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道恩仇》 正文 第1章 古道中秋 中秋,会稽城外,山阴古道。 云生满谷,月照长空,潭涧注泻,翠羽欲流,千岩竞秀,绝壁天悬,瓜果薰香,蝉蛙继噪正自目不暇接,忽一亭出挑潭边:画柱雕梁,匾刊“醉月”,放浪不羁,酣畅淋漓。好一处饮酒赏月c弄墨吟诗之妙境! 此时,醉月亭中,恰有三人雅集。 上首坐一老儒,宽袍博带,白发白眉白须随风飘逸,雍容洒脱,背后立一女童,时不时斟茶研墨。左边坐着的,则是个中年道士,面容清矍,仙风道骨,神完气足。一儒一道都很安静,认真关注着一个胖大和尚。 胖大和尚身高逾丈,大脸无须,大耳垂肩,坦胸露腹,天生一副弥陀相。此时和尚粗如婴儿手臂的拇食中三指,却捏着一支长不逾尺的小狼毫,那支笔在和尚手中,像极了普通人手中的一根牙签,说不出的滑稽。 和尚站在亭中央,面前摆一长几,几上铺毡,毡上宣纸,赫然是风靡天下的“梦幻笃庐”;砚是古砚,朴拙无华,天然一凹浅浅,却似深潭幽谷,让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正是万金难求的“醉里昔庵”。 和尚蘸墨,轻刮锋毫,敛息沉吟,渊渟岳峙。蓦地出手,一首小诗一挥而就! 吾心似秋月, 碧潭清皎洁。 无物堪伦比, 教我如何说。 “好一句‘教我如何说’!净禅师书法不染尘埃,诗亦尘埃不染,竟是愈发衬得老朽恶俗酸腐喽!”上首老儒起立,抚掌喝彩。 “岑夫子所言,正中莽道下怀!净禅师笔墨,无中生有,又万有归无,佩服,佩服!”道士同时起立,微笑赞叹。 净禅师闻言,哈哈大笑,声若洪钟:“岑夫子,沈真人,你们二位就别挖苦和尚了,野僧野路,和尚肉虽多了点,却还知道自身斤两!” 原来这三位,竟是当今天下书坛大名鼎鼎的三位泰斗级人物,“酸儒”岑贤c“莽道”沈逍遥c“野僧”净尘! 净尘说完,向二位好友摆了个请的姿势,“野僧已抛砖,请夫子道长不吝美玉!” “好,”沈逍遥接道,“还请夫子压轴,莽道献丑,但须稍待” 岑贤c净尘会心一笑之际,只见沈逍遥手上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朱漆葫芦,葫芦上歪歪斜斜草书四字:“难得葫芦”,横颠竖倒,憨态可掬,似醉后酩酊,又似初醒迷蒙。拔下木塞,酒香四溢。莽道此时,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双目放光,忙不迭嘴对嘴一通狂灌,霎时间,葫芦已是底朝天。 至此,莽道终于有了点莽的味道。只见他面红耳赤,发髻道袍松散,蹒跚来到案几之前。野僧刚刚用过那支小狼毫,莽道看也不看一眼,一伸手,一支出锋几近半尺的超长锋羊毫已被莽道抓在手中。“醉里昔盦砚小,莽道何曾在意!”莽道怪叫一声,送羊毫入水,看万毫松散c根根飘荡之时,果断提笔,轻点重墨,乜眼长啸,沉肩蓄势,便欲一泻千里。 就在此时,忽听马蹄声骤,由远及近,山阴古道之上,烟尘滚滚,蝉蛙骤歇! 莽道笔势既起,不为所动,酸儒野僧却不能再专注观书,一齐转头望向来骑方向。 只见古道弯转处,一骑仓惶奔来,马上一七八岁小童,面色苍白,双手死死抱住马颈,仍摇摇欲坠。后面几十丈外,十余骑紧追不舍,呼号叫骂。一时间,马蹄声,叫骂声,蝉鸣声,蛙叫声,加之莽道作书之唏嘘怪吼声,间杂大作,让酸儒野僧面面相觑,不禁摇头失笑。 转眼间,小童一人一马已至近前。小童见亭中有人,眼睛一亮,却又一黑,软绵绵跌下马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又是冤案? 野僧净尘见状,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手抓住马缰绳,一手抄住即将落地的小童,嘿声跺脚,那狂奔的红马前冲之势竟被大和尚一只手生生勒住,戛然而止! 就在野僧拦马救人的当口,后面追来的十余骑已到近前。为首之人黑面虬髯,手举腰牌大喝:“会稽衙门办案,无关人等回避!” 野僧哈哈一笑,反手一抛,“请夫子看看,这孩子伤得重是不重”,也不管夫子能否接得住孩子,直接笑眯眯打量一众差官。 来者共一十五骑,无不虎背熊腰,横眉立目。看穿着,红衣红裤黑帽黑靴,腰间斜插一支羊毫大楷,均已饱蘸重墨,确是翰泽国标准捕快装备。 野僧笑道:“各位官爷,何事要难为一个总角小儿呢,还这么大阵仗?” 为首衙差见大和尚身手气度不凡,强行按下火气,又抬头打量了一下亭中正在查探小童伤情的老儒,再看看旁若无人兀自呼号作书的道人,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面现惊容,继而翻身下马,躬身抱拳:“恕小吏失礼,三位,可是鼎鼎大名的‘翰泽三隐’?!” “哈哈哈,”野僧大笑,“难得还有人记得我们三个老怪物啊!什么三隐,直接说三怪就好对了,你还没说,这孩子到底犯了什么王法啊?” 虬髯差官眼睛一亮,恭敬抱拳道:“久闻翰泽三隐‘酸儒不酸c莽道不莽c野僧不野’之盛名,小吏乃是会稽太守孙维轩大人衙中捕头高举,今日竟能一睹三位大隐真容,实是三生有幸!”说罢弯腰,再施一礼。 “哈哈,你小子长得粗鲁,为人倒是滑溜得紧啊,”和尚玩味地看着高举,“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话呢!” 被和尚看穿,高举浑不在意,陪笑道:“嘿嘿,这不是见到三位大隐激动了嘛——我等今天,是奉命捉拿私贩文物重犯之余孽,还请三位行个方便,小吏感激不尽!” “私贩文物?还是重犯?”和尚本来只是对那个被追捕的小童动了恻隐之心,并没打算刨根问底,但听闻这两个关键词,而对方又有意避开了小童的身份,忽然间来了兴致,“那么,人犯是何人,私贩的文物又是何物啊?” “这,”高举面露难色,“禅师此问,却是难为小吏了,孙大人有令,本案属朝廷机密” “哦,朝廷机密啊?”和尚抬起巨掌拍了拍光脑门,“那倒是不便过问了。这样吧,不管人犯何罪,娃娃总是无辜的,就放过这个孩子罢!” 高举闻言,心中暗暗叫苦,这三怪可不是好惹的,即便太守大人亲至,怕也不敢轻易得罪。但自己一行十五人却没能抓到一个孩子,又该如何复命?权衡再三,高举只好咬咬牙递上软刀子,希望能让三怪知难而退:“禅师容禀,朝廷绝密案件,小吏实不敢泄;此案是当朝蔡相亲自交办的,三位若执意留人,小吏固然无能为力,但由衷企盼三思,切莫惹祸上身” “嗯?有威胁的味道!”和尚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高举,笑着打趣,“夫子c真人,对于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问孩子。”莽道早已收笔,正在钤印,醉眼乜斜地答道。 酸儒看了看怀中已经苏醒,正以喷火的目光盯着众捕快的小童,又瞟了一眼醉态可鞠的莽道,从容一笑:“莽道果然不莽,不负盛名啊!” 三隐旁若无人谈笑之时,一众捕快却突然变了脸色。高举翻身上马,沉声说道:“还请三位大隐不要阻挠我等执行公务,否则,我等虽敬重三位,为保一家老小生计,也只能铤而走险,拼死冒犯了!”说罢,“刷”地一声,一十五人齐齐拔出腰间之笔,毫端气机凌厉,牢牢锁定三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又是冤案! “哟嘿!看来又是一桩冤案哦!”和尚一看这架势,笑得嘴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难道蔡老贼又看上人家什么好东西了?难道——你们还想动手?!”和尚袍袖一甩,胸腹一挺,迎着众捕快大步向前。 高举见和尚不退反进,心中打鼓,却又不能退缩,索性心一横,瞠目暴喝:“困!” 众捕快听令,随之同声暴喝:“困!”只见一十五支羊毫大楷齐动,齐刷刷当空一竖,再一横折,再一横收口,空中骤现一十五个颜楷“□”字,瞬息叠加成一个,遒若钢索,势若奔雷,轰隆隆向和尚当头罩下;随即横c竖c撇c捺四笔,交叉成一十五个“木”字,再叠加成一个,密不透风,厚重如墙,紧随“□”字,悍然封死和尚前进之路。 这一十五人,显然训练有素,都对颜真卿多宝塔碑浸淫日久,个个笔力雄浑,气势磅礴;而此“困”字诀,正是六扇门招牌群体战技之一,此刻在他们手中使出,配合默契,加之极其忌惮三隐,准备各个击破,借对方大意之机,一举拿下野僧,因而一上手就各尽全力,并采取一十五倍叠加的方式,其威势自是非同小可! 和尚显然低估了这群捕快的胆量和出手的坚决,略一愣神间,已是“困”字当头! 但和尚也仅仅是略一愣神而已,见避无可避,索性不避,他“哈”地一声大笑,脚步不停,忽然以右手食指作笔,对着呼啸而来的“□”字一角,轻轻一啄,“□”字便扁斜成了菱形;再一啄,菱形竟然四边合一,成了一根“棍子”;又一啄,棍子逆飞而回,撞上“木”字,“嘭”的一声,消散无形! 说来缓慢,其实从高举一行发动雷霆一击,到和尚以指作笔三啄破困,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而已。此时和尚赫然已到高举马前,食指仍在半空,作笔虚指高举一行。 一“笔”虚指,看似漫不经心威胁不显,实则八面势全,蕴含着万般变化。一众捕快虽然不知这虚指的厉害,此时却也是冷汗浃背,噤若寒蝉,毕竟和尚刚刚那轻描淡写的三啄,实在太匪夷所思! 对峙半晌,高举才缓过神来,一脸苦涩,也不下马,躬身抱拳,一字一顿地说道:“多谢禅师留手,但我等任务失败,回去还是会如实上报!” “咦?还敢威胁!你就不怕和尚把你们全部留下?”和尚虚空摇了摇手指,笑道。 “怕,但是没用,”高举道,“三位大隐若要我等性命,自是易如反掌,但我等回去若不如实上报,同样难保一线生机!” 和尚目光一闪,再次上下打量了一回高举:“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是个人物,杀了怪是可惜。这样好了,如实讲讲本案情况,即放尔等离开!” “这,”高举踌躇再三,又看了看老儒怀中那个小童,心想反正这孩子是带不走了,自己即便不说,机密八成也会泄露,倒不如卖个人情给三隐,“其实本案小吏亦不知其详,只是据闻这孩子的父亲,私购了一张古帖” “哦?”和尚眼睛一亮,“什么帖?” “小吏不知,”高举苦笑,“孙大人并未具体告知我们是什么帖,而我等在陆家掘地三尺,搜查了无数次,也没搜到一张古帖。” “没搜到?没搜到你们又保的什么密”和尚大不以为然地笑道,忽然心念一动,“等等!你是说,这个‘私购古帖’的,姓陆?!” “是,陆勉之。” “什么?陆勉之!”三隐同声惊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断臂求存 一听“陆勉之”三字,三隐不禁耸然动容。不说野僧与酸儒,就连歪在案几之下c醉态可鞠的莽道沈逍遥,亦是霍然瞠目,射出一缕精光! 净尘脸色一沉,再不复嘻哈模样,急急追问:“你说的,可是陆机之后c自号‘丑进士’的章草圣手陆勉之?” “正是。” “他现在何处?” “会稽府衙地牢之中。” “滚!” “三位大隐,”高举不敢停留,咬牙间,肃容沉声,一字一顿,“我等追逃,堪堪生擒陆家余孽之时,不料醉月亭前,翰泽三隐蛮横插手,我等力战不敌,险些丧命!”说罢,也不管三隐惊诧,回手一笔划出,将自己左臂齐肩削断,笔势未衰,胯下骏马瞬间身首异处,人身马尸一起,轰然倒下! 三隐正自心惊,又闻另外一十四人同声暴吼:“我等力战不敌,险些丧命!”一十四支羊毫大楷果断挥出,加诸己身,或断臂,或剖腹,或剜眼,或斩腿,同时无一例外废掉胯下坐骑,真个是人仰马翻,轰隆隆滚了一地! 一十五人也不处理伤口,相互搀扶起身,再不看三隐一眼,一路流血,蹒跚而去。 三隐万没料到会有此一出,不禁瞠目结舌,但转念间,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窍。 岑贤放下怀中小童,望着渐渐融入夜幕中的一十五人,长叹一声,道:“蔡氏当权,官差办案失败,竟不得不凭此方法,以求得保全家性命这件事,我等做得,也不知是对是错!” “是啊,难为他们自残之时还不忘杀马延时,”沈逍遥此时已经再不是醉态,道,“倒教我等没来由地又欠了他们一份人情。” “那么,下步怎么办?”净尘回到亭中,“这孩子?” 在三隐同时注目之下,陆家小童才忽然从刚刚的忿恨和惊惧中回过神来,心知自己遇到了高人,翻身跪倒,砰砰叩头:“求三位神仙救我父母!” “孩子,不必多礼,”岑贤扶起小童,轻拍其头以示安慰,“你叫什么名字?你父确是陆勉之?何事得罪了贼相蔡勋?不要急,慢慢说来。” “我叫陆缄,家父确是上勉下之”说到这里,陆缄忽然警惕起来,紧张地盯着三隐,“至于,至于” 三隐相顾苦笑,明白这孩子对自己三人也是怀有戒心,因而并不追问。岑贤伸手拉那个女童过来,温言道:“陆缄,你暂时就跟在老夫身边吧,这是老夫孙女慎言,你们年龄相仿,也是个伴。至于你父亲,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十年前在一次雅集中相识后,对他的书道和为人,甚是推崇,我们会尽力设法营救他的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为妙,否则追兵到了,又是麻烦。”后面这句话却是对沈逍遥和净尘说的。陆缄点头,跟岑慎言站到一起,僧道二人也同声称是。 沈逍遥道:“我等特征过于显眼,不宜在人多处现身。莽道早年云游,曾在此会稽山深处发现一个隐秘山谷,事不宜迟,我们先到那里落脚,再从长计议。” 一行五人说走就走,收拾好文房四宝,沈逍遥头前带路,岑贤背着岑慎言,净尘夹着陆缄,如大鸟般飞起,迅速向山深处飞掠而去,只留下醉月亭中火烛摇曳。 陆缄被净尘夹在腋下,虽然月光明亮还是黑咕隆咚无法视物,但耳边嗖嗖风声却告诉他此时速度极快,而且身在空中。毕竟是小孩子,陆缄一时忘了家中祸事,兴奋叫道:“和尚叔叔,我以后也能飞吗?” 净尘哈哈一笑:“怎么不能!你父亲功力高深,等我们救他出来,让他教你便是!”说罢,忽然感觉腋下的小身子一震,和尚心中暗骂自己愚蠢,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逍遥谷 会稽山深处,一谷狭斜,隐于溪流草木之间。值此中秋之夜,圆月高悬c虫鸣蛙唱之际,愈发显得静谧深邃。此时忽然夜鸟惊飞,天空中落下几个不速之客,正是翰泽三隐及男女二童。 沈逍遥游目四顾之后,笑道:“就是这里了,夫子禅师意下如何?” “哈哈,好一个清静隐秘的所在!”净尘把陆缄往地上一戳,打趣道,“都说莽道不莽,眼光着实独到;却不知此等妙境,是否幽谷藏娇,哈哈哈!” 岑贤忍俊不禁,道:“又有谁能料到,野僧不野的净禅师,竟也能说出如此浑话,莫非凡心大动了么?” 沈逍遥道:“若果真如此,怕还是要劳烦夫子作月老,在众多徒子徒孙中,寻一二娇娘牵线搭桥!” 谈笑之间,沈逍遥已带众人来到了一株千年古松之下。此松孤零零地长在岩壁旁,足有十数人合抱粗细,糙皮盘根,虬枝针叶,似笑迎佳客,又如桀骜不群。尽管如此,在此深谷之中,此松也仅仅是众多古树中的一株而已,并不突出。 古松旁并无外物,然而沈逍遥却如临大敌般,慎之又慎地绕树三匝,仔细查看,方才定下心来,继而翻手取出一支怪异紫毫,对着古松腰部一树结处,笔走龙蛇,一霎时,虚空中便乍现狂草“逍遥”二字,笔酣墨饱,鸾翔凤翥!二字一左一右飞向树结,印在其上。在众人赞叹和惊异的目光中,那树结居然慢慢翻转,犹如一道门闩打开;树结以下的树干凭空出现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转眼间,一道宽近三尺的门,便黑黝黝地呈现在众人眼前,恰可容一人出入。 门楣之上,题有两个狂草大字:“逍遥”,仔细观之,与刚才沈逍遥虚空所写二字相比,长短c粗细c俯仰c向背c枯湿分毫不差!岑贤净尘这才明白,原来要开此门,还需复制此“逍遥”二字,虚空写出,能够与内置二字完美嵌合方可,不禁同声称妙。 “好个逍遥!好个逍遥谷!”岑贤笑道,“刚才还笑禅师调侃,此时真人若说此谷多年闲置,未曾藏娇,就连老夫都觉得可惜喽!” 沈逍遥莞尔一笑,也不辩解,抬手道:“请!”众人鱼贯而入,沈逍遥在洞壁一拂,树门关闭,同时洞顶一颗颗夜明珠亮起,照得前路一片光明。 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树肚子”里别有洞天,一条岩洞直通古松旁的石壁之中,众人行不过数丈,豁然开朗,一个宽宏的大厅向众人敞开了怀抱。大厅高逾三丈,长宽更是超过了二十丈,极为宽敞。大厅一角摆有桌椅,文房四宝陈列俨然。四周还有十余扇圆木捆扎成的门,推开木门,是一间间石室,有床有几,甚至还有锅盆碗盏c柴米油盐,显然有人在此生活过,而且人数不少,时日颇长。 沈逍遥见众人目不暇接地四处观望,既不指引,也不阻拦,只是负手站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笑着。此时不仅陆缄c岑慎言两个小孩子欢呼雀跃,就连见多识广的夫子与和尚,亦是啧啧称奇。 净尘嚷嚷道:“好你个牛鼻子,有这么好的洞天福地,却一直讳莫如深,还把我们当朋友吗?” “是啊,”岑贤也笑道,“难道真的幽谷藏娇,不足为外人道也?” “哪里哪里,”沈逍遥笑道,“其实当年莽道是误打误撞进来,却不知何人曾在此隐居,又去了何处。莽道见原来的门户过于敝陋,便做了些变动。也确曾在此过了几天逍遥日子,后因俗务离开,直至与二位归隐于市,沉醉诗书,竟是险些忘了!” 三隐谈笑之际,岑慎言已经过了起初的新鲜劲,偎在爷爷怀中昏昏欲睡。陆缄因家遭横祸,却是睡意全无,剑眉紧皱,一双星目中,尽是疑虑和期冀。但毕竟年纪幼小,折腾了这么久,身体和精神的疲倦无法掩饰。 三隐不忍马上追问他家祸细节,只得温言安慰了一番,又简单煮了些吃食,让二小胡乱填饱肚子,各择一间石室睡下,这才回归正题。 一番商议后,已过三更。沈逍遥脱下道袍,换上一身夜行衣靠,告别僧儒二隐,出得洞天,如夜枭展翅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逍遥谷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刀斧手 陆缄选了一间石室,和衣而卧,却是久久无法入睡。想着深陷囹圄的父母,心中悲苦彷徨,禁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 外面大厅中翰泽三隐的对话虽轻,却全落在陆缄耳中。陆缄心道:“或许,他们真是父亲好友?”又一转念,想起自家的遭遇,“可是,父亲他,又何尝不是”这个中秋发生的一幕幕,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浮现,折磨着陆缄幼小的心。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又侵入梦中 中秋佳节,从来都是人们最喜爱的节日之一。“丑进士”陆勉之一家,同样不能免俗。陆勉之素来谦和简朴,不喜张扬,家中除了陆勉之和夫人吴月如c幼子陆缄外,只有一位老管家和一位中年厨娘。此时阖府五人无论尊卑长幼,个个笑容满面。老管家一大早就从集市上买回鸡鱼菜蔬,交给厨娘打理;还买了几盒各色月饼,陆缄一见,欢蹦乱跳。 陆勉之自号“丑进士”,虽是自嘲,却也算名副其实:五短身材,脸大眼小,唇薄颈粗,不像文士,倒像个砍柴的樵夫。因其丑,人又憨直不通世故,虽中进士,却不得朝廷重用,索性请辞,赋闲已久。偏偏这么个丑进士,却娶了个才貌双全的娇妻吴月如,又生了个聪明伶俐的俊俏小哥,总让人浮想联翩。 陆勉之道:“缄儿,今天的功课可已做了?” “嗯!”陆缄满脸月饼渣,鼓囊着腮帮子,用鼻子答道。 陆勉之笑骂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看看你那是什么形象!” “什么形象也比你强!”坐在一旁的吴月如嗔了自己的丑夫君一眼,宠溺地拉过陆缄,用一方锦帕轻轻地揩了揩他的脸,又还原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小郎君。 “勉之兄可在府上?”一家人正自乐享天伦,忽听门外有人轻扣门环,高声叫道,“故人来访!” “咦!难道是?”陆勉之面现惊喜,与夫人对望一眼,也不叫管家,亲自起身,飞步出迎。 打开大门,门外站着三人。为首之人,一身锦袍,轻摇纸扇,白面微须,眉开眼笑。身后两名小厮,挑担肃立。 “哈,果真是仲甫兄——哦不,应该叫郭大人,”陆勉之抱拳笑道,“听闻郭大人步步高升,已远赴京城出任翰林阁大学士,却是被什么风吹到寒舍来了?真是蓬荜生辉c蓬荜生辉啊!” “什么大人小人的!你我兄弟,勿论官职!”郭仲甫亦是合扇抱拳,朗声笑道,“再说,官职逾高逾难脱俗气,怎比得勉之兄无官一身轻逍遥快活弟此番请旨回乡省亲,尚未到家,便先来府上叨扰了,实是想念之至,无法可想啊!” “哈哈哈,求之不得,请!”陆勉之亲热上前,把臂将郭仲甫让进府中,也不避嫌,一边吩咐置酒,一边介绍道:“仲甫兄,这是拙荆吴月如——夫人,这位就是愚夫常常提及的廿载同窗c人称‘刀斧手’的魏碑大师郭仲甫兄。” 郭仲甫连忙躬身为礼,惊道:“久闻‘月如小楷,芥子须弥’之名,不想竟成了嫂夫人!”继而招手让随行小厮把四口xiāng zi挑了进来,又道:“弟虽多年为官,但两袖清风,也拿不出多么贵重的礼物,此番只带了些普通文房物件儿,还请兄嫂不辞粗鄙,笑纳为要!”说罢,命小厮打开了xiāng zi。 “莫非是仲甫兄的墨宝吗?谁敢说粗鄙,于我而言,那可是多多益善啊”陆勉之随口客套着,笑哈哈瞥了一眼打开的xiāng zi,忽然面容一整,惊异地看了一眼郭仲甫。吴月如也是吃了一惊,转头望向夫君。 四个xiāng zi里,均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摆满了锦盒,粗略一数,竟有近百个之多。陆勉之虽有“多多益善”之言,却是笑谈,至交好友之间互赠书作,绝无一次送上百幅的道理,更不必全部用如此考究的锦盒包装,送得如此隆重。陆勉之虽个性憨直,但作为书道圣手,又岂会笨了?转念间已知郭仲甫此行,恐不是“回乡省亲顺道访友”这么简单,此礼,恐怕收不得! “但是,仲甫兄实在是太客气了,”陆勉之心念电转间,话锋一变,“勉之无功,岂可受禄!今日你我兄弟共谋一醉后,兄再展刀斧之功,赐字数幅便是,至于如此厚礼,勉之实不敢受!” “哈哈哈,亏你还说是兄弟,”郭仲甫重重拍了拍陆勉之肩膀,“兄弟之间不应该互相分享吗?再说这些物件儿本也是别人送给小弟的,也算不得如何贵重,来来来,我们一起打开看看!” 说罢,郭仲甫不由分说,随手拿起一个锦盒,打开盒盖,取出一只瓷瓶来。该瓶口小c颈短c肩丰c腹长c胫瘦c足圆,乍眼一看,倒有几分丑进士风神,却是一只梅瓶。瓶上釉色淡青,柔和深邃如老僧入定,全身并无图案,只在肩颈出镂一方阳文小印:“知味”。 陆勉之目光一闪,他识得此印,心知此瓶居然出自当朝御用瓷艺大师魏知味之手,除了皇亲贵胄c当权重臣,极难得见,而随便拿一件就是这等珍品,郭仲甫这礼,太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怀璧其罪(上) “哈哈,魏知味大师这只瓶子,嫂夫人就勉为其难拿来插花罢!”对于陆勉之夫妇的表情变化,郭仲甫似乎浑没注意,他把梅瓶放回去,又拿起了一个锦盒。 这个锦盒里,却是一幅行书立轴: 履踏东南秀作堆,笙歌何处不徘徊? 今朝忽掠惊鸿翅,此际轻移玉阙台。 西海千樽嗟跌宕,霞衣万叠意宏恢。 邀谁倚槛倾江醉,天遣诗心雨化来。 观此书作,堪称笔老墨秀,丰厚雍容,又收放有度,骨气洞达,如歌声绕梁,琴人舍徽,又似飘风忽举,鸷鸟乍飞!无款,只钤一印:“酸而不贤”。 “酸儒岑贤!”陆勉之c吴月如夫妇又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道。 陆勉之深吸了一口气,小眼圆睁,盯着郭仲甫道:“仲甫兄还说不贵重?岑夫子诗书画印俱佳,但神龙见首不见尾,墨迹万金难求,天下谁人不知!” “勉之兄此言差矣!”郭仲甫亦正色道,“岑夫子墨迹虽价值不菲,又怎及你我情谊之万一!”说罢,又要去拿另外的锦盒。 陆勉之连忙抓住郭仲甫的手,急道:“仲甫兄如此说话,倒让勉之愈加惶恐了。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兄与勉之相交莫逆,当知勉之秉性,无功受禄,心实难安!” “怎么,”郭仲甫忽然沉下脸来,“勉之兄一向正气凛然,却是怀疑愚弟薄礼,不干不净么?” “郭兄这可言重了!”吴月如见状,急忙打圆场道,“你兄弟二人久别重逢,在此一赠一拒,虽各不相让,却足见真情,他日必成佳话。今天是中秋佳节,薄酒已备好,即请入席如何?” “哈哈哈,”陆勉之一怔之后,也是大笑,“对对对,夫人说的极是,仲甫兄,请入席,你我且痛饮三百杯,一诉别后衷肠!” “既如此,倒要看看勉之兄酒量可曾见长!”郭仲甫也不客套,随陆勉之即席就座,吴月如也不回避,打横添酒,笑吟吟看二人推杯换盏,心中却不免狐疑。 二人佐酒谈资,从当年同窗共读时的种种趣事糗事,到如今一居庙堂之高,意气风发却又如履薄冰;一处江湖之远,壮志未酬却似野鹤闲云,欢笑不断,又唏嘘不止。 酒过三巡,郭仲甫一把拉住陆勉之的手,叹道:“若论书道,弟多年来混迹guān chǎng,满眼尽是些俗人俗事,笔墨都熏得臭了!” “哪里哪里!”陆勉之摇头摆手,“堂堂刀斧手,落笔金石气,岂是浪得虚名!” 郭仲甫道:“总不及勉之兄家学渊源,传承有序!” “嗯?此话怎讲?”陆勉之心中一动,奇道,“别人不知,仲甫兄还不知么,勉之幼失怙恃,孤身一人辗转来到会稽,幸有恩师收留才有今日,何来家学渊源传承有序之说?” “我知道,我知道!”郭仲甫哈哈一笑,神秘道,“我当然知道,勉之兄能在一众同窗中脱颖而出,实是有先祖之助!” “哈哈,仲甫兄可是醉了么?”陆勉之心中一凛,却不动声色,又打了个哈哈,道,“以兄之意,先祖竟然复生,为我指点迷津?真是无稽之谈c无稽之谈啊!” 郭仲甫闻言,摇头肃容,凄然叹道:“勉之兄,看来还是把愚弟当成了外人!恩师所学虽博,唯独未涉章草;当今之世,古之章草神品几近绝迹。而遍数当今章草名家,唯兄笔墨高古,何哉?‘平复’在手耳!”言罢,郭仲甫斜睨陆勉之,一脸玩味。 一语既出,如晴空霹雳!陆勉之心中巨震,已知郭仲甫此行目的。当下之计,除装疯卖傻抵死不认之外,实是别无他法。 陆勉之“大吃一惊”,道:“依兄之言,难道先祖陆机手书《平复帖》真迹,居然——尚,在,人,间?!” 郭仲甫微微一笑,道:“什么时候,一向淳厚耿直的勉之兄,也学会撒诈捣虚c昧地瞒天了?实不相瞒,愚弟书道卡于瓶颈,多年未得寸进,心中苦恼,实不足为外人道也。早知兄有《平复帖》在手,今特备薄礼来访,只求借观三日,无论能否得窥天机,必完璧归赵,还望我兄成全!”说话间,竟落下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怀璧其罪(下) 陆勉之无奈叹道:“可是,勉之并无《平复帖》啊,仲甫兄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谣传呢?” “果真没有?” “固所愿也,奈何,果真没有!” “既如此,竟是谣言害人了!”郭仲甫满面颓然,又抱拳一礼,道,“但弟既然来了,总不甘空手而回,乞借书案,写几行拙字,还请勉之兄不吝赐教!” “赐教二字如何敢当!”陆勉之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心下却是愧疚的紧,心想是不是自己过于小家子气了,借他三日或许无妨?一边准备纸墨,一边赧然笑道,“正盼着观摩刀斧手刀斧之功!”手忙脚乱之际,幸有夫人吴月如及郭仲甫的两名小厮帮忙,才不至于太过窘迫。 郭仲甫苦笑摇头,迈步来到桌案前,翻手间,一支长峰羊毫握在手中。其执笔方式有些怪异,掌心向内,五指倶平,腕竖笔直,状如角力,却是悬臂回腕之法。 陆勉之见郭仲甫一别多年,执笔方式竟发生了如此重大的改变,甚是惊异,补偿之心作祟,便决意点拨一二。于是正色道:“兄之执笔法,于当今之世可谓凤毛麟角。此法全身用命,力逾千钧,固然是好的,但指腕僵化,恐失灵动” “哦,是吗?”郭仲甫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用来shā rén如何?”一语未毕,悬空之手陡然翻转,一笔斩出,杀气凛然,直取陆勉之面门!旁边两名“小厮”,亦不知何时掣笔在手,悄无声息,如双鬼拍门,分袭吴月如双肩! 陆勉之本就心情复杂,浑没设防,加之近在咫尺,在号称刀斧手的郭仲甫蓄意偷袭之下,如何闪避得及,“啊”的一声大叫,只来得及让过头部,右臂却未能幸免,离肩飞起,血光崩现! 吴月如却是反应极快,怒叱一声,退步后仰,堪堪避过两笔,抬手间,一支小狼毫虚空疾点,十数个蝇头小楷飞出:“上有黄庭下关元,后有幽阙前命门,”骨肉兼称,刚柔并济,分袭二厮四穴!然而,吴月如瞥眼间,突见夫君断臂重伤,不禁目眦尽裂,心神失守,被二厮轻松化解攻势,瞬间又落于下风! “贼子敢尔!”陆勉之怒极暴吼,一跃而起,左手一支秃笔疾挥,连拖带绞,一连数个“杀”字,劲骨天纵,变化无方,首尾相衔,一连串轰向郭仲甫。 郭仲甫哈哈大笑,长锋羊毫左切右挑,上策下撩,一一化解,好整以暇地道:“勉之兄,以兄之身手,弟本万万不及,奈何兄右臂已断,左手执笔,虽鼓努为力又能奈我何?劝兄还是借《平复帖》一观罢,则你我还是好兄弟!” “休想!你个rén iàn兽心的贼子!”陆勉之盛怒之下攻势愈急,但乍失右臂平衡不再,左手执笔法度全无,一直无力伤及郭仲甫分毫,又见爱妻吴月如在二厮合击下险象环生,双目喷火,却又无可奈何。 “哎!兄如此不识时务,却如何是好!”郭仲甫“无奈”叹道,“兄悍然袭杀朝廷命官,意欲谋财害命之罪,弟虽不忍,亦无力包庇矣!”说罢,突然转守为攻,大开大合,刀斩斧削齐施,转眼间,陆勉之身上,又有多处挂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勉之大吼,“陆某真是瞎了眼,认你这狗贼为友!” 此时门外,却是另一番情景。厨娘悄悄从后院牵过一匹红马,陆缄被老管家捂住嘴巴死死抱住,强行抱上马背,老管家一掌击下,红马臀部受痛,撒开四踢绝尘而去! 听到马蹄声响,陆勉之心中一突,遽然冷静下来,继而狂吼搏命,死缠郭仲甫!吴月如也如疯似癫,只攻不守,锁定二厮!就连老管家和厨娘也合身扑向郭仲甫,欲断其追路。 郭仲甫大惊,叫道:“不要走了陆家小儿!”连出数笔,欲逼退陆勉之,无奈对方悍不畏死,只攻不守,不退反进,一时间竟脱身不得。一个不慎,郭仲甫竟被老管家和厨娘一左一右抱住大腿,死死不放。陆勉之趁机一笔斜削,郭仲甫侧头不及,发髻齐根而断,丝巾飘飞,乱发披散,头顶中央凭空秃了一片,说不出的诡异。郭仲甫大怒挥笔,老管家和厨娘双双毙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夜探 此时,从一个风度翩翩的雅士变成“秃顶头陀”的郭仲甫,再没了戏耍的兴致,挥笔一阵猛攻。 陆勉之夫妇早已是强弩之末,加之见爱子逃出后弱了必死之心,重伤之下,双双被制。陆勉之先失了右臂,后左腿又齐膝而断,被制住要穴,躺在地上成了血人,兀自大骂不休。 郭仲甫满脸狰狞,一脚踢在陆勉之胸口,将其踢出一丈开外,背过气去。也不管吴月如惊叫和怒骂,转而沉声吩咐一个小厮道:“叫会稽太守孙维轩速速带人,收监c搜查c拷问c追逃!” “遵命!”小厮正欲腾身而起,郭仲甫又道:“慢——若孙维轩问起,只说陆勉之私贩古帖,蔡相严令法办!” 郭仲甫一边收拢幸存的一圈散发,撕一根带子扎住,一边狞笑着走到吴月如身边,蹲下身子,啧啧有声:“久闻‘月如小楷,芥子须弥’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玉人铁笔,小字大象,奈何,跟了个又臭又硬的丑八怪!你若说出《平复帖》藏于何处,本官便既往不咎,还纳你为侧室如何?” “呸!我夫虽丑,却是堂堂君子,比你这卑鄙小人美了何止千倍万倍!”吴月如嘶声骂道,“别说我们没有《平复帖》,即便有,宁愿烂在土里,也不会便宜你这恶贼!” “什么,烂在土里?”郭仲甫对吴月如的痛骂浑不在意,却抓到了这句,回头对另一小厮道,“搜查时,掘地三尺!” 中秋之夜,会稽城中好不热闹。月光与灯火辉映,俗人共雅士同欢。或猜拳行令,或对月吟诗,或挥毫泼墨,或赏曲听琴,或呼朋引伴,或探秘寻幽,都暂时抛开了烦恼,争相享受这难得的盛世繁华。 此时的太守衙门中,同样热闹。郭仲甫坐于厅堂上首,脸色铁青,瞋目切齿,再不复志得意满c道貌岸然。下首欠身坐一官员,绿袍红面,狐目鹰鼻,亦是惊怒交加,正是会稽太守孙维轩。 二rén iàn前,横七竖八一十五名捕快,无不浑身是血,身负重伤:“翰泽三隐蛮横插手,我等力战不敌,险些丧命。请郭大人c孙大人治罪!” “大人,您看?”孙维轩不敢擅自主张,向郭仲甫躬身抱拳道。 “一群废物,滚!”郭仲甫牙齿连锉,崩出几个字。见捕快们跌跌撞撞出去,郭仲甫目光闪烁,喃喃自语道,“这三个怪物归隐已久,怎会突然在此地出现,还好巧不巧地救下陆家小儿,难道?” “大人是说,”孙维轩狐目连转,“翰泽三怪竟是与陆勉之交易之人?” “嗯?”郭仲甫一怔,随即释然,心道本官可没你那么蠢,不过这个罪名倒是要得!于是阴笑道,“孙大人果然高才,一语即切中要害——不在同流,怎能合污呢?走,去看看这位胆敢私贩文物的丑进士,问问他同伙何在!” “遵命,大人请!” 孙维轩提一盏气死风灯,二人并不出正门,从前厅直入后堂,按机括,开一y xg侧门,走上一条极其修长的石路。石路两旁,黑压压尽是衙差营舍。路两头均有衙差执哨,见是太守,并不开口,躬身默让两边。路尽头又是一y xg门,出得门来,二十余丈外赫然是一座五十丈见方的庞大建筑。 此建筑的高墙清一色由高二丈c宽一丈的巨石铸就,总高达十丈。其下无门,其上有顶,设瞭望口兼远程攻击口无数。建筑另外三面,百丈之内一马平川,空无一物,显然,若有犯人从这三面出逃,必然成为远程攻击的活靶子。 郭仲甫一介文职,何曾见过这等阵势,虽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暗惊:“好一座固若金汤的大牢!” 二人尚未走到墙下,上面瞭望口便传来一声大喝:“来者何人?出示太守巡牢令!” 孙维轩怒道:“本官便是会稽太守孙维轩!” “请出示巡牢令!”上面一顿,似犹豫了一下,“卑职职责所在,望大人见谅!” 孙维轩虽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向郭仲甫赧然一笑,翻手间,一枚令牌飞上墙头。 少顷,令牌飞下,“今天中秋节。” “我不吃月饼!” 对上口令,孙维轩心说今天怎么又是这厮执守!看了一眼郭仲甫,见其并无不满之色,反似赞许有加,这才放下心中忐忑与震怒。 “大人请!” 此时,郭仲甫正盯着高墙正中,心想大门必然从这里打开。不料右侧边缘处轰隆隆一阵响动,一方巨石缓缓凹陷进去,现出一道门来,又让郭仲甫吃了一惊! 门边,有两名衙差现身,提灯行礼,引二人进去。 在郭孙二人背后二十丈外,他们刚刚出来的暗门处,一个淡淡的影子似乎迟疑了一下,并未再跟,一闪而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天罗地网 没有人可以从会稽大牢的铜墙铁壁中救人。 况且还是地牢。 况且牢中人还身负重伤。 除了会稽太守,孙维轩。 这是莽道沈逍遥夜探会稽府后,翰泽三隐得出的结论。 那么,孙维轩会帮忙吗? 不会。 除非,不帮忙就得死。 那么,郭仲甫会回避吗? 不会。 除非,他有重要的事,必须离开。 难!须从长计议。 转眼几天过去,且不说陆勉之夫妇饱受严刑拷打,死去活来,即便刀斧手郭仲甫,日子也不好过。之前在蔡相爷面前拍胸脯保证了的,说陆勉之必有《平复帖》,得之则如探囊取物,如今两手空空,如何复命?莫说更进一步,能否保住当前地位,尚未可知! 正在郭仲甫c孙维轩愁怒交加之际,忽然门子来报,说有个叫李克的求见郭大人。 郭仲甫奇道:“李克是何人?”蓦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来,不禁眼前一亮,“快请!” 门外进来的,是一个青袍文士,面色蜡黄,高颧鼠须,远远的便提着长袍一路小跑,来到郭仲甫面前,长揖下拜,尖声道:“郭大人在上,请受小生李克一拜!”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郭仲甫抢前一步虚扶其臂,“这不是李克兄么,你我同窗兄弟,何须多礼!” 李克却不起来,高呼:“虽是同窗,尊卑有别,礼不可废!” “哈哈哈,多年未见,李克兄竟还是不改谦谦君子之风,相比之下,本官倒成了俗人!”郭仲甫受了礼,手上加力,待李克顺势而起,又为孙李二人相互介绍,少不得又是一拜一扶一阵寒暄。 落座看茶,郭仲甫道,“李兄怎知本官在此?” 李克急忙起立,被郭仲甫一个手势“按”回了凳子,谄笑道:“是翰泽三怪告诉小生的。” “哦?”郭仲甫跟孙维轩对望了一眼,诧道,“李兄跟翰泽三怪有交情?” 李克道:“郭大人取笑了!小生一介老童生,才疏学浅,地位卑微,哪来的资格跟翰泽三怪攀交情呢!即便是高攀郭大人,小生原也是不敢想的。但毕竟同窗共读过,情分不同,小生心心念念只想为大人分忧,才特来拜访。见大人身居高位,却还如此礼贤下士——哦不,礼那个下那个总之,那个并不嫌弃,小生这才知道,小生的的确确,从来就没有看错人” 郭仲甫耐住性子听着,脸却不禁拉了下来。李克一直抬脸望着郭仲甫,此时心头一颤:“哎呀!两位大人你们看小生这张嘴,一兴奋就啰里啰嗦,其实,是这样的” 原来这位李克,也曾与郭仲甫陆勉之同窗,却不思进取,每天只做些鸡鸣狗盗之事,被老师顾思问一怒之下逐出了书院。李克大半辈子也没中个进士,自认不是读书的料,后来举家迁到百里之外的钱塘,打着顾思问弟子的旗号,做些代写文书或测字算命的营生,倒也能勉强度日。 就在昨夜,李克家中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是一位胖大和尚,神神秘秘,自称野僧净尘。李克一听,唉呀妈呀,这大和尚可了不得啊,若能送自己一幅字,那可是一笔横财啊,难道自家祖坟冒青气了么!一问来意,却是翰泽三怪在分头联络陆勉之同窗好友,谋划搭救陆勉之夫妇一事,约定明晚子时,众人同聚钱王祠外一画舫中密议。为证身份,和尚还送了李克一张案牍小品,并许诺事成后厚报。 李克自是信誓旦旦应承了的,但和尚走后,他却意识到此事其实风险极大,搞不好要掉脑袋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站在郭仲甫一边更稳妥些,于是一大早就策马疾奔会稽而来。 “小生虽地位卑微,心中还是有大义二字的,何况小生乃是郭大人兄弟,怎能跟外人一起对付郭大人呢” 李克直讲得唾沫横飞,郭孙二人却听得双目放光!郭仲甫本来还疑心有诈,一见李克拿出野僧那件书作,确为真迹无疑,加之几日来忧心如焚,方寸大乱,却是再不虞其它。 郭仲甫当即赏了李克白银百两,嘱其先回,勿动声色,届时里应外合;另外修书一封,遣一心腹小厮去钱塘令处借调人马;又修书一封,派另一心腹小厮快马加鞭,分请近处十几位书道高手前来助阵。同时与孙维轩商议,明日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两人半日间,便布下一片天罗地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殇(上) 很快一天过去,相继有一十二位高手前来相助,郭仲甫直乐得眉开眼笑。为避免打草惊蛇,众高手又各带几名衙差好手分散行动,乔装成平民到钱王祠周围设伏。郭仲甫则带两名小厮去钱塘县衙,引领援兵。夜幕,就在这杀机四伏中悄然降临。 孙维轩并未前去,为防万一,郭仲甫要他留守,以防大牢有变。见郭仲甫如此安排,孙维轩一阵窃喜,不用跟翰泽三隐拼命,又大可不必担心牢房的坚固防务,自是美差一件。用膳之时,孙维轩还特地吩咐下人烫了一壶陈年花雕,直喝得心满意足,红脸堂愈发地红了。 “玉宇今宵共举头,落花时节又逢秋。” 孙维轩随口吟出一句南粤名士瑞连轩主的诗句,忽然想起,为了那位“私贩古帖”的丑进士,自己竟是有些时日没有吟诗作赋c泼墨挥毫了,而翠红楼艳非非那红袖添香c温香软玉的旖旎,更是久违了。“今晚过后,该抓的抓,该死的死,该走的走,本官也可以活回来了!”孙太守红脸放光,兴奋得咬牙切齿。 “孙大人好雅兴!”一个淳厚温和的声音在孙维轩耳边响起。 “哪里哪里,兴之所至,情不自禁而已!”孙维轩谦逊有加,随口答道。忽然感觉情形不对,抬眼间,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二人。一清矍,一胖大,红衣红裤黑帽黑靴,均是衙役装扮,却并不相识。但孙维轩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转念间,心不由得突突直跳。 说话的并不是这两人,而是孙维轩后面,一个着绯色官服的老者,白面白眉白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若孙维轩此时还不知三人是谁,那可是蠢到家了。只见他红脸一僵,一个侧身,向斜刺里跃出,翻手间一支“花白”兔毫疾舞狂挥,一片凌乱藩篱轰然落下,正是时下颇负盛名的激进派“乱书”,横七竖八,急头白脸,把自己跟三隐挡在两边。 “孙大人的好笔,还是留着写点正经字罢!”胖大“衙役”呵呵一笑,一步踏前,蒲扇大手长探,莫名其妙从藩篱空隙中穿过,劈手便夺过了孙维轩那支花白,“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忽然想到久负盛名的会稽大牢开开眼,有劳孙大人引路!” 一个照面便即缴械,孙维轩自知完了,红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好在是夜间,倒也不至于太引人注目。四人过前厅到后堂,开暗门入巷道,值夜衙差并无拦阻。孙维轩心中既盼着衙差识破,又想万一识破三隐必先拿自己开刀,一路走来,真可谓纠结万分,憋屈忐忑无以复加。 顺利通过巷道,来到牢前,有巡牢令和口令,加之太守亲至,进入大牢也是轻松至极,东拐西绕之后,来到关押重犯的地牢。此时的陆勉之夫妇,已经几乎不chéng rén形,空留一口气在。 孙维轩面红耳赤地吩咐:“打开牢门,提此二人到前厅,由岑那个陈大人亲自审问!” “不必了,”“陈大人”倨傲地摆手道:“本案蔡相催得甚急,不宜耽搁,你二人各背一人便是!” “遵命!”沈逍遥和净尘忍住笑,心说老夫子原来如此善于做戏!答应一声,沈逍遥抢先一步背起陆勉之,净尘翻了翻白眼,无奈背起吴月如,跟在孙岑二人之后,出得牢来。 原路返回,顺利到达前厅,净尘道:“这个猴屁股脸如何处置?” 孙维轩一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三位大隐,念在本本小人老实配合的份上,还请高抬贵手,饶过小人一命!” “事不宜迟,尽快离开为妙,至于此人”沈逍遥目光闪动,道,“终究是死,杀之无益。”一挥手,羊毫连点,孙维轩要穴被制,软绵绵瘫倒在地。 出得大厅,外面秋风送爽,月夜清明,三隐相顾一笑,都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正欲离去,忽听一声冷笑阴森响起:“久仰翰泽三隐,果然名不虚传,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殇(中) 话音未落,府衙四周黑暗中,一十三人同时现出身形,手执各式毛笔,目露寒光,呈合围之势各选方位站定。为首之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郭仲甫。 三隐心中一沉,暗暗叫苦。细观郭仲甫带来这一十二人,个个气度沉凝从容不迫,与郭仲甫相比均有过之而无不及,心知今夜一战,必是一场恶战。 既然如此,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了。岑贤笑道:“刀斧手果然高明,但老夫好奇的是,你是如何看破的?” “岑夫子过奖,看破二字实不敢当,”郭仲甫同样不急,“其实本官也是到了钱塘之后才突然心生警觉,然后当机立断,带着诸位好友火速赶回。” “你警觉了什么?” “大名鼎鼎的翰泽三隐,怎会如此简单!” “哦?愿闻其详。”岑贤饶有兴致。 “其一,翰泽三隐何等手段,既然要秘密联络帮手做大事,怎会轻易给人反水的机会?” 郭仲甫笑道,“其二,翰泽三隐何等身份,怎会连李克那种滑不留手的腌臜人物,也能引为同道?” “有理,”岑贤白眉耸动,若有所思,“但你又如何确定翰泽三隐不会虚而实之实而虚之?” “并不确定,但本官敢赌。” “哦?” “赌赢了,本官自是赢了;即便赌输了,不过今夜抓不到翰泽三隐而已,而本官至少还有大牢在手,还可以徐徐图之。” “好一个刀斧手,原来并不仅仅是个刀斧手那么简单!”岑贤轻轻抚掌,与僧道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叹道,“二位怎么看?” “哈哈哈,有赌未必便输!”和尚一把揪掉头上黑帽,露出肥大光头,又迅速除下红衣,三两下将吴月如裹住,紧紧绑在后背之上。之后手一翻,一支大狼毫虚空指着郭仲甫,却昂首斜眼向天道,“兀那伪君子,既然号称刀斧手,可知和尚原是写碑的祖宗?” “秋高气爽,正好shā rén!”莽道也如法炮制,将陆勉之捆好,又取出大酒葫芦一通狂饮。饮罢一丢,掣一支超长锋羊毫在手,却并不蓄势,突然间虚空疾振,笔走龙蛇,风雷阵阵,霎时间一首七律五十六字若乱箭齐发,将郭仲甫一行十三人悉数笼罩在内: 悠悠沧海一帆邀, 起看惊天动地潮。 剑雨飞花裁玉宇, 星辉映碧化银宵。 帘中策士方窥鼎, 笛里萧娘漫倚桥。 流水落花谁梦觉? 去来由我自逍遥! 夜幕为纸,笔墨如刀,一笔合纵数笔,一行连横数行,穿插避就之间,郭仲甫等一十三人便如纸上瓦当,面临着雷霆万斩! “不好,结阵!”郭仲甫一惊大吼。他们万没料到,这个“莽道不莽”的沈逍遥居然如此之“莽”,如此不讲高手气度,不打招呼就动手,一时间呼喝连声,上蹿下跳,手忙脚乱,哪里还顾得上结阵! “哈哈,真人好手段!”和尚一见,也兴奋地振臂而起,如大鸟般跃上半空,纵笔疾挥,一个个魏碑大字,大开大合,呈利刀锐斧之势,斩向十三人: 欲契北碑深入纸, 却镌岁月浅上头! 酸儒见同伴发起抢攻,当然清楚他们并不是为了大杀四方,虽然抢得先机,但敌众我寡,其实不宜久战,因而一支尺八鸡毫轻振,脚下步伐飘忽,急急如游鱼之滑,直取郭仲甫——擒王! 郭仲甫正在莽道野僧远程攻击之下左右支绌c狼狈不堪之际,忽见酸儒又已欺到身前,不由得亡魂大冒,双臂连摇c翻身扑倒,一边翻滚一边嘶声大吼:“退笔冢!” 其余一十二人闻令,亦是同声大吼:“退笔冢!” 吼罢,一十三人一齐振臂甩袖,二十六只大袖飘荡间,数以万计的秃笔头如飞蝗遮天,嗡嗡直叫,没头没脸地向三隐当头覆盖而下! 酸儒一见,目眦尽裂,声嘶力竭:“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殇(下) 退笔冢,是几百年前一位人称永禅师的高僧创下的绝技。 但凡钟情书道之人,莫不钟情于笔。但是任何一支笔,都终究寿命有限,无论作为文具还是u qi,当其“四德”(尖c圆c齐c健)渐失,慢慢地也就废了。这位永禅师爱笔之深,达到了极点,他不忍随意丢弃废笔头,决定“厚葬”这些老伙计,每次都仔仔细细地把它们埋在同一个地方,以排解离别悲苦。这个地方,被永禅师命名为“退笔冢”。 但是有一天,当永禅师准备再次葬笔的时候,忽然发现,即便以这种厚葬的方式,他也无法忍受了。他坐在退笔冢前,轻轻地抚摸着那些笔头,往事一一涌上心头,居然清晰地感觉到它们还是有灵性的,它们并没有“死”,而且因长期人笔合一,它们还保留着c甚至一直蓄积着极其强大的势。也就是说,若能一直保留并且充分发挥这些退笔的势,几乎等于凭空多出无数个永禅师!永禅师心有所悟,就这么坐着,一坐就是七天。 七天后,永禅师竟创出了一项令当时乃至后世闻名丧胆的逆天绝技,他依然称之为退笔冢: 退笔为兵,为敌掘冢;禅师所至,万无一勇! 多年过去,退笔冢的威名一直被人津津乐道,但其修炼方法却是早已失传。翰泽三隐万没料到,自己一行,居然在这里成为退笔冢的活靶子。 岑贤目眦尽裂,暴喝一声:“退!”然而身形却不退反进,迅疾除下绯色官袍,左手顺势一抖,官袍竟被抖成一支宽大排笔;排笔一刷c再刷c三刷c四刷瞬息之间刷出百笔,每一笔虽只刷出一个“一”字,却是又长又宽,如百条奔腾咆哮的大河,层层叠叠,层层叠叠,向劈面飞来的如蝗退笔冲刷而去。 岑贤右手也没闲着,狼毫疾点,在百条“大河”的声势掩护之下,奇袭左前方一瘦高汉子。那人本以为三隐在退笔冢前必然后退,那也是在劫难逃,一时疏忽,喉结处忽然出现个小洞,鲜血狂喷而出! 与此同时,僧道二人也迅即做出了反应,不再施展大范围战技,同样不退反进,分别向瘦高汉子左右二人发动必杀一击,雷霆万钧,毫无保留,目标应笔而倒,包围圈顿时现出一个豁口! 面对退笔冢攻击,只有敌后才是生门。 这是多年来无数高人的“经验”。 退不是退,是冒死突围。 岑贤喊退,惑敌罢了。 退必死; 冒死突围,未必死。 三隐何等人物,心念一动,已经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加之多年来形成的默契,居然在退笔冢发动开来的一刹那,便强行冲出重围! 郭仲甫大惊失色,一声狂吼:“追!” 然而夜色茫茫,哪里还有三隐的影子!十三人在一齐全力发动退笔冢的情况下,还被瞬间干掉三人,并眼睁睁看着“罪犯”从容突围,余下十人,包括郭仲甫在内,无不惊骇莫名,冷汗浃背,暗自庆幸三隐没有选择自己这方为突破口。郭仲甫同其他人一样,身上也带着不轻的伤,心兀自颤抖着,也迷惑着——退笔冢,没用,却暴露了?! 却说三隐,此时已然遁入逍遥谷,隐没在树门之中,却是另一种惨像! 净尘的胖大身形摇摇欲坠,身上无数孔洞,流血不止,面白如纸,颓然惨笑道:“输在退笔冢下,也算不冤!” 沈逍遥伤情也不遑多让,看了净尘一眼,又看了看岑贤,道:“我等虽还活着,所救之人却却确实,这一次,翰泽三隐算得上,大败亏输了!” 岑贤伤势虽不似僧道二人那般触目惊心,却是耗尽了元气。瞬间百笔,写百条大河,硬抗退笔冢,若不是对方临时组合,配合生疏,加之大意粗疏,哪里还有命在! 然而三隐此时,心中最大的痛,却不是挫败感,更不是死里逃生的狼狈,而是来自陆缄撕心裂肺的痛哭——僧道二人身上尚且洞穿无数,被他们背在身上c本就奄奄一息的陆勉之夫妇,又安能幸免!堂堂章草圣手c丑进士陆勉之,夫人“月如小楷c芥子须弥”吴月如,从此,含恨九泉! 三隐默默地处理着身上的伤势,看看陆缄,再看看陆缄身边默默垂泪的岑慎言,几番对视,无从安慰,只能暗暗自嘲:三隐么?如此乱世,又能隐到哪去! 殇,某年,某月,某日。 恨,某年,某月,某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书道开蒙 人死了,入土为安。 但活着的人呢? 陆缄在埋葬了父母数日后,终于止住了悲声。 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他的眼中,没了迷茫。 只有恨。 滔天。 陆缄来到三隐面前,扑通跪倒,重重地磕下头去:“请三位大隐收小子为徒!” 岑贤早有所料,温言道:“你要报仇?” “是!” “你可知仇人是谁?” “郭仲甫,”陆缄抬起头来,眼中喷火,“还有,所有参与杀我父母的人!” “那你可知他们有多强大?”沈逍遥斜倚石壁,语气清冷,“以我三人之能,尚且未能保全你的父母,还各自丢了半条命” “那又如何!”陆缄大吼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须知郭仲甫背后,还有当朝宰相,”净尘四仰八叉躺在一张毯子上,望着上方石顶,慢条斯理道,“你的对手,何止郭仲甫之流,至少相当于半个朝廷” “那又如何!”陆缄再次大吼,“以卵击石,有死而已!” “好吧,”岑贤心下赞许,却不露声色,“既然你决心已定,我等倾囊相授便是。只是,有必要提醒你的是,报仇一事,绝非朝夕之功,所谓欲速则不达,万事不可鲁莽,命在,希望才在!” “是!酸师父c莽师父c野师父在上,请受徒儿陆缄一拜!”陆缄眼中含泪,又急忙磕头,砰砰不绝。 三隐一听这称谓,哭笑不得,却并不纠正,心道反正这隐士是做不成了,那就索性重燃热血,再来它一次波澜壮阔! “爷爷。”这时岑慎言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还在磕头不止的陆缄,大眼睛忽闪着,欲言又止。 “哦?”岑贤一怔,慈爱地笑道,“言儿,你想说什么?” “我,”岑慎言又看了一眼那位磕头虫,道,“我也要拜师!” “哈哈哈,”净尘一听,突然大笑,牵动伤势,又不禁龇牙咧嘴,“嘶——好好好——嘶——一下子多了俩徒弟,好!” 岑慎言一听,连忙有样学样,挨着陆缄跪倒,娇呼:“酸师父c莽师父c野师父在上,请受徒儿岑慎言一拜!”也砰砰砰磕下头去。 岑贤与沈逍遥相视一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以后就是师兄妹了,快起来吧!” 陆缄与岑慎言闻言起身,并肩而立。可怜陆缄被这位“言儿师妹”一耽搁,也不知多磕了多少个头,额上红通通一片,几乎要流出血来。岑慎言又好笑又心疼,捏了捏陆缄的手,道:“你的头,疼吗?” 陆缄一笑,又即收敛,道:“无妨。” “缄儿,言儿,”岑贤看着两个孩子,暗叹了一声,道,“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跟为师学习经史子集c诗词文赋,跟莽师父学习老庄,跟野师父学禅,不可懈怠。” “可是,酸师父,”陆缄一听,急了,皱眉道,“弟子曾闻家先父母论道,都说欲入书道,须先修笔法,待笔法有成,再塑自我,却没说要学儒学道学禅的” “哦?”岑贤闻言,不由一怔,随即欣慰道,“勉之兄家学渊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但是,缄儿,你父母所言,固然不错,但你好像只听到了一半而已。” “还请酸师父赐教!”陆缄低头拱手,虽心中不服,却并不发作,不卑不亢,倒要看看酸师父如何自圆其说。 “哈哈哈,”净尘忍不住笑道,“缄儿,你可知为何野师父能带着你飞么?” 陆缄一听,眼睛突然一亮,急道:“徒儿不知,还请野师父教我!” “没有内力,何来外力?”沈逍遥也不禁被这个人小鬼大的徒弟逗笑了,问道,“都说作书须提得笔起,你用什么提笔?” “手”陆缄答道,忽然改口,“不,是力!” “嗯,还不错,”净尘笑道,“那么力从何来?不要告诉我来自手上!” “这”陆缄被一句话噎住,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 “酸师父爷爷曾说过,书道分内功外功,”这时,岑慎言脆生生插口道,“外功是技巧,是形式,内功才是根本,内功不够,外功再强也是,也是” “软蛋!”净尘笑道,“高手用笔,每一笔每一画都有真气灌注,所以威能无穷c气势无尽,又个性十足c出人意表。而这真气不在手上,也不在心中,无形无质,却又神乎其神,全在你刻苦研读中积累而来! “那么,”陆缄若有所思,问道,“shā rén,也要这‘内功’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勾心斗角 “若只是舞文弄墨,内功浅点倒也罢了,比如所谓‘江湖体’或‘名流书’,其最大的杀伤力,充其量也就是恶心死你,只要不怕恶心,人人可为。但要shā rén,内功不足,你还不如恶心人呢!”沈逍遥淡淡地道。 陆缄挠了挠头,似懂非懂,但心道师父既然这么说,多读书苦练内功总是没错的了,暗暗下定决心。一转念,又道:“那么,什么字体最厉害呢?” “字体并无优劣,只看在谁手中。”这次回答的,是净尘,“每个字,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或者,你也可以干脆把它看成是一个人,字字不同,便如人之形形色色。战斗中,你就是一个将军,手下雄兵百万,各有所长,但具体战力如何,还要看你在什么时机c什么地点c什么情形下,用什么方式把它们写出来” “呵呵,好了好了,”岑贤适时打断了净尘的长篇大论,微笑道,“以书道之博大精深,当循序渐进,而且重在一个悟字,岂可填鸭?禅师爱徒心切,倒是比徒弟还急切了些,小心徒弟走火入魔。” “嗯?哈哈哈”净尘尴尬地拍了拍脑门,“夫子批评的是,和尚确是着相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三隐疗伤和二小读书c临帖中平静度过。然而逍遥谷外的世界,却是早已闹翻了天。 丑进士陆勉之夫妇“私贩古帖”,郭仲甫将其重伤后投入“万无一失”的会稽大牢,竟被翰泽三隐轻松劫走,连隐藏多年未曾动用的退笔冢秘技都暴露了,依然未能拦住,最后更是凭空消失!这么大的失职,足以让当朝宰相蔡勋砍郭仲甫孙维轩之流一百次头了。 但蔡勋盛怒之下,并没有砍郭仲甫的头。他觉得这个刀斧手还有用,而且有大用。在郭仲甫战战兢兢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蔡勋便知道,即便自己亲自出马,也未必能有更好的结果。既然翰泽三隐成了敌人,他们需要郭仲甫这样的对手。 此时的蔡勋,在书房。一身便服,腰杆挺直,方脸直鼻阔口,不怒而威。他坐在书案后,手中执一支鸡距笔,正随意地在一张麻纸上写着什么。书案前,有三人恭谨肃立,其中一人,正是郭仲甫。另外两人,一肥硕健壮一瘦小枯干,站在一起就像大象与猴子,相映成趣。 蔡勋抬头瞥了一眼三人,道:“还是没有下落?” “是。”郭仲甫面现窘迫,冷汗直流,“卑职无能,请蔡相治罪!” “治你的罪他们就能出现?”蔡勋继续写字,眼皮也不抬一下。 “这” “侯大人,退笔冢的事,太后有何反应?”蔡勋不管郭仲甫,又问道。 侯大人就是那只“猴子”,急忙拱手道:“太后并无异常反应。” “并无异常,便是异常啊!”蔡勋放下笔,抬起头,目光深邃,似盯着面前三人,又似已经穿透了三人,刺入虚空。仅仅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三人便如溺水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蔡勋收回目光,又拿起笔写字。三人素知蔡相这个习惯,写字时思考,思考时写字。他们也曾私下试过,却无法两相兼顾,因而愈发敬畏。 “向大人怎么看?”蔡勋又忽然发问。 “大象”向大人早有准备,拱手道:“属下愚钝,觉得太后并未过问,似是在等待一个解释” “谁来解释?如何解释?”蔡勋饶有兴致。 “这”向大人回头瞟了一眼郭仲甫,欲言又止。 这一瞟,把郭仲甫瞟得亡魂直冒,又怒气勃发,却又不敢在蔡勋面前发作,只好盯着大象的脊背咬牙切齿。 “弃车保帅,需要这么紧张么?”蔡勋抬头,似笑非笑,“本相的车,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本相可舍不得随便就弃了”说罢,挥了挥手,低头继续写字。 三人告退出来,刚出府门,郭仲甫便寒着脸沉声道:“向云林,郭某可曾得罪于你?” 大象一“怔”,道:“郭大人,你我三人同为翰林阁大学士,一向亲密无间,同进同退,今日却何出此言?” “哼,如此拙劣的借刀shā rén之计,也只有你这蠢象才想得出来,”郭仲甫脸色铁青,“跟郭某斗?随时恭候!”说罢,拂袖而去。 “哎哟,误会啦误会啦,”猴子一见,急窜几步追上,拉住郭仲甫的衣袖笑道,“仲甫兄,云林兄不是那个意思,兄弟们这不是都想为蔡相分忧嘛!” “侯寻复,你又来做和事佬,当知此次错不在郭某!”郭仲甫怒道。 “这么说,你毛遂自荐去会稽,却将我二人也蒙在了鼓里,倒是我等的错了?”向云林也反唇相讥道,“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非凡没有独占大功爬到我等头上,却落了个灰头土脸!” “你!”郭仲甫怒极眯眼,“你可是要比划比划?郭某并不介意剁了你的猪鼻子!”说罢,悬臂回腕,一支长锋羊毫握在手中。 向云林一见,也大怒道:“理屈词穷便要shā rén么?当向某怕你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邀月楼(上) 侯寻复一见这架势,猴眼一瞪,叉腰站在郭向二人之间,沉声道:“两位没完了么?不要命的话,尽管打个痛快,之后在相爷那里,侯某必当如实汇报!” “你”郭仲甫一顿,收笔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不重要,我只知道为相爷做事,最重要的便是活着,”侯寻复目光闪烁,道,“有命,才有前程!” “是,寻复兄说的是,我二人,确是鲁莽了!”僵持半晌,向云林沉声道,又向郭仲甫一拱手,“郭大人,有没有兴趣到邀月楼小酌一杯?” “郭某即便要去,也是看寻复兄情面!”郭仲甫黑着脸,哼了一声道。 “哈哈哈,你看这多好,”侯寻复一手拉着一个,“走走走,就去邀月楼,今日我做东!” 三人迈开步子,很快就来到城中繁华地带一处酒楼。这是一座三层木楼,朱漆斑驳,颜色陈旧,显然已经历了无数的岁月沧桑。妙的是,正因了它的陈旧,在周围极尽奢华的店铺映衬下,反而特别醒目。 三人并不急着进门,迎宾的小二显然了解他们的脾性,也不招呼。三人驻足抬头,看那块木匾。 “邀月楼”。 笔迹瘦劲,内紧外松,线条纤细飘忽有兰竹之气,却又锋芒毕露坚韧沉雄,矛盾分明而又和谐一统,正是几百年前赵佶御题的瘦金书。 三人知道,蔡勋对这个题匾推崇备至,曾评价其“锐利中竟藏着一个拙”,因此三人每次来此,都要努力寻找一阵那个“拙”,久而久之竟形成了习惯。 进得门来,三人随小二上三楼进了一间雅间。雅间中桌椅和装饰同样古拙简朴,唯墙上题满了历代文人雅士的诗词,无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对面墙上,赫然是忘归巢主的一首行书五言古风: 平生爱五谷,可以醉一壶。 昏晓随昏晓,沉浮任沉浮。 小生拘雅舍,老衲困浮屠。 春来秋尚远?生死一须臾。 歌长不当哭,杯空不厌沽。 折柳堪垂泪,观花且驻足。 我从天外来,天外知何处? 举杯邀明月,前程信不孤。 “好一句‘举杯邀明月,前程信不孤’!人生苦短,我等三人理应精诚团结,携手共进才是!”侯寻复读罢这首《酒客吟》,哈哈笑道。三人落座,酒菜上齐,推杯换盏之间,刚刚的剑拔弩张似已烟消云散。 郭仲甫道:“郭某愚见,时下局势特殊,相爷的心思,虽非我等可以揣摩,但相爷的大事,我等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向云林道:“是,皇帝年幼,又终日沉迷书道不问朝政,相爷日夜操劳,我等确当尽心竭力为其分忧才是” 三人正聊着,忽听楼下一阵喧哗,有人乒乒乓乓摔打着桌椅盘盏,一边吆喝着让老板出来说话。 侯寻复摇头叹道:“邀月楼居然都有人敢来闹事了,这还得了小二!小二!” 一连喊了数声,却无人应答,楼下依旧乱成一片。三rén iàn面相觑,心道来人还很棘手么?于是一齐起身走下楼来。 此时一楼的大厅已是一片狼藉,桌椅倒塌,杯盘满地,菜品油水横流,客人们已经逃得精光。两个老者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兀自摇手跳脚大骂,却是两名老丐。仔细观之,这两名老丐身高c长相居然一般无二,要不是衣服破烂c肮脏情况不同,几乎无法分辨。一众店小二东倒西歪鼻青脸肿,口中喝骂连声,却是再不敢上前,显见吃了两丐的大亏。 侯寻复面色一沉,喝道:“何方神圣,敢在邀月楼撒野!” 两丐一听,摇头晃脑挤眉弄眼打量了侯寻复半晌,左首老丐怪眼一翻道:“兀那猴子,是你在说话?” 郭仲甫不禁暗暗好笑,促狭道:“原来是寻复兄旧识,我等竟没见过!” 侯寻复长得像猴子,平生最忌讳的就是“猴子”二字,不由得火冒三丈,回头瞪了一眼郭仲甫,又转而向老丐道:“二位在此闹事,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今天就留下罢!” “嗯?你又不是老板,难道你说了算?”右首老丐瞪眼道。 “哼,我说了算又怎样?”侯寻复傲然道。 “哈哈哈,太好啦!”两丐突然又笑又跳,一边拍手一边道,“店小二狗眼看人低,要赶我们走,还是猴子有眼光,让我们留!”说罢,忙扶起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大马金刀一坐,叫道:“快快快,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只管上来!”突地又跳了起来,“不好不好,这里又脏又乱,实在不雅,快带我们到楼上雅间!” “找死!”侯寻复勃然大怒,蹭地窜起,也不取笔,左右手中指一竖,凌空分点两丐眉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邀月楼(下) “啊!”两丐又一次突地跳了起来,一个抱头一个捂屁股,面红耳赤,比猴子还像猴子,窜来跳去,却好巧不巧地堪堪避过了侯寻复那两指,继而破口大骂道,“兀那猴子,大庭广众,怎地做那不雅的手势?!” “嗯?”侯寻复一怔,就连背后的郭向二人也收起了戏谑的笑容,心道这俩疯丐,还真是不简单。 侯寻复压住火气,沉声道:“以二位身手,想必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报上名来,若有误会可以当面解说清楚。” “我们为啥要相信你这恶俗不堪的猴子?”一老丐气冲冲道,“不,你岂止恶俗不堪,还卑鄙无耻!” “岂止卑鄙无耻,还腌臜下流!”另一老丐接口道。 “岂止腌臜下流,还阴险歹毒!” “岂止阴险歹毒,还rén iàn兽心——不,猴面兽心!” “岂止” 两丐轮流大骂,直骂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偏又努力要做出正气凛然嫉恶如仇的样子,让一众店小二包括郭向二人都目瞪口呆又忍俊不禁。 “住口!”侯寻复气得脸都青了,“本官给过活路,你们既然不走,那就去死吧!”说罢突然掣出一支巨大斗笔来。这支大笔,杆长近丈,比侯寻复高出一头还多,笔头直径数寸,出锋更是长达一尺,人小笔大,也不知他一直将其藏于何处。 侯寻复怒极,扎开马步,双手举起斗笔,凌空中锋斜划,动作却慢得出奇,似遇重重阻滞,艰涩异常。众人正自惊疑这猴子是使不动这支大笔么,却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轰隆声响起,似裂帛,又似钝刀伐木,突然一道巨大墨痕出现,将两丐面前的虚空生生扯开,咄咄推近! “啊!”两丐乍见猴子与大笔的悬殊对比,又红头胀脸吭哧吭哧使不动的样子,早好奇地瞪圆了两双绿豆眼。正想拍手取笑,突见那撕裂虚空的墨痕斜斜劈来,速度虽慢,却势不可挡避无可避,同时尖叫一声,紧闭双眼抱在了一起。 “侯大人好大的威风,这可是要拆了小号邀月楼么?”危急关头,忽然一个软绵绵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让侯寻复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急忙收笔。但笔势已起,正到巅峰,哪里是说收就能收的,只听咔嚓一声,笔杆竟一折两段,侯寻复噗地一口鲜血喷出,坐倒在地! 来人却是一位妙龄shǎ一 fu,宝髻松松,铅华淡淡,柳眉蹙蹙,凤眼惺惺,纤腰款款,莲步翩翩,一副美梦初醒模样。 shǎ一 fu一到,郭c向c侯三人急忙躬身施礼:“见过大东家!”一众店伙计也纷纷施礼,口称“大东家”,随即七手八脚收拾残局,却再也不看两丐一眼,仿佛他们已经成了死尸。 shǎ一 fu一见侯寻复的狼狈相,噗嗤一笑,百媚横生,道:“是谁惹得侯大人动了如此大的肝火啊,竟要拆了奴家的小店?” “不是噗!”侯寻复闻言一急,未及解释,又喷出一口鲜血来。 “大东家,是这样的,”郭仲甫连忙一把抓住摇摇欲坠的侯寻复肩膀,恭敬笑道,“我等来宝号吃酒,见那两个老丐闹事,我等当然不会纵容,便欲代大东家略施薄惩,哪知,哪知,寻复兄出手,似乎,考虑不够,周全” “哦,原来是考虑不够周全”shǎ一 fu“恍然大悟”,软软糯糯道,“也就是说,心里并不在乎小号的安危喽?” “噗!”侯寻复又一口鲜血喷出,竟晕厥当场! shǎ一 fu也不管他,转头看着两丐,莞尔一笑道:“二位前辈,我们又见面啦!难得前辈光临,小号蓬荜生辉啊!” 此时两丐依然闭眼抱在一起,体似筛糠,一听此言,小心翼翼伸头睁眼,见一shǎ一 fu俏生生站在面前,还俏皮地冲他们挤了挤眼睛,再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下自身,不禁哈哈大笑,抢着大叫:“没死!哈哈哈,我们没死!” “小姑娘,是你救了我们吗?” “放屁,你看这小姑娘娇滴滴的,拿什么救我们!” “你才放屁,难道是你一个屁把那猴子轰死了不成!” “咦,不对啊,小姑娘刚刚好像说‘又’见面啦,难道我们以前见过面?” “放屁放屁,我们是叫花子,哪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愿意跟我们‘又’见面的!” “喂喂喂,你又说放屁,怎么跟那猴子似的,就不能雅一点吗” 见两丐旁若无人地争吵着,shǎ一 fu一点厌烦的意思都没有,自顾寻了一把椅子,盈盈坐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她的眼中,这可不是两位疯丐那么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高人(上) 此shǎ一 fu不是别人,正是邀月楼大东家苑秋池。 关于苑秋池的传说很多,却没有一个能让所有人信服。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从哪里来,更不知道她的背景,只知道她五年前凭空出现,一夜之间,成了邀月楼新的大东家。 邀月楼几百年来历经数次朝代更迭而兴隆不减,其底蕴之深不问自知。但这个庞然大物却突然间易主,老东家一家数百口连夜“还乡”又下落不明,不由人不浮想联翩。 聪明人自然懂得,这个新大东家只能交不能惹,但这个世上,聪明人永远只是少数。 小事自不必谈,只讲大事。 苑秋池的美,总让人惊心动魄。但毕竟是个“弱”女子,也不见其背后有强大的家族势力,因而邀月楼易主后,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 先是前户部尚书高悬之子高尚,同几名纨绔子弟来邀月楼“雅集”,仗势强迫苑秋池陪酒,苑秋池婉拒不过,无奈敬了一杯。 然后是当朝宰相蔡勋的侄子蔡本初,找苑秋池“商议”邀月楼转让事宜,开出的价码是,苑秋池嫁给蔡本初做第二十三房妾室,而邀月楼所有开支用度全由苑秋池全权掌管。苑秋池表示,第二天答复。 还有一件事更骇人,当今圣上五年前只有三岁,尚未登基,有一天随太后来邀月楼“体验人间疾苦”,这位未来的小皇帝居然死死抱住苑秋池不放,大哭大闹要吃奶,弄得全场好不尴尬! 按理这三件事本也不算大,但因为都是大人物,而且有了大结果,才显得大。 结果是:其一,户部尚书高悬,正应了其名字那个“悬”字,包括自己在内,一家所有男性在当夜睡梦中身首异处,至今仍是悬案。 其二,权倾朝野的宰相蔡勋,其侄蔡本初,当夜酒醉后居然失足栽入一口枯井中,也是尘归尘土归土,回归“本初”。 其三最离奇,说的是当今圣上,从那次“索奶风波”后,便一改往日聪慧机敏,每天浑浑噩噩,魔障了一样,只顾吟诗写字,再也不管谁是君谁又是臣。 经此三事,苑秋池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但哪怕是再愚蠢的人来邀月楼,也知道“只管喝酒莫乱来”的不二法则,而所有人有幸一睹苑秋池芳容时,欣喜若狂之余,也只能毕恭毕敬。 此时苑秋池的面前,居然又有人造次。所有人看在眼里,心中都不禁“莞尔一笑”:“乞丐就是乞丐,终究不知死活。” 郭仲甫见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再耽下去反而不妥,便与向云林交换个眼神,一起躬身告辞:“大东家,今日叨扰了,下我等告退!”终究还是想到,对方明面上只是个酒店东家而已,自称“下官”实在不合适。 “哦?三位大人这就要走了么?这让奴家怎生过意得去呢!”苑秋池也不起身,淡淡瞥了三人——或者说两人提着一只昏迷的猴子——一眼,淡淡地笑道。 “无妨无妨,”向云林陪笑道,“我等醉了酒,去找个清净处写写字。” “写字啊,莫非小号不够清净么?”苑秋池笑道,“再说,得遇高人却擦肩而过,岂不可惜!” “大东家说笑了,在大东家面前,我等算什么高人”郭向二人谦恭笑道。 “哪里,三位大人过谦了,”苑秋池凤目一闪,似笑非笑道,“三位大人身居翰林阁,贵为大学士,自是当得高人二字的,但奴家说的,确实不是三位” 嗯?郭向二人吃了一惊,尴尬之余,游目四顾,心道还有大人物在此么,怎地却早不现身?又不便发问,一时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了。 苑秋池笑道:“三位大人可有兴趣听奴家讲个故事么?” “啊!荣幸之至!”二人又是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年前的一天,奴家也是在楼上睡觉,却被一阵吵闹声惊醒”苑秋池也不管他们反应,不紧不慢,绵言细语,自顾自娓娓道来。 “那时奴家很生气,下楼来就看到两个中年文士被伙计们团团围住,双方正争吵不休,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两文士一穿白袍一穿蓝袍,虽似模似样,却陈旧得可以,显然——似是有一点落魄;二人容貌,很是那个奇崛,却又一模一样,若不是袍子不同,绝难分辨。 “奴家好奇,就问他们缘由。伙计们说,他们吃了酒菜不给钱!二人则气呼呼地争辩说,愿意写字来抵。伙计们说,看你们这怂样,写的字又能值得几文?二人叫骂道,不要狗眼看人低!伙计们说,若让你们写字,连邀月楼的笔墨纸砚都要赔上!二人说,不信拿来,写了才知道!伙计们说,才不给你们糟蹋!二人又说,写了才知道!伙计们又说,就不给糟蹋!二人又说,写了才知道,伙计们又说,就不给糟蹋” 苑秋池讲着故事,一人扮演双方,其姿势c表情c语气,声调,无不惟妙惟肖。及至讲到双方如小儿斗口一样,你一句“写了才知道”,他一句“就不给糟蹋”,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居然重复了三四十遍,听的人却并不觉得烦,反而笑得前仰后合,苑秋池自己也早已花枝乱颤,波涛汹涌! 此时,侯寻复早已醒来,三位大学士一边听着苑秋池讲故事,一边暗吞着唾沫,脸上却阴晴不定,目光有意无意间瞥向两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高人(下) 此时,两丐早已停止了争吵,正全神贯注地听故事,脏脸上扬,小眼放光,一瞬不瞬盯着苑秋池,陶醉得肆无忌惮。 见苑秋池只顾花枝乱颤,两丐同声问道:“然后呢然后呢?”期待之迫切,溢于言表。 苑秋池终于收住笑,拍了拍胸脯,又撩了撩秀发,风情万种:“然后啊?你们猜!” “我猜那两个文士一定大发神威,把你们店给砸了对不对?”左丐抢先答道,得意洋洋,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 “放屁”右丐怪眼一翻,但显然他也是这么猜的,却被左丐抢了先,一时无从辩驳,只得强词夺理道,“你猜的本来是我猜的,你猜到我猜到的却抢先说出来,好不要脸!” “你才放屁!你才不要脸!”左丐跳将起来,手指右丐,差点戳到对方鼻子上。 “好啦好啦,两位都猜错啦,”苑秋池一见两丐又要进入无休止的争吵,连忙出声打断道,“后来,奴家就吩咐人取来了笔墨纸砚。” 两丐怒火发得快收得也快,同声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写字啊,”苑秋池笑道,“他们说一人写一幅太便宜了邀月楼,只由一个人写又太不公平,便合写了一幅字。奴家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创作方式” “怎么样?”两丐适时接话。 “他们用行草写了一首诗”苑秋池说着,双眼微眯,似已沉浸到了当时的情境之中,“他们约定,一人写一字,交替进行。但两人并不相互配合,反而是前一人写到末笔,必然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以破坏笔势,给后一人设置障碍,使山重水复;而后一人又总能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衔接下来,使笔势再续,浑然一体,毫无生涩突兀之感,竟柳暗花明 “他们就这样一进一退,交替轮流地写着,起初还不算太快,后来写到酣畅淋漓处,二人身形就像穿花蝴蝶一般,看得人眼花缭乱,也不知道该kàn zi,还是该看人。 “直到二人写罢弃笔,围观众人还多数没有缓过神来。再看那幅字,平正中突生险绝,险绝后堪堪平正,润泽时秋波潋滟,劲爆处烈火燎原最难得的是,他们明明一人写一字,并无沟通,那诗却不知如何创作的,居然也浑然天成,于旁观冷眼里,饱蕴大慈悲 “两位前辈想必已不记得那首诗了吧?”讲到这里,苑秋池突然问道。 “怎会不记得!就是那首七律嘛!”这次却是右丐嘴快些,抢答成功,“晴雨阴沉”说到这,突然捂住了嘴巴,小眼圆睁,瞪着苑秋池。 苑秋池促狭一笑,接下来吟道: 晴雨阴沉那是津,青黄不接困劳人。 陇头朱紫花无序,梦里英雄亊若真。 空说青梅烹白酒,讶逢皓月映红唇。 乞歌渐起小楼闹,攘攘街声不绝尘。 吟罢起身,敛衽深施一礼,道:“其实二位前辈也算猜对了,你们两年后的今天,真的砸了奴家的邀月楼。但是错不在二位前辈,前辈骂得好,也砸得好,伙计们肉眼凡胎,不识高人,确是狗眼看人低,奴家在这里赔罪了!” 满堂皆惊! 伙计们绝大多数亲眼见证了两年前那件事,此时却一个个瞠目结舌,怎么也无法让眼前的两位腌臜老丐,跟那两位中年文士相重合。而郭c向c侯三人,虽然确信苑秋池不是开玩笑,却也暗自心惊:莫非这二位真是绝顶高手,自始至终都在戏耍我等?! “哎,不可能不可能!”两丐四手乱揺,向苑秋池吹胡子瞪眼道,“他们没一个认出来,你怎么可能认出来的,你一定是在瞎猜对不对?” “两位前辈两年来就从没换过衣服洗过澡吧?”苑秋池笑意盈盈,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丐,直看得两丐缩手抽脚几欲逃离,“发髻乱了,胡子长了,白袍子蓝袍子又都脏成了黑袍子奴家确是无法认出,但以前辈的声音和神采,奴家又实在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同样一对高人。” “哎呀,罢了罢了!”两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整齐划一两手一摊,“我们这次又没吃到你们的酒菜,就不必写字相抵了吧?” “不必不必,上次是奴家小家子气了,从今以后,只要前辈肯赏光,一律由奴家做东如何?”苑秋池笑道,“不过,上次两位前辈写完就走,还不曾赐告大名” “无名!”一听可以免费吃酒,左丐兴高采烈应道。 “无姓!”右丐也是手舞足蹈。 苑秋池眉头一皱,正欲再问,左丐忽然挤眉弄眼,故作神秘道:“这可是我们的真名哦,天下没几人知道——还有,你可别把我们真当成叫花子哈,我们可是读书人,我是一读书人,他也是一读书人,合称二无先生!” “还有还有,”右丐见左丐趁自己一时不慎,居然抢着说了那么多话,差点急得哭出来,“你也不能把我们当成孪生兄弟哈,我是我他是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爹一个妈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我们可以吃酒菜了么?”终于凑够了字数,无姓先生示威地瞥了无名先生一眼,又恢复了志得意满的神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邀月观书(上) 有苑秋池相留,郭c向c侯三人自是不便告辞,硬着头皮重新上楼坐定,等待“二无先生”梳洗更衣的同时,侯寻复也趁机打坐疗伤。 正坐着,忽见对面雅间房门打开,一儒装少年走了出来。少年约岁年纪,眉清目秀,竟对三人视而未见,一边走一边举右手作握笔状,虚空比划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少年身后,两名中年亦步亦趋,亦是儒生装扮,眼神清冷,游目四顾。 三人大吃一惊,急忙翻身跪倒,正欲开口,却见其中一中年摆了摆手,这才住口,伏地不动。耳听得少年走过去,推门又进了另一个雅间,三人兀自惊魂未定,心道我等之前在雅间中的言论,不会已落入少年耳中吧,念头一转再转,虽知少年癫痴,并不理政事,终不免惴惴难安。 三人跪了一阵,起身再次坐定,尚未坐稳,苑秋池说笑着与两名中年文士走了进来。三人只得再次起身行礼。 是的,苑秋池身边,确是两名中年文士:两名老丐摇身一变,成了二无先生。白袍者无名,蓝袍者无姓,此时一身清爽,丑则丑矣,却再不复腌臜恶臭。 无名正色道:“小姑娘,我再说一遍,这可是你自愿送的哈,别指望我们又写字相抵!” 无姓难得的没有反驳无名,道:“是啊是啊,想起一时嘴馋,竟要写字换酒,真是有辱斯文c有辱斯文呐!” 苑秋池笑道:“哪里哪里,前辈——啊不,先生说笑了,想必这写字换酒的故事,必将成为一段佳话,流传千古呢!” 谈笑间落座,苑秋池为双方做了介绍,大学士们起立施礼,少不得一番久仰抱歉云云,二无先生却是顾不上了,大快朵颐,开怀畅饮,竟如风卷残云一般。 正热闹着,一名小二进来,向苑秋池躬身行礼,却并不说话,只以眼神示意。 苑秋池道:“这里都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大东家,蔡相又来观书。” “哦?”苑秋池凤目含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难不成贵客们都约好了么?”说罢起身告罪,下楼相迎。郭c向c侯三人也赶忙跟着下去。二无先生此刻太忙,只摆了摆手,头也不抬一下。 蔡勋此时正坐在一扇屏风前,手持茶盏,茶香四溢。屏风是梅兰竹菊四屏。此题材画作颇为盛行,几乎已被画滥了,极难出新意。但其出自当今太后庄鹓雏之手,便非同小可了。且不说画得如何,单凭题款,其持有者身份也颇值得玩味了。 苑秋池来到蔡勋面前,盈盈一礼,道:“相爷金安,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郭c向c侯三人也连忙施礼问候。 蔡勋微微一笑,一改平日严肃:“大东家不必多礼,本相只是来观书的,数日不来,便心痒难搔啊近来可有新的佳作?” 苑秋池笑着打趣道:“新作暂时还没有,倒是今日贵客多些。” “哦?有高人莅临么,可方便引见?”蔡勋目光一闪,显然知道苑秋池口中的贵客意味着什么。 “这奴家自是愿意引见的,”苑秋池略一迟疑,笑道,“只是除相爷外,另两方贵客都有些有些特别。” “无妨无妨,”蔡勋笑道,“高人都难免会有些特立独行,本相——不,蔡某只以普通文士身份拜会便是。” “谢相爷体谅!”苑秋池前头引路,上三楼,走到一雅间门外,素手轻扣木门,恭谨道:“圣上,蔡相求见。” “嗯?”蔡勋一怔,随即恍然。 自古学书者贵。而学书之道,则贵在多观摩古今名家真迹。邀月楼恰是当今天下,古今名士题书最多的所在之一,几乎每一面墙壁都题满了墨迹,且都是精品中的精品。鉴于墙壁题书无法带走c有钱也买不到的特性,邀月楼吸引各方书道人物趋之若鹜,前来观摩,便成了必然。但邀月楼地位极其特殊,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看看的,久而久之,邀月观书,便成了身份c品位和时尚的制高点。既然如此,迷书成痴的小皇帝在此,也就不足为奇了。 蔡勋急步上前,口称:“臣蔡勋不知皇上在此清修,贸然打扰,罪该万死!”拂袖曲膝,作势欲跪之际,瞥眼间见房门已开,左卫秦东正摆手制止,蔡勋刚下弯的腿又直了起来,注目望向小皇帝。 只见小皇帝正盘膝端坐在餐桌上,对墙发呆。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是两个字:“唏嘘”。草隶,高古朴拙,雄强浪漫,一眼望去,可见一点洒脱一点笨,一点无奈一点痴,方圆兼济,妍质调和,越是仔细观察,越觉得奥妙无穷。无款,无印。 蔡勋此前自也是见过这两字的。字固然是好字,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曾猜测是几百年前陆机或陆云手书,又无从考证。今见小皇帝对此二字发呆,蔡勋不禁又想起《平复帖》和丑进士来,瞥了一眼郭仲甫,直瞥得郭仲甫亡魂大冒,汗如雨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邀月观书(下) 小皇帝根本就没有注意这些变故,只是呆呆地盯着那唏嘘二字,良久后闭眼,良久后又忽然睁眼,举手空临几下,又颓然放下,竟已是小脸涨红,大汗淋漓。 蔡勋道:“皇上,学书非朝夕之功,还请爱惜龙体。” “皇上?!这里竟有皇帝老儿么?”忽然一个兴奋的声音冒出,窜出两个人来。 众人大吃一惊,苑秋池则暗暗叫苦,心道怎么把这两位活宝给忘了! 二无先生一出现,便引得杀机澎湃!苑秋池无奈,抢先娇喝道:“圣上参悟墨道,二位先生不可喧闹!”蔡勋闻言,心道莫非这就是另一方高人么,有趣!郭向侯三人与两位御前侍卫,则是纷纷掣笔在手,一触即发! 好在这二位虽无法无天,却对苑秋池这个“漂亮小姑娘”印象颇好,急忙捂住酒气熏天又油渍麻花的嘴巴,只是将迷离的小眼珠骨碌碌转来转去,探头探脑寻找“皇帝老儿”。 寻了半天,终不知哪个才是。但陌生人分明只有四个,二无先生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致将目光定格在蔡勋身上,心想也只有这个“老儿”才像些,够威严,够气派,够老嗯,就是他了! 一想到这,二无先生再也忍不住,不禁哈的一声同时笑出声来。无名对蔡勋道:“你就是皇帝老儿对不对?”无姓抢道:“就是你就是你,这里只有你最像皇帝老儿啦!” 蔡勋心头一突,勃然变色道:“放肆,不可妄语!本相蔡勋,这位才是当今圣上。”说罢向小皇帝躬身长揖,心道这二位眼光倒是不差! “嗯?”二无先生更是大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皇帝老儿居然变成了皇帝小儿!”半信半疑间,终究还是知道这种玩笑似乎不能乱开,不免有些尴尬,便撇下蔡勋,把注意力转向了小皇帝,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好奇得几乎无法自持。 这一看,二无先生也发现了异常。无名道:“这俩字很了不起吗?唏嘘,唏嘘个屁么!” 无姓道:“放屁,又不是他唏嘘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叫唏嘘,小孩子只懂得嘘嘘!” 无名道:“放屁,唏嘘者,慨叹也,你看他满头大汗满脸痛苦的,不是在唏嘘又是什么!” 无姓道:“放屁,他是不懂唏嘘偏要学人家唏嘘罢了!” 无名道:“放屁那个,此屁有点道理写字的人唏嘘啥,学字的人又唏嘘啥,根本唏嘘不到一起去嘛!” 无姓道:“嗯,此屁,也有点道理,别人唏嘘,说不定是因为没钱喝酒了不得不写字相抵,皇帝小儿又不会没钱喝酒,怎么唏嘘!” “嗯,还有还有,别人唏嘘,可能是老婆跟别人跑了,皇帝小儿的老婆嗯,那个,有没有老婆呢总之,怎么唏嘘!” “嗯,是啊是啊,根本就嘘嘘不到一个壶里去!” “放屁,说唏嘘,你又扯到嘘嘘上去了!” “放屁放屁,明明是一回事的嘛,他嘘嘘他的你嘘嘘你的,各嘘各的壶” “嘶——”听到此处,在场诸人无不心头剧震! 二无先生之争,看似没头没脑荒诞不经,但在场的哪一位不是书道中的大行家,一句“他嘘嘘他的你嘘嘘你的,各嘘各的壶”,恰如一道闪电,击中了众人心中的盲点! 其实,众人浸道多年,都有揣摩古人情绪c跟古人“较劲”,被生生“卡住”的经验,或多或少还是有所感悟的。但大多是模棱两可的印象,或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要像二无先生这般直白痛快地讲出来,却是万万不能。 众人正自咀嚼其中滋味,小皇帝突然“啊”地一声大叫,翻身跳下桌子,向二无先生长揖拜倒:“请先生教我!” 二无先生虽浑,却也知平白受皇帝大礼不妥,一个愣神,便即双双跳起,准备逃离,同时双头四手乱揺,语无伦次道:“要命啦要命啦!” “二位先生,恭喜恭喜!”蔡勋此时眼睛一亮,朗声笑道。 二无先生止步,怪眼连翻,奇道:“恭什么喜?” “圣上有旨,特封二位为帝师,我等皆为见证,实是无上之喜。”蔡勋一笑,长揖拜倒,恭敬道,“蔡勋见过帝师,还望帝师不吝提携一二!” 苑秋池等人一见,亦同时施礼道:“见过帝师!恭喜帝师!” 可怜二无先生,一日之内从腌臜老丐变回中年文士,又一跃变成高高在上的二无帝师,一时间怎生消受得了,这时竟连跳脚摇手的精神都没了,直愣愣呆立当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帝师手段 良久,二无先生才缓过神来,不禁“啊呀”一声大叫,无名嗔怒道:“我二人本就无意功名,闲云野鹤,哪个要当那劳什子帝师!” “是啊是啊,哪怕当叫花子那也是好的,偶尔写字换酒,多么逍遥快活!”无姓接道。 “不当不当!” “不干不干!” 二人说罢便要脱身上的袍子:“小姑娘小姑娘,袍子还是换回来吧,我们再也不来吃你的酒菜便是,这就走啦!” 蔡勋看着好笑,却强忍着沉声道:“二位,这是要抗旨么?” “你待怎地?”二无怪眼一瞪,异口同声道,“我们连饿死馋死都不怕,抗旨又算个屁!” “”蔡勋被一语噎住,心道还真是,有死而已;只是可惜了人才,不能为己所用! “先生,我朕我要跟你们一起走!”小皇帝突然插口,眼圈竟已红了,虽语气踌躇,眼神却是出奇的倔强。 “皇上,万万不可!”左卫秦东c右卫周南大吃一惊,齐声劝阻。 “皇上,还请三思,”蔡勋心中却是暗喜,但碍于身份,又不得不劝,拱手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想必太后也不会同意的。” “那我就去向太后请旨!”小皇帝竟是铁了心一般,转身便走,忽然又停住,对二无先生道,“二位先生可愿教我?我只跟在先生身边,哪怕做个书童也好!” “这个”二无先生只是不想受束缚罢了,毕竟饱读诗书,总不希望被埋没了,小皇帝这一问,倒把他们给问住了,一时面面相觑,踌躇再三,才嗫嚅着道:“这个,跟我们走么?这个倒是,倒是可以考虑” “大胆!”秦东周南一听,同时暴喝,“竟敢教唆圣上出走,真当皇家可欺么!”各自执笔,分袭二无先生。两位御前侍卫抱着同样的心思,小皇帝癫痴发作,眼看要被这两个浑人拐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干掉他们。 对二无先生的无礼,二卫已经忍了很久了,但碍于蔡勋c苑秋池情面,一直不便发作。现在既然要杀,便不留余地,一上手就祭出杀招,虽只点了两点,却如奔雷闪电,瞬间便到二无咽喉!接着又连劈带划,杀气纵横如网,封死二无躲避空间。 皇帝的贴身侍卫,功力岂是等闲。秦周二人攻势一发动,杀气凛冽,连蔡勋等人也不禁纵身急退,以避其锋锐。二无先生被直接攻击,压力可想而知。 小皇帝见二卫骤下shā sh一u,啊的一声,便即嗔目大吼,“住手!”但眼见着已是来不及了,二无先生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双双扑倒在地! 鸦雀无声! 在场诸人,一时间心绪表情各异。秦东周南显然没料到,这么容易便了结了这两个浑人,心头没来由地竟有点拳打棉花的感觉,空落落的。二人对望了一眼,心道我们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这样的人,太后怎么可能把皇上交给他们?郭仲甫c向云林c侯寻复三人则暗暗称快,小皇帝目眦尽裂,苑秋池惊诧莫名,唯独蔡勋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先生!”小皇帝浑身颤抖着,扑到二无先生跟前,努力想把他们翻转过来,查看还有救没救,无奈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也未能如愿。 正忙乎着,忽听“哈”的一声,无姓噌地一下跳了起来,“皇帝小儿好没来由,怎地咯吱人!” “哈哈哈!”无名也跟着跳了起来,怪眼一翻,道,“怎地他没咯吱我?” 二人说着,人却如鬼魅一般,瞬间在原地消失!秦东周南刚刚意识到不妙,身上数处要穴已然被制,被二无先生各抓一个,脸朝下,嘭地一声掼在地上。 无名骂道:“本事还不小,差点要了我们命,让你们也尝尝狗吃屎的滋味!” 无姓道:“狗吃屎,啥滋味?” 无名却没理他,转向小皇帝道:“皇帝小儿,你真想跟我们一起么?那就走罢!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大师父了!” 无姓道:“走吧走吧,一起嗯?凭什么你是大师父!” 小皇帝见两位先生突然“死而复生”,又收拾了那两个跟屁虫近卫,正自惊喜,一听此言,自是一百个愿意,因而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嗯,我这就回宫,向太后请旨!” “请个屁旨啊!”无姓怒道,“你是皇帝还是太后是皇帝?” “喂喂喂,都做帝师了,怎地还说如此不雅的话!”无名恨铁不成钢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这皇帝小儿,连出个门拜师求艺都做不得主,又算得什么鸟皇帝!” 无姓道:“你雅!雅个屁皇帝小儿,这便走吧!追求书道,内心孱弱如何登顶!” 二人没头没脑地骂着,小皇帝的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困鸟出笼 “走吧走吧!”这两位帝师大人可不是婆婆妈妈的主,一人拉着小皇帝一只手,抬腿便走。 小皇帝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毕竟少年心性,在笼子里关久了,哪有不想飞出去的道理,加之在二无先生当头棒喝之下,头脑中依稀捕捉到一样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于是很快便兴奋起来,跟着迈开了步子。 蔡勋一见,心思电转,连忙出声道:“皇上帝师留步!” 二无先生停步转身,冷冷道:“怎地?” 蔡勋躬身长揖,笑道:“皇上随二位帝师微服出巡,蔡勋自是支持的,然而江湖险恶,不比京城,蔡勋有一物,帝师或许有用。”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小膉iu pg矗址钌稀?br /> 无名眨了眨眼,接过来,跟无姓两个脑袋挤到一起看。木牌很小,轻松可握,通体乌黑,只用朱文缪篆刻着二字:“殊勋”,浑厚朴拙,古趣盎然。 见二无先生不解,蔡勋笑道:“此令名为‘殊勋’,天下持此令者,莫不是奇人异士c蔡勋至交,必要时可引为臂助。其实以二位帝师之能,此令多半无用,但带在身上,以防万一总是好的。”当着皇上的面,蔡勋自不便过多解释,只能一带而过。 “是么?那自然是无用的——我看这牌子黑不溜秋的,也没什么稀奇嘛”无姓翻了翻眼睛道,“但是我们两个人,你只给一个牌子么?” “哦哈哈,帝师指责得是,蔡勋疏忽了!”蔡勋一怔,心道你二人长期在一起,要两个殊勋令何用,却不好说出来,只得陪了个笑脸,又取出一个奉上。 殊勋令一发,二无先生虽不知其用,苑秋池和郭仲甫c向云林c侯寻复却是心知肚明:这二位帝师,已成了蔡勋私密力量之殊勋堂成员。 所谓殊勋,顾名思义,乃是“特殊功勋”之意。其成员都是蔡勋多年来网罗的民间高手,个个身怀绝技,若称之为门客则显得不够尊重,便取名殊勋堂,期待有朝一日,借此力量建不世功勋。 待二无先生与小皇帝走后,蔡勋才解开秦东周南二人的穴道,任其回宫禀报太后。又摆了摆手,三位翰林阁大学士也告辞离开。邀月楼三楼,只剩蔡勋与苑秋池二人。 苑秋池轻声道:“相爷,太后那里” “不必理会,这是小皇帝自己的决定,我们劝也劝过了,他是皇帝,不听劝,我们能奈他何?”蔡勋一笑,伸手揽过苑秋池,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倒是你,又为本相发掘了两位高手,说,要什么奖励?” 苑秋池小鸟依人地伏在蔡勋怀中,娇笑道:“奴家才不要什么奖励呢,只要相爷喜欢就好”说着,眼波流转,又噗嗤一笑,“这两位高手,倒是有些特别呢!你猜,他们会不会把小皇帝带成一个小乞丐?” “这个,还真有可能!”蔡勋大笑,大手攀上苑秋池酥胸,轻轻地揉捏着,道,“你猜,小皇帝若真变成小乞丐,会不会又想吃你的奶?” “嗯,讨厌!”苑秋池在蔡勋的挑逗下,早已是娇喘吁吁,一听此言,更是嘤咛一声,整个身子都似融化了一般。 蔡勋笑道:“不管他会不会,我是一定要吃的!”说着,抱起苑秋池,直奔卧房而去 再说二无先生,带小皇帝离开邀月楼,便腾身而起,也不怕惊世骇俗,一路疾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出了城,却不走官道,刚转过官道弯角便翻身扎入路旁的山林之中。 不一刻,城门口一片尘土飞扬,数十骑风驰电掣而来,却是一支禁卫军分队,领队的,正是左卫秦东和右卫周南。秦东远远地便高举令牌大吼:“禁卫军奉太后懿旨捉拿人犯,无故阻挠者,杀无赦!”路边行人慌不迭躲避之下,整支队伍疾驰而过。 此时,二无先生和小皇帝正趴在树丛中,探头探脑看着,见秦东等并未停留,直接沿官道急追而下,不禁击掌相庆。 无名摇头晃脑道:“皇帝小儿,你看,还是大师父我聪明吧,略施小计,就脱身啦!” 无姓怒道:“放屁!是我略施放屁!我才是大师父!” 小皇帝一直深居宫中,何曾有过这等有趣的经历,此时自是欢呼雀跃。良久才停下来,笑着道:“二位师父,不要再叫我皇帝小儿了罢?” 二无一想也是,带走了小皇帝,势必被不停追杀,以后行走江湖,确实要注意隐藏身份才好,齐道:“好啊好啊,叫什么才好呢?” “我有妙计,我们都扮成叫花子吧!我是大叫花,他是二叫化,你就是小叫花!”无姓忽道,也不等无名和小皇帝回答,便突地跳了起来,“哈哈哈哈,妙计妙计,就这么定了!”说罢,刺啦刺啦刺啦连声,竟把身上袍子撕得乱七八糟,紧接着便向地上滚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逆天而行(上) 苑秋池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能未卜先知,一语成谶:小皇帝真的变成了小乞丐,而且是那么快。 当洛阳漫天飞雪的时候,两大一小三个乞丐瑟瑟缩缩走进城来。白袍子蓝袍子又都变成了黑袍子,大叫花c二叫花的名次依然没有纠缠得清,兀自吵得激烈。小叫花默默跟在后面,冷眼旁观着这北方名城的繁华,以及繁华背后,隐藏着的苦难与罪恶。 几个月过去,小叫花的眼中,早已没了对书道的痴狂与迷茫。一路走来,他哭过,闹过,逃过,甚至寻死过,可是两个浑人却总能用最浑的方式打消他的念头。兴奋没了,好奇没了,甚至连悔和恨也没了,忠诚地跟着他的,只剩下瑟瑟发抖与饥肠辘辘。 小叫花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个浑人是如何保持那么旺盛的精力的。他们的话题总是层出不穷,胡搅蛮缠的争吵方式,却是永恒不变。他更不明白的是,浑人那么高的身手,明明可以轻轻松松抓到野味烤得喷香流油,却偏要饿着肚子争吵不休。想起初“扮”乞丐之时,两个浑人还是弄了些从没吃过的美味给自己的,小叫花不禁吞了吞口水。 大叫花(谁才是大叫花谁才是二叫花,小叫花早已懒得再去费力分辨)道:“哈哈,天下到处都贴着海捕公文,洛阳也有二无先生画像呐!” 二叫花道:“二无先生画像很了不起么嗯,的确是有些了不起的。” “二无先生当然了不起,不然画像怎会那么多!” “放屁,那个什么翰泽三隐和丑进士的画像还少了么?” “放屁,他们只能排第二罢了那丑进士可真丑,陆机若知道有个后代这么丑,也不知会不会一头撞死!” “放屁,陆机早死了,哪里需要再撞一头!” “放屁放屁,二无先生不就是二陆再世么!” “放屁此屁有理,当年‘二陆入洛,三张减价’,如今二无入洛,也不知谁又会变成贱货” 争吵中,三人来到一处酒楼外停住。小叫花眼睛一亮,心道莫非两位浑人又要写字换酒么?却见酒楼虽富丽堂皇,气派非凡,门外却聚集着足有数百个乞丐,个个争先恐后想挤到大门里去。酒楼四周,也围着无数手抄在破棉袍子里看热闹的平民。 酒楼大门却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拦着,大汉们各自握笔在手,见有冲得特别猛的乞丐,便狠狠一笔将其击倒,任其被后面的乞丐踩得鬼哭狼嚎。 大叫花小眼在污垢中转动,奇道:“怎地如此热闹,富户娶亲派馍馍么?” 二叫花污垢中小眼连翻,辩道:“放屁,说不定是酒楼开业施粥!” 这时,一位白胖子走了出来,腆胸迭肚,向周围一拱手,脸上堆满了笑,双眼却望着天,高声道:“各位乡亲,本金碧辉煌大酒楼,为答谢各方宾朋厚爱,今日特请来翰泽十大书道名家之一c张长史第十八世孙c‘小长史’张傲天大师莅临,做书道慈善义拍。张大师现场书写的所有墨宝,均由在场的洛阳名流当场竞购,价高者得;而全部竞购款,均用以购置本酒楼秘制的‘久违香粥’,免费分发给各位乡亲现在,盛会马上开始,本掌柜再重申一遍,欲领香粥,排队等候,争抢喧闹者,取消资格!” 白胖掌柜说完,大门内数十个店伙计鱼贯而出,轰赶人群圈场地的,抬桌子摆椅子的,铺纸研墨的各负其责,不一刻,一个临时文房便呈现在众rén iàn前。此时,二十余位锦帽貂裘的人恭谨地簇拥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走了出来,想必便是洛阳名流与张傲天大师了。 众人纷纷落座时,张大师却不坐居中那把椅子,而是在椅子前盘膝席地而坐,微闭双眼,双手虚托丹田,徐徐吐纳,旁若无人。良久,原本乱糟糟闹哄哄的现场,居然渐渐安静下来,到了最后,甚至落针可闻! 张大师这才霍然开目,长身而起,拱手道:“老夫浸道多年,承先祖荫泽,颇有些心得,然天机不可泄露,不可为外人道也。今遍游天下,见到处天罚百姓受苦,感同身受,心甚戚戚。古人云,逆天而行者损寿,若能使天下万民都能吃上一口热粥,老夫便逆它一次又如何!”说罢,大师昂首负手而立,眼中精光暴射,直刺苍天,引得周遭掌声欢呼声雷动! “放屁!”突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从群情振奋中冒了出来。 “好臭好臭!”又一个声音冒出。 张大师目光一缩,脸沉似水。一众名流纷纷起立怒骂:“什么人,竟敢捣乱盛会!” “好大的狗胆,真是不知死活!” “缩在暗处算什么本事,不服出来比划比划!” “缩头乌龟,只会装神弄鬼” 大叫花二叫花怎肯服气,正欲跳脚对骂,却被死死抓住衣袖,低头看时,见小叫花正咬牙切齿,嗔目而视,大觴g 老嗥吹募苁疲徽拢故撬肆耍阈一蹙北罚自诘厣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逆天而行(中) 众人叫骂了半天,却找不到发话之人,只好作罢,又把目光聚集到张傲天身上。大师自有大师风范,经此插曲,并不十分在意,拱了拱手,道:“闲言少叙,天寒地冻,为了乡亲们早点吃上热粥,老夫这便开始创作罢!” 说罢,张大师挽起衣袖,将长袍下摆掖于腰间,龙行虎步来到一张长桌前,从怀中珍而重之取出一支笔来。这支笔,似是羊毛制成,却呈黑huáng sè如狼毫,笔锋长达尺余,垮塌塌无精打采,毫无弹性可言,不像笔,倒像是道士用的拂尘。 游目四顾,见众人惊异,张大师开口介绍道:“这支笔,老夫名之为‘雄风’,所用毛发,乃是老夫自极北苦寒之地,历九死一生斩杀巨熊所获,笔锋不弹,作书极其耗费功力,当今天下书坛,虽高手众多,唯老夫勉强可用。”说话间,双目微眯,自有一股睥睨之气散发出来,又赢得一个满堂彩。 张大师看了一眼桌上的纸,是普通四尺净皮宣,摇头苦笑道:“老夫为天下苍生行逆天之事,奈何掌柜的忒也小家子气!”白胖掌柜一听慌了手脚,冷汗直冒,白气蒸腾,忙不迭打躬作揖,问大师何出此言。大师正色道:“老夫一生节俭,但为万民谋福,又为藏家着想,却不敢半分马虎——纸,至少要八尺‘梦幻笃庐’,方才匹配!” 白胖掌柜陪笑说稍等,随即一声吩咐,一店伙计飞骑而去,半个时辰方回,终于买到了大师所要的纸。此时围观众人早已不耐烦,眉毛胡子上挂满了白霜,吵着要先喝粥。群丐最苦,衣衫单薄,不得不挤抱在一起,抵御严寒。平民虽多有破棉袍,终不耐久寒,亦是不停跳脚。 张大师与众名流在酒楼中,各自喝了杯热酒,才又走了出来。名流们重新落座,大师则吩咐伙计搬开长桌,在雪上铺毡,毡上铺纸。众人见好戏终于要开锣了,才又恢复了安静。 大师再不啰嗦,拖去棉靴,只着一双雪白棉袜,踏上八尺梦幻笃庐宣,提笔润水c蘸墨,扎马步,敛息凝神。突然“咿呀呀呀!”怪叫连声,大师跨步,扭腰,撅臀,甩臂,拖笔,一道墨线便淋漓着在白纸上缠绕奔突开来! 大师边叫边退边拖边扭边疯狂抖颤,那条墨线也跟着笔毫一路蜿蜒蠕动而来。眼见着将到白纸尽头,墨越来越少,线越来越枯,大师浑不在意,最后一步跨出,两脚突然拌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雄风”亦脱手飞出,吧嗒落在雪中,白上加黑,好不醒目! 大师表情并无变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重新穿上棉靴,又拾回“雄风”,洗净收好,这才转头看那幅作品。众人也纷纷探头观望。 只见八尺白纸上,一条波浪形墨线左绕右盘,七扭八曲,却看不出是何字,倒像是雪地上一条被什么东西咬住的蛇,直痛得翻滚颤抖,却又冻得僵挺,无法逃脱。 “好!”白胖掌柜忽然一声暴喝,“啪啪啪”拍起掌来。紧接着,轰地一声“好”字,在众人口中爆发,掌声雷动! 张傲天大师面现得意之色,待掌声喝彩声渐息,抱拳道:“献丑献丑!老夫多年来致力于书道创新,虽小有所成,却常遭嫉恨。有人说老夫不遵古法,惑乱‘江湖’,老夫从不屑辩白。蠢材只会模仿,天才方知创造,试问造字之初,老祖宗又是遵的何种古法呢?有人说老夫墨迹是鬼画桃符,其实是他看不懂罢了。再试问,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放屁!”大师话音刚落,突然,捣乱的声音又起,在群丐中噌地一下,跳出三个人来。 大叫花二叫花本来被小叫花死死拉着,强自忍耐已久,这时小叫花却放开了,三人异口同声喊了个“放屁”,同时跳了出来,倒把大叫花二叫花先自吓了一跳。 “哈哈哈,小叫花,你怎地也会说那不雅的话了!”大叫花挤眉弄眼道。 “放屁!放屁算什么不雅,难道你不放屁?”二叫花立马反驳道。 “是他放屁!”小叫花一指张傲天,怒目而视道,“江湖骗子,也敢大言炎炎!” “对对对,江湖骗子,也敢大言炎炎!”大叫花二叫花再一次异口同声,学小叫花一指张傲天,怒目而视,道,“还以为这狗屁大师真能做点逆天的事,原来是如此逆天,哈哈哈” “大胆!” “找死!” 一众名流纷纷大喝。白胖掌柜一挥手,数十个伙计冲上来,将三丐团团围在当中,便欲大打出手。 “你们可知是在跟谁说话么?”张大师摆了摆手,制止了众伙计,阴沉着脸道,“以老夫身份,并不介意叫花子饿急了胡言乱语,但若影响了乡亲们吃粥,老夫却饶不了你们!” 此语端的厉害!众平民和乞丐本来还以为事不关己,正乐得有热闹看,一听这话,当即便群情激愤起来,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纷纷挥拳怒吼:“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逆天而行(下) 大叫花二叫花一见这阵势,不禁小眼瞪小眼,哭笑不得,突然大叫一声,双双蹲身环臂,把小叫花护在中间,任由群丐hé pg民拳打脚踢,只是呼号惨叫,却不还手,亦不逃窜。 众人见状,愈发打得欢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如遇杀父仇人一般,口中喊着“打死”,出手着实狠辣,拼尽全力专往要害处招呼。只听得叫骂声c惨号声c拳脚乒乓声,乱作一团。也有于心不忍的,欲加劝阻,却又怕失了吃粥的资格,只得作罢,也闭着眼滥竽充数地骂上两声。 张傲天与众名流满脸鄙夷之色,并不阻止。白胖掌柜拱手道:“天寒地冻,我等不宜在外久耽,请张大师稍事休息,这第一幅作品便即开拍如何?”张大师点了点头,名流们齐声称是,又将目光投向那张作品。虽不知其好在何处,但大师作品岂能等闲,众人皆目光热切,满脸兴奋,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竞拍开始,便由白胖掌柜掌槌。只听叫价声此起彼伏,一路飙升,直叫到一千八百两白银过后,才慢慢稀疏起来。到二千四百两以上,已经只剩下两位名流在角力了。这两位名流也不知是深谙张大师作品价值,还是相互之间有什么仇怨,竟是死不让步,直争得咬牙切齿,横眉立目。 “三千两!” “三千零一两!” “三千一百两!” “三千一百零一两!” 此时打人的人早已停手,他们再不理会抱成一团哭爹喊娘的三丐,直接把竞拍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成千上万的人闻讯,正蜂拥赶来,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众人直咋舌头,心道那位大师画的赖皮蛇原来如此珍贵,这得换多少粥啊,全洛阳城的人一人一碗够不够?所有人的兴奋之情都溢于言表。 叫价继续攀升,人们继续慨叹,两位名流则目眦尽裂。事已至此,两人实是有些欲罢不能了。所谓名流,非富即贵。在全城瞩目之下,这次竞拍已远远不是张大师一幅墨宝的价值和归属问题了,而是脸面问题c实力问题c名誉问题c资源问题总之,谁最终胜出,便代表着此人在到场名流中独占鳌头,此后自是风光无限,予取予求。 但凡事总有尽头,戏再精彩终须落幕。当叫价攀升到五千八百两白银时,终于落槌,一位潘姓名流忍痛胜出。而大师张傲天行“逆天”之事,只一幅字便拍出如此逆天高价,实在是喜出望外,却再也绷不住仙风道骨了,直乐得眉毛胡子乱颤,脚步飘飘。 就在此时,一阵诱人的香气从酒楼中飘来,直叫人食指大动。想必是“久违飘香粥”的味道!围观平民和乞丐提鼻子一阵猛吸过后,已是把持不住,不禁呼啦啦一拥而上!而那尚未来得及收起的大师“墨宝”,眼看着便要被踩踏在众人脚下,潘姓名流“嗷”的一声凄厉嚎叫,飞身扑出抢救,却哪里还来得及,居然连人带字被千万人碾压而过! 事发突然,伙计们措手不及,再也阻拦不住。名流们骇然而惊,连连倒退。也有粗通笔墨的,掣笔在手,没头没脑一顿横斩竖劈,奈何平时疏于研习,笔力不够,法度全无,虽轻伤了一些人,却平白勾起人们肝火,愈加冲突得肆无忌惮。 唯白胖掌柜与张大师见机得快,相继转身钻进了酒楼,便叫伙计火速栓门,连名流们也被关在了门外。可怜一众名流,平时自命风流,高高在上,何曾关注平民和乞丐死活,此时或被推搡着贴在酒楼大门之上,或被踩在脚底,重伤的重伤,丧命的丧命,再没了往日的威风神气。 酒楼的木门如何禁得起千万人冲撞,仅三两下便轰然大开。人们本无伤人和打砸之意,只是饿极了或贪图便宜,欲喝那免费的“久违飘香粥”罢了。此时冲进门来,循着香气,却只见一口大锅里熬着半锅粥,哪里够这许多人分的,众人方才醒悟竟是被愚弄了。忽听一声怪叫:“砸他娘的!”众人盛怒之下,倒忘了抢粥,便即乒乒乓乓砸将起来! 白胖掌柜龟缩在柜台一角,简直心中滴血,却又不敢作声,更不敢出来拦阻。众伙计眼见寡不敌众,谁又肯为东家拼掉小命,只顾四处奔逃。 白胖掌柜心中恨道,张大师啊张大师,你不说这是个多赢之计么,怎么竟成了如此局面!蓦地眼睛一亮——张大师!那可是大师啊,功高盖世,必可力挽狂澜!颤颤巍巍小心翼翼露出头来,游目四顾,却哪里还有张大师身影! 正自惊疑悲愤,又听一个怪声响起,正是喊“砸他娘的”那个人,“各位慢慢砸,粥凉了可不好吃,我们便勉为其难代劳罢!”忽见一个老乞丐高举一口大锅,“咻!”地一声越过众人头顶,飞出酒楼门外,向远处狂奔而去。众人一怔之际,又是“咻!”地一声,另一个老乞丐背着个小乞丐也飞了出去,怪笑道:“哈哈哈,此屁有理,妙极妙极!” 众人怒骂连连,呼啦啦抬腿便追,但人多拥挤,却哪里还追得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笃庐书院(上) 三丐速度极快,甩开众人,转眼间便钻进一条僻静小巷。见左侧高墙上有树枝探出,跳过去,却是个极大的园子。有奇花异木c怪石冰池c亭台水榭,却因朔风凛冽,大雪纷飞,并无人在。三丐见一水榭木门虚掩着,便穿过木桥,蹑手蹑脚闪身进去,顿觉暖和了许多。 此时,粥还是热的,香气四溢,三丐好一阵风卷残云!大叫花二叫花自不必说,小叫花扮成叫花已久,也早就入戏成了地道的叫花,此时饿昏了头,只顾疯抢香粥,哪里还有半点斯文。 正抢得欢,忽听咕噜一声,突兀地响起。小叫花浑没在意,大叫花二叫花却是吃了一惊。抬头时,见里间门口站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大眼睛,长睫毛,穿一身粉色袄裤,正怯生生c眼巴巴地看着那锅里已所剩无多的粥。 小女孩乍见大叫花二叫花抬头看她,被骇了一跳,忙缩身躲避,却是来不及了。大叫花飞身而起,一把将小女孩揽在怀中,不待其发声,便伸手捂住了女孩小嘴儿,斥道:“不许出声!”二叫花也窜进里间,仔细看了一圈,见并无外人,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大叫花二叫花虽浑浑噩噩,终究没有忘记正在被皇家追缉,而一看这园子的气派,便知主人身份不低,刚刚只是一心想着吃粥,一时放松了警惕而已。 此时控制住小女孩,见她满眼惊骇,泪水连珠,又不敢出声的样子,大叫花却慌了,毛手毛脚想给小女孩擦眼泪,看了看自己的黑手又缩了回来,却忘了刚刚就是用这黑手捂住了人家的小嘴巴。 大叫花语无伦次低声求道:“莫哭莫哭!哎呀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哎呀你莫哭嘛,我们又不会打你哎呀莫哭,莫哭好么” 二叫花看不过,嗤道:“被你这丑八怪抱过摸过,便是我也哭了,没得吓坏了人家小囡囡!”同情心泛滥,竟是破天荒忍住了没说“放屁”二字。 大叫花眼睛一翻,怒道:“这是什么浑话!什么抱啊摸的放屁!你便英俊潇洒些么!” “你饿了么?吃点粥罢!”小叫花见状,走到小女孩面前,将舀满久违飘香粥的大木勺递了过来,笑道,“香的很呢!” 小女孩看着小叫花,见他的脸虽然也花里胡哨,却远不似那二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相反,因年纪大自己不多,嘴巴上还挂着很多米粒肉沫,倒是颇有几分亲切感。犹豫着接过木勺,不自觉地又暼了一眼两个怪物,小身子一颤,赶忙收回目光,凑上去试着尝了一口,便再也不顾矜持,大口吃了起来。 似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一样,小女孩脸蛋红扑扑的,明显活泼了许多,再看那大叫花二叫花,竟也不觉得怎么骇人了。三丐你一句我一句地问,小女孩应接不暇地答,一来二去好半晌,三丐终于对这里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原来,这里确是个不同凡响的所在。 书道中人,无不知翰泽有五大顶级世外书院:东院溟雨c西院忘归c南院笃庐c北院香雪c中院空明。其中,东c中二院分属道家和佛家,其他三院均为儒家。五大书院,莫不是底蕴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几可与翰林阁分庭抗礼。而这里,正是五院之一的南院——笃庐书院之后园! 小女孩姓徐名语芊,其父正是笃庐书院当今掌舵c人称再世米癫的徐惜菴。笃庐书院原本是千年前中原一位不世出的奇才云游南粤时所建,后经不断扩张,分院遍布,直到中原地区又一奇才徐惜菴出现,才将总部迁回洛阳,算是认祖归宗,但“南院”之名既定,却是再也无法改变。 小语芊本来是跟几个师兄师姐到后园捉迷藏,好胜心发作,悄悄钻到冷冷清清的水榭里一口大墨缸中,众师兄师姐们实在找不到她,便各自回前院做功课去了,把小师妹一个人留在了后园。小语芊赢了,却又冷又饿,正意兴阑珊,准备独自回去,刚要爬出墨缸,竟忽然来了三个乞丐,她只得缩回墨缸中躲避。哪知三丐来了便不走了,而且最可恶的是,居然在水榭中吃起粥来,又好死不死地,那粥的香气,直让人口水连吞,饥肠辘辘! “哈哈哈,小语芊小语芊,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粥么?”大叫花神秘地眨着小眼道。 “若我是小语芊,我就猜这是无敌丑鬼粥!”二叫花永远看不惯大叫花的丑样,眼皮乱翻,阴阳怪气道。 小语芊左看看右瞅瞅,再没了惧意,噗嗤一笑,脆生生对小叫花道:“小叫花哥哥,这叫什么粥,你告诉我,可好?” 小叫花笑道:“这好像叫做久违飘香粥呢,久违不久违的且不说它,卖粥的人为富不仁沽名钓誉也不说它,飘香倒是名副其实呢!” “妙极妙极!”小语芊一听,不禁拍手雀跃,“岂止名副其实呐,简直是简直是对了,简直是稀世珍馐啊嗯,久违啦久违啦!”说罢,绷起小脸,装模作样,还做了个捋胡须的手势。 三丐大笑。忽听一个声音在水榭外传来:“何方高人莅临笃庐,徐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笃庐书院(下) “爹爹来啦!”徐语芊欢呼一声,便向外跑去。大叫花二叫花略一迟疑,也带上小叫花,跟着走出了水榭。 徐惜菴年约不惑,浓眉朗目,鼻直口方,身长八尺,着一身素白长袍,站在雪地中,渊渟岳峙,衣袂飘飞。 好一个儒雅风流的人物!大叫花二叫花心中,不禁暗喝了一声彩。 见是三个乞丐,徐惜菴竟无半分诧异之色,拱手长揖道:“三位,徐惜菴这厢有礼!” 大叫花嗔目道:“你认得我们?” “不认得,却又不能不认得。”徐惜菴一笑,见对方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也不卖关子,道,“三位大闹义卖盛会,气走傲天大师,暴砸金碧辉煌,强抢慈善香粥,此时在洛阳城,恐已是沸沸扬扬了。” “放屁!”大叫花怒道,“我们揭穿江湖骗局,怎地反被说成强盗一般!” “这个,在下只是耳闻罢了,并未亲见,亦知当不得真。”徐惜菴笑着,再次拱手,以示歉意。 “哼哼,笃庐书院首座,总算还是有点见识!”大叫花二叫花傲然昂首,大大咧咧道。 “三位光临,笃庐书院真是蓬荜生辉!”徐惜菴若有所思,偷眼仔细打量了三人一番,略顿了一顿,又是一个长揖道,“徐某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三位成全!” “怎地,怕受连累,这就要赶我们走么?”大叫花小眼一瞪一眯,满脸鄙夷。 “怕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二叫花重重地哼了一声。 “三位贵客,徐某请还请不来,怎舍得便往外赶?”徐惜菴见对方误会,连忙解释道,“徐某只是想留三位在笃庐住上些时日,以便恭聆教诲。” “这个,恭聆教诲么?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大叫花二叫花眼睛一亮,突然又一转念想到了自家身份,“这大雪天,勉为其难住些日子未尝不可,只是,我等玉树临风,未免惹眼了些,前院便不必去啦,这后园虽冷清了些,倒也马马虎虎” “如此,便遵三位之意!”徐惜菴大喜,连忙请三人重新回到水榭中坐定,便请教三丐名姓。三丐只说大叫花c二叫花c小叫花云云,徐惜菴也不介意,分别称之为大先生c二先生c小先生。大叫花二叫花少不了又为争座次大吵了一番。徐惜菴安顿好三人,便即告辞,约定当晚置酒,再来“恭聆教诲”。为免猜忌,还把徐语芊也交给了三位先生,恳请代为“照看”。 徐语芊很快便跟“小叫花哥哥”混得熟了,缠着小叫花玩起了联诗游戏。大叫花二叫花闲极无聊,便游目四顾,打量起这间水榭来。天下五大顶级世外书院之南院笃庐,其后园水榭,岂能等闲视之。 其实这水榭已不能称之为水榭了,因其下面的水早已结冰,叫“冰榭”倒是更贴切些。水榭不大,共分三间,全由上等金丝楠木卯榫而成。三人吃粥那一间最靠外,也最宽敞,桌椅笔墨纸砚齐备,且无不是当世精品。里面两间略窄,有餐台床榻,可以聚饮或小憩。有炉,无火,显见冬日并不常用。 当然,自古学书者贵,水榭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琳琅满目的诗赋墨迹。在外间,赫然一组五条屏悬于壁上。每屏各写有一首行草七律,笔精墨妙,险峻舒朗,酣畅淋漓。最妙的是,五首诗均限“间c娴c竿c环c繁”五字为韵,从第一首到第五首,依次循环往复,形成极其高难的“辘轳体”,正是南粤名士瑞连轩主专为这后园所作的《诗在后园云水间》组诗: 诗在后园云水间, 软烟芳草丽人娴。 可怜彭泽桃千树, 不及王维竹万竿。 紫燕彤霞勤问讯, 碧岚白月共回环。 行人指点星融露, 绣口锦心织花繁。 姗姗风约看星繁, 诗在后园云水间。 孤袖缠绵攀桂寂, 五湖络绎采萍娴。 相逢月魄亲筠影, 并茂瓜花织豆竿。 携伞芹泥沙路短, 潇潇好雨绕香环。 十载光阴又一环, 香篱艳萼蝶盈竿。 情偏落日别离际, 诗在后园云水间。 何憾风来鬢发乱, 但祈露起斗星繁。 遥知脉脉千里雁, 飞渡关山共月娴。 蛾眉陌上采桑娴, 野卉争荣蜂蝶繁。 盖翠横塘欣并蒂, 盈香素手解连环。 眸瞻雨楫烟尘外, 诗在后园云水间。 昨夜邯郸嫌梦短, 随它日影过栏竿。 携笛骑牛系钓竿, 潺湲流水绕青环。 还疑秋月冰轮爽, 又是春风秀木繁。 依岸舒怀箫婉转, 与君把盏意幽娴。 兰桡珠履逍遥处, 诗在后园云水间。 大叫花看了半晌,再看半晌,摇了摇头,口中嘀嘀咕咕道:“诗是好诗,字也还不错,可惜” 二叫花奇道:“可惜什么?” “可惜”大叫花怪眼连翻,没好气地道,“可惜,挑不出病来!” 转眼间,日暮西斜,徐惜菴笑容满面,带几名小厮又来到水榭。小厮们将手中食盒放下便即躬身退出,并不作停留。食盒中自是丰盛的酒菜,三丐见了,满脸开花。 “哈哈哈,徐夫子盛情,实是难却得紧呐,”大叫花忙扯了个鸡腿狂啃,又抓起酒壶猛灌两口,这才豪爽一笑道,“有什么需要恭聆教诲的,尽管说出来便是!” 二叫花也不遑多让,口中塞满酒肉,呜呜着保证:“嗯,快说快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连小叫花都挺起胸脯,连连点头,一副义不容辞的气概。 徐惜菴见了,浓眉紧锁,踌躇再三,忽然一咬牙,长揖到底,沉声道:“既如此,徐某,便拜请三位先生——帮我!” 三丐吃喝得开心,本以为对方只是随口客套,自己也只是随口应承而已,哪知徐惜菴竟行如此大礼,不禁齐齐咚地一跳,目瞪口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师恩难报 徐惜菴似早有所料,并不奇怪,正色道:“三位先生可知,徐某恩师何人?” 大叫花二叫花齐道:“关我屁事!” 徐惜菴苦笑一声,道:“自是不关三位先生事,但徐某心心念念,只盼恩师平安,却不知其身在何处!” “笃庐书院很没用么?连首座的恩师在哪里都不知道!”大叫花不以为然道。 “恩师多年前便已归隐,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徐惜菴道。 “那不是很好么,他自逍遥快活,你却愁眉苦脸做甚!” “先生当知,按翰泽律例,归隐,其实又等同于自逐门墙,因而名义上,恩师与笃庐书院已再无瓜葛。”徐惜菴缓缓解释道,“若恩师无事倒也罢了,而万一恩师与人结仇,仇家也不会向笃庐书院出手。” “这不是很好么?”二叫花乜眼而视,道,“他快意恩仇,又借律例保护了你们这些不肖的徒子徒孙!” “先生所言甚是,”徐惜菴苦笑道,“可是,这也是有前提的。恩师与人结仇,笃庐书院置身事外则罢,一旦公然相助,哪怕是说一句公道话,仇家也可视之为恩师重归笃庐,而师父结的仇,便也成了整个笃庐书院的仇。” “你很怕么?”大叫花满脸鄙夷,戏谑道,“笃庐书院很怕么?” “缩头乌龟!”小叫花冷不丁插口,怒目而视徐惜菴。 “爹爹不是缩头乌龟!”徐语芊一听不干了,气鼓鼓地向小叫花吼道,小脸通红。 “先生,还请容徐某细细分说”徐惜菴满脸苦涩,抱拳道,“若恩师在,哪怕仇家再强,笃庐书院历经千年,同门高手遍布天下,徐某振臂一呼召集起来,破釜沉舟,未尝便没有一战之力。然而如今,恩师下落不明,笃庐便贸然举事,将千年积淀c无数精英置于腥风血雨,殊为不智,则恩师有朝一日归来,徐某又将以何面目见他” 此语一出,三丐耸然动容。大叫花瞥了一眼小叫花,问徐惜菴道:“你那恩师,可是正被朝廷通缉的翰泽三隐?” “恩师正是岑贤。” “哈哈哈,原来你这恩师,竟是得罪了朝廷!”二叫花没心没肺地笑道,“难怪啊,难怪——出头便是造反,难怪笃庐书院要当缩头乌龟!” “你才是缩头乌龟!”徐语芊娇叱道,还狠狠地挥了挥小拳头,吓得二叫花脖子一缩。 徐惜菴却不介意,轻轻拍了拍爱女的头,又一长揖到底,道:“还请三位先生,帮我!” “你怎知我们能帮你?”大叫花奇道。 徐惜菴略一踌躇,并不起身,只是抬起头来,蓦地眼中精光bà一 shè,咬牙沉声道:“若当今圣上和两位帝师都帮不了我,笃庐书院也只好不再做这缩头乌龟了!” “什么!”三个叫花咚地一声,再次同时跳起,瞠目结舌。大叫花道:“你怎知道?” 二叫花道:“你待怎地?!” 徐惜菴道:“帝师不必紧张。惜菴虽不知何以三位特征如此明显,竟也能瞒天过海,但想必二位帝师之能通天彻地,在朝廷大张旗鼓通缉之下,并无性命之虞,助我恩师,自是举手之劳。” 徐惜菴说得很委婉,言外之意却是:连你们这么拙劣的ěi zhuāng,朝廷的人都认不出来,便只能证明,朝廷对你们的通缉,其实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通天彻地”一词用得妙极,直听得二位帝师小眼放光,心花怒放。大叫花道:“通天彻地之能么,那倒是有的,但怎么才能帮上你那恩师呢?” “要助我恩师,最终自是要着落在皇上身上——自古朝廷之事,都无非圣上一言罢了。”徐惜菴向小叫花长揖道:“但当下皇上亦处于非常时期,惜菴却是不敢奢望。惜菴只有两个请求 “其一是,恳请皇上一诺。据海捕公文,恩师之‘罪’,并非罪大恶极断不可赦,惜菴斗胆,请皇上有朝一日亲政之时,不予追究。 “其二是,恳请皇上与帝师借游历天下之便,暗中寻访恩师下落,并照拂一二。” “听起来倒不是什么难事,”大叫花高人派头十足,道:“可是我们凭什么要帮你呢——就为了这顿酒菜么?” “笃庐书院,将誓死效忠圣上。”徐惜菴一字一顿,道。 “哼哼,当皇上是黄口小儿么”二叫花不屑道,“嗯,这个小儿虽是小儿,难道笃庐书院本来不该效忠皇上么?” 徐惜菴目光连闪,不紧不慢:“以笃庐之力,效忠何人,大有不同。誓死与否,亦是不同。更何况,我笃庐书院或将面临生死存亡之秋,效忠与反抗,只在一念之间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醉月风波 “原来如此若我等偏不帮你,你待怎地?”大叫花好整以暇,乜眼道。 “皇上帝师明鉴,若笃庐书院万般无奈,不得不抵死反抗,原本也未必便输,”徐惜菴双眼一眨不眨,正色道,“惜菴并无半点威胁之意,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既被称为‘再世米癫’,惜菴原也不是个墨守成规的迂腐之人——设若,笃庐再有个极其重要的人质在手,也算是皇恩额外浩荡了吧!” “你敢!”大叫花二叫花小叫花同声暴喝。 “惜菴不敢。”徐惜菴再次长揖,口气却不卑不亢,“其实,笃庐与朝廷原本便密不可分,荣辱与共,试问当今天下士子高官,有多少出身笃庐?还请皇上帝师念及笃庐人忠义,为笃庐留条生路!” 大叫花眯着小眼,沉声道:“若我与二叫花现在便要联手击杀你,你有几成活命把握?” 徐惜菴道:“或许十成,或许一成也无。但笃庐非止惜菴之笃庐,惜菴之命,亦不足惜。三位到访,惜菴虽一直守口如瓶,而笃庐屹立千年不倒,却也自有一整套应急预案。” “小叫花,你怎么看?”大叫花二叫花眼珠连转,此时竟一改浑球本色,一起转向小叫花,反倒骇了小叫花一大跳。 小叫花看看大叫花,再看看二叫花,又看看徐惜菴父女,从没体验过的压力骤然压在肩上,竟有些喘不过气来。忽然灵机一动,肃容沉声道:“二位先生既为我师,却是意下如何?” “这个么,我看这个首座,倒还是蛮顺眼的。”大叫花一本正经道。 “嗯,我看这个小囡囡也蛮可爱!”二叫花伸手去掐徐语芊脸蛋,却被小囡囡一把拍开。 徐惜菴大喜,急忙跪拜谢恩,小叫花见状,一把拉住:“哎呀你这人,做甚么老是拜来拜去,你不烦我也烦死啦!”跟大叫花二叫花久了,连语气神态也学了个十足十。徐惜菴好笑之余,心下甚喜,暗道小皇帝哪里还像传说中那么浑浑噩噩了——这二位帝师生就奇貌,确非常人。 既已是自家人,便须避嫌,三丐反而不便久留,再让徐惜菴“恭聆教诲”了,待酒足饭饱,便即告辞。徐语芊与“小叫花哥哥”玩得熟了,十分不舍,直到小叫花承诺不久后便来看她,拉勾上吊,方才放行。 三丐仍是三丐,依旧从笃庐书院后园高墙翻出。有了àn fǎng岑贤的目标,便不再乱走,直接取道会稽,施施然南下。 一路上,小叫花自是见多了世态炎凉c人间百态,也见多了是非善恶c雅士俗人,真个是感慨万千。三丐到会稽时,已是春暖花开。在山阴古道边的醉月亭中坐定,谈及去年中秋,翰泽三隐便是在此作书论道,顺手救下丑进士陆勉之之子,后又调虎离山,虎口拔牙,从固若金汤的会稽大牢硬生生劫走丑进士夫妇,小叫花双眼放光,连大叫花二叫花也是摇头晃脑,啧啧赞叹。 三丐正自眉飞色舞,却见古道之上,正有人成群c络绎不绝而来。来人服饰各异,儒c释c道均有,老c中c青俱齐,个个目光炯炯,气度不凡,显见都是墨道中人。 来人并非一路,更非相约而来,但一见亭上“醉月”二字,无一例外地都是眼睛一亮,加快步伐赶到亭中,有如三丐般兴致勃勃。 这时,三丐在亭中坐着,便显得有些乍眼了。初时人少空间大,众人还算矜持,躲远一点,并不理会。后来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有如此脏臭之人跻身其中,很多人便禁不住面现厌恶之色了。 “哪儿来的三个叫花儿嘛,好恶心哦,出去!”一个妙龄少女终于忍无可忍,开口娇叱道。少女约十四五岁年纪,粉面桃腮,十分俏丽,此时皱眉掩鼻,听口音,竟是来自蜀中。 大叫花二叫花一听,小眼一瞪便要发作,却被小叫花抢了先:“放屁!狗眼看人低么?” 少女见小叫花子竟敢骂她,顿时急了,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扇去,忽见小叫花那脏脸,扇到中途又急急收了回来,抬腿便踹! 小叫花这一路上也不知被人扇踹过多少次,已是学得乖了,一语骂出早有准备,伏地便是一滚,堪堪躲过少女一脚,反手一指点出,却是永字八法之一啄,正中少女支撑腿的膝弯,少女吃痛,“哎哟”一声失去重心,一跤坐倒!好巧不巧的是,此时小叫花正仰身在少女身下,眼睁睁看着少女坐下来,却是再也躲闪不及,被狠狠一屁股坐中胸口,脏手乱推乱抓之际,不禁高声怒骂:“兀那疯婆娘,怎地用这不雅的招式!” 众人见状,均忍俊不禁,却不劝阻,由得他们纠缠。少女一时大意,竟着了个又脏又臭的小叫花子的道,奋力挣扎着爬起来,见自己藕荷色的纱裙上,前前后后尽是黑手印,又想起那“恶婆娘”的称谓,实在是又羞又急又愤又恨,咬牙切齿娇叱一声:“老子杀了你个小淫贼!”一抖手,一支小狼毫空中连闪,一瞬间便劈出了数十道墨痕,劈头盖脸轰向小叫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旷世机缘 “哎呀!”小叫花刚刚被少女的“不雅招式”偷袭成功,正自气急败坏,揉着胸口爬起来准备继续骂人,一抬头时已是命悬一线,大叫一声,仰天便倒! “咦!”旁观众人都大吃了一惊,一是惊异于少女的狠辣无情,更是惊异于小叫花躲避得匪夷所思——眼见着就要血溅五步,这小叫花居然在间不容发之际仰天而倒,避了过去! 众人中自不乏墨道高手,设身处地想想,若是自己面对少女这轮攻击,或拆解,或疾退,或硬扛,如此而已,却绝不可能像这小叫花一样,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做出这么有效的躲避动作。 是的,有效。虽然摔了个四仰八叉,用小叫花的话来说,十分不雅,但众人反复回想少女的攻击范围c密度和速度,都认定只有小叫花这个躲避动作,才能让其尽数落空——这需要多么迅速的反应和精准的判断力!而这个小叫花,充其量也只有十岁吧? 众人却是不知,小叫花这一路上,跟着大叫花二叫花“扮”乞丐,身在最最低贱的社会底层,自是遇到人殴狗咬无数。而大叫花二叫花只要不是见他确实无法应付的,便从不出手,一切都让他自己面对。他这些实用的本事,正是在不断面临死亡或重伤的各种危机中,激发出来的求生本能。 “哼!”大叫花二叫花在小叫花遇险时没出手,此时却同时冷哼了一声,跳了起来。 大叫花双手叉腰,嚷道:“小小年纪,便这么刁蛮毒辣,难道没人管教么?” “岂止刁蛮毒辣,简直无法无天!”二叫花也是吹胡子瞪眼。 少女气急,一扬手中狼毫,便欲将两个老叫花也一起放倒,却被身后一人按住了肩膀。此人是个青年书生,面容白皙,眼神如电,拱手道:“两位老先生,敝师妹刚刚多有得罪,念其年少气盛,还请见谅则个!”亦是一口川话。 “这么说倒还像句人话”大叫花翻了翻眼皮,却忽然反应过来,“放屁!什么老先生,我们很老么?” “哪里来的假书呆子,没人教过你们跟长辈讲话,要先报号么?”二叫花则是另一种方式,义正辞严道。 “跟你们臭叫花儿报个鬼的号!”少女叱道。 青年书生原本也没将三个乞丐放在眼里,但刚刚分明见小乞丐居然能躲过少女含愤一击,此时脑海中适时响起了师父的训诫:“天下奇人异士多矣,江湖行走,最最要紧的便是不可以貌取人!”青年连忙制止了少女,再次拱手道:“前辈教训得是。我等五人,乃是蜀中忘归书院莫无怵先生亲传弟子,晚生凌竹风,这位是弊师妹莫如,这三位,则是弊师弟沐竹雨c宋竹轩c冉竹石。” 凌竹风说罢,示意三位师弟一齐拱手,再施一礼。沐c宋c冉三个青年亦是面目清秀,英气逼人,虽略有不解之色,却都隐忍不发。那个叫做莫如的少女,则“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原来是忘归四秀!”一听凌竹风自报家门,人群中便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轻声道,“这可是忘归书院近年来风头正劲的四位青年才俊呢,嗯,确是气度不凡!” “哦,是‘混不吝’莫无怵的弟子啊,”又有人开口,却是个女声,“怪不得对一个小叫花子也痛下shā sh一u——其师名无怵,弟子倒当真是一无所怵,威风得紧呢!”显见是看不惯那个名叫莫如的少女,气得莫如柳眉倒竖,四处寻找发话之人。 “莫如,莫如莫非是莫无怵先生的千金么?”又有人猜测道。 “忘归四秀千里迢迢赶来会稽,难道也是为了那旷世机缘?”议论中,最吸引人们注意的,却是有人说出了这句话。 “旷世机缘?”三丐的耳朵,准确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一路走来,三丐亦是听到了不少传说,其中最精彩的,便是这个“旷世机缘”。说是丑进士陆勉之得到了一张古帖,在这张古帖中,藏有墨道至高无上的秘密。结果,怀璧其罪,陆勉之一家,竟被贼相蔡勋的走狗“刀斧手”郭仲甫陷害,这才是夫妇二人双双入狱的根本原因。 传说中,翰泽三隐仗义相救陆勉之一家的故事,早已是神乎其神。最吸引人的是,翰泽三隐与丑进士一家自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他们不是消失了,而是联手破解了那张古帖中的秘密,以墨证道,携手飞升了。而这张古帖,便被他们精心藏于人世间的某个地方,以待有缘之人。 鉴于贼相蔡勋鹰犬遍布,手段歹毒,人们自是不敢大张旗鼓评论是非的。但愈是被压抑着,传说便会愈加神奇。而此间众人,想必大多是为了寻找那旷世机缘而来。 “喂,那几根竹子,”大叫花大咧咧道:“念在你们悔过还算诚恳,便请我等吃一顿上好的酒菜罢,我等大人大量,此事便不予追究啦!” “嗯,好吧好吧,看在你几位竹子师兄面上,疯婆娘,这便便宜了你罢!”小叫花已经又爬了起来,昂首向天,宽容大度地摆了摆手。 莫如一听,再发雷霆之怒:“小淫贼,你硬是要找死嗦?老子便成全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再起波澜 “师妹,”凌竹风轻轻拍了拍莫如的头,宠溺地笑道,“我们出来前师父说过的话,莫要忘了哦!” “哎呀,大师兄!”莫如一听凌竹风提起师父,顿时便蔫了,却又心有不甘,红着眼睛嘟囔道,“算啥子忘归四秀嘛,师妹受了欺负,四根竹竿子戳在那儿动都不动,都不晓得是骨头断了么还是啷个!” 凌竹风与另三秀相视苦笑了一下,眼中精光闪烁,向大叫花二叫花肃容道:“家师曾严令忘归书院弟子,不得仗势欺人,却并不等于忘归书院便软弱可欺了,所以这置酒赔罪一事,恕难从命,还请前辈见谅!” “哈哈,好说好说,”大叫花竟出奇的好说话,大度地摆了摆手,像是对忘归四秀,又像是自言自语,“算啦算啦,茫茫墨道,各人有各人的机缘,确实不可强求,我等这便走啦!”这话里有话的神棍语式,竟让忘归四秀和不少寻缘者心中,没来由地一动。 小叫花却似不肯就这么走了,迟疑道:“怎知我等便没有这机缘了?” 二叫花没好气地道:“又怎知我等便有这机缘了?难道把这亭子拆了,到泥巴里去挖么?” “便是真的拆了这亭子,那也是十分必要的!”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道,“焉知那古帖便没有埋在这亭子下面?”说话的,却是一位长着山羊胡子的精瘦道士,说罢袍袖一抖,噗啦一声,甚是潇洒。 “这位道长言之有理,拆了亭子,掘地三尺,说不定那机缘就在等着我等。”一黄脸文士出言附和道,三角眼神气活现,缓缓扫视着众人。 “好好好,拆了拆了!”人们纷纷发声,赞同拆亭子的,隐然占了绝大多数。一时间,个个神请亢奋,双目放光,便好似那绝世机缘已成了自家囊中之物一般。开始还乱纷纷的,后来慢慢地,“拆了拆了”的吼声便整齐划一起来,声威着实浩大。 “各位还真是聪明得紧呐!”这时,忽然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冒了出来,一个紫发紫袍的青年书生嗤笑道,“拆亭子,哈哈哈,是要刻舟求剑么?” “岂止刻舟求剑,简直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凌竹风向紫发紫袍青年拱了拱手,以示声援,“这醉月亭,承载着多少墨道中人津津乐道的chuán qi故事,拆了?亏他们想得出来哟!”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忘归四秀么,啊对了,还有一位貌美如花c专打叫花的莫师妹——怎么,被小叫花摸得舒服了,便不舍得打了么?” 四秀与莫如豁然转头,目露寒光,齐刷刷盯死了一个黄衫少女。该少女年约十七八岁,眼波飘忽,柳腰款摆,媚态十足。少女身边,围着十几个华服青年,个个如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直笑得嘻哈有声,忘乎所以。 四秀和莫如正待发作,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嚷起来:“放屁!兀那骚婆娘,我又不曾摸你,凭什么你便乱嚼舌根!”抬头看时,却是小叫花怒气冲冲窜到黄衫少女面前,戟指跳脚,口沫横飞。 四秀不由好笑,心说这位确是惹不得的,好大的肝火!连莫如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看着小叫花的怪相,忽然觉得也并不是那么讨厌。 小叫花却是存着别样心思:大叫花二叫花这便要走,平白无故放弃那绝世机缘,小叫花本就是个墨道痴儿,怎肯甘心,一见有此机会,立即跳出来撒泼,生生拉住大叫花二叫花的脚步。 黄衫少女哪里料到会是如此局面,不由得一怔,桃花眼一瞪道:“小叫花子,你可知本姑娘曾帮你说公道话么,怎么反像恶狗一样,冲本姑娘狂吠开了!”忽然一转念,又掩嘴媚笑起来,“哦,我明白了,难道你们已经” “放屁!”小叫花不待她说完,便即冲口打断,合身一跃,张牙舞爪向黄衫少女扑去。 “哎哟!”黄衫少女怎肯让这又脏又臭的小叫花子近身,但口中轻薄调笑之际,却怎么也没料到小叫花会反应如此激烈,突然不管不顾扑来,吓得尖叫一声飞身便退,只听哧啦一声,少女的黄衫袖子被小叫花撕了一条下来,露出洁白粉嫩的一条右臂。 少女身边众华服青年一惊,齐声怒吼:“找死!”十几人一同跳了起来,各自挥笔,墨迹纵横,杀招尽出,便欲置小叫花于死地! 小叫花却视而不见,得意洋洋,哈哈大笑!眼见着墨迹临身,竟不见大叫花二叫花前来施救,方才慌了,啊呀一声,赶紧闭目蹲身抱头,却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只听得噗嗤噗嗤乱响,小叫花心中一片悲凉——我命,休矣! 忽听暴喝连连:“忘归四秀,竟敢欺我秦楼!” 小叫花战战兢兢抬头,却见忘归四秀个个擎笔在手,正与那些华服青年对峙着,把他夹在了中间,哪里还不知原委,一个侧翻逃开,见大叫花二叫花正似笑非笑c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禁翻了翻眼皮,狠狠地哼了一声。 “莫忘了这一路自西向东,都是你秦楼在不断挑衅,可不是我忘归书院无事生非,”凌竹风冷冷道,“况且这位兄弟是是代我忘归书院出头,岂能容你等随意打杀!” “你”黄衫少女气急败坏道,“谁不断挑衅了?分明是好好好,今天我胡媚儿便看看你忘归四秀有多大本事,尾巴居然能翘到天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玉人献媚 “也好,素闻秦楼的引凤十三式神异非常,这便领教一番!”凌竹风沉声道,“我等只有五人,你们一齐上好了!”说罢,四秀各选方位,各执一支“竹韵”狼毫,将莫如护在当中。 “哼,大言炎炎,这可是你们自找的,须怪不得我等心狠手辣!”胡媚儿与那些华服青年,有十三人之多,虽然以十三对五,而且对方还有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面子上不太好看,但毕竟忘归四秀名头响亮,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既然人数占优,已无尊严可讲,秦楼众人也不客气,抢先出手。以胡媚儿为核心,华服青年们呈半圆形散开,各出一笔,只见一十二条墨线当空,各呈横直弯转c轻重虚实之态。墨线并不攻敌,只相互交叉盘旋,如群蛇缠绕翻滚,最后竟形成了一个体态婀娜c长袖飘飘的女子,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该女子都凹凸有致,又柔若无骨,媚到了极点。 众人正自惊奇,却听胡媚儿嘤咛一声,莲足轻点,飘飞空中,扭腰c摆胯c抬腿c耸胸c抒袖,竟与那墨线女子堪堪重合到了一起。若说墨线女子媚到了极点,却终究是死物而已,此时胡媚儿与之重合,那便水乳交融地活了。墨线女子媚,胡媚儿更媚,媚上加媚,简直媚到了骨子里。唯本应长袖飘飘的右臂,光溜溜的有些怪异。但恰是如此,更看得围观男子血脉贲张! 此时,胡媚儿再一声嘤咛,眼含春水,流波荡漾,向忘归四秀一眨,再一眨,身体亦随之一扭,一颤,红唇微张,一声c又一声嘤咛! 再看忘归四秀,个个面红耳赤,眼神迷离,却牙关紧咬,显然正在经历天人交战,强自把持。凌竹风沐竹雨宋竹轩还好些,四人中定力最弱的冉竹石已是粗喘吁吁,几不可控。莫如看在眼里气在心中,却不懂其中关窍,连连跺脚,又无可奈何。 胡媚儿等人施展的,正是秦楼“引凤十三式”之中,威力奇大的“玉人献媚”。十二个华服青年合力画出的墨线女子,看似毫无威胁,却是这些人全身功力之所聚,而墨线女子一旦成形,并与胡媚儿叠加成功,这十二人的功力便尽数输入胡媚儿体内,可以在短时间内被胡媚儿随意分配运用,其威力端的是非同小可。这“玉人献媚”,对男子杀伤力之大,旁观者尚且有不少人神魂颠倒,忘归四秀正是血气方刚之年,又首当其冲,一个不查,着道在所难免。 便在此时,胡媚儿手中无声无息多了一支“引凤玉箫”笔,扭腰摆臀c轻摇漫舞间,四个墨线女子在其笔下相继出现,便如胡媚儿的四个分身一般,伴随着她一声声嘤咛,各展媚态,活色生香,分别投身忘归四秀。 莫如虽小,亦知这四个墨线女子绝不只是献媚那么简单。当然,若真的只是献媚,那更是要不得的。见四位师兄对那“狐媚儿”已完全失去抵抗之力,莫如娇叱一声,小狼毫全力疾振,四个蝇头小楷“莫c莫c莫c莫”闪电般凌空而起,分袭四个墨线女子眉心,一击而中!莫如正自惊喜,哪知四个“莫”字一触即溃,竟不能阻止墨线女子分毫!莫如功力尚浅,此一击不啻螳臂当车,禁不住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委顿在地。 墨线女子继续飞来,看似缓慢,实则电光火石间,已到四秀身前,眼见着便要投怀送抱,避之不及。忽听一声大喝如晴空霹雳:“格老子!”却是凌竹风乍听小师妹惨叫,突然咬破舌尖,适时清醒过来。凌竹风顾不上查看小师妹伤情,目眦尽裂,手中“竹韵”连劈,将四个墨线女子一一摧毁,硬生生将其他三秀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饶是如此,冉竹石因把持不住去抱墨线女子,俊脸上已被抓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痕。 其他三秀也适时惊醒,便再也不受其惑,竹韵翻飞,楷行草隶各尽其势,或沉雄,或锐利,或奇崛,或飘逸,刹那间便已扭转场上局面。胡媚儿一击被破,本已受伤,十二华服青年全力施展和维持玉人献媚,亦是无力自保,纷纷在惊叫声中受伤倒地。 冉竹石脸被抓破,加之被敌所诱险些出丑,羞愤难当之下,便欲痛下shā sh一u,却被三位师兄拦住。凌竹风查看了一下莫如伤势,见并无性命之忧,这才冷冷地盯着胡媚儿,沉声道:“身为墨道中人,不思苦练内功勤修笔法,却企图借邪门歪道出奇制胜,终究还是上不了台面。忘归书院素来不愿与人结怨,今日便放你等一马,若再纠缠,定不饶命!” 胡媚儿抬手慢慢擦去嘴角血迹,已再无半点媚态可言,取而代之的,则是毫不掩饰的仇恨。嘶声道:“我秦楼是邪门歪道,你忘归书院便是墨道正脉了么?要杀便杀,何必道貌岸然假仁假义!若今日不杀,秦楼他日必血洗忘归!”说罢,袖子一甩,转身便走,却忘了右臂并无袖子,白花花的手臂无依无凭地在空中甩了半个圈,牵带着脚步一个踉跄,胸前一阵波涛汹涌,愈加恼羞成怒。 “哈!骚婆娘怂了,可还有想拆亭子的么?先来跟忘归四秀干一架再说!”小叫花这时又跳了出来,眉飞色舞地嚷道。 凌竹风等一听,都不禁哭笑不得,心道这小叫花子真是岂有此理,怎么平白无故竟替别人架梁子!可是小叫花话已出口,四秀本来也对拆亭子不以为然,迟疑了一下,便即默认,心想翰泽三隐在此亭中的佳话,必将流传千古,我等仰慕三隐为人,保住这亭子,那也是分所应当。 “妙极!”先前出言讥讽众人刻舟求剑的那个紫发紫袍青年也踱步出来,抚掌笑道,“小兄弟所言甚是,我们反对拆亭子的,便结成个同盟罢!刚刚忘归四秀已战一场,下一场便由三位接下,再下一场则交给在下如何?” “你算什么东西?”小叫花双手叉腰,侧目而视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无谓之威 紫发紫袍青年一滞,随即耸了耸肩,尴尬笑道:“小兄弟好犀利的话锋在下紫无谓,人微言轻,才疏学浅,确实也算不得什么东西是在下唐突了,此间事了,在下便置酒赔罪如何?” “嗯?”小叫花眼睛一亮,大咧咧道,“紫无谓么?不错不错,就这么定了罢!”却没说是紫无谓这个名字不错,还是紫无谓的提议不错;更没说是打架的事这么定了,还是置酒赔罪的事这么定了。 毕竟是小孩子说话,紫无谓倒真的无所谓,又耸了耸肩,向大叫花二叫花拱手道:“二位先生意下如何?” 大叫花道:“不错,就这么定了罢!” 二叫花亦道:“嗯,就这么定了!” 他们几个“保亭派”在这里旁若无人插科打诨,“拆亭派”们人多势众,一直在冷眼旁观,则是嗤笑连连。若不是忌惮忘归书院名头,早就有人跳出来了。现下却是再也忍耐不住,又群情激愤起来。 “各位真是好涵养啊,连叫花子都敢参与墨道中事了,”山羊胡精瘦道士尖声叫道,“我等这许多人,倒要听他们聒噪!” “是啊是啊,亭子不拆,怎知有没有那旷世机缘?哪怕只找到一点线索,那也是好的——喂,那三个叫花子,还有那无门无派的什么不知所谓,劝你们还是滚开些吧!”三角眼黄脸文士再次发声。 “滚开!不然取你们狗命!” “滚!”“滚!”“滚!”人群爆发出如雷的吼声。众人对忘归书院有所忌惮,便把所有的威风抖在三丐和孤家寡人的紫无谓身上,实在是聪明之极。 紫无谓懒洋洋笑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可有人敢下场向三位丐中高手挑战么?” “放屁,哪里需要三位!”小叫花双手抱胸,双眼向天,不可一世地道:“不怕死的尽管过来,本叫花一人接着!” 拆亭派众人吼得虽凶,但自持身份,真要跳出来跟一个小叫花动手,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iàn pi。一边是只有一个小叫花叫嚣约战,另一边人数众多却又无人应战,双方只是跳脚对骂,竟骂了个旗鼓相当,场面说不出的滑稽怪异。还有一些未申明立场者,成群站在远处看着,都忍俊不禁。 半晌过后,当拆亭派终于开始按捺不住时,小叫花却腾地一下跳开,大叫道:“好,本场结束,拆亭派弃权,保亭派胜——那个,紫无谓,三战二胜,保亭派已胜两场,便宜你不必上了,我等这便吃酒去罢!” “妙极妙极,小兄弟不战而屈人之兵,真乃王者之风啊,在下实在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啊!”紫无谓邪邪一笑,打趣道。 “岂有此理!何曾讲过什么三战二胜了?”山羊胡道士狂笑道,“莫听他们聒噪,我等这便拆了亭子,看他们又能如之奈何!”言罢一翻手,亮出一支霜兔来,虚空直指醉月亭。 拆亭派众人一听,均暗道一声惭愧——我等人多势众,一齐动手,难道他们拦得住么?却没来由地在这里跟他们对骂,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于是纷纷亮出笔来,狼毫羊毫兔毫,鸡距栗尾簪白应有尽有,各逞威仪。 “拆!”黄脸文士一声大喝。“拆!”众人亦齐声大喝。近百名墨道高手虎视眈眈地对着一个亭子发威,齐齐举笔,杀气腾腾,这场面,着实动人心魄! “真以为我等便无可奈何么?”这时,紫无谓懒洋洋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甩了甩披肩紫发,邪邪一笑,不紧不慢道,“带头者死。” 言罢,紫无谓手中,一支“管城侯”随意一点,只听“嗤”的一声,拆亭派众人齐齐骇了一跳,却不见有墨迹出现。众人十分鄙夷,心道果然是虚张声势,我等再不做那无谓的口舌之争了,你又能如何!忽听一个奇异的声音在己方阵营中发出,回头看时,却见那黄脸文士正死死捂着自己咽喉,三角眼鼓突着无边恐惧,“嗬嗬”有声,不一刻,轰然而倒,咽喉中兀自鲜血崩流。 全场死寂! “带头者死,紫某言出必践。”紫无谓慢条斯理道,“小兄弟,虽说三战二胜,你与忘归诸兄已经赢了此战,但在下并不想占这个便宜,可好?” “好自是好的,可惜太过太过不雅,”小叫花虽历练已久,毕竟年岁尚幼,见此血腥场面,难免心惊肉跳。强自镇定后,一改泼皮无赖形象,一本正经道,“若是还有想拆亭子的,你出手能不能文雅一点?” “在下敢不从命?”紫无谓一笑,转头对鸦雀无声的拆亭派众人道,“可以死得文雅一点,各位不先谢谢少侠雅意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何不逍遥 蔡勋鹰犬遍布天下,对岑贤等人的搜捕从来不遗余力,而墨道中人或觊觎旷世机缘,或探寻大贤足迹,亦堪称热闹非凡。但正所谓灯下黑,会稽山中的逍遥谷,一直清幽静寂。外界并不知晓陆勉之夫妇已遇害身故,但身为其子的陆缄,恨意却不曾稍减,且都化作了刻苦修炼的动力。 逍遥谷。逍遥洞。 陆缄c岑慎言读书弄墨不辍。 这天,陆缄完成了背诵十篇诗文c创作二篇c背临一帖的任务后,再一次红着眼睛问师父:“缄儿如此修炼下去,多久才可以杀得了郭仲甫?” 岑贤语重心长道:“缄儿,你且看看你的诗文和笔法,杀伐之气如此之重,如何夯实根基,拓展胸怀?须知欲速则不达,自古墨道得大成者,无不是内外兼修,不激不励,循序渐进,水到渠成,从这一点来看,你须向言儿学习!” “缄儿自知驽钝激越,比不得言儿聪慧从容,然而”陆缄双眼一瞬不瞬盯着酸师父,倔强道,“然而,言儿身上并无血仇,自可不激不励,缄儿若也不激不励,又何以配为人子!” “哎!你这孩子!”岑贤一滞,摇了摇头,无奈地看着陆缄,又看了看沈逍遥和净尘。 “莽道倒是觉得,缄儿不惮冤惧仇,不文污饰垢,恰如鲁公祭侄c东坡喟窘,都是真性情,倒也未必不好。”沈逍遥略一凝眸,抚须笑道,“以总角之年专研墨道仅一年有余,能打通笔法者,放眼天下,亦堪称凤毛麟角;况内功筑基一日千里,动笔之际杀气冲天,即便我等当初,也未曾有如此天赋异禀。” “哈哈,正是。”净尘摸了摸自己袒露的肥肚子,笑道,“人人都说修炼须得放下,但若放不下时硬要放下,又何尝不是更大的魔障?依野僧愚见,缄儿如今开始做临创转换c内外同杀,未尝不可。” “真的吗?!”陆缄星目一亮,兴奋叫道。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关切的岑慎言,想说点什么,但抿了抿嘴,终未开口。岑慎言伸手拉住陆缄的手,柔声道:“师兄,言儿希望你早日报仇,但言儿更希望你快乐。” “修习墨道,无非师古与创新,能否有成,首要在乎一心。”沈逍遥见陆缄此时状态,修炼已不可再按部就班,轻叹一声道,“报仇之事,同理。不可乱逞匹夫之勇,应先求自保,再相机而动,你可认同?” 见陆缄默默点头,沈逍遥继续道:“你欲自保,逍遥谷逍遥洞自是首选退路可是,以你当下修为,能进得来么?” “这”陆缄早知逍遥洞开门的关窍,须在洞外虚空书写草书逍遥二字,并控制墨迹与古松内部门楣上预置的逍遥二字完全重合方可。一年来,陆缄见三位师父开门,均是轻描淡写,不费吹灰之力,而自己也曾做过千百次尝试,那二字可谓早已烂熟于胸,出手即可临写得一般无二,却总是无法开门。 陆缄正自苦思缘由,沈逍遥正色道:“缄儿,你可知生与死的区别?” 陆缄踌躇了一下,道:“莽师父曾言,生便是一生二c二生三c三生万物c生生不息——那么,死,可是这这生生不息的对立面,死气沉沉么?” “错。生死并不对立,死,亦是生。”沈逍遥道,“人们常言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是此意。” 陆缄眼光一闪,却并不能十分了悟,盯着莽道,以待下文。 沈逍遥道:“墨道,无非阴阳,须计白以当黑,观长而知短,枯极则润,实过而虚此语人人会讲,下笔却有雅俗生死之分,何也?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执拗一端罢了。你心中有仇,势必执拗,但一叶障目,不见逍遥,便是阴阳失衡了。 “临帖取法,讲究‘查之尚精c拟之贵似’,而所查所拟者,非止字形,更重要的是古人的个性与情感。你精临法帖几可乱真,这一点做得很好。但若心不能摹古人情,手不能追古人意,也只是徒具其形罢了。譬如为师这逍遥二字,非关内力深浅,然而你怀抱不散,怎得其神?不得其神,纵字形再准,依旧算不得逍遥。” “那么,莽师父的意思,还是要缄儿放下仇恨么?”陆缄迟疑道。 “你能放下么?”净尘插口笑道。 “不能。” “那你右手执笔,左手可还能持纸么?”岑贤也来凑热闹。 “这”陆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惊喜道:“执笔持纸,并不冲突——心中有恨,亦可逍遥!请师父看我开门!”言罢,如风一般冲出洞外,三隐与岑慎言紧随其后。 待树门合拢,陆缄迫不及待取出一支紫毫,一声长啸,虚空纵笔,如癫似痴,狂草逍遥二字一挥而就,飘飞而起,直接印于树结之上。少顷,只见树结翻转,树门缓缓洞开! “师兄成功啦!”岑慎言不禁欢呼雀跃,抱住陆缄又叫又跳,竟是比陆缄还要高兴百倍。三隐相视而笑,均长出了一口气,暗道自此以后,逍遥谷一扫阴霾,终于可以恢复其逍遥的味道了。 陆缄一时间却是愣在了那里,呆立良久,忽然泪如雨下,噗通跪倒,咚咚咚叩头有声,哽咽道:“谢恩师指点迷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煮鹤焚琴 墨道本为大雅,何故借以shā rén? 人心不足则贪,贪心不足则夺,夺则不择手段。一个崇尚墨道的时代,仇恨常常从墨道而起,又以墨道而终。墨道中人,常常以大雅的名义和手段,做那焚琴煮鹤之事。可笑c可悲,而又可怜。 陆缄幼小的心灵,并不懂这些,更不会在意。他的心中,只有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修炼墨道,不为大雅,只为shā rén。 翰泽三隐懂。这也正是他们归隐的根本原因。 但归隐有用么? 没用。谁也不可能真正避开人世的纷争。事实上,他们悉心教导着陆缄和岑慎言的,正是怎样用大雅的手段,做残酷的杀戮。 以己为纸,笔墨养之; 以亲为纸,笔墨怜之; 以友为纸,笔墨助之; 以敌为纸,笔墨杀之! 如何杀?绝顶高手一笔既出,堪比雷霆激荡,倒海排山,又岂是“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可以形容! 为师者功参造化,弟子又天赋异禀,陆缄和岑慎言的进境,自是一日千里。饱读诗书以养真气,读帖临帖以求技法。技法必与真气结合,方得雄强之力。不同的人,因学养和个性差别,下笔风神又各自不同:酸儒儒雅,不激不励风规自远;莽道逍遥,狂放不羁鬼神莫测;野僧空灵,明心见性洗尽铅华。 然而师父的本事,并不是可以全盘学来的,纸上得来终觉浅。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道,最终还是要悟出来。走出逍遥谷,陆缄与岑慎言摇身一变,成了两个漂亮的小道士。时逢乱世,出家修行者众多,两个小道士相携云游访学,并不奇怪。 初次独立出门,两小既兴奋又颇有些惴惴不安。师父说了,他们的安危毫无保障,唯一能够借助的,便是万不得已时可以回到逍遥谷。方向也没有,商量了一下,就先到去年中秋相遇的醉月亭罢! 醉月亭,当下已是最吸引墨道中人前往朝圣的胜地。陆缄和岑慎言从山里出来,避开人们耳目,辗转来到醉月亭。只见亭子内外,尽千人齐聚,嘈杂扰攘,热闹非凡,再不是去年中秋三隐雅集时的静谧清新。 二小靠近观望,却见双方对峙,正吵得热火朝天。细听之下,原来是关于亭子拆与不拆的争执。主张拆亭子的,都是要掘地三尺,寻找一个“旷世机缘”,反对拆亭子的,则是不齿对方的焚琴煮鹤。 二小听闻,数月之前,这醉月亭便曾经历过一次拆除危机,当时拆亭派人数众多,却被“忘归四秀”“风尘三丐”和“无谓之子”以少胜多,以霹雳手段击杀数十人所阻。这几人临走时还放下狠话,谁敢带头拆此醉月亭,天涯海角,必取其项上人头。而此时主张拆亭者人数依然占优,却无人敢于动手,实是慑于几人余威。二小直听得双眼放光,恨不得立马见见这几位盖世英雄。 陆缄牵着岑慎言的手,陪着笑去跟一位保亭大叔攀谈:“大叔,那四秀三丐一子便这么走了么?他们不怕对方铤而走险?” “嗯,你两个小道士也知道四秀三丐一子么?嘿嘿,那是什么人物!这群乌合之众敢乱来,除非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大叔一把焦黄胡子一翘一翘,满眼轻蔑,“莫说四秀三丐一子与仙人的渊源,更莫说他们并没有走远,便是没渊源,也走远了,谁又敢把他们的话当成狗放屁!” “哇,真是大英雄啊!”陆缄与岑慎言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仰慕之情,又问,“他们没走远么?” “哈哈哈,你们这算是问对人啦!”大叔得意洋洋道,“大英雄岂是一般人能知其行踪的,便是黄某,也难得跟他们喝几次酒呢!就在前几日,紫公子还拜托黄某一事”言罢,适时停住,斜眼看两个小道士反应,又慢慢扫视了众人一圈,见果然有无数人期待下文,脸上的光彩愈发亮了。 岑慎言道:“大叔,什么事啊?” “嗯,这个,事关重大,你们小孩子却不必知晓!”大叔道,“何况黄某曾答应紫公子,不为外人道也” “那么,我跟师弟只想见一见英雄风采,跟着黄大叔总是没错的啦?”陆缄勘透逍遥二字后,虽仇恨不减,少年天性终究有所恢复。 “嗯,那还用说!你两个聪明的小道士,一看便跟黄某有缘,若真想见英雄一面,硬要跟着黄某,黄某宅心仁厚,确也无法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黄某与四秀三丐一子性味相投,都是韬光养晦之人,我们的深情厚谊,你等万万不可张扬!”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陆缄忙道,“我跟师弟只远远见上一见便心满意足了当然,大叔与他们喝酒时,我师兄弟二人若有幸服侍左右,那也是十分开心!” “嗯!”岑慎言毕竟是小女孩,脸薄心怯,没有陆缄放得开,但又满心想着与师兄配合,只好红着小脸重重地点着头。 “哈哈,你两个小道士倒端的会讲话,也好,今日此间事了,黄某便带你们去见一见我那几个兄弟又何妨!”黄大叔拍着胸脯保证,焦黄胡子一颤一颤,仿佛要冒出万丈金光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所求何事 陆缄和岑慎言自是大喜过望,忙不迭掐子午诀施礼道:“谢谢,谢谢黄大叔,您真是个好人!” “哈哈哈,”黄大叔正自得意,忽听一个声音笑道:“黄非凡大师,看你这眉飞色舞的样子,可是又见到那四秀三丐一子了么?”黄大师转头,见拆亭一方人群最前方,一白须长袍老者长得仙风道骨,正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哼!这却不敢有劳你张傲天大师费心!”黄非凡显然熟识对方,且素有嫌隙,此时又分属对立阵营,黄非凡自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黄某此生结交高人无数,却从不张扬,又怎及得你张大师动辄便行那逆天之举!” “嘿嘿,老夫一生行善积德,不惜逆天而行,因而名满天下,偶尔遭人妒恨那总是有的,”张傲天向身边众人拱了拱手,傲然道,“对此,老夫却从不计较,是非曲直,天下自有公论。各位说是也不是啊?”同一阵营众人轰然称是。 “哈哈,好一个不惜逆天而行,好一个天下自有公论!然天下谁人不知,张大师在洛阳那次‘逆天之行’,却被风尘三丐嬉笑间搅局,如今‘风尘三丐戏傲天’的故事已经风靡天下了吧,张大师戏份当真精彩,天下自有公论!” 一语既出,人群不禁爆发出轰的一声大笑,就连一众保亭派也是忍俊不禁。 “嘿嘿,三个叫花子无知者无畏,本大师才不与他们计较,没得辱没了身份!”张傲天心中憋闷,却不慌不忙反唇相讥道,“倒是你黄非凡大师,被那个什么紫无谓‘拜托’了一件事,那才光彩得紧啊!” “哼,张傲天,你若敢乱嚼舌根,编排黄某与紫公子之事,莫怪黄某翻脸无情!”黄非凡嗔怒喝道。 “本大师有何不敢?莫非你黄大师翻脸无情很可怕么!”张傲天道,“何况,老夫并非有意编排,想必那位紫公子,也是不能否认!” “张大师,两位说得热闹,却把我等蒙在鼓里,好生无趣,还是别卖关子了罢!”又是山羊胡精瘦道士说话。此人倒是滑溜得紧,一直以来,每次都能三言两语适时挑起纷争,又谁也不能认定他便是带头之人,因而在紫无谓“带头拆亭者死”威慑下,依然活蹦乱跳着。 “是啊是啊,张大师,那紫无谓到底拜托了黄老儿什么事呢?”果不其然,道士一句话,又让拆亭派兴奋起来,众人认定了张大师必是要奚落这位黄大师,于是纷纷捧场,高声询问。 “各位有所不知,这紫无谓拜托黄大师的,那可真是一件极其了不得的大事呢!”张傲天一笑,侃侃而谈,“说来话长呢那日,本大师与会稽数十位大贤雅聚畅和斋,正自饮酒和诗,挥毫泼墨,却见九个奇形怪状的人走了进来哦不,不是九个人,是十个。” 张傲天说到这里,笑吟吟瞟了黄非凡一眼,直瞟得黄非凡目眦尽裂,咬牙切齿道:“你敢!” “说奇形怪状,原因是这十个人明显并非同类,却走到了一起。”张傲天并不理会黄非凡,继续慢条斯理道,“这十个人中,四个操蜀中口音的的青年书生和一个妙龄少女为一类,三个衣衫褴褛粗俗不堪的要饭花子为一类,一个紫发紫袍的青年为一类,而最后一类,则是一个长着焦黄胡子的老头。最后这一类,亦步亦趋跟着前三类九人,一路陪着笑搭着讪,却没人理他,唯紫发紫袍青年偶尔邪笑着瞥他一眼,他便受宠若惊,连连打躬作揖。 “前三类九人有说有笑c有吵有闹地选了张圆桌坐下,那老头却没座位,只好自己搬了把小凳子放在紫发紫袍青年旁边,便昂首挺胸大声吩咐小二道,‘今日黄某请四秀三丐一子嗯,这个,还有这位美少女在此欢聚,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来,都记在黄某账上!’嘿,那气派,简直豪气冲天呐!” “哼!”黄非凡鼻子里只是一哼,脸色已是铁青,黄胡子颤抖着,双眼喷火,死死盯着张傲天。 “这时,只见那紫发紫袍青年转头向那位黄某一笑,道,‘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么?’”张傲天继续讲道。 “什么!那紫无谓,竟真的拜托了这位黄大师一件事么?”在场众人,无论拆亭派保亭派中立派,哪有听不出这位“第四类人黄某”是谁的,一时好奇者有之,怀疑者有之,艳羡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纷纷开口发问。 “嗯,确有其事。”张傲天笑道,“诸位当看得出,这位黄大师因妒生恨,对本大师素来不敬,本大师虽宽宏大量,却也不至于拿热脸贴他冷屁股,巴心巴肝为他圆谎不过,这紫发紫袍青年所拜托的事,却是经那个小叫花的口说出来的”言罢,却卖了个关子,目光扫视众人,笑吟吟迟迟不开口。 “小叫花子说了什么?”众人急急催问。 “到底什么事啊,为什么却是小叫花子说出来?” “小叫花子有什么资格说话!” 一时间人声鼎沸,嘈杂成一团。 “好吧,小叫花说”张傲天举起双手虚空一按,见众人很快安静下来,这才满意一笑,突然肃容,双眼一翻一瞪,学小孩子声音,细着嗓子吼道,“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小鬼碰头 “你找死!”黄非凡在众人哄堂大笑中,怒火攻心,噌地窜了起来,手中一支大京提虚空连振,振出一片墨云来,墨云如笔落生宣般迅速膨胀,同时飘飞而起,翻翻滚滚向张傲天等人当头罩下! 张傲天身旁众人一见黄非凡居然采取这种无差别覆盖式攻击,纷纷扬声怒骂,却又都不肯平白为别人出头直缨其锋,纵身暴退之际,乱成一团。张傲天见墨云当头,二目圆睁,大叫道:“黄非凡,你来真的么!”随即一个侧翻,窜到一个人身后,飞起一脚,将那人踹向墨云。 那人万没料到这位张大师居然不战而逃,还用出如此下作的手段,猝不及防之下,再想躲闪已然不及。面对来势汹汹的墨云,倒霉蛋满腔悲愤无以复加,只得狂吼连连,挥笔乱斩,作困兽之斗。谁知那墨云竟真的只是墨云而已,在那人乱斩之下,瞬间分成数十团,飘飘飞散,煞是好看!而那倒霉蛋只道必死,“濒死”拼命,兀自歇斯底里,狂吼乱斩不休。 众人皆吃了一惊,心道奇哉怪也,那黄非凡大师明明含愤出手,却是虚张声势假把式,若说其无意伤人c存心戏耍,怎么看也不像;那张傲天堂堂大师,一遇战阵狼狈而逃不说,又坑害同伴,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而那个被坑害的倒霉蛋,以其如此心智,若说他功高盖世,轻松破除黄大师致命一击,那也是决计不可能。 “精彩精彩!”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夹杂着抚掌声响起,“少侠,你怎么看?” 众人回头看时,却是一群“奇形怪状”的人,不是四秀三丐一子又是何人!问话的,紫发紫袍,便是紫无谓。 “嗯,不错,”小叫花被紫无谓称为少侠,心头颇为受用,大大咧咧道,“我等拜托黄老头之事,黄老头二话不说便做了,又为我等付了酒菜钱,不错不错!”说得那少女莫如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缄与岑慎言一见这九人,自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按捺不住心头狂跳,当即越众而出,掐诀施礼,倒骇了小叫花一跳。陆缄道:“小道三缄c与师弟慎言,拜见忘归四秀c风尘三丐c无谓一子还有,这位漂亮的xiǎ一 jiě姐!” “哈哈,一个叫三缄,一个叫慎言,却如此会说话!”小叫花乍见两个俊俏的同龄人,不禁倍感亲切,却促狭笑道,“不错不错,我可以拜托二位一件事么?” “这”陆缄与岑慎言一听,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心道这小叫花好没道理,初次见面就要拜托我们滚么?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竟僵在了那里。 “哈哈哈哈,这才像三缄c慎言的样子嘛!”小叫花笑得直跳脚,“放心放心,我要拜托二位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哦!” 陆缄和岑慎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齐声笑道:“还请先生吩咐!” “这个么”小叫花只是随口玩笑罢了,一时哪想得到有什么正事可以拜托这二位小道士的,踌躇再三,忽然眼珠一转,道,“有了你们称呼我等为‘四秀三丐一子’,这四c三都有了,却没有二,不如你们也加入吧,以后我等便是‘四秀三丐二道一子’啦嗯,圆满圆满,就这么定啦!” 陆缄岑慎言大喜,齐道:“恭敬不如从命!”却见那漂亮xiǎ一 jiě姐哼了一声,撇嘴道:“这破称号很了不起么?本姑娘便不稀罕!”众人一怔,随即会意,原来是莫如被这称号排在外面,心头颇不痛快,都不禁莞尔一笑。 这边说笑之时,那边的倒霉蛋已经停手,见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直羞得面红耳赤,再游目四顾,哪里还有那张大师身影!便对黄非凡揶揄道:“兀那黄老儿,只顾胡吹大气,不过是只软脚虾罢了!” 黄非凡黄胡子一翘,哼道:“便是这软脚虾,把你吓个半死!”回身向四秀三丐二道一子弯腰陪笑道:“非凡心存风雅,实不愿在这醉月亭下shā rén,否则怎容这些宵小放肆,倒教贤人们见笑了!” “黄大师高见!”紫无谓邪邪一笑道,“紫某便在此亭下shā rén了,黄大师可是在说紫某不雅么?” “醉月亭下shā rén,未必便不雅了。”陆缄对醉月亭感情至深,又对黄非凡印象颇佳,忍不住肃容插口道,“关键看何人shā rénc为何shā rénc杀者何人!”声音清脆,铿锵有力,落地有声。众人纷纷侧目。 “此屁有理!”小叫花一跃而起,跳到陆缄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再仔细打量了一遍陆缄,又去打量岑慎言,羞得岑慎言躲到陆缄身后,抓住陆缄的手,心头鹿撞不休。小叫花越打量越喜欢,自言自语道:“嗯,不错不错,此屁有理,此二道不错不错,哈哈哈!” 大叫花二叫花也跳过来,大叫花挤眉弄眼笑道:“嗯嗯,小牛鼻子见解不凡哩有人要拆了这亭子寻什么旷世机缘,你们怎么看?” 陆缄不假思索,朗声答道:“无稽之谈,堂堂翰泽三隐,岂是如此无聊弱智之人!” 岑慎言大眼睛亦是一眨不眨,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嗯!” “放屁!”二叫花突然叫道,“你们怎知翰泽三隐为人,难道认识他们不成?” “放屁,即便不认识,猜也猜得到!”小叫花却不容大叫花二叫花难为他的新朋友,跳出来全力维护。 陆缄和岑慎言差点被一语套出实话,心中都暗自一震,此时三丐吹胡子瞪眼口沫横飞吵作一团,二小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左看看右看看,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会心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