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 正文 1、 喔喔喔—— 藏青色的天幕下,一只红冠绿羽的大公鸡站在院墙东边几乎快要落光叶梗的槐树杈间,“啪啪啪”拍了一通翅膀后,昂首长鸣。大公鸡的身后,一如锅盖c红似烙铁的太阳挣脱地平线的羁绊,艰难的一寸一寸的向上浮升着,太阳下面淋淋漓漓的淌流着铜汁般的倒影。 槐树下面,赵夏莲左手端着水杯,右手握着牙刷,上身微微前倾,双脚稍稍分开,正在来来回回的刷着牙齿;一阵晨风袭来,轻轻的掀动着她额前翘起的两绺黑发。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忽然,放在脚旁石桌上的手机震响了铃声。赵夏莲急将牙刷咬在口里,腾出右手一把抓过手机,看也没看就摁下了接听键放在耳畔,同时口里做着应答:“嗯,嗯,好,一会见一会见!” 放下手机,赵夏莲抽出牙刷,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水,然后引颈仰首,双眸望天,“呜噜噜”一阵响动,让水在口腔和牙缝乃至喉咙间充分奔腾涌流,将残余的食物渣屑涤荡冲刷净尽之后,方“噗”的一口将其喷在了地上。 “老爸,老爸” 洗漱完毕,放好水杯牙刷,赵夏莲悄步走进位于堂屋东侧的卧室;正在床上酣睡的麦兜翻了个身,在一脚蹬开被子的同时,口里发出两声迷迷糊糊的呓语。 “哎,老爸在,老爸在呢!”赵夏莲急忙低声答应道;俯过身去看时,麦兜却早再次进入酣梦,鼻孔里发出着息儿息儿的微声,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还似乎浮漾着丝丝笑意。 赵夏莲拉过被子轻轻的盖在了麦兜身上,沉于香甜梦乡中的麦兜再无呓语,只是原本含笑的眉眼却又变得紧蹙起来,仿佛在为什么重大事情深深担忧一般。赵夏莲一言不发的凝望着麦兜的小脸蛋,望着望着,两颗清泪忽然挂上睫毛,半年多来的幕幕场景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啊”的一声惊叫,一个身上仅裹着床单的女人仓皇间抢门而出。钱兴胤站在客厅正中,嘴角依旧吊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夏莲,夏莲,你听我说!”赵夏莲双目喷火,右手抖抖的指着钱兴胤,却只是说不出话来;“啪”,左肩上挂着的坤包掉落在了地上。 “钱兴胤,在最初的时光里,我以为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温柔体贴c善良上进且又不乏幽默感的男人,谁想到你竟是这样不可救药的诡谲c阴毒c卑鄙。你的行径毁掉了你在我这里本应得到的尊重和珍惜,你的行径使我深深的感到了可耻c悲哀c愤怒!” 禾襄市人民法院,庄重威严的国徽下面,赵夏莲和钱兴胤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背道而驰。赵夏莲脸色凝重,脚步平稳,刚刚法官当庭宣读判决的声音,依旧雷鸣般的响在她的耳畔:今有钱兴胤c赵夏莲夫妻两人,因感情不和,关系破裂,无法继续在一起生活下去,经双方商议,决定离婚。协议如下:一c房产c财产均按相关法律规定,分割处置;二c “喳,喳喳——”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响起两声喜鹊的脆鸣,将耽于往事回想中的赵夏莲惊醒过来,抓过手机一看,时间已近八点三刻。“不好,只怕要迟到了!”赵夏莲匆匆抹了一把脸,抬脚就朝门外走去。 赶到村部门口,时间恰好九点。王安平c赵士乐c孙有才c孙殿秀等六名村支两委班子成员正散立村委院内,或端杯喝水,或垂头凝思,或往来踱步。孙殿秀首先看见赵夏莲到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来,口里低声说道:“七婶,你总算来了,大家伙儿早都到齐了呢!” 赵夏莲并不看孙殿秀一眼,口里冷冷的喝道:“叫我九姑!” “是,九姑!”孙殿秀嗫嚅一下,还是低低的叫了出声。 赵夏莲仿佛并未听见,转头过去遥望着自家院内槐树上的那个鹊巢;但见稀疏而又萧条的槐树枝梗间,两只黑背白肚的雌雄喜鹊正在喳喳欢叫,上下跳跃。记得夏天时候,一场急风骤雨袭来,雌鹊不幸右翅受伤,跌落在地,是父亲为它敷药包扎,又命夏雨将它重新送还树上巢内。从此以后,雄鹊便天天伴着雌鹊在树枝间练习展翅c翕翅c跳跃c翔飞;赵夏莲每次周末回家,都能看到雄鹊孜孜不倦的伴飞和雌鹊艰难翕展翅膀的身影。两三个月过去了,如今雌鹊总算能够跃飞自如了,完全看不出当初受伤的模样了,但它和雄鹊那相濡以沫的爱情c顽强不屈的精神,深深的镌刻在了赵夏莲的脑海里 “进屋,都进屋去!”赵夏莲正自忡怔之际,王安平已一边吆喝,一边带领众人鱼贯而入了位于村部一楼的会议室中。赵夏莲平定了一下思绪,跟着大家伙儿走进会议室,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刘殿秀一阵手忙脚乱,为每个人重新续好茶水,然后悄步回坐到了自己的位上。赵夏莲望了一眼旁坐的王安平,期望他能说上两句开场白的话,毕竟自己回村不久,一切局面还需靠他打开,但王安平却耷蒙眼皮,脸上表情淡得如一杯白开水,完全没有开口发言的表象。赵夏莲只得端杯喝了口水,以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 “同志们,现在开会。——这次会议的主题,是请大家各抒己见,谈谈对于土地‘三权分置’的看法!” 说完,眼睛一一掠过众人的面孔。 王安平左右两手十指交叉着搁放桌上,眼睛虽茫然盯视前方,表情却很是平静;赵士乐脊背靠实座椅,下巴上扬,眼皮耷蒙,似乎在苦思冥想着什么难题;孙有才等其他几个村委支委有的蜷起食指以关节轻敲桌面,有的手抱茶缸呼噜呼噜的喝水,还有的脑袋一摇一晃似乎在肚里哼着某段戏曲的唱词。 没有一个人响应赵夏莲的号召,首先发言。对面墙上,挂钟的时针分针看似凝滞不动,唯有秒针转得欢快,且每转一格便发出“咔”的一声微响;咔——咔——咔——,静悄悄的会议室内,声音听来竟似格外震耳。 孙殿秀悄步出门,提了满满一瓶热水进来,挨个往众人面前的茶缸续着。不知是谁在后面偷偷拍了孙殿秀的屁股一下,孙殿秀回身骂了一句粗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会议室内的气氛这才稍稍活跃了一些。 “说说,大家都说说,”赵夏莲待孙殿秀手提水瓶坐回自己的位置,这才倒过笔杆轻敲桌面,示意大家安静,“关于土地‘三权分置’的动员会已经开了三天,倡议书c宣传单也挨门挨户发了下去,可是直到今天却连半点动静也无。咱们分析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 话音刚落,众人立时便又成了庙里的泥胎,虽正襟危坐,却一言不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 “听着,今天夜里十二点后,用报纸把二十万元现金包好,送到城北新区拱桥下面的过道里,在那儿会有一个蒙面黑衣人耐心的恭候着你。不准报警,也别耍滑头,否则我一口把你的耳朵咬掉!” 李进前一动不动的把右耳对着手机听筒:“我不报警,也不耍滑头。——还有吗?” “当然,如果你肯出到三十万元的话,那么,嘿嘿我可以替你把你的任何一个仇人的耳朵咬下来!” 李进前表情严肃起来,一本正经的说道:“老大,你这到底是第几次c第十几次c第几十次给我打这种骚扰电话了?你除了咬人耳朵之外,还有别的优点和长处吗?就不能换个部位比如说脚趾甲什么的咬吗?还有我说老大,往后咱能不能别玩那骑老鼠耍木锥,——小毛寒气的游戏呢?咱能不能干一桩骑大象耍门板,——大马金刀的买卖呢?哎别说,如果你有足够兴趣的话,我这里还真有一桩大的买卖等你来做呢!” “什什么买卖?” 李进前无声的咧嘴一笑,压低嗓音神秘兮兮的说道:“老大,俺给你一百万元现金,哦不,给你一千万,你把俺爹的照片放大挂到联合国总部大楼上。中不?” 宽大而又舒适的奔驰商务车在平直的柏油马路上以每时八十迈的速度平稳行驶着,李进前放下手机,略显懒散的将身体仰靠在车内的最后一排座位间,透过微微拉开的车厢窗帘向外望去。 李进前看到,马路两旁的千百棵杨树在急速的向后倒退着,而迎面驶来的车辆,无论是运货的大车还是载人的小车,则全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车牌号码就已经呼啸而过了。透过水桶粗细的杨树树干,李进前极目朝向更远一些的地方望去,但见平坦无垠的刚刚被浅绿淡染的麦田条块相连,视野内有时会有三棵五棵落光了叶子的枯树,有时会有一片两片光秃秃孤凄凄的坟地;然后便是林木掩映下的村庄,村庄里有崭新漂亮c高大气派的西式楼房,瓷砖贴墙,红漆涂顶,窗户一律安装着海蓝色的推拉式玻璃,偶尔也有那么几座低矮破旧c年久失修的屋架瓦房,黄泥涂墙,朽木做窗,房顶瓦楞间,一蓬一蓬枯黄的禾草在略略显得峭薄的寒风中来回的摇曳着。 对于刚才带有恐吓性质的骚扰电话,李进前已经习以为常了:在禾襄市,“香雪”黄酒有限公司算得上是后来居上的明星企业,身为董事长兼总经理的他自然也便万众瞩目,举止惹眼。树大招风,财多露富,公司诸多事务缠绕,纵横业务联系繁忙,每天电话数十上百次的打进拨出,号码根本无法保密,那么偶有三个五个c十个八个恐吓骚扰电话,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对方只不过是耍耍嘴皮子上的功夫,从来没有实际性举动呢?何况对方只不过是隔三差五的来上那么一次,从来没有连续性举动呢?久而久之,李进前非但将其当做重重工作压力下的一味调料,而且还要在心情好的时候和打电话的人逗上几句嘴,甚至故意设下语言陷阱让他跳进去博得自己哈哈一笑。时间长了,两人之间竟似乎形成了某种你知我知c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然如果往深里想,这种骚扰电话肯定大有来头:谁会无事无非的老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拨打电话c而且采用的是变幻不定的网络虚拟号码呢?费尽心机不说,关键是还得浪费网费呀。可是究竟是什么来头呢?李进前推测:如果此人不是确实活得无聊透顶的话,那么便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指使了。——商海涛涛,谲诈莫测呀 前面,碧桃和洋洋斜坐在靠近车门处的座位内,母女俩肩并肩的偎得很紧,一人分戴一个耳机,正津津有味的听着手中的p4;一面听,一面又跟随节拍把腿脚腰肢不停的扭来扭去。对于身后李进前和人的通话,两人丝毫也未听到,——这倒非常符合李进前的本心,他只愿妻女过着优裕平静c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对于自己在商场上拼力流汗的搏杀c骤起骤落的角斗,她们最好全不知道才好! 林木c村庄c麦田,林木c村庄c麦田重复而单调闪现的画面,使得视觉渐渐有些疲劳起来,李进前伸手摁下车厢窗帘,眯起双目,随着车身的轻微颠簸把脑袋仰靠在了松软暄和的座垫上;慢慢的,公司内外的诸多冗杂事务汇拢成为一团,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就目下的情势分析,市高官尹昭河莅任禾襄不满一年时间,虽未明确表态,但看得出基本上还是倾向于“香雪”公司的;可惜尹昭河两个月前去往中央党校理论班学习了,为期半年。尹昭河走后,市委政府一应工作暂由市委副书记兼市长的袁清晨主持。袁清晨已在禾襄任职十多年,“宏发”黄酒有限公司是他一手扶植c长期联系的利税大户,自然处处事事维护着“宏发”公司的利益,而对“香雪”这个后来居上的企业便不怎么放在眼里了。就自己这次即将实施的计划而言,方案是年初就以密件形式分别向尹朝河和袁清晨报批过的,当时尹昭河也点头表示赞同;然而尹昭河一走,袁清晨即以种种藉口予以推托,直到实在推托不下去了,这才以市委政府准备试行“三权分置”改革为由,将自己推回到老家所在的水源镇仲景村。幸好老同学老朋友赵夏莲由水源镇回往仲景村兼任村党支部书记,且为“三权分置”改革试点的责任人,这才使事情有了转机 想到“宏发”黄酒有限公司,便不能不想到其掌门人李震宇。其实对于李震宇,李进前是毫不陌生的:一个精明干练的小老头,一个在禾襄酿酒业界苦心经营三十年而不跌不倒的元老级人物;两道寿字白眉,一张核桃皱脸,这便是李震宇相貌的真实写照。每次市里召开工业企业会议,李震宇总是不哼不哈的坐在会场一角,又总爱拿那种阴鸷干涩的眼神觑视着自己。卖灰的见不得卖面的,推车的见不得挑担的,自己和这小老头既然做了同行,势必要在原料c资金c市场等方面有所争夺,再加上“香雪”和“宏发”又渐有并驾齐驱c分庭抗礼的态势,当然便是竞争对手了;商场如战场,同行是冤家,看来以后还得多提防着他点儿 李进前脑海中浮出了他和李震宇最近一次逢面的情景: “小伙子,前程无量,前程无量啊!”那天,在全市工业企业工作会议后的招待宴席上,李震宇忽然在公司人力资源部主管黄克敬的陪同下,手捧酒杯踱到自己面前,干笑着说道,“我们禾襄市黄酒界有了你这位后生,那是必将风生水起,风生水起的啊!” “不敢不敢!”李进前急忙双手捧杯恭敬站起,正要去碰李震宇的酒杯,李震宇却似没有看见,径自携着黄克敬端杯走了过去。 接下来,李进前眼前又浮现出了另外一幕场景: “进前,虽然我要说的你全都知道,但是我还想最后强调一遍:豫js31号是赵教授专门针对我国中西部地区的土壤c降水及气候c环境特点培育出来的酒黍品种,也是赵教授多年心血c多年智慧的升华结晶,具有抗倒伏c抗病害c丰产稳产等多项优点;其颗粒熬制出锅后,更是晶莹剔透,黏糯芳香,系酿制黄酒的上等原料。豫js31号刚一出世,尚在保密期间,即被酿酒界传得神乎其神,号称‘黍神’,全国数十家黄酒酿造企业纷纷不吝代价,朝夕围堵,希望能将其买断归为己有。赵教授不为金钱所诱,几近白送般的将其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出让于你,这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更是出于对你的厚望。你一定要好好对它,好好对它呀!”省农科院良种培育基地,梁敏君教授满目慈爱的望着李进前。 “梁姨,我一定好好对它,决不辜负你和赵教授的期望厚爱!”一股暖流涌过李进前的胸膛,他嗓音颤抖的高声答道。 想到梁敏君,李进前的眼前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钱洁琼的形象:那素净典雅的面孔,那哀怨哀愁的眼神,那若有似无的淡笑,还有那茕茕孑立c举世无双的窈窕倩影;二十年前在这座小城里的生死苦恋,十年前“锦绣花园”小区门前的惊鸿一瞥,也都帧帧旧照似的涌现在了眼前。他的左胸突然猛的一跳,仿佛胸腔被抽空了似的狠狠疼痛起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往胸前,在那里,他外衣上面的第二颗纽扣始终空着,这是自钱洁琼去后,他多年来一直保留着的习惯,也是他多年来一直珍藏心中的秘密。与此同时,那首千回百转c令人柔肠寸断的歌曲也开始在耳旁轻轻旋绕起来: 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 花心心的脸庞红嘟嘟的嘴, 小妹妹和情哥一对对, 刀压在脖子上也不悔。 情哥哥情哥哥,真叫人心牵挂, 撇东撇西,唯独你撇不下。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李进前口里默默念道,不觉之间,泪水竟溢满了眼眶。 “嘀呤——”手机铃声突然再次震响,把正在耽于往事回忆中的李进前吓了一跳;赶紧揩揩眼角,打开看时,却是晴儿发来的微信:哥,晚上没事过来陪我唱歌去吧,我很有些寂寞啦。李进前抬头望了前面的碧桃和洋洋一眼,见她们仍旧全神贯注的沉浸歌曲里面,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悄悄的回复了一条微信:你先玩,看情况,到时候再说吧。然后便把晴儿的微信删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 张天远双手攥紧把,高高抡起,狠狠挥下,伴随着“嗨”的一声喝号,锋利的刃深深吃进了面前被冻得坚硬如铁的粪堆里面;紧跟着双手握着把向上一抬,刃下面,一爿碗口大小的粪块便被撬起,离开了大堆土粪。接下来,他又翻转刃,用脑在粪块上轻磕三下两下,粪块就变得碎若颗粒了。 每年的初春时节,张天远都要将村中池塘底部干涸的淤泥挑上几十大挑,倒放在这仲景坡的西北角上,然后再将牛圈里的牛粪起出,层层压覆上面;淤泥牛粪经过夏秋两季的烈日曝晒c风雨沤蚀,逐渐蒸腾发酵成为土粪复混肥,施进地里格外肥田。只是这种复混肥夏秋时候蒸腾发酵起来散发出的气味总很难闻,若凤倒也无话,若桐每次上得坡来总要夸张的拿手捏着鼻子;每当这种时候,张天远就要教导若桐:“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你闻着它臭,我却闻着它香哩!” 张天远的身后,二十余只刚刚出笼的公鸡母鸡散作扇面形状,一边脚爪前后刨扒粪土颗粒,一边伸头缩脑仔细搜寻着其间的虫子草粒。一只刚刚成年的公鸡仿佛有了重大收获,昂首奓翅,咯咯咕咕的叫了几声,其余的母鸡立刻奋足展翅,四面奔拥而来,众星攒月般的将它包围在了中间;公鸡在一众母鸡群里雄视阔步的来回踱着,极显骄傲神色。 “呸”,张天远直腰立身,将把揽在怀里,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两手对搓几下,然后再次紧握把,将刃高高的抡过了头顶。尽管深秋的清晨温度很低,几欲呵气成冰,但张天远身上却只穿一件单薄的保暖内衣,裤脚挽得老高,头顶发间冒着氤氲白气,鼻尖上也挂上了几颗细密的汗珠。 “天远,天远娃——” 张天远正自干得全神贯注,热火朝天,忽然隐约听得背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急忙转头看时,原来却是八十多岁的瞎子祖爷。瞎子祖爷上身前倾,双手按压着竹根拐杖,颤巍巍的站在三丈开外的一株大槐树下面;东天铺撒而来的晨曦透过大槐树萧疏的枝叶,将瞎子祖爷半个身子耀得金黄通亮。瞎子祖爷的身后站着七十多岁的麦叶奶c六十多岁的麻叶婶,三人后面数丈远处的薄雾晨岚中又站着李大牛c钱二狗c猴跳三十多名中年村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投射在张天远的身上。 “呀,是祖爷c奶c婶过来了,还有大牛c二狗c跳三你们几个呀”张天远急忙放下铁,双手在胯间抹了几抹,拽过两三把小凳放在瞎子祖爷c麦叶奶和麻叶婶面前,然后又快步回进玻璃亭内捧了瓜子和糖出来,一一分发给众人并热情的招呼道,“你们大家伙儿可是有些时日不到我这坡上来玩了。坐,坐,坡上凳子不够,我这就打电话通知若桐再搬几把过来!” 张天远邀让半天,瞎子祖爷方将拐杖搁放腿间,一摇三颤的坐在了凳上,麦叶奶脱下鞋子垫在屁股下面,背靠大槐树干坐下,麻叶婶则用袄袖胡乱抿了抿大槐树凸出地面的一段树根,然后坐了上去。张天远再邀让其他村民时,李大牛双手拢袖,脖子伸得老长,咧着厚嘴唇嘿嘿干笑两声道:“不啦,天远,在你这全村首富跟前,我们就是坐也坐不自在呀!”说完远远的站在了麻叶婶身后,和张天远保持着两丈来远的距离。 “大牛,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张天远笑着回答一句,放下瓜子和糖,然后提了茶瓶分倒几碗开水一一放在瞎子祖爷c麦叶奶和麻叶婶的脚前。就在张天远转身倒水时候,钱二狗伸出脚尖在李大牛肥硕的屁股上轻轻一勾,低声说道:“李大牛你个肉头,也不回家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样,人头不像人头,树根不像树根,还想出头露面的抢着说话哩!”李大牛瞪眼龇牙刚要回敬钱二狗,赶巧张天远回过头来,于是便只好双手捂着屁股,口里连发哏声,勉强将一股怨气压下肚去。 “祖爷,奶,婶,你们都是上了年岁的人,有啥事情着人招呼一声,我这作晚辈的去往村里面见你们就是,何苦劳师动众的跑上这么一趟呢?”一切安置完毕,张天远方站在瞎子祖爷跟前,又将疑惑的目光再在众人脸上扫视一遍,说道。 “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还真不愿轻易过来打扰你哩!”瞎子祖爷弓腰缩颈,把一张核桃脸憋得紫青,许久方才咳出一口痰来,“天远娃,祖爷亲眼看着你白手起家,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其间的酸甜苦辣你虽然不说,可祖爷心里清楚着哩。天远娃,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哪。如今咱村遇上一件大事,我们大家伙儿想来听听你的意见。——你同意吗?”说完和麦叶奶c麻叶婶一道眼巴巴的盯着张天远的脸色。 “祖爷,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别说你天远孙娃不过一个土里刨食的普通农民,这几年不过靠着国家的好政策过上了好日子,别说你天远孙娃脸上有几颗麻子肚里有几两下水,大家伙儿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天远孙娃就是到了联合国当了秘书长,他敢说他不是仲景村的人吗?他敢说仲景村的父老乡亲遇上大事,他不肯出一份力吗?”张天远顺势蹲在瞎子祖爷跟前,笑着说道。 “做人不能忘了根本,”说到这里,张天远的嗓音有些低沉,“祖爷,小时候我在村口捡羊粪蛋,你一见面就给我豌豆面馍吃;奶,那年我妈离家出走,我哭着满村的找,你为了哄我,就把缸里仅有的一点白面挖了半勺出来,给我擀了一顿长宽香辣的面条吃。婶,我和若凤结婚时经济拮据,连床缎子被面都没舍得置,你知道后二话不说就塞给了我五十元钱你们对我的好,我都牢牢的记在心里呀!” 听完张天远一番话语,麦叶奶c麻叶婶同时眼泪丝丝的点头说道:“天远娃,我们就知道你没忘本,你不是那种家有三担粮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的人呀。天远娃,你年年年下(春节)都给村人送米送面送油,对我们这些孤寡老人尤其照顾周到,我们嘴上不说,可那是一口吃个鞋帮,底在心里啊” “哞——”,正在说得热火时候,背后传来一声浑厚悠长的牛叫。张天远猛的一怔,拍着脑门说道:“祖爷,奶,婶,瞧我们说得热乎,这都大天亮了,也忘了牵牛出来。——我新买的这头老犍性子特躁,前天稍微牵得晚了点,竟把牛槽给拱翻了。坐,你们先坐,我去把它牵出来咱再细说吧!” 瞎子祖爷慈祥的望着张天远,道:“天远娃,你去吧,我们等你!” “我去,我去!”瞎子祖爷话音刚落,猴跳三便使劲吸溜了一下鼻涕,三步两步蹿到张天远跟前说道,“天远哥,你只管陪祖爷c奶和婶说话,我去替你把牛牵出来就是!” 张天远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尴尬的笑道:“三哥,我没你大,论年龄我得把你叫哥哩!” “不讲究不讲究,”猴跳三嬉笑着答道,“我比你大不假,可你比我有出息啊,所以嘛嘿嘿,你就是哥,我就是弟!” “还是我自己牵吧。这牛一看见生人就翘尾巴尥蹶子,要是把三哥你顶上个仰八叉,伤了筋动了骨,我可不得出一大笔医药费?”张天远说完,大踏步的朝向牛屋走去。背后猴跳三抬手捏着鼻孔擤出两筒鼻涕抹在鞋底上,叫道:“天远哥,你隔着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哩,说得好像我家就没养过牛似的。别的不说,你三哥我当年可是一把使牛的好手哩,那扎鞭一甩,叫它往东,它决不敢往西,叫它打狗,它决不敢撵鸡!” “得了得了,”李大牛憋闷半天,终于找到了插话机会,嬉笑着念出一句顺口溜道,“为什么天空这么黑,原来是有牛在天上飞;为什么有牛在天上飞,原来是有人在地上吹!” “李大牛,你啥意思?”猴跳三一梗脖子,冲着李大牛叫道。 “我不是说你的,我不是说你的。”李大牛嘿嘿笑着答道,“有些人哪,光说他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事,咋就忘了他夜走麦城的丢人事哩。——大家伙儿说说那年耙地时把牛惹毛了,被牛在后面追得屁滚尿流哭爹叫娘的是谁呀?” 猴跳三恼羞成怒,一跳三丈高,指着李大牛叫道:“李大牛你个肉头,我猴跳三丢人丢在家里,又没丢在外头,至少我老婆没有整日在村里嚷嚷着要找李来栓!”李大牛一张油汗胖脸登时胀成了猪肝色,揎拳捋袖,唾沫星子四溅:“猴跳三你个肉头,我老婆找不找李来栓和你有个毛的相干?你再瞎胡咧咧,爷爷就和你比划几招!” “嗯,”浴在金黄阳光中的瞎子祖爷将拐杖在地上捣了两捣,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钱二狗两脚跳起,左右开弓,分别照着李大牛和猴跳三的脑壳各敲一记:“猴跳三你个肉头,长本事了是不?李大牛你个肉头,嘴巴痒痒了不是?”李大牛和猴跳三发一声恨,相互对横两眼,气咻咻的退回到了原地。 张天远牵牛出来,拴在粪堆旁边一棵老槐树下,然后踱步走至众人面前,笑着说道:“祖爷,奶,婶,说吧,到底有啥大事要找我说啊?” “只怕,这国家的政策又要变了!”瞎子祖爷等张天远走至跟前,遽然睁开双目说道。 瞎子祖爷的声音压得很低,且又极是短促。一刹时间,众人的眼睛纷纷盯在了张天远的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 会议冷场了大约四五分钟,眼看依旧无人发言,赵夏莲只得再次说道: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们今天的这次会议,就算是个‘诸葛亮会’吧。大家不要有所顾虑,只管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凡是有利于工作的话,哪怕就是说错了,也没人怪罪你嘛。安平叔,你担任领导干部多年,农村工作经验丰富,对于土地政策,肯定有得自己的独到见解。要不你先打个头阵?” “这个嘛,”王安平见赵夏莲郑重其事的点到自己,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一言不发了,便收回目光,清清嗓子,又端起茶缸喝了口水,这才慢慢悠悠的说道,“市镇两级把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试点放在咱们仲景村,这本身就是对于我们村支两委的肯定,对于我们村支两委的信任。当然,万事开头难,土地‘三权分置’改革机遇虽有,但挑战和困难更多。别的不说,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了这么多年,土地确权c证书颁发工作又新近结束,农民吃了颗定心丸,刚刚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你现在忽然又说要收回土地,重新发包,那大家在思想上必然是转不过来弯的嘛!” 赵夏莲一边唰唰的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一边用赞同的目光望着王安平。 “就我们仲景村的情势而言,全村登记在册耕地面积八千余亩,目前约有三分之二以上掌握在‘天凤’公司也就是张天远的手里,”王安平似乎并未在意赵夏莲投射来的目光,继续侃侃言道,“当然这是伯冉大哥支书任内的事情,也是十多年来土地流转探索的结果。士乐,下面你来重点谈谈张天远的情况。” 王安平不动声色的将球踢给赵士乐后,端水喝了一口,又伸手摸过烟盒抽出一支烟卷准备点上,却猛一回头看到旁边墙上张贴的“公共场所严禁抽烟”的警诫标语,只得将烟卷放至鼻前,使劲的嗅了两嗅,然后重新装回烟盒。 赵士乐正在心不在焉间,忽然听到王安平点自己的将,慌得赶紧坐直身体,手忙脚乱的抓过记录本,哗哗哗的连翻了几页,方才哏哏巴巴的说道:“张天远以土地流转的名义,每年和村民签订一次协议,村民的耕地交由‘天凤’公司经营,‘天凤’公司则按照每亩每年六百元的价格付给村民钱款。——就我所知,整个禾襄市内土地经营大户二十多家,小户百余多家,‘天凤’公司开出的价格最高” “听到了吧?”王安平将身体重重的靠在椅背上,眼睛看也不看赵夏莲一眼,说道:“农民最讲求的就是个实惠,驴吃豌豆,——现得济嘛。咱们仲景村属半丘陵地带,是整个禾襄市地形最为复杂c土壤最为瘠薄的地方,农户单打独斗,自己耕种土地,就算是最风调雨顺的年景,麦秋二料也不过每亩收入六百来元,这还不算劳力投入。现在只需把耕地流转给‘天凤’公司,坐在家里不动不摇就可每亩净赚六百元钱。因此别看少数几户农民表面上嫉恨张天远,其实心里敬服得很呢!” 赵士乐双目滴溜溜的瞟瞟赵夏莲,又瞟瞟王安平,迟疑着说道:“还有,前年时候新虎周村和老虎周村也把耕地流转给外地一个承包大户,讲定的每亩四百元钱,秋后算账;结果那大户收打完粮食,将钱揣进自己腰包后来个脚底抹油,——溜了。案子至今未破,所以咱村的村民对张天远就更感恩戴德了。村里现在要搞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将耕地回收整治后通过招标承包给别的经营大户,村民们内心里肯定是不会愿意的:怕落个新虎周c老虎周那样的下场啊!” “那”赵夏莲停笔问道,“如果仍旧交由张天远承包经营呢?” “那也不见得可行,”王安平赞许的望了赵士乐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天凤’公司从村民手里流转土地,每亩也就六百元的价格,可现在我们要把耕地全部从‘天凤’公司手里回收过来加以整治改造,然后再以每亩八百元甚至更高的价格交由‘天凤’公司承包经营。张天远既不是傻子又不是圣人,凭什么每亩要多出两百来元?” “一亩多出两百来元,十亩呢,百亩呢,千亩呢?张天远目前经营着六千多亩耕地,算下来可就是一百多万呢!”李有才长长的打个哈欠,忽然左手扳着右手的手指头说道。 “一百多万?乖乖,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张天远除非是疯了,要不然打死也不会做这种傻事!”其余四个两委成员也跟着附和说道。 赵夏莲再次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自己周围回旋,却又不能明白说出,只得虚心问道:“安平叔,那么你的意见是什么呢?” “我的意见?”王安平脸上隐隐闪过一丝得色,坐直身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的意见,就是立即停止在咱们村搞的那个什么土地‘三权分置’试点工作!” “立即停止‘三权分置’试点工作?”赵夏莲完全没有想到身为村主任,王安平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有些诧异;目光投向王安平时,王安平的表情却极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内心里在想些什么。联系到回村以来的种种遭遇,以及赵士乐的闪烁其词,李有才和其他村组干部的模棱两可,赵夏莲心中似乎悟出了点什么,然而究竟是什么呢,一时之间却又说不清楚;正在凝眉思虑时候,“嘀呤”一声手机响了,拿起看时,却是钱兴胤发来的短信: 热烈恭贺荣升仲景村党支部书记! 赵夏莲脸色唰的变得煞白,双目几乎就要喷出火来,但也仅是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冷冷的回了一条短信: 谢了。 钱兴胤的短信立即便又发了过来: 在下不但知道你荣升了党支部书记,而且还知道你现正在村里召开会议商讨土地“三权分置”改革试点的事呢! 赵夏莲淡淡的回了一句: 离婚了,别再打扰我! 对方的短信几乎片刻不停的传了过来: 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何况我们还有爱情的结晶麦兜嘛。说不定哪天你回心转意了,我们仍可良缘再续旧梦重温哩! 赵夏莲登时满脸涨得通红,她实在不愿再和钱兴胤胡搅蛮缠下去,便简略的回了一个字: 滚! 果然,钱兴胤再没发短信过来。赵夏莲略略平静一下心情,抬起头来,见王安平又在嗅着烟卷,赶紧脸上摆出笑容:“安平叔,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王安平仰身靠至座椅后背,下巴微微扬起,语气依然十分坚定,“最好不要在咱们村搞那个什么土地‘三权分置’的试点工作!” 赵夏莲的面孔逐渐严肃了起来,说道:“最好不要在咱们村搞土地‘三权分置’的试点工作?安平叔,你想想这是可能的吗?市里镇里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期望通过我们的探索实践给全镇c全市乃至全省c全国的土地政策开辟出新路,总结出经验。现在,我们一枪不放,一声不哈就乖乖的撤下阵来,你叫我怎样向上级领导回话?我能说:同志,困难实在太多,我们克服不了,所以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就此打住?我能说:同志,我们村支部的战斗力很弱,凝聚力很差,不能经受任何一点的考验,所以最好不要在我们村搞土地‘三权分置’试点工作?” 看到王安平等人再次保持沉默,不发一言,赵夏莲端杯喝了口水,打开本子侃侃说道: “这几天,我对咱们村的基本情况进行了初步的摸底调查:全村四千二百二十六人,外出务工一千九百七十八人,几近二分之一;八千三百二十五亩耕地,流转‘天凤’公司经营六千六百三十二亩,几近三分之二。目前留守在村的除了老弱妇幼之外,还有部分出门务工无路或稍稍能做些生意和拥有一技之长的人,三类人各占三分之一左右。” 讲到这里,赵夏莲抬起眼睛,看到赵士乐c李有才等渐渐听得专心,便合上本子继续说道: “出门务工的自不必说,留守在村的人,上了年龄的固然对土地感情很深,但因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下地种田,如果宣传到位,打消顾虑,肯定会对土地‘三权分置’改革表示拥护;部分中青年人虽然种着田,但因投入太大,收益太少,且种地早已不成为谋生的主要方式,早就想要改变现状,自然也会看好土地‘三权分置’改革;至于那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们对于土地原本没有多少认识,甚至很多痛恨土地厌恶农村,只想去往城市安身立命干事创业,肯定也不会反对土地‘三权分置’改革。所以从理论上说来,‘三权分置’政策不难在我们村里推广!” 看到王安平微皱眉头,半闭双目,仿佛在认真的听着,而其余众人则脸上分明渐显敬服之色,赵夏莲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至于我们的动员会c宣传工作开展以来,多数村民迟迟没有反响,我的分析是因为张天远。张天远在村里流转耕地六千多亩,每亩流转费用六百来元,而‘三权分置’改革一旦实施,他就需要每亩多出两百多元甚至三百来元,自然会产生抵触情绪。只要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多讲政策摆事实,要他顾大体识大局,顺应发展潮流,想来张天远是会同意的。只要张天远同意交出土地,那么其他的人就会跟风而上,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好,”王安平“呼”的坐直身子,双目精光闪烁,接口说道,“夏莲支书的分析可谓入木三分,一语中的。不错,当前开展土地‘三权分置’改革,最大的障碍就是张天远,只要能拿下张天远,其他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不过这张天远的工作嘛,恐怕可不那么好做呀!” 赵夏莲抬头望了王安平一眼,王安平的脸上似正浮着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意。赵夏莲略略停顿片刻,一字一板的说道:“安平叔,我是咱仲景村的党支部书记,工作中遇到困难理应身先士卒,做好表率。张天远的工作,就由我出面做吧!” 王安平的脸上掠过一绺请君入瓮的笑容,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在场的人除了赵夏莲谁也没有看出: “好好,只要夏莲支书能够攻下张天远这个堡垒,其他一切工作都由我们来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 车子驶入水源镇镇区。今日逢集,又恰正秋末冬初农闲时节,乡下人多有爱凑热闹看稀奇的雅习,纷从十里八乡涌来,簇集镇街,自然带动了各色物资的贸易,因此远远望去,镇区内外满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高高低低的货摊,其间又混迹着杂耍卖艺的c说唱评弹的c算命打卦的乃至游手好闲的浑水摸鱼的,真个是尘嚣喧天声浪扑地。车速减缓下来,司机小牛回头过来说道:“李总,咱走环镇公路吧,绕过集市,免得被堵了车!” 李进前摆了摆手:“别,我今天还偏偏就想从集市内走上一次。”小牛道声“好”,径直驾车向前驶去。 车子一驶入拥挤的人流货摊中间,速度便立刻减缓,有时候为了避让行人牲畜甚至不得不暂停下来。李进前并不急躁,只管懒洋洋的斜卧在座位内,看着前面的碧桃和洋洋把头探出窗外,一会儿望着那满街满巷的乡间货物和奇特的人流服饰发出阵阵的惊叹,一会儿又为街道拐角处赶过来的一群犍牛牤牛高兴得大呼小叫,心下竟不由得深深感慨起来: 十二岁前,水源镇在自己这个无父无母的乡下孩子眼里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的神秘,遥远得不可企及,神秘得无法想象。“翻上大坡,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先是水桶粗细的两排白杨树,白杨树中间是一条直通禾襄县城的沥青路,路上跑着两个轱辘的‘洋马’c马拉的胶车,也有跑得风快的解放牌卡车和红白相间的公共汽车,卡车和汽车喇叭发出的声音远在三里外都听得清清楚楚。街道两旁全是门面房,里面的货架上柜台上摆放着糖烟日杂c五金百货c文具纸张各类货品,售货员风不刮雨不淋,一个个细皮嫩肉,穿着的确良c凡拉丁布料的衣裤。吃食多在街道拐角处的帆布篷下,张矮桌,六七把小凳,便组成了一家简易饭铺,胡辣汤c油烙馍的香气老远就能透进人的鼻孔”小学三年级时,一位高年级学生描述水源镇的作文被老师抄写放大后张贴在校园墙上,里面的这段话从此牢牢刻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那时候,自己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跟在村里大人们的屁股后来到水源镇上赶一次集,看一看那往来疾驰的汽车马车,看一看那高高崛起于十字路口处的三层百货大楼,当然如果再能吃上两根油条,喝上一碗糊辣汤,那简直就是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人生奇遇了。 想起如今自己虽然挣了大钱,再不为衣食所忧,可是到水源镇赶集的理想却早淡忘,直到今天也没能实现,李进前不觉间竟泪水溢满了眼眶。 “妈妈,快看,好大一对羊!” 车子即将驶出镇区,洋洋忽然一面拍打半开的车窗,一面兴奋的高声呼叫。李进前急忙起身看时,原来车子已早驶近牲畜交易市场,市场边缘,二十多只大羊小羊的外围,两只肥壮的山羊正在一株老榆树下激烈的抵着架。 “停,停停”李进前立时来了精神,也不等小牛把车停稳,便“哗”的拉开车门跳下地面,径朝两只山羊奔去。小牛将车停在路边空处,和碧桃c洋洋同时把头伸出窗外,远远望着李进前的背影。 李进前奔至两只山羊跟前,双手扶膝蹲下,嘻嘻笑道:“二位羊兄,你们这样抵架,既没个观众,又没个裁判,岂不赢得无名输得无趣乎?罢,罢,反正老李今日无事,索性就给你俩当个免费的观众兼裁判吧。咦,利物呢,拿什么当利物奖给赢家呢?”一面说话,一面起身转头四下寻觅,恰好看到左旁有一老妇卖菜,顺手便将一棵白菜提溜了过来。 “菜,我的白菜,我的大白菜。哎年轻人你还没给钱呢!”老妇奓着双手追了过来。“别急别急,”李进前插手袋内摸出一张百元大钞递去,“别找零了,我还要看羊抵架呢!”说完便将白菜放在两腿间的地上,半弯下腰,双臂伸开,口里吆着号子: “吖嗨溜溜,——顶!” 两只山羊果然听话,噔噔噔各自向后退出几步,羊眼圆瞪,怒目眈眈的盯着对方,片刻之后突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相向窜出;在李进前“顶”字出口c左右两手“啪”的拍在一起的同时,四只尖利的羊角也狠狠的撞在一起,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 “加油,加油!”车内的碧桃和洋洋一边手打节拍,一边同声高叫。 在碧桃洋洋的加油声中,两只山羊脑袋压低,屁股抬高,借着头角进入了僵持阶段:此方得势,将彼方顶得哗哗后退,四蹄在干硬的地面上划出四道白痕;彼方得势,又将此方顶得哗哗后退,四蹄依旧在干硬的地面上划出四道白痕。 “六c七c八c九”李进前挥动右手,兴奋的数着两羊相持的时间。 终于一羊抵敌不住,缩回脑袋转身就跑,另一羊自是得势不肯相让,在后紧追不舍,两羊绕着老榆树一前一后的兜起了圈子。李进前哈哈大笑着抓起白菜,撕开叶帮甩手抛于老榆树下,喊道:“嗨,嗨,那位羊兄别跑,这位羊兄别追,利物来了!” 两羊看见白菜,立即停止兜圈,齐齐扑向白菜,大口小口的撕咬咀嚼起来。李进前正自拍手开心大笑,忽然,近旁嘈杂喧嚣的市声里面,一个依稀有些熟悉的男人声气传进了耳内: “咔嚓嚓儿咔嚓嚓儿,老鼠光咬红薯干儿;先咬心后咬边儿,一下子咬成了个眼镜圈儿;” 李进前转头望去,只见牲畜交易市场南边的人流漩涡中间,一个看上去年近四旬c白皙精瘦的男人正头裹红巾,身打赤膊,一面走着场子一面口里唾沫四溅,念念有词: “各位父老,各位乡亲,说起那老鼠的罪行,说起那老鼠的劣迹,可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三天三夜也道不清。小子王天朋,虽然不才,却也毕业于‘家里蹲’大学,获得过‘博士伦’学位;又周游于世界参观过列国,也曾焊过壶胆,铸过灯泡,给公鸡做过结扎手术,为母猪做过产后护理,也曾垒过泰山,开过黄河,为火车补过内外胎,给飞机装过倒后档。如今,小子呕心沥血,面壁十年,终于研制出了这种无色无味有益无害的红色微粒杀鼠药” 在众人的轰然喝彩声中,王天朋眼睛四面轮了一周,继续手舞足蹈,朗声语道:“那位看官问了,哎我说王天朋,你这杀鼠药到底有何好处?别急别急,且听小子慢慢道来:这种药,你只要放一包在老鼠的必经之路上,那老鼠闻见了,心惊肉跳,不食而死;那老鼠吃到了,七窍流血,暴病身亡;就是不闻不吃仅拿眼睛望上那么一望,也从此小老鼠患上老年痴呆,老老鼠患上精神分裂,最后一家子集体投海自杀。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碧桃和洋洋直听得咯儿咯儿的大笑起来,就连一向在李进前面前谨慎拘束c不苟言笑的小牛也有些忍俊不禁,一面小声吞笑一面拿出手机来录像准备发往微信朋友圈。李进前却没有笑,因为,这个王天朋是他的同村同学。 三十多年前,王天朋的父亲曾经做过水源公社百货大楼的售货员,是不折不扣的“公家人”,因此王天朋的家境自然要比较富裕一些。少年时代的王天朋倚仗父亲的权势,对待同村同龄的伙伴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李进前清楚的记得,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天傍晚,他和张天远一起去到王天朋家门前的麦场里玩,王天朋正独自趴在麦场一角的碾盘上吃饭;吃到一半,王天朋吃不下去了,就把饭碗推给了他和张天远,喝令两人吃下。他和张天远一看,天哪,竟是细面擀出来的长面条子,而且配饭的又是白菜,饭汤里还依稀漂浮着几颗诱人的香油珠子。他和张天远立刻把头拱在碗里,小猪一般的抢食起来,而王天朋则站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笑声里分明透着鄙夷和不屑一顾 后来,王天朋的父亲死了,而王天朋由于自小养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毛病,种庄稼做生意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钱是挣到一个恨不得花俩;不多久,王天朋又染上了抽烟喝酒赌博的恶习,家道便一下子彻底破落下来。李进前听人说起过,三年前王天朋因被赌债逼红了眼,竟手持铁棒将张天远的宝贝儿子禾禾绑架在仲景坡上的茅屋内,向张天远索要三万元的赎金,结果吓得禾禾从此患上了小儿抑郁症,白天精神委顿,怕光怕亮,一到夜间就又哭又闹,任谁都哄劝不住。虽然张天远看在同村同学的面子上,并未报案,也没有追究王天朋的法律责任,但李进前却从此在心里狠狠的嫌恶了他。 王天朋道完开场白,正要从放在地上的破包袱内取出杀鼠药来展示,一转头恰正看见站于老榆树下伸脖朝向这里张望的李进前,立即面露喜色,抢步奔来,同时口里高声叫着:“进前,进前,我的亲亲的老同学,我可见到你了” 李进前赶紧冲着两只山羊挥了挥手:“两位羊兄好好吃,吃好好,咱们后会有期!”说完绕过刚刚换好零钱趋步送来的卖菜老妇,三步两步奔进了车内。小牛已早做好准备,猛的一踩油门,车子“嘎”的一响疾驰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 “什么?”张天远眉棱骨不易察觉的跳了一下,“什么政策要变了?” 瞎子祖爷并未立即回答,只双手扶杖,仰天思索片刻,慢慢问道:“天远娃,你说,咱农民靠啥吃饭?” “靠地,也靠天。”张天远略一思索,郑重答道,“咱农民生来就是土里刨食的命,所以地就是咱农民的命根子;可光有地这条命根子还不行,还得老天照应,风调雨顺,寒热适当。——没风没雨,五谷不出;不冷不热,五谷不结嘛!” 瞎子祖爷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天远娃,你说得对。古语云:天旱雨涝不均匀。风雨寒热的事咱管不了,老天让你吃八合,你就是挣断裤带累折腰杆也吃不满一升;所以咱农民真正实实在在靠得着的,就只有地了。” “祖爷说的是!”张天远点头表示同意。 瞎子祖爷抬起一双昏花老眼,茫然望着远方,口中蠕蠕说道:“人活着,得靠粮食。粮食打哪里来?粮食打地里来,——万物土中生嘛。大饥馑那年,因为土地歉收,全村老幼一连两个多月粮米未曾打牙,就连树皮草根也被抢得精光,你祖奶和你六岁的小爷饿呀,饿得把被褥里的烂套子都一把一把的扯出来填进了肚子。你祖奶哭着求我说,他爹,我死了也就死了,好歹也算活过一场人了,你得让娃儿临死前再尝一回粮食的滋味呀;一把,不,哪怕三颗两颗,让他放在嘴角嚼嚼就成。可我去往哪里找寻粮食呀?最后,我实在不忍看着你祖奶和你小爷在我面前活活饿死,就套上架子车,一步一喘的把他们拉到了白龙泉村前的官道上。我说:他妈,娃,这里是官道,来往的人多,你们躺在这里,说不定会遇上一个好心的有粮食的行人;这样,你们就算得救了” 两颗大而浑浊的泪珠,沉甸甸的挂在了瞎子祖爷的两个眼角。 张天远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苦难经历,不觉鼻孔发酸,喉咙哽咽,他伸手握住了瞎子祖爷瘦骨嶙峋的胳臂,颤声叫道:“祖爷” 这时,麦叶奶说话了。麦叶奶未语泪已先流,两片嘴唇哆嗦半天,方才发出声音: “天远娃,你年纪小,不很记得大集体时代的事儿。大集体好是好,就是肚子饿得受不了啊。大集体时代,男女老幼踩着钟声上工,踩着钟声下工,全靠工分吃饭,便有些人趁机浑水摸鱼,出工不出力,出力不出活;干部们又麦米不分,只管一味的执行平均主义,干好干坏一个样,干多干少一个样,弄得人心都懈了。所以大集体时代别看耕种的地多,可打的粮少,大家伙儿总也免不了饿肚子的结局。有一天夜里,我实在饿得发昏,就偷掰了生产队的两穗苞谷棒掖在裤腰带里,准备回家煮吃,结果被队长搜出,队长把两穗苞谷棒挂在我的脖子上,押着我游了整整一个大队。那年我刚嫁来咱村,正是年少爱面子的时候,觉得丢人不过,当天夜里便跳了井;你麦叶爷慌忙救我上来,把我搭在黑牤牛背上绕村转悠两周,这才控净了肚里的水,落下来一条老命” 张天远刚要接口说话,却被麻叶婶抢在了前面: “天远娃,咱们水源公社偏僻,直到八三年才全部土地下放,包产到户。其实包产到户前政策就有些松动,大队默许各家各户除自留地外,可再向生产队‘借地’,每人一分,每家最多不准超过六分。这借来的地打下的粮食,缴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才是自己的。就这三分五分的地,也让家家户户如疯如狂呀,当时流传着一句话,说这借来的地‘治冷治热治瞌睡’。啥意思呢?就是大家伙儿一进集体的地,不是说冷,就是说热,再不就是说瞌睡,总之一条:懒牛上地,——屎尿多;可一进借来的地,冷也不说冷了,热也不说热了,瞌睡也不说瞌睡了,只管拼了命的死干。有的人家还专门去铁匠铺里打了小大,进集体的地,就使小;进借来的地,就使大。就这样,借来的地打出的粮食,一分顶得上集体的三分,也就是这借来的地,救活了多少的人命啊。八三年包产到户,我家三口人,分了六亩九分的地,想到往后再不用偷偷摸摸的借地了,再不用白日黑夜饿得前心贴着后脊梁了,你麻叶叔那个激动呀,一头扑倒在地里,老牛样的哞哞大哭起来” 张天远滚在眶中的眼泪终于忍禁不住的淌流下来,“噗”的砸落地上,他紧紧攥住了麦叶奶和麻叶婶的手臂,又回头望着瞎子祖爷,道:“祖爷,奶,婶,你们这几辈人可真把苦受大了,说来说去,都是个地的问题啊。如今国家政策好了,土地交给咱农民自己经营管理了,只要肯动脑筋,舍得把子力气,那就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嗨呀,好天远娃,感情你守在这仲景坡上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哩。近来上面发了文件,开了大会,准备开始挨家挨户的收地了,——听说这就是赵家闺女这次回来担任支书的最大任务。天远娃,咱农民离不开地,地握在咱农民自己手里,也才安心哪。如今上面收地,不让咱自己经管,这不是要让咱走回头路,重新过大集体的生活吗?这不是要让咱吃二遍苦受二遍罪,重新过饿肚子的生活吗?”瞎子祖爷将拐杖在地上重重的捣了两捣,叹息说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祖爷,奶,婶,你们只管把心放回到肚里去吧。这次收地的事情我清楚,是市镇两级在咱们村开展土地‘三权分置’改革试点的首要内容”听到原来是这么回事,张天远顿时长长的舒了口气,笑着答道。 “啥啥叫‘三权分置’?”麦叶奶瞪着一双昏花的老眼,茫然问道。 麻叶婶也是满目疑惑:“‘三权分置’?——这又是哪门子新政策?” “这个嘛,就是把土地的所有权c承包权c经营权分开,所有权依旧归集体所有,承包权依旧归农民所有,只把经营权转让给新型经营主体麦叶奶,麻叶婶,你们不读书识字不研究政策,新名词说了也不会懂的。反正从理论上来说,是对咱农民有利的好事!”张天远耐心的解释道。 “把地收了,交给那个别人耕种,还说是对咱农民有利的好事,这不是让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吗?天远娃你没发烧吧?天远娃你没糊涂吧?”瞎子祖爷把拐杖在地上捣了两捣,皱着眉头说道,“天远娃呀,我虽不识字,可《三国演义》是听说书人说过的。《三国演义》开篇就说‘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看哪,这国家的土地政策也不例外:四九年全国解放,国家把土地分给一家一户的农民,实行单独经营;五六年又把土地从农民手中收回,走合作化道路;八三年再搞包产到户,又把土地分给一家一户的农民。这是不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理?如今土地承包这么多年,只怕国家又要收回土地,重走集体经营的路线了!” 张天远耐心听完瞎子祖爷的话,笑道:“怎么会呢?我也参加了村里的动员会,研究了村里的宣传页,动员会和宣传页明明都说先将土地收回,进行统一整理,然后再交给新型经营主体,实行集约化c规模化c机械化种植。这是国家针对当前农村土地政策的弊端,采取的一种改革啊。实行改革后,谁来经营土地,谁得每亩每年给咱农户八百元的承包费呢!” “八百元钱就把咱的命根子给卖了?”瞎子祖爷说道,“村里的老少爷们都在流传,说这次是打着那个三权分啥的旗号把地收回,然后重走集体经营的路线。天远娃,你不在村里,不知道情况,村里如今人心惶惶着呢!” 麦叶奶和麻叶婶同时说道:“天远娃,你是咱村人的主心骨,咱村里的地差不多一大半都交在你的手里,咱村里的人也就只相信你。你可一定要顶住压力,咬牙把大家伙儿的命根子保全下来呀!” “天远,我们大家伙儿都支持你,坚决和那个啥‘三权分置’的狗屁政策对抗到底,让赵夏莲坑害咱村乡亲的阴谋诡计不能得逞!”这时一直默立近旁的钱二狗说道。 “对,对抗到底!”李大牛和猴跳三同时揎拳捋袖,附和说道。 “你们都支持我?”张天远转头望向李大牛c钱二狗和猴跳三,疑惑的问道,“你们支持我有啥附加条件吗?” 钱二狗嘻嘻笑道:“天远,本来我们支持你没有什么附加条件,不过听人说那些无条件支持别人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白痴。”说着转头望向李大牛和猴跳三,“我们不是傻子白痴吧?” “别人是不是傻子白痴我们不知道,”李大牛和猴跳三已然握手言和,异口同声的回答道,“但我们不是!” “确定?”钱二狗追问一句。 “确定!”李大牛和猴跳三的口气不容置疑。 接下来,李大牛c钱二狗和猴跳三齐齐面向张天远,同时发声: “天远,你把我们的土地流转费也涨到八百元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 上午十点,村支两委会议宣告结束。 看着王安平c赵士乐c李有才等人或沉默寡言c或推笑嚷闹的走出村部大门,孙殿秀将大家的残茶冷杯端至院墙角处水龙头下冲洗,赵夏莲方才合上笔记本,拿起手机,心思重重的朝向会议室门口走去。 这次会议的结果,是赵夏莲以自己出面说服张天远为代价,换来了王安平对于“三权分置”改革试点工作的支持,再联想到会议开初时候的情景,便不能不使赵夏莲在心中生出疑虑:王安平并不欢迎自己回村兼任党支部书记。王安平担任村主任多年,这次父亲退位,本来有望接替党支部书记,执掌仲景村的大舵,不想自己半道杀回,坏了他的好事,生出抵触情绪自然难免;王安平如果生出抵触情绪,不肯配合工作,赵士乐c李有才几个又和他是多年相熟的同事,万一他们联起手来排挤自己,在工作上处处使以绊子,那么“三权分置”试点工作非但难以开展,只怕就连自己也要难以在村里立足了。——赵夏莲啊赵夏莲,假若真有那么一天,只怕你连哭鼻子都找不着地方了 不过也有可能,赵夏莲反过来又想,王安平毕竟受党教育多年,具有相当的政治素质和大局意识,“三权分置”又是市镇两级领导空前重视的大事,他虽未能接任党支部书记,暂时的抵触情绪难免没有,但若经过时间的磨洗,或许最终会转变观念,以大局为重,全力配合自己做好工作 “嘎”的一响,一辆宽大的奔驰商务车稳稳的停在面前,把正在垂首凝思的赵夏莲吓了一跳。赵夏莲尚未反应过来,王安平已早抢步赶前,伸手去抓车门手柄,——原来王安平一出村部大门便发现了远远驶来的奔驰商务车,猜测上面来了大人物,是以打发赵士乐c李有才等人先走,自己则驻足路旁大槐树下,直到赵夏莲走过c轿车停在她的身旁时候,这才突然出现。 王安平把着手柄又推又拉,车门只是纹丝不动;正在尴尬之际,车门倒“哗”的一声从里面自行侧向滑开,车上跳下来了李进前和碧桃洋洋三人。“安平叔,近来身体可好?”李进前热情的同王安平打着招呼;不等王安平回话,便又擎着手机,把屏面正对着赵夏莲的眼睛,笑嘻嘻的说道:“瞧,夏莲,十点过一刻。本来可以提前赶回的,不料在镇街上耽误了时间。抱歉,抱歉!” “进前贤侄,你可回来了。”赵夏莲尚未答话,王安平又早抢在了前面,“进前,你老叔我这俩眼,能前看他三十年,后看他三十年;当初你在村里的时候,我就说进前这娃有能耐,不是个平地卧的角色。瞧,老叔的话应验了不是?进前,你在外面经历多,见识广,站位高,村里工作若有什么不足和缺点,你可要多多批评指正呀!” “不敢不敢,安平叔,在仲景村这一亩三分地儿上,你可是父母官哪。你跺一跺脚,家家户户的地板都要震三震的;我要是回村,自然也该乖乖受你领导的。——不过嘛,高帽子是假的,人人都爱戴,我还是谢谢你的谬赞啦!”李进前说完,嘻嘻哈哈的冲着王安平弯腰鞠了一躬,然后转头朝向赵夏莲问道,“夏莲,听说你回村兼任支书了?”一面说话,一面挤了挤眼睛。 “进前,你长了个狗鼻子,消息还挺灵通的嘛。”赵夏莲正在面露诧异之际,瞧见李进前挤眼,当即明白过来,笑着捶了李进前胳臂一拳,“怎么,你这亿万富豪打算回来帮助老同学开展工作呀!” “岂敢,岂敢!”李进前笑着打了声哈哈,“我是自己都混得没裤子穿的人,哪里还敢帮别人扯布做衣裳呀?”说完推过一直站在旁边的碧桃洋洋,母女两人分别和王安平c赵夏莲打了招呼。 寒暄完毕,王安平依旧没有告辞走开的意思。赵夏莲正在心里暗暗着急,忽见李进前向北一指说道:“咦,那不是天远过来了?” 赵夏莲和王安平转头望去,果然看见古槐夹峙的村道尽头,张天远正自背手垂头,朝向村部这边慢吞吞的踱了过来。 张天远送走瞎子祖爷c麦叶奶c麻叶婶c李大牛c钱二狗c猴跳三一众人等,打开手机看时,时间已早过了九点,遂下了仲景坡,绕过自家楼房门口,沿着村尾小道向东走了一段后,折转向南,不紧不慢的朝向村部踱去,——这是张天远十多年来养成的晨练习惯,今日虽然时间已晚,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打着那个三权分啥的旗号把地收回,然后重走集体经营的路线。”张天远一路走一路皱眉凝思着瞎子祖爷的话。以瞎子祖爷的认识水平而言,这决不可能是他的观点;那么不是瞎子祖爷,又会是谁的观点呢?忽然,张天远心中一动,想起了前天晚上的一幕: “天远,天远哪!”晚饭过后,冥冥薄暮之中,王安平漫步踱上仲景坡来;踱上仲景坡来的王安平站在路灯杆下一面打量坡上景致,一面声音不高不低的叫道。 “呀,是安平叔来了。稀客,真是稀客!”正在槽上给牛添头遍草料的张天远听见,急忙走出牛屋,热情的将王安平让进了不远处的“陋室”;一番寒暄让座c沏茶递烟之后,张天远方在王安平对面坐下。王安平打量着室内沿墙摆放的真皮转角沙发c沙发前的高档红木茶几以及悬于壁间的宽屏弧形彩电,说道:“天远,你老叔我这俩眼,能前看他三十年,后看他三十年。当初你搞土地流转,村里多少人抱怀疑态度,持怀疑眼光,是你老叔我在村支两委会上据理力争,拍板定案:支持,支持,尽全力支持。结果,——‘天凤’公司如今发展得很是不错呀!” “托老叔的福,托老叔的福!”张天远明知王安平当初并未十分支持过自己,也明知王安平许多场合说话云遮雾罩水分极大,但却还是摆出一副感激态度,谦逊的说道,“咱一介农民,不过托了的福,借了国家政策的东风,稍挣两个小钱罢了。说到老叔你,那才是咱仲景村的第一大能人,——要是老叔你也搞农业开发,哪里还有小侄的用武之地呢!” “哈哈,哈哈哈”王安平手捧茶杯,不置可否的大笑两声,却又戛然止住,双目炯炯的盯着张天远的脸,“放心吧天远贤侄,你老叔我就是锅里没米,肚子挨饿,也决不和你挣饭吃。要不当年搞土地流转,你老叔我也不会冒着犯政策错误的风险,大力支持你了!” “是,是!”张天远一边附和着王安平的话,一边在心里暗自揣测着他的来意;不想王安平话锋一转,单刀直入的说道:“天远,这几天村里的会议精神你大概也听到了吧?市镇两级要在咱仲景村搞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试点,听说夏莲回村担任支部书记时在镇党委政府立下了军令状,要在两年之内实现全村土地‘三权分置’目标,并保证农民切实得到效益哩!” 张天远正想借此机会了解一下土地“三权分置”改革试点的内幕,顺便掌握一下村支两委干部对于土地“三权分置”工作的态度,便点了点头,说道:“听到了,正为这事发愁着呢。——你说上面突然收地,这对于‘天凤’公司来说不是釜底抽薪吗?” 王安平依旧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天远,‘天凤’公司如今每年拿出的土地流转费用是多少?”张天远答道:“三百六七十万元左右。”王安平紧接着又问道:“假若全村土地实行‘三权分置’,那么按照新的标准计算,你又该支付费用多少?”张天远在心中略一盘算,回答说道:“四百十万元左右!” “三百六七十万,四百十万天远贤侄,这夏莲一回村,你就得平白无故的多出一百多万元哪!”王安平仰头盯着“陋室”天花板上呈流苏状垂挂下来的琉璃吊灯,皱眉良久方才说道;说完也不告辞,只将茶杯搁放几上,起身便向门外走去。 张天远急忙起身跟在王安平的身后相送。两人脚跟脚的走了十余丈远,王安平复又娓娓絮语道:“天远哪,你老叔我原想这次接上咱仲景村的支部书记后,动员村人把剩余的两千来亩耕地全部流转给你,支持‘天凤’公司再上一个新台阶。谁料半道上竟杀出了赵夏莲这个程咬金来。唉,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啊!” 张天远隐约明白了王安平的心思,便不再接话。两人漫步走至坡底的路灯杆下,王安平忽然停脚住步,回身问道:“天远,记得你和赵夏莲是同学,关系非常要好吧?” “是,夏莲上学时候我们同班,关系非常要好的!”张天远答了一句。 王安平不再说话,大步朝向村里走去,只留下张天远站在路灯下面沉思默想。王安平走了十多丈远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提醒张天远: “这人生在世呀,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你争我夺的利益罢了!” “天远,天远!”张天远正在垂首深思之际,忽然听得前面传来几声熟悉的喊叫;抬头看时,但见古槐夹峙的村道间,李进前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小跑着朝向自己奔来;李进前身后数丈远处,又鱼贯跟着王安平c赵夏莲和气喘吁吁的碧桃洋洋。“进前回来啦!”张天远登时心里一阵激动,刚要起步快跑前往迎接,李进前已早旋风般的奔到了近前。 李进前跑至张天远面前两丈远处,和张天远同时停住了脚步。两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不认识似的相互凝视着,上下打量着。 “天远——” “进前——” 终于,李进前和张天远激动的各自跨前一步,张开四臂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赵夏莲和碧桃洋洋尚远远落在后面,王安平已早不失时机的抢步赶至,站立一旁手舞足蹈的大声喊叫着: “同志们,朋友们,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这是一个欢欣鼓舞的时刻!这个时刻将永远载入我们仲景村的史册,这个时刻将永远刻在我们每一位仲景村村民的心上!我们仲景村两位最伟大的企业家,我们仲景村两位最伟大的巨人:禾襄市‘天凤’农业开发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张天远先生,禾襄市‘香雪’酿酒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李进前先生,胜利会师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 “吱呀——,吱呀——” 伴随着圆木在滚槽中旋转摩擦发出的干裂噪声,蕙兰两腿前后蹬地,上身前倾后仰,双手握紧辘轳摇把使劲的绞动着;鸡蛋粗细的井绳在辘轳表面一圈一圈排列有序的盘卷着,而深入井中盛满井水的塑胶桶则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向上浮升着。 距离井台两丈远处的一株白杨树下,五岁的苗苗匍匐于地,一面口中念念有词的不知哼唱些什么,一面右手拇指食指将一只彩色玻璃球猛力弹出,彩色玻璃球贴着地面歪歪斜斜的向前滚动着,但却并未撞到三尺开外另外一只当做靶子的玻璃球。 一滴c两滴c三滴c四滴汗粒顺着蕙兰的额头鼻尖浸出,滚滚淌下,遮挡了蕙兰的眼帘,濡湿了蕙兰的双唇。不知为何,蕙兰直觉得今天的水井格外的深,水桶格外的重,她浑身酸软,臂腕乏力,就连两腿也颤颤摇摇的似乎有些站立不住了。 “吱呀——,吱呀——”辘轳嘶声呻吟着,艰难转动着,辘轳上的井绳盘得满圆,辘轳下的井绳扽得通直。三尺,两尺,一尺眼看水桶就要出离生满青苔的井口了。 突然之间,蕙兰左腿小腿肚猛的抽搐一下,疼得她软绵绵的爬跪在了地上。辘轳失去力量支撑,立刻骨碌碌的疾速倒转回来,“啪”的一声,纯铁打铸的辘轳摇把重重的打在了蕙兰的额头上;与此同时,井绳一圈圈的重新伸展开来,水桶呼隆隆的直坠下去。良久,方听到“咚”的一响,——自然是桶底和井水水面碰撞所发出的了。 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金星飞舞,蕙兰虽被击倒在地,但已感觉不到了疼痛,只在混沌模糊的视野中,看到苗苗奓开双手哭叫着朝向自己跑来,而在她和苗苗之间横着的,正是黑乌乌的向外飘散着阵阵寒气的井口。蕙兰立即意识到了危险,她左手撑地,右手伸出,撕心裂肺的吼喊一声: “苗苗,别过来——” “妈妈,妈妈”苗苗完全没有察觉出潜在的危险,只管张开双臂哭喊着朝向蕙兰扑来。 眼看再跨前两步三步,苗苗就要一脚踩空,跌入上阔下狭c深不可测的井中。蕙兰已经岔了嗓子,半点声音也不能发出,更兼全身瘫软没有丝毫力气,只在唇边喃喃的念叨着:“苗苗,妈妈陪你,妈妈陪你!”同时颤颤抖抖的伸展双臂,只待苗苗一脚踩空,便即扑前将其抱住。 就在母女两人即将双双跌落入井的危急时刻,一条黑色身影敏捷窜出,双臂一展就把即将扑至井口的苗苗抱了起来,同时绕开辘轳,飞步跃离了井台。苗苗在黑影怀里一面拼命扎煞双手一面大声的哭喊着:“妈妈,妈妈” “苗苗,我的孩子,我的苦命的孩子”蕙兰双手撑地顽强坐起,定睛看时,原来黑影正是若桐,若桐身后又站着快步奔来的若凤。在确信苗苗已经脱离危险后,蕙兰不觉双泪滚滚涌落,口里喃喃的念叨道。 “蕙兰,你也是,如今除了我家距离井近,偶尔还在这里打一次水外,村里还有谁家再来打水呀?打一口自来水井也花不了几个钱嘛。你要钱不凑手,言语一声,我这就让若桐先给你送去一千元吧。”若凤走近前来,一面手握巾帕小心翼翼的擦去蕙兰额前被辘轳摇把打出的血迹,一面语气略带嗔怪的说道。 蕙兰喘了口气,觉得体力渐渐有了些恢复,疼痛也不那么尖锐了,这才朝着若凤淡然一笑:“若凤,谢谢你,也谢谢若桐兄弟了,今个若不是你们,只怕我们娘女两个都要做了淹死鬼了。——你知道王天朋是个狗窝里放不住剩馍的人,家里但凡有个三百二百现金,都被他偷偷拿去喝酒吸烟赌博了。我如今是旧账未清,又哪里还敢再借新债呀?何况,何况” 说着翻身站了起来,从若桐手里接过苗苗搂在怀里,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抹去苗苗睫毛上的一颗泪珠。 “唉,这个王天朋呀!”若凤明白蕙兰“何况”后面省略的话语,也知道她坚决不会伸手接自家的钱,叹了口气,转身命令若桐说道,“若桐,把你蕙兰姐的水桶捞上来,再帮她把水给挑回家去!” 若桐站着没动,只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蕙兰心里清楚王天朋曾经绑架过禾禾,张天远和若凤虽然不说,若桐却是个记仇的人,自然不肯伸手帮助自己,何况她也不愿随意接受别人的恩惠;正要说话,若凤却又开口了,语气已颇为严厉:“若桐,没有听到我的话吗?” “姐,你还真打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呀?——得,不就是两桶水嘛,我挑,我挑就是了!”若桐脚尖跐地,颇不情愿的咕哝着,单手绞动辘轳摇把,呼隆呼隆三下五去二就将水桶重新摇出了井口,然后拿起钩担俯身就要去挑。 蕙兰转头望着若凤,若凤站在白杨树下,也笑眯眯的回望着蕙兰。蕙兰忽然从若凤那满含同情的眼神里,隐隐看出了一丝戒备之色。她立即联想到了张天远,登时心里一横,突然放开苗苗,抢步走至井前,说声“我自己来”,便推开若桐,一哈腰担起水桶,然后拉过苗苗,迈开大步就朝村道走去。 若桐站在原地,以手搔头,眼望若凤尴尬的笑着。若凤叹了口气,说道:“不让帮忙咱就不帮吧。——蕙兰是个要强爱面子的女人,她不想欠了咱们的情分!”说完转身朝向自家院门走去,若桐自然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蕙兰肩挑水桶,拖着疲累伤痛的身体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赶到院门楼下,时间差不多已将近午,后背也早被汗水浸透。苗苗毕竟年小,早将方才的危险情景抛在了九霄云外,松开蕙兰的手,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跑到门前大树下再次玩起了彩色玻璃球的游戏。蕙兰正要翻出钥匙开门,却见院门大大的敞着,便挑了水桶径直进院;咬牙尽力将两桶水倒进厨房檐下的水缸里时,忽然听得背后有些响动,扭头一看,原来王天朋独自坐在堂屋门槛上,龇着满口白牙正朝自己笑哩。 “不是去镇街上卖你那假老鼠药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蕙兰站在厨房案板前一边舀水和面,一边没好气的问道。 “嘿嘿,今天生意好,公司开张得早,自然打烊也早。”王天朋起身凑了近来,嬉皮笑脸的说道,“媳妇,老鼠药假不假你说了不算,但卖得的钱却是真的。——我给你和苗苗买了礼物哩!”蕙兰依旧没有好气,冷着脸说道:“你给我和苗苗买礼物?日头没打西边出来吧?石磙子没发芽驴也没倒沫吧?”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嘛。你不要隔着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嘛。”王天朋从怀里摸出一颗糖,一支发卡,嘿嘿笑着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呶,糖是苗苗的,发卡是你的。——接着!” “什么话?陈子昂的马,宋徽宗的鹰,——都是好画(话)!”蕙兰哪肯伸手去接,打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三分不值二分的货,你也好意思腆着脸拿回家里来啊?你自己去对着镜子瞧瞧,人家男人都在出力流汗挣钱养家,你五尺多高c三十大几的人了,整天抄着手东游西逛,家里油瓶倒了都不肯去扶,吃个水还得我自己去挑。真不知道嫁你这样的男人干啥!” 蕙兰说着,忽然想起刚才井台上的惊险一幕,泪水差点便要涌出眼眶;与此同时,被辘轳摇把击中的额头也火烧火燎般的锐痛起来;但她并不想向王天朋诉说委屈,因为她知道王天朋根本就是靠不住的人,便仰起下巴,上齿咬着下唇,努力将泪水抑了回去。 “这是你自己不要,可别赖我不顾家啊!”背后,王天朋讪讪的收起糖和发卡,将嘴角一翘,“别看我王天朋现在混得窝囊,那是没发市。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等哪一天我发了市,哼” 蕙兰并不理他,只管手脚不停的加水和面;背后王天朋踅踅磨磨的走来,口里说道:“媳妇,我想戒烟了,我想戒酒了,我想做个好人了!”蕙兰头也不抬的“哼”了一声:“狗要能改得了吃屎,那就不是狗了!” “瞧不起人是不,又瞧不起人是不?”王天朋睁大眼睛说道,“是真的。我上午卖了老鼠药,拿着挣来的钱去找医生看了,医生给我开了戒烟戒酒的药哩!” 蕙兰听王天朋说得认真,不由转回头去;王天朋嘿嘿一笑,后推几步,盘腿坐在当院地上,从怀里摸出一瓶酒一盒烟摆放面前,说道:“那医生给我开了盒烟,说王天朋呀你要想喝酒了那就吸支烟;又给我开了瓶酒,说王天朋呀你要想吸烟了那就喝杯酒。——媳妇,往后我这喝酒啊就不是喝酒了,那是戒烟哩;我这吸烟啊就不是吸烟了,那是戒酒哩!” “你”蕙兰哭笑不得,手端面盆去往堂屋,在压面机上呼隆呼隆的压着面条。王天朋寻来一只瓷盘一双筷子,独自坐在院中,两手持筷叮叮当当的敲着瓷盘,口中咿咿呀呀的唱道: 我叫王天朋,人称十二能。 虽无专利款,也爱搞发明。 接下来,王天朋停住筷子,改唱为白:“那位看官问了,我说王天朋,你都发明了些什么东西呀?嗨,这还用问,我王天朋发明的东西多了,戒烟酒戒酒烟便是其例。又有看官问了,我说王天朋,你发明的戒烟酒戒酒烟怎么服用呀?嗨,莫急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接下来王天朋又以筷击盘,改白为唱: 怀里揣着戒烟酒,兜里装着戒酒烟; 想戒烟的时候喝杯酒,想戒酒的时候吸支烟。 吸烟是为了要戒酒,喝酒是为了要戒烟。 又喝酒来又吸烟,你说新鲜不新鲜? 王天朋把筷子“当”的在瓷盘上狠力一敲,然后以手捂盘止住袅袅余音,回头对着蕙兰挤眉弄眼的唱道:“哎,媳妇,你说新鲜不新鲜?” 蕙兰气得发了声恨,一屁股坐到堂屋门槛上,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王天朋,我上辈子到底造了啥孽,这辈子咋就摊上你这样一个活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 阴历十月的天空极高极蓝,高得无穷无尽,极目望不见穹顶,蓝得纤尘不染,似乎连太阳也失去了光色;一群大雁稀稀落落的排成“人”字队形,一面在长空里嘎嘎鸣叫,一面慢慢悠悠的朝向南方飞去。 现在,赵夏莲c李进前c张天远三人围坐在仲景坡坡顶东端大槐树下的玻璃亭内,若凤和若桐则陪了碧桃c小牛分坐在坡下张天远家的楼房客厅里吃饭聊天,洋洋和禾禾年龄相去不远,自然很快就叽叽喳喳的玩在了一处。 仲景坡位于仲景村的最北端,原是一个高约十余丈c方圆二十来亩的大土丘,远观其状浑圆如帽,相传为一代名医张仲景的衣冠冢。过去村人迷信,谁家有了病人需煎熬中药,常要到坡顶撮一捧土回去当作药引;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村人建房成风,又纷纷沿着坡根取土自用,直把一个土丘切割得四周竖起了两丈来高的峭壁,峭壁断面呈着皴裂的白色。多年来,仲景坡上生满了古树杂草和野花葛藤,一直荒凉废圮无人问津。十二年前,张天远和村里签订合同,以每年八千元钱的价格将仲景坡承包下来并加以保护,这才使其现状得以维持了下来。 张天远承包仲景坡的当年秋天,就在坡顶开阔向阳地带盖起一座三开间的茅屋,黄泥垒墙,白茅结顶,取名“陋室”。陋室门前又打了一眼轧水井,开出二亩菜地,菜地里随着季节转换而栽种了莴苣c萝卜和葱蒜c韭菜c青椒c茄子c芫荽c西芹等时令菜蔬;常日里闲暇无事时,总要携带若凤禾禾一道上来,在菜地间锄草间苗,在茅屋里休养生息,在野花葛藤间嬉戏追逐。陋室西北角靠近坡沿处,便是牛屋和粪堆,张天远在牛屋里饲喂着犍牛,在粪堆旁散养着土鸡。而这座位于坡顶东端又远离茅屋的玻璃亭,则是张天远的得意之作:他说小时候为了照看庄稼,秋冬季节常要睡在苞谷秆c高粱秸搭起的低矮窝棚内,有时候半夜醒来,一睁眼就能看到天上的星星月亮,心头便会油然升起一种苍凉悠远的感觉;如今手里虽有了些钱,一家老小也住上了气派漂亮的楼房,然而心底里却总也忘不了艰难岁月里的那份苦趣,于是便专门修筑起了这座十余平米的亭子,亭子的四壁顶端均镶上大块玻璃。深秋初冬的夜晚,在玻璃亭周围搭上一圈苞谷秆高粱秸,人往亭子里的床上一躺,仰头看天,于是,那久远的往事便会一件一件的涌上心头来了 在这座面积不大的玻璃亭内,原先的床铺已早移去,一张雕花矮桌c三张精致靠椅摆放当地,李进前c赵夏莲一个面南一个面北相向而坐,张天远则西向坐着打横作陪。在李进前和张天远头碰头的低低私语间隙,赵夏莲趁机把视线穿越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玻璃墙,落在了十丈开外处的陋室上面。陋室的房顶已经生满了蒿草野棕,在正午的阳光里颤颤的随风摇曳着;门框上的对联一边是:非淡泊无以明志,另一边是:非宁静无以致远。赵夏莲自然知道这是由诸葛亮“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原话演绎而来,想要去看横批,可惜横批早经风雨侵蚀,漫漶不清了。 菜是由张天远专门安排“天凤”公司的司机小王驱车赶到水源镇上,在“夜来香”酒家现场订做的。近十多年来,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和公共服务设施的完善,由水源镇到仲景村村部也通上了沥青路;仲景村内则由“天凤”公司出资,铺上了三纵三横“田”字格式的水泥路,也很平坦好走。小王驾车从仲景坡赶到水源镇,再由水源镇返回仲景坡,一个来回花费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车上坐着“夜来香”酒家的服务员:酒家每做好一道菜,立即由服务员放进保温桶内乘车送来,打开保温桶时,里面的菜依然热汽蒸腾。服务员布好菜,再乘坐小王的车,回往酒家取下一道菜送来。——因为时间赶得紧凑,缩短了空间距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坐在“夜来香”酒家的包间里一样。 “进前,夏莲,我们三人十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团聚,非常难得。我原打算今天中午露上一手,让你们好好品尝一下我最拿手的家常饭菜,可惜时间太紧,来不及动手,只好安排小王去到镇上订做了!” 四道主菜c四道辅菜全部布齐,均为乡间特色,既色香味俱佳又丝毫不显铺张奢华。待小王和服务员退出后,张天远开了口。他的语气淡淡的,面色也很平静,只眉宇间似乎飘浮着一丝隐隐的忧愁。 赵夏莲抬头望了李进前一眼。她在水源镇担任主管农业的副镇长将近两年,但因张天远平日深居简出,两人之间正式接触的机会并不很多,更没有单独面对屈膝长谈过;这次回村兼任党支部书记,原想前来仲景坡陋室拜访,却又因为开展的土地“三权分置”试点工作似乎有些和张天远的“天凤”公司对着干的味道,自己先就感觉心虚,所以迟迟未能成行。今天她和李进前前来仲景坡的主要目的,就是打算说服张天远交出土地,支持村里的“三权分置”改革,然而又因老友多年别离,骤然相见,话题千头万绪,急切之间不能引上正题,是以心中有些暗暗焦急。 李进前倒是半点也不着急,只冲着赵夏莲咧嘴一笑,伸手从素菜盘中捏起一根半尺多长的凉拌粉丝,提得高高的,然后引颈张口,“呼”的一声吸了进肚,一面巴咂着嘴一面连连赞叹:“好菜,好菜!”——倒逗得赵夏莲“噗嗤”笑出声来。 张天远熟知李进前豪爽大气c不拘小节的性格,自然不以为怪,径自起身从玻璃亭北侧的壁橱内取出两瓶五十二度清香型的“五粮液”白酒;正要打开包装时,却被李进前伸手拦住了。李进前一面拿纸巾擦着手嘴一面说道:“天远,我们兄弟姐妹自家团聚,却要去喝别人家的酒,这不是打我堂堂禾襄市‘香雪’酿酒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脸吗?”说完摸出手机拨通电话,吩咐小牛将商务车后备箱里的“香雪”黄酒搬一箱上来。 小牛搬上坡来的是一个印制精美的黄色纸箱,纸箱封面的标签上注有“禾襄特产人间佳酿‘香雪’牌黄酒”的字样;打开看时,只见里面以软纸相隔,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三排十二支圆肚细颈c工艺精美的景德镇青花瓷瓷瓶,又有一只瘦骨伶仃的高鼻提梁泥壶c六套造型朴拙的圆形泥杯;瓷瓶呈豆青颜色,以几绺柳絮般的白云为衬底,上绘“八仙醉酒”彩图,泥壶c泥杯则皆为土黄颜色,极显庄重典雅。李进前打开瓷瓶,又把三套泥杯取出摆放桌上,一一斟满黄酒,然后自己先端起一杯,说道:“天远,夏莲,还记得咱村酿酒的历史吗?” “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可能忘了?”张天远淡然一笑,说道,“三十多年前,咱禾襄西北一带农村可是远近闻名的黄酒之乡,仅水源镇上就有黄酒馆百多家。咱仲景村更是其中翘楚,酿酒历史长达三千余年,据说还和张仲景有关:冬至吃饺子喝黄酒,不怕冻掉耳朵,这习俗便由张仲景流传下来。土地承包到户后的最初几年,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老式的酿酒作坊;乡亲们酿了黄酒,一来年下招待客人,二来农忙时节干活累了自家享用。至今我还记得清楚,夏天割麦时候累了喝上一碗黄酒,那滋味真叫一个舒爽通泰啊!” 赵夏莲也来了兴趣,接口说道:“仲景坡白龙泉,酿出黄酒香满天;新虎周老虎周,酿出黄酒香九州。光听听这几句顺口溜,就知道当年咱村黄酒酿造的辉煌历史了。前段时间我闲着没事,专门查阅了《禾襄市志》;《禾襄市志》上记载,咱禾襄西北一带的黄酒,三百年前曾和绍兴‘花雕’齐名呢!” 李进前叹了口气,说道:“天远,夏莲,你们说的何尝不是事实。可惜近三十年来,受城镇化和打工潮等大趋势的冲击,村民多数外出谋生,再加上酿酒师的老成凋谢,酿酒工艺的后继乏人,酿酒秘方的失传湮灭,我们的黄酒酿造业已经走向了萧条没落。我曾做过调查统计,在咱禾襄西北曾以黄酒酿造闻名的两个乡镇,如今像样的酿酒作坊不超过二十家。黄酒之乡,徒有虚名矣!” “古云: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听着李进前的悲叹,张天远并未接话,只是皱眉凝思;赵夏莲则借机一笑,说道,“如今禾襄黄酒走向没落,正是你李进前大显身手c再创辉煌的良机呀!” 李进前咧嘴一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在啤酒c葡萄酒c黄酒c白酒组成的‘四大家族’中,黄酒最具营养价值,最符合当下世界范围流行的养生理念,自然也最具开发潜力和市场潜力。如今禾襄市委政府正把复兴禾襄黄酒当做第一要务来抓,我们‘香雪’黄酒酿造公司自然不能错过如此良机。从去年开始,公司一来搜罗延请了十多位胸怀绝技的民间酿酒师,日以继夜研制开发新品种,二来多方筹资,准备购进先进的德国酿酒设备,准备提高产品档级,扩大生产规模。呶,这便是我们公司依照仲景秘方,最新推出的一个品种,名叫‘香雪融春’,其工艺之复杂c酿存之繁难且暂不说,单是里面枸杞c半夏c冬虫夏草等中药材就配兑了十二种。说是黄酒,可口感好,滋味足,劲道和白酒几乎没有什么两样。这个品种现在虽然还没有投放市场,可凡是品尝过的人无不拍手叫好,誉称其为黄酒中的‘茅台’!” 赵夏莲微眯双目看那泥杯里的黄酒时,果然粘稠粘稠的,在透窗射进的正午阳光下闪烁着琥珀的光色,阵阵清香更在玻璃亭内回环旋绕,沁人心脾,笑着说道:“中央c省市均有规定:公务员工作日中午不准饮酒,不过一来幸得今天周六,不在禁令范围,二来呢进前又把‘香雪融春’介绍得这么好,只怕不喝两杯还真对不起进前的宣传推介呢!”说完端起杯子和李进前c张天远碰过后,仰头一饮而尽,——果然不但口感极好,而且劲头也很足。接下来,李进前和张天远便连连碰杯吃酒,赵夏莲偶尔相陪一杯半杯;不过和张天远c李进前相比,她毕竟有些不胜酒力,三杯五杯下肚,大脑里就有了飘飘忽忽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 “李老前辈,你是咱禾襄市酿酒业界的泰山北斗,名家巨擘;‘宏发’黄酒更是酒润天下,德被四海。震宇震宇,可谓实至名归!”时当正午,禾襄宾馆后楼最为豪华的“寰宇一统”总统包间内,钱兴胤双手捧杯,弓腰俯身,毕恭毕敬的朝着李震宇说道。 和钱兴胤并肩而坐的邬辛旻长发披肩,粉面桃色,打扮得极是时髦妖艳,待钱兴胤话音落拍,手捧酒杯冲着对面的黄克敬抛了个媚眼,附和说道:“就是就是。哎呀我说李总,你就与民同乐,让兴胤陪你喝上一杯嘛!” 今日这场酒宴,李震宇原本是不肯参加的:钱兴胤经营的“黑马”房产公司在禾襄市房地产界不过处于中流地位,且社会名声极差,再者钱兴胤经营地产,李震宇经营黄酒,二者业务相差十万八千里,道不同,不相为谋,李震宇觉得没有必要自降身价,没事找事的与这样的公司老总交际来往;然却耐不过钱兴胤和邬辛旻三番五次的登门邀请,再加上黄克敬从旁极力撺掇,这才勉强答应前来。听得李震宇允诺赴约的消息,钱兴胤和邬辛旻当然喜出望外,提前三天便在禾襄宾馆预定了“寰宇一统”包间,今日一晨又早早赶到,守在李震宇“宏发”酿酒公司总部的办公大楼门前。到此地步,李震宇虽然心内颇有悔意,也只得带着黄克敬前来赴宴了。 李震宇尽管平日不苟言笑,御下极严,不过看到钱兴胤和邬辛旻礼路周到恭敬有加,自然渐渐有些高兴起来。惜乎钱兴胤得意忘形,聪明过分,竟在祝酒时俨然领导一般居高临下的说出“震宇震宇,可谓实至名归”的话,这就有些触犯忌讳了:李震宇平日最烦的,便是后生小辈当众指名道姓呼喝自己的名字,因此登时脸上掠过一丝不豫之色;然其毕竟商海浮沉数十年,久历江湖老于世故,那丝不豫之色仅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就变为了笑容:“我李某区区一介小民,德薄能鲜,不过依靠祖传的酿酒手艺混碗饭吃罢了,何敢承受钱总如此抬爱?惶恐,惶恐!”说完举杯和钱兴胤“当”的一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请用菜,请用菜!”邬辛旻八面玲珑,极为殷勤的招呼着。黄克敬c钱兴胤各自拿起筷子,选择合适口味的菜肴搛起送入口中;李震宇心知钱兴胤宴请自己,必有要事相求,因此只管稳坐泰山,随意吃菜,静观事态发展。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钱兴胤再次端杯恭敬站起,嘿嘿干笑着斟词酌句的说道:“李总与钱某同处禾襄市区,又皆在商海弄潮,可谓同道中人;钱某素怀敬仰之心,然因平日忙于事务,未能前往拜会。今日冒昧叨扰,实有要事相求,还望李总成全!” “哦?我就说嘛,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像钱总这样平日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几次三番要请我李某的客,那是必然带有目的性功利性的。——克敬,我没说错吧?”李震宇寿字眉一抬,停下了刚好夹到嘴边的菜,转头朝向黄克敬低声咕哝了一句,语气颇显不满,又似恰要钱兴胤听到一般,然回头过来时,面上已早溢满笑意,“哪里哪里,钱总好歹也是一方财神,房地产业现又处在蒸蒸日上态势,想来票子早已赚得盆满钵盈汗牛充栋。若说我李某有事相求于钱总,那还差不多;今日钱总偏偏颠倒过来,竟说有求于李某,实令李某惶恐汗颜,惶恐汗颜!” “李总抬举了!”钱兴胤听得李震宇当面羞辱自己,不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然因毕竟有求于人,不得不稍稍矮一下头,当下在心里咬牙暗骂:李震宇,你个老杂毛,且待老子度过这道难关,哼嘴上却是笑嘻嘻的,“李总见笑了。钱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黑马’房地产公司近段时间资金周转有些困难,想请李总拆借少许,以解燃眉之急。当然钱某不会白白让李总帮忙的,利息,李总只管说个数目,不论高低,钱某决不讨价还价!” “好说,好说。钱总贵人,金口既开,我们‘宏发’公司岂有袖手旁观的理?”李震宇哈哈一笑,扭头吩咐黄克敬道,“克敬,先把我们前天回收的那笔三十万元的酒款支出,交给钱总使用;——利息嘛,就不要再提了!” 钱兴胤满怀期待的望着李震宇的脸,李震宇却似并未看见,吩咐黄克敬完毕,只管摸出手机专心致志的看起了微信朋友圈。钱兴胤迟疑良久,方期期艾艾的说道:“李总,三十万只怕远远不够,‘黑马’公司现在需要最低三百万元才能摆脱困境!” “三百万元?那我李某可就爱莫能助了!”李震宇“啪”的将手机扔放桌上,双目炯炯的盯视着钱兴胤,“钱总,要说区区三百万元李某并不是拿不出来,可现今社会,一家不知一家的难,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宏发’最近要上项目,资金也很紧张。说了钱总可能不信,为了一笔三千万元的贷款,李某已在袁市长的办公室门外守了三个早晨了!” “这个”钱兴胤顿像泄了气的皮球,满面失望之色,转头望向邬辛旻时,邬辛旻正和黄克敬眉来眼去,交杯换盏,全然没有注意这边。“李总既然也有难处,那么刚才的话就权当钱某没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喝酒,继续喝酒!”钱兴胤端起酒杯对李震宇说道,态度已是轻慢了许多。李震宇看在眼里,并不说出,只在心里暗自冷笑。酒宴将至结束时分,钱兴胤表现得更加消极,甚至当李震宇主动端起酒杯和他相碰时,也极为敷衍。 “‘黑马’公司遭遇困境,李某也是深表同情;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好歹也得有点香火情分嘛。俗话说:做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此路不通,再换彼路,我这里有条商业机密,说来或许可能对钱总有些用处。不知钱总可有兴趣否?”酒宴过后,服务员换上茶来,李震宇端杯吃了一口,慢悠悠的说道。 钱兴胤早已心不在焉,完全没有把李震宇的话听进耳去。李震宇和黄克敬对视一眼,各自面带会心笑意。倒是邬辛旻乖巧,赶紧在桌子底下踢了钱兴胤小腿一下,道:“兴胤,李总问话,你快回答呀!”钱兴胤这才醒过神来,及至明白李震宇话意,立刻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急不可耐的说道:“啊,有兴趣,有兴趣!” 李震宇伸手从餐桌上取过一支棉签慢慢的掏着耳朵,闭目沉吟半天,方才慢慢说道:“听说市委政府将要在全市范围内搞农村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即先对全市耕地进行大规模的整治以提升地力,然后统一对外承包经营,半个月前已由市政府和省国土资源厅联合注资三个亿,成立了禾襄市农业综合开发公司,专门承担此项任务。全市‘三权分置’首个改革试点选在了水源镇仲景村,三千万元土地整理资金已经全部到位主持此项工作的副镇长兼仲景村支部书记赵夏莲,据说正是钱总前妻” 听到“赵夏莲”三字,钱兴胤禁不住脸色微微一红,转头望了邬辛旻一眼。邬辛旻打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听李总说话,看我干吗?”钱兴胤复又赶紧躬身回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李震宇。李震宇放下棉签,含笑说道:“响鼓不用重槌。钱总聪明之人,下步棋该如何走,想来不须李某多言了吧?”语毕起身就走。黄克敬冲邬辛旻挤了挤眼,然后赶紧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钱兴胤和邬辛旻追出禾襄宾馆大门,李震宇和黄克敬已早坐上轿车绝尘而去。钱兴胤恨恨的跺了跺脚:“李震宇这个老狐狸,下流之极!”邬辛旻在旁冷笑一声,说道:“什么下流不下流,这年头,有钱可挣才是第一流。你钱兴胤待人处事就很高尚吗?李震宇虽然不肯借款,可他提供的信息对你对我可是价值万两黄金呀!” 钱兴胤急忙转头过来,嘿嘿笑着:“那是那是,只要你不吃醋,我钱兴胤就有的是办法!” “醋我要吃,可钱我更爱呀。得,下面就看你钱兴胤如何施展本领,玩转你的那位前妻了!”邬辛旻抿了抿头发,目中闪出狡黠之色,拖长语调说道。 就在钱兴胤和邬辛旻双双站在禾襄宾馆门前密谋下步行动的时候,李震宇和黄克敬乘坐的轿车已驶出了半里多远;车内,斜倚后座的李震宇闭目沉思,一言不发,黄克敬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自然也是正襟危坐,保持沉默状态。轿车驶进“宏发”公司总部大院,李震宇方睁开双目,淡淡的说了一句:“这对野鸳鸯,真是狗急跳墙,竟把借款的主意打到了老李头上。——也不找人打听打听,我老李就是那么可欺的吗?哼” “就是,钱兴胤也不打听打听,就敢贸然把主意打到李总头上。”黄克敬接口说道,“不过那邬辛旻倒还算得”话音未落,便被李震宇出语打断:“算得什么?不过妖冶风骚些罢了。我奉劝你,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生意场上无父子,商海处处有陷阱,这样的女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轿车在“宏发”公司办公大楼前缓缓停下,李震宇并未立即下车,沉默许久,仿佛随意般的问道:“‘香雪’公司那边,这两天有什么举动?”——只在这时,才可看出李震宇眼中闪烁着的灼灼精光。 “线人传来消息,李进前今天回往老家水源镇仲景村了,具体目的还不清楚。”黄克敬低声回道。 “好,一定要摸清李进前的一举一动;还有豫js31号酒黍的事,襄北新区五百亩建筑用地的事,也要全部查实明白。”李震宇话中不带丝毫感情,“商场就是战场,同行就是敌手。只有清楚掌握‘香雪’公司的动态,我们才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是。”黄克敬干脆利索的高声答道,然后复又压低声音,“李总,还有其他事吗?” 李震宇扬首沉吟半天,方一字一顿说道:“通知购销部,将我们‘宏发’公司收购的酒黍价格每吨再提高三百元,拖一拖他‘香雪’公司。——记住,不管采取什么手段,都要牢牢保住我们‘宏发’公司在禾襄市酿酒业界的老大地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 酒一上头,张天远c李进前便渐渐的话语稠了起来,也便渐渐的没有了上午初见面时的含蓄和矜持,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回忆起当年在村里生活和上学时候的往事了。 张天远说起有一年深秋,那时候三人还在八里之外的初中上学,可能是三年级吧,有一天早晨,李进前起了个大早,过来叫上他和赵夏莲一道赶往学校上早自习;路上四周一片静谧,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经过一个野外的大水塘时,一声野鸭的怪叫便把三人吓得瑟瑟发抖,撒开脚丫就跑。赶到学校时,校园里却黑灯瞎火空无一人,——原来三人家中都没有钟表,只靠鸡啼估摸时间,结果起来得太早了。李进前说起有一年夏末,那时候三人不知是八岁还是九岁,由于馋嘴,就每天早早起床约上张天远和赵夏莲去往村西钱二狗家门口的枣树上偷枣吃。钱二狗的爹娘害怕枣子被偷,夜里总把凉床搬到树下睡觉,可结果还是被他和张天远悄无声息的爬上树去,把一树的枣子偷了个几乎精光。赵夏莲说起有一年隆冬,那时候三人大概也就十一二岁吧,天上下起了大雪;那雪片飘得好大好密啊,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来厚,几乎漫过了膝头。傍晚放学回家时,她和李进前c张天远被皑皑的白雪迷住去路,竟一口气摸到了十二里外的水源镇上。 话说得差不多了,十二瓶“香雪融春”也喝得只剩下四瓶了,三人渐渐的沉默下来,谁也不再开口。赵夏莲声明不胜酒力,首先退出战阵,唯张天远和李进前偶尔端起杯子,“当啷”一碰,再吱的一声灌进肚去。这期间,小王带着服务员又陆续送上来了四道凉菜。沉默当中,李进前忽然冒出了一句话: “天远,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王天朋了,——他正在水源镇上趁着集市卖老鼠药呢。说实在话,若论聪明,我们两个加在一起也抵不过王天朋的一半;可他华而不实,没把聪明用在正道上,且又懒得出奇,能坐着决不站着,能躺着又决不坐着,家里油瓶倒了都不肯伸手去扶,麦忙天里坐到树荫下看蚂蚁上树,所以才落得个如此下场。他绑架禾禾的事情,我原来也听人糊糊涂涂的说起过。可是,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来龙去脉呢?” 张天远闻言一怔,呆了呆,眼泪随即便控制不住的哗的淌了出来。他也不去擦,目光只是死死的盯向玻璃亭外;许久,猛的抓起瓷瓶连斟三杯黄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叹了口气,慢慢的开始了述说: “那是四年前的夏天。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偏午时分,黑云滴溜溜的压着仲景坡的坡顶,连风也变得冷飕飕的;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一道珊瑚枝形的闪电拼命的撕扯着厚厚的云层。王天朋做生意亏了本,又在赌场里输了钱,债主限他三天之内必须把所有的欠款还清,否则便要拿蕙兰抵账。他实在没有办法,就跑到坡上来找我借钱。我说:‘天朋,借钱可以,可是这钱决不能拿去还赌债!’我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够从此改掉赌博闲逛的毛病,拿到钱后好好种庄稼过日子。可他竟以为我见死不救,就动了歪心,趁我下坡回屋找若凤取钱的工夫,不知从哪里寻到一支铁棒,勒住了正在陋室内午睡的禾禾” 张天远的叙述极为平静,然在这空阔幽僻的仲景坡上,在这金黄耀目的太阳光下,字字句句却如鼓点一般,声声震动着赵夏莲和李进前的耳膜: “我取到钱后从坡下上来,王天朋已经勒着禾禾的脖子钻进了这玻璃亭内,大声的对我喊道:‘张天远,你个王八蛋不够意思,好歹我们还是同班同学呢,好歹我爹还救过你爹的小命呢。我现在已经走上绝路了,可我还不想死;就是死,我他妈也非要拉个垫背的!’直把禾禾吓得哇哇大哭。当时禾禾还不满四岁,不满四岁啊!” 赵夏莲双手捂脸,惊恐的闭上了眼睛;一时间,飘飘忽忽的头脑里,竟清晰的浮出四年前那个冷风飕飕阴云密布的夏日午后,就在这仲景坡上,就在这玻璃亭内,一个满脸杀气狗急跳墙的男人正手持铁棒,恶狠狠的勒逼着一个不满四岁的孩子的脖颈她唰的打了一个寒战,刚刚喝进肚内的黄酒顿时变作冷汗,顺着后脊滚滚的淌流而下了。 李进前从矮桌上的盒内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张天远:“我听说后来还是蕙兰跑来,说是王天朋若不立即放开禾禾,她就抱着苗苗从仲景坡上跳下去,这才将禾禾救了出来?” “是!”张天远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迟疑片刻后方点头答道。 “唉,蕙兰那么漂亮要强的一个女人,怎么就嫁给了二流子王天朋呢?”李进前不无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张天远并不解答,继续娓娓说道: “禾禾原本是非常活泼非常机灵的,可是打那以后就变了,变得怕看见生人,怕看见强光,整天就象一只小老鼠般抖抖簌簌的躲在房间里的最角落处;到了夜间,睡得正香正甜的时候,突然便一个愣怔醒来,大哭大闹,任谁也哄劝不住,第二天问他为什么哭时,他又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和若凤带着禾禾跑过许多地方求医,也试过很多民间偏方,但总也不见效果。去年秋里送他去到镇上的寄宿学校上学,因为半夜里老是哭闹,扰得别的学生休息不好,老师就罚他整夜的站在寝室的墙角处;可孩子瞌睡啊,一瞌睡,脑袋便撞到墙上,撞出了一块一块的青瘀。这事儿被若凤知道后,就哭着把禾禾领回家来,发誓再也不去学校上学了,就由她和若桐轮流教禾禾读书认字。——可这哪里是个长法呀” 讲完了,张天远双手抱头坐于椅内,泪水涌出眼眶,噗踏噗踏的滴落在脚前地上;李进前则阴沉着脸,牙齿狠咬嘴唇,片语不发;赵夏莲抽出一张纸巾擦擦额角冷汗,同情的望着张天远。一时间,偌大的玻璃亭陷入到了难耐的岑寂之中。 “李进前,你个兔崽子,你个龟孙子,你个王八羔子,那联合国秘书长我还三天两头在电视上照见一面哩;你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混出个人模狗样了,用不着老子了,你就连个面儿也不肯照啦?我去公司找你,门卫不让进;我去家里找你,保安把着门。弄得这么多年来,老子竟然没有照见过你一面。你也不想想,当年若是没有老子,你能圆圆全全的活到今天?当年若是没有老子,你能去到城里踢腾出这般一番局面?你今儿个坐着小卧车大将军威风八面的回来了,还是不肯照见老子一面吗?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老子就是在这里把板凳坐折,也要照上你一面。——这面,你到底照还是不照?” 就在三人沉默不语的间隙,坡下路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叫声骂声;侧耳细听时,却是一个苍老沙哑的男人声气。男人声气过后,又顺风传来另外两人的说话声音,仿佛是若桐和若凤在低声劝解的样子。 李进前俯身从地板上捡起一根草茎咬在嘴里。草茎从左面的嘴角蠕动着跑到右面,又从右面的嘴角蠕动着跑到左面,后来就“噗”的一声飞上了半空。然后,李进前的脸上挂出了一个残酷的冷笑,对张天远和赵夏莲说道: “是我三叔。这人哪,饿时给他一口,强似饱时给他一斗。当年我在村里时,他和三婶是怎样待我来着的?挨他们的打受他们的气,我都能忍,我就养了那么一个欢欢,希罕得宝贝似的,结果还被他们现在看我能摇动点儿风了,能行下点儿雨了,他就颠儿颠儿的跑上来要认我这亲侄子啦,隔三差五跑往城里,今天背着点红薯,明天提着点绿豆,说是让我尝鲜,说是想我想得夜里睡不着觉。说白了,还不是想着我兜里的钱?哼,我偏不见他,我偏让他热脸贴上个冷屁股!——来,我们继续喝酒!” 赵夏莲望着李进前,柔声劝道:“进前,肉烂在锅里,家丑不外扬,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你的三叔,是你父亲的兄弟。我看你还是” “我还是怎样?我李进前就是个有仇报仇c有恩报恩的人,”李进前一扬脖颈说道,“我今个就是不见他又怎样?我今个就是不理他又怎样?哼,他要再骂下去” “进前”张天远抬起头来,轻轻的叫了一声。 “李进前,你个兔崽子,你个龟孙子,你个王八羔子”坡下再次传来阵阵骂声。 “好好,就听你们一次。”李进前嘴角挂着狡黠的笑意,伸手抽出一张纸巾撕碎,揉巴揉巴塞进了两个耳朵,然后冲张天远和赵夏莲做个鬼脸说道,“骂吧骂吧让他骂吧,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将喉管累断,我是一句也听不见的了。来,喝酒,我们继续喝酒!” 张天远也便不再说话,继续陪着李进前和赵夏莲斟酒碰杯。因为心里有事,赵夏莲始终不肯多喝,每次只是举起酒杯做做样子。张天远平日并不贪杯,然而今天为尽地主之谊,自然不能少喝。李进前则来者不拒,只管鲸吞豪饮,饕餮大嚼。大约又有五七杯酒下肚,坡下忽然没了声响,大概骂人者已被若凤若桐劝走了;张天远示意李进前把纸团从耳中取出,三人继续海阔天空的闲聊着。 四瓶“香雪融春”仅剩下了最后一瓶,李进前伸手抓过,拧开封口,将自家门前的泥杯斟满,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把脑袋凑到张天远跟前,口气颇为神秘的问道: “天远,你猜我这次回来,最大的目的是什么?” “好了,终于就要说到正题上了!”赵夏莲舒了口气,心中暗暗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 王安平将手机放在耳旁,语气显得亲热而又随意:“士乐呀,你要真忙的话,那就别过来了。老话说得好:置席容易请客难,你老叔我今个算是体会到了。哎士乐,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决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别生气,别生气” 放下手机,王安平站在院内,仰脸望着头顶瓦蓝澄净的天空,表情凝重而又沉静。一个半小时前,他c赵夏莲和李进前c张天远不期而遇在了村道间;尽管并不知道三人晤会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但他内心还是极愿参加他们中午聚筵的。张天远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临分手时说道:“安平叔,我和进前c夏莲多年没有碰面了,中午自然是我请客,大家好好的叙一叙旧。——要不你也过去吧?” “对对对,你也过去,你也过去!”赵夏莲接口说道。 王安平感觉到自尊心受到了极大刺伤,身为村主任,在仲景村这一亩三分地上,大小也算得上尊神,以前还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呢,便仰头打了个哈哈说道:“我就不过去了。知道吗,在咱乡间有句俗语,叫能吃走走走,不吃你也去,——人家相约吃饭,你恰好赶上,如果人家说,走走走一块吃饭,这表明很有诚意,你就只管跟着去吧;如果人家说,你也去你也去,这表明有些勉强,你就自觉的不要去了。哈哈,玩笑话玩笑话,其实我还另有他事哩!”说完转头就走。 回家路上,王安平越想越觉心理不平衡,便摸出手机,挨个拨了赵士乐c李有才几个村委支委和村办沙场场长钱兴茂的电话,约他们中午来家喝酒;拨完电话,恰又碰见李大牛和钱二狗c猴跳三三人迎面走来,暗想:一个猪娃是喂,一群猪娃也是喂。既然请客,何不请得热闹气派一些,何况还在指望着几个人做事哩。遂做顺水人情,一同邀了家来。不料酒菜上桌,除李有才到席c钱兴茂正在赶来的路上外,几个村委支委皆推辞有事,迟迟不见人影 这个赵士乐,真是墙头草两面倒,既想投靠自己,又怕得罪赵夏莲;还有其他几个村委支委,明明答应了的,却又迟迟不来,怕不也是因了赵夏莲的缘故?眼下倒好,弄得现成一桌丰盛酒席,便宜了几个无用家伙。罢,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老鸹鸟雀还尽拣着旺枝飞哩,人情世故本是这样,气破肚皮又有何用?假若哪天你王安平接了仲景村的一把手,哼这样想着,王安平扭头回进了堂屋。 堂屋内,酒香菜香飘溢,诱人垂涎欲滴;电视机里虽正播着以案说法的节目,声音却放得极低。李有才双手搁放膝头,半耷蒙眼皮,似在想着心事;李大牛c钱二狗c猴跳三几个则端坐桌前,一面咕咚咕咚的咽着口水,一面焦急的等着王安平回屋开席。 王安平走了进屋,径直倨坐上位,端起酒杯,换上一副轻松面孔:“刚才接个电话,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抱歉,抱歉。一杯水酒,大家喝起呀!” 李有才手端酒杯率先站立起身,做出响应道:“来,来,大家喝起!” “感谢安平叔!”李大牛大声叫道。 “感谢安平哥!”钱二狗小声接道。 “你”李大牛手端酒杯,颇为恼怒的瞪着钱二狗。 钱二狗冲着李大牛挤了挤眼,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龇着牙齿,嘴里发出“啊”声;李大牛顿时口水瀑溢,顾不得发怒,和猴跳三急急举杯而饮。 “坐下坐下!”王安平并未注意到钱二狗和李大牛间的龃龉,“吱”的将杯中酒一吸而尽,皱眉咂嘴片刻,方一伸脖颈“咕咚”咽进肚去;待众人落座后,又把杯沿朝下在桌面上磕了两磕,自然什么也没磕出,“有才呀,你老叔我在酒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别的本事没有,只练成一样功夫:那就是喝酒点滴不剩!” 说到这里,王安平伸手端过李有才的酒杯,高举鼻前:“有才,你再看看你,这杯底里的剩酒,简直都能养鱼了,——不是小金鱼,是二斤半重的大草鲩呢。这可是你老叔我珍藏了几十年的体己酒,比小磨油贵得多哩。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酒场如战场,酒品见人品,下面我就倚老卖老,给大家立个规矩:凡再杯中剩酒者,撤去凳子,罚其蹲着吃喝!” “好,谁再剩酒,罚站,罚站!”钱二狗c猴跳三齐声响应道。李有才嘿嘿笑着,也点头表示同意。李大牛口中含菜,呜噜着刚要说话,王安平一瞪眼珠,道:“咋,大牛,你不愿遵守规矩?”李大牛“咯”的打个酒嗝,连连点头:“愿意,愿意,——只要有肉吃有酒喝,哪个王八蛋才不愿意哩!” 电视机里以案说法的节目已经结束,正在插播买卖二手车就上瓜子网的广告。几个人又喝了大约五六杯,正在酒兴将酣之际,钱兴茂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干荷叶包,说道:“紧赶慢赶,还是来得迟了。对不起,对不起!”王安平和李有才c钱二狗c猴跳三乱纷纷的站立起身表示欢迎,李大牛又麻利的搬来一张凳子放在桌前,让钱兴茂坐下。 王安平道:“晚虽晚了些,可你有这份心,能赶来捧场就好。不过敬酒没有,罚酒可就难免喽!”钱兴茂把荷叶包“咚”的搁放桌上,豪气应道:“安平叔说得是,我入场晚,自罚三杯!”说完抓过酒壶连倾三杯,咕咚咕咚一气饮完,伸袖抿了抿嘴,方才拿筷夹菜。 “手续都交接清楚了吧?”王安平双目盯着钱兴茂,口气颇似漫不经心。钱兴茂一筷醋溜白菜搛进嘴里,正在咀嚼,听得王安平问话,“呸”的一声将半片白菜帮子吐在地上:“杀人不过头点地,哪有前天宣布,今天就能把手续给交接清楚的?这个赵哪天老子非找她理论理论不可!” 王安平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说道:“兴茂,还是老老实实把手续交接清楚吧。古语说得好,民不与官斗;现今你在台下,是民,人家在台上,是官,胳膊拗不过大腿哩!” “安平叔,按你的说法,这事就这么算了吗?”钱兴茂脖颈一别,语气极显桀骜。 王安平盯视着钱兴茂的脸色,以一副长者的语气劝道:“不算了,还能蹦蹦上天?走到哪山唱哪山的歌,这人哪,关键时候得分清火候。唉,知道你受了窝囊,可古往今来,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兴茂,别怪你老叔没本事,村支两委会上,我是极力为你争取过的。可我没能争取过来啊!” 钱兴茂满怀感激的说道:“安平叔,虽没争取过来,可你的这份情意我钱兴茂记下了!” 王安平双手据桌环视一周,看李有才手捧酒杯,拧眉若有所思,而李大牛c钱二狗c猴跳三则各自睁大眼睛,颇为期待的望着自己,心下颇为自得,嘴上说道:“兴茂,她再得意张狂,毕竟属于‘飞鸽’牌的,这次下来挂职,说是搞土地‘三权分置’,可土地‘三权分置’就是那么容易搞的?说白了,不过镀镀金,捞点政治资本而已,说不定哪天上面一纸调令就卷铺盖走人了。你老叔我才是‘永久’牌的呀,她走了,咱重打鼓另开张,好事依然是你的!” “多谢老叔,多谢老叔!”钱兴茂感激的笑着,忽然一拍脑门,“呀,只顾说话,忘了一件大事:上午我正在镇上办事,接到老叔电话,立马便在‘夜来香’酒家买了一支猪肘回来。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这猪肘,权当是我兴茂孝敬老叔的一片心意。”一面说话一面打开荷叶,果然荷叶里面包着一支热腾腾香喷喷的肥大猪肘。 “兴茂的心意我领了。美物不可独享,来,吃吃,大家都吃!”王安平将猪肘连同荷叶一道放于桌上盘内,然后拿筷挑开酱红色的外皮,搛起里面一块肥肉放进嘴里,一面品味一面连声赞叹,“香而不油,肥而不腻,兴茂好眼力,真会买吃食!” 李有才c钱二狗c猴跳三精神大振,各自抓起筷子,口内胡乱叫道:“吃,吃吃,谁要不吃,就是不给兴茂和安平叔面子!”几双筷子凌空而下,也不论肥瘦,只管你争我夺,饕餮大嚼,眨眼之间猪肘便仅剩下了半条腿骨,上面挂着零星几绺肥肉。李大牛恰卖癔症,筷子动得晚了,没有捞到肉吃,索性一挽袖管,伸手把半条腿骨抓在手里,油乎乎的啃咬吮唆起来。王安平面露鄙夷之色,嘴里却道:“大牛,好吃手!” 钱二狗没有抢到腿骨,眼珠一转,伸筷敲了敲李大牛面前的盘碟说道:“大牛,你光说喝酒,可到底喝了几杯?一双筷子净在盘中挑肉吃哩。哎大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赵士乐的爹当年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来客,打发赵士乐凫水去到扒淤河对岸打酒割肉。赵士乐打一瓶酒,又割二斤肉,回来时把肉放在对岸,然后头顶酒瓶凫过河来,不想放下酒瓶再去对岸取肉时,肉却被野狗叼吃了。赵士乐回家对他爹说了,气得他爹跳脚直骂,你个鳖孙儿子咋会不先把肉拿过河来呢,要知道那狗是光吃肉不喝酒的呀!” “对,对,狗是光吃肉不喝酒的!”钱兴茂嘿嘿笑着,端杯“吱”的喝了口酒;李有才和钱二狗c猴跳三纷纷挤眉弄眼,捂嘴吞笑,只王安平脸色平静的转过头去,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李大牛手捧猪肘,醒了半天的劲,方反应过来钱二狗是在编故事,拐弯抹角的骂自己光吃肉不喝酒,便抹了抹嘴巴回敬说道:“二狗,看不出来你这副瘦狗模样,还真是满肚子的牛黄狗宝哩。这赵士乐的爹真不是东西,你孙子,我曾孙子!” 钱二狗冲李有才c猴跳三挤了挤眼睛,道:“大牛,要是你爷还活着,我看到他,非张口叫他一声亲爹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 “哦?进前,你为人行事从来都是卓尔不群,神龙见首不见尾,再者至少有五六年没有回过村里,我怎么能猜得出你这次回来的目的呢?” 张天远虽然酒量不错,但平日喝酒极有节制,从不过量超标,滥饮滥醉,此刻不过达到五六分的醺意;听得李进前的问话,不禁抬起头来,很有些诧异的说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回来,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你!” “见我?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我问你,‘天凤’公司目前统共耕种多少亩土地?土地里种植的又都是些什么作物?” “九千来亩:其中咱们村六千六百来亩属于流转性质;白龙泉村c老虎周村和新虎周村大约三千来亩属于托管性质。流转的耕地基本上是小麦玉米轮流种植,间或也种少许其他作物;托管的耕地则完全按照各自主人的意愿种植。——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了。天远,我现在想和你协商一下,明年麦后由‘香雪’公司接手,或者由‘香雪’公司和‘天凤’公司联手,在咱们村你流转的耕地里改种酒黍。怎么样?” “改种酒黍?” 张天远讶异的望了望玻璃亭外,又望了望赵夏莲,仿佛有些不大相信自己耳朵似的;最后他把诧异的目光落在了李进前脸上。 “对,改种酒黍!” 李进前咧嘴一笑,坚定不移的回答道。 “不过呢,这种酒黍并非咱村当年种植的普通酒黍,而是国家农科院利用现代高端技术培育出来的一种新型品种,学名酒黍豫js31号。”李进前脖颈前倾,继续侃侃言道,“我们知道,咱村当年种植的普通酒黍亩产也就百余多斤,而豫js31号的产量却可达到三百来斤。当然按照我们酿酒界的说法,酒黍产量越高,酿出的酒品质就越低,但豫js31号既产量恰到好处,又酿出的酒品质极高,因此被誉为‘黍神’,在市场上很受青睐;据说尚在试种阶段,就被许多黄酒生产厂家紧盯不放” 张天远盯着李进前的脸。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些茫然,不明白李进前何以要对自己大讲特讲酒黍豫js31号的种种优点好处,——这不是肚子疼了怨灶王爷,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嘛;然而他并没有打断李进前的长篇大论,只是皱紧眉头,更加耐心细致的倾听着。 李进前说得口渴,伸手抓过瓷瓶将酒斟满泥杯,然后端起“咕咚”咽下了一大口,继续滔滔不绝的说道: “目前,酒黍豫js31号仅在我国新疆天山南麓c北麓等少数地区有所种植,主要用于科研。今年春天里,我们公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和国家农科院签约,买断了其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准备引进种植;——当然这属商业机密,眼下知道的连我在内不过五七个人而已。说来也算有缘,我请农技推广方面的专家对全市二十八个乡镇的土壤进行测土化验后,发现我们这一带属于黄色土壤,而且地势较高不易积水,同时又处于国家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源头丹江口水库附近,非常适宜豫js31号的生长。专家们说,如果在这种黄色土壤里种植,再引来丹江口水库的纯净水浇灌,那么收获到手的酒黍,将会产量合宜c质量上乘c品质独特,酿造出来的黄酒将会和贵州茅台相媲美。而专家们进一步测土化验的结论,便是我们村的八千来亩耕地富含钙c镁c钾c磷和铜c铁c锌c硒二十多种微量元素,正是豫js31号百里挑一的最佳生长区域!” 听到这里,张天远终于完全弄明白了李进前的意思;他吃惊的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又盯着李进前的眼睛,迟疑很久方才说道: “进前,你是想单独或者和我联手,在咱们村里种植酒黍豫js31号c为‘香雪’公司提供生产原料吗?我告诉你,尽管我们是亲如兄弟般的朋友,可这种想法实现的可能性还是几乎为零:我c你,甚至包括夏莲,我们的父辈都挨过饿,都知道挨饿的滋味,也知道粮食对于农民的重要性;而且我是市里树起的种粮典型,又获得过‘全国种粮状元’的称号,那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啊;再说我已经在村里种了十多年的粮食,耕种耙收c碾打晾晒,全套程序都熟门熟路。所以,我现在暂时还没有和你联手的打算,更不想弃长就短改种酒黍” 在张天远和李进前你来我往的对话过程中,赵夏莲始终默不作声一字不落的听着,但却并未插话,因为她在等待时机,一个合盘托出土地“三权分置”方案及其重大意义举说服张天远交出全部耕地的最佳时机;正在默谋之际,李进前微微一笑,说道: “天远,我丝毫没有绕开你自己单干的意思,我只想和你联手合作,因为豫js31号对于我和‘香雪’公司而言,真的是太重要了,机遇稍纵即逝啊。这样以来,虽然‘天凤’在短期内收入可能有所下滑,但最终却会和‘香雪’实现互惠双赢。如果你连联手合作都予以拒绝,那我就只有自己单干了。——中央文件支持依托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带动,建设‘生产加工科技’的现代农业产业园,所以我以‘香雪’公司为龙头,带动仲景村酒黍种植的做法,是完全符合国家政策的!” “绕开我自己单干?那更不行。——要知道我在村里流转大家伙儿的耕地,是签了流转协议的:我经营他们的土地,支付给他们费用,而且每年年底都有分红,还有福利” “可我知道你们的耕地流转协议一年一签,现在马上就要到年底了,明年的流转协议也该重新签订了;而且我更知道,市镇两级已把咱村确定为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试点,也就是说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土地都要全部收缴村里,经过农开公司大规模的综合整治后,重新对外承包经营” “天远,情况是这样的,”赵夏莲认为是该自己表态发言的时候了,“我这次回村担任支书,就是为了搞好土地‘三权分置’试点工作。所谓‘三权分置’,就是打破以往土地在形式上完全由农民自己所有c拥有和经营的模式,改为土地的所有权归集体所有,承包权归农民拥有,而经营权则依法依规流转给农业经营主体;市镇两级关于咱村这次土地‘三权分置’的改革模式为:‘集中流转——整理提级——再次流转’。如果这项工作做好,必将最大化的实现农民从土地中获取的利益,带来农村生产关系的重大革新” 张天远仰头望着玻璃亭天花板上的吊灯,语气虽然平静,但却极显执拗:“不行。我不管什么龙头企业带动不带动的事,也不管什么土地‘三权分置’不分置的事,我只管种好我的小麦玉米,当好我的‘种粮状元’。——要我交出土地种植酒黍,坚决不行!” “天远” 赵夏莲和李进前同声叫道。 “哦,”张天远这才猛然回味过来,觉得在两位少时的挚友面前,自己的态度过分强硬了些,便抱歉的一笑,“夏莲,进前,咱们村祖祖辈辈种植的都是小麦c玉米c高粱c大豆和红薯这些粮食作物,就连烟叶c辣椒c棉花之类的经济作物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儿个种明儿个不种的,而且自打包产到户以来,绝大多数农民都在潜意识里把土地完全当成了自家的私有财产,你们现在却要来搞‘三权分置’,要来改种酒黍。我不答应,村人们想来更是不会答应的。——牛不喝水强按头,只会收到事倍功半的效果!” “我只种一季酒黍,又不是全年都种!” “土地‘三权分置’,改变的只是承包权而已!” 李进前和赵夏莲的再次解释,只换来张天远的四个字: “那也不行!” 李进前右手拇指和中指端起泥杯放到鼻前,食指一翘一翘在杯沿上轻轻的磕打着;他的目光越过杯沿,同样凝视着张天远的眼睛,语气不温不火:“天远,农民最看重的是实打实的利益。只要我给的好处比你给的多,再搭上土地‘三权分置’的东风,相信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把耕地优先交给我经营的!” “我这些年来给村人们的好处已经够多了,难道你还能给的更多?” “那当然!” 李进前和张天远各把两肘支在矮桌上,十指交叉紧扣支住下巴,相互近距离的侧头拧眉的盯视着,仿佛都在暗暗揣猜对方的心思。 “不可能!” “不信咱们试一试!” 赵夏莲虽然在心里支持李进前,因为她知道这样以来,自己所肩负的“三权分置”重任便可有所突破,但也不愿伤了张天远的心,想了想,端起泥杯擎在李进前和张天远鼻前,诚挚的说道: “进前,天远,不管是种粮,还是种黍,不管是种一季,还是种全年,都须既要遵守国家政策,又要尊重村人们自己的意愿和选择。牛喝不喝水,那得看牛自己渴不渴,不能强行按头对不对?虽然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多年挚友,我又肩负着开展土地‘三权分置’试点工作的重任,可我宁愿抛开工作,说一句不占立场的话:现在是市场经济商品社会,适当的竞争和淘汰还是很有必要的;要不这样,我们暂且约定:谁能吸引大伙儿的注意力,谁能给大伙儿带来更多的实惠,使得大伙儿都心甘情愿的把耕地交给他经营,那就算他胜利。这样还算公平吧,天远?” 张天远也端起了酒杯,语气异常的平静: “我自信我在村里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我也相信大家都肯定会继续支持我经营土地种植粮食的。进前,老人家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就遵从夏莲的提议:只要你能给大家带来的实惠更多,能够赢得大家的支持和拥护,能够让大家心甘情愿的把耕地交给你经营,那我就甘拜下风。你尽管敞开在田里种植酒黍吧!” “好,天远,那咱可就一言为定了?” “君子一言,快马难追!” 李进前也举起了泥杯。“当”的一声脆响,三只泥杯碰在了一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 又是一个周六。一大清早,赵夏莲便在院前槐树上喜鹊的喳喳叫声中起了床,去往后院厨房熬好绿豆稀饭,烧好蒜拌香菇,温在锅里,然后返身回到前院卧室唤醒了麦兜。六岁的麦兜既不恋床,也不癔症,睡梦中听见妈妈喊叫,立刻一个骨碌翻爬起身,在赵夏莲的指导下尚不熟练的自个穿着衣服,一边穿一边大声的唱道: 春眠不觉晓, 处处蚊子咬; 点上薰蚊片, 不知死多少! “一张臭嘴,整日叽里咕噜的胡咧咧些啥?”赵夏莲一指头点在麦兜额上,半嗔半斥的喝道。 “老爸,老师就是这样教我们的嘛!”麦兜调皮的嘻嘻笑着。 “才不信,”赵夏莲道,“哪个老师会教你们这些个,不是误人子弟嘛。——不说了,吃饭!” 赵夏莲督促着麦兜,两人吃完早饭,仍不见爹回来。爹当年在支书任上的时候,养成了早起散步喝茶的习惯;如今下了野,天天早晨睡不着觉,便索性在喂完牛后,扛了粪铲,挑着粪筐,满河满沟的转悠拾粪。老辈人的话: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爹时常这样严肃的教育着麦兜c夏雨和青荷。赵夏莲就不再等爹,把剩余的饭菜温在锅里,然后走出院子,带了门锁,拉上麦兜准备驱车前往禾襄市区。 上个周六告辞张天远c送别李进前以来,整整一周时间,赵夏莲都在对于土地“三权分置”工作进行着深入思索:土地所有权c承包权c经营权的剥离,农开公司的介入,农业经营主体的参与,无疑将会最大限度的提升地力,增加产出,实现农民c村集体c农开公司和经营主体的“四方共赢”,因此这一改革最终必将为绝大多数的农民所接受。赵夏莲当初最为担心的是,土地收缴c综合整治,大笔大笔的资金投入进去,万一找不到下家也即农业经营主体接手整理后的土地,致使“三权分置”工作陷于僵局,那自己该怎样向市镇两级领导交代,又该怎样面对仲景村的父老乡亲呢?如今随着李进前及“香雪”公司的杀出,这一问题自然而然便迎刃而解了。所以,尽管目前张天远思想上还转不过弯来,尽管村民们还有个从抵触到认识再到接受的过程,尽管今后可能还会遇到许多沟沟坎坎磕磕绊绊,然而曙光毕竟透过层层雾障坚定不移的透射了过来,——曙光已经在前,胜利还会远吗?正是基于这种考虑,赵夏莲决定本周暂且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发展,甚至有两次在王安平笑嘻嘻的问她有没有攻下张天远这个堡垒时,她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和王安平谈起了村里的精神文明建设工作 将麦兜在后座上安顿好,赵夏莲拉开轿车前门,坐在了方向盘前;和钱兴胤离婚,除麦兜随她生活外,她还分割得了这辆八成新的红旗轿车和一套位于禾襄市区中心一百二十平米的单元房。关闭车门,摇下车窗,赵夏莲抬头望了一眼槐树上的鹊巢,然后发动车子,径朝禾襄市区方向驶去。 四十分钟后,赵夏莲手拉麦兜出现在了位于禾襄市区东部的禾襄公园大门前。 沿着一条细细的用杂色石子铺成“富强c民主c文明c和谐”字样的甬道,赵夏莲和麦兜走进了靠近公园边缘城河岸畔的一片小树林。踩着厚实的金黄色的林中落叶,赵夏莲远远看到钱兴胤双手插进裤袋,肩膀斜斜的倚着一株两抱来粗的香樟树,钱兴胤的身旁,便是那个导致她和钱兴胤离婚c如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女人。——钱兴胤和妙龄女人仿佛并未注意到赵夏莲和麦兜的到来,只管耳鬓厮磨c卿卿我我的亲热着;钱兴胤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打趣的话,妙龄女人竟笑得花枝乱颤,而且又捏起拳头,亲昵的捶打着钱兴胤的肩背。 赵夏莲顿觉一阵心疼,又一阵厌恶;她蹲下身去,轻轻的对麦兜说道:“去吧,去到爸爸那里!” “老爸,你和老妈离婚了,对吧?老爸,你和老妈离婚的事情不想让爷爷知道,对吧?” 因为钱兴胤当初是上门女婿,所以,调皮的麦兜便总是管赵夏莲叫老爸,而管钱兴胤叫老妈。这臭麦兜,小脑袋瓜子里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此刻忽然大人一般提出了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 赵夏莲愣怔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些揪疼,立刻绷着面孔说道:“谁告诉你的?爸爸有了新的女人,所以,妈妈就不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了。当然这件事情你一定要保密,一定不能给爷爷知道。懂吗?” 按照当初的协议,赵夏莲和钱兴胤离婚后,麦兜跟随赵夏莲生活,一切费用全由钱兴胤负担,而赵夏莲则须每两周带麦兜进城一趟给钱兴胤探望。现在,赵夏莲叮嘱完毕,看麦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两人又拉钩约定保密后,麦兜便跳跳跃跃的朝向钱兴胤跑去,赵夏莲则转身沿着来时的石子甬道,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开了。 赵夏莲独自一人漫无目的的在高楼林立的禾襄新区转悠,一边转悠一边回忆着她和钱兴胤十四五年来的感情历程:钱兴胤最初在水源镇上教书,虽然平日爱耍点小聪明,不过为人基本还算本分;两人结婚不久,钱兴胤便钻营种种关系调进了水源镇政府。调进水源镇政府的钱兴胤眼界渐阔,开始不满足于做一个小小的职员了,开始把目光盯上房地产业了。当然赵夏莲对于钱兴胤的想法并不反对,她认为,只要正当合法,只要辛劳付出,那么不管怎样赚钱都不为过,于是在钱兴胤辞职进军房地产业后,也经常纵横联络,为他筹资金出主意想办法,这样,钱兴胤的房产事业就由水源镇做到了禾襄市区。在此期间,两人的思想慢慢的出现了分歧,尤其是有了麦兜之后,钱兴胤时常以业务繁忙为由夜不归宿,最终发展到了第三者插足c感情不和关系破裂的地步 在新区转悠将近两个小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赵夏莲又漫步走回到了禾襄公园。距离很远,赵夏莲便看见钱兴胤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两棵香樟树中间的一条石凳上,而那个妙龄女人则正带领麦兜和另外几个孩子在小树林内玩捉迷藏的游戏。赵夏莲顿时有些像吃了苍蝇一般的反胃,她站在林子外面,大声的吆喊麦兜过来。麦兜和妙龄女人玩兴正浓,随喊随应,只是迟迟不肯停下脚步。钱兴胤听到喊声,立刻起身踩着满地落叶朝向赵夏莲走来。赵夏莲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别转过了脸去。 “夏莲,还真是彻底不搭理我了呀?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不管怎样,咱们毕竟夫妻一场嘛。再说了,常到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人在江湖,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只要知错就改,那不还是好同志嘛。我就不信,你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一回两回错误?再再说了,烂套子也还有个塞墙窟窿的时候,人,谁敢说一辈子用不着谁?所以,咱们即便不做夫妻,也还可以做个朋友,做个熟人。你说对不?” 面对钱兴胤满篇的甜言蜜语,歪理邪说,赵夏莲原本打算冷着脸不予理睬,然而想想还是不肯示弱,便回过脸来: “哟,这不是钱总嘛。瞧这西装革履c满面春风的模样,是不是又赚了一大笔昧心钱呀?嗯,听说你的拆迁区内有家钉子户坚决不肯搬走,那好办,连夜派俩混混在他家门前放个花圈,或者在他家墙上涂些猪血,实在不行,就点燃一串鞭炮隔墙扔进他家院内,闹得他一家老少鸡犬不宁。钱总你看中吗?” 钱兴胤满脸尴尬的嘿嘿一笑,说道:“夏莲,你这张刀子嘴何年何月才能改改啊?放花圈c涂猪血c放鞭炮,我那不也是为赶工期,迫不得已之举嘛。要说同情,我心里也很同情他家的,可我同情人,谁来同情我呀?说到西装革履c满面春风,别人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不过是带领一群臭泥腿子民工在城里混碗饭吃而已嘛!” 赵夏莲狠狠剜了钱兴胤一眼,冷笑两声:“说得轻巧,吃根灯草,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钱总,你这碗饭吃得多潇洒啊!” 小树林间,麦兜和几个孩子正被妙龄女人逗得开心玩得发疯;林中不时传来嘻嘻哈哈的欢笑,听得赵夏莲一阵一阵的只想发火。 “对了,夏莲,听说市镇两级要在咱村开展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工作,你便是改革试点的总负责人。将来土地收缴,开展大规模的综合整治,一定会有不少工程项目吧?”冷场半天,钱兴胤突然张口问道。 面对钱兴胤提起的话题,赵夏莲一时有些摸不清意图,便仰头望着快要落光叶子的树枝和湛蓝湛蓝的天空,“嗯啊”一声算作回答。钱兴胤立刻绕到赵夏莲鼻子下面,把嘴巴凑得极近;正要张口说话时,赵夏莲突然退后两步,皱眉说道:“钱兴胤,你离我远点!” 钱兴胤登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按捺半天,方忍气吞声的说道: “夏莲,眼下禾襄市区建筑市场的工程项目发包竞争极其惨烈,咱们‘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自从夏季承建市政工程大楼附楼以来,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搞到过一个像样的工程项目。为什么?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和尚多尼姑少嘛。我为这事急得日夜提着猪头四处乱撞,却只是找不到庙门。那个,那个你看,到时能不能暗箱操作一下,让咱们公司下属的建筑队中标,承接咱村的土地整理工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 “香雪”公司总部,和李进前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一墙之隔的小会议室内,一场公司高管间的会议正在秘密进行着;参加会议的除了李进前之外,还有公司分管原料采购的副总何宇力c分管黄酒酿造的副总齐同勋c分管市场营销的副总柳康健,以及公司人力资源部主任吕向阳。 “如果说商场如同战场的话,那么商业计划就如同作战计划,商业机密就如同作战机密。”会议开始之前,李进前这样说道,“此次公司高管会议做出的部署,事关今后三年乃至更长时间整个公司的发展走向,也决定着我们在座各位乃至公司千名员工的前途命运,因此必须绝对保密!”说完,从桌上拿起手机晃了两晃后,放进公司文秘肖文昭捧着的塑料筐内。 三年前的一个深夜,“香雪”公司召开高管会议,研究决定加速购进三千吨酒黍以解决公司原料库存不足问题,不想次日市场上的酒黍价格便猛涨了六个百分点,导致公司多付出了近百万元。李进前知道有人泄密,下令追查,最终查出公司一位副总收受巨额贿赂,会议期间打开手机全程录音,然后提供给酒黍经营商家。从那以后李进前制定了一条规矩,凡公司重要会议均在这座小会议室内召开,而且与会人员必须全部交出手机。 何宇力c齐同勋c柳康健c吕向阳都是公司元老级人物,自然懂得遵守规矩,各自拿出手机,放进塑料筐内;肖文昭并不说话,手捧塑料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李进前亲自关上门,回坐位上,这才宣布会议开始。 “市场上酒黍的价格,每吨又上涨了三百元。——对吧?”李进前打开笔记本,但却并未细看,把脸转向何宇力问道。 “是。从上周一起,由新疆c甘肃及河北张家口等地发往我市的酒黍价格,每吨上涨三百元,——这已是今年以来第三次涨价了。供货商说,市场决定价格,有人愿出高价,我们何乐不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我们怀疑这是‘宏发’公司联手其他几家同行企业故意抬高价格,意在原料采购竞争中拖垮我们,但却一直没能拿到确凿证据,因此不敢妄下结论。”何宇力五十多岁,秃顶凸肚,身材略显矮胖,下巴及两腮刮得精光,一副通达世事的模样;此刻听得李进前问话,欠身回答道。 “‘宏发’公司,‘宏发’公司”李进前右手食中两指指关节敲击着桌面,沉吟了两句后拧眉问道,“那么按照目前价格计算,我们公司每年将在原料采购中需额外支出多少资金?” “三百万元!”何宇力简洁的回答道。 李进前点了点头:“三百万元对于我们公司来说,并不算个多大的数目。但我们做企业的要在保证产品质量的同时,还应讲究最大限度的降低成本,最大限度的提高利润。如果每年这里需多支出三百万元,那里需多支出五百万元,到处跑冒滴漏,堵不胜堵,一个萝卜几头切,恐怕我们公司也就距离破产不远了” 说到这里,李进前忽然掉转话头,专向齐同勋问道:“德国方面,有什么消息?” “设备已经出厂,半个月前就进入到了运输程序。因为吨位重c体积大,陆运c空运均受限制,只能走海运路线,预计很快便可抵达上海港口。”齐同勋答。齐同勋四十来岁的样子,身材稍显高瘦,平日西装板正,皮鞋锃亮,头发也用发胶打理得整整齐齐,显得极为精干练达。 “好!”李进前点了点头,把头转向柳康健,“银行方面,有什么消息?” 柳康健三十五六岁的模样,前额头发略为卷曲,鼻上又架着近视眼镜,因此言行举止颇显风流儒雅;此刻听得李进前问话,清了清嗓子答道:“手续已经全部报批c审核完毕,但农发行禾襄支行的负责人说,这几年贷款的涉农企业实在太多,需要按照次序慢慢等待,必要时还得市长亲自签字,因此不能确定具体的放款时间。” “知道了。”李进前说道,“贷款企业多,也确是实情,幸得这笔款额我们不是非常急用。不过也不能大意,还得紧紧盯住禾襄支行的那个罗柏伟,力争早日放款,必要时我可亲自上阵!” “好!”柳康健答。 “向商务部报送‘香雪融春’的样品和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李进前又把脸转向了吕向阳。原来,为落实中央“一带一路”建设号召,国家商务部准备选取部分能够彰显中国特色的产品进军亚欧各国,活动名曰“中国特色产品万里行”,为此特意下文要求各地商务部门积极报送本地特色产品,由商务部统一遴选确定后前往“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展示。半个月前,李进前已向吕向阳安排了此事。 吕向阳虽然年龄不过三十来岁,但却已在“香雪”公司工作了年,为人最是机灵活套,能言善辩;此刻听得李进前问话,立即答道:“三天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好。”李进前道,“这是我们‘香雪’公司借梯上楼的好机会,只要能在这次活动中成功入选并前往亚欧国家展示,便是一笔无形的大广告,因此公司上下必须高度重视,同心协力做好此事!” 接下来,何宇力c齐同勋c柳康健又各自汇报了分管战线的业务进展情况,吕向阳埋头伏案唰唰的做着笔录,李进前则时而拧眉时而含笑的认真倾听着,偶尔问上几句,或者当场作出指示。会议大约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方才进入尾声。 “大家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汇报结束,李进前的目光挨个落在何宇力四人脸上,口中问道。见四人均不说话,李进前略停片刻,口气凝重的说道:“下面我宣布几件大事。事关机密,向阳做好记录后,底页直接交我存档。” 何宇力c齐同勋c柳康健立时屏声敛息,身体坐得笔直,六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视着李进前;吕向阳则换上封面印有“公司机密”的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准备记录。 “第一件大事,就是经过多方运作,艰苦谈判,公司已和国家农科院签订合同,以三千万元的价格买断了酒黍豫js31号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李进前威严的扫视一周,话语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就是被业内誉为‘黍神’的酒黍豫js31号吗?”何宇力c齐同勋同时站起,上身前倾,脸上的表情既惊愕又疑惑。 “是,正是。”李进前双手平伸下按,做出请坐的姿势,“大家知道,酒黍豫js31号自打宣告培育成功以来,便成为酿酒界关注的焦点;单是我们禾襄市,就有包括‘宏发’在内的八家酿酒企业一直围追堵截,希望买断其种植权代理权。不过最终还是我们‘香雪’公司棋高一着,独占了花魁;——因为事关重大,整个谈判c签约过程一直由我和向阳出面操作,没有向各位通报。这里表示歉意了!” 何宇力c齐同勋双双落座,情绪奋跃,一个道:“李总,三千万元买断‘黍神’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权和代理权,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换了‘宏发’,只怕三个亿也不一定拿得下来!”另一个道:“李总,这样的好事理应保密,你不向我们大家通报消息那是对的。馍不熟气不圆,自然不能揭开锅笼,——情况通报太早,容易走漏消息嘛!” 吕向阳放下水笔,起身提过茶瓶,给李进前和各位副总面前的杯内续了开水。李进前端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第二件大事,就是公司多方考察,最终选定在水源镇仲景村先期试种酒黍豫js31号六千亩,以后再逐步扩大种植面积。刚好市镇两级决定在仲景村开展土地‘三权分置’试点工作,因此土地的连片集中c统一耕作已不成问题。——这件事情我已于上周末和柳总通了气,前期工作由他全权负责!” 柳康健站立起身,向李进前点了点头,又分别向何宇力c齐同勋点了点头,然后坐下。 李进前再次环视一周,侃侃说道:“两件事其实可以看做一件事,就是几年来我们公司采购酒黍一直受到市场波动因素的影响;市场波动不管是人为的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来说公司每年都要为之额外付出巨款。酒黍豫js31号在仲景村的种植,包括将来的全面推广,使我们不仅拥有了可靠的原料来源,减少了资金支出,而且还有可能向其他的黄酒酿造厂家提供原料,增加收入。可谓一举两的大好事!” “好!”何宇力c齐同勋c柳康健和吕向阳纷纷鼓掌。 “你给员工吃草,你迎来的将是一群羊;你给员工吃肉,你迎来的将是一群狼。”李进前的语调至此变得铿锵有力起来,“我还是那句话,我们‘香雪’公司的目标就是要让员工吃肉,把员工全部培养成为能打拼能创业的‘狼’:三年之内,我要让公司中层员工都能住上豪宅,开上豪车!” “好!”何宇力c齐同勋c柳康健和吕向阳再次鼓掌。 “最后,我们一定要汲取三年前公司泄密事件的教训,”李进前双目扫视一圈,加重语气道,“关于酒黍豫js31号种植权c代理权的买断和其在仲景村的先期试种,虽然目前已经进入实施阶段,不可避免的要受到外界的关注和炒作,但作为公司高层领导,我们一定要做到不宣扬,不炫耀,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各自踏踏实实把分内的事情办好。两件事情的一应手续,回头由向阳整理成文成册,报公司董事会通过!” 会议结束,李进前将吕向阳交来的笔记本放进公司专门配置的保险柜内锁好,最后一个步出了会议室;肖文昭正等在走廊前,迎面递过一张请柬,悄声说道:“李总,‘宏发’公司派人送来的请柬!” 李进前接过打开看时,但见大红烫金的请柬内页上写着:兹定于十二月十六日(本周周六)中午邀请“香雪”公司李进前董事长兼总经理在“水秀江南”大酒店十二楼十六号房间小酌一叙。落款是“宏发”公司人力资源部主任黄克敬。 “什么意思?”李进前道,“我和这黄克敬从未正面打过交道,他如何会送来这样一张请柬?” 肖文昭柔声答道:“李总,请柬背面还有字呢!”李进前翻过看时,却是:此宴为“鸿门宴”也,李总如果胆怯,大可不必前来! “这是激将法了。”李进前咧嘴笑道,“明知是激将法,可我凭什么要怕他?——通知小牛备车,我这就前往‘水秀江南’,会一会这位‘宏发’公司的少壮派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 张天远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进前竟然说到做到,而且出手如此之快:就在三人分手的第七天,一大清早,他便听到仲景坡下的西南方向传来了阵阵嘈杂的机器响声,其间又夹杂着多人熙熙攘攘的喧哗和吵闹;——他昨天带了小王驾车去往邻县预订化肥,准备明年春耕使用,晚上回来得太晚,因不想打扰若凤和禾禾,就临时睡在了仲景坡上的茅屋内。——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然而那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都聒噪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了;于是便穿衣起床,站在陋室门前的石台上,手搭凉棚透过满坡稀疏的落光了叶子的老树枯藤朝着西南方向望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看,张天远便惊讶得大张着嘴半天合不拢了。 仲景坡西南一里来远的地方,原是一片百余多亩的空场。这片位于仲景村正西半里远处的空场,民间传说曾是古禾襄的县治所在,又传说北宋的包拯初入仕时,曾在这里做过一任知县。不管传说与正史相符与否,反正仲景村人都知道,这片空场多年来既不长庄稼也不生草木,且土壤含铁量极高,——曾经有人拿磁轮沿着地面滚动,一个上午就收集到了半斤多的铁屑铁末;又有人于夜间路过,听得一片叮叮哐哐的打铁声音,于是便到处传言闹鬼。正因如此,打张天远记事起,这片土地上就没有人盖房起屋,也没有人种禾植稼,一直荒芜荒凉下来。 现在,张天远看到,在这片荒芜荒凉的空场上,几台挖掘机c拖拉机c起重机,还有切割机c搅拌机c电焊机正在隆隆作响;各种机械中间密密麻麻的挤满了身穿工作装c头戴安全帽的民工,有的正从车上往下搬运着水泥石灰砖块,有的正弯腰蹲身火花四溅的切割电焊着钢筋钢板钢管,还有的正手拿图纸铅笔,对着四周的方位指指点点。民工们的身后,又高高的竖起了两根铁杆,中间一条鲜红的横幅上刷着十多个白色宋体大字: 禾襄市“香雪”酒黍种植c黄酒酿造基地建设工地 看到横幅上的大字,张天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立刻记起七天前他和李进前c赵夏莲在玻璃亭内的酒后约定,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起来,觉得不该贸然点头应允李进前的挑战;想了想,却又觉得李进前尽管看似雄心勃勃志在必得,且有着赵夏莲和“三权分置”政策作坚强后盾,但自己毕竟在村里苦心经营了十多年,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前几天瞎子祖爷等人和王安平的先后来访,便是明证,到底鹿死谁手,目前还远不是下结论的时候,因此还是应该铆足劲头好好的和李进前竞夺一番。主意打定,遂慢慢的下了仲景坡,踱回到自家的房院门前,摸出钥匙从外面打开院门暗锁,走进了一楼东间的卧室。 卧室内,若凤和禾禾仍在呼呼熟睡。张天远慈爱的摸了摸酣梦中的儿子的脸蛋,为他重新盖上蹬掉了的毛毯,这才唤醒若凤,向她详细述说了刚才在坡上看到的情景。 若凤一听也着了急,立刻出门站在院内,大声唤着睡在三楼的若桐。待若桐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的走下楼梯后,三人便坐在一楼中间的客厅内,郑重的商议起了对策。若桐一听完张天远和李进前c赵夏莲酒后约定的述说,就有些发急了,大声说道: “姐夫,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这样答复李进前呢?换了我,打死也不会松口的。仲景村的耕地咱们‘天凤’公司经营少说也有十三四年了吧。最初那几年又是提留款,又是特产税,隔三差五还得给村里镇里集资捐款,再刨去种籽c化肥c劳力各项投入,咱使死累活一年到头手里也落不下仨核桃俩枣。最近几年国家政策总算好了起来,种地不要钱了,而且还有补贴,咱总算该直起腰喘口气了。这时候他李进前就想来横插一杠子啦?这不是典型的牛打江山马坐殿吗?噢,你怎么不问问他,前几年他李进前干什么去啦?噢,他李进前是国民党蒋介石啊,刚一打败日本鬼子,他就要来抢夺胜利果实啦?姐夫,什么叫懦弱?你这就叫懦弱!什么叫卖国,你这就叫卖国!” 若凤白了弟弟一眼:“若桐,怎么个说话呢?没大没小,没规没矩。你姐夫也有你姐夫的考虑:和李进前既是同村又是同学,打小就玩在一处,感情很深的,而且中间又夹着个赵夏莲;村里现在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赵夏莲这次回村兼任支书,首要任务就是为了推行‘三权分置’改革。‘三权分置’是市镇两级领导定下来的政策,咱‘天凤’公司胳膊拗得过人家的大腿吗?——即便没有赵夏莲,没有‘三权分置’,现在市场经济商品社会了,那耕地的承包权又不仅仅属于咱一家人,你就是不允约,难道就能阻止得了人家和你的公平竞争吗?” 若桐低头冲张天远伸了伸舌头,又做了个鬼脸,这才一本正经的说道: “嗯,姐姐,姐夫,这还真是个麻缠事儿。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抛开赵夏莲‘三权分置’的事情不说,看李进前的举动,还真有些胸有成竹c功成在我的样子;假若李进前的‘香雪’公司果真赢得村人拥护,在耕地里改种上了酒黍,那我们‘天凤’公司就会失去土地;一旦没有了土地,那我们‘天凤’公司这只老虎还怎么活呢?” 张天远望着这个刚刚二十出头尚满脸孩子气的妻弟,不由想起了多年前那个繁花盛开雨丝飘飞的春日中午。就是那个中午,若凤左手挎着一个蓝底白面的碎花包袱,右手拉着瘦弱疲累的若桐,踩着满地落花也踩着满地泥泞,一路顶风冒雨的来到了仲景村,从此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早出晚归,奋斗打拼。那时候,若桐还是个流着鼻涕端着木碗可怜巴巴需要大人照顾的孩子;如今,眨眼之间,孩子就已长大成人了。其实打心底里讲,这个妻弟对自己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就是多数时候爱调皮捣蛋,爱戏谑调侃自己而已;然而将近二十年的风风雨雨,一直是自己和若凤照看着他走过来的,两人之间的那份兄弟情谊自然为外人所不能够感受理解。不过,毕竟由于年龄c经历各方面的差异,两人中间的代沟还是存在的,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也往往不能够达成一致。现在,他听了若桐的话,就很有些不以为然,口里沉吟着说道: “若桐,你说的虽有道理,不过我想后果还不至于那么严重:要知道世界上没有爬不上去的高山,也没有趟不过去的大河。即便赵夏莲把全村土地都实行了‘三权分置’,即便李进前把全村土地都改种了酒黍,只要国家政策好,只要咱们肯下力,我想‘天凤’公司该怎么发展还会怎么发展的。你说是不是?” 若桐并没有开口,倒是一直坐在旁边凝眉不语的若凤说话了:“天远,赵夏莲回村就是为了开展‘三权分置’工作,这点目前看来已无疑问,而李进前这么大的动作,并且看上去还胜券在握的模样,想必也早有了充分的准备。如果二人联起手来共同行动,那便形成了二比一的局面,咱们咱们只怕不很占优势呀。赵夏莲的立场站位已不必说了,你不是说王安平前不久还找过你,和你谈起过‘三权分置’的事情吗?——要不,先去找他打听打听情况?” 一语提醒了张天远和若桐,两人点了点头,同时说道:“对,就先去找王安平打听打听情况,争取取得王安平的支持。他毕竟是村里领导,政策吃得透,信息摸得清,有着一定的威望和影响,而且看样子又不大支持‘三权分置’的事情。——王安平若要不给个准话,咱再去往镇上打听!” 厨房内,子良伯和栗花婶已烧好了早饭,若凤又叫醒了禾禾;一家人仓促吃过早饭,张天远便一路步行着走至村部大院。刚好赵夏莲不在,赵士乐c李有才等四五个人正在东边的厢房里清算账目,填写报表,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山响;王安平则脱去鞋子,双脚高高翘放在正房迎门的办公桌上,手里高高举起的一沓报纸遮住了面孔。听到脚步声音,王安平从报纸上沿抬起眼睛,见是张天远,不冷不热的打个招呼后,复又低头看报,全然没了几天前去往仲景坡上c迎接李进前回村时候的亲热随和模样。张天远叫了两声,王安平方才颇不情愿的放下报纸,趿拉着鞋跟随他走到村部门口的大槐树下;一问,王安平道: “天远哪,你老叔我这俩眼唉,不说了不说了,光棍老了变眼子,咱还是书归正传吧:李进前回到咱村投资建设酒黍种植c黄酒酿造基地,这是造福桑梓c回报乡邻的大好事儿,不单村里,就是镇上也都应当大力支持,积极配合。嗯,至于土地‘三权分置’嘛,是个新生事物,又是赵家闺女这次回来主抓的项目,咱一个小小的村主任,比芝麻粒还小的官儿,上不了席面的狗肉,有谁会把咱夹在眼角呢?所以呀,内情一概不知,一概不知!” 王安平一面说话,一面摇头摆手,转身走进了村部大门。 张天远独立大槐树下,半天没有出声,他明显感觉得出王安平没有实话实说,而且听王安平的语气,还隐隐有些记恨他前几天和赵夏莲c李进前聚宴时没有邀其前往的意思。从村部出来,他摸出手机拨打了小王的电话,吩咐他开车把若凤和若桐接了,赶来村部门口;然后坐上车,一路疾驰,直奔水源镇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 赵夏莲手搭凉蓬,心不在焉的仰望着天上的太阳。虽然天已将午,但初冬的太阳原本就没有多少热力,再加上一片乌云恰又飘过,将其严严实实的遮挡起来,因此四周立时便变得冷飕飕的了。 钱兴胤满眼期待的盯着赵夏莲的脸色。 良久,赵夏莲方放手转身,淡淡一笑,一字一板的说道:“钱兴胤呀钱兴胤,你一翘尾巴,我就猜得出你要拉什么屎,我说怎么忽然如此反常的对我亲热起来,原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嘛。可惜啊钱总,我不得不十分遗憾的告诉你,别说现在‘三权分置’工作还处在务虚阶段,大规模的土地整治还没开始,即便‘三权分置’工作进入实施阶段,大规模的土地整治全面铺开,我也无法帮你这个忙。——要知道如今在村里,村支两委不管出台什么重大决策,做出什么重大决定,都要发扬民主,接受监督;村支两委干部包括我,只是村民意愿的执行者,也是村民目光下的被监督者。何况还有乡镇党委政府的统一规划部署,农业开发公司的参与实施呢。所以你有什么想法,我不反对,更不阻挠,你将来可以回到村里,正大光明的参加工程项目招标活动嘛!” 钱兴胤回头望了望邬辛旻也即赵夏莲刚才看到的妙龄女人,见地上积满厚厚落叶的小树林内,邬辛旻正带着麦兜和其他几个孩子玩得投入,便嘿嘿一笑,凑过脑袋,语调狎昵的说道: “夏莲同志,打官腔了是不,公事公办了是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哦,我又忘了,对不起对不起。咱现在虽说不是一家人了,可麦兜毕竟还是咱们两个爱情的结晶嘛。所以啊,说什么村民当家作主,说什么村民监督管理,说什么乡镇规划部署,说什么公司参与实施,那不过是需要的时候摆个样子给外人看看而已,你还真准备拿来搪塞你亲爱的前夫啊?” 赵夏莲心里恼恨麦兜的有奶便是娘,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和仇人打得火热,又懒得再听钱兴胤的歪理邪说,便别转身去,依旧手搭凉蓬仰脸望天,半句也不接腔。钱兴胤脸上僵硬半天,忽然自我解嘲的嘿嘿一笑,说道: “好啦好啦,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夏莲书记,这件事情我看就不用再拜托你啦。不过一客不烦二主,我还想请你帮我另外一个小忙:听说兴茂在采沙场的职务被撤销后,心里对你怨气一直很大,你看将来能不能叫他去到土地整治项目工程指挥部,负责采买物料,监理工程,或者干脆在村里给他谋个差事,跑跑腿传个话什么的,挣俩辛苦小钱养活老娘媳妇儿子?夏莲,其实细究起来,我这可全是为你考虑的:当今社会,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仇人少堵墙,农村的事儿,可是复杂多了;你安排了兴茂,既给了我面子,又笼络了他,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钱兴茂是钱兴胤出了五服的本家兄弟,两人原本感情极淡,只是最近几年不知何故突然间亲密了起来;赵夏莲和钱兴胤结婚不久,钱兴胤更是通过赵夏莲的爹和王安平,把钱兴茂安排到了村办采沙场负责,而采沙场则又专门供应“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用沙。结果几年时间采沙场非但没有赢利,反倒还多有亏欠,村民为此意见很大。赵夏莲回村担任支部书记后,第一件事就是通过走访查帐,了解到了钱兴茂在采沙场经营中多有暗地捣鬼中饱私囊行为,遂召开村支两委会议,毅然决然的将其拿下,同时根据上级保护环境c恢复河道的政策文件,彻底全面的停办了采沙场。为此钱兴胤很不高兴,多有怨言。此刻,听钱兴胤提起安排钱兴茂去到工程指挥部的事情,赵夏莲不由得冷冷一笑,道: “钱总,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就兴茂那个蚂蚁腿上都想剐四两油的德性,你说我敢叫他去到工程指挥部负责采买物料c监理工程吗?你说我敢把他安排到村里跑腿传话吗?再说,就是我同意了,可如今村里大小一应事务,都要经过两委成员商议,还要经过全体村民决议,作为村支书,我也得尊重绝大多数群众的意愿。所以,你的这个忙我依旧帮不了!” 钱兴胤再次吃了闭门羹,脸色涨得通红,沿着石子甬道前踱几步,返身过来嘿嘿一笑说道:“啥事都让群众当家作主,让群众监督管理,那还要你们这些基层干部干啥?——说到底不过是走个过场,摆个样子嘛。就凭你和你爹,哦不,咱爹,咱爹,就凭你和咱爹在村里的影响,只要你一声令下,安排兴茂去到工程指挥部或是村部,他谁敢站出来说个二话?夏莲,你就帮帮这个忙嘛!” 恰在此时,麦兜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跑了来,站在赵夏莲面前,仰头叫道:“老爸,我口渴了!” 赵夏莲愠怒的望着麦兜,喝道:“渴了饿了,就想起妈妈来啦?简直没心没肺,没皮没脸,人家不过随便逗你玩会儿,你就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啦,就真跟着人家没完没了的顺杆子爬啦?——走,买水去!”说完一把拉了麦兜便走。 “老爸,老爸”麦兜一边绞股糖般的扭着身子一边连连大声的喊叫着。赵夏莲仿佛没有听见,只管扯着麦兜大步前走。 钱兴胤站在当地,满目恼恨的望着赵夏莲远去的背影。邬辛旻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站在钱兴胤面前:“怎么,没谈成啊?”钱兴胤尴尬的张了张嘴,答不上话来。邬辛旻冷冷一笑:“你不是很能说嘛,你不是很能干嘛,怎么就谈不成了?当初哄骗我的那套功夫哪里去了?哼,我现在倒是怀疑你和她究竟是真离婚还是假离婚,我现在倒是怀疑” “嘿嘿,好事多磨嘛。要不,我再找她谈一次?”钱兴胤把头凑到邬辛旻面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说道。 邬辛旻阴阳怪气的一笑:“哟,再谈一次?只怕谈着谈着就旧情复发了,只怕谈着谈着就破镜重圆了。哎我说钱兴胤,如果你们旧情复发破镜重圆了,准备拿我怎么办呀?” 钱兴胤哭丧着脸:“天地良心” 邬辛旻咯咯大笑起来,手捏粉拳轻轻捶了钱兴胤一下,嘟嘴说道:“人家逗你玩呢,看把你给吓的。告诉你吧,女人哪,最经不起的就是男人的死缠烂打。只要火候到,就没有熬不烂的猪头。去吧去吧,去找她再谈一次吧!” 钱兴胤如同得了大赦,高喊一声“遵命”,撒腿便跑。 “回来!”邬辛旻在背后厉喝一声。 钱兴胤戛然止步,疑疑惑惑的转过身来:“又又怎么了?” 邬辛旻笑得满脸开花,嗔道:“你就这么去谈吗?难道就不能找个借口吗?”说完伸手过来,掌心里托着一颗墨绿色的水晶弹球,“呶,你宝贝儿子把弹球忘在了小树林内的石桌上,你拿去还他吧!” “得令!”钱兴胤接过弹球,呼喝一声,屁颠屁颠的朝着赵夏莲和麦兜追去。邬辛旻双臂抱胸,侧歪脑袋望着钱兴胤的背影,嘴角忽然掠过了一丝含义不明的笑。 赵夏莲拉着麦兜,在禾襄公园大门前的摊点上买了一瓶纯净水;麦兜接过拧开盖子,一口气便喝下将近大半,伸袖抿了抿嘴,提着剩下的半瓶水转头就跑。“回来!”赵夏莲恼怒的跺脚喊道,“还没疯够吗?还没狂够吗?你到底有点心眼没有?” 麦兜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嘻嘻笑着:“老爸,我把弹球忘在小树林里啦!” “那你怎不早说?” “我刚才一直喊你,可你就是不听,只管拉着我跑,跑,跑!” 赵夏莲恨恨的说道:“你”一语未完,背后却传来钱兴胤的声音:“不用跑了,不用跑了,我把弹球给送回来了!” 钱兴胤将弹球递给麦兜,让他去到一边玩会,然后嘿嘿笑着凑过头来:“夏莲,在机关上班久了的人,就是死劲,这点你也不能除外,我们夫妻一场,我觉得我有义务c有责任开导开导你。俗话说,大小是个官儿,强似卖水烟儿,如今市场经济商品社会,人人都在剜窟窿打洞的想法赚钱,人人看见钱都眼红得比娘老子还亲。你难道就不心动吗?你难道就不想利用手中职权为自己谋点儿私利吗?” 赵夏莲转过头去,依旧一言不发,仰脸望天;天上的太阳已躲过乌云,光线复又铺洒着大地。背后,钱兴胤继续喋喋不休的说着:“土地整治,那是多大的工程,多大的投资,只要伸手稍稍那么一捞得,你把工程全包给我,咱们联手来做;别的不说,光吃回扣就能让你满嘴流油哩!” “还有吗?” “夏莲,其实我这不单纯是为你为我考虑,我是在为麦兜考虑呢。麦兜眼看着就要长大了,要上学,要上班,还要买房买车谈朋友” “我看大概不是为了麦兜考虑吧。你钱兴胤的秉性脾气为人行事,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 “夏莲” “开导完了吗?”赵夏莲冷冷说道,“你开导完了,我也该走了!”语毕一把拉起麦兜就走。 “夏莲,夏莲”钱兴胤接连叫了两声,赵夏莲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已早拽着麦兜走出了丈余多远。钱兴胤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半晌,忽然狠狠的跺地一脚,语调生硬的冲着赵夏莲的背影叫道: “赵夏莲,别昂着你的脑袋,好象谁欠下你二百黑馍钱似的,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副傲相。告诉你,现在我钱兴胤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教书育人的穷小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看着你爹脸色说话行事的小角色了。你区区一个副镇长,芝麻粒大点儿的官职,萤火虫屁股大点儿的光亮,在村里大家都敬你服你,可出了仲景村那一亩三分地儿,谁也不会拿你当一棵葱,我当然更不会拿你来炝锅底儿。我告诉你,早晚总有一天,我钱兴胤会让你在我的面前低下脑袋的。——我有这个信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 李进前在两位身穿艳红旗袍c脖围雪白貂裘,打扮得雍容华贵的漂亮女侍引领下,走出电梯,踩着铺了厚厚地毯的廊道端直前行。黄克敬早便候在十六号房间的门口,瞧见三人走近,立即快步迎上前来:“李总好。李总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不敢不敢!”李进前利用和黄克敬握手寒暄的时机,快速端量着这位原先虽有数面之交,但却从未深入接触的“宏发”公司的少壮派人物,见其年龄顶多不过三十二三岁,相貌英俊,身材颀长,一双清秀的大眼睛精光四射,骨碌碌转动极快,心里明白是个狡诈诡变的角色;暗思:今日这场“鸿门宴”,看来还真得多个心眼! 两人联袂走进房间,两位漂亮女侍轻步尾随于后。房间极大,暖气开得又足,空气中浮动着阵阵似兰似麝的幽香,几盆依墙摆放的花草或青枝绿叶,或蕊红瓣白,皆生机勃勃,令人眼目一新。李进前感觉有些燥热,刚一脱下风衣,立即便有一个女侍伸手来接;李进前把风衣搭在手臂上,不让其接。那女侍冲着李进前嫣然一笑,莺莺语道:“先生,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你配合!”李进前只得咧嘴无声一笑,将风衣递了过去。 两位女侍将李进前的风衣用撑子撑起,挂在墙角处的红木衣架上,然后并排端立,莺呢燕语般的说道:“祝先生们午餐愉快!”略略躬身,悄步退出,并从外面带上了门。 “‘水秀江南’果然风光旖旎,名副其实!”李进前仰头打量着东侧墙壁上的大幅《杏花春雨江南》水墨图,赞叹说道,“瞧这春雨中的杏花,真是鲜润,真是素艳。啧啧” “那是那是。请我们禾襄市酿酒界的大腕会晤聚筵,还不得精心挑选个赏心悦目的好地方啊。”黄克敬回答完毕,转头笑道,“两位司花,过来见见李总!” “李总好!” 房间里原来另有两位身着黑色西装套裙的美貌女郎,生得唇红齿白,青春窈窕,听得黄克敬招呼,双双迎上前来,脆生生的叫道。 “好,好!”李进前和两人分别握手,黄克敬在旁介绍道:“这是我们‘宏发’公司的两位司花。怎么样,漂亮吧?”见李进前愕然,复解释道:“校有校花,班有班花,我们‘宏发’公司呢自然就有司花了!” “漂亮,漂亮!”李进前听得明白,咧嘴一笑答道;黄克敬冲着两位女郎挤了挤眼,仰头大笑起来。两位女郎莞尔语道:“李总,别听黄主任瞎说,我们不过是‘宏发’公司的普通员工,请叫我们阿美阿慧吧!” 寒暄完毕,四人分别脱去鞋子,在一道红木矮几前盘腿坐下,自是李进前面南,黄克敬面北,阿美阿慧并肩东向而坐。阿美阿慧身后的花丛间,一溜摆放着四箱“宏发”公司酿制的养生黄酒。黄克敬目视李进前说道:“久闻李总酒量高深莫测,是我们禾襄市酿酒界的魁首。今日闲来无事,心血来潮,故邀李总一聚,希望能在饮酒方面讨教一二。冒昧之处,还请宽谅!” “不敢,不敢!”李进前明知“香雪”和“宏发”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两个公司表面看似相安无事,其实私下多有龃龉,黄克敬今日贸然邀己前来必有要事,因此打定了观言察行c随机应变的主意,并不多言多语。 “凡我们酿酒之人,必有一喜一厌:看到别人聚筵时饮用的是自家酒厂的酒,喜;看到别人聚筵时饮用的是别家酒厂的酒,厌!”黄克敬手抚酒箱,笑而语道。 “这个我老李深有同感。”李进前看出黄克敬是在没话找话,便顺水推舟说道,“每次穿梭酒店饭馆,看到别人聚筵时饮用‘香雪’黄酒,我就大生知己之感,恨不得替他们把账结了。去年春节,偶过街头,发现一醉酒之人匐卧墙角,一问,喝的竟是‘香雪’黄酒,我当即就摸出电话,吩咐司机赶来将其扶进车内送回家去。我说:这样的人三个就能养活我们一座酒厂,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真正的衣食父母,坚决不能慢待!”语毕嗬嗬而笑。阿美阿慧听李进前说得有趣,各自捂嘴吞笑。 “不过今天我想请李总赏光,品尝品尝我们的‘宏发’黄酒。”黄克敬并没有笑,接口说道,“我要说‘宏发’黄酒沿用祖传秘方精心酿制,味道如何纯正,养生如何有效,李总必会笑话,说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要说‘宏发’黄酒里面配兑多少名贵药材,富含多少微量元素,李总又必会笑话,说大家都是老中医,谁也不须给谁说偏方。——用或不用,还请李总定夺!” “既然黄主任有此美意,那我老李就恭敬不如从命啦!”面对黄克敬的伶牙俐齿,李进前拱一拱手,简洁答道。 “还有一个问题。”黄克敬再次冲着阿美阿慧挤了挤眼,面上闪过一丝“请君入瓮”的狡黠得意之色,——李进前看在眼里,但却并不说破;——道,“喝酒不能闷喝,还得讲个章法,讲个氛围。哥俩好弟俩亲,老虎杠子魁五金,那是乡村俗人的喝法;抱琴赋诗,酣歌醉眠,那是古代雅人的喝法。咱们今天一概弃之不用。咱们创新一种喝法如何?” 李进前脸上显出赧色,笑道:“我老李其实是个粗人,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乡村俗人的喝法,最喜欢的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哥俩好弟俩亲老虎杠子魁五金;不过走到哪山唱哪山的歌,今天就依黄主任的了!” “好,李总豪爽,大气!”黄克敬鼓掌喝彩了一声,然后对着阿美阿慧点头示意。于是阿美返身捧出一个漆金彩绘c约有筷笼大小的木制圆筒,袅娜起步,放至对面《杏花春雨江南》图下的墙根处,距离恰与两人一般远近;阿慧则返身取出两筒精心削制c通体圆润光滑的竹签,分放两人面前。 此时另外两位漂亮女侍各提食盒推门进来,走至四人近前,打开食盒,里面却是四凉四热色香俱佳,充满江南风味的菜肴;一一铺摆矮几上面后,两位女侍莺声语道:“女士先生们请慢用!”双双退出,并再次从外面带上了门。 黄克敬依依不舍的目送着两位漂亮女侍退出,然后从面前筒内抽出一支竹签,说道:“李总,我们两人各取竹签投向圆筒,中者免酒,不中者罚酒。如何?” 言语之间,阿美阿慧已轻车熟路的打开包装,取出酒瓶,分别给黄克敬和李进前面前的酒杯斟满,然后各自归位坐下。李进前心内已隐约猜出黄克敬今日设宴请客的用意,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已说过,今天一切都以黄主任说的为准。”当下先从面前筒中抽出一支竹签投向圆筒,结果并未投中。 “李总请用酒!”紧靠李进前坐着的阿慧语笑盈盈,十指纤纤,捧杯递过酒来。“多谢了!”李进前接杯一饮而尽,然后拿筷搛菜入口,一面细嚼慢咽一面心中暗道:这是要试我的酒量了,——幸得今天早有准备 “下面轮到我了!”黄克敬说着抽出一支竹签投向圆筒,“啪”的一响,竹签不偏不倚插落筒中。黄克敬面露笑意,道:“李总,承让了!” 接下来,两人便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面轮流投签并以输赢赌酒,但却总是李进前输多赢少。李进前便知黄克敬必是事先练过,然而自信酒量,且有特别准备,因此并不说破,只管投输即饮,饮完再投。阿美阿慧忙于斟酒忙于捧杯,间或夸张的娇呼一声“李总真好酒量”或是“黄主任真好手法”;唯黄克敬稳坐对面,双目溜溜,笑而不语。 大约两个小时过去,李进前和黄克敬已将三箱黄酒饮完。期间两人各去三趟洗手间,李进前醉得脚步趔趄,言语混乱,且又吐了一次,而黄克敬依旧显得十分清醒。 两人又投了三四轮,李进前彻底败阵,屡投屡输。阿美阿慧连斟四杯黄酒,以盘托着送至李进前面前,李进前醉眼朦胧,正要伸手接过,却被黄克敬拦住,道:“李总,不能再喝了。小弟今天邀你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哦!”李进前明白好戏终于要开场了,但却故意装出醉得一塌糊涂模样,伸长脖颈挤出一个酒嗝,大着舌头问道:“兄弟,你说什么事情,只要只要哥能办到,哥必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黄克敬使个眼色,阿美阿慧立即翩翩起身,闭门而去,房间内仅剩下了他和李进前。黄克敬把嘴巴凑近李进前的耳朵:“李总,听说你们‘香雪’公司买断了酒黍豫js31号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 “有,啊不,没有。”李进前醉得东倒西歪,言语颠倒错乱,“兄弟,你,别听别人胡说。——来,喝酒,今天不醉不休!” “哈哈,人说酒后吐真言,看来在李总这里这句话是行不通的了。——李总,小弟不但知道‘香雪’公司买断了酒黍豫js31号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而且还知道出价是三千万元,而且的而且,小弟还知道酒黍豫js31号准备在水源镇仲景村,也就是李总的老家准备先期试种!”黄克敬目中闪烁着诡谲狡诈的光。 李进前心内“咯噔”一响,明白再次有人泄密,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啪啪拍着胸膛说道:“兄弟,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说来。哥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哎这就对了,实话实说,还是好孩纸嘛!”黄克敬盯着李进前的脸,仿佛在判断着他是真醉还是假醉;良久,伸手抚着李进前的脊背,再次把嘴巴凑了过来,“李总,咱就实话实说吧,我们‘宏发’的李总愿出五千万,从你的手中把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购买过来!” “成!”李进前顺口答道。 “真的,李总你同意了?”黄克敬大喜过望,却又有些不相信似的追问一句。 李进前摆了摆头,又含糊不清的说道:“不成,不成!” 黄克敬面显失望之色,咬牙说道:“八千万,八千万怎么样?” 李进前“咯”的打个酒嗝,口里含糊不清的高声喝道:“哥俩好啊弟俩亲,老虎杠子魁五金!”语毕一头扑倒在矮几上,发出了呼呼鼾声。 黄克敬气急败坏,最后咬了咬牙,把嘴巴直凑到李进前的耳边: “一个亿,那就一个亿。李总,一个亿你总该同意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 小王驾车驶至镇街拐角处,减下速来,悄声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若桐道:“若桐哥,不去看看你买的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若桐不耐烦的答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都火烧眉毛了,哪有那个心思!”小王吞的一笑,不再说话。 坐在后座上的若凤感觉两人话里有话,不禁诧异的看了并肩而坐c心事重重的张天远一眼,又顺着小王的目光方向望去,正见一个青春窈窕c长发披肩的红衣女郎亭亭玉立的站在街道对面,一边心神不宁的瞧着这边,一边时不时的翻着手机,心下已然明白,说道:“若桐,去吧,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多操心吧!” 若桐扭捏了一下,并未答话。张天远不明内情,沉声说道:“去吧若桐,房子装修一定得把好质量关,千万别叫那些以次充好偷工减料的黑心工头给骗了。公司的事情,我和你姐去办就成。”若桐这才横了一眼小王,低声嘟囔道:“就你眼尖,就你话多!”待小王将车停稳后推门下车而去。 车子重新启动,继续向前驶去,若凤拍了拍张天远的肩膀,两人几乎同时回头隔着车后玻璃望去,恰正看见红衣女郎伸手去拉若桐,若桐退后两步,似乎表示拒绝,红衣女郎娇嗔一声再次上前,双手抱住若桐手臂,又将下巴支放他的肩上,两人这才相依相偎的朝向胡同深处走去。 “若桐长大了,我们也该老了。——时间过得真快!”若凤后脑偎着张天远的右肩,嗓音潮润,似欣喜又似伤感。张天远没有说话,伸手握了握若凤的手掌,郁郁的叹了口气。 车子驶进水源镇党委政府大院,在前院“为人民服务”的迎门照壁下稳稳停住,张天远和若凤推门下车,步行走向后院。水源镇党高官李颉恰正站在后院办公楼前接听电话,两人便静静的立在一旁等候。李颉接完电话,关上手机,一眼看到十多米外站着的张天远和若凤,立刻大步迎上前来,一把握住张天远的手大声说道: “啊呀天远,我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种粮大户c农民企业家竟携夫人亲自光临,也不事先打个电话知会一下。失敬失敬,真是失敬得厉害啊!” 李颉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为人性情温和,举止沉稳,平常话语不多,偶尔喜欢幽一下默;因为头顶的头发过早脱落,只好将四周的头发留长,梳拢上去遮住头顶,所以在水源镇镇直部门和村组干部口中,李颉赢得了一个颇为滑稽的绰号:“地方保护中央”。消息传入李颉耳中,李颉特意将长发甩了甩,然后以指为梳,把四周的头发拢至头顶,幽默说道:“地方保护中央,总比中央保护地方强吧?这绰号好,这绰号好!” 当下李颉热情的把张天远和若凤让进位于二楼东端的办公室坐下,又亲自倒了两杯开水,一杯放在若凤面前的茶几上,另一杯双手捧着递在张天远的手里。张天远虽然素来行事稳重,缓言慢语,但因此次事关“天凤”公司前途命运,故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的打问起了土地“三权分置”和“香雪”公司即将在仲景村建立酒黍种植基地的内情。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李颉听后笑道,“天远,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要没这档子事,只怕我这党高官一年里也见不上你两三回面哩。” 张天远尴尬的笑着说道:“李书记,咱农民生来就是土里刨食的命,一天不抓捞,家里就一天没得吃的喝的。我这不是整日穷忙,脱不开身嘛!” “算了吧天远,你这堂堂的农民企业家,竟哭穷哭到我这里来了。传扬出去,岂非天大笑话?”李颉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若凤望着李颉含笑说道:“李书记,这你就不懂了吧。庄户人家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是每样都少不了的呀;‘天凤’公司这么大的摊子,既要维持下去,还想发展壮大,作为当家人,天远哪一天不得起早摸黑,哪一天不得精打细算?所以呀” “得得得,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娘子军杀出来了。休战,休战!”李颉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天远,若凤,闲话少说,书归正传。我这就先和你们谈谈‘三权分置’的事吧。” 接下来李颉收起笑容,手捧茶杯,一面来回踱步,一面耐心的讲解道: “‘三权分置’是中央继家庭承包责任制后,近年来提出的又一土地改革设想;市委齐书记在结合自己三十多年的农村工作经验,并反复调研c多方征询意见的基础上,最终决定在我市率先试行。不可否认,土地承包到户的最初几年,农民种田积极性高涨,土地产出潜能得到挖掘,这无疑推动了农业的发展,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但随着形势的发展变化,目前这种经营模式的落后性越来越为凸显:一块大方田分属十数家甚至数十家农户,结果每家都成了巴掌宽窄的‘绺绺田’,大型机械进地,连掉头都很困难;农户分散经营,规模化集约化种植难以实现,新科技新品种难以推广,产品从产量到质量都难以保障;农民满足于望天收,不愿投资改善农业生产环境,而愿意改善农业生产环境的资金又无法进来;大批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导致所承包农田出现撂荒或半撂荒现象” 听到这里,若凤插话说道:“李书记,我们‘天凤’公司目前采取的经营模式,不是正在改变这一现状吗?” “是。但由于‘天凤’公司资金c技术c影响力有限,所以改变这一现状的进程太过缓慢,而且改变的范围也仅限于你们仲景村周围。”李颉打开杯盖,喝了一口开水,望着若凤继续侃侃语道,“而土地‘三权分置’,首先通过土地流转,实现了连片种植连片开发;其次通过农开公司投资,进行大规模的综合整治,提升了地力;最后通过引进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也就是吸引了农业之外的科技c资本c人才汇集进入农业。这样几步下来,是不是大大的推动了农业现代化的进程?是不是大大的提升了农业的产出潜能?” 张天远和若凤都是明白人,平日多曾读书看报,对于国家的土地政策也偶有思索,此刻听李颉条分缕析,语语有理,不觉心悦诚服。李颉伸手拢了一下额前头发,确保“地方”继续保护“中央”之后说道:“按照齐书记的设计,‘三权分置’改革目前在你们仲景村不过只是试点,一旦探索成功,下步还将在整个水源镇c整个禾襄市推广呢!” “李书记,听了你的一席话,我可真是茅塞顿开。我们‘天凤’公司是托了国家政策的福,才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眼下既然上面有了新的政策新的举措,‘天凤’决不会拖党委政府的后腿。请你放心,我们这就回村去找赵夏莲,主动交出土地,好让她在村里推行‘三权分置’,让李进前在村里建立酒黍种植基地!”张天远望了若凤一眼,起身说道。 李颉摆了摆手:“天远,这你又错了!” “怎么,紧跟政策也不对吗?”张天远有些不解的望着李颉。 李颉举杯喝了口水,略一思索后侃侃语道:“天远,我们人做每一件事,正确与否,成功与否,最终都要以群众答应不答应c高兴不高兴c满意不满意作为最高标准。我刚才只是从理论角度来分析阐述‘三权分置’的可行性,但在实际操作中,‘三权分置’还有可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和阻力。所以你们‘天凤’公司该怎么做就依旧怎么做,就让赵夏莲去宣传去发动吧:如果群众都站在‘天凤’公司一边,集体反对‘三权分置’,那就说明时机尚不成熟,试点工作便应完全停止下来;如果群众都站在‘天凤’公司对立面,集体支持‘三权分置’,那就说明时机已经成熟,试点工作便可大力推进下去了。——这不单是我的意见,更是市委齐书记的意见!” “哦,明白了!”张天远和若凤对望一眼,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关于‘香雪’公司在仲景村建立酒黍种植c黄酒酿造基地的事,这我是知道的。黄酒酿造是咱市近年来倾力培育的支柱产业,李进前的‘香雪’公司又在全市酿酒界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回村建立种植酿造基地,总的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所以镇村两级还是要大力支持,积极配合的。至于你们之间的竞争嘛,哎,天远,我听说你和李进前既是老同学又是老朋友,你们两人可以自行协商相互让步,最终达成一个互利共赢的合作协议嘛!”李颉继续说道。 告辞李颉,时间已是正午。张天远和若凤坐车路过镇街拐角处时,看见若桐双手插在裤袋里,正一个人闷闷不乐的站在胡同口处四下张望,就吩咐小王停车,摁下车窗玻璃问他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若桐闷嘴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回答,拉开车门便一屁股坐了进来。 小王重新发动车子,驶上了回往仲景村的道路。刚走没多远,张天远和若凤便听得若桐恚怒的喝问小王道:“你笑什么?” 小王答说:“我没笑!” “没笑?”若桐哼了一声,“你大嘴巴咧得嗓子眼都露出来了还说没笑?” 小王一本正经的回道:“拜托,我那是打哈欠好不好?” 若凤轻轻的吭了一声,若桐和小王对望一眼,双双噤声住口。 午饭过后,张天远c若凤和若桐再次坐在了一楼的客厅里商议对策,三人一致认为既然上级要在仲景村搞土地“三权分置”改革试点,李进前恰又在此时回到仲景村建立酒黍种植基地,看来形势确于“天凤”公司不利,因为不管怎么说,“天凤”毕竟是一家以农业种植为经营主业的公司,如果没有土地自然便难以生存下去;而李进前杀回仲景村,目的就是要和“天凤”争夺耕地。但是假若全村农户年底能够不改初衷,继续和“天凤”签订土地流转协议,那么不要说李进前,就是赵夏莲也没有办法,因为一来李颉已经有言在先,要把群众对于“三权分置”的态度作为是否开展试点工作的衡量标准,也就是说“三权分置”到底做与不做还在两可之间;二来现在毕竟土地承包给农民了,农民怎样支配使用土地那是农民个人的私事,政府完全无权干涉。看来,争取全村农户年底继续和“天凤”公司签订土地流转协议,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末了,三人一致决定: 从现在开始,立即采取强力措施,想方设法做好全村农户的思想工作,同时适当提高明年的土地流转费用,增加年终的分红福利,以确保大家伙儿全心全意支持“天凤”公司,不把耕地交由赵夏莲去搞“三权分置”,更让李进前建立酒黍种植c黄酒酿造基地的计划落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 赵夏莲手拉麦兜走进后院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几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鸽子正在堂屋房顶咕咕鸣叫;后院西侧厢房亮着灯光,赵伯冉正在案板跟前咯噔咯噔的擀着面饼,而坐在灶下烧锅的,则是赵夏雨。 “爷爷c小叔,我小麦兜回来喽!”还在厢房门槛前时,麦兜就欢快的喊叫一声,然后张开双臂一头扑进了赵夏雨的怀中。 赵夏雨一面往灶膛内添着硬柴,一面扳过麦兜的脸蛋,嘴里说道:“来,给小叔弹下耳朵!” 麦兜乖乖的侧过脑袋,把耳朵让给赵夏雨,同时又满脸紧张的闭上了眼睛。赵夏雨望着站在厢房门口的赵夏莲,做个鬼脸,把右手拇指和中指绷成一个鼓鼓的圆形,在麦兜的脑袋前后来回旋绕,绕着绕着,突然便一下放开指头弹在了麦兜的耳朵垂上。 “小叔坏,坏小叔!”麦兜伸手捂住耳朵,又龇牙咧嘴的喊叫一声,便跃起身来,蹦蹦跳跳的跑出厢房,跑向前院堂屋去了;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唱道: 哥哥的哥哥叫哥哥, 姐姐的姐姐叫姐姐, 爸爸的爸爸叫爸爸, 妈妈的妈妈叫妈妈。 赵夏莲走进厢房,站在爹的身后看了一会儿;赵伯冉知道闺女回来了,却并不说话,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只管一下一下用力的擀着面饼。赵夏莲便冲赵夏雨点了点头,回到前院堂屋自己的卧室里换洗衣服了。 时间又过去了五天,“三权分置”工作依旧没有丝毫进展,而张天远却在村里轰轰烈烈的搞起了宣传“天凤”公司土地流转好处的活动;王安平也不再过问赵夏莲是否攻克张天远的堡垒的问题了,每次见面虽然依旧客气热情,可是一背过赵夏莲的面便高谈阔论,喜笑颜开。这一切都使赵夏莲渐渐的着急起来,她带着赵士乐c李有才和孙殿秀连续走访了十多户农家,征询对于“三权分置”的看法,却不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就是干脆来个闷嘴葫芦死不开口。赵夏莲既切实感到了基层干部的尴尬不易,又对“三权分置”的前景感到了渺茫沮丧;惶惑之中,她先后拨通了李颉和李进前的电话。 在电话里,李颉反复强调“三权分置”虽是市镇两级党委政府近段时间的中心工作,但赵夏莲一定要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决不能违背群众意愿强制上马,把好事办坏,更不能因此产生矛盾,导致群访事件发生;而李进前在接到赵夏莲的电话后则嘻嘻一笑,反问赵夏莲道:“我的大支书,你有什么好的想法或者建议?” “我的想法或者建议就是,立即行动!”赵夏莲答道。接下来,赵夏莲合盘托出了自己几天以来反复思虑并最终确定的应对方略。 “好,英雄所见略同。——一切都照你说的办!”李进前的回答干脆简练。 然而赵夏莲却沉默了下来,许久方才嗓音潮润的说道:“进前,你说我们这么做,对得起天远吗?我们三个可是打小玩大的铁杆死党啊!” 电话里,李进前也沉默下来;过了大约半分多钟,赵夏莲才重新听到他的声音:“是有些对不起天远。天远原本在村里打拼开创了很好的局面,可是现在这种局面却将由他最好的两个朋友来打破,这对天远而言,实在很不公平呀,实在很受伤害呀。但,我们不这么做成吗?不成!于你而言,这是上级交付的政治任务,要想完成任务,就不能顾及私谊,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与我而言,商场如战场,机会稍纵即逝,而机会一旦逝去,我将会每年额外付出数百万c数千万元的代价,每年白白失去数百万c数千万元的收益唉,不说了,事情过后,我们再好好的补偿天远吧!” 赵夏莲换洗完衣服,一面整理着几天来的思绪,一面慢慢的走进了后院。东天的一片莲花云间,半钩弯月正在冉冉升起;堂屋房顶的几只鸽子也早已栖息入睡,偶尔发出一声两声咕咕的梦呓。清亮亮的月光地里,赵夏莲看到赵夏雨一边两手不停的倒换着半拃刚出锅的锅盔,一边嘴里吸吸溜溜的哈着气快步走出西侧厢房,便伸手拦住了他,说道:“夏雨,这么大的一拃锅盔,你吃得完吗?” 赵夏雨回头望望厢房,见赵伯冉正坐在灶下烧锅,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姐,我孝敬媳妇呢!” “死不要脸,吃个蚂蚱也不忘带给媳妇一条大腿,——我就知道你是拿给青荷的!”赵夏莲撇了撇嘴,笑骂了一句。 说完,便走进了西侧厢房。赵伯冉已经烙好锅盔,煮好面汤,又烧了两个小菜,烫了一壶老酒。赵夏莲就帮着爹往院内弯腰枣树下的石桌石椅上搬运碗筷,摆放酒菜。正在忙碌之际,赵夏雨却又站在东墙根下的角门后面招手喊叫赵夏莲了。赵夏莲应了一腔,顺手拧下一块锅盔,边吃边迎着月光走了过去。赵夏雨的手中果然没了锅盔,赵夏莲便将自己的锅盔塞到他的手里。赵夏雨接过锅盔,狠狠的咬下一大口,一面咯咯吱吱的咀嚼,一面呜呜噜噜的说话:“姐,前几天进城去啦?你咋不招呼一声,我驾车送你和麦兜去嘛!” 赵夏莲回头望爹一眼,见爹正在忙着摆放碗筷,并没注意这边,就压低声音说道:“死夏雨,你瞎咋呼个啥呀,你是生怕我离婚的事情满世界都不知道吗?——让你驾车去送,你是寻着要和兴胤打架啊?” 赵夏雨是赵夏莲已出五服的本家兄弟,比赵夏莲整整小了十二岁。赵夏雨十三岁上便父母双亡,是赵伯冉亲自将他照顾拉扯长大,一年四季的衣服被褥,冬棉夏单,又全是赵夏莲和娘帮着拆洗缝补,就连媳妇青荷,也是赵夏莲和娘做媒促成的。因此,赵夏雨便将赵伯冉夫妇视作亲生的爹娘,把赵夏莲视作亲生的姐姐。赵夏莲娘去世的时候,赵夏雨哭得比赵夏莲还要伤心。得知赵夏莲和钱兴胤离婚的消息后,赵夏雨独自驾车进城去到钱兴胤的办公室里,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姐夫”;钱兴胤以为赵夏雨并不知道他和赵夏莲离婚的事情,赶紧起身握手相迎,不料一握,掌心一阵针扎一般的疼痛,竟流出血来,原来赵夏雨手中事先藏着一枚图钉,在握手的同时将图钉猛的摁在了钱兴胤的掌心里面。钱兴胤忍着疼痛,手指赵夏雨说道:“夏雨,你你”话音未落,赵夏雨早狠狠一拳擂在了他的鼻梁上。 此刻,听赵夏莲提说打架的事情,赵夏雨立刻精神大振,把锅盔叼在嘴里,然后曲弯双臂,攥紧拳头,猛一咬牙运劲,全身的骨节顿时发出咯咯叭叭的脆响;半晌方松下气来,拿开锅盔,不屑的一笑道:“打架?他兴胤也配和我打架?姐,不是吹牛,就兴胤那瘦弱单薄模样,再来十个八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赵夏莲撇了撇嘴,揶揄的说道:“去去去,你只说你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事儿,那败走麦城的事儿咋就不提呢?我听说上次你去寻钱二狗打架,被青荷从后面赶上,拎着耳朵就把你给揪了回来。有这镜头没有?” 赵夏雨立刻双手抱肩,摆出一副哆里哆嗦可怜巴巴的模样,回头望着自家的卧屋,卧屋的窗户上面正映出青荷一边看书一边咬吃锅盔的身影;嘿嘿一笑,低声说道:“哎呀姐,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一提说青荷,我咋就觉得这脊背阵阵发凉呢?不过男人怕老婆也算不得啥丢人的事。大象那么大,却害怕老鼠;秤砣那么小,却打得起千斤。——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嘛。我夏雨是老虎,可青荷她是武松呀!” 看看爹已在弯腰枣树下面摆好了碗筷,转头望向这边,赵夏莲便打算收住话题了:“还是别扯远了,说吧,叫我有啥事儿?” “姐,我觉得王安平这老家伙最近一段时间活跃得很。有几个晚上我都看到他c李有才和钱兴茂c钱二狗,还有李大牛几个凑在一处喝酒。”赵夏雨这才正色说道,“姐,这几个臭味相投的家伙凑到一处,恐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哩!” “夏雨,你的意思是?”赵夏莲心里也有对于王安平的种种揣测,然因身在局中,一直不能想得十分明白;此刻这个话题由赵夏雨说来,毕竟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所以便开口问道。 “姐呀,你且听我慢慢道来!”赵夏雨右手翘起兰花指,摆出戏里小旦念白的样子,拖长音调答道。 “行啦行啦,你就别再婆婆妈妈的啦!”赵夏莲忍笑说道。 于是赵夏雨收起笑脸,一本正经一五一十的帮着赵夏莲分析推测起来:当年王安平便想颠覆爹的支书位置,自己过回当一把手的瘾,几次暗中行动,可惜最终没能得手;如今好不容易盼到爹退休了,上台的却仍不是他,王安平能不懊丧吗?你回村兼任支书,开展“三权分置”试点工作,王安平又想你毕竟属于“飞鸽”牌的干部,早晚会跟随着钱兴胤一道搬住城里,因此也就打定了继续埋头苦熬的主意;可没想到你现在竟离婚了,再不会跟随钱兴胤去往城里了,王安平年近六十的人了,马上面临退休,当一把手的梦想即将彻底破灭,能不恼羞成怒,处处想着法子给你使绊吗? “我离婚的事儿王安平知道了?”赵夏莲疑惑的问道。 “姐呀,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呀?”赵夏雨辩白道,“王安平那老东西,消息通灵着呢!” “哦!”赵夏莲若有所思的答了一句。 “听说,前段时间王安平还暗中鼓动瞎子祖爷c麦叶奶c麻叶婶等人去往仲景坡上,劝说张天远不要交出土地呢。——所以,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得时刻提防着王安平c钱兴茂c钱二狗c李大牛这几个货哩!”最后,赵夏雨以提醒的语气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 李进前站在公司总部大楼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北墙的巨幅落地窗前,双臂抱胸,拧眉侧目,静静的俯瞰着夜幕笼罩下的城市。 这段时间,李进前虽然没有回过仲景村,但是对于村里酒黍种植c黄酒酿造基地建设工程的进展情况却完全了如指掌:柳康健每天早晚两道电话,详细向他汇报当天工地上的各项数据数字报表;吕向阳又每天安排人员乘车往返两趟,严格监督监管工程的进度和质量,并把各处施工场面拍了照片c甚至录了视频发到他的微信上。因此,尽管坐在办公室内足不出门,李进前却对工地上的热闹场景宛若历历在目:机声轰隆,人声鼎沸,水泥石灰钢筋预制板等各种建筑材料堆积如山;工人们先开挖地基,再搭建框架,后修筑主体;预计再用不到十天半月时间,种酿基地大院的雏形便可初步显现了 禾襄西北一带的农村素来就有种植酒黍c酿造黄酒的传统,禾襄黄酒曾一度和绍兴花雕齐名;可惜由于种种原因,自上个世纪十年代开始,禾襄黄酒逐渐走向萧条。近二十年来,历届禾襄市委政府均将黄酒酿造当做一项特色产业来抓,提出了“黄酒振兴”口号,既出台优惠政策,又多方注入资金,使得全市黄酒产业的发展势头极其迅猛:目前仅在市区南部的产业集聚区内就分布着大大小小四十余家酿酒企业,每年共有六十万包装箱的生产总量,产值近二百亿元。其中“宏发”酿酒集团公司是一家老牌企业,多年来一直稳坐全市酿酒行业的头把交椅,其员工人数c生产规模c产值利润乃至市场占有份额等等各项指标俱排名第一;而“香雪”酿酒公司则在李进前的精心经营下,后来居上,不数年间,便由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乡镇企业快速发展起来,其员工人数c生产规模c产值利润及市场占有份额等等指标直逼“宏发”,排名全市第二。 近二十年的从业经历,使得李进前深刻的认识到,要想在强手如林c竞争残酷的酿酒行业取得重大突破,单单依靠原始的黄酒加工和成品销售已经根本不行,而必须另辟蹊径,努力提高产品的技术含量,全面打出自己的个性特色。暮春的一个黄昏,李进前正在吃饭,梁敏君教授忽然从省城打来电话,告诉李进前她的老友c国家农科院赵继平教授最新培育推出的酒黍品种豫js31号目前正在全国范围内秘密寻求合作代理伙伴;而这种酒黍产量高,品质好,正是酿造黄酒的最佳原料,业内誉称“黍神”,市场前景极其广阔凭着生意人精明的头脑和敏锐的眼光,李进前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商机。于是他连夜赶赴省城,拜访了梁敏君教授,恳请她能同自己一道乘机飞往北京,拿下酒黍豫js31号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 梁敏君和李进前之间具有着母子一般的特殊感情,因此当李进前见到梁敏君时,尽管梁敏君手头事务非常繁忙,然而还是立即抽身出来,于次日清晨和李进前一道飞抵北京,找到赵继平教授的家中;凭着她和赵继平教授四十多年的同窗情谊,几经勘磨,几经周旋,最终帮助“香雪”公司以三千万元人民币的价格,顺利买断了酒黍豫js31号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 李进前和赵继平签订的协议墨迹未干,全国已有六十多家酿酒企业得知消息,派出的公关人员一拨一拨蜂拥而至,围堵在了赵继平家的门外,纷纷要求合作代理或独家买断,赵继平借口身体不适,一概拒而不见;李进前在回至禾襄市后的三个月间,也绝口不提此事。因此“香雪”公司买断酒黍豫js31号的消息一直不为外人所知,直至前段时间项目进入实施阶段,这才陆续向外透出一些风声。 然而,“宏发”公司的黄克敬何以会在上周突然出马,妄图借助赌酒灌醉并进而诱惑自己把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转让给他们呢?李进前反复思虑,并把这些日子自己的言语行踪认真梳理了一遍:上次回到仲景村,自己曾向张天远和赵夏莲谈起过这件事,可是临分手时已反复嘱托他们保密了,张天远和赵夏莲是打小一起玩大的铁杆死党,又非竞争对手,断然没有走漏消息的可能;在公司召开的高管会议上,自己曾向何宇力c齐同勋c柳康健和吕向阳宣布过这件事,但几个人都是多年跌打滚爬同甘共苦的战友,而且各有股份在内,当然也不可能吃里扒外走漏消息。——如果说李震宇和黄克敬知道了“香雪”公司买断酒黍豫js31号一事不算奇怪,可他们凭什么连三千万元人民币的买断价格也掌握得如此清楚呢?这究竟是谁泄的密呢? 李进前直想得头疼,却终是不得其解,索性返身踱至东墙下面,一屁股坐进宽大松软的转角沙发里,双手抱头,上身半仰,一眼不眨的盯着在夜色掩映下晦暗无光的天花板。 按照李进前的规划,“香雪”公司准备在禾襄市引进种植酒黍豫js31号,第一期发展六千亩,第二期发展八千亩,以后逐年扩大面积,力争三年内使所产酒黍在满足自家原料供应的同时,还可向其他各地黄酒酿造厂家出售,拓宽公司收入渠道。这一实施方案于两个月前秘密上报市委政府后,尹昭河基本上是表示同意的。但就在计划即将付诸实施之际,尹昭河突然接到前往中央党校学习的通知,而留在家里主持工作的袁清晨又是“宏发”酿酒集团公司多年的支持者;结果,李进前先是被推回到了水源镇,后又被推回到了仲景村,理由是仲景村即将开展“三权分置”试点工作,可为“香雪”公司流转到所需的土地。 李进前无奈之下,邀请市里三位农技专家对包括仲景村在内的全市二十八个乡镇的土壤进行了检测化验,比较分析,结论竟是仲景村周围一带系适宜酒黍豫js31号生长的最佳区域,而且如果能够引进纯净的丹江口水库的水浇灌的话,将来产出的酒黍必然品质一流;同时又悉主持仲景村“三权分置”试点工作的是以水源镇副镇长身份回村兼任党支部书记的赵夏莲,将来必会对酒黍豫js31号的试种提供种种便利。李进前不由欣喜万分,简直在心里暗暗感激起袁清晨的歪打正着了。 然而唯一遗憾的是,仲景村是老同学老朋友张天远处心积虑c经营多年的地盘,自己突然杀回,势必会对张天远的事业造成重大损失。如果因为担心伤害张天远而放弃回村,或者干脆拖上一年,等尹昭河回来后再另择其他地方种植酒黍豫js31号,李进前心里清楚,这都是完全行不通的:商场原本就是战场,机遇稍纵即逝,“香雪”公司的时间耽搁不起,资金呆滞不起;何况,若把张天远比作蝉c把自己比作螳螂的话,则“宏发”老总李震宇就是一只黄雀,他始终躲在暗中虎视眈眈,伺机挤压“香雪”公司的生存空间,如今种种迹象表明,他更想借助各方面的力量妄图威逼自己就范,把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权和独家代理权全部转让给他 “张天远安排其妻弟若桐组织人手在仲景村散发张贴传单,大力宣传‘天凤’公司土地流转的好处了”,接到吕向阳发来的微信,李进前有些踌躇;“我的想法或者建议就是,立即行动”,接到赵夏莲打来的电话,李进前依旧有些踌躇。但是现在,当李进前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内反复思虑后,他明白:不敢再踌躇了,否则便将可能酿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悲剧。于是,他伸出颤抖的手,拨通了张天远的手机: “天远,我回到仲景村和你争抢地盘,实在是迫不得已,我有我的难言之隐。天远,我们之间的这场竞争,不管谁胜谁败,希望各自都不要记在心里,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永远永远的好朋友。天远,我们之间的这场竞争,无论结果如何,到时候我都会回到村里,亲口向你道歉解释。天远,好兄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 放下电话,李进前忍不住的淌下了泪水。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张天远的艰难身世,浮现出了他和张天远之间曾经的兄弟一般的深情厚谊。他咬着牙齿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自己在这场竞争中取得胜利,如果自己在以后的酒黍种植中获得成功,就一定要好好的加倍的补偿张天远,回报张天远 “梆梆”耳畔传来轻微的叩门声音;李进前抓起面前几上的纸巾擦了擦眼睛,然后坐正身子,语调平静的说道:“请进!” 进门来的是肖文昭。肖文昭摁下门后的电灯开关,整个办公室内登时亮如白昼。李进前揉了揉眼,这才发现肖文昭的后面又跟着碧桃和洋洋。碧桃左手牵着洋洋,右手提着一个塑料保温桶。看到李进前诧异的目光,碧桃温柔一笑,说道:“整日东奔西跑,一年里在家吃饭的机会也没几次,洋洋又直说想你了。我刚才打电话问小肖,说你在办公室里没走,所以就包了饺子煮好送来!” “爸爸好!”洋洋挣脱碧桃,张开双臂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一头扎在了李进前的怀里。 “哎,爸爸的贴身小棉袄!”李进前抱起洋洋,在她的小脸蛋上“叭”的亲了一口,然后抬头对着碧桃咧嘴一笑,道:“我这里正饥肠辘辘呢,娘子就送饺子来了。这叫什么?这叫瞌睡遇见枕头,这叫上错花嫁嫁对郎”肖文昭听得吞的一笑,赶紧帮忙把饺子从保温桶内盛放碗中搁在几上,然后退了出去。 碧桃嗔道:“瞌睡遇见枕头,上错花嫁嫁对郎,这是什么逻辑?一张臭嘴就爱胡说,整天的瞎咧咧!”语毕转身,打开墙角书柜,从中取出两瓶“香雪融春”黄酒,“连日东奔西跑,不得团聚,今晚我陪你好好的喝上两杯,睡个好觉!” 李进前放下洋洋,捋起袖子,伸手从碗内捏起一颗饺子举得高高的,然后伸长脖颈张大嘴巴跳着脚的去够;跳了几跳,终是没能够着,倒把洋洋逗得双手鼓掌,咯咯直笑。后来李进前把饺子自上而下一丢,张口咬住,一面吧嗒吧嗒咀嚼一面夸张的叫道:“呀,茴香羊肉馅的,好吃,好吃。嗯,还有酒呢,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娘子,今晚咱就来他个不醉不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 “前些年,国家的税费提留多,村里的摊派款项多,农民种地,一年到头起早摸黑,风里来雨里去,挣断裤带累折腰,满打满算每亩地净收入也不过十元,——这还是好点儿的年景;要是遇上个水旱灾荒,除去劳力工夫不说,连种子钱c化肥钱都贴赔进去的人家也不是没有。因此家家户户都不愿种地,家家户户都想把自己的地推出去让给别人种。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和若凤因贩菜赚了点钱,便接手流转了村里一千来亩耕地,每亩地的流转费用开始时在五十到一百元之间,后来又增加至一百到一百五十元之间,这才从无到有c从小到大,一步步发展到了今天的规模。” 张天远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里,语调平静的娓娓叙述着;他的对面坐着唯一的听众c“天凤”公司常年农业技术顾问唐盛。 小院东厢的厨房内,子良伯和栗花婶一个烧锅一个掌勺,正在忙忙碌碌的准备着一家人的晚饭;“哧啦哧啦”,铁铲贴着锅底翻炒菜肴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阵阵时浓时淡的香味氤氲飘来,更增添了这座农家小院的烟火气息。 唐盛是下午时候由张天远派若桐和小王驱车进城接过来的。尽管一连几天,“天凤”公司都在宣传土地流转给村民们带来的好处,然而张天远却总感觉效果并不很好,所以便电话邀请唐盛前来出出主意,理理思路。此刻,两人之间的谈话已持续了大半个钟头。 “公司刚刚起步,就有村民眼红了,尤其是国家取消农业税费c发放种粮补贴那年,总有个别人在私下里嘀咕,说国家承包给咱的土地,凭啥要让他张天远一个人经营,凭啥要让他张天远一个人发财?有人鼓动,便有人响应,不少村民串联起来拥堵在小院门口,七嘴八舌,要求收回自家的耕地。——当然,收回耕地是假,想要提高流转费用是真。我当时就站在院门口,说国家政策好了,我张天远自然也不能让大家伙儿吃亏,水涨船高,从今年开始每亩地的流转费用起底三百元,而且国家的种粮补贴费用我分文不取;几经谈判,最终确定每亩地的流转费用为三百五十元。这样我才继续有了地种,村民们也才能继续腾出手来出门打工做生意” 张天远端杯喝了口水,继续娓娓说道: “谁知道这竟开了个坏头:以后每年签订土地流转协议时候,便总有那么几个人在背后挑拨鼓动,要求提高费用;目前‘天凤’公司流转土地的费用已经涨到了每亩六百来元,整个禾襄市内土地经营大户小户一百二十来家,‘天凤’公司开出的价码最高。不仅如此,到了年底我还给大家分红,还给大家发放福利。我总在想,都是祖祖辈辈比邻而居的乡亲,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所以宁愿自己多操心,少收入,也要让大家伙儿心满意足” 听到这里,唐盛笑了笑,用宽慰的语气说道:“张总,我担任‘天凤’公司农技顾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了,当然知道你这一路走来,确实不易,也确实给乡亲们办了好事!” “可是,我的这些父老乡亲们又干了些什么呢?七年前,‘天凤’公司一百多亩即将开镰的麦子曾被突然引燃;五年前,‘天凤’公司十多亩一人来高的孕穗玉米曾被连根削倒在地;三年前,‘天凤’公司两台联合收割机的链轨铆钉曾被无端撬掉拧坏我知道,这些都是村人干的,而且经过公安排查,也已大概锁定了几个目标。我和若凤私下商量了,大家好歹一个村的,何苦要把事情往绝路上做?因此也就权当不知道,见了面依旧笑脸相迎。近段时间,我一直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呢?难道‘天凤’公司效益好了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坏处吗?” “农民的劣根性呀”唐盛跟着深深的叹了口气。 张天远将头仰靠在沙发背上,掌心轻抚前额,继续说道:“很多时候我也宽慰自己,歇歇吧,罢手吧,手里的钱够花就行了。这山望着那山高,人心不足蛇吞象,人挣起钱来哪里有个足尽的时候呢?可是上船容易下船难。一旦到了船上,你才会发现,再想下船,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因为你身后那么多人都在眼巴巴的盯着你呢,他们虽然嫉恨你,可到了关键时候还得指靠你呢。你只有拼力的驾着船,划下去,冲下去,哪怕前面是险滩,是悬崖,你也得义无返顾的闯荡拼搏” 唐盛苦笑着说道:“唉,真是一家不知一家的难,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外人谁能想到功成名就风光无限的农民企业家张天远,原来在内心里除了儿子的事情之外,竟还隐藏了这么多的忧伤,深埋着这么多的烦恼啊!” “所以,我现在时常感到孤单。我不想和人说话,不想搞人际交往,除非大事,一般情况下也是绝不出门的。这次请你,我确实是万不得已:赵夏莲要收缴土地搞‘三权分置’改革,李进前要和我搞竞争改种酒黍。就在刚才,李进前给我打了电话,说他是迫不得已,说他有难言之隐,——这话我信,要不然以李进前的性格,是决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跑回村来拆我的台的。可就是朋友,我也只能让步,不能放弃。唐技术,我们是朋友,你帮忙出点主意吧,要不然‘天凤’说不定就真的难以存活下去了!” 望着张天远略显哀愁的脸,唐盛点了点头,说道,“会的,张总,我一定会尽力的!” 张天远叹了口气,坐直身子,目光茫然望着院内那排郁郁苍苍的冬青树丛;混沌的暮色中,两只满身麻点的斑鸠正在树丛下觅食,爪子嘴喙贴着冰硬的水泥地面扒来拉去,不时传出“梆梆梆”的微音。他仿佛是在对着唐盛说话,又仿佛是在对着自己自语: “这么多年来,我是天天的想着进前和夏莲两人,我心里盼着进前能把事业做得更大更强,盼着夏莲能在政治上有一番大的作为,盼着有一天我们三人能够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聚在一起。可盼来盼去,没想到竟把夏莲和进前盼成了我事业上的绊脚石和竞争对手。当然夏莲和进前也有他们的难处,他们决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也决不是那种拆台卖友的人。所以,在这场竞争中,即便是输了,我也丝毫不会记恨夏莲和进前的,我也还会一如既往的帮助他们,祝福他们的!” 这时若凤从外面走了进门。身穿藕荷色风衣c颈系乳黄色丝巾的若凤虽然身体微微有些发福,但却依旧清爽漂亮,只眼角处爬上了几道细细的鱼尾纹,眼神中流淌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忧郁,然而整体看去却更加成熟更加散发出女人的韵味了。若凤提起茶瓶,一面给张天远和唐盛续水,一面大大方方的说道:“唐技术,你可是有一段日子没来‘天凤’公司了,我们家天远天天念叨着你呢!” “麦种下地,我这技术员也该猫几天冬了嘛!”唐盛笑着答道。 话音刚落,若桐和禾禾便手拉手的从外面走了进院。若凤招手叫道:“若桐快点,就差你了!”若桐答应一声,将禾禾交给厨房内的子良伯和栗花婶照看,然后走进客厅,坐在若凤对面,四人开始详细的商议起“天凤”公司的下步行动了。 炽白的日光灯下,张天远一反刚才的消沉姿态,在沙发里坐直身子,双目炯炯,表情坚毅,和若凤若桐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向唐盛叙述清楚了几天前三人商定的关于“天凤”公司近期行动的决意,也说了公司虽然已经有所举动,但效果似乎并不很好的局面。唐盛赞同三人确定的“天凤”公司必须抢在“香雪”公司前面做好村民们的思想工作c最大限度的争取大家年底继续和“天凤”公司签订耕地流转协议的思路,同时也提出了几条建议。经过详细商讨,一致表决,四人立即采取了行动: 首先,由唐盛动手,拟写一篇三千来字的《告仲景村全体父老乡亲书》。唐盛把自己关在张天远位于二楼的书房内,整整写了两个多小时。文章的主要内容自然是宣传当前国家的三农政策,宣传眼下农村种植粮食的种种好处,宣传“天凤”公司几年来艰难的创业历程和给予村民们的种种福利待遇,宣传“天凤”公司将来的美好前景及对广大农户继续加强福利待遇的承诺。文中并没提到李进前的“香雪”公司,更没提到酒黍种植,但字里行间的意思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那就是,呼吁全体村民继续和“天凤”公司签订耕地流转协议,而不要把耕地随意交由他人经营。 文章初稿写好,已是夜里十点多钟。子良伯和栗花婶端上饭来,唐盛c张天远胡乱扒拉几口后,便坐在客厅里,开始和若凤c若桐逐字逐句的推敲斟酌;又花费了几乎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方才将文章最终定稿。这期间,子良伯和栗花婶又带着禾禾,去到仲景坡上的菜地里拔了几棵萝卜白菜和一捆葱蒜芫荽,回来在院内的水龙头上淘洗干净,预备做夜宵的时候使用。 接下来,张天远又安排若桐和小王驱车赶往镇上,将文章制成宣传册页,套彩印刷三千五百份;并叮嘱两人印好后务必连夜赶回,天明就组织人手,将宣传册页一家一家的发放到全村农户手里,张贴到村内村外的电杆树上。 子良伯和栗花婶在厨下做好夜宵,压在锅内,便坐进客厅里来,陪唐盛c张天远和若凤唠叨起了村里的陈年旧事,感慨着世道的沧桑变迁;老年人毕竟耐不得瞌睡,说着说着就哈欠连天起来,便和禾禾吃了些夜宵,老少三人一块儿去到西侧的厢房里睡下。 若桐和小王带着印好的宣传册页回来时,天色已经微曦。唐盛认真核对一遍,确认文字和格式全部正确无误后,五人方放心的坐下来,边吃夜宵边谈。饭后唐盛不顾张天远和若凤的再三挽留,坐上车,由若桐和小王陪送回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上) 赵夏莲拖着疲累的身子走进后院,看到明亮皎洁的月光地里,爹正坐在弯腰枣树下的石桌前等她。她吁了口气,手扶大槐树干,弯腰脱鞋,准备磕去鞋壳里一粒硌脚的沙子时,麦兜突然“呼”的一声从身后窜出,快步奔向弯腰枣树,把她吓了一跳。麦兜跑动的时候,两只小拳头提在腰间,脑袋随着脚步的跳跃左面一摆,右面一晃,动作夸张,姿势滑稽;距离爷爷两米远时,便一跃而起,飞扑向前。爹急忙伸展双臂接住,也就是在这种时候,爹的脸上才会漾出一丝温情,一丝笑意。他昵爱的问偎依在怀里的麦兜道: “俵将,前几天进城去啦?城里最近有啥好玩的啊?” 麦兜原本就是个话篓子,用赵夏莲的话说便是“见树不说话,也要踢三脚”;此刻攀坐在爷爷的腿上,见爷爷问起城里的事情,立刻话匣大开,摇头晃脑的吟哦起来: 日照香炉生紫烟, 李白来到烤鸭店。 口水流下三千尺, 一摸口袋没有钱! 赵伯冉一怔,半天方才醒过劲来,脸色一黑,佯装发怒的说道:“俵将,混说混答,问个七对个八,驴头对不上马胯。说,哪个老师这样教你的,爷爷找他算帐去!” 麦兜才不怕爷爷呢。他伸手抓过一块锅盔掰作两份,爷爷一份,自己一份,一面大口嚼吃一面拔拉着爷爷颌下的胡须,嬉皮笑脸的回答道:“当然是城里的阿姨了。阿姨穿着花裙子,留着长辫子,脸蛋就象瓜子一样,可漂亮啦。——对啦,爸爸还让阿姨带我和小朋友们玩捉迷藏的游戏呢。阿姨说,麦兜啊麦兜,今天我扮灰太狼,你扮懒羊羊” “哪个城里的阿姨?”赵伯冉面显诧色,疑惑的问道,“怎么,妈妈没跟你和爸爸在一起吗?” 赵夏莲跟爹打了声招呼,坐在桌前,拿筷子慢慢的往嘴里扒拉着饭菜,脑海中再次回想起了前天晚上赵夏雨说过的话。她不得不承认赵夏雨是个粗中有细的家伙,分析推测起问题来头头是道,而对于王安平,她也并不是没有深入的思考过:一个月前,当她毅然决然的拿下钱兴茂c停办采沙场时,便有人一纸书信告到李颉书记那里,反映她独断专行,不懂农村工作,很有可能把一个好好的村子搞乱;写信人虽然未具姓名,可是从行文的语气来看自然非王安平莫属。在村里的“三权分置”改革方案提出后,她又曾听孙殿秀说起过王安平表面上不哼不哈,暗地里却联络几个老党员老代表准备予以抵制的事。难道王安平果真要在村里拉帮结派,变着法子给自己的工作制造麻烦吗?赵夏莲在心中想道。 “王安平干了将近二十年的村会计c十多年的村主任,这次没能接上村支书,心里肯定会有怨气。这人缺乏大局意识,喜欢拉帮结派,搞团团伙伙,这是他多年来的老毛病了。不过凭心而论,这人的工作能力还是不错的,又比较熟悉农村情况,虽有私心,但并未犯过大错,再加上又快到了退休年龄,——正因如此,镇里才没有将他拿开。在以后的工作中,你一定要注意和他搞好团结,扬其所长,避其所短,力争把村里的工作做好!” 赵夏莲的耳畔,又回响起了回村兼任党支部书记前夕,李颉书记对她的谆谆告诫。 现在,村里的“三权分置”试点工作已经拉开帷幕。这是市镇两级的中心工作,又是一项极其艰巨极其浩繁的工程,作为村支书,她需要投入最大的精力,同时需要准备随时付出最大的代价;所以,必须想方设法的使王安平放下私心,扬其所长避其所短,和自己紧密的团结起来,带领全体村民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努力把“三权分置”工作做好,努力让仲景村以一种崭新的面貌挺立在全镇乃至全市人民面前! 最后,赵夏莲这样想道。 接下来,赵夏莲便开始在心里默谋筹划关于“三权分置”工作的具体行动了: 目前,在她和李进前的背后策划下,在柳康健c吕向阳的直接指挥下,“香雪”公司也已开始在村里采取行动了。这行动虽然有些姗姗来迟,然而声势颇为浩大:公司高薪聘请来了市农技推广中心c植保公司c种子公司的六位高级农艺师,还有镇农技站的四位农业技术人员,组成“三权分置”政策和酒黍种植推广十人宣讲团,在村里一面挨家挨门的发放“三权分置”政策和酒黍种植宣传册页,一面逐户逐人的宣讲“三权分置”政策的好处c酒黍种植的前景及酒黍种植的技术要点。直到这时候,村人们方才明白张天远之所以发放《告仲景村全体父老乡亲书》,除了赵夏莲要收缴土地搞“三权分置”试点之外,还有李进前要回村和他争抢土地的因素在内;一时间大家都莫名的兴奋起来,流言四起,舆论纷纭,自然是有的向灯有的向火,什么说法都有。 同时她又听得孙殿秀说起,张天远眼见村里人心大乱,舆论也有渐渐倒向自己和李进前这边的趋势,表面上虽然看似平静,内心里却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嘴角处也烧起了两颗绿豆大的燎泡。他和若凤c若桐紧急商量后,决定立即改换战术,聘请水源镇瞎子演唱团来村,专门演唱种粮的好处。今晨张天远已经安排若桐赶到镇上,以每天一千五百元的酬价和瞎子演唱团敲定了明晚便来仲景村演唱的事情。——倘若瞎子演唱团前来演唱,宣传种粮的好处,自己又该协助李进前采取什么办法应对呢?赵夏莲皱眉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下) 赵夏莲正在拧眉思索之际,猛然听到麦兜说起那天去往城里和钱兴胤会面的事情,害怕爹就此话题盘问下去,麦兜口无遮拦,泄露了她和钱兴胤离婚的消息,便急忙打岔说道:“麦兜你听,《熊出没》是不是又开播一集啦?” 麦兜赶紧停下话头侧耳静听,果然,村里不知谁家的电视机里正传来《熊出没》的主题歌声。“爷爷,你自己玩吧,俺小麦兜要去追剧啦!”麦兜招呼一声,麻利的爬下赵伯冉的膝盖,手里擎着半块锅盔一溜烟的跑去前院堂屋,自个打开电视机收看《熊出没》了。 目送着麦兜跑向前院的身影,赵伯冉有些失落。他伸手取过“牛眼盅”,自斟自饮三盅老酒,便开始低了头,慢慢的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半晌,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兴胤好久没有回来啦!” 东天的莲花云间,弯月渐渐升高,皎洁的光亮透过枣树萧疏的枝叶,清清朗朗的投射在饭桌上面,碎银游蛇般的跃动着。听爹突然提起钱兴胤,赵夏莲不由得心中一酸,差点便落下了眼泪:她和钱兴胤春天离婚的事情,大半年来一直瞒着爹和外人。钱兴胤当初穷酸教书时候,对她百依百顺,温柔体贴,对爹俯首帖耳,毕恭毕敬;后来钱兴胤进城,事业做得大了,就有些把她不很放在眼里了;自从有了麦兜,两人更是常常意见不合,尤其是钱兴胤在扩张房产生意中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令她很是不齿,两人时常为此争闹生气;最终发展到了第三者插足c感情不和关系破裂的地步 可是这些她又怎敢贸然的对爹说呢?她害怕爹知道自己离婚的事情后会更加生气,更加伤心,甚至会去找钱兴胤吵闹一通,不争个青红皂白决不罢休;她已是年将四十的人了,怎能让爹再为自己的事情操心焦恼呢?便装作弯腰盛饭,把难看的脸色掩饰了过去。 见闺女不接话茬,赵伯冉又默不言声的扒拉了一碗稀饭,然后放下碗筷,摸出那杆半尺来长的竹根烟管,装了锅烟丝,吧嗒吧嗒的抽着;半晌,好象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村里的‘三权分置’工作开展得怎样了?” 这是自从下台以来,一贯沉默严肃的爹第一次当面过问村里的“政事”。见爹突然提起这个话头,赵夏莲不能再保持缄默了,她想了想,放下碗筷,顺着爹的话意答道:“天天忙碌,可是收效并不理想:张天远的工作难做,村支两委也缺乏团结,不能形成合力。——不过爹你放心,你女儿有信心把工作做好!” 赵伯冉点了点头,目光并不看闺女,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明白你话里的意思。村干部里面,赵士乐还算可以,表面爱打嘻哈,爱开玩笑,看似和谁都合得来,其实那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着呢;李有才爱打小算盘,爱贪小便宜,关键时候缺乏原则性,需要好好笼络;只王安平有些不好对付。王安平和我搁了二十多年的伙计,他脸上有几颗麻子我都摸得清清楚楚,人倒不算是个坏人,就是私心太重,爱耍小聪明,前些年一直在暗地里拆我的台总之农村的人事复杂着呢,你还年轻,要少说话,多做事,走一步,看三步,很多问题都得好好的琢磨研究哩!” 赵夏莲立刻联想起了赵夏雨的提醒,明白这是爹在对自己进行指教了;不过,还没等她深入思考,爹便又开了口:“村里有几个泼皮捣蛋的货也得留意,李大牛c钱二狗c猴跳三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钱二狗是明着坏,猴跳三是软费物,李大牛最是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家伙,平日里大能不够使,小能使不完,别人一敲锣,再稍微给点甜头,他就敢拼了命的顺杆子爬” 赵伯冉不再说话,又点燃一袋旱烟,浓浓的抽了一口。赵夏莲也便不再说话,只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时间,偌大的后院清静下来,听得见鸽子在堂屋房顶发出的呷呷咕咕的梦呓,听得见黄牛在东侧厢房倒沫的咯咯吱吱的咬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 夜幕降临时分,李进前回到了仲景村。 最近几天,李进前手头上的事务实在太多太繁:公司斥巨资从德国购买的高档酿酒设备已经运抵上海码头,需要立即派人前往接收运回;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禾襄支行答应提供的六亿八千万元低息贷款不知由于什么缘故,迟迟不能到账,需要立即探明内情并协调催办;报送商务部的“香雪融春”样品即将进入评选程序,需要时时关注;香港当红影视明星张曼丽从美国打来电话,说将于近期飞临北京举办个人专场演出,需要前往会见,协商敲定拍摄录制“香雪融春”宣传广告的一应细务;与此同时,另有一桩隐忧,半年多来始终石块一般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上; 下午,在办公室昏头胀脑的忙活了整整四个小时,好不容易才将一应急办事务大体料理出个头绪,李进前觉得整个人都累得快要散了架,颈椎腰椎疼痛难忍,精神也绷紧得即将崩溃似的;看看时间已晚,便想外出疏散疏散,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伸手拨打晴儿的手机,拨了一半,忽然心血来潮,抓起挂着背后衣架上的羽绒服,一边往身上套穿一边大踏步跨出门外,叫过正在隔壁房间休息的小牛: “走,回一趟仲景村!” 此刻,小牛将奔驰商务车停在村部南侧靠墙的僻静地方,独自一人坐在车内等候;而李进前则跨过村东小道直插向西,摸黑朝着一片萧瑟枯寂的林间空地踱去。 这片位于村东边缘地带的林间空地,始终铭刻在李进前的心底深处;他常常想:这是我生命中最宝贵最神圣的一片净洁之地,无论走到哪里,它都永远萦绕在我的心头,哪怕是到了生命的弥留时刻,我也决不会将它轻易忘记 三十三年前的那个荒春尾梢,眼看瓮里没米,缸里没面,就在一家老小饿得两眼发着绿光的时候,李进前远在湖北神农架大山深处依靠篾匠手艺谋生的四叔写信回来,说山里虽然穷困闭塞,但好赖还能填饱肚子,要李进前的父亲母亲也去那里谋条生路。父亲母亲慌不择路,把刚刚过完七岁生日的李进前留在三叔家,结伴前往,说定到那儿看看情况,如果能混得下去,就回来接李进前一道前往。不想两人这一去,竟三四年间再无音讯;三叔托人给四叔写信打问,四叔回信说两人根本没有去过。就这样,父亲母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永远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进前从此只得跟了三叔一家过活。三叔人送外号“老幺蛾”,贪婪自私,两眼一睁只认个“钱”字,这且不说,三婶更是尖刻霸道,凡事无理也要搅闹三分,是远近闻名的“鬼不缠”;堂哥李大牛当时不过十一二岁,虽然憨拙蠢笨,但却最是阴损刁钻,好吃懒做,又整日一肚皮的坏主意,故得诨名“缠死鬼”。在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里,李进前天天早晨被提着耳朵甩出门外,割草拾柴,放牛喂猪,受尽了三叔三婶和李大牛的打骂体罚,挨饿受冻自是家常便饭的事。十二岁那年秋天,在无端被李大牛栽赃,又遭受三叔和三婶的一顿叱骂暴打后,李进前实在忍无可忍,一个人搬住到了这片林间一座废弃已久的破茅庵子内 如今近三十个年头过去了,那座当年曾为李进前遮风挡雨的破茅庵子早已衰朽坍塌,就连破墙烂垣也被村人运进庄稼田里充作肥料,这儿空空落落的再也看不出一丝曾经有过房屋存在的迹象了。站在破茅庵子遗址旁边的空地上,李进前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当初住在这里时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那白天下田时的拼命劳作,那夜晚独对月光时对父母的无尽渴念,那为了一丁点儿可怜的衣食而土拨鼠一般的仓皇四顾东奔西波渐渐的,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无声的淌落了下来。 后来,在村人和两个舅舅的资助帮扶下,李进前初中毕业后,又勉强读完高中,并因偶然机缘进入一家土法酿酒的乡镇企业上班,几经磋磨,几经打拼,最终在禾襄市酿酒界崭露头角,成为了雄财一方c名扬全市的企业家。三叔三婶这才仿佛刚刚知道有李进前这么个侄子似的,隔三差五便要进城一趟,不是背着一袋时鲜的绿豆,就是扛着一筐泥腥的红薯,对值班门卫和物业管理大肆宣扬说是李进前亲亲的叔亲亲的婶,因为实在想念李进前了,所以前来探望;李进前自然明白他们的用意,吩咐门卫和管理一律给以“闭门羹”。有一次,李进前下班步行走至公司门口,斜眼看见三叔刚好扛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蹴在门卫室旁;三叔发现他后赶紧起身,面带谄笑的一路快步跑来。李进前装出没有瞅见的样子,昂首拉开车门坐进车内,吩咐小牛快速驶离。车行半里多远,李进前回头隔着车后玻璃望去,看到三叔仍在一面挥手高声呼喊一面踉踉跄跄的快步追撵,他冷冷一笑,心头上浮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意。 打那以后,三叔三婶再也没来城里找过李进前,但却整日在村里到处宣扬李进前忘恩负义,是个大骗子,骗吃骗喝了他们整整十八年 突然,一阵急促震耳的锣鼓牙板敲击声打断了李进前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发现村尾方向灯火通明,又隐隐传来嘈杂纷乱的语声,这才记起天黑前柳康健曾打过电话,汇报说张天远今夜专门邀请了水源镇瞎子演唱团来村演唱,宣传种粮好处以和公司组织的十人宣讲团对抗;想了想,便步出树林,沿着村中小路慢慢朝向仲景坡前的大槐树下踱去。 李进前走至大槐树下时候,演唱即将开始,锣鼓牙板密如爆豆,二胡三弦咿咿呀呀,而以大槐树为中心,数百名老幼村民则围作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踮脚伸脖,屏息以待。因为不想被人认出,李进前把羽绒服的帽沿拉下来遮住面部,使劲的挤到了场子里面;刚刚寻处立定,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气唱道: 人老啦,人老啦, 人老先打哪儿老? 人老先打头上老, 白头发多,黑头发少! 水源镇瞎子演唱团共有五位成员,均系七十岁以上的老年男人;说是瞎子,其实人人眼睛明亮,一点儿也看不出瞎子的迹象。老人们俱为戏班出身,个个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常爱在正式演唱前现编现唱一段“帽子戏”,或相互间插科打诨,或和听众互逗取乐,且编出来的唱词语句合辙压韵,曲调中规中距,极具乡土情味,因此在全镇很有名气,在娱乐方式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时下,竟能别出心裁,独树一帜,大受乡民欢迎,经常在各类红白喜事娱乐场中露面。一段“帽子戏”唱完,众人轰然拍手叫绝,就连满腹心事的李进前也被逗得忍俊不禁,噗嗤一笑,满腔烦情愁绪霎时间化为乌有。 接下来,但见雪白的电灯光影里,四位老人分别敲锣打鼓拉二胡弹三弦,最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待过门声一停,先是抓耳挠腮c挤眉弄眼的扮一个鬼脸,然后伸手将两只眼睛的睫毛捏住向上一提,立时便变成了只有眼白没有眼仁的瞎子模样。在围观众人的哄然叫好声中,老人一面敲打云板,一面随了锣鼓二胡三弦的节拍放声吟唱起来;其嗓音苍凉喑哑,唱腔抑扬顿挫,吟唱的却是五八年吃食堂时候的故事: 想起来,五八年吃食堂, 俺眼泪流老长啊; 红薯面,红薯馍, 离了红薯俺不能活啊; 吃顿红薯叶, 队长说俺家在改色(打牙祭之意)啊; 整整三天没见一粒粮, 隔壁的大嫂她生生饿断了肠啊; 老人每唱至“啊”的音节时,其余四位老人便拖长音调,齐声伴唱;全场听众仿佛受到感染,竟也跟着摇头晃脑,大声应和起来。一时间,众皆如痴如醉,物我两忘 再接下来,五位老人便开始此唱彼和c亦唱亦白的哭诉当年的苦难往事了。这些往事全部有根有据,主人公也有名有姓,发生地点自然在水源镇所辖的各个村落:某某村某某人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半夜间爬起来偷窃了生产队保管处的一袋绿豆,结果被人发现追赶,逃跑时慌不择路,一头栽进蓄水池里淹死;某某村某某人原本兄弟和睦,温良恭俭,却为了争夺一小块红薯面馍馍而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结果哥哥失手将弟弟打死,哥哥愧悔之下自己也撞墙而死;某某村某某人感到快要饿死时,因为害怕暴尸荒野,就提前几天偷偷给自己挖好一个小土坑,这天,他觉得自己即将不行了,就拼命爬至土坑旁边,结果发现早已有人抢在他的前面躺倒在了土坑里; 老人们的唱腔莽苍悠沉,老人们的道白如泣如诉,直听得围坐现场的瞎子祖爷c麦叶奶和麻叶婶,还有子良伯c栗花婶这些经历过五八年吃食堂的老辈人忍不住放声大哭,直听得那些经受过饥饿折磨的中年人不由得泪水涟涟。末了,大家纷纷说道: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粮从哪里来?自然打地里来。地是国家承包给咱个人的,凭啥要上缴让赵家闺女去搞那啥劳什子‘三权分置’,让李家小子去种那啥劳什子酒黍?千道理万道理,填饱肚子才是真道理。缴了地,万一村里不还咱了怎么办?万一被坏人承包去要不来钱了怎么办?地在自己手里,睡觉都踏实。酒黍再好,能顶了吃喝?咱还是牢牢把地把在手里,多种些粮食吧,要不然再来一场五八年吃食堂,不知又要饿死多少人哩!” 在五位老人如泣如诉的演唱声中,李进前也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挨饿往事,直觉泪水就要涌出眼眶。当老人们唱至兄弟反目c大打出手一节,他实在不忍再听下去,转身挤出人堆,站在场外仰头长叹一声,然后便大踏步的朝向小牛停车的地方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 通红的半个太阳伏在西山头上,四围云蒸霞蔚,极是苍凉壮观;距离晚饭时间还有半个辰光,紧靠仲景坡坡根路口处的大槐树下,突然响起一片叮叮哐哐的锣鼓牙板敲击声,其间又夹杂了咿咿呀呀的二胡古筝吊弦声。有好奇的小孩立刻飞奔了去看,原来竟是久负盛名的水源镇瞎子演唱团来了。消息传出,全村上下顿时一片欢呼雀跃,那些上了年岁c爱听古经的老人们更是迫不及待;晚饭过后,大家或扶老携幼或呼儿唤女,纷纷赶往大槐树下,不到天黑就将瞎子演唱团围了个水泄不通。 若桐吃过晚饭,一丢下碗筷,就立即拉了禾禾搬着椅凳,火烧火燎的跑到大槐树下去抢占有利位置了,——并非若桐喜爱这种乡土气息浓郁的演唱,他图的是一种男女老幼大团聚的热闹;若凤也笑嘻嘻的把子良伯和栗花婶推出门外,非要他们去听听瞎子演唱团的演唱不可,自己则走进厨下替换他们洗碗涮锅。张天远因连日来赵夏莲“三权分置”c李进前竞争土地的事情,心中颇为郁烦,既不愿去听演唱,又不想待在家中,便冲若凤打声招呼,独自一人信步走出了院门。 一出门,张天远便径直向南朝着村头走去。由仲景坡坡顶绵延而下的小路,仿佛一把利刃从天劈下,把仲景村分为东西两半后,又绵延向南直通三里外的白龙泉村。张天远一面漫步行走一面细心打量着小路两侧黑魆魆的林木和房屋:节令已近冬至,天毕竟冷得很了,大树小树全都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柯老干裸露在料峭的寒风里;几处水塘也快要干涸了,半潭死水半潭淤泥,在这宁静的夜晚微澜不起;听得见谁家的猪在轻声哼哼,谁家的羊在高声咩咩,又有谁家的鸡在咯咯的发着呓语; 不知为什么,最近几天越是心中郁烦,早已逝去的爷爷的形象就越是老浮现在张天远的眼前:爷爷很高很瘦,瓜皮帽,黑长衫,两绺山羊胡须;一笑,眼角就满是鱼尾纹。爷爷一生的悲剧就在于出身富农,识文断字,在旧社会里做过几天私塾先生,缺乏苦大仇深的经历和体验,对新社会没有特别的感受和认识,又常爱买弄两句诗不是诗词不是词的顺口溜,结果不但给自己,而且也给儿子和孙子带来了终生的厄运。 在村人们的传说中,爷爷那天起早去到水源镇——当时还叫水源公社,——的国营食品商店割肉。在那个年代,即便手里有钱,割肉也是限量的,而且还要凭票。那天割肉的人很多,大家排作长长的队伍;爷爷在队伍里等了一个上午,结果只割到四两瘦肉。爷爷原本是想割些肥肉回家炼油的,偏偏割到的却是瘦肉,而且只有四两,爷爷就很生气。很生气的爷爷站在食品商店门前,当着商店员工的面,大声朗诵了一段从此改变了全家命运走向的顺口溜。 爷爷朗诵的顺口溜是这样的: “主席万岁,割肉站队;等了一晌,割了四两;回头一想,不如老蒋;” 结果,爷爷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罪由是不满现实,恶毒攻击伟大领袖,妄图复辟万恶地主旧社会;虽然没有判刑入狱,但却经常戴着纸糊的上写“现行反革命”的高帽子游街陪斗,有一次竟被吓得尿了裤子,从此到死也没能在村里抬起头来。后来,父亲高小毕业,因为爷爷的缘故没能升上初中,十八岁那年,父亲想到了招工,考试通过了,表格也填好了,可负责招工的人一审查父亲的家庭出身和政治背景,说什么也不敢要;父亲又想到了参军,面试体检全部过关了,前来接兵的部队领导也很欣赏父亲的才华和气质,却依旧因为爷爷的缘故,最终没能去到部队。父亲从此只能窝在村里,永远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媳妇,喝酒——!媳妇,喝酒——!” 突然,紧邻小路的一座破败的院落内,有人一边用手啪啪的打着节拍,一边唱歌一般的高声喊叫着。张天远停下脚步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走到了王天朋家的院墙外面。那土坯修筑的院墙因长年风吹雨打,中间坍了一个豁口,一直没被补上,因此院内的声音传来,张天远听得清清楚楚。 “喝,喝,你就知道个喝。不是上午才打了十元钱的酒吗?不是刚刚才喝过二两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门扇来高的汉子,又不比别人少根汗毛,却只知道整日里抄着手东游西逛,焦麦炸豆的天气蹲到荫凉里看蚂蚁上树,鼻涕流过河了再噗噜一声吸进去,不下地不干活,不养老婆不管家,难道就知道个喝酒吗?” “媳妇哎,我还知道吸烟,还知道赌钱!” “唉,国要破净出些白脸奸臣,家要败净出些浪荡游子。——我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咋就摊上你这么个酒鬼烟鬼赌鬼男人呢?你整日里出去喝酒抽烟赌钱,把老婆孩子撂在家里吃风喝沫,难道就不觉得没有意趣吗?难道就不觉得良心亏欠吗?难道你真的就没有过一丁点儿的远大理想吗?” “谁说我没有远大理想?谁说我没有远大理想?亏你做了我这么多年的媳妇,对我的高尚情怀一点也不了解,怪不得人家都说知音难觅呢。告诉你,我的远大理想就是像李进前那样当一个酒厂厂长,让满厂的酒都归我管,我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我的远大理想就是当一个全球赌王,走到哪里就赌到哪里,赌到哪里就住到哪里,把所有赌场的钱统统赢进我的口袋。我的远大理想就是哎呀不好了,媳妇,我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哎呀不好了,媳妇,我的口水都已经流出来了;哎呀不好了,媳妇,我的口水都把脚后跟打湿了。媳妇,喝酒——!媳妇,喝酒——!” 张天远自然辨得出这是蕙兰在和王天朋拌嘴,不由在黑暗中停脚止步,侧耳细听。 院内,蕙兰气极反笑:“不想出力干活,不想吃苦受累,还想有钱赚,怎么办?我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王天朋的语气有些疑惑了。 “买个碗,你就是企业家;”蕙兰话一出口,自己倒忍不住先笑起来,“买两个碗,你就算开了一家分店!” “高,高,实在是高!”王天朋大约是“啪”的拍了一下膝盖,油腔滑调的说道,“简直是高老庄的高,高家庄的高。媳妇媳妇你别笑,你的心思我知道,不就是嫌我在家晃来晃去碍你眼嘛,不就是嫌我在家游手好闲不干活嘛。等哪一天哼,凭我王天朋的才能,就是真的做了叫花子,也定然是叫花子帮的帮主!” “好好,帮主大人,拜托你挪挪屁股让开路,我要拌食喂猪了!”是蕙兰不耐烦的声音。 “媳妇,你喂完了猪,过来帮我挠挠脊背上的痒!” “自己挠,又不是没长手!” “自己挠,那不是还得抬胳膊的嘛!” 蕙兰同样是张天远和李进前c赵夏莲初中时代的同学。那时候的蕙兰头发浓黑,皮肤白皙,小脸圆圆胖胖,大眼忽忽闪闪;一笑,嘴角处就浮起两个深深的酒窝,性情最是开朗活泼。张天远一直隐约觉得,初中时代的蕙兰是对自己有着那样的一份情意的;只可惜毕业后阴差阳错,竟嫁了王天朋这个文不愿文武不愿武的二流子。蕙兰结婚不多久就变了,变得沉默少言,变得郁郁寡欢,再也看不到初中时代那活泼开朗的性格了;当然,这都是因为王天朋的缘故。 张天远清晰的记得,十八岁那年的夏末秋初,他刚从老虎周村办完事情回来,走到村部旁边的打麦场时,突然遭遇倾盆暴雨,就赶紧躲进麦场角处一个麦秸垛的凹洞下面。不多一会,蕙兰竟也跑了进来躲雨。蕙兰跑进来时,乍一看见他,略略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快步过来,和他并排站在一起。当时,两人好象说过一句什么话,然后就都不吱声了,再然后便是长久的难扼的沉默。麦秸垛凹洞外面,暴雨如瀑如帘,瓢泼一般的哗哗下着。沉默当中,他偷偷的瞟了一眼蕙兰,发现蕙兰也正在偷偷的瞟着他。蕙兰的全身已被雨浇得水淋淋的,湿透的紧紧贴在身上的的确良外衣薄如蝉翼,隔着衣布竟可以看到里面那鲜艳的内衣,那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凹凸有致的身体,那波澜起伏的胸部。他想拽回目光,可是眼睛却似被磁石牢牢吸住一般,怎么也不能转开。看到他的目光,蕙兰忽然嘤咛一声,两腮荡过一抹诱人的红晕,然后就双手捂脸再也没有松开 打那以后,每次见到蕙兰,他总是轰的一下满脸烫热,仿佛自己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蕙兰却总笑嘻嘻的同他打着招呼,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麦秸垛事件过去半个多月后的一天,两人又各挑水桶在井台上偶然相遇了。蕙兰转头望望四下无人,忽然伸头过来,咬牙切齿的说道:“张天远,你平时看着怪老实的,没想到竟那么坏,——肉坏!”他正吓得惶然无措之际,蕙兰却咯咯脆笑起来,又拿手冲他刮了刮鼻子,挑起水桶就走 想到这里,张天远不由得内心里有些隐隐作疼,为着蕙兰那悲苦多难的命运,也为着自己那曾经的一份情感归属。伴随着仲景坡下那叮叮哐哐的乐器声和咿咿呀呀的吟唱声,也伴随着破败小院内王天朋和蕙兰间的拌嘴闹嚷声,他在肚里长长叹息一回,感慨着人生的变幻无常,感慨着世事的浮沉沧桑,然后继续迈步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 瞎子演唱团在仲景村每夜一场的演唱,勾起了无数人的苦难记忆,使得村里的舆论又渐渐倒向了张天远一边,赵夏莲c李进前经过电话沟通,暂把“三权分置”政策和酒黍种植推广十人宣讲团撤了回去。瞎子演唱团刚刚演唱三场,第四天下午傍黑时分,一辆车身上用墨绿色的油漆涂着“禾襄市文广新局数字电影放映队”字样的白色面包车开进了仲景村。 面包车径直开到村部侧面不远处的小学操场上;停下来后,从车里跳出三个男人,开始在宽敞的操场上竖立起两根铁杆,中间张挂起一块雪白的幕布。村里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演过电影了,许多七八岁的孩童竟然不知道这些人们在操场上扯起一块白布做什么,纷纷奔走相告,传为奇闻。王天朋站在自家院墙根下,伸手抓住两个跑得风快的小家伙的手腕,咧着大嘴笑问:“铁蛋,鸭蛋,看你们跑那欢势样子,是你们的爹考上状元啦,还是你们的妈改嫁给我啦?” “不是,都不是。”那个叫铁蛋的年龄大些的孩童拼命挣脱王天朋的抓握,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比划着双手答道,“小学操场那边,有人竖起了两根铁杆,又在中间挂起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布。这么大,这么大” 那个叫鸭蛋的年龄小些的孩童虽然未能挣脱王天朋的抓握,但却挺着小肚皮,大声纠正道:“不对,比你比划的大一千倍,大一万倍!” “就这么大,就这么大!” “大一千倍,大一万倍!” “就这么大,就这么大!” “大一千倍,大一万倍!” 两个孩童嗓音越抬越高,直争得脸红脖粗,口沫四溅,且皆上身前倾,双臂后伸,额头几乎就要触碰一处,便仿佛两只斗架的小公鸡一般。王天朋开心得哈哈大笑:“来,乖儿子们,让爹告诉你们,这是要演电影了。——怎么演?娘那个大脚丫子,没吃过猪肉,难道也没见过猪走路?就像演电视,不过是在户外,而且屏幕要比电视大得多!” 晚上果然演了电影,吸引得人们潮水一般拥到操场上,仲景坡前大槐树下的瞎子演唱团听众立时就变得稀稀拉拉寥落可数了。电影正式演出之前,放映员预先加演了一段新闻纪实片,大意是说新疆天山某地的农民原本穷得没有饭吃,没有衣穿,这几年间经过土地集中整治,专门种植酒黍豫js31号为国家农科院提供科研之用,不几年间就发家致富的故事。屏幕里的农民家家都是小别墅c电冰箱c豪华轿车c宽屏彩电,冬有暖气,夏有空调,顿顿吃饭四菜一汤,啤酒饮料堆得满屋都是;年轻人也不用外出打工,只在家门口帮忙管理c收割酒黍即可挣到大钱。于是那些十七八岁c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甚至有些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看得眼谗起来,纷纷在村里宣扬说道: “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光靠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倒腾庄稼,累死累活也只能解决个温饱问题,要想图清闲,赚大钱,还不如把地交给赵夏莲,让李进前去种酒黍。只要手里有钱,咱到哪里还买不来粮食?——你说是不是?” “风水轮流转。张天远这些年也赚得不少了,下面该是赵夏莲和李进前的世道了!” “哼,谁给的钱多,咱们就把地给谁!” 接下来,张天远和李进前的宣传对抗战逐步升级,进入到了白热化状态:做人做事一贯低调谨慎的张天远在数字电影放映车开进仲景村的第二天一大早,亲自赶到禾襄市,请人采写了一篇两千来字的长篇人物通讯,内容主要是反映自己这些年来在农村的奋斗足迹以及为村民们办下的种种好事,然后疏通关系在市报c省报同时刊发,希望籍此寻求到社会各界尤其是政府方面的关注支持;而李进前则针锋相对,在张天远的人物通讯刊发的当天上午,立即邀请市电视台的记者就豫js31号酒黍种植一事对自己进行了专访,既谈到了酒黍的发展前景,又承诺给予植黍农户种种利益,当天晚上市电视台就在本市的新闻联播之后,播发了李进前的人物专访。这样以来,仲景村村民们的态度就好像五月天里的麦子,忽而向左,支持张天远种植粮食,又忽而向右,支持李进前种植酒黍了。 这晚,张天远c若凤c若桐及子良伯c栗花婶还有禾禾,一大家人围坐在饭桌前,一面吃饭一面收看市电视台播发的关于李进前的人物专访;因为这场对抗战目前胜负未知,所以大家都不说话,就连禾禾也表现得极为乖巧,饭桌上的气氛相当沉闷。电视里的专访刚刚结束,张天远便接到了李进前打来的电话: “天远,放手吧,我不想再和你竞争了。二虎相斗,必有一伤;我们两个鹬蚌相争,其结果必然是渔翁得利。这个渔翁是谁,我目前还无法明确的告诉你。不过只要你肯放手,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我已经说过了,我只种一季酒黍,其余时间愿种什么仍由你来决定。怎么样天远,还是好好的想一想吧!” 张天远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不,进前。我们是兄弟,如果换做别的事,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会依照你的,可唯独这件事不成。——你知道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现在无缘无故的放手,不但我心里不甘,就是家里人c村里人c外界人,以后又会怎么想我,怎么看我,怎么说我呢?当然,如果竞争的结果是我失败了,那么不要说你只种一季酒黍,就是你种四季我也决不干涉” 最后,李进前还是那句话: “天远,那就对不起了,真的对不起了!” 放下电话,张天远以手支颐,一个人侧歪着身子呆坐在沙发里,半天没有出声;他的目光透过苍凉的岁月帷幔,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小学时候,他和李进前因没按时完成作业,被老师留校罚饿,饥肠辘辘之际,赵夏莲从家里给他俩捎来一块蒸红薯,两个人就躲在学校门口的麦秸垛后,你一口我一口的轮流狼吞虎咽着;初中时候,他和李进前因家境贫寒,每人只有一条单薄被褥,隆冬的夜晚便在学校寝室打通铺,互相依靠着对方的体温取暖,后来还是赵夏莲将父亲的棉大衣从家中偷来送给他俩,两个人这才勉强捱过三九寒天;高中时候,他和李进前因为了省下几块车钱,每次自禾襄县城回家,都是从同学那里借来两辆自行车,两人各骑一辆,车后轮流带着赵夏莲,一个夏末秋初的午后,三人正走在半道上,忽然雷声隆隆,一场暴雨不期而来,直将三人淋成了落汤鸡 看着张天远心事重重满腹惆怅的样子,半天旁坐不语的若桐忽然“噗嗤”一笑,低声说道:“姐夫,我有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保证李进前顾此失彼,一败涂地,再不会回来和咱竞争!” “什么办法?”张天远抬起头,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他知道若桐人小鬼大,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主意,因此便未十分在意。 果然若桐神秘兮兮的凑过头来,小声说道:“姐夫,我已经托人打听过了,李进前建设酒黍种植基地占用的土地,目前上级国土资源部门的批文还没有到;批文既然没到,那就属于非法占地了。还有,那地方传说是古禾襄的县治所在;既然是古禾襄的县治所在,那就肯定具有文物保护价值了” 张天远抬起头,目光茫然的望着门前小院;小院内,若凤禾禾正在厨房檐下择菜,预备明晨早饭之用,子良伯与栗花婶则在厨房内刷锅洗碗,碗边c锅沿c铁铲相碰的叮当脆音不时传入耳中。 “咱们只要以仲景村全体村民的名义,写上两封举报信,一份投寄国土资源部门,一份投寄文物管理部门”若桐咬着张天远的耳根说道。 张天远依旧以手支颐,动也未动。 “当然,如果觉得这样做麻烦,那咱们就拍上几张照片发在微信朋友圈里,后面再附上几句‘香雪’公司违法占地c破坏文物的说明。当今形势,那是不怕上告,就怕上报;不怕上访,就怕上网。这种剑走偏锋的做法,也会给李进前造成一定的舆论压力”耳边,若桐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张天远听着听着,“豁”的坐直身子训斥若桐道:“想都别想。这种主意不但我不准去想,你也不准去想,‘天凤’公司谁都不准去想。咱就是失败了,也要败得光明正大,败得干净磊落。那种背后下手的阴损勾当,咱们最好永远不要去做!” 十分钟后,刚刚吃过晚饭独坐在家的赵夏莲接到了李进前的电话:“夏莲,天远他还是不肯放手!” “你和他是怎么说的?”赵夏莲坐直身子,对着手机话筒问道。 电话里,李进前将自己和张天远间的对话简略说了一遍。 “唉,这个天远呀”赵夏莲犹疑片刻,面上显出坚定之色,毅然决然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咱们原定的方案行事。——你负责通知柳康健他们,我负责通知赵士乐和孙殿秀,大家届期按时到场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 三天后,时令进入农历腊月,天气已经十分的寒冷了,而且还隐隐有着下雪的迹象。在这三天里,张天远一改往日深居简出的老习惯,带领若凤c若桐在全市各乡镇拜访一周,邀请到了今年夏天禾襄市委政府公开表彰过的“全市十大粮食种植大户”,准备在村里搞一场宣传种粮致富的报告会。张天远的报告会台子地址选在村部前面不远处的空场上,而就在若桐和小王带人搭建台子的时候,柳康健也带领酒黍种植基地的民工开始在他们的对面搭建台子了。两座台子同时搭起,相向而立,距离不过二十来丈,立时便引起了仲景村全体村民们的关注,大家纷纷议论着,暗自揣测着会有什么精彩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果然,第二天上午十时许,张天远的种粮致富典型报告会刚刚开幕,远远的村道上,就一溜儿开过来五六辆彩旗招展的面包车,从车里跳下来一群又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靓丽女子,一个个奇装异服,袒臂裸腿,一面把双手放在嘴边吸溜吸溜的哈着热汽,一面在一个秃顶长须衣服上满是口袋的中年男人的指挥下,轮流跳上酒黍种植基地搭建的台子,伴随着音箱里震耳欲聋的音乐节拍,开始扭腰摆臀的走起了猫步。 这是一场石破天惊c空前绝后的服装展览表演:年轻靓丽的模特们一个挨着一个迈着款款的步子从幕后走到台前,然后一个姿态摇曳笑容甜美的回身亮相,接着又一个挨着一个款款的由台前走回幕后;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上了另一件款式怪异色彩艳丽的服装。仲景村的许多老人们以前只是在电视里见过这种场面,如今真的活色生香的在自己面前表演了,竟一个个震惊得嘴巴大张,眼神飘忽,那滋味真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而小伙子和孩子们则欢呼着雀跃着,一面忘情的吞着口水一面把眼珠瞪得溜溜圆,视线肆无忌惮的扑射在模特们那高高隆起的胸脯和雪白修长的大腿上;又有人拿出手机拍下照片发在微信朋友圈内,并附带了文字说明:快来看快来看,水源镇仲景村发生的惊天绮丽一幕;“天凤”“香雪”两公司谁雌谁雄,转眼便见分晓很快,张天远的报告台下便空无一人,只留下台上十位粮食种植大户尴尬的大眼瞪着小眼了。 更为要命的是,服装表演刚一结束,年轻靓丽的模特们尚未散去,柳康健便率着酒黍种植基地的三四名工作人员登上台子,大声宣布着“香雪”公司最新出台的规定:一c凡和村里签订上缴c整治土地协议并同意种植豫js31号酒黍的农民,“香雪”公司保证土地仍由各家自己管理,同时派出最优秀的技术人员提供最优质的全程服务,保证每亩酒黍产量达到二百公斤以上;二c凡和村里签订上缴c整治土地协议并同意种植酒黍的农民,“香雪”公司保证来年所产酒黍以高出普通酒黍百分之二十的价格全部回收;三c 紧接着赵士乐c孙殿秀也登上台子,大声宣布着水源镇党委政府刚刚出台的优惠激励政策:凡和村里签订上缴c整治土地协议的农民,每签订上缴c整治一亩耕地的协议,即可当场领到八百元现金的流转费用外加五十元现金的政府奖励;同时从现在开始,前一百户签订上缴c整治土地协议的农民,均可获得“香雪”公司提供的“香雪融春”黄酒一箱,而三天后再来签订上缴c整治土地协议的农民,非但没有黄酒赠送,而且还将取消五十元的现金奖励 兵败如山倒。终于,张天远多天以来精心构筑的堡垒防线彻底坍塌崩溃了。柳康健c赵士乐和孙殿秀宣布各种优惠激励政策期间,便有一群一群的村人涌在台下,或大声议论,或小声嘀咕,仿佛持着怀疑态度;两方刚一宣布完毕,王天朋就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来来来,我先签。正不耐烦种那几亩破地呢,可就来了这样的好事;这真是瞌睡遇见枕头,光棍遇见寡妇,和尚遇见尼姑” 蕙兰急忙伸手拽住王天朋的衣角,大声叫道:“王天朋,你不能” “去去去,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这是响应政府号召呢;再说了,格铮铮的票子你嫌扎手,我不嫌哩!”王天朋一把推开蕙兰,一下子就跳上台子,唰唰唰在土地流转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便领到了厚厚的一叠钱和一箱黄酒。 接下来,王天朋“刺啦”一声撕开黄酒包装,拽出一瓶黄酒,咬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牛饮了一气,然后将黄酒瓶子夹在腋下,“呸”的一口唾沫吐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上,蘸着唾沫将钱快速数了一遍。在确认数目无误后,王天朋又右手拎着钱沓在左手掌心里哗哗甩了两甩,冲着台下大声唱道: 给诸位,道大喜: ‘三权分置’了不起; 签协议,缴土地, 白花花的票子到手里。 从今后,农业实现现代化, 每亩收入他两万八; 咱农民,雨不淋来风不刮, 坐在家里就能把钱抓。 有钱有酒还不种地, 你说美气不美气, 哎你说美气不美气? 在王天朋的带头引领下和吆喝鼓动中,村人们蜂拥上台,争相和村里签订上缴c整治土地的协议。前一百户签订协议的村民果然不仅拿到了每亩八百元的流转费用和五十元的政府奖励,而且还分别领到了一箱包装精美的“香雪融春”黄酒;后来的村民虽然没能领到“香雪融春”,然而热情丝毫不减。不过两个小时,全村在家的农户已经全部签订协议完毕。 种粮致富典型报告会刚刚开幕便宣告夭折,十名远道而来的种粮大户也不告辞,各自灰溜溜的乘车离去。张天远失魂落魄的站在报告会台前,做梦一般望着对面台上台下竞相签订上缴c整治土地协议的村人们;——尽管他曾给他们带来过那么多的利益,可是他们在走过他的身边的时候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啊。唉,人心呢,人的心呢? 张天远正要准备离去,忽然一个尖细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老少爷们,大家千万不要上当啊。过去是生意做遍,不如卖饭,现今是生意做遍,不如诈骗;李进前,李进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诈骗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可他骗吃骗喝了我整整十八年,整整一十八年,他骗得我好苦啊。如今,他又要来诈骗咱乡亲们啦” 但众人早已被高涨的热情和现得的利益冲昏了头脑,一个个只情争着抢着签订上缴c整治土地的协议,哪里顾得上理会了他?于是,那人又颠儿颠儿的跑到张天远面前,讨好的说道: “天远,真是墙倒众人推,人心大大的坏了。可是你看,全村人都不理你了,只我还在帮你说话,我老幺蛾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哪。——天远,我明年把土地继续流转给你,但你得给我涨到每亩每年一千五百元钱的价” 张天远看也没有看老妖蛾一眼,转头走开了。 此刻,赵夏莲动也不动的站在村部后窗前,外面虽然闹声喧天,但她只把视线透过窗玻璃跟着张天远踽踽离去的背影移动着;尽管明明知道和李进前的联手合作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然而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还有些淡淡的伤感,淡淡的酸楚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天的田野上。 手机震响了铃声,是李进前打过来的:“形势一片大好?” “嗯。”赵夏莲知道柳康健肯定已将现场局势电话告知了李进前,因此也就没有多话。 李进前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再次问道:“天远他怎么样?” “天远他”赵夏莲把鼻子压在窗玻璃上,视线落在张天远的背影上。走在村道上的张天远双手背后,脚步迈得很慢,腰也似乎驼弯下去,望去就像整整老了十岁。赵夏莲觉得自己的嗓音潮潮的,似乎立刻就要哽咽落泪的样子,便赶紧止住了话头。 电话里,李进前没有再问;两个人隔着电话相互倾听着对方呼吸的声音。 “天远娃啊” 张天远正垂头背手慢慢的走在村道上,忽然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抬头看时,原来是瞎子祖爷c麦叶奶和麻叶婶站在面前两丈远处。瞎子祖爷c麦叶奶和麻叶婶的脸上,都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祖爷c奶c婶”张天远嗓音干涩的叫了一声,生意低得仿佛连自己都没有听见。 “人心坏了,人心坏了,只认钱不认人了呀!”瞎子祖爷猛的咳出一口痰来,然后将竹根拐杖狠狠在地上捣了两捣,恨铁不成钢的叫道。 “天远娃,我们都是黄土埋到脖根上的人了,就是再走一次回头路,再过一遍大集体饿肚子的生活也没啥,”麦叶奶抹着眼泪说道,“可就可就苦了你们晚辈人哪!” 麻叶婶向前跨了几步,伸手掸去张天远肩头上落着的一小片枯叶,道:“天远娃,千万不要想不开,人生光景几截过,那邓大人还有三起三落的时候呢。咬咬牙,迈过这道坎,头前一片天哪” 张天远觉得鼻子很酸,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倒并不是为着自己在这场竞争中的落败,而是为着瞎子祖爷c麦叶奶和麻叶婶的一片诚挚关心;他垂首凝思片刻,忽然猛的昂起下巴,脸上漾过一丝笑意: “祖爷c奶c婶,请放心,你们的天远娃不会轻易认输的,咱们的‘天凤’公司也不会就此倒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赵夏莲摁下手机接听键,一面走出村部大门一面对着听筒说道:“什么,再过十分钟你就进村了?我我怎么突然有些犹豫,我害怕见到天远,害怕见到若凤,也害怕见到若桐和禾禾” “我的大支书,要是犹豫害怕你就别过去了,”手机听筒里传出李进前豪爽的笑声,“待会见到天远和若凤,我就说:天远哪,若凤哪,你们千万别怪我,这次竞争都是夏莲鼓动起来的,所有的坏主意也都是夏莲一个人出的,我只是按照她的意思行事罢了。嘿嘿” 赵夏莲明知李进前在开玩笑,还是气得皱着鼻头跺脚说道:“好你个李进前,帮你竞争成功了,还要反过来出卖人家,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算了算了,为了洗清这不白之冤,我就陪你走一趟吧!” 这是阴历腊月十六的上午。天空里彤云密布,低得几乎就要压在了人的头上,西北风打着旋儿呼呼怒号,扑面劲吹,满世界流淌着刺骨切肤的寒意;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传递着大雪将至的讯息。然而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所以从城市到乡村,从大道到小路,到处都充溢着融融其乐的氛围,到处都可见到匆匆还家的行人。 十时左右,若桐带着禾禾跑在门楼下面的过道里踢毽子,既赌输赌赢,又借此取暖;远远近近的村落里,不时传来一声两声零星的鞭炮爆响。第一轮禾禾输了,被若桐刮了一下鼻头;第二轮若桐刚刚踢了两个,毽子便飞落在地,若桐赶紧捡起重新再踢。禾禾在旁跳着脚的去抢毽子,同时脆声嚷着:“舅舅捣鬼,舅舅输了!” “舅舅没捣鬼,舅舅没输!”若桐嘻嘻哈哈的笑着,一面伸手轻推禾禾,一面不停脚的继续踢着毽子。 “滴滴——”若桐踢着踢着,忽然听得身后传来轿车喇叭的鸣声,转头看去,一辆崭新别致的豪华卧车缓缓停在了门前不远处的大槐树下。若桐脸上立刻显出惊喜艳羡的表情,一脚踢飞毽子,伸手拉着禾禾跑了近前,指着轿车前面的标识叫道:“奔驰g600,哇,好气派,好不气派!”然而当车门打开,李进前和赵夏莲从里面钻出来时,若桐却一把拉了禾禾的手,回身就走。 “若桐”李进前上次回村,和若桐有过一面之交,此刻见若桐转头走开,心里明白他是在记恨自己,便撇开赵夏莲紧跑几步,和若桐并肩走在一起,一面走一面亲热的叫道。 若桐这才回过脸来,一副刚刚认出李进前的模样,又是鞠躬又是赔罪:“啊呀,禾襄市酿酒界第一巨头大驾光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未能远迎。恕罪恕罪,该杀该杀。——不过我说李总,听说你最近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大好呀,为了利益,竟连自己的发小都坑” “有眼不识泰山,倒是真的;不过这泰山嘛不是我,我只是个马前卒罢了,”李进前并不理会若桐的揶揄,只管咧嘴一笑,伸手指着赵夏莲道,“真正的泰山是我们这位仲景村的大支书呢!” “哟,哟哟,原来是父母官大人到了,”若桐又手搭凉棚,做出认真打量的样子,片刻之后忽然趋步奔至赵夏莲跟前,双手在两袖袖头上“啪啪”各打一下,然后弓腰俯身捏着嗓子叫道,“皇上给奴才请安啦!” 赵夏莲绷不住脸刚要发笑,却又听得若桐说道:“赵大支书,江湖上传说那李进前设计坑陷发小的时候,旁边站着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帮凶。——不知这女帮凶指的是不是你?” “你这个若桐呀,一张利嘴真不饶人”李进前仰头哈哈大笑,亲热的搡了若桐肩膀一把,然后俯身抱起穿得圆圆滚滚的禾禾快步走在了前面。禾禾和李进前仅见过一面,对其虽不陌生,却也并不熟悉,此刻趴在李进前的肩头上,紧张得扎煞着两只小手,大声朝向若桐求救: “舅舅救我,舅舅救我” 院子里,张天远正身披羽绒大衣,僵站在一株墨绿色的冬青树下呆呆出神;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张天远就已变得脸色苍白,头发长乱。若凤蹲坐在靠墙角避风处一只偌大的塑料盆前,袖管高高绾起,两支冻得通红透明的胳臂插在水里呼隆呼隆的紧张忙碌着;她的身前身后,是一筐又一筐刚刚择洗干净的大葱蒜苗c萝卜芫荽c青椒西芹之类的新鲜蔬菜,——当然便是仲景坡菜地里的特产了。 “天远,若凤,子良伯,栗花婶,我回来啦,我李进前又回来啦!” 李进前站在门楼下面,冲着院内高声喊叫道,同时俯身放下禾禾。禾禾两只小脚刚一着地,立刻便快步小跑着,一头扑进了正在楼房檐下摘剥白菜叶子的栗花婶怀里。 “进前,你回来了?!” 张天远猛的回过身来,上下打量着李进前,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又略带怨怪的神色。若凤身子微微一颤,但迅即便恢复了正常,只抬手挽起一绺飘散额前的长发搭在耳根后面,然后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听见李进前的喊叫似的,继续呼隆呼隆的淘洗着盆里的蔬菜。 栗花婶抬起头来,一双昏花老眼望了李进前半天,方惊诧的叫道:“呀,果然是进前娃回来了!” “栗花婶,不单是我,还有我们的大支书赵夏莲同志呢!”李进前笑嘻嘻的回头指着刚刚走到门楼下面的赵夏莲说道。 赵夏莲站在门楼下面,先冲栗花婶打声招呼,然后抿了一把额前长发,面带笑意的望着张天远:“怎么,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张天远这才完全回过神来,分别和赵夏莲c李进前握了手,又从栗花婶怀中接过禾禾,任儿子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在下巴上蹭来蹭去,然后径把李进前和赵夏莲往客厅里让。李进前毕竟有些做贼心虚般的尴尬,从口袋里摸出纸烟,递给刚刚从楼梯内出来的子良伯一支;仰头想了想,磨磨蹭蹭的走到若凤跟前: “若凤,大冷天儿的,这么刻薄自己干吗啊?热水器里不是有的是热水嘛,难道还在乎那几度电钱?再说了,镇上不是有的是酒家饭店嘛,距离又不是百八十里远,过年了,打个电话预定一桌饭菜,让他们派人送过来不就完了?” “哟,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太阳也没出,喜鹊也没叫,李大老板可就衣锦还乡啦?我说李大老板,你应该让秘书提前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俺们好把门前的道路清扫清扫嘛,俺们好请来仪仗队锣鼓队热烈欢迎欢迎嘛!唉李大老板,吃啥喝啥量家当,你大款人家,日进斗金,花钱如流水似的,哪里知道俺们小民百姓的苦处:俺这不是没钱嘛,俺家辛辛苦苦种了十几年的地都被别人竞争走了嘛!” 若凤抬起头来,一面伸起胳臂拿袖管拭去鬓角上的粒粒汗珠,一面一本正经的挖苦李进前道。 李进前前进一步,拿手搔着后脑勺,嘴里吸溜半天,方才期期艾艾的说道:“嘿嘿,有毛猪娃唧咛咛,没毛猪娃也过冬。你偌大的‘天凤’公司要是没钱,那瞎子祖爷c麦叶奶和麻叶婶家可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过活了。嘿嘿若凤,俺并不傻,俺知道你是在挖苦俺,你是在讽刺俺,你想要俺生气,可俺偏不生气。嘿嘿,若凤,说实在话,俺李进前走南闯北,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一见到你头皮就有些发怵!” 若凤看也不看李进前一眼,只管双手抱着一捧刚刚淘洗干净的芹菜使劲的甩着水珠,绷紧脸咬着牙说道:“发什么怵?不喝凉水,不打冷战;不走夜路,不怕厉鬼。俺若凤又不是老虎豹子,难道还能活活撕吃了你不成?” “嫂子,其实这次进前和天远之间的竞争,都是缘起于我搞的‘三权分置’;用法律术语说,就是我是主犯,进前是从犯。所以你要有气,只管对着我发吧!”赵夏莲跟在李进前身后,也走到了若凤面前。 若凤抬眼乜了一下赵夏莲,两手不停的忙碌着,口气依然很冷:“哟,哟哟,今儿个这是咋着了,亲亲的两个老同学老朋友联起手来,扳倒了我家天远还不算,这么快可就轮到对付我啦?当心,我可没有我家天远那么好脾性呢。——哼,表面上口口声声说是公开公平竞争,背地里却把镇党委政府拉了进来,还每亩地除八百元的流转费用外,额外再给五十元的政府奖励呢。这叫什么?说好听点,这叫政府引导;说难听点,这叫官商勾结” “嫂子,在这件事上我们虽然做得有些过分,可也决不像你说的那样阴暗。不是因为任务压头,所以才有些不择手段了嘛,所以才赶紧过来给你和天远赔礼道歉了嘛!”赵夏莲明白若凤心里窝火,口气故意放软了些。 “赔礼道歉?怎么个赔礼道歉法?赔礼道歉能换回‘天凤’失去的耕地吗?赔礼道歉能挽回‘天凤’在村里的面子吗?”若凤头也不抬,口气依然十分强硬。 赵夏莲刚要再做解释,李进前冲她使了个眼色,抢在前面说道:“赔礼道歉虽然不能换回‘天凤’失去的耕地,不能挽回‘天凤’在村里的面子,但却至少能让你和天远解气。若凤,我李进前在社会上闯荡了这么多年,铁布衫鹰爪功虽然没有炼成,可厚脸皮功绝对炉火纯青,自信还是全村一流;目前我的脸皮起码已有一城墙拐弯那么厚,你要真想解气,就狠狠的在我的脸上来那么几下。我要是略微皱一皱眉,那就不叫李进前。说吧,针c锥子c剪刀,你选哪样?” “去去,贫起嘴来还没完没了啦?”若凤自觉解了气,又被李进前一逗,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起身说道,“大冷的天儿,不赶紧进屋去,难道还等着八抬大轿来抬啊?当心稍慢一点,我可真要拿针扎你了!” “进屋,进屋,这就立刻进屋!”李进前见若凤露出笑脸,这才放下心来;一回头,看见若桐两手背在身后,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靠墙而站,正一脸坏笑的望着自己,便冲他扮个鬼脸,然后和赵夏莲一道跟随张天远走进了一楼的客厅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 “士乐,士乐,你溜那么快,不怕一跤摔个仰八叉,把屁股跌作两瓣吗?” 呼啸旋卷的西北风中,李有才双手拢袖,缩着头冲向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前跑的赵士乐的背影叫道。 “你才把屁股跌作两瓣呢。”赵士乐回头做个鬼脸,两肩一耸笑着说道,“没办法,天儿太冷,厨房里的水龙头被冻上了,出不来水,俺家那懒婆娘打电话叫我赶紧回去拿开水烫哩!” 李有才侧身过来,对着并肩而行的王安平双掌一摊说道:“这家伙,粘上毛,简直比猴还精!”王安平打鼻孔里“哼”出了一声,道:“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能看不清楚?——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哎你别说,赵家闺女这阵确实占着上风,——听说村里百分之九十八的家户都在‘三权分置’协议书上签了字哩;也怨不得赵士乐打顺风旗,行顺水舟,千方百计想和你撇清关系!”李有才凑近说道。 “你也这么看吗?——签了字又怎样?签了字,那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后面还要集中整治土地,单这一项就又要规划又要招标,又要审计项目资金又要把关工程质量,多少程序多少麻烦?再者你把土地质量提升上去了,就有人愿来承包经营吗?即便有人愿来承包经营,万一是个骗子怎么办?万一遇上个天灾土地绝收拿不出承包费用怎么办?”王安平慢慢悠悠的说道,“这做人哪,要看长远,不能只看眼前一拃长的距离;只看眼前一拃距离的,那叫什么?那叫鼠目寸光。别看赵家闺女这阵闹得欢,保不准一个劫跌,丢了人又打了家伙,风风光光的回来,灰不溜溜的离开,有她哭鼻子都找不着地方的时候呢!” 此时风里已经夹杂着了尖细的雨丝,雨丝中又偶尔有那么一片两片翩翩旋舞的雪花;一片雪花落在李有才的脖颈窝里,李有才伸手一摸,雪花便即融化,只在他的掌心间留下泪滴大小的一滩水渍。李有才不觉惊呼一声:“呀,下雪啦!” “干了半个冬天,也该好好的下场雪了。”王安平也不愿再沿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便仰脸望天,接口说道,“看这样子还要坐雪呢!” 李有才脸上顿显兴奋之色,连连说道:“坐雪了好,坐雪了好,——麦盖三床被,头枕馍馍睡。一场大雪,来年保证好收成!” 王安平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抬腿朝前走去,不料因为路面上有雪化水渍,脚底猛的一滑,身子“呼”的向后仰去;李有才眼疾手快,赶紧从后面掫住王安平的腰背,虽然自己单腿跪地,却使王安平免去了一场屁股跌地之灾。 “老了老了,这一跤倘若跌实,骨头非散架不可。”王安平站直身子,拍了拍屁股,感激的说道,“有才啊,真是多谢你啦。几个村支委员中,还是你最贴我的心哪!” “安平叔,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李有才一面抹着裤腿上的泥渍一面笑着说道,“不过举手之劳的小事情嘛!” 王安平望着空中疏落飞旋的雪片,一双椒豆眼珠转了两转,慢声问道:“有才啊,你刚才在村部办公室里跟我说的什么事情?瞧我这记性,转头可就忘了。唉,人老三无材:刮风眼流泪,迎风尿湿鞋,吭咳屁出来;到了这个年龄,不服老不行啊。” “安平叔,你远不老,精神头好着哩。——是我小舅子的事儿。这家伙大不成材,整日游手好闲”李有才话音未落,王安平便拍着脑门说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小舅子跟人打架,让镇派出所给关了进去。放心,我这就托人保他出来!” 说完,王安平便摸出手机,转到路旁树后拨通了电话;一番讲说后,招手示意李有才走到身边,道:“好啦,明天早上就去领人吧。人家看我的面子,罚金都给免了!” “安平叔,这该怎么感谢你呢?”李有才激动的说道。 王安平瞪了李有才一眼,道:“你说这话可就外气了。感谢什么,不就三言两语的事情嘛。你李有才既然铁了心的跟着我,我能不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吗?” 两人站在树后说话,忽然听得“吱呀吱呀”的一阵声音从路上响过,转出树后看时,原来却是蕙兰挑着满满的两桶水,正一出溜一滑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唉,种不好庄稼一季子,娶不到好女人一辈子。这话放在女人身上也是如此呀!”王安平摇头叹息一声,和李有才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雪片渐次繁密,又夹着细细尖尖c绵绵柔柔的雨丝,不到顿饭工夫,便把路面浸润得抹了油般的光滑。蕙兰挑着桶担,尽管走得小心翼翼,却还是几次脚底打滑,身子趔趄,差点儿摔跌在地。看看走了大半路程,她右手横扶桶担,左手抬起抿了抿额角一绺遮住视线的头发,又抹了一把鼻尖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然后将桶担由右肩换至左肩,咬了牙继续迈步踉跄前行着。 走到村中的十字路口处,蕙兰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就放下桶担站在路旁树下歇息。雪花更加稠密,迎风旋舞着,几乎有些纷纷扬扬的气象了;大冷的天儿,四围莽莽苍苍人畜不见,极目远眺,视力仅达百米来远。蕙兰正在仰首张口c呼呼大喘之际,钱二狗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嘻嘻笑道:“蕙兰,挑水哪?”蕙兰没好气的张口答了一句:“又不是没长狗眼,看不出来我在挑水吗?” “哟,蕙兰也竟这么厉害?”钱二狗眼珠一转,涎着脸皮凑近问道,“王天朋呢?”蕙兰冷着脸道:“狼拉了,狗啃了,谁知道死到哪儿去了!” “那你家苗苗呢?”钱二狗眼珠滴溜溜一转,继续没话找话的问道。提到苗苗,蕙兰的口气和缓了许多:“在麻叶婶家。大冷的天儿,路又这么滑,来井上挑水,哪敢让她跟着?上次一不小心,差点儿就” 话音未落,钱二狗就表现得狗吃红薯皮般的喜形于色,欢快的说了一句:“蕙兰我帮你挑水吧!”抓过桶担放在肩上便往前跑。 “哎,哎二狗你放下,”蕙兰急忙追在后面,“我又不是没力气挑,你快给我放下!” 钱二狗雀跃般的跑得极是欢快,一边跑一边口不停话的说着:“蕙兰,真是嫁给杀猪的翻肠子,嫁给做官的当娘子,瞧你嫁给王天朋,这都混成了什么样子。唉,王天朋也是,放着这么个白白嫩嫩掐就出水的老婆在家里,自己却整日在外胡逛。要是换了我” 蕙兰听钱二狗越说越为不堪,顿时满脸通红,也不顾路面滑溜,疾跑几步,并排走在钱二狗的身侧,伸手抓住桶担系绳,喝道:“二狗你给我放下!” 钱二狗只得嘿嘿笑着停住脚步,口里说道:“放下,放下。唉,这年月,做好人学咋就这么难呢?”弯腰哈身做出就要放下的架势,却瞧蕙兰一个不注意,再次挑起桶担起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怪腔怪调的唱:“你让我放,我偏不放,你能把我肿么样” 蕙兰哭笑不得,又因路面滑溜溜的实在难行,刚才快步追赶时差点窝了脚脖,只得不去管他,任由钱二狗挑着桶担跑在前面,自己只是跟在后面慢慢的走着。 走到院门下面,钱二狗已早等在了厨房檐前。看见蕙兰进院,钱二狗放下钩担,然后两手同时提起两只水桶,将桶沿就着水缸外楞左面一倾,右面一倾,哗哗两声,满满的两桶水便倒进了水缸里面。接下来钱二狗放好钩担水桶,脱去上身的羽绒外套,只留着薄薄的一层保暖内衣,然后双臂左侧一弯右侧一弓,臂上的肌肉顿时一棱一棱的鼓了起来。钱二狗笑着说道:“蕙兰你看我强不强,蕙兰你看我壮不壮?” “不看!”蕙兰冷冷的答了一句,跨步走进厨房,从墙角搬出一个冬瓜放在案板上,开始拿刀仔细的削着外面一层带了刺毛的青皮。钱二狗并不立即走开,一面穿上羽绒外套一面肩倚门框搭讪着说道:“冬瓜炖小鸡,对女人可是大补呀。蕙兰,你有鸡吗?你要没鸡,我去隔壁把麦叶奶家的鸡捉一只来;你出冬瓜我出鸡,咱们来他个aa制,大嘬一顿!” 蕙兰头也不抬的说道:“孤老寡婆家的鸡你也忍心偷,你还算个人吗?”钱二狗嘿嘿笑道:“说个偷字多难听。我是捉,不是偷好吗?蕙兰,我听你的,你让我捉谁家的鸡,我保证给你捉来。哎对了蕙兰,要不然我去村后捉张天远家的?” “去去去,这儿没你的事,哪儿凉快你到哪儿呆着去!”蕙兰不耐烦的说了一句,继续低头削着瓜皮。“蕙兰”钱二狗的声音忽然有些异样,听得蕙兰身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正要说话,钱二狗“呼”的扑进门来,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她。 事情至此,蕙兰反倒平静下来了;她右手握刀,左手抬起抿了抿头发,冷声说道:“放开!” “蕙兰,雪要下大了,到处都很冷这院内这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钱二狗既嬉皮笑脸又急不可耐的说道。 蕙兰的语调依然极其平静:“放开。钱二狗,我数一二三,你要是还不放手的话,后果自负。——一c二c三!” “蕙兰,我心里有一团火”钱二狗仍然不肯松手。蕙兰“三”字落口,菜刀高高举起疾速劈下,一道雪白光影闪过,但听“啪”的一响,案板上的冬瓜已被剁作了两半:“钱二狗,要不要试试是你的脖子粗呢,还是我的刀刃利?” 钱二狗吓得“妈呀”一声大叫,双手抱头一口气窜到了院门外面;回头看看蕙兰并未追上来,这才放心,扯着嗓子野声野气的吼道: 大王叫我来巡山, 抓个和尚做晚餐。 这山涧的水,无比的甜, 只羡鸳鸯不羡仙。 “王天朋,你要再不回来,你就给我死在外面,永远也不要回来了!”蕙兰听着钱二狗的歌声渐去渐远,看着半空中的雪线越旋越密,一下子俯在案板上面,眼泪顺着两颊哗哗的淌流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 西北风呼啸翻卷着,雪线渐渐稠密,雪片渐渐膨大,地上的雪积得差不多有鸡爪子来厚了;放眼望去,远远近近只是青茫茫的一片。张天远c李进前和赵夏莲看看天将近午,络绎走出院门,踩着积雪咯吱咯吱的朝向仲景坡上走去。 现在,张天远c李进前c赵夏莲这三位朋友又一次坐在了仲景坡上玻璃亭内的雕花矮桌前,次序自然还是上回的次序。玻璃亭的外面,北风啸叫,刺骨砭肤,整个世界似乎变成了一座冰窟,雪大如掌,漫天翻飞,仿佛万千蝴蝶在翩翩起舞;而玻璃亭的里面,暖气则开得正大,暖意融融,白气氤氲,一点儿也感觉不出酷冬严寒的迹象。 菜是张天远亲自下厨做好,又由若凤放进微波炉内加热增温后送上来的,除去炖鸡c烤鹅c水煮片片鱼之外,全是坡上菜园内土生土长的乡间野味,颜色佐料也搭配调拌得恰到好处;泥壶c泥杯仍是原套,酒却换做了“香雪雕冰”,放在筛壶里温过,每人面前尖尖的斟满一杯。——上次张天远盛赞“香雪融春”喝起来爽口,劲道后味十足,李进前便吩咐小牛把商务车后备箱里剩下的三箱全部留给了张天远;这次回来之前,李进前又特意嘱托小牛从公司仓房里另提六箱“香雪雕冰”,放在奔驰卧车的后备箱内,上午已由小牛和若桐c小王一道搬进了坡下张天远的楼房内。 “天远,我抢了你的地盘,你生气吗?心里恨我吗?” 李进前脱去外面的羽绒大衣,露出了里面穿着的淡黄色的高领保暖内衣;此刻,他端起自家面前的泥杯放到鼻子跟前,两只眼睛似乎在凝视泥杯,又似乎在隔着泥杯的杯沿打量张天远的脸色。 张天远淡然的咧嘴一笑,语调极是平静:“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可是说到恨嘛,却怎么也不至于。一来市场经济嘛,就是讲究个公平竞争,讲究个优胜劣汰;那耕地是属于全体村民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祖传基业,谁能给出最高的效益,谁能带来最大的好处,村民就有权决定把耕地流转给谁。二来你肯定也有你的苦衷。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不讲义气不重感情的人,如果没有特别特殊的情况,你是决不会走这一步棋的。况且,进前,我们是朋友,更是兄弟,看到你的事业做大做强了,我应当感到高兴才对啊!” 李进前的眼眶湿润了。他扭转脸,无声的凝望着玻璃亭外如千蝶竞飞c如万花翔集的漫天大雪;许久,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来,说道: “天远,你是我的好兄弟,你能这样说话,我很感到欣慰。你,我,我们在这个世上都是没有根基的浮萍:没有父母的庇护,没有亲友的帮扶,我们只能自己寻找土壤,自己努力的扎下根去呀。天远你知道吗,当年在城里收购废品的时候,有一天突遇暴雨,我仓皇之间躲进了街头的一座公共厕所;厕所里虽然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可毕竟能在关键时候替我遮风挡雨呀。那一刻,我突然想道,要是将来我能在这座城市拥有厕所那么大的一处住房,我就满足了,一辈子都满足了” 李进前的嗓音变得哽咽了。赵夏莲也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伸手从面前盒内抽出两张纸巾,一张递给李进前,另一张留在了自己的手里。 “为了能够出人头地,为了能够干成一番事业,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不得不辜负了一个姑娘,一个漂亮文静c含蓄优雅且很有修养的姑娘。——那是我刻骨铭心c至死不能忘怀的初恋呀。分手那夜,我骑车带着她在城市的街道上疯狂奔驰,直到彻底把自己累瘫在地再也不能站起来为止;后来,她把嘴贴在我的胸前,用牙齿小心翼翼的咬下了我上衣的第二颗玻璃纽扣,她说纽扣代表着我的心,她珍藏着纽扣,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能真切的感受到我,就仿佛我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般。打那以后,每换穿一件新的上衣,我都会暗暗的把第二颗纽扣小心的揪下来,让那个部位一直空着。我知道,我的心没了,跟着她去了” 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 花心心的脸庞红嘟嘟的嘴, 小妹妹和情哥一对对, 刀压在脖子上也不悔。 李进前昂首望着玻璃亭外纷飞飘扬的雪花,旁若无人的忘情哼唱起来;与此同时,两行热泪滚滚的涌出了眼眶。 赵夏莲面前的桌上,已经放上了两团被泪水浸透的纸巾;尽管很想追问那个姑娘后来的去向下落,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怕把李进前心底的创伤撕裂得更大。这时,一直默不作声c表情肃穆的张天远伸手端起酒杯,赵夏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遂也赶紧端起酒杯,两只酒杯同时擎在了李进前的面前。 李进前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慌忙拿纸揩了揩两个眼眶,笑道:“失态了,失态了!”跟着举起酒杯;“呯”的一响,三只酒杯相碰,三人同时仰头喝下。 接下来,李进前的语气稍稍轻松了些: “天远,你刚才说我肯定有我的苦衷。这话很对,我确实有着我的苦衷:目前人们的养生理念尚未完全形成,和白酒啤酒葡萄酒相比,国际国内的黄酒市场尚未完全打开,蛋糕就那么大,谁都想切上一块,谁都想比别人切得更多。——怎么办?你死我活的竞争呗。所以眼下不单国内,就是在我们禾襄市,黄酒酿造厂家之间的竞争都极其惨烈。我的对手在千方百计的压制我排挤我,市里一位主要领导对于‘香雪’公司的态度又始终不太明朗,更有一桩隐忧,半年多来一直石块般的沉甸甸的压着我的心头我是被迫回来和你争抢地盘的呀!” 张天远叹了口气:“进前,我什么都明白了。你别说了!” “不,天远,既然开了话头,你就应该让我全部说完。”李进前自斟自饮了一杯,抹抹嘴巴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是光着屁股进城的农村娃,一没靠山,二没权势,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去奋斗打拼。商机就是战机,商场就是战场,这么多年来,我是一直在拼着命的冲锋陷阵一直在拼着命的东征西战啊:公司的一切决策,都必须我来拍板决定,公司的所有文件,都必须我来签署下发;公司的内部管理,要由我来落实,公司的上下关系,要由我来协调前段时间我先跑了一趟北京,打算邀请香港当红影视明星张曼丽出面录制宣传‘香雪融春’黄酒的广告,然后又和几家销售公司初步签订了供货合同;回来后,便立即投入到了办理贷款c注册商标的冗杂事务当中我们做企业的,就像行走在悬崖边沿,如果一脚蹬空,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就会被竞争对手死死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必须牢牢的把好‘香雪’这艘大船的船舵,不敢c也不能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懈怠和差错啊!” 说到这里,李进前戛然打住,伸手端起酒壶,将三人面前的泥杯逐一斟满,然后双臂抱胸,仰身后靠,静静的望着张天远。张天远也不说话,只是双目凝望酒杯,仿佛陷于深思一般。这种局面大约持续了四五分钟,看看两人依旧保持缄默,赵夏莲开口说道: “天远,你心里大概也很清楚,其实这次抢占你地盘的幕后主使是我,进前不过冲在前面而已。我这次回村兼任党支部书记,是在镇党委政府立了军令状的,那就是必须搞好‘三权分置’试点工作,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不过进前既然已经道过谦了,我看我就没必要再重复了吧?” “瞧你说到哪里去了,夏莲。”张天远淡然一笑道,“来,喝酒!” 赵夏莲c李进前同时举杯和张天远相碰后,各自仰头一饮而尽。赵夏莲放下泥杯,伸筷搛了口菜,转头朝向李进前说道: “进前,据我了解,‘香雪’公司新购进的德国酿酒设备刚刚运送到厂,还没有安装调试;‘香雪’公司新开发的‘香雪融春’养生黄酒基本上还处于试产阶段,既没有通过质检部门的品牌认证,又没有通过工商部门的商标注册,更没有大规模大批量的开机生产,可你怎么就忙着录制宣传广告c签订销售合同了呢?” 提起这个话题,李进前顿然来了精神,他望着同样持迷茫态度的张天远,狡黠的一笑: “我的大支书,隔行如隔山,说到‘三权分置’,你可能夸夸其谈头头是道,可说到商品营销,只怕你就外行了吧。不错,我们的‘香雪融春’养生黄酒确实还没有通过质检部门的品牌认证,没有通过工商部门的商标注册,甚至也没有大规模大批量的开机生产,不过眼下这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至于录制宣传广告c签定销售合同嘛,这是商场上惯用的心理战术:有些时候,产品还处于生产甚至还处于研发阶段,广告就先打出去,合同就先签下来,这样便可以先声夺人,诱使消费者产生出强烈的期盼心理,抢先把潜藏着的市场给开发占领下来,将来产品一旦上市,就不愁无人问津了。经商之道,在于诡变无穷啊!” “哦——”赵夏莲和张天远这才恍然大悟过来,不禁相互对望着点了点头。看来确实隔行如隔山,两人谁也没有想到,原来商场经营当中还有如此之多的机巧门道啊。 玻璃亭内,原本压抑沉闷的气氛渐渐恢复正常,三人又随意闲聊几句,举杯相碰,满饮了一大杯酒,各拿筷子搛一口菜放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咀嚼着。李进前一面咀嚼一面开口问道: “天远,关于‘天凤’下一步的发展方向,你有什么打算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 推开房门,邬辛旻撂下貂领大衣,左一脚右一脚的踢去高腰皮靴,一屁股仰坐在了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揉着娇细腰肢夸张的叫道:“哎哟,累死我啦!” “要不要我给你揉揉?”钱兴胤赶紧接了杯开水递在邬辛旻的手里,赔笑说道。 邬辛旻接过水杯挨了挨嘴唇,立刻“啪”的一声墩放旁边几上:“这么热的开水也端给我喝,你是不是想烫死我呀?你是不是想烫死我了好跟你前妻旧情复发旧梦重圆呀?跟着你这样的男人,被人背地里骂作二奶小三狐狸精不说,还得东奔西跑c求爷告奶的给人说好话帮你筹钱;别的不讲,单是在李震宇个老杂毛那里,算上这次,闭门羹就已吃过三回了。哎哟我怎么这么倒霉呀,我怎么这么命苦呀” “困难只是暂时的,”钱兴胤俯身把邬辛旻踢在墙角的皮靴捡起来,端正摆放在靠门口的鞋柜格子里,“要相信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相信一旦时机来临,大把大把的票子就会源源不断的涌向我们的” “源源?源源个屁。我问你,公司新建的商品房偷工减料,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和安全隐患,被购房户投诉过多少次啦?公司强制拆迁,把人家原住户打伤,法院判赔医疗费c损失费c误工费十二万元,你支付了吗?公司自从承建市政工程大楼附楼以来,接过一个像样的工程项目了吗?我看再这样下去,你的‘黑马’很快就要变成死马了!”邬辛旻很不耐烦的叫道。 “形势不是还远没到那个地步嘛!”钱兴胤张了张嘴,嗫嚅着说道。 邬辛旻眼珠一转,忽然放缓语气说道:“对了,关于承包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的事情,你和你那位前妻谈得怎么样了?听说在‘香雪’公司的直接参与下,村里百分之九十多的农户都在‘三权分置’协议书上签了字。——你那位前妻倒很能干的嘛!” 钱兴胤看邬辛旻态度有所和缓,不觉暗暗松了口气,答道:“都怪我上次和她把话说得早了,谈得崩了,导致这几次都是夏雨和青荷带着麦兜过来给我探视。她她一直没有露面。” “她?她是谁呀?我怎么感觉这么肉麻呀,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呀!”邬辛旻把右手放在鼻前,一面打量着指甲上的彩绘图案,一面阴阳怪气的说道;说完,忽然“啪”的一拍沙发扶手,声色变得极其严厉,“呸,一提到赵夏莲,看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说,你俩是不是背着我有交往啦?” “天地良心,天地良心!”钱兴胤吓了一跳,赶紧磕磕巴巴的对天发誓。 看着钱兴胤受惊的模样,邬辛旻嘴角浮过一丝狡诈而又得意的笑,拖长音调说道:“我说钱兴胤同志,交往呢是不对的,但不交往呢就更不对了,——我们还指着她救活咱的‘黑马’呢!” “那那你说怎么办?”钱兴胤小心翼翼的问道。 “像你钱兴胤这么精明刁钻的人,蚊子大腿上都能剐下四两油来,难道还要来向我讨教吗?不就是继续交往,想尽一切办法让她把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发包给‘黑马’公司嘛!” “可她一直不过来怎么办?” “哎我说钱兴胤,你今个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她不来,你不会主动回去找她吗?我就不信,活人还能叫尿憋死!” “对,对,回去找她!” 对话至此,两人俱各无语,分别拿眼睛打量着对方;过了片刻,忽然同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稍稍活跃了些,钱兴胤摸出手机一看时间,惊道:“呀,十二点半了,要不我们去湍河岸边的河景饭店吃火锅吧。吃火锅喝啤酒看雪景,一定惬意极了!” “那你先得给我把靴子穿上。”邬辛旻伸了个懒腰,撒娇说道,“要不是为了陪你,大冷的天儿,人家才懒得动呢!” “好,好!”钱兴胤蹲下身去,把邬辛旻的两只皮靴重新穿上,又把一只真皮坤包递在她的手里。 “哎对了,太阳城建房资金尾欠的那笔三百万元钱款,前天不是已到咱们的账户上了吗?”邬辛旻站在房间门口的落地镜前一面穿着貂领大衣,一面转头问道。 钱兴胤两手微微一颤,磕磕巴巴的答道:“到到了,前天上午十二点到的!” “你得先给我支付五十万!”邬辛旻道。 钱兴胤望着邬辛旻的脸,磕磕巴巴说道:“你干嘛?不是才给过你二十万元吗?年关说话就到,这笔钱款得支付民工工资呢,得作为下步启动费用呢,得帮助‘黑马’公司渡过眼前的难关呢!” “哎呀,你就先支付给我五十万嘛,要不,要不三十万也成,”邬辛旻双手抱住钱兴胤的胳膊摇来摇去,又把下巴支放在钱兴胤的肩上,咬着他的耳垂撒娇说道,“我弟弟,你未来的小舅子,最近看上了一款德国版的老爷车,想买下来呢。你就给嘛,你就给人家嘛!” “好好好,给给给!”钱兴胤直觉浑身酥软,无可奈何的答应一句,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公司财务人员的电话,吩咐立即转出三十万元现款到邬辛旻弟弟的账户上。 两人步行走下楼梯,钻进车内。此时寒风呼啸,大雪飞扬,到处都是一片耀目的白。邬辛旻坐在副驾驶座上,侧身过去把下巴搁到钱兴胤的膝盖上,半真半假的嗔道:“怎么,刚刚转了三十万元,就不开心啦?” “哪里,怎么会呢?”钱兴胤发动了车子,两手把握方向盘迟疑着说道,“我在想,我都离婚这么久了,咱们也该抽空办张结婚证了吧?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不明不白的住在一起啊?” “办你个头啊!”邬辛旻“呼”的坐直身子,一面整理头发一面绷着脸说道,“这才叫坐轿的不急抬轿的急,我一个二十出头的黄花闺女都不在乎那张薄纸,你在乎个哪门子的鬼啊?” 就在钱兴胤和邬辛旻坐在车内说话的同一时刻,“宏发”公司总部大楼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李震宇和黄克敬也在进行着一场秘密对话。 “钱兴胤和邬辛旻这对野鸳鸯,你今后别再让我看到他们了:没亲没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来公司不是想要借钱,就是想要承包工程。坦白的说,我很不喜欢这样的人!”李震宇把脸从桌前的烩面碗上抬起,语调严肃的说道。 “好,”坐在李震宇对面c同样俯身桌上吃着烩面的黄克敬表态极是干脆利落,“既然李总不待见他们,我保证自今而后,他们连咱‘宏发’公司的大门都踏不进来!” 李震宇挑了一根宽厚的烩面条放进嘴里,口气依然相当严厉:“还有,财务部朱主任告诉我,说那笔秦皇岛转来的款子,二百万元的,被你挪用了?” 黄克敬身体微微一震,然而随即便一笑遮掩过去:“李总,‘景阳冈’酿酒公司的赵总过来了两次,想要挪借二百万元的现款救急。我想和尚不亲帽子亲,大家毕竟都是从事酿酒行业的,多少得有点香火情分;再者赵总你是认识的,为人还算宽厚温和,咱‘宏发’公司又身为禾襄市酿酒界的老大,也有义务扶助弱小后进企业。所以就私自做主” “可敬,不管理由千条万条,这件事还是你做得不对。”李震宇点了点头,端碗喝了口汤,面色稍稍有些和缓,“公司有公司的规定,财务有财务的制度,以后在这些事上,千万不要再擅自做主了。” “不会的,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黄克敬连连点头答道。 李震宇抬起头来,隔桌望着黄克敬,面上显出慈爱之色:“可敬,要知道你虽只是个人力资源部主管,可在我心目中,却比公司的几个副总地位重要多了。你还年轻,正是干事创业c扬名立万的时候,千万不要因为屑屑小事坏了前程呀!” “多谢李总栽培,”黄克敬连连点着头,说道,“李总的教诲,我一定铭记在心!” “你不要口头答复得很好,实际上却总阳奉阴违。”李震宇的语气又有些生硬起来,“上次我叫你请李进前吃饭,为的是和他谈谈转让酒黍豫js31号种植经营权和独家代理权的事儿,你干嘛选了公司的两个女员工同去?” “这个嘛,”黄克敬放下饭碗,眼珠一转,嘿嘿笑着答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其实是想在个‘色’字上考较考较李进前;说不定酒色双诱,李进前鬼迷心窍,一时糊涂就把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权和独家代理权转让给我们了” “结果呢?” “结果这鬼东西根本不上钩!” 李震宇“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专在漂亮女人身上下工夫啊?”这话听来大概有些重了,黄克敬登时满面通红,装作把头埋在碗里喝汤的样子,脸上却现出羞恼的表情。 “嗯,这个,看来上次和李进前会面,基本上没有什么收获呀!”李震宇也觉得自己把话说得重了,推开饭碗,伸手从桌上的纸巾盒内抽出一根牙签,一面剔着牙缝一面转换话题说道。 黄克敬察言观色,跟着推开饭碗,顺了李震宇的话头说道:“我当时也有在‘酒’字上考较李进前的意思,谁想这家伙竟是千杯不醉,几箱黄酒喝了个精光,看似醉如烂泥,其实却清醒得很,半句实质性的话题都不说。不能不承认,这家伙确有过人之处!” “什么过人之处。一个原本捡破烂的农村娃,不知吃了几天饱饭,就异想天开想在我‘宏发’老李面前耀武扬威,我看他还毛嫩得很呢。”李震宇的脸上显出阴狠之色,“目前在我们的直接操纵下,市场上的酒黍价格已经上涨了三百元每吨,单此一项,他李进前每年就得额外支出数百万元的资金;同时他申请的六亿八千万元贷款,我也通过层层关系,安排银行人员暂不放贷,好好的拖上他个一年半载,非把他拖出个一身死皮不可。另有一件极其隐秘的事,我正暗中派人做着调查,目前还没最后确证,——这件事情一旦确证,他李进前就死定了!” “就是就是,”黄克敬阴笑着说道,“只要李总祭出杀手锏,不但保证李进前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还保证他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 张天远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天凤’下步怎么发展,是我这么多天来反复思索的问题。我初步打算跨河经营,把扒淤河西岸新虎周和老虎周两个村子的耕地全部流转过来” “成。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往这方向琢磨呢。不过嘛,多种经营财路广,因地制宜产量高,你不要老把眼睛盯住耕地,还应该想想怎样在扒淤河上做点儿文章”李进前一拍大腿说道。 听到这里,连日来一直在替“天凤”公司考虑发展思路的赵夏莲也振奋起来: “对,天远,中央一再提倡发展适度规模经营,鼓励农林牧渔结合,种养加销一体,实现一二三产业的融合发展,我看你除了种植粮食之外,还完全可以把扒淤河两岸四五里之内的河段全部承包下来,河道里蓄水养鱼,河坡上植树种草,再在树林内放养鸡鸭羊群;到时候鸡鸭羊群吃草吃树叶,鱼吃鸡鸭羊群的粪便,而河道里的淤泥又可以用来肥田养树。这叫立体种植循环发展。怎么样,天远?” 李进前直听得眼睛发亮,说道: “嗨,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还是我们的大支书肚里灌的墨水多,研究政策透,说话做事点子稠思路广。天远,这样你便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有了更好的发展前途,——说不定将来还可以搞个什么农业观光旅游园区,搞个什么绿色无公害种养加基地呢!” 赵夏莲得了鼓励,举杯喝了口酒,继续大发议论道: “说过: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而我国自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推行的以一家一户为单位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尽管出于一定的社会历史原因,而且也在此后一段时间内确实最大限度的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但它的前提却是把土地分割成条条块块,不利于劳动力的解放,更不利于大型机械的耕作,因此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和阻碍了农业机械化的发展进程。我个人认为,中国农业发展的最终方向,是土地连片成块集中起来,从种到收全部实现机械化;同时由于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又有了科技的植入,资金的保障,农业生产也将会走出单一的粮食种植模式,朝向更复杂c更广阔的种植模式迈进。天远的‘天凤’公司通过托管c流转农户耕地,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劳动力,实现了土地的连片成块集中和大型机械的全程耕作,可以说是对农业机械化的一种初步探索。然而就其影响范围而言,仅限于仲景村周围,不能惠及更多的农民;就其种植模式而言,多年来一直囿于粮食圈子,经营模式显得过于单一;而且资金c人才c良种c技术也受到了一定限制这就是中央决心探索推行‘三权分置’改革的深层次原因,当然在这方面我们禾襄市委政府只是先行一步,做个改革试验的先头军!” 李进前忍不住击掌叫好: “说得好。夏莲,我看你简直可以做我们三人当中的理论家了。我赞同你的理论,完全赞同。就让我和天远按照你的理论指导,先行一步,按照‘三权分置’模式把仲景村c水源镇乃至整个禾襄市的农业生产朝向更复杂更广阔的种植模式推进吧。怎么样天远,你的跨河发展计划,在资金c技术c人际关系方面有什么难题吗?” “进前可是准备了一千万元,作为对‘天凤’公司失去土地的补偿,也作为‘天凤’公司跨河发展的启动资金。天远,别心软,狠狠宰他!”赵夏莲笑着打趣说道。 张天远迟疑着说道: “这个就不必了,资金方面完全没有问题,我这么多年来手里好歹还有点积蓄嘛;技术方面也不用发愁,‘天凤’聘请着市农技中心的高级农艺师做顾问呢。就只怕人际关系方面的难度要大一些:去年春天我就萌生过跨河发展的想法,尽管我开出的托管c流转价格已经很高,可老虎周和新虎周两个村的支书还是坚决不同意,理由是他们还从来没有把耕地托管或流转给外村人的先例,因此只能通过私人关系托管了三千来亩” “黑猫白猫逮住老鼠都是好猫,管他外村不外村的,只要能给村民带来实实在在的益处就行,看来这两个村的支书还是思想不够解放啊。”赵夏莲接口说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的问题:老虎周和新虎周都是穷村,你跨河发展,只要开出足够的优惠条件,相信村民们肯定会举双手欢迎的;至于两个村的支书,我倒可以出面帮助说和,毕竟我还是镇里主抓农业的副镇长嘛,相信这点面子他们还是会给的。要不,干脆明天我们一起去见见两个村的支书。怎么样?” “好!”张天远干脆利落的答道。 看张天远一直紧拧着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李进前立即趁热打铁说道:“天远,那就这样定下来吧?” 张天远举起酒杯,说道:“成,说干就干。我回去再跟若凤若桐详细计议一下,制订出具体的发展思路发展规划,过完年就开始动手大搞。我坚信只要我们苦干实干加巧干,‘天凤’公司的明天就一定会更加灿烂,更加辉煌!” “好!”赵夏莲和李进前同声喝彩,各举酒杯;“叮”的一响,三只酒杯碰在了一起。 老友相聚,又彻底放下了背负数日的思想包袱,张天远自然想要多饮几杯;李进前一番畅叙,释去了久压心底的对于张天远的歉疚之情,自感轻松,遂也不肯示弱,和其频频相碰且杯杯见底。唯赵夏莲不能多饮,每次举杯相碰之后仅挨下嘴唇而已,李进前c张天远也不过多纠缠,只管你来我往,共醺同醉。不多一时,两箱“香雪雕冰”便已见底。 玻璃亭外,漫天雪花繁密如雨,却已不再迎风飘舞,而是团团絮絮的垂直降落着。仿佛只在转瞬之间,远村近庄,高楼矮房,田野道路,沟壑渠坝,俱被一顶硕大无朋的白幕严严实实的遮盖了起来;仲景坡上大大小小的林木,主干枝柯亦皆覆雪,恰似树树梨花迎风怒放一般,乍然望去,煞是漂亮。 三人喝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酒,张天远已有八分醉意;借着酒兴,定要在两位老友面前露露厨艺不可。他说:“这么多年来,只要在家,只要有空,我都是亲自下厨,从来不让若凤插手。虽说这是小时侯练就的半挂子手艺,然而经过二十多年的摸索实践,如今我的蒸炸煎炒各项功夫确实都有了很大长进。今天就先请你们尝尝我的张氏手撕擀面吧!” 说完便拨了电话。十多分钟后,若桐和小王就怀抱了案板c擀杖c面坛c面盆c水瓢以及铁锅等一大堆零碎东西,顶风冒雪的爬上坡来。等若桐c小王放好东西走后,张天远挖上一瓢白面倒进盆内,加了适量的水,仿佛变戏法似的,三两分钟之内就揉成了面团;因为面团需要醒上一阵,于是又坐下来继续喝酒;待过半小时后,估计面团醒得差不多了,方拿出鸡蛋来粗胳臂来长的擀杖,开始在支好的案板上擀面;但听得咯噔咯噔一阵响动,也不过分钟工夫,那面团就变成圆圆一大张韧薄光亮的面皮了。面团变成面皮,张天远并不拿菜刀去切,而是丢下擀杖,把面皮高高提起,拿手从上到下一撕两半,然后将两半面皮叠在一起,又是一撕,然后再叠再撕,再撕再叠;眨眼之间,竟将一张囫囵面皮撕成满把一指来宽的细长面叶,最后便随手丢进了放在电磁炉上翻花沸腾的开水锅内。 赵夏莲c李进前正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之际,张天远已早手脚麻利的在案板上切好了葱姜芫荽辣椒蒜瓣,然后拿刀一揽,连同油盐酱醋及各类佐料调粉次第丢进锅内;又盖了锅盖煮上三两分钟,关闭电磁炉,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手撕擀面便做好了。 张天远做出的手撕擀面果然好吃:鲜c辣c麻c香,使人在胃口大开的同时,又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一种久违的乡野风味。赵夏莲一边以筷挑面,噗噜噗噜吃得满头大汗,一边不住口的连声夸奖着好吃好吃真好吃。李进前则拿筷子敲着碗沿说道: “记得小时候的一个冬天,我去新虎周村办事。正是午饭时候,我看到村口路旁的麦秸垛下蹴着一个老婆婆。老婆婆左手端着比二号盆子小不了多少的粗瓷大碗,碗里稀稀拉拉的盛着几根宽面叶子,浇的辣椒汁把面汤都染成了鲜红色。老婆婆伸筷把一根宽面叶子挑得很高,然后侧歪着头,嘴巴张得大大的去接,但听‘噗噜’一响,那根宽面叶子就进了口;老婆婆伸脖咽下,又咕咚喝了一口面汤,嘴里发出被辣得吸溜吸溜的声音。看着那种吃姿,我当时就满嘴口水,心想等哪一天我有了钱,一定也要吃这样浇了辣椒汁的宽面叶子,一定也要摆出这副畅心快意的吃姿。今天这想法终于实现了!” 张天远就有些得意了,将嘴巴离开碗沿,说:“俗话说:艺多不压身。将来哪天万一没有地种了,我什么都不做,就在水源镇上或禾襄城里开一家张氏风味的面馆,相信也照样养活得起老婆孩子。瞧吧,下次回来,我们还在这里相聚,到时候一定请两位尝尝我的张氏酸菜绿豆糊汤面!” 若凤手拉禾禾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爬上坡来收拾碗筷杯盘的时候,赵夏莲c李进前和张天远已早走出玻璃亭子,正乘了酒兴在林间的雪地里疯狂追赶,抛雪球,打雪仗,一个个腿脚矫健,笑声朗朗,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若凤许久没有看到张天远是如此的高兴了,嘴里忍不住嘟哝一句: “眼看都跨四奔五的男人了,咋还跟小孩一样玩这种游戏?” 可是看着看着,若凤竟不由自主的拉着禾禾也加入到了三人的战阵里。坡下的若桐c小王还有小牛听见声音,一齐跑上坡来,看到这种阵势,登时兴奋起来,你突然跺一脚树,把满树积雪落到我的脖子里,我偷偷捧一把雪,猛的塞进你的衣领内。大家追追跑跑,打打闹闹,整个仲景坡笼罩在了一片欢声笑语当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 飘飘洒洒c撕绵扯絮般的大雪中,赵夏雨呈“金鸡独立”状,站在村中十字路口一株弯腰枣树下的木凳上,双臂平伸努力保持身体平衡,头上倒扣着高高一摞青瓷小碗。赵夏雨正对面的一堵屋墙根处,站着黑压压一大群或手捧碗筷c或拢袖缩脖的妇女小孩,大家嘻嘻哈哈的推着笑着,打着闹着,欢快得如同观演猴戏一般;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甚至跑到木凳下面,一边把小手指伸进口里吮着,一边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珠盯着赵夏雨看。 赵夏雨嬉皮笑脸的喝道:“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你爹犯了点错,被你妈惩罚嘛。屁大点儿的事也值得你巴巴的跑近来看,你以为你是酱油党吗?你以为你是吃瓜群众吗?——再看,再看就让你求老子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平面几何你懂吗?立体几何你懂吗?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滚!” 围观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赵夏雨回过头去,可怜巴巴的叫道:“媳妇,搜不鸟啦,我真的搜不鸟啦!” “搜不鸟啦?赵夏雨同志,我发现你这人很有做叛徒的潜质。这么一点惩罚你就搜不鸟了,要是放在战争年代,可不就是做叛徒的料?”青荷身穿艳红色的羽绒大衣,翘着二郎腿端坐于靠墙角处的太师椅内,左手端碗,右手拿筷,高高挑起一簇面条放进嘴里,慢慢悠悠的笑说道,“我听说有媳妇整治犯了错的老公,罚他跪在电视机遥控器上,跪一夜电视机还不准调台,又拿起一只啤酒瓶啪的摔碎在地,罚他光膝盖跪到碎玻璃碴上。我说赵夏雨同志呀,你如果觉得顶碗这种惩罚方式搜不鸟,咱也可以与时俱进开拓创新,学习学习人家嘛!” “别,别我还是顶碗吧。”赵夏雨赶紧嘿嘿笑着说道,“革命者把牢底坐穿,我赵夏雨如今要把瓷碗顶烂!” 青荷一咧嘴角,冲着赵夏雨抛了个媚眼,道:“你头顶碗,嘴也不能闲着。说,咱们结婚时候的约法三章是什么?” 赵夏雨熟练的答道:“一,一切行动听媳妇指挥,不管是我正确还是媳妇正确,结果一律视作是媳妇正确,不管是我错误还是媳妇错误,结果一律视作是我错误;二,如果路遇漂亮女人,偷看时间最长不准超过零点零零三秒,如果特别特别特别漂亮的话,必须立刻闭上眼睛,并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我不看,我不看;三,” “哈哈哈哈”围观众人哄然大笑起来,青荷也笑得一口饭呛进了气管,以手抚胸连声咳嗽着;赵夏雨麻利的跳下木凳,拿去头顶瓷碗,轻轻的替青荷捶着后背。 “谁让你擅自跳下来的?”青荷喘过一口气来,双眸一瞪,厉声喝道。赵夏雨“啪”的站正身姿,结结巴巴的答道:“媳妇,我” 青荷将碗筷放至一旁的茶几上,道:“既然已经下来了,今天的惩罚就到此为止吧。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保证下不为例。”赵夏雨连声回答道,并学着古装戏中的太监“啪”的扎个千儿,“谢媳妇隆恩!” “赵卿免礼。”青荷说完眼珠一转,抬头望着枣树梢头一只风干了的红枣道,“我想吃树上那只红枣了,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过去把它给我打下来!” 围观众人同时拍掌,齐声呐喊:“打下来,打下来!” 赵夏雨手搭凉蓬,仰头眯眼,透过纷纷扬扬的雪线望着树梢,迟疑的说道:“媳妇,这么大的雪,那么高的树” 青荷站起身来,扭动腰肢,双臂拨浪鼓般的甩打着,娇声说道:“不嘛,人家要嘛,人家就要嘛!” 围观众人同时拍掌,齐声附和:“不嘛,人家要嘛,人家就要嘛!” “好,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法给你摘下来!”赵夏雨回答一句,返身就跑;不多一时便双手擎着一支数丈来长的竹竿,奔回到了弯腰枣树下面。 然而青荷却端着碗筷拖着椅子,扭身就走。赵夏雨手执竹竿,刚要踮脚伸臂去打树上的枣子,身旁有人悄声提醒道“走啦走啦”,赵夏雨赶紧转头喊道:“媳妇” “对不起,人家现在又不想吃了!”青荷转过头来,甜甜一笑,脚不停步的继续向前走着。赵夏雨倒拖竹竿,屁颠屁颠的追在青荷屁股后面,旁边又有人提醒道:“哎,你家的木凳,你家的瓷碗,你家的茶几” 赵夏雨又急忙返身回来,先把瓷碗顶在头上,又把竹竿夹在腋下,然后左手拎了木凳右手提了茶几,扭头就跑,刚跑几步再次返身转头,冲着围观众人连连鞠躬,说道:“老少爷们见笑了,见笑了!” 人群哄然大笑着,踩了四指来厚的积雪各自散去;纷扬的雪线中,一个矮胖身影双手贴着屁股跑得飞快。有人在后面喊叫道:“二哈二哈,你要干嘛?”——原来却是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 那被叫做二哈的矮胖身影回头答道:“保密保密,我不告你!”说完继续一溜烟的向前跑去。 二哈一口气跑回自家院内。恰好李大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跨出堂屋,看见二哈,立刻恶狠狠的喝道:“你死到哪儿去了?一碗饭端出去吃,你能周游一个世界。哎碗筷呢,你的碗筷呢,你莫不是又把碗筷忘到了别人家里?” “先不说碗筷的事,”二哈气喘吁吁的说,“我要吃枣子!” “吃枣子?你发啥神经,十冬腊月,哪里来的枣子?”李大牛诧异的问道。 “你才发神经哩,”二哈喘了口气,道,“赵夏雨家院墙外面那棵弯腰枣树树梢上就有枣子!” “你吃个屁呀,那么高的树,这么大的雪。去去去,先寻你的碗筷去!”李大牛不耐烦的喝道。二哈立刻学着青荷的样子,扭腰撒胯,甩臂跺脚,嗲声嗲气的叫着:“不嘛,人家要嘛,人家就要嘛!” “哎哟,哎哟哟哟”李大牛右手捂着腮帮子,一面哼哼一面蹲身下去。二哈吓了一跳,跑近问道:“大牛大牛,你怎么啦?”李大牛嘿嘿笑着回答: “我牙酸!” “啥,你说李来栓?”二哈跺脚瞪眼,大声叫道,“好啊,你整日口口声声不让我提李来栓,你倒在我面前提李来栓,弄得我的相思病又犯啦。——来栓噢来栓,我想你了哟” “我什么时间说李来栓啦?” “你刚才不是说李来栓吗?” “我我我是说我牙酸!” “你明明就是说的李来栓!” 李大牛气得咬牙切齿拍手跺脚,高声喊道:“好啦好啦,不要再说李来栓的话题了。我问你,咋会突然想起来要吃枣子?” “不是我想起来要吃枣子,是青荷要吃枣子!”二哈手比口说,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刚才看到的赵夏雨和青荷间的一幕。李大牛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青荷要吃枣子,你就跟着也要吃枣子。你能和人家青荷比?” “我哪点不能跟青荷比啦?”二哈一蹦三丈高,嗓门比破锣声还大,“我哪点不能跟青荷比啦?” 李大牛撇着嘴,黄胖的脸上显出鄙夷之色:“人家青荷那是属于‘高大利亮白’型的女人,你哩,是属于‘黑矬矮胖丑’型的。不是我贬低你,人家青荷就是挖鼻屎的姿势都比你优雅一千倍!” 二哈双手把两瓣肥屁股拍得啪啪山响,唾沫星子喷出老高:“我黑我胖我矮我丑,可你当年为啥非要死要活的娶我不可?我告诉你,我当年本来是要嫁李来栓的,不想却被你抢了先。你现在既然讨厌我了,我这就去找李来栓!” 李大牛高高的扬起巴掌,喝道:“你敢再提李来栓,信不信我五根指头照脸扇?” “我就提李来栓,我就提李来栓!”二哈挺着胸脯向上一窜一窜,努力把脸贴近李大牛的巴掌,“你今天敢动老娘一指头,老娘立马就去找李来栓!” “你c你”李大牛恨得直发哏声,想了想,转头进屋,“嘭”的一脚踢上了门。 “李大牛哎,你个不要脸的货哟。”二哈见没了战斗对象,便“扑通”一屁股墩坐在雪地上,以手拍腿,咿咿呀呀的唱道,“那年八月八呀,我在田里摘棉花” 李大牛立刻“哗”的拉开屋门,窜了出来,使劲的拿手去捂二哈的嘴,“你真是洗脸盆里扎迷子,——丢人不知道深浅。这种年轻时候做下的丑事,你也唱得出口吗?” “我偏要唱。我偏要唱!”二哈气喘吁吁的掰开李大牛的手,继续抑扬顿挫的唱着,“那年八月八呀,我在田里摘棉花。李大牛悄悄爬到我跟前,头上戴着个猛一抹呀。我问大牛大牛你干啥哩,他说二哈二哈你别吭气。李大牛,坏东西,他趁我,不注意,一把就把我抱进了高粱地” 李大牛气得两眼翻白:“好好,算我错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快别唱了,快别唱了吧!” 二哈“骨碌”一声爬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骄傲的挺着胸脯说道:“好,老娘这就放你一马。哼,跟老娘斗智斗勇,能有你沾的光?不过李大牛我告诉你,等雪过去,你得把咱家的茅房修修,别弄得咱们整天借用别人家的茅房。借用别人家的茅房,把粪白白拉给人家不说,还老落人家的白眼。我问你,这茅房你修还是不修?你要不修,我就上村东” “你就上村东李来栓家的茅房是不?你去你去你去,让李来栓那小子偷看你吧,反正他偷看你,我就偷看他的老婆。——我和他四两换半斤,各不亏欠”李大牛见二哈不再撒泼,便重新恢复无赖嘴脸,嬉皮笑脸的说道。 二哈高声叫道:“李大牛,老娘给你下最后通牒,这茅房你到底修还是不修?” “我修我修,我天晴就修。”李大牛嘿嘿笑着回答,“不过你得先把我床上的被褥给拆洗了!” “成交!” 二哈和李大牛同时举起右掌,“啪”的一响,两只巴掌拍在了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 六天之后,钱兴胤回到了仲景村。 钱兴胤是在吃过晚饭的时候进村的。当时赵夏莲正坐在门楼下面,半掩楼门,借着路灯的光亮检查麦兜的数学作业。连日来,趁着雪后天晴的有利时机,赵夏莲c王安平c赵士乐和李有才c孙殿秀等村支两委成员分头陪着市里农业开发公司派来的六名技术人员,带了遥感器c长短尺c水平仪等各种仪器,不顾田土泥泞,雪化潦水,只是奔波于仲景村的大块小块田间,又是丈量又是测绘,这里需要修道引水渠,那里应该挖条排水沟,这里应该规划作大方田,那里需要改造成小方田,还有桥梁涵洞c地下管道c田间通道以及道路两旁的护路林,一切都须在图纸上设计标注出来,准备一过完年就开始举办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的招标活动;每日里早出晚归,就连年货也没来得及置办,自然便疏忽了麦兜的功课。今天好不容易初步完成规划设计图纸,送走六名技术人员,赵夏莲回家稍早一些,便在晚饭后拿过麦兜的数学作业簿进行检查;这才发现麦兜近来的作业写得马虎而又潦草,字迹就仿佛虫蚁爬过一般,有许多地方还用墨水做了涂抹。赵夏莲便忍不住的呵斥起麦兜来,麦兜并不在乎,只管坐在那里手捧语文课本,摇头晃脑的大声吟哦着: 一天傍晚两个乞丐, 三更半夜四处溜达, 无路可走溜到厕所, 骑在墙上扒住窗户, 赵夏莲恼得一头火,伸手抓过麦兜,揪着他的耳朵,咬牙喝道:“一张臭嘴整日胡咧咧些啥?瞧你这字写得就跟出川娃找它妈爬过的路一样,还到处涂抹墨水。再瞎胡咧咧,不用心做作业,当心我揍你!”虽未真正用力,麦兜却龇牙咧嘴,双手乱舞,夸张的叫着:“老爸饶命,老爸饶命!” “去吧!”赵夏莲抓着麦兜肩膀使劲向前一推,麦兜趔趔趄趄的扑到墙角,顺势一屁股坐进了椅内。回头看看妈妈低下头继续检查作业,麦兜独自冲着墙壁耸了耸肩,然后两手一摊,摇头晃脑的咕哝了一句:“唉,现在的女人哪”感慨完毕,重新捡起语文课本,开始一本正经的朗读古诗了。 忽然,门楼外面响起一阵轿车喇叭的鸣笛声音。麦兜听到声响便坐不住了,屁股在凳子上蹭来扭去,两只黑眼珠滴溜溜的乱转;瞅赵夏莲不注意时,把课本突然一扔,“哧溜”一声蹿出门去,然而转眼就又蹿了回来,口里喘喘吁吁的叫道: “老爸,老妈回来啦!” 赵夏莲一听是钱兴胤回来了,登时直觉得一股黑血在腔中翻滚,那个身上仅裹着床单的女人身影再次浮现眼前;她二话不说,撇下麦兜起身就走进了前院堂屋自己的卧室里面。 钱兴胤带着司机小陶,提着抱着扛着一大堆买给赵伯冉的烟酒保健礼品和买给麦兜的衣服画册玩具,越过前院堂屋的穿堂,径直走进了后院赵伯冉的住屋。麦兜高兴得小狗一般跟着钱兴胤和小陶跑前跑后,又是热情的提茶倒水,又是一口一个“老妈”的叫得亲热。赵夏莲侧靠在卧室的床上,隔着后窗听见钱兴胤吩咐小陶把所有物品放到条柜上面,出去坐进车里候他,然后便是和爹嘀嘀咕咕的小声说话。赵夏莲平静了一下心气,随手拉过一本书,胡乱翻看起来。 赵夏莲原本以为年关将至,钱兴胤是专程回来看望爹的,——爹于钱兴胤有恩,当初没有爹的鼎力相助,就没有他钱兴胤的今天,所以,即便是和自己离婚了,他钱兴胤也不能忘了爹;当然,以爹的秉性脾气,他钱兴胤也不敢忘了爹。钱兴胤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回村,他是应该回来一趟看看爹的;再说了,回来既看望了爹,又顺便看望了麦兜,爹也就不会疑心到闺女女婿之间离婚分居的事情上了。没想到半个小时过后,钱兴胤竟把麦兜留在爹的住屋里,自个来到前院堂屋,推门走进了赵夏莲的卧室。 自打离婚那天,赵夏莲便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去恨钱兴胤,道不同不相为谋,钱兴胤堕落到了那种地步,已不值得自己去恨,权当自己从来就不认识这么个人;同时又在心里反复劝慰自己要放下思想包袱,好好生活,好好工作,非拼出个样来让钱兴胤c尤其是让钱兴胤身边的那个女人看看不可。然而此刻看到灯光下的钱兴胤,赵夏莲还是觉得一股黑血直冲胸臆,她咬了咬嘴唇,使劲的把这股黑血压抑下去,又把手中的书“啪”的一声丢在床头柜上,这才跳下床,脸上摆出一副笑意: “哟,钱总你大驾归来啦?我知道你最看不惯的,就是我这副傲相;我这芝麻粒大点儿的村官还没来得及做好向你低头认错的思想准备呢,你可就回到仲景村这一亩三分地儿上来啦。对不起,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钱兴胤站在门槛里面,原本想再迈出三步两步,走到赵夏莲跟前,然而望着赵夏莲那寒凉若冰c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最终还是停住了脚步。他双手插进裤袋,顺势站在靠墙的梳妆台前,眼睛飘飘忽忽的瞄着卧室的后窗;沉默良久,方尴尬的嘿嘿一笑,道: “夏莲,你这张刀子嘴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人在社会上混,还是嘴甜一些的好。我那天只是说说逗你玩的,没想到你竟拾个棒槌当根针了。难道在你眼里,我钱兴胤就真的一钱不值了吗?难道在你眼里,我钱兴胤就真的臭不可闻了吗?放心,我钱兴胤虽然曾经伤害过你,但我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决不会再给你带来任何伤害。夏莲,天上下雨地下流,小夫妻打架不记仇,咱们虽然不做夫妻,可总不能连个朋友,不,连个熟人,最起码连个邻居也不做了吧?” “钱总,我赵夏莲的德性虽然不够高尚,不够仁厚,但是思想还没有那么开放,心胸还没有那么宽广,竟能容得下一个欺骗过背叛过自己的男人。”赵夏莲靠床站着,双臂抱在胸前,眼睛同样望着卧室的后窗,语调冰冷的说道,“不过请你放心,既然离婚了,那就鸡走鸡道,鸭走鸭道,井水不犯河水。你若不来找我,我是绝不会再去找你的。现在,有什么话你赶紧说,有什么屁你尽快放,否则我可要关门睡觉啦!” 钱兴胤双目在室内逡巡一周,看到赵夏莲的床头柜下放着的皮靴上沾满泥巴,——赵夏莲傍晚从田间回来脱下放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说道:“唉,村官苦啊,整天不是同农民打交道,就是同泥巴打交道。瞧你这皮靴脏的!”一面说话一面走到床前坐下,捧起皮靴放在膝上,拿过抹布就擦了起来。 赵夏莲并未阻挠,只是慢慢的转过了头去。在钱兴胤擦皮靴的沙沙声中,她的神思渐渐有些恍惚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结婚的那些日子。那时候的钱兴胤既温柔又体贴,既勤快又本分,家里家外的活路从不让她插手,每天早晨都把她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皮鞋擦得干干净净;她要吃苹果,钱兴胤会立即削了皮递过来,她要喝开水,钱兴胤会立即捧了杯端过来然而如今他变了,变得诡谲狡诈,变得刁钻滑溜,变得玩世不恭,变得眼里除了金钱和女人之外什么都不认了。要是当初一直在学校教书,他大概就不会这样了吧?唉,究竟是社会污染了他,还是他在社会里自甘堕落了呢? 擦完泥巴,钱兴胤又从床底的纸盒内拿出鞋油鞋刷,先打油后揩抹,直将皮靴整理得油黑锃亮,焕然一新,这才并排放在床下。赵夏莲看在眼里,依旧并不说话。钱兴胤看着赵夏莲的脸色,见已不再严厉,心里渐渐放松,说道:“我们原本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夫妻,如今却走到了这种地步,想想我心里也挺难受的。夏莲,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你难道就想这样一直孤单下去吗?” 赵夏莲听钱兴胤说到“我们原本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夫妻”时,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一时间竟在心里生出了原谅他一次的想法。这想法刚一露头,当初的那幕场景立即便过电影般的闪现在了眼前:“啊”的一声惊叫,那个身上仅裹着床单的女人仓皇间抢门而出她猛的仰起下巴,冷冷说道:“我有没有打算,一点也不关你的事。既然离婚了,那就瓜清水白,彻底断绝关系,永不来往!” “莲,我就知道你是个看重感情的人,你心里一定还在牵挂着我,追念着我,不会再找别的男人的。”钱兴胤轻轻的关上卧室房门,然后返身回来,语气郑重的说道。赵夏莲的心理极度矛盾复杂,刚要矢口否认,钱兴胤却已涎起脸皮,两颗眼珠闪闪发亮的凑到了她的鼻子下面,口气也变得油腔滑调起来,“莲,你心里有我,我心里又何尝没你呢?我钱兴胤不是那种男人,那种男人是狗熊掰玉米,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又丢一个;我钱兴胤对于女人的原则是:广开门路,兼收并蓄,喜新而不厌旧,纳新而不吐故。——要知道现今社会,越是古旧的东西就越值钱哪!” 钱兴胤一面说话,一面将手搭在了赵夏莲的肩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 这段时间,“香雪”公司的各项工作逐渐进入了收获阶段:在李进前和公司高层的全力以赴协调运作下,尽管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禾襄支行的贷款仍旧没有到位,新购进的德国酿酒设备欠款也因此未能全部付清,但是厂家却已派来技术人员,对所有设备进行了初步的安装调试;同时酒黍豫js31号在仲景村酒黍种植c黄酒酿造基地的育种实验工作已经展开,虽然尚未有酒黍产出,但是公司却从新疆购到了一批优质酒黍,经过精制加工,已经完全可以作为“香雪”黄酒的酿造原料;此外在深圳试产的第一批“香雪融春”黄酒,其质检部门的品牌认证c工商部门的商标注册工作,也差不多就要有了眉目。若不是手头可用的流动资金越来越少,若没有那桩长久以来一直压在心头上的隐忧,李进前简直都要认为是上帝垂青于自己,让自己的事业从此一帆风顺了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农历的“小年”;按照传统,公司的各项事务也该做个总结,然后便是年假,再然后便是年假后的“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了。吕向阳提前三天就在位于湍河之滨的“花满楼”酒家预订一桌酒席,为公司高管的年终聚会做好了准备,当然主要是对大家一年来为公司的辛苦付出做出酬劳,——这也是李进前接任“香雪”掌门人以来形成的规矩。下午下班后,李进前c吕向阳和包括柳康健在内的四位公司副总c十二位公司中层共同乘车,来到“花满楼”二楼定好的雅间,大家一边品酒吃菜一边随意聊天,努力构绘着公司的美好前景,气氛虽不热烈,却也极为融洽。 酒后出门,时间已过晚间九点,众人各自带了分的醉意。李进前站在“花满楼”酒家门口,等柳健康和其他三位副总c十二位中层及吕向阳乘车离去后,这才吩咐小牛自个开车回家;然后便竖起风衣高领,又从口袋内摸出墨镜戴好,一个人步行走到了大街上。 由于轰轰烈烈的冬季大气污染综合治理攻坚战正在全国铺开,同时从城市到乡村一律实施了“禁燃禁放”强硬举措,再加上年关迫近,进城务工人员多已返乡团聚,所以和平日相比,禾襄市的大街小巷反而显得冷清萧条多了。李进前一个人踽踽走在宽阔的马路上,一阵寒风迎面扑来,登时连打几个寒噤,酒意也消散了许多。他裹了裹羽绒风衣,继续向前走去。 面对公司近来连连取得的辉煌喜人的业绩,李进前在深感振奋喜悦的同时,也无端的生出了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总觉得这成绩来得过于容易,心里有些不够踏实,总觉得仿佛有人在暗中虎视眈眈的窥察着自己,要伺机给自己设置绊石似的;同时自己当初答应过要补偿报答张天远,并为此准备了一千万元作为“天凤”公司重新发展的启动资金,然而前几天却因紧急事由挪用了出去,这也令他时常感到良心不安; 行至新建的湍河虹桥,李进前摸出手机正要使用滴滴打车时,一辆出租车从后面紧跟了上来,司机摇下车窗大声的询问他去往哪里。李进前遂收起手机,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小声报了地名,出租车立刻便滑动了。 在城西“锦绣花园”小区门口,李进前下了车。目送出租车离去后,李进前方转身走进小区,沿着一条花草掩映的石子甬道径直走至最后一栋楼前,乘电梯上了四楼,抬手轻轻的在防盗门的门沿上扣了三扣,门便悄无声息的从里面拉开了。 这是一座两室两厅的单元房,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客厅和房间却都收拾得井然有序,别具情致,处处飘溢着少女清新馨香的气息。开门的自然是晴儿,李进前跟在她的身后,一直走进了最里面的卧房。卧房内,高杆落地台灯正幽幽的散射着淡红的光,把晴儿的一张粉脸映衬得娇嫩而又可爱。 “老李同志,你有多长时间没来看我啦?——讨厌,怎么又喝酒了啊?” 看李进前满嘴酒气的一头扑倒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晴儿便倒来一杯开水,放在旁边的床台上面,然后又轻轻的伏下身去,一面拿小拳头柔柔的捶打他的肩背,一面噘起小嘴儿娇嗔而又心疼的说道。 “你不醉,我不醉,那么宽的马路叫谁睡?”李进前笑着打趣回道。 李进前结识晴儿,是在仲夏的一个夜晚 暮春的一个下午,李进前乘车前往城北新区办事,途径禾襄市人民医院大门的时候,偶一抬头,突然发现对面相向驶来的5路公交车上,一个白裙长发c恬静柔美的女孩正倚窗而坐;两人之间仅隔着一道半人多高的护栏。“钱”他一声惊叫尚未出口,公交车已早呼啸而去。“小牛,快,快!”他指挥小牛加速驱车,驶至前面最近的一处护栏开口,然后掉头追在后面。然而遗憾的是,由于路上连遇两次红灯,等到追至终点站,他迫不及待的跳上公交车时,才发现女孩早已没了踪影。 之后的半个多月里,李进前的眼前一直浮现着白衣女孩的形象。他心里明明知道她不是她,可还是忍不住的想要找到她。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能够遇到一个长相像她的她,那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啊。这样的事情不能交下属代办,更不能让碧桃知道,他只有亲自悄悄的连续几次去到人民医院门口徘徊,渴望着能够再次见到她那惊鸿一瞥的身影。遗憾的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李进前再次见到白衣女孩,是在仲夏的一个深夜。那夜他陪几个北京来的朋友在夜市摊上喝啤酒吃烤羊肉串;吃喝完毕,送走朋友,他独自一人踽踽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行至一条僻静胡同,时间已是深夜两点,他忽然发现前面有两三个青年正在尾随着一个白衣女孩。白衣女孩走,他们也走,白衣女孩停,他们也停。白衣女孩忍无可忍,转过身来,喝问:“你们从火车站一直跟着我走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几个青年一面扯着口哨一面流里流气的答道:“我们不想干什么,我们就想陪你玩玩!” 半明半暗的路灯光下,李进前惊诧的发现,白衣女孩正是他多日寻找未果的那个她;依旧是飘飘长发,依旧是翩翩长裙,不过和那日初见时候相比,她的脸上多了些疲惫伤感之色。 尽管李进前已经确认她并不是她,她和她只是身材相貌高度相像而已,然而他还是心下咯噔一动,悄悄跟在了白衣女孩和几个青年的后面。走至一条更加僻静的胡同,白衣女孩忽然转身过来,蹲身捡起路旁的一个空啤酒瓶“啪”的砸在电线杆上,然后操着破碎的半个玻璃瓶喝道:“你们再跟,我和你们拼了!” “哟,妹妹,看得出你很漂亮,可看不出你还很烈性呀。不就是大家在一起玩玩嘛,何必如此吆吆喝喝的吓唬人哩,要知道我们可都是很胆小的呢!”几个青年依旧嬉皮笑脸的胡乱起哄着。李进前实在忍耐不住,大步跨上前去,喝道:“你们几个三更半夜的跟着人家一个姑娘,到底想干什么?” 几个瘦猴般的青年原本想要闹事,可是看看健壮魁梧的李进前,最终没敢轻举妄动,而是唿哨一声哄然散去。白衣女孩丢下破碎了的啤酒瓶,看也不看李进前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嗨,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帮你解了围,你倒好,连声谢谢都不肯说!”眼看白衣女孩就要走至胡同尽头,站在胡同这边的李进前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暗黄色的路灯光下,白衣女孩转身过来,冷笑一声说道:“大叔,你不觉得你这一招太过老套了吗?你本和他们一伙,故意让他们跟踪我,然后再由你出面赶开他们。你以为这样就算英雄救美,我就会对你感激得以身相许了吗?” “小姑娘警惕性很高啊,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刚陪朋友吃完饭,准备步行回家,结果就遇上了你。”李进前笑了,“其实其实我和你这是第二次见面了,上次见面是在人民医院门前,当时你正坐在5路公交车上呢!” “这么说来,你还真和他们不是一伙的。”白衣女孩说道,“大叔,我们素不相识,你凭什么这么关注我呢?” 凭什么?凭什么?一刹那间,许多年前的那段如诗如歌的恋情再次浮现在了眼前,李进前直觉阵阵热流涌过喉头,话未出口,眼泪便欲夺眶而出。他略停片刻,努力把情绪放得平和一些:“你很像我多年前的一个朋友!” “很像你多年前的初恋女友对吗?哼,又是一个老得掉了牙齿的套路。”白衣女孩站在胡同尽头,咯咯笑着说道,“大叔,你想撩妹的话,难道就不能换个新的方式吗?” “我说的是真的!”李进前尽力让语气显得真诚一些。 也许是李进前的真诚打动了白衣女孩,也许是白衣女孩那一刻确实需要帮助了,她站在那里歪着头思索片刻,说道:“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我刚下火车,身上没钱了,也没地方住了。你能帮帮我吗?” “好!”李进前答道,——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结果呀。接下来,他满心愉悦的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带着白衣女孩来到了他在城西买下的这套单元房里。走进房内打开灯后,白衣女孩站在那里,侧歪脑袋望着李进前,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调说道:“大叔,你救了我,又给我了住处,要不要我以身相许啊?” “瞧你说到哪里去了。你真的很像我多年前的一个朋友呀!”李进前苦笑着说道。白衣女孩冷笑了:“大叔,我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拜托你别再编那些美丽的故事骗人了。你要不要,不要,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李进前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出门外,顺手帮白衣女孩锁上了防盗门。 多天以后,李进前和晴儿的关系已经极其熟稔了;晴儿告诉他说,幸亏那夜他未对她动手动脚,因为她早就在胸前藏了一把利刃。晴儿把那把利刃拿出来给李进前看,并说: “如果当时你敢对我图谋不轨,只怕今天你就不能坐在这里陪我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 冬日农闲,村里人家的晚饭自然便有的开得很早,有的开得很晚;因了子良伯和栗花婶的缘故,张天远家的晚饭就时常开得较早。饭后无事,看看夜幕虽将降临,但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张天远到仲景坡上给牛添了一遍草料后,便沿着村中小道信步朝南走去。 连续几天来,张天远在赵夏莲的陪同下,前往老虎周和新虎周两村,会见支书,走访村民,反复谈判,多方努力,最终和两村签下了扒淤河西岸沿河三千亩土地的流转协议,扒淤河东岸沿河的土地原属仲景村集体所有,自然也一并签了流转协议。今日一大早,张天远又和赵夏莲赶往镇上,邀请镇农技站工作人员前来对“天凤”公司的跨河发展做出详细规划方案;镇农技站领导当场拍板,决定立即派出工作人员,全力以赴采取行动,力争在春节期间做好一切勘察c测绘和方案的设计工作。 从镇上回来,张天远吩咐小王把车直接开进了与村部一场之隔的小学校园。若凤和若桐早已在校园门口等着了,看见张天远从车内下来,若桐嘴里不知低声嘟囔了句什么话,若凤瞪了他一眼,喝道:“若桐,不准胡乱嘀咕,一切听从你姐夫的安排!” “当然得听从安排了,谁让人家是姐夫,还是董事长兼总经理咧!”若桐转过头去,再次颇为不满的咕哝了一句。 张天远自然猜得出两人的话中意思,但却微微一笑,装做没有听见的模样:今年村民们没有和“天凤”公司签订来年的耕地流转协议,依照若桐的意思,既然秋粮卖过之后,大家的流转费用已经全部结清,那么年终的福利也就没有必要再发放了,可张天远坚持要发。为此若桐肚子里意见很大,干什么事情都别别扭扭的。 今年发给大家的年终福利依旧和往年一样:每户一壶“滴滴香”小磨香油,一袋“粒粒金”东北大米;除村民之外,村校全体教师也人手一份。货是由若桐从禾襄市区一家粮油批发商场订到的,五天前就已经派车送来,存放在学校的一间杂物仓库里;由于连日来往返奔忙,耽误了时间,所以才推迟到今天发放。 张天远借用村部的喇叭,喊出了“天凤”公司发放年终福利的通知,然后又走回到校园门口。不多一会儿,村人们就成群搭帮结伙的走了来,却皆一个个低着头片言不发,就连李大牛c钱二狗c猴跳三几个平日嬉皮赖脸的家伙脸上也是讪讪的表情,默默的领了东西就走。不到十一时许,除了二十余户孤寡残疾五保老人不能前来领取外,其余各家的福利便已全部发放完毕了。张天远又看着若凤带领若桐c小王用车把孤寡残疾五保老人们的福利一家一家的送上门去,这才放心离开 “大眼啊,小心点儿!” 正在低头踽踽行走着的时候,忽然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张天远抬头看时,但见路东不远处一座低矮古旧的瓦屋房顶上,一个满身尘灰的男人身影正在忙活着;走近看时,却是远近闻名的豆腐作坊坊主杨大眼。 杨大眼半蹲半跪在瓦房屋顶上,两手提了一截一端系有半块砖头的麻绳,正小心翼翼的在高高的烟囱道内探上探下,其动作姿势就仿佛是在井台上捞桶一般。瓦屋山墙根下颤颤巍巍的站着瞎子祖爷,左手拄拐,右手搭成凉棚放在额前,嘴里不住的叮咛着。 杨大眼抬起头来,——他的衣服嘴脸已被从烟囱道内淘出的灰烟染得墨黑,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明亮,牙齿闪着白光,——笑着说道:“放心吧八爷。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咱好歹也是侦察兵出身,哪能就那么容易摔跌下去呢!” 杨大眼确是部队侦察兵复员回来的,而且还参加过三十年前那场举世瞩目的对越自卫反击战。这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家里开着祖辈相传的豆腐作坊,一年四季走村串乡卖豆腐,手里攒了不少钱,前几年经济形势紧张的时候,村上谁家有了难处,大到盖房起屋娶媳妇,小到买盐打醋筹学费,只要上门找到他,他总是该出钱的出钱,该出力的出力,从来没有推辞过。此刻看来,他又在帮瞎子祖爷的忙了。 “大眼叔,又在做好人好事啦?” 张天远冲着房顶招呼一声。杨大眼手扶烟囱抬起头来,于幽晦的暮色中见是张天远,咧嘴一笑答道:“什么好人好事,不过活动活动腿脚而已。一场大雪下来,你祖爷的烟囱就被泥灰堵上了,一生火,屋里狼烟胀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不肯住养老院,又不会使用液化气电磁炉那些新玩意儿,我正巧闲着没事,就过来帮他一把罢了!” “祖爷,大眼叔,你们忙吧。我散步去了!”张天远心里有事,招呼一声继续迈步向前走去。身后,瞎子祖爷和杨大眼攀谈了起来: “天远这娃真是不错,年年都把福利给我这老不死的送到家来。唉,老张家总算翻过身来了。想起他爹那阵儿,可是着实穷到骨头缝里了呀!” “老话说得好:人无三代富,花无百日红。风水是轮流转着的,只要头脑活泛,又舍得一身力气,那穷难道还能扎了根,赖在人家家里不走啊?” “这次大家都把地流转给了李家小子,说是要搞那个啥‘三权分置’。‘三权分置’是个爷是个奶我不清楚,可我知道把人家天远娃坑得不轻呀!” “哼,活人能叫尿憋死?我倒不信离了村里的那些个张屠户,人家天远就吃连毛猪不成?一条路行不通,再换一条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后面的两句对话张天远没有听见,他只听到瞎子祖爷说起父亲的话,于是就在心里回忆着父亲了。 父亲虽然读过几天书,但却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高不成低不就的一辈子窝在村里。父亲种庄稼干农活外行,曾被村人鄙夷的描述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刚刚分田到户的那几年,家里没钱,买不起整头牛,只好给一户人家“帮牛腿”,就是平日里出草出料,供人家喂牛,等到春种秋收的时候了,便借用人家的牛来犁耙耕耘。父亲总在收工后带上他,提着镰刀挎了箩筐满河满沟的跑着割草,割来青草淘洗干净了,送给人家喂牛。父亲笨拙,不擅割草,手背指头常常被镰刀划得鲜血淋漓。“帮牛腿”的那户人家牛龄小,力气单薄,单独拉不动一张犁,又只好和另外一户人家的牛“搁犋”;“搁犋”就是两户人家的小牛合成一犋,共拉一张犁耕播。既然是人家的牛,自然得先尽着人家耕播;等到人家的地全部耕罢播完,往往也就过了节令,这时候,才能轮到他家耕播。正因如此,他家的庄稼年年长势最差,收成最坏。 尽管不善稼穑,然而父亲还是极其看重土地的;——土地刚刚分包到户的那几年,不单父亲,农民家家户户都看重土地,因为经历过饥饿折磨的人都知道,有了土地就意味着有了粮食,有了土地就意味着有了温饱。可是每到耕播时节,他家地块左右两边的邻居由于下犁较早,总要把他家的地狠狠犁过去一垄,翻到自家田里;夏天割麦的时候,又常常越过地界将他家的麦子割上一行两行。父亲实在忍无可忍,就找来尺子丈量理论,甚至挖出地头界石以作明证。两户邻居根本不睬父亲,依然我行我素,一切照旧,结果三方就发生了撕打。父亲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的躺在田头。那次要不是王天朋的父亲及时送父亲去到镇上的医院救治,父亲差一点儿就丢了小命。 父亲也是极爱他和母亲的。母亲爱吃喝也爱打扮,父亲就总是自己舍不得吃喝,把好的东西都节省下来留给他和母亲。七岁那年的一个晌午头上,父亲在地里盘红薯垄,他前往给父亲送饭。他走到地头的时候,远远望见父亲正头朝下c脚朝上的倒仰在红薯垄间,躺一会儿,起来再干一会儿。父亲的脸色苍白,额前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当他站在父亲面前的时候,父亲用一种悲悯的目光望了他许久,只说出了一个字: “饿!” 许多年后,他才听村人说起,父亲那样做,只是为了把胃里残存的一点可怜的食物余渣倒过来填充胸部,等到饥饿的感觉暂时消除后,再继续下力干活 母亲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和父亲。母亲是跟着一个货郎走的。那年荒春,家里的面缸见了底儿,一家三口已有好多天都没有吃到过白面条了。为了节省粮食,父亲和村里的青壮劳力一块去到了九十里外的水库工地上干活。村里来了个年轻的摇着拨浪鼓的货郎。那货郎在村里逗留三天,母亲就接连三天不见人影。一天夜里,母亲把他从睡梦中摇醒过来,给他喂吃了一碗又香又辣的宽面叶子。那碗宽面叶子吃得他满头大汗,使得他许多年后还泪水涔涔记忆犹新。吃完面叶,他便迷迷糊糊的再次睡去了。朦胧中,他隐约感到有几滴清凉潮润的水珠落在了他的额上。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身边不见了母亲,床上是一把花花绿绿的糖块,床前是一口装满了麦子的布袋。 父亲闻讯从工地上赶了回来,双手抱头的坐在门槛上,一连两天不吃不喝;第三天,父亲拉着他走到村头,望着蜿蜒远去的小路,翻来覆去的只说着一句话:“娃呀,别恨你妈!” 那一年,榆钱花儿开得铺天盖地,野草野菜长满了沟路渠坡。 直到今天,他仍清晰的记得,榆钱花儿c野草野菜都是父亲的最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 钱兴胤的轻佻举动c油滑语调,尤其是他所发的新旧女人兼收并蓄的卑劣言论,立刻把赵夏莲心底刚刚浮起的那点温情驱散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股股升腾的怒火,阵阵难抑的郁愤。她一把拨开钱兴胤搭在肩上的手,压低嗓音厉声喝道: “钱兴胤,你别给脸不要脸,别得寸进尺得尺进丈。你走不走?你要不走,可别怪我赵夏莲翻脸不认人了啊。你要不走,我赵夏莲任凭闹得我爹知道,闹得满村满户知道,也要挖破你的脸皮,撕破你的画皮,让你在一村老少面前露出恬不知耻的原形!” 说完,便隔着后窗大声的喊道: “麦兜,麦兜,回来,妈妈要关门睡觉啦!” “老爸,我这就回来!” 后院房内,麦兜刚刚答应一声,随即就被赵伯冉的呵斥打断;接着又“啪”的一响,电灯也拉灭了,麦兜便迟迟没有过来。钱兴胤有些得意的望着赵夏莲,点了点头,说道: “赵夏莲同志,攘外必先安内,啊,不,攘内必先安外,你以为我刚才去到后院,只是简单的看望看望你老爹你儿子吗?——我那是安外去了啊。怎么样,效果还不错吧?莲,既然眼下大家都不知道咱们离婚的事情,那咱们就还算合法夫妻嘛。我也明白你现在是咱仲景村的党支部书记,得在众人面前维护‘伟光正’‘高大全’的形象。所以嘛,你要想喊叫就尽情的喊叫吧,弄得大家都知道了才好哩。嘿嘿” 说完左手搭着赵夏莲的肩膀,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伸过来捏了捏她的脸蛋。赵夏莲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免得被爹和村人知道自己离婚的事情,但却偏被钱兴胤抓住了这种委曲求全的心理,一时竟无可奈何,直气得两眼冒火,牙齿咯咯打抖,压低声音骂道:“钱兴胤,你无耻,你下流,你卑鄙!” “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我就无耻下流卑鄙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我今晚就赖在这里不走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钱兴胤索性撕去温情伪善面具,摆出一副无赖嘴脸,低声冷笑着说道。 赵夏莲退至墙角根处,一双愤怒的眼睛恨恨的盯着钱兴胤,两个鼻孔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钱兴胤则脖颈前伸,满面自以为得的笑容,仿佛老虎审视捕获到手的猎物般的望着赵夏莲。半晌,赵夏莲忽然松了口气,冷笑说道:“钱兴胤,你别得意太早。攘内必先安外,可这外呢,你今天只是安了其一,没安其二!” 说完,突然转过身去,冲着后窗大喊一声: “夏雨,青荷!” 赵夏莲的喊声在沉沉的夜色中传出很远。半分钟时间不到,后院东墙根下的角门处,便响起了赵夏雨瓮声瓮气的声音:“姐,青荷今天没在家,回娘家去了。有什么事情,我一个人过去行吗?” “屋里钻进来了一只老鼠,死皮赖脸的轰也轰不走!” “什么老鼠,这么赖皮?等我找把铁锹过去,一锹拍死了它!” “先不急,等我把门打开,看它走不走;不走你再过来,五马分尸了它,点天灯火烧了它!” “好!” 两人对答完毕,赵夏莲回过头来,电灯光下双臂抱胸的望着钱兴胤,冷冷的笑了。她知道钱兴胤害怕赵夏雨,上次赵夏雨赶进城里,一拳便把钱兴胤打趴在了办公室的地上,所以只要赵夏雨出面,钱兴胤肯定抱头鼠窜。 果然,灯影下钱兴胤的脸色有些难看,有些犹疑;他站在床前咬了半天嘴唇,最后还是嬉皮笑脸的说道:“好,莲,夏莲,真有你的,看来女别三日,也当刮目相看啊。夏莲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讲完故事就走,你别让夏雨过来!” “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虽然如此,我还是愿意对敌网开一面,”赵夏莲冷冷一笑,道,“讲吧,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看来我得讲快点了,”钱兴胤恢复老实态度,道,“二十年前我在镇上教书的时候,曾听过一句顺口溜,说世上有四种难缠的人物,分别是:叶利钦,村支书棉铃虫。叶利钦和深谋远虑,钢牙铁嘴,谈判桌上无往而不胜,常令别国谈判对手闻风生畏;村支书久经沙场,百炼成钢,喝酒猜枚样样在行,农村工作三台戏,公粮提留宅基地,什么样的难题都困不住,棉铃虫繁殖能力c抗毒能力都很强,任凭杀虫剂如何升级换代都除不尽杀不完。你这才当几天村支书,就变得油盐不进诡计百出,果然应了那句顺口溜了嘛!” “你知道就好。”赵夏莲低声喝道,“三分钟时间已到,你走还是不走?” “好,好,既然离婚了,那就应当茄子一行,辣子一行,分清敌我矛盾,划清敌我界限嘛。我这就走,我这就走。喏,这是我给麦兜留下的过年的零用钱,你先收拾起来。——听说村里马上便要举行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了,你知道,我们‘黑马’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很久没有揽到像样的大活了,因此也想报名参与竞标,届时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赵夏莲转头过去,并不搭理钱兴胤。 钱兴胤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黄皮信封放在靠墙的梳妆台上,又郑重的伸手拍了两拍,再次强调似的说道:“钱你收好,收好。村里举行工程招标活动时,请你多多关照我们‘黑马’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合作愉快,合作愉快!”说完转头就走。 赵夏莲望望走至门外的钱兴胤,又望望放在梳妆台上的黄皮信封,依旧没有说话。 钱兴胤快步走出门去,然而仅是片刻,又返身走了回来:“对不起,手机忘记拿了!”从梳妆台上拿起手机就走;走到门口时停步返身,将手机在掌心里拍了两拍说道:“事到临头方知悔。夏莲,‘黑马’参与竞标的事情,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慎重抉择。不然事到临头,可别说我事先没提醒过你哟!” “我现在就答复你,要想我违背原则暗箱操作,让你的阴谋得逞,——门都没有!”赵夏莲冷冷的望着钱兴胤,斩钉截铁的说道。 钱兴胤叹了口气:“唉,夏莲,要我怎么说你好呢?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钱兴胤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不能说没有自身的原因,可是许多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啊。如果哪天我要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钱总,你大概当老师的瘾又犯了,又想用你那套歪理邪说来开导我了吧?”赵夏莲本想说出“你认为你做的对不起我的事情还少吗”的话,但却觉得那样有些太过怨艾,便低声冷笑说道,“可惜我并非涉世未深的小学生,根本不会接受你的那套无耻说辞。怎么样,钱总,很失望吧?” “好好好,开导不开导在我,接受不接受在你;——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嘛。”钱兴胤跨脚出门时嘻嘻一笑,仰头慨叹了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姐,我找到铁锹了,老鼠还在吗?”后院东墙根下,一直等在那里的赵夏雨叫道。 赵夏莲望着钱兴胤跨脚出门的身影,平静了一下情绪,答道:“老鼠已经跑了,你别过来了,早点休息吧!” 赵夏雨咕哝一声,疑疑惑惑的走回家去。赵夏莲如释重负,刚要喘一口气,却听得爹站在后院弯腰枣树下面咳嗽两声,说道: “夏莲,兴胤回来了,不要总是唠唠叨叨的拌嘴,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和和气气的商量呢?兴胤,你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讲究在外边混世面的人,年而半载回家一次,怎么老惹夏莲生气啊?” 赵夏莲使劲的“嗯吭”了一声,瞪起眼睛,恨恨的望着钱兴胤的后背;钱兴胤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跨过门槛,听得赵夏莲暗示,立刻会意,转身过来对着后窗答道: “爹,你想多了,我没惹夏莲生气,我怎么会惹夏莲生气呢?我们不过是在商量生意场上的事情,声音稍微高了些而已。爹,我们这就睡觉了啊!” 说完“啪”的一声揿灭电灯,于黑暗里听着爹的脚步声进了后院堂屋大门,这才嘿嘿低笑两声道:“再见,我的坚持原则的大支书!”便轻手轻脚的摸出屋门,又轻手轻脚的摸出院门。赵夏莲待钱兴胤走得远了,这才轻手轻脚的跟在后面,又轻手轻脚的拴了院门。隔着门缝,赵夏莲听见钱兴胤的车子隆隆发动之后,沿着村道急驰而去,呆立半天,方才踽踽的走回卧室。 回到卧室的赵夏莲既没有开灯,也不再喊叫麦兜,只管摸黑侧歪在了床上。那少女时代的情窦初开,那初恋时代的乍惊犹喜,那初为人妇时候的幸福甜蜜,那发现第三者插足时候的夫妻反目往事再次一幕幕的浮现在了眼前,直令赵夏莲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入眠。听着鸽子在后院房顶呷呷咕咕的梦呓,听着黄牛在东侧厢房咯咯吱吱的倒沫,她忽然觉得有些悲从中来:在钱兴胤面前,她无疑是坚强的,也是高傲的,然而,谁又能想到她一个人时候的软弱,谁又能想到她一个人时候的怨艾呢?想着想着,竟默默的淌下了两行清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38 “哥,你说我像你多年前的一个朋友,我一直以为你是在骗我;直到半个月前我亲眼看到了她的照片,我才知道你没有骗我!” 晴儿坐在高杆落地台灯前的圆柱形矮凳上,以膝支肘,双手捧腮,望着半躺半坐于席梦思床上的李进前,幽幽说道。 “你……”李进前“呼”的坐直身体,语气急促的说,想想却又觉得太过激动,害怕惊吓着了晴儿,便尽力放缓语气,问道,“你去过那个房间了?” 晴儿垂下眼睑,点了点头道:“你告诫过我,任何情况下都不得擅自走进那个房间,我一直遵守着你的告诫。可前段时间实在太过无聊,再加上那个房间又没有上锁,所以我就信手推门,走了进去。我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位姐姐的大幅照片,她真的和我很像。——她就是你说的多年前的那个朋友吗?……” 李进前没有答话,慢慢的别转过了头去。他感觉到鼻子发酸,有泪水在眶中转悠,便深呼口气,努力的将其压抑下去;与此同时,某种舒缓苍凉的乐声在远远的地方响起,他又听到那首千回百转、令人柔肠寸断的歌曲了: 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 花心心的脸庞红嘟嘟的嘴, 小妹妹和情哥一对对, 刀压在脖子上也不悔。 …… 伴随着乐曲歌声,十年前的那幕场景再次历历浮现眼前: 他记得很清楚,那也正是临近年关的时候,他利用等待三位外地客商前来洽谈业务合作事宜的间隙,一连几天都和碧桃在市区一家新开的商场转悠;一天中午,两人刚刚登上传送带式的电梯,他便听到碧桃嘀咕了一句:“奇怪,我怎么总觉得有个时髦女士一直在跟踪着我们呢!” “是吗,我怎么没有察觉?——不会是看上了你的衣服款式,想跟着弄清牌子吧。”碧桃身上的套裙是他专门托人从深圳订购回来的,价格昂贵,款式质地非同一般,在禾襄这座内陆小城自然独领风骚;此刻听得碧桃嘀咕,便随口答了一句,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就在两人挎手步出商场时候,一个裙裾飘飘、优雅贤淑的女士身影突然闪过眼前。“钱……”他下意识的惊呼一声,便要转身追去。 “怎么了?”碧桃扯着他的手臂问道。 他这才骤然醒悟过来,擦擦眼睛再看时,那道身影已早飘忽而过,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逛街人流当中。他只得随机应变,答道:“没什么,我看到地上掉了一张百元大钞,刚要喊出,却被别人捡走了!” 碧桃咯咯笑着,一指头点在了他的前额上,嗔道:“你呀你呀,现在身价千万,名车豪宅,又有美女娇妻拥怀,却还在乎街头掉落的一张小钱,真是不脱农民习气!”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直神思恍惚,反反复复的在心中追问着自己: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她跟踪我,是想追忆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吗?是想看看我这十年来过得怎么样吗?她看到我和碧桃亲亲热热的逛着商场,眼中是不是会滴血般的淌泪呢?——唉,是我负了她,都是我负了她呀…… 春节前的最后一天,他和碧桃乘车前往公司,根据事先约定,三位客商将在两个小时之后赶到,然后双方进行会面,详细洽谈合作事宜。下车时候,他骤一转头,忽然发现和公司一路之隔的饮料店内,一个漂亮优雅的女士正一面喝着饮料,一面双目隔着橱窗脉脉不语的注视着他。没错,是她,果然是她!这次他看得极其清楚了。他拼命的抑着心跳,也不知和碧桃说了句什么话,就转头大步朝向饮料店跑去。 然而她已走出饮料店,再次混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了。他紧紧盯着她的身影,寸步不拉的跟在后面。她步行,他也步行,她打车,他也打车,一直跟踪到了城市西郊这座刚刚落成的“锦绣花园”小区门前。在小区门前,她终于停下了脚步,但却并未转身过来。 “钱……”他也停住脚步,站在丈余来远的花带后面,结结巴巴的叫道。 “我回来了,十天前回来的,已经偷偷跟踪你十天了!”她仰起头,寒风吹拂着她的飘飘长发,他看到她左侧半个莹白如玉的耳垂在簇簇秀发间若隐若现,“看到你终于创出了自己的事业,小日子过得幸福美满,我……很高兴!” 他的眼泪“哗”的涌流了出来,哽咽说道:“我……对不起你!” 她笑了,虽没转过身来,但他分明看到了她恬淡中略带着悲苦的笑容:“别这样说,感情上的事,没有谁对不起谁的;再说了,我们间的事,我爸爸也有责任。你走吧,我要进去了!” “我想再看你一眼,看看那张曾经让我日思夜想、疯狂痴癫的脸……”他努力的抑制着胸中波翻浪涌的感情,鼓起勇气说道。 “算了吧。过完年我就二十九岁了,岁月磨砺,容颜沧桑,我早已不是当初鲜花初绽般的小姑娘了,还是让十年前那张年轻的脸永远镌刻在你的记忆中吧。”她再次淡淡的笑了出声,“你的那颗纽扣,我将它钉在我的左侧胸前,我走到哪里,它就跟随我到哪里,我至死都不会和它分离,因为它寄托着我十九岁时候的一段感情历程……” “钱……”他一任满脸热泪,哽咽叫道。 她的淡淡的笑声再次回响耳畔:“人生能有这样一份信守,我觉得……很好!”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是碧桃打来的,说是三位客商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这是一次事关公司前途命运的谈判,他不能不必须到场。挂了电话,他说道:“你等着,我回公司处理完事情,立马过来找你!”说完转头就跑。 然而等他会谈结束回来,已是下午四点时分;经多方打问找到她在小区的详细住址并敲开门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告诉他说:“那姑娘仅在这里租住十天,今天上午已经办完租赁手续,乘机飞往美国了!” “她走了,她就这样匆匆走了,只给我留下一帧惊鸿一瞥的记忆?”他呆若木鸡的站在门外,泪水再次涌满眼眶,反复的在心中责问着自己,“她一定是带着留恋走的,她一定是带着苦痛走的。当时你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多陪她一会,而是选择匆匆忙忙的离去?难道在你的心中,事业的分量比她还要重上千倍万倍吗?……” 过完年后,他便瞒着碧桃,以远远高出市场的价格将这套单元房购买下来,并在她曾住过的房间亲手挂上了他手中留存的她的唯一一张放大了的照片…… “哥,我还注意到你外衣上面的第二颗纽扣始终空着,这是怎么回事?这里面一定也有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吧?我猜得对吗,是不是和她有关?”晴儿娓娓问道。 李进前转头回来,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以后不要再走进那个房间了,它是我心中的一处圣地,它只属于我一个人。我累了我烦了我哭了我痛了的时候,就在那个房间静静的坐上一坐,默默的凝望着她,然后等我走出房间,一切就都风平浪静了。关于纽扣的事情,你不要再问了,那也是我心中的疮疤,虽然疼痛,但我却不愿将它轻易展示给别人……” “好,既然你不肯告诉我你的故事,那我也不告诉你我的故事,咱们扯平了。”晴儿皱着鼻头一笑说道,“要不我们转换一个节目吧。我今天参加走秀,又挣到了一件设计前卫时尚的裙装。要不要我现在穿上走一次秀给你看看?” 李进前知道,晴儿每隔几天都要出去参加一次各大酒店、商场举办的服装走秀活动。她参加走秀活动不计报酬,只要人家送她一套走秀时候穿过的裙装就成,她的衣柜内已经挂上了二十多套式样各异、色彩缤纷的裙装。有一次,李进前要求晴儿穿上裙装走一次秀给自己看,但晴儿却拒绝了。 现在晴儿主动提出给李进前走一次秀看,李进前并无反应,只是慢慢的站了起身,低声说道:“下次吧。夜已深了,我该回家去了!” “臭大叔,坏大叔,油腻大叔,猥琐大叔,你真讨厌!”晴儿气得在后跺脚喊道,“下次你要看,我偏不给你看!”李进前走到门外,回头拉闭了防盗门,再次隔着门板说道:“对不起了,我该回家了,我真的该回家了!” 从晴儿的住处出来,李进前步行走至最近的一条马路。夜的确已经很深了,宽阔的路面上几乎碰不到一个行人,也看不见一辆来往行驶的车辆。他站在路灯杆下等了几分钟后,便双手插进裤袋内,一个人沿了马路慢慢的步行着,打算走到城区喧闹的地方再打车回家。 每次到晴儿这里来,李进前都是既不带车,也不动用司机:一方面,作为领导,他不想让下属知道自己太多的;另一方面,由于自己在这个城市的特殊地位,奔驰g600轿车在这个城市的豪华派头,也使得无论他和车走到哪里,都会招来一片关注艳羡甚或猜疑嫉妒的目光。因此每次过来,他总是轻车简从,小心翼翼,一路走一路回头察看周围有没有熟人或是同学朋友出现,生怕有人认出自己,并进一步看出自己和晴儿的暧昧关系来…… 走过虹桥,进入一条既不宽阔也不狭窄的街道时,他忽然听到身后隐约传来“踢踏”“踢踏”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音;他走,那声音便响在耳旁,他停,那声音便戛然消失。他突然转身过去,看到一个黑影疾速闪在了街道尽头处的墙壁后面。 “哪路毛神,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跟在别人后面,究竟是何用心?是爷们的,敢不敢出来较量两招!”李进前满心烦躁,忽然生出想和人狠狠的打上一架的冲动,便站在那里冲着黑影所在的方位喊道。 他连喊了三遍,黑影却一直没有回声。他想大概是自己酒后出现幻觉了,或者人家本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夜半赶路者,不过碰巧跟在自己后面罢了,于是就转头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那声音再没有在身后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39 “天远,张天远……” 张天远沿着村中小路走得正慢,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回头看时,这才发现不觉之间已经走到了王天朋家的院墙外面。寒风微啸,幽冥的暮色早已完全笼罩了村落,蕙兰正拉着苗苗站在那破旧朽颓的门楼下面,冲了自己怯生生的喊道。 “哦,是蕙兰哪。……下午,下午怎么没有看到你去领取年终福利啊?”张天远这才记起,下午在领取公司发放的年终福利的村民队伍里,好象并未看到蕙兰母女的身影,便随口问道。 悬于门楼下的电灯瓦数极低,蕙兰在一圈圈晕黄的电灯光影里低下了头:“天远,王天朋是个看见芝麻丢掉西瓜的家伙,一听说签订协议每亩耕地能拿到八百元的流转费用和五十元的现金奖励,还有李进前赠送的黄酒,就死活非要第一个窜上去不可,我拦都拦不住;他还站在台上编了那么一段顺口溜,鼓动大家和你作对。天远,村里人都不和你签订流转协议了,干嘛还要发放福利呢?村里人也是,明明对不起你,可脸皮一抹拉还是照样去领了。我不去领,是我觉得心里有愧啊!……” “哦……”张天远禁不住苦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即使不和我签订流转协议了,可该发的福利还是要发的,毕竟是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嘛,哪能那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呢?要不,你们家的福利回头我安排若桐和小王给送过来吧。你们家眼下日子艰难,单单看在老同学的情面上,我也该照顾照顾的!” “不了不了还是不了吧,”蕙兰连连摆着手,苍白的脸上一下子便淌出了眼泪,低声说道,“前几年土地流转,你在经济上就已经够照顾我们家的了;还有当年王天朋个死鬼绑架禾禾的事情,你也大人大量,放过了他一马。人心是杆秤,你对我们家的好,我心里不会称不出来的。唉,人说黄连苦,可我的命比黄连还苦,这辈子咋就摊上这么个人,混到这种地步了呢。……天远,要不进屋坐一会儿吧?” “嗯,还是不了吧!”张天远仰头看了看夜色,又转头望了望蕙兰背后黑乎乎的破烂房院,沉吟着说道。 看张天远迟迟疑疑的模样,蕙兰又含着眼泪笑了,嗔道:“怕什么?你要是觉得屋里有只老虎的话,那就别进去啦!”说完拉了苗苗转头走进院内。 张天远低头沉思一下,还是抬脚跟在蕙兰身后,慢慢走进了蕙兰家的院内。蕙兰家的院墙还是王天朋父亲时代修建的,如今既老且朽,好几处都出现了坍塌豁口,可王天朋每日里只管在外面疯跑喝酒赌钱,哪里顾得上请人修补?再走进堂屋,发现堂屋的屋顶处也破着几个大洞小洞,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渗着雪水。 蕙兰拉亮电灯,看到张天远仰头打量屋顶,便苦笑说道:“整个屋子都破了。这会儿还好,夏天里每一下雨,床上地下都摆满了盆盆罐罐接水呢。夏天里的那场暴雨可真大啊,哗哗啦啦瓢泼一般,呆在屋里怕屋顶会突然坍塌下来,把俺娘俩捂在里面;呆在院里又怕遭了雨淋,把俺娘俩淋出病来。我就抱着苗苗,整夜的守坐在门口房檐下面,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王天朋呢,没在家吗?”张天远皱着眉头问道。 蕙兰咬着牙齿恨恨的说道:“那是个没笼头的马,没王的蜂,一天到晚只知道四处瞎逛胡悠,眼看都要过年了,竟又窜了出门,谁知道这会儿死到哪里去了。去年夏天我用自己挣的钱给他买了个手机,他刚用三天就撂在了家里,说这破手机就像我系在他脖子上的拴狗链子,让我随时都能找到他……”说到拴狗链子时,蕙兰被这形象比喻逗得“噗嗤”笑了出声。 张天远深深的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屋子里四壁空空,实在连件像样的家具也寻不出来,真想象不出蕙兰这么多年究竟是怎样苦熬过来的。蕙兰见张天远叹气,眼泪止不住又唰唰的淌流下来: “天远,你心里一定在想,这蕙兰,怎么就会嫁给王天朋这样一个有爷娘生没爷娘管的二流子货呢?实话对你说吧,咱们初中毕业那年,我刚刚十七岁,还人事不懂的时候,爹妈因为贪图彩礼,就把我说给了王天朋。那时候王天朋家境不错,人长得顺眼,一张嘴又能说会道,我就糊里糊涂的嫁了过来。……结婚后,他只顾自己快活,连孩子都不想要,要不是我一再坚持,恐怕苗苗如今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睡觉呢!……” 昏黄色的电灯光下,张天远仰头打量着挂在堂屋正墙上的四扇屏;那四扇屏大概也是王天朋父亲时代的物事,很有了些年月,表面油灰斑驳,早已辨不出颜色图像。耳畔,蕙兰依旧在絮絮低语着: “麻叶婶总劝我认命,说咱女人是菜籽命,撒在哪哪出秧,别再想着挪窝(指改嫁)的事了;还说他不过是年轻贪玩罢了,将来年龄大了,就会改掉坏毛病的,就是一块土坯捂在怀里多年,也该捂得暖了。可哪成想眼见都跨四奔五的人了,仍是个不收心,庄稼地里的活路一点儿不肯搭手,抽烟喝酒赌钱倒是越来越上瘾,整天里只是在外面东游西逛,十天半月了落屋一次,一进家门二话不说,只管翻箱倒柜的寻找。找啥?找我辛苦挣下的那点血汗钱呗。这不,前天又揣着几千元的土地流转费用和政府奖励现金要出门,我拦住不让他走,说总该给家里留点过年的钱吧,他嬉皮笑脸说不急不急,等我在赌场上赢了大钱,回来给你们盖新房,买新衣,置办大炮坦克加飞机。趁着我不注意,哧溜一声就窜了个没影,弄得眼下人家都在购买年货准备过年,我们家里连买一棵葱的钱都找不出来!……” 张天远望着蕙兰,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多年以前那个小脸圆圆胖胖大眼忽忽闪闪、笑靥如花欲语还休的漂亮女孩,浮现出多年以前那个暴雨如瀑的夏秋午后、那座鲜亮金黄的麦秸垛下的难忘情景,心里顿时犹如刀割一般;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自己闲暇散步总是下意识的走往这里,其实是胸中始终有着一段挥之不去萦绕盘旋的怀恋情结啊。然而此时此刻,他实在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蕙兰;惶惑之间,竟掏出三千元钱,塞到了苗苗胸前的口袋内: “蕙兰,别说了……这点钱,先置办点儿年货;等过完年了,再请人把房子补一补吧!” 蕙兰唰的涨红了脸,一贯柔弱的语气竟变得十分凌厉:“张天远,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向你倾诉,只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吗?你以为我向你倾诉,只是为了贪图你的臭钱吗?我告诉你,我蕙兰虽然穷,可穷得硬正,穷得硬气。——苗苗,把钱还给叔叔!” 苗苗手里举着钱,眼睛并不敢看张天远,嘴里怯生生的说道:“叔叔,你的钱!” 张天远极其尴尬,却又不知怎样解释才好,只得任由蕙兰将钱从苗苗手里夺过,重新塞进自己的口袋;沉默良久,方低低的说了一声:“蕙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走了!” “苗苗,去往里屋自己看电视吧!”蕙兰打发苗苗进了里屋,转身过来,忽然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正要跨脚出门的张天远: “天远,对不起,我对你的态度有些过激了。天远,你难道一点儿也看不出我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感情吗?树挪死,人挪活,我为什么要苦苦的死守在村里而不出门打工挣钱呢?难道是因为他王天朋吗?难道他王天朋值得我这样苦苦的死守吗?……天远,我告诉你,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着多年前的那个美梦啊!……天远,我知道你的心思,那年王天朋绑架禾禾,是你开了口,公安局才没有继续追究他的责任。我清楚,你之所以开口,完全是因为有着我的缘故啊!……天远,我一个女人家,孤零零的守着这样一座破房旧院,你知道到了夜里,我有多害怕多寂寞吗?天远,我不图你的钱,不图你的钱……” 张天远哆嗦了一下,僵直着腰,任由蕙兰在后面紧紧的抱着自己,任由蕙兰丰满的胸部紧紧的贴着自己的脊背,任由蕙兰在自己耳畔的喃喃低语最终变成了娓娓梦呓。原来……她确实是对自己有着那样一份情意的。多年来的惶惑一旦证实,他的耳畔立时唱响了那如歌的行板,他的眼前立时涌起了那如花的岁月……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另外的一幕场景:十八年前的那个春天,当孙政纲腰缠万贯、踌躇满志的从深圳回来找到他和若凤的时候,他说:“若凤,是跟着孙政纲还是跟着我,你自己做出抉择吧!”说完转头就走,若凤便也是这样从后面紧紧的抱着自己的…… “不,不能啊,蕙兰。……原谅我吧,我的心里已经很累很苦,再也承载不起太多太重的情感负担了。……蕙兰,你知道我和若凤,我们是一道打拼出来的贫贱夫妻,她对我一直很好,真的很好,我不能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半天,张天远终于艰难的一根一根的掰开了蕙兰的手指。 “天远……”蕙兰在背后喃喃的叫了一声。 “蕙兰,坦白的说,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片永远不可企及的芳草绿洲,也都有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悬崖峭壁。遥望芳草绿洲,心中增添许多奋斗的勇气,可再看看悬崖峭壁,却又始终没有冒险跨越的胆子。蕙兰,我这样说,不知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说完,张天远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蕙兰家的院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40 大年初一清晨,赵夏莲早早的起了床,叫醒麦兜;开门看时,但见万千雪片正纷纷扬扬漫天飘舞着,远远近近的房屋、林木、道路一片梦幻般的洁白。“呀,又下雪啦!”麦兜惊呼一声,接着便摇头晃脑的吟哦起来: 天地一笼统, 井上黑窟窿。 黑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肿。 …… 赵伯冉一宿未睡,坐在后院堂屋看了中央电视台每年一届的春节联欢晚会,又于子夜时分燃响一挂辞旧迎新的鞭炮,然后便偎在火盆跟前开始“熬年”;待天色微明,鸽子在房顶呷呷咕咕的鸣叫时,远村近庄的鞭炮一锅粥似的爆响时,起身去到西侧厢房添水打火,煮了早已包好摆放在锅排上的饺子。饺子煮熟,赵夏莲和麦兜刚好起床,踩着二指来厚的积雪走进了后院。 迎风漫卷、翩然旋舞的雪线中,赵伯冉挺直腰板站在后院堂屋檐下的石阶上,朗声询问穿戴上下一身簇新、圆滚滚犹若皮球的麦兜道:“麦兜,发财不?” 麦兜站在房院中间的甬道上,鼻孔里呼着两股白汽,童音清脆的答道:“年年发财!” “麦兜,平安不?” “岁岁平安!” “麦兜,吉祥不?” “月月吉祥!” “麦兜,康泰不?” “日日康泰!” 一切都是昨夜事先讲好的“切口”,赵伯冉问得声若铜钟,麦兜答得准确无误。爷孙两个问答完毕,赵伯冉转头就走。麦兜眨着黑漆漆的眼珠,忽然大叫一声:“拿来!” “什么?”赵伯冉回身过来,故作不解的望着麦兜。 “马内!”麦兜挺着小肚皮,把右手伸到爷爷鼻前,大拇指和中指极快的捻动两下,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要不道拉也行!” “呀,我把‘压腰钱’的事给忘啦。”赵伯冉拍着后脑勺哈哈大笑,道,“俵将,狗大点的年纪就对钱念念不忘,长大了肯定又是个财迷!” 说完,便笑吟吟的从怀里取出五张格铮铮新崭崭的老人头,放进麦兜手中;麦兜右手拿着钱在左手掌心里甩了两甩,叹气说道:“唉,去年五百,今年又是五百,爷爷你真是没一点长进呀!” 赵伯冉和麦兜站在院中一问一答的时候,赵夏莲已早走进西侧厨房盛饭:先盛了第一碗饺子,上面横担着筷子放到堂屋娘的遗像跟前,再盛了第二碗饺子,倒进东侧厢房的黄牛槽里,之后方才开始给自己和爹、麦兜盛饭。 饺子刚刚盛放上桌,赵夏雨和青荷两人就嘻嘻哈哈的走了进门,赵夏雨双手捧着一只不锈钢锅,锅里盛着刚刚煮熟的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爹,我和青荷给你拜年了!”赵夏雨将不锈钢锅放到桌上,然后拉着青荷的手给赵伯冉鞠了一躬,笑嘻嘻的说道。 “去去去,我是你伯,不是你爹。二十大几的人了,怎么也跟麦兜一样瞎胡闹!”赵伯冉笑着呵斥赵夏雨道。 “叫爹那不是显得更亲近嘛。”赵夏雨冲赵夏莲睐了睐眼睛,又伸手拍拍麦兜脑袋,笑着说道,“爹,请你尝尝我和青荷亲手给你包的饺子!” “哼,我看你不是想跟我亲近,也不是想让我尝你们包的饺子,——你是想我口袋里的马内了!”赵伯冉故作嗔怒的说道,一面说话一面从口袋里摸出红包,递给青荷。青荷扭捏着说道:“爹,我都是大人了,不要红包!” 赵伯冉哼了一声:“再大的人,在长辈面前也是小孩。——拿着!”青荷还要扭捏,赵夏雨已早一把抢了过去,高声呼道:“谢谢爹了!”还要再行大礼时,赵伯冉绷着脸道:“别再瞎胡闹了,吃饭!” “哦,开饭喽,吃饺子喽!”麦兜兴奋的欢呼着,一头扑向饭桌。赵夏莲、赵夏雨和青荷也以赵伯冉为上,各自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一家人刚刚放下饭碗,还没来得及擦一擦嘴,孙殿秀就站在前院门楼外面高声的喊叫赵夏莲了;穿过漫天飞舞的大雪,孙殿秀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赵夏莲收拾起身,跟爹、赵夏雨和青荷打声招呼便要出门,麦兜嚷嚷着也要跟上。赵夏莲只得拉了麦兜,出门和孙殿秀一道朝向村部走去。 沿路家家户户的门框上都贴着大红的喜庆对联,耳朵里不时传来一两声爆响,那是调皮捣蛋的孩童们在燃放着捡拾来的零星鞭炮;又有三三两两外出务工返乡归来的村民,年龄大多二十有余,五十不足,一个个穿着光怪陆离的服饰,操着天南海北的话语,在飘飘飞舞的雪地里相互拜年相互笑骂相互追打嬉闹着。看到赵夏莲拉着麦兜、带着孙殿秀走近,大家立刻纷纷拥上前来,一面握手一面道着吉祥平安的祝辞。赵夏莲满面笑容的一一回复着。 赵夏莲和孙殿秀、麦兜冒着漫天飞雪,踩着满地洇成水红色的鞭炮纸屑走进村部时,恰正听到一个笑骂的声音从紧闭的会议室门内传了出来: “哎呀,赵士乐你个肉头,你们家那个时候穷啊,穷得连洗脚盆子都买不起,你奶奶就经常在锅里洗脚。这样,你爷爷秋天吃饭的时候,闻到的是一股腌蒜薹的味道,冬天吃饭的时候,闻到的便是一股炒苞谷花的味道啦。哈哈……” 赵夏莲不用细听就知道又是李大牛在率先“发难”、挑起战端了。果然,接着便听到了赵士乐回敬的笑骂声: “李大牛,你才是个肉头,哎呀,你们家那个时候也穷啊,一年四季就凑凑合合的买回半瓶香油,放在橱柜里。你奶奶嘴谗呀,经常在吃饭的时候用筷头偷偷蘸那么一下,然后放进嘴里去嗍;结果到了年底,你爷爷取香油炒菜的时候,发现原本半瓶香油,竟变成了满满的一瓶。哈哈……” 赵夏莲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恰正九点一刻,便吩咐麦兜去到旁边的文化书屋看书,然后绷着脸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会议室内暖气开得很大,一派融融春意,赵士乐半个屁股侧坐会议桌上,正歪着头在和李大牛骂战,王安平和李有才等其他几个村委支委则围坐一处,头碰着头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看到赵夏莲进门,赵士乐立刻跳了下桌,回坐自己位上,李大牛缩着头,蹑手蹑脚的退出会议室外,并顺手带上了门,王安平李有才等人也各自回坐位上,屏声不语。 孙殿秀给在座各人续上茶水,一阵呯里啪啦的忙乱,时间已是九点半左右。赵夏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首先发言说道: “开会了。今个是大年初一,按理说各位都该在家老少团圆,欢度佳节,可还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都是员,又是村组干部,上级把‘三权分置’这么重要的改革试点放在咱们村,这本身便是对我们工作态度、工作能力的考验;再加上一过初五就要举行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时间紧,任务重,一切都得往前赶,也就顾不得年节不年节了。——相信大家是会理解的!” 王安平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坐在这里开会,风刮不着,雪淋不着,又有暖气又有开水,条件不知好到哪里去了。战争年代不说,单说六八年修陶岔水库,咱村二十多名老少爷们在工地上奋战了整整三年,期间硬是没有一个人回过家。那时啥条件?住的地窝窝,吃的红薯馍,十冬腊月天有人心口疼,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后来工程结束回到村里,才发现有的人出门时父母健在,回家时老母亲坟头上的荒草已经四指多高,有的人出门时媳妇大着肚子,回家时孩子都能端茶倒水了……啥也不说了,咱一定要发扬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陶岔’精神,打好这次‘三权分置’硬仗!” “安平叔说得好。咱一定要精诚团结,发扬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陶岔’精神,彻底打胜这次‘三权分置’改革硬仗!”赵夏莲感激的望了王安平一眼,然后便开始宣布成立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领导小组及正副组长、成员名单,详细分配这次土地整理项目工程和招标工作的具体任务及相关责任人了。 会议直进行到午后两点多才宣告结束。因为麦兜早被赵夏雨和青荷接走,赵夏莲便独自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家,独自吃完爹温在锅里的饺子,又独自回到前院卧室躺倒床上,打算略作休息,不料一抬眼,目光却碰到了钱兴胤放在梳妆台面的黄皮信封上。 赵夏莲以为钱兴胤果真是给麦兜留下的零用钱,因为按照当初签订的协议,离婚之后麦兜随她生活,而钱兴胤则须每月支付麦兜九百元钱的生活费,日常零用钱除外;因此几天来每次看到梳妆台上的黄皮信封,既没在意,更没想到打开看看。此刻看见黄皮信封依旧端端正正的躺在卧室的梳妆台上,赵夏莲懒洋洋的侧歪床上,顺手拉过,感觉有些沉甸甸的,仍然没有在意;直到打开一看,这才骇然的坐直了身体: 黄皮信封里面,竟然装着十叠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赵夏莲抑着咚咚的心跳,想起那晚钱兴胤离开之前,特意用手将黄皮信封拍了两拍,又反复强调他们“黑马”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参与工程竞标的事情,当即便明白过来这十叠百元大钞背后的含意。在卧室内来回踱了几步,赵夏莲当机立断的将信封和十叠百元大钞原样装好,外面又套上一个黑色的手提塑袋,然后电话叫来孙殿秀,吩咐他立即赶往禾襄市区,无论通过何种途径,都必须将手提塑袋连同里面的东西亲手交给钱兴胤。 “七婶,今个是大年初一,又下着这么大的雪……”孙殿秀并不明白手提塑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怔怔的站在当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道。 “殿秀,今个就是爹娘老子死了,就是天上下刀子地上长蒺藜,你也必须赶到城里,把东西亲手交给钱兴胤;还有,以后不准再叫我七婶,要叫我九姑……”赵夏莲斩钉截铁的说道,语气毫无商量余地。 “得……得令!”尽管并不明白赵夏莲突然派他去送一个手提塑袋是为了什么目的,然而孙殿秀还是磕磕巴巴的答应一声,转头跑了出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41 半中午时分,人们相互拜完了年,有的分头回家烤火取暖,有的搭伴结伙赏看雪景,村头巷尾渐渐冷清下来,唯白雪飘飘,寒风萧萧,世界天寒地冻,陷于岑寂之中。 李大牛家院门前的梧桐树下,二哈使劲的咽了口唾沫,伸长脖颈神秘兮兮的说道:“我给你们说啊,咱们国家有个地区,可不得鸟了哇!” “二哈二哈,快说快说,到底是哪个地区不得鸟了啊?”二哈的对面站着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两个女人眼珠瞪得溜圆,口气紧张的问道。 “‘局部地区’呗。”二哈两手一拍,答道,“你们听听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老说‘局部地区’有暴雨,‘局部地区’有暴雪,‘局部地区’有大风降温天气。我的妈呀,这生活在‘局部地区’的人们,可真遭了殃啦!” 钱二狗猴跳三的婆娘各自一拍屁股,同声惊呼:“我的妈呀,这生活在‘局部地区’的人们可真遭殃,说啥咱也不能去那个‘局部地区’,——天天不是暴雨就是暴雪,再不就是大风降温天气,谁受得鸟呀!” “对呀对呀。”二哈两手把两瓣肥屁股拍得啪啪山响,唾沫四溅的说道,“这个‘局部地区’呀,不但你们不能去,我也不能去;不但我不能去,李来栓也不能去;不但咱们都不能去,将来咱们的儿子、孙子、重孙子、滴拉孙子也不能去!……” 三个婆娘叽叽喳喳、唾沫横飞的同时,旁边的李小牛也正在和姐姐傻妞对话:“哎,傻妞傻妞,我出个题目考考你:小明有两个哥哥,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老三叫什么名字?” 傻妞使劲的吸了吸鼻涕,刚要答话,“我知道我知道,”二哈听在耳中,忙里偷闲的回头抢答道,“叫三毛!” “哈哈,哈哈,妈你错了,老三叫小明!”李小牛和傻妞同时跳脚拍手,嬉笑叫道。二哈一拍脑门,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觉恼羞成怒,恶声喝道:“娘那个脚,挖个坑让你老娘跳。滚滚滚,滚出去玩去!” 李小牛和傻妞唿哨一声,刚刚窜出门去,李大牛就一面仰头打着哈欠一面迈步从院内走了出来;二哈回头看见,粗声大气的问道:“大牛大牛,你去哪里?” 李大牛一扬脖子,骄傲的答道:“我要去王安平家喝酒啦。大年初一,王安平说他谁也不请,就请我和有才、兴茂、二狗几个喝酒。哼,在仲景村里,有几个村民享受过这种待遇?” “耶,耶,王安平请你喝酒?”猴跳三的婆娘眼珠瞪得老大,口气里满是羡慕。 钱二狗的婆娘则胸脯一挺,口气里充满了炫耀:“听到了吗,还有我家男人!” “得得得,这大过年的,一家老少连身新衣服都没得置,瞧你那头还愣矗得葱笔一般标直。”二哈脸上全无喜兴之色,反倒拍手跺脚咬牙切齿的叫道,“李大牛喂李大牛,我二哈嫁给你,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哟……” 李大牛嬉皮笑脸的对道:“二哈二哈,我李大牛是不是牛粪大家伙儿或许不大清楚,可反正大家伙儿都知道你不是鲜花。你要是鲜花,那也一定是狗尾巴花!” 二哈气得一蹦三丈高:“狗尾巴花怎么了?狗尾巴花照样也是花。哼,你出去喝酒,我也出去喝酒。——想起有人请我喝酒,我这小心脏呀就噗通、噗通的跳,我兴高采烈呀,我心花怒放哇!” 李大牛伸手摸着后脑勺,疑惑的问道:“谁……谁请你喝酒?” 二哈蛮横的一挺胸脯,声音响亮震耳:“李、来、栓!” 二哈身后,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也一挺胸脯,同声叫道:“李、来、栓!” “你……你敢去李来栓家喝酒,”李大牛气急败坏,指着二哈跳脚喝道,“瞧我回来不修理你!”说完转头就走。 “我等着你!”二哈冲着李大牛的背影双脚跳起,拍着屁股喊道。 “我们等着你!”二哈身后,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也冲着李大牛的背影四脚跳起,拍着屁股同声喊道。 李大牛顶风冒雪的走到王安平家,钱兴茂和钱二狗也刚好进门;三人在王安平家的堂屋里枯坐至下午三点时分,直等得饥肠辘辘,饿得两眼昏花,王安平和李有才方一出溜一滑的踏雪进门。一进门王安平就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村里开会开到这般时候,耽误了三位,耽误了三位!”一面说话,一面吩咐老伴立即上菜斟酒。 菜未上齐,五人已各小二两酒下肚。钱兴茂借着酒意“啪”的一拍桌子,道:“大年初一也不让人好好过,我看她赵夏莲不是回来当支书的,纯粹是回来瞎折腾人的……”钱二狗立即在旁附和着:“就是就是。这样的人,哼,真该早早下台!” “罢了罢了,兴茂,二狗,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呢?”王安平连连摆手制止二人,“俗话说吃纣王饭,不说纣王无道,又说人在矮檐下,岂能不低头。如今人家是一把手,是咱仲景村的天,咱该好好顺从人家才是!” “顺从她?哼,那得等到石磙子发芽驴倒沫的时候……”钱兴茂冷笑一声,拿牙签在嘴里胡乱透了两透,“呸”的一口把卡在牙缝里的一块肉屑吐在地上。钱二狗一杯酒下肚,巴咂着嘴,拍着胸脯叫道:“安平叔,我们不是那种又想过河又怕湿鞋的人。说吧,需要我们下步干啥?” “就是就是,需要我们干啥,安平叔你只管开口就是!”李大牛想想也不甘落后,拍着胸脯说道。 “你安平叔我需要你们把这三瓶酒给消剿了。”王安平指着面前桌上一溜排开的三瓶白酒,笑道,“今个大年初一,我谁也不请,就请你们三个喝酒,也就请了有才过来陪酒。今个喝酒不谈政治,谈政治者罚酒三杯!” 李有才跟着笑道:“兴茂,大牛,二狗,今天我就是酒司令。俗话说酒令大于军令,从现在开始,喝酒不谈政治,谈政治者罚酒三杯!” “不谈政治,不谈政治,”钱兴茂、李大牛、钱二狗乱纷纷的叫道,“从现在开始,谈政治者罚酒三杯!”…… 钱兴茂、李大牛、钱二狗、李有才四人在王安平家直喝到天色将暮时分,方一个个醉醉醺醺趔趔趄趄的告辞而去,其时北风渐弱,落雪无声,村落一片静谧安宁。李大牛踢着四指多厚的积雪前仰后合的走至家门口,睁开朦胧醉眼望去,发现二哈正站在梧桐树下,手舞足蹈、唾沫四溅的对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说着话,三人四旁又围着其他几个女人: “啊呀正吃菜哪,李来栓可就进来了,非要和我……我说来栓来栓,不中不中,李来栓说二哈二哈,没事没事。啊呀李来栓那双大手可真有劲,一把按住我,给我来了个……那个啥,那个啥?……” “霸王硬上弓!”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一拍屁股,同声说道。 二哈拍着脑门,大声说道:“对,霸王硬上弓。话说李来栓一进门,就给我来了个霸王硬上弓。啊呀你们不知道李来栓的家伙究竟有多大,三下五去二就把我整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李大牛直听得无名怒火噌噌窜起,当下趁着醉意大踏步的抢至梧桐树下,伸手揪住二哈的头发,啪啪就是两个耳光:“二哈呀二哈,你可真是洗脸盆里扎迷子,——丢人不知道深浅。这种丑事,你也说得出口?” 二哈正在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之际,突然挨了打,以手捂脸,半天方才反应过来。半天方才反应过来的二哈也不多言,“呼”的猛出一记长拳,正中李大牛的下巴。李大牛哎哟一声,仰身向后倒在了雪地里。 “李大牛啊李大牛,我看你是蛤蟆蝌蚪撵鸭子,——作你那一疙瘩肉哩;我看你是兔子枕着狗大腿,——高兴起来不要命啦;我看你是老鼠给猫捋胡子,——纯粹是想自己找死哩嘛。李大牛啊李大牛,老娘今天要是不露这一手,你还以为老娘没有杀伤力哩,老娘今天要是不露这一手,你还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哩!……” 二哈双手抱拳,把十个指关节握得咯啪乱响,冲着仰躺在地的李大牛气咻咻的喝骂道。 钱二狗的婆娘在旁说道:“李大牛你真该打,人家女人凑在一处说说喝酒的事,你咋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甩二哈的耳光?” 钱二狗的婆娘在旁说道:“李大牛你一定理解错了,李来栓只是拿着大杯硬灌了二哈三四下,并没干别的事!” 接着钱二狗的婆娘和猴跳三的婆娘上前看看李大牛,又回头看看二哈:“二哈二哈,你是不是下手过重了,——可别把人给打死啦!” “不重不重一点也不重,没死没死肯定不会死。”二哈说完走到李大牛的跟前,俯身看着躺卧在雪地里的李大牛,“李大牛你别装死狗,老娘和你的拳击比赛还没结束呢。我开始倒计时啦!” 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各拍屁股,跟着同声叫道:“李大牛你别装死狗,起来起来快起来,我们等着看你和二哈的拳击比赛哩!” 仰躺在地的李大牛慢慢的伸了一下胳膊,蹬了两下腿;二哈立即弯腰俯身,伸直右手食指冲着他大声的喊叫道:“碗,吐,斯瑞,否……” 李大牛艰难的翻身坐起,头脑懵懵懂懂似乎还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样子,二哈便立即跳后两步,双拳举在胸前摆出拳击手架势,两脚在地上不停的轮流跳换着,大声叫道:“来来来,老娘和你大战三百回合。——卡木昂,北鼻……” 在围观众人嘻嘻哈哈的哄笑声中,李大牛双手撑地,仰头望望二哈,又望望钱二狗猴跳三的婆娘,忽然以手捶地,咧开瓢大的嘴哭道:“俺的个天王爷爷——地王奶喂,俺的个列祖列宗——死去的娘喂,你们睁开眼瞧瞧,瞧我李大牛在世上过的——这叫个啥日子喂喂喂……” 二哈眼珠一转,冷笑说道:“李大牛,你武的不行,就给我来文的,想比比谁的嗓门高谁的嗓门亮啊。好,老娘奉陪到底,给你唱一场对台戏!” “对,二哈,和他奉陪到底,唱一场对台戏!”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各拍屁股,同声叫道。 话音未落,二哈已一屁股坐在李大牛的对面,以手捶地,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那年八月八呀,我在田里摘棉花。李大牛悄悄爬到我跟前,头上戴着个猛一抹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42 李进前双手背后,漫步走在位于禾襄市区东南郊产业集聚区内的“香雪”公司黄酒酿造车间。 为了保证每一滴“香雪”黄酒的纯正独特的原始风味,十多年来李进前一直严格要求黄酒生产除灌装、外包、运输等后期程序可以使用机械助力外,其他如酒黍的淘洗、浸泡、蒸锅和加麯、发酵、封存、陈化等各个程序,都必须在职业酿酒师的指导下按照民间古老的传统工艺手工完成;——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香雪”黄酒才在众多的国内黄酒品牌中颖脱而出,才在竞争激烈的黄酒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正是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刻,北风时起时歇,雪花时密时疏,整个世界一片炫目晃眼的莹白。李进前最先经过的是容器库房,但见面积约近两亩的石棉瓦棚下,二十多名工人正从三辆货车上向下搬卸着包装箱,一箱一箱小心翼翼的码放至库房墙根。李进前知道这是刚从江西景德镇订购回来的十万支青花瓷瓶,即将用于灌装成品黄酒。高高砌起的包装箱前,又并排摆列着二百多口凸肚矮颈的黑色釉坛,——当然也为灌装成品黄酒而备。釉坛外侧的阔地上,更是横看成排竖看成行,宛如接受将军检阅的士兵一般,整整齐齐、宏伟壮观的矗立着一千来口瓷缸,每口瓷缸均有半人多高,开口极阔,肚大能容,足以盛得下五六百、七八百甚至近千斤重的物事。这些瓷缸全已经过清洗、消毒、晾晒程序,准备盛放蒸熟加麯后的酒黍;一位六旬上下的老酿酒师正弯腰俯身,右手大拇指和中指绷圆挨个弹着瓷缸的缸壁;每弹一下,便立即把耳朵贴上去倾听着。 “这口,这口,还有这口,统统搬出去淘汰掉!”一排酒缸弹听完毕,老酿酒师站起身来,指着其中三口对跟随在后的几名年轻徒弟说道。 四名徒弟立即行动搬缸,一名年轻些的徒弟迟疑着问道:“师傅,这三口缸看上去和其他的缸完全没啥两样,为啥就要淘汰掉呢?” 老酿酒师以手抚须,呵呵笑着答道:“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三口缸虽然看似和其他的缸没啥两样,可我通过弹听,已知它们有了十多年的缸龄,也已知它们的壁底有了肉眼看不见的裂缝。拿这种有了十多年的缸龄而且壁底有了裂缝的缸盛酒,渗漏不说,最重要的是影响酒品酒质,所以必须及早淘汰掉!” 李进前止步片刻,看到老酿酒师和徒弟们并未察觉到自己到来,也就不再过去打扰,继续迈步向前,走进了二百米开外的蒸锅车间。 蒸锅车间四面全是巨大的透明玻璃作墙,进出口则为自动开合的玻璃门,在用以保持内部温度的同时,又和外界截然隔开;凡进入蒸锅车间的工人,必须经过数道消毒程序。隔着透明玻璃,李进前看到虽是数九寒天,但伴随着“九月九,酿新酒”的粗犷乐音,二百名红衣红裤、红巾裹头的蒸锅工人却个个汗流浃背,忙得不可开交:二十座巨大的浸黍池内,全部满盛着金黄色的、已经浸泡了三个对时(即三天)的酒黍;浸黍池对面,一字排开的矗立着二百个喇叭口状、里面沸水翻滚的不锈钢甑锅,甑锅下面,液化气炉燃着熊熊的烈焰。工人们有的手持划船桨板样的巨型木铲,一铲一铲的将酒黍从浸黍池内铲出,倒进甑锅,有的手持巨型木匙紧贴锅壁不停搅拌着刚刚倒入的酒黍,乳白色的水蒸气浓雾般的四散腾起,蹙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一位七十多岁、须发皆白的老蒸锅师傅手提竹鞭来回逡巡,认真察看着每口甑锅的火候和木匙搅拌的速度,口里不停的叫着:“二十号甑锅,火势大些,酒黍就要凉了!”“一百七十五号甑锅,搅拌快些,酒黍就要煳底啦!” 尽管这些都是李进前熟练掌握、闭着眼睛也能做得分毫不差的活路,但他还是饶有兴味的停下脚步,站在车间外面无声的观看着。看到二十至四十号甑锅上的民工搅拌得越来越吃力,且有阵阵煳味隔着玻璃飘摇入鼻,便知火候已到,该出锅了;刚要开口提示时,老蒸锅师傅已挥鞭叫道:“二十号至四十号甑锅,熄火出锅!” “师傅,你一个人守着这么多的甑锅,怎么不用看就知道我们的甑锅火候到了?”一名年轻工人熄火停匙,一面擦汗一面问道。 老蒸锅师傅将竹鞭搭在肩上,仰脸答道:“这叫经验,也叫熟能生巧,没有十年的从业经历根本做不到。——酒黍进入甑锅后最关键的就是要掌握火候,把握温度,既不能蒸煳,又不能蒸粉。”说着从一口甑锅内捏出一粒酒黍,从中一掰两半,“一口甑锅里的酒黍蒸熟后,既要一粒一粒互不黏贴,又要每粒酒黍都保持弹性,不能皮焦里生。瞧,这粒酒黍就是榜样……” 李进前隔着透明玻璃,正自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打开看时,却是吕向阳打过来的:“李总,晚上的黄酒协会理事聚宴,你能到场参加吗?” “他们安排的是……狗肉火锅?”李进前问道。 “是狗肉火锅,”吕向阳在电话里答道,“今年聚宴的东道主、‘景阳冈’酿酒公司的赵总说了,今日下着大雪,吃狗肉喝黄酒,里外发热!” “那我就不去了,通知柳总,让他代我参加吧!”李进前觉得胸口猛的一痛,关上手机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李进前不吃狗肉,是因为在他的心头,深深刻印着一道终生无法愈合的伤痕,是因为一提到个“狗”字,他就会想起他心爱的小狗欢欢。 自打走进禾襄市区,到去年年前为止,二十多年了,李进前正正经经回过仲景村不超过三次,他甚至在内心深处竭力回避着“仲景村”三个字。因为,一想起仲景村,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三叔三婶那蛇蝎一般阴毒狠辣的嘴脸心肠,浮现出破茅庵子里那段土拨鼠一般无依无靠辛酸仓皇的岁月,浮现出至今还刀子般的一道一道刻在他心头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年李进前十八岁,和张天远、赵夏莲一道在位于禾襄市区的高中求学。暑假里,他回到仲景村,自然依旧栖身于村东林间的破茅庵子内,——他已经在这座破茅庵子里容身整整六年了。每年的放假期间,他都在两个舅舅的济助下自己播种收获自己生火做饭;尽管老是吃完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但总算不用再受三叔三婶一家的白眼叱骂,他在内心里还是感到了一种舒畅和满足。在艰难孤寂的日子里,他省下口粮,抚养起了一条名为欢欢的小狗。 欢欢尚未满月、还在闭着眼睛的时候就被李进前从狗娘怀里抱了回来,然后用小米稀粥一匙一匙喂养大的。长大后的欢欢是那样的温驯善良,那样的调皮可爱啊:你吃饭时,它会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盯着你,一面盯一面嘴角垂着长长的涎水;你用筷子夹住一块红薯皮高高抛起,说声欢欢接住,它会腾的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打个翻滚将红薯皮接在口内;你把鞋子脱下扔得远远的,说声欢欢捡鞋,它会箭一般的蹿出,然后叼着鞋子一路飞奔回来;你吹下口哨,说声欢欢跳舞,它会按照口哨的节拍摇头摆尾,四蹄颠儿颠儿的轮换着在地上踩来踏去;…… 然而一个雷雨过后的夏日黄昏,欢欢突然不知去向了。李进前发疯似的满村乱找,逢人就问,却只是不见欢欢的踪影。天色麻黑时分,李进前路过猴跳三家门口,猴跳三见他揪心焦急的可怜模样,便叫住他,吞吞吐吐的说道,下午炸雷打得轰响,他看见欢欢好象受了惊吓,一头蹿进隔壁老幺蛾家的院内,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后来,后来,他又仿佛听到了几声沉闷的击打和欢欢的惨鸣,——会不会,会不会是老幺蛾一家对欢欢下了毒手呢? 李进前当时摇了摇头。他决不相信猴跳三的猜测:三叔三婶虽然为人刻薄贪婪,却也知道欢欢是他的半条性命,是他寂寞世界里唯一的一个形影不离的忠实玩伴,即使心地再毒辣再阴狠,也不至于下手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何况、何况欢欢才刚满三个月啊! 但是,但是,当李进前最终抱着试一试看的心态,踩着满地的潦水泥泞,悄悄摸进三叔家厨房后墙外的一条死胡同,又登上两块石头透过厨房后墙的窗洞朝里望去的时候,他仿佛被人兜头泼下半桶冰水,一下子便堕进无边无际、寒透彻骨的深渊之中了: 他看到,在那昏黄摇曳的煤油灯下,三叔、三婶,还有李大牛,每人手里捧着一只粗瓷大碗,正在狼吞虎咽的撕咬着碗里的肉块,而靠墙的大锅则热汽四溢,一条刚刚煮熟的狗腿就赫然放在案板上面。 他听到,蹲靠在锅台后面墙角暗处的三叔一面大口啃肉一面含糊不清的说道:“快点吃快点吃,吃完了,连夜把锅灶案板碗筷都收拾干净,别让进前那小子找上门来看出了马脚!” 他还听到,李大牛在枭鸟般的磔磔笑声中说道:“看出马脚又能怎样,他一个人,我们可是三个人哩!” 那天夜里,李进前没有哭,也没有闹。——这就是我的三叔,我父亲的亲兄弟!这就是我的三叔,我父亲的亲兄弟!他一面反复念叨一面咬牙流泪,一路狂奔着摸黑闯进了禾襄市区。打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到过仲景村;打那以后,他就再也听不得一个“狗”字…… 多年以后,当李进前终于不再为衣食所忧、可以安安静静的坐下来想些事情的时候,他也曾在心里反复考虑过要不要原谅三叔三婶和李大牛的问题:毕竟,他们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尽管他们让自己亲身体验到了人性丑恶残忍的一面;毕竟,那个年代大家都穷,都在挖空心思的想着填饱肚皮、改换口味……然而这念头刚一萌生,他的眼前立刻便浮现出了欢欢那仓皇可怜的眼神;他顿觉股股黑血直冲胸臆,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嗓音高声喊道: 不,我不原谅他们,至死也不原谅!…… “李总,公司刚刚接到的急电!”李进前正在泪水潸然之际,肖文昭忽然手捧两份传真电报,快步跑来。 “哦,什么急电,定要赶在大年初一发来?”李进前接过传真电报,刚刚看了一眼,脸色便“唰”的变得煞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43 “千古绝唱,千古绝唱。——简直就是千古绝唱啊!” 禾襄市区东部,“黑马”房产开发公司租赁用作办公场地的一座三开间的写字楼内,钱兴胤眼望邬辛旻,眉飞色舞的说道。 邬辛旻端坐沙发内,捧杯喝了口茶,闭目沉思片刻,慢悠悠的说道:“再放一遍,我刚才看得不大清楚!” “好嘞!”钱兴胤仿佛得了玉旨纶音一般,兴奋的打个榧子,手持遥控器重新打开了对面墙上的壁挂式电视机;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先是有些昏暗,而且带着窸窸窣窣的杂音,但随即便明晰了起来: 一个背影手拿一个黄皮信封放在靠墙的梳妆台上,用力拍了两拍,道:“村里马上便要举行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了,我们‘黑马’公司下属的建筑队也想报名参与竞标,届时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背影闪过,屏幕上出现了赵夏莲的形象。赵夏莲看看背影,又看看放在梳妆台上的黄皮信封,没有说话。 背影再次闪过,遮挡住了赵夏莲:“钱你收好,收好。村里举行工程招标活动时,请你多多关照我们‘黑马’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画面和声音到此戛然而止。钱兴胤关了电视机,回头过来坐在邬辛旻身边:“我那天一进门就把手机录像功能打开,偷偷放在梳妆台上,结果便录下了我和赵夏莲对话的全程。当然你看到的并非原始版本,而是我花了重金请人对画面和声音进行剪辑组接后的版本。怎么样,画面里人物的动作、表情和语言配合得天衣无缝吧?就是公安局的刑侦人员出面也鉴定不出真假吧?” 邬辛旻捧杯在手,沉吟着没有说话。钱兴胤站起身来,手舞足蹈的说道:“只要这个东西在手,她赵夏莲就得乖乖的听我钱兴胤的话。哼,什么村支书,什么副镇长,不过我钱兴胤手中的玩物罢了,我要她把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给我,她就得老老实实给我。她敢抗拒,我就把这个东西上缴纪检委,上缴检察院……” “这倒确实是个办法!”邬辛旻面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岂止是个办法,——简直就是千古绝唱呀。从今往后,你得对我刮目相看了吧,你得对我青眼有加了吧?”钱兴胤嘿嘿笑着凑近邬辛旻,抑扬顿挫的说道,“中央全面反腐,老虎苍蝇一起打。我这招叫什么?我这招叫借反腐的东风,谋个人的私利。哈哈……” 邬辛旻笑眯眯的望着钱兴胤,眼神背后闪过一丝谲诈贪婪的光。 钱兴胤眉飞色舞的说道:“邬辛旻我告诉你,这次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的工程标的是一千二百万元,只要我们中了标,起码能赚到三百万元……” 钱兴胤眉飞色舞的说道:“邬辛旻我告诉你,其实我的目标并不仅仅放在仲景村的土地整理项目上,我要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立足当前,放眼世界,我的更大目标是在将来水源镇的土地整理项目上。赵夏莲原来不是水源镇的副镇长吗,只要她这次在仲景村的‘三权分置’改革试点取得成功,将来水源镇的‘三权分置’工作必然也会由她主持。只要咱们这个东西在手,哼哼……” 钱兴胤继续眉飞色舞的说道:“邬辛旻我告诉你,我们把这些项目全部弄到手,就是自己不做,转手承包出去也能净赚他个三两千万;想起这个,我真是做梦都要笑了。也许有人会说我的这招有些下流,因为我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的前妻,可是我要义正辞严的告诉他,呸,管他下流不下流,把钱捞到手里才算第一流!” 邬辛旻也兴奋了,起身走至墙角打开冰箱,取出一瓶法国红葡萄酒,拧开木塞,满满的斟了两高脚杯,一杯递给钱兴胤,一杯端在自己手中;两人捧杯而饮,相视而笑。 邬辛旻嗲声嗲气的说道:“钱兴胤我最最最亲爱的,你的这个主意实在是高,我简直对你佩服得都要五体投地了。我衷心祝愿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钞票大把大把的到手!” 邬辛旻嗲声嗲气的说道:“钱兴胤我最最最亲爱的,年前我在淘宝网上浏览时,看到一款全球限量版的艾薇坤包,标价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元,你得给我买下来。艾薇艾薇,一只包来一片情,你给我买的包越贵,我对你的情就越深!” 邬辛旻继续嗲声嗲气的说道:“钱兴胤我最最最亲爱的,年前我在省城‘胖东来’商场逛时,看到一个钻戒,非洲产的大钻戒,标价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你得给我买下来。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我衷心祝愿我们的爱情能够像钻石一样永恒的流传下去!” …… 两人都沉浸在金钱带来的疯狂幻想中,不停的碰杯喝酒,轮流着喋喋不休,很快一瓶红葡萄酒就见了底。末了,邬辛旻盯着钱兴胤,钱兴胤也盯着邬辛旻,两人各自眼睛通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邬辛旻忽然不阴不阳的说道:“钱兴胤你也太阴损了吧,她可是你的前妻呀,而且还带着你的儿子!” 钱兴胤面色一怔,原本想说“我这不都是被你逼的嘛”,话到口边却变成了:“这叫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仰头哈哈而笑。 “梆梆梆……” 忽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音。 “谁呀,谁呀?”钱兴胤很不耐烦的说道,“这刚刚弄出点情趣,就有人来搅扰,大过年的,还让人安生不让?”说完起身走到门后隔着猫眼一望,随即就高兴的叫了起来:“哎呀,是殿秀啊,进屋,快进屋!”一面说话一面拉开了门。 孙殿秀冻得吸吸溜溜的进了屋,刚要说话,钱兴胤就热情的拉着他向邬辛旻介绍道:“这是殿秀,我们村的,论辈分还得叫我七叔呢。”接着又把邬辛旻介绍给孙殿秀:“殿秀,这是你……啊,这是我们公司的文案主管!” 邬辛旻史无前例的站起身,满面笑容的同孙殿秀握了握手。孙殿秀刚要说话,结果又被钱兴胤抢了先:“殿秀,今个大年初一,又大雪封门,你能跑来看我,我很高兴。坐下坐下快坐下,咱爷俩弄他个小二两!” “七叔,坐下可以,酒嘛就免了吧,我来是为了……”孙殿秀话刚出口便被钱兴胤打断了:“什么也不要说了,来,弄两杯。咱仲景村的规矩,来客不喝醉,就算没陪好。”钱兴胤一阵忙乱,从冰箱内拿出现成的菜,又在微波炉里加了热,一一端放桌上:“我说殿秀,你七叔我平日并不是大方的人,今个不是过年,再加上心情高兴,你能喝到我的酒?哼,我告诉你,这可是茅台,正宗的贵州茅台,你七叔我做这么大的事业,可家里的存货也就两三箱而已!” 孙殿秀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喝了两杯,钱兴胤自然也跟着陪了两杯。孙殿秀巴咂着嘴道:“七叔,这么好的酒,你让我这村氓加酒盲喝,真是太亏了。我在家里是什么样的酒都喝得,也觉着都是一个味,好酒坏酒根本品不出来!” 钱兴胤酒上了头,拍着胸脯说道:“贵州茅台也算好酒?看来你真是村氓加酒盲。等下次过来,你七叔我的事业就会做得更大,到时请你喝洋酒,马爹利,溜溜的马爹利!” 两人又喝了几杯,孙殿秀坚决不肯再坐,从怀里取出手提塑袋交给钱兴胤,说道:“七叔,我七婶叫我送你的东西。”说完起身就走。钱兴胤虽不知手提塑袋内装着什么东西,却因生怕邬辛旻醋海翻波,借题发作,赶紧接过来放在沙发脚下,这才跟着送孙殿秀出门。 钱兴胤送完孙殿秀刚一返身,邬辛旻便站在门前双手抱臂,冷笑一声:“哟,毕竟还是原配的好啊,大过年的也不忘送东西过来!” “别别,别,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为证清白,钱兴胤当着邬辛旻的面打开了手提塑袋,刚看一眼,脸色就变得煞白了。邬辛旻过来一看,当场便发作起来,叫道:“闹了半天,送出的钱又转了回来,敢情你们夫妻俩在唱双簧,联起手来骗我呀,弄得我狗咬尿泡瞎喜欢……”一头就向门外冲去。 钱兴胤赶紧拦在门旁,结结巴巴的说道:“天地良心,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邬辛旻愤怒得五官几乎扭曲变形,指着钱兴胤的鼻子吼道:“钱兴胤,我告诉你,那艾薇坤包,那非洲钻戒,你买不回来,就别再来找我!”说完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钱兴胤望着邬辛旻的背影,张口结舌,气喘半天,忽然返身回屋抓起手机,啪啪啪拨通了赵夏莲的电话;拨通电话后,口气却又变得极软:“夏莲,怎么把钱又给退了回来?我说过,大小是个官儿,强似卖水烟儿,你难道真不想利用手中职权,为自己谋点儿私利吗?夏莲,是不是嫌少啊?如果嫌少,咱们干脆明人不做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十万元钱,只是事先的一点小意思,只要你能设法让我们公司下属的建筑队中标,我再送你十万元钱!” 电话里,赵夏莲冷笑说道:“钱总,我们夫妻多年,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啊,——我能不清楚你们搞工程的在偷工减料方面的伎俩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生在仲景村长在仲景村,难道不知道仲景村的父老乡亲们挣钱的难处吗?难道还要在工程上面坑害仲景村的父老乡亲们吗?当然如果你真想中标,真想为仲景村的父老乡亲们做点好事,那我奉劝你:依靠自己的实力,拿出自己的本领,公开公平公正的参与竞标活动,我赵夏莲保证既不反对更不阻挠!” 钱兴胤同样冷冷的笑了:“我的公开公平公正的大支书,世界上还有四分之三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你怎么不去想想办法解救他们呢?我钱兴胤不是员,没有你赵夏莲那么高的思想境界;我钱兴胤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我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着一个目标,那就是赚钱,赚钱,再赚钱!最后再问一句话,这次竞标活动,你到底帮不帮忙?” “妄想!”赵夏莲在电话里斩钉截铁的拒绝道。 钱兴胤终于按捺不住怒气,气急败坏的对着话筒大声叫道: “赵夏莲,还记得我钱兴胤说过的话吗?你不过是个村支书,芝麻粒大点的官职,萤火虫屁股大点的光亮,在村里大家都敬你服你,可出了仲景村、水源镇那一亩三分地儿,谁也不会拿你当一棵葱。实话告诉你吧:这次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的招标,我早已上上下下打点好了,有你没你帮忙,我都会照样中标;之所以也给你打点打点,那是我看在咱们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是我看在咱们共同的儿子麦兜的面上。可你竟然不识抬举,把钱又给我送了回来。我告诉你,早晚总有那么一天,我,钱兴胤,你的前夫,会让你在我面前低下脑袋的。——我有这个信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44 窗外,寒风似乎有了些疲惫,呼呼的啸叫变成了低沉的呜咽;雪线逐渐稀疏,鹅毛大的雪片有一朵没一朵的在半空中旋舞着,落下时半点声息也无。偶尔,仲景坡上隐约传来“咔嚓”一声沉闷的细微低音,张天远知道,那肯定是又一株枯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折断后腾着雪尘跌落在了地上。 室内,墙上的壁式空调开着制热模式,阵阵热乎乎的暖风拂面而来;客厅里的巨型座钟秒针“咔咔”的响着,在这静谧的雪夜听来格外清晰震耳。若凤睡前无事,打开壁柜,将张天远的衣物抱出来放在床上,一件一件的重新折叠分理着。 “明个大年初二,这件新衣你还该穿着的。”若凤两手抻着一件深黑色翻领大衣的双肩说道,“淘宝网上折后的价格还三千八百元呢!” 张天远怀抱禾禾坐在靠窗的床前,垂首拧眉,似在想着什么沉重心事;禾禾已早睡得沉了,两个鼻孔发着窸儿窸儿的微音。听得若凤说话,张天远抬起头来,道:“折后还三千八百元?也太贵了吧?——这么说来,我更舍不得穿了!” “女人嘛,再漂亮也是要嫁人的;衣服嘛,价再贵也是要给人穿的。”若凤转头俯身折叠着张天远的另一件衬衫,“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个男人家,整日在外面跑,也该买件好的衣服穿上装点装点门面嘛!” 张天远笑着说道:“小四十的人了,还装点个什么门面。要不明天拿到镇上服装铺里改改给若桐穿,年轻人才需要装点门面呢!” “若桐才看不上这样的颜色,这样的式样呢。你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像咱们那时候没衣服穿,逮啥穿啥?”若凤一面手麻脚利的叠好衬衫,重新放进壁柜,一面低笑着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单是若桐身上穿着的一套保暖内衣就近千元呢!” “这么贵?——太奢侈了,太奢侈了!”张天远喃喃的说道。 若凤又将张天远的一条长裤裤腿夹在脖下,然后从中对折起来:“年轻人嘛,正是爱美和虚荣心强的时候,自然就要净拣那些式样新潮、价格死贵的衣服买了。当然以咱现在的经济条件来说,也不是承担不起嘛!” “若桐也该寻个姑娘成家了。不要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瓜里挑瓜,挑得眼花,挑来挑去弄得高不成低不就的,倒把终身大事给耽搁了!”张天远沉吟着说道。 “禾禾睡熟了?”若凤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而是放下手中正在叠着的衣服,转身走至张天远面前,低头俯视着鼻息微微的禾禾,嗓音有些低沉,“天杀的王天朋,千刀万剐的王天朋,挨枪挨炮挨炸花子的王天朋,把禾禾祸害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又一年到头、没明没黑的四处奔忙,夜里老让禾禾跟着子良伯和栗花婶睡,想想真有些对不起孩子。”说着跪在床上,轻手轻脚的摆正枕头,拉开被褥,然后将禾禾接过放在床上盖好:“今晚就让禾禾睡在我俩中间,让他感受到父母的温暖!” 若凤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到王天朋,张天远心中“咯噔”一响,眼前马上浮现出了蕙兰茕茕孑立孤苦无依的身影,浮现出了蕙兰和他年前在那座破旧小院里的对话情景。正如蕙兰所说,当日他之所以没有继续追究王天朋的责任,虽有邻里说情,但潜意识里确也掺杂着蕙兰的缘故;可他当日也决没想到会给禾禾留下这样的后遗症呵。但若一切推倒重来,尤其是确证蕙兰对他有着那样一份情意后,他还能狠下心来做出决定吗?若不做出决定,难道就任禾禾落下这样的病症吗?……一时之间,张天远竟陷于了极其矛盾痛苦的境地。 “不少旧的衣服年前都已打包送人了,”衣物一件一件叠好、重新放进壁柜内后,若凤直起腰来伸手抿了一把头发,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可这些年来,这几件衣服一直留存在家。它们是我俩当日苦难生活、美好爱情的见证,值得永远珍藏着啊!” 张天远慢慢的转头望去,看到床上摆着的,一件是豆青中微透着白色的的确良衬衫。二十多年前,这种质地的衬衫曾经一度风靡集镇乡村,成为年轻人追赶时髦的首选;那时若凤刚刚和他好上,就送给了他这样一件衬衫,当然这也是若凤买来布料,亲手为他裁剪、缝制的第一件衣服。另外两件都是鲜艳火红的秋衣秋裤,中间束着红色腰带。这是他在二十四岁和三十六岁两个本命年生日的时候,若凤亲自为他选购并亲手为他穿在身上的。他清楚的记得,当时若凤一面为他穿衣一面娓娓语道:“天远,本命年要穿红衣红裤,系红腰带,这样辟邪。多希望在你过第七个、第八个,不,是第十个、第一百个本命年生日的时候,我还能陪在你的身边,还能继续为你穿着这样的衣裤!……” 望着衬衫和秋衣秋裤,许多久远的苦难的往事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张天远觉得眼眶热热的,低声说了句:“若凤,谢谢你!” 若凤抿嘴一笑,拿三只精致塑袋重将衬衫和秋衣秋裤装好放在壁柜里,然后说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谢什么谢。哎,人说柴米油盐夫妻,做姑娘的时候老觉不懂,如今想来,咱们可不就是柴米油盐夫妻吗?” 张天远一笑答道:“是啊,快二十年了,风风雨雨,磕磕绊绊,咱们这一路走过来可真不易!” 若凤关上壁柜的门,倒了一杯开水放进张天远的手里,然后坐在他的对面,灯下望着张天远,面上忽然现出娇羞的潮红,说道:“哎天远,知道我当年是怎样看上你的吗?” “还不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张天远“吞”的一笑答道。 “去,”若凤打了一下张天远的手,嗔道,“认真回答!” 张天远想了想,说道:“不就是咱俩当初都在镇上贩菜,既门当户对又同病相怜,你帮我我帮你同舟共济,所以才不知不觉的走到一起的嘛!” “废话。镇上贩菜的年轻小伙多了去,也有天天围着我帮过我许多忙的,也有为了追求我而在河边约架打架的,我怎么就没和他们走到一起?”若凤双目盯着张天远说道。 “那是……?”张天远真的有些疑惑了。 若凤望着床头上方的壁灯,幽幽说道:“你说的同病相怜同舟共济,那只是个基础,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当然也是最最最重要的原因,才促使我下定决心和你走到一起的。” 望着张天远茫然不解的目光,若凤笑道:“还记得那年夏天,你在镇上卖菜时,因为天太热,进的番茄全部变质发馊的事情吗?” 张天远笑道:“怎不记得?那次我贪便宜,把手中的本钱全部进了番茄,结果拉到镇上刚放一夜就变质发馊,卖不出去,可把我给急坏了。整整三天没有赚回一分钱,还净赔了七八十元的本钱哩。” “是的,”若凤答道,目光定定的望着壁灯,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二十年前,“那次你整整两天没有吃饭,只管痴呆呆的守坐在变质发馊的番茄车前。正午的大太阳把你身上的汗都晒干了,油都晒出来了,你的嘴唇也干裂得渗出了血丝,可你就是动也不动……当时我的菜摊就在你的菜摊对面,我一直在悄悄的观察着你。” “我那时的感觉,就是快要走到人生的末路了,”张天远苦笑着,说道,“手里就那么一点本钱,全部赔了进去,以后可怎么办啊?” 若凤说道:“后来我看你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供销社院里的露天水龙头前,咕吱咕吱灌了一肚子井拔凉水,然后又摇摇晃晃的走了回来,拉起装番茄的架子车就走。你的目光呆滞,表情僵硬,我以为你要寻短见,就悄悄跟在你的身后……” “寻短见倒不至于,我当时就一个想法,看来做生意这条路是走不通了,那就把这车番茄全部倒进阴沟里,然后回家老老实实的做我的农民!”张天远苦笑说道。 “就在你准备把番茄倒进阴沟里时,有人走了过来,说愿以每斤二分钱的价格把番茄全部买下。你问他买这发蔫变馊的番茄干嘛,他说他是镇中学的食堂主管,准备买了运回学校简单处理一下,做成番茄汤给学生们吃。你当时就说:那不是坑害学生吗?那不是伤天害理吗?然后就不管不顾的将全部番茄倒进了阴沟里。”若凤说道。 “是,就是这样。尽管有人在旁劝我,说卖了吧卖了吧,钱嘛,到了这种地步能捞回一个是一个,你管人家拉回去喂猪还是喂人哩,可我坚决不肯听从。”张天远说道,“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宁可自己赔光,也决不昧着良心去坑害别人!” 若凤说道:“那一刻我决心和你好。我想,一个宁肯把变质番茄倒进阴沟里也决不卖给黑心商贩的人,他一定是个好人。这样的人,值得你陪他一辈子……” 张天远抬眼望着若凤,慢慢的,他的眼里有着泪光在闪耀了。他伸出胳臂,轻轻的将若凤拥在怀里。 “天远,我知道你为着和夏莲、进前争地的事,这一向很累很累;也知道你为着禾禾的事,心里一直很苦很苦。”若凤把脸贴着张天远的胸膛,又扳过张天远的右手,将自己的左手五指一根一根扣进张天远的五指间,喃喃说道,“我真的希望你能快乐起来,轻松起来啊!” “若凤,你放心,我会努力快乐起来,轻松起来的。”张天远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使劲的甩了甩头,想要把蕙兰在他心中的形象完全甩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45 纷纷扬扬的雪花片中,嘭嘭嚓嚓的锣鼓声里,一支黄衫黄裤、黄巾黄靴的舞龙队冲上了街头;舞龙队后面,又是一支红衫红裤、红巾红靴的舞狮队;舞龙队、舞狮队后面,扭秧歌的划旱船的踩高跷的,一路载歌载舞,招摇过市。队伍所到之处,两旁皆熙熙攘攘的拥挤着看热闹的老弱妇幼。王天朋躲在一张平日撑开用以遮风挡雨、摆放菜摊的帆布棚下面,不失时机的将怀中包袱连同包袱里的零碎物件抖开铺放地上,然后开始唾沫四溅、手舞足蹈的吆喝了起来: “哎,南来的北往的,哈尔滨的香港的,挑挑的担担的,骨碌锅的卖蒜的;都来看都来看,公鸡嬎了个大鸭蛋,都来瞧都来瞧,老鼠叼了个大狸猫。……” 追看舞龙队、舞狮队、秧歌旱船高跷队的人群听见王天朋吆喝得有趣,立刻便有许多折转回头,围拢在了包袱前。包袱上摆着指甲剪、钥匙链、老花眼镜、玉石烟嘴等各类零碎物件。一个老人蹲下身来,拿起老花眼镜在手里摆弄翻看着,王天朋见状立时叫道:“哎哎大爷大爷你别细看,这样的眼镜你只管买了戴上出去转。” 老人皱了皱眉,道:“说说你这老花眼镜有啥好处!” “哎哎大爷大爷你问得好,我这老花眼镜的好处三天三夜也说不了;哎哎大爷大爷你往前站,我这老花眼镜的好处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戴上它,戴上它那个戴上它,”王天朋眼珠滴溜溜一转,伶牙俐齿的答道,“能看见蚂蚁在喝水,能看见虼蚤在亲嘴,能看见虮子在劈腿,能看见虻虫在交尾……” 一个十岁的姑娘听得以手捂嘴,咯儿咯儿直笑;王天朋忙里偷闲的转身过去,又冲着姑娘念唱道:“哎哎姑娘姑娘你别笑,你的婆家我知道。三间房子面朝南,门前支个大碾盘。”围观众人登时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姑娘气得猛一跺脚,道声:“讨厌!”分开众人就走。 摆弄翻看老花眼镜的老人皱了皱眉,说道:“原来是个卖当的,一百只麻雀炒一碟,光剩下个嘴了。这样的老花眼镜被你夸得那么好,可我怎么戴上啥也看不清楚!”说完站起身来就走。 “哎哎大爷大爷你别走,你想要的东西我全都有。”王天朋冲着老人的背影叫道,“哎哎大爷大爷你别恼,回头我送你块电子表。”可大爷既不停步更不回头的径直走开了,围观众人见状,也嘻嘻笑着络绎散去。王天朋冲着漫天风雪耸了耸肩,摊开双手叹道:“世界性的经济危机严重削弱了广大人民群众的购买力,城门失火,殃及到我这池鱼了呀!” 因为是大年初一,又因为舞龙队、舞狮队、秧歌旱船高跷队早已过去,镇街上很快就冷清了下来。王天朋双手拢袖,冻得哆里哆嗦,清鼻涕都快要垂挂到了胸前,等到晌午时分才卖出去一支发卡、两根钥匙链,赚了四元八角钱。他望着白茫茫的雪线和空荡荡的大街,摸摸饿得叽里咕噜的肚皮,咬牙切齿的说道:“收队,打烊。别人过年,老纸也要过年,这时候你就是拿一百万来买老纸的东西,老纸也不营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是拿一百万来买,老纸……老纸是要开董事会研究研究的!” 王天朋捆好包袱重新背在肩上,在簌簌的雪花和萧萧的寒风里,直从街南走到街北,又从街北走到街南,方才寻到一家尚未关门、正在营业的饭馆。他站在阶前丈余远处,望着饭馆两侧门柱上新贴的大红对联,高声说道:“虽然饭馆门脸太小,虽然饭菜品种太少,虽然桌椅灰垢太老,不过总算没有蚊虫苍蝇,还好还好!” 店主正手持火钳站在门板里侧的火炉前捅着煤灰,听见王天朋说话,应了一句:“这不废话嘛,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蚊虫苍蝇?” “老板,要说以我的身份地位嘛,平日是决不会在你这样的小饭馆里用餐的,不过现在世界性的经济危机已经严重波及到了零售行业,人们做什么生意都不容易,比尔盖茨急得直要上吊,急得天天哭闹,大家都系同道中人,进门吃顿饭也算是对你的关照!”王天朋说完,使劲吸溜了一下鼻涕,大踏步的走了进门。 “关照不关照,其实没必要,”店主瞥了王天朋两眼,拿过菜谱递上,笑道,“本店原本春节期间歇业,一应厨师小工全部放假,只留我和媳妇守着;之所以没有关门,是因为心想有生意就做,没生意拉倒,一来嘛,这叫搂草打兔子,弄个外赚,二来嘛,又叫年三十捡个鳖,有它也过没它也过。——你要吃什么菜只管自己点,点完了叫我就成!”说着转身走进了里面的操作间。 王天朋手捧菜谱放至眼前上下端量两遍,叹口气说道:“王天朋啊王天朋,你这一年可是过得大不容易,酒场失意吧,赌场也不见得得意,烟场嘛就更别提了,弄得整天捡人家丢在地上的烟屁股抽。算了不说了不说了,今个大年初一,好好吃喝一顿,就算吉吉犒劳吉吉吧。”一口气点了荤素四个菜,一瓶半斤装的白酒,然后唤店主过来拿了菜单去做。 酒菜上来,店主重新退回到了操作间里,整个饭馆空荡荡的只有王天朋一个客人。王天朋先是风卷残云,后是细嚼慢咽,中间又忙里偷闲自斟自饮。外面风吹得呜呜咽咽,雪下得飘飘扬扬,王天朋只吃得肠饱肚满,醉眼迷离,这才打一个嗝,一面拿牙签剔着牙缝一面手拍桌子喊叫店主出来结账。 店主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巴掌大的计算器,对着菜单啪啪啪一通揿摁,说道:“酒菜总计一百七十二元。今个大年初一,图个吉利,两元钱也就不算了,收你一百七十元整吧。” 王天朋“啪”的一拍桌子:“什么话,看不起人是不?我是缺那两元钱的人吗?”店主吓了一跳,赶紧说道:“不是不是,看你这副样子,决不是缺那两元钱的人。”背过身去低声咕哝了一句:“瞧你那德性,不缺那两元钱那就按照原价结账吧!” “我缺的不是那两元钱,我缺的是那一百七十元钱。”王天朋并未听到店主咕哝,只管嬉皮笑脸的说道。 “你,你……你想吃白食吗?”店主立时变了脸色,高声喝道,“大过年的,别给我来这一手;——你到底有钱没有?” 王天朋把右手插进口袋里,轻蔑的哼了一声,道:“看看看看,又小瞧人了吧,又小瞧人了吧?我告诉你,钱我有的是,可就害怕你这店小,找不开啊!”说完抽出右手,攥成拳头状放在桌上。 店主见说,哈哈大笑起来:“放心放心你只管把心放回肚里去,别看我这店小,可大钱小钱、零钱整钱有的是。你说你的钱面值多大,我们怎么就找不开呢?” 王天朋一本正经的说道:“真找不开,我的钱你真找不开!” 店主说道:“你就别再啰嗦了。要是本店找不开你的钱,这顿饭算你白吃总可以了吧?” 王天朋道:“一言为定?” 店主说道:“一言为定!” 王天朋:“好,那我拿钱出来了啊!” 店主:“拿吧拿吧快拿吧,我都实在等不及了呀!” 王天朋翻过拳头,慢慢的摊开手掌;店主迫不及待的抓过王天朋的手腕去看,这才发现攥在王天朋掌心里的,原来是一枚一分钱的硬币。 王天朋笑道:“怎么样,能找得开吗?” 店主老实的回答:“找不开。你赢了!” 王天朋道:“那这顿饭钱怎么算?” 店主说道:“算我请你的客了吧!” 王天朋嘻嘻一笑,说道:“哼,跟我王天朋斗智斗勇,能有你的好果子吃?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吃了喝了你家的酒菜,该谢还是要谢的。等我哪天发了迹,赚了大钱,必当重重酬报。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俗话又说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俗话还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人不犯傻枉少年;……” “等等,等等等等,”店主忽然摆手叫道,“你叫王天朋,原来你叫王天朋?”说着摸出手机放在鼻前急速的翻看了起来。 “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本人王天朋,外号十二能。怎么,有问题吗?需要看看身份证吗?”王天朋翻着白眼,大喇喇的问道。 店主一面翻看手机一面拖长音调说道:“等等,前两天微信群里有个寻你的公告,题目是,题目是……啊找到了,题目是:王天朋,你媳妇喊你回家过年。内容是这样的:丈夫王天朋,人称十二能;颧骨略显高,身材算中等。……” “不是我不是我,这个王天朋根本不是我!”王天朋大叫一声,背起包袱拔脚就跑。背后,店主仍在面对手机抑扬顿挫的念着:“腊月二十九,仍不见踪影;有人若看到,报信到仲景。……” 王天朋一口气跑出镇街,望望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包袱,拍着胸口说道:“唉,王天朋呀王天朋,瞧你现在都混到了个啥地步。——幸亏刚才跑得快,要不然还真被人抓了个现行!” 在雪地里来回踱了两趟,满面沮丧之色的王天朋忽然对着路旁的树林高声叫道: “他,王天朋,来自中国最大的村,农村;走过世界最长的路,套路。他,是一个正直勤奋的人,一个拼搏进取的人:那年高考,差一点就考上了清华大学,录取分数线735,他考了735,真的只差那么一点……虽然进了社会大学,选择了一条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生道路,但他从不气馁,仍然对未来充满着美好憧憬,早晨蹲在门前看蚂蚁上树,晚上回到家中拍肚皮唱歌;年初计划创收五万,年终距离目标还差八万;每天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着两位数的存款,做梦都在想着银行人员工作出错,把全国的人民币统统划到他的卡上……” 王天朋喊叫完毕,重新背起包袱,迈着极度夸张的步伐大步向前走去;走着走着忽然伸展双臂再次嘶声吼道:“生不逢时啊,英雄末路啊!” 风雪旋舞,很快就弥漫了王天朋的身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46 正月初六上午,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议准时召开,会场就设在即将建成的“香雪”公司酒黍种植基地前面的空地上。 因是全市“三权分置”改革试点,市镇两级党委政府均高度重视,前来参加会议的,有水源镇党高官李颉、禾襄市农业综合开发公司总经理田康、禾襄市政府副市长祈光明,有禾襄市国土局、规划局、农业局的八名技术人员,有禾襄市公证处的两名公证人员,还有市镇两级监理部门的四名监理人员。为了真正达到公开、公正、透明的目的,赵夏莲此前专门召开村支两委会议,研究决定除要求本村十五名民主监督小组成员、五十名村民代表全部到场外,又特别安排孙殿秀通知全体村民,愿意前来旁听的尽管前来旁听,同时若对招标过程中的细节存在疑义,任何村民均可现场提出。 前来参加这次竞标活动的,有来自省城的“名门”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施工队,有来自邻县的“天工”“地业”两家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施工队,当然也有来自本市的“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共是八家单位。此刻,八家竞标单位的负责人或指定代理人已全部坐在了和主席台正对的一排席位上,每人面前放置一个红色的三角牌子,上面标示着自己所代表的公司的名称。 上午九时,招标会议正式开始。赵夏莲身穿套裙,胸插鲜花,目不斜视的走到位于主席台右侧的发言席上,以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领导小组组长的身份主持了招标会议。早在走上主席台之前,赵夏莲便看到了钱兴胤。钱兴胤穿着笔挺的西服,打着鲜艳的领带,脚下的“鳄鱼”牌皮鞋擦得锃光闪亮,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端正坐在“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建筑队的三角牌子后面。看到赵夏莲迈步走到发言席前,钱兴胤故意嘴唇下吊,右手打出一个响指,又意味深长的盯了赵夏莲一眼,然后下巴上扬,摆出满脸桀骜不驯的神情。赵夏莲两眼平视,面孔严肃,仿佛没有看见钱兴胤一般。 早在早饭时候,赵夏莲就接到了钱兴胤发来的手机短信:“赵夏莲同志,今天的招标活动我将亲自出马;对于仲景村的土地整理项目工程,‘黑马’公司志在必得。至于你,帮忙还是不帮忙,自己看着办吧!”赵夏莲读完这条似带威胁意味的短信,也懒得回复,只冷冷一笑便将其删去了。 赵夏莲站在发言席上,言简意赅的阐明了对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进行公开招标的目的和意义,特别强调为了保障广大村民的知情权、参与权、决策权、监督权,为了保证招标活动的公开公正透明和土地整理工程的质量进度,今天除要求本村十五名民主监督小组成员、五十名村民代表全部到场之外,还通知了全体村民前来旁听,任何一位村民如对招标活动的细节存在疑义,均可当场提出,由招标活动领导小组予以现场解答。赵夏莲的发言,赢来了村民们一片热烈的掌声。 因为事关切身利益,所以这次招标活动,仲景村在家的男女老幼几乎全员出动,他们喁喁噪噪的或蹲或坐或站或立,直把“香雪”公司酒黍种植基地前的空地挤挨得看不见一丝缝隙,那些稍稍来得晚的,便只好攀爬到远远近近的灰沙砖石堆上,以及挖掘机、拖拉机和碾压机的机头车身上。赵夏莲在人群中看到了赵夏雨、青荷、瞎子祖爷、麦叶奶、麻叶婶,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望着那一双双满怀渴盼的眼睛,望着那一张张写满淳朴的脸庞,赵夏莲感受到了肩头上一份沉甸甸的重任,更感受到了一种战无不胜的力量。 主持完毕,赵夏莲走下发言席时,和她相距不过丈余来远的钱兴胤突然干咳了一声。这声干咳也许在旁人听来没有什么,但赵夏莲却明显从中感受到了一丝挑衅的意味;她转头望去,钱兴胤又是不阴不阳的一个诡笑。赵夏莲严厉的瞪了钱兴胤一眼,回头走向主席台上的座位。 接下来,王安平以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领导小组副组长的身份走到发言席前,宣布了此次招标的工程项目,介绍了此次竞标的参与单位。重新坐回主席台的赵夏莲注意到,王安平在介绍“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建筑队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的做着稍稍的言语停顿和语气加重,而同时钱兴胤也不失时机的站立起来,回身微笑着向现场的村民们频频的招手。钱兴胤一定认为他的这次衣锦还乡会换来热烈的掌声,然而遗憾的是,除了钱兴茂、钱二狗、李大牛、猴跳三等人稀稀拉拉的几声鼓掌之外,大多村民竟然无动于衷。钱兴胤有些尴尬的坐了回去。 再接下来,便由八家竞标单位逐一提供各自的资质资历、设计方案、预算资金和公开承诺等各项硬性软性证件指标,由八名技术人员现场进行核算论证;对于技术人员随机提出的某些数据问题,八家竞标单位当场作出解答。为了真正达到公开公正透明目的,招标活动通过设在主席台左侧的超大屏幕上全程直播,同时每进行一道程序,都要由监理人员、民主监督小组成员、村民代表当场上前察看审核;经确认无误后,再由公证人员通过扩音器向现场村民进行公布。 在技术、监理、公证人员的忙碌过程中,赵夏莲忍不住的偷眼打量了一下钱兴胤;但见钱兴胤时而正襟危坐,面色平静,似乎早已成竹在胸,时而又双眼圆睁,嘴唇紧咬,似乎正在倾力关注。当公证人员公布某道进行完毕的程序时,赵夏莲看到,钱兴胤突然有些失态似的站起身来,摸出手机快速的拨着号码,拨了半天,好象并未拨通,只好又满脸沮丧的坐了回去,双手抱头,仿佛陷于绝境。赵夏莲双臂抱胸稳坐在主席台上,静静的等待着招标会议的最后结果;身旁祈光明和李颉头碰头的凑在一起,似乎正在小声的讨论着什么话题。 赵夏莲端杯喝了口水,对于这次招标会议的举办,尤其是公开公正透明的程度,她心中感到相当满意;然而刚一转头,却望到了躲在主席台后面的赵士乐和孙殿秀。看看祁光明依旧在和李颉低声说话,赵夏莲便手端茶杯,起身离开主席台,踱到了赵士乐和孙殿秀跟前。 “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赵夏莲问。 “这次土地整理涉及村里三十六座坟头,三片小树林四百来棵树,两座小型鱼塘,经过前几天反复的思想工作,又由农开公司出资适当予以补偿,截止会议开始,二十来家户主已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赵士乐答道。 “基本上是什么意思?”赵夏莲抬头问道,“难道是说,还有个别少数户主思想工作没有做通吗?” “是。”赵士乐嘿嘿一笑,以手搔头尴尬的回答道,“最后还剩两家,工作怎么也做不通!” “哪两家?”赵夏莲问道。 “是李大牛和麻叶婶两家。”孙殿秀抢在赵士乐前面答道,“李大牛家涉及到东岗上的四十来棵树,别人家每棵树补偿一百五十元,李大牛非要补偿二百元不可;麻叶婶家涉及到北沟里的六座祖坟,不知麻叶婶受了谁的蛊惑,说啥也不肯迁移!” 赵士乐凑过头来,以商量的语气小声说道:“要不把麻叶婶家祖坟的问题放一放,先把李大牛家的问题解决了。李大牛这人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看见钱简直比看见他爹他娘都亲。他想要二百元,就给他二百元吧。现在的形势,不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赵夏莲瞪了赵士乐一眼,口气极是强硬,“我们当干部的,坚决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他要二百元就给他二百元,那以前已答应过一百五十元的村民们会怎么想怎么办?这不是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吗?再说了,这个要二百元给他二百元,那个要二百元也给他二百元,以后村支两委的威信在哪里?影响力战斗力又在哪里?”说完也不等赵士乐和孙殿秀答话,径自转身走回到了主席台上。 “我的大支书,看来你还是农村工作经验不够丰富啊;既然不肯同意我老赵的意见,那就等着领教‘缠死鬼’的撒泼耍赖手段吧!”赵士乐冲着赵夏莲的背影伸了伸舌头,小声嘀咕道。 经过长达三个多小时激烈的角逐竞争,经过八名技术人员紧张的核算论证,综合各个方面的软件硬件指标,中午十二时三十五分,招标活动领导小组最终确定“名门”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施工队胜利夺标,而“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则在最后一轮角逐中被淘汰出局。 “现在我宣布,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的夺标单位是,来自省城的‘名门’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下面,请公证人员对此次招标活动的结果予以公证,同时全体村民如有疑义者,请现场提出!” 赵夏莲站在发言席前高声宣布道。 公证人员开始进行现场公证,而全体村民,包括民主监督小组成员、党员群众代表,以及祈光明和李颉田康,对于这样的结果均未提出异议。 在全体村民长久而又热烈的掌声当中,在招标活动领导小组全体成员的簇拥之下,赵夏莲代表仲景村村支两委和“名门”房产开发公司的负责人签订了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的施工合同。坐在主席台前签订合同的时候,赵夏莲隔着人缝看见,钱兴胤满脸狼狈的走到王安平和祈光明的身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又回头恨恨的瞪了自己一眼,这才快步走向停在场外的轿车;小陶急忙拉开车门,钱兴胤坐了进去,“啪”的一声关闭车门,车子扬起尘烟一路急驰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47 青荷身穿粉红色的睡衣睡裤,赤脚盘腿坐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一面脖颈前伸,心无旁骛的读着放于两膝之间的《阅微草堂笔记》,一面右手摸索着捏起旁边桌上糖果盒内的瓜子放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嗑着。 “呸。”当嗑到一颗有壳无仁的瓜子时,青荷用力将空壳吐出,空壳划着弧线飘落在了床前的塑料垃圾篓内,然后信手摸起又一颗瓜子放进口内,不料仍是有壳无仁。青荷诧异的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赵夏雨不知什么时候伏身床头柜下,正偷偷的将瓜子嗑开,将仁放在自己嘴里而将空壳放进了糖果盒内。看到青荷嗑了自己嗑过的瓜子壳,赵夏雨忍不住得意的捂嘴坏笑起来。 “好你个赵夏雨,真是嗑瓜子嗑出来个臭虫,——你算个什么仁(人)哪?好你个赵夏雨,真是三天不挨打,就上房坡揭瓦。好你个赵夏雨,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给本宫来这一损招!”青荷娇嗔一声,跳下席梦思,径朝赵夏雨扑去。 赵夏雨一个箭蹦蹿向卧室门口,嘴里大呼小叫着:“啊呀鸟不得了,戳了马蜂窝啦;啊呀鸟不得啦,俺家的河东狮吼啦;啊呀鸟不得了,俺家的胭脂虎啸啦!” 两人在室内兜了四五个圈子,赵夏雨最终还是被青荷揪住了耳朵,咧着嘴角求饶道:“哎哟媳妇,轻点,轻点嘛。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一夜夫妻百日恩,白日夫妻比海深。看在这个大冬天我天天夜里给你洗脚揉腿、铺床叠被的份上,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死罪可饶,活罪难免。”青荷放开赵夏雨,转身坐进了窗前的靠椅内,高高的翘起二郎腿,取出指甲剪漫不经心的修剪着指甲,“说吧,赵卿,老虎凳、辣椒水、电洛铁、蘸了水的皮鞭、三尺长的戒尺,你选哪样?” “媳妇要不我给你跳个舞吧?” “不看。四肢笨拙,看了白天吃不下饭!” “媳妇要不我给你唱支歌吧?” “不听。五音不全,听了夜里老做噩梦!” “媳妇喂……” 青荷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右手翘作兰花指状,重重的抹了一把赵夏雨的脸,口气发嗲的说道:“老公,咱家的机器全都检修完毕了?” “完毕了完毕了。”赵夏雨赶紧回答道,“旋耕机的链轨间缺了润滑油,发动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噪音,拖拉机的高压油管表面磨损,开动起来稍微有些漏油,我这农机专家一出面,还不就手到擒来的全解决了!” “那开春就可下地干活了?” “麻溜溜的,保证没有丁点问题!” “嗯,还是我家老公有本领,老将出马,一个顶俩。”青荷说完站起身来,重新恢复了嗔怒脸色,“既然活路都忙完了,那就回答本宫一个问题吧。——假若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赵夏雨哭丧着脸叫道:“媳妇,这个问题你都问过我一百遍了。何况,何况……我妈早已不在人世了!” “呀,该死该死,怎么又忘记这回事啦。”青荷诡诈一笑,沉吟着说道,“嗯,问你什么问题好呢?树上七只鸟,猎人开枪打死一只,树上还有几只鸟?不行不行,这个问题太复杂。一户农家,家里养了一头猪一头驴,过年了是先杀猪呢还是先杀驴?不行不行,这个问题上次已经问过。那就……那就陪我下盘象棋,将功折罪吧!” 赵夏雨直起身来,咧嘴说道:“媳妇,我看我还是去顶碗吧;要不然,老虎凳、辣椒水你随便来,害怕的不是员!” “怎么,陪本宫下盘象棋就这么为难?”青荷伸手捏了一颗瓜子丢进嘴里,不怀好意的盯着赵夏雨说道。 赵夏雨哭丧着脸,辩道:“不是为难,——可不是为难又是为什么啊?你说你的马可以走‘田’字,因为是千里马,我忍了;你说你的兵可以倒着走,因为是特种兵,我忍了。你的象可以过河,因为是小飞象,我又忍了;你的车可以拐弯,因为是拐弯车,我再忍了;你的炮可以隔空打我的卒,是高射炮,得,我还忍了。可最后,最后……你竟用我的士干掉了我的将,还说这士不是一般的士,是你培养了多年的间谍,特意派在我方这边做卧底的。这我还能忍下去吗?我说你不按套路出牌,不按规则下棋,可你非说不按套路其实也是一种套路,不按规则其实也是一种规则。我……我还敢和你下象棋吗?” “哦,原来这样啊?”青荷笑眯眯的望着赵夏雨道,“伤天害理啊,罄竹难书啊,真得像贫下中农控诉恶霸地主一样使劲的控诉啊!” 赵夏雨:“嘿嘿……” “当真不陪?” “当真不陪!” “果然不陪?” “果然不陪!” “赵夏雨!”青荷突然高声一叫;赵夏雨吓得“咵”的立正:“到!” “说,到底陪还是不陪?” “陪,怎的不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陪,就是你拿军棋里的连长干掉我象棋里的老将也要陪!”赵夏雨说完,转身快步去往客厅里捧了象棋盒子过来。 两人在卧室窗前相对而坐,放好棋盘,摆好棋子,赵夏雨又殷勤的泡了一杯菊花清茶递在青荷手中,随意说道:“我昨个晚上路过王安平家门口,刚好看到小陶和王安平一前一后的朝向村路走去;王安平边走边说:回去告诉兴胤,有你安平叔在,一切只管放心。——什么意思?” 青荷捏着棋子在手里把玩半天,忽然“啪”的拍在棋盘上,起身说道:“走,看看夏莲姐去!”说着打开壁柜麻利的换上外衣,又抓了一把瓜子在手,径直朝向门外走去。 “有……有什么事?”赵夏雨虽有疑问,然而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青荷身后。 青荷边走边道:“今个上午不是举行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了吗?兴胤哥,哦不,钱兴胤的‘黑马’公司不是也报名参与竞标了吗?我怀疑钱兴胤在夏莲姐那里打不开缺口,就把目标转向王安平那里去了。王安平那人……哼,总之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罢了!” “可钱兴胤不是竞标失败了吗?” “那就更得小心他在背后使坏!” 两人穿过角门走到赵夏莲家的后院,发现赵伯冉指挥着十来个劳力打了绳杠,正将一盘石磨的上扇从架子车上往下抬卸,众人肩着绳杠一面向前挪步一面发出杭育之声;猴跳三也混在其间,口里吆喝声大,却只不肯真正出力。赵夏雨看得清楚,照准猴跳三的屁股就是一脚,喝道:“你个出工不出力的懒货!”然后上前搭手帮忙,埋怨着说道:“伯,这样的重活,咋不叫我过来搭把手呢?” “这不是不知道你在家嘛!”赵伯冉端起放在旁边石桌上的茶瓶茶碗,准备倒茶;青荷急忙将瓜子装进口袋,上前说道:“我来我来!”说着将茶碗挨个放了茶叶,然后一一冲着开水,边冲边问:“伯,哪里来的石磨?” “哪里来的石磨?你伯偷的呗。”猴跳三吸溜着鼻涕,忙里偷闲的转头说笑道,“可要说偷,现在上哪里去偷这样上好的石磨呢?” “废话少说,赶紧干活!”赵夏雨在旁喝叫一声,同时抬了抬脚;猴跳三吓得赶紧捂紧屁股,转身去打绳杠。 赵伯冉仰头哈哈大笑,道:“三啊,这你就想不到了吧?这不湍河水枯,我今个早晨在河边转悠,忽然看见西岸处的沙滩有些鼓起,脱了鞋子淌水过去一摸,原来竟是盘石磨,就找人拿绳子拽了上岸,然后拉运回来!” 猴跳三推测说道:“可能是早年间岸边人家安装的依靠水力拉动的石磨,后来湍河水量变小,也就废弃下来,慢慢的被沙滩掩埋了吧!” “很可能吧。”赵伯冉道,“我拉回来安装在院里,等开春后再买头小毛驴,不就可以自己磨面自己吃了吗?”众人大声哄笑起来,齐道这主意甚好。 安装好石磨,又喝了青荷冲的茶水,众人纷纷告退,猴跳三却磨蹭着不肯走,屁股靠了架子车的胶轮立在那里。赵伯冉料其有事,手拍石凳道:“三啊,过来,咱坐下拍会话吧!” “伯,”猴跳三吸溜了一下鼻涕,笼手说道,“我有事找你说哩!” 赵伯冉正色训道:“去去去,辈分低的叫我伯,你咋也叫我伯?论起前三代老人们的交情来,咱俩还是同辈哩!” 猴跳三谄笑说道:“那不是咱混得走不到人前了,见人就矮三分嘛。伯,我妈是个呼噜包(气管炎),一到开春就犯病;我家里的状况你也知道,那就一个字:穷……” “我知道我知道。”赵伯冉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张百元大钞,道,“这两百元钱,你拿去救救急吧!” 猴跳三试试摸摸的想要去接,可是看看站立一旁的赵夏雨和青荷,又缩回了手,干笑着说道:“伯,你六七十岁的人了,我就是再不济,也不能要你的钱。我想托你给夏莲姐说句话,我在东岗上有二十多棵树,也给我按每棵二百元的价格补偿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赵伯冉也不勉强,把钱压在茶碗下面道,“村里的事,我现在一律不管不问。——哎不是听说每棵树只补偿一百五十元吗?” “可人家李大牛就要每棵树补偿二百元!”猴跳三瞟着压在茶碗下面的钱,咽了一口唾沫答道。 “不会吧,都是一个村里的老少爷们,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夏莲身为支书,怎会一碗水不端平呢?”赵伯冉诧异的问道。 “就是,”赵夏雨一面说话,一面冲着正嗑瓜子的青荷挤了挤眼,“那不可能。除非他李大牛的头格外大,腰格外粗!” 猴跳三再次吸溜了一下鼻涕,觑了赵夏雨和青荷两眼,说道:“别人是答应补偿一百五十元的,可李大牛就要二百元。李大牛放出风声了,说他有杀手锏,非要夏莲姐乖乖的拿出二百元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48 “啊呀,李总,吕主任,让你们久等了,对不起对不起!”李进前和吕向阳刚刚跨进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禾襄支行行长办公室门内,罗柏伟便热情的迎上前来握手问好,连声致歉。 “不久不久,也就十多分钟罢了。”李进前说完转身回头,意味深长的望了紧跟在后的吕向阳一眼,——其实两人一大清早便守在罗柏伟的办公室门外,到现在起码已经等候两个小时了。 罗柏伟亲自给李进前和吕向阳沏了茶让了座,然后回坐到宽大的办公桌后,说道:“李总是我们禾襄市内带有传奇性的人物,不过十余年的时间,便把一个小小的乡镇企业带领发展成为全市一流的纳税大户,人送雅号‘酒神爷’,敝人佩服,实在佩服得紧。李总业务繁忙,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日大驾光临,有什么需要我们银行部门效劳的?” “‘酒神爷’不敢当,这雅号我还是今天第一次听说,不过一个酿酒卖酒的罢了,倒是你这‘财神爷’手握大权,实至名归呀。罗行长,知道你日理万机,我就闲言少叙,直奔主题了:我们‘香雪’公司的六亿八千万元贷款,申请报告已经递交几个月了吧,你看这几天能不能给具体落实到位呢?”李进前开门见山的说道,说完双目直盯盯的注视着罗柏伟白胖虚浮的圆脸。 罗柏伟猛的拍了一下脑门:“呀,是这事呀。你看我这记性,原来是天天记在办公桌的台历上的,预备上面款额一到位,就立即给你们公司落实,可前段时间不是过年嘛,秘书们整理文件,把旧的台历拿走,换上一套新的台历,结果我就把事情给忘了。真是,真是……” 李进前盯着罗柏伟的脸,说道:“一位朋友透出消息,说上面的款额已经到位很长时间了,就请罗行长多多帮忙吧!” 罗柏伟吭哧半天,方道:“李总,这不是帮忙不帮忙的事情。你知道,现在需要贷款的中小企业实在太多,又都拿着这个那个领导批的条子,我们身为银行部门,来的都是爷,哪个也不敢得罪,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到账的那点款额,早就被一分而空了。” “唉,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罗行长这么说来,我们‘香雪’公司的贷款是又没希望喽?”李进前微微变了脸色。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呢?”罗柏伟赶紧起身,亲自端起茶杯放到李进前的手中,满脸歉意的笑道,“不过是日期拖延几天罢了。最多不超过半年,最多不超过半年。——支持企业发展是我们金融部门义不容辞的责任嘛!” 李进前默不作声的盯着罗柏伟的圆脸,罗柏伟也笑眯眯的回望着李进前,笑容里满含了歉疚之色。李进前只得点了点头,起身说道:“好,既然罗行长说了,那我们就勒紧裤带再等半年吧。”说完放下茶杯大步朝向门外走去,吕向阳赶紧起身跟在后面。 “李总喝茶,喝口茶嘛,”罗柏伟急忙追出门外,连声说道,“这刚沏的茶,一口都没喝呢。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说着将两包茶叶塞在吕向阳的腋下,“吕主任,这是今年新上市的‘信阳毛尖’,别看包装普通,其实价位高着呢。你带回公司请李总品尝,顺便美言两句,请李总原谅我们工作上的失误!” 望着李进前和吕向阳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罗柏伟整了整领带西装,白胖的圆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阴笑。 两人坐进车内,小牛驱车前行,李进前半天没有说话,吕向阳则将两包茶叶摔在车前座上,朝外“呸”了一口说道:“罗柏伟这个老狐狸,真是泥鳅一般,滑到家了。说什么贷款企业太多,说什么款额早已分完,简直是满口鬼话;据我所知,‘宏发’公司根本就不需要贷款,却竟贷到了三个多亿。哼……” “你烧你的香,我拜我的神,”李进前将身子后仰,平静的说道,“鸡子不尿尿,各走各的道。‘宏发’能贷到款,那是人家的道行深;我们贷不到款,那是我们的道行浅。没必要眼红,更没必要骂娘!” “不是眼红骂娘,这是有人在故意卡我们的脖子:明明急需贷款的,却贷不到款;明明不需贷款的,却送款上门。这不……这不公平!”吕向阳气恨恨的说道。 李进前将脖颈靠着座椅后背,闭了眼睛没有说话。 “李总,我有主意,保证能让罗柏伟给我们乖乖的送款上门!”吕向阳想了想,将嘴巴贴着李进前的耳根,低声说道。 “哦,”李进前倏然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主意?” 吕向阳把嗓音压得更低了:“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合计合计!” 李进前闭上眼睛,无声的点了点头。吕向阳便吩咐小牛驱车驶至禾襄公园西门对面的“一帘竹梦”茶楼;小牛坐在车内等候,两人径直上楼开了一个单间,相向坐于临窗的桌前。待身穿绘满棵棵青竹旗袍的女服务员端上茶水糖果瓜子退出后,李进前捧杯喝了口茶,望着吕向阳道:“说吧,什么主意?” 吕向阳剥了颗糖放进嘴里,四面环视一周后方诡谲而笑,依旧把声音压得极低:“主意有两个,我说出来供李总斟酌选择。其一,六亿多元的贷款,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作为银行部门来说,贷给你是贷,贷给他也是贷,那么究竟应该贷给谁呢?这就要看除了偿还能力之外,谁能给银行主管人员带来好处了!” “你直说就是了,”李进前道,“不要东弯西绕。” “那我就直说了吧:得给罗柏伟送钱,而且不能少送;准备个三百万元送给他,一次性把他击倒,这样他保证就会乖乖的贷款给我们。”说到这里,吕向阳稍稍做了停顿,脖颈前倾,把嗓音压得更低了,“当然给领导送钱是门学问,你直白白的提着装了现金的保险箱去到领导办公室,说:领导,我给你送钱来了,那事请你多多关照。这种做法注定是要吃闭门羹的,甚至还有可能受到一番义正辞严、声色俱厉的批评或斥责……” 李进前双目盯着对面墙上绘出的万竿青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其二呢?” 吕向阳更加神秘诡谲的笑了,说道:“这其二嘛,和其一相比,可就有些不太光明正大了。不知李总听说过了没有,近来禾襄市内的社会上活跃着几支狗仔队……” “什么狗仔队?”李进前诧异的问道,“狗仔队不是国外还有港澳台地区那些专门跟踪偷录偷拍影星、球星、歌星私闻密事的吗,怎么我们这里也有了狗仔队?” “这个狗仔队不是那个狗仔队,”吕向阳笑道,“这个狗仔队的队员配备有车辆和各种录拍设备,只要有人出资雇佣,他们就会轮流出动,长期跟踪、偷偷录拍某个指定人员,然后把录拍到的图片或视频提供给雇佣者,——至于雇佣者拿着图片和视频去做什么,那就不需明言了。从事此类职业的多为社会无业人员,平时三个五个结成一帮,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们出资雇佣狗仔队,长期跟踪罗柏伟,偷偷录拍他的?”李进前拧眉问道。 “对。罗柏伟这个老狐狸太不地道,表面上笑眯眯的,其实却是在想方设法的卡着我们的脖子,”吕向阳咬牙说道,“我们雇佣狗仔队,拿出两个月的时间跟踪他、录拍他,看他是否出入高档会所,是否参加超标准的公务接待,甚至看他是否在外有小蜜情人。只要抓住一件把柄,录拍在案,然后派人把图片或视频送给他本人,不愁他不乖乖的任由我们摆布!” 李进前右手托着下巴,闭目沉思良久,方道:“小吕啊,今年三十岁了吧?” “李总,我今年二十九岁,刚刚过的生日!”吕向阳答道,颇不明白的望着李进前。 “哦,二十九岁,阅历可就这么广,心机可就这么深啊!”李进前笑着说道。 吕向阳一下红了脸,嗫嚅着说道:“李总,我这不都是为了公司的发展嘛!” “我知道我知道,”李进前平静的摆了摆手,道,“罗柏伟这人故意卡我们的脖子,着实可恶,我也恨得牙根痒痒。可你说的两个主意我都不能采纳:身为公司主管,公然送钱行贿,这不是和中央的反腐倡廉政策对着干吗?而雇佣狗仔队嘛,却又不够光明正大,既有违法犯罪嫌疑,又不符合我李进前的性格。一句话,这样的事情咱不能做!” 吕向阳这才缓过来脸色,迟疑的问道:“李总,那德国方面的欠款怎么办?人家可是在大年初一发来的催款电传呀,公司可是几乎没有流动资金了呀,大家都在眼巴巴的等着六亿八千万元的银行贷款到位呢!” “公司目前资金链断裂,确已陷于经济危机,如果三个月内再无外资注入,只怕真的就要步入破产境地了。”李进前目视着面前的万竿青竹,慢慢说道,“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也就是年前时候,我们的救星来了。当然这事还没让你知道……我想先把预售订金挪借过来应付德国方面的欠款,不过这需要董事会全体成员商议通过。——小吕,这就通知下去,明天召开董事会!” 吕向阳答应一声,起身离去。李进前独自坐于桌前,双手托腮一动不动。此刻,在他上衣右面的口袋内装着一张字纸,这是他在大年初一收到的另外一份秘密电传。这份电传,才是目前真正令他如坐针毡、寝食不安的心腹大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49 残冬虽然尚未完全消退,春天的气息却已悄然浸润着禾襄市的角角落落。李震宇漫步走在郊区一条两排林木夹峙的乡道间,阳光和煦温暖,透过干柯枯枝缝隙静静的洒落在他的头上肩上。他皱眉凝目,一声不响的注视着遥远的茸茸青色的地平线。地平线上,一个不满两周岁的孩童挣脱父母怀抱,倒腾着两条小腿踉踉跄跄前奔,徒劳的追逐着面前丈余多远处的几只斑鸠;每当斑鸠受惊窜起,翩然落下,孩童便拍着两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飘过嫩青的麦田,穿过金黄的阳光,久久回荡在李震宇的耳旁,使他依稀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时代…… 然而即便是这样温馨恬静的一幕也未能缓解李震宇心头上的压力;此刻,独立乡道间的他隐隐感受到了股股燥热,丝丝懊恼。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站在一株白杨树前,仰头望着那斑驳皴裂的树皮,李震宇从兜内摸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浸出的汗珠,口中喃喃的发问道。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他费尽周折,先是操纵市场酒黍价格上涨,逼得“香雪”公司额外支出了数百万元的资金;后又打通罗柏伟的关节,使得“香雪”公司的六亿八千万元贷款迟迟不能兑现;此外,针对“香雪”公司,又明里暗里使出过不计其数的绊子。为此他倾注了多少心血花费了多少资金啊。眼看即将把李进前拖入死地,可万没想到就在春节前夕,“香雪”公司竟然鸿运当头,好事临门:国家商务部为响应中央“一带一路”建设号召,特意组织了“中国特色产品万里行”活动,禾襄市的“香雪”和“宏发”两家公司双双报名参与竞争,结果“香雪”黄酒高票入选,“宏发”黄酒则一战败北;李进前由此接到一笔大大的订单,单是预付订金就达到了一亿两千五百万元,为此“香雪”公司的酿酒车间大年初一都未停工。这笔意外飞来的订金自然而然的把李进前拉出了绝境,送上了坦途。——难道这李进前真是孙猴子转世,有七十二变,能绝处逢生能化险为夷吗?不行,必须再想其他办法绊倒他,要不“宏发”公司在禾襄市酿酒界的老大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李震宇转身朝着远在乡道尽头处的黄克敬招了招手。黄克敬背靠他的座驾“奔驰”轿车的车门正在接打电话,看到手势立即压了手机快步跑来,两三分钟后便站在了李震宇的面前。 “李总,什么事?”黄克敬哈腰仰脸,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震宇没有立即答话,只是面色冷峻的盯着黄克敬。黄克敬渐渐有些承受不住李震宇的目光压力了,极不自然的嘿嘿笑着,说道:“李总,我又做错什么事情了?如果我做错什么事情了,你只管批评,我虚心接受……” “你历来对我的话都是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糊弄我!”李震宇重重的吐了口气说道。 黄克敬斩钉截铁的答道:“没有,李总。我对你的人从来都是忠心耿耿的拥戴,我对你的话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落实!” “是吗?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李震宇的口气骤然严厉了许多,“我问你,那个姓邬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哪……哪个姓邬的女人?”黄克敬一下失去了伶牙俐齿的本领,结结巴巴的反问道。 李震宇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可敬啊可敬,我对你是什么苦心,你难道真的不能理解不能体谅吗?你难道非要等我把一切都明说了才肯低头认错吗?——姓邬的女人原本和姓钱的小子打得火热,几次会面,我都暗中观察过了她的面相,是个破财败家的主儿。我早就警告过你,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可你竟然还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和她暗中姘到了一起。你自以为凡事做得绝密,却忘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的古训啊。你……” “李总,我,我……”黄克敬的额头上渐渐浸出了汗珠。 李震宇望着黄克敬,面色渐渐霁和下来,道:“回去后立即处理此事。如果我再听到你和她鬼混的半点消息,那就请你从公司走人!” “好,我回去后立即让她滚蛋,立即!”黄克敬摸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连答应说道,语毕转身就走。 “等等!”李震宇忽然叫了一声。 黄克敬停脚住步,转身过来,面色紧张的望着李震宇:“李总,还有什么……事情吗?” 李震宇背转过身去,一言不发的凝望着遥远的茸茸青色的地平线。嫩青的麦田里,金黄的阳光下,孩童依旧在跌跌撞撞的追逐着斑鸠,斑鸠依旧在咯咯咕咕的飞起飞落,笑声依旧在耳畔银铃般的回荡。许久,李震宇方才问道:“对于李进前的跟踪,最近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没有……啊,有,有,”黄克敬听到是问这事,暗自舒了口气,赶紧回道,“遵照你的吩咐,我命姓胡的连续数月跟踪李进前,最近发现李进前已经两次出入城西同一家住宅小区;再经外围摸底调查,发现在小区内和李进前接触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外地姑娘。” “一个二十来岁的外地姑娘?好,这就有故事可挖了,这就有文章可做了。李进前这人不简单哪:一个光着屁股进城的农村小子,竟能白手起家的接管一家乡镇企业,更难得的是能把这家乡镇企业发展到今天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步,而且不管是和我们的明争还是暗斗,总能化险为夷,甚至反败为胜。所以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他绊倒;要不然,将来禾襄市酿酒界的天下可就要是他的喽……” 说到这里,李震宇略作停顿,接着继续娓娓语道: “传话姓胡的,继续加紧跟踪李进前,查清他和那个姑娘到底属于什么性质的关系。如果能够拍到他们之间有不正当行为的镜头,立即传送给我,我们瞅个适当时机在网上捅他那么一下,先让李进前吃个苍蝇再说;同时该用其他办法骚扰的,就隔三差五的骚扰一回,总之要让他不能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嗯,还有一件事情……” 黄克敬进前一步,小心问道:“什么事情?” “算了,你先去吧!”李震宇稍作沉吟后说道。 “好!”黄克敬答应了一声。 李震宇本来以为黄克敬领命完毕,就该立即掉头走开的,不想停了一会,依旧不见黄克敬有离去的意思,便沉声问道:“怎么,还有其他事情吗?” “李总,关于‘宏发’公司的发展,我……有几句话在心里积了好多天,不知该讲不该讲!”黄克敬小心翼翼的倾着前身说道。 李震宇面色一冷,口气再度严厉了许多:“怎么,跟我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吗?” “了解了解。李总,那我就直说了吧。”黄克敬鼓了鼓劲,尽力把语气放得平缓和流畅一些,“其实李进前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是因为他有许多别出心裁、非同凡常的做法。这些做法十分值得我们‘宏发’公司借鉴和参考:第一,李进前闲暇时节录制了许多影视片段或者歌曲,这些片段歌曲都与酿酒有关;在工人们上班时候播放这些片段歌曲,工人们干起活来自然就精神愉悦,劲头十足……” “一个做企业的,弄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干什么?”李震宇哼了一声说道。 “第二,李进前每年拿出一百万元现金,高薪聘请了许多民间老酿酒师,这些酿酒师每日的工作就是瞄准市场需求和消费者口味,开发、研制新的黄酒品种;对于在开发研制方面有重大突破的,一律重金奖励……” 李震宇再次不屑一顾的哼道:“我们‘宏发’根据祖传秘方酿制出来的黄酒难道不是在市场上很畅销吗,难道不是很受消费者喜爱吗?” “这个……”黄克敬望着李震宇清瘦执拗的背影,语气变得有些吞吐了,“还有,还有第三,当然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就是李进前有句名言:你给员工吃草,你迎来的将是一群羊;你给员工吃肉,你迎来的将是一群狼。听说他在公司会议上公开放言:三年之内,要让公司中层员工都能住上豪宅,开上豪车。为此,他和公司股东在各占股份的同时,还让公司的每个员工甚至一线工人都不同程度的持有股份。这样员工工人们年终既可拿到工资,还可领到分红,当然干劲和热情就非同一般了……” 李震宇终于有些怒不可遏了,他倏然转身过来,目光阴鸷的盯着黄克敬;许久方才缓过脸色,尽量放缓语气道:“可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觉得你在公司没有占到股份,所以才借着李进前的事情讽谏我吗?说吧,你想占有多少股份?要不要我把整个公司全交给你?” 黄克敬吓得连退两步,额上淌出滚滚冷汗:“李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完全是为了公司发展,为了……公司……发展!” 李震宇再次转身过去,继续凝望着遥远的茸茸青色的地平线,然而地平线上追逐斑鸠的孩童,连同斑鸠和孩童的父母已经不见了。李震宇压低嗓音,喃喃的说道:“我不给大家股份,自有我的理由。难道祖宗传下来的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我要将它弄得五零四散吗?我要将它弄得支离破碎吗?我是想将他完完整整的交到一个人的手中啊。可敬,我的心思,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黄克敬并未听到这话,只是提心吊胆、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李震宇方转身过来,语气却又变得十分的和蔼了:“可敬,我年纪大了,有时脾气粗暴,出语无状,还请你多多理解。——去吧!” “我理解,我理解!”黄克敬说完,逃避瘟疫似的转头就跑。 李震宇直望着黄克敬的身影消失在了乡道的尽头处,方喃喃的说道:“这个李进前,我总要找个时机,好好的会他一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50 因为手机上的气象预报显示为大雾橙色预警,所以张天远和小王直到早上七点过一刻方才启程上路;若凤送出门外,隔了车窗反复叮咛着:“山路崎岖,千万要注意安全!”张天远答应说道:“知道了,你回去吧,照顾好禾禾!”小王这才轻踩油门,加速而去。 十分钟后,两人便赶到了水源镇街头。张天远偶然隔着车窗玻璃望去,忽然发现清冷的大街斜对面,蕙兰正抱着苗苗站在一家尚未开门的店铺檐下,东张张西望望,似乎十分心焦的样子,急忙叫道:“等等,等等!” 小王戛然刹车,回头问道:“张总,有什么事?”张天远也不答话,只管推开车门沿着公路边缘反向跑去。 当张天远和蕙兰隔路相望、距离不过十丈来远的时候,一辆过路的出租车“吱”的一声停在了蕙兰跟前,司机摇下车窗向着蕙兰喊话道:“禾襄市区,一百元!” “七十!”蕙兰回道。 司机摆了摆手表示拒绝,然后猛踩油门,一溜烟的去了。蕙兰抱着苗苗,引颈伸脖焦急的望着北方,脸上满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张天远三步两步跨过公路,气喘吁吁的站在了蕙兰面前,叫道:“蕙兰,怎么回事?” 蕙兰乍见张天远,脸上露出惊喜表情,然而随即便扭头过去,咬着嘴唇淡淡的答道:“没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你大清早抱着孩子站在这里干吗?——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嘛?”张天远望着蕙兰怀中包得严严实实的苗苗,跺脚叫道。 蕙兰忍不住的哽咽了一声,却又倔强的昂起头,把已涌至眼角的泪水逼流回去,道:“前几天苗苗一直咳嗽,我也没当回事,昨晚又突然发了高烧。我抱着她来到镇卫生院,先服了退烧的药,又输了一夜的液,还是不见减轻。医生说怕是肺炎,得立即赶往市里的医院确诊治疗……” “你,你怎么不早说?”张天远再次跺脚叫道,“你这是准备打车去往市里的医院吗?” “早说?和谁早说?和王天朋吗?他过年都不在家的,谁知道死到哪个角落去了。和你吗?你又有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孩子。”蕙兰满眼噙泪的高声辩道,随即便低下了头,“总之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一力承担罢了!” “你……钱带足了吗?”张天远被噎住了,半天无话可答,伸手摸摸口袋,口袋里正有两千元的零钱,那是临出门时若凤塞给他让他和小王路上食宿用的;他想把钱掏出递给蕙兰以救其燃眉之急,却又害怕像上次一样受到严词拒绝,便先开口问道。 “把栏里的猪卖了,好歹凑了三千元钱……”一辆厢式货车从身侧“呼”的一声疾驰而过,蕙兰吓得抱着苗苗连退两步,接着语气便十分的强硬了,“我都说过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一力承担,用不着你瞎操心!” 张天远注目望着蕙兰,蕙兰也同样注目回望着张天远。张天远咽了口气,柔声劝道:“蕙兰,我虽有我的难处,可我还是十分愿意帮助你的。孩子的病不敢耽搁,得立即送往市里的医院诊治。我现在急需赶到北边的牛山口镇,和你不顺路,要不我给你叫辆车吧;——我有个朋友就在镇上,我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来送你,用不了十分钟便能到的。蕙兰,你就别固执了好吧?” “天远,谢谢你的好心,还是不用了吧。我在这里搭乘过路的公共汽车就行……”蕙兰低头望望怀中的苗苗,语气又一下子变得十分的虚弱了。 张天远猜测蕙兰心里已有七八成的许可了,便摸出手机准备拨打朋友的电话,且准备待蕙兰抱着苗苗坐进朋友的车里时,再把两千元钱塞给她,然而就在这时,“嘎”的一响,一辆破旧的半客半货的小型卡车停在了他的身后。 “嗨,是蕙兰哪。这大清早的是要去往城里吗?要不要我们捎上你啊?”坐在卡车副驾驶座上的钱二狗把头伸出窗外,冲着蕙兰大声叫道。张天远转头过去,发现驾车的正是钱兴茂;想要上前打声招呼,钱兴茂却目不斜视的把着方向盘,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自己似的。张天远也便停住了脚步。 “要,要!”蕙兰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答应一声,又低声道,“天远,你走吧,我搭他们的车就是!”然后抱着苗苗快步跑了过去。钱二狗跳下车,打开车门让蕙兰坐了进去,自己则跑到车后,翻过栏杆坐在后厢里面。“白白!”卡车启动,钱二狗冲张天远龇了龇牙,打声招呼,然后便扯着破锣般的嗓音跑腔走调的吼唱道: 大王叫我来巡山, 抓个美女做晚餐。 这山涧的水,无比的甜, 只羡鸳鸯不羡仙。 …… 卡车呼的一声驶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只把张天远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清晨的街头。 张天远望着卡车逝去的方向呆立许久,直到小王把车倒过来停在身后,又鸣着喇叭大声的喊叫他,这才清醒过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走吧!”张天远无精打采的说道;小王答应一声,轻踩油门,两人继续驱车北向驶去。 半个小时过后,车子驶进一带山地,沿着高速公路时而向西、时而向北的逶迤而行,张天远望着车窗外面绵延起伏的峰峦和黄绿间杂的草木,方才长长的透过一口气来。 张天远和小王在牛山口镇方圆二十多里的山地间转悠整整一个上午,跑了三家苗圃,却都未找到所需的树苗。傍午时分,两人在山路旁一家简易小店内胡乱吃了些饭,继续驾车打问;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时候,才在山民的指点下,来到牛山口镇西二十里处的一家苗圃。听到狗吠,头戴毡帽身穿夹袄、相貌颇为猥琐的苗圃主人出来接待了他们。 “老板,我们是邻县水源镇仲景村的,打听到你这里有香樟树苗,所以赶了来……”张天远开口说道。 苗圃主人瞪着一双绿豆小眼,捻着满嘴老鼠胡子,很是疑惑的盯了张天远半天,方大声说道:“啊,水源镇仲景村呀,‘医圣’张仲景的故里,好地方,好地方。——那个,是王安平派你们来的吧?” “啊,是,是!”张天远并不明白自己前来采购香樟树苗和王安平有什么关系,不过看样子苗圃主人和王安平相熟,便顺水推舟的答道。 苗圃主人再次大声问道:“那个,王安平老东西怎么不自己来呢?” “王主任最近很忙,……准备娶儿媳妇了呢。昨天夜里还说要带着我一起来的,谁知今天一早有事,就来不了了!”张天远弄不清楚苗圃主人何以如此关心询问起王安平来,便多了个心眼,编着幌子骗他说道。 苗圃主人绿豆眼珠骨碌骨碌眨动着,一错不错的盯着张天远;看张天远不再说话,就大声说道:“好,好,那就好。我说王安平这老东西,电话都打两天了,一直不来提货,原来是喜事临门了。怪不得,怪不得!”说着便带领张天远穿过满坡满沟生长得密密麻麻挺拔细溜的各种树苗,来到苗圃管理处院内,指着早已起挖出来、一捆一捆靠墙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香樟树苗,说道:“整整两万棵,一棵不多,一棵不少。是现在就装车,连夜运走吗?” 两万棵,居然又和自己的愿望如此巧合?张天远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本想说明真相,却又害怕苗圃主人怪罪自己未早说实话,只得将错就错的踏前两步,仔细打量,见这些香樟树苗全部一丈长短鸡蛋粗细,且根梢皆依照要求做了处理,不觉喜上眉梢,道:“现在装车,连夜运走!” “回去传话王安平老东西,就说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动了手脚,百分之五的比例……”苗圃主人站在张天远旁边,高声说道。张天远一时未能明白,侧身问道:“什么百分之五的比例?” “啊,……按照原定的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苗圃主人感觉说漏了嘴,立刻转换话题叫道。 张天远问了价格,感觉还算公平,便招手唤过小王,使用手机支付宝当场转了账;苗圃主人电话叫来三辆卡车二十多名民工,开始将香樟树苗一捆一捆的搬运装车了。 “王安平这老东西狡猾得很,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我说村里有了这样的好事,他竟不来,却原来是准备娶儿媳妇了!”装车期间,苗圃主人的一番自语,恰被张天远听到;看张天远满脸疑惑的望向自己,苗圃主人赶紧再次转换话题,眉飞色舞唾沫四溅的说道,“今年香樟树苗走俏,我共育二十万棵,已经售出了十六万棵,你们购走两万棵,预计剩下的两万棵天内也会被一抢而空的!” “还有两万棵,那就好办了,——要不然还真不好在王安平那里交代哩。”张天远暗自思索着,将一颗心放回到了肚里。 树苗全部装车准备启程时,天已黑得酽了。苗圃主人一路小跑着回进管理处院内,又一路小跑着来到张天远的身边,骨碌着绿豆小眼,神秘兮兮的将一个信封塞进他的口袋,压低声音说道: “兄弟,来的都是客,我不能厚此薄彼。你有情我有意,生意方能长久。拿上,这是五千元的回扣款子,记得明年采购树苗时还到我这里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51 李大牛家院内院外,李大牛、二哈、傻妞和李小牛都在各自忙碌着。 李大牛在院门斜向西南三丈来远处和泥搬坯,修整茅房,二哈把苇席铺在梧桐树下,盘腿坐于上面穿针引线,缝联李大牛的被褥,傻妞在厨房里端盆舀水,学习和面擀面,李小牛则趴在院墙头上,手执长杆小心翼翼的探向一只独立厨屋房脊的鹁鸪,准备用系于杆梢处的麻线圈套将其套住。 忽然,傻妞奓着淋淋漓漓粘满稀面糊糊的双手,噔噔噔跑出厨房,站在院门下面粗声大气的喊问道:“妈,面多了咋办?” 二哈只顾大针粗线的缝联着被褥,头也不抬的答道:“兑水!” 傻妞转身噔噔噔的走进厨房,不过半分钟就又奓着双手跑了出来:“妈,水多了咋办?” 二哈刚刚将针扎进被褥,头也不抬的答道:“加面!” 傻妞转身走进厨房,然而很快就又奓着双手噔噔噔的跑了出来:“妈,……面盆满了咋办?” 二哈抬起头来,气得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个死丫头,长这么大了连个面也不会和,老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都会背着爹娘偷偷的摊煎饼吃了。瞧我不狠狠打你一顿,让你领领教训,学学能处!”说着丢下针线站起身来,刚要迈步时,脚下却被什么东西带住,一个前马趴栽倒在了地上。她爬起身来转头瞧瞧脚下,气急败坏的叫道:“哎哟,你个死丫头,老来打岔,弄得我把被角都缝到了裤腿上,——哎哟,瞧这一跤把老娘跌得哟,哎哟……” 李大牛往墙面上抹了些稀泥,然后拎过一块土坯,拿瓦刀磕巴磕巴砌了上去,听见二哈和傻妞之间的对话,乐得嘎嘎大笑:“瞧你们这娘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没成色的货。得,谁也别说话,待我出去一人一个大嘴巴吧。”可是按着砌起的半人多高的四面围墙,怎么也跳不出去,呆愣半天,忽然一拍脑门:“哎呀,只顾垒墙,忘了留门啦!” 这时候,钱二狗站在远处喊叫道:“大牛,快点快点,有好事了!” 李大牛站在墙内,嬉皮笑脸的回道:“二狗,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颠儿颠儿的跑来,能有啥子狗屁好事?让我先猜猜吧:咦,不会是你爹当上八府巡按了吧?要不,就是你妈又给你生了个小弟弟,叫三狗?” “去去去,老子和你说正事呢!”钱二狗快步奔到李大牛跟前,隔着围墙把嘴贴近李大牛的耳朵悄声嘀咕了几句话;李大牛道声“好好好”,待钱二狗返身跑开,便手按墙头跳了出来,冲到院门口,喝道:“出去,都出去,王安平就要过来了!”傻妞听话,丢下面盆手也不洗就跑了出门,李小牛仿佛没有听见,只管趴在院墙头上,将手中的长杆小心翼翼的套向鹁鸪;二哈拿剪刀好不容易剪开缝在裤腿和被角之间的线头,站起身来也要跑,李大牛叫道:“二哈,你得留家!” 二哈问道:“啥事?” 李大牛一挺脖子,骄傲的答道:“啥事?说出来吓死你,——军国大事!”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咳,转头看时,果然是王安平到了。李大牛和二哈赶紧满脸堆笑,将王安平迎进了院内。 王安平也不多话,只管倒背双手站在院里,待李大牛殷勤的搬过一把小椅,方满目威严的坐了下去。二哈谀笑着俯身问道:“安平叔,我给你烧碗荷包蛋茶吧?不行不行,电视上说了,鸡蛋吃多了胆固醇会高的,再说了,鸡屁股里出来的东西也不干净。要不,来碗红糖开水?不行不行,电视上又说了,红糖吃多了会得糖尿病的。得了糖尿病的人走起路来,这样,这样……”说着便将右手缩作鸡爪状,脖颈前探,左腿一拖一拖的在院内学了起来。 王安平当然知道二哈既舍不得鸡蛋,又舍不得红糖,便不理她,转头望着李大牛,沉声问道:“大牛,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欠那个那个……”李大牛兴奋的答道。 “东风!”二哈不再学糖尿病病人走路了,跑过来站在旁边一拍屁股,抢先说道。 “对,东风!”李大牛说完,转身钻进厨房,出来时左手拎着一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百草枯”药瓶,右手提着一只里面装满了暗红色液体的啤酒瓶;两手同时高举两瓶,放到了王安平的鼻前。 王安平:“药瓶千万得清洗干净啊!” 李大牛:“放心放心你只管一百个放心!” 王安平又两只眼睛对着药瓶和酒瓶端量半天:“嗯,不错,颜色和‘百草枯’的药液一模一样,可以以假乱真了!” 李大牛问道:“那现在可以灌了吗?” 王安平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李大牛就蹲在地上,将啤酒瓶里面暗红色的液体小心翼翼的灌进了“百草枯”药瓶,然后抬头望着王安平。 “火候,”王安平眯起眼睛瞄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道,“关键是得看准火候!” 李大牛半弯着腰站在王安平身侧,左手提握灌满暗红色液体的“百草枯”药瓶,右手食指平伸,学着王安平的样子两只眼睛眯起瞄准前方,鹦鹉学舌的说道:“火候,关键是得看准火候!” 王安平面露鄙夷之色,道:“笨蛋,我说的是你!” “笨蛋,我说的是……”李大牛依旧鹦鹉学舌的说道,中途忽然明白过来,“啊,安平叔,你说的是我啊!” 王安平哼了一声道:“对,我说的是你!” 这时,趴在院墙头上的李小牛已将圈套探伸到了鹁鸪的头顶上方,鹁鸪尚未察觉,只管小脑袋东摆西晃,口里发出咯咕咯咕的鸣声。 李大牛仰头思索了半天,却又有些疑惑起来:“安平叔,你说这样准行吗?” 王安平横了李大牛一眼,语气颇不耐烦:“我说不行。算了,收手罢兵吧!” 李大牛再次皱眉思索着,半天,方咬牙说道:“好,安平叔,就照你说的办。有鱼没鱼撒一网,有鸟没鸟打一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都光着屁股了还怕什么?会哭的娃娃有奶吃,我都哭死了还能不给奶吃?——大姑娘摸黑路,老子豁出去啦!” 王安平冷笑不语的斜睨着李大牛。 李大牛手握“百草枯”药瓶,四面扫视一周,喊道:“各部门注意,演习开始!”二哈站在一旁瞪着两眼尚未看得明白,李大牛已伸袖抹了把脸,突然窜出将放于堂屋檐下的一个瓷盆抓在手中,高高举过头顶,“啪啦”一声摔碎在了地上,紧接着凄厉的喝喊一声:“赵夏莲,你们欺人太甚。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活了!” 院墙头上,李小牛手把长杆猛的向下一按,同时口里提前兴奋的叫道:“逮住了,我逮住了!”然而李大牛摔盆的啪啦声音过早惊动了鹁鸪;鹁鸪咯咕一声鸣叫,拍拍翅膀利箭般的径朝空中飞去。李小牛也因意外受惊,“扑通”一声跌向了院墙外面。 李大牛转头过去,低声问道:“安平叔,你看这样子行吗?” 王安平扭头过去,面上再露鄙夷之色。李大牛见王安平没有答话,便再次大声喊道:“各部门注意,前面部分相当成功,下面演习继续!”喊完仰起脖子,把“百草枯”药瓶的瓶口对准嘴巴,咕咚咕咚一气把里面的暗红色液体喝了个精光。 “哎,大牛你这是干吗?你这是干吗?”二哈喊叫着扑上前时,李大牛已前倾后跌,脚步踉跄,伸手指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吼道:“赵夏莲,你们欺人太甚……”接着便一头扑倒在了地上,先是手脚抽搐,口角吐沫,接着就是二目翻白,动也不动了。 王安平瞪了吓得手足无措的二哈一眼,喝道:“哭啊,还不赶紧哭啊?” “哭?啊,对,哭!”二哈一愣,噗通坐在了地上,以手拍地,咿咿呀呀的哭道,“那年八月八呀,我在田里摘棉花呀……” “不是哭这,不是哭这!”王安平气得跺脚叫道。二哈擤了一把鼻涕抹在鞋底上,抬眼望着王安平:“那是哭啥?” 王安平指指躺倒在地的李大牛,又指指一旁粉身碎骨的瓷盆,气急败坏的高声喝道:“这个,这个,你说哭啥?” 二哈两个眼珠骨碌碌一转,翻爬起身,又一屁股坐到了盆前,眼望碎片,两手拍地,边哭边唱道:“盆啊,我的个苦命的盆,自从你来到我们家,可是没有享过一天的清福啊,你早晨给我们当脸盆,晌午给我们当面盆,晚上给我们当脚盆,到了夜里,又得给我们当尿盆呀。你为我们家出了这么大的力,受了这么多的罪,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呀!……” 王安平哭笑不得,直气得拍手跺脚,喝道:“不是哭盆,不是哭盆。是哭李大牛!” 二哈一抹双眼,干脆利落的说道:“那我哭不出来。” 王安平道:“李大牛死了你也哭不出来?” 二哈答道:“李大牛死了我也哭不出来!” 王安平道:“那谁个死了你哭得出来?” 二哈答道:“李来栓死了我哭得出来!” 二哈话音刚落,李大牛便一个骨碌翻爬起身,“啪”的甩了她一个嘴巴:“让你再提李来栓,让你再提李来栓!” “我就要提李来栓,我就要提李来栓!”二哈嚎叫一声,一头便将李大牛撞倒在地,紧接着跃身腾空骑了上去,两人就在地上你翻我滚、你滚我翻的混打起来。 王安平铁青着脸,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李大牛家的院门。 院门两旁,傻妞奓着糊满面糊的双手,李小牛牙齿啃着右手食指,两人均瞪着眼睛,茫然不解的望着院内发生的一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52 赵夏莲和赵士乐正陪着禾襄市农开公司的领导走在机声隆隆、人声鼎沸的土地整理项目区内察看施工的质量和进度,忽然看到孙殿秀火烧火燎的跑了近来。赵夏莲情知有事,便落后两步,待孙殿秀跑至面前,小声问道:“殿秀,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出事了,出大事了!”孙殿秀满脸煞白,喘了口气答道,“王主任带着李主任去找李大牛,谈他家东岗上四十六棵树的补偿问题,不知怎么谈崩了,李大牛怀里抱着一个‘百草枯’药瓶,说要服毒自杀……” 赵夏莲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和农开公司的领导打招呼,飞身就向村里跑去;孙殿秀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粒,急忙跟在后面。 此刻,李大牛家的院内,李大牛双手抱着尚有半瓶暗红色药液的“百草枯”药瓶,两腿叉开直撅撅的坐在地上,傻妞和李小牛一边一个抱着他的腿“爹呀爹呀”的哀哀而泣;李大牛家的院外,王安平单手掐腰,气咻咻的站在梧桐树下,旁边的李有才望望院内,又望望王安平,满脸既紧张惶恐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而李大牛家的院墙头上、院门下面,则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幼村民。 二哈从厨房内窜了出来,两手拍着两瓣屁股叫道:“大牛大牛你听我说,就是想死也不能喝药,因为喝药跟上吊、投河相比,可要难受许多。那年,我娘家三婶的舅家表姐的二妗妈,就是因为喝了药,哎呀哎呀,腿一伸眼一瞪,顷刻之间没了命;小孩哭大人蹦,装到枋子(即棺材)里不会动……” 李大牛使劲擤了一把鼻涕抹在鞋底上,然后梗着脖子呵斥两边的傻妞和李小牛:“你俩哭啥哩哭?不就是个爹嘛,死了也就死了。……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王安平分开众人走到院门下面,尽量放缓语气说道:“大牛,咱有话好好说嘛,哪能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呢?一哭二闹三上吊,投河服毒,撒泼耍赖,那是娘儿们才干的事情啊。你这样做,还算个男人吗?” 跟在王安平身后的李有才则满脸茫然之色,问道:“大牛,刚才我上厕所的时候,你不是还有说有笑的嘛,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要服毒喝药了呢?” “别人家的树每棵补偿一百五十元,我家的树它就要每棵补偿二百元;你我问这是啥理由,我告你这叫没理由。”李大牛看王安平和李有才慢慢走近,立刻把瓶口对准了嘴巴,“你们要不答应,我就一口气把这药给喝下去。到那时候,哈哈,你们就看着办吧!” “对,我家的树就要二百元!”二哈双手攥拳,向前一扑叫道。 “李大牛,你是想钱想疯了吧?一棵胳臂粗的小树,就要二百元?”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 李大牛一梗脖子:“你管得着吗?又不是要你家出钱!” 王安平回头望了一眼李有才,说道:“大牛,别冲动,咱有话好好说。我这村主任当不了家做不了主,不还有夏莲支书吗?我已经安排殿秀去叫夏莲了。夏莲来了,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当面向她说吧……” “市高官来了也不行,每棵树给不了二百元,统统免谈!”李大牛把“百草枯”药瓶稍稍挪离嘴巴,眼睛朝向院门外面瞟了瞟,又看看王安平的脸色,“反正不答应我李大牛的要求,你们谁也别想安生!” “对,你们谁也别想安生!”二哈双拳举过头顶,身子向前一扑,鹦鹉学舌般的叫道。 忽然院墙头上、院门口处围观的村民一阵骚动,李大牛赶紧抬头望去,原来却是赵夏莲带着孙殿秀挤进了门来。李大牛赶紧举起“百草枯”药瓶,重新把瓶口对准嘴巴,然后双眼直盯盯的望着赵夏莲的脸色。 赵夏莲挤进院门,看到李大牛正把“百草枯”药瓶的瓶口对准嘴巴,登时吓了一跳,颤声问王安平道:“怎……怎么回事?” 王安平跺了下脚,脸色苍白、语气慌乱的说道:“夏莲支书,你看李大牛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货,我和有才过来找他,协商东岗上四十六棵树的补偿问题,谁知他竟狮子大开口,非要每棵树补偿二百元不可,否则免谈。我对他说,前面拉车,后面有辙,人家每棵树只补偿一百五十元,你凭什么开口就要二百元呢?他和我争执嚷闹,撒泼耍赖,我不过攮塞他两句,谁知他就抱起‘百草枯’药瓶说要喝药服毒。……唉,夏莲侄女,都怨我政策水平太低,工作能力不强,给你惹出麻烦了!” 赵夏莲“哦”了一声,望着李大牛说道:“大牛,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要求,就对我说吧。符合政策法律规定的,我一定想方设法帮你满足;不符合政策法律规定的,你就是再喝两瓶三瓶‘百草枯’毒药,我也没法帮你满足。你说对吧?” 李大牛望着赵夏莲说道:“哎哟,今个是什么喜日子,赵大支书你竟亲自来啦?赵大支书你这一来,我可就满脸蓬荜生辉啦。对,我不管别人家每棵树补偿多少钱,我就要求我家每棵树补偿二百元。别跟我谈理由,嘿嘿,谈理由伤钱。要是你们不行,那就免谈;要是你们逼我,我就喝下这瓶‘百草枯’!” “李大牛,要是你家的树每棵补偿二百元,那我们家的树每棵也该补偿二百元。咋,你家的树是树,我们家的树就不是树啦?”李大牛话音一落,围观村民立时七嘴八舌,乱纷纷的叫嚷了起来。 赵夏莲暗想不能示弱,因为一旦示弱,其他村民跟着效仿,那前期的放树迁坟工作可就整个前功尽弃了;主意一定,便正颜厉色的说道:“大牛,不要提些过于无理的要求。补偿的事,该多少它就是多少,不能因为你抱着毒药瓶子,我就答应你的要求。——如果今天答应你了,那以后别人动不动就也抱着毒药瓶子来找我说事,咱这村里岂不乱了套啦?我这支书还开展不开展工作呢?” 李大牛狞笑一声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啦?好,我再最后问你一遍,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要真不答应,这瓶‘百草枯’我可就喝下去啦!”说着便将“百草枯”药瓶的瓶口挨到了嘴巴上。 赵夏莲心里有些发慌:“大牛,别喝,你别喝……” 李大牛忽然挤巴挤巴流出了几滴眼泪,道:“赵大支书哇,我知道村里经济紧张,我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要是喝下这毒药死了,那树一分钱也别给了,——人都死了嘛,还要钱弄啥哩?不过家里老爹闺女儿子,得村里照顾;二哈嘛,就随她改嫁去吧……”说着大嘴一咧,便咬住了瓶口。 “对,随我改嫁去吧!”二哈猛的向前一扑,大声叫道。 赵夏莲顿觉一阵冷汗呼的浸出,彻底的慌乱起来:“别,别,……二百就二百。——大牛你先把瓶子放下再说!” 李大牛眼珠骨碌碌一转:“赵大支书哇,俗话说,打墙也是动土,已经不是已经;既然开了这个口,能不能再多给点儿,你看二百五行吗?” 二哈在旁边拍着屁股跳着双脚,叫道:“二百五,就二百五!” 赵夏莲转头望望王安平和李有才,见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呆呆愣愣,均似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意,无奈之下再次咬牙说道:“那就二百五吧!” 李大牛忍不住瞟了王安平一眼,脸上隐隐显出得色:“不行啊赵大支书,计划没有变化快,现在我又涨价啦,要三百元!” 二哈举拳过头向前一扑,叫道:“对,涨价啦,要三百元!” 赵夏莲使劲咽了一口唾沫,道:“三百就三百,你先把瓶子放下再说!” 李大牛满脸得意的扫视一圈院墙头上和院门下面的围观村民,再次提出要求:“三百只是树的价格,那树下长着的草是我种的,你们也得给补偿……” 赵夏莲实在忍无可忍,伸手指着李大牛叫道:“李大牛,你这是老母猪吃桃秆,——顺秆子爬啊!” 李大牛嘿嘿一笑,彻底露出了“缠死鬼”的无赖嘴脸:“我就老母猪吃桃秆了,我就顺杆子爬了,谁能把我肿么样?” “光说不练假君子,又说又练真君子。李大牛,你要有种,敢把那药喝下去,咱爷们才服你!”赵夏莲正在气得呼呼大喘之际,忽然背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回头看时,原来却是骑坐在院墙头上的钱兴茂,钱兴茂的旁边又坐着钱二狗和猴跳三。 钱二狗也跟着起哄道:“李大牛,要真不想喝你就把毒药瓶子放下,别他娘的癞蛤蟆支床脚,——硬撑着呀!” “李大牛,要真是不好意思放下,我过去帮你行不行?”猴跳三吸溜着鼻涕说道。 “你们几个在这里瞎胡咧咧个啥,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非要弄出人命来才肯罢休吗?”王安平铁青着脸,扭头斥责钱兴茂、钱二狗和猴跳三道。 李大牛看到钱兴茂、钱二狗和猴跳三骑坐在了院墙头上,心疼得叫道:“哎哟,你们三个狗东西,竟然骑到了我家的院墙头上。我告诉你们,那院墙还是我爷在世时候修的,你们要是把它弄倒了,我要你们赔钱!” “赔你娘那个脚!”钱兴茂虽被王安平呵斥,但却并不收敛,再次激将李大牛道,“李大牛,喝啊你喝啊,又没人拦着你嘛!” 钱二狗跟着叫道:“李大牛,你要是敢喝下去,我保证明天送你扒淤河澡票一张!” 猴跳三也跟着起哄:“李大牛,我打包票你不敢喝,你要敢喝老母猪都会上树啦!” 赵夏莲知道钱兴茂因为停办采沙场的事情心里记恨自己,钱二狗和猴跳三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仨一出头必定坏事,心里不由紧张得咚咚乱跳,正在急速思索对策之际,不想形势却又发生了变化: “谁说老子不敢喝?谁说老子不敢喝?老子这就喝给你们看。十八年后,老子……”李大牛一梗脖子反击说道;说完忽然伸手抓过放于堂屋檐下的一个瓷盆,“啪啦”一声摔碎在地,嘶声吼道:“赵夏莲,三百元你们都不肯给,真是欺人太甚。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活啦!”猛一仰头,将半瓶药液咕咚咕咚的喝进肚去。 李小牛、傻妞立刻哭叫着扑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53 天将近午,禾襄市人民医院儿科住院部的廊道里,医护人员和患者家属来来往往、语声嘈杂,其间又混着哇哇的婴儿孩童啼哭,似乎再也没有片刻停歇和安静下来的时候。蕙兰独自坐在苗苗病房对面一排靠墙而设专为患者家属暂憩的蓝色椅内,呆呆望着斜对过红色屏幕上“你的一份安静,就是对患者的一份呵护”的流动字幕,牙齿咬着右手手背,拼命抑制着不让满眶的泪水涌流出来。 今天是苗苗住院的第七天,也是苗苗病愈出院的日子。自从那天搭乘钱兴茂和钱二狗的小型卡车来到医院,胸部透视、血相化验等等一系列检查程序下来,最终确诊苗苗患的是急性肺炎,必须立即住院治疗。蕙兰缴纳了押金,办理了住院手续,接下来便是无休无止的输液,一日两次的雾化,一日三次的服药,期间还有血压体温测量、大小便化验等各种名目的检查。蕙兰白天往来奔波,缴费、取药、陪护苗苗输液服药、照顾苗苗吃饭如厕,晚上就和苗苗挤在那张窄小的病床上,小心翼翼的把被褥为苗苗盖好,而自己则时常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好不容易医生宣布今天可以出院了,但到收费窗口一问,还需再缴纳五百元钱的费用才能办理出院手续。听到这个消息,蕙兰一下子坐在收费窗前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的口袋里,只剩下了三十八元钱。 “同志,能不能先把出院手续办了,等我拿着费用清单,去新农合窗口把钱报销出来再补还给你。好吗?”蕙兰站在收费窗前,可怜巴巴的哀求说道。 收费窗内,飘出来冷冰冰的两个字: “不行!” 怎么办呢?蕙兰皱紧眉头反复的思索着,同学,朋友,熟人,她在这座城市里还认识那么个,可是结婚后这么多年来从未联系过,现在怎好贸然去找人家开口借钱呢?为难之中,她来到了医院对面的一家手机店里,想把手机五百元钱贱卖掉;谁知店老板接过手机看了看,说道:“三十元!” “什么,三十元?”蕙兰吃惊的说道,“我买来的时候可是一千二百元,而且用的时间还不到两年呢!” 店老板哈哈大笑起来,道:“三十元还是给你的最高价呢。如今这时代,什么东西都是卖新不卖旧,何况还是更新换代极快的电器产品。呶,你看玻璃柜下的那款手机,标价三千八百九十九元,一旦被人买出,哪怕当天再返回来,也都不值这个价喽!” 蕙兰拿着手机踽踽的走回医院,路上她的心里既难受又压抑:别人都是夫唱妇随,可到了她这里,怎么就成了独角戏呢?——独角戏难唱,这是流传在仲景村的一句古谚。有一刻她甚至想对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喊一声:“王天朋,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回来,你回来我就和你离婚,我要开始我新的生活!……” 然而蕙兰毕竟没有失去理智,她只是咬着牙忍着泪走回住院部,坐进了苗苗病房对面的蓝色椅内,心里反复思索着去往哪里弄到五百元钱的问题。有一刻她甚至十分后悔,后悔那天张天远给他钱她没有收下,这才弄到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要是谁现在肯给我五百元钱,我情愿去给她家做保姆看孩子,不,除了做保姆看孩子,其他什么脏活累活重活苦活我都愿意干…… “蕙兰哪,都要晌午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啊?医生不是说苗苗今天就该出院了吗?”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耳边,蕙兰急忙抬头看时,原来却是同病房的葛奶奶。葛奶奶家住城郊农村,儿子儿媳都在外地打工,唯一的孙女便跟着她过活。葛奶奶的孙女三天前患了急性肺炎也来住院,恰和苗苗邻床,几天来葛奶奶有事时蕙兰就帮着她照看孙女,而蕙兰有事时葛奶奶则帮着她照看苗苗,苗苗也和葛奶奶的孙女玩得非常投洽。此刻听到葛奶奶问话,蕙兰吃了一惊,赶紧把住院费用清单塞往口袋。 葛奶奶望着蕙兰慈和的笑道:“别塞了,我都知道了,刚才咱们病房的那个护士已经告诉过我了。不就是五百元钱的事嘛,你的口怎么就那么金贵呢,难道咱们这几天的情谊还抵不上五百元钱吗?”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五张格铮铮的老人头塞到了蕙兰手里。 “不是,葛奶奶……”蕙兰哽咽一声,眼泪止不住哗哗的淌流下来。 葛奶奶伸出手背擦去蕙兰眼角的泪水:“蕙兰,别哭。咱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我看得出你是个好人,也是个要强的人,不过时运不济罢了。人生在世,谁都有迈不开步的时候;放心,跨过这道坎,头前一片天哪!” 在收费窗口结清费用,办理完毕出院手续,蕙兰又拉着苗苗来到新农合报销窗口,当场拿回了依照规定报销的那部分钱款。当把五百元钱还给葛奶奶时,葛奶奶坚决推辞不要;蕙兰说道:“葛奶奶,饿时给人一口,强似饱时给人一斗,我在难中你拉了一把,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又怎能平白无故要你的钱呢?你再不收,我可就要生气了!”说完把钱塞进葛奶奶的口袋,转头就走。 蕙兰拉着苗苗刚刚走出医院大门,立刻便有几辆三轮车围了上来;蕙兰打问去往汽车站的费用,没想到竟要十元,而且半分都不肯少。蕙兰不坐,几个三轮车主却非拦住不可;蕙兰恶狠狠的叫道:“三里地,十元钱,你们打劫呀?”拽起苗苗就走。 走了大约二十来步,苗苗就再也迈不动腿了;蕙兰知道苗苗住了七天的院,身体严重虚弱,便蹲身说道:“十元钱,都够咱娘俩吃两顿饭了。来,乖,妈妈背你走吧,反正咱们别的没有,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力气!”苗苗听话的点一点头,伏在了蕙兰的背上。 就在蕙兰坐在人民医院儿科住院部的蓝色椅内发呆发愣的时候,两里多外古城广场石拱桥旁边的空场上,王天朋正在向着过往行人大声吆喝推销着他最近代理的新产品,——“一擦毛”生发剂: “哎‘一擦毛’‘一擦毛’,谁要俺这个‘一擦毛’咧,‘一擦毛’‘一擦毛’,不擦不长毛,一擦它就长毛咧。哎各位父老各位乡亲,各位看官各位路人,不管你是秃子不管你是歇顶,只要你用了俺的‘一擦毛’,保证会在一夜之间长出黑油油的头发;哪怕你是沙漠哪怕你是荒滩,只要你用了俺的‘一擦毛’,保证会在一夜之间长出绿油油的庄稼……” 王天朋双目抡视一周,继续口沫四溅、手舞足蹈的吆喝道:“哎那位大哥问了,王天朋你的‘一擦毛’这么好,到底多少钱一瓶呀?——不贵不贵,也就二十七元整。二十七元二十七元,你可要听清楚了:二十七元你买不了吃亏,二十七元你买不了上当,二十七元你也给老婆买不了一件花衣裳,但二十七元却能让你面貌一新闪亮登场。二十七元二十七元,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吃了这个包子没了这个馅……” 王天朋直吆得嗓子冒烟,喉咙沙哑,过往行人虽为他的口才哄然叫好,但却就是没有一个肯停下脚步前来购买。看看太阳偏过头顶,行人越来越少,王天朋收起摊位,恼羞成怒的说道:“赚钱不赚钱,先要肚子圆;虽然今天的总营业额为零,与昨天同期相比增长率也为零,但总不能因此而影响了老纸午餐的心情。——收队,打烊!” 背负着鼓鼓囊囊装满了“一擦毛”生发剂的包袱,王天朋专拣城市的背街小巷钻,因为根据他的计算,背街小巷的饭店酒菜要比大街正巷的便宜八点八个百分点。王天朋一连跑了两三条背街小巷,也未寻到一家满意的饭店,正要继续前窜,忽然看见蕙兰背着苗苗迎面走来,蕙兰满头大汗,苗苗则似睡着在了她的肩上。王天朋吓得赶紧弯腰缩头,一口气跑过两条街道,方才停脚住步,拍着胸口说道:“妈妈呀,要不是我王天朋机灵,今天差点又被抓了个现行。哎她们娘俩进城来干什么?不会是来找我的吧?我现在工作日理万机,事业蒸蒸日上,哪有时间跟她们回去。算了,随便给她们点钱打发她们走了算了。可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他妈的没钱呀……” 王天朋嘟哝几句,很快便把蕙兰母女的身影抛在了脑后;他哼着小调,悠悠荡荡的来到一家门脸窄小、门前地上污水横流的小饭店内,丢下包袱一屁股坐在凳上,拍桌叫道:“老板,来碗……” “什么?”饭店老板快步跑来,满脸堆笑的问道;他的生意也已很久没有开张了,今天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么一位吃客。 “米线!”王天朋答道。 老板满脸失望的说道:“不就是碗米线嘛,瞧巴掌拍的那个响啊,差点都把桌子拍成两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吃大餐呢!” “吃大餐?哎你别说,我王天朋今个还真要吃顿大餐!”王天朋再次拍桌叫道,“三块八的白酒来一瓶。” “我们这里没有三块八一瓶的白酒!” “那你们这里有多少钱一瓶的白酒?” “我们这里只有三十八一瓶的白酒!” “好,那就给来一瓶三十八的白酒!” “还要什么?” “再来三百八……” 老板立时双眼眯起,满脸堆笑:“三百八十元的什么?” “三百八十颗花生米!”王天朋“啪”的打个响指,咧嘴笑答。 “唉,原来竟是这么一顿大餐!”老板失望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去;旋即便端上来了米线、白酒和花生米。王天朋便一个人坐在桌前,自斟自饮了起来。 直到太阳偏西时分,王天朋碗内的米线已经吃得一干二净,而白酒还剩二两,花生米还剩半碟。老板也不过来干涉,只顾在里间忙着自己的事情。将最后二两白酒倾进杯内,王天朋端起放到鼻前,然后“咯”的打出一个酒嗝,说道: “王天朋呀王天朋,你这一年多来可真不易,你先后代理了十多个国际知名品牌,可每个品牌一经你手便立即滞销,如今弄得就连本钱也快没了。当然这不是你的能力不够,而是那些国际品牌的质量实在不高。唉,商海涛涛,你这一叶小舟眼看要糟;唉,商海茫茫,你这一叶小舟何时才能寻到方向?……” 忽然,饭店隔壁的理发屋内隐约传来一阵靡靡之音:“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王天朋“咕”的将酒倒入口中,然后捏起一颗花生米投进嘴里,醉眼迷离边嚼边道:“再牛掰的肖邦,也弹不出老纸的忧伤;再牛掰的白酒,也浇不灭老纸的忧愁。喝完这杯酒,啊再见了朋友……” “啊再见了朋友!”王天朋背起包袱趔趔趄趄的走出饭店,又返回头来对着饭店的破门张开双臂大声叫道,“哥明天将退出商海,商海里从此不再有哥的传说……” “酒鬼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饭店老板站在门口一边摇头一边笑道;直到王天朋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街巷深处,这才猛然醒来,一拍脑门大声叫道,“尼玛,还没付账可就开溜了。钱,老纸的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54 李大牛家院外,赵夏莲指挥孙殿秀、李有才、钱二狗、猴跳三及围观众人手忙脚乱的将李大牛抬抱上钱兴茂的卡车车厢。李大牛一面拼命挣扎一面嘶声喊叫:“放我下来,我不去卫生院,你们还是让我去死的好。碗掉了,不过头大个疤。……不提高补偿标准,还要人家放树,这不是把人活活的往死地里逼吗?” 赵夏莲满头满脸的冷汗,口气慌乱而又无奈:“大牛,听话,咱去卫生院吧。——不就是钱的事嘛,我答应你,我全答应你……” 二哈一头扑过来,双臂死死的箍住赵夏莲的右腿,又把眼泪鼻涕痰唾统统蹭到了赵夏莲的裤脚上:“支书哇,俺家大牛这是被你们活活逼死的啊……” “别哭别哭你快别哭,我们这不是赶紧送大牛去往卫生院抢救的嘛!”赵夏莲的心情越发糟乱,却又不得不好言好语的安慰着二哈。 二哈腾出手,使劲擤了两筒鼻涕,又抹到赵夏莲的左腿裤脚上,嚎道:“支书哇,李大牛真要是死了,你说我是改嫁的好啊,还是不改嫁的好?你说我真要是改嫁了,是嫁给李来栓的好啊,还是不嫁给李来栓的好?你说我真要是嫁给李来栓了,是把傻妞和小牛带上的好啊,还是不把傻妞和小牛带上的好?……” 赵夏莲哭笑不得,回头指着二哈和傻妞、李小牛对王安平叫道:“安平叔,你和有才叔守在这里照顾他们,千万别再弄出事了。我和殿秀这就送大牛去往卫生院!”说完弯腰掰开二哈的手,分开围观众人朝向车子跑去。 二哈奓着两手追在后面嚎道:“支书哇,你说我真要是把傻妞和小牛带上了,是让他们姓李大牛的李好啊,还是让他们姓李来栓的李好?……” 李有才站在院门下面,满脸懵懂表情;而王安平则冷眼旁观着赵夏莲、孙殿秀和钱二狗等爬进车厢,车头猛一抖动,卡车轰鸣着冲出村外,径朝水源镇方向驰去,脸上闪过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白亮得几乎有些刺目的太阳光下,卡车沿着乡道疾速的驰行着。躺在后厢内的李大牛拼命的弓腰扭臀,手脚胡挥乱蹬,钱二狗和孙殿秀按也按不住,赵夏莲强忍慌乱,在旁温声劝道:“大牛啊,你看为几个小钱闹到这种地步,究竟值不值呀?听话,咱很快就到卫生院了……” “哎哟,疼死我啦。支书哇,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支书哇,你可要说话算数啊。支书哇,我不多要,我每棵树就要……就要这个数!”李大牛一面嘶声嚎叫一面抬起右手,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百?”赵夏莲问道。 “五百!”李大牛答道。 钱二狗望着李大牛的右手,突然双手捧腹,哈哈笑得喘不过气来:“五百?李大牛你特么明明伸的是三根手指头啊。哎李大牛你脑子没被驴踢过吧?哎李大牛你脑子没有进水过吧?哎李大牛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李大牛立即缩回手去抱住肚子:“哎哟,我的肚子好疼啊!” 赵夏莲一咬牙道:“五百就五百,这次算是破了例啦。——快点兴茂,车再开快点,要不等会药性发作可就来不及了!” 李大牛再次抬起头来大声叫道:“支书哇,我刚才说错了。其实,其实我是想说六百元的,可一张嘴却说成了五百元。支书哇,六百元你看行吗?哎哟,我的肚子好疼啊。……支书哇,你要是不答应,我家里还有一瓶‘百草枯’,你放我回去让我全部喝下去算啦!” 赵夏莲转头望向车外,眼泪差点便要涌流出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受命回村接任支书,开展“三权分置”试点改革,虽说起始阶段尚算顺利,可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如此麻缠如此令人头疼。如果李大牛真的因此而死,自己该怎样向市镇两级领导、向全村父老乡亲交代呢?但如果就此答应了李大牛,即便将李大牛成功救活,以后大家都要按照李大牛的标准要求补偿,村里哪来那么多的钱呢?“三权分置”试点工作往下又该怎样开展呢?一时之间,她竟陷于两难之中,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大牛,别再说话了,坚持点儿,咱先到卫生院救治好吗?”赵夏莲咬牙忍着不让眼泪淌下,半天方才说出话来,口气愤恨而又无奈。 不过两分钟,卡车便驶进了水源镇卫生院,“嘎”的一声停住。因为孙殿秀事先已打过电话,一名值班医生带领两名护士抬着担架早便候在了院内,三人在孙殿秀、钱二狗的帮助下,把李大牛按进担架,抬起直奔急诊室。医生边跑边对紧紧跟在旁边的赵夏莲说道:“喝了半瓶的‘百草枯’?以我多年的从医经验,只要喝上三分之一瓶的‘百草枯’,那就必死无疑,这人喝了小半瓶,竟然还能坚持来到医院,看来是个医学奇迹。——快,大家快点把病人放到急诊床上,准备洗胃!” 李大牛刚被放到急诊床上,一听说要洗胃,立刻害怕起来,“呼”的翻身坐起喊道:“医生,我不洗胃,我只要钱。要是不给钱,就让我去死吧!” “病人开始出现激动症状,这是药性发作后的第一临床表现。”医生指着李大牛对两名护士说道,“按住,使劲按住!”孙殿秀、钱兴茂和钱二狗上前帮着两名护士把李大牛死死的按在床上,李大牛杀猪一般的嚎叫着:“我不洗胃,我不洗胃。我只要钱,我只要钱!” 医生取下眼镜对着两个镜面各哈口气,然后摸出手绢一面细细的揩着,一面咧嘴狞笑说道:“还真没见过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人。在你们家,你说了算;在医院,我说了算。——准备洗胃!” 两名护士转身忙碌起来,不过半分钟就配兑好了药液,端过来了托盘,托盘上放着皮管和镊子、钳子等医疗器械。李大牛看到后直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的拧腰撒胯,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嚎叫声:“我不洗胃,我不洗胃。哎哟兴茂、二狗,你们两个肉头轻点啊,压死老子啦!” 赵夏莲走到急诊床前,耐心说道:“大牛,听话,洗完胃咱就回家。你放心,你要的补偿我一分都不会少的。为了区区几个小钱闹到这种地步,我也真是服了你啦……”李大牛有些不相信似的叫道:“我现在就要钱,我要看着钱洗胃!” 医生戴上手套口罩,穿上工作服走过来,说道:“棺材里伸手,——死要钱。这种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少废话,立刻洗胃!” 然而李大牛在急诊床上翻滚腾跃,挣扎得几个人都按不住。医生恼怒的叫道:“病人开始出现歇斯底里症状,这是药性发作后的第二临床表现。镇静剂,静脉注射!” 一个护士手里举着粗大的针管走上前来。 医生又叫:“皮管!” 一个护士手里捧着长长的皮管走上前来。 医生叫道:“注意,镇静剂一旦注射,立即就将皮管插进病人的鼻孔内,开始洗胃!” 李大牛早吓得魂飞天外,嘶声叫道:“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医生杀人啦!” 医生抬手拉下口罩露出嘴巴,望着李大牛笑眯眯的说道:“错,大错而特错,医生的天职不是杀人,是救人。镇静剂,立即注射;皮管,快速插入。注意一定要麻利,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减轻病人的痛苦!” 李大牛嚎得声音都变了调:“医生,求求你别注射也别插管子了。哎哟,我的妈呀疼死我啦,我受不了了!” 医生:“还没开始呢!” 李大牛:“没开始都疼,开始了还不更疼啊。医生,支书,求求你们别再折磨我了,我我……实话实说好吗?” 赵夏莲诧异的问:“大牛,你有什么实话要说?” “我……我……”李大牛趁着医生护士分神之际,“哧溜”一声跳下床撒腿就跑;然而刚刚跑到门口便被孙殿秀、钱兴茂、钱二狗拖住,再次按在了急诊床上。 “拿绳子来,把他捆到急诊床上!拿扳子来,撬住他的嘴巴灌药!”医生不耐烦的喝道。 李大牛惊恐到了极点,带着哭腔喊道:“老少爷们,姑奶奶姨奶奶们,求求你们别再折磨我了。我,我实话实说,我喝的其实不是‘百草枯’,我拿的是‘百草枯’的药瓶,瓶里装的是兑了红糖的白开水……” 医生叫道:“病人开始胡言乱语,这是药性发作后的第三临床表现!” 李大牛赶紧嚎道:“真的,是红糖兑的白开水。我为了弄得逼真些,又在里面加了点洗衣粉,这样就能呕吐出白沫了……” 一名护士手麻脚利的撬开李大牛的嘴巴,医生拿过一支玻璃插管伸到李大牛的喉咙里面探了半天,又把插管取出放进一个盛了专用试剂的量杯化验;半分钟后,医生看看插管,又看看李大牛,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说道:“病人开始出现幻觉,这是药性发作后的第四临床表现。——不过,奇怪,插管明明显示没有毒性啊!” 钱兴茂和孙殿秀对望一眼,面上俱各现出虚惊一场的表情;钱二狗则狠狠敲了一下李大牛的头道:“我就说嘛,你特么的能有喝药的勇气?” 赵夏莲弄明白事实真相,登时松了口气,眼泪差点便哗然涌出,她伸手指着李大牛的鼻子又气又恨的喊叫道:“李大牛,你、你你真……真混蛋。放树补偿的钱,你一分也别想要了!”说完扭头大踏步的跨出了急诊室大门。 然而不过片刻工夫赵夏莲就又转头闯了进来,对医生说道:“医生,我刚才出去把洗胃的费用缴了。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把工作做到底吧:继续洗胃!” 李大牛刚刚松了口气,登时再次慌乱起来:“不要,不要!” 赵夏莲看也不看李大牛一眼,只管催促医生道:“医生,快啊,费用已经缴了,总不能再退还给我们吧?况且你就是退还我们也不要了,我们只要洗胃!” 李大牛慌乱的叫道:“支书,我每棵树不要五百元了,我只要三百元!” 赵夏莲喝道:“不但要洗胃,还要静脉注射!” 李大牛:“要不二百五吧!” 赵夏莲:“镇静剂,立即注射;皮管,快速插入!” 李大牛几乎带着哭腔喊道:“支书,支书,我每棵树只要一百五十元,别人给多少就给我多少,多给一分钱我也不要总行了吧?” 赵夏莲高举右手,“啪”的打响一个榧子:“成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55 尽管“香雪”黄酒成功跻身商务部组织的进军亚欧各国特色产品行列,公司由此获得大大的一笔订单,暂时摆脱了财务危机;尽管董事会顺利通过提议,挪借预付订金的一少部分将德国方面的一期尾欠应付了过去,然而李进前还是不能高兴起来:其一,那件压在他心头很久的隐忧始终没有消除,就像一柄达摩克利斯剑般的高高悬于头顶上方,不知何时便会突然落下,给他造成覆顶之灾;其二,他依旧觉得有人躲于暗处,每天都在虎视眈眈的窥察着他,等待着一举将他置于死地的时机;…… 最近几天里,他手机上的骚扰电话渐渐又多了起来,内容不外乎是:“李总啊,你有重大偷税漏税的证据掌握在我们的手里,你得花钱买平安啊!”“李总啊,我们这里有一段好像是你和某位有夫之妇的不雅视频,要不要放到网上请大家确证一下!”……这些多为网络虚拟电话,回过去时根本就是忙音,更别说顺藤摸瓜查清背后的阴谋者了。尽管李进前坚信自己遵纪守法、清白无辜,然而这些电话还是扰乱了他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再加上诸多杂务缠身,六亿八千万元的银行贷款又迟迟不能到位,更使他不由自主的感到烦恼、苦恼甚至懊恼。 这天傍晚,处理完手头事务,李进前独自一人打车来到郊区的一处农家饭店,要了一瓶白酒,就着两个小菜慢慢的自斟自饮,借以驱遣连日来的不安和郁闷。一瓶白酒下肚,他有些晕乎了,——这在以前几乎是完全没有过的,——忽然想起很久都没有去过晴儿那里,也该去看看她最近过得怎么样了。主意一定,便起身付账,打车直奔晴儿住处。 “讨厌,怎么又喝酒了呀?”晴儿闻到李进前满身酒气,不由嗔怒的说道。李进前咧嘴一笑:“酿酒的人自己不喝酒,传出去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我不仅自己喝酒,还要带动更多的人加入喝酒队伍呢!”一面说话一面径直走进里间卧室,“呼通”一声仰倒在了席梦思床上,双目呆楞楞的盯着天花板。 “歪理邪说,强词夺理,不过是为自己寻找喝酒的借口罢了!”晴儿倒了两杯开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搬过圆柱形矮凳坐到床前,关切的摸了摸李进前的额头道,“我听说每个喝酒的人背后都有一段忧伤的故事和难言的痛楚。——你是不是又在思念照片上的那位姐姐了啊?” 李进前觉得胸口猛的一阵抽疼,赶紧长长的呼了口气,说道:“不要瞎猜!” “算我瞎猜吧。不过看你满脸愁云密布、苦大仇深的样子,我知道你肯定遇上什么大的麻烦了,我觉得我有责任有义务帮你消除痛苦。”晴儿嘻嘻笑着说道,“这样吧,我给你讲讲我的爱情故事!” 李进前双目盯着天花板,既未点头也未摇头。“什么都不表示,那就是同意喽?”晴儿冲着李进前一皱鼻头说道,然后就在高杆落地台灯发出的淡红色的幽光下,以一种平淡的语调娓娓的讲述了起来: 我和他出生在相距不到半里来地的两个小山村。我们上小学四年级时候就认识了,同班同学,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当然那时候我们就连性别意识都很朦胧,又哪里懂得什么爱情呀?只知道他喜欢找我玩,我也喜欢找他玩,看到对方时心里都有一种快乐的感觉,看不到对方时心里都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纯真爱情的开始吧? 小学毕业,我和他考取了同一所初中。那是一所简陋的乡村学校,除了两三排作为教室寝室办公室的房舍和一个空落落的操场之外,四周便全是庄稼地了。因为距家较远,我和他都住校,周五回家,周日到校,虽然同来同往,但却总是一个走在路的这边,一个走在路的那边,相互之间并不说话,——都是半大不小的姑娘小伙了嘛,哪里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整日嘻嘻哈哈的闹在一起呢?何况学校又对男女同学间的大防管得很严,平日里一男一女两个同学说上句话,都会被班主任老师叫去盘查半天的。初三那年的春末,有一天上午学校搞大扫除,同学们都在忙着,他忽然转头冲我睐了睐眼,然后就走在了前面;我鬼使神差,竟悄悄的跟在了他的后面。我们走出校门,走过操场,走进了学校对面那片开满了油菜花的田间…… 哦,忘记告诉你了,我们那里是以种植油菜花出名的,素有“油菜花之乡”的美誉;据说有个什么获得过国际大奖的电影,就是在我们那里的油菜花田里拍的。每年春末,漫山遍野、铺天盖地都是金黄色的油菜花。漫步田间地头,你不由自主便会生出漂游在油菜花海洋中的感觉…… 油菜花开得真好呀,金黄金黄的,香气十分浓郁,还有许多蜜蜂呀蝴蝶呀在花间嘤嘤嗡嗡,飞起飞落。我们沿着两块油菜花田间的地垄走着,虽然油菜的茎秆很高,足以遮挡得住我们,但我和他还是保持着两丈多远的距离,而且一面走一面拿书掩着脸,这样万一有人看见,也会以为我们是来到油菜花田间读书的。现在想来,真有点掩耳盗铃的味道…… 后来,我们就坐在了油菜花间的田埂上,中间依旧保持着一丈多远的距离。我们谁也不说话,只是偶尔对望一眼,再翻一下手中的书页,借以掩饰静寂中的尴尬;再后来,我们都仰身躺倒在了地上,各拿眼睛望着天空。我们看到金黄色的油菜花和碧青色的油菜叶间,天空是那样的蔚蓝,阳光是那样的明丽,有鸟儿在天空里飞,有蚂蚁在叶梗间爬;一阵微风掠过,油菜花的枝秆茎叶簌簌抖动着,无数细碎的花絮纷纷扬扬的满天飘舞着,就像在我们眼前弥漫起了无边无际的黄纱。那一刻我们把学校、老师、课堂、书本统统抛忘在了脑后,只顾享受着这美妙的眼前时光;那一刻我们甚至想,要是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该有多好…… 李进前开始还听得心不在焉,因为他觉得没有向晴儿讲述自己的故事,现在反倒过来听晴儿的故事,这未免有些沾了晴儿的光的意味;然而渐渐的,他听得有些专注起来了。 “怎么样,我讲得还算不错吧?我告诉你,我上初中的时候可拿过作文大奖呢!”晴儿骄傲的说完,端杯喝了口水,润润喉咙继续讲道: 初中毕业,我自费进入省城一所艺术学校学习舞蹈专业,而他则去到我们那个县的县城打工挣钱。我们之间的信件来往非常频繁,真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道,——有了那次油菜花田间的经历,我和他算是明确了关系,相互间也就更离不开对方了,——期间他一攒够钱,就偷偷的跑到学校去看我。上了两年艺术学校,因为我的母亲患上重病,我就弃学回家了。母亲住院期间的花费,除去家里原本的积蓄,其余就全部是他辛苦打工赚来的了,所以我对他在爱情之外又充满了感激,也更决心把自己这辈子交给他了。 母亲去世后,我家欠了一大笔外债,两三万元吧,——这在山外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要知道我们那里是大山深处,交通十分闭塞,经济非常落后啊。父亲贪图彩礼,当然也是为了还债,经媒人介绍,给我订了一门亲事,男方自然不是他了。我恨父亲,便偷偷和他约好了出逃的时间。那一夜趁着父亲熟睡,我翻过院墙,他则在院墙外面等我,我和他踩着明亮的月光穿过一带松树林子跑了出来。——用古代的话说,这就叫“私奔”吧! “月夜私奔?有点意思了。——后来呢?”李进前渐渐听得入了迷,见晴儿住口,不觉急促的问道。晴儿望着李进前“噗”的一笑,歪起脑袋说道:“后来啊,后来啊……”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讲吧!”李进前笑着催道。晴儿叹了口气,继续娓娓讲述下去: 当时我和他手里的钱加起来也只有五六十元,我们在县城的火车站内商议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该去往哪里谋生;后来他记起有个远门舅舅在禾襄市区一家饭店当大厨,就说先投奔舅舅去吧,只要找个熟人站下脚步,以后干什么不都能混碗饭吃吗?于是我们就在仓促间购买车票,千里迢迢的来到了这里。 那时我们都没有手机,何况就是有手机,也不知道他舅舅的电话号码呀。我们没头苍蝇一般窜到这里,沿街挨门挨户的整整打问了三天,终于找到了他舅舅当大厨的那家饭店;倒霉的是,他舅舅早在三个月前便离开饭店,前往广东汕头另谋生业了。 当时我们已经身无分文,好说歹说,那家饭店总算收留了我们,讲定管吃管住,每月付给八百元钱的报酬,而我们则在饭店打工,端菜洗碗涮盘子,什么脏活累活苦活都得干。说是管吃管住,其实吃的都是客人的残羹剩菜,住的呢,则是晚上等客人走后,打地铺睡在餐厅的地板上…… 第一个月,我们顺利的拿到了工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晚上下工,他带着我去到附近一家饭店,我们点了一个肉菜一个青菜,打算好好犒劳犒劳我们自己。我喝了啤酒,他喝了白酒;喝完酒后他哭了,抱着我说对不起我,原本想带我出来见见世面享享清福的,却不想竟落到了如此地步…… 我也哭了。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亲,我就跑到街头的邮亭下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我们家没有电话,我打的是村头邻居家的固定电话,让邻居去叫父亲来接电话。邻居去了很久,回来告诉我说:你爸爸病倒在床已经半个多月了…… 这真是雪上加霜。我当时顾不上他的劝阻,立即跑去买了火车票,坐上火车就回家了。 “我为我的这次回家,悔恨终生!”晴儿咬着牙齿,嗓音低沉的说道。 李进前诧异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他,现在又在哪里呢?”晴儿睐了睐眼睛,做个鬼脸笑道: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56 钱兴胤疲惫不堪的跨出电梯,从袋里摸出钥匙,借着楼道间声控灯的光亮打开房门,跨步进屋;“嘭”的一声碰闭房门后,摇摇晃晃的径直走入卧室,仰身挺倒在了床上,双手支着后颈,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头顶上方幽暗的天花板。 过完年后,他便四方联络,八面出击,迫切渴望着能为“黑马”公司揽到新的工程,好使自己跳出经济困境;然而由于业内口碑太差,公信力几乎为零,所以天天东奔西跑,天天请客吃饭,求爷告奶,死皮赖脸,好话不知说过多少箩筐,除了搞到几个标价十万元的边角废料性的工程之外,也只承包到手一个投资四百万元的城区下水道改造工程,而且还要等到工程全部完工后才能拿到钱款。对于同行来说,这些工程根本不值一顾,然而如今却竟成了钱兴胤的救命稻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回想起之前为了赶走拆迁区内的钉子户,他曾指使几个混混又是在人家门口摆放花圈又是在人家墙上涂抹猪血,甚至还往人家院内扔过点燃了的鞭炮。如今看来,这些做法虽然一时得逞,然而从长远来说坏的还是自己的声誉啊。近段时间,钱兴胤不断在心里发出着这样的感慨。同时邬辛旻的离去,也使他能够腾出时间来冷静思索他和赵夏莲的关系:赵夏莲确实是个能干而又得力的助手,是她辅佐着自己一步步的把公司发展壮大起来的;要是当初没有邬辛旻插足,——当然主要的责任还在于他,——自己和赵夏莲肯定不会闹到今天这种地步,“黑马”公司也肯定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悔恨和懊恼之中,钱兴胤几次都想拨通赵夏莲的电话,向她承认自己的错误,乞求她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然而又几次放下了电话。他心里明白,很多事情自己做得太过了,在错误的道路上自己走得太远了,赵夏莲极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可是凡事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结果呢?女人大都刀子嘴豆腐心,只要自己诚恳服软,坦白错误,再花言巧语的哄骗一通,死皮赖脸的缠磨一通,说不定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呢,说不定就峰回路转现坦途了呢。下午下班前,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钱兴胤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赵夏莲的手机:“夏莲,近来还好吗?” “有什么事情吗?没事我就挂了!”电话里,赵夏莲的声音非常冷谈。 钱兴胤赶紧说道:“别,别……那个,麦兜好吧?” “好!” 谈到麦兜,赵夏莲虽然只是简捷的回答了一个字,但却毕竟没有挂掉电话;钱兴胤紧张得心里“噗噗”乱跳,迟疑半天方才慌乱的说道:“夏莲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 电话里传来了嘟嘟、嘟嘟的忙音。钱兴胤把话筒放在耳边,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仿佛木雕泥塑般的动也不动;许久,他叹了口气,放下电话,拍着脑门自怨自艾的说道:“痴人说梦,钱兴胤你真是痴人说梦啊,——便是你自己站在赵夏莲的角度想想,都闹到这种地步了,还能重新开始得了吗?” 忽然,隔壁房间里隐约传来一阵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声音极微极弱,如果不屏住呼吸尖起耳朵细听,根本不会听到。 “夏莲……” 恍惚之间,钱兴胤又似回到了他和赵夏莲没有离婚的时代;他一跃翻身,快步冲向隔壁房间门口,然而随即就停脚住步,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呢?都离婚这么久了,关系都闹到这种地步了……” 然而那啜泣声幽幽咽咽,宛若一线轻烟飘飘摇摇,顽强的钻进钱兴胤的耳内。“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呢?难道是……聊斋中的故事再现了吗?”钱兴胤放慢脚步,满腹疑窦的推开房门,伸臂入内,“啪”的摁下了电灯开关。 明亮的电灯光下,钱兴胤看到原来竟是邬辛旻坐在梳妆台前,正双手掩面在哭。邬辛旻的哭声很低,蚊蚋一般,两个肩膀随着哭声有节奏的一耸一耸着,看去非常伤心的样子。 “是你回来啦?”钱兴胤站在门口,尴尬的说道,“我还以为闹鬼了呢!” “你就巴不得我死了变成鬼对不对?”邬辛旻抬起头来叫道,叫完继续伏身哭泣,哭声比原先大了许多。钱兴胤赶紧赔着小心说道:“哪里会呢,哪里会呢?” “那我离开这么多天了,你为什么就一点也不见着急呢?”邬辛旻再次抬起头来,哭得梨花带雨,声音里带着了些骄横的意味。钱兴胤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几次拨打你的电话,可关机了呀!” 邬辛旻把双脚狠狠的在地板上踢着叫道:“那你怎么不到处找找呢?” 钱兴胤委屈的说道:“我上哪里去找呢?你从来都是神神秘秘的,连身份证都没好好给我看过,我就是想找也没个具体的目标方位呀!” “你就是不想理我罢了,你就是不想理我罢了!”邬辛旻继续撒泼耍赖、胡搅蛮缠的大声叫着,“你肯定想等我走了你就去和你前妻破镜重圆的。——我是那么的爱你,不就是爱使点小性嘛,你竟对我这样的狠……” 钱兴胤被邬辛旻差点说中心事,登时吓了一跳,赶紧摆着双手解释道:“天地良心,天地良心。你看,我都和她闹到那种地步了,我怎么能再回去找她呢?” 邬辛旻抽了一张放在梳妆台上的纸巾擦了擦眼角,然后将纸巾团成一团握在手中,哽哽咽咽的说道:“不就是颗非洲钻戒嘛,不就是个艾薇坤包嘛,相对于我们的爱情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我让你买,也不过是想试试你的心意嘛。我当时出门,你只要稍稍拦我一下,我就会立即回来的,可你竟连拦我一下都不拦……你好狠的心!”说至这里,已经完全是撒娇的语气了,而且抬起双眸忽闪忽闪的瞟了钱兴胤两眼。 “我,我……”钱兴胤听着邬辛旻温软的言语,望着邬辛旻姣好的面容,呼吸不觉间变得粗重起来,抬脚向前跨了两步。 邬辛旻转头过去,脸上露出了鱼儿上钩后得意谲诈的笑,但随即就强硬的说道:“你别过来,我要换衣服了。我是回来换衣服的,换完衣服便走。既然你心里没我,我们之间从此就是路人罢了。”说着伸臂脱下外面的高领毛衣,站起身来朝向床头走去。 钱兴胤忐忑不安而又小心翼翼的向前跨了半步。邬辛旻脱完毛衣,又伸手去摘脖颈间的铂金项链。钱兴胤顺着邬辛旻的手臂望着那雪白的脖颈,细软的腰肢,脸上显出迫不及待和蠢蠢欲动的表情。忽然,他在返身一脚踢上房门的同时,猛的朝向邬辛旻扑去。 “放开,你放开我。我是回来换衣服的,换完衣服便走。我们之间……从此就是……路人……”紧闭了门的房间里面传出来邬辛旻气喘吁吁、含糊不清的话语。 与此同时,钱兴胤也在呼呼大喘的叫着:“小宝贝,小心肝,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了,邬辛旻在前,钱兴胤在后,两人相跟着走了出来。邬辛旻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嘴里娇声嘟哝着道:“讨厌,刚抹的口红都被你吃光了!”钱兴胤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嘿嘿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啪”的一响,邬辛旻摁亮餐厅正上方的枝型吊灯,然后朝钱兴胤努了努嘴。钱兴胤顺着邬辛旻的目光朝向餐桌望去,但见桌上碗筷俱全,菜肴皆备,又有一瓶“五粮液”白酒端端正正的放于一角。“人家早就为你准备好了的。知道你这几天奔波劳累,肯定还没顾得上吃饭呢!”邬辛旻的语气虽然含着幽怨,但却甜润得像融化了的蜜饯。 辛劳半天,钱兴胤确实还没顾得上吃饭,看到酒菜,不觉肚里咕咕叫响起来。他盯着邬辛旻的眼睛笑道:“这下不走了吧?”邬辛旻伸手一指头点在钱兴胤的额上,娇声说道:“讨厌。女人的心,你永远不懂!” 接下来,邬辛旻打开音箱,在邓丽君“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的柔靡歌声中,和钱兴胤相对坐于桌前;她亲手斟满两杯酒,喁喁语道:“钱兴胤我最最最亲爱的,这么几天不见,我可真是想你啊。今晚就让我好好的陪你喝上两杯吧!” 钱兴胤伸手去端酒杯,邬辛旻不让钱兴胤端,自己双手捧杯,袅娜走至钱兴胤面前,亲手将酒喂了他,又拿筷搛菜放进他的嘴里:“怎么样,我对你好吗?” “好!”钱兴胤酒菜进肚,言不由衷的说道。 邬辛旻双手捧杯喝了小半口酒,目闪秋波,语笑盈盈:“所以啊,你以后一定要听我的话。我生气了,你得哄我;我要钱了,你得给我。女人嘛,还不都是这样给骗出来的?”说完又接连喂了钱兴胤三大杯酒。 半瓶白酒下肚,钱兴胤已经有些晕乎乎的坐不住了,邬辛旻的脸蛋也红里透白犹如三春桃花。两人头碰着头的喁喁低语着,黏黏糊糊着,各怀鬼胎、半真半假的倾诉着各自对于对方的相思和关爱之情。不知过了多久,邬辛旻忽然转换话题问道:“听说上次‘黑马’公司参与仲景村的工程招标活动失败了?” “别提了,我上下两面都打点好了,可赵夏莲那个……臭娘们是属牛毛毡型的,油盐不进,刀枪不入,棘手得很!”钱兴胤一听问起这个,登时恼怒的喝叫道。 邬辛旻把嘴巴凑近钱兴胤,低声问道:“上次你录的视频还保存着吗?” 钱兴胤点了点头。邬辛旻眼珠滴溜溜一转说道:“既然保存着,那我们就有了继续和赵夏莲斗智斗勇的资本;——只要仲景村的土地整治工程没有结束,我们便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钱兴胤磕磕巴巴的问道。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伴随着邓丽君的柔靡歌声,邬辛旻一梗脖子,目中露出狠色: “哼,亏你还是个男人,难道就忘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的古训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57 李进前双手插在风衣的两个口袋内,慢慢走出了“锦绣花园”小区大门;刚才晴儿讲述的故事,依旧过电影般萦旋于他的脑海。尽管晴儿声明“且听下回分解”,而李进前又不好意思追问下去,因而也就不知道故事中的那个“他”现在何方,然而他的眼前却分明缓缓铺开了漫山遍野金黄色的油菜花,浓墨重彩的油菜花背景下,一对刚刚开始美好人生的少男少女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坐着;在随风飘飞的纷纷扬扬的油菜花絮间,两人偶尔对望一眼,那目光澄净、恬淡,犹若春日黄昏那傍村淌流的脉脉小溪,充满着憧憬也充满着宁馨…… 踩着路灯光下自己乍长乍短的身影拐过小区花带时候,李进前的心忽然“咯噔”震响一下,竟身不由己的停脚住步,站在了那里: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可就又十年过去了。十年前,就是在这里,他和已有十年音讯不通的钱洁琼相隔花带而站,进行着两人间的最后一次对话;恍惚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钱洁琼茕茕孑立的身影,仿佛又听到了钱洁琼淡淡的笑声和娓娓的话语: “……过完年我就二十九岁了,……还是让十年前那张年轻的脸永远镌刻在你的记忆中吧。” “你的那颗纽扣,我将它钉在我的左侧胸前,我走到哪里,它就跟随我到哪里,我至死都不会和它分离,因为它寄托着我十九岁时候的一段感情历程……” “人生能有这样一份信守,我觉得……很好!” 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 花心心的脸庞红嘟嘟的嘴, 小妹妹和情哥一对对, 刀压在脖子上也不悔。 ……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钱……”在那凄婉的乐曲和悲壮的歌声里,李进前将一阕《雨霖铃》默念完毕,嗓音哽咽的低叫了一句,双泪情不自禁滚滚淌落;他转过头去,回望着当年钱洁琼曾经住过、如今则由晴儿孤独留守的楼窗阳台,喃喃语道,“如果能有一盘录影带将我的人生际遇详细记述下来,那么我一定要找到我和你快乐生活过的那段,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观看;因为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最值得回忆的时光,也是我这么多年来始终负重拼搏咬牙奋进的动力。正如一首歌里唱到的那样:你为我点一盏灯,让每个夜都那么真……” 许久,李进前方慢慢的由沉思回到现实中来。一场刻骨铭心的追忆和伤痛,使他感到身心都轻松了许多。他甩了甩长发,仿佛已将全部的烦恼、苦恼、懊恼甩在脑后似的,转身大踏步的朝向来路走去,一边走一边重新打理着思路: 不管怎么说,“香雪”公司如今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六亿八千万元的银行贷款迟迟未能到位,可公司不是照样获得一笔大大的订单了吗?德国方面的债务危机不是顺利的度过了吗?有句话叫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又有句话叫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自己开动并不算笨的脑筋,使出全身的力气奋力拼搏,相信所有的困难和阻力都会迎刃而解,相信前景一定会更加的光明和美好,相信自己一定会到达理想的胜利的彼岸。——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奋斗不一定就能幸福,可不奋斗那就注定幸福不了的。自己从一个光屁股进城的农家小子到现今身家数亿的知名企业家,不就是这句话的最好印证吗? 还有,那件长期以来一直压在心头上的隐忧,也该尽快搬开了;五个多亿近乎受骗性的投资,也该尽早回笼了。他决定明天一上班就和北京方面通话,督促他们想方设法、不惜代价的快速出手,把五百亩的土地包袱甩掉;——只要出手及时,即便投资不能全部收回,那也只当花钱买个教训罢了,即便事后被竞争对手抓住把柄,那也只能令他们扼腕叹息徒呼奈何罢了。 想到这里,李进前的心头又轻松了许多。 至于那隔三差五的骚扰电话嘛,不就是那么几句不咸不淡、无关大局的威胁恐吓,夜路走得多了,还能不遇到个把小鬼?夏夜打开窗子在享受凉风的同时,还能不听到几声趁机混进来的蚊蝇哼哼?自己干这么大的事业,肯定有人羡慕嫉妒恨,有人眼红动歪心,可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行得端走得正,怕他个鸟蛋?哼,有本事倒是真枪实弹的出来在老子面前跳上几跳呀? “来呀,来呀!”李进前借着残存三分的酒意,挥舞双拳呼呼的向前猛击几记,示威性的喝叫道,仿佛那个骚扰过他的坏蛋真的就在面前站着似的。 ——奇怪,怎么身后又隐约传来了那种“踢踏”“踢踏”的轻微声音?他走得快,那声音便响得急,他走得慢,那声音便响得缓。李进前确认自己是被跟踪了。那么跟踪的人是谁呢?为什么要在大半夜里不辞劳苦的跟踪自己呢?这时候恰已走至虹桥正中,李进前一面故意做出迎风醉酒、脚步踉跄的样子,一面漫不经心、不露行迹的回目望去,然而空阔的桥面上,他什么也没看到。 “看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下点钓饵,鱼是决不会上钩的!”想到这里,李进前冷冷一笑,把手伸进裤袋摸出一叠湿巾,撕开包装抽取一张擦了擦鼻子;——就在他摸出湿巾的时候,五六张格铮铮的老人头票子被顺带出来飘落在了地上。 李进前做出毫无察觉的样子,继续摇摇晃晃的向前走着;大约走了二十来步之后,他突然停脚住步,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个黑影俯身把钱捡起装进口袋,然后又快速隐身在了桥墩的后面。 “哼,这下暴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尽管只是短短瞬间,李进前却已心里有了底,“看体型嘛,应该是个瘦高个儿;看年龄嘛,大约不会超过四十岁。如果下次再被跟踪,而且还是这个家伙的话,那就不是白白捡钱的好事喽!” 穿过两条长街,再向左一转,约有三里来地就可到家了。李进前自觉好一阵子没有听到那种“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了,暗想那家伙得了意外之财,说不定是到哪个酒店连夜寻欢去了,因此也便把被跟踪的事情慢慢抛忘在了脑后。 “不许动,——把身上所有的现金和值钱的东西统统拿出来!……” 迈步跨进一条狭长幽深、灯影昏暗的巷道时,李进前忽然凭直觉感到周围有些异样:果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腰间骤然就被顶上了一个的物件,同时一个冷森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糟糕,碰上劫道的了!李进前的心脏“咯噔”跳了一下,立时酒意全醒,接着脑门就开始轰轰隆隆的鸣响起来,暗想,还真应了刚才用过的那句话:夜路走得多了,还能不遇到个把小鬼?一阵最初的惊慌忙乱过后,他开始竭力压抑着有些颤软发抖的嗓音,低声说道:“朋友,我身上带的现金不多,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不你跟我去到我家,我保证你能拿到大钱!” “废话。你以为我会跟着你去吗?万一你在半道上跑了怎么办?万一你在家里设了埋伏怎么办?即便你不跑也不设埋伏,可万一被巡逻警察发现了怎么办?——你以为劫道的都是些笨蛋傻瓜二五眼子吗?” 听完劫匪答话,李进前满身的紧张登时消去大半,脑筋一转已是思索出了应对之策;他继续装出颤抖的嗓音,说道:“朋友,我家里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中有如花似玉的老婆。求你千万别动手,……我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你还不行吗?”说完便开始一件一件的从口袋里面往外翻着东西:“这是现金,这是手机,这是银行卡,这是……” “这是湿巾,‘心心相印’牌的!” “啊对,这是‘心心相印’牌的湿巾,看来你不但眼神特好,而且见多识广。——我手机的微信红包里面有三千六百元钱,支付宝里面还有两万八千多元钱……”李进前信口开河的拖延着时间,等待着良机。 “废话,老子现在最恨的就是微信红包和支付宝:自从有了它们,人们出门就不带现金了,弄得我们天天狗咬刺猬,无法下口,一个存在几千年的古老职业就这么被毁掉了;弄得老子一个明媒正娶的扒手,只得改行干打劫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你说这不是典型的逼良为娼吗?……” 李进前在肚里暗笑着:“朋友,这么说来,你是只要银行卡了。那我告诉你银行卡的密码吧,要不你拿了卡也取不到钱的。我的密码是……哎呀你不会拿纸笔记一下嘛!” “对,是得记住密码,要不然拿了卡也取不到钱的。——幸亏老子聪明,临出门的时候带了纸笔!” 那人一面说话一面把手伸进口袋去取纸笔。李进前感到腰间的硬物稍稍松动了一下,立刻一个大转身,双手死命的抓住那件硬物,同时抬起右膝,重重的撞在了那人的小腹上。 那人“哎哟”一声,丢掉硬物,双手抱着肚子蹲了下去。李进前乘胜追击,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那人的领口:“小子,你以为老子是吃素长大的吗?还不要微信红包和支付宝哩,我告诉你,你就是要老子也不会给你的。——你以为被劫道的都是些笨蛋傻瓜二五眼子吗?……起来,跟我去到派出所里走一趟!” 那人双膝一软,噗嗵一声跪在了李进前的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了起来: “爷,李爷,求你放过我吧。我实话实说,实话实说还不行吗?我告诉你吧,我已经跟踪你很久啦。是我一时糊涂,刚才看你掏纸巾时带出了钱,就想你这样的人物平时身上一定带着许多现金,就想再从你的身上劫点儿花花;没想到打劫毕竟不是我的专业,结果便把事情给办砸了。爷,李爷,你就饶了我吧。你饶了我,我把一切都告诉给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58 张天远越来越有种感觉:由于买树心切,自己极有可能无意间陷进一个看不见的漩涡里了。 这个漩涡表面看似和苗圃主人有关,但实际上却和王安平有关。 六天前的那个傍黑时分,张天远和小王驱车在前,引着三辆满载香樟树苗的卡车径沿来路驶回。山路原本崎岖,加上又是夜间,一众人等且在半道打尖吃饭,耽耽误误,故而车至仲景村时,天色已近大亮。 若桐事先已经接到电话,带着从周边各村雇请来的二百多名青壮劳力等在了扒淤河两岸挖好的树坑前;看到张天远和小王引领着三辆卡车满载而归,立即迎上前去,不到半个小时便卸完树苗,打发三辆卡车原路返回。接下来,若桐就指挥着劳力们开始一组,在机械的助力下栽树浇水,施肥培土,而张天远则独自回到家里,简单吃了点饭,然后将手机调为静音状态,一头栽倒在了床上酣然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擦黑,张天远自觉疲累已消,精神状态好了许多,顺手拿过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看时,自晨至昏,竟有二十多个未接电话;情知有事,急忙回拨过去,说话的正是苗圃主人:“错了,错了,搞错了!” “什么搞错了?”张天远吃了一惊,赶紧追问道。 “哎呀错了错了,”电话里,苗圃主人气急败坏的叫着,“一切都搞错了!” 张天远依旧没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再次问道:“到底什么搞错了嘛?” 苗圃主人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倒问道:“你的两万棵树苗栽下了吗?” “我问下再给你回话吧。”张天远说完挂了电话,然后拨通若桐的手机号码问道:“若桐,树苗栽得怎么样了?” “报告姐夫,我军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艰苦奋战,两万棵香樟树苗已经全部移栽进穴,而且肥也施了,土也培了!”电话里,若桐干脆利落的答道。 张天远又拨通了苗圃主人的电话,道:“树苗全部移栽完毕了!”苗圃主人登时叫起苦来:“哎呀手脚怎么这样快呀,这下可怎么办哪?”然后也不等张天远言语,便“啪”的压了电话。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张天远背靠床帮,皱眉想了半天,也未能想得明白,便索性依照往日习惯,下床出门绕村散步了。 踱至村部大院门前,张天远无意间看到村部院内灯火通明,又夹杂着许多人吆吆喝喝的喧闹声音;走过去隔着铁栅门向里一望,发现依旧是昨晚为“天凤”公司载运过香樟树苗的三辆卡车停在院中,赵士乐和孙殿秀正带人往下搬运着一捆一捆绑缚得整整齐齐的树苗。李大牛、钱二狗和猴跳三也混在其间,李大牛且一边扛运树苗一边笑骂赵士乐道: “赵士乐你个肉头,我直到今儿个才听人说起你的名字的来历,说,你妈生你三天,你天天拉屎,你们家那条黄狗啊,就天天扭腰撒胯,欢势得跟过年似的。你妈问:黄狗黄狗你高兴啥哩?黄狗答:我找到屎吃了,所以很快乐啊。你爷恰巧路过,听见这话,一拍脑门说道:咦,找到屎吃就很快乐啊,——得,这孙子就叫赵士乐吧!” 赵士乐将一捆树苗靠放墙角,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粒,眼珠骨碌碌一转,回敬李大牛道: “李大牛你个肉头,你还记得你爷那时候的事情吗?说,你爷年轻时候忘性特大,啥事前面做过后面立马就忘。那天你爷去到一道坡坎上拉屎,正拉着,回头一瞧,咦,一团灰不溜秋的东西骨碌碌的顺坡滚下;你爷兴奋得嘴里大喊大叫‘毛老鼠毛老鼠’,来不及提上裤子就一头扑了上去,结果按了两手的屎,顿时气得破口大骂:奶奶的,哪里来的一泡臭狗屎!” 张天远心里有事,自然顾不得去听李大牛和赵士乐之间的虐浪笑骂,招手叫过孙殿秀悄声问道:“殿秀,忙啊?” “忙,忙得很哩。”孙殿秀擦着额角上的汗水答道,“这不,村里刚从牛山口镇订购的两万棵香樟树苗到了,得连夜卸下,准备明日就往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中的通道林穴里移栽呢!” “牛山口镇?两万棵?香樟树苗?”张天远登时大吃一惊,联想到自己那日购买树苗时候的遭遇及苗圃主人刚才的电话,再看看村部大院内停着的三辆卡车,心里顿时确证了点什么。…… 几天来,这件事情一直沉甸甸的压着张天远,使他觉得饭吃不香,觉睡不好,只是反复在心里琢磨着自己的推断,而今日傍晚和苗圃主人的再次会面,则更确证了他的部分推断。 一大清早起床,张天远就接到了苗圃主人的电话,约请下午六点左右两人在水源镇上碰头说话,并说他今天去往禾襄市区办事,届时会路过那里。张天远本是个守时的人,又加上心存疑惑,六点差一刻便赶到了苗圃主人约定的地点“如意茶楼”。 “兄弟呀,你看上去多老实的人,却竟说了假话,这回可算是把我给坑苦了!”苗圃主人一见张天远的面,虽然拍手跺脚,但是声音却压得极低。张天远做出茫然不解的样子,问道:“老哥,到底什么事情嘛,你明说就是了!” 苗圃主人骨碌骨碌眨动着绿豆眼珠盯看张天远许久,方才摇头叹道:“兄弟呀,生意上的事,有些是能说不能做的,有些是能做不能说的;个中内情你越不明白越好,真闹得太过清楚了,反倒对自己不利!”说完从贴身衣内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信封,推到了张天远面前。 “……什么意思?”张天远打开信封,看到竟是厚厚的三叠百元大钞,诧异的问道。苗圃主人茶也不喝一口,失机慌忙的起身就走,生怕张天远会追上去将钱重新塞给他似的;走到门口时,扭头丢了句话:“兄弟,三万元钱收好。听哥的话,遇事看透不说透,那就永远是朋友了!”…… 张天远心里刚刚有了些眉目,虽然苗圃主人的言行从侧面佐证了他的部分推断,然而到此地步疑窦却似更加多了,因此也就变得更加的糊涂起来。从镇上驱车回到家里已是掌灯时分,和若凤、禾禾、子良伯、栗花婶坐在桌前吃了晚饭,待子良伯带着禾禾去往西侧厢房看电视,栗花婶收拾碗筷盘碟去往厨房洗刷时,张天远方才猛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咦,若桐呢,怎不见若桐下楼吃饭?” 若凤丢下饭碗便捧起了计算器,核算着连日来“天凤”公司的收入支出情况;听得张天远问话,灯下白了他一眼,笑道:“瞧你这几天癔癔症症失了魂似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呀?若桐不是下午搭你的车去往镇上了吗?” “呀,可不是。”张天远猛然一拍脑门,“我怎么回来的时候忘记捎上他了!” 若凤放下计算器,望着张天远嗔笑说道:“嗨,真是说你胖你就喘,说你脚小你扶着墙走,说你忘性大你干脆连自家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若桐不是说过了嘛,杨翎,——就是那天我们在镇上看到的红衣姑娘,约他一块进城去奥斯卡影院看通宵电影呢!” “哦!”张天远仔细想想确是这么回事,也便放下心来。若凤略停了停,推开计算器皱眉问道:“天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怎么瞧你这几天一直都魂不守舍的!” “若凤,我有种直觉,我可能无意间踏入到一个陷坑里了。”张天远喘了口气,灯下望着若凤,道,“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并有了自己的初步推断,我想说给你听听,请你帮我分析确证一下!”说完便将那天去买香樟树苗直到今天会见苗圃主人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若凤。 “很显然,王安平在这里面有着不轨行为!”若凤思索一阵,口气肯定的说。 “理由呢?证据呢?”张天远觉得若凤的结论非常符合自己的推断,便以鼓励的语气问道。 若凤望着灯光,字斟句酌的说道:“首先,苗圃主人问你王安平怎么不自己来,这说明王安平也在这家苗圃订了香樟树苗,而且恰恰也是两万棵。——你前几天晚上在村部里看到的情景,正印证了这一推断!” 张天远赞许的点了点头,若凤继续皱眉说道:“苗圃主人给了你五千元的款子,并说来的都是客,不能厚此薄彼,还说记得明年采购树苗的时候还到他那里去,由此可以推断王安平和苗圃主人有着长期交往,而且每年都利用为村集体购买树苗的机会吃了回扣!” “很对,我也正是这么想的。”张天远拍手赞同,道,“别看王安平平日在村人面前周吴郑王,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似的,原来却净干些‘被窝里放屁,——独吞’的暗事啊!” “可我还有几个问题弄不明白!”若凤继续拧眉说道。张天远点了点头,道:“我其实也是。你且说说,看我们的问题一致不一致!” “首先,我们‘天凤’购买的是两万棵香樟树苗,王安平代表村里购买的也是两万棵香樟树苗。同是两万棵,同是香樟树苗,苗圃主人为什么要火烧火燎的给你打电话说错了错了搞错了呢?” “莫非是说五千元的回扣给错了?” “这个不大可能!” “我也认为不大可能。其次呢?” “其次,苗圃主人说的百分之五的比例是什么意思呢?” “对啊,苗圃主人说的百分之五的比例是什么意思呢?” “第三,苗圃主人为什么一定要巴巴跑来塞给你三万元钱呢?当时不是谈得好好的价格吗?” “是啊,三万元钱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雪白柔和的灯光下,张天远望着若凤,若凤也望着张天远;最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叫道: “难道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59 “赵夏雨我问你!” “赵夏雨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在山西,过河还有二十里……” 青荷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内,手中提了鸡毛掸子一晃一晃的嬉笑问道;话音刚落,赵夏雨便麻利的答了出口。 可是,可是,怎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呢?我们的国民好丈夫赵夏雨又在哪里呢?空阔阔的卧室内,并不见赵夏雨的身影呀。——得,原来正在床下趴着呢! “严肃点,谁和你对歌呢。——赵夏雨我问你,夫妻之间最要紧的是什么?”青荷收起笑脸,提高声音喝问道。 “恩爱!”赵夏雨四肢着地的趴在床下,一耸膀子答道。 “还有呢?” “信任!” “可你信任我了吗?” “……” 青荷左手握着鸡毛掸子光滑的木柄,右手捋着鸡毛掸子茸茸的毛羽:“看来你真不信任我,——我都答应过你了:出来,我不打你!” “据说当初国民党反动派诱降我党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方面,我可是有着血的教训呀!”赵夏雨在床下笑嘻嘻的答道。 “说,在厨艺方面,我平时是怎么孜孜不倦教诲你的?” “牛肉顺着纹路切,猪肉逆着纹路切,面糊顺时针搅,鸡蛋翻转着炒……” “可你想想自己都是怎么做的?全部翻了个个儿,这不是要和本宫唱对台戏吗?”青荷说着“啪”的将鸡毛掸子在虚空里猛劈了一下,厉声喝道,“到底出来不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赵夏雨在床下的态度极其坚决。 青荷:“哟哟,哟哟,长本事了是吧?” 赵夏雨:“嘿嘿,这不都被你逼的嘛!” “赵夏雨啊赵夏雨,我看你是三天不挨打,就上房揭瓦。”青荷冷笑说道,“我看你确实该用这支鸡毛掸子松松皮了!” “只要你能够着,你就尽管打吧!”赵夏雨趴在床下,油腔滑调的说。 “有本事你爬出来!”青荷喝道。 “有本事你爬进来!”赵夏雨答。 “真不出来?” “真不出来!” “决不出来?” “决不出来!” 青荷眼珠一转,自言自语的说道:“鸡毛掸子呀鸡毛掸子,看来你的长度有些短了,力度有些弱了,还不能形成足够的威慑。要不咱换件家伙?对,就换擀面杖吧,不但长,而且打起人来贼狠!”说完便将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扔,起身去往厨房寻擀面杖了。 赵夏雨趁此机会迅速爬出床下,窜进院内,打开院门落荒而逃;青荷从厨房出来,手里拎着鸡蛋粗细、三尺长短的擀面杖紧紧追在后面,一面追一面叫:“站住,赵夏雨你给我站住!” “废话,要敢站住还不早就站住了!”赵夏雨一面快步奔跑一面转头回答。 赵夏雨虽然跑得极快,但若遇到熟人,便会立即放慢脚步,双手背后,装出走得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样子,偶尔还要忙里偷闲的和人打声招呼或开句玩笑“祖爷,晒太阳啊!”“三嫂,你家闺女都十八了咋还不嫁人哩?”“呀,二蛋,你家儿子牛牛好大,长大了肯定是大牛!”一背过人,就又双腿跑得飞快,直把青荷远远的甩在身后。 跑到村中十字路口,钱二狗、猴跳三的婆娘正和另外几个妇女坐在树下,一面晒着太阳一面咕咕呱呱的谝着闲话。众人看见赵夏雨脚步疾快的奔来,纷纷叫道:“赵夏雨你跑那么快干嘛呀,是不是你家的母老虎发威又要收拾你了?”赵夏雨立即放慢脚步,挺高胸膛,且抬起右手向后捋了捋头发,然后双手背后一梗脖子回道:“敢?借她仨胆子!” “可是,可是,……她已经追过来啦,她手里拎着擀面杖呢,她把擀面杖高高的举起来啦!”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指着快步追来的青荷夸张的喊叫道。 赵夏雨虽然心慌,但却不肯在一群女人面前丢了面子,便倒背双手迎着青荷的擀面杖走了过去:“哎呀媳妇,我说你擀啥子面条哩,现在不是都有压面机了嘛,还是电动的哩。不过呢你想擀就擀吧,我都说过了宽的窄的粗的细的厚的薄的长的短的,只要是你擀的,我都爱吃。咋你还非要追着我问咧!” “给你擀面条吃,那还不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嘛!”青荷收起擀面杖,甜甜的笑着,婶子嫂子的挨个打了一通招呼,然后过来抱着赵夏雨的膀子,两人双双转回家去。赵夏雨走出几步,扭头过来冲着众人挤了挤眼睛,满脸得意之色。 在一片哄笑声中,两人相依相偎着走进了一条胡同;刚刚躲过众人的视野,青荷便立即放开赵夏雨,举起擀面杖就打。赵夏雨双手抱头,大声叫道:“投降啦——!” “投降就好,咱回家说去!”青荷收起擀面杖,揪住赵夏雨的耳朵就走。赵夏雨却冲着青荷“嘘”了一声,又伸手向前指了两指。青荷顺着赵夏雨所指方向望去,看到李大牛跟在钱二狗的身后,两人鬼鬼祟祟走进了钱兴茂家的院门。 “关你屁事。”青荷喝道,“你不要转移视线!” “非也非也。”赵夏雨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几个家伙凑到一处,准定没有好事!” “哦……”青荷转过头去,若有所思的望向远方。 赵夏雨猜得很对,钱兴茂、钱二狗和李大牛凑在一起,的确没有什么好事;不过赵夏雨没有料到的是,王安平竟也在场。 钱二狗、李大牛走进钱兴茂家的堂屋,王安平和钱兴茂正坐在桌前等着,桌上是热腾腾的菜肴和两瓶白酒。待钱二狗和李大牛坐下,王安平端起酒壶,将各人面前的酒杯满上,说道:“中午还是少喝酒为好。我不能多陪了,下午还得去往工地督促通道林树苗的移栽工作哩!” “好好!”李大牛屁股刚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的抓起筷子,夹了一块卤肉塞进嘴里,一面咀嚼一面唔噜不清的答道;嘴里的肉还没嚼碎咽完,就又伸筷去夹下一块,接着又是第三块、第四块。 李大牛要夹第五块肉时,筷子刚刚伸到盘子上空,便被钱二狗伸筷挡住了:“大牛,能让筷子歇会不?筷子要是你儿子,早就在肚里骂你把它给往死里使了!” “肉好吃,酒也好喝!”李大牛虽停下筷子,但又端起酒杯,“咕”的灌了一大口白酒进肚,这才抹抹油渍明光的嘴巴,嘿嘿笑着说道,“我这人,别的爱好没有,就爱个吃肉喝酒!”钱兴茂望望卤肉,又望望李大牛,笑着说道:“大牛啊,我听说那次二狗请客,上的是肥肉。你使劲的吃啊吃,别人拦你都拦不住,你说肥肉就是你的命,谁拦你你就得跟谁拼命。怎么今个又吃起瘦肉来了?” 李大牛趁机又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嘿嘿笑道:“肥肉是我的命那倒不假,可我看见瘦肉命都不要了,我就要吃瘦肉啊!” “吃好,喝好。”王安平目带鄙夷之色的瞟了李大牛一眼,道,“大牛,吃好了喝好了可得听叔的话,好好跟着叔做事啊!” “那当然那当然。”李大牛一抻脖子将肉咽进肚内,紧接着又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呜呜噜噜的说道,“安平叔,我保证你打到哪里,我就指到哪里!” “嗯,怎么跟安平叔说话呢?”钱兴茂一棱眼睛,喝道。李大牛吓得一缩脑袋,嘿嘿笑道:“说错了说错了,应该是安平叔指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 钱二狗照准李大牛的脖颈“啪”的拍了一响,笑道:“李大牛你个肉头,这还像句人话!” 王安平扫视了三人一眼,道:“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这次请客,主要是对李大牛同志上次的服毒事件做个总结,表扬成绩,批评不足。先说这次请客为什么不选在我家呢?主要是最近赵夏莲的‘三权分置’工作进展顺利,我得面上表示积极支持;若选在我家,被人看到说我拉帮结派暗地里搞小动作就不好了。不过却让兴茂破费了!” “应该的应该的,这能破费几个钱呢?”钱兴茂连声答道,同时伸手端起酒杯,“来来来,安平叔,咱们走一个!”语毕举杯,一饮而尽。 李大牛钱二狗各自举起酒杯,陪着钱兴茂一饮而尽;王安平却只将杯沿挨了挨嘴唇,复又放在桌上,侃侃说道:“按照我制订的计划,大牛抱着‘百草枯’药瓶服毒,只要能吓住赵夏莲,使她乖乖答应提出的补偿要求,那就妥了;——大牛的补偿给得高,如果全村的人都联合起来要求按照大牛的标准补偿,那她赵夏莲就没法开展‘三权分置’工作了。可惜大牛不知见好就收,非但把补偿要求越提越高,弄到最后反倒把药液给一股脑喝进肚去,这就把一出好戏唱坏了,而且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最初……不是你让我喝下去的嘛?”李大牛瞪着眼睛辩道。 王安平看也不看李大牛道:“可我后来不是改变计划了嘛!” 钱兴茂赶紧打着圆场:“这都怨我和二狗,还有猴跳三。我们不该在一旁喝倒彩,说风凉话,激得大牛把药液喝进肚里,结果坏了安平叔的大事。——我和二狗自罚一杯!”说完斟酒两杯,和钱二狗端起相碰而饮。 “其实主要责任还在我。”王安平说道,“我当时为了保密起见,事先没和你们说清楚嘛。不过大牛,你喝了也就喝了,送到卫生院洗胃也就洗胃了,是英雄的索性一装到底。可你倒好……” 李大牛双掌“啪”的一拍,辩道:“好我的安平叔哎,哪个鳖孙才不想当英雄哩,哪个鳖孙才不想一装到底哩。可你不知道,那么长的皮管,那么大的针头,还有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医生,光吓都把人给吓了个半死呀!” “算了,就不深究这个了吧。毕竟你受了一场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辛劳,”王安平道,“毕竟这次事件也给赵夏莲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现在外面普遍传说她为了搞‘三权分置’,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把人都逼得快要服毒了。我看她这几天好像挺有压力的!” 李大牛立时面露得色,说道:“是吗?那得奖励奖励我呀!”说完抓起酒瓶,自己连倒三杯,折进碗内端起一口气喝了个干。王安平并不搭理李大牛,只转头望着钱兴茂道:“最近尽量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我的安排行事。我就不多坐了,你们慢吃慢喝吧!”说完起身朝向门外走去。 “好的,你尽管放心。”钱兴茂和钱二狗起身送王安平走至院内,口里叫道,“安平叔你慢走呀!” 李大牛趁着三人跨出门槛的时机抓起筷子,又把一大块卤肉搛起塞到嘴里,嚼也不嚼就一抻脖子咽了进肚,然后跟在后面叫道:“安平叔你慢走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0 夕阳落山时分,张天远一个人来到了扒淤河边。 近段时间,整个仲景村都呈现出了一派热火朝天的气象:除了李进前的酒黍种植基地昼夜兼程抢赶工期之外,远远近近的田野里,各类机械隆隆作响,男女劳力往来奔忙,自然是在按照赵夏莲的“三权分置”规划蓝图开展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了;而在扒淤河东西两岸五六里地的河段内,也是或疏浚河道或拦水筑坝或加固堤岸,人欢马叫,喧嚣沸腾,自然是在实施张天远的跨河发展规划了。 张天远走进扒淤河东岸沿着河道缓坡新近移栽的香樟树苗林内,看到二十多名老弱妇女分散林间,正在忙忙碌碌的往树身上涂刷白灰以防病虫害。她们左手拎着铁桶,桶内盛满了稀释后的白灰,右手拿着高粱穗梢编织成的刷子,先将刷子探进桶内蘸饱白灰,再将白灰从树苗根部一直涂到半腰来高的地方。张天远走在整齐划一的树苗林内,看到所有的树苗都端直挺拔,高矮粗细几乎完全一致,有的树苗梢头已经绽出碧绿嫩芽,现出欣欣向荣景象,不觉感到阵阵舒心。 然而那个“百分之五的比例”的话题却又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张天远暗想:难道这么好的树苗,将来真的会有百分之五的比例……?还是算了吧,凡事都要往好的方向着想,但愿那只是自己和若凤的一个错误推断罢了。 虽然不想去想,可是问题却始终萦绕心头,驱赶不走;张天远不由又想:将来万一推断变成了现实,应该采取什么措施维护权益呢?如果真要打起官司来,只怕自己也有责任,谁让自己当时没有实话实说,给苗圃主人造成自己就是王安平派去的人的误会呢?还有,一旦事情闹大,势必要将王安平牵涉进去,到时还真有些投鼠忌器呢。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那么轻躁冒进了!…… 正在拧眉思索间,一抬头,忽然看到蕙兰正在前面三四丈远处往树身上涂刷白灰。蕙兰左脚前放着铁桶,右手里拿着蘸满白灰的刷子,两只眼睛全神贯注的盯在手上,好看的腰身先是蹲着,再是弓着,后来就站直起来,白灰就通过刷子自下而上均匀的涂在了树干上。蕙兰的一绺黑发飘拂在眼前,鼻尖上也有汗水在迎着夕阳闪闪发亮,但她却完全顾不得擦拭一下。每涂完一颗树苗,蕙兰都会退后半步,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脸上露出喜悦和满足的表情。 张天远顺着林间预留出来的小道漫步踱了过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蕙兰在张天远走过的时候,恰将身子朝向里转,小心翼翼的涂着紧靠小道的一棵树苗,只给走到近旁的张天远留了个后背。张天远停住脚步,见蕙兰半天也未回转过来,只得叫了声“蕙兰”;蕙兰拿着刷子的手臂猛的一抖,片刻后方才转身过来,抬起右臂拿袖管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耷着眼皮说道:“是……天远哪,有事吗?” “没事。那个……苗苗怎么样了?”张天远看看四围林间都有涂刷白灰的妇女,也不好多言,便先是大声问了一句,接着又小声解释道,“我那天确实有事,急着赶往牛山口镇购买香樟树苗,所以没能送你……” 蕙兰极快的掠了张天远一眼,然后塌下眼皮大声答道:“托你的福,总算病好了,今天已送到幼儿园去了!” 张天远双目盯着蕙兰,蕙兰手握刷子,颇不自在的左右瞟了几眼。张天远自然心里明白有人在场,不能拉开话题,然而几天没见蕙兰的面,他倒确实愿意和她多呆一会,便再没话找话的问道:“你们在这里粉刷白灰,公司每天给开多少工钱啊?” 蕙兰回头望去,发现邻近的二哈和钱二狗、猴跳三的婆娘各自停下手中活路,正在朝向这里挤眉弄眼,略一皱眉,索性笑中带讥的大声答道:“你是公司老板,能不知道每天给我们开多少工钱?” 张天远哪里记得这些琐屑小事,又见二哈等人纷纷近来,只得大声回道:“我是老板不假,可我没管得这么细呀!” 二哈和钱二狗、猴跳三的婆娘轰然大笑起来,道:“人家天远如今是大老板了,每日里过手的票子风刮落叶一般,随便拔根毫毛都比我们的腰粗,哪里会管每天给我们开多少工钱这样的小事啊?” “多的百来元,少的也就七十来元吧。若凤在这里给我们实行的是计件工资,要看每人每天能涂多少棵树了!”蕙兰大声说完后,以目示意张天远快点走开,免被一众长舌妇说了闲话。张天远自然明白蕙兰心事,便道声辛苦,继续沿着林间小道朝向河底走去了。 看看将至河坡底部,张天远忽然发现王安平双手背后,沿着香樟树苗间的小道慢慢的踱上坡来。张天远已有多日不曾见到王安平了,想起王安平从为村集体购买树苗中暗吃回扣一事,不觉心里对他很有些低看;然而两人相向而行,王安平明明距离不过数丈来远,也不好躲避,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大声招呼道:“安平叔好啊!” 王安平表情平和,目光沉静,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重大问题一般,根本没有张天远想象中的做贼心虚的意思。听到张天远打招呼,王安平猛然回过神来,做出刚刚看到他的样子:“天远哪,我今个闲来无事,随意到河道里来转了转,感觉有些事情得找你谈谈啊!” “什么事情?”张天远愕然问道。 王安平眼睛四下扫视了两周,方才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在河坡两岸植树造林,建立畜禽养殖小区,虽说和村里签了协议,也缴了承包费用,可最近上面政策有些变动,这些只怕是不能再做的了!” ——报复这么快可就来了?张天远在心里嘀咕着,面上却做出猝不及防、大吃一惊的样子,用迫不及待的语气问道:“安平叔,发生什么事情了?政策怎么就又变动了?” 王安平左手依旧背在身后,只把右手伸出递到张天远的面前,张天远这才发现王安平手中原来拿着一份红头文件。王安平手把文件说道: “天远哪,我刚从镇上开完会回来。市里准备学习外地经验,全面推行河长制,也就是大小河流都要设立河长,主要任务是涵养水源,防汛抗旱,加强水资源保护,防止水资源污染。我呢就是扒淤河流经咱仲景村段的河长。文件已经下发了,你瞧,里面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严防在河道里植树造林,同时合理规划沿河两岸的畜禽养殖地点和规模’,——以我的理解嘛,就是以后不能再在河道里栽树,也不能再在沿河两岸搞畜禽养殖了!” 张天远心里“咯噔”一响,暗思王安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这么的狠辣,若不是事先心里有底,自己必被他打个措手不及;不过还是装出仓皇模样,大声说道:“安平叔,我的两万棵树苗已经栽下了,三万只鸡苗也已订购了,预付款都给人家打过去了,怎么说声不能搞就不让搞啦?” “上级的政策就是这样,你急有个什么用?”王安平不动声色的瞟了张天远一眼,慢声说道,“天塌压大家,又不是你一家是这样!” 张天远道:“可是……” 王安平道:“在政策面前,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说法!” 夕阳已早落山,逐渐黯淡下去的暮色中,张天远和王安平两人静静的站立着,四只眼睛静静的对视着,仿佛双方都在琢磨着对方的心思,又仿佛双方都在思考着下步的举动。 不知过了多久,王安平忽然笑了,慢腾腾的说道:“天远哪,我是你叔,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当初你搞土地流转,村里多少人表示怀疑表示反对,要不是你老叔我在村支两委会上据理力争一锤定音,能有今天的‘天凤’公司?放心,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还能被死政策给箍住吗?何况执行这政策的,就是你老叔我呀!” “安平叔,你的意思是……?”张天远心知王安平已把弓拉得满了,现在该到放缓下来的时候了,便急忙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安平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之色,说道:“咱们协议签得早,上面政策出得晚,对不?这是其一。其二呢,文件要求不能在河道里植树造林,合理规划沿河两岸的畜禽养殖地点和规模;这主要是怕影响夏季防汛,怕污染了水资源。可扒淤河的次河道足有两里多宽,咱的树苗又全栽在河坡上,根本就不会影响夏季防汛,而且将来搞畜禽养殖粪便又处理得好,完全不会污染水资源。——这不就可以了吗?” “安平叔,你说得很是!”张天远吁了口气,明白和王安平间的斗争已经过去,下面就该握手言和了。 “天远哪,说句不讲原则的话,赵夏莲一回来就给你了个下马威,打着‘三权分置’的旗号把你流转到手的耕地全部收缴后给了李进前,——这背后有没有什么黑幕我不清楚,可我清楚的是把你弄得到如今了只能重打锣另开张。”王安平继续说道,“你老叔我不是那样的人,你老叔我是只会成你的事,不会坏你的事。天远,你把心放回肚里去吧,就是拼着村主任这顶帽子不戴,你老叔我也要把你的事给保下来!” “好好,多谢安平叔了!”张天远以满怀感激的语气说道。 “所以呀,遇事还是要看人哪,得看看谁是帮你的,谁是坑你的,关键时候得分清好坏人呀!”王安平一面说话,一面脚不停步的走上坡去。张天远转头望着王安平的背影,忽然有种直觉:王安平决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闲来无事随意到河道里来转转的,换句话说,这次碰头是王安平早就精心预谋策划好了的。 “王安平这是要和你做交易啊!”忽然,一个声音在张天远背后说道。 张天远猛转回头,惊叫一声:“若凤,你怎么在这里?” 愈加混沌的暮色中,若凤抬手捋了捋耳后短发,平静一笑,说道:“我在河道里巡看完拦河堤坝修建情况后,准备抄近路回家,结果走到这里,正听见你和王安平在说话,就隐身林后,没有惊动你们!” “这么说,我和王安平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张天远问道。 “何止是听到了,而且还有点小小的见识呢。”若凤笑着点了点头,“王安平借河长制的文件做文章,先说不准在河道里植树造林,不准在沿河两岸搞畜牧养殖,后又表示拼着头顶的乌纱帽不要,也要助力咱们成事。这是恩威兼施,又打又拉,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咱们将他在购买树苗中收受回扣的事情永远烂在心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天远道。 “不过,也许还不仅于此!”若凤继续说道。 张天远点头说道:“也许,还有那个百分之五的比例问题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1 今年打春早,季节转换自然就快:春节刚过完不多几天,头顶上的太阳便一日一日的变圆变大,温温润润的照得人满身煦暖干爽;小东风轻轻柔柔、袅袅娜娜的贴面拂过,吹绿了仲景坡,吹绿了仲景村,也吹绿了扒淤河东西两岸。村子里,杨柳绽芽,桃杏争艳,莺燕啄泥,蜂蝶嗡嘤;田野里,小麦起身,茅芽抽穗,百草吐绿,万花竞发。在经历过秋冬的暴威后,万物都再次恢复了勃勃的生机与活力。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施工,仲景村首期土地整理项目工程基本落下了帷幕,六条以扒淤河做水源、蜿蜒覆盖全村耕地的引水渠全部浚通,三纵三横的田间道路硬化及下水管道敷设全部完毕,两旁通道林的栽植一次性到位,三口小型蓄水池、八座桥梁涵洞、十二条排水沟的修建也接近尾声,“田成方,树成荫,路相通,渠相连,旱能浇,涝能排”的高标准良田目标将成现实。下一步,等待“天凤”公司和部分零散农户的小麦收割完毕,就该打破原先的条条块块界限,按照图纸规划将土地连片成块的集中起来统一建成大方田、小方田,同时进行地力的改造提升工作了。 这天恰逢周末,村里专门组织一百多名男女老幼村民代表,由王安平、赵士乐、李有才和孙殿秀带队逐处参观了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望着四通八达的沟路渠林,众人脸上纷纷露出了笑容,这个说“引水渠建得好,遇上天旱,再也不愁浇不上地了!”那个说“蓄水池挖得好,遇上天涝,再也不愁无处排水了!”这个又说“田间路修得好,往后大车小车都可直接开到地头了!”那个又说“通道林栽得好,夏天走路热了干活累了就能躺在荫凉下歇歇气了!”…… 瞎子祖爷腿脚不便,就坐在架子车里由人推着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麦叶奶和麻叶婶分别走在车的两边;听着众人交口不绝的赞扬声,瞎子祖爷不禁仰起饱经风霜的脸,口中喃喃语道:“老天,老天,以后再也不用看你的脸色吃饭了!……” 赵士乐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一边向参观村民讲解土地“三权分置”的种种好处及未来蓝图,一边和平日开惯玩笑的熟人打着嘻哈,偶尔还要做做鬼脸,说上一句两句逗趣的话;孙殿秀在队伍里跑前跑后,又是制止随意在沟渠里蹿上跳下的孩童,又是给大家发放花生瓜子矿泉水;王安平倒背双手,四平八稳的跟在赵士乐的后面,李有才虽和王安平并肩而行,却永远是一副糊里糊涂、半睡不醒的模样;李大牛、钱二狗、猴跳三等人又跟在王安平和李有才的后面,时而挤眉弄眼时而窃窃私语,仿佛永远有着使不完的能处。 长长的人群队伍中,最显眼的还是要数王安平了。乍看之下王安平面部表情平静,目光随和淡然;然而倘若细细琢磨,便可发现王安平的脸上偶尔之间会现出冷峻之色,目光飘忽甚至有些阴鸷…… 与此同时,“香雪”酒黍种植基地也开始热闹起来了: 早在春节前后,基地大楼的所有房间便全部装修装饰完毕。一条黑白相间的石子甬道自院门端直通达楼前,甬道两侧则是长长的花带,花带两侧直至院墙根处又全是空地。建筑队的民工和机械刚刚完工撤出,二十余名由“香雪”公司派来的技术骨干和工作人员便搬住了进去。在柳康健和吕向阳的轮流指挥下,他们有的每天扛着仪器去到村外田间,专门提取不同地块的土壤样品,然后装进试管带回基地;有的每天在基地楼上的房间内利用天平试管称土测量化验,然后将各种详细数据输入电脑里面;也有的每天带领雇请来的青壮劳力用架子车从田野里取来活土,倒在基地楼前,然后拿筛子一遍一遍的细筛,筛完再拌以早就配制好的有机肥料。自晨至昏,人人都忙得不亦乐乎,就连大年初一也未例外。 这样一连忙活半个多月,再有不到四十来天就是传统的清明节了。基地又雇请全村在家的妇女麇集院内,任务是往一个个小孩拳头大小的白色塑料筒内填装筛出来并拌匀了有机肥料的细土,每装满一个塑料筒子之后,再小心翼翼的塞进去一粒酒黍包衣种籽。塑料筒子极多,堆在地上白花花的一眼望不到边,三百多名妇女紧赶慢赶的填装了整整两天,方才全部装完。 就在妇女们忙活的时候,二三十名雇请来的男人也在基地工作人员的指挥下,开始用宽扁的棒槌在花带两侧直至院墙根处的空地上洇水打畦了;打完畦,又在畦内覆上一层四指来厚的细土,用铁耙耙耧得平平整整。这项活路又花费去了两三天的时间。 长年赖住养老院的老幺蛾也夹在了打畦的男人们中间。在基地劳动,每人每天可以挣到八十来元的工钱;老幺蛾听说后,当然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挣钱机会,立即窜出养老院,找到柳康健和吕向阳,仗着李进前亲叔的名分死乞白赖的非要加入打畦队伍不可。他一面打畦一面嘴里骂骂咧咧道: “李进前可真是个大骗子:千朝百代下来,有谁见过移栽酒黍苗苗的?那一年,我看种的酒黍苗稀,就从苗稠的地方移栽几株过来,不知浇了多少水,施了多少肥,可到底也没能成活。就他李进前能,偏要移栽。到时候移栽不活,又拿不出承包费用,看一村人不活吃了他,也要把他的脊梁骨捣断!……” 一切准备停当,二三十名男人又把妇女们填装了细土和种籽的塑料筒子放进托盘,全部搬至畦前,一筒一筒挨挨挤挤的半插在畦内的细土中间;等所有的塑料筒子全部插完,又站在畦上,拿浇花用的筛桶往塑料筒子上面喷水。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像是种庄稼,倒像是在精心侍奉自己的孩子。 所有工作结束之后,天已经擦黑了。人们又在畦上栽下一排排顶端呈圆弧形的铁管,再拿洁白透明的塑料薄膜轻轻覆在上面,把一个个畦子严严实实的遮盖起来。从此以后,那薄膜便在每天上午十时阳光灿烂的时候揭起,又在下午五时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覆上。站在甬道中间向两旁望去,那感觉就好象漂浮在一片片美丽的白云上面。 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像和村里的土地整理项目工程、“香雪”酒黍种植基地的繁忙劳作遥相呼应竞相比赛似的,“天凤”公司的跨河发展计划也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扒淤河东西两岸南北六里之内蜿蜒的缓坡地带,两万棵新近栽植的香樟树苗已早郁郁青青,一派绿意盎然气象;和香樟树苗同时栽下的六万来株杨树和近万株桃树树苗,也随着春天的到来而碧叶红花交相映衬,分外妖娆。河坡沿上,每隔半里来地便盖起一座精致的砖瓦小屋,树林的边缘地带又拉上了细铁丝网,组成若干个方格;由禾襄郊区一家养殖场订购的三万只毛茸茸、圆滚滚的鸡崽鸭崽运回来后,就分别放养在了方格内的树林中。 各类树苗刚刚栽种完毕,“天凤”公司便立即投入资金,启动了对扒淤河承包段内下游堤坝进行整修加固、上游河道进行清淤疏浚的工程。扒淤河下游的堤坝建于四十多年前的文革末期,如今早已被两岸群众破坏得千疮百孔:石条被偷走,石础被砸断,石槽被扔得到处都是。没有堤坝拦挡,河道平日里当然蓄积不到多少水,因此一连多年,扒淤河几乎都是涓涓细流时断时续,由于水流缓弱,泥沙淤积自然越来越多。“天凤”公司刚刚将堤坝河道整修一新,恰巧赶上上游水库开闸放水,宽阔的河道里立时便蓄满了水,于是又赶紧购回两万尾鲤鱼鲫鱼鲢子草鲩的幼苗放养了进去。 在蓄满了水的河道两侧直至河坡根部的缓流浅水地带,“天凤”公司又修起了多条高出水面的草埂,再次组成若干方格,这些就是马上便要开建的莲藕养殖区和水稻试种区了。 暮春的一天,赵夏莲、李进前、张天远三位老同学老朋友又聚在了一起。面对各自未来的发展前景,三人都充满了信心。赵夏莲道: “历经许多波折,如今村里的‘三权分置’改革工作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下步就该全面提升地力、真正将全部耕地打造为高标准良田了;进前的酒黍种植也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尤其值得高兴的是‘香雪’黄酒跻身商务部进军欧亚各国的中国特色商品行列;天远的跨河发展计划也在变为现实,即将走出一条生态旅游观光农业发展的新路子。总之,半年多来我们三人的成绩全都可圈可点,可喜可贺。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事物的发展是一个螺旋式或波浪式的曲折前进的过程;尽管我们每走一步,都有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有时甚至努力很久还在原地打转,但请相信只要坚持不懈,只要百折不回,我们每个人最终都会到达理想的彼岸的!” 赵夏莲的观点,赢来了李进前和张天远的同声赞赏。 生活有时表面上看似微澜不惊,但暗地里却潮流涌动;有时又表面上看似波翻浪跃,但暗地里却一平如镜。在下步的发展中,赵夏莲、李进前、张天远三人又会遇到哪些困难和挫折呢?我们拭目以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2 天将近午时候,赵夏莲坐骑一辆崭新的米白色电动车,驶上了由水源镇通往仲景村的乡村公路。 再有不到一周甚至更短些的时间,水源镇一带的小麦就该开镰了。叫雀钉子般的静止在晴蓝而高远的天幕间,口中发出喳喳脆鸣,似在催促农人们赶快做好各种农事准备。公路两旁的麦田里,万千麦穗青中带着微黄,像被利剑劈开了的海浪一般朝向遥远的天际铺排开去,不过因为没有风,这海浪便暂时沉默着,静止着;极目四眺,不时便可看到三处五处簇集着的茸茸绿荫,——自然便是若大若小的村庄了。 此刻的赵夏莲身穿米黄色韩版绉纱小翻领带袖连衣裙,脚蹬半高跟交叉襻带真皮凉鞋,鼻尖上大大的一副框架墨镜,将她原本细腻的肤色衬得格外皙白。公路路面虽然宽阔平整,但却随着地势变化而多有起伏,因此赵夏莲的身子也便随着电动车的行驶而时高时低,远远望去宛如波海乘舟一般;与此同时,电动车在行驶间带起的风柔柔的迎面拂来,将赵夏莲的长发飘飘的曳向身后,使她看去又有了一种飘逸飘洒的感觉。 和赵夏莲身体一样飘逸飘洒的,还有她的心。 昨天上午,市里召开市乡村三级干部会议,安排部署三夏抢收抢种工作。禾襄市是传统的农业大市,全市每年小麦耕播面积二百余万亩,玉米、花生、大豆等秋作物耕播面积也在一百八十万亩以上,因此每年的夏收秋种便显得尤为重要。近年来,随着本地农机的普及和外来农机的增多,禾襄市的夏收秋种时间已经大大缩短,同时也不像过去那样紧张疲累,但作为安排三夏生产工作的三级干部会议依旧作为保留剧目延续了下来;当然会议的重心有了转移:服务好外地机手,抓好秸秆禁烧还田工作。 赵夏莲身兼水源镇主抓农业的副镇长和仲景村党支部书记两职,理所当然的也在参会人员之列,于昨晨八点随同水源镇党政领导班子及二十五名村支书分乘两辆中巴一道前往位于禾襄市区的会议中心。上午九时许,会议正式开始,照例是动员讲话、任务部署、涉农部门和重点乡镇负责人表态发言等,一切都和往年的套路程序不差多少,赵夏莲自然烂熟于心,无需多费脑力;不过令她颇感意外的是,会议宣告结束,大家纷纷起身准备离开会场的时候,李颉却叫住了她: “赵夏莲同志,请等一下!” 赵夏莲停脚住步,回头望着李颉道:“李书记,有什么事情吗?” 李颉神秘的一笑,并未回答,两人便站在各自的座位上静静候着。直到所有参会人员络绎离去,整个会场只剩下了李颉和她两人,李颉这才伸手拢了拢长发,将头顶正中裸露的头皮覆好,说道:“走吧!” 赵夏莲跟着李颉穿过会场,一径走至主席台后的休息室内,但见巨幅的“万里长城”墙画下面,一个背影正静静的端坐沙发中间。李颉走上前去说了句话,那背影立刻起身,大踏步的朝向刚刚跨过门槛的赵夏莲走来。 “尹书记!” 赵夏莲望着来人,惊叫一声。 “是赵夏莲同志吧,请坐,请坐!”尹朝河普通话中夹杂着浓浓的异乡口音,含笑和赵夏莲握了手。待赵夏莲在右侧的沙发内浅浅坐下后,尹朝河又亲自倒了杯水,递在她的手里。 李颉不待尹朝河相让,主动坐进了左侧的沙发内。 “赵夏莲同志,你的‘三权分置’改革试点工作开局相当不错。尽管有人觉得你在一开始就把‘香雪’公司拉了进来,有违市场公平竞争原则,使‘天凤’公司尚未对阵便处于不利地位,”尹朝河开门见山的说道,“但我认为:仲景村通过‘三权分置’改革,具有土地集中连片的优势,而‘香雪’公司具有寻找承租大方土地的愿望。——这不是瞌睡遇到枕头,通过政府牵手,实现了二者的完美结合吗?” 这是赵夏莲第一次和尹朝河正面近距离的接触。在尹朝河侃侃而谈的间隙,她在心里默默的端量着尹朝河。尹朝河五十二三年纪,短发黑而浓密,面部轮廓柔和,给人一种极其和善的印象,尤其是架在鼻尖上的那副深度近视眼镜,更增加了他身上的学者气息。听到尹朝河对于自己工作的肯定,赵夏莲刚要表示谦虚,尹朝河却又转了话锋: “我从事基层工作三十多年,农村土地问题是我观察最多、思考最深的一个课题。建国初期实行的集体化生产,土地的所有权、经营权均属集体,可以谓之‘一权制’;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实行的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的所有权归集体,承包权及与承包权相应而生的经营权归农民,可以谓之‘两权制’;现在我们正在进行的改革,是土地的所有权依旧归属集体,而将承包权和经营权剥离开来,使其分属农民和新型经营主体,可以谓之‘三权制’,因为所有权、承包权、经营权分属不同的主体,所以又称‘三权分置’!” “尹书记,喝口水吧!” 李颉起身,将尹朝河放在旁边茶几上的水杯端起递过。尹朝河接过水杯喝了口水,继续侃侃说道: “不管是‘一权制’还是‘两权制’,都是一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也都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社会的发展;现在,农村土地即将步入‘三权分置’历史时期。其实关于土地的所有权和承包权、经营权分离的问题,我三年前在邻县担任县高官的时候就有过设想,——邻县农村土地流转之风盛行,然而因为政府缺乏相应的引导监管,这项工作始终处于无序状态,也由此引发了数不清的矛盾和纠纷,——但因害怕群众不肯接受,所以迟迟未能付诸行动。去年中央正式提出‘三权分置’土地改革政策,李颉书记又在全市农村土地‘三权分置’改革论证会上郑重的举荐了你,所以我才决心在你们水源镇仲景村搞试点,把设想变为现实。可以说在农村土地‘三权分置’改革方面,你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赵夏莲笑道:“谢谢李书记的举荐,谢谢尹书记的看重!” “尽管召开过了论证会,在理论上推定农村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切实可行,但我心里实际上并没有底,”尹朝河捧杯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所以在确定仲景村作为‘三权分置’改革试点前夕,我曾和李颉书记有过一番深谈:必须尊重群众的意愿办事,如果绝大多数群众持反对意见,那就说明时机不够成熟,工作可以暂时停下;如果绝大多数群众表示赞同,那就说明时机已经成熟,工作可以继续开展。事实证明,由于你的工作魄力和干事能力都很强,目前来说‘三权分置’改革至少是在仲景村取得了初步成功!” 赵夏莲听出尹朝河口气里含着赞许味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这都是领导重视支持的结果!” 尹朝河笑道:“当然,市委政府关于‘三权分置’的更多规划还只是纸上谈兵,真正要想变为现实,还得依靠你们这些具体干事的基层干部。赵夏莲同志,我这次约见你,是要给你压担子派任务呢!” 李颉在旁说道:“赵夏莲同志,这是市镇两级领导对你的重托!” 赵夏莲站起身来,语气庄重的说道:“请尹书记只管安排任务,我保证按时完成!” 尹朝河也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沉吟着说道:“一、目前仲景村的‘三权分置’工作已经走完了第一阶段,也即村民签约同意流转土地阶段,往下还要继续做好第二阶段,也即大规模的土地整理工作;二、组织水源镇其他各村前往参观学习仲景村的成功经验,开始在水源镇整体推进‘三权分置’改革工作。等水源镇工作取得成绩,我们打算将这一经验在全市复制推广!”…… 你知道, 我家的桌椅凳几条腿? 我家的鸡鸭鹅几张嘴? 你知道, 他大舅我二舅几多岁? 他表姐我表妹几多美? …… 一阵野里野气的歌声传来,打断了赵夏莲回想的思绪;她猛一抬头,发现已经驶到了距离仲景村不足二里来地的十字路口。还是初春时候,在赵夏莲的主持下,村里出资在这里竖起了一座巍峨石碑,碑上石匠镌刻、红漆涂刷着“医圣故里——仲景村”七个大字。“我们今后一定要捡起并打响‘医圣故里’这个招牌!”在石碑落成后的揭幕仪式上,赵夏莲慷慨激昂的宣布。 现在,站在雄伟嵯峨的石碑下面,站在铜汁淋漓的阳光下面,赵夏莲四面环望着。她看到了金黄色的地毯一般铺展开去的喧嚣麦浪,看到了麦浪中星星点点点缀着的远近村落,她听到了犬吠、鸡叫、机器轰鸣的声音,听到了年轻母亲温和的呵斥孩子、上了年岁的老人娓娓絮叨的声音,甚至听到了微风拂过耳侧的呢喃声、阳光跌落地面的碎裂声。啊,一派多么安宁恬静的农村生活场景呀……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 …… 突然,口袋中的手机震响了铃声;赵夏莲取出手机,刚一捺下接听键,便听到了孙殿秀气急败坏的声音:“九姑,有人要在村部门前上吊自杀!” 赵夏莲情知村中出了大事,登时脸色煞白,颤抖着嗓音问道: “谁?是谁要在村部门前上吊自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3 半午时候,钱兴茂家的堂屋房内,一个三十来岁的外乡男人被让坐在了酒桌上位。钱兴茂并坐作陪,酒桌两侧打横坐着李大牛和钱二狗,猴跳三独独坐于下席口处,——尽管如此,他已经大感受宠若惊了。 “来来来,喝酒。”钱兴茂端起酒杯,热情的劝让着外乡男人,“咱先走一个!”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外乡男人端起酒杯,说道,“我天性戒酒,可初次踏脚贵地,你们几位朋友就这样热情,我若不喝上一口就显得太不懂规矩了!”说完将酒杯靠近嘴唇稍挨了挨。 钱二狗双目一瞪:“我说杨二哥,你这是啥意思,看不起人吗?”被称作杨二哥的外乡男人吓了一跳,赶紧摆手说道:“没,没。我是真的不能喝酒的。咱们还是说事吧!” “杨二哥,你不喝,倒是便宜了我们。”李大牛嘿嘿笑着说完,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猴跳三见状,也自先干了一杯。 钱兴茂以手握杯,横了钱二狗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二狗,怎么说话呢,这是咱仲景村待客的礼数吗?”说完转头向着杨二哥,“杨二哥,既然你不肯喝酒,那咱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吧:你们的收割机队进我们仲景村收割小麦,每亩须得要价六十元!” 杨二哥连连摆手:“贵了贵了,我们收割机队定过了,每收割一亩小麦要价四十五元。这是目下的行情嘛!”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个毛啊?”钱兴茂冲着钱二狗挤了挤眼睛笑道,“你们收割机队只管进村收割小麦,我们负责帮你们收钱,每亩要价六十元;当然这六十元中,你得给我们抽成三十元。你想啊,这大热的天,我们又是跑腿又是吆喝,总得喝口茶吧?得,这抽成的三十元啊,就当茶水钱了!” 杨二哥听了顿时脸色发白,道:“三十元?这茶水钱也太贵了吧?这不是……和拦路抢劫差不多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是安分守法的收割机队,不搞这一套的。” “兄弟,看来你是初次出门,社会经验不足啊。”钱兴茂变了脸色,冷冷说道,“我告诉你,抽成三十元已经够便宜的了。要是没有我们几个点头,你们收割机队根本就进不了村,下不了田;进不了村下不了田,看你们到哪里挣钱去?” 杨二哥态度也强硬起来,脖颈一别:“进不了村就不进村,下不了田就不下田。此处小麦不让收割,我们就找别的村去。哼,我就不信,大半个中国十多亿亩地的小麦,难道我们的收割机还能闲下不成?”说完起身就走。 “哟,哟哟,看不出来还是硬汉一条哩,钱某佩服。”钱兴茂嘿嘿冷笑着,待杨二哥走至院门下面,忽然伸手叫道,“二哥留步!” 杨二哥闻声停住脚步,扭头过来望着钱兴茂;钱兴茂右手将一个桑皮信封高高举起,嬉笑说道:“你的身份证、农机跨区作业证明还在这呢,你不想要了吗?” “你……你什么时候……?”杨二哥把手伸进挎在腋下的皮包内摸了摸,诧异问道。 钱兴茂嘿嘿笑道:“刚才请你进门的时候,实在技痒……真人不露面,露面不真人,怎么样,想不到钱某还有这手本领吧?——杨二哥,你乖乖的照着我们说的办,这依旧还是你的东西;倘若你不肯合作,那就请自便吧。大半个中国十多亿亩地的小麦,难道你们的收割机还能闲下不成?” “对,大半个中国十多亿亩地的小麦,难道你们的收割机还能闲下不成?”李大牛、钱二狗和猴跳三伸长脖颈,异口同声的叫道。 接下来,钱兴茂在前,钱二狗、猴跳三、李大牛在后,四人一块走到了院内。钱兴茂一面走,一面左手提着桑皮信封,在右手手心里啪啪的拍着。 杨二哥双目盯着钱兴茂皮笑肉不笑的面孔,脸色渐渐胀红,双拳握了又握,突然猛的向前一扑,想要抢回原本属于自己的桑皮信封。钱兴茂眼疾手快,呼的将身闪在一旁,杨二哥扑了个空。 “你们这是要挟,裸的要挟!”杨二哥返身站定脚跟,咬牙叫道,“拿来,还我的证件!”说着再次扑向钱兴茂。 “对,我们这就是要挟,裸的要挟!”李大牛和猴跳三嬉皮笑脸的冲着杨二哥喊道。 “我们不但要挟你,”钱二狗叫道,“不答应我们的抽成,我们还要揍你!”说着狠狠一拳擂在了杨二哥的后脑勺上。杨二哥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差点扑爬在地,他怪叫一声:“我和你们拼了!”返身挥拳,径朝钱二狗扑去。 “扁他!”钱兴茂将右手小拇指甲伸进嘴里剔了半天,“噗”的吐出卡在牙缝间的半片菜叶,厉声喝道。 李大牛早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此刻听得钱兴茂口令,立刻跳脚加入战阵,和钱二狗一道左右夹击杨二哥,猴跳三也混在中间不时的打着太平拳;杨二哥很快便落了下风,头上背上连连挨了好几拳脚。钱兴茂双臂抱胸站在圈外,慢声细气的说道:“哎呀我说杨二哥,你这是何苦呢,明明可以做朋友的,干嘛非要做仇人呢?出门三里便是外乡人这道理你知道不?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道理你知道不?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看看,这下中招了不是?哎呀二狗,你他妈拳脚轻点嘛,看把咱二哥给打的……” 几个人间的战斗很快便见了分晓:杨二哥右额头上汩汩的淌着鲜血,背靠院门廊柱叉腿而坐,一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面咬牙切齿的瞪着钱兴茂;李大牛、钱二狗和猴跳三则各自停脚住手,笑嘻嘻的围在四旁。 钱兴茂扯过一条脏污的毛巾,弯腰蹲在杨二哥跟前替他擦着额头上的血迹,满口既关心又责怪的语气:“啊呀我说杨二哥,你也太不小心了,刚喝了点酒便醉成这样,竟然碰到了廊柱上,瞧把额头都碰出血来了呀。幸亏我家的廊柱结实,幸亏我是个宽宏大度的人,要不然我非让你赔偿不可……” “你们……你们简直是一群土匪。”杨二哥气炸了肺,“呼”的推开钱兴茂的毛巾,大声吼道,“明明是你们打的,哪里是我喝醉酒碰了廊柱。你闻闻,你闻闻我身上有一丝一毫的酒气吗?” 钱兴茂抬头望了望天,惊讶的叫道:“呀,青青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土匪?”一面说话一面取过酒瓶拧开盖子,将少半瓶酒浇在杨二哥的头上,然后伸过鼻子闻了闻:“呀,身上这么大的酒气,还说没喝酒。鬼才信你的话咧!” 杨二哥简直要被气疯了,他双目喷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声吼道:“打吧打吧,你们干脆把我往死里打吧,——只要打不死,我出了这个门就非告你们威胁要收收割机队的抽成不可!” “我们威胁你要收抽成,谁可作证?”钱兴茂站起身来,转问李大牛道,“你吗?”李大牛摇了摇头:“我不作证!”钱兴茂又转问猴跳三道:“你吗?”猴跳三也摇了摇头:“我不作证!” “唉,这就叫死无对证呀。”钱兴茂双手一摊,重新蹲到杨二哥面前,诡笑着说道,“至于你头上的伤嘛,二狗,你说怎么办?” 钱二狗嘿嘿笑着,突然跳脚起身,照准李大牛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李大牛正呆笑着看得有趣,猝不及防,恰被抽个正着,半个脸颊登时红肿起来。李大牛吼喊一声:“二狗你他妈的疯了,敢打老子!”扑身出拳便要回击钱二狗,却被猴跳三和钱兴茂从中拉开了。 钱兴茂将蘸着杨二哥鲜血的毛巾在李大牛的脸上胡乱抹了两抹,然后转过头来,狞笑着对杨二哥说道:“看看你个外乡人,我们好心好意请你来村商谈收割小麦的价格,你一言不合就把我们的人打成了这样……怎么样,我们现在不要三十了,我们每亩只要抽成二十五元可好?” 杨二哥目瞪口呆的望着钱兴茂,半天忽然一跃跳起,声嘶力竭的吼喊道:“冤死了,我简直比窦娥还要冤呀。不行,我要找你们村干部说理去呀!” “你去你尽管去,这抽成的事正是村干部们商议定下的哩!”钱兴茂话音刚落,杨二哥已经拉开院门,冲了出去。 “形势好像失控了!”钱二狗颇显惊慌的叫道。钱兴茂冷静的答道:“不忙,你和猴跳三赶紧准备一下……”说完便拔脚冲出院门,追在了杨二哥的后面。 杨二哥一路大喊大叫,在数名村人的围观指点下,急步冲进了村部院内,村部大院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刚刚转身过来,钱二狗和猴跳三却用一块门板抬着李大牛,在钱兴茂的扶持下奔了过来。钱兴茂大声喊道:“把人打成这样,还要来找村干部说理,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又是什么呀?” 围观村人纷纷上来打问原因,钱兴茂便将刚才编造的理由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村人立时纷纷指责杨二哥起来,杨二哥直气得拍手跺脚,哭喊说道:“天哪,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这村子还是领导的吗?我怎么第一次出门就遇到了这样一群无赖啊?我不活了,干脆就吊死在你们村部算了!”说着解下裤带搭在树上,将脖子伸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4 编,编,编花篮, 编个花篮上南山。 南山栽满红牡丹, 朵朵花儿开得艳。 银个丹丹嘿银牡丹, 银牡丹那个咿呀嘿。 …… 李进前独自坐在“香雪”公司踩麯车间旁侧的休息室内,背倚沙发,两臂抱胸,双目茫然的望着前方。这个姿势,他已经整整保持了半个上午,而且看样子还要继续保持下去。 和休息室间仅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墙的踩麯车间内,一派欢乐喜庆的繁忙气象: 在旋律轻快的禾襄民歌《编花篮》的伴奏下,六十名身穿水红色短衫裙裤、手擎青荷色木柄纸伞的妙龄少女分作三排,各自伸展颀长的玉臂,裤腿绾至膝间,雪白的赤脚按照节拍踩着三排彩绘木槽,舞蹈一般的跳跃而来;走至木槽尽头,便似有人喝着口令一般,齐刷刷的立定后转,重新舞蹈一般的跳跃返回…… 三排高约半尺、宽约一米的彩绘木槽内,尽是麦麸、马鞭草、椿菇菇和清凉井水按着一定比例配兑的混合物;这些混合物在少女们的反复践踏下,已经柔软若泥,搅和均匀,散发出的腥甜气息弥漫了整座车间。 这便是禾襄民间酿制黄酒的第一道传统工序,——“踩麯”。 李进前对于近在眼前、美轮美奂的踩麯场景全然熟视无睹,他正沉入在自己深沉的思索当中。 人,很多时候往往只看重结果,不看重过程;只看重成绩,不看重付出。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的事业从来就充满了鲜花与掌声,那些流血流汗的艰苦奋斗,那些没日没夜的辛劳付出,那些劈不断斩不尽的杂草荆棘,那些今日去明日来的坎坷挫折,似乎统统都没有过;——有时候,甚至就连他自己也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然而,只有当从纵横错杂光怪陆离的名利场中抽身出来,只有当从崇拜的艳羡的嫉妒的仇恨的目光中脱身出来,独自一人闭门枯坐而冷静深思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才会生出阵阵的隐忧与焦灼。 这些年来,他几乎已经形成了习惯,那就是,不论是在快意与舒畅的时候,还是在失望与焦虑的时候,如果脑海没有钱洁琼的身影萦绕,他的眼前都会浮现出欢欢那可爱的可怜的影子: 在快意与舒畅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欢欢那可怜巴巴的眼神,那为了一块儿指头肚大小的红薯皮而吞咽口水而苦苦守侯的身影,那片片稀疏纷乱粘满尘屑的黄毛,那根根精细瘦弱凸凹毕现的肋骨…… 在失望与焦虑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欢欢那调皮捣蛋的意态,那配合口哨节拍而跳起的滑稽逗人的舞姿,那伸长舌头一遍一遍轻舔掌心而带来的麻麻凉意,那在空旷平坦的田野间骤然跃起时的矫健身姿,那在寒冷漆黑的夜晚里坚守岗位时的悲壮剪影…… 许多个夜晚,更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还会想到,面对三叔高高举起的大棒,面对三婶闪闪锋利的菜刀,面对李大牛穷凶极恶的围堵,欢欢,可怜的欢欢,又是怎样一种凄哀悲绝的眼神,怎样一种恐惧惊骇的心态呢?…… 许多个夜晚,更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梦到欢欢。“——欢欢,你去了哪里?我怎么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你了呀?——欢欢,咱们现在有钱了,走,我带你去这城里最好的肉店,买最好的排骨给你炖吃!”他大喊大叫着,然而欢欢的身影却似在遥远的天边一闪即逝,再不复现…… 醒来时候,泪水和汗水常常濡湿了他的被褥。 现在,随着公司事务的诸多不顺,李进前内心深处的担忧和焦虑越来越多,对欢欢的回忆与思念也越来越厉害了。 尽管“香雪”黄酒高票入选国家商务部“中国特色产品万里行”活动,公司由此获得一大笔预付订金,尽管省市媒体都辟出大幅版面对“香雪”公司进行隆重推介,李进前走到哪里都能迎来鲜花和掌声,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的知道,他和他的团队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和挑战。 李进前的判断并非全无道理: 近两年来,“香雪”公司的战线实在拉得太宽太长了,除了涉足种植、酿酒、营销等五大行业之外,前年年底又和北京一家地产公司联手斥资五亿四千万元,轻轻松松的购得了禾襄市区北郊五百亩商用土地的使用权。尽管当时市里打造湍北新区的规划尚未出笼,北郊一带尚属城乡结合部位,但他已经敏感的意识到了这片土地中潜藏着的升值空间,他打算在这五百亩土地上建造欧洲风情的别墅群,然后公开对外出售,并准备以此为突破口,向房地产业进军。在经商方面,他的宗旨是,只要能够赚钱,只要不违背国家的政策法规,什么都可做得,什么都可干得;况且当时全国的房价都在暴涨,只要资金源源不断,只要目标单一明确,肯定会稳赚不赔。然而这次他却感到,好吃的东西必然不易消化:市里建设湍北新区的规划刚一出台,北郊一带的低价便连夜翻了几番,与此同时省里一位领导多次通过中人暗示,有公司愿以四亿五千万元的价格换取这五百亩土地的使用权;北京方面坚执不肯让步,他又不能单独决策,结果他的别墅群刚刚进入测绘阶段,便遭到了当地居民的群起拦挡围攻,至今无法开工,造成了土地闲置,资金套牢…… 同时,公司购进的德国酿酒设备安装调试完毕,刚刚开工试产不到三个来月,厂家派驻中方代表便突然无缘无故的撤走了技术人员,同时又紧急索要剩余的百分之二十欠款。对于这笔欠款的偿还,他原本是极有信心的,因为购买设备之前,市长袁清晨就已经口头答应到时候由市政府出面担保,协调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禾襄支行提供六亿八千万元的农业扶持贷款,而银行方面也完全表示同意并说定年前贷款即可到帐;同时,“香雪”公司通过商务部拿到的一亿两千五百万元预付订金,在支付德国方面的部分欠款后,原本也可把他拉出绝境,送上坦途。如今,银行的贷款迟迟不能到位,罗柏伟也几次回避与他见面;工厂又因技术人员的撤走、德国设备的停用而暂时处于停产状态,倘若不能按期交货,公司便须向商务部承担预付订金百分之十五的赔款,而德国方面的欠款也已开始产生了利息和滞纳金…… 还有,那天晚上遭遇的劫道事件,也使他逐渐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经讯问,劫道人名叫胡子才,原为郊区一依靠扒窃为生的无业游民;一年半前,一位三十来岁、长相清俊的男子找到胡子才,以每天二百元的价格雇佣了他,任务就是找准一切时机跟踪、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不用猜他就知道,这位男子正是“宏发”集团的人力资源部主任黄克敬。“宏发”老总李震宇是自己的商场对手,多年来一直为了争抢原料、拓展客源市场而和自己明争暗斗;李震宇又和袁清晨走得极近,前次就想借助外界力量迫逼自己转让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这次黄克敬又暗中雇人跟踪监视自己,其用意,自然不言自明…… “香雪”公司目前已陷于内忧外患、内外交困的泥淖中,倘若没有奇迹产生,只怕不到三个月,公司便不得不宣告破产以资抵债了。李进前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结局。 突出重围、化险为夷、绝处逢生、不战而胜,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此刻在李进前的脑海里,不停的闪现着这些成语和俗谚。可是怎样突出重围怎样绝处逢生呢?车到山前路在哪里船到桥头怎样驶过呢?任凭李进前绞尽脑汁想破脑袋,又哪里找得到答案呢? “李总……”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李进前骤然惊醒;定睛看时,原来却是吕向阳带着几位身穿米白色唐装的酿酒师站在了跟前。 “哦,哦哦!”李进前赶紧甩了甩脑袋,将烦乱的心思强压下去;在下属面前,他永远不想流露自己的真情实感流露,更不愿他们轻易得知公司目前的困境,“坐,快请坐!” 一位胸飘长髯的酿酒师跨步走上前来,手里捧着几张纸片:“李总,今年我们几位同仁潜心研究了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依照仲景秘方再次开发出了三个品牌的黄酒。这是详细的配方,请你过目……” “好好!”李进前急忙起身接了单子,吕向阳陪着几位酿酒师退了出门。 再次回坐沙发,六十名踩麯少女正好迎着玻璃墙壁款款走来;李进前耳旁,《编花篮》的乐曲骤然旋响起来: 摘,摘,摘牡丹, 三朵两朵摘一篮。 牡丹花儿多娇艳, 姑娘见了好喜欢。 哎嗨哎嗨好喜欢。 齐争艳那个咿呀嘿, 祖国春色没个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5 王天朋独自坐在街道拐角处的一张小木凳上,脑袋侧歪,透过来来往往的人腿缝隙望着马路对面。 和王天朋比邻而居的是一位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大约七十来岁,身穿道袍,脚蹬麻鞋,满头灰白间杂的长发高高拢起,胡乱用一根簪子盘在脑后,鼻上架着断了腿又用细棉线联结起来的老花眼镜,颌下垂着半尺多长粘了饭粒菜汁的山羊胡子,正襟危坐于卦桌后面,望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算命先生身后又高高的飘扬着两面杏黄旗帜,分别绣着拳头大的黑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指点迷津,收费卅元。 这是位于禾襄市区东郊的物资交流大会现场。依照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习俗,每年的麦收前夕,这里都将举行长达半月时间的庙会,十里八乡的农民们络绎前来,既可看戏听曲,吃杠子馍喝胡辣汤,又可购买杈耙扫帚牛笼嘴各类农具以备夏收秋播;如今虽然农业机械普及,传统农具基本绝迹,但每年的庙会还是保留了下来,不过却被更名为物资交流大会,专门经营服饰凉鞋、五金日杂、各种地方风味的小吃,那些玩杂耍的、变魔术的甚至大型的马戏团也纷纷赶到这里,在街道两旁搭起大大小小的帐篷,高高低低的舞台,不分白日黑夜只管用喧嚣的音乐、嘈杂的吆喝来推销自己的产品,扩张自己的业务。 王天朋全神贯注的望着马路对面,望着望着忽然兀自嘻笑起来;他起身离凳,穿过往来不绝的人流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站在一个摊位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那摊位不大,不过一张小桌一张独凳而已,摊主约莫三十来岁,似乎并无生意,只管孤坐桌后凳前翻看着手机;摊主身后打着用硬纸板做成的招牌:祖传贴膜,出租wife。 “没文化真可怕,没文化真可怕,”王天朋返身回来的时候依旧笑得捶胸跌足,对算命先生说道,“对面那为手机贴膜的竟打出了祖传贴膜的招牌,手机才出现几年,难道他父亲、他爷爷、他祖爷爷早早的便做着为手机贴膜的生意吗?更可笑的是,明明是出租wifi,他竟写成了出租wife;wife在英语中是妻子的意思,难道他不是出租无线网,而是出租妻子吗?哈哈哈哈,笑死我这隔壁老王啦!” 算命先生右手食指将眼镜扒拉鼻下,然后双臂倚桌,长脖前倾,二目一眨不眨的盯了王天朋许久,方道:“这位客官,我看你印堂发暗,二目无光,只怕很快就有一场不大不小的血光之灾。来来来,待山人我为你指点迷津,破解难厄……” 王天朋闻言勃然大怒,喝道:“哎我说老头,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怎么这样咒我?你大约是半天没有生意,想从我这里骗俩钱花吧?嘿,那你可算找对人咧……”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客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算命先生哼了一声坐回桌后,满脸高古之态,口中吟道,“我观你两耳尖尖,头顶圆圆,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愿为你指点迷津,不收取一文半钱。怎么样,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吧!” “你就慢慢的钓你的鱼吧,”王天朋嘎嘎笑着说道,“我才不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哩。好了,我这阵新鲜也见了稀奇也看了,精神也有了劲头也足了,该开张生意了!”说着取过放于身后的包袱,打开摊放地上,将一应物事摆好,开始大声吆喝起来:“哎都来看都来看,河里泥鳅撵黄鳝;哎都来瞧都来瞧,石榴树上结樱桃!……” 赶会的市人闻声,立刻纷纷四面围拢了过来。 王天朋从包袱上拿起一个制作粗糙的纸盒,从纸盒里倒出两团乌黑的泥丸,捧在手中,绕着人场风摆杨柳般的转了两圈,做出一副外地口音的模样:“哎大力丸大力丸,谁买额这个大力丸。额这个大力丸神奇得很,只要你吃了进肚,额保证你一拳砸出井,三脚踢死牛;只要你吃了进肚,额保证枝上有鸟叫,你弯腰扳倒树,锄地日头晒,你倒拔垂杨柳。哎那位朋友问了你这个大力丸这么神奇,多少钱一盒呢?不贵,不贵……” 正在吆喝得起劲时候,一个头上包着裹巾的中年妇女气势汹汹的分开众人,撞了进场:“哎你这个骗子,你咋不卖杀鼠药啦?你咋不卖生发剂啦?老娘卖了你的杀鼠药,我家的老鼠个个闹得欢;老娘吃了你的生发剂,我满头黑发落个光。正到处找你呢,你又窜到这里卖起大力丸来了……” “我什么时候卖过杀鼠药啦,我什么时候卖过生发剂啦?”王天朋摆出一副意外而无辜的模样,“哎这位大姐你咋血口喷人哩?你咋指鹿为马哩?我明明是外地人,今天刚刚来到贵地……” “呸,你个骗子,你骗得我好苦。”中年妇女说着举手抹去头顶裹巾,露出了光光的不见一棵头发的头皮,“我原本头发稀疏,不想吃了你的生发剂,倒彻底来了个一扫光全脱净。走在街上,胆小的孩子叫我大爷,胆大的孩子跳着脚的胡唱:西瓜绣球油葫芦,一轮明月照九州……”说着便扑了上来,尖尖的十指闪耀着雪白光亮,挥舞得呼呼风声;王天朋再也装不出外地口音了,他双手抱头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叫着:“哎大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中年妇女一通大闹,在王天朋的脸上、颈间留下几道鲜血淋淋的指甲印痕后,这才气咻咻的扬长而去。王天朋望着中年妇女走得远了,方拍手跺脚,冲着她的背影恶声喊道:“好男不跟女斗。今天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女的份上,瞧我不……” “瞧你咋了,瞧你咋了?”中年妇女闻声返身,气势汹汹的快步奔还回来;人影尚在三尺开外,十指已闻呼呼风声。王天朋直吓得魂飞魄散,双手紧紧捂住眼睛,口里大声喊道:“休战,休战啦!……” 中年妇女终于走得不见了踪影,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王天朋恨恨的唾地一口,扬天叹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王天朋呀王天朋,你这生意没有做成,反倒在脸上留下了几道窟窿。刚才你还取笑别人没文化真可怕,可你有文化又怎样?时运不济,还不是照样一事无成?……” “怎么样,山人刚才的预言应验了吧?”这时一直静坐观火的算命先生以手抚须,笑眯眯的说道。王天朋抹了抹脸上的血痕,刚要恶毒的回敬几句,却忽然想了起来,粗声喝道:“老杂毛,你刚才不是说要为我指点迷津的吗?你今天要是指点不到,瞧我非掀翻你的卦桌不可!” “人生在世,富贵穷通八字分定;甘罗十二拜相,子牙八十统兵,彭祖寿与天齐,颜回短命早夭,此皆时也运也命也!”算命先生微微一笑,道,“客官久落人下,郁郁不能得志,那是没有遇上山人;倘若早早遇到山人……” “遇到你个老杂毛怎样?”王天朋吃定算命先生年老体弱,不是对手,便恶声喝道,“你再这样文绉绉的掉书袋子,我非……” “客官请看……”算命先生不待王天朋话音落拍,便抬手指向他的身后。王天朋回头过去看时,一个瞎眼乞丐恰正手捧搪瓷缸子伸向来来往往的市人,口里歌吟似的叫道:“各位大爷行行好,别让你这孙子饿坏了……” “你不但侮辱了我的人格,而且低估了我的智商……”王天朋瞬间便已明白算命先生的用意,不觉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掀卦桌。算命先生急忙摆手制止道:“客官且慢动手。我观你天资聪颖,口齿伶俐,倘若从事此业,预计不久的将来,必将富可敌国矣!” “富可敌国?富可敌国?……”王天朋为这四字所诱,痴痴的站在那里,以手加额,自言自语道,“商海凶险,动不动就被女人挖脸;丐帮自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忧愁。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倘若果真从事了此业……” 算命先生以手抚须,笑眯眯的望着王天朋。 王天朋思索半天,忽然一拍脑门,鼓掌笑道:“着啊,就这么干……”说着“呼”的一脚将包袱上摆放的物事踢得五零四散,接着又在包袱上狠狠的踩了几脚。 算命先生以手抚须,笑眯眯的望着王天朋。 然而王天朋却又有些疑惑起来,俯下身去望着包袱和包袱上的物事:“像这么大的跨行业的跳槽行为,是不是得先回家开个董事会研究研究?” 算命先生以手抚须,依旧笑眯眯的望着王天朋。 终于,王天朋站起身来仰天叹道“王天朋呀王天朋,你也算得上是有文化有身份……证的人,你立志要做马云、刘强东一类的商界大亨,至不济也要做个胖东来那样的零售大王,可惜时运不济,如今竟混到流落街头、食不果腹的地步。罢罢罢,成不得佛,做个小菩萨也罢。走之哉,走之哉,噫,从此商海少了一位奇人,丐帮多了一位英雄……”竟拍着双手,将包袱及包袱上的一应物事丢在身后,跳跳笑笑的去了。 “妈个巴子,总算打发走了这个活宝。”算命先生冲着王天朋的背影狠狠的唾了一口,“天天占坐住老子的小木凳,害得老子一桩生意也没做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6 张天远双手背后,表情淡然,独自漫步于香樟树苗林间;将午未午的阳光透过疏疏朗朗的香樟树叶,星星点点的洒落在他的肩上背上。 百分之五,那个长久萦绕脑间的百分之五的比例问题,最近终于有了明晰答案,——这答案正跟他和若凤当初的推断吻合: 从牛山口镇购回的两万棵香樟树苗栽下两个多月了,绝大多数已按期成活,但也有少部分迟迟未能返青发芽,最终干枯而死;他带着若凤、若桐将这些树苗的数目统计出来,发觉约在千株上下,——恰正占到总数比例的百分之五左右。 看来,苗圃主人所说的百分之五的比例,指的正是这千株未能返青发芽、最终干枯而死的树苗。 尽管苗圃主人已经退还了三万元钱,但张天远依旧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他想即便不要赔偿损失,起码也得弄清事情的深层根源;他给家住水源镇上的朋友打了电话,又将苗圃网站上刊登的苗圃主人的头像截下,通过微信发送过去,嘱其务必留意此人的影踪。前天下午,朋友打来了电话:“天远,那家伙出现了!……” 张天远立即叫来小王,两人驱车赶到了镇上的“如意茶楼”。交代小王把守后门之后,张天远面色平静、若无其事的走进了“如意茶楼”。 其时天已近昏,茶楼里极其安谧,苗圃主人独自坐于一张靠墙的茶桌后面,外衣搭在旁边的椅子背上,两手捧着茶杯,双目东张西望,似乎正在等人。乍然看到张天远进门,苗圃主人吃了一惊,立即放下茶杯取过衣服,悄不言声的朝向后门溜去。张天远也不多话,只管安安静静的坐在了苗圃主人坐过的茶桌对面。 苗圃主人刚刚溜至后门槛前,发现小王正斜倚门框,双拳紧握,十个指关节发出咯咯啪啪的响声,双目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苗圃主人明白自己已入彀中,遂一缩脖颈,灰溜溜的重新回至桌前坐下,望着张天远嘿嘿笑道:“兄弟,你这……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虽说你主动退还了三万元钱,我也大概猜出了你所说的百分之五比例的意思,”张天远开门见山的说道,“可是假若当真上纲上线的追究起来,我想你应该就不会这样安安生生的坐在这里喝茶了。” “兄弟,我、我……”苗圃主人使劲的缩着身体,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有所顾虑,”张天远尽力放缓语气,又伸手提过茶瓶将苗圃主人面前的茶杯斟满,“请你放心,我今天只想听听你的亲口解释,以确证我此前的推理,丝毫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当然,如果你坚持不肯开口,我也决不强人所难,——只要你吐出半个不字,我保证回头就走,绝无二话!” 此时的茶楼并未开灯,一道金黄色的夕阳光柱隔窗投射进来,斜斜的铺在张天远和苗圃主人的脚前。苗圃主人急速的眨着眼睛,视线始终钉在张天远的脸上;张天远坦然微笑着,目光温和的回望着苗圃主人。 “兄弟,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你这样诚心诚意的待我,我再不说实话,那还算个人吗?”许久,苗圃主人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抓过茶杯咕咚咕咚一气将里面的残茶喝完,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开始磕磕巴巴的叙说了起来。 “都是因为你们村那个王安平啊……” 在苗圃主人时断时续的叙说中,张天远慢慢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王安平每年都要代表仲景村从苗圃主人手中购买树苗,自然每年都要暗吃回扣。这次王安平提前两天电话预订两万株香樟树苗,而张天远误打误撞的找到门上,声称自己是仲景村人,前来购买两万株香樟树苗,结果苗圃主人就糊里糊涂将张天远当成王安平派出的人,就糊里糊涂将原本为王安平备下的两万株树苗卖给了张天远…… 王安平每年购买树苗的时候,都要叮嘱苗圃主人事先将死亡率定在百分之五左右,这样加上管护不善、病虫灾害等种种其他原因,村里购回的树苗总要死亡大半左右,这样王安平下年就可继续购买树苗,继续暗吃回扣了…… 这次苗圃主人依旧按照往年惯例,将树苗的死亡率事先定在了百分之五左右;但当发现阴差阳错,前来购买树苗的并不是王安平后,这才慌乱起来,赶紧退还给张天远三万元钱,并一再嘱其看透不要说透…… “如果仅仅只是利用为集体购买树苗的机会吃了回扣,那还情有可原;可是为了这回扣能够长期吃下去,竟然不惜损害大伙利益,采取如此卑劣肮脏的手段,那就可恨得很了……”张天远在肚里暗中嘀咕道。 “兄弟,我已按照总额百分之五的比例给你退还了钱,又将实话和盘端出,”末了,苗圃主人骨碌骨碌眨动绿豆眼珠盯着张天远的脸色,期期艾艾的说道,“你可……千万要保守秘密啊!” 张天远并不正面回答,只淡淡的问了一句:“我就想知道,你是怎样事先将树苗的死亡率定在百分之五左右呢?” “哈呀,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苗圃主人脸上立时露出得意之色,但看了看张天远,很快便又恢复了猥琐模样;在四面环顾一周,确认没有外人后,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事先按照百分之五比例的数目,将挑出的树苗根部朝下在石灰池中放上一夜,第二天早晨捞出,胡乱撒上些泥土,那树苗看去就和其他树苗毫无二样了。——你想啊,根须在石灰水里烫了整整一夜,树苗还有得活吗?” …… 沿着香樟林间的小道向前迤逦行进,每隔十米八米便可看到一处磨盘大的空穴,那是干枯而死的香樟树苗被刨去后留下的痕迹。时令已过,不能补种,看来只有等到来年春季时候再想办法了。望着空穴,张天远怅怅的想道。 站在扒淤河河堤的最高处,望着两岸伤心一碧的青绿,张天远的心情尽管稍有愁烦,但更多的还是顺畅,因为他和若凤、若桐在扒淤河两岸的辛苦付出,毕竟还是得到了丰厚回报: 河东岸沿坡的香樟树林间,绿叶葱郁,百草丰茂,一群一群长得半大不小肥肥胖胖的鸡崽鸭崽每日里只是在铁丝网格内追逐嬉戏,争着抢着啄食草籽飞虫;偶有生人进入林中,鸡崽们咕咕叫着乍起翅膀逃得飞快,而鸭崽们则笨拙的争先恐后的噗嗵噗嗵跳进河里。每当张天远陪着若凤禾禾还有子良伯栗花婶在林中漫步的时候,望着这逗人的一幕,几个人脸上便不由得荡起了会心的笑意。 几场春雨下过,再加上南水北调无偿补给禾襄市六亿立方米纯净水的调剂,扒淤河河道内的水越蓄越多,水位竟超过了历史最高值。河道中心原本有一座孤岛,多年来由于河水近于干涸,岛上一片死寂;如今有了水,孤岛上很快便生满了灌木野草。站在两岸远远望去,孤岛在一片碧绿的水波中浮浮荡荡若隐若现,成群的白鹤鹳鸟在半空里飞起飞落,更增添了几多诗情画意。河水初满的时候,张天远又从信阳虎山水库购买回来三艘半新不旧的快艇,安排人每日里驾着在河内投放鱼食。每当快艇划开波浪在水面上飞速驶过,快艇的尾部便会追赶起大群大群欢蹦乱跳的鲤鱼鲢子草鲩。有城市里的摄影家扛了长枪短炮下乡采风,碰巧看到这一幕,立刻一面喝彩一面揿动了相机的快门;不多久,一组照片便刊载在了本省的《摄影爱好者》杂志上,题名为《快乐的鱼》。 在扒淤河西岸,张天远栽植的两万株杨树树苗也全部成活了,每一株头上都顶着肥厚柔嫩的绿叶,日日在和煦的阳光和轻拂的微风中发出啪啪的鼓掌声音;杨树林以西的沿河地带,“天凤”公司投资两千万元、占地三千余亩的循环经济产业园也即将建成,这是水源镇的重点农业项目,已经作为新闻被省报刊载。 那天王安平搭乘快艇过河去往西岸办事,望着扒淤河两侧生机勃勃的一幕,不由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多种经营财路广,因地制宜产量高。张天远这小子,不是个平地窝的角色啊!” …… “蕙兰,蕙兰,这都快要晌午了,你还不回家做饭吗?” 忽然耳旁传来喊话声音,张天远急忙闪在一棵香樟树的后面,恰看到蕙兰肩上扛着一袋麦麸穿过河坡半腰的林间小道,朝着鸡棚鸭棚走去,二哈、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几个人则嘻嘻哈哈的顺着坡道走了上来,二哈一面走一面回头叫道。 “哎,谁把好好的一袋麦麸撂在树坑内,等我扛进棚里后再走,要不然说不定就被人给偷走了!”蕙兰仰起头来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答道。 “这个蕙兰,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那袋麦麸是我偷偷弄进树坑里,想等天晚了扛回家去喂猪的哩!”钱二狗的婆娘小声嘀咕着。 这时猴跳三的婆娘开口了:“哎呀你不就是个打工的嘛,替张天远操那么多心干吗?” “话不能那么说,咱们在这里虽说只是个小打工的,可也得对得起人家天远发给的那份工钱嘛!”蕙兰回道。 “嘻,这学奖要不发给你可真亏了!”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去了老远,蕙兰却依旧没有走上坡来;张天远从树后伸长脖颈悄悄望去,原来正在补缀一处破了洞的铁丝网格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7 赵夏雨双腿盘膝坐于一座碾盘上面。那碾盘废圮多年,大半已被淤土湮没,只少部分露出地面,且被雨水冲刷得极是光洁。赵夏雨以手击节,大声唱道: 我叫个赵老三儿, 从小学着吸大烟儿; 天地房产都卖干儿, 呼呼三气吸个干儿。 没得吃来没得穿儿, 你看可怜不可怜儿。 …… 其时东南风荡荡而来,风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清甜而带草腥味的麦香;墙角处、树根下残余着春末时节随风飘落的半黄不黄的榆钱和柳絮。一只“吃杯茶”一面叽叽喳喳脆声鸣叫一面贴着地面翩然掠过,一只炸梨鸟则嘴上衔着枯枝端立林梢,仿佛在做着稍憩似的。身后的老枣树上,星星点点凋落的枣花轻纱薄雾般的飘洒着,飘洒得赵夏雨头上一片青绿。 “赵夏雨,你咋戴上绿帽子了?呀,这不是一般的绿呀,这都从头绿到脚后跟了。说,是不是青荷给你戴的?”赵夏雨对面的村道间,一字摆开的停着五台“约翰迪尔”牌大型联合收割机,一个名叫德胜的年轻人从一台收割机的驾驶室内爬下,指着赵夏雨惊讶叫道。 另外四台收割机内,四个年轻人也纷纷爬下驾驶室,同声叫道:“呀,绿,可真绿到家啦!” 赵夏雨嘻嘻笑着回敬:“去去去,你们的老婆才给你们戴绿帽子呢。回去,赶快回去,说不定就能抓个正着哩……” 德胜嬉皮笑脸的说道:“我老婆给我戴绿帽子?呸,借她个胆。我告你啊,我回到家里咳嗽第一声,烟茶伺候;咳嗽第二声,饭菜伺候;咳嗽第三声,嘿,洗脚水可就端到了跟前!” “你得了吧,真是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赵夏雨嘻嘻笑着说道,“上次在你家玩,你老婆轻轻咳嗽一声,你咋就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我那……我那不是恰好关节炎犯了嘛?”德胜辩道。 赵夏雨嘲道:“知道的说是关节炎犯了,不知道的还说你德胜怕老婆哩!” 德胜两手拍着嬉笑说道:“得得得,就算我德胜怕老婆,那也是在家里怕。你赵夏雨可就不一样了,这方圆十里,谁不知道你赵夏雨怕老婆怕到骨头缝里,那是著名的妻管严啊;谁不知道你赵夏雨隔着门缝吹喇叭,那是名声在外啊!” “我怕老婆?我告诉你德胜,我那是顾大体识大局,给她面子呢。”赵夏雨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道,“我赵夏雨在家里那是绝对的一把手,大事统统由我做主;别看青荷在外面嚣张得厉害,可是一到家里她就给我下跪,让她打狗就打狗,让她撵鸡就撵鸡……” “是吗,是吗?”德胜和其他几个年轻人拍手笑道,“现在青荷就站在你的后面,你敢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吗?”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赵夏雨估摸不会这么点背,说青荷青荷就到,遂拍着胸脯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别看青荷在外面嚣张得厉害,可是一到家里她就给我下跪,让她打狗就打狗,让她撵鸡就撵鸡……” 一伙年轻人哗然大笑,纷纷鼓掌喊道:“赵夏雨你这下可惨啦,你捅了马蜂窝啦!” 赵夏雨回头一看,青荷果然正笑眯眯的站在背后,登时心中大慌,眼珠一转邪计上心,双手抱住两个膀子:“哎哟媳妇我好冷,冷冷冷得厉害,你赶紧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青荷赶紧走近前来,伸出手背贴着赵夏雨的前额,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赵夏雨转头过去,得意的冲德胜等人睐着眼睛。 “呀,烫,还真有些发烫。是不是着了凉啦?”青荷失惊打怪的叫道。赵夏雨就腿搓绳的胡编乱造着:“唉,这都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每次起得早了就容易着凉发烧,不过喝碗汤面就好了。那汤面一定要煮浓,里面放上辣椒、生姜、葱白、芫荽……” 青荷急忙说道:“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煮面。”说完匆匆的掉头去了。赵夏雨回过头去冲着德胜等人笑道:“怎么样,我说着凉发烧,看她不老老实实的给我煮面去!” “哈哈,哈哈。”众人笑道,“赵夏雨你这招苦肉计演的可真好。知道的呢说你着凉发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婆把你吓出病了呢!” 不过一时青荷已是煮好了汤面端来。赵夏雨接过碗筷,当着众人的面呼噜呼噜喝完,直热得满头冒烟;将碗筷递给青荷时,青荷却并不走,问:“赵夏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现在感觉很好!”赵夏雨趾高气扬的答道。 青荷笑道:“很好就好。赵夏雨你回家来,我有话要和你说!”说完转身走在了前面。赵夏雨冲着众人嘬了嘬嘴角,跳下碾盘跟在青荷身后朝向院门走去。 两人走进院内,青荷将碗筷搁放门墩上面,然后左手关门,右手一把便揪住了赵夏雨的耳朵,嘴里喝道:“赵夏雨你最近长能耐了是吧?竟敢在外面耍威风宣布不怕老婆了是吧?” “撒手!”赵夏雨声色俱厉的喝道。 “哟哟,脾气还真见长了呀!”青荷仿佛没有听见,嘴里戏谑的嘲道。赵夏雨叫道:“我数到三,你要还是不撒,我……我告诉你,后果很严重的!” “你数呀,你数!”青荷哼了一声,激将说道。 “一、二……”赵夏雨盯着青荷的脸色,口气略微有些放缓,“你撒不撒?我马上就要数三啦!” “不撒!”青荷的回答极是坚定。赵夏雨哭丧着脸,口里期期艾艾的数道:“二点一、二点二……二点八、二点九……” “三!”青荷喝道。 “不不不,还没数到三呢!”赵夏雨赶紧摇手打断青荷,“二点九一,二点九二……” 青荷哼了两声,一把把赵夏雨推出老远,返身端起碗筷:“就你这点本领,还敢在外面吹牛不怕老婆,说老婆一到家里就给你下跪?”赵夏雨伸手揉着耳朵,可怜巴巴的回答道:“那不……那不是被他们给逼到墙角了嘛!” “这事还不算完,”青荷绷脸喝问,“赵夏雨我问你,在这个家里到底谁是一把手?” 赵夏雨立刻拢了拢头发,双手背后,挺胸凸肚的答道:“当然是我赵夏雨了!” 青荷“嗯”了一声,赵夏雨赶紧弯下腰去,扳着手指头解释说道:“青荷你看啊,我在这个家里专管大事,什么南水北调、台湾回归啦,什么朝鲜和谈、金融风暴啦,那不都是我在电视里面管着嘛,当然拖地刷锅洗衣服,这类大事我顺带着也就干了。你呢也就负责点咱们家的经济收入啦、支出啦这些具体的小事。你说我不是一把手又是什么?” “你要这么解释也有道理,那这个家里的一把手你就当定了。”青荷笑嘻嘻的说,“不过呢,以后不准在外面吹牛,更不准说那些我怕你的话。这次给足了你面子,下次要再让我抓到现行,小心你的皮!” “决没有下次了,决没有下次了,”赵夏雨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道,“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太上老君齐天大圣,本人赵夏雨,老婆青荷,今对天起誓:如再在外面吹牛,说老婆怕我的话,让我吃肉香死吃糖甜死看美女累死……” 青荷一指头点在赵夏雨的额上:“又胡说了是不,又胡说了是不?——真是驴记性,刚挨了打,转头就忘!” 两人正在打闹调笑,忽然听得院墙外面有人喊叫:“夏雨在吗?” “快,快,外面有人找我。”赵夏雨叫声,拉开院门一脚窜了出去;青荷也不理他,只管进了厨房。赵夏雨窜到门外了,双手掐腰哼了一声,“臭婆娘,连碗汤面都做不好;要不是今天有人找我,非把她修理服气不可……” “哟哟,赵夏雨你敢修理老婆?这话传出去,只怕山里猴都要笑了!”德胜等人鼓掌喝着倒彩。 “修理老婆那算什么?”赵夏雨耀武扬威的说道,“我告诉你们,我刚才进院,重新申明了我在家里的一把手地位。哼,她吓得痛哭流涕,给我跪了半天哩……” 话音未落,却忽然发现对面枣树下站着的是赵伯冉,立刻换了脸色,嘻嘻笑着叫道:“伯……” 赵伯冉左手牵着新近从集市上买回的黄牛,右手拉着刚刚放学归来的麦兜,黑着脸色斥责赵夏雨道:“眼看都要奔三的人了,还整天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就知道个嘻哈!”说完将牛拴在老枣树下,转头走向那座废圮的碾盘。 赵夏雨冲着麦兜一缩脖颈,赶紧跟在后面。 赵伯冉背靠碾盘蹴下,麦兜就便趴在碾盘面上玩着弹珠游戏。看赵夏雨走到近前,赵伯冉开口问道:“钱兴茂、钱二狗他们的事儿听说了吗?” “什么事儿,伯?”赵夏雨俯身问道。 “昨个听说,他们放出风来,说今年收割机收割小麦的价格要涨,每亩六十元。”赵伯冉气呼呼的说道,“这钱兴茂真是是非精,往年收割机收割小麦每亩只要四十五元,怎么他一插手,每亩就敢要到六十元?” “什么?什么什么?”德胜等几个年轻人听说立刻围了过来,齐声问道,“怎么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8上 赵夏莲、孙殿秀和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刚刚合力把杨二哥从树上救下,尚未打问缘由,钱兴茂便指挥钱二狗和猴跳三用门板把李大牛抬着,“咣”的搁放在了脚前。 “支书,支书哇,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李大牛翻坐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痂,睁开肿胀得几乎成了一条缝隙的眼睛干嚎着叫道。 将李大牛放下后,钱兴茂、钱二狗退到人群侧面,各自双臂抱胸,斜眼睨看着赵夏莲;猴跳三则畏畏缩缩的避在钱二狗身后,却把脖颈伸了出来,一副要前不前、欲退不退的样子。 杨二哥听李大牛叫赵夏莲支书,登时气得呼呼大喘,手指抖抖的指着赵夏莲叫道:“原来就是你指使他们干的好事。你还是干部吗,这里还是的天下吗?” “支书,是他动手打了我。他打得我好狠哪!”李大牛指着杨二哥嚎道。 “你……你恶人先告状,”杨二哥直气得脸色发白,手脚乱抖,“明明是你们打了我……” 一个围观的村民问:“李大牛,他是怎么打的你啊?” “这样,这样。”李大牛伸出右掌极快的挥向脸部,掌心却在距离腮颊半寸远的地方突然止住,同时口里发出“咵”的配音;接着又握手成拳,极快的朝腰部击去,同时口里发出“哎哟”的呻吟,仰面倒向门板。 “李大牛,你肿胀的明明是左脸啊!” “哎哟,我好疼。我被打蒙了,哪里记得那样清楚哟!” 赵夏莲望了望杨二哥,又扫了李大牛一眼,表情严峻,语调平静:“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到底怎么回事,杨二哥你先说说!” 这时赵士乐分开人群,快步跑到赵夏莲跟前,气喘吁吁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我也是刚刚听说这事的……” 赵夏莲看也不看赵士乐一眼,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留守干部一个也不在场。安平叔呢?” “我、我不知道。”赵士乐迟迟疑疑的答道,“我离开村部的时候,好像还在办公室,怎么眨眼工夫可就不见了哩?” 赵夏莲望了一眼关闭得严严实实的王安平的办公室门,转头将杨二哥扶坐到村部廊下的一把椅子上面,语气恳切的说道:“你们外地收割机队来到我们仲景村参与麦收,这是对我们的最大支援;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援,单靠我们村那三台两台收割机远远不能按时收割完毕。所以今天的事,不管是谁动手打了谁,我们都要一查到底;只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这个请你放心,我们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瞧吧,我们仲景村的人,竟然胳膊肘朝外拐,向着一个外乡人说话。刮西北风下雨,背良心人发财,这他妈是什么世道啊!”背后,钱兴茂混在人丛中阴阳怪气的说道。 赵夏莲并不搭理钱兴茂,只管去问杨二哥;杨二哥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被打,并非赵夏莲指使,顿感委屈百倍,刚要开门便泪如雨下:“支书,我今天冤哪……” “支书哇,你得替我做主,他打了人还叫冤哩。要不是兴茂二狗他们几个拦着,我今天差点把小命都丢了哩。血,你看他把我打得满脸是血;还有腿,你看他把我的腿都打断了,动也不能动……哎哟疼死我喽!”李大牛在旁边胡搅蛮缠的嚎叫说道。 “对,是他动手打的人!”钱二狗在旁帮腔说道,“我们上心上意请他喝酒,说我们仲景村地薄,麦子产量低,求他把每亩的收割价格降到四十元。不降就不降吧,可他喝多了酒竟发起疯来,哗的把一杯酒泼到李大牛的脸上,说他们收割机队出外收割小麦,有政策保护,谁敢让他们降价,他就打谁……” 猴跳三也跟着信口开河的瞎说道:“李大牛刚要起身,他又啪的给了李大牛一个耳光,把李大牛的脸都给打肿了。李大牛说:好,好,你个外乡人,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扭头就走。他顺手抓起木棒,又一棒打在李大牛的后腿窝上,把李大牛打得趴倒在地,不能起来。要不是我们拦着,只怕他就要把李大牛给……” 围观村人不明真相,看李大牛满脸血污,一只眼睛肿得眯成了缝,又听钱二狗猴跳三一唱一和,说得有鼻子有眼,登时纷纷大怒,揎拳捋袖的喝道:“一个外乡人竟敢这样嚣张,欺负我们仲景村没人吗?揍他,揍他!”钱兴茂抄手站在旁侧,面带冷笑,眯起眼睛觑着赵夏莲的脸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8下 赵夏莲自然清楚钱兴茂、李大牛、钱二狗、猴跳三的为人,可是他们众口一词,说得绘声绘色,而杨二哥毕竟是外乡人,被打既无旁证,又且满身酒气,真是浑身是口也说不清白。怎样才能揭开事实真相,为杨二哥伸张怨气呢?她想了想,说道:“这事看来比较大了。我在市里开会,市里一再要求不能引发外地收割机队和本地群众的冲突,一旦出现冲突,公安机关必须第一时间介入。所以还是请公安机关来解决问题吧!”说完暗中观察着几个人的反应。 “好!”杨二哥干脆利落的表态道。 钱二狗、猴跳三和李大牛面面相觑,又一齐把目光望向钱兴茂。钱兴茂毕竟心虚,色厉内荏的喝道:“看我干什么?请公安机关就请公安机关。我就不信,明明打了人,公安来了,难道还能让他逃脱法网不成?” 赵夏莲看着钱兴茂死扛到底、钱二狗桀骜不驯、猴跳三见风使舵的样子,知道只能从李大牛身上打开缺口了;她凝眉思索片刻后,和杨二哥道声“稍等”,招手叫过赵士乐、孙殿秀走进村部办公室,低声交代了几句,两人嘻嘻笑着,各自出门而去。 赵夏莲安排完毕,复又走出门来,将一杯茶递在杨二哥的手里,低声说道:“其实我早看出来你是受害者,可关键是你没证据,他们几个又死不承认,所以就得另辟蹊径了。别急,我们先喝会茶!” “哎哟支书,支书哇,你得替我做主啊。”李大牛不失时机的再次嚎叫起来,“你不主持公道,只管坐在那里喝茶。难道喝茶就能查清事实,就能让坏人受到惩罚吗?” “对,”赵夏莲笑眯眯的答道,“我在等待事实真相自己浮出水面。” “哎哟赵支书你真是神喽,喝个茶就能让事实真相自己浮出水面哟!”李大牛啪啪的拍着两个膝盖,婆娘一般的吟唱道。 众人不知赵夏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尽管已近午饭时间,依旧纷纷围而不走。孙殿秀前脚走出村部大门,赵士乐后脚走到李大牛对面,大咧咧的坐在了一张小板凳上。一只苍蝇在李大牛四周嗡嗡嗡飞来飞去,李大牛挥赶不走,渐渐不胜其烦,索性翻身坐了起来。赵士乐望着李大牛嘿嘿笑道:“李大牛你个肉头,瞧你弄得那个浑身腌臜样,就跟刚从水坑里爬出来的泥母猪一般!” 李大牛已早闲极无聊,正想寻人消遣,恰恰赵士乐便送上门来,立刻回敬道:“赵士乐你个肉头,老鸹落到猪身上,光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黑。你回家撒泡尿照照,看你自己那副腌臜模样!” 钱兴茂招手叫过钱二狗,钱二狗又招手叫过猴跳三,三人蹲至村部院墙角处,头碰头的不知嘀咕些什么。 “李大牛你个肉头,我看你是尿灌里泡豆芽,——腌囊菜!” “赵士乐你个肉头,我看你是假干净尿刷锅,磕膝盖上捏窝窝!” …… 李大牛和赵士乐一来一往的对骂着。钱兴茂、钱二狗和猴跳三嘀咕完毕,同时跳起身来对着众人叫道:“赵支书不惩罚打人凶手,反而请他喝茶,这不是明明胳膊肘朝外拐嘛。咱们仲景村里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还有血性男人吗?”围观村人受到煽动,立刻群情激愤,摩拳擦掌,龇牙瞪眼,一步步的朝向杨二哥逼去。 “嘭——” 李大牛正沉浸在和赵士乐对骂的快感中,突然屁股后面石破天惊的一声剧烈爆响,直震得地面簌簌颤动。李大牛吓得妈呀一声尖叫,跳下门板就朝院门跑去,——原来孙殿秀趁着混乱之际悄悄溜了回来,在李大牛的屁股后面燃放了一只二踢脚。 “李大牛回来,你不是腿被打断了吗,怎么跑得这么利索?”赵夏莲冲着李大牛的背影高喊一声。围观村人也恍然大悟,纷纷叫道:“对呀对呀,李大牛你的腿看上去根本没有受伤嘛!” “我,我……”李大牛站在村部门口跑也不是,停也不是,期期艾艾的望着钱兴茂和钱二狗。钱兴茂和钱二狗黑丧着脸,哼了一声转身过去。 “李大牛,你今天必须将事实讲述清楚,”赵夏莲威严的喝道,“要不然派出所来,第一个就拿你做法!” 李大牛的两个腮帮子淌下了滚滚汗粒。 “说!”赵士乐和孙殿秀一左一右的同声喝道。 “我、我……我说!” “还有你,猴跳三,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学下神。你也得说,否则派出所来了你也逃不脱!”赵夏莲又冲着猴跳三断喝一声。 “我、我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9上 王安平双手背在屁股后面,一言不发的走在村道间,他的肩旁走着永远一副稀里糊涂、半睡不醒模样的李有才。 二十分钟前,王安平和李有才就站在村部会议室内扯着闲篇。看到杨二哥一路哭喊、跌跌撞撞的闯进院内,前后又围着许多看热闹的村人,王安平一把拉了李有才退出会议室,从村部西北角处的后门溜了出来。站在村部院墙外面,李有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安平叔,赵家闺女不在家,我们该过去处理一下才是啊!” “我说有才啊,你怎么一辈子这样没头脑,看不清世事呢?”王安平慢吞吞的说道,“你是一把手还是我是一把手?说白了都是站在下席口的人,既当不了家也做不了主,何苦为了一个外地人得罪本村人呢?——还是让有本事的人去处理吧!”语毕头也不回的走在了前面。 李有才想想觉得王安平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也便不再多话,紧走几步赶上王安平,两人肩并着肩沿了村道往家走去。 此刻的王安平,虽然表面若无其事,但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他知道自己有太多的见不得人的事情需要藏着掖着;这些事情一旦藏不好掖不好,被人揭开盖子,只怕自己连回家靠着墙角喝稀饭的资格都要没了。前段时间“天凤”公司购买香樟树苗,差点便将自己暗吃回扣的事情带出,——自己费尽心机,选了那么一处鬼不嬎蛋的苗圃购买树苗,没想却被张天远误打误撞的寻上了门,真是阴差阳错,奇巧之极。——要不是及时采取反制措施,借着“河长制”的文件进行威胁,再加上张天远和若凤还算识相,只怕可就要大大的麻烦一回了…… 再往前五年,那次赵伯冉作为市委组织部评选的功勋支书,外出学习三个月,自己临时主持村里全面工作,不过多久便打着修缮村校的旗号,找到张天远硬要求其赞助了十万元钱,又在村里集资了十多万元;后来只给学校购回了几张桌凳,又将教室外墙胡乱粉刷了一下,总共花费不到一万来元,其余的钱便全进了自己的腰包。这也是一笔不敢提也不敢查的糊涂账…… 还有,早在赵夏莲回村兼任支书前,自己就暗中收取村里二十多户人家的二胎子女社会抚养费大约十余万元,答应麦收后就给人家分地。现在赵夏莲回村主持工作,再分地就必得经其同意,到时如何将这件事遮蔽起来呢?…… 最为要命的是,十多年来,自己一直利用村主任的职权,把集体一百二十亩机动耕地秘密掌握在手里;赵伯冉看似精明,其实是个糊涂蛋,根本不知情,其余的村干部和普通村民就更不必说了。这么多年来,一百二十亩耕地的收入累加起来,只怕也有大几十万元了。如果麦收之后,村里推行“三权分置”,那么势必要对全村土地进行精准丈量;如果对全村土地进行精准丈量,那么势必要将一百二十亩机动耕地的秘密抖落出来;如果将一百二十亩机动耕地的秘密抖落出来,那么势必要往前追究这么多年来的收入……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么多年来做下的事,只要被随便查出来一件,那就足够自己去往监狱里喝稀饭了! “二哈二哈我问你,前几天我听河南坠子,里面有句戏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妇女说话的声音,王安平抬头一看,原来是猴跳三、钱二狗还有二哈等一群婆娘说说笑笑的走了过来;将午未午的阳光透过村道两旁的树叶,疏疏朗朗的撒在她们的头上肩上背上,使她们一个个看上去斑斑点点,亮亮闪闪。 二哈放下挎在胳膊肘里的竹篮,两手一拍屁股,答道:“啊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告你吧,就是说村南的罗步晓家有三个儿子,武厚是老大嘛!” “耶,原来是这么回事。二哈你懂的真多!”几个婆娘围着二哈,语气里满是崇拜。 “那当然了。你们哪,木文化真可怕!”二哈一挺胸脯,骄傲得如小母鸡般的跨步向前走去,不料却一头撞在了树上,直撞得眼冒金星,胸前两个生疼。二哈登时大怒,对着树身一顿拳打脚踢:“让你挡我的道,让你挡我的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70上 正如国手弈局,一切攻守杀伐皆隐于无形之中。李进前站在禾襄市政府大院门前,喧嚣而热烈的阳光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他再次感到自己遭受的攻势越来越强,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再有三个半月库存的酒黍便将全面告罄! ——德国方面再次来电索要剩余的欠款! ——商务部预定的黄酒产品即将到期! …… 就在刚才,迫于种种危机和压力,李进前再次踏进了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禾襄支行行长办公室,找到了罗柏伟。罗柏伟正和主管业务的副行长研究下半年的农业信贷工作;听完李进前说明来意,态度极其冷淡,头也不抬的回道: “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按说,‘香雪’公司的六亿八千万元贷款是早就审批过了的,不应有什么变动,可最近向银行申请贷款的酿酒企业实在太多,我们也是资金有限,一个萝卜几头来切,自然就顾得了东家顾不了西家;市里袁市长便发了话,说酿酒企业上马太多,并不见得就是好事,要求金融部门从源头上严格控制一下。这不,刚才袁市长又亲自打来电话:酿酒企业如果没有市政府的书面担保,一律暂停贷款!” 李进前明白对方果然下了杀手,要将“香雪”公司的贷款之路堵死,知道在这里说话再多也是无益,遂返身驱车直奔市政府大院。然而在市长办公室内,袁清晨却拿出了一份文件,说道: “进前,不是市政府不肯出面为你担保。这些年来,市政府为扶持‘香雪’公司发展,可以说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承担了最大的风险。但现在的问题是,鉴于近来申请贷款的酿酒企业太多,而金融部门又资金有限,今天早上市政府专门召开常务会议,出台了《禾襄市人民政府关于规范黄酒产业发展的意见》,意见规定:为了避免企业重复上马,造成无序竞争,同时也为了最大限度的发挥资金效益,从今天开始,对于酿酒行业,除市里列入计划的几家规模企业之外,其余的一律不再予以贷款扶持。很遗憾,‘香雪’公司由于获得了商务部的预付订金,所以不在市里确定的范围之内。你看看,这是今天的会议纪要,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市政府再出面为你担保,那不是出尔反尔,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吗?” 庄严肃穆的市长办公室内,李进前无声的凝视着袁清晨,袁清晨也笑眯眯的凝视着李进前。 那一刻,李进前突然意识到,对方又抢在自己的前面做下手脚,而且开始抬出袁清晨来压制自己了。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紧紧的攥住了手机,直想给市高官尹昭河通个电话,打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打问清楚市里提出“黄酒振兴”的口号还算不算数;可又想到自己平日里和尹昭河的交往并不十分亲密,在这件事情上尹昭河会帮助自己说话吗?再说即便尹昭河愿意帮助自己说话,可党政正职关系微妙,这几乎是中国官场的通病,尹昭河会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去干涉袁清晨的工作吗?再再说,即便尹昭河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去干涉袁清晨的工作,可作为一名员,尹昭河会去公然推翻市政府常务会议已经做出的集体决定吗?…… 头脑有些昏昏沉沉,走路仿佛腾云驾雾,李进前脚高步低的跨出市长办公室,行至市政府大院的林荫道间;小牛赶紧启动奔驰轿车从后面紧跟上来。他看也不看就摆了摆手,吩咐小牛自己驾车回去,然后一个人迎着白花花暄腾腾的阳光站在了市政府大院门前。 现在,六亿八千万元的银行贷款完全泡汤了,承载着最后一线希望的救命稻草彻底指望不上了。怎么办,怎么办?…… 李进前嘴里嘟哝着,反复的嘟哝着,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嘟哝了些什么;最后,他鬼使神差般的拦住一辆出租车,坐上去一直驶到了“锦绣花园”小区门前。 这段时日,李进前偶尔有那么三次两次,忙里偷闲过来“锦绣花园”小区的房间里呆上一会,和晴儿或说笑谈天,或默坐休憩,使长期在商海搏击中绷得紧紧的那根心弦得到放松。通过交流,他已经知道晴儿全部的故事了: 晴儿得知父亲卧病在床的消息后,立即坐火车回了老家,只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回到老家后,晴儿这才发现所谓的卧病在床,完全是父亲为了将她骗回而编造的谎言。父亲将晴儿囚禁在家,又托人看了吉期,准备一个月后将她嫁往男家;期间他往村里打电话询问晴儿境况,父亲又告他说只要凑够三万元的现款,便同意他和晴儿的婚事。他也是被父亲的谎言骗昏了头脑,竟放弃饭店的工作,连续数夜出门偷盗电动车,然后销往黑市,将所得的钱一笔一笔的汇给父亲。在一次作案中,他失手了,结果被公安机关押送进了位于禾襄市区南郊的看守所…… “他是为了我而走上那条道路的。他爱我,他太爱我了;为了我,他什么事情都敢去做!……” 晴儿淌着眼泪,喃喃的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69下 王安平停下脚步,站在一棵树后默不作声的听着看着;李有才见状,自然也停下脚步,陪在王安平的身边。 对面,钱二狗的婆娘依旧有些不甘心的样子:“我悄悄把那袋麦麸放在树坑里,想等晌午背了回家喂猪,可惜却被蕙兰发现了。这蕙兰也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敢偷‘天凤’的东西,小心被若凤抓住了,打你个二五乘以十!”猴跳三的婆娘在旁笑道。 “二五乘以十,什么……意思?”这回轮到二哈懵圈了,她把右手拇指伸进口里,瞪着眼睛傻傻的问道。 一群女人笑得叽叽嘎嘎:“二五乘以十,就是二百五的意思呀。哈哈,你个百六九、四分之一千……” 正闹成一台戏时,忽然看见了隐身树后的王安平和李有才,众人立刻安静下来,乱纷纷的打着招呼:“安平叔好!”“有才哥好!” “好好。这都大晌午了,你们还不赶紧回家做饭?”王安平笑着回应,用的是一种长辈对待晚辈的居高临下的亲昵语气。 “这就回家,这就做饭!”众人七嘴八舌的答应着,乱纷纷的便欲散去;二哈趁机踅到王安平的身后,双目瞪得溜圆,两手握成拳状,仿佛拳击手般冲着王安平的肩膀、脑袋呼呼的挥舞着,一边挥舞一边又冲众人做着鬼脸。 “哈哈哈……”一群女人笑得前仰后合。 王安平见女人们笑得蹊跷,又觉背后有些异样,转头看时,二哈却早恢复了平常模样,弯腰挎起竹篮叫道:“安平叔你抽空去我家坐啊,我给你煮荷包蛋吃!” “不去了不去了,”王安平目带鄙夷的盯着二哈,用的却是戏谑打趣的语气,“电视上说了,鸡蛋吃多了胆固醇会高的;再说了,鸡屁股里出来的东西也不干净……” 几个婆娘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远去了,王安平依旧立在原地没动,李有才自然不肯独自离去,只管稀里糊涂的陪站在旁边。这时村子里那些积极的人家,已经在呼儿唤女的吆喝着吃饭了。 王安平捡起刚被女人们打断的思绪,继续进行着自己的考虑: …… 王安平想到这里,并没有从思想深处查找自身的原因,反倒把一腔怨气都撒在了赵夏莲身上:如果赵夏莲不回来兼职,由自己担任仲景村的一把手,那么这些都将会被洗白,都将会成为永远的秘密,而自己也将会不遗余力的带领全村群众奔上富路,善始善终的给全体村民留下一个美好形象;问题是现在赵夏莲现在回村兼职了,自己当一把手的梦想破灭了,要想将这些洗白,要想保守秘密,那就只能想方设法的把她给挤走。 对,必须想方设法将她挤走! 即便不能一下将她挤走,只要一有机会,也要隔三差五给她脖子下面支支砖头,腿脚下面使使绊子,让她知道农村工作的难处,从而早早产生退意。譬如今天钱兴茂、钱二狗几个做下的事,便是他暗中策划的手笔…… 以后像这样的事,要给她多来着点。哼,我就不信……王安平点了点头,在心里对着自己说道。 远远的一个青草垛子顺着村道移了过来,走的正是刚才一群婆娘们走过的路。王安平手搭凉蓬注目多时,才发现草垛下面驮着的人是蕙兰。 “蕙兰吃饭啊!”村口有人敲着饭碗招呼说道。 “吃饭,回家就吃!”蕙兰抬手抿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答道。 “蕙兰你弄这么多青草,不怕把你家的羊饱死吗?还有苗苗呢,怎么没跟着你呀?” “不多,不过是收工时候随便薅了点,河坡里的草旺势得很,一薅就止不住手了。苗苗晌午在学校里吃饭,这样我能腾出手来,多干点活!” 蕙兰说着,驮着草垛脚不停步的走了过去。 王安平注视着蕙兰的背影,用的是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71上 黄克敬在阿慧的引领下,穿过地面铺着“龙飞凤舞”图案的毡毯的宽阔楼道,朝向李震宇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走去;阿美守在门前,看见黄克敬走来,甜甜一笑,便拉开了门。黄克敬跨步入内,回头冲着分立大门两旁的阿美阿慧抛个媚眼,然后做出一副小心翼翼模样,轻手轻脚的走到了李震宇的老板台前。 趔着屁股浅浅坐进椅内,黄克敬偷眼打量着侧歪于老板台后面的李震宇;他至少有二十来天没有见过李震宇的面了,此刻的李震宇后脑斜靠椅背,眼睛微闭,神态看似平静,但却极显疲惫。黄克敬便不说话,悄悄起身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李震宇的手前,然后再次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震宇终于舒一口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世上的事,说巧也真巧到了极处。他李进前自以为拿得了商务部的订单,便可独居禾襄市酿酒界的老大了,可老天偏偏不让他如愿哪!” 黄克敬做贼心虚,生怕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被李震宇看出破绽,便一句话也不说,只管小心翼翼的望着李震宇。 “前段时间,我无意中从微信群里得知,李进前重金巨资从德国购进的酿酒设备,其中国区域的销售经理是我三十年前一个老友的儿子;于是,二十多天前我直飞上海,和他做成了一桩交易!”李震宇缓缓说道,语气里充满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你飞上海的事,我当然知道,别他妈以为我这个人力资源部主任是吃素的。”黄克敬心里想着,面上却装出惊讶的表情:“怪不得这么多天李总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飞去上海了!” 李震宇不搭黄克敬的话茬,只管继续说道:“我和这位中国区域的销售经理拿出德国厂家和‘香雪’公司签订的协议副本,那协议整整十页三万多字,我们逐字逐句的研究推敲,花了三天时间,终于找到了李进前方面的漏洞。接下来便以此为借口,通知撤回德国方面的技术人员,并追索剩余的欠款。当然这么做,我们‘宏发’也付出了代价,那就是明年后年连续购进两台同类设备。现在李进前没有德国的技术支持,设备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不能按期交付商务部的订货,看他到时候怎样摸门当窗户的哭吧!” 黄克敬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他嘿嘿笑着鼓掌说道:“李总大手笔,总能反败为胜。我就说嘛,只要李总祭出杀手锏,不但保证李进前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还保证他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错,我并不要李进前死。”李震宇双目闪出阴鸷之光,道,“我只要他把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权和独家代理权转让给我们,并永远老老实实的屈居‘宏发’之下!” “对,对,正该这样。李总深谋远虑,李总深谋远虑!”黄克敬嘿嘿谀笑着,顺手给李震宇灌了一碗汤。 “办完了上海方面的事情,我连夜飞回,下面就该堵上李进前的另一条生路了。这条生路就是‘香雪’公司的六亿八千万元的贷款。”李震宇倏的望了黄克敬一眼,黄克敬顿感脊背发凉,身上几有冷汗浸出,“我分别拜访了袁清晨和罗柏伟,他们和我是多年的交情了,过程虽有曲折,结局还算圆满,市政府关于规范黄酒产业发展的意见顺利出台,彻底断绝了李进前的贷款念想。据我预判,大概不出三个月,‘香雪’就该走上绝路了。——这就是我这段时间秘不露面的原因!” 李震宇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的话,方将脑袋仰靠在椅背上,面上露出了疲惫之色。 “李总为了公司,可谓殚精竭虑,不遗余力!”黄克敬谄媚说道,站起身来,将茶杯端起毕恭毕敬的放到了李震宇的手中。 李震宇手捧茶杯,但却并未送往唇边,而是转头凝望着巨大的落地窗玻璃,仿佛在借此掩饰内心汹涌奔流的感情;良久,他的目光渐渐柔和,语气听来也极显伤感:“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一个人。我想终有一天,我会把企业完完整整的交付给他。我想到了那天,他终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终会在心里深深的感激着我!” “此人能得李总如此器重,真有福气!”黄克敬嘴上说得淡然,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却在急速的转着圈子:“这个人会是谁呢?听人传言,老杂毛年轻时候曾在外面有过一个私生子,难道竟是这个私生子吗?呸,不管是谁,我保证将来他得到手的只是一个空壳公司!” 李震宇打了个哈欠,面上再次现出疲惫之色;他闭上眼睛,沉默许久,方慢慢的说道:“去吧可敬,我老了,世事将来都是你们的啦;去吧可敬,别多想,尽心尽力做好分内的事情吧!” “一定,一定!”黄克敬如释重负的站起身来,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其实巴不得逃跑般的赶紧离开。 “等等!”就在黄克敬站在门后伸手去拉门柄的时候,李震宇忽然又开了口。黄克敬一个哆嗦,立即停住了脚步,身上冷汗瞬间浸浸而出,几乎就要濡湿了衣服;他硬着头皮强迫自己转身过来,目光飘忽,语调极不自然的问道:“李总,还有其他……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71下 李震宇并不说话,目光阴沉的盯着黄克敬。黄克敬觉得自己就像三伏天太阳下的一支冰激凌,立刻就要融为一滩水渍了。 “可敬啊,这次去上海,我意外遇到了一位大书法家,特意为你求了两幅字。”李震宇的语气听来异常柔和,“一幅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另一幅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拿去装裱好,挂在办公室里吧!”说着将一个偌大的桑皮纸信封隔着老板台递了过来。 “好,好。我回去后一定仔细揣摩,踏实践行,决不辜负李总的一片心意!”黄克敬虽然后背黏湿,但一颗心却重新放回到了肚里;他接过信封,大踏步的走出了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 李震宇依旧侧歪在老板台的后面,浑然不动,宛如塑雕,那望着黄克敬的目光却极其复杂。 半个小时后,市区东郊一座偏僻的独家小院三楼房内,黄克敬站在靠窗的书桌前,上身前倾,手握笔管,正在纸上精心的临摹着什么;他的对面,一动不动的站着打扮得妩媚妖艳的邬辛旻。书桌周围的地上、座上,散乱的堆叠着大大小小的纸张,上面全部写有“同意执行,李震宇”或是“已阅,李震宇”的字样。 黄克敬临摹完毕,放下笔管,将两份分别写着“李震宇”字样的纸张推到邬辛旻面前,笑着问道:“怎么样,足以以假乱真了吧?” “就是孙猴子的火眼金睛,也决难分辨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邬辛旻装模作样的端量半天,然后双手拍掌,夸张的喝彩说道,“当然,以你黄克敬的聪明伶俐,练好这区区几个字也不过小菜一碟罢了!”说完手拉黄克敬坐至旁边的桌前,桌上早已摆放好了酒菜。邬辛旻亲昵的偎依着黄克敬坐下,顺手端起一杯酒灌进了黄克敬的口中。 黄克敬将酒咽进肚里,巴咂着嘴问道:“我和钱兴胤相比,哪个更强?” “那还用问?就是用脚后跟思考的人也知道你是这个,”邬辛旻千娇百媚的白了黄克敬一眼,伸出右手大拇指,骄傲的说道;接着又伸出右手小拇指,不屑的说道,“他是这个!” 黄克敬嘿嘿笑着,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前段时间,老东西秘密去了一趟上海。其实他一离开公司,我就什么都知道了,——阿慧阿美两个小婊子早就被我买通了,可怜老东西还蒙在鼓里,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晓哩!” 邬辛旻伸筷搛菜,送进黄克敬的嘴里,顺便抱着黄克敬的脖颈,在他的腮帮子上“叭”的亲了一口。 “老东西离开公司,其他几个副总根本不知情。我就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模仿他的字体,一连签发了好几个文件;同时签署命令,将二百万元流动资金转在了我们新开的那个账号上。几个副总见了老东西的字,又是阿慧阿美送去,哪里分辨真假,只管乖乖照办。哼,谁让他平日只重用我,不信任几个副总哩?老东西还说将来有一天,要把企业完完整整的交付给一个人。我呸,我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黄克敬喝下几杯酒,头脑异常兴奋起来,口齿不清的说道。 “可敬可敬你真棒,我来为你点个赞!”邬辛旻两手翘起大拇指送到黄克敬的鼻前,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不过照着二百万的速度,那可有点太慢了!” 黄克敬伸臂揽住邬辛旻柔软的细腰,邬辛旻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这个事情快不得,要觑准时机,一步一步慢慢的来。千里长堤,溃于蚁穴。我们要像白蚁那样,一口一口的啃,最终把‘宏发’啃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72 张天远直待身上背着小山一般青草垛子的蕙兰走出半里多远,这才转出树后,沿着村道慢慢的朝向村头走去。 穿过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林,穿过将熟未熟的金黄麦田,蕙兰背着青草垛子的身影始终没有走出过张天远的视野。村道两旁林木掩映,村道中间阳光疏落,张天远仿佛听到了蕙兰滞重的脚步声和粗粝的喘息声,仿佛看到了蕙兰汗水汤汤的脸庞和散乱于两鬓的杂着草茎的秀发。可恶的王天朋,可怜的蕙兰……他多想紧步赶上帮助蕙兰一把,但却始终不敢,他知道蕙兰对于他的那份特殊感情,他害怕长舌的婆娘们背地里胡乱编排的闲话。他只能远远的跟在后面,眼睛盯着蕙兰艰难前行的身影,在心里默默的为她打气鼓劲。 其实,除了蕙兰和长舌的婆娘们之外,在他的内心深处,更有一座翻越不过、也永远不能翻越的大山,那就是若凤。 他时常想起当时是在怎样的一种境况下,若凤毅然决然的和他走到一起的: 高考落榜后,他重新回到了生他养他的仲景村,重新过起了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他多少有了些知识,因此也便能用一种小知识分子的眼光来观察和思考农村。他知道,仅仅依靠那几亩责任田里的收入产出,只能填饱肚皮,要想真正发家致富,必须另谋出路。他于是便一面帮着父亲种田,一面利用农闲时节学做买卖;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先后走村串乡卖过冰棍、酱菜、棉油皂,又炸过苞米花,贩过黄花菜。小本生意难做,每日里南来北往辛苦奔波,站人檐下遭人白眼,幸运的时候赚取几个零花小钱,背运的时候则赔得血本无归。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和若凤走到了一起。 一天,他去到水源镇的集市上贩卖黄花菜,意外的碰见了早他几年辍学的若凤。若凤正带着若桐在集市上叫卖自家田里长出的葱蒜芫荽。两人的摊位相距不远,又是旧日同学,于是便慢慢的攀谈起来。他这才知道,若凤的父亲母亲已在两年前因病先后过世,家里只剩下了她和若桐姐弟两人,如今依靠胡乱种点时令新鲜蔬菜买卖度日。若凤的两个叔叔由于想霸占她父母留下的房产宅基,早把姐弟二人看作眼中钉肉中刺;而镇上的几个地痞无赖因涎于若凤的贤淑柔美,也不时前来嬉戏纠缠,无理取闹。总之,若凤和若桐的处境十分艰难。 然而不管怎样辛苦,怎样劳累,若凤每天清晨都会带着若桐准时出摊,即便刮风下雨也不例外。最初时候,张天远和若凤也仅限于同学关系,并不比集市上几个有事没事总爱跑来若凤跟前帮忙献殷勤的年轻摊贩更进一步;两人真正走近,起始于那次张天远拒售发馊变质番茄的事件。 那晚,张天远背靠架子车坐在阴沟上面的桥栏上,整整几个小时动也未动。他觉得自己真正走到了穷途绝境,几个月来的积蓄,几个月来的血汗,全部化作了发馊变质的番茄静静的躺在阴沟里边。他不知怎样面对父亲,怎样面对乡邻,甚至怎样继续他的人生之路…… 月亮升起来了,浮在东天稀薄的云絮间;风儿虽微,但却挟带了阵阵寒意侵袭着裸露的胳臂腿脚;张天远牙齿咯咯的打着抖,但却仍然不肯起身,因为他实在找不到起身的理由,也实在聚不起起身的力气。恍惚之际,他似乎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转头过去,正看到惨白的月色下面,若凤手拉若桐,姐弟两人站在路旁的白杨树下,目光关切的凝望着他。 “若凤,我……”张天远拼尽全力站起身来,又拼尽全力将涌至眼眶的泪水逼流回去,这才嘶哑着嗓音叫了一声。 若凤拉着若桐,几步走了近来,将一兜手帕裹卷着的东西递在张天远的面前:“这是两块烙馍,你快吃吧!” 张天远不肯伸手去接,若凤便将手帕裹卷塞在他的怀里,然后转过身去娓娓说道:“人生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也没有趟不过去的流沙河。只要走正道,拼力干,我相信终会有好的结局!” “可我这次连本钱都折在了里面……”张天远依旧打不起精神,哭丧着脸说道。 “你要用钱,我这里攒有七十多元,统统给你!”若凤说着,又递过来了一个小包…… 番茄事件之后,若凤和张天远的关系渐渐亲密起来:每天清晨,张天远都会起早去到若凤的村庄,接上若凤若桐一道赶往镇上做买做卖;中午,三人就着开水,在集市上吃一顿自带的干粮,继续忙活;傍晚,张天远再将若凤若桐送回村庄,然后自己摸黑回家。就这样,两人的话越谈越投机,心越想越贴近。一年以后,若凤毅然决然的放弃父母遗留的房产宅基,同时宣布和两个叔叔断绝关系,然后带上若桐,挎着一个蓝布碎花包袱步行走进了仲景村…… 直到今天,那个繁花盛开雨丝飘飞的春日中午,若凤左手挎着包袱,右手拉着若桐,踩着满地落花也踩着满地泥泞,一路顶风冒雨的来到仲景村的情景,依旧清晰的镌刻在张天远的脑海里…… 看来这辈子,也只有若凤一个女人才能完全占据自己的身心了。张天远这样想着,眼前又浮出了十八岁那年的夏末秋初,他和蕙兰在雨中的麦秸垛下乍然初逢的情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和遗憾慢慢的袭上了他的心头……他觉得他应该帮助蕙兰一把,不为别的,只为回报蕙兰对于他的那份情意,只为求得自己内心里的一点安慰。 接下来,张天远便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帮助蕙兰的具体办法: 之前“天凤”农业开发公司下面一直设置三个工作组:机械作业组、田间管理组、财物调配组。机械作业组负责土地的耕整、播种及收获;田间管理组负责土地的规划、种子化肥的选购和作物的病虫害防治。这两个小组基本上处于零散的管理模式,其成员多为村里懂机械有技术而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外出务工的年轻人,其中赵夏雨便是其中的骨干,他们农忙时节招之即来,农闲时节挥之即去,工钱一天一结,决不拖欠。财物调配组负责所产粮食的对外销售、帐目的来往结算,其成员自然由张天远和若凤、若桐、小王担任了。 现在,随着跨河发展计划一天一天的铺开落实,张天远越来越觉得三个工作组已经不能满足经营的需要,早便在心里琢磨着是否应该成立新的工作组了。那么就在这新成立的工作组里为蕙兰谋点什么做吧。对,就这样…… 张天远牵肠挂肚的想了一路,恍恍惚惚的进了家门,直到坐在桌前,若凤将一碗堆得冒高的蒜汁苋菜捞面端放他的面前,这才回过神来。 “蒜汁苋菜捞面,姐夫的最爱!”若桐望着张天远,嬉笑打趣说道。 事实确是如此,每年的麦子黄熟时节,张天远最爱吃的就是这种蒜汁苋菜捞面了。此刻张天远接过饭碗,用筷子将高高凸出碗沿、堆得几同山尖般的面条和苋菜挑了几挑,使滴了小磨香油的蒜汁均匀的融入里面,但见碗内青的是苋菜,白的是面条,青白相间,不单养眼,而且又极能勾起人的食欲。不过张天远并未立即动筷,只是迟疑着说道:“若凤,若桐,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 “商量什么?你是姐夫,又是‘天凤’的掌门人,只管独裁吧!”若桐嘻嘻笑着说道。若凤则平静的问道:“什么事情,你说吧!” 张天远瞟了一眼远在门外大槐树下端碗吃饭的子良伯、栗花婶和禾禾,吞吞吐吐的谈起了自己的想法,说是打算在机械作业组、田间管理组、财物调配组之外,另再成立一个畜牧养殖组,成员嘛,就雇请村里的十名男子十名妇女,分为两个小分队;任务嘛,则是轮流饲养照看扒淤河东岸林内的鸡崽鸭崽,顺便经管河里的鱼苗和西岸的幼树:妇女小分队白天值班,男子小分队夜间值班,每人每天工钱开价八十元。张天远掰着手指头点了十名男子和十名妇女的名字:李大牛、钱二狗、猴跳三还有他们各自的婆娘……顺便把蕙兰也夹在了里面。 张天远关于成立畜牧养殖组的提议获得了若凤若桐的一致通过;接下来,张天远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想由蕙兰担任畜牧养殖组的组长,工钱开到每天一百元。蕙兰别看表面柔和,其实干事非常认真负责,值得信赖……” 当点到蕙兰的名字时,正在弯腰捞面的若桐停下手脚,抬起头来盯着他望了半天,然后又扭头看了看若凤,嘴里叫道:“姐吔,姐……” 对于蕙兰,张天远虽然在心内存着丝丝缕缕的牵挂,然而在回家的路上他已打定主意并反复的告诫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决不能做任何一件对不起若凤的事情。此刻,他小心翼翼的提到蕙兰的名字,却被若桐一口点透,心里当时便“咯噔”一下,暗想,倘若若凤真的摇头拒绝,那事情也就只有到此为止了…… 然而,若凤的表情却很淡然,半点儿也看不出有什么波动的地方;她瞪了若桐一眼:“怎么,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若桐赶紧低下头去,挑起一筷面条送进口里,呜噜不清的说道:“同意,同意。坚决举双手拥护姐夫的英明决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73 蕙兰汗水淋漓的背着青草垛子走近自家院门时候,村人们多已吃过午饭,东邻西舍传出哧啦哧啦刷锅的声音,有歇晌习惯的也便各寻便处歇了下来,头顶偏西的太阳光线穿过树荫,花花搭搭的投射在地。从口袋掏摸钥匙时,蕙兰隐约看到对面树下靠坐着一个人,但因背负沉重无暇细顾,便只管开门进了院子。 放下青草垛子,又拣鲜嫩多汁的扯了两把分别送进羊圈猪圈里面,看到两只羊和一头猪大口小口的囫囵吞咽着,吃得津津有味,蕙兰这才返身取出钩担水桶,出门去往井上挑水。 这次她看清了,院门对面的树下确实坐着一个人。那人上身仰靠树干,两臂背在脑后,左腿长伸右腿半蜷,短衫短裤望去有些半旧,一顶破烂麦秸帽倒扣在脸上,仿佛正在睡觉。可能是外地来的收割机手吧,蕙兰暗想。每年麦子黄熟的时节,总有三三两两外地的收割机手在村里游荡,等待着被人雇请的机会,因此蕙兰做出这种推想也并不无道理。 蕙兰挑水回来,走到院门下面,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叫了一声:“蕙兰!” “哎——”蕙兰本能的应答一声,转头过去,看到树下坐着的人站起身来,又伸手将麦秸帽推到脑后。蕙兰盯着望了半天,这才惊讶的叫道:“呀,是钱兴胤啊。你咋这身打扮哩?” 钱兴胤将右手食指伸到唇前“嘘”了一声,又转着脖子望了一圈,直到确认无人后,这才走近前来悄声说道:“蕙兰,家里有吃的吗?我快要饿死了!” “怎么回事?”蕙兰诧异问道,因为并不知道钱兴胤和赵夏莲离婚的消息,因此又加了一句,“你怎不回家哩?赵夏莲在村里当支书,干得可好了……” 钱兴胤再次朝着四围望了一圈,说道:“我回村来,是想考察咱村小麦的长势和产量。禾襄市的房地产生意实在难做,我想改行做粮食生意;因为赵夏莲一直不肯同意,所以我回村也便没让她知道。我天不明就进了村,已经悄悄把各个地块都看了,今年小麦长势不错,产量也肯定不会太低。两个小时前,我让司机去到镇上买点吃喝送来,可他刚才打来电话,说出镇的道路已被收割机队堵死,一时片刻不能过来,所以嘛我就只能找你讨点吃的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你进屋吧!”钱兴胤要替蕙兰挑水,蕙兰不让,只将桶担换过肩膀,走在了前面,“咱做蒜汁捞面吧。赶巧你帮我烧锅,要不等会我轧完面条还得自己动手呢!” “好好!”钱兴胤连连答应着,跟随蕙兰走进院内。蕙兰将两个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又往锅里添了水,盖上锅排,然后便拿出面盆开始拌面了。 坐在灶下,钱兴胤先将锅灶里的旧灰淘净,然后抓过一把麦秸引燃放进灶内,说道:“多少年都没烧过锅了,手都生了。蕙兰,你怎么不用液化气或者电磁炉呢?” “我怎不想用,可那得有钱啊!”蕙兰没好气的说道,“遇上王天朋那个游荡鬼,整日不是赌博就是喝酒抽烟,挣一个花俩,手里哪有那份闲钱?” “哎,说到王天朋,咋不见王天朋的人呢?” “狼拉了,狗啃了,谁知道死到哪儿去了!” 两人话不投机,蕙兰去了堂屋在轧面机上咯噔咯噔的轧着面条,留下钱兴胤一个人坐在灶下烧锅。通红的灶火映着钱兴胤的脸庞,他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其实,他刚才和蕙兰说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他天不明就乔装打扮进了村,且又瞒着不使赵夏莲知道,还有司机小陶被收割机队堵在半道上,不能及时赶来给他送吃的,这些是真;而他想改行做粮食生意,所以才回村考察小麦的长势和产量,这些则是假。 他确实把仲景村的全部地块转了一遍,但他关心的并不是小麦的长势和产量,而是竖在地头处的二十多座巨型标牌。这些标牌上标示着仲景村土地整治及耕地地力提升工程(二期)的具体投资和分解任务:包括耕地平整及深耕工程、电力工程、地下管道伏埋工程等等,总投资初步估算为一千三百五十万元;既有文字介绍,又有相关图形,可谓图文并茂,十分详细。他站在地头,开始在心里估算着这些工程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及干完这些工程所能赚到的钱。 一句话,他承接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的贼心仍旧未死。 昨天晚上,他和邬辛旻呆在一起。近段时间,邬辛旻对他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前一分钟还在黏黏糊糊,热情奔放,简直令他应接不暇;后一分钟便冷若冰霜,甩手拂袖,任他怎样讨好也无回应。两人一番温存之后,钱兴胤尚在回味个中滋味,邬辛旻却早发起了脾气:“我说钱兴胤,你就打算这样半死不活的混一辈子啊?” “那不,前几天才接了个工程嘛!”钱兴胤心中咯噔一响,知道暴风骤雨即将发作,赶紧干笑着回道。 邬辛旻立刻夸张的叫了起来:“二百万投资的工程也算个工程啊?钱兴胤,你怎么就这样鼠目寸光啊,你怎么就这样胸无大志啊。唉,我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不思进取的男人啊,我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窝囊龌龊的男人啊!……” “二百万已经不少了。记得当初进城时候,我承接的第一个工程也就六十来万……”钱兴胤嗫嚅着说道。 邬辛旻捶床大怒,声色俱厉:“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我,我……那你说怎么办呢?”钱兴胤知道邬辛旻翻脸不认人的个性,手脚无措,哭丧着脸问道。 邬辛旻眼珠一转,忽然笑得极其甜蜜,几下爬到钱兴胤侧面,一指头点在他的额前:“钱兴胤让我怎么说你呢?我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装糊涂,你可真是揣着元宝当叫花。你怎么就不动动脑筋呢?——你那可爱的前妻手中有的是工程啊!” 钱兴胤立刻明白了邬辛旻的意思,想起前几次在赵夏莲那里碰的钉子,自觉十分为难:“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那可是茅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邬辛旻阴冷的说道,“她再臭硬,能臭硬过我们手中的视频吗?钱兴胤,视频在我们手里,怎么办你总该知道了吧?” 钱兴胤低着头默坐片刻,终于作出决定,咬牙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下不了狠心做不成大事。我明天一早就悄悄回往仲景村,具体看看全村土地整理二期工程的情况……” “哎这就对了嘛,这才是我心目中英明神武的钱兴胤嘛!”邬辛旻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钱兴胤,“叭”的亲了一口他的脖颈,两眼闪烁着狡狯的笑。 蕙兰轧好面条,钱兴胤也赶巧把水烧开,两人合力做好蒜汁捞面,分盛冒高两碗,一个坐在灶下一个坐在院内噗噜噗噜的吞吃了起来。 院门外面传来高声大嗓的说话声音。钱兴胤不愿被人认出,赶紧往灶里面挪了挪。蕙兰心里没鬼,不怕人看,只管依旧挑吃着碗内的面条。 一个人脸鬼鬼祟祟的从院门门框后面伸了出来,正是钱二狗;接着又一个人脸出现在了钱二狗的头顶上方,正是李大牛;再接着李大牛的头顶上方又出现了一个人脸,正是猴跳三;最后,猴跳三的头顶上方出现了钱兴茂阴沉沉的面孔。 钱兴茂的面孔一闪便即不见了,而钱二狗、李大牛和猴跳三的面孔却依旧叠压着倚在门框后面。钱二狗眯着眼睛觑了厨房很久,隔窗依稀看到半个脊背,嘿嘿笑道:“我说蕙兰,王天朋不在家,接二把的人这么快可就找到了?” “不是接二把,不是接二把,我看也就是个顶门栓!”李大牛龇着大黄板牙,嘿嘿笑道。 “不是顶门栓,不是顶门栓,我看也就是个烧火棍!”猴跳三自然不甘落后,接口说道。 蕙兰手端饭碗,面罩严霜,厉声说道:“你们嘴里胡沁个什么?那是我娘家兄弟!” “好个娘家兄弟。嘿嘿……”钱二狗领教过蕙兰泼辣的性格,因此不敢再说过头的话,缩颈就走,李大牛、猴跳三自然紧跟在后。蕙兰坐在院内,继续吃着碗里的面。 蕙兰听着脚步声音,正在估摸几个人是否走到了山墙后面,忽然听得钱二狗扯着嗓子野声野气的吼唱道: 大王叫我来巡山, 抓个蕙兰做晚餐。 这山涧的水,无比的甜, 只羡鸳鸯不羡仙。 …… 接着听得李大牛也憨腔憨调的唱道: 大王叫我来巡山, 抓个蕙兰做晚餐。 …… 刚唱两句,就听得“咚”的一响,又听得李大牛哎哟一叫,似乎是被踢了屁股,接着便传来钱兴茂气急败坏的吼喊:“唱,唱,唱个屁。事情都让你办砸了,你还有心在这里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74 上午十点,赵夏莲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禾襄市宣教基地;站在庄严肃静的基地院内,赵夏莲满腹疑窦:不是通知开会吗,怎么不见一个人影? 赵夏莲接到镇纪委的电话通知时,正在工地上察看施工质量,督催工程进度。 麦收过后的连续数日,仲景村土地整治及耕地地力提升工程(二期)项目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昔日空阔寂寥的田野,现在到处堆放着变压器、塑胶管、钢筋电线、砖石水泥各种建设物料,五十余台拖拉机、推土机、挖掘机隆隆作响,或对土地进行往复深耕,或将旧日田间的地畔沟壑抹平,或对多年前遗留下来的废弃机井进行处理,二百多名工人则在用石灰撒出的各色白线间忙碌奔跑着,或运送物料,或埋设管道,一派机声轰鸣人欢马叫的热闹气象。 一大清早,赵夏莲便带着赵士乐、孙殿秀、李有才等几名村干部赶到项目区内,一方面察看施工质量,一方面督催工程进度。赵士乐走在赵夏莲右侧,一改往日打闹嘻哈习气,表情恍惚,目光游移,几次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夏莲察觉出了赵士乐的异常,皱眉问道:“士乐,有什么事情吗?” 赵士乐咧嘴一笑,道:“夏莲,咱村原本登记在册耕地面积八千三百二十三亩;工程开工前,农开公司使用无人机对全村耕地进行了测量,测量的结果是,全村实际耕地面积八千九百二十五亩!” “多出了六百零二亩,”赵夏莲眉毛一挑,“这是好事啊!” 赵士乐脸上的表情马上由晴转阴:“可另有一件事,只怕就不那么好了!” “什么事?”赵夏莲抬眼盯着赵士乐,问道。 “这个……那个……”赵士乐抬手搔着后脑勺,似乎有些为难。 赵夏莲脸色一寒:“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赵士乐回头看了看远在三丈开外的孙殿秀、李有才等人,这才凑近过来,低声说道:“麦收过后,村里协同农开公司对全村耕地进行普查,发现集体一百二十亩机动耕地这么多年来一直挂在安平叔的名下……” 赵夏莲盯着赵士乐的眼睛:“确定吗?” 赵士乐的口气不容置疑:“百分之百的确定!” 赵夏莲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凝眉思索许久,方道:“士乐,这件事情关系到安平叔的政治清白,所以在没有其他佐证前,你我一定要严格保密!” 就在这时候,赵夏莲的手机震响了铃声,她摁下接听键,对方是镇纪委的工作人员,通知她立即赶到禾襄市宣教基地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好的,我现在就出发!”赵夏莲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赵夏莲按照镇纪委的通知,走至禾襄市宣教基地大楼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前;门卫告知说这是一个绝密会议,参会人员需要交出通讯工具及其他随身所带物品。赵夏莲依旧想都没想,便把装着手机的包兜递了过去。 两名工作人员在房间内接待了赵夏莲。两人均身穿黑色西装,手提黑色皮包,不同的是一个年纪三十来岁,面色白净,自称杨威;一个年纪五十来岁,面色红润,自称裴如安。裴如安给赵夏莲倒了杯开水,并客气的请她坐进靠墙的沙发里面;杨威则坐在紧靠窗子的办公桌后面,始终没有作声。 “请问,你就是水源镇仲景村党支部书记赵夏莲同志吗?”裴如安在向赵夏莲出示禾襄市纪委办案人员的工作证后,坐进了对面的沙发里面,开口问道。杨威则默不作声的从皮包内取出纸笔,准备记录。 “怎么回事,”乍然之间,赵夏莲仍旧有些不能明白,“不是通知过来开会的吗?” 杨威冷冷的说道:“别那么多废话,你只管回答我们的问题罢了!” “好。”赵夏莲望望裴如安,又望望杨威,心中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有问题你们只管问吧!” 裴如安语速虽慢,但却颇显威严,使人极感压力:“赵夏莲同志,请问你在仲景村土地整治及耕地地力提升工程招标过程中,有没有什么违反组织纪律的行为?——譬如说,为了使某个公司顺利中标,你收受了他们的贿赂?” “没有。”赵夏莲的回答斩钉截铁,毫不含糊,想了想又补充说道,“仲景村土地整理工程招标活动,全部按照相关的法律法规进行,并请全体村民参与监督,公证人员现场公证,在此过程中,我没有任何违反组织纪律的行为;至于收受贿赂,我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裴如安笑眯眯的盯着赵夏莲,道:“想想,再好好想想,不要急于回答!” “很多大型工程的招标,负责人都说如何如何规范如何如何公开,又说自己如何如何清正如何如何廉洁,可到最后一查,还不是借机在里面大捞特捞?——这类人我见多了!”杨威停下手中的笔,冷冷说道。 赵夏莲顿感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语调也变得强硬起来:“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请你不要拿别人的先例来套在我的头上!” “小杨,在事实查证清楚之前,请你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裴如安息事宁人的说道,接着又把目光转向了赵夏莲,“赵夏莲同志,我们办案的宗旨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们办案的原则是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如果没有一定的事实证据,我们也不会轻易请你过来的。下面请你把仲景村的招标工程重述一遍!” 赵夏莲也不想在杨威的话题上做过多的无谓的纠缠,她简单的回忆了一下,对自己的思绪进行了整理,便开始叙述起仲景村的工程招标过程了: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于去年正月初六上午举行,活动邀请了市镇两级及市直相关部门的领导,还有公证人员、监理人员和仲景村的部分村民,前来参加竞标的共有八家施工单位。为了真正达到公开公正透明,招标活动通过设在主席台左侧的超大屏幕上全程直播,同时每进行一道程序,都要由监理人员、民主监督小组成员、村民代表当场上前察看审核;经确认无误后,再由公证人员通过扩音器向现场村民进行公布…… “这么说来,整个招标过程公开公正透明,即使有人想在里面有不轨行为,那也很难达到目的啊!”裴如安说道,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 “对。我们的整个招标过程严密而且规范,没有任何的疏忽和纰漏。”赵夏莲答道,“这点我可以党性做保证!” 裴如安话锋骤然一转,语气变得咄咄逼人:“可是现在有人反映你在招标过程中有收受他人贿赂的行为,且向纪委提供了相关物证。我们现在就想听听你的解释!” “什么物证?”赵夏莲诧异的问道。 杨威的语气寒凉若冰:“这个你就不要多问了,你只要将你在招标过程中的不轨行为叙述清楚就是!” “我没有任何不轨行为!”赵夏莲“呼”的站起身来,大声回道。 裴如安也站起身来,慢声细语的说道:“赵夏莲同志,不要激动。没有一定的证据,我们纪委是决不会轻易请人过来的。也许有些事情,你只是一时忘了,需要冷静下来,好好的考虑考虑;等你考虑成熟了,我们明天再谈。——不要紧,我们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说完,便和收起纸笔装进皮包的杨威一道走了出门;同时两名女性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在向赵夏莲出示工作证后,指着房间里面的套间说道:“在事情查证清楚之前,请你暂在这里住下,吃饭如厕我们都会陪着你的。至于什么时间可以离开,那就要看你的配合程度了!” 双规?这个词语在赵夏莲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的骤然闪现。难道这就是双规?难道以前在会议、文件或者报纸、电视中出现过的“双规”一词,今天竟然落到了自己的头上?难道镇纪委紧急通知自己赶来宣教基地参加会议只是托词,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双规”?…… 然而赵夏莲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抛在一边,她走进套间,斜倚着床头坐下,重新将整个招标过程认真的梳理了一遍,依旧觉得没有任何的疏忽和纰漏,而且自己在整个招标过程中也是干干净净坦坦荡荡的,完全没有任何违反组织纪律的行为。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有人反映你在招标过程中有收受他人贿赂的行为,且向纪委提供了相关物证。…… ……没有一定的证据,我们纪委是决不会轻易请人过来的。…… 裴如安的话,再次轰响在了赵夏莲的耳边。 物证?什么物证?整个招标过程规范严密,自己没有任何不轨行为,哪里来的物证呢?赵夏莲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一个人影在眼前倏的闪过,赵夏莲呼的站起身来: ——是他?难道是他搞的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75 王安平倒背双手跨过钱兴茂家的堂屋门槛,正是天色将昏时候;雪亮的白炽灯光下,钱兴茂、李大牛、钱二狗和猴跳三乱纷纷的站立起身,乱纷纷的打着招呼:“安平叔好!” “好,好。”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安平面带笑意,走至酒桌前只管坐了上位,“来晚了来晚了,自罚一杯!”说着端杯斟酒,一饮而尽。 几人重新落座后,钱兴茂望着王安平,面带征询之色;王安平一面搛菜入口,一面冲钱兴茂点了点头。钱兴茂得了王安平旨意,开口说道:“大牛、二狗、猴哥,有个好消息要给你们宣告一下:赵夏莲被纪委双规了!” 钱二狗登时欢呼雀跃:“是吗?——哈,她赵夏莲也有今天!”言毕端杯,和钱兴茂、李大牛、猴跳三一一相碰,“来来来,我们大家庆贺一下!” “真的吗?到底怎么回事?”猴跳三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语带质疑的问道;他能被邀参加今天这场聚会,倍感受宠若惊,处处想要显露自己。李大牛则不声不响,只管低着头拿筷子在盘中挑肉吃。 “什么蒸的煮的,安平叔在政府大院工作的朋友透出的消息还能有假吗?”钱兴茂瞪了猴跳三一眼,“那赵夏莲表面看来一本正经,仿佛比谁都清正廉洁,公道正派,谁料暗地里竟如此心狠手黑,一个工程就收了人家十万块钱!” “话不能这么说,人谁都有三昏三迷的时候。赵家闺女也就一时糊涂,贪了点钱罢了,别的方面还真没看出有啥毛病。唉,可惜了,年纪轻轻的……”王安平为赵夏莲辩护道。因为一百二十亩机动耕地的秘密已被查出,他心中极感忐忑;关键时刻赵夏莲突被纪委双规,他简直都感到是上天在帮助自己了。双规之后呢,就是查证落实;查证落实之后呢,就是移交司法机关;移交司法机关之后呢,就是判刑伏法……不管怎样,反正仲景村党支部书记她赵夏莲是不能再干下去了。赵夏莲一离职,仲景村的一切还不都是自己说了算?想到这里,王安平几乎都要笑了出声,为了掩饰情绪,也为了显示仁厚,便言不由衷的替赵夏莲说了句话。 猴跳三受了钱兴茂的抢白,再不敢多言多语;李大牛直吃得满头大汗,两个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却仍不肯停下手中筷子,呜噜不清的插话说道:“管他双规不双规的,咱们只管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王安平不动声色的瞪了李大牛一眼,说道:“兴茂,二狗,那个外地麦客的事,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弄成了,你们赚俩花花;弄不成了,毕竟是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他谁也不敢把你们多看两眼半。没想到赵家闺女竟跳了出来,叔也是无能为力啊!” “安平叔,我和二狗一点也不怨你。”钱兴茂说道,“可我们真没想到赵夏莲竟会胳膊肘向外拐,做出那样的处理。也是,如果不是李大牛,他一个外地人,赵夏莲就是有心向他,又能怎样?说到底还是李大牛坏了事!” 李大牛只做没有听见,伸筷去夹盘中的一块肥肉;钱二狗忍无可忍,“啪”的一掌拍在李大牛的后脖颈上:“李大牛你个肉头,脸皮咋恁厚哩,没听正在说你呢!” 李大牛龇着大黄板牙嘿嘿笑道:“我爹从小就教育我说,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 王安平鄙夷的盯了李大牛一眼,将筷子搁放在了桌上;钱兴茂看不下去了,说道:“李大牛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呀,你也这么说?”李大牛最终还是伸筷将盘中肥肉夹放在了口中,一面伸脖嚼咽一面惊讶的叫道,“我爹早先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王安平不愿再坐下去,伸手拎过酒瓶,给四人斟满了酒,道:“我在这里,你们毕竟不能放开。这样,我有事先走了,你们尽情的吃喝吧!”说完起身离座,走了出门。大家又是乱纷纷的起身相送,乱纷纷的说着告别的话。 四人重新落座,钱兴茂看着李大牛满嘴的油腻,不时的打着饱嗝,手中筷子犹自不肯稍停片刻,心里也觉几分厌恶,给钱二狗使个眼色,道:“这样干坐着喝酒,没有一点声响也不是个办法。这样吧,咱们吆喝两声!” “酒……管够吗?可别正吆喝到兴头上,你没酒了!”李大牛伸出右手小拇指剔出牙缝间的一片肉丝,放在眼前看了看,又重新放回嘴里,嘿嘿笑着说道。 钱兴茂咧嘴狡谲一笑,道:“废话,开饭店的还怕你大肚汉?请得起客还能置不起酒?放心,酒多着呢!”说着走进里间,又抱了三瓶出来。三人便开始伸手划拳,同时口中唱歌般的吆喝着: 日出东方一点红啊, 兴茂是个酒英雄啊! …… 日出南方一点红啊, 二狗不输也不赢啊! …… 日出西方一点红啊, 大牛是个大狗熊啊! …… 日出北方一点红啊, 猴哥喝酒不球行啊! …… 猴跳三因患气管炎,不能喝酒,只是偶尔跟着瞎胡咧咧两句,面前门杯半天动也未动。四人吆到二八板上,猴跳三忽然看出了门道:钱兴茂和钱二狗在合了伙的欺骗着李大牛,两人输了喝的是白开水,李大牛输了喝的却是白酒。李大牛喝得兴酣,哪里看得出来?猴跳三虽然看透,却又不敢说破,因此酒局也便一直持续了下去。 四人喝到大约十点多钟,五瓶白酒尚余两瓶,李大牛已早烂醉如泥;他摇摇晃晃的起身告辞,摇摇晃晃的走向院中。钱兴茂和钱二狗在后面做着鬼脸,嘿嘿直笑。猴跳三欲要起身去送李大牛,却被钱兴茂伸手拦住:“天雨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猴跳三只得讪讪的坐下,估摸李大牛去得远了,这才起身还家。 李大牛趔趔趄趄的走在村道上,气壮山河的吆唱着:“日出西方一点红啊,大牛是个酒英雄啊!……” 走到一棵小树跟前,李大牛忽然觉得内急,便解开裤带对着树干撒起尿来。好在夜幕早已降临,村道上并无一人往来,因此也就没有惹出什么桃色事件。李大牛酣畅淋漓的撒完尿,在系裤带时,竟将自家的腰和树干系在了一起,转身要走却似被人狠命扯住,急切之间哪里挣脱得开?李大牛伸出双手使劲的推拒着那树,嘴里咕咕哝哝的说道:“兴茂,二狗,你们别拉我了。不喝了,真的不喝了,就是叫我爹来,我也不喝了!” 李大牛挣了许久,终是不能脱身,一恼之下指着小树叫道:“兴茂,二狗,没见过你们这号人,老子都说过不喝了,还要死死的缠住……”猛力一挣,竟将裤带挣断,只好双手提着裤子朝向家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咕哝着:“兴茂,二狗,你两个肉头,老虎不发威,把我当病猫欺哩!……” 好不容易走到自家门前,二哈恰正独自坐在院门下面乘凉;李大牛停住脚步,醉眼朦胧的问道:“大……大嫂,李大牛是不是……住、住这里呀?” 二哈“呼”的站立起身,奓拉着双手夸张的叫道:“李大牛你个死鬼哎,又在哪里灌多了马尿哟,快回屋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这副德性哟。哎哟,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咋就遇上你这号货哟!” 李大牛睁开双眼打量二哈半天,“咕”打出一个酒嗝:“你是……二哈呀,我……我到家了吗?” 二哈伸手去扶李大牛,却被李大牛一把推开:“走开,我没醉。我一个人大战钱兴茂和钱二狗两个肉头,咋样,厉害吧?可惜猴跳三不敢加入,要不可就是三英战吕布啦!”二哈眼珠一转,俯在李大牛的耳边说道:“大牛,别闹,咱赶快回屋睡觉吧!”说着伸手把李大牛拉到猪圈门前,推开栅门,将李大牛用力向前一掀,李大牛便趔趔趄趄的趴倒在了猪圈里的地上。 接下来,二哈关闭栅门,以手捂嘴悄步走回堂屋,只把李大牛一个人留在了猪圈里。留在猪圈里的李大牛口角淌着涎水,双臂往前一抱,恰好抱住了那头横躺着的大黑猪,顿觉十分诧异:“呀,二哈,买、买皮大衣啦?啥时间买的,也不吱……吱一声?” 大黑猪头也不抬的“哼”了一声。 李大牛伸手往下一摸,摸住了大黑猪的两排:“呀,二哈,还是双、双排扣的呢。还别说,我就喜欢双排扣的皮大衣,穿上气……气派!” 大黑猪头也不抬的再次“哼”了一声。 李大牛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二哈,哪里来的钱买的皮大衣?说,是不是李来栓背着我偷偷送给你的?来栓哦来栓,我日你的娘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76 李颉、裴如安和杨威扣门走进房间,正是红日满窗、黎明来临之际。此时的赵夏莲依旧身陷疑窦之中,这个疑窦已经折磨了她一天一夜,直使她食不甘味,寝不能寐。 是他,一定是他搞的鬼! 这个他,指的是钱兴胤。 赵夏莲做出这样的推理,自有她的依据: 十多天前,她带着麦兜前来市区,让麦兜和钱兴胤见面。她已有很久没有亲自带领麦兜面见钱兴胤了,这次因为不想麻烦赵夏雨和青荷,只好自己带着麦兜前来,地点依旧定在禾襄公园大门前。钱兴胤支开麦兜,故伎重演的对她说了许多后悔和乞求的话,简直都有些可怜巴巴的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能在仲景村土地整理二期工程中分得一杯羹。 “仲景村土地整理工程中标的单位是‘名门’公司下属的施工队,不是‘黑马’公司下属的施工队!”赵夏莲冷冷的答道。 钱兴胤依旧涎着脸皮,可怜巴巴的说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只要你肯帮忙,找个理由把‘名门’踢出去就是!” “仲景村和‘名门’公司签署的中标合同是受法律制约的,你以为这是玩小孩过家家的游戏,想踢谁就踢谁啊?”赵夏莲严词拒绝了钱兴胤。 钱兴胤再次死缠烂打、温言软语许久,赵夏莲始终不为所动。最后,钱兴胤勃然大怒,咬着牙齿说道:“赵夏莲,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求你一件事了!” 见赵夏莲面色依旧,钱兴胤更加恼火:“赵夏莲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头号敌人。我手中有你在工程招标中收受贿赂的重大证据,我就是拼着公司破产也非把你拖下马不可。——我说到做到!”…… 从昨天开始,这段场景已在赵夏莲的脑海里反复闪现了千百次;以此判断,必是钱兴胤搞鬼无疑了。做出这样的推论,赵夏莲有些痛苦,然而痛苦之中又仿佛夹杂着释然;她觉得,钱兴胤越是把事情做上绝路,她就越为自己的抉择找到了理由…… 就在这时候,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扣响了,两名从昨天上午开始便形影不离的陪着赵夏莲的女性工作人员开门离去;赵夏莲惊异的发现,走进房间来的共有三人:裴如安、杨威,还有李颉。 裴如安、杨威在前,李颉、赵夏莲在后,四人络绎离开房间,走进了隔壁的一个小型会议室。在请李颉和赵夏莲坐下后,杨威走至窗前,伸手拉闭了厚重的窗帘,原本明亮的会议室立刻晦暗如夜;与此同时裴如安走至墙前,弯腰捣鼓着什么。直到一片荧光闪烁耀眼,赵夏莲这才明白裴如安摆弄的原来是一台壁挂式超薄电视机。 一阵吱吱啦啦的噪音过后,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那背影将一个厚厚的黄色信封放在靠墙的梳妆台上,用手拍了两拍,说道:“村里马上便要举行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了,我们‘名门’公司下属的建筑队也想报名参与竞标,届时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背影闪开,屏幕上现出了赵夏莲的形象。 背影再次闪过,遮挡住了赵夏莲:“钱你收好,收好。村里举行工程招标活动时,请你多多关照我们‘名门’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是钱兴胤,果然是钱兴胤搞的鬼! 在吱吱啦啦的噪音和密密麻麻的雪片中,赵夏莲差点便要豁然起身,严词否认,不过随即就有疑问浮上心头:哪里来的这样一段视频呢?那次钱兴胤回到家里,两人之间的对话并不是这样啊! 正在这样思索的时候,裴如安和杨威已经分别关闭电视,打开窗帘,会议室内再次明亮起来,并恢复了安静肃穆的氛围。裴如安坐到李颉和赵夏莲的对面,朝着赵夏莲说道:“有人向市纪委举报,称你在仲景村土地整理工程招标过程中,有收受贿赂、协助参与单位中标的违纪行为;举报信里附有u盘,u盘内存储的正是刚才电视播放的视频。基于这种情况,我们才决定请你过来作以解释!” 赵夏莲刚要道出自己的疑惑,李颉已赶在了前面:“这件事情我们水源镇党委知道后,立即在第一时间汇报了市委尹书记;尹书记指示:一定要查清事实,依法依纪处理。我昨夜连夜赶来,陪同纪委宋书记将u盘内的视频通过邮箱发至省里请专家予以鉴定;鉴定的结果是:视频经过多次剪辑组接,个别地方稍有断片,同时音频也和当事人的动作表情不能同步,显为后来配上。由此得出结论,该证据有造假嫌疑!” “市纪委领导研究后认为,既然证据有造假嫌疑,那么所举报问题自然不能成立了。”裴如安说道,“当前中央、省市反腐力度不断加大,上面要求有案必查,所以这才请你过来。赵夏莲同志,如有冒昧地方,还请多多谅解!” 杨威依旧不依不饶:“举报证据虽有造假嫌疑,但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赵夏莲同志,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段视频,视频中的背影是不是‘名门’公司的人;如果不是‘名门’公司的人,那又是谁呢?” 赵夏莲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亢不卑的说道:“杨威同志,首先我以一个员的名义保证,我本人在仲景村工程招标过程中绝对没有任何不轨行为;其次我以一个公民的名义说明,视频中的背影不是‘名门’公司的人,至于是谁,我有我自己的尊严和,有些情况不便告知。请你理解!” 杨威对于赵夏莲的强硬态度有些意外,他望望裴如安,又望望李颉,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最终没有开口。李颉就带着赵夏莲告别了裴如安和杨威,两人一道走出了禾襄市宣教基地的院门。 四十分钟后,赵夏莲手捧茶杯坐在了水源镇党高官办公室内,而李颉则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目光沉静的注视着她。 “赵夏莲同志,你马上就要有新的任务了!”两三分钟过后,李颉开口说道。 赵夏莲虽然闷闷不乐,不过还是抬头问道:“什么任务?” “市委认为,仲景村的‘三权分置’试点工作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下步准备在整个水源镇范围内全面推进‘三权分置’改革。这项工作尽管由我牵头,然而具体承担任务的却是你!” “我保证完成任务!”赵夏莲回答的声音并不响亮。 “对了,赵夏莲同志,王安平最近表现怎么样啊?”看到赵夏莲一直打不起精神,李颉坐进椅内,端杯喝了口水,既仿佛有意又仿佛无意的转移了话题。 关于王安平的表现,赵夏莲虽然不大满意,但却并不想当着书记的面多说什么,因为那样做,一来有向顶头上司告黑状的嫌疑;二来嘛,也显得自己无能:一个连副手都管理不好的领导干部,又有什么资格去管理其他更多的群众呢?尤其是在得知王安平长期将集体一百二十亩机动耕地挂在名下的消息后,赵夏莲的心思更为复杂了;因此,便只是笼统的回答一句表现不错。 “表现不错?赵夏莲同志,据我所知,王安平最近私下十分活跃。我们作为领导干部,既要善于掌控全局,又要善于解剖麻雀,更要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王安平最近常和你们村的几个村民混在一起吃吃喝喝嘀嘀咕咕,赵夏莲同志,这究竟是团结群众呢,还是拉帮结派,你得多动动脑筋!” 赵夏莲当然听得出来,李颉其实是在委婉的告知自己:王安平很有写信举报的嫌疑,因为他想拿开自己,过过当“一把手”的瘾。赵夏莲心里清楚李颉判断的失误,然而嘴上并不说出。 李颉眼见赵夏莲心情低沉不在状态,思索片刻后只好正面切入:“怎么,赵夏莲同志,一个员,连这点挫折和误解都接受不了吗?” 赵夏莲身子微微一震,差点便要落下泪来。 李颉站起身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侃侃说道:“赵夏莲同志,土地‘三权分置’是一项改革,既然是改革,就必然会遇到阻力:因为改革势必会触犯某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也可能会使某些不法分子趁机寻钻漏洞,所以他们会采取各种办法,或进行拦挡或谋取私利。你从昨天到今天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大概就是出于这两种原因!” 听到这里,赵夏莲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她结合回到仲景村主持工作几个月来的遭际,尤其是王安平和钱兴胤的表现,一下子便弄清楚了自己总受挫磨的原因,同时也更增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什么叫眼界?这就叫眼界!什么叫水准?这就叫水准!领导就是领导,不服不行!一高兴,赵夏莲竟脱口而出: “谢谢书记解疑释难,——李颉万岁!” 李颉大吃一惊,赶紧伸头望望门外,又抬起右手,把一绺低垂下来的头发梳拢上去,遮住头顶,使“地方”更好的保护了“中央”,这才悄声说道: “赵夏莲同志,咱可都是在党的人,千万不能胡说。我们新中国只有万岁,哪里有什么李颉万岁,我李颉敢称万岁吗?你这样说是要犯错误的呀!” 赵夏莲端杯喝了一口开水,终于忍不住调皮而又狡黠的呵呵脆笑了,大声说道: “李书记,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理解万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77 从一大早上班开始,李进前就一屁股跌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拧眉托腮,状如雕塑,双目死死盯着墙角处那座新近添置的巨型木质地球仪;偶尔伸手轻轻一拨,看地球仪飞快的旋转起来,却又仰头靠回沙发,继续咬牙切齿的想着心事了。 将近两个月了,“香雪”公司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绝境: 由于人为原因,六亿八千万元的银行贷款打死不能到位;德国方面的设备欠款迟迟不能还上,利息和滞纳金愈积愈多;新购设备停用,依靠传统的酿酒工艺生产效率低得可怜,而距离向商务部交货的时间却在日渐逼近;…… 半个多月前,李进前派出何宇力、齐同勋、柳康健、吕向阳分赴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地,希望通过过去几个关系亲密的客户借到款项,哪怕先预支一部分金额,日后慢慢以货抵债,结果却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羽殺而归;…… 作为掌舵人,李进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香雪”这艘大船沉没于涛涛商海之中,他在苦苦的思索着求生之路:仲景村的酒黍已经移栽一个多月了,禾苗长势良好,然而非但不能立即见到效益,还得在化肥、农药和管理方面投入资金;仓库里堆积着六千余箱刚刚产出的优质的“香雪”黄酒,但却不敢随意出售,因为要首先保证商务部的订货;…… 北郊五百亩商用土地的使用权!想到这里,李进前猛的眼睛一亮。尽管北京方面坚执不肯让步,但也顾不得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是目前唯一能把“香雪”公司拉出困境的救命稻草。昨天下午,他让吕向阳给那家有意出价四亿五千万元换取五百亩土地使用权的公司打了电话,说他答应当面商谈;吕向阳打完电话,回来的答复是:“对方说了,只要能把价格压到两亿,立即付款!” “两亿,价值十亿的土地他们竟然只肯出两亿?”李进前几乎有些歇斯底里的叫道,“你告诉他们,这块土地就是荒废了,被国家收回了,也不会转让他们!” ……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转动了多少次地球仪,李进前忽然猛的站起身来,一副斩钉截铁、义无返顾的表情,几步跨到宽大的老板台前,伸手拨了台上的固定电话,吩咐小牛立即去到仓库里提取十箱“香雪”黄酒,放进奔驰商务车的后备箱里,然后把车开在楼下等他;交代完毕,便快步跨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隔壁办公室里,吕向阳一直惴惴不安的坐着,密切关注着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方向的一举一动。此刻见李进前跨步出门,吕向阳慌忙从后面紧追出来: “李总,你……” 李进前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小吕啊,我有事需要出门,时间少则一天,多则两天。在此期间,公司一切事务暂听柳总安排!” 李进前乘坐着奔驰商务车,先在市区的大小街道上转悠几周,确信后面没有可疑的车辆尾随,这才吩咐小牛驶出城区。小牛紧张的询问去往哪里,他却闭上嘴再不说一句话了;直待车子驶上高速公路,才又低低的吐出了四个字: “直开省城!” 靠坐在奔驰商务车的最后一排,李进前拉开窗帘,凝望着那宽敞平坦得几乎使人感觉不到一丁点儿颠簸的路面,凝望着那老半天才迎面驶来或者呼啸驶去的一辆辆客车货车轿车,思绪很快便陷入到了深远的回忆当中: ……高考过后,李进前落榜了,和他同时落榜的还有张天远及全国千千万万的考生,而赵夏莲则幸运的考上了本省一所师范院校;三位同村同龄、十多年来形影不离的铁杆朋友从此天各一方,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赵夏莲入学深造,张天远返乡务农;李进前对于自己在高考中的失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不是做学问搞研究的料子,也相信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开始安心在禾襄市区做起了一名破烂王,——虽有村人和两个舅舅的资助帮扶,但李进前主要还是依靠课余时间捡拾和收售废品破烂,这才得以逃离仲景村,在禾襄市区落下脚来,并艰难的完成了三年的高中学业。 高考落榜后的第三年,八月里一个燠热沉闷的白天,刚刚吃过午饭,李进前偶然听人说起城区西郊一家化工厂破产,有大批破烂废品急需处理,便推出收购废品时收到的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上下到处都响的自行车骑上,火烧火燎的沿着街道朝向西郊驰去。谁知慌里慌张的赶到一个十字路口处,前面忽然斜刺里杀出来一辆突突急驶的四轮拖拉机;李进前的自行车双闸失灵,眼看再有米远就要撞上拖拉机的前轮。他登时紧张得浑身僵硬,四肢抽筋,汗水密密麻麻的浸满了额头,慌乱之际,将车把猛的一扭,自行车径直朝向路边的一家门店栽去;结果,连人带车重重的压倒在了一位老太太的身上。 那老太太年龄没有九十,也至少在八十往上,全身干巴筋瘦,脸皮枯皱得仿佛冬日里的荷叶。老太太牙口很好,正独自一人坐在门店檐前专心致志的剥吃李子的瓤肉。李进前将老太太压倒在地的同时,自行车横档正好砸在她的小腿上,只听得“嘎巴”一声脆响,老太太的小腿当场就骨折了。老太太痛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一边咝咝的吸着凉气,一边用微弱的声音哀嚎道:“哎哟,我的妈吔。哎哟,我的腿吔。——别捡,那是我的李子!……” 老太太的哀嚎惊动了女儿,女儿的女儿,还有女儿的女儿的女儿;三个女人慌忙从门店后面跑了出来。这时候,李进前的一颗心终于仿佛从万丈悬崖跌落在地,虽然明明知道脱离了危险,但却还是全身上下大汗淋漓,惊魂未定,手颤脚软,犹如突然做了场噩梦一般。三个女人也顾不得责怪喝骂李进前,只管手忙脚乱的叫来三轮车,又喝令李进前搭手帮忙,将老太太送进了位于城区中心的人民医院。 这场意外的事故,使得李进前认识了梁敏君,认识了钱洁琼;也正是这场意外的事故,使得李进前因祸得福,改变了此后的人生轨迹…… 经过四个半小时的风驰电掣,李进前一口气狂奔进了五百公里开外的省城。小牛按照导航指示,驾车在省城拥挤的人流车流间小心翼翼的东绕西拐,左冲右突,终于在下午五时时分赶到了北郊一处环境优雅的住宅小区。在小区门口,李进前吩咐小牛把车停在路旁的树荫下面耐心守侯,自己则步行走进小区,乘坐中间一栋楼房的电梯直升八楼,然后在一座防盗门前摁响了电铃;一连摁了三次,却并没有人出来开门。李进前想了想,又原路返回到小区门口,吩咐小牛蹲在传达室的窗下守侯,看有没有一位年近六旬白白胖胖的女人走进小区,如果有,立即拨打他的手机报告;自己来到马路对面找了家咖啡点心店坐下来,原想吃点喝点东西提神,没想到竟一下子趴在桌上熟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李进前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已是晚间八时许;赶紧胡乱吃下几口东西,便付了账,跨过马路径朝小区走去。远远的望见小牛依旧兢兢业业的蹲坐在传达室窗下,伸长脖子一眼不眨的打量着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李进前就明白他所期待的人并没有出现;心想,看来只好咬牙继续死等下去了。遂过去叫了小牛,吩咐他去吃饭,自己则一屁股蹲坐在了传达室窗前的水泥地上。 小牛出去吃完饭回来,两人一道继续守候在小区门口。时令即将进入仲夏,天气渐渐的有些郁闷燠热起来,弄得人浑身上下汗水粘腻,而蚊蝇和蠓虫也开始四面不断的侵袭骚扰了。两人一面强打精神坐稳身子,一面燃起香烟熏赶蚊蝇蠓虫。然而一直等到东方发白,却还是没有看到中年女人的影子。 正所谓人在事中迷。绝望之中,两人这才忽然想起,应该先通过电话联系一下的。李进前便立刻跳起身,拨打了中年女人的手机,关机;又拨打了家里的固定电话,无人接听。最后李进前走到传达室窗前,向值班的老头打问中年女人的去向。值班老头虽然说不清楚中年女人的去向,但却提供了一张小区住户登记表格,上面赫然登记着中年女人所在单位的电话号码。李进前当即颤抖着手,迫不及待的按照表格上的号码拨打了过去: “喂,你好,省农学院吗?我找梁敏君教授。……什么,梁教授出国访问了?哦,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什么什么,梁教授是作为交流学者出国访问的,时间需要三个月?……” 李进前脸色煞白,拿着手机的右手慢慢的无力的垂落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78 作为“宏发”公司人力资源部主管,黄克敬的办公室原本设在李震宇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的隔壁,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三楼的一个房间办公,只是偶尔过来应一下卯;不过近段时间,黄克敬却只在这里办公,极少去往三楼的房间了。 黄克敬这么做,当然有着他的小九九,自打伙同邬辛旻把公司二百万元流动资金转入那个新开账号之后,他就再也收不住手了,短短两月时间,两人竟如法炮制,又连续转出了三笔资金。为了防止李震宇察觉真相,也为了防止几个公司副总在李震宇面前告状,黄克敬一改往日做派,硬着头皮把全部办公用品搬了回来;此后李震宇的一切号令须由他和阿慧阿美下达,公司其他高层的意见建议须由他和阿慧阿美上传。这样就等于以他为主,阿美阿慧为辅,在李震宇和公司其他高层之间筑起了一堵墙壁,使得他们无法直接碰面,直接沟通了。 对于黄克敬的反常行为,李震宇表现出的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他老伴去世得早,两个儿子又都不在身边,很多时候就独自住在公司办公楼后的寓舍内;倘若不是黄克敬厮跟,只怕真要称得上形影相吊茕茕孑立了。——也许他还在心中认为黄克敬这是良心发现,特意搬过来照顾他的工作起居的哩! 这天傍晚,黄克敬陪着李震宇在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内吃完了饭,正要收拾碗筷退出门外,却被李震宇叫住了。 “看到这副残棋了吗?”李震宇走到老板台前,指着摆放台上的一副围棋残局问道。黄克敬早在进门时候就已看到,但他对围棋并无十分兴趣,因此也便未多注目;此刻听得李震宇问话,他放下碗筷,走到老板台前端量半天,老实答道:“看到了!” 李震宇双目盯着围棋残局,道:“有何感想?” “白子被黑子包围,即将处于死路!”黄克敬老老实实的答道。 “白子被黑子围住,看似处于死路,但这里还有一个缺口;如果白子从这里突围,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性。”李震宇走上前,指着残棋一角说道。 黄克敬再次端量半天,答道:“是!” 李震宇眉棱骨不易察觉的抖动了一下,冷声说道:“可是我在这里打一个劫,白子就将完全被困,只能像躺在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说完伸手从旁边盒内拈起一个黑子,放在棋盘一角。 “还真是这么回事。李总英明,李总英明!”黄克敬一面暗暗揣摩着李震宇的心思,一面连连鼓掌喝彩。 李震宇抬头盯了黄克敬一眼,声音极其平淡:“世事如棋,棋如世事。明白怎么回事了吗?” “那个……还请李总明示!”黄克敬一时片刻不能揣出李震宇的用意,只得老实求教。 李震宇转身坐在老板台后的皮转椅内,双目望向窗外:“李进前目下的情势,便如残棋中的白子。他现在四面楚歌,几无生路,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北郊那五百亩土地;只要五百亩土地售出,资金到位,一切都有可能重新翻盘。——别的还用我再多说吗?” “那我就打一个劫,让他售出不成呗。”黄克敬立即明白了李震宇的目的,咬牙说道,“我这就出去安排!” “等你安排,只怕黄花菜都凉了。”李震宇脸上露出冷酷的笑,“这个劫,我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打了!” 黄克敬不得不在心里佩服着李震宇的精明狡谲和老谋深算了,再次鼓掌喝彩,给李震宇戴着高帽子:“李总处处抢占先机,棋高一着;李总好似如来佛,李进前好似孙猴子,和李总斗法,他李进前不死才怪哩。我们现在就去‘香雪’公司,逼李进前把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权和独家代理权转让给‘宏发’公司!”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进前的‘香雪’公司毕竟后来居上,排名全市第二,真要完全破产,还得等上个一年半载时间。”李震宇摆手制止了黄克敬,“不过据我估计,目下他手中的流资顶多能再撑持一个月;我们要耐心的等,等他彻底落进井里,再找人投下几块石头,到那时候酒黍豫js31号的事就好说了!” “好,好。”黄克敬对李震宇愈发由衷佩服,简直都有些五体投地了,说道,“李总,我们现在需要做些什么呢?” “扰其心智,乱其阵脚!”李震宇高扬下巴,言简意赅的吐出了八个字。 黄克敬狞笑说道:“这倒是我的强项,我出门就立即安排下去。哼,凭我的手段,非把他李进前搞得精神错乱神经衰弱不可!” 见李震宇仰头靠着椅背,微闭双目不再说话,黄克敬便收拾了碗筷,蹑手蹑脚的朝向门口走去;不料刚刚迈出两步,就听得李震宇在后叫道:“可敬啊……” “在,在呢!”黄克敬心里有鬼,虽然头皮一阵发麻,但口中却答应得干脆利索;话音刚刚落拍,人已转身站在了李震宇的老板台前。 李震宇闭了眼睛,似有意又似无意的问道:“上次为你求的书法,不知闲暇时间看了没有?” “看了看了,”原来是这么回事,黄克敬心中舒了口气,赶紧答道,“我把两幅书法装裱后挂在卧室里面,天天研究揣摩哩!” “看也罢不看也罢,”李震宇却又似毫不关心的样子,懒洋洋的说道,“书法的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各的见解罢了。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后面一句话,李震宇的声音渐渐压低,几乎只在嗓中嘟嚷咕哝,黄克敬并未听得清楚;他唯见李震宇闭了眼睛不再说话,便赶紧轻手轻脚,逃跑般的走了出门,然后从外面将门死死拉闭。 不过半个小时,黄克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水秀江南大酒店十二楼的一个雅间内;他背靠红木矮几,于花草丛中席地而坐,左侧拥着阿美,右侧拥着阿慧。对面墙壁正中,挂式电视的巨幅屏幕上,一个妖冶女子正在娇声媚语的唱着:不敢在深夜里唱歌,怕惊扰了心中的他;曾经付出的爱很多,到最后受伤的依然是我。…… 阿美阿慧分奉杯盏盘碟,语笑盈盈,莺歌婉转,一个斟酒,一个搛菜,左右轮流的喂入黄克敬口中。 大约吃了七八十来杯黄酒,黄克敬已有三分醺意,乃以手撑地坐直身体,笑问:“二位司花,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黄总有了艳遇呗!”“黄总发了横财呗!”阿慧阿美叽叽咯咯的娇笑着,胡乱猜了十余个答案,但却俱被黄克敬摇头否认了;最后两人只得抱住黄克敬的双臂,娇声说道:“我们愚笨,哪里猜得出黄总的心思?” 黄克敬并不答话,伸手从随身携带的包内取出两个描金漆画的圆盒,分递两人:“自己打开看吧!” “呀,项链,法国帝福牌的铂金项链?”阿慧阿美打开圆盒,同时瞪大眼珠夸张的叫道。 “全球限量版的法国帝福牌铂金项链,”黄克敬嘴角挂笑,道,“每副价值三千元,听清楚了,是美金,刀拉,不是人民币!” “哇,黄总好阔绰!”“哇,黄总好大气!”阿慧阿美再次夸张的叫道,同时分从左右两侧将黄克敬的胳臂拥得更紧了。 黄克敬自己端杯斟酒,扬脖一饮而尽:“你们跟着李震宇老杂毛,估计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种奢华物件。怎么样,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明白明白,我们铁心跟着黄总,一干到底!”阿慧阿美同声答道。 黄克敬伸手打了个榧子,道:“聪明。最近我不在场的时候,老家伙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语言行动啊?” “这个嘛,好像没有!”阿慧沉吟着答道。阿美凝眉思索片刻,说道:“前天我进李总办公室报送材料,看到李总双手背后望向窗外,嘴里咕咕哝哝的说着,二百万,六百万,已经快两千万了……” 黄克敬心中骤然一凛:这些正是自己最近几次偷偷转出的钱款的数额,难道老家伙已经察觉到了吗?不,不可能,这事做得天绝地密神鬼不晓,除了自己和吴辛旻,就连阿美阿慧也只知皮毛,他又怎么可能察觉呢?想到这里,黄克敬转换话题说道:“其实李总待我,犹若亲生儿子;我这么做,实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你们两个可千万千万要为我保守秘密啊!” 阿美望了一眼阿慧,幽幽的开口说道:“黄总,李总待你,真跟亲生儿子差不多。你这么做固有苦衷,但却有伤阴德啊!” 阿慧望了一眼阿美,语气有些迟疑:“黄总,我觉得还是见好就收吧,免得将来事情败露……” 黄克敬瞪了阿美阿慧一眼,狞笑说道:“怎么,刚刚收下项链,可就想脱离贼船了?生意场上无父子,别说他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他就是我亲爹,该在背后捅刀子的时候,我照样毫不手软!” 对面的电视屏幕上,妖冶女子的歌声骤然响亮起来:不敢在深夜里唱歌,怕惊扰了心中的他;曾经付出的爱很多,到最后受伤的依然是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79 李进前在省城扑了个空,没有见到梁敏君教授。梁敏君是省农学院的高级专家,更是省委省政府关于三农问题的权威顾问,也是李进前进军酒黍种植事业的唯一高层参谋;李进前之所以前往拜访,就是希望通过梁敏君的关系,为“香雪”公司寻觅一条生路。短期内见不到梁敏君,李进前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当天上午便飞车返回禾襄,又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紧张的思索斟酌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七时许,李进前吩咐吕向阳通知何宇力、齐同勋、柳康健等三位副总,立即赶到公司总部会议室参加公司高管紧急会议。 会上,李进前以沉重的语气向大家如实通报了公司目前的艰难处境,以及自己为带领公司走出困境而做出的种种努力。他把全部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公司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原因完全在我。作为公司掌舵人,我好大喜功,任性冒进,考虑问题往往只看到积极因素,而对背后的消极因素估量不足……” 因曾分赴各地借款,又各司一职,何宇力、齐同勋、柳康健和吕向阳等几位公司高管近来也明确感受到了公司处境的困难,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问题竟然如此严重;听完后立刻有些慌乱焦急起来,七嘴八舌,各抒己见,纷纷陈述着自己关于解决困难的思路和方案。李进前手握茶杯,始终一言不发的拧眉倾听着,偶尔也抓起笔来,唰唰唰的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会议一直进行到凌晨两时三刻左右,看看大家发言的积极性逐渐消退,人也慢慢的变得困倦起来,李进前这才坐直身子,开始对所有的意见和建议进行总结归纳,形成公司的统一决定了: “各位同仁,公司当前之所以处于举步维艰的境地,其关键而又关键的原因,在于银行贷款不能及时到位;银行贷款不能及时到位,我们购买酿酒设备的百分之二十欠款便无法及时偿还;欠款不能及时偿还,设备便无法正常开机生产;设备不能正常开机生产,外面的订单货款便无法预付到帐,尤其是商务部的订货不能按期交付。因此现在的首要问题是,需要立即想方设法挤出一笔资金偿还设备欠款。欠款偿还之后,设备便可正常开机生产;只要设备能够正常开机生产,所有问题自然便会迎刃而解……” 雪亮的白炽灯下,静寂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声音的会议室内,吕向阳埋头伏案做着笔录;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唰唰微音,连同李进前字斟句酌的讲话,鼓点一般沉重的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讲到这里,李进前端起杯子,喝口凉水润了润干涩发苦的嗓子,又揉了揉熬得酸痛困乏的眼睛,继续说道: “相信在座的各位同仁都不愿意看到‘香雪’公司由兴盛走向衰落,再走向破产的最终结局。因此,现在,作为公司唯一的法定代表人,作为公司唯一的最高决策者,我不得不做出以下几项决定,一、从明天开始,财务处暂缓全体员工五六两个月份的工资发放工作,这样下来大概可以筹到五百万元资金;二、公司所有高管人员,每人借资二百万元,我个人借资一千五百万元,这样下来又可以筹到两千三百万元资金;三、公司所有中层以上管理人员,每人借资二十万元,这样下来再可以筹到两千万元资金。以上借资,保证三个月之内全部偿清,同时由公司参考银行贷款,按照最高额支付利息。通过上述三步,我们差不多可以筹到将近五千万元的资金;再想一些办法,就基本可以还清购买酿酒设备的欠款了……” 李进前头也不抬的继续说道: “只要借资到位,欠款还清,设备便可开机;只要设备开机,我们再日夜加班,人歇机不停,相信商务部的订货按期交付也不是难事,其他种种困难也将迎刃而解……” 看到几位公司高管皆面露疑惑为难之色,李进前顿了顿,又做了最后的补充: “我知道在座各位都有难处,尤其是前段政府关于民间集资行为出台的种种限制文件于我们更为不利;但为了‘香雪’公司的生存发展,为了我们大家的前途利益,这种决策只能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佳的抉择。我在此做出特别强调,今天的会议决定,公司一律不予出台任何书面形式的材料文件,同时大家务必严守机密,任何人不准对外泄露;公司副总、中层管理人员要以大局为重,从明天开始交纳借资;办公室、财务处要各伺其职,各负其责,积极做好员工们的思想工作,决不能因为工资缓发事件引发任何一丁点儿的混乱;……” 然而,会议决定刚刚执行三天,资金尚未筹至半数,酿酒车间的工人就发生了骚乱,纷纷电话投诉至禾襄市劳动人事部门,反映公司拖欠挪用工人工资的问题;紧接着,又有人以匿名信的方式向禾襄市委政府举报,反映公司领导顶风违纪,大搞非法融资。一周后,禾襄市委政府派出了由纪检监察、劳动人事、金融财会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进驻“香雪”公司,调查拖欠挪用工人工资及非法融资两大事件。 几乎与此同时,社会上又有了纷纷扬扬的传言,而传言的源头绝大多数来自某个名为“小城微事”的私家微信公众号;自媒体时代,禾襄市内稍有影响力的私家公众号多达数十家,这些公众号习惯于一家发文,其他多家转载跟进,由此在社会上形成舆论,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些传言可谓五花八门,有的说“香雪”公司正在申请破产,因资不抵债,无法偿还银行贷款,市委政府已经派出联合调查组进驻公司清算资产;有的说“香雪”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李进前已经挟款潜逃,至今不知去向,公安机关正在全力追辑;还有的说“香雪”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李进前生活腐化道德败坏,竟然在外面公开包养十八岁的少女做情人。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针对最后一条传言,“小城微事”公众号甚至还不厌其烦的附了几张李进前和晴儿呆在一处的偷拍照片;当然,两人的面部都被打上了马赛克。——这更增加了事情的隐晦性,也更激发了某些人的窥私欲,使得事态不断发酵升级,并逐渐形成了一种暗流涌动的社会舆论。 这样的传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广,再加上某些闲人看热闹不怕事大,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添油加醋胡编乱造,直搞得“香雪”公司千名员工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到最后竟连一些中层管理人员也将信将疑,私地里纷纷做着另谋出路的打算了。 对于这些传言,李进前原本抱着稳坐钓台、置之不理的态度:身正不怕影子斜。恶犬吠得再响,你不理他,他还不是白费力气?等到资金筹齐欠款还清、公司恢复正常运转时候,一切传言还不都不攻自破了?但当他和晴儿的合照出现在微信公众号上时,尽管明明自知清白,但他还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害怕被椿叶和文文看到引起误解,他害怕引起家庭矛盾造成后院失火…… 禾襄市委政府派出的联合调查组进驻“香雪”公司的第二天,下午下班时候,李进前刚刚走到公司门口,便被三十余名一线的车间工人拦住了: “李总,你说过要让我们员工吃肉做狼的,你说过要让我们中层员工三年之内住上豪宅开上豪车的。我们现在不要吃肉做狼,不要豪宅豪车了,你只把欠我们的工资发了吧!” “李总,你拖欠我们的工资,我们能忍;你要求我们集资筹款,我们也能忍。可你不该拿着我们拖欠的工资,拿着我们筹集的钱款,去到外面花天酒地包养情人。你在公司大会上慷慨激昂,道貌岸然,可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样卑鄙龌龊的人!” 李进前直觉得头晕目眩,立脚不稳。天哪,什么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什么是三人成虎曾子杀人,他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了。面对众多工人,他理了理思路,想说些劝慰解释的话,可他声带嘶哑,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最后,李进前甚至接到了这样的一个匿名电话,——他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这样的电话了: “嘿嘿嘿,李总,缺钱了吧?缺钱了你找我呀。俺给你一百万元现金,哦不,俺给你一千万,你把俺爹的照片放大挂到联合国总部大楼上。中不?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听着:今天夜里十二点之后,你孤身一人去到湍河虹桥下面中间的过道里,在那里会有一个蒙面人耐心的等待着你,他会免费帮你解除一切人生烦恼!……” 四面楚歌、风雨飘摇之中,李进前被迫咬牙做出决定:财务处立即全额发放拖欠的员工工资,同时公司高管及中层管理人员集资筹款一事立即停止,已经交纳的款额,无条件退还本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80 清明麦漫老鸹头。麦收八十三场雨。九尽杏花开,芒种吃新麦。蚕老一时,麦熟一晌。楝花开抽蒜薹;楸花开收大麦。豌豆打垛,割麦插禾。…… 这是千百年来流传于仲景村老人口中的农谚民谣。作为农民,正是在这密若天空繁星、既通俗易懂又扣合乡野特色的农谚民谣的指导下,一年一年的完成着春种秋收,一辈一辈的完成着生老病死…… 眼看着燕子衔泥归来,麦苗返青;眼看着黄瓜鹭跳在树上,麦身起葶;眼看着叫天子冲上半空,麦苞孕穗;眼看着布谷鸟声声啼鸣,麦稍发黄;又眼看着“吃杯茶”穿梭林间,麦穗焦头。于是农民们纷纷开始磨刀逼镰,整杈修耙,套牛驾辕,犁地碾场;清晨,远远近近的村庄里,到处一片叮叮当当的磨镰声音,到处一片影影绰绰的农人身影,父唤子应,牛哞马叫,一年里最繁忙最苦累的麦收时节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这是三十年前仲景村、水源镇乃至禾襄市、中原大地麦收时候的缩影。 如今的麦收早已没有那么繁多的套路,没有那么宏大的场面了。 那天早晨,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张天远站在仲景坡最高端,遥望着东天云蒸霞蔚间烧得烙铁一般通红的太阳,呼吸着坡顶习习凉风里浓得醇酒一般焦熟的麦香,手中红旗端直劈下,同时口中长声吆道“开机喽——”,若桐便指挥“天凤”公司机械作业组的小伙子们,赵夏雨便指挥着德胜等三四个年轻人,杨二哥便指挥着五六个外地来的麦客,驾着十二台清一色的“约翰迪尔”牌大型联合收割机,于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浩浩荡荡的朝向一望无垠遍地金黄的滚滚麦浪进发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张天远常要以每天五十元的价格雇佣村人,或跟在收割机的后面捡拾掉落在地的麦穗,或去往收割机不能作业的边角废料地块人工收割小麦;今年由于推行“三权分置”改革,麦收后全部耕地将要转交“香雪”公司,张天远特意交代若凤,收割机收割过后掉落在地的麦穗,收割机不能作业的边角废料地块的小麦,可由村民自行捡拾,自行收割,其捡拾收割成果归己,也算是对大家多年来对“天凤”公司支持的一种回报。消息传出,全村一片欢腾。 不到天时间,张天远流转、托管的九千余亩小麦便全部收割脱粒完毕,又用了整整五天时间,使用租借来的烘干机、鼓风机将麦粒全部烘干扬净。一切工作刚刚完毕,远远近近的粮食贩子就驾着大车小车蜂拥而至,几乎踢破了门槛,磨破了嘴皮,想要收购张天远手中的新麦。今年又是个难得的丰收年,“天凤”公司小麦亩均产量达到七百公斤,然而市场上新麦的价格却跌到了每公斤两元三角八分钱。张天远多年从事农业经营,知道国家为了避免“谷贱伤农”,早便出台了托市收购政策,要求各级粮食部门都纷纷打开仓库,以每公斤最低两元六角四分钱的价格敞开收购新麦;便避开粮食贩子们的围追堵截,将收获的麦子一股脑儿卖给了位于禾襄市区西郊的国家粮食储备库。 按照既定思路,收罢小麦,与本村和白龙泉村、老虎周村、新虎周村的村民们结清流转托管费用,接下来张天远就该将腾出茬来的耕地交由村里统一整治,提升地力,再转“香雪”酒黍种植基地接手,然后正式前往扒淤河东岸和老虎周、新虎周两村,全力以赴照管经营自己新开创的基业了。 “香雪”酒黍种植基地接管全村耕地不到三天,李进前就从禾襄市区打来电话,询问能否租用“天凤”公司的拖拉机、旋耕机和起垄机,将整理后的耕地犁耙成垄,以利于酒黍幼苗的移栽;张天远二话不说,一口便答应了下来。若桐的意见是先将“天凤”公司在扒淤河东岸和老虎周、新虎周两村流转到手的耕地犁耙下种完毕,再回过头来替李进前犁耙耕地;张天远却坚持先将李进前接管的耕地全部免费犁耙成垄,然后再将拖拉机、旋耕机和播种机一应机械开拔扒淤河东西两岸,犁耙播种“天凤”公司流转的耕地。当然对于张天远的意见,若桐最后的表态是:“坚决举双手拥护姐夫的英明决策!……” 张天远帮忙刚将“香雪”酒黍种植基地接手的耕地犁耙成垄,柳康健和吕向阳就由禾襄市区赶了过来,指挥基地工作人员组织全村男女劳力,开始严格按照株距行距均为三十毫米的要求,将酒黍幼苗移栽到田间垄上。基地放出口风:凡参加劳动,每人每天按要求移栽黍苗满三百株者,由公司发放六十元的报酬,多劳多得上不封顶,当天出工当天结算。恰好此段时间“天凤”公司活路不算太多,因此仲景村里留守在家的男女老幼,纷纷赶来加入到了黍苗移栽的队伍。自晨至晚,仲景村的村内村外,田间道旁,到处都飘荡着男人女人们的欢声笑语:大家高高兴兴的一起出工一起劳动,又高高兴兴的一起收工一起回家,仿佛又回到了热闹的大集体时代。 钱兴茂、李大牛、钱二狗、猴跳三及他们各自的婆娘,甚至就连蕙兰、青荷也一天不落的按时前往田间,参加黍苗移栽劳动。钱兴茂、李大牛、钱二狗俱是懒牛上地,——屎尿多,时常偷奸耍滑,支呼应付,不是黍苗移栽的株距行距有误,就是深度浅度不够,连续被基地技术人员叫停返工,扣发报酬。钱兴茂生性阴鸷,默不作声,李大牛和钱二狗却不嫌难堪,手忙口不闲,隔着二十来行的田垄摆开战场,打起了口水战: “李大牛你个肉头,你看你干的那能叫个人活?你说你除了吃喝拉撒睡还能干啥?偷个鸡摸个狗,女厕所里解个手,这才是你的强项;让你来移栽黍苗,那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钱二狗你个肉头,老鸹落到猪身上,——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黑。说实在的,我和你相比那可差得远了。你是谁啊?大哥上山虎,二哥下山狼,三哥皮笊篱,四哥不漏汤,五哥溜门贼,六哥顶门桩。瞧瞧你这一家,都是些啥货色呀!” …… 长年赖住养老院的老幺蛾得到消息,立刻屁颠屁颠的窜至田间,混入到了移栽黍苗的人群当中。老幺蛾曾经说过黍苗移栽不活的话,然而此刻站在一旁观看,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原来按照技术人员的指导,大家在移栽幼苗时,并没有动到酒黍的根须,而是先把盛满塑料筒子的托盘从基地院里的畦内起出,——塑料筒子里面的酒黍幼苗已经长得筷子长短了,——然后直接将分开的塑料筒子连同酒黍幼苗一道栽进垄里,最后再小心翼翼的培土浇水。老幺蛾目瞪口呆的看了半天,方才拍着脑门,咕咕哝哝的说道: “真是三十年光棍变眼子,三十年眼子变光棍。——李进前这鳖孙子,肚里的弯弯肠子竟比蚂蜂窝洞还多,我老幺蛾吃了七十多年的盐,过了七十多年的桥,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样移栽黍苗的!” 老幺蛾感慨完毕,便双手倒背,狐假虎威的跟在基地技术人员身后,在田间地头来回游荡着,不时朝着忙碌的人群指手画脚,胡喊乱叫:“那个谁,你弯腰栽苗的姿势不对!”“那个谁,干活就是干活,你只管说笑啥哩?” 到了吃饭时候,老幺蛾也跟着技术人员混进基地,抢了碗筷就去盛饭打菜,半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且一面囫囵吞嚼一面口水四溅:“李进前你们知道吧?‘香雪’公司的老总。别看我老头长相不强,可我是他叔,亲亲的叔哩。你们尊重我,就是尊重李进前。对了,我每天这么忙,你们也得发给我钱,每天六十元,哦不,每天七十元、八十元……” 酒黍幼苗的移栽工作一直持续了整整六天时间,最后才算全部完工。尽管基地对黍苗实行统一技术,统一施肥,统一喷药,并在秋后统一收割,统一烘干,统一存储,但因面积实在太大,恐被人牲糟践,柳康健在报李进前同意后,决定由全体村户分包看护,并根据看护效果支付相应的费用。这样以来,村里家家户户都对各自经管的酒黍幼苗十分上心,男人女人隔不上三天五天便要跑到田里,蹲趴在地垄中间,将幼苗仔细察看一遍,生怕有个什么闪失,影响了秋里的产量,影响了自家的收入。 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常驻基地的柳康健独自来到田间散步。他惊喜的发现,村民们移栽的酒黍幼苗已经全部成活了,每株幼苗的碧叶上都顶着一颗或几颗晶莹闪亮的露珠,在微风里一面摇曳着嫩绿的娇弱身姿,一面反射着耀眼的太阳光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81 送走最后一批前来参观学习“三权分置”试点经验的外村干部,王安平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中午十一点差半刻;他决定在回家途中,顺路去往李大牛家一趟。 这段时间,王安平的心理时而如沐清风,时而如浇沸水,可谓复杂之极。 当为一百二十亩机动耕地的秘密泄露而忧心忡忡的时候,赵夏莲突被纪委双规,他心里的那个熨帖呀,真如三伏天里吃了一块冰冻大西瓜。他以为仲景村的天从此就是自己的了,他甚至在私底下安排钱兴茂、钱二狗到处放言,说赵夏莲即将被判刑了,自己即将出任村党支部书记了…… 然而第二天,赵夏莲就又安然无恙的回到了村里,这着实大出他的意外;在小心翼翼的打探完消息后,他方明白原来是被人诬告,水源镇党委和禾襄市纪委已经还了赵夏莲清白。他心里的那个沮丧呀,真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冷水…… 如果事情仅仅如此,那也就罢了,尤为令他不能容忍的是,两周前,由李颉提议,水源镇二十六个行政村的支书主任齐聚仲景村,召开了“三权分置”试点工作现场会;会议在总结仲景村“三权分置”改革经验的基础上,决定在全镇推行土地“三权分置”工作。会议过后,前来仲景村考察调研、取经受宝的外村干部队伍络绎不绝。与此同时,赵夏莲还向镇党委政府汇报,提出以仲景村为模板,向国家建设部申请建设“美丽乡村”“传统村落”的方案,获得了镇党委政府的全力支持,可谓出尽风头,令他分外眼红…… 不过正所谓凡事有弊必有利,也正因为承担了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工作副总指挥的责任,再加上仲景村“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建设的种种繁琐杂务,赵夏莲连日来忙得脚不落地,一周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外奔忙操劳,村里日常工作的处理便再次落到了他的肩上;譬如今天,因为赵夏莲不在村里,前来参观学习“三权分置”试点经验的外村干部便只能由他出面接待了。这又使他颇感得意,暗中想道:哼,关键时候,还得由我老王出马…… 这段时间,对于赵夏莲始终不提一百二十亩机动耕地的事,王安平也做了深入推测:一种可能是赵士乐偷偷把事情给消化了,也就是说并没有汇报给赵夏莲;另一种可能是赵夏莲也像她父亲赵伯冉那样,表面精明实则糊涂;第三种可能是赵夏莲最近战线拉得太开,把这件事情给抛在了脑后。 王安平思来想去,觉得按照赵夏莲的脾气秉性推断,后两种可能基本难以立足,唯第一种可能最为靠谱,也就是说别看赵士乐在自己和赵夏莲之间不选边站,但在关键时候还是向着自己的,因为他毕竟看得清楚赵夏莲是个“飞鸽”牌的干部,只有自己才是“永久”性的。做出这种结论后,王安平又想到既然赵士乐已经投我以桃,我便当报其以李,因此大前天的晚上饭后,他做出闲来无事随意溜达的样子,去往赵士乐家里坐约半个小时,临走时候悄悄把一个红包压在了堂屋条几上的茶叶盒下面。 告辞返家后,王安平拨通了赵士乐的电话:“士乐贤侄啊,老叔和你在仲景村这口大锅里也算搅了多年的勺子了,有些事情看透不说透,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真说透了,只怕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风物长宜放眼量,风物长宜放眼量嘛!” “安平叔,我这人整天嘻哩哈哩,也没个啥子心眼;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老叔只管指教,只管指教!”电话里,赵士乐似乎并不明白王安平的语意。 王安平心里哼了一声,暗道揣着明白装糊涂,真是圆滑到家了,嘴上却转了话题:“士乐贤侄啊,孩子上了初中,我这爷字辈的也该表示表示;一点心意,放在堂屋茶几上的茶叶盒下面,你回头注意收着……”也不待赵士乐再言,便“啪”的挂了电话。 精心思虑整整两天,王安平制订了今后一个时段的行动方针:广揽人心,以静制动;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在表面上把赵夏莲推在前面,然后暗地里等待机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必要将赵夏莲置于死地。方针一旦确定,王安平便付诸实施了: 早饭过后,和李有才站在“香雪”酒黍种植基地院前等待前来参观学习的外村干部时,王安平似有意又似无意的问道:“有才啊,村里的账簿都保存完好吧?” 赵士乐虽是村文书,分管财务工作,但村里的一应账簿却由李有才保管,这是在赵伯冉时期便形成下来的规矩,目的在于钱账两分,防止贪腐。此刻李有才见闻,道:“那还用说,我用心保管着哩!” “好,有才办事,我是完全放心的。”接下来,王安平随口便转了话题,“你小舅子想在城里找工作的事情,我已托人帮忙,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去往李大牛家略坐一坐,这是王安平在陪同前来参观学习“三权分置”试点经验的外村干部时候的临时决定:通过此次赵士乐对于自己的态度来看,平日还真得笼络几个人在身边,免得到了用人之际手忙脚乱,四处抓瞎。李有才多次受惠,对自己死心塌地已不必说;钱兴茂和钱二狗对赵夏莲忌恨甚深,自然也会积极向着自己靠拢过来;猴跳三虽然猥琐窝囊,走不到人前,但烂套子还有塞墙洞的时候,十不十五不五的喂他个三核桃俩枣,说不定哪天便能派上用场。唯李大牛此人,尽管成事不足但却败事有余,平日里东倒吃羊头西倒吃狗肉,有钱便是爹有奶便是娘,弄不好便有可能倒向赵夏莲那边,因此还得稍微迷麻一下,好让他隔三差五的捣捣乱,给赵夏莲下巴里支支砖头…… “大牛,大牛在吗?”距离李大牛家的院门还有三两丈远时候,王安平就高声叫道。 “大牛不在,小牛在!”院内一声气壮山河的回话,接着便听得咚咚的脚步声响,李小牛快步跑来拉开了院门;王安平跟在李小牛身后,走进了院里。 傻妞正在灶下烧锅,二哈正在案上和面。听得声音,二哈立刻丢下面盆,奓着两只白糊糊的面手快步跑了出来,口中叫道:“呀今天是啥好日子,安平叔你亲自来了!”扭头交代李小牛道:“快出门去寻你爹地回来,就说家里有事,——军国大事!”李小牛答应一声,快步跑了出门。 二哈招呼完毕,转头去往堂屋檐下拉小椅来给王安平坐;堂屋檐下并排摆着两把小椅,二哈特意拣了一把放到王安平面前。王安平双手背后,面上保持矜持表情,屁股朝着小椅的椅面坐去;不想那只小椅一条后腿断折,王安平刚坐上去,小椅便猛的向后一歪,直把王安平跌了个仰面朝天。 “呀呀,得罪得罪!”二哈见状,飞奔过来扶起王安平,一面拿脚使劲的踢着小椅,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一面拿手去拍王安平左腮上沾着的草屑,白糊糊的面粉顺便就抹在了王安平的脸上鼻上,直把王安平抹得戏中的三花脸一般。 二哈拍着拍着,忽然以手捧腹,哈哈大笑起来;王安平尚在疑惑之际,二哈已是笑得捶胸顿足,跌坐到了地上:“安平叔你原来是个秃子,平日里戴的是假发?——嗷买噶,哎哟我的妈呀,这一跤竟还摔出个意外惊喜来了!” 王安平这才觉着头顶四围有些凉飕飕的,原来他自四十岁上便头发脱落净尽,只好在省城花费六千元买了假发戴上;——这事情除了老伴知道外,就连两个儿子也不晓得,村人更是无从察觉。此刻摔跤落了假发,又被二哈看到,王安平虽然心头冒火,但却无处发作,黑着脸抓过二哈递来的假发,重新戴在头上,起身就要离去。 “安平叔你坐,我给你炖猪蹄拌黄豆花吃。安平叔,你一定要吃,那炖猪蹄拌黄豆花可有营养,吃了下奶哩。”二哈拉住王安平,嘴上说着手上比着,“我告诉你,那年我娘家七婶的舅家表姐的三妗妈坐月子,天天吃炖猪蹄拌黄豆花,奶就下得厉害,两手在胸前这么一挤,哗哗,两道白白的奶汁飙得老远……” 王安平哭笑不得,铁青着脸恶声说道:“我不吃,我又不坐月子不下奶!” “安平叔你生气了,安平叔你真生气啦?”二哈快步跑到王安平前面,挡住去路,“安平叔你要生气的话,我给你表演个节目,打开一下尴尬局面。”说完双手举过头顶,两腿叉开走路,脖颈向前一伸一伸,脑袋四下抡了又抡。在摇摇摆摆表演两圈后,二哈突然气沉丹田,长长的吆喊了一句:“换大米——,换大米换大米换大米呀——” 话音未落,李小牛出现在了院门下面,一声气壮山河的吼喊:“李大牛到——” 李小牛喊完“咵”的闪在一旁,院门下面果然出现了李大牛肥胖矮壮的身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82 自春至夏,“天凤”公司的各项事业顺风顺水蒸蒸日上,张天远的心情也越来越轻松越来越舒畅了。 在扒淤河东岸,一万九千来株香樟树苗青葱苍翠,绿荫如盖,同时由于蕙兰带领畜牧养殖组的男子妇女们每日里悉心照料,精心饲喂,极少数发育较快的鸡崽鸭崽竟然开始产蛋了。张天远和若凤、若桐商议后,又指挥大家在沿河坡的树林间搭起一座座鸡棚鸭舍,这样,那些鸡崽鸭崽们每有了蛋意,就会提前钻进棚舍里蹲窝;等蛋生出来的时候,一个个或咯咯哒哒或咿咿呷呷叫得满林子山响。每天傍黑时分,蕙兰便开始带领女人们收蛋了,一天下来,竟能收获到上百颗新生的鸡蛋鸭蛋呢。若桐戴着墨镜躺坐在树荫下面的摇椅里,一面惬意的摇来晃去的乘凉歇憩,一面手扳指头展开了丰富的浪漫主义的想象: “等到明年开春,三万只鸡崽鸭崽同时下蛋,那场面,那叫声,哎呀呀,……该是何等的壮观雄伟啊!” 在扒淤河西岸,仅仅四五个月的时间,张天远栽植的杨树树苗就已经长得鸡蛋粗细,而且每一株都枝繁叶茂生机昂然;站在仲景村头远远望去,整个河岸仿佛被笼罩在一片苍翠葱郁的绿云当中。张天远带领若凤若桐还有畜牧养殖组的全体男子妇女,除了按期给这些树苗浇水施肥喷洒防治病虫害的药物外,又请人在河坡的半腰间盖起十余座砖瓦小屋,在树林的外围处拉上细铁丝网,一方面为管护林木提供方便,另一方面打算来年开春时节继续购买鸡崽鸭崽,在林内放养。 在杨树林以西的沿河地带,“天凤”公司循环经济产业园也已全面建成并正式运营。循环经济产业园由唐盛主持,和省内外多家农业科研单位展开合作,分为有机蔬菜大棚、有机水产品种养池塘、粪污厌氧发酵及沼气发电三个单元,鸡鸭粪便经收集处理后进入沼气反应池内发电,其残渣加工成为有机肥后施进蔬菜大棚或种养池塘,蔬菜大棚或种养池塘内的附带产物加工处理后则成为鸡鸭食物,真正实现了废物利用,循环发展,达到了产品绿色、有机、健康。 最令张天远和若凤若桐感到意想不到的是,河里放养的鱼苗长势极为不错,大的已经有草鞋那么大,小的也足有一拃来长了。这还不算,那次张天远和李大牛、猴跳三乘坐快艇去往西岸给树苗喷药,驶到孤岛附近,三人竟吃惊的发现河面上突然“啪”“啪”的跃起四五条至少十余来斤重的鲤鱼。看张天远瞪圆眼睛满脸大惑不解的表情,李大牛和猴跳三同时兴奋的大叫起来: “天远,真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你好福气,这是上游山区水库里野生的鲤鱼趁着发水时顺流浮游下来啦!” 不过子良伯却告知张天远道:“天远,这些野生鲤鱼原本性子就野,加上个大胃口好,咱家养的鲤鱼鲢子草鲩根本不敢和它们争食,所以还是早早捕捞出手了好!”张天远听取了子良伯的意见,雇请镇上的捕捞队过来,花费两天时间,竟捕捞上来五千多斤野生的大个鲤鱼,全部运往禾襄市农贸市场销售;在付清各种费用后,“天凤”公司净收入达两万余元。 然而,正所谓美中不足喜中有忧,渐渐的,张天远又开始为着一些事情发起愁来。 从桃李飘红麦苗返青时节开始,就有三三两两来自水源镇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利用周末休息时间,或驾摩托车或乘小汽车来到扒淤河边,下车后一律扛了钓竿饵料、网兜小凳,各寻清净地方稳坐垂钓。对于此种现象,张天远开初并没放在心上,暗想不过是消遣而已,钓就钓吧,又能损失几个小钱?但渐渐的人们便传言开来,说仲景村西边的扒淤河风景美鱼儿肥,树茂叶嫩空气清新,是夏日里消闲玩乐的绝好去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结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水源镇上的人、附近乡镇的人,到最后甚至就连禾襄市区的人,都纷纷闻风而来,或拖儿带女呼老唤幼,或随身携带食物帐篷,白天黑夜只是坐在河边的洄水处树荫下,垂钓不辍。 那天是周六。下午傍黑时分,张天远带了若凤若桐,引领着水源镇畜牧兽医站的三位工作人员来到河边杨树林内,对放养在里面的鸡崽鸭崽进行夏季防疫。使张天远大吃一惊的是,站在半坡上的鸡舍鸭棚前放眼望去,但见一河两岸的树荫下,竟挤挤挨挨的坐满了垂钓者,而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草径间空场里,则横七竖八,停满了自行车摩托车小汽车等各种交通工具;不时就有人大呼小叫着跳起来,一面提了鱼线绷紧的钓竿一面顺了杂草丛生的河岸快步紧跑,吸引得两旁的垂钓者们轰然而起,疾促快跑过去围观品评。不用说就知道,又有一条倒霉的鱼儿上钩了。 恰在此时,一位垂钓者肩上背着水淋淋的长筒状的塑料网兜顺着坡道走了过来,网兜内尽是半尺、尺余来长的翻着白肚皮的鱼;垂钓者一面走一面颇不耐烦的打着电话:“催催催只管催,你是催命鬼托生的啊?吃肉喝酒的时候,想不起老子,麻将桌上三缺一的时候,倒想起老子来了?你问老子在干嘛,老子在仲景村西的扒淤河钓鱼呢。老子是新手,一天也就钓个十斤八斤的鱼,那些老司机,一天钓大几十斤呢!……” 垂钓者脚不停步的走了上坡,张天远回过头来,发现站在旁边陪同畜牧兽医站工作人员给鸡崽鸭崽打针防疫的若凤若桐也正听得认真;三人眼神一碰,各自在心里算着账:一河两岸最低也有三百来名垂钓者,这些垂钓者有钓着的,当然也有钓不着的;若按每人每天平均钓上十斤的鱼估算,只怕“天凤”公司每天损失的鱼最低要在三千斤往上了…… 想到这里,张天远转头向西,手搭凉蓬朝向河面望去,但见半斜的太阳光里,李大牛和猴跳三正驾了快艇在投放鱼食,而蕙兰则腰挎竹篮,倾斜着身体从河坡底部慢慢的爬了上来;蕙兰身后五七步远处,又走着二哈、钱二狗和猴跳三的婆娘等人。等到蕙兰走近,张天远回头望了一眼若凤若桐,绷上脸问道: “蕙兰,这么多的人在河里钓鱼,你怎么不管不问?……你这个畜牧养殖组组长是怎么当的?” 蕙兰早就看到了站在半坡林间的张天远和若凤若桐,此刻走近,听得张天远问话,便停步仰起头来,把盛满洗净衣服的竹篮放在脚边,又抬袖抿了抿额前的汗水,喘着气答道:“我们也想尽办法驱赶,可这些人全是赖皮苍蝇:你赶他走,他稳坐不动,听见只当没听见;你赶得紧了,他挪挪屁股,重新换个地方。我们正想找你汇报这个问题呢!……” 张天远抬高了声音:“我不管。反正明天只要还有人在河里钓鱼,你就不要来这里干了!” “耶耶,张大老板发脾气了耶,日头今个打西边出来了耶!”二哈夸张的叫道;其他几个婆娘则围成半圆,你推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叽叽咯咯的低声笑着。 蕙兰怎么也没想到张天远会把脾气发到自己头上,她双目直视着张天远,眼神里有不解有愤懑,也有委屈;张天远依旧紧绷着脸,鼻孔里呼呼的喘着粗气。蕙兰慢慢的扭过头去,一线闪亮的泪光在眼角处悄然滑落。若凤赶紧走上前去,一面轻轻抚着蕙兰的肩头,一面大声数落张天远道: “凶什么凶?睡不着瞌睡怨床歪,学不好游泳怨杂草。你有本事,你现在就去把钓鱼的人统统赶走啊!” 二哈不知高低的走上前来,两手拍掌大声笑道:“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把那些钓鱼的人的车,管他是自行车摩托车还是小轿车,统统都放了气,让他们来得回不得;或者干脆在草丛里撒上钢钉,那些钓鱼的人一大早骑车开车过来,啾——嗙——;下车一看,你妈,咋车轱辘没气了哩?……” 晚上回到家里,张天远一想到满河满岸钓鱼的人群,就忍不住的心疼起来,怎么也吃不下饭去:这些人钓上来的不是鱼,而是他一年的心血和希望啊。若凤知道张天远的心事,便拉了栗花婶和禾禾坐在他的面前,温言软语的劝道: “天远,那人们老这样钓下去,有多少钱咱也得赔光了。我看这事的责任不在蕙兰,千人打锣,一锤定音,关键是咱们自己得想好办法拿好主意呀!” 张天远叹了口气:“想什么办法拿什么主意呢?上门就是客,要说不让钓吧,人家大老远的已经跑来了;要说让钓吧,咱又赔不起这个钱。……难哪!”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若桐抬起头来,打量着张天远的脸色,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句: “姐夫,要不,要不……咱就收费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83 赵夏莲手拉箱包,拖着疲累的步子走过前院堂屋的穿堂进入后院。其时弯月清亮,朗照大地,弯腰枣树下的石桌石椅上,碗筷酒菜已早摆放停当,赵夏雨和青荷难得安安生生的静坐桌旁;麦兜趴在赵伯冉的两腿之间,伸手拨拉着爷爷颌下的胡子,说道:“爷爷,你嘴上的头发都白啦!” 赵伯冉面冷心善,平日里总是摆着严肃面孔,有时看见赵夏莲也是待理不理,唯独对于麦兜永远都是温言软语,和蔼有加;此刻听得麦兜说话,赵伯冉难得的仰脸哈哈一笑,道:“俵将,驴头扯到马胯上。那叫胡子,不叫头发!” 麦兜点一点头,冲赵夏雨和青荷挤了挤眼睛,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爷爷,那你头上的胡子都快要落光了呀!” “俵将,你给我站直听好了:长在嘴上的叫做胡子,长在头上的叫做头发。”赵伯冉摆出嗔怒的表情,“都这么大了,胡子头发还分不清楚,真是糨糊脑袋!” 麦兜得意的挺胸凸肚,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忍不住的嘎嘎大笑起来:“拜托,我当然知道长在嘴上的叫做胡子,长在头上的叫做头发。看你不高兴,整天嘴巴噘得能拴上头驴,人家才逗逗你嘛!” 赵夏莲站在房院中间的甬道上轻轻的咳了一声,赵伯冉和赵夏雨、青荷闻声,同时转头过来,尚未起身说话,麦兜已早张开双臂飞步跑来:“哦,老爸回来喽。哦,老爸回来喽!” “哎,我的乖麦兜!”赵夏莲丢开箱包拉杆,伸手将麦兜拥抱在怀;虽然平日对麦兜要求严格,尤其在检查作业时候非呵即斥,然而外出几天,她心里竟牵系得厉害,有几次都在半夜梦到了麦兜的身影。此刻赵夏莲一手搂着麦兜,一手打开箱包,将给麦兜买回的小型塑料模型飞机取了出来;麦兜接过飞机,把机头放在嘴边哈一口气,然后仰天猛抛,飞机便飘飘悠悠的飞了上天,底部在幽蓝的夜色中闪烁着红绿两色光亮。麦兜快步去追即将落地的飞机,同时口里长声叫着:“哦,老爸万岁。哦,老爸万岁!” 接下来赵夏莲又把带给父亲、赵夏雨和青荷的礼物从箱包内取了出来,分发各人。赵伯冉口里咕哝一句:“花那个闲钱干嘛!”赵夏雨和青荷则喜滋滋的,连声道谢:“谢谢姐,谢谢姐!” “姐外出考察远道归来,伯、我还有青荷略备薄酒,为姐接风洗尘!”客气完毕,青荷拉了赵夏莲挨着自己坐下,赵夏雨则斟满四只酒杯,分布各人面前,嘻嘻笑着说道。赵夏莲一路风尘确感劳累,也不多话,端杯和三人相碰后,一饮而尽。 酒饭完毕,青荷收拾了碗筷盘盏去往西侧厢房洗刷;赵夏雨知道赵夏莲考察归来,必然有话要和父亲细说,便拉着麦兜坐到东墙根下的角门处,两人打打闹闹吆吆喝喝的玩起了“一五一十上官桥,问你清官饶不饶”的孩童游戏。 弯月攀至枣树梢头,光亮皎洁,铺洒小院。在呷呷咕咕的鸽子梦呓、咯咯吱吱的黄牛咬嚼声中,赵伯冉点燃了一袋旱烟,兀坐石椅后面,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赵夏莲坐在赵伯冉的对面,望望头顶的月亮,望望远处的麦兜,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赵夏莲胸中渐渐郁起了一块垒结:她想亲耳听听父亲对于王安平的看法。她受镇党委任命,回到仲景村兼任党支部书记,身为村主任的王安平持抵制态度,甚至隔三差五的搞搞小动作,使使小绊子,说来也在情理之中;可她绝对没有想到王安平竟然还有重大的贪腐行为:自从赵士乐透露一百二十亩机动耕地的秘密以来,她又陆续掌握了王安平大大小小的贪腐行为两到三起。半个月前,赵士乐又告知她说,王安平突然给他送了五千元的红包,大概是为了对他保守秘密的回报吧;当时她要求赵士乐暂将红包里的钱存至镇纪委开设的廉政账户上,而对王安平则不要有所回应,留待以后慢慢处理。前段时间,她曾几次有意无意的把话题扯到王安平身上,可父亲不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避重就轻不谈实质性的问题,令她十分困惑。就在她打算正式坐下来和父亲谈一谈王安平的问题的时候,镇党委突然决定由她带队,前往贵州塘约考察当地的土地“三权分置”工作,因此这个话题也就耽搁了下来。现在考察归来,又闲暇无事,她决定郑重的向父亲提起这个话题。 “爹,我想知道,你……对王安平这人到底有何看法?”这次赵夏莲一改前面几次迂回含蓄的做派,单刀直入的问道。 赵伯冉似乎早就料到女儿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把竹根烟管衔在嘴里深吸一口,然后伸手拿开,鼻孔和嘴巴便同时冒出了三股白烟:“王安平嘛,是个有思路有能力,也有一定农村工作经验的人;如果委以重任,让他独当一面,肯定能把工作干得风生水起。只可惜为人太过精明,私欲极重,尤其是近些年来一门心思钻到了钱眼里……” 这么说来,父亲对于王安平贪腐的事,也并不是一无所知;那么以父亲的精明和耿直,为什么迟迟不肯伸手管管呢?赵夏莲心中忖道。 赵夏莲正要提出疑问,忽然手机嘀铃响了一声,提示收到新的微信信息;拿起看时,却是镇党委微信公众号推送的一条消息,通报全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中标单位的事情。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奋战,不懈努力,全镇十二万八千余亩耕地有十一万两千亩签订流转协议,进入了全面整治阶段;党委政府研究并报经市委政府同意后,定于五天前召开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议。赵夏莲身为主管农业的副镇长,又是全镇土地“三权分置”工作领导小组的第一副组长,理应参加,但却由于前往贵州塘约考察,返回时遭遇暴雨道路塌方,直直耽误了六天时间,因此等她回来,招标会议已经结束了。虽然没能按期参加,不过赵夏莲仍旧十分关心这次招标会议的结果,因此便迫不及待的拿了手机细看。赵伯冉见状,也就顺水推舟,不再多言了。 消息显示,这次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议参标单位三十一个,中标单位十个,当然“名门”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施工队因实力雄厚技术过硬,名列前茅,其他几家中标单位也算不分伯仲,各有千秋;只是看到最后一行时,赵夏莲简直有些吃惊而且愤懑了:钱兴胤的“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竟也赫然在列。 钱兴胤,黑马,黑马,钱兴胤……几个字眼反复在赵夏莲的眼前闪烁着;她转过头去,嘴里默默念叨道:钱兴胤,这个龌龊卑鄙小人,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中标的呢? 嘀铃——,手机再次震响了铃声。赵夏莲拿起看时,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一摁听筒,便听到了钱兴胤油腔滑调的声音:“赵大书记,水源镇微信公众号发布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赵夏莲正想弄清楚“黑马”公司中标的内幕,钱兴胤恰就来了电话;她警惕的望了父亲一眼,手握手机走到前院窗下,不动声色的答道:“看了!” 电话里,钱兴胤嘻嘻一笑:“赵大书记,看来前几次不该找你啊。你这次出门考察,我灵机一动调换个人,结果一下就把事情办成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换个思路,效果更佳;我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哼,这年头,拎着猪头还怕找不到庙门?拿着钱财还怕找不到办事的人?当然这并不是我打电话给你的目的,我打电话想要告诉你的是:‘黑马’这次中标,和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所以请你一定不要坏我的好事!” 赵夏莲手握手机,默不作声。 电话里,钱兴胤依旧兴奋的滔滔不绝的说着话:“赵夏莲同志,明人不做暗事,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上次向纪委举报的信件和视频,全部出自钱兴胤同志,至于其他帮凶嘛,暂且保密。钱兴胤同志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原因有二:一来嘛,是对你不识抬举、处处拿民意压人的小小惩罚;二来嘛,是先给你打打预防针,让你提前有个思想准备,将来水源镇的土地整理工程,不说让你关照了,起码不要坏事……” 赵夏莲忍了几忍,但终于还是爆发了:“钱兴胤,你这个卑劣无耻的小人,你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上次的事我早就断定是你在背后捣的鬼了。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金子还是石头,是宝贝还是垃圾,最后总会在事实面前见个分明的。——你在水源镇土地整理工程中中标的事,我现在便可以明确的答复你,只要我赵夏莲还在水源镇任职,你就永远别想胡作非为!” 说完,“啪”的挂了电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84 李进前绝境中的最后两搏,再次以失败而告终。 十二天前,他安排吕向阳在公司开办的微信公众号上发布声明,决定以六亿五千万元的价格出让市区北郊五百亩商用土地的使用权。消息刚刚刊出半天,便接到北京方面来电,表示坚决反对,并声称如果他一意孤行,双方只能法庭相见;紧接着国土资源部门来人,警告他说对于拍卖到手的土地使用权,未经相关部门同意,不得私下转让,否则将由国家无偿收回。无奈之际,他只好通知吕向阳将该声明从微信公众号上撤了下来。 接下来他又想到了市高官尹昭河,目下情势,也只有尹昭河才能改变政府决定,督促金融部门,为“香雪”公司贷到钱款。他再也无暇顾及袁清晨的感受,无暇顾及党政正职关系微妙的官场潜规则,只管连续三次前往市委大院,期望能够面见尹昭河,一诉苦情。前两次均以扑空宣告失败,第三次,在得知尹昭河在常委会议室内开会后,他立即叫了小牛驱车前往,只身守于会议室门口。期间尹昭河出来如厕,他赶紧跟到后面,守在卫生间门口;尹昭河如厕出来,一眼看到了他:“是‘香雪’公司的李总啊。怎么,有什么事情吗?” “尹书记,事情是有那么一点事情……”他刚要开门见山切入正题,便有一位工作人员匆匆过来催促尹昭河开会;尹昭河冲着他摆了摆手:“回见,回见!”便急步朝向会议室走去。 他只好再次守在会议室的门口,耐心等待尹昭河会议结束出来;然而会议结束后,尹昭河陪着一大群领导干部出门乘车,浩浩荡荡的驶出了市委大院。一位熟识的秘书告诉他说,省里扶贫巡视组进驻禾襄市,为期两月,市委上下正在全力以赴应对,恐怕尹书记太忙,没有时间和他会面。他想了想,也觉得不能因为自己的小事而耽误尹书记的时间,影响全市大局,因此便告辞离开,并决定就此偃旗息鼓,不再麻烦尹昭河了…… 四面突围、四面碰壁之后,李进前反倒轻松了下来。他乘车驶出市委大院,在路经城东街道旁边的一座公共厕所时,吩咐小牛停车,然后开门下车,让小牛驾车回往公司,自己则站在公共厕所入口处,开始对目前的处境做着冷静分析了。 李进前之所以把冷静分析的处所选在这里,是因为他对这座厕所感情极深:二十年前,还在依靠走街串巷收售破烂为生的时候,一天晌午,他骑车带着刚刚收到的百余斤重的破烂走到这里,突然狂风乍起,暴雨呼啸而来。他想自己淋点雨倒没什么,可车后驮的破烂全是书卷纸本,一旦淋了雨那就半钱不值了;仓皇之际,他推着车子,连人带破烂躲进了这座厕所。厕所里尽管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然而毕竟为他遮挡了不期而来的风雨,保存了一点可怜的财物。也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想道:要是我能在这座城市拥有厕所那么大的一处住房,我就满足了,一辈子都满足了…… 后来,他在附近租到了一处民房。民房内没有卫生间,每次方便都要跑出半里多远赶到这座厕所里来,尤其是早晨时候,厕所门前常常排着拥挤的队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憋得嘴脸乌青,高声咒骂着厕所的肮脏污秽和蹲在厕所里消磨时间的人。他恨过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但却从来没有咒骂过厕所,因为它曾承载过他的梦想,他对它充满了感情…… 随着城市的发展,眼前的厕所早有了焕然一新的变化:银灰色的铝合金窗框,墨蓝色的推拉式玻璃,就连地上也铺着光洁的雕着精美图案的地板砖,完全没了记忆中的形象。然而每次路过,他还是会默默的在厕所前站上一会,深深怀念着曾经的苦难的时光。 现在,站在厕所门前,迎着西天苍茫的暮色,李进前想道:退一万步说,事情即便糟糕透顶,“香雪”公司宣告破产,但现有的厂房、设备等等各项资产核算变卖后,偿清外债还是绰绰有余的。困难苦累必然会有,但再困难再苦累,也总比当年沿街吆喝着收售破烂、躲到厕所里避雨、每天排队等着大小便的时候要强得多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一息尚存,“香雪”公司就有咸鱼翻身的可能…… 不过令他唯一担心的,是豫js31号酒黍的去向问题。“香雪”公司宣告破产,豫js31号酒黍的种植经营至少说在年内就失去了意义;豫js31号酒黍是赵继平教授毕生的心血,理应为它找个好的归宿才是。在禾襄市,具有接手经管豫js31号酒黍实力的,只有李震宇的“宏发”公司了;虽然李震宇处处和自己作对,但为了豫js31号酒黍,也就顾及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宏发”早就对豫js31号酒黍垂涎三尺,那就顺水推舟,转让他们好了。 思索至此,李进前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过来:“香雪”公司虽然眼前为外债所逼,几近陷于绝境,不是还有仲景村的六千余亩长势良好的酒黍吗?只要想方设法捱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等到酒黍成熟收获,向其他黄酒酿造厂家售出一部分,不就有了资金了吗?对,眼前的出路,就是想方设法的捱时间…… 李进前精神振作起来,转头大踏步的朝向家中走去;在决定离开的那一瞬间,他甚至冲着公厕潇洒的摆一摆手:再见! 回到家里,已是晚饭时分,因为路上通过电话,知道碧桃已在楼顶摆好饭菜,带着洋洋正在坐等,李进前换一身休闲便装,趿了拖鞋,径自沿着楼梯走上了楼顶。 碧桃实在是个贤惠能干的女人,她拒绝李进前雇请保姆的建议,这么多年来始终坚持自己单独打理家务,接送洋洋上学放学。开春时候,她在外面寻到许多废弃的泡沫包装箱,一一搬放至楼顶平台,然后在箱内盛装活土,浇灌净水,再播下丝瓜、苦瓜、瓜蒌、芫荽、辣椒、紫茄等各色瓜果蔬菜的种籽,并请人用钢筋、铝条焊接了框架,顶上覆盖透明玻璃,地下摆放桌椅板凳,于是一个夏日里的吃饭场所就建成了。 现在,围绕桌椅板凳四周摆放的泡沫包装箱里,芫荽秧苗青翠葱郁,辣椒茎叶间点缀着白色的小花,紫茄枝繁叶茂,单株约有尺余多高,丝瓜、苦瓜和瓜蒌的碧藤青蔓相互交缠,爬满了钢筋铝条焊接的框架,簇簇粉白色、浅黄色的碎花细蕊间,星星点点的缀满了椭圆形的瓜蒌和纺锤形的丝瓜苦瓜。玻璃顶上逶迤蛇行的藤蔓间繁星透隙,四围清风徐来,叮叮当当的摇曳着各色花果。夏日夜晚坐在这里吃饭纳凉,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如此风清月白之夜,又有佳肴美人相陪,不喝上两杯可真有些亏了。——拿酒来!”李进前坐到桌前,双目凝视碧桃,笑嘻嘻的说道。洋洋听话,立刻飞跑下楼,回屋抱了两瓶“香雪雕冰”黄酒上来。 李进前轻车熟路的打开酒瓶顶盖,为他和碧桃各自斟满酒杯,然后端杯说道:“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今晚你得陪着我,一醉方休!” 碧桃抬眼打量着李进前的脸色,犹疑良久方才心事沉沉的说道:“进前,我总觉得你这段时间有些异常!” 李进前心里咯噔一响:不管多苦多累多烦多恼,他平日里从不在碧桃和洋洋面前有过丝毫的表露,他不想让她们跟着他担惊受怕,忧心煎熬;转而一想,也可能是微信里关于他和晴儿的流言被椿叶看到了,便道:“微信上关于我的流言,说白了那是商场斗争的伎俩,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些流言我根本不放在心上,我只相信你的人品。”碧桃举杯说道,“我总觉得你最近心事很重,有好几次都在梦中发出叹息,可能是商场上的压力太大了吧。瞧,这鬓边都有白头发了。”说完俯在李进前的肩上,小心翼翼的将他鬓边的两根白发拔去。 李进前想了想,说道:“最近公司确实遇上点麻烦,不过请你相信只要有我在,风也会过雨也会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碧桃笑了,柔声说道:“这个不用你说,我是绝对相信的。对了,再过几天就是你的三十九岁生日,我特意请朋友从上海给你定做了一套西装皮鞋,到时候你就穿着西装皮鞋,我们好好的庆贺一回!” “又乱花钱了。”李进前觉得眼眶有些潮湿,他笑着刮了一下碧桃的鼻头,“不过我还是听从夫人的意见,到时候穿上西装皮鞋,好好的庆贺一回。——来,干杯!” “哦,爸爸妈妈碰杯喽。哦,爸爸妈妈碰杯喽!”洋洋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李进前放在桌上的手机,打开拍照功能,一边跳脚欢呼一面“咔”的摁下了快门。 李进前和碧桃举杯相碰、仰脖饮酒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看似安静宁谧的夜空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灾难;这场不期而至的灾难,将使他彻底的陷于灭顶之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85 滚圆的大太阳挂在头顶当空,开始的时候又红又亮,肆无忌惮的向大地倾泄着它刺目焦灼的光热。整个仲景村,不,整个世界,仿佛被一个硕大无朋的薰笼罩着,郁闷蒸热;没有一丝风,表面落满尘灰的树叶动也不动一下。人人都烦躁燠热得汗流浃背,喘不过气来,村道里的狗们也吐着长长的舌头,好像被热得失去了意识似的,昏头昏脑的爬伏在地上。 深深浅浅的房院中,密密匝匝的林木间,依稀传来某个老婆婆拿刀剁着猪菜的梆梆声和歌吟般的骂街声: “谁偷吃了俺家的——鸡崽哟——,俺日你的娘哟!俺清早起来打开鸡笼数数——十五个哟——,晚上回家关上鸡笼数数——七对半哟——!谁偷吃了俺家的——鸡崽哟——,俺咒你全家头上长疮——脚底流脓——肉里出疔——生个儿子没哟——!……” 自五月端午起,天就没有好好的下过雨了;在仲景村,这种情形叫“卡脖子旱”:玉米高粱大豆各类大秋作物均到了抽穗孕籽时节,正是急需汲取水分的时候,天却突然干旱起来,河流渠坝、坑塘水井或滩水浊流,或细语幽咽,就连人畜用水也都成了问题,仿佛被卡了脖子一般,所以有此俗称。 不过今年好得多了:一来张天远在扒淤河上建起拦河堤坝,在河道里积起了万顷碧波;二来由于土地整理,耕地下面全部埋设管道,井水通过管道定期输送田间,为酒黍的抽穗孕籽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因此在仲景村,尽管干旱已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但庄稼人畜用水依然不成问题…… 后来就起风了。风是在骤然之间生成的,仿佛从地缝里突然钻出来,仿佛从天穹里突然跌下来,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呼呼呜呜,呜呜呼呼,最后直刮得天昏地暗,刮得飞沙走石,刮得行人迎风睁不开眼睛,刮得鸡子顶风挪不动脚步,刮得在墙上跳跃的猫儿啪的一声摔跌在了地上,刮得在场里垛好的草堆呼的一声飘飞到了天上,刮得太阳在云层里变白变薄,而且一悠一悠的,就好象谁家刚刚烙好的一张馅饼被扔到空中荡起了秋千似的。 正是刚刚吃过午饭的时刻。若凤带着禾禾在房内午睡,子良伯和栗花婶在院子里的墙阴下闲话,张天远则拉了一领苇席躺在仲景坡茅屋前的林子里纳凉。除了老婆婆时断时续的剁菜声和骂街声,除了不知哪里的两个妇女隐隐约约的吵架声,除了偶尔“啪”的什么东西被太阳晒爆了的炸裂声,整个仲景村静寂得似乎陷于了洪荒混沌之中。 张天远才刚合上眼睛眯矇一小会儿,便猛听得四面风声大作,石子草屑尘灰飒然而起;赶紧翻爬起身,睁开眼睛一看,但见满林子里的树枝树稍树叶交织成了一张其大无比的网,悠悠荡荡的朝向自己扑压过来。一个喜鹊的窠被风陡然掀翻,飞离三丈多高的树杈,飘飘摇摇跌落而下,不偏不倚的砸在他的脚前。那窠平日里仰头看去并不见大,此刻落在面前,方才发现至少有一背笼的干柴树枝草叶,而且里面又有几只羽毛尚未丰满嘴角还没褪黄的小喜鹊,乍着翅膀伸着脖子哆里哆嗦的唧唧乱叫;旁边的树枝上,一只不知是父亲还是母亲的老喜鹊焦灼不安的跳来跳去,口里发出声声凄凉绝望的哀鸣。张天远赶紧起身冲进茅屋,拖出一块厚实坚硬的帆布蓬子,小心翼翼的把鸟窠遮盖起来,布蓬四角又用砖石压牢。那只老喜鹊立时兴奋得喳喳乱叫,飞离树枝,一头扎进蓬下的窠里再不出来了。 就在张天远慌手慌脚用帆布篷子遮盖鸟窠的时候,一道耀目的闪电陡在头顶亮起,就像迅疾游走的血红色的长蛇,在墨黑如漆的苍穹间划出一幅惊心动魄的珊瑚型图案;闪电过后,紧接着便是“喀啦啦——”的雷鸣,雷鸣似乎就在头顶上方响起,震得脚下的大地一颤一颤,震得人的两只耳朵嗡嗡发麻…… 张天远再次站在林间空地上的时候,风刮得更大了,所有的树干树梢树叶都仿佛被用一只无形的大手捋着扯着,直直的朝向一个方向倒伏而去。云层也越来越厚越来越低,黑沉沉的就象压在顶门上方一般;然而不过片刻,天空忽又白亮起来,白得耀眼,亮得刺目。张天远站在那里,正在心惊肉跳、慌乱不知所措时候,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脑后的顶皮硬生生的发起疼来,用手一摸,早鼓起了栗枣大小的一个包。 张天远犹在疑惑愣怔之间,浑身上下又是噼里啪啦的纷纷乱响,仿佛万千混杂的石子突然直朝自己身上激射飞砸而来,赶紧连滚带爬的逃回茅屋里面,躲在门板后面伸头向外看去,这才发现纷乱杂沓的雨滴间,满眼都是指头大小的滚圆冰球在地上蹦蹦跳跳。他猛的打出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了: ——下冰雹了! 是的,下冰雹了。闪电满天游走,雷声隆隆轰响,伴着呼呼砸落的铜钱大的白色雨滴,数不清的冰雹,大的小的圆的方的,正铺天盖地的从白白亮亮的苍穹中倾泻下来;落在地上的冰雹,碰撞着跳跃着翻滚着,很快就累积得约有二指多厚了…… 张天远哆嗦着手,拨打了在扒淤河边杨树林内午睡的若桐的手机,嘶哑着嗓音吩咐若桐立刻带领蕙兰和李大牛、猴跳三,以及所有在场的男子妇女把鸡崽鸭崽全部赶进棚舍里面,把新买不久的五艘游艇牢牢系紧在岸边的木桩上,把小吃园晾晒的酱菜佐料统统搬运进屋。打完电话,张天远想想觉得还是不够放心,又摘下锅台上的铁锅顶在头上,冲出茅屋,径朝仲景坡下面飞奔而去。 经过自家的楼房门口时,张天远看到若凤和子良伯栗花婶三人站在楼门过道的下面,正倚了门框惶惶不安的仰头望着天空,便大声吆喊要她们进屋照顾好禾禾。呼呼的狂风和噼里啪啦的雨声冰雹声中,若凤的嘴巴张了几张,不知说了句什么话,然后回身就把院子里一个洗衣服的铝盆“豁啷”一声泼了水,翻过盆底倒扣头上,冲过来和张天远并肩跑在了一处。 “你跟着干什么,赶快回去!”张天远冲着若凤嘶声吼道。 铝盆遮住了头顶上的冰雹,但却不能遮住随风倾落的雨滴,若凤的头发很快就被打湿,粘在同样被打得的颊上,她冲着张天远喊道:“这么大的冰雹,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此刻,仲景村里早已炸了窝,村民们午睡的不睡了,骂街的不骂了,闲谝的不谝了,吵架的不吵了,就连那些午饭吃得晚一些的,也把饭碗撂丢在地。人们仿佛乱蜂蛰头,有的顶了洗脸盆在雨地里狂奔乱跑,到处吆唤寻找自家贪玩的孩子,那洗脸盆的底部早已被冰雹砸得坑坑洼洼;有的撑了雨伞在雨地里死拉硬拽,大声咒骂驱赶倔强不驯的牲口,那雨伞的油布也早已被冰雹打得破破烂烂;有一头刚刚套上鼻圈不久的小牛犊被冰雹砸得发了懵,竟然把尾巴竖得旗帜一般,哞哞狂叫着四蹄狂奔,不分东南西北的乱跑一气,吓得合家大人小孩又哭又喊,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乌云压顶,四周复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天空里,一道又一道的闪电扭曲着蜿蜒着,仿佛火蛇一般撕开了幽暗浓重的天幕;闪电刚刚过去,雷声便紧跟着隆隆炸响了,雷声忽而在东忽而在西,直要把人震懵震昏一般。雨滴随着狂风冰雹一块儿砸落下来,砸在人的脸上身上,麻沙沙一片生疼。张天远紧紧攥住若凤的一只手,两人在黑暗里不辨方向,只能凭着感觉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的不顾一切的朝向扒淤河边急奔。风刮得越来越猛,有几次若凤都被裹倒在了地上,张天远回过身来拉起她,两人继续摸黑朝前跑去。 忽然,头顶前方隐隐传来“喀喀嚓嚓”的细微声响,紧接着便是哗哗啦啦的树叶摩擦声和咯咯吱吱的树干断裂声,张天远直觉毛骨悚然,心脏缩紧,赶紧抬头望去,但见冥冥苍苍的晦暗当中,路边一棵水桶粗细的椿树已经被风拦腰折断,粗大的树干拖着茂密的树冠,摇摇晃晃的朝向道路正中砸落下来。 若凤丝毫没有察觉,只管扯着张天远的手臂往前疯跑;张天远欲要止步,却被拖得一个趔趄栽倒在了路边的排水沟里。 由于惯性,若凤跌跌撞撞的向前冲了两三步。直到巨大的呼啸声震响耳膜,若凤才似发现了危险,她骤然停住脚步,满脸煞白,目眦欲裂的盯着迎头砸落下来的树干。 “若凤——” 张天远哑着嗓子吼喊一声,猛的跳起身来,一头便把若凤撞倒在了两丈开外的泥水地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86 整整一个上午,赵夏莲都忙得不可开交。 上午八点,赵夏莲准时走进镇党委会议室,向包括李颉在内的镇党委班子汇报仲景村建设美丽乡村、打造传统村落的规划方案:利用“医圣”张仲景在中国乃至世界的影响,开发仲景资源,擦亮仲景品牌。主要做法,一是由镇党委政府出台优惠政策,鼓励以仲景村为中心的周围各村大面积发展中药材种植,打造在全国有影响的中药材种植基地;二是由镇村两级联合筹资,加固仲景村保留下来的二十余座清代民居,邀请国内知名中医专家定期前来坐堂问诊,打造在全国有影响的中医疗诊基地。赵夏莲简洁的语言,明晰的思路,得到了镇党委班子的一致认可,仲景村建设美丽乡村、打造传统村落的规划方案最终全票通过。 上午九点,赵夏莲和李颉及从市里赶到的祁光明,又陪同来自省内及山东、湖北、四川等地的二十余名种植大户分乘两辆中巴,沿着水泥乡道将全镇二十八个行政村走马观花的浏览了一遍,重点是让这些种植大户对水源镇有个初步的印象,便于下步在这里流转土地,经营农业。 早在半个月前,水源镇即以政府名义在网上发布了招商公告,诚邀全国范围内的种植大户报名前来参与农业发展。当然,根据赵夏莲的建议,对于有意前来发展的种植大户也制订了门槛,那就是必须按照镇里的统一规划进行经营,否则委婉谢绝;同时对于种植大户流转土地的面积也做了规定,即必须在三百亩到三万亩之间,流转面积低于三百亩者,经营规模太小,不易形成效应,故而不予考虑;流转高于三万亩的,万一遇到人力不可抵御的自然灾害,损失太大难于翻身,市场风险过高,因此也不予考虑。公告发出后,来自省内外的百余家种植大户踊跃报名,经镇“三权分置”领导小组办公室层层把关、严格筛选后,最终确定了二十余户,由镇“三权分置”领导小组办公室通知前来签订土地流转协议。 上午十一点,大家再次分乘中巴回到镇里,参观了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领导小组办公室。一行人走进办公室内,看到室内墙上分别挂着水源镇镇情概况标牌、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领导小组成员名单标牌、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工作流程标牌以及水源镇镇区图、水源镇“三权分置”种植区域规划图。其中水源镇“三权分置”种植区域规划图幅面最大,几乎占了整整一面墙壁,上面详细标注着全镇二十多个村落及道路、河流、耕地的分布情况,同时又分别用红、黄、绿、蓝四种颜色标识规划的粮食作物种植区、水产作物种养区和经济作物种植区、酒黍和中药材种植区;规划图下面,是一幅水源镇地形缩略图,即把村落、道路、河流和耕地等各项实物全部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了缩小,然后请人制作而成;乍然望去,有些类似于战争年代前线指挥部里设置的沙盘。 “这里土地肥沃,旱涝保收,多年来一直是水源镇的‘粮仓’,因此规划为粮食作物种植区……” “这里靠近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渠首,沟渠纵横,水资源极其丰富,因此规划为水产作物种养区……” 赵夏莲手执激光笔,站在种植区域规划图前侃侃而谈;每讲到一个地方,便将激光笔射出的红外线照向该处。二十余名种植大户在李颉和祁光明的陪同下,一面认真倾听,一面频频点头。 讲解完毕,赵夏莲收起激光笔,目视着二十余名种植大户说道:“关于水源镇的镇情概况和种植规划,相信大家已经了然于胸了。下面是二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家可以思考、讨论并根据各自的经营方向,决定在哪个区域流转土地。十一点半准时赶到镇党委会议室,签订正式协议!” 趁着二十余名种植大户七嘴八舌、商讨酝酿的时间,赵夏莲和李颉悄然退至镇党委会议室小憩,祁光明则去往位于楼道尽头处的卫生间内方便。在斟满三杯茶水,等待祁光明回来的间隙,赵夏莲目视李颉,开门见山的说道:“李书记,我有件事一直想问问你!” “哦,什么事情?”李颉捧杯在手,诧异问道。 赵夏莲端杯喝一口水,平静了下情绪,道:“这次全镇土地整理工程招标,‘黑马’公司也在中标之列。我想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内幕!” “你爱人的公司中标,这是好事啊。怎么,你有不同意见?”李颉抬起头来,有些惊讶的问道。 赵夏莲迟疑片刻,终于抬起头来,以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李书记,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离婚了?怎么回事?”李颉更加惊讶了。 赵夏莲刚要开口,祁光明便推门走了进来;两人之间的谈话,到此戛然而止。 上午十一点半,二十余名种植大户络绎走进会议室内,各寻位置坐下。赵夏莲坐在主席台上,祁光明和李颉分坐两侧,祁光明和李颉两侧又分坐着几名“三权分置”领导小组办公室工作人员。赵夏莲转头望望祁光明,又转头望望李颉,道:“可以开始了吗?” 待祁光明和李颉点头后,赵夏莲清了清嗓子,对着座前的麦克风说道:“禾襄市水源镇‘三权分置’土地流转协议签约仪式现在开始。下面我把协议宣读一遍:经友好协商,某某种植大户同意在水源镇某某村承包经营土地若干亩,承包费用为每亩每年六百五十元。某某种植大户须先预交百分之三十的款项至禾襄市国土开发有限公司,禾襄市国土开发有限公司则须在规定期限内对土地统一进行整理以提升地力;土地整理完毕交由种植大户承包经营后,种植大户须将剩余款项一次清至禾襄市国土开发有限公司……” 接下来,由赵夏莲代表水源镇党委政府和二十余名种植大户当场签订了流转协议,并由禾襄市国土开发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当场接受了预交订金。 一应事项办理完毕,已是下午一点左右,祁光明有事回了市里,赵夏莲和李颉则陪同各位种植大户到机关公务灶上吃饭;依照中央八项规定,午饭备的是自助餐,虽然食品丰富,但却每人不超过三十五元的标准。赵夏莲盛了捞面,打了菜肴,拿筷子挑了馒头,放在托盘内刚刚走到桌前坐下,李颉便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坐在她的对面。 李颉大概已经饿慌了,一顿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后,又打了一碗紫菜番茄汤,这才一面小口啜饮一面低声问道:“你和你爱人……到底怎么回事?” 赵夏莲环顾四周,看到一众种植大户均在专心吃喝,方压低声音,简单叙述了她和钱兴胤离婚的原因和经过。李颉听完,瞪着眼睛说道:“这事……你该及时报告组织啊!” “按照领导干部重大事项汇报制度,这事是该报告组织的。”赵夏莲苦笑说道,“可你知道我的情况,麦兜还小,父亲脾气又暴;为了避免给孩子老人造成伤害,也为了便于我在基层开展工作,我们是秘密协议离婚的。事到如今,极少有人知道我们离婚的事!” 李颉点了点头,深表理解的说:“女同志在基层开展工作,的确很不容易。那今天我们的谈话,就算你向组织汇报了啊!” 赵夏莲感激的望着李颉,又捡起了上午时候的话题,道:“李书记,我现在就想知道,钱兴胤的‘黑马’公司中标一事,背后到底有没有内幕!” 李颉想了想,慢慢答道:“这次全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镇里虽是主办单位,但一应事项均由农开公司做主。按照你的说法,钱兴胤的‘黑马’公司的中标,背后应该有着一定的内幕;这个内幕目前我并不清楚,但会慢慢留意的。另:既然钱兴胤的‘黑马’公司中标的事已经形成事实,那就不要感情用事,和钱兴胤发生正面冲突,免得给工作造成被动。当然各项规章制度还得严格遵循,譬如说一定要把好工程质量关,免得给钱兴胤之流的投机分子钻了空子!” “这个我会的!”赵夏莲点了点头,肯定的答道。 两人吃完午饭,陪着一众种植大户走出了公务灶。这时,头顶原本响晴的天空忽然间墨云翻腾,有劲风掠过机关大院,风里挟着嗖嗖的寒意;几道暗红色的闪电划破天空后,正西方向传来了沉闷的、持续不断的滚雷声音。站在公务灶门前,李颉摸出手机,看着气象局刚刚发布的关于禾襄市的天气预报,低声念道:“预计未来两个小时内,我市将有飓风、暴雨等强对流天气,局部地区可能出现冰雹极端天气……” 话音未落,镇党委通讯员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李书记,赵镇长,下面几个村里打来电话,说是遭了暴雨冰雹灾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87 大凡世上之人,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这道理于李进前来说,如今真可谓体验得剔肤透骨,入木三分。 李进前想道,在他的事业扶摇直上、如日中天的那些岁月里,每天公司总部院内人潮涌动熙攘,车辆川流不息,办公大楼里电话此起彼伏,手机铃音不绝;无论走到哪里,他遇到的都是笑脸、谀词、鲜花和掌声。而现在时间仅仅过去半个多月,他的境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天公司总部院内冷冷清清,来客稀少,办公大楼里静寂无语,不闻人声;出门在外,一提到“李进前”三个字,立刻便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甚至发出“哧哧”的笑声;往日的朋友熟人故交,竟再没有一个肯来登门拜访了。 不过对于眼下这种情形,李进前全未放在心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千古一理;仲景村里又有句俗语:老鸹鸟雀还拣旺处飞哩。世情既已如此,何必要看他人的脸色、听他人的嘀咕行事呢?现在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捱过这段时间,静等东山再起的机会…… 然而一个“捱”字,何谈容易。那是几近两个来月的时间,那是每天数十万元的损失,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郁愤,那是眼在滴血心在滴血、浑身的肉被一片一片脔下的悲苦呵…… 和碧桃、洋洋一家三口团聚晚餐的第二天,中午下班后,李进前没有回家,在公司食堂胡乱吃了口饭,然后便一个人呆呆的枯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天气燠热得有些异样,尽管把柜式空调开到了最大限度,房间内“嘶嘶”的流溢着冷气白烟,但李进前仍然热得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情绪更是焦躁不安,缠搅多日的思绪再次浮上心头:银行贷款几乎完全绝望,设备欠款短期无法偿清;崭新的设备机械和上好的酒黍原料在车间库房内闲置睡觉,而商务部的订货和其他多家公司签署的黄酒销售意向合同却眼看就要到期。仅此几个方面大略一算,公司每天的损失即在三十万元以上;更为严重的是原定的集资借款一事不仅没有收到预期效果,反而搞得社会上流言四起,公司内人心惶惶,甚至差点危及到了自己的家庭…… 眼前唯一的出路,就是想方设法的捱时间,这是李进前昨天定下的应对方略。“可是怎么捱,怎么捱,谁能告诉我怎么捱呢?”李进前仰目望着天花板,口中困兽般的喃喃念道,“前无援兵救助,后无粮草接应,难道,……难道我李进前真的走到山穷水尽举步维艰的绝境里了吗?难道,……难道大清国真的就要完了吗?” “嘀铃铃——” 就在李进前想得脑汁绞尽头痛欲裂的时候,老板台上的固定电话突然铃声大作。他打了个激灵,茫然四顾,半天才从冥思苦想中挣脱出来,一个虎跃扑到电话前,一看来电显示,是酒黍种植基地的号码;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拿起听筒,不料刚刚接听一句,脸色立刻又变得煞白如纸,颤抖着嗓音大声喊道: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电话里,对方语速急促,又一连重复了两遍,然而李进前却已根本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了。他“啪”的一声丢下听筒,抓起挂在近旁衣架上面的衣服,一边往头上套穿一边跌跌撞撞的朝向门口冲去。身后的老板台上,听筒一端连着话机,一端掉头悬空,秋千一般悠悠的荡来荡去。 “——立马赶回仲景村!” 李进前哆里哆嗦的拉开奔驰卧车的后门,几乎是一头扑栽进去,同时嘴里向小牛发出了目标指令。 一路上,李进前不断的催促着快点快点再快点。偏偏这是条国道,来往大小车辆多如过江之鲫,小牛拼尽了全力,左穿右插,前追后赶,总算于一个小时之后赶到水源镇镇区。当车子终于驶出镇区转头向西疾速飞驰的时候,李进前迫不及待的摇下车窗,伸出脑袋急切的朝向道路两边张望起来。 李进前惊恐的看到,在距离仲景村不到两三公里的乡道两旁,那些胳臂来粗、碗口来粗的杨树一棵棵东倒西歪:有的从根部折断,树干挣扎着倒伏在旁边的庄稼田里,把半人来高的玉米棵子压得七零八落;有的从腰部折断,树冠半弯着耷落下来,差点就要挡住了来往车辆的去路;折断处一律暴露出白惨惨的茬口,淌流着绿津津的汁液,使人在骤然之间生出阵阵森然可怖的寒意。 再往前走,李进前已不能、也不敢再催促小牛了,因为路面上到处都布满了米粒大小指头大小甚至栗枣大小的滚圆冰球;车轮咯咯吧吧的在冰球上轧过,艰难的一出溜一滑的向前行进着。越往前走,李进前的脸色就变得越为可怕,心情也变得越加紧张了。 终于赶到位于仲景村西的酒黍种植、黄酒酿造基地了。基地的二十来名技术骨干和工作人员在柳康健的带领下,全部站在大院门口,人人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拿眼睛惶惶不安的注视着推门下车慢慢走近的李进前。 空气寒凉得令人浑身起栗,大太阳挂在头顶偏西的天空里,一道道稀薄微弱的光柱穿透浓黑厚重的云层,艰难而又顽强的投射下来。李进前双腿稀软得厉害,仿佛梦游一般晃晃荡荡的走在前面;他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追随着柳康健和基地的二十来名人员。 在由基地通往扒淤河的道路两旁,挤挤挨挨的拥满了仲景村的男女老幼,有李大牛、钱二狗、猴跳三,也有二哈、蕙兰和钱二狗、猴跳三的媳妇,约有大几百人;他们一簇,黑压压的或抄手而立,或抱头而蹲,或扑地而坐,一个个目光呆滞表情僵硬如在梦中。看见李进前悠悠荡荡的走了过来,所有村民全都慢慢的立起站直,并自动让开道路,同时就像看见救星一般欲哭无泪的上下打量着李进前。 远处,另有数名村民正围站在地块当中,也是一个个缄默不语,僵立如偶,呆滞的目光只是死死的紧盯着脚前地下。那模样,仿佛要把地面看透看穿似的。李进前机械的瞟了一眼,发现地上原来横躺着一头已被冰雹砸死的半大牛犊! 李进前一直是低着头的,现在他抬起了头,终于看到他费尽周折、耗尽心血培育移栽的酒黍豫js31号秧苗了,终于看到他寄托着最后一线希望、肩负着挽救“香雪”公司出于泥淖滩涂重任的酒黍豫js31号秧苗了。这是怎么啦?苍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啦?昨天还在微信公众号上看到的油绿葱茂充满生机的满地秧苗,此刻为何却被冰雹狂风毁得七零八落?为何有的被砸得茎叶稀烂,软软的瘫伏在地;有的被连根拔起,枝梢翻卷,仿佛在仰望苍穹一般?苍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啦?…… 一棵,就一棵。苍天哪,哪怕你只给我留下一棵呢!李进前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祈祷着,抖抖索索的抬脚走进田里,蹲下身去瞪大眼睛四面搜寻着,然而哪里还能找到一棵囫囵完整的酒黍秧苗呢? 眼前如此,周围如此,四面八方都是如此! 怎么回事,太阳光突然煞白得令人睁不开眼睛?怎么回事,天空和大地突然旋转得令人站不稳脚跟?…… 一阵轻微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李进前艰难的转过头去,发现原来是张天远和若凤相搀相扶着,一瘸一拐的沿着村道从扒淤河方向走了过来;张天远的脸上、颈间犹自几道血痕,一条臂膀被用布条包着,晃晃悠悠的悬垂在胸前。 后来,张天远和若凤就站在了李进前的面前,浑身泥泞目光呆痴,一语不发的凝望着李进前;李进前同样一语不发的回望着张天远和若凤。三个人的脸上全是悲天悯人欲哭无泪的表情! 远远的不知什么地方,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穿过令人窒息一般的沉默,随风飘了过来: “……李进前哎,你个骗吃骗喝的大骗子哟,你骗得老子白白养活了你十五年哟!……李进前哎,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王八羔子哟,你白吃了老子的饭,白喝了老子的水,可老子去到城里你竟连个面都不肯照哟!…… “李进前哎,人无三代富花无百日红哟,人有十年鸿运也有十年霉运哟,你只说你过五关斩六将,牛皮哄哄,可没想到你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哟!……李进前哎,能吃过天饭,不做过天事哟,你不是张狂着种植酒黍嘛,可你违了天意犯了众怒,老天爷都不答应哟!…… “李进前哎,人家都是把桶弄掉进井里,可你今儿个却把井给弄掉到桶里了哟。老天爷刮狂风下冰雹毁了你的酒黍秧苗,毁得好哟;老天爷有眼,还要派龙王抓了你个不忠不孝的王八羔子哟!……” 李进前凝望着张天远和若凤的脸,嘴唇哆嗦着想要说话,可刚一张口,大颗大颗的泪珠就顺了脸颊滚滚的滑落下来。他感到自己仿佛被抽去了筋骨,浑身上下只是瘫软得厉害,手按膝盖刚刚站直身子,便觉得眼前猛的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88 这场百年不遇的狂风冰雹来得猛,也去得快,在不到一顿饭工夫的时间里,便将李进前的六千余亩酒黍秧苗毁坏殆尽,然而却也制造了一个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那就是,对于张天远的“天凤”公司来说,它基本上没有造成什么损害。 狂风冰雹是从东南方向裹挟而来的,在到达仲景村四围的时候,其劲力、个头均发展到了最大限度。不过说来也怪,一过“香雪”公司的酒黍种植、黄酒酿造基地,狂风冰雹的劲力和个头就骤然减弱;到了扒淤河东岸,狂风的劲力柔弱得只是卷歪了河堤上五十来株胳膊粗细的香樟树,冰雹的个头更是变得仅有米粒大小,而且数量极少,仅仅砸伤了在林中散养来不及赶进棚舍的二十来只鸡崽鸭崽。等到越过扒淤河,狂风冰雹便烟消云散踪迹全无了;因此,西岸上的杨树幼苗和循环经济产业园基本上毫发无损。 晚上风平浪静,一天繁星,张天远和若凤、若桐还有子良伯、栗花婶坐在院内的藤蔓下吃饭,若桐皱着眉头大惑不解:“真是日怪出鬼。那大风,那冰雹,在村里那么厉害,简直就像照着李进前的酒黍基地量身定做似的,可一到咱的地面上,咋就变得软绵绵的几乎没有了呢?” 子良伯饱经世事,自然不以为怪:“这算得了什么?老话说得好,天旱雨涝不均匀,刮西北风下雨的反常事儿不鲜见哩。夏天里的暴雨够厉害吧,可有时候两块庄稼田中间隔着一道地垄,这边下得哗啦啦,那边旱得干嘣嘣呢!” 若桐瞪大眼睛道:“还有这样的稀奇事儿?” 栗花婶接口说道:“可不嘛。那年夏天,你伯在红薯地里锄草,锄着锄着,暴雨就呼呼啦啦的来了。你伯扛起锄头就往家里跑,跑到地头的时候两边一看,吔,左边的肩膀淋得湿漉漉的,右边的肩膀却连一颗雨滴也没落着!” 若桐便有些幸灾乐祸了,不无得意的说道:“哈,赵夏莲搞‘三权分置’,他李进前就跟着瞎起哄,又是整酒黍种植,又是玩市场竞争。这下他算整对路啦,也玩对路啦。要不是他牛槽里伸过来个马嘴,及时的插上这么一杠子,把咱的地盘抢夺过去种植酒黍,那么这次受灾的只怕就是咱‘天凤’公司了。什么叫世事无常?这就叫世事无常。什么叫老天有眼?这就叫老天有眼!” 若凤正在照顾禾禾吃饭,听若桐话说得不够入耳,便伸过筷子“当”的敲了一下他的碗沿斥道:“若桐,你怎么老这样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人生在世,吃五谷杂粮,走十里八乡,谁敢断定自己没个三灾八难的时候?俗语说得好:前头路黑洞洞,谁知谁是啥光景?……再说了那李进前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和你姐夫是打光屁股时候就玩起来的朋友呢!” 听若桐若凤提到李进前的名字,一直埋着头用左手拿筷吃饭的张天远忽然抬起头来,看了若凤一眼,看了若桐一眼,又看了子良伯和栗花婶一眼,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禾禾身上: “李进前……” 便低下头去,再也不说话了。 “李进前?——李进前怎么啦?” 若凤听出张天远的声气有些异样,便放下饭碗筷子,两眼警觉的盯着张天远,并加重语气追问了一句。午后狂风冰雹肆虐之际,张天远为了将她推开,右小臂被迎面倒落的椿树树干砸得骨折,脸上和颈间也被树杈剐得鲜血淋漓;张天远强忍疼痛帮着她和若桐忙完风暴雨雹过后的河边事务,两人回来路上恰遇酒黍地里失魂落魄、摇摇坠倒的李进前。张天远单臂搀扶李进前走进种植基地后,便被她死拉硬扯坐上了小王开来的车里,直奔镇卫生院而去。包扎正骨完毕回来时候,李进前已经离开了仲景村,为此张天远在心里很有些责怪自己…… “李进前,我感觉,我似乎感觉,他,他是不是想往绝路上走了?……” “什么?——什么什么?你说清楚点儿!……”若凤“呼”的坐直身子,嗓音也变得有些发颤发抖,把端坐旁边埋头吃饭的禾禾吓了一跳。 张天远抬起了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得厉害:“若凤,若桐,下午看到满地零落的酒黍秧苗的时候,还有老幺蛾不顾一切站在村口撒泼骂街的时候,你们注意到李进前那副可怕的疯狂的绝望的眼神了吗?……不,不,我不仅仅是说他的眼神,李进前告诉我说,他的公司原本就资金周转困难,差不多已经走入绝境,现在又雪上加霜,遇上了这档子事儿。……” 张天远叹了口气,继续絮絮的说道:“老幺蛾也真不是人。和尚不亲帽子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说到天边,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好歹李进前把他叫叔哩,可在这种时候,竟然连个二家旁人都不如。……我搀扶李进前走往基地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他的上衣口袋里,装着小小的一瓶‘鹤顶红’。‘鹤顶红’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天远,那你,你怎么不……” 若凤的脸色“唰”的变得煞白,她紧张的抓住张天远的双手,连声追问道。若桐也一改方才幸灾乐祸的表情,两眼紧张的盯着张天远。 张天远闭上眼睛,痛苦的说道:“我不敢。我想把瓶子偷偷的拿过来,可一直没有逮到下手的机会;我想劝劝李进前,可害怕又反倒提醒了他。再说你那会又不住口的催促,右小臂也疼得厉害,我完全乱了方寸。我知道李进前从来都是个咬钢嚼铁、宁折不弯的硬汉,以他的秉性脾气,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是决不会轻易走那条绝路的。也许……也许他不过是装在口袋里面玩玩而已!……” 子良伯和栗花婶对望一眼,也小心翼翼的说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进前这孩子,打小就心气硬得很,……不会走那条路的吧?” 若凤这才松了口气,喃喃的说道:“也是,以李进前的秉性脾气来看,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是决不会轻易走那条绝路的。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说完,又扭头询问若桐:“若桐,咱现在账面上还有多少可以支配的资金?” 若桐看着姐夫和姐姐的脸色,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我们近来投资的项目太多,尤其是循环经济产业园开工后,钱基本上只有出的没有入的。现在账面上可以支配的资金统共不到四百万元了。这是咱们这么多年来的全部积蓄了!” 若凤盯着若桐的脸,问道:“若桐,李进前是你姐夫的生死朋友,也是我的初中同学。现在他遇上了困难,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若桐毫不犹豫的回答:“姐,姐夫,你们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听你们的!” “那你不记恨他抢占咱们地盘的事儿了吗?” “记恨。刚开始那阵子,我晚上睡觉都在记恨着他呢。可又想想觉得他这人其实不错,光着屁股进城,一步步走到今天,也挺不容易的……” “好,那你现在就打电话叫上小王,和你姐夫一道坐车去到镇上,在银行的自动取款机里取出现款,然后交给你姐夫,由他带上连夜进城去见李进前!” “四百万,四百万……”张天远仿佛没有听到若凤若桐间的对话,只管低低的咕哝着,“四百万恐怕于李进前来说,远远不够;——单是今天酒黍基地的损失,估计就在三千万元以上!” 若凤也有些熬煎了:“那怎么办?唉,要是咱们的循环经济产业园没有上马就好了!” “怎么办,怎么办呢?”子良伯和栗花婶也愁得放下碗筷,口中喃喃的念叨着。 若桐望望张天远,望望若凤,又望望子良伯和栗花婶,忽然双手一拍,道:“有了!” “什么有了?”张天远、若凤和子良伯、栗花婶四双眼睛齐齐的盯着若桐,异口同声问道。 “姐,姐夫,你们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若桐狡黠的一笑,说道,“你们不记得三年前我们购买农业保险的事啦?” 张天远和若凤同时想起,三年前国寿财险禾襄支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前来“天凤”公司推销农业保险,声称只要每亩地出资三十元,便可享受若遇自然灾害理赔三百元的保险政策;当时恰好手中有笔闲置资金,便一次性为六千多亩地买了三年的农业保险,——今年刚好是三年期限的最后一年。 “好,你们这就赶紧出发吧。”若凤精神振奋起来,立即起身入内拿出了当时购买农业保险的单据递给张天远,说道,“对了天远,一会记得叫上赵夏莲,谁让你们这么多年来都是关系死死的铁三角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89 这场史无前例的狂风冰雹,足迹自东南向西北呈不规则的狭长带状,共袭击了禾襄市两个乡镇三十个行政村的四万亩农田,而尤以水源镇仲景村受灾最为严重。在狂风冰雹停歇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水源镇党委政府便启动了极端自然灾害天气应对机制,同时报急电话打到了禾襄市委政府办公室。 狂风冰雹陡然袭来之际,王安平正在村部一楼的值班室内关门闭户,开着空调午休;听到呼天啸地的风声、噼里啪啦的雹声,他也不过慢腾腾的翻身下床,趿拉着凉鞋,将村部会议室和阅览室几处敞开着的窗玻璃推闭,然后重新躺回床上继续睡他的大头觉而已。 “安平叔——,安平叔——” 正在酣甜梦中,值班室的门忽被啪啪擂响,又夹杂着李有才惶急的喝叫。王安平依旧慢腾腾的下床趿鞋,拉闩开门,面色颇为不悦:“天塌了吗,地陷了吗?瞧你火急火燎的,咋呼个啥啊?几十几的人了,说话办事怎么没有一点稳重相?” “天也没塌,地也没陷。”李有才对于王安平的呵斥并不放在心上,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汗水,说道,“是咱仲景村遭冰雹了,百年不遇的大雹,把李进前满地的酒黍秧苗全给砸了个稀巴烂……” 王安平心中骤然一喜,但面上却毫不动色,转身倒了杯凉白开放在靠窗的桌上,对李有才道:“瞧你热的。坐下,坐下细说!” 李有才端起凉白开咕咚咕咚一气饮完,方才手背抿着嘴巴坐到椅上,向王安平叙说了狂风冰雹袭掠仲景村的经过及全村各家受灾的概况,对于李进前的栽倒、张天远的受伤两处细节描述得尤为详细;末了望着王安平的脸色,征询主意似的问道:“安平叔,你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咱们当村干部的该怎么办?” “多大的事啊,伤着你一根毛了吗,动着你一根筋了吗?”王安平拍着李有才的肩膀,用语虽然粗鲁,但口气却很亲昵,“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做官的不到,抬轿的再急有个屁用?咱村不是还有个一把手赵夏莲嘛!” “安平叔,你的意思是……”李有才毕竟为人拙实,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王安平诡谲的一笑,道:“有才啊,要老叔我怎么说你呢?你老叔我这俩眼,能前看他三十年,后看他三十年。当初我是怎么说的?签了字又怎样?签了字,那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后面还要集中整治土地,单这一项就又要规划又要招标,又要审计项目资金又要把关工程质量,多少程序多少麻烦?再者你把土地质量提升上去了,就有人愿来承包经营吗?即便有人愿来承包经营,万一是个骗子怎么办?万一遇上个天灾土地绝收拿不出承包费用怎么办?——看看,被你老叔我说中了吧?” “安平叔神机妙算,神机妙算!”李有才由衷的叹服说道。 王安平背手转身,当着李有才的面一边往来踱步一边喃喃自语:“‘三权分置’‘三权分置’,呸,‘三权分置’个屁,——这下该哭鼻子了吧?该卷起铺盖灰溜溜的滚蛋了吧?” 接着,王安平倏然转身,对着李有才一字一句的说道:“记住,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隔岸观火,看他赵家闺女还有什么招,尽情使出来吧!” 话音未落,办公桌上的电话便铃声大作,李有才顺手拎起话筒放在耳边,刚喂了一声就脸色大变,将听筒捂住递向王安平,悄声说道:“安平叔,找你的!” “谁的电话?”王安平一面小声嘀咕一面漫不经心的接过话筒,刚刚喂了一声,便也立刻脸色大变,弯腰似弓虾,点头如捣蒜,一迭声的说道,“好好好,欢迎领导光临视察灾情,我们这就赶紧做好准备……” 压下电话,王安平面色肃穆的对李有才道:“立即通知全体村组干部集合开会,就说市高官尹昭河马上就要来村视察灾情了!……” 李有才满目不解的望着王安平:“安平叔,你刚才不是说要按兵不动隔岸观火吗?” “哎呀有才啊,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王安平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跺脚喝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计划没有变化快,要不怎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呢?”…… 王安平方才接到的电话,由镇党高官李颉亲自拨打;在电话里,李颉告知王安平,说两个小时后市高官尹昭河将亲自带领民政、水利、保险、农林畜牧等部门负责人及市委政府两办工作人员,前来仲景村慰问救济受灾农户,察看评估受灾情况,要求他立即着手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市高官亲自光临察看指导救灾工作,正同这场不期而至的狂风冰雹一般,同样是仲景村历史上百年不遇的重大事件。接话后王安平按照李颉的通知精神,立即带领李有才和匆匆赶到的赵士乐、孙殿秀等各位村组干部分头行动,对受灾比较严重的几家农户逐一进行了实地堪踏和甄别选择;在确定两家受灾最为严重、十余家受灾比较严重的农户之后,把名单一一电话汇报给了正在水源镇南岔路口处迎候尹昭河的李颉。 王安平打完电话后,想想总觉有什么地方准备得不够严密:两家受灾最为严重、十余家受灾比较严重的农户中,绝大部分平日和他走得很近,正是借机回报笼络的时候,用他自己经常挂在心头的一句话就是“点公家房子,煮自家鸡蛋”;可还有什么没有照应到的地方呢?他反复思虑良久,忽然一拍脑门,招手叫李有才过来,低声嘱咐他立刻回家,瞅人不注意时把自家破败不堪的猪圈鸡舍、围墙门楼统统推倒。李有才开始不能明白王安平的意思,王安平恼怒的冲着李有才伸出右手,把大拇指和食指指头放在一起极快的捻了两捻: “这个,不想要这个了吗?” “哎,哎,——想,想!”李有才登时领会,转过身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下午六时左右,尹昭河在李颉、赵夏莲等人的陪同下,带领民政、水利、保险、农林畜牧等部门负责人及市委政府两办工作人员,按时踩着满地斜阳,迎着飒飒凉风,迤逦走进了仲景村。在村部门前的空场上,尹昭河刚一下车便被一群妇女婆婆团团围住;大家伙儿泪眼婆娑的望着尹昭河,仿佛看到救星一般七嘴八舌的说着“感谢党”“感谢政府”的话,——这自然也是王安平的特意安排。尹昭河和大家一一握手,嘘寒问暖,并告知大家不要担心,不要为暂时的困难所吓倒,党和政府就是受灾群众最大的后援。禾襄市电视台的两位记者扛了摄像机跑前跑后,从不同角度抓拍着新闻镜头。 接下来,尹昭河走访了两家受灾最为严重、两家受灾比较严重的农户,并当场向他们发放了慰问救济物品,同时吩咐随行人员把剩余的慰问救济物品送至其他几家没有走到的受灾农户家中,——李有才因为及时推倒了猪圈鸡舍和围墙门楼,竟也领到了一桶花生油、两袋面粉和六百元钱。 在此期间,王安平始终越过李颉和赵夏莲跑在前面,陪在尹昭河的身侧,夸夸其谈的向尹昭河介绍着仲景村的村情概况和各项工作。赵夏莲见状也不便多言,只和李颉默默的跟在尹昭河的身后。 “怎么回事,有人反映王安平安排的受灾农户慰问救济名单很不公平?”李颉读着手机短信,悄声问赵夏莲道。 赵夏莲将刚才尹昭河慰问救济过的受灾农户名单在心中过了一遍,还确是这么回事,便抱歉的说道:“李书记,我说我回村安排,可你硬要我陪着迎接尹书记……” “没事没事,”李颉笑着将两耳上边的头发抿向头顶,“让他表演,让他好好的表演吧!” 再接下来,尹昭河一行又在王安平、李颉和赵夏莲的陪同下,走进“香雪”公司酒黍种植基地实地察看灾情。蹲在田间,尹昭河伸手扶直一株倒地的酒黍秧苗,那秧苗枝繁叶茂,差不多已经孕穗;尹昭河放手,秧苗重又慢慢的、好像极不甘心的朝向地面倒去。尹昭河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嘴里喃喃的说道: “可惜啦,可惜啦!……” 王安平站在旁边,应声虫般的连声答复着: “可不嘛,可不嘛!……” 一个小时后,夜幕已经四面拢合,尹昭河带领随行的市直部门负责人及镇村干部,走进仲景村村部会议室,商讨关于这场灾难的善后事宜。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建议表态后,尹昭河提出了四个方面的具体要求: 一、每亩耕地由市财政无偿补贴现金五十元,三天之内发放到农户手中;二、镇村两级立即组织群众,协同张天远的“天凤”公司,抓紧时间在毁坏的酒黍田里改种玉米、豆椒等生长期短的晚秋作物,确保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三、做好受灾农户的思想安抚及生活安排,对于灾情严重的农户,要甄别情况,分别予以救济;四、派人了解掌握“香雪”公司的受损程度和运营状况,必要时可给予适当的政策优惠和资金帮扶。 最后,尹昭河特意强调说道:“这纯属一场偶然的、意外的自然灾害,虽然它的发生给仲景村,给水源镇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但并不能由此否定我们开展‘三权分置’改革工作取得的成绩,更不能由此影响我们开展‘三权分置’改革工作的进展步伐。希望在座的同志们一定要端正思想,统一认识……” 赵夏莲感到,尹昭河在作上述讲话的时候,目光似乎有意无意的瞟向自己,同时感到坐在身旁的王安平胳臂微微的抖动了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90 “戏不够,神仙凑;米不够,开水凑。人在走运的时候,拉泡屎也能变成黄金。我们盼着李进前出事,老天还真就成全我们的愿望,下了一场冰雹来凑热闹。——李总,我们是不是该行动了?” 下午下班时分,“宏发”公司总部大楼,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内,黄克敬哈着腰凑在李震宇的老板台前,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李震宇垂眉闭目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压垮骆驼的不是千斤万斤货物,恰恰是最后一根稻草。‘香雪’公司之所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仗恃的就是这几千亩地的酒黍。一场冰雹给‘香雪’公司造成的损失,放在平常时节或许不算什么;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李进前四面楚歌处处碰壁的关键时候,这纯粹是给李进前雪上加霜啊,这纯粹是将李进前打翻在地再踩上一脚啊。所以,它给李进前在精神上造成的创伤,远比它的实际损失要大!” “是,是。”黄克敬连连点头,谀笑说道,“李总深谋远虑,分析得极是!” “当前情势,李进前就是打开德国设备日夜赶工,也无法完成商务部预定的产品任务,何况内线消息:‘香雪’公司库存的酒黍即将告罄。——通知购销部,短期内将我们公司收购的酒黍价格每吨再调高一百元,彻底拖死李进前!”李震宇语音虽低,但却字字如重锤敲,其中透出的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好!”黄克敬答应得干脆利落。 “据报,李进前此刻正在由老家仲景村回往市区的路上。你立即亲自出马前往‘香雪’公司,面见李进前,不管采用何种手段,都要把酒黍豫js31号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攫取过来!” “好!” 黄克敬应答完毕,正欲转身出门,却听得李震宇在后说道:“可敬啊,这里有几份我签署的公司文件,你拿去转交下面办理落实吧!” “好!”黄克敬拿了文件,转身出门而去。 李震宇站起身来,双手据案伸长脖颈望着黄克敬的背影,目光意味深长;直到黄克敬消失在了门外,方一屁股坐进沙发转椅内,拿手抚着前额,喃喃说道:“六百万,这次竟然是六百万。变本加厉,也太变本加厉了!” 半天,李震宇方搬过老板台上的固定电话,左手拿起听筒放在耳边,右手郑重的一个键一个键的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怎么样啊,事情的进展?” 电话里的声音极其细微,李震宇把听筒紧紧贴在耳上方能听得清楚:“哦,确认她们是一个团伙吗?嗯,记住要把所有的视频都拍摄清楚,注明时间地点,然后直接交我手中。酬金我是给你了,但有一条你要牢记在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有朝一日外人得知消息,那就一定是你泄的密!” 听筒里面隐约传出“是是是”的微音,同时又好像问了一句什么。 “我们是三十多年的老友了,有什么话我也不会瞒你。虽然我早晚会把一切都交给他,但他现在就表现得迫不及待,也太不把我老李放在眼里了。说句见底的话,我老李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过的桥比他走的路都多,难道真的就这样轻易被他摆布拿捏不成?”李震宇叹了口气,面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过这样也好,吃一堑长一智,花钱买个教训,就让他通过这件事知道知道世情的复杂,领会领会人心的险恶吧!” 放下电话,李震宇绕过老板台,在办公室内踱了几步,面上露出含义不明的诡笑:“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黄雀捕螳,又岂知孩童手执弹弓在下虎视眈眈呢?……” 黄克敬回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关上房门,身体仰靠椅背,两脚翘放在办公桌上,一面哼着小调一面把李震宇方才交付的文件打开来看,前两份基本无关紧要,第三份却是关于调市场部两名员工到人力资源部上班的通知,第四份则是由公司财务部拟定的关于加强公司财务管理的规定。黄克敬将前面两份“啪”的丢在桌上,手里拿着第三、第四份文件放在眼前翻来覆去观看揣摩许久,狞笑一声说道:“这是要给我戴上紧箍咒的节奏啊。——哼,转交下面办理落实,我看还是转交下面的鬼去办理落实吧!” 说完径将两份文件塞进办公桌旁的碎纸机内,摁下电源开关,但听呼隆隆一阵微响,两份文件均变成细碎纸片从出口处流了出来。黄克敬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谲诈,打开办公室的门,哼着小调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市区东部,下午七时左右,“黑马”房产开发公司租借的写字楼。公司员工已早下班,整座写字楼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唯有两个公司雇请的打理卫生的保洁男工正在楼梯楼道和各个办公室内外忙碌。 钱兴胤办公室内,钱兴胤双手捧着一张银行卡放在嘴边“叭”的亲了一口,直高兴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钱哪钱,你既能通神又能役鬼,既可使贱者贵又可使死者生,世上之人,无不和你相亲如兄。三十万,三十万花出去的效果就是这么的好。花出去的是三十万,捞回来的何止是三百万?哈哈,老祖宗选了这个钱字作姓,还真是高瞻远瞩,伟大英明啊!” “吱呀”一声,半掩着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钱兴胤回头看时,却是一名保洁男工。钱兴胤登时大怒:“懂不懂礼貌?有没有素质?知不知进来之前要轻轻敲门?信不信我明天就开了你回家?……” 保洁男工吓得屁滚尿流,转头就跑。钱兴胤“嘭”的一脚踢上房门,双手捧着银行卡继续做手舞足蹈心花怒放状:“钱哪钱……尼玛,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唉,灵感,一个伟大的天才的灵感就这样被一个世俗小人毁掉了。可悲,可悲啊!” “咚”的一响,刚刚关上的门再次被从外面推开;钱兴胤以为又是那个保洁男工,咆哮说道:“你还有完没完……”转头看时,站在门口的竟是邬辛旻,当即吓了一跳,赶紧双手背后把银行卡藏在屁股后面:“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最近公司业务运行怎样啊,我的钱大老板?”邬辛旻款款走进门内,坐于桌后,翘起二郎腿慢悠悠的问道。钱兴胤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有进展,一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向你汇报的!” “没有进展,没有进展。”邬辛旻笑眯眯的望着钱兴胤,忽然一拍桌面,“钱兴胤,你骗鬼呢。我问你,‘黑马’公司在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议上中标了,这也叫没有进展吗?” 钱兴胤立时怔住,脑子急速转了几转,估摸着水源镇党委微信公众号推送的关于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中标单位的消息,邬辛旻可能已经看到了,便一改紧张情绪,笑嘻嘻的说道:“‘黑马’公司确实是在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议上中标了,合同刚刚签下。我是想,等事情彻底有了眉目时再向你汇报不迟嘛!” “钱兴胤哪钱兴胤,我一个二十来岁的黄花大闺女把什么都给你了,可还是换不回你的一颗心哪。什么合同刚刚签下,首期三百二十万元的工程付款都已到账了,你还在这里红口白牙的骗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邬辛旻双手捂脸,抽抽噎噎,直哭得雨打梨花水润海棠一般。 “我我……真没骗你。”钱兴胤手足无措,想了想只得咬牙承认,“这不首期工程付款下班时候才刚刚到账嘛!” 邬辛旻立刻恢复了娇媚笑容,走上来亲密的抱住钱兴胤的臂膀:“兴胤,别怪我的脾气不好,我就是个这样没心没肺、感情外露的人。我不是怪你不把好消息告诉我,我是怪你不让我分享你的快乐。一个人有了好事,就该把快乐和自己最亲密的人分享对不对?” “啊对,对!”钱兴胤言不由衷的答道。 邬辛旻一双媚眼水汪汪的盯着钱兴胤,脸上的笑容甜得几乎都能酿出蜜来:“兴胤,我告诉你,你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着的人。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的一切自然也都是我的对不对?” “啊对,对!”钱兴胤言不由衷的答道。 邬辛旻抿嘴莞尔一笑,嗓音温柔甜美得令人心尖阵阵打颤:“所以啊我说兴胤,这张银行卡就交由我保管吧。——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啊放心,放心!”钱兴胤乖乖的将原本藏在屁股后面的银行卡递往邬辛旻的手里,同时再次言不由衷的答道。 邬辛旻收起银行卡,脸色换作正常,说道:“钱兴胤,我今天来并不单单是为你保管银行卡的,我是为了提醒你另外一件事的。你前妻那里最近有什么反应吗,我是指上次我们向纪委举报的事情!” “没。她能有什么反应?”钱兴胤心里还在想着银行卡的事情,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答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啊不,害人之心不可无,但更得防人。”邬辛旻说道,“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由你前妻主抓。你算把她给得罪苦了,可得防着下步‘黑马’施工时候她借机对你实施报复啊!” 钱兴胤咬了咬牙,脸上露出狞恶表情:“夫妻关系走到这一步,也说不上什么情分了。只要她敢坏我的好事,我就叫她……死无葬身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91 日薄西山,李进前终于乘车赶回到了“香雪”公司总部;他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想,只管懵里懵懂的推门下车,抬步上梯,然后沿了走廊朝向位于三楼东尽头处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整座大楼静悄悄的,有的办公室门关着,有的办公室门开着;那开着门的办公室内,桌上的文件、资料书页便随风掀动,发出窸窣的轻微声音。偶尔有两三个公司员工的身影在走廊上一晃,看到李进前走过,立刻就闪在门后再也不露面了。 “李总……” 一声细若蚊蚋的招呼在耳畔响起,李进前骤然停步抬头,这才发现肖文昭站在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双手将几份文件抱于胸前,仿佛正在迎候自己。肖文昭脸色苍白,神情惴惴不安,不用说基地酒黍遭遇狂风冰雹损毁一尽的消息,公司上下全都知道了,肖文昭自然也不例外。 李进前并未答话,只管大踏步朝向办公室门内迈去;肖文昭跟着进门,俯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李总,有客来访。我说你不在,他非要进到办公室里等你不可,拦都拦不住……” 话音未落,李进前已早看到阔大的老板台后,自己平日坐着的皮转椅内,靠近北墙的巨幅落地窗下,现出一个大喇喇的背影;那背影伸手将摆放墙角的巨型木质地球仪轻轻一拨,待地球仪飞速旋转起来,这才屁股一拧,身体连同皮转椅一道缓缓转了过来。 原来正是“宏发”公司人力资源部主管黄克敬。 “李总,欢迎欢迎……”黄克敬绕过老板台,急步趋至李进前跟前,双手抱紧李进前的臂腕夸张的摇着,同时转头指示肖文昭道,“奉茶,赶快奉茶!” 那一刻,李进前有了反主为客、屈辱被动的感觉;他望着黄克敬,茫然不解的说道:“黄主任,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里应该是‘香雪’公司的办公室吧?” “我知道我知道,目前它还是‘香雪’公司的办公室,”黄克敬答道,眉眼里溢满了毫不掩饰的轻狂得意,“不过,它很快就要属于‘宏发’公司啦!” 李进前以目示意面对黄克敬指示不知所措的肖文昭退至门外,然后仰坐在靠墙摆放的沙发里,慢声说道:“黄主任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揣着明白装糊涂,李总你可真逗。”黄克敬鼓掌一笑道,“既然李总不肯明说,那就由我来做坏人,戳破这层窗纸吧!” 李进前不发一言,静静的望着黄克敬。 黄克敬踱到李进前面前,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的说道:“‘香雪’公司的六亿八千万元贷款不能到手,德国方面的设备尾款就无法偿清;德国方面的设备尾款不能偿清,你花重金进口的酿酒设备就无法运转;你花重金进口的酿酒设备不能运转,商务部和其他多家公司的订货就无法如期交付;商务部和其他多家公司的订货不能如期交付,你到时候就得赔付五亿、六亿甚至是七亿、八亿的货款……李总,我说的对吗?” 李进前无声的点了点头。黄克敬继续侃侃说道:“你原本指望转让市区北郊五百亩商用土地的使用权,好为‘香雪’公司换回一口喘气的机会,可不成想由于种种原因,你最后以失败而告终;于是,你又把最后的筹码押到了仲景村种植基地的酒黍身上,可万万没有想到一场狂风冰雹让你彻底的魂断梦碎。李总,你现在的处境用‘山穷水尽’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吧?” “毫不为过。可是这和‘宏发’有什么关系?”李进前只觉得在黄克敬的重重轰炸下自己简直就要崩溃了,有气无力的反问说道。 “有。风马牛不相及的典故听说过吗?” 李进前低垂着头没有答话。黄克敬觉得自己的一番言辞已对李进前起到了诛心作用,更加得意洋洋:“风马牛不相及,意思是说一匹发情的母马饥不择食,四处狂奔,虽然找到了一头公牛,但是因为双方品种不对,最终还是无法成事。‘香雪’公司现在濒临破产,便是那匹发情的母马,虽然四处寻找救命稻草,可是因为主攻行业不对,别的企业也就是那头公牛,不管怎样努力帮助也无济于事。所以,现在唯一能救你们‘香雪’的,也就我们主攻行业一致的‘宏发’了!” “那‘宏发’……愿意出资多少收购‘香雪’呢?”李进前抬起头,有气无力的问道。 黄克敬嘴角挂着胜利者的蔑视的笑,一面招手叫过站在门外的肖文昭进来给自己倒水,一面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厂房、设备、存料……对了,还有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权和独家代理权,一共八千万元!” 李进前双手抱头没有表态。肖文昭进得门来,给李进前的杯子里添满了水,双目怒视着黄克敬。黄克敬看肖文昭长得漂亮,便伸手去捏肖文昭的脸蛋;肖文昭急忙闪身躲过,满脸涨红的斥道:“你……” 黄克敬嬉笑着再次伸出了手:“这小妞还挺辣的。我告诉你,你得乖乖的给我倒水,否则等明天‘宏发’收购了‘香雪’,我立马就开了你……” “黄主任,这个数怎么样?”李进前抬起头来,冲黄克敬伸出右手,五根手指头正面反面翻了两翻,低声说道。 黄克敬回过头来望着李进前的手,失声叫道:“十个亿?李进前你休想!” “黄主任你过来,价钱的事好商量,好商量!”李进前依旧伸着右手,低声说道。黄克敬刚把脑袋凑到李进前跟前,就被李进前一记勾拳击中下巴,身子连翻几翻,一个筋斗倒跌在了门外。 “去你妈的!”李进前咬着牙,恶狠狠的低吼一声。黄克敬双手抱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叫道:“李进前你怎么打人呢?李进前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李进前急步奔至门口,双手扶起黄克敬:“呀黄主任,走路小心些嘛,瞧这一跤把你给跌的!”…… 夜色朦胧时分,正是华灯初升人声喧嚣,五彩斑斓的城市夜生活刚刚开始之时。从麻木疼痛的沮丧和沉默中苏醒过来的李进前站在熙熙攘攘的闹市街头,目送小牛开车慢慢消失在了灯火阑珊深处,这才回过身来,踩着一地月光霓影也踩着一地市声人声,悠悠荡荡漫无目的的朝前走去。 李进前晕晕腾腾的走进了一家名为“昨夜星辰”的歌厅,在一楼前台前递过去三张百元大钞,吩咐先来十扎冰镇啤酒、十包五香葵花籽外加十包奶油爆米花;然后便在歌厅服务生的引领下,迷迷茫茫的踩着幽暗喧嚣的楼梯,上楼走进了房间。在房间内,李进前摸出手机,拨通了晴儿的电话。 当晴儿打了出租车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房间内茶几上的啤酒已经只剩下四扎,而葵花籽和爆米花却动也没动一粒;但见李进前脱去了外衣,上身单穿着一件背心,正手持话筒僵站在房间中央,于满耳强烈的撼人心魄的击打声乐中,于满室纷乱的光怪陆离的旋转霓影里,面对墙壁上面硕大的电视屏幕,扯开嗓门狼一样声嘶力竭的吼唱着: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晴儿站在李进前的背后叫了声“哥”,然而满室轰鸣的浊重的击打声乐中,李进前根本没有听到;又轻轻的推了他一下,李进前这才回过身来。一片纷披缭乱的霓虹灯影里,晴儿看到李进前满头满脸都淌着热汗,一只手攥着话筒另一只手拎着啤酒瓶子。李进前看见晴儿,只是咧嘴怪怪的笑了一下,露出满口森白的牙齿,然后便又回过头去,继续拼尽力气大声的吼唱道: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晴儿明白,李进前是遇到麻烦事儿了,需要狠狠的发泄一通了。晴儿艺校肄业,自然熟知人们的这一深层心理;因此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坐进靠墙角处的沙发里,手捧下巴,耐心的凝望着守侯着如傻如狂如痴如醉的李进前。 这天夜里,李进前酣畅淋漓的喝干了二十四瓶啤酒,翻来覆去的点唱了十二首歌曲。他点唱的都是《精忠报国》《霸王别姬》《愚公移山》《真心英雄》《好汉歌》一类极费力气极费嗓音的歌曲。凌晨时分,看李进前实在累得筋疲力尽声嘶音哑了,晴儿这才起身走上前去,轻轻的从他手里拿过话筒:“哥,听我给你唱一首歌,好吗?” 李进前低垂着头没有答话,一屁股重重的仰倒在了沙发里。晴儿埋头翻查了电脑目录,点击了心中蓄藏已久的那首歌曲。一阵轻柔舒缓的前奏音乐如明月清风一般,飘然而起,飒然而来;晴儿站在电视屏幕前,手持话筒深情款款的说道:“下面,我把这首歌献给我最敬重最亲爱的哥哥。我衷心的祝愿他听到这首歌后,能够天天开心,天天快乐!……” 然后,晴儿便伴着优美的音乐节奏轻移莲步,曼开歌喉,仿佛百灵鸟儿一般清脆婉转的唱了起来: “我听过你的歌我的大哥哥,我明白你的心你的喜怒哀乐……我衷心谢谢你的厚爱你的真情,我会把这一个瞬间用音乐来送给你……” 一曲唱完,灯光大开。晴儿回过头去打量李进前,惊奇的发现他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正呆呆的一眼不眨的瞩目凝望着自己。晴儿心头一阵温热,轻轻的叫了一声“哥”;李进前极快的站起身来,甩了甩头发,又猛的在她的额前亲吻一下,然后便伸臂搂住她细嫩的柔肩,平静的说道: “——我们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92 邬辛旻驱车赶至禾襄宾馆六六六房间,已是晚上七点过一刻,刚刚坐下不到十分钟,一名女服务员便引领着阿慧阿美走了进门。邬辛旻急忙起身相迎,热情让座;一番客套谦虚后,两名女服务员奉上酒菜,屏声退出。邬辛旻给阿慧阿美斟满了酒,端杯言道:“往常穷忙,虽和两位妹妹时有相逢,但却不曾深交多谈。实不相瞒,今日邀请两位妹妹小酌,为因大姐我有一事相求!” 阿慧阿美对望一眼,阿慧保持沉默,阿美开言说道:“大姐抬举了。别说在这偌大的禾襄市区,就是在‘宏发’公司,我们也只是小跟班的,不起眼的角色,除了洒水拖地抹桌子,接打电话收发文件,能给大姐办什么事呢?” 邬辛旻嫣然一笑,言语娓娓动听犹若春风拂面:“两位妹妹太谦虚了。在姐姐看来,你们在‘宏发’老总李震宇身边工作,这位置呢若在人脑,那便是中枢系统,若在战场,那便是司令人员;通过你们口中发出的指示,公司上下谁敢不听?所以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自己把自己给看扁了,只要用好手中权力,恐怕就连那些副总也得求着你们办事哩!” 阿慧想了想,说道:“大姐,你先说说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效劳?” “事情倒不大,估计两位妹妹出面手到便可擒来。我有个远房亲戚现在张家口,专门往咱禾襄市贩卖酒黍。”邬辛旻端量着阿慧阿美的脸色,以商量的语气说道,“姐姐的意思,想请两位妹妹牵针引线,帮忙往‘宏发’公司销售一些!” “大姐,我们……” 阿慧阿美面带难色,但刚刚开口便被邬辛旻摆手止住了:“两位妹妹先别急着推辞。我知道你们是有些为难,可这年头没有思路哪有出路,没有胆量哪有产量?姐姐就不相信你们甘愿守着那点死工资,一辈子省吃俭用辛苦奔波到老连个万字头的存折也落不住?姐姐就不相信你们不愿出人头地,大把大把的挣着票子把小日子过得幸幸福福红红火火?——世上无难事,单怕有心人;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相信你们开动脑筋后,一定办得到的!” 说完放下酒杯,走进里面套间取出两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分别塞在了阿慧阿美随身携带的包里。 阿慧阿美对望一眼,阿慧伸手要把信封拿出,阿美却冲她使个眼色,摆了摆手;两人互相咬着耳朵嘀咕许久,这才转过头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姐,无功不受禄。我们这还没帮上忙呢……” 邬辛旻看在眼中,心里暗笑阿慧阿美对于人情世事的浅薄无知,口中的话语却更加亲热更加体贴了:“生意不成仁义在,这个嘛只算小小的一点心意,两位妹妹帮上帮不上忙,都不要再退还了。咱们的合作关系就算从此拉开帷幕:我和亲戚已商量过了,每售出一吨酒黍,给你们提成两百元。两位妹妹想想,‘宏发’公司每年需用酒黍量达五千吨,这是一笔多大的买卖?” 阿慧阿美再次对望一眼,阿美迟疑着说道:“那……我们就试试吧!” “对了,这才是商场上的好伙伴,生活中的好姐妹嘛。”邬辛旻面露得意之色,重新端起酒杯和阿慧阿美相碰;邬辛旻一饮而尽,阿慧阿美不过小抿一口,便放下了酒杯。 三人停酒吃菜,桌上气氛便陷于冷落。邬辛旻自觉阿慧阿美太过拘谨,生恐达不到预期目的,眼珠一转说道:“我们三个姐妹凑在一处吃酒,总有些不像那么回事。这样吧,我有两个男性朋友就在附近,打车五分钟的路程,我打电话叫他们过来陪酒。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女搭配,喝酒不醉嘛!”说完也不待阿慧阿美表态,径自摸出手机拨了电话。 邬辛旻拨完电话不过五七分钟,果然便有两名二十多岁的俊俏青年敲门入来,一左一右的坐在阿慧阿美身旁劝酒。阿慧阿美开始时候尚且有些扭捏,然耐不过两位俊俏青年甜言蜜语死缠硬磨,少不得皱眉开口喝了三杯五杯。不想这酒劲头异常的大,半小时后,两人就有些把持不住放浪形骸了:阿慧双臂俯桌不省人事,阿美奓着臂膀拍桌叫道:“来来来,再喝三杯,我们一醉方休……” “送两个小婊子去房间里吧!”邬辛旻嘴角挂着冷酷的笑意,围绕阿慧阿美踱了几步,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两名俊俏青年道。两名青年分别搀起阿慧阿美跌跌撞撞的走了出门,不多一时便又返身回来,关上房门后,恭恭敬敬的并排立于邬辛旻面前。 “御姐,事情进展顺利,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个头稍高的青年说道。 邬辛旻双目盯视着两名青年,一字一顿的说道:“一切按照计划行进。记住,千万不能见色起意,坏了我们的大事;另外凡事都要把握个度,既要把两个小婊子牢牢控制在手里,又不能过分逼迫使她们愤而抗争,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嘿嘿,这酒的效力也太神奇了。”个头稍矮的青年凑过脸来,“御姐,你不会真的要通过她们两个……贩卖酒黍吧?” 邬辛旻打鼻孔里哼出了一声,反问说道:“你脑子没被驴踢过吧?” “没,没,我脑子好好的哪里会被驴踢呢?”矮个青年嘿嘿笑着,再次说道,“御姐,到底……还需要多长时间呀?那个,我们不会……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邬辛旻双目一睖:“什么意思?” 矮个青年抓着后脑勺:“就是,那个……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意思!” 邬辛旻恼怒的抓起墙角壁柜上的一本杂志甩在矮个青年头上:“你个臭乌鸦嘴,整日瞎胡咧咧些什么?记住,前怕狼后怕虎,这不是做成大事的气象;干我们这一行的,就得使出绣花工夫静下心来慢慢的打磨。好了,我要走了。干完这一票,我们就离开禾襄直飞堪培拉,美丽多情的袋鼠姑娘正坐在桉树下面等着你们哪!” 离开禾襄宾馆,邬辛旻驱车直驶市区东郊。十五分钟后,邬辛旻在那座人迹稀少的独家小院门前停车开门,缓步上楼,刚刚进入三楼房内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同时一个喘喘吁吁的声音说道:“心肝宝贝,几天不见想死我了……” “去去去,又不是八、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你毛手毛脚的装清纯给谁看呢?”邬辛旻推开黄克敬,颇不耐烦的踢去两脚的高跟凉鞋,一屁股坐到靠墙床上,哂笑说道,“怎么样我的黄大主管,事情又有进展了吗?” 黄克敬满面喜色,伸出右手“叭”的打了个榧子:“有我黄大主管出面,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这不前天刚刚又转出了六百万。照这个速度下去,我看我们差不多要提前完成年度规划了。不过老家伙已可能有所怀疑,专门安排公司财务部拟定了加强财务管理的规定……” 邬辛旻登时警觉起来,紧张说道:“老家伙最近没有异常表现吧?如果真要有所怀疑,我看你还是暂歇下手,咱们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来;性急吃不了热豆腐,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弄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地步!” 黄克敬嘿嘿色笑着,伸手捏了捏邬辛旻红里透白的脸蛋:“瞧把你吓的。放心,我敢肯定没有,阿慧阿美在给我透着信呢;——就是有,他现在已被我牢牢的控制在手心里,政令出不了办公室的门啦!” “那就好。可敬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男人,以前我跟钱兴胤不过逢场作戏罢了。你别看我平日言语尖刻,态度冷淡,那都是被社会逼的,其实我心底可软可软的呢。我现在每天都在担心着你,生怕……”邬辛旻从包内摸出一叠餐巾纸,一面小心翼翼的擦去黄克敬脸上的汗迹,一面呢呢喃喃的说着令黄克敬骨酥体软的话。 邬辛旻突然惊叫起来:“呀,可敬你的下巴,还有前额怎么紫青紫青的呢?” 黄克敬嘿嘿一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编谎说道:“我这个人相当卑鄙,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这样认为,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改变了这一看法,我发现自己很有些侠义情肠呢:方才路过街角,看见两个小青年正在趁着夜色欺侮一位漂亮姑娘,我大吼一声,上前三拳两脚就把他们打跑了。不过他们逃跑之前,也给我的下巴和前额留下了纪念……” 邬辛旻脉脉含情的望着黄克敬,话语温柔甜美得简直宛若三月春风:“可敬,我就知道你是个英雄,我最最爱你的也正是这点。不过答应我,下次不要这样冒险了,好嘛?哎呀你答应我,你快答应我嘛!”一面说话一面撒娇的摇着黄克敬的胳臂。 “好好好,我答应你!”黄克敬说着一把抱住邬辛旻,两人同时滚倒在了床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正文 93 张天远说得没错:在李进前的上衣口袋里面,确实装着小小的一瓶“鹤顶红”。此刻他正双手扶膝,呆呆坐于“锦绣花园”小区晴儿卧房内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晴儿打来一盆开水,将毛巾在水里蘸湿拧干,把他脸膛、肩背、胳臂间的汗粒尘灰擦洗得干干净净。李进前就那样如痴如傻的僵坐如偶,半句话也不说,任由晴儿在身上擦来洗去,仿佛陷入到了久久的深远的沉思中一般。 “哥,哥,……”晴儿擦洗完毕,蹲下身去轻轻的叫道。 不知叫了多久,李进前终于缓缓的抬起了脑袋;他的眼神呆滞,表情僵硬,好半天方才认出晴儿似的,龇着白惨惨的牙齿咧嘴一笑,笑容森然可怖:“晴儿,哥遇上麻烦啦……” “哥,哥,什么麻烦啊,……非常大吗?”晴儿瞪圆眼珠,惊恐的问道。 李进前背过身去,翻着眼白死死的盯着墙壁一角;半晌,嗓子里才又吐出空空洞洞的几个字音:“非常……非常的大。商路险恶,人心不古,一个漩涡套着一个漩涡,一个陷阱连着一个陷阱,大得你几乎都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啊!……” 晴儿的身子慢慢软了,软得坐在了地上;然而她很快就又一跃而起,扑到李进前跟前,双臂环抱着他的小腿:“哥,哥,你要想想办法啊。你这么聪明,又这么能干,一定会想出好办法的。你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啊!……” 李进前的脸上又是一个龇牙咧嘴的森然可怖的怪笑: “办法,我已经想出来了!” 说完站起身来,慢慢的踱到了直通卧房的阳台上,晴儿赶紧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李进前背靠阳台转过身来,双臂抱胸平静的望着晴儿。他的身后,是沉睡的静寂如深山老林的半座城市。良久,李进前慢慢悠悠的从上衣口袋内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碧净瓶,放在鼻子下面,视线越过净瓶顶端,凝视着晴儿那美丽的惊慌的瓜子小脸: “那年我去省城办事,在一座人来人往的天桥上,我遇到了一位测字卜卦的游方道人。我不信命,自然也不前往叨扰啰嗦,但那游方道人却从后面叫住了我,说我禀赋异常,显非平庸之辈,定要送我两件宝贝不可……” “他就送了你这么一个宝贝瓶子?”晴儿问道。 李进前仿佛没有听到晴儿的问话,只管哑着嗓音娓娓说着:“道人送我的第一件宝贝,名叫‘千杯破’,也是这么一个净瓶,不过颜色却为粉红;说,每次赶赴酒场,只需服用内装的一粒药丸,便可千杯不醉。怀揣着‘千杯破’,我从此纵横酒场所向披靡,外人不明真相,纷纷谓我酒量高深莫测。有一次‘宏发’公司的黄克敬想试我酒量,结果数箱黄酒下肚,我依然心地清明……” 晴儿不再打断李进前了,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他的讲述:“道人送我的第二件宝贝,名叫‘鹤顶红’,便是我手中擎着的这个净瓶了;说,千古艰难惟一死,人要是不想活了,只需服用内装的一粒药丸,便可无痛无苦安然离去。从此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将它牢牢的带在身上;虽然没有试过,但因有了‘千杯破’的先例,我始终坚信着它的效用。哈哈,人死了,可就一了百了啊!……” 晴儿恐怖的张大嘴巴,瞪圆眼珠,突然就猛跳起身,伸臂想把净瓶从李进前的手里抢夺过来。李进前怪笑着,高高的举起胳膊转了个圈,躲过晴儿,把瓶子重又小心翼翼的装回上衣口袋里面,然后便什么也不说了,只是转身回头面向窗外,双目死死的盯视着满城美丽的星星点点的灯火月光。 渐渐的,那星星点点的灯火月光幻化成一幅幅图画,依次展现在了李进前的眼前: 两排白杨夹峙的简易乡道尽头,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身背草绿色挂包,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面前简陋得几乎有些寒酸的柳林镇黄酒作坊;…… 禾襄市区东部,人声机声喧天动地的“香雪”公司总部大楼建设工地,一个三十来岁的成年男子在十余名技术人员的簇拥下,手持图纸,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老家仲景村,阡陌纵横花树掩映的大方田间,一望无际尽是郁郁葱葱的酒黍秧苗;那秧苗仿佛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起身、绽叶、拔节、抽穗各个环节,很快便穗粒饱满坠压枝头,在九月的金风中火红似霞,荡漾如海;…… 敞亮气派的“香雪”公司黄酒酿造车间,伴随着“九月九,酿新酒”的粗犷乐音,二百名红衣红裤的年轻工人一面吆着号子,一面挥汗如雨的劳作着;芳香扑鼻的“香雪”公司踩麯车间,六十名婷婷如荷的妙龄少女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精灵一般的跳跃而来,又精灵一般的跳跃而去;…… 来自全国,不,是来自全球的订单,雪片一般的铺天盖地的飞向“香雪”公司总部;与此同时,一箱箱印着“香雪”字样的黄酒被装上汽车,装上火车,装上飞机轮船,源源不断的销往全国乃至世界各地;不同肤色、不同民族的人们左手捧着“香雪”酒瓶,右手则高高的翘起了大拇指;…… “香雪”公司总部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豪阔的老板台后,坐着一个目光坚毅、神态沉稳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后的墙壁上张挂着一幅巨大的世界城市分布图,图中的各个城市都绘着红旗,——那是已被“香雪”黄酒进军占领的标识;中年男子身侧的地板上摆放着一个巨型的木质地球仪,中年男子伸手一拨,看地球仪飞快的旋转起来,然后高声吟道“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原本规划得好好的一盘棋,怎么就走到今天这地步了呢?”李进前嘴里喃喃语道,两滴泪水几乎就要溢出了眼眶。 接着,李进前眼前又依次闪过了李震宇和黄克敬的形象:李震宇逢面时的居高临下和阴鸷生冷,黄克敬逢面时的阴阳怪气和皮里阳秋,尤其是那次的“水秀江南”之约和这次在自己办公室里的不请自来,都令他在顿然间生出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 面对夜幕下或灯火璀璨或星光闪烁的城市,李进前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几个字:“李震宇,黄克敬;黄克敬,李震宇;……” 房间里静寂得令人身上阵阵起栗。站在李进前身后的晴儿见李进前只管泥塑木雕般的对着窗台,久久不见动静,哽噎着抹了一把眼泪,忽然转身走进客厅,拉闭了所有的窗帘,打开了所有的灯管,又摁下了cd机的开关。顿时,一阵轻柔舒缓宛若清风细雨的歌吟悠悠荡荡拂面而来: 君似陌上柳, 妾似堤边絮。 …… 当李进前听到歌吟慢慢转身回来走进客厅的时候,但见满室朦胧洁白的光影里,晴儿身披一袭淡黄色的曳地长裙,曼甩水袖轻移莲步,满目含笑长发飘飘,正深情款款的踩着音乐节拍飘然走来。李进前在客厅的地板上盘膝而坐,深深的叹一口气,垂下了脑袋;然而,当他再次随着歌吟抬起目光的时候,晴儿已经改变了装束。这次,她换上了一袭青碧深绿宛如夏天池塘菏叶一般的短裙,赤臂光脚长发披肩,头戴竹笠手捧鲜花,依旧是踩着音乐节拍风情万种的飘逸而来。李进前再次沉重的叹息一声,慢慢的垂下了脑袋。 晴儿委屈的不知所措的傻站在客厅中央,慢慢的,一颗晶莹圆润的泪珠滑下了脸庞;她忽然一咬牙,一甩头,毅然决然的解开纽扣,褪去衣服,裸露出了雪白如玉的肩背和滑润若脂的肌肤…… “哥……”晴儿低哑着嗓音叫了一声。 李进前吃惊的抬起头来。他的眼珠瞪圆了,他的牙齿打抖了:在他的面前,满室似真似幻的光影里,满室若歌若吟的旋律中,正端庄清丽的凝立着一尊美仑美奂如雪如脂的少女玉体啊! 李进前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哗哗的淌流下来了。他站起身,大踏步的走上前去,怜爱的给晴儿披上了衣服:“傻妹子,别这样。哥已经很感谢你了,哥真的很感谢你了啊!……” 晴儿一头扑在李进前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进前手足僵硬的站在那里,伴着晴儿低沉压抑的哭声,脸上也是泪水横流。晴儿一面委屈的抽抽搭搭的哭泣着,一面温柔的呢呢喃喃的絮语着: “哥,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势,都不要轻言放弃生命。哥,人活在世上,谁都不容易啊。哥,世上只有憋死的牛,没有愚死的汉啊。……在我们那个古老的山村里,所有的人都非常尊崇生命,非常尊崇那些活得年岁很大的老人。记得姥姥告诉我说,大饥馑那年,全家人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后来发现房顶檩条上生了一小团木耳,就小心翼翼的把木耳采摘下来,连洗都没洗就放进锅里添水煮熟,五口人连汤带水整整吃了三天。哥,你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你对我的好,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呢!……” 李进前静静的倾听着晴儿那如梦如幻的诉说。过了很久,他终于昂起头来,用手掌狠狠抹去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的一颗大大的泪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