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流放》 第 1 章 1 我知道有人在打量我,可能是刚刚送了我一杯酒的肌肉男,也可能是进门前不小心撞上我肩膀的那个染着奶奶灰头发的姑娘。 但我懒得理,烦。 班长看了我一眼,无奈地想继续劝我:“行了沈锐,差不多得了。” 我没理他,摸了卡座上的打火机,全神贯注地把刚端上来的一打轰炸机表面的酒液点燃。 这酒的味道跟名字极度不匹配。不过甜甜的挺好喝,上头。 我没用吸管,随手拿了其中一杯一口喝了,杯沿有点烫,但一想到我刚刚吞了一团火焰,又觉得我可真酷。 可惜我不会抽烟,也懒得学这种坏习惯,一直没法掌握吐烟圈的成就感。 “哪有生日跟个醉鬼来买醉的。”班长皱眉看着我,很显然他对我这种庆生方式极度不苟同。 “你不懂,这不叫买醉,叫获得快乐。”我不屑一顾反驳,缩在角落里开始打无聊的手机游戏。 这个酒好像也没那么容易醉,但为了避免操作变形,我这种分奴还是很谨慎地抢了个瑶,挂在我家打野脖子上,被打野的cp骂了个半死,嘿嘿。 我今年大三,终于争取到了一个很好的外地实习机会,好歹能衬托得我这几年不那么浑浑噩噩。 毕竟我大学以来也没交多少朋友,班长——也就是我的室友,算是关系最好的一个。 他是老妈子性格,而我入学的时候十分叛逆,辅导员总担心我会闹事,让他多照顾我点。 没想到我其实没传言中那么叛逆。 “所以你每年生日都要来酒吧是个什么习惯?”班长这种好学生,点了一杯柠檬水,也不知道多少次不解地问我,“以前在学校那边倒也罢了,这次来外地实习也不错过。” 我看他一眼,决定继续忽略掉这个问题。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其实没那么喜欢这种地方,也没那么喜欢酒,只是每年生日都会去一次,也只去那么一次。 第一次去就是刚满十八岁的时候,那时什么都不懂,也不敢点菜单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我不会把自己喝醉,但一定要来一次,好像在证明什么一样。 见我不回答,班长也没逼我,只是继续抿他的柠檬水,估计是在思考什么时候能回去。 这座城市太大,我跟班长都不熟悉,为此我还定了附近的酒店,方便自己喝醉了能及时回去。 我每年都会为我喝醉做点准备,不过我每年都没喝醉过。 正想着,我看见四周的灯暗下来,而周围人开始欢呼,尖叫,吹口哨。 我跟班长有点不明就里地抬头看发生了什么。 当时选择来这里,只是因为这间酒吧推荐的人最多,说是氛围好还是别的什么,好像还有像现在这样的表演。 不过嘉宾的名字我从来不认识。 我们对这方面都接触甚少,倒是班长有些兴奋了,把柠檬水往桌上一搁就好奇地往台上看。 气氛更热烈了,我看见有人好像叫着刚上台的乐队的名字,我没听太仔细,好像叫fearless。 周围的光变成绿的红的紫的,闪闪烁烁地在那几人脸上交织。 主唱是个画着烟熏妆的大波□□生,声音很低很哑,但却不光是单纯的嘶吼或叙述,也带了一点技巧性。 不过是什么技巧性我说不上来,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 他们开场唱了一首英文歌,还算欢快的调子,配上主唱的嗓音竟然奇异地合拍。 在短暂的间隙过去后,我听见跟刚才那首歌风格截然不同的重低音,贝斯声混着箱体和鼓组的重音充斥着这一整个空间。 歌怎么样另说,有点吵。 我是个品味不那么高的俗人,不太能欣赏这样的音乐。 倒是班长那个好学生很难见到这一幕,拽了一下我的衣服,想装作沉稳地说话,却根本遮不住语气里那没见识的激动:“好帅啊沈锐!” 我刚想提醒他注意断句,他就又开了口,这次干脆不掩饰了满脸崇拜:“那个贝斯手好酷!” 然而我在打游戏,没能很快抬头。 班长没空理会我的无动于衷,继续融入热闹的人群里。 等我操控着瑶终于从打野头上下来获得胜利时,正好这支乐队又唱完一首歌,主唱正扶着话筒跟大家聊天。 她的性格跟唱歌时不一样,说话俏皮活泼,还会跟大家开玩笑。 她说:“刚刚那首歌是我们家贝斯手喜欢的,今天他生日,我就唱了。” 有人善意地鼓起掌来,主唱代替他说谢谢。 由于今天我也是生日,于是我放弃了匹配下一把,也抬头看过去。 “怎么样,帅吧?”班长俨然在两首歌里被圈了粉,还自发跟我介绍,“简直了,而且我刚刚听隔壁的说,这个贝斯手还打了舌钉,酷得不行,不过就是没怎么见他说话。” 我没理他。 我嘶了一声。 “怎么?” 我盯着台上那个背影,啧了一下说:“我觉得这人长得挺眼熟。像我认识的人。” “拉倒吧,这句话说了多少遍,”班长听见这句话笑了,“这些年你但凡看到个长得帅的都这么说。” “不是,我是说真的。”我说。 “你上一次说这句话是在咱俩刚进公司实习的时候,”他无情地陈述,“就光我记得的就有十二三次了。” “而且,”他说,“别的就算了,光暗成这样,又隔这么远,脸都没看清,你就说你认识了?” “感觉,感觉像啊。”我不服。 “就没见你有过这种类型的朋友。” 我想了想,也是。 所以决定不反驳他。 可是我就是觉得有点像嘛。 我又仔细地看向那个人。 又不像了。 这里的酒肯定还是有点度数。 不然我怎么可能把他联想到司尧? 金属色的choker,荧光飞行员夹克,破洞宽松的牛仔裤。 最扎眼的是那一头绿色的短发,戴着耳钉,从侧脸看应该也化了妆。 浑身上下就写满了四个字离经叛道。 而且听说还有舌钉。 笑死,这人怎么可能是司尧。 他那种天之骄子,现在应该正在某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实验室搞什么研究,穿着一身看着就脑仁疼的白大褂,看人的眼神可能都不自觉带着点睥睨的高傲。 那才是他。 ——怎么可能是这种离经叛道的标准模板。 关键是,司尧也不可能跟我同一天生日啊。 操,真晦气。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是篇不长的短篇,尽量日更或者隔日更,连载期间不会v,就写来练练手调剂一下心情! 排雷写在文案了,但以防大家看不见再发一次:第一人称be,练笔散心产物,梗概:土,矫情,俗套,be,be,be 好的爱你们!我会很努力写好这个故事的! 第 2 章 2 虽然听起来像为自己开脱,但我真的不是像班长说的那样,遇见一个长得帅的就说眼熟。 主要是司尧的确很帅。 是那种从小到大一如既往的帅。 起先我对这个形容没什么概念,毕竟当一个男人知道自己帅,并且开始留意自己帅,那就是油腻的开端了。 司尧比我大四岁,从我五岁搬过去时,他就是我邻居了。 那儿是个典型的市井之地,在老城区的中心地带,热闹、方便、房价便宜,人来人往,不远处有刚修好的高楼,但高楼以下还是鳞次栉比的小集市。人们在这里争吵、讥讽、讨价还价,等隔天了又是能一起搓麻将的好邻居。 小学以前各家的小孩都混在一起,今天跟你一起玩儿的可能是某个清贫老师的女儿,明天就能换成隔壁整天起早贪黑的鱼贩儿子。 有的人会觉得这里生活还不错,有些读过点书的担心影响孩子的成长,就想赶紧挣钱离开这里。 而司尧,怎么说呢,他好像天生就有神奇的吸引力——反正我是没看见我们那个地儿有人讨厌他。 他是跟奶奶过来住的,就是那种从孩子到家长在内所有人都会喜欢的人,从小就听话懂事,衣服上永远没有脏兮兮的泥点,人又有礼貌,对谁都会笑。当时附近几栋楼的家长,提到司尧时脸上都要露出羡慕的表情。 我家的也不例外,我父母那时候忙着做生意,没多少时间招呼我,听说了以后就让我也去跟司尧多玩玩。 为了让我跟司尧多接触,我爸妈还经常领着我上他家打招呼,说小锐年纪小,司尧大一些,又是对门,可以多照顾照顾。 我不太记得那时的场景了,那时候司尧刚放学回来,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胳膊别着少先队队章,几条杠我忘了,毕竟当时我正在残忍而专注地研究蚂蚁为什么割了前面的头后面还能动。直到我爸妈恨铁不成钢地踹了我一脚,我才极不情愿地皱着脸站起来,手背在后面,握着一块用来在地上画画的石头。 “小锐,”司尧这个好学生看着我,白净的脸庞毛绒绒的,长睫毛下的眼珠宝石一样,被日光照成半透明,“那我叫你小锐?” 我当时膝盖脏兮兮的,两只手都是灰,跟站在面前的少年先锋队中队长形成鲜明对比。 我那时候很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时在前面加个“小”字,但我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跟司尧的对比让我烦躁得想要赶紧逃离他,于是称呼也不计较了,把手里的石头随手一扔就跑—— “随便你。” “哎,沈锐,”班长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别看了,人家都下去了。” “哦。”我甩甩头,喝完最后一杯轰炸机。 很奇怪,刚才的那种甜劲儿没了。 我不满意,觉得是这杯我没用打火机点燃的缘故。于是扫了码,在本桌自助点单那儿又买了一打。 班长没看到我的举动,估计以为我还在继续玩手机。 上面那个乐队什么时候下去休息的我都没注意,还真是一想到司尧就坏事儿。 但那个绿头发的背影总消散不去。 万一是呢? 万一是真的呢? 我心里开始疯狂博弈,一个声音说不然去后台看看,大不了就是社死一回,小问题,另一个声音怒骂傻逼,司尧要是现在这样我就倒立放屁。 耳朵嗡嗡嗡响,两种声音的共鸣吵得我脑子都要炸了。 “小锐,小锐?” 我耳边开始响起这样的声音,我一下子浑身发懵,从头到脚一个激灵,猛地倒吸一口气—— 却发现是班长在叫我:“沈锐,沈锐?” “要不要回去啊?” 我自觉丢脸,也是,只有他才会那么叫我。 这都能听岔。 好烦。 我宁愿那个乐队再上来唱首歌,我好仔仔细细看清那人到底长什么样。 我见班长已经开始犯困,一看时间确实不早了。按理说我每年随便找个酒吧喝喝酒就回去了,今年却忽然不那么想走。 但总不能一直耗着别人,我趁那一打新的酒没端上来之前碰了碰班长:“你先回去,我晚点再来。” “你不是困了?我想在这儿一个人多待会儿。” 班长有点不放心:“可是……” “你别守着我了,你看这么些年我生日哪回醉过?”我又搬出一堆理由,好说歹说把班长劝走,并保证两点前准时回去。 大概是我信誓旦旦的样子实在可信,毕竟这么些年我喝归喝,从没醉过,加上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地方,那个乐队也没再出现,班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到时候我准时给你打电话。” 把他送走以后,我点的酒就端了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味觉的问题,总觉得不如之前那么好喝。 我很轴,又点了两打,总归能尝出味儿来。 我觉得我今晚肯定有点疯,但我每年这个时候可能都有点儿不太正常。 我打算喝完这一杯就回去,已经打开了叫车软件输入酒店地址,倏地,周遭的声音又变大了起来。 我听见那些人叫着fearless的名字,像是演唱会里的安可环节,原本消失在后台的几个人又出现了,主唱笑得爽朗,说改主意了,我们想再唱一首。 我眼前的画面已经开始旋转了,原来奶咖口味的酒后劲居然也能这么足。我用手撑着桌子,看见透明桌面上倒映出的一个狼狈又难看的我。 万一是司尧,见到我这副样子怎么办? 也不对,那人怎么可能是司尧? 那就看一眼啊,怕什么。 我像个傻逼一样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抬起头去找舞台上那一个背影。 那人的轮廓太显眼,根本不需要费力就能找到,还是那一副离经叛道的背影,他低着头拨弦,我盯着他看了整首歌,可他那么专注,不曾看向台下。 可就在这首歌结束的一瞬间,他们站起来谢幕,我终于在他转身以前看见了他的脸—— 轰的一声,我浑身的血像是全凝固了,而在一瞬的凝固后死灰复燃,像无数只失去了头却还能爬行的蚂蚁,密密麻麻无孔不入地挤进我的血管,争先恐后地抓挠着。 我全身上下无法动弹,我看见舞台上的灯打在他的夹克上,反出叛逆的光,但依旧能把我的眼睛照亮。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喘气,像好多年前那样。 那一年司尧二十岁,充满希望的人生和未来都披在他身上,而他从好远的地方过来看我,在我看见他的时候手机里还拨通了我的号码。 我那天刚打完球,还大喇喇穿着他之前送我的湖人23号球衣,头发湿漉漉的,身上都是汗,估计不怎么好闻。 但司尧不计较这些,他脚边是大大的行李箱,背着黑色的包。 他过来抱了我一下,味道干净清冽,白色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擦过我的皮肤,有点痒。不过我没挣开。 才刚运动完,我的心率很快,呼吸也急促,喘着,胸腔剧烈起伏着。 司尧一点都不嫌弃我,我的汗大概沾湿了他的衬衫,而他还是没有放开我,用手拍我的背,叫我的名字,问我。 “小锐,想不想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加了两天班! 第 3 章 3 我跟司尧的第一次见面不算愉快,毕竟当时我还在忙着玩儿蚂蚁。 但因为我父母总加班不能常回来,我还是跟他有了很多接触——比如经常被扔去他家待着。 其实刚开始我还是挺讨厌他的,才大我四岁就一股小大人的派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 但我发现他居然愿意和我一起研究蚂蚁。 这使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我问他,你陪我弄这个你不会被骂啊?我妈都说我残忍不会爱护生物。 他说没关系,不过还是给我解释了为什么蚂蚁没了头以后还会动的原理。 我当时就决定跟他和解。 司尧对我好像是要比那些叽叽喳喳只会哭的小毛头好点。具体表现在会在我父母回来时给我说好话,偷偷给我带东西,还时不时主动敲我家的门。 后面其实也没什么太多好说的。 非要讲点什么,那大概是司尧让我那兵荒马乱的童年过得好了不少。 不过我们刚熟起来没多久的时候,楼下有个小姑娘对司尧堪称痴迷,就是那种他干什么都要跟着的类型。不过她家搬家搬得早,我刚来没几天她就跟着父母去了别的地方。她为了表示不舍,还送了司尧一堆小玩意儿,其中就有一块她家的窗帘布。 结果第二天我在司尧家看到,问他这是什么,他身上还穿着小学生校服呢,就把那破布往我头上一罩,然后估计是怕我生气,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 这布还是半透明的,我能在朦胧中看到司尧背着的手,不耐烦地嚷嚷着让他弄开。 “什么玩意儿!” 司尧不仅没给我揭开,还大着胆子笑着凑近了,说:“这是人家给我说的,叫新娘的头纱。” “新娘个屁!” 我胡乱在头上抓了一把,司尧“哎”了一声:“挺好看的,你别动呀。” 他在我头上拍了拍:“留一会儿,等下给你买冰淇淋。” 内陆的孩子没见过海,嚷嚷着想去海边玩儿,结果总被一支冰淇淋就轻易地安抚了。 司尧怎么总是能这么容易地拿捏到我,现在想想真气。 不过最后的事实就是我真陪他多玩了一会儿。 还好后来这块窗帘布不知所踪,我得以解放。 童年的夏天蝉鸣总是吵得烦人,轻轻松松就闹了十年,延续到司尧二十岁时来找我的那个夏天。 这次算是突然袭击,司尧作为市状元考上了大学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 好在我跟司尧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两年没回过家,期间我时不时都会发消息,不过他不会经常回。 十年过得很快,那时候我们都已经不住那里了。 不过司尧知道我的学校地址,现在想来估计也是为了临时造访做准备。 以前的时候司尧从不问我类似的话,最爱做的顶多就是逗一下我,看我快要生气了又笑眯眯地哄我。 也不会问这种听上去有些矫情的“想不想我”。 我没回答他,他也没追问。 司尧那天抱了我好久,久到我真闻到了自己身上黏腻的汗味,不自在地想要推开他。 感受到我的推拒,他便很自然地放开了我,然后揉了一把我的头发——我那时十六岁,正是最讨厌别人薅我头发的年纪,甩了甩头不满道:“干嘛啊干嘛啊薅秃了怎么办。” 司尧闷声笑了,过了几秒又低声说:“薅秃了我给你拿块窗帘布遮着。” 我噎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哦一声。 还好司尧一直很会观察我的情绪,也很会点到即止。他不再逗我,拖动地上大大的行李箱,我看见他白衬衫上果然沾了点汗,他对我说,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我有些意外,问他:“司尧,你不先回去放行李吗?” “顺路,先过来找你。”他的语气很平静,有能让人笃信的意味,“先放你宿舍吧。” 于是我就不再问了。 我带着他把箱子拿回去,夏天的老旧宿舍外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爬山虎,陈腐中透出一股生机,是很矛盾的味道。我的房间在四楼,司尧想要自己把箱子搬上去,我说什么都不让,硬是从他手里抢了过来,吭哧吭哧搬上楼。 司尧无奈:“我自己的箱子自己搬。” “那不行,”我无比认真地拒绝,“我打篮球出了一身臭汗,脏就脏了。” 他那么干净清爽,不能跟我一样。 更何况高中男生的精力是无穷的,这点运动量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他拗不过我,只能一脸愧疚地跟在我后面往上走,整个人还紧张得很,生怕我摔了。 终于上到四楼,我喘着气放下箱子,有点犯懒,敲了两下门才想起来同寝现在估计都在食堂抢饭,这才摸出钥匙开门。 打开门我才忘了我宿舍有多乱,这下全被司尧看见了。 我抓抓头发,看着无从下脚的狭窄空间布满了可乐瓶和白袜子,挺不好意思地说:“没多少地儿,你坐我床上吧,我随便冲一下,换个衣服咱们就走。” “好。”司尧把箱子靠在门边,应道。 我洗完澡,宿舍功率没法用吹风机,捞了块毛巾草草擦了一下头发就出来,刚打开浴室门,就看见司尧盯着窗外发呆。 听见声响他才像受惊似的转过来,叫了我一声“小锐”。 “走吧,”我怕他等急了,“我想吃钵钵鸡。” “重麻重辣?”司尧弯起眼睛笑,替我接了下一句。 “嗯嗯嗯。” 但司尧看起来并不急,他背靠在我宿舍的窗前,又叫了我一声:“小锐。” 我那时候还矮了他一个头,他站直了我就得仰头看他。不过我好久没见他了,所以心情很好,不计较:“嗯?” “没什么。”他笑着看我,“怎么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啊。” 嘿,明明是他叫了我的名字不说原因,还赖我答应太快了。 这时候校园傍晚的广播也响起来了,开场曲是一首很小清新的日文歌,木吉他的伴奏和温暖的女声顺着爬山虎一起从关了一半的窗外伸进来,染在司尧身上。 即使他站在这间一片狼藉的小房间里,脚下是散落一地的运动鞋,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课本,身后的杂物落了灰,我仍然觉得他完全没受这些环境影响,他就是最好的最优秀的司尧,不止是那个大人们交口称赞的好学生,而是那七八年里护着我,其实又带着点小坏,喜欢暗地里逗我的哥哥。 虽然我从来都叫他真名就是了。 他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发出一声很轻的喟叹。 我有些不解,明明他来找我的时候看上去那么急,现在又不是那样了。 我问他:“司尧,不是要去吃饭吗?” 他垂下眼,说了声“是啊”,又说了一句奇怪的“你宿舍安静待着舒服”。 不过最后还是扬起脸走过来:“那走吧。” 我后来回想,其实这一天的司尧挺奇怪。 比如吃钵钵鸡的时候全点我喜欢的,自己基本没怎么吃;比如时不时会发呆,好像在看我,又好像不是;比如在我吃得满嘴是油的时候忽然拿手机拍我,还不关闪光灯音效。 我见不得自己狼狈而对方干净清爽,顶着油汪汪的嘴巴瞪他:“我怎么没发现你以前是这种人?” 他被瞪了也不生气,只是说我觉得你这几年长得好快。 “哎呀,真是的,想留个纪念就直说,”我十分大度地拍拍他,擦了擦嘴,打开自己的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来合影嘛。” 司尧的白衬衫上被我溅了几个油点,不过他很爽快地答应了,靠过来跟我合照。 那是我们的第一张合影。 我们在路边的钵钵鸡店合照,夏天的夜晚总是十分闷热,我随意地穿着圆领t恤,有汗顺着脖子往下流,而司尧的衬衫也皱了一下,我们靠在一起,我挤眉弄眼,他只看着我笑。 拍完以后我拿给他看,他笑着说还可以,我得意地搭了一把他的肩膀。 然后听见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还挺般配的”。 当时没在意,直到后来才想明白。 哪个男生看见自己跟朋友的合照会用般配来形容啊。 他肯定那个时候就对我心怀不轨了,肯定。 我一直这么想着。 只可惜那一年后再没看见过他。 第 4 章 乐队退场了,酒吧内的热度还残留着,嘈杂的人声顺着醉意一直往我神经里爬,挠得我不堪其扰。 要么再喝一点把这种吵闹压下去,要么趁着还清醒赶紧打车走人。 可我脑子里只有那个绿头发的贝斯手起身谢幕时掠过我眼前的模样。 刚才他有一大半的时间我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与印象中司尧截然不符的穿着风格、配饰打扮让我不敢确认,但现在回想,我不过是在质疑自己罢了,其实说服自己抛开那些不重要的东西,我也是能一眼从背影里认出司尧的。 我从来没有认错过他。 司尧看见我了吗?他有没有认出我? 我的头脑一向不太聪明,一处理太多的信息就容易出错,但最关键的是我刚才因为怔愣没能第一时间追上去。 现在那个身影消失了,往事和层层叠叠复杂的情绪才重新涌上来,在这一刻我陡然生出一种名为畏惧的情绪。 要是我现在像个神经病似的当众吼一嗓子会怎么样,司尧会不会飞奔回来看我;如果我像个变态一样跟到后台去,会不会还没见到他人就被赶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我怂了,但又没有完全怂。 我摸出手机查了一下这个乐队的信息,冷门小众的地下乐队,音乐网站简介的图片里只有一张手写的乐队名,连成员名单都不齐。 我走到吧台指着上面的酒点了好几种,又趁着调酒的功夫装作随意地问服务生:“这个乐队经常来你们这里吗?” “你说fearless?不算吧。也就偶尔来。”对方挺热情,还转头看了我一眼,“每次他们来的时候店里人就多一倍,我还以为你也是为了他们来的。哎,你的酒。” 我抿了一口,过分辛辣的口感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但随后而至的猛烈又新奇的味道又有种神奇的冲击力,于是我又多喝了一些。 “新生,”递酒过来的服务生对我扬了扬下巴,“我们这儿的招牌,还不错吧。” 我捧着杯子点头,借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问:“那个贝斯手……是什么来头?” 对方立刻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再开口声音里都带了点揶揄,像是对这种问题习以为常:“kira啊,别想了,不近人情的神秘人士。问就是酷,帅,不爱说话。不少人都对他感兴趣,也没见他真跟谁走近过。” 他又说:“不过听说kira虽然酷,倒也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没礼貌,怎么说呢……他就只是真的不想与乐队以外的任何人有接触而已,什么都打动不了他。你也对他有兴趣?” “没有。”我垂着头否认得比什么都快,然后咳了一声又对着点单的界面下了一杯“新生”。 司尧怎么会是那种人啊。 他明明应该是见到谁都很温和,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反正我是没有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不过礼貌是真的,司尧一直都是这样。 根据刚才的一面之缘,我试图通过我不清醒的脑子分析出一点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很明显我根本做不到,只能像个狼狈的失意者,一口一口喝着其实自己并不那么痴迷的酒。 期间有过一两个人试图想要以请我喝酒的名义接近我,我冷漠地拒绝了。连个眼神也不给。 嘿,这么一想,还挺像刚才那个人口中所说的“kira”。 我一下子只觉得没劲。 司尧走的时候——我努力回想他当时跟我告别的那一天,跟那么多次我们分别的场景几乎没有区别,他不要我去车站送他,就只让我跟到门外。所以我曾经连他的那座城市怎么去都不知道——要如何曲折地转换交通工具,要如何走过神奇的上上下下的导航都难以指明的小路。 那天他拖着来找我时的很大很大的行李箱,头发干净而柔软,站在我面前,说小锐,别跟着我过去了。 我不依不饶但就是莫名听话,不情愿地点头说好。 “那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 “好。” “放了行李再来嘛,不然多不方便。” “好。” “不过你下次回来应该是过年了,我们一起过年吧?” 他似乎有一瞬的走神,但依然说了“好”。 剩下我也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废话,总之他什么都顺着我,什么都说好。 最后他叫的车到了,我自告奋勇替他把箱子搬上后备箱,等一声沉重的闷响后,他忽然对我伸出手来,但很快又停在半空中:“小锐。” “我先走了。” 他僵硬的动作很快消失了,司尧收回手,坐上了出租车。 这一次告别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说后面四个字。 “——等我回来。” 所以即使后来在他毫无征兆地消失后,我终于来到了他曾经所在的城市,已经学会了怎么节省时间中转换乘,怎么走过弯弯曲曲的小道,甚至已经能跟说方言的当地人没多大障碍地交流,却怎么都打不通他的电话,找不到他的住址。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去他的大学里蹲守,得到最有用的信息也不过是一句“申请了国外的大学”,就从此断掉没了音讯。 我给他找了好多理由,申请学校的时候太忙压力太大所以没有及时告诉我,出国以后不记得我电话所以联系不上我,国外生活太吃力所以暂时没有回国,我甚至想出了会不会是他护照过期了没能及时补办这种天方夜谭的理由,到最后说服自己的都想遍了,就跟自己说他事业有成,终于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在他来过的城市生活了三年,却一点他的影子都没找到。 后来我一直打那个电话,一直一直打,却再没能联系上他。 世界好大啊,我跟了这么多年的一个人,说丢就丢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期间班长不放心还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觉得自己是没醉的,因为我说话舌头完全没打结,逻辑也还存活。 但我面前的一切景象好像都在褪色,所有事物都似乎都被遮住了真面目,酒精模糊了人的一些本能,我只能看到它们空虚难辨的轮廓。 这些无谓的人或物好像跟我这些年也没什么区别。 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告诉自己应该追求点什么,但到头来好像什么都没找到。 算了。 算了,我想。 这些有的没的好像在这一刻又褪色了。 因为我们又见面了。 喝完酒后: 算了,那些有的没的好像在这一刻都褪色了。 因为我们又见面了。 我留着最后一口酒没喝,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站起来。 “fearless一般什么时候走,”我走到刚才打趣我的那个服务生旁,“还在后台吗?” 他看着我又露出了与刚才如出一辙的神色:“不是没兴趣吗?” “现在有兴趣了。”我说。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但并不重要。 “我先说啊,如果是kira肯定没戏,我见多了一头热血被彻底浇凉的人……”他似乎对这种好戏很感兴趣,也笃定我肯定是去自讨苦吃,一边对我泼凉水一边指路,“应该还没走,这边直走第二个休息室,不过能对陌生人开门算我输。” 我懒得理他,径直走过去。 身体里过量摄入的酒精像个封闭的可怕蒸笼,把血液里的氧气一点一点挤走了,胆子反而越发大,一点也不想考虑后果。 我走到那扇门前,乐队果然还没走,里面有人谈笑的声音,嘻嘻哈哈的,气氛好像很好。 即使我现在敲门会十分扫兴,但我顾不上那些,没怎么犹豫,抬手就敲门。 屋里的声音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些细小的说话声。 我觉得我自己非常勇,继续敲。 一下,两下,三下。 大概是见我十分锲而不舍,一分钟后里面忽然有个人开了口,带着点不使人讨厌的调笑味道,扬声道:“你是找kira吗——他说他不在——” “对,我找他,”直到现在说话我才发现我声音在抖,“司尧在吗?” 这次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我在这五年里无数次想要听见这个声音,我梦见过他叫我的名字,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温和平静的语气。 这个最熟悉的声音此刻说出的话却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浑身的暖意都被抽空了,空荡的走廊里有夏天的风灌进来,可我只觉得冷。 他的声音里一点感情也没有,但我已然快要站不住。 他说。 “不知道你找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