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兰戒的秘密》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1章 霜至1 弗雷尔卓德·多绸镇 吟游离开多绸港口的时候是白昼,从洛克法回来的时候,这里依旧是白昼。 “你们这几只蠢二哈,才吃了鱼干儿又想偷懒!” 他坐在车头,驱使着那几只不听话的弗雷尔卓德雪橇犬,身上裹着一层比雪橇犬绒毛更厚的棉衣,洛克法实在是太冷了! 洛克法半岛位于弗雷尔卓德最为蛮荒的地区当中,即使在整个广阔辽远的符文之地内,洛克法半岛也依旧是最寒冷的地方之一。在那里,怒火是唯一一种能让冻僵骨头变暖的火焰,血液是唯一一种能够自由流动的液体。 吟游庆幸自己终于回到这“温暖”而“祥和”的港口——相比于洛克法那个野蛮而荒芜的地域,多绸确实算是温暖祥和了。洛克法有位在整个符文之地都鼎鼎有名的人物能够证明这一点,他曾说:当你们见到自己的祖先时,别忘了告诉他们,是奥拉夫送你们上去的。 这气候似乎越来越恶劣了。吟游皱着眉,他这一趟来回足足有半个月了,可这天依旧是白昼,他记得自己离去以前是十二天一昼的。 一排排黑黢黢的狼船连环锁扣在港口四周,即使被亘古不化的寒冰所覆盖,也掩饰不住里面所散发的铁血气息,它们是历史的印记,历经时间的磨砺,已经和多绸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 多绸的行人似乎比以往更多了,除了那些常年杵在街头叫卖的走贩和终日坐于酒馆喧闹的糙汉们,街头巷尾还多了一些不属于此地的影子。他们穿着精致华贵的锦衣,提着价值不菲的利器,顶着不属于这偏远地域的时髦发型,带着一股奔波万里的风尘气息和高傲气质,让原本只有风雪呼啸声的多绸喧闹起来。 酒馆里有汉子瞅见这个阳光挺拔的小伙子,大大咧咧地打趣道:“吟游,又去洛克法勾搭那些老娘们儿了?来跟叔几个说说洛克法的娘们儿咋样?那屁股是糙是嫩啊?” 吟游转头笑骂道:“老娘们儿没见着,小姑娘倒是给我抛了好多媚眼儿呢!” 没管吟游说的是真是假,那汉子们羡慕得直跺脚,纷纷骂道:“这臭小子就是仗着比咱年轻了几十岁,要知道当年咱也是多绸首尾一枝花,什么小姑娘大美人儿的没见过没睡过……”话虽这么说,可那卖酒的铺子中却隐隐飘出一股子酸味儿。 吟游对这些糙话早已见怪不怪,这些吃饱撑的汉子一没事儿就爱聚在这大小茶馆酒肆中,用朦朦胧胧的醉眼肆无忌惮瞟着街上来往女性,甭管是丑是美,是老娘们儿还是小姑娘,是本地人还是外来客,他们总能品头论足好一阵功夫,以此消磨时间。 他笑了笑,洛克法哪儿来什么小姑娘,如他们所说,还真只能称之为娘们儿。于是摇摇头催促几声,加快了二哈的步伐,“快点儿!回去给你们吃好的!”几条狗一听,顿时更傻了,撒出了全身的气力,不过一会儿,便到了铁匠炉。 “大叔,我回来啦!”吟游跳下车,将几条狗栓在一旁的灯柱上,破开嗓子大喊了一声,想要捞到点儿好处。 那站在门口的一个汉子,眼角有一道狰狞的疤,他面容黝黑,身高五尺有余,透过臂膀上的衣服隐隐显露出一股子肌肉的线条,那是力量的象征,是那些终日在镇子酒肆中酗酒的糙汉们不能比的,那些醉鬼看似五大三粗,实则浑身肌肉就像一坨坨浸湿水的棉花,疲软无力。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养育吟游近二十年的打铁大叔,至始至终都戴着一副不伦不类的手套,与其说是手套,不如说是缠着一块白布,除开大拇指,他的其他四根手指都被并裹在一起。多绸从未有人见过贾克斯面部以下的裸露补位——他除了将手裹住,其他部位也常年裹得严严实实的,还好多绸没有春夏秋冬的说法,不然吟游还真为他夏季的打扮而发愁。别说其他人,就连与贾克斯朝夕相处近二十年的吟游也没见过,似乎这个面容黝黑的汉子整整二十年没有换过衣服。 更让他感到疑惑的,这个大叔打了二十年铁,自己似乎从未见过他与谁有过买卖——那些个铁矿石似乎进了他那炉子就从未再出来过,难道被他给偷偷摸摸吃了? 这个在吟游看来打了一辈子铁的大叔此刻正拿着一把巨大的铁锤,“铛铛铛”地砸在铁砧上,火花在吟游脸旁疾速飞溅,继而化作黑色的颗粒物沉入雪地之中。足足砸了十下,他才瞥过眼瞧了吟游一眼。 “大叔,吟某人不负嘱托,圆满完成任务!”吟游站直了身子,给那汉子行了个礼。 “噗嗤,”旁边忽地响起了女孩儿脆铃般的笑声,“吟游你不就是去运了车货嘛?干嘛说得这么让人热血沸腾?” 冬至此时十六七岁,正是少女亭亭玉立的时候,北方严寒的气候并没有使她长得如其他女孩般粗犷,相反,她柔美的面上永远绽放有两朵可爱的小酒窝,她欢快地蹦到吟游身旁,笑道:“吟游,洛克法好玩吗?” 吟游眉开眼笑,他取下头顶的毡帽,将其盖在了冬至头上,然后用一个他自认很帅气的姿势抹了把头发,道:“这洛克法啊,说来还真有些意思……” 冬至搬弄了一番那巨大的毡帽,让它不至于遮住自己的眼睛,然后拖住吟游手臂雀跃道:“快给我说说,快给我说说!” 吟游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大侃特侃一番,眼角却忽地瞥到一旁客栈的老板娘正双手叉腰,狠狠地瞪着他,顿时焉了下去。 “你个小兔崽子刚回来就祸害我家冬至,”老板娘挽起袖子,手里提着一把扫帚,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看老娘今天不收拾你!” 吟游脸一苦,委屈地瞧了眼冬至,却见冬至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不由叹了口气,转身便跑,却不想一回头却撞了个结实。 一只巨大而有力的手按在了他的头上,将他推了开来。 吟游揉了揉撞得生疼的额头,定睛一看,眼前是一整块儿黑黢黢的金属,刚才他的脑袋,便是撞在这上面了。他缓缓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高达两米的大块头。此时大块头正用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脑袋,然后低头冷冷地看着他。 “啊,不好意思啊——大……大叔!”他憋了半天,生生将那大块头三个字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这人另一只手中正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狼牙棒,上面一根根尖利雪白的“牙”正往外吐着寒气,吟游暗中比划了一下,嗯,比自己大腿还粗。 他弯下腰,像条滑溜的泥鳅般从大汉手下溜了出去,退了两步,才发现他身后原来还站着一队人,那队人一言不发,个个身披铁甲,头戴钢盔,手持重器,排列得整整齐齐,虽冷酷无言,却隐约散发出一股子铁血的味道,这味道他闻到过,在那港口边冰封的狼船上。 “唉呀!各位大爷,快请,快里边请!”吟游夸张的弯下身子,用那长长的衣摆扫了扫门前的积雪,道:“咱们同福客栈,欢迎各位大爷!” 那大块头连头都没动,只是挪了挪眼珠子,盯了他一眼,然后大踏步走进了客栈。 吟游松了口气,太他娘吓人了,却看见冬至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吟游,同福客栈什么时候跟你成咱们了?” 吟游乐呵呵道:“等我娶了你,不就是咱们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紧紧地盯着老板娘,生怕这母夜叉又拿着扫帚来收拾他,却不料老板娘正面色惨白地盯着那行人留在客栈外的车,额头渗出一丝丝冷汗。 吟游瞧着冬至羞怯地跑进屋子,走过去在老板娘眼前晃了晃,“老板娘?老板娘!” 老板娘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神色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恐慌。 “我说老板娘,就算我要娶冬至为妻你也不必这么激动吧?”吟游隔着一段距离,大大咧咧道:“没办法,像冬至这么温柔可爱的女孩,只有我多绸第一美男吟游才能配得上……” 他说了半天,不料老板娘依旧紧紧地盯着那车,不由心生疑惑,只见那车周身覆满坚铁,车前正拴着五匹冰原狼。 好家伙!吟游吃了一惊,这冰原狼可不比他那几条好吃懒做的蠢狗,它们性情凶残嗜血,属群居,向来是数十只恶狼一起扑杀猎物,声势浩大的狼群令冰原上所有生物闻风丧胆,没有谁敢轻易招惹这些狠角色。然而就是如此凶残的一个物种,却被人用来拉车,也就是说,他们至少收服了一个族群的冰原狼。 那车头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金属标志,由一把斧头,一把铁锤交叉组成,在吟游看来,谈不上美感,更有些粗鲁,他想要走近些观察那几匹恶狼,却被一阵凶狠呲牙给拦住了脚步。 “老板娘,这标志什么意思啊?” 老板娘回过神来,她咽了口唾沫,半晌才张开嘴,吐出了四个字:“诺克萨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2章 霜至2 吟游在一旁擦着桌子,不时偷眼瞧那高达两米的大块头,盯着他身上蹭亮的铠甲,还有胸前那由斧头和锤子组成的标志,现在他知道了,那代表着诺克萨斯,代表大陆上最庞大最铁血的诺克萨斯帝国。 “吟游,那大块头是英雄吗?”冬至在一旁小声问。 “我看是了,”吟游点了点头,“瞧见没,那体格,就打铁大叔那身板儿,他起码能打十个!”吟游夸张地比划了一番,眼神中充斥着莫名的兴奋和渴望,符文之地的年轻人们,都有一个英雄梦。 “哈哈哈,你们诺克萨斯的手,都已经伸向弗雷尔卓德了吗?”一阵沉重的踏步声在门外响起,一队身着金色铠甲的战士大步迈进客栈。 领头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那男子一进屋,便取下头盔,露出自己金黄色的头发,两条褐色的眉毛斜刺入鬓,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坚毅凛然。 好一个英气逼人的汉子!吟游又瞧了瞧那诺克萨斯的大块头,不由叹了口气,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 “老板娘,那标志又是哪路神仙啊?”这行人胸前同样有一个标志,一张坚厚的盾牌,上面落着一只金色的雄鹰。 “德玛西亚。” “哎哟,客官快请上座!”吟游一溜烟赶过去,这可不比诺克萨斯,德玛西亚那是公平、正义的象征! 他用袖子拂了拂桌面,这张桌子显然要比诺克萨斯人坐的要大一些。那金发男子眉一挑,诧异地看了吟游一眼,爽朗地笑了起来,他道:“小兄弟很有眼力!” 吟游一听,心中顿时乐开了花儿,忽见男子眼神不对,顺着一瞧,只见那诺克萨斯的大块头正冷冷地盯着自己,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杀意刺入他的骨子。 完蛋了,吟游心一抖,恨不得赏自己一个大耳巴子,却见那金发男子在另一张一般规格的桌上坐下来:“我这几个人,还是坐这张桌吧。” 吟游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擦了把汗,正准备倒茶,眼角却猛地一抖——他身旁这张大桌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他僵着身子,一步步转过头去,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无声无息地坐在离他不足一步远的地方,斗篷罩住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片黑色阴影。 吟游瞧着他,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哆哆嗦嗦地给他倒了杯茶。 整个客栈似乎都阴冷了几分,自这人出现,气氛刹那间沉凝下来,静得诡异。 “看来这冰霜之泪的诱惑力还真不小,”金发男子凝视着那人,道:“阁下可是阿瓦罗萨女王的人?” “阿瓦罗萨是谁的女王?”一阵比这极北天气更加阴寒的气息刮进屋子,门外再次传来陌生来客的声音,这大概是吟游长这么大见过多绸最热闹的一回了。 一个身披鬃毛铠甲的“野人”走了进来,她的铠甲上有一个由两把凿斧交叉而成的标志,吟游知道,这是属于弗雷尔卓德本土的凛冬之爪。随着她的第一只脚踏进屋子,从她脚下的地面,到四周的墙壁,直至整个客栈,都凝结了一层淡淡的寒霜,吟游瞧了瞧那壁炉,似乎连火焰都变得寒冷阴沉了许多。 “你说,”她看了眼金发男子,“弗雷尔卓德谁才是女王?” “谁做女王,也轮不到你们这群茹毛饮血的残忍野人。”金发男子握了握桌上的剑,“符文之地,是属于正义的。” 一道冰刃无声无息地自野人脚下延伸出去,眨眼间便冲击到了金发男子脚下,然后缠绕住他的双脚,竟一丝丝向上攀去,仅一瞬间便覆满了他的胸膛,却见金发男子微微一笑,他伸手像赶苍蝇般弹了弹,那冰霜便瞬间碎裂崩散开来,他拿起桌上的剑,正想起身,却不料有个急性子已经先他一步动手了。 诺克萨斯地大块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冲到了野人身旁,一根巨大的狼牙棒已经砸向她的头顶,“奶奶的,连诺克萨斯你们都敢劫掠!” “咚!”狼牙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野人的手上,只不过两者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块儿,那野人只是后退了几步,反倒是大块头的狼牙棒结上了一层冰块,那冰块迅速向他手臂蔓延,到那胳膊根部的时候,平白无故冒出了两根尖利的冰刺,像两条刁钻狠辣的毒蛇,目的地竟是大块头的眼睛。 吟游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接下来血肉模糊的场面,然而这一幕却并没有发生,一把金黄色的大剑凭空出现,在大块头眼皮子底下斩断了那两根嗜血的冰刺。 金发男子对着大块头微微一笑,不料那莽夫却并不领情,他一把震开臂上的冰块,反手将狼牙棒砸向了他,金发男子大惊,忙举剑挡住一击,“你这莽夫要干什么!” “你他娘的竟敢侮辱我!”大块头对于自己竟被一个德玛西亚的人救了而耿耿于怀,“反正那冰霜之泪也只有一颗,不如现在便分个高下,决个生死!咱们这些人,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铛!”金铁交戈地声响震动了整间客栈,然而这声音却并没有传出客栈,让别人听见,一阵让所有人恐惧惶惑的风暴声从天边袭来,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让人的血液都流动得缓慢起来。 吟游耳朵灵敏,一溜烟从侧门跑了出去,他抬头看了看客栈后面的天,黑褐色的瞳孔顿时被漫天风暴所覆满,疯狂地白色风暴死死压在多绸上空,压在客栈檐顶。 站在门口野人抬头瞧了眼那风暴,即使是身为冰元素的掌控者,她面部也笼上了一层寒气逼人的冰霜,她愣了半晌,才缓缓扭动脖子,看向屋子里的人,“你们……都不用分高下……决生死了。” 她嘴角忽地扯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这哪儿是什么冰霜之泪啊……嗬嗬……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嗬嗬嗬……” “吟——游——”女孩儿凄厉地惨叫将吟游从漫天风暴中唤回现实,他将茫然目光移向客栈内。 冬至面部有一丝丝惊恐,又有一丝丝不舍,她将自己最后一缕充满眷念的目光投向吟游,下半身已经被冰霜蚀裹,雪白衣裙扬起的花褶镀上一层半透明的寒冰,坚冰覆过了她微张的嘴唇,然后是眼睛、眉毛、发丝,将她化作一朵雪域莲花,一尊森寒绝美的精致雕塑。 金发男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坚冰覆盖的半身,又瞧了瞧壁炉里的柴火,那灵动跳跃的火焰,还保持着撒欢儿跳跃的场景,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熄灭,透明的薄冰就已经将其凝固,冰与火美轮美奂。 “原来……是凛冬呵……”他抬头瞧了瞧那天,在坚冰封过他的嘴之前,心满意足地喊出一句话:“德玛西亚万岁。” 吟游知道冬至想要说什么,她微动的嘴唇,是在说,再见。 白茫茫地风暴潮水般压在他的头顶,窜入他的眼睛,挤进他的脑子,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风暴了,变得白茫茫一片,他看见了在白茫茫的风暴深处,在自己遥不可及的地方,在那黢黑深邃的空间里,有一只冰冷的眸子,在冷冷盯着自己。 他努力想要回忆着冬至最后的模样,然后缓缓闭上了眼,在他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秒,似乎有一双坚实温和的大手按在了他头顶,质感粗糙地白布条紧紧摩挲着他的头皮,一个熟悉的嗓音竭力发出一声沉闷的呐喊。 “反击风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3章 霜至3 弗雷尔卓德·多绸以东 寒风夹杂着冰渣,“哗哗”地刮在那冰雕般的树干上,不久前那铺天盖地的风暴显得很温和,没有一丝一毫的狂暴因子,没有摧毁任何与多绸有关的人或物。它静悄悄地来到多绸,不一会儿,又静悄悄地离去了,在离去前,它赠与了多绸最后的礼物,让这片被符文之地近乎遗忘的地域,变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即使已经远离多绸,远离了那风暴的中心,四周依旧充斥着一股寒意,所有物体,都覆盖着一层层坚硬的冰,变得僵硬。冰封的雪松被风一刮,摇曳下几颗细小坚硬的冰渣,砸在吟游眼皮子上,导致他面部僵硬的肌肉剧烈颤动了一番,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他瞳孔中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脑子里还萦绕着那潮水般的风暴,和冬至最后的音容笑貌。一颗冰渣再次砸在他脸上,他咧了咧嘴,侧过头去,看见了一个着蓝灰色斗篷的身影,那身影正对着他,头部被宽大的兜帽遮挡,只显露出一抹黢黑的阴影,这该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 “地狱原来也与多绸一个模样。”他扭过头,不愿去想女孩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什么青春红粉,终归是化作了一抹黄土。 “这不是地狱,”贾克斯掀开兜帽,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孔,那眼角有一道狰狞的疤,“地狱远远没有世人即将要面临的东西可怕。” 吟游眯着眼,脑子还有些眩晕,导致他看一切事物都附带着一个影子,但他还是认了出来,“大叔,你也死了啊……”他丧气地在雪地上翻了个身,“没想到大叔你生前不在乎自己的相貌,死后倒还用面具遮挡那条疤,莫非……这地府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吟游翻过身来,趴在那雪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好像是接受了现实,终于将脸埋在那厚厚的积雪里,无声地抽搐起来。今后大概再不会有那么一个女孩拉着他的手臂,缠着要他给自己讲多绸以外的故事了。 贾克斯沉默地杵在一旁,好一会儿,他看了看那天,天色一丝丝沉了下来,那一轮耀眼的太阳开始变得昏黄、沉暮,这场旷日持久的白昼终于是要结束了。 “生者已逝,余下的人还要继续前行,”贾克斯默视着大山的另外一面,在遥远的那个方向是瓦洛兰大陆的中部,“符文之地不是一个适合追忆地方。” “大叔,”吟游忽然盯向了他,被冰雪冻僵的嘴唇显得有些苍白,“你是英雄吗?” 贾克斯低垂着眼帘,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一脚踢灭了那火堆,道:“白昼就快湮灭了,快赶路吧。” “你说人死了,还能复生吗?”吟游紧盯着他的眼睛,盯着他眼角的那一块疤,轻声问道:“能吗?” “死了便是死了,但只要她还活在你脑子里,便算是死而复生了。” “胡说!”吟游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整个身子瘫了下来,眼中已经不复昨日的飞扬神采,“偌大一个符文之地,偌大一个魔法世界,怎么会连复活都办不到?你胡说!你骗我!” 贾克斯瞧着面前这个癫狂的年轻人,皱了皱眉,“你这副模样,即使有,你也办不到。” 吟游猛一顿,他连滚带爬地挪到贾克斯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脚,“大叔,大叔,有什么办法,大叔您告诉我吧!” 贾克斯瞥眼瞧了他一番,暗自叹了口气,“是啊,偌大一个符文之地,偌大一个魔法世界,怎么能没有些奇离古怪,超越生死的东西呢?” “据我所知,这世上有三种途径能让人起死回生,一是守护天使,二是时光守护者。守护天使是传说中穿在身上能够让人在死去不久后复活的神器,在符文之地古老而悠久的历史中,每次出现都掀起了无数的腥风血雨;而时光守护者,是一名古老的英雄,传说他自身便拥有永生,更掌控有时间的奥秘,而他的天赋,名为时光倒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若想找到他,可比登天还难,因为他的一生,都穿梭在过去,和未来之中。” “那第三种途径又是什么?” “第三种途径,”贾克斯的目光明灭不定,他缓缓道:“那是一种湮灭已久的符文,重生。” 吟游垂着头,他刚看到希望的曙光,而那曙光却如昙花乍现,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了,他蠕动着嘴,“天赋符文是什么?” 贾克斯瞥了他一眼,“符文之地的每一名英雄,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天赋,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是不可复制的,也是无可传承的,但通俗来说,天赋是一种能力,是一种招式,是一种……技能。他们有的能够操控火元素,顷刻间将一个城镇燃起滔天大火;有的能够将自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而时光守护者的天赋,便能够让人起死回生。” 吟游盯着眼前这个不算魁梧的中年汉子,打自己记事起,他便养育着自己,照顾着自己,虽然自己一直叫他大叔,但实际上,他一直充当着自己的父亲,近二十年了,这个黝黑的铁匠汉子从未离开过多绸半步,他是什么人?吟游动了动嘴,突兀地冒出一句,“那您呢?您的天赋又是什么?” 贾克斯没有理会他,他自顾自地说道:“而符文,是世界存在的本质,世界符文才是它的全称,符文之地,大概也是这般来的。这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世人都知道它的名头,但谁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存在——除了那位不见其首也不见其尾的符文法师。” 贾克斯静静地看着吟游,他知道,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会击溃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心理防线,他给了他一丝希望的曙光,又在片刻之后,将那丝仅存地希望,用最残酷的现实给他击溃。自己本可以不说真话,以此来拯救一个年轻的意志,但他不能,他瞧了瞧自己的双手,上面仿佛沾满了鲜血。 吟游垂着头,兀自沉浸在二十年生涯一朝倾毁的悲伤之中,他的眼睛好像聚不了焦,无端地在虚空中游移、飘浮。突然,他的目光好像聚到了某一个点上,由此找到了消散的灵魂,继而深吸口气,从雪地上站了起来,长时间与冰雪的接触让他下半身有些僵麻,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积雪,然后抬起头,瞧了眼贾克斯,道:“大叔,咱们赶路吧。” 贾克斯有些发愣,好一会儿,他才把兜帽翻下来,将自己的脸给遮挡住,无声无息地迈开了步,只是在那兜帽底下的阴影当中,缓缓勾勒出了一抹微笑。 身后是愈来愈远的多绸,那里早已殆尽生机,而身前,则是随着太阳落下,而浮现出来的幽幽前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4章 长夜中的深火1 弗雷尔卓德·冻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大陆的一块边角已经是他们所能抵达的极限,就正如吟游一般,活了二十载,也仅仅只是从多绸到过洛克法,而那只是弗雷尔卓德的一角。充斥着魔法与硝烟的符文之地显然不是一个适合旅游散心的好地方,很多人即使穷极一生,也望不到弗雷尔卓德的边,更别说整个瓦洛兰大陆,整个符文之地,以及那所谓的天涯海角。 但伊泽瑞尔不在此列,他是符文之地的一个传奇,瓦洛兰、恕瑞玛以及艾欧尼亚,从地图最南端的南极,到最北端的长城,没有哪怕那么一丁点儿地方,是他不曾去过的,因为现今符文之地流传最广的通用地图,便是这位传说中英俊潇洒的探险家所绘制的,他几乎走遍了符文之地的每个角落。 但这位传奇到底也有不曾去过的地方,与其说不曾去,不如说是不敢去,他曾说过,符文之地有三处禁地,东南隅死亡之海中的暗影岛,最南端恕瑞玛大陆的虚空之地以及弗雷尔卓德长城以北,这三处地方,生人勿进。所以在他的地图上,长城已经是北方极点了,跨过这一不似人力所筑的古老建筑,后方那无边无际的一片冰原,便是冻疆。 弗雷尔卓德流传着这样一句古话:自长城以北,没有活物这一说法。 杀人的风携着杀人的冰,透露出令人胆寒的死亡气息,但在弗雷尔卓德以北,死亡向来没有寒冷可怕。摧山裂石的风刃在冻土上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割痕,割痕穿透冰层,依稀可以见到下面的乌黑土石。 锋利的冰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砸在奥拉夫盔帽上,肩头铠甲上,甚至裸露的臂膀上,却犹如溅入油锅的水滴,纷纷脆弱不堪地溅散开来,这杀人风划破了冰层,甚至刺透了岩土,却没能在奥拉夫身上留下哪怕一丝淡淡的印记。 奥拉夫兀自站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冰雕森林里,谨慎四顾。这片森林在长城以北,在茫茫冰疆上横亘着,虽然从没有人跨过长城,但众所周知,这森林里没有任何活着的玩意儿,但奥拉夫却不这样想,他神色如常,眉目中却一股子正视,显露出他罕有的谨慎态度。 若是有观光客能够活着来到冰雕森林,那他多半会觉得符文之地所谓的“十大美景”“十大奇景”实在是太逊了。无数棵若干年前高达百米的巨树被坚冰裹覆着,化成了一串串“糖葫芦”,那巨树也不知被冰雪冻结了多少年,却并没有被蒙蔽色泽,透过近乎透明的坚冰能够清晰瞧见那黑褐色的树干以及深绿色的树叶,若是爬的够高,甚至还能瞧见那绿叶上面清晰的脉络。 冻疆常年充斥着冰雪的呼啸,然而当他一脚踏进这座银装素裹的森林时,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四周静地出奇,只剩下奥拉夫沉重的脚步,他的脚踏在冰层上,发出令人悚然的“呲呲”声,他低头瞧了瞧,那不知有多厚的冰层中,有一具黑黢黢的尸体,那尸体的头颅没有毛发,只是黑黢黢、光溜溜的,也不像是被火烧过,似乎原来就这幅模样,也不知是何生物,或许早已灭绝,消失于符文之地,或许便是因为若干年前的这场死亡凛冬。奥拉夫可以想象那凛冬似一座夜深人静时猛然喷发的火山,漫天岩浆将这片地域的一切事物葬送,为它们送来一场银装盛典,再带走所有生命,将它们化为一座巨大的冰雕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谲的气息,奥拉夫眉头皱了皱,却忽然看向后方,一只雪白的鸟坠落在地,在冰层上猛烈撞击,折断了脖子,这只弗雷尔卓德独有的冬信鸟,可以忍受绝大部分生物不能忍受的寒冷,却在穿过长城后不到几分钟,就一命呜呼了。他捡起那只鸟,捏碎上面凝结的冰霜,取下腿部的信,不耐烦地自言自语道:“这婆娘又有什么破事儿?”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走出冰雕森林的时候,冰层下那具原本面朝地下的尸体,开始僵硬地转动脖子,最后竟将那颗黑黢黢的古怪头颅给活生生拧了过来,黑洞洞的眼窝子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弗雷尔卓德·凛冬之爪部落 奥拉夫行走在部落的栖息之地,周围那些战士看见了他,都微微弯下身子,向他行了一个礼。不可否认,凛冬之爪的族人们都是一些凶残嗜血的躁动份子,但除却他们骨子里天生的原始野蛮,还有对强者的崇拜。 这个野蛮的部族面对的是一场旷日持久、毫无希望与胜算的对抗自然与元素之力的战斗,弗雷尔卓德恶劣的自然环境迫使他们南下,劫掠阿瓦罗萨、德玛西亚,甚至是诺克萨斯。起初,他们是为了生存而战斗,但直到后来,他们发现,自己是为了战斗而战斗,他们是天生的战士,他们天生崇拜强者,而奥拉夫便是他们眼中的强者。 奥拉夫攀上了那座高峻险要的冰峰,破旧不堪的大殿在冰雪中散发着一股神秘且略染硝烟的味道,那上面的疮痍记录着这个部族曾经历过的战争与没落,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凛冬之爪,这个被外界视作野蛮与落后的部落,迎来了他们新一届的统治者。 奥拉夫一脚迈进大殿,脚下还残留着积雪,大殿中空无一人,就连两侧弗雷尔卓德本土信仰的神像也见不着踪影,只剩奥拉夫“吱叽吱叽”的脚步声在回荡。这本是一个神殿,但瑟庄妮入主的第一天,她说:“所谓神灵,不过是不敢涉身险境不敢直面战斗只敢于世人身后散布谣言驱使凡人的懦弱之类罢了,而只有我们,凛冬之爪,才是勇于征服寒冰、征服弗雷尔卓德、征服整个符文之地的勇士。”于是那些象征弗雷尔卓德上古伟力的神像便都化作飞灰了。 奥拉夫瞧着身处高位身披铠甲的女人以及那头怪模怪样的猪,不耐烦道:“让我来干什么?” “自然是有你所乐意的事,”瑟庄妮抚摸着钢鬃坚硬锋利的鬃毛,“西部边陲已经迎来了千年来的第一场凛冬。” 奥拉夫微微一顿,随即自信道:“凛冬奈何不了我。” 瑟庄妮知道这场小规模寒潮只是暴风雨的前兆,一旦真正的凛冬袭来,首当其冲便是他们这最北部的部族,八万凛冬之爪,面对凛冬,结局只可能是一个不剩,整个弗雷尔卓德,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凛冬的可怕——除去另一个蜷缩在阴霾地底的女人。 瑟庄妮知道奥拉夫对这些不感兴趣,凛冬之爪的兴亡他可不在乎,所以她对此只是只字一提,继而转向另一个话题,“据南部的走卒说,弗雷尔卓德出现了一名符文之地从未记载过的英雄,而这位英雄,他很能打。” 奥拉夫忽地抬起头来,眼里绽放出一股狂烈而灼热的光芒,他古铜色皮肤开始燥热,脉络里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放眼整个弗雷尔卓德,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和他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了,“在哪?” 瑟庄妮盯着奥拉夫的背影,很想提醒他要带活的回来,他们的部落现在急缺武力以对抗愈来愈诡异的弗雷尔卓德,但她想了想奥拉夫的脾气,又闭上了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5章 长夜中的深火2 弗雷尔卓德·荣恩村 吟游一脚踹开面前的废墟,鞋底飞扬起的灰尘让他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捂着鼻子,一溜烟窜到贾克斯身旁,“大叔,弗雷尔卓德这么寒冷,为什么这里却没有丝毫冰冻的痕迹?”最令他震惊的是,废墟周围正飘着鹅毛大雪,而这村子的上空,却是空无一物,那地表甚至还冒出了丝丝硝烟与热气,似乎那雪花还未趋近这地面,便被高温所融化。从他们迈进村子的那一刻起,似乎就进入到了另一片迥然不同天地。 贾克斯瞧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逝去的人就让其逝去吧,对于这个世界的而言,逝去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 “她并没有逝去,”吟游顿了顿,半晌,才开口:“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丝希望,那她就不算真正的死去,”他盯着远方,“我就当她睡了一觉,待我寻到方法,重回多绸的那一天,她自然便醒了。” 贾克斯黑黢黢的兜帽下面陷入了沉默,好像是陷入了沉思,在追忆着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瞧着那早已化作飞灰的村子,“这个村子名叫荣恩,在很多年前,算是这片地域最大的村子,传说村子里一个强大的女巫触怒了神灵,神灵降下诅咒,荣恩村自此化作灰烬。即使无数年过去了,这废墟下依旧隐藏着丝丝火焰与硝烟,这里的温度很高,以至许多贩夫走卒都会在这里歇脚整顿,再前往冰封的北方。” 吟游弯下腰,用手掀开一块黑炭,那炭竟还残余着丝丝灼热,而在那缝隙下面,他还能看见一丝猩红的火光,在那火光旁边,一双黑黢黢的娇小眸子,盯住了他,吟游吃了一惊,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余烬下面,钻出了一只小小的狐狸。 那是一只耳廓狐,它有一身淡黄色的皮毛,像是走丢了的孩子,迷失在这冰天雪地中,受够了寒冷的蹂躏,才躲到这余烬中,此刻它正瞪着一双漆黑眼珠,好奇地盯着吟游,后腿外撤,当然也已经做好了情况不对瞬间逃窜的准备。 吟游缓缓伸出手去,那小东西便受惊般溜出好几米,这让他愣了半晌,好一会儿,他才露出笑容,从怀里掏出一条鱼干儿,这可是多绸最负盛名的冰洋黄鱼,他倒是不信这家伙不上当。 然而他只是眨了下眼,手中的鱼干儿便消失了踪迹,再一看,小狐狸已经意犹未尽地用爪子抹了抹嘴,然后又眼巴巴地望着他。 吟游眼一瞪,好一会儿才心疼不已地又掏出一条鱼干儿,这是多绸最后的一些产物,这次他小心了许多。 “唰——”耳廓狐再一次冲了过来,吟游只感觉一阵突兀的力道想要将鱼干儿从他手中夺走,好在他早有防备,并没有脱手,那小东西一嘴叼着鱼干儿,吊在了他的手上,即使已经被人抓住它毛茸茸的尾巴,也不肯松口,吟游微微一笑,得手了! 贾克斯正瞧着那狐狸,寻思着这冰天雪地的弗雷尔卓德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物种,脖子却微微扭动,斗篷下的脸转向正前方,那里有一道壮硕的人影,正在向他走来。 “贾克斯,”泰达米尔扛着那把象征着杀戮与噩梦的大刀,道:“好久不见。” 贾克斯微微一愣:“你怎么来北方了?我记得,你不是弗雷尔卓德的人。” 泰达米尔哈哈一笑,“天下之大,何处我蛮人去之不得?”他忽然神色一肃,“你从后方来?” 贾克斯一顿,语气变得沉凝起来,“凛冬已至。” “如何?” “久困必死。” 生平充斥着愤怒情绪的泰达米尔第一次在弗雷尔卓德感受到了寒意,面前这个身形不算魁梧的男子二十多年前曾在符文之地掀起的风雨他再清楚不过,在那之后,有谣言称他在废土艾卡西亚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一身武力尽失,自此销声匿迹。 他仔细瞧着这个在符文之地消失二十年之久的男子,斗篷遮住了贾克斯的面容,只显露出一片让他看不真切的阴影,他当然不会无知的认为贾克斯真的失去了武力,那只是无知者的自我安慰,他知道,这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男子,即使失去了天赋神力,也依旧是一个不可揣测的谜,并且,这个男子较二十年前,已经敛起了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轻狂,显露出丝丝淡然随性,这是一个讯号。 吟游瞧着泰达米尔裸露在外的古铜色臂膀,好家伙,肌肉!又瞧了瞧他身上的丑乎乎不入流的黑铁铠甲,于是理所当然的将他当成了另一个打铁的,大叔也是个打铁的,想来他这朋友也不例外,只不过大叔看起来就要没本事多了,裹那么厚干甚?瞧瞧人家,多半是大城市里的铁匠……吟游紧了紧自己的绵大衣。 小狐狸尾巴极其柔软膨胀,大小看起来已经快赶上它的身体了,吟游又恢复了属于一个大男孩的顽性,他一手捉住其毛茸茸的尾巴,将其倒提到起来。耳廓狐被翻了个底儿朝天,四只爪子在空气中徒劳摆动,想要挣脱吟游的束缚,却是做无用功,于是对着吟游一阵的龇牙咧嘴。 吟游将一张大脸杵到狐狸旁边,笑呵呵道:“小家伙,你是哪里人……哦不,你来自哪里呐?你老家在哪里啊?” 耳廓狐似乎能听懂人话,它此刻宛若遇见了一个白痴,即使被倒吊在空中,也还是骨碌碌转动黑亮眼珠,人性化地给吟游翻了个白眼,更是“双臂抱胸”,头一偏,闭起了眼。 吟游仿佛捡到了宝,这家伙还看不起人?他一乐,“不行我得给你取个名字,听好了,多绸第一读书先生要给你取名字了……” 他一瞧满世界的积雪,“小雪?”随即又摇了摇头,“看起来你也不像是母的,叫小雪也忒不像话了,”他又瞧了瞧耳廓狐淡黄色的氄毛,“小黄?黄黄?” 狐狸终于忍不住了,它睁开眼睛,又是对着吟游一阵张牙舞爪,两颗大板牙白的像是那明晃晃的积雪,吟游眼睛一亮,“牙牙,”他一拍大腿,“就叫你牙牙了!” 吟游正暗喜自己真有文化,废墟尽头却猛然一声炸响。 “哈哈哈,”一个带着蹩脚乡土气息的,不和谐的狂野语调出现在他们耳边,吟游侧身望去,那个身披黑铁甲,头顶棕发的粗鄙汉子正一往无前地冲了过来,只不过他头上那顶不着品味的牛角盔帽,倒是和泰达米尔很像,吟游这般想着,偷偷瞧了泰达米尔一眼,又一个打铁的! “泰达米尔,”奥拉夫浑身绽放着兴奋红光,他好像不受恶劣天气的束缚,疯一般冲了过来,跃在半空中,双斧高举,喉咙里憋出几个兴奋与急躁的字眼:“吃我一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6章 长夜中的深火3 沉浑的金铁交鸣声撞击着吟游的耳膜,耳廓狐一溜烟儿窜进了他的衣服里,任他怎么拽都不肯出来。 泰达米尔拎着他的大刀,见招拆招地应对着眼前这个疯子,他可不会蠢到去和一个疯子硬碰硬,尝试过的人都知道,这个莽汉是愈战愈猛,这恰好与别人相反,因为别人是为了生存而战斗,而奥拉夫,是为了死亡而战斗,他渴求能遇到一个强大的对手,让自己死于光荣的一战,濒临死亡能让他更加兴奋。就这一点来看,自己还是避开得好,蛮族之王是不会畏惧战斗的,只是自己要比这个莽夫理智得多。 然而莽夫即是莽夫,奥拉夫并不会如了他的意,他青筋尽冒,古铜色的皮肤绽发出绯红的光泽,在他的意志里,不存在什么切磋,什么手下留情,什么点到即止,他的每一战,都是在拼命,这容不得泰达米尔不全力应对。 双斧与大刀激烈地碰撞,在这黢黑的夜里,溅射出刺眼火光。吟游站得远远的,一边揪着衣服里的狐狸尾巴,一边吃惊地看着这两个彪悍蛮人之间的战斗。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吟游自然是连个外行都算不上,只能算个入不了行的门外汉,所以他并没有看出什么花样,只是凑个热闹,他掏出一把弗雷尔卓德特有的雪域松子儿,一边嗑着,一边踩着小步子围着两人打转,伸出另一只手对两人指指点点,像个竞技场上的裁判,嘴里吆喝着:“别,别后退,掏出你的大刀劈他!” “对!斧子要举高些,用点劲儿,假装你面前的是一块柴火……” “大叔,你别躲啊,跟个娘们似的,砍他啊……对对对——对了!就是这样……”贾克斯默默瞥了吟游一眼,斗篷阴影下也不知是何表情,只是不着痕迹地站在了吟游身前。 泰达米尔反握住刀背,抵挡着双斧的冲击,强大的冲击力使他双脚深深地入了荣恩村的灰烬之下,以他们为半径,那些还冒着热气的灰尘被激烈的争斗扬得漫天飞舞。 奥拉夫却唰地收住了手,“哼,你这厮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现在竟然连架也不敢打,真是丢蛮人的脸!” 泰达米尔将大刀别在腰上,微微一笑,不予理会,与这莽夫没什么可说的,他的怒火,不是这般随意浪费宣泄的。 奥拉夫野兽般的眸子紧盯吟游,然后一步步向他走去,却被贾克斯挡住了脚步,他这才正眼看向这个斗篷男子,“你就是那徒有虚名的贾克斯?” 泰达米尔露出一丝笑容,他站到一旁,双手叉腰,准备看一出好戏。 “我听说你很能打。”奥拉夫盯着这个体格不算健壮的男子,刚沉寂下来的情绪似乎又高涨起来,他的身体在一丝丝泛红,透露出些许莹莹的光彩,将粗糙的皮肤衬得有些不伦不类,他身体略微逼近贾克斯,微微低头,让两张脸得以贴近,手中的斧子已经倾斜起来,就连吟游也察觉到,气氛有些沉凝。 “不过我听说你已经是个废人了!”奥拉夫紧盯着男子,脸杵得更近了,他呼出一股子带着酒肉的臭气,扑在斗篷上,却只得到一片沉默。眼中划过一丝无趣,奥拉夫收起斧子,撇撇嘴道:“我听说这里出现了一个从未记载过的英雄,看来并不是你了,废人没资格和我打。” 贾克斯原本平静的面孔第一次出现了惊诧,从未记载过的英雄?由不得他不惊讶,就连泰达米尔也皱起了眉头。 符文之地确实很大,从弗雷尔卓德至暗影岛,从鲛人海域到艾欧尼亚,庞大的符文大陆生息了无数种形态各异的生物,但英雄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自符文之地上一次文明断层记载至今,不过出现了一百余位罢了,加上其他一些拥有强大实力却并未记载入册的生灵,数字也不过翻上一番,现实是很多人穷极一生都见不到那排行榜的位置浮动一丝。 除了贾克斯,其他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吟游,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难道是他? “在哪儿?” 奥拉夫撇了撇嘴,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或者说他觉得这压根儿就与他无关,只要自己还没死,自己就是最强的,这是他的理念,他指了指脚下,意思是:就是这儿! 贾克斯盯向脚下的灰烬,黑夜中依稀可见几缕急促闪烁的火花,那火花愈来愈亮,闪烁频率越来越急促,他眼皮蓦地一阵跳动,却见那原本平静的地面,宛如地震般轻微扭曲,覆于地表带着余温的灰烬,平白无故地“流动”起来,火光闪烁间,竟是在向某一个点汇聚。贾克斯面色一变,来不及说话,只是飞身一把抓起吟游的脖子,拼命往废墟外逃去。 吟游被贾克斯小鸡一般拎在手里,他面朝后方,惊恐而清晰地看到,在那灰烬汇聚的地方,“轰”地喷射出一束滔天巨焰,那巨焰夹杂着岩浆与飞灰,如火山喷发般向天空中冲去,最后又入烟花爆竹般溅散,化作一颗颗疾火流星,带着毁灭的气息向下砸落,声势如回光返照的太阳,照亮了墨夜,旷野中白雪、红光与黑夜交错闪耀。这村子下面,是个火山? 一块刁钻流火斜穿过贾克斯的臂膀,从吟游面庞擦过,他感到面部袭来一阵滚烫的撕裂感,随后嗅到一股子毛皮烧焦的味道,他摸了把面部,手上沾了些干涸沸腾的鲜血,神经有些麻木,却能够清晰感受到灼烧带来的痛楚。 凛冬凝固了多绸,现在炙焰又要来湮灭他了吗? 那烈焰持续喷发了好一会儿,终于是缓冲下来,只余下漫天飘零的飞灰和火光狼藉的大地。 流火飞屑蒙蔽着吟游的脑袋,他双手竭力扑散飞灰,眯眼透过指缝,瞧见了那个站在灾难中央的可怖“火人”,火人浑身如同岩浆铸就,缕缕黢黑的岩肌下面渗透出丝丝猩红且尚在流动的岩浆。 在弗雷尔卓德,火种一向是代表生存,代表延续,代表希望,这片土地始于冰雪,却将火光当做朋友,这一点在现在看来,并不属实。吟游可以感受到自那火人体内散发出的丝丝毁灭气息,这是颗行走的炸弹,他心脏忽然猛地一缩,浑身汗毛倒竖,头皮炸了开来——那灾难中心的火人,有一双闪烁着绿色幽光的眸子,像是两缕幽冷的鬼火,此刻那两缕鬼火蓦地盯上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7章 长夜中的深火4 长夜中没有月色,不知是被云掩住了,还是被冰冻住了,就连深空中那几颗亘古不变的极星也都消匿了踪迹,茫茫冰原上只剩下贾克斯亡命狂奔的疾掠声和吟游的喘息声,黢黑而又深邃。唯一能让吟游欣赏冰原雪景的,是身后穷追不舍的火光。 吟游被贾克斯匆忙拎着,就这般随意地提在腰间,悬在半空,衣服里还藏着那只胆怯的耳廓狐。他虽然是被携着,却耐不住着难受的姿势以及剧烈的颠簸,不得不竭力喘息,反观贾克斯,拎着他夺命狂奔却呼吸匀称,似乎半天都不会换一口气。 一张由烈焰肆虐而成的骷髅巨脸浮于半空,巨大的眼眶中是忽明忽暗的绿焰。吟游惊恐的眸子里映射出那张可怖巨脸,却见那张脸如烟雾飞腾,顷刻间逼近吟游,空洞洞的嘴撕裂开来,将他一张脸映得通红。 “大叔!加把劲儿——这玩意儿要咬我!”吟游拼命往后缩着脖子,高温让他的头发蜷缩起来,头皮袭来一阵阵针扎刺痛,见贾克斯没反应,他拼命挣扎,不料这打铁的气力极大,任他怎么个挣扎也依旧被稳稳地拎着。 他这头正惊险万分,身体却剧烈晃荡起来,原本还算平稳的姿势顷刻间不复存在,贾克斯左脚猛地一蹬地面,连带着他一起往侧面激射而去。 吟游头晕目眩,却见以刚才他们所处的位置为圆心,数米直径,从雪层底下猛炸出一束圆柱形火浆。那火柱虽然状若火山喷发,却无声无息,它无声地破土而出,然后直冲上天,高达十数米,这才猛烈地爆炸溅射,剧烈地爆炸声荡向广阔原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贾克斯只是略一停顿,四周雪层中便炸起无数惊雷,无数毁天灭地的火柱自他们身旁拔起,正如妖火燎原,画地为牢,在天空汇聚,最后向他们头顶倾泻。 吟游痴痴地盯着这漫天满地的烈焰,瞳孔缩小到极致,似乎被迷失了心智,眼珠子被满世界的火焰给侵占,已经分不出黑白,化作猩红。 贾克斯头顶的斗篷不知何时已经掀开,眼角那道疤被火光衬得愈加狰狞,此刻他紧抿着嘴,一手提着吟游,蜻蜓点水般挪移着,漫天流火,竟没有一丝得以威胁到他们。 吟游面如死灰,这方圆百尺内尽是滔天大火,地底还有蓄势喷发的岩浆,在他看来,纵使是大罗金仙,也难逃一死,他一向喜欢苦中作乐,于是不顾眼前滔天巨焰,大喊道:“大叔!你与火打了一辈子交道,那你现在看看,这火候够咱俩火化吗?可别烧到一半没了下文,那多难看!” 贾克斯没工夫搭理这小子,他微眯着眼,感受头顶与脚底每一丝的动静,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跨过十数丈,掠到灾难边缘,他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罩住吟游脑袋,然后猛地向那面高达十数米、看不到缝隙的火墙撞去。 吟游紧闭着眼,只感觉一阵火烫的匹练砸在自己身上,随后屁股上袭来一股灼烧感,不由大骇,暗道这不上不下,先从屁股火化是个怎样的死法?头上的手却猛地松开,失去贾克斯衣袖的庇护,他顿时感受到一阵清爽凉意,再睁开眼,周身漫天的火光已经被甩到身后,弗雷尔卓德的寒冷气息再次钻进脖子,这让他很不适应。 他正纳闷儿着自己是怎么逃出生天的,一扭头却猛发现屁股上黏着一团火,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火烧屁股”,吟游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人还活着,屁股却成了一块儿焦炭的模样,于是也顾不得恶火灼手,忙惨叫着扒拉裤子,却不料人在半空身不由己,越忙越乱,那火竟沿着衣袖,顺势烧了过来。 他正手忙脚乱,贾克斯却猛顿住了飞奔的脚步,一把将他扔在地上。那火原本在飞奔途中逆着风,火势不算太大,经这猛地一顿,如浇了油般迅猛灼烧起来,吟游在雪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这才解了燃眉之急。他轻抚着灼痛的屁股,深呼吸间仿佛还闻到了烤肉的味道,一抬头正想询问贾克斯为何停下,却猛地缩了缩脖子。 自眼前起,往两边、头顶望去,一堵不见边际,不见其顶的巨大“雪墙”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是一座巍峨陡峭的大雪山。 吟游咽了口唾沫,生于边陲港口的他,四方旷野全是一望无际的冰原与苔藓,别说高耸入云,就连能高过隔壁同福客栈二楼的小山包也少见,哪儿能见过如此雄奇险峻的大山? 贾克斯抬眼瞥了眼这横亘冰原的大山,眼神有些冷冽,再转过头,不远处火光在黑夜中若隐若现。他深吸口气,将大袖挽卷起来,严阵以待。 火人并没有现身,远处却已经激射出无数羽箭般的流火,漫天火光再一次席卷而来。贾克斯漠然盯着那些流火,双眼中却没有如常人那般映射出火光,瞳孔依旧是漆黑一片。 “雕虫小技,安敢穷追百里?”却见他站到吟游身前,只手一挥,那些来势汹汹的火石便纷纷被击落在地,在冰雪中发出“滋滋”声,不一会儿便在冰冷中熄灭。 吟游目瞪口呆地瞧着贾克斯在前方呼风唤雨,不能理解这个打了一辈子铁的大叔为何会有如此威能,难道说,现今打铁都需要如此高强的功夫了吗?他正在心中重新审视揣测这个与自己相处近二十年打铁汉子的底细,脖子却又被猛地一提,贾克斯揪着他,一脚借力,爆射开来,吟游屁股下的那块雪地,再次喷涌出无数烈焰岩浆。 吟游再不能细细揣测,惊悚地看着刚才自己坐的地方,现在已经化作了一抔焦土,差一点儿,他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死无全尸了。他偏头看向那流火奔涌而来的方向,那个代表毁灭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黑夜中,他,或者说是“它”举手投足间携带着丝丝飘溢的火焰,周遭的空间似乎都被其灼烧变形了,呈现出一种扭曲的错觉。 火人一击落空,出奇的没有再次动手,它杵在原地,深埋着头,似乎在纠结着什么,脑子有些混乱,这让吟游松了口气,正想提醒大叔偷摸着溜,却不料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那诡异的火人像是想通了某些东西,猛地抬起头来,眸子里幽焰跳动得更加狂躁了。 一个沉闷嘶哑,带着双重回声的嗓音在寂夜中缓缓响起,“在痛苦中重生吧。” 无数片或细小,或庞大的火焰缓缓凝聚,在旋转中汇聚,化作一场令人颤抖的红色风暴,如同一个小型的龙卷风,乖巧地悬浮在火人手中,随着它微一挥手,那火焰风暴便转了个性子,带着毁天灭地的狂躁气息,向吟游二人袭去。 贾克斯神色一变,改为双手抓住吟游,双腿重重踏下,身形激射开来,那火焰风暴一击未中,径直冲向后方雪山,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无数雪渣从头顶坠落,地面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贾克斯心中一紧,暗道不好,一抬眼却见那高不知何几的陡峭雪山经受不住如此猛烈的爆炸与摧残,正一丝丝往下倾斜滑落,一层层平日里温柔美丽的积雪正迎面而来,如死神收割的镰刀。他撑开斗篷将吟游纳在怀里,“反——击——风——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8章 冰霜使与黑玫瑰1 弗雷尔卓德·西北地眼驿点 奥拉夫裸露肌肤上集聚着厚厚积雪,大步踏向一处满垢积雪的斜坡,然后抡起一脚踹开那厚厚的积雪,雪层下方露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地板,地板不知是何材质,似是金属,泛着黢黑光泽,又似实木,质感朴素,不知在这冰雪下尘封了多久,竟也没有结冰封冻,那上面刻画着一个图案,一只毫无情感的眸子。 以奥拉夫的心境看这只毫无生气与情感的眸子,自然是看出了大量的不满,于是一口唾沫吐了上去,然后举起斧头重重劈下,一阵金铁交鸣,那黑色地板连火花都没冒出一丝,独眼就这般冷冷地盯着他。 他算了算,自己不知道是第几次看这玩意儿不顺眼了,于是一把将其拨开,露出下面黑黢黢的甬道。 外面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甬道中却很干燥,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与画面,冗长得似乎没有尽头,森然却又死寂,给人一种一脚迈出阳世踏入阴间的飘忽错感。有雪花疾掠进来,落在石阶上,渗出黑黢黢的冰水,水迹顺石阶一步步往下流去,直至干涸不前,台阶却终不见底。 自上古时期,冰霜守卫的女巫便在弗雷尔卓德广阔的疆界中设立了成千上万个这样名为“地眼”的驿点,以供不同身份、不同地位、拥有不同财富、权力以及实力的人获取大大小小各种情报,这些驿点遍布弗雷尔卓德的各个角落,却几乎都是深埋或是矗立于深雪之中,所以人们习惯于称呼这些驿点人员为,冰霜使者。 冰霜使的支设仅限于弗雷尔卓德,但能从这里获取的情报却辐射了整个符文之地,这个看似有些不切实际组织从上古时期遗留到现在,没有人知道冰霜女巫设立它的原因,最令人感到惶惑的是,数千年间,冰霜守卫的每一任女巫,都有着一个相同的名字——丽桑卓,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只是代表着一个称谓的符号,还是代表着其他一些未知的秘密。 奥拉夫走完最后一步台阶,一个不算太大却略显空旷的地室出现在他眼前,石室中唯一的物品是一个石台,类似于客栈掌柜的账台,暗黑色长袍的冰霜使者双手下垂,如雕塑般站在台后。 奥拉夫瞧着冰霜使那个将脸罩住一半的兜帽,不由联想到那个深藏不漏的武器大师,恼火自己错过了痛快的一战,于是恶狠狠地指着冰霜使道:“你,是第几号?” 冰霜使者并没有回答他这一不相干的问题,只是依旧低垂着头,吐出几个字眼:“英雄奥拉夫,地眼愿为您效劳。”嘶哑地声音从阴影下响起,不带丝毫感情色彩,也分不出男女,倒像是深睡的人无知无觉的呓语。 “一个时辰以前,在荣恩,就是那片废墟——现在连废墟也没了,”奥拉夫一屁股坐到冰霜使面前的石台上,拍了拍他的肩头,让其身形晃动,“一共出现了几个英雄?” 即使来人这般无理与随意,冰霜使依旧低垂着头,兜帽下再次传出嘶哑且不带情感的语调,“包括您,在场共有四人达到英雄级别。” “那玩火的玩意儿在符文之地有过记载吗?” “没有。” “那个拿刀的,”奥拉夫撇了撇嘴,看来瑟庄妮口中很能打的就是那个火人了,或许不能称之为“人”,他干脆将脚也抬上了石台,“泰达米尔,他不好好待在那个没出息的老家,跑到这冰天雪地中来干甚?” “英雄泰达米尔已被灭族,此行目的不详。” 奥拉夫没有关心这个同为蛮族的老兄是怎么被灭族的,继续道:“贾克斯,他现在究竟是不是个废人?能打吗?” “依照英雄贾克斯方才的作为来看,他并不是废人,战力不详。” “他现在死了吗?” “不详。” “他娘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敢来做这狗屁地眼?”奥拉夫从石台上跳将下来,一巴掌刮在冰霜使头上,冰霜使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到一旁,在石壁上狠狠撞了一记,随后跌在地上,一动不动。 奥拉夫大步踱到他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他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然后将斧头高高举起。 奥拉夫离去的时候顺便将那黑色地板给合了起来,不至于让风雪侵入洞穴,他要让那个一问三不知的地眼在干燥中慢慢腐烂。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合上地板的一瞬间,密室底部那具被他拦腰截断的尸体,无声无息地融化,化作一滩黑漆漆的液体,那液体缓缓流动,从墙角渗到了石台后面,然后再顺着石台往上攀附,或许说是攀爬要来得恰当些。黑色液体延伸出无数或粗或细的“触手”,一直爬到了石台顶部边缘,然后在空气中挣扎与嘶吼,似乎有什么可怖的生物要从里面破出。 黑暗中,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缓缓戴上暗黑色的兜帽。 弗雷尔卓德·霜卫要塞 特朗德尔看着眼前这座古老而庞大的哥特式建筑群,光线有些昏暗,这片地域常年如此,似乎从未接受过阳光的拂射,似乎那日光在投射到半空的时候,便被不知名的东西给吞噬了去。 最中心的位置是一道巨大而黢黑的黑色大门,被两座高耸入云的柱子拱卫着。柱子极其庞大高耸,四四方方,下半部分是重重叠叠的森寒石柱,中上部呈半透明,泛着幽蓝色寒冷光晕的柱身精雕细琢着一些简洁却又神秘的花纹,瓦洛兰那些贵妇偏好蓝水晶这一点大概便是由此而来的。没有人知道这些恢弘建筑的历史有多久远,史书上记载的文字是:这座犹如神迹的城堡或许比弗雷尔卓德的冰霜来得更早。 这个平日里以狡诈阴险著称的巨魔此时紧闭着嘴,看着那蓝与黑交融的建筑,眉间展露出一丝敬畏。 幽深阴暗的长廊回荡着特朗德尔沉重的脚步,从霜卫要塞城外,到这神秘的中央地域,一路走来只有寥寥几名身着暗黑色长袍,将脸死死掩住的冰霜使者一动不动地站在两边,这个诡异的地方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静谧与神秘,用特朗德尔心中的话来说,就是见不得光。 他走了很久,穿过无数条黑黢黢的岔道,才走完这条黑暗冗长的线路,抵达尽头,一个圆形的大殿。大殿似一个烟囱,上方没有遮挡,不知从何处来的幽光辐射下来,再在大殿的每一块平面上反复折射,让这里有了柔和的光线,不过这场景在巨魔看来并不太柔和。 大殿的整面地板都如蓝宝石般散发着幽幽蓝光,模模糊糊的,似乎能从这里看见地底深处的光景,在浅层处,雕刻着一只巨大的幽蓝色独眼,独眼两边相对站着几个身着幽蓝色斗篷的身影。 特朗德尔埋头瞧了瞧自己,虽然皮肤是灰蓝色的,手里那根棒槌也是深蓝色的,但高达丈许的身板儿与头顶那撮深红色的毛发与这个精致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看似愚钝地转向最前方那个身影,“大祭司,找我何事?” 身形佝偻的大祭司并没有回答他,兜帽阴影下还以沉默,大厅中却无端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特朗德尔。” 这个素来残忍凶狠的巨魔此时竟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他躬下庞大身躯,头眼低垂,恭敬道:“女巫有何吩咐。” 缥缈诡谲的声音再次在大殿中回荡,似乎是从地底深处,从那只独眼下面传出,“荣恩不久前曾发生过一场战斗,你可知道?” “知道。” “那里有两个从未记载过的英雄。” 特朗德尔微微抬头,对着大殿四周展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找到他们,抓住他们。” 巨魔的头埋得更低了,“地眼告诉我在场达到英雄级别的人有四个,泰达米尔、奥拉夫、消失已久的贾克斯以及那突然出现的火焰人,我是要将贾克斯和……” “不,是五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9章 冰霜使与黑玫瑰2 弗雷尔卓德·南部铁刺山麓 席卷天地的大火,山崩地裂的雪崩,黑暗深沉的长天,这一夜对于吟游来说,对于这个生长在偏远一隅、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是个难以磨灭的噩梦,他当然希望这个诡异的夜晚早些过去,希冀那感受不到温度的旭日能稍稍驱散一些恐慌,奈何长夜依旧,天明尚早。 吟游的棉袄早在一次接一次的灾难中破损,只剩几块褴褛不堪的破布在身上吊着,于是索性将其干脆利落地扯下,只余内里的单薄衣服,肩上蹲着身形娇小的“牙牙”,耳廓狐长长的尾巴随意搭在他脖子周围,看起来像是条不伦不类的围巾。好在他们已经临近弗雷尔卓德中部,原野已经由冰原变为了苔原,前方山麓上已经染起了成片的绿色,无数耐寒植物在这里扎根,气温在逐渐升高。 再前面已经可以依稀瞧见那座绵延万里的铁刺山系,即便还只是望见那似在天际的模糊山线,吟游也能感受到它的雄奇磅礴。这座庞大的山系横亘于大陆中间,将瓦洛兰一分为二,这边是疆域辽阔的弗雷尔卓德,那边是两个强大的帝国,德玛西亚以及诺克萨斯。 铁刺山脉延伸到西侧的时候,余脉无端的往上折出两截,在弗雷尔卓德中西部形成一个“回”字,那回字左侧是他们的来路,弗雷尔卓德最不起眼的一角,中间是一个封合的盆地,是整个弗雷尔卓德最肥沃最温暖最适宜居住的位置,是阿瓦罗萨的栖息地,那里有名气不逊于冰霜要塞的阿瓦罗萨圣城,正北端山脉后方的大陆边缘盘踞着游荡劫掠的寒冬之爪部族,人们习惯称之为“野人”,而东北数千里外是一个向极北略微延伸的半岛,那里是整个符文之地已知的最北端,坐落着神秘的冰霜要塞。 吟游一把揪住牙牙的尾巴,将它从肩上扯下来,一把抓在手里,对着它毛茸茸的头揉啊揉,“大叔,那就是能够操控火元素的英雄吗?” “他不是能够操控火元素,”贾克斯顿了顿,“他本身就是一团凝聚的火源。”他看着面前这个灰心落寞的年轻人,轻笑道,“怎么?外面的世界比多绸恐怖多了?” 吟游只顾低头揉弄牙牙的脑袋,直至耳廓狐怒气满满地咬了他一口,才停下手来,虽然小狐狸的嫩牙并没有什么杀伤力,挠痒痒似的,“英雄都是天生的吗?那对人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年轻人都追求公平,”贾克斯摇了摇头,“哪儿来那么多天生的强者,即便是生来便比人类强大许多的蛮族,也远远够不到英雄的边。” “那火人肯定是从火山里蹦出来,从火焰中诞生的吧?” “不,他是后天的。” 吟游浑身一震,顿时有了精神,“您怎么知道?” 贾克斯眯眼瞧着远处山麓间隐约飘扬的酒肆幌子,“因为我认识他。” 弗雷尔卓德·南部铁刺山麓石湾镇 吟游身上裹着一件贾克斯掏钱买来的崭新大衣。还有几个时辰,便是除夕了,他犹记得上一次穿新衣的时候,还是去年除夕。 那天大叔掌小锤,他抡大锤,两人在大年三十叮叮当当打了一天的铁,直到那漫长的白昼悄然落幕,多绸唯一的老旧笨钟敲响了象征夜幕降临的钟声,整个镇子华灯初上,这一年中的最后一个白昼落幕,恰好迎来除夕。他问大叔为什么别人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喜迎春神,而他们却没有一丁点变化,打了一整年的铁,就差这一天吗? 大叔收拾着家伙,没有理会他,好半晌才说道:“多绸终年冻寒,哪儿来什么春天,春神是不敢来弗雷尔卓德的,更别提春节了。” 吟游有些戚戚然,虽然人在往屋里走,但眼睛却还盯着被灯火渲染得有些发红的镇子上空,直到精灵一般的冬至从隔壁客栈跑过来欢快道:“吟游,大叔!我娘说请你们过去吃饭!” 吟游一边高兴得蹿了起来,一边盯着客栈大门,道:“你们今晚这么早就打烊了吗?” 冬至像只欢快的麻雀,她将脸凑到吟游下巴旁,“吟游你好傻啊,今晚是除夕,大家都忙着阖家团圆呢,谁还会来客栈吃呀!” 于是吟游涎皮赖脸地纠缠着大叔,企图让他动身吃饭,奈何大叔死活不乐意,他好像孤独惯了,最后还是冬至动用了撒娇大法才得以请动这尊大神。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新年的另一个讯号,第一束烟花的响起,冬至欢快地拉着吟游来到客栈二楼,二楼杂物间有一个小天窗,他们从天窗爬了出去,坐在那天台上肩并肩地瞧着天空。 冬至便是在这个时候变戏法儿似的拿出那件新衣的,她羞涩却又坚定地为他脱掉满是补丁的旧棉袄,再将新衣披在他身上。 吟游将双手穿进衣袖,冬至紧张地替他牵了牵衣摆,很合身。吟游眉开眼笑,嘴角咧起抑不住的弧度,“冬至,这是你做的?” 冬至没敢回答,生怕吟游说出一句这衣服真丑,她眼帘低垂,双手不自觉的纠缠着,不远处传来喜庆的鞭炮声,绚烂绽放的烟花将她小脸儿衬得红扑扑的,没有施以粉黛,却清纯可人。 镇子上很多姑娘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瓦洛兰的贵族小姐们都在用一种名为胭脂的脂粉,这已经成为名媛小姐们的象征了,于是纷纷在走贩手中采购胭脂,逢年过节的时候就往面上涂抹,一个个像是戏班子里出来的角儿。在吟游看来,那劣质的胭脂水粉非但没有为她们平添几分姿色,反而让其丧失了北地少女应有的风情。反倒是那些外来的走贩每一次都带着抑不住的笑意满载而归,吟游早有揣测,胭脂水粉什么的消息准是走贩们散布的。 冬至唯一的装饰打扮是左眼角下边两颗细小漆黑的痣,像是那些姑娘们常在眼角边贴的花纸,吟游常说这是美人痣,但镇子上有个号称曾走出多绸,抵达过拉克斯塔克的汉子说美人痣是长在眉心或者嘴旁的,冬至这不是美人痣,但却比那些长了美人痣的贵族小姐们漂亮多了,然后那汉子便被老板娘发现他色眯眯的眼神,提着菜刀给吓跑了。 吟游不赞同他说的前一句话,长在眉心和嘴角那多难看,还叫什么美人?干脆叫丑八怪算了。不过他的后半句话吟游却非常赞同,冬至确实是个美人胚子,虽然他没见过那些所谓的贵族小姐,但他可以笃定,准没有冬至漂亮,看每次冬至走在多绸的街道上,那些男子不加掩饰的垂涎目光和女孩们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就知道了。 那件新衣当晚便被吟游脱下来,藏在老鼠够不到的地方,一直没舍得穿,现在却已经和多绸、和缝制它的女孩儿一起凝固在寒冰之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10章 冰霜使与黑玫瑰3 弗雷尔卓德·石湾镇红灯巷 吟游想不通这个对着火炉打了一辈子铁、朝六晚七二十年如一日甚至对隔壁早年丧夫风韵犹存老板娘再明显不过的暗示都熟视无睹的木讷大叔为什么会带他来这种地方。 逼仄的红灯巷只容得下三四人并肩而行,两侧虚掩的门窗前拉着各式半透明却花花绿绿的帘子,每隔一段距离便有那么一两个穿着奔放、露出纤长胳膊和白皙腰肢的女人倚靠着门,在那里花枝招展。 吟游面皮有些发烫,不自觉地埋下了头,多绸的女人们哪儿会这么穿?想都别想!无非就是那么些个仗着自己青春靓丽的小姑娘从走贩那里采购一些胭脂水粉眉墨唇彩,胆儿大的顶多再往耳垂上扎两个眼儿,坠上那么一副闪闪发光的耳环,哪儿敢穿成这样?那还不得被一些年老珠黄妒心不减的妇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嚼烂舌根? 他侧眼瞧了瞧大叔,发现他依旧罩着兜帽,阴影下的眼睛直视前方,对那些发嗲放媚的莺莺燕燕置若罔闻,看不出一丝情绪,甚至有些个胆大的姑娘已经贴到他的身侧,也被他当做了空气。 那些女人见勾引这老的不行,不由啐了一口,暗骂无能,然后又将目标转移到吟游这边,众多目光在他面上与身下来回游移。 他哪儿经历过这般阵仗,一抬眼,旁边一个看起来比吟游大近十岁的“婶婶”向他抛了个媚眼,一只纤手似乎无意间划向自己两腿根部,吟游不觉瞥眼看去,那女子穿着一身红色旗袍,下半部分开叉到了腿根,露出里面白花花的丰腴大腿和下摆间若隐若现的黑色阴影。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吟游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只感觉脖子面皮耳根好像被浇了辣椒油,火辣辣的,那眼皮也似乎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一阵阵的发烫,于是忙将头垂到了胸口,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随意抬头了。 贾克斯在临近巷尾的时候停了下来,虚掩的门不一会儿便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女子,笑意盈盈地迎他进去,却很识相的与贾克斯保持了距离。吟游内心挣扎了半天,好容易狠下心来,头一低,牙一咬,想要跟上去,却一头撞上了某个柔软的地方。 从侧间出来的女子着一袭深紫色旗袍,她被撞得小退两步,然后双手正了正胸部,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盯着他道:“小朋友可不能毛手毛脚的哦!” 吟游只感觉被撞的额头上传来一阵阵温润的舒适感,鼻间还萦绕着浓郁的不知名香味,再一抬眼瞧见女子护胸的双手便觉得自己似乎犯了大错,于是一时间面色通红,结结巴巴竟憋不出话来,他想要找到贾克斯,却发现大叔早消失了踪迹。 那女子风情万种地踱步过来,将退到巷子边缘不知所措的吟游拉进了屋子,拉到了床边。 四角微弱的灯光在红色的墙纸上来回折射,将整间屋子映射成昏暗迷离的红色,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迷失心智的粉尘。 “小弟弟,”女子语气变得软糯起来,“你来这里是干什么呀?” 吟游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由结结巴巴道:“我我……”他指了指更深处的屋子,“大叔带我来的……” 女子突然换了个姿势,缓缓抬起左脚,在吟游眼皮子底下将一条腿斜跨上床,丝裙被她的动作开叉到极致,尽头的阴影冲击着吟游的的神经,他瞥眼间瞧见女子大腿根部隐约显露出部分花纹,似是半朵黑色的玫瑰,于是眼皮烫的厉害,手足更加拘谨,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埋首望地不敢直视。 “那位大叔……他是做什么的啊?” “打、打铁……”吟游咽了口唾沫,“咱家是……开铁铺的……” “小弟弟,你没说真话哦……”女子一把捉住吟游的手,柔弱无骨的十指在他手心手背来回滑动,还带着丝丝温润潮气,然后又顺着他的臂膀缓缓攀沿,带着一股年轻人无法抑制的媚意,擦着他的面部,摸向他的胸前。 吟游浑身变得僵硬,从未经历如此阵仗的他正手足无措,衣襟中却忽地窜出一物,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女子手上掠过。 女子惊叫一声,半坐在床上的身子顿时跌落下来,吟游当机立断一个跨步闪了开来,任她摔在地上,转头一看却是那藏在他怀中的牙牙,大概是被女子叨扰了好梦,这才气势汹汹地蹿了出来。 吟游解了燃眉之急,又见女子好像摔得不清,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忙揪住耳廓狐脖子后的厚皮,一股脑儿的塞进怀里,三步并作两步逃离了屋子。 屋子里的走廊远比外面的巷道更加逼仄,只容一人通过的走道两侧有很多扇紧闭的门,那门又矮又窄,黑黢黢的,像是一块块森冷的墓碑。不过倒是有那么一些门虚掩着,贾克斯瞥眼瞧去,黑暗中有个一动不动的影子。女子将贾克斯带领到最后面的一间屋子,然后转身合上门,便不见了踪影。 与其说这是一间屋子,不如说是一片用帘子隔起来的空间,隔着帘子模模糊糊的,瞧不真切外面的光景,贾克斯也懒得去瞧,他坐在那凳子上,抄起桌上的茶壶,正要给自己倒杯水,侧面的帘子却忽地被掀开,穿着深紫色旗袍的妩媚女子径直走来,取过贾克斯手上的壶,稍倾半杯,声音异常妩媚,恭敬却不畏惧,“奴家愿意为您排忧解难,任何事情——” 贾克斯将半杯茶水一饮而尽,似乎觉得不解渴,于是拿过水壶再次给自己满上一杯,道:“我需要获取一些情报。” “奴家知无不言。” 她当然不会不知道贾克斯的身份,相反,还了解透彻得很,若是连这个人都不认识,那么她们黑玫瑰,便没有存在下去的理由了,这个遍布符文之地的情报点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如果说地眼掌控的是整个大陆的尖端情报,那么黑玫瑰掌握的便是人流集聚间的市井流言,换句话来说,地眼只为掌握有一定身份地位实力财权的人服务,黑玫瑰却是为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上到天子帝王下至农夫走贩全天下所有人提供信息,并且所提供的信息要更加广泛,一些地眼不愿意浪费精力或者说不屑于了解的消息,黑玫瑰都有渠道获得。甚至在各大陆范围内,你想要知道某一平民百姓在某一天、某一顿吃了些什么,她们可能都一清二楚,只要你有足够的筹码。 而贾克斯之所以摈弃地眼而选择黑玫瑰,是因为他信任人类,要比信任那冰雪中的东西,要多一些。 “瓦洛兰近二十年局势如何?” “诺克萨斯十年前兵临艾欧尼亚,无功而返,德玛西亚嘛还是那么副古董模样,反倒是阿瓦罗萨最近好像出了些乱子,那些自称寒冰后裔的人,起了内讧……哦……诺克萨斯现在已经易主,新任统领名唤‘斯维因’。” 贾克斯顿了顿,手指在杯沿转了又转,半晌才犹豫道:“南方呢?” “恕瑞玛啊……”女子想了半天,“除了那些个宗教,就只剩下诺克萨斯搞出来的狼藉了。” “如斯维因这般新生代英雄,江湖上出现不少吧?” 女子捂嘴娇笑:“英雄又不是萝卜白菜,哪儿来得那么容易!那斯维因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大运,竟成了诺党的统领,反倒是那嗜杀成性的僧人和那狂傲不羁的剑圣……都消失了踪迹!” “有符文法师的消息吗?” 女子委屈道:“如您这般英雄人物,黑玫瑰哪儿敢窥探半分?” 贾克斯瞥了她一眼,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历史上凛冬都是从长城以北登陆,为何这次……偏偏选中了多绸?” 女子微笑的面容终于沉凝下来,符文之地大多数人都将凛冬当做一般的暴风雨雪寒气潮流,然而只有接触过其中辛密的人,才会知道它的可怕,她微皱着眉摇头道:“上一次凛冬还是千年前……如今的符文之地没有谁经历过它,经历过的都已经与世长辞——或者说‘永世长存’了,黑玫瑰的根基不在弗雷尔卓德,对这些冰雪也是知之甚少,您找错地方了,我想这个问题霜卫要塞里的那些东西是最清楚不过了……” 贾克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便走,他不需要支付报酬,因为他——贾克斯出现在这里的讯息,便是最昂贵的报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11章 鲜血凝铸寒冰1 弗雷尔卓德·拉克斯塔克以北 艾希紧紧跟着前面那个身形壮硕的管家,身后是年迈不堪的老妪。经过长达三天三夜的亡命逃窜,脚下路径已经由苔原变成了雪地,前方出现无数地处高地却深陷低凹的冰窝子。她本是阿瓦罗萨年轻一辈最骁勇善战的战士,现今却如此不堪,似一条丧家犬。 三天的亡命逃窜,让艾希有些狼狈不堪,原本白皙的面庞已经覆满淤垢,此刻若是脱下那身略显精致的袍子,倒更像一个流落街头的拾荒者。她呼吸急促,身心俱疲,虽然自己还能坚持继续赶路,但看了看身后的老妪,她还是停了下来,老妪此刻已经瘫倒在了雪地上。“族叔,休息一会儿吧。”她转身跪坐在雪地上,将老妪扶起,让其得以靠在自己身上,又从背囊里取出最后一个饼,扳下一块喂到老妪嘴里。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妪牙早被时间磨平殆尽,那张嘴像一朵枯萎菊花般萎缩着,此刻正艰难的蠕动,竭力下咽着那块干瘪坚硬的面饼。 管家半百年纪,他转过身来,瞧着坐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老妪,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一个休息的好时间好地点。” “三天三夜都过来了,总不会还缺这点儿工夫,”艾希取出水壶,倒了些在手上,细心地让老妪汲啜,然后又将快见底儿的水壶放到唇边一饮而尽,她舔了舔依旧干涸的嘴,红唇已黯淡下来,不复以往润泽,因缺水而干裂得厉害,上面附着着一些血液和唾液混合凝结的块状物,“族叔,若是到了最后关头,你便带着阿嬷逃吧。” 她没有说自己该如何,但管家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无非就是奴仆先走,主子断后之类的荒唐蠢话,母系氏族最忌讳妇人之仁。他神色一动,趁艾希起身查探追兵时,眼珠子毒蛇般盯向老妪,那老妪原本萎靡不振,蓦然感觉一阵阴冷自脖子划过,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见女孩折过身来,立时收回阴冷目光,又变得恭谦起来,“小姐,不能再停留了。” 艾希点了点头,弯腰正准备背起老妪,管家却道:“不能再带上她了。” 她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抬头迎上这个老管家的目光,管家不卑不亢,“咱们已经耽搁很多时间了,追兵还紧随其后。” “这样的言语,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艾希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继续手中动作,想要将老妪扶起来,却没来由受到一股沉沉的阻力,“小姐,放下我吧。” 艾希手一顿,她看了看怀中的老妪,又盯了盯那位管家,这两人都是侍奉自己家族多年的老仆,此刻却同时极端地反驳自己,管家低垂着眼帘,她默不作声,只是背起老妪,负重前行。 前面是一亘连绵的雪峰线,翻过这些雪山,再往前走,就要到凛冬之爪的地盘儿了。 以圣城拉克斯塔克为中心,方圆千里都是阿瓦罗萨的领域,然而身为阿瓦罗萨的族人,艾希却从未来过,见过或者听过在本族有这么一块儿地界,这是一片低洼海子与高原雪山的结合部,成群的皑皑雪山首尾相接,山脚连着山腰,山腰挨着山顶,甚至山脚衔着山顶,山顶则缭绕着浓浓云雾,见不得群山真容,下面是一片片低洼大坑,里面的水没有结冰,清澈见底,形成了无数或大或小的湖泊。 艾希背着老妪,呆呆地站在这片神奇的地域,她腾出一只手,将额前青丝撩到耳后,得以更加真切地观察这瑰丽的景色。 “真美!” 管家冷眼看着这座大山,在符文之地,在弗雷尔卓德甚至在阿瓦罗萨,从不乏欣赏美的人,他们大多已经死在了美的脚下,而或许这个美不胜收的地方,便是他们一行人的葬身地。 弗雷尔卓德那些落魄吟游诗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山路十八弯”大概便是形容此径了,山与山首尾相接,余下的斜坡便是真正的山路,尽管艾希有个绰号叫丛林猎手,但在背着个老妪的情况下却步履维艰,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又一个湖泊,转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天气极冷,汗水却浸透了她的背部。一滴咸涩地汗滴从额头上滑落下来,钻入艾希的眼睛,让她睁不开眼,她咬牙前行几步,转过最后一道弯口,将老妪放下身来,顺势瘫坐在地,双手揉了揉眼睛,鼻子却嗅到一股硝烟的味道,她眼角余光在朦胧中一瞥,忽地愣住了。 所谓曲径通幽大概便是这般模样。艾希庆幸自己踏着那野径,跨过了无数个湖泊,穿过了无数个拐角,见着了这片仙境。高只有十余丈,方圆却不知几许的巨大火山口横亘在她眼前,周围是无数皑皑的雪山,它们首尾相接,围成了一个圈,众星拱月般将火山拱卫起来。 她缓缓站起身来,微张的嘴表达出她此时的震惊,那座巨大的火山口离她不过咫尺,与其他山不一样,上面甚至都没有一丝雪迹,也没有一丝缓和到可以令人攀登的落脚点,它像是一根巨大而笔直的烟囱,又像是一个放大无数倍的铁匠炉子,透过黑黢黢的坡面,还可以瞧见流淌在那岩层中丝丝猩红浓稠的岩浆。 艾希柔和的面孔被熔岩映得通红,因汗水冷却而有些发冷的身躯也暖和起来,她感觉面部袭来一阵灼热,不由后退两步,身子却被人猛地撞开。 她转过身去,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己的两位老仆。老妪倒在她身后,背部浸满了刺目鲜红,一把寒铁弯刀痛快地刺透了她的心脾,弯刀的另一头是满面冷漠的管家。 “小姐,我知道你喜欢这里的景色,”管家看都懒得看一眼这个濒死老妪,“现在老奴能让您永远待在这个美丽的地方,”他说着抽出深入老妪背心的刀,又干净利落地补上那么几下,“碍事。” 艾希愣愣地盯着老妪,看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二十余年,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在她眼前咽下最后一口血沫,然后撒手人寰,她为自己挡了致命一刀。 她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甚至连愤怒都消失无踪了,有的只是杀死眼前这个叛徒的欲望。 她取下斜挎于肩的曲弓,竭力拉出此生最具杀意的一箭,却不料管家早有准备,数十年的朝夕相处让他对艾希的箭法了如指掌,只是微微一扭身,便错开了这极具杀伤力的一羽。 “小姐,”管家顺势贴近身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艾希被掐得有些喘不过气,她面色通红,却是淡淡地盯着管家,嘴里憋出几个字,“为……为什么?” “你不适合做阿瓦罗萨的战母。” “呵……艾娅才是战母……即使你杀了我,她依旧还是战母……” “你母亲倒是一个做战母的料,就是太刚愎自用……”管家摇了摇头,“你与你母亲倒是两个极端,任谁折中一点儿,也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了……但是小姐,你想没想过,为何有人敢在阿瓦罗萨的地盘儿上大张旗鼓地追杀你这战母之女?” 艾希遍布血丝的眼中透露出一丝丝不可思议,“我……我母亲她……怎么了?” “她现在自身难保!”管家冷哼一声,目光竟泛起了一丝丝温柔,“老奴服侍小姐也已有些年头了,我很了解你的脾性,以你那软弱性格,为人妻母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可将来若是接手阿瓦罗萨,只会带领我们走向覆灭罢了,若是小姐甘愿做那金丝雀,不去争那王位……”他说着目光一沉,“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良禽折木而栖,弗雷尔卓德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和睦的地方,小姐到了黄泉可别怨老奴……” 艾希只感觉脖子上的力道愈来愈大,自心而发的竭力感让她双目发黑,她知道自己将即刻死去,嘴角却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能死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大概也算使一种幸运吧,那轮回路大概也是美不胜收的吧?这倒也是件能够让人含笑九泉的事。 清脆的“嚓嗤”声响起,随着管家一声凄厉惨叫,艾希猛地跌落在地,她趴在地上,意识模糊,却竭力睁开双眼,只是依稀瞧见自己眼前是一截断臂,那只手臂从肘部断开,切面光滑平整,刀很快,肉与筋整齐分明,血液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喷洒出来,那离体的五指似乎还没有失去知觉,在她眼前抽搐痉挛着,上面握着杀死阿嬷的刀。 她意识渐渐消沉,最终陷入那深沉无梦的黑暗中去,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依稀瞥见一个健硕背影,沉浑有力的男性粗嗓说道,“杀你的人叫泰达米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12章 鲜血凝铸寒冰2 弗雷尔卓德·拉克斯塔克·圣城 艾娅坐在寒冰铸就的王座上,左手在冰冷的扶手上一遍遍摩挲着,像个早朝的皇帝般冷冷看着下面这一群阿瓦罗萨的族老们。 气氛有些沉凝,这个在上古时代由寒铁和寒冰铸造而成的空旷大殿本就不具一丝温度,此刻更显得森冷。一群人微垂着头,沉默中交换着目光,嗓子眼里都堵着些字眼儿却没有谁敢率先发难,这个统治阿瓦罗萨近二十年的女人所积聚的威严让他们难以提起胆量言语——即便她已身负重伤。 艾娅自当选为阿瓦罗萨战母起,便带领整个部族做出一系列大动作,十五年前北击凛冬之爪,将南下肆虐的野人部落赶到了最偏僻、最寒冷、最贫瘠的大陆边缘,随后数年间悉数清理了整个阿瓦罗萨的附属地区,将所有“不合规矩”的部族统统收拾服帖。十年前率精英数百南取诺克萨斯,将原本被诺克萨斯侵占的铁刺山脉收入囊中,诺克萨斯原本以数千兵力据守这兵家必争之地,却被艾娅带领不到一千的精英突袭成功。 其间族内有鸽派妄想阻挠她,说什么“诺克萨斯兵多将广其势正劲,可屈身善交而不宜贸然树敌,以致前有匈奴后有征军。”面对大量的反对声音,艾娅只是说道:“诺粹乃狼,欲壑难填,今其东征艾欧,当是后方空虚之际,我等若坐以待毙错失军机,待其功成,必将虎视北地,彼时其以铁刺为据,雄兵百万席卷而上,尔等定首当其冲、尸骨不存。” 于是阿瓦罗萨大后方便多出一片天然屏障,依仗其雄奇险要的地势以及诺克萨斯早前所筑城壕,可以一千守将据守上万强敌,自此战母艾娅在族内的声威达到顶峰。 “战母。”气氛沉凝的大殿中响起了轻微脚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微微抬头,想要看看是谁最先沉不住气。 身着灰袍的老者站出身来,“不知您身体可否有恙?” 艾娅依旧摩挲着扶手,双眼轻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懒得理会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老者被赤裸裸的无视,有些挂不住面子,却又不敢冒犯诘问,一张老脸正憋得通红,同僚却恰当地帮他解了围,一名身子佝偻萎缩的老妪发声:“战母,阿瓦罗萨已经到了这般局面,你还如此心平气和吗?” 艾娅忽地睁开了眼,盯向“哦?你说说看,阿瓦罗萨,现在是什么局面?” 那老妪以为艾娅心中没了底儿,于是清清嗓,道出了早准备好的一番说辞:“数日前斥候回报,凛冬之爪正在着手扫荡侵袭整个极北地区,一些散落部族甚至附属于我族的部落都已屈服,其野心展露无疑,这是要积聚实力,一举进犯我族;而昨日又探,诺克萨斯已由东部掘沃堡迁入大批兵马,虽不知其意,且隔千山万水,但我等前踞狼后卧虎,进退维谷、存灭皆在人一念之间,实等同于瓮中之鳖!” 老妪顿了顿,又作忧虑状补充道,“最令老身不安的是近年来阿瓦罗萨内部也不甚太平,阿瓦罗萨内族人民、各附属部族怨声载道……” 艾娅挥手不耐烦地打断她,“我该怎么做?” 一群老成精的族老们微微低头,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又要陷入僵局之中,艾娅却好心帮他们打破了沉默,“我该退位让贤吗?” 先前那老者再次说话了,“战母,听闻昨夜有刺客潜入,您为了保护族人,孤身一人拦住十余个狠辣杀手,但却受了重伤,在这非常时期……”他顿了顿,使了个眼色,身侧几人一同说道:“恳请战母暂放大权,调养生息。” 艾娅不置可否,她挑了挑眉,“那么换你们谁来掌管这阿瓦罗萨大权?”她说着伸出手,一指一点道:“你?你?还是你?” 被指点的人都大惊失色,面色尴尬,“我等不敢僭越!依我看——艾希殿下箭艺精湛,百步穿杨例无虚发,足以胜此大任!” “艾希?我那个心慈手软的女儿?”艾娅摇了摇头,“不不不,箭法再怎么精湛却不敢对准敌人,那有什么用?——交给她,还不如交给你们呢!”她看向众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况且她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未知数呢!你们说,对吗?” 大殿再次陷入沉寂。 然而终于有人忍耐不住,他们不愿再如此被动压抑下去,于是再不拘泥于繁文缛节,忘记了曾铿锵发过的誓言,也不在乎什么谋逆僭越,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冒天下之大不韪之类的话语了。几位族老一齐站出身来,一扫先前卑躬屈膝,释放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艾娅,你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近二十年了,阿瓦罗萨并不是你的私有物品,既然你已身负重伤,那不如在还没翻脸的时候宣告禅位,这样还可以给自己留下一丝脸面,我们也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艾娅淡淡地瞧着他们,目光森冷,宛若在看一群死人,“放我一条生路?” “没错,”那老者道:“你须在圣城出面,昭告阿瓦罗萨,昭告弗雷尔卓德和整个符文之地……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艾娅转头扫了扫其他人,“其他人呢?也是这般?”被扫视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埋下头,心中或有惭愧,或有畏惧,或举棋不定,始终不敢言语。 “别指望你的那些拥护者了,”老者笑道:“他们自顾不暇。” “这样啊……”艾娅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右手却随意的抬了起来,在她脑后,那寒冰王座后方黢黑的阴影中,探出了一把纯黑无光、带着丝丝寒意的匕首。匕首目的本是艾娅的脑袋,此刻却在离她太阳穴仅一寸的地方,被她缓慢抬起的右手给稳稳捏住。 艾娅面朝大殿,反手捏住那匕首,轻描淡写,一丝丝将其拉向前面,那人见一击不成,心道不好,于是瞬间舍弃匕首,腾空而起想要逃离,后心却蓦然刺痛,他被自己的匕首给扎了个通透,整个人从空中砸落下来,几个眨眼的功夫便七窍渗血而亡。 这变故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却令大殿上的所有人面色一变,如遭雷击,刚才还义正辞严的一些族老瞬间低下头来,额头冒出丝丝冷汗,有的甚至已经瘫软在地,他们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艾娅并没有受伤。 大殿死一般沉寂,只剩下艾娅指间与扶手轻微的敲击声,她微笑审视这群各怀心思的族人,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动,好像将他们看了个通透,又好像在斟酌着什么。 直到清脆而又急促的蹄音打破沉寂,一匹快马奔至殿外,有探子急报:“诺克萨斯兵临铁刺山东!” 艾娅一听,换了个姿势,将下巴撑在一只手上,微笑着看向众人,“瞧,诺克萨斯来了,那些侵略者要携着马槊和黑火药来侵占你们的领土、奴役你们的妻女、割走你们的左耳了,你们呢?你们该怎么做?” 大殿依旧沉寂,艾娅目光微微泛冷,这些人心中所想的无非就是什么“割地求和”“政治往来”,打着阿瓦罗萨向来团结友爱推崇和平避免生灵涂炭的幌子,美曰其名“建交”。没有她,就凭这些所谓的族老,阿瓦罗萨早就沦为那些穷酸诗人所吟唱的蹩脚历史了,她直起身来,缓缓走下王座,“击鼓,迎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13章 鲜血凝铸寒冰3 弗雷尔卓德·冻疆 “加把劲儿!”莫尔费劲儿地爬上这个近乎笔直的斜坡,将浇油特制的火把插入雪地,转身伸出手中的棍子,让乔布得以借力,“一、二、三——” 乔布身形微胖,白皙的皮肤配上隆起的肚子,北方富贵人家特有的身材让他看起来并不像能够进行如此“长途跋涉”的人,他紧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儿,嘴里“呜、呜”地助着威才得以爬上这斜坡,随后瘫倒在地。 乔布缓了好一会儿,“莫尔……”他紧闭着眼,极地的冰寒让他浑身疼痛,由于紧皱着眉,圆乎乎的脸被扯成了一个大号饺子,他顿了好半晌,才带着哭腔道:“我们……我们果真要……死在这里了!” “别说这晦气话,你该庆幸,咱们没被分到冰雕森林那儿去……莫尔不似他那般肥胖,反倒很健硕,这也是北地人的特征之一,他从背包里拿出那只火箭筒,再往里面装了一根手臂粗、筷子长的金属棒槌,这玩意儿据说是遥远大陆另一端,那些充满铜臭味与下水道气息的祖安人所研究出来的,在诺克萨斯的远征军中经常可以看到,据说他们攻城的时候总是万箭齐发、漫天火雨,场面如末日降临,一座城池就算没被顷刻攻破,那里面的人也差不多吓破胆儿了。不过那些玩意儿要比他手里的大得多,他这个顶多就是发个信号,在天空中划出如烟花般的图案,唯一的好处是数十里外都能看见那绚烂火光。 “据说那边从天上掉下来的都是冰刀子,连风都能杀人……”他埋头咬着围巾,避免风雪灌入口中,然后在火箭筒底部一拉,那火箭便发出一长串悠长刺耳的破空声,冲破那风雪的封锁,径直蹿上了天,在高空中爆裂开来,炸出一片璀璨通明的火光,停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在这如墨的夜空中却足够耀眼。 莫尔借着火光,看清了前方的道路,依旧是无边无际的森然白雪,除了雪,丝毫看不见其它东西,在那光线可视范围的边缘,是无尽的黑暗。他心中算了算,自己已经放了三根这样的火箭了,已经走了三十里了,他看着包里仅剩的一根火箭,微微笑道,“再走完这一程,咱们就可以回家了,”他伸出手,将乔布拉了起来,“回——家——” “等走完这一程,回到族里,你就可以对着那态度恶劣的老爹和不太待见你的婆娘说‘我,乔布,是曾去过长城以北的汉子’,那时候就该他们看你脸色行事了。”莫尔一边举着火把观察前路,一边给乔布打着气,“到时候我带你去最近的红灯巷,热乎乎的炕头,热乎乎的酒菜,还有热乎乎的姑娘!那里的姑娘可不似咱们部族里的那些大老娘们儿,那妩媚的眼神和掐出水的皮肤……啧啧……” 乔布似乎被他画的大饼给驱散了寒冷与疲累,于是恐惧消退了几分,咽了口唾沫,“哥……” “恩?” “真能……”乔布比划了一下,火光下肥脸荡漾着浓浓的期待,“真能掐出水吗?” “哈哈哈……”莫尔重重拍了他一下,“我就知道你小子好这档子事儿!” 莫尔拧开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心肺间顿时火辣起来,弗雷尔卓德特产的“炉火”,据说是享誉整个符文之地的酿酒大师古拉加斯在“炉乡”所酿,一口下去如同吞了口滚烫烈焰,从小腹烧到喉咙,再侵人的寒意都会被驱散一空,尤是那酒虽烈,易提神醒脑、而不易醉人误事,一阵猛烈烧灼后那醉人因子便被消耗一空,只留下阵阵余热,且“炉火”易酿,价格低廉,故多受北地之人追捧。 “说掐出水可能粗鲁了一些,”莫尔啧啧称道:“大陆上有个吟游诗人怎么说来着?手如柔荑,肤、肤……” “肤若凝脂!” “行啊乔布,看来你小子平时没少研究这些糜糜之音……”莫尔又拍了他一下,“我知道你小子被迫娶了那比你大十岁不止的婆娘,”他趁着酒意,有些肆无忌惮:“这次回去一定帮你找个含苞欲放的小姑娘!可以叫你叔叔那种,啧啧……” 莫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在一步步前进中,他所受到的阻力已经大到不可想象,每一步都像是在顶着一块巨石在前行,他每一次张口都在呼出自己体内宝贵的热量,那风已不可用刺骨形容,按莫尔说,只能用“刮骨”才更恰当,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脚程,已经不远了! “加把劲儿,快到了!”他将手往身后一扒拉,却摸了个空,“乔布?” 他顶着烈风,艰难地转过身去,火把在身后扫了扫,漆黑的夜里只剩空荡荡的虚无,哪里还有什么乔布? 恐惧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乔……乔布?别开玩笑了,快出来!”莫尔不甘心地举着火把环视四周,期望这个胖子只是和自己开个玩笑,然而却只是自欺欺人,他看着雪地上那被风雪飞快掩埋的脚印,四个!直到自己身后,直到几秒前,他都还在自己身后,现在却消失不见了! “乔布!乔……”莫尔忽地腿一抖,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火把探向左侧的黑暗,借着火光、隔着风雪,他可以看到那不远处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他咽了口唾沫,“乔布,你在,干什么?” 然而“乔布”并没有回应他,依旧在那里静静地杵着,莫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来,带着哭腔,“你再不过来我就走了啊!让你在这儿冻死!”结果仍是不出意料的没有得到回应。 莫尔晃了晃火把,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哆哆嗦嗦的腿和牙,却不料抖得更厉害了,不由恼恨,又见那黑影始终没有动静,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扭开酒壶灌了一大口炉火,酒壮怂人胆这话没错,莫尔凭空生出一股子莫大勇气,大踏步向那黑影走去,手中已经握住了刀子。 那个该死的女人是这般说的:长城以北没有活物,倘若是你们恰好撞见了活物,那该说你们走运还是不幸呢?因为那个时候你们最好祈祷自己有把锋利的刀子,哦不——当然不是为了让你们战斗,是为了让你们尽可能少遭受些恐惧。 莫尔已经走到离那黑影不过几步远的地方,火把光线照在那影子身上,只显露出一片黑黢黢的光泽,但可以看得出那影子正低垂着头,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乔布,因为他穿的也是黑色大衣,在这冰天雪地中,黑色是最显眼的颜色。 “乔布,”莫尔借着酒劲,一步步走到黑影身后,“如果你只是来这里撒尿,那么之前我所答应过你的事,全不作数。” 他说着一把搭上黑影的肩膀,那上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影子似乎感受到了肩膀上的动静,僵硬的身躯一丝丝扭转过来。 莫尔一屁股跌倒在地,瞳孔倏地缩成一点,火光在雪地中疾速衰弱,顷刻间化作一丝猩红,炉火所带来的莫大勇气早已被恐惧蚕食得干干净净,他剧烈地颤了颤嘴,想要发出一声嘶叫,却只能发出“嚯嚯”杂音。 恐惧如阴冷的蛇,侵入血管,再钻进心脏,莫尔瞳孔中的最后一丝影像,是扑面而来的深邃黑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14章 鲜血凝铸寒冰4 弗雷尔卓德·长城 体格如公牛大小的钢鬃此刻正匍匐在地,大量形如棉絮却疾速沉降的雪盖在灰白粗糙的硬毛上,它却无动于衷,一颗硕大猪头连带着钢牙都深深垂在地上,头颈密密麻麻的钢针因恐惧而失去锋锐,它是第一头登上长城的猪。 瑟庄妮一手抚摸着钢鬃脖子下方的柔软部分,一手搭在那冰冷生硬的垛墙上,静静凝视着北方,夜空中的璀璨火光总共闪烁了三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风雪来得愈加猛烈,鹅毛大雪夹杂着细小冰粒,在灰黑色城墙上砸出噼里啪啦地密集脆响,那最后一道火光却说什么也不愿亮起,她抬脚走下长城,面色冷漠。一旁的老者拿起刀,在城墙上刻下了几个字,“第六冬,三十里。” 偌大的符文之地有很多或美或险或奇的景观,其中不乏什么十大奇景、什么七大遗迹、什么三大绝境……但众所周知,长城是世界第一奇迹,唯有恕瑞玛大陆那座通天神峰可与之相提并论,却也不如长城来得恢宏震撼,这一点无可争论。 数千年来,整个符文之地登上过长城的人不在少数,他们顶着能够让血液停滞的风雪,历经千难万险,爬到这高达数百尺的城墙顶上,只为了感受一次那一览众山小的睥睨快感,但只有站在长城脚下,他们才会体会到自身的渺小与微不足道。这座横亘于极北之地、高数百尺、东西绵延数千里的巨大建筑如一道鸿沟天堑,将瓦洛兰大陆与极北不毛之地硬生生地切割分离,如同生与死的界限。 很难想象是拥有何等强大力量与执着信念的生物筑造了它,没有人会认为是人类所为,那太可笑了,人类向来不是谦虚的生物,唯独在长城脚下,才会罕见的低下高傲头颅,不再自不量力。 没有人知道这一古老建筑究竟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了多久,一千年还是一万年?只知道在人类最古老的史书与地理图志中便早已有了它的影子,或许弗雷尔卓德便是从它古老的墙根儿底下蔓延出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它是为何而筑,在这地图尽头的不毛之地,什么东西需要建造如此庞大危深的城墙来抵御?每当登上这片城头的人怀揣疑问望向那未知的极地时,心底总会渗出一丝彻骨寒意。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钢鬃的庞大体格与坚硬铁蹄刚落在地上,便让那冰层有些吃不消,不堪重负地绽放出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纹,然后咔嚓一声破裂开来,让它四蹄陷入冰渣,吃了一个趔趄。它大概是因为刚才在长城顶被吓破了胆,正恼了一肚子火,于是撒开腿,发出一声穿刺耳膜的嘶叫,两根锋利的牙猛然撞进雪中,将那块地搅了个稀烂。 “战母,”那老者忧心忡忡道:“较几年前相比,又逼近了几分。” 瑟庄妮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头,瞧着那高不见顶的城墙,好像想要透过这墙,看见那遥远深邃的另一边,她走上前去安抚着暴怒的钢鬃,抚摸着它森寒的牙,半晌才道:“凛冬之爪多久没有去过南方了?” 凛冬之爪曾占据弗雷尔卓德极其辽阔的土地,令人闻风丧胆谈爪色变,然而自第一任战母赛瑞尔达后,上下数千年间,他们的领地愈来愈小,被冰霜守卫、阿瓦罗萨甚至其他一些部落丝丝蚕食,直至那些高傲的强盗看不上这最后一片寸草不生的贫瘠土地,他们才幸于残喘于此。 然而现在一切都将改变了。 饥饿与寒冷陪伴了他们数千年,却没能让他们屈服,反而隆铸了他们的肌肉、加持了他们的力量、强横了他们的意志,他们失去了千年前的荣光,却比千年前更加强悍,风雪阻隔了世人看向北地的目光,以至于他们被符文之地渐渐遗忘,但他们并没有真的被冰雪掩埋。 寒冰从来都该是暗红色的,这片土地上的冰雪失去它们本来的颜色已经太久了。 “那些糜朽的贵族们,还记得鲜血的滋味吗?” 弗雷尔卓德·拉克斯塔克·圣城 艾希舍弃了一切包袱,空荡荡的背囊和空荡荡的水壶都被她抛在脚下,还有那把毫无用处的弓。那双鹿皮靴早已在雪地中走样变形,破出一个个窟窿,再从窟窿钻进雪水泥浆,使其变得生冷僵硬,她干脆一把扯下来,一股脑儿扔到身后,然后赤着脚在雪地冰面前行,手里唯一的累赘是那背叛者的断手。 秀美赤足一步一颤地踩在地上,再深深陷入雪中,踝部有些发肿,脚背乌青惨白,足底开了条不深不浅的口子,伤口因不断地挤压而并没有结痂,只是已经被冻得不再流血了,即使流血,她僵硬麻木的神经大概也感受不到了。 才刚远远瞧见那座圣洁却又冰冷的圣城,她便听见了一些窃窃私语,“艾娅又打了场胜仗!诺克萨斯三千铁骑死伤大半!” 另一人惶恐地捂住他的嘴,“是战母!是阿瓦罗萨打了胜仗!” “什么战母、什么阿瓦罗萨!可不都是她一个人的吗!” 又打胜仗了,那就是说她并没有危险。艾希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听到这以下犯上的话,艾娅总是会打胜仗,从记事起,她听到过最多的“好消息”就是“艾娅又胜了”。那时候艾娅还没有坐上战母这一位置,赫赫战功就已经扬遍圣城的每个角落,而很多时候,艾希站在战场后方翘首以盼,并不是希望听到捷报,而是大逆不道地企图那阿瓦罗萨士兵能够兵败如山,张皇逃窜,然而每次她都失望透顶,胜利对于艾娅来说,家常便饭。 象征着阿瓦罗萨的恢宏圣城其实并不是一个供人居住的地方,它开辟在圣山山腰、由一个巨大开阔的圆形广场和成片栩栩如生、让人记不清名字和年代的圣人雕塑所组成,在阿瓦罗萨无数年的历史中,无数信徒曾向它顶礼膜拜。然而这座圣城已经有数百年没接受过阿瓦罗萨人民的朝拜了,盖因历代战母的明令禁止,“圣城”因此而显得有些名不副实。 艾希远远瞧见了那个站在圣城中心的冷漠女人,她神色如常,微微昂首,瞧着圣城最上方的一座女性雕塑,她手里握着一把没有弦的汉弓,此刻正昂首北望,作张弓搭箭状,虽只是一尊雕塑,却依旧能感受到她睥睨天下的气势,她是阿瓦罗萨。但这座雕塑一直饱受弗雷尔卓德非议,原因在于她羽箭所指的方向不是南方,而是北方,所以总会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拿来大做文章。 艾娅终于不再瞧那座雕塑,她低头沿着地面缓缓移动着视线,镜面般光滑的深蓝色地面一尘不染,倒映出那些一字排开被挨个绑在柱子上的阿瓦罗萨族老。 在弗雷尔卓德,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誓言的分量,这些人曾对着古神发过的誓,至死效忠于阿瓦罗萨,效忠于战母艾娅,既然违背了,那便要遭世人所唾弃,是莫大耻辱,耻辱需要以生命洗刷。 艾希不知道这些人犯了什么样的过错,问题大与不大,后果严重与否,都没有关系,因为没有人能改变艾娅的意志,这些人既然被绑在了柱子上,那便没必要浪费时间多去看他们一眼了,那样只是浪费时间——即使被绑在柱上的是她的女儿。 她抿了抿嘴,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对那些人或诅咒或求饶的惨叫置若罔闻,只是将那断手握得更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15章 红灯笼和黑人头1 弗雷尔卓德·石湾 石湾虽然是一个镇,但它紧贴着铁刺山系余脉,其山阴面除却诸多耐寒动植物外,还盛产两种大陆上必不可缺的矿物,盐和铁,这吸引了一大批来自瓦洛兰各地的商旅走贩。大多数人都会在这个三方交错的小镇上停顿歇脚稍作整饬,一些或明或暗的交易便自然而然的形成,所以在这冰天雪地、部族乱战的弗雷尔卓德,石湾镇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贸易站点了。 吟游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品、络绎不绝的店铺、相貌各异的人种以及可供两乘并架而过的宽敞街道,这哪是多绸能比的?他从红灯巷逃窜出来,一路上走马观花,哪想怀中原本规规矩矩的狐狸比他更加兴奋,这个蜷缩在冰天雪地中的小东西似乎从来没见过如此场面,又似乎因为有吟游的“庇护”而变得无所畏惧起来,嗖一下从他怀中蹿了出去。 “哎——牙牙!”吟游生怕被自己从冰天雪地中带出来的小东西失去踪迹,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给剥了皮再炖上那么一锅好汤,于是忙撒开腿慌里慌张地追了过去。不料那耳廓狐除去绒毛便只有幼猫大小,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如鱼得水,稍有一丝细缝它便能从容地钻过去,跃到地上不过三两个眨眼的功夫便失去了踪迹,吟游一边跑一边在地上搜寻着,奈何入眼只是无数步履急促的脚。 “借过!借过!哎——大叔让一让——”他像条滑溜泥鳅一般擦过好些人的肩头,在街道局部引起阵阵骚动,甚至还差点被一大个子给撞翻了跟头,然后终于瞧见了那只不听话的狐狸。 此时耳廓狐一条蓬松大尾巴被人抓住,倒提在空中,可它似乎并不担心自身的处境,前躯稍稍蜷曲,两只前爪正抱着条鱼干儿拼命将腮帮子撑得鼓鼓的,眼睛还不忘紧紧盯着下面的摊位。 吟游吃了一惊,料想自己若晚来半步这贪吃的狐狸便要以身换鱼了,他一溜烟儿跑过去,“大叔对不起!这狐狸太贪吃了!”,说着他就想从小贩手中夺过狐狸尾巴,却不料那人一把拦住他,略显惊讶的声音响起:“吟游?” 吟游眼睛一亮,一抬头认清眼前人的模样,眼眶忽地就红了,他没想到在这他乡之地遇见故乡之人。 “吟游?”那汉子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将他拉到一旁,“你小子怎么会来这儿?” “我……我和大叔一起来的,”吟游低下头使劲眨动着眼皮,这才让自己不至于流出泪来,“来……来……打铁,对……打铁!这里不是盛产铁矿吗……”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也不忍告诉这个漂泊异乡的汉子多绸已经没了,于是下定决心要隐瞒下去,“鱼叔……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在多绸的时候,吟游便听说这叫鱼父的男子命很苦,不知是从哪儿逃难过来的孩子,来到镇子上的时候已是遍体鳞伤,看那伤口不是意外所致,更像是遭人残忍虐打所形成的。被镇上的人组织救治之后,便一直在多绸流浪乞讨,靠吃百家饭蹉跎了半生,后来也不知从哪儿学会了那捕鱼的手段,于是慢慢发家,近些年还盖上房子娶了个贤惠妻子,这才脱离了游民行列,虽然生活很苦很累,但好歹有了个家的样子。 吟游常看见这汉子在那冰封狼船不远处的冰面上破出一个洞,撒下带有麝香的饵网,不过片刻功夫,那成群结队的冰洋黄鱼便自投罗网了。有一次他兴致勃勃地带着冬至去了那片水域,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要弄一箩筐的黄鱼上来,没想自己从未实践过,又急于逞威风,几个重手下去那冰层便支离破碎,在他不甚理解的目光中,连带着冬至一起哗啦啦跌入水中,变成两只凄惨落汤鸡,回到家里又被老板娘揪着耳朵好一顿臭骂。 “我啊,运了些咱们多绸的特产来贩卖,”鱼父指了指那被他揪住尾巴的耳廓狐,“这小家伙是你养的?” 吟游低头一看,果然有好些多绸特产,其中就有那黄鱼干儿,怪不得这狐狸窜这么快,看来是嗅到味儿了,耳廓狐将鱼干儿一股脑塞进嘴里,也不见那小小的肚子有何变化,不知是咽下了肚还是藏在了嘴中,随后又盯着下面的黄鱼,竟还想再吃白食。他一把揪住狐狸的尾巴,将其按在怀中,尴尬地笑了笑,“来的路上瞅见它孤苦伶仃地蜷缩在冰天雪地里,怪可怜的,可没想这家伙这么贪吃!” “多绸还是老样子吧?”鱼父眉间洋溢着由衷的喜悦,目光眺着多绸的方向,“我还说赶在年关前回去呢,却逗留到了现在。” 吟游愣了愣,他知道这汉子几月前添了一个孩子,他年纪也不小,中年得子的喜悦想必不会太容易淡去,这除夕前夜都还没返乡肯定是为了多挣点儿钱,让老婆孩子过得滋润一些。然而世事却如此的反复无常,多绸还是老样子吗? 吟游想起那被凛冬凝固的小镇,不忍心诉出这一残忍事实,他很难想象出这个身在异乡的汉子听闻噩耗后会是怎样一副模样,于是干瘪地张了张嘴,“大概……是老样子吧。原封不动……一成不变。” 弗雷尔卓德·石湾镇以北 山坳间有些阴冷,沉寂得有些诡异,让人发慌,莫名其妙。这个点儿应该是家户冉亮烛火,檐角杳起炊烟,孩子竭力喊山父亲荷锄归家的场景,然而山坳间依旧是一片黑暗,长夜中的村庄见不到哪怕那么一丝微弱火光,蛇虫鸟兽尚且无息,更遑论人声,似乎是积雪将这片山林中的一切声音和光线汲走,只剩下拔高的针叶松在冷空中瑟瑟蜷缩。黑暗与死寂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顷刻间带走这片地域的一切生气。 贾克斯步履有些急促,宽大斗篷猎猎作响,脑海中回荡着临走前那女人说的那句话,“哦,对了,有人让奴家代传一句话,‘我在北十里地等你’。” 他忽地顿住了脚步,面色沉了下来,冷冽血腥味乍然袭入鼻息之间,他缓缓掀起阻碍视线的兜帽,不带一丝情感地看向前方村口,村口有一颗光秃秃的老迈槐树,枝桠上吊着一具僵直的尸体。 他缓缓走到槐树下面,站在尸体跟前往上看,这个凄惨的村民已经没了头颅,只剩下一颗光秃秃的脖颈还在缓缓往外渗着浓稠液体,在那旁边,还随意地附带着一块烂肉,那是一具不到十岁孩童的躯干,从喉咙到肚子被硬生生地撕开,只剩下丝丝缕缕地皮肉筋骨在勉强拉扯,不至于让胸腔两侧血淋淋外翻的肋骨血肉掉落下来,血液几乎已经流干了,鲜嫩的皮肉正在干涸凝固,正如人们除夕前夜所刮杀的肥鸡嫩鹅。 一滴冰凉液体滴落在他面部,带着森寒蚀骨的杀机。 他右脚轻轻一跺,瞬间拔身离地,黑暗中角度刁钻的森寒斧头瞬间劈入他方才所站的位置,见一击落空,第二柄斧头又随后而至,直指他胯下空门。 贾克斯一脚点在那槐树枝上,于半空中再次借力腾挪,斧头削掉斗篷一角,径直射入黑暗夜空,此时那槐树枝方才反应过来,剧烈摇曳晃荡。贾克斯恰到好处地避过一击,随即面色一冷,身形暴涨,朝那不远的阴暗处爆射而去。 奥拉夫从黑暗处显出身来,大开双臂与贾克斯硬碰一记,随后借势身形疾退,口中哈哈大笑:“贾克斯,你果真不是个废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16章 红灯笼和黑人头2 弗雷尔卓德·石湾 吟游已经是第三次去问前台掌柜“那个这么高、这么壮,身披深蓝色斗篷、面部被大兜帽深深遮住的大叔回来了没”了。 那掌柜被问得不耐烦,一把放下手中算盘,道:“小伙子,我就跟你说吧,老头儿我开这客栈也有些年了,别说是在咱们客栈登记借宿过的,就算门外窜过一条狗,我也记得那狗的尾巴是翘着的还是夹着的,更别说穿蓝色斗篷这么明显的标志,”他突然把脸凑到吟游跟前,口中带着股做了半辈子烟民酒鬼而特有的酸味儿,“小伙子,你别着急!你那父亲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快活呢!咱石湾虽然比不得那些城池,但这青楼赌桌什么的可一样没少,长夜漫漫,他准是在温柔乡里忘了点儿!” 吟游想起忽地想起那“可怖”的红灯巷,想起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和大叔进那间黑黢黢的屋子,心中不由一黯,他双眼无神盯着外面明晃晃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忽地转过头来,认真问道:“那刚才我看见门外有只大狗路过,你能记得它尾巴是翘着还是夹着吗?” “夹着的——”掌柜的眼一瞪,嗓门儿提高了几分。 放屁,明明是翘着的!那狗分明也感受到了过年的喜庆!吟游郁郁地坐到离大门最近的酒桌上,盼望着那袭蓝色斗篷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鱼父安慰道:“他多半是有什么事儿,被耽搁了,你不用担心。”他说着拿出一些多绸的特产干货,又拿出壶黄酒,笑呵呵道:“来,咱多绸的人在他乡过多绸的年!” 那黄酒自然也是多绸特产,虽比不得炉火在弗雷尔卓德的名气,甚至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有这种酒,但在多绸附近一些地域,却受欢迎的紧。多绸虽地处偏远北方,像一块被世人所遗忘的顽石,但却民风淳朴,全不似其他北方人的粗犷野蛮,这个边远小镇不失北方人的坚韧,又内蕴着丝丝江南水乡的婉约,有着弗雷尔卓德极罕见朴素与实诚,酿出来的酒自然也携带着浓厚醇香。 鱼父刚厚着脸皮到后厨温热那壶黄酒,遭受了厨子们一连串白眼儿,他只是陪着笑,多绸的酒要温热了,才能感受到家的温情。 那酒酌入碗中,在寒冬腊月里冒着腾腾热气,吟游甚至还没闻到酒香,隔壁桌商旅客人便鼻子一动,立马瞅向了这里,两眼放光,一人腆着面皮坐了过来,“这酒真香!” 鱼父微微一笑,再拿过一只碗来,替他斟上,这酒虽醇,但却廉价,不然也不会受多绸的追捧了。 那客人见酒到手,也不拘礼,端起碗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沉浸在了浓厚醇香之中,好半晌才酌了一口,“好酒!”四季如冬的弗雷尔卓德,火种和烈酒是必不可少的,只有这两样东西,才能确保血液的畅流,如奥拉夫那种以怒火为力量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因此北方虽少有嗜酒之人,却没有不爱酒的。 那另一个人见同伴得了好处,也腆着脸坐过来,鱼父依旧给他满上一碗酒,商人重利,但在这寒冬的除夕前夜得了一顿好酒,又借着同是异乡客人的愁绪,打开了话匣子,“这酒叫什么名字?” 吟游暂时忘却了至今未归的大叔,得意洋洋道:“这叫黄酒!” 那两商人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如此醇香的酒却只有这么一个粗俗老套的名字,比起那炉火差了何止一个档次,“就叫黄酒?” “就叫黄酒!” 商人有些泄气,似乎听到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的酒名后,被扫走些许期待,刚才还回味无穷的温酒便失去了醇香,只得作罢,又问道:“这酒浓厚醇香,不似北方辣烈,我看小哥儿模样倒也俊俏,不比北方人的粗犷,想必两位不是弗雷尔卓德本土人吧?” 吟游当然不会说出自己来自多绸,鱼父是个走贩,自然也精通人情世故,更不会轻易自报家门,于是笑道:“当然是北方人。” 那商人看人一向很准,却不想今天失了策,转眼一瞧桌上面的多绸特产,立马一拍大腿,却又面色一变,“你们……你们来自西北港湾?” 鱼父眉头一皱,“怎么了?” 商人吃了一惊,“昨晚我在红灯巷听人说西北边陲迎来了那传说中的霜至,尤其是那多绸……” “多绸冻死个人了!”吟游心中不妙,急忙接过话头,一边对那商人使眼色,“我刚从多绸过来,就是因为太冷了!” 那人不明所以,但商人察言观色是何等伶俐,又见吟游猛使眼色,前后一联想,不由多看了鱼父两眼,同时收住了话头,“是……是很冷!” 鱼父正在斟酒,闻言手却猛地一哆嗦,上好温酒洒落在了桌沿,但却好似没有听见,继续将那酒倒满,然后仰头狠狠一口吞了下去。 他面色不变,单手握着碗底缓缓转动,“等白昼升起,我就要回多绸了。” 弗雷尔卓德·石湾镇以北 “哈哈哈!”奥拉夫身形暴退,双脚在地上拖出两条深痕,“二十年前搅动大陆的武器大师也不过如此!等哪天咱带上这双斧也去那些所谓帝国走上一遭!” 贾克斯神色冷漠,这一刻他开始有些怀念当初一人一柱横扫天下的感觉了,只不过那根灯柱已经遗弃在了多绸。多绸,他又瞧了瞧山坳里死气沉沉的村子,浓烈血腥味已经逐渐蔓延出来,沉浸二十年的平淡从这两个村镇为开头,已经告一段落。 他目光更冷了几分,没有灯柱的他,未必会更弱,只是用惯了那简单粗暴的玩意儿罢,二十年来,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称号,是武器大师。 他随手在一旁的大树上折断一截小腿粗细的坚硬枝干,左右摆动两下,随即身形一晃,双手持棍一往无前地向奥拉夫刺去,如一杆锋利的矛。 面对来势汹汹的贾克斯,奥拉夫不闪不避,反而大叫一声:“来得好!” 他双斧交叉,正对着那枝干的尖端冲去,在其刺到自己面门之前狠狠划出,将其撩劈为两截,再顺势躬身想要欺进贾克斯的身旁,想要与其做近距离肉搏,贾克斯却不想如了他的意,整个人临时扭转身形,转冲为避,手中棍棒一改前冲之势,化为劈砍,他将棍棒从长枪化作了短刀,照欺近身前的奥拉夫横扫过去。 奥拉夫不见有丝毫慌张,两柄斧子如疾风幻影,辗转腾挪间已经将贾克斯木棍劈成了一截短木,他再次欺近身去,“用跟破木棍子和我打也想赢!” 他见武器大师随手扔掉手中短木,眼中映射出劈砍而至的双斧,也不躲闪,又忽闻身后响起一束束凌厉破空声,心道不好,人在空中强行一个扭转,勉强瞥见身后已经袭来无数尖锐物,却是刚才贾克斯被他劈砍掉的木块儿! 他心中恼急,正欲格挡,却不想自己早将空门送到贾克斯眼前,贾克斯只是站在原地,等这个莽夫送上门儿来,然后双手握拳,猛地砸在奥拉夫脊椎之上,将他斜砸入地,又如跗骨之蛆欺上前去,正准备痛打落水狗,迎面却射来两柄斧子,将他逼退。 奥拉夫从地上爬起来,头颅似乎有些偏移,他一左一右生硬扭动着脖子,脊椎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他好容易将头颅摆正,面上却笑了起来,“你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控制住这些身外之物……哈哈哈……不枉我费一番功夫来找你!” 贾克斯冷漠道:“要找我打没必要杀这些手无寸铁之人,”他指了指奥拉夫,没有杀气,冷漠却比杀意更加渗人,“你既然追求与高手过招,杀这些人不过是侮辱自己。” 奥拉夫环视四周,瞧见了那槐树上的尸体,也瞧见了那血腥弥漫的村子,随即挑了挑眉,“我可不屑于杀他们。” 贾克斯冷笑,面色却一丝丝凝固下来,这个蛮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即便杀了,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绝不会有丝毫愧疚,然而他却否认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儿?” “有个烂人告诉我的。” “谁?” 奥拉夫不耐烦道:“特朗德尔。” 贾克斯面色唰地变得惨白,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17章 红灯笼和黑人头3 弗雷尔卓德·石湾 吟游紧盯着鱼父的背影,直到这汉子进了屋子合上门,他还木木地盯着那门,似乎多绸已经从门的这边,跑到了那边,离他愈来愈远、愈来愈远。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心中憋着一口郁郁的气,他瞅见头顶的天窗,便想起了同福客栈那扇天窗,于是轻手轻脚地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这客栈比同福客栈要大不少,相同的是都只有两层,都有一扇窄窄的天窗,爬上檐顶都能更近一步望见那深邃的星空。不同的是如今只有一个人在星空下面。 星空当然没有星光,弗雷尔卓德的长夜中很少有人能沐浴到星光,似乎造物主在符文之地上空创造星星的时候,独忘了这块终年天寒地冻的土地。 客栈所处位置不算繁华,仅仅是镇子进口贴着北方一边,虽然人流不少,却也远远比不得那中心地带。吟游瞧着那镇子中心最热闹的地界儿,这个位于三界交点的贸易场所当然不会少了些令人醉生梦死的销金窟,尤其是在这除夕夜,所有人都不愿将时间浪费在睡觉的日子。其间灯火通明,红灿灿的灯笼火烛照耀着整条街道,再透过不算高的层层楼檐,散射向无尽黑夜,镇子上空被渲染成一片绯红。 楼下街道上灯火通明人流湍急,却始终没有出现那个披着宽大斗篷的身影。 吟游似乎被这温暖却绚烂的灯火给刺伤了眼,眼眶又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一丝丝滚烫的液体在里面打着转,他强行不让那些小家子气的液体流出来,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哭过,又怎能在这莫名其妙的除夕夜给莫名其妙的破了戒! 然而终归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漏网之鱼渗出眼角,在眼皮开合间浸湿了睫毛,那红光被睫毛过滤,化作一颗颗金灿灿的星星,他频率急促地眨着眼,好像透过那湿漉睫毛、透过那千里长夜、透过那无情坚冰,瞧见了多绸,此时多绸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迎接几个时辰后的新年,在那天空中已经绽开了急切之人奢放的烟花,那烟花照亮了檐顶上的女孩儿,女孩正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他,在那眼底深处,是无尽深邃的黑暗。 耳廓狐猛地从怀中钻出身来,蹿上他的头顶,四只爪子紧紧地抓住吟游头皮,将他从迷惘中扯了回来,身后镇子外面的黑暗中传来几声声嘶力竭的狗吠。 吟游在这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内,见过了吞噬一切的森寒冰雪,见过了毁天灭地的燎原妖火,见过了持双斧的蛮子,也见过抡大刀的另一个蛮子,却都不及眼前这一幕要来得突然、来得震撼。 周身深蓝头颅猩红、高达五六米的巨大人形怪物,手中提着一根镶嵌着冰块、石块与白骨的森寒大棒,它随手将那扑到身前的弗雷尔卓德雪獒砸成了肉泥,然后一步一摇,向这座充盈着喜庆年意的镇子缓缓走来。 鱼父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双手规矩地放在膝部,双眼直视前方,好像是被催眠了,又好像是闭目养神。屋子里没有上灯,黢黢的让人两眼抹黑,只有楼下明晃晃的灯火拼了命地从窗户缝挤进一丝,射在他侧脸上,像是被剔骨的刀子从颧部深深拉了一刀。 他好像沉思够了,猛地站了起来,凳子被挤撞到地上,在黑暗中发出突兀的撞击声。鱼父一板一眼的走到床边,拿起行囊,将那些无关紧要的物件儿扔到地上,摸出一把解腕尖刀,又一把将外衣脱掉,径直踏出了门。 红灯巷的夜晚从不曾有过熄灯的说法,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干湿雨旱这条巷子始终弥漫着一股子让人面红耳赤心猿意马的氤氲红光,其间总会有一条条妖娆刺眼的肉体扭来扭去。 鱼父将刀子反握在手,隐藏在袖口的阴影当中,无视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大踏步跨进巷子,浑身散发出的气息警告着周围,生人勿近。 然而带刺玫瑰并不会断了蜂蝶的念想,女子肩上披着一层垂臀薄纱,下身在红光与黑暗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是那裤子实在太短还是真的一丝不挂。 她瞅见这个满面冷漠浑身寒气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来这里的男人无奇不有,有五大三粗能够直接将她们压在身下喘不过气的,有温文儒雅连看见她们裸露部位都能即兴作一首诗的,更多的是盯着她们双眼冒光对自己淫秽之意不加掩饰的,像这样满面森寒故作冷酷不羁状的当然也有。 但这些都不过是表面现象,既然来了这里,他们的目的便再明显不过,总不可能是来此为家中妻女购置胭脂水粉,也不可能只是进来坐坐,只喝一杯茶水便干脆利落地离去。只要他们走进女人们的屋子,爬上她们的床帐,骑上她们的躯体,最后都会变作两股瑟瑟脚步虚浮站不稳脚跟儿的软脚虾,如早先那般身披蓝色斗篷的怪人在这种勾栏之地可是百年一遇。 她人还没有动静,蜜桃般的翘臀就已经和那盈盈蛮腰一起扭出了让人失魂落魄的幅度,“大爷!”她快步撵上鱼父,两只手滑溜地挽住他的胳膊,红唇凑到了他的耳边,吐出香甜湿润的气息,“你是在找我吗?” 见男人没有动静,她干脆紧跟脚步依偎在他怀中,顺着那胳膊径直往下摸去,所谓擒贼先擒王,男人的意志或许会很坚定,但那命根子却是懦弱得不行,今天这单生意她是非做不可了。没想那手一路往下滑去,途径袖口时却猛地传来一阵撕裂感,女子轻叫一声,惊慌失措地拉开了距离,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贯穿了她整个手心,她心有余悸地瞧了瞧男子袖口,森寒金属在红光下熠熠生辉。 鱼父三两步便停下,掀开那红色帘子便踏了进去,屋子里很暖和,弥漫着丝丝古怪的味道,他反手关上门,盯着屋子中的两个商人。 “哎——鱼老兄你怎么来了?”一人推开身上的姑娘,起身走近哈哈笑道:“刚才说起这事儿,见你没反应,还以为你不好这口,我就知道你不能免俗!” 鱼父生硬地推开迎上来的女子,冷眼瞧着商人,“多绸发生了什么?” 那商人吃了一惊,忙陪笑道:“没……没什么……就是、就是有点儿冷!” 鱼父走过去揪住他的衣襟,将其往上稍提,“说实话。” 商人被勒住脖子,有些喘不过气儿来,做生意讲究一个和善待人,但此刻无缘无故遭受这般对待,纵然是泥菩萨也会沾上火气,于是破口大骂:“老子偏不说,你……”他突然闷哼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不可思议的目光缓缓向下看去,男子手中四寸长的尖刀已经深深没入了他的身体。 鱼父拔出刀子松开手,商人便如一滩烂泥,缓缓滑到了地上,两女人尖叫着想要夺门而逃,被他一脚踹翻一个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停顿,从后背脆利落地补了两刀,那门外行人约莫是见怪不怪,压根儿没有注意这屋子里的惨况。 他将女人翻过身来,挨个儿地又补上两刀,然后抽出刀子,走到最后一人身旁。那商人早已魂飞魄散,他面色惨淡地瘫在椅子上,惊恐地盯着这个不久前还为他斟酒的男子。 鱼父把头埋低,将脸贴到商人面前,一字一句地问道:“多绸怎么了?” “霜至!多绸被冰雪风暴给、给淹没了!”商人咽了口唾沫,面色恐惧地盯着他的眼睛,“所有人……都化作了雕塑……” 鱼父面色沉静,没有丝毫听到噩耗的悲愤与痛苦,似乎早已揣测到这个事实,只是双眼似乎更加漆黑了,他缓缓将刀子从商人身上挪开,似乎要将其收起来,却又突然划出,在商人惊惧不甘的眼神中划破了他的喉咙,温热的鲜血飙射在鱼父脸上,生人状若鬼魅。 他呆呆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端起桌上的酒杯,猛一口吞了下去,再举起火烛一把扔在那床帐上,整间屋子瞬间化作火海,连带着四具尸体。 鱼父静静站在火海之中,平静的脸被火光渲染成通红,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此生的念想并不会太多,仅仅只是拥有一个家,但那家却在不经意间支离破碎,只剩他一人在这森寒隆冬中孤苦,一如多年前的自己。或许他的一生便应该是这样,孤苦伶仃的来,再孤苦伶仃的去,他缓缓闭上双眼,那倒不如一丝不留,通通化作飞灰罢了。 一声凄厉尖叫穿过门窗、闯如他耳朵,将他猛地惊醒过来,他睁开眼,刁钻的火舌已经燎到他的眉毛,似乎窜入了眼睛,满世界只剩下火焰!鱼父无神的双眼似乎被火焰唤起了神采,他大踏步越过火焰,将那被自己紧锁的房门“轰”地撞开,冰凉清爽的冷空气钻入毛孔,还附带一丝丝血腥味与尖叫声。 他站在那大火门前,愣愣地抬起头来,头顶上倒贴“福”字的大红灯笼只剩下一个,另一个坠落在了地上,里面的火光还兀自顽强不灭,温热的液体再次洒到他的脸上,夜空中砸落一颗黑黢黢的人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18章 鞭炮与梦魇1 弗雷尔卓德·石湾 黎明前的最后几缕夜风尤为冰冷刺骨,来自极北的凛冽冬风似乎要将深渊下所有的阴冷森暗刮向这座喜庆镇子,除夕时分,石湾天降大雪。 吟游缓缓站起身来,紧盯着那宛若魔神的怪物。镇子中原本热闹非凡的喜庆年意早被冲散殆尽,唱戏的看戏的卖东西的买东西的没有一个剩下,原本宽阔的街道在这一刻显得极其逼仄,脑袋碰着脑袋,肩膀撞着肩膀,脚底踩着脚背,被人群挤散的孩子惊惶哭叫,不幸挤倒在地的连声音都发不出,便被踏成了尸体。恐慌如瘟疫,在人与人之间传染蔓延。 镇内有自诩身手不凡者想要借此机会一战成名,大喊一声:“这是北方原野中的巨魔一族,虽力大无穷战力非凡,但我们人多势众不足为惧,我听说这畜生周身是宝,可有人敢与我一同搏杀此物取走宝物扬名立万?” “哈哈哈!我郑屠这些年上到豺狼虎豹下至猪狗牛羊宰过不少,却还从未给如此庞大的畜生放过血,今天就来试一试!” 符文之地最不缺两种人,一种是处于社会最底层最辛劳最清贫的黎明百姓,另一种就是行走于市井江湖之间企图在天下混出个名堂的蹩脚侠客,而恰好石湾就有不少。故而一经人牵头高呼,不少人便振臂响应,想要借此势头一举击杀这骇人听闻的怪物,这成了气候的精怪身上可全是宝贝,随随便便得来一件那也能卖出一笔不菲巨款了,而日后若想要混入那庙堂之中,这便是敲门砖与投名状。 三两个呼吸的时间,巨魔便被一群人给团团围住,陷入“九死一生”的包围圈,那牵头人使一把精钢铸就的开山刀,十斤重的大刀在他手中如一根轻巧木棍,变着法儿翻出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刀花,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暗道此人非同小可,事成之后定要小心提防,以防他暴起杀人夺宝抢功。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不过发生在数个呼吸之间,那汉子露够了脸出够了风头便将大刀一顿,仰天斜指着巨魔,大喝一声,意气风发地用上了说书人口中常用的词句:“呔!何方妖孽……” 吟游只是在屋檐上瞧见地面在一瞬之间覆上了一层白色寒霜,那耍大刀的威武汉子便忽地静下声来,就好像打嗝打到一半被不可预知的力量猛然封锁,给生生憋在了肚中! 汉子忽地发现自己并不是不能说话,只是说话的速度变慢了,连同自己的躯体一起,像是陷入了黏稠的沼泽。他竭力转过头去,想要瞧瞧其他人,却惊恐发现其他人也是如此,时间的长河似乎被人给堵住,开始凝滞不前,整个世界陷入令人绝望的慢节奏之中。他又惊恐地转过头来,发现那巨魔嘴角咧开,露出一丝残忍的笑,碎骨大棒带着死亡的气息横扫而来。 一颗黑乎乎湿漉漉的头颅自吟游身侧划过,再砸进不远处的红灯巷,温热液体不经意间洒在他干涸的嘴唇上,舌头条件反射地舔了一下,没有腥味儿,甜滋滋的。 吟游的神经有些麻木,不知是因为黎明前的夜晚太冷还是因为其他一些什么,他目光有些涣散,愣愣地抬起眼皮,瞳孔中映射出特朗德尔愈来愈近地庞大身躯。近乎两层楼高的巨魔径直向他走来,头颅与屋檐持平,两颗泛着绿色幽光的“细小”眼珠静悄悄与他对视着。 丑陋怪异的巨脸就搁在离吟游两步远的地方,猩红杂乱的络腮、深陷细小的眼珠和高挺糟红的大鼻子,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多绸茶楼里那老头儿翻来覆去说了二十年评书里的西方魔幻怪物! 原本藏在胸襟中的耳廓狐此时猛地窜出身来跳上他脑袋,呲着牙发出“呜呜”声,恶狗护食般对着巨魔一阵张牙舞爪,然而却是一阵奶声奶气撒娇卖萌,吟游咽了口唾沫,双手颤抖着想要将这似乎无所畏惧的家伙给弄下来,心道小祖宗我才是主菜,你这饭后甜点就别瞎折腾了。 巨魔面部神经抽搐一番,僵硬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怪异笑容,一只巨大的手向他抓来。吟游却忽然笑了起来,绝望和恐惧顷刻间从内心深处灰飞烟灭,因为他借着灯火依稀瞧见了在那后方,有一袭几乎融入于黑暗中的身影正呼啸而至。 巨魔若有感应地转过身去,瞧见那个携着冷风而至的斗篷人,“贾克斯,你终于来了。” “我来送你上路。” 巨魔阴恻恻笑道:“怎么?和奥拉夫那疯子打了一架,你还有余力吗?” 斗篷阴影下沉默了一番,贾克斯不愿说话,只是默默拔起路旁淡黄色的灯柱,在手中掂量了一番,然后一个起身便腾空到巨魔头上,平淡地声音自夜空中传来,“跳斩。” 特朗德尔收起脸上的笑容,变得起来,与其他巨魔的蛮横莽撞不同,他向来珍惜自己的性命,从不会大意轻敌,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况且对手还是贾克斯,二十年前打遍天下的老牌角色。 吟游再次发现自那巨魔起,方圆数丈范围内瞬间凝结出一层白色冰霜,只不过这次将他也一起笼罩其中,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瞧见贾克斯整个人顿在空中,原本积聚千钧之力的一击被一层层透明无形的物质阻截着,如扑进蛛网的飞蛾,被层层减缓速度,然后丝丝胶着,直至不剩一点儿余力。 巨魔再次露出他那招牌式的阴险笑容,森白而斑驳的巨大石柱自贾克斯身下土地中炸出,如滚刀雨点所催生的春笋,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的身影撞成碎片,夜空中只砸落下一根明晃晃的扭曲灯柱。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吟游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脑子中蓦然炸成了一片空白,就连特朗德尔都有些迷惘疑惑,这就完了?二十年前的瓦洛兰未免也太不堪一击了?他心底隐隐感到不妙,一丝令他肝胆俱裂的冷风自黑暗中袭来! 巨魔竭力嘶吼,拼命想要扭身闪避,不料后发制人只存在于实力悬殊的对决中,自他心中袭来危机感的时候,就已经迟了。庞大的身躯被巨力砸落入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如一块滚石翻滚不止,霜雪凝结的地面在动荡中擦出一道深长的黑色痕迹。 “吟游,”贾克斯收起拳头,竟在吟游一脸懵懂中开始传道授业,“高手间生死相向,没有多余的章法招式,一动手便是杀机凛然。” “我曾在符文之地出尽风头,只为耀武扬威,在现在看来,那时候很多花里胡哨招式都是没必要的,”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朝巨魔走去,“而当人有了仇恨,有了想要杀死与拯救的人,便再不会如此了。” 巨魔爬起身半跪在地,脊椎传来灼辣阵痛,他紧盯着前面这个渺小的人类,目光闪烁不定,生性多疑的他此刻有些看不透这个中年男子,可以肯定的是,在那深蓝色斗篷底下还有更深一层的秘密。 巨大石柱再次从地面炸起,溅起无数积雪飞石,贾克斯挥一挥衣袖,尘埃消散后已不见了那庞大身影,甚至连一句下台阶的狠话也没留下,巨魔生性多疑、贪生怕死。 吟游欢叫一声,仿佛是自己打了胜仗一般,他瞅准檐下一堆干枯草垛,干脆顺着满是积雪的倾斜屋檐坡脚滑了下去,草垛松软,他在上头趔趄一下再顺势滚到雪地上,然后一溜烟儿窜到贾克斯身旁,拉着他的手重重晃荡一下,“大叔你真是太帅了!” 贾克斯无视他的欢喜,他全神贯注,用最后一丝精力谨慎打探着周围的一切,确乎是没有了动静,于是趔趄一下,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口中憋出一句,“别动布条……”,然后便重重倒在吟游怀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多兰戒的秘密》正文 第19章 鞭炮与梦魇2 弗雷尔卓德·石湾 镇上的人去得快来得也快,他们只听说有义士挺身而出,将那怪物惊走,便都又匆匆忙忙回来收拾烂摊子了,众人虽心有余悸,却都只是将那巨魔当做一般山野畜生,虽然死了不少人,但却不是自己,除了属地官府有得忙外,其他事宜与他们一律不相干,除夕夜的买卖可千万不能丢,不然这一遭可就白走了。 吟游搜出贾克斯的钱袋,拖掌柜的买了针酒线还有金疮药,他不敢说出实情也不敢去叫郎中,没了大叔的庇护,他就如暴雨天大海中一叶飘摇浮沉的扁舟,这个看似祥和的小镇滋生出任何一个阴暗心眼儿都可能会化作滔天巨浪,让他们万劫不复。 吟游拔出刀子,颤抖着探向贾克斯背部,破烂的蓝色斗篷下显露出一条条紧密缠绕的白色布条——二十年了,他从未知道大叔竟随时在周身裹着布条!若是褪去一身斗篷,这就是个活脱脱的木乃伊。那布条完好无损,从肩胛骨至后腰却深深凹陷了进去,像是开阔平原上生生劈出的一条裂谷,里面渗出丝丝鲜红血迹,刀斧没能划破布条,却穿过重重阻碍,在他肉体上留下一条可怖口子。要想给伤口止住血缝上线,那就得先割破那层层重叠的密实布条。 他手有些哆嗦,生怕一个力道不对就会牵动那血淋淋的伤口,刀子晃悠了好半天才堪堪沾到那些布条,却又忽地缩回来,他想起大叔昏迷前所说的那句话,“别动布条。” 吟游犹豫了起来,割还是不割?割或许违背了大叔的意愿,他隐瞒所有人在身上缠绕了二十年的白布,这一刀下去后果不可预料,而不割,那大叔可能会死,天知道他流了多少血? 他瞧着贾克斯的脸,黝黑而苍白,像是一面年久失修的白灰墙,没有皱纹,却瞧得出他已经不年轻了,在多绸吟游常听到闲言碎语“那打铁的额上一道凶疤,看起来面恶,不像好人”,可他哪儿是不像好人,他根本就不是好人,他只是个养育自己近二十年的男人,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扮演的角色是父亲,父亲哪儿分什么好坏? 吟游深深盯了那张脸一眼,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径直将刀子伸过去,眼瞧着要刺在布条上,又猛地一缩,“叮!”刀子被狠狠扔在墙角,他一下扑在床边,紧贴着大叔脑袋呜咽起来,“大叔,你不会死的。” 鱼父站在门外的阴影当中,默默盯着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漆黑无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眼前这对落难父子,还是那千里之外早已生机殆尽的港口多绸? 长时间的身处黑暗让鱼父有些迷惘,他抬起脚,无声无息的走进屋子,懦弱深情的少年哭累了,紧皱着眉睡着了,双手还紧紧扯着蓝色斗篷一角。 他眯着眼看向那斗篷口子中露出的布条,白森森中浸染着鲜红,他想起刚才这个男子天神下凡一般的场景,凭空冒出的石柱,被随手拔起的灯柱,还有热气腾腾的人头。他恍惚间瞧见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布条上缓缓蒸腾起一丝丝漆黑如墨的雾气,然后缭绕着蒙向自己,眼前化作一片深邃,他好像已经不在符文之地,到了那无边无际的星空之中,亦或是地府,因为四周什么也没有,没有声音、没有光线、甚至连黑暗也消失了,整个世界上只剩一个自己,在无尽的时间轴上行尸走肉,好像要走到万物殆尽、灵魂磨灭。 嘶哑声音在黑暗中荡起,“多绸没了,多绸的人也没了,一切都没了……妻子……孩子……” 鱼父漆黑的眼珠子忽地猩红起来,迷惘的神志瞬间突破那个脆弱的临界点,悲伤与愤怒如同决堤山洪,“撒谎!你撒谎!多绸怎么会没了!”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疯狂躁动,“谁!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骗我!滚出来!” 那声音桀桀道:“全都死了……他们的灵魂已经被黑暗深渊吞噬一空……就算你杀到阴曹地府也已经救不了了……” 这个略微上了年纪的男人不再自欺欺人,他跪在黑暗之中,无力地抽搐着肩膀,那是作为一个丈夫与父亲的悲恸、无助与绝望,“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多绸?为什么偏偏只有多绸……” “多绸已经被死亡紧紧拥抱,谁也无法改变……”那声音循循诱导,“但你能够让整个弗雷尔卓德,整个符文之地,整个世界都如多绸一般,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只要你能掀开那肩胛处的布条……只是肩胛处——不能多掀开一分。”黑暗中又归于沉寂,那嘶哑声音降临于黑暗之中,又消失于黑暗之中,如勾人魂魄的使者。 鱼父急促的翻动着眼珠,从黑暗中脱出身来,温和的烛光竟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好容易看清了眼前的事物,白布条上哪儿有什么黑雾?他动了动脚,走到吟游身旁,弯下腰去紧紧盯着贾克斯肩胛上的布条,目光有些游移,双手有些颤抖。 好半晌,他咽了口唾沫,轻轻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那布条,年轻人突然的声音却让他猛地一抖,“鱼叔,你干什么?” 他使劲晃了晃头,将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甩出脑袋,转身走出房间,“天明我就回多绸了,你们呢?” 吟游愣愣盯着他消瘦的背影,直到他走到门外,嘴中才轻轻吐出两个干涩字眼,“不了。” 巨魔的出现让整个镇子的气氛略微冷淡,但却依旧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十数条鲜活生命的逝去依旧没有驱走生者对新年的期盼,随着时间的推进,年味儿反而愈来愈浓了,再有一会儿工夫,便要和今年说再见了。 鱼父埋着头,沉默地坐在吟游方才坐的屋檐上,冷冷清清,绝望与孤独将他死死包围。 那热闹非凡的灯火集会与他无关,整片天地似乎只有他一人在承受悲恸、承受煎熬与痛苦,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他们带走了灯火与幸福,只给他留下庞大的孤独黑暗。 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黄纸折叠的三角形挂件,两只手的拇指食指中指轻按在上面,一丝丝一遍遍缓缓摩挲着。那是临走前妻子在邻镇巫婆那儿为他求的平安符,他还记得临行前妻子面无表情地为他系在脖子上,只是说话的时候便再绷不住面上故作坚强的平淡,她深情地瞧着鱼父的脸,说这里面有他们一家三口的的发丝,能够保他一世平安。 他想起在好多年前的冬天——弗雷尔卓德总是冬天,自己还是个穷要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大概是最贴切的形容词,忘记了多久没吃饭没喝水的自己已经奄奄一息,是那双温暖的手送来了饭菜与衣服,也是那双温柔的手抚住了自己的脸庞与脖颈,让自己苟延残喘。 楼下巷道中有一家三口,大的牵着小的,小的顽皮,挣脱父母双手,手里拿着一根绚烂花火在街道上蹦跶欢喜,夫妻俩相视一笑。 温情脉脉。 鱼父面色愈冷,他缓缓将那符箓撕成粉碎,取出里面的发丝,然后猛地站起身来,明晃灯火没能将他的眼睛映照亮堂,反而一丝丝黯淡下去,化作无尽漆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