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反派黑化前》 前梦 第1章 湫十醒来的时候,月才沉下去,天空中还残留着一轮灰青的淡影,透着凄清惨淡的光。 罗汉榻边,楹窗半开着,芭蕉叶细长的叶边上缀着大颗露水,风一吹,悄无声息滚落下去,十几步外的果树上,青涩的果子看着又比昨日多了一些。 门外站着的侍从手里提着一盏灯,声音焦急,因为被门口杵着的几位侍女阻拦,字句有些变了调:“明月姑姑……,求姑姑进去禀报姑娘一声。”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走投无路的无助,不像梦里那样成熟冷漠的尖刻。 湫十拥被坐起来,长长的发丝垂在白色的衣物上,柔顺,绸黑,像是绵柔的云一样,还带着幽幽的香。 “放肆,姑娘的居所,岂容人擅闯。”明月声音重重的,带着不满的呵斥意味,但又有所顾忌,声音不敢太大:“夫人有令,姑娘这几日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 湫十摁着眉心的手指顿了一下,恍惚想起来,自己在昨日傍晚时,跟母亲吵了一架,现在是被禁足了。 紧闭的门外,突然传来噔的一声,是膝盖落地的重响,紧接着传来的,是一声接一声的磕头声。 “求姑娘救救我家公子。”门外跪着的人不肯走,像在使劲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湫十轻轻吐出一口气,在那样沉闷的声响,她手指关节微微曲了曲,半晌,有些不舒服地摁了摁喉咙:“明月,放他进来。” 外面的声响静默片刻,而后响起明月似无奈的一声叹息:“是。” 屋里熏着好闻的香,花一样甜,梳妆台边,妆奁盒中,各色珍贵的珠宝手镯随意地堆着。屏风外侧,伫立着一面巨大的红木空心柜,上面摆放着许多价值不菲的玉样摆件和材质特殊的木质雕刻。 就连那张摆放在窗下的美人榻上,都镶着硕大的珠宝,从头连到尾,引人注目。 跪在湫十脚边的侍从叫青枫,是程翌身边伺候的侍从。 “拜见姑娘。”青枫以额点地,声音焦急:“求姑娘救救我家公子。” 湫十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胀痛的额心,因为方才的梦魇,声音有些沙哑:“怎么回事?” 青枫顶着明月等人骤然沉下的视线,吸了一口气,道:“昨日姑娘离开后,夫人派人将东蘅院围住,医官也遣退了,我家公子高烧不退,身上的伤口也崩开了,到现在也未醒,奴实在没有办法,斗胆前来叨扰姑娘。” 和梦中几乎一字不差。 湫十指尖点了点榻边,沉默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站在一边的明月眼里带上了诧异的神色。 这要是放在昨日,青枫人一到,都不用开口说话,自家姑娘就该一路风风火火奔去看程翌了,哪像现在,青枫在门外求了几遍,进屋又说了一遍,她还要闭目思考一下。 明月很快回神,摆了摆手,呵斥:“胆敢嚼夫人的舌根,你是个什么东西,飞鱼卫,拉下去。” 青枫挣扎起来,他倒是忠心,绝口不为自己求情,只念着让湫十救程翌。 “罢了。”湫十玉足落地,身上披着的薄绒毯掉落在脚边,她行至青枫面前,审视般地瞥了两眼,淡声吩咐:“明月,去请医官。” 见她要出门,明月头微微低下,忧心忡忡地提醒:“姑娘,夫人下了禁令,不准您出门。” 此时,天色渐渐亮起来,乌青的云边像是棉花糖一样舒展开,褪下一层颜色,又披上一层颜色。 湫十眉头拧了拧,道:“此事过后,我会去向母亲请罪。” 明月终于松了一口气,想着好歹昨日那通谈话是有效的,不然依姑娘的脾气,这个时候该说的,只怕就是“区区几个飞鱼卫,也敢拦我”之类的话了。 半月前,湫十将程翌救起,安置在离白棠院不远的院落中。她日日去看他,短短数十天,流言甚器尘上,压都压不住。 天还未完全亮,明月和宣云一左一右在前方点着灯,一路朝南去。 一边走,湫十一边想事情。 那场真实得令人无法忽视的梦,讲了她尊贵的出身,也讲了她凄惨的结局。 命运的转折,从她救下程翌的那一刻开始。 为了他,她跟母亲争执,和兄长闹翻,跟自幼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决裂,还会毅然而然地背着一个小包袱,追随着程翌的脚步离开父母和家。 这是梦境的开始。 后来,程翌得证大道,成为天权之主,而她等来的,不是琴瑟和鸣,而是一纸天帝禁令。她被废弃修为,囚在魔族大裂缝边的一个小小院子里。 这是梦境的结尾。 比她看过的话本荒谬刺激多了。 但想起近日来发生的种种,湫十细长的柳叶眉又不由得皱了一下。 一梦如花开,一梦如叶落。 她纵然不信,也已经站在了梦中的起点上了。 她现在已经被母亲禁足,而若是梦里一切没错,之后她不顾母亲的命令,大张旗鼓请医官为程翌疗伤的消息传出去后,她的兄长会来寻她。 湫十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父母疼爱,兄长更是从小宠她,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兄妹间唯一一次正儿八经的谈话,他掰开了揉碎了讲,湫十怎样都无动于衷,并且在气头上说了许多伤人而不自知的话。 如果这是真的,湫十觉得自己不是中了邪,就是得了失心疯。 ===== 两处院子离得并不远,拐个弯,再走上一段路就到了。 木篱笆围成的院子不大不小,前厅后院兼备,春末夏初,院子里种的许多花开败了,结出一颗颗指拇大小的青色果子,隐在浓翠的叶丛中,东一个西一个,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院外围着一圈身着绯色飞鱼纹的密卫,个个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叫人想忽视都难。 院门处站着的,湫十认识。 才从魔族大裂缝领兵回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陆珏。 “姑娘。”陆珏微微拱手,朝她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少君有令,东蘅院自今日起,只准出,不准入。” “晨起露重,姑娘该保重身体,还是先回院歇息吧。” 陆珏跟在湫十兄长身边做事,对她也带着妹妹似的疼爱,但今日说话,官腔都摆出来了,显然已经做好湫十跟他撕破脸大闹的准备。 恰在这个时候,医官也到了。院门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现在乌泱泱站了不下十个人,湫十眉头又皱了起来,她这一晚上,哪怕在梦里,眉头都没送下来过。 陆珏已经做好了应对狂风骤雨的准备。 可是—— “陆珏。”湫十顿了一下,又加了两个字:“哥哥。” 小姑娘未施粉黛,乌黑的长发,雪白的长裙,跟清晨还带着露珠的花苞似的,再加上这声明显带着服软意味的“哥哥”,陆珏脸上的面具开始崩裂。半晌,他有些无奈地抵了抵眉,道:“湫湫,这不是能胡闹的事,少君吩咐过了,东蘅院,一只蚊子都不准进。” “我将人带回来,不能让人就这么死在院子里。”湫十想了想,道:“我擅自出白棠院,本就是要去向母亲请罪的,今日所有罪责在我,跟守院的人无关,哥哥那,我会去说。” 陆珏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今日这院,她必定是要进去的,只好侧开一步,想说什么,又深知自己要说的那些,只怕早都有人跟她说过了,便不再提,转身朝着左右摆了下手:“放他们进去。” 青枫一马当先冲进了屋里,医官提着药箱跑在后面。 越靠近西边那间屋,药味越浓郁。 青枫和医官进去,门便一直开着,湫十踏步跨进屋里。 屋子古色古香,布置陈设不如湫十的院子,但也绝不显得简陋,哪怕打扫出来只有十余日,添置摆放的也都是上品,其中,柜上立着的琉璃泛彩宝瓶,边角上的十二扇鹧鸪山水屏风,还有一些有趣贵重的玩意,都出自湫十的房里。 医官细细诊了脉,又看了程翌身上的伤口,从床边站起身,朝着湫十拱手:“回姑娘,程公子是因伤势反复引发的高热,臣开几服药,熬好服下去,高热退了,便无碍了。” “外伤易好,但内里的伤势,还得慢慢调。” 湫十轻轻颔首,道:“下去吧。” 医官和伺候的人一走,原本还显得有些拥挤的房子空下来,青枫在程翌的额心放了块干净的湿帕子,以为湫十会跟之前一样,在榻前守着。可一抬眼,却见她在楹窗下的木椅上坐下,手指抵着眉骨,眼眸半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程翌喝了药,额上的温度退下去,但人一直没醒。 湫十坐了小半个时辰,见他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起身,踱步到床榻前。青枫见状,无声而识趣地侧了侧身,露出身后一张寡白消瘦的脸。 有一种人,天生样貌温隽,清醒时,一双眼仿佛时时刻刻都含着润透的笑意,饶是陷入昏睡中,通身气质也澄澈得像一捧白雪。 程翌就是这样一个人。 湫十甚至疑惑过,一向以掠夺杀戮为趣的黑龙族,为何会生出这样干净的族人。 晨起太阳破开云层,有些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外,明月刻意压低了声音提醒:“姑娘,少君来了!” 湫十骤然抬眸,就着从楹窗中投进的晨光,她手指头不受控制地往袖子里蜷了蜷,竟生出了一种果真如此的荒谬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故事,说给你们听,希望你们能喜欢。 本章评论发红包。 麻烦精 第2章 清晨,琴海的大雾和风往南移,海域主城一年四季的气温都不高,往往还伴随着一阵淅淅沥沥的雨,空气会变得格外潮湿。 湫十起身出门的时候,外面绵绵密密的雨落了一层,宋昀诃凝着狭长的眉,站在院中一棵树下,双手微微负在身后,身边随从举着伞等候,外面守着的飞鱼卫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 气氛几近凝滞。 湫十望着这一幕,眼微微一闭,那些破碎离奇的画面纷至沓来。 须臾,湫十抬步走下台阶,明月执着伞落在她头顶,亦步亦趋地跟着。 兄妹两眉眼间的韵味有三两分相似,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宋昀诃因为早早担起肩上的责任,看着十分沉稳内敛,而湫十的身上,则都是这个年龄少女该有的朝气烂漫,眼里澄澈,一丝一毫的杂质也挑不出来。 才下早朝,宋昀诃身上还穿着少君的朝服,人往雨中一站,身形笔挺,不怒自威。 “哥哥。”湫十脚步停在他跟前,轻声唤。 宋昀诃看着矮自己一头的少女,再抬眸平视细雨中的院子,眉骨不由往上提了提。 “宋湫十。”他难得连名带姓,一字一顿地叫她,话语中暗藏的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将他原本还算清朗的音色都盖了过去。 宋昀诃一向疼她,此情此景,是真动气了。 “跟我过来。”他双手负于身后,抬眸冷冷扫了院落一眼,而后大步流星朝外走。 程翌住的院旁是一座空置许久的小阁楼,没住人,但有专门的丫头婆子清扫,屋内干净整洁,并不显得陈旧。 明月轻手轻脚阖上房门,其他随从在外守着。 屋内只剩下宋昀诃和湫十两人。 窗前,宋昀诃背着光,身体大半沉在阴影中,须臾,他食指点了点桌面,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见湫十不说话,他顿了下,又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若是平时,湫十早就像个被点燃了的炮筒子,跟他高声争辩了。 在那场真实得可怕的梦境里,湫十确实也这样做了。 自打出生起,她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宋昀诃又只有她一个妹妹,从小到大,不知道替她背了多少黑锅,兄妹两感情一直很好。像这样的情况,还是有史以来头一回。再加上之前的禁足,这番谈话无疑成了一桶热油,哗啦一下浇在湫十的头上,她当即就炸了开来。 而现在,她不会再做同样的事。 “知道。”湫十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声音低得有些含糊,听着像某种不服气的嘟囔:“不过是救了个人,怎么被你们说得跟捅破了天一样。” 宋昀诃深深凝了她一眼,声线低沉:“救了条黑龙,闹得沸沸扬扬,外面传得风言风语不说,还和母亲吵了一架。” “你觉得是小事?”他眼睑微抬,蹙眉反问。 这熟悉的开场,熟悉的反问,昨日夜里,湫十已经在她母亲那感受过一次了。 “哥哥。”湫十朝他比划了个停的手势,“母亲已经说过我一回,禁足令都下了,我难过了一夜,眼都没合,方才才缓过来一些,你别训我了。” 湫十性子欢脱,被宠得天真烂漫,却生了一张像是被养在深宅大院供在药罐子里的面孔,都不用如何动作,长睫微垂,便是泪眼盈盈,深闺弱质的姿态,声音再软一些,一些往人心窝里戳的话语听着都跟撒娇没什么两样。 从小到大,宋昀诃对这一招总是没辙。 就比如此时—— 宋昀诃轻轻吐出一口气,摁着眉角,声音低下来:“你说实话,是不是看上了那条黑龙?” 这个问题,在那场梦里,宋昀诃也问过。 当时,湫十迎着他的目光,直接认了下来,连着三个问题,她全部回答了是,毫无迟疑,掷地有声。 ——你是不是看上了那条黑龙? ——是。 ——是不是真如外界所说,要跟秦冬霖解除婚约? ——是。 ——是不是决意如此? ——是。 而这件事,最终避无可避,传到了他们才出关的父亲耳中,作为海妖一族掌权已久的族长,宋呈殊雷厉风行,当机立断下令秘密处死程翌。 湫十提前知道了消息,潜入内室偷了主城令牌,连夜安排,带着程翌逃离了琴海主城。 之后的梦境变得断续模糊,衔接不上,但从自己的结局来看,她之后再没有回来过。 湫十很轻地抿了下唇,沉默了一息,才慢慢将耳边的一缕黑发挽到白净的耳后,有些迟疑地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宋昀诃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若是不喜欢,便是救了人,也不会放在眼前这样特殊照顾,更不会有这样明显的迟疑,这样的表现,就算没动情,至少也代表着程翌这个人在湫十心中是个特殊的存在。 宋昀诃眼神晦暗,修长的指骨抵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又问:“真如外界所说,你有和秦冬霖解除婚约的想法?” 湫十脸上故作轻松的笑容,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太巧了。 从她被禁足,到宋昀诃找来,再到这两个问题,全部跟梦境中的画面重合上了。 这世上真有能未卜先知,预见未来的梦吗? “我若说是呢?”湫十望向宋昀诃,像是很在意他的回答一样,紧盯着他的神情,眼都不错一下。 兄妹两对视,两人眼中都匿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半晌,宋昀诃嘴角微动,语重心长道:“湫湫,你我自出生之日起,便注定背负一些东西,身份如此,凡事不能随心所欲。” “你既然有这个想法,自然也该考虑到了会由此引发的后果。” “哥哥今日问你一句,你决意如此吗?” 湫十藏在袖子里捏紧的手掌慢慢松开,又缓缓地收拢。 听着三句与梦中如出一辙的问话,她那最后一个“是”字,就怎么也蹦不出口了。 而她的不言语,在宋昀诃看来,则与默认无异。 “下月月底父亲生辰大办,流岐山收了请帖,并寄来回信,届时妖主妖后会亲临琴海主城。”宋昀诃苦笑了下:“湫湫,你让哥哥怎么开口……” 妖族种族繁多,被一分为二管辖着,海妖一族归琴海主城管,在陆地生活的妖族则归流岐山管。 琴海主城的城主是湫十的父亲,而流岐山的妖主,是秦冬霖的父亲。 两人是生死之交,年少相识,一路扶持走上高位,时至今日,即使事务缠身,也常联系小聚,感情深厚。一来二去,就连他们的夫人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湫十是两家唯一的女孩,从小就长得可爱,冰雪聪明,特别讨长辈们喜欢,妖主妖后对她比对秦冬霖还好。 可再喜欢,也接受不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秦冬霖又是那样的鬼脾气…… 宋昀诃太阳穴突的跳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盯着地面默不作声的湫十,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条黑龙不是善类。” “父母亲绝不会答应这件事。” “这段时间,你在白棠院待着,哪儿也别去,好好想想这件事。”行至湫十身边,宋昀诃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朝着门外沉声吩咐:“明月,送姑娘回屋。” === 东海,七千里往下的海底,一座古老的试炼遗地,有浩浩荡荡的威压铺展开,充斥整片海域,带起古老而沧夷的气息,荡起层层叠叠的浪涌,从远古至今,亘久长存。 “少君,金鳞阵的力量突然增强了。”说话的人穿着一身奇怪的长袍,将全身都裹在黑色的衣物中,就连头与脸都不例外,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提着一柄弯月长刀,此时一边说话,一边在逆行的水流中挥刀。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被称为少君,正立在巨大废墟石门中的男子将手掌中有些尖锐的小石子掂了又掂,他并没有如随从那样穿着,十分简单随意的一身青衣,长而浓的黑发被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天生一双笑眼,说话时声音温柔,现出一种书生般的儒雅别致,没有半分攻击性。 “金鳞阵是上古剑圣留下的阵法,听说里面蕴藏了极其庞大的剑气,即使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威力也依旧不可小觑,是秘境的第一道守护关卡。”另一名随从接话道:“剑圣留下的剑意不朽,极难磨灭,最好的办法是进去守三个月,等大阵力量削至最低的时候,拿到龙丹,一举破阵——” “少妖主进去前,将一切都部署妥当了,可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计划。” 现在问题是,进去前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少妖主只需要在里面修炼三个月,就可以顺利拿到龙丹出来,可三个月时间还没过一半,里面的人突然开始强行破阵。 正好撞上阵法最强盛的时候。 伍斐眼眸微弯,似乎撞见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是该出来了,再不出来,你们少妖主后院的火都快烧成灰了。” “放心。”说完,他侧首,安抚秦冬霖的两名随从:“秦冬霖若真要此时破阵,这阵法挡不住他。” 只是要比乖乖等阵法自行削弱费力些。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刻,整片海面都涌动起来,数层海底飓风狂浪山呼海啸一般朝着阵法的位置席卷而去,尖锐的炸裂声像是某种深渊巨兽的厉啸,带着十足的穿透力传进在外等候的人耳里,当即将几人掀得朝外滚了几圈。 伍斐衣袍猎动,人却稳若磐石,他盯着眼前平地而起的热闹盛景,在某一刻,慢慢眯了下眼。 一道修长的身影自浪潮中踏出,身后是分崩离析的古阵,身前是勾勒了“宣云秘境”四字金纹大字的巨门。 “出来了?”伍斐上前一步,问:“龙丹拿到了?” 麻烦精湫十三万岁生辰前,一再念叨想要颗龙丹做法宝上的阵眼。龙丹不是稀疏平常的东西,寻常龙族根本没有,只有修为到极高深的阶段才会诞生出龙丹,每一颗都是至宝,寻常人根本没地去找。 湫十找上了秦冬霖。 烦不胜烦,秦冬霖出关,臭着一张脸前来东海替她找龙丹。 结果龙丹还没取到呢。 就四面八方铺天盖地从留音珠里得知了秦冬霖即将被退婚的消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连伍斐这个被临时拖来当苦力守门,憋着一肚子气的人,都开始有些同情他。 跟他那臭名远扬的脾气相反的是,秦冬霖长了一张比女子还侬丽逼人的脸,不管是狭长的眉还是睡凤眼,都给人十足的侵略感,此刻,眉微微往下一压,便现出一种由内至外的凉薄不耐。 萧萧肃肃,冷漠淡薄。 秦冬霖像丢寻常物件一样将手中闪烁着柔光的龙丹丢到随从的怀中,根本未曾多看一眼,声音冷得能结出冰碴来:“去琴海主城。”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排雷: 1:女主救原男主另有隐情,不喜欢。 2:女主麻烦精,作精,面对敌人还有点绿茶属性,接受不了的快逃!! 3:甜文,无脑甜。 4:想到什么再补充。 5:本章评论发红包,谢谢大家的留言。感谢在2021-05-25 22:05:04~2021-05-27 07:0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线线、釉 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糊糊超好运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柠檬、喵啊喵喵喵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芋圆子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_10 3个;50662352、晋江文学城、雨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841407 22瓶;秦越 20瓶;llllsss 13瓶;珺玥、啦啦啦、王金哲、栗子、一团白 10瓶;思思、(˙ー˙) 5瓶;今日断相思 4瓶;贰贰叁 2瓶;小盐、秃子急的啊、珍珠奶茶方便面、秉书、deliberately、碎碎念珠、a□□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原委 第3章 夜里从琴海海面上吹来一阵风,密集的乌云扑染成厚厚一层,遮蔽了原本在夜幕中露了头的星与月。 白棠院中,几棵硕大的芭蕉立在墙根,狭长宽厚的叶片招摇的舒展着,在某一刻,连成线的雨迅疾坠下,落在灰青的房檐瓦砾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湫十在楹窗下的罗汉榻上侧卧着,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鲛纱,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覆上一层朦胧的黑影。 桌边,小巧精致的铃铛香炉里,白色的雾腾起,一股奇异的香味逸散在空中,慢慢在整个屋里扩开。 那是明月才进来换上的熏香,是海蛇一族贡上的特有产物,有平心神,助安眠的作用。 湫十想再试一次,会不会做到同样的梦。 她心里装着心事,勉强能睡下,但睡得并不安稳,破碎而荒谬的画面接踵而至,湫十的眉头在梦里都是皱的。 半个时辰后,湫十睁眼,半坐起来,青葱一样的长指动了动,腰腹处搭着的薄毯滑落,她眼中并没有才醒时的惺忪迷糊,反而一片清明。 湫十站在窗前,身着芙蓉色轻纱鲛裙,肩骨纤细,沉在夜色与雨幕中,像是一幅细心勾勒的描摹画。 雨声不歇,长风呼啸。湫十拢了拢鬓边的黑发,唇角微动:“重影。” “姑娘。”湫十身后的空间漾出极细微的涟漪,一道瘦削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湫十身后,垂首低声应答。 湫十身为海妖族的小公主,成年之后就拥有了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暗卫,一共十人,每一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重重考验之后筛选才留下的,修为实力不俗,且都只听从她一人的命令。 梦里,也正是因为有他们十个以及那块偷来的主城令牌,湫十才能那么快部署好一切,在大家的眼皮底下将程翌带出去。 “你去查。”湫十手指尖冰凉,摁在额角上时,带着玉石一样的触感,“程翌这些年在黑龙族的遭遇,凡能查到的大小事件,都毫无遗漏来禀。” “还有,我万岁生辰前,在白云岭遭难,被程翌偷偷带回黑龙族养伤的事,这几天你命人着重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人证。”话音落下,湫十自己先是一晒,眼睫垂下来,“罢了,黑龙族叛出妖界,举族搬迁,攀上了天族的枝。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类,现在多了个背后撑腰的,就更恣意狂妄了。” “先查程翌吧。” 重影颔首,手掌往虚空中一划,这回连些微的涟漪波动都没惊现,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屋里。 湫十走到桌边,信手翻了翻前日扣在桌面上的曲谱法录,一目十行扫下来,心却半点静不下来。 上古年间,八荒分裂,四海不平,经过无数次的战争与摩擦后,各界势力终于趋于平稳,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天族从来自诩高人一等,与人间联系紧密,有人族功德信仰之力作为滋养,又有远古三位祖师留下的感悟殿,受天地钟爱,没有诸多局限,能人辈出,天才佼佼,长盛不衰。 相对而言,妖族和邺都所受到的限制就大一些。妖族看血脉,往往都是大家族和大家族之间联姻,以护住最纯净的血脉,而邺都鬼怪修为增长平缓,能熬出头的并不多。 魔族则是大家提起来就头疼的存在,这个种族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偏偏性情残暴,就喜欢干些赶尽杀绝的事,扰得六界不宁,令人闻之色变的魔族大裂缝就是上任魔君捣鼓出来的,到现在都需要各族轮番派人去镇守和净化瘴气,提起来就叫人来气。。 各界各族,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其实暗地里较劲不少,各种摩擦纷争层出不穷,从各族掌权者,到各族的少年天骄,都免不了被拿出来议论比较。 比如天族历任的三位小仙王,他们往往是天族年轻一辈最出色最优秀的存在,走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牢牢占据了六界榜前三的位置,是天族精挑细选出来的下一任掌权者候选人。 经过历届数万年的明争暗斗,曾经被压一头长大的年轻一辈成为了掌权者,又看着自己这边的小辈们重蹈覆辙,彻底的明悟了——既然打不赢,那就少打,不打,免得自己心里不舒服,还要被别人看笑话。 可往往年轻人骨子里的血性使然,越是不让,越是要这么做。湫十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她才过万岁生辰,咋咋呼呼的性子,被天族三位小仙王中最顽劣的天玄一激,当即就与他约在了白云岭对战。这件事她瞒得极好,借着去流岐山找秦冬霖的由头,独自一人跑去了白云岭。 谁曾料到,架打到一半,突然山崩地裂,风云变色,一看才知——白云岭主峰的山主迎来了雷劫。 漫天乱窜的雷蛇闪电围着山头狂轰滥炸,不分敌我,根本毫无道理可讲。 天玄曾修习过天族的雷神典,修为又比湫十高些,在接连炸毁十几件法宝护身,捂着胸膛咳出两口血之后找准机会划破虚空走了。 湫十就没那么幸运。妖族被就不被天道偏爱,雷电至纯,几乎是所有修道者的克星。 当时,饶是她手上握着多重保命法宝,也异常狼狈,最终在守护罩里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处简陋的院子里,受了不轻的伤,筋脉断裂,识海一塌糊涂。她原本想立即联系家里人,又觉得丢人,责骂免不了,谎也不好圆。 程翌就是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端着一碗清凉露进来的。 少年唇红齿白,笑起来眼里都拢聚着暖意,像是怕吓到她,声音温柔又耐心:“你别怕,我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放心养伤。” 他们院子周围都是结界,属于黑龙的气息令湫十不敢轻举妄动。好在她身上有隐匿气息的法宝,人又聪明,每日只在床上躺着,等稍好些了,也只肯到院子里走走。好不容易挨过十日,重影等人终于找来,她寻了个机会,悄悄溜走,不辞而别。 回到琴海主城以后,湫十曾试着寻过他,但因为黑龙族和天族来往频频,小动作不断,主城和流岐山同时施压,湫十寻找无果后,只好将这件事,这桩恩情暂时压了下来。 没想到再见会是那样的情形。 她当时脸上蒙着面纱,到走的那天都没摘下来过,程翌没认出她来,将他救下,带回琴海主城后,她也没急着将前因后果说明,只希望他安心留下来,好好把伤养好。 妖族生性豁达,本就不大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湫十这样的身份,又自小是在别人或好或不好的议论声中长大的,早就学会安之若泰,置之不理了。 真正刺激到她的,是父母亲和兄长的举动。 湫十此刻闭上眼,仍能感受到梦中那个自己是如何满腔的委屈和憋闷。 至亲的家人,血浓于水,她不过说了几句气话,程翌就得被秘密处死,在做出决定的时候,没人关心她的感受。 这让她觉得,就算解释了当年的事,他们也只会怀疑,会质问,会觉得是她为了保下程翌而编造出来的借口。 既然这样,那就什么都没必要说。 可当时凭着一股气劲远走的人,也不曾想到,此后多年,因为种种原因,她会跟至亲形同陌路,会近乡情怯到不敢踏入琴海主城半步。 更没有预料到,这份恩情,报着报着,竟会让自己陷入绝境之中。 湫十踱步到屏风旁的红漆木壁橱边,手指尖落在小巧香炉的镂空金边上,她肤色极白,指骨纤细,肩头稍松,便现出一副慵态懒散之姿。 先不管这梦是如何来的,既然梦到了,且都与现状契合,那首要考虑的,是该如何扭转现状。 梦不能全信,她欠程翌一个大人情,不能让他把命丢在这。 但她不会再像梦里那样感情用事,因为一时之气,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来。 ====== 湫十彻夜未眠。 她在书橱边站了许久,将上面摆着的书籍都粗略地翻了一遍又一一放回去,思忖半晌后,将一直候在门外的明月唤了进来。 “姑娘,您不能出去了。”明月忧心忡忡,生怕她还想着出去看程翌,压低了声道:“现在我们院子也被飞鱼卫围起来了,院内一切所需,都由飞鱼卫代劳,女婢与随从,都无法自由进出。” 湫十没想出去,外面真要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会有重影等人来禀告她。 现在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去西角楼上的藏书阁,将记录历任魔君的书卷找出来。” 明月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去东蘅院找程翌,做什么都好。 西角楼就在白棠院里,湫十喜欢看书,宋呈殊便大手一挥造了这座书阁,又一股脑将许多珍稀的孤本放了进去,只是魔族素来神出鬼没,性情捉摸不定,行为诡谲离奇,有关他们的记载实在不多。 明月和两位女侍找了整整两个时辰,也才找出两本。 牛皮纸张的扉页被磨得泛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并不工整,辨认起来有些吃力。 湫十看得认真,等合上最后一页,她睫毛上下颤了两下,手指头轻抚着膝盖上的书卷,大概有了些了解。 现任魔君是天生的魔子,从少魔君到魔君,继位过程一帆风顺,毫无波折,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吸引湫十注意的,是书卷上某一页提到的某任魔君,这位魔君原本是人族的修士,道心坚定,一心向剑,后来突生变故,身受重伤,导致心魔丛生,心态性情大变,一身剑意化为魔气,杀伐无情,最终登上魔君的位置。 “秦冬霖。”湫十吐出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顿了顿后,又极低声地接:“怎么会成为魔君。” 在那场只能看清头与尾的梦境里,为什么别人会称秦东霖为魔君? 他出生就是少妖主,日后继承的也该是流岐山妖主的位置。 他们修习的都是妖族最顶尖的心法,心境随着修为境界也在一点点提升,按理说,绝不应该如此。 更何况,那人可是秦冬霖啊。 那得是多深重的执念,多厉害的心魔,才能让秦冬霖堕魔。 湫十想象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说一下,因为申请的是下下周四的榜单,所以在这期间大概是一天半更一章,上榜之后日更。 谢谢宝贝们理解,么啾。 本章评论发红包。感谢在2021-05-27 07:04:04~2021-05-29 03:0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liberately、45320951、leiyima、一直在走神、喵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双黄 50瓶;三水枕锦安 40瓶;33341779、xxxxxxxya 20瓶;39468692、sun_、故人泪 10瓶;沁入 3瓶;我是南北、秉书、南乐北笙、cc、碎碎念珠、小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婚约 第4章 从东海宣云秘境到琴海主城,横跨三界,四个海域,八万多里,秦冬霖和伍斐等人去时乘坐了流岐山的高阶灵宝,一路悠悠哉哉晃了小半月,回去时却直接以灵力横渡虚空,速度倍增,自然,人也免不了吃亏。 琴海主城的外围是一个个小的城池,这些城池里住着形形色色的海妖,它们紧紧依附着主城,也衬托着主城。 主城中设有禁制,越靠近主城,所受到的牵制也就越大,普通人或者修为低微者不会觉得有什么,最多在抬头看主城尖塔的时候有点胸闷气短,可若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能清晰的感知到那股山呼海啸一样的威压强度。 临安城是主城外最大的一个城邦,也是拱卫主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条长街上,隔三五步就能见到一处灵宝交易阁,热闹异常。 秦冬霖在云层之上显露身形的时候,正是傍晚,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晚霞像是铺开的轻纱,丝丝缕缕,层层叠叠,泛着像棉花糖一样温柔的色泽。 晚霞有多绚烂,他的脸色就有多臭。 没过多久,伍斐从空间裂缝中一步踏出,连夜增至急速的赶路令人身心疲惫,饶是一向以儒雅温柔,翩翩如玉出名的伍斐都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眉宇间难掩疲惫。 “我说。”他啪的一声,收了手里的玉扇,上前一步,与秦冬霖并肩站着:“这么紧赶急赶的做什么,湫十那个性子,真要解除婚约,你就算现在赶过去当面质问,她都能眼也不眨的回个是给你。” 两人站在一起,容貌上的冲撞对碰来得格外强烈。伍斐长相清隽,潇洒风流,每一条棱角都裹着柔和之意,给人的感觉是没有半分攻击性的包容,而秦冬霖则是昳丽到极致的美,长眉如刀,一个眼神,就能轻易慑得人不敢轻举妄动。 九尾银狐一族的美貌,无人能挑出半分错处来。 秦冬霖侧首,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乌黑的瞳仁里,藏着暴风雪一样肆虐的戾气。 见状,伍斐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鼻梁骨,妥协似地嘀咕:“随你随你,我现在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 真是奇了怪,平时嫌弃的不行,见到湫十的脸色也不比见到自己好多少,上次被缠着要龙丹的时候,就差把她拎着直接丢出密室了。 跟磨人精解除婚约,难道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吗。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用两天去赶半个月的路程,跨八万多里来琴海主城。 到了临安城,他们就不能这么大喇喇的在主城上方穿行。 秦冬霖一身皎月白衣,风吹鼓动间流淌着月华一样的光泽,莹白圆润的鲛珠被做成流苏穗垂在腰际,可偏偏眼里的阴鸷将这份无边风华摧毁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由内而外,充斥着一种浓郁到极致的矛盾与割裂感。 “等下是怎么着?直接找湫十,还是先拜会叔父叔母。”伍斐望着主城中心高高耸立的尖塔,问。 秦冬霖眉心不耐地往下压了压。 只是最终,他们也没直奔主城。 就在他们进主城的时候,从临安城最大的灵宝交易所里出来了两人,一路七弯八拐,看似毫无章法,其实十分精准地寻到了茶楼后的他们。 两人都是灵宝收购商的打扮,留着八字胡,圆滚滚的身材大腹便便,胖得像胡萝卜的手指头上个个都塞着硕大的玉石灵戒,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缝。 他们弯腰,姿态滑稽地给秦冬霖和伍斐抱拳作了个揖:“见过少妖主,见过伍斐少君。” “殿下,是夫人手下的两名管事。”长廷仔细辨认了两眼,从秦冬霖身后站出来,在他身边耳语道。 长廷是秦冬霖身边的从侍,他嘴里的夫人,便是流岐山的妖后,秦冬霖的母亲。 “说。”秦冬霖扫了他们一眼,声音沉得有些哑,语调迫人。 秦冬霖的脾气整个六界都知道,出了名的臭。那两位管事能爬到今日的位置,自然圆滑异常,心中再如何被震慑,面上却丝毫不露异样,依旧是笑眯眯的和气样子:“夫人料到殿下和伍斐少君会来临安城,特要我兄弟二人携觅人珠来等此等候。” 伍斐下意识看了秦冬霖一眼,将手中的扇子收起,问:“何事?” “请两位殿下随我等前往玉林街,夫人已等候多时了。”夕阳沉下,但余热未散,现在又顶着偌大的压力,其中一个管事通红的鼻头上立刻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伍斐闻言,挑了下眉,而后失笑摇了摇头:“果然是一家人,你会有什么反应都能猜到。” 片刻后,夜色如约而至,热闹了一天的城邦终于有了片刻的安静,春末夏初,树林中的虫鸣声逐渐占据主调,葱葱郁郁的林野间,四四方方的院子隐约可见。 秦冬霖和伍斐到的时候,院中的人正在弯身沏茶,一身胭脂色的长裙,裙纱上镶着细细碎碎的繁星状亮点,随着飘荡的弧度荡漾出水一样温柔的纹路,她描了细细的眉,搽着正红的口脂,给人明艳大气的感觉,眉眼间与秦冬霖有两分神似。 “阮姨。”伍斐率先出声,有些意外地问:“您怎么来了?” 阮芫勾了勾唇,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耐心回:“你宋伯父下月生辰,正巧这段事少,我与冬霖的父亲商量了一下,便提前过来了。” 她的声音并不如何好听,但很叫人舒服,不论说什么,都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婉约感。 这话说得避重就轻,流岐山掌管大半妖族,每日大大小小的事不断,特意推出月余的空闲,又不进主城,肯定也是近日才到,专程在这逮秦冬霖呢。伍斐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不过瞬息的时间,就将前因后果理得明明白白,不过也因此,总算能松一口气。 他还真有些怕秦冬霖不顾一切冲到主城里面闹。 三家的关系一旦破裂,妖族的局势也会因此改变,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能冲动用事。 宋湫十是个麻烦鬼,很长一段时间,伍斐看到她就想掉头跑,但最后又总是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帮她摆平了无数回的麻烦。秦冬霖,他,还有她亲哥宋昀诃,黑锅都不知帮她背了多少个。 她是三家中唯一的女孩子,大人们都因此格外疼爱一些。 从小到大,他们三个听得最多的就是“湫十是妹妹,你们都要让着些,护着些”这样的话。 宋昀诃作为亲兄长,做这些理所应当,义不容辞。 他和秦冬霖就有些冤枉了。 直到有一天,大人们对秦冬霖的嘱咐突然变了层意思,称呼上从妹妹变成了未来的道侣,更不能亏待,就差明说要把她供起来烧柱香才好。 所以这么多年过来,每当伍斐被秦冬霖的臭脾气气得受不住的时候,一想想湫十,便又觉得情有可原了。 摊上这么一个活祖宗,谁的脾气能好呢。 一阵清风过,外面的竹林传出沙沙的摩擦声。 秦冬霖敛目,长而凌厉的眉往下微不可见压了压,声音里没见吐露什么情绪,直截了当地告知:“母亲,我要去一趟主城。” 阮芫看着一向极有主见,不需要自己操心的独子,点了点对面的石凳,缓声道:“不着急去,你先坐下,母亲有话同你说。” 这就是两家大人要插手的意思。 院子里,一张不大不小的石凳,三个人占了不同方位的位置,在坐下来,彼此相视的那一刹那,有片刻难言的沉默。 “你们从东海一路赶过来,那些该听的流言,都听到了吧?”阮芫说起这个事,也唯有苦笑的份。 那何止是听到了,一路赶来,稀奇离谱的版本不知道多少。妖族生性粗直,也没有太多的规矩管束,话从一人嘴里传到另一人嘴里,缺鼻子少耳朵的,他们都能给自己重新编织一个传下去。 伍斐将手中的扇子轻放在桌面上,点头道:“该听的都听到了。” “冬霖,湫十可有同你联系过?”阮芫看向秦冬霖。 秦冬霖垂在腰间的留音玉隐有光泽,那是有消息传来却未及时查看才会有的提醒状态。 “用留音玉联系过几回。”接收到阮芫疑惑的眼神,伍斐开口解释:“他没理会。” 阮芫思忖半晌,轻声道:“冬霖,你和湫十定下婚约时,都尚且年幼,父母亲和你宋伯父当时想着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分也不一样,便自作主张定了亲,这些年,也不是没瞧见你和湫十相处不愉快的时候,但总想着两人在一起,哪有事事顺意的时候,直到如今,母亲才知,我们想了许多,但始终算漏了你们自己的想法。” “你和湫十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阮芫接着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父母亲强人所难了。” “你委屈,湫十丫头估计也觉得委屈。” “你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感情不掺假,这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说着说着,阮芫也现出些疲惫的神态来,“下个月你宋伯父寿辰,琴海主城里忙得很,你再进去一闯,就更乱了。” “不是。”伍斐连着听下来,眼里真真切切头一回现出诧异来,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一些:“照这个意思,主城那边不会真要因为那么条黑龙,让湫十跟秦冬霖解除婚约吧?” 话说完,他自己就意识到不对,啧了一声,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妖界皆知,若是再维系着这段关系,两家确实都没脸。 “这些话,让宋湫十亲自跟我说。”秦冬霖站起身,松松搭在石桌边缘的手指骨节瘦削,寡白而冷淡,带着和他人一样的凉薄意味,“冠上我秦冬霖名字的人和物,我没说不要,谁敢伸手抢,我就剁了谁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等更完下一章,榜单差不多了,就可以日更了。 宝贝们别急,揉揉头。 本章评论,发红包。 黑龙 第5章 湫十被勒令禁足的第三天,重影传来消息,说程翌的伤情有所好转,现在已经能下床走动两步了,只是东蘅院戒备森严,外面人进不去,里面人出不来,不能亲自来道谢。 白棠院占地不小,西侧角楼边,绕过竹林,有一个常年雾蒙蒙笼罩着烟气的小湖,青苔石阶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层层往上,直通湖中高亭。 亭中,清风徐徐,湫十侧卧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乐理,重影站在她身侧,声线一成不变:“……昨夜子时,城主出关,主院的灯亮了一夜,少君也被召过去,直到天明才出来。” 琴海主城的城主,是湫十的父亲,宋呈殊。 “我知道了。”湫十将书翻了一页,问:“上次让你去查程翌的事,有消息了吗?” 重影站得像根笔直的线,全身笼罩在黑影中,一板一眼道:“回姑娘,黑龙族并没有很多关于程翌公子的事迹,我们只从住在黑龙山谷外一些旁系族人的嘴里听到了些传言。” “传言?”湫十目光从书卷上挪开,声音微不可见顿了下,“说说看。” “黑龙一族生下来从来都是黑角黑尾,但程翌公子不是,他出生时,白首黑身白尾,听那些见过的老人说,那是雪一样剔透干净的颜色,但这在黑龙族是不吉利的征兆。也因此,从小到大,无人跟程翌公子做玩伴,修炼所需的药材、灵宝和秘法都得靠自己去争取,一直被族人排斥,日子过得不算好。” “族中没有给他提供修炼的条件,但他的修为并不弱后其他族天骄多少,可见血脉和天赋都不弱。有没有查出来,他是黑龙族哪一位的后嗣?”湫十彻底将书合上,抬眸问。 “程翌公子是黑龙族二长老的第三子,生母身份尚且不明。” 在梦中,湫十没有去查程翌的身份,对她来说,既然欠下了救命的恩情,那么他姓甚名谁,都不重要,别说只是黑龙族,就算是臭名昭著的魔族,她也会带回来救治。 “白首黑尾。”湫十青葱一样的指尖搭在水亭的扶手边,若有所思。新生妖族往往随了父母亲中血脉之力强的一方,黑龙族算是妖族中的上乘血脉,新生儿或随父或随母,像程翌这样的情况极为少见,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程翌的生母,血脉不会在程翌的父亲之下,很可能旗鼓相当,所以程翌身上,既有父亲的特征,又有母亲的特征。 但若是这样,为什么会不受待见。 族中老人不通世故,迂腐守旧还尚且说得通,可黑龙族里的那几位人精也跟着这么做,就有些无从解释了。 一个堪称好苗子的嫡系弟子,若是多加培养,日后必将成为一个种族的顶梁柱,这种好事是任何种族都喜闻乐见的,没有谁会拒绝这样的事。 可黑龙族就是这样做了。 “程翌的身世,接着去查。”沉思半晌,湫十手指微点,道:“让云安和云樱去东蘅院守着,防着陆珏的人,也看看程翌主仆两个是怎样的反应。” 重影颔首,很快匿去身形。 湫十站起身,曳地的胭脂色罗裙像是盛开的云棉,一层接一层漾开,她取下腰间的留音玉看了看,上面依旧没有任何灵光浮动。 秦冬霖一直没有联系她。 这两天,她联系他的次数不下十次,一直得不到回信。一次两次留意不到,算是正常,毕竟秦冬霖大忙人;三次四次视而不见,也还在情理之中,秦冬霖不想理人的时候,谁来都不好使;七次八次之后,以他的脾气,没直接冷着脸让她别烦,就只有一种情况。 ——秦冬霖生气了。 这人生气的时候,耐心会达到一个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巅峰。 若是从前,她这么一连十几次通过留音玉轰炸他,他早就冷着声音让她闭嘴了,实在烦不胜烦了,就直接把留音玉碾碎,让她有心无力,无从下手。但他若是真生气了,反而会将留音玉好好地挂着,看到了上面的灵光,但就是不碰,不听,不回。 而从小到大,这种让她一直能联系得上他,却又一次不搭理的情况,只发生过两次。 湫十想了一下,拿起留音玉,联系了伍斐。 巴掌大的玉佩静静躺在掌心中,冰冰凉凉的触感,过了好一会,才突然出现了不属于此处的嘈杂声响,以及一股刻意压低了的熟悉声线。 湫十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凑到留音玉前,因为怕秦冬霖在旁边,声音也低了下来:“伍斐,是你吗?” “不是我,还能是谁。”伍斐的声音里带着散漫的笑意,懒洋洋的,身边还有叫卖低阶灵宝的吆喝声,“今天是刮了什么风,你都能想起我来了。 “秦冬霖在你旁边没?”湫十懒得理会他一惯的调侃,直入正题问:“还有,你们现在在哪。” “这是怎么了,还有你找不到他的时候?”伍斐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某种熟悉的调侃意味。 “你先别问那么多。”湫十摁了摁眉心,“你是不是跟秦冬霖在一起。” “是。”伍斐的声音很好听,时时刻刻都含着笑意一样,“我们昨日到了临安城,秦冬霖被阮姨拦下了,没进主城。” 湫十没想到他们已经到了临安城,默了片刻后,才问:“阮姨也来了?” “嗯。”伍斐也不藏着掖着,“说是为宋伯父寿辰而来。”说起正事,他笑意微敛:“小湫十,流岐山事多,阮姨没理由提前一月来主城。” “我知道。”湫十看着手心里那块闪着光的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今日出不去,等明日,我去临安城见阮姨。” 伍斐眯着眼,从酒楼居高临下往下看,拥挤的人潮如水流,交汇着错开。他收回目光,操着慢悠悠的调子道:“你那些风流韵事的版本我都听了个七七八八,听说,你真对那条黑龙起心思了?” “闲人茶余饭后嚼舌根的话,你也信?”湫十嗤的一声,音色发凉。 “本来我不爱管你和秦冬霖之间的事,但这件事若是真的,就闹得太过了。流岐山和秦冬霖的面子,你是一点都没留。”伍斐意有所指地出声。 “我有分寸。”湫十最不爱听这样的话语,若照从前的脾气,这会要么直接切断联系,要么也该了冷下声音警告,这会却还一切如常,甚至还有些关切地问起秦冬霖的情况:“他情况怎么样?你们、一路从东海过来,有没有在秘境中受伤?” 湫十还记着那场梦的最后,青枫说的“魔君秦冬霖”。普通的伤伤不了秦冬霖,普通的心魔也缠不住秦冬霖,从孱弱到壮大,中间肯定经过了一段漫长的蛰伏期,她有些怕现在这个时间点就是心魔缠身的契机,所以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而在梦中,她根本没有联系秦冬霖和伍斐,也不知道阮芫来了临安城。她在父亲秘密下了杀令之后,带着程翌,瞒着所有人偷偷跑了。 现在,因为她做出了改变,更多梦中她没看见的事,如同一角冰山,渐渐浮出了水面。 “别的没什么,就是赶路有些辛苦。”伍斐状似不经意地补充:“从东海到临安城,只用了两日,赶得我满头满脸的灰。” 湫十一时无言。 切断留音玉后不久,明月一路从石阶寻上来,神情里带着些难掩的担忧:“姑娘,夫人让你现在去一趟主院。” 湫十嗯了一声,对此并不惊讶。 父亲才出关,听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肯定是会插手过问的。 梦里,她也走了这么一趟,不过闹得并不开心,一向疼爱她纵容她的父亲连着呵斥了她好几回,气得不行又无可奈何才挥手让她回去。 主院离白棠院有些距离,湫十到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长廊下,紫色的碎花爬上头顶招摇,宋呈殊和宋昀诃父子两在小桌边相对而坐,各执一棋,游移不定,手边放着的热茶都未曾抿过一口。 不远处的躺椅上,湫十的母亲半眯着眼,月牙色的裙角小幅度垂在地面上,听到动静,她侧首,见到湫十,眼眸弯了一下。 “小十,快来。”唐筎朝着湫十招手,声线温柔:“别凑上去,你父亲等会输了又要恼羞成怒了。” “母亲。”湫十脚下步子拐了个弯,走到唐筎身侧,往宋昀诃的方向瞥了一眼,小声道:“父亲落子便悔,一局棋下来,哥哥不知要让他多少回,怎么还总是要对弈。” “旁人见了你父亲就躲,他不逮着你哥哥,还能逮谁?”唐筎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梨涡,整个人显得很温柔,她转而问湫十:“脸色怎么这样差?” 湫十的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唐筎是水一样柔和的性情,宋呈殊又总宠着她,其实都没怎么拘着她,她喜欢什么,就去试什么,前两天的禁足,算是唐筎对她最强硬的一回了。 “母亲。”湫十眨了下眼,声线绷得有些紧:“阮姨来琴海了。” 唐筎脸上的笑淡了一瞬。 湫十扯了下她的衣袖,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睫毛垂下来,声音低低的:“母亲,关于程翌,我有话跟你和父亲说。”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解释一下,前两天被朋友骗了钱,金额较大,这两天一直在处理这件事,警察局来回跑,就很麻烦。也由此提醒你们,如果是现实中的朋友,一定让写欠条!!如果是网络上的朋友,一定不要理!!!! 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哭了) 明天开始日更。 晚安。 感谢在2021-06-01 12:15:13~2021-06-05 00:2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遛弯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五十五放学 5个;小秦的? 2个;燕燕、满满、c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金哲、轩、48770215、麟儿 20瓶;45198081 15瓶;酒酒、三水枕锦安、萌萌的小二货 10瓶;喝可乐的猫 7瓶;西诺、哇呜哇呜哇呜 5瓶;美味蟹黄堡 3瓶;泪雾嫣 2瓶;高数英语高分过、碎碎念珠、a□□on、一直在走神、(˙ー˙)、hurr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实情 第6章 “程翌”这两个字从湫十嘴里吐出来,不仅令唐筎皱了眉,就连原本沉在棋局对弈中的宋呈殊父子也都停下了动作,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宋呈殊将手中的黑子往棋盘上一摁,不轻不重,清脆的一声响,他衣袖在棋盘上微微拂动一下,原本星罗密布的棋子便落回到了双方的棋盒中,整整齐齐,颜色分明。 时值正午,天穹上蒙着一层不浓不薄的云,遮映着太阳光,露出一点点碎金的色泽。 “小十。”宋呈殊生得儒雅风流,身上有种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意味,他朝湫十招手,又点了点石桌旁空着的位置,道:“坐过来,陪父亲说说话。” 湫十看了唐筎一眼,依言照做。 她不说话,低着头坐着的时候,显得格外乖巧。 今日闹出这事的若是宋昀诃,宋呈殊早就绷着脸让他跪祖祠反省去了,可偏偏是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女儿。 初初听闻此事,他再惊,再恼,也只能将情绪通通压在心底,想着好好跟她说清道明。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父亲都听你哥哥说了。”宋呈殊说着说着,目光落在她寡白的小脸上,眉头一皱,也不由得问了句跟唐筎一样的话:“怎么脸色这么差?” 见他的目光转了一圈后落到自己身上,宋昀诃挺直的脊背微僵,“聚灵阵已经设在白棠院外围,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彻底成型,这件事我交给陆珏去办了。” 宋呈殊提起的眉这才松了些。 湫十的身体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生了副纤细的骨架和双盈盈的泪眼,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孱弱易碎,因而明明知道她能在四海内蹿下跳,宋呈殊等人也总是会在看到她那张脸的时候担忧不已。 恰好在宋呈殊闭关前,湫十因学习妖月琴经时受了反噬,整整六七日脸颊寡白,没有血色。宋呈殊揪心不已,让宋昀诃在白棠院外设聚灵阵,灵阵一旦彻底成型,院内的灵力会比外界至少浓郁三倍,以后不管是修炼,还是养伤,对湫十都大有裨益。 湫十见到这一幕,心突然拧了一下。她不由得想,在梦里,她跟着程翌毅然离开家之后,他们是怎样的反应。 肯定很生气,很心寒吧。 湫十眨了下眼,而后听见宋呈殊的问话声:“小十,你和那个叫程翌的黑龙族,是怎么一回事。” 字眼显得古板严肃,语调却依旧温和,并没有大发雷霆。 宋昀诃和唐筎是感受过湫十呛人的态度的,但要再感受一次,还是觉得头疼。宋昀诃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将湫十拉走的准备。 湫十组织着措辞,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说她受不住激没忍住跟云玄约了架,离家前还跟宋昀诃撒了个小谎,说是去找秦冬霖玩,结果转头跑去了白云岭,没跟云玄决出胜负,反倒撞上了白云岭山主的雷劫,而后被程翌救回黑龙族的这段离奇过程吗。 见她半晌不语,宋呈殊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你纵使对秦冬霖,对我和你母亲安排的这桩婚约一千一万个不满意,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闹得满城风雨,令流岐山和主城难堪。” “你和冬霖自幼的情分不说,你想想,你阮姨和秦叔,他们平常有多疼你。” 话说到这里,宋昀诃已经做好湫十要站起来说“说白了你们就是拿我维系和流岐山的关系,好保证血统的纯粹,稳固妖族在六界中的地位”这样的话了,他身子微微朝前倾,好在第一时间拦下有可能被怒气攻心的宋呈殊。 可出人意料的是,湫十静静地听完了,并没有和唐筎谈话时那样情绪激动,也没有和他对话时那样的抵触和不配合。 湫十嘴角蠕动,低声道:“父亲,我知道错了。” 宋呈殊准备了半晌的话被这声意料之外的认错噎了回去,他狐疑地看了眼宋昀诃,心想倒没有他们说的那样离谱和冥顽不灵,小丫头这不是挺好沟通的嘛。 宋昀诃和唐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意外。 湫十的手指蜷了蜷,顿了一下,抬眸,像是卸下了一口气般,道:“父亲,我对程翌,并不是外人所传的那样。” “他曾救过我。”湫十的眼睛黑白分明,话语坦然而诚恳,“这一次他身受重伤,无处可归,于情于理,我都该救他,还他的情。” 宋呈殊和唐筎互相看了一眼,后者下一刻就拉起湫十的手腕,两条柳叶眉担忧地皱起,问:“何时受了伤?伤了哪里?” 湫十摇摇头,唇绷了绷,偷瞥宋昀诃的时候,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心虚,“是许多年前的事,那时我才过完万岁生辰。” 她慢慢的将当年的事说出,当她说到自己偷溜出去和天族小仙王之一的云玄决斗时,宋呈殊和唐筎几乎同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就连宋昀诃,也敛了眉,身子微微朝前倾了些。 “……事情就是这样,重影和云樱寻了个机会,将我从黑龙族带了出来,回来之后我谁也没见,直接进了密室闭关,哥哥当时以为我才突破,着急稳固心境,便没多过问。” “所以那个时候,你其实是在密室中疗伤。”宋昀诃接着她的话道。 湫十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怎么这么胡来!”宋呈殊光是想想当时那个险象环生的情形便心有余悸,他忍不住低低地呵斥了一声:“天族的三位小仙王是由天族的掌权者亲自教导培养出来的继承人选,你哥哥都不敢说随意应战,你怎么能让自己置身那样的险境中。” “还有你。”宋呈殊矛头一转,看向无辜被波及的宋昀诃:“小十说去找冬霖,你作为兄长,就真不闻不问,回来后见不着人也不关心?” 宋昀诃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肩上的担子不知比湫十重了多少,修炼和海妖一族的事都要管,湫十又素来爱四处跑,他想着她身上有诸多保命灵宝,也就没有事事过问。 现在想想,也觉得后怕。 湫十自知做错了事,但将整件事和盘托出,她心底压着的那块石头便松了一半。 “小十,你对程翌,是真没想法吗?”唐筎握着湫十的手,有些迟疑:“之前你同母亲说的那些……” 那个时候,她可是言之凿凿,毫不避讳的说出了喜欢。 “母亲,我说的都是气话。”湫十说完后,又紧接着小声嘀咕:“不过救了一个人,外面传成那样子,我院中伺候的人口舌也不干净,母亲还不信我,专程过来谈话,我逞一时之气,就故意那样说了。”说到后面,已俨然是有些委屈的声调。 唐筎想起那些令自己焦头烂额的事,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拉着她坐下,浅声道:“我和你父亲的意思,都不是责怪你不该有自己喜欢的男子,而是你不该在明知自己有婚约的情况下,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不顾一切地破坏你和冬霖从小的情分,还有流岐山和主城多年来努力建立起的关系。” “你阮姨听闻此事,特意从流岐山赶过来,心中得有多失望。”唐筎伸手抚了抚湫十流水一样的长发,又转向宋呈殊,道:“若照小十所说,这个程翌,我们确实该救。” 宋呈殊双手负在身后,在石桌边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方下了决定:“让陆珏守着东蘅院,给程翌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官,再让人去传我的话,让他安心养伤,我琴海主城不亏待恩人。” “昀诃,你去查,但凡这段时间传出流言的从侍,一律重罚,并广而告之,以儆效尤。” “既然阮芫和秦冬霖都到了临安,于公于私,我都该亲自去一趟,也商量一下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因为知道了内里的情由,宋呈殊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将原本棘手的事情井井有条的吩咐下去。 “湫十,你跟我去一趟临安。”末了,宋呈殊看向湫十。 “好。”湫十点头,漂亮的泪眼中头一次现出了些许忐忑:“这件事,最后会怎样处理?” “父亲与你阮姨将事情说开之后,再行商议。”宋呈殊现在也料不定事情走向。 流岐山是妖族圣地,秦冬霖又是流岐山未来的掌权者,这件事的性质,跟从前两人之间的打闹大为不同。 湫十心中有数。 她跟秦冬霖的婚约,大概到此为止了。 但只要主城和流岐山之间的关系不闹僵,她和秦冬霖之间,好说话得很。 秦冬霖老早就想摆脱她这个大麻烦了。 只是以他那个性格,就算是要解除婚约,也会发一发疯。 湫十目光微闪,脚下一顿,看向宋呈殊:“父亲,我想去东蘅院看一看程翌。” 怕宋呈殊不同意,她紧接着说:“可以让哥哥跟我一起去。” 宋呈殊很好说话地摆了摆手,看着兄妹两一前一后出院门的身影,感慨般地叹:“可惜了……” “冬霖这个孩子,天赋可怕,血脉顶尖,是妖族唯一能抗衡天族三小仙王的少年天骄,好苗子啊……” 可惜做不成他女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本章评论发红包。(谢谢宝贝们的安慰,我现在已经缓过来一些了,希望大家都能提高警惕,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感谢在2021-06-05 00:21:43~2021-06-06 01:3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827775 88瓶;ddd 30瓶;肖杏、pipi 5瓶;嗨 3瓶;夏夏、叶宝宝 2瓶;小盐、麻辣小火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降临 第7章 林荫小道,虫喃阵阵,湫十与宋昀诃并肩而行,顺着一条拐角的小道转过去,郁郁葱葱的碧色在云烟中时隐时现。 “这些缘由,怎么不早跟我们说?”宋昀诃看着矮了自己一头的少女,问。 “你都没来找过我,就直接命陆珏将东蘅院围起来了,我能怎么说。”湫十无法将那样匪夷所思的梦境描述出来,只能佯装赌气般的将这个问题轻飘飘糊弄过去。 唐筎找她时,她还未做那个梦,因而言行态度激烈,半分不退让。宋昀诃找她时,她并不能确定梦的真假,只能顺着梦中的问话往下说,最终预感成真,处处重合。 “这次清扫,我院中院外被查出的人,不必留面子,哪里来的丢回哪里去。”湫十踢了下脚底圆滚滚的小石子,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凉意:“净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宋昀诃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旋即摇头失笑:“以为你不曾留意过这些事。” “我又不蠢。”湫十抬眸,嗤的低语了一声:“手伸得太过了,就该给些教训。” 宋昀诃脚步顿了一下,温热的手掌在她的发顶触了触,笑意清和:“不错,有长进了。” 湫十虽然是被全家宠着长大的,但城内的许多事,宋呈殊与宋昀诃在处理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讳她,该知道的都知道。 这次她带程翌回主城养伤的事,在短短几天内迅速发酵,被各种夸大其词,以风一样的速度传遍主城,还能让远在流岐山的阮芫都有所耳闻,若说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湫十根本不信。 其实这些年,各族陆陆续续塞进来的探子,宋呈殊等人心里门清,名单上列得明明白白,只是以往那些人都没什么出格的举动,最多就是打探些小道消息带回去,比如宋呈殊什么时候闭关了,什么时候又出关了这种人人都知道的无用情报,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 但这次,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天族就爱干这些事。”宋昀诃说得风轻云淡,抬目远眺,在看见东蘅院时目光微凝,道:“听陆珏说,程翌已经醒了。” “哥哥该为他救你之事道一声谢。” 湫十想了想,左手搭在右手的手腕骨上,稍稍使力,将套在上面的玉镯褪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宋昀诃看着躺在她掌心中颜色透润,灵气逼人的镯子,问了一声。 “来之前我跟伍斐聊过,说明日去临安城找他们。”湫十眼眸弯了弯,声音比方才轻快了些:“秦冬霖要是知道这件事,心里会怎么想呢。” “怎么想?”宋昀诃一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又开始揣度秦冬霖的心理了,从小到大,对这样的事,湫十总是乐此不疲,可能是真的相处时间长了,秦冬霖那么个难以捉摸的鬼脾气,有时候也真能被她猜中个七七八八。 湫十伸手触了触自己的鼻尖,像模像样地分析:“他一直不搭理我,留音玉看见了不回,但又一直挂着没碾碎,说明他在生我气。我不知道他来了临安还好,可我明明在伍斐那里知道了,还不立刻滚过去跟他解释情况赔礼道歉,非得拖延一天,为什么呢。” 宋昀诃听到这里,哭笑不得,却也配合着她往下猜:“为什么?” “这个时候,别人会觉得我是因为禁足或是其他的缘由,一时赶不过去。”说话间,东蘅院已经到了,湫十朝着严阵以待守在门口的陆珏笑了一下,又喊了声“陆珏哥哥”,才又回过头跟宋昀诃说:“但秦冬霖肯定不会这么认为,他只会觉得我要利用这段时间,去做一些别的事。” 宋昀诃摇了摇头:“比如连夜将程翌转移安置。” 湫十颔首,像是能够想到那个情形,漂亮的水眸弯成了两瓣浅浅月牙,“所以他一定不会等明天我安排好一切去找他。” 宋昀诃眼皮重重一挑,牵扯得太阳穴也疼起来:“你的意思是,他今日就会过来?” “得看他什么时候知道我联系上了伍斐这件事。”湫十拿着那圈镯子,在宋昀诃的眼前晃了两下,“你瞧着吧,等他来了,第一件事,不是找我,也不是问你要个解释,他会循着气息,直接来东蘅院。”她另一只手朝着半空中划了一下,“一剑下去,这个房子和里面的结界肯定都保不住。” “第二剑下来,程翌的命可能也保不住。” “你这个手镯,是想给程翌留下,挡秦冬霖的剑?”宋昀诃听完,步上台阶,问。 “这是阮姨给我的生辰礼,可挡一次昆虚境以下的任何攻击。”湫十顺着镯子上的纹路抚了抚,有些心疼,“其他的防御灵宝我怕挡不住。” 六界年轻一辈中,能让秦冬霖全力以赴的对手屈指可数,上一回正儿八经见他跟人切磋还是三年前,以他那种恐怖的修炼速度,谁知道已经到了哪一步。 宋昀诃:“也不必如此,哥哥今日在这帮你守着,他人一到,便唤你过来,如何?” 湫十裙摆缓缓扫过台阶,她摇头,道:“没用的,不让他出完那口气,他半个字都不会听。” 宋昀诃这样处变不惊的人,此时此刻也被噎了一下。 话说到这,他们已到了长檐下。眼前屋门紧闭,窗子只向外推开了半条缝,一股浓郁的药草灵材味扑面而来。 相比于上次来时强硬的封院态度,宋昀诃这一次显得格外温和有礼。 以至于青枫将他们迎进屋时,脸上的神情都是懵的。 黑龙族身体强悍,几日的卧床休养,程翌已经能够下榻坐一会,或是围着屋子走一圈。湫十和宋昀诃进去的时候,他才换过药,在桌边的圆椅上坐着,脸色寡白,通身的气质却如落雪一般干净。 “公子,这位是琴海主城的少君。”青枫很快反应过来,向程翌介绍道。 程翌是见过湫十的,前头十几日断断续续清醒时,都能看见她在屋子里待着,或命从侍从自己屋里搬来贵重的摆件,或又让人送来疗伤的上好灵药。她将他救回来,还如此悉心照顾,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至于琴海主城的少君宋昀诃,他在很早前就听说过。像宋昀诃这种生下来就被冠上少君头衔的人,血脉纯粹,资源享之不尽,是立在妖族年轻一辈最尖端的天骄,是压在他心口的一块巨石,也是他朝前奋斗,咬牙攀爬的动力。 “程翌见过昀诃少君。”程翌不卑不亢,朝宋昀诃抱了下拳,谈吐自若。 青枫是见过他前几日吩咐飞鱼卫将东蘅院围起来时黑着脸的样子的,因此从见到他开始,身体就有些紧绷,但出人意料的是,宋昀诃这次并没有刁难他家公子,而是跟着回了个礼,言辞温和客气:“程翌兄客气。昀诃此次来,是代家妹向程翌兄道谢。” 等听完前因后果,程翌眉心舒展开,他朝湫十笑了一下,轻声感慨:“谁料昔日随手而为一件小事,今朝竟能换回程某一条命。” 他生得清隽,唇红齿白,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等耐心听完湫十所说,他捏着手中的玉镯,嘴角仍噙着浅笑:“误会因我而起,也该由我解释清楚,少君和姑娘放心便是。” 如此行为做派,就连阅人无数,洞察秋毫的宋昀诃,也不由在踏出东蘅院院门时赞了一句:“这份气度谈吐,看着真不像是从黑龙族出来的。” ===== 是夜,皓月当空,湫十带着妖月琴经入了密室。 妖月琴经是妖族顶尖乐术秘法,身在六界十大天阶秘法之列,但跟别的秘法后继有人相比,这卷秘术在近十万年间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不是因为天阶秘术常人难以窥见,或是修习着天赋不够,而是因为它得配合妖族圣物妖月琴一同修炼。 而妖月琴已经近十万年不认主了。 圣物有灵,它不认主,谁也勉强不得。 湫十算是半个被青睐的幸运儿,在她出世那日,赤红彩霞漫天,铮铮琴音自古阁中传出,不知多少年没动静的古琴给出了微弱的回应。 湫十是当世唯一一个能接触到古琴之灵的人。 为什么只能算半个呢。 因为妖月琴一直没认主。 而随着年龄和修为的增长,湫十也行至了一条岔路口。 和她一样的天骄们,都选择了族内的天阶秘法,比如她哥哥宋昀诃,万年前开始修习天阶秘术破戟术,如今已经到了极高深的地步。 现在摆在湫十面前的,无非只有两条路。 要么接着在乐修这条路上走下去,如果妖月琴一直不认主,她就只能换修地阶高级秘术,久而久之,跟别人拉开差距。 要么放弃从前所学一切,转换灵力,修习别的天阶秘术。 密室内,湫十看着悬浮半空中的古琴经,不由得想,梦中的自己,最后走了一条怎样的路呢。 应当是换了别的路走吧,但总归不会太顺利。 她离开了家,天阶秘术轮不到她选择,妖月琴则还在古阁中静静躺着,而没有妖月琴,妖月琴经与废纸无异。 湫十胡思乱想半天后,摒弃杂念,盘膝而坐,用心感悟琴经中所描绘的意境。 深夜,一阵惊风起。 一道锐利得仿佛能撕裂苍穹的灭杀剑意冲天而起,带着无与伦比,无可阻拦的绞杀意志,奔向主城中心的西南角落。 那是东蘅院的位置。 密室内,湫十睫毛上下颤了颤,睁开了眼。 秦冬霖,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宝贝们晚上不要等了,早上再看吧。 晚安。 本章评论,发红包。 婆娑剑 第8章 夜阑人静,月明星稀。 令人胆寒的剑气如同深海中翻涌的巨鲸,沉沉横亘在凉水一样的夜色天穹上,如同蛰伏着亮出利爪的洪荒蛮兽,不经意的呼吸间,都隐匿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破坏力。 闹出这样大的阵仗,不过须臾,小半个主城府都亮起了灯。 夜幕被凝成实质的剑意一分而二斩下,霜雪一样的颜色从瞳孔中划过,蓦的落在东蘅院的院门旁,被剑气划过的地面顿时露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泥屑四溅,声如炸雷。 宋昀诃到得比湫十早。他作为琴海主城的少君,遇到这样的事,哪怕对面站着的是身份相当,自幼相识的秦冬霖,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秦冬霖立于半空,眉骨拧如弯刀,黑沉沉的瞳孔落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压力便如山倾海啸般席卷而至。 负责看守东蘅院的陆珏捂着胸口站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喉咙里哽着的腥甜囫囵咽回了肚里。 宋昀诃朝前一步,“冬霖。”他音色清润,同时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出剑的位置,“怎么这么晚过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秦冬霖终于正眼看人,他垂眸,声线沉着,冷凝的躁意无所遮掩:“你想阻我?” 像是感应到他的不耐烦,他手中的剑身嗡鸣着颤动,剑意蓬发,锐意无匹。 宋昀诃看见秦冬霖头疼的原因就在于这一点,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今日这样的情况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他势必会因为两家的关系,因为一些别的考量而忍下来,理智冷静解决问题,但秦冬霖不会。他像是一阵不受束缚的飓风,有些事,想做便做了,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比如今夜,比如此时此刻。 但凡秦冬霖压着性子问一声,要个解释都还好说,可他这样的姿态,等于摆明了告诉他们:他不管中间有什么隐情,也不想听什么解释,这条黑龙,必定要死在他的剑下。 宋昀诃凝眉,与他相对而立:“这件事,我让湫十跟你解释清楚。” “我要她的解释做什么。”秦冬霖眼皮朝上掀了掀,黑色的袖袍被风吹得鼓动,露出他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手背,他嗤的笑了一下,侬丽的面貌化而为刀,带着不容忽视的攻击性和侵占性,“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至少秦冬霖和宋湫十名字还绑在一起的时候,不能碰。” 这也是他的一惯态度。 宋湫十事多,烦人,矫情又娇气,还经常惹祸要收拾烂摊子,看不惯她的人很看不惯她,但没人敢欺负她。 不是因为她的哥哥叫宋昀诃,而是因为她的未婚夫叫秦冬霖。 “宋昀诃。”秦冬霖没了耐心,他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眉骨微提,语调冷然:“让开。” 话音落下,宋昀诃脚步未动,但秦冬霖显然没了等待和对峙的心思。他手腕转动,两道剑光如同游龙般接连斩出,角度的掌控妙到毫巅之间,一道擦着宋昀诃的腰侧闪过,一道径直刮过了他的左边脸颊。 第一剑破了东蘅院外设置的结界,并将里面的所有房屋亭台都夷为平地。 第二剑直接锁定了程翌的气息,绞杀而至。 宋昀诃目光一凝,想飞身去接,但旋即身体一僵。后面推出去的那一剑,力道,时间,包括上面蕴含的剑意,都让他无从接起。 这一剑,不能躲,只能硬抗。 程翌受了那样重的伤,若这一剑落下,他会瞬间成为剑下亡灵。 但宋昀诃知道,他身上有湫十给的灵镯,这一击并不会让他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这个时候,宋昀诃又不由得想起早前湫十说的那些话,对照现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场景,竟是一样不差,全部重合。 真令人难以置信,秦冬霖这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脾气,还有被人猜透的一天。 破碎四裂的屋子里,断壁残垣间,一条巨大的黑龙现出原形,盘踞在半空中,白首白尾,在夜色中无比耀眼,像冬日里的一抹初雪,刺得人眼睛发疼。 那道追击而至的剑光被一圈淡金色的光圈阻挡在外,难行半步,最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弥在半空中。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变故惊得微愣。 秦冬霖乌黑的眼瞳动了下,他感受着光晕上熟悉的气息,半晌,侧首,一字一顿:“流星镯。” 阮芫亲自炼制、送出去的东西,他作为儿子,自然能够分辨出。 宋湫十,为了保护这条黑龙,倒是显现出了不比寻常的大方和聪明。 流星镯这种一次消耗的保命灵物都舍得给出去,还能将时间算准在他来之前。 十分有长进。 秦冬霖眼底的情绪第一次彻彻底底凉下来,他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瘦削的指骨,意念一动,手中的长剑便隐去了踪迹。 宋昀诃以为这就是湫十口中他消气了的体现,肩骨缓缓地松了一瞬,然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在下一刻突然变了脸色。 天穹与地面变了颜色,像一口巨大的锅,里面原本盛着不温不火的汤,而现在,有人在锅底放了一把火,整锅汤都沸腾了起来! 感知到危险,巨大的黑龙竖起金黄的瞳仁,庞大的身躯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陆珏站在东蘅院院门不远处,看着眼前狂沙走石,风云变幻的异象,目光死死凝在了秦冬霖的胸膛处。 三寸长的古剑剑身流动着水银一样的光泽,每一处纹理浑然天成,带着从远古鸿蒙而至的厚重威压,将直视之人的脊梁都要逼迫得弯下去。 秦冬霖伸出手掌,长眉如刀,与生俱来的懒散冷淡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立于磅礴剑气之前,站在明与暗的交界之处,危险得令人胆战心惊。 “婆、娑、剑。”宋昀诃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消散,一字一顿,像是要将心中某种颤动的情绪由此抒发出来。 秦冬霖眉骨微提,手掌才握住剑柄,手背就搭上了一只手掌,带着阻止的力道,宋昀诃声色凝重:“秦冬霖,婆娑剑不该用在这种地方。” 婆娑剑身为六界五大圣物之一,由鸿蒙时传下来,千百世过去,也才择三主,每一位都在六界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任天族天帝,在年少时就曾试着降服此剑,但也铩羽而归。 这是跟妖月琴并列,甚至排名更上一筹的圣物。 今日,在这样的场合,重现天日! 东蘅院方圆数十里都被笼罩在月一样纵横交错的剑气中,所有人的动作和话语都迟钝了下来。秦冬霖没有拂开宋昀诃的手掌,但后者去明显感觉到有山一样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肩骨上。 一而再,再而三,饶是在理亏的情况下,一向好脾气的宋昀诃也生出了一股火气。 “秦冬霖。”他手掌微握,雪色长戟横空,“这里是琴海主城。” 宋呈殊和唐筎到现在都只是光望着不现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一是给流岐山一个面子,二是小辈的事,他们不好插手。 秦冬霖根本不管这些,他脾气臭得远近闻名,无人不知,宋昀诃曾有耳闻,直到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 湫十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争锋相对,刀戟相向的画面。 她飞身掠至半空,摁下了宋昀诃握着长戟的手,“婆娑剑威力太大了,你们两若打起来,整座主城都得被夷为平地。” 宋昀诃也知道自己冲动了,他抬眸扫了眼身后的狼藉,敛眉道:“我的话,他听不进去,你来说。” 湫十的目光先是落在秦冬霖那张黑得不行的脸上,像是在斟酌话语一样,半晌,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把婆娑剑带过来了?” 宋昀诃微楞,没想到会是这样明显没话找话的开场。 秦冬霖瘦削的手指骨节缓缓一紧,婆娑剑灵光陡盛,他神情不耐至极,眼神甚至都没在湫十身上停留几下,转而就要斩向那条无处藏匿的黑龙。 湫十做出了一个跟宋昀诃一样的举动。 她将手腕轻搭在了秦冬霖的手背上。 她才从密室出来,白衣黑发,唇色极淡,风一吹就要被刮倒似的,弱不禁风。 秦冬霖看着今日第二次被摁下的手背,隐忍地皱眉,声线沉冷。 “宋湫十。”他道:“松开。” “不松。”湫十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你先别这么大火气。” 秦冬霖懒得跟她斗嘴,才要甩开那只手,就见她手指一根根缩紧,缠在他的腕骨上,力道不重,菟丝花一样。 他手才动一下,湫十就很低地咳了一声。 她的脸很小,巴掌大,肤色雪白,像是久未见天光的病人,眉一蹙,眼一垂,便是泪盈于睫的样子。 从小到大,这副样子,秦冬霖不知道看过多少回。 每一次,不是在做完错事之后胡搅蛮缠搪塞了事,就是磨着他去收拾烂摊子撑腰。 她最喜欢顶着这副三步一喘,五步掉一滴眼泪的模样,干些上天下海,鸡飞狗跳的事,并且乐此不疲,屡试不爽。 “我才从密室出来。”湫十的声音有些低:“乐谱没参透,头疼。” 她修习的妖月琴谱跟别的秘术不一样,遭到反噬是在识海之内,头疼是家常便饭的事。 反正一做错事就疼,而且演技逼真,秦冬霖也不知道是真疼还是假疼。 秦冬霖手腕稍动一下,她便咳一声,并且丝毫不心虚。 他的动作一僵,一顿,如此几次之后,他的眼皮抑制不住的,隐忍地跳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更新时间不准,但我保证我的小红花不会掉!!真的,掉了你们打我。(抱头) 还是老样子,本章评论发红包。 爱你们。 糊弄 第9章 如瀚海一样的剑气撕裂了虚空,将一方苍穹染织成银水一样的亮色。方圆数十里,惊鹊声声,鸟飞兽散。 半空中,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三人气氛有些微妙。 秦冬霖看了眼缠在自己手腕上,像玉一样剔透的五根手指,睡凤眼低垂,声线里的不耐之意浓得简直刺耳:“一炷香的时间,说。” 这话湫十听过的次数,没有上千,也得有上百了。 秦冬霖是修炼狂魔,流岐山的事也多,忙起来的时候不见人影,比宋昀诃还难寻踪迹,可偏偏,湫十总能用各种方法很准确地寻到他的位置。 在忙得像陀螺旋转的时候,秦冬霖看见宋湫十,眉心总会抑制不住、近乎条件反射般地狠狠跳动两下。 这个时候,湫十往往有两种方法应对他。 要么装乖扮傻,一改往常,秦冬霖走到哪她跟到哪,他忙自己的事,她就坐在旁边看书作画,也不说话,被忽视的时间长了,就冷不丁地低咳两声,用以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 要么就像现在这样,显露麻烦精的真面目,黏着缠着,再加上她惯用的头疼和受伤说辞,等秦冬霖那点微薄的耐心告罄,他很快就会将手中的名簿往桌上一丢,摁着眉冷着声音说“给你一炷香时间,说完赶紧走。” 能让湫十软磨硬泡着开口提的,不一定是多棘手的事,但一定是考验人耐心的麻烦事。 秦冬霖试过在天寒地冻的秘境试炼地里跟天族三位小仙王对上,不是因为什么天材地宝,秘法功笈,而是因为他们这边出了名的的湫十麻烦精跟对面同样出了名的天族麻烦精不对付了。 诸如此类的事多不胜数,昨天看上了邺都的鬼火灯,今天又想要东海的龙丹。 但都没有这回的事情离谱。 秦冬霖冷眼望着她,想看她能说出一朵什么花来。 事情闹到这一步田地,整个主城尖塔周边,漫山遍野都是星点的灯火,像黑暗幽湖边泛着光起舞的成群萤虫。 “去白棠院。”湫十扫了眼四周的情形,转向宋昀诃,道:“哥哥,这里交给你了。” 宋昀诃颔首应下。 白棠院和程翌住的东蘅院离得并不远,秦冬霖方才朝着东蘅院斩下的那两剑也波及过来,将白棠院外的守护禁制激发,院内亭台楼阁并没有受到波及,后来婆娑剑出鞘,上古圣物的威压不容小觑,院内西侧的小湖到现在为止都暗涌不止,像一锅烧开了的滚水,湖面上咕噜噜冒着大小不一的泡泡。 湫十和秦冬霖一前一后进了湖心小亭,前者轻轻拂开飘动的帷幔,朝着湖面张开手掌,五根青葱一样的手指往下,清凉雀跃的灵力以风一样的速度铺满湖面,那些躁动翻涌的暗流被安抚着,停下了叫嚣。 秦冬霖倚在亭台长椅边,长身玉立,萧萧肃肃,浑身都淌着一股懒散的不耐意味,压迫感十足。 “冬霖。”湫十难得没有秦冬霖秦冬霖的连名带姓叫他,喊得小心翼翼的,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试探意味。 “说。”秦冬霖寡白的长指落在描红漆的扶手上,声线沉冷,态度丝毫不见软化。 湫十朝他走近,手指心虚地抚了抚鼻脊骨,想了想,顿了一下,喊他:“冬霖哥。” 秦冬霖忍耐地吸了一口气,“宋湫十。”他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长眉如刀,“好好说话。” 明月端着茶水进来,朝两人行了礼,又十分识趣地悄无声息离开。 湫十磨磨蹭蹭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捋了捋思绪,开口道:“我也是两天前才知道事情被传成了这个样子,昨日父亲和哥哥出手调查,发现将消息大肆编造、传扬的大多是天族安插进来的人。” 秦冬霖听她说完,嗤的笑了一声,黑漆漆的瞳仁中讥嘲之意简直要溢出来,头顶上就差写上“宋湫十,你把我当傻子糊弄吗”这样的话。 湫十在他出口之前做了个手势,她接着道:“我将程翌接到主城,多有照顾是事实。” “但这件事,事出有因。”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中间省略了一些细节,但也足够清楚,等说完最后一个字,秦冬霖也没什么反应,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难以言喻的沉默在这座小亭中弥漫开。 湫十有点扛不住这样的氛围。 她抬眸偷瞥他一眼,在他有所察觉之前又飞快地低头,磕磕绊绊,极不熟练地将心里打了好久的腹稿念了出来:“总之,不论怎样说,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湫十自出世起,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身份不如她的不说,就是宋昀诃、秦冬霖,伍斐这种少君之列,也都因为家中长辈的耳提面命而对她多有纵容,再胡闹荒唐的事都揭过去了。 秦冬霖多吓人啊,眉一皱,声一冷,哪怕顶着九尾银狐一族无可挑剔的容貌,都能让四海八荒各族贵女望而却步。 宋湫十是唯一一个不怂他,还能极偶尔使唤使唤他的人。 他们关系好,在各种未知的秘境中试炼时,只要有分开行动的时候,湫十是铁定要跟在秦冬霖屁股后面的,宋昀诃这个亲哥都要让地。 她干了那么多鸡飞狗跳的事,连累秦冬霖被责罚,两个人一起罚扫祠堂的时候,都尚且理直气壮地分了各自的任务,觉得是未来道侣之间的共患难,根本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就更别说正儿八经的道歉了。 秦冬霖闭眼想了一下,发现这确实是破天荒头一次。 因为一条黑龙。 这歉道得,跟在烈火上浇了一桶油似的。 “……我不该在你给我找龙丹的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湫十见他还不说话,伸手扯了下他的袖角,小小的力道,晃荡了两下,声音低得像是含糊的撒娇:“救命之恩呐,我见到了总不能不管他。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有多危险,你差一点点就见不到我了。” 她掐了一点点食指尖,在他眼前晃,又重复了一遍:“就差一点点了。” “哥哥还去感谢他了呢。” 每次见到湫十,秦冬霖眼皮跳动的次数比没见到她的几年都多。 他长指点在突突直跳的眉心处,指骨瘦削突出,声音里带着冷且浅薄的笑:“你的意思是,我要去谢他?” 湫十默默松开了手,用气音低低地哼:“没让你谢他。” 秦冬霖起身,黑沉的瞳仁里沉着小小的一个她,“喜欢他,是谣言?” “要因他解除婚约,也是谣言?” 他可以接受宋湫十提出解除婚约,但不能因为这种原因。 这段时间,诸多曾败于他手中的天骄闻讯纷纷给他传音“慰问”,甚至就连天族那三位从来不管闲事,一心只闷头修炼,自诩高人一等的死对头都破天荒的主动联系了他,看完了这个热闹。 头顶冒绿,这是他从未想过的,荒诞得听了都想嗤笑的理由。 湫十手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在脑子里想过无数种说辞以及秦冬霖之后的脸色和反应后,决定说实话。 “我是说了这样的话。”她难得的有些紧张,巴巴地抬头望他,“但都是气话。” 在秦冬霖紧绷的神色中,湫十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过之后就后悔了。” 她和秦冬霖在很小,还没有自己想法的时候,就知道了彼此是不一样的存在,同时接受了他们日后将是最亲近的人这样的说法。湫十从摔了跤,受了伤,到惹了怎样的麻烦,看上了怎样的东西,下意识的第一反应,都是找秦冬霖。 她不动话本里“怦然心动”“一见钟情”是种怎样的情愫,但毫无疑问,秦冬霖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她能感知到,梦境中那个更偏执极端的湫十,在说完那些话后,其实也是懊恼而后悔的。 短暂的寂静中,秦冬霖目光晦涩,半晌,他嗯的一声,眼神没有过多的在她身上停留,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一样,他提步行至亭外,虚空融碎,他大半个身躯隐入雾气中。 秦冬霖太了解宋湫十了。别看她现在小心翼翼,弱弱怯怯,但凡他脸色好上那么一点,或者给她说个“我相信你”这样的回话,下一刻,她就能给表演个现场大变脸,并且朝他伸手,理直气壮地问出“我的龙丹找到没有”这样的话来。 湫十见他二话不说就要离开主城的架势,也不知道他到底信没信自己的话。 但,没有要接着回去打人了,应该,不怎么生气了吧? 因为常年剑意的沁染,秦冬霖整个人由里而外散发着锋利的切割感,哪怕只是一个瘦削的背影,都给人一种多看几眼识海都要被斩裂的撕痛感。 没由来的,湫十的脑海中突然又闪过了那句“魔君秦冬霖”。 “等一下。” 湫十提着裙摆小跑着跟上他。 秦冬霖一脚已经踏入虚空裂缝中,听了她的声音,蹙眉,回首,然后看着她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凑到跟前,问:“秦冬霖,你现在还没入魔吧?” 秦冬霖眼皮再一次重重跳了两下。 他是疯了才会下意识回这个头。 秦冬霖黑着脸,头也不回地踏入了空间裂缝中。 ====== 秦冬霖夜闯主城这件事,在宋昀诃的刻意控制下,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当天夜里,主城前庭内院,十余处地方里伺候的数百名从侍守卫中,共查出二十余名身份不干净的探子,暗狱管事接手,问完讯息后将神魂碾碎,一缕余魄寄在廉价的存魂玉中,寄到了他们各自效忠的族中。 此事一出,主城街道都安静了几分。 第二日,湫十跟宋呈殊一起前往临安城。 像是知道他们要来,阮芫在临安的院子里摆好了茶,女侍们还特意奉上了湫十喜欢的仙果,在果盘中摞得高高一层,红艳艳的颜色喜人。 “阮姨。”湫十面对这个从小到大疼她跟疼自己孩子一样的长辈,破天荒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滋味。 阮芫是那种大气端庄的长相,在流岐山管事久了,一言一行都带着令人信服的意味。见到湫十,她眼眸朝下弯了弯,声音一如以往的温和:“小十来了?”她仔细看了看湫十,含笑夸:“又漂亮了。” 湫十笑了一下,眼眸亮得像星星。 “宋兄。”阮芫转而朝着宋呈殊点了点头,道:“快请坐。” 长辈们要谈事,谈的还是关于自己干出的蠢事,湫十坐立难安。 好在阮芫看出了这份不自在,抚了抚她的手掌,轻声道:“今日主城里外十几家灵宝阁联手办了个拍卖会,小五爱凑这样的热闹,一大早就拉着冬霖出去了。”她从袖袍中掏出了一块令牌,放到湫十的掌心中,“去找他们玩吧,看上什么就买什么。” 宋呈殊点头应允,接着不放心地嘱咐:“小五和冬霖远道而来,都是客,不可再央着他们随你胡闹。” 湫十走后,宋呈殊站起来,朝着阮芫郑重其事地抱拳作了个揖,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回的事,是我琴海城对不住流岐山。” 阮芫侧身,避开了他这一礼,她显然也听闻了昨夜的事,苦笑着道:“冬霖夜闯主城,险些动手伤人的事我都知道了,这孩子冲动,扰了主城规矩,请宋兄海涵。” 两人一对视,彼此脸上都是无奈的苦笑。 “宋兄,你我相识上万年,客套的话,就别说了。”阮芫开口,道:“我们还是坐下来,说一说孩子们的事吧,今日你特意前来,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 宋呈殊依言坐下,也不兜圈子绕弯子,直接问:“流岐山的长老们,是怎样的想法。” “宋兄。”阮芫眉尖微蹙,道:“小十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我的半个孩子,她的性情我清楚,若无缘故,她不会贸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具体的缘由,你们有没有问过她?” 宋呈殊动容,将湫十所说的与他命人调查过的事件一一说出。 阮芫一字一句听得认真,直到宋呈殊将前因后果说完,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皱着的眉松下来。 “宋兄,实不相瞒,冬霖是我与秦越唯一的孩子,也是流岐山唯一的继承者,长老团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这次的事传得实在不好听,族内风风雨雨,长老团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话说到这里,宋呈殊同样作为掌权者,自然明白其中的言外之意。其实早在来之前,这件事的具体解决方案就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沉着了。 ——琴海和流岐山同时辟谣,宋湫十和秦冬霖只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除此之外,不存在外界传的任何其他关系。 虽然两族有意联姻是整个六界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但到底没有公开承认过,说不做数,就不做数了。 阮芫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却是口吻带笑的温和建议:“宋兄,当初冬霖和小十尚小,我们为了妖族的平稳,也希望后辈能将我辈的情谊延续下去,于是擅自定下了小十和冬霖的婚事,现在他们长大了,懂事了,我们难道还要再插手,将他们的婚事解除一次吗?” 宋呈殊走后,阮芫身边伺候的女侍上前收拾茶水,女侍长着圆圆的脸,因为跟在阮芫身边时间长了,也敢开口问一问令自己疑惑不解的问题:“夫人,族里都为少君的事闹成那样了,您为何不同意琴海城主的建议。” 明明来之前,他们预先定好的解决方法也是解除婚约。 阮芫看着远方的翠色,转了下手中小巧的灵玉杯,含笑问:“咱们那位少君,脾气好吗?” 女侍不敢答话了。 阮芫笑了笑,不以为意,又问:“那他蠢吗?” 女侍连着摇了好几下头。 阮芫站起身,白裙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她摇了下头:“不蠢的人,怎么会带着婆娑剑入主城伤人,将理亏二字送到对方手中?” 让原本占理的事,都成了不占理。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千个字!!!!!已经尽力cu chang 了。 关于更新时间这点,我现在没法答应你们,因为最近工作也很忙,我只能尽量保证日更。 本章评论发红包。 爱你们。 晚安。 祸水 第10章 日头高悬,正午是临安城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临安城是主城外最大的城邦,同时也是六界最大的灵宝交易地域之一,很多海妖都栖居于此,海族秘境中的中低等灵宝有百分之七十五从这座城中流出。 下个月宋呈殊的生辰,从月初开始,临安城便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外族人。这样的盛事,许多族中的老人都会带着族中的年轻一辈出来,见一见世面,也结交一下别族天骄们,让他们别做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而年轻人往往精力旺盛,闲不下来,临安城诸多拍卖会和灵宝阁就成了他们解闷的去处。 这次恰巧有灵宝阁派遣出的小队发现了海底一处小秘境,从里面打捞出了不少上古年间传下来的灵宝,吸引了不少人前来。 正好趁这次机会,几家实力不俗的灵宝阁携手,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拍卖会,提前十几天就开始宣传,到了即将举办的这几天,各大酒楼、灵宝阁人头攒动,热闹无比。 湫十听明月说起过这件事,但前段时间,她的心思都花在给程翌疗伤上,这几天又忙着平息谣言带来的风波,就没打算凑这个热闹,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还是入了城。 湫十在琴海主城长大,这周边的城邦不知道被她逛了多少遍,因此才一入城,她就轻车熟路地拐进了街边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酒楼里。酒楼牌匾前挂着两盏红色的大灯笼,颜色灰扑扑的感觉许久没有清理过,但里面的桌椅陈设却出人意料的干净整洁。 这家酒楼平时生意不行,但现在整个临安人满为患,湫十进去的时候,里面也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前台的掌事见到她,眼神一亮,直起身子迎上来,将她往二楼引:“姑娘楼上坐。” 湫十朝他颔首,去了二楼最里面的半隔间。 没过一会,面容稚嫩的小二上来给她送茶,等放下茶,他有些拘束地站到一边,笑得有些腼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犬牙:“姐姐来了。” 湫十抬眸,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问:“今天怎么来店里帮忙了?师傅们没教你们修习功课吗?” 小二摇了摇头,如实道:“教习心法的师傅这几日有事告了假,我和小鱼就来店里帮帮忙。” “山峮很懂事。”湫十有些欣慰地夸赞,想了想,从空间戒里掏出一小袋沉甸甸的灵石,放到小孩长了层薄茧的掌心中,温声细语道:“姐姐接下来有些忙,不能经常来看你们,这些灵石,你和小鱼一人分一半。” 名叫山峮的小孩看着手中鼓鼓囊囊的灵石,有些不知所措,站在湫十面前欲言又止,湫十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接:“这些灵石对姐姐没用,拿着吧。”她不忘叮嘱:“收到空间戒里,别被别人看见了。” 伍斐和秦冬霖一前一后进隔间的时候,山峮才退出去,小小的孩子面颊涨得通红,眼里好像还包着一包泪,撞到伍斐身上也只是慌张地弯腰,含糊地说了声“对不起”便跑开了。 “怎么了这是。”伍斐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桌角,发出清脆的“咚咚”声,他桃花眼往上一挑,声调含着一贯的调侃意味:“现在还喜欢上欺负小孩了?” 湫十在他们面前,跟方才面对山峮时的态度完全是天差地别,先前温柔耐心的大姐姐仿佛只是一个幻影,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本性。 “伍斐哥。”她眉目弯弯,顶着张小小的脸,太阳花一样转向冷淡得不行的秦东霖,喊:“冬霖哥。” 伍斐敲桌角的动作僵住了。 秦东霖眉尾微不可见往上挑了一下。 伍斐心中警铃大作,如临大敌。从小到大,几万年的时光,湫十对着他喊哥的次数,他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她每喊一声,他不是要跪祠堂就是要进刑罚堂,每一次都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导致他现在一听到“伍斐哥”这三个字,就觉得后背隐隐作痛。 伍斐再不说话,他默不作声在桌边坐下,端着才上的热茶抿了两口。 湫十才不搭理他,她的眼神全部落在了坐在对面的秦冬霖身上。 秦冬霖一如往常的淡薄,浑身都透着一股懒散的不耐意味,身上几乎已经明晃晃的写上了“脾气不好,不要招惹”这样的大字。 没有谁敢在秦冬霖臭着脸的时候上赶着去烦他,但湫十是个例外。 秦冬霖越烦,越不开心,她越要去闹他,缠他。 就比如此时。 湫十将自己的脸往他跟前凑了凑,声音甜腻腻的,花蜜一样,“冬霖哥。” 她生了张很有优势的脸,小小的只有巴掌大,脸色又很白,没见过日光一样,笑起来时眼睛会完成月牙,好看得不行,而声音稍软一些,睫毛再垂下来一些,又立刻变了一种意味,泪盈于睫,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同一种手段,用了上万年,成百数千次,还是能诱得人一次又一次中钩,麻烦精湫十的本事,可见一斑。 秦冬霖瘦削的长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突起的图案纹理,他根本不用抬头跟她对视,就能知道她现在是种怎样的神情,必定是楚楚可怜,弱弱怯怯。 小时候,她每回在长辈们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和伍斐就得挨一顿耳提面命的道理。 那时候,他觉得烦。 现在看到了,还是觉得烦。 搞得他欺负了她一样。 因而每回,她露出这样的神情,珊瑚螺,珍珠衣,鬼火灯,海龙丹,再珍惜难找的东西,都能如愿以偿得到。 可因为太照顾一条黑龙,而屡次在他面前殷切装乖认错,露出这样可怜兮兮的神情—— 比她又想让他去找什么难找的东西还令人来得心烦气躁。 “宋湫十。”秦冬霖像是对那个茶盏突然没了兴趣,身躯往后一靠,拧着眉与她对视,瞳色沉沉,“我对乱认妹妹没什么兴趣。” 秦冬霖连名带姓叫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别人或多或少有点发怵,湫十却并不怕。她见他终于正眼看她,倒也乖乖地坐了回去,看他没有半分说话的意思,她有些闲不住,视线瞥向窗外。 窗边正对着外街,嘈杂的喧闹声和拖长了调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交杂揉碎,再不甚清晰地传到湫十等人的耳朵里。 伍斐见她意动的神情,有些好笑地开口:“明天就是拍卖会了,以你的性子,居然不凑这个热闹?” 湫十以手托腮,蔫蔫地开口:“哪有心思啊,现在阮姨和我爹正谈着程翌的事呢。出来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不准乱跑,不准惹事,要好好招待你们。” “这事怎么处理,你们两位当事人不知道?”伍斐一听,有些稀奇地问。 “我爹说要与流岐山谈了再知道。”湫十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以我对流岐山长老团的了解,大概是要解除婚约,对外澄清。” “这也是主城的意思。” 大家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权力中的权衡之术,心中都有一杆秤,面对他们两个,湫十说话并不顾忌什么。 “主城的意思。”秦冬霖意味不明地重复这一句话,又问:“是主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湫十和伍斐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在他身上。 “怎么会是我的意思。”湫十一听,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我只是想报个救命之恩,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现在都还被禁着足呢,我哪有那么大的权力代表主城说话啊。”末了,她抚了抚鼻梁,还不忘嘀咕一句:“以死相逼都不一定能成功。” 秦冬霖原本是想听她否认的,可她真这么一长串说下来,他又觉得吵得不行。 “宋湫十。”他长指重重摁了摁眉心,“再吵,自己出去。” “明明是你自己先问的问题。” 到底理亏心虚,见他望过来,湫十给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安静片刻后,又忍不住小小地反驳了一句:“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主要怪天族,要不是云玄要偷偷摸摸约我对战,还用激将法让我不要告诉你,也就没有后面的事。” “还有这次,如果不是天族背地里使手段,也不能闹成这样。” 听到这里,伍斐没忍住勾唇低笑了几声,因为她更胜从前推卸责任和祸水东引的技术。 秦冬霖靠在椅背上,眼眸闭着,一副万事不扰的凉薄样,宋湫十说的话,他像是半个字眼也没听进去。 半晌,他声线泠泠:“除了云玄,还有谁?” 湫十飞快地接:“就只有他。” “鹿原秘境,天族领队的名单出来了吗?”秦冬霖睁眼,扫了眼身侧坐着的伍斐。 伍斐:“刚出来不久。天族跟以前一样,由那三位小仙王领队,带着天族队伍进去。” “嗯。”秦冬霖又闭上了眼,没再问什么,眉尖冷意如刀一样横亘。 作者有话要说:  下班太晚了,这一更算昨天的,今天的我尽量在凌晨前写出来。(flag真是立一个,倒一个,打得脸疼。) 本章评论发红包。 晚安。 搬出 第11章 湫十跟着宋呈殊回主城的时候,炊烟四起,白鸟归林,天空上浮动的晚霞是血一样的颜色。 一路无话,回到主城府上,湫十算着时间,甚至已经想好了面对宋呈殊或感叹或责怪话语时的神情,可稀奇的是,直到两人行至白棠院和主院的分叉口,宋呈殊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湫十不是个能憋住话的性子,欲言又止了一路,宋呈殊什么都不说,她干脆自己问:“父亲,阮姨是怎么说的,流岐山什么意见?” 流岐山的长老团里,个个都是活了无数年的老狐狸,权衡利弊的时候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任何对流岐山名声不好的事与物都会被毫不留情舍弃。 湫十身份尊贵,足以比肩秦冬霖,就算是做事不妥,主城和宋呈殊都绝不会容忍流岐山以公开对湫十不利的言论而平息风波事态,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双方达成某种共识。 湫十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想听个准话。 “从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宋呈殊终于说话,他双手负在身后,看着自己从小疼爱的小女儿,意味深长地提醒:“你阮姨疼你,拿你当亲生女儿对待,这次的事,就当让你长点心眼,受点教训,下回再遇到同样的事,你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湫十愣了一会,后知后觉问:“婚约还作数?” “那这次的事,对外怎么说?” 宋呈殊正要跟她说这件事,于是招手让她在一处岔路口的凉亭中坐下,将今日和阮芫商议的方案如实告诉她:“下月月末,主城举办寿宴,我有个老友从天外天赶来,他极擅攻伐之流,最近千年起了收徒的心,多次让我给他物色资质上乘的少年。” “听你兄长说,程翌算个可塑之才,我便在那日,以他对你有恩之名,顺水推舟成全他一场。” 这样的事情,其实不管给出怎样的解释,都总有人表示质疑。他们不用管这些,只需要给出一个说头便好。 湫十自幼聪明,这些事件里错综复杂的心思一点就通,她点了点头,没有再深问下去。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的心思不要过多放在这上面。”宋呈殊语气温和,沉思半晌,说起了其他事:“听你母亲说,你已经将妖月琴谱修习到第三层巅峰了。” “是。”湫十颔首,细细的眉抑制不住地往下压。 妖月琴谱作为六界唯一的天阶乐系秘法,是所有乐修心中的圣典,湫十是无数乐修中最幸运的一名,在别人在为日渐稀少的乐系秘法挤破头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参悟妖月琴谱。 妖月琴谱一共分为七层,层与层之间的差距宛若天堑。湫十这个年龄,能修到第三层巅峰,已经算是极其出色了。 妖月琴谱威名远扬的同时,也有个众所周知的缺点。 如果没有得到妖月琴的认主,妖月琴谱最多只能修习到第三层。 湫十卡在第三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最近两个月,才终于突破,一举到第三层巅峰。 到了这个境界之后,再要往上感悟的时候,总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次数多了,她隐隐约约能感知到是因为确实缺少一种至关重要的东西才屡屡碰壁。 这个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 这也意味着,如果妖月琴一直不认主,她在这条路上基本已经走到了尽头。 只是这种事,着急也没有办法,妖月琴躺在主城古阁之中已经不知道躺了多少万年,许多天赋绝伦的天骄都曾站在它跟前让它审视过,但显然,它并没有挑到令自己满意的。 每每说到这个事,宋呈殊和唐筎都只有苦笑的份。 当年,宋湫十降生,沉寂了数十万年的妖月琴降落圣光,琴音通大道,照得整片天穹都闪着粼粼的光。不止外人,就连他们自己都认为,妖月琴选中了湫十。 湫十也确实成为了唯一能召唤出古琴之灵的人。 可也仅此而已。 “哥哥和母亲都来问过我的意思。“湫十眼睛黑白分明,声音清脆,如圆珠落玉盘:“我还想再等等。” “爹知道你的想法。”宋呈殊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回答,很多时候,他都算是一个开明的父亲,对宋昀诃严格要求,对湫十则溺爱些,但不可否认,在许多事情上,都给予了他们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自由。 “爹的意思是,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妖月琴毕竟不是凡物。我们可以一边参悟妖月琴谱,一边看看其他的天阶秘法。”宋呈殊起身,抚了抚她的发顶,“人呐,万事都得做最坏的打算,未雨绸缪,这样才不会在风浪来临时束手无策。” “三个月后,鹿原秘境就要开启,这次秘境试炼为期三年,危险重重,我们妖族五百名天骄由你哥哥和秦冬霖带队进入,这段时间,别出去乱跑胡闹,好好在家待着,巩固境界,到时候也帮帮你哥哥。” 他说一句,湫十就点一下头,乖巧的模样,看得宋呈殊心坎一软。 宋呈殊并没有跟湫十说太多,下个月主城寿宴,以及临安城里那场引人注目的拍卖会,最近主城内外鱼龙混杂,要忙的事很多,他不能真将一切推给宋昀诃。 他走后,湫十转身去了东蘅院。 秦冬霖的那两剑,将东蘅院方圆数里都夷为了平地,宋昀诃善后的时候,又重新给程翌安排了住的地方,就在东蘅院旁边,一处小小的高阁里。 陆珏和飞鱼卫尽职尽责地守在外面。 湫十踏入高阁,明月往内屋通报了一声,很快,青枫就出来开了门。 “湫十姑娘。”青枫朝她弯腰行礼,同时伸手将她朝里引:“公子刚喝下药,现在正在里屋看书。” 主城的天,一到晚上就变得格外快,前一刻还是红霞满天,下一刻就已经是星月争辉的夜景。 屋里的琉璃灵灯自动燃了起来,幽幽的火苗,光却如实质一样铺满了整个房间。 这样的环境中,即使是滔天的戾气,也要被压下去两分,更遑论原本就干净安静得像白雪的人。 程翌原先是坐着的,听见青枫的声音后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倒扣在桌面上,人站了起来。 他面容清隽,并不如秦冬霖那样侬丽的样貌,给人咄咄逼人的压迫感,而是清风细雨一样的温润柔和,笑起来尤其温暖。即使被人截杀,流落它族,湫十每回见到他的时候,他眼中都无时无刻不沉着淡淡的笑意。 湫十对长着这样一张脸,且对自己有恩的男子是没有任何防备的。 至少那场梦之前,是没有的。 可在知道自己结局之凄惨全因他之后,她便不可避免,几乎出于自保本能的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有恩报恩,不过牵扯,不多接触,是她这几天盘旋在脑子里的想法。 “程翌公子身体好些了吗?”湫十一双美目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问:“没有被剑伤到吧?” 程翌含笑摇了摇头,声音清浅温和:“流星镯这么好的东西姑娘都赠我防身了,自然不会被伤到。” 湫十想到那天夜里的情形,鸦羽一样的睫毛往下垂了垂,有些歉然地道:“他修破灭剑法的,脾气不大好,先前因为流言,对公子有误会,所以行事冲动了些。” “姑娘不必自责。”程翌等她最后一个字字音落完,才认真开口:“若无昨夜,我还无法一睹婆娑剑的真容。” 他说话的神情太专注认真,湫十看得噎了一下。 她并不是很能理解剑修对于婆娑剑那种狂热的追捧和向往,自从婆娑剑认秦冬霖为主的消息传出去后,修剑的那群人就隔三差五的发疯,特别是天族的那三位小天王,除了云玄之外的两个都是剑修,气得差点没发狂。 湫十目光在屋子里转动了一圈,浅浅地提了下嘴角:“这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住所,到底还是有些简陋,我已经让哥哥在主城内买了一座宅子,等里面东西添置好,公子随时可以搬进去好好修养。” “伤药和灵宝布置,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主城府必不吝啬。” 当初程翌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受的又是致命伤,安置在别的地方湫十实在不放心,这才带回了主城府,现在他伤势有所好转,人也清醒了,还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主城府不能留他再住下去。 程翌是聪明人,这句话一说出来,他就明白湫十是什么意思。 此举,对她好,对他也好。 “有劳姑娘。”他朝她微微拱手,声线如温酒般低醇:“姑娘今日之恩,来日若有机会,程翌必定重报。” 湫十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话说完之后,便从后门出了小阁楼,明月在前面掌着灯,将她纤细的身子拉得长长的,像一只起舞于黑夜的蝶。 程翌立在窗前,凝望那抹绰绰约约的影子,青枫为他披上厚实的披风,这个动作像是触发了某种开光,程翌弯腰,重重地咳了几声,声线隐忍而颤抖。 “公子。”青枫熟练地顺了顺他的脊背,在他平复之后,忍不住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问:“您在看湫十姑娘?” 程翌收回目光,很浅地笑了一下:“我有些好奇,能把流岐山那位少君算得这样准的女子,会是个怎样的性情。” 原以为是单纯天真,不谙世事,被家人纵得没有半分防备之心的娇小姐。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发红包。 晚安。 妖月琴 第12章 从程翌住的高阁出来,往南走,湫十的脚步拐了一个弯,一步踏入虚空裂缝,直接出现矗立在主城最中央的尖塔古阁前。 尖塔是主城最高大恢弘的建筑,灰色的墙体显得陈旧古朴,人站在塔前,抬头往上看,渺小如仓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感扑面而来,径直压在人的脊梁上。 尖塔分九层,每层里都有小空间,小空间彼此互不相通,无数禁制环环相扣,还有长老团的长老轮班值守,里里外外固若金汤。 湫十才踏上通往尖塔大门的阶梯,就感受到了几股交织在空中的晦涩波动,带着某种严苛的审视意味。 不过须臾,那些目光散去,而尖塔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老者古太龙钟,眼皮懒洋洋挂着像是有千斤重一样抬不起来,周身并无灵力波动,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拄着的那根拐杖上。 “古长老。”湫十的脚步停在尖塔前,对这一幕习以为常,她眼眸弯弯,朝着老者的方向走过去。 她是尖塔的常客,来的次数多了,跟这位长年累月守护尖塔的老者也熟悉起来。 被称为古长老的老者像是终于被夜色中的琉璃灯盏刺得眯了下眼,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朝着湫十点了点头,因为久不曾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得很:“小殿下。” “我来看看古琴。”湫十接过他手掌中的名册,用特制的渲金笔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这是主城的规矩,每一位进尖塔第七层接触古琴的人都得如此。 古长老是守护古琴时间最长的人,他见过太多的天骄走到妖月琴面前,他们或强大,或坚韧,或隐忍,可妖月琴从未有过反应,眼前主城这位小殿下,堪称唯一的例外。 妖月琴再不认主,这个意外,只怕也要换走它路了。 以湫十的身份,就算是换走它路,修习的也只会是别的天阶秘法。天阶秘法有天阶秘法的骄傲,它们并不能共存,湫十一旦转而修习其他,就不能再感悟妖月琴谱。 “小殿下。”在湫十转身步入尖塔的一刹那,古长老抚着嗓子出声:“与古琴之灵好好聊一聊。” 湫十诶的一声,疑惑地回眸,古长老沉默半晌,又道:“琴之精髓,在于灵。” “好。”湫十颔首,笑得像个小太阳,“多谢长老提点。” 他们没接触过古琴之灵,再结合古琴千万年不认主的行为,对它的认知偏差有些大,这样的嘱咐,湫十已经从不同人嘴里听过许多遍。 湫十凭着手印一路畅通进了第七层空间,尖塔中每一层的空间都极大,有形形色色的试炼场所,有专门珍藏秘笈和功法的藏书阁,但论特殊,第七层毫无疑问排在第一。 偌大的地界,有山有水,有云有湖,郁郁葱葱,翠色如翡。 跟上一次来火焰滔天,岩浆迸发的场景又不一样。 湫十习以为常,在藤蔓缠成的小秋千上坐下来,眯着眼不说话,一副疲惫的、困倦的模样。 没过多久,流水一样的藤蔓倒着垂落,缠绕在一起,在湫十坐着的秋千架边又搭了一个迷你版的小秋千,一阵小小的重量落在湫十的身边。 见她没有反应,一只圆滚滚的球小心翼翼滚过来,嗖的一下吊在她的裙角上,在半空中摇来荡去。 湫十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她睁开眼,在它试探着靠过来的时候伸手去捉,毫无疑问又扑了一个空。 小小的肉团子隐在空气中,没有任何波动,但湫十的耳朵里,又真真切切的听到了软乎乎的笑声。它在空中荡来荡去,惊起的风吹动了她的头发,这些几乎不可捉摸的动静,都昭示着它的存在。 它今天心情还不错,湫十几乎是下意识的得出了个这样的结论。 湫十又想起了上次来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滚烫岩浆跟在她后面追,出第七层空间的通道还被它出手封锁了,她东躲西藏,应付它应付得精疲力竭,最后它肯打开空间通道的时候,她灰头土脸,脚步都是软的。 乐此不疲闹了半晌,它像是对这个游戏没了兴趣,在湫十眼前缓缓现出真身来。 小小的头,小小的手和脚,长而尖的耳朵薄若蝉翼,整个身体圆滚滚的,像一颗比较大的、长着精灵耳朵的粉嘟嘟肉丸。 谁也想不到,出了名挑剔苛刻的古琴之灵,居然会是这副模样。 湫十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还很小,才刚接触修炼一途,当时宋呈殊牵着她的手进第七层,两个小家伙都很警惕,古琴灵只露出了一颗头,湫十则躲在宋呈殊的身后睁大眼睛瞅它。 后来开始正式修习妖月琴谱了,进入第七层的次数多了,也渐渐的熟悉起来。 古琴灵会在她坐着看琴谱的时候跳到书页上,会在她树下打盹的时候落在最靠近她的那片树叶上,但就是不让她伸手触碰它,湫十无数次朝它伸出掌心,没有任何一次得到回应。 它的眼睛很大,瞳孔是纯粹的宝石一样温柔的绿色,盯着人看的时候给人一种诚恳而专注的感觉,再配上那张肉乎乎的粉嫩小脸,又憨又可爱,完全没有外面所传半分高傲冷淡的气质。 两两相望,湫十伸出手指想戳一戳它的脸,后者飞快地躲开了。 “婆、娑。”古琴灵不习惯开口说话,吐字并不清晰,它自己也意识到了,停了一会之后,又一字一顿地重复:“婆、娑、剑。” 这一回,湫十听懂了。 同为天阶圣宝,灵物之间有所感应是很正常的事,何况秦冬霖来的那夜,动静闹得不小,方圆百里都有察觉,古琴之灵更是首当其冲。 “没事,都已经解决了,主城没有受到波及。”湫十以为它是担心主城的情况,回答道。 古琴灵顿时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它实在不喜欢这样说话,干脆沉入湫十的识海,道:“婆娑剑灵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在沉睡。” 湫十一愣,追问:“怎么会?” “认主之后就陷入沉睡了,接下来,它的主人要给它提供海量的天地灵物,保证它的恢复。”古琴灵认真道:“不出意外,你要的龙丹,已经被它吃了。” 湫十眉头皱了一下,倒没有在意那枚龙丹,“婆娑剑灵怎么会受伤?秦冬霖带着婆娑剑来的时候,我看着还好好的。” “笨蛋。”古琴灵拿圆溜溜的眼睛瞅她,见她看过来,稍稍挺直了胸膛,“除了它的主人和我们几个天地之灵,没谁能感知到它的状态。还有,婆娑剑出鞘引发的天地异象,并不能说明它处于强大的巅峰时期,妖月琴和别的天地圣物也可以。” “婆娑剑是天地间最具攻伐之力的圣物,若是剑灵没有沉睡,婆娑剑的持有者没有刻意收敛,那日夜里,整座主城府都得碎个干净。” 湫十听完,问:“圣物为什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天阶圣物应天地而生,各有所长,但无一例外,隐匿逃跑的功夫一流,它们若不想出现,谁都找不到它们,它们若是不想认主,谁也无法勉强它们。 琴灵沉默了好一会,含糊其辞地回:“七大圣物里,其他没现世的大多都在养伤,婆娑剑伤得最重,不知道怎么突然跳出来认主了。” “我跟婆娑剑灵也很长一段岁月没有联系过了。” “妖月琴也受了伤?”湫十揪住重点,眉心拢了拢:“有人对七大圣物同时出手了?” 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天族那群老头丢下手里所有的事不干了没日没夜寻找也不现实,其他界的掌权者不会毫无察觉,放任不管。 “妖月琴没受伤。”提到这个话题,古琴灵像是有些不开心。此处的山河在它的眼瞳中崩碎,湮为飞灰,空间中的湖水沸腾,山体塌陷,飞瀑往天上流,画一样的美景在瞬息之间变了副模样。 湫十站在雾蒙蒙的镜湖中,脚下淌着薄薄一层水,低头就能在水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不远处,是一把悬浮在空中的琵琶琴。 几乎是一瞬间,湫十就确定了,这是真正的妖月琴! 那一直摆在外面那把更漂亮灵气波动更强烈的琵琶琴又是什么? 湫十的目光黏在那把古琴上,几乎挪不开目光。她自幼修习妖月琴谱,这股波动,她绝对不会感受错! “鹿原秘境,你带着妖月琴去。”古琴灵懒洋洋地拍了拍翅膀,捂着小小的唇打了个哈欠,在钻进妖月琴里前,没忘了故作凶狠地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犬牙威胁:“不准告诉别人!” 它的话音落下,妖月琴悬浮着飘到湫十身前,她一抬手,就能将它抱在怀里。 湫十僵着手指接住了它。 入手冰凉,手指尖落在琴弦上时,那股传自洪荒上古的莫名波动便彻彻底底、毫无保留的散发出来。 抱着它,湫十甚至有种可以把秦冬霖揍趴的感觉。 哪怕是没有认主的圣物,得到了圣物之灵的许可,必要时刻,也能发挥出圣物之威。 这在群强聚集的鹿原秘境,是一件大杀器。 ======== 湫十踏出第七层空间时,心情好得不得了。 梦里,她光顾着安置程翌,躲避主城铺天盖地通缉的追兵密卫,不仅错过了宋呈殊的寿辰,同样错过了五万年一轮的鹿原秘境,那是从洪荒时传下来的,独属于年轻一辈的最重要最珍贵的机缘。 早在万年前,她就开始念着这件事。 她都能想象出,错过了这样的机会,梦中的自己得多遗憾。 湫十是个很容易满足的性子,不管是能暂时将妖月琴带到鹿原秘境,还是现实处处比梦境好,都让她身心愉悦,因此在伍斐留音玉联系她时,脸上都还是带着笑的。 “带上你全身家当,来临安城的符玉斋。”那边的声音吵得要命,湫十听了半天,也才辨认出这么一句。 没过多久,下一句传了过来。 “看宋昀诃忙不忙,不忙的话把他也拉上。” 湫十听完,将留音玉挂回了腰间,全当做没听见,根本不打算理会他。 符玉斋是临安城最大的灵宝交易所,这次的拍卖会就在那里举办。 跟他们不同的是,伍斐从小就痴迷于收藏一些稀奇古怪的没用的东西,花钱如流水,买的东西都中看不中用,最狂热的时候,欠了一屁股的外债。 就在这个时候,最后几句话顺着灵光传了过来。 ——“别装死,这次不是我要。” ——“秦冬霖让你们过来的。” 湫十的动作顿了一会。 秦冬霖对这些外物一向没什么兴趣,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还得养一个陷入沉睡了的婆娑剑灵,那就是一口无底的黑洞,囊中羞涩可以理解。 湫十于是很耐心地朝那边回了句:“马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这段时间,因为前面的借钱事件和工作问题,昼夜颠倒,更新都是熬到凌晨三四点写出来的,昨天实在是熬不住了,决定调整时差,所以请了一天假,让大家等久了,跟宝贝们道歉。(跪下) 本章评论,发红包补偿。 晚安。 天女 第13章 今夜的临安城格外热闹,从天阙街头到街尾,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左右两边高高的酒楼上,年轻的锦衣公子和蒙着面纱的千金姑娘倚在刷了红漆的栏杆上谈笑肆意,那等场面,比一年一度的天临节还要热闹些。 湫十和宋昀诃并肩走在街上,前者秀发如瀑,脸颊边的两小绺黑发织成了长长的发辫,她原本就长了张小小的脸,这样一来,显得更稚嫩俏皮,像极了瞒着大人偷偷跑出来凑热闹的小妖。 宋昀诃带着她绕着拥挤的人潮走,符玉斋坐落在临安城的中心地域,天阙街的尽头,门庭大敞着,左右有衣着得宜的侍从颔首微笑,迎接宾客。 到了这里,人反而少了。 因为夜里的这场拍卖会,符玉斋从白天开始就停止了一切灵宝交易,等到夜幕低垂的时候,才陆陆续续有人进去。 想进拍卖会,得办不少手续并拿到符玉斋发放的特殊扳指,经过门口侍从们的核验,确认无误后才会被放行。 简而言之,你得证明自己有雄厚的财力,能够拍卖得起拍卖会场里的东西,并且根据这个,符玉斋会将前来参加拍卖会的宾客分为三批。 发放白色扳指的坐在大厅中连成排的环形座椅上,这一类最普通,人数也最多,他们的目标大多是对修炼有裨益的灵草灵药或者低中阶灵宝武器,当然,也有一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厉害人物混在其中,凑个热闹捡个漏。 发放橘色扳指的财力雄厚一些,多是本地的大家族,跟符玉斋长期有合作往来,他们会坐在拍卖会的前沿,意向是对家族后辈有利的功法秘笈,或者能帮助家中长老突破瓶颈的天才地宝。 拿到红色扳指的就不用多说,都是千里迢迢从六界各地赶过来,专程奔着海底秘境出的秘宝来的,他们被安排在拍卖场的正上方,一个个装修典雅的包间里。 不出意外,湫十和宋昀诃被侍从拦在了门口。 宋昀诃在被湫十扯着来的时候,就做了相应的准备,他从袖袍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守门的侍从,那名侍从朝他欠身,道:“贵客稍等。” 侍从身后的小童郑重地捧着那枚腰牌进了符玉斋内门。 湫十身边陆陆续续有人进去,对这一幕见怪不怪,这几日朝着符玉斋出示身份牌的人有不少,四海八荒什么家族门派都有。侍从无法辨别真假,为了防止来者浑水摸鱼,一旦遇到这样的情况,都要请示长老。 没让他们等多久,一个身材矮胖的管事模样的男子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方才进去的那名小童。 男子拱手,朝着宋昀诃和湫十行大礼:“下臣符玉斋康如海,见过公子,见过小姐。” 顿时,许多道目光似经意,似不经意般落在两人身上,有人意味深长地用眼神交流,似乎在说:看,又来了一个。 宋昀诃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只朝着康如海颔首,示意他起来带路,湫十就没这么老实了。她抬眼,笑盈盈地与方才看过来的人对视,眉目弯弯,还露出小半颗带着稚气的尖牙,十分真心诚意,以及明目张胆。 这一遭下来,再没有人偷偷看他们。 宋昀诃见了无数次这样的情形,但每一次看,都还是哭笑不得。 “明明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他摇头,示意湫十跟上。 “好几张熟面孔。”湫十轻飘飘收回目光,笑起来像一朵小小的太阳花,“别人偷偷看我,我就非要光明正大看回去,遇到暗地里嘀嘀咕咕的人,我就非要当面说回去,这样他们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我不好惹,就不敢再偷看我,偷嚼我的舌根。”说完,她侧首补充一句:“至少当着我的面不敢。” 她的模样太坦荡,言语太无畏,宋昀诃失笑,一时之间竟无话可应。 康如海在前面引路,等到没人的地方,他停下来,扭头问宋昀诃和湫十:“少君,姑娘,需要前往楼上的雅间吗?” 康如海有些拿捏不准现在年轻一辈的想法,这几天,不少显贵家族的少爷小姐前来预定雅间,但也有身份显赫的家族并不看重这个,执意要坐在拍卖场中的,所以在做出安排前,开口问一问最妥帖。 秦冬霖怕吵,肯定不会坐在下面的拍卖场上。 湫十嗯的一声,观察了一下位置,道:“找一个朝南的雅间,要第一时间能看到报价的。” 面对两位主城的少主人,康如海态度格外谦卑和蔼,他很快通过留音玉安排了什么,没过多久,就有身段婀娜的女侍端着银盘上前欠身行礼。康如海拿起银盘上的琥珀色灵戒,递到宋昀诃跟前,道:“这是我们符玉斋的一点心意,是一件中级灵宝,凭借此戒,公子和姑娘日后凡在符玉斋消费,一律按九五折算。” 像主城这样的庞然大物,出手就是大手笔,九五折意味着让出了成百甚至上千万的灵石,已经是非常实惠的价格了。 宋昀诃想伸手去接,被湫十抢了先。 琥珀色小巧的灵戒落在温热细腻的掌心中,流动着水一样的光泽,湫十手掌缓缓收拢,虚虚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 宋昀诃深深看了眼异常积极,一反常态的湫十,从善如流地开口:“符玉斋的心意,主城收下了。” “带路吧。” 主城少君的身份不论拿到哪,都是最管用的通行牌。 没过多久,湫十和宋昀诃坐到了朝南的雅间里,雅间不算大,但该有的都有,凳椅,茶具,摆件素雅整洁,面前则是一整面透明的特制墙面,人坐在房里,居高临下往下看,可以清晰地看到拍卖台上的情形。 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们,但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看清楚想看的一切。 墙角边还挂着一个特制的拍卖灵宝,可以第一时间将拍卖师的声音放大了传到他们的雅间里。 湫十坐下后,就将腰间的留音玉取了下来。她想了一下,觉得以秦冬霖的性格,现在怕是还没有彻底消气,不见得会搭理她,于是退而求其次,联系了伍斐。 伍斐那边很安静,也在雅间里坐着。 “我们到了。”湫十看了一眼门口挂着的牌子,补充道:“在地字一号。” 一刻钟后,伍斐一个人抚着高挺的鼻梁骨进来了。 后面跟着眉骨低压,神情凉薄的秦冬霖。 湫十察觉到气氛不对,瞅了瞅秦冬霖,而后将疑问的目光投到伍斐的脸上。 这三个人一见面就跟小孩似的,宋昀诃一惯沉稳,不跟他们胡闹,现下眼也不抬,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方才来的时候。”伍斐将他那柄宝贝得不行的玉扇收起来,点了点秦冬霖,“我们跟云玄碰面了。” “差一点就没控制住场面。”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湫十蓦的抬眸,问:“他来做什么?” 她眉尖拢了拢,朝那面透明的水晶墙看,是真有些不明白了:“一个小秘境能出怎样的宝贝,让天族三小仙王都凑上来哄抢。” “真有宝贝的话,我怎么没得到半点风声?” 他们会来拍卖会,是因为人恰好在此处,秦冬霖又需要大量灵物给剑灵疗伤,想着碰一碰运气,凑一场热闹,可云玄他,天族和主城万万里之遥,他来做什么? 宋昀诃也停下动作看过来。 “别想太多。”伍斐迎上兄妹两的目光,道出原因:“这会月初了,月底宋伯父生辰,天族会来人也不奇怪。” “至于为什么会来拍卖会。”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湫十:“天族那个小天女也来了。” 湫十顿时懂了。 说起这个小天女,那也是年轻一辈中鼎鼎有名的人物,难缠程度和爱凑热闹程度跟宋湫十不相上下。 她是天帝膝下幼女,兄长是九重天太子莫长恒,三位小仙王看着她长大,真跟宠妹妹一样宠着。 而且无人不知,天族风头最胜的三小仙王之首的骆瀛,是她幼时游玩时带回的病秧子,此人沉迷寡言,心机深沉,唯独对这位小天女言听计从,几乎已经到了百依百顺的程度。 一个天族小公主,一个妖族的掌上明珠,两个人对撞在一起,每次都能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湫十和莫软软之间那种争锋相对的氛围从小时候到现在,愈演愈浓,愈演愈烈,从来没停歇过。 莫软软有骆瀛,湫十有秦冬霖,莫软软有个太子哥哥,湫十也有,拼靠山分不出胜负,她们还总能找到别的可以比出胜负的东西。 比如各自的小金库。 湫十沉默了半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个款式不一,大小不一的空间戒。 她在三人的目光中,将那些装满了灵石灵药的空间戒一个接一个戴在青葱一样的手指上,戴完左手戴右手,不一会,好好的两只手就变得花花绿绿,不堪入目。 她抬起眼,顶着食指上那颗嵌了硕大绿宝石的空间戒,学着莫软软说话的嗓音,点了点宋昀诃,又点了点秦冬霖,道:“等会看上什么,直接拍下,我来结账。” 宋昀诃捂着额摇头叹息。 伍斐不忍直视地别开眼,他重重地拍了下秦冬霖的肩头,传音道:“我有预感,这次家底败光之后,你又得放下手里的事,去给这位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公主找宝贝了。” 秦冬霖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有红包,大家端午安康。 晚安。 过来 第14章 与此同时,天字十号的大雅间里,十几个人坐在凳椅上,他们身上是清一色的白云纹长衫,袖口处别着一个别致的图腾,图腾上描的是云鹤俯冲,朱雀振翅,细节逼真,宛若活物。 这个特殊的图案上闪烁着一层雾蒙蒙的灵光,透露着不一般的威压,同时也象征某种强横的身份。 雅间里唯一的女子面对巨大的水晶墙站着,她长得不高,小小圆圆的一团,婴儿肥的脸颊上透着粉嫩的花一样的颜色,瞳仁如水洗一般纯澈,穿着皎白的留仙裙,裙摆下嵌着一根根漂亮的尾羽,衬得她如孩童般稚气未脱。 她盯着一样东西看的时候十分专注认真,大而圆的瞳仁里映着下面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坐下的拍卖场,直到听见“秦冬霖”和“伍斐”这两个名字,她的耳朵才慢慢动了动,将头转了回来。 “宋湫十也在。”莫软软拧着两条秀气的眉毛,得出这个结论后,小脸顿时变得皱巴巴的。 莫软软和宋湫十的较真,几乎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的,这么多年下来,天族众人已经见怪不怪。 雅间里坐着的人,是这次天族派来贺寿的队伍,以天族嫡系太子莫长恒为首,另有三位长老奉上天族的重礼,除此之外,天帝还让莫软软和骆瀛云玄等人也跟着一起来,看看各界各族不同的风气面貌,有志天骄。 才一来,就听到了他们安插在符玉斋的长老说,在海底的那个小秘境中,疑似出现了一张灵宝图——一张鹿原秘境的遗迹图。 鹿原秘境是什么地方,那是洪荒时期无数大能陨落的埋骨之地,圣人的骨骸、血肉滋养而生的天材地宝,不世出的早已失传的功法秘籍,强悍的传承指点,在那里,都有可能遇到。 鹿原秘境范围极广,从南到北,横跨万里,曾是中州最繁华的地方,在六界还未分裂,妖帝一统山河,天地灵气最浓郁的时候,许多强盛的种族就扎根于此,妖族的洪荒巨兽,人族的修真门派,天族的洞天福地应有尽有。 当有一天,这片中州最昌盛的福地被夷为平地,它所留下来的机遇,足以让后世所有人心动。 但它地域实在太大了,危险随处可见,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不能寻到机缘全靠运气。 可若是有了遗迹图,哪怕只是个小型遗迹,能够得到的好处也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这对即将进秘境的他们来说,吸引力尤其大。 所以哪怕这样的东西被死死把控在符玉斋高层手里,在小道消息这样传,具体有没有,真或是假都没个准的前提下,他们还是来凑了这么一个热闹。 谁知道出门就遇见了秦冬霖和伍斐。 而后得出了“宋湫十也在”的结论。 在莫软软说出宋湫十名字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人都彼此看了看,唇角的笑容多少有些无奈。 这一刻,他们心知肚明,今日不管这图是有还是没有,是真还是假,该出的血只会多,不会少。 莫软软看了看自己手指上带着的三个空间戒,唇角抿着,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莫长恒面对她又委屈又带着暗示的眼神不动如山,言简意赅:“我没带多少出来,等下留着拍遗迹图。” 莫软软的眼神很快转了个方向,落在云玄身上,四目相视,这位小仙王很快顶不住,从袖袍里掏出两枚空间戒放进她的掌心里。 给了之后,云玄又心存希望地提醒了一句:“这可是妖族开的场子,你砸得越多,他们上交给主城的赋税就越高。” 神情和言语,就差明摆着跟她说,不要变着法给宋湫十送钱。 莫软软唇抿得更紧了一点,她伸手,扯了下身边男子的衣袖,白白净净的小脸皱得跟肉包子一样。 那位与秦冬霖并列六界榜第一,如谪仙一样的小仙王长指微动,几个大方简约的空间戒便落在一旁的桌面上,他拿起其中一个,托着莫软软肉乎乎的小手,慢慢地推了进去。 等十个手指头都戴上了空间戒,莫软软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肉窝窝,懵懵懂懂地抬头,问骆瀛:“我是不是又胖了。” “没有胖。”骆瀛眉目深邃,气势凛然,一字一句回得认真:“这样正好。” 同样容易满足的莫软软开心了,她收起自己的小胖手,这才有时间回答云玄刚刚那句苦口婆心的嘱咐:“如果能在宋湫十的地盘上压过她,我愿意给她送钱。” 她说得有理有据,义正言辞,云玄嘴角动了动,看着她满手的空间戒,愣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 时间不紧不慢地淌过去,拍卖场的人肉眼可见增多,一排排位置被占满。等星月高挂,银色皎皎,拍卖场的钟声幽幽响了三下之后,沸腾的声浪像是被施了法一样静下来。 拍卖师和小童站到台上,接受成百上千双眼睛的注视。 拍卖师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面色红润,神情和笑意都恰到好处,他清了清嗓子,以一段熟悉的寒暄开场。 “话不多说,诸位慕名而来,皆有所求,希望接下来,在场的贵客们都能找到心仪的宝贝,乘兴而归。” 地字一号雅间里,湫十在他那个归字话音落下之后骤然清新,她从小躺椅上睁开眼,起身,搬了把凳子凑到水晶墙前,这样的角度,下方的情形被一览无余收入眼底。 一看她这大干一场的架势,伍斐就懂了。他将手里的扇子一收,脊背顺着椅背松懈下去,瞬间由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变成了一团烂泥的懒散样,他掀了掀眼皮,对屋里另外两个男人道:“行了,接下来看着吧,没我们什么事了。” 拍卖师的声音通过墙上的灵宝,一字不差,分秒不慢地传进来。 拍卖会正式开始! 前面小半个时辰,湫十还兴致勃勃的,等那些低阶的灵宝、药材、武器一件件被拍下后,她有些坐不住地挪了挪身子,问老僧入定一样闭着眼的宋昀诃:“开始多长时间了?” “才拍出十五样。”宋昀诃道:“等着吧,后面还长着呢。” 伍斐老神在在地接:“这种拍卖会,没有三四个时辰结束不了的,前面都没什么好东西,看看后面和压轴出场的怎么样吧。” 湫十又安静了一会,在下一次看到出场物的时候,兴致缺缺挪开了视线,将椅子搬了回来,凑到秦冬霖的身边。 不得不说,九尾银狐一族的骨相和面貌都无可挑剔,秦冬霖则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男人鼻脊如梁,眉若弯刀,不说话的时候,宋湫十能盯着那张脸看一整天不带腻。 秦冬霖闭着眼,鸦羽一样的睫毛垂在眼皮下方,形成一个小小的阴影,奇异般的现出一种难得的平和温柔出来。 湫十盯着他的眉,眼,最后落到眼尾的那颗妖冶的美人痣上,微微屏住了呼吸。 只是睡美人的耐心不是很好,在湫十第五眼扫向他的时候,他眉头一皱,搭在扶手上的长指“嗒嗒”点了两下。 湫十在他出口之前,飞快地道:“你别说话,我就看一会。” 秦冬霖忍耐般的压了一口气,眉骨高提,耳边是她突然“诶”的一声带着疑惑意味的问话:“伍斐之前说你叫我们过来,是看上什么东西了吗?” 秦冬霖睁眼,入目是她小小的脸,弯弯的眉和圆溜溜的眼,他甚至能从她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样的场景,他不由得想起了两月前的一幕,当时她也是这样看着他,黏黏糊糊的,吐露出来的每个字眼都沾着蜜一样。 思路很清晰,目的很明确。 要龙丹。 可那颗龙丹,被受了伤的剑灵一口吞了,他甚至都来不及阻止,就成了婆娑剑的养料。 之后,在管事和阮芫汇报事项的过程中,他听说今天拍卖会上有几样很不简单的东西。 不简单的东西宋湫十都喜欢,或许能替代她心心念念的龙丹。 才有了今晚齐聚拍卖场这一出。 “听这楼里的管事说,这次的海底秘境,出了几件不一样的东西。”秦冬霖手背寡白,经络分明,他伸出长指,漫不经心点了点西边的位置:“一块鹿原秘境的遗迹图。” 伍斐和宋昀诃同时睁开了眼。 宋湫十也跟着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子虚乌有的事,再看吧。”秦冬霖显然不想解释太多,他侧首,目光落在湫十戴满了空间戒的手指上,道:“喜欢什么,拍下来。” 湫十还想说什么,拍卖师的声音就清晰无比的传了进来。 “——八节龙灵芝一株。”老者的声音仿佛有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结了三果的八节龙灵芝,功效就不用多说了吧,诸位心中有数,是修复圣药,起拍价五十万灵石。” 湫十毫不犹豫就摁下了房间里的竞价按钮,声音透过特制的秘宝传了出去:“六十万。” 他们即将进鹿原秘境,这些修复类的伤药是最紧缺的东西,能多备一件就一件。 很快,另一道软软的女声传出,紧追不舍:“八十万。” 声如其人,莫软软的声音。 湫十毫不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落实感。 她拍了一下报价的按钮,站起身,凑近了,含着笑,用了某种十分熟悉的,带着些微挑衅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一百万。” 别人一千两千往上加,她们两个二十万二十万往上涨。 很快,那个软乎乎的声音毫不示弱地接:“一百五十万!” 这个价格,已经超过了上一次八节龙灵芝成交的价格。 但这两个争锋相对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这么多,两个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娇贵小公主,灵石跟流水一样花出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就像此时。 湫十根本没准备罢休。 伍斐不忍直视地捂了捂脸。 结果如他所料。 “一百六。”湫十数字报得干脆利落。 “一百七十万。” 偌大的拍卖场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其他人竞价了,坐着的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明白两个女人间如此浓烈的硝烟味是从何而来。 这样的竞价没有止境,也毫无意义。 秦冬霖皱了皱眉。 在湫十再一次按下按钮的时候,他摁了摁眉骨,声线沉冷:“一百八十万。” 那边沉默了半晌,没有再跟。 湫十有点奇怪地咦了一声,成功拍下了那节花大价钱买来的龙灵芝。 “莫软软这是,突然卖面子给我?还是我的声音没有你的有威慑力?”湫十在秦冬霖不远处嘀咕。 很快,湫十就知道了缘由,在她们又一次同时竞拍一尊玉佛的时候。 拍着拍着,莫软软那边的声音突然成了男人的调子,冷淡的,带着一点哑意:“两百三十万。” 湫十听出来,这是骆瀛的声音。 听出来是听出来了,但她并没有被这位天族的小仙王之首吓住,也没打算给面子。 她手中的按钮还没按下去,宋湫十突然出声,叫了她的名字:“湫十。” 之前秦冬霖心情尚可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叫的她,普普通通随大流,湫十听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自从出了程翌的事后,“湫十”变成“宋湫十”很久了,突然一下转换回来,她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秦冬霖点了点身侧的位置,声调懒散:“坐过来。” 湫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的按钮。 “过来。”他语调平常:“乖一点。” 哄小孩一样。 等湫十磨磨蹭蹭坐到他身边的时候,那尊灵佛已经被莫软软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删删改改好多遍,总算满意了。 晚安宝贝们。 本章评论,发红包。 遗迹 第15章 拍卖会到了后半段,几次这样的情况之后,湫十兴致缺缺地折回,她坐在秦冬霖左侧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抿,看了他几眼都无动于衷后,忍不住小声嘀咕:“你和骆瀛私下都商量好了,干嘛还说让我挑喜欢的拍。” 她的声音很好听,分明每个字眼都带着抱怨的意思,听着却像是撒娇一样的嗔怪,天生如此的音色,一个不注意,很容易让人掉以轻心地顺着她的意思来。 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声潮如山呼海啸般跌来荡去,雅间里,宋昀诃和伍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视线落在拍卖台上,露出不同程度的认真神情。 秦冬霖颀长的身子略往前倾,骨节分明的长指落在桌面上,将她的嘀咕一字不落听进去后,唇角动了动:“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啊。”湫十将她那张艳若芙蕖的小脸凑到秦冬霖跟前,“我还想着呢,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还缓和上了。” 提起天族和妖族,秦冬霖和骆瀛之间的纠葛,三天三夜都理不完。 自洪荒时的那场崩乱之后,天地大变,六界分散,天族凭借着他们三位老祖师留下的感悟殿,愣是出了好几位圣者,将其余诸族狠狠压了下去。 直到现在,六界之中,天族还是隐隐称尊,妖族紧随其后。而且因为天族那座感悟殿,他们的年轻一辈都非比寻常的出色,每一个时代的天骄层出不穷,皆是龙凤之姿,能够独当一面,三位小仙王更是首当其冲,牢牢霸占了六界战力榜前三的位置。 直到秦冬霖出世。 在六界赛上,他接连击败了天族嫡系太子莫长恒和小仙王云玄,若不是后来横空出世了个骆瀛,跟秦冬霖打了个平手,这一届的战力榜榜首,将正式挂上妖族流岐山的名。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从那之后,两位战力榜第一的关系便如同他们各自的种族一样,水深火热,夹枪带棒,更要命的是,这层本就不对付的关系里,还夹着一个宋湫十和莫软软。 他们又都不是多话的张扬性情,一见面就是火花对闪电,噼里啪啦,争锋相对,一不小心,还要殃及无辜,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有多不好。 可在这件事上,却达成了某种诡异般的共识。 秦冬霖漆黑的瞳仁中半分波澜也不起,他抬眸扫了眼湫十,道:“让你拍自己喜欢的,没让你乱给别人送钱。” 他给她找宝贝找得心有余悸,她花钱花得眼也不眨。 还说不得。 一说就觉得受了委屈。 湫十听完,慢吞吞地回了个哦字,想着剑修都是这样的,凡事以手中的剑为先,以后她在秦冬霖心中的位置,就得挪腾到第二。 第一和第二肯定不一样,待遇下降,再正常不过了。 听妖月琴灵说起,婆娑剑剑灵,一口一颗龙丹,能连着嚼二十颗不带歇气,秦冬霖再财大气粗也供不起这样的巨额消耗。她带着全身家当来的时候,想的也是用灵石将功折罪,拍卖些好东西给婆娑剑灵吞食,好哄秦冬霖开心,没必要跟莫软软这种人傻钱多的小公主争这口气。 接下来的拍卖,湫十跟变了个人似的,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抿着茶,跟前半场判如两人,乖巧听话得令人不敢相信。 伍斐笑着瞥了她一眼,道:“怎么前半场那些没什么大用的你花大价钱去争,现在稍微有点看头的出来了,你反而变成乖乖女了?” 湫十用手支着腮,葱白的长指上那些大小不一,款式不一的空间戒晃得人眼睛疼,她轻轻巧巧地用他先前说的话堵回去:“现在知道柴米油盐贵了,不行?” 伍斐故作讶异地挑了挑眉,摇头啧了一声:“难得你有这样的觉悟,若是从前能如此,这么多年省下来的灵石,都能把主城府填平了。” 湫十不想听他啰嗦,慢吞吞地换了一边在桌上趴着,眼睛眯得只剩一小条缝,弯成小小的月牙,里面沉着秦冬霖的半张脸。 她侧趴着,像一只打盹的猫,又很喜欢盯着秦冬霖看,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秦冬霖这么一身脾气恨不得浑身带刺的人,愣是练成了对她目光熟视无睹的本事。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湫十愣是一样东西都没拍。 直到他们开始搬出在海底秘境得到的珍宝。 为了表示重视,前面的拍卖师被换了下来,登上拍卖台的是符玉斋的一名长老,他没多说什么,自我介绍两句之后,就拍了拍手,让身段婀娜的拍卖女郎将蒙着黑布的拍卖物端了上来。 “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我符玉斋月前在海底发现了一个秘境,许多客人都是奔着秘境中的宝藏而来。”那名长老笑了一下,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接下来,便是此次拍卖会的重头戏,也都是大家期待已久的东西。” “经过我们符玉斋长老一再鉴定,接下来这件拍卖品十分不凡,是一株在海底秘境生长了两万年的琴音树。” 他话音落下,满场哗然。 宋昀诃和伍斐同时看向湫十,湫十眼睫上下颤了颤。 琴音树是所有乐修梦寐以求的圣物,琴音树的叶片能促使乐修更快进入状态,它结出的果实对陷入瓶颈期的乐修大有裨益。最叫人心动的是,琴音树枯死的一瞬间,会化为一朵碗口大的花,花开三日,摘下服用,一生受益。 而琴音树最高的寿命,也就两万三到两万五千年。 这棵被封印缩小在晶石中的琴音树,已经生长了两万年,也就是说,最多再过五千年,它就会开出琴音花。 这样的东西,珍贵归珍贵,但只对乐修有用,报价又高,相比于其他人人都能用的宝贝,举牌出价的人少了些。 湫十是他们几人中唯一的乐修,按照以往的情况,早在拍卖师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她就开始竞价了。 可现在,她显然犹豫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湫十的手指很快落在了报价的按钮上,像是没心情跟下面的人拉锯战一样的耗下去,她直接在上一个报价人的价格上翻了两倍,价格高得令人望而却步。 按理说,竞价到这里就该彻底结束了。 湫十手肘撑着头,另一只手抓着果盘中珍珠一样圆润坚硬的灵果玩,听着它们叮叮当当碰撞的清脆声响,她的神情并不紧张,反而像是在隐隐期待什么。 她不拍的时候,天字十号雅间里毫无动静,等她报完价之后,几乎是紧跟着,莫软软的声音就传遍了拍卖场,声音软乎乎的,带着某种固执的较真意味:“一千三百万。” 湫十唇畔笑意渐深,接得毫不迟疑,声调懒懒散散,却又莫名给人势在必得的感觉:“两千!” 从一千三百万直接跳到两百万,整整七百万灵石,不过她嘴皮子上下一嗑的事。 “小十。”跨度太大,七百万都够买一样上乘灵宝了,宋昀诃作为兄长,实在看不下去,皱着眉呵斥:“不准胡闹。” 伍斐用手肘碰了碰秦冬霖,只吐出了两个字:“管管。” 再不管,照这样的砸钱趋势发展下去,等拍卖会结束,结账的时候,湫十手上的空间戒全部给出去,都不一定够。 秦冬霖笔挺的脊背靠在椅背上,力道渐渐卸下,他一脸“与我无关”的神情,跟看热闹没什么区别。 湫十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上,发出不低不高的“啪嗒”声,她睫毛微垂,像是在计数,又像是在耐心等待什么。 “两千万一次!” “两千万两次!” 在那位主持拍卖的长老手中特制小锤落下之前,天字十号的雅间里,再次传出声音:“两千一百万!” 整座拍卖场的人被这个数字惊得鸦雀无声。 湫十笑了一下,身子稍稍朝前倾,鬓边长长的小黑辫垂落下来,她凑近那个用来传声的按钮,舌尖擦过那颗尖尖的小犬牙,声音轻快:“这么想要的话,就让给你好了。” 话音落后,她没有再跟价。 等长老手里决定归属的一锤落下,湫十眼里都是闪闪的光亮,她笑得开心极了:“两千一百万灵石拍下一个根本用不到的东西,你们说,莫软软会不会气死?” “你一开始就没想拍琴音树?”伍斐来了精神,他问:“突然增价七百万,给了莫软软你对琴音树势在必得的错觉,而你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抬价?” “你这样太冒险了。”伍斐摇头,“万一莫软软觉得琴音树对自己没用,不准备跟了呢?” 湫十笑吟吟地接:“那样也好,既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正大光明凭实力压了莫软软,好事成双。” “因为那是琴音树,也因为我是乐修,莫软软那个转不过弯来的小猪脑袋里,根本就生不出我不会去抢琴音树的想法,她只会一直跟我较真,想不到别的东西。”湫十抬了抬下巴,道:“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莫软软现在肯定气死了,云玄和骆瀛心里怄出血,还得耐着性子去安慰她。” 说完,她还很骄傲似地侧首,问秦冬霖:“我猜得准不准。” 秦冬霖大概是这个屋里唯一一个中途看穿她心思的人,他瞥了眼湫十因为开心而终于不那么苍白的脸色,懒懒散散地提了提嘴角,嗯了一声。 “好好坐过来。”他道:“接下来,他们没有这么好糊弄了。” 如果真有鹿原秘境的遗迹图,他们和天族所属,都不可能收手。 后面还有一场大硬仗要打。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 本章评论,发红包。 亲近 第16章 夜深,原本熙熙攘攘,灯火通明的临安城终于安静下来,灯火一盏接一盏灭下,皎月的清辉替代了它们,洒落在每家每户的檐桥长廊上,流动着水一样的波纹,潜伏隐匿在树丛深处的小精小怪们似乎也陷入了休眠中,只偶尔发出一两声没精打采的鸣叫。 符玉斋,拍卖会场却依旧热闹,甚至随着拍卖的东西越来越稀有珍贵,气氛逐渐火热起来。 地字一号雅间,湫十用手托着下巴,面对着宋昀诃和伍斐不解的眼神,不疾不徐地解释了两句:“主城尖塔第七层,也有一棵琴音树,吸收着妖月琴的琴韵生长,长得……”她像是在想着怎么描述那样的场景,顿了一瞬之后,伸出手比了个手势,用了一个成语形容:“长势喜人。” 事实上,那棵琴音树,何止长势喜人,简直都要变种了。 普通的琴音树并不粗壮,约莫只有半人高,随着时间的增长,会渐渐长到一人高,叶片也并不多,稀稀拉拉,对环境要求严苛,随时可能夭亡。 而傍着妖月琴生长的那棵琴音树,刚探出头不到百年,就已经比湫十高了,枝叶旺盛,郁郁葱葱,隐隐还有要开灵智的迹象,跟这棵在海底秘境生长的仿佛都不是同一个品种。 伍斐听完,侧首看了眼神色无波无澜的秦冬霖,狐疑地问:“你知道?” 问完,他又看了看身侧站着长身玉立的宋昀诃,开口:“你也知道?” 宋昀诃提了提眉,摇头:“尖塔第七层,没有妖月琴灵的允许,别人进不去。” 里面有什么,发生了什么,只要宋湫十不说,他作为主城少君,也一概不知。 秦冬霖长指骨节分明,肤色冷白,冷不丁落在纹理细腻的茶盏杯身上,像一件浑然天成的艺术品,他微微颔首,声线清冷:“嗯。” 宋昀诃目光投落过来的时候,湫十难得有些心虚地将脑袋往臂弯里垂了垂,刻意回避的样子实在太过明显。 宋昀诃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纵使明白,他仍是用手抵了抵眉心,气得笑了一声。 湫十的头垂得更低了点。 宋昀诃平时难得有空闲,她的事又多,想一出是一出,他每次都要放下手头的事去满足她的要求,一次两次之后,饶是湫十这样不知“打扰”为何物的性情,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那杂乱如麻,大到修炼出了问题,小到开的酒馆赔了钱的鸡毛蒜皮事,总得有个人兜着。 于是她转头,找了个比宋昀诃更忙的人。 秦冬霖首当其冲,义不容辞。 这也导致了,秦冬霖有时候进密室修炼的时候,身侧的蒲团上还得放着一块留音玉,湫十在那边喋喋不休,他皱着眉恍若未闻,直到那边突然安静下来,委委屈屈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哭腔一样,秦冬霖才忍耐般的深深压下一口气,等她说完想要的宝贝,并得到相应的承诺,欢欢喜喜切断留音玉之后,他才得以有片刻的安宁。 这么多年下来,秦冬霖因为走杀戮剑道而越发阴鸷古怪的性情,愣是被她磨得没脾气。 伍斐安慰般的拍了拍宋昀诃的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作为兄长,在妹妹心里却被别的男子比下去的心情。 雅间里倏而安静下来,湫十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气氛,手指摁了摁喉咙,硬着头皮开口:“拍卖会的重头戏要来了。” 莫软软以两千一百万的巨额价拍下琴音树之后,拍卖场上很是安静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拍卖女郎呈上来的拍卖品吸引了全部注意。 符玉斋的长老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脸上的褶子全部皱到一起,倒是显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走到端上来的银盘前,在万人瞩目中揭开了上面盖着的黑布。 是一颗很漂亮的顶级血晶石,即使从高处俯瞰,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晶墙,湫十都仿佛能感觉到它散发出来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 它的品相很好,个头尤其大,比湫十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块血晶石都大。 “怎么说?”伍斐看着拍卖场上众多张跃跃欲试的面孔,问雅间里神色各异的几个。 “起拍价,一千万灵石。”拍卖师中气十足的声音传遍整座拍卖场。 血晶石几乎是每个修士都需要的东西,随着它的品质,灵力纯粹程度,能在修炼时起到不同程度的辅助作用。 修为等级越高,越需要它。 湫十的空间戒里就有一些,但都没这个耀眼,在修炼中能起到的作用有限,只是应付现在这个程度的冥想感悟,也足够了。 这次出手的,多是一些遇到瓶颈,金轮期以上修为的人。 拍卖会开始这么久,伍斐还是延续了他的一惯作风,拍净些不起眼的华而不实的东西,宋昀诃是最冷静理智的一个,看上了什么东西就拍,价格高了就弃,也就零零碎碎拍了两件中规中矩的。 秦冬霖根本眼睛都没抬起来几回,他靠在椅背上,明明是侬丽到极点的长相,比女子还白皙细腻的肌肤,却愣生生的让人下意识就感觉到危险,他像是一头短憩的凶兽,一呼一吸间都令人提心吊胆。 湫十看了那颗血晶石几眼,挺直的脊背松懈下来,整个人又趴回了桌上,脸先是朝向那面巨大的水晶墙,没过一会,她转回来,小小的脸对着秦冬霖,盯着他那张俊脸看。 接下来又拍卖了几件价值不菲的秘宝,每一次湫十都伸长了脖子去看,而后又趴回桌上,一张巴掌大的脸像是开得萎靡了的花,她还非得把这个样子怼到秦冬霖面前,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三四次之后,秦冬霖冷声:“宋湫十。” “我让你拍喜欢的,没让你省钱。” “也没让你看我。” 别人被他这么冷然几句话说下来,早就不知所措了,但湫十动都没动一下。 这种程度的话语,她听得多了,丝毫不为所动。 “秦冬霖,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没有从前好了。”她眼也不眨地看了他半晌,突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语气幽怨,神情蔫蔫:“我想着这个,没心情看那些拍卖品。” 秦冬霖从喉咙里嗯的一声,睡凤眼微抬,问:“我们关系好过?” 湫十眨了下眼,点头道:“当然。你问问他们,好多关于你的事,只有我知道,别人听都没听过,上次人间月……” “宋湫十。”秦冬霖在她那张嘴抖出事情之前,连名带姓地喊了她的名字,他喝了一口凉茶,竭力忍耐地开口:“想说什么,说。” 湫十便从善如流地换着上面的话题开始聊。 “你现在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了。”她声音委委屈屈,再配上一张娇楚动人的脸,别人根本辨不出这里面的情绪,几分为真,几分为假。 秦冬霖眉骨往上提了提,好整以暇地抬了下手臂,如刀尖一样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的事,告诉我了?”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湫十一听就知道他指的是程翌的事。 这事不好说,说起来理亏。 但湫十的理亏,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她越理亏,表现得就越理直气壮。 她直接略过了秦冬霖的这句问话,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之前有什么事,都会和我说的。” 一边默默围观的伍斐和宋昀诃顿时将目光投向秦冬霖,前者啧的一声,带着揶揄的笑:“没想到,真没想到。” 秦冬霖听完她的这句话,饶是以他的心性,都被气得忍不住胸膛颤动了一下。 他去东海收叛逃的大妖,她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非得跟着。 他去秘境试炼寻求突破,她也要跟着。 就连到天外天去领悟剑意,她还是不怕死地要一起,嘴上说得挺好听,说担心他,他被雷电追着劈,一身狼狈的时候,她躲在自己父亲设置的守护罩里,跟看戏一样开心。 他那点单调的重复的事,包括他整个人,在她面前,就跟透明的一样。 秦冬霖根本不想跟她争论这些没有半分意义的事,他长指碾了碾眉骨,问:“我瞒你什么了?” 湫十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呢。 婆娑剑灵受伤严重、陷入昏睡的事,除了秦冬霖自己和七大圣物之灵,没有别人知道,伍斐和宋昀诃虽然不是外人,但这样的消息,实在太容易引起风波,湫十便暗中传音给他:“婆娑剑灵的事,你干嘛不跟我说。” 她晃了晃手上戴着的刺得人眼疼的空间戒,颇为不满:“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好吧。” 秦冬霖懒散的神情微敛,他漆黑的瞳仁中有暗潮涌动,又很快平息下去,“我不说,你不是也知道了?” 他对湫十身边的人与物太熟悉,稍微一想,就知道是妖月琴灵传出的消息。 湫十反驳他:“琴灵告诉我,和你告诉我,那是两码事。” 秦冬霖懒得跟她争辩,他的视线落在她好看的手指上,又看了看那上面花花绿绿的空间戒,声音带着些沙沙的哑意:“你以为我让你来,是想借钱?” 湫十眼睛圆溜溜的,她看了秦冬霖一眼后,有些不自在地垂眸拨弄手上的空间戒,道:“呐,大部分都是你找来的,本来就是你的,你有需要找我拿就是了,干嘛要说借。” “你要是觉得没面子,以后别对我凶,别老摆着一张脸,多找点宝贝还我就是了。” 说来说去,怕他不肯拿。 秦冬霖这回是真笑了一下,只是弧度很浅,很快就淡了下来。 他站起身,身子颀长,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喜欢什么,看上什么,去拍下来。” 他难得说了一句算是比较有耐心的话:“不缺给你买东西的钱。” ====== 拍卖会结束后,湫十眼也不眨地交了四个空间戒出去,欢欢喜喜地围着秦冬霖出手给她拍下来的几样宝贝看了几圈,一边看一边和伍斐聊起那块从头到尾没露过面的鹿原秘境遗迹图:“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原来只是个噱头,秘境珍宝是真,遗迹图是假。” “假的也好。”伍斐耸了耸肩,接话:“真的我们不一定能拍得下。” 不说来的别的世家大族,就光是他们和天族的那群人,就足够争个你死我活,谁也不可能让步。 等拍卖会结束,拍卖场上的人陆陆续续散场,湫十等人也准备从雅间里出来。 就在此时,之前给他们带路的康如海推门进来,他并没有多问多出来的秦冬霖和伍斐的身份,而是依列行了个礼,语气恭敬道:“少君留步,我们符玉斋的斋主有话让下臣来传。” “什么话?”宋昀诃凝目问。 “请诸位移步东阁,斋主已备好茶水,迎接贵客的到来。”康如海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跟鹿原秘境的遗迹图有关。” 闻言,湫十抬眸,几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半晌,宋昀诃颔首,对康如海道:“带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宝贝们。 本章评论,发红包。 共赢 第17章 符玉斋是临安城最大的灵宝交易场所,人朝往看,是高墙耸立,古色古香的塔楼,可身在其中,再往外看,是曲折回廊,长亭芳草,古楼边,苍天灵树拔地而起,如云如盖。 康如海带着湫十等人穿梭在烟雨楼台中,这时天已经蒙蒙亮,琴海的风一路吹过来,如牛毛般的雨丝飘在发丝和脸颊上,带着凉冰冰的细碎痒意。 东阁距离拍卖场有些距离,康如海带着他们跨过两道禁制,而后进入了一方小小的院子。 院子外点着两盏琉璃灯,在风中摇摇晃晃,琉璃灯表面上蒙着一层雨珠,照出来的光显得有些暗,但因为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加持,皎月一样的光仍然将院子里外照得通亮。 还没有踏进院子,湫十就察觉到了几道熟悉的气息。 抬头一看,清一色的天族服饰,白鹤俯冲,朱雀翱翔,十几个人的衣袍袖口都描着如出一辙的图腾,图腾上莫名散发出一股纯正而古老的伟力。 莫软软如众星捧月般坐在天族阵营的正中心,身边分别坐着三小仙王之首的骆瀛以及天族嫡系主脉太子莫长恒,她骨架不大,脸颊却有些婴儿肥,手指肉乎乎的,像一根根小小的胡萝卜,手背伸直时,还会有一个个黄豆大小的浅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稚气,小孩子一样。 莫软软绝对是天宫所有女仙子中最特殊的一位,不论怎么修习仙法,她的体态都没有半点变化。听说是因为天后在怀她时被人暗算,服下了某种对胎儿不利的东西才导致的,但这属于天族藏得极深的内部事,大家知道的都不是很多。 即使数量不占优,湫十这边却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或警惕或担心的神情,他们神色自若,前后坐在与天族相对的空桌边。伍斐一惯是老好人性子,他含着笑抬手倒了四杯热茶,又放下茶盏,对着天族的几位老熟人们打招呼:“真是凑巧,没想到会在今日遇见。” 湫十从前是不愿意搭理天族人的,但莫软软来了,特别是她还在自己受伤吃瘪了,那就不一样了。 她美目微扫,毫无忌惮地落到了莫软软那张白白嫩嫩的包子脸上,她有些恶劣地笑,孩子气般地舔了舔自己的小尖牙,声音清脆:“怎么样,上了两万年的琴音树,好用吗?” 琴音树只对乐修有用,天族出色的年轻一辈中没有乐修,用不到这东西,而其他资质平平的族中子弟就算得到了它,也只是暴殄天物,能起作用,但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莫软软用那么高的价格拍下琴音树,就像是在手里捧了个烫手的山芋,丢,舍不得,不丢,毫无用处,胸口还堵得慌。 “你!”莫软软自从知道自己被刻意抬价了之后就一直在生闷气,眼圈都差点气红了,才因为知道遗迹图是真的存在而缓和两分的心情,在听到湫十嘲笑般的话语后直接跌落回了谷底。 莫软软的声音奶乎乎的,半点力道都没有,吵起架来跟打情骂俏似的,湫十特别喜欢她气得无可奈何又没办法,最后只能死死抿着唇回去找骆瀛的样子。 找骆瀛也没用,她身边又不是没人撑腰。 “我看你那么喜欢,好心将东西让给你,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怎么一见到我,还跟吃了炮弹一样。”湫十笑得灿烂。 莫软软的眼睛很好看,如水洗的葡萄一样,看人的时候,会显得格外专注认真,当然,生气的时候,也会很快红眼睛。 莫软软嘴角蠕动了好几下,想说什么,但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回头,一脸委屈地去拽骆瀛的袖子。 骆瀛目光落在莫软软红了的眼圈上,脸色不算好看,他敛着眉,朝湫十看过去。 她与这位风头正盛的小仙王之首对视了两眼之后,唇微微抿起来,几乎是完美复制了莫软软的神情,她转身,依葫芦画瓢一样地拽住了秦冬霖的袖口,声音低低弱弱,仿佛承受了莫大的委屈:“冬霖哥,他们合伙欺负我。”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谁欺负谁。 秦冬霖不喜欢别人近身,但宋湫十算是稍微例外些的存在,因此他看到拽着自己袖角的三根嫩生生的手指时,只是下意识地压了压眉,没有下意识地甩开。 一股锐利至极的剑意隐隐将骆瀛的气息压了回去,两名少年至尊隔空相望,一个眼瞳里闪动着狂暴的剑意,一个周身都弥漫着一层薄雾似的仙泽,争锋相对的气氛像是随时都会打起来一样。 康如海和另一名领着天族众人前来的管事想上前劝架,但都踟躇着不敢行动。 最后还是云玄站起来,他摸着高挺的鼻脊骨,望着骆瀛,意味难明地道:“算了,给符玉斋一个面子,我们是来问遗迹图下落的。” 不是来打架的。 若是在别的地方,打就打了,他们也不怕,但这是什么地方?临安城!这里离主城才多远的距离,主城中的那些大长老、太上长老随便伸出一只手掌,就能把他们抓小鸡一样地抓起来,虽然不可能对他们做什么,但传出去,多丢人。 云玄拍了拍骆瀛的肩头,又去哄皱着一张肉肉脸的莫软软:“软软听话,别不开心,两千一百万灵石罢了,就当是送出去玩了一场,回去我给你找别的宝贝。” “好了软软。”莫长恒站起来,开口道:“我们这是在外面,不是在天宫,别胡闹。” 莫软软鼻头动了动,扯了下骆瀛的袖子,声音拖得长长的:“骆瀛,我们不跟小人一般见识。” 这种程度的言语,完全不够湫十放在心上。她眼珠子转了转,仰着一张白玉般的小脸,对莫软软道:“早就听闻天宫小公主备受宠爱,挥金如土,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她顿了一下,说得真情实感:“真让人羡慕。”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莫软软可能还信一两分。 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湫十。 羡慕她挥金如土?嘲笑她人傻钱多还差不多。 莫软软的嘴巴撅得可以挂油壶。 “湫十姑娘。”骆瀛眼神更冷几分,“咄咄逼人,逞口舌之快者,向来没有好下场。” 湫十毫不犹豫扭头,望着秦冬霖道:“我怕。” 此情此景,再结合她这声怕,多少有点扯鬼,熟知她性情的秦冬霖半个字都不信。 但,宋湫十再怎样,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多管。 一股足以撕裂绞杀一切的剑意宛若实质般盘踞在半空中,朝着骆瀛一寸寸逼近,后者的身上已经开始有璀璨的光莲坠落。 这就是秦冬霖,他从来懒得跟人说什么道理,也从来不顾忌这顾忌那,谁让他不开心,他就得让谁加倍不开心,并且极其护短。 就在此时,伍斐站起来充当和事佬,他拍了拍秦冬霖的肩,低声道:“算了,都看着呢,别闹得太难看。” 拐杖一声声落在青石小路上的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一位弯腰驼背的老者拄着龙头镶金拐杖从远处走来,一步一步的,明明步子很慢,但一步踏出,却像是行了上百米,距离急速缩短,很快,老者就到了他们面前。 这至少是昆虚境之上的老古董般的存在了。 康如海和另外一名管事眼神一亮,上前行礼:“斋主,贵客已到。” 老者笑眯眯的点头,慈眉善目的样子,他挥了挥衣袖,拐杖上的玉葫芦跟着晃动,他道:“做得不错,先下去吧。” 湫十顿时明了他的身份,也跟着拱手行了个礼:“见过前辈。” “小家伙们差点要将我这里掀咯。”老者走路颤巍巍,他浑浊的昏黄色眼球动了动,乐呵呵地望了眼天空,自顾自地道:“明明都在,也不知道拦一下,一个两个,就知道看热闹。” 湫十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天穹,灰青的色泽卷着云边,整座城池都在沉睡之中,但云层深处,又仿佛有什么存在在注视着这处小小的院子。 以她现在的修为,还分辨察觉不出。 “前辈,方才领我们前来的领事说,您让我们来此,跟鹿原秘境的遗迹图有关。”宋昀诃眯了眯眼,不卑不亢地问。 “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老者抚了抚长长的胡须,迎着众人的目光,点了点头,承认道:“我手里,确实有一块遗迹图。” 湫十目光一凝。 空气中的气氛都在此时变得火热起来。 半晌,天族的莫长恒向前走了一步,率先表态道:“前辈,拍卖行的规矩,我们都知道,天族愿意用重金买下这块遗迹图,请您出价。” 宋昀诃紧随其后:“主城亦是如此。” “这块图既然没在拍卖会上明价出售,就不必提钱。”老者摆了摆手,从袖袍中飞出了两块光团,分别飞到了秦冬霖和莫长恒的手中,两者凝神一瞥,目光顿住,神色都凝重下来。 “说来怪我,两边都欠着人情,实在不好抉择。”老者咳了一声,拐杖在地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声音嘶哑:“我将这份图一分为二,是独自摸索,还是合作共赢,之后的事,你们自己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老规矩,本章评论,发红包。 残 第18章 寡淡的月影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住,因为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太阳没有露头,天边卷着青黑的色泽,庭院内外吸足了露水的草木精神抖擞,叶片绿得发亮,一蓬蓬一丛丛,朝气勃发。 符玉斋斋主的这个举动,直接让两边的人都安静下来。 半晌,他们朝老者拱手行礼,谢过赠图之恩,各自转身离开。 老者拄着拐杖,笑眯眯地挥手让侍从上前撤换茶水,添上瓜果,做完这些,他像是力竭一样,坐在庭院里的长凳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少年们挺拔的背影,感叹般地叹了一口气。 “斋主,我们为什么要将遗迹图送出去?”跟在老者身边侍奉最久的从侍看着这一幕,不解地问。 符玉斋有符玉斋的规矩,在这里,不管什么东西都是以钱议价,像天宫和主城这样的庞然大物,出价更不会吝啬,这块遗迹图势必会被哄抢出前所未有的天价,这不管是对符玉斋自身能得到的利益,还是提高他们在六界的知名度,都是一件有利的事。 但这样一份绝世宝贝,他们却是主动送出去的。 “早年欠下的人情,能用一张图还清,我这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也算是能彻底闭上眼了。”老者胡须雪白,但精神很好,回答从侍的问题时显得很和蔼,“这一辈的年轻人,时间紧迫。” 他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视线在灰蒙蒙的天穹上停顿了一瞬,而后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必须尽快学会团结啊。” ====== 从符玉斋出来,迎面飘来牛毛般的雨丝,湫十将手上的空间戒摘下来丢到容纳空间最大的一颗里去,得到遗迹图明明是一件开心的事,他们的神色却有些凝重。 他们比天族人先出来,出来之后就去了之前湫十常去的那家酒楼,现在天色尚早,生意本就惨淡的小酒楼里根本就没有人。 上前伺候的小二是新招来的伙计,年龄不大,干起活来却很麻利,三两下就将他们这桌该上的东西都上齐了,说了句“客官慢用”后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秦冬霖抬手布置了个禁制,将他们这桌都圈了进去。 不大不小的一张桌子边摆着四张干净的长条凳,他们四个人一人坐了一个方位。 湫十一双美眸黑白分明,她挪了挪身子,往秦冬霖那边靠了靠,催促道:“是真的遗迹图吗?拿出来看看。” 秦冬霖从喉咙里低沉地嗯了一声当做回答,也不见什么动作,云纹皎月袖袍中就自行飘出了一块光团,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像是一只巨大的萤火虫。 湫十伸手,将它握在手里,那是一种冰凉的丝绸质感,顺滑细腻,不似凡物。像是感应到什么,这团布帛上的光慢慢熄灭下来,湫十将它展开,平铺在桌面上。 四个人凑近了观察。 这面布帛看起来年代久远,四个小角都已经泛黄,大概有半个桌面那么大,白色的帛面上被人用墨笔画上了扭扭曲曲的黑线,看上去毫无厘头,并不是湫十想象中那样详细清晰,标了地址和具体城池的地图,反而像一条条狂舞的乱蛇纠缠在一起。 那些线条扭到最中间,已经成了一大团深黑的墨渍,而布帛就在这最关键的地方,被整齐地割裂开。 这只是一半的遗迹图,另一半给了天族。 最关键,也可能唯一有用的线索,恰恰断在这里。 仔细找了半天,湫十眉头拧起来,等几人看完,抬眸互相对视之后,她手指尖点在那些像是乱画出来的线条上,开口道:“上面一座城池的名字都没提,全是黑色的线,最中间有个字,看着像洪荒时的神语,但,仅凭我们手上的这一半,分辨不出这是个什么字。” 毋庸置疑,这个字就是关键。 湫十对六界奇闻异事、秘境古迹所猎甚广,书看得多了,方方面面都知道一些,就连洪荒时期的神语都能识别出少数。 伍斐眉心隆起,扇边敲了敲桌角,摇头道:“还真没想到,遗迹图会长这个样子。” 确实,这跟他们认知中标画得工工整整,只需要按着上面所指方向行进的地图有较大的出入,光看这份遗迹图,不知道的人,只怕会以为这是要猜什么哑谜。 “你看着,这个字……”宋昀诃长眉入鬓,如玉的手指碾了碾布帛边缘处那个模糊不清的古字,“像什么。” 湫十再次凑上前辨认,半晌之后,摇了下头,道:“如果是洪荒时的神语,有好几个都是这样的结构,像古、密、双字这些,如果是往后一些的时代,云、河、叶也有可能。” 她总结:“我得看到另一半的图,才能分辨出来,凭这半个字猜,可能性太多了。” 伍斐和宋昀诃对视一眼,坐回到了各自的凳子上。 湫十看着眼前这张鬼画符一样的遗迹图发愁,“鹿原秘境太大了,我们不可能带着这张图把所有地方转个遍,这些线条,肯定也有深意,只是我们现在看不出来。” 因为缺少了一半的图。 直到这个时候,湫十才算是明白那位好心送图的符玉斋斋主说的“是各自为营,还是合作双赢”是什么意思了。最重要的信息一分为二,如果不能拼凑成完整的一张图,那么这半张图拿着,根本毫无作用。 “怎么办。”湫十卷着鬓边的黑发放在指尖绕着,卷起再松开,无意识地重复,“真找天族合作?”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不现实。 鹿原秘境不是别的小打小闹,它的危险性常人难以想象,自然,机缘也不少。听闻鹿原秘境每一次开启,那些活着的少年天骄出来后,总会跃出几匹黑马,或是得到了远古大能的传承,或是获得了某种洪荒巨兽的圣骨,彻底激发了体内的返祖血脉。 若这遗迹里只有些灵石灵物还好说,若是上述这一类的机缘,怎么分?算谁的? 而且天族和妖族的关系,注定是处处提防,时时小心,这样的状态,怎么同行?怎么合作? “我觉得,要不这样。”湫十眼珠子转了转,她道:“这里是主城,天族厉害的那些人物都还没来,我们现在趁他们还没走远,直接去打一架,把另一块图抢过来。” 说完,她扯了下嘴角,恨恨地接:“当年在天族拍卖场,我和伍斐拍下来的圣泉,就是这么被莫软软和云玄截胡的。” 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犬牙,鲜活的生气将她脸上的柔弱娇孱驱散了些,说到这里,湫十扭头,问伍斐:“还记得当年他们说的什么话吧?” “能不记得吗。”伍斐桃花眼上挑,脸上的笑意半分没减,反而更浓郁了些,他像是陷入了某场回忆里,将那段话语重复了一遍:“记住,我们这不叫仗势欺人,这是你们技不如人。” 就因为他们拍下的圣泉,莫软软突然想要了,天族稍大一些的少年于是用这种方法来讨好他们的小公主。 自打那件事后,湫十和莫软软正式结下了梁子。 “我赞同。”伍斐一反常态,头一个表态,他耸了耸肩,道:“打得过算是他们的本事,东西被抢走了只能说技不如人,到时候我们将原话奉还就是了。” 湫十眼睛亮了起来,有些跃跃欲试地盘点人数:“秦冬霖拖住骆瀛,你们两个把云玄和莫长恒围了,那几位长老我用父亲的捆仙绳捆住,莫软软交给我,遗迹图肯定在她身上。” 主城的地盘,自家门前,最不缺的就是人。 宋昀诃看着伍斐联合湫十一起胡闹,不禁有些头疼,他伸手抚了抚湫十的发顶以示安抚,打消了他们这种念头:“当年他们都小,不懂事呢,事后也都挨罚道歉了,如今你们都多大的人了,再要闹成这样,说不过去。”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来主城恭贺父亲寿辰的,来者是客。” 湫十原本也只是嘴上说说过瘾而已,被宋昀诃这么耳提面命一通念叨,她又兴致缺缺地将目光投向了那块被均匀划成两半的布帛。 “拿回去查一查。”一直没说话的秦冬霖突然开口:“有点像界壁碑上的文字。” 湫十神情一敛,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将那个字看了又看,而后点头应下:“行,我去藏书阁查一查,有什么发现再通知你们。” ===== 程翌从主城府搬出来的第二日,高墙深院里,巨大的铜环门叩“铛铛”敲了两下,半晌,青枫从院子里探出头,先是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发现没人后,又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程翌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妖族强横的恢复力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公子,新传来的消息。”青枫看着站在细雨中清瘦挺拔的男子,声音压得又低又快:“我用了隐身咒去拿的,主城府上派来的守卫没有发现。” 程翌手指骨节很好看,节节剔透分明,他不紧不慢地接过青枫手里的信纸,慢慢展开,看完之后,那张信纸便被碾碎成了齑粉,顺着他漂亮的手掌纷纷扬扬落下。 “主城和天族各得了一块残图。”程翌掩唇弯腰咳了一声,声音宛若轻喃:“鹿原之期近在咫尺,我的伤却迟迟不好。” 不得不说,他是个像雪一样干净的人,这样的气质源自于骨血,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 “天族一行人,现在在何处落脚?”半晌,程翌开口问。 青枫恭敬地回:“公子,在主城的山海驿站,邺都和修真门派们的不少核心弟子都在,进出都有主城府的飞鱼卫把守,戒备森严。” “无妨。”程翌声线温润:“明日,莫软软一行人会出来的。” 从始至终,这位在天族最受宠,天真烂漫没什么心眼的单纯小公主,才是他的目标。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读者在问,这里统一回复一下,没有双女主,也不会再开另一本以莫软软为女主的文,她的戏份都是安排好的女配应该有的戏份,提前定好的,不会喧宾夺主,大家可以耐心往下看。 老规矩,评论发红包。 爱你们。 啾咪。 破局(一) 第19章 小雨沥沥,湫十和宋昀诃一前一后回到主城府。 湫十惦记着遗迹图上那个缺了一半的字,转身去了主城府的藏书阁,宋昀诃则回了议政殿的书房处理剩下的一堆烂摊子。 藏书阁在主城府的侧南方,占地不小,上下共四层,下面两层是数以万计的妖族科普、习性、种族特征等,出入有专门的守卫登记,上面两层收藏的则是一些从远古传下来的奇闻异志,珍贵史录,寻常人不得进入,有长老日夜值守。 湫十喜欢研究这些,白棠院里也有一座书屋,但论藏书数量比不过这座,有些珍贵的孤本只存在藏书阁里,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带着遗迹图来了这里。 她是藏书阁的常客了,今日守着通往第三层入口的是一名长老的关门弟子,见了湫十急忙行礼,没有多问,只留了一道神识气息就让她进去了。 主城府上有资格进藏书阁三四层的,连着长老们一起,都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因而湫十进去的时候,偌大的第三层并没有人,冷冷清清的,四边的角落里点着不灭的灵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本的陈年松香味。 十几个巨大的木制书柜伫立,浩如烟海的书籍在这里安静陈列,湫十轻车熟路地走到最后面两排书架前,指尖点在一本古书的书脊上,稍稍一用力,就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入目是一些繁琐而复杂的图形字样,并不是现今六界通用的文字,湫十光看扉页上的十几行小字都有些吃力,得一个字一个字辨认,拼凑,再从脑中里组合成一句通畅的话。 藏书阁的书实在是太多了,若是一本一本翻下去,在鹿原秘境开启之前,她可能都看不完一半。 所以湫十只看扉页上的那段文字,最多看完第一页,觉得不是自己要找的就立刻换下一本。 即使如此,没过多久,她的眼还是花了。 她倚在书柜的边角上,一只手捧着书,一只手点在眉心,逼着自己往下看。 这种时候,两个时辰似乎过得格外快,转瞬即逝。 湫十再一次拧着眉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的时候,腰间系着的留音玉闪烁了几下,隐隐发烫,泛出温润的光。 湫十手指尖微不可见地蜷了蜷,一点灵力蹿进留音玉里,感应到里面那道气息后,她原本靠在书柜边的脊背挺直了些,黑白分明的美目里闪过诧异的神色。 秦冬霖身上的剑意实在是太有标志性了,她根本无需仔细分辨就知道是他。 从前,两人联系,十次有九次半是湫十主动找的他,剩下半次还多半是他实在被烦得不行了,遭不住才回了她,这次程翌的事发生后,就更不用多说,他直到现在都没给她什么好脸色,湫十用留音玉联系他,他直接就当没她这么个人。 秦冬霖是个妥妥的修炼狂魔,留音玉这种东西在他眼里碍事得不行,要不是湫十耳提面命很多次,他身上根本不会出现这种东西。 这回破天荒联系她,肯定有重要的事。 湫十取下留音玉,见那边没有声音,试探性地从喉咙里嗯的一声,小声喊:“秦冬霖?” “是我。”这一次,流畅而冷然的声线清晰地传到湫十的耳朵里,秦冬霖言简意赅:“你人在哪?” “我?”湫十反应过来,一双脉脉泪眸在眼前的书柜上扫了一圈,有些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道:“在主城的藏书阁里待着,翻了半天的远古史籍,提到过鹿原秘境的都对不上。” “一刻钟后。”秦冬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上去。” 没等湫十回味过来,手掌心里躺着的留音玉已经没有动静了。 白棠院外,明月看着不远处挺拔如青竹的男子背影,身体僵得跟石头一样。 秦冬霖难得穿了一身白衣,人如陌上玉,肩窄腰痩,萧萧肃肃,人站在那,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天地间的一柄剑。 妖族重血脉,高位者的威压对低位者来说,无异于压了一座大山在两边肩膀上。 明月腿都在打颤。 秦冬霖不常来主城府,作为流岐山的少君,他每天要忙的事情绝对不比宋昀诃少,该接手的一样也逃不过,同时还得兼顾修炼,一天恨不得掰成两天来过,见了湫十就头疼,主动现身到她跟前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秦冬霖悄无声息出现在白棠院院门口,明月将他往里迎,他淡漠地摇了下头,目光凝着,落向西南方。 明月顺着他的目光一望,眼瞳微微一凝,不敢言语。 那是已经被夷为平地,这几日正在重修的东蘅院。 血脉低微者感觉不到残留着空气中的极淡的一股气息,秦冬霖却能清楚的捕捉到。 那条黑龙的气息,宛若跗骨之蛆一般缠绕在附近,久久不散。 半晌,秦冬霖瘦削分明,颜色寡白的长指不紧不慢抬起,点至半空,一股无形的气浪将他的衣衫袖摆吹得荡起。 须臾,他收回手指,一步踏出,转身朝着藏书阁的方向去了。 明月怔然松了一口气,肩膀往下压了压,再看西南方的时候,感受到的是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息,那股气息纯正,醇和,充荡着皇族的威压,将之前残留的那股雪一样清冽干净的气息彻底碾散。 秦冬霖作为流岐山的少君主,主城唯一一位小公主的未来夫婿,在出示了身份令牌后,在主城府一路畅通,不到一刻钟,就进了藏书阁的第三层。 他的脚步声很轻,在广阔而清冷的藏书阁中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没有惊起半分动静。 湫十换了张书柜靠着,长长的裙摆在雪白的脚踝上轻扫,蜻蜓点水一样稍触即离,天鹅般的长颈微折,乌黑的长发垂下来,落到手中捧着的书页上。 安静又温婉,看着很乖。 每次只要她专注着做一件事,不开口说话时,秦冬霖总会有种错觉,觉得她仿佛就是这样,优雅端庄,大方自然,跟那面那些世族贵女一样。不会像小兽一样哼哼唧唧缠得人脱不开身,不会为了一件宝贝磨磨蹭蹭在他身边念叨许久。 然而,她一开口,这种娴静的氛围便如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来了?”湫十察觉到身边的动静,视线从手中的书册转到秦冬霖那张好看的俊脸上,她轻轻眨了眨眼,往他身后瞅了瞅,很轻地“咦”了一声,语气轻快地问:“伍斐呢?被你甩下了?” 秦冬霖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古籍上,眉骨微抬,问:“看的什么书?” “远古时期的一些战史。”湫十将书合上,十根纤细的手指落在旧黄的扉页上,被衬得嫩生生,青葱一样,给人一种将折就断的错觉。 “怎么突然来了?”湫十问。 “不是跟你说了,往远古之前,洪荒时期查?”秦冬霖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情,突然来主城府,肯定是有事。 知道他来之后,湫十就猜到他是因为什么事来的。 “等着。”湫十将手里的书往他手掌上一放,转身去了最后一排书柜,没过多久,抱着三四本古籍回来,将它们堆到秦冬霖怀里,下巴抬高了些,道:“整个藏书阁,就这四本提到了洪荒,你自己看。” 秦冬霖捻起其中一本,随意翻开一页,深邃的目光凝了一瞬。 “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的就是你。”湫十拿眼瞅他,手指往书页上随意指了指,“翻到了有什么用,根本看不懂。” “你看得懂的话,就换你来看。”湫十抱怨似地小声嘟囔:“光是远古的这些,我辨认起来都十分费劲,洪荒神语晦涩古怪,许多字符已经不可考据,我看得脑袋疼。” 洪荒是最神秘的时期,许多六界不解之谜都藏匿在那个时代,中洲的覆灭,妖帝的陨落,大陆的分裂,通通都覆盖着一层阴云,许多事件,到现在也没个具体的说法,而这种神秘,甚至也体现在了文字上。 扭曲得像蛇群盘踞,如杂乱的藤蔓交缠的字符或间隔很大,或排得密密麻麻,一眼扫下来,跟鬼画符没什么差别。 湫十伸手召来一张小凳,再从空间戒里翻出那块遗迹图将它平平整整摊上去,除却中间被斩开的那一团像个字,其他的黑线简直像是一朵朵开得诡异的乱魔花。 “对着这个字找找看,把有可能符合的都记下来。”湫十歪头,与秦冬霖对视片刻,道:“要是真能查出来,等鹿原秘境一开,我们就直接带人去遗迹图标注的位置,把里面的东西一锅端,连棵草都不给他们留。” 湫十的性格,很大一部分,跟秦冬霖长年累月的潜移默化有关。 所以她说的这些话,秦冬霖觉得完全没问题。 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接下来的三个半时辰,从傍晚到深夜,两人凝着眉看着书,时不时瞅一眼图上的字对比。 看到最后,湫十索性将书一合,顿了顿,认真地提议:“鹿原秘境中,各族弟子生死由天,不论发生何事,各族各界不得干预。我们要不提前部署一下,一进去就将他们的图抢过来?” 秦冬霖从善如流地跟着摁下自己手里的古籍,一直皱着的眉松了松,他道:“也不是不行。” 说完,他像是终于记起来什么,慢条斯理地道:“对了,那条救过你的黑龙,在今日晌午,也救了莫软软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本章评论,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