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杀将军》 第1章 回到十年前 苏暖已经被云拓捡回来快三天了。 她蹲在破烂茅屋面前的空地上,发呆。 眼前,一只四处啄虫的老母鸡走来走去,身后跟着一串小黄鸡。 她已经看它不顺眼好久了! 因为它是云拓养的。 而她,是专门来杀他的! 三天前,她还是邺城的一个娇娇小姐,吃燕窝,着锦袄,爱在脸上抹一圈让人看了牙疼的腮红胭脂。 她是家中独女,父母恩爱,也把她当命根子来看,虽然老是因为她的活泼不着调,而担心她找不到婆家。 好在老天爷开眼,让她在还差一年就及笈时,出现了一个眼瞎的,偏就喜欢她这个调调的公子哥定下了她。 可以说,她的生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很顺利就能过渡到贵妇阶段,然后是贵老祖宗阶段。 想想就牙疼,还不如多爬几棵树。 但是,意外发生了! 云拓就是那个意外。很大的意外! 当他突然出现,带着一群身着黑甲的士兵攻破邺城城门,抛下一句“一个不留”的时候,她正好在城门附近那棵最大的古树上,怀里抱着一只黄白花纹的小野猫。 透过掩映的枝叶,她看到底下的黑甲士兵对驻守在城内的兵士进行虐杀。 她恨恨地死盯着领头的那位将军。 第一眼的惊艳很自然地转化为仇恨,她现在只想在他那张扬起的俊脸上狠狠踩上几脚。 她当然知道他们,这支黑甲军是南明的英雄军队,与北桑战斗多次,极大地磋磨了那群魔鬼的兵力。这几年来,不断传来收复失地的消息,她一直是崇拜着这位有如战神般的将军的。没想到第一次见,却是他叛逆的前夕。 父母时常外出经商,这几日他们恰好外出了,看那架势,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她好不容易避开管家的耳目,溜了出来,没料到会发生书中说的屠城这种事。 好吧,忍不住想哭了。她向来不会委屈自己,但又怕被发现,只好捂住嘴巴,小心地抽噎,不敢发出声音。 兴许是受到肩膀一抽一抽的震动影响,怀中的小花猫“喵呜”一声的便纵身一跃,落在了平地上,抖了抖身子。 小花,要被你坑惨了! 她顿时吓坏了,屏住呼吸,看着不远处的高大将军往她这边看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树丫发出了小小的沙沙声,一瞬间她的脸都绿了!因为她看到那位将军抬腿便向她所在的这棵树走来。 “完了完了”,一时间,她在心里把满天神佛,能数的上号的都求了个遍,但还是与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对上了。 …… 她愣愣地看着底下的年轻将军,看着他锋厉的剑眉,冷气直冒的表情,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竟从怀里揣出了一个牛油纸包裹住的金丝糕,往男子怀里掷去。 更诡异的是,男子也下意识地接住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这下死定了,自己竟然把他当成老是来树下威胁她的小堂哥来贿赂,他不会以为自己是想砸他吧?”她有种此命休矣的感觉。 她看见这位屠城的将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握紧拳头,手心里的金丝糕直接被压扁,直看得她肉疼。 这可是她的午饭啊午饭。 “也不知是谁家的丫头,怎的如此蠢笨?”将军嘴角轻扬,抬头望向她。 …… 她先是木了木,随即涨红了一张小脸。 她决定了,此仇不共戴天。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杀她,只是勾了勾嘴角,很恶劣地威胁她别乱动,说如果被他手下发现了就会被大卸八块。吓得她脸色煞白。 但她还是压住了心中的颤抖。 “邺城将士守护边境多年,为何遭此屠杀。”她泪眼朦胧地发问。 “真相未必是你眼中的样子,小丫头,邺城早就不干净了。”轻轻叹气,他的目光竟带了些许暖意,“小丫头,呆在这,若我今夜不出事,便来带你回家。放心,没有参与此事的门户不会被牵扯进来。” 她愣了愣,那双被泪洗过的灵动眸子充满茫然与不解。 他没有解释,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恢复冷脸,转身离开了。 …… 这场屠城持续了好久,入夜了,她还是蹲在树上抽噎。 她保持这一姿势很久了,腿脚现在麻得动都动不了了。 哭累了,她便开始害怕起来。 她不懂他话的含义,被底下浓郁的血腥气攫住,根本无法思考。她本能地蜷缩着,断断续续地屏住呼吸。 过了许久,许久,已是深夜,整座城静寂得可怕,空气中充溢着浓郁的血腥气。 她安静地睡着,眼角的泪痕尚未擦干。 恍恍惚惚,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她。 她迷蒙地睁开睡眼,看到眼前有一个半透明漂浮着的……树灵? 树灵。苏暖蹲在地上,恨恨地默念这个词,泄愤般的把手中的细树枝折断。 那晚出现的半透明魂体竟然是自己脚下的古树化的灵,想到自己自记事来在这树上爬上爬下好不欢快,她的脸都青了。 然后树灵安慰她,说他准备晋升土地神,不杀生。 她听到他平静的声音,“南明与北桑的宿怨已经接近尾声,失地已经收复得只剩一地了,但北桑那边却出了一个妄图篡改历史的变数。” “而你,是另一个变数。” 然后,她直接就被送到十年前云拓所在的清河县古家村。 这个时候的自己还只是个四岁的小奶娃呢。真是丧心病狂! 苏暖想了想树灵说的,“我会把你送到云拓身边,你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 “树灵你怎么不去?” “物灵不可干涉人界事物。” “那为什么我能干涉?” “因为你不属于这个时间点的产物,而且他不杀你,是因为以前的他,恰巧就好你这个调调。” “……”现在装作没听见还来得及吗? 苏暖看着太阳西斜,眼看这一天又要过去了。她连个合适的凶器都没拿到。 厨房的菜刀目标太大,她总不能抡着个菜刀就上去砍吧? 这简直是送菜! 她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 三天前树灵把她扔到云拓每日上山砍柴必经的小路上,为了不激起他的仇富(?)之心,树灵把她的外衣给扒了,只剩个白色的里衣,然后,云拓真的没仇富(!),他把冻得神志不清,人畜不分的她给捡了回家。 她发誓,树灵绝对是故意的! 病了一天一夜,她只能感受到额头上的冷水毛巾来了又去,以及时不时往她嘴里灌的奇苦的药。这样反复下来,她竟然奇迹般的退烧了。 当她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衣着陈旧的跟自家小堂哥年纪一般的云拓放大的脸时,她愣怔了一下。 兴许是因为出场方式不对,她欠了他人情,也有她看到那么符合自己审美的脸的害羞成分在,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苏暖冷着一张小脸回忆,她真是恨不得把当时的自己拎起来,啪啪两下。 “丫头”听到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她抬头,看见他提着一只野鸡背光而来。 这场景,与他后来的提着一把滴血的剑的身影重叠。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她握了握手中的断枝,给自己壮胆。 她知道,她从来就不是个勇敢的女孩子。 但是,这是容不得她逃避的事情。 她要杀死他! 虽然她知道,几率渺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告白与真心 苏暖坐在茅屋唯一的塌上,听着云拓在茅屋旁边的东厨里忙活的声音,她在暗搓搓地想,下毒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首先,她得有银子。这个好办,昨天她趁云拓下山卖野味的时候,在塌下的一个小陶瓮里找到了几两碎银和几个金簪耳坠。 虽说偷他的银两去买砒|霜忒不道德,但想到未来死去的十几万邺城守军,她瞬间就有了底气。这是为国捐躯!光荣着呢! 其次,她得先从这人烟稀少的山上溜走,去到离这最近的县城的药铺。这个村,连个药铺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月才来一次的好心大夫。 前两天她吃的药都是云拓走了好几公里路去城里采买的。 也不知云拓是怎么想的,选在这离村落最远的半山腰。 什么时候被野兽给弄没了,怕都没人来收尸。 醒来的这两天,她除了云拓,没见过任何人。 她已经没有节操这个东西了。 与一个陌生男子同吃同住,她竟也没有丝毫羞涩。 要是被自家爹娘看到,分分钟耷拉着一张老脸直叹家门不幸。说不准还要把自己塞回娘胎重造,那可就好玩了。她敢担保,再出来的肯定还是只滚刀肉! 反倒是云拓会时不时地脸红。 而她大喇喇的,只差公然在他面前脱掉外衣了。 反正把她捡回来时,她就已经是全身上下只剩下里衣了。她的贞操早就没了。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想要拔光那棵古树的叶子。也让它试试什么叫寒风中颤抖! 它这是阻断了她的嫁人之路啊!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这老树也忒缺德了点。 既然下毒不成,总有些别的法子。她偏就不信邪。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爬下塌。脱掉丝履,赤脚轻掂,她躲在房屋的隐蔽处,偷看云拓备饭。 他的手脚很麻利,一看就是个天生的厨子,冷静有序,毫不紊乱。 她又想到他领兵进城时的号令千钧,好吧,她承认,他也是个天生的将军。 这人似乎做什么像什么,昨天早上她还看见他坐在她塌头百~万\小!说,泛黄的纸页虽显陈旧,却格外干净,这是因为他每次沾书前必要先把手给洗脱一层皮才肯碰。 她咽下了很想说出口的自家有一屋子藏书在积灰,我可以把它们都带给你之类的话。 她看得出,他识字。周身气质也不是普通农夫可比拟的。 邺城靠近京城,少不得有一些贵族大户在此扎根。 她家是最末流的商,虽富不贵。 她看过一些贵族公子哥在酒楼里听书,他们头戴冠帽,一举一动进退得礼。 云拓身上,也有那么几分相似气质。 苏暖愣愣地看着云拓细细地熬那只鸡,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干净而柔和。长得过分的睫毛密密地随着他专注的目光半垂着。 有一滴汗水自他鬓发之间滑落,顺着他的轮廓,滑入他因热而略微敞开的衣领。 他的皮肤是蜜色的。她呆呆的看着,脑海中突然蹦出这句话来。 然后,她突然回过神来,似是发现自己在花痴,她的脸瞬间涨红。 老脸都丢尽了! 她恨恨地赤着脚,回到了塌上。 …… 苏暖接过云拓帮她盛好的鸡汤,欢快的说了声谢谢。 因低着头,她错过了他听到这话时,眼睛里闪过的一丝笑意。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汤水。 两人都没有说话。她是习惯了饭桌上不得言语。 而云拓,也不知他是自幼养成的良好习性还是长久一人独居而习惯了沉默。 “他的鼻子真好看,”这是她看见他微仰头喝汤时,脑中的第一反应。 然后她脑补了一下如果汤里被她下了“佐料”,他喝了后脸色惨白,神情痛苦的模样。 明明该是大快人心的,她却高兴不起来,毕竟,这是自己自小的偶像啊。亲手干掉自家偶像的滋味太过酸爽。她木木地想道。 似是看见她面容纠结,以为她是想要而不敢举著,云拓抿了抿唇,伸手从发呆的她的手里取过木箸,神色平静地帮她夹了几块鸡腿上最嫩的那些肉。 直至堆满了她的饭碗,他才把箸递还给她,看着她的目光无比坦然。 他的眼神清亮得似乎有水在流动。 苏暖看着他,呆呆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云拓给她烧了几桶水,让她在房间沐浴。 木盆是他今早下山,去县城里雇了驴车拉回的。顺带的还有几件女子衣裳。 他也不用测量,当初抱她回来时,他便已估摸过她的尺寸了。 他因砍柴和打猎的需要,穿麻衣更耐磨,他习惯了一人也没这心思去换。 但她是不同的,她长的好看,身板又小,他觉得,绸衣以外的衣裳都配不上她,她就该被捧在手心里娇养着。 他背对着房间,坐在门槛上,抬头,仰望漫天星辰。 山里的星星总是很亮,也许是因为山离天更近些,似乎一伸手便能摸到。但他知道,这是不能的,即使登上了泰山,也无法做到。 “手可摘星辰”不过是一种臆想。但他不同,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魆黑,似有更深的东西在流动。 他缓缓闭上了眼。 而在房间里面,被称为应该被娇养的苏暖已经扒光了衣服,探腿进了水桶里,欢快地洗着。 她不是个不能吃苦的女子。相反,她的适应性极强。 十二岁那年有几个不长眼的绑匪劫持了她,把她扔在三楼的房间里,门锁得死死的。她硬是撸撸袖子从三楼的窗户里爬出去,顺着瓦砖的凹凸顺利逃生。 然后路痴的她兜兜转转许久,几乎想撞墙而死的时候,她遇到一个温和俊秀的二十出头的贵族男子。然后他派一名护卫把她送回家。 这件事没有传出去,不然恐怕那位眼瞎了的公子哥也会瞬间复明,又怎会定下她。虽然她从没见过他。 她现在闲下来,便又开始谋划着如何杀死云拓将军了。 她想,被毒杀也死相太难看了些,不符合他身份! 她看过家中藏书。 每当看到书里的皇帝被鸠酒害死,她总会叹息一声,感叹那皇帝也死得太窝囊了。 所以,她握了握拳头,毕竟是自家偶像。她会认真给他想一个磊落的死法的。最好是因公殉职什么的,还有抚恤金。但,他一不是府吏,二没有家人,这死法也不太爽利。 那,倒不如让他去救驾而死,这样还有可能被厚葬。然后嘛,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守墓来抵偿。 然而,那啥皇帝什么时候会遇刺呢?她有些小迷茫,好被动,还不如自己直接撸袖子上,插得一刀是一刀。她无视了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在脑海里幻想自己威风八面的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 该就寝了。 云拓把昏暗的蜡烛吹灭,然后躺在了铺在地上的芦苇席上。 席子触到皮肤有些冰凉,他有一瞬的微颤。 苏暖躺在床上,她脸朝里静静躺着,不太均匀的呼吸证明着她还未睡去。她惯来喜欢睡前想些有的没的。今晚倒还精神。 过了好一会儿。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明日我去城里给你寻个大夫。” 黑暗中,云拓喑哑的声音不太好听,她却听出了里面暗藏的关心。 “我已经好全了。” 她在塌上转了转眼珠,小声地回答。 “丫头,你夜咳。” 似是叹了一口气,他回了一句。 静默良久…… 她忽的出声:“为何对我如此好?” 云拓沉默了一阵。然后缓缓说道“若你相信一见倾心,那我便是了。” 她呆愣了良久。 然后听到他接下来的一句,“从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属于我的。” 可我是来杀你的! 她小嘴微张,其实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向她表白,很是新奇。 以前遇到的都是直接上前动手动脚,专门找踹的! 她力气大,跑得也快,后来就没人敢再调戏她了。 面对自家偶像的表白,她瞬间无语凝噎了。 屋内只能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她手脚并用,从床上挪了下来,顺便卷走床上的被子。 黑暗中视物不太清,好在今晚有月光透过纱窗洒进茅屋,她也不至于被云拓绊倒。 好不容易摸索到云拓在的位置,她松了口气,放下被子,小心翼翼地躺在云拓身侧。就那样支着小身板,睁大眼睛看他。 云拓的脸慢慢泛红,只是黑暗中看不真切。他小声地道,“快睡。” 苏暖“嗯”了一声,扯了扯被子,一点点地铺开,然后钻了进去,只露出个脑袋,活像个茧子,看得云拓一愣一愣的。 云拓难得好心情,他扬起嘴角,缓缓睡去。 三炷香时间过后,苏暖悄悄睁开眼睛,她看了眼沉睡的云拓,握紧了袖中的簪子,看着他暴露出的脆弱脖颈,迟迟没有下手。 次日,苏暖醒来的时候,云拓已经不见踪影。 只留下一大碗粳米粥,用小小的藩篱盖住,一旁是他前日从山下农妇家里换来的咸菜。 她起身,抱着暖乎乎的被子倒头便睡,半柱香时间过后,她才揉揉双眼坐直了身子。爬起来,用云拓摆在桌面的细柳条,去东厨蘸了点盐,简单地作了个洗漱。 然后坐在桌前开始就着咸菜吃粥。 粳米粥还有点余热,她吃着吃着,嘴唇被一个软软的东西撞到,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被放到碗底的剥好了的熟鸡蛋。 她愣了一下,想到他用细长的手指安稳地剥着这个鸡蛋的场景。 那时候,他的神色定是无比专注的。 吃好,她把碗给洗了。 云拓很聪明,他用粗竹管引了山上的溪水,所以院里的水缸,总是能满满的。不需要水时,他又用橡胶把竹管口给堵住。 也不知道他一人做这些东西时,耗费了多少工夫。 虽是要对他下手,但又没说不能帮他。想通了这一关节的她,把袖子一捋,便开始整理院子和茅屋了。 她先把笼子里的母鸡和它的那群鸡崽放出,给它们喂了一些食,把竹门关上,便让它们自己撒丫子跑了。 为了防野兽,云拓在院子周围打上了密密的木桩,还绑了一圈刺很多的藤蔓,只剩下竹门进出。 当然,茅屋门后也有一个不常动用的暗门,是用来以防万一的,他一早便告诉过她了。这倒是符合他的谨慎性格。 好吧,把她捡回来好吃好喝供着也许就是他做过的最不谨慎的事了吧。 然后,她撸撸袖子便开始打扫卫生。 等她打扫完,整理好仪容。云拓也正好带着大夫从驴车上下来,打开了院门,踏步进来。 一阵忙活后, 她坐在塌上,腕上铺着一层不知云拓是从哪里找来的薄布。 老大夫吹着他并不长的胡子,瞪了云拓一眼,便把手探向她的脉搏。 甫一触碰,苏暖便感觉自己有点眩晕,她摇了摇头,然后脑海中甩出几个字,“今夜戌时一刻”,接着是一幅画面:凶恶的歹徒,脆弱的女子,以及因阻拦自己孙女被凶徒劫去而胸口中了一刀的老妇人。 她的眼里出现疑惑。然后在画面里“看到”一个趴在自己妻子尸体上痛哭的老爷爷,赫然就是眼前的老大夫。 她猛的反应过来,吓得缩回了手。 这一变故,惊了两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相处啊相处 老大夫被气笑了。 这年头,给人看个病怎的都那么难。 苏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悄悄从眼角看了眼云拓,然后看向老大夫,真诚地低了低头,乖巧地道了个歉。 老大夫摆摆手,然后继续他被打断的诊脉。 云拓全程在旁看着,他嘴角微勾,敛了睫毛,遮住眸底神色。 事实上,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因风寒残留而导致的暗咳。 老大夫给她开了个药方,递给云拓。 云拓站直,他真诚地说了句“谢先生”,然后把手中的白纸珍而重之地叠了两层,揣入怀中。 接着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些铜钱,付了出诊金。 他勾起嘴角,朝还在塌上发呆的苏暖看去。随即伸出右手,恭送老大夫离开。 苏暖没说话,她低着头,手指在紧张地勾着,她在犹豫。 就在老大夫准备跨出门的前一瞬,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大声说道,“且等一下”。 老大夫下意识地一顿,然后回过头看向她。 只见这个年纪尚小的少女仰起头,向着光,她的神情里,有着他无法错看的坚毅。 似是在做极其重大的决定一般,少女终是发问了: “先生,今日您出门时家中可是仅有一妻一孙女?” 老大夫略带惊愕地道了声是。 她追问,“您妻子左脸下方可是有一颗红色的胎斑?” 他继续道了声是。 接着少女说出的话,让他的思绪瞬间打乱。 只见她轻俯上身,平举双手,行了个举手加额礼,认真说道, “先生,如今帝纲不振,各地起义渐起,正逢乱世之际。贼子凶徒并行,拒绝护院并非明智。今晚戌时一刻前,如先生信我,请先生带两名护院速回。否则,令夫人恐有性命之危。” “无稽之谈,小女子也敢妄谈时弊。” 老大夫气的胡子都快吹起来了。 “我看见了”, 少女认真地保证,她急急道, “若我错,只是两名护院几个时辰的佣金!若我所感属实,赔上的可是一个性命,以及一个女子的贞洁!” “先生,可愿下此赌注?”苏暖一字一句,神情中,是云拓从未见过的刚毅。 他抿了抿唇,竟是眼带笑意。 只见他缓缓说道,“先生,念及出门匆忙您或许未带足银两。此处有些许碎银,可供先生雇两名护院。若情况非实,剩余的就权当叨扰先生的赔礼了。” 苏暖感激地看了云拓一眼,她比了比唇形,“谢谢你信我”。 最后,老大夫还是接受了苏暖与云拓的“友好提议”,坐上驴车回去了。 “先生,路上可万万不可去酒楼沽酒。” 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环绕。 老大夫听到这话时差点儿脚滑,他一向会在归家前去镇上的酒楼里估上二两白酒。此次出诊,虽会晚归,他也未曾放弃这个打算。 罢了罢了,人家小姑娘也只是担心,他便听了她这一回罢。 …… 老大夫走后,苏暖坐在塌上,心中满是担忧地等着云拓来问自己事情的究竟。 出乎她意料的是,云拓只是倚在塌旁,拿着一本书便认真看了起来。 她等得有些心焦,想着横竖是一死,倒不如自己伸出脖子来得痛快! 于是她探过头来,问他, “阿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云拓听到她的问话,轻轻合上书本,他勾了勾唇, “今日你打扫了房屋,辛苦了。以后,这些粗活让我来做即可。” 就算他不做,也会有粗使丫鬟做,他日后,定不会让她再操劳了。 苏暖自是不知云拓在这短短一瞬,已在他心里,和她度过了一生。 她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云拓用余光看到她的动作,不由地有些失笑,随即注意到她头上的已经有些陈旧了的檀木雕花簪子,他只扫了一眼,便把目光挪回她脸上了。 “丫头,” 看着她纠结的模样,他终究是叹了口气,无奈地道: “我向来不问过去,只问将来。” 我只要肯定死前有你在,能把你一并拖下地狱即可。他在心底默默接着说完。 苏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他轻笑着问她, “丫头是不是觉得这山中闲闷,想去县里逛几圈?”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但又一下子蔫了,有些厌厌的,想是不相信他会带她出去。 云拓有些好笑,叹了叹气,他续道, “你莫不是以为我囚禁你罢?” 他斜睨了她一眼, “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带病之躯,再说,这路途甚远,只有归时能雇上一辆驴车。若你想去,我明天带你去便可。顺便可以留宿一晚客栈。” 云拓看着她,兴致突然起来了,问道, “明日是春朝节,会有伶人表演打铁花,你可看过?” “不曾。”苏暖老实地摇了摇头。 十年后,乱世已经接近尾声,也只有地处南端的京城和作为北方边关最富庶的邺城保持着歌舞升平的末世景象。 京城这份歌舞升平的出现,是因为有着众多豪族自战乱的北方南渡而来。 而邺城的歌舞升平,是当地长官赶走了大量平民,只留下部分田奴来维持生产,他们为抵抗北桑侵略,蓄养了大量兵士。 打铁花,一听便是平民的娱乐,这在她那时,是几乎绝迹了的。 即使她整日里疯跑,也是没见过的。 “明日,我去给你买些物品。” 似是想到了什么,云拓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惹得她很是纳罕,直盯着他看! 云拓被她看得有些恼了,便扭过头,打开书继续看了。 苏暖伸长了脖子,瞥见他书里,夹着一张被叠得很好的白纸。 她好奇地问道, “阿拓,这是什么?莫不是春宫图罢?” 话刚落,她便后悔了,因为她看到云拓瞬间凝固起来的脸。 “你看过?” 他似乎有点不太高兴,苏暖默默地想道。 “爹娘说我快及笈了,才拿给我看的。” 她涨红了小脸,小心翼翼地边看他脸色边解释道。 爹娘,你们就先受了这瓢冷水先吧。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家爹娘点了根蜡。 她才不会说,是她在得知自己和那位来自京城的公子哥定亲后,自个儿偷偷地跑去藏百~万#^^小!说翻出来的。 这让她怎么启齿? “爹娘?” 云拓温声重复了一遍。 “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我当然有爹娘。只是,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苏暖忽的闹起了情绪,她恨恨地瞪了一眼眼前的罪魁祸首。 然后把头埋在膝盖窝里,不愿再看他。 他歪头看见她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头疼。 把书里夹着的白纸抽出,他缓缓展开,呈到她面前。 见她埋头死活不肯看,他倒也不恼,只是把图放到她面前。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听不到声音,这才默默地探出头来。 只见入眼的,是一幅画工俊秀的红梅图。 峻拔的墨色枝干上,点缀着参差错落的梅花。 这些梅花,有些涂抹了红颜料,有的还是空空的突兀地缀于其中。 “这是什么?”顶着红红的眼,她忍住好奇,装作不甚在意地问。 “这是九九消寒图。” 安静中,只听见他格外温柔的声音响起在这间小小的茅屋里。 “《帝京景物略》有云: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 “你若喜欢,明年冬至,我教你绘可好?”他温和地说道。 她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想放弃时,他才听到她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个小声的“嗯”字。 他暗地里松了口气。然后趁热打铁,“待有空,我教你练字,如何?” 她侧了侧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会写字。” 她默默想道,他不会被她的那位夫子附身了吧?倒操心起她的课业来了。她抽了抽鼻子,决定不理他。 然后,她眼前又出现了一张笔力遒劲的字来。 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她嘴硬道,“一点儿都不好看。” 这人,怎的什么都会的样子。 “好,那便不学。哭累了?” 云拓唇角微翘。 他把她的脚放在地上,然后拿起丝履便为她穿上了。 丝履的带子有些松,他便把蝴蝶结解开,想帮她重新绑,却怎么都绑不出来。 她扑哧一笑,道了声“我自己来”便让云拓撒手了。然后她俯身,安静地系了两个蝴蝶结。 看到他不会的地方,她整个人心情都变好了。 云拓轻轻扯着她的广袖,带着她便往外走。 待走到水缸旁边,他停了下来。他用木瓢从缸里舀了一瓢水,然后拿出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放在那里的小布包裹。 他仔细打开,从里面露出了一堆 米糊? 不!是豆渣! 云拓先是用帕子润湿了水,扭到半干,然后细细地帮她擦脸。 她先是反抗,不成功,她也就蔫蔫地随他去了。 好不容易擦完后,她刚松了一口气。 然后听到他温和的一声,“闭上眼”,她下意识地做了。 然后,感受到一抹糊糊的豆渣抹在了她脸上。 …… 兀那小子,你这是在做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转折的命运 当云拓把豆渣抹到她脸上,她整个人都发抖了,不过是气到发抖! 她满脸糊糊地感受着云拓在她脸上轻柔动作。 心中又羞又气,但她又不敢睁眼,生怕豆渣弄入眼睛。 闭眼,她什么都看不到,这反而加重了她五官的敏锐程度。 明明云拓动作已经很是轻柔了,她还是有种他快把她的皮肤扯红的错觉。 “云拓!你在做甚么,是要把我的脸皮给搓掉吗?虽说我的脸皮子够厚,但也不是这样任你磋磨的” 她睫毛轻颤,咬着牙,低低地威胁着, “你再不停手,我就寻把剪子放在枕头底下,哪日晚上我高兴了,也爬起来把你的头发给剪下半撮,看哪家姑娘会喜欢你。” “啧,你这丫头忒不识货。” 云拓的俊脸扬了扬,睨了她一眼,虽然她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他也依然把面部表情做得风生水起。 “这是我特地为你寻来的,豆渣洗面能洗得干净润泽,久洗更是可光滑如剥壳鸡蛋。传闻豆腐西施不愿浪费豆渣,用来洗脸,久之变得洁白如玉”, 说到这里,他没好气地笑了, “你倒是嫌弃。也不知我跑去磨坊去寻有多难得。” 想他冷着一张脸冲到磨坊里,那磨坊伙计还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差点儿没把他给撵出去。 若果真如此,这脸可就丢到京城菩提寺了,还是被碾了几脚的那种! “真的吗?” 苏暖顿时理屈,她闭着眼睛,在心里暗暗戳了云拓的小人一下。 然后低低地道了声“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云拓的眼眸瞬间盛满了星光。 看来这丫头也不是个认死理的,可以徐徐图之。 安静的氛围里,他听见她软软的声音传来。 “阿拓,你碰了我的脸。”闷闷的口吻。 “那我娶你。”他故作轻松,眸色中带着试探,神情却依旧是坚毅而温柔的。 他对她的欢喜,就像见到一朵最能撩动他心弦的茶花,想去亲吻,又怕它颤栗着凋谢。 于是,他只能徐徐图之,一步步地让花沾染上自己的气息,让他们逐步融为一体。 “说得跟个花儿似的,我可没想过嫁你。” 她的嘴巴一翕一合,虽然嘴里在说着不讨巧的话,她还是依旧闭着眼睛,顺从地任他在她脸上依次用指腹轻揉, “诶诶,你轻点儿,仔细我的皮。”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 “我知道。” 也不知他回的是她所说的那句不嫁他还是轻点儿。 他放轻了动作,很快就洗完了。 然后他拿出毛巾,沥干水,帮她擦了擦脸,再细细地压了压她睫毛上的水迹。 苏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他放大的脸,那么近的距离,只要她一抬头就能吻上他的唇。 她犹豫了一下,掂了掂脚,在他左脸浅浅印上一吻。 她闭眼闭得恰到好处,很好地掩住了她眼中的纠结。 云拓的眸色未变,他看着她,忽的开口, “我知你天性喜爱热闹,明日收拾细软,我们去镇上住上一晚,雇辆马车,去其他地方定居吧。” “为何?” 她笃定地看着他。经过几□□夕相处,就算对着块石头,也早该数清石头身上的纹路了。所以她笃定这不是他的初衷。 “笨丫头,” 他微笑地凑上前来, “今早来的大夫家中还有一个分了家的儿子,在清河县衙门任师爷。如你今日所说,世为乱相。若有人能冲破这一迷雾,又会引起怎样的哄抢?”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 “还指不定呢。” 她喃喃地道,第一次意识到自以为的好心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阿拓,对不起,连累你。”认真的眸子,定定看着他。 “这是补偿。” 唇角轻勾,在未来会屠城的冷酷将军弯了弯腰,凑到她跟前,吻了一下她的眉尾。 如羽毛般轻柔的一吻,却是重如千钧。 她晃了晃神,还没反应过来。 忽的,像意识到什么,云拓耳根一红,道了声“我去屋后去取点东西”。 然后转身,脚步一深一浅地急急逃开。 只剩下苏暖一人愣愣地呆在原地。 她在想,事情是不是闹大发了?怎的有种会搭上自己的错觉。 伫立良久,她捏着裙角跑去把竹门紧拢,回到屋里,坐在塌上自顾自的发呆。 她本能地相信云拓的想法,他是无比聪明的,在十年后,也是以多智近妖闻名于世。 他淡漠而果敢,时而不羁,时而严正。她早就在酒楼说书、街头巷尾听过他的种种事迹。 那时年幼,只觉英雄盖世。他又生就一副俊俏的面庞,为街头巷尾可闻。时人有一句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便是专门来形容他的相貌的。 苏暖刚刚亦有种拥抱了日月的错觉。冰冷与炙热并存的一个吻,跨过十载光阴,终于落于她眉际。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必继续撩汉了,可以直接抡刀子上了。 将军,你的智商被旺财吃了吗?果然年纪等于阅历吗?! 好在她聪明伶俐,智勇双全! 她揉了揉自己两腮的婴儿肥,闭着眼,趴在了塌上。 次日清晨,山林间犹有雾气升腾,自古家村前往城里的小路上, 云拓穿着粗布褐衣,背上背着半睡半醒状态的苏暖。 他的怀里鼓鼓的,装满了金银细软。 而苏暖也被他要求着,在兜前象征性地装了十几张银票。 她知道,这些钱财都是他母亲留下的。 起先她死活不愿意被他背,然后云拓说,他自幼习武,力气过人,她也就乖乖地趴上他的脊背,一双玉白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挂在他胸前,背上斜挂着放置两人换洗衣裳的布包裹。 他的背倒是宽阔,苏暖侧头,把下巴搁在他右脖子处,左脸轻轻靠近他的皮肤。 随着走路的动作一颠一簸,她的脸不断地重复轻撞到他的颈部皮肤。 她木着一张小脸,干脆把脸直接贴到他脖项处,好歹得了个安稳。 睁着迷糊的睡眼,她晃着晃着,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云拓感受到身上人呼吸的变轻变均匀,下意识地放慢了步伐。 侧头,他看见把脸埋在他颈窝的少女的脸。 少女尚单纯,她从不看铜镜,美而不自知,总是微微睁着的大眼睛格外清亮,似是在等谁,而那人始终未来。弯弯的眉毛,斜飞入鬓,有种英气的凌厉的美。她的嘴唇却很小,格外粉嫩,嘟起时,有种孩子气的天真。她还没完全长开,但已是隐隐有着倾国之姿。 她生就一张矛盾的面容,一如她多次对他不小心流露出的复杂。 云拓心下一片宁静,“岁月静好”,他的心中忽的出现这个词,然后他低低地笑了,这个时世,哪还有真正安稳的岁月? 他们每个人都已被绑上战车,不想被吞没,就只能去碾压他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跳脱啊跳脱 今天算遇上硬茬了。 苏暖手上举着一根吃了两只的冰糖葫芦,默默地看着围上来的几个大汉。 她看着凶神恶煞的这几个高大护院,心想,原来清河县的男人长得都是他们这种状态的啊。还是她家云拓长得俊美无铸,上的厅堂下得厨房,养得了鸡,也养得了她。 话说,家中那只老母鸡已经被云拓放到山上去和野公鸡们双宿双栖了。 本来还以为能吃上一锅美味鸡汤呢。唉,她家云拓就这点不好。念旧! 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被这堆大汉欺负了去,她只是看着大汉们后面那个大概是及笈了的绿衣姑娘眉开眼笑。 哈哈哈,穿得像根黄瓜似的,真稀奇。 终于见到除了云拓之外的人了,她的脑子也瞬间恢复活络起来。 她面对大汉们的逼近,果断蹲下,抱头,把冰糖葫芦举得高高的。整个像个圆滚滚的球。 大概护院们也是第一次见这种还没动手就蜷成球的怂货,再加上苏暖的年龄实在是小,身材又不高,他们有种在欺负孩子的错觉。但偏偏自家大小姐不放过她。 他们不知道,他们眼中的“孩子”正在默默地等自己的家长前来,没料到,一辆突然出现的马车解了她的围。 一俩装饰典朴的马车慢慢驶过,正好到了几人准备围殴苏暖的地方。 几人恰恰堵住了马车前进的道路。 于是马车上,一个身着黑衣的带刀侍卫浅浅掀开门帘,探出头来。 “谁在前面滋事,阻挡了贵人去路?” 冷漠的话语吐出,吓得几名大汉连忙退向两边,露出了中间抱头蹲着的名为苏暖的球状物体。 苏暖缓缓站起来,松了松手脚,浅浅一笑,举着个冰糖葫芦便作了个简单的揖。 风过,门帘露出了一角,她正好和端坐其中的少年打了个照面,似是看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人般,她的眼睛一瞬间睁大,惹得少年愣了一瞬。 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云拓身影,她转身朝他快步走去,如乳燕归巢。 这边厢的绿衣少女看见云拓,脸瞬间变色,她转过头不敢看云拓那张冷漠的脸。 方才她在自家酒楼上看见一向独自行走的云拓身边带着这个跟自己年纪差不离的美貌少女,想起自己向他表白心迹被拒,就恶从胆边生。趁着云拓去采买东西,少女坐在门槛上吃冰糖葫芦的空当儿,就带着酒楼的护卫下来,想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女。 她不敢对云拓动手,清河县有点名望的人都知道当年两只凤凰跌落清河的事,虽说这几年上头一直没什么风声下来,但他们都是不敢招惹的。 她只能恨恨地踏了踏脚,灰溜溜地离去了。 而云拓他只是淡淡扫了那群人一眼,他连看都不看那辆小时候出行见过多次的沈家的专用马车,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举着糖葫芦淡定吃着的少女,然后取出手帕,为她抹了抹嘴。 他的手里提着一些小东西。两人的包裹早已被放置到两人落脚的客栈里了。 离他们不远处,马车上的少年用他白皙的手轻轻撩起窗帘,看向云拓方向,他微微地勾起了嘴角,“真有意思”他喃喃自语。 没想到,这人是落到此处了。遇到熟人的感觉有些怪异,他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让马车继续前行了。 “将星啊将星”少年闭眼,双星交汇,这又是应在了谁身上呢? 家族派他前来调查,这失地,何时能收复? 苏暖跟在云拓左侧,歪头看着路上小贩蹲坐着,叫徕声此起彼伏,他们的面前摆放着各色怒放的芍药、月季、还有她最爱的茶花。 这就是花朝节吗? 她弯下身子,捏起一朵茶花细细把玩,轻嗅,嘴角的笑容愈绽愈大。 云拓取出一枚铜钱递给小贩。两人沿路走去,不一会儿,她的怀中已被各式花朵占满。 云拓不知不觉落在她身后,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勾了勾唇角。 春光明媚,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 直至眼前出现昨日为她诊治的老大夫,苏暖脸上的笑意才将将收起。 只见老大夫看到云拓二人,两眼发亮,便迎了上来。他先是以一种感激的神色向苏暖作了个揖,然后取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朝云拓递去。 苏暖捧着花,转向了云拓身后。她支起耳朵,听着云拓三言两语婉拒了老大夫的做客请求。最后等到老大夫满意而归。她才从云拓身后探出头来,眉头紧蹙。 “无论是否泄露,呆在清河都不安全了。待过完这场花朝节,我们便出发。” 云拓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信手摘下一朵橘粉色调的茶花,巧妙地嵌在她发间。 几个时辰后,天色已入黑,街上灯火依次缀连。 数不清的花灯悬挂着,仿佛映红了天际。 苏暖任云拓牵着手,川行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直至来到一座酒楼的三层,她被牵引着倚上阑干,俯视着底下的景象。 重重叠叠明灭的灯火,笼罩在这整条街上,而远处,依旧是一片黑寂。 花朝节向来是城里的盛事,但于那些普普通通的村子来说,这不过是一次用花换取钱财的生财之日。他们自是不愿浪费这昂贵的油去庆祝些什么。 “打铁花开始了。”云拓轻声说道。 他指了指两人不远处的一块宽阔空地,只见一丈余高的四角“花棚”立着,周围涌动着黑压压的百姓们的后脑勺。 花棚顶铺了一层新鲜的柳树枝,绑满各种烟花、鞭炮,旁边立着一座熔炉。 几名打花者一棒接一棒,一人跟一人,飞快交换。 他们手持盛有铁汁的“花棒”,用下棒猛击。 棒中铁汁瞬间冲向花棚,遇到棚顶的柳枝而迸散开,又点燃棚上的鞭炮、烟花,五彩缤纷、震天动地。 数不清的铁花溅落,在眼前剧烈绽放。 这是一场人间的焰火。 苏暖正要转头看向云拓,只觉眼前一暗,少年弯腰,把她压向阑干柱子,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她看着他的瞳孔近距离地倒映出她的面容,睫毛轻颤,鼻息交缠。他看着她的表情,来回地仔细地舔她的唇,轻挑慢捻,如珍似宝。 犹豫了一下,她把手环向他脖颈,仰起头,接受了这个青涩而磕磕绊绊的初吻。 这下子亏大发了,她心里的小人捂住脸,直面惨淡的人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江云欲变霞 清晨,太阳未完全升起,路旁的露珠未蒸干。林间的布谷跃动着,婉转出空灵的歌谣。 一辆马车准备自清河县出发,驶向西方的蓟县。那是一处有着“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佳话的所在。 城门处,他们背后,一辆古朴的马车停在那处。白衣少年轻挑两指,挑起布帘,看着那两人携手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向西方驶去。 他忽的抬眸,想起京城里那个压制着他们家族的女人,皱了皱眉。 铺开一张白纸,他自马车角落放置的精致匣子里取出一个古檀色的陶盅。 缓缓抽出盅内的檀木棍,他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木棍沾了盅内的墨汁,很快便渗透了纸背。 他不紧不慢地从陶盅内挑出一条墨蛊放在纸上。 黑色的虫子随着纸上的字迹蠕动,很快爬完。 几百里外的京城,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放置白纸上沉眠已久的母蛊缓缓挪动,身上的墨色液体滴在纸上慢慢形成几个字。 母蛊的异动,引来了小厮的探看...... 收好墨蛊,沈珣低低垂眸。忽的,他自匣子底下取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株桃花树,花叶灼灼,枝丫上赫然睡着一个十一二岁眉眼沉静的少女。 轻轻握拳,手中画纸皱成一团,已看不清那女子的眸眼。顿了顿,他忽的轻笑,重新把画纸展平,细细叠好,复又放回匣里。 他想起梦中自己那句,“此女方有倾国之姿,以往所见,不过俗粉。”闭了闭眸。 几十里外的官道上,马车行驶着。 马车里,少年坐在小塌上,左手持书,腿上侧躺着补眠而睡得正酣的少女。她的鸦发乌黑,顺从地滑落他腿际,纤长密翘的睫毛时而颤动,细嫩的唇瓣天生的微翘,诱人采摘。 他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有她在侧,他根本就看不下一个字。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他俯身前倾,复又吻上了她的唇。 昨晚他丧心病狂地吻了她很多次,童真初识绮罗香,他根本无法抗拒□□。到后来,她的唇微微红肿,直呼疼,他才停了下来。 其实他也疼,唇上有着些微刺痛。想到这里,他忽的一笑,轻轻把额头抵在她额上。闭眼,伏在她身上跟着浅浅睡去。 帘外的马夫是他精心挑选的,自是不怕有异心。 入夜,马车停靠一家客栈,三人住下。 云拓让店小二抬来一个小木盆,打上暖水。他伸指探了探水温,然后唤她上前,让她坐在矮凳上,身子半俯在木桶边。 解下她的长发,他用手心拨了拨水,润湿她的发,取了皂角。 当他纤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头发上来回穿梭时,她头皮一阵酥麻,她想起昨晚自己迷迷糊糊地便答应让他为自己洗头。无奈地只能闭眼。 云拓的眸色清亮而温柔。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曾亲自为他洗过头。那个勇敢决绝的女子不相信任何人,她就像护鸡崽一样,死死护住他的性命,直到她死去。 他还记得母亲的手温柔地拂过他发间的感觉。不知怎的,看着苏暖,他总是想要经手她的一切。她的过去他已无法参与,他只想在她的未来一点一滴地烙下自己的痕迹。他本能地觉得苏暖是一个被割裂的个体,她只属于他,这光是想想就让他呼吸紊乱了。他要她,他只要她。 垂下眸,他敛住了自己倒腾的思绪。 他边温和地用指腹揉她的头发,边缓缓道来自己的身世。 “我是靖远侯嫡子,当初长公主执意要嫁给我父亲,甚至不惜做平妻。后来,遭她迫害,我母亲带着我负气出走,来到清河县,父亲在公主的蛊惑下,索性也不来寻我们。为了躲避追杀,我们躲入深山,也不与人交接。平时伪装成猎户,倒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几年前,母亲离世。我一人在山中度过了三年。几年来,因我师父知会过清河县的名绅,我们避过了寻查。” 苏暖安静地听他说道,忽然明白了为何他不能回靖远侯府。 她把手压在云拓放在自己发上的手上,虽没说话,却已让他感受到她的心绪。 “公主将军,又是一出所谓的才子佳人闹剧。”脑海中忽的出现这句话,她刚想凝思,身子忽的一冷,脑中似是瞬间被什么拢住。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预知能力消失了。 而此时云拓已经洗好,取出帕子绞了绞她发上的水。 她起身,皱了皱眉,略带担忧地对他道出自己的变化。 他摸了摸她的发际,温声道,“无便无,我日后自是会护着你。” 苏暖勾起嘴角,眼睛中带着浅浅的光亮。 他果真濯濯如清露绿桐。 云拓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簪,顶端雕着一朵流云。他低下眸不好意思觑她,左手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展开,把手里的簪子近乎虔诚地放置在她掌心。她听到他小声的解释,“今早路过,觉得顺眼便帮你买了此簪,以后再替你置换个更好的。” “好,我记着,阿拓可不许食言。”她的眸子弯成月牙,如星宿坠落。 三日后,马车即将到达蓟县,还差半天路程。 两人正在车上百~万\小!说,忽的响起刀剑入肉声,云拓瞬间压下身子,护住了底下的苏暖。 只见一个剑光过去,马车盖直接被削去,云拓取出角落的剑,单手抱着苏暖一跃,翻到平地上。 来人有八个蒙面杀手。云拓单手把苏暖护在背后,右手提剑,与八位同样身怀武功的杀手缠斗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厮杀只剩下三人,蒙面首领趁他转身之际,把苏暖踢向路旁,只见她恰好撞向一颗岩石,后脑勺缓缓渗出血,声势吓人。她半睁着眼,神色痛苦,嘴巴一翕一合,似是在喃喃些什么。随即首领朝她走去。 云拓一个不慎,被还与自己缠斗的两名黑衣人之一割伤了手臂,他一个怒吼,借力把自己手中的剑送入那位黑衣人胸口,自己臂上的伤又深了一层,他却恍然未觉。 被剩下的一名黑衣人制住,他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蒙面首领把手中的剑送入苏暖的右肩,急怒当中,他刚想反抗,即被压在身上的黑衣人一个手刀劈晕了。 所以他没看到蒙面首领还没能达到他想折磨苏暖的目的,就被劈晕自己的黑衣人一刀结果了性命。 黑衣人缓缓走到苏暖面前,伸出手指探向她的人中,只见一片空无。他刚想扶起她,便听到有脚步声,还是高手。 他迅速把昏迷着的云拓放到肩上,看了不远处的女子一眼,咬咬牙,迅速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一名青衣的男子踏步而来。 只见他停到苏暖面前,先是摸了摸人中,发现没气,然后摸了摸她心口,发现还是温热的。还没死透就行,他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点了几下穴,止住了她的血。接着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口里。男子恨恨想道,幸亏药丸是入口即溶。 大师兄也真是的,明明师父让他来,偏偏把这找人的活摊给自己。 他看着少女脸上被鲜血掩盖,看不清面容,便单手扶着她,伸出右手手袖就擦拭,也不嫌脏,就想看看让师父惦记的未来小师妹长什么样。 待他看清,瞬间愣了一下。光是这张脸,就足以成为他师妹了,就像他那十九岁的青月师妹一样。可惜她不争气,竟是死在皇宫里了。 这张脸比她更有潜力,美人看骨,她是罕见的绝世骨相。 门下人丁本就寥落,这次,关门弟子,还是唯一的女弟子,他们定会把她护好了。 天机门二弟子青玄,于义宁二年春末,带回一女子,取名青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两年的距离 义宁四年春,正午京城郊外的菩提寺。 一群和尚手提铁锹,围在一个半坍塌的坑前,他们愣愣地看着刚从坑里挖出的浑身被泥土覆盖住的男子。 男子卧在地上,他似是害怕阳光,用已经破烂得快掉落的袖口遮住脸庞,身子僵硬。 众人面面相觑,有一人还胆战心惊地踢了男子一脚,但男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眉发斑白的住持准备开口询问之际,一名一身红衣,披着红斗篷的女子缓步而来,赫然是缩地成寸之法。 只见她手擎一把黑伞,轻轻把伞倾斜,遮在卧地男子头上,顺手把男子扶了起来。 因男子比她高了一个头,她左手高举,露出她精致白皙的下巴,再往上,众僧人倒吸一口凉气,是遍布上半张脸的烧伤疤痕。 女子似是恍然不觉他人对她容貌的惊讶失色,她也不嫌弃男子身上的泥垢,伸手,轻轻拨开他捂住脸的袖子,露出他清秀的轮廓。 女子对男子微微一笑,牵着他的袖子,便要带他离开。一旁的主持忽的出口拦住她,她顿了顿,口中缓缓吐出两字:“崔宁”,住持愣了一瞬,随即看到,那个满身泥土的神色恍惚的男子似是被什么击中般,忽的看向女子。 老住持转动手中佛珠,平静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既是认识这位男施主,便带他离去罢。” 女子微微一笑,看向他,“还望住持隐瞒此事,此事不宜外传。” “阿弥陀佛,当是如此。”老住持缓缓回道。众僧人就那样嘴巴微张地看着那位身材婀娜堪称绝色,却因疤痕而瞬间沦为丑女的女子撑着黑伞,带着那名走路僵硬、疑似哑巴的奇怪男子缓缓走出寺门。 两人行走在护城河畔,春末,柳叶细垂,黑伞拂柳,徐徐而行。女子带男子来到事先寻好的客栈,她先是把房间的窗户用厚帘盖住,然后缓缓拉动屏风,隔开了一个沐浴空间,里面,放置着她让店小二备好的木盆。 “崔宁,你可还记得如何沐浴?”女子,也就是睽违两年的苏暖,现在应该叫青凉,仰头对男子说道。 崔宁愣怔地思索了一会,缓缓点头。 “那你便去沐浴更衣吧。”青凉努了努嘴,她把来寻他前替他购置的衣裳放到屏风上挂着,自个儿就坐在房间的矮塌上闭目养神。 男子略显僵硬地进了屏风内,脱掉身上带泥的衣裳,他整个人埋入水中,少顷,才站起身来,用桶边放置的荷叶上的肥皂简单的抹在自己身上,又潜入水中。一来一去,水已经呈土黄色,他才站起来,用帕子拭干身上的水,扯下屏风上的衣裳,生疏地穿上。 崔宁出来,青凉循声抬头一看,只见眼前人眉眼清晰,俨然是一个清秀的男子,只是目光怯弱,略显呆滞。 她看着他头上略显蓬乱的湿发,很不乖巧地往下滴着水,她露齿一笑,把手中的干净帕子扔到他怀里,“把头发拭干吧,受凉会头疼。” 崔宁愣愣地取了帕子,压了压发上的水。 “你还记得你家吗?”青凉仰头发问,覆盖了半张脸的烧伤疤痕格外狰狞,只她神色温柔,明眸善睐。 “京城没落崔家。”他轻轻歪头,似是在思考,然后得出这一句,“十五岁,病。” “你还没忘记,”青凉淡淡勾唇,“想回家吗?” 崔宁愣了愣,随即点头。 “明日带你去寻他们,但你莫要为此心伤。”她神色平静。 他似是不懂,有点怯怯地看着她。 叹了口气,青凉没有解释,这些是他的执念,她不能阻止他去经历。 “你为何戴上那个疤痕?”崔宁擦着头发,目露不解。 青凉嘴角的笑缓缓放大,她很愉悦地道,“崔宁,你果然能看破一切虚假。” 崔宁,十五死,二十五复生,地底十载,为家人弃,余生流离各大寺院门外,寂寂死去。 这个为世人不容的男子啊,他将是她出师来,寻到的第一位追随者。 青凉在屏风外的矮塌上浅浅睡去,崔宁在床塌上,经过青凉的引导,已经找回生前睡眠的本能,正在安稳地睡着,呼吸轻微,有如那过往的十年岁月般无知无觉,没有梦境。 远处的京城中心,靖远侯府,一处整洁而不显奢华的庭院,门口的茶花在黑暗中幽幽盛开。 室内的塌上,一位年轻的男子似被噩梦困扰。他的鬓发为汗水濡湿,棱角分明的脸上,是痛苦与茫然,密长的睫毛颤抖着,有如这梦境,纠缠着他。 忽的喘了口气,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有一瞬的茫然,随即沉淀,化作惯有的冷冽。 掀开被子,起身下塌,他静静地坐在塌边,忽的弯腰抱紧双膝,脸庞埋在膝盖上,便开始轻轻地啜泣,没有声音,却是有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起身,他取了火折子,点燃了房间内的燃烛,也惊动了在外面树上守着的暗卫。 两名暗卫面面相觑,他们家主子又无眠了,他们默默通过烛火的倒映,看着男子在桌案上,摊开一张图纸,提笔添了一点,然后缓缓收起。 室内,云拓看着自己手中的《九九消寒图》,神色恍惚一瞬,已经两个春秋了,从刚来第一年的受尽屈辱,到如今的大势将成,什么都恢复了,却丟失了自己最珍视的。 如今,他接收了母族留下的残余部下,还要完成战死的外祖的遗愿,收复北方故土。几十年过去了,那些蛰伏在北地,受尽屈辱的庞家军成员,可是已对南明失望? 他低低地笑了,默念一声,“快了。” 既是睡不着,他也不勉强自己。吹熄室内的烛火,取了个烛台,从墙上取出一把剑,他缓缓推开门,在院子的空地上,就开始练武。 到底还是耿耿于怀的。他记得自己伸出手,努力向那人靠近的痛苦,记得她脸上蔓延的血迹,以及她向着他努力笑着,眼睛中的光亮却渐渐黯淡的模样。 后来他因昏迷,被困住,连回去收尸都没能做到。直到有了反击能力,他却再也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迹。似乎她的出现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次日。 京城素来是个繁华之境,马车上悬挂的的青铜铃,于风中清响。小店门口的酒旗掠过行人的发顶,熙熙攘攘的集市,各色衣裳的浮掠,倒像是盛世光景。 城门处,两个略显奇怪的身影忽的出现。 男子二十五岁光景,单手擎着一把厚重的黑伞,隔开了阳光,面容干净,或许是因为终年不见阳光,皮肤如玉般惨白,但奇特的是,他的目光却无邪而不含一丝杂质,懵懂如幼童。 而一旁的女子头戴一顶黑色幕篱,黑纱坠落,只能隐约一探轮廓,但从身姿看去,却是绝色无疑。 “终于到了。”青凉仰起头,看了眼熙攘的街道,由衷地叹了口气。 她的路痴还是一如既往,明明只在京郊,硬是饶了大半圈才抵达京门,以前就老是被二师兄笑话,每次从山下回来都要先在山脚绕个大半天,然后才被等得不耐的师兄提拎上去。 山上两年,攻击没学,依师兄的话来说,她依旧弱如山鸡,只那脚法成了一绝,缩地成寸他们都没学成的她偏偏就精通了。然后逃跑也方便了许多。 她在幕篱的遮掩下,看了看四周,暗暗地把手上的小罗盘揣进兜里,舒了口气。 然后抬头,她看见了一个透明的苍老身影在檐间飘过。 抬头看了眼正中的太阳,午时三刻刚过。 她用右手按住自己的藩篱,低低说道,“跟我来。”然后她就跟在那个苍老鬼魂的身后,崔宁撑着伞跟上。 两柱香时间过后,两人一鬼先后抵达午门菜市,只见人群早已散去,稀稀落落的行人走过,偶尔抬头看一眼断头台上悬挂的双眼大睁的头颅,和地上的身躯。 台上的鲜血汩汩地从木台阶一路流下,行人走过,脚还会沾上血,但他们却毫无反应,似乎只是踩到鸡血,洗洗便无大碍。 台上曝尸的粗杆因常年带血和曝晒,显现出深红的纹路,陈旧而凝固。 杆下,老者的身体旁,死去的老人的透明魂魄正端坐着,转头看向台下不远处守着的几名同样鬓发斑白的老人,血泪汩汩而下。 太阳用炎热笼罩,知了在远处的树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鸣。 台下没有任何地方遮荫,这几位年过花甲的老人静静跪在泛着热气的地上,而他们的旁边,几名中年男子伴跪,用黑伞为老人遮挡烈阳。 半个时辰过去了,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由家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而来的老人,他们跟着跪在台下,膝盖沾染了血液。 青凉安静地取下幕篱,她一步一步走上断头台,直至走到老者的尸体面前,她忽的曲身跪下,不顾地上鲜血,向着那枚安静而透明的灵魂行了个举手加额礼,以外人不能听清的声音缓缓说道,“天机门下五弟子青凉,奉家师之命,前来迎接先生魂魄。” 她摊开掌心,露出一颗纯粹剔透的玉珠,继续说道,“先生为家师旧识,执念过深,已无法入轮回,请入此珠,免去一番流离。” 魂魄安静地看向她,忽的开口问道,“还有几年?” “十年之内,尚有变数。”似是明白魂魄所问,青凉低低回道,只听得一声叹息,眼前的透明魂体渐渐消散。 她低头,看见掌心的玉珠缓缓爬上几缕血红。默了默,她把珠子串到一小串同样有着血丝的珠串上,打了个结,复又揣入怀中。再拜了拜,她起身,缓缓离去。 而台下的人们看着她诡异的行径,心中又疑又惊,一位老人颤巍巍起身,阻住她去路,“你可是巫女,可是那狗贼派你来谋害李大人的?” 青凉看着老人明明害怕,却为了捍卫心中的英雄而不畏异端,她忽的有些羡慕这位一生戎马,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李大人。 只见她微微笑道,“老先生,如今术士横行,真假难辨,便也当我是个方士吧。我却无加害英雄之心。” 看着老人倔犟的眉眼,她叹了口气,“老先生,您看一眼李大人的头颅便知,我是为他了结心愿而来。” 老人只看了一眼杆上的头颅,忽的又哭又笑起来,他让出路,复又跪下。 青凉带着跟上的崔宁,缓步走出午门,她听见身后传来的激动哭声,“大人把眼阖上了”,心中缓缓升起涟漪。 闭了闭眼,她忽的明白自己要什么了。她也终于明白醒来的第一天,那位已经虚弱到能被一个孩童杀死的智者对她说的那一番话的真正意义。窥探天机本就是透支生命,师父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垂怜。 两人渐渐走远,因此没能听到,在不远处的城楼上,一位身着锦裳,面容美丽过人的女子对身边那名俊秀的白衣男子说道,“我想要她手中的玉珠”,她的眼底是近乎疯狂的执拗。 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三小姐家中,极品玉珠怕是要成山了,那等下品玉珠衬不上你身份,纵使取来也是污了你的手罢。” “沈珣。”女子气结,拂袖而去,身后两名侍卫跟上,留下他一人呆在城楼上。 他笑了笑,目光深处是化不开的冰冷。倚在城墙上,他默默看着台上的尸体,闭了闭眼。 丞相府,丞相,他默念着,口中忽的尝到一股子腥味,这才发现自己把唇给咬破了。舔了舔伤口,感受着唇上的刺痛,他的神智更为清醒了。 是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泪尽北枝花 京城的下午依旧微热,人倒是稀稀落落,青凉已经找到没落崔家了,破旧的小门,门口堆着几根薪柴。 这个也曾煊赫一时的家族凭祖辈的余荫苟延残喘许久后,由于家中人才青黄不接,子弟不肖,再加上在上一轮夺嫡中站错位置,已然一败涂地。 她戴着幕篱,带着崔宁,这个心智停留在少年阶段,因长期神智混沌而仅剩纯真的青年,站在门口不远处的青石板上。 崔宁还清清楚楚记得这条偏僻的路,到底还是心有执念而不自知。他的五指深深嵌入自己青衣的下摆,左手举着伞,睫毛低垂。 青凉歪头看了站在自己右侧的青年一眼,她其实很希望自己先前的感知是错误的,这个少年没做错任何事,生死都不是他掌控的,他一直都是懵懂地接受着老天的安排。 崔宁在等,等三炷香前青凉用一两银子请到的邻人报信出来。他可能永远忘不了那位邻人听到青凉解释时的惊恐交加,但为了银子,那人还是抖着腿进去了。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青凉一样坦然接受他的。 崔宁有些忐忑,他的脚已经有点想离开这里,他害怕被抛弃,这种孤单与恐惧已经刻入他骨子里。 就在崔宁张嘴的一瞬,他听到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下意识地抬头,他对上那张熟悉而苍老的脸。 “爹”,下意识的称呼脱口而出,他往前跨了一步,惊得门口的老人退了半步。 青凉在门开的那瞬,就退开了,她不能插手这件事,这只属于崔宁一人。 在看到老人手中的菜刀反射的光芒后,她还是调整了一下步法,以便能够及时保证崔宁的安全。 崔宁明显也是看到了老人手中的菜刀,他愣了一瞬,目带迷茫地再唤了一声,“爹?” 似是突然反应过来,老人稳了稳神,上前一步,用菜刀隔开两人的距离。 “你不要进来,我不是你父亲,你也不是我儿子。快点走吧!”眸带惊恐,老人的腿都在发抖。 接着,一名老妇手持桃木拐杖也出现在门口阻拦,她用力地用拐杖击了三下地板,“你走啊,别来祸害崔家,我儿子十年前就病死了,我亲手给他下葬的。你这妖孽,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老妇的腿也在发抖,她看着眼前青年熟悉的五官和苍白诡异的皮肤,感觉有一股冷气自心底冒出,让她打了个冷颤。 两位老人背后是一个抱着婴孩的妇女,看年龄应该是他弟弟的媳妇,她捂住了婴孩的眼,略带惊恐地觑着崔宁。 崔宁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只见他举着黑伞,一步一步后退,他的面色过于苍白,让一旁的青凉无法探知他的真实想法,但她知道,眼前的他,连灵魂都是在哭泣着的。 青凉上前,她伸出手掌贴于他背上,接住了他后退的身体,感受到触手一片冰凉。 闭了闭眸,她上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门口的老人,“这是崔宁给这个家的一些花销,还望收下。”老人颤抖着身体没有接,还是一旁的老妇伸手接过的。 崔宁默默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低头看不清神色。 门很快关上,青凉也不理会她们看到布包里的钱财是否会惊愕,她只是转过身来,牵起崔宁的手,就拉他走了。 青凉的手很暖,也很小,牵着他的手莫名地让他有种安全感。她没有做时兴的长长的指甲,修剪得干净的指甲上透着健康的粉色。 崔宁忽然感觉到手心里多出一样东西,青凉把手拿开。他拿起一看,发现是个红色的朱砂平安符,绳子断了,明显是小刀的痕迹。 他愣愣看向她,只见她单手掀起头上的幕篱黑纱,露出那张戴了疤痕面具的小脸,脸上有种做了坏事后的莫名心虚。 “咳咳,这是你娘腰间系着的平安符,我觉得,这应该是我们的回礼才对。”她的脸上有一种叫做无耻的微笑,那双大眼睛却格外灵动,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谢谢。”他很小声地说道。 “不用说谢,你以后,可是能帮到我非常多的忙呢。我们一起把北桑人赶出南明。”她握了握拳,抵在唇边,目带笑意。 崔宁勾了勾唇,心底的阴霾破开,他白得透明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微笑。 两人重新走在京城的街上。 也许是因为近黄昏,街上人越来越少,青凉可以明显感觉到人们往一个方向走。 她的右侧站着黑伞遮盖下的崔宁,他懵懂如幼童的眸里,清冷地倒映着这个试图带领他重新融入人世的女子的身影。 青凉拦住一位行人,礼貌地询问前面有何事发生。只见行人激动地说道,前面宫城门口,皇上在举行一场斗鸡表演。 青凉的眸子亮了亮,她唇角翘翘,看着远去的行人,她侧头看向崔宁,“崔宁,早就听闻南明京城斗鸡为一绝,上下皆喜欢得紧,我们去见识一下。” 见他点了点头,青凉伸手放下幕篱上的黑纱,迈步便朝宫城方向走去。 正在这时,一个老妇迎面而来,擦肩而过时,两人撞了一下,青凉下意识地一顿,那老妇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然后颤巍巍地走远了。 青凉摸了摸怀里的玉珠串,发现已经不见了,幕篱下她悄悄翻了个白眼。偷东西偷到她头上了,她还没见过手脚比自己利落的偷儿呢,她没好气地笑了笑,把幕篱取下,扔到崔宁怀里,然后缩地成寸,来到老妇身侧。 只见她左手轻扶老人的手臂,支撑住她的身体,右手绕了绕,自老人袖子里把东西绕入自己袖中。 青凉扑闪着大眼睛,很是真诚地问老妇,“您没事吧,前头有个医馆,我带您去。”老妇看着女子覆盖了上半张脸的烧伤疤痕,抖了一抖,然后急急地摇头。她挣脱了青凉,加快速度离开了。 青凉站在原地,她垂眸,自袖中取出自己的玉珠串,小小地把玩了一下,然后收回怀中。 这个人不对劲,是有人针对上她的,她笑了笑,移步走回崔宁身边。 男子温顺地递过幕篱,她接过,俏皮一笑,复又戴回头上。 京城的道路是青石板,两侧的店铺,旗子在风中翻卷,砖红色的瓦檐翘着,酒楼也是林立的,但现在人却很少。 京城里没有难民或乞儿。 青凉想起赴京城路上,路过各个城时,她看到数不清的难民携儿带女,流离于野外荒庙。 他们蜷缩在城里的角落或破庙,脸上被泥垢掩盖。 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当时很多难民拦住官道,几百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百姓跪在马车前,恳求食物。 当她掀开马车帘时,正值落日,视线所落,皆为难民,他们好似被沉黄色的落日吞噬,匍匐的身影在身前拉长。再北,是他们的故土,却可能此生无望归去。 青凉在他们中看到十几名执念深重,无法入轮回的魂体,她的聚魂玉也因此满了十几颗。 如今,朝廷主和派权势过大,他们或是惧怕北桑的蛮横,恐引火烧身,便无视了不断沦陷的疆土和被虐杀的子民。 今日曝尸的李老将军,便是主战派中资历和声望最高的老臣,但如今连他都被斩杀了。 李老将军起于草莽,一生戎马,与北桑结下死仇,在这过程中,他的家人被北桑人生生虐杀,尸骨无存,以至曝尸都无亲属前来收敛。 “路上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这句话是四十年前,京城第一才子为抵抗北桑而死去的一城军士所作的诗句。 当时,京城正逢千秋节,上任皇帝在丞相的蛊惑下,大肆举办长达一月的城宴,此处灯火通明,北方郦城却是火把彻夜,一夜之间城被攻破,守城的将领服毒自杀,北桑人大笑着,用马拖着他的尸体,拖遍全城,直至血肉被磨烂,散落全城各处,再也无法收殓。 上万名身着兵甲的战士,躲在尸体的废墟上,以百姓的身躯作蔽体,整整拖了那群恶魔半月。那时候,郦城伏尸如山,蟒充斥其间,食人腐肉。 最后,一名浑身染血的郦城战士在众多战友的牺牲下,冲出重围,他趴在马上,历经三日抵达附近的彭城,把城破消息传递给彭城将士。 飞鸽传书从彭城抵达京城,却被人强行扣押,直到城宴结束,这个消息才被公布于世。 北方的战争还在继续,数不清的百姓为逃脱北桑人的虐杀,离家逃亡,来到南方,露宿于野外。 北桑人的残忍,在于他们自小的教育,根本不把南明的子民当人看,他们用长刀剖开孕妇的肚子,掐死婴儿,让孕妇在绝望中挣扎着死去,并以此取乐。 守疆的战士都对北桑人恨之入骨,城破后,数不清的百姓逃入深山,他们宁愿以身与野兽谋求共存,也不愿被北桑虐杀。 那段时间,野兽的嘴角是终日带血迹的,到了后来,二者竟然能和谐相处。有些百姓生出的孩童,甚至会被野兽抚养。可以说,这是百姓们用血肉铺出的路。 青凉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曾跟随二师兄去到那些山林中寻找遗民。在此过程中,她甚至救下了一位野兽少年,并带他回到南明。 后来他被青凉的师父派人送走,她便再也没见过他那张轮廓凌厉的脸。 两柱香时间过后,两人抵达宫城下,只见那高高的城墙上,隔几步便立着一名手持长缨的护卫军,在正上方,放置着一个明黄色雕镂金龙的小露台。 台上正中,坐着南明的景帝冉琛。右方,坐着当朝摄政丞相,还有一群她不认识的贵族官僚。 青凉的右额忽的微微发烫,她抬头望向城墙上一处,那里,一名姿容倾城的女子似有所觉,只见她低头,望向青凉的方向。 微风吹过,青凉的幕篱黑纱被风飘起,露出她右额上,若隐若现的蓝色门印。那个透明的魂体自城墙上缓缓飘落,停于她面前。 倾城女子伸手,想要触摸青凉的脸,只一瞬,纤细的玉腕直直没入她的皮肤。青凉感受到左脸传来一股哀哀的凉气,她定了定神,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师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