 那名太医本有些疑虑,在听到“宋作司”三个字之后,疑虑转为惊讶。 她就是传说中的前朝作司……太医院前提点独孤青士的妹妹…… 迅速选出一颗,含入口中,太医细细分辨了半晌,愣是一味药也没分辨出来。 分辨不出也罢,他甚至连药丸的气息、口味也没咂摸出来,仿佛喝了一口清水,瞬间再捉不到一丝痕迹。 “大人,怎么样?可以给陛下用吗?”星河平静地问。 望着她手上另一颗药丸,太医生生咽下“下官想再尝一颗”的话,点了点头道:“并无不适,丹药中药材皆性状平缓,想来不会有害陛下龙体。” 红叶还在纠结于太医脸上的尴尬和话语间的心虚,星河却飞速转身,俯到宇文昭面前,用力捏住他的下颚,将药丸放到了他的舌根下。 而后,起身走到炉鼎前,解开鼎盖,从腰间香袋里取了一颗香丸,丢到鼎中的铜盘上。 一个响指,一道辨不清的火光,一闪而过的须臾,接着便有阵阵舒心的香气从鼎中缭绕而出。 “宋作司,陛下到底是什么病?”红叶快步迎上去问。 星河把香袋交到她手上,“此香每日两颗,焚于鼎中——在陛下毒发最重,日出起心口绞痛,日暮沉睡不醒的两个时辰用。” “毒发?陛下中毒了……”红叶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全都凝固了。 ******* “轰隆——轰隆——” 起伏的春雷震荡着暴雨急下的天空。 茫茫暗夜中,一身白衣的女子提着宫灯从风雨中走来,一步步踏上甘泉宫殿门前的青石长阶。 疾雨打在伞上,噼里啪啦仿佛呐喊。 她虽然撑着伞,长发却已湿透,两鬓青丝凌乱的贴在脸边;身上的衣裳也被雨水浸透,在吹斜雨柱的疾风下,半鼓半收、半扬半贴在身上;她似乎走了很远的路,白缎鞋已经湿透,衣角裙边满是泥污…… 见了她狼狈的样子,巡夜的侍卫们不仅没有阻拦,反而纷纷单膝跪下行礼。 “作司大人安!” 星河没有应,迈过正殿门槛,疾步向通往内殿的玄关走去。 …… “作司大人安!”宫人们纷纷行礼。 红叶从御榻边起身,讶异道:“宋作司!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没时间了,红叶。” 星河接过宫婢递来的袍裳,褪下湿透的外衣,随意披裹在身上。 红叶一惊,刚才那一声,不是“皇后娘娘”,不是“公主”,而是“红叶”…… 小姐竟然唤了她的名字! 不安隐隐腾起,她连忙挥手让奉菀带宫人们出去。 “陛下服了小姐的药,病情已经控制住了。今日晨起,只疼了须臾片刻。入暮以后,一直睡到现在。你看,他的脸色好多了!”她快步迎上去,满怀希冀地说道。 星河走到榻前,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宇文昭。 正如红叶所说,他的气色比毒发那日好了许多……唯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萦绕在额间,一如他兄长宇文修当年被毒蛊消耗生命的样子。 不过这“好”只是表象,自己炼制的那颗“醉三秋”并非解药,只是通过更加绵缓地释放药性,让蚀心蛊虫消耗宇文昭精气的时间延缓一些,又通过增加的几味药性霸道的补药,强行锁住他最后的生机罢了,能拖这么多日已属不易。 星河道:“今日已是十五。明日若还找不到解药,他定然熬不过入暮时分。” “怎么可能?!小姐——陛下他——” 红叶只觉得天旋地转,多希望小姐与往常无数次一样,是在与她开玩笑。 但她心里清楚,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小姐绝对不会与她这样胡闹。 星河忽然望向她,目光坚毅里带着恳切,“红叶,你是他妻子。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今夜我告诉你的话,你全都要记清楚;交代你的事,也一定要办到!” 红叶脑中嗡嗡响,脚下有些发软。 她点点头,伸手扶着书案,强撑起自己的身体。 星河长叹了一口气——等到今日,师父竟然全无消息。 当年宇文修好运,刚巧毒发时师父人在京中,刚巧身边有一只噬蛊虫。如今,她用尽办法,却还是未能找到师父一行,也未能顺利的引他们回京。 纵然一切不遂愿,她却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夜须弥说过,自己身上的噬蛊虫经过炼化轻易无法取出,唯有主人一身热血殆尽、生命垂危之时,它才会为了自保而离开。 只要自己肯冒险,宇文昭还有最后一道保命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生死棋(六) 星河走到寝殿一侧整列的书柜前,熟练地打开其中一个,取出一个精巧的木匣。 “乌月大祭司,这里头有一张画像、一方金册、一枚金印和我给你的一封信。你的幻术已经大成,将自己化为画像中的样子,应该并不难办到。只要你能变成此人,便能用她的身份回到南朝。只不过,听我妹妹说过,利用幻术幻化样貌,一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你还是想清楚了再选吧!” 乌月神色凝重,接过木匣的手有些颤抖。 匣中的一切,就是宋星河许诺她的新身份? 这个身份能帮回到兄长身边,却要她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会慎重考虑的。” 乌月收下木匣,向红叶和星河各自行了个突厥礼,施施然退了出去。 …… 星河又在柜中摸索了一阵子,而后转向红叶,将一个白玉瓶和一把匕首交到她手上。 回到御榻边,她上前扒开了宇文昭的衣襟,露出他精壮结实却布满旧伤的胸膛。 红叶不明所以,本能的想要往后退。 “红叶——” 星河急忙唤住她,“你过来,看这里!” 红叶双手紧攥着,慢慢凑上前去。 星河伸手在宇文昭的心口处比划了一下,“此处便是他的心脉。” 红叶茫然地点了点头,“嗯。所以呢?” “我身上有一只蛊虫,取出来可以救他的命。但需要你在它离开我身体之际,将自己的血滴入瓶中,引它入内,再转种到陛下的体内。” 星河说的非常慢,样子十分认真,仿佛过往叫她做的那些端茶倒水的小事。 但是“种蛊”,却根本不是这样的小事。 “小姐……我不行。”红叶带着哭腔道。 “怎么会不行?!”星河眉头一紧,“你连弯弓射箭都没问题。到时候只需要在他的心脉处开一个口子,引了蛊虫入瓶以后,再把瓶口对到伤口上去即可!” “不——” 红叶猛然蹲下,悲泣道:“为什么此事要我来做?小姐!你要怎么做才能取出身上的蛊虫?取出来以后,你自己又会怎样?你告诉我!否则我不会做的!” 原来她是在担心自己,星河骤然心头一暖。 “并不会怎样。不过……放点血罢了,放着……放着……那蛊虫就出来了。只是,说不准蛊虫何时会出来,到时候我也许没法活动,后续的事情就都要靠你了。你还记得吗?去年……我也被人放过血的嘛。”她含糊地应道。 去年……江宛悠…… 小姐的那场人生大劫! “不知何时会出来?若是要你放光了血才出来怎么办?!”红叶步步后退,望着星河用长袖遮挡的手腕,哭声不减反增,“宇文昭虽然是我丈夫,但他对你来说……不过一个寻常思慕你的男子。骄纵霸道,素来爱强人所难,甚至并不比四公子对你真心!你已经因为宇文家失去了那么多亲人,任何人都不值得你牺牲自己来救!” “可是我欠着他的债呢。”星河耸耸肩,故作轻松道:“他就是这些年我一直在找的小哥哥……滴血之恩,为我撑起了那段艰难的岁月。在心心念念想再见他的时候,我遇见了别人,爱上了别人,没有回应过他对我的情意。如今拿一身热血来还,是不是很应该?” “小公子……竟然是他?!”红叶吞了吞口水。 星河轻舒了一口气,这些年来问遍了长安各大世家的公子,却唯独忘了时常“不期而遇”的宇文昭。红叶一直看在眼里,一定了解她这样做的原因。 果然,红叶不再说话。 她深知,十年执念,非如此不能报偿。 生死大事,小姐也一定想的很清楚了,并非自己三言两语可以劝说得了的。 见她不再纠结,星河继续说道:“一个月后,同样的方法割开他心脉上的伤口,再用你的血引出蛊虫。之后那蛊虫便会沉睡……若是我有什么不测,还要再托付你一件事——帮我把它保护好,找机会交给独孤莫云,请他转交给一位叫夜须弥的朋友。” 红叶听得极为认真,一件件仔细记下。 一瞬间,她猛然发现自己是在听小姐的遗言,眼泪不禁又落了下来。 星河沉了口气,终于揽过红叶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红叶,你我相伴十多年。我让你生过气,叫你受过委屈,还曾丢下你一个人……若是我死了,求你忘了种种的不愉快,只记得我们曾经一起笑过的日子。” “小姐——” 红叶紧紧搂住她,一时间泣不成声。 “噔——噔——噔——” 纤长的手指叩在木壁上,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和解”。 “二位请见谅。本王来的似乎有些不是时候,却当真是有一点点急事。” 宇文衡半倚在玄关处,晦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 红叶回过头,满脸惊诧,拭着眼泪道:“贤王殿下这么快就从东齐回来了?咦……你是怎么进来的?!” 星河也望过去,笑着摇头道:“四哥,你终于出现了。” 宇文衡信步走进来,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不仅在防备我,甚至已经完全不再相信我了。” 星河回道:“四哥觉得自己还值得被信任吗?” 宇文衡脸色变了变,转向红叶道:“皇后娘娘,可否请您回避一下?我与星河有些话说。” 奉菀带人就在殿外,宇文衡不可能无声无息的进来,除非他们全都已经…… 红叶猛然色变,将星河挡在身后,“贤王什么意思?本宫在此,甘泉宫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安排。” 她瞥了一眼榻上安睡的宇文昭,努力鼓起了全部的勇气。 宇文衡郑重其事地点头,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在,您就是大周的皇后娘娘。陛下若是不在了,你就只是突厥的公主——大周仇敌的女儿。” 红叶骤然僵住了。 宇文衡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难道是要阻止她们救宇文昭?难道他有不臣之心?难道他和宇文烈达成了一致,要对她、对突厥动手了? 此间,星河心中思量的又是另一回事。 宇文衡悄然留在京中,必然有所图谋。 他所图的东西昭然若揭…… 但若只是要阻止自己救宇文昭,他根本不用亲自现身。 冒险出现在宫中,究竟是什么原因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生死棋(七) “皇后娘娘,您先回去吧。微臣与贤王说几句话,不会有事的……也耽误不了你我的事情。” 星河向红叶使了个眼色,右手指尖暗暗搓了几下。 红叶眼光一动,立刻心领神会。 眼下甘泉宫显然已在宇文衡的控制之下,她必须离开再做打算。 明日入暮之前,是救宇文昭最后的机会。 她必须再回到这来! ******* “四哥辛苦了。” 星河凝望着宇文衡,目光中藏着无尽深意。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儿?” 宇文衡走到御榻前,看着不省人事的宇文昭,脸上无波无澜。 星河挤出一丝笑,“我不问,你也会马上告诉我的。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宇文衡随之笑了,“你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水满则溢,太过了,知道吗?跟你玩一点心术,我便觉得特别累,累的已经不想再玩下去了。” “四哥说笑了,最先玩起来的人……明明是你啊!” 星河坐到御榻边,把锦被往上拉了拉,将宇文昭的胸口盖严实。 她忽然转身伸出手,“四哥既然来了,东西便拿出来吧。” 宇文衡摊了摊手,“你果然是那老头的徒弟,会算命的!”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个葫芦形的白玉瓶。 玉瓶对着星河的那一面上,绘有一个莲花形的暗纹……正是陈留仙用来养母蛊的那个。 星河猛然起身,瞬间收敛起笑意,厉声质问道:“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并没有怎么样,我甚至没刻意瞒过你。他们就在京中,就在贤王府。若是当初你随我回府,以你的聪明才智,说不准早就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他们了。”宇文衡负手道。 一瞬间,星河觉得有些晕眩。 原来并非师父他们被宇文衡劫了胡,而是当日他们根本就没能离开京城……他们一直就在宇文衡的手里! 瞬间,她便红了眼眶,几乎嘶吼着道:“四哥!你怎么能这么做?铃儿她是铃儿,你怎么能强求她做回楚歌!” 宇文衡第一次见星河如此激动,仿佛这件事情中受到伤害的是她自己。 他俯身抵到星河面前,反问道:“为什么你对我母亲的事如此在意?为什么你一定要阻拦我让她回来?为什么高深莫测如你,会对我们母子之间的事有这样大的反应?” 望着他眼中隐隐一丝泪光。 星河彻底愣住了,心底忽然有些慌乱。 宇文衡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得偿所愿,顺利找回了“楚歌”…… 她的嘴唇有些发抖,“因为……因为机缘巧合,我点点滴滴拾起了她过往的人生,仿佛一段共同的经历。你说我感情泛滥无处安放也好,说我多管闲事妄自揣测也罢,我看她……仿佛在看我自己的人生一样。虽然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可我却想要帮她实现她的愿望。” “她的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吗?!” 宇文衡沉重的呼吸,胸前激烈的起伏着。 星河看着他,扬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希望你有完整的人生!她希望你过得好!”她几乎嘶吼道。 宇文衡本可以避开,却纹丝未动。 脸上那一丝隐隐的疼,让他心里好受了几分。 几个月前,当他把铃儿没入三生泉水中,等待着她变回自己母亲时,那个女孩……竟然再没能醒过来。 一瞬间,忏悔决堤。 他慢慢蹲下,抱起自己的膝盖,一阵低沉的呜咽,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醒不过来?寤寐蛊……不是已经解了么?为什么她却一直睡着?” 星河走到他身边,俯身将他揽进自己不算温暖的怀抱。 良久,她轻声道:“神女重生之后,只要泡过三生泉水,便会找回前世的记忆。是不是南秦的大蛊师邑瑟告诉你的?” 宇文衡猛然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星河蹙起眉头:“他曾误以为我是你母亲重生,也曾经对我说过同样话。” “难道不是真的吗?”宇文衡牙齿有些打颤。 星河抿了抿嘴唇,轻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当时他心中所想,便是要把我骗到圣地,泡过那三生泉水,再把‘千岁姆’的灵魂注入我的身体。但既然只要我的身体,那先找回你母亲的记忆又有什么意义呢?仔细想来,在这个问题上,大蛊师的话其实是自相矛盾的。” “所以呢?!”宇文衡瞪大了眼睛。 星河心头微凉,喃喃低语道:“所以,三生泉水也许根本无法找回你母亲的记忆,反而会洗去铃儿的意识,让她成为一具合格的躯壳,一个可以承载‘千岁姆’千年灵魂的‘器皿’。” 宇文衡明显的一怔,反手捏住她的肩膀,低吼道:“那怎么办?那个铃儿,现在变成那副不生不死的样子,她还有机会变回我母亲吗?” 星河打了个冷颤,为铃儿感到无比痛心。 大家一起费了那么多功夫,甚至先武帝为此付出了生命,铃儿却还是没能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好好活着,跟着师父修习医术,做个悬壶济世的医者。 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千岁姆”灵魂不灭,“神女”肉体不死。那么历代神女的灵魂哪去了呢?传说根本与她们的灵魂毫无关系。换句话说,千岁姆的死亡,是肉体的死亡;神女的死亡,是精神的消亡。那些死亡、消亡的肉体和精神,从来就没有被记忆过——因为它们的消失,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这个事实,她说不出口。 三生泉水能找回楚歌,她也曾亲口对宇文衡确认过。 若是当初她能……哪怕是编个谎话骗他,让他能在将铃儿投入泉水之前犹豫一下也好! “对不起……” 沙哑一声,是她对铃儿的忏悔。 宇文衡失神地看着她,绝望地问:“再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四哥,对不起。” 星河望着他,眼中仿佛跳动着一簇火焰。 下一刻,她忽然凑到宇文衡面前,冰冷的嘴唇落在了他的唇上。 一瞬间,她仿佛一只凶猛的小兽,任性、肆意地向他索取,又仿佛在荒漠中寻找水源的迷路者,在他的唇齿间辗转、流连,急切地想要探索的更深。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实在太不真实。 宇文衡想推开她,想让她停下来,想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却没办法使唤自己的双手,真的那样去做。 面对这样的星河,哪怕只是个梦,哪怕只有须臾片刻,他也想要沉溺其中。 他闭上双眼,在她的肆掠下彻底缴械。 猛然察觉异样,已经来不及了。 一丝疼痛从舌尖传来,接着便是火辣与麻痹。 “啊——” 他猛然推开星河,只见她唇上染着血,脸上凝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致命一击(一) “收手吧,四哥。”星河伸手擦去唇上的血迹。 宇文衡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星河指了指榻上的宇文昭,“放他一条生路吧。” “你……你打算用自己来换他的命?” 宇文衡紧咬着牙关,目光犀利如剑,仿佛要把她看穿。 星河露出一丝苦笑,“我与他早有约定。待他将皇权稳固,我杀了宇文烈报仇……我们便一起离开长安,把大周皇位让给你,把千里江山和无限未来都留给你。” “让给我?留给我?你以为我稀罕他的拱手相让吗?”宇文衡冷哼了一声。 “对他下蛊……不为江山,你又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复仇?先武帝强留你们母子,你便要杀了他所有的儿子?”星河的笑容一片惨白。 再三被她戳中痛处,宇文衡的脸色亦变得阴晴不定。 星河却没有适合而止。 “你今夜现身,是因为我妹妹月怡。” 她淡然笑了笑,有些自嘲地说:“你与她的婚约,根本不是她所谓的‘一指之约’,而是你们早就筹谋好的事情。既然你们有这样的默契,你又何苦说思慕我,要带我走那样违心的话?” “我的话,真真假假,唯那些真的不能更真。” 宇文衡看着她,眼神里透着坚持。 星河略过他那份“诚意”,有些执拗地说:“一直以来,月怡都是你的帮手。那株‘幻海花’是不是借了她的手放到宇文协身边的?毒杀宇文协,还要利用他身边单纯的蛊师……还有那株‘伴月’,除夕之夜还要把它送到我的园中……忙里忙外,她着实是辛苦了!” 宇文衡嘴角动了动,以笑容掩盖住此时的难堪,“我早该知道,这些事情瞒不了你多久。星河,你太聪明,聪明的叫人害怕。” 星河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四哥,你才真的叫人害怕。宇文修也是你杀的吧?!” 她的眼中闪着光,仿佛盛着漫天星辰。 “你何时发现的?”宇文衡的声音低沉的吓人。 星河的声音有些不稳,“怀疑你,是从我孩子没了的那一刻。真正确认是你,便是方才抱你的时候。” 宇文衡皱起眉头,显然没想到她竟全都知道了。 星河慢慢起身,指着殿外道:“椒房殿那个叫若叶的宫女,你刚才还见过她,你们俩还……亲近过。你也许不知道,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一如……当年长乐乐坊的头牌洛樱姑娘。” 宇文衡猛然失色,万没想到她连“洛樱”都认了出来,看来真相已经在她心里了。 他将心一横,索性和盘托出道:“洛樱是我手下最得意的影子,都是你师父多管闲事,用这小虫子帮宇文修解了“蚀心蛊”,才让她承下杀他的任务……不得已退到了幕后。一把利剑,用来杀一个懦夫,实在可惜了!” 听着他的话,星河心底腾起一阵恶寒。 她仰起脸,颤抖着道:“当真可惜吗?她在幕后不是更能帮忙。散布月怡从绿芜口中挖出的秘密;阻止我对红叶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帮助你借刀杀人……杀了我的孩子!” 宇文衡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承认一声,也不反驳半句。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星河声嘶力竭地质问着他,眼泪滚动在眼眶里始终没有落下来。 “你所有的质问,都没有任何证据,我也并不需要回答。” 宇文衡背过身去,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星河脚下趔趄着,慢慢走到宇文衡面前,扯着他的衣襟喊道:“我需要什么证据?难道要送你进大牢吗?四哥!你我十年兄妹之情,十年的信任……十年啊!到头来竟变成这样。” “兄妹之情?” 宇文衡冷笑道:“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根本不是兄妹之情!原以为守着你,护着你,自己努力徐徐谋之,拥有配得上你的身份,你便是我的。可莫云却说,你心仪的是文会宴上护着你的宇文昭。哈哈——当时我竟然还天真,以为你与他势同水火,此生绝无可能,你依然会是我的。但不知从何时起,你的身边又多了一个杨玄风,甚至让你费尽心机、生死相随……原来有缘无分是这么个说法,缺了那一线姻缘,我即便守在你身边一辈子,也还是得不到你的心。” “所以,你恨我?恨到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 星河脸色苍白,凉透的衣裳贴在身上,一点点掠走她身上的温度。 宇文衡向她伸出手,笑容中带着狠绝,“你说过,若是没有那孩子,会考虑跟我回渭州过安稳的生活。可是转头,你便回到他父亲的身边,从此与我渐行渐远……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枉为弑父弑兄的奸佞小人?” 星河偏过头去,眼泪终于倾泻而下。 “可是,宇文昭……他根本不是我孩子的父亲!他可以容得下我的孩子,为什么你却容不下?!” 真相面前,爱恨变得如此简单,如此赤裸,如此软弱无力。 “星河,对不起!对不起!” 宇文衡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急切地说道:“你相信我!我绝对无心做伤害你的事,也绝对不会背叛自己对你的感情。宋月怡,我与她并没有所谓默契,那‘一指婚约’也当真只是一指。在我最初的筹谋中,根本没有她的角色。” “我信——为什么不信?” 星河退了几步,抬头凝望着他,“四哥,你曾经说过:一切笃信,都将是剜心的利刃。一直以来,你是我尊敬的四哥,是我可以豁出命去守护的知己。今日的一切,我不知道是如何一步步发生,一步步酝酿成的……任何的解释都已苍白无力……” 她伸手指向西窗外,“月怡就关在祁云殿的侧宫。你手中的母蛊,只要以我的血唤醒,便可以拿去解她身上的蛊。我可以无条件的配合,你确定要去救她吗?” 今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却又仿佛有些失控。母蛊就在眼前,星河不向他求来救宇文昭,却问他要不要救宋月怡。 她这样的态度,让宇文衡有些焦虑…… 通常如此,她一定留有后招。 “无论如何,她帮过我。出于道义和信任,我必须救她。”宇文衡毫不犹豫地说。 “当真要救她?这么无趣。那么……再加点码试试……” 星河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一拈,一束青色的火焰随即窜了出来。 宇文衡瞪大了眼睛,“你竟能操纵蛊火!” 那束火焰瞬间化为一条青蛇,悬在星河指尖一寸之上。 星河轻轻绕动指尖,青蛇随之盘旋绕动…… “噗——”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宇文衡痛苦地捂住胸口。 他艰难地抬起头,“星河,你……你……竟然对我下了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致命一击(二) 宇文衡盘坐下来,催动蛊火游走于周身经脉。 他紧咬着牙关,额头、手背……青筋暴起,全身震颤着,很快便有阵阵烟气从发间徐徐腾起。 “纵火逐蛊……” 星河站在一旁,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不愧为三叶蛊师,他的蛊火竟能运行的如此随心所欲。 据夜须弥说:在南秦州,成为一名蛊师的基础,便是有一团属于自己的蛊火。蛊火呈青色,能与人的血肉之躯合而为一,通常来自于每个蛊师的师父。 起初时,蛊火不过一簇小火苗,随着长年累月反复的使用与炼化提升,蛊火会随着蛊师技艺的精进而不断成长。慢慢地它可以灼烧外物,用以焙炼蛊毒;慢慢地它可以离开蛊师独立燃烧,而且时间越来越长;慢慢地它可以被随意操控,甚至用于他人的身上;到最后,当它们因缘际会,凝成不同的形态时,便是真正被练成了。 蛊火成形,被视为一名蛊师大成的开端。 一名蛊师必生所求,便是一团炼化成形的蛊火或者是……得到一只保命的噬蛊虫。这两者都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力,是一名蛊师实力持续精进的保障。 “噬蛊虫”又叫母蛊,自身无毒却可吞噬百蛊,置于身体可以保证蛊师在炼蛊、施蛊时自身的安全。但它实在太过罕有,而且极难被炼化。作为一种存着野性的蛊虫,它并不能被长久养于身体里,并且一旦离开人体,就会马上沉睡,必须有缘人的鲜血才能唤醒,再做下一次使用…… 要求条件太高,追寻它的成本也太高了。 因此,拼命寻找它的蛊师并不多,更多的蛊师则是在专心致志地炼化自己的蛊火。 原始的蛊火苗只能用于炼蛊,但成形的蛊火却可以被意念驱动,游走于主人或他人的经脉中,甚至可以将一般寄生于人体中的蛊虫慢慢灼烧成灰烬。 不仅方便使用,而且修炼的成果可期。 长久以往,“蛊火”便成了可以一眼判断蛊师蛊术和地位高地的标志。 宇文衡的蛊火,显然来自于楚歌,就连炼成的莲花形态,也与他母亲的一般无二。 他能凭一己之力将蛊火炼化成形,想来多年间没有少下功夫。 相识十余载,相见时每日腻在一起,喝酒谈天,抚琴弄弦;不见时便十天半个月找不到他的影子。 原来,周身绕着光的四哥竟有这样的一面,言笑晏晏的背后,他竟时常把自己置于极度危险之中。 …… 宇文衡的额头渗着汗,脸色渐渐由白转青。 星河的蛊,显然绝非“一般”。 它们拧着劲,抱着团,由任脉进入周身奇经八脉,他的蛊火刚一追上去,它们便四散开来,蛊火一旦慢下来,它们便又重新聚到一起,更是在须臾间迅速繁衍,一成十,十成百,以燎原之势向全身蔓延开来。 更可怕的是,它们靠近腹脏以后,便开始慢慢释放蛊毒。毒性虽不强,却在持续累积中,慢慢可见凶猛之势。 几个来回之后,宇文衡一身真气已被耗费大半,身上蛊虫丝毫没有减少,蛊毒释放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了。 他猛然睁开眼,直视着星河道:“你这是什么蛊?” “怎么样?我的天分还不赖吧?” 星河端详着他的脸,掂量着蛊毒发作的时间。 “你为什么会有蛊火?又是哪里习得的蛊术?” 宇文衡提起气,护住自己的心脉。 星河俯到他面前,低声回道:“还记得那个叫卡布的蛊师吗?蛊火是他在临死前送我的,要我替他的朋友……宇文协报仇。至于蛊术,一位朋友教过些基础,近来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上不了台面,贻笑大方了……” 无师自通?竟能炼出这样的蛊! 若是她这叫上不了台面,南秦恐怕没几个人敢自称蛊师了。 宇文衡双手紧攥着,难以置信道:“你早就打算对我下蛊了?” 并非是他自负,自问与星河多年的感情,即便她知道自己弑父弑兄,在未确定孩子的事情与他有关之前,绝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 他的呼吸加重,“孩子的事,我的责任不可推卸。但下令的是宇文烈,动手的是红叶……而你却要杀我?不对,这不是你宋星河会做的事。” “那你教我该怎么做?” 星河目光一凝,微微偏头道:“四哥你神通广大,把这么多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如今就连宇文烈也站在你那边。若非出此下策,我还有什么办法对付你呢?” “对付我?你出手,难道是为了他?!” 指着榻上昏迷的宇文昭,宇文衡的眼神中竟流露出悲伤。 “对!” 星河仰起脸,眼中腾着雾气,“你早知道他是我找了十年的人,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眼睁睁看着我为了你,与他针锋相对,对他冷嘲热讽……你就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对于她这番真情流露,宇文衡却不以为然。 只是哂笑道:“告诉你又有什么不同?难不成当年你会因此选择不救杨玄风?或者欢欢喜喜地接受宇文昭的心意,嫁到宇文家做少夫人?别骗自己了!宿命就是宿命,再挣扎也是没用的。” 星河有几许失落,偏过头去避开他的脸,“至少……至少我会对他客气些。今日客气一点,明日客气一点,大家还是朋友……” “可笑了。星河,你自己听听,不觉得这些话十分可笑吗?你根本不需要他们……把爱恨情仇全抛却,你才是真正的你自己!” 宇文衡感到阵阵蚁噬般的疼,捂着胸口苦撑着身体。 “噗——” 又是一口鲜血,染在他的白袍上,触目惊心的嫣红。 星河回过身,“四哥,我这蛊没什么特别的。所求就是发作的快,而且没得解。” 她顿了顿,又说道:“现在你可以再选一次。这只母蛊是你自己用,还是给月怡用?” 半晌,宇文衡没说话。 “这么难吗?要不还是自己用吧。月怡身上的蛊……不碍事的,不过每天受点小苦罢了。”星河的话语里有几分挑衅。 “你有什么条件?”宇文衡阴沉着脸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致命一击(三) 星河淡然一笑,“还需要问吗?当然是公平交换。你替宇文昭解了‘蚀心蛊’,我帮你用这只母蛊来解毒。我可以保证,只要他人没事,一切都可以像未发生过一样。甚至,我们可以提前离开大周。” “若是我拒绝呢?” 宇文衡勾起嘴角,忽而笑了,“你既然让我来选。那么这只母蛊……便留给宋月怡用吧。” 星河一怔,皱起了眉头,“你没理由拒绝的。我再告诉你一次——月怡身上的蛊要不了命,但是你身上的再不解,可能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撑不下去。” 完全没想到宇文衡会是这样的选。 她自觉失算,陡然紧张起来。 宇文衡摇摇头,“理由很充分,蚀心蛊我根本解不了。如果你想救他,除了母蛊之外别无他法。我既然没有筹码,又凭何与你交换?” 他的话显然别有深意…… 他与宇文昭都命在旦夕,母蛊却只有一只,只能救他们中的一个。 星河沉了口气,“我对蛊术了解粗浅,却也知道,如蚀心蛊这样慢性的毒蛊,应该是可以用蛊火慢慢灼烧掉的。尤其是,施蛊者本人的蛊火。不要告诉我,你的蛊火也是别人送的,自己根本用不好。” “那倒不是。这团蛊火,多年辛苦才成的形。只不过,你是不是忘了,蚀心蛊本来就是慢慢滋生,慢慢耗尽人精血的蛊。宇文昭虽然看起来刚刚毒发,其实内里早就耗尽了……这样脆弱的身子骨,根本承不住蛊火的炽烈。别说我了,就算我母亲再世也做不到。所以……” 宇文衡说着,猛然抵到星河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一瞬间,一个温暖的物件被放到了她手中。 星河慢慢张开手,玉瓶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宇文衡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地说:“星河,现在轮到你来选了。我……或是他……” “你疯了吗?!”星河吼道。 宇文衡笑了笑,伸手抚上她的脸,“我是疯了。为了你,我早就疯了。拿母蛊去救他吧!我对不起你,今日把命赔给你,向你和那孩子赎罪。” 他的一丝笑意,在星河眼前凝成微笑,渐渐又变作仰头大笑。 “你赢了。” 星河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道:“还是你会下棋,我投子认输了。第一次做这样的蛊,心里根本没有底,现在就用母蛊替你解毒,我自己想别的办法救他。” 眼看围局已成,最后一招便能反制了,却还是被宇文衡捏住了软肋,生生把她最后一个活眼给堵了。 确实别的办法,不过是送命的办法。 “这哪是下棋,分明是赌博——赌我舍不得你死!”宇文衡笑意顿失。 一瞬间,他的眼瞳收紧,“那么我也愿意赌——赌你不会真的害死我!” “你……” 星河喘息加重,胸口暗暗起伏。 为了救宇文昭,她做了三手准备。 一是,以大师姐被囚的谣言,引回师父,用他手上的母蛊救宇文昭的命。 此乃首选。一方面铃儿身体不好,自己家又蒙了难,师父他们一定不会走太远,能赶回来救命的机会非常大;另一方面,所有办法中,唯有母蛊确定能解蚀心蛊毒。 二是,想办法控制宇文衡,逼他来解蚀心蛊毒。 此乃下策。控制他已属不易,更何况让他替宇文昭解毒。 最后,万不得已,才是取出噬蛊虫。 此乃下下策。自己可能送命不说,能不能救下宇文昭还有很多变数。 四月初十,谣言中南秦大将军要被问诛的日子已过。师父他们迟迟未出现,第一个办法已然落空。 但是她心中笃信,师父他们不可能不回来。除非是,他们落入了比自己更了解蚀心蛊毒的宇文衡手中。 既然如此,那母蛊上存的希望就还在。 于是,她设计了一个连环计。 首先,向月怡下了种要不了命,却动静极大的“无门蛊”,目的便是逼宇文衡现身。 然后,则为他特别炼制了一种蛊。将夜须弥所制灵动自如的“天悠”和极为耐热的“血炙”,以蛊火炼化融合在一起,致使毒蛊发作速度极快,不惧蛊火灼烧,专门克制颇有道行的蛊师。 一步步都成了,剩下的便是要他为宇文昭解“蚀心蛊”了。 可是偏偏,他不按常理出牌——直言自己不会解蚀心蛊,让她拿母蛊去救宇文昭。 如此一来,倒叫她陷入了两难。 她对蛊术一知半解,炼蛊时根本未想着要解蛊。宇文衡身上的蛊,攻势凶猛,不多时便会要了他的命;宇文昭虽然还可以再等等,但是宇文衡不会解蚀心蛊,那么除了母蛊,唯有噬蛊虫可以试试,但那便要她豁出自己的命了。 “你没法选吗?看来爱不足,恨也不够。” 宇文衡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慢慢站起身来,“十年了,我陪你整整十年。十年的了解,我很清楚一点——宋星河绝对不会意气用事,绝对不舍得轻易去死。” 他走到宇文昭榻边,自顾自道:“不如我帮帮你好了。” “你要干什么?”星河惊声道。 “你放心,我不会这样杀他的。” 宇文衡笑了笑,反掌祭出一朵青莲火焰。 莲花在他的掌心中微微跳动,二十四片花瓣一张一合,仿佛应和着人的心跳。 “咳——” 榻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宇文昭竟然转醒了。 “你肯救他?!” 星河快步上前,却被宇文衡侧身一掌凝起的气障震开,生生将她挡在了几尺之外。 “你想干什么?!”她嘶吼着。 宇文衡转回头去,不再看她。 “三哥,你感觉怎么样?” 宇文昭慢慢撑起身子,“是你……你向朕下毒?!” 眼光一转,发现寝殿内只有三人,他的神情陡然紧张起来。 “你放星河走。朕即刻拟诏书……咳咳……将皇位传给你!” “你以为我稀罕吗?宇文昭,若是我想要,整个天下都会是我的。”宇文衡面无表情道。 宇文昭紧锁着眉头,瞥向星河的目光有些不安。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你的命。”宇文衡回道。 宇文昭一声冷笑,“朕的命不就在你手中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致命一击(四) “不不不——那可不一定!” 宇文衡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摆了摆,转而指向星河道:“那个傻丫头,身上有只炼化了的……” “宇文衡,你闭嘴!”星河怒吼道。 没想到她被逼急了,也会显露出如此愤怒的样子。 宇文衡冲星河挑了挑眉,一如她平素那般,而后继续对宇文昭说:“她有一只炼化了的噬蛊虫。那东西可是个宝物,可以吞噬任何毒蛊。只不过……” “四哥——” 星河猛然跪下,“求你了!要再说了!不要——” 就连自身将死都没求过人的她,竟然为了宇文昭跪下来求自己。 宇文衡咬了咬牙,拳头攥得发白。 他偏过头去不再看星河,而是对宇文昭一字一句地说:“她要想取出那只噬蛊虫,便要先放光全身的血。现在好了,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就要这么来救你了,拦也拦不住……所以,该怎么办呢?臣弟回避一下可好?” 宇文昭苍白的脸,瞬时变得铁青。 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不——不要听他说!你我都不会有事的!我是谁?宋星河啊!解蛊这样的小事情,哪有他说的那样为难!” 星河嘶吼着,声音是颤抖的哭腔。 与她的激动相反,气障内的两个人反而越来越平静。 …… 宇文昭半倚在榻上,用力吸了口气。 他抬起头想要看星河,却在目光即将触到她时猛然收了回去。 紧皱的眉间,结着满满的愁绪。 他不想死! 过往无论敌人多强大,他从没有畏惧过;而这一刻,他却渴望苟活,在星河的悲泣声中,他第一次这么想要活下去,第一次把未来想的那般具体,第一次思索会不会有来生。 可是他若不死,她便会死…… 那个倔强的女子,非常爱惜自己的性命,却把对他的“债”看的很重,重到或许真的会不顾性命来救他。 …… 宇文衡望着星河,努力克制着心绪的起伏。 这个女孩,他从小看到大…… 她看似柔弱,却强大得让人畏惧。 任何事,只要是她在意的,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也会奋力一搏。 一如今日,自己步步小心,却还是掉进了她的算计之中。 显然,设伏的她并没有想到,即使她做了那么多,却还是没法看着自己死。 这个疏漏,让他欣喜若狂。 此时此刻,她哭的像当年文会宴上的小女孩。 无助……绝望……让人心疼…… 他的心怦怦直跳,甚至有一种冲动,要放弃所有的筹谋,只为哄好她的眼泪。 …… 宇文昭慢慢伸出手,“老四。兄弟一场,我想走的痛快些。你帮帮我……” 宇文衡看着他,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一把匕首从他袖中缓缓脱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到了宇文昭的手边。 “宇文昭,不要!你听我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星河高声叫嚷着,奋力想要突破宇文衡的气障。 宇文衡笑了,笑容里带着悲切。 她终于还是选了…… 再等一等,等他撑不住倒下了,宇文昭自然就会得救。 宇文昭终于抬起头,看向为他悲泣的星河。 她的眼泪……她的焦急……她的一切一切…… 那么美好,美好到他到舍不得离开,却不得不选择离开。 “若有来生,我要和你在桃花树下相遇。那时……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说完,他笑了,笑的没心没肺,快乐如同与她初见和每一次的“不期而遇”。 “老四,别让她看到。”他笑道。 宇文衡眼色一沉,低声“嗯”了一下。 “替我好好照顾她。”宇文昭仍在笑。 “不肖吩咐。”宇文衡冷冷地回道。 宇文昭仿佛心满意足,拿起匕首细细端详了一阵。 “这是今年我送你的生辰礼呢。当时你南下金陵,内府司珍坊做好以后直接送去的贤王府,没特别与你说,也没问过你喜不喜欢。” 宇文衡的肩膀抖了抖,没想到库房里随意一把玄铁匕首,竟然是宇文昭所赠。 十几年来,同一个屋檐下,两人形同陌路。他可从未送过自己生辰礼这样的东西……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 宇文衡蹙着眉头,眼中迸发出火花。 “除夕夜,站在靖国公府的小园子里。那曾经繁华的府邸,当时静的可怕,我忽然间想到了你……便惦记着要送件生辰礼。送刀剑匕首之类的,确实老套了一些……可你毕竟没有嫂子,能细心到准备些时兴的玩意儿。” 话音一落,宇文昭手中的匕首已经出鞘。 寒光一闪,血花四溅。 宇文衡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反身扑到星河身上,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不——” 星河撕心裂肺一声喊,接着便是奋力地挣扎。 她想要摆脱宇文衡的控制,想要冲到宇文昭身边,想要告诉他——只要他能活下去,所期待的一切都不需要等来生! 宇文衡却死死的箍住她,哪怕自己蛊毒攻心也没松懈下一丝一毫。 “啊——” 痛苦的呻吟,微微一声响在她耳畔。 接着宇文衡身体一僵,慢慢从她的身上滑落下去。 眼前是鲜血淋漓,身后亦是鲜血淋漓。 星河慢慢举起手来,看着指尖滴滴答答落下的血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 宇文衡看着自己掌心的刀口,捏着已经空了的玉瓶,目光流连在失魂落魄的星河身上,只觉得方才一切恍然如一场梦。 在他的记忆中,今夜是星河第一次用心用计却依然败落的棋局。 这一败,她似乎被打倒了。 当他醒来时,宇文昭的身上已经被盖上了一层白帛。 星河坐靠在御榻边,低声喃喃自语,说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有些与宇文昭相关,更多的则是无关他的琐事。 当他走过去,星河偏头看他,目光里透着怨恨。 当他伸手去扶她,却被她生生给避开了。 “玉玺在第三个柜子右侧的第七格里。求你了,让我在这陪他,就一晚……求你了。”她沙哑着嗓子说。 …… 他不太记得玉玺是自己拿的,还是星河拿来交给他的;他也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迈开第一步,又是怎么离开的甘泉宫;他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祁云殿…… 被关了数日的宋月怡看见他一身是血,霎时间哭成了个泪人。 他想要伸手拥她入怀,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宇文昭死了,宇文直父子终于都死了……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 玉玺在手,大周皇位就在眼前,可他为什么没有一丝兴奋?! 星河最终选择救他,自己在她心中仍然重要,可他为什么没有一点点的满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致命一击(五) 星河坐靠在御榻边,手中握着匕首。 这把匕首,刀鞘、刀柄没有一丝纹饰,也没有嵌错任何金银珠宝,完全看不出来是皇家御坊所造。 唯独刀刃锋利无比,闪耀的银芒与玄黑古朴的刀身格格不入。 “陨铁铸造,果然是把好刀。”她低声喃昵着。 流光的刀刃上,沾着些血污,也许是宇文昭的,也许是宇文衡的,也许是她自己的…… 这一把匕首,要了宇文昭的命,却帮她手救了宇文衡的命。 “对不起,宇文昭。我知道自己不该救他。可是,偏偏没办法看着他死。你们每一个人说的都对,我该狠的时候不够狠!若是我狠一点,直接毒死他,夺回母蛊,那么你便不用死了……” 星河抚摸着刀刃,割破了手指也没察觉。 …… “什么人?!贤王殿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出入!” “瞪大你们的眼睛,这是贤王殿下的令牌。他派我二人来取他遗落在殿中的物件,你们还不放行!” “殿下有旨,任何人不得……” “啪——” “殿下人就在祁云殿。你们若是不信这道旨意,便随我们去见他。” “诶,云倪姐姐,你不要为难侍卫大哥。嗯,几位大哥,我们取了殿下的东西就出来,绝对不多待片刻,绝不会跟里面的人多说一句话,更不会打扰陛下休息。我是椒房殿的若叶,你们应当见过我吧?” 一阵沉默之后。 “吱呀——”一声,外殿的门被打开了。 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疾速走近。 片刻之后,“哗啦——”一声,玄关的珠帘被粗鲁地拨开。 两名宫女打扮的人走进了寝殿。 满室血气惊呆了她们,当看见御榻上的白帛时,其中一人瘫软在地。 “陛下——”一声悲呼。 “星河——”一声低唤。 是红叶与夜须弥的声音。 星河猛然抬头,望见换了副面孔的红叶,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救他……”她捂着嘴,痛苦地悲泣着。 红叶跌跌撞撞地上前,一把将她揽到怀里。 夜须弥则走进侧室,手忙脚乱地忙碌起来。 星河靠在红叶肩上,“红叶,你杀了我吧!是我自作聪明,反而害了他。明知自己做不到,为什么要设什么连环计?为什么到最后,还是狠不下心杀宇文衡?” “小姐,你冷静一下。陛下已经薨了,你要以保重自身为上。” 红叶紧紧揽着她,柔声道:“别人不知道,我却最清楚。你与四公子的情义哪是说断便断,说恨便恨的?他是你一直尊重的兄长,甚至比大公子更亲近,比独孤公子对你更贴心。我懂的……你宁愿自己死,也没法亲手杀他。人之常情,你别再责怪自己了,也别再把一切都揽在身上。” 这时,夜须弥凑了过来。 她手中捧着一个白瓷碗,碗中盛着透明粘稠的液体。 悱楠花汁…… 星河心中一动,猛然往后退了退,“你们要做什么?” 夜须弥低声道:“当然是带你走了!” 红叶一边扶住星河,一边把自己的脸摆到她的脸边,急着问:“怎么样?这样你能做出来吗?” 夜须弥连连点头,“没问题。纵使不能做到十分像,但外头那么昏暗,侍卫们也绝对看不出不同。” 红叶重重点头,“好!时间不多,你快些。” 星河回过神,直摇头道:“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宇文衡、宇文烈是不会轻易放过你和稷儿的!” 她避开夜须弥伸手涂过来的花汁,瞪大了眼睛看着红叶。 “小姐——” 红叶夺过她手中的匕首,顺势抵上自己的脖子,“如果你不走,我同样死在你面前!” 星河怔住了,这是她印象中第一次被红叶威胁,用的却是她自己的命。 二人目光相对,一人悲切,一人果决。 “别争了!星河,跟我走吧。西宫侧门外,独孤莫云已经备好了马车,带着稷儿在那等我们了。”夜须弥急着道。 终于,星河一动不动,任她在自己脸上搓来揉去,专注地描描画画。 不久之后,铜镜中出现了两张几乎一般无二的脸。 没有心思夸赞夜须弥的手艺,红叶已经匐到御案下,迅速抽出一个羊皮匣子,塞到了星河的怀里。 她全身颤抖着说:“这个匣子,是你忙着那几日,陛下亲自修补好的。前几日,他精神尚好时告诉我,里头放了些他要带走的东西。你带上它,带着他最后的心愿,即刻离开长安,永远不要再回来!” 星河抱着匣子,只觉得它重了许多。 来不及看里面有什么,便被夜须弥连撕带拽地褪下一身染血的衣裳。 穿上红叶脱下的宫装,很快她便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红叶,告诉我,你自己有没有脱身之策?” 星河强打起精神,眼中恢复了一丝锐利。 红叶避开她的眼睛,含糊地道:“突厥在大周有一支训练有素的暗卫。等你走远了,他们便会杀进来救我出去。” “不可能!” 星河盯着她的脸,“即便你想,奉菀也不会同意。暗卫进宫,那可相当于突厥与大周开战。” “够了!本宫的事不需要你再操心。你赶紧走!”红叶疾言厉色道。 星河一把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说:“你听我说。宇文衡若想顺利登基,就一定会掩盖陛下死亡的真相。你只要答应配合他,便会暂时安全。记住,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耐心等待,找到好时机再想办法回突厥!” 红叶认真地点头,“都听清了,都记住了。” 外头一声,“二位姑姑可找到东西了?” “找到了!这就出来!”夜须弥扬声应道。 接着便拽着星河往外走。 “红叶,保重。”星河低声道。 红叶点了点头,两行眼泪无声落下。 “出了未央宫,忘了这儿的一切。回洛阳,好好做宫家的家主。” “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千万不要……” 两人的手慢慢分开,星河最终被夜须弥拉着出了寝殿。 红叶坐在榻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殿宫门被打开,夜须弥跟侍卫们说了几句,大约在解释皮匣便是贤王要的东西。 没过多久,殿外便恢复了平静。 红叶松了一口气,靠在榻边闭上了双眼。 她和宇文昭靠的这么近,却是阴阳相隔那么远。 死亡原来并没有那么可怕…… …… 寂静的夜,沉寂的皇城,孤冷的甘泉宫,灯影重重的寝殿。 一架宫灯倾倒,灯油泼在织毯和帷幔上。 一簇火苗,顺着地面蔓延开来。 又一簇火苗,沿着帷幔瞬时蹿上横梁。 在这春风带雨的夜晚,一片火海映红了整座寂寞的宫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长安夜雨(上) 夜已深,窗外疾雨不止。 宋凝香坐靠在软榻上,心绪不宁地拨弄着念珠。 “夫人。” 霜儿立在门外,轻轻地扣门。 “何事?” 宋凝香停下来,随意应了一声。 “大人遣了名宫人回来。传话说,今夜他在宫中议事,不回来了。” 眼前烛火跳了跳,宋凝香目光一紧。 宇文烈虽然寻常宿在她这,但回不回来却从不知会,今夜怎么会特意遣人回来说一声? 她的心怦怦直跳,连忙道:“把宫人请进来,我有话要问她。” 霜儿沉默了片刻,低声回道:“奴婢这就去请。” 不一会儿,一名眼生的宫女跟在霜儿身后进了内室。 宋凝香已经带上面巾,端坐了起来。 “奴婢若叶,拜见夫人。” 宫女举手齐眉,徐徐低下头,再伏身叩拜,足足三次。 霜儿只觉宫人礼数周全,宋凝香却清楚——此乃宫人面见后妃之礼。 她的手抖了抖,指着霜儿道:“你去沏壶茶来,我与这位姑姑说几句话。” 霜儿乖巧地应了一声,快步退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星河抬头叫了声“姐姐。” 宋凝香猛然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 “为什么扮成这副样子?听说宇文昭得了急病……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我几日没见着宇文烈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星河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宇文昭驾崩了。姐姐,你快随我离开长安!” 宋凝香一怔,“可是宇文烈做的?” 星河点点头又摇摇头,“事发突然,宇文烈有没有参与其中,我也不甚清楚。但我们与宇文昭的约定再不作数,你也不需要再收集宇文烈的证据了。姐姐,有什么要带的快些收拾!稷儿就在外面,你们随我一起回洛阳去。” “稷儿……洛阳……”宋凝香咬了咬嘴唇。 星河看出了她的犹豫,“怎么了?” 宋凝香回过神,猛然摇了摇头,“不,我能不走。稷儿他,也不能走。” 星河张了张嘴,一脸讶异,“姐姐决心要跟他在一起了?” 宋凝香脸色一变,“先皇待我不薄。我身为后妃,理应为他报仇……谋求复国。” “复国?!” 星河大惊失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把握住宋凝香的手,“你是不是见了咸阳的人?” 宋凝香呼吸加重,并未否认。 “姐姐!” 星河有些着急,搓着指尖道:“李太后的为人,咱们都清楚。她不会真的心疼你,不会真的想帮你的。前前后后,她帮宇文葵谋后位,与宇文氏一起灭我宋氏,又在朝堂保宋氏一线血脉,最后让拓跋稗退位,带着拓跋皇族退到咸阳……所有的一切,全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考量。姐姐若是留下,不过做李氏和拓跋氏的牺牲品罢了!” 宋凝香脸色发白,望着她道:“我何尝不知。可是……” “可是什么?”星河急着问。 宋凝香沉了口气,“咸阳来的人说,太后娘娘身边有位蛊师,他在太后和稷儿身上下了一种叫作‘连心’的蛊。稷儿离太后越远,身体便会越差;一旦太后有个闪失,稷儿便会性命不保。” “什么?!”星河大惊。 宇文衡把稷儿从咸阳带回京已经有些日子了,那孩子看起来比同龄孩子羸弱了些,她还以为是早产的缘故,并未想过是否有其他可能。 倘若此事是真的,那李太后也太恶毒了! 自己已经垂垂老去,却在一个婴儿身上种这样“同身同命”的妖蛊…… 按捺下心中的愤怒,星河用力挤出一丝笑,“没事的,姐姐。我有位朋友也是个蛊师。她会随我们一起离开,一定有办法帮稷儿的!” “当真?!”宋凝香反握住她的手。 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星河认真地点头,“嗯,一定有办法的。” 一阵细碎的脚步靠近。 宋凝香连忙起身,站到了星河几尺之外。 丫头霜儿焦急的声音传来,“夫人,不好了。外巷有人打起来了,请您随我去书房暗室避一避。” 星河连忙起身,蹙着眉头低声道:“不好了,我们被发现了。” 宋凝香顾不得许多,快步往门外走,边走边对霜儿道:“带我去看看!” 霜儿有些为难,“大人说……您不可以离开府邸。有变故……便要……” 宋凝香偏头看她,“你要拦我吗?” 霜儿一惊,后退了半步,“夫人,您要走?” “今时今日,你还以为我是你的旧主雪姬吗?”宋凝香的目光锐利如刀。 霜儿一惊,带着哭腔道:“夫人就是夫人!您快别说这些话了,大人他不爱听……” “快点带我过去!”宋凝香命令道。 星河快步跟上,拍了拍霜儿道:“这位姑娘,我与姐姐是一定要走的。你明知她不是旧主,还愿意帮助她,可见是深明大义之人……想来也不愿意看我姐姐在这受苦。” ******* 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屋瓦和青石上。 大冢宰府的侧巷中,画眉手握长刀,平稳却粗重地喘着气。 她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 她的身后,马车中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和夜须弥无奈的哄声。 她的面前,数目众多的黑衣人,兵器各异,武功路数杂乱纷呈。 她的身上,添了不少伤口,血已被雨水洗刷干净。 她的脚边,横七竖八满是尸首,血污掺杂着雨水浸透了青砖间的缝隙。 方才那场迅捷如电闪雷鸣的厮杀,让面前的敌人不敢轻易上前…… “哗啦——”,檐角一块瓦片碎裂。 画眉的耳朵动了动。 雨声中,夹杂着轻微的脚步声和暗暗挪动的声息…… 两端巷口,敌人持续聚集。 府内高墙上,埋伏了不下十名弓箭手,一个个拉弦搭箭蓄势待发。 星河进去的时间并不长,更不至于被人发现行踪,却不想大冢宰府外面竟然部下了如此天罗地网。 这样的陷阱,若只是她一个人尚可逃脱。 但是马车中还有夜须弥和一个小婴儿,这样硬拼下去的话,绝对十死无生。 “哐——”一声,对质双方皆为之一惊。 大冢宰府的侧门忽然打开,前后三人快步走了出来。 “宇文烈,你出来!” 走在最前面,带着面巾的女子一声高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长安夜雨(下) “嗖——” 一支飞箭从高墙上射来,擦过那名女子的耳边。 随着一声震荡,落在她身后的木门上。 白纱落下,朱颜素鬓,美的惊心动魄…… 这样的暗夜,这样嘈杂的大雨中。 那支箭若是偏了分毫,或是那女子动了几许,那她一定性命不保! …… 耳边一凉,一阵风撩起她的鬓发。 宋凝香从袖中拔出匕首,搭在自己的脸上,面向长箭袭来的方向高声道:“宇文烈!放她们走,否则我毁了这张貌似先夫人的脸。” “啪——啪——” 几声异响突破雨幕传来。 紧接着,数个火把从四面八方燃起。 裹着油布的火把照亮了深巷,雨滴落在上面劈啪作响。 一个身穿玄袍的身影,在左右侍卫的护持下,从雨幕中快步走来。周围的黑衣人自觉后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看清楚来人,星河大惊失色,果然是宇文烈本人。 他此时该在宫中,却回了大冢宰府设伏。 完全没理由!自己是被步步逼到此境的,他不可能计算在前。 宇文烈怒喝道:“宋星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到我府上抢人?!” 他竟然一眼认出了自己。 星河暗道糟糕,一定是宫里出了事——自己逃出来的事情败露了。 但那就更没理由了! 宇文衡答应她在甘泉宫待一夜,便不会折返回去找她。 在甘泉宫外看守的,都是他的亲信,若非红叶装扮成“若叶”,她们绝对无法进不去的……其他闲杂人就更不用说了。 那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逃走的呢? 思量之间,她慢慢沉下脸来,“大冢宰大人。敢问是性命重要,还是声名重要?” 宇文烈并未回答。 “你的父亲车骑大将军是大魏的英雄,虽然战死却留下一身的荣勋……” 星河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其中深意只有她和宇文烈二人心知肚明。 宇文烈一愣,心中杀意骤起。 不久前,宇文衡约他相见,拿出一沓几乎让他丧失理智的证据——父亲与胞弟宇文睿,族弟宇文启等十一名陇西将领间密谋反叛的书信。 原来,“西凉一战”是陇西军的自我清缴。 原来,他一直寻觅的杀父仇人,就是伯父宇文直。 原来,自己的父亲是个逆贼……伯父陷族人于不义,竟是站在家国大义一边! 那日,西风斜阳,白马长啸。 望着满山遍野的陇西军坟冢,他心中的信念瞬间崩塌。 长久以来,他自诩为国为民,要驱逐异族保家卫国。 如此看来,多么可笑…… 捉到了他眼中的杀意,星河心里却有了底。 “大冢宰大人!我姐姐留在这儿,对你来说不仅是个危险,更可能让你身败名裂。不如,大家各让一步……你放我们走,十九年前的事请,我可以给你另一个说法。” “另一个说法?”宇文烈的眼中映着火光。 他攥着的手紧了又紧,琢磨着星河话中的意思。 她所谓的说法,说不定能让他在眼前的困局中找到方向。 黑衣人们不再向前,一个个屏息凝神,等待着家主的决定。 深巷里,一片沉默,唯有淅沥的雨声和火把噼啪燃烧的声响。 片刻之后,宇文烈低沉的声音响起。 “说来听听。” 他这样说的意思,显然是在试探自己知道多少。 星河眼珠一转,拉着宋凝香慢慢挪向画眉,慢条斯理地说着:“十九年前,西凉一战之前的那个夏天。曾有一个南国人到了突厥王庭,将你父辈之间的某些计划透露给了突厥人,甚至还奉上了‘西北军备图’,劝说阿古木可汗攻打大魏。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让陇西军措手不及的‘西凉一战’。所以,除了‘突厥’这个天字一号的仇敌之外,那个南国人……才是你真正应当报复的对象。” 说到这里,她忽而笑了,“怎么样?小女的诚意如何?那个人的姓名和身份,是否可以换我们安然离开?” 面前的小丫头信誓旦旦,宇文烈已经不想判断消息的真伪。 这一刻,他只想知道仇人是谁! 他太需要一个具体的仇人了! “告诉我……那人是谁。除了她,你们都可以走。” 他的手指在宋凝香的鼻尖,是不容拒绝的口气。 星河看了眼宋凝香,用力摇了摇头说:“不行,我姐姐不能留下。” “你现在没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拿下你,我照样有千百种办法叫你开口。答应让你们走,全然是看在你们与荻儿交好的面子上。” 宇文烈盯着宋凝香的脸,一声“过来”,低沉阴狠,不容拒绝。 宋凝香并没有动,搭在脸上的刀不偏不倚,顺着鬓边划了下去。 “啊——”霜儿一声轻呼,瘫跪在地上,“夫人,不要啊!” 没想到宋凝香会这样,宇文烈陡然脸色大变,指着她的手有些抖,“住手!否则她们全都得死!” 宋凝香望着他,眼中没有一丝畏惧,反手又在另一边脸颊上划了一刀。 星河想去阻拦,却被她反手推到画眉身后。 “带她走!”宋凝香高声道。 画眉扫视四周,一把拉住了星河的手臂。 “走吧,再拖下去,就都走不了了。” 星河直摇头,“不!不能丢下她!” “带她走!”宋凝香再次说。 这一次,画眉没有犹豫,拖着星河快步上了马车。 宇文烈眼色一紧,手微微抬起,四周黑衣人立刻上前,向马车合围过去。 “宇文烈,放她们走。” 宋凝香说着,在自己脸上又是一刀。 “别——姐姐你别这样!”星河惊声道。 这一刻,她想起了商雪舞。 两个女人,一样绝美的容颜,却偏要自己亲手毁了它。 宋凝香的手,用惯了刀剑,非商雪舞可比。 她的每一刀都划的极为精准,既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狰狞的伤痕,又不至于太深太痛而令意志昏聩。 一颗颗血珠渗出,触目精心的伤口宛若道道血泪,竟是别样的凄美…… “驾——” 画眉一声喊,马鞭在雨中甩出一个闪亮的弧度。 没有宇文烈的指示,暗卫们一动不动。 眼看着马车突出重围,“哇——”一声响亮的啼哭,让宋凝香失神了一瞬。 一瞬之间,宇文烈找到机会,反身上前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 与此同时,宋凝香手中的匕首上扬,戳在了他的胸口上。 宇文烈吃痛,稍稍一松手,宋凝香顺势拔出匕首,重重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一刀浅,一刀深。 一刀偏右,一刀在左。 一向生,一向死。 …… “放箭,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宇文烈抱着倒地的宋凝香,疯狂地怒吼道。 霎时间,一支支银箭劈开雨幕,追着逐渐驶远的马车飞旋过去。 暗卫们迅速集结,围追堵截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暗巷中窜出几个灵活的身影,径直挡住了追兵的去路。 一人跃上高墙,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一个个被抛下的弓箭手;一人闪入马群,片刻之后马匹尽数倒下;一人身形如影,在谁也没看清之际,便将聚在巷口的暗卫放倒了大半。 这几个人,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破除了他们的围堵,让第一世家的“血影”第一次失了手。 马车终于消失在夜雨中。 一道闪电划过…… 暗卫们终于看清了如鬼魅般的敌人——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一个清瘦的中年人,一个胖和尚,还有一名俊俏的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枢纽之人(上) 马车中沉睡的铃儿,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正如初见她时一般无二。 星河瞬间红了眼睛,“师父,铃儿她还有希望吗?” 陈留仙叹了口气,“神识全无,米水难进,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星河跪坐下来,握住铃儿的手。 她的手温热、柔软,完全不似师父所说命不久矣的样子。 淋了冷雨,又吹了夜风,虽然换了身干衣裳,星河的嘴唇仍有些发白。 “师父,我姐姐她,当真……” 陈留仙摇了摇头,“‘血影’持续增援,我们不能恋战,也并未看清你姐姐的伤势。但是正中胸口的一刀,恐怕凶多吉少。” 星河慢慢闭上眼睛,发现自己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身边的人接连离开,已经让她感到麻木。 伤心到了极致,只剩下无力和无助。 她稍稍低下头,将铃儿的手盖进毡毯中。 “三生泉水为什么会让她变成这样?” “为师只听楚歌提过那么几句。赫夷部圣地——北吉岭雪山玉虚洞,是历代神女应神明感召羽化飞升的地方。按照你所说‘千岁姆’之事,想来历代神女并非羽化,而是被注入了存在千年的灵魂,真正的成了‘神’。如今铃儿这幅身躯,若不能注入千岁姆的魂魄,便会慢慢消亡,按照神女的宿命,再进入下一世的轮回。” 星河心头一沉,千岁姆身在南秦,在曲冲的照顾下,虽然命不久矣,却仍有一息尚存。 “师父是怎样打算的?真的要促成那桩‘永生’?”她有些怀疑。 陈留仙手一伸,重重弹在她的额头上,“说什么呢?!那哪里是永生,分明是养了个怪物!牺牲一个又一个少女鲜活的生命,把她们的肉身当做杯盘碗盏一般,去盛放、供养其他人的灵魂。这是恶魔的行径!” 星河吁了口气,幸亏师父也不赞同如此,否则楚歌的逃离和抗争可就真的都白费了。 她揉了揉额头,难得乖顺地说:“听您一直提千岁姆,徒儿误会了。” “小五你并未误会,为师确实要去见那个‘千岁姆’。既然她的灵魂存在千年,即便肉体已经行将就木,应该还是有异于常人的见识。也就是说,若是这世上有人知道如何复苏铃儿,便只有她了。”陈留仙笃定地说。 “去见千岁姆?” 星河眉眼一抬,“那您要带铃儿一起吗?或许,我可以先带她回宫家堡,也方便照顾。” “不,为师要带她去南秦。三生泉水真正的用途?永生的灵魂如何转移?三生泉水洗去的神识去了哪?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在那找到答案。铃儿她熬不了多久了……若这世上还有答案,去南秦便是最后的机会。” 陈留仙难得如此认真,星河连连点头。 她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呈到陈留仙的面前。 “这把刀叫作‘噬光’,是南曲部姜云祚所赠,与您的‘破焰’是一对的。南秦传说:‘破焰可分灵肉,噬光可毁元神。’邑瑟说,永生仪式要用的是‘破焰’,可惜它并不在我手上。” “在小六手上?”陈留仙明知故问。 星河“嗯”了一声,撇过脸去,“他北上剿灭羯部叛军去了,怕是没那么容易找到。” 许是见她神情落寞,陈留仙破天荒地安慰道:“一个传说罢了,不必在意。况且为师也并不相信,一把刀便可以分开人的灵与肉。” 星河有些感动,父母长辈一个个不在了,误打误撞拜的师父,此时竟然成了体己的亲人。 她想要说点什么,却见师父明显回避的神色。 心里叹了口气,师父还是那个师父。 他可以戏弄他们、可以羞辱他们、可以跟他们斗智斗勇,但是绝不做一个温和的长者。 “您去南秦也成。曲冲、姜云祚都是自己人,还有大师姐。”星河无奈地摊开手。 “咦——你是怎么知道,为师的大弟子是师姐的?你那几个师兄们可都好奇着呢!”陈留仙捋着长须道。 这才是师父该有的样子,专以戏弄自己徒弟为乐的坏老头。 星河甚至怀疑,这些年他一直不说,正是为了吊道涣他们的胃口。 她撇了撇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仅知道南秦大将军是您的徒弟,我还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就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陈留仙一把捂住了嘴。 “嘘——” 师父难得慌乱。 星河眨了眨眼,拽开师父的手,“如此神秘做什么?难道除了公主未婚生女以外,还有什么更惊人的秘密?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鬼丫头!” 陈留仙一伸手,又重重敲在星河的额头上,而后没好气地说:“未婚生女还不够丢人吗?为了这事儿,你师姐当年寻死觅活,差点折在了西北!” 很难想象,叱咤风云的南秦大将军,也有过寻死觅活的过往,星河不禁有些唏嘘。 “丢人而已。生死面前,还当真是小事。”她小声嘟囔着。 陈留仙看着她,摇了摇头,“你师姐若是能有你一半看开,我也不至于带她离开军中,躲起来生下那孩子。若是没有当年那一出,我不至于对突厥人掉以轻心,更不会放纵宇文氏的兄弟们谋划出那样巨大的阴谋。最后,逼得将军在战场上选了下下之策,葬送了陇西军过万条人命。” 此时他的表情亦是沉痛,完全不似他曾说过的那样,那些将士对他来说全是棋盘上的走子,一个个都死不足惜。 “师父,其实有些事情我想问您?”星河小心翼翼地说。 陈留仙蹙起眉头,察觉她要问的事情有些不妙。 刚想拒绝,却被星河抵到了眼前。 “师父,您是不是雾隐门的人?” 原以为她要问自己是不是青莲宗门人,却不想竟从她口中听到了久违的“雾隐门”三个字。 陈留仙一时失神,立刻被星河抓到了疏漏。 师父是个南梁人,曾在蜀中的青莲宗学过艺,但他许多生活习惯都是江南人特有的,显然在江南生活过很长时间。 “果真是的!那您和陈潇儿是什么关系?” 星河有些激动,用力晃着他的胳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枢纽之人(下) “你……你……”陈留仙一时无言以对。 他捶了捶胸口,只觉得腹脏内气血翻腾。 眼前这个小徒弟,是不是祖师爷派来收拾他的?自己活了一把年纪了,在她面前竟连一丝秘密都守不住。 如此一想,陈留仙不免有些丧气。 他摆着手道:“你赶紧回后头那驾马车去!别在这气为师了!” 师父这副样子,与坦然承认并没什么差别。 星河乘势说道:“那您可知道。西凉一战之前,正是陈潇儿北上突厥,游说阿古木汗王发兵攻打大魏的?甚至,她还将大魏的‘西北军备图’交给了突厥人。” 听她这么一说,陈留仙差点惊掉下巴。 “咳咳咳——你说什么?西北军备图?!咳咳——” 星河啧了啧舌,“该不会是从您手里泄露出去的吧?” 陈留仙眉头一皱,眯起眼睛道:“你可别瞎说!” 星河摆摆手,“徒儿并不想揣测您和陈潇儿之间的关系,也不想探听你们当年的秘密。但是,她和楚歌之死大有关系。若是你们之间的关系足够亲近,我想……您从她那,或许能知道更多关于永生的秘密。” “永生的秘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陈留仙目露精光。 星河揉了揉自己的鬓边,“我发现,陈潇儿其人……就是当年所有事情的枢纽。” “枢纽?” 陈留仙捋了捋长须,“你的意思是——她便是操控当年大势之人喽?” 他虽然有疑问,却并不觉得震惊。 星河在一旁细细观察,顿有所悟。 “十年前,楚歌与大冢宰,还有她夫君的事情您知道吗?”她试探着问。 陈留仙半张着嘴,捂着额头道:“你连这些都知道了……” 星河点点头,并没多解释什么。 既然师父与雾隐门关系密切,又与陈潇儿相熟,那他一定清楚当年事情的细节。 她扯了扯师父的衣袖说:“十年前,林韬到大魏接楚歌母子去西蜀。可是偏偏萧少俭去往西蜀去的路上,迎上了折返的他。他告诉萧少俭,楚歌已经嫁给了宇文直,最终把伤心欲绝又心系南梁的萧少俭给带回了金陵。林韬这么做,也许有几分为国为民的意思,但我总觉得他也是受人挟制,否则不可能等到萧少俭将到西蜀才如此动作。” “你的意思是……” 陈留仙眼中的光忽明忽暗,似乎心中笃信的东西在慢慢破碎。 星河沉了口气,娓娓说道:“十多年前,南梁四王之乱期间,萧少俭便与楚歌约定好,平乱之后要到蜀地汉嘉归隐。原本一切顺遂,林韬也与楚歌接触过多次,确定了带他们母子离开的时间。但此后的战事中,萧氏一下子死了六位亲王。林韬便突然倒戈,断了楚歌与萧少俭之间的音信……此为其一。与此同时,雾隐门弟子商雪舞,利用我家姨娘和龙门寺寺僧,陷害我哥哥是祸国殃民之人,不仅让宫家与宋家反目,更让大齐与大魏的关系陡然紧张,阻止了大齐南下攻打西蜀的计划……此为其二。更进一步,有人向李达透露了南秦永生之术的秘密,促使他用计强夺,逼迫赫夷部反叛,进而陷害楚歌,让她死于宇文直之手……此为其三。此三者殊途同归,目的只有一个——彻底拆散楚歌与萧少俭。” “你怀疑是陈潇儿?”陈留仙嘴角有些颤抖。 星河心一沉,师父与陈潇儿当真关系不浅。 “陈潇儿是先吴江王的侧妃,十年前若是没有四王之乱,若是她的夫君没有死……萧少俭走了,吴江王便是太子的首选,而她也终将成为南梁的皇后。只可惜,她的夫君战死了……那么,是不是可以怀疑,她为了保住自己和儿子的地位,为了谋求更远的将来,会用计将萧少俭留下呢?” “陛下留下,获利的人可不仅是她。若是按你的思路揣测,当年可能做此事的人,怎么也有百十个,哪里轮得到她一个王府侧妃。”陈留仙显然并不认同。 星河倒不气馁,直言道:“师父,当年的三件事之间,显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商雪舞是陈潇儿的徒弟,她在大魏做细作是陈潇儿安排的。她们陷害我家,挑起两朝对立,绝非一时之计;制造北朝间的恐慌,拖住大魏的军队,再在南秦放把火——陷害赫夷部、陷害楚歌,最后让楚歌永远消失。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听她一口气说完,陈留仙已经出了一身汗。 他被说服了,因为星河口中的陈潇儿,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一般无差。 “雾隐门”自大梁初立便归顺了萧氏,一直作为暗门为朝廷效力。 “青莲宗”自成一派,为天下道学之宗,超然世外不与任何势力为伍。 当年,南梁皇帝曾有意促成域内“青莲宗”与“雾隐门”两家的联姻,要他们把各自掌握的道术、法术相融合,共同为朝廷培育精锐细作,派往各国,为南梁一统天下铺路。 青莲宗不为所动,但雾隐门却唯此命是从。 陈潇儿接近师兄,处心积虑常伴他左右,进而成为他的女人,最终迫使师兄离开宗门回了金陵…… “为师承认,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仅凭推测便说是她所为,又有些牵强了。”陈留仙仍有些挣扎。 星河长叹了一口气,“师父,看来……您不仅是雾隐门人,是青莲宗弟子,还是与陈潇儿十分亲近之人。那么,您是不是雾隐门派到青莲宗的内应,南梁派到大魏的细作呢?” “丫头,你不怕为师一掌拍死你?”陈留仙眼中寒光一闪。 星河毫无惧色,“师父,您才不会杀我呢!” “何以见得?”陈留仙的白眉抖了抖。 “因为我有它。” 星河从腰间抽出一个玉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永嘉佛牌?!怎么会在你手上?” 陈留仙神色一紧,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星河勉强挤出一丝笑,“是别人送的。现在告诉我一切怎么样?反正作为解散了青莲宗的宗主和雾隐门的传人,您也不能一掌拍死持有佛牌的人。” “好吧!” 陈留仙有些无奈,却又觉得十分解脱。 他长吁了口气,“你所说的陈潇儿,是为师的姐姐;先吴江王萧少宽,是为师的师兄。为师出身于雾隐门,却从来只是青莲宗的弟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 永嘉佛牌 青莲宗、雾隐门之间的百年恩怨,他和同门、亲人、挚友之间的过往。 那段横跨几十载,涉及天下纷争的故事里,承载了许多人沉浮的一生。 陈留仙娓娓道来,神情平静地出奇。 一位是他同胞的姐姐,一位是他敬重的师兄,一位是他亲近的玩伴,一位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将军,一位是他一生所爱…… 在这些人的往事里,他总是反复缺席、错过,总在遗憾、追悔,的确更像一个旁观者。 “青莲宗为天下道宗之最,是所有修道之人仰望的所在。后来您做了宗主,为何要解散宗派,遣散弟子,还放火烧了宗派的七门十三宫呢?”星河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跟师父谈论旧事,她自然要把心中的困惑都弄清楚,哪怕可能惹怒师父也要问问看。 陈留仙并不见恼怒,认真地答道:“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十八年前,陇西军几乎全军覆没,将军一心想要尽快恢复元气,当他得知师兄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便把主意打到了青莲宗上头。掌门师兄一心向道,即便自己是大梁皇族中人,也不愿宗门被朝廷染指,更不愿弟子们沦为朝廷的鹰犬爪牙。我又怎么能因为自己一人欠了将军的恩情,便代整个宗门去选择呢?” “先吴江王的想法没错。青莲宗这样的道门,弟子多有隐逸之心,一旦宗门被朝廷接手,对他们来说同样是种毁灭。”星河唏嘘不已。 听她论起师兄,陈留仙眼色一沉。 一个是他的亲姐姐,一个是待他如亲人的师兄,原本落在谁身上都会不甚欢喜的亲事,却是他的一场噩梦。 掌门师兄,是他此生最愧对的人…… 星河扯了扯师父的衣袖,低声问道:“青莲宗也是青峰堂的分支吧?” 话说到这份上,陈留仙已经不想再问她是如何知道“青峰堂”的了。 “没错,创立宗派的师祖,的确是青峰堂的后人。”他重重点头,指着佛牌道:“有这永嘉佛牌在手,青莲宗的弟子都会听你差遣……包括为师。” “不敢,不敢!” 星河连忙摆手,“徒儿再多嘴问一句。为什么当年南梁朝廷可以收服雾隐门,但却要用联姻那样的招数来笼络青莲宗呢?” 陈留仙撇了撇嘴,“因为血统。” “血统?”星河有些讶异。 “你既然了解幻术,理应知道它并非刻苦修行可成,而是需要一种极为罕见的天赋,而这种天赋则是随着血统传承的。血统的传承十分偶然,譬如我与姐姐,虽然是同父同母所生,但她生来天赋异禀,念力极强,早早便被祖父选定为继承人。”陈留仙端坐着回道。 星河道:“徒儿听道涣师兄说过——幻术的门槛太高了,并不是一种合格的道术。” 陈留仙点点头,“他说的没错。幻术蕴藏深厚,若与权谋之术结合,用以使阴谋诡计,破坏性极大。可是,掌握它的雾隐门却一直未能将其发扬光大,反而带着它逐渐式微。究其原因,便是因为血统、天赋这道坎。前朝以来,每代门主想要找到若干弟子已经不易,更别说训练出更多的幻术高手了。” “凡事有两面,看似坚不可摧的东西也都有弱点。像‘幻术’这样的道术,如此脆弱的传承方式才足以匹配它的强大与罕有。”星河诚心诚意地说。 “所以,掌握幻术的陈氏,不得以必须依附萧氏。”陈留仙有些无奈。 星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雾隐门的幻术传承要靠萧氏皇族?!” 陈留仙叹了口气,“刘宋时候,陈氏有位女儿嫁入了萧氏。不知陈氏与萧氏血统之间是怎样奇妙的耦合,她的子女之中,竟有好几人都具备修习幻术的天赋。后来,她与夫君这一支血脉,便成了陈氏家门以外,雾隐门弟子最大的来源。再后来,她的曾孙儿继承了萧氏家主之位,并且在乱世之中以家族之力和雾隐门的支持,谋得了南朝的江山。” 星河瞪大了眼睛,“所以,雾隐门归顺南梁朝廷并非因为佛牌,而是他们与萧氏达成了协议。雾隐门为朝廷所用,训练弟子派往各国行细作之事;而萧氏,则把皇族中无论贵贱,所有具备血统天赋的孩子交给陈氏训练,成为雾隐门的继承人。” 她终于明白了,像乌月那样尊贵的身份,为什么从小便被送到突厥,由陈潇儿处置、安排的整个人生;商雪舞明明是画眉的姐姐、临江王府庶出的女儿,为什么会在大魏当个暗人;易风回是陈潇儿亲生的儿子、吴江王正统的继承人,为什么要背井离乡,亲自在大魏筹谋布局。 一切一切,便是暗门和朝政结合的怪胎。 师父是明智的,他宁可解散青莲宗,也没有让它沦为和自己家族一样的命运。 见星河陷入了沉思,陈留仙拍了拍她的肩膀。 “数百年前,天下三分,永嘉佛牌横空出世。而今,佛牌散逸,江湖传言谁能找到它们,便是‘天选之人’,可调动青峰堂各部、差遣羽林卫后人,甚至可以一统天下!但是,传说终归是传说,只是一个说法与信念罢了。当年它没能让天下一统,而今经过数百年变迁,像雾隐门这样归顺于一方朝廷的青峰传人并不在少数,它是否有如传说中一般的功用还有待考量?小五,这面佛牌你要收藏好了。” 师父的意思,星河全然明白。 他的担忧,她更是清楚——盛名之下的东西,往往被世人追逐,可若持有者没有使用它的能力,拿在手上只会是个祸端。 三面代表权力、地位、武力的永嘉佛牌,并非得到它们便是所谓“天选之人”,而是它们应该被交到“天选之人”的手上。 它们是象征、是图腾、是信号,唯有在那些有雄心、有能力成就帝王霸业的人手上,才有其意义。 正如师父所指,佛牌在她的手上,只能是危险。 这面佛牌,是萧少俭的赠予,是他和楚歌感情的见证。 原本,它应当属于宇文衡。 人心,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正因为对他有用,自己才不能将佛牌留给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 分道扬镳 车夫“驭——”一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陈留仙迅速将星河拉到身后,自己则撩起帘幕探出头去。 “星河她师父,前面到冯翎郡了。宫家在那里有家商号,我们要不要进城休息一下?”独孤莫云的声音自马车边响起。 星河扯了扯师父的衣袖,“冯翎郡再往东便是大魏与东齐接壤的河东郡了。若是您要带铃儿入南秦,从这里便要转往西北走了。” 陈留仙回头看了眼星河,又看了看铃儿,点头道:“好吧,自此我们便分道扬镳吧。” “师父,南秦虽然相对安全,但莫云把你们从贤王府里救了出来,宇文衡一定猜得到您的去处。目前,长安乱成一团,他会不会派人抓你们尚未可知,但他绝对不会放弃复苏‘楚歌’的念头。所以,你们一定要小心啊!”星河忧心忡忡地说。 她思索了片刻,下定决心道:“让夜须弥随你们去吧。她是南曲部的人,又是名蛊师,对保护你们的安全,和您找‘永生’的秘密都会有帮助的。” 陈留仙思索片刻,并没有拒绝星河的建议。 他和徒弟们对蛊术的了解全在义理上,若是有会蛊术的夜须弥帮忙,确实会有很大的帮助。 “如此,也好。但你这趟回宫家堡,是要和自家人抢家主之位,虽说算是在自家地盘,却也不见得安全。为师让程乾随你回去,一能保护你,二能偶尔给你出出主意。” 星河点了点头,程乾师兄擅长四柱八字,算术的能力显然不弱,此次回宫家堡做最后的核算,有他帮手自然是好的。 “哇——哇——” 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声由远及近,陈留仙与星河连忙一前一后下了车。 夜须弥正抱着稷儿,急匆匆地走过来。 她急喘着气道:“星河,稷儿他好像有点不妥。昨夜没淋着雨呀?竟然有些发烧了。” 星河打了个激灵,“听我姐姐说,他可能被人下了蛊,你能探查出来吗?”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人对他下蛊?!” 讶异之余,夜须弥伸出二指,停在稷儿的额前,而后凝神静心,催动蛊火在指尖和稷儿的额前打了个转。 片刻之后,她皱起了眉头,“连心蛊……稷儿体内这只是子蛊,不知道母体被下在什么人身上?好歹毒啊!竟然这样对一个孩子。” “可有办法驱除?”星河焦急地问。 夜须弥咬了咬嘴唇,神色复杂的说:“你得多谢我这些年来的不勤奋、不努力,蛊火一直未炼成形。这么小的孩子,也只有我这软弱无力的蛊火,才能慢慢像煲汤一样,帮他把体内的子蛊给烧熟了。” “那得需要多久?”星河又问。 夜须弥眨了眨眼,“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 “这么久?”星河猛然攥起了手心,“原本希望你随我师父他们去南秦的,如此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夜须弥却猛地点头道:“若是能带稷儿去南秦就更好了!我师父有一尊药鼎,能够增强或减弱蛊火的威力。我的蛊火,再稍稍减弱一些,在帮稷儿驱蛊的时候,也不至于伤了他的身体。” 星河有些困惑,“还要减弱?!这蛊这么容易解吗?施蛊的人明明说无药可解的!” 夜须弥撇了撇嘴,“常理来说确实是无解。因为,能够操纵蛊火在别人身体里驱蛊的蛊师,蛊火通常都已炼化成形,根本不能用来给一个小婴儿驱蛊。像我这样……资深,能够娴熟操控蛊火,但身上蛊火却还未成形的蛊师,天下难寻一位。” 明明是件丢人的事情,却被她说的犹如荣耀加身…… 星河看着啼哭的稷儿,却犹豫了起来。 “你就放心吧!你我是生死之交,你的外甥就是我的外甥。我带他回南秦,一定会悉心照顾,况且还有你师父这位宗师长者在,稷儿身上的蛊一定很快能解决。”夜须弥拍着胸脯说。 确实如她所说,让稷儿随他们去南秦才能去除毒蛊。可是,宇文衡在南秦的耳目众多,若是被他发现稷儿的踪迹,说不准会对这个拓跋氏的余孽不利。 独孤莫云看出了她的心思,忙从腰间取下一块细腻润泽的碧玉,系在了稷儿的衣带上。 星河眼光一闪,“这不是当年四哥给你的结义信物吗?你一直当成个宝贝,摸都不让我们摸一下。” 独孤莫云点点头,“这块碧玉,是我第一次随四哥打架受伤以后,他冒雨跑到家里送我的,还说要与我义结金兰。十多年的兄弟情义,若是……稷儿落到他手里。我们之间的情义,一定足以保证这孩子的安全。” 星河沉了口气,眼光慢慢落了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稷儿软软的小脸,终于点下了头。 夜须弥长吁了口气,“我多怕你要随我回南秦呢!放弃宫家的家主之位,还白白耽误姜云祚在匝坞山下的功夫。” 星河眉眼一抬,“刚才还说生死之交,心里想的却全是姜云祚的生意。” “那当然!姜云祚说了,铜矿的生意做得好,南北的通道打通了,我们南曲部就会很快强盛起来,所有人都能过的更好。” 夜须弥学起姜云祚的样子,一板一眼像的十足。 说到生意,独孤莫云插话道:“送你们到这,我也该折返回长安了。” 画眉有些诧异,“你不去洛阳了?”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独孤莫云温和地笑了,“长安号和南曲部的合作,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们与崔家的契约,也有些细节需要商议。眼下,第一批矿就要出山了,我必须回去盯着。” “你就不怕宇文衡把你给撕了?”画眉懒洋洋地说。 独孤莫云摆摆手,“不会的,就算四哥不顾旧情。也还需要我家的支持,需要长安号的支持,需要整个大周的人心安稳……我有信心,我们和宇文昭先前的约定,在他那照样作数。” 他瞥了一眼星河,“再说了,星河给他留了一条命。我们之间的情义,也还没到天塌地陷的程度。” 星河肩头微微一抖,望向陈留仙道:“若是母蛊在身体中取不出来,是不是为了保命,他就要以服用毒蛊为生?” 陈留仙点了下头,“噬蛊虫寿元极长。宇文衡身上种了它,若非你的血为引,则绝无可能取出。那样,他将来便要每日服用越来越毒,越来越多的毒蛊去喂养它。” 星河用力咬了咬嘴唇,心里百味杂陈。 最后关头,她还是放了宇文衡的命。 对绿芜的誓言,对卡布的承诺,对那个与她缘分浅薄的孩子的歉疚……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向宇文衡慢慢地讨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 星星之火(上) 星河将画眉和独孤莫云拉到一起。 “你随莫云回长安去吧。”她拍了拍画眉的肩膀。 无论独孤莫云说的多么胸有成竹,可长安此时必然混乱、危险,即使宇文衡不急着动手,但是对莫云、对长安号、对独孤氏虎视眈眈的人可不在少数……明枪暗箭之下,唯有画眉在他身边,她才能稍稍放下心。 “不行!画眉应该跟你回洛阳。”独孤莫云一口拒绝。 正因为长安危险、混乱,他才不能带画眉一起回去蹚浑水。 画眉有些犹豫,“回洛阳的路途虽然不远,可阿弥要回南秦去,若是我也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 说着,她用力摇了摇头,很快下定决心道:“我先送你到洛阳,再赶回长安保护他。” 面对星河的要求,她和独孤莫云两人难得一致,也难得果断的否定了星河想法。 如此纠结,正是三人在尽力的互相保护。 星河戳了戳独孤莫云的肩膀,又晃了晃画眉的手臂,“南梁同意嘉禾郡主下嫁独孤家嫡子、柱国大将军世子的国书,已经在宣室殿的御案上了。四哥一旦继位,根基不牢之下,他必须以稳定各方为要。除了他自己与素云郡主的婚事,另一桩大概就是你们的婚事了。嘉禾郡主,你若不在长安,我表哥上哪去再找个新娘子?” “婚事可以拖延,你……我却放心不下。”画眉蹙着眉头说。 与画眉一味担心星河的安全不同,独孤莫云心情颇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欣喜于将得偿所愿,可以名正言顺的迎娶画眉,自然希望婚事顺遂,她能陪在自己身边;另一方面,长安局势混乱,宇文烈对突厥、对南梁的态度不明,画眉一旦暴露出是南梁郡主,她身在长安本身就是个靶子……于是,又不希望她随自己回去。 此间,比画眉去向更难以抉择的却是他自己。显然,长安的事务非他不可,但若他回去了,宇文衡必定不会让他轻易再离开。 那样的话,家主大选之日,星河便要在洛阳孤军作战。 虽然他相信星河的能力,也相信宫家各房的忠诚,却不相信东齐朝廷不想染指宫家内务,忍不住担心中间会出乱子。 他与画眉二人,合也不是,分也不是,回长安不是,去洛阳也不是…… 正在三人沉默着,思索要用什么方法说服对方时,陈留仙步履生风的走了过来。 他伸手招来三名徒弟,“师父要带着铃儿,随须弥师傅回南秦治病。你们几个,谁陪小五回洛阳去?” “徒儿要随师父去南秦!” 道涣率先表态,毫不犹豫地说道:“被宇文衡关了几个月,我这身子骨都发硬了。再跟师妹回宫家养尊处优,更是要把一身老骨头待废了。” “徒儿细心、力气大,铃儿师妹如今昏迷不醒,她需要我的照顾。”雷桑老实地说。 两位师兄都选了去南秦,程乾懊恼于自己没先开口,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实在不行……我跟师妹回洛阳吧。唉……徒儿也想追随师父左右的……” 星河有些诧异,南秦苦寒、洛阳繁华,南秦危险、洛阳安全,两地高下立见,三位比猴还精的师兄,怎么可能都选去南秦? 感觉事有蹊跷,她咳了咳道:“宫家堡很大的……你们谁跟我回去,立马给安排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园子,十个丫鬟伺候起居……两百护院、五百家丁都归他调遣。” 面前三人一阵躁动,叽咕一阵子以后,一个个又都板起了脸来。 道涣负起右手,清了清嗓子说:“五师妹啊,你莫要失望。师兄一心向道,一刻都不愿离开师父。” 雷桑双颊些红,揉了揉鼻子道:“我佛……不不不……是祖师爷在上!那个……有再多丫鬟伺候,再多手下使唤,也不如跟着师父学艺心里欢喜。” 听他们说的如此夸张,程乾也不甘落后,痛苦地看了眼星河,决绝地说:“小五,你别再利诱师兄们了!我们决心要跟师父去南秦,哪怕崇山峻岭、狂风大雪,也不可阻挡!” “那你们打算让小五一个人走?” 陈留仙捋着长须,眼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 “那怎么成,让雷桑跟她去!” “我看程乾更合适!” “不行,二师兄才能制得住小五!” 三人互相指着,谁都不肯让步。 陈留仙的手指在他们身上一一点过,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 他“啧”了一声,摆摆手道:“好吧好吧,既然都不愿意去。那就长幼有序……” 随着他手指的摆动,三个弟子望眼欲穿,激动中又带着十足的警惕。 “程乾,随你师妹走吧!” 陈留仙话音刚落,程乾立马变了脸,喜笑颜开的躬身道:“弟子遵命,一定好好照顾师妹!” 道涣、雷桑两人立马垮了下来,明里暗里对程乾翻着白眼。 星河顿时明白,这又是师父和师兄们之间的把戏。 师父这为老不尊的性格,若是谁积极的选跟她走,他就一定不让谁如愿。 师兄们深知师父的脾性,明明都想去洛阳,却一个个表现的极不情愿,仿佛一腔热血要跟师父走似的…… 只可惜他们还是没算过师父。 他早在心里定下了程乾,却偏偏要问他们,怕不是特意借此戏弄他们。 星河叹了口气,师父还是那个师父,无聊的紧…… ******* 宫家冯翎郡的商号专供往来客商,一应货品四季齐全。休憩一夜之后,掌柜已经为他们置办好了所需的行装。 第二天一早,陈留仙一行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要往南秦收购药材的商贩。 三驾极为寻常的马车:一驾中安顿着铃儿,由雷桑驾车;另一驾里是夜须弥和稷儿,陈留仙亲自驾车;最后一驾,则由道涣赶车,载着他们所要用到的所有补给。 “师父——” 车将要发,星河快步追了出来。 她长发未束,外袍内仍是寝衣,双手紧紧握着一样东西。 陈留仙看出她的紧张,连忙伸手将她拉进车厢。 “师父、阿弥,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星河摊开手,手心里藏着一个几近透明的圆肚小瓶子。 陈留仙只看了一眼,便惊呆了。 夜须弥更是目瞪口呆,抱着熟睡的稷儿说不出话来。 小小的瓶子,晶莹透亮,似乎是水晶雕琢而成,如此毫无瑕疵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但此时,真正让他们惊诧的是——透过瓶壁,清晰可见,瓶内正中悬着一簇幽蓝的莲花形火焰。 “独立存在的蛊火?!” “楚歌的火?” 夜须弥和陈留仙的话,又将对方再次震惊到。 夜须弥伸出手,又缩了回来,有些结巴地说:“这个……这个是神女的火吗?天哪,它是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星星之火(下) 话刚说完,她又猛然摇头,“但是不可能的!蛊火一旦离开蛊师,不能保持原先的形状不说,更不会燃烧太久。道行再高的蛊师,蛊火一旦离开身体,至多也就烧个几天。神女羽化了那么久,她的蛊火不可能一直不灭!而且,这火竟然是蓝色的,简直太离奇了!” 陈留仙皱起了眉头,疑惑的说:“也许它不是蛊火。我听楚歌说过,蛊火仅有青色一种才对。” 他从星河手中接过水晶瓶,上头除了星河手掌的余温外,没有一丝火焰炽烈的热度。 瓶中的火苗没有任何依托,就这样安然的存在着,似真似幻美不胜收…… 他目光一紧,“小五,这火你是从哪得来的?” 星河沉了口气,“它是宇文昭的遗物。” 方才她翻看了宇文昭留下的羊皮匣子,里面除了兵书和他的随身之物以外,便是这个古怪的水晶瓶子。 据红叶说,匣子里的东西是宇文昭亲自收拾的,放在御案下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若这火他是从宇文衡那,或别的什么地方得来的,应该早就消失了才对! “师父……” 星河的声音有点抖,“宇文昭告诉我,当年楚歌被迫服毒时,他就躲在现场,是亲眼看着她死去了。他还说,楚歌咽气之后,身上腾起了一层蓝色的火焰,瞬间把尸首燃成了灰烬。您觉得,这团火有没有可能……是他当时偷偷收藏下来的?” “蛊灵!”夜须弥失声惊叫。 她指着瓶中那簇火,激动地说:“这是神女的蛊灵!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陈留仙眼中放着光,伸手按住夜须弥的肩膀,“须弥师傅,你再说清楚些。她还活着……是什么意思?” 夜须弥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宇文昭记的没错,焚尽神女肉身的火焰的确是蓝色的话……那当时的火,便是她生死一线时,蛊火与精神炼成的‘蛊灵’。‘蛊灵’虽然烧尽了她的肉身,却包裹着她最后的精神,幸运的存活了下来。换句话说,这团火中有神女的灵魂!” 陈留仙的手颤抖起来,手中小小的水晶瓶,那团柔美、平静的火焰,其中竟然有楚歌的灵魂。 “小五,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星河呼吸加重,难掩欣喜地说:“我们现在有楚歌的蛊灵。若是找到适当的方法,楚歌便能被复活。铃儿不一定会死,她可以有别的方式继续存活下去!” “复活她?”陈留仙明显一怔。 他不敢相信,此生还有这样的机会。 “复活……复活……”夜须弥碎碎念着。 忽然,她一把拉住星河的手,“我师父的遗物里有份手抄,好像与赫夷部的一个秘术有关。里头的内容太复杂了,我只看了几眼便晕了……但我记得那上头的术法,正是与将人的‘灵’与‘肉’融合有关。” “那份手抄在哪?” 星河反握住她的手,满眼的激动与期待。 夜须弥吞了吞口水,“因为当年看也看不懂,想着师父那么宝贝它,便把它放进师父的棺木中了。” “你师父葬在何处?”陈留仙急着问。 他的一颗心仿佛复苏,可感知的砰砰直跳。 夜须弥回道:“凤凰城外的日照崖。” “崖葬?西北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风俗了?”星河诧异地问。 夜须弥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日照崖上的崖穴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南秦八部历代的蛊师中,唯有得到三片栤蕶蔓叶的高级蛊师,才能在殒身之后归葬到那里。” “好!有方向便好!崖葬更好,手抄很有可能保存完整。”陈留仙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他望向星河,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 “我们即刻出发,到离巺城去找那本手抄。即使没有手抄,那里也是赫夷部的要地。哪怕是偷是骗是抢,我也要得到那种术法!” 星河点点头,“南秦并非平静之地,你们万事都要小心!” 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交到师父手上,“把这封信交给南秦州牧曲冲,他会让你们见‘千岁姆’的。” 听到曲冲之名,夜须弥的嘴角不禁抖了抖,小声嘀咕道:“上回我说花蛊没得解,是想小事化大,给赫夷部和慕风部找点麻烦。其实,那个蛊也不算很难解……不知道州牧大人身上的蛊,后来有人帮忙解了没有?” 星河打了个哆嗦,“要不,你亲自去问问他。等他带你们见过‘千岁姆’以后再问,最好别告诉他你的名字,也别告诉他你是南曲部的人,更别说你认识姜云祚。” …… 将马车一路送出城,独孤莫云和画眉往南折返长安,星河与程乾则往东走。 程乾一路策马扬鞭,星河自然紧追不舍,师兄妹二人你追我赶,很快便出了冯翎郡地界。 马蹄踏过青草地,沿途一片春意盎然。 桃花开尽,偶遇村郭前后三两支嫣红,两个错失春天美景的人不禁为之吸引。 程乾慢慢放缓速度,星河也收紧缰绳与他并行。 “小五,你猜师父多大年纪了?”程乾似是随意的问。 星河眼珠一转,四师兄竟然要考她。 师父看起来年纪大,其实不然。他的年纪显然小于萧少宽和陈潇儿,又比楚歌大上一些,大约和萧少俭同龄。 “师父虽然发须皆白,但他至多不过五十岁。”她十分肯定地说。 “咦,竟然被你猜着了。”程乾有些诧异,转而神神秘秘地问:“那你知道为什么师父显老吗?” 星河眼睛一眯,“为什么呢?” 程乾有些得意,清了清嗓子道:“我听二师兄说,这和师父所练的刀法有关。‘血不沾衣’一步则是常人三四步,可不得苍老的快嘛。” 听着他的歪理,星河翻了个白眼,“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哪位高手不是追求跳得更高,跃的更远,招式更快呢?若是如你所说,越是高手岂不老的越快?但是你看看,真正的高手往往青春永驻呢。” “诶,没意思!你这丫头伶牙俐齿的,也不给师兄安慰你的机会!”程乾瞥过脸去不想再聊。 星河挑了挑眉毛,“请问:师父练功老得快,哪个角度可以安慰到我呢?” “小六啊!我们这些徒弟里,也就他学到了那套刀法的精髓。你难道不希望,他在不惑之年便看起来七老八十吗?师兄可听说了,他知道你‘死’了以后,便与旁人定了婚。师父不让我们提他,但师兄可不能不提。那小子,若是叫师兄见了,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师兄安慰我的方式果然够迂回!深得师父真传。” 星河有些哭笑不得,四师兄当她是小孩子吗? 不过,这种感觉又古怪又温暖,还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 最后规则(上) 这个春天格外的短,转眼便到了初夏。 过去的半年里,北方草原饱受重创,西蜀腹地亦经战火燎原。 乱世浮沉,南北五国皆裹挟其中。 虽然在利益上大家各有得失,兵力上却都有不小的折损。 到如今,各方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 漠北草原上,突厥通过与柔然人的殊死一战,赢得了肥沃的草场和通达南方周、齐两国的要道。 作为大战最大的得益者,它的首领阿古木汗王却魂归了长生天,由其嫡长子伊敦继位,尊号天祝可汗,与齐、周正式修好。 柔然——曾经的草原霸主,在突厥、齐国的夹击下,鏖战数月,元气大伤,退回了北海腹地,一直安稳着没有动静。 北朝西边的大魏,虽然攻下了西蜀沃土,自身却乱了套。 短短半年,不仅更迭了两位君主,还由“拓跋”改姓了“宇文”,改头换面成了大周。 大周先皇宇文昭病殁,先皇后阿史那氏殉情。新君宇文衡继位之后,以稳定局势为要,先是迎娶了东齐眀王之女素云郡主为后,而后广纳后宫,将各家嫡女按照世家地位尊卑,上到三夫人,下到世妇、御女,分封到未央宫各殿各宫,比之后妃众多的大魏先大行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不同的是,由于年初时要选贵女送与突厥阿古木汗王为妃的传言,大周士族门阀的贵女们纷纷出嫁、订婚,导致新君大肆选妃之时,各家竟找不出一个出身适当的女儿来。以致春夏间入选进宫的妃嫔们,竟以中层文武官员和新崛起的士族门阀家女儿为主。 女儿入宫,新晋的皇亲们纷纷涌起。在宇文衡有意无意的扶持下,新派势力迅速扩张。新旧势力相互挟制,竟在短时间内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北朝东边的大齐,新君年幼,首辅尚不知身兼太子太傅、尚书令等要职,力主新政,革除旧弊,为战后恢复国力不遗余力。 他的新政主张革除冗官冗兵,打压商贾、权贵,一时间引起了举国上下既得利益者的反对。尤其是以明王为首的一班权臣,自是极力反对,明里暗里的使绊子。 双方相持不下之际,尚不知请得秦王出山,在京中坐镇,稳定人心,自己则亲赴各地督造水利兴建、税法实施、劳役征缴等事宜。 新政勉强推进,却不断遭遇阻力。 改革一派与保守一派之间摩擦不断。 平静之下,波涛暗涌。 最南边的大梁,虽然失了西蜀那片沃土,所幸孙缪叛乱终于平息,新君萧少俭不仅宽刑减赋、安定民心,更册封江陵王萧少安为皇太弟,迅速稳固民心,安稳了朝堂内外。 五国之间,除了边境偶发些小摩擦之外,基本无战事发生。 天下歌舞升平,一派四平八稳的景象。 与此同时,洛阳的宫家堡也正越来越热闹。 ******* “啪——” 一大摞簿册砸在案头,扬起阵阵灰尘。 “咳咳咳——咳咳——” 程乾双手一阵乱扒,终于从书卷堆里探出头来。 他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最后规则(下) 程乾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拍了拍衣袖道:“你好好想想啊,若是你和无望获胜的某一房私下约好。由他们在自己的账目上做些手脚,等到你去审查账目的时候,岂不就能把那些数目化成自己的双倍之数了?这样的话,明明很容易就能当选家主呀!” “天真!” 星河长叹了口气,“你以为宫家几百年的积淀是白瞎的吗?你说的这个可能,早就被先祖们给捂死了。” 她掰着指头算道:“首先,送到宫家堡的各房账目要经过核账先生的手,一旦被他们给发现了,数目当即就要扣除。想作弊就得先绕过他们,你以为很容易吗?退一步说,就算谁能连核账先生一并收买,在账目中留下了些漏洞。但是,到时候长短签一抽,谁也不知道自己选择的顺序。万一排在最后面呢?那好不容易弄出的机会,可就要拱手让人了!谁又会如此大费周章,作这么没保障的弊呢?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谁运气很好,先在核账时混过了,又正好抽到前面,选到私下约好的那一房……当天还有那么多宫家长辈们在呢!他们一个个老谋深算、目光如炬的,发现漏洞若是没有适当的说辞,又怎么能逃得过他们的法眼!” 想不到选个家主而已,宫家竟然安排得如此滴水不漏。 程乾一下子瘫到坐榻上,用力拍着自己暗暗发疼的后脑壳。 “这么说,你一点取巧的办法都没有?只能靠在这儿下苦工?”他有些失望地说。 星河在一旁坐下,用手托着下巴说:“哪能啊?师兄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什么?!” 程乾一下子坐直,“怎么说?你还有别的作弊办法?” “作弊?!不不不——” 星河翻了个白眼,“我这叫谋算。你看看左右这两摞账本有什么特点?” 程乾来了精神,目光左右一扫,眼中一下子放起光。 “左边的是:海味行、鲜鱼行、药肆行、棉麻行等等,是齐国重要的产业;右边的是:成衣行、丝绸行、竹木行、茶行、酒米行一堆,是西蜀的产业。” 说着,他犯起了嘀咕,“什么意思,为什么专门研究宫沼和宫轻羽手下的产业?” 星河抱起双臂,“很简单。宫家谁都知道,大表哥宫浔的乌哲分号最有问题。关于他分号的问题,我们其他各方早就研究透了。不仅核账先生查得紧,等到抽签审账时,三房也一定是大家的首选。所以,我先假设,自己的运气没有那么好……轮到我时,三房一定早被选走了。花太多的功夫也没什么意思。还有一件宫家人人知道的事,便是二表哥宫涟为人最忠厚、执拗,绝对不可能在自己的账目上动手脚,他家四房是我们最不愿意选的一房。因为,选了也白选,研究不出什么问题来的。所以,最差的情况就是运气差到被迫选到他,那样我们便进去走个过场算了。” 程乾恍然大悟,“所以,你排除了一头一尾,一个必得、一个必失两种情况。特意为查二房和五房的账在做准备!” “没错!”星河挑了挑眉毛,“两个月来,我们把与邺城号、西蜀号往来密切的行当杂账看了个遍。虽然没有全部记下,但是心底对每样货品的价格、数目,产量、销量和运力,以及关联的行业相互间的关系等等都有了判断。待到进房审账时,只要足够有耐心,我们甚至能够发现,核账先生们在数目核算中发现不了的问题。” “滴水不漏,高啊!” 程乾竖起了拇指,心悦诚服的称赞道。 星河摆摆手,“只希望运气稍微眷顾我们。不要抽到最短的签,最后选到二表哥的头上去。” “呸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说着,程乾认命地翻了个身,又抓过一本簿册,卖力地看了起来。 师兄嘴上说的不情愿,心里还是为着她的。 星河笑了笑,自己也抽过一本账,努力把握最后用功的时间。 …… “咚——咚咚——”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传来。 星河打了个激灵,从坐榻上翻起来,轻声道:“是我五表姐。” 果不其然,外头一个娇柔的女声传来。 “七妹妹在房里吗?姐姐来瞧瞧你。” “诶——来了!” 星河连忙应下,反身急冲程乾挤眉弄眼。 程乾心领神会,连忙拉过备在一旁的锦帛,举手扬开,将案上的账簿盖了个严实。 目光扫过内室,确认没有一丝疏漏,星河这才点点头,与程乾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帘幕,走到外室去给宫湲开门。 大门一开,便有一张笑脸迎了上来。 “七妹妹!好久不见了,上回……唉,不说了。你终于又回来了,姐姐可惦念你了!” 宫湲热情地把星河揽在怀中,仿佛自己是宫家堡的主人。 并不习惯于这样的热情,星河尴尬地咳了一声,任她抱着也不好退后。 半晌,宫湲终于松开了她,而后指着程乾问:“这位公子是?” “噢——” 星河连忙退后几步,指着师兄认真地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长安号账房的大先生,名唤程乾。” “大先生?这么年轻!” 宫湲来了兴趣,来回踱着步子,将程乾从头到脚、前前后后仔细打量了一番。 生怕她探问不休,星河陪着笑脸说:“上回抽核账先生时,把长安号原先的大先生给抽去了。没办法,只能现提拔了一位账房先生上来。过几日,我就与程乾先生一道进账房审账。账目细节上,都要仰仗他来看了。” 宫湲笑颜如花,柔声道:“胸有成竹,方能稳如泰山。不像我哥,紧张的跟什么似的,成天把自己跟大先生关在房里琢磨,都不肯让我进去说几句话。” “哪里哪里,各房账目严谨,核账先生们慧眼如炬。所谓审账,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星河笑了笑,面上有些尴尬。 自己稍稍谦虚几分,被宫湲这么一比,仿佛准备投子认输一般,气势上已经短了人家几分。 想到五表姐就是这个性格,喜欢嘴上占点便宜,星河便也释然了。拉着程乾一起陪着笑脸,期盼着宫湲早点离开,到别的院子里探风声去。 “对了,七妹……” 宫湲忽然眼光一闪,甜腻的笑道:“那个……尚大人明日就到。去年,他去大魏向姨夫提亲,被大魏皇帝和姨夫亲口拒绝了。如此,尚家爷爷和老家主的婚约也便不作数了。他打算,这次家主大选之后,就向我爷爷提亲。妹妹不会介意吧?” 星河提了口气,拐弯抹角了这么半天,表姐的目的原来在此。 她咧起嘴角,尴尬又用力地笑道:“不介意,不介意!不过,看来三表哥才是真正成竹在胸,你们这已经打算要喜上加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 宫氏一族(上) 六合园后院,莲池东面花木丛生。 其间,四面雕栏之中,搭了一座葡萄架。 架有两人高,深深浅浅的葡萄叶平铺开来,撑起了架下整片绿荫。 一条条藤蔓、一串串青绿的葡萄垂悬着,随风微微摆动,悠闲自在、珊珊可爱。 葡萄架下,古朴的藤椅上,侧卧着一身素裙的星河。 日光透过葡萄叶的间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然的光照得她有些困倦。 “阿衍——” 唤她的声音来自莲池对岸,语调颇有些急促。 星河将团扇搭在脸上,侧过身去不予理睬。 “星河——” 那人又唤了一声,脚步越来越近。 …… 珍爱节操,拒绝盗版! …… “七小姐!” 清灰的袍角略过雕栏,尚不知终于走进了绿荫之中。 星河这才移开面上的团扇,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失礼了!”尚不知躬身道。 星河睁开眼,又用团扇挡住脸,懒洋洋地说:“大人所说失礼,是指自己不请自来,还是扰人清梦呢?” 尚不知往石凳上一坐,义正词严地说:“宫家与尚家乃是世交。贵府家主更替这样的大事,又怎么少得了大家的捧场呢?此次前来观礼,是受宫家二房宫沨爷爷的邀请,实在盛情难却。” “噢——”星河随意应付了一声。 外祖父去世之后,宫家除了二房的外曾祖父宫泯之外,就属宫湲和宫沼的祖父、独孤莫云的外公、二房的老掌事宫沨辈分最高。 外叔公邀请尚不知前来观礼,的确不容她置喙。 见星河不说话,尚不知眉眼一抬道:“上回,秦王的事情多谢了。” 按照星河的办法,他当真将秦王请回了京城。谁也没想到,堂堂秦王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不必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秦王回京支持你,焉知是福是祸?你好自为之便是。”星河心不在焉地回道。 推行新政,若无秦王必然难以成事;有了秦王,成了事,他却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 此事,成则生,名垂千古;败则死,遗臭万年。 尚不知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却并不想与她置气。 他慢条斯理地说:“名册的事,也谢了。” “同理。谢就不必了,有朝一日别怨我就好。” 星河猛然撑起身子,偏头笑道:“不过,尚大人倒真懂得礼尚往来,对我家的事可真是上心呐!推行新政那般忙碌,竟还有空来洛阳小住。” 尚不知稍稍翘起嘴角,“所行之事,遇到些瓶颈。若能向七小姐讨教一二,必定不虚此行。” 星河伸出手,“问计可是要付钱的。” 尚不知手一背,笑着说:“小钱嘛,七小姐看不上。大钱……我何不给宫沼?他可更听话呢。” “果不其然!”星河哂笑一声,向他翻了个白眼,“尚大人可真会算账。幸亏你是朝廷命官,若是行商的同行,宫家不如改行种地算了。” 接连碰上软钉子,尚不知倒不气馁。 “若是你能像宫沼一般支持我,我们的婚约依然作数。甚至我可以……” “不必了!” 星河摆摆手,制止了他的后话。 尚不知的问题,她自然清楚,她也有办法解决。但是宫家的根基在大齐,若自己像宫沼一般与他为伍,迎合他的新政,无异于自取灭亡。 “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有机会,我倒更愿意与明王的人聊聊。” 星河起身,慢慢走到莲池边。 尚不知快步追上去,扯着她的衣袖道:“你见过明王的人?他许诺了你什么?你又答应了他什么?” “尚不知,你别太放肆!” 星河一把扯回衣袖,“虽然你在大齐位高权重,但这里是洛阳,是宫家堡。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尚不知看着她,失色的直摇头,“明王只谋私利,不顾百姓的死活。我不会看错人的,你不可能与他同流合污!” “尚大人太看得起我了。” 星河对上他的双眼,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在这乱世中,每个人顾好自己和身边的人已经不易,哪顾得了天下苍生?宫家上下,三十六行当、八十一商行、数千家店铺,你可知有多少人要养活!他们不是黎民百姓吗?他们的死活不重要吗?你笼络我三表哥时,跟他说了吗?支持你的大计……先要断了宫家的根基!” “我并未有此想。”尚不知板着脸道。 “你难道没和他约好——待他顺利当上家主,便要用宫家总号数百年积累的财富,在大齐各州郡大肆置地吗?”星河审视着他,眼中闪着锐利的光芒。 “你……” 尚不知神色一紧,一时无言以对。 这是他与宫沼私下的筹谋,宋星河没理由知道的。 星河勾起嘴角,“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尚不知默不作声,却慢慢蹙起了眉头。 “你的新政,一直浮于表面,显然只是前期的铺垫。裁撤冗官、冗兵,兴修水利,加重行商的税负等等等等,却没有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富国强兵。下一步,最核心的政策……是不是要均田税?” 她的话正中尚不知的心事。 他的眼皮跳了跳,微微有些头痛。 星河见他不说话,便当他是默认了。 继续说道:“既然要均田税,手上土地越多越容易入不敷出。枉我外叔公如此欣赏你,还打算把他最疼爱的五姐姐嫁给你。你竟隐瞒他这件事,让未来内兄倾尽家财去买田地……难道不觉得亏心吗?” 尚不知沉了口气,目光收紧,一字一句地说:“七小姐,我若是狠一点。此时应当将你灭口才是。” “尚大人恼羞成怒了?” 星河翘起了嘴角,“可惜啊,我是宫家长房的继承人,却又后继无人。外公去世后,我便在祠堂留下一份文书——一旦我身有不测,则将长安号旗下所有产业归并于宫家第五房。若是我死了,三表哥必然当不了家主!” “你打算告诉宫沼?”尚不知问。 星河摇摇头,“即便我去说,他也不会信的。人呐,永远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他一心要把妹妹嫁给你,攀附上大齐最耀眼的世家。他的心已经蒙了尘……除了阻止他成为家主,我又能有什么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宫氏一族(下) “衍儿!原来你在这——” 爽朗的笑声伴随着呼声自身后传来。 星河打了一个激灵,猛然回过身去。 “舅舅!”她欢喜地迎了上去。 甥舅二人互相看了半天,确认对方康健如初,才同时松了口气。 宫溏伸手拍了拍星河的鬓边,目光转向尚不知道:“尚大人,你怎么又来了?” 见到老朋友,尚不知颇有些尴尬,却不忘长幼间的礼数。 “宫家叔叔好。”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没料到尚不知如此有礼数,原想挑衅几句的宫溏,只好回礼道:“尚大人安!” 尚不知的眼神闪了闪,瞥向星河道:“我说家主大选为何拖了这么多日?原来是在等你舅舅。果然是甥舅情深!” 星河冷哼了一声,对宫溏说:“我信上的事情,舅舅办的如何了?” “舅舅办事,你放心!”宫溏拍着胸脯说:“按照你的意思,我让丁远将洛阳总号产业中大齐的田地售出了大半,只留下洛阳西边的一部分。” “舅舅果然厉害。丁先生你都能摆得平!”星河诚心称赞道。 提到丁远,宫溏神色一变,显然遇到过不小的阻碍。 他将嘴一撇,没好气地说:“那个丁远,脾气再执拗,也还是要命的。” 星河望向尚不知,不经意间挑了挑眉梢,“失礼了!家主大选之前,总号还是我们说了算。既然算到大人的下一步棋,我当然要提前止损。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她竟然反其道而行,把手上的田亩卖了大半。 尚不知只觉得心头气血翻涌,有些喘不过气来。 按照他的计划,待宫沼当上宫家家主,便由他为自己推动新政最重要的一步——以宫家总号百年累积下的财富,迅速炒高大齐各州郡的田亩价格。 世人追求财富是热切的、是盲目的,一旦境内田亩价格暴涨,土地便会迅速集中到大齐最富有的商贾、最有财势的世家手中。 与此同时,他会让户部大肆售出官田,用田亩换取商贾、财阀手上的财富,迅速充实起国库。 待将他们的钱财全部套进土地,待他们便成了鞍下马、磨边驴…… 到那时,他就会颁布新政最重要的一道政令——均田税。 朝廷将重新丈量全国的田亩,划分成几等,再按等次向田亩所有者收税。 手上囤积的土地过多,若不租种出去,一年的税负便是十分沉重的负担;那么多的田亩,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若想迅速租种出去,免不得互相竞价,部曲、佃户们便是最大的得利者,甚至被裁撤的冗兵回归故土,也会迅速租种到田地,继而投入农耕生产。 在田亩上劳作的人多了,身庸、户调便能趋于稳定,再加上从田亩所有者手上征收的田税。不消几年,大齐国库便可以充盈起来。 此乃星河所说根本之一——富国。 一旦国富,强兵之策必然顺风顺水。 而这些构想最根本的一环,正系在此地,在宫家这场家主大选之上。 宋星河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尚不知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 他深深沉了口气,看似心平气和道:“那便从西边的田亩开始推行。也让那些公卿大臣们看到成果,好推进新政在大齐全域执行。” “哈哈——” 星河掩面轻笑,“尚大人不知道吗?几年前,大齐败于柔然,先皇处置了几个洛西出身的将军……自那之后,洛阳以西的田地,便都归了明王和陆氏。你想从西边开始新政,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搞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一举将他们打趴下。” “多谢提醒!” 尚不知拱拱手,眼中露出寒光。 星河笑了笑,“不谢!若你还听得下去,我还有别的提醒。” “你说吧……”尚不知眉间凝成一个川字。 “去年冬天很冷,今年春天来的很晚,雨水却特别多。看天时,今年南方的黄梅天会特别长。对于北方来说,夏季就会有大旱。毋庸置疑,今年,甚至明年后年,都会是灾年。” 星河的话仿佛闷棍,打的尚不知有些发懵。 推行新政,本就十分艰难,各方阻力唯恐找不到新政的错处。 若真如宋星河所说,今年往后接连都是灾年的话,那些旧势力必然群起而攻之。 到那时,太后、陛下还能不能力排众议,继续倾力支持他,就很难说了…… 尚不知的一颗心仿佛被人捏紧,憋闷的生疼。 “不可能!去年瑞雪数场,钦天监说会有好天时的!”他的手攥的发白,有些颤抖着说。 星河走到他面前,“大人博闻强识,但似乎不大喜欢读历法。我三叔——大周前朝太史令大人写过一本《星耀历》。你有空可以找来看看,里头对这些时令、雨水、农桑稼樯之事说的清清楚楚。” 一瞬间,尚不知仿佛苍老了许多,再不见方才的意气风发。 星河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说的太直接,让他有些不能接受。刚想委婉地劝他几句,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七小姐,你所说的字字玑珠,尚某受教了。” 尚不知忽然拱手作礼,让星河和宫溏有些惊讶。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宋星河,是你逼我的!我会让你与我共存亡……” 星河退了几步,靠到舅舅身边,低声问道:“他有带兵来吗?” 宫溏眯起眼睛,“没有。洛阳方圆百里,都没有异常的兵马调动。” “二房的人呢?”星河问。 宫溏回道:“就来了位叔叔,一个侄子、一个侄女,家丁、丫鬟都没带几个。” …… 两人一阵窃窃私语,半晌也没讨论出结果。 “不必猜了,我什么人也没带,也不打算动武。”尚不知轻蔑地看着星河。 对上星河的眼神,他忽然笑道:“为了大计,宫沼必须成为宫家的家主。而你,颓败的宋氏之女……若是我向宫家新家主求娶你为妾,他们也不会拒绝吧?” “娶我?你当真活腻了?”星河摆摆手,“你忘记明王现在是大周国君的岳丈了?我在大周可惹了不小的祸回来,你若想新政止步于此,只管试试吧。” “试试……很好……” 尚不知嘴角噙着笑,一字一句道:“与你同生共死,正是我一直以来的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家主之争(一) 宫家堡最深处的宫氏家祠,分内、中、外三堂,以扇形打开,层层渐次开阔。 今日,三堂内皆站满了人。 家主大选,族中辈分最高的宫泯并未现身。其长子宫沨,作为与老家主平辈的尊长,正主持着整场家祭。 内堂正中,十七行牌位整齐地排列着,祭桌上摆着三牲祭品。 堂下,由宫沨领祭,宫家亲眷、尊长和各房的主事、账房大先生,整整齐齐的列成数排,各自举着香火俯首祭告。 星河稍稍抬起头,隔着眼前寥寥青烟,看到最前排站着:二房两位外叔公和三房一位外叔公;其后是舅舅宫溏、三房的三位舅舅和舅母、四房的两位舅舅和宫涟的母亲崔氏,以及五房姨母宫汐。 她的侧边及身后,站的是邺城二房的三表哥宫沼,乌哲三房的大表哥宫浔、表姐宫湲,金陵四房的二表哥宫涟,还有西蜀五房的表姐宫轻羽。再往后,便是五房的账房大先生。 出了内堂往外,则是更为宽敞的中堂。 宫氏晚辈的近亲、五房大掌柜、宫家三十六行掌柜和八十一商行掌柜一一在列。 隔着中堂,便是祠堂的外堂。 数百名来自各朝各地的大小商号掌柜、交好的世家友人和各朝、各地与宫家关系密切的生意伙伴,都在大齐首辅尚不知的带领下,随着主家一同祭告。 遵照祖训,一切从简的家祭礼节之后,此次集会最重要的事情终于开始了。 按照家规,宫沨作为在场辈分最高、最年长的长辈,将负责主持整个家主大选。 当他站到内堂正中央之前,堂下所有人纷纷退到内堂两侧,找到自己的位次,安分地跪坐下来。 所有人正襟危坐,不偏不斜得目视着宫沨。 下一步,按照家住大选的流程。他要将宫氏家规从头到尾念上一遍。 寻常人家,祭告时念念家规是常事,搁到宫家却是件大事,尤其对在堂上念家规的人来说。 只因为,或长或短数百条家规通读一遍,至少要大半日的时间。 对于年过七旬的宫沨来说,不仅是身为长辈的尊荣,更是对他体力与耐力的考验。 …… 日光从东窗移到西窗,遥遥传来的钟声换做鼓声。 跪坐在堂下的人,尚有丫头送进来的清水和薄饼充饥。站在堂中的宫沨却依照家规,不肯稍作休息。 一卷一卷的家规由小厮们依次奉上,待他念完之后马上换成下一卷。 念到最后,宫沨流着虚汗,口干舌燥,声音也渐渐沙哑起来。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生怕家主大选还未开始,便折腾坏了这位老人家。 “宫氏子孙……善念为先,恶性不存。” 终于,将最后一名小厮送上的最后一卷家规念完。 宫沨捂着胸口,猛喘着粗气,将丫鬟奉上来的清水一饮而尽。 内堂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良久,宫沨终于缓过气来,指着立在一侧的丁远道:“丁先生,你来公布一下核账先生核算的结果。” 听到召唤,丁远托着一个卷轴,快步上前替换下二房老掌事的位置。 “诸位尊亲,各位掌事和账房大先生。初春时节,老家主驾鹤西归。一个月内,五房同时封账;五路核账先生入驻各分号,皆在三个月内完成了账目的核算。将参选家主者掌事期间,分号全部账目进行核算,双倍扣除不符合家规的进项后,再将各房掌事执掌分号期间所有营收均摊到每一年。此时,小人手上的,便是各房最后的数目。” 说着,丁远展开卷轴。 一瞬间,他露出诧异的神色,稍稍抬起头,目光在宫沼和星河身上打了个转。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他将要公布的结果。 丁远深吸了口气,努力定下神,开口念道:“长房长安号;掌事者宫衍;年内营收一百三十二万钱。二房邺城号;掌事者宫沼;年均营收一百五十七万钱。三房乌哲号;掌事者宫浔;年均营收一百万钱。四房金陵号;掌事者宫涟;年均营收一百一十一万钱。五房西蜀号;掌事者宫轻羽;年均营收一百零三万钱。” 将近三十年,宫家又一次家住大选。 前一次,宫泽不足百万而当选家主。这一次,五房竟然都超过了百万钱的营收。尤其重建不过大半年的长安号,竟然排在了第二位。 这些数字让所有人都很惊讶。 星河听到宫沼的数目后,也难掩讶异之色。 日常经营,违规往往难免,在双倍扣除违规之数以后,邺城号竟还是达到了那样惊人的数字。 星河看了眼程乾,他的脸色与自己此时一般无二,都满是惊诧与忧虑。 从秦牧那得来的消息,二房的营收大约在一百五十万钱,她估量着分号身在大齐,宫沼多少会染指上私盐、私铁之类的生意,扣个几十万钱也不在话下。 可是为什么,他的数目不少反增呢?难道他真的买通了核账先生,漏报了自己不合家规的进项? 还有大表哥,乌哲号那么多年的经营,结果他竟然垫了底…… 难道为了当家主,他做了那么多黑市生意,又老老实实全数报给了核账先生?若是水分榨尽,乌哲号的账到底还有没有再审的意义? 不容她想太多,丁远已经命人送上了签筒,招他们去抽长短签了。 乌金的签筒内里共有五层,每层的高度不同,对应的签长也不同。外观上看起来一般长的五支签,其实长度相差甚远。 五人站在签筒前,谁都不好第一个上去抽。 “长幼有序,从大哥开始吧。”宫沼提议道。 宫浔有些紧张,直摆手道:“尊卑有序,当从长房先开始。” 星河笑了笑,“按高矮个子可好?”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宫轻羽摇了摇头,指着签筒道:“还是抢吧!” 话音一落,五人同时伸手,一阵尚算平和地博弈之后,每人指尖都捏住了一支签。 “各位掌事,请抽签!” 丁远高昂一声,五人同时从签筒中抽出了自己的签。 顾不得旁人,星河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签……实在短的让人绝望。 放在掌心里,完全可以被藏起来。 这是五支签里最短的一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三章 家主之争(二) 就算不去看,星河也知道,程乾此时的脸色一定黑的可怕。 足足准备了两个多月,没日没夜的看账本,熟悉各朝各地的物价,了解各类行当之间的关系……这么久的辛劳,就被她这么一抽给打了水漂。 一一确认过每个人手中的签,丁远高声道:“各房掌事选择审账分号的次序是:宫涟,宫浔,宫沼,宫轻羽,宫衍。” 金陵号本来胜算不大,侥幸抽到了最长签,宫涟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说:“我选乌哲号。” 他的选择,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宫浔拱手道:“弟弟手下留情。” 宫涟心虚地回礼,“好说,好说!” 第二个选的是宫浔,他的目光在星河和宫轻羽之间打了个转。 最后,眼睛一眯道:“我选西蜀号。” 星河心中一紧,大表哥最后那一眼实在刺眼,他难道以为自己和轻羽表姐之间有什么默契?难道有作弊的准备不成? 自己已经抽了最短的签,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审账来翻盘了…… 第三个选的是宫沼。 眼下他能选的,只剩下长安号和金陵号了。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选了长安号。 一方面,长安号用短短七个月的营收充作全年,竟然达到了那样惊人的数目,任谁都会猜想其中掺着水分;另一方面,相较于金陵号经营十年,有大批的账簿来说,长安号经营的时间最短,账簿必然最少……时间有限制之下,账簿越少越能看的精细,也最容易找到问题。 宫沼的选择合情合理,星河心中亦无波无澜。 面对长安号、金陵号,任谁都会选长安号的。 只可惜,想从自己手上找漏洞,宫沼怕是要失望了。 第四个上前选择的是宫轻羽,备选的是金陵号与邺城号。 她并未多想,点着宫涟道:“我们西蜀号和金陵号往来最多,对大梁的物类、产业、货品也最熟悉。我便选你那了,说不准能找出几笔大数来。” 虽然她多解释了几句,星河心里却清楚——她这是要把邺城号让给自己。 宫涟看了眼星河,又看了看宫轻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希望姐姐能得偿所愿!” 前面四人选完,邺城号自然落到星河手上。 这个情势让她和程乾都有些振奋,至少这么久的努力不算白费。 邺城号数目那样大,其实最有可能掺水。 若是能找到漏洞,长安号和他们相差的几十万钱也并不是没可能扳回。 丁远扬手指向堂外,“各位掌事,小人祠堂外面辟出了五间库房,存放着从各分号运回的账簿。晚膳之后,诸位掌事和账房大先生只待确认过身上不夹外物,便可进入自己选定的房中审账,直到明日破晓,晨钟响起之时。” 围在他周围的五人纷纷行礼,示意自己已经十分清楚规则。 ******* 晚膳布在膳堂大厅,主家、宾客坐了满堂。 宫家人一个个心事重重,客人们亦跟在后头紧张。 席间,除了杯盘碗盏偶尔相触,没有任何杂音。 星河食不知味的用了饭,便拉着程乾匆匆离了席。 待他们回到祠堂外,便看到五间库房门前各站了一个小厮、一个丫鬟。 其中,挂着长安号、乌哲号木牌的两间库房,原本贴在门上的封条已经换成了硕大的铜锁。 他们到的可真早…… 宫沼看来势在必得,宫涟也一如既往的勤快。 星河沉了口气,与程乾并肩走到挂着邺城号木牌的门前。 这间库房是五间中最大的。 宫沼继承掌事之位不过两年多,比起宫浔、宫涟各自十年的经营可算是很短,但他的账簿却是最多的,说明邺城号的生意庞大,远超过了其他分号;又或许是他刻意把账目做的极细,为的就是给核账、审账的人使绊子。 “好死不死选了个账簿最多的。此时到明日破晓,至多只有六个时辰,我们囫囵翻一遍都成问题,更何况从里面找漏洞。”程乾有些丧气地说。 星河努力挤出一丝笑,“我以七个月对人家一年,已经赢在宫家所有人的心里了。” 程乾甩了甩头,“这个时候,高风亮节是没用的。当上家主才是正道!” 他瞥了眼一旁的家仆,压低了声音道:“单一分号一年营收就有百万之多,总号该值多少钱?拼了命也要抢到手啊!世家大族争家产的我见多了,你这家……也太值得一争了!” 星河“噗嗤——”一笑,解释道:“总号的经营范围并不算广,多是些牵线搭桥的生意和基础的产业。宫家堡所有的财富积累,都源自每年从各房抽出两到四成的盈利。” “分号算营收,总号抽盈利?!”程乾瞪大了眼睛,掐指算了算,啧舌道:“数百年如此,简直富可敌国!赶紧让他们搜身,咱们进去审账了!” 星河一时失神,他们的士气就这样莫名其妙被重整起来。 见到二人走近,门前的丫鬟、小厮各自上前,仔细检查过二人没有带任何外物,便揭下封条恭敬地请他们入内。 星河、程乾前脚踏进门,身后的门便再次合上。 “咔嚓——”一声,铜锁被紧紧扣上。 库房被屏风隔成两块,一边是一个案台,摆了笔墨纸砚;另一边便是盛放账簿的库房。 虽然做足了准备,两人一绕过屏风,还是被眼前“回”字形重重木架和摆满木架的账簿惊呆了。 不到三年,邺城号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账目?! 宫沼一定是故意的…… 他把鸡毛蒜皮的细账,甚至把各处府邸、庄园的私账都给拿了出来,为的就是给核账和审账的人找麻烦。 “我从内往外,你从外往内。核过一次了,这些账簿一定分过类。咱们先把大宗物料、渔牧和丝绵生意找出来。这三样最容易掺假,也最容易找出问题来。”程乾噼里啪啦一通安排。 不等星河反应,他已经撸起衣袖绕进了层层“账簿山”中。 “好!马上找!” 四师兄平日里嘻嘻哈哈,抱怨甚多,真的到了事情面前,沉着冷静比自己可强多了。 星河连忙打起精神,按照账目新旧,从最外一排迅速翻找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四章 家主之争(三)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光彻底消失。 库房里也渐渐有些看不清了。 “哗啦——吱呀——” 铜锁落下,门被自外打开。 小厮提进来几盏灯烛,挂在屏风外头的梁上,将整座库房照得亮亮堂堂。 “若是失火把账簿都烧了会怎样?”程乾忽然探出头来问道。 星河撇了撇嘴,“这些账本都有两套。这里的烧了,藏书阁里还有一套。师兄,别想歪主意了,赶紧找咱们要的东西吧!” “行了!” 程乾拍拍手中的账簿,“这就差不多了。” 他将账本往外一丢,被星河伸手轻巧地接住,摆在屏风边上一大摞簿册的上头。 扫了一眼脚边的账簿,星河叹了口气道:“木材、石料、铜矿、鱼行、马匹和丝绸、棉花,要看的基本齐了。等咱们把这些看一遍,也就天亮了。” “我很好奇。长安号的账本有多少?你三表哥这么折腾人,你不会让他清闲了吧?”程乾走出来问道。 星河笑了笑,伸出食指比道:“就一本。” “一本?你疯了?!” 程乾先是诧异不解,尔后坐到屏风前,拿起一本账边翻边嘀咕道:“那也太给你那趾高气扬的三表哥省事了!实在太气人了!” “一本怎么了?时间是一样的,看一百本账和看一本真的有区别吗?没错,繁琐的东西确实耗费人的精神,但是它们之间相互印证,存在的漏洞也会更多。我们长安号的账,横竖看来就一本,一笔归一笔,简单明了,却正因为简单,所以没有漏洞!” 星河坐到他身边,扯出最厚的一本账,认真地看了起来。 烛蜡滴滴落下,烛火吸引着蚊虫、飞蛾围在四周打着转。 “噼啪——噼啪——” 细碎的声响不止,微微的焦糊味似有若无的飘来。 屏风边两道身影固若磐石,除了手在翻动之外再无杂声。 ******* “咚——咚——咚——” 三十六响晨钟过后,五间库房的门同时被打开。 五房掌事和身边的大先生被请了出来,然而并没有丝毫休息的时间,他们又被请回了家祠内堂。 今日,内堂中除了宫氏亲眷之外,还多了一个人——尚不知。 他就端坐在宫沨身后,与宫湲并肩。 星河和他的目光相触,清澈、锐利的眼光早已将他看透。 审了一夜的账,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邺城号除去私盐、私铁生意的罚数以后,数量还能超出过长安号那么多。 殊不知,尚不知竟把大齐从西域、突厥购置战马的生意交给了三表哥。 那可是太后母家陆氏的生意!为了帮宫沼赢得家主之位,尚不知下的功夫可不小。 此举可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宫沼若是不能成为宫家家主,不能成为他推行新政的助力……尚不知失去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帮手,而是身后重要的支撑,甚至是陆太后和新君的信任。 …… 星河复杂的眼神,看得尚不知有些不自在。 他从位次上起身,意味深长地问道:“诸位分号掌事,昨夜挑灯审账,不知可都有收获?” “啪——” 宫沼将手中的账簿拍到案上,颤抖地手指着它,愤怒的目光望着星河,扬声道:“这是什么?!除了几笔小买卖,全都是各类契约。七妹,难怪你稳坐钓鱼台。这玩的全是虚的呀!” “嫌账本少吗?” 星河无辜地看着他,闪着长睫道:“长安号重建不过七个月,哪来那么多买卖?我这本账,可是完全按规矩做的。你若有什么疑问,可以向丁先生请教。” 丁远一听自己被点到,赶忙躬身说:“长安号的生意,的确以将来的契约居多,核账先生们也提过此事……但是,它的数目都是按照家规折算出来的,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分明是在钻家规的漏洞,以期许来代替实数。我不同意!长安号数目中契约折算的那部分,应当再折成半数!”宫沼涨红了脸低吼道。 “再折?笑话。三表哥还未当上家主呢,便想着改家规了?” 星河扬起手中的薄纸,轻笑道:“三表哥何必义愤填膺?玩虚的可不止我一家。我的契约尚且是和长安崔氏、秦氏,南秦州南曲部,还有南梁的陈氏订立的。你的呢?却是与大齐朝廷!朝廷政令尚可朝令夕改,更何况一纸契约?同样是期许的利润,二者的稳妥可不能同日而语。你要想指摘我,也得自身站得住才行呐!” 眼见一团和气的七妹,终于露出了她的本色。 宫沼脸色一变,有些失控道:“你!再伶牙俐齿又有什么用?我们的数目相差这么多,就算战马购置的契约数目折半。邺城号也远高于你们其他四号!我敢让账房折数,你敢吗?” 审账的结果还未盘点,最有力竞争家主的两房却争执了起来。 中堂不少人,有意无意的挪到玄关处,垫着脚观望着里头的动静。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一旁的丁远身为下人,虽然受命主持此事,却讷讷不敢开口。 宫沨安仍然安坐着,似乎有意放纵晚辈们把争执继续下去。 星河瞥了一眼外叔公,失笑道:“三表哥激我也没用。家规在上,咱们按规矩办事,用不着什么勾心斗角。这就是为什么祖宗们要定这么多家规?不论哪条哪款,他们当时的心思便是要后辈之间少些争执和迷茫。” “呵呵——呵呵——” 宫沨抖着胡子笑了起来,终于离座摆手道:“长房和我二房起了争执,老头儿我本不该出来说话。不过,七丫头这句话说得好。祖宗们定下的规矩,就是让我等依从的。可见利益的契约能够折算入账,这个规矩不容置疑。可它也未要求是与私家,或是朝廷?所以啊,你们各退一步,五房相互审账之事,契约的问题就不要再论及了。” “是啊!长安号的铜矿生意,邺城号的马匹生意,虽然一私一官,可却都是正经生意,不应该在核账、审账排除的范围里。”宫湲连忙应道。 看了星河一眼,尚不知跟着说道:“宫家素来以家规森严、族人齐心闻名。若是因为这点事情,闹僵了家主大选。新故的老家主泉下有知,恐怕不得安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五章 家主之争(四) 听到外祖父都被搬了出来,星河便知自己无法再据理力争下去了。 尚不知不仅巧言善辩,还很善于抓时机。 他在自己和宫沼争执不下之际,跳出来说这样的话,明里是劝大家和气些,暗里却是在拉偏架,故意拿外祖父的面子压着她。 如此一来,哪怕挑起事端的人是宫沼,在场的人也只会觉得是她在胡搅蛮缠。 “好!” 星河猛地拍了拍手,高声道:“尚大人英明!不愧是尚爷爷的孙子,我外公最欣赏的青年才俊。有你坐镇,此次家主大选一定顺利、祥和。” 尚不知的脸一僵,一时有些下不了台。 星河拉他爷爷出来说事,不仅让所有人记起自己和她曾有婚约,不论婚事最终如何,他的立场都不算中立;再那么浮夸的一番称赞,仿佛自己是来给长房撑腰的。 一时间,二房所有人都有些憋气。 宫湲缓了缓脸色,挤出一丝笑道:“累了一夜,诸位都还未用早膳呢。还是尽快开始‘辩数’吧!” 她这么一说,丁远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五小姐说的是。审了一夜的账,各房掌事想来都已经有了结果。下面,便开始‘辩数’——发现问题的掌事提出问题,被发现问题的掌事可以认同亦可辩解,待双方辩明理据之后,由另外三房掌事和账房大先生共同定夺。确认清楚问题的,按照家规核减或增添数目。大家可都清楚?”他一口气说道。 “清楚。”众人齐声回道。 丁远松了口气,“好,那咱们就开始。哪位先来?” “我先吧。” 宫轻羽应了一声,将一张白纸平铺在案上,坦诚地说:“我们从金陵号,没有找到任何问题。” 宫涟的脾性众所周知,在他那里找不出问题,完全在情理之中。 听了宫轻羽的话,所有人面上亦无波无澜。 丁远扫了眼白纸,昂首高声道:“金陵号,最后实数一百一十一万钱。” 他的声音很大,保证中堂和外堂所有人都能听得清。 很快,外头传来阵阵欢呼声,都是与金陵号往来密切的友商和旗下商行、商号掌柜。 “下一位。”丁远的目光扫过其他人。 “我吧。” 宫浔走出来,垂头丧气地说:“轻羽姐姐滴水不漏,大哥佩服。惭愧,惭愧啊!” 知道他的所指,在他目光触到自己时,星河报以微笑以示释然。 宫浔心神一动,将一张白纸被摆在了案上。 西蜀号竟也没有任何问题,这让在场的人颇有些惊讶。 宫浔的乌哲号,核账确定的数目已经垫了底,哪怕为了个人颜面,他也会在比自己稍多一点的西蜀号上下足功夫……可结果确是毫无收获。 西蜀虽然富庶,但地域毕竟是小,一年百万钱的营收里竟然没有一丝水分。 宫轻羽的厉害,让许多人刮目相看。 确认无误之后,丁远再次扬声道:“西蜀号,最后实数一百零三万钱。” 片刻之后,阵阵欢呼声高涨,比之方才更甚一筹。 显然是方才给金陵号喝彩的一帮人,还有西蜀号自己人给掌事的鼓励。 …… 听师父说过,从师祖那传下来的一说:宫家历次家主大选,“辩数”之时各房都会争执不休。怎么轮到自己主持此事,大家竟然如此和气?丁远感到这场正在发生的大事很不真实。 他清了清喉咙,也醒了醒神,“下一位……是哪位呢?” “到我了。”宫涟有些不情愿的走了出来。 大家纷纷望向他手上的白纸,透过背面隐约上头的确写了字。 接连两家都没审出问题,到乌哲号这里,大家心底竟都盼着能有点什么不同。 乌哲号——核账时被扣款项最多的一个分号。宫涟能从它家找出问题来,并不算稀奇。 丁远轻舒了口气,躬身道:“二公子可以质疑,大公子稍后可以分辩。” 宫涟在大家的瞩目中走到正中,打开手中白纸,有些尴尬地说:“审了一夜的账,我们发现……七年前,乌哲号有一大批上品的龟兹毡毯,分别运到了大齐和大梁分销。但是……这批货,最后却没了回款。” 看到宫沼脸色渐僵,他硬着头皮继续道:“所以说,我们四房的金陵号和二房的邺城号,还欠着乌哲号这笔货款。按照当时的货价,这么多年的滋息,及找出问题双倍的罚金……我得扣掉三万钱,三弟要扣掉五万钱。乌哲号则要加上十六万钱。” “咳——咳咳——” 爷爷阵阵咳嗽声传来,宫沼这才回过神。 暗自琢磨了一下,五万钱的数目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影响。他连忙应道:“实在是疏漏了。幸亏二哥发现的及时!该赔给大哥的,毫厘都缺不得。” 宫沨端坐着,眯起眼睛道:“这才是宫家人该有的样子。兄弟们之间,就该如此讲规矩、讲情义。” 他的目光带到星河,忽明忽暗的眼神叫人捉摸不透。 星河端着双臂,并没有出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笔错漏,相关三方很快达成了共识。 丁远稍稍一算,便在纸上写下乌哲号和金陵号最后的数目。 为保稳妥,他凑到宫涟身边,低声问道:“二公子,您可还有别的问题?” “没了,没了,只此一笔。”宫涟直摆手。 丁远直起了身,继而高声道:“金陵号数目有变,最后实数一百零七万钱。乌哲号,最后实数一百一十六万钱。” 宫浔万万被想到,被宫涟这么一审,自己竟然从垫底,变成了已确定三房中最高的。 感动之余唏嘘不已,听到外头自己旗下商行、商铺掌柜们的呼声,他更是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 五房相争,三房已经有了结果,还未出声的长房和二房继承人,平静地对立着,让内堂的氛围骤然紧张起来。 气氛虽然紧张,所有人心中却早有了结果。 长房长安号,一百三十二万钱;二房邺城号,扣除拨给乌哲号的五万钱,仍有一百五十二万钱。 相差二十万钱之巨,双方高下立见。 除非长房能找到邺城号账目上巨大的漏洞,否则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势下翻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 家主之争(五) 星河的目光扫过长案上的账簿,落在宫沼空空如也的手上,浅笑着说:“长安号的账簿只此一本,表哥可有什么要质疑的?” 宫沼看着她,目光里有些恨恨地,却无可奈何道:“就这么几笔账,若说有问题,我觉得全都是问题。既然爷爷和丁先生都觉得那不算问题……我只能说,宫家的家规还不完善。待到……” 被宫沨“嗯——”一声提醒,他连忙收住了后面的话。 星河翘起嘴角笑道:“契约之事,我与表哥都有涉及,既然有家规在上,便不要再争执不休了。那些所谓漏洞,就等下一任家主来完善吧。” 听到她语气里的轻松,宫沼不免有些疑虑。 难道自己账目中的漏洞,真叫她给找到了? 不!不可能的! 自他执掌邺城号以来,他一直在为成为家主做准备。 邺城号所有账目,条条款款,边边角角,办的巨细无遗,两三年内便累计了整整一仓的账簿。 一夜时间,不过六七个时辰。 他不相信星河和那个大先生能看完所有账簿,更不相信他们能从浩如烟海的账目中找到漏洞。 “七妹。为兄真的有些饿了,你若有什么疑问,只管说出来。省得大家伙陪我们挨饿!”宫沼似笑非笑道。 看着他的样子,星河有些想笑又觉得悲凉。 一直以来,不论亲疏远近,各房的兄弟姐妹之间都维持着和睦的表象,所有人都在努力回避着竞争的关系。 这次回到洛阳,面对家主之位的争夺,她第一次感受到家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原来竟是这样无所不在,这样让人难以适应。 她侧身行礼,歉意地说道:“三表哥,诸位亲眷莫要着急。长安号账房的大先生回去取件东西,马上就回来。” …… “来了,来了!” 程乾从后堂侧门小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账本,难掩激动地说:“掌事。确认过了,就是那些!” 星河的眼中闪着光,“果然时间没有白费。” 听到他们的对话,宫沼的脸瞬间僵了。 他们当真从账簿里发现了问题?! 他努力撑起气势,不断告诉自己,就算偶尔几笔小账有疏漏,也绝对影响不了尚不知帮他建立起来的大局。 “请吧!”宫沼手一扬,沉着声音道。 星河走到众人面前,展开手中的白纸。 密密麻麻十多行蝇头小字,记录了他们一夜之间发现的问题。 没想到邺城号的账真的有问题,而且竟然有这么多! 座下发出阵阵惊呼,所有人都以诧异的目光看着宫沼。 面向堂下众人,手指划过纸上的条目,星河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些是大齐嘉定二十年,也就是三表哥刚掌事那年。春天三月间,河淮之间鲈鱼、鳜鱼、鲤鱼、草鱼四种鲜鱼产销的十二笔账。” 一听是鲜鱼的账,宫沼的目光一紧又一松。 他所紧张的是,在星河提起的一瞬间,自己想起了这些账里的问题;而让他放松的是,所幸的是这些账的数目并不足以撼动大局。 将他细微的变化看在眼中,星河沉下脸来,继续说道:“大齐嘉定二十年,也就是大梁洪元三十一年。那年年初,在老家主的主持下,宫家三十六行中的鱼行分成了两支,一支为海味行,一支为鲜鱼行。一支归邺城号辖理,一支归金陵号辖理。所以,这十二笔鲜鱼的数目并不应该记在邺城号的名下,而是应该出现在金陵号的账目里。” 她说的清清楚楚,宫沼却有些不耐烦,直言道:“几笔鲜鱼而已,能有多大的数目?当时的账房先生没理清楚罢了,值得你咬着不放吗?” 星河眉眼一抬,“三表哥可别小看了鲜鱼行当。这十二笔的数目可非比寻常……其中掺杂了七条运到长安的龙鱼,每一条可都价值不菲!虽然邺城号的账目里没记,鲜鱼行出货的账目却一清二楚。” 宫沼眼中冒火,“到底是多少?” “按照鲜鱼行的账目来算,你这十二笔加上龙鱼,一共是五万钱。”星河不慌不忙地回道。 “五万……” 宫沼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他万万没想到,长安号的人什么都没带进库房,却把自己的账和商行的旧账给对上了,甚至还找出了那笔龙鱼的数目。 十二笔,五万钱…… 若是这场“辩数”星河赢了,邺城号便要被扣去五万钱,而长安号则可以加上十万钱。 二十万的差距,便会被拉成五万。 虽然并不影响大局,却是十分可怕的事。 星河提的问题,环环相扣,有理有据,又有鲜鱼行的账目为佐证。十二笔明确的数目,任他赖也赖不掉了。 这要如何应对呢? 认了吧,着实危险。 不认的话,又有什么理由可辩呢? …… “三公子——三公子——” 丁远的声音把宫沼从思虑中拉了回来。 “三公子可有分辩的理由?”丁远郑重地问道。 宫沼攥紧手心,只觉得手脚阵阵发凉。 他瞥了眼爷爷,目光又移到尚不知身上,他们二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却仍崩在最后一线上。 五万……十万……五万…… 宫衍在纸上只写了这十二笔,应该再没有别的了。 认了这笔数,长安号和邺城号之间,仍然有五万钱的差距…… 良久,宫沼沉了口气,“没什么好辩驳的。的确是当时记账时疏漏了,我甘愿受罚。” 听他这么说,丁远陡然松了口气,“如此的话,就从邺城号扣除五万钱,再在长安号的数目上加十万钱……” “诶,不对!”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星河伸手打断。 丁远弓下身子,“七小姐还有什么异议?” “有——”星河拖着长长的尾音道。 她的目光落到宫涟身上,只见对方正暗暗搓着双手,颇有些心虚的样子。 看来猜测八九不离十,自己翻盘的机会越来越大了! “二表哥,你可有什么话说?”她忽然问道。 长房和二房的事,却忽然问四房掌事…… 所有人都很诧异——长安号和邺城号的事,怎么又惹到金陵号头上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家主之争(六) “没……没有……” 宫涟连连摆手,努力想要回避这笔旧账。 星河却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快步走到宫涟面前,扬声道:“若是我没记错,当年鱼行分成两支以后,南梁朝廷恰好加重了渔业的市税和杂课税。那十二笔鲜鱼的数目不小……我是否可以怀疑,那些账是你和三表哥合力划到邺城号去的呢?邺城号增加了营收,金陵号少缴了税款,双方各有所得……显然是笔十分划算的买卖。” 她的话犹如清晨的洪钟,直击每个人的心头。 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为了规避杂税,相熟的商家之间常会互相拆借。 但这不仅是家规明令禁止的,更是违背国法的大事,恰恰时邱言预要求各分号自行报备扣除的数目。 “这……并非合谋。只是……记错了账……”宫涟无力地辩解着。 “不是这样,还能是怎样?莫非你想学三弟,把错处推给金陵号的账房先生?” 宫轻羽忽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慢步走上前,站到了星河身边。 “昨夜我和大先生审账时,特意看过金陵号渔牧相关行当账目,很诧异为什么它自分得鲜鱼行之后,连一笔鲜鱼生意都没做过?原来……生意是做了,数目却藏到了邺城号的账簿里!此事,若非你们两家合力为之,就算邺城号是不小心按旧例记入了鲜鱼买卖,金陵号的账目中也应当有这十二笔数目才对。难道那么巧合……一个忘了增,一个忘了减?还是说,其实是两家移花接木,各取所需更合理呢?” 她的话说完,内堂一片鸦雀无声。 接连十二笔账目的错记,水产中夹带贵重的龙鱼,账目从一边拨到另一边的表象,一边增了营收一边省了杂税的实质……从所有种种看来,非两家分号有既定的默契而不得。 “既然是两家合谋,我便是查出了两家的错账。邺城号划给我十万钱,金陵号是不是也该划给我同样的数目?”星河轻描淡写地说。 三言两语间,又是一个十万钱! 谁也没有想到,一笔错账竟能牵扯到两家。 若按她的说法来算,长安号便会反超出邺城号五万钱。 家主之选,一瞬间便要换人了。 “可是,双倍再双……并无先例啊。”宫沨有些“为难”的捋着长须。 他的眼光慢慢收紧,琢磨着要如何控制住局面。 这时,一直安坐着的宫溏站起身,朝向堂上的牌位拱手道:“家规就是家规,里头说的清清楚楚——凡审账时找出分号账目中的问题,便要及时扣除,双倍奖赏给审出它问题的分号。审出一家是算账,审出两家也是算账……各算各的账,有什么问题吗?先人中没衍儿这样的能者,自然没有先例可循,今日算过以后,便会成为“先例”。大家都是宫氏子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一切可都要按规矩办呐!” 他的话说完,堂外一阵窃窃私语。 都在议论着家规该如何执行…… 宫沼涨红了脸,脱口而出道:“谁跟你都是宫氏子孙了?你不过是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庶出杂种!宫衍唤你一声舅舅,你就真当自己是宫家人了?” “啪——” 星河的巴掌,不假思索的落在宫沼脸上。 她以冷如寒冰的声音道:“你还没当上家主呢!在宫家堡里,若再敢辱骂一句宫氏的长房长子,就给我滚!” “你叫谁滚?!” 宫沼怒吼着想要还手,却被宫涟和宫浔一左一右按住了肩膀。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手捂着脸上清晰的红印,一手颤抖地指着星河道:“宋星河!你真当自己是宫家的继承人了吗?一个外孙女罢了!老家主是宠爱你,但他如今已经殁了!今日我等宫氏子孙在这换家主!你以为自己还能在宫家堡作威作福几时?” 他顿了顿,拔高了声音道:“你在堡内所做的事情,当我们大家不知道吗?” 听了他的话,星河不禁轻“哼”了一声,哂笑着说:“怎么着?软的不行,来硬的了?” 她对上宫沼的双眼,锐利的眼神让对方瞬间一怔。 …… “铁衣——” 星河向堂外唤了一声。 “哗——呼——” 一阵衣袂翻飞,一个身影自内堂侧门外闪了进来。 “七小姐。”来人半跪着拱手行礼。 “怎么样?”星河低头问。 “禀小姐。自老家主过世,到您从长安归来,三公子的人前后潜入六合园三次,从库房盗走库银七千两,房契地契二十三份,历代家主遗物九件——包括宫家镇宅的七颗夜明珠。所有遗失物品,皆被藏在您的厢房中。这是他们入府的记录、盗走物件的记录、潜进您厢房的记录,还有昨夜擒下他们……拷问后得到的口供。” 铁衣从怀中抽出一叠纸,奉到星河面前。 星河拈起纸张,挑着眉头对宫沼说:“你所谓我在宫家堡内做的事情。是指这些吗?” 看清半跪着的铁衣,宫沼瞪大了眼睛,指着他道:“你……你是那个洛阳府的捕头?为什么诬蔑我?!” 铁衣头一仰,直言道:“上次办案不力,小人已被府衙扫地出门。如今,小人是宫家堡的护院。抓捕偷盗惯犯,是分内的职责。抓的那几个人,经过堡内数人确认,就是三公子您的人。” “你胡说八道!” 宫沼义愤填膺,指着他怒斥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抓的是什么人?你所说的事情全都是污蔑,与本公子毫无关系!” 眼见他即将失控,尚不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拉到身旁,附耳低语道:“三公子,莫要激动。小心中了别人的计。” 宫沼眼色一紧,用力点点头,向后退了退。 宫湲紧张地拉了拉兄长的衣袖,双眼在尚不知和星河身上紧张地转来转去。 尚不知上前一步,抵到星河面前,拱手笑道:“家主大选如此庄重的场合,下人们竟然闹这么一出……实在是,贻笑大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八章 尘埃落定(上) “贻笑大方?” 星河笑着摇头,“若是没有铁教头这一出,三表哥怕要把‘这一出’安在我的身上了。可是,他明明胜券在握,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难道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小人可怕,伪君子比小人更可怕! 若非上次临行之前,铁衣来宫家堡求见她,说丢了衙门捕快的活计,想留在宫家帮她做事。她也不会临时起意,让他这个生面孔带人暗中埋伏,从而识破了宫沼这个并不算高明,却非常有用的伎俩。 别的财物尚且不论,单是私藏镇家之宝一项,便能让她失去长安号,失去在宫家的一切。 好险……侥幸…… 此时此刻,若是宫沼的计谋得逞,这一出转移家财的戏码,足以让她和长房完全陷入被动! 此间事,越想越心寒。 大家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人为了家主之位,竟会变得如此不择手段…… 一直在她面前表现出执着、坚韧,心怀天下的尚不知,竟与寻常市井小人一样,想用毁掉她的方法,绑架她留在身边,参与他的新政大计。 以一人之力对抗天下,尚不知的一腔奋勇,的确曾让她佩服过。 但那是他自己的事,若是他想做英雄,却又想拉别人在前面挡刀挡枪……这样的真小人,便再配不上她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 四目相对,尚不知笑了。 他笑得十分坦荡,笑得如三月和煦的春风。 “诸位!被偷盗之物仍在府内,便谈不上偷盗,就算报到洛阳府,府尹也不会接案……所以,护院禀报的家事,你们可以关起门来慢慢再去断。本官远道而来,是代表与宫家交好的尚家来观礼,更是代表大齐朝廷,关切宫家家主更迭一事。不论是邺城号,还是长安号,亦或者宫家其他哪房做家主,朝廷都是要委以重任的。” 他把“重任”二字咬的很重,带着十足的官腔。 星河冷笑一声,“我们做生意的人,从来攀不上庙堂之高,只是劳形于江湖之远。负重前行,为的是家人、家族和倚靠我们生存的伙计们!一朝国法,从来不敢违逆;庞杂政事,总该能避则避。” “长安号收了秦氏的泾渭十二船坞,你敢说那是回避政事之举?!”宫沼怒目质问道。 星河对上他的双眼,一步一步逼近他道:“政事,能避则避;避无可避,则谋求利益。拿下宫家薄弱的船坞一行,能迅速增强各分号手上的水运运力,能帮宫家通达商路、拓宽生意。船坞将来若有发展,制造水师战船也不无可能。到那时,卖予大齐、大周、大梁,任何一方又有何不可?宫家总号在洛阳,分号邺城、金陵、西蜀、长安、乌哲,商行、商号遍布天下……我们并非哪一朝哪一国的买卖人,而是行走于天下的‘行商者’!接下泾渭十二船坞,我图的是利,谋的是长久,比你动用邺城号百年积累,不顾长远利益,大肆囤积田亩,荒废旗下生意……丢了利,更丢了长远未来强多了!” 她的话说完,内堂是死一般的沉寂。 …… “老三,你在囤地?!”宫浔惊声道。 宫涟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宫氏祖训,行商者……” 面对二人的质疑,宫沼毫不示弱,直指着星河道:“二位兄长,莫要听她巧舌如簧!宫衍早年在长安,便与宇文氏兄弟纠缠不清。为什么宇文昭会把那么重要的船坞交给她?我不相信其中没有利益交换!如今宇文昭死了,他的弟弟继位,那笔生意还有保障吗?选家主那么大的事,莫云身为长安号大掌柜,为何没回来?莫不是在长安收拾烂摊子吧?!” “你……” 宫轻羽想要帮星河说话,却被人自身后按住了肩膀。 她一惊,猛地回头,只见母亲站在她身后。 不等女儿反应,宫汐上前开口道:“诸位掌事是宫氏未来的希望。见你们如此,我身为宫氏不孝女儿……心痛至极。”脸上是从未见过的严厉。 “姑姑,小侄不敢!” “侄儿失礼。” “小女,不敢!” “姑姑赎罪!” 四人纷纷后退,向她躬身行礼。 宫汐脸色稍缓,点头道:“情况似乎还不算太糟。” “母亲……” 宫轻羽上前,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宫汐偏过头,拍了拍她的手,微微闭目点头让她安心。 宫轻羽有些讶异,母亲自从将掌事之位传给她,就再也没有参与过任何商事和家族事务,偶尔回到宫家堡和亲眷们在一起,也不会参与任何与家事有关的话题。 今日的她,仿佛有些不同。 宫汐回过头,目光从晚辈们身上一一仔细看过。 “若是吵吵闹闹便能定乾坤,还要那数百则家规何用?宫氏家训,数百年来薪火相传,第一条便是:一家人齐心,万不可内讧。族中大事,若有争议,则由家主定夺;若无家主在位,则由五房共同议定。” “姐姐说的对!家规最大!”三房一位舅舅附和道。 “对啊,若遇不定之事,则由大家商定。”又一位舅舅起身道。 在堂内亲眷们低声的讨论中,宫涟的母亲崔氏,徐徐站了起来。 她十分温和地说道:“妾常年住在金陵,甚少回到洛阳,心里却时刻不敢忘记祖宗的规矩。先夫在时,常对我说,金陵虽然繁华,我等却不能迷了眼、乱了心。有宫家,才有金陵号。有百年传承,才有这一门的荣耀。” 她刚说完,又一位二房的外叔公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紧盯着宫沼,杵着檀木仗的双手有些颤抖,“难怪今年棉粮收购的银两还没下来……原来是挪去囤田了!不孝啊!我们商贾人家,若是丢了本行、忘了本业,便是最大的不孝啊!” 见叔父情绪激动,宫沼亦不好冲撞,只能用余光去看爷爷,盼着他能控制住场面。 宫沨眼见场面失控,猛然一个转身,一掌重重拍在案上。 “砰——”一声响。 所有人吓了一跳,内堂瞬时静了下来,只听到来自门外阵阵私语。 “来人,关门!”宫沨厉声喝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尘埃落定(中) “吱-吱-咚——咚——” 左右四进扇门迅速关闭,将伸颈侧目观望着的商行、商号的掌事们纷纷隔绝在外。 竞争家主本是公开之事,忽然这样做只有一个理由——“辩数”中出现了足以影响大局的变故,甚至那“变故”可能会成为宫家的家丑。 …… 眼见扇门关闭,内堂中或坐、或站的宫家亲族们,纷纷收回各异的目光,转向主持大选的二房老掌事。 宫沨一只手扶在案上,胸中阵阵气血翻涌,混乱的心绪迟迟未能平复。 听了星河的质疑,他才知道邺城号的现银,已全数变作田亩。 耗尽家财,投入一项产业,是行商的大忌。 孙儿要怎样糊涂,才会做那样的决定? 一直以来,他最欣慰的事情,便是一双孙儿、孙女各有主见,做事情却又有商有量。 邺城号的库房,一外一内两道大门,他让宫沼、宫湲各掌管一把钥匙。任何一笔生意若需使用大宗现银,则必须是二人共同的意愿。此举本意是让他们兄妹互相督促,避免一人头脑发热做出不智之举…… 如今,他们却利用他的信任,合力做了这么一件大事。 而他竟要从长房人的口中得知。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气恼归气恼,宫沨心中却更加清明。 正因为孙儿们做了不智之事,可能影响邺城号的生死存亡,二房对家主之位才更加势在必得! 他沉了口气,负起手道:“方才,大侄女儿说的没错,其他诸位的意思老夫也明白。宫衍提出,找到账目归属的漏洞,要计金陵号和邺城号各五万钱的漏洞,再给长安号加上二十万钱。这件事情上,各房之间颇有争议……按照家规,应由五房议定。若是多数人同意,长安号的最终数目便是一百五十二万钱;邺城号则变为一百四十七万钱;而金陵号则是一百零二万钱。” 他刻意加重了金陵号将变为一百零二万钱的事实,让宫涟心中猛地打鼓。 一百零二万……这个数字比西蜀号的一百零三万尚低一万钱,将让金陵号在五家分号中垫底。 “垫底”,不仅说明他掌管金陵号不力,更意味着接下来新家主掌家的三十年,金陵号每年都要比其他各分号多缴一成的岁银。 这对占据江淮繁华之地的金陵号来说,不仅让它颜面扫地,更让它刚刚恢复起来的经营雪上加霜。 不仅是他,任何人都不想垫底。 宫沨在心中盘算着,五房和宫轻羽早已和长房一个鼻孔出气,想拉拢也拉拢不来。索性借数目垫底这一条,让宫涟向自己这边倾斜。如此一来,再加上宫浔被他握在手中的私盐把柄。今日宫衍提出的一切,都不会影响二房掌家的大局。 这笔账,不止宫沨,在场的每个人都会算。 宫轻羽满脸期待地看着宫浔,心里掂量着他与其他各房、兄弟姐妹之间的亲疏关系,很快断定他一定会支持星河。 此时,星河面上很平静,心中却波澜骤起。 她没有宫轻羽那般乐观,对大表哥和二表哥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尤其是……二表哥…… 除非有比一成盈利更大的许诺,否则宫涟不可能甘当末尾。 一瞬间,她的眸中透出丝丝神采。 上前侧身行礼道:“诸位一时的主意,便会影响宫家未来的三十年。眼下气氛紧张,恐怕不利于大家凝神静思,做出最好的判断。小女冒昧……可否要求先用早膳,再点上一味香,调整好心境再做决断。近来,我得了一块极品沉水香,出自岭南百年蜜香木,形态宛若金龙之鳞……”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宫沨不耐烦地摆手打断。 “用什么早膳,点什么香?莫非你想借机拉拢谁?” 他冷哼了一声,继续道:“此事耽误不得。老夫既然主持大选,便有权决定何时议定!即时立刻,从长房到五房,一一说出你们的决定。是支持宫衍的说法,还是不支持?!” 宫沨的样子,仿佛赌场里催促人买定离手的博掩,急促的背后是不安。 说到底,他对宫涟的把握也不过六七成,此刻的紧张一点也不比星河少。 星河望着宫涟,眼神意味深重。 宫涟目光一闪,忽然开口道:“七妹……你订的七颗南珠,货还没到齐。” 如此没头没脑一句,星河却接道:“表哥记错了吧?我要的是二十四颗。” “哦——哦哦——愚兄的确记错了!是二十四颗没错。”宫涟不好意思的低头应道。 星河笑了笑,低头抬眉道:“没关系的。纵使长安号不能掌家,那些东西也还是要的。” 两人之间的对话,听起来像是闲谈,尚不知却慢慢蹙起了眉头…… 那边已经要各房表态,星河却迟迟不开始,宫沨有些按耐不住脾气,皱着眉头道:“生意的事,不要在此地谈!各房的意思,掌事们即刻表明!” “失礼了,外叔公。” 星河欠了欠身,“我自己提议的,自然是认同的。” 宫沨缓了缓,鼻中“嗯”了一声,指着宫沼道:“你呢?” 宫沼赶忙躬身拱手,“自然是不同意的!” “下一个。”宫沨指向宫浔。 宫浔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的目光在星河和宫沼之间来回转,一边是他心意所属能带宫家越走越好的七表妹,一边是手中握着他三处私盐作坊的弟弟。选一边,这趟他很可能走不出大齐;选另一边,即便宫家总号的路走偏,他的乌哲号仍可偏安一隅,并不会受太大的影响…… 思量片刻,心中已有决断。 他狠狠咬了咬牙,低头拱手道:“我不同意!一笔账的问题,要计双倍之数,实乃投机取巧不说……也不合规矩。宫衍只看了二房的账,说到底能发现金陵号那边的问题,还是倚靠了五房审账的结果。断不该双倍又双倍!” 这个理由相当不错……宫沼有些懊恼,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 可惜啊,可惜! 被星河糊弄了一下,竟让唾手可得的家主之位岌岌可危起来。 …… 对于宫浔给的答案,宫轻羽大失所望,一颗心一下子被吊到了嗓子眼。 她的目光转向宫涟,包含着沉重的担忧。 宫涟是金陵号的掌事,为了金陵号的切身利益,他支持星河的机会比之宫浔就更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尘埃落定(下) “二哥——二哥,到你了!” 宫沼几声催促,将宫涟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宫涟瞥了眼星河,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星河方才提到那颗形似龙鳞的沉水香,让他想起被自己丢给“龙先生”的两名长安号伙计。 那夜,他之所以被迫离开,是因为“龙先生”亮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是大梁的皇帝陛下! 在那之后没多久,大梁人尽皆知,陛下认回了失算多年的女儿,并封她为永安公主。 那个男生女相、柔美绝伦,以“金龙耀鳞”,焚出“飞凰惊羽”的小伙计,会不会就是永安公主呢? 南朝花冠——贵女七珠,皇族贵女十二珠,公主二十四珠。 他随意试探,星河便说出了二十四珠之数。那绝对不是刻意玩笑,她与永安公主之间,必定关系匪浅。 一边是认作末尾,每年岁银多加一成;一边是金陵号与长安号密切的水路货运,以及极其受宠的永安公主和她背后的大梁皇族势力。 行商者,目光要长远,见解要独到,行事要果断! “我同意!” 宫涟浓眉一抬,十分肯定地说。 “什么?!”宫沼大惊失色,失声道:“二哥,你可想清楚了!” 宫涟望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已经想的非常清楚。金陵号的确曾与邺城号私下议定,违背鱼行一分为二后的规矩,从邺城号的账上走了那五万钱的鲜鱼之数。既然七妹此番查了出来,我便一定得认,不再说任何狡辩的理由。” 他这么一表态,场面立刻发生了转变。 所有人在诧异中,又生出了另一层更加突兀的诧异——家主,仍旧是长房的! 宫轻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以为关系更加要好的宫浔,毫不犹豫的选择不认那笔数目,反倒是切身利益相关的宫涟,宁愿舍弃三十年中每年一成的利润,也要认下自己欠下的数目,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宫沨又惊又怒,一时忘记了往下问。 宫汐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羽儿,到你了。” 宫轻羽回过神,生怕错过似的,急匆匆说道:“同意,西蜀号当然同意!” 于情于理于利益,西蜀号都会倾向于长房胜出。她的选择理所当然,并没有引起亲眷们太大的反应。 三对二,一锤定音。 家主,呼之欲出! “三叔——”宫汐轻唤一声。 宫沨终于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看着宫涟。 邺城号与金陵号相距不远,时常互通有无,论交情远胜于长安号! 这两年,金陵号经营困难时,邺城号多番施以援手,论恩义更胜于长安号!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宫涟为何要白白送出那十万之数。 此时此刻,场上心境清明的唯有星河、宫涟和……尚不知。 尚不知思量着,一颗心渐渐沉下。 二十四珠,乃是南梁公主之冠。 方才宋星河和宫涟三言两语间,已经做了一笔利益的交换。金陵号利润的一成之数虽然巨大,但又怎么比得上一朝公主的倾力支持。 宋星河,果然不简单——手眼通天,已经伸到了南朝的地界上。 …… 正堂中央,宫沨在众人的目光下,只觉得有些晕眩。 邺城号囤了多少地,他可想而知。 孙儿没有取得家主之位,邺城那边的烂摊子要如何收拾?若是新家主追究盗窃镇家之宝一事,二房一门今后在宫家要如何自处?尚不知与他们的约定是否还作数?他是否还会迎娶宫湲为正房夫人? 在重重隐忧中,宫沨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五房合议,鲜鱼之数,邺城号、金陵号各罚减五万钱,长安号加……二十万钱。至此,家主大选最终的结果已出:长房长安号,掌事者宫衍,年内营收一百五十二万钱;二房邺城号,掌事者宫沼,年均营收一百四十七万钱;三房乌哲号,掌事者宫浔,年均营收一百一十六万钱;四房金陵号,掌事者宫涟,年均营收一百零二万钱;五房西蜀号,掌事者宫轻羽,年均营收一百零三万钱。此次大选,新家主便是——长安号,宫衍。今后三十年,长安号岁银降为两成。大选垫底的金陵号,往后三十年,岁银涨为四成。其他各号,皆为三成。” 扇门层层打开,呼声一浪接一浪的传出。 “新家主是——长安,宫衍!” “长安号!宫衍!” “宫衍!宫衍!” …… 消息从内堂传到外堂,又从外堂传遍了整个宫家堡,它还将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大齐,传到商路所能及的四海九州大地。 …… 二房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犹如败军之将。不自觉地聚到一起,眼神中对宫沼颇有怨怒之气。 并未过多言语,宫沼上前扶过祖父便要走。 “三哥,慢走。”星河忽然扬声道。 宫沼一怔,回身冷着脸问道:“七妹有什么指教?哦,不……家主,有什么指教?” 星河不愠不怒,平静地说:“既然小妹继任家主,自然要召集各房处理一下当前的几件大事。” 她果然要算账…… 宫沼沉了口气,“爷爷身体不适,我向家主请命,先送爷爷回邺城去。” 他的言辞谦卑,脸上却是不甘和愤怒。 星河望向宫沨,审视着问道:“外叔公,您也如此想?做不了家主,邺城号便要自绝于宫家吗?” 宫沨抬头看她,眼神中有些诧异,一瞬间闪出异样的光芒。 他拨开宫沼扶着自己的手,回身厉喝道:“离开了宫家,邺城号便与普通的李家、王家、张家一般无二!你既是一房掌事,便要以家主之命为先。湲儿会随爷爷回去,你就留在这,把该交代的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了!” 眼见爷爷这般态度,宫沼也泄了气,拱手道:“谨遵爷爷教诲。”停步留在堂内。 家主说要议事,内堂中的人纷纷离去,唯有尚不知仍然留在五人之间。 “尚大人,结果您已经看到了。天时不早,恕不远送。”星河的语气客气而疏离。 尚不知的目光扫过宫涟,望着星河说道:“阻挡新政,你想死吗?” 星河不以为意,拱手道:“小人无心阻挡大人的千秋功业。可大人若是执意为难,宫家不介意收下明王的帖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收拾残局(上) 一锅端了禁军十二卫与东宫六率,城防营一路府兵暂时接管皇城,内卫军两路府兵则将整座长安城戒严,以确保在残局收拾妥当之前,不叫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一丝风声。 是夜,甘泉宫内外戒备森严。 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不逊朝堂。 宇文衡半倚在坐榻上,脸色苍白,喘息沉重,完全不见白日里的精气神。 他面对的是并肩而立的星河与杨玄风,左右两边依次还有花逞、李恒宇、于敏之、杨炎和浑身是伤的赵明锐和邝子悟。 文臣武将,六官府衙……齐了。 目光在这八人面上扫了数遍,他仍在犹豫不决。 宇文烈虽然被软禁在掖庭,但其党羽遍布天下,庞大的中路军更由其统领数十载,早已到了只知大冢宰,不知天子为何的程度。 今日的顺利,带着几分侥幸……全然因为星河筹谋周祥,多年来辛苦布局,又利用了宇文烈的自负,才将他请进了这一盘天时、地利、人和的“棋局”。 眼下的残局到底如何收拾? 实在大伤脑经! …… 星河能布这么大的局,自然能处理妥当。 但是天下皆知,宋氏的案子是宇文烈办的,双方积怨已深,若是此案由她去办,就算办成铁案,也难免落人口实,给将来留下不必要的祸端。 若不让她来办? 这些人里……又有谁能把此案办妥——确保宇文烈死的干脆,又不留下一丁点的话柄和错漏呢? 终于,宇文衡游走的目光停了下来。 他身子一正,提了口气道:“诸位爱卿,大周正逢多事之秋,外患犹存、内政不安……宇文烈一案,若想妥当处置,还要费不少功夫。朕必须将此重任托付给你等。”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从星河、杨玄风、花逞面前一一划过,终于停在了李恒宇的身上。 “宋卿,乃父之罪,止于其身。血染朝堂,非朕所愿,你……节哀顺变。后事虽须料理,但政事亦不可耽误。朕有意将宇文烈谋逆一案交由你去办,务必尽快……有个定论。你意下如何?” 忽然被陛下点到,李恒宇微微惊诧,目光扫过周身几人,立刻领会到了其中深意。 陛下显然有所顾忌,迫切想要稳定朝局。 如此,就必须把案子办成铁案! 宋星河、杨玄风、花逞、杨炎,因为宋氏血仇的关系,都不能担此任;邝子悟出身宇文家家臣,更加不适合;赵明锐资历不足,司空府又涉政较浅,有心也无力去办此案;至于于敏之,他倒是跃跃欲试,但是于氏附庸宇文氏已久,两家关系盘根错节,尤其宇文烈的不少亲信都出自于氏……今日他言之凿凿,明日说不准就会刨出什么厉害关系,逼着他的态度松动。 放眼朝堂,能办此案的竟然非自己莫属。 宇文衡既然点了自己,便代表他与自己的利益是一致的,需要更是一致的! “佛谶是假……” 父亲临死前一句耳语,让他心有戚戚。 为了李氏一门,他绝对不会让宇文烈活下去,绝不能让他有一丝机会翻身,更要瓦解其党羽、打散他的势力,彻底消除他在朝堂和军中的影响! 李氏两房被诛,二房依附宇文烈方能保全。数年仰人鼻息,致使朝堂内外人尽皆知——李家是宇文烈的拥趸。 今日朝堂上,父亲已经殒身,自己若是承办此案,必然能让中路军六路府兵将领放松警惕。 暂时稳住他们,就可以借大司马“四议”平稳地分散、瓦解掉他们的势力。 “臣领命!定不负陛下期望!”李恒宇伏拜道。 “很好——咳咳——咳——” 宇文衡咳了几声,忽然对星河招了招手。 “宋作司,研墨、拟诏。” 星河有些诧异,匆匆看了眼他身侧的洪德。 洪德则以同样的神情回望着她。 太奇怪了……她虽然常被唤‘作司’,却早不再是内廷女官。宇文衡的意思,难道要让她留在宫中? 星河抬眼去看杨玄风,只见他的眉宇之间凝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 她皱了皱眉,低头回道:“臣——遵旨。” 立于御案前,她站定提笔,迅速拟了一道由李恒宇主理逆案的昭谕。 宇文衡并未细看,便着洪德落了玺印。 星河正想着要不要回位,宇文衡忽然又道:“宇文烈戴罪之身,即日起革去其天官大冢宰之职。靖国公花逞,多年来考绩优异、有口皆碑……命其暂代大冢宰一职,务必尽快清剿宇文烈在天官府的党羽,保证府衙运转正常!” 她有些迟疑……宇文衡即便不信花逞是真正的宋临川,也该知道花逞对此确信无疑,仍让他主持天官府事务,绝非只为求稳那么简单。 “宋作司——你可有异议?”宇文衡‘催促’道。 星河精神一紧,匆匆在明黄的诏书上落笔,按照他的要求拟定了旨意。 花逞领了旨,宇文衡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扬声继续道:“大司马于敏之,眼下‘四议’在即,万万出不得纰漏。你与大监洪德商议,选派公卿上官和内廷近侍,列天子仪仗前往犒赏,赐御酒、勉佳绩、洗风尘,尽快迎他们入城。” “是——陛下!”于敏之不假思索地回道。 又要列仪仗去迎接…… 想到当年亲迎之事,星河不免为难。 这种时候,她与内廷实在不宜再有瓜葛。 正当愣神之际,只听宇文衡道:“宋作司,打精神来。” 她猛地一惊,暗咳了一声掩饰住尴尬。 端正地铺开诏书道:“陛下还有何旨意?” 小小“玩笑”便让星河失色,宇文衡忽觉心胸开朗,露出一丝笑意道:“大宗伯赵廉,身体抱恙,辞官归老。大宗伯府少卿邝子悟,即日起升任小宗伯,暂代大宗伯处理府衙事务,全力协助大司马府办好‘四议’之事。” 旨意交到邝子悟的手上,他激动地不能言语。 从少卿到代大宗伯,旁人要走二十载的路,他竟然在一天之间走完了! 宋作司当真不是凡人,父亲这“靠山”选的太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收拾残局(下) “怎样?若是能将被大周驱逐的流民移五千户左右入齐,你手上闲置的田地便能全都租种出去。”星河认真地说道。 “此计可行啊!” 宫涟猛地拍在宫沼背上,激动不已道:“我可以将流民故土的商行掌柜、伙计调到大周与大梁边界之地,劝导那些流民租种你的土地,进而迁入大齐安家。” 宫沼的心怦怦狂跳,忐忑不安道:“这样成吗?我堂堂大商号,难道要绑在土地上?” “不想被绑住,你还买这么多地?!”宫轻羽没好气地翻着白眼道。 的确如她所说,宫沼从挪用所有现银置地开始,就应该有要转行的自觉了。 星河苦笑着说:“先稳住了台面,再慢慢想办法撤出。只要佃户们安顿下来,低价赎地长远可期。” 五人颇有默契的一番商定,各房的任务很快定下:长安号派人深入陇中,联络北迁的南梁家族;金陵号派人到荆州、南阳一带,以同乡关系劝导大家族入齐;邺城号的人带上田契,在三朝边境与流民签订契约,以最快的速度租出手上的田亩,并将流民引入大齐,迅速兴建起一批田庄。 宫沼燃眉之急得解,却丝毫未见喜色。 他试探着问:“衍儿……不不,家主,你打算跟尚大人对着干?抵挡大齐的新政?” 星河轻轻摇头,“不过是观望罢了。大齐的政事,宫家不宜参与,且观望革新一派和世家大族之间的博弈吧。趟若尚不知的新政真是大势所趋,任我们一家不跟随,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在混战中保全自己,才是宫家长远大计的基础。” 宫沼终于点头,“有道理。只是今日宫家与尚大人正面交恶。我从他那得来的战马采买生意,怕是也做不下去了。” “新政之初,朝廷信用万不容有失。他既然与你定了约,便如同昔日商君‘南门立木’。为了取信于民,断不会轻易毁约的。”宫轻羽宽慰他道。 宫沼手一摊,“原先,我与他私下约定——邺城号调出库银,尽力囤积田亩,朝廷则先出一半采买战马的银钱,作为这笔买卖的定金。今日闹这么一出,他可能会要我先行采买,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时拆借是可以,但是战马的批量太大,万一耽搁上几个月……” 他一脸难色,心中悔意溢于言表。 “行啦,行啦!” 宫浔拍了拍宫沼的后背,“我当是什么事?乌哲号跟突厥、柔然的部族之间关系都不错,你只要付三成定金,我可保他们全数交付。” “当真?!” 宫沼一把握住兄长的手,眼中泛起泪光,“危难之际,方见手足情深!只可惜,三成定金,也不是小数目……” 他转向星河,欲言又止。 星河笑了笑,“想要从总号账上借?” “嗯-嗯嗯——”宫沼忙不迭地的点头。 星河头一偏,“前阵子,总号这边卖了些田亩,确实有笔现银,尚堆在库房。你手上有没有河道附近、地势较高的坡地,我匀点过来修仓房?” “有有有!好-好好——”宫沼点头如捣蒜。 五人相视而笑,真切地感受到世代传承的力量。 数百条生涩拗口、繁复冗赘的家规中,最刻简单的一条——“宫家各房永不相弃!” 原来一点也不简单…… 你争我夺之后,大家仍能相互扶持,这才是家族延续的根本。 ******* 时雨停歇,廊下仍有断断续续的雨珠落下。 星河站在风口,双手紧紧拉着外袍,身边是同样紧裹着长袍的舅舅宫溏。 “我只知道柔然王位难得,兄弟们都奋力拼杀争夺。却没想到,宫家区区一个掌家之位,明争暗抢起来,竟也这样艰难。”宫溏感慨万千。 一阵风来,扬起他清灰的袍角,瞬息灌进他的袖口、领口。 宫溏打了个哆嗦,又嘟囔了一句,“南方真冷!” 星河失笑,“洛阳比之漠北,也算是气候宜人。舅舅竟然嫌这儿冷。” “唉……旧事勿提。”宫溏望向遥遥的塔楼。 “舅舅今后有什么打算?”星河的眸中闪着光。 宫溏偏头看她,平淡的说:“先前不是说过了,带手下人云游四海,然后重拾旧业。” “既然从事就业,舅舅留下来可好?”星河问道。 宫溏笑了笑,负手道:“丫头,你若是哭个鼻子,再说点没有我万万不行的话。舅舅便考虑考虑。” 星河头一低,柔柔笑了,“好不容易当上家主,我可哭不出来。但是,没有舅舅的确万万不行!我曾答应一位恩人一件事,却一直拖延至今。此间事了,也该去履行承诺了……也许,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想请舅舅留下坐镇,待莫云回来以后,给他撑撑腰。” “你要走?谁陪你去?”宫溏诧异中带着担忧。 “我自己。” “一个人?” 星河点头“嗯”了一声。 “那不行!你去哪?去做什么?舅舅陪你去!”宫溏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诶呦——” 星河抚着吃痛的肩头,无奈向他解释道:“有些事,只能我自己去做。舅舅放心,我要去的地方是个世外桃源,安安稳稳的太平之乡。” “当真?” 宫溏抱着双臂,狐疑地看着她。 他虽然和这个外甥女相处不久,却打心眼里觉得她是个不安分的人。 这丫头说,要去个“太平之乡”,安安稳稳做件事。 他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当然啦!” 星河从袖中抽出一张羊皮卷,扬在他面前,随手划拉道:“不信您瞧瞧!这片地域,名义上属于大周,其实小到三朝都不愿意管,是块打仗都波及不到的福地。百姓安居乐业,深山腹地鸟语花香……” 宫溏被她绕的头晕,大手一挥,“罢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宫家……舅舅可以替你守着。” “多谢舅舅!” 星河侧过身来,恭敬地向他谢礼。 宫溏南下许久,仍受不了中原人的过于多礼。 他一把扶住星河,有些不舍地说:“丫头,你准备何时走?” 星河稍稍思量,尔后回道:“邺城号这边的问题算是暂时缓下来了。待我与轻羽姐姐将大周往西蜀、南梁的水路谋划好,再替她和咱们南梁的盟友搭好线,便会悄悄离开。” 她说的很平静,显然心中早已思量成熟。 看着她的样子,宫溏不免感慨。 自从他记事从奶娘口中得知身世,便时常想象自己的亲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如此一个独立、倔强又有主意的小姑娘,却是从来未出现在他想象中的…… 宫溏伸手摸了摸星河的长发,玩笑道:“听说做了家主,便可以自己立家规。你既然当了家主,不如改一下规矩。从今往后,都由长房来掌事好了。” 星河咧嘴笑了,“数百年来,各房都曾有人做过家主。可为什么没人去改家规,确定由某一房持续掌家呢?” “为何呢?”宫溏来了兴趣。 星河扬起手,划过宫家堡上方的长空。 “宫家发迹,是五房齐心协力的结果。当时,亲人们一起定下了选任家主的规矩。一来鼓励各房培养后背;二来防止权力集中,利益倾斜导致家族分崩离析。最重要的是,好的规矩比好的人更重要。今日我是长房的继承人,恰好会经营产业,但若是我对商事一窍不通,只知道胡乱作为呢?宫家人都知道我不行,却没有任何办法让贤能者换掉我。这个家族还怎么兴旺发达?” 宫溏认同地点头,“的确如此,先人的智慧真叫人叹服。” 凝眸望向舅舅,星河郑重地说道:“宫家家主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项制度。被族人们敬畏,得以世代执行,家族方能长盛不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密林深处 初夏密集的暴雨之后,天气忽然燥热了起来。 天上日头大的炙人,即便行走于山林绿荫间,人也不免总是口干舌燥。 灌下半囊清水,朱四九将短跨卷到了膝上,再把汗巾往肩头一搭,牵起白马继续前行。 他边走边扯着汗巾拭汗,不时抬头瞄一眼马背上的雇主。 这么热的天,她穿着齐整的纱裙,甚至带着白纱的帷帽,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却又看不出一丝燥热,实在太奇怪了! 自己接的这趟活,莫不是山中的女妖吧? 难道要把他骗进山里,然后吃掉? 这都走了三日了,她怎么还不动手? 雇主要去“秋棠村”,那是个隐匿在大山深处,并不出名的小村落,他只在多年前经过过一次。 传说,那儿的村民神秘隐世,从不与外人打交道,甚至还说——那里只进得人,却出不得。 所以,上回他只看到村外的牌楼,便远远的绕开了,却没想到一眼之缘,这回便帮他接了个“大活”。 “啾——” 一声鸟叫,将朱四九吓了一跳。 他暗骂了一句,“见鬼!” 自打这趟进山以来,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这个颇有经验的脚夫阵阵心悸。 他拍了拍胸脯,心里不由得埋怨起雇主来。 三天前,这位姑娘被同村的人指到他家。 一进门,便丢给他一张地图,上头圈着“秋棠村”其名。 接着,便把一个官制足五两的大银锭摆在他面前。 一个大银锭,他便晕了头…… 完全没细想,她会不会是山中吃人的妖精? 不过,就算是死他也得来! 就算送上门“喂妖精”他也得来! 那一锭银,可是他挑半辈子货也挣不来的。 有了那锭银子,往后许多年里,家里的老母和妹妹都能衣食无忧了。 这个雇主,一人一马带着两个大包袱。 看似柔弱,却十分警觉,接连几日同行,她从未露过真容。 即使入夜休憩时,她也总在自己之后入眠,待到他一觉醒来,对方早已洗漱妥当。 起初,他还以为雇主是个哑巴。 直到她提醒自己,脚边草丛里捕兽夹子。 朱四九才发现,她非但不是哑巴,声音还好听极了,仿佛春夜里欢歌的夜莺。 “东家,您去秋棠村做什么?”他提着胆子问道。 星河回过神,言简意赅道:“故乡在那。” “那儿……可是人只进不出的地方。”朱四九显然不信。 星河轻声回道:“好的地方,人会舍不得离开。即便离开了,也总想着归去。” 朱四九似懂非懂,挠挠头说:“再走三五日,东家便能到家了。” 对方忽然沉默,让他有些惶恐。 朱四九赶紧默不作声,认真地在密林中找寻记忆里的小径。 良久,星河忽然问:“最近,你们文城郡一带是不是有些不太平?” 朱四九吓了一跳,想了一下说:“没有啊!太平年岁,好得很!” “那就奇怪了……”星河嘀咕着。 “怎么了?”朱四九心虚地问道。 星河指了指天上,低声说:“走了三日,一只乌鸦都没见着。除非附近有大灾、大疫、大战事,否则……也太奇怪了……” “啊——” 被她一提醒,朱四九这才发现,寻常山林里极为常见的老鸹,自己竟有好几日没见到了。 难道这雇主真是女妖,要不怎么会没事看什么鸟雀?等会儿她是不是要变作猛虎豺狼,把他吃的骨头都不剩? 朱四九本来忐忑不安的心,被星河三两句话说的更乱了。 他彻底闭了嘴,恨不得能足下生风,赶紧将她送到要去的地方。 只可惜,眼前密林重重,脚下荆棘丛生,灌木遮掩下几乎找不到路,人马穿行期间已是不易,更别说加快速度了。 …… 朱四九心事重重的向前走着,忽然手中缰绳一紧,拉了他一个踉跄。 他头一偏,只见突然驻足的白马,正停在原地,焦躁地喷着气,一对前蹄猛地扒拉着地上厚厚的腐叶。 一滴冷汗自额间滑下,朱四九心里一个咯噔——“女妖”要动手了! 他慢慢闭上眼睛,等待着已想象过无数次的尖牙利爪招呼过来。 轻微的“呼啦——”一声,星河跃下马背。 她伸手将朱四九拉低,轻声道:“别说话,附近有人。” 朱四九慢慢回过头,望见搭在他夹褂上的那只手,细长宛若葱根,白皙的可以看见手背的青筋……雇主的白纱帽帷落在地上,露出一张精致的脸,瓷白的面庞,闪着光的双眼,嫣红的嘴唇,清丽魅惑与传说中林中的女妖一般无二。 “啊——别吃我——”他终于抑制不住叫嚷了起来。 星河大吃一惊,诧异着脚夫到底中了什么邪。 “嘘——”她一把捂住他的嘴。 朱四九被“女妖”捂住了嘴,一颗心瞬时炸裂,求生的本能让他骤然清醒。 他一把拉过“女妖”细白的胳膊,重重一口咬了下去。 “啊——” 星河轻呼一声,猛然抽回手去。 朱四九终于找到机会,一把推开“女妖”,拔腿就往前跑。 星河捂着渗出血的胳膊,低声焦急地唤道:“快回来,前面有危险!” 朱四九已经晕了头,只听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哪还能听到她的呼声,像只没头苍蝇一般,东倒西歪地在林间乱跑。 “咻——” 一支响箭,划破林中的静谧。 紧接着,四面八方涌起阵阵怪异的呼喝声。 星河闪到马匹和大树之间,迅速解下马背上的弓箭。 这种偏僻之地,竟然会有盗匪? 或许,根本是野人? 听这阵势,对方的人不少。 她一人之力恐怕难以突围…… 最麻烦的是,那脚夫发疯似地乱跑。不能帮忙不说,竟成了她的拖累。 不远处,有人向脚夫叽里咕噜一大段喊话。 星河听得不甚分明,但知道绝非野人,倒像是某个西北小族的语言。 此地离丝路甚远,竟会有异族居住,实在太奇怪了。 她搭箭拉弦,眯起一只眼睛,向声音来处瞄了过去。 只见,对面的矮灌木中,蜷着几个满脸泥污,衣衫破烂的人形。 “一个……两个……三个……” 越数她的心里越没底,前面竟有这么多人,背后大约也有埋伏,对方说不准早就盯上自己和脚夫了。 “停下——” 对面一句口音奇怪的汉话传来,显然是在对脚夫喊话。 朱四九只顾乱窜,哪里听到别人的话。 星河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 “嗖——” 一支短箭飞出,正中朱四九的后背。 只见他抽搐了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星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呼呼啦啦——”一阵响动,接连二三十个“泥人”,从四面八方的草丛里站起来,一个个举着弓弩,箭头一致对着她。 “放下——箭——”生涩的汉话传来。 星河打了个激灵,果断地将弓箭扔到了一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异乡异族 已然身陷埋伏,即便她有信心百发百中,也没能力同时放倒这么多人…… 若是对方乱箭齐发,不等自己出手,怕是已经成了刺猬。 这种情况,纵是英雄高手也不敢强拼。 更何况,这群操着古怪口音,杀人如麻的外族人,显然训练有素,埋伏、合围、出击章法分明。 他们手中的弓弩亦非同寻常,能够百步之外直穿朱四九的后背,不仅弓弦的力量十分惊人,驽机的设计也精巧非常,竟有些像她在宫中见过的羯部贡品——“穿云弩”。 …… 见她扔了兵器,对方的人慢慢合围上来。 星河这才看清,这群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目露寒光,龇着森森的白牙。 她忽然想起关于羯部的传说——战时若是粮草短缺,他们可是会吃俘虏的! 这会儿,他们饿不饿? “你……干什么的?” 一个大胡子中年人,捧着朱漆斑驳的弓弩,警惕地一点点走近她。 随着他的靠近,星河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腥气。 她打了个寒颤,扫了眼朱四九的尸体,一颗心怦怦乱跳…… 这些人难道是羯族叛部?他们不是在陇板山一带吗?怎么会有散部跑到了这里? 中原山匪,一向秉承“盗亦有道”,有个规矩叫作“四不抢”——一是喜车丧车不抢;二是教书先生不抢;三是江湖游医不抢;四是僧尼道士不抢。 不知道羯族山匪们,守不守这规矩? 她眼珠打了个转,估摸着自己的样子,前两者显然都不成;尼姑嘛,也不太像……唯有游医可以试试。 “我是个大夫,赶着到山那边给人看病。” 星河小心回了话,暗暗紧攥着手心,稍稍调整内息,催动念力将蛊火凝于右掌。 大胡子近在咫尺,此时只要她扬手一掌,便能将此人化为灰烬。但她并不敢妄动……杀敌一个固然容易,想活着逃命可就难了。 这一刻,她悔恨不已。 为什么不跟夜须弥学学施瘴之法?! 毕竟以少对多,还是蛊术中力量最为磅礴的“毒瘴”最合用。 …… 一听说她是大夫,大胡子忽然露出怪异的笑容,扬声向外喊了一句话。 “哗啦——”一声。 立在不远处,正用弩箭对着她的几个孩子,齐刷刷收起了弓弩,迅速凑到一起,将双手拢在嘴巴前,向林子深处发出“呜——呜呜——”的声响。 这是“打猎”有收获的信号吗? 星河往后退了退,靠在半人宽的大树边努力撑着自己发软的腿。 她摸了摸腰间的布囊……实在不行,只能拿“小饿魔”出来用了,这是她所掌握的杀人最快的一种蛊了。 没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阵阵铃声。 星河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穿铠甲,满头细辫,一身皮肤黝黑的女子疾速跑了过来。 “大夫!”那女子喊了一声。 星河一愣,才发现她是在叫自己。 “额……额,小人在。” 星河拱拱手,心虚地应了一声。 那女子冲到她面前,毫无防备地扯住她的衣袖,一脸激动地说:“你……去救人!” “蛤——” 原来对方正要找大夫…… 这下好了,弄巧成拙送上门了! 星河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刚才为什么不说自己是还未剃度的尼姑…… 她撑出一丝苦笑,为难地说:“小人学艺不精,只会治点风寒、腹泻之类的杂病。” “你——大夫——救人!” 女子生硬地说着,而后不管不顾拖起星河就往外走,嘴里叽里咕噜一大通乱嚷。 周围的人立刻让出一条道,并有一人牵着白马跟来上去。 星河被那女子半拖着,“足下生风”行的飞快,口中不住地喘着粗气。 她竖直了耳朵,隐约听清这群人口中反复提到“羯部”“公主”“夜鸷”……几个词。 羯族公主——石岚? 叛军到这了? 这怎么可能?! 这里可是洛水边,与陇坂山隔着关山与泾水,相距足有千里之遥! 三个月前,杨玄风奉命入陇坂山剿匪。不论他成或不成,也不可能把对方赶出这么远! 星河反复假设,又反复否定…… 她转念一想,此地是大周和大齐的边境,难道石岚公主要投诚大齐? 此时投诚,他们简直是找死! 眼下大齐正专心推行新政,绝对无心与大周交恶,若是羯族公主带叛军去投诚,以尚不知的脾性和手段,恐怕会把他们当成维持两朝交好的“献礼”。 …… 脑中杂乱无章,脚下又猛然一滑。 “啊——”星河一声轻呼。 下一瞬,只听足下“嘎——”一声脆响。 她的脚踝在地上拧了个半圈,身子猛然倾倒下去…… 该死,拧到脚了! 她吃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此时此刻,自身性命难保,哪是操心羯族公主的时候? 顾不得细辫女子的呼喊,星河扭曲着脸,痛苦地半伏在地上,脑中飞快的盘算着脱身之计。 忽然间,一个偌大的暗影俯下,接着一只健硕的胳膊伸到她的腰间,一把轻巧的将她撩起,一个翻转扛到了自己的肩上。 这血腥气……是刚才的大胡子…… 星河丝毫不敢妄动,任他扛着继续往前走。 稍稍冷静下来,她才终于发现,对方身上的血腥气,原是来自他另一边肩头,一道仍在渗血的伤口。 透过破烂的衣衫,依稀可见那道伤,皮肉外翻,森森白骨在血污中若隐若现。 星河打了个冷颤,这个大胡子简直……不是人! 常人受了这样的伤,早就疼的晕过去了。 他却似没察觉到一般,还能扛着自己健步如飞。 “那个……这位英雄,你肩头的伤不轻啊!”星河鼓起勇气道。 那大胡子轻哼了一声,猛然加快了脚步。 细辫的女子与他并肩而行,黑白分明的眸中划过一丝担忧,却并没有出声。 星河回过头,只见方才埋伏她的那些人,此时一个个静默无声,仿佛鬼魅一般跟在他们后面。 这些人虽然衣衫破败,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却步伐整齐划一,前后次序分明,显然训练有素,习惯性的维持着某种行军的队形。 他们,很像是一支军队…… 但是,他们又以妇人和未成年的孩子居多。 这些人,怎么可能组成军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落难之军 踏过林间的溪流,脚下的地势渐走向上。 路上的山石越来越多,树木的间隙也越来越大。 “刷刷刷——” 松柏的低枝抽在脸上,疼得星河苦不堪言。 她想要说点什么,却在抬头望见身后漠然前行的人群时,被他们森然的气势压了下来。 山林盗匪,又是异族,一时当真不晓得如何沟通。 虽然包袱里带足了细软,可是拿钱买命这种话,她酝酿到了嘴边也不敢说出来。 行囊里倒是有些救命的药材,暂时冒充一下江湖游医倒是可行。只待对方放松下警惕,她还是能找机会逃出来的。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记下回被劫之地的路。 想到这里,星河忽然有些想哭。 一路上,她被大胡子扛在肩上,早就晃得头晕眼花,虽然一直努力在记路,其实早已丢了方向。 …… 山势渐高,对方的人也越来越多。 沿途经过了几个简易的岗哨,戍卫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不少人都受了伤,却一个个严阵以待,气势上绝不输寻常军队。 星河越发肯定,这些人就是羯部的叛军。 他们的驻扎之地竟在山上?实在让人困惑。 若是向东投靠大齐,临时经过此地,他们为何不待在方才经过的溪边呢?那里显然更方便休整,也更加隐蔽。 观察过他们的伤,大多都是新造成的,显然短期内经历过极为艰难的战事。 莫非,他们正在与人对峙? 与他们对峙的又是什么人呢? 羯部?或是大周军队…… 为了稳固人心,大周朝廷并未发布褫夺羯部武将军衔的檄文。按照羯部新主石越的说法,他不可能发兵剿灭所谓的叛军。 唯一的可能——与叛军对峙的是大周军队,甚至是杨玄风带的那一百人。 几个月来,她虽不至于刻意打听,却也认真留意过,并没有得到平叛的任何进展。 难道他们一路追赶叛军到了这? 如此一想,星河的心怦怦如擂鼓。 好不容易离开了大周,可千万别再和大周的军队打上照面。 …… 越往上走,高树越来越少。 一人多高的灌木丛中,若隐若现可见不少警戒的人。他们身上的衣衫都是暗色,脸上也涂了泥浆和草木汁,隐蔽在树丛中难以察觉。 虽然他们看起来驻扎此地不久,布防却是有条不紊,堪称经验老道。 穿过灌木丛生的区域,已经到了半山腰。 活动在附近的人越来越多,草里丛中被辟出一块块空地,停歇着不少马匹,凌乱的堆放了一些行军的杂物、兵器和辎重。 这些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协力搭着帐篷,剥着野兽的皮肉,捣着各式的草药,相互帮忙包扎着伤口…… 一切都在默默的进行,哪怕是刚会走路的孩子也在无声的玩耍。 看来,他们的敌人就在不远处。 身后的人渐渐散开,秩序井然的走进人群里,加入他们整理凌乱的场地。 走到最后,除了细辫的女子,便只剩下一个牵马的少年。 蜿蜒向上的小径终于到了尽头,那里是一块宽敞的平地,支了几了一句,那少年立刻解下包袱扛在肩上,快步走到她们身边。 见“大夫”十分配合,细辫的女子稍稍放松了警惕。 她将星河带到最大的帐篷前,忽然低语道:“中原人,将军不死,你不死。” 这个意思……治不好他们的人,她就死定了…… 治不好要赔命,“大夫”竟然如此命比纸薄! 星河一个哆嗦,唯唯诺诺地点了头。 紧接着,便被细辫女子推着一起进了帐篷。 这帐篷密不透风,一片昏暗,闷热和血腥气扑面而来……此情此景,实在太可怕了。 星河全身一抖。 这公主不会吃人吧?! 细辫女子拖着她半跪下来,口中呜哩哇啦说了起来,大约在描述如何在山林里捉到的她。 星河暗暗抬起头,借着帐篷完,便听对方焦急地说:“大夫免礼,你快来看看夜鸷将军的伤势!” 她这句汉话说的极为流畅,甚至有些邺城口音。 星河忽然想起,当年齐魏大战时,参战的羯部王后曾被齐军俘虏,两朝修好之前一直被扣押在邺城,甚至长公主就生在邺城、长在邺城。 这个人,果然是石岚公主。 不过,不论看起来,还是听起来,这位公主都伤得不重。 需要诊治的所谓“夜鸷将军”,大约是卧在兽皮中的那个人。 这么大热的天,裹着这么厚的兽皮,他大约是受了很重的外伤,失血过多而在发冷。 夏季,外伤比内伤更难治。 有时候,小小一个伤口,处理不当便会发高热,溃烂感染致死。 自己的小命竟然系于别人,而且是个受了极重外伤的人身上。 星河丝毫不敢怠慢,快速移到了伤者身边。 刚刚靠近,她便被那人身上,贯穿整个肩膀的一支箭给镇住了。 那支箭,实在太美了! 它比寻常的箭短上几寸,通体金色,在昏暗的帐篷中依然耀眼。 箭尾是一片形似孔雀尾的翎羽,也是同样的金色,其上羽毛根根分明,仿佛流淌着光芒。 箭头尖细、锋利,带着柔美的弧度,金光耀眼又冰冷残酷。 这不是一支箭,而是一件艺术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金翎箭(上) 见星河看愣了神,石岚倒不怪罪。 她指着那支箭道:“此乃金翎箭。大夫可处理过此类箭伤?” “金翎箭?!” 星河瞪大了眼睛,不禁抽了口凉气。 原来这就是“金翎箭”,仅为历代羯部首领所用的兵器! 羯部自古以来擅造弓弩,箭矢锋利、机枢精巧天下无双,尤以“金翎箭”闻名于世。 相传此箭以精钢所铸、通体鎏金,非但定向精准,而且射速极快,更因其箭头、箭尾特殊的形态,会让中箭者的伤口久不能愈,可谓“触之即死”的神兵利器。 星河认真地点头,指着伤者道:“小人要为这位将军诊治,请点一盏灯来。” 听了她的话,石岚立刻扬声道:“白英,去找一盏灯。” 细辫女子连忙应下,匆匆退了出去。 不一会,她便捧回一个阔口的陶碗。 碗内盛着灯油,碗口贴着一根细绒灯芯,点着了一豆光芒,被稳稳地安放下来。 借着那道灯光,星河移到伤者的正面,仔细检查起他的伤势来。 他的脸上和外头的士兵一样,涂了一层泥灰和草木汁,完全看不清脸色。 纵然如此,苍白乌青可想而知。 伤者穿着白色的单衣,显然是中原服饰,身上几处刀剑造成的外伤都已包扎过,并没有持续出血的现象。 唯有贯穿右肩的那支箭,仅是割开了周围衣料,涂了些止血的草药。 显然这样的处理并未见效,他肩膀前后的伤口都在缓缓的流着血,以至于身下白色的毡毯已经彻底染成了血红。 星河搭上那人的手腕,虚虚实实探了几把,才终于切中他的脉搏。 此人的脉时快时慢,至数不齐,脉相浮散而不紧,漫无根蒂,主心力衰竭。阴阳不敛,阳气离散,阴衰阳消,心气、血脉虚无……整个脉象极散,元气离散,是脏腑之气将绝之兆。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似乎有些微弱的意识,显然是在苦苦支撑。 “将军,除了外伤患处。您的腹脏内疼吗?”星河凑到伤者耳边,一字一句清楚地问道。 她方才一直在想,为何中了“金翎箭”的人,往往会因伤势难愈而丧命。 会不会是这箭上淬了毒? 若是此人在外伤之外,仍感到腹脏疼痛,便可怀疑是箭上涂了某种毒药。 因为失血发冷,一直轻微颤抖的伤者,听了她的问话,全身骤然一紧。 他猛然抬起头,冰凉的手掌一把攥住星河的手腕,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星河心里一颤。 这个眼神……好熟悉。 伤者慢慢摇了摇头,张嘴想要说话,却在瞬间卸了力,头一歪晕了过去。 “夜鸷!” 石岚惊叫一声,一边伸手去晃他,一边紧张地对星河吼道:“大夫!快想想办法!不能让他睡过去!中了‘金翎箭’的人,一旦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了!” 星河被她的吼声拉回思绪,慌忙一把稳住她的胳膊。 “公主勿动!他只是失血过多昏厥了,并没有性命之危。方才他说腹脏内并不痛,应该没有中毒……这支贯穿肩头的箭只要拔了去,再处理好伤口,小人以为并不会致命。”星河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和心神。 “不!不能拔箭!” 石岚猛摇着头,激动地说:“我父王说过,‘金翎箭’……拔之必死!” “不能拔箭?”星河疑惑不解,“那伤口怎么办?” 石岚颤抖着答道:“军医说,可以慢慢磨掉箭头和箭尾,再把中间这段缝在他的身体里。几十年前,他曾救过一个被我父王误伤的牧民。那个人,是唯一一个在‘金翎箭’下活过三载的人。” 原来他们有军医,那还在路上杀人、抓大夫干什么? 星河来不及细想这些,急忙说:“既然有军医,赶紧请他给这位将军医治吧!箭伤虽让他失血过多,但小人有支千年人参,可以帮他提振血气,撑到伤口缝合上。” 听了她的话,石岚眼中却透出绝望,垂头丧气道:“军医说完那些话,自己便重伤死了。” “死了?!”星河尽力克制住自己的诧异。 她在心里掂量着,那个连自己伤都治不好的军医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中原大夫,我知道……他这伤,寻常大夫根本治不了。属下们也是关心则乱,冒险潜下山去找大夫,才把你给带了回来。你若是没有办法治,我也不会怪你。让他们送你回去便是。”石岚十分难过地说。 难得人家公主深明大义,痛快地说要放她走,此时的星河却置若罔闻,仍在反复嘀咕着,“箭不能拔……不能拔……” 她的指尖轻抚在那支耀眼的金箭上,来回婆娑了几下,忽然发现了端倪。 这支金箭,箭身有两道不易察觉的细缝,沿着细缝内边,有一排细小的向前回钩;沿着细缝两道,刻着互生的鳞片状羽叶,每一片叶尖都是尖头朝后的。 整支箭身仿佛江南“呼喝草”叶片收紧的样子,每片看似草叶的纹路尖头处,各有一个极为细小的向后回钩。 若是逆着方向拔箭,向后的回钩便会借力启动箭上的机关! 箭身上的“鳞羽”,便会像张开的呼喝草叶一般,一片片刺入伤者的骨肉内,再借助拔箭的力量,将他伤处整块的肌理全部破坏掉。 那样的话,伤口便会看似愈合,实则皮肉内慢慢溃烂,出现无法治愈的表象。 那样的话,伤者必死无疑。 …… 从形制上看,“金翎箭”十分厚重,若想保持射速,它就必须是中空的……因而箭身中很可能藏了毒。 若是顺着拔箭,细缝内边的回钩便会因为顺向的力量启动另一道机关,进而打开那两道缝隙,渗出藏在箭身里的毒物。 果真,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难怪不能拔箭! 军医所说,磨掉箭身两头,大约是放掉了里面的毒素,把箭身整段缝在身体里。 异物留在体内,极易感染,那人能活几年实属侥幸…… “大夫……大夫……” 石岚看着星河陷入沉思,目光里透出希冀,颤抖着问:“你可是有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金翎箭(中) 星河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指着笔直的箭身说:“这里有两道细缝,顺向拔箭的话,会触动回钩的机关,放出藏在箭身里的毒物;细缝两边排布着‘鳞羽’,逆向拔箭的话,也会触动里面的机关,让那些羽片张开,刺进骨肉里去。” 石岚听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道:“大夫,你是什么来路?这样随便看看,便看透了‘金翎箭’里的机关?此箭可是我族御匠师秘制,就连历代首领也不清楚其中奥秘。” 被她这么一问,星河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解释道:“我们游医可不止是看病,行走江湖为人排忧解难,祝由术、奇门遁甲、机枢精巧……都得了解一二。” 她的头皮有些发麻,生怕这羯部公主再多问几句,那自己这个游医便没法再装下去了。 出乎意料,石岚很认真地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嗯,中原大夫的确是厉害!我小时候住在齐国,曾生过一场大病,族中医师怎么都治不好。后来找了位大齐巫医,给画了几张符,做了场法事便好了。” 她的话,让星河有些接不上。 大齐哪有什么巫医?!更别提画符、做法事之类的祝由术了。 若无其他药石的配合,它们根本治不了什么疑难杂症。 大约是先前调理到位,让她由腹脏到肌理慢慢痊愈,造成的机缘巧合罢了! 星河打量着石岚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疑窦丛生。 这位公主言谈毫不遮掩,举止从容坦荡,显然心思并不深沉。 完全不像是勾结柔然细作谋害父亲和幼弟的人;更不像率众叛逃,落草为寇,为祸一方的匪首。 羯部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要叛逃?为什么她会来到这个地方?又是什么人在和她对峙? …… 星河的目光落到伤者的身上。 杨玄风……他为什么会在这? 燕鸣他们在哪?剿匪的部队在哪? 他是俘虏吗? 为何石岚会对他的生死如此在意? 他是细作吗? 那又为何会受此重伤? …… “大夫。你一定要想办法救夜鸷!”石岚焦急地说。 “夜鸷?夜鸷……” 星河嘀咕了几声,忽然指着箭尾金翎道:“先将箭尾翎羽切断,再尽量贴近伤口割开剑身,排出箭身内的毒物后,再顺向将箭拔出。小人有些不错的药材,对抵抗毒性有奇效,相信就算毒物有残留,也能保住他的命。” 石岚眼中迸发出神采,却在瞬间湮灭。 她低头看了一眼夜鸷身上的箭,马上摇头道:“我们、做不到的!金翎箭坚韧无比,寻常刀剑根本切不断。军医所说去除两端,是指用金刚石慢慢打磨掉箭头和箭尾。必须在工具齐全的情形下方能进行。眼下我败退至此,上哪去找工具打磨箭尾呢?还有……”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身旁“啷——”一声清音。 不知何时,星河的手中多了一把短刀。 亮在石岚面前的刀刃,于那豆微光下映射着寒光。 “破焰”……好久不见。 星河望着刀刃的流光,默默念道。 她的心中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焰,与眼前的锋芒息息相连……起伏流转。 “夜鸷的短刀!大夫,你是从哪拿出来的?”石岚惊声道。 星河偏过头,收刀回鞘,平静地说:“中原的武将、义士,都喜欢将贴身兵器绑在小腿上。小人看他像中原人,便找了一下。” 石岚脸色一松,点头道:“大夫好眼力,他的确不是我族中人。” 她的话戛然而止,仿佛特意藏起了什么秘密。 星河沉了口气,并没有追问下去。 不管杨玄风为何在此,不管他与羯部叛军是敌是友,也不管他为何变成了“夜鸷”…… 她心里清楚,自己是没办法看着他死的。 …… “公主,我可以试试。” 星河笃定的目光,给了石岚莫大的信心。 她猛然起身,激动地说:“大夫,我们需要做什么?” 星河也不客气,直言道:“揭开帐篷的道:“大夫,你挖的灶,生火煮水……为什么没有烟呢?” “乞努,不要打扰大夫!” 白英在一旁摆开参汤和解毒药,对大胡子翻了个白眼。 星河头一抬,瞧见石岚同样饶有兴趣的看着地上的火灶。 她边将短刀的刀刃没入铁盔,边解释道:“这个坑虽然口径不大,却挖的很深。它的左右斜前方,各延伸挖出去两个气道。气道出口盖了细沙和草叶,可以让烟缓缓地沉下去,不会飘到空中。这是一位北方亲戚教我的,他常年在突厥、柔然和关内走货,最怕炊烟引起沙匪的注意。多年经验所得,最终找到了这个办法。” 话方说完,铁盔里的水已经全部沸腾。 星河以清水沐过手,隔着白布提起了水中的短刀。 破焰啊……破焰……他是死是活就看你的了。 星河默念着,徐徐走到木箱前。 一手扶稳箭尾,一手举刀落下,她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 一为精钢,一为利刃。 一破一立,靠的就是那股巧劲。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片绝美的“翎羽”上,一瞬间被刀刃映射的光芒晃到了眼睛。 一刀走过,傲人的箭尾仍在那里。 所有人脸上的期待,霎时转为失落。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金翎箭(下) “大夫,没用的。夜鸷这把刀虽然锋利,但比起金翎箭,还是略逊一筹。”石岚有些丧气地说。 星河低头看着“破焰”,轻轻翻动着它的刀刃。 流光一晃,刺的她睁不开眼。 一瞬间,她的心中一片澄清。 连山步,破焰刀,越用越快,越用越锋利,原因是…… 她一咬牙,提刀割开了自己的手掌。 “大夫!你做什么!” 大胡子吃了一惊,伸手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星河没有回答他,而是稍稍攥起手,专注地让鲜血滴在刀刃上。 师父说过,但凡神兵——愈染血气,其刃愈锋。 鲜血滴滴滑下,被它浸洗过的“破焰”刀刃上闪着幽蓝的光,却未沾染上一丝血迹。 星河在掌心撒上伤药,再用方才撕下的裙边草草裹上伤口,而后慢慢扬起刀,望见刀身倒映着的晴天,一片片浮云涌动,仿佛翻腾着血光。 她微微闭上眼,缓缓沉了一口气。 尔后,眉眼一抬,明眸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落刀,反手带回又是一刀。 “叮——” 一段箭身掉落下来,缓缓滚动着,最后停在石岚的脚边。 她抖着手捡起那段箭身,讶异的眼光挪回木箱上。 箭尾一段落在箱盖上,美丽的金羽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此时,夜鸷的后背上,只余一小截残箭。 果然箭身内是中空的,慢慢向下流淌出暗黑的液体。 星河迅速放下刀,对大胡子和武士打了个手势。 大胡子一脚踢开木箱,与武士协力将夜鸷的身体倾斜下来,尽量将毒液从箭身内控出来。 …… 金翎箭断了,中原大夫说的办法成了一半。 夜鸷身上的伤口仍在流血,血液混合着毒液落下,围在周围的羯族人一个个面露欣喜,仿佛是自己的亲人获救了。 星河十分困惑,忽然想到——也许羯族人并不知道“夜鸷”的身份,他混进羯族叛军里是因为敌众我寡,要在这儿当细作刺探军情的。 一百对八百,的确艰苦卓绝。 她收回目光,稳住心神。 她还是大周子民,至少……不要从自己这出了岔子,给大周军队带去麻烦。 眼见毒液不再流出,星河掬了一碗沸水,将箭身管口残留的毒液冲洗干净。 虽然目测毒已放尽,却保不齐里头还有残留。 她将化开的解毒丹给“夜鸷”灌下,才把参片压到了他的舌头下方。 这支箭虽然偏了些许,并未触及心脉,但是拔箭毕竟凶险,加之他仍在昏迷之中,有参片吊着气才稳妥。 一切准备妥当。 隔着白帛,星河一把握在箭头后。 她稍稍一用力,便瞥见紧闭着双眼的“夜鸷”眉睫一颤。 他就快要醒了…… 星河不假思索地发力,一鼓作气拔出了箭身。 一股鲜血从伤口溅出,被白英自一旁用白帛盖住。 “哐当——” 染血的金箭被扔到地上。 星河来不及喘息,转身清理起他的伤口。 洗净凝结的血污和夹杂的尘土,她接过了白英递过来的针线。 金翎箭,箭头扁平,伤口与剑伤相似,都是半寸来长的平口。 想要彻底止血,当务之急便是缝合前后两道伤口。 星河拿出十几年针织女红的功夫,集中精神在背后的伤口上飞针走线。 一边缝针,额上的汗一边滚落下来。 寥寥十来针,她竟缝到手指发酸。 剪断丝线,星河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缝合伤口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大哥每每飞针走线,自己还笑他女儿家功夫,其实这活细起来,哪里是女红活能比的。 转到“夜鸷”正面,她举袖擦了擦汗,手掌渗出的血已经染透了素白的裙袖。 她稍稍低下头,正要缝合那道伤口,目光却触到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原来他已经醒了…… 方才缝针竟然一声未吭、纹丝不动。 星河沉了口气,平稳下心神,向他稍稍点头,便凑到伤口前,毫不迟疑地缝了起来。 石岚跪坐在一旁,紧攥着手中的短箭,一脸紧张地看着夜鸷。 夜鸷望着她,用力笑了笑。 两行眼泪无声落下,石岚心中明白……自己还没有那么倒霉。 至少,夜鸷他……不会死了。 眼见星河剪断丝线,毫不吝惜地倒着伤药,她赶忙凑上去问:“怎么样?伤口疼吗?” 夜鸷没说话,无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石岚瞬间垮了脸,扯着星河的衣袖,泪眼盈盈道:“大夫,你快看看,他被毒哑了!” “不可能。就算残留下一点点鸩毒,喝了那么多解毒药,已经足以抵抗了。”星河嘀咕着偏过头,左右看了看便说:“嚼嚼吃了吧,百年的山参,别浪费了。” 听了她的话,夜鸷果然动起嘴来。 又惊又喜,石岚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一把抓住夜鸷的手,不停地抹着眼泪。 星河看着她,莫名有些难过。 若是石岚知道“夜鸷”的身份,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今天的眼泪? 她回转过身,将温热的参汤递到“夜鸷”嘴边,“将军失血过多。这碗参汤苦是苦了些,务必都喝下去。” “夜鸷”楞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里充满了疑思。被石岚反复催促着,才终于张口慢慢喝下参汤。 方才拔箭、缝针、上药,他一丝未吭,却因为一碗参汤而面目扭曲。 星河看着他,神情有些恍惚…… 虽然看不清面目,她也可以肯定“夜鸷”是杨玄风无疑。 可是,还是有哪里不对! 心中纵然有无数疑问,此事也没办法抓着他问个清楚。 她望向石岚,拱手道:“公主,小人能做的都做了。近来,将军周身务必保持通风干燥。若三日内不发高热,便会慢慢痊愈了。” “谢谢你!”石岚行了一个羯部礼节。 星河低头回礼,“都是本分。” 她一抬头,正对上“夜鸷”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一如过往。 此时,却带着审视与威胁。 莫名一阵心惊,星河低头道:“将军好好休息。” 说完,她撑着发酸的双腿缓缓起身,想让大胡子将“夜鸷”扶到他们刚发现的石洞去,却被“夜鸷”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冷的瘆人。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连环陷阱(上) 突如其来的诘问,让星河目瞪口呆…… 杨玄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不揭穿他,难道还要被他揭了底?! 好歹又是一场救命之恩,他完全没理由在这种场合恩将仇报呀! “我……我……”她反复思量着如何回答。 对于损伤惨重的羯部叛军来说,杨玄风是大周朝廷派来的堂堂平叛大将军,总比她一个大齐商贾更值得处置。 他上赶着来揭穿自己的身份有什么好处? 撕破脸来互相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怎么办? 是要横着死,还是竖着死? …… “她是赶路的大夫,我们从山下劫来的!”大胡子一脸得意,抢着说道:“这中原大夫,真是了不得,连‘金翎箭’的箭伤都能治……留下给我们当军医吧。” 听了他的话,“夜鸷”一脸不信,目光审视着星河道:“深山密林,一介女流,孤身一人,又医术高超……太不寻常了。” 星河打量着他,恨得有些牙痒痒。 心一横——还是一起死吧! “你……” 不等她酝酿的话说出口,大胡子又抢着说道:“女大夫可不是孤身一人的,与她同行之人被我一箭射死了。” 星河插不上话,索性偏过头,任由大胡子替她解释。 “夜鸷”眸中寒气森森,又问道:“你杀了她的同伴,她却救我。又是什么道理?” 大胡子抖了抖络腮胡子,满不在乎地说:“她那同伴看着就不是好人,被我射杀之前一直大吼大叫……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差点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无辜的人,惨死在他的箭下,却被如此戏谑的描述出来。 大胡子轻蔑的态度和无所谓的语气,让星河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忽然回头,冷着脸道:“被你杀的人名叫:朱四九,是个老实本分的脚夫,也是我的向导,家中有位老母和还未成年的妹妹。虽然他带我进这山林,早有会遇到危险的自觉。可是人命便是人命,无上可贵。你擅杀无辜者,不该这样自鸣得意。” 大胡子没听懂“自鸣得意”的意思,却从星河的脸上看出了愠色。 “那个,当时我已经让他停下了……他那般叫嚷,若是引来追兵,我们都得死。” 他单手挠着头,脸有些发红,声音也越来越小。 仿佛自己的质问得到了验证,“夜鸷”转头目视着星河,“所以,你为什么要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 星河眼色一沉,实在琢磨不清楚他的用意。 忽然,她感到脖后一凉。 不知何时,“夜鸷”已经握着短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不是杨玄风! 杨玄风是不会拿刀逼她的…… 但是,怎么可能不是! 就算天下有一样的破焰刀,也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和那满身一般无二的伤痕…… 星河心底腾起一丝怨怒,索性不言不语,等着听他的下文。 “你来这做什么?是不是定襄派来的细作?”短刀的主人眼中透出杀意。 这杀意,星河觉得很熟悉又很陌生。 从来,杨玄风都把她护在身后,如今成为与他对峙的一方,让她的后背有些发凉。 定襄——羯部所在河套十三郡的中心,石氏的王宫就设在那里。 杨玄风质疑她是石越派来的人,简直要把她推向死路。 “我不是。”星河终于开口道。 “那你到底来这儿做什么?” “夜鸷”的刀锋刃一偏,仿佛随时会落下来。 星河有一种感觉,若是自己坐以待毙,真的会不明不白的死在他的刀下。 她并不觉得杨玄风有什么难言之隐,更不觉得他是为情势所迫,倒更像是……他当真不认识自己。 “来找我哥哥!”她定下神回道。 刀锋抬起了一寸,“夜鸷”又问:“你哥哥是什么人?” 星河沉了口气,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且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哥哥叫燕鸣,是大周的将军。他上前线打仗,久久未归,所以我来寻他了。” 一句话,言简意赅。 旁敲侧击,虚实交叠。 既示意杨玄风不要太过分,又留有余地确保收放自如。 …… “哐当——”短刀落地。 夜鸷慌忙从腰间的布袋里翻出一枚铜牌,扬到星河面前问道:“你是我妹妹吗?” 星河吃了一惊,待看清铜牌上刻着“城防营千牛守备燕鸣”几个字后,她的脸上骤然失色。 这个身份牌,她从很多将领那儿见过。 小小一片,比铜钱大不了多少,上头简单的刻着军职和人名……是清理战场时认尸用的。 燕鸣的身份牌为什么会在杨玄风身上?杨玄风又为什么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 仔细想了想,星河摇摇头,“将军并非我哥哥。” 她眼光一转,试探着问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这一问,正问到了点子上。 周围的羯族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石岚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拉住星河的衣袖,急切地说:“燕大夫,那你认识夜鸷吗?” 星河盯着铜牌,慢慢摇了摇头。 见她如此反应,“夜鸷”颇有些失落,将手上满是刀剑残痕的铜牌交到她的手上,“既然是你哥哥的,就给你吧。” “这个身份牌怎么会在将军手里?”星河捧着铜牌问道。 “夜鸷”没有回答,伸手一提,将布袋倒转过来。 “哗哗啦啦——” 一阵铜片雨过后,星河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几十个铜片,几十位大周将士的性命…… 她伸手从铜片里翻找,“叱奴休”“周濯”“花长契”“左超”……全都是城防营的人,全都是杨玄风的亲兵。 她的手有些颤抖,指着铜牌道:“他们都死了吗?” “夜鸷”没回答,只是望着铜牌愣神。 星河扬起脸,看着石岚说:“你们……全歼了那支军队?” 石岚一脸茫然,“什……什么军队?我们没见过啊!” 她瞥了一眼夜鸷,咬了咬嘴唇道:“夜鸷是我们在逃亡路上救下的人。当时,他从山崖坠下,受了很重的伤……身上就只有这个布袋和随身短刀。随我一路且战且退,他的伤慢慢痊愈,却想不起来任何前尘过往……”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连环陷阱(中) 星河心里一个咯噔,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他的头。 夜鸷想要避开,却莫名地无法动弹,任由眼前的“陌生人”探到了他的脑后。 纤长的手指,在他的发间慢慢移动,终于触到一条指余长的疤痕。 虽然它早已愈合,却仍能摸到凹凸不平。 星河柔声问:“摔到了头吗?” 夜鸷没有回答,只是凝望着她。 她不认识自己,为何自己却觉得她亲切? 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他终于从失忆的慌张、迷乱中抓到了一丝真实。 …… “若非他坠崖之时,我军刚好在附近活动,又有军医妙手救治……夜鸷他不被走兽吃掉,也会流血殆尽而死的!” 提到惨死的军医,石岚的脸上难掩悲凉。 星河看着她的眼睛,读到了久违的悲悯。 她心下断定,石岚是个善良的人,绝不是传说中弑父杀弟的女魔头。 “公主,您不知道朝廷派兵来剿灭你们了吗?”星河轻声问道。 她尽量压低了声音,不去影响周围已经散开各自去忙碌的妇人和孩子们。 “什么?!朝廷派兵来了?” 石岚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有些慌张地说道:“我就是想回京向陛下告御状的!难道叔叔已经先下手为强,反咬我一口了?!” “回京……告御状?!”星河瞪大了眼睛。 她转身指着眼下无尽的深林道:“这里可已经是周、齐边界。你们行经的路线,离长安越来越远,反倒是离大齐越来越近了。” 石岚虽然心思单纯,却也不傻,她立刻明白了星河的意思。 自己嘴上说要回京,脚下却一路跑到了这里,明眼人看着他们,都会觉得这支反叛部族的残部,是要去向大齐投诚了。 “说了你也许会不信……我们是被云中的人一路撵到这的。”石岚有些丧气地说。 云中郡——羯部除了定襄以外最大的一个郡。也是当今羯部首领石越,曾经管辖的一方重镇。 星河点点头,认真地说:“我相信你。” 眼下,她最想知道的便是,剿匪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杨玄风会带着半数手足的铜牌坠崖? 为什么他们前来剿匪,却是用这种方式见到的“匪徒”? 石岚目不转睛地看着星河,一瞬间明白了夜鸷的担忧。 这个人,显然不只是个大夫。 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姑娘是上苍听到了她的祈祷,送来帮助她的人。 “你说朝廷派兵来了。可知他们的去向?”石岚握住星河的手急切地问。 星河的目光落在铜牌上,若有所思道:“我只知道,他们一共来了百余人。这里的铜牌已占半数,大概……凶多吉少。” 若非石岚的“叛军”袭击了剿匪军,那只有一个可能——石越派人对朝廷的人马下了手。 石越为什么这样做? 无外乎手上诬陷石岚的证据不全,不得已要做实侄女的罪名。唯有设计朝廷前来剿匪,再亲手把剿匪军消灭,嫁祸到“叛军”头上。 眼下,铜牌仅有半数,乐观的想……也许杨玄风麾下还有半数人活着。 也许被袭击时,他已经发现了端倪,才把同伴身上的铜牌悉数取下,为的便是不让石越的计谋得逞。 石越利用朝廷军队嫁祸石岚的计划不成,便改为围剿袭击“叛军”,硬是把石岚这支“部队”赶到了齐国的“虎口”之前。 通敌卖国,与对抗朝廷军队都是唯一的死罪。 忽然,沉默良久的夜鸷问道:“我是朝廷的人,还是云中的人?” 原来他在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是敌对者…… 石岚的眼神有些异样,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一直以来,她只以为夜鸷是个被人迫害的普通人。 听过大夫方才的话,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救下的若非朝廷的兵将,便很有可能是叔叔的人。 河套十三郡,一向有不少汉人与羯族人杂居。 即便是一个眼生的汉人,他也绝对有可能是叔叔的手下。 星河看了眼全身警惕着地石岚,又看了眼额上满是汗珠的夜鸷,轻吁了口气道:“河套人擅长弓箭,习武者手上的茧子集中于指腹和指尖。大周部队,日常操练惯用刀剑,将士们手上的茧子集中于手掌。” 夜鸷一惊,立刻将双手伸到自己的眼前。 看着手掌上厚厚的茧子,他的瞳孔放大又缩小,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石岚凑过去一看,惊声道:“你是朝廷的人!” 星河点点头,“夜鸷将军,八成是我哥哥的同袍。” “我不懂!” 石岚偏头看她,直言道:“朝廷只派百余人来剿灭我们。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们了。” 星河有些冒冷汗,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能打着哈哈道:“圣心难测,也许是先皇对城防营杨玄风将军信任有加。” 她说到杨玄风的名字,刻意拖慢了一些,余光悄悄打量着夜鸷,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波澜。 杨玄风绝对无法这样从容的假装失忆! 眼下,他行动自如,却独想不起过往。 大约是头上的伤尚有淤血未散,所以影响了一时的记忆。 星河一一看过铜牌,有认识的也有陌生的,却没有杨玄风自己的。 他带了这么多铜牌坠崖,却唯独丢下了自己的那片,这是要干什么? 石越得到一些无法辨认身份的尸首,其中一个身上带着主帅的铜牌。他虽不敢贸然向朝廷奏报,却一定会放松警惕…… 另一半剿匪军干什么去了? 他们知不知道主帅带着的半数部队已经遇袭? 要怎样才能和他们联系上? 星河的眼色慢慢沉下。 倘若她是杨玄风…… 初入陇坂一带剿匪,却发现了异常——石岚公主并非弑君的凶手,羯部新首领隐瞒了先王死亡的真相。 她会怎么做? 查明真相! 杨玄风一定会这么做! 另一半人,很有可能被他派入了定襄城,去搜集石越谋逆的证据…… “这些身份牌里没有你所说的主帅。也许他还没死……我要去找他!”夜鸷忽然打起了精神,强撑着想要起身。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连环陷阱(下) 星河一惊,连忙一把将他按住,“别乱动!才缝合的伤口,小心崩开了。” 石岚的脸色稍稍好转,跟着说道:“养好了伤,才能想办法回去。夜鸷,你一定不能有事!你知道我们是如何被迫害的,等见到了主帅大将军,一定要帮我们伸冤!” 又挣扎了两下,自察全身无力,夜鸷终于安分下来。 他偏头看向大胡子,“乞努将军。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敌军离我们有多远?” 原来大胡子姓乞,那可是羯部第二大姓,看他在部族中的威严,星河估量着他的军阶一定不低。 乞努抖着大胡子,特意观察了一番夜鸷的脸色,才从腰间解下一个厚重的羊皮卷。 皮卷完全铺展开来,是一张大幅的舆图。 这张舆图描绘的极为精细,大大小小的山川河流,城郭村落,都标注的相当明确。 星河原想找个地方休息片刻,却在瞥见这张图后改变了主意。 她原本就不擅长认路,手中拿着义父的舆图依然要靠向导引路,如今朱四九已经死了,她若不能找个辨别方向的高手帮忙,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隐藏在大山深处的秋棠村。 认定她是袍泽兄弟的妹妹,夜鸷对她倒也不防备,任由她在一旁赖着不走。 “我们在这里,距洛阳三百里,距长安……八百里。定襄的军队暂时没跟上来,但是离我们不会超过三十里。”乞努无奈地说道。 夜鸷眉头一皱,“咱们离长安越来越远了。” “可不是,敌军一路围追堵截我们,却迟迟不下杀招。石越那个逆贼,就是要陷我于不义,好得到圣坛之钥。”石岚义愤填膺道。 乞努一咬牙,指着舆图上三条纵向的山脉说:“此处已是关山腹地,若是再往东逃,就到齐国的地界了。眼下这最后一道防线,我们一定要守住了!” “那个……打扰一下……”星河低声道。 “燕大夫有何高见,但说无妨。”石岚客气地说道。 星河的指尖从她的身上移到乞努身上,压低了声音说:“听闻公主的部队里有八百精兵,还有多位有朝廷军衔的将军。怎么……不见其他将军一起来商议军机呢?” 她的话一说完,便见石岚红了眼圈,乞努亦是满面哀伤。 星河发现情况不对,连忙补充道:“每三年,墨羽营举行大试,便有一位羯族将军入营受训。出墨羽营者,便会被授予朝廷校尉的军职。大周军政承自大魏,羯部身有朝廷军职的将军,便是朝廷的武将。新首领就是以这个理由,请求朝廷发兵围剿你们的。” “奸佞小人!” 石岚一拳捶在地上,咬牙切齿道。 乞努咬着牙,指着不远处正在深挖炉灶的妇人们说:“那位是东营副将王将军的夫人……还有那位,是南营吴大将军的妾侍……”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努力克制了片刻,才继续道:“石越围困行宫,鸩杀大王和小王子的当夜,公主执掌的东营、南营两部,十六位将军在一夜之间,都被刺死于家中或是军营里。其中包括四位出自墨羽营,一身荣勋的大将军!” 星河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这个石越也太大胆了,一方面弑杀首领嫁祸他人,另一方面又贼喊捉贼愚弄朝廷。 若非天生狂人,到底是谁给了他这样的底气? 她小心掂量了一下,才向石岚问道:“所以……你们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兵力可用?” 石岚脸一垮,并没有过多犹豫,便对她说:“突破定襄城门时,我麾下的将士们为了保护死去将军的家眷,一战损失过半。最后,逃出来的只有八百人,其中妇孺过半,能打仗的不过三百余人。这一路,跟定襄的部队几次交锋,起初的八百人……眼下只余不到四百,上过战场的将士……甚至不到百人。” “百人?” 星河迅速沉了口气,指着舆图道:“附近没什么有利的位置,靠这百人想要固守……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我们能够跳出敌军的包围!”夜鸷接下了她的话。 “要怎么跳出去?敌军精锐三千,除了通往齐国的方向,可全都给我们堵死了。”石岚忧心忡忡道。 夜鸷扫了星河一眼,“置之死地而后生。敌军有三千之众,排兵又很分散,因而才能将各个方向都围的水泄不通。若是我们能将他们集中起来,抗住一时的灭顶之危,就一定能找到突破口,赶上天时地利便能突围出去。” “这样行吗?”乞努十分怀疑的问。 石岚亦面有难色,“就凭我们?要突围……简直是以卵击石……” “我看可以。三千精兵对你三百残部,行军千里都没将你们扑灭,显然对方并不是有心要全歼你们整部。赶你们去齐国才是要务!我几日前才从齐国地界过来,边境一线竟然都未设防。仿佛是有人刻意为之。公主,你叔叔弑杀首领,还要把你们赶到齐国去,很可能是在那里已有妥当的安排。横竖是死,任何办法都要试一试。”星河果断地说道。 石岚一听,大为动容。 她的目光中带着仇恨,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眀王!石越的夫人是明王的义女。他敢谋逆犯上、背叛朝廷,一定有东齐势力的支持!” “明王……” 星河嘀咕着,心里腾起了疑思。 眼下,明王忙着和秦王、尚不知斗法还来不及,怎么有功夫支持羯部内乱? 从长远来看,得到羯部的确对齐国有利,但是费这么大心力对付一个流亡的公主,不论是石越还是明王,都太过费功夫了一些。 如此大费周章,必然有重要的眼前利益。 灵光一闪,星河忙问道:“公主方才说的圣坛之钥是什么?与齐国是否有什么关联?” 听了她的话,石岚的目光连忙躲闪开,支吾道:“没……没说啊……” 见她这样的反应,不仅星河觉得奇怪,就连夜鸷和乞努都觉得不对劲。 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又见佛牌 星河偏过头,直言道:“公主不觉得奇怪吗?如今大周朝内局势不稳,新君根本无心追究羯部的血案。石越既然谋逆已成,直接剿灭了你们,甚至不需要向朝廷多交代什么。可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引朝廷军队前来?又为什么一定要逼你入齐国呢?” 她顿了顿,给石岚足够的时间思考。 最后,言简意赅道:“他似乎急于让你成为真正的谋逆者。” 一句话,犹如敲破冰河的铁杵。 石岚终于彻底崩溃,压在心头的愁绪顷刻间奔涌而出。 “你说的没错,他就是要让我成为真正的谋逆者,成为羯部的背叛者!”她难以自抑地悲泣道。 白英和乞努吓了一跳,赶忙左右去扶公主,将她的失态挡在族人们的视线之外。 乞努的骤然离开,让夜鸷的右手落空,差点倾倒过去。 所幸星河反应够快,及时补位将他扶住。 夜鸷看了眼右臂下星河羸弱的肩膀,将匀到另一边的力气又放了回去。 星河感到肩头一重,连忙又用力扛了扛。 扛住……扛住……她默默给自己鼓劲。 自己今日处理了金翎箭的伤口,将来少不得到哥哥面前去吹牛,若是杨玄风还没撑到伤好便出了岔子,她这足以吹上小十年的大手笔可就要落空了。 …… 石岚慢慢抬起头,沉郁地望向星河,“燕大夫……在你的面前,我感到恐惧和无所遁形。” “小人失礼了!”星河拱手致歉,“闲谈几句,你别在意。” 说完,她向左手边的武士示意,想先把夜鸷送到山洞里去休息。 忽然却感到肩上力气加重,她一下子竟没站起来。 “公主,不知道为何,我觉得她可以帮你和族人们。虽然我的身份不明,但请你看在数月来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也相信她……让她帮我们找到突破重围的办法。”夜鸷忽然开口道。 石岚先是一怔,而后以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和星河。 片刻,她激动地说道:“我和你的感觉一样。她一定是天神派来拯救我们的!” 星河无端被他们这般“信任”,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她出于习惯的行为,被理解为要跟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实在是天大的误会。 今时今日,她并不想趟任何浑水。只想平安的离开这里,然后找到秋棠村,履行自己和义父之间的约定。 五个人,十只眼,无比期待的盯着她。 简直……要命! 此时,若是她说自己不想管闲事,会不会被他们一起给撕了? 良久,星河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回道:“那个……其实,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大家不要介意。多口问一句,并不是想探听什么。眼下,给夜鸷将军疗伤要紧!若能治好他的新伤旧患,便有机会找到朝廷的军队,找到我哥哥的下落了。” 她努力想给他们信心,心底却很清楚——就算城防营那一百人都还活着,对于石岚目前的困境来说,也是杯水车薪的。 这一点,石岚又何尝不知…… 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天命就在眼前,若是她不抓住了,一定后悔莫及! “燕大夫!”她一把抓住星河的手臂。 星河吓了一跳,却不敢冒犯往回抽,只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圣坛之钥是我族圣物,是开启首领宝匣的钥匙,代表着族人们对首领的忠诚。它由四大长老共同掌管,非长老们认同的继承人不能触及。方才你问它和齐国有什么关系……我忽然想到,确实有一点点关联。”石岚一口气将族中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 “什么关联?”夜鸷追问道。 石岚从他的眼神中得到力量,终于骨气勇气,面对起对她来说,最难以启齿的另一个秘密。 “圣坛之钥所能开启的宝匣内,不仅有我部首领的信物,还有一件……我父王,一生引以为耻的东西。” 她的话戛然而止,仿佛正面对着心里的坎,面上亦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公主,你不必告诉我们那东西是如何得来的!只要它对于齐国,或者说对明王本人来说至关重要,事情便清楚大半了。”星河连忙出声阻止她将要说出的秘密。 石岚松了口气,“是的,那东西……大概是很重要的物件。听我师父说,当年大齐明王曾想用洛阳城换回它。” “洛阳城?!换回?” 星河倒吸了一口凉气,洛阳城可是后来大魏换得河套十三郡的地方。 明王到底有什么东西落到了羯部手中,竟然会想拿洛阳城去换?! “什么东西?你们为什么不换?”夜鸷直截了当的问。 石岚并未多想,便回道:“我并没有见过。但听父王和石越在争执中提过,好像是一块白玉,叫什么……什么……牌……” “永嘉佛牌?!”星河惊声道。 “对!就是这个名字!他们是这么说的!”石岚激动地说。 星河目光一沉,终于明白为何石越和明王要费这么大的周折。 “既然是羯部的秘密,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夜鸷忽然问她。 星河并没有回避,认真回道:“先前为了行走方便,我才谎称游医。既然知道公主含冤至此,哥哥亦非在与公主交兵,自当坦诚相待。” 她将目光转向石岚,郑重地行礼道:“公主,勿怪。小人曾在大魏内廷任职,才对永嘉佛牌的事情有所耳闻。” 石岚和夜鸷都暗暗点头。 既然她的哥哥是朝廷官兵,她就一定不是游医,若她再坚持说是,他们也是不会信的。 “原来你是宫中医女!”石岚激动地说。 星河并未否认,而是更加认真地说:“石越三番两次要做实你们的谋逆之罪,我觉得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四大长老并未认同他新首领的身份,他也并未得到羯部首领的宝匣。换句话说,公主你还未失去首领之位的继承权!” 石岚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白英、乞努和大个子武士也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石越在广场上公布‘真相’,审判我的‘罪行’,宣布继承首领之位时……四大长老都是在场的!”石岚激动地说。 星河沉了口气,“我们听到的可以是谎言,看到的可以是假象……唯有依据事实,自己分析判断出来的才最为可信。”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突出重围(一) “公主,你说愿意相信小人。小人便妄自尊大,厚颜向你提供两个办法。”星河拱手谦卑地说道。 石岚大喜过望,连忙说:“愿闻其详。” “第一个办法——突出重围,回到定襄,面见四大长老,想办法拨乱反正。” 掂量着这位羯部公主的魄力,星河先说出了较为艰难的办法。 石岚果然十分为难,嘴唇咬得发白道:“石越谋逆准备的很充分,一夜之间便杀光了我麾下大将。如今除了身边这些人,我在定襄城里几乎无可用之兵。且不论能否突围……即便我能回到定襄,得到四大长老的支持,也没办法掌控大局。” 石越既然有心谋逆,一定有完全的准备。石岚不愿冒险返回,也在星河的意料之中。 她目光一转,一改方才试探的口吻,郑重地说道:“第二个办法,仍然是要突围。突围之后,你便直奔长安,面见大周陛下,揭露石越谋逆的真相,求请朝廷发兵助你夺回羯部。” 石岚一观一想,便明白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既然朝廷派兵来剿杀我们,陛下一定已经信了石越的说辞。他又怎么肯见我?父王和弟弟被石越毒害,我的手上并没有任何证据……陛下亦不会听我的一面之词。”她有些丧气地说。 星河明白她心中的畏惧,只能尽力鼓励道:“当时下令剿匪的是先王,如今时过境迁,新君并不一定赞同。尤其事情牵扯到了齐国,他一定会审慎判断。你只要将‘永嘉佛牌’的事情据实已告,陛下一定会仔细调查此事。甚至……朝廷派来剿匪的官兵可能已经在查了。” 石岚虽听得明白,却因心中没有底气而陷入了沉默。 三名手下一面看着她的脸色,一边各自掂量着女大夫的意见。 他们都清楚——山穷水尽,入齐必死。突围,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首领没有信心,追随她的族人们又谈何有机会求生。 …… 与石岚对未来的茫然不同,身为外人的夜鸷却更关心真正的生死枢要。 “所以,如何才能突出重围呢?”他问星河。 星河对石岚的表现感到失望,偏头望着夜鸷,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你当真不知道吗?” 自己应该知道吗? 夜鸷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世间一切,均起于三个月之前。 开始于那个他从全身剧痛中醒来,脑中一片空白的早晨……那般慌张、恐惧,时时记忆犹新。 起初,他曾努力去找回忆,却如在荒漠中找水,越找越干涸,越找越恐惧。 后来,他终于放弃了,选择追随自己的恩人,随波逐流的开始新的人生。 一路抵抗着十倍于自己的敌军,石岚很快发现,自己救下的这个人很会领兵打仗,不论是正面交锋还是潜行伏击,他似乎都能出自本能的做出最好的决定。 一场艰难的战事后,她说:你既然忘记了姓名,以后便叫“夜鸷”,是我羯部的一员。 虽然当时只有一只普通的夜鸟飞过,并非石岚夸大成的鸷鸟,他却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只要把过往当做前世,凡事从心而为,他便仍是在继续做自己。 起初,他只是努力报恩,帮救他的人一次又一次脱离危险。 最后,他认识了这些人,也慢慢挑上了担子……心中所想,便是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知道,自己一定经历过很多,否则不会总在梦中陷入汹涌的心痛。 可是,每当他试图去体会那种痛,梦境便会以走进无尽的黑暗而告终。 手上这支金翎箭,身边因这支箭而来的人,仿佛柔和的光芒,正一点点照进他心中黑暗的虚空。 思绪奔涌,脑中嗡嗡作响。 山林地势……攻守双方……围攻之计…… “突围策!” 三个字,从他的脑中蹦到嘴边。 星河目光一紧,既为他记得兵法策略欣喜,又为他不知何时会忆起过往而忐忑不安。 她轻轻点头,“突围之计,兵家唯尊《玄机兵马谱》‘近战’第七章‘突围策’是也。” 石岚眼睛一亮,“《玄机兵马谱》?大魏鸿儒易风回先生的兵书!夜鸷,你读过这本书?!” 夜鸷捂着有些吃痛的后脑,摇头道:“记不清了,仿佛是读过……脑中却只有些字句片段。” “不要强行去想!你的情况不错,只因旧伤存有淤血,才会记不清事情。只要坚持施针散瘀,应该都会慢慢想起来。”星河轻声宽慰道。 她望向石岚,指着夜鸷说:“夜鸷将军是我大周官兵无疑。待大家突出重围,只要由他护送你入京,面圣陈情一定没有问题!你若实在觉得不妥,我也还有别的办法帮你见到陛下。” 从“突出重围”这个渺茫的结果,具体到突围的策略,石岚的态度明显回转,却仍有些疑虑。 她看着这个认识不过一个时辰的女子,以考量的口气说道:“《玄机兵马谱》‘突围策’有云:突围之策,一虚一实;虚者为实,实者为虚。易先生所述,仅此两句而已。各类兵法名家虽注解纷纭,却没有一致的说法。更有甚者云,易先生根本没有想到办法,只这么虚虚实实几句,填上个空白而已……” “不——” 夜鸷忽然出声打断她,继而说道:“以少对多,突出重围,易先生已有计策。‘一虚一实’谓之兵分两路——一向生来,一向死;‘虚者为实,实者为虚’,乃指:向生者示死,向死者示生。” “你是说……把我们的人马分成两路。一路突围求生,实乃以身赴死;一路借机遁走,最终逃出生天!”石岚的心怦怦乱跳,不仅是疑惑释通的喜悦,更是为看到希望而激动不已。 …… 兵分两路,一死一生,正是易风回突围之计的精髓。 夜鸷的解释,毫无差错。 危难之际,壮士断腕,牺牲掉的却是自己的主力。 这对于持久的战争来说,无疑是饮鸩止渴。 易风回之所以不在书中明说,大约是不想被人诟病身为谋者不顾大局。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突出重围(二) 知音者,闻其弦外之音。 身为易风回的头号“拥趸”,杨玄风对的参悟,绝对不逊任何兵法名家。 单是正本那二十四策,星河与他一路北上突厥时,早已听得耳朵起茧。 曾经,他说:“突围策”兵分虚、实两路,“虚者为实,实者为虚”乃是行诡道,主力藏劲,辅助露芒。先由辅助佯攻,吸引敌人聚集,再由主力发力,撕开缺口。可谓一场相互配合的攻坚战。 今日他却说,“一虚一实”——一向生来,一向死;“虚者为实,实者为虚”——向生者示死,向死者示生。便是要把辅助推出去,打一场自断生路的护卫战! 他变了……变得现实了…… 战争中,大局固然重要。但是在真正的战事中,正确的抉择则更为重要。 有时候,一场惨胜便可以赢得全局! 星河原先所想,便是按照杨玄风曾经的解释,以一主一辅拉开缺口,却在转念之间改变了主意。 显然,他今日的想法更能帮石岚取胜,更有把握将她送出石越的包围圈。 星河端正了身子,目光如炬。 “公主以为如何?” 石岚有些诧异,沉吟道:“向生者示死,向死者示生……” 忽然,她猛地摇起头,“不!随我到此的老弱妇孺都是羯部忠心的子民,我不能丢下他们!” …… “公主,敌众我寡,只要能护送您离开,我等在所不惜!”乞努一脸悲壮地说。 白英脸色发白,神情激动道:“我们每个人都愿意为您献出生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们这边说的慷慨激昂,夜鸷却无比平静。 他忽然摆了摆手,阻止了大个子武士的表忠心。 “我还没说完呢……易先生的‘突围策’:突围之策,一虚一实;虚者为实,实者为虚。我认为,其后应该还有一句——虚中藏实!” 星河的心一阵狂跳,难道他是想…… 夜鸷瞥了她一眼,靠在她身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星河连忙收住心思,:“夜将军说的仗,完全可以打。甚至,若是天时相助的话,辅助的士兵们也可以一起突围出去。” 夜鸷搭在她肩上的胳膊明显一僵,偏头诧异地看着她。 “燕大夫所言,正合我的心思。竟然……一丝不差。” 星河无力地笑了笑,动了动发酸的肩膀道:“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石岚长吁了一口气。 她终于被说服了…… 身为首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要带着族人们杀出去。 “好,我立刻派最好的斥候去查探。” 见她这样积极的反应,夜鸷终于松了口气。 他对乞努噜噜嘴,“现在,烦劳送我去睡会儿吧。顶着那支箭,扛了一整夜……真的倦到随时能晕过去。” 乞努一听,赶紧拉着大个子,一起过去扶他。 “重担”被接走,星河终于解脱,瘫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肩膀。 “还未请教燕姑娘名讳?”夜鸷忽然回头道。 猛然被问名字,星河稍稍一愣,脱口而出道:“小女名唤……星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突出重围(三) 夜鸷看了她一眼,似有若无地嘀咕了一句,便由乞努搀扶着转身离开。 星河武功平平,并不算耳聪目明,却还是听清了那句话。 他说,“漫漫星河,引前路……” 这一刻,星河忽然想起了三叔。 她和哥哥的名字,源于三叔偶得的一句——“临川遥望星河起”。 三叔曾说过,孩子们就如同浩瀚川流与漫漫星河一样,生生不息,欣欣向荣……代表了家族的未来与希望。 他还常常感慨,自己身为太史令,执掌天时星历,是朝中唯一一个仰头向上的官儿。天下之大,再无比太史院更好的地方,能让一个文人,安安静静地心怀期许,看着远方、看着未来。 如今,远方在,未来在,他却不在了…… ******* 檐外“哗哗啦啦——”,雨声嘈杂。 他艰难地爬起身,被灌入内室的凉风吹得阵阵瑟缩。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音传来。 她来了! 不……是她要走了! 他爬起身,肩上痛的如火在烧。 “别走!”他嘶吼着。 “叮铃——叮铃——” 铃声越来越远。 “不!” 他冲出了陌生的房间。 一刹那间,扑面而来的水汽打湿了他的脸。 门外,大雨如注。 风吹着雨珠,不断落入廊内。 他左右一望,只见长廊的尽头,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白衣胜雪,渐行渐远…… 她是谁?要去哪? 他为什么心痛?为什么不舍?为什么难过? “你别走!”他竭力喊道。 她似乎没听到,继续向前走着……她的步子不疾不徐,飞扬的青丝与轻柔的裙边缭绕在风中……单薄的身形隔着迷蒙的水气,看起来那么孤独…… 看着她离去,他心如刀绞。 想把她揽在怀中,想把她留下来! “别走!” 他努力追上去,伸手想要拉住她。 却眼睁睁看着她没入雨帘,消失无踪。 …… “回来——” 夜鸷猛然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那双眼睛,带着血丝,却分外闪亮,宛若天上璀璨的星辰。 它的主人,一身清冷,仿佛自己梦中的人。 他紧盯着那双眼睛,用力地喘息着,舍不得移开半寸。 此时,他口干舌燥,周身生疼,唯额上冰冰凉凉有一丝舒适。 他……终于醒了…… 星河松了口气,收回覆在他额上的手,回身道:“夜将军的高热退了。” “夜鸷——” 石岚肿着双眼,凑上来哑着嗓子道:“你总算是醒了!” 见她这副样子,夜鸷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自己是在伤后不走运的发热了。 冷不丁被星河灌下半碗不明成分的苦药,他动了动鼻子,嗅到一丝焦胡的味道。 他偏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肩头伤处竟然结了痂。 “我睡了多久?”他急着问。 “两日。”星河回道。 夜鸷相当诧异,认真观察着自己的伤口。 区区两日?伤口竟然结痂了?! 就算喝的药名贵,也不至于有此奇效。 石岚看出了他的疑思,激动不已道:“燕大夫真是上天派来救我们的!她那道神奇的异火,竟帮你和其他伤者抑制住了伤口的溃烂!” 夏季湿热,户外行军最忌外伤。 常常一道并不重的外伤,一旦感染,便会高热丧命。 更何况夜鸷是被“金翎箭”所伤,能侥幸活下来,实在是上天庇佑! 略过石岚的惊喜,夜鸷向大个子招手,“涂木,敌军军情查探的如何?” 孔武有力的涂木,将一口大箱子搬到他面前,再在上面铺展开舆图。 石岚招来乞努、白英,连同星河一道围坐在夜鸷周围,一起盯着那张密密麻麻标注着地势的舆图。 涂木在腰间皮袋里猛掏一阵,抓出一把大大小小的骨块。 星河吸了一口凉气,又想起了羯部吃俘虏的传说。 这些骨头的主人,该不会是和自己一样的“俘虏”吧? 幸好,大家都聚精会神看着舆图,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一脸菜色。 “这里是咱们的位置。”涂木将一个圆圆的骨块摆在山脊线西边。 接着,他又将大小各异的七块骨头,围着圆骨摆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半圆。 “敌军兵分七支,正在严密的搜山。包围我们的圈子……越来越小。照正常的脚程算,最多两日,我们便会与对方短兵相接。”涂木一脸严肃道。 原来已经这么近了! 夜鸷紧攥着拳头懊恼不已,恨自己为何在这种节骨眼上昏睡过去,白白耽误了战机。 石岚推推他,宽慰地一笑,“你昏睡的两日,除了派斥候查探,我们也没太闲着。燕大夫已经选好了突围点,安排我们的两路人马各自开始熟悉地形了。” “你选的?” 夜鸷偏头看着星河,相当诧异她竟能说服石岚,轻易地调动这些人。 星河挑了挑眉头,带着几分挑衅道:“我们做大夫的,有一个最重要的信条。便是……死马当活马医。没办法的时候,就喜欢胡乱试试。” 夜鸷脸上一僵,尴尬地咳了一声。 而后低声道:“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星河无所谓地撇撇嘴,指着舆图解释道:“定襄的七支军队,每支人数大致相当。正西方,往长安去的方向上,分布的军队,足有三支。正北、正南、西北、西南各有一支,分布的比较疏散。” 夜鸷眉睫一动,“你选了北线?” 他指着圆骨的位置说:“我们身在半山腰,往北山势渐高。若是转而向北,则可以居高临下,借地势加大突围的可能性。” 星河平静地回道:“你再猜一次。” 夜鸷一愣,“不是北线?!” 他慢慢蹙起了眉头,面露难色道:“难道是南线?倒也不是不行……毕竟南边临近几个关内大郡,定襄的人马不敢太张狂。从那里突围,虽然地势上没什么优势,却是最不容易面临二次突围的。仔细想来,也是可行……其实,只要不走西线,跟敌军硬碰硬,我们都有相当大的机会。” 他的话说完,周围一片沉默。 石岚心虚,白英紧张,乞努茫然,涂木左顾右盼…… 夜鸷猛然抵到星河眼前,惊声道:“你该不会,选的正西面吧?!” 正西面敌军密集,自己这两路人,无论哪一路都抗不过他们七支聚集的时间。 即使不通兵法,也该知道要避其锋芒! 星河随意“嗯”了一声。 “你想硬碰硬?”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星河认真点头,“对,就是硬碰硬。” 夜鸷努力平复下翻江倒海的心绪,摊开双手道:“好的,都是我的错。大家别担心……时间还来得及!现在,让我们重新来理一理。” 他的话说完,身边的人都没动。 忽然,白英小声说道:“我觉得……小燕大夫选的点挺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突出重围(四) 不等夜鸷追问,白英便兴冲冲地指着圆骨西侧,依次三枚骨块间隔的空处说:“小燕大夫说了,靠上的一个点,是处坡地,辅助一路在此潜伏突击;靠下的一个点,是个山谷,主力将在此处突围。” “附近敌军这么多……就算武器都集中在主力手上,也扛不了一会儿。”夜鸷不禁蹙起了眉头。 “那可不见得!” 石岚猛然凑上前,神秘兮兮地说:“燕大夫在树林里找到了一种毒草,茎叶细长,花形如霜,根须揉出的汁液抹在箭头上,一旦射中了人,即使伤处不致命,也能让对方全身麻痹,迅速失去战斗力。现在,咱们所有的人都在外头赶制木箭。” 石岚她……也被收服了?一向容易动摇,此时的她竟然底气十足! 夜鸷一愣,小声嘀咕道:“该不会……燕大夫连作战计划也制定好了吧?” “可不是!” 乞努一拍桌子,抖着整团大胡子,激动不已地说:“燕大夫说了,近来临近庚日,山中暑热最盛。但是,明日午后会起西风,直到入夜方停。所以,后日子时到破晓前,山里就会起大雾。等到雾起之时,我军两路人马就赶到各自熟悉的区域里去潜伏。等那雾气渐浓,我军主力便利用地势,假意进攻突围,并在短时间内给山谷外的敌军造成一定的伤害。这样,他们临近的几支人马就会迅速集结到山谷外。到那时,我军辅助一路,便要贴近敌军的‘尾巴’,以雷霆之势重创他们。待敌军分辨出哪一边才是‘主力’?弄清楚哪一边‘真正’在突围?便会将主要力量集中到坡地那边。山谷内的主力,便可以发起总攻,突破重围了!” 他说的吐沫横飞,仿佛已经看到获胜的景象。 夜鸷听明白了此战的章法。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安排确实环环相扣,完全符合“突围策”的排兵布阵。 他点了点头,“只是……” 扫了一眼星河,他终于说道:“这一仗,关键在时机!首先,整个佯攻、侧杀到突围的过程,都必须在敌军另外四路,或者至少是他们正南、正北两路,赶到突破点之前完成。其次,以少对多,我军的优势在熟悉于地形……必须依赖于大雾的掩护。就算雾气真能如期而至,我们也必须在它散去之前完成突围……倘若有一线机会,还要完成辅助一路的撤退。最后,突破围困以后要怎么走?敌军兵强马壮,我军疲于奔命,不消几十里,他们就会追到我们背后。甚至,还没离开这茫茫大山,所有人都会丧命!” 他说的清楚明白,句句都问在点上。 原来信心满满的几个人,一时间脸色都有些僵硬。 都是军营里摔爬滚打长大的人,他们非常清楚一点——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论作战计划多么巧妙,暂时都还是纸上谈兵,真正的行军打仗中,一旦稍纵即逝的机会成为生死线,就等于是把命交给了老天爷。 …… 经历一番质疑,星河并没有泄气。 虽然夜鸷提出的问题一直存在,自己给石岚他们鼓劲时,也有意无意地在回避它们,她却还是相信——机会可以创造,时机也可以被把握! “首先,敌军在西面的三支人马,位置尚在山麓一线。那里地势较为平坦,甚至可以策马前行。因此,行军的速度,比在山林中徒步要快三四倍。所以,他们集结起来的速度,会比正南、正北、西南、西北四支队伍翻山越岭赶过来的人,至少快上两个时辰。这个时间,已经足够我们完成整场突围战了!其次,我说大雾会来,它便一定会来。至于辅助一路有没有时间突围?就要看他们侧击敌军的力量,拖住敌人的狠劲,以及主力突围的速度了。最后,我之所以选择敌军力量最强的位置突围,并不仅仅因为这里是道山谷,地势上对我们有利。而是,从那里突围出去,奔出山林不出二十里,便是潼关郡的近郊。据我所知,潼关郡临近关山山麓草原,水草丰美,有数个为征东军牧马的大牧场。我军只要突入牧场,抢到了战马,何愁摆脱不了追兵?而且,只要惊动了征东军,量石越再大胆,也不敢派人继续往前追了。” 一口气解答完所有的提问,星河的目光一一扫过身边众人,“大家以为如何?” “机会很大,值得冒险!”乞努抱拳道。 白英神情严肃,捏着拳头说:“哪怕都是女人和孩子,哪怕拼尽最后一滴血,我们也会把公主护送到长安!” 涂木跟着点头,松了松筋骨道:“虽然我军不擅近战,但是敌军也是一样。近来缺少弓箭,我们已经在练习近身搏斗。贴近上去击杀敌人,我和弟兄们都有信心!虽然只是辅助一路,但我们拼了命也会拖足时间,让主力冲出这片深林!” 看到属下们一个个都有破釜沉舟的斗志,石岚亦被鼓舞起来。 她挤出欣慰地笑,一字一句道:“只要有大家在身边,我便不会畏惧!” 夜鸷看着石岚,暗暗点头。 这段时间,他眼看着这位年轻的部族公主不断在成长。 冤屈、困顿……死亡……都没能让她屈服! 虽然,常人看起来,她仍有些莽撞、冒失,他却看到了她骨子里的倔强、坚强和赤诚,正是这些特质,帮她带着这支队伍走到了这里,最终得到了身边神迹一般的“女大夫”和她无私的帮助。 他的目光转到星河身上。 这个眉眼带着聪明,心中藏着心事,对自己时而关切、时而疏离的女子,当真是自己袍泽兄弟的妹妹? 观天时,察地利,正人和……自己昏迷中她做的这些事,显然并非一个内廷医女能做到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一瞬间,他很希望自己能找回记忆,找到离散的袍泽兄弟们,以一个能被她信任的身份去真正认识她、了解她。 梦中的背影,与眼前的人慢慢重合…… “好!” 他含笑看着星河,“我相信你!” 星河点点头,指着围在木箱边的人说:“外头的人已经全部分好了。诸位,是不是在此分一下位置?” 经她这么一提醒,石岚猛然记起大事一般,连忙正襟端坐,一一指着各人说道:“乞努、涂木虽然是我的近卫,但也是羯部的将领。他们都请命到辅助一路去帮忙,我以为……正合适。白英负责组织弓弩手进攻,自然是跟在我的身边。” 指到星河和夜鸷时,她微微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突围的计划出自二位。此战……最好由你们各指挥一路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突出重围(五) 石岚不说,星河差点忘了,自己身在其中,自然也是要选的。 照常理来说,她尚算是个“客人”,身为“主人”的石岚,应当把她安排在相对安全的位置。 两路人,一主一辅,一生一死。 所谓安全的位置,自然是主力那一路。 可是,她若是跟了那一路,便要随他们突围回长安。 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自己跑回去,岂不是疯了?! 更何况,照朱四九的说法,秋棠村应该就在这片茫茫深林之中,离此地并不算太远。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若从西面出山去,便与她的目的地完全南辕北辙。 当然不行! 而且,一旦石岚突破包围,定襄的军队一定会追击而去。她若想趁乱遁逃,自然是待在辅助一路更有机会。 但是,自己区区一个俘虏,当真有得选吗? 星河本有些忐忑,转念一想:石岚既然开口问了,便是心里存着异于常规的心思。 “公主,小女虽武功不济,但是夜将军伤的也不轻。由他指挥近战,还是凶险了一些。不如,由我带辅助一路,策应主力突围。”星河抢先说道。 一听相识不久的燕大夫,自告奋勇选了更为危险的一边,乞努、涂木俩人十分动容,暗暗拍着对方的肩膀,相互鼓了鼓劲。 石岚虽然诧异,却不禁点了点头。 若是计划成功,辅助那一路将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可谓九死一生。夜鸷曾于危难中替她挡了一箭,明日的突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冒险了!燕大夫虽然是个女子,但毕竟还是个外人,又是自己要求率兵辅助的,她完全没理由拒绝。 “砰——” 夜鸷一手拍在木箱上,伤口吃痛拧起了眉毛,“不行!怎么能让一个女子冒险!战争若要有人牺牲,必然该是战士!” 他伸手捂着伤处,对上星河的双眼,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辅助那一路由我来领。你跟在公主身边,哪也不许去。” “死路”都有人抢,星河有些傻眼…… “夜鸷,你别强撑了!既然天意让你从金翎箭下捡回一条命,就该分外珍惜才是!”石岚急得直扯他的衣袖。 “公主!” 夜鸷猛然回过头,盯着石岚道:“让我捡回性命的,并非天意,而是……星河。若是明知是死路,还让她去冒险,我岂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严厉的语气把石岚吓了一跳。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既然是燕大夫的要求……不该拒绝她……” 石岚的嘴唇有些发抖,越说越慌乱。 夜鸷叹了口气,“公主,冒犯了。我不记得自己是谁,却清楚得知道该如何做人、做事。你救过我的命,我便以性命报偿。如今,我欠了星河的救命之恩,也会拿性命报偿……” “夜将军!” 星河双手撑在木箱上,抵到他的面前,压抑着怒气道:“我说……既然要报恩,你就跟着主力突围吧。” “既然要报恩,首先得保证恩人不能死了!”夜鸷针锋相对道。 两人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摆明了送死的辅助一路,这两个人竟然争了起来。 石岚不禁慢慢往后退,三名近卫也跟着退到了“安全”的位置。 …… “你生气了?”夜鸷忽然问。 话说出口,他的心猛然一沉。 何时?何地?他对什么人抱着类似的心情说过同样的话? 一瞬间,他仿佛要从黑暗中抓到什么,一伸手却什么也没触摸到。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发寒…… “并没有。”星河的神情有些闪烁。 她沉了口气,看来不说服夜鸷,自己连留下来的机会都争取不到。 “你是大周的军人。就算记不清过往,身上依然承载着家国重任。如今,杨将军进入陇坂山的整支队伍下落不明……你必须回到长安去,帮公主查清真相……找回那些‘消失’了的人。” 见夜鸷神色有变,星河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他。 她继续道:“留下来策应你们,并非我硬要逞强。我是个大夫……如你们所见,放火、下毒大约都会一些。在乱军之中,绝对有办法可以自保。” “你当真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夜鸷狐疑地看着她。 星河轻“嗯”了一声,便向隔岸观火的石岚招手,“公主,这边已经商量好了。我带辅助一路,夜将军领主力一路。现在,还有些细节要确定一下。” 石岚有些畏缩,疑惑道:“当真商量好了?” 星河偏过头,对夜鸷努了努嘴。 心头一紧,夜鸷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暂且……先这样安排吧。” 石岚和近卫们都松了口气。 大家再次围坐起来,星河铺平了舆图说:“主力突围的山谷与辅助埋伏的山坡相距甚远。到时候,我们就以响箭为信。主力第一次进攻后,发一支响箭,辅助这便开始行动。辅助这边,每消灭敌军一批兵力,便会射出一支响箭……三支响箭之后,主力便开始全力突围,同时射出一支响箭。以那支箭为信,辅助一路会拼尽全力拖住敌军。待你们突围成功,便发最后一箭,辅助这边便会想办法自行突围。” “明白!”白英认真地点头。 星河推了推夜鸷,指着他绑在小腿上的短刀说:“我看羯部将士们皆有佩刀,问过他们才知道,原来多是装饰,很多都没开刃。今日,我已让他们磨利了刀刃。你若是会刀法,不如趁还有些时间,教一教他们。” 她这么一说,夜鸷愣住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刀法,只是在搏斗中,不自觉得便能用短刀流利地杀人。 星河……仿佛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好。”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又将整个突围计划在脑中过了一遍,星河确定再无问题。 她缓缓站起身来,拱手道:“诸位,那咱们就各自准备,等待明夜的大雾。” 说完转身便要走,想再去试试最近勤练的蛊术。 …… “燕大夫!”石岚忽然叫住她。 星河一回头,诧异道:“公主有何吩咐?” 石岚有些尴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合适,站在那里浑身不自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突出重围(六) 看着石岚窘迫的样子,星河脑中电光一闪,拍着自己的额头说:“差点忘记最重要的大事!夜将军失去了记忆,你们即便突围成功,冒然进入长安还是会有危险的。” 说着,她解下腰间早已准备好的布袋,拉着石岚重新回到木箱前。 “这是我一位朋友的照身帖。将来……她也用不上了。你拿着它,便可以顺利进城。” 石岚接过那块通体乌金的木牌,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遍。 这块木牌,正面阳刻着“符牌照身”四个字,背面则镂雕了两行蝇头小字。 “独孤兰因,长安籍,丁酉年二月初二生人。”石岚小声念着。 忽而她眉睫一动,有些紧张地说:“独孤氏可是大周名门。这位姑娘去哪了?我冒充她会不会有麻烦?” “不会的。她只是个乐坊老板,并不太引人注意。况且……她已经死了。” 星河瞥了一眼夜鸷,见他正凝神听着,赶忙移开了目光。 习惯使然……在他面前说谎,心里头总有些发虚。没来由的,道德仁义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跳,实在是满满的负担。 石岚犹豫了片刻,便点头道:“如此,便冒犯燕大夫的朋友了!” 星河笑了笑,“逝者已矣,她的东西……能物尽其用便好。” 说完,她又从布袋里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物件,摆到石岚的手心里。 “这东西非常重要。等你进了长安城,便拿着它去宫家的长安号,找那里的大掌柜。他收了这枚信物,便会帮你安顿好所有的族人,还可以安排你与夜将军入宫面圣。” “好精巧的玉珠——” 石岚赞叹着瞪大了眼睛,将掌中的白玉珠托到油灯前。 瞬间,一朵兰花的暗影投在石壁上,其下还有几点暗暗波动的浮影。 “水——” 夜鸷忽然喊了一声,把全神贯注看这奇景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白英眼明手快,连忙端了水碗递给他。 夜鸷并没有接下,而是看着石壁上的花影发愣。 “那朵兰花下面,写的是个‘水’字。这样的影子,我好像……在哪见过?还有这个字……我好像还从哪本书里找过它?那个地方,很大,书很多,层层叠叠都是……”他捂着发疼的后脑,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星河有些慌神,赶忙将石岚的手从灯前轻轻推开。 “夜将军果然博学多才。”她不走心的称赞道。 夜鸷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伸手便从石岚手里拿走了兰心佩。 他拈着那颗玉珠,再次对到油灯前方,看着石壁上浮动的花影与文字,陷入了沉思。 这个东西,为什么这么熟悉? 仿佛……应该是他的。 他偏头看着星河,目光里充满了疑问。 这个自称燕鸣妹妹的女子,一定曾与自己有过交集!可她为什么要否认? 她这般柔弱,为何只身前来寻找哥哥? 既然要找哥哥,她又为什么千方百计要留下,而不肯跟着主力军突围呢? …… 千头万绪,他忽然不知该从何问起。 星河亦在审视着他。 虽然他失忆是因为外伤,却也是一种心疾。 旧年在突厥,她曾和尚不知讨论过红叶的病症。当时他提到的古书——,后来她在石渠阁里找到过。 那本书上说,心疾玄妙,来无影去无踪,也许终身不治……也许治愈只在瞬间。 治愈之法便是“机缘”——一旦机缘到了,患者失去的记忆,可能会在一夕间被熟悉的人或事物唤起。 这个兰心佩,放在杨玄风身边那么久,应该算得上他熟悉的物件了。 看他的样子,仿佛真的有所触动…… “夜将军。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星河试探着问道。 她虽然面上平静,心中其实充满了隐忧。 杨玄风若是这样全无记忆的回去长安,无疑会深陷危险。若是他能想起一二,哪怕只是记起他自己的身份也好…… 有一门亲人在身边,他早晚会好起来的。 兰心佩,希望有用! 星河的心中满怀期待。 …… “嗯?” 夜鸷猛然回过神,失常的神态在一瞬间平复下去。 他把玉珠还到石岚手中,摇了摇头。 淡然地说道:“似曾相识,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星河“噢”了一声,掐灭了心头那丝希望。 ******* “步下生风,人如影——杀——” 夜鸷坐在石台上,左手持着短刀,在空中律动的挥舞着。 “移形换影,刀如风——收——” 他面前的树林间,站满了用泥灰抹得看不清面目的羯部将士,最前头便是乞努和涂木。 “杀——” “收——” 他们的声音低沉、有力,步伐整齐划一,都在全神贯注地参悟着步法和刀法。 夜鸷看着他们,想松松眉头,却怎么也松不开。 他们虽然认真,结果却差强人意…… 难道是自己这套刀法太不实用了? 他们练了两三个时辰,竟然还是不得要领。 “挺好的。章法分明,击杀有力。” 不知何时,星河走到了他的身后。 她换了一身灰绿的裤褶,束紧的衣袖和绑紧的裤腿虽衬得她单薄,看起来却干练、伶俐了许多。 “不错,有几分上阵杀敌的样子。” 夜鸷勉强冲她笑了笑,狐疑地问:“你当真觉得这刀法可以?” 星河向他伸出手,压低了声音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到了这个境地,大家最需要的不是刀法……而是信心!” 夜鸷握住她的手,借力起身。 他失笑一声,转而高声道:“大家都练的很好!这套刀法专用于近身搏击,对付我们的敌人绰绰有余!你们再练习几个回合,便去休息吧!” 专心操练的将士们一听,面上的凝重顿时都消减了不少,步法也从僵硬中渐渐舒展开来。 信心果然有用! 夜鸷终于松了口气。 他转向星河,忽然问道:“你的手腕……怎么受的伤?” 星河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袖口松了,堆到了上头,露出了她满是伤痕的手腕。 “没……没有……” 她用力拉了拉衣袖,转身逃也似的朝不远处的山坡走去。 夜鸷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 山坡半腰,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杂乱的分布着几块硕大的黑石。 夕阳的余晖,洒下茫茫一片橙红,照得人睁不开眼。 星河一口气跑上来,已然双腿发酸。 她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气喘吁吁地理着自己的衣袖。 这件衣裳……也太难穿了! 她有点生气,闷头和袖口绑带较着劲。 夜鸷在她身边坐下,带着歉意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寻常人很少会伤到那里,而且两只手腕都受了伤……” 他拉过星河的手臂,在刺眼的霞光中,缓缓闭上眼睛,熟练地替她绑起衣袖的束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突出重围(七) “一年前,我曾遇险。这伤……是那时候留下的。当时我伤得很重,差点就死了……” 星河蜷坐着,下巴搭在膝上,凝眸望着远方。 遥远的天际,夕阳绚烂,燃透了火烧云。 她的心坠入了那片“火海”,每跳动一下都是灼烧般的疼痛。 “好了。褶衣就是这样,多绑几次便熟练了。那个……其实,你并不需要遮掩……这些疤并不难看。” 夜鸷放下星河的手臂,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望向她的目光所向。 软风拂面,带来阵阵清凉。 他伸手一拂,从指缝滑过的微风,果然是来自西北方向。 这道风凉爽、干燥,从山岗上飘过,将盛夏的暑热一下子掠了去。 连日的高温,山林中湿气极大,这阵悄然而至的西北风,便让这座大山忽然降了温。 到了夜里,山林地势低洼处便会凝成雾气。 而那里,正是他们突围的据点所在。 这一仗的关键一环——夏季甚少有的雾天。竟被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娇弱女子给算到了。 石岚说的没错,她是上天拍了搭救她的。 …… 夜鸷闭上双眼,感受着渐渐增强的风力。 风中草木的气息让他安心。 几个月来,他的心第一次如此平静。 纵使前路未卜,也没有丝毫的不安和恐惧…… “我把疤痕遮起来,并非觉得它难看。而是,怕想起当年救我的人。”星河缓缓回道。 夜鸷失笑,懒洋洋地说:“怎么?你没好好报恩?” “报恩?” 星河眉睫一颤,“我忘记了。他说,拖拖欠欠会将情意越攒越多。攒到最后,我甚至分不清我与他到底是谁欠谁的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会这样和杨玄风交谈,更没想过原来时过境迁,脑海深处记得的全是他的笑。 “看来,忘记是个不错的事情。我竟是个有福气的人!”夜鸷稍稍扭动着负伤的肩膀。 伤处恢复的很好,虽然仍使不上力气,总不至于成为他人的负累。 明日黎明破晓之前,他会竭尽全力,带着羯部的妇孺们突围出去。 他渴望胜了!渴望活下去!渴望与眼前的人继续坐在一起……地久天长! 这种渴望,把他自己给吓了一跳——明明还是陌生人,他却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莫非,失忆之前,自己是个登徒浪子?! …… 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星河偏头看着他,忧心忡忡道:“京城是个是非之地。目之所见,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等你回去以后,除了家人以外,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家人?家人……”夜鸷嘀咕着。 这个词,既熟悉又陌生。 仿佛温暖踏实,却又重若千斤……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不舒服吗?我们回去吧,你该喝药了!” 星河想要起身,却被夜鸷一把拉住。 “星河,你可曾许过人家?”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许人家? 当然许过…… 可是,话是怎么聊到这上面来的? 星河有些发懵,僵在那里道:“原本打算要嫁人的。后来,家中出了点变故,一纸婚约便不作数了。未婚夫君他……改纳了别的女子。” “那太好了!”夜鸷忽然笑了。 “好什么?!” 星河猛然抽回手,转身道:“一会儿风会更大。赶紧走吧!” “你那前未婚夫,一定是瞎的!”夜鸷嬉笑着跟了上去。 ******* 入夜后,风停了,山岗上却愈来愈冷。 两名十二三岁的少年,各自提着一盏糊了许多层的纸的灯笼,借着被层层遮挡后的微芒,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带着路。 他们的身后,黑压压一片人,无声无息的仿佛潮水般暗暗涌动着…… 星河走在队伍中,身边有乞努和涂木一左一右护卫着。 她的手里提着一张弓,背上的箭筒里插了三支响箭,正努力加快速度,跟上少年迅捷的步伐。 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 足下是厚厚的青苔和杂草,身边时不时旁逸斜出几根树枝,还有前路上不时出现的石块和倾倒的枯木。 星河浑身是汗,却不敢喘一下大气。 身边这些羯部将士,仿佛脚下长了眼睛一般,一个个走的比她白日里还快。 原本,他们驻扎在半山腰。 辅助一路要埋伏的,却是在山麓向上的坡地,他们必须赶在主力突袭完成之前,到达那个据点。 一路行进,地势逐渐往下,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闷湿。 山坳里留着白日里蒸腾的暑气,遇到夜里骤降的温度,很快便会凝结成了薄雾,慢慢汇聚向低洼处……愈来愈浓。 前路愈发看不清,却没难倒早把这条路探熟的羯族人。 星河松了口气,只管跟着他们往前走。 终于,走过几片密林,越过了一道河谷,翻过了两处山坳,这支队伍灵巧地斜插到那片坡地边的山坳里。 正面不远处,平坦的山麓平原上,泛着点点的火光。 看起来,他们已经靠近定襄的军队。这里一定离敌军正中一路的营地不远。 按照先前排布的位置,所有人借着大雾暗暗向坡度爬去,暗暗潜伏下来,等待着主力那边的信号。 星河握着弓箭,不知不觉把手已经汗湿。 她第一次如此紧张。 身边是一群不得以相互信任的陌生人,周围茫茫一片虚无,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这种未知让她感到恐惧。 她知道,主力此时已经到达了预定的位置,甚至已经发起了进攻。 豆大的汗珠从额间不断滑下,她屏息凝神,静静地等待着响箭声。 四下寂静,偶尔一声兵刃出鞘或合上的声音。 她知道,那是将士们在往兵器上淬毒。 寻常的战争中,大家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招数。因为兵刃对准敌人之前,离自己是最近。那份危险,也是先送给自己的。 非常时候,非常办法…… 原本,这一仗九死一生。 所幸上天眷顾,让她在这片山林中找到了毒草——“走马”。 它的毒性并不致命,却能让人迅速全身麻痹,失去进攻和反抗的能力,任人宰割。 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任何人触之必死。 因为它,这一仗胜利的机会变成了一半! 星河半趴在一块大石后,缓慢而沉重地喘息着。 她伸手推了推离自己不远的乞努。 乞努望向她,“嗯嗯”,摇了两下头。 星河放下心来——响箭还没发,不是她错过了。 此时,离预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主力那边,却还没有完成第一次进攻。 敌人若非早有防备,便是有比探查出来更多的兵力。即便有“走马”毒液,主力还是没能迅速的瓦解他们的进攻。 这一仗,有点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突出重围(八) 他们所埋伏的山坡下,是一支敌军的营地,也是山林中的河谷洼地。 夜已深,浓雾渐渐汇聚起来,越凝越重。 从河谷到山林,到坡地,再到山岗上……周身可见的范围越来越小。 浓雾吞噬了山林中的一切,流淌着它独有的沉重与静谧。 整片山林里,万籁俱静,只能感受到似有如无、起起伏伏的呼吸声。 辅助一路的每个战士,都面朝着敌营火光的方向,焦急地等待着星河的命令。 他们寂静无声,仿佛一个个伺机捕猎的猛兽。 …… “嗖——” 一声箭鸣,从遥远的西南方向传来,骤然划破了雾夜的寂静。 星河稍稍翻了个身,一下子撞上了身边半蹲着的涂木。 涂木紧握着佩刀,一身紧绷。被她这么一碰,差点拔刀跳起来。 星河一把拉住他,做了个勿动的手势。 时机未到,尚需等待…… 涂木回过神,迅速冲她点头,转身发出一声类似夜鸟的叫声。 “呼——哗——” 身后一阵窸窣的暗动。 原本跃跃欲试的战士们,收到涂木的信号,一下子全都回归了原位。 星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因为响箭而砰砰乱跳的心。 响箭既出,显然主力那路一击得胜。 下一步,便是等河谷这支定襄军队和它北边那支一起赶去山谷增援了。 此时,辅助一路能做的便是等待…… 耐心的等待…… 响箭之后,西南边很快传来隆隆的战鼓声。虽然距离很远,在寂静的山林中却分外清晰。 密集的鼓点,正是羯部军队紧急聚合的信号。 星河松开汗湿的手心,长长的舒了口气。 山谷那边的定襄军队中计了! 她的突围计,便是“攻心计”。 石岚“叛军”的力量实在太弱,正面与任何一支定襄散军硬碰硬,都没有取胜的机会。 她与夜鸷提出的“兵分两路”突围之策,根本上便是“布疑兵”。 一主一辅两路人,各自亮出“利爪”,展示超出自己实力的力量。由此布下疑兵,让敌人不敢贸然行动,而是召集兵力前去增援。将他们来回调动在路途中,消耗他们的兵力。最后,敌乱而我不乱,则可伺机突围出去。 方才,山谷外的定襄部队,因为猛然受了重创,以为自己碰上了突围的“叛军”,故而退缩不敢正面应战。 虚晃一枪,他们便开始召集其他支人马了! 战鼓响起,敌人已经上钩了。 …… 片刻之后,对面营地里也响起震天的战鼓。 天时,地利,以及……对方的“人和”…… 眼前这支队伍正在调动,很快会向山谷那边汇集过去。与此同时,北边更远一支队伍应该听到了此地的召唤,也会向同一个方向汇聚过去。 辅助一路进攻的时间就要到了…… “燕大夫——” 乞努俯到星河身边,耳语道:“什么时候行动?” 星河摇摇头,“再等一会儿。等下一支部队经过,我们便贴上去断他们的尾。” 乞努低头“嗯”了一声。 几声“鸟鸣”回荡在密林中,所有人都紧张而警觉地守在原位。 星河伏在大石后,认真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雾气实在太浓,几步之外已看不清任何东西,她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不远的营地方向,鼓声、脚步声、呼喝声和铠甲、刀兵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 接着,火光骤起,他们燃起了无数的火把,照的迷雾中团团亮光。 敌军开始转移了! 他们的速度很快,片刻之后整个营地几乎空了,只留下少量的老弱残兵看守。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星河的心跳渐乱。 不能再等了…… 这支敌军一旦到达山谷,两支人马汇聚起来,便会再次向主力那路发起进攻。 石岚手下的妇孺们,是绝对抵抗不住的! 可是,下一支敌军还没到!辅助一路的“战机”就还没到! 动手吧…… 不能动手! 主力那路快不行了…… 不能动手! 他们快要扛不住了…… 不能动手! …… 星河的脑中天人交战,吵得不可开交。 指尖掐进了手心,钻心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 “嗖——”又一只响箭声划破长空。 主力又打退了一波敌人的进攻?! 他们……竟然扛住了! 这支箭响,仿佛曙光,给了所有人勇气。 星河慢慢沉下气、沉下心…… “时机”还没到! 还需要等待!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异响。 那声音越来越大…… 是不远处的河道上,骑兵踏马过河的声音…… 对方是一支急行军! 太好了! 又一支敌军进笼了! 大家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到了! 星河屏住了呼吸,努力感觉着这支敌军行军的节奏。 一队……两队……三队…… 喧闹的行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走远。 身后的战士们蠢蠢欲动,她却一动不动…… 她在等那个最好的时机! 虽然每多等一刻,对主力来说便多一分覆灭的危险。但是此战的成败,就在于他们能不能掐断敌军的“尾巴”。 星河十分清楚,这样的殊死之战,战机有多重要性! 既然主力扛住了一波进攻,她就不能浪费他们的争取,必须等到最佳的战机! 终于,骑兵过后,步兵贴到了脸前。 星河偏过头,对乞努低声道:“现在可以摸过去了。” 说着,她便要起身行动,却被乞努一把按住。 乞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燕大夫,你别动。夜将军说了……你不可以冲锋陷阵!你就待在这,等着放箭报信。杀敌的事情,就让我们这些粗人来做。” 星河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她的武功一般,跟过去的确是个负累。既然大家已经演练过数次了。那么是成是败,都是羯部人自己的事情。 她“嗯”了一声,沉重地点点头,“好。务必记得夜将军所说——速干速决,以杀人为要。消灭敌人尾部以后,立即撤回来。我们要守住这个山坡,而不是陷入混战。” “是。” 乞努点头,朝身后打了个唿哨。 所有人闻声而动,一个接一个井然有序地跟随着他,借着大雾悄无声息的向敌军摸了过去。 星河一边听着前方的动静,一边暗暗祈祷。 若是天理公义尚存,石岚便不该死,她的军队一定能取得胜利! …… 暗夜中,百余名战士,仿佛山魅一般,在浓重的雾气中时隐时现。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鲜血! 这样的混战中,刀法已然不重要了…… 最重要便是——“杀心”! 他们迅速贴近敌人,手起刀落,招招都不空。 定襄的急行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黑暗中的“魅影”扼住了脖子,一刀刀果断的夺去了性命。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突出重围(九) 一盏茶的功夫,漫长如岁月经年。 忽然,浓雾之中,一阵血气扑面而来。 星河知道,他们胜利了。 战士们匍匐着、摸索着回到山坡,各自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 第一战,胜利了!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一切在沉默中继续进行着。 每个人从身边经过,星河都能听到滴答的水声,嗅到与雾气纠缠的血腥味。 身侧两人相扶归来。 同时倒地,发出“扑——”一声闷响。 一人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一人瘫倒在大石旁气若游丝。 星河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探瘫倒之人。 是涂木! 他的衣裳湿漉漉的,带着几分滑腻,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在黑暗中摸索了几下,星河终于找到了他的手腕。 他的身上虽有余温,脉搏……却已经摸不到了。 “杀敌二百有余,我军略有伤亡。”乞努凑到星河耳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他顿了顿,又指着涂木说:“他腹上被割了一刀。可还有救?” 星河愣了一瞬,轻轻拍了拍乞努的肩膀。 乞努明白,她已束手无策…… 他将涂木移到一旁,缓缓放平,而后吸了吸鼻子,猛地扬起上臂,用力蹭了一把,将脸上的汗、血、泪一起抹去。 “可留活口了?”星河问。 乞努点头,“放了一个,已经追上去报信了。” “很好!”星河点点头,“咱们也可以报信了。” 她搭箭拉弦,向空中发出响箭。 “啾——啾——” 箭尾的铜哨发出阵阵蜂鸣。 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心中清楚,方才只是敌人的“尾巴”,下面将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利爪”。 ******* “哒哒——踏踏——” 马蹄声震荡着大地。 “唰唰——啪啪——” 步兵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乞努趴在地上,凝神听着对方的动静。 “敌军在一里开外。数量估量着……不止一支人马。”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紧张与亢奋。 星河点点头,手中紧攥着长弓。 定襄军队又中计了! 显然,他们被辅助一路的战力给吓到了,加之发现山谷主力一路皆是妇孺之辈,以为是调虎离山之计,因而调拨重兵赶回来围堵河谷这边的“突围”。 “乞将军,你怕吗?”星河低声问。 乞努没有回答她,握着佩刀的手有些颤抖。 星河又说:“这一波,让我随你们去吧。” “不!”乞努果断地摇头,“夜将军救过我的命。他的嘱托,我一定会做到!只要我不死,燕大夫你就不能走上战场。” 星河自知拗不过他,便从箭筒里倒出一个竹筒塞到他手里。 “敌军误以为我们才是真正要突围的主力。他们这波人马里,一定有敌方将领。公主说过,夜鸷中的那一箭,很可能是她堂兄石陵所放。我们的使命既然是杀人,若能杀了他便是最好了。”她轻声说道。 乞努连连点头。 “这竹筒是做什么的?” 说着,他便伸手去揭盖子。 “勿动!”星河赶忙拦住他,“这里头藏着我的蛊火,它青绿的火光穿透力极强。你与敌军近战时,若是发现对方的将领,千万不要杀他!就用这火点燃他身边的物件,让我知道他的位置所在。” “你说什么?!”乞努瞪大了眼睛,讶异道:“有机会也不杀他?!” “不杀他。”星河果断地说。 她笃定的语气和已经赶到战场的敌军,阻止了乞努的继续追问。 他半蹲起身,扭头发出进攻的讯号。 “答应我,一定要那样做。”星河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乞努沉了口气,重重地点头,“一定!” 说完,他扯开胳膊,再次融入浓重的雾气,迎着对面星星点点的火光,慢慢潜伏过去。 “猛兽们”再次出动…… 这一次,敌人已经数倍与方才。 但即便是地狱,为了自己的首领和亲人们,他们也要杀过去。 一个个暗影从身边匍匐而过,数目明显较第一次少了许多,星河知道……他们中的多数都无法离开这片深林。 很快,山坡上再无声息。 对面河床边的敌营里,战局骤起。 如果说,前一次的胜利,完全得益于计划周密的偷袭。 这一次,两军终于正面交锋了。 星河趴在大石上,看着眼前的虚空,听着刀兵的砍杀声和仿佛来自地狱的惨叫声,心里满是无法观测战局的焦灼。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对面生息渐弱。 她打了一个激灵,迅速翻起身,从箭筒中抽出一支响箭,解下束发的缎带,紧紧的系在箭头后面,再从腰间的布囊里掏出了一个竹筒。 竹筒里面,是夜须弥留给她的“小饿魔”。 用它杀人……血腥可怕…… 今夜,她将让这血腥,变得残忍…… 将“小饿魔”全数滴到缎带上,她弯弓拉弦,对准了敌军的方向。 擒贼先擒王,若是“小饿魔”能种在石陵身上,那他的这支人马可算是全交代了。 只要找到石陵的方向,她便一定能射中他。 她相信乞努,一定会按约定做到! 眼前的浓雾中,隐约可见河床那边的火光,一团一团零零散散。 她焦灼的等待着,观望着……期待看到那团独有的青绿。 忽然,一团仿佛从心底燃起的青绿色光芒出现在她的眼前。 在那! 蛊火在那! 敌军的将领就在那! 星河瞪大了眼睛,呼吸加重……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刹那间,她指尖的弓弦一松。 响箭飞出,带着蜂鸣声冲进战场。 很快,青绿的蛊火熄灭。 接着,一团团的火光纷纷熄灭。 “啊——啊——” “救命!”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彻战场。 …… 很快,战士们逃命似的回到坡地。 归来者,只有数十人…… “那是什么?他们都……‘融化’了……”乞努的牙齿打着颤,瑟缩着说道。 他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又眼观了一场血花四溅,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 星河一边检查他的伤势,一边解释道:“那是一种蛊,我用响箭将它种在对方将领身上。将领受伤,下锋必定上前营救。其他人一旦沾染上将领的血肉,便会被蛊虫牢牢附上。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全都化为血水。” 她说的极为平静,仿佛一件简单的小事。 乞努闭上了嘴,再不敢多问一句。 方才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可怕了! 自己一方伤亡殆尽之时,他终于杀到了石陵的近处。按照与燕大夫的约定,他把竹筒中的蛊火丢到石陵的身上。 瞬间,蛊火点燃了他的铁铸的盔甲。 几乎同时,山坡上竟然射来一支响箭! 他原以为,是燕大夫太紧张了,才会误发出信号。 却万万没想到,她的信号发出之时,便是敌军全军覆没之际。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突出重围(十) “正西面的三支敌军,我们已经解决了四成。只要山谷那边再过来一波敌人,公主所率的主力就可以全力突围了!” 乞努捂着肩头,强撑着力气蹲在星河身边。 星河扒开他的手,只见伤口鲜血涔涔往外冒。 他的肩头本来就有伤,这么一刀添上去,若不及时处理,即使不疼死,也会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厥。 星河连忙掏出伤药,手忙脚乱地往他的伤口上洒。 “燕大夫,你手脚快些!也许敌人就快到了!”乞努急着催促道。 “别说话了。敌人若再扑过来,你也不能上阵了。”星河将一颗提气的丹药塞到他口中。 她可没有乞努那么乐观。 虽然用了“小饿魔”,侥幸灭掉敌军整支,辅助一路却仅存十余人,而且一个个都伤的不轻。敌军若是再来一波,大家根本没有能力再组织一次进攻了。 见她沉默以对,乞努很快冷静下来。 两场近身拼杀的疾战,虽然杀敌数倍于己,他们的近百战士也几乎伤亡殆尽。 敌军后续的人马一到,第三波疾战很快就能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将丹药囫囵吞下,他晃着星河的肩膀,焦急地说:“燕大夫,你可有办法?哪怕是一死,我等也要送公主突围!” 星河没有回答,而是慢慢扬起了手。 “起风了。”她平静地说。 乞努吃了一惊,才发觉周身雾气的确消散了不少。 一夜拼杀,此时已近黎明破晓。 决战在即,敌军正在逼近,对他们最有利的大雾却在散去…… 他的心坠入谷底,有些绝望地喃呢道:“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不。还有一个办法。”星河匆匆搓着手指,神色凝重地说:“我们可以即刻转移,到河谷沿线去伏击敌人,为主力突围争取更多的时间。” “要放弃坡地?!”乞努有些难以置信。 此处地利明显,本可坚持一阵子。若是放弃了,可就更加危险了。 星河见他犹豫不决,一边替他扎着伤口一边说:“我们若是遇上第三波敌军,说明山谷那边封锁的力量已经大减,便可以鸣箭示意主力开始突围。到那时,大家拼死拖住敌军,扛的越久,公主那一路机会就越大!” 乞努知道,放弃了坡地,意味着辅助一路再无退路。 “一虚一实”——一向生来,一向死。 原来是这个意思! 燕大夫提出的,正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原本,他们主动攻击定襄军队,便是鸡蛋碰石头,能支撑过两波已经是奇迹,最后一次以命相搏未尝不可。 足下的大地,身处的山林,俯靠的巨石……都传来阵阵轻微的颤动。 敌人,已经离这儿不远了。与他们早一刻交战,便能给主力争取多一刻的时机。 稍加思索,乞努便点头道:“好,就这么办!我带他们到河谷外去埋伏,见到敌军后,以哨声为信……你便发出最后一支响箭。我们……哪怕拼到最后一个人倒下,拼尽最后一滴血……也在所不惜!” 两人说话间,其他战士们已经相互帮忙,草草包扎起伤口,相扶着走到星河的身边。 看着星河绑好伤口,乞努提了提短刀,起身便要带他们离去。 “乞将军!”星河的声音有些抖。 她望着一个个“血淋淋”的战士,知道他们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 “燕大夫。” 乞努向她挤出一丝笑,嘱咐道:“你发出响箭以后,便到山岗上躲好。过几日再离开……今日,我便为你的向导填命了。” 他的话,丧气的仿佛遗言。 星河心中有无数御敌之策,却一个都吐不出来。 书上千百种兵法、战策,遇上血淋淋的战场,竟然那样苍白无力。 一刀一剑的拼杀,任心中有多大的渴望,在你死我活之间,都必须靠实力说话。 石岚的人马,太少了! “叛军”的实力,太弱了! 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帮他们活下去的办法。 “你们……小心。”她无力地说道。 “燕大夫,保重!” “保重!” “小心……” …… 一个个羯部战士从身边走过,不忘笑着向她作别。 星河努力不去看他们的样子。 人生过客无数,将死之人最让她心痛。 ******* 雾气越来越稀,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耳边,虫鸣声、河流声、鸟啼声……不绝于耳。 度过了漫漫长夜,山中一切慢慢复苏,逐渐嘈杂起来。 忽然,从遥远的密林那端,传来一声小得几乎听不清的哨声。 星河竖起耳朵,又分辨出一阵微弱却连贯的哨声。 乞努他们遇上敌军了! 她的心砰砰狂跳,颤抖着向空中射出了最后一支响箭。 响箭拉开一道刺耳而悠长的声响,吞噬了似有若无的哨声。 响箭过后,依稀哨声断断续续…… 星河听着那声音,心中燃着一丝希望。 也许……有奇迹呢? …… 忽然,哨声戛然而止。 这么快?! 星河出了一身的汗。 她想自己往山岗上跑,却没办法迈开步子。 辅助一路的战士们都死了,敌军兵力就可以往回支援山谷那边。 若不想办法拖住他们,主力那边恐怕来不及突围。 石岚成功突围与否,与她实在无关…… 可是,乞努、涂木和其他战士们都死了。若是主力不能顺利突围,他们的死便没了价值。 “要命了!宋星河,你早晚被自己害死!” 星河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她从脖间提出一根丝线,末端系着一个铜哨。 这是石岚所赠,说是感谢她仗义相助。 没想到这个东西,竟成了她“自杀”的利器。 一咬牙,一闭眼…… “咻——咻——” 清亮的哨声响彻山林。 星河丢下长弓和箭筒,衔着铜哨,边吹着边往山岗上走。 越往上走,雾气越薄,可见的范围越广。 她一路跌跌撞撞,勉强分辨出营地的方向。 身后,马蹄的震荡由远而近,不久便换做节奏清晰的脚步声。 果然,他们追上来了! 听着声响,至少……已经追到坡地了…… 就算他们弃马徒步,靠这哨声追上她,也只是片刻间的事情。 星河吹着铜哨,心中计算着时间。 从发出响箭到现在,刚过一炷香的时间。 就算敌军的兵力只与石岚率领的主力相当,这么短的时间内,主力一路一定还未突围成功。 至少,要给他们半个时辰! 追着自己的这路敌军,赶回去要一炷香时间。 稳妥起见,她还需要再拖上一会儿! 找死……自不量力……多管闲事…… 星河在心里骂了自己千百遍,却还是没能逼自己停下来。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向死而生(上) 清晨第一束阳光透进深林,薄薄的雾气即将散去。 星河实在走不动了…… 她丢下铜哨,一下子坐到近身的大树下,拼命地喘着粗气。 现在,就算敌军冲上来把她砍了,也来不及赶回去围堵石岚了。 她可算是仁至义尽了! 为什么要帮石岚? 她扪心自问…… 也许,是不想石越的奸计得逞;可能,不愿永嘉佛牌现世,惹得天下大乱:甚至,不想宇文衡轻易被人算计,白叫宇文烈占了便宜;还有可能是……因为他。 杨玄风,那个刻在她生命里的人。 仿佛宿命纠缠,一遇一生。 无论说多少次生死无关,她还是做不到自己偷生。 “宋星河,你可真没用。他只是落了难,些须受点苦……你就心软了!”她不经自嘲。 还没喘上几口气,不远处已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杂乱的羯语呼喝。 敌人显然人数众多,而且被杀乱了阵脚,竟然直接闯进了这片极可能有诈的地域。 对方虽然急切,却并没有丢了章法。 听到他们来回应和的招呼声,显然是铺开了一个大包围圈,正慢慢向上围拢过来的。 这座山,背面是如削的悬崖峭壁。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她已经插翅难飞! 星河摸了摸布袋,一颗心愈来愈沉。 万万没想到,真的会走到这一步…… “嗖——” 一支短箭携风而来。 冰冷的箭锋擦破了星河的耳廓,直直地扎在她身后的大树上。 星河迅速翻起身,躲到大树的背面。 望了眼短箭射来的方向,她发现在依稀的薄雾间,几个身穿盔甲的羯部士兵,正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后探头探脑。 他们已经摸了上来! 星河抚上腰间的布袋,再看一眼眼前和周遭,便迅速地收回了手。 不行!雾还没完全散。 对方人那么多,所在的位置又不集中。 一击不中,自己可就完了! “嗖——嗖——” “嗖——” …… 接连几只短箭从不同的方向袭来,一个个精准的扎在星河藏身的大树上,好几只侧面草丛里射来的箭,落点甚至离她只有寸许距离。 多亏雾还没散,否则她早被射成了筛子! 一边怕雾散了,一边又盼着雾散。 敌人的进攻时断时续,却并没有持续往前进。也许是担心有诈,也许是在找她的“同党”,敌军暂时和她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 一颗心怦怦乱跳…… 星河非常清楚,自己这出“空城计”怕是唱不到一会儿了。 等敌人反应过来,一直以来只是她一个人在溜着他们走,一定会一窝蜂冲上来,让她死的很难看。 箭雨撒了一阵,对面传来几声羯语的喊话。 跟石岚他们相处几日,虽然听的不甚清楚,星河大约知道是威胁的意思。 “噫——咕吐!” 对面粗犷的一声喊,让她打了个激灵。 这是……要进攻的意思。 仰头望望天,日光还不够强! 伸头看看眼前……敌军正在涌来,位置却不够集中!雾气也没散透! 一时间,飞箭如雨。 密集地短箭,“砰砰——砰——”没完没了的向星河撒来。 “生死有命!拼了!” 她一跺脚,终于提起了腰间的布袋。 “咴——咴——” 一阵马鸣声从远处传来。 山岗上怎么会有马? 不止星河诧异,敌军显然也被突然的来者扰乱。几声羯语呼喝之后,不断射向星河的箭雨竟然停了下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所到之处,惨叫声此起彼伏。 “踏踏——踏踏——” 一匹白马,在林中穿梭自如。 冒着飞短流长,奋勇地冲入阵中。 “呼啦——” 一个黑影落在身旁,马儿擦身而过,冲进林中消失无踪。 在敌人眼中,不明身份的来袭者,像鬼魅一般夺走了数人的性命…… 星河瞪大了眼睛。 她看见……一个不应该在这的人…… “你没事吧!”夜鸷一把将她揽到怀中。 星河怔住了,忽然惊呼道:“你怎么在这!难道石岚她……” 她不能接受,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石岚却没能顺利突围的结果。 “你受伤了吗?”夜鸷焦急地问。 他用了十分的力气,勒的星河喘不过气来。 “没……没事……” 俩人没有说上几句话,敌军再次拉开攻势,送上更加密集的箭雨。 这棵大树并不算粗,隐匿一人已属不易。现在多了一人,让敌人的目标更明确了几分。 夜鸷将星河拉到树后,自己则半露出身子,灵巧的挥着短刀,不断将袭来的短箭挡在身外。 箭雨越来越密,箭势越来越强,位置越来越集中…… 显然,敌人的包围圈正在缩小! 夜鸷丢下短刀,拔出腰间长剑,作势要杀出去。 星河却将他一把拉住。 “呲啦——” 她从割开的衣袖上撕下一段布条,不由分说的围到他的眼睛上。 “相信我,不要动。”星河搂着他的脖子,低语道。 夜鸷一怔,果然没有再动。 敌军靠的越来越近,明知眼前仅有两个人,却都小心翼翼地拔出刀剑,慢慢往那棵扎满箭矢的大树围过去。 星河起身,扯下腰间的布袋,一下子抛到半空中。 她双手结印,用尽全部的气力,从指间祭出一道尺余长的青色火焰。 火焰如蛇,跳跃而出,紧紧缠上了布袋。 “嘭——”一声巨响。 夜鸷闭着眼睛,背着身子,依然感受到一道刺眼的强光。 那束光,不知从何而来,却在一瞬间结束。 身后乃至整个山林,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星河身子一软,慢慢瘫倒下来。 夜鸷稳稳地接住她,顺势撤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条。 来不及回头去看敌军,他慌张地从头到脚检查着星河。 并没有外伤…… 方才怎么了? “星河!星河——”他焦急地呼唤着。 星河猛地睁开眼,越过他的肩膀看了下对面。 尔后,一把抱住了他。 “成了!”她的声音颤抖着。 夜鸷一回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由近到远,黑压压整片敌军,竟然全都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 这些人,或匍匐靠近,或隐蔽在树后,或拔刀上前……一个个形态各异。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瞪大了眼睛,鲜血正从眼眶里滴滴下落。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向死而生(下) 一击制胜,总算死里逃生! 星河从短暂的兴奋中回过神,迅速推开了“同生共死”的夜鸷,忙着在心里将漫天神佛感谢了个遍。 夜鸷满不在乎的起身,反手将她拉起来,不住地啧舌道:“你用的是什么法术?杀伤力这么强!” 此时此刻,星河哪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 “你怎么回来了?!”她抵到夜鸷面前。 夜鸷蹙起眉头,“啧——”了一声,偏头瞄了眼黑压压一片已经僵死的敌军,叹着气说:“好像确实来的有些多余了。” 说完,他拍了拍星河身上的尘土,又伸手替她将散乱的长发撩到耳后。 见他不疾不徐的样子,星河的心倒是放下了几分,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主力那边顺利吗?你为何单枪匹马的回到这里?” “单枪匹马……嗯,你说到了点子上!” 夜鸷低下头,一边应着她,一边拉起她的右臂,仔细替她扎紧松开的袖带。 星河扯回手,“别跟我卖关子!” 夜鸷笑了笑,“是你的马把我带回来的。” 说着,他又拉起星河的左手。 提着她撕裂的袖口,比划了几下终于放弃,随手撤下自己的发带,在她的手腕上绕了几圈,将她十分“在意”的伤痕遮了个仔细。 打上一个完美的结,夜鸷得意的笑了。 稍一抬头,却对上星河一双怒目。 “咳咳……别担心!主力已经突围出去了。而且,山谷外的敌人也被尽数歼灭,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逃到山麓草场。再按照你的办法,抢了战马逃到长安去。” 言简意赅说明状况,他望着星河道:“乞努、涂木他们,献身于对石岚的忠诚。你做到这个份上,又是为了什么?” 显然,他是问她——为什么明明可以自己逃走,却要冒险将敌人引到山岗上。 这个问题……星河自己也很想知道。 她咬了咬牙,冲他翻了个白眼,“因为我天生一副菩萨心肠!” 想到身后诡异的“战场”,她不经如此自嘲。 若非被逼急了,她绝不会去琢磨楚歌当年以一己之力灭掉大批魏军的办法,就不会想到借鉴邑瑟的“敛影蛊”,将蛊虫化于火光之中,再以磷粉数倍的扩大蛊火的光芒,向数目众多的敌军同时施蛊的办法。 这么多人死于一瞬,哪怕久经沙场的将军,看了也会觉得可怕吧? 夜鸷沉默了片刻,尔后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此等霹雳手段,方显你的菩萨心肠。” 由衷“佩服”他面朝着毛骨悚然的战场,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星河又翻了个白眼,朝山岗上打了个呼哨。 片刻之后,白马便“踢踢——踏踏——”的跑了回来。 看到马背上的包袱还在,她终于松了口气。 一大包的丹药、药材用尽,舆图和其他“要命的”东西再不能丢了! “我把马藏的那样好,你是怎么找到的?”星河低声嘀咕着。 夜鸷有些不屑,“好什么呀!不就是东坡水塘边的矮树林嘛。早就被小石头看见,禀告于我了!” “小石头?” 星河傻了眼,“那个喂马的小孩子?!” “嗯。突围以后,我说要回来找你。他悄悄告诉我的……”夜鸷抱着双臂看着她。 听到那孩子突围的消息,星河心中一暖。 总算,牺牲没有白费。 血洒河谷的战士们,保住了他们的“未来”。 她扯下马背上的大包袱,从里面翻出一方小巧的木盒。 打开盒盖,里头有一支嵌着紫玉桐花的银簪和一只普通的檀木发笄。 她将自己的长发挽起,迅速束成一个单髻,再用银簪簪上。左右偏头试了试,虽只有一支簪子固定,发髻盘的还算稳当。 她又取出木笄,顺手递给了夜鸷,“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回来救我!若是没有你在,敌军不会一起聚上来。我也捱不到雾气尽散,抓到那么好的时机,用上那最后一招。” 夜鸷接过木笄,利落地束着发。 “好说……好说……” 他束发的方向仍然是逆向的,两道回旋之后,再将长发稳稳地固定住。 星河看着他,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模样……他却不再是“那个人”。 “你为什么要回来?”她再次郑重地问。 事不过三,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问了。 夜鸷再想回避,也回避不下去了! 他眯起眼睛,懒洋洋地说:“昨夜,忽然想起一件事。” 星河有些紧张,“什么事?” “想起……我确实有个生死兄弟。名叫……燕鸣。他依稀说过,要把妹妹许配给我。”夜鸷挑着笔挺的眉峰道。 想到燕鸣四处“许配”妹妹的往事,星河失声笑了出来。 她用力扎好包袱,往马背上一搭,感慨万千道:“他大约每遇到一个看得上眼的男子,都要把这话说上一遍。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那怎么行!他与我是袍泽兄弟,甚至很可能已经……为国捐躯。你既是他妹妹……又被他许配给了我。我自然有责任保护你——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义!”夜鸷一脸认真地说。 星河被他的说辞绕蒙了。 怎么想起了燕鸣,就对她有了道义? 见她没什么反应,夜鸷赶忙补充道:“而且,你救了我的命。我打算……娶你。一辈子照顾你,向你报恩!” “你说什么?!”星河终于反应过来。 夜鸷收起笑意,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最重要的是,我想……若是娶到你这么一位十分爱操心的娘子,后半辈子一定能过的很舒坦。所以,我打算以后都跟着你了。” “跟着……我?!” 星河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难以置信。 夜鸷点点头,“当然!你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要找的地方。为了避免在这深山密林里被猛兽吃了,不如……就答应了吧。” “什么?!”星河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一直以来的冰雪聪明,一夜之间就都跑丢了?”夜鸷抽出两卷舆图,抖在星河面前说:“你要找的秋棠村,这图上根本就标错了。” “你拿了我的舆图?!” 星河的脸上,愤怒、怀疑交叠着、碰撞着。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这图哪里错了?” 夜鸷偏过头,“嫁不嫁?” 星河翻了个白眼,“你不说我也能找到。”伸手便要拿回自己的舆图。 夜鸷扬起手,又问道:“嫁不嫁?” 星河沉了口气,掂量着自己确实打不过他。 “行!图给你了。” 她牵起马缰便要走。 “山坡下全是尸体……可能还有敌军残部在附近……”夜鸷扬声道。 星河打了个激灵,回头瞪了他一眼,伸手道:“有彩礼吗?就问人嫁不嫁。” “有!” 夜鸷快步上前,拉过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拍在她的掌心。 星河看着手心里的东西,觉得它烫的出奇。 皱巴巴的锦囊,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别嫌弃,以后再补。” 夜鸷抬起头,眼中透出光芒,“收了我的彩礼。可不许反悔了!” …… “哗啦——” 不远处,一丝草木划动。 “谁!” 夜鸷一声疾斥,将星河挡在身后。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手中处着一根竹棍,背上背着一个货笈,一点点探着步子向他们靠近。 他越过横七竖八的尸体,仔细打量着两个清秀的少年男女。 最后,目光停在星河的发簪上。 “窦夫人!”他一声惊呼。 星河愣了一下,继而惊喜地问:“大哥,您从何处来?”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百花深处 裕泰四年,暮春之末。 一春的雨水充盈,让关山南岭之上,干涸了半年的长瀑终于重焕生机。 玉带飞落,沿着九曲十八弯的河道,绕过苍翠葱茏的密林,流进谷底一方平湖之中;湖面抬升,碧水漫出石坝,沿着挖凿平整的沟渠,再流出这个四面环山的山涧深谷;清流向外,最终会离开巍巍大山,汇入恬静、绵长的洛水一脉。 从山了,摔跤也是长技。有本事咱俩比试比试!” “你怎么不找我比吃饭呢?!”淮生一抹鼻子,冲他吐了吐舌头,“先生罚你思过,你却跑来打小孩子。真不害臊!” “好你个臭小子!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大壮一捋袖子,咬着牙拼命追赶。 对方又高又壮,还是个上了一年学堂的大孩子,他真要是发起恨来,自己可讨不到什么便宜。 淮生看清了情势,决心不与他纠缠。 他灵活地左右闪避,借错落的桃树挡住大壮不断来袭的拳头,变了方向就往村子里头跑。 “淮生!快跑呀!”一个女孩扬声喊道。 又一个孩子叫着,“快回去找你娘!” “淮生!快跑!” “快跑——去找大壮娘——” …… 孩子们笑着、叫着,一个个兴奋不已。 ******* 淮生拼命跑着,身后的“大家伙”却穷追不舍。 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他终于有些后悔——身为一个小孩子,真不该“冒犯”被罚站村口的“学子”大哥! 前头,一株茂盛的海棠树。 树干笔挺,树冠高耸,密集的绿叶间布满了浅粉的花苞。 在它一侧,那两层高的木楼,对淮生来说简直自带曙光。 他回头看了眼大壮,对方虽咬牙切齿地追着他,眼神里却又有些犹豫。 毕竟,自己老娘是村里有名的“母老虎”! 他就不信,到了自己家门口了,大壮他真敢追进来! 淮生转回头,“噔噔噔——”一鼓作气冲上木阶。 “诶呦——” 他一声喊,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踩着滑腻腻的木板,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念着:糟了糟了,忘了今天家里新刷桐油。这回不被大壮打趴下,也会被自己老娘一顿好收拾! 他爹说的果然没错——世间事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这不!刚踩了新刷的木板不说,也没甩掉后头的“尾巴”! 淮生一把拉开木门,直冲进去,“嘭——”一声关上门。 都怪村长,总教化大家伙“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害的他家门上连个门闩都没有! 大壮看来铁了心要揍到他! 爬上二楼悬梯时,淮生回头正看见他推门进来。 对手不停! 跑路不能停!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自己的卧房,看着空荡荡的门框,才想起自己的“安乐窝”根本没有门! “造孽——” 学着他爹的口气,淮生抱着头叹了口气。 “噔噔噔——” 身后,地板在大壮的脚下震颤。 淮生打了个激灵,猛地推开窗扇,毫不犹豫地爬了出去。 狡兔三窟,自从两年前第一次挨打……或者说第一次记得自己挨打,他就给自己找了这条“生路”。 爬上足有他小腿粗的海棠树枝,淮生小心翼翼地四肢一起攀上树干,一点一点的往对面挪去。 何其走运——对面窗扇大开。 “臭小子,你回来!”大壮趴在窗台,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淮生吓了一跳,差点掉下去。 一阵惊慌失措的拼命攀附之后,他终于再次稳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身后叫嚷声不断,他“闭上”了耳朵,专心地往前爬。 “嘭——” 一声轻响,一双赤足落在干净的木板上。 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淮生探头探脑地往外走。 希望……这个时辰…… “噔——噔噔——” 一阵轻巧的登楼声,彻底打破了他的希望。 “是淮生吗?” 人未到,声先到。 淮生立刻站定,不偏不斜的交叠起手来。 “你又跟小壮打架了?” 一袭素白的身影走进房,声音平静却让淮生打了个颤。 “没……没有……”他咧嘴笑了。 星河怀里抱着竹筛,里头放满了晾干的药丸,偏头冲他眨眼道:“瞧你这对油脚丫子!又没打赢吧?!” “三婶!”淮生撒着娇唤了一声。 而后指着窗扇,嘟着嘴道:“都是大壮不好!非要跟我比摔跤!” 星河噗嗤一笑,“小壮真是难得!已经上学堂了,却总愿意和你们这帮小孩子玩。” 淮生嘴一撅,头一扭,抱着双臂一本正经道:“我才不愿意陪他玩儿呢!” 眼前刚满六岁的小孩子,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星河忍俊不禁道:“不爱跟他玩儿,你天天满村溜着他跑做什么?” “今日真不怪我。他非说村口石坊下头刻的是‘水猴子’,专吃没扎头发的小孩子!我说不可能,咱们村再小、再破,也不能雕个妖兽镇村呀!” 说着,淮生眼珠一转,扬着小脸问道:“三婶,村外石牌坊下头刻的到底是什么?” 星河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乖了,有些事情……不是小孩子该问的。” 素来对孩童没什么耐心,唯独淮生对她来说有些特别。 三年前,她和夜鸷正是被淮生他爹荆非白捡回的村子。 秋棠村偏僻隐秘,全村不过百十口人。 人人自食其力、和睦相处,是乱世中难得一处世外桃源。 以窦家养女的身份“归来”,她成了荆家的邻居。 荆大嫂娇小瘦弱,偏偏主外,忙里忙外都是把好手;荆大哥虎背熊腰,却是主内,柴米油盐一力承担。 他们的独子荆淮生,是村里唯一一个爱跟她这个总能变出苦药的“坏婶婶”玩的小孩子。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邻家夫妻 “三婶,今晚咱吃什么?” 淮生一手抱着臼,一手握着杵,一边卖力地碾着桃花瓣,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自家的风声,还不忘顺便关心一下自己的晚饭。 近来,村里的盐巴存货不足,他爹带人出山采买去了。 家里厨房的好了,不让这小家伙上楼来的吗?!” “淮生没上楼,他是从自己房里爬过来的!”星河扬声回道。 夜鸷叹了口气,“赶明儿我就把那棵树给砍了!” “那树可是婶婶的养母种的。你砍了树,怕是也再不许上楼了!”淮生在他耳边小声威胁道。 “就你鬼机灵!” 夜鸷一伸手,迅速敲在他的额头上,眯着眼睛说:“等你上了学堂,看我怎么收拾你!” “哇——三婶,三叔打我——”淮生熟练地张嘴大“哭”起来。 “三郎!淮生还小,你就不能让着他点儿吗?” 房内柔美声音,例行公事般的传来。 夜鸷懒洋洋地回道:“他可不小了。我看他这么机灵,不如跟荆大嫂说,早点让他……唔……让他……唔……到学堂……” 淮生慌忙捂上他的嘴,生怕他把话说全乎了。 “上学堂”可是村里每个孩子的噩梦与归宿! 且不说读那些出自三婶之手,晦涩难懂的经书疏议、典籍校注,还得日日在三叔的调教下摸爬滚打,恨不能教得他们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三叔、三婶这对夫妻,一个总在你病时送来苦药,一个总会敲着藤条让你背书,实在是让全村孩子闻之胆寒的存在。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春酒围炉(一) “我说的没错吧。今日,海棠花便会开。”星河笑盈盈地指向窗外。 果然,在她手指的方向,满枝粉白的花苞中已有一朵悄然绽放,露出娇俏的粉黄花蕊。 “唉,我干嘛要和你打这种赌?” 夜鸷撸起袖子,垂头丧气地说:“算了,做晚膳去了!” “我也去帮忙!”淮生在他怀里一阵乱扭。 夜鸷将他丢到坐榻上,摆着手道:“别!你还是跟你婶婶玩吧!” 淮生一个打挺翻过身,却见三叔已经跑下了楼,连个背影都没留给他。 “为什么三叔总是不肯带我玩?”淮生的小嘴噘得能碰到自己的鼻尖。 星河完成了最后一笔,满意地笑了笑,偏头对他说:“有人喜欢呼朋引伴,有人喜欢独来独往,都是性格使然……强求不得的。” 淮生撇撇嘴,抱起双臂道:“三婶,你这是骗小孩子!三叔不愿意和我玩,却整天跟在你后头转来转去!如此怕老婆,怕是不能有什么出息了!” “咳咳——” 星河的脸有些涨红,瞠目结舌道:“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我爹和我娘吵架的时候。”淮生一本正经地回道。 说着,他像模像样地翘起了兰花指,指着面前的空气说:“你整日山里山外的跑,是不是外头有野女人了?!你看看人家老三,整天守着媳妇寸步不离,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絮絮叨叨半天之后,淮生忽然放下手,一下子蹦出了几步远,然后身子一转,半掐着腰,冲自己方才站的位置嚷嚷道:“整天老三,老三的!老三不就长得体面点儿么!他那么怕老婆,能有什么出息!” 看着淮生惟妙惟肖的演示,星河有些哭笑不得——荆大哥难不成还指望夜鸷能有什么“出息”? 不等她开口,门外忽然一声微响。 尔后,“荆——淮——生——”一声怒吼,震颤了整座木楼。 身量不高的荆大嫂,背着一个硕大的竹筐,黑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手中举着一根溜光水滑的藤条。 “啊——” 淮生三两下蹦到星河身后,然后探出头来道:“娘!你走路怎么都没声的?!” “臭小子!家门口的木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上上下下全是黑脚印?!” 荆大嫂扬起藤条就开打。 “啪——” “啪——” …… 身后的淮生卖力闪躲,眼前的荆大嫂不依不饶,这个场面看着一团混乱,星河却早已在与这对母子日复一日的演练中练的应对自如。 她爬出战局,先将绢伞挂到窗外,而后轻车熟路的一边拦着荆大嫂,一边拔高了音调对淮生说:“还不跟你娘认错!答应以后再不去惹小壮了!” “小壮?” 荆大嫂猛地停下藤条,一把拧住了淮生的耳朵,“你又招惹他了?” “诶呦——诶呦——” 淮生龇牙咧嘴地被他娘拎下了竹榻。 “婶婶,救命!”他一声惊呼。 星河冲他眨了眨眼,而后笑着对荆大嫂说:“过日子嘛,可不就是一粥一饭,一针一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反反复复,琐琐碎碎……新刷的木板踩脏了,重新刷过便是。孩子大了若是连比他强的人都不敢惹,岂不是活的太憋屈?” 荆大嫂性格要强,最“恨”自家夫君一团和气。 星河跟她这么一说,也算是踩中了痛点,可比劝她疼爱孩子有用的多。 很快,母子二人便腻成了一团。 星河看着两人,松了口气。 “娘子、儿子!你们果然在这!”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 淮生一下子蹦了起来,惊喜地喊道:“爹!你回来了!”然后,灵活地像只小兔子一般,窜进了出现在门口的汉子怀里。 荆非白抱着儿子,用毛茸茸的大胡子扎着他的脸,左右亲个不停。 “死鬼!你还知道回来!”荆大嫂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 “娘子,为夫可想你了!” 话音未落,荆非白的手迅速一扬,将一支银簪插到了夫人的发髻上。 荆大嫂一愣,脸色瞬间由白转红,“你……你……还带了东西给我?!” “三弟跟我说,出门在外一定要心系着娘子。这簪子咋样?是按他画的样子打的!”荆非白憨厚地笑着。 星河一听,不由得头皮发麻。 荆大哥今日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果然,荆大嫂一瞬间又变了脸,怒吼道:“荆——非——白——,你连买东西都要别人提醒,簪子的样子都要别人帮忙画,那你还要自己有什么用?!” 在她的咆哮声中,星河迅速接下淮生,一边退出房门一边说道:“三郎在做饭,我带淮生去帮帮他。” “老三媳妇儿!回来的路上,我打了只山鸡。让老三炖了它,再把老二喊过来一起吃饭。” 荆非白放下货笈,一边对荆大嫂严阵以待,一边提出山鸡交给星河。 星河小心翼翼地接下,对他们二人说:“去年酿的杏花酒,算着日子差不多可以喝了。今晚,我刨几坛出来,大家伙一起试试。” 说完,她一手抱着淮生,一手提着山鸡,转身拔腿就要跑。 “老三媳妇儿!”身后又是一声喊。 “在!”星河顿时停下。 “关门!”荆大嫂一声令下。 “嘭——” 星河猛地关上房门,扬声道:“大哥、大嫂,你们随意!” ******* 太阳落下山,天色渐渐暗下去。 窦家内院的樱桃树上,高高低低挂了几盏绘着各式花样的灯笼。小院中间的木台上,摆着由六张低案拼成的长案。 秋棠村的村长杜八斤,从院子到厨房之间来回奔走,将一道道小菜接连摆到案上去。 星河将一坛坛新起的杏花酒搬到木台边,身后跟着来回乱窜的淮生。 “二哥,你歇会儿……去叫大哥、大嫂来吃饭吧。”星河小声提议道。 听了她的话,原本忙得不亦乐乎的杜八斤,忽然脸一垮,吞吞吐吐地说:“我怕……不不不,我担心!大嫂会连我一起打。老三媳妇儿,你看……二哥寻常日理万机,这单薄的身子骨,可是系着咱们全村的希望,那是万万不容有失……” “好!我去喊!”为免村长大人继续说下去,星河猛吸了口气道。 第一次看大哥、大嫂打架,或者说看大嫂打大哥,她依然记忆犹新。 那一天,实在太惨烈……离他们夫妻太近的人,根本就没有全身而退的。 终于,星河给自己鼓好了劲,转头却见荆大哥诚惶诚恐地扶着荆大嫂,一步步从二楼木阶上走下来。 “别忘了,明日把咱家的木阶重新刷一遍。” “好好好,一定不忘!” “哦,还有……淮生有七八日没洗澡了。” “啊——,我今晚就给他洗!” …… “实在奇怪,今日怎么和好的这么快?”星河小声嘀咕着。 她的头稍稍一偏,便望见站成一排的杜八斤、夜鸷和荆淮生,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春酒围炉(二) “大哥、大嫂,二位请上坐。” 杜八斤最先反应过来,将他们夫妻往北面的位次上引。 荆非白呵呵笑着,先扶夫人坐好,还不忘脱下外衫给她披上。 一向粗心大意的大哥,今日如此小心周到,仿佛只在某个时候见过…… 杜八斤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星河与夜鸷面面相觑,更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 长案的正中,摆了一个红泥小火炉。炉内燃着通红的木炭,在过堂的微风下忽明忽暗;炉上的陶缶内炖着山鸡,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淮生可懒得管自己爹娘的异常,蹭一下窜到木台上,迅速在他们的对面跪坐好。 “哈哈哈,你们都快坐呀!”荆非白笑得合不拢嘴。 “这趟出山办货,该采买的都采买齐了。”他的眼光看向夫人,“现在起到入冬前,大家都不用再出谷了。” 荆大嫂坐在他身旁,满意地点着头,显然心情不错。 荆大哥每次出远门归来,荆大嫂便要散一散攒下来的怨气,来一次惊天动地的全武行。 这次如此顺利结束,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 星河提过一坛杏花酒,凿开泥封,庭院内瞬间弥漫起酒香。 杜八斤忙接过手去,从大哥那开始,给每个人倒酒。 “诶——,你大嫂就不用了。”荆非白伸手拦住他。 杜八斤有些诧异,“大嫂海量,今日为什么不饮了?” 荆非白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扬起眉毛道:“你大嫂有孕在身,还是喝汤的好。” 说着,便给夫人盛了一碗汤。 星河恍然大悟,难怪荆大哥答应不再离家,原来是荆大嫂有了身孕。 她与夜鸷对视一下,各自都外淮生那头暗暗挪了几分。 可惜,挪位子是没用的。 荆非白目光一转,望着夜鸷道:“老三,你大嫂马上要给我添闺女了!你和弟妹成亲……不止三年了吧?这个子嗣的事情……” “大哥、大嫂!小弟敬你们一杯,恭祝你们子孙满堂!” 杜八斤举起酒盏,打断了荆非白的喋喋不休。 此间他如此警觉,并不全是为三弟和弟妹“挡灾”,而是通常说完三弟家子嗣的话题之后,大哥、大嫂便要开始说他的婚事了。 毕竟,三弟不过弱冠之年,便早早娶了弟妹,子嗣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像他这样,将近而立之年,却连个婚约都没定下的男子,在秋棠村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两人杯盏相触,各自饮下。 “好酒——弟妹这酿酒的手艺真是一绝!”杜八斤赞叹道。。 荆非白也不住点头,“这杏花酿,浓香醇厚,不逊大城里的酒坊!” 可惜,敬酒是没用的。 荆非白放下酒盏,便摆开架势道:“老二,你还要再继续等吗?这都……” “大哥!” 夜鸷端正起身子,举盏道:“这趟出门还顺利吗?” 杜八斤松了口气,感激地冲夜鸷点点头,一副守望相助的神色。 荆非白怎不知他们的伎俩,可是另一边星河已经给他满上酒。 他只好先放朱八斤一马,举起酒盏与夜鸷相敬。 “还算是顺利吧。就是义州那边有些乱,许多大店都关了铺子。我们辗转了好几个郡县,才从宫家商行买到了足量的盐巴。”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银锭,一一摆到星河面前。 “世道虽然乱,可我在义州城东市上撑伞一站,你的绢伞立马来了买主。真是奇怪,老百姓饭都吃不上了,却还有许多人上赶着花十两银子买一把伞。” 星河照例收下一锭,再把另一锭交给荆大嫂,“给淮生攒着娶媳妇。” “行,我帮你们攒着!” 荆大嫂并不扭捏,收下银锭扬声道:“淮生,你在家怎么说的?说与你三婶听听。” 淮生正在和鸡腿较劲,听到她娘的招呼,连忙站了起来,高声回道:“我不娶媳妇!我要等着三叔、三婶家的小妹子!” 星河一滴冷汗落下,心中暗暗佩服大嫂,这来来往往几下,她竟又把闲话聊到了自己身上。 这种时候,不拉个挡箭牌出来,她是逃不过一劫的。 她瞄了一眼杜八斤,对方也正望着自己。 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畏惧,星河颇有些过意不去。 实在……对不住了…… “那个,说到娶……” 不等她说出口,对面的夜鸷已经坐不住了,“大哥,淮生这孩子,机灵劲儿太足了。天赋异禀,骨骼清奇,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不如让他早点上学堂,文韬武略都学起来,切莫耽误了大好时光。” “好毒辣”的手段…… 星河和淮生一齐望向他,一个满眼欣赏,一个深深埋怨。 荆家夫妻一听,自然不甚欢喜。 “我看行!这就回去给他缝个书囊。”荆大嫂说着就要起身。 星河赶忙拉住她,“大嫂别急呀,吃完饭再回去做呗。左右一个书囊,回头我替淮生做一个也成。” 荆大嫂一向雷厉风行,起身回道:“这会儿腹中酸涩的难受,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回去缝书囊缓缓神,也许能好些。” “让淮生陪你回去!”荆非白道。 “蛤——” 淮生脸一垮,却不忘啃手上的鸡腿。 “淮生,你慢点吃!” 星河笑了笑,扶着荆大嫂的胳膊说:“大嫂稍等一下。我去拿罐腌梅给你,再给你们包一屉馒头。现在不吃,等夜深了也会饿的。” “噗嗤——” 荆大嫂失笑,拍着她的手说:“老三媳妇虽然小小年纪,却比村里生养过的婆子、媳妇们懂得还多!” “那是自然,人家可是正经大夫!这几年村里生灾害病的,哪个不是老三媳妇给瞧好的。”荆非白边吃边和道。 杜八斤也跟着戏谑道:“三弟好福气!得亏弟妹心细如发,才能把你这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照顾的这般好!” “说到有人照顾,老二你……” “诶——,大哥,辛苦了!喝酒喝酒!老三,别愣着,你也喝啊——” 在几人的欢笑中,星河迅速偏过头,快步走下了木台。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春酒围炉(三) 将荆大嫂和淮生送回家,星河回到自家院中。 只见长案上,杯盘碗盏都被推到了一边。 朱八斤一边用蚕豆在桌上摆着样,一边口沫横飞地说着要如何封闭谷口。 星河望见夜鸷脸色有些不对,荆非白也是忧心忡忡样子。 她有些诧异,“出了什么事?竟要封谷!” 杜八斤叹了口气,指着手边一卷帛书道:“大哥此次出山,从文城郡府衙接回来一份文书。府衙下令,各县、各村要清点人口,造好户册,而后值三选一,定下入军服役的壮丁。立夏之后,会派户籍官和征东军驻县的军曹前来征兵。” “大周承魏制,豢养府兵征战天下。咱们村里既没有军户,只需依照律令纳田租、户调即可。为什么要来这儿征兵?兵源已经紧张到这份上了吗?”星河眉头紧锁。 “唉——” 荆非白长叹了口气,灌下一盏酒。 将杯盏重重一拍,他说:“上个月,大周和南陈两军在西蜀以东、荆湘以西开战了。我朝征南大军全数南下征战,朝廷便从征东军里调了些人马到南郡戍防。” 听到这个消息,星河并不感到意外。 她和夜鸷入谷那年的冬天,梁君萧少俭驾崩,皇太弟萧少安继位。不到一年,南边又传来消息,新君萧少安重病不治,在临终前禅位于镇国大将军陈灞。 陈灞继位后,改国号为陈,休弃结发夫人,立前朝长公主萧从姈为后,封长子陈耀为太子,次子陈煜为荆湘王。 陈家出身戎马,以赫赫军功威震南梁。陈氏代萧,乃是民心所向。新朝初立,唯其他士族门阀的阻力最大。 这个时候,陈氏最应该做的,便是趁邻邦大周局势不稳,以收付失土为名撩起战火,将异己之人一个个送上战场,送上末路。 星河瞥了一眼夜鸷,只见他正闷头喝着酒。 她咬了咬嘴唇,思量着说:“就算这样,也不用忽然大肆征兵。难道……东边或者北面不太平了?” “诶呦!弟妹不愧是‘神算子’窦大叔的闺女!什么都叫你猜着了!”杜八斤拍案道。 荆非白看了眼星河,郑重回道:“南边正打着仗呢,陛下却偏偏在这时候和皇后娘娘闹僵了。他为了纳羯部的女首领为妃,竟要前往河套的云中郡亲迎。皇后娘娘现身朝堂忠言直谏,却被罚闭门思过一整年。如此荒唐,难怪他的岳丈——东齐眀王大怒,频繁调兵在我朝东境施压。” 星河心底清明如镜——所谓夫妻不和,翁婿闹僵,归根到底都是为了那块几经转手的“永嘉佛牌”。 她并不想知道什么天下大势,更不想知道各国征伐的乱局,最不想知道关于宇文衡的任何消息。 可惜,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要还活在世上,就免不了被大势影响。更何况,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山村里,听从山外归来的人说说皇帝的坏话,正是村民们茶余饭后一项重要的活动。 果不其然,荆大哥刚说完,杜八斤便拍案而起,“昏君误国啊!听说,陛下专注口腹之欲,经常斩杀、更换御厨,还专从南秦、西蜀等地挑选厨子进京,简直比选阵前将军还上心!” 他的话虽来自谣传,还说得没头没尾,星河却从中听出了深意。 所谓南秦、西蜀的厨子,应该是各路的蛊师。 身上有一只噬蛊虫,必须保持清心寡欲,否则它会越养越肥;还须用越来越毒的蛊来饲来养它,否则会气血耗尽。 宇文衡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吧? 自己竟在担心宇文衡……星河心头一颤。 可是转念一想,且不论宇文衡养蛊是否需要假以人手,就凭他做事的小心谨慎,又怎会让“厨子”频繁更替的消息传得天下皆知?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自己刻意为之。 既然是他自己传出来的,又是想要把这消息传到谁的耳中呢? 宇文衡在提醒她,在向她示弱,在向她求饶! 星河的心口有些堵,把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微凉的水。 杜八斤数落着“昏君”,荆非白则忙着给闷头喝酒的夜鸷添盏。 他放下酒坛,拍着二弟的肩膀道:“天下大事,不是我等乡野村夫该操心的。保护好家里高堂、妻小才是正经事!” “所以想要封谷?”星河问。 荆非白点点头,“老二这个办法,我觉得可行。我们这里地方小、人口少,郡县衙门十多年都没来过人了。八年前那场大地震,至使山脉偏斜,河流改道,谷岭移位,如今光凭县志里那张囫囵不清的舆图,是绝对找不到这儿来的。只要封了谷口,躲上几年必不成问题!” “封谷口的工程量如何?”星河又问。 “大哥这趟出去,碰巧从边境黑市上买了些火药回来。咱们把谷口两侧的山岭炸开,让土石滑下来,然后全村老小齐上阵,立夏之前一定可以完工!”杜八斤抢着说道。 竟然连火药都买了! 这“闭谷”哪里是杜八斤的主意?分明是荆非白看过文书后,便想到的办法。 星河不由得佩服起荆大哥来。 他常帮子承父业当了村长的杜八斤处理大小事情,却处处不落痕迹,让人觉得他是个只爱管自家内务的庄稼汉子。 其实,他才是秋棠村真正的主心骨。 “荆大哥,谷中人避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若是齐国真有异动,关山、洛水作为大周的门户,我们这里恐怕也不得幸免。” 她的言外之意,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荆非白有些惊诧,望着她恳切地说:“弟妹通达,身为大周子民,我等的确守土有责。可是,我在郡守衙内那使了点银子,探听到一个消息……” 星河心一沉,腾起一个不祥的预感。 荆非白顿了顿,继续道:“从咱们这征的兵,并非驻守东线,而是要被派往北关的。” “北关?你说的是西北军?!”星河煞白了脸。 荆非白一愣,重重点头道:“正是。大周和齐国之间,尚有秦晋之谊,真正出事的……是北疆。就在月前,突厥忽然发兵南下,徘徊在瓜州、甘州一线,数次滋扰我朝边境。上大将军亲自上阵,不幸身中流矢,最终以身殉国。上大将军夫人病殁,西北军败退关内……近来,突厥人在西北大肆劫掠,致使民不聊生……” 星河脑中嗡嗡作响,再听不清他的后话。 她望向夜鸷。 灯影下的他,以手撑头俯在案上,身形一动不动,如刀刻斧凿一般分明。 晦暗之下,看不清他的脸。 也不知是饮醉了酒,还是…… 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春酒围炉(四) 将燃尽的药绒放到铜盘上,星河一根根取下杨玄风头上九处大穴上的银针。 “其实,你早就想起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星河似有若无的柔声道。 杨玄风僵坐着,低声回应道:“你又为什么不问?” “我怕。因为不知道,若是问了,你答了,我该怎么办?” 星河收好最后一支银针,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怕!”杨玄风转身握住她的手,“我受够了日夜煎熬,忏悔无门,想你想到心都空了的日子!如今能朝夕相对,点滴片刻我都不想错过,每一日都恨不能掰成几瓣来过。若是我说了,你一定会像乐坊那夜之后,再一次离开我吧?!” 星河没有回答他,捧起身旁的药碗,吹散了氤氲的热气,一口气喝了下去。 “快三年了,难道你不好奇我为何来此?而窦大叔和窦大娘又是什么人吗?”她拈起素白的锦帕,轻轻拭了拭唇角。 杨玄风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当然很好奇。你我曾经那般亲近,我却不知道你何时有了养父、养母,而且还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星河从坐榻上起身,以清水沐手之后,在供桌上无字的牌位前点上三炷清香。 而后回身道:“父亲、叔伯们蒙难时,我真的很害怕。可一想到堂兄、哥哥、弟弟妹妹们都在狱中,就连恐惧的时间都没了。那个时候,文智侯答应帮我救哥哥,那般雪中送炭的恩情,我实在无以为报。遂拜他为义父,承诺如若不死,便会来到这里,为他的先夫人、我母亲的手帕交窦夫人守墓三年。” 杨玄风心头一紧,原来文智侯在朝堂上替宋氏说话、保下宋临川的背后,竟然有这样的“交换”。而这三年来,自己每逢初一、十五便陪星河去半山腰清扫、叩拜的孤坟,竟然是文智侯先夫人窦氏的。 靖国公府那个风雪之夜,星河还他“过往”的一切,竟是抱着赴死的心情。 “原来是这样。何其所幸,若非有这样的因缘,我怎能在这茫茫大山里找回你,守着你过上这样一段好到不真实的安稳日子。” 他深深埋下头,无边的痛刺着一颗心。 “所以,你一直忍着不说,装作不记得过往?傻不傻,若是我的针会伤经脉,药伤气血呢?”星河偏头凝望着他。 “你呢?傻不傻?” 杨玄风指着空空的药碗道:“三年来,每天都在喝这药。我碰你也喝,不碰你也喝。就不怕伤身了?如此不想与我有更深的牵绊了吗?” 星河一愣,他竟以为这药……是避子汤。 “你以为我不想有个孩子吗?”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杨玄风伸手抚上她的脸,“不是吗?” 星河扯下他的手,“你每天跟在我后面,帮着采药、炮制、研药,竟一点药理都没学会。我一直服用的汤药,一味味皆药性温补,又怎么会阻着你我的牵绊呢?” “你没有……那……”杨玄风欲言又止。 星河傻傻望着他,哽咽道:“正好相反,我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坐胎药喝了三年,却还是没能得偿所愿。” 她把杨玄风的手拉到自己的小腹上,“曾经,你我有过一个孩子。可我没能保护好他……如今望穿秋水,他却不愿意再选我做母亲了。” 杨玄风有点发懵,虽然听大哥大嫂念叨了三年,“孩子”对他来说却从来是个遥远的词。 今日星河却说,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这种感觉,仿佛被人瞬间勒住了喉咙,憋得喘不过气来,挣也挣不脱。 杨玄风望着星河,有些手足无措。 良久,他沙哑一声,“当时……痛吗?” 听了他的话,星河困在心头的眼泪夺目而出。 三年了,她第一次为那孩子流下眼泪。 她何止是痛,简直痛彻心扉! 过了这么久,她以为心里的伤口已经和身上的伤一样愈合,可以像说一件日常琐事一样,告诉孩子的父亲,他们曾经错过了什么。 可是一开口,疼痛竟然历久弥新,从心头到全身一寸都不放过。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杨玄风抚着她的脖子,额头抵上她的额间。 星河摇了摇头,“我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痛苦、悲伤。有些痛……多一个人体尝,痛苦便多一分。你从来不知情,并不需感到丝毫自责。” “至少,我可以在大哥大嫂提起孩子时,紧紧握着你的手。”杨玄风的手有些发抖。 “你一直都有。”星河轻轻伏到他的肩上,在他的耳畔低声说:“我到这个地方来,并非全然为了与文智侯之间的约定。而是,天下之大,根本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我大概是个灾星,总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我不敢留在洛阳,也不敢去南郡找哥哥,更不敢回长安。三年来,我总在想,你这一直治不好的病,是不是本身就不存在。可我却不敢问!我怕一问,这场梦就醒了,你就走了……我又要一个人,守着漫漫长夜直到天明。” 杨玄风一怔,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一直以来,无论在再大的风波、灾劫,星河总有办法安稳度过,可就是这样看起来刀枪不入的她,却怕黑又怕冷,柔软的如风中的弱絮。 他伸手搂住她,“以后,别再推开我了。不管前方是什么路,你我都一起走。” 星河轻吁了口气,从他的怀中挣开,“翁媪罹难,你身为儿子,理当尽最后的孝道。现在回长安去,应该还赶得及双亲的葬仪。” 杨玄风握住她的手,有些激动地说:“我们一起回去。你是我娘子!父母灵前,你我应当同在。” “不告而娶,是为无后。我有什么资格与你一同回去奔丧?”星河避开他的眼神。 杨玄风把她拉到眼前,“什么叫不告而娶?!你我既为父母之命,又被先皇赐婚,锦书为媒,情义为聘,生死相托,怎么会没有资格?!” “不!我不能回长安去!”星河紧抿着嘴唇。 杨玄风蹙起了眉头,紧张地说:“为什么?你放不下当年的事?” 星河摇摇头,沉了口气道:“我在宇文衡身上留了一道禁制,他一直在找我。若是我回去……会给你,还有杨家带去灾难的。夫君,你只管回去为父母尽孝,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三年期满,是去是留,我们再商议。将来,安于一隅,亦或江湖之远,你我总是镜影成双。” 杨玄风心里有些乱,在听到她一声“夫君”之后,终于安稳了下来。 是的,她是他的妻,余生都要同行的人。 他们之间的牵绊早已存在……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血光之灾(上) “三婶——三婶——,我找到龙葵了!赵大伯的毒疮有治了!” 淮生手里握着一把绛紫的果串,从小道那头一跑一跳地奔过来。 星河回过神,皱起眉头道:“小东西,别碰商陆的果实,溅到衣服上可洗不干净!若是非要玩,等你娘揍你时,千万别往我家跑。” 淮生嘴一嘟,“我知道这是商陆,不是龙葵。可它也能清热毒、治恶疮的嘛。我看婶婶你的心情不好,故意逗你开心的。” “谁说我心情不好了?”星河又好气又好笑。 淮生一下子来了劲,伸手半捂着嘴,压低了声音对身旁说:“他爹,老三回老家奔丧,怎么没带弟妹一起。他俩莫不是逃婚至此,无媒苟合来的?” 星河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小跑出去几步,反身叉着腰回道:“你这婆娘,说的什么闲话呢?这世上,有难言之隐的人还少么?看得出来,他们二人一定经历过许多波折,那股互相爱惜的劲儿,我可是许多年没从旁人身上瞧见过了。十多年了,你我躲在这处福地,还有了淮生,这都是偷来的福气,也该跟三弟、弟妹一般爱惜些!” 说完,淮生一下子跳到星河面前,绕着她左瞧瞧右瞅瞅。 然后托着下巴,困惑地说:“三婶,‘相互爱惜的劲儿’到底长什么样子?” 星河擦了擦眼角温热的泪花,轻舒出口鼻间酸楚的温热气。 自己近来是怎么了,随随便便就会落泪,平白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 难怪几天前,自己一说要在闭谷前出来采趟药,荆大哥、荆大嫂便急着把淮生推给她带出来玩,原来他们不只是要忙着筹备炸谷口山岭的事,而是瞅着她心情不好,让这个小人儿来给她作伴的。 “你爹娘也是外头来的?竟从没听大家提过。” 星河坐在山花丛中,面朝夕阳的方向,托着下巴放空了精神。 淮生坐到她身边,撑着下巴回道:“他们来这儿,比三婶的爹娘还早呢。” 星河“噢”了一声,从竹筐里拿出一个面饼,掰了一半给淮生,自己则揪着另一半,就着水囊里清冽的山泉水嚼了起来。 荆大哥说的是,这世上有难言之隐的人不少,辛苦悲欢全都只有自己知道。即便是朝夕相处的邻居,看似亲如一家,细想起来,自己对他们的过往竟几乎一无所知。 “快点吃!太阳落山之前,咱们得赶到百花岭下的小木屋过夜。”淮生边吃边说道。 对于他的话,星河毫不怀疑。 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不点的孩子,比她可会认路的多,也比她对这片茫茫大山熟悉的多。 这次若非带着淮生一道,她可不敢这样瞎走瞎晃,一路跑到百花岭这么远的地方来。 荆大哥、荆大嫂也是对心宽的父母,这么点儿大的孩子,不仅常常让他独自在家,随便把他托给旁人照看几日也是常事,甚至常有野兽出没的荒山野岭,也敢让他跟自己一起来。 正想着心事,星河的眼皮忽然一跳,背后莫名的有些发凉。 她扫了眼身边的弓箭,那种凉意没有丝毫缓解。 望着西天如血的残阳,她慢慢拈起指尖,轻点了几下,口中嘀咕道:“三月二八,天狱,冲蛇煞西,大凶……主血光之灾。” “三婶,你在说什么?”淮生挠着头问。 星河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等你把我柜里的医书都背下来,我再教你这个。” 她背上背篓和弓箭,一把提溜起淮生,“走吧,趁天还亮着,早点去木屋那边。万一没有存柴,还得现捡一点。荒山野岭,要是生不起火就麻烦了。那么多毒蛇猛兽……” 淮生被她念的慌了神,赶忙叼着面饼,背上了自己的小背篓。 …… 一夜无眠,许久没有如此惊醒。 星河守着熟睡的淮生,看着炉膛里的火燃了一整夜。 用光了猎户杜六爷的囤柴,她颇有些歉疚,却没工夫留下来拾柴补足。 往常只要有弓箭在手,再怎么慌乱的情形,她也能安下心来。 可是今日却怎么都不行,一颗心像猫在抓一般让她坐立难安。 隐隐的不安,让她决定改变原计划,早些回到村里去。封谷是个大事情,这种时候还是和大家在一起的好。将来不够用的草药,山谷里总有药性类似的可以代替。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淮生自告奋勇带她抄的近道,可谓崎岖难行。 赶了一整天的路,星河觉得腰酸背痛,全身力气都被耗尽了。 还好淮生乖巧,除了极不好走的地方,完全不嚷着要她抱。 直到天已黑透,一大一小两个人才走到谷口。 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样…… 夜风从谷中刮出,带着一丝诡异的腥气。 星河猛然驻足,抬眼望去,只见谷中一片漆黑。莫说寻常点在青石道旁的夜灯了,就连重重木楼也是完全笼罩在黑暗中。 “不该啊,这才刚刚戌末。全都睡了吗?”她小声嘀咕着。 平常喧闹的村子,此时静的可怕,也陌生的可怕……他们站在村口,仿佛面对着一片未知的地域。 淮生也发现了异样,紧拉着星河的小手有些汗津津的。 星河俯身抱起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找个草丛躲起来,婶婶进去看看。” 说完,她又觉得不妥。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淮生一个人待着会更不安全。 残月如钩,乌蒙的月光下,村口石坊在脚边投下淡淡一层暗影。 面对着黑暗中,与荒岭一般死寂的村子,星河暗暗冒了一身的汗。 她一手牵着淮生,一手提着弓箭,前行也不是,停留似乎更不妥。 踌躇之间,淮生松开了她的手,伏身趴到地上,凝神认真听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忽然爬起身来,声音抖得近乎哭腔,“方圆几里,一个人都没有。” 自小跟着猎户们满山跑,淮生听人兽踪迹的本事比自己强多了。 他说,一个人……都没有…… 星河瞬间头皮一麻。 村子里的人都去哪了? 就算杜八斤带大家出谷去挖石料、土方,村里那些老弱妇孺也不可能都去了。 千百个念头一闪而过,最后留下的只有一个——淮生说的“没有人”,是指没有一个“活人”。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血光之灾(中) 难道是村里遭了匪寇,所有人都逃出去避难了? 不对,不可能! 此地人迹罕至,从未听过有匪寇集结。更何况眼下兵荒马乱,匪寇也一定不会来这危险之境自找麻烦。 该不会是,“仇家”找上门来了吧? 星河的牙齿打着颤,若是宇文衡的人寻她到此,那村里人可就凶多吉少了。 谷内悄无声息,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她反复给自己鼓着气,紧攥着淮生的小手,快步穿过石坊,沿着青石小径直奔自己家而去。 …… 轻手轻脚关上门,星河大口喘着气,一身衣裳从里到外全都被汗湿了。 摸出火折子,点燃墙边的油灯。 灯光照亮外堂的一瞬,她惊得失了呼吸——楼下宽敞的堂屋内,新刷了桐油、整齐晾在竹架上的几幅伞骨,此时歪七扭八的散布四处;临行前她刚裁好样式、勾了花底的几张绢布,也跟着散落了一地,上头还踩了些杂乱的脚印。 果真有盗匪!家里竟然被翻成了这样! 她的一颗心愈来愈沉,更加担忧全村人的安危。 淮生也被这前所未见的情形吓到了,煞白着一张小脸,除了紧攥着她的手指,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星河丢下药篓,俯身抱起他来,顺手拿起了油灯。 悄步走到悬梯前,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家一定不会有事的。”终于踏上了新漆的木阶。 果然不出所料,阁楼的三间内室比楼下翻的更加乱。 最北面的卧房内,整张床榻被翻了个个,被褥、毡毯全都被利刃割开,里头的新絮飘得满室都是。大大小小的木柜、竹柜全部柜门大开,里头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被拆的七零八落,扔的满室都是。 中间的书房里,一排排竹架左右倾倒,各式书卷、竹简全都被抖散开,三三两两扔在地上,许多书页上可见脏污、凌乱的脚印。 粗略一算,进来搜屋的不下五人。 南面的茶室被翻的最乱,上位的供桌倾倒,香炉、牌位都被利刃劈成两半,与日常供奉的果品、糕点一起落在地上。尤其,她放在供桌背后的木箱被提了出来,里头的东西全数被倒在地上,零零散散滚的到处都是。 舆图在……银簪在…… 银两……全都在…… 私己东西都在,一样也没少。 这几年,她存下的银两,少说有三百两。这么多银子,对方竟然一块都没拿走,可见他们志不在打家劫舍,而且训练有素目标明确。还有一点,他们搜屋的时间相当紧迫,并不容在此地多做逗留。 既不为财,也不是冲着她和杨玄风而来。 所以,翻乱这里的人,既不是匪寇,也不是“仇家”。 星河扯过铺地的兽皮,又“呼——”一下吹熄灯火,搂着淮生窝到了墙角。 “淮生乖,你先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咱们再去找你爹娘和其他人。”她以极低的声音说。 淮生学着她的样子,轻声回道:“婶婶昨夜一直没睡。今夜,还是你睡吧。若有人到附近,我就叫你起来。” 星河一怔,没想到这样小的孩子,竟如此懂事,爹娘不知所踪,还能如此冷静。自己像他这般大时,遇到事情大概只会哭鼻子。 从前,她一直觉得荆大哥、荆大嫂不够疼爱、关怀孩子。如今看来,他们这般放养,才是让孩子迅速成长的好办法。 ******* 一夜心乱如麻,星河始终在半醒半寐中挣扎。 与其说睡了一觉,实则比打了一场架还累。 待淮生把她推醒时,日光已经穿过窗棂照到了她的脚边。 “婶婶,方圆几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淮生崩着脏兮兮的小脸道。 星河点点头,爬起身说:“我们去你家看看吧。” 淮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慢慢从身后拿出两块破布一样的东西。 星河定神一看,这东西……她简直太熟悉了。 正是泡水以后揭下的——悱楠汁粉捏制的人皮面具! “这东西,从哪拿来的?”她激动地问。 淮生蓦然低头,回道:“放才回了趟家,从爹娘的卧房里捡来的。” 这个小娃娃,竟敢一个人回家…… 星河不禁对他又多了几分佩服。 …… 站在比自家还乱的荆家卧房里,星河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面对着装满水的大浴桶,双腿忽然有些发软。 “东西是在这捡的?”她难以置信地问。 淮生“嗯”了一声。 星河又问,“以前见过吗?” “从来没有。”淮生答道。 …… 星河牵着淮生,走过荆家每一个角落。 这栋和自家结构类似的两层木楼,前楼、后院已然面目全非,用被“掘地三尺”来形容也不为过。显然,曾有至少十多人,在此地下足了力气“找东西”。 最后,小楼后屋厨房里,墙上、灶台上明显的刀痕和喷溅、拖拽血迹,让她不敢去看身边的淮生,更想不出合适的话向他解释。 两人离开荆家,用了一个晌午的时间,将全村所有人家都跑了一遍。 每家每户,一个人影也不见,却有许多与荆家类似的刀痕与血迹。每间房舍皆被仔细翻找过,却唯有荆家被破坏的最为彻底。 最后,沿着地上或轻或重的痕迹,走到占了谷底大半的碧湖前,星河望着幽深无尽的湖水,全身的汗毛慢慢全都竖了起来。 曾经,呼弋里沙漠的边沿,如明珠一般璀璨的天淩泉,带给过她类似的恐惧。 以她的水性,潜下去一探究竟并不难。 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实”,更不知道如何让淮生和她一起面对。 “我爹娘……是死了吗?”淮生脆生生地问道。 星河的手一抖,蹲下身子问:“你爹娘可有仇家?” “仇家……那是什么东西?”淮生偏头问。 星河叹了口气,孩子终究是孩子……生长在山林中,他见惯了草木荣枯、鸟兽生死,却不知道外头的尔虞我诈、人心险恶,自然不知“仇家”为何物。而她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个词。 沉默良久,淮生忽然“啊——”叫了一声。 星河一惊,本能地捂住他的嘴。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 淮生一下子扒开她的手,急着说:“仇家……是不是藏在树洞里的东西?!”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血光之灾(下) 窜上两家木楼之间的海棠树,淮生三两下便爬上了树冠。 拨开层层枝叶的遮盖,他仔细摸索了几下,便从中空的树干里,抽出了一个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竹筒。 “婶婶,接好——” 说话间,布满青苔的竹筒便从树上抛落下来。 “哎——,小心点!” 星河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接住。 …… 将绢帕平铺在石台上,她小心翼翼地拔下筒口发黑的木塞,把里面的东西慢慢倒在绢帕上。 一枚铜片,一串银叶,仅此而已。 这两样东西,显然藏在这里很久了。 铜片上裹了一层厚厚的铜锈,穿成串的三片银叶也有些发黑了。 星河托起绢帕,将铜片翻了个面。 出乎她的意料,铜片的另一面、密布的铜绿之中,竟有魏体刻的“羽林卫中郎将李达”几个字。 这枚铜片,竟然是个身份牌! 李氏乃是鲜卑大姓,军户人家数不胜数,“李达”这个名字更不算特别,在军中尤为常见。但“羽林卫中郎将”,却不是一个简单的军职。 “羽林卫”隶属于掌管皇城的“光禄勋”,是如今内廷禁军的前身,“中郎将”一职便是其首领,并从大魏开国一直延用到宇文直改革官制之前。改制以后,“羽林卫”更名为“禁军”,首领“中郎将”改为“统领”,皆是二品军衔。 星河对朝中历任官员并不在意,却因为楚歌和南秦的旧案,特意查过当时的南秦州牧——秦国公嫡子李达。 石渠阁中官录所示,李达在被调任南秦州之前,正是羽林卫的中郎将。 传闻,当年文肃帝到黄河沿线视察水利,遭到一群不明身份的刺客袭击。由于羽林卫准备不足、应对不力,致使刺客很快冲杀到王帐附近,时任中郎将的李达拼死护驾,拼得满身是伤、麾下殆尽,才在援兵赶来之前护得君王周全。 一方面,李达因伤根基大损,一身武艺尽失,无奈只好卸下了军职;另一方面,行刺事件之后,朝廷处置了相关的一干人等,为显公允,虽然他是秦国公的嫡子,却还是象征性的将他调离京城,派往南秦州做了州牧。 原本,从内廷武将变为一方要员,明贬暗升的意思便十分明显。他只要安安稳稳做几年外官,便能被调回京城。可偏偏在他任上出了叛乱,结果连身家性命都丢了。 他的身份牌怎么会在这里?! 星河百思不得其解…… 当她仔细看过那些银叶子,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层。 这叶子,分明是蛊师的标志——“栤蕶蔓”。 三片叶子,便是仅次于大蛊师的高级蛊师。南秦各部每一代的蛊师中,至多不过一两人能得此殊荣。 这两样东西,被藏的这样严实,若非淮生亲自去取,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找到。 一个荆大哥,一个荆大嫂…… 一个死去的州牧大人,一个南秦的三叶蛊师。 思及那两张被揭下的悱楠花汁面具,星河的心里不禁怦怦打起了鼓。 “婶婶,筒里装的是‘仇家’吗?” 淮生已经从树上下来,凑到了她的身边。 星河将帕子捧到他眼前,慎重地问:“这两样东西,你从前见过吗?” “没有——” 淮生挠着头,一脸懵懂。 星河叹了口气,忽然瞥见淮生手里还有个脏污、破旧的红布包。 “这是什么?”她瞪大了眼睛。 淮生麻利地打开布包,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爹在山外给我买的‘玩意儿’。很早之前就找不见了,没想到也被他们藏在这里……” 他的话还未说完,星河已经将布包中的玉牌拿了出来。 她稳住微抖的手,抽下腰后的布囊,从里面摸出了另一块玉牌。 前后翻转着,将两块玉牌仔细对比了半天。 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对到了一起。 两个玉牌侧边的七宝图案和“*”字纹刚好对上,严丝合缝,一点无差…… 在这穷乡僻壤,看似普通农户的荆家,竟然藏着一块货真价实的“永嘉佛牌”! 一瞬间,星河的头炸裂般的疼了起来。 正史上记载:当年,南秦州赫夷部意图谋反,为时任州牧李达所察,遂上书奏报朝廷。不料被楚央截获,其子楚孟率部冲击州牧府衙,擒下李达后当众屠戮,并悬尸于青峦城门。朝廷震怒,派时任镇东大将军李耀入南秦州,擒拿、诛杀了罪魁祸首。不久之后,赫夷部纠集其他七大部落,爆发了历时两年的大叛乱。 大蛊师邑瑟却说:叛乱的起因是,时任州牧李达觊觎“永生之术”,率部逼迫赫夷部交出术法。当时,李达用了非常之手段,激起了赫夷部的反抗,进而杀了他,引发了后头的灾难。 可是今天,她对这两种说法都产生了怀疑。 夜须弥说过,用悱楠花汁做面具,是南曲部特有之术,非嫡传嫡子不得授之。 经过仔细辨认,她确认那两张面具,正是荆大哥和荆大嫂的面容无意。 他们夫妻,常年带着面具,身份一定非常特殊,或者在躲避什么人。屠杀了整个村子的恶人们是冲着他们来的,可能就是他们躲避了十年的“仇家”。 既然常年用面具,他们夫妻之中定有一名南曲部三叶蛊师。 荆大嫂,不拘礼节,豪爽大方。 仔细想来,倒很像是异族人,尤其说话时有些不太准确的发音,竟和夜须弥像的十足。 假如,荆大哥就是“李达”。 十几年前,他为什么要逃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 当年替他死在南秦的人又是谁? 这块佛牌又是从何而来? 星河越细想越发现问题百出。 文智侯这样有格局、胸怀的人,为什么要留下舆图催促她来秋棠村,当真是要她为窦夫人守墓那么简单吗? 或许,当年他与夫人到此,本就不是偶然。 这块佛牌,只是淮生口中一个“玩意儿”,可见荆大哥并不是很宝贝它。 可又为什么突然收藏起来? 莫非是因为,当时谷中来了她和杨玄风两个“外人”? 一一扫过眼前的东西:李达将军的身份牌,三叶蛊师的信物,还有一块“永嘉佛牌”。 那些人找的,最有可能便是这块佛牌!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隐匿之书 松柏郁郁,青烟袅袅。 立锄于斜坡之上,面对着一方孤寂的坟茔,星河紧张到全身发抖。 三年前,她与杨玄风初入谷中,便在荆家夫妇和村民们的帮助下,将义父、义母的小楼翻修过一次。 当时,大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若是义父有心留下线索,那么一定藏在窦夫人的棺木之中。 掘坟开棺——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此生会做这样的事情。 “婶婶,咱们这是要锄草吗?” 淮生手里握着一柄长铲,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义母的坟茔里头,也许藏着你爹娘和全村老小失踪的秘密。我要掘开它,打开棺木看看究竟。” 淮生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来挖!”他义气十足道。 说着,“刷刷刷——”,冲坟茔边的杂草挥起了铲子。 一个孩子,面对这样的突变,心情收拾的如此之快,行动力如此之强,实在太难得了! 星河被他所鼓舞,立马跟着动起手来。 …… 两人一直从午后忙到傍晚,那口掩埋的并不算深的薄棺终于露出了棺盖。 星河停了手,从腰间抽出慌乱中从家里找出来的红盖头,一下子盖到了淮生的头上。 “哎——,天怎么黑了?”淮生挥舞着双臂,紧张地喊道。 “淮生,待在这里别动。这个时辰开棺,煞气太重……小孩子还是不看得好。” 星河将他抱到近处一颗树下,轻抚着他的头,安顿他坐下。 淮生许是听懂了她的意思,立刻安静了下来。 “婶婶,你快些。我怕!”他的声音有些抖。 一个小娃娃尚能忍着这样的恐惧,自己一个大人又怎能临阵退缩。 星河沉了口气,转身走向窦夫人的棺木。 到底能不能顺利开棺?她的心里犯着嘀咕。 这口棺木,以上好的柏木制成,一头高,一头低,斜着的棺盖表面十分平滑,没有多余的纹饰,是典型的中州制式。 想必是文智侯依着夫人家乡风俗,特意打造了这口棺木。可是,按照洛阳丧葬的规矩,棺木四角会以四颗木钉封闭。要想开棺必先拔除它们,而通常这绝非一个人的力量可以达到。 星河绕着棺木查看了一圈。 果不其然,四面的封钉全部钉死,露在外面的钉头也依风俗被敲去了。 如此一来,没有任何可以使力的地方,想要拔出封钉绝非易事。 星河蹲在棺木一角,心里暗暗打着退堂鼓。 “婶婶——” 忽然出现在身旁的淮生,把她吓了一跳。 淮生半撩开红盖头,指着他们面对着的封钉道:“婶婶想把它取下来吗?” 星河点点有,疑惑着问:“你有办法?” “吴瘸子家有种玄铁打造的大钉,尖尖的头儿像田螺壳一般。把它拧到这个木钉里,再用撬杠去撬,就能把木钉取下来了。” 似乎是怕星河不信,他又急着补充道:“去年李阿婆死了,要和李老爹合葬,打开棺材时我就在旁边呢。我爹和吴瘸子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吴瘸子是村里的铁匠,经常按照大家的要求,做一些新奇的玩意儿。若是他家真有尖头像田螺盖一样的铁钉,一旦拧进封钉里去,便有了用力的抓手……开棺便有望了。 “我去找!我知道吴瘸子的‘百宝箱’摆在哪!” 不等星河说话,淮生已经小跑着下了山坡。 望着他的背影,星河感慨万千…… 此时,与其说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还不如说他是自己的依靠! …… “婶婶,好了吗——” 淮生道:“它是一种神兽,名曰:雍和。《山海经》所载,它生于南阳丰山,赤目、赤喙、黄身,是上古的恐慌之神。传说,它远离俗世,出入有光,一旦现身……天下必将大乱!”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兄弟阋墙 山中三年,世外仿佛隔世。 一切陌生又熟悉。 走出深山密林,踏入潼关郡地界。 星河先购置了一辆马车,又从黑市上买了两张寻常的照身帖。便带着淮生,一路避开州郡大城,直奔长安而去。 很快她便发现,与“荆大哥”带回的消息无异,整个东境都在严阵以待。 唯一不同的是,征东军看起来人马充足,各类工事守备、人员调派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沿路村郭也没有征兵、拉壮丁的景象。 每到一处关卡,她都特意与守城的官兵搭话,大量操着西北口音的守军引起了她的注意。 从与他们的攀谈中,星河得知了一些关于“大周”的坏消息。 其一,荆湘战事吃紧。 原本,周、陈两朝在荆湘一带的战事,大周已经靠着兵力优势处于上风,可是陈氏忽然以允许南越国复国为条件,向其借来了过万擅长水战的精兵。 如此一来,两边的力量趋于平衡,战情再此陷入了胶着。 其二,东境危机骤现。 为了速战速决,尽快取得南方战场的胜利,朝廷又从征东军调出一府兵马,南下支援征南军御敌。 原本合情合理,可偏偏就在那个时候,东齐发兵绕过大周的东境防线,猝不及防地对河套十三郡发起了进攻。 若非陛下亲迎羯部公主的御驾抵达,及时调兵还击敌人,对方差点将定襄、云中二郡给攻破。 不久之后,陛下顺利娶回佳人,东齐也编了个名目搪塞过去挑衅之事。一切看似归于平静,大周东部防线的危机却一下子显现了出来。 无奈之下,朝廷只得许下突厥大量的岁币。在稳住了北疆之后,从西北军抽调了两府兵马增援征东军。 其三,北线边防空虚。 上大将军与夫人接连殒身,西北军人马又一下子减少了一半。即便战事暂休,对军中士气的打击也是十分沉重的。 这种情况下,选任一个足够有威信、能服众的新主帅便是迫在眉睫之事。 上大将军夫妇膝下原有三子,被立为世子的第三子杨玄风早年“战死沙场”;长子杨渊,任天官府纳言大夫,虽为嫡长却是个文官;次子杨炎,官居大司寇,又是宇文皇族的郡马、大冢宰宇文烈的妹婿,原本是继承父亲封号、军职的不二之选,可他却因一封所谓“父母遗命”的家信,拒不肯受封,甚至称病久不上朝、亦不处理衙门事务。 如果说,这还不算太坏。 那么突厥可汗伊敦收兵还未及折返,却不知何故再次南下滋扰,便是让大周局势雪上加霜的又一重笔。 这些消息,对大周朝廷、对君王宇文衡,甚至权臣、世家来说都是大麻烦,但对星河、对宫家来说却并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突厥收下的岁币,会通过宫家之手,变成一件件精美重器,变成贵族身上的绫罗绸缎,变成王庭宴会上的美酒佳肴;南北三朝战事中迅速消耗的军需,会通过宫家商号大批调集,再源源不断的送往前线;在战乱中,富人们长年囤积的珍宝、古玩,良田、奴仆……都会通过宫家的商行、银号变成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 所有的一切,在混乱中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被最大的受益者吞入腹中。 只有一个消息,让她心中怨愤交加。 正当朝廷为西北军统帅人选伤脑筋之时,原被以为死在平叛战事中的上大将军世子、城防营统领、三品安南将军杨玄风忽然回京奔丧。 在上大将军夫妇祭典上,羯部公主认出他正是当年帮助自己逃避追杀、入京陈情的大周功臣。 既然人活着归来了,陛下便当场颁布诏谕——按照先皇“凯旋归来,连升三等”的许诺,册封杨玄风为西北军统帅,并袭“柱国大将军”封号。大冢宰宇文烈代天子授印,并命其在父母丧仪后,前往凉州赴任,率领西北军戍卫边防。 守城的兵卒说到此事时,疲惫的脸上带着异样的欣喜。 曾在军中与将士们共甘苦的少将军终于归来了,仿佛他们这些人又有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星河心里却清楚,这是宇文衡借机突破宇文烈控制的一个手段。 国家大事,虽然纷繁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剖开皮肉,却可见其筋骨。 如今大周的局面,处处可见君王宇文衡和权臣宇文烈之间的博弈。 一路见闻,她明白……宇文衡已经陷入了和宇文昭当年一样的境地,军政大权全部落在了宇文烈的手上。 宇文烈志在北上攻打突厥,因此急于解决南方的战局,甚至不惜大量调动东线的兵力。宇文衡虽然大权旁落,却通过迎娶羯部公主的手段,获取了羯部从东齐得到的“永嘉佛牌”,顺利激化大周和东齐之间的矛盾,在东境制造紧张出了局势,分薄了北方、南方的兵力,破坏了宇文烈在短时间内结束荆湘战场、抽身与突厥开战的谋略。 宇文衡的办法显然奏效,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结果是让整个大周动荡了起来。 此后,大局之下,君臣妥协,以大量岁币暂时安抚了突厥。 可就在突厥班师回朝之际,不知哪一方做了手脚,激怒了伊敦可汗。让他再次领兵南下,直接威胁着边关。 于是,君臣之争日趋白热,尤其是在西北军新主帅人选上。 以宇文烈的立场,定然要选妹婿杨炎,可偏偏对方是个执拗的性子,拒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以宇文衡的立场,主帅只要不是宇文烈的人,哪怕是个文弱书生也无所谓。 好巧不巧,就在那个当口,杨玄风悄然潜回京中奔丧,正好落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在上大将军夫妇的祭典上,他出奇不易的诏谕,让宇文烈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失去西北军主帅之位,好比失去一城。 宇文烈让杨玄风尽快前往西北,用意已经十分明显……就是要送他去死。 下一步,不论西北战况如何,宇文烈都不会同意增兵,任由西北军殊死抵抗,哪怕消耗殆尽也不会影响他的大局。 只要南边的战事一结束,他便能调动足够的力量吞掉突厥大军。 星河心中的怨愤没维持太久……越往京城靠近,她便越担心杨玄风麾下仅有两府兵马,却要戍卫整个北境的困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围城内外(一) 侯府门前,一辆华贵的马车徐徐停下。 候在门口的小厮赶忙上前,放下怀里的马凳子,恭敬地候在一旁,准备迎小主人回府。 宇文熙从帘幕中探出头,左右扫了一眼,确认老总管并不在。 他松了口气,踩上车轓纵身跳下了车。 “诶呦——,小侯爷,您可小心着点儿!别摔着了!” 小厮吓得半死,煞白着一张脸,恨不能把小主人给提溜回去。 宇文熙理了理衣袖,正了正发冠,负起手来道:“不碍事,本侯近来长高了。” 他一身靛蓝朝服,印着暗金的蟒纹,发冠上簪了一个墨玉簪,颇有些侯府主人的样子。 可惜,这副严整的样子弹指即逝,下一瞬他便捂着肚子嚷嚷道:“早膳备了吗?” “备了,备了!” 小厮忙应下,心中不免一阵腹诽。 小侯爷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总管却要他日日挑灯夜读,免不得早上起不来。 宇文家又偏偏是戎马世家,如今成了大周皇族,对子弟们要求更是严厉。新春以后,天官府下令,凡侯爵以上爵位者,不论是否身兼文武官职,都要上朝参与议政。 如此一来,他这早晨起不来床的小主人,免不得天天为赶着上朝而饿肚子。 他也是有孩子的人,看着小主人小小年纪便这般劳累的模样,不免有些心疼。 总管说过,老侯爷还有位养女,也就是小侯爷的姐姐,自己入府几年了,却从来没有见过。 小侯爷是皇家宗室里没了爹娘的孤儿,入嗣侯府时人人皆谓之有福气,但他虽然贵为侯爷,掌握着这一世都花不完的钱财、产业,却还是个没人真心疼爱的小孩子。 “备了什么?” “都是您爱吃的,羊酪酥、梅花糕,煨笋汤、驼蹄羹,蒸豚胡炮肉,麻饼、髓饼……” 一听毫无新意,宇文熙敷衍地点点头,提起袍角便要进门。 “唧唧——唧唧——” 几声低鸣声传来,引得他猛然停下了脚步。 余光瞥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坐靠在不远处的墙角边,怀里抱着一个乌黑的瓦盆,用一个小细棒专注地拨弄着什么。 宇文熙再仔细一听,那鸣叫声浑厚、响亮,若非晋城铁皮蝈蝈,便一定是冀州的五色花蝈蝈。 虽然总管常说,玩物丧志,谆谆告诫他不可过于沉溺于玩乐。 但那阵阵鸣叫声,勾得他心里直发痒。 他冲小厮勾了勾手指,“你去把那孩子叫回来,本侯要跟他斗蝈蝈!” 小厮原想哄着小主人回去,转念一想总管不在家,自己还真没法子哄住这位小爷。 挣扎了半天,他无奈点头说:“好。” 而后,小跑着到了街角。 那孩子还算大方,小厮与他攀谈两句,他便很快亮出自己瓦罐里的宝贝。 一直伺候小侯爷,有心无心也看过些好货色。小厮一边看瓦罐里的蝈蝈,一边眼里冒光。 宇文熙不住观望,生怕自己的珍藏不能和那只难得一见的大蝈蝈比试一场。 不一会儿,小厮又小跑着折返回来。 一脸难色道:“小侯爷,那孩子说……婶婶不许他随便上别人家去玩。” 宇文熙急了,“告诉他小爷是谁了吗?!” “说了,可他好像是个外乡人,有点认死理……坚持不肯随我回来。”小厮一五一十地答道。 忽然,他的眼珠子滴溜一转,换了副神色低声说:“他那只蝈蝈品相确实不错。您若是喜欢,小人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宇文熙连忙摆手,“你叫他带婶婶一起来!就跟他说,只要他与本侯斗蝈蝈,无论胜负,侯爷都赏他金锭子。” “那——,不妥吧。”小厮有些犹豫。 宇文熙又饿又急,搓火道:“我还是不是侯爷了?!什么妥不妥的!快点带他和他婶婶回府!” ******* 星河一身粗布衣裳,以褐色长巾半裹着脸,挎着一个大包袱,牵着淮生跟在小厮身后,悄然进了文智侯府。 这次进府,走的是后门,看到的景致与上次大不相同,七拐八绕的格局却丝毫没有变。 走了许久,他们终于到了一处翠竹掩映的小院。 踏入月门,便可听到高高低低的蝈蝈鸣叫。 小厮示意星河和淮生等在原地,自己则快步上前去。 他刚要扣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你们可来了!” 宇文熙看着到淮生怀中的瓦罐,面上难掩喜色。 淮生并没有听他招呼,而是望向了星河,“这位少爷便是我们要见的人吗?” 星河点点头,伸手利索地撤下了长巾。 “小侯爷,可还认得我?”她柔声问道。 “姐——” 宇文熙一声惊呼。 他立马捂住自己的嘴,仔细打量起星河和淮生。 虽然当年只有匆匆几面,他却将姐姐的样子记得十分清楚。 姐姐还是当年的模样,丝毫不差…… 老总管说过,虽然姐姐出了变故,但她终将会回来。 如今她回来了,为什么以这样隐秘的方式?她身边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又是谁? 难道如管家所言,当今陛下、他的堂兄、姐夫的亲弟弟……会对姐姐不利? “侯爷——侯爷——” 小厮的呼唤将宇文熙拉回神。 他眉头一簇,厉声道:“你!速速出去!” 小厮大惊,不晓得哪里触怒了小主人。 他赶忙伸手去扯星河的衣裳,想将她给带出去。 “住手!你的脏手……停下!” 宇文熙急得直跳脚,“你一个人出去!把总管找回来,让他来这见我!” ******* 五月初一,是田庄纳粮的日子。 侯府总管花宗循例出城点算,却被府上来人火急火燎的找了回来。 心里想着定然出了大事,他来不及歇口气,便直奔到小侯爷养蝈蝈的小院子。 进了门,看清了星河。 他“扑通——”,跪了下来。 “大小姐!您回来了!”花宗激动地半嚎半嚷。 星河避开他异样的热情,开门见山指着桌上陈旧的书卷说:“这些……是老侯爷的遗物。我带回来让熙儿看一眼,便要将它们全部销毁掉。” 花宗猛然停下,望着近在咫尺的书卷,脑门上的汗一滴滴不停往下滑。 “老奴以为……既然是老侯爷的亲笔,就该保留下来,供后世瞻仰。若是大小姐觉得需要销毁,也该将宗亲尊长们请来,一起勘验过……才好下决定。” 看到他的反应,星河心中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 “花总管有心了。” 她慢慢勾起嘴角,露出平和的笑容,“这些年多亏有您侍奉义父,又如此悉心的照顾熙儿……大冢宰大人将您送进府来,实在用心良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围城内外(二) “皇后娘娘——您不能进!不能进去呀!” 甘泉宫正宫门前,一名小内侍缩手缩脚地挡着驾。 眼前的皇后娘娘,一身严整的褚红翚衣朝服,高束的凌云髻上金步摇、十二钿、八雀九华一样不缺,一脸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正在被禁足之中。 他自然怕开罪这位后宫之主,却更怕惊扰到殿中的议事。 只能硬着头皮僵在原地,一脸“慷慨赴死”的样子。 他的面上虽然努力维持着镇定,心中却早已呼天抢地,埋怨怎么偏叫自己摊上这么个时辰值守——命途多舛,碰上“活煞星”了! 他不住地向外张望,盼着“救星”赶紧回来。 …… 生于大齐宗室,父亲手握重权,又视她为掌上明珠,高令仪自小便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嫁到大周更是一国之母、泱泱后宫的主人。 如此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忽然的变故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在椒房殿里闷了几个月,今日听到一个“大消息”,特意赶来为陛下分忧的她,却被一个小内侍拦在了宫门外。 思及近来所受的委屈,高令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瞪着一双凤目,咬牙切齿道:“本宫乃是后宫之主。这皇宫内廷,有什么地方进不得的?” “陛下有谕,甘泉宫乃是君王休憩、议政之所,后宫诸位娘娘一律不得进入。” 小内侍搬出圣谕,以期皇后娘娘知难而退。 高令仪冷哼了一声,“既然不许进殿,那本宫就到殿门前去等!” 小内侍低着头、哈着腰,十分为难地说:“皇后娘娘凤体贵重,今日……日头太大。在此等久了,恐怕有损您的凤体。陛下怪罪下来,小人可承担不起……” “陛下还会担心本宫的身体?” 高令仪抚着自己浑圆的肚子,一脸嘲讽的苦笑起来。 “自然……自然……” 小内侍拭着汗,小心地陪着笑。 …… “尔等放肆,竟在宫门前喧哗!” 一声不疾不徐的呼喝声传来,小内侍眼里立马放出光,高令仪却蹙起了眉头。 洪德身穿深褐色宫装,腰间别着一把麈尾雪白的拂尘,负手徐徐走来威风八面。 他假意四周看了一圈,目光落到高令仪身上,才像忽然发现她的存在一般,猛地往后退了半步,甩开衣袖拜道:“咱家失礼,原来是皇后娘娘驾到。” 轻轻拜下,虚虚一礼,洪德便从容起身,再次端起内廷总管的架势。 他这一拜,若依礼制,显然有些不足。 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洪大监可是贵嫔娘娘的人。 宫中盛传,皇后娘娘被禁足一事,明面上是因为阻挠陛下北上迎娶石贵人,实乃心心念念寻宋贵嫔的错处,赶上对方未循礼问安,便不顾仪态上祁云殿兴师问罪……偏不巧与陛下的圣驾撞了个正着。 那一日,帝后之间到底如何发生的冲突,大家都不得而知。因为目睹一切的宫人,包括皇后娘娘的随侍尚宫在内,当日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宫中的消息,捕风捉影也罢,空穴来风也罢,传的再神乎其神也总有几分真的。 于是,皇后娘娘太年轻、太莽撞,不懂进退这样大不敬的话,还是在暗地里慢慢传开了。 若非她的莽撞,不会有这么多人知道,原来陛下每日晨昏不许任何人打扰,是去了祁云殿陪在宋贵嫔的身边。 若非她的莽撞,那个关于前朝宋氏与宇文家早有婚约、宋贵嫔才是陛下“结发妻子”的流言,也不会愈传愈盛。 大家在感慨陛下与宋贵嫔情深意笃之余,也为这位异国嫁来的郡主捏着一把汗。 如今,她被下令禁足,大周与东齐之间又生了许多嫌隙。她的后位能做到几时,还真说不准。 洪大监深受陛下的信任,自然有底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 “洪德!你这个臭阉人!你和你的主子一样的贱骨头!” 高令仪涨红了脸,盛怒之下污言秽语脱口而出。 “咱家的主子,乃是当今陛下!还望娘娘谨言……慎行!” 说罢,洪德拂尘一扫,拱手作揖之后,便甩开衣袖往正殿走去。 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下,拔高了声音道:“赵尚宫,速速请皇后娘娘回椒房殿去。如若后宫再有不循规矩的事情,东郊的荒野里也不怕再添几具无主的白骨。” 缩在一旁的赵尚宫,猛然打了个激灵,快步从一众宫女中走了出来。 “皇后娘娘,大监说的是。您……还是,遵循圣谕,好好的在椒房殿……” “啪——” “静思己过”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赵尚宫的脸上便挨了一记耳光。 被打了一巴掌,她终于神台清明。 从尚仪局到椒房殿,她不是撞了大运,而是倒了大霉。今后的路是什么样?就要看她今天怎么走了! 她眉眼一沉,朝宫女们努努嘴,指着几步之外的步辇道:“速请娘娘回宫!” ******* 甘泉宫外,仪仗列开。 正殿扇门徐徐打开,文武官员按照官职高低依次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一朝首辅——柱国大将军、大冢宰宇文烈大人。 从躬身行礼的一众内侍面前走过,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知上官何故停留,他身后文武官员也纷纷跟着驻足。 洪德的头又低了低,口中道:“小人,恭送大人!” “你就是新任的内廷大监?前朝大行皇帝身边的人?”宇文烈低沉的声音道。 如此特别的垂询,让洪德后背一凉。 他忙恭敬地回道:“禀大人,小人确系宫里的旧人。从前只做些洒扫的粗活,如今蒙陛下信任,多赏了些迎送诸位大人的机会。” “洒扫应对进退。” 不知是谁在后头嘟囔了一句。 人群中迸出一阵爆笑,逗得宇文烈也跟着笑了。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洪德,“你可知诸位大人在笑什么?” 洪德埋着头,老实的说:“小人……不知。恳请大人赐教。” 宇文烈却不再与他多话,一手捋着短须,一手负在身后,昂首阔步下了青石长阶。 望着大人们远去的背影,小内侍在洪德身边耳语道:“师父,那句‘洒扫应对……进退’,到底是什么意思?您真不知道吗?” 洪德回头瞪了他一眼,“闭嘴!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想多了对自己没好处!” “洪德——” 宇文衡不知何时出现在扇门后,带着血丝的双眼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抿了抿嘴,扬声道:“同为大监。当年你师父可没这么怂包!” 洪德一见陛下出来了,赶忙快步凑上去,伸出手臂让他扶。 “小人哪能与师父相比。能伺候在陛下身边,还能让诸位大人乐一乐,已是天大的福分。这辈子只做这些琐碎事也乐意!” 宇文衡摆摆手,并未要他搀扶,自己又慢慢踱步回了殿中。 “朕哪能怪你。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你被人羞辱,自然是朕……君威不振的结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 围城内外(三) “咳——咳咳——” 宇文衡左手扶着殿中金柱,右手紧捂着嘴巴,尽量压低咳嗽的声响。 洪德一边快步去斟水,一边回头朝门边的宫女们摆手。 宫女一个个鱼贯而出,最后自门外迅速关上了大殿所有的扇门。 “陛下——” 洪德的声音有些颤,端着杯盏的手有些抖。 宇文衡侧过身,喘息渐平。 又从袖中抽出一方白帕,慢慢擦拭着自己的右掌心。 洪德侧目一望,白巾上那抹暗红让他心惊肉跳。 “宣……宣太医来瞧瞧吧。”他小心翼翼地说。 宇文衡露出一丝苦笑,“还是叫‘厨子’来吧。” 洪德自然知道他的所指,却犹豫着不敢妄动。 被从司薪监调回甘泉宫几年了,他虽然不知陛下到底患了何种重疾,却清楚那些“厨子”奉上的,正是会让其病情越来越重的东西。 “可是……几位师傅说,新膳品尚未经人尝试,恐怕……不太妥当用……”洪德支吾道。 宇文衡皱着眉头,“他们的动作这么慢?” 他慢慢闭上双目,扬起掌心于腹前,凝神聚丹田之气,催动全身筋脉涌动,努力将自己散乱的蛊火凝结起来。 “呼——” 他乍然睁开眼,一束幽蓝的火光同时窜出掌心。 “呲——” 一瞬间,蛊火还未成形,便消失无踪了。 洪德被这“戏法”惊到了,僵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 宇文衡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暴起。 可恶!噬蛊虫竟然连他的蛊火都快要吞噬殆尽了。 没了蛊火,他便再不是一名蛊师,再不能饲养任何蛊虫。 难怪母亲传授他蛊术时,一再叮嘱他千万不要取巧,把心思放到炼化噬蛊虫上头,而是要稳扎稳打将蛊火炼化成形……原来,噬蛊虫本身竟然这样危险,能将一名蛊师几十年的修为短时间内消耗殆尽。 万万没想到,为了引星河出现,特意搜寻的“厨子”们,现在越来越成为他的依靠了。 “宣他们进来吧。”宇文衡闭目道。 “可是……” 洪德想再劝几句,却失了声。 面对旁人,陛下永远高高在上。 唯有自己,看着他的身体日渐破败,可见此时的他……十分无助。 他不需要什么诤臣,而是一个完全服从的奴仆。 ****** 五月伊始,天气却热的紧。 唯有大内天牢这般阴森,才能消解仲夏的燥热。 独孤莫云这般自我安慰着,借着石壁上的灯火光,百无聊奈地翻着布满霉点的书卷。 空荡荡的长廊里,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他来了…… “陛下,别来无恙。”独孤莫云扬声道。 宇文衡信步走来,停在天牢深处这间“雅室”的栅栏前。 相较于其他牢房,这里显然十分不错,不仅安了一张床榻,还放了一大堆让“犯人”解闷的书卷。 “又七日了。你可有醒悟?”宇文衡冷冷地说。 “陛下大安!” 独孤莫云起身丢下书,理了理长袖,躬身行了个大礼。 “在这住了有……三个月了吧。你还有心情次次向朕行礼?”宇文衡哂笑道。 独孤莫云叹了口气,席地坐下回道:“这都要归功于星河那丫头。她常对我说,任世道如何艰险,旁人如何无德、无良,我自岿然不动,方显君子本色。陛下如何行事,我并不能掌控。可我自己若是跟着改了、变了,才是真的悲哀……” 宇文衡忽然失笑,隔着栅栏与他对坐下来,“说句人话来听听。” 独孤莫云坦然一笑,“人话就是:我这人就是品质高洁,对陛下或是对那些狱卒,都是一样的假客气。一时改不了,也不想改……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你啊你,还是这幅样子。” 宇文衡笑着摇头,忽而目光一沉,“你是不是以为,朕当真不敢动你?” 独孤莫云不为所动,伸了个懒腰道:“我一介市井商贾,陛下要我的命,还不跟碾死个蚂蚁一般容易。哪里用得上‘敢’或‘不敢’这样大不敬的字眼。” “你别耍花样!今日,边关急报,运往荆湘的紧急军粮,一出南郡便被敌军劫了!还有西蜀出境的药材,竟遭流寇劫掠……损失了一大半。别告诉我你全都不知情!”宇文衡难掩怒气。 “这个……当真不知道。” 独孤莫云懒洋洋地回道:“陛下您刚数过,我被关这儿三个月了,外头的事情怎么可能知道。” 宇文衡紧蹙着眉头,“即便不是你,也断然与宫家脱不了干系。其实,朕并不想关着你这个‘大麻烦’。告诉朕星河在哪,你即刻可以离开。” 独孤莫云沉默片刻,忽然转向宇文衡,“陛下,您再问多少遍也是一样的。我当真不知道她去哪了。我想见她的心,丝毫不比你少……” 宇文衡目光如炬,对上他的目光道:“朕了解星河。即便她远走天涯,也至少会留一线音信给你们。” 独孤莫云一怔,脸上的异色一闪而过。 即便没有宇文衡的提醒,他也知道星河不会完全断了音信。 两年前,宫溏命人从洛阳送来一把绢伞。 那把伞上绘着“雨落初棠”,虽无落款、印鉴,他却确定是星河的手笔无疑。 之后,宫家倾力追查,最终发现绢伞是从洛东某个市集上流出来的。 此后,各大商号便留心收集这种绢伞,果真又找到了几把星河的手作。 潼关、洛上、北地、冯翊……大州小郡,几乎毫无时间规律的出现,却总在大周、大齐两国边境的关山、洛水一带。 那些伞,一把把制作精巧,每幅画都别具匠心,柔和、雅致足见作画者平和的心境。 几年寻觅,他只知道星河可能在两朝边境,但是她……真的过得很好。 “要不……陛下您昭告天下,说我通敌卖国,要诛我九族,几日后要斩首于闹市。且看看她会不会跳出来救我。”独孤莫云挑着细眉道。 “君无戏言。若是她不来,你叫朕怎么办?”宇文衡懒理他的建议。 “那便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回府。”独孤莫云抱起双臂。 宇文衡扬起眉,“齐人之福,不好吗?” “后宫佳丽三千,好吗?”独孤莫云回道。 宇文衡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以为她傻,还是朕傻?” 他站起身来,沉了口气,“朕……的确不会动你!之所以关你在这,不过是担心在交战期间,宇文烈寻到话柄对你不利。你且安心住着吧,等到南边的战事结束了,为兄便放你出去。” 牢房内,一阵沉默。 良久,独孤莫云叹了口气,“四哥,你……总能抓到我们的软肋。” “罢了,罢了——” 他轻摇着头,随意摆手道:“让狱卒拿笔墨纸砚来。我修书一封回府,让家里人别再‘瞎担心’了。”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围城内外(四) 月娘被“请”到文智侯府,面对着还是半大点孩子的小侯爷。 毕恭毕敬地立于堂下,认真听着他的“要求”,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错愕。 她一个劲地朝一旁管家模样、却毫无管事气度的青年使着眼色,对方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只顾拢着袖子躬身立在一边。 这个管家也太奇怪了! 完全没有半点侯府掌事的气势,倒比个寻常家丁还不如…… “小侯爷,您当真要开宴饮?是要请哪些人物呢?”她再次确认道。 这个小侯爷,也太奇怪了! 小小年纪不仅要学大人开宴席,竟然还找个花坊承办歌舞、酒席,比城中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还张扬几分。 他的客人不会是一群小孩子吧? “怎么着?” 宇文熙偏着头,嬉笑道:“怕小侯爷耍赖?差你酒钱?” “不敢不敢!” 月娘用帕子拭着汗,眼珠一转道:“小店场面小……人手不足,又甚少承办宴席,侯府的宴饮定然十分要紧,我等鄙陋人怕是不能照顾周全。” 自家招牌虽然要紧,可这小爷不知出的什么幺蛾子,若是勉强应下来,必定是给自己招来个大麻烦。 月娘听到邀约的当下,便一门心思想要拒绝。 “老板娘莫非仗着自己是皇家产业,心里头瞧不上我侯府的局?”宇文熙顽皮地问道。 月娘一听,立马乱了阵脚。 追星揽月坊是皇家产业……这话,说起来奇怪,却是比珍珠还真的事实。 它不仅是“皇家产业”,还是当今陛下登记在册的私产。 连如此私密之事都打听到了,小侯爷显然是有备而来!可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月娘开花坊几十年,上门找茬的人见得多了。 对方是一个小孩子,还是头会遇见! 她掂量着自己若是承认了,仿佛有辱皇家颜面;若是抵死不承认,免不得小侯爷要借题发挥。 “这……这……可不敢这么说……”她揪着帕子回道。 宇文熙嘟起了嘴,嚷嚷道:“你这是……在教本侯爷该怎么说话吗?” 月娘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听起来的确像是在对小侯爷说教。 “不不……小人不是那个意思……” 月娘憋红了脸,急得直想哭。 “熙儿,你又顽皮!” 一个丫鬟服侍的女子走上堂,手里捧着一盘茶水、点心。 她将托盘放在圈椅之间的茶几,偏头笑着说道,“月娘莫慌,小弟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兰因!”月娘一声惊呼。 不等星河应声,月娘已经拉过她,左右仔细研究起来。 “这些年你去哪了?叫我们好找!”月娘终于确认是她,语气里带着责备。 “我这不是回来了。”星河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 月娘是她在长安城里最后一个长辈,也是最纯粹的“亲人”。 从最初的生意伙伴,到如亲人般相互惦念,红尘中的一丝因缘,竟然生出如此深的羁绊。 “你回来了,怎么不回乐坊来?”月娘握着星河的手,唏嘘道:“陛下告诉老身,当年你从天牢里逃了出去,却逼不得已远走他方。老身是既欢喜又心疼……后来,陛下继位,大赦天下,连狱中的死囚们都宽恕了。他说,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回来了。自那以后,老身便一直在等这一天……如今你是自由之身、无罪之人,既然要见故人,大可以坦然相见,为何以这样的名目让老身过府来?” 星河轻声叹气,“罪名虽然被宽恕,这里想要我死的……却大有人在。若是我回乐坊或是商号,恐怕都没办法活着走进大门。” 月娘一听,陡然紧张起来。 她紧攥着星河的手,“既然如此危险,你又因何归来?” 星河沉下眼色,“为了我夫君。也为了……苍生百姓。” “夫君?!” 月娘一惊,咋舌道:“小姐嫁人了?” 星河点点头,“裕泰元年,秋天成的婚。” 月娘惊讶的神色忽然暗淡,蓦然低语道:“小姐觅得良人,老身本当为您感到欣喜。但犹记得当年那段良缘……元年秋天,正是杨将军剿匪‘死讯’传来的时候。小姐对将军情深义重,想来是听了那个消息,才心灰意冷,另许了夫家。可惜,将军有幸生还,却与小姐断了姻缘。” “月娘!” 星河嗔怪道:“既然情深意笃,又有婚约在身。我的夫君……自然只能是他。” “杨将军?!” 月娘一拍大腿,激动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你们怎么先后失踪,又先后归来……原来是私奔去了!” 星河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转移话题道:“小弟顽劣,所说的却是正事。文智侯府的确要办宴会,也的确需要乐坊歌舞助兴。” “既然是小姐吩咐,老身自当尽力安排好!” 月娘望向上位,宇文熙和管家二人早已不知去向。 星河点头道:“仇家设局让夫君涉险,必然猜到我会回来行应对之策,一定将乐坊及长安号都严密监视起来了。歌舞助兴事小,其实我是想混在歌舞伎中回乐坊。” “太好了!”月娘笑逐颜开,“乐坊里,你的厢房还是老样子,每隔几日我便亲自打扫一番。想着你回来可以住的舒服……” “回乐坊只是第一步,我还要见陛下。”星河认真地说。 “见陛下?!”月娘面露难色,“陛下许久不到乐坊了……若是连小侯爷都没有办法,乐坊又能有何便利?” 星河道:“我的仇人手眼通天,若是随小弟入宫,到承天门前就会被扣下。唯有掩人耳目,悄然入宫,才能见到陛下。” “对方既有如此权势,怕是什么门路都走不通……”月娘忧心忡忡道。 “月娘莫忧,我已有筹谋。” 星河笑了笑,闪着长睫道:“乐坊是陛下私产,这事旁人不知道,大司徒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大人们必然清楚。内廷司乐监在宫外有个梨园教坊,专门培养乐师和采风民间曲乐,正是归属于大司徒府教坊司管辖。只要月娘备上厚礼,向教坊上门毛遂自荐,求请在端阳宴上献支曲子,对方一定会把顺水人情给做了的。” 月娘深以为然,却仍有些担忧,“小姐想借献曲入宫,的确不容易被察觉。可是……现身人前,会不会被仇家盯上?” 星河眉眼一抬,“只要见到陛下,我自有办法。” “老身再多嘴一句。” 月娘满脑子调用着委婉的词汇,最后说道:“陛下现在……大权……君权旁落……大冢宰大人执掌朝堂。即便您见着陛下,杨将军怕是没那么容易回得来……” 星河看着月娘,渐渐瞪大了眼睛。 一个乐坊掌柜,她竟然有这样的觉悟,甚至猜到了自己仇家的身份。如此心境通达,不知胜过多少仕途中人。 “要救夫君,先恕陛下。如今,既然被绑在了一条绳上,免不得多费些功夫。” 星河的眉梢眼角,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月娘虽未全然听懂她的话,却觉得莫名的安心。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围城内外(五) 徘徊在甘泉宫正殿外的长阶下,宋月怡虽然身上披着斗篷,仍被空旷广场上的夜风吹得阵阵瑟缩。 宽大的帽檐下,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双闪亮的眼眸中却透着坚持。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进殿通传的内侍一去不复返,身为祁云殿尚宫的雨燕不免有些焦急。 自家主子身体一向不好,还患有不为人知的“隐疾”,若是坚持在这里吹风,再病倒了……她可就难辞其咎了。 “娘娘,回去吧。陛下想是歇息了。”雨燕在一旁小声劝道。 宋月怡一动未动,“不,陛下一定会见我的。” “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 雨燕低着头,犹豫再三才说:“奴婢知道,您并非计较之人。为什么……偏顺了旁人的意?” 从国公府到内宫,主子的性子依旧淡然,虽深受陛下宠爱,却是宫中最随和、宽仁的娘娘。 晚膳前,傅淑媛忽然上门,闲谈间“不经意”透露——尚服局正在赶制皇后在端阳宫宴上的华服。 此举显然别有用心,她实在不懂自家娘娘为何要接招?为何要送上门来让人当枪使? “傅攸宁的确居心叵测。可我若是不来,心中又怎能安宁?一腔怨愤又与何人说?一年了,我忍也忍够了……陛下昭告天下,要禁足她一年,为何又允许她出席明日的宫宴?我要问陛下,可还记得明日不止是端阳节,也是洵儿的忌日!我要问他,心中可有过我们母子?我想好好问问他……”宋月怡将自己苍白的嘴唇咬的发紫。 这些年来,她恪守本分、不争不抢,在正宫皇后的“关怀”下委曲求全。 她没有姐姐的智谋与出身,成为贵嫔娘娘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并无心爬上更高的位置,可是任她如何伏小做低……还是不能在这深宫中保全自身。 一年前,她初生的孩子夭折。 太医说皇子先天不足,能生出来已是奇迹,让她节哀顺变。 宇文衡也说,孩子总会有的,让她莫要钻牛角尖。 身边的人都说,缘分有深浅。 早夭,是这孩子不孝…… 任凭大家把宽慰的话说出花来,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和高令仪脱不了干系! 要她忍着,为的都是所谓“军国大计”。 …… 想到早夭的皇子,雨燕神色凄然,叹息着说:“小姐,宫里老人们常言……内命妇最忌凡事求个明白。” 宋月怡的拳头攥的发白,仰头将眼泪留在眼眶中,“关于自身,我可以不明不白。但是……孩子,任何一个母亲都要求个明白!” …… 天边泛起鱼肚白。 阵阵晨钟传来,寂静的深宫大内渐渐热闹起来。 洒扫的宫人走到贵嫔娘娘身侧,一一躬身行礼,而后远远退开。 宋月怡目不斜视,死死盯着甘泉宫正殿朱漆的大门。 “隆隆——隆——” 正殿左右八道扇门自两侧拉开。 宇文衡一身玄黑绣金的朝服,腰间系着正红的白玉十三环蹀躞带,宽袖携风,仰首阔步自殿内走了出来。 昨夜服过“药”,噬蛊虫安分了许多。 难得一夜安眠,此时的他神台清明,周身都是许久不得的轻盈爽利。 长阶下,候着八抬步辇,两名宫人掌着五明扇立在辇后。 步辇不远处,还站着宋月怡和祁云殿的宫人们。 望见宋月怡,宇文衡蹙起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站了一夜……就为了逼问朕几句?” 紧随其后的洪德不禁冒汗,小心翼翼地回道:“娘娘许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陛下禀告。” “能有什么要紧事?” 宇文衡并不急着过去,而是负起手道:“你说,若是宋作司遇此情形,她会怎么做?” 洪德自然知道“宋作司”指的是谁,却不知道陛下为何忽然这么问。 他硬着头皮答道:“姑姑她,大概会悄悄在侧殿放把火吧……寝宫走水,陛下移驾,她只需等在外头便能见到您了。” “哈哈哈——” 宇文衡爽朗的大笑,一敲他的笼冠道:“这笑话说得好,有赏!” 走下长阶,踱步到宋月怡面前,宇文衡一言不发审视着她。 宋月怡伏拜道:“陛下万安。” 雨燕与宫女们各扶着酸楚的双膝,跟着僵直地拜下。 宇文衡并未让她们起身,指着雨燕冷冷地说:“赵尚宫,照顾贵嫔失职,你该当何罪。” 雨燕一惊,慌忙叩首,“奴婢该死!恳请陛下治罪!” “去司薪监吧。”宇文衡道。 雨燕的脸色瞬时煞白,不住地叩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宋月怡面如死灰,双手有些发抖。 宇文衡到底是什么心思?她当真是摸不清楚。 她手一抬,制止了雨燕的求饶。还没开口说话,却被宇文衡抢了先。 “令仪乃是朕之发妻,腹中骨肉更是朕的嫡长子。你若再动什么心思对她不利,莫要怪朕不讲情面。” 他的声音冷的可怕,仿佛一下子将五月仲夏化作数九寒冬。 宋月怡的肩头轻颤。 她不过收买了个不起眼的宫人,把齐军越过两朝边境的消息送进已被封宫的椒房殿,万没想到宇文衡会去查,而且查到了自己身上。 跪在清灰的石板上,她一动不动,良久才抬头道:“您对我的承诺可还作数?” “承诺?” 宇文衡露出哂笑,自嘲道:“若是朕不在了……江山社稷,都系于皇后腹中的皇子。为了他,对你所谓承诺又算得了什么?” “陛下!您……”宋月怡欲言又止。 长甲刺进掌心,生疼的感觉让她清醒了几分。 陛下身上的蛊,难道已经无法控制了? 他已经在打算后事了? 身边还有许多人,如此敏感的话,她万万问不得! 宋月怡缓缓抬起头,对上宇文衡的双眼。 一瞬间,一切了然。 …… “你知道朕为何留你在身边吗?”宇文衡问。 没想到他忽然这么问,宋月怡一脸错愕,不知如何应答。 “不是因为你曾为朕做过些什么,而是觉得你与朕很像……每日看着你苦苦挣扎,仿佛自己不再是孤独一个人。月怡,往后不要再对皇后动任何歪心思。你不是你姐姐,朕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你。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宇文衡长袖一拂,快步登上了步辇。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端阳盛宴(上) 越是内忧外患的当下,朝廷的表面功夫越要做足。 大周代魏以来,朝堂内外明争暗斗,左右四邻频繁异动,江山社稷风雨飘摇……安稳人心迫在眉睫,端阳节正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早在上月初,宇文衡便颁布诏令,今年端阳节庆,比照上元佳节,罢朝、休市三日,将自承天门至朱雀门,十里长街辟为戏场,通宵达旦、天下同乐。 民间庆典尚且如此隆重,皇城内的宫宴自然更要大办特办。 一大清早,帝后同乘至太庙拜谒。 宇文衡在典礼上亲授蚕衣于高令仪,以弥补三月“亲蚕礼”时,她未能出席的遗憾。 帝后和谐,场面圆满,却让许多人感到费解,尤其是宇文烈的拥趸——各大关陇门阀世家。 帝后之间的和解,是否意味着东境动荡的平息? 如此一来,聚集在关洛边境的军队是不是可以南调,或是调回凉州去了? 宇文衡登基以来,一直大力扶持新贵,平衡各方兵力,全力融合西蜀腹地,一心求和、反对征伐,尤其是讨伐“世仇”——突厥。 今日,他的举动是否是一种妥协? 这些年来,宇文烈那般强势都不能让他屈服,如今又是什么让他开始妥协? 亦或者,他在暗中筹谋些什么? 这一切,实在让人看不透。 ******* 内廷宫宴,形式大于内容,排场大于实质。 既然为了颜面而设,宫内自然是一片锦绣繁华,赴宴的皇族、重臣、门阀士族,更是不遗余力的显尽排场。 正午当时,甘泉宫的殿前广场上,铺满了殷红的锦毯,其上密密麻麻的位次座无虚席。 最耳聪目明的宫女们穿梭其间,适时地给各位达官显贵和夫人们斟酒、布菜;内侍们严阵以待,五步一人,立在座侧,细心听着各方招呼,看人下菜的侍奉好该侍奉的人。 珍馐美酒、雅乐歌舞在前,所有人却都在有意无意观察着大冢宰身侧的“夫人”。 宇文烈从未娶过正妻,许多年来身边只有一位传说中的侍妾——雪姬。 今日宫宴,他堂而皇之的带了名女子入席,难道就是那身世不详的雪姬? 那位夫人,轻纱拂面,徐徐微风半撩起的边角下,竟然露出道道可怖的伤痕。 堂堂一朝首辅,唯一的枕边人竟是这副面孔,不知她有何惊人的底细? 丝竹声声,充耳不闻。 窥探之余,众人纷纷揣测起来。 …… 宫宴的菜色虽然富丽堂皇,却因繁复的烹调失了本身,远不如民间百味能引起人的食欲;宴席上的乐师虽然功底极深,所奏曲乐却端正到乏味,甚至不如追星揽月坊几年前的旧调。 泛善可陈的端阳宴,眼看着无波无澜的进行到尾声。 高令仪穿着应景的宫装,一身华丽繁复的缀饰,挺着浑圆的大肚子,本想再坚持坚持,让那些主张排齐的重臣们看清楚,她与宇文衡之间的夫妻情深,却无奈密集的华盖也挡不住阵阵热浪,呼吸渐渐沉重之下,无奈向宇文衡和左上位的宇文烈“告罪”一声,摆驾回了椒房殿。 皇后离开宴席,两侧的嫔妃立刻活泼起来,纷纷离席向陛下和左右近侧重臣们祝酒。 一轮过后,宫宴终于有了些热闹的氛围。 “陛下——”宇文烈把盏起身。 同时,中场热热闹闹的丝竹奏乐戛然而止。 果然国之柱石,宇文烈一开口,甚至比君王更加万众瞩目。 宇文衡轻笑着,笑意从唇间到鼻尖,全然是在自嘲。 “兄长有何指教?”他刻意的客道着。 宇文烈并不虚礼,伸手扶起身边的女子道:“臣年少时,得遇一位红粉知己,有幸得她陪伴半生。如今年将不惑,厚颜向陛下禀告,请纳她为夫人,立下白首之约。” 那女子明显一怔,被他紧握的手腕暗暗挣扎,却因身处大庭广众之下,而不敢过于妄动,轻纱掩盖下的脸上陡然神情大变。 “雪姬,随为夫向陛下敬酒。” 宇文烈加重了力气,脸上却浮起了笑意。 常人见之,或许以为是女子在羞怯,宇文衡却觉得十分蹊跷。 一直以来,“雪姬”这个名字常出现在他的案头,分别来自散布天下的“秋露禅院”门客们传回的密信。 多年来,宇文烈对内结党舞弊,征敛财富,化整为零;对外大行贿赂,干预国策,推动战事……都离不开这位特殊的“掮客”。 常理说,宇文烈不该让她出现在阳光下。 可是今日,他不仅带她上殿,甚至说要娶她为夫人。 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了! …… 二十八响钟声遥遥传来。 时辰到了,整场宫宴终于要结束了。 不少老臣开始整理衣冠,年轻一些的官员们则明显的放松下来。 最后一个表演,依例是内廷司乐监的梨园教坊从民间搜罗来的曲乐,通常会是整场宴饮中最新鲜、活泼的表演。 这个时候,老臣们会到御座前向陛下致谢,然后依各自的身份、地位有序退场。 而左右是要排队等候的年轻官员们,则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饮几盏美酒,听听近来时兴的曲乐。 上一支《郑声》曲罢,楔鸣长琴撤去,长袂蹁跹、木屣踢踏的舞女们迅速退下。 不一会,一名身着清灰长袍的中年男子,距步走到上中场歌舞台的正中央。 这身打扮,显然不是舞蹈。 他未带任何乐器,也不是要演奏。 难道,他要唱曲?! 寻常唱曲的都是妙龄的歌姬,今日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甚至他的服饰也普通的仿佛路人走错了地方。 此情此景,让人顿矢期待。 就在年轻官员们也开始整理衣冠,查看身边可有遗漏物品之时。 歌舞台一侧,终于又走上一位怀抱古琴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锦绣罗裙,双臂间挽着五彩长帔,高束的灵蛇髻上冠以银质的流苏步摇,面上系着银珠流苏面帘,眉峰高耸、长睫浓重、眼眸深邃,中原的书卷气中带着几分的西域风情,让她若隐若现的白皙面庞显得极为神秘。 一男一女,一坐一立,一椅一琴台…… 总算有了些看头! 噪杂的人声渐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歌舞台上将要开始表演的两个人身上。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端阳盛宴(下) 琴师身姿端坐,染着暗红蔻丹的指尖轻轻一挑一回拨。 “铮——铿——” 金声玉应,如在耳畔。 偌大的广场上,杂音骤然褪去。 一瞬间,人皆静了,风也停了…… 所有人都仿佛被拨动了心弦,目光凝结于那张宽仅六寸、长三尺六寸小小一张丝桐之上。 琴师右手轻拂,拉开一道长长的弦音。 尔后,指尖轻拨。 “叮咚——叮咚叮咚——” 琴音淙淙,如山间细流,沿着曲折的小溪欢流而下。 宇文衡心头一震,仿佛被惊雷击中。 他猛然抬起头,目光落在那琴师身上,脸上满是惊异与错愕。 虽然看不清琴师的面貌,但她的琴音与指法,显然就是他熟悉的星河。 她回来了! 就在他即将要放弃一切的时候。 …… 琴音虽妙,弹奏的技巧却不是最上乘的。 显然琴师太过年轻,手法还不够出神入化。 停在宇文衡面前的老臣,不知君王为何惊叹如斯,弓着背直等到酸痛也没听到回音,一时间收也不是,强撑着老骨头亦再难继续下去。 “陛——”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宇文衡轻嘘了一声,冲他匆匆摆了摆手。 老臣如蒙大赦,赶忙退了下去。 他拭着汗回到位次,再没有一人交替着上御前去,周围同僚们都以最端正的姿态赏着琴。 曲势已起,琴曲的韵调逐渐丰富起来。 基础的平调中,复杂的韵律不断加入,各自带着新鲜的变调,如同大大小小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涓流,最终汇入一片深邃无尽的平湖之中。 七道弦上,琴师十指翻飞如影动。 一道道迅疾、反复的长调,犹如潮水暗涌,一浪接一浪溢出湖面,绵绵缓缓却带着磅礴的气势。 此时,中场的男子终于随琴音舞动起来。 原来,他是个舞者,这首琴曲伴的竟是罕见的男子文舞。 他的舞姿平实,带着古拙的韵味,长袍掩盖下的双足,随着曲调时快时慢,在丈余见方的歌舞台上如行云流水,雅致自如与琴音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铿锵的曲调,一重更比一重高,一重更比一重疾。 听曲者的心弦越绷越紧,因不知尽头何在而屏息凝神。 长调过后,便是一阵密集的短调。 犹如疾雨砸在湖面上,催动磅礴的潮水上下起伏。 大浪渐起,惊心动魄。 每一拍都带着铿锵的节奏。 愈来愈柔韧的琴音,愈来愈迅疾的旋律,终于在一瞬间将积蓄的力量全部迸发出来。 一瞬间,潮水仿佛长瀑飞落万丈悬崖,飞溅四散,雾珠腾烟;又仿佛千军万马冲向杀场,烟尘骤起,旌旗蔽空。 恍惚间,人们仿佛听到战鼓雷鸣,四面八方的冲杀之声响彻天地。 铮铮琴音,载着飞短流长。 铿锵旋律,夹着刀光剑影。 席间,仿佛黑风阵阵、黄沙漫天;仿佛一马平川、长烟凌空;又仿佛烟雨迷蒙、寒风萧瑟。 大漠、荒原、江南、中原腹地……天下皆为战场。 将军们一个个目光如利刃,抚着空荡荡的腰间欲拔出刀剑冲上阵去杀个痛快。 “铮——铮铮——” 原以为曲子将尽,调门欲收,却没想到琴师手上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最后,她快到看不清的指下,曲子锐利到带着刺骨的锋芒。 宇文衡又看到了禅院那日心中的景象。 杀戮无休无止,无边无际,吞噬了风雨雷电,吞噬了日月星光,吞噬了天地万物,更一点点吞噬着人心…… 就在人心即将迷失的一瞬。 “叮咚——” 两声不和谐的异响,将所有人一齐拉出了整场血雨腥风。 许多人茫然无措、面面相觑,为自己方才的迷失感到心惊,也为被“拯救”出来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韵律回归齐整,曲调由疾转缓,琴师、舞者随曲子扬起的兴奋也跟着一点点收起。 终于,在琴声的引导下,奔腾的水汇入江河,激昂融入延绵无尽的广阔,一切终归于平静。 一曲天地老,归来仍是少年心。 宇文衡心中一道弦断。 那是他们泛舟过的大江…… 原来,当他的心中蝇营狗苟,算计要如何操纵京中局势之时,星河还在想着为他谱的这首曲子。 心中的凉蔓延全身,唯有腹中如火在烧。 噬蛊虫忽然躁动,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归来。 炙热与寒凉交杂,不仅让宇文衡感到痛苦,亦让他清醒万分。 …… 琴师双手一抬,拂出最后一道旋律。 琴音收,舞者止。 余音绕梁,不知何时能休。 …… “此曲何名?”宇文衡眼中闪着异样的光。 琴师起身,揖首长拜,尔后站定将手一扬。 一道金光闪过,所有人不能自已的避开去。 再抬眼望去,只见舞者足下的舞台上,竟显现出一道水墨的万里江山图。 琴师再拜道:“此曲名曰:《君临天下》,小人等献于陛下。恭祝陛下千秋万载,终成宏图帝业!” 左右坐席间,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掌声雷动,群臣山呼万岁不止。 琴师抱琴,舞者抱拳。 一左一右,再三拜而退下。 内侍撤去琴桌,琴师、舞者消失于甘泉宫的侧门外,不少人仍在张望。 好此道者恨不能追出去,将琴师请回府上再细细品赏几遍。 宇文衡招来洪德,耳语道:“务必将琴师留下。” 与此同时,宇文烈也招来近身的禁军统领宇文励,嘱咐他一定要拿下作画的舞者。 …… 一场端阳宴,一首震撼人心的琴曲。 第二日,全城的乐坊都在搜寻着那位传奇琴师,她却像从未出现过那样了无踪迹。与她同时不见的,还有追星揽月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 他们演绎那首《君临天下》,当日在场者无不言气势恢宏,旋律复杂、刁钻让人叹服,绝非心思寻常之人可作,不仅有追星揽月坊青士先生的风骨,甚至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灵韵。 以至于人人关心的曲谱,当日任何一位音律大师亦不能全然复述。 若非司乐监从过目不忘、闻音入心的宋贵嫔那里得到手抄稿,此曲差点成为让人扼腕叹息的绝唱。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安天下(上) 阴暗的牢房里,四面灯影摇曳。 三人围坐在一张低案前,案上摆了一套精致的琉璃茶具。 “招呼不周,招呼不周!”独孤莫云笑着为左右二人斟上茶。 星河与宇文衡对望着,谁都没有伸手去拿。 独孤莫云拉过星河的手,将温热的茶盏塞到她的手中。 “你最喜欢的碧螺春,今春新到的上上品。” 说完,便望着她傻笑个不停。 宇文衡一抬眼,喉头微动道:“莫云……你在这快三个月了吧?这个春茶是怎么送进来的?” “没人送。” 独孤莫云双手一摊,“它们自己长脚走进来的。” 显然他已经尽力在活跃气氛,星河勉强挤出一丝笑,抿了口茶道:“这茶,表哥选的甚好。”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等三人,饮尽一壶绿茶,不过费上一炷香的时间。我们要说的话,大约也就只有那么多了。” 听她这么一说,宇文衡的脸色又苍白了几许。 曾几何时,每逢三人相聚,星河一定会选一品上好的团茶,亲手研磨、烹煮、料理,再以最应景的茶具款待。 这些年来,尝遍了大江南北的各式团茶,她却从未泡过自己最喜欢的绿茶。 原来,每每烹茶待客,只是为了多留客人一阵子。 独孤莫云暗咳了一声,冲星河使了个眼色。 宇文衡伸手把盏,终于开口道:“星河,你能回来……我真的很开心。” “陛下——” 星河放下茶盏,对宇文衡说:“今日收回母蛊,并非原谅你对我做的事情。乱局之下,权宜之计罢了。” 她的口气冷漠疏离,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宇文衡温和一笑,“还是为了他吧?只可惜,大冢宰要他去死,我亦不能阻拦。” “陛下不必再三解释。宇文烈的心思,我们大家都清楚……若是听之任之,必然陷大周于危难。” 星河的指尖轻叩着桌面,发出阵阵规律的声响,细细听来正是出征时战鼓的节拍。 宇文衡眼睛一亮,“扭转局面,你有何良策?” 星河眉眼稍抬,轻启朱唇道:“安西北,制南陈,攘东齐。” 她的语速柔缓,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此策何解?”宇文衡激动不已。 星河回道:“西北外族虽强,却只为金帛而来,无心攫取大周疆土,此敌可以钱财安之;南方陈国初立,国库空虚,夺西蜀志在安民心,并无余力威胁大周腹地,此敌可以良策制之。然“友邻”东齐,趁火打劫,居心叵测……此敌不宜放纵,应在南北局势安稳之后,及时出手。待时机成熟……便可以由北往南一个个收拾回去。陛下君临天下,并非遥不可及!” 宇文衡的眼睛越睁越大,透出异样的神采。 星河的话一句句正中他的心意,都是他无法向任何人言说的抱负。 “原本,为了安抚突厥,朕遣使北上瓜州,与伊敦可汗会盟。以十万银钱,二十万匹绢,金银器皿二十车为条件,让他于夏至之前退去所有兵力。可就在他班师回漠北之际,大冢宰他……竟然派宇文家的“血影”暗卫于途中行刺。可是,未能杀了伊敦,却刺死了随他出征的可敦。此举彻底激怒了伊敦,于是他撕毁盟约,再次领兵南下,传信来要我朝给出让他满意的处置。这一次,我方使者再见不到对方,更没办法以之前的条件让突厥退兵。” 宇文衡简要说明事情经过,星河与独孤莫云听的目瞪口呆。 良久,独孤莫云叹息道:“云琪丫头死了?可惜,那般纯真的一个人……” 又给两人满上茶。 星河把起茶盏,郑重说道:“我可以替陛下走一趟。” …… “对啊!有红叶那层关系,伊敦可汗定会见你的!”独孤莫云拍案道。 宇文衡蹙起了眉头,直摇着头说:“不行。接连三波使者,不仅没有一人见到伊敦,甚至……人也没有活着回来的。” 原来使者都被杀了!难怪宇文烈认为北方战事必起,要将杨玄风推到最危险的境地中去。 星河抿了抿嘴,沉着应道:“当前的形势,伊敦自然不会见我。即便他肯见我,我自问也没能力说服他在不加码的条件下退兵。” “那你去干什么?”独孤莫云有些着急。 宇文衡却不慌张,他知道星河定然有她自己的思量。 “你要改变北上的形势?”他忽然问道。 星河点了点头,笃定地说:“我需要一场胜仗……一场大胜仗。” “与突厥开战?!” 独孤莫云直摇头,“如今,边境的军队少了一半。之前都没打赢的仗,又怎么打的赢?纵使主帅是杨玄风,你也不能盲目自信。” “所以,还是请陛下先往凉州增兵为要。” 星河将盏中清茶饮尽,重重的放下茶盏,一动不动地望着宇文衡。 等了许久,宇文衡终于开口道:“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明知道……更何况,哪有有兵可调?” 身为一个君王,身为一个男人,他怎么也说不出自己的无可奈何。 “南秦。” “南秦?” 宇文衡连连摇头,“元栖郡主那里只有两府兵马,一要镇守南秦各州郡,二要警惕频繁异动的吐谷浑。而且,大冢宰也不会同意。” “谁说我要调南秦军了?” “不调南秦军?难道是……” 星河笑着点头,“没错,我要调的正是南秦四部的兵马。” 独孤莫云大惊,“怎么可能?!朝廷从未征召过南秦部族的兵力,更何况……南秦各部根本不许私蓄兵马。” 宇文衡仔细琢磨着星河的话,心中竟出现了久违的悸动。 南秦各部的私兵…… 他盘点天下兵马,唯独没有想到他们。 南秦臣服以来,朝廷确实从未征召过他们,但是百年前的降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此今往后,南秦各部归顺大魏,世世代代侍奉大魏君王,甘心为大魏朝廷驱使。 没用过,不代表不能用;不许有,不代表没有。 南秦各部的私兵,的确是一支可观的力量! “陛下,只需要你一道手诏。南秦的兵马,我会替你调到凉州……一场前所未有的胜仗,以及突厥岁币减半的退兵条件,就当是我们夫妻送给你的礼物。”星河一字一句说道。 听到她着重的“夫妻”二字,独孤莫云瞪大了眼睛,啧舌道:“你们果然一起私奔了!难怪这么多年,为兄都找不着你!” 他目光一转,伸手戳着星河的额头骂道:“死丫头,若非他父母亡故,你们是不是打算躲在深山里,这辈子都不出来了?” 星河面不改色,“的确如此。”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四章 安天下(下) 壶中的茶愈来愈凉,独孤莫云想唤人来添水,才猛然想起这里是天牢而非茶馆。 只动了一丝念头,他便停了下来,掂量着眼前半壶茶还能喝多久。 心中似乎有些舍不得,三人间也许最后一次围坐饮茶的时间,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星河目光一瞥,瞬间察觉到了独孤莫云的心思。 她缩回伸去拿茶盏的手,端正地坐在案前,对宇文衡说:“即便西北军取得大胜,与突厥的对立仍不宜拖得过长。漫长的夏秋,漠南水草丰美,对方的物资供给充足,被打蒙了一回,很快就能恢复过来。所以……伊敦的要求,陛下应当想办法满足。” 宇文衡看到她的举动,也随之放下了茶盏。 “处置行刺之事……难道,要朕绑了大冢宰去伏诛?与其这样,不如朕亲自赔命来的轻松。” “血影”在宇文烈手上,朝政在他的掌控中,掌权的各大家族也大多支持他北伐,想要他对行刺一事有个交代尚且难于登天,更何况给伊敦可汗一个满意的处置。 星河自然明白宇文衡的意思,摇了摇头说:“云琪可敦因此殁去,伤的不仅只是她一人的性命,还有整个突厥汗国的颜面。上至突厥王庭,下至各部族都不会善罢甘休。陛下要处置,自然要先赔伊敦可汗一位妻子。” “妻子?” “妻子!” 独孤莫云、宇文衡异口同声惊异道。 宇文衡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要我朝与突厥和亲?” “是的。” 星河点头回道:“据我所知,多年前阿古木可汗曾为伊敦王子求娶柔然阿尔塔亲王的女儿为妻,但却被对方以‘阿史那氏’本为柔然‘铁奴’为由给拒绝了。虽然当时阿古木可汗下令缄口,但事实上,上到伊敦本人,下到突厥各部族首领,都对此事甚为介怀。若是我朝能以名正言顺的公主下嫁,伊敦的颜面和突厥的颜面得以保全,自然会接受我们的条件,退兵返回漠北去。” “可是……公主……”独孤莫云欲言又止。 三人心里都清楚,大周真正名正言顺的公主,不过宇文锦一人。 而宇文锦因为宋氏蒙难,与宋凌情缘了断,却不愿被家族安排婚事,已经辞去了军职,归家闭门不出很多年了。 宇文衡沉重地点头,思量着说:“姐姐一向深明大义……朕会亲自去和她说的。” 他的言语中,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为难。 独孤莫云一脸不信,心里犯着嘀咕。 再深明大义的女子,要她远嫁他乡和一名素不相识的异族男子成婚,等同与要她的命……一个不小心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星河却似乎对此很有信心,以一句“那便这么办吧。”结束了这个话题。 …… “你说有制衡南陈之策,到底是什么?”宇文衡问道。 星河颇有深意的笑了笑,一手敲着桌面,一手托着下巴,“西北的平稳,是我送给陛下的。南陈的事情,可就不能再白做了。” 宇文衡有些诧异,却立马恢复了神色,慢条斯理地说:“我说为什么非要选在宫家大掌柜面前详谈?原来是要谈生意。” 一听有生意,独孤莫云立马打起了精神。 掐指算计了片刻,他抬头道:“若是南方的战事停歇,大周能减少的损失……折算三成来收钱……怎么也得百十万钱吧。” “莫云,你这狮子大开口,要朕把国库钥匙交给你吗?”宇文衡没好气地说。 独孤莫云故作为难道:“实在不行,折算成盐、铁买卖也成……三年五载的,我们努力努力也能赚到这笔钱。” 三人间的气氛忽然有些微妙,没来由的熟悉撞上心头,那熟悉里却流淌着异样的不安。 急于打破这种感觉,星河忽然开口道:“这笔买卖,我要收的不是钱。而是要请陛下帮一个忙作为回报。” “只是帮忙……” 独孤莫云一听,顿时失了兴趣。 宇文衡拱手道:“只要朕能办到的,一定不遗余力。” “三郎有位义兄,被奸人所害,只留下一个稚子。那孩子机敏聪颖,虽不至孤苦,亦不可怜,但他却有报仇的心愿,我亦答应过要帮他。报仇之事,我自有筹谋……待到时机成熟,还请陛下帮忙促成一个机会。” 星河若有所思,只把事情说了一小半。 她既然如此慎重的提出要求,那便一定已经有了考量,自己必然能够做到。 宇文衡安下心,话锋一转道:“对付南陈,朕要做些什么?” “陛下什么都不用做,我已经安排好了。”星河气定神闲地回道。 她回答的如此笃定,宇文衡却有些为难,“至少朕得知道你安排的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这场仗还需要打多久?” 星河长睫一闪,“陛下想来知道,陈灞膝下有二子,太子陈耀和荆湘王陈煜。他们二人一母同胞,都是陈氏嫡出的儿子。” 宇文衡点点头,“太子陈耀听说学富五车、宽仁宅厚,深得陈灞的信任和满朝文武的敬重。还有陈煜这位故人,兵法娴熟,格局非常。荆湘的战事,他便是南陈的主帅。” “陛下可知道陈灞新立的皇后?”星河问道。 说到此事,宇文衡一下子皱起了眉头,“此前朕还在想,你是不是南下了,否则这南朝皇后萧从姈是从哪冒出来的?难道她是你安排去的人?!” 星河凄然一笑,“算是吧。如此,陛下可以放心了吗?我已经派人南下去见萧皇后,若是进展顺利……最多三个月,战事便可平息。” ******* 三人对坐到天明,面前仍剩下半壶与满满三盏凉透了的茶水。 怨愤徘徊在心里再久,话说的再狠绝,有种默契却是不随时间、不随地点、不随一切变化而改变的。 晨钟响起,星河终于随宇文衡离开。 独孤莫云靠在带着土腥味的墙壁上,久违的一颗心放在肚子里的感觉让他舍不得睡去。 一夜详谈,他发现星河变了许多。 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稳,这不仅是危难磨砺、岁月沉淀的结果,而是心中平静、坦然给了她无所畏惧的底气。 以他对妹妹的了解,她的心中必然有一盘大棋。 就在不久的将来,要么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宋氏大仇得报;要么她放下仇恨,任波涛安澜,一切归于平静。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宫苑深深(上) 桐心阁内外难得灯火通明,除了几个临时被调入伺候的老宫人之外,侍卫、宫人们都被明令不得靠近。 然而,内宫之中四处都是耳目,任何消息都会不胫而走。很快各宫娘娘都收到了消息——桐心阁内住进了端阳宴上演奏的琴师。 很显然,所有人都对那首琴曲印象深刻,也对奏琴之人充满了好奇,更惊讶于她竟然被留下了! 一时间,后宫人心躁动。 所有人都想去一窥究竟,却因为弄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而不敢贸然前往。 几个得宠的嫔妃,纷纷打起了精神,睁大了眼睛,互相观望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但是任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踏入桐心阁的,却是后宫里最与世无争的贵嫔娘娘。 身为三夫人之一,宋月怡的位置仅次于皇后和新入宫的石贵人。 近年来,高令仪不得圣心,屡被训诫甚至禁足;石岚进宫时日尚短,又是个不通汉文的异族人,从不参与任何宫廷事务。宋月怡出身大家,知书达理,因此常由她代皇后掌管后宫事务。 一直以来,她小心翼翼地处理每一件事,下了十倍百倍功夫去掌握礼仪,用了全部的气力苛求处处完美。 到如今,应酬他朝使节、皇亲贵胄、门阀士族,面对任何人等,她都能应对自如;参与各类祭典、四时节庆、嘉奖功臣,身处任何场合,她亦能从容得体;主持华庭选秀、内宫用度、宫人赏罚,繁杂的内宫事务,她更是处理的井井有条。 自小养成的沉默、羞怯、畏缩,全都不复存在,她终于活成了另一种样子——像姐姐那样从容、安然的样子! 她以为自己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宋月怡。 可是今日,跟在老尚宫身后,细步走在青石的小道上……她的一颗心,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忐忑不安到不知如何收。 小径尽头的莲池边,一名素衣清简、身姿蹁跹的女子,面对着平静的池水,手里揪着胡饼喂着鱼。 离她尚有丈余远,宋月怡不顾身边的宫人,扑腾一下,跪倒在地。 “姐姐,您回来了!”她沙哑着嗓子喊道。 这一喊,十足的亲人间久别重逢。不知者,一定以为这对姐妹情谊深厚。 星河回过身,冷冷清清一句,“妹妹别来无恙。” 宋月怡看清是姐姐无疑,猛然再次伏下身。 “几年不见,妹妹愈发有礼。”星河将胡饼交给老尚宫,拍了拍手上的面渣道:“我在此小住几日,你怎么知道的?又为何要来?” 宋月怡心里焦急,却努力克制住急切,沉了口气道:“看陛下的反应猜到的。他虽然妃嫔众多,却一个个都有来头,一个个都有用处……绝不会平白无故留下一个琴师。而且,宴会上我也听出了姐姐的琴音。” 星河淡淡一笑,“你不仅过目不忘,还观察入微。过往那么些年,我在你面前抚琴的次数屈指可数。你竟能记住琴音,果然厉害!” 宋月怡回道:“总共是有四次。一次是十年前,中秋家宴上,父亲要你弹奏了一首《广陵散》;一次是八年前,堂叔家十七妹来府上,你带她玩了一会儿古琴;还有一次是六年前,主母……病重时,你弹得是她最喜欢的《高山流水》。最近一次,是五年前,我去给姐姐请安,被绿芜拦在了门外……” “好了!”星河打断了她的话。 多年过去,听到绿芜的名字,星河的心中依然刺痛,想到面前就是杀她的凶手,感伤与心痛又更甚几分。 宋月怡自然知道提起绿芜十分危险,但她一定要这么做,她必须知道姐姐的底线在哪,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机会求她。 暗暗观察着星河的神色,她终于安下心。 姐姐虽然记恨她,却并没有打算让她“偿命”。 “姐姐,三年了……我该受的苦也受了。三年来,我在这宫中谨小慎微,一刻也不敢放松,心力交瘁更甚身体上的苦痛……求求你,帮我解了蛊毒,让我不再受这双重的痛苦。下半生,小妹一定潜心礼佛,行善积德,向逝去的……冤魂赎罪。” 她说的极为恳切,在宫灯光芒的照射下,双眸里晶莹的眼泪一圈圈打着转。 星河有些惊讶,“你的蛊还没解?!” 宋月怡一听,则更为讶异,“难道这蛊会随着时间推移自己解了?” 星河蹙起眉头,心中有些不明。 以宇文衡在蛊术上的道行,只要他花些心思研究一下,自己下的这蛊半年之内就该解了。更何况,宫中有那么多天南海北来的蛊师,“无门蛊”怎么会到现在还在月怡的身上? 除非,宇文衡根本不愿让她的蛊毒解除? …… “你想离开这儿吗?”星河忽然问。 “离开这儿?!” 宋月怡瞪大了眼睛,有些结巴地说:“怎么可能?!我是陛下的妃子,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的。” 星河绕过她,沿着青石路往暖阁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虽说我们并不亲厚,但终归有血脉牵绊在……我比旁人更能看明白你的心思。你自小沉默寡言,总是一个人待在那里,周围人甚至注意不到你。但我始终觉得,你是个极有力量,一直在努力往上走的人……你是不会满足于当前的!未央宫四面都是高墙,里头星罗棋布的宫室,虽说代表着无上的权势和财富,但它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牢笼。在这里,你做了贵嫔娘娘又如何?仍然不是它的主人。我知道,你想做的不是一个只帮陛下打理杂务的嫔妃,而是和他并肩而立、共享天下的妻子。” “姐姐——” 宋月怡起身,快步追上去,“你能帮帮我吗?” 星河猛然驻足,翩然回身道:“不是我帮你,而是你自己帮自己。” 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妹妹,目光沉静如水,一字一句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陛下心怀抱负,又是难得贤明的君王。只要国运相与,他甚至有机会成为天下帝王。” 宋月怡回望着她,眼中闪着光,双手发着抖,心中骤然波涛汹涌。 高令仪品貌平平,脾气又刚烈蛮横,却因和亲成为皇后,只要今后周、齐两朝开战,她的后位早晚不保。 到那个时候,谁会是宇文衡的皇后? 会是自己吗? 宋月怡并不敢想。 身为一个庶女,能被封为贵嫔,一来是因为当年那纸婚约,以及相识于微的机缘;二来是她对宇文衡还是有用的…… “我……我要如何才能成为皇后。”宋月怡犹豫再三,终于硬着头皮问道。 话说出口,她又有些后悔。 一个没落名门的庶女,心里头有着这样的奢望,便是一种罪过,或者说一个笑话。 宋月怡攥着手心,紧咬着牙关,只希望姐姐回应不要让她太难堪。 不过,她所料想的事并未发生…… 星河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回道:“自古有许多出身不好的名将。他们为了封侯拜相,不断请愿去最危险的地方,寻求建功立业的机会。唯有那样,等机会来的时候,他们才能把握住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有踏实的功绩,才是他们位极人臣的底气。” 她停了下来,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妹妹,继续说道:“你想做皇后,必须突破自己的身份。要想突破它,必须有让陛下和大周群臣认可的功绩。眼下有个机会,需要你离宫去办件事。只要事情成了,你的底气便有了。”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六章 宫苑深深(中) 宋月怡离开不久,桐心阁内外便下了灯。 星河洗漱停当打算歇息,却听阁外廊上传来阵阵佩环叮当。 侧耳细听,那动静……岂止是叮当,而是叮叮当当。 大约,是她来了。 今夜,沉寂已久的桐心阁,可真是热闹! …… 外室扇门被推开了一道缝,石岚探着身子望进去,除了内室透出的微弱烛光,周围皆是一片漆黑。 这个时辰,似乎并不适合来访。 可是,许多事情她实在是憋不过夜。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清朗一声“娘娘,请进!”实实在在的从内室中传来。 石岚吓了一跳,这黑灯瞎火的场景,里头的人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虽然身边人常说,入了宫廷、做了后妃,就不能再任意妄为,而要时时打起精神,小心守好进退。 但她既然来了,对方又邀约自己入内,这个时候怎么也没有退却的道理。 “是燕大夫吗?” 轻声问着话,石岚终于踏入厅内。 星河起身相迎,却因此一愣,沉默了片刻,最后扬声道:“燕大哥的确是我兄长。但我姓宋……若是娘娘不弃,可以唤我作星河。” “你就是宫人口中的宋作司?!” 石岚快步穿过外厅,拨开珠帘几乎是冲入内室。 隔着一方圆桌,两人各立一边。 石岚紧绷着精神,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星河。 她仍旧一身白衣,仍旧从容不迫,目光中仍透着通达和聪明……与分别时,一丝不差,一分不移,仿佛穿越了时光而来…… 确认是她无疑,石岚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与她在瞬息间确认相比,星河却久久移不开目光。 几年不见,石岚简直判若两人! 她身穿妃嫔的华服,佩戴着一身珠翠,细眉、鬓发修饰的极为精致,皮肤也白净了不少,纤腰束素仿佛正统的世家闺秀。 此时,她怀里抱着一个木匣,立在柔和的烛光下,完全不复当年深林中颓败的一族公主。 看来看去,她唯一丝毫未变的,是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若大家谈的是前朝旧人……那便是我了。”星河终于回道。 “原来真是你!” 石岚将木匣往桌上一摆,瞪大了眼睛道:“所以,你与夜鸷有过婚约,他就是你口中的前未婚夫!你根本就认识他,知道他的一切……当年却假装不认识!” 虽然来到长安时日不久,她却凭着自己的“随和”“宽厚”“亲切”……,从宫人们口中打听到不少门阀世家间的前尘旧事。 石岚气鼓鼓的,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星河凝起一丝苦笑,“那些故事……娘娘既然都听过了。难道还要质问我为什么故作不识得他吗?” 石岚张大了嘴巴,拍着圆桌道:“你说得轻巧!可知道我这些年有多难过?!辅助那支队伍,一个人都没回定襄……我还以为你们也死在山林中了!派出了许多人去搜山,从他们带回的成百上千具尸骨里,一个个去分辨,找到疑似你们的全部供奉起来……若非夜鸷回来了,告诉我当年你们如何逃出生天,这辈子我都睡不安宁!” 一口气说完,石岚有些气喘吁吁。 抱怨的情绪抒发出来,她的脸色慢慢好了许多,方才的疾言厉色也跟着消失了。 星河有些诧异,没想到石岚会为自己做这些,惊叹之余又为她的大义而感动。 不等她开口,石岚一下子揭开木匣。 “照身帖、玉珠,物归原主。再次谢过恩人!” 石岚依大周礼仪,向星河拱手三拜,再把匣子推到她的眼前。 星河望着这两样与自己身份相关的物件,一时间心神大动。 几年来,以他人之名,生活在别处,她慢慢收藏起了许多过往,尤其是那些绵绵无尽的痛苦。 此时此刻,那些她拼命藏起来的东西,仿佛如洪水猛兽一般,都盘桓在匣子里冲她叫嚣。 她猛然合上木匣,煞白着脸道:“娘娘客气了。” 石岚大咧咧一笑而过,便拉星河坐下,好奇地问道:“我方才还未进门,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星河脸色稍缓,指着她腰间一件件玉饰道:“这些佩环之物,之所以要系在身上,是为了约束人规行矩步。方才廊上无人,又一片漆黑,想来娘娘放纵了些姿态。我远远听见响动,便想着……在这宫中,能佩带如此多玉件,却又把路走的这般随意之人,除了娘娘还会有谁?” 石岚面上一红,有些丧气道:“没想到练了许久,熟练了各式礼仪。刚到你的门前便破了功!” 星河笑了笑,“为何学这些?” 石岚抿嘴一笑,指着窗外道:“为了他。” 她所指的方向,正是甘泉宫所在的东北方。 “为了陛下?”星河失神一瞬,又赶忙打起精神,“娘娘远嫁至此,竟是自己的愿望?” 石岚向来直爽,却忽然露出羞怯之色,“我很……感激陛下。若非他愿意相信我,父亲、弟弟和上前将士的血仇,就算到我死时也一定不得报。” 她稍稍停顿,赶忙又说:“当然,若非夜鸷的手下替我找到了关键的证据,朝廷也没那么容易发兵讨伐!所以,你们二人都是我的恩人。这辈子只要有我石岚能效劳的地方,一定万死不辞!” 眼见她情绪激动,星河有些不忍继续问。 稍稍缓和了一会,才探问道:“你族的‘永嘉佛牌’……陛下是否见过?” 先是楞了一下,石岚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星河露出疑问的神色,“这是什么意思?” “因你说过那佛牌是明王与石越勾结的祸根,所以我便将事情禀告了陛下,并承诺要将佛牌献于大周朝廷。可是……”石岚望着星河,长叹了口气道:“可是……等到族中叛乱平息,石越父子被诛。我回到定襄,从四大长老手中得到了‘圣坛之钥’,开启宝匣得到信物,成了部族的新首领。然后才发现,那面佛牌并不在宝匣中。” “难道被明王带走了?”星河面露异色。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 宫苑深深(下) “没,没有——” 石岚直摇着头,“齐军虽然攻到城下,幸得陛下及时救援,并未夺去定襄一草一木。那面佛牌还在定襄城里!” 星河神色稍缓,示意石岚继续说下去。 “据大长老说,许多年前一位得道先师来到我族,面见了我父王。他们二人不知谈了些什么,我父王竟命工匠铸造了一口重达千斤的铜棺,将那面佛牌封存在了里头!那口铜棺就在王城的地宫里,我却找不到任何办法打开它。” “得道先师……铜棺……”星河又蹙起了眉头。 良铜珍贵非常,羯部竟铸铜棺来封存一个佛牌,可见若非它伴生妖异,便是有人不想让它再见天日。 “然后呢?”星河追问道。 “然后……”石岚羞红着脸道:“然后,我呈上奏折,向陛下禀告此事,并向他请罪。哪知道……他不仅未怪罪我族,还下诏要纳我为妃。今年,还亲自去定襄迎娶我……也正当好解了定襄、云中之围。只可惜,他带去的能工巧匠研究了数日,依然未能打开铜棺。那口铜棺嵌入巨石,因担心里头有机关,不敢冒然破坏,所以便将它留在原位。陛下留下重兵看守,工匠们也留下继续研究,暂时还没有传来音信。” 星河恍然大悟,原来宇文衡不肯收回由她保管的佛牌,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羯部的那块…… 据画眉所说,李瑾华远嫁之前曾去见她。在言语间透露出,当年李氏一族因“药人”之祸蒙难,叔伯卫国公、秦国公两支皆被抄家灭门,二房中人却都得以保全性命,仅是被免职、降级,是因为她爷爷向宇文烈进献了一样传家之宝。 李瑾华显然不知那宝物是什么,义父宇文怀的手稿里却写的很清楚。 百年之前,大魏高祖平定中原,陇西李氏先祖誓死追随,一路为大军急先锋。 长安城破之日,先祖于乱军之中偶得一面佛牌。后遇一方外高人,谓之曰:永嘉佛牌。言此物可聚王者之气,只要收藏于家中,代代蕴纳龙气,待子孙中有生出龙骨者,便可成天下之主。 这个传说,一直是李氏族中的秘闻,许多代以后甚至渐渐消逝,但那佛牌仍然代代相传。 多年以后,老国公颤巍巍地将它交给自己最宠爱的孙子李达,不想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李瑾华口中所谓爷爷的传家之宝,实则是李耀恶从心生、痛下杀手,从侄子手中夺去的那面“永嘉佛牌”。 显然,那面佛牌是假的。 眼下李氏正逐渐恢复元气,李恒宇甚至已经官复原职,可见宇文烈并不知佛牌有假。 宇文衡聪明敏锐,在京中又耳目众多,一定探得李氏向宇文烈献出佛牌之事。他既知道佛牌中的奥秘,不知有没有找到机会验证…… 可是,不论他是否知道佛牌有假,在他没有得到羯部那面佛牌之前,拿回父亲赠予母亲那面都是极为危险的。 他在防备宇文烈,将可能激化与他矛盾的东西统统留在别处……留给别人。 星河并没有为窥探到宇文衡的心思,感到任何怨愤或是失落,反而和石岚一样觉得有些惋惜。 三面“永嘉佛牌”,南梁王室、东齐王族、大魏李氏各掌一面。 佛牌几经辗转,南梁和李氏两面已经在她手里。若是能凑齐三面,便能看看这传说中的圣物到底有什么神力。 虽然,她并不相信这些无法挽救大汉覆灭的佛牌能一统天下,却希望这些让无数人丧命的“利刃”,能落到真正的明主手中,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星河——星河——” 被石岚晃了晃肩膀,星河这才回过神。 “娘娘,我有个不情之请。”她拱手道。 石岚伸出手,“但说无妨。” “我师父喜爱钻研机枢之术,您说的铜棺那般神奇,我想找机会带他老人家去看看。若能为陛下分忧,固然最好;即便不能,也可以让师父高兴高兴。但是,希望只有你我二人……” 星河的话还没说完,石岚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拍着胸脯道:“你不希望陛下知道嘛。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说完,她从腰间取下一块玄铁令牌,“若非陛下提起,我都不知道你那玉珠能调动天下财富。危急之下,你能把玉珠借给我,今日我便以羯部族长的信物回赠。只要拿着它,在羯部各处,皆可畅行无阻。” 星河接过令牌,抬头想要解释几句,却收到了石岚心照不宣的眼神。 “娘娘……” “不必说了,不管你与陛下曾经是何关系,将来又会怎样。你和夜鸷是我族的恩人,我永远像你曾经信任我一样信任你。” 星河有些动容,攥着令牌道:“人生能有一两位如娘娘这般的朋友,又何惧人心凉薄。” 石岚轻轻一笑,“陛下说,你与独孤掌柜曾是他亲如手足的人。缘起缘灭不由人,如今渐行渐远,让他时常痛心懊悔。如果能……” “娘娘……” 星河打断了她的话,沉下眼色道:“既然‘不由人’,便没有‘如果’可言。” 石岚有些失落,叹着气说:“我虽然嫁给了他,却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只能旁观他的孤独,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今日他来我宫里,说你回来了。当时眼中藏不住的喜悦,是我从未见过的。你……是他很珍惜的人……” “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人来也孤独,去也孤独,来也无关,去也无关……若是知晓相守的时日无多,娘娘觉得当如何应对?” 忽然被星河这么一问,石岚怔住了。 这番话她虽听的不甚明白,反反复复的“来”“去”二字,却清晰的让她发怵。 “什么意思?你们要对付大冢宰了?陛下将陷于危险?!”石岚猛摇着星河的肩膀道。 “不,时机还未到。” 星河摇着头,目光微微一闪,轻声说道:“您还记得吗?我是个大夫……”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各有所谋(上) “陛……陛下……” 石岚的嘴唇有些发抖,“他还有多长时间?” “长则三载,短则半年。”星河回道。 短短几个字,让石岚仿佛坠入了地狱。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陛下虽然偶发急症,身体根基却很好!为什么会这样?!”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如此显然的政治联姻,她竟然用了情…… 看着石岚痛苦的模样,星河有些后悔生出劝她早做打算的心思。 忽然,石岚收起失控。 她注视着星河,目光锐利如刀,“是不是宇文烈?是他对陛下暗下毒手,对不对?!” 星河抬起眉目,“并不是。是……” “是朕天命将至,与任何人无关。” 宇文衡从暗处走来,声音中气十足,步履却不带丝毫声息。 星河诧异地望着他,不知如何接话。 石岚僵在原地,反复打量着宇文衡,恨不能望到他的骨子里。 宇文衡瞥了一眼桌上的木匣,照身帖、兰心佩都是熟悉的物件。 他伸手拍了拍石岚的肩膀,“夜深了。爱妃回去歇息吧。” 口气是命令,不容拒绝。 石岚自知不当问,却还是开口问道:“陛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宇文衡收回手,负在身后,“三年也好,半载也罢。朕为君、为夫,便是天地纲常。朕在何时在何地做何事,贵人都不当问。” 明知他的话会叫石岚误解,星河却不能参与其中,只希望她不要把寻常女子爱慕之心用在君王身上,将来漫长的后半生也会好过些。 宇文衡身上的噬蛊虫虽已取出,但他三年来服下的蛊毒不下百种,蛊虫间一次次的搏斗,蛊毒一点点的残留,相互间催生、转化积蓄的力量,已经足以毁掉他的身体。 何其幸运,南郡历年的贡品中,总有一些据说出自当地某位隐世医者之手,固本培元的上乘丹药。往常虽然用不上,宇文衡却将它们收藏在甘泉宫,此时竟成了续命的良药。 星河知道那些药出自何处,宇文衡自然也知道,甚至宫中有资历的太医们也能看出,但任何人都不愿说破…… 仿佛不说,不相往来,一切就都不会变。 …… 石岚的眼睛有些红,望向星河的目光有些复杂。 良久,她侧拜下来,“臣妾知错了。臣妾告退。” 宇文衡岿然不动,也没有回音。 石岚起身,控制着身形,规行矩步的退了出去。 渐行渐远,佩环偶尔“叮当”轻响,斯文优雅却再没有来时的生机与活力。 “陛下,为何去而复返?”星河终于问道。 宇文衡回身望她,“你在宫中并不安全,朕要送你去秋露禅院暂避。暗卫来报——宇文烈抓了一个人,一直在严加审问!” “追星揽月坊的小厮?”星河挑起眉。 宇文衡眉头一紧,又一松,“是你安排的?” 星河稍稍点头,“他是我现身宫中的一个幌子,也是我落在宇文烈身边的一颗棋子,将来自有大用。” 含糊一句,便当是回答了他的疑问。 星河目光一转道:“月怡已经答应了。她不日就会出宫,为你办妥那几件事。” “那便好。”宇文衡苦笑着回道。 星河笑了笑,“只要她按我说的去做,不肖半年就能完成大任归来。到那时,皇后娘娘已安心产下麟儿。这段时间,陛下也可以安心了。” 没了宋月怡在宫中,皇后那边的确可以安分不少,没想到星河提出让妹妹去办那些事,背后竟有这样的思量。 宇文衡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星河,你算的还真是精巧!朕答应你的绝不反悔。只要她办妥了事情回来……不仅会给她大周的后位,宋氏的爵位、荣光和家族的未来,统统都会以她立下的功绩之名偿还给你们。” “臣自然不敢怀疑陛下。”星河略显生分地说。 宇文衡走到她眼前,伸手按上她的肩头,“你啊!是不是傻了?!明明去做更危险的事,为何要把功绩给妹妹领?平反家族的冤屈,为何不让族人们知道?” “当年的事,夫君有罪,我亦有罪……赎罪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有何功绩可言?更不敢以此面目再见亲族众人,平白惹得他们心中不安,时日不宁。” 向来自信的星河,竟说出这样低至尘埃的话。 宇文衡一时失了神,脱口而出道:“倘若时间能让罪孽可恕,朕愿意用最后的时间等待你的原谅。” 星河拨开肩上温热的手,“陛下,您误会了。时间……并没有这样的作用。” 她绕过宇文衡,推开窗扇让一缕清辉投入。 “陛下还有什么交代,就请直说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宇文衡知道再不用迂回,于是直言道:“我母亲……不,铃儿……她还活着吗?” 星河望着月光,心头忽然沉重。 画眉说,师父一行去南秦第二年的春天,夜须弥派人送回一封密信。 那封信上说,众人先是从离巺城日照崖上找到了她师父的手稿,又大雪封山之前带着铃儿进了赫夷部的禁地。待到春暖雪融之时,仍不见他们回去,姜云祚便派人进山寻找,却遍寻不到他们的影踪。 “我并不知道。”星河如实道。 宇文衡叹了口气,“朕这一生,自诩聪明,却不知如何追寻心中所求。不仅害了铃儿,也害了你……父亲临终前说,自己愧疚却不悔恨,我却做不到了。” 他提起宇文直,让星河想起了萧少俭。 一朝君王,几许无奈。 别时,身影孤寂…… 不知在他临终前,心里对楚歌的悔愧是否得到了解脱? “陛下,我们曾是性命相托的至交好友。你欠了我的命,我不忍亲手来拿……但你却已经在还了。因果循环,将来不拖不欠。往后,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还是对旁人说吧。” 星河的脸冷若冰霜,蓦然回首道:“夜太深。望陛下早些离去,莫要给臣妇招来非议。” “他哪里好了,值得你的原谅,值得你托付,值得你以身涉险?”宇文衡问。 星河回道:“世间事,并非皆有因缘。活得太累,学会了‘从心’而已。”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各有所谋(下) 宋月怡方踏入祈云殿的外宫门,早侯在一旁的雨燕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娘娘,您可回来了。午后独孤府来人了。” 宋月怡应了一声,挥手示意一班宫女退下。 待所有人走远,她才问道:“可是慎心有信来?” 雨燕摇了摇头,低声道:“来人并不熟悉,因拿了独孤家的信符才入的宫。她送来一个包袱,说是……”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说是大小姐交给您的。” “姐姐差人送来的包袱?” 宋月怡思量片刻,忽而勾起一抹笑,“果真,我这辈子都被她看透了、吃死了。那边儿还在与我商议呢,这边儿已经给安排上了。这是算准了我不可能拒绝她!” 雨燕有些发抖,牙齿打着颤道:“娘娘,您到底在说什么呀?大小姐不是死了吗?又怎么会给咱们送东西?” 宋月怡望着她的样子,摇着头叹了口气,“做了三年的赵尚宫,你怎么还这般沉不住气?!且不说红叶了,就比那死去的绿芜还不如。” 提到绿芜,雨燕打了个寒颤。 猛然低下头,“奴婢又让娘娘失望了。” 宋月怡向她伸出手,眼中透着阴郁,“姐姐福大命大,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死。不过多亏了她,本宫才能看到后半辈子的指望……她说的事情,还当真不可拒绝。” 雨燕立刻扶住主子,急着说道:“娘娘要去何处?做何事?您只管差遣,奴婢愿为您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宋月怡抿着嘴,摇了摇头,“这事情只能我一个人去做,人多了反而不便。三两件小事,的如此笃定,雨燕从心底鼓起一阵勇气。大小姐仿佛是一颗定心丸,哪怕没事提一提也能提气安神。 ******* 临窗望着半弦明月,宇文衡久无睡意。 洪德站在一旁,拂尘搭在臂弯间,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道:“陛下……今日孙太医循例为皇后娘娘请脉,觉得有些不妥,特奉诊册前来禀告。一直等到下钥前才离去。” 宇文衡脸色一沉,“可是皇儿有事?” “他说小皇子安康的很,甚至比寻常同月的胎儿还要健壮些。”洪德急忙回道。 不是胎儿,自然是他母亲。 宇文衡回过身,冷着脸问:“皇后有何不妥?” 洪德从袖中抽出诊册,弓身双手奉到额前,“孙太医说,皇后娘娘肝火大旺,腹内邪热蕴结、气血壅滞,有孕痈疑症。虽无损胎儿,可一旦产下皇子,极容易做下落红之症,恐有性命之忧。” 宇文衡并未去接诊册,而是继续问:“是突发的急症吗?” 洪德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孙太医说,皇后娘娘这个症状,自怀胎三个月始便有。因是常见的妇人症,起初并未太过紧张。他一直有开药为皇后娘娘调理,希望可以祛火散淤。可是不知怎么的……越调理,反而越严重了……这才急匆匆来报。” 宇文衡拿过诊册,匆匆几眼,上面写的与洪德说的一般无二。正欲放还之际,诊书末尾几行蝇头小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孙太医建议东宫不仅要有医侍,日日检查送进椒房殿里的每一样东西,还要安排几位医女常驻皇后寝殿,查验各类吃穿用度的物类中是否有性质相冲之物。 “啪——” 宇文衡合上诊册,丢回洪德手中。 洪德抬眉去瞟,却看不懂陛下的意思。 众所周知,因为宋作司的关系,自己与宋贵嫔日常走的近了些。利益冲突面前,若是敷衍过去,万一出了大事……自己就难逃一死了。 终于,他下定决心道:“陛下,是否按孙太医的建议——广选医女入宫,看护皇后娘娘的日常起居呢?” “你以为呢?”宇文衡问。 他脸色平静,声音沉稳,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是帝王之怒,异乎寻常,他越是平静越叫人害怕。 洪德猛然跪下,伏拜道:“小人有罪!” 宇文衡问道:“何罪之有?” 洪德猛的一阵叩头,一声声咚咚作响,直到宇文衡喝止,方才停下。 “小的自幼孤苦,在宫中备受欺凌。蒙宋作司大恩,才能活到今日,竟还侍奉御前。想到姑姑芳魂无处,心里头自然倾向她的妹妹——贵嫔娘娘。东宫、西宫不沐已久,小人许多时候竟忘了自己深受皇恩,只当为陛下尽忠……曾对皇后娘娘礼数不周。前几日……甚至冲撞了皇后娘娘。此乃大不敬之罪!小人但求一死谢罪!”洪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宇文衡有些无奈,这个年纪不大、没读过几本书的小内侍,竟以为皇后的病情是他的“大不敬”引起的。 这个太医倒是聪明! 提出这样的建议,等于撒了一张大网,要抓的可不是一般的小鱼小虾。 宋月怡,苗子不错,奈何长歪了…… 若是皇后有事,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可是按照他与星河的计划,宋月怡是一枚非常重要的棋子,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折损。 “罢了——” 宇文衡摆摆手,“诊书拿去烧了,孙太医外放去前线。今夜之事,就当你未说过,朕未听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大战在即 南方是艰苦卓绝的水陆鏖战,周、陈两军呈拉锯之势,反复扑杀在荆湘一带,打得难解难分。 北方则是极为疲惫的攻防战,西北军以不到两府的兵力,应对着从漠北陆续集结而来的突厥各大部族。 敌我悬殊越来越大,突厥人的攻势越来越猛,每一次小范围的冲突,就仿佛暗夜里的火石相击,一点点积蓄起的力量,正在等待着最后一次的爆发。 身为主帅,杨玄风日夜煎熬。 三个月来,瓜州沦陷,西平郡失守,武安城落,突厥大军连下十三城,逼得西北前线的军队全部退守凉州。 比起二十多年前的西凉血战,他们能暂时拖住突厥大军,还在凉州、灵州各大重镇之间拉起一条防线来,已是奇迹中的奇迹。 奇迹的背后,是西北军将士的殊死拼杀和近半的伤亡…… 现在的凉州城,已经成了大周的北面门户。这里一旦被攻陷,敌军便会如洪水一般涌入关内,陇西郡、东秦州……甚至长安危已。 一封封请援书石沉大海,若非关内源源不绝的粮草支持,将士们早就坚守不下去了……支持他们的并非一顿顿饱餐,而是有强大朝廷作为后方的底气和保家卫国的决心。 但是,入城的粮食全是新谷,绝非大司马府库中的军粮可比,显然不是朝廷调拨来的。 身为主帅,杨玄风只能看破,却不能说破。 不仅如此,他还必须告诉将士们,朝廷的援军不日将至,每个人都要坚持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反攻的时刻,一举将敌人驱逐出家园。 此时此刻,他心中除了焦灼还有……孤独。 坚守在这里,仿佛守着一座孤岛。 更让他不安的,则是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终结。 也许是突厥大军集结完毕,向凉州城发起总攻,他与麾下将士们一同战死沙场;也许是被致力北伐的势力背后捅刀,甚至冠上一世的骂名…… 到了这个地步,他终于体会到当年宇文直的痛苦。 面前的敌人排山倒海而来,背后却有奸佞作祟……那种愤怒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他也终于理解了宇文直的选择。 身为主帅,一腔孤勇并无用处,肩上的重担更无法与人言说。在这危急关头,若是自己的亲人背叛,说不准他也会像宇文直一样,选择大义灭亲……以忠义雪洗屈辱,保卫大好山河与无辜的黎明百姓。 此番陷入绝境并非偶然,而是有人精心设计,步步将他推入这场杀局之中。 当日他辞别星河,只想暗地里回府,在父母的灵前敬一炷香,再远远的看着他们的灵柩下葬。 尽管处处小心,却还是被发现了。 甚至他怀疑,自己是从入城开始被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人是谁? 他明明躲在暗处,却被偶然离席的石岚发现;紧接着便是宇文衡,不仅不问他得罪,还极力要兑现先王的承诺,册封他为柱国大将军;再然后,便是宇文烈……于大庭广众之下进言由他出任西北军主帅。 到底是谁? 为了对付他,竟设计出这样一个局来! 他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设局之人力量强大,残忍又冷血,将边关这么多无辜生命丢弃在敌人的利刃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 其实,自己深陷险境并不要紧。 他最担心的,还是对方背后可能的目的。 也许,他们是冲着星河来的…… 若真是那样,他们会不会已了秋棠村?会不会要对星河不利?会不会利用自己逼她做违心之事? ******* 两军对垒,敌不动,我不动。 这一天,是个难得“平静”的日子。 先锋营斥候回报,突厥人各部族齐聚,正在数百里外的慕尔草场行可敦的丧葬之礼。 按照突厥礼仪,于春夏殁者,待草木初黄乃葬。可敦于三月末惨死,至今已有三个月余。七月孟秋,漠南草原草木初黄,正是她入土为安的“好时候”。 平静之下,杨玄风感觉到十足的危险。仿佛对方双方都在等待着这一天过去,之后便是流血千里、尸横遍野的日子。 这一天,上大将军府北书斋一如往常,人流不息。 有来回报百姓安置,有来禀告紧急军务,有来禀报物资调配,有来讨论排兵布阵、军情战策……从红日初升到夜幕降临方才停止。 当所有人散去,杨玄风终于露出疲态。 他坐到案前,一手揉着吃痛的太阳穴,一手翻着描绘精细的舆图,拧着英挺的眉峰,思索着着今夜凿通护城河,引弱水守城的计划。 因为星河的缘故,如今他用兵打仗的时候,更加注重利用天时。 翻阅过往年的雨水记录,七月中旬往往有连日的大雨。待大雨来临,河流骤涨,平静的弱水河也会变得湍急。 这阵子,他派人沿着废弃的护城河道暗中挖凿,已经基本完成清淤。 只要再忙上一夜,两边便可以汇通了。 最后一步,凿开弱水河堤,将水引入护城河,给凉州城增加一道屏障。 此举虽如扬汤止沸,在如今这个不得已的境地下,却能帮他们再多守上一阵子。 …… “咚咚咚——” 外头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将军,是我。”叶硕的声音响起。 身为先锋军副将,他这个时辰过来,定然有大事,但从语气上却听不出焦急。 “进来——”杨玄风扬声道。 门立即被推开,叶硕端着一碗素面快步进来。 “将军,您的宵夜。”他一脸认真地说。 杨玄风蹙着眉,冷言问道:“军中过午不食,哪里有宵夜一说?” “将军今日太辛苦。夜里还要巡视护城河,这个时辰进一点东西……刚好。”叶硕有些心虚。 杨玄风将信将疑,“放下吧——” 在叶硕的注视下,他囫囵尝了一口,便怔住了。 “这面……哪里来的?!” 杨玄风的语气,杀气腾腾。 叶硕吓了一跳,后退半步低头道:“姐姐来过。这是她亲手做了,让我送来的。” “她人呢?” 杨玄风猛然起身,抖落肩上长袍。 大战在即,星河竟然来了凉州! 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她如何离开秋棠村?种种细节虽不得而知,却在他的焦虑之上又添一重记挂。 “来了,又走了。”叶硕小心地说。 杨玄风心中焦急,“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我……我宁愿受军法处置,也不敢违逆姐姐的意思。”叶硕半跪下道。 杨玄风攥着拳头,愁绪结在眉间。 忽而目光一紧道:“她可说什么了?” 叶硕抬起头,“姐姐说,希望咱们这一仗旗开得胜!” “什么?旗开得胜……” 杨玄风愣了一下,拿起佩剑就往外走,“召集城内巡兵,随我去找她!” 叶硕上前拉住他,急着说道:“将军!姐姐让您别去找她。她说自己就在凉州城,与任何一个普通百姓一样需要您的保护。与他们不同的是,她是您的家人,抱着最好的期待,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会在凉州与您同生共死。” 话音未落,外头接连传来报令声。 “报——” “报——” 片刻,一名传令兵冲到门外。 “报将军,南城门外五十里,咱们的援军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一章 绣丽山河(上) 一排身着青色荆裙的小丫头,整齐地跪在堂下,一个个低着头俯着身,等待着主人的安排。 “夫人,这批是新进府的丫头。礼仪、规矩已学的有模有样,将要分到各处使唤。烦劳您费神训示!” 冯二捧着花名册,毕恭毕敬地站在厅堂一侧,一脸讨好的向堂上禀着事。 坐在堂上一脸倨傲的锦衣妇人——他口中的夫人,便是侍奉王爷的沈孺人。 三年前,王妃殁去,明王迟迟没有续弦,却在言辞间透露出,欲从出身不错的妾室中擢一位正妃的意思。 如此一来,府中身份卑微的滕妾们且不论,出身不错的二位孺人——沈氏、陆氏,便成了最有可能升为正妃的人选。 一时间,府上的大小管事、嬷嬷们,纷纷开始找靠山,提前占上位置。 身为偌大王府的总管,冯二自先韩王在世时便在王府做事,能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他自有一套忖度主子心思的本事。 他给自己选的新靠山,换言之他最看好的新女主人,便是眼前自己要小心伺候的沈孺人。 沈孺人出身邺城文士之家,是王府中为数不多能识文断字的女眷。她膝下有三公子、五小姐,都知书达理、能言善道,深得王爷的喜爱。 近些年来,沈氏族中也争气,接连出了不少大小文官,其中还有身在能为王爷分忧的机枢位置上的。 冯二在王爷身边听得多了,自然入耳入心。正妃之争还未开始,他便不假思索地倒向沈孺人这边。 至于府上另一位孺人——陆氏,虽然出身更好,还育有四位乖巧懂事的公子、小姐,甚至是太后娘娘的旁系本家。 可是近年来,一方面,朝廷重文轻武,陆氏养出的一门武将大多没有用武之地,就连掌管兵马的王爷也甚少倚重他们;另一方面,巨贾宫家新换了位家主,仿佛忽然打起了精神,肆掠一般的重新收拾起大齐商域,把同为商贾世家的陆氏挤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这些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因为“新政”,太后娘娘与王爷之间多有摩擦,在这个当口,这样的裙带关系,反而会让陆氏成为王妃的机会大减。 二位孺人虽然面上看起来机会均等,但稍有眼力劲的下人,早就开始往沈孺人院里勤跑了。 这样的情势,沈孺人自是得意,也日渐把自己当成了王府的女主人,尤其对冯二的“恭敬”很是受用。 “你们都抬起头来。”她端着身子道。 丫头们纷纷抬头,一个个花样的年纪,即使不施粉黛也各个标致可人。 目光扫过这群少女,虽然歆羡她们的明媚鲜妍,沈孺人倒真没有半分嫉妒之心。 左右王爷年纪大了,对男女之事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便府内的如花美眷,也不过是些摆设。更重要的是,这些丫头出身低贱,即便能爬上王爷的床,也只是不死不活的小妾命。 自己即将要做王妃,便要以王妃的要求自我要求,“宽仁大度”便是第一重要的品质。 “不错,不错,个了,她们若被孺人选中的便是上等大丫头,到公子、小姐那儿则是二等丫鬟,若分到滕妾房里或是做杂役就只能是三等小丫头了。 宋月怡立刻拜下,憨笑着说:“多谢夫人。奴婢一定勤力做活,侍奉好主人。” 看来她不知道潇湘苑是哪儿,也不知道新主子是谁——这个丫头还挺老实的。 沈孺人自鸣得意,以为慧眼识人。 于是满意地摆手让她站到一边,又指向另一个丫头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被指上的小丫头,一下子打起精神来,急着回道:“奴……奴婢……河间人……” …… 不多时,十来个丫头各有去处。 除了宋月怡之外,有的要去公子、小姐院里,有的去向滕妾的厢房,还有些回话战战兢兢、口齿不清的,则被分到膳房、沐房这些辛苦地方先做杂使。 入府时,大家都是一样价钱的丫头,这么一会儿便有了高下之分。 宋月怡站在厅堂一侧,脸上无波无澜,仿佛目空一切。 其他人纷纷向她投来异色,都在为如此显然的差异无声的鸣着不平。 此时的她,确实表里如一。 经历世事的她,虽和这些丫头们一般年纪,看她们却如俯视蝼蚁,心中只觉得其渺小、可怜。 邺城——大齐国都,距长安千里之遥。 她奔波至此,是要办一件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 绣丽山河(中) 虽说瞧不上所谓一等丫头的头衔,可是托它的福,宋月怡终于换了身凉快的旧绸衣。 站在盛满冰块的大铜盆后,她打着丝质的团扇,将凉风徐徐地送到主子周身。 这个活计看着简单,里头可大有讲究。 力道大了,凉风容易入骨,会让主子觉得头疼;力道小了,凉气到不了主子那儿,又会被以为是在偷懒。 被宫人们伺候了几年,宋月怡深谙其中的微妙。 于是,在这大热天里,这项夫人最近身的活儿,一到她手里就再也没换过人。 …… “锦绣,今日府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儿?”沈孺人躺在藤椅上,懒洋洋地问道。 宋月怡手上未停,轻声回道:“听说,陆夫人昨夜歇在上房。” 所谓上房,便是王爷所居的正殿“集雅院”。 王爷这次回来,还没有唤自己去伺候过。 一听陆氏昨夜侍寝了,沈孺人一下子坐起身来。 “哪听来的消息?” 宋月怡回道:“冯总管一早来过……当时,您还在歇息。” “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沈孺人的目光锐利宛如针芒。 宋月怡猛地跪下,“夫人息怒!早上……奴婢被同乡九姐姐叫去帮忙,忙晕了头……给忘记了。” “九月丫头?她可是南方人,怎么会与你是同乡?还有,她找你帮的什么忙?!”沈孺人厉声喝问道。 宋月怡瑟缩着肩膀,吞吞吐吐地回道:“九姐姐与奴婢母亲是同乡。闲谈时提过一次,她便时常照顾奴婢。今日她找奴婢……是去改一个绣样。” 沈孺人眼珠一转,“改绣样?你帮她画了什么?” “是……‘白泽’。”宋月怡小声回道。 沈孺人一听,便傻了眼,“那是什么东西?” 宋月怡解释道:“是一种人面羊角的上古瑞兽。绣于服饰上,可辟邪驱鬼;绣于战旗上,可佑旗开得胜。九姐姐说,‘白泽’绣样是陆夫人要用的。” 一听与陆氏有关,沈孺人立马绷紧了精神。 她沉了口气,收起外露的戾气,努力温和地问道:“你可知道……陆氏要那绣样做什么用?” 宋月怡刻意愣了片刻,吊足了对方的胃口,才慢条斯理地说:“好像是绣了面战旗。九姐姐说,昨夜陆夫人去上房,便是送自己绣的‘白泽旗’给王爷。待清晨回到拢翠阁,便急着让她改绣样……说是王爷十分喜欢,让在瑞兽周身加上祥云。她悄悄叫我过去,就是给绣样加云朵的。” 察觉到沈孺人一丝怀疑的神色,她眼珠一转,急忙补充道:“绣样是我所画之事,是瞒着陆夫人的。您要罚便罚我,可千万别怪罪九姐姐……她一心讨好陆夫人,只是想到了年纪被放出府,能被指个好人家。” 说话间,沈孺人的双手已经攥得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身边的丫头“吃里扒外”,竟背着她帮着陆氏做事。 这般没头脑的货色,活活打死也不为过! 沈孺人怒火中烧,想先教训下这“傻丫头”,再上门羞辱羞辱陆氏。 可是转念一想,若非锦绣“能干”,自己哪能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 心头的火骤然消了一半,她很快冷静下来,然后想清楚了一件事:陆氏这般卖力争宠,自己一定要有应对之策! …… “王爷既然喜欢你画的绣样,我也可以绣一副上品献于他……锦绣,你可有更精妙的手笔?”沈孺人好声好气的问。 大鱼,终于上钩了! 宋月怡心头一抖,垂手道:“奴婢愚钝,不知何为精妙。那只‘白泽’神兽,是陆夫人自个想出来的,只是叫九姐姐为她找个合适的绣样。九姐姐从西席先生那问来书中描述,仔细说于我听,我便画了出来……” 听闻她肚里没货,只是照旁人的要求“绘样”,沈孺人一时耐心顿失。 扬手便是一巴掌,“要你有什么用?!” 宋月怡低下头,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下。 “奴婢愚笨,画的绣样……并无甚特别。陆夫人送王爷的既是战旗,更是一番心意……她说这样,王爷领兵在外,时常便能看见,便知道她时常的惦念,也能常常想起她来……” 断断续续的话语,落到沈孺人耳中,别是一番滋味。 她仔细咂摸了半晌,然后愁眉苦脸道:“有什么东西是比战旗更靠近王爷,更能让王爷欢喜,让他时刻想起我来的?” 宋月怡啜泣着,慢慢抬起头,“比战旗更近的……夫人您能做的……怕是只有衣裳了……” 沈孺人一听,直摇头,“王爷穿衣考究,非御坊所制不着,怎么可能穿我做的衣裳。” “那……那就只有……” “什么?” “行军打仗用的舆图。” “舆图?” 宋月怡猛点头,“王爷此番回京休整,不久又要到齐、周边境去练兵。若是您能为他绣制一副精细的边关舆图,既大气又实用,一定比‘白泽旗’更让他喜欢。” 沈孺人越听越欢喜,眼里几乎透出光来。 “好!好主意!” 她眼珠一转,“先别让任何人知道。待王爷临行前我再奉上,让陆氏再无翻身的机会!” 沈孺人这个贪心的想法,正中宋月怡的下怀。 “不让王爷知道……便不能用他手上的舆图。别处找的又不够精细、准确……” 她咬着嘴唇,一脸认真的神色,已在琢磨该如何绣图了。 这个举动终于让主人满意。 沈孺人哂笑一声,“蠢丫头!藏书阁里就有备用的舆图。左右不是什么机密东西,我让管家带你去取便是。你一定要挑仔细了,选最好的回来用。” 宋月怡“恍然大悟”,忙不迭地点头,“还是夫人想的周全!等拿到舆图,奴婢一定仔细的研究,画出一模一样的绣样来!” 沈孺人摆摆手,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这就叫人把管家唤来。听闻周朝与突厥在西北对峙,咱们王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发兵西进。你给我把皮绷紧了,耽误了事情要你好看!” “诶!奴婢一定尽快打好样!” 宋月怡快步退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 绣丽山河(下) 明王手握重兵,处置军机要务。 王府内外自然戒备森严,尤其越过中庭以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卫兵往来巡逻,日夜不绝。 紧跟在冯总管的侄儿、中郎将冯卓身后,宋月怡终于在入府一个月以后,第一次靠近四正殿中守卫最严的藏书楼——“明政阁”。 冯卓出身王府家臣,掌管着府内岗哨戍卫,由他一路领着,她一个内院婢女方能走到这。 宋月怡心中感慨,姐姐当真计算精密又不计成本。 为了给沈氏造势,进而利用王府老总管和他的侄子,竟不惜倾力打压安阳陆氏,又花大手笔粉饰明王三公子的美名,还早早安排亲信九月入府潜伏。 这么做,当真划算吗? 姓冯的叔侄难道不能用钱收买吗? 宋月怡先是觉得不值,可是转念一想,姐姐做事环环相扣,向来不会只图一面的好处。如此复杂的设计之下,绝不可能只为送自己进书斋那么简单。 她安排这一切,一定还有更深的打算。 “将军,为了成全我家夫人一片心意,让您为难了。”宋月怡在后头低声道。 冯卓自幼习武,跟随明王南征北战,虽是家臣却自视甚高。 他本不愿卷入府内姬妾间的争斗,奈何叔父软硬兼施,非拉着他往沈孺人阵营里投,今日还逼他做出这样的违心之举。 一路走来,心中郁闷,完全不想与身后的小丫头搭话。可却偏偏被她一句话,砸到了心坎里。 飞扬跋扈的沈夫人身边,竟然有这般通情达理的婢女…… 他不由得回过头,仔细打量起对方。 王爷的姬妾众多,府内脂粉气浓重,许久不见如此素净、纯美的姑娘了。 “未问姑娘芳名。”冯卓问道。 “锦绣。”宋月怡含羞一笑。 冯卓忽觉有些发晕,忙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这一回,他放慢了脚步,“锦绣,书斋禁地,寻常不许仆婢进入。若非沈夫人一定要你亲自来选,今日也不能破这个例。” “奴婢知道,一定尽快选好。”宋月怡小心回道。 驻足书斋门前,冯卓与左右守卫招呼了一声,便用随身钥匙开了门。 拉开扇门,三步之外又有一道朱漆的木门。 “你们,把门打开。”冯卓对外头的守卫命令道。 按照惯例,此时他该说明来由。 可他身为上峰,若然不主动说,守卫们也不便追问。 再看他身后女子的装束,显然是内院高品级的大丫头。 两名守卫便忖度着,王爷许是在哪位夫人那留宿,一时兴起要读什么书,才派这名丫头来取。自己若是太多话,耽误了时辰,恐怕会惹得王爷震怒。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慌张进来开了门,又迅速退了出去。 出乎意料,第二道门里又有一道厚重的内门。从地上深深的滑槽看,是由货真价实的玄铁所铸。 里外三重门,钥匙不在同一人手上,果然周密非常。 “叔叔给你的钥匙呢?”冯卓低声问。 宋月怡回过神,从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铜钥匙递给他。 这把钥匙是王爷私物,日常由其贴身侍从保管,无令任何人不得使用。 若非九月提前做了手脚,让那侍从“病”了一阵子,它也到不了冯总管的手里,他们今日还当真进不来。 冯卓用力拉开半扇铁门,宋月怡终于得见书斋的真容。 密集的书架层层排布,摆满了竹简、卷册、书籍,与未央宫内的石渠阁颇有些相似。 冯卓将她拉到正厅中央,指着房内西北角道:“那边第二排往里第三个柜子,收藏了各式舆图。时辰不早,离换岗仅有一炷香时间……我得回去换身盔甲。你在此仔细选好舆图,一会儿我回来接你。” 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仿佛怕吓到这个柔弱的小丫头。 “这儿挺可怕的……” 宋月怡低着头说:“冯大哥,你得快些回来呀。” 一声大哥,叫得冯卓心中一阵悸动。 他转身欲走,又有些不放心,回身叮嘱道:“二层灰重,切莫上去!” “是。多谢大哥关心……” 宋月怡眼含春水,“深情”凝望着他。 冯卓的心再次扑腾乱跳,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随着一道道门再次合上,宋月怡的心也慢慢稳了下来。 …… 一炷香后。 甲胄加身的冯卓打开铁门,宋月怡早已抱着一个半人长的卷轴等在门口。 “大哥,你怎么才回来?”她嗔怪道。 “说好一炷香,这也没耽误……” 对上“锦绣”清澈的明眸,冯卓一拍头上的兜鍪,麦色的皮肤不由泛红,“不不,让你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宋月怡微微一笑,“整柜舆图里,就属这卷画的最精细。我也是刚刚才把它找出来的。” …… “冯卓!原来你在这!”一声娇喝传来。 寻声望去,冯卓恨不能插翅飞了。 来者是先王妃的外甥女,自小入营,被破格提拔为右参军的穆思柔。 这个人,太可怕了! 可怕之处在于,她站在那里,若是不说话,没人能发现她是个女子。 与如此粗鲁的女子同袍,还要被她呼呼喝喝,实在没什么颜面…… 平日里,一班手足都对她避之不及。 “拜见,穆将军!冯将军!” 刚交接到位的两名守卫,小跑着上前向两位上峰行礼。 宋月怡面上平静,侧身行礼道:“穆将军安。” “你是什么人?”穆思柔扬着眉峰望着她。 冯卓上前一步,将宋月怡挡在身后,“她是内院的大丫头,奉命来取东西的。” “取东西?”穆思柔一脸怀疑。 她上下打量着宋月怡,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卷轴上,“取的是什么?” “一份普通的舆图罢了。”宋月怡爽利地奉上卷轴。 穆思柔随手接过,展开来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这只是一份普通的山水地形图。 即便如此,她却不打算就此罢休。 挺直了腰身,抱着双臂,双眼睥睨着宋月怡,穆思柔昂首踱步在她面前。 “书斋重地,你却在附近徘徊。若是敌国细作,偷去了机要军情那还得了?” 宋月怡慌忙拜下,“奴婢不敢,身上当真只有这幅舆图。” “口说无凭。本将军要搜你的身!”穆思柔冷笑道。 冯卓皱起了眉头,压低了声音道:“穆将军,你别太过分。” 此时,他甚为紧张。一方面,锦绣是沈夫人的人,若被穆思柔刁难了,到叔父那他不好交待;另一方面,更怕事情闹大传到王爷耳中。虽然他只是帮忙拿舆图,却应沈夫人的要求,未按规矩报备……一顿军棍可是逃不了的。 素手扶上他的手臂,宋月怡柔声说:“没关系的……今日麻烦您了。” 她转向穆思柔,“奴婢愿意自证清白,任您搜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 有所不为 邺城南郊三十里外,鲜有人踪的密林内,停着一辆很不起眼的马车。 一名戴着斗笠的车夫,静坐于马车前板上,目光警觉地四下观察。 …… “大功告成。” 宋月怡丢下笔,一边舒展开酸痛的手指,一边左右扭着僵硬的脖子。 九月捧起矮案上墨迹未干的书卷,满面惊奇道:“二小姐天赋异禀,竟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记下这么多。真让奴婢大开眼界!” 她用帛巾蘸去余墨,再将卷册仔细卷好,最后放到身边装满书卷的木箱里。 这箱东西,可是关乎性命的! 大齐的兵马布防图、官仓粮草簿、军械库册,明王的排兵布阵图……甚至还有齐国安插在各国的细作名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她根本无法想象,世上竟有宋家二小姐这般过目不忘之人。 “车夫会送您南下出境,到陈国的淮州与当地的细作接头。奴婢的任务已经达成,就先回洛阳复命了。” 说着,九月盖上箱盖,准备下车。 她原是南梁流民,卖身于宫家堡为奴,因做事小心细致被新家主看中,派到明王府做了一名内应。 等了三年,终于等到宋二小姐前来,合力完成了这项筹谋已久的任务。 想到自己即将功成身退,她的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宋月怡倚在软垫上,抬手唤道:“九月,留步。” “二小姐还有何吩咐。” 九月放下木箱,认真地等她差遣。 宋月怡勾起嘴角,轻笑道:“没什么,想与你闲聊两句罢了。” 九月一愣,闲聊什么? 一个月来,两人在王府时常见面,却都在说推进计划之事。 她实在想不到,宋二小姐与自己一个下人有什么好聊的…… 不等九月回话,宋月怡继续道:“你们的布局甚为精细,环环相扣,滴水不漏……既偷到了重要的军情,又不落下任何线索,甚至没有一丁点儿牺牲。这任务太过简单,这次姐姐也太便宜我了。” 话锋突变,九月吓了一跳。 她自然知道,宋家二小姐是大周的贵嫔娘娘,身份尊贵非比寻常;可却怎么也想不通,二小姐已然尊贵如斯,为何还要来大齐做这么危险的事。 听二小姐方才的意思,她与家主两姐妹间似乎存在着什么交易。 九月挤出一丝笑,轻拍着木箱道:“二小姐切莫妄自菲薄。若非您的过人之能,咱们的任务不可能如此顺利达成。” 宋月怡忽略了她的恭维,自顾自地说:“我早已出嫁,自然不好白占姐姐的便宜。于是……顺手送了她一份小礼物。” 九月心底一震,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二小姐,可不敢开玩笑。您……做了什么?”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宋月怡坐起身来,笑问道:“那改过的‘白泽’绣样,你可拿给陆孺人了?” 九月一愣,木然点了点头。 “很好——” 宋月怡伏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改后的绣样你可仔细看了?我不仅加了祥云,还给那瑞兽加上了一对虎爪子。是不是瞧着更加威风八面了?” “虎爪?二小姐,您什么意思?”九月骤然煞白了脸。 宋月怡哂笑道:“你听说过‘鼍围’吗?” 九月心乱如麻,不敢应声。 宋月怡露出得意之色,眉梢轻扬道:“其状如人,羊角而虎爪,行则伴狂风暴雨,是一种属水的神兽。大齐年年黄河泛滥,皇族对这样的神兽,唯恐避之不及。若是陆孺人献给王爷亲手绣制的‘鼍围旗’,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想起自己交给陆孺人的绣样,还有当时主子脸上喜悦的笑容,九月如遭晴天霹雳,怔在原地顿失心神。 出征打仗最讲兆头,若是沈孺人将那兽旗交给王爷,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二小姐!您怎能如此行事?陆夫人忠厚纯良,从无害人之心。您随意为之,可是会要她的命啊!”九月顾不得尊卑,严词质问道。 宋月怡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 “陆氏与明王彻底交恶,对宫家可是大有好处的。你身为宫家的人,难道需要我来提醒?” “可是……可是家主嘱咐过,我等行事万不可伤及无辜!”九月带着哭腔道。 宋月怡不以为然,“姐姐机敏过人,本是能成大事的。可偏偏……生了一副无用的菩萨心肠。当断不断,当为不为,白白叫自己和身边的人吃苦受累。明明有近路可走,却装作看不见,硬去穿那荆棘丛!傻不傻?” 愈听她的话,九月的脸色愈涨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难掩心绪激动。 “二小姐,您错了!世间从来都不缺聪明人。深宅大院里明争暗斗,能风光活下来的,哪个没有几分聪明?智谋固然重要,一颗恒心却更加难得。家主说过,我们的目的只在盗取军情,打仗、杀人那是两国兵将之间的事。” “愚蠢——” 宋月怡的指尖点在九月的额头上,“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拿到这些机密,关系将来的征战和天下大势,又岂是几个蝼蚁般的贱命可比的?” “不——” 九月仰起头,一脸悲愤地说:“在二小姐的眼中,别人的性命或许渺小如蝼蚁,不值得一顾。可他们自己爱惜,他们的亲人在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苍生为自己的生死、荣辱挣扎,又岂是可以任意轻贱的!” 宋月怡冷哼一声,“你这丫头,说起话来倒有几分像我姐姐。我看你十分机灵,是个可造之材。不如随我南下,待办妥了所有事情,我便带你回长安,入未央宫。往后,只要你尽心尽力,即便我姐姐曾经光耀门楣的作司之位,你也是可以期盼的。” “二小姐恕罪,奴婢不能随您走。奴婢……要回去救陆夫人。” 九月挪到帘幕边,心中虽然恐惧,却下定了决心。 望着她的样子,宋月怡不屑地说:“你有什么办法救陆氏?锦绣已成‘逃奴’,就算你抖出此事,沈孺人也绝不会承认的。除非……你说兽旗是你绣的,拿自己的性命去顶罪。” 九月眼光一闪,沉了口气道:“多谢二小姐提点!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疯了吗?真的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死?!”宋月怡有些恨铁不成钢。 九月凄然一笑,“人活一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多年来,陆夫人待我不薄。我既知她将陷入危险,便无法坐视不理。二小姐请放心,奴婢只会揽下兽旗之罪,绝不会透露出我们的秘密,更不会连累到您和家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血战凉州(上) 漫长数月的对峙,陈兵边境的突厥大军以瓜州为据点,侵入玉门关内,沿凉州至灵州铺开战线,威胁着内忧外患的大周朝。 上大将军殉国,西北军哀恸涣散,直到少将军归来,前线军心方稳。 待两翼援兵来时,数百里边防皆严阵以待。 依照主帅军令,边境各州郡的大小城池,南面城门敞开三日,放百姓、商旅们出城。 过半百姓南下避难,却仍有许多人选择留下,与西北军一道守城。 很快,城中夜巡、伤兵照料、粮草运送……都由城中百姓自发组织起的民兵代劳,为西北军节省了大量的人力,也为前线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 数万将士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只等大战的来临。 终于,在突厥可敦下葬的第七日。 一个大雨滂沱的暗夜里,突厥大军乘夜奔袭,挥师南下推进战线。迅速攻下数个周军瞭望塔楼,击杀守兵,夺去军旗……并从西北、正北、东北三面,向凉州城合围而来。 双方不宣而战。 …… 是夜,凉州城门上的闸楼内,灯影摇曳。 不安的灯火下,几名将军围着作战图讨论着迎战之策。 “主帅!斥候军回报,突厥大军已致城外十里。”传令兵负旗来报。 杨玄风挥手,“再探!” “是!” 传令兵快跑离去。 杨玄风偏过头,向一旁身着盔甲、满头细辫的女将问道:“白英,你们可都准备好了?” “禀夜将军!羯部三百弓弩手已就位,只待敌军进入五百步射程内便可射击。但是……” 白英犹豫着,面色有些难看。 杨玄风眼色一沉,“有什么困难只管说,还来得及。” 白英抱拳道:“原本制定的那套‘夜战计划’里,弓弩手要先射一批以火油点燃的箭矢,引燃敌军的辎重来指引方向。可是今夜的雨太大了,即便是火油也点不着任何东西了。而且,城外漆黑一片,城楼上反而灯火通明……如此一来,敌在暗我在明,我军弓弩能造成的伤害恐怕要减半,反而对方的箭矢更容易伤及我军将士。” 杨玄风点点头,转身对副将毕吉道:“传我军令:立即熄灭城楼上所有火光。除弓弩手与守城步兵外,其余将士都到瓮城内集合!” “是,主帅!” 毕吉领命而去。 听到这道军令,不仅白英愕然,一旁年迈的凉州州牧也脸色大变。 这个当口集结人马,难道准备出城迎战? 老州牧急着说:“杨将军,这夜还长……好歹守到局势明朗再出城迎战。咱们虽然有南秦四部和羯部援军,但是敌我仍是悬殊……硬碰硬实在是不妥。” 杨玄风望向他,拱手道:“大人勿急。集结兵马不仅为迎战,也是为了别的不时之需。从敌人进入射程到靠近城墙距离尚远,守在城门上的人太多了,反而不利弓弩手射击,有守城步兵协助即可。” 老州牧颤巍巍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你父亲……你可再不能……” “杨将军——”一声喊,打断了老州牧的话。 雨幕之中,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军”冲入闸楼门框内。 他的身后,跟着一排身着黑袍的陌生人,一个个盖着宽大的帽檐,皆看不清身形与面貌。 “突厥人疯了,偏调上这个时候!”姜云祚抖了抖身上的水,向黑袍人拱手道:“幸好先生们赶来了!” 他又转向杨玄风,一改常态认真地介绍道:“这八位先生,都是我南秦各部的蛊师。蒙圣蛊师召唤,前来襄助朝廷军队。这么巧今夜赶到了!” “不巧。今夜抵达……是圣蛊师召唤我等时要求的。”为首的蛊师道。 听他们提到圣蛊师,杨玄风不免侧目。 他一边打量着蛊师们,一边拱手恭敬地说:“那便烦劳诸位了。” 白英有些诧异,“蛊师……是巫师吗?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蛊师地位尊崇,即便身为一部族长,姜云祚也得万般小心招呼。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羯部这个小姑奶奶,一开口便是触犯众怒的瞎话。 “那……怎么能一样呢……南秦蛊师……” 姜云祚头皮发麻,拼命想着转圜的话。 为首的蛊师身形一动,宽帽随之落下,露出一头不沾丝毫水迹的银色长发。 他是……新任的大蛊师卡什!宋星河竟连他也找来了! 姜云祚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自己开罪不起谁,偏偏谁就来了! 卡什慢慢转过身,身后几名蛊师立刻左右散开。 姜云祚大惊失色,好不容易请来的人,难道这就要走?自己什么都还没做,事情就搞砸了! 却见卡什走到门边,将满是褐斑、干枯如树枝的右手缓缓伸入雨幕。 众人目光追随,只见他微微运气,反手祭出一道青绿的火苗。 雨水噼啪砸下,那火苗却丝毫不受影响,纠缠着水汽反而越烧越旺。 白英目瞪口呆,这火……竟然不怕水! 卡什掌心前后挪动,火苗亦随之动摇。不一会儿,便凝成一个巴掌大的火球,悬在他右手上方半尺的位置,微微的随着气息跳动。 “神了——神了!”白英的赞叹脱口而出。 卡什漆黑的瞳仁一动,反手一推。 那火球脱手而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一旁湿透的独木车上。 “呼——”一声。 火苗如活物一般,迅速缠上独木车,瞬息间将它点燃。 青绿的光芒化为火红,照亮一隅的同时,迅速将这堆湿木头彻底燃尽。 白英不由得拍起手来,激动地说道:“‘蛊师’原来这么厉害!有了这不怕水的火,我们夜战的计划便可以继续了!我保证,羯部的三百弓弩手,可以灭掉对方整支先锋军!” 姜云祚轻吁了一口气。 这还差不多,这小姑奶奶还没那么白目…… 他小心观察过卡什和其他蛊师的反应,看起来他们只为找回颜面,还没有要翻脸的意思。 “报——,突厥大军停驻于城外一里。三面六营先锋精骑正奔袭而来!” 传信兵人未至而声先到。 杨玄风目光如炬,扫过白英、姜云祚和蛊师们。 片刻之后,他拔下令旗抛在案上。 扬声高呼道:“迎战——”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 血战凉州(中) 倾盆大雨连珠而下,砸在青瓦、灰墙和将士们的铠甲上,噼啪作响间腾起蒙蒙的雨雾。 北面,雨幕之中杀声震天。 隆隆的战鼓与密集的马蹄声夹杂,迎面扑来震颤着空旷的大地。 与之天差地别的是,凉州城厚重的城墙内外无声无息,寂静宛若一座死城。 突厥大军三面先锋即将汇聚城下,却不约而同的放缓了速度。 前方虚无中的,当真是大周门户——凉州城吗?还是自己因为夜雨太疾迷失了方向? 骁勇善战的先锋军也产生了犹豫与动摇。 …… 站在谯楼上,面向黑暗中的敌人。 杨玄风拔出长剑,锋利的白刃闪着森森的寒光。 “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墙垛口之间瞬时万箭齐发。 雨幕下,出现一道奇景——万千腾起的绿光冲上天空,划开一条条优美的弧线,而后急坠如漫天流星陨落,迅速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一支支长箭随疾雨落下,或中人,或中战马,或落在潮湿的沙地上…… 每一支长箭落下,箭头的绿光触及旁物,立即便会燃起一团赤红的火焰。 大雨噼啪,却浇不灭那诡异的火光,非燃尽其物而不可绝。 箭矢飞流,火光冲天。 霎时间照亮了眼前的战场,也把它烧成了一片“火海”。 刀剑出鞘,战马嘶鸣。 突厥先锋大军一时间乱作一团。 混乱之中,一名身着重甲的将领策马冲出火场。 在举刀砍倒近身几名身中流箭、四处乱窜的士兵之后,他迅速拔下腰间鹿角吹了起来。 “呜——呜呜——” 有节奏的角声之下,慌乱的士兵很快找到了方向。 “呜呜呜——呜呜——” 按角声指示,先锋军纷纷弃马。 持刀负弓箭的前军左右散开、还转后撤,举着盾牌的后军则冲上前、左右散开,将前军一部护在后方。 “咚咚——哐哐——” 盾牌迅速组成墙幕,将半数飞落而下的长箭挡在了阵外。 突厥盾牌以精铁制成,随长箭落下的青绿火苗砸上去,只窜了几下便一一熄灭。 喘息之间,前军的弓箭手已经就绪,穿插在盾墙的缝隙间,瞄准了绿光来向开始还击。 …… 面对密集来袭的箭雨,羯部的弓弩手们纷纷灵巧地避到垛口下。 战场光越亮,敌人冲的越近,他们的射击愈发精准。 现在这个距离,正是他们最擅长的三百步。 于是,长箭换做短箭,长弓换做短弩,真正的攻守战方才开始。 …… 将蛊师们送到闸楼稍作休息,姜云祚匆匆赶回城墙上。 一道飞箭从他肩头飞过,几乎擦上他的耳垂。 他吓了一跳,便被白英一把拉下。 “你们的巫师挺厉害,将军、士兵……反应就差了点。” 姜云祚有些头疼,“不是巫师,是——蛊——师——蛊师!” “差不多啦。” 伏在垛口,一边观望战局,白英一边低声道:“我们羯部人从不吹牛。说好的三营先锋军,便是三营先锋军……对方那些弓弩手和剑盾兵,一个不差都得死。” 姜云祚观过形势,觉得她所言不虚,心里便盘算起第一波战场该谁来打扫的事。 若是对方知难而退、鸣金收兵,自家门前的战场便该自己打扫;若是对方继续攻城,他们在攻城之前就必须清理战场……那便又是一个大好的反攻时机! 这么一想,紧张之余不免得意。 “还要多久啊?要不让你的人放缓点,拖到天亮试试……虽然早有计划,因为羯部和南秦人耳聪目明,咱们两军负责夜战,西北军负责昼战。但我却发现,西北军的骑兵相当了得,比我们四部私兵强多了。万一敌军大肆攻城,还是让他们迎战比较妥当。”姜云祚试探着提议道。 自己带的兵马虽然训练有素,毕竟来自不同各部,作战章法也完全不合,壮壮声威绰绰有余,真上了战场只怕要丢人现眼的。 “贪生怕死……”白英嘟囔了一句。 姜云祚有些不忿。 思及实情,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自己被宋星河威逼利诱而来,的确不想四部的人马有太大的伤亡。 思量之间,忽听白英暗骂一句,“老狐狸!” “怎么了?”姜云祚有些紧张。 白英回道:“地方将领是个厉害角色。见我军换了短箭,立刻全线后退了百步,只射箭不前进……而这个距离,恰好是短箭射击的极限。” “那怎么办?要不我再请蛊师们回来,咱们再换上长弓、长箭?”姜云祚道。 白英皱起了眉头,“长箭的话,这个距离又近了些。不过最好还是请他们回来,若是敌军再退一点……换回长弓长箭更合适。” “不必了!既然对方有心,就不会再后退。况且突厥人的箭头是铁质,比我方的铜箭头还要轻一些。这个距离,咱们这个高度……他们射再多的箭也是白费。既然双方都不能给对方造成伤害,那就只能这么办了……” 杨玄风不知何时从谯楼过来,半蹲在两人的身后,认真听着箭矢砸在城墙上的声响。 他拍了拍白英的肩头,“把你的弓箭给我。” 白英一愣,迅速解下长弓交给他。 杨玄风径自从她背上的箭筒内抽出长箭,利索地搭箭拉弦,很快瞄准了数百步外火光映射下的一团暗影。 “嗖——”长箭离弦而去。 瞬间,一人坠落下马。 角鸣骤停,白英差点跳了起来。 “杨将军!你射中对方先锋将领了!”她激动地喊道。 将领坠马,敌军必然后撤。 她激动地高呼一声,“长弓——” 数百垛口下的弓弩手闻声而动,齐刷刷换上长弓长箭。 将领阵亡,突厥先锋军再次大乱。 战鼓有节奏的擂响,大军迅速后撤。 这一撤,正好做了对方的靶子! 羯部的弓弩手几乎不用瞄准和计算,用尽了力,拉满了弓,便向零星火光的方向发出了最密集的箭阵。 冰冷的锋芒,对上血肉之躯。 战场上一片鬼哭狼嚎。 …… 先锋军败下阵来,战鼓的气势却更甚了几分。 显然,突厥大军不会轻易撤去。 真正的攻城就要开始了。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 血战凉州(下) “可汗!敌军的妖火不畏大雨……我军三面先锋折损过半。拔也古·佐蓝将军以身殉国!” 信兵带来前方噩耗,王帐内七嘴八舌议论战策的声音骤然停止。 王庭文臣、武将和各部大俟斤,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拔也古·达赞。 这几年,他可谓最顺风顺水的部族首领。 先是辅助王师打败了柔然,夺取了东面辽阔的草场;再是女儿被选为伊敦叶护的王妃,进而成为汗国的可敦;长子佐蓝从王庭设官长,迅速晋升为王师先锋将军,铁勒部日渐成为新可汗最为倚重的大部族。 只可惜,大厦起的快,倾覆的便更快…… 几日前,女儿方才下葬。 对凉州发起总攻的第一战,长子便阵亡了。 众人的目光错杂,有同情、有哀伤,甚至有幸灾乐祸,这些全都是达赞无法接受的。 “可汗!” 达赞单膝跪下,右拳附于左胸,愤慨地说道:“佐蓝战死沙场,乃是我族荣光。老臣恳请披甲上阵,率铁勒儿郎向周朝报折辱之仇。” 此战,乃是义战! 两朝议和之后,周朝背信弃义,埋伏在途中行刺可汗……虽未成功,却让可敦丧命,便是侮辱整个汗国。 东西以铁勒与乌古斯为首,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集结重兵,便为报这一箭之仇。 这一战,所有人都抱着必胜的决心。 伊敦看着妻子的父亲,心绪渐稳。 铁勒部作为大军左翼,本就承担着攻城的要务。哀兵必胜……失去长子的铁勒族长,此时满腔的悲愤,正是他最需要的。 伊敦上前扶起达赞,“大俟斤!周人阴险狡诈,辱我王师,杀害可敦。铁勒部英杰辈出,今夜攻城,只许胜,不许败!” 一旁的乌古斯·葛禄不甘人后,单膝拜下道:“可汗,请允许我部襄助铁勒部。” 铁勒部此次有备而来,尤其为攻城做了全副准备,对付势单力薄的大周西北军绝不在话下。此番他若是落下了,便又会如同几年前与柔然大战一般,白白陪跑一场,却一点好处都捞不着。 伊敦自然明白葛禄的心思。 铁勒部擅长攻城,乌古斯部擅长近战,双方若能通力合作,自然能迅速拿下重镇凉州,但若是他们各怀心思,所谓“襄助”只会适得其反。 伊敦举起佩刀,“拔也古·达赞听令!” “在!”达赞低吼一声,憋着满腔愤慨。 伊敦道:“你率铁勒大军,即刻攻城。务必于天明之前拿下凉州城!” “是!”达赞抱拳道。 伊敦转向葛禄,“乌古斯·葛禄听令!” “在!”葛禄连忙回道。 伊敦道:“你率军殿后,策应铁勒部。一旦攻下凉州城……城内军民,一个不留。” 怨气累积了数月,这一战又打得艰难,可汗要屠城,在场并无一人有异议。 达赞与葛禄领命离去,王帐内的谋臣、武将再次围上中央偌大一幅作战图。 …… 雨势减缓,敌军先锋军败退后,很快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报!敌人阵线延绵……不见首尾。”传信兵半跪在杨玄风面前,一五一十的地奏报道。 白英有些错愕,“弓弩手需要掩体,射程也有限。敌军把战线拉那么长,城墙东西两端尽头、护城河对岸如何防守?” 姜云祚的脸色则更难看,眼下时辰尚早……一旦羯部的远攻出现缺口,南秦四部就要迅速顶上,他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 杨玄风望着两人道:“白将军,你组织正面继续放箭,每隔半个时辰再加一轮蛊火长箭;姜族长,你从南秦军选两营人,从东西城墙头滑锁下去,守在护城河畔防止敌军涉水靠近。” 要南秦军守护城河…… 姜云祚心底发虚,但为防被误以为贪生怕死,张了张嘴却没提出别的提议。 …… 一个时辰后,正面的敌军虽入潮水般涌来,却始终被箭阵隔绝在城门三百步之外。 但是城墙左右两端,任姜云祚东奔西走,前后派出五六波精兵强将,收到的回音却越来越少。 眼前那片虚无,仿佛一个无底洞,南秦军队一点钱进入,立刻就被吞噬殆尽。 暗夜中,忽听“轰轰——隆隆——”的巨响自下而上传来,坚实的城墙随之震颤。 敌人攻到城下了? 城楼上的弓弩手和步兵立刻乱了阵脚。 杨玄风快步走进谯楼,“火油能点燃了吗?” 毕吉回道:“不可,雨还是大了些。看这雨势变化,至少还要再等一炷香时间。” 杨玄风回头问白英,“弓弩手能否分出一半到城墙两端?” 很快明白他是想知道,若是弓弩手只剩一半,能不能撑过一炷香的时间。 白英眼珠一转,计算了一下便说:“可以。但是一炷香以后,敌人便会攻到百步之内,也就是护城河边。” 杨玄风思量片刻,重重点下了头。 …… 蛊火箭一支支落下,点燃了一些物什,照亮了城墙两端。 微光下,几辆车架在夜色的掩护下,正向城门方向移动。 白英瞪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猛扯了扯杨玄风,指尖所向——城门下,不知何时移来几张撞车,正拉猛了力势,准备冲撞石砌的城墙。 敌人摸到眼皮子底下了,还带着这样大的辎重…… “南秦军的战斗力这么弱?!”白英惊呼道。 姜云祚有些讪讪地,“各部的私兵,疏于训练……” 杨玄风的眼中印着火光,眉峰紧蹙。 突厥人攻城向来靠投石机,对付柔然大城或者边陲城郭的土墙尚可,应对凉州城这座石城墙却有些够呛。 但此时,潜伏过来的全是中原制式的撞车,这必然有蹊跷。 若非国中有奸细,便是齐国与突厥暗中有勾结,无论哪一种……都是致命的威胁。 “该死!”杨玄风骂了一声。 他将白英拉到垛口,“远方的敌人别管了,先把下面的人解决掉,位置给我清出来。” “将军!你要开城门?”白英一脸难以置信。 杨玄风点点头,“没别的办法了……对方准备充分,单是那些撞车,就是特为攻打我邦城池所造。” 姜云祚僵在一边,有些无所适从。 “姜族长。我要出城迎战,请你代我指挥。”杨玄风拍在他肩上。 姜云祚有些难以置信,“我?” “星河说过,你胸怀大略,可以委以重任。” 说着,杨玄风将令符塞到他手上,郑重点头道:“一切就交给你了!” …… 骑上战马,杨玄风拔剑高呼,“迎战!” “隆隆——” 瓮城城门打开,吊桥徐徐放下。 城内杀声震天,马蹄踏着战鼓的鼓点,以山呼海啸之势冲出城门。 与此同时,“呼——呼——”几道风声划过。 护城河外,十二口大铁锅覆盖全被揭开。 一支支火箭精准落下,引燃了铁锅中被火油浸透的棉绒。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为情所累 漆黑的雨夜,凉州城内房室皆空,不见一灯一烛的光亮。街道巷弄两边的房檐下,站满了手握兵械的百姓。 雨势由疾转缓,城池内外鼓声急促。 战况虽然不明,街巷中却无一声异响,也无一丝异动。一头是对西北军的信任,另一头是拼死守卫家园的决心,凉州百姓与军队同一般的坚韧无畏。 天色渐亮,雨终于停了。 城外刀兵之声渐弱。 朦胧的晨色中,所有人静默伫立,仅以目光相互打着气。 鼓声骤停,号角响起。 常年生活在边关的人都清楚,此战胜败已分。 大家屏息凝神,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结果…… 良久,疾重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长长的街巷里,站满了全身湿透的百姓,所有人脸上都是决绝的神情。 如此胶着一战,又是此役首战。 若是败了,等待凉州城的便会是一场血洗。 清晨,第一缕阳光斜照而下。 穿过檐下滴嗒的积水,耀出晶莹的光华。 “是西北军!” 一名老者举起手中的长镐,激动地高呼道:“突厥人的马蹄钉的是铁掌。这马蹄声……是咱们自己人!我军——胜了!” “胜了?” “胜了!” “天佑大周!” “天佑凉州!” …… 凉州城内,扬起连绵不绝的呼声,与返城的马蹄声一道响彻长空。 吊桥放下,城门大开。 身着玄甲的西北军,终于浴血归来。 精骑在前,步兵在后,伤者相扶入城。 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呼,将士们缓缓入城。 每个人脸上没有丝毫疲惫之色,亦没有半分激动或是振奋。 身体的疲乏、伤痛,心中的悲喜交加,所有的一切冲击在一起,终归于平静。 …… 一夜苦战,西北军和羯部、南秦四部援兵合力击破突厥大军的攻城。 杀敌无数,战场上尸横遍野。 突厥大军损兵折将,一夜败退六十里,暂时难以发起新的进攻。 百姓尚来不及欣喜,便被张贴于上大将军府门前的榜文揪起了心。 榜文所示:昨夜一战,主帅身受重伤,军医束手无策,遂向全城寻觅良医。 ******* 夜深人静,窗扇上树影摇曳。 西厢卧房,内外空无一人。 星河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一眼望见卧榻上沉睡的杨玄风。 “三郎。”她轻呼一声。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数月未见,他瘦了许多。 伏身卧榻边,星河搭上杨玄风的左腕。 脉搏平稳,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再看脸色尚佳……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终于放下心,拉过薄衾盖在杨玄风身上。 正欲起身,却被一个迅猛的力道扣住了手腕。 “你去哪?”杨玄风沙哑着声音问。 星河猛抽了口气,“吓死我了!” “别走!” 杨玄风望着她,目光里透着担忧。 星河回望着他,坦言道:“我不走,只是想去替你熬些姜汤。” “夫人可算来了。孤军奋战,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杨玄风嘟囔着,神色颇有些“委屈”。 星河失笑,“姜云祚来了,白英也来了,两边最宝贵的弓弩手和蛊师们都带来了。这样还算是孤军奋战的话,岂不是欺负伊敦了?” 杨玄风紧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羯部与南秦四部前来增援,必然是因为你。我也知道,你此番来到西北,必然是要去替他讲和的。” 平白心虚,星河忙解释道:“离开秋棠村,并非为了陛下。有些事,有些责任,想必也避不开……” 杨玄风坐起身来,猛地将星河揽到怀中。 “夫人不必解释。你做得很对!宿命再临,只有你能让东西两支隐藏的军力赶来援助,也只有你能代大周再次与突厥和谈。你的决定,我自然都是支持的。但在你去见伊敦之前,我必须见你一面。” 星河的下巴搭在他的肩头,柔声道:“明知你在耍花样,我还是来了。为了掩人耳目,我本想悄悄出城。转念一想,仗打到这个份上,你身边的人必然最可信。。” “初战告捷,我军本应乘胜追击。一旦议和,便要放弃这个士气振奋的好时机,实在有些可惜了……你我夫妻一体,同生共死无可厚非,但是大周百姓没理由一起冒险。我只想知道,议和的把握有多大?”杨玄风郑重问道。 星河叹了口气,“我若说机会很小,你还会让我去吗?” “我会陪你去。”杨玄风不假思索道。 星河蹙眉摇头,“不可!两军对峙,主帅万不能涉险。实在议和不成,还有下策。” “你承认机会不大了?”杨玄风问道。 星河沉了口气,“此事成败两可,只能看我给伊敦可汗把脉把的准不准了。” “什么意思?” “伊敦尚且年轻,威信不比阿古木可汗。突厥大小部落上百,并非那么好控制的。凝聚人心,一靠征战,二靠立威;三靠……手腕!” 杨玄风点点头,“看得出来,伊敦并没有阿古木汗王那般驾驭部族的能力。否则,这一战也不可能拖这么久。与他和谈,你手上有什么筹码?” “首战落败,伊敦一定气急败坏。此时,有异心或疑心的部族,一定给他很大的压力。这个时候,我送上立威的机会和权谋的手段,最容易被他照单全收。再次议和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星河言辞笃定,眼神中却有一丝忧伤。 谈论兵法、策略,星河向来信心满满,今日说起议和之事,她提出对策之余,竟然满怀心事。 杨玄风迅速捉到了这一瞬,眉头一紧道:“还没问你为何出山。可是出了什么事?” 星河低下头,“大哥大嫂……秋棠村上下……全都死了。只有我带着淮生上山采药,逃过了一劫。” “宇文家做的?!”杨玄风惊声问。 星河摇头,“祸事并非因我们而起,却与十年前的旧案有关。苦主是淮生,我不过是他的诉师。” 杨玄风满心疑惑,“村里出事,是因为荆大哥一家?” “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事情虽不关你我,却让我想明白一个道理——父辈身负骂名、冤屈,家族之间积怨未解,作为宋氏的子孙……我根本无法避于世外,安然自得的生活。” 星河面上平静,细细将心意告诉夫君。 杨玄风抚上她的脸,“你能别让自己那么辛苦吗?” “这回……我当真听了你的话。作为宋氏子孙,该为蒙冤的长辈们做的事情,已经都交给月怡去做了。”星河挑眉回道。 “宋月怡?!” 杨玄风十分差异,“你让她做什么?” 星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川”字,柔声道:“自然是建功立业、兴复家门的大事。骨肉至亲,不论她做了什么,我都没法叫她去死……寻个机会让她赎罪,也是为了让我自己安心。” 杨玄风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夫人太重情义,总为其所累……但我是否该庆幸,正因为你如此重情义,才没有狠心抛下我。” 星河俯到他耳边,“三郎又何尝不是?明明心系边关,却因为情义陪我在山中荒废岁月。多少次你和荆大哥、杜二哥饮醉了酒,趴在案上一遍又一遍的画西北舆图。你我相守委实不易,唯情义不可辜负。万物皆有因果,哪怕是兰因絮……” 杨玄风头一偏,覆上耳畔的朱唇,阻住了星河齿间那个“果”字。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一石二鸟(一) 窗外薄雾绵绵,朦胧之中可见层叠的楼台和无边的大江。 宋月怡靠在窗畔,轻摇着丝罗画扇,遥望着远方,心中思绪万千。 师父曾说过,江南有世间最美的风景。 如今亲眼看到,她觉得……不过如此。 师父还说,等待是世间最难熬的事情。 这一点,此时此刻的她倒是十分认同。 扬州富庶繁华,她身处的“烟雨楼”,便是这繁华中最花团锦簇的地方。 她在等一个人…… 按照计划,要送他上路。 一等半个月,那个人却始终没出现。 等的时日久了,就连沉稳的如云也有些不安,近来频繁外出走动打探着消息。 如云与九月一样,也是宫家的细作。 与九月不同的是,她是个落难的士族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透,气质典雅姿容出众。到此短短几年,便成了“烟雨楼”的头牌花魁,更把扬州士族大家、文武高官的家底和他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摸得清清楚楚,是达官显贵酒局上不得不请的重要人物。 从东齐到南陈,宋月怡也窥见了姐姐的另一面——做事如同下棋,不上心便罢,一旦上了心,哪怕布局半盘、兜个大圈子也要做成。 这些日子里,她屡次想从如云那儿探问要“行刺”的对象,却始终没有问出只言片语。 心中愈发好奇,那个“倒霉鬼”到底是谁?杀了他竟然与盗得东齐重要军情同等重要。 …… “锦绣小姐,如云小姐晚上有个酒局。她让奴婢陪你出去逛逛,添些胭脂水粉和新衣裳。”小丫鬟舒儿捧来一壶清茶,笑吟吟地说道。 一口吴侬软语,软糯、甜腻。 同为女子,听她说话,宋月怡也不由心生喜悦。 “好。”她干脆地应下。 舒儿给她斟了一盏茶,“咱们先去西市逛逛,在宫家绸缎庄量两身衣裳,再去东市走走,买‘一品斋’的胭脂水粉和‘八宝堂’的糕点。” “好,都依你。”宋月怡勾起嘴角,“喝了你辛苦泡的茶,我去换身轻便的衣裙……咱们就出门。” ******* 与北方横平竖直的市集不同,江南市集往往大街连着小巷,纵横交错如织网一般,外乡人一头扎进去很可能半天都找不到出路。 舒儿自小长在扬州,性子又欢脱的像个小鹿,一路小跑着在大街小巷间来回穿梭。 宋月怡醒神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落了单。 “小姐,你看!那边好热闹!咱们去瞧瞧。” 街角开阔的空地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里头传来声声吆喝和阵阵叫好,不用看也知道,是游方卖艺的正在表演。 宋月怡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舒儿拉着往人堆里挤。 天气正热,人群里百味交杂……她挣扎着往后退,手腕上的力道却一个劲带她往里挤。 “小姐,是变戏法的!”舒儿兴奋地喊道。 宋月怡苦着脸应道:“咱们到旁边茶楼上去看吧!” “啊?什么?”舒儿继续往前冲。 “哐——” 鸣锣一响,人群里又涌起一阵往前的力量。 宋月怡终于与舒儿分开,留在人堆外稍稍喘了口气。 万万没想到,舒儿这小丫头竟有这么大力气,凭一己之力还真挤进去了! 宋月怡喘匀了气,又往后退了几步,移到茶楼外的凉棚内,边擦着汗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小姐,喝什么?” 手脚麻利的小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边热络地招呼她,一边反复擦着桌面。 宋月怡偏头看了眼“人堆”,戏法表演似乎刚刚开始。 “来壶新茶。”她将一锭银子摆到桌上。 这一招是如云教的,若是不知道怎么选东西,只管把打算花的钱拿出来,店家自然会帮客人选最适当的东西。 “好嘞!雨前龙井一壶!”小二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往堂内扬声喊道。 …… 人说南方的茶水提神,在宋月怡身上似乎不大适用。 一壶茶还没饮到一半,她便打起了瞌睡。 …… 头猛地一点,霎时惊醒过来。 宋月怡一回头,“人堆”已经消失不见了。 唯有几个穿着粗布单衣的男女,悠闲地收拾着绳索、木箱、面具……之类的戏法道具。 “打扰了,请问你们看见一个穿粉色罗裙的姑娘了吗?”宋月怡上前问道。 弯腰卷着绳索的大汉回过身,粗声粗气道:“没看到。” “她身量不高,梳着双环,长得很白净。”宋月怡追问道。 一个精瘦的少年抵到她眼前,一脸戏谑地说:“我们沿街变戏法,每日见到的姑娘多了。江南水土好,哪个姑娘不白净了?” 宋月怡退了一步,脸色有些发白。 这时,一个肥硕的老妇人走过来,一巴掌拍在少年身上,呵斥道:“三娃子!莫对小姐无礼。” 她望向宋月怡,挤出一张笑脸,指着身边几口大箱子道:“这位小姐,我们要收摊了。” 宋月怡知道这是“逐客令”,但是舒儿知道她会在这等,不可能一个人跑远的。 这些变戏法的人若是没见过她,自己该上哪找? 找回“烟雨楼”自然没问题,可是舒儿丢了要怎么与如云交代? 忽然一只手拍在她肩上,一人瞬时将她揽到身边。 “小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宋月怡一惊,偏头望见对方是一个身材欣长的年轻男子。 他虽然面如冠玉,看起来温文尔雅,不像是坏人……自己却根本不认识他。 这个人,难道是人贩子! “我……”宋月怡张了张口。 “小翠呢?” 男子煞有介事一问,打断了她到嘴边的话。 宋月怡有些慌,赶忙说:“我找……” 男子搭在她肩上的手指一紧,扬声道:“那个死丫头,一定趁你看戏法跑去买胭脂了!走,哥哥带你去找她。找到了她,吊起来打!” 说着,便暗自用力要拉她走。 宋月怡心中大惊。 她一直以为江南民风婉约,出门并不需要太多防备。不想今日竟遇暴徒当街掳人,一时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挣扎间,她被那男子强行掰转过身。 “救——”声音还未出,嘴也被他给捂上了。 “唔——唔唔——” 宋月怡惊慌失措。 男子偏头凑到她耳边,不疾不徐低声道:“姑娘勿慌,我是扬州府衙的官差。”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章 一石二鸟(二) 不管对方是不是撒谎,宋月怡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所幸,转进一条僻静的小巷,男子立刻松开了手。 “姑娘,得罪了。” 他拱拱手,从腰间摘下身份牌,在宋月怡眼前晃了晃,“我真的是扬州府的捕快。” “捕快?”宋月怡狐疑地上下打量起他。 此人虽然身材挺拔,但姿容俊秀、轩轩韶举,若非养尊处优的公子,至少也是个读书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所见的捕快。 对方看出了她的疑惑,赶忙拱手道:“在下木青,原是个读书人。半个月前才入府衙当差,还来不及晒黑呢。” 听他这么解释,宋月怡终于点了点头。 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木青的胳膊,“捕快大哥,我的丫鬟走丢了!你快帮忙找找!” 木青眉眼一抬,“你这小姐是怎么当的?让小丫头看戏,自己却跑去喝茶,还心大到当街睡着了。人能不丢吗?” 宋月怡愣住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他竟然全看在眼里。 顾不得质问他为何窥视,她急忙问:“那你看到舒儿去哪了吗?” “看到了啊。” “在哪?!” “你别急啊……”慢慢拉开抓着自己衣袖玉手,木青慢条斯理地说:“你没听说吗?最近城里出现了‘拍花子’,专门对独行的小姑娘下手。气焰嚣张至极,一个月来已经作案十多起了。” 宋月怡茫然摇头,“我从外乡来的,确实没听说过。你的意思是,舒儿被‘拍花子’给掳走了?” “嗯,我亲眼所见。”木青回道。 “亲眼见到……你却不阻止?!”宋月怡挑眉瞪着他。 “你别着急呀!周围大街小巷都有我们的人,那群以变戏法为掩护的人贩子,早已是‘网中鱼、瓮中鳖’了。”木青的脸上不无得意。 宋月怡不以为然,扬声道:“既然知道他们是人贩子,你们怎么不抓人?舒儿被他们掳了,你既是捕快,赶紧去救她啊!” 她的声音不小,立刻引来巷口路人的张望。 木青一慌,立刻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嘘,小声点。他们还没走远呢。” “呜呜——”宋月怡不满地嚷了两声。 木青压低了声音道:“那些人敢当街做这种事,必然是亡命之徒。没找到他们的老巢,寻到失踪女孩的下落之前,暂时还不能收网。懂吗?” 宋月怡眼光一闪,停止了挣扎,慢慢点了下头。 木青放下手,再次还她自由。 宋月怡舒了口气,“你确定舒儿不会有危险吗?” 木青郑重点头,“寻常掳劫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是要往花楼里卖的。为了卖个好价钱,不会让她们皮肉受伤……也不会毁其清白。” 听到“清白”二字,宋月怡的心猛然一沉。 舒儿自小就被卖进花楼,几番转手来到“烟雨阁”,托如云的福才未被鸨母逼着做皮肉生意。如今这个年纪若是再被卖一次,将来的境遇便不堪设想了。 见她脸色煞白,木青拍着胸膛道:“你放心!十几个捕快跟着呢,你的丫鬟不会有事的。” “那你为何不去?”宋月怡白了他一眼。 木青笑道:“这有件棘手的事,捕头觉得只有我能做好。” 宋月怡一愣,“什么?” 木青指着她的鼻尖道:“哄女人啊。你刚才那么闹下去,万一出了事……我们是看着你被打好呢,还是出手暴露自己呢?” 两人近在咫尺,他的指尖几乎触到她的鼻尖。 四目相接间,周围行人、车驾,吆喝、谈笑……仿佛骤然静止。 宋月怡大惊,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 自小养在深闺,她见过的陌生男子甚少,说过话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个南朝人,说话轻佻、无礼,却始终踩在边界上,让她生不起气来。 一字一句甚至如玉拨划过丝弦,在她心中拉开阵阵涟漪。 她爱慕宇文衡,陪在他身边,与他说话,哪怕肌肤之亲……也从未有过这样心慌的时候。 一声嘶鸣于耳侧。 两人回过神,匆忙分开几尺远。 一匹快马停在木青身边。 “捕头!” 马背上身着便服、面色黝黑,显然武人模样的少年纵身而下。 “匪徒……跟丢了。” 木青大惊失色,匆匆瞥了眼宋月怡,赶忙问道:“这么多人,怎么跟丢的?” 少年低下头,“兄弟们真的没放松。但是对方太警觉了!刚出长陵街,他们几个便散了,一人拖走了一个木箱。我们的人也只好散开……对方穿街过巷,动作又快又隐蔽。我们跟着跟着,几乎全跟丢了……” “几乎是什么意思?!”木青疑问道。 少年一五一十回道:“还有松九没有返回。” “他跟的是哪个?去了哪个方向?”木青问。 少年回道:“好像是那个老妇。当时太慌乱,大家各自散开跟人,并没有相互注意。” 木青蹙起眉头,“那些匪徒很有经验!一定是寻常分散居住,待到作案时才聚集到一起。掩人耳目又机动灵活。” “捕头说的是。咱们现在怎么办?去找松九还是等他回来?”少年问道。 木青有些犹豫,嘀咕道:“贸然去找,太浪费人力;若是不去……倘若对方已经察觉被跟,不仅松九有危险,那些女孩也很可能被转移……” 见他们如此纠结,宋月怡心里着急,直言道:“方才那个老妇,身上有淡淡的鱼腥味。脚上草履中还夹了几片鱼鳞。她很可能住在江畔渔村,或者贩鱼的市场里。” “鱼市场在东市,近来宵禁夜夜盘查照身帖,外乡人很难寄居……扬州城几面环水,常有外乡人寄居的大渔村东北、东面、东南各有一个。” 木青嘀咕着,忽然转向少年,“松九家住在哪里?” 少年不解,挠头道:“住在城南。” 木青托着下巴道:“慌乱之下自己选人跟踪,一般会选自己熟悉、有把握的地方。松九主动选那老妇,很可能因为她去的方向是他熟悉的。” 少年眼睛一亮,“东南边的渔村!” 木青重重点头,手一挥道:“召集人马,速去渔村支援!” …… 少年匆匆策马离去,留下宋月怡与木青二人,站在原地相互审视着对方。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 一石二鸟(三) “你是扬州府的捕头?!” “你怎么把人看那么仔细的?” 宋月怡昂头瞪着木青,木青低头凝望着她,各是诧异、疑惑的神情。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异口同声道。 宋月怡翻个了白眼,“不是说捕头派你来支开我?怎么你自个儿就是捕头?” 木青咳了两声,掩饰住一瞬的尴尬。 “是我自己派自己来跟你说话的。那又怎样?公事公办,我又没骗你。” 宋月怡嘴一撇,不依不饶道:“好一句公事公办。你们办事的能力也太差了,跟几个嫌犯竟能跟丢了?!扬州城的治安还怎么维护?老百姓还怎么安居乐业?” 被她这么一数落,木青面子有些挂不住,支吾道:“对方太狡猾了,原先的捕头就是因为此案免职的。我们能顺藤摸瓜找到卖艺班子……已经不容易了……” “哦?原来在这当捕快还得烧香拜佛,求大盗勿来,流年照拂呀!” 宋月怡自问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更不是个与人熟络的人。 今日不知怎么了,竟与一个陌生人说了这么多废话,甚至对这样的自己也有些陌生。 木青辩白无力,话锋一转道:“几句话的功夫,你竟把那老妇观察的那般细致。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宋月怡挑起细眉,“不瞒你说,小女子无德无才,就是记性特别好。但凡看过的书、观过的人,只要再回想起来,细枝末节,样样清晰,如重现在眼前。” 木青有些难以置信,“世上真有过目不忘之人?!” 宋月怡撇撇嘴,“方才那个小捕快,惯用左手,左颌下有道月牙形的疤,右手尾指有处新伤。他的马镫系带上绣了两朵白梅花,鬃毛和马尾刚新打理过,腰上腰牌写了——‘魏奚’二字。” “神了!” 木青啧啧称奇,“你有如此过人之能,不当捕快可惜了!” 宋月怡失笑,难不成在他眼里,捕快是个什么大好差事? “女子也能做捕快吗?” 话一问出口,她忽然察觉异样。 一个新进衙门当差的年轻人,竟然直接做了捕头,还要带领一群经验丰富的捕快们办案…… 着实有些不对劲。 木青没发现她的异色,赶忙回道:“当然可以!我手下的捕快若有你半分之能,这案子早就破了。你要是做捕快,必然前途无量!” 宋月怡噗嗤一笑。 她并没有半分看不起心怀“远大志向”,以做捕快为人生目标的木青。 只是……很好奇…… 他的样子来看,必然出身不错。 到底为何读着圣贤书,却要放弃走更为光明的仕途,而跑去衙门里为吏呢? …… 时至傍晚,在府衙待了许久的宋月怡,终于等来了返回的捕快们。 从他们的神色来看,事情似乎很顺利。 他们一个个见了她,皆是毕恭毕敬的样子,自发在她眼前站了一排。 “魏奚!” 她快步走到少年跟前,“抓到人了吗?我的丫鬟呢?你们捕头呢?” “小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魏奚挠挠头,拱手回道:“抓到了!多亏小姐指点!我们赶到渔村时,松九大哥已被对方击倒,正准备要沉江;刚被抓的舒儿,并无外伤,只是受了点惊吓……大夫正在帮她诊治;还有捕头,家里有些琐事,就先走了。” 宋月怡本一点点放下心,最后却忽然愣住了。 听说木青不回来了,她心底竟有些失望……等了这么长时间,自己到底是等舒儿,还是在等他呢? 她用力甩甩头,想要甩开混乱的思绪。 完成任务归去,她便是大周的皇后。 怎么能在半道上,被一个捕头乱了心绪?! 一名捕快快步进来,拱手道:“小姐,你家丫鬟并无大碍,你们可以回去了。烦劳留下住址,待嫌犯过堂之时,可能需要你们作证。” 宋月怡目光一闪,点头道:“义不容辞。我姓……杜,住在升平坊,西街子衿巷,祥和布庄。” 随口说出的布庄,她闲逛时进去看过。 老板姓杜,家里有个女儿帮忙打理生意。 等一阵子,人贩子过堂审问,捕快们上门便会发现她说了谎。但那不重要,到时候……她也许已经离开这了。 世事难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以她的身份,实在不宜与南朝官府多打交道。 …… 听她说的自然,捕快们没有丝毫怀疑。 一边千恩万谢她救了松九,一边好爽的说要去她家布庄照顾生意,一直把她与舒儿送到衙门口。 幸亏舒儿受了惊吓,抓着她的衣袖不撒手,看着眼前这么多莽汉,更是不敢多出一声,她们“风尘女子”的身份才未被揭穿。 ******* 二人匆匆返回烟雨阁,刚一进后院便被如云的贴身侍女拦下,说是贵客的筵席从府上改到了阁内,里里外外已经忙成了一团。 宋月怡和舒儿被拉开,一个被支去筵席外打杂,一个被拉回房里梳洗装扮。 …… 任侍女小娴在自己脸上“浓墨重彩”,宋月怡心下渐渐有些激动。 她来这已经有一阵子了。 烟雨阁哪天不忙?如云却从来没要她帮忙“招呼”过客人。 除了她的身份以外,更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和考虑行刺以后的撤离。 今日,却让贴身侍女等在门口。 必然因为……她们一直等的人到了。 层层穿上如烟霞般轻透、华丽锦绣罗裙,宋月怡摇着一头重饰,叮铃的声响让她安心。 打开案上的大木箱,一把琵琶,一张画像,映入眼帘。 拈起画像,上面是她早已铭记于心的样子。 这个陌生女子,似乎叫……月儿。 按照计划,她会先出现在众人面前,弹奏一曲之后离开。 待到目标酒酣,她便会使用粗浅的幻术,以这女子的模样再次出现。 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那个人。 前因后果,她想问也问不出,索性不管不顾,按照姐姐的安排做好这件事。 只要能达成目的,她并不在意自己要杀的是谁,也不在意假借的身份是什么,更不在意他们之间有怎样的联系…… 那个人,必然不简单! 如云说过,家主深谋远虑,此计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而她深知,姐姐的好计策,必动天下大势方能堪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一石二鸟(四) 怀抱着琵琶,宋月怡徐徐穿过回廊。 踩着色彩斑斓的灯影,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通往后位长阶的红毯上。 今夜的任务实在简单,弹一曲琵琶,再杀一个无反抗之力的人。 在心中演绎过无数遍,她闭着眼睛也不会做错…… 行到玄关外,她猛然驻足。 花厅内,灯火通明。 云完,便往那张花凳走去。 “你……”木青一抬眼,“罢了,此时心境又不想听了。姑娘能弹一曲吗?”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无波无澜,又仿佛波涛汹涌。 宋月怡稍稍点头,“但听吩咐。” 多年来,为了取悦陛下,她一直专心于琴技。为了这场“行刺”,才又拾起了多年不练的琵琶。特别为“那个人”,练了这首曲子,好不容易弹到了弦随心动之境。 临到跟前,对方竟然要换曲! 这个时候,就算再为难,她也万不能拒绝。 否则聪明如木青,一定猜到自己是冲着他而来。 幸亏,此前看过乐谱。 闭上眼……眼前便是整张。 她一向练习雅乐,对这样紧张激烈、震撼人心的曲子,实在没有把握。 忐忑坐下,木然起音。 凡事熟能生巧,原以为要出丑……不想弦音一起,整首曲子宛若山涧溪流,循着天然之势,从她的指尖与丝弦间流淌而出。 …… “好——” “好曲!” …… 一曲罢,满堂喝彩。 唯有木青愣神看着她。 从指尖,到侧脸,到身形……一点点确认着,不想落下任何一处“不像”的地方。 范阳望见此情,心中不由窃喜。 今日运气实在太好! 小丫头虽然清丽可人,但在这美人如云的“烟雨阁”里,并不算真正的天香国色。 然而,各花入各眼…… 油盐不进的万木青,竟然对她别有兴趣。 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奏完曲子,宋月怡抱琴起身,匆匆向各面行礼,一心只想尽快离开。 “小娘子,莫走!”范阳扬声唤道。 他转向不远处的如云,抱怨的口气道:“烟雨楼里还有如此佳人?如云你太不仗义了,有这般美玉竟还藏着掖着。” 如云未料到会有这一出,陡然紧张起来,“大人……她……”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范阳已经指着宋月怡道:“小娘子,你坐到万公子身边去,替本官好好敬他几杯。” 宋月怡看了一眼如云,只见对方一脸难色。 她陡然心惊,难道……木青就是“那个人! 舒儿快步自帘幕外走来,从她手中接过那把赤红的红花梨琵琶。 木青望见舒儿,陡然脸色大变。 真的是她! 她竟然是烟雨阁的人! …… 宋月怡慢慢走过去,试探着站到他身边。 木青凝望着她,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她徐徐坐下,自然地替他斟了一盏酒。 “你不是外乡人?”木青低声问道。 宋月怡将酒奉到他手中,“小女来自徽州,到扬州不过半个月。” “为何要到烟雨阁?”木青盯着她的眼睛。 宋月怡勉强挤出笑,“何人没有自己的苦衷?按规矩,恩客不该问这话的。小女要罚大人一杯。” “你倒是……很懂规矩。” 木青握着玉盏,仰头饮尽,再重重放下。 尔后趁着酒意道:“我替你赎身。离开这儿,不要再……” “自甘堕落?”宋月怡笑着补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零三章 一石二鸟(五) “你的意思是……齐国会与陈国交恶,进而引发战事,白白让出哈古勒河以北的科尔沁草场?!” 伊敦与星河之间隔着低案,对她说的话将信将疑。 星河浅笑道:“没错。只要可汗有心,整片水草丰美的草场便是您的囊中之物。到时候,交予哪个部族,要看哪一个能让您放心,哪一个能为您随意驱使。” 她的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显然。 铁勒部族长、少族长接连战死,随着柔然的卷土重来,必将面临着重重压力,甚至失去控制东面草原的地位。 这个时候,若是伊敦能得到科尔沁草场,便可在东面扶植几个可以信任的小部族。对压制存有异心的部族与南北强邻,树立自身威望都是大有好处的。 “可汗!臣斗胆多嘴。关于齐、陈两朝的军国大计,却从周朝使者口中说出来。似乎有些……不大可信。”伊敦身侧一名近臣道。 此人深谙攻心之策,反对的意见未说出口,却挖出了疑惑的根。 星河抬眼望去,只见那人穿着突厥文官服饰,却是一张眉目清秀的中原面孔。 “文瑞,休要妄言。”伊敦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 看来他很认同此人的话。 星河眉眼一抬,“这位大人怀疑的是。但我朝陛下愿将长公主嫁于可汗,足见诚意。只要两邦结此秦晋之好,将来便是姻亲……陛下自然是盼着自己姐夫好的。” 她刻意拖长“姐夫”二字,目光瞥见伊敦脸上不易察觉的喜色。 进而继续道:“更何况,可汗的妹妹云依公主是我朝先皇后。若是再亲上加亲,您与陛下、与大周皇族之间,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提到云依,伊敦不由脸色大变。 他凝视着星河道:“宋作司,你是云依儿生前挚友。我朝潜伏于长安的暗卫说……她死的不明不白。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星河眼色一沉,低头道:“先皇后殒身之前,我曾见过她。之后,虽未侍奉在侧,却可以保证——她绝非所谓死的不明不白。而是,为先皇殉节而死……此事,在大周朝堂、民间广为传颂,陛下也多次佳誉,视先皇后为天下女子的典范。” “当真?”伊敦面色稍缓。 “自然。” 星河重重点头,扬声道:“小人与先皇后自小在一处,对她的脾气品性最为熟稔。她最后的选择……既出于对先皇的情义,更是对两朝联姻的扞卫。”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直努力忘却的宇文昭与红叶之死,再次涌上心头……却发现悲伤依旧。 伊敦亦感伤怀,望着案上母亲亲手制的绣囊和妹妹随身的狼牙坠,眼神渐渐柔和起来。 时机刚刚好,星河扫了一眼文瑞。 “大人怀疑我说的话,想必对各朝之间的关系很了解。” 文瑞拱手行了个齐国礼节,“宋作司……宫家的确耳目众多,颇有声势,更与各国朝廷做着大宗的买卖。但军国大计乃是朝堂上的事,岂是区区商贾之家能影响的?近几年,齐国不断扩充兵力,改革赋役,养得兵强马壮;南朝陈氏代萧,一心收回被周朝占领的西蜀。他们之间早有默契,双方重兵都布在西线,哪有忽然调兵对峙的道理?” 突厥谋臣通常局限于草原,了不起至多关注着北方两国,此人能关注整个大局,格局绝非一般。 “大人说的是。但是朝局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一场烟雨,一人生死,都可改变整个大局……您说得这般笃定,是不是太妄断了?”星河毫不客气地说。 文瑞是个汉人,自然官爵不高。被她这么一说,反倒不好再去辩驳。 眼珠一转,他又问道:“宋作司言之凿凿,可有任何保证?” 星河勾起嘴角,“大人可知道南陈兵权在谁手上?” “北有前朝皇亲万氏族长万戎控制的淮军;西有二皇子陈煜控制的荆湘军;南有前朝吴江王府整合衡东、庐陵两军而成的江南军。”文瑞一字一句回道。 “大人消息通达,小人失敬。” 星河面上十分客气,拱手继续道:“您可知道,近来南陈皇室出了什么大事?” 文瑞嘴角一抽,露出得意之色。 “前几日,我收到消息——南陈太子陈耀酒后失德,公然轻薄他的继母、当朝皇后萧氏。被他父亲废去太子之位,囚于掖庭思过。” 他看了眼星河,却没望见她有任何异色。 难道她所指并非此事? 不可能! 消息从南朝到漠北至少月余,若有更新的消息,对方不可能比自己知道的更快。 文瑞定了定神,继续道:“陈灞嫡出的皇子,只有陈耀和陈煜二人。太子一朝被废,荆湘王自然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之选。想要登上太子之位,他只需要一件大功,那便是收回西蜀。所以,荆湘军一定不遗余力对战周军,绝不可能回转。” 他话说的笃定,底气十足。 星河回道:“大人说的没错。荆湘军的确会不遗余力。但若是后院起火,万氏与吴江王府闹起来呢?” 文瑞更不信了,蹙起眉头道:“恕下官才疏学浅,想不到什么事情,能让两大势力闹到需要荆湘军班师回朝的地步!” 星河不甘示弱,“你并不需要知道,只要能理解即可。” 伊敦看看文瑞又看了看星河,一时间左右为难。 “即便,可能如此,又关齐国何事?”他终于开口问道。 “万氏与吴江王府之争,必有一死一伤。等到动荡平息,如果发现事情与齐国明王有关,甚至他是始作俑者……陈、齐两朝间的默契是否还能继续下去呢?”星河平心静气地回道。 文瑞大惊失色! 从对方透露的细枝末节可知,局显然已经布成。 虽不知道她会在万氏与吴江王府之间种什么仇,文瑞却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明王……万氏……吴江王府…… 她这一盘棋,棋子们可真够不简单的。 若真如她所说,能让南陈后院起火,那周、陈两国的战事便会结束。 自己这边已经吃了败仗,若是周朝调兵支援,突厥大军反扑过去也是徒劳。 宋星河,大周作司、宫家家主,可汗唯一不得不见的周朝人。 她风尘仆仆而来,哪里是议和、献计? 分明是来威胁他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一石二鸟(六) 夜色深沉,王帐四周的岗哨,已经替换到黎明前最后一班。 帐外长风呼啸,帐内灯火照着阴云。 “议和之事,军师以为如何?” 第一次被可汗唤为军师,文瑞陡然紧张。 虽无旁人在侧,他还是沉沉低下头,鼻尖迅速出了一层细汗。 “大汗……此战兴师动众,我方折损甚巨。但凡周朝允诺之事有一丝半点不妥,王庭对勤王而来的各大部族都不好交代。”他双膝跪下,小心翼翼地回道。 周朝遣使前来,将利弊呈于眼前,带着半威胁、半笼络的态度提出议和。哪怕可汗与一些部族的大俟斤们动摇了,他的心志也丝毫不改。 “文瑞安达——” 伊敦半蹲在他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你既知此战牵动甚广,亦当知本汗启用你的缘由。” 儿时玩伴,今日君臣。 伊敦的话,让文瑞如披针毡。 他把头低了又低,几乎触到地面的毡毯,“臣惭愧,让您与木柞大人失望了!然而,所谓哀兵必胜。前几日,东部几族受挫,铁勒痛失族长,此乃奇耻大辱……此辱之下,我军反而士气空前,尤其是东部、南线的各大部,都急着要继续攻城,为达赞大俟斤报仇。若大汗有决心,臣则有信心,能踏平凉州、踏平周朝,找回汗国铁骑的尊严!” 显然,他还在纠结攻城一战。 显然,一番权衡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复仇。 伊敦皱起了眉头,“十年前,木柞送你到南朝,跟随名家修习兵法。本汗以为你的境界应当更高,看的应当更远、更清明。一场战役胜负何如?整个战争的胜败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换条路走又何妨?” 文瑞心一沉,原来可汗心意已定。 要与周朝议和…… 果然,部族首领们说的没错,可汗心志不够坚定,根本无心于周朝决一死战。 可是,为什么他明知自己与曾经的大魏、如今的大周仇深似海,明明已经被周使说动,却还要问自己的意见? 文瑞昂起头,“臣愚鲁,请大汗明示。” “阿史那·文瑞!” 伊敦重重拍在他肩上,“不要忘记,你是贺逻施啜部的族长。你和本汗一样……都是需要被认可的人!” 文瑞肩头一颤。 “贺逻施啜”几个字,让他迅速坠入噩梦。 二十多年前,阿古木可汗发兵攻打魏国,他的外祖父——“突骑施”贺逻施啜部族长,举族之力南下勤王。 那一战甚为惨烈,不仅贺逻施啜部的勇士折损过半,他的母亲阿史那·图兰,也在战场上负伤失踪了。 三年后,母亲回到了碎叶城,带回了他和身为中原人的父亲。 外祖父爱女心切,力排众议,接纳了来历不明的父亲和还在襁褓中的他。 可惜,母亲的归来,却带来了灾难…… 那场灾难,不仅让他的外祖父和母亲丧命,更使贺逻施啜部被从“突骑施”五大部中除名。 ……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贺逻施啜部……早就不在了。臣不需要被认可,只需要……去报仇。那个人,他是凉州人,是魏人……只要踏平周朝……我族便能复仇了。” “复仇当真那么重要?” 伊敦忽然压低了声音,“其实,只要找回‘金鹿角’,本汗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召回你被流放到苦寒之地的族人,帮助你重建贺逻施啜部。” “金鹿角……”文瑞的手攥得发白。 该死的……传说中的“圣物”! 那个人处心积虑混入贺逻施啜部,丧心病狂的残害妻子的族人,就是为了得到那个东西。 他既唾弃又魂牵梦绕的东西! “南朝十年,臣广布眼线,却没收到一丝关于‘金鹿角’的消息。那个人……一定是个惯犯,处理的极为干净。要找……从何找起?” 伊敦没有接话,拿起案上的绣金卷轴塞给他,“周朝的礼单,你看了吗?” 话题忽然从“金鹿角”转到“礼单”,文瑞有些摸不着头脑。 “岁币被改为周朝长公主的嫁妆,实质上却减少了一半。周朝朝廷的面子保全了,对我们来说……可是内外兼失。就算如宋作司所说,周朝和陈国的战事快要结束了,他们多了几分赢面……我们至少也该得到比原数多五成的岁币,怎么能同意减少呢?!” “钱刀减少了……诚意可没少。” 伊敦从文瑞手中拉开卷轴,在密密麻麻的小字中指出了一处。 文瑞伏身望过去,瞬间张大了嘴巴。 “金……金鹿角!” 心中千百震撼,万般怀疑,他顾不得君臣之礼,一把握住伊敦的手臂。 “大汗!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您要求的吗?” 伊敦笑了笑,拉他起身道:“现在知道了?我们面对的,并非战场上能杀死的敌人。数年前,我与宋作司便相识,见识过她的慧识和手段。这个‘金鹿角’,不止是那件失物,更是贺逻施啜被灭族的真相。” “真……相……” 文瑞吞了吞口水,心怦怦跳得厉害。 “若想要‘金鹿角’和‘真相’,便要与周朝议和。和亲之事,你意下如何?”伊敦再次问他的意思。 …… 于情,灭族之灾,是压在心头的重山,若能解开,他可以为之舍弃一切;于理,两朝和亲,结束战事,在周朝的帮助下获得科尔沁草场,两邦形成联盟……这对初登可汗之位的伊敦来说,不失为“攻城略地”之外的另一个好办法。 文瑞躬身拱手,“臣……唯可汗之命是从。” 说完,他抬头问道:“您主意已定,为何反复问臣?” 可敦忽然一笑,爽朗如少年时。 “出兵容易,收兵难!你即是本汗的军师,自然需要你去安抚好众部族。若你自己心里都不认同,又怎么能为本汗做这件事?” 文瑞一听,大为头痛。 西部乌古斯,东部铁勒,北部葛逻禄,南部卡拉吉……大大小小几百个部族,说得上话的大俟斤少说有二三十位。 若无足够的好处,要想让他们都闭上嘴,各归各处,着实不易。 “臣建议——同意与周朝议和,但是您与长公主成婚的地点,要定在凉州城。一方面,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驻扎下来,拖延一段时间,观望下陈国与齐国关系走势,摸清楚科尔沁草原到手的几率……大军的主力——东边各大部族,需要靠它来安抚、调节;另一方面,成婚地点在周朝境内,‘嫁妆’或是‘岁币’便不会拖延,直接就地分给西、北、南各部族,让他们求仁得仁,便可以安稳一阵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一石二鸟(七) 连价都不问一声,便要赎扬州第一花坊的姑娘,木青自然不会是个普通捕头,甚至他的姓名也是假的。 “恩客豪气,奴家敬您一杯。” 玉盏凑到唇边,手腕却被紧紧攥住。 宋月怡目光一闪,浅笑道:“大爷莫非嫌奴家卑贱,连杯酒都不愿意对饮?” 并非她刻意挑衅,而是按照原计划,献曲只为出来露个脸,显露她“烟雨阁”乐姬的身份。好在刺杀行动之后,迅速摆脱嫌疑,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脱身。 此时,被范阳留下来敬酒,已是节外生枝。若是她再多逗留下去,怕是会破坏掉如云辛苦安排的“杀局”。 虽然与木青有一面之缘,甚至对他生出一丝情愫,宋月怡却万般清醒,自己决不能意气用事,学姐姐那般随意动“一念之仁”。 此时,她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木青夺过她手中的酒盏,一口饮下。 “啪——”一声脆响。 酒盏失手落地,惊动了席间众人。 如云十分警醒,慌忙起身告罪道:“公子勿怪!锦绣初入行,手脚毛躁得很。” 她偏头瞪了宋月怡一眼,厉声道:“还不速速退下!” “是。奴婢失礼,扫了大人们的雅兴,望诸位海涵勿怪。” 宋月怡退到一边,左右胡乱拜了拜。 转身刚要离去,却被木青伸手扯住纱袖。 “锦绣姑娘不是要敬酒吗?为何要走?”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醉意。 宋月怡望向如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措。环顾左右,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和木青二人。 花坊里,情情爱爱、痴痴缠缠并不少见,这群常客今日竟似初来乍到一般,一个个都是惊奇的表情。 这个脸,露的真彻底! 怕是刺杀成功以后,自己会成为头号被怀疑的对象。 “大……大人,奴家无力讨恩客欢心,惭愧万分。” “你看不出来吗?本公子……正欢心,欢心的很!” “恩客醉了。” “确实……是醉了。” …… 范阳是个风月老手,一眼便看穿了“下属”的心思。一直有心讨好,今日终于觅得其门,他哪里肯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你过来。”他向身边的如云招招手。 如云回过神,凑到他身边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这个乐姬可是清倌?” 范阳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木青听到。 果不其然,对方扯着乐姬衣袖的手未松开,头却偏了过来,目光里带着几分凌厉。 如云心里大惊,寻常问这话,便是客人“有心”了。 锦绣不知怎么与“目标”相识,范阳似乎想用她来讨好对方。 如此节外生枝,原计划怕是要取消。 她与宋月怡匆匆交换了眼神,而后轻声回道:“锦绣到烟雨阁才一个月,今日奏曲尚是首演。调教不足,不敢以侍奉君子。” 范阳一听,两眼放光,“好!老夫出一千两,今夜就由她来侍奉万公子。” “大人,这可不成规矩。”如云硬着头皮回道。 依她的圆滑世故,自然知道范阳不可开罪。 虽不知家主派来的“锦绣”到底是何身份,却知道她对这个局极为重要,若是一般的细作,委屈些便委屈了,但这位俨然主子做派的重要人物,她可不敢任人冒犯。 “规矩?大人便是规矩!”范阳腆着肚子道。 幸亏他已微醺,否则被人如此违逆,必然不会轻饶。 如云眉头暗簇,已是心乱如麻。 万般为难之际,与锦绣拉扯在一起的“目标”却忽然松了手。 “你走吧。既是清倌,弹完曲子,就该早些下去。”木青似是随意地摆摆手。 宋月怡终于得以脱身,却纹丝未动。 范阳称他万公子。 万……沐……清…… 原来,他的名字是真的。 他并没有说谎,只是只字未提自己是万戎大将军的嫡子——将门万氏长房九代单传的独苗罢了。 姐姐的计划,真是妙! 环环相扣,一石二鸟,而她便是这盘大棋局的枢纽。 首先,让她混入北齐明王府,足足潜伏了月余,不仅为盗取齐国军机要情,还要留下充足的她曾是明王府奴婢的痕迹。 然后,把她送到扬州,执行刺杀万沐清的计划。 此前,她总觉得不妥……因为自己的术法粗浅,只对中了迷幻药或是醉酒之人起些作用,实在不懂姐姐为何偏要她用上“蹩脚”的幻术?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姐姐就是要欲盖弥彰! 因为这个计划的本意,便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杀死万沐清的人会幻术! 如此一来,刺杀镇国大将军世子的罪名,便可以安给几年前因为豢养方士,曾被梁君萧少安处罚的吴江王府。 如今的南陈,皇族陈氏、将门万氏、前朝萧氏,三大家族鼎立。 吴江王府统领江南军,万氏统领淮军,若是这两家掐起来,陈国必然内乱。 到那时,不仅荆湘的战事能迅速结束。 甚至稍用手腕,便能将祸水北引,引到明王的身上,进而挑起陈国与齐国之间的矛盾。 …… 暗自审视万沐清,宋月怡的眼中迸出火花。 杀了他,果然是与盗得东齐军情同等重大的功绩! “目标”既已入瓮,便出不得半分纰漏。 她嫣然一笑,朱唇轻启,低声细语道:“公子,明日还来吗?小女的弹得不错。” 万沐清出神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看穿。 良久,方点了一下头。 这一下子,堂上主宾都松了口气。 范阳忽然大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扬声道:“佳人有约,万公子今夜再不能以公务推脱。大家陪你‘夜不归宿’,准保明日一早便能见到锦绣姑娘!” 陪客们陪着笑,一个个起哄不止。 “锦绣”羞红了脸,身子一扭,利落地褪下左右丝履。 将其中一只塞到万沐清手中,自己抓着另外一只,逃也似的小跑出去。 “万公子,艳福不浅,姑娘这是邀您做入幕之宾啊!” “万兄桃花正旺……小弟羡慕……” “丝履丝履……双双对对,横也思来竖也思!好意头!” …… 你一言我一语,不合时宜又正合时宜的调侃着。 万沐清觉得手中丝履有些烫手,却不舍得放下;觉得这些人聒噪,却横竖生不起气来。 他索性坐下,端起方才未受的那盏酒。 见此情形,大家自然蜂拥而上,争先恐后的敬起酒来。 这位万氏世子,虽与父亲赌气,从金陵跑回来当捕头,但他可是尊金光闪闪的“大佛”,将来必定会位极人臣,哪怕在他面前混个脸熟,对自己的前程也是大有裨益的! 望着“来者不拒”的万沐清,如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 握着绣鞋,奔跑于木廊上,足下竟有一丝沾湿。 宋月怡驻足,只见檐下正飘入微微细雨。 凭栏远眺,一片漆黑的夜色中流淌着蒙蒙的雾气。 她勾起殷红的唇,一抹笑如血莲绽放。 师父说的没错…… 江南的烟雨,的确美不胜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一石二鸟(八) 晴空万里,无风无云。 叶硕身着软甲,提刀登上城楼,替换下上一班值守的先锋将军郑源。 在闸楼内坐定,他掏出姐姐给的兵书,还未读上几句,便听到外头传来警戒的口令。 有敌情?! 叶硕一个激灵跳起来,箭步冲出闸楼,半伏于最近的城墙垛口间。 随着卫兵们的目光向北望去,只见一匹白马踏尘而来,嵌满各色宝石的金辔头在烈日下流光溢彩。 驻守边关多年,即便没亲眼见过,所有人却都认出了它。 此马是西域名驹,名曰“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皮毛无半分杂色,正是突厥汗王的坐骑。 突厥汗王……造访凉州城?! 叶硕傻了眼。 长公主的凤驾入城不过三日,突厥迎亲的礼节尚在筹备,伊敦可汗这个时候来凉州,于情于理都不合,于礼仪更是万般不妥! 难道不是可汗本人? 转眼间,一人一马已至城下,被卫兵们仓皇拦下。 叶硕定神一看,那人虽着突厥服饰,却是一副中原人的面孔,绝不可能是伊敦可汗。 这人是本邦人还是突厥人? 若他是本邦人,敢偷突厥可汗的马,自己敬他是条汉子,却不能开城门让这祸水进来;若他是突厥人……又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跟伊敦可汗借马? …… “来者何人?”一个卫兵上前问道。 来人并未下马,只从身上掏出一个令符、一份帛卷,交到他的手上。 城楼上,放下一个吊篮,卫兵连忙把两件东西放了进去。 …… 东西被传到叶硕手上,那是突厥汗王的信符和他的手书。 伊敦可汗在帛书上说:西北军昨日送入突厥大军驻地的嫁妆出了些问题,他认为兹事体大,恐阻两朝联姻,特派王帐文官颉利发——阿史那·文瑞前来,与大周主婚使商议解决办法。 叶硕反复检查,确信信符上头的狼头纹和帛书上的玺印绝无伪造的可能。 “叶将军,怎么办?”近身传信兵探头问道。 叶硕摆摆手,“速去禀报主帅!” 说罢,回身远眺,确认那文官并无任何随从。 他擦了擦汗……定下神。 颉利发——突厥王庭中品级并不太高的文官,可他却握有汗王金令。 或许嫁妆真出了大问题,一点耽误不得。 如今双方休战,将结秦晋之好,若是将来人拒之门外似乎有些失礼。 所幸,只是一介文官单骑而来。不论他的真实意图如何,尚在可控的范围内。 思前想后,这种情况不宜干等…… “打开城门,请大人入瓮城。” 叶护一边吩咐哨兵,一边理正衣甲,快步往城门下奔去。 …… “隆隆——隆——” 城门打开,白马信步入内。 叶护小跑上前,抱拳虚礼道:“大人辛劳,有失远迎!” 文瑞显然不把他这个七品小武将放在眼里,礼也不回一个便问:“主婚使大人何在?” 叶硕有些不悦,信手一指道:“主婚使大人自然是在行馆。不过……长公主凤驾在此……” 话还没说完,文瑞一声,“你,带我去!”便将他后续的托辞打断。 “驾——” 文瑞策马扬鞭往内城门奔去。 “喂——你疯了吗?!” 叶硕翻身上马,快速追了上去。 ******* “和亲”来的毫无征兆,凉州府并未来得及依制修建行馆。 仓促之下,老州牧与杨玄风商议,将上大将军府的别庄修葺一新,做为安顿长公主凤驾、持节主婚使与送亲仪仗的行馆。 …… 夏末初秋,庭院中藏着今年最后一片葱郁。 置身熟悉的园中,立于古柏树下,展开手中诏书,反复看着上头熟悉的名字,星河心中思绪万千。 “又在发呆!” 背后伸出一只手,一把抽走了她手上诏书。 星河猛然转身,望见堂兄宋凌,瞬时泪如雨下。 他憔悴,瘦削……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一脸风霜。 孤身一人,看守皇陵三载,任谁都会被那死气沉沉的地方侵染。 看见妹妹落泪,宋凌心头一暖,鼻尖有些发酸。 他伸手捏了捏星河的脸,“傻丫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被抢了东西只会哭鼻子!” “大哥——” 星河抬头猛吸了口气,哽咽道:“没想到……陛下会派你做主婚使。” 宋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大约,是她的请求吧。” 他望向星河,面带惭愧地说:“若非受了皇命,我也出不了皇陵……今日也见不到妹妹。” “公主有心了。” 星河嘀咕着,缓缓点点头,“哥哥立此大功。待归去以后,陛下一定另有安排……” 话没说完,宋凌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星河,这些年你去哪了?!当年天牢失火,你……若非背负一门希冀,哥哥恨不能自刎了此残生!” 星河挤出笑,淡淡一句,“回洛阳了。” 再无其他。 “那又为何回来?” “思亲心切。” …… 宋凌知道她的不易,一躲数年,忽然归来,便承担起北上议和的重任,定然不止为了宋氏。 她既不愿意说,一定有不能说的理由。 宋凌负手面向北方,“漠北苦寒……哥哥想,陪公主继续北上,或许……在突厥王庭谋个差使。” “哥哥不再回长安了?!”星河大惊。 宋凌点点头,“你若有心做什么。哥哥不在……也可少一分顾及。” “若是哥哥不在,我做的事……成了又有什么意义?”星河抓住宋凌的手臂,急切地说:“事情已经成了大半,不出三个月……宋氏便可恢复如往日,甚至能走的更高更远。” “恢复如往日?” 宋凌望着星河,眼中闪过一丝凄楚,“聪慧如你,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父亲、叔叔们都不在了……树倒猢狲散,宋家……已经散了……再找回来、粘起来,也不是以前的宋家了。” 星河肩膀一颤,“人之所以为人,生生不息也。哪怕只剩最后一人,宋家就还在!” “怕只怕物是人非。” 宋凌拍了拍她的肩膀,唏嘘道:“咱们这辈孩子里,你与长辈们的感情最淡薄,时常惹二叔生气,让三叔跳脚。没想到……到最后,却是你最放不下。” 放不下…… 骨肉亲情,能放的下吗? 血海深仇,又要如何放下? 星河还想说些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良久,她深深吐了口气,“我的确放不下,却不强求别人也不放下。” 她的话说了一半、收了一半,却还是太直接,甚至让宋凌有些局促。 他慢慢收回手,“妹妹怪我吗?对不起,皇陵的夜……太冷太黑,不管人有多强的心性,都能在那里消磨殆尽。” 星河抓住他布满厚茧的手,“大哥,是我失言!志向越高远,便要承受越多的危险。我宁愿哥哥们都在别处安好……时常相互惦念足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 复仇同盟(上) 上峰不仅到城门口亲迎,还策马“紧紧跟随”,如此礼遇……来客一定怠慢不得。 “拦——” 不等叶硕“拦住他”喊出声,瓮城闸门口的守军已经忙不迭的打开了内门。 白马瞬息窜入,闯进凉州城去。 这可怎么交代?! 对戍卫吼了一句,“速去禀告主帅,‘贵客’往行馆去了!” 叶硕夹紧马肚子,扬鞭迅速追上去。 追了去数条街巷,直到转入西郊旷野,他才勉强撵上文瑞马后的扬尘。 他敢打包票,此人若非在凉州城里待过,就是钻研过内城地形图,竟对这里的复杂格局熟悉到匪夷所思! …… 一人只顾往前跑,一人奋力追赶,终于一前一后来到上大将军府的别庄外。 马未停妥,文瑞即纵身跃下。 待叶硕跟着下马,便被他一把扯去了腰间的身份牌。 叶硕吓了一跳,“哎——你拿我腰牌干什么?行馆重地,有护军把守,无军令不得擅自靠近!” 文瑞仿佛听不懂汉话一般,直冲冲闯到行馆门前。 叶硕急了,又用突厥话喊了一遍。 一喊不要紧,引来左右两列巡防的护军。 将西北军的铜牌和突厥汗王金令,一同扬在护军们面前,文瑞急着说道:“本官来自汗国王庭,那个人是西北军守将。奉命来见主婚使!” 护军来自长安,虽认识西北军的身份牌,却对汗王信符将信将疑。 领头的参将虎背熊腰,扶着刀柄,警惕地打量着文瑞,瓮声瓮气道:“三日后才是迎亲正期。你等行色匆匆……难以让人信服。” “迂腐无知!快让开,不要耽误本官的大事!”文瑞急着扒开他。 “擅闯行宫,惊扰公主凤驾者,格杀勿论!” 参将一声令下,左右两列戍卫刀剑出鞘。 “哗啦啦——” 全部直指向文瑞。 一看情势不对,叶硕慌忙上前解释,“误会,误会!末将西北军先锋副将叶硕,这位是突厥王庭的颉利发大人。我们在城门外验过了,他的确奉突厥汗王之命,前来见主婚使大人。” 参将又审视了叶硕一番,“主婚使大人与作司大人在内庭议事。你等稍候,本将军亲自去通传一声!” “宋作司也在?!” 一听星河在此,文瑞生怕她跑了一般,扬声道:“速带本官过去。事情紧急,候不得!” 参将显然没想到一个文官、一个小将就敢闯行馆,一时疏忽之下,竟被文瑞扯着叶硕冲了进去。 他对属下护军道:“张义召集人马保护长公主;陆远向西北军发警戒讯号。其他人随我去追!” …… 乌压压一拨人冲进庭院,打断了星河与宋凌之间的谈话。 参将借力跃起,灵活地单腿一扫,文瑞随之扑倒在地! 把气喘吁吁的他按在地上,参将高呼,“惊扰二位大人,末将已将狂徒擒获!请二位大人发落!” 星河蹲下身,仔细打量了半天,才辨认出文瑞汗水淋漓、沾满泥土的脸。 “这位大人……月余不见,你……豪迈了不少啊……” “呸——”文瑞吐出口中尘土,扬声道:“你这个骗子!” “咯吱——咯噔——” “啊——” 参将脚下不留情,猜得文瑞直翻白眼。 “误会,这位的确是王庭重臣,可汗的心腹。”星河生怕他被踩死。 挥退参将与其他护军,她示意叶硕扶文瑞起身。 从地上爬起来,文瑞瞪大了眼睛,捂着吃痛的胸口,“你——你——” 顾不得礼仪,他高声质问道:“‘金鹿角’呢?嫁妆里为什么少了它?!” “‘金鹿角’?很贵重吗?” 星河带着几分玩笑道:“陛下敬重长姐,嫁妆准备的厚重至极。礼单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卷,清点出库就费了七天七夜……再远道运来北疆,疏漏了一两样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汗不会计较那一两件东西吧?!” “你……你竟敢欺骗可汗,欺骗我!用金鹿角引我们上当!是谁,谁把秘密透露给你的?!” 文瑞怒气冲冲上前,却被叶硕和宋凌拦在星河几步之外。 “原来是你……” 星河眼中放出光彩,“你是贺逻施啜部的后人?!” 文瑞不置一词。 “你终于来了!”星河有些激动。 文瑞怒目相对,“你承认此举是有心的了?说!是谁告诉你的?” “数年前我出使突厥,在木柞爷爷那住过一阵子。他时常挂记起自己的义孙,顺便提了提那段悲凉的往事。我顺耳听了几句,又妄自猜了一点……” 星河不遮不掩,反倒让文瑞更加愤怒。 “狡猾的中原人!你以为这样便能骗我们与周朝和亲,拖延时间保住西北吗?!”文瑞恨不能将面前面不改色的女子生吞活剥。 “大人,别急着动怒。‘金鹿角’……的确不在朝廷的礼单中,而是我亲笔加上去的。” 星河眉眼一挑,望着文瑞涨红的脸道:“目的嘛……只在请大人相见。喝杯茶,闲聊一下。” “为了见我?”文瑞紧攥着拳头,满腔被戏弄的怒火,“我与你有什么好聊的?听闻你是魏朝作司……如今又代表周王,如此见风使舵,绝不是纯良、仁义之辈!” 以为“金鹿角”唾手可得,没想到却是一场扑空。 了解他的愤怒,也料到了他的反应,星河并不觉得气恼。 她依旧保持着浅笑,“我是个买卖人,不存在纯良、仁义只说。在礼单上动的心思,只为与大人谈比买卖。” “谈买卖?你手上根本没有‘金鹿角’!利用我一次,竟还想再利用一次吗?!你当我好戏耍吗?”文瑞眼中迸着血丝。 显然他一夜未眠,只为从王帐驻地赶到这里。 星河坦言道:“第一,如大人所说,我手上的确没有此物,它只是个‘诱饵’罢了;第二,我虽不能将它送到大人手上,却知道拿回它的方法。只要您配合,并不会太费功夫。” 文瑞怔住了。 理智告诉他,对方不可信;心里却奔腾着要答应她的念头。 “你——” 他指着星河的手有些抖,声音忽然弱了下来,“你到底想要什么?别以为和亲便会万事大吉,也别以为我是个文官什么都做不了,更别……” “我什么都不要!” 星河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夺走‘金鹿角’的人,也是我的仇人。对比仇敌……我势单力薄,因而急需大人成为同盟者。此事有多重要,我不会比大人看轻一分。甚至可以为之赌上性命!” 文瑞愣神看着她,声音缓和了几分,“同盟可许。但我必须知道全部‘真相’。” 星河笑了笑,“大人今日来的巧,这厢刚备要送你的礼物。请你随我去取,省得麻烦西北军再送去王帐,要走那么远的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零八章 复仇同盟(中) 文瑞万万没想到,所谓“见面礼”竟在上大将军府。 而且是在府中的……膳堂。 站在朱漆的扇门前,他诧异道:“宋作司……你……莫非要请客吃饭?” 星河笑了笑,“其实……没备菜,只有酒。确切地说,我要请大人喝酒。” 左右婢女推开扇门,躬身请二人进去,便将门从外头再次关紧。 看清里头的景象,文瑞一下子蒙了。 面前是堆成小山的空酒坛,“酒坛山”后头若隐若现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带着泥封的酒坛。 长桌四座、近处地上、墙柱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堆醉成泥的西北军各路将军们。 这还不到晌午,他们已经喝成这样了?! 虽然暂时休战,两朝又要和亲,他们不能这么早就庆祝上了吧?! 也太不把城外突厥铁骑当回事了! 绕过“酒坛山”,文瑞更是大惊失色。 宽大的长桌前,对坐着身着玄甲的青年和一个身着长袍、发须皆白的老者。 老者岿然不动,悠闲地以指尖轻扣着桌面。 青年脸色通红,瞪着一有些失神的双睛,手臂强撑着东倒西歪的身子。 “杨……杨玄风?!”文瑞失声道。 “三郎。”星河轻唤一声。 杨玄风似乎没听清,仍一动未动盯着对坐之人。 南郭彧瞥了来人一眼,一边端起酒盏,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将军,可还要再饮?” 杨玄风猛然坐正,把盏道:“喝,喝……自然要喝!夫人说了,今日我们一定要灌倒军师!”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高声祝酒道:“今日……是郑将军的生辰。兄弟们一同敬他一杯,祝他福寿双全!” 慷慨一呼,无人响应。 他俯身一看,袍泽弟兄们已经全部倒下。 “任重道远啊!” 杨玄风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手中酒盏道:“军师,您今日有点怪……怎么喝,都不醉呢?” 说完,他仰头欲饮,却被星河从手中拈去杯盏。 一边喝下盏中烈酒,一边扶杨玄风坐下,星河嬉笑着说:“你们这么多人,竟然还没喝倒军师。” 杨玄风抬起头,对她傻笑了一下,迷蒙道:“夫人,你总算回来了……” 接着“嘭——”一声,趴倒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星河失笑,解了长披盖在他身上。 “军师好酒量!” 她笑着拍了拍手,指着文瑞对南郭彧说:“今日对饮,怕您不能尽兴,我特意请来一位朋友。您别看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位正儿八经的突厥勇士!” 南郭彧抬眼一望,伸手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文瑞满心疑惑,却不好多问,只能坐到了杨玄风的另一侧。 “来来来,继续喝。” 星河吆喝着,敲开三坛酒封,分别摆在自己、南郭彧和文瑞面前。 南郭彧毫不推拒,伸手抱起酒坛,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星河不甘落后,抱起微重的酒坛,大口喝了起来。 一口烈酒下肚,蛊火随即窜过去,缠绕着浓烈的酒气,将它们化作一阵暖流,瞬间散致全身各处。 蛊火催入脾脏,可消酒气。 五脏不承火力,寻常蛊师绝不会让蛊火游走出经脉之外。 若非这些年蛊火和噬蛊虫在身上你追我赶,她也发现不了它这个大用处。 今日,且看是她这招好用,还是南郭彧技高一筹! …… 中原人——一个老头,一个女子,竟然喝得比漠北壮士还豪迈。 文瑞虽仍不明所以,却自觉肩上担子沉重,只好抱酒坛跟着两人喝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这哪里是对饮,这是斗酒!是拼命啊! 喝光一坛,立刻又有满满一坛被摆到面前。 如此数轮,任他堂堂草原豪杰…… 终于“嘭——”一声,倒在了杨玄风身边。 …… 放下空酒坛,星河擦了擦唇角,望着仍无一丝醉意的南郭彧道:“‘不二道’果然厉害!” 南郭彧将酒坛摆丢到一旁,“老夫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军师,还有继续隐瞒吗?” 星河目光一闪,“或许,我该称你一声……师叔。” 南郭彧目光一紧,捋了捋长须,“夫人师承何处?老夫一介草莽,承不起你这尊称。” 星河并不着急,一字一句道:“当年您告诉我——天下幻术皆出雾隐。后来,我到了南朝,仔细打探过雾隐门的消息。可是,除了南梁皇族,其他人皆对它一无所知。二十多年前,你年纪尚轻,若说游历中偶然听到坊间传说,似乎难以自圆其说。除非您也出身南梁皇族,或者熟识南梁皇族中人。偏巧了,你还提到过我师父……如此这般,青莲宗曾经的掌门,不就是皇族中的皇族吗?” “你师父?” 南郭彧猛然蹙起眉头,“陈师兄是你师父?!” “正是家师。” 星河起身侧拜,“师叔好。” 南郭彧有些惊讶,站起身道:“他在何处?如今可好?” “三年未见了,不知在哪逍遥自在呢?” 星河有些惆怅,师父、师兄、铃儿都失踪了,她宁愿相信他们逃出生天,远走避世自在逍遥去了。 南郭彧一听,陡然松了口气。 “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忽然,他目光一闪。 “老夫隐藏身份二十余年,你何时识破的?” 星河笑了笑,“记得您曾经提过,在长安时有位少侠来找您的恩公,两人三言两语便起了争执,被您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给偷听到了。我师父武功高强,头发丝落地都瞒不过他的耳朵,怎么可能任人偷听?但是,那场景您又描述说的惟妙惟肖。当时我就在想,会不会您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少侠’呢?” “你竟忍了这么久?!”南郭彧大惊。 “若非忍得久,又怎能瞥见你背后的人呢?” 她指了指文瑞,“这位大人,是贺逻施啜部的少族长——阿史那·文瑞。” 南郭彧脸一僵,双手有些发抖。 “贺逻施啜少族长……阿史那氏?!他是……老夫的……” “没错,你的儿子没有死!当年,你盗走‘金鹿角’,害贺逻施啜部被突骑施另外四部灭族。是大帕夏木柞带兵赶去救下了他!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金鹿角’,找那个抛妻弃子谋害部族的‘罪人’!” 南郭彧霎时脸色煞白,“当年之事,我并非有心……那时,我并不知道‘金鹿角’是逻施啜部的护身符。留下他们母子,是因为我还有大事要做,不想他们随我冒险……” “大事?世间有什么大事可以重要过妻儿?让一个人丧心病狂的残害同门、谋害无辜??” 星河的声音越来越冷,眼光越来越阴沉。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百零九章 复仇同盟(下) “你……你是什么时候拜入师兄门下的?” 南郭彧很难想象,若非陈留仙背弃约定,再次回到“漩涡”中来,他怎么会被宋家小姐看穿了全部。 抛弃妻子……残害同门……谋害无辜…… 如此极端的指责,让他心中不忿,却又无言反驳。 “他说归隐是假的!是他让你来的!他在哪?在哪?!” 星河没有回答,拢起长袖道:“百年青莲宗,出师者千万,或归于来处,开宗立派、广纳门徒;或投身世家门下,不避世俗做食客、军师,辅佐出无数名将、良臣。能拜入门下,何其幸运!可惜,师父收我为徒之后,除了传下一个玉扳指之外,连句训诫都没给。直到几个月前,我才从义父文智侯的札记里,弄清楚青莲宗开宗立派的使命……” “择明主,一统天下。” 她慢慢扬出右手,拇指上刻着二十四瓣莲纹的墨玉扳指古朴而厚重。 “宗主?!” 南郭彧攥紧双手,“原来掌门师兄传位给了五师兄!你是……新宗主?” “青莲宗已经不在了。” 星河眼中划过一丝锐利的光,“我与阿史那大人一样,是来跟你讨债的!” “讨的什么债?”南郭彧眯起眼睛。 星河笑了笑,掰着指头说:“避水珠、困龙藤……还有,楚孟的蛊灵。” 南郭彧迅速左右一看,嘴角抽搐着吼道:“你师父在哪?他在哪?!” “师父他,从没提过你。”星河平静地回道。 南郭彧猛摇着头,“不……不可能……你不可能自己查到这些……” “五行夺天阵!” 星河扬声打断他,咬牙切齿道:“这项道宗禁术,以致阴‘五行之极’设阵,吸纳天地之灵,可为道场主人强夺天命。” “你说什么?从哪听来的?!” 南郭彧瞪着眼睛,一脸骇然。 星河的目光从文瑞转向他,“西海天鹿,从缥缈州御风、踏浪而来,口中携甘霖,足下生沃土……是上古神兽,也是古突厥人的图腾。‘金鹿角’致阴,五行‘土之极’,正是突骑施五部合力守护的圣物。南洋‘避水珠’,五行‘水之极’,百年前从骠国王宫流落中土,被我外高祖爷爷重金买下,传为长安号的镇店之宝。年幼时,我曾见过一次,光华之美如同皓月,后来两家出了佛谶之乱……唯有此物在乱中丢失。青莲宗‘困龙藤’,五行‘木之极’,藏于九莲山二十八主峰、七门十三宫之中,遇火便生霓虹光,宗门被大火烧尽后,它也跟着消失了。南秦蛊火,唯一与人合而为一的致阴之火,其中以赫夷部‘莲火’为上。大蛊师横死,或遗‘蛊灵’,能长明者,方为五行‘火之极’。” “十多年了,你终于找到老夫这来了。”南郭彧目中似燃着熊熊烈火。 星河凄然一笑,“若非家主大选,长安号仔细盘点了资产。再过十年八年,我也发现不了‘佛谶案’和‘避水珠’之间微妙的联系。更没有办法把当年的一切与‘五行夺天阵’,与曾是王勋同僚的你联系起来!” “不可思议,你洞悉之能竟能至此。” 南郭彧目光一转,“宋星河,你的胆子可真不小!你可知,若是师兄当真不在,自己今日说出这些话来……在老夫眼中,差不多已是个死人了。” 星河淡然回道:“生生死死经历的多了,就没那么怕了。况且,在我眼中,你也和死人……差不了多少。” 南郭彧神色一紧,忙瞥了眼醉倒的杨玄风和文瑞。 他们依然沉沉睡着,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星河哂笑一声,继续道:“青莲宗门人,世代追寻,不过一位能一统天下的明主。当年,我师父选择了大周武帝,一直舍命追随于他。而你,选择的同样出自陇西的……李氏。为了助李耀成大业,竟走上布‘五行夺天阵’这样的邪路。先是欺骗文瑞的母亲,得到染着贺逻施啜部族人鲜血的‘金鹿角’;又蒙蔽我师父,借避祸之名,得到凝聚着同门最后希冀的‘困龙藤’。再后来,与商雪舞勾结,不惜陷害一个小孩子,趁乱谋取我家的‘避水珠’;紧接着,你们又挑起南秦战乱,谋害大蛊师楚孟,夺取莲火‘蛊灵’。这些东西,一样样都珍奇、罕有,却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为了得到它们,为了布阵法……你害了那么多人!试问有任何意义吗?十年过去了,李家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觉得他们还有机会吗?” 南郭彧若有所思,忽然没来由的大笑起来。 “不!你错了!二十多年来,大阵……并未布成。因为,我一直没有找到天下致阴的‘金之极’。” 星河有些失望,“你还在执迷不悟?” 南郭彧眼中满是血丝,“我的道术不比掌门师兄,兵法比不上五师兄,功夫在门中更是平平,就连师父也说我没有资格辅佐大业。可是……我偏不认命!所谓天命,尽在人为!李氏缺的天运,我会帮他们得到!” 他的双手重重拍在案上,俯身紧盯着星河的眼睛,急切地吼道:“文智侯的札记里,‘金之极’到底是什么?项王断刃、柔然‘天陨’、神农之鼎……为什么我找到的‘致阴之金’,全都在阵中被炼化?为什么大阵不能成功启动?!” 避开他骇人的眼神,星河从容回道:“醒醒吧!这世上,根本不仅没有所谓‘金之极’。李耀早已放弃了,他向宇文烈献出了‘永嘉佛牌’,换了自己一家性命。你为他布的阵,根本毫无意义。” “不——不——大宗伯不会放弃,我更不会放弃!永嘉佛牌不过锦上添花……只要找到‘金之极’,启动大阵,天命就会降临到李家!” 南郭彧怒吼着,一掌重重拍在案上。 “啪——啪——” 一阵脆响之后,案上的大酒坛全数碎成一堆瓦砾。 星河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逐渐疯狂的眼神,心中平静如水。 这个程度,应该差不多了…… 青莲宗的秘术“不二道”,凡打通任督二脉者,可以功法调动真气循环周身,带着酒气迅速消散。 程乾曾跟她吹嘘过,师父在西域与人斗酒作弊,用的就是这种术法。 寻常情况,南郭彧自然不会用它,让西北军中将士起疑。却因为她的到来,必须时刻保持清醒。面对杨玄风刻意灌酒,不得已以此术应对。 于是,她在酒中下了极其微量的逍遥散,喝到十坛以上便达足量,再强的内外功也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南郭彧捂着胸口,“你,对我下毒!” “任我使出浑身解数,也自然不是师叔的对手……只好出此下策了。”星河冷眼看着他。 南郭彧瘫倒在地,“你要杀我?” “你作恶太多,苦主也多。江湖规矩,血仇优先,我不会杀你……”她指向文瑞,口气冷漠如冰,一字一句道:“只等他醒了,由他来了决定你的生死。”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百一十章 南风送晴 醉后一觉,杨玄风睡得极不安稳。 长梦断断续续,反反复复。 望不见尽头的朱雀大街,一时彩绸凌空,一时缟素飘荡;自己穿着沉重的盔甲,一时牵着初遇的星河,一时又找不见她的踪影;忽然行至靖国公府邸,一时见它大门敞开,一时又贴着封条落满尘埃…… 待他睁开眼睛,窗扇上已映着暮光。 忍着宿醉的头痛,他猛然爬起身来四下寻找,望见书案前端坐的星河才安下心。 “夫人,我怎么回来了?” 昨日,星河突发奇想,提出要把南郭彧灌倒时,他是一口拒绝的。 星河却说,南郭彧可能是青莲宗弟子,却一直刻意隐藏身份,说不定是他朝的细作……得用宗门的“不二道”来试探一下才妥当。 于是,将信将疑的他,以先锋将军郑源生辰为由,约了一场“拼酒”。 直到把各路将军和自己灌倒,才惊觉星河所言不虚。 “军师……被我们喝倒了吗?”杨玄风扶着胀痛的额头问。 星河摇了摇头,从案上拈起一张薄纸,交到他的手上。 杨玄风一目扫过,唏嘘不已。 这封信,是南郭彧的手书。 他自言是青莲宗弟子,出师后游历到西域,娶了一名异族女子。二十多年前,他抛弃妻子来到大魏,想要建立一番功业。奈何学艺不精、天时不予,多年来无什建树,因而一直不敢表明师门。今日被少夫人揭穿身份,一番规劝让他大彻大悟,于是收拾行囊出塞寻找妻儿去了。 “军师怎么走的这么急?”杨玄风嘀咕道。 星河淡淡一笑,“今日正当巧,突厥王庭的颉利发大人入城来与大哥讨论长公主嫁妆中几处错漏。军师为了方便越过突厥大军的阵线,便随他一道出城去了。” 这个理由,似乎合情合理,却漏洞百出。 杨玄风有些诧异,转而便释然。 星河说话,一向假似真,真似假。 她若真想隐瞒什么,完全可以把理由编的完美无缺。 南郭彧随突厥颉利发出城,必于众目睽睽之下。 星河用不着骗他,也骗不了他。 …… 望着他的样子,星河忽然失笑,“怎么,夫君不信?” 杨玄风稍稍摇头,凝望着她的笑颜道:“三日后,长公主凤驾出城,你便随主婚使回长安去吧。我给二哥二嫂写封信,他们会保护你周全的。” “他们……保护我?”星河挑了挑眉毛,啧舌道:“你不怕我用什么诡计弄死他们,报当年之仇?” 杨玄风一抬眼,向她招招手,“阿衍,过来。” 许久未闻他这样叫自己,星河愣了下神,才慢慢坐到榻边。 杨玄风轻轻将她揽到怀中,“把你所有的怨恨,都给我好吗?哪怕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星河沉默良久,“你走后,屋后的竹子……开花了。” 杨玄风身子一僵,抱她的双臂又紧了紧。 星河一动不动,喃喃低语道:“竹本无心,忘记了开花的使命。一旦它记起来,生命便到了尽头。” 杨玄风忽然有些无措…… 秋棠村之外的星河,又让他“捉摸不透”起来,患得患失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等南边、东边安定了,西北另外两府兵马归位,我便上书请辞。我们跟义父义母一样,抛开一切,去游历天下可好?!”他急切地仿佛渴求承诺的孩子。 “不好——” 星河一抬头,挣开他的怀抱,“义父义母所谓云游四方,其实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使命。我也一样……想忘而忘不了的,终于下定决心要面对。这次,既然回来了,便不会再逃走,必要取宇文烈的性命祭奠一门英魂!只要二哥二嫂不从中阻拦,为了你……我绝对不会伤害他们。” 得到她的保证,杨玄风终于松了口气。 “阿衍,找回你,为夫这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光了。前路难行,你万不能再抛下我……” 星河故作轻松道:“好像还没跟你说过呢……我生于承泰十二年,冬月十七的亥时。三叔仔细推衍过我的八字,谓之:命星太白,五行金年金月金日金时,命格极为殊异。若身为男子,必定纵横疆场、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哦?!”杨玄风饶有兴趣地问:“既是女子呢?” 星河笑了笑,“为女子……则有三十年隆运,旺夫旺子。” 只是一瞬间,她眼中的光彩便黯淡下去。 星河忽然间这样,必是又想到子息之事,又想到那个无缘的孩子。 杨玄风心头一痛,一把握住她的手,“我说怎么运气忽然变好了呢?一回京,浑浑噩噩便被封了柱国大将军;一到西北,便做了西北军主帅;一跟突厥人打仗,左右援军都来了,一战便打服了伊敦……原来全是夫人带给我的福气!” 自觉失态,星河轻轻叹息。 几分认真几分玩笑道:“前头二十年,我怎么看也不像有隆运的样子。如此算来,往后三十年……长长久久,守着夫君,辅佐你建功立业……也是不错的选择。” 杨玄风揉了揉她的长发,“对不起,总是看你受苦,却无力保护你。如今,我们夫妻一体,未来可期。不论你做什么,为夫都与你同在。” …… “报!” “报——” 传信兵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多时,急切的脚步声骤然停在外室门前。 “报主帅,赤金邸报!”传信兵的声音有些颤抖。 赤金邸报…… 捷报! 难道是…… 杨玄风慌忙起身整衣。 “呈进来!” 步履尚未穿好,他便急着唤道。 …… 一张邸报,寥寥几句。 反复看了数遍,杨玄风的脸上难掩喜色。 “阿衍!陈国起了内乱,陈灞递上国书,要与我朝议和了!”他激动地说。 星河有些诧异,接过邸报仔细看过才放下心。 她算过千万次,却从没算到,混入东齐明王府中、刺杀万沐清……月怡可以做的如此利落,如此精准!原计划半年的任务,不到四个月便完成了。 如今,最后一件大事她应该在办了。 沉了口气,星河将邸报还到杨玄风手上。 “这就是我安排月怡做的事。要不了多久,南陈的内火便会烧到东齐去。到那时,莫说西北一线,大周的四面八方都会安稳下来。若非我朝主动出兵,边境至少可以太平十年。”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百一十一章 一纸难言(上) 收到邸报不过半个时辰,又一封密函被送到进了上大将军府东厢。 送信来的是禁军外戍属部,缄札封口处却盖着“秋露禅院”的印鉴。 那是宇文衡的私印,从前他与哥哥、独孤莫云和自己之间通信,便会以印鉴为记。 一晃数年,再见此印。 星河知道此信必不寻常…… 定是长安出事了,甚至可能关系到哥哥或是莫云! 她拆信的手,竟有些发抖。 待指尖触到内廷惯用的水纹纸,她深深沉了口气,迅速抽出信笺,打开来一看,上面竟是石岚的笔迹——生涩的汉字里夹杂着些许多古怪的符号。 将白英从梦中拉起,一同研究到半夜,才勉强理顺其中意思。 …… 星河坐在案前,笔尖走走停停。 “没了,就这些。” 白英放下信,凑上去看自己“译”出的内容。 星河骤然停笔,带出一道浅浅的墨痕。 杨玄风轻拍她的肩膀,捧起纸来念道:“陛下旧疾复发,多日不朝……大司马于谨病殁……大冢宰代天子行诏令,急召征南军主帅于敏之回京,继任夏官大司马……独孤长信称病辞官……李耀复爵柱国大将军,第六子李恒宇继任地官大司徒……中宫皇后产子,是夜血崩而殁;隔日,皇长子被立为太子……咸阳行宫突发大火,前朝太皇太后李氏及太后宇文氏、咸阳王拓跋稗殁……” 并不长的一封信,说了宇文衡的病情,说了朝堂官员调动,还说了看似没什么关联的咸阳火灾。 他愈往后读,星河的脸色便愈差。 白英不得其解,皱着眉嘟囔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千里之远送封信来,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琐事,却偏偏没个重点!难道要让小燕大夫回京替陛下治病吗?” 杨玄风却看明白了几分。 这……是一封求援信。 首先,宇文衡的病一定不轻。 其次,储君之位已定,宇文衡最后一道屏障已经消失。今后,他一旦与宇文烈发生冲突,宇文烈很可能孤注一掷,“抛弃”他另立新君。 最后,随着独孤氏退出朝堂,主张向东、南扩张的朝臣一派终于殆尽。李氏、于氏都是宇文烈的拥趸,此时让他们重回朝廷的核心,其动机必然不纯。 所以,京中的形势,可谓糟糕至极! 石岚很聪明,她知道白英在凉州城,所以才写了这样一封密信中的密信,希望把危险的信号带给星河,也带给自己和西北军。 星河仰起头,“夫君,明日……我要赶回长安去。” “我与你一起回去。”杨玄风道。 星河不以为然,“无召入京,你知道罪名有多大。” “明日我即上表,请求班师回朝。”杨玄风认真地说。 “来不及了!” 星河眼中满是焦虑,“先前布局良久,若是任由危机发生……一切心机便白费了。” 杨玄风蹙起眉头,难掩心中不安,“一定要这样吗?虽然不知道你与他之间有什么约定,此时回去一定危险重重。真的……为了他去冒险?!” “不止是他,还有独孤家……”星河忧心忡忡道。 杨玄风一愣,“大司徒既是自己辞官,必定没有出什么大事。” 星河摇着头,若有所思道:“离京之前,我曾去见过姨父。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很好,并不至于突然因病辞官,而且他一向明哲保身,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忽然要远离朝堂。我害怕……莫云那边出了事!还有,陛下的病虽然重,但有哥哥的丹药调理,少说可以拖一年半载。这才四个月,他就病的连上朝都不能了,也太奇怪了!这些年来,他与宇文烈之间明争暗斗,饮食起居都防备的紧,此番忽然‘病倒’,一定不是宇文烈动的手脚。所以,我怀疑……哥哥那里也出了问题!” “独孤莫云和哥哥?” 出乎意料杨玄风的意料,这封“乱七八糟”的信中,星河读到的竟然是他们二人的危险。 “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星河手指反复搓着,嘴唇咬的发白。 “还有,高皇后之死是意料之中。即便月怡不做什么手脚,宇文衡、宇文烈也都容不得她成为大周未来的太后。但是……咸阳为什么会突发大火?我安排月怡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去咸阳见李太后,跟她拿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这么巧行宫就发生了大火……到底是巧合?还是月怡……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这些都要回长安才能弄清楚。” 白英听的晕了头,瞪大了眼睛直吞口水。 “你……跟我看的是同一封信吗?我家公主哪会这么多弯弯绕,小燕大夫是不是想多了?” 星河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是想多了,可是这封信……显然是陛下口述,公主代笔的。他想说的是,自己等不了多久了,若是约定有效必须立刻进行。所以,我要尽快赶回去,争取先机和主动!” “可是……” 杨玄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星河坚持的目光制止。 “如今,你一身功勋,只待入秋后的大司马四议,便可名正言顺的回京。” 星河伸出手,替他整了整衣襟,“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只要你安好,我便不会有事。只要你控制着西北军,长安就不会有事……” 杨玄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难得,因为时局和战事,西北军广布在大周的东境、北境,又集结了南秦和羯部的兵力,俨然控制着半壁江山。 如今,大战刚刚结束,哪怕宇文烈控制下的朝廷,也必然求稳。 只要他不行差踏错,便是名正言顺的西北军主帅。 只要他留在西北,便是对星河最大的支持。 “夫君放心,我已不再是从前的宋星河。我可以信任月怡,安排她做兴复宋氏的大事,却不会忘记防备她,更不会因为她的变故而陷入被动;清算与宇文烈的仇,早有万全的把握,即便不能事事顺遂,也绝不至落于下风。” 终于,杨玄风点点头。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一纸难言(下) 良久,杨玄风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事急从权……你先回京弄清楚情况也好。但是,答应我——绝不能自己冒险!” “那是自然。有危险的事……我都让别人去做。” 星河赶忙接话,并报以“轻松”一笑。 见二人似乎谈妥,白英赶忙插话道:“大将军莫要担心!我会率部随夫人入京。羯部精骑三千,过百名弓弩手,足以对抗千军。有我们一路护送,夫人一定会安全到达长安的。” 杨玄风有些诧异,就算白英义薄云天,应该也没胆子带羯部兵马入长安。 更出乎意料的是,星河听了她的话,竟然认真地点头应允了。 他眉头一紧,忽然问道:“羯部有入京的诏令?” 白英嘴一撇,眉一抬,“没有呀。” “那你还闹。莫说你们是异族精兵,即便是朝廷的兵马,也是不能随便调动,更可况要入京畿!”杨玄风教训完她,转向星河道:“还是让叶硕带兵送你,以议和使臣的身份回去。行白日、走官道才更安全。羯部的战力虽强,身份却太敏感……说不准还没到长安就出岔子了。” 平白被质疑,白英有些不忿,急忙分辩道:“没有诏令我也能入京!夫人身上有我族圣物。陛下曾下过旨意,羯部只要取出圣物,即刻重兵护送入宫。我们送夫人回京,可是名正言顺的!” “圣物?”杨玄风蹙起眉头。 “将军不知道呀?!”白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夫人说,她是你的师姐。我还以为……你们师父为我族打造的铜棺,你也会开呢!” “师父……铜棺……圣物……” 杨玄风抵到星河面前,“夫人,要不要解释一下呢?” 星河有些头疼,指了指室门道:“白将军,时辰不早了,你速去点兵吧!我们天一亮就出发。” 白英也不傻,察觉到气氛不对,正想着要开溜呢。 “那我去……点兵了!二位……慢聊……” 她朝星河、杨玄风各拱了拱手,一溜烟跑了出去。 …… “夫人,可以开始解释了。” 杨玄风抵在星河面前,神情严肃的吓人。 星河有些心虚,思索着道:“白英所说的羯部圣物,就是石岚公主曾经提过的‘永嘉佛牌’。一块玉牌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宇文烈也想要……我便不想让他轻易拿到。” “需要解释的似乎不是它。” 杨玄风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做这一切,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你说回长安,是为了给宋氏、给秋棠村上下报仇。仔细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避世三年,为什么你一回长安,就能说服宇文衡不计前嫌与你合作?为什么宋月怡会听你的安排,离开皇宫去东齐、去南陈、去咸阳冒险?为什么我如此轻易做了柱国大将军,又轻松的赢了与突厥的‘生死一战’?还是说,你的心其实根本没离开过,一直在布局将要进行的事情。就连三年的蛰伏,也是布局的一部分。而我,只是庞大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棋子?!” 星河失声惊呼,“夫君怎会这么想?” “因为,我看不到你心中的全局!因为,我知道的比你说的少,而你做的又比说的更多!所有的事情,我只看到一个边一个角,甚至它们发生了、结束了,我才会知道!我们是夫妻,是哪怕地狱也要携手同往的人!为什么所有事情你都要自己一个人去做?为什么……你越来越想让我置身事外?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将要失去你了?!” 杨玄风低吼着,眼眶渐红,终于将星河揽到怀中。 星河心头震颤,指尖发抖,不安如捧着一杯将倾倒的水。 似乎,真的如他所说。 这一次,她想让他置身事外,想为他准备好一切,想要让他在自己的仁义、坚持中保持着平和和安心。 “我是你的军师,本来做的就该比说得多。主帅在阳光下杀敌,军师在黑暗中算计……能说主帅是军师的棋子吗?” 星河的声音有些沙哑,贴在他脖颈边的脸颊微微沾湿。 她……好像在哭…… 在一起几年,哪怕争执赌气,杨玄风也不曾见她落过泪。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除了紧紧抱着她,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来。 低低的啜泣声,肩头轻微的颤抖…… 即使宋氏一门蒙难,她也没在自己面前这般过。 那句“棋子”的自比,真的让她伤心了。 “我……我不是怪你。我是怪自己,不值得你信任……”杨玄风有些丧气道。 星河身子一僵,低声问道:“为人臣者,何以自保?” 杨玄风咬咬牙,“尽忠事君。” 星河又问:“我伯父、父亲、三叔……事君可够尽忠?” 杨玄风沉默片刻。 “那是自然。” “他们可有善终?” “是我不好——” “不!一切与你无关。乱世之下,他们选择‘尽忠’,就已经错了。” 星河窝在杨玄风的肩上,轻轻蹭去眼泪,“师父是青莲宗最后一任宗主。青莲宗世代薪火相传,鼓励弟子们入世——辅佐明主,兼济天下。他那样超然世外一个人,却在陇西军中做了多年军师。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能主动去想、主动去做,为我选择的人而努力?” “你选择了谁?宇文衡?他……不是命不久矣了吗?新立的小太子吗?一个孩子,能看出什么气候?还是说,宫家背地里支持的是东齐?亦或者,南陈的陈氏更让你觉得天命所瞩?” 面对杨玄风接连发问,星河始终沉默。 她不能说,更不知道该如何说。 今日,在随阿史那·文瑞出城之前,南郭彧终于解答了她的一个疑惑。 青莲宗门人出世者居多,入各朝太史院的甚多,建下奇功得到魏帝御赐“梅花印”的不乏其人。 当年之所以赠她三张盖着上大将军密章的信纸,是因为误将她当做青莲宗弟子的传人,以为她选中的明主是杨氏。 虽然他已选择了李氏,却对杨氏三公子颇为欣赏,希望她那般聪颖的门人可以尽心辅佐。 耍了那么一个小花招,正是给她的鼓励和暗示。 …… “夫人,兵马点齐。随时可以开拔!” 白英抖擞的声音从外室传来,清晰的揭开又一次的离别。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花落无声(上) 手谕是手谕,规矩是规矩。 归属大周的羯部,虽保有自己的兵马,却不得随意调动,尤其轻易不得入关。 白英万没有想到,自己手握有君王昭谕,还是免不了被大小州郡和中路军道道关卡盘查,南下一路行进缓慢 这个问题,星河早已料到。 半途便换乘马车,脱离羯部的大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回京畿,一个人悄然入了长安城。 …… 长安号一切如常。 分号掌柜余陆告诉星河,自打南陈退兵之后,独孤大掌柜便从被礼送出天牢。 但他只到总铺露了一次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连追星揽月坊也没有去过。 星河惊觉不妥,顾不得入宫见宇文衡,便直奔独孤府而去。 不出所料,独孤家门庭冷清。 她却在门前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新任大司马于敏之。 两人曾在宴会中见过几面,在星河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朝气蓬勃、谦逊有礼的少年,总是悄悄的打量渃姐姐,一旦落入她的眼中便会匆匆避开去的青涩模样。 今日的于敏之,完全是另一副样子。 多年征战沙场,他已然炼出一身筋骨,身穿软甲笔挺如松,面庞坚毅如刻削形,完全不见世家子弟的散漫痕迹。 作为五官首辅中最年轻的一位,他的神情中没有不可一世,没有高不可攀……也找不到丝毫的意气风发,甚至还藏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哀伤。 他一个人,静静站在独孤府门前,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 既不上前叩门,也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他在等什么?! 星河思量着……莫非渃姐姐也回来了? 可为什么于敏之要杵在这? 即便出于礼节,姨夫也不会让他堂堂大司马站在自家门前。 …… 戴好帷帽,放下白纱,星河撩开帘幕踏下了马车。 车夫扶她站稳,便赶忙跑上前叩门。 三五响之后,一名白发老仆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他探出头来与车夫交谈了几句,便推门挤出身来。 欠身绕过于敏之,他小跑到星河面前,躬身拱手道:“这位小姐,近日府上家事繁多,您还是请回吧。” 连身份、来由都不问,他便急着赶客,家里必然出了大事! 星河急忙拦下回撤的老仆,面向他撩起面纱一角,“张伯,你还认识我吗?” “表……表小姐……” 张伯失声惊呼,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压低了声音道:“您可算回来了……我家少爷……小姐……” 支支吾吾半天,他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知道他必有难言之隐,星河赶忙说道:“烦劳通传一声,我想见姨夫、姨母。” 京中局势瞬息万变,哪怕是至亲的亲眷,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此时的姨夫、姨母是否愿意见自己。 张伯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应声,“表小姐稍等片刻,小人去去就来。” “老伯——” 于敏之走上前,拦下他道:“能再替我通传一声吗?” 身为一朝大司马,对一个仆人如此好声好气,似乎屈尊降贵的有些过了。 张伯显然知道他的身份,毕恭毕敬地回道:“将军别再为难小人了!我家老爷一听您的名字都要气的抖三抖……小人哪敢再为您通传……” 不等于敏之再说话,他拱手向星河告罪,反身入门,“嘭——”一声把大门关了个严实。 …… 于敏之僵在原地。 星河愣在他的身侧。 车夫则远远退到了马车边。 场面,颇有些尴尬…… 到张伯再次开门,最多一盏茶的功夫,星河却觉得自己已陪于敏之站了几个时辰。 “表小姐久等了,老爷、夫人请您进去!” 张伯将门多拉开半人宽,一边说话一边以警惕的目光暗暗瞟着于敏之。 星河心中更纳闷了…… 难道怕他硬闯不成? 姨夫辞官莫非和于家有关? “不碍事的。” 她一面点头,一面满心疑惑地往里走。 “小姐请留步!”于敏之忽然出声唤住她。 星河一惊,难道被他认出来了? 没理由啊!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人,怎么能认出自己这个“已死”之人? 暗暗沉了口气,她慢慢回过头,侧身行礼道:“将军有何指教?” “你是……阿渃的表姊妹吗?”于敏之客气地问。 听到他如此称呼渃姐姐,星河心中有一丝异样,也因为并未被他认出来而放下心。 听姨夫说,近年来于家几次三番上门提亲,两家联姻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不仅渃姐姐颇为苦恼,就连他也疲于应付各方的追问,实在是撇都撇不清的烦恼。 “嗯。” 她点点头,平淡地应付了一下。 于敏之面有难色,神情挣扎着问道:“小姐入府探望,今日可会离开?” “嗯?”星河微微诧异。 于敏之退了半步,拱手道:“在下冒昧。想……在此等小姐出来。” 星河认真审视着他,等待着后话。 没想到他的话戛然而止,再次恢复了木头人的状态。 “表小姐……老爷、夫人在等您。”张伯低声催促道。 “将军愿意……便等吧。” 星河撂下这句话,终于迈进了独孤府高高的门槛。 ******* 进入独孤府内宅,所见家丁、仆婢们全都行色匆匆。 星河很快发现,他们中竟没有一个生面孔,全是在独孤家伺候了多年的旧人。 张伯没有带她去中庭花厅,也不是姨夫、姨母起居的北院,而是径直往西……那里唯有渃姐姐的居所——玉锦园。 果然,渃姐姐回来了! 那……哥哥,岂非也在独孤家?! 星河不自觉加快步子,不让张伯就着自己慢下来。 独孤家的宅院冠绝长安,不仅楼宇层叠飞檐青瓦,水榭歌台掩映交错,陈设也应时应地精美绝伦,其中以各大园子的景致最为巧思。 三步移景,五步入画,在高门云集的长安,如同繁花中最盛的一朵。 夏秋相交,万物繁茂。 一入“玉锦园”,星河仿佛踏进了一片花海。 翠绿的蔷薇枝叶铺满围墙,粉白的花瀑倾泻而下;木槿花林冠连成荫,薰紫的花朵似彩云锦织;苗圃中的天竺葵、凤仙、茑萝、格桑争相斗艳,绚烂纷繁如同热闹的坊市……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花落无声(中) 满园美景,全然不入星河的眼。 她足下生风,迅速穿过曲折的花径,一心只想快点见到哥哥和渃姐姐。 “星河——” 一声轻呼从不远处传来。 星河抬眼望去。 雨廊下,正是画眉欣长的身影。 而她的身旁,却摆着一张轮椅…… 坐在上面的,是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独孤莫云。 “莫云,你怎么了?!” 扯下帷帽,星河一路飞奔到檐下。 待看清独孤莫云空空如也的袍边,她足下一软,一下子瘫倒在他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谁做的?!是不是宇文衡?!我去杀了他!”星河几近嘶吼着。 独孤莫云没说话,只努力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长发。 星河猛然仰起头,盯着画眉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星河……” 一瞬间,画眉便红了眼眶。 她慢慢蹲下身,伸手揽住星河颤抖的肩膀,凝望着院中盛景,眼中全是纠结与哀伤。 星河的双眼渐渐迷离,再看不清回廊那头葱翠的竹林。 …… 微风过处,大片大片的木槿花瓣簌簌落地。 望着庭中落花,独孤莫云慢慢闭上双眼。 此时此刻,就在他的眼前,生命中两个最要强的女人竟哭成一团。 这般滋味,仿佛被利刃剜着心…… “你们为什么不肯说?非要逼我去猜?放眼大周,有谁敢、有谁能……谋害柱国大将军世子?唯有宇文家的人!可是……他们若真下定决心动手,你又岂能捡回命来?到底是谁?我真的猜不到!一点也不想猜!” 星河低吼着,咬得发紫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她紧紧趴在画眉肩头,如同溺水的人抓着一块浮木。 终于,独孤莫云开口道:“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是我自己做的,与任何人无关。” 星河一怔,怎么也无法相信他的说辞。 耳畔,画眉沙哑着嗓子说:“星河,你听我说。尘世间,人来人往、缘起缘灭,都是定数,强求不得……哪怕天倾地陷,你还有我与莫云……这些日子,我已经想通了,只要他还在、我还在,一切就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番话,全是慰藉之词。 却听得星河周身发凉…… 往事如烟,忽然闪现眼前。 哥哥临风吹着长笛,衣袂飘然,渃姐姐披散着长发,一边拨着古琴,一边莫云斗嘴,她和宇文衡对坐在棋桌前,笑得泼翻了茶盏…… 一切清晰明媚,犹如琉璃盏折射出的斑斓光彩。 她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碰碎那满是裂痕的华盏。 …… “临川哥,战死在沅江边……我姐姐,被从前线被送回,到现在仍是昏迷不醒……已经月余了……” 独孤莫云断断续续几句话,终于将她拉下了漆黑的深渊。 ******* 铜炉里燃着沉香,仍压不住满室苦涩的药气。 软榻上,绣着五色牡丹的锦被中,躺着面庞枯瘦的独孤渃,与周身织锦的色彩相比,那张带着伤痕脸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她轻浅的呼吸着,仿佛只是太累睡着了。 仔细替她把过脉,星河满是泪痕的脸上再次拧起痛苦的神色。 几步之外,独孤莫云焦急地观望着,扣着轮椅扶手的指尖因过度用力变得青白。 画眉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热支撑两人的希望。 星河站起身,眼神涣散,足下虚浮。 “怎么样?”独孤莫云急着问。 星河无力地摇摇头,“溺水太久,伤了元神。医典有载,患此症者,再难醒过来。即便一息尚存,不久之后也会如枝头花朵一般慢慢枯萎……若是我师父在,也许还能想想办法。以前,我哥哥……” 提起哥哥,她骤然失声。 猛然瘫坐在脚踏上,再也无力站起来。 莫云说,哥哥死了。 可他却给不出一具冰冷的尸体,甚至一个孤零零的骨灰瓮…… 星河心里清楚,莫云虽然爱开玩笑,却绝不会拿哥哥的生死开玩笑。 他说哥哥死了,那哥哥便是真的死了…… 此时此刻,她想当它是个玩笑而不能! “表小姐,请节哀。”独孤渃的侍婢秋鸢上前扶她。 “秋鸢!” 星河反手抓住她的手,瞪大了双眼急切地说:“你一直跟在渃姐姐身边!最后那一战你也在的吧?!你告诉我,莫云他说的不是真的!我大哥他没事……只是在乱军中走丢了而已!他只是个军医……行军打仗时,会待在最安全的后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出事的!” 秋鸢低下头,“咚——”一声,跪在她面前。 “表小姐,奴婢是……亲眼看到表少爷断气的。当时,我家小姐疯了一般,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们……然后抱着表少爷的尸首,一步步往江心走……终于,于将军赶来了,跳进江中救起了小姐……部队在江上找了好几日,却没找回表少爷的遗体……” 秋鸢边说边啜泣着,一声声一句句,断断续续却清晰分明,终于击碎星河最后一丝希望。 …… 室内静的出奇。 独孤莫云看着榻上的姐姐,画眉望着抱膝发呆的星河,两人依偎在一起,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绝望和哀伤。 良久,星河终于抬起头。 “那一战,我军死伤如何?” 秋鸢擦了擦眼泪,郑重回道:“小姐所辖左前锋,有将士千余人。那一战……包括表少爷在内,共战死十七人,伤者过百。” 此话一出,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战时,一名有经验的军医,意味着成百上千的人命。寻常情况下,将士们一定以保护军医和药草为先。除非战至残兵无几,否则绝不会让医者受损。 那一战,只死了十七人。 可见规模并不大,亦不是什么惨烈的战役。 这样的死伤之下,独孤渃率领的左前锋一部,绝不可能让军中首屈一指的军医遇险! “你说什么?!” 星河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秋鸢当然知道她为何诧异,慌忙解释道:“那日情况特殊!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想到!” 星河沉着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别着急,仔细想清楚。那一战,详细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所有的细枝末节……我全部都要知道。”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花落无声(下) 跟随独孤渃入征南军数年,经历大小战役无数,秋鸢早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小丫头。 听了星河的问话,她稍加思索,便条理清楚地回道:“那天本是个好日子。我部轮替修整,驻扎在沅江左岸。拂晓时,忽然收到消息,前线主力取得大捷,南陈荆湘王负伤,败退荆州城;之后,又有消息传来,说南陈朝局不稳,江南几郡起了流寇……荆湘军主帅,率部东归平寇去了。虽然也有人说消息不准,江南军、淮军都在,哪用得上荆湘军千里回师?但是,小姐很高兴,她说大战快要结束了。总之,那天……谁都没想到,会有一股敌军潜伏在附近,更没想到他们区区百人,竟敢袭击兵力近千的征南军左前锋!” “对方只有百人?他们……偷袭了你们?!” 星河蹙起眉头,双目凝着疑光。 战场上刀剑无眼,亲人战死自不能怨天尤人。但若是别人特意设下的圈套,不论对方是谁,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讨回血债。 “是的,我们被偷袭了!” 秋鸢望向窗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时正是晌午,伙头们开始准备午饭。轮值的将士在营地两翼来回巡逻,没有丝毫松懈。可就在那时,驻地附近的芦苇荡忽然起了火……前几日,江边刚下过雨,芦苇禾草有些湿,一起火很快就烟气冲天。刚巧,那天有微弱的东南风,裹着浓烟就扑上了岸。没一会儿,整片驻地都被笼进了烟雾里。当时,我陪小姐在山披上休息,很快便冲到了高处,也看清楚那大火是从正面烧过来的。就在那时,敌军发起了进攻……原来,他们就藏身在芦苇荡中,可能已经潜伏数日,也可能是趁夜从江对岸凫水来的。” “芦苇?” 星河疑惑着摇头,“芦苇的枝叶、花茎不比树木,就算将延绵数里的芦苇全都点着。不出半个时辰,大火也会自行熄灭。就算敌军趁乱偷袭,你们那么多人马,稍稍抵抗即可。怎么会败退呢?” 秋鸢低下头,面有愧色道:“敌人仅仅过百,是战后清扫战场时点出来的。当时,场面很混乱,在浓烟里,大家什么都看不清。芦苇荡中喊杀声四起,根本判断不出对方有多少人?” 星河一颗心慢慢沉下。 “所以,部队鸣金后撤了?!” 她攥起手心,自觉凉得彻骨。 秋鸢有些诧异,“有何不妥吗?” “自然不妥……” 星河望向独孤莫云,他也以同样哀伤的眼神望着自己。 画眉却如秋鸢一般困惑,“在弄不清敌情的情况下,鸣金后撤、聚集人马,不是行军打仗的常理吗?不妥之处在哪?” 星河脸色煞白,木然回道:“常理如此。对谁都妥,唯独……我哥哥……他根本听不到鸣金之声,自然找不到后撤的方向。” 宋临川平时看起来无异于常人,唯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日常起居、治病救人,全靠一双眼睛。 在烟阵之中,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当然无法像寻常将士一般,听着信号找到后撤的路。 “姐姐断不可能如此!是谁下的命令?”独孤莫云忽然问。 秋鸢一惊,忙回道:“是副将宋怀楚。我们本已爬上高坡,小姐忽然想起表公子还在营帐里给伤兵包扎,当即策马冲下山,返回被浓烟包围的营地去寻他……宋副将很着急,便下令先集结兵马。” “宋怀楚?!” 星河猛然瞪大了眼睛。 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曾经见诸纸端。 “他可是北荆州人?”她急着问道。 秋鸢点点头,“是的,我听他提过一次。” 星河半晌没说出话来,双手紧捂着胸口,只觉得钻心的疼。 “星河你怎么了?” 独孤莫云本能上前,却险些从轮椅上摔下来。 “莫云——” 星河抬起头,无助地喊了一声。 眼中泪水迷离,如同迷路的孩子。 “是我害死了哥哥!”她沙哑着嗓子喊道。 “你胡说什么?!”独孤莫云骤然脸色铁青。 画眉扑到星河身边,压着她颤抖的肩膀道:“沙场上,刀剑无眼。你怎么能怪自己?!” “是我……若不是我追究宋令贪墨之事,也不会种下今日之仇!若不是我一念之仁,放他与宋怀楚一条生路,也不会让他们有这样的机会!一步错,步步错!是我害死哥哥的!” 星河双眼通红,大口的喘息着,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 画眉轻声问:“宋怀楚……他是?” 独孤莫云骤然醒悟,“他是……曾经的征南大将军府总管——宋令的侄子?!” 当年,宋令背弃主人的信任,以营造园子为名目,亏空账目、挪用府库,购置私产至于侄子宋怀楚的名下。 星河发现之后,便以雷霆之势追回府产,并将他赶回北荆州老家。 “万事皆空,唯有因果不空。当日种下的因,终于结出了苦果!” 星河苦笑着,自责着,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自己的衣裙上。 独孤莫云眉头紧锁,“你先别要急着自责!就算宋怀楚与你家有旧仇,又识破了临川哥的身份。但他怎么可能调动敌军来袭呢?或许……只是巧合……” …… 哭到眼泪干涸,僵到手脚麻木。 星河努力站起,慢慢走到独孤莫云的身边。 “表哥,麻烦你修书一封给陈煜。告诉他,沅江一役,若他能给我一个交待。我可助他登上太子之位,还能保证南朝江山不亡于东齐之前。” 说完,她便踉跄着往外室走去。 独孤莫云一惊,“你要去哪?” 星河挥开珠帘,头也不回道:“入宫……见宇文衡。还有我的好妹妹……月怡。” “表小姐,您稍等!” 秋鸢从案上提起一个乌黑的木箱,快步追出去道:“这个药箱,表公子从不离身……是他唯一的遗物。我给背回来了……” 星河终于回过头。 接过药箱的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 “谢谢你,秋鸢。你……好好照顾渃姐姐。等我……回来……”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 各自加码(上) 洪德持着拂尘走在前边,星河一身内侍服制低头跟在他身后。 宫中的一切无什变化,深远的巷道还是那巷道,耸立的高墙还是那高墙,巍峨的宫殿还是那宫殿,层叠的亭台还是那亭台,肃整的戍卫还是那戍卫……唯有各宫门前尚未撤去的黑白帷幔,昭示着中宫女主人的逝去。 一路上,宫人们望见大监,纷纷止步行礼。 洪德一脸淡定,却步履匆匆,领着星河一路往西,路过祁云殿、甘泉宫也未停下脚步。 两人走了许久,眼看已离西面宫门不远。 原以为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在宫中兜圈子,直到望见不远处一隅青瓦飞檐、绿树葱茏,星河方才惊觉,他们的去向竟是桐心阁! “贵嫔娘娘何在?”她忽然开口问。 洪德立刻回道:“娘娘尚未回宫。” “她没回来?”星河眉睫微颤,“那你带我去桐心阁见谁?” 洪德猛然驻足,见四下无人,便躬身回道:“自然是见陛下。” 星河咳了一声,摆手示意他继续前行。 此时自己一副小内侍的打扮,洪德堂堂大监对她这般恭敬,一眼便会叫人望见端倪。 洪德一惊,慌忙回身,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吩咐过,姑姑一旦回宫,就要立刻带您去见他。” …… 桐心阁,花木繁盛,完全不似深宫。 数月后归来,阁中花卉已经换了一茬新的。 再次走近它,星河心里五味杂陈。 宋凝香曾在此与宇文烈相会,就连要命的私通之罪,也是在这儿被三位尚宫“见证”的。 可以说,宋氏的“羞耻”,皆出于此…… 穿过雅致的月门,踏上通往主楼的青石小径,踩着尚未来得及清扫的落花,星河忽然驻足。 “陛下为何搬到这里?是大冢宰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洪德打足了精神,小心翼翼地回道:“陛下突发疾病。钦天监上书,说陛下命星在岁,东冲亢金龙,为了避冲,需西迁养病。所以,寝殿才从甘泉宫移至桐心阁。” 星河目光一沉,“我明白了。” ******** 即便是养病的临时居所,暖阁内外还是整饬一新。尤其临近阁楼的高树全都经过修剪,使得阁内每一层宫室都比从前亮堂了许多。 登层楼而上,最高处可俯瞰整个西宫。 驻足于廊外,星河不由多看了几眼。 一列列戍卫,按部就班的巡逻;三三两两宫人,各自忙着份属之事;挂着黄木牌的杂役,协作着将食材抬进御膳房。 日升日落,花落花开。任时光流动,未央宫内的一切永远一成不变。 不管庙堂里供着哪一族? 不管天下姓什么? 这里犹如一个设计精密的机枢,总是不受任何影响的自行运转着。 真是无情又冰冷…… “星河,为何不进来?” 内室传来宇文衡的声音,清晰却虚浮无力。 星河回过神,匆匆推门进去,只见宇文衡一身青灰便服,斜靠在西窗坐榻上,闲适地翻着书,身边则是一方雾气缭绕的茶桌。 “你终于回来了。” 他招招手,指了指茶桌对面的空处。 星河抬眼望去,只见座上换了新的枕垫。 白帛上绣着淡粉的蔷薇和翠绿的枝叶,给沉重的乌木坐榻与茶桌添了几分生气。 “臣不敢。” 她撤下脸上的面具,拱手道:“陛下所传,果然比南曲部的方便不少。只是不够精细、真切,入宫时被盘问了许久。” “洪德,你去看看值守的都有谁?全数杖毙了。”宇文衡头也不抬地说。 洪德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星河一怔,认真审视着宇文衡。 从来他都以仁义示人,如今对人命如此轻飘随意,想必身体……十分不妥。 “咳咳……咳……” 突如其来一阵猛咳,宇文衡迅速以帛巾掩住自己的口鼻。 “咳咳……唔……” 那沉闷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妙。 “你……哪里不舒服?” 星河想上前看看,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如此良久,宇文衡的咳声渐弱,气息也从乱中转稳。 他将染血的白帛丢到一边,看着星河平淡地说道:“上个月,最后一瓶药吃完了。你若是再慢点,怕是只能回来奔丧了。” 星河沉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 “这是哥哥的遗物。到最后,他还是惦记你的。这瓶药……才是真正最后一瓶。” “临川哥……” 宇文衡一愣,险些再次失控咳起来。 星河从瓶中倒出一粒正圆的丹药,上前服侍他用下,再将药瓶留在他的身边,又退回到几步之外。 不一会儿,宇文衡的脸色便好了许多。 “据太医院提点陈鸿之交代,这几年来……每个月他都会将诊录抄送一份到征南军中。临川哥待朕之心,非任何人可比,也唯有他的药,才是真正对症之药。” “既知他的药对症,为何不招他回来?” “临川哥此生从未想过自己。他能和独孤家小姐一起,远离京中是非,朕以为……是件好事情。只是万没想到……” …… “陛下,嘉儿醒了。” 石岚迈进内室,带着愁容的脸在望见星河的瞬间绽放出喜悦。 “星河——”她激动地唤道。 星河回过神,侧身行礼道:“贵人娘娘万安。” 宇文衡抬起头,指着石岚怀中襁褓内的婴儿道:“那是……朕的儿子,嘉儿。你抱抱吧。” 星河目光一闪,“陛下以为……有这个必要吗?” 宇文衡托起茶盏,随意回道:“你是这孩子的姑姑。抱一抱他,又何妨?他贵为当朝太子,又不差你那份压胜钱。” “姑姑?” 星河冷哼一声,“陛下不怕我掐死他,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石岚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左看看,右看看,“陛下……星河……你们这是?” 宇文衡望向她,蹙眉道:“贵人没听到吗?把嘉儿送给她抱抱。” 石岚一脸诧异,却还是听命,抱着孩子走到星河身边。 “星河……这……” 她神色紧张,生怕星河说到做到。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 各自加码(下) 自觉拗不过他们,星河无奈瞄了一眼。 襁褓里的小婴儿,粉嫩一团,不哭不闹,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太子……挺有福相的。”她敷衍道。 “那是自然。过不了许久,他便是大周君王,能没有福气吗?星河,朕欠你的债,用他抵偿可足够?” 宇文衡轻飘飘一句,不仅惊呆了石岚,连星河也觉得匪夷所思。 “陛下,您太过分了!孩子是物件吗?怎么能拿来抵债?!”石岚失声惊呼道。 “石贵人!守好你的本分!” 宇文衡瞥了她一眼,语气严厉疏离,完全不似平日里温和的模样。 石岚吓了一跳,低下头连连后退,再不敢出一声。 “出去!”宇文衡的声音冷的吓人。 “是。” 石岚红着眼圈,强忍着眼泪退出内室。 星河望着她的背影,忽觉几分心酸。 不该付的真心……石岚还是付出了。 如此一来,此生都将困于这座牢笼。 “即便陛下要托孤,也该托付给身边亲信。哪有托付给仇人的道理?” 宇文衡一听,忽而笑了,“朕的身边,哪有亲信如你这般得力?若为王佐,早晚将天下尽收囊中。” 他显然话中有话,星河却不打算接招。 “陛下谬赞。恕臣无能,担不起如此大任。” “不不不!” 宇文衡轻摇着头,“嘉儿可不是什么重担,而是我们之间买卖的加码。” “加码?!” 星河簇起眉头,“买卖中随意加码,可不合规矩。” “只要除掉宇文烈,一切还不都在宋作司和杨将军的掌控之中。朕要的不多,只要保嘉儿成年,将来的事情……你可以自己看着办。” 宇文衡神色淡然,却一语道破玄机。 将来的大事由谁定夺,就要看新君在谁手中。 宇文家枝繁叶茂,即便没有太子宇文嘉,宇文烈也能找到更听话的傀儡继任君位;反过来,即便没有了宇文烈,也会有手握重兵、野心勃勃的宗亲权臣替补上来。 对时日无多的他来说,唯有与星河合作,先除掉宇文烈,再托孤给羽翼渐又颇为忠义的杨氏,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意思,星河了然于胸,心中却有另一番打算。 “太子年幼……怕是不能继承陛下的宏图伟业。”她平静地回道。 一句话,暗藏汹涌。 宇文衡脸色一沉,“星河,你如此聪明,可千万糊涂不得。杨氏不比宇文氏,杨玄风也不是我三哥……你为他做的再多,他可不一定会领情。掌权方法有许多,若有年幼君王在手,一切都会容易的多……” 没想到他会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更没想到他能把自己逼到死角。自己若不答应,简直与自认有不臣之心别无二致。 星河苦笑道,“陛下果然是陛下!我的软肋又被你捏到了。我们的买卖,原本就是你替宋氏伸冤,我替你除掉宇文烈。如今要加码,让我们扶持太子,你准备再付出些什么?” 见她松了口,宇文衡立刻正色道:“朕会留下一道遗诏,命嘉儿禅位于杨玄风。宣旨之时,便在他成年之日。到那时,若是他有足够的能力,自然能保住皇位;若是他无能,退位让贤反而更好。” 他从容出口,显然已经过深思熟虑。 星河微微诧异,“陛下难道不怕我出于私心,将他养成一个庸才。” “不,你当然不会。” 宇文衡的脸上浮起笑意,“相识十几载。你是什么人,朕还不清楚?还有,莫说朕小瞧你,其实……你与杨玄风之间,真正的主导者是他。即便你不好好教养嘉儿,他也不会!” 星河叹了口气,“陛下果然……算的很准。” 她目光一转,“宇文烈在大周境内的私仓已经排查清楚,我安排在他身边的内应也已经找到了证人,西蜀那边几处私铸兵器的工坊也在掌控之中。可要想做实他的罪名,还是少不了咸阳老太后手上的东西。” “你的筹谋甚好,宋月怡也做的不错。洛阳送来了东齐机要军情;南陈也彻底乱了……咸阳大火,必然和她脱不了关系。李老太后死了,咸阳行宫付之一炬……你说的东西,应该就在她手上。”宇文衡抽出一道明黄的簿册,递到星河眼前,“这是册封宋月怡为后的诏书。只要她回宫,便是大周的皇后……未来的太后娘娘。宋家也会因为她的‘功绩’,得到该有的封赏。只是不知道她人在哪里?” 星河无奈摇头,“陛下的算盘打的真响,这是要我去找她?” “不然呢?”宇文衡手一摊,“她完成了使命,却迟迟不回宫……想必也要加码吧?朕能加的可都加给你了,剩下的买卖……你们姐妹自己去谈吧。” “可以——” 星河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我要征南军左先锋一个叫宋怀楚的副将;另外,请陛下广发皇榜,替我找一个人。” 宇文衡点头应道:“这都不成问题。你要找的人是谁?” 星河回道:“我师父……陈留仙。” “你师父?!”宇文衡猛然惊起,“他和铃儿在一起……对不对?” “铃儿生还的机会并不大。” 星河冷着脸,说出的话比脸色更冷。 宇文衡骤然失声,再次瘫坐下去。 岁月经年,铃儿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永远是那副毫无生机的模样,叫他午夜梦回依然悔愧不已。 …… 星河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纸上拓了一朵二十四瓣的莲花。 “请将这个图样印在皇榜之上。榜文的内容就说,征召匠人为陛下铸剑。凡能工巧匠,皆可到御造坊应召。我师父只要看到它,应该会露面的。” 接过拓画,宇文衡目光一紧,“是不是找到他,独孤渃就有救了?” 对于宋临川他亦有愧,若是能救独孤渃,也算对仁兄有个交代。 星河沉默片刻,咬了咬牙道:“前提是……铃儿安然无恙。” 同样神识全无,若是铃儿仍然活着,说不定渃姐姐也还有机会。 可是,机会实在微乎其微…… 一瞬间,宇文衡眼中放出神采,“好!你放心。这皇榜一定贴满大周。” “多谢陛下。” 星河躬身拱手,“一个月之后,露月双十之期。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一个了结……”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八章 一世双姝(上) “锦绣小姐,你看!对面酒家新换的酒幡好大,迎风飘起来把窗扇都遮住了!哇!街上那个背上有两个小山丘的牲口是什么?!好大啊!那边还有一大队!都驮着货呢!” 舒儿趴在窗前,不时回一下头,一脸兴奋地说个不停。 她生于江南,从未离开过南朝。 初到长安,对什么都觉得新奇,却要每日待在房中,活泼的性子已经快被磨坏了。 所幸居所临街,这样趴在阁楼上,看看往来行人聊以慰藉。 坐榻上,宋月怡睁开眼,蹙眉道:“舒儿,安静点。” 舒儿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这才想起这里不是扬州……锦绣小姐也不再是锦绣小姐…… 直到随宋月怡离开扬州,又到咸阳兜了个圈子,再来到繁华的长安。她也没想到,这几个月来,与自己没大没小混在一起的,竟是大周的贵嫔娘娘。 让她更想不通的是,贵嫔娘娘为何要到南朝?又为何在“烟雨楼”里住了那么许久?若非坊中出了惊天命案,又是否会一直住下去? 可是,自古以来,王侯将相、才子佳人,哪个身上没有些许秘密呢? 自己原本一个花楼小丫头,如今是娘娘身边的宫婢,生活自会越过越好…… 心思单纯如她,这样一想,便再没什么疑虑的了。 “娘娘……咱们什么时候入宫?”她乖巧地问道。 既然是娘娘,自然是该住在宫里的。 早就听闻,金陵建康宫奢华难以名状,而北朝的未央宫却的建康宫还要宏大……一想到要入宫,她总是满心期待。 宋月怡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叩着案桌,若有所思道:“再等等。” 舒儿忽闪着眼睛,“等什么呢?” “等我长姐。” “娘娘还有姐姐?大小姐是什么身份?让您等了这么多日还不来。” “嗯……怎么说呢?” 宋月怡思索片刻,指着窗扇道:“外面你能看到的一切,都是她的产业。粗算起来,长安城的大半坊市都是她的。不仅如此,扬州、金陵、咸阳、建邺……天下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她的商行、造坊和商队……” 舒儿抽了口气,暗暗啧舌道:“那倒真是……很有钱。” 宋月怡噗嗤一笑,“你可有姐妹?” “奴婢是老幺,长兄底下还有个二姐。小时候,家乡大灾……听说,二姐把最后一口吃的让给我,自己便饿死了。” 舒儿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时间太久远,她对自己姐姐的印象,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子。 “生死边缘,足见真情。” 宋月怡一声叹息,喃喃自语道:“钟鸣鼎食之家,生来衣食无忧,姐妹之情又怎么能体会到呢?” 舒儿嘴一咧,没心没肺地笑道:“奴婢在烟雨楼,可听过不少世家姐妹间的故事。无外乎,在闺中以礼相待,遇良配时相互谦让,出嫁之后相互扶持。” 宋月怡眼神有些飘忽,“这么看来,姐姐还是挺疼爱我的。” “咚咚咚……” 叩门声自楼下传来。 舒儿一个激灵跳起来,“有客人来了!” “你去看看吧。” 宋月怡摆摆手,眼色逐渐深沉下来。 ******* 舒儿小心地奉上茶,虽然一直低着头,水灵灵的大眼睛却不停地偷瞄着主人对坐的青衣女子。 她就是娘娘的长姐……宫家的家主? 看起来比娘娘大不了多少…… 明明神情淡然,明明一言未发,气势却如此迫人。 “哗啦——” 正在愣神之际,迎面飞过来一个钱袋。 她头一偏,轻巧地将它抓在手中。 随意一掂,好沉啊! 银锭吗? 说不定是金锭?! 舒儿心头一抖,好一阵窃喜——大小姐果真有钱,一见面就有如此丰厚的打赏! “丫头,你去买一包桂花糖糕回来。”星河随意吩咐道。 舒儿望了眼宋月怡,见到主人点头才应声退了出去。 …… 星河拿起茶盏,吹了吹氤氲的热气,“这丫头挺机灵。” 宋月怡抿嘴笑道:“如云从容老练,她教出来的人,自然错不了。不过姐姐何苦为难她?如今时至霜商,新下的桂花还未酿成蜜饯,旧年的又用完了……桂花糖糕可不好买呢。” 星河抿了一口茶,“她籍在烟雨楼,便是宫家的人。无谓听多了闲话,惹得短命了。” “姐姐一向慷慨,今日为何对妹妹如此小气?连一个小丫头也舍不得予我。” 宋月怡捧起茶盏,稍稍啜了一口,微苦的滋味让她眉头一皱。 瞬间,她神色大变。 “哐当——”一声,茶盏倾翻落地。 “她……她是如云派来监视我的?!” 宋月怡指着门外,双手开始颤抖,“难怪你能这么轻易找到这来!” 此茶并非自己常用的祁红,而是姐姐喜欢的碧螺春。 舒儿奉茶待客,显然是刻意为之。 唯一的可能便是——对她来说,自己才是那个客人。 “没错——” 星河对上宋月怡的眼睛,“不然呢?!就像九月一样,因为信任你,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搭进去了!” “九月?” 宋月怡有些诧异,“她真的为了陆孺人死了?” 星河没有回答,皱着眉头道:“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 “多余?杀了宇文葵也多余吗?!” 宋月怡目光凌厉,咬牙切齿道:“她虽然神志不清,却清清楚楚的告诉我,自己是如何与兄长合谋,陷害凝香姐姐,又如何逼死大伯父和父亲,最后害得三叔也丢了性命!这样的血仇,可以不报吗?!” “报仇?说的倒是冠冕堂皇。” 星河冷笑一声,反问道:“报仇即报仇,为何要烧了咸阳行宫?若不是你自己有私心,要拿老太后给你东西作为筹码要挟我。当日杀宇文葵一人即可,为什么要让那么多无辜的宫人陪葬?” 终于提起老太后的东西,宋月怡脸色渐露狰狞。 “姐姐开门见山,我也不好藏着掖着。之所以在此等你,就是想看看……那东西,你到底肯出什么价?” “哦?” 星河眉梢一挑,轻笑着问:“大周后位还不足够吗?”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一十九章 一世双姝(中) 宋月怡头一偏,“姐姐莫要激我。你既是个买卖人,讨价还价之事,还望以常心待之。” “那就说来听听吧。” 星河轻笑着,稍稍举盏相请。 宋月怡一动未动,冷着脸回道:“咸阳之行,本宫获益良多。李老太后、宇文葵……她们当过皇后、太后,曾是天下最耀眼的女人。可那又怎样?后来还是困在一方囚城里惨淡度日。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改成什么了?”星河饶有兴趣地问。 宋月怡眼珠一转,拔高声调道:“从李老太后那得的证物,本宫可以交给你;也会随你回宫,助你铲除宇文烈一党。但是……在那之前,杨氏兄弟三人必须得死!” “是不是扯远了?” 星河低头饮着茶,口气十分淡然,似乎对她的要求并不感到意外。 宋月怡沉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朝堂之事,本宫耳濡目染多年,也算是能看透几分。你要对付宇文烈一党和李氏,对王权来说固然是好,可他们一旦倒了,最有可能把持朝政的便是手握重兵、身居高位的杨氏兄弟。若不早日除掉他们,即便我做了皇后,将来做到太后,恐怕连个傀儡都不如!到头来,就会与咸阳那些女人一般,似一团团淤泥一样蜷缩在黑暗的角落,永远不见天日!” 提出这个要求,她的心里并不十分有底。 但她决心赌一把! 赌自己手上的东西有这样的价值! 赌自己对姐姐、对宋氏有这样的价值! 若赢了自然好,若是输了……不得已之下,她还有别的选择。 “哦?” 星河几乎失笑,摆着头道:“娘娘好大的野心。不仅要做皇后,还要当太后……不仅要坐高位,还要握到重权。独孤莫云的金算盘都打不到你这么响。” “你笑什么?!” 宋月怡面露愠色,厉声道:“别忘了,你我都姓宋,是大魏名门——北荆州宋氏的女儿。此番远游一趟,我对你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对你有能力灭杨氏一族笃信无疑。将来恢复宋氏家门,扶植自家亲族掌权……我的后位,乃至太后之位,才能做踏实!事关家族长远繁盛,姐姐身为宋氏嫡女,难道不该倾力而为?!” “家族……繁盛……” 星河重复着她的话,神情骤然一僵。 见她徒生异色,宋月怡试探着继续道:“只要宋氏冤屈得平,宋凌大哥就能回归朝堂,会有机会建功立业,将来军爵绝不在大伯父之下……还有大哥,他不仅能恢复身份,还能继承父亲的公卿之位……有陛下的信任,将来一定位极人臣……” “别说了!” 星河低下头,压抑着痛苦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哥哥他……战死了。凌哥哥送长公主北上和亲,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有了他们,偌大的宋家就只有你和我……试问这样的‘繁盛’,值得我为你如此效力吗?” “你说什么?两位哥哥……” 宋月怡一脸诧异,没想到短短时日,竟有如此大变。 星河对上她的双眼,“事到如今,你做不做皇后,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甚至你回不回宫,我也不在乎。” “你不想报仇了吗?!” 宋月怡眼光一闪,怒目道:“没了宋凌和宋临川,宋氏还有成百上千得力的子弟。宋星河,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根本没得选!你若不允我……我大可以与宇文烈合作。彻底毁掉证物,让你再没机会报一门的血仇!” 她的神情中带着几许快意,仿佛父亲、叔伯之死,与自己根本毫无关系。 望着她激动的模样,星河有些心痛,紧锁着眉头道:“宋月怡,到现在你还没想明白吗?我为何知道李太后手中有证物?为何让你去取?今日又为何自己来见你?” 她接连的发问,让宋月怡有些不知所措。 的确,姐姐既然知道她藏身之地,只要告诉宇文衡,她自然要乖乖回宫去。只要她回了宫,一样要交出手中的证物。 可是,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 扫了一眼出神的宋月怡,星河继续道:“因为那东西,本就是我命人送到咸阳的。哪怕再做上千百件,也不过多费三五日的功夫。” “你戏弄我!” 宋月怡猛然惊起,“既然你早拿到了,为何要让我冒险去取?又为什么说它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你说呢?” “你……” 此时此刻,宋月怡当真是慌了。 临行前,姐姐再三嘱咐,跟李老太后拿“证物”,比从东齐盗取军情和到南陈行刺更为重要,无论如何不能出岔子……今日却又说,所谓“证物”早在她手上。 这样“多此一举”到底是为了什么? 忽然之间,宋月怡觉得自己像是一枚孤零零的棋子——被人丢到棋盘上,自以为在纵横驰骋,却只是被动地填了一处缺。 而且,下棋之人根本视她为无物。 下一步,就是舍弃她,任她被吞噬…… …… 声声质问落入耳中,星河只觉得讽刺。 嘴角噙着一丝笑,她坦然回道:“所谓至关重要,不过是我给宇文衡开的一副定心丸罢了。若不能让他以为你是计划的核心,他怎么可能放我去西北议和?若不提出扶你做皇后,将来可以牵制于我,他又怎么可能下定决心诛杀宇文烈?若不由你来立功,为宋氏一门平反,笼络庞大的家族做支撑,他又怎么会答应帮我除去李氏,再次打破世家之间的平衡?” “你……你利用我!” 宋月怡目瞪口呆,万没想到自己攻心算计,反而早已落入了圈套。 星河认真看着她,眼中是嘲讽的笑意,“你只是一枚棋子。如今,已经无用了……” 宋月怡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后退。 “姐姐……我们可是亲姐妹!你难道要杀我?” “亲姐妹?” 星河骤然收起笑,“你做事情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死活?” 说着,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函,“啪——”一声丢在低案上。 十分平常的一封信,以毫无特点的笔迹写着:崔奉亲启。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一世双姝(下) 这封不似密函的密函,竟会落到姐姐的手上,宋月怡错愕之余一阵心悸。 星河审视着她,目光锋利如刀。 “你以为把密函伪装成普通信件,又是自咸阳驿站寄出的,它就能被悄无声息地送到宇文烈手上吗?我告诉你——不仅京畿腹地、各方重镇,甚至整个大周所有州郡县乡,任何信件到达州府官驿之前,都是由曾经的靖国公府书院、如今的独孤家七十八所私学承运。这些年来,任何一封送进宇文烈府邸的私信,都会经过严密的筛查。你想通过这种方式与他搭上线,还不如亲自去府上敲门。” “咚——” 宋月怡猛然跪下,一把抓住星河的裙角,“姐姐,是我一时糊涂!所幸,大错尚未铸成。我求你……给我一条生路……让我回宫去。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绝不向陛下透露半句!我……我还会竭尽全力,助你给长辈们报仇!” “三妹。” 星河俯视着她,第一次如此称呼。 姐姐竟然按排行叫了自己……宋月怡惊讶之余,心底升起一丝希冀。 星河沉了口气,一字一句道:“大哥不在了,你便是我唯一的骨肉至亲。今日这般恳求,此事于我来说……当真可以一笔勾销。只可惜,你‘多余’的事情做的实在太多。我自己这一份不计,莫云的……却不能不讨。” “独孤莫云?!” 宋月怡猛然瘫倒,带着哭腔道:“他又怎么了?是不是但凡哪个人出了点事,都要算到我的头上?!我是做错过许多事,可是……如今真的是一心在为宋家考虑!” 一瞬间,凄凄切切、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星河心底暗叹…… 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如今真的是长大了!信手拈来的戏码,也能演得如此熟稔。 “慎……心……”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然后低下头,冷冷地质问道:“你要说不认识她吗?” 一听到“慎心”其名,宋月怡呼吸一滞,僵着身子不敢有丝毫动作。 星河扯开被她紧攥的衣角,咬牙切齿道:“独孤莫云中了毒,失去了双腿……却死活不肯说出是被何人所害。能让他如此袒护的,自然是他的‘债主’——慎心。他抵死不说,姨夫便以为有政敌谋害,为了保护一双儿女,竟然辞官离朝。兵马未动,先下一城……你这一招,挺厉害的。” 宋月怡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直摇头。 “还想抵赖吗?” 星河紧盯着她的脸,目中似燃着火苗。 “雨燕那丫头,乖巧听话,只可惜骨头不够硬。随便问一问,便把你这些年对慎心的‘照顾’,一五一十交代的明明白白。慎心——一个小小的舞姬,能成为柱国大将军世子的平妻,与萧氏的郡主平起平坐,甚至生下子嗣,离当家主母只有一步之遥。可以说……你是功不可没的!” 宋月怡一脸无辜,瞪着双眼,拼命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那个慎心……她一心攀附于我,巧言令色讨好我。我不过和她见过几面,哪有‘照顾’一说?雨燕那个死丫头,无知的紧,一张嘴便是胡说八道!” 窥探到独孤莫云的秘密,是她的额外所获。 几年来,“施恩”给慎心,是她埋在独孤莫云身边的一颗种子。出人意料,那颗种子足够争气,慢慢生根发芽,竟然长成了参天大树。 离京的时候,她见了慎心,并告诉了她“真相”。 原只想给独孤莫云制造些“麻烦”,让他无暇趁乱扩张势力,却不想竟一举撼动了整个独孤家! 事已至此,只希望姐姐能“顾全大局”。 …… “独孤家把持户籍财经多年,他们这一退出,对宋氏可是大有裨益的……”宋月怡小心翼翼地说。 星河叹了口气,“你还在执迷不悟。” 她慢慢闭上双眼,摇头道:“罢了,已经不重要了。” 宋月怡心一沉,只觉得全身发凉。 姐姐身怀异术,一道“无门蛊”,便让她痛苦多年。即便要她的命,也是易如反掌! “宋星河!你心里清楚,陛下不见我回去,是不会任你对付李氏和宇文烈的!你难道要为这点小事,放弃将成的大事吗?筹谋多年,精心布局,因为我而放弃,值得吗?你甘心吗?”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当然不值得。” 星河勾起嘴角,眉目含笑道:“我也并不会因为一颗废子而毁掉整盘大局。” 她的笑容肆意灿烂,在宋月怡眼中却陌生的可怕。 “你想怎么样?”宋月怡紧张地问。 星河抱起双臂,踱着细步道:“前几日,如云到了长安。她说,有一婢女舒儿,不会武功,也不甚机灵,唯独……模仿他人惟妙惟肖。自小在身边调教,不论男女老少,是何身份地位,只要近身观察个三五日,便能将其一颦一笑、动作口吻学的一般无二,甚至……取而代之,亲眷亦能察觉。” “取而代之”四个字响彻耳畔,宋月怡如遭五雷轰顶。 她僵在原地,面如死灰。 喃喃低语道:“原来……你从没想过让我活着回宫……” “不,你错了。” 星河扫了她一眼,继续道:“让舒儿跟着你,是如云在得知九月死讯后临时起意的,根本没有事先安排过。我能找到这儿来,也并非舒儿传出的消息。她除了来长安要见家主以外,对自己的任务一无所知。此时……想必正在‘杏林斋’,与如云一起吃桂花糖糕呢。” “陛下何等聪明。你想瞒过他,根本不可能!”宋月怡面目扭曲地嘶吼着。 星河蹲下身,打量着她的脸,“所以,你身上有什么被宇文衡记住的特征吗?” 特征?! 自己有什么特征? 入雾隐门者,先隐自身…… 在旁人的记忆中,这幅如花的美貌,不过是个模糊不清的脸,只要五官、神态做到七八分相似,根本无所谓是不是她。 宋月怡瞬时哑口无言。 “安心的走吧。舒儿会替你好好活着,做皇后……做太后……” 星河将手伸到她眼前,一束青绿的火焰从掌心腾起,甚为妖冶夺目。夜坠星河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一章 大雨将至(一) 马车停于西宫侧门外。 星河并不急着下车,撩起帘幕一角,指着暗红的宫墙对舒儿说:“你想清楚了吗?一旦进去了,再出来……就不知是何日了。” 舒儿稍稍瞄了一眼,咋舌道:“这里就是皇宫?好大的朱漆门啊!” 她一边感叹着,一边不忘吃掉手上半块桂花糖糕。 “这里只是一道小侧门。真正的宫门有它数倍之巨。” 星河笑了笑,递给她一方帛帕,“进了这道门,世上再无舒儿。今后,你便是我的妹妹,未央宫的女主人——宋月怡。知道该怎么做吗?” “是——姐姐——” 舒儿接过帛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又捻起一角细细擦着唇角。 星河望着她,不经暗暗点头。 如云所言不虚,她的动作、神态几乎与宋月怡丝毫无差。 至于面貌…… “姐姐,你做的这张脸,似乎和锦绣姐姐有些不同。可我又说不上来哪不同……” 舒儿举着小铜镜,借着照进马车的一缕光,摸着自己的脸左瞧右看。 星河扯过铜镜,丢到一边。 “她会些许幻术,能干扰人的五感。你所见的她,并非真实的她。这张脸是我所见……绝对错不了。千万别心虚!记住,你是宋月怡,如今宫中分位最高的贵嫔娘娘。遇事、遇人该如何应对,我没法细细教你了。你自个照着对她的理解,随意发挥吧。怎么样都行,唯独对一个人要小心谨慎。” 舒儿眉眼一抬,咬着唇边道:“是不是她夫君……大周的国君?奴婢虽然未接过客,却也知道……出过阁的女子和闺中女子……是不同的。若是叫他发现了……” 说着说着,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星河知道她想歪了,伸手点着她的额头道:“这种时候,陛下应该没这个心思。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妹妹在他夫君面前,永远是谨小慎微、满心爱慕的样子……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能违逆。你可千万别露了马脚!” “嗯嗯——清楚了——” 舒儿甩了甩帛帕,掩着绯红的脸颊。 星河轻舒了一口气,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虽然外表看起来,如今的舒儿已经和宋月怡一丝不差,可是宫中人多眼杂,必须时时刻刻打起精神来。但舒儿心性未定,一团孩子气,能不能做到滴水不漏,还是让她心中有些忐忑。 舒儿偷瞄了星河一眼,立马读到了那几分疑虑。 她目光一转,瞬时沉下眼色。 “宋作司——,本宫从咸阳老太后那拿来的东西,会亲手交给陛下。他允我的,欣然接受。你允诺我的,可不许缺斤少两。还有……进了这道宫门,千万别对本宫太客气。咱们姐妹之间,可没有多余、无用的情分。” “月怡……” 星河目光一紧,诧异之后闪过一丝惊奇。 须臾间,悬着的一颗心平稳落了地。 ******* “陛下,多谢您的关爱。臣妾感染风寒,在路途上耽搁了几日。您还特意让姐姐去寻臣妾,真当是让臣妾惶恐至极。” 舒儿盈盈拜下,湿漉漉的眼光绕着坐榻上的宇文衡直打转。 从未见过锦绣“满心爱慕”的样子,她只好用上毕生所学,使出了“望穿秋水”这个集“烟雨楼”众姐姐之大成的一招。 星河自一旁轻咳一声,示意她莫要太过。 舒儿心领神会,立马稍稍低头,收起了眼中缠绵的柔情。 宇文衡手一抬,“爱妃请起。此番远行,劳苦功高。朕会好好封赏你的。” “臣妾不求封赏,但求为陛下分忧。” 舒儿规矩地再拜,才徐徐起身。 星河松了口气,上前一步道:“陛下,既然娘娘回来了,还请您兑现承诺。册封娘娘为皇后,封赏宋氏宗族,恢复靖国公的爵位。” “那是自然……可是,靖国公的爵位……” 宇文衡欲言又止,不忍提起已经战死的宋临川。 “当年在朝堂之上,臣说的很清楚。独孤青士是独孤家的子弟,与宋氏并无关系。父亲的爵位……自然应由兄长宋临川来继承。” 星河言辞平淡,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在说一件平常小事。 宇文衡一阵诧异,“宋临川……何在?” 星河拱手作礼,仰头道:“天官大冢宰府中大夫花逞,正是臣失散多年的兄长。” “花逞?” 宇文衡眯起眼睛,咂摸了片刻,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花逞此人,可不简单…… 出身贫寒,他勤学苦读,以孝老爱亲美誉一方。冠着最普通的姓氏,被中正举为上中之品,与众多家世显赫的士族子弟同列。 入仕之后,他又以博闻强识着称,凡遇政务对答如流,考绩总在最上等。 起初,在天官府任令丞,半年之后便将全部在册官员记得分毫不差,任何一点变动也不会错漏,比籍册所载还要准确;后来,升任冬官府小司空,不久就对京城内外大小工事了然于胸,各地营造花费、工时、用料……随口道来,分毫不差。 如今,再度调任天官府,做到了从二品中大夫一职,已经是他这样出身的官员中最顶端的了。 门第所限,除非重新投胎来过,否则这个中大夫,他定是要做一辈子了。 星河说,此人是她失散的哥哥? 岂不正是给他一个重新投胎的机会…… 而对宋家来说,若是能有花逞这样的才德兼备新族长,自然不愁没有主心骨。 再度回到臣权的核心,成为辅佐新君坐稳江山的基石,只是时间的问题。 左右看来,都是桩互利互惠的好事。 只是,花逞……竟然是星河的暗棋…… 实在让他太意外了! …… “臣有玄天宫出尘法师的遗书,还有花家的收养文书,足以证明花逞就是我哥哥宋临川。恳请陛下施恩,让兄长回宋家主持大局。”星河猛然跪下,郑重说道。 “宋月怡”随之跪下,“请陛下为兄长正名。” 她们姐妹“面和心不和”,竟对此事如此齐心,宇文衡恍惚间差点信以为真。 他重重吸了口气,扶着额头思虑着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用力过猛……会不会绷断弓弦?” 星河笑了笑,“大雨将至,八面来风。这风……可摧枯拉朽,自然吹的越大越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大雨将至(二) 宇文衡神色淡然,心中却思虑万千。 花逞德才兼备,只要袭得靖国公的爵位,待诛杀宇文烈之后,便可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任天官大冢宰。 星河这一步棋,意在稳固前朝,诛杀宇文烈一党后迅速收拾残局。 对他来说,促成此事似乎百利而无一害。 一方面,花逞是个文官,不会像宇文烈一般拥兵自重,将来由他辅佐太子,必不至起谋逆之心。 另一方面,他说到底不是真正的宋家人,将来不见得会和宋氏姐妹齐心,首辅、后宫……外戚、权臣……各方相互牵制,太子在夹缝中成长,反而有更多的机会掌控大局。 自己命不久矣,虽决心托孤于星河和杨玄风,却不希望他们完全掌控朝局。 花逞若成首辅,便是旁支里长出的粗杆。说不准就是一个上好的制衡之人,或者说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变数”。 将来的大周朝堂,这样的“变数”越多越好! 可是,“心想事成”的背后,往往是旁人堆砌的虚景。 他虽不觉得星河攻心至此,刻意送上“变数”,心中希冀却与不安混战不止。 星河方才说,八面来风…… 她到底还藏了多少暗棋? 为了复仇,到底做了多少出人意料的安排? 宇文衡忽觉有些胸闷。 她当真如对自己所说,这些年与杨玄风一道遁世了吗?还是根本从未离开,一直筹谋着将要到来的这场杀局?! 他很想问,却无法开口。 时至今日,星河已不再相信他,而他能做的……只能是无条件的去信任她。 良久,宇文衡终于点下了头。 接着想起一件大事。 “今日,大冢宰和大司马一起来过。” “宇文烈和于敏之?” 星河脸色微变,明眸一转道:“莫非为了大司马四议之事?” “不错。这是朕登基之后,第一次‘大司马四议’和‘四方换防’,按照前朝旧制——四方大将军之下,四品以上的将领需全数归朝,接受大司马府与大冢宰府的考绩。” 宇文衡边说边观望着星河的神色,见她欲言又止,随即话锋一转道:“可是……既然要做‘大事’,京中的环境便越简单越好。尤其中路军完全在宇文烈的掌控之中,军中他的亲信将领甚多,朕觉得还是不要放他们入长安的好。” 星河有些迟疑,“话虽如此,但是三载逢秋之时,四方将军归朝乃是惯例。忽然取消或是押后……宇文烈和于敏之必定生疑。力量悬殊之下,要想消灭宇文烈一党,唯有出其不意才有胜算。一旦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防备,硬碰硬起来……可就麻烦了。” 宇文烈掌控着大周半数以上的兵马,若是让他起了疑,说不准还未及行动,便被他先发制住。 “所以,朕答应了。”宇文衡干脆地说。 不等星河反应,他指着窗棂上的白幔继续道:“然后又以皇后新丧不足百日为由,把下诏的日子压到了露月初。如此一来,四方将军抵京之时,正是我们‘大事’终了,天地清朗之日。” 星河暗暗点头,认同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她要做的事情,本就与四方将军及麾下没什么关系。只是担心夫君心系自己,此番耽误的时间久了,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 “爱妃——” 宇文衡看了眼舒儿,冲她招了招手,“扶朕起来。” 舒儿正听得出神,忽然被他唤起,微微有些惊讶。 愣了一瞬,才赶忙上前却。 龙涎香——松柏——初冬的霜花—— 大周的陛下,真好闻! “陛下——” 她伸出的手有些抖,一颗心忽然怦怦乱跳。 …… 星河抬眼望去。 含羞带怯,满心爱慕……舒儿这个神态用的倒是对! 二人距离渐近,还是让她有些担心。 虽然,笃信宇文衡看不出舒儿和月怡的区别,但是很难保证这些年他与月怡之间生出了怎样的默契。 就算舒儿跟了月怡几个月,也很难知道夫妻之间那一层的种种细节。 糟糕……该不会…… …… 宇文衡伸出手,搭在舒儿的手腕上。 舒儿稍稍用力,帮衬着他从坐榻上慢慢起身。 宇文衡的动作虽然慢,气息却比起前几日稳健了许多。 星河远远看着,一副眼冷心冷的样子,手心里却偷偷捏着一把汗。 宇文衡偏头看着舒儿,忽然道:“爱妃……清减了不少。” 舒儿连忙低下头,“到南方,水土不惯。” “爱妃辛苦了……” 宇文衡笑了笑,扬声道:“今夜就留在阁中,陪朕用膳吧。让洪德去御膳房,选几样你爱吃的……” “嗯……嗯?” 舒儿嘴角一抖,目光暗暗瞥向星河。 满满的质疑与幽怨…… 星河被舒儿一盯,骤然想起入宫前自己所说的话。 方才打了包票的话,忽然又没那么确定了。 怎么也没想到哥哥的药有如此奇效,宇文衡的病体也转圜的太厉害了。 “咳咳……咳……”她不禁轻咳了几声。 “今日怎么总是咳?” 宇文衡望向她,微微皱了下眉,“你也染上风寒了?让洪德宣太医给你瞧瞧。” 虽然极不愿掺和,但实在被舒儿盯得难受,星河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可记得今日是何日?” “九月十五,暮秋望日。” 宇文衡嘀咕一声,骤然变了脸色。 许多年前,宋家、独孤家、宇文家之间沟壑纵横之时,中秋佳节时他们自然是不好相见的。 于是,三人之间曾有约定,每年中秋之后的一个月,也就是九月十五……只要得闲,便到玄天宫相聚,补上未能一起庆贺的佳节。 星河沉了口气,“姨夫为青士大哥立了一座衣冠冢,就在西郊独孤家的墓园。今日天气不错,臣见陛下精神甚好,唐突想邀您去喝一杯……一道赏月,追思故人。” 半晌,未闻回音。 星河抬眼一望,宇文衡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舒儿则在一旁挤眉弄眼,暗自焦急。 “臣失礼。告退……”她蓦然低下头。 “星河——” 宇文衡抬起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你知道吗?如若可以不死……朕愿付出一切代价。” 星河一怔,赶忙回道:“陛下莫急。青士大哥的药方,太医院正夜以继日在研究……相信很快便能炼出新药来。” “不——” 宇文衡摇了摇头,“朕并不怕死!只是不想与你、与莫云……以这样的关系告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三章 大雨将至(三) 朗月凌空,天地一片皎然。 独孤家的墓园平整坦荡,以太极阴阳图为格局,自先祖及后世向外铺开。整个墓园格局中,少阴、少阳两位各是一座精致的小园子,园中各有一池活水,池上又各建了一座风亭。 是夜,少阳园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禁军戍卫,园内的“南风亭”难得上了灯,映出竹影婆娑,衬着万籁寂静。 亭内石桌上,摆着七样果品糕点,正中央石缶中则煮着浓香的羊汤,旁边摆着一大盘细如银丝的鱼脍。 石桌前,宇文衡面东,独孤莫云面西,星河面北,唯空着面南的位次。 凉风袭来,星河打了个哆嗦,连忙起身替独孤莫云盖上披风。 独孤莫云报以微笑,苍白而无力。 虽然早收到消息,真当见到他这幅模样,对坐的宇文衡还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同情、难过、怜悯……交集在他脸上,让独孤莫云有些难受。 “陛下,你这副表情——叫我怎么咽的下星河特调的羊汤鱼脍?区区双腿而已,并不算什么……小人身体康健,只需稍稍努力一下,活个七老八十自不成问题。” 听他这么说,宇文衡的脸色又青白了些许。 星河替他们满上酒盏,并在正北位次上也放了一杯。 她举起酒盏,相邀道:“二位兄长,此间我们都还在,已是上天难得的眷顾。今夜相聚,旨在追思逝者。将来的事……还是留给将来吧。请!” “请。” “请!” 玉盏脆响,三人各仰头饮尽。 “咳咳——” 独孤莫云仿佛呛到,轻声咳了几声,眼中泛起一丝泪花。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宇文衡道:“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暮秋望日。临川哥拉着我反复叮咛,要我好好照顾星河。当时我还打趣他,不如跟星河说说,让她好好照顾我。没想到……一语成谶,一直以来总是她照顾我,而我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却一点都不知道。我后悔啊——不该让她……” “哥哥——” 星河轻呼一声,打断了他的自责。 “我也后悔——” 宇文衡望向星河,幽幽地说:“倘若时光能倒流……那一日,朕一定走过去,牵住你的手,再不放开;那一日,一定放下所有的尊严,死缠烂打逼你跟我去渭州,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如果你那么做了,一切难道能不一样吗?” 星河微微色变,对上他的双眼道:“你能放下母亲的仇恨,放弃对父兄的怨怒,不去经营‘秋露禅院’,不随邑瑟修习蛊术吗?若是人走了,心没走……早晚还是会回来的。该发生的一切,依然会发生。” “朕……” 宇文衡欲言又止。 …… “没有那些事的!” 独孤莫云自斟自饮一杯,摇头摆手道:“倘若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不去和宇文家的四公子交朋友,更不会邀他到姨夫家的文会宴去凑热闹。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哪怕利益相争,拼个你死我活,至少没有任何‘背叛’,也没有那么多‘悔恨’和‘遗憾’!” 三个人,再次陷入尴尬和沉默。 星河知道,这样的相见,大约是此生最后一次。 哪怕相互折磨,也是最后一次了…… “往事俱往矣,都是命数……回不去,也改变不。” 她的言辞,她的眼神,满是感伤。 “是啊——” 独孤莫云应声道:“当年怎么也想不到,四哥会成为一朝天子,更想不到一张小小的佛谶,会牵起这么多的变数。其实我不大喜欢杨玄风,他太死板,太固执,对你的要求太多……可是,他对你的心,正如他人一般——固执不转。历经世事,我才恍然发现,那种‘固执’是世上最难得的。哥哥想做却做不到……” 他低下头,伸手去摸酒壶。 高门出身的世家公子,往日一派风流,如今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是因为自家那张“佛谶”而起。 星河红了眼眶,柔声道:“画眉与我说过,她并不怪哥哥。只是自责未能早些发现,还一直与你怄气,让你夹在她和慎心中间,独自承受烦恼和痛苦。你千万莫再自责了……” “你别安慰我了。今日她……” 独孤莫云顿了顿,吞回了后话。 而后叹着气、摇着头,给自己和宇文衡满上盏。 “我终于知道……” 宇文衡长叹了一口气,举盏道:“所幸,到最后……我们还有机会一起并肩作战。” 石缶内,乳白的羊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细细的鱼脍上下翻滚,腾起阵阵氤氲的热气。 三盏相碰,清冽的酒香也染上了烟火气。 星河给他们盛上汤,“这是洛南的羊汤鱼脍,村中每逢佳节便会用大锅旺火来煮。你们试试,是不是人间至味?” 吹散热气,独孤莫云稍稍尝了一口汤。 “嗯——不错。这回我信你这几年真的遁世,洗手作羹汤去了。”他难得走心的称赞道。 宇文衡挑起几丝鱼脍,细细嚼了几口。 便放下牙箸,点头道:“不错。没想到鱼脍煮熟,比直接用更加鲜美。” “你师父可有消息?”独孤莫云忽然问。 “暂时没有。”星河看了眼宇文衡,继续道:“当年,他们是在南秦州失踪的。除了在大周广发皇榜,在东齐、南陈广布消息之外,姜云祚也加派了人手在南秦各地查找。怕只怕,他们行走江湖走的太远。漠北、西域、南洋……哪里都有可能。那样的话,怕是需要很长时间……” 独孤莫云蹙起了眉头,忧心忡忡道:“我姐姐……” “怎么了?”星河一惊。 独孤莫云摇摇头,“这两日,羹汤很难喂下去。大夫们说……恐怕要不好。” “不好?”星河双手一紧,蹙着眉头道:“难道渃姐姐毫无求生的意志。” “临川哥去了,我姐姐怎么会苟活。”独孤莫云伤神不已。 “或许……” 宇文衡忽然开口,“星河,不知你的师兄们出身何处?他们可以四海为家,但不一定不留一丝音讯给各自家里。若是能找到他们的家人,是不是有机会寻到他们的行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 大雨将至(四) 盖上厚重的香炉盖,望见丝丝缕缕的烟气腾起,霜儿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端来水盆开始擦内室的地板。 那个雨夜之后,夫人便再不许任何人靠近。斟茶添水、洒扫除尘……所有琐事都由她一人承担。 累是累了些,但见“夫人”越来越像夫人,她从心底里觉得踏实。 晨香点起,不多时便满室盈香。 抬眼望着妆台前的主子,霜儿愉快地说:“夫人,按您的吩咐,今日在香里添了橘皮。暖意十足,正应这初秋的微凉。” 宋凝香自行梳理着长发,忽然开口问道:“霜儿,你为何叫这个名字?” 没想到主子会关心自己的名字,霜儿放下抹布,笑盈盈地说道:“是将军起的呀!奴婢自小父母双亡,无名无姓,是在田庄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将军与夫人经过庄上,村长命我去服侍。没想到……一服侍便是十多年。” “你喜欢这名字吗?换一个可好?”宋凝香又道。 霜儿有些诧异,磕磕巴巴地说:“喜……喜欢……不用换。” 宋凝香笑了笑,“你不觉得‘霜儿’,太普通了吗?” “夫人嫌普通了?” 霜儿有些犯傻,主子好不容易开口跟她说话,却净问些她答不上来的话。 “嗯。” 宋凝香头一偏,幽幽地说道:“小时候,有人送过我一只通体雪白的矛隼,名儿便叫:霜儿。后来,我在宫……” 她猛然甩甩头,继续道:“在你之前,我身边曾有过一个贴身丫头,也叫霜儿。霜儿……霜儿……满世界都是霜儿……” 矛隼……贴身丫头…… 第一次听主子谈起“曾经”,霜儿又惊又喜又困惑。 她踏着碎步走进内室,跪在主子面前道:“夫人觉得不好只管改!” 宋凝香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说自己无名无姓。我姓宋,今后你便随我姓吧。” 不等霜儿反应,她又继续道:“护院有个方教头,身体康健、品行端正,将近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因家中老母病故,辞了差使要回阴平老家去。我打算将你许配给他……随他离开这儿,今后便不再叫‘霜儿’,而是‘方宋氏’。” 霜儿一怔,显然主子并非在问她的意思,而仅仅是告知她。 “奴婢做错什么了?您要赶奴婢走?!” 说着,眼泪便夺眶而出。 “傻丫头。” 宋凝香站起身,神情淡漠道:“身为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不能因为我,耽误你的终身幸福。” “夫人——” 霜儿一把抓住她的裙角,“奴婢这辈子都不要嫁人,更不想去异乡!就算您不要我了,随便卖个人家,只求让我留在京城,三不五时回来请个安也好!” 辞了差使的护院,便与宇文家再无瓜葛,更何况要远去西蜀腹地。 霜儿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主子要以这样的方式彻底断绝与她关系。 面对她的眼泪连连、声声恳求,宋凝香没有一丝动摇,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你去收拾一下。方教头结了饷钱,午后便走。” 主子这样子,太陌生了…… 霜儿面如死灰,一下子瘫软在地。 “咚——” 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摆到她面前。 “这是我给你的嫁妆。有它们傍身,你到了婆家也有底气。方教头人不错,断不会欺负你的。”宋凝香平淡地说。 霜儿抬起头,满脸泪痕。 “咚——咚——咚——” 她端正地三拜,“多谢夫人怜爱!奴婢再不能侍奉您,您千万要注意身体。天冷加衣,火炉要烧的旺一些……莫要再说将军不爱听的话,做他不喜欢的事……” 能说的话,终于说完。 她再次拜下,“奴婢祝您身体安康,与大人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 一长两短,循序几次敲门声后。 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清灰袖衫的青年快步迈进房中。 “人走了吗?”宋凝香问道。 余叁躬身回道:“走了,小人亲自送他们出的城门。” “那就好。” 宋凝香轻舒了一口气,“她走了……便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夫人仁慈。这个时候,还想着婢子的性命。小人只担心……此举会让将军起疑。”余叁低声道。 “别说了——” 宋凝香抬起头,“她明知我不是旧主,却掏出一颗心待我。做人,活到我这个份上……这种真心,能留住一分便是一分。宇文烈若有所怀疑,我自有办法交代。” “是。” 余叁应了一声,继续道:“家主说,露月双十,风云际会,宋氏的血海深仇和您所受的委屈,她会一并清算。” “好——” 宋凝香慢慢闭上双眼,摆手道:“回去告诉她。我这里,一切妥当,让她安心!” ******* 对坐在空空如也的棋盘前,宇文烈和宋凝香谁都没有动作。 “霜儿呢?” “打发走了。” “嗯?” “忽然想起些往事,觉得她甚为碍眼,唤起名儿来也烦心。” “碍眼?烦心?” 宇文烈骤然沉下脸,“若我没记错,你在祁云殿的贴身宫女不也叫霜儿。” 宋凝香眉眼一抬,随即落下一子。 “此‘霜儿’非彼‘霜儿’。初入宫时,陛下说我不够沉稳,赐了两名贴身宫女,一个叫霜儿,一个叫谨儿,意在提醒我,喜怒不形于色,事事小心谨慎。” 霜儿让她不要激怒宇文烈,她却恨不能时时在他心口上动刀。 只可惜,相互折磨数载,他越来越“平静”了。 “打发了便打发了,我再寻几个懂事的给你。” 宇文烈一抬手,随意追下一子。 宋凝香觉得索然无味,边落子边说:“今日,余先生来过。南北商行的事情,他已经上了手。今后,再不用我出面……你也不用费心防着我了。” “甚好——” 宇文烈随之落子,“青莲宗后人的确不俗。” “你倒是慧眼识珠。” 宋凝香专注棋局,口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难道不是你先发现的?” 宇文烈边落子边道:“小时候,我们一起偷看过易叔叔舞剑。那日端阳宴上,分明是你看得眼睛发直……我才发现余先生文舞的招式与他极为相似,否则又怎能发现如此得力的人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大雨将至(五) 暗卫风影一身黑衣,自外院轻盈跃入,快步穿过庭院,止步于扇门之外。 侧耳倾听,房内无人交谈,只闻“哒——哒——”清脆的落子声。 他思量片刻,终于抬手敲起了门。 “咚——咚咚——” 急促地声音传来,打断了棋盘上的“生死酣战”。 宇文烈一向不许人靠近“听雪轩”,尤其这个时辰,府中鲜少有人会过来。 外头的敲门声,这般急促,显然有大事发生。 宋凝香将棋子投入陶瓮,轻缓地起身道:“宵夜还未到,我去膳房看看。” 寻常这些事都是霜儿去做,这会儿刚好让她自然的回避一下。 “留下吧。” 宇文烈抬起头,目光扫过她的脸。 接着,对外扬声道:“进来——” 风影推开门,快步走进内室。 单膝拜下道:“家主、夫人,打扰了!属下有要事禀告。” 宇文烈倚在坐榻上,抬眉问道:“如此焦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咸阳……” 风影瞟了眼宋凝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宇文烈眼光一闪,抬手道:“你只管说,夫人不是外人。” “是——” 风影低下头,拱手回道:“派去咸阳调查的暗卫传回了消息。有幸存的宫人说,行宫那场大火,是……前朝宇文皇后所放。问及异常,有人说,在大火的前一天,娘娘寝宫进过一个外头来的女子。” “女子?” 宇文烈目光一紧,“可有人能描述其形貌?” “恰好有个老宫人,做过尚仪局典侍,十分擅长画像。” 说着,风影又瞄了一眼宋凝香,而后下定决心一般,从袖中掏出一个短轴,展开在宇文烈的面前。 宋凝香抬眼望去,立刻怔住了。 画像上的人,眉目十分熟悉,真真切切就是堂妹——宋星河。 她去过咸阳? 还见了宇文葵?! 不对!她一向小心谨慎,怎么可能出这样的纰漏? “嘭——” 宇文烈一掌拍在起棋桌上。 “哗啦啦——” 棋子飞溅,落了一地。 “宋星河……她竟敢回来!还对葵儿下了手!” 宇文烈紧咬着牙关,额上的青筋暴起。 这个时候,宋凝香自知不能开口,唯有叠手站在一边,仿佛事不关己。 可惜,是祸躲不过。 宇文烈忽然转向她,“她来找过你吗?” “并没有。”宋凝香断然回道。 宇文烈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他的目光里满是怀疑。 宋凝香冷眼看着他,幽幽地说道:“既然不信,又何须多问?” 宇文烈看着她的脸,忽然冷哼了一声。 “风影——” “属下在!” “传令下去,出动所有‘血影’,全城搜索、缉拿宋星河!不论宫家商行、商号,还是独孤家、宋家、崔家……大小府邸,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是!” “将南北商行一把火烧了,一个纸片也不要留下;传讯西蜀、陇西,立刻将工坊、仓储全数转移;还有,即刻护送夫人去北苑山庄,严加保护,非我本人亲临、对上暗语,断不得让任何人接近!” “商行的事,可要知会余先生?” “不必了。你们亲自去做……务必让所有人觉得是场意外,包括余参在内。” “是!” …… 宇文烈回过身,宋凝香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没想到,我宋家一个小姑娘,能让你如此畏惧。”她冷冷地说道。 “畏惧?” 宇文烈冷笑一声,“你莫要激我!你们家那个小姑娘,可不是普通的名媛闺秀。一不小心,可是会要人命的!她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安睡。还有你……若是她不死,你也不可能安生的待在我身边。天赐良机,既然她回来了,这一次……别想再活着走出这座‘围城’。” 宋凝香面上沉稳,心中却有几分焦急。 这个时辰,余叁必不在府中。 南北商行突发大火,自己又凭空消失,他和星河会不会乱了阵脚? 西蜀、陇西的迅速转移,会不会影响他们后续的计划? 对弈到关键一子,若是输在自己这里,她哪怕死也不甘心! 她的第一反应——想反抗,想逃走,想去警示星河! 可是理智却在说:眼下宇文烈只想找星河一人,只想着掩人耳目,其实并没有触及计划的核心。这个时候,她一定不能慌,一定不能自乱阵脚! “将军请便。可是,星河是我妹妹,骨肉亲情从未变过。若是你真的抓到她,还望看在我……还没死的份上,不要过于为难她。” 宋凝香说着,信步走到风影身边。 “风侍卫,现在就出发吧。还有很长的夜路要赶……” 她这样的反应,与平时一般无二,却让宇文烈颇不自在。 他紧皱着眉头,咬牙切齿道:“你放心……为了你,为夫会给妹妹留一条全尸。” “那便……多谢了。” 宋凝香拨开珠帘,快步走了出去。 风影看了宇文烈一眼,迅速拱手拜了拜,赶忙追了上去。 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宇文烈久久未动。 他笔挺的眉峰在眼角投下一丝阴影,映着几分解不开的愁绪。 “香儿……到底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回到从前?到底要怎样,我们才能不再互相折磨?” 一声叹息,徘徊不散。 这些年,南北商行敛财无数,西蜀的工坊运转良好,陇西的暗仓日渐丰实……一切几乎准备妥当。 只需要一场大战,他便能报当年的血仇! 以战火烧尽父辈的耻辱,逆转乾坤不留一丝遗憾。 东齐那边,明王已经有了回音,只要那件东西送去,他便会力主撤军,让大周东境安稳下来。 自己在突厥的盟友乌古斯家,已经开始动作,再度挑起纷争并不难——宇文锦和宋凌就是上好的引线。 至于西北军…… 只待大司马四议,便能坐实杨玄风私自出境的“通敌”逆罪和杨渊“擅杀护军”之罪。 等他们都死了,杨炎自会继承柱国大将军军爵和西北军统帅之位。 将来,妹妹宇文荻便是杨家主母,杨氏势必会和自己站在一起。 风平浪静之下,暗潮汹涌。 不断积蓄着力量,只待最后的爆发。 那时机,就快要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大雨将至(六) 天阴欲雨,内室渐渐昏暗。 卧榻上的独孤渃气息微弱,曾经的明媚鲜妍正在一点点流失。 从天光守到暮至,小丫头在一旁催了数次,于敏之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厢房。 怅然若失地迈出门槛,便见一名白衣女子背对着他立在雨檐下。 他猛然打起精神,礼数周全地拱手道:“小姐好!多谢你替我向独孤世伯求请,今日才能入府探望阿渃。在下于敏之,曾是她在征南军中的主帅,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宋星河,渃姐姐的表妹。” 星河扯下面巾,干脆地回答道。 “你——” 于敏之一脸惊诧,不自觉地四下观望。 星河眉梢一挑,侧身行礼道:“多年不见,大人风姿伟岸更甚当年。既见故人,该不会想嚷嚷着唤官兵来吧?” 被她一语道破心思,于敏之顿觉面上无光,不经流露出讪讪的情态。 平复了片刻,他终于开口道:“失礼了!没想到,当年天牢大火,宋小姐竟能生还。实乃大幸!” 星河笑了笑,“托您的福。” 客道过后,她便直接切入正题。 “大人可认得我哥哥——独孤青士?” 于敏之眉头一紧,“独孤大夫?当年你在朝堂上说他不是宋家长子,还有独孤世伯和文智侯爷作证,难道都是假的?” “那并不重要。” 星河自袖中掏出一方簿册,递到他面前。 “这是我哥哥任太医院提点时,过府给令尊看诊的诊录。” 于敏之有些诧异,还是伸手接下。 匆匆翻阅几页,上面非常细致、工整的写着问诊的时间,病人的各样症状,以及当日用药的方子。 “这些年,家父的身体的确不大好,我也一直想请独孤大夫回京替他看看。可这本诊录上,既无医者姓名,又无病人身份,甚至连诊断的结果都没有,又怎么知道是独孤大夫为我父亲问诊的诊录呢?” 于敏之面露疑色,不禁警惕地审视着星河。 星河欠了欠身,露出一丝苦笑。 他的反应太正常了,要是旁人拿这么一份“诊录”给自己,自己也是不会信的。 她对上于敏之的双眼,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哥哥有个习惯——替人诊病时,不轻易下定论。所有的方子都是依照病症,从根本上入手,悉心对症下药,不断调整完善得来的。一为避免误导其他医者,二为保护病人的隐情,他从不在诊录中署名,更不会记录病人的身份。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调阅他在军中的诊录来比对。” 见她如此郑重其事,于敏之自然明白这份诊录的不寻常。 独孤青士在征南军中数年,留下的诊录、药方不少,只要他用心去找,必能比较得出来……宋星河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诓他。 他蹙着眉头,将信将疑道:“就算如你所说,那又怎样?独孤大夫名噪一时,很多达官显贵排着队请他看病。就算他为我父亲看过诊,又有何出奇?” 星河伸手接回诊录,一边翻给他看,一边仔细地说:“前后半年,一共看诊过四次。每次的药方虽然大有不同,但有几味药始终没变过。地鳖虫、片姜黄、鸡内金、广郁金……全都是益气活血,化瘀消症的药材。最后一次,还用了常见的五参四皮汤。” 于敏之不通医理,自然听得云里雾里。 “所以呢?”他不解地问。 星河沉了口气,“所以,令尊患的是‘息贲’之症。” “可是疑难杂症?”于敏之又问。 星河先点点头,又立刻摇头。 “第一次看诊时,哥哥写了‘脐左连胁,如有覆杯’,这是腹水的病症,可见病情严重,所以他的药方里有几味颇为霸道的药材,应该是为了迅速控制住病情。往后两次,他分别写了‘脘闷腹胀,消瘦乏力’和‘血行不畅,痰瘀相互’,所用药材也偏向于健脾疏肝。到最后一次,他只写了‘戒酒戒怒,生息有常’,还换了最常见的疏肝汤药——‘五参四皮汤’,而且一开便是三个月的药量。由此看来,这半年间,令尊的病情是在持续好转的。” “好转?!” 于敏之摇着头,指着簿册道:“最后一次看诊的时间,是前朝大行皇帝驾崩前的一个月。我记得很清楚,国丧期间曾收到过一封家书,父亲在信上说自己的病愈发严重,日晡潮热、夜有盗汗,很是苦楚……”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片刻间,他已然脸色大变。 “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做了手脚,让我父亲的病情加重?!” “其实并不算‘做手脚’。” 星河沉下眼色,一字一句道:“令尊嗜酒,我哥哥的医嘱里早就写明,一定要戒酒。但是……仅先文帝受禅继位的半年里,他就参加了二十七次宴饮,每次都喝的酩酊大醉才回府。” 说着,她又拿出一张薄纸。 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于谨参加的大小宴饮,地点虽各有不同,每一场宴会的主人……却都是同一个家族。 于敏之愣住了,“这……” 星河望着他,郑重地说:“大人不必怀疑,这是你家从前的门房小厮所记。如果你不信,大可以想办法弄到宇文皇族宗亲各家的宴饮记录,好好的比对一下。” 见于敏之若有所思,她目光一转,继续道:“令堂走的早,令尊另有七名妾侍,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错……前前后后大多是宇文烈大人或是其他朋党至交送入于府的美人。” 于敏之木然点了点头,“并没有错。” “贪杯不改,沉溺女色……于大人能撑到今夏,想必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他是……呕血而亡的吧?” 星河似乎在询问他,口气却异乎笃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 于敏之神情严肃,眼中隐着一团火。 父亲病故时,身边只有老管家和几名侍妾,他们绝不可能把详细的情形透露给外人。 “大人息怒,此事并非我刻意窥探。” 星河奉上簿册和薄纸,坦然回道:“患有‘息贲’之症者,饮食起居失调,日常又不加节制,最后的结果便是如此。你也不必寻什么名医,转角医庐找个小郎中问一问,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瞬息之间,于敏之的脸色变得铁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 大雨将至(七) 证据摆在眼前——父亲的病不是持续恶化的,甚至曾经有过好转。 而让他的病情日渐加重,最后不治身亡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一直敬为“兄长”的宇文烈——大周的首辅天官大冢宰。 于敏之紧攥着手心,眼眶狰红。 他慢慢抬起头,凝视着星河道:“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 “我想做什么,将军不清楚吗?”星河反问道。 于敏之退了半步,“难不成希望我倒戈相向,对付宇文烈,助你复仇?你以为我会凭这些捕风捉影而来所谓的‘证据’,就赌上于氏一族的性命,供你驱使吗?” “是不是捕风捉影,大人心里自然清楚。” 星河长睫一闪,继续道:“小女见识浅薄,却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父报仇,乃是孝道,哪怕拼上性命又如何?” 她此番义正辞严,叫同样命运的于敏之感到有些窒息。 他沉沉地喘了几口气,双拳微微颤抖,“宇文烈……凭什么这么做?我父亲不仅敬重先武帝,忠心于大周两代君王,更与他关系匪浅,从来所向一致。怎么可能?不……不可能的!” “我告诉你为什么。” 星河目视着他,伸出纤细的玉指道: “第一,前朝大行皇帝驾崩之后,渃姐姐投身征南军,原因……将军自然清楚,可是旁人却不知道。于是,京中盛传于家要与独孤家联姻。令尊掌管兵马军政,于氏出身的将军遍布各路府军;姨夫执掌户籍钱粮,独孤家的经营牵扯到社稷、民生……你们两大家族若是走到一起,势必会动摇一心取‘拓跋氏’代之的‘宇文氏’对大局的掌控。 第二,你父亲做了十多年的大司马,确实一直以先武帝宇文直马首是瞻。可是,就在宇文昭受禅登上王位之后,他的态度就变了,虽未直接违逆过宇文烈,却严格控制起了将领考绩和军职任免。近三年来,军中提拔的将军甚少,各府的中下层将领流动亦大幅缩减。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宇文烈继任大冢宰之后,枉顾超纲、以权谋私,以卖官鬻爵的手段大肆敛财。如果我没猜错,应是他想要染指军政,把持将领考绩、军职任免,架空大司马府的权力。令尊不甘心被其摆布,因而既不配合,也不抵抗……就这么拖着、耗着。 第三,令尊频繁出入酒宴、受赠美人,始于宇文烈府上的一场宴会。我问过几位当天在场的大人,他们说……那一日,筵席上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情——令尊饮醉了酒,提出让宇文烈的侍妾雪姬,出来歌舞助兴。当时宇文烈的脸色很不好看,草草的便结束了整场宴会。 大人勿怪……最后一件不过道听途说。 您且听听,不必当真。” 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了当,道出的一件件缘由都直中要害。 于敏之诧异之余,不免深思。 宋星河实在难测! 当年,名不见经传的世家贵女,一步步成为内廷作司。宋氏覆灭,王朝更迭,她在夹缝中活了下来。到如今,竟想螳臂当车,扳倒宇文烈复仇。 “杀父之仇”——仿佛遥远,其实近在咫尺。 他自问并非没有血气,可是有些事情明知做不到,当然不能搭上家族成千上万条人命。 …… “将军怕了?”星河略带挑衅地说。 于敏之沉了口气,“身为宋氏的嫡女,你该清楚——这个世道弱肉强食,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便想去撼动最强大的敌人,最后换来的只能是覆亡!何不潜心蛰伏,暗自积蓄力量,待到时机成熟,再向敌人报复。” “大人选择等?” 星河冷笑一声,“等待的代价——要么双手奉上大司马府的权力,在朝堂上乖乖做个‘应声虫’;要么……像令尊一样,被敌人用卑鄙的手段谋去性命。大人,你也该清楚——若非宇文烈的支持,凭你的年纪和资历,就算有于氏门阀在背后,岂能如此顺利的坐上大司马之位?你若不听话……他大可以再换一个人。” 听着这番冰冷的话,于敏之只觉得周身血液凝固,手脚暗暗有些发凉。 宋星河说的没错,他刚继任大司马之位不久,宇文烈及其所辖天官府,便对他和大司马府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关心,甚至特意陪他入宫面圣,提请被耽误的“四议”之事,还提出从天官府抽派人手,协助大司马府做好各方将领的考绩事宜。 “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尚有要事在身,告辞先行一步。”于敏之本能的想要逃避。 “诶——” 星河伸手拦住他,沉着目光道:“大人,你说这世道‘弱肉强食’,又安知熟是‘弱肉’熟是‘强者’?须知,只要劲用的巧,四两亦可拨千斤;使得乾坤手段,必能将天地逆转!棋局我已经布好,只要大人肯入局配合,我们的血仇必然得报!将来的天下大势便由你我来定!” “宋作司好胆识……” 于敏之仍有疑色,凝视着她道:“我能信任你吗?” …… “表小姐——表小姐——”秋鸢快步自侧门跑进院中。 顾不得于敏之在侧,她一把拉过星河,焦急地说:“不好了!禁军把整座府邸围起来了!说是配合官府捕盗,让所有的家丁、仆婢到中庭聚集,一一接受他们的查验。老爷让我来知会您,让您仔细伪装好,混到丫鬟中间去。” 星河目光一紧,猛然蹙起了眉头。 这个时候,禁军围了独孤府,必然是宇文烈对她的行踪有所察觉,甚至可能是姐姐那边出了问题。 “领兵的是谁?”她忽然问。 秋鸢急着回道:“自称是禁军统领宇文励。时间紧迫……您快乔装一下,随我走吧!” 星河稍加思索,立刻摇头道:“不行!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我若真的混进丫鬟中间,他们必然有办法查验出来。到那时,姨夫、姨母可就有口难辨了!” “那可怎么办?!”秋鸢急得直跺脚。 她瞟了一眼于敏之,压低了声音道:“要不去密室避一避?” 星河仍是摇头,“京中高门,谁家没有密室、暗道?那些地方,自然是对方搜查的目标。” …… “宋作司……委屈一下,扮作小厮随我离开可好?”于敏之自一旁试探着问道。 秋鸢一听,立刻急了。 她一把抓过星河,挤眉弄眼道:“不行!将军离开要走大门,那边可全是禁军的人!” 言下之意,一旦于敏之心存不良,这一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知道。” 星河拍了拍秋鸢的肩膀,转身对上于敏之的双眼。 “我能信任你吗?”她认真地问。 于敏之随即点头,“既要共谋生死大计,便要先相互交托性命。宋作司,你怕了吗?” 三人对立,静默了片刻。 星河稍稍点头,拱手道:“多谢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八章 双十朝会(一) 大周承袭大魏旧制,秋后每逢“重日”,则会借其天地交感时机,连开三日的“议政朝会”。 朝会上,先由五官府衙上奏疑难公务,再由满朝文武共同商议应对良策。 时值露月,双十“重日”悄然而至。 南北安定,时节正好,“议政朝会”自然依制召开。 但是君王抱恙,连月不曾上朝。是以四方军之外,各州州牧、府兵主将虽然匆匆赶回,却并未准备停留三日;京中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更无人用心准备朝会所议事项和应对策略。 大家都知道,这次朝会只是个过场,一定会草草结束。 当日,许多人甚至连早膳都没用,便赶着入宫去上朝。 …… 犀角阵阵,鼓声雷雷。 宣室殿内,大周文武百官济济一堂。 宇文烈坐于西面上位,以下是大司马于敏之、大司寇杨炎和各路府兵主将;东面上位是大宗伯夏侯淳于,其下是主理大司空府事务的司空中大夫赵明锐和各州州牧大人。 东西两面后排,是五官府衙的副官及二品以下的文武朝臣,各按照官职高低有序排布。 朝乐柔缓,三循之后,让人昏昏欲睡。 群臣望眼欲穿,却仍不见宇文衡的銮驾,亦无内侍前来知会一声。 窃窃私语之间,宇文烈适时站了出来。 他一步步踏上御阶,回身站在御座前,面向堂下的文武百官道:“‘议政朝会’,乃是前朝大事。京师内外、文武百官,咸与五官府政务,机会实在难得。然陛下龙体欠安,嘱本官代为主理朝政。今日,本官忝立于此,代为主持朝会。五官府衙各位大人,有事启奏,无事……” “陛下驾到——” 大殿一侧传来司礼内侍尖锐的嗓音。 宇文烈寻声望去,只见宇文衡一身朝服,信步走向御阶上金漆的龙椅。 没有一声知会,他忽然就来了…… 而且气色甚好,完全没有一丝病态。 宇文烈目光一紧,嗅到了不妥的气息。 他快步走下殿,回到自己的位次,与群臣一道伏身跪拜。 “吾皇万岁千秋,大周昌盛亨久!” “众卿家免礼。” 宇文衡端坐在龙椅上,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待群臣各归各位,他扬手笑道:“双十‘重日’,天人交感。朕乃天子,所谓‘命星在岁,东冲亢金龙’,在今日便无所禁忌了。” 他的话云山雾罩,显然别有深意。 不少人用余光去瞥大冢宰宇文烈,明里暗里觉得陛下西迁寝殿、因病不朝全是他所迫。 宇文烈则望向大殿侧下一角的宇文励,对方暗暗点头,迅速退了出去。 他将心慢慢放稳——宇文衡若使张良计,他自有过墙梯来应对。 偏回头,只见殿上仪仗就位,宇文衡正一脸笑意看着殿下朝臣。 “五官府衙诸位贤卿,但有疑难政务,皆可在殿上奏报,让满堂贤能一同商议解决。” 话音落,殿内一阵静默。 不少人开始暗暗后悔,尤其品级不高的五官府官员们,恨不能当堂抽自己的嘴巴。 如此大好的表现机会,就因为自己的“想当然”而要错失了。 偌大的朝堂,也有几个年轻官员,手握着笏板蠢蠢欲动,却又不住地观望自家首辅大人的脸色。 毫无准备之下,五官府衙谁都不想自己的问题被拎到朝堂上来议,于是首辅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端坐着,完全不让属下们捉到自己的视线,不想被揣测出什么“暗示”来。 得不到“鼓励”,年轻官员们自不敢妄动。 一时间,议事的朝堂比肃穆的宗庙还要安静。 见朝臣们并不踊跃,宇文衡颇有些失望。 他低咳一声,向洪德打了个手势。 洪德心领神会,拂尘一扫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咚——咚——” 擂鼓到了第三响,若还无人有本启奏,朝会就会到此结束。 “陛下——容禀!” 群臣寻声望去,只见大殿西侧,最后一列的人堆里,挤出一个膀大腰圆的大胡子武将。 他小跑着来到大殿中央,举起厚厚一本奏章道:“臣有本启奏!” “这位将军——” 洪德耳聪目明,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宇文烈倾向右后方,低声问道:“此人是谁?” 他所问之人,正是自己的副手——天官府的二品中大夫花逞。 花逞前倾身子,低声回道:“唐越,大司马府四品都上士,原征南军右军仓甲营副将。” “大司马府的……” 宇文烈点点头,眉头暗蹙。 大司马府“都上士”,负责敌情收集与研判,耗日恒久却成效甚微,是个可有可无的职位。所以不仅品级不高,在大司马府更没什么实权,若非赶上重日朝会,还真不会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本来,这样身份的人,跳出来“露脸”并不值得一顾。 可他竟是征南军旧人! 那就不能太掉以轻心了…… …… 洪德接过唐越的奏章,小心地呈给宇文衡。 宇文衡稍稍翻看几页,便将洪德招来近身,与他低语了几句。 洪德连连点头。 然后回身下殿,扬声道:“陛下有旨,准大司马府四品都上士唐越启奏。” 原来是大司马府的人! 他奏报的事情竟然得到陛下的认可,认为有必要在朝堂上商议。 殿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许多人暗暗观察夏官府首辅——大司马于敏之,却见他神色平常,并没有一丝讶异的样子。 “谢陛下!” 唐越再拜后开口道:“臣在大司马府负责军机研判。月前,收到一箱东齐‘军情’,其中包括:兵马布防图、官仓粮草簿、军械库册……排兵布阵图……还有细作名册……” 两朝毗邻、对峙,得到对方这些东西,无异于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此事过于震撼,引得殿下议论之声四起。 宇文衡乐见如此,司礼内侍自然不加制止。 半晌,大司马府一位中大夫忽然起身,“陛下恕罪!诸位大人勿怪!唐将军是下官衙署的副官……他所奏之事,下官与同僚们并不知晓。此事非同儿戏,还望容我等回去再行核实!” 忽然间,殿中犹如水瓶乍破。 嘈杂的议论声,“嗡——”一下掀了起来。 “连衙署的上官都不知道,就敢拿来朝堂上议?!” “想出头想疯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经过核实过……” “东齐军情那是那么易得么?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这个唐将军……好像曾在征南军……是宋之信的亲信……” …… “陛下——” 于敏之忽然起身,距步走到唐越身侧,躬身向殿上拜道:“陛下明鉴!这件事请,唐将军早已向臣通报。关于‘军情’的真伪……” 他顿了顿,目光从宇文烈的脸上扫过。 而后下定决心般,仰头高声道:“是臣与他一同核实的。兵马布防图、官仓粮草簿、军械库册、排兵布阵图、细作名册……其中细节与这些年来我朝细作从东齐查探来的并无出入,确系都是真的!臣可以项上人头作保!” 此话一出,朝堂上下骤然鸦雀无声。 大司马府这是怎么了?! 一个四品都上士,有要务不向上官报告,却直接呈给了大司马……不经让人怀疑,大司马府衙内是否有什么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二十九章 双十朝会(二) 原想惩治下的唐越不告之罪,却没想到自家首辅大人会站出来为其说话,那位中大夫赶紧告罪退回了后排座次。 殿下,群臣议论纷纷,多是在揣测东齐军情的分量和唐将军应得的封赏。 殿上,宇文衡心中波澜骤起。 星河只说,今日会有人来为宋家之事揭幕。 却没想到……她竟连于敏之都能驱使。 同样诧异的还有宇文烈。 于敏之与一个四品属官同气连声本就奇怪,还是因为平白出现的什么东齐军情,实在匪夷所思! “军情既然已经核实,就该花力气研究兵法、策略,及时送到征东军中去备用。今日是议政朝会,京城内外群臣聚集……突然将此事拿到朝堂上来议,实在容易走露消息。于大人,若是大司马府人才匮乏,你大可以向天官府递交文书,选贤司一定能替你找到合用之人。” 宇文烈的语气有些不善,明里是给大司马府适当的建议,暗里却在责备他行事莽撞、不懂用人,不满他与于瑾一般严把着军职任免。 “大冢宰教训的是。” 于敏之拱着手,慢慢抬起头,“可是,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考绩、升迁皆出自天官府。下官笃信不疑,在座各位都是大周的忠臣良将!您说‘走漏消息’这样的话,莫非是对天官府的办事能力……没有信心?” 于氏门阀的新家主,新任的大司马,竟在朝堂上质疑天官府?质疑当朝大冢宰?! 许多老臣暗搓着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背听错了。 可是,于敏之的话说的明明白白,甚至不是暗讽……而是针锋相对。 朝堂上下骤然失声。 朝臣一个个屏息凝神,无不在暗暗观察宇文烈的脸色,等待着他的反应。 “于大人,话说的太过了吧!大冢宰心系朝政,思虑周全而已。你怎么能说他对自己职权之下的天官府没有信心呢?” 赵明锐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冷峻的目光落在于敏之脸上,神色颇有些不忿。 大冢宰与大司马之争,最“不问世事”的大司空府竟然掺和进去了?! 宇文衡冷眼看着殿下,觉得这场朝会越来越有意思了。 柱国大将军、大司空赵廉年纪老迈,多年前旧伤复发后,时常因病告假不朝,甚至极少去衙署办公。 司空府执掌工事、水利营建,虽然地位比其他四官略低一些,大司空却也是一府首辅,不仅术业专攻而且地位尊崇。 短短几年,以周代魏、君王频迭,一时觅不到有资历的人接替,便仍请他承住大司空一职,定着大司空府上下的人心。 这个局面,无异于虚位以待。 在赵家的扶持下,子侄辈的赵明锐便从大司空府中丞一路做到司空中大夫,甚至从年初开始代叔父主持大司空府事务。 …… 于家、赵家……是与宇文家同出陇西的大家族,相互间盘根错节非同一般。 赵明锐忽然跳出来,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的番“声援”说完,朝臣中立刻站出来几个于氏的长辈。 一开口就是万分歉意,不轻不重的暗指家主年轻、莽撞,希望宇文烈不要计较。 一来一往,一挑一平。 朝堂上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座次间的朝臣此起彼伏,各自表着态,无不是依着自己的资历,或轻或重地指责大司马冒犯上官。 此间,赵明锐一直没有坐下。 待到再没人出来说话,他终于侧转过身,持笏向殿上拜道:“陛下既然允唐将军奏报,必然觉得他所提之事值得在朝堂上议。还是请唐将军述完疑难,大家再一同商议,莫要乱了规矩……坏了朝纲。” 后话一出,所有人都傻了眼。 司空中大夫这话……更不妥!甚至更刺耳! 宇文烈开口在前,先质疑了于敏之,他忽然甩出“乱规矩、坏朝纲”这么一个大帽子,自然比于敏之的质疑更加“言重”。 宇文烈目光一紧,视线从于敏之挪到赵明锐的身上。 于家、赵家一直是宇文家的拥趸,于瑾不肯听话,自己才用了下策,送他去见阎王……赵家却一直和顺,不仅大小政务言听计从,甚至赵明锐没有军功在身,勉强做到二品中大夫也倚靠了自己的提携。 于敏之今天这架势,许对他父亲的死因产生了怀疑……但是赵明锐与他没什么私交,横竖不该这样明着暗着帮他说话! …… 两个年轻人,虽居高位却都没有站稳脚跟。 今日在朝堂上质疑五官之首,颇有些破釜沉舟的勇气。 宇文衡惊讶之余,心里有一丝痛快。 不等宇文烈弄清楚状况,他便扬声道:“诸位爱卿说的有理。唐将军,你速速讲清楚,要议的是何疑难之事。免得诸位大人为此伤了和气!” 三府间的争执,被他轻描淡写一句带过,朝堂又恢复了平静。 唐越赶忙上前,拱手道:“陛下圣明!臣与大司马仔细核实,所收到的军机要情确实无疑。今日要议的,是该给送来密报之人……什么样的奖赏?” 这一下子,朝堂又炸开了锅。 各府官员议论不止,甚至有人掰着指头算起了旧例。 说到封赏功臣,春官大宗伯府最有资格说话,可是大宗伯夏侯淳于却没有动作。 他在等…… 等宇文烈的意思。 宇文烈也在等…… 等于敏之、赵明锐真正的心思显露出来。 乱糟糟的议论,好一会儿才平息。 宇文衡摆摆手,示意唐越继续下去。 唐越沉了口气,拔高了音调道:“此事……疑难之处在于:若论功绩,拿到如此重要、全面的军机要情,克敌制胜自不在话下。此功,绝不亚于一等战功!循旧例:凡前朝臣子,立一等战功者,官升三级,封一品军爵;良民者,封从四品县官;贱民者,脱贱籍,入军户。” “既然有制可循,还议什么?”一名老臣懒洋洋地嘀咕道。 唐越目不斜视,继续道:“难就难在,送来密报的并非臣子,更非良民、贱民。而是……后宫中的一位娘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三十章 双十朝会(三) 朝堂之上,娘娘的名讳自然不能随便提起。 唐越将该奏报的事情说完,便站到一旁候着众位大人议政。 “机密军机”、“克制东齐”、“不亚于一等军功”……如此重要的军情,竟然来自后宫娘娘?!满朝文武无不瞠目结舌。 先文帝薨,陛下继位。 一年之后,春官府便为新君主持了隆重的选妃典礼。 由于旧年曾有传闻,文帝欲选世家嫡女嫁于突厥阿古木可汗为侧妃,各大排的上号的门阀世家,一个个闻声而动,纷纷抢着将嫡女嫁出。 新君选妃时,各家之间竟难得不争不抢,一个个都拿不出身份合适的女儿来应选。 到最后,选入宫中的娘娘们,几乎全是官阶中上文武官员和新崛起的士族门阀家的女儿。 谁都知道,陛下素爱重用外戚。 这几年来,在他有意无意的扶持下,后宫妃嫔的家族都在不断壮大。各家收到讯号,也都不遗余力的为国尽忠、谋求上进。 这一次,与其说要封赏某位娘娘,不如说是要封赏呈献军情、立下大功的某个大家族。 看来陛下早知道此事,甚至要借此机会,让某位娘娘和她的家族再进一步。 可是,东齐军政一统,对如此机密军机必定严防死守,一下子取得这么多军情,朝中到底哪个家族能有这样的能力呢? …… 宇文衡情态寻常,看不出什么端倪。 “石贵人……羯部?” 宇文烈眯着眼睛,低声念了一句。 石越曾经说过,二十多年前齐魏大战中,他的长嫂——羯部王后被俘囚于邺城,与一名齐国王族交葛甚深,对方还赠予她疑似是“永嘉佛牌”的信物。而他甚至怀疑,出生于东齐的石岚,根本不是兄长的亲骨肉。 昔日明王出兵,精骑数万对羯部八千人马,自南向北一路攻到定襄、云中。 对方来势汹汹,却在与羯部公主交锋几场,见了宇文衡的迎亲队伍之后,便“灰溜溜”的败退了。 若非败退,而是认亲呢? 如此推算起来,能从齐国得到如此重要军情的,非石岚公主而不能。 高令仪已死,中宫之位悬空,石岚既是三夫人之一,凭此功劳再进一步自不是问题。 宫中耳目来报,这些日子宋贵嫔闭宫不出,寻常都是由石贵人照顾陛下和太子,三人日常如寻常百姓一家,情态亲昵……想必宇文衡也有心要立石岚为后。 至于羯部,立下如此大功,又相当值得笼络,赏赐自然厚重,甚至不免要提拔几个文臣武将入朝任用。 对明王来说,再一次让自己的女儿为后,只要准备的充分,尚与大周保持稳定的关系,押上这些“宝”也是值得的。 对于自己来说,石越那颗棋子虽然没了,羯部却仍然在掌控之中。 石岚成了大周皇后,考量起来亦是不错。即便没什么特别的助益,却比让其他大族贵女和她们的家族爬上高位,将来酿成大麻烦的要好。 …… 此间,群臣无不暗自望向夏侯淳于。 而他却稳坐不动,只是不时抬眼看一下宇文烈。 大宗伯不动,其他各府官员自然也不好开口。于是面面相觑,等着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人。 五官大人们不着急,朝堂议事却不能如此僵持下去。 宇文衡松了松筋骨,终于开口道:“大宗伯府是如何考量的?出来说说。” 已然被点,不说几句实在不合适。 夏侯淳于咳了一声,右手在低案上轻叩了几下。 这个意思,是要属官里出来个人先应付几句,等把大冢宰的意思弄明白之后,自己再表明支持的态度。 身后两名小宗伯,再后头一排还有几名少卿……大家寻常都做惯了太平官,上官怎么说便怎么做。赶上这种情势,唯恐避之不及,一个个暗中推搡,生怕猜错了上官的意思,回去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咳咳——” 夏侯淳于又咳了两声,单手撑着头,不住地往后瞄去。 “其禀陛下——” 一名颇为年轻的少卿终于站了出来,“论功行赏,也要讲究门第出身。这一等军功,加诸后宫嫔妃,按常律推算:九嫔以下者,可晋入九嫔,父兄官升三品,母亲封县主;九嫔之列,可晋位入三夫人,父兄官升一品,母亲封一品诰命夫人;若是有夫人之尊……如今中宫空置,哪怕是再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他把话说的小心翼翼,既有理有据,又不偏不倚,既表明了符合常理的态度,却又说只是自己的“推算”,给上官留下了“变通”的空间。 这个人倒是不错,有担当,还有头脑。 宇文烈稍稍一偏头,侧后的花逞立刻向他介绍道:“他是大宗伯府的少卿邝子悟——邝盛将军之子、贺兰珏将军的女婿。” “邝家的儿子?贺兰家的女婿?”宇文烈颇有些诧异。 邝氏出身宇文家家奴,邝盛曾是伯父宇文直身边的副将,虽然官至三品安西将军,却一直以宇文家的家臣自居。 贺兰家是追随大魏太祖起兵的功勋世家,一代代封侯拜相或为封疆大吏,是世家中高门里的高门。 邝子悟——宇文家家臣的儿子,竟然娶了关西大将军家的小姐?! 此前闻所未闻,显然是当年各家匆忙嫁女的时候办的喜事。 贺兰小姐如此下嫁,贺兰钰还当真有气量。 宇文烈暗沉了口气,若非花逞对文武百官之间的关系了然于胸,自己还当真的不会知晓此事。 难怪邝子悟率先冒出来,原来是表现心切。 夏侯淳于这个老狐狸,看来自己不说话,他是不会开口的。而这满朝文武心里都明白,他到底在等什么…… 朝野上下,早有自己把持朝政的说法,说五官各府都要看他的眼色行事。 如此拖着,只会坐实这个说法。 他看了眼李恒宇,眉峰一抬,使了个眼色。 “陛下——” 李恒宇应时起身,“这位少卿大人说的很好,大司徒府不行礼令之务,听他说的清楚明白,也觉得甚为合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 双十朝会(四) “李大人说的是,封赏自是十分的应该。然而娘娘能得到机密军情,必定离不开家族的支持。依臣愚见,对娘娘父兄、家族的封赏应当再加一等!” 先前冷场了太久,李恒宇率先那么一提,对座的杨炎自然接了上去。 唐越所说的机密军情,殿中文官可能不清楚其重要,或不知道刺探得来是有多不易。但他堂堂的大司寇——曾经的西北军左路将军,一直负责军中斥候、细作排布和敌情研判,自然知道取得它们的艰难,以及背后要流的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 哪一家有这样的能力? 又愿意在这上头花心思? 放眼宫中妃嫔的母族,若非近年来从征东军中崛起的傅家,便只能是在东齐广有分支、人脉通达的关中大姓崔氏…… 左右没有杨氏的贵女位列九嫔之上,他把话说的满一点,若被陛下和大冢宰纳入考量,便是随喜此事,即便没被他们听进去,也算是向那个将要被封赏的家族示个好。 看似随意一句话,也需要考量再三。 杨炎心里不禁嗟叹:大哥蛰伏不动,三弟领军在外,自己在京中独撑大局,还要顾及夫人宇文氏的身份,真是太心累了!不知何时,竟也有了些许圆滑世故的心思。 …… 李恒宇、杨炎,各掌一府大事,一个是依附于大冢宰的李家,一个是大冢宰的妹婿。他们两人都开了口,两府属官之外还有不少职责相关的官员站出来表明态度。 主要的意思便是,此事必须论功行赏。 情势不错,宇文衡却不急着定论,他还在等宇文烈的意思。 眼看该说的人都说的差不多了,宇文烈终于开了口,“陛下,诸位大人说的甚好。臣以为……任何军功不可磨灭!但如何取得军情也很重要,封赏的等次也应该与付出的程度有关。还请破例请出娘娘,与我等说上一说。” 他的目光扫过李恒宇,扫过站出来的各府属官,最后停在杨炎身上。 他这个好妹婿,自娶了妹妹宇文荻之后,一直不听提点,明知道李恒宇是他的人,今日却赶着出来应和,说不准有其他的考量。 宋月怡……她也是后宫嫔妃。 她的背后,尚有残存的宋氏,甚至与遍布四海的宫氏关联。 军情会不会出自她那里? 虽然可能性很小,他却不能不防! ******* 星河早料到事情没有那么顺利,上殿陈述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舒儿近来准备充分,但真当被宣上殿,却还是十分紧张。 “陛下万岁,万万岁。” 她一身礼服,浓妆重饰,极为隆重的拜在大殿中央。 宇文衡正襟危坐,“爱妃平身。唐将军奏报,有一批东齐军情经你之手到了大司马府,可有不妥?诸位爱卿想知道其中曲折,你且说说吧。” “是,陛下。” 舒儿缓缓起身,隔着半面轻纱露出笑意,“诸位大人。本宫出自宋氏,只是家中庶女……蒙陛下不弃,恪守先武帝与家父定下的婚约,腆居于贵嫔之位。这些年来,本宫一门式微,未能侍奉于君王侧,愧对陛下皇恩浩荡!于是,家人筹谋数载,于东齐布下眼线。那些军情,是三个月前,本宫亲自出宫去取的。” 话音刚落,满堂哗然。 后宫之事,前朝臣子不清楚,可是任何人都知道,三夫人何其尊贵,一宫之主随意出宫犯险,哪怕为了重要军情,也着实不成体统。 宇文烈端坐着,抬眉冷笑道:“亲自去取?娘娘是不是说的太简单了?东齐难道是无人之境,任敌国之人予取予求?亦或者……宋家与对方有什么别的交换?” 这话一出,不仅舒儿变了脸色,殿上的宇文衡也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这一出,是一切的第一步。 若是这一步棋不能顺利落下,还怎么谈以下的筹谋? 舒儿沉了口气,“大冢宰大人,宋氏当年的旧案是您亲自办的。别人不知道,您却最清楚……本宫的嫡母,是宫家先家主的嫡女;本宫的长姐,便是宫家的新家主。我说‘去取’……自然离不开家族的支持。我所做的,便只是最后水到渠成之事,中间家人所费心血不可计量。” “家人?” 宇文烈眼睛一眯,脸上的笑顿时变了意味。 苦寻近月不得,宋星河终于要现身了…… 不论她有何通天之能,今日一定飞不出这未央宫! “娘娘既然准备充分,那就请宣为您筹谋此事的宋氏族人进殿吧。”宇文烈慢条斯理地说道。 舒儿轻巧地回道:“那是自然,不过……我的家人已经在殿上了。” 此话一出,群臣无不四下观望。 “宋贵嫔的家人,岂不是赫赫有名的宋作司?!” “早有传闻她当年没死,还逃回洛阳成了宫家家主。如今看来,竟全是真的!” “大人曾经见过作司,可有见到她在何处?” “没有啊……在哪呢?” …… 如此氛围下,宇文烈也不经扫视着殿堂。 宋星河早就到了? 她到底躲在何处?竟然能避开宇文励的耳目! 这时,身后忽然影动。 一直安坐着的花逞站了出来,“陛下,臣便是娘娘的家人。从东齐取得军情,是臣与妹妹一同谋划,最后由娘娘亲自完成的。” 大冢宰府的中大夫,竟然说自己是宋贵嫔的家人?! 这件事带给百官的震惊,绝不亚于取得军机的只是早已空有其表的宋氏。 宇文烈咳了一声,回身呵斥道:“花大人什么意思?选你入天官府,可是先看过你身家清白的!” 他的话毫无避讳,即便在宋月怡的眼前,也不让一分颜面。 “首辅大人容禀。数年前,下官的父母亡故,留下一份收养文书,上头落着父母与玄天宫出尘法师的名讳。下官寻到玄天宫,才知法师早已故去,只留下一份遗书……上头写的清楚明白。” 说着,花逞从袖袋中取出两份文书,呈送到匆匆走来内侍的手上。 两份文书看似陈旧,必然是高手所制。 宇文衡接到手上,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隐隐担心宇文烈会不依不饶要查验它们……而它们做的到底过不过硬? 可是,当他随意一翻,立刻瞪大了眼睛。 一直自诩“书法圣手”,任他仔细辨认,这两件文书竟然都是真的。 尤其他曾在玄天宫抄经,熟悉出尘法师的笔迹,确定没有一丝造假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 花逞是宋临川……那自己认识的宋临川又是谁? 他扶着吃痛的额头,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不能顺着星河的思路走。 宋临川绝对不会是假的,花逞也绝不可能是宋临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 双十朝会(五) 压抑下杂念,宇文衡慢慢沉下心来。 星河果然厉害,未雨绸缪,暗中布子无数。 如今信手拈来,便能形成合力,助她步步掌控全局。 此事唯有一种可能——花逞与宋临川是同时被送到玄天宫的孩子,宋临川因为身份特殊被留在观中,而花逞则被花氏夫妻收养,这才有了这样一封时间、地点、孩子年岁统统吻合的收养文书。 至于法师的遗书,必然是星河发现花逞身份特殊,早计划用他李代桃僵,才从出尘法师那拿到它。否则上面也不会刻意写明——花家养子便是靖国公府送入山门的长子,一直以来他总以宋临川远游应对宋家人的探望,实则根本不知花家人迁往何处,因此时常自责愧对宋氏的信任。 思量之间,宇文衡眉头一紧。 自己还是算错了! 花逞可能并不是从计而为,而是当真认为自己是宋家的长子,真心实意地与宋氏姐妹站到同一条船上。 真作假时假亦真…… 如此张扬的谎言,却偏偏铁证如山! 一步的偏差,便会影响将来的大局。 他为太子筹谋的将来,甚至可能因为这微妙的变数而变得更加艰难。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星河蒙蔽他在先,等会儿若有变数,可别怨他不够“尽力”了。 …… 石渠阁中书令带着七名侍讲,在殿下花了足一个时辰查验,才打着包票说这两件东西确系是真的。 文书既然不假,花逞便确认是宋家长子。 听他奏报完如何在东齐布下眼线,如何突破明王府的层层禁制,最后又是如何将过目不忘的宋贵嫔送进府中藏书阁,火中取栗得到这批紧要军情……时间悄然已至正午。 未用早膳的大人们一个个饥肠辘辘,年轻些的文官也有些撑不住了。 …… “陛下,宋氏的案子是臣督办的。当年的独孤青士,因被确认并非宋氏血脉,才得以免除死罪。花逞既是宋家嫡子宋临川,这罪责怕是要再算一算了。更何况,十几年前宋家佛谶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宋临川据说是个不祥之人,更不容于大周朝堂了。” 宇文烈睥睨着花逞,一派气定神闲。 听他这么一说,赵明锐立刻相对道:“先文帝继位,曾大赦天下,凡前朝旧案一律了结,论罪未罚者赦免其罪,未论罪者免其罪责;另前朝元亨九年,大司寇府曾破获一起要案,侧证佛谶一事是有人恶意陷害宋氏……之后,宋氏向大宗伯府递交文书,请准复宋临川嫡长子身份,于是前朝大行皇帝下诏,册封宋临川为靖国公世子。这些旧事,大宗伯府、大司寇府各位大人理当清楚。” 此前站出来说话的大宗伯府少卿邝子悟,赶忙躬身应道:“赵大人说的毫无差错。” “确有其事。”杨炎随之应道。 寻常朝堂上,莫说各府总是揣测着自己的心思说话,至少也是从无异议的。 宇文烈心下明朗——今日大有问题! 赵廉称病告假,大宗伯府只来了几名中大夫。其中首座赵明锐,一向没有主见,对叔父言听计从。今日,却忽然这么多话,句句都在为宋氏回朝铺路。 一直在朝堂上装聋作哑的杨炎,也突然间转了性一般,明里暗里跟自己较劲。 事有蹊跷,必定和宋星河显露行踪脱不了干系! 宇文烈的指尖叩着低案,忽然抬眼望向夏侯淳于。 夏侯淳于心领神会,立刻起身,疾步离席。 “陛下!大赦隆恩,唯十恶之罪不可赦!宋氏犯有大逆之罪,虽然罪在前朝,然大周受禅于大魏,大逆之罪绝不在先文帝大赦之列!” 一番“激愤”之情还未平息,宇文烈已经与他站到了一起。 “陛下!大宗伯说的是。宋氏所犯乃大逆之罪,罪不可赦!花逞即是宋氏余孽,也断不可留!” 宇文烈慷慨陈词之后,李恒宇不假思索地起身,站到了他的身后,“陛下,二位大人所言不虚。为了纲常法纪,断不能随意逾越法度!花逞与宋贵嫔谋取军机,可以当做将功折罪。但若再论封赏,的确十分不妥!” 片刻间,三官首辅站出来说话。 舒儿、花逞背后的赵明锐,立刻显得势单力薄。但他的脸上毫无惧色,也没有一丝要退缩的意思。 为了摆脱宇文烈的控制,为了家族不再仰人鼻息…… 这一次,他没有退路! 双方对峙,少不得各方势力的应和。 不多时,除了小部分留在原位的朝臣,大殿一侧已经站满了人,而赵明锐的身后依然空空如也。 “陛下——” 于敏之站了出来,自赵明锐面前走过,停于宇文烈身后,躬身道:“臣也同意李大人所说,此‘一等军功’只能供宋氏将功折罪!” 军功一议,大司马府的态度意义非常。 他的话一说完,赵明锐便是彻底孤立无援了。 …… 第一次,议事时出现这样的情景。 一边是二三人,一边是过百人…… 到最后,大殿东侧几乎没有落脚之地。 宇文衡轻吁了一口气。 这个情势,显然星河准备不足,又过于乐观。今日未能将月怡送上后位,无法恢复靖国公爵位,自然怨不得他。 “内侍监,拟诏——北荆州宋氏,前朝大逆之族。今有嫡子宋临川、养女宋月怡,二人心系其君,赤胆忠肝,舍生忘死,取得机要军情。经大司马府提议,满朝文武共商,朕意已决,准其功过相抵,免除族众所受刑罚,所犯逆罪案卷封存,任何人等不许再议。” …… 殿下窃窃私语……大冢宰就是大冢宰,只要有他主持大局,任何人都翻不了天,哪怕是一直有妖异之相的宋氏。 洪德奉来圣旨,花逞与舒儿虽面有不甘,却仍齐齐拜下。 “谢陛下隆恩!” …… 看宋家人领了旨意,朝臣们纷纷回到位次,唯有于敏之仍在原地。 他稍稍理正衣冠,猛然拜下,“启禀陛下。此议处置,公正有度,百官叹服。臣另有一事启奏,也是关于请功的要事!” 说着,他示意一名少卿呈上一方木盒,郑重说道:“宋氏不仅提供了东齐军情,还向大司马府递交了另外一样东西。臣想为贵嫔娘娘与花大人再求请一份‘一等军功’,恳请陛下与诸位大人审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章 双十朝会(六) 木盒打开,内呈一条青玉腰带,带钩是青铜鎏金的龙首鸱鸮手抱鱼形制,显然为南朝达官显贵所用。 “这条玉带,是花大人递交大司马府的。经过核实,主人是……南朝镇国大将军万氏世子。” 于敏之的话点到为止。 殿下都是朝中重臣,对时局自是了然于胸。 一个个稍作思量,便知此物关系近来南陈的内乱和南陈、东齐之间突如其来的交锋。 万氏世子之死,是“祸端”之源。 如此私密的物件,到底如何得来的?实在引人浮想联翩。 霎时间,朝堂上一片静默。 宋氏当真了得,花逞其人也是深藏不露,竟然能行刺万氏世子,嫁祸给吴江王府,甚至把火烧到了东齐明王身上。 此举解了南方兵祸,自然是一等军功。 但此事不同于东齐军情,是万万不可明说的。 半晌,殿下仍无一人出声。 宇文衡着实惊诧,星河只说安排月怡去东齐盗取军情,再利用幻术从李老太后那拿到宇文烈谋逆的证据,却只字未提南朝之事。 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久等无应,花逞率先开了口道:“贵嫔娘娘深受皇恩,臣下与有荣焉。不论做出多大的牺牲,冒怎样的危险,所求只是为陛下分忧。”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白玉牌,打在上头的红缨络分外耀眼。 “这面佛牌,内藏佛骨舍利,名曰:永嘉佛牌。乃是汉末流传而来的至宝,据传有利国运昌隆。臣辗转获得此物,特借今日大吉重日献于陛下。愿天佑大周,盛世永昌!” 佛牌一出,宇文烈立刻脸色大变。 眼下,羯部重兵押运部族圣物远道而来,正候召于北城外驿站。 据石越所言推测,所谓圣物正是永嘉佛牌。 自己手上尚有一面来自李家,再加上花逞手里这一面……三面佛牌刚好凑齐。 “得佛牌者得天下”,这句话流传在东齐和南朝王族之中。若是得到三面佛牌,将来北伐突厥,安南定北,一统天下自不在话下! 御座上,宇文衡同样陷入了沉思。 他早派人验过……宇文烈手中的佛牌是假。 羯部的佛牌尚在城外。 照他对星河的了解,她绝不会将自己赠予她的东西拿出来示人。 所以,花逞手上的佛牌,正是李家一直保存,偷龙转凤留下的那面。 星河将它送到殿上,就是在逼他! 逼他下定决心诛杀宇文烈! 这面佛牌暴露,宇文烈必会染指。 若不一举除掉他,待他集齐三面佛牌,不论是不是真的有用,都会有足够的信心“立新君、谋北伐”。 这一刻,决心不下也得下。 “宋氏‘玉带’之功,大司马府为请一等军功,朕认为合情合理。诸位爱卿可有异议?”宇文衡扬声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上位的大冢宰大人。 宇文烈心头一颤,顿感陷入了“圈套”。 此刻,佛牌在花逞手上,而他的情态颇有些“紧张”……倘若有人提出异议,便说明玉带和佛牌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既然不值得一提,若是他忽然失手,“不小心”砸了它……自然也无伤大雅。 而那万氏世子的腰带,就算透露出去一丝半点风声,立刻就会为大周引火烧身。 好贼的宋家人! 竟然让自己陷入投鼠忌器的境地。 转念一想,就算宋月怡再进一步,宋家能重回朝堂又如何?只要宇文衡不在了,区区皇后、外戚又算得了什么?都只是暂时看起来耀眼的虚名罢了。 “陛下圣明!”宇文烈躬身拜道。 有他为表率,群臣骤起,纷纷附和。 …… 宇文衡心中五味杂陈。 这下子可好,自己当真和星河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将来同生共死,想反悔而不得! “好——” 他招来司礼内侍,吩咐道:“拟诏:贵嫔宋氏,出生入死,有助社稷,记一等军功,择日册封为中宫皇后;中大夫花逞,献宝有功,准复宋姓,封一品靖国公。宋氏一族,凡为官者皆晋一品,有爵位、封诰者亦晋一品。” …… “小风小浪”过去,第一日的朝会总算是“平稳度过”。 当夜,长安城内人仰马翻,禁军、内卫、城防营纷纷出动,以捕盗之名继续在各坊市间严加搜查。 ******* 朝会第二日,花逞的席次已经被挪到了前排,依其靖国公的爵位,被安在李恒宇的位次之下。 昨日之举,被指为依仗裙带关系,投机取巧、一步登天,旧同僚们纷纷侧目以待。 他却坦然入座,目不斜视地等待朝会开始。 今日,赵明锐没有出现,赶来上朝的却是他的叔叔——大司空赵廉。 身为柱国大将军,赵廉自然落座西面,按照资历位次在宇文烈之下、于敏之之上。 可是他老迈虚弱,刚安坐下没多久,便眯起眼睛打起了瞌睡。 …… 更出奇的是,李恒宇忽然急病告假。 替下他位次的,是他的父亲——柱国大将军李耀。 不止他们二人,今日许多位年轻的官员都不在,包括大宗伯府少卿邝子悟。 替换他们的,都是一些告老在家的老臣,忽然显得朝堂上一片白发皑皑。 …… 钟、琴合鸣,司鼓应之。 让人昏昏欲睡的雅乐和繁复的礼制之后,议政朝会终于进入正题。 洪德立于殿前,扬着尖利的嗓音道:“双十朝会,凡疑难公务皆可奏报。群臣畅所欲言,无需避讳!” 良久,殿下静的出奇。 昨日之后,各府官员不免被自己首辅大人耳提面命,朝堂提议一定要慎之又慎,万不能再揣摩失度,逆了大冢宰的意思。 …… 这个氛围,宇文烈很是满意。 一大清早赵廉便侯在门前“负荆请罪”,说是已经把受人蒙蔽的侄儿打得下不了床,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他表明赵氏的忠诚。 赵明锐已是掌中之物,只待双十朝会结束,无论如何也要撬开他的嘴,弄清楚“倒戈相向”的缘由……说不准顺藤摸瓜,能揪出宋星河来。 对坐不知为何,李恒宇竟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他父亲。 今日,想来无人奏事。 只待下朝后,再听李耀说说缘由。 李恒宇颇为得力,不要是真的病了才好。 正在出神之时,却见杨炎离了席次。 他捧着卷宗走到殿中央,躬身拜道:“陛下,臣有一件疑难案件。想在朝堂上请诸位大人一同参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 血债血偿(一) 杨炎平日里不声不响,一开口便要当堂审案。 宇文烈清楚,他必定别有所图。 昨日,虽然宋星河未现身,宋家却得了彩头,明里暗里襄助的势力显然不少。 杨氏一直中立,却与宋家有那么一层关系。 宋家重回朝堂,绝不只是想要后位和爵位那么简单! 今日杨炎所奏,许就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啪嗒——” 宇文烈手一松,象牙笏板不轻不重地落在低案上,骤然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赵廉猛得惊醒,打着哈欠嚷嚷道:“大司寇府吃饱了撑的吗?刑狱之事,自有州牧、府尹处置,哪怕扯上匪盗要案,不过几司会审而已。自己府衙越俎代庖便罢,哪有在朝堂上叨扰陛下和朝臣们的道理?!” “大司空所言正是!邢狱之事自有律令可依,律令之外的‘重其重、轻其轻’,照做即可!一年数次的议政朝会,何时议过什么案子?实在贻笑大方!”李耀沉着脸应和道。 宇文烈嘴角微扬,甚是满意。 还是老臣们好用,一个个识大体、顾大局,不像各家年轻一辈,心不恒、志不坚,总是存着别的心思。主持些具体事务还行,真到大是大非面前,叫人随意一鼓动,心志便会动摇……还是不能堪大任。 …… 放眼朝堂,唯赵廉与李耀资历最深。 二人同气连声,稍有眼力的便知道该避让。 但杨炎毫无退缩之意,端着武将的气势,笔挺着脊梁道:“陛下明鉴!此案不仅与盗匪有关,更牵连到百余条人命。因有苦主鸣冤告诉,大司寇府依律接下案子。但案件甚为疑难,恰逢议政朝会,求请诸位大人一同审议……臣以为是并无不妥。” 宇文衡摆摆手,“那便议吧。朝堂是议政的地方,关系大周百姓的便是政事。” “请宣原告。”杨炎躬身道。 宇文衡朝洪德使了个眼色。 “宣原告——” …… 候在宣室殿宫门外的宇文熙早已按耐不住,听到一声声召唤传来,立刻拉起淮生往里头赶。 御路漫漫,长阶通天。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奔跑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 “小侯爷,这就要进去了吗?朝堂和戏文里说的一样吗?见了陛下,我是跪下还是五体投地?”淮生气喘吁吁地问。 宇文熙翻了个白眼,“跟着我做就行了。还有,你叫姐姐做婶婶,就该叫我做舅舅!” “我月份比你大呢!你该叫我哥哥!”淮生不甘示弱地回道。 宇文熙嘴一撇,“长幼尊卑懂不懂?我的辈分大!” …… 上一刻还在嬉闹,待站到大殿门槛前,宇文熙骤然换了一副面孔。 丢开淮生的手,他瞬间板起脸来,提着袍边从容迈了进去。 淮生沉了口气,擦了把汗,匆匆跟上。 “臣宇文熙,拜见陛下!” “草民……荆……荆淮生,拜见陛下。” 两人一前一后拜下。 殿内静默了片刻,忽然发出阵阵笑声。 “小侯爷,今日可是朝会,你怎么带着小跟班玩到殿上来了?”宇文家一位爷爷辈的少卿笑道。 宇文熙抬起头,沉稳地回道:“少卿大人,本侯并非玩闹,而是应大司寇府传唤,前来陈情,供陛下与诸位听讼断狱的。这位并非我的跟班,而是这件诉案的苦主。” 少卿仍当他是孩子玩笑,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哦?连大司寇大人都束手无策的案子,就是这孩子鸣冤告诉的?小侯爷机灵醒目,深得陛下的疼爱。小小年纪,不辞辛苦赶来上朝,学习为人臣之道是好事。只是别再闹腾了……以免误了朝政。” 宇文熙头一扭,拱手道:“朝堂肃穆,少卿大人怎能如此玩笑?连淮生所告何人、何事都不听,便赶着不敬陛下、冒犯上官、欺辱本侯。” 一连串大帽戴上,少卿顿时哑口无言。 听了这番话,宇文衡不禁失笑。 宇文熙确实聪明,却绝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他的口气,像足了一个人…… 宇文衡敛起笑意,扬声道:“熙儿!你还知道朝堂肃穆?” “陛下恕罪。” 宇文熙低下头,暗咳了一声。 “嘭——” 淮生伏地叩首,疾言道:“启禀陛下!草民是文城郡洛南县秋棠村人。要诉柱国大将军李耀,私蓄刺客、杀手,行同匪盗,杀害我们全村百口人命!” 此话一出,殿下一片哗然。 李耀盘踞朝堂几十载,门生故旧无数。 忽然被指如此不道之罪,立刻引起群情激奋。 朝臣们纷纷离座,欲与一辩。 奈何对方是个黄口小儿,自己站出来驳斥未免以大欺小、有失身份。 “杨炎!” 李耀猛然站起身,双肩微颤着道:“小侯爷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这孩子身份不明,你们偏听他信口雌黄,允他在朝堂庄严之地诬蔑本官吗?!” “大人息怒。” 杨炎欠了欠身,转而对殿上道:“陛下!臣既然主张将案子搬上朝堂,必然是有确凿的证据。您也见到了……柱国大将军身份尊贵,深得群臣拥戴。荆淮生一个小童,状告上位者实在艰难。为显公允,请宣他的诉师上殿辅助。” 宇文衡点点头,“宣吧。” “宣诉师上殿。” “宣诉师——” …… 内侍们扯着嗓子,一道接一道向宫室外传去。 片刻之后,正殿侧边翩然闪出一个人影,一身宫装肃谨,显然是名内廷女官。 “臣拜见陛下。” 星河叠手于眉间,端正地跪拜。 “前朝的宋作司?” “没错,是她!” “她就是宋家嫡女?” “当真没死……” …… 殿内一片窃窃私语,生面孔、熟面孔齐刷刷地转向跪在两个孩子身后的星河。 宇文烈盯着她,眼中几乎迸出火花。 知道她人在京中,却没想到她敢现身大庭广众之下。 这小女子的情态一如往昔,全然波澜不惊的样子,“底气十足”叫人生厌。 昨日得了便宜,今日又对李氏发难。 一涨一消,足以撼动时局。 宋氏真的回来了! 显然联合了杨氏,将要图谋大事! …… “全都起身回话吧。” 宇文衡抬抬手,目光始终停在宇文烈脸上。 这般吃瘪的表情,他实在太爱看了。 数年忍气吞声,今日就要彻底清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 血债血偿(二) “杨大人,有明令:凡为诉师者,首需身家清白,严守法纪,曾下狱论罪者不得担当。此女姓甚名谁,你可验明过?确定她当真够格做诉师?还是你本就知情,却刻意带她上殿企图欺君罔上?!” 李耀先声夺人,一开口便切中要害。 昨日宋氏旧案了解,所犯逆罪案卷封存,任何人不得再提。但宋星河下过天牢待罪却是事实,即便不会再被追究罪责,的确如他所说并不够格为荆淮生做诉师。 “本官……她……” 没想到李耀会在这上头动脑经,杨炎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李大人……” 星河偏过头,嘴角勾起一丝笑,“宝刀未老,记性实在是好。” 她看了一眼杨炎,稍稍点头示意他安心,转而将双手叠于腹前,端正地回道:“下官宋宜——,的确曾在前朝——下狱待罪。” 她将“宋宜”“前朝”咬的颇重,眼中满是戏谑的意味。 李耀瞬时怔住了。 宋宜……宜……量宜运权略…… 往事跃然眼前。 “宜”——数年前,宇文直在靖国公府嫡小姐的及笄礼宴,为其亲赐的表字。 当日,无心插柳。 今日,这个字便是她的护身符。 更何况,她下狱待罪已是前朝之事。虽然周承魏制,但拿前朝旧事来限制本朝的诉师,若是细究起来……便是对先武帝和当今陛下的大不敬。 朝堂上下,朝臣们已经议论开来。 “宋作司的名讳是宋宜?似乎不是呀……” “孤陋寡闻!‘宜’是表字,先武帝亲赐的……当年老夫就在场。” “一个名字,便把前朝与当下区别开来……这位作司大人,很高明!” “何止高明?!你是没见过当年她孤身一人上殿,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保下一门亲眷的厉害。” “唉……恩师危矣……” …… 事发突然,亏得星河应对得当。 杨炎脸色稍缓,望向李耀道:“李大人可还有疑问?” 不等李耀回答,御座上的宇文衡忽然开口道:“有什么好质疑的?先文帝留有遗命……宋作司机敏过人,是朝廷的可用之材。这些年她并非失踪,而是戴罪立功办差去了。” 略显含糊的三言两语,便帮星河摘了个干净,所有的问题也都不再是问题。 李耀心头一紧,周身血一凉,这才真正感到危险逼近。 他望向宇文烈。 对方并不好看的脸色,叫他更加不安。 大殿内,终于消停了片刻。 杨炎连忙上前,高声道:“今岁三月二八,文城郡洛南县秋棠村,村民一百零八口,一夕间死于非命,仅余稚子荆淮生等三人。村中有财物被掠,疑是流寇、盗匪暴行。荆淮生跋涉千里,向大司寇府鸣冤告诉,府衙遣缉盗司前去勘查……从村外湖中打捞出沉尸足一百零八具,并在其中一具尸身上找到一块护甲碎片,恰好是左股下三指——铸造坊落标记的位置。经过月余的筛查、核实,确认属于李氏府卫逢甲。终于……在昨夜,将碎片的主人抓捕归案。连夜审讯,疑凶已经招供。” 一份落着血红签押的供状被呈到宇文衡的面前,待他看过之后,又被送到殿下,由两名内侍展开着让前排的公卿重臣一一过目。 白布黑字,清清楚楚。 据那名府卫供述,自己是李氏家奴,名为府卫实则私兵。原本一直在陇西受训,元夕之后忽然接到命令,与其他几名私兵被派往文城郡,支援在当地执行家主命令的一批暗卫。 接头之后,他们便一直听命于暗卫统领,混迹在周遭郡县的大城内,严密监视大批采买盐巴、绢丝、药材和其他生活物资的人马。 一个月后,统领终于锁定了几个一路采买的汉子,并一路跟踪他们到了关山腹地,找到了最后的目标——深藏于山谷中的秋棠村。 潜伏村外半月之后,统领收到了家主的飞鸽传书。 之后,他们便进了村…… 他并不知道跟踪为何,也不知道暗卫们在找什么,更不知道统领为何决意屠村。 …… “荒唐!荒唐!” 李耀颤抖着双手,指着供状激愤地吼道:“区区一个家奴,胡言乱语不足为信!照他所说,本官堂堂柱国大将军,处心积虑派人到一个小村子里去——打劫?!还杀了一百多口人?!图什么?图什么?!滑稽——滑天下之大稽!这是诬告!这个是伪证!” “府卫是人证,有印记的碎片是物证,还有证人证言。哪里能说是诬告呢?至于图什么?那就要请教大人您了——”星河目视着他,眼中满是憎恶。 西面首座上,宇文烈也是满心疑惑。 原以为是宋星河刻意挑衅,但看李耀的反应和这份供状,仿佛真的有屠村之事。 他也很好奇,李耀到底图什么? …… 双方对峙,情势紧张,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何人喧哗?”殿门边的内侍尖声呵道。 一名禁军内卫匆匆奔来,“报——有人闯宫——” “何人?”宇文衡问道。 他的目光落到星河脸上,从她瞬间的慌乱中读到,她和自己想的是同一个人。 宫外早有消息传来,自大司马府“四议”公文送达,西北军一部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并于一日前抵达临时军营。 外将不经迎接私自入城,还敢闯宫?! 若真是杨玄风,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禀告陛下,是大司徒——李恒宇大人——”内卫高声回道。 他迅速喘了口气,又补了一句,“还有西北大将军——杨玄风——” 一名因病告假的地官府首辅,一名应在城外侯着的一方主帅……两人同时闯宫?! 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让他们进来!”宇文衡带着怒气。 片刻之后,在禁军的层层戒备下,二人终于一前一后进了大殿。 他二人,一人白袍,一人玄甲,格格不入却都满身血气。 李恒宇白袍染血,触目惊心。 杨玄风束发稍乱,一脸冷峻。 “父亲——” 李恒宇奔到李耀身边,回身去看星河,满心满眼全是挣扎,“宋作司……这就是你让夫人留我在府中的理由?今日便要对付我父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 血债血偿(三) 面对李恒宇的诘问,星河有口难言。 今日特意嘱咐怜花务必留他在府中,一来不想与他在朝堂上纠缠,二来担心他一时冲动,因为李耀的罪责影响了前程。 此时,他一身血迹闯入宫中,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匆匆看了眼杨玄风,确认他气息沉稳、身形无异,上下只有几处皮外伤,玄甲上暗隐的血渍大多应是别人的。 夫君没有受伤,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与李恒宇不同,即便闯入宫中,也必然有充分的理由。 她了解自己的夫君,即便他不在乎自己生死,但是她在这里……他就不可能乱来,带她一起陷入险境。 “大胆!” 宇文衡重重拍在案上,呵斥道:“一个大司徒,一个大将军,成何体统?!法纪纲常何在?!朕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没有充足的理由,就交大司寇府治罪!” “陛下息怒——” 两人随即拜下。 李恒宇脸色发白,仓促解释道:“臣……臣睡过了头,误了上朝的时辰。赶到宫门外,听换班的禁军说……朝堂上,父亲正被人告诉。一时情急,不得已闯进宫。臣甘愿领罚,但求您允许今日朝会在侧旁听!” 这番理由莫说宇文衡与朝臣们,就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服。 昨日,怜花闹了一夜,说孕中心情烦闷,一定要出去湖上泛舟才能缓解。他只好托父亲代为告假,一大早带她出城道泾河游船。 刚刚出城,便在北城门外遇到了杨玄风…… …… 宇文衡蹙着眉,审视着李恒宇。 他虽着便服却层层齐整,甚至腰带上还打了精致的丝绦……这都不是误时该有的样子,显然有所隐瞒。 正欲发作,宇文烈却忽然快步上前。 “陛下——,老父当堂受审,大司徒身为人子,虽冒失闯入宫中,却是为了成全孝道。您以仁孝治天下,不当怪罪他的一片孝心!” 他的意思一摆出来,左右百官立刻一阵嘈杂的附和。 宇文衡无奈摆摆手,“大冢宰说的……有理。罢了——李恒宇!你的不敬之罪先记下,待此案了结了再算!” 他又指向杨玄风,“你又是为何啊?” 杨玄风抱拳行礼,语气坚定地说:“接大司马府‘四议’文书,臣率西北军一部于前日抵京,驻扎在北大营候召。今日卯初,忽然有羯部伤兵逃到营外,言其护送圣物入京的队伍在驿站受到袭击。臣当即率兵赶去营救,救下羯部的白英将军,受她所托带‘圣物’入宫献于陛下。”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牌,恭敬地呈在额前。 又一面永嘉佛牌现世,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 宇文衡怔住了! 羯部重兵护宝,就算宇文烈有心染指,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去抢;即便真有人敢袭击羯部护军,杨玄风率麾下不足百人赶去营救,又不可能伤得这么轻。 白英……石岚……杨玄风……他们是旧相识。 一起演了出戏,给杨玄风一个正当的理由入宫,便是最合理的解释。 如此想来,星河显然早凑齐了三面佛牌……可却从来没向他提过。 她当真如自己揣测的那样,想要做最大的赢家?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宇文衡沉下眼色,“既然事发突然,杨将军从权行事,朕便恕你无罪。洪德——,为杨将军寻个位次。” 双方心照不宣,杨玄风利落地随着洪德的引领入了座。 …… 又见佛牌,李耀出了一身的冷汗。 本以为这场告诉,是因为自己调用私兵协助暗卫,才不小心弄出了纰漏,叫大司寇府找到了证据。 这一下子,他彻底明白了——宋星河和那个叫荆淮生的孩子,是冲着十几年前的旧事来的! 当年,自己嫉妒侄儿李达受传家族秘宝——“永嘉佛牌”,处心积虑在南秦制造混乱,并趁乱对他动了手…… 可惜,李达有高人相助,自己最后只得了一面假的佛牌和一具易容的尸首! 这些年,暗卫一直奔走于四海,寻找李达的下落。今年天时相与,终于在洛南找到他藏身的秋棠村……可纵使李达身死,他们屠尽全村老幼,却仍没能找到真正的佛牌! “永嘉佛牌”——可聚王者之气,只需收藏于家中,代代蕴纳龙气,待子孙中有生出龙骨者,便可成天下之主。 当年“高人”的谶语,让家族将此物供奉百年,却没能让李家生出所谓“龙脉”。 南郭彧的“五行夺天阵”也一直未能炼成…… 已然位极人臣,能不能得到“龙脉”且看天意。 但假的佛牌在宇文烈手上,终究是个心病! 今日,宋星河便要揭穿这一切。 一切都是天意…… 天要亡李氏了! 不! 不能! 李氏仅余自己一脉,若是再有个闪失,才是真的愧对列祖列宗! …… “陛下……老臣认罪伏法!” 李耀猛然跪下,伏身数拜。 李恒宇大惊失色,慌忙道:“父亲,是不是有人胁迫您?此案疑点重重,您怎么能认罪呢?!” 宇文烈也感到十分诧异。 虽然大司寇府和宋星河说“人证物证俱全”,但是证人不过是个小小私兵,证据显然十分薄弱。 这种情况下,李耀只需抵死不认,便绝对不会被议罪! 可他今日怎么了? 怎么会忽然就认罪了?! …… “陛下,臣……近年来身体不适。听闻关山腹地有一种仙草,能延年益寿、起死回生,便派家中府卫协暗卫去寻找。三月初,收到飞鸽传书,说是顺利找到了仙草的产地。臣求宝心切……便回信要他们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尽快带回仙草。哪知道……暗卫统领那般糊涂,求药不得,竟然下令屠村!归来后,他畏于惩戒,遁逃他乡,臣……每每思及,夜不能寐!”李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泣诉道。 间隙,他看了眼淮生,一脸“仁爱”地叹息道:“这个孩子,既是村中幸存之人,臣一定会尽力弥补他!” 星河眉眼一抬,骤然看透了他的心思。 好一只老狐狸! 认了杀人之罪,却全都推给属下。 根本就是为了瞒下佛牌之事,保住李氏与宇文烈之间的同盟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血债血偿(四) 若是李耀拒不认罪,大司寇府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抓捕李府暗卫,轻而易举地补充不足的证据。 眼下他痛快的认了罪,反倒让杨炎有些措手不及。 “李耀大人,您……对罪状、罪名可都清楚?又是否全盘接受荆淮生的告诉?”他审视着对方问道。 “我不接受——” 匆匆看过诉状与供状,李恒宇着急说道:“这孩子诉的是‘盗杀’之罪。被捕的府卫在供状上说,‘屠村’是我父亲下的命令,但他却并未亲眼见到书信!所以……要么找到信件,要么抓到暗卫首领,否则都不能证明我父亲有罪。事实上,是暗卫统领会错了意,私自下令屠村。至多只能追究我父亲……私蓄暗卫之罪和御下不严之责。” “盗杀”恶行,致使过百人丧命,是唯一的死罪;私蓄暗卫、御下不严,对世家大族来说,却只是轻描淡写的罪名。 李恒宇已然尽力为父亲开脱。 李耀一面点头应和儿子所说,一面望向宇文烈,盼着他能出来为自己说句话。 宇文烈知道他必有隐情,更清楚不能让自己的人栽在宋星河的手上。 他点头应和道:“大司徒说的有理。区区草药,怎值得李耀大人为之杀人?此案暂且搁置吧!大司寇府即日起广发海捕文书,全力缉拿凶犯——李府暗卫统领。案子待抓到人、确认了事实再议。李氏上下务必全力配合。” 他这番话说的笃定,没有一丝请宇文衡示下的意思。 御座上,宇文衡神色“淡然”,岿然不动的身体有些微僵。 星河暗暗蹙起了眉头。 原本她只想要李耀为淮生的爹娘偿命,不想让“永嘉佛牌”的事彻底毁掉李氏,更不想把自己和杨玄风也牵扯进去。 奈何……李耀终究舍不下自身性命! “不必那么麻烦了。” 星河牵着淮生,一步步走到李耀面前,“我有证据,能证明你别有所图。杀人……也是刻意为之!” “你有什么证据?”李恒宇惊声道。 “昨日已经呈上殿了。”星河垂首回道。 殿下杂音四起,朝臣们纷纷论起昨日究竟见到了什么。 “一派胡言!昨日本官就在宣室殿内,哪里有人呈送过什么证据?!” 李恒宇语调不稳,已然心神大乱。 星河偏头看着他,眼神冷的可怕。 她一字一句道:“昨日,兄长花逞献于陛下的‘永嘉佛牌’便是证物。那是淮生从秋棠村带出来的,也是李耀大人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又转向宇文烈,“大冢宰大人,敢问‘永嘉佛牌’是否值得为之杀人呢?” 宇文烈一怔,顿感事情微妙。 李耀为了保命,献出家族传承百年的“永嘉佛牌”,转头又派人到人迹罕至的关山腹地去找另一面。 天下之大,一共就三面佛牌。 宇文氏找寻百年不得的东西,他却偏偏有这么多的线索? 难道说,他献出的佛牌根本就是假的,真正的佛牌一直就藏在山中?! 宇文烈审视着李耀,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半点端倪,好印证自己的猜测。 …… “不要再说了!什么佛牌?根本子虚乌有!” 李耀怒吼一声,指着星河道:“如你所愿——私蓄暗卫之罪、御下不严之责……‘盗杀’之罪,老夫统统都认了!” 他的手指从杨玄风、杨炎、淮生、宇文熙……一个个面前划过,眼神里透出一丝癫狂,猛然摊开双臂道:“你们想要老夫的命,就拿去好了!” “父亲!” 李恒宇扑上前,将父亲挡到身后,“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逆子——” 李耀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该告假便告假,该陪夫人便陪夫人,赶来宫中做什么?!为父杀人,只是一人之罪,不需要你来掺和!” 李恒宇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常,一时间方寸大乱。 难道这小童告诉之事是真的? 宋星河说的也是真的? 父亲为了那个什么佛牌,竟然杀了那么多无辜村民?! 倒吸了一口凉气,让他清醒了几分。 “陛下——” 李恒宇转向殿上,跪下道:“臣的父亲有一品柱国大将军军爵;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长兄抱疾在家,有二品县侯爵位;二哥任南秦军二品抚军将军;三哥任征东军三品左卫将军;四哥任五品中州司马;五哥正出使东齐,是大宗伯府四品礼下大夫……臣身负一品地官大司徒之职。一门军爵、封诰、兵户籍册和官职在此,请准依照‘官当’之制,削减抵偿罪责。至于这孩子,李氏请以银钱万两补偿他。恳请陛下恩准!” 有载,为官者所犯之罪,可以削军爵、去封诰、除名籍和降官职抵消刑罚,谓之:“官当”。 李恒宇罗列出一门荣耀,并提出以“官当”抵消罪责,便是认同了李耀的认罪。 此举,仿佛是认输…… 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是釜底抽薪的良策。看似妥协退让,实则断尾自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李耀不死,李氏就能登山再起。 对于这个请求,宇文衡一时难以决断。 若是同意了,李耀必不至死;若是直接否了,又缺一个适当的理由。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星河上前欠了欠身道:“陛下明鉴!李耀所犯乃是‘恶逆’之罪。正所谓‘十恶之罪’不可赦,自然也不能以‘官当’赎罪。此案的苦主荆淮生,并不需要银两补偿,只求作恶之人以死谢罪,将杀他父母的大仇……血债血偿!” “宋星河你不要太过分!诉状上的‘盗杀’之罪,何时又变成‘恶逆’了?!” 李恒宇失态的咆哮着,双目狰圆。 “恶逆”之罪,乃重罪十条之一,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姊、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者。 就算父亲曾下令屠村,也不至于论上如此大罪! 星河没有回答他,一双明眸正盯着李耀看。 李耀对上她的双眼,只觉不寒而栗。 没错……她当真知道十几年前的旧事! 她是来给李达复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八章 血债血偿(五) 此时他想舍命保全一家,宋星河却偏偏不让。 真正危险的讯号,让李耀瞬间冷静下来。 眼中的疯狂归于湮灭,他扶着儿子的肩膀站直了身子。 “老夫说过,是暗卫统领对书信内容有所误解。命令是他下的,人也是他杀的!老夫心中不安,愿意担当罪责,愿意补偿这孩子……全然出于仁慈之心。可是你们……却横加诬蔑!难道非要借此置李氏于死地?!既然如此,便要拿出确凿的证据!若是拿不出来,老夫拼了此身,也要追究你们的诬告之罪!” 听他的意思,方才“可怜”淮生,才不顾生死认下“盗杀”之罪。 现在被逼急了,又要反口,打算推个干净! 虽然料到李耀会抵赖,星河却当真没想到,他堂堂三朝元老,竟会在朝堂上如此反复,就连许多出自他门下的朝臣都为之侧目。 陷害侄儿,抢夺佛牌……巧取豪夺,摆下“五行夺天阵”……献出假佛牌,向宇文烈摇尾乞怜……屠杀秋棠村的老老少少……这位满口仁义道德的前任大宗伯,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佞小人! ******* 父亲的示弱,父亲的强硬,父亲的失态与反复……落在李恒宇眼中,骤然激起他的一片孝心。 “宋作司,你对我的恩情……我时刻不敢忘怀。但这个孩子来历不明,你偏听偏信他的话,如此污蔑我父亲,可知后果有多严重?!” 李恒宇怒气冲冲地瞪着淮生,完全不见平日的儒雅洒脱。 淮生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杨玄风身边靠。 星河一把拉住他,指着李耀道:“淮生,你看到了吗?山外的人就是这样,说出的话反反复复,做出的事更是丧心病狂。今日报了仇,你可要好好学文习武,将来做个能保护自己的强者。” “是——” 淮生乖巧地点头,“我还要保护三叔和三婶。” 星河拍了拍他的头,“乖了。” 而后猛然抬头,看着李耀和李恒宇道:“要证据是吗?好——,我便给你们证据!” 她的目光从杨玄风脸上扫过,得到他肯定的眼神。 当即心中大安,她指着淮生高声道:“这个孩子并非来历不明。他出生在秋棠村,父亲荆非白,母亲杜氏。十几年前,他的父母逃难到山中,改名换姓想过安生日子……可惜,仇家始终不肯放过他们。” 说完,她从淮生脖子上摸起一根红细线,连带着提起一个小铜片。 将铜片取下,扬在李耀父子面前,她一字一句道:“他的父亲,正是十五年前从南秦死里逃生,而后被李家追杀了十几载的——前朝南秦州州牧李达!” 李达其名,朝堂上无人不知。 前朝承泰十八年,就是他的身死,揭开了南秦州的反叛和大魏旷日持久的平叛。 “李达……”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李恒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年,与他最亲厚的小叔叔赴任南秦州,是他一路将其送到城门外的。 没过多久,南秦州就传回了叔叔的死讯。 当时,族中乱成了一锅粥,还是父亲率兵亲赴南秦,与先武帝一起平了乱,替李达报了大仇。 这么多年来,他每每想起那位小叔叔,不免感怀他英年早逝,尚未婚配又无子嗣,去的实在冤屈、凄凉。 方才,宋星河竟然说,这个孩子……是李达之子,而且出生于秋棠村! 她说当年李达没死,隐居到深山中,还娶了妻生了子。 村子被屠,父亲又被指为凶手。 所以……所以…… 如果宋星河说的是真的,父亲当年……至少参与了李达之“死”?! 他是如何参与的? 帮助李达逃生,还是…… 想到这一层,李恒宇的头有些疼。 他一把掠去星河手中的铜牌,两面仔细一看,差点失手让它落地。 这个身份牌,的确是堂兄李达的! 上面有一道刻痕,是自己当年和他比剑时不小心留下的。 即便是造假高手,也绝不可能知道有这么一道痕迹的存在。 “这……这是李达的身份牌。你从哪得来的?!”李恒宇激动地问。 “承泰十八年,李达大人赴任南秦州牧。不久之后,有奸人从中挑唆,让赫夷部误以为他有心夺宝;同时,他也收到了赫夷部用‘厌胜之术’诅咒君王的‘证据’。偏偏巧了,他的上书竟然被赫夷部给截了,于是楚央决定先下手为强……” 星河审视着李耀。 他的面上有些许抽搐,满是皱纹的脸上透着诧异与惊恐。 星河露出一丝嘲讽的笑,继续道:“李达命不该绝,因为她认识了淮生的母亲,一位擅长易容之术的蛊师。在她的帮助下,李达逃出生天,却在看清事实真相之后,选择远离是非、遁世归隐。于是……他们到了洛南关山腹地,也就是此前被屠的秋棠村。” “一派胡言!贤侄的身份牌,早在战乱中遗失。今日竟然在你们手中……你们……你们必然是南秦叛军的余孽!” 李耀一脸“义愤”,指着星河的手不住地颤抖。 星河沉下脸来,转身道:“陛下,请石渠阁调出当年李达大人的奏报、“光禄勋”的公文和有他字迹的文书。越多越好!我们要验一件,可以证明他当年没死的重要证物。” 宇文衡点头应允,石渠阁中书令梁道连忙带着属官退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带回了半车的竹简和文书卷轴。 星河也拿出了一卷……奇怪的东西。 那个灰黑的物件,仿佛一个半朽的木棍,又似乎是一个陈旧的卷轴。 “这个鹿皮卷叫做‘觅逢’。自古以来,成婚有‘三书六礼’,洛南一带的婚俗却多出‘一礼’,便是这‘觅逢’。”星河托着皮卷解释道。 “觅逢”之礼,只在洛南一带流传。 因为鹿皮难寻,已经越来越少有地方保存着这一习俗。 莫说见过,就连听过的人也少之又少。 殿下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星河手上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三十九章 血债血偿(六) 洛州州牧快步上前,躬身道:“陛下,诸位大人。这‘觅逢’一礼,的确是洛南的婚俗,多见于关山腹地较为封闭的猎村。年轻男女成婚之前,要合力猎杀一匹马鹿,亲自将鹿皮鞣制成皮卷。待到婚礼时,由村中尊长在鹿皮卷上写下婚盟誓词,其下夫妻双方、证婚夫妇,各自签上姓名。每签下一名,则由其本人将皮卷向内卷起,盖住自己的名字,再用针线将卷起的两头密缝一道;再签下一名,便再向内卷上一层,两端也缝上一道……最后,皮卷完全卷起,则由新人父母双亲彻底将其缝合,便成了这个‘觅逢’。婚礼之后,新人会共植一棵树,将‘觅逢’放进竹筒,深埋于树下。寓意:平生寻寻觅觅,只为相逢;夫妻不离不散,长相厮守。此物不到双方终老或是合离,绝不能打开。” “上的确有此记载。”中书令梁道在一旁附和道。 满朝文武听愣了神,也看傻了眼。 灰黑的“木棍”背后,竟然如此寓意深长。 蛮荒之地的婚俗,倒是心思精巧。 …… 内侍层层拆开荆氏夫妻“觅逢”,慢慢将整张鹿皮卷展开。 工艺上乘的鹿皮,内面崭新如初。 感人肺腑的誓词之下,清楚地落着四个名字。 新人:李达,姜霁。 证婚人:杜四平,吕九娘。 再下落着日期:元亨五年,七月初七。 梁道与属官们对照着旧文书上李达的笔迹,反复查验了半晌,终于奏报道:“陛下,鹿皮卷上的名字……确系李达大人的亲笔。这份婚书也是真的——从墨迹看至少有十年了,层层密缝之后,从来没有打开过。” 石渠阁中书令大人博学多才,又专精丹青、金石之术,他说是真的自然假不了。 人人都惊讶于李达未死,揣测其背后与李耀之间的关系,宇文衡却在想当年赫夷部“叛乱”的真相。 师父邑瑟曾跟他讲过南秦蛊师谱系。 数百年间,各部蛊师族系兴衰更替,南曲姜氏却以其巧夺天工的易容术和别具匠心的蛊术,一直保有一席之位。 李达的夫人叫姜霁,星河说她是南秦的蛊师……前后颇能相互印证。 这件事越证越深,星河显然不仅为了秋棠村,也为了当年南秦叛乱的冤案……只要弄清李达死亡的真相,母族的沉冤自然可以昭雪。 “李耀,你还有什么话说?”宇文衡问道。 “臣不服!” 李耀指着鹿皮卷,扬声道:“这个东西,只能说明族弟李达在南秦大难不死,流落到洛南一带生活过……还在那里娶了妻。却并不能证明,他们夫妻就住在秋棠村,更不能证明这孩子是他的儿子!老臣派暗卫寻药,没想到他们会一路找到山中,更没想到会发生秋棠村的惨剧……一切都只是巧合!怎能以这封婚书,移花接木给我按一个谋杀亲族的‘恶逆’大罪!” 左右该死的都死了,一切已经死无对证。 这个时候,断不能心虚! 他猛然转过身,指着淮生惺惺作态道:“这是你爹娘的婚书?那给他们证婚的杜四平、吕九娘夫妇何在?若能找他们,证明你是族弟的遗孤,老夫可以让你认祖归宗。” 淮生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连连向后退,靠到杨玄风的腿边才安稳下来。 杨玄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 “全村被屠,李达夫妇已死,杜家老夫妻焉能保全?”星河感到揪心的疼,目视着李耀道:“若你还要证人?那我便是。” 她沉了口气,躬身向宇文衡道:“陛下,先文智侯病故时留有遗命,让臣到秋棠村查证旧案。近年来,臣一直住在村中,与李达夫妇、淮生在一起。‘三月二八’一役,全村仅有三人幸存。除了淮生之外,臣也是其中之一。” 此话一出,殿下一阵喧闹。 “难怪这孩子的诉师是宋作司,原来有这层关系!只是老侯爷的差事,怎么交给她去办?” “你有所不知,老侯爷的夫人和宋氏的宫夫人感情交好。老侯爷曾经说过,宋星河是他的义女……” “李达当真是自家人害的?” “门阀世家的事,三言两语哪能说的清?” “不过,当年老太公的确偏心李达,听说有意让他继承家主之位。” “听说……前朝文肃帝遇刺,李达被贬到‘身死’,前后的事情蹊跷得很。真像是有人刻意谋划的。” “这么一论,还真是‘恶逆’的大罪……” …… “恶逆”之罪,不仅是唯一的死罪,还会让人身败名裂。 虽然心中已生动摇,但为了保全父亲,李恒宇已经顾不得其他。 他急着上前道:“不论或是,诉师都不可以亲身作证!” 律令如此,星河自然清楚。 她的目光不自觉飘向杨玄风。 本不想亲身卷入其中,奈何李耀父子比想象中更加负隅顽抗…… 见三婶望着三叔,淮生终于抬头望向杨玄风。 他没有出声,三婶嘱咐过他,这里人心险恶,不可以让人知道他们和三叔的关系。 “淮生,乖了。” 杨玄风将他拉到身边,半跪下道:“臣可以证明,这孩子是李达夫妇的儿子,也可以证明他们一直生活在秋棠村。因为,屠村的幸存者,臣……也是其中之一。” “荒唐——荒唐!” 李恒宇激愤不已,指着星河与杨玄风道:“当年,你们一个是待罪的内廷作司,一个奉命剿匪的安南将军,全都窝到一个小村子里去了?!你们有心构陷家父,也请多花点心思!这样强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有证据。” 星河向洪德打了个手势。 洪德立刻招人呈上一个物件——又一件“觅逢”。 看清其上缠绕的红丝绦,杨玄风猛然恍了一下神。 那个丝绦是星河亲手打的,这件“觅逢”正是自己与她的。 他们的婚礼,证婚人是荆大哥与荆大嫂,也就是李达夫妇,只要拆开四人亲手缝制的“觅逢”……自然能证明他们所说的一切。 可是,“觅逢”此物,非终老、合离,不可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 血债血偿(七) 这件鹿皮卷较前一件要新的多,明显可见兽皮清晰的纹理和两端齐整的缝线。 “这件‘觅逢’……是三年前所制。当时,给新人证婚的正是李达夫妇,上头落着成婚的时日。只要拆开它,一切自然清楚……” 星河握着皮卷的手有些颤抖。 把它带出谷,是为了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会到必须用上它的地步。 淮生扯了扯她的衣带,小声说道:“我娘说过,只有夫妻要分开了,才能挖出埋在树下皮卷,把大家缝的线给拆开……各分了一半去。三叔和三婶好好的,为什么要分开?!” “乖,拆开了,可以再缝上。”星河柔声回道。 “不行——” 淮生红了眼眶,带着一丝哭腔道:“我爹娘都不在了,谁来帮你们缝?!” 星河被他一语惊醒。 荆大哥和荆大嫂人都不在了……为了他们的冤情,自己又何吝这么一个物件?! 一滴眼泪落下,她迅速侧过身去。 “我来吧——” 杨玄风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星河低下头,将“觅逢”递到他的手上。 鹿皮卷沉甸甸的,仿佛有千钧之重……杨玄风的手一抖,差点没抓稳它。 片刻之后,内侍奉上一把剪刀,梁道也站到了他的身侧。 深深沉了口气,杨玄风小心地剪开皮卷两端最外一道缝线。 扯去残余的线头,松开皮卷侧边,顺其边沿打开一圈之后,便露出了“姜霁”之名和其下落的日子——“裕泰元年,孟冬初九。” 梁道紧张地立在一旁,捧着李达夫妇的“觅逢”与之对验。 他一边仔细查看,一边不住地点头道:“确实是李夫人的笔迹,落款的日子和皮卷陈旧的程度也相合。” 杨玄风费力地拆开第二道凌乱的走线,梁道已经紧张地满头大汗。 他堂堂石渠阁中书令,因为案件牵扯到前朝、本朝数位重臣,不仅沦为查验证物的衙门差役,还担上了开罪上官的巨大风险。 今日,李耀被定了罪尚好。 倘若没事……自己可就把两边都给开罪了! 脑中思绪混乱,他完全无法冷静下来,只能凭着几十年的经验做着验证。 待苍劲有力的“李达”二字露出,他便知道柱国大将军李耀……晚节不保了! “这……的确是李达大人的笔迹。至少证明,三年前他们夫妇还活着!” 梁道有些激动,瞄了李耀父子一眼,连忙压低了声音,“只是不知道当年这对新人是谁?还能不能找到?” 众人望眼欲穿,杨玄风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抬眼向星河望去。 星河的目光却落在他手上,正看着拆了一半的“觅逢”出神。 人生觅觅,只为相逢。 相逢不易,相守更不易…… 三年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打开它。 在秋棠村,她曾见过几次拆开“觅逢”的“盛大”场面,都是家人不睦,夫妻分道扬镳之时。 山神庙前,围满了亲眷和村民。 丈夫砍倒姻缘树,刨出“觅逢”;妻子将它层层拆开,一下子裁成两半。 夫妻双方,各持一半,各自归家。 从今往后,各自嫁娶,再不相关。 …… “梁大人,上可有说夫妻合离以后……不能再行成婚的?” 杨玄风忽然一句,把梁道给问懵了。 殿上的陛下和满朝文武都在等结果,西北大将军不先处理手头上的东西,却忽然问起了洛南婚俗。 匪夷所思,自己却不能置之不理! 梁道冥思苦想了半天,十分为难地回道:“倒是没有这一条。可是……既然‘合离’,便是姻缘的终结,哪有周而复始的道理?” “听清楚了吗?” 杨玄风的声音不大,刚好足够身边几人听清。 星河未及反应,便听淮生脆生生地答道:“听清楚了!” 她有些错愕,低头对上淮生忽闪的小眼睛。 淮生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道:“不想分开的人,谁都分不开。” 话中的意思,淮生转达的倒是准确……杨玄风满意地笑了笑,利落地打开了下一道缝线。 看清娟秀的“宋星河”三个字,梁道彻底呆住了。 “宋作司……这是你的婚书?!”他失声惊呼。 不等他反应过来,杨玄风已经拆开了皮卷两端最后一道缝线。 内侍上前帮忙展开皮卷,内面最后一个名字终于露了出来。 “杨玄风”——三个字,写的极为工整,足见当时的小心仔细。 星河怔住了,原来那时…… 他已经记起了一切。 …… 殿堂之大,距离近些的隐约听到婚书是宋作司的,距离远些的还不明所以,朝臣们无不伸头侧耳想一探究竟。 梁道于众望之下,还是陷入了震惊。 石渠阁日常事务清闲,任职的都是些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 京中的奇闻异事,世家门阀的秘闻,向来是茶余饭后探讨的重点,论消息灵通非他和属官们莫属。 梁道对当年的旧事了然于胸——杨家与宋家的确被前朝大行皇帝赐过婚,可却因为宋氏蒙难,早就不了了之。后来,杨家又为世子杨玄风与南秦大将军的养女桃染订立了婚约。虽然,此后杨玄风奉命剿匪,领兵甚少,依例解除了婚约。可是这么多年,听闻桃染将军一直未婚配,任谁都知道……还是在等着他的。 真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之后,宋家的嫡女真的嫁给了杨氏的世子,而且在洛南极为闭塞的猎村里一住就是三年! 太难以置信了! 即便熟悉满朝文武的笔迹,梁道还是确认了几遍才敢相信……这件“觅逢”是真的。 它就属于近身的二人。 杨玄风、宋星河和荆淮生,就是秋棠村幸存的三个人。 “的确是宋作司和杨将军的亲笔。三年前,李达大人夫妇曾为他们证过婚!陛下,诸位大人,臣以为……杨将军,可以作证。” 梁道心中已有判断,不假思索地向殿上回禀道。 “很好——” 宇文衡的脸色阴晴不定,摆着手催促道:“既然已经中书令验证,朕便允杨卿家当堂作证。爱卿速速将实情道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谢陛下!” 杨玄风拱手回道:“三年前,臣与夫人按老侯爷留下的舆图找到秋棠村附近,遇上了化名荆非白的李达大人。此后三年,我们一直住在村中,与李氏夫妇相邻。荆淮生的确是他们的儿子,也是臣看着长大的。” “永嘉佛牌”、李达的身份牌、两件“觅逢”……两对夫妻……一个孩子……秋棠村被屠村……李耀府中的暗卫进山、杀人…… 一切相互印证,真相昭然若揭。 所有人都看着李耀,等待着他的反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血债血偿(八) 天意! 都是天意! 十几载寝食难安,暗卫们苦苦追查,好不容易结果了李达的性命。 那场杀戮,却这样被曝于满朝文武的眼前。 是时运不济,还是气数已尽? 李耀花白的长须颤抖着,目光从朝臣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有人震惊、有人紧张、有人失落……还有人,似有若无像是在笑…… 这些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看百年世家沦落至此的笑话! 李耀的目光停在星河身上,露出一丝惊恐的神色。 这个女子,太可怕了! 从“盗杀”,到“恶逆”,她步步紧逼……誓要逼他就范。若是他再不认罪,是不是还要被告一个“谋反”大罪? “谋反”! 李耀心中一个咯噔。 潜伏于西北军中的南郭彧,许久没有传回消息了。其所布“五行夺天阵”虽然一直未成,却是李氏图谋上位,可论“谋反”之罪的铁证。 宋星河底气十足,杨玄风又回来的蹊跷。 难道南郭彧已经暴露? 大阵已经被他们找到了?! 阵法之事一旦被揭开,莫说“谋反”这条诛连九族的大罪,即便突厥贺逻施啜部、青莲宗、宫家、南秦赫夷部……这几方因为“五行之极”与李氏仇恨深种的势力,也不会轻易罢休。 今日,宋星河只要撕开一道口子,便能将李氏撕个粉碎! 她说“血债血偿”,摆明了要他给李达填命。 今日,自己若是不死,她必不会善罢甘休。 即便能侥幸脱罪,假佛牌一旦暴露,宇文烈也必饶不了李氏一族。 此事,不死不休! …… “妖女——” 李耀夺过内侍手上的剪刀,猛然向星河扑了过去。 “父亲——不可!” 李恒宇反应不及,只扯住他的袍袖。 电光火石之间,杨玄风抛开皮卷,身形一闪,揽着星河避到了一旁。 “嘶啦——” “呼啦——” 李耀的衣袖撕裂。 同时,利刃划过鹿皮卷,将它破成了两半。 “父亲!莫要冲动!” 李恒宇扑上去,急切地说道:“您认罪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尽力弥补,还能求请陛下从轻发落!” “不——!” 李耀声嘶力竭的一声怒吼。 下一瞬,在儿子的眼前,他毫不犹豫地将利刃刺进了自己的脖颈。 “呲——” 鲜血喷涌而出。 血雾腾起,李恒宇霎时满面血污。 他身上的白袍彻底被染红,转眼间便成了一个“血人”。 “不!父亲,事情还没有结果,您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李恒宇托住摇摇欲坠的父亲,双手慌张地去捂那血流如注的伤口。 “宇儿……我不服!李达他凭什么……得到祖父的宠爱!他何德何能……将继承家主之位!” 李耀口中溢着血沫,全身不住地抽搐着。 “父亲,您别说了!别说了!” 李恒宇脸色煞白,慌神地四下求援。 此时此刻,父亲的至交好友们,一个个退避不前。 就连李氏的“靠山”宇文烈,也以异样的眼光,审视着血泊中他们父子俩,似乎有更深一层的怀疑。 “陛下——,此事定有误会!求您救救我父亲!李家一定给那孩子一个交代!给您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李恒宇向殿上请求道。 宇文衡不为所动,只是冷眼看着他们。 李恒宇回过头,颤抖着道:“宋作司,求你放过我父亲吧!他年已及艾,一生为国……不容易!” “李大人,秋棠村的老老少少,垂死时苦苦哀求……有人肯放过他们吗?” 星河的声音和目光一样,冰冷如霜。 她将淮生和宇文熙拉到身后,想要捂住他们的眼睛,手伸出一半却僵住了。 不论熙儿,还是淮生……将来要面对的,只会比这个场面更加可怕,比今日的情势更加复杂。 自己能保护他们一日,却不能保护他们一世。 早一日见到淋漓的鲜血,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好事。 ******* 大周开国以来,李耀是第一个死在宣室殿的臣子,也是第一个死于众目睽睽之下的重臣。 他去的并不算痛苦……从自戕到咽气,只挣扎了不足一盏茶的时间。 这短短的时间,对李恒宇来说漫长犹如累月经年。直到父亲渐冷的遗体被掖庭戍卫抬走,他才骤然清醒过来。 被血浸透的衣裳,又湿又凉;面上、双手满是粘稠的血污……他慢慢抬起头来,终于记起自己的身份。 身为地官首辅,孝义可以让他悲恸,却不能让他怯懦。 父亲倒下了,李家必须有人撑着! “陛下,臣……愿意代叔父抚养幼弟。” 李恒宇收敛心神,正襟伏拜道。 他如此一说,殿下惊声一片。 血腥气尚未散去,此间任谁都不会相信,李家会善待这个刚让李耀给他父母偿了命的孩子。 “陛下——” 杨玄风开口道:“臣与李达大人曾结为异性兄弟,淮生是臣的侄儿,自然应由臣与夫人来照顾。” “你们?” 宇文衡眉眼一抬,扬声道:“孩子,你愿意随兄长回家、认祖归宗,还是随异姓叔父回府呢?” “我……草民……” 淮生偷瞄了星河一眼。 星河稍点了下头,默默垂下目光。 淮生猛然跪下,再三叩拜道:“陛下,草民……是李氏的子孙。父亲因故,背井离乡,未能向祖父、曾祖父及长辈们尽孝……草民希望可以回陇西老家,守护祖墓……直到长大。” 三婶说过,如果陛下问他欲何去何从,一定要如此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他虽然有些害怕,却是深信不疑。 宇文衡颇为惊讶——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荆淮生若选了李家二房,即便李恒宇为人正直,会好生教养他,他将来要在“仇家”生存也必然艰难;若是他选了杨家,一旦李氏二房记恨于心,便可以放开手脚去报复,反而会连累到杨玄风。唯有既是李家所有,又不仅属于二房的李家祖墓,才是最好的选择。 既在李家的地方,二房一门就要负责他的安全,即便有人想要报复,也得顾及会累及家门;又不在二房的眼皮底下,他便可以安稳、顺遂的长大。 “好——,小小年纪,至仁至孝!念你父亲被奸人陷害,十几载有家归不得……如今又沉冤枉死。因果使然,叔父李载酿成的大祸,不仅罪不及你,倘若有你父亲在,也不至于发生。朕准复你祖父的爵位,册封你为秦国公世子,待成年之后便行嘉礼,入朝效力。从今往后,你便复李姓。将来你一定要行的端、做的正,不负死去的父母和今日为你据理力争的诸位大人!” 淮生并不大懂这些话的意思,但看三叔三婶的神情,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他按照近来的练习,慢慢低下头去,双手交叠伏拜道:“叩谢陛下隆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二章 百足之虫(上) 一道闪电划破阴云密布的长空。 “轰隆——” 惊雷乍响,殿外渐起呼啸的狂风。 鲜血浸透的锦毯被宫人们卷起,协力抬了出去,殿内依然弥漫着血腥气。 即便如此,朝会仍要继续下去。 淮生被洪德带去侧殿。 李恒宇一身狼狈,失魂落魄地回到位次。 朝臣们各怀心思,一一各归其位。 不多时,大殿中央唯余星河与宇文熙二人。 “宋卿、熙儿,你们为何还不退下?”宇文衡扬声问道。 李耀死的太突然,让他差点忘记……今日便是与星河约定,要向宇文烈发难的日子。 宇文烈党羽众多,犹如百足之虫,想要一下子掐灭,实在不容乐观。 直到此刻,他的心中仍有犹豫。 “陛下,臣有冤情要鸣!” 宇文熙扑通跪下,小手指向宇文烈道:“族兄宇文烈,谋害了臣的养父——先文智侯宇文怀大人!” …… 又一桩“恶逆”大罪?! 指控虽然出自他一个孩童之口,却比方才得惊雷更叫人心惊。 宣室殿内气氛凝重,朝臣们一时鸦雀无声。 宇文熙一个小孩子,胆敢说出这样的话,背后必然有人支持……甚至于,那个人就是殿上的陛下。 大冢宰非李耀可比,且不说整个宇文皇族为他马首是瞻,京畿重地也是完全在他掌控之中的。 身为天子,宇文衡寻常都要忌惮其三分。 今日如此,难道不怕皇位不保? …… “熙儿,谁教你如此胡言乱语的?!”宇文烈面露愠色,厉声呵斥道。 他猛然偏过头,一双怒目瞪着星河,其中饱含杀意。 自打收到她现身咸阳的消息,他便知道——该来寻仇的仇家不日便会出现! 近年来,他频繁清除异党,大肆扶植党羽,在朝中已无掣肘。 宋凝香替他执掌的买卖发展迅速,累积下了千万银钱;兵甲坊夜以继日赶工,盔甲、利刃早已齐备;私铸的铜币流入坊市,变成了围场受训的一匹匹战马和府库终贮存的一车车军需。 宋星河的伎俩,不过是联合宇文衡,收集自己卖官鬻爵、私蓄兵马的证据,然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来兴师问罪。 如今,南北商行付之一炬;西蜀的兵甲坊、陇西铸币坊一一销毁,各地的仓储全部转移,经手之人尽数处置;宋凝香也被关在北苑山庄,与外界彻底隔绝。 一切滴水不漏,任她神通广大也再无对证。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她会从宇文怀“病故”上头做文章! 今日,见到她对付李耀的招数,任他历经沉浮也不禁齿寒。 这个人,远比想象的可怕——她永远比敌人多一手准备!永远能多算一步! 置李耀于死地的过程,她宛如猫儿在戏弄垂死的猎物,时时让小鼠觉得自己有逃生的机会,从而奋力挣扎,其实……不过是徒劳,越挣扎只会死得越快。 现在,她到底想做什么?! 对于他来说,一切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他很想知道,她到底还有什么后招? …… 面对宇文烈的诘问,宇文熙的脸上毫无惧色。 他挺直了腰杆,继续道:“侯府总管花宗已经招认,他受兄长您的指使,一直待在养父身边监视。三年前,被养父识破了身份,于是……受命痛下杀手。” “陛下,这是花宗认罪伏法的供状。” 星河抽出一道白帛,双手将其呈送到额前。 杨炎大惊失色——李耀已死,今日的大事却还没完! 他匆忙起身道:“既是命案,为何不报官府?这供状……难道是用私刑审问来的?” 一直以来,宋星河只说请他代荆淮生鸣冤,却从没知会过今日还有这一出。 宇文烈手握重兵,岂是随意可以撼动的?她不要命了吗?甚至连宋氏、杨氏两族千百条人命也不顾了?! 万分惊诧之下,他不得不尽力阻拦。 …… “私刑?” 星河慢慢抬起头,从容不迫地回道:“老侯爷是皇亲,花宗是侯府家奴。此案由侯府自行审理,再向陛下鸣冤。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 杨炎自觉失言,赶忙道:“话虽如此。大冢宰是朝廷重臣,仅以一个家奴的话为证,怕是过于轻率。” “杨大人——” 于敏之忽然起身,义正辞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冢宰是大周百官之首,理应作满朝文武的表率!可他却暗中算计自己的亲叔父,此等‘恶逆’之罪,岂能放纵!您是他的妹婿,还是避避嫌,莫要干扰圣听为好。” “你……” 杨炎欲言又止。 他眉头紧锁,额间冒着汗。 于敏之这是怎么了? 宋星河疯了,他也跟着一起疯! …… “杨大人——,于大人说的没错。这案子……的确不该你大司寇府来管。”一直在“看热闹”的夏侯淳于忽然站了出来。 他理了理衣袖袍边,瞄了一眼宇文烈,继而扬声道:“大冢宰和先文智侯都是皇亲,事关宗室……所以,此案应交由大宗伯府来审理。恳请陛下将证人、供状交与微臣。大宗伯府衙一定夜以继日、严加审理,挖出真正的实情!” 听清了他的意思,杨炎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明里看,夏侯淳于与于敏之同气连声挤兑了自己;可事实上,他却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的同时,向陛下索要审理此案的权限。 凭夏侯淳于和宇文烈的关系,此事一旦落到大宗伯府手里,即便不至于不了了之,顶多也就寻个替罪羔羊出来了事。 他算是看清楚了了,宇文怀之死只是个引子。 事实如何?根本不重要! 今日,就是一场力量的博弈——宇文衡的皇权,宇文烈的臣权,且看谁更胜一筹! 出于本心,他早不忿宇文烈把持朝政,祸乱纲常;出于理智,他却必须看清楚形势,做出最有利于杨家的选择。 …… 不出所料,赵廉也适时站了出来。 “陛下,小侯爷的指控……非同小可。臣提议,由大宗伯府、大司寇府、京兆尹府“三府会审”此案。另指派‘三公’督办,方显公允。” 此议一出,杨炎顿觉事情不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三章 百足之虫(中) 夏侯淳于的“忠诚”有目共睹;现任京兆尹余芮,出身陇西余氏,更是宇文烈一手提拔起来的。 “三公”中除了太师之位暂时空缺,徐国公、太傅寇景程是宇文烈嫡亲的姨丈;西都候、太保宇文匡,则是宇文家的叔父辈,还曾做过中路军先锋大将军。 这些人向来对宇文烈言听计从,若真让“三府会审”,案子不知会办成什么样子,甚至……他们偏帮着宇文烈,反咬宋星河一口也是极有可能的。 杨炎瞥了一眼杨玄风,却未从他脸上寻到太多的隐忧。 这个时候,三弟还能坐的住? 难不成宋星河真的有什么能扭转形势的高招?还是说……他们早有筹谋,打算孤注一掷?! …… 宇文烈、夏侯淳于、赵廉,三官首辅站成一排,威严肃穆仿佛巍峨的高山,气势迫人足以阻挡一切异变。 “诸位大人长者之尊,莫非诚心欺辱一个孩子?”星河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哂笑。 宇文烈罪行昭着,指使花宗杀害宇文怀,只是其中最轻的一条。 今日,她偏只告他这一个罪名。 也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一局上。 宇文烈费尽心机毁灭证据,也许从没想过——仅凭杀害叔父这一宗罪,便足矣万劫不复! …… 星河的话音刚落,花逞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天官府统领其他五官府衙多年,大冢宰更是把持“六官”府衙重臣及各州郡长官的任免。所谓‘三府会审’,恐怕未必公正!依臣愚见:此案应由您亲自主持审理,方能为先文智侯讨回公道!” 他站定在于敏之的身旁,与三位上官正面相对。 自幼家境贫寒,若非靖国公府书院施学、接济,他根本没有机会读圣贤书;若非先靖国公的推荐,任他再勤奋苦读,也不会有机会走上仕途。 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便无时无刻不告诉自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为家门复仇! …… “陛下——,靖国公所言甚是。臣附议!” 雍州州牧高达,自后排快步上前。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益州、交州、灵州、幽州、泾州、北荆州……各州州牧一一站到了花逞身后。 东、西两面的席次很快空了小半。 宇文烈神色大变! 这些人,是一个个从自己手里提拔上来的,怎么可能全部倒戈相向?! 不可能! 他们各是一方大员,宋星河想要全数收买,也绝无可能! 为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目光从各州州牧脸上扫过,虽然记不清他们中有多少人为了升迁、考绩花过银两,但是这些年能升任一方大员的……若非世家大族优渥的出身,他们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对南北商行有过“奉献”。 真相昭然若揭——宋星河从没想过以南北商行的“生意”扳倒他。因为……她才这门生意最大的受益者!也许,她……还是这些州府要员的“资助者”! 从心底发出的恶寒,骤然略过全身。 宇文烈猛然惊觉,此前宋星河现身咸阳,也是她自己放出的幌子。 为的就是惊动他,让他彻底销毁南北商行的“账目”,好替她毁掉这些人走了“捷径”的证据! 各州州牧如此,六官府衙的重臣只会更甚。 目光在余下的人中扫过,宇文烈恍然发现——朝堂上旧门阀家族的官员异乎寻常的少。 这些年,宇文衡看中裙带关系,扶植起一批新士族;而他自己则以金钱为引,提拔起了一大批“不学无术”之辈。 如今,朝中除了“三公九卿”、“六府”上官之外,中间大批砥柱几乎全部换了血……他们平日里虽然对自己俯首帖耳,其实却是最不牢固的关系! 这几年,他竟然从未想过,生意为何如此顺风顺水?千万银钱为何来的这般轻易?宇文衡又为何甘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来,都是宋凝香和宋星河姐妹的筹谋! 宋星河……好大的魄力! 花费这么多钱财,培养出了这么庞大的势力,显然已把宫家的财力与大周朝政系到了一起。 她要做的买卖,绝非一般的心胸与胆识可为! …… 果不其然,州牧们的请命方休,六官府衙的属官们也纷纷动了起来。 “陛下,臣大司寇府司宪中大夫,恳请您排除‘六府’干扰,彻查此案!” “臣大冢宰府少卿,附议!” “臣司空中大夫,附议!” “臣司徒右长史,附议!” “臣军司马下大夫,附议!” …… 朝臣们一个个出列,都把矛头指向宇文烈。 宇文衡从未在朝堂上见过如此的景象,不禁怀疑星河是不是对文武百官下了什么奇蛊? 方才还呈压倒之势的三官首辅,忽然之间便成了孤家寡人。 夏侯淳于、赵廉有些不知所措。 宇文烈则脸色铁青。 “六官”府衙这些人里,不乏他的“亲信”。 西蜀的兵甲坊,陇西的铸币坊,各地水草丰美的围场,临近州府直道的大仓……或多或少有他们参与其中。 千算万算,没算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年,宋星河在自己眼前“败逃”,夺得宫家家主之位后,更是彻底销声匿迹。 原来不过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放开手脚大肆敛财、蓄兵。 倘若自己是只“百足之虫”,这些“手足”其实早已都是宋星河的了。 经营数年,竟然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而今日,便是她要与自己彻底清算的时候了! 宇文烈眼色一沉,心中终于下了决断。 宋星河的确聪明,可惜即便她精打细算,却没弄清楚——在大周的朝堂上,说话的底气不是来自于人多势众,而是……兵权! 栽了一个小小的跟头又如何,手中的六路府兵兵权和忠肝义胆的中路军将士才是他的底牌! 多谢于瑾的固执,中路军还掌握在真正值得信任的人手上!禁军也在宇文励的控制之下! 四下观望,不见宇文励的踪影。 这个时辰……他大约巡防到侧宫了。 情势危机,先下手者为强! 宇文烈猛然扬起手,长袖凌空对向殿外。 食指一动,一支鸣镝自袖中飞出。 “嗡嗡——嗡——” 刺耳的蜂鸣声穿透风幕,瞬时传遍了整座未央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四十四章 百足之虫(下) 狂风呼啸,乌云遮空,晴午忽然变作暗夜。 电闪雷鸣之间,无边的雨幕骤然倾泻而下。 “噼里——啪啦——” 豆大的雨珠砸在青石的长阶和精美绝伦的瓦当上,整座宫城腾起接天的雨雾。 “轰隆隆——”四面厚重的皇城大门关闭,一道道门关落下,发出“嘭——嘭——”接连巨响,震颤着城墙间狭长的甬道。 一排排兵将奔跑而过,舃履溅起阵阵水花。 禁军内卫三千,金甲生辉,从未央宫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列阵于西宫掖庭中央的广场上。 宇文励立于阵前,自腰间抽出一道红巾,系在自己前额上。 长剑出鞘,他振臂高呼道:“乱臣贼子,祸乱朝堂!大冢宰召唤我等,制奸臣,清君侧!” “制奸臣,清君侧!” “制奸臣,清君侧!” …… 雨滴砸着金甲,禁军纷纷掏出红巾,同统领大人一样,不假思索地系于额间。 “当——啷啷——” 刀兵划在青石地面上,拉开的水花和雨滴砸下的涟漪交触,激烈地震荡着。 宣室殿宫门紧闭,不见一个宫人的踪影。 “禁军十二卫:左翊卫破门!右翊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屯卫、左右候卫、左右御卫搭人梯越墙!东宫六率巷道防守!”宇文励高声吼道。 统领一声令下,卫戍兵长层层传达,训练有素的禁军迅速按照卫属各达其位。 左翊卫三五人手挽手,组成一个个“人锤”,交替着猛烈地撞击宫门。 其余十一卫,每六人一组,搭成人梯,冒着大雨攀上高大的宫墙。 金甲磨着墙壁,发出哔剥的响声。 每一人越墙落地,抬头只白茫茫一片…… …… “咚——” “咚——咚——” “咚——” 巨大的撞击声,不断从遥远的雨中传来。 不仅让殿上的朝臣心惊肉跳,也叫防守在宣室殿外巷道内的东宫六率乱了阵脚。 宇文励满心焦急。 宣室殿的宫门极为牢固,一时冲撞不开也算情有可原。可是,越墙闯宫的将士不在少数,为何还没能打开宫门? 从大冢宰的讯号发出,已经超出一炷香的时间了。 不知道殿中除了什么异变? 心中满是担忧,他再等不下去了! 宇文励扒开一名正踩着袍泽肩膀往上爬的卫兵,一提厚重的裈甲,亲自攀了上去。 “哐——咚——” 大地一阵颤抖,远处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统领!外军攻进来了!”东宫六率中一位卫戍兵长跑来禀告道。 宇文励方攀到一半,一听此话立刻纵身跃下,抓着兵长脖间的铔鍜问道:“什么外军?哪一路人马?!” “玄甲……银枪!”卫戍兵长比手画脚地回道。 “玄甲——城防营?银枪——内卫军?!” 宇文励猛地丢开他,焦急地吼道:“不可能!城防营前日被调出长安,内卫军更与中路军京畿两府换防不久!城内还有两府中路军,他们怎么可能攻入皇城?!” “统领,是真的!他们已经杀进来了!属下麾下留守承天门的人已经发来讯号!错不了!”卫戍兵长慌张地回道。 阵阵刀兵声、喊杀声由远及近,正朝着宣室殿方向逼来。 卫戍兵长鼓睛暴眼,满面惊恐,“他们到了!他们到了!” 大雨倾盆,眼前有些模糊。 “噼里啪啦……” 分不清是雨打金甲,还是大地在震颤。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宇文励慢慢偏过头,只见乌压压一片玄甲兵如潮水般自巷道两端涌进来。 ******* 雨过天晴,天幕湛蓝、大地新洗,一切空净如初。 宣室殿内外极静,唯有檐角不时落下的水滴,溅得平凹处的积水涟漪阵阵。 “咚——咚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拍门声响起,宇文衡打了个手势,大殿的扇门立刻自内被打开。 “陛下万岁!” 一身玄甲的小将快步进殿,半跪下道:“西北军先锋营副将叶硕,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说完,他自腰间扯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面不改色地摆在自己面前。 众人还未看清,又有一人快步进殿。 “陛下,臣内卫军统领郑道,前来复命!禁军叛乱已平,禁军十二卫、东宫六率戍卫兵长十八人全数击杀;其余胁从将士:死五百三十七人,俘两千七百二十八人!”面无表情的郑道半跪下道。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轻飘飘地走了进来。 此人通体白衣,外头罩着宽大的羊皮风袍,宽大的帽沿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乌黑的络腮胡。 “陛下,幸不辱命。宣室殿宫人无一损伤。” 他的汉话生涩,还带着些许西域的口音。 宇文衡点头嗯了一声,“很好,下去吧。” 白衣人又轻飘飘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朝臣们齐刷刷收回目光,全部集中于叶硕面前的人头和大殿中央的宇文烈身上。 “这是……宇文励?!” “禁军谋反了!” “大冢宰你……竟然勾结禁军,谋大逆!” …… 看清那颗人头,的确是族弟宇文励,宇文烈猛地提起一口气。 出不去,也咽不下。 梗在胸口,堵得全身发凉。 “你……你们早有准备?!”他难以置信地指着宇文衡。 “不敢当。” 宇文衡发出一声冷笑,“做些防范罢了,若你不起谋逆之心,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星河信步走到中央,将供状丢到他的面前。 “大逆不道,你可知罪?!” 白帛飘摇落地,铺展在宇文烈脚边……上头竟然一个字也没有。 “你框我?!” 宇文烈胸口起伏,双目挣得通红。 “没错——” 星河从容回道:“花宗根本没有招认。被识破的当下,他便触柱自尽了……一句话也没留下。” “你!你这个妖女!” 宇文烈猛然捂住胸口,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星河拱手向北,“陛下英明,早发现你居心叵测!遂向大司马和西北大将军下了密诏,命他们早做准备,以应变故!今日事败,要怪就怪你自己,对不起先辈的忠义之心!” 她一声声义正辞严,殿上的宇文衡却有些哭笑不得。 他明明只调了秋露禅院的人入宫,却被星河强加了于敏之和杨玄风,看来……他们私自调兵之罪问不得不说,甚至不给他们记功都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五章 收拾残局(上) 一锅端了禁军十二卫与东宫六率,城防营一路府兵暂时接管皇城,内卫军两路府兵则将整座长安城戒严,以确保在残局收拾妥当之前,不叫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一丝风声。 是夜,甘泉宫内外戒备森严。 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不逊朝堂。 宇文衡半倚在坐榻上,脸色苍白,喘息沉重,完全不见白日里的精气神。 他面对的是并肩而立的星河与杨玄风,左右两边依次还有花逞、李恒宇、于敏之、杨炎和浑身是伤的赵明锐和邝子悟。 文臣武将,六官府衙……齐了。 目光在这八人面上扫了数遍,他仍在犹豫不决。 宇文烈虽然被软禁在掖庭,但其党羽遍布天下,庞大的中路军更由其统领数十载,早已到了只知大冢宰,不知天子为何的程度。 今日的顺利,带着几分侥幸……全然因为星河筹谋周祥,多年来辛苦布局,又利用了宇文烈的自负,才将他请进了这一盘天时、地利、人和的“棋局”。 眼下的残局到底如何收拾? 实在大伤脑经! …… 星河能布这么大的局,自然能处理妥当。 但是天下皆知,宋氏的案子是宇文烈办的,双方积怨已深,若是此案由她去办,就算办成铁案,也难免落人口实,给将来留下不必要的祸端。 若不让她来办? 这些人里……又有谁能把此案办妥——确保宇文烈死的干脆,又不留下一丁点的话柄和错漏呢? 终于,宇文衡游走的目光停了下来。 他身子一正,提了口气道:“诸位爱卿,大周正逢多事之秋,外患犹存、内政不安……宇文烈一案,若想妥当处置,还要费不少功夫。朕必须将此重任托付给你等。”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从星河、杨玄风、花逞面前一一划过,终于停在了李恒宇的身上。 “宋卿,乃父之罪,止于其身。血染朝堂,非朕所愿,你……节哀顺变。后事虽须料理,但政事亦不可耽误。朕有意将宇文烈谋逆一案交由你去办,务必尽快……有个定论。你意下如何?” 忽然被陛下点到,李恒宇微微惊诧,目光扫过周身几人,立刻领会到了其中深意。 陛下显然有所顾忌,迫切想要稳定朝局。 如此,就必须把案子办成铁案! 宋星河、杨玄风、花逞、杨炎,因为宋氏血仇的关系,都不能担此任;邝子悟出身宇文家家臣,更加不适合;赵明锐资历不足,司空府又涉政较浅,有心也无力去办此案;至于于敏之,他倒是跃跃欲试,但是于氏附庸宇文氏已久,两家关系盘根错节,尤其宇文烈的不少亲信都出自于氏……今日他言之凿凿,明日说不准就会刨出什么厉害关系,逼着他的态度松动。 放眼朝堂,能办此案的竟然非自己莫属。 宇文衡既然点了自己,便代表他与自己的利益是一致的,需要更是一致的! “佛谶是假……” 父亲临死前一句耳语,让他心有戚戚。 为了李氏一门,他绝对不会让宇文烈活下去,绝不能让他有一丝机会翻身,更要瓦解其党羽、打散他的势力,彻底消除他在朝堂和军中的影响! 李氏两房被诛,二房依附宇文烈方能保全。数年仰人鼻息,致使朝堂内外人尽皆知——李家是宇文烈的拥趸。 今日朝堂上,父亲已经殒身,自己若是承办此案,必然能让中路军六路府兵将领放松警惕。 暂时稳住他们,就可以借大司马“四议”平稳地分散、瓦解掉他们的势力。 “臣领命!定不负陛下期望!”李恒宇伏拜道。 “很好——咳咳——咳——” 宇文衡咳了几声,忽然对星河招了招手。 “宋作司,研墨、拟诏。” 星河有些诧异,匆匆看了眼他身侧的洪德。 洪德则以同样的神情回望着她。 太奇怪了……她虽然常被唤‘作司’,却早不再是内廷女官。宇文衡的意思,难道要让她留在宫中? 星河抬眼去看杨玄风,只见他的眉宇之间凝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 她皱了皱眉,低头回道:“臣——遵旨。” 立于御案前,她站定提笔,迅速拟了一道由李恒宇主理逆案的昭谕。 宇文衡并未细看,便着洪德落了玺印。 星河正想着要不要回位,宇文衡忽然又道:“宇文烈戴罪之身,即日起革去其天官大冢宰之职。靖国公花逞,多年来考绩优异、有口皆碑……命其暂代大冢宰一职,务必尽快清剿宇文烈在天官府的党羽,保证府衙运转正常!” 她有些迟疑……宇文衡即便不信花逞是真正的宋临川,也该知道花逞对此确信无疑,仍让他主持天官府事务,绝非只为求稳那么简单。 “宋作司——你可有异议?”宇文衡‘催促’道。 星河精神一紧,匆匆在明黄的诏书上落笔,按照他的要求拟定了旨意。 花逞领了旨,宇文衡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扬声继续道:“大司马于敏之,眼下‘四议’在即,万万出不得纰漏。你与大监洪德商议,选派公卿上官和内廷近侍,列天子仪仗前往犒赏,赐御酒、勉佳绩、洗风尘,尽快迎他们入城。” “是——陛下!”于敏之不假思索地回道。 又要列仪仗去迎接…… 想到当年亲迎之事,星河不免为难。 这种时候,她与内廷实在不宜再有瓜葛。 正当愣神之际,只听宇文衡道:“宋作司,打精神来。” 她猛地一惊,暗咳了一声掩饰住尴尬。 端正地铺开诏书道:“陛下还有何旨意?” 小小“玩笑”便让星河失色,宇文衡忽觉心胸开朗,露出一丝笑意道:“大宗伯赵廉,身体抱恙,辞官归老。大宗伯府少卿邝子悟,即日起升任小宗伯,暂代大宗伯处理府衙事务,全力协助大司马府办好‘四议’之事。” 旨意交到邝子悟的手上,他激动地不能言语。 从少卿到代大宗伯,旁人要走二十载的路,他竟然在一天之间走完了! 宋作司当真不是凡人,父亲这“靠山”选的太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六章 收拾残局(中) “大司空赵廉,身染重疾,不能履职。即日起,免去其大司空之职,由司空中大夫赵明锐暂代行使首辅职权。”宇文衡慢条斯理地说道。 星河笔下一滞,顿感不妙。 邝子悟从少卿升任小宗伯中大夫,代行大宗伯职务,显然是“天恩浩荡”;赵明锐做了多年司空中大夫,早已代为主持府衙事务,宇文衡所谓‘嘉奖’的旨意,却并没有任何实质的变化。更何况,大周以礼治国,宗伯府通联其他五官府衙事务,绝非司空府可比。 邝子悟、赵明锐都是自己的人,宇文衡厚此薄彼,显然有心从内部分化他们。 为了稳定朝局,提前交托朝政是早就定下的事,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却似乎有些……舍不得了。 “陛下,赵廉大人是三朝元老,几十载劳苦功高。如今因病去职,若是没有任何体恤,恐怕……会招人非议。”星河骤然停笔道。 宇文衡眉眼一抬,“宋作司有何见解?” “不敢……” 星河随意笑了笑,一字一句回道:“太师之位悬空数年,赵廉大人卸任了大司空,即将回归故土。若得此殊荣……必然会感念皇恩。” 赵廉与其说是卸任,不如说是被免职。此事,赵家必定会怪罪到赵明锐的头上。若是赵廉能以柱国大将军、太师之尊安养天年,今后赵明锐面对家族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如此一来,原先的“不公”也变得公允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 宇文衡跟着笑了,笑容却有些僵。 他不甘地点下头,又摆了摆手。 星河松了松十指,再拟了一道旨意。 …… 于敏之、李恒宇、邝子悟、赵明锐各自领命而去。 殿中只剩下沾亲带故的四位。 宇文衡眉峰一动,“大司寇——” “臣在。”杨炎连忙拜下。 “今年不同以往,中路军也将参与换防。五方人马齐聚京中,万不得出任何乱子。司寇府衙十三司的人全部动起来,务必与京兆尹府一道维持好京中秩序。另外,你还要……安抚好西陵郡主。” “臣……谨遵陛下旨意。” 杨炎一脸难色,不禁望向杨玄风与星河。 今日之变,宇文衡虽然已在朝堂上下令缄口,但是议政朝会内外朝臣交杂,各州府官员隔日便要返回属地,此等大事必定瞒不了几日。 一切来的太突然了!直到现在,他尚未细想该如何同宇文荻交代。 今夜晚归,这个交代更是避无可避。 经宇文衡提醒,杨炎更觉得安抚宇文荻当真棘手。 转念一想,事情是宋星河搅出来的,三弟也参与其中。需要给宇文荻的交代,自然该由他们夫妻二人来给。 三弟虽然不擅言辞,宋星河却是“颠倒黑白”的高手,有她在……方能安心。 今夜,他们无论如何得随自己回府! 杨炎心一横,抬头道:“三弟已然入城,恳请陛下不要怪罪于他。中路军两府兵马暂调京畿,城外情势不容乐观……请准臣带他回府,待五方人马全部入城,再另行安排其他事宜。” 这番言辞中的意思,宇文衡了然于胸。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却并不急着答应。 “洪德,靖国公府收拾的如何?”他忽然问了一句。 忽然被点,洪德赶忙回道:“多年来府邸一直维持原状。昨日朝会后,按照您的吩咐……小人已经安排召回了宋氏旧仆,该添置的物品也都添置妥当了。” 宇文衡点点头,转而对花逞说:“花大人,既然你已认祖归宗,又继了靖国公爵位,朕便将靖国公府一并交还与你。明日,你便带着家眷迁回府中,做回‘宋临川’吧。” 情势危急,陛下竟然有闲心管宋家府邸这等闲事。 花逞困惑之余倍感惶恐,慌忙拜道:“谢陛下隆恩!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宇文衡手一抬,“但说无妨。” “臣虽为宋氏子孙,但是花氏父母对臣有养育之恩,此情此义重于泰山。臣……恳请保留‘花逞’之名,此生不复旧姓氏,将来子孙恢复祖姓,也算成全对两姓父母的孝心。”花逞诚惶诚恐地禀告道。 宇文衡笑了笑,望向星河的眼神饱含深意。 星河的脾性,他太了解了!她哪是多么在乎家族血脉的人? 花逞不复宋临川之名,必然是她授意的。 目的,便是欲擒故纵,故布疑兵来迷惑自己。 他将目光转回杨炎身上,仿佛想起了大事似的,忽然正襟危坐道:“西北大将军杨玄风,今日平叛有功,册封为镇国大将军!” 镇国大将军是前朝一品军爵,自从册封八位柱国大将军之后,便再无一人被册封过此位。 这个名号看似好听,大有提拔之意,对已经继承柱国大将军一品军爵的杨玄风来说,却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换个角度来看,宇文烈这厢覆灭,那厢他便被“提拔”。甚至是有意孤立他,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行为。 “臣不敢居功。”杨玄风淡然回道。 “爱卿过谦了。” 宇文衡“爽朗”地笑道:“待五方换防之后,朕还会让你掌管中路军,做整个大周朝实至名归的中流砥柱!” 他说的起劲,星河却没有动笔。 “陛下,夜深了。明日还有一场议政朝会。”她开口‘提醒’道。 “哦?瞧朕这记性。” 宇文衡揉了揉前额,打了个哈欠,又松了松筋骨。 “洪德,送三位大人出宫。”他忽然扬声道。 “三位大人?” 洪德吞了吞口水,望向星河的眼神有些复杂。 星河自然明白,连忙道:“臣亦告退。” “星河,你留下。” 宇文衡平白一句,十分突兀。 “职责所在,臣妇暂居宫中。今日夫君回来了,自然要随他回家去的。”星河冷着脸回道。 宇文衡并不在意,似有若无的笑着说:“若朕没有记错,今日你们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拆开‘觅逢’合离了的。这夫妻……也算不得夫妻了。”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僵住了。 早年有风闻,星河与先帝宇文昭颇有瓜葛。 今日,宇文衡却把话说得如此暧昧。 原本名正言顺的夫妻,却偏偏在殿上“合离”了。 作为双方兄长,花逞、杨炎不免头疼。 …… 所有人只觉得诧异,唯有星河琢磨到了其中意味。 宇文衡本命不久矣,他不可能宁愿闹掰,也要强留她在宫中的。 除非……他的病情另有办法。 师父?! 她的心一阵怦怦乱跳。 …… 走到杨炎和杨玄风面前,星河小心说道:“二哥、夫君,我尚去贵嫔娘娘那回话……你们先行回府吧。今日之事,任何话都不需对二嫂说,明日我自会回去与她交代。” “你……当真要留下?!”杨玄风有些难以置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 收拾残局(下) 星河走到杨炎和杨玄风面前,带着几许无奈道:“二哥、夫君,我尚要去贵嫔娘娘那儿回话。你们……先行回府吧。今日之事,无需劳神,我自会回去向二嫂交代。” “你……当真要留下?!” 杨玄风瞥了一眼宇文衡,脸色愈发难看。 “嗯。” 星河认真地点下头。 师父的消息,在当下就代表者希望。 宇文衡若真找到了师父,渃姐姐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手上握有这个筹码,却一直瞒到今日,必然还有“买卖”要谈。 “可是……”杨玄风欲言又止。 他心中十分清楚——宇文烈余党未清,即便宇文衡有别样的心思,当下也不可能对星河不利。 如今的未央宫,星河要走谁也拦不住…… 她选择留下,很显然是被宇文衡抓住了软肋。 那“软肋”是什么? 她到底在独自面对什么? 又是他看不清,没有把握的东西…… 而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 “西北大将军——” 宇文衡咳了两声,稍稍抬手道:“不着急,有话只管说清楚。这点时间……朕还是耽搁得起的。” 陛下忽然这般“和颜悦色”,倒叫杨炎徒生紧张。 他推了推杨玄风的手肘,压低了声音道:“风儿,走吧。宫中戒备森严,弟妹不会有危险的。你这位夫人,不叫别人陷入危险……已经算是仁慈了。” 杨玄风不为所动,抬眼望着宇文衡,目光沉稳如深潭之水,不起半分波澜。 宇文衡俯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挑衅。 君臣之间,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夫君。” 星河轻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杨玄风一回身,对上她的双眼,百转千回藏着一份温存。 他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说:“今日打架,弄的一身血污。夫人若不回去,便没人给洗衣裳了。” 此话一出,近身两位兄长,一个个倒吸了一口凉气。 娶了当朝作司、宫家的家主,竟然要她回家洗衣服?! 三弟这般“语无伦次”,杨炎几乎吐血。 “走了走了……”他差点上手去拉人。 “夫君——” 星河莞尔一笑,轻轻踮起脚尖,仔细替他整了整衣襟,尔后柔声说道:“衣裳放着,待我回去给你洗。” 当年初到秋棠村,生活点滴都要从头打理。她虽然不算娇生惯养,却从来没做过那么多琐碎家事。 看出了她的力不从心,杨玄风就变着法儿的跟她打赌,再巧妙地让她赢下所有的赌注,于是“无可奈何”的去替她做这做那。 劈柴、担水、煮饭、洒扫……他也在边学边做,却从没嚷过一声累。 可偏偏去洗了两次衣裳之后,便彻底撂了挑子,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洗衣裳了。 为什么不洗衣裳? 明明比抹地轻松多了。 满心疑惑的她,提着脏衣裳到溪边才发现——村里去洗衣裳的全是妇人和姑娘。 大家围在清澈的泉眼四周,一边在青石上搓着衣裳,一边热热闹闹的聊着家长里短……这样“融洽”的氛围,杨玄风一个大男人,身在其中的确有些突兀。 后来,他们便做了约定:从今往后,家中大小杂务,都由杨玄风一人包揽;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却要替他洗一辈子的衣裳。 …… 要她回家洗衣裳? 他把需要自己说得这般委婉,简单又温暖。 旁人觉得匪夷所思,她却听得足够真切、明白。 *******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长阶下,宫室扇门慢慢合上,星河终于回过身去。 “我师父呢?”她冷着脸问。 “你猜到了?” 宇文衡脸色苍白,却神采奕奕。 他倚靠着坐榻,懒洋洋地说道:“人太过聪明,便少了很多乐趣。本想找到他,给你一个惊喜的……” “你今夜做的这般明显,还请告诉我……如何能猜不到?!”星河手一摊,索性开门见山道:“说吧,到底有什么消息?我又能做点什么?” “主意……你不是早就想好了么?”宇文衡笑着指了指西边。 “南秦大将军?!” 星河一怔,猛然摇头道:“断不能莽撞行事!” 宇文衡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不细查还真不知道,原来元栖公主是易天术的首徒;你那几位师兄也是各有来头,单那位三师兄雷桑,便是吐谷浑的五王子。上一次,你以元栖为饵,实在是个妙招!易天术没有出现,全是因为当时他在我的手上。这一次,我得到确切的消息,一个月之前,他离开了吐谷浑,经由洮阳城入了关。算一算时日,人必定还在大周境内。” “我知道你的意思,师父与大师姐的情义非同一般。若是大师姐有难,他一定会现身。但是,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星河有些激动,神色紧张道:“当年,我只是造了个谣言,乱子持续一时便过去了,并不会动摇大周的根基;如今‘四议’在即,南秦大将军若生变故,怕是会让朝局再次动荡起来!更何况,师父他老人家行踪不定,若他真的不出现……你又要如何收场?” “星河,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 宇文衡随意一笑,轻描淡写道:“若是易天术不出现,我正好替你杀了元栖。你父亲、叔伯的死,那个女人也是功不可没的……既然回来复仇,不如做的更绝一点。” “你要杀她?!” 星河走到宇文衡的面前,对上他的眼睛,审视着他道:“你疯了吗?中路军还未稳下,又去动南秦军?!朝局还怎么安稳的下来?” “南秦?” 宇文衡伸出手,一把将她拉到面前,“姜云祚不是你的人吗?有他在……元栖死了又如何?” 姜云祚再怎么妥当,他仍是部族的首领,宇文衡怎么可能放心把南秦交给他?! “不……不对!” 星河目光一紧,一把推开他,“你做这些,冒这么大的风险,绝不可能只为找我师父救渃姐姐那么简单!” 宇文衡笑着摇头,“既然瞒不过,朕也就不瞒你了。” 他目光一转,陡然变了脸色,一字一句道:“赫夷部的‘永生之术’,你早就知道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八章 死生事大(上) “永生之术?” 星河脸色一僵,直摇头道:“不……那个传说是假的,是赫夷部为了欺骗族众而编织的谎言!所谓永生,根本不存在!” “不存在?!” 宇文衡猛然起身,勒着她的脖子,将她扑倒在桌案上,“那千岁姆是什么?我母亲是什么?铃儿又是什么?” 他忽然失控,必定事出有因。 星河被压制着不得动弹,只能挣扎着问道:“千岁姆……她怎么了?铃儿又怎么了?” “千岁姆死了,铃儿活了!你明白了吗?自古以来,千岁姆灵魂不灭,神女肉身不死。铃儿既然能醒过来,说明那个永生的灵魂,再一次轮回了!” 宇文衡肆意地笑着,眼神中透着疯狂。 他从案台上抓过一个卷轴,抖开在星河面前,激动地说:“这是探子送回来的。你看……跟在你师父身边的人是谁?” 星河一眼认出了画中人,的确是铃儿无疑。 “千岁姆年事已高,死亡是天命。一生一死只是巧合……也许是师父找到办法,将铃儿给救醒了。”生怕再刺激了宇文衡,她好声好气地说道。 “星河……” 宇文衡低头凑到她耳边,“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三生池水洗去的灵魂,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曲冲全部都说了,三年前姜云祚带着几个陌生人去见过千岁姆,当夜她便死了……死状极其惨烈。所以,易天术的确找到了办法……那个办法便是让千岁姆与神女‘灵肉合一’。现在的铃儿,就是新的‘千岁姆大人’!” 听他这么一说,星河疑惑顿生。 宇文衡并不知蛊灵之事,自然确信是千岁姆的灵魂让铃儿醒来。 夜须弥的信上,只说从日照崖找到了姜靖云的手札,又送师父一行人进了山……却只字未提到千岁姆之死。 如今的铃儿,究竟是千岁姆,还是楚歌? 这一切,恐怕只有见到师父才有答案。 “你……你究竟想怎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朕想……不死。” 宇文衡呼出的热气散在她耳边,却让她感到阵阵寒凉。 星河沉了口气,齿间挤出几个字,“逆天而为,必遭天谴。” 宇文衡发出一丝冷笑,“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天谴?” “‘永生之术’……是夺人身体的秘术。四哥这副残躯撑不了多久了,若是效法‘千岁姆’,或许还能借些时光,去实现宏图伟业,将来交给嘉儿一个大好山河。”他慢慢直起身,松开了身上的力气。 星河猛然惊起,“你想借一具身子继续活下去?” “你看……杨玄风怎么样?” 宇文衡轻飘的口气像在开玩笑,狰狞的神色又有些可怕。 星河往后退了几步,“就算铃儿醒了,灵魂、记忆来自‘千岁姆’,也是因为她继承了神女的躯体。你亲手把我丢下过池水,应该很清楚,不是任何人在三生池水里泡一泡,都能涤去灵魂的。” “哈哈哈……” 宇文衡仰头大笑,伸手敲在她的额上,“你还真是小气。放心!朕并未打算用他的身体。四肢康健却与当年铃儿症状类似的人,太医院已经备下数名。只要找到易天术和铃儿,就可以开始尝试此术了。” 实在没想到,他求生的意志如此之强。甚至愿意分离灵肉,用他人的身躯继续生存。 星河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幅样子,宇文衡笑了笑,“作司大人无须苦恼,朕并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而是知会你一声,让你提前做好准备。” 既然铃儿活了下来,此术必然要由易天术和星河来做。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总有办法让他们妥协。 “等等,不对!” 星河惊声道:“我师父没有破焰刀,不可能分开千岁姆的灵魂与躯体!” “破焰刀?”宇文衡皱起了眉头。 久远的记忆中,隐约师父曾经提过此物,当他追问时却不肯再多说一句。 “那是一把可以分人灵肉的神兵。当年,你外祖父为了得到它,宁愿自刎于阵前……可见它根本不能被代替。所以,千岁姆之死绝对不是我师父造成的!”星河十分笃定地说。 她注视着宇文衡,心里一个咯噔——姜云祚迎着西风,意气风发的样子骤然浮于眼前。 是他?! 宇文衡身上有噬蛊虫一事,夜须弥是知道的;就算自己归来,宇文衡也命不久矣的事实,夜须弥更是清楚;师父带着铃儿和楚歌的蛊灵,入圣山的事情,夜须弥更是参与其中。 这些事情,夜须弥必然不会隐瞒姜云祚。 在这个当下,曲冲将“千岁姆”之事转达给宇文衡,也许正是姜云祚促使的? 得知“永生之术”,为了活下去,宇文衡定会一试,而帮他做此事的人,非自己莫属。 姜云祚想以此为饵,诱使宇文衡铤而走险,根本的目的却是要至她于死地! 好大的一盘棋——师父的行踪、南秦大将军的安危、自己的生死……都叫他算计上了。 这个计划一旦成功,南秦的控制权、南曲的铜矿就会永远留在他的手上。 好一个南曲族长! 好一个南秦四部首领! 当日言之凿凿,说要止戈为武,让南秦百姓过上好的生活,背地里却在用这样卑鄙的伎俩争权夺利。 …… “若真是如此。你告诉朕,铃儿是怎么醒过来的?没有灵魂的躯体,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宇文衡声声质问道。 深谙宇文衡的脾性,星河清楚地知道,若是没有一个适当的解释,他必然不会轻易放弃“永生之术”。 “蛊灵,你母亲的蛊灵。”她慢慢低下头。 “蛊灵?精神与蛊火炼化而成的‘神火’……” 宇文衡嘀咕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星河轻吁了一口气,“你是正儿八经有传承的蛊师,自然清楚蛊灵有多难成。千百名蛊师中,只有寥寥数人能炼化出成形的蛊火;蛊火成形的大蛊师,若想存下一息蛊灵,更需要特别的际遇。莫说师父与我,即便是你师父邑瑟在世,也不见得能帮你炼出蛊灵来。若你不寻死,至少有半载好活,足以为嘉儿整饬好大周江山。若是选择去赌……便会遂了某些包藏祸心之人的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四十九章 死生事大(中) 星河一盆冷水泼下,宇文衡似乎清醒了几分。 “‘破焰刀’能分人灵肉……” 他的眼中带着几分期许,急切地问道:“那刀在你的手上对不对?否则怎么可能笃定它不在你师父那儿?!” 星河心头一紧,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 她有些心虚地偏过头去,“师父是我亲自送到冯翎郡的,他带没带什么我很清楚。你还是放弃那个念头吧!你师父和舅父死后,分割灵肉之术在南秦已经失传了。” “失传?” 宇文衡忽然笑了,笑容颇有些诡异,“朕是天子,大周之主!只要存在过的东西,掘地三尺也会找到。你看……” 他忽然指向一旁的宫灯。 “这盏灯的光芒是不是很特别?” 话题忽然从破焰刀跳到宫灯上,星河有些诧异。 定神仔细一看,只觉得灯光柔和,并无任何异常。 “朕差点忘了,你是看不到的。” 宇文衡笑了笑,扬声道:“来人。” 侧殿珠帘一动,一名内侍小跑着进来。 “陛下,有何吩咐?” “你告诉宋作司,这盏宫灯有什么不同?” 内侍仔细看了看,认真地回道:“这盏宫灯光泛青绿,许是沾染了铜粉吧。小人这就去换过!” “不必了,下去吧。”宇文衡摆了摆手。 内侍不明所以,赶忙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星河脸色大变。 小小一盏宫灯里竟藏有古怪! 邑瑟以“敛影”一蛊成名,身为他的关门弟子,宇文衡必定会在光影中布蛊的秘术。 难道刚才他对谁……下了蛊?! …… 宇文衡走到宫灯旁,长袖轻轻自顶端拂过,一道青烟从月白的丝罗灯罩内腾起,凌空结成一朵莲花的形态。 接着他双手结印,催出自身蛊火。跳跃而起的青色莲火,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张合。 一团烟、一团火,一左一右绕着他开始缓慢地旋转。 两者越转越快,慢慢合二为一。 “簌——” 一道强光闪过,烟与火瞬间荡然无存。 烛火中的烟气与他的蛊火融为一体,他这是……往他自己身上下蛊?! “你做什么?!”星河失声惊呼。 见她神色紧张,宇文衡忽觉心情大好,不紧不慢地说道:“当年我去咸阳接拓跋稷,归来的路上便发现他身中奇蛊,离咸阳越远身体就越差。身为一名蛊师,难免对同行的佳作产生兴趣,于是潜心研究了一阵子。近来,去了噬蛊虫,身体也好转了些,于是自己试着炼了一对,今夜……刚好试蛊了。你猜一猜,朕刚才把另一只蛊下给谁了?” 听他这么问,星河不禁蹙眉。 方才殿内的人,每一个都是将要独当一面的重臣。宇文衡也不傻,不管哪一个与他“同身同命”,都对稳固大局没有任何好处。 既然没什么差别,目的便不在杀人本身,而是要与她谈买卖。 而要谈买卖,筹码则越大越好,那蛊……必然下在她最在意的人身上。 “我夫君?” 星河眼色一沉,“为什么拉他与你一起死?没有了他的牵制,嘉儿还能不能坐稳皇位?是否能平安长大……你想过吗?” “因为你自作聪明!” 宇文衡勾起嘴角,笑容肆意却冰冷。 他发现了! 星河指尖一抖,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宇文衡走到她面前,低头道:“那个舒儿,很聪明,也很小心。直到现在,朕听她说话,看她举手投足,依然无法相信,她不是真的宋月怡。虽然宫人们都难以描述贵嫔的样子,但只要见到她,都不会有半分怀疑。” “你是怎么发现的?” 星河明眸轻转,仔细思索着可能的破绽。 “因为,朕在宋月怡身上下过蛊。” 宇文衡挑了挑眉头,坦然说道:“朕信你,却信不过她。让她去做那般重要的事,倘若她倒戈宇文烈,岂不是要我等都万劫不复!你们回宫的当下,朕便探过如今这位宋贵嫔,她的身上却没有一丁点的蛊气。即便有高人帮她除了蛊虫,也不可能去得那般干净。你告诉朕……宋月怡去哪了,为什么要用那个替身?” “没错,是我杀了月怡。” 星河沙哑着嗓子,双肩有些颤抖。 宇文衡眉头一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是一个会为利益杀害至亲的人。即便宋月怡将来可能与你对立,甚至与你、与杨氏和宋氏争权夺利,你也不会在当下杀她。告诉朕,为什么这么做?” 抬眼望向他,星河叹了口气,“不幸被你言中——月怡意图与宇文烈合作,恐将我们的计划抖露给他。” “原来如此。” 宇文衡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思索了片刻,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很可惜。原本,以宋月怡的野心和与你的关系,将来她做了大周太后,便可以牵制你与杨玄风,朕也可以放心的将嘉儿交给你们。可是现在,你半路杀出个‘亲哥哥’花逞,顺理成章接手了大冢宰府;宋月怡又换成了你的亲信。前朝、后宫再无牵制的力量,朕实在不放心嘉儿的江山!所以,杨玄风和你之中,有一个人必须得死。” 为君者,根本在于制衡。 一旦平衡打破,一切的基础便不存在了。 星河的胸口起伏着,双拳慢慢攥紧。 花逞这步棋,是为了稳固朝堂,不得已而为之;启用舒儿之事准备充足,却没想到宇文衡会对月怡下过蛊。 “那蛊……”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宇文衡以手指挡在唇间。 “嘘——,别试图帮他解蛊。朕下的蛊,谁都解不了。噬蛊虫的母蛊已经毁了,若想帮他解蛊,除非取出自己身上那只……一则放血驱虫,血流殆尽而亡;二则蛊虫离体,蛊火大盛焚身而亡。左右有一个人要死!你这般聪明,不会傻到为了一个男人去死吧?!可别忘了,你一家蒙难之时,他对你做了些什么?更别忘了,你‘葬身火海’以后,他又做了些什么?若你真在乎与他的情义,不如好好考虑一下,如何逼易天术早日现身,用好南秦的‘永生之术’,帮朕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星河手心发凉,双腿也有些发软。 十多年的挚友,宇文衡太了解她了,一招便点中了她的死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五十章 死生事大(下) “好!” 星河慢慢抬起头,“你要疯,我便陪你疯!就按你说的办,待南秦大将军入城,便当众拿下她。以她为饵,逼师父现身!” “当真?!” 宇文衡满脸狐疑,“你难倒没有后手?真要铤而走险动元栖?” “陛下不敢了” 星河蹙起眉头,抱起双臂注视着他。 宇文衡啧了一声,“哪里?只是你总爱藏着掖着,猜想着也许有什么比动元栖更妥当的招数呢?” “原来从头到尾你也没信过我。” 星河苦笑着拉出脖间的墨玉扳指,“虽然都是二十四瓣的莲花,但我让你印在榜文上的莲花纹,并非师门青莲宗的标记。青莲宗的莲纹是复瓣,花瓣叠双层,每层十二瓣;印在榜文上的莲花则有三层,层层上升,各层分别是十二、八、四瓣,状如火焰燎燎,叫做‘圣火莲’。” “其中有什么玄机?”宇文衡不解地问。 星河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我师父厌恶纷争,对于弟子的麻烦事,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寻常若是我们不找到他的面前,他必不会自己出现。所以,我用了手上最大的筹码。” “‘圣火莲’?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宇文衡问道。 星河解释道:“三层莲瓣的‘圣火莲’,是三面佛牌折射出的佛光叠加之后显现出来的,每一个瓣莲的形态皆不相同。我义父在手札上说,青峰堂起源汉宫三千羽林卫,一心匡扶天下、兴复汉室,数百年前堂中内乱,作为信物的三面‘永嘉佛牌’在混乱中散失。为了重新集聚起力量,老堂主在临终之前,凭记忆绘出了每一个莲瓣的形态,并将之分予二十四位分舵主,告诉他们将来聚齐佛牌、重塑‘圣火莲’者,便是青峰堂要辅佐的天下之主。老堂主的本意许是希望二十四分舵齐心协力,没想到分舵主们却将纷争愈演愈烈,最后导致青峰堂四分五裂。那些羽林卫散落江湖,各自经营了数百年,便成了如今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 宇文衡恍然大悟,“青莲宗也是青峰堂的分支!你张贴出‘圣火莲’,是为了以老堂主之名,命令你师父出来!” “是啊!短短时日,御造坊便有数十个江湖大派前来归附。可惜……” 星河露出一丝苦笑,“可惜他老人家洞悉全局,根本不愿意出来趟这个浑水。” “明知你有事相求,他却不肯现身?这师父是怎么当的?”宇文衡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当年我差点死了,他却在你家的别苑好吃好喝,愣是不出来管我。如今,连‘圣火莲’都用上了,他还是不肯出来,看来是铁了心要隔岸观火。你说用大师姐的性命来威胁,我看倒真的可以试试!” 星河说的如此认真,宇文衡却有些招架不住。 “你当真决定了?!要是刀架在元栖脖子上,易天术还不现身怎么办?” “陛下不是要帮我杀她报仇吗?” “南秦乱了又该怎么办?” “方才不是说还有姜云祚撑着吗?别忘了,他可是我的人!” “你是不是糊涂了?南曲部虽然日渐富庶,手上又有楚希,可慕风、北邡却一直虎视眈眈。拿朕的手谕去调兵尚可,你真推他出去掌控大局,无异于送他去死!” “他是我布的棋子。我都舍得,陛下又何必操心太多?” “你怎么忽然变卦了?不说清楚,朕这就去杀了舒儿。” “杀便杀吧!杀了她,花逞便不再是外戚,也不再是嘉儿的舅公。他是家中兄长,将来宋氏偏向哪边,我说了可不算。” “你在威胁朕?!” “臣不敢,陛下多虑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 夜已深,各大坊市皆关了闸门。 悬着宫灯的车驾走在青石路上,巡夜的内卫军皆退避到一边。 马车停在柱国大将军府门前,灯火通明的样子吓了星河一跳,险些以为府上出了什么事。 见她下了车,等在门外的小丘快步上前。 “夫人好,您还认得小人吗?” 星河仔细看了看他,“你是凉州上大将军府的人?” “正是小人!” 小丘一脸欣喜,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小丘!小人的名字。” 星河笑了笑,“小丘将军,这么晚了还在巡夜?” “不是,不是的!” 小丘直摆手,憨笑着道:“是将军让小人等在这的。他说,您可能会晚归,但一定会回来,让我等一定留着门。因为您怕黑,还要把灯烛点的亮一些!” 星河抬眼望去,杨府青砖黛瓦、庄重肃穆,高大的朱漆府门矗立,透着十足的威严。 算一算,这是她第三次来,却依然陌生的很。转念一想,也是自然……第一次,是从外墙翻进去的;第二次,是被杨玄风打晕了带进去的……好像从未走过大门。 “将军人在哪?”她轻声问。 小丘连忙回道:“好像去了祠堂。他吩咐过,等您回来,直接送您回东院休息。” “送我去祠堂吧。”星河道。 小丘有些为难,“可是……” 星河偏过头,“非时非节,他去祠堂能干什么?你想他在那待上一整夜吗?” 小丘十分机警,听她这么一说,赶忙上前带路。 …… 已至露月,天气转凉。 杨府的下人不多,此时亥正已过,一路上不见一个仆婢,唯有巡夜的兵将偶尔往来期间。 祠堂周围柏树森森,更显得异常清冷。 小丘带着星河走到祠堂外,却不敢上去开门。 “夫人,将军说……不许任何人打扰。” “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小人在这等您吧。” “不必了。” “可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星河已经推门进去。 “哐——” 木门不轻不重的关上。 小丘打了个哆嗦,看了眼周围漆黑的小径和柏树林,赶忙小跑着离开。 …… 夜深月落,前廊一片漆黑。 星河凭着记忆,扶着一道道廊柱,朝透出一丝亮光的中庭摸了过去。 走过狭长的前廊,穿过宽敞的中庭,远远便望见祠堂正厅里亮着光,一道熟悉的身影跪在堂下宛若石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一章 了而不断(一) 星河走到堂下,一声不吭地跪在杨玄风身边。 杨玄风没有偏头看她,只是仰望着整面墙的杨氏先祖牌位出神。 烛影晃动,静默无声。 两人各怀心事,不知跪了多久。 …… 熹微破晓,宿鸟轻啼。 两人的影子从堂下慢慢转到祭桌前。 “军师是否给过你三张父亲的密信?”杨玄风忽然开口问道。 南郭彧私赠密信,乃是四知之事。 夫君如此问,显然是见过他。 星河有些惊讶,脱口而出道:“文瑞竟没立刻杀他?” “军师没死,你很失望?难道很想他死?” 杨玄风猛然偏过头,“突厥王庭的颉利发大人——阿史那·文瑞是军师的儿子,他们父子之间积怨颇深……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若非他心中存疑,送亲到突厥王帐之后,又在营中逗留了数日,怕是此生都要被蒙在鼓里了。 “那是贺逻施啜部的家事,又关系到两朝议和,我不想夫君你掺和进去。”星河坦言道。 “夫人是不是太自私了?军师追随父亲多年,又是我的授业恩师。他的生死大事,我怎么能不管?!你一声都没知会我,就把他交给了突厥人……是不是太冷血无情了!” 星河那番说辞,杨玄风显然不能接受。 无端被指责,星河只觉满腹委屈,“夫君护短护到不讲公义了吗?南郭彧骗取贺逻施啜部的信任,盗走部族命脉所系的‘金鹿角’,害死了阿史那·文瑞的外祖父、母亲和成百上千的族人。我把他交出去,到底有什么问题?” “害死……” 杨玄风大惊失色。 军师只说因妻子之死,亲生儿子心生怨恨,却未提到他曾做下过这等事。 难怪自己放走了他,会让突厥王庭乱成那样,阿史那·文瑞又会那般不顾礼仪冒犯长公主。 望见夫君古怪的神色,星河大惊失色,“你把南郭彧从文瑞手中救出来了?” “当时军师浑身是伤,气息奄奄地告诉我……阿史那·文瑞是他的儿子,要带他去西鹰娑川生祭死去的妻子。我听了那些……没有办法不救他!”杨玄风露出一抹忧色。 “夫君……” 星河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算了。既然当时没出乱子,突厥人也不会借此发难。只是南郭彧野心不小,若然没死,便是个潜在的危险。” “他还做了些什么?你说的贺逻施啜部‘金鹿角’又是什么?”杨玄风追问道。 星河对上他的双眼,一字一句解释道:“金鹿角是突厥各部的圣物。贺逻施啜部作为西草原最古老的部族,千百年来一直守护着它。百年前,部族的主枝东迁,成为草原的霸主——如今的阿史那皇族;留在西鹰娑川这一支,因为持有圣物,一直保有最丰美的草场和最优质的水源,让突骑施另外四部眼红不已。南郭彧盗走了金鹿角,四部便借“神惩”之名,发兵灭了贺逻施啜部。而他之所以拿‘金鹿角’,则是为了给李耀布一个邪阵。” “邪阵?”杨玄风不禁瞪大了眼睛。 星河点头道:“五行夺天阵——青莲宗禁术,是个逆天夺命的阵法。” 杨玄风不禁担忧,“阵法有何用?我放走了军师……会有什么后果?” “顾名思义——夺天命,成帝王业。据我所知,此阵尚缺一个‘金之极’。你放走了南郭彧,他应该是去找‘金之极’了。”星河思索片刻,继续道:“他也可能会去陇西……李氏的祖墓。” “陇西?李氏祖墓?” 杨玄风目光一紧,“你让淮生自请回陇西守墓,难道是……?” “算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星河沉了口气,“陇西各大世家的祖墓皆循堪舆之术而建,都有一个上风上水的‘风水眼’。将阵法摆在那里,方能达到最佳的效果。如果我猜的没错,南郭彧就把‘五行夺天阵’布在李家祖墓中。议政朝会结束之后,我们还有许多麻烦事要处理,必须尽快送淮生回陇西。我会派余思和余陆跟去照料他,若是能找到‘金鹿角’,早日归还贺逻施啜部,也算是给过往一个了结。” 本以为简单的事情,没想到背后这般复杂。 杨玄风甩了甩头,“军师会不会对淮生不利?要不……我们还是把他留在京中吧。” 星河摇摇头,“陇西是淮生最好的去处,我也相信南郭彧不会伤害他。” “还是不妥……我得选几个武艺高强的人跟去保护他。” 杨玄风想要起身,却因为双腿发麻直接倾倒下来。 星河想要起身扶他,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早跪的没了知觉。 两人一前一后倒下,摔成了一团。 情境如此窘迫,星河忽然哈哈大笑。 “夫君,你是不是太好糊弄了?密信的事情,我还一句都没交代呢!” 杨玄风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翻身把星河压在下面。 “你若不提,为夫差点忘了!” 他抵到星河鼻尖,十分认真地威胁道:“密信的事,今天若不招……就别想起来了!” 星河笑得止不住,“列祖列宗在上,你……能不能庄重些?” “列祖列宗在上,你再敷衍我试试?” 杨玄风加重了力气,压得星河喘不过气来。 星河连连告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三张密信。第一张,我伪造了一封杨氏的家族密信,送给了你二哥。当时……他刚从西北调回京,为了让他在朝堂上说出西北实情,帮助我父亲……谏言‘修义仓、防洪灾’,不得已才那么做。” 杨玄风稍加思索,觉得此事并无不妥,“还有两封呢?是不是借父亲之名写给大哥、二哥,让他们不得接受上大将军世子之位和西北大将军军职?” “是……又不是……” 星河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中庭传来“哐当——”一声。 两人齐刷刷偏头看去,只见杨炎和宇文荻并肩站在不远处,双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真是没眼看!” 杨炎丢下一句,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宇文荻尴尬地站在原地,偏过头去不看他们,支支吾吾道:“那个……风儿、阿衍,我和二哥是来唤你们去用早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二章 了而不断(二) “二嫂——” 杨玄风一个激灵跳起来,边伸手去拉星河边慌张解释道:“不是你和二哥想的那样,我这儿……正审问她呢!” “哦——” 宇文荻偏头看着他们,不禁蹙眉。 知道她又想歪了,星河连忙解释道:“他在问我给大哥和二哥密信一事。” “噢!这事啊——” 宇文荻脸上轻松了不少。 翻了个白眼,她没好气地说:“一整夜不睡,我当闹什么呢?原来为了那两封信!” 杨玄风怔住了,“二嫂,你也知道此事?!” 宇文荻看了眼星河,笑着回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我能不知道吗?” “你知道信是她写的?” 杨玄风指着星河,一脸难以置信。 “嗯,当然知道。” 宇文荻点点头,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阿衍在信上落了姓名,我们又怎能不知道是她。” 杨玄风彻底懵了,回身望向星河,“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星河眉眼一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当年,你自请去陇坂山剿匪,宇文昭许你归来后的柱国大将军之位。我觉得十分不妥,担心他或是宇文烈会对你不利,便用军师给的信纸给大哥和二哥各写了一封信。请他们务必不要接手西北军,更不可受柱国大将军世子之位,以保你的平安。” 一直以来杨玄风心头负重,担心一切都是星河有心筹谋得来。 却不知竟有这层原由…… 他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是我错怪你了。” 星河欠了欠身,“夫君眼里不揉沙子,我自然不敢任意妄为。” 她转向宇文荻,侧身行礼道:“二嫂,请借一步说话。” “我……先去洗漱一下。” 知道星河要说什么,杨玄风连忙回避。 还没迈开步子,却被宇文荻一把拉住,“风儿,你不用回避了!如果阿衍要说的是……宇文烈的事。” “二嫂知道了?二哥对你说的?”星河不免诧异。 宇文荻摇了摇头,“你们二哥一句也没提。我之所以清楚一切,是因为……朝会还没散,就已经有宇文烈的人来见我,要我出来主持大局了。” 星河瞄了一眼杨玄风,有些不安地回道:“想来二嫂心中已有决断。” “你们二哥糊涂,你们也糊涂了?!” 宇文荻拉住星河,“这些年,宇文烈借我的身份压制夫君,牵制父亲和西北军。对外挑起与突厥的战事,对内把持朝政、排除异己、任人唯亲……多行不义,酿成今日的恶果,都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怨。那些来见我的人,已经全数收押在司寇府,不知何陛下让何人负责此案,可以一并交给他们处置。” “二嫂深明大义。” 杨玄风、星河同时拜下。 宇文荻连忙拉他们起身,“一家人,这是做什么?” “娘——娘——” 奶声奶气的呼声传来,接着便闯进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宇文荻回身,招手道:“小星,过来。” 听见母亲呼唤,小星立刻张开双臂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她的乳名叫小星?真可爱!” 杨玄风蹲下身,看着面前的小侄女露出微笑。 “小星……” 星河念着,忽然滑下一行眼泪。 宇文荻将小星交到杨玄风手上,转身握住星河的手,“义父大人十几载辛劳,推衍、编纂了造福后世的《星耀历》。多年过去了,旁人也许会淡忘,身为他的家人,我们却始终铭记于心。当年,若非他不畏烦扰,收我为义女……我也不可能避开宇文烈的影响,顺利地嫁给你二哥。在我看来,那份恩情,更甚骨肉亲情!所以,给长女起名小星,希望她长大以后像她外公一样,找到自己心之所向,一心一意追随前行。” 她的这番话,既是解释小星乳名的来由,又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无异于一颗定心丸,让杨玄风和星河都放下了心。 杨玄风抱起小星,指着星河道:“叫婶婶。” “婶婶。”小星乖巧地喊了一声。 星河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小星,乖。” 小星偏头望着她,笑容灿烂。 “除了‘乖’这个字,你还会别的话哄孩子吗?”杨玄风低声嘟囔道。 星河嘴一撇,“一招鲜,吃遍天。没见她喜欢我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别的?” 说着,便上手咯吱起小星来。 “喜欢——” 小星扭成一团,拍着杨玄风的脸哈哈大笑。 大嫂去世以后,大哥带着琛儿从内城搬去了城郊别苑,寻常也不与家中来往……府上许久没有这样的人气了。 宇文荻心头一暖,对杨玄风道:“这趟回来,就别再离家了。” 杨玄风笑了笑,“夫人在哪,家就在哪。二嫂想留我,可要先看住她!” “是得看紧了!” 宇文荻盯着星河,郑重其事地点头。 星河也笑了,“有了家,有了家人……便再也不用走了。” 眼泪一瞬滑落,宇文荻连忙偏过头,摆着手催促道:“赶紧随我去用早膳吧。别让你们二哥等急了……上朝的时辰也快到了!” ******* “二哥……” 杨玄风清了清嗓子,端坐着道:“我与星河在祠堂聊些家事。” “嗯。” 杨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杨玄风又说:“方才,星河已经把该说的都对二嫂说过了。” 杨炎一抬头,诧异的眼神对上宇文荻确定的目光。 他精神陡然一松,顺手盛了碗馎饦摆到杨玄风面前,催促道:“赶紧用膳,别误了上朝的时辰。” 宇文荻紧随其后,给星河盛了一碗甜杏粥。 “阿衍还要当值吧?我让下人备了辆宽敞的马车,你们三人一同入宫吧。” 星河乖觉的接过粥,看着腾气的热气道:“今日无事,不必入宫了。” “二哥,星河不入宫,那我也不去了。本就没到外军入城的时候,昨日情急之下闯了宫,今日既然无事,还是不去朝堂上招摇了。”杨玄风紧接着说道。 “咳——” 杨炎猛然瞪了他一眼,不满的呵斥道:“能不能沉稳些?总跟在夫人身后转,能有什么出息!” 忽觉这个语气十分熟悉,杨玄风猛然头皮发麻。 果不其然,杨炎接着便说:“你们夫妻俩都要收收心,早日添个一儿半女,日子安稳下来……我和你们二嫂才能放心。” 忽然提起子嗣,星河心底一慌,立刻放下碗筷,绷直了后背。 正犹豫着如何回答,无处安放的手便被攥进一个温暖的手心。 “我们会收心的,往后一定安安稳稳。”杨玄风好声好气地回道。 他冲星河笑了笑,继续道:“子嗣之事都是天意,顺其自然便好。兄嫂今后万勿再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三章 了而不断(三) 时隔三载,他们都变了许多。 三弟没心没肺地笑着,却不复当年凉州军中的轻松惬意。 星河温和地应和着,眼神中却带着不经意的忧伤。 世事多变,更何况人呢? 左右一家人都在,还能这样坐在一起用膳,已是对父母在天之灵最好的慰藉。 杨炎和宇文荻相视而笑,不觉心宽了不少。 …… 早膳过后,目送着二哥二嫂离开膳堂。 “夫人今日打算做什么?”杨玄风忽然开口问。 星河思索着回道:“去独孤家看看渃姐姐,再去长安号处理些事务。” “为夫可以一起吗?”杨玄风又问。 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安全,连二哥不要“跟在夫人身后转”的劝告也抛到了脑后。 星河“嗯”了一声,起身道:“甚好。有些事情,也可以趁此机会知会一下夫君。” 她刻意加重了“知会”二字,显然还在为昨夜的事情生气。 杨玄风跟着起身,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还在生气?”他试探着问。 星河翻了个白眼,“这么明显吗?” 杨玄风清了清嗓子,“不是早就约定过,不许生隔夜气的吗?” 星河猛地抽回手,抱在胸前道:“昨夜的气已经好了,这是今早新添的。” “夫人要怎样……才能消气呢?”杨玄风顺势揽住她的肩膀。 还说她哄孩子就一个字,自己哄人还不就这一套。 星河咬了咬牙,“洗——衣——裳!” “衣裳?!” 杨玄风一低头,看见软甲、衣衫上早已凝结的血迹,才想起昨夜一场折腾根本没有沐浴更衣。 ******* 独孤渃依然昏迷不醒,比几日前又消瘦了几分。脉象轻缓迟滞,心阳不运,只余最后一丝生机。 “阿衍,你姐姐怎么样了?”独孤夫人紧张地问。 指尖离开独孤渃的手腕,星河收敛起几分忧色,“姨母放心,情况……尚好。一定继续以百年山参煨汤,每日灌服三次,吊着姐姐的心阳不散。” 独孤夫人连连点头,“自然不敢疏忽!” “怎么不见姨丈?”星河低声问。 独孤夫人回道:“你姨丈去岐州寻找名医了,算着时日……也快回来了。” 星河点点头,咬了咬嘴唇道:“等他这次回来,就莫要再离开长安了。” “你是担心……” 独孤夫人脸色一滞,眼泪瞬时夺眶而出。 顾及到杨玄风尚在一旁,她猛然捂住自己的嘴,无声地刷刷落泪。 星河上前扶住她,急忙宽慰道:“姨母莫慌,我的意思是……渃姐姐的病情,尚有办法可想。需要姨丈留在京中帮忙!” 此话大有作用,独孤夫人立刻打起了精神。 “当真?还有办法!不是要放弃?!” 星河使劲地点头,“当然!我们怎么可能放弃渃姐姐!” “好!好——” 独孤夫人擦干眼泪,“你在这陪渃儿一会,姨母去看看参汤煨好了没有。” “嗯。” 忽然想起画眉,星河赶忙问道:“表哥和郡主呢?” 没想到独孤夫人脸色一沉,“不知造了什么怨孽!几个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渃儿弄成这幅样子,莫云又遭人暗算,从玉是个好孩子,却偏偏脾性刚强……前几日她和莫云吵了一架,收拾了几件衣裳便走了。” “走了?!”星河大惊失色。 “大概是去乐坊了。唉——成何体统!” 独孤夫人连连叹气,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道:“以前也有过几次。一般过几日,等她气消了……莫云登门道歉,再好生哄一哄,俩人便没事了。今日一早,莫云寻她去了,许到晌午俩人便回来了。” 她说得轻松,却没能让星河放下心。 上次相见,画眉说的那些话,显然感触良多,对莫云和慎心之间的纠葛也已了然于胸。 这些年,她一颗真心对待莫云。 如今莫云这幅样子,自然不会轻易与他争吵,更不可能负气而去。 如果姨母说的都是真的,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 思量之间,外室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母亲,参汤煮好了。” 独孤夫人一听,脸上露出一丝轻松,叹息道:“万幸,还有一个懂事的!” 分开帘幕,一个纤瘦的身影徐步走了进来。 慎心?! 星河霎时脸色大变。 墓园夜饮,在她的再三逼问之下,莫云终于说出实情。 三个月前,慎心得知“往事”,怨恨之下对他用毒,幸亏太医处置果断,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自那以后,她便把自己和孩子们关在院内,不肯见莫云的面,更不让他看一眼孩子。 …… 慎心捧着托盘入内,一眼便望见昔日旧主。 她连忙驻足,险些打翻了盘中的汤碗。 望见她慌乱的神色和身后两名乳娘怀里一双稚气可爱的小童,星河不禁脸色大变。 画眉走了,慎心却出来了…… 事情不对! 尚未注意到两人的异样,独孤夫人一边接过慎心手中的托盘,一边对星河说:“阿衍,这是莫云的妾侍,名唤:慎心。前阵子染了风寒,一直深居简出。你还没见过她吧?” “没见过呢。” 星河缓了缓脸色,转眸回道:“姨母,赶紧给姐姐喂参汤吧。既然嫂嫂不在家,我和夫君就先去办别的事了。烦劳慎心送送我们,有些照料表哥需要注意的事情,我想跟她多嘱咐几句。” “去吧,路上小心!” 独孤夫人一颗心都扑在女儿身上,完全没注意到三人面上古怪的神色。 …… 将星河和杨玄风带到一处僻静的小院,慎心终于停下脚步。 “宋小姐、杨将军,许久不见,二位安好。”她回身侧拜道。 杨玄风点头拱手,“一切安好”。 星河并未回礼,直截了当地说道:“往日决绝,如今何以妥协?” 慎心脸色一沉,“宋小姐,奴家既没有您聪慧过人,也没有郡主那一身本事。生如草芥、命比纸薄,身为一个母亲,只知道需要为孩子的将来考虑。世子是独孤家的继承人,也是孩子们的父亲,我不可能这辈子都与他置气,毁了孩子的将来。更何况……他已经为当年作的孽付出了代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五十四章 了而不断(四) 慎心虽然面上紧张,说出的话却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听着她的说辞,星河猛然蹙起了眉头。 慎心其人她并不了解,但显然曲艺平平之人,却从一介婢子做到追星揽月坊的头牌歌姬……必然不是省油的灯。 哥哥曾经怀疑,怜花受伤是有人刻意做的手脚。 那件事,最大的得利者正是慎心。 难道是她做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果断又狠辣。 这样一个女人,既然选择对莫云痛下杀手,为何忽然间又想通了? “嘉禾郡主在哪?”星河直截了当地问。 慎心微微一怔,低眉顺眼地回道:“夫人赌气出走,许是回乐坊去了。” “你觉得莫云能把她找回来吗?”星河步步紧逼。 慎心一步一退,小心地回道:“夫人向来大度。脾气来得快,去的更快。夫君前去好言相劝,她必不至于任性……拂了一家人的情面。” 如此紧张的氛围下,她不仅把话说的滴水不漏,还愈发打起精神来了。 这等困苦中摸爬滚打着成长起来的女子,心性坚定、韧性极强,非寻常所见的大家闺秀们可比,若想击破她的心防必须以攻心为上。 星河认真审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慎心,‘慎’——‘心’——,你可知莫云为何把你的名字从‘素心’改为‘慎心’?” 此问出乎意料,却没难道慎心。 她稍加思索,便回道:“夫君说——‘君子慎独’。当年,我从一个小婢女做到了天下第一坊的花魁。他为我改名,是要我务必谨小慎微,应对好各路牛鬼蛇神,时时守好自己的本心,在纸醉金迷之中保持清醒。” 听她如此解释,星河不经失笑。 “慎心啊——慎心!你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吗?昔日怜花受伤,莫云早发现是你做的。特意替你改了名字,是想提醒你安分守己,珍视大家对你的包容和关爱。可你不仅辜负了他的好意,还利用他对你的歉疚之心,横在他与郡主夫妻之间……一味的巧取豪夺!这跟小偷有什么分别?或者说,跟大街上纠缠路人,乞讨的叫花子有什么两样?”她哂笑着说道。 虽然四下无人,但对表兄的妾侍如此无礼……似乎也不大妥当。 “夫人,毕竟长幼有序。如此这般……”杨玄风欲言又止。 星河瞥了他一眼,以笃定的眼神制止了他的后话。 面前紧张不已的慎心,已经涨红了脸,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交叠的双手也在不住地颤抖。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宋小姐!我敬你曾算是半个旧主,你可不要太过分!就算我出身低微,如今也是独孤家的妾室,独孤释、独孤然两位小公子的母亲……独孤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当家主母?!” 星河目露锋芒,厉声喝道:“你怎么知道郡主不会再回来了?!” 慎心自觉失言,连忙改口道:“释儿、然儿是独孤家的长孙!我是他们的生母,将来必然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你——” 星河攥紧了拳头,肩头不住地颤抖。 几个来回之间,杨玄风终于听出了端倪。 他一边上前扶住星河,一边对慎心说:“郡主失踪,非同小可。你若知道什么隐情,最好坦诚说清楚。” 慎心的嘴角有些抽搐,“杨将军!你与宋小姐都是贵人,也是郡主的至交好友。打心底里瞧不起我贫贱的出身,不能接受我与夫君之间的情义……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们生拉硬扯,要将郡主负气出走之事栽赃到我的身上。如此蛮横无理,岂不是要让独孤家当前的困境雪上加霜?让夫君更加忧心!让父亲、母亲更加伤心难过!” 一双通红的眼睛,一声声“悲切”地质问。 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自己和夫君在欺负一个弱女子。 “你还真是巧舌如簧。” 星河一声冷笑,“好!既然你不肯说清楚。我偏蛮横一次给你看!” 对待下人,她向来和颜悦色。 慎心在乐坊时日不短,从未见过“兰因公子”发脾气。 进入独孤家之后,与世家大族的女眷来往渐多,有关宋家嫡小姐、宫家家主宋星河的事情,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倒是听了不少。 从世家闺秀到内廷首席女官,宋星河走的顺风顺水,哪怕宋氏倾塌也无碍她成为宫家的家主。 宫家富可敌国,宋家家声恢复又与如日中天的杨家联了姻…… 激怒她的确是不智之举,但是任宫家、宋家、杨家再不好惹,这里还是独孤家的地方,而自己……将是府上的女主人。 如此一想,慎心平添了几分底气。 “你想要做什么?!” 她猛然仰起头,拧着一双柳叶细眉,咬牙切齿道:“别忘了……这里是独孤家!我是柱国大将军世子的妾室,论辈分……你还得唤我一声嫂嫂。” “嫂嫂?真可笑!”” 星河的目光冷如寒霜,“我的嫂嫂只有一人,便是南朝郡主萧从玉。你一个低三下四的舞姬,算个什么东西?还敢乱攀亲戚自称……嫂嫂?!” 她的言辞颇有些激烈,甚至……失态。 杨玄风从未见过这样的星河,却从表象中读到了根本——她想把慎心逼到绝境,急切的要挖出慎心隐藏的秘密! “夫人,莫要这样。到头来,为难的还是姨母和姨丈。”他从旁适时地劝道。 “夫君,你……” 星河回身望向他,目光相触之间,一切了然于胸。 听到有人帮腔,慎心瞬间重拾底气,“宋小姐要撕破脸,我便奉陪到底!你们随我去见母亲,在她的面前好好论一论公义!” …… “夫君说的有理——是不该跟表哥的妾室撕破脸,平白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星河笑了笑,将双臂抱在胸前道:“怜花如今已是大司徒夫人。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将当年的事情告诉李大人……他自然会亲自料理一切。姨母、姨父虽然仁爱,却不会包庇一个侍妾作恶多端!” “你!你……” 慎心胸口憋闷,气得说不出话来。 星河慢慢靠近她,压低了声音道:“在长安,每个世家都有它的暗处。让一个人悄然消失,何其简单!想要一个人死……一件小事,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便够了。尤其对贱人来说,性命比蝼蚁还不如。不妨想一想,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够了——够了!” 慎心长袖一甩,激烈地吼道:“宋星河,你不是想知道她去哪了吗?!告诉你,我不知道!前几日她来求我,说要赔两条人命给我,替夫君赎罪……求我宽恕他,往后好好照顾他。我与夫君虽有两个孩子,仇恨却是越不过的高墙……萧从玉既然递过来一个梯子,我没理由不接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五章 了而不断(五) 到追星揽月阁扑了个空,独孤莫云不安的归来,打算下朝以后派人去寻星河来问问,却在自家府邸门前与她迎面遇上。 星河拼命地跑出来,眼中仿佛没有了一切。 小厮推着轮椅,远远的停在内巷一侧。 “星河,出什么事了?”独孤莫云赶忙问。 星河神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停下脚步。 从他身边一掠而过,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迅速消失在巷外。 “夫人——” 杨玄风紧随其后,一副焦急担忧的样子。 “怎么回事?!” 独孤莫云慌了神,亲自滚着轮椅拦在了路当中。 杨玄风不得已驻足,焦急着解释道:“我们要去京兆尹府。星河怀疑……怀疑郡主出事了!表兄你别着急,有消息我会派人传信回来的!” 一口气把话说完,他便以更快的速度跃上马背,消失在星河远去的方向。 “你听清楚了吗?他说谁出事了?!” 独孤莫云一脸错愕,望着空荡荡的巷口直愣神。 “夫……夫人……”小厮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回道:“杨将军是这么说的。” “画眉!她出事了……” 独孤莫云瞬间脸色煞白,疾拍着轮椅吼道:“还不快走!去京兆尹府!” ******* 荒郊枫林,人迹罕至。 若是没有家人报案,不知何时才能发现林中的女尸。 生前服过剧毒,因而没有野兽、蝇虫破坏尸身。 没有任何外伤,没有他杀的痕迹,一目了然是服毒自尽的。 寻常这样的案子,京兆尹府不大会当回事,甚至连卷宗都不写一份,只要收殓好尸首往义庄一送,再等家人交齐了银两领回去便算了结了。 但是,今日来报案的是内廷作司和西北大将军,死的又是独孤家的少夫人、南朝萧氏的嘉禾郡主,是以府尹大人上朝还未归,整个府衙已经被折腾的人仰马翻。 …… 敛房外,星河哭的肝肠寸断。 杨玄风用力揽着她的肩膀,说不出一句宽慰之辞。 人生在世,一两知己已是难得,更何况生死相托的挚友。 画眉就像另一个她自己,此时冰冷的尸体躺在死寂的殓房中,仿佛她的一部分死去了…… 这样的情境下,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他实在无法劝她节哀顺便。 …… 敛房内,独孤莫云望着一生所爱,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为什么?! 他的心防彻底崩溃。 明明承诺过,今后要做他的腿,为什么要一个人先走? 明明只是些琐事,寻常闹闹别扭,为什么如此决绝地选择永远离开他?! 他攥着画眉僵直的手,实在不愿相信眼前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天人永隔,原来这般冰冷、残酷。 “不——” 一声长啸,致悲致恸。 身旁的小厮也不住地拭泪。 …… “吱呀——”一声,木门自内打开,小厮推着轮椅缓缓走了出来。 停于星河面前,独孤莫云脸色铁青,全身不住地颤抖。 “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星河,你一定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你告诉我!告诉我!”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星河抬起头,眼底满是血色,通红的吓人。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不偏不斜落在独孤莫云的脸上。 手心一阵痛一阵麻,星河只觉全身力气尽失。 独孤莫云仿佛被打蒙了,直着眼睛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心中实在太痛,脸上竟没有一丝感觉…… 半晌,他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杨玄风望着兄妹二人,只觉得阵阵揪心。 有人有缘无分,有人有份无缘,独孤莫云与画眉之间有情有义、有名有份,却偏偏守在一起互相折磨。 星河说懊悔当年推他们一把……原来竟是把画眉推上了绝路。 更没想到,一切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独孤莫云反复念着,似乎在问星河,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他多想像星河一样痛痛快快哭一场——为心爱的女人哭,也为自己哭! 可是,原来悲痛到了极点,是没有眼泪的…… “你当真不知道吗?” 星河对上独孤莫云的双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怨恨,“一个女人带着她的孩子去死,你说能是为什么?!” “孩子?!” 独孤莫云瞪大了眼睛。 “上次相见时,画眉亲口告诉我的。两个月……或者三个月……” 星河慢慢仰起头,大口地喘息着想要止住眼泪。 她的声音有些呜咽,断断续续说道:“她还说……近来每日……脾胃都如火在烧,到了傍晚还会呕吐不止。可是你……身心俱损,渃姐姐昏迷不醒,姨母、姨父又忙的心力交瘁,实在不想说出来……增加你们的负担。” “我们有孩子了……” 独孤莫云的心口一阵绞痛,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咳咳……咳……” 他捶着自己的胸口,神色痛苦地说:“既然有了孩子,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她可以怨我,想要逃离我们的关系,可是为什么要带上无辜的孩子!” “独孤莫云——,你这个混蛋!” 星河挣扎着起身,却被杨玄风一把揽住。 若非他反应够快,她大概已经冲上去厮打开来了。 “放开我——” 星河声嘶力竭地吼道。 杨玄风竭力拉回她,用身体将她和独孤莫云隔开。 “你冷静一点!郡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表兄。她绝不希望看到你因此责怪他。” 盛怒之下,这句话却一击中的。 星河沉了口气,咬牙切齿道:“方才,慎心告诉我,画眉去找过她,跪着恳求她宽恕你……代价是……赔给她两条人命。” 她转向敛房,悲伤得不能直视其间。 “两条人命——她和未出世的孩子。刚刚好……” 独孤莫云失去了精神,也失去了力气。 他的脸色颓败如纸灰,“她凭什么这样?她是我的妻子,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凭什么都由她做主?” “你还知道她是你的妻子?!”星河冷眼看着他,难掩怨怒之气,“当你对慎心百般纵容、予取予求时,当你沉寂在无边的忏悔中时,当你徘徊在慎心院外祈求宽恕时……可曾记起来过,画眉她是你的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都六百五十六章 了而不断(六) 独孤莫云面如死灰,“她到底跟你说过些什么?为什么从没对我说过?!” “她什么都没说,我自己有眼睛看!” 隔着杨玄风,星河的目光依然能杀人。 她叹了口气,发出一声冷笑,“夫妻一场,荣华富贵、欢欣喜悦未必能够共享。但所有的麻烦、痛苦,却注定要一起承担。你是仁义之人,当年小小的失误,造成了慎心家人的惨死……以此救赎,我并不觉得奇怪。可是,你恐怕忘了——一直与你共担的还有画眉。她是南朝萧氏的郡主,身怀可敌千军的武艺,这辈子只要不和你在一起,嫁给谁都不会受欺负。可是,这些年她却过得很委屈……就连独孤家的丫头们都知道,公子待夫人很好,却也仅限于好,对慎心却是千依百顺。慎心姑娘说害怕在乐坊里遇到登徒浪子,他便不顾风言风语,把她接到府上常住;慎心一句想一直留在他身边,他便不顾新婚夫人的脸面,闹得府中鸡犬不宁也要纳她为妾;从此以后,嫡夫人想跟夫君说几句话,还要等到侍妾不需要照顾的时候。你一直说喜欢画眉……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喜欢?” “星河,我以为你懂。原来……你不懂。” 独孤莫云低着头,声音哽咽。 “我是不懂!” 星河眼中再次泛起泪花,啜泣着道:“若早知道你欠了慎心这样的债,我一定跟你一起好好偿还她,绝不会把画眉往你身边推。是我和你……一起逼死了画眉!” “是我,逼死了她……” 独孤莫云攥着拳头,浑身颤抖。 “噗——” 一口鲜血喷出,他铁青的脸瞬间煞白。 “公子,怎么了?!我去找大夫!” 小厮一下子慌了神,嘴上说要去找大夫,却又不放心如此失常的表小姐与公子在一起。 观察过独孤莫云的脸色,星河松了口气,“不必了!他没事。心中郁结成伤,那口淤血若不吐出来,如今这副身体恐怕扛不了多久。”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一切都会好的。” 这一句仿佛对独孤莫云说,又似乎跟杨玄风说,却更像是在对她自己说。 ******* 星河步履匆匆,杨玄风紧随其后。 “你要去哪?”他不安地问。 星河道:“进宫。” 杨玄风眉头一紧,“想要做什么?” “跟宇文衡谈谈约定的生意。”星河不假思索道。 杨玄风又问:“什么生意?” 星河回过身,认真地对他说:“不惜一切代价,逼我师父现身,争取最后一个救渃姐姐的机会。” “宇文衡不可信。” 杨玄风眉头紧锁,有些忧心忡忡。 “他的确不可信!” 星河叹了口气,“可是绿芜死了,红叶死了,哥哥死了,画眉也死了……若是渃姐姐救不回来,曾经的故人几乎都不在了。” 亲人一个个离开,若是独孤渃也…… 长安她必然再待不下去。 杨玄风点点头,仿佛下定决心,“我能做些什么?” 星河微微诧异,偏头看着他道:“用好西北军和城防营的人马,配合京兆尹府和内卫军,维持好京中秩序。不论发生什么,务必保证长安不乱。” 长安会乱? 到底是怎样的大事?! 杨玄风深吸了一口气,“将会发生什么?可否让我心中有个底。” 星河摇了摇头,“我……没办法告诉你。” “你觉得我也不值得信任?”杨玄风有些失落。 星河依旧摇头,“若是我说了,你一定会阻拦。可是,即便你拦着,我还是要去做!既然如此,不如不说了……” “好,我不再问此事。” 杨玄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且告诉我,自己会不会有危险?” 星河目光一沉,迟疑着道:“有危险的人……不是我。” “很好!”杨玄风重重点下头,“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全力配合!” ******* 玉锦园琴台西侧,木芙蓉玫红的花朵挤满了枝头,纷纷扰扰喧喧闹闹。 一片姹紫嫣红当前,独孤莫云独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显得更加孤单寂寞。 屏退一众仆婢,慎心一步步走了过去。 “夫君。”她轻唤道。 独孤莫云“嗯”了一声。 慎心脸色一沉,思量着说道:“早上,表小姐来过。她对妾身有些误会,我们……各自说了一些负气的话。她气冲冲地走了,不知道会不会……” “我这妹妹天生如此。” 独孤莫云打断了她的话,绝美的脸庞渐渐变得冷峻,“生了一双慧眼,看人……准的吓人。” 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慎心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压抑着渐重的呼吸,“我……我想明白了。爹娘之死,你也是无心所为。我们还有高堂双亲要共同侍奉,还有释儿和然儿要一起抚养。我决定……原谅你了!从今往后,再不提当年之事。我们好好安生的过日子!姐姐她若肯回来,我一定会尊重她,让她高兴;若是她不再回来,你……试着忘了她,好吗?” “慎心——” 独孤莫云猛然回过头,一字一句道:“你既不需要原谅我,也不需要放下什么。愿意拿着的,这辈子都拿着好了。” “夫君什么意思?”慎心有些慌乱。 独孤莫云冷笑着摇头,“没什么意思。” 多谢星河刻意相逼……吐出了那口淤血,此时的他只觉神台清明。 这些年来,深陷迷途,他从未如此清醒过。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递到慎心面前,“我太傻了。竟从未想到过,还有这个方法可以还债。” 弄明白他的意思,慎心连连后退,摆着手道:“夫君,我怎么会杀你!我……是爱你的!” “爱我?” 独孤莫云惨笑着摇头,“若我不是柱国大将军世子,不是宫家的大掌柜……你下毒的分量会那么轻吗?你会不拿起匕首刺进我的心口吗?” “不——” 慎心猛然蹲下,失声痛哭起来。 “姐姐随口一说,我随口一应。她不回来,也怪不得我!” 她哭得凄楚又无助,就像曾经无数次“受了委屈”那样。 独孤莫云出于习惯伸出手,又立刻缩了回来。 “即便你不杀我,我们之间的债也了结了。因为,我的妻子和孩子,已经用性命替我还了。从今往后,我独孤莫云再不欠你素心一丝一毫!那个枷锁,终于可以抛下。我也终于……自由了。” 他从袖中抽出一道帛书,扔到慎心脚边,平淡地说道:“这是给你的休书。其实,遣走妾室根本不需要它。可是,我想以此彻底和你做个了结。账房备了足够的银两,你拿了就赶紧走吧,寻个让自己开心的法子去活。至于孩子,可以都带走,也可以留下……都随你吧。” 彻底……了结…… 都随便…… 慎心脑中嗡嗡作响,心中已是万念俱灰。 以往,无论她如何闹,夫君总会包容她。 有恃无恐之下,她的确有些肆意妄为。 原来,她所以为的情爱,不过泡沫中的幻象。 一碰,就碎了。 “夫君要赶我走?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能这么恨心?!”她慢慢瘫坐下来。 …… “可是,你从来不是我的妻。” 独孤莫云滚动轮椅,从她身边慢慢走过,“夫人新丧,府上还有许多事要办。你即刻走吧,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也别惦记到母亲那去闹……她若知道毒是你下的,不一定有我这般仁慈,肯让你活着离开独孤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七章 孤注一掷(一) 花府上下的迁入,让沉寂已久的靖国公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亭台楼阁处处粉饰一新,花草树木也经过精心打理,正赶上寒冬之前最后一个好时节。 星河来到书房,所见陈设未变,熟悉又陌生。 她一眼扫过内室,只见花逞背对着扇门,正临窗眺望着阁楼外的一池秋莲。 “兄长。”她轻唤了一声。 花逞似乎并未听见,依然望着窗外景致出神。 “兄长——” 星河走到近处,轻触了一下他的衣袖。 花逞猛然回过头,望见是她才放下戒备。 “作司大人回来了。”他客道地行礼。 星河认真凝望着他,猛然跪下身去。 “妹妹有一事相求。”她郑重地伏拜道。 “这是做什么?!” 花逞大惊,赶忙俯身去扶她。 兄妹相认不久,本就生分的紧,更何况他这“身份”,虽然算是有凭有据,却总觉来的有些蹊跷。 他并不愿意多想,也不觉得惶恐或畏缩。 靖国公对他有知遇之恩,宋小姐更是一路助他走到今天的贵人。 如今的他孑然一身,若能回报宋氏一二,即便被“利用”也是心甘情愿的。 …… “妹……妹妹有何事,但说无妨。”花逞言辞诚恳。 抬眼望了他许久,星河终于开口道:“哥哥小时候,父亲曾成为你订过一门亲事。便是独孤家的三小姐——独孤渃。不久之前,渃姐姐在与南朝的战事中受了重伤……如今命悬一线。我想……求哥哥娶她入府,给她夫人的名分,也好让她有个归宿。” “妹妹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花逞一脸惊异。 星河点头,“万分清楚。” 花逞叹了口气,“独孤家小姐的事,我也曾有耳闻。几年前,她差一点嫁给独孤御医,后来又几次三番传出与于大将军的情事。女子未嫁而殁,便入不得祖墓,享不了后辈的香火供奉……我很同情她,也很想帮助她。但是,我如今已不是再只是花逞,毕竟也必须是场有把握的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 孤注一掷(二) “可惜啊——” 宇文衡忽然叹了一口气。 星河蹙眉道:“可惜什么?” 宇文衡轻笑着,拢起一双袍袖,“可惜你不爱我。否则,江山……权势……南朝北国,早是你我掌中之物。此时在这筹谋的,大概得是如何一统东齐,制衡突厥、柔然之类的大事了吧?” “说到东齐……” 星河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陈煜那边回信了。他派人调查过各路人马,可以确定当时在沅江左岸袭击征南军的,并非南陈任何一支兵马。沅江既不是他的地界,要兴师问罪我也找不上他,所以他没必要撒谎;在即将成为储君,提防周围明枪暗箭都来不及的当口,他更不会欺瞒我们这班有力的盟友。” “不是军队,难道是江湖势力?”宇文衡疑惑不解。 星河摇了摇头,“近来归附的几个江湖门派,在南朝各地颇有势力;宫家的西蜀号也与江湖绿林瓜葛甚深。两边竭力调查之后,也排除了这个可能。” “都不是……” 宇文衡一惊,“难道是东齐的人?!” “怕是没有别的可能了。” 星河眼色一沉,掐着指尖道:“宋怀楚经不住严刑拷打,招认是他出卖了部队行军的路线。他并不知道买家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买消息何用。敌军忽然来袭时,他私心为伯父报仇,便在乱中借机致哥哥于死地。所以,对方的目标并不是我哥哥,而是征南军左前锋一部。在南朝的地界上,两朝战事即将结束的时候,伪装成南陈军队袭击征南军嫡属部队的人……自然很希望两朝的战争长久持续下去。” “东齐内部也不简单,是明王还是太子太傅、尚书令?你既然确定了,朕会尽快派人去查。调动那么多死士跨境作战,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宇文衡也憋着一腔怒气。 “不必了。” 星河缓缓摇头,“时间太久了,只怕耗费巨大,也不一定会有收获。” 她望向宇文衡,眼中闪着光,“他们当中不论哪一方,为了阻挠两朝议和,动这样的歪脑筋,害死了我哥哥……都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显然她已有决断,宇文衡赶忙问:“你想做什么?” 星河回道:“表嫂过世,莫云伤心欲绝。照他以往的脾性,不花个百八十万两是打不起精神来的。” “花钱?什么意思。”宇文衡觉得匪夷所思。 “我打算派他回洛阳去——炒地。”星河不假思索道。 宇文衡忽觉上火,“炒地?你疯了吗?!尚不知推行新政数年,就差‘均田税’那临门一脚了,你既然怀疑是他害死了临川哥,为什么要助他一臂之力?” 很显然,他与尚不知的想法一致,也觉得“均田税”能让国家脱胎换骨。 对此,星河却有别的见解。 “均田税”的初衷固然好,对苛捐杂税沉重的百姓来说也算是福音……却未必适合东齐当下的状况。 百年来,南北各朝都由士族门阀把控着朝政,要他们割肉削骨来富国强兵,尚不知以外未必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觉悟。 所以,新政必败无疑! 她将双臂抱在胸前,思量着道:“东齐明王一党与新政一党常年对峙、拉锯。陆太后和小皇帝为了稳固皇权,一直努力平衡着双方势力。是以,多年过去了,虽然新政收效甚微,没能触动门阀大族的利益,明王却也没能扳倒尚不知,反而看着他的声势日渐壮大。东齐朝堂这两派,虽然表面一团和气,其实早已水火不容……若想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只欠最后一把火——便是尚不知心心念念的‘均田税’。所以,我们不必去查是谁起的杀戮,只需要给尚不知一点信心,他便会和明王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她解释的简单明了,宇文衡却没这么乐观。 “两虎相争,必有一胜。胜者若是尚不知,我们又该怎么办?” “他若胜了,就离死期不远了。”星河冷冷地回道。 宇文衡恍然大悟——两党相争,一死一伤,正是君王统揽大权的好时机。 帝王之心,是见不得臣子一家独大的。 陆太后既然用尚不知来与明王夺权,必然会对他有所防范。他若在与明王的斗争中胜了,第一个要他命的便是当前最大的“靠山”。 如此一想,他不经拱手作礼,“作司深谋远略,朕服了!” 星河欠了欠身,回礼道:“不敢当。其实,尚不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新政若是推行于一朝初建,必能保国家百年昌盛。将来嘉儿若是能一统天下,论才学选官用官,打破当今士族门阀的格局,倒是可以用上他这些新政之策。” 听到她如此一说,宇文衡忽觉心绪大乱。 她竟在为太子的将来考虑,即便自己对杨玄风下了蛊,或许将会要了他的命。 “陛下不必太感动,我所思所想可都不是为了你。父亲心怀天下社稷,总想着辅佐君王成帝王业。我们继承他的遗志,也算是尽孝了。”星河刻意疏离地说道。 宇文衡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在乎自己听到的言下之意——她要留下,辅佐君王。 “你想明白了?!”他有些激动。 星河凝起一丝苦笑,“我是个执拗的人,什么事情若是一开始想不明白,今后大概都不会想明白了。这次你若是死了,宋氏便会尽心辅佐新君;若是你逃过此劫……用尽一切办法,我也会让你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从前他们亲如手足,是彼此最惦念的人,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一切源于执念,或许也会终于执念。 宇文衡无声地叹息,“朕……已经有些后悔了。” 并不想听他忏悔,星河目光一转道:“我看宇文烈的大罪中,也没什么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敛财之类的罪名,抄没家产应是不必了。我所掌握的几处大府库,已经打算自行处理了。” 她的话只是知会,并非询问。 宇文衡啧了一声,略带不满地说:“那都是的大周的民脂民膏,你要拿去东齐炒地?” 星河眉眼一抬,“陛下误会了。那些钱财本就是我宫家的,如今只是以另一种面貌取回而已。” “宫家的?” 宇文衡怔住了。 难怪亲政如此顺利,原来星河已经“买”下了半壁朝堂! 曾经真金白银从宇文烈手里买了官位,如今轻而易举便将钱财拿了回去。 真是一笔好买卖——妙手空空,却掌控了大周朝局。 星河当真是变了,再不是当年央着他和独孤莫云帮忙看账本的小女儿家了。 她心思缜密,又有十足的耐性和魄力,是真正的王佐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五十九章 孤注一掷(三) 八抬的花轿将独孤渃抬进靖国公府,未经拜堂便直接送进东园暖阁安顿下来。 随后的喜宴简单而隆重,独孤氏、宋氏双方至亲、两家的至交和花逞的同僚皆在席间。 在场诸位对独孤渃的伤情都有耳闻,自然明白这场联姻全然基于两家世代的情义,是以心照不宣地向新郎官花逞和独孤长信夫妇敬过酒,便有序的一一告辞离开。 送走诸位宾客,两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立在靖国公府门前,身边是眼泪连连的夫人和轮椅上脸色苍白的儿子,独孤长信一脸颓伤,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缓缓转向花逞,拱起双手躬身拜下,“世侄仁义,老夫……拜谢。往后,渃儿便托付与你了。大恩大德,独孤家永世不忘。” “言重了!” 花逞连忙扶住他,“姨……岳父大人,多谢您的信任,愿意把三小姐交于我们照顾。但您千万莫要如此,真是折煞晚辈!” 独孤长信看着他,颇为欣慰地点头道:“好……好,真是好孩子!宋氏后继有人!” 独孤夫人举袖掩着泪光,转向星河低语道:“渃儿……时日无多,就烦劳你多照顾了。” “姨母放心,姐姐会好起来的。”星河郑重回道。 姨父、姨母一面担心渃姐姐的身体,一面又不愿她死后魂无所归,勉强答应了婚事既觉得委屈了花逞,又觉得委屈了渃姐姐,左右最难熬的还是他们二位。 星河看了一眼独孤莫云,他的神情伤感中也带着几分欣慰。 两人点头示意,一切心照不宣。 短短数日,独孤家一边办丧事,一边又办喜事,三人自然十分疲惫,是以并未说太多的话便匆匆离去。 望着独孤家的车驾远去,身侧是红绸包裹的门柱,抬头是红幔飘摇的门额,兄妹二人并肩而立,各自感慨万千。 “星河……”花逞不大习惯地唤道。 “嗯。”星河回过神,对他挤出一丝笑,“哥哥有何吩咐?” 花逞努力冲她笑了笑,“今日……大喜,我们兄妹再去喝几杯吧。” 星河有些惊讶,虽与花逞见面的次数不多,却知道他不是个贪杯之人。他主动提出和自己去喝酒,难道有什么话要说? 愣了片刻,她点头回道:“东园梅花树下埋了两坛桂花陈酿,我命人挖出来煨热了,我们拿到藏书楼的屋顶上去喝吧!” “屋顶?!”花逞微微色变。 自己生长于乡野,自小自在随性;星河可是大家闺秀,忽然提出去爬屋顶,竟跟个小孩子似的。 见他一脸诧异,星河噗嗤一笑,指着内堂深处道:“那里是家中的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靖国公府。我带哥哥上去看看,正好聊聊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的事?”花逞更加诧异了。 虽然证据摆在眼前,星河也言之凿凿,但他却从不相信自己真的是宋氏的嫡子。 一个被弃养在玄天宫的孤儿,因病早忘记一切,又谈何小时候?! 猛然回过神,星河已经走进门内。 她的声音遥遥传来,“哥哥快些吧,一会儿天要黑了!” …… 今日天气不错,屋顶上的风却不小。 晚风吹散层云,在夕阳落处留下丝丝缕缕飘渺的影迹,站在高处不觉呼吸一轻。 星河一手捏着一个酒盏,轻车熟路地走在前头;花逞则抱着酒坛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刚在屋脊中央坐定,星河立刻托着酒盏伸到花逞面前。 “满上。”她豪气冲天地说。 花逞一一满上两盏酒,将酒坛子摆在一边,环顾着靖国公府的格局,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人生实在是奇妙! 前十年,他一直在寒窗苦读,想着将来是否能到郡县府衙当个刀笔小吏。 一朝和宋家沾上干系,忽然之间天翻地覆。 先是经书院山长梁文的推荐,入了中正考察的名单;又蒙靖国公的召见,一番诗书经义的应对之后,竟亲自向中正官保举他取了中上等次;再之后,星河亲自去偏远的丹州见他,问他要不要做江山社稷的肱股之臣? 他这样出身的人,冠着平凡的姓氏,竟然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短短几年,不知星河用了什么办法。 竟帮他从一路小小郡监做到冢宰中大夫。 当他以为仕途走到尽头时,她又推了一把——让他摇身一变成了“宋临川”,还继承了靖国公的爵位。 近来,他总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偷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星河要他娶独孤渃,他的内心很是排斥,因为她属于另一个“宋临川”。 他已经偷了旁人的身份,又怎么能偷他的姻缘……即便那名女子已经时日无多。 思绪万千,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世家大族,功勋之门,府邸修建的果然气派。”他轻啜了一口酒道。 星河举盏一口饮尽,指着眼下说:“哥哥,目之所见,今后都属于你。” 花逞抬眼望着星河,随之饮尽盏中烈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许久,酒坛也渐渐将空。 花逞忽然低头,沉默不语。 纠结良久,才思量着开口道:“我这一生,从一介贫民到如今国公之尊,全仰仗宋家的恩德。若能报恩,哪怕粉身碎骨……也义不容辞。宋小姐,可否告诉我实情,我究竟……” “哥哥——” 星河打断他的话,凝视着他的双眼道:“你猜陛下希望你是我的亲哥哥吗?满朝文武希望你是我的亲哥哥吗?” 花逞一愣,瞬间释然。 星河想瞒他一人,自然很容易,但想瞒过陛下和满朝文武,又岂是随便作假可以达成的。 心中的一堵墙崩塌,他只觉豁然开朗。 宋临川,是他真正的姓名;宋星河,是他名正言顺的妹妹;靖国公,是他堂堂正正的身份。 “哥哥——” 星河又满上酒盏,举到花逞面前道:“这世间,我只有哥哥这一位至亲了。你务必保重自身,守好宋家的一切。今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 她心中很清楚,是不是血脉关系又如何? 人与人之间,只要信,便足够了! “怎么忽然说这种话?”花逞不满地嘟囔道。 他从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妹妹,但是从心底不喜欢她说这样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百六十章 孤注一掷(四) 藏在心底的话说开了,兄妹之间骤然亲近了几分。 “星河,你与杨将军可还好?他曾和南秦大将军之女有过婚约。今日南秦军入京,听说桃染将军也在其中。近来,他们总是要遇上的,你心中可有芥蒂?” 借着酒意,花逞道出了心中另一个疑问。 “不介意……怎么可能?!” 星河蹙着眉头,望向天边,若有所思地说道:“桃染之事,我从未问过他。一来碍于颜面,不想表现得太过在意,伤了宋氏女儿的德名;二来碍于情面,总觉的问了便是不信任他,会让我们之间徒生龃龉。第三嘛,不瞒哥哥说,我也曾动过另嫁他人的心思,既然夫君未先问我,我又如何开口去问他?” 听了这些话,花逞有些错愕。 他虚长星河几岁,却因为专心仕途,从未动过娶亲的心思。 随口几句,便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 发觉兄长的心思,星河认真地说道:“待渃姐姐走后,哥哥也该早日觅一位心意相通的嫂子。” 花逞摆摆手,“随缘吧。” 星河沉下心,将盏中的酒饮尽,晃了晃酒坛子,发现真的空了。 一坛烈酒,一番肺腑之言。 花逞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也应该明白他的使命。将来,若是自己有什么不测,至少宋氏这边可以放心了。 ******* 上灯时分,马车终于回到杨府。 小丘提着灯笼,焦急地立在大门外,一见她下了马车,赶忙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 “三夫人,您可回来了!”他笑得颇有些夸张。 星河疑惑地点头,“你又在这干什么?” “少将军说您不熟悉府里的路。让小人等在这,送您回院中休息。”小丘咧嘴笑着说道。 星河望着他,忽觉有些不对劲。 前几日,她初来府中,夫君派个熟悉的人等她尚算说得过去。可是,昨日二嫂明明调了几个丫头给她,他为什么还让小丘等在这儿? 虽然武将之门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可是由一个兵丁来照顾女眷还是有些不妥。何况小丘是个斥候兵,日常军务繁忙,更没理由跟在她身边了。 “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来了什么人?” 星河一针见血,问得小丘心中忐忑。 到了京中,他才知道——少夫人竟是宋氏的嫡小姐,中宫的作司大人,贵嫔娘娘的亲姐姐。 她既然问话,自己又怎能回避不答? 家里的确来了客人,动静还闹得不小。 夫人若想知道,早晚还是会知道。若是自己有心瞒着,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再说,少将军只说让他跟在少夫人身边,并未叮嘱不能说家中发生的事情。 已然下定决心,小丘索性痛快地说道:“是……是来了客人,一个……受伤的女将军。安置在二夫人院中,请了许多大夫,大司寇、少将军他们此时大约都在那边。” “哦?” 星河目光一紧,偏头笑道:“进门是客,我也算是家中半个女主人,小丘将军带我去看看可好?” 淡然一笑,百媚横生。 诚然美不胜收,却看得小丘头皮发麻。 他心中阵阵惶恐,听府中下人说,那位女将军和少将军之间颇有瓜葛,难道少夫人也知道?这是要去……找麻烦的?! 转念一想,少将军也未说不能带少夫人过去。她既是家中女主人,这府邸里自然没有不能去的地方。 “是,请随小人来。” 小丘利索地答应,小跑着上前带路。 星河满意地点头,她很是喜欢西北军的将士,一个个爽快又利索,比京中这些世家府卫痛快多了。 ******* 杨炎和宇文荻住在府邸西边,偌大的院子里草木繁茂。 遥遥望见,灯火通明。 不少仆婢丫头进进出出忙碌着。 星河站在廊外,心中忽有一丝犹豫。 小丘说,午后来府上的是个受伤的女子。 一个受伤的女子,能让杨家上下如此重视,她知道只能是那位……他们心中觉得甚为亏欠的桃染将军了。 小丘见她犹豫,在一旁小声地说道:“少夫人,要不咱们回东院去吧?” 星河摇了摇头,“不——,小丘将军知道吗?世家大族不比寻常人家,有些话想问不能问,有些事想做不能做……久而久之,人心就会越离越远,便夫妻不像夫妻,家人不像家人了。” 她看了眼发懵的小丘,深深叹了口气,自嘲地笑道:“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怎么会懂……” “末将懂!身为将军夫人,但凡少将军关心的女子,您都要更加关心……这就是世家贵人应有的气度!”小丘拍着胸脯笃定地说。 星河认真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点。 用力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好气地说:“你从来不与女子来往吗?竟会生出这些迂腐的想法!” “这个,真没有……” 小丘揉了揉额头,老老实实躬身请她上前。 星河沉了口气,终于迈出了脚步。 仆婢们对她不甚熟悉,看到小丘跟在后头才知道她是自家三夫人,于是纷纷退到两侧规矩的行礼。 穿过外厅、内厅,间隔着数道帘幕,终于走进西厢内室。 隔着房中陈设,星河一眼望见坐在榻边的杨玄风和站在一旁的杨炎与宇文荻。 “咳。” 她清了清嗓子,“听闻家中来了客人,我来……看一看。” 杨玄风抬眼望见她,想要起身却纹丝未动。 星河笑了笑,从容向他走了过去。 匆匆瞥了一眼,确认榻上的人是桃染无疑。 她轻笑着道:“贵客原来是桃染将军。” 杨玄风没有回话,看她的目光颇有些复杂。 一时间,气氛略微尴尬。 夫君在一旁事不关己,三弟又闷不做声……宇文荻自觉接过重担,上前将星河拉到身边。 “桃染将军忽然上门,又身受重伤……我们不能置之不理。”她小心地解释道。 星河往榻上瞥了一眼,点头道:“那是自然……看这样子,的确伤的不轻!” 这口气……完全是挑衅! 宇文荻和杨炎都有些站不住了。 终于,杨玄风开口道:“午后,消息铺天盖地传来,说内卫军在安定门拿下了南秦大将军。本来我是不信的,可是桃染重伤过府,又让我不得不信。星河,这就是你所谓与陛下的生意?!” 他的脸色颇有些难看。 才将宇文烈下狱,转头又抓捕了南秦大将军。 宇文衡到底想做什么?! 匪夷所思的是,星河竟在全力支持他。 “没错——” 星河并未多做解释。 她徐步走到榻前,望着脸色苍白的桃染,拔高了声音道:“夫君说的一点儿没错——陛下果然不可信!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他却偏偏留下桃染来恶心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