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马狼烟》 第1章 抚顺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明万历四十六年,初春时分,北雁南返。江南已是莺歌柳绿,但在广袤的辽东大地上,却依然朔风凛冽,阴云密布,数日间也难得见到一丝阳光。 辽东苦寒,自古亦然。虽远在战国时期,辽东便已划归到燕国治下,但千余年来,辽东荒僻贫穷却从未有过改观。 大明立国之后,洪武皇帝设辽东卫,屯田练兵,拱卫边疆,防备逃窜至此的北元余孽内侵,数年后升格为辽东都司。永乐大帝登基之后,在靖难之役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朵颜三卫,便大多活动于辽东附近。虽然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但是兀良哈等三部蒙古人,对于大明却没有瓦剌与鞑靼那样的刻骨仇恨。因此,战火稀少,辽东地区的武备,便一日不如一日。 抚顺城,始建于西汉武帝时期,为当时玄菟郡郡治所在,乃是辽东地区有数的大城。西晋末年,天下大乱,整个长江以北都沦为了异族的牧马地,抚顺自然也不例外。 对于绝大多数少数民族而言,更擅长的是破坏,而绝非是建设与发展。迟滞不前了近千年,丛两宋到蒙古,老旧的抚顺城内,居住的汉人,都少得可怜。 一直到永乐年间,成祖朱棣亲征北伐,在高尔山下兴建抚顺新城,并谕赐“抚绥边疆,顺导夷民”,命新城名为抚顺。 抚顺以北,有开原,铁岭,镇北关等雄关坚城,以西有抚顺关,以南有鸦鹘关。唯有东面,一片坦途,无限无阻。 在万历朝以前,甚至于十年之前,这都没什么要紧的。毕竟抚顺以东,生长于那片白山黑水中的女真人,非但对大明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且唯有仰大明鼻息才能活下去。 五百年前,崛起于此的女真人,一路呼啸南下,几乎覆灭华夏,勇猛无敌于天下。但在明朝初年的长白山,苟延残喘与此的女真人,却早没了祖先的威风。 有万历朝第一名将李成梁坐镇辽东,所有女真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老老实实地纳贡称臣。 但是,曾经威风八面的李成梁,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虽然很坚强地活到了九十高龄,但终究还是难免回归尘土的下场。 李成梁一死,在他虎威下颤栗了几十年的女真人,终于像是拨云见日般的长出了一口气。 李成梁去职之后,辽东十年之间易八帅,无论是名将麻贵还是李如松的儿子李如柏,李如梅都很难坚持太长时间。而唯一继承了他军事天赋,并且有着赫赫战功的长子李如松,却在他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如今的辽东总兵张承胤,自万历四十四年接替麻贵署理辽东军务,已近两年时间。 张承胤是陕西榆林卫人,与前辽东总兵王威是同乡,也是他的老下属,也正是王威的大力推举,他才能丛一个普通的参将一跃成为天下九边之首的辽东总兵。 “哥几个听说了没?张总兵前些日子,狠狠发作了几个不务正业的将军。” 刺骨寒风下,守备在抚顺城头的一队兵丁,围拢在一起,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这才辽东各处边塞,并不罕见。蒙古人被李成梁,戚继光等名将杀破了胆,数十年不敢再大规模犯边了。因此各处守备,自然而然就松弛了下来。 明朝军制,每个百户所下辖两个总旗,每总旗辖五个小旗,每小旗十人,共计百余人。 可是这队小旗,却只有区区六个人。 如果被高坐于紫禁城的皇帝知道这些,必然会怒不可遏,大发雷霆。可大概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上至内阁宰辅下至黎民百姓都已是见怪不怪了。 抠门又苛刻的朱元璋,给大明官员定下了史上最低的俸禄。虽然明朝历史上,也出现过海瑞那样清如水明如镜的模范典型。但对于大多数吃了十年寒窗苦的官员来说,暮登天子堂,为的可不是像海瑞那样吃糠咽菜含辛茹苦。 所以,包括堪称是明朝第一能臣的张居正在内,大明朝的官吏,鲜少有不贪的,区别只是在于多贪或者少贪。 而对于武将而言,喝兵血便成了最好的致富手段。 洪武年间,大明朝北七南六十三省,所有都司,内外卫所加起来,据统计兵马最多时超过两百七十万。 而如今,李如松远征朝鲜,千挑万选,却不过仅只不过五万可战之兵而已。 吃空额,领空饷,在大明朝早已是见怪不外。 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但是在大明朝,当不当兵却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虽然嘉靖朝时,因东南抗倭的需要,朝廷逐步开始推行募兵制。但对于世代从军的军户而言,这户籍军籍,却依然是无法改变的。 身体瘦小宛如孩童一般的王贵,便正是出身军户,祖祖辈辈,都在为大明王朝戍边的大头兵。 王贵只有十四岁,又因为从小就没吃饱过,营养跟不上,因此看上去,就好像根小竹竿一样。 王贵蜷缩在城墙根上,瑟瑟冷风中不住这打着寒战,长叹了一口气,用明显有些稚嫩的声音感叹道:“一级压一级,总兵发作了参将,参将就要拿千户百户撒气,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这些苦哈哈?” “小屁孩,闭上你的乌鸦嘴!” 蹲在王贵身前,为他遮风的,是他的盖州老乡张大猛。人如其名,张大猛膀大腰圆,目如铜钉,瓮声瓮气地开口道:“俺也听人说了,张总兵最是勇猛,而且爱兵如子,咱们的日子,一定能比以前好过许多!” “狗屁!” 最先引出这个话题的,也是这一旗兵卒中年龄最大的郭铁耙,四十岁出头,万历二十年时便曾跟着李如松的大军去朝鲜风光了一把,只不过很遗憾的没有上过战场,因为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的郭铁耙,只是个运粮兵。 郭铁耙是个标准的老兵油子,近三十年军旅生涯,却连个小旗都没混上,原因全出自他的那张臭嘴。 年过不惑,却依然像是个愤青一样,郭铁耙狠狠地啐了一口,又使劲拿脚碾了碾,这才一脸不平的愤愤道:“是你们几个见识太少,不晓得这里面的门道,真以为那个张总兵是个好人么?” 郭铁耙一左一右两个年轻人,当兵时间都不长,闻言顿时起了好奇心,连忙问道:“那郭老哥给说说,张总兵这一出,是怎么个意思?” “我呸!” 郭铁耙脸上的怒容又添了几分,恨恨道:“那些当官的,有几个好东西?又有几个真正不爱财的?不过是寻个由头借机敲上一笔,好给他那新纳的第十三房小妾买些首饰罢了。” “啊?” 当兵还不到三个月的刘三,顿时傻了眼,使劲咽了口唾沫道:“这怎么听上去,比俺们所里那百户还要黑。” 郭铁耙笑吟吟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在咱大明朝,不管是当兵还是做官,都要有一副黑心肠才能爬上去。像俺老郭,之所以干了这么多年的大头兵寸步不动,就是因为俺的良心还没被狗给吃掉啊!” “可怎么俺听人说,是因为你老郭胆小如鼠,每逢战事都落在最后不肯上前,当兵近三十年寸功未立,这才原地踏步呢?” 郭铁耙话音刚一落下,另外一个新兵蛋子辛大光便嗤笑一声,出口嘲弄。 郭铁耙一张老脸,顿时黑了一半,红了一半,恶狠狠地瞪了辛大光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呢,懂个屁?要不是这样,俺老郭能活到今天么?金银财宝是好,没人不喜欢,可也要有命花啊!脑袋别在腰带上往前冲的,又有几个能活下来?” 听了他这一番臭不要脸,还洋洋自得的说辞,满怀报国心的刘三和辛大光,立时听不下去了。 辛大光脸上的鄙夷更甚,摇头叹道:“贪生怕死,还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你老郭,论脸皮厚度,这抚顺城内,绝对是无人能及!” 刘三也点头附和道:“岂止是抚顺城,整个辽东,怕是都很难找出第二个来!” “老郭的话没毛病!” 张大猛却“嗡”的一嗓子开口了,“俺娘就叮嘱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让俺在战场上多留个心眼,那些鞑子都是不怕死的野人,一定不要和他们好勇斗狠,不然死了也是白死。” “等有一天,那些野人杀到了你家门口,你娘,大概就不会这样说了。” 一句冰冷不带任何温度的话语,丛小旗宣度的嘴中,缓缓吐了出来。 张大猛猛打一个激灵,但很快就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这说的什么话?俺老家在山东,那些蒙古鞑子,难不成还能飞到那里去不成?” 宣度,一个与周围袍泽格格不入的名字,一个听上去似乎并不应该属于军营的名字。他的主人,二十岁左右,唇红齿白,面目俊秀,但脸色一片煞白很是难看,神情也变幻莫测,难以捉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秀才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郭铁耙对于自己的这个顶头上司,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山东登州人,万历十四年时,随其父渡海北上辽东做生意,但在途中,却好巧不巧地碰到了一队凶神恶煞的女真人,杀人越货之后,扬长而去。 宣度被两个忠仆拼死救出后,本欲投海自尽。却被忠仆死死拉住,百般劝说,才打消了这位少爷寻死的念头。 但这位原本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可能是读书读傻了,一气之下,居然又有了投笔从戎,参军报仇的打算。 抚顺守备王命印,军户出身,对只会高坐空谈的读书人,向来不屑一顾,因此得报后见都没见上一眼,直接命手下亲兵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打发走。 王守备对宣书生不屑一顾,可刚巧他手下一个把总唐钥顺路过,一眼便看中了眉清目秀的宣度。 唐钥顺虽只是个把总,但却是王明印的心腹智囊,当即拍板做主,将宣度留了下来。嘘寒问暖了一番不说,居然还亲自为宣度安排了住所。这就很不正常了,抚顺的房价虽然不算高,但一处带小院的宅子,怎么也值个百八十两的银子。 唐钥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也是一口一口兵血喝来的,他与宣度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之前的宣度满心仇恨,懒得去多想,只是道了一声谢,便不管不顾地住了下来。 可是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宣度双目里刻骨的仇恨,竟然神奇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地疲惫与茫然。 没有人知道,宣度深夜登城,指天盟誓,不报父仇,誓不为人。却没想到,这一指,居然是引来了九天惊雷,悍然夺走了他那充满了怨恨的灵魂,而更为耸人听闻地塞进来了一个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 宣度在登州老家时考中了秀才,勉强称得上是个神童,在抚顺又被破格提拔为军中小旗,但归根结底,也只是无足轻重个小人物罢了。在滚滚历史潮流地推动下,他即便是有滔天的仇恨,也绝无可能折腾出半点浪花来。 以前的宣度,满腔的仇恨无处发泄。而如今的宣度,胸中也有一番不平事。 王阳,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人,十八岁参军,二十八岁转业。十年行伍,立下大小功劳无数,因此转业时才得以被安排进了某乡镇机关工作,继续吃国家饭。 八年小科员,郁郁不得志,做最多的事情,得最少的奖励,这就是王阳工作的真实写照。 丛初入官场时的意气风发,到人近中年时的华发早生,王阳坐在冷板凳上,见惯了身边人的起起落落,悲欢离合,却依然不改初衷的固执己见。 是的,忠于曾经的誓言,在多数人眼里,就是一根筋的固执己见。 身边的人嗤之以鼻,王阳却甘之如饴。别的人喜欢往上爬,而王阳偏偏就喜欢朝下走。 乡镇工作,琐碎零散,打交道的,也都是和那些看着他长大的乡邻一样淳朴耿直的老农民。相比于机关里面的冷枪暗箭,王阳最喜欢的,就是骑着自己的电动车,慢悠悠的在田埂地头上到处转悠。 所以,在拆迁风暴滚滚而来的时候,最受那些泥腿子信任的王阳,就自然而然的被派到了最难做也最憋屈的岗位上。 对于广大的农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安居乐业。 一栋房子,不需要多豪华,能遮风挡雨便可;一垄田地,不需要多肥沃,能不辜负汗水就行。只要有这两样,他们就永远不会闹事。 可是,社会要发展,经济要进步,见效缓慢的第一产业,就注定要被撵出高速发展的快车道。 伟人曾经说过,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一亩青苗,落进某些人的嘴里,塞牙缝还不够。可若是一亩高楼或者厂房,那带来的巨大收益,可是能福泽子孙的。 能量守恒的原理,很多农民都不懂。可对于那些精英而言,利益,是一定,也必须要最大化的。 万恶的资本家,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克扣工人的血汗,原因很浅显,也很简单。漏出去的少了,自己剩下来的就多了。而王阳,就是被安排到了这样一个两头不讨好的工作组里面。 基层工作不好干,这是共识。维稳工作很重要,这是上面的死命令。 要么欺下,名声尽毁;要么抗上,前途尽毁。这两条路,一个要出卖自己的良心,一个则要赌上所有的前程。 几乎一夜白头,王阳最终还是咬着牙做出了抉择。 他是从人民群众当中来的,最终还是回到了人民群众的中间。 但是,挡人钱财,乃是不共戴天之仇。 一场完美的车祸过后,尘归尘,土归土,只留下王阳的一缕怨念,在遮天蔽日的尘嚣中随风游荡…… 梦回大明王朝,却既非是仁宣之治时的安宁平静,也不是隆万大改革时的轰轰烈烈,而偏偏是倾覆之际的万历末年。这让宣度,迟迟不愿意睁开眼睛,暗地里使劲地掐着自己大腿,好让自己从这场即将展开的噩梦中醒来。 可是,两条腿都已经是青紫一片,嘴唇都咬破了,这场梦却仍在继续着。 张大猛那句很小农,但其实在这个时代又无比正常的话,狠狠地戳中了宣度敏感的神经。 他不是学历史的,但再无知,也知道吴三桂一怒为红颜,迎清兵入关荼毒天下的事情。 更何况,他的大学,就是在扬州读的。对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比大多数人,了解的都要更多一些。 繁华的扬州,富庶的江南,都不能幸免于难,更何况是更靠北的山东呢? 可是,这些话,宣度是说不出口的。 莫要说张大猛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大头兵,便是朝中那些饱读诗书的阁臣大学士,这个时候,怕也是绝不相信,向来对明朝毕恭毕敬的女真人,那个给李成梁当了二十年家奴的努尔哈赤,胆敢撩拨虎须,挑衅巍巍大明。 唐时,安禄山在唐玄宗面前扮丑扮怪,却丝毫不以为忤,听话乖巧到了极致。以至于安禄山起兵造反的消息传到长安时,唐玄宗还坚决不肯相信。 八百多年之后,大明朝第一名将,威震天下的李成梁,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给自己牵马坠蹬的努尔哈赤,竟成了大明的头号心腹大患。以至于让他,间接成为了覆灭大明朝的罪人,登上了历史的耻辱柱。 借助李成梁的帮助,以十三副铠甲起兵的努尔哈赤,历时三十余年,逐步蚕食吞灭了各部女真,终于成长了起来。 万历四十四年,也就是前年,努尔哈赤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在赫图阿拉悍然自立为“覆育列国英明汗”,国号“大金”,年号天命。 一切,昭然若揭。 如果李成梁还活着,他一定会悔青了肠子。可李成梁没办法丛棺材板里爬出来,努尔哈赤也就绝不会统一了女真各部之后就马放南山。 完颜阿骨打的金国,一路呼啸南下,踏破了北宋的都城汴梁,将徽钦二帝掳为奴隶,将万里黄河变成了他们的内河,将锦绣中原变成了他们的牧马之地。 努尔哈赤的金国,难道就会老老实实地窝在大山沟里,继续过茹毛饮血的日子么? 宣度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努尔哈赤会在何时正式与大明撕破脸皮,也不知道深居内宫的万历皇帝,能不能看清楚这伙女真人的狼子野心。 他只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厦将倾矣! 张大猛是个浑人,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时刻将他娘的话挂在嘴上,就好像离开了他娘,他就活不下去一样。 “俺娘还说了,当官的挥挥手,当兵的跑断腿,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要俺多留点心眼,莫要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地拼命。” 张大猛说得唾沫横飞,他身后的王贵,连连点头不止,显然也很赞同张大猛的观点。 郭铁耙却是听不下去了,跺跺脚站起身来,抬起头望了眼天边的黑云,轻叹了一口气道:“不拼命,当俘虏么?有时候想想,与其那样猪狗不如地活着,倒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兵油子突然变成了文艺青年,齐大光馒头无数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大咧咧地问宣度,“知道你比俺们多读了两天书,可也别在这危言耸听。俺可听人说过,虽然宁远伯和戚少保去世了,但鞑子也被他两位武曲星杀破了胆,这些年来,哪里还有半分正统年间的威风?又怎么可能打进关去呢?” 宣度不想说话,尤其是不想和这群目不识丁的浑人说话,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回想自己的过去,筹划自己的未来。 但是,他虽然名义上是这些人的头儿,但包括瘦弱的王贵在内,这伙人却没一个把他当领导看的。 战场上,是要刀对刀枪对枪拼命的,一个读死书的秀才能顶什么用?尤其是,初来乍到还骑在了他们的头上,这让他们,又如何能服气? 宣度不吱声,辛大光也不和他客气,上手就推了他一把恶狠狠道:“你聋了吗?老子问你话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立威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找死!” 满脸凶狠的辛大光,只感觉眼前白光一闪,咽喉处便被一个尖锐的硬物盯住了。 傻眼了一般地看着暴起的宣度,辛大光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宣度的森冷的眼神,如狼一般,恶狠狠地瞪着辛大光,冰冷的声音好似来自九幽深处一般,“跪下,道歉!” 短暂的茫然之后,辛大光终于回过了神来,宣度杀人一般的目光,却也激起了他的凶性,不闪不避,更没有听话的跪下,而是回瞪着宣度扯着嗓子吼道:“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 事发突然,其他人顿时也都慌了神,围在两人身边不停地劝着,但却没人敢乱动,生恐惹出更大的乱子来。 短暂的对峙之后,宣度让人失望,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地收回了长枪。 郭铁耙暗啐了一口,摇头叹息不止。 张大猛生怕宣度再改变主意,慌忙上前抱住了他。 胜利者辛大光高昂着头,拿余光扫着宣度,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 宣度却缓缓开口了,“殴打上官,罪该处斩。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如山军法却饶不了你!” 辛大光高昂着的头,终于低了下去,也终于感觉到了恐惧。 刘三连忙站出来和稀泥道:“自家兄弟,开个玩笑,大人莫要当真才是。” 宣度表情淡漠地摇了摇头,“军中无戏言。不遵军令,不守军法者,今日我不杀他,早晚也必死于战阵之上。” 辛大光冷哼一声,强作镇定地吼道:“兄弟莫要求他,脑袋大了碗大个疤,俺便是死了,也会化作厉鬼纠缠他一辈子!” “呵呵。” 宣度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辛大光的两条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呼吸也越发的沉重了起来,双目紧盯着宣度,牙齿紧紧地咬在了一起。 郭铁耙轻轻叹了一口气,绕到了辛大光身背后,出腿如电,狠狠地踹在了辛大光的后膝弯。 辛大光惊叫一声,猝不及防,两个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城砖上。 刘三也回过神来,猛的上前死死地按住了辛大光的肩膀。 辛大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后脑勺上却又挨了郭铁耙狠狠的一巴掌。 一股冷风吹来,辛大光的脑子清醒了许多,自然也想明白了,郭铁耙和刘三是在救自己。 读书人死脑筋,自己要是死撑到底,说不得他真能跑到军法官那里告自己的黑状。 这混蛋刚一入伍就做了小旗,肯定是有靠山的。自己和他硬顶着来,怕是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想明白这一点,辛大光也只能强忍着屈辱,咬着牙开口服软,“俺错了!” 宣度缓缓转过身来,冷漠问道:“错在何处?” 辛大光心里在骂娘,很想要硬顶一句“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一咬牙还是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赔罪道:“小的鲁莽,冲撞了大人,以后绝不敢了。” 宣度淡淡道:“若是真心,自打十个耳光。” “你不要欺人太甚!” 眼看着辛大光瞪圆了牛眼,火气又冲了上来。刘三顾不上多想,慌忙抬起手来,抡圆了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扇在了辛大光的脸上。 辛大光虎吼一声,刚攥紧了双拳要反抗,那边郭铁耙也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左一刀,右一刀,终于扇懵了犯浑的辛大光。 莫说宣度是他的顶头上司,便只是宣度身上的秀才功名,就是他一个粗鄙的军汉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 见辛大光终于老实了,刘三和郭铁耙也总算放下了心来。两个人左右开弓,很快将辛大光扇成了猪头一般。 宣度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没意思。” 辛大光如蒙大赦般的长出了一口气,看向宣度的目光,充满了忌惮与畏惧,而全没了之前的轻视与不屑。 风,似乎更加冷冽了。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味道。 终于,挨到了下值的时辰,刘三小心翼翼地看了宣度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敢说话。 宣度保持着一个姿势,在冷风里站了足有三个多时辰。饶是再好的体格,也会受不了的。更何况他这具读书人的体魄,更是早就吃不消了。 装酷,是要付出代价的。 宣度咧了咧嘴,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却只觉得四肢百骸好像冻住了一般,动哪里都感觉到钻心蚀骨的疼痛。 “少爷,你这是何苦呢?” 好容易树立起来的的威信,让宣度不能开口向手下求救。好在这个时候,他父亲给他留下的忠仆三福捧着件大氅,急冲冲地跑了过来,满脸心疼地为他披上了衣服。 宣度苦笑着咧了咧嘴,在三福的帮助下,轻轻活动开了手脚,这才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明夜丑时三刻当值,迟到者,军法处置!” 宣度扔下了这句硬邦邦冷冰冰的命令,便头也不回,在三福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城墙。 “娘希匹!老子早晚要剁了你!” 估摸着宣度已走远了,听不到他的话了,两颊高高肿起像是猪头一般的辛大光,紧攥着双拳,两眼喷火的一脸与宣度不共戴天的样子。 郭铁耙却是摇着头轻叹了一口气,背着手缓缓踱了下去。 王贵和张大猛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同时后退了一步。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在军法森严的行伍中。辛大光脑子不清楚,不怕死的和小旗对着干,他们俩可是还没活够呢。 刘三犹豫了片刻,只是轻轻拍了拍辛大光的肩膀,叹口气走下城去。 旅顺城西,是蒙古喀尔喀部,由漠北南迁而来,对大明向来恭顺,以藩属自居。旅顺城东,则是比喀尔喀部更恭顺的叶赫部女真。因此,旅顺城虽处边塞,但却鲜少有烽火燃起,城内居民的人数,自然也就比铁岭,开原等兵镇要多很多。 傍晚时分,万家炊烟,走在大街上,宣度一阵恍惚,想到眼前这一片安乐祥和的乐土,很快就会在女真人的铁蹄下,沦为一片焦土,变成人间地狱,心里面就忍不住生出了一丝不忍,与恐惧。 残暴的女真人,就要杀过来了,可放眼全天下,怕也是只有他这个穿越众能够洞察先机。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 唐把总送他的宅子,并不算大。典型的北方建筑,整齐方正,平淡质朴,很典型的东北民居。 宣家四仆,一寿二喜三福四禄,多少都会些拳脚功夫。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在凶神恶煞的女真人手底下救出宣度的性命来。只是,他们的能力也仅止于此了。 一寿与二喜,陪着宣老爷子,死战力竭,命丧荒郊。三福与四禄,身上也都带了伤。否则的话,就算宣度是主子,他们也会拼了命将他平安送回登州老家,而不是任由着他胡闹。 三福肩胛骨中了一箭,到现在一只胳膊还抬不起来。四禄的伤,则是在大腿上,想要下地行走,还需要将养些日子。 世道不靖,盗匪横生,两人伤势痊愈之前,带着宣度上路,反而只会拖累他。 “贤侄,今日是你第一天当值,感受如何?” 宣度两脚刚一迈进门,迎面就大步走来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汉。 宣度愣了一下,连忙躬身施礼,“学生正打算收拾之后,上门求见,拜谢唐把总的收容提携之恩。却没想到唐把总竟亲临寒舍,这真令学生惶恐汗颜又羞愧。” 唐钥顺满不在乎的一挥手,“你我一见如故,莫要说扯那些虚的。这天寒风冷的,你那身体,扛得住么?” 宣度躬身将唐钥顺请进了屋内上座后,这才笑着开口道:“多谢唐把总关心,学生扛得住。” 唐钥顺哈哈笑道:“要我说,你还是别逞强了。你是读书人,考取功名,才是正途。我找了个明白人打听过了,明年乡试后年大比,吃了十年寒窗苦,这个时候放弃了,岂不可惜?” 见宣度沉吟不语,似有意动,唐钥顺又继续劝道:“吃穿用度,一切都放在我身上,诸事都不需你操心,只管安心读书便可。” 宣度抬起头来,淡淡问道:“然后呢?” 唐钥顺愣了一下,然后一脸理所当然地道:“贤侄天赋过人,若肯用功苦读,金榜题名必然不在话下。到那时候,不管是入翰林院深造还是下到州县牧守一方,我相信贤侄都能够上报皇恩,下安黎民,一展胸中抱负,岂不比投身行伍做个没出息的大头兵强上千倍万倍?” 宣度拱手道:“唐把总关切爱护之心,学生铭感五内,此生绝不敢忘。只是,唐把总方才之言,请恕学生不敢苟同。” 唐钥顺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宣度,“有话直说,无需顾虑。” 宣度应了一声,道:“文武虽看似殊途天差地别,但也并非不可同归。牧守一方捕盗安民可报国,戍守边塞抵御外侮,也可报国。似唐把总这种扎根边塞,不畏寒霜刀剑的猛士,才是真正的国之屏障,世之豪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总旗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拍马屁,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而且主要看天赋。宣度这方面的潜质,自然是不高的,否则前世的他,也不会长年累月蹉跎在冷板凳上不得提拔。 他的这一番话,说的豪气干云。唐钥顺的眉头,却深深地蹙了起来,摇头叹了口气,“也不过是没办法罢了,但凡有门路的,早已托人调离这个鬼地方了。自古以来,戍边就是份苦差事。莫说是我这个芝麻大的把总了,便是宁远伯,戚少保那样战功赫赫的大人物,不也一样要依附在内阁大学士的麾下么?我朝以文驭武,武将地位极低,贤侄你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可莫要因一时意气,就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 唐钥顺的谆谆苦劝,让宣度心里面很感动,可眼下大明朝倾覆在即,就算自己能高中状元,跨马游街又有何用?过不了多久,女真骑兵就会呼啸南下,到时候山河破碎,他又能何去何从? 长叹了一口气,宣度仍然不可救药地摇了摇头,“属下并非不知轻重,不识好歹之人,只是如今,祸事就在眼前,旦夕将有惊变,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学生虽然文弱,但也愿为社稷安危尽一份力。” 唐钥顺陡然变色,使劲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吼道:“莫要胡乱说话!好端端的,哪里来的祸事?” 宣度凛然不惧,也是站起身来,铿然道:“大祸临头,却不自知!虽近在咫尺,却不知女真人已磨刀霍霍,如此这般,抚顺安有不丢之理?” 唐钥顺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道:“贤侄,我知因令尊之故,你对女真人极为仇视。但若因此造谣生事,传扬出去,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宣度的嘴角,牵扯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唐把总莫非以为我是在公报私仇,危言耸听?” 唐钥顺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女真人虽野蛮成性,不服教化,但对我大明向来恭顺。更何况如今女真各部,又以建州女真势力最大,而建州女真的首领努尔哈赤,乃是宁远伯府上家奴出身,便是给他十个胆子,也绝不敢与我大明为敌!” 宣度似笑非笑地问道:“唐把总这么瞧不上努尔哈赤?” 唐钥顺傲然道:“这是自然。若没有我大明暗中相助,就凭他东拼西凑出来的那十三副甲胄,又如何能在这些年里顺风顺水的坐大?” 宣度无奈问道:“那就不怕养虎为患?” 唐钥顺讥笑道:“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罢了,随便他们怎么闹腾,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宣度顿感觉到浑身一阵无力,叹口气道:“想当年,耶律洪基怕也是这般想法吧。” 唐钥顺陡然一惊,他虽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武将,但也不是没见识的。女真人祖先完颜阿骨打的名字,他也是知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天下窜”这句话,他也是听说过的。 难不成,努尔哈赤果真生了异心不成? 越想越感觉到不对劲,唐钥顺再也没了方才的淡定,两滴冷汗,从他的额头上的冒了出来。 宣度见自己的提醒,已经起了效果,便再接再厉道:“前年,努尔哈赤建国称汗的消息,唐把总总不至于没听到过吧?” 唐钥顺擦了一把汗,点点头道:“当初消息传来时,王守备本打算要上报,却被李游击拦了下来,说只是一群野人在瞎胡闹,没必要草木皆兵闹得人心惶惶,权当是看傻子玩过家家就是了。如今想来,似乎是有些疏忽了。” 宣度又问道:“那唐把总可知,努尔哈赤现今拥兵多少?战力如何?” 唐钥顺还是摇头,“并不清楚。” 宣度叹口气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辽东久无战事,将校士卒皆已懈怠厌战,防范不严,若女真发兵突袭,如何应对?” 唐钥顺咬牙道:“守土有责,唯死战而已。” 宣度咬了咬牙,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朗声抱拳道:“属下斗胆,请为斥候,深入敌后,探查敌情。” “绝对不行!” 唐钥顺断然拒绝道:“这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宣度坚持道:“属下得蒙唐把总厚爱,甫一入伍,便升为小旗,心下惶恐,既怕有负把总所托,又因寸功未立而难以统领部下。正所谓大丈夫生于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属下既已决心投军报国,便绝不齿于躲于城中混日子熬资历,还望把总成全!” 唐钥顺铁青着脸,还是摇头,“你可知斥候之艰辛危险?” 宣度慨然应道:“《尚书》有云,斥候谓检行险阻,伺候盗贼。属下虽无经验,但自忖身手还算矫健,洞察之能更远胜一般人,必能胜任此职!” 唐钥顺还是不准,“此事没的商量,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绝不会应允。远出斥候,实在太过凶险太过劳累,你还是早些断了这个念头吧!” 宣度一咬牙,横下心来举拳道:“我愿立下军令状,若是吃苦怕累,寸功不立,回城之后,愿领军法!” 唐钥顺挑了挑眉,突然笑的像个老狐狸一般,“那若只是你危言耸听,女真那边一切都风平浪静,并未露出反意呢?” 唐钥顺不是穿越众,看不到未来,所以虽然心里面有些信了宣度的话,但仍是有些不以为然。 宣度却是信心满满地应道:“若如此,属下一样愿领军法!” 唐钥顺笑呵呵地摆了摆手,“那倒不至于,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情便可。” 唐钥顺的表情,太过诡异,嗅到了危险的宣度不敢随便应承,警惕地问道:“何事?” 唐钥顺哈哈笑道:“自然是好事!难不成做叔父的还能害你不成?” 宣度猛打一个激灵,满脸不相信地看着唐钥顺。 在宣度灼灼的目光逼视下,唐钥顺似乎有些心虚地摸了摸后脑勺,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道:“贤侄难不成是信不过我?” 这句话,就有些诛心了。 宣度暗叹了一口气,拱拱手道:“唐把总对属下,有再造之恩。属下岂有不信之理?只是属下向来谨慎,还望唐把总见谅才是。” 唐钥顺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我之间,一见投契,就莫要说那些客套话了。行了,时候不早了,你收拾一下就早些歇着吧。明日一早,出城北上!” 目送着唐钥顺那似乎有些仓皇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里,宣度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穿越回这个时代,宣度也很无奈。乱世将至,可供他选择的出路,实在不多。 虽说乱世出英雄,可乱世的人命,更是贱如狗。 宣度当然可以像范文程那样,早早投靠到努尔哈赤手下,做一个遗臭万年的带路党,至少可以保障生前的荣华富贵,至于死后的滔天洪水,又与己何干? 范文程是秀才,他也是秀才,更有着范文程绝不会有的先知先觉。因此,宣度若是投敌,等将来满清入关之后,就算不能像吴三桂等人那样封王就藩,至少也能位列朝班之上。除了每日磕头下拜口称奴才让人不爽之外,怎么也能混个平安到老。 或许对那位登州秀才而言,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骨子里有一种忠君报国的信念。可对于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二十一世纪穿越众而言,紫禁城里的皇帝老儿是生是死,是郁闷还是快活,都与他没有半毛线的关系。 宣度心里在乎的,依然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哈哈,广袤中原上那数千万上亿的平民大众。 明万历年间,也就是现在,国家人口约在两亿左右。可短短三十年后,清顺治皇帝登基时,却仅只剩下了不到八千万人口。 也就是说,在这三十年间,全国上下将有一半还多的无辜百姓枉死。这其中,固然有天灾为祸的因素,但更大的原因,却是一场接一场的兵戈之祸。 唐钥顺心里面打的什么主意?他不肯说,宣度也不好多问。但事到如今,不论如何,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次日一早,宣度便整装完备,等在了自家门口。 唐钥顺是个守信之人,并没有让他多等。卯时刚过,巷子口迎面走来了一队兵马。 相比于宣度之前的那些歪瓜裂枣的袍泽,这一队人,走起路来,都是虎虎生风,身上更带着一股凛冽不可侵犯的杀气,明显都是些如狼似虎的军中精锐。 为首一个,年约三十左右,满脸虬髯,虎目生威,声若洪钟一般,在宣度面前站定抱拳唱喏,“唐把总麾下亲兵队长曹文诏,见过总旗大人。” “总旗?” 宣度愣了一下,摇头道:“你怕是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小旗。” “没有错!” 曹文诏朗声道:“把总大人军令,因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不尊教化,蠢蠢欲动,似有不轨之意图。即日起,升宣度小旗为总旗,调我等三十亲卫,划归到宣总旗麾下。另命宣总旗,于本部军中择选二十悍卒,组建斥候营,深入赫图阿拉,探查确切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斥候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唐钥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宣度前世,虽是个文科生,但历史学的也只是一般。尤其是,为了民族团结,而只是在历史课本中含混不清地提了两句的这段历史,他更是一团浆糊。 连“世间良将,天下无双”的曹文诏,他都没什么印象,就更不用说籍籍无名的唐把总了。 他凭什么这么照顾自己?宣度拼命地搜索着脑海中残存着的记忆,属于那个登州秀才的记忆。可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他和唐把总有什么似海深的交情。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唐把总慧眼识英才,单纯的要做一个伯乐? 宣度不是很确定地摇了摇头,这才留意到铁塔一般站在自己面前的曹文诏。 他一脸的平静,淡漠,但眼角的余光里,却流露出一丝让宣度很敏感的轻蔑。 是的,宣度前世,见多了这样的眼光,这样的轻蔑。所以,他立即挺直了胸膛,用何曹文诏一样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下令道:“一人双马,备足干粮,城门口集合。” 稍作停顿,宣度又深深看了曹文诏一眼,“曹副将,随我去军营!” 曹文诏自无不可,拱手领命。 唐钥顺只是个把总,按规定其麾下兵马,也不过百人之数。当然为了提高生活质量,百人的编制,充其量也就五六十人而已。 那么,这三十亲兵是怎么一回事? 去往军营的路上,宣度几次差点没忍住,要曹文诏来帮我自己解释下心里的疑问。可是每次看到曹文诏那高昂着的头,他就张不开嘴了。 宣度来抚顺,也不过几天时间,对曹文诏没什么印象。可到了军营,那几个唐钥顺麾下的小旗,却像是看到了偶像一般,团团将曹文诏围在了中间,一个个的嘘寒问暖,马屁不要钱的送了上去。 曹文诏依然是保持着那副酷酷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转达了唐钥顺的军令,便赶苍蝇一般的将那些小旗都驱散了。 听到宣度是来与他们抢人的,那些小旗的脸色,立即就不好看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着宣度,满脸的桀骜不驯。 宣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只是将原本隶属于自己麾下的那几个兵卒喊到了眼前。 郭铁耙,刘三,王贵,辛大光,张大猛,五个人看着自己那位明明很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上司,心里面不知祸福,忐忑不安,脸上自然就露出了畏怯的神情。 宣度却懒得理会他们,只是挥了挥手,当先往外走去。 曹文诏负手摇了摇头,不客气地啐了一口,“一群怂包!” 本事不大,火气却大的辛大光,立即就炸了,抡着拳头就朝着曹文诏嚷嚷道:“娘希匹的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曹文诏却是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嘴角微微上翘,牵出了一丝嘲弄的笑容。 那一张欠扁的黑脸,让辛大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拳,狂吼一声,便狠狠地砸了过去。 一些人的脸上,流露出了担忧的神情,那是在为曹文诏的性命与辛大光的前途担忧。 但更多人的脸上,却写满了幸灾乐祸。除了辛大光这种无知无畏的新兵蛋子,在场的诸多人中,谁不知道曹文诏的勇猛在整个抚顺城数千军兵中首屈一指? 辛大光这一拳,就好像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一般的可笑。 曹文诏并没有出手,而只是缓缓抬起了头,一双虎目中,霎时间散发出了刚猛而又狠辣的杀气。 曹文诏,那是刀山火海里拼杀出来的魔神,莫要说辛大光这个只有几分蛮力的庄稼汉,便是山中猛虎林中恶兽,在他的赫赫威势下也要绕着走。 离着曹文诏还有三步远,辛大光的两条腿两条胳膊,就好像灌了铅一般,再也抬不起来迈不开脚了。 豆大的汗珠子,布满了辛大光满头满身。他的脸上,挂着浓浓的不甘。眸子里,满是深深的忌惮。曹文诏虽然一动不动,但却带给了他极大的威压。这种压力,无声无形,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好似有一双开山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瞎闹腾什么?” 宣度回转过身来,冷冰冰地扫了两人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都给我消停点,以后都是一个锅里刨食的兄弟,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曹文诏的眼神再犀利,可宣度却丝毫不以为意。也许是无知者无畏,也许是他笃定了曹文诏不敢对他怎么样,不管如何,宣度一声令下,曹文诏身上的杀气顿时散了去,只是看着辛大光轻轻点了点头,又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了宣度一眼,拱手道:“属下知错了。”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抚顺城下,朝阳初升,料峭春寒还未散去,高跨马上的宣度,却只感觉胸中万丈豪情好似要沸腾了一般。 也幸亏那个登州秀才,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书呆子,无论是跨马挽弓还是平地舞剑,这具身体都并不陌生,凭借着身体的记忆,宣度这才没露了怯。 “此一去,我等三十六人,不知还会有几人还?” 宣度缓缓开口了,声音有些低沉,但低沉中,却有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坚定。 “但是,归来之时,我向诸位保证,定然会是我等建功立业升官进爵之时!” 宣度满腔激荡,意气风发,但手下众人,却都是一脸的不以为然,这让他顿生出一股挫败感。 但是很快,宣度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自己,好像是犯了一个虽不严重,但却很不受人待见的毛病。本打算着入乡随俗,嘴里面之乎者也地适应这个时代,却忽略了这样说话不但自己别扭,手下的那些大头兵,听起来怕也是一样头大如斗。 于是,宣度就扯着嗓子吼了起来:“他娘的,都给老子竖起耳朵好好听着,谁要是再蔫头耷脑的提不起精神来,老子认得你,手里这口刀可没长眼睛!” 不怕当官的骂娘,就怕领头的放冷枪。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这个时代。宣度这一嗓子,让众人都是一个激灵,齐刷刷的把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宣度满意地点了点头,长刀朝东一指,厉声道:“目标,赫图阿拉,出发!” 赫图阿拉,始建于万历三十一年。努尔哈赤在征服了东海库尔喀部后,为求得大明庇佑,曾亲往北京朝贡。见识到了北京城的雄伟壮阔之后,已生出了别样心思的努尔哈赤,回到老寨之后,征发了上万奴隶,在苏子河与二道河交汇处的横岗上新建了一座周长九里,高约七尺的城池,命名赫图阿拉。 辽东多林木,赫图阿拉城便是被一大片森林簇拥在中间。宣度一行,顺水而行,不急不忙,天将日暮时,方才赶到赫图阿拉城外二十里左近。 “下马,扎营。” 宣度遥遥看了眼天边的余晖,咧着嘴翻下马背来。 在他身后的曹文诏,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并没有开口,而只是摇了摇头,翻身下马。 宣度回过头去时,正好看到曹文诏脸上的表情,顿时不满地问道:“你有意见?” 曹文诏拱手道:“总旗大人的安排甚是妥当,小的绝无异意。” “最好是这样。” 宣度伸了个懒腰,皱眉叹道:“这骑了一天的马,浑身都要散架了,半步也不想再往前走了。” 曹文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身寻了处树桩,自顾自地拴好了马。他实在懒得和这个心比天高的文弱书生,再多说一句话了。 宣度仰面躺在河堤的绿草地上,眼望着漆黑的苍穹,心里面暗暗盘算着。 辽东的春天,虽然来得晚一些,但并不妨碍那些憋了一冬的草籽,争先恐后的丛地里面涌出来沐浴阳光。 清香的味道,传进宣度的鼻子里,让他感觉到一阵心旷神怡。 郭铁耙蹑手蹑脚地凑过来,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大人,野外露营,太过危险,何不趁着天色还未全黑,赶到赫图阿拉歇脚?” 宣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要去你们去好了,我是一步都不想动了。” 郭铁耙碰了个没趣,缩了缩脖子,摇头晃脑地走开了。 距离宣度不远不近的地方,曹文诏已搭好了帐篷,生起了一堆火。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 山上的飞禽走兽,水里的游鱼活虾,多不胜数。只一会功夫,四下已飘起了各种香气。 宣度咽了咽口水,翻身坐了起来。 端坐在河堤上啃干粮的曹文诏,虽然目不斜视,但实际上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宣度的动作落在他的眼里,让他不由的又轻叹了一口气。 郭铁耙屁颠屁颠地举着根串着烤野鸡的棍子跑了过去,“大人一定饿急了吧,小的这野鸡烤的外焦里嫩,香脆可口,你赏脸尝一尝。” 宣度缓缓站起身来,表情如水一般的接过了野鸡来,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抬手将其掷进了河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猎手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郭铁耙顿时傻了眼,满脸不解地看着宣度。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身份与职责?” 宣度陡然提高了音调,“谁能告诉我,是谁允许你们生火的?” 所有人都傻了眼,包括曹文诏在内,也无法理解,宣度这是突然发的哪门子疯。 宣度猛地掣剑在手,厉声喝道:“所有人,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在我面前站成一排!” 上官发话,谁敢不从?众兵卒顿时纷纷起身,乱哄哄地涌了过来,你推我挤,好容易才堪堪站成了歪歪斜斜的一排。 宣度脸上挂着寒霜,声音也冰冷似铁,“不要忘记了,我们如今是在敌后!危险丛生,步步艰辛的虎狼之地!我们的每一步,都必须要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如此才能够最大限度地提高我们这些人的生存几率。你们可倒好,这般折腾,是生恐敌人察觉不到你们的存在吗?” 发泄一般的,将脚底下一颗石子踢飞,宣度继续吼道:“我们是斥候!深入敌后,孤立无援的斥候!我们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敌人!不管是耄耋还是妇孺。为了完成任务,或者说只是单纯的为了活下去,我们都必须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都听明白了吗?” 众兵卒面面相觑,大多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有气无力,参差不齐的应答声,自然是不能让宣度满意的,可他心里有数,胡乱发火是没用的,因此稍作沉吟,他便点了曹文诏的名,“你来说说,应该怎么做?” 曹文诏不卑不亢地开口道:“一切悉听大人吩咐。” 宣度冷笑着点了点头,“那好,首先把火堆全都给老子扑灭了,把肚子填饱了,然后随着老子夜袭赫图阿拉!” “什么?” 曹文诏陡然变色,再也无法继续装酷了,慌忙抱拳劝道:“大人三思!” 宣度淡淡道:“我意已决,莫要再劝!” 曹文诏一咬牙,跪倒在地,“非是卑下怕死,实在是事不可为。” 宣度反问道:“有何不可?男儿生于世,当提三尺剑杀敌保国,何惜此身?昔日班定远仅以三十六骑,便敢直捣虎穴,立下不世伟业,扬名至今。我等今日也是三十六人,正是天降大任之际。鞑子久有反意,只因时机尚未成熟,所以隐忍至今。我等拼死一战,就算功败垂成,也可引来世人注意。今日为国捐躯,日后留名青史,岂不美哉?” 如果可以,曹文诏真的很想一巴掌扇晕了这个书生意气的蠢货,将他拖回抚顺城去交给唐钥顺发落。可是,冲撞上官的罪名,却又是他承受不起的。 唐钥顺将他派出来时,曾一再叮嘱他保护宣度的安全,所以曹文诏也只能是在心里面想想而已,而不敢落实到行动上。 宣度背着手,嘴角噙着冷笑,看着曹文诏一张脸上阴晴不定,心里面舒服了许多。 曹文诏彷徨无计,一咬牙根,也是发了狠,“大人若不怕死,那小的舍命相陪就是了。只是希望大人你,莫要辜负了唐把总的一片美意。” 宣度挑眉问道:“什么意思?说明白些。” 曹文诏也是豁出去了,咬着牙道:“小的一条贱命,无足轻重。可大人若是枉死疆场,岂不是让唐小妹空欢喜一场?” “什么唐小妹?” 宣度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想明白了,唐钥顺对他关爱有加的原因所在,也终于弄明白了,唐钥顺要自己答应的那件事是什么。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啊! 宣度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前世到死一直都是光棍一根,无人青睐,自然就无法领会唐钥顺那老泰山看女婿的眼神了。 宣度自然不会在乎那个唐小妹是不是伤心难过,可是被曹文诏这一打岔,却没办法继续装下去了。 他再糊涂,也不会真的去做以卵击石的蠢事。赫图阿拉再是不堪,也是女真人的老巢,就算自己手下是当年纵横河朔来去自如的宋江三十六天罡,也一样没任何可能斩敌夺城。 淡淡地扫了曹文诏一眼,宣度淡淡问道:“那依你之间,我该如何?” 曹文诏很清楚,自己必须要掏出些干货来了。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如果任由这只会夸夸其谈的死秀才胡闹下去,那么自己这伙人,早晚都要交代在这片陌生的黑土地上了。 拧着眉想了片刻,曹文诏拱手道:“女真人残暴多疑,强攻绝非上策,依属下之见,我等此行,当以探查情报为第一要务。” 宣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详细些。” 曹文诏点点头道:“据我所知,咱们兄弟当中,倒是有三五个会说女真话的,又因为女真人与我汉人体貌相差并不明显,所差尽在服发,大人何不派这几人假扮成女真人,偷偷摸进赫图阿拉查探消息?” 宣度沉吟道:“此计倒是可行,只是事关重大,我若不亲往,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曹文诏抿了抿嘴,拱手劝道:“大人身份尊贵,不可轻涉险地。建州女真,虽向来对我大明恭敬,但毕竟是蛮夷之地,不懂教化,若是被人识破起了冲突,怕也是很难全身而退。大人若是信得过属下,便由我带队走一遭可否?” 宣度固执地摇了摇头,“我并非信不过你,实在此事太过紧要。这样吧,到了赫图阿拉,我一句话不说,扮作哑巴就是了。” 曹文诏张了张嘴还要再劝,宣度却斩钉截铁打断道:“我意已决,休要再劝!” 女真,起源最早可追溯到商周时期的肃慎,隋唐时被称为黑水靺鞨。北宋末年,女真人第一次震惊了天下,崛起于黑山白水间的女真人,在他们的首领完颜阿骨打的带领下,自北向南,自西向东,将对峙了数百年的两个庞然大国辽与宋都踩在了脚底下。 称雄黄河上下近百年后,比他们更坚韧也更强大的蒙古人横空出世,取代了女真人在长江以北的统治地位。 汉族的脊梁,葬身于崖山之下的那片海水之中。而鸟兽散的女真人,则又回到了他们熟悉的长白山下,重新过上了以狩猎捕鱼为生的生活。 广袤的东北平原虽然土地肥沃,但女真人却不擅农耕,因此想要填饱肚子,就只能冒着危险硬着头皮与山中猛兽为敌。 无论是飞禽还是走兽,大多都是在夜间活动。女真人白天上山采蘑菇捡木耳挖人参,除非运气好到逆天,能碰到千年万年的老山参,否则到马市上能换来的东西毕竟有限。只有等到天黑了,他们三五成群的背上弓弩,提着猎叉进了山,才能真真切切地改善他们的生活。 御寒保暖的皮毛,强身壮体的兽骨,可都是明人眼里的稀罕东西。运气好的话,捕获到一张完整的虎皮,那可能是在马市上换回一口铁锅的。 职德部,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女真部落,原活动于绥芬河流域,但因在元时参与暴乱,被迁至二道河畔。 努尔哈赤起兵不久,便征服了这个人丁稀薄的部落。职德部现任首领职德乌伦已经六十多岁了,可却是老当益壮,挽得了硬弓斗得了猛虎,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若不是两鬓有些斑白了,就和年轻壮小伙没什么两样。 天已经完全黑了,山路变得湿滑而陡峭,可这对乌伦老人却没有任何的影响。他的双脚如飞,双目如电,丛林中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 跟在乌伦老人后面,是六七个还未成年的半大小伙,但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了。 乌伦老人突然停住了脚,一双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借着朦胧的月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爷,这才刚刚进山,离着那些黑瞎子还远着呢,你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少年猎手紧张地竖起了耳朵,却没听到任何声响,不由有些关切而又疑惑地开口问道。 乌伦老人摇了摇头,轻声应道:“我也不知为何,今晚这心总是跳个不停,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少年一拍胸脯,“阿爷,你莫非是看不起俺们几个?怕俺们拖了你的后腿不成?” 乌伦老人抿了抿嘴,“你们这几个兔崽子,也是打小就跟我进山的,倒是不怕碰到那些不会说话的畜生。” 少年哈哈笑道:“那阿爷怕个什么?咱们职德部是英明汗的忠诚部下,咱爷们不去找别人的麻烦也就是了,谁还敢撩拨咱的虎须不成?” 另外一个少年猎手高声附和道:“阿虎说的没错!在这赫图阿拉附近,除了早就跟着英明汗打天下的老寨旧部,咱职德部的勇士,走在路上谁不高看两眼?” 职德阿勇,如他的名字一般,虽然年不过十四岁,但两臂却有千斤的力气。若不是乌伦老人担心,他早就投军作战去了。 乌伦老人又叹了口气,“但愿,是我多想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死虎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人老成精,这句话其实一点错都没有。 老猎手的感觉,也并没有出错。因为就在前方不远处路两边的密林中,早有一队虎视眈眈的兵勇盯上了他们。 曹文诏盘腿坐在一颗大树下,双目微闭,神情轻松。 女真人虽悍勇,但有心算无备,又占据着绝对的人数优势。他可不认为,已成了笼中鸟网中兽的女真猎手,还能逃出生天去。 乌伦老人的脚步很轻,甚至连呼吸都比平常小心了许多。进了山之后,他就好像和这里融为一体了一样。 女真人生下来,就是天生的猎手。哪怕年轻如阿勇等人,也早已经能搏虎逐鹿了。可是,他们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这些人,也会成为别人的猎物。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曹文诏缓缓睁开了双目,眼中凌厉的精芒一闪而过。 乌伦老人的心跳,越来越快,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怀疑过自己可能是真的老了,可到了最后,他还是不敢领着这些职德部的未来继续冒险了。 所以,他站住了脚,想领着人原路返回。 可是,曹文诏会给他这个机会么? “动手!” 曹文诏豁然站起,爆喝一声,手里的牛角长弓也顺势拉满,一弓三箭,如奔马般疾射而出。 “快趴下!” 同一时间,不分先后,乌伦老人也嗅到了危险。就在曹文诏站起的同时,乌伦老人趴了下去。 于是,乌伦老人躲过了这必杀的一劫。可是他的孙子们,职德部的未来,却无一人幸免于难,全部惨死于明军的突袭之下。 曹文诏有些讶异地看了乌伦老人一眼,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一声声明显带这些稚嫩的惨叫,传进了乌伦老人的耳朵里,让他的那颗心,如遭刀砍般痛不欲生。 职德部并不大,族中男女老幼全都算上,才不过只有几百人而已。而今眨眼之间,族中最有力气最有前途的小牛犊子们,就死在了自己面前,让乌伦老人的胸腔中,充满了滔天的仇恨。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那擦着头皮飞过去的一箭,告诉他偷袭了自己的这个人,但论箭术的话,足可与女真第一勇士莽古尔泰相媲美。这样的猛人,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 所以,纵然心里面的仇恨翻腾如开锅,但乌伦老人还是高举着双手缓缓站了起来。 曹文诏嘴里叼着根草根,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这老货,倒也乖觉。放在平时,或许能饶你一条狗命。但今日,你却非死不可!” 乌伦老人,是能听懂大明话的,因此闻言之下,大骇失色,一个鹞子翻身,咬着牙顺着荆棘丛生的山坡滚了下去。 乌伦老人心里很清楚,留下来,必死无疑。豁出去,或许还能捡回条性命。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在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多岁的女真,已经是赚到了。生死可以不在乎,但他却必须要把明军出没的消息传出去。对于努尔哈赤,他是忠心耿耿的。 可是,乌伦老人的一腔忠心,却并没有感动老天饶他一条性命。因为,他的对手叫做曹文诏。 黑夜里,一道白光闪过,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插进了乌伦老人的后心。 轻轻拍了拍手,曹文诏一努嘴,“动手!” 努尔哈赤固然雄心勃勃,但却无奈女真的生产力太过底下。捕鱼打猎都是好手,建城就不擅长了。 因此赫图阿拉虽名为城,但看上去,却更像是一个大一些的部落。 七尺高的城墙,甚至不如中原一般人家的院子高。而筑墙用的,也大多都是形状各一的山石,凸凹不平。 《孟子》中提到过,在战国时期,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已很普遍,诸如临淄等大城,外城墙更是超出了十里。而近三千年之后的赫图阿拉,外城却仅只有八九里。 在宣度等人看来,赫图阿拉实在不值一提,可是对女真人而言,这座城池,却是他们无比宝贵的财富。 他们的祖先,虽曾在中原大地上纵横驰骋风光无限。但时过境迁,元明两朝,留给他们的回忆,却大多都是被奴役的悲惨下场。 他们居无定所,只能与野兽为伴,时时刻刻都生存在巨大的风险之中。所以,这座城池的出现,带给了他们极大的安全感。 女真人虽不多,但一座赫图阿拉也没可能容下所有的女真人,除了努尔哈赤的亲族,便只有各种匠人以及八旗兵丁,才有资格在赫图阿拉安家。 匠人在明朝,属于最低等最卑贱的职业。但在赫图阿拉,一个个却全都是宝贝。 而八旗之中,更是汇聚了女真族中最勇猛的战士。所以,对于一般女真人而言,能够居住在赫图阿拉,那简直是天大的荣幸。 所有进城的女真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一脸仰慕的神情,更甚至有人长跪在城门前祈祷膜拜。 守门的兵卒,对于这一切,早已经习惯了,因此一个个脸上全都是见怪不怪的神情,平静地享受着城外的族人们的羡慕。 当全世界都是疯子的时候,唯一的正常人就不正常了。所以,当有人面无表情要进城的时候,门卒立即不愿意了。 这是一队抬着只死老虎的猎人,总共六个人,看上去都还算精壮。当然,比起勇猛无畏的八旗勇士来,可就差的太远了。 “你们,进城做啥?” 门卒的头头,来自上三旗中的正白旗,出身女真大姓赫舍里氏,名叫刚尔泰,三十多岁,高昂着头,满脸彪悍中透着掩饰不住的高傲。 走在最前面的猎户,满脸谦卑地施了个礼,“回禀老爷,小的们昨晚运气好,逮到了这头大家伙,想着进城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给族人换点吃的用的。” 刚尔泰眯着眼睛拿刀挑了挑那只死老虎,啐了一口道:“你们的运气是不错,老街那边,麻承塔正在收购皮毛准备去抚顺与明人互市,你们捕猎来的这头老虎,若是被他看中了,说不定真能换两袋粮食回去。” 猎户点头哈腰地奉承道:“多谢老爷指路,小的们感激不尽。” 刚尔泰又哼了一声,摆了摆手,“去吧,路上小心着些,睁大了眼睛,别冒冒失失冲撞了贵人。” 赫图阿拉,对于绝大多数明人而言,都是陌生的。但分散在东北各地的女真部落足有数百个,没有来过这里的,也为数不少。所以这些猎户一路沿街相问,倒也并不显得突兀。 宣度不得不承认,他对曹文诏,已经有些另眼相看了。本以为这家伙就是个只有几分力气,却无半点心机的莽撞粗兵痞子,如今见他身在虎穴之中,却依然面无改色游刃有余,心里面便暗暗对其生出了几分敬佩。 女真老街,在城东南,街长约百十多步,远远望去,牌匾林立,甚是热闹。 曹文诏揉了揉鼻子,压低了声音提醒宣度道:“去岁辽东大旱,咱们的日子不好过,女真人也强不到哪里去。住在城里面的,还勉强能有口吃的,城外面的,可就凄惨多了。所以,我想这就是女真人着急要与我大明开互市的原因吧。” 宣度点了点头,同样低声回道:“麻承塔,这个人你之前有听说过么?” 曹文诏摇了摇头,“没有印象。” 宣度道:“想办法取得他的信任,一定要摸清楚他的底细。我怀疑,女真人这一次,并不打算要与我大明单纯的互市。” 曹文诏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往前走去。 毕竟是蛮夷之地,女真老街之上,店铺虽然不少,但多是马具店,干果店,皮毛店等类,米粮店,丝棉店都少之又少,就更不用说酒肆茶馆了,所谓的女真贵族,也仅只是相对于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民而言。 《水浒传》里,武松打死了大虫扛回县城去的时候,惊动了满县的人,也让他一夜之间成为了名满天下的大英雄。可是对于女真人而言,猎虎捕熊,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因此这一路之上,连侧目相问的人都没几个,就自然更不会有人为他们敲锣打鼓地庆祝了。 直到走进了老街,才终于有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凑了上来,小声问领头的曹文诏道:“这位壮士,可是要卖死虎?” 曹文诏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是又怎样?” 那人的一双小眼睛,立即眯成了一条缝,“那你遇到我,可算是碰对人了。不是我张大吹牛,这满街的商贩,也只有我能一口吃下这头死老虎来。” 曹文诏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淡淡问道:“张大?你是明人?” 张大满不在乎道:“你我都是效忠在英明汗手下,又分什么明人女真?这头死老虎,分量虽然不轻,但卖相只是一般,皮毛发暗不说,也不是完整的,因此我最多只肯拿一带粟米与你交换。” 曹文诏断然摇头拒绝,“太少了,不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麻承塔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不换?” 张大呵呵冷笑了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等你再回来找我的时候,我可只肯出半袋了。” “哦?” 曹文诏皱眉看了他一眼,“你为何这般笃定?” 张大淡淡道:“我刚才已经和你说过了,四月十三之前,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敢与你们交易。” 曹文诏问道:“这是为何?” 张大努努嘴道:“再往前走约莫五六十步,麻承塔正在大肆收购各种皮货,为下个月的互市做准备。” 曹文诏皱眉道:“那我就与这个麻承塔交易好了。” “那你自便好了,只是到时候休要怪我没提醒过你自投罗网!” 张大扔下这句话,再不啰嗦,转身便走。 曹文诏仿佛被吓到了一般,一把扯住了张大,满脸惊惶地问道:“大爷你行行好,再多加点吧。只拿回去一袋子粟米,我没法和族人交代啊!” 张大断然摇头,“这不可能!我明告诉你,在我这,你还能换回一袋粟米去。可你若是把这死老虎交给麻承塔,不但换不回任何东西,还有很大的可能将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 曹文诏是个好演员,很配合地抖着腿,脸色难看地道:“伟大的英明汗,怎么可能容忍这般的事情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张大一脸不以为然道:“英明汗固然英明,但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头等大事,可不是你我这样屁民的生死,而是伐明大业的成败!” “啊?又要打仗了吗?” 这一次,曹文诏脸上的惊恐,倒不全都是装出来的。他的演技再是高超,其见识也绝对比不过穿越而来的宣度。所以,他和唐钥顺一样,宣度的话虽信了两分,但内心里,仍然是不愿相信向来对大明朝毕恭毕敬的努尔哈赤果真是生出了异心来。 张大虽是个汉人,但毕竟看上去已经在赫图阿拉生活过一段时间了,勉强算得上是半个地头蛇了,消息肯定要比他们灵通得多。 张大的脸上,却全没有曹文诏那样凄惶,反而隐隐带着一股兴奋,“这些天来,城西的军械厂日夜叮当作响不绝于耳,八旗各部更是早晚操练,一日不歇。这说明了什么?很显然,是烽烟将起的前兆啊!” 曹文诏皱眉又问道:“那也有可能是要对叶赫部动兵,一雪前耻。为何你就敢笃定,英明汗是要与大明交战呢?” 张大嗤笑一声,“没见识的蛮子!若只是针对叶赫部,那麻承塔这些天又忙活个什么劲?满城人谁不知道,说难听点,他麻承塔是英明汗脚跟前的一条恶狗?” 曹文诏与宣度速度极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演技再度爆发,强咬着牙固执地摇了摇头,“一袋粟米太少了,我还是要去前边看一看。” 唾沫星子费了无数,却依然没吓唬住这些头脑简单的女真蛮子,张大不由地感觉到了一阵气馁,没好气地甩了甩手,“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榆木脑袋,一会儿你可别哭着喊着来求我!” “你们几个,是哪个部落的?” 张大并没有骗人,宣度等人抬着死老虎往前走了还没多远,便围上来了三个凶神恶煞的女真人。 为首一个,身长六尺还多,虎背熊腰,满脸的络腮胡子,目露凶光,身上披着一件虎皮大氅,袒胸露腹,腰间横别着一口鹿皮作鞘的长刀。 曹文诏身高本也并不矮,但在这条昂藏大汉面前,却一下子变成了秀气文弱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使劲咽了口唾沫,这才颤抖着回答道:“各位大爷,小的们来自乌延部,世代居住在蝉舂河畔,因去年大旱,河水断了流,族人们活不下去,便迁徙到了英明神武的英明汗跟前,祈求得到他老人家的庇佑。” 壮汉神情舒缓了一些,满意地点了点头,抽出刀来挑了挑那只死老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这死老虎,归我了!” 曹文诏为难地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那大爷,要拿什么和小的换呢?” 壮汉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头,却懒得再开口了,因为他身边两个熊罴一般的随从,已经一左一右嗷嗷叫着将曹文诏高高举了起来。 依曹文诏的身手,自无可能这般轻易的就被制住,可如今他的身份限制,让他不得不咬着牙咽下了这一口恶气。 曹文诏挣扎着叫嚷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伟大的英明汗,难道就放任他的忠心部属受人欺负么?” 壮汉不屑的冷哼一声,“小子,你给爷爷记住了,在赫图阿拉,敢对我麻承塔大呼小叫的人,不超过两个巴掌。念在你愚昧无知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的狗命。再有下次,就莫怪爷爷不客气了。” 麻承塔话音刚一落下,两个随从便同时撒了手,放任曹文诏丛半空中摔落。 好汉不吃眼前亏,曹文诏再敬业,也不敢拼着摔个半身不遂的可怕后果装下去。虽身在空中无处借力,但却凭借着超强的腰腹力量硬是咬着牙来了个鹞子翻身,让人瞠目结舌的在间不容发之际扭转身体,让双脚先落到了地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麻承塔能被努尔哈赤看中,所凭靠的,可不仅只是他那一身蛮力。曹文诏这矫若惊龙的身手,让他顿时看傻了眼,不敢相信地问两个随从道:“阿勒泰,平托,你俩做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两个随从也是吃惊不小,连连摇头道:“这怎么可能?这小子肯定会妖法,莫说我俩是发力往下摔的,便是不发力,他也不可能安然无事的。” 曹文诏一脸轻松地擦了擦手,斜眼看着麻承塔道:“现在,我有资格与你谈条件了吗?” 麻承塔深深看了曹文诏一眼,“你想要什么?” 曹文诏伸出三个手指头,“上等粟米,三袋!” 麻承塔想也不想,断然摇头拒绝,“那太多了!我最多只能给你半袋。而且我明白告诉你,在赫图阿拉,如果你不肯卖给我,那绝对没有人敢与你做交易!” 曹文诏赌气一般地咬牙道:“那我就多走几步,去和明人交易!” 麻承塔咧嘴大笑道:“那好,那你们就过几日随我一起去抚顺互市好了。” 曹文诏哼道:“我们自己有腿有脚,也认得路,为什么要和你这个混账结伴?” 麻承塔好像换了个人一般,被曹文诏指着鼻子骂也不生气,咧着一张散发着浓浓臭味的大嘴笑道:“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不听我的,那你们这些人,绝对没可能活着走进抚顺城!” 曹文诏满脸不甘地咬了咬牙,“可是我的族人,还在饿着肚子等着我们拿粮食回去救命呢!” 麻承塔哈哈大笑道:“那简单,我送你一袋粟米,你随便打发两个人送回去不就行了?” 曹文诏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不敢相信一般地瞪着麻承塔问道:“当真?” 麻承塔努努嘴,那个叫平托的随从,便走进了街边的一处铺子,很快便扛出来了满满一袋粮食,足有七八十斤重的样子。 当然,对于穿越的宣度而言,一时半会间很难适应一斤十六两的计量。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这一大袋子粟米,全都压在了他的肩头上。 宣度不会女真话,不敢张嘴,因此只能拿眼睛去瞪曹文诏。 曹文诏不为所动,又点到了这行人中武艺仅次于他的张猛子,用女真话吩咐道:“你们两个,马上将粮食送回寨子去,在路上不要耽搁,记住了吗?” 宣度恨恨地咬了咬牙,跺跺脚转身便走。 目送着宣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曹文诏这才转过身去,一脸果决的对麻承塔道:“你要我做什么?” 麻承塔抚掌大笑道:“聪明!不过事关重大,我现在不能和你细说,等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虽然麻承塔什么都没说,但曹文诏心里面却是一清二楚,努尔哈赤,已经坐大的努尔哈赤,果真已有了反意。如无意外,短期时间内,怕是就要对大明动手了。 粟米,自然是不需要送回去的。宣度两人要送回去的,是努尔哈赤蠢蠢欲动的紧急军情。 一切,都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宣度皱着眉头坐在河边,脑海中反复盘算着麻承塔说过的话,心里面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女真人的用兵计划。只是,在没有拿到确切证据之前,他的猜测,怕是并不会引起抚顺城那些大人物的警惕。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小命,赫图阿拉,都必须要再回去闯一闯。 两封密函,一封给唐钥顺的,将自己所有的猜测全都写了下来。另外一封给抚顺守备,千总王命印的,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赫图阿拉的情况以及女真八旗和麻承塔的动向。 打发了四名手下,连夜赶回抚顺的同时。宣度与张猛子,则再一次返回了赫图阿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四贝勒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月隐星稀,夜路难行,宣度本打算着抢在赫图阿拉关城门前赶回去,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并不长的山路,两人却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等他们赶到赫图阿拉城前的时候,已是过了戌时,城门早已经牢牢关闭了。 轻叹了一口气,宣度摇头往回走去,“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在附近寻个落脚的地方将就一夜,等明日一早再进城了。” 张猛子皱眉道:“小的自然没问题,可是晚上风寒露重,大人的身子骨,能撑得住吗?” 宣度满不在乎的笑道:“放心,我没事的,咱们走吧!” “哪里走!” 静谧的黑夜里,突然炸响了霹雳般的一声吼,影影绰绰中丛四面八方冲出了一群人,将宣度两人牢牢地围在了中间。 “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明人奸细,给我剁碎了喂狗!” 那粗犷嘹亮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一般嗡嗡作响,震的宣度两耳几欲炸裂。而他嘴里说出来的女真话,宣度却是听不懂的,但用脚趾头猜也肯定知道不是要请自己吃饭。 难不成,自己这就要领盒饭了? 幸亏,女真人里面也不全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还是有明白人的,就在宣度崩溃之前,有人及时站了出来,“芒尔达,先问清楚了再杀也不迟。” 芒尔达,自然就是刚才喊打喊杀的那个莽汉了,闻言不满地哼了一声,“霍利,虽然你是四贝勒的亲戚,但别忘了,我才是佐领。” 霍利苦笑着摇摇头,“你当然是佐领,我从未否认过。但这两个明人,也不可说杀就杀。或许,从他们身上,能挖出一些有用的情报来也说不定。” 芒尔达不满地嘟囔道:“每次都是你多嘴,一点都不爽利,半点也不像咱女真的爷们!” 霍利也懒得和这个浑人计较,直接看着宣度用一口流利的汉话问道:“你们,是谁的手下?” 宣度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吭。 霍利背着手,冷笑着绕着两人转了个圈,“我本打算着,若你们能有点用,便求个情饶了你们的狗命。现在看来,我给你们机会,你们却不知道珍惜啊!” 张猛子双拳紧攥,爆喝一声,“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老子和你们拼了!” “不要冲动!” 宣度拽住了张猛子的胳膊,大脑急转,计上心来,冷笑一声道:“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英明汗手下,居然是这么一群不懂礼数的夯货,真令我大失所望!” 霍利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宣度负手,昂然回道:“我听闻英明汗发出招贤榜,声称无论是女真人,蒙古人还是明人,只要真心投靠,英明汗必然量才使用,不知有这回事没?” 霍利阴仄仄地笑道:“这事,自然是有的。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宣度淡淡道:“信与不信,都在于你。若要杀我,也是我两眼无珠,自取死路。便是刀斧加身,我也无话可说。” 霍利狐疑地打量着满脸淡定的宣度,心里面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宣度的话,霍利半信半疑。芒尔达却听不懂汉话,怕霍利上当被骗,焦躁地爆喝一声,提刀在手,“明人最是狡猾,别跟他啰嗦了,一刀杀了了事!” “不可!” 霍利伸手拦住了芒尔达,又问宣度道:“你姓甚名谁?为何要来投我女真?” 宣度冷静回道:“在下姓宣名度,登州人氏,本是县中秀才,因遭县中狗官欺凌,被迫渡船北上辽东。却没想到刚摆脱官贼,又遇上了兵匪。在下走投无路,又深恨明廷,因此才打算着要来投奔英明汗,以报我之血海深仇!” 霍利紧抿着嘴唇,脸上阴晴不定。努尔哈赤对汉族的文化,向来都是极度推崇的。一本在中原烂大街的《水浒》,却被他奉若至宝,更是在赫图阿拉城内建起了文庙,在女真基层干部中推行汉语扫盲。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似宣度这般的不第秀才,在大明可以说遍地都是。但对于半开化的女真人而言,却是宝贝疙瘩一般的存在。若宣度是真心投奔,那定然会受到努尔哈赤的重用,飞黄腾达是可以预见的,而推举他的霍利,也必将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八旗中的显赫人物。 可是,这个宣度,值得他信任么? 富贵险中求,拼了! 更何况,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 霍利已经决定了,将宣度带回城交给他的那个亲戚四贝勒处置。宣度若是能取得四贝勒的信任自然最好,若是在睿智的四贝勒面前露出马脚,那也怪不得自己了。 想到这里,霍利朝着芒尔达拱了拱手道:“这一次,算我求你,欠你一个人情,将这俩人交给我处置如何?” 芒尔达啐了一口,不满道:“我能用这两个奸细的人头,换回好大一桩军功,你能给我什么?” 霍利平静道:“我可以在四贝勒面前保举,升你为参领!” “咕咚”一声,芒尔达使劲咽下去了一口唾沫,两眼泛着贪婪的目光,“你说话好使?” 霍利道:“四贝勒虽然在四大贝勒之中排名最末,但也是英明汗最信赖的儿子,大事我不敢说,这点小事,我想英明汗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吧?” 芒尔达咧嘴笑道:“这倒也是。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 霍利淡淡道:“只不过,若是被英明汗知道,你擅自杀了来投奔的义士,后果如何,自己去想吧。” 芒尔达是个粗人,斗心眼哪里是霍利的对手?这又是甜枣又是大棒子的,让他很快就投了降,只是还不忘提醒霍利,“你若是说话不算数,老子一定和你拼命!” 将宣度两个人捆成了粽子一般,霍利领着两个人,连夜叫开了城门,押送着宣度与张猛子,来到了一处门前。 门不算大,也没有多高,门上面高悬着块牌匾在夜色中也看不太清楚。 夜虽深了,但门里面还灯火通明,大门也并没有关。霍利站在门前,叩门高声问道:“四贝勒可曾歇下了?” “谁在门外叫嚷?活腻味了不成?” 门里面撞出一条大汉来,满脸煞气,横眉立目,光着膀子,站在飕飕寒风中却感觉不到冷一般。 霍利慌忙躬身施礼,满脸谦卑道:“原来是武拜大人,小的是觉尔察氏的霍利,有要事禀告四贝勒。” 武拜斜眼瞥了霍利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四贝勒正在忙呢,没空见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霍利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着牙壮着胆坚持道:“事关重大,小的还是想要当面禀报四贝勒。” “混账!” 武拜飞起一脚,将霍利重重地踹了出去,“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四贝勒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霍利的嘴角渗出了黑红的污血,整个人好像散了架一般,但一双眸子却好似饿狼一般死死地盯住了武拜。 武拜大跨出两步,不由分说,抡拳便要再打。 “住手!” 这个声音,清冷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让看上去无比嚣张的武拜,果真乖乖收了手,退后两步,拱手道:“四贝勒,这厮不是好人,打死算了。” 努尔哈赤登基称汗时,设四大贝勒辅政,按月分直,分别是大贝勒次子代善,二贝勒侄子阿敏,三贝勒五子莽古尔泰以及四贝勒,八子皇太极。 皇太极时年二十七岁,正值壮年,文武双全,正白旗旗主,乃是女真中有数的权势人物。 借着微弱的灯光,宣度抬头去看皇太极时,只见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枭雄,却是一脸的憨厚相,国字脸,鼻直口方,两眼眯在一起,似笑非笑。 霍利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艰难爬到了皇太极跟前,“四贝勒,求你为我做主!” 皇太极将他扶了起来,笑眯眯地安慰道:“武拜就是个点火就着的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要去招惹他?都是自己兄弟,打打闹闹,本也正常,此事到此为止,算了吧。” 很显然,武拜在皇太极心里面的位置,要比霍利重得多,轻轻一笔就带了过去。 霍利自然是不甘心就此罢休的,可是皇太极不肯为他出头,他也只能是咬着牙将这口恶气咽了下去。 皇太极抬起头,将目光在宣度与张猛子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不带任何的感情。 “说吧,这么晚来找我,所为何事?” 霍利心里面,已经将处事不公的皇太极,也一块恨上了。可他想要报仇,却只有通过皇太极,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不忿,尽可能用恭顺的语气回道:“这个人,自称是明朝秀才,要来投奔英明汗跟随四贝勒创下一番大业。” “哦?” 皇太极点了点头,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宣度身上,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笑着问道:“哪里来的?” 女真贵族,以会说汉话为荣,皇太极自然也不例外,一口标准的大明官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没有半点的违和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用间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宣度昂然而立,直视着皇太极冷笑道:“这就是女真的待客之道么?” 皇太极看着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宣度,眯着眼睛道:“我们女真人天生实诚,对待朋友,好酒好肉。但若进门的是不怀好意的豺狼,那自然少不了棍棒伺候。所以现在我很想知道,你是朋友还是豺狼呢?” 宣度昂然道:“若信我,一切好说。若不信我,那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皇太极笑问道:“那你让我,如何信你?” 宣度淡淡道:“听说英明汗最爱读《三国》,并且在文馆内开课教授,那四贝勒对三国中的人物事件想必也是了然于心了?” 皇太极傲然道:“这是自然。” 宣度道:“那我斗胆请问,四贝勒可知曹孟德与贾文和,刘玄德与诸葛孔明乎?” 皇太极涵养很好,并未动怒,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宣度笑了笑道:“那四贝勒可知,贾文和投曹之前,可谓是杀害曹操长子曹昂,爱将典韦的罪魁祸首。而刘皇叔为求贤才,不惜屈尊三顾草庐,顶风立雪而不惧寒冷。四贝勒以为如何?” 皇太极微微颔首,“说下去。” 宣度道:“曹孟德腹可撑船,以德报怨,方才能横扫六合八荒,成就不世霸业。而刘玄德更不必多说,若非他以诚待人,实心相请,卧龙又怎可能出山辅佐?又怎可能挽狂澜于既倒,在风雨飘摇中为大汉国祚续命?” “好!” 皇太极大喝一声,双目灼灼地瞪着宣度厉声问道:“两汉相加,拥国祚四百年。那你告诉我,大明国祚,还有多少年?” 宣度一咬牙,也是豁出去了,“自始皇帝泰山封禅以来,两汉两宋再加上李唐,或亡于内乱,或亡于外侵,国祚从未有超过三百年而不断绝者。大明立国,自太祖皇帝至今,已两百五十余年,以我思之,若无意外,当也不过三百年而已。” 这些话,如果传出去,就算大明朝不以言论罪,但宣度也一定会落的个诛灭九族的下场。 所以,皇太极再看向他的目光,已变得柔和,亲切了许多,“说一说你的依据。” 宣度刚要开口,却见皇太极一摆手,吩咐霍利道:“赶紧为先生松绑。” 霍利傻呆呆地点了点头,刚要伸手却见皇太极已亲自上前,为宣度除去了绑缚,双手搀着他,“先生恕罪,非是皇太极有意刁难,实是关键时刻,不得不谨慎些。” “无妨。” 宣度表面上平静如水,心里面却总算是感觉到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皇太极将宣度请进了衙门里,请宣度坐下了,又吩咐仆人奉上了茗茶,这才坐直了身子开口问道:“汉亡于权贵乱政,唐亡于藩镇割据,宋则亡于外族入侵,观如今大明,虽看似气数将尽,但余威尚在,万历三大征便是明证,先生又如何断定,大明亡国不远呢?” 宣度皱眉摇头,“四贝勒所言并不符实。” “哦?” 皇太极好奇问道:“有何不实之处?” 宣度缓缓道:“汉,唐,宋三朝覆灭之因,看似各不相同,但实际上,却是同一个原因所致。” 夜虽已深,但皇太极却无半点倦意,兴致勃勃地拱手道:“请先生赐教。” 宣度缓缓伸出四个手指,“四个字,土地兼并。” 皇太极皱眉想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老百姓没了土地,自然就要饿肚子,活不下去了便只能揭竿而起。自黄巾到黄巢,莫不如是。” 宣度道:“正是如此,方今大明,表面上看还算稳固,但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这些年来,天灾就没断过,国库早已入不敷出,勉力维持而已。各地藩王,就好似吸血鬼一般,圈地贪钱,疯狂啃噬着大明的元气。民失其地,则人心必然不稳。兵失其饷,则必然无心战事。蒙古人虽也失去了锐气,但英明汗的横空出世,则必将使大明东北边塞风雨飘摇,一旦打通了关宁防线,则八旗勇士呼啸南下,明军又如何能挡得住?” “说得好!” 皇太极抚掌大笑道:“今遇先生,如大旱逢甘霖,好生痛快!” 宣度在心里面,暗叹了一口气,自己自然是不会做汉奸的,但为了保住性命,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皇太极满脸的兴奋之情,“现在有些晚了,父汗怕是已睡下了。明日一早,我便将先生举荐给父汗,他老人家,必然会欢喜的紧。” 宣度拱手道:“多谢四贝勒抬举,在下惶恐。” 皇太极拍拍手,招呼来了仆从,“收拾出两间上房来,请先生下去安歇。” 宣度又谢过了皇太极,随着仆从当先走了出去。张猛子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疑惑,以及鄙夷。 目送着宣度以及张猛子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皇太极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眯着眼睛招了招手吩咐武拜道:“你这就去安排两队精干探子,一队去抚顺,一队去登州,务必将这个宣度的底子给我摸个清楚!” 武拜拱手领命去了,留下皇太极一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攥紧了双拳自言自语道:“若你是真心助我,我必会以国士待你。但若你不怀好意,那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一夜,有很多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身在狼窝虎穴,宣度整整一晚都合不上眼,一颗心剧烈跳个不停,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对他而言,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卧底,他前世做过,敌后潜伏,也并不陌生。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完全陌生的。最重要的是,如今的他,其实是在逆天行事。 历史的滚滚潮流,或许会因为一个两个人的出现,而改变方向。但滔滔大势,却从来都是人力可以阻挡的。 宣度,能成为一个改变历史的人么? 他希望自己是,但心里面却完全没有半点信心。 或许,满洲入关坐天下,有一定的运气。但不可否认的是,千疮百孔,内忧外患的大明,已经很难再坚持太长时间了。 如今,万历皇帝还在位,携万历三大征的威势,大明江山还不会出现太大的动荡。可是,已经年近花甲的万历皇帝,还能活多久?宣度记不太清楚了,但有一点他很确定,明朝皇帝除了太祖朱元璋与成祖朱棣外,大多短命,万历皇帝与他的祖父嘉靖,虽只有一甲子左右的寿命,但已经算是高寿了。 一夜胡思乱想熬到了天亮,宣度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去院外水井旁洗了把脸。 冰凉的井水,让宣度猛打了个激灵。直起腰来,晃了晃脑袋,深吸了一口同样冰凉的空气,宣度看到了铁青着脸走进院来的张猛子。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猛子压低了嗓门,没好气地开口问道。 宣度不自然的笑了笑,无言以对。 “孬种!” 张猛子不客气地啐了一口,转身便往外走。 宣度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了一声长叹,摇摇头,回屋了。 张猛子气呼呼地跟了进来,满脸火气恨不得找人打一架才能痛快些。 宣度不想和他打架,自忖也打不过他,所以也不去理他,自顾自地坐下了。 张猛子瞪着一双牛眼,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门外已走进了一个端着托盘的侍者,是来给宣度送早饭的。 宣度随意扫了一眼,眉头便深深蹙在了一起,冷哼一声,“你们四贝勒什么意思?这是给人吃的东西么?” 宣度不会说女真话,那侍者也听不懂汉话,因此也没搭理他,放下托盘转身便往外走。 托盘里,静静地躺着着两个黑不溜秋的面饼子,从外表上也看不出是什么面来,反正一定很粗粝很难下咽就是了。 “你给老子站住!” 宣度使劲一拍桌子,满脸气愤,好像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般。 那侍者回过头,满脸不解地看着宣度,用女真话小声嘟囔了一句。 张猛子咧了咧嘴,乐出了声来。 宣度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告诉他,让他把这些猪食拿回去。去转告皇太极,如果这是他四贝勒的意思,那老子就不伺候了!” “先生,你误会我八哥了!” 张猛子翻了翻白眼,刚想要开口,这个时候门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个身材瘦弱的女真人。 若不是因为他穿的是女真服饰,梳着女真发式,宣度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确定的。他这两天接触的女真人,或者如麻承塔那般雄壮凶狠,或者如皇太极一般气势逼人。 而眼前这个人,无论体格还是气势,都更像是来自江南水乡的文弱书生。 “在下巴布海,英明汗十一子,受八哥四贝勒殿下委派,特来替他向先生告罪,这绝非是他有意怠慢,实有不得已之苦衷。” 巴布海出生于万历二十三年,早已经加冠成人了,却因体弱多病,向来不被努尔哈赤重视。 “原来是十一阿哥,在下久仰大名了,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虎穴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巴布海摇头苦笑,满脸萧索地摆了摆手,“不过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病夫罢了,有什么值得见的?倒是先生你,我听八哥夸赞你胸藏锦绣,腹有计谋,乃是万中无一的星宿下凡。今日在下有幸得见,可是要好生请教一番。” 花花轿子众人抬,宣度谦虚地摆了摆手,“四贝勒谬赞了,在下也不过只是多读了两本死书而已,见识鄙陋,才学浅薄,不足一提。” 巴布海轻叹了一口气,“南朝文风鼎盛,我向来神往,奈何身份所限,不得亲往见识一番,实乃是人生一大憾事。” “哦?” 宣度挑了挑眉,笑道:“女真崇武,人人皆以伏虎猎熊为荣,十一阿哥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巴布海皱眉道:“父汗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无有一日安歇,打下了偌大的地盘,表面上看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可实际上呢?咱们女真人的日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冻饿而死的不计其数。尤其今年,共工发威,洪水漫天,生灵涂炭,饿殍遍野,武功再盛与万千生民又有何益?” 宣度真是有些意外了,怎么都想不到,在汉人眼里与野兽无异的半开化女真人里面,竟还有巴布海这样悲天悯人的道学。 巴布海越说越是气闷,指着桌上的早饭长叹了一口气,“先生见此粗鄙吃食,便认为是我女真有意怠慢,我不怪你,因为换成是谁,怕都是会这样想。可实情,却并非如此,莫说先生,便是我父汗如今,也只能以这般粗劣粮秣充饥。” 宣度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道:“四贝勒去哪了?” 巴布海面无表情道,“今日一早,父汗急召四大贝勒,八旗各部旗主并理政五大臣前往汗宫大衙门议事。八哥既是四大贝勒之一,又是正白旗的旗主,位高权重,深受父汗信赖,这种场合自然是不可能缺席的。” 汗宫大衙门,始建于万历三十一年,外呈八角形,重檐攒尖,气势非凡。 年过花甲的努尔哈赤端坐于正中的汗位上,须发虽已见白,双目却依然炯炯有神。 初升的朝阳照进殿里面,让努尔哈赤整个人仿佛披上了一层金甲一般,看上去甚是威严,透着股不可侵犯的气势。 努尔哈赤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问道:“麻承塔准备的怎么样了?” 殿下右排首座,是他的次子代善。高居四大贝勒之首,又是正红,镶红两旗的旗主,无论威望还是权势,在女真族中都仅次于努尔哈赤。 代善站起身来,躬身回道:“禀父汗,麻承塔昨日来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 努尔哈赤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攥紧拳头朗声道:“南朝欺我久矣,此仇不报,不配为人子!正月时,我便曾与你众人说过,今岁,必征大明国!今日召集你等前来,便是要商讨出个万全之策来。只是兵戈一动,便再无回旋余地。南朝固然孱弱,可也不能小觑。你等众人,若有良策,尽可直说。” 左排首位,坐着的是理政五大臣之首,瓜尔佳氏的费英东。 费英东与努尔哈赤年龄相仿,跟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近四十年不离左右,文武双全又骁勇善战,深得努尔哈赤的信赖与器重。 费英东须发已经有些白了,但一双虎目却依然炯炯有神,缓缓站起身来开口道,“既然大汗已下定了决心,十万八旗子弟必然誓死相随。遍观史书,自春秋至今,凡战唯师出有名方能战无不胜。我提议,出征之前,大汗登台祭天,具言南朝罪过,并檄文天下,一来可弱南朝抵抗之心,二也可壮我军威。” 费英东下首,坐着的是努尔哈赤头号智囊,也是他的女婿,固伦额驸何和礼。何和礼本是董鄂部的首领,在建州女真诸部中雄踞一方,实力强劲。 万历十六年,努尔哈赤以诚相待,三顾茅庐,得到了何和礼的举部归顺,从此实力大涨。 何和礼年纪虽不大,但心思缜密,办事又最认真,因此深得努尔哈赤的信任,每遇大事,都必与其商议后再做决定。 何和礼沉吟道:“大汗与南朝之间,本有杀祖之不共戴天之仇,而我建州诸部,又常年受到南朝及叶赫部欺凌,其中仇怨,自不必说。只是南朝积威已久,若无端挑衅,恐与战事不利。以诸葛武侯之能,北伐中原之前,尚且要上出师表以表其志。所以,我以为,此战若想旗开得胜,务要有出师一表名世方可。” 努尔哈赤沉吟道:“蜀汉虽偏安一隅,毕竟有大汉血统,出师北伐,也是名正言顺。女真臣服南朝久矣,我等再是有理,也是以下犯上,如何能名正言顺?” 何和礼想了想道:“商纣残暴,才有文王出山,武王伐纣,而天下却无人说文王无道,武王反叛。今南朝内外,贪墨横行,民不聊生,更有阉宦弄权,欺压良善,可谓黑云压城,满目疮痍。大汗此时出兵,乃是为天下百姓请命,所到之处,无分男女老幼,必将夹道欢迎,定能无往而不利。” 努尔哈赤轻叹了一口气,“额驸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我等毕竟是异族,南朝黎民,可愿接受我等,也未可知。” 代善冷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有不服的,杀了就是。” 皇太极犹豫了一下,咬着牙道:“禀父汗,孩儿府外昨日深夜来了一人,自称是南朝秀才,毛遂自荐想要在咱女真创下一番事业。若父汗心中尚有疑虑,不妨召他来一问便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努尔哈赤尚未开口,何和礼下首一条昂藏大汉已是拍案而起,满脸狰狞,杀气纵横地握着拳头吼道:“南人最是狡诈,不可相信。义父您老人家胸怀坦荡,可要当心被小人给骗了!” 扈尔汉,努尔哈赤养子,世居雅尔古寨,天生神力,勇武过人,逢战必要争先,从不肯落人后,乃是努尔哈赤这些年南征北战的头号先锋大将。 扈尔汉幼年丧父,努尔哈赤赐姓觉罗,划入到了正白旗下。而皇太极,虽是正白旗旗主,但扈尔汉却向来与他不对付。 皇太极看不惯扈尔汉飞扬跋扈的样子,而扈尔汉也不喜欢文绉绉的皇太极。两人之间,时不时就会爆出冲突,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虽然扈尔汉就差指着皇太极的鼻子骂他存心不良了,众人也并不觉得意外,全都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其他人可以看戏,皇太极却不能置身事外,也不敢不理睬他。万一这个粗汉的话,真装进了努尔哈赤的心里面,他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鄙夫之见!” 皇太极冷声斥道:“萧太后用韩德让,方有北辽中兴;忽必烈用张弘范,蒙古铁骑才能马踏长江以南。遍观史书,我北方诸族,想要入主中原,坐稳江南,唯有以汉治汉。大汉文韬武略,更胜过昔日耶律阿保机,完颜忽必烈等人,早晚必将长驱南下,横扫中原!” 说到最后,皇太极转身屈膝,跪倒在地,诚恳道:“时间仓促,儿臣对此子只是稍作试探,并无十分把握。见与不见,全凭父汗做主。” 努尔哈赤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看向费英东与何和礼,“你们以为如何?” 费英东沉吟道:“事关重大,还是谨慎些的好。” 何和礼也赞同道:“还是等四贝勒多观察些时日再说吧,毕竟抚顺一战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若走漏了消息,怕是不美。”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如此,那就先这样吧。” 皇太极为有些失望,但也没表现出来,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努尔哈赤陡然提高了音调,“众人听令!” 四大贝勒五大臣,齐齐肃容,站起身来,满脸严肃。 “费英东,皇太极,负责整顿军需,督办粮草,不得有误!” “何和礼,负责起草誓师檄文,传送天下!” “额亦督,费扬古,负责安抚民心,加固城防!” “扈尔汉,莽古尔泰,负责调集各部精锐,以做先锋使用!” “代善,负责督促麻承塔早日准备齐全,只等军令一出,便先行出发!” “阿敏,负责联络蒙古诸部,无论威逼还是利诱,都定要其为我臂助!” 这是一场决定着整个历史走势的会议,与会的人,无一不是女真族中位高权重的显赫人物。同样都是努尔哈赤的亲生儿子,年纪相差也并不大,但代善等人,却已成了努尔哈赤的坚实翅膀,巴布海却只能陪着宣度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溜达着逛街。 在别人看来无比凄凉的处境,巴布海自己却很享受,满脸陶醉地迈步在赫图阿拉的街头,慢悠悠地感叹道:“父汗对南朝的富庶,也是向来神往羡慕的。先生且仔细看,赫图阿拉虽简陋了些,但依稀间,也能看出几分北京城的影子。” 宣度抬起头来,却并没有如巴布海所介绍的那样去寻找紫禁城的味道,而是被不远处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杜度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赫图阿拉城不大,城中建筑更是简陋,几乎全都是粗粗搭造的草坯房,鲜少见到砖石结构的建筑。 而就在吵闹声传来的地方,却矗立着一栋相当阔气的豪宅,规格气象甚至要超过皇太极的正白旗衙门。 宣度远远望去,只见大门口栽种着一排门槐,树边并排着一溜拴马的桩子,大门左右砌着上马石下马石,门庭壮丽,一望便知气势不凡。 大门紧闭着,门外站着七八个高壮大汉,各自举着马鞭大声喊着宣度听不懂的女真话。 宣度一脸茫然,巴布海的脸色,却变得无比难看,咬着嘴唇使劲跺了跺脚。 “先生,走吧,家门不幸,没什么好看的!” 巴布海攥着拳头犹豫了很久,还是咬牙切齿地摇了摇头。 宣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要与巴布海转身离开,却听见“吱呀”一声,那两扇紫红色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岳托,硕托,你们闹够了没有?” 门里面,走出来一个满脸怒气,又瘦又高的青壮男子,手里攥着一把钢刀,戾气外露,想来已是快气炸了。 “吆喝,我的好大哥,终于敢露头了啊,我还以为,你要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呢!” 爱新觉罗·岳托,代善长子,时年二十出头,善骑射,孔武雄壮。 岳托抱着胸,满脸讥笑地上前两步迎了上去。 岳托是代善长子,努尔哈赤一大堆的孙子当中,序齿排在第二,年龄比他大的,也仅有一人而已。也正是他眼前这个瘦高青年,已故广略贝勒,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第一子杜度。 杜度满脸讥笑地摇了摇头,“既知我是你大哥,却又这般无礼,在我府前吵吵闹闹,也不怕人笑话大贝勒家教不严?” 岳托背着手,嘴角噙着冷笑,“休要怪我无礼,是你不知进退不识抬举!我本打算给你留两分面子,但是你非要自取其辱!若你是个晓事的,那就听弟弟我一句劝,早点搬家,腾出这栋宅子来!” 杜度断然拒绝,“这绝无可能!这宅子,是可汗玛法当年赏赐我阿玛军功所赐,除了他老人家金口玉言,其他任何人,都休想要染指!” 岳托狞笑道:“玛法仁慈,当年你那个贼阿玛犯下那般滔天的罪孽,也只是诛了首恶,没有牵连。你这个逆贼之后,到今天竟然还不知羞愧,当真该死!我若是你,早就没脸见人,自行了断了!你怎么好意思还活着,怎么好意思还占着这栋宅子不肯挪窝?” 杜度的亡父褚英,曾是努尔哈赤最爱也最信赖的儿子,只可惜他性情狂傲,惹了众怒,最终被努尔哈赤罢黜下狱后处死,死时年仅三十六岁。 曾经显赫一时的广略贝勒府,就此衰败了下来。 死者为大,更何况还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被这般侮辱,杜度只觉得胸膛都快要被气炸了。 如饿狼一般的目光,瞪着岳托,杜度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已下定了决心一般。 “不好!” 巴布海面无人色的大叫一声,“杜度莫要冲动!” 宣度虽听不懂女真话,但已琢磨出了一点味道来。只是他一个外人,自不好掺和进去,因此只是抿了抿嘴唇,继续看热闹。 “吆,这不是十一叔么?怎么不在家研习你的经史子集,跑这边来凑什么热闹?” 巴布海不受努尔哈赤待见,和代善的关系又向来不怎么亲近,因而岳托对他,完全没有晚辈应有的尊重,话语里,更是流露出几分蔑视。 岳托的讥讽,巴布海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可他却顾不上计较,直接走到杜度身前,将他手里的钢刀夺了过来。 杜度满脸的悲愤与苦涩,“十一叔,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大庭广众之下,巴布海不能说太多,只是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杜度紧攥着双拳,又恨恨地瞪了岳托一眼。 巴布海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岳托淡淡道:“这般胡闹,你阿玛知道吗?” 岳托抱胸笑道:“十一叔,这事儿,好像和你没太大关系吧?” 岳托身后,他的同袍兄弟硕托也忍不住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瞪着巴布海,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十一叔,闲事管得太多,当心走夜路撞上鬼!” 巴布海的涵养,显然就要比杜度强的太多了,被两个小辈当街威胁,他却也是面不改色,依然是用一副淡淡的口吻回应道:“我爱新觉罗族人,向来团结友爱,亲如手足,最忌内斗,两位贤侄不会不知道吧?” 岳托脸色微变,硕托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也只有十一叔你还把这个逆贼之子当成族人,在我们眼里,这一家子人,早就该为奴为婢为那个逆贼赎罪了!” “你放肆!” 巴布海陡然色变,面若寒霜一般瞪着硕托,“这些话,我会如实转告大贝勒,向他好生请教一番,这到底对还是不对!” 巴布海再是无权无势,也是他们的族叔,是努尔哈赤的亲生儿子,由不得他们两个小辈顶撞。再加上,如今又被他抓住了把柄,所以岳托咬了咬牙,只能是一拱手恨恨道:“既然十一叔执意要出头,那做小辈的,就给十一叔这个面子。只是来日方长,只望十一叔莫要后悔才是!” 岳托兄弟两人,领着手下转身而去。可周遭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却并没有随之散去,依然在那三三两两的议论纷纷,巴布海跺了跺脚,远远地朝着宣度招了招手,扯着杜度走进了门内。 宣度背着手,事不关己一般平静地走了过去。 “吱呀”一声,暗红色的大门缓缓的又重新关上了。 在门外时,宣度便感觉到了这处宅院的与众不同。置身其中,宣度更是确认,当初努尔哈赤一定是极度宠爱自己的这个长子。 相比于皇太极的正白旗衙门,这宅院在外观上更加宏伟不说,院内建筑更是别有洞天,多出了不少讲究。 院子很大,进门处的回事房,管事处,这倒还没什么出奇之处。往里看时,前出廊,后出厦,四间正房之外,另有东西厢房,东西配房,东西耳房,隔着矮墙,还有东西跨院。 院内摆设,也是不俗,墙边栽种着各种树木花卉,虽是初春时节,寒意未消,但院内已是绿意盎然。墙角处有一座一人高,一丈见方的假山,怪石嶙峋,精巧夺目。 巴布海对这里显然并不陌生,再加上这会儿心情烦乱,景致再好也没可能如宣度一般静静欣赏。看着杜度轻叹了一口气,“你啊,怎么就不能忍下这口气来?” 杜度的嘴唇几乎咬破,渗出了层层血丝,咬着牙道:“十一叔,是他们欺人太甚!” 巴布海又叹了一口气,却是换了汉话,“那又能如何?形势比人强啊!你阿玛当年,委实太强硬了些,得罪了太多人。父债子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杜度满脸悲愤地跺着脚,“十一叔,我受不了了!汉人有句话,叫做是虎毒不食子,我阿玛当年也并未犯下不可赦的滔天大罪,玛法怎么就狠心下得去手?” “噤声!” 巴布海吓了一跳,满脸惊慌地左右看了一眼,这才狠狠地瞪着杜度压低了声音道:“当年的事情,是非曲直都已不重要。重新取得可汗的欢喜与信任,才是你眼下最应该考虑的头等大事!” 杜度无比苦涩地摇着头,“可汗玛法,怕是早已经忘了我这个长孙了吧。侄儿自问,无论马上还是步下,骑射或者刀枪,一身本领都不逊于任何人,可哪里还有上阵杀敌的机会?” 巴布海犹豫了一下,扭头看了宣度一眼,拱手道:“家事繁杂,慢待先生了,还望勿怪!” 宣度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一个没用的闲人,十一阿哥不必管我。” 巴布海朝杜度使了个眼神道:“这位先生,乃是来自南朝的智者,你若是迷惑之处,何不请他为你指点迷津?” 女真族中,除了努尔哈赤等极少数人,大多数都还是信奉马上得天下的,而杜度也正在其中。 心里面很是不以为然,但碍于巴布海的面子,他还是微拱了拱手,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先生有何教我?” 不是可愿,而是有何,杜度骨子里的高傲可见一斑。毕竟就算是他的处境再落魄,身体里流的也都是努尔哈赤与褚英的血。 宣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如果换做是我,一定不会像大阿哥这般死撑硬撑,早就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了。” “哼,没用的懦夫!” 杜度脸上,满是不屑地摇了摇头,“所以你们南人,最是怕死没用!女真男儿,宁肯战死沙场也绝不愿偷生苟活!” “说得好!” 宣度先是抚掌赞了一声,随即变色喝问道:“那请问大阿哥,你还有上战场的机会吗?” 斗志高昂的杜度,瞬间瘪了下来,悲苦的神情,再一次涌了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游击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对先生尊重点,好好说话!” 巴布海瞪了杜度一眼,拱手道:“我知先生大才,还望不吝赐教!” 宣度叹口气道:“十一阿哥,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大阿哥想要避祸,唯有效法昔日冢虎蛰伏一条路可走。” “冢虎?” 巴布海皱眉道:“可是晋宣帝司马懿?” 宣度点头,“正是。司马仲达历任四朝而不倒,所凭不过是隐忍二字罢了。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阿哥不知变通,不懂进退,与厕中顽石何异?又能有何用处?” 巴布海不甘道:“可杜度,毕竟是我父汗的长孙啊,人品武艺也都是一等一的。” 宣度晒笑道:“在下初来乍到,对英明汗了解自然比不上十一阿哥。如果十一阿哥认为,英明汗还会想起大阿哥并对他委以重任,那在下自然无话可说。” 巴布海苦笑道:“真就没别的办法了?” 宣度叹气道:“人力有时穷,天意如此,我也无能为力。” 杜度咬着牙道:“与其蝼蚁一般地活着,我宁愿去死!” 宣度冷笑道:“有人拦着大阿哥么?” 杜度愣了一下,随即跳着脚吼道:“你莫非以为,我是那贪生怕死之徒不成?” 宣度不动声色道:“天家无亲情,自古便是如此。大阿哥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英明汗法外开恩了。你若是个聪明晓事的,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死去的人多想想。” 杜度攥着拳头咬着牙道:“若我阿玛在天有灵,定也不愿看我这般窝窝囊囊地活着!” 宣度不再开口,只是摇头轻笑。 巴布海忽然问道:“若司马仲达选择明帝尚在位时便举兵起事,先生以为可有胜算否?” 宣度愣了一下,似乎被巴布海吓到了一样,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慌忙拱手,“十一阿哥,我有些累了,这便告辞了!” 慌不择路一般,宣度跌跌撞撞地抬起脚便往外闯。 杜度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却被一脸冷峻的巴布海拦了下来。 巴布海只看到了宣度慌里慌张的背影,自然看不到,宣度嘴角上浮现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这句话,果然放在哪里都一样适用啊! 走在赫图阿拉有些冷清的街道上,宣度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深入虎穴的恐惧与警惕,也多少减弱了几分。 抚顺城,守备府。 千总王命印,高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一纸书函,满脸的震惊之色。 两个把总,唐钥顺和王学道脸色也都不好看,实在是宣度送回来的情报太惊人了些,让他们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姗姗来迟的游击将军李永芳打着哈欠,满脸不满地嘟囔道:“我说老王啊,大清早地睡正香呢,却被你给搅合了,有些不太地道了吧。” 游击将军,汉朝始置,虽是个杂号将军,但好歹也是个将军,无论实权还是品级,都在王命印这个千总之上。因此,也只有他,才敢在向来以治军严谨的王命印面前说这些。换成抚顺城内其余任何一个人,敢在王命印面前这般做派,都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的愚蠢行为。 明朝的游击将军,位在参将之下,负责率游兵往来防御,这段时间刚好游来了抚顺城,所以纵然满心的不满,王命印还是强忍着怒火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李永芳大咧咧地坐下去,伸了个懒腰道:“说吧,火急火燎地喊我过来,到底是出啥事了?” 王命印招招手,让亲兵把情报送了过去。 李永芳草草看了一眼,嘴角挂着嘲弄,非但没有如王命印一般如临大敌,反而是无比轻蔑地甩了甩手,“要我说老王你也是军中宿将了,久经战阵,怎么还像毛头小子那般沉不住气?” 王命印阴着脸问道:“李游击,何出此言?” 李永芳把那两页情报随手扔在地上,笑着道:“信口开河,无稽之谈,通篇都是在猜测,没有半点真凭实据,这样的情报,没有丝毫可信度,也只有那些草木皆兵的胆小鬼,才会相信。” “怎么就不可信了?” 王命印拍着几案站起来厉声道:“军械厂日夜不停,演武场整日操练,难道这些都很正常么?” 李永芳嗤笑道:“这些年来,努尔哈赤可曾有一天消停过?但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绝不敢撩拨我大明的虎威!宁远伯府上出去的家奴,这一辈子都注定会是我大明的奴仆!” 王命印冷着脸问道:“那依李游击的意思,就不管不问,不做任何防范?” 李永芳丛腰间摸出把小刀来,低头修剪着指甲,懒洋洋地应道:“倒也应该派个人去提醒下叶赫部,如今女真各部,都已被努尔哈赤那老乌龟收拾的差不多了,有点尾大不掉了,也就剩叶赫部能抵挡一阵了。” 王命印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些,这李永芳,虽有些不靠谱,但眼界还是不错的,实际上在王命印心里,他也是不太相信努尔哈赤敢对大明动手的。 “叶赫部那边要提防,咱们也要警惕些。李游击刚才说得对,如今的努尔哈赤,翅膀已经硬了,真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也未可知。” 身为王命印的智囊,唐钥顺对这位上司的心思变化洞若观火,立即出声提醒了一句。 王命印点点头,又对李永芳拱手道:“抚顺守军本就不多,又要分兵守御东州与马根丹,若真有贼寇袭城,还望李游击不吝援手才是。” 李永芳的神情,终于有几分正经了,点点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守土卫国,本就是我辈职责,自不会坐视不管。” “如此,多谢!” 王命印正色道:“命,李弘祖领兵三百,进驻东州,加固城防,整军备战。李大成领兵三百,进驻马根丹,做好战斗准备!” 唐钥顺犹豫了一下,提醒道:“信中提到,女真极有可能趁着互市之时发动突袭,卑职以为,不可不防。” 王命印点点头,还未开口,就听那边李永芳跳着脚骂道:“边民互市,乃陛下亲口所定,岂能因一个黄口孺子两句无端臆测就要撤销?龙颜一怒,怪罪下来,谁能担得起这个泼天的责任?” 唐钥顺拱手道:“李游击误会了,卑下并无撤销互市之意,只是稍微迁延些日子罢了。” 李永芳冷笑道:“互市之期,乃内阁诸位大人商议票拟之后所定。若擅自更改,北京城怪罪下来,怕是你一个小小的把总,吃罪不起吧?” 唐钥顺红着脸争辩道:“京城那边,早已传出了风声,这两三年内就要取消互市了,咱们先行一步,又怎会因此而治罪?” 李永芳啧啧叹道:“没想到唐把总地位不高,眼界都是不低,芥菜籽大小的官,竟还关注起了京师的动态,实在让我大开眼界啊!” 王命印冷着脸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互市之期,早已定下,若无端更改,只恐招来各族不满,引发矛盾,并不可取。兄弟们辛苦些,到时候多加警惕些也就是了。”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宣度伸着懒腰推开房门,长吐出一口浊气,沐浴着柔和的朝阳,心情莫名平静了许多。 这几天来,他好像被人遗忘了一般,不管是皇太极还是巴布海,都并没有再来找他。但是宣度心里很清楚,平静的湖面下,或许正在酝酿着一股惊天的暗流。 侍者来送早饭了,还是老样子,只有一块黑乎乎的饼子。 随手拿过来掰开,宣度很自然地咬了一口,似乎半点也不觉得粗粝。他本就是个对环境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入伍那几年可不是像很多人那样是为了混日子。 共和国真正的军人,就是要能吃最多的苦,流最多的汗。 赫图阿拉城内,如同这个小院一般,很平静,但同时空气中那股紧张而肃杀的味道,却怎么也瞒不过宣度的鼻子。他心里很确定,建州女真对大明的攻击,很快就要展开了,但是痛苦的是,他却拿不到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 他心里很清楚,表面上他无人理睬,但暗地里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观察着自己。很显然,皇太极是个很谨慎又很沉得住气的人,不然的话日后也不可能面南而坐,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入主紫禁城。 所以,眼下就是比拼耐心的时候。谁更沉得住气,谁才能笑到最后。 想到这里,宣度的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被满脸压抑撞进来的张猛子瞧了个正着。 “老子都快要憋疯了,你这贼死竟还笑得出来,真是该死!” 张猛子猛啐了一口,紧攥着拳头就想要告诉宣度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宣度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当初选择将张猛子这个夯货带到身边,还真是一个糊涂的决定啊! 不过转念再一想,其实有他在身边,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中山狼 用张猛子这样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的莽汉为间,怕是再愚蠢的人,也做不出来的荒唐决定。所以,张猛子的存在,反而会迷惑女真人,让他们降低对自己的戒备。 宣度淡淡地扫了张猛子一眼,“你若是不喜欢这里,尽可自己离去,没人拦着你。” 张猛子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梗着脖子吼道:“你必须要跟着老子一起走!” 宣度背着手,摇了摇头,“乱世将至,正是好男儿大展身手之时。我虽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布衣秀才,也不甘寂寞,想凭借胸中锦绣一展抱负,又错在了哪里?” 满脸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宣度道:“既然你坚持,那咱们就走吧!” “真走?” 张猛子一脸愕然地看着宣度,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宣度点头道:“背国另投,却又不被人所重,留之何益?不如归去!” 张猛子使劲点了点头,“说走咱就走!” “先生要去哪里?” 皇太极笑吟吟地出现在两人眼前,拱了拱手道:“这两天被俗务缠身,忙的焦头烂额,实在腾不出时间来,并非有意怠慢,万望先生勿怪!” 宣度矜持笑道:“四贝勒位高权重,忙一点也是应该的。在下区区一介不第秀才,当不得四贝勒大礼!” 皇太极上前一步,亲热地挽住了宣度的臂膊道:“先生客气了,今日好容易有了些闲暇,便匆匆登门前来拜见,还望先生不吝赐教才是。” 宣度似乎犹豫了,抬起头看看了张猛子一眼。 张猛子满脸阴霾的闷哼一声,将头扭向了一边。 宣度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如此,四贝勒请里面坐。” 张猛子更加恼火了,使劲跺了跺脚,转身便走。 皇太极似笑非笑地看着宣度,“先生家规,似乎对手下人,有些太放纵了些。” 宣度一脸苦笑道:“这夯货,曾救过家父的性命,前些时日更是在乱兵之中护了我的周全,因此难免有些骄纵,还望四贝勒见谅!” “无妨,无妨!” 皇太极一脸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咱们女真,最钦佩那些有真本事的,脾气大些,并不要紧。” 两人把臂进了屋,分宾主坐下之后,宣度淡淡开口道:“大战将至,四贝勒在百忙之中,却仍记得在下。这份恩情,在下绝不敢忘。” 皇太极面色平静道:“先生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宣度道:“赫图阿拉城中,我认识的人,不超过五个,而我又不会说女真话,四贝勒以为,我能从哪里听到风声?” 皇太极皱眉道:“这就奇怪了,连我都不曾听闻父汗有兴兵的打算,先生又是从何而知呢?” 宣度平静道:“四贝勒既不愿与我说实话,便说明你还未对我放下戒心,那在下便陪四贝勒闲聊些风土人情也就是了,反正在下闲人一个,闲着也是闲着,聊点故国风光,也并无不可。” 皇太极一脸很感兴趣的样子,“那先生以为,自朱洪武后,南朝有谁堪称为良将。” 宣度想了想摇头道:“大明开国两百余年,堪称良将者车载斗量,数不胜数。四贝勒这个问题,可是有些大了。” 皇太极沉吟道:“先生以为,宁远伯可称良将否?” 宣度道:“李成梁,眼下看,是大明屏障,国之良将。但我敢断言,其在后世,必将为人唾弃,遗臭万年!” 四平八稳的皇太极,终于无法再淡定了,满脸惊愕地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宣度淡然道:“便是在当今,对李成梁,也是褒贬不一。威震辽东,立功无数自是不假,可其贵极而骄,奢侈无度也是真的。” 皇太极问道:“古来名将,都鲜有完人,白起嗜杀,王翦贪财,项羽粗鄙,岳飞愚忠,李成梁手脚虽有些不干净,又有什么要紧的?” 宣度直视着皇太极,“四贝勒果真不知吗?” 皇太极被宣度直勾勾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然,可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请先生赐教!” 宣度缓缓点了点头,“若只论贪腐,大明军中,戚继光之罪尤胜于李成梁。李成梁之罪,罪在养虎为患而不自知,最终倾覆大明江山!” “啊?” 皇太极大吃了一惊,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宣度。 宣度很平静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苦笑道:“四贝勒自然不会不知道,英明汗便是出身于李成梁府上。这些年来,英明汗南征北战,鲜有败绩,固然主因是女真儿郎勇猛善战,但背后,怕也少不了李成梁的援助。” 宣度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我还是先给四贝勒讲个故事吧。”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一个农夫,在路边发现了一条冻僵了的,马上就要死掉的毒蛇。农夫是个善良的人,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便将那条蛇捡起来,放在了自己的怀里。毒蛇苏醒了过来,却也受到了惊吓,于是它张开了嘴。临死之前,农夫后悔的说,我本想做善事积德,却因见识浅薄,反害了自己的性命!” 故事的名字,叫做《农夫与蛇》,来源于西方的《伊索寓言》,莫说是皇太极,便是再渊博的中原大儒,也是从来没有听过的。宣度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表面上平静如水,心里却如刀割一般的难受。 皇太极冷冷地盯着宣度,“你想说什么?” 宣度笑道:“我的话中之意,四贝勒想必已听出来了,又何必多问?昔日金太祖仅以千余人起兵,便能横扫六合八荒一统天下。如今英明汗麾下坐拥数万八旗精锐,重现昔日女真铁骑之威风又有何难?西湖畔,秦桧至今仍跪在那里遭受万千后来人的唾骂。李成梁,日后又怎可能会有好下场?” 皇太极愣愣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八旗儿郎真可能长驱南下,横扫中原?” 宣度淡淡道:“如今大明,天灾不断,再加上内忧外患,以英明汗战无不胜之赫赫威名,破关南下,直捣紫禁城又有何难?” 皇太极皱眉道:“可虎老雄风在,大明朝再是羸弱,底蕴却仍还在,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宣度缓缓攥紧了拳头,“当年,大辽国幅员辽阔,兵多将勇,威势熏天,若金太祖也如四贝勒今日这般瞻前顾后,恐女真世世代代都会被契丹人奴役!” 宣度忽然笑着摆了摆手,“是我冲动了,四贝勒勿怪。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更何况,英明汗此时怕已做出了决定,或许四贝勒只是还不知罢了。” 皇太极虽在四大贝勒中排名最末,可也是努尔哈赤最信赖的儿子之一,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宣度此时,还没有完全得到他的信任,不好直说罢了。 皇太极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先生当真以为,此战可为?” 宣度道:“明军精锐,一在宣大,二在江浙,辽东防卫,又向来宽松,如何不可为?先下抚顺,再攻辽阳,两战之后,便能凭居高临下之势虎视沈阳与山海关!” 皇太极打了个激灵,再看向宣度的目光,不自觉中多出了两分警惕。 宣度苦笑着摇了摇头,拱手道:“看起来,英明汗并非没有出兵的打算,也并没有瞒着四贝勒,只是四贝勒不愿意与我说罢了。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就不打扰了,还望四贝勒容我回乡!” “这绝不可以!” 皇太极站起身来,把住了宣度的臂膊,一躬到底,“先生大才,便是张良再世也不过如此。化外野人,不懂礼法,怠慢了先生,还望勿怪,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宣度笑了笑,“那四贝勒现在,可愿与我说实话了?” 皇太极正色点了点头,“先生猜测的没错,父汗的确已做好了出兵的准备,我这两天,所忙碌的也正为此事。” 宣度点点头,重新坐下了,盘算了片刻后问道:“那英明汗首战兵锋所指处,可是抚顺?” 皇太极点头,“正是!” 宣度又问道:“可是要趁互市之机,突然发动,里应外合?” 皇太极继续点头,“没错!” 宣度倒吸了一口凉气,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也打消掉了心里面最后的一丝侥幸,蹙着眉头盘算起来。 皇太极见状,心里莫名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可是有不妥之处?” 宣度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辽东武备松弛,抚顺城定能一战而下,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务必要保密,万一走漏了风声,只恐怕会功亏一篑。” 皇太极点头,“这是自然,也只有面对先生,我才如实相告。换成另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多说一句。” 宣度点了点头,“我有三点建议,四贝勒愿听么?” 皇太极拱手,“先生请讲。” 宣度道:“明朝上下将官,贪婪成风,下层士卒,多有怨气,可事前派人潜入抚顺,加以收买,令作向导。” 皇太极大喜,抚掌赞道:“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献策 宣度轻笑了一声,继续道:“第二,抚顺守卒虽不堪一击,但莫要忘了提防广宁援兵,四贝勒何不建义英明汗分出一支精锐,半路设伏?” 皇太极沉吟片刻,点头道:“先生请继续。” 宣度道:“第三,蒙古与南朝乃是世仇,似暖兔,宰赛等小部,也只是表面臣服,骨子里对南朝的仇恨,并非是那么轻易就能化解的。四贝勒何不派人与其联盟,加以利诱,引以为援,也能多出两分胜算。” 皇太极哈哈大笑道:“先生三策,当真妙不可言。有先生相助,何愁我女真大业不成?” 宣度连忙起身谦逊道:“承蒙四贝勒不弃,在下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皇太极亲热地抓住了宣度的双手,热切道:“先生放心,若我女真真有坐天下之日,我定当禀报父汗,为先生加官进爵,锦衣还乡!”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皇太极兴冲冲地离开了,宣度却两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虚弱。 长吐出一口浊气,宣度重新坐直了身子,双眉紧紧地皱着,手指头不停地敲打着几案。 “但愿,老曹能有机会,把这个消息送回去吧。” 片刻之后,宣度缓缓起身,往门外走去。 “你到底还打不打算回去了?” 铁塔一般的张猛子,挡在了宣度的面前。 宣度目不斜视,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明日,便是我父亲故去的百日之期了,身为人子,却不能前往祭拜。等我死后,还有什么脸面去九泉之下与他老人家相见。哎!” 张猛子一头雾水地看着宣度,再浑也不敢随便开口了。 “走吧,陪我出去转转,散散心!” 宣度甩甩手,大步往门外走去。 张猛子打了个激灵,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拔脚跟了上去。 老街口,宣度站住了脚,看似随意地往身背后瞟了一眼,然后眯起了眼睛。 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张猛子咧着嘴,兴冲冲地抬着脚大步往前走。 张猛子心里,这会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曹文诏和他诉苦,让他赶紧下命令让自己离宣度远一点,越远越好。 宣度却不去管他,而是背着手踱步走进了张大的店里。 张大整天迎来送往,客人一波接着一波,再加上本来对宣度就没什么太深的印象,所以压根就不记得他曾经来过了。 “这位客官,您里面请,咱这店里,全都是老街上最上等的皮毛,价格又最实惠,绝对是物超所值!” 张大说的,自然是宣度听不懂的女真话。 宣度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四贝勒对我,有知遇大恩,不能不报,因此我打算拣选一块上好皮毛做成护膝送给他老人家,你这里,有吗?” 听到宣度嘴里说出来的大明官话,张大脸上的鄙夷,一闪而过,强挤出一丝笑容,“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咱这店里,都是些普通货色,入不了那些贵人的眼,这位小哥,你还是换一家去看看吧。” 宣度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丛货架上摘下了一张熊皮来,“我看这个就挺不错,多少钱?” 张大摇了摇头,“不卖。” “凭什么不卖?” 宣度陡然变色,手指着张大呵斥道:“你莫非以为我没钱给你不成?” 张大神色平静的丛宣度手里将那张熊皮拿了过来,随手扔在了地上狠狠踩了一脚,“说了不卖,就是不卖!” 宣度气的浑身打颤,咬着牙道:“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四贝勒派人砸了你这个破店?” 张大淡然道:“女真再是野蛮,也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更何况四贝勒的名声向来很好,怕是不会任由你这个无耻之徒任意妄为!” 宣度阴着脸道:“那你是打定了主意,不给我这个面子了?” “我呸!” 张大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一个背弃母国的走狗奸贼,有什么面子?” 宣度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瞪着张大嗤笑道:“都是在故土活不下去了,才来女真讨生活的,你我有什么区别?” 张大拍着胸脯傲然道:“老子就算死,也不会当遗臭万年的带路党,也不会黑了心去帮女真人屠戮自己的同胞!你我和,有什么资格相提并论?” 宣度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面真是对这个面猾的商贾,生出了一丝敬佩。 张大不客气地推了宣度一把,“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老子滚出去!” 宣度也不生气,眯着眼睛问道:“你当真不怕死?” 张大冷笑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有些事,就算是死也不能做,因为我怕等我死了之后,到了下面没脸见我的祖宗!” “好!” 宣度重重点了点头,又深深地看了张大一眼,缓缓道:“那如果女真人对着你的同胞举起了屠刀,你又会怎么做?” 张大使劲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着宣度,“若不是像你这样的奸贼撺掇,大明又岂有今日之祸?” 宣度慢悠悠道:“胸中既有一腔热血,那为何不挺身而出,救万民于水火?” 张大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宣度深吸了一口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宣度将之前挑好的那块熊皮拿在了手里,丛怀里摸出一块古玉,轻轻放下,叹口气道:“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留下张大一个人抓着古玉在那发呆,宣度慢慢走了出来,嘴角勾勒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朝着街尾麻承塔那里走去。 大战在即,麻承塔也没闲心思在街面上晃悠了,皮货店里,也是一派繁忙景象。 一个个赤裸着上身的女真壮汉,头也不抬地翻拣着皮毛,忙的热火朝天。宣度站在门口,只是瞟了一眼,便快步走过。 张猛子去了哪里? 宣度隐隐有些担心,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是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正白旗衙门,别院。 又是崭新的一天,春意渐浓,阳光和煦,站在门前的宣度,却是一脸的阴霾。 两个满脸骄横的女真人,拖死狗一般将浑身是血的张猛子摔在他的面前,冷哼一声,“看在四贝勒的面子上,饶他一条狗命,顺便也提醒你一句,自己的狗以后要拴好了,再到处乱跑,打断狗腿!” 宣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暴怒的情绪,冷哼一声,“”“他做了什么?” 那女真人一昂头,傲然道:“你们这些蛮子,就该滚出赫图阿拉去!就算什么都不做,留在这里也是天大的错!” “你放肆!” 宣度爆喝一声,“那我就要好好问一下四贝勒,这赫图阿拉究竟我留得下还是留不下!” “当然留得下!先生乃是我女真贵宾,无论是谁,与先生过不去,便是与我皇太极过不去!” 皇太极人还没到,声音先从门外传了进来,阴着一张脸,盯着那两个女真人厉声喝问道:“你们,是谁的手下?” 皇太极虽然在四大贝勒中排名最末,但也是女真中有数的显贵,在他如山一般的威压面前,那两个女真人登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道:“回四贝勒,我们兄弟来自正红旗衙门。” 皇太极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冷着脸道:“回去转告我二哥,宣先生非只是我一个人的朋友,就是父汗,对他也甚是倚重。” 两人慌忙拱手应道:“小的记下了。” 皇太极又哼了一声,这才不满地甩了甩手,“滚吧!” 两人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年长的那个估摸着已走远了,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我早就告诉你,这趟差事不好办,你不听。这下好了,被四贝勒记住了,以后还有咱好果子吃吗?” 那年轻一点的,却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的确没想到,四贝勒竟然对这个南人如此维护。可就算四贝勒不肯罢休,有大贝勒护着咱们,怕他作甚?” 年长的女真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咬人的狗不叫,四贝勒的权势虽比不上大贝勒,可若他发起狠来,莫说咱们两个了,便是大贝勒,怕也是要退避三舍啊!” 皇太极苦笑着拱手道:“是我无能,累先生受惊了。” 宣度回礼道:“四贝勒客气了,若没你解围,怕今日我也落不了好。” 皇太极咬了咬牙,“先生且忍耐几天,放心好了,早晚有一天,我定会为你讨回这个公道来!” 宣度只是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不知四贝勒大驾,所为何事?” 皇太极抿了抿嘴唇,正色道:“父汗有请!” 努尔哈赤,终于肯见自己了吗? 宣度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拱手道:“那劳烦四贝勒稍等片刻,容在下梳洗更衣。” 建成不到二十年的汗宫大衙门,如同初升的朝阳一般,焕发着勃勃生机。跟在皇太极身后,拾级而上,宣度的心里面,沸腾了一般,掩藏在袍袖里的双手,都在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代善 努尔哈赤年已近花甲,但依然精神矍铄,两目如电一般,在宣度身上扫过,声若洪钟一般开口问道:“你,便是南朝秀才,宣度?” 宣度拱手应道:“不第秀才宣度,见过英明汗!” 努尔哈赤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为何不跪?” 宣度应道:“男子汉七尺躯,跪天跪地跪父母。在下虽只是一介无用书生,但胸中也有所坚持。” “啪”的一声巨响,努尔哈赤拍案而起,勃然怒道:“那我问你,天地君亲师,以何为尊?” 宣度想了想,不慌不忙道:“天地,造化万物,哺育生灵。天地若怒,则生灵涂炭,万民遭厄,因此天地自然不可轻慢。若无父精母血,世上便无我。若无父教导母哺育,我便是能苟活至今,也必然浑浑噩噩,因此父母不可不敬也不能不敬。” 努尔哈赤冷笑着问道:“那君上呢?” 宣度淡淡道:“若君以国士待我,我自以国士报之。” 努尔哈赤挑着眉瞥了宣度一眼,满脸的不悦,“那就是说,你自负国士之才了?” 宣度的态度,不卑不亢,“在下固然不喜自吹自擂,但也不愿太过自谦。” 努尔哈赤似乎被气笑了一般,拿手点着宣度,“好,好,那我便来问你,若有你助我,可能夺天下否?” 宣度面带讥讽,嗤笑道:“英明汗,好大的胃口啊!以蛇吞象,就不怕撑着了么” 努尔哈赤闷哼一声,两眼望天,傲然道:“你既自负国士之才,自该知道当年我太祖武元皇帝仅以两千五百勇士起兵反辽,便可横扫天下。如今我麾下坐拥十万能征善战的八旗儿郎,如何就不能够成就大业?” 宣度皱了皱眉头,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前尘之事,并不能与如今混为一谈。” 努尔哈赤攥着拳头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虽已过去了数百年,但我女真儿郎的骑射本领,却更胜从前。而南朝的孱弱,与两宋也并无区别。当年太祖,太宗能做到的事,我努尔哈赤,一样可以做得到!” 宣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努尔哈赤眯着眼睛问了一句,随即看向皇太极道:“我看此人不过一介纸上谈兵的腐儒,并无半分用处,带下去,一刀砍了吧!” 宣度心里一跳,强作镇定道:“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还想着问鼎天下,将死之人劝一句,英明汗,请不要因为你的野心,而连累女真全族跟着你遭殃!” 努尔哈赤的脸上,闪过一片黑漆漆的阴霾,野兽一般的眸子,盯着宣度冷森森道:“南朝人自古懦弱怯战,就算我打不进北京城去,南朝朝堂也只会对我女真百般示好笼络,如何就会有灭族之祸?” 宣度反问道:“英明汗可还记得永乐皇帝么?” 努尔哈赤的眼角,不自觉地跳了跳,冷哼一声,“我不否认,若是他还在世,那再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兴兵南下。但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他的不肖子孙,却连他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宣度呵呵笑道:“怕是当年丰臣秀吉,哱拜还有杨应龙起兵之前,大概都和现在的英明是一样的想法吧?” 努尔哈赤神情一僵,捏着手指,缓缓坐了下去。 宣度继续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明再羸弱,也是地大物博的天朝上国,人丁繁茂。皇帝再昏庸,也是龙子龙孙,血液里还流淌着洪武皇帝,永乐皇帝的杀伐果敢。英明汗雄心勃勃,是好事,也是坏事。” “说下去。” 努尔哈赤对宣度的态度,终于有了变化,语气虽还是硬邦邦的,但已没了方才的杀意。 宣度心里面那颗一直提着的大石,也总算落了下去。他表面上再镇静,心里面却也不可避免的打着鼓。努尔哈赤纵横沙场四十余年,身上的杀伐血腥味道,让野兽都不敢近身,也就是穿越众死了大不了再重来的底气,让宣度硬挺到了现在。 深吸了一口气,宣度缓缓道:“是英雄,雄心则必不可少,若英明汗只想着偏安一隅,我反倒要失望了。但野心太大,却是惹祸之根。尤其是,在实力还配不上野心的时候,更可能招来灭顶之灾。英明汗方才说,昔日金太祖以两千五百骑横扫天下,那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缺一不可,时运早就,不可复制。” 努尔哈赤蹙眉问道:“复制?” 宣度轻轻咳嗽,解释道:“就是不可重现的意思。” 努尔哈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详细说说。” 宣度拱拱手,“所谓天时,便是宋辽相争百余年,耗尽了彼此的锐气,被女真渔翁得利。所谓地利,便是女真灭辽之后,再伐宋便有居高临下之势,一马平川,无险可挡。所谓人和,便是天祚帝昏庸无道,鱼肉百姓,招致民怨沸腾,而北宋朝堂又尽是鼠目寸光之徒,不知唇亡齿寒之事,反而与虎谋皮,这惹来了靖康之耻灭国之祸。” 努尔哈赤沉吟了半晌,站起身来,拱手施礼,“是我鲁莽,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海涵一二。” 宣度连忙躲开还礼,“英明汗客气了。” 努尔哈赤伸手请道:“先生请坐,我心中尚有不解之处,烦请先生赐教。” 站在一旁的皇太极,此时也长出了一口冷气,宣度是他推荐给努尔哈赤的,惹怒了努尔哈赤,宣度人头不保是肯定的,怕是连他都要受到连累。见努尔哈赤改变了对宣度的态度,他心里面也是暗暗窃喜,连忙搬过把凳子来请宣度坐下了。 宣度也不客气,坐下之后道:“赐教不敢当,英明汗但有所惑,在下定当知无不言。” 努尔哈赤问道:“那先生以为,若我兴兵辽东,明廷会有何反应?” 宣度想了想道:“自永乐皇帝之后,明朝历代君主,皆牢记天子守国门之祖训,对外战争一向强硬。若英明汗仓促起兵,则明朝上下必当调集精兵以泰山压顶之势汹汹而来。” 努尔哈赤点点头,“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自李如松后,明朝还有能打胜仗的三军统帅么?” 宣度笑道:“我想,英明汗对李如松应该并不陌生吧。那请你扪心自问,在朝鲜战争之前,你可曾想到过,李如松对战场上大局的掌控,战机的把握,会在其父之上么?” 努尔哈赤愣了片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诚然如此,任谁都不会想到,他这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居然会有那般惊人的天赋。” 宣度点头,“所以,谁都无法保证,下一个李如松,会在辽东战场上横空出世,不知英明汗认为我说的对么?” 努尔哈赤蹙了蹙眉,又问道:“那先生以为,我该当如何行事?” 宣度心中暗暗窃喜,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总算是把努尔哈赤给绕了进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宣度笑着问道:“若我所料不错,英明汗首战剑锋所指之处,应该在抚顺吧?” 努尔哈赤诚实地点了点头,“没错。” 宣度叹口气道:“抚顺防备松弛,士卒战力又低,再加上有心算无备,想要战而胜之,并不太难。可是明军随之而来的反击,英明汗打算如何应对?” 努尔哈赤闷哼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女真儿郎,又何惧之有?” 宣度拍手赞道:“英明汗豪气干云,在下佩服。但是,还是那句话,明朝地大物博,人丁繁多,就算连败上十阵八阵,依然可以调集数之不尽的兵马粮草涌入辽东,如蝗虫过境一般,源源不绝。女真儿郎再是勇武,也是血肉之躯,正所谓蚁多咬死象,无论兵员还是粮饷,都难以为继之时,英明汗又当如何?” 努尔哈赤坐在那里,满头的冷汗,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还能如何?自然是以战养战,南朝人多的是像你这样的软骨头,不需要多,只要有两场胜仗,就会有无数的南人向我女真投诚。到那时候,要人有人,要粮有粮,我们高贵的女真人,只要在后面驱赶着看你们南人之间自相残杀就好了,哈哈哈!” 一个粗犷中带着嚣张的嗓音,丛殿外传了进来。 宣度轻皱眉头,抬头望去,只见应声走进来的那个人,虎背熊腰,肩宽体壮,满脸彪悍,两眼放着凶光,也在上下打量着宣度,嘴角勾勒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你这个背国叛族的走狗,觉得本贝勒说的对不?” “贵盈哥,对先生尊重点!” 努尔哈赤的呵斥声,不轻不重,隐隐还带着两分忌惮。 皇太极也是站起躬身,恭敬地打了声招呼,“二哥。” 此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努尔哈赤次子,古英巴图鲁,大贝勒,代善。 褚英被努尔哈赤处死之后,代善已成为了实际上努尔哈赤的长子,再加上其本人又骁勇善战,在将领以及普通兵卒中威望极高,堪称是女真族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投名状 代善背着手,走到皇太极面前,轻哼了一声道:“就为了什么都不是的走狗,四贝勒要与哥哥反目不成?” 皇太极咬着牙道:“二哥说笑了。” “混账!” 努尔哈赤拍案而起,指着代善喝道:“逆子,这才几天,就忘了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了吗?” 代善脸色一变,慌忙跪倒,“父汗息怒,儿臣也是怕你被这个南朝走狗骗了,一时情急失态,罪不可恕,任凭父汗责罚!” 努尔哈赤的脸色,虽好看了一些,但也是余怒未消,闷哼一声,甩甩手道:“我还没老糊涂,也还没死呢,现在就想要当家做主,你还太着急了些!” 代善不敢抬头,咬着牙辩解道:“苍天在上,若儿臣心中有半点不孝之念,不臣之想,那便让我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虎老雄风在,努尔哈赤的目光如刀一般扫在代善的身上,虽无形无声,但却让代善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滚一边去,给我老老实实听着,再敢多嘴,要你狗命!” 满头冷汗的代善,如蒙大赦一般,重重磕了个头,爬到了一边。 努尔哈赤又问宣度道:“那依先生之见,抚顺不可取?” 宣度摇了摇头,“不是不可,而是时机不到。” 努尔哈赤皱眉道:“请先生详细说一下。” 宣度道:“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西汉景帝时,若他对藩国作乱置之不理,反而先平匈奴,结果会如何,英明汗想过没有?” 努尔哈赤一挑眉,双目闪着冷芒,“放屁,我女真上下一心,同心同德,绝无内忧!” 宣度笑道:“英明汗此言,有两处谬误。” 努尔哈赤厉声道:“说!” 宣度拱了拱手,“首先,我虽是外人,但也能看出来,赫图阿拉城内并非铁板一块。远的不说,只说你那位长孙杜度,似乎就并不甘于一直如现在这般屈辱的活着。其次,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夺妻之恨也是一样,英明汗不会真以为所有的女真部落都已对你心服口服跪地臣服了吧?” “你说的是,叶赫部?” 努尔哈赤倒吸一口凉气,但很快又摇着头自语道:“布扬古那个废物,没这么大的胆子!” 皇太极脸色也是一变,皱眉道:“父汗,不可不防。” “嗯。” 努尔哈赤拖长音应了一声,随即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手,“那布扬古,最是反复无常,阴险狡诈,若是被他瞅准了空子,倒也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代善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发出声来,只是趁着努尔哈赤不注意,恶狠狠地瞪了宣度两眼。 努尔哈赤背着手,在汗位上来回踱了好久,才皱着眉摇了摇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最多多派些人手盯着叶赫那边,也就是了。”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宣度心里有数,再啰嗦下去,只会让努尔哈赤生疑,因此只是抿了抿嘴,规规矩矩地退到了一边。 努尔哈赤深深地看了宣度一眼,嘴角忽然勾勒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似笑非笑地问宣度道:“你可是真心为我效力?” 早就知道努尔哈赤这个老狐狸不好对付,因此宣度一直都提着小心,闻言也没慌了心神,不卑不亢地答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在下也是如此。若大汗信我,我自会尽心竭力,为大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先生大才,自然是读过《水浒》吧?” 宣度心里一跳,隐隐感觉有些不妙,随口应付道:“粗粗读过两遍。” 努尔哈赤道:“林教头雪夜上梁山这一节,先生想来也不陌生吧?” 宣度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 努尔哈赤继续道:“林教头要上梁山入伙做个山贼,都要缴上一份投名状,先生想要在我大金建功立业,总也不能空口说白话吧?” 宣度抿了抿嘴,道:“大汗有何吩咐,尽可直说。” 努尔哈赤拍手赞道,“先生果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转身吩咐皇太极道:“把人带上来吧。” 皇太极转身去了,不多时领回一队押解着罪囚的兵卒来。 宣度心里一跳,顿时明白了过来。 抬头看去,那一排排被捆缚着双手跪在地上的,虽然都是女真打扮,但眉眼间,但又与女真人有所区别。尤其是,跪在其中的一个,还是宣度认识的那个皮货店的店主张大。 张大也在看着宣度,只不过满脸的死灰之色,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味道。 努尔哈赤淡淡道:“这些汉人,虽有些用处,但与先生比起来,却是天与地的差距。为了能让先生归心,舍弃了也没什么遗憾的。现在就让先生你来告诉我,究竟是愿意做我的诸葛亮还是徐庶吧。” 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么? 该怎么办? 宣度没主意了,他不是没有杀过人,可他以前杀的人,没有一个是不该死的。他也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自己的同胞举起屠刀,尤其是这其中还有张大这样心怀故国的志士。 使劲跺了跺脚,宣度心一横,很光棍地咬牙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努尔哈赤似乎对宣度这个答复并不例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你想清楚了吗?你应该清楚,不管你动手与否,他们这些人,一样都活不了。” 宣度坚定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那我就实话实说吧。” “哦?” 努尔哈赤挑了挑眉,淡漠地点了点头,“说。” 宣度叹口气道:“在下三岁开蒙,读的是孔孟之道,学的是礼义廉耻,心中本最看不上石敬瑭那般乞怜外族,恬不知耻的走狗败狗,心中存着也是金榜题名,匡扶社稷的志向。怎奈祸从天降,我父行商辽东,惨死于叶赫部狗贼之手,我寻遍辽东,四处苦求,却没一人愿助我复仇。万般无奈之下,也是走投无路,咬着牙迈进了赫图阿拉,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借助大汗之手,报了杀父之仇,将叶赫部屠净杀绝来慰藉我父的在天之灵。” 努尔哈赤面无表情,“以后呢?” 宣度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以后?” 努尔哈赤傲然道:“我不点头,没有人能让你死!” 宣度苦笑道:“当时在下想的是,大汗若能助我报了仇,那对我而言便是天大的恩情,就算做牛做马来报答也并不为过。” 努尔哈赤紧盯着宣度,一字一顿地问道:“此话当真?” 宣度重重点头,“若有半字虚言,便让我魂飞魄散!” 这个誓言很重,可对宣度而言,却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此时的他,还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怎么会害怕魂飞魄散呢?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问皇太极道:“人是你带来的,你说该怎么办?” 皇太极沉思片刻,拱手道:“一切听凭父汗吩咐。” 努尔哈赤不耐烦地甩甩手,“让你说你就说!” 皇太极这才缓缓道:“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努尔哈赤不置可否,又问代善,“你呢?” 早已憋了一肚子话的代善,闻言立即答道:“父汗,南人最是狡诈,这狗贼前言不搭后语,满嘴谎话,绝不可信,一刀杀了便是。” 努尔哈赤眯着眼睛摇了摇头,“在战场上,两军阵前,你浑身是胆,骁勇善战,可称万人敌。可是论起拿捏人心,审时度势来,你比四贝勒差的却不是一点半点啊!” 代善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辩驳的时候,余光却注意到了努尔哈赤难看的神情,于是乖觉地闭上了嘴。 努尔哈赤也懒得理他,又转头看着皇太极道:“说明白些。” 皇太极恭敬称是,沉吟片刻,缓缓道:“南人狡诈自然不假,可若父汗想要横扫八荒六合一统天下,却又离不开南人,正如走狗猎鹰,若是呆头呆脑毫无灵性,又有什么用处?所以依我来看,此人正好似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可伤敌,用不好或可伤己。”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如果是你,坐上了我的位子,这把双刃剑你打算是拿在手上还是毁掉?” “扑通”一声,皇太极跪倒在地,满头冷汗道:“儿臣惶恐,父汗正值春秋鼎盛,儿臣万万不敢有此不臣之心!” 努尔哈赤笑了笑,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我父子,无需这般小心,尽管放心说就是了。” 皇太极低着头,咬着牙,不发一言。 代善同样也是低着头,可是一双眸子里,却射出了嫉恨的冷芒。 见皇太极果真是吓坏了一般,努尔哈赤无奈地摇了摇头,摆摆手吩咐道:“将这些南人都带下去吧。” 死里逃生的张大等人,千恩万谢地被拖了出去。宣度心里面的这块大石,这才稍微落下了一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出征 宣度又被皇太极领回了那处别院,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失去了自由。 宣度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被软禁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只是单纯的爱才吧,努尔哈赤并没有杀掉自己,可也并没有要重用自己的打算。或许正如皇太极所说的那样,他害怕用不明白自己这把双刃剑吧。 想到这里,宣度不由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躺倒在了床榻上。 汗宫大衙门,代善与皇太极不再是跪着了,他们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在他们身边,另外两位贝勒阿敏与莽古尔泰也被努尔哈赤召唤了来。 在他们对面,坐着的自然是努尔哈赤最信任的五大臣了,除此之外,还有努尔哈赤的两个弟弟穆尔哈齐与巴雅喇。 “都说一说,自己那一摊子事,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努尔哈赤的精神,似乎有些疲惫,说出来的话,也有些没精打采的。 何和礼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看了一眼对面面色凄惶的代善,起身拱手道:“禀大汗,万事俱备,只等大汗一声令下,八万女真儿郎便会如虎狼一般南下!” 努尔哈赤点点头,“那此战,有几分把握?” 何和礼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让他有些陌生的努尔哈赤。曾经的努尔哈赤,意气风发,胸怀大志,没有他不敢想的事,更没有他不敢干的事。也正是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雄心壮志,让他从一个家奴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样显赫的位置上。 一次次的出生入死,在刀尖上摸爬滚打,难道已经消弭掉了努尔哈赤所有的勇气与壮志,让他开始变得畏战怯战了么? 何和礼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双拳大声道:“只要大汗目光所及处,便是八旗飞扬之处!我女真儿郎,有大汗指引,必将战无不胜!” “说得好!” 费英东也是个聪明人,立即站出来高声附和道:“大汗,下命令吧!此战,必胜!” “必胜?” 努尔哈赤沉吟道:“可此战之后呢?南朝对外的态度,诸位不会不清楚,尤其是万历皇帝这老倌,更是强硬,哪怕是国库打空了,他也不会心疼的。南朝广袤,人丁繁多,无论是钱粮还是人口,都是数百上千倍与我女真。一旦持久作战,南朝耗得起,我女真这点底子,可消耗不起啊!” 代善咬着牙,心里面江海翻腾,可也不敢随便开口,只能是悄悄捅了一下旁边的莽古尔泰。 其实不用代善怂恿,莽古尔泰也已经坐不住了。他在努尔哈赤诸子当中排行第五,除了大哥褚英与二哥代善外,还有两个兄长,之所以能坐上四大贝勒的位置,所凭借的完全是个人勇武。 莽古尔泰十二岁时,便已能挽硬弓,猎虎熊,这些年来随着努尔哈赤南征北战,身先士卒,立功无数,可以说他的爵位完全是用军功换来的。 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所以,也是最担心世界和平,马放南山的。 努尔哈赤话里话外的担忧,他虽憨直,但也听出来了,因此立即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喊道:“父汗,南人虽多,但都是羊,还都是骟了的废物。女真虽少,但我八旗儿郎个顶个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好汉,怕他个鸟啊!” “夯货,莫要多嘴!” 努尔哈赤瞪了他一眼,对这个头脑简单的儿子,他向来都是没什么办法的。 莽古尔泰不满地咧了咧嘴,可还是不敢跟努尔哈赤炸刺,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了。 “大汗,三贝勒说的没错,南人就是咱们大金养的羊!” “大汗,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 “大汗,南人有句话叫做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作甚!” 好战的,可不只有莽古尔泰一个人,在场的人中,大多数都是凭靠着军功才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因此一时间,众人纷纷起身,向努尔哈赤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一时间,努尔哈赤感觉自己的脑袋还想要炸了一般,使劲地一拍桌子吼道:“都给我消停点,吵吵什么吵吵?看来那个南朝秀才说的没错,要只是指望你们,能自保就不错了,谈什么争霸天下?都是扯淡!” 努尔哈赤这句话一说,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面都不乐意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点什么。 一时间,大殿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努尔哈赤轻轻叹了一口气,“哱拜当年,声势滔天,是何等的威风?可转眼之间,就被李如松打落尘埃,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会不会重蹈他的覆辙呢?” 代善狠狠一咬牙,也是豁出去了,站起身来朗声道:“父汗,哱拜那个臭虫和你怎么能比?如果您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他不过只是臭水沟里的一只蛤蟆罢了。更何况哱拜起兵之时,南朝尚存两分锐气,更无天灾民乱掣肘,但即便如此,也把南朝朝堂弄了个手忙脚乱。如今,南朝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已有了亡国之象,而李如松,麻贵等名将又皆已离世,此乃天赐良机,正所谓天予不取,必遭其咎。父汗若是迟疑不决,坐失良机,则我女真必定再无崛起之日,世世代代都要受那南朝狗的欺凌!” “你放肆!” 努尔哈赤满脸怒火,瞪着代善。 代善也是豁出去了,梗着脖子,硬顶着努尔哈赤杀人一般的目光,“若能以我之命,换来父汗出兵,那儿臣死又何惜?” 费英东长身而起,跪倒在地,“禀大汗,臣以为,大贝勒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还望大汗三思!” 四大贝勒之首,五大臣之首,都已表了态,其他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这个时候都是离座跪满了一地,嘴里说的也都是附和两人的话。 努尔哈赤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森然的目光扫过众人,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众将听令!” “令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何和礼,扈尔汉,安费扬古各率本旗兵马,定于四月十三誓师出兵,直扑抚顺!” “令阿敏,额亦都率军一万,北上绕过镇北关后扎营立寨,多撒斥候,将叶赫部的一草一木都给我盯紧了!” “令费英东,穆尔哈齐驻守赫图阿拉,除我亲笔印信外,不准放一人一马进城!” 努尔哈赤还是决定要出兵了,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改变历史么?斜靠在墙上,宣度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局已定,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但心里面,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呢! 转眼到了四月十三,这一天,风和日丽,阳光和煦,汗宫大衙门前,横平竖直排列着数万八旗兵卒。旌旗遮天,刀枪林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又激动的神情。 数十年的戎马征战,努尔哈赤麾下的八旗兵卒,在一次次的厮杀战斗的洗礼下,已变成了一群虎狼,真正做到了闻战则喜,遇战无敌。 努尔哈赤身披金甲,头戴金盔,高站在上,眼望长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宝剑,朗声道:“我有七大恨,今日告天地。其恨一也,南朝暴虐,无故害我父,祖性命;其恨二也,南朝偏袒叶赫,安达等诸部,欺压我大金百姓;其恨三也,南朝欺人太甚,强逼我杀同胞脱罪;其恨四也,南朝公然派兵相助叶赫,与我大金为敌;其恨五也,南朝与叶赫狼狈为奸,背弃盟誓,将‘老女’转嫁蒙古;其恨六也,南朝强逼我大金后退三十里,焚我房屋,毁我青苗,致使我大金边塞子民无居无食;其恨七也,南朝守备尚伯芝在我大金作威作福,欺压良善!愿天地明鉴,神灵护佑,助我大金一雪前耻!” “雪耻!复仇!” 代善在旁边,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大吼一声。 “雪耻!复仇!” 数万八旗兵卒,同发一声,声震苍穹。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铿然一声,拔刀在手,隔空遥指,“出征!” 怎么办?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宣度内心如焚一般的在小院里打着转。 也不知道,张大有没有将消息送回抚顺。更担心的是,曹文诏那伙人的安危。 张猛子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站在宣度的身边,咬牙切齿地攥着拳头,压低了声音恨恨道:“努尔哈赤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不要命了吗?” 迤逦的山路上,一身女真装扮的曹文诏,推着一辆载满了皮毛的大车,不紧不慢地行走在队伍之中。麻承塔看上去粗犷彪悍,像个智商欠费的莽汉,但其实这只是表象。真实的他,心细如发,智商极高,也正是因为如此,努尔哈赤才会将此重任交给他。 曹文诏等一伙人,全都被他打散了重新编入了队伍中,一个个相隔的很远,很难做到彼此呼应。 对这一点,曹文诏洞若观火,所以他虽然也着急,但也只能强忍着心中的焦急,耐心等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揭幕 抚顺城,守备府。 坐在主位上的千总王命印,捏着手中的布帛,脸上阴晴不定。 玉中藏书示警,是宣度最后的努力。 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只能寄希望于张大不让他失望了。而张大,骨子里的血,也果真没有完全凉掉。 那一日,虎口下逃得性命之后,张大便连夜逃出了城,昼夜不歇,一路急赶,抢在女真出兵之前,将消息送回了抚顺城。 “四月十五起狼烟!” 小小的书帛上,只有这么短短一句话。 王命印转头问唐钥顺,“你怎么看?” 唐钥顺焦急道:“抚顺兵少,建虏势大,当火速向广宁求援!” “求什么援?” 李永芳打着饱嗝,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满身的酒气,让王命印原本就漆黑如墨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唐钥顺耐着性子解释道:“据可靠情报,建虏将趁互市之机袭击抚顺。卑职以为,城中守备兵马稍显不足,当立即向广宁张总兵求援!” “怂包!” 李永芳满脸蔑视地瞪了唐钥顺一眼,又打了个响彻天的饱嗝,拍着大肚子慢悠悠道:“姑且不说你这情报是真是假,就算努尔哈赤真吃了雄心豹子胆脑子烧糊涂了敢对我大明不敬,你抚顺的老弱病残不堪一击,本将麾下的三千精锐可不是吃干饭的。” 唐钥顺脸色一僵,愣在当场。 王命印咬着牙,两眼喷火,紧攥着双拳问李永芳道:“既如此,那李游击可敢立下军令状?” 李永芳漫不经心地剔着牙,眯着眼回答道:“老王,你这就不讲究了。这抚顺,是你的地盘,却要我这个客将来担责任,你觉得合适吗?” 王命印恨恨道:“要是李游击认为不合适,那就请不要胡乱插手。” 李永芳终于笑不出来了,阴着脸站起身来,“既然话不投机,那我也就不在这碍你们眼了。只是,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们一句,谎报军情,可是要杀头的。若是因此而引起边民暴动,更是要抄灭九族的大罪!” 李永芳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唐钥顺恨得牙根直痒,却也无可奈何。 王命印更是暴怒如雷,直接掀翻了面前的几案,“跋扈!狂悖!此獠不死,我心头之恨不消!” 唐钥顺连忙劝道:“大战将起,不宜再生枝节,大人,还是赶紧派人去广宁吧!” 王命印余怒未消地跺了跺脚,“你去安排吧!” 广宁总兵张承荫,陕西人,前陕西总兵张臣之子,累功升任都督同知,丛陕西移镇辽东。 张承荫四十岁出头,正值壮年,但身上却没有大部分武将的彪悍之气,反而更像是个儒雅的文士。 张承荫身着一身青白色的儒生长袍,足踏千层软底靴,三缕墨髯过胸,腰间挂着一块青碧色的宝玉,整个人的气质也温润如玉一般。 手里捏着抚顺来的加急信函,张承荫微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努尔哈赤,这是要干什么?” 游击将军梁汝贵咬牙道:“不管他想干什么,很快他就是个死人了!” 辽东副总兵李继功皱眉道:“努尔哈赤对我大明,向来恭敬守礼,会不会是情报有误?” “怎么可能?” 梁汝贵瞪着虎眼吼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早就看那个老小子不痛快了。” “小点声!” 张承荫不满地瞪了大吼大叫的梁汝贵一眼,沉吟道:“不管真假,都不能掉以轻心。女真人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听说努尔哈赤麾下的八旗兵卒也有个六七万。若是倾巢而出,那抚顺说不定真有危险。” 李继功也点头道:“话虽如此,可毕竟努尔哈赤还并没有发兵,若是” 张承荫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广宁到抚顺,可比赫图阿拉到抚顺更加远。如果我是努尔哈赤,四月十五互市之时,就是出兵偷袭的最佳时机。而今天,正是四月十五,说不定这会儿,努尔哈赤已经杀到了抚顺城下呢。” 李继功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那总兵的意思是?” 张承荫声音低缓但又坚定地道:“抚顺太重要了,绝不容有失,我亲自领兵走一趟。” 互市之名,始于东汉与乌桓,鲜卑,匈奴等族的贸易。明太祖建国之后,在边境贸易上,基本沿袭了宋朝的做法,在边境设茶马司,掌管两族边民的贸易。 但与北宋不同的是,大明朝并不缺养马之地,因此对于战马的渴求,也就没两宋那般急迫。反而是对蒙古,女真等族来说,去油去腻的茶叶,御寒保暖的布帛,救命去痛的药材,都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 所以,四月十五抚顺互市这一日,甚至有些蒙古人,女真人丛喀尔喀,黑龙江河流域不远千里地赶了过来。 李永芳眯着眼站在城头上,望着眼下城墙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眸子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肉疼的神情。 朝廷要取消互市的消息,并非是空穴来风。经过两百余年不间断的打击,如今的蒙古人,已远没了当初横扫天下的锐气。大明朝的主要战场,也从北疆边塞,转移到了东南沿海。虽然前些年在胡宗宪,戚继光的统领下,东南抗倭取得了重大胜利。但在利益的驱使下,倭寇却如同烧不尽的野草一般,一茬又一茬地疯长。 东南地区,港湾河汊众多,战马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对于经济利益不大的抚顺互市,朝堂上便发起了取消互市的争论。 争论的结果,李永芳不得而知,关闭抚顺互市对国家产生的利弊他也不感兴趣。他只知道,对于他自己而言,一旦关闭抚顺互市,自己的利益,就会受到极大,非常大的损害。 每年互市之前,李永芳都会派人,私下里偷偷收购大量蒙古人女真人最喜欢的东西。 不是茶叶粗盐,不是丝绸布帛,也不是药材粮食,而是在遍布大明朝各地,并不罕见也一点都不稀奇的铁锅。 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生产力都十分的底下,冶铁对于他们而言,和上天摘星一般,都是没有半点可能的。 所以,想要喝开水,吃熟食,他们就只能寄希望于丛大明朝换。可是,朝廷对于铁的管控,尤其是边塞地区,那是十分严格的。不管是任何人,但凡发现走私向外族走私铁器,那一定是要砍头的。 十斤茶叶,能从蒙古人手里换回一匹马来,那么同样的一匹马,需要几口铁锅呢? 如果有人这样问李永芳,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啐他两口浓痰,然后满脸鄙视地摇头。 还几口? 一口在中原地区再普通不过的铁锅,李永芳的要价是,三匹好马! 可想而知,李永芳这几年利用职务之便,发了多大的财。 没有人会嫌钱烫手,更没有人是不爱钱的。所以对于李永芳而言,一旦关闭互市,那么他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了。 要么,金盆洗手不干了。要么,就只能冒着抄灭九族的巨大风险,偷偷走私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便是这样,李永芳,是真的有些不甘心啊。 “麻承塔,是怎么说的?” 李永芳狠狠地捶了下城砖,转头问中军赵一鹤。 赵一鹤眯着眼睛,压低了声音道:“这夯货听说要涨价,当场就不干了,吵吵嚷嚷着要去告发你。” 李永芳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那就甭搭理他了,一群还没开化的野人,还想要翻天不成!我倒是要看看,抚顺城里,谁敢跟他做交易!” 赵一鹤了然,拱拱手道:“我明白了,这就派人吩咐下去!” 李永芳“嗯”了一声,又问道:“麻承塔有没有说,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进城?” 赵一鹤抬头看了看天,道:“应该快了。” 李永芳点点头,又吩咐道:“让门口的弟兄们,刁难他一下。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这夯货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五百多人的车队,一眼望不到边,麻承塔走在最前面,距离抚顺城高耸的城墙,越来越近了。 他的那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自从当年金哀宗自缢,蒙古骑兵攻破蔡州至今,曾经吞辽灭宋,威震中原百余年的大金王朝烟消云散之后,残存下来的女真人,便重回到了白山黑水之间蛰伏了起来。 一转眼,四百年过去了,对于女真人而言,这是饱受屈辱,卧薪尝胆的四百年。 终于,横空出世的努尔哈赤,将要带领他们女真人重新走向昔日的辉煌了。 而这足以留名青史的大幕,却是由他麻承塔来揭开,每每想到这里,麻承塔便激动地不能自己。 近了,更近了,麻承塔沉闷的呼吸着,一双藏在衣袖下面,钵子大小的拳头,缓缓地攥了起来。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一队门丁,脸色不善地走了过来。为首一个,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打量着麻承塔。 麻承塔愣了一下,愕然道:“张小旗,你不认得我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立功 张小旗,军职虽不算高,权力却并不小,又因为是李永芳的心腹,手握抚顺城门进出的大权,这些年来也正是因为有他的配合,李永芳的发财之路才畅通无阻。 张小旗自然是认识麻承塔的,以前李永芳走私的铁锅,十之八九都是被他给买去了。但这个时候,张小旗的一张脸,却如同锅底一般,黑乎乎的没有任何表情。 将手里的长枪一横,搭在了麻承塔身后的一辆车上,冷冷道:“我怀疑这些车上藏着兵械,让你的车都靠边停下,接受检查!” 麻承塔强作镇定,心里面却是惊涛骇浪,难不成是,走漏风声了? 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麻承塔作揖道:“大人莫要吓唬小的,就算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偷运兵械进城啊!” “有没有,检查完了再说!” 张小旗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赶紧的,不要耽误后面的人进城!” 怎么办? 麻承塔心思电转,瞬间明白了张小旗翻脸不认人的原因。 于是,他强忍着怒火,压低了声音讨好地陪笑道:“一切都听赵中军的吩咐。” 张小旗冷哼一声,斜眼瞥着他,“想明白了?” 麻承塔卑躬屈膝地应道:“小部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自然是大人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张小旗眯缝着眼,咂着嘴道:“可我感觉,你还糊涂着呢。” 麻承塔会意,连忙丛怀里摸出一大块银锭来,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张小旗手里。 张小旗掂了掂分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以后懂事一点,莫要再犯浑了。惹火了游击李大人,没你们好果子吃。” 麻承塔心里面,早已经将张小旗恨透了,脸上却是挂着谦卑的笑容,“再也不敢了。” 张小旗打着哈欠挥了挥手,“放行!” “不准放行!” 就在麻承塔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声惊雷般的爆喝,丛城门内传了出来。 抚顺把总王学道,顶盔掼甲,满脸杀气地走了出来,盯着麻承塔喝问道:“你是哪个部落的?” 麻承塔一脸懵逼,张小旗也暗道一声不妙。 王学道阴沉着一张脸,缓缓走到了麻承塔面前,将声调又提高了不少,“回答我,你是不是努尔哈赤的手下!” 可恨,该死! 麻承塔咬着嘴唇,缓缓抬起头来,双眸散发出野兽一般的光芒,再也不复之前的唯唯诺诺,直着身子反问王学道,“是又如何?” “很好!” 王学道一点头,挥手下命令道:“都给我拿下!” “你敢!” 麻承塔一拧身,出手如电,将张小旗抓在了身前,一条胳膊铁一般箍住了他。 如非必要,麻承塔还并不想与明朝将官撕破脸,这个地方离着城门还比较远。在这里动手,稍微早了一些。 王学道自然是认识张小旗的,可是和他之间,非但没有交情,反而有些仇隙,因此完全不顾他的安危,虎吼一声,一马当先,抡刀便砍。 麻承塔吃了一惊,抓起张小旗来,朝着王学道便砸了过去。 麻承塔天赋异禀,力大无穷,这一下如同狂风巨浪一般,带着风雷之声,便朝着王学道砸了过去。 王学道也不是个善茬,一挑眉,不管不顾,举刀便迎了上去。 张小旗眼睁睁地看着铮亮的刀锋划过自己的身体,两眼瞪大,惊恐到了极点,腰斩带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麻承塔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王学道这般决绝,抓着张小旗的断腿倒退两步,恶狠狠地一挥手,“动手!” 话音落下,他身后那些假扮客商的女真锐卒,齐发一声喊,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各自从车上抽出了事前预备好的兵器来,朝着抚顺城便喊杀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城头上正因为亲信被杀而大发雷霆的李永芳,顿时大吃了一惊,两腿一软,直挺挺坐在了城头上。 “糟了” 李永芳双目呆滞,傻了一般地摇着头。 “有敌袭,快关城门!” 王学道双目瞪圆,也顾不上多想,朝着麻承塔便奋力将大刀砍了过去。 麻承塔不闪不避,眼中精光闪烁,瞅准了空当,飞起一脚,踢在了王学道抡刀的胳膊上。 王学道是世袭军户出身,家传的武艺,从小就练熟了。面对麻承塔这迅若急雷的一脚,也是不慌不忙,一扭腰避开了去。 兵对兵,将对将。 王学道与麻承塔捉对厮杀,他们手底下的人,也是刀枪并举,纠缠在了一起。 麻承塔是有备而来,五六十个车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女真精锐,一个个膀阔腰圆,凶神恶煞,再加上人数又占了优势,很快就将明军士卒逼到了城门下面。 城头上,李永芳此时已经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寒霜的王命印。 “快关城门啊!手脚都给我麻利一点!” 唐钥顺两手掌心里,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子,满脸的焦急。 “吱呀”闷响声中,笨重的城门,缓缓地开始下落。 可是,还来得及吗?王学道还能顶多久? 王学道以及他手下的兵卒,此时已经是背城而战了。 生活在北山黑水丛林深处的女真人,生存条件是非常恶劣的。丛一落地开始,他们就必须要和天地搏命,唯有这样,才能够活下去。 所以,女真人是怕死的。但正因为怕死,他们又是最不怕死的。 在战场上,先死的,往往都是怕死的。 所以,人数上本就不占优势的明军,节节败退,很快就被女真人逼到了城墙根上。 英宗朝时,瓦拉首领也先携土木堡大胜之势,率大军直扑北京城。 满朝惶恐,山河倒悬之际,于谦挺身而出,调兵遣将列阵于北京城下,拼死搏杀,浴血奋战,最终击退了来势汹汹的也先,挽救了大明王朝的国祚。 如今,王学道及其手下,也是背城而战,却完全没有先辈们视死如归的勇气,一个个抱头鼠窜,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唐钥顺脸色惨白,咬着牙道:“怕是来不及了。” 王命印狠狠地捶着城墙,“吩咐下去,准备巷战!” 似乎,在千斤闸落下之前,女真人杀进城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王学道拼尽了全力,可还是力不如人倒在了麻承塔的脚下,被麻承塔狠狠一脚踩在了脸颊上,眼看着只剩下了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王学道一死,他手下的明军顿时鸟兽散,将城门完全暴露给了女真人。 王命印已经下了城墙,组织明军准备与女真人展开巷战了。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 麻承塔超过一丈高的庞大身躯,正在快跑向城门的方向,打算抢在落闸之前,捣坏机关,抢占城门的控制权。 跟在他身后,那些女真壮汉嗷嗷怪叫着,就像是一群来自深山老林的野人一般,发出一阵阵兴奋的吼叫声。 夹杂在这群野人中间,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眼眸中蓦地闪过一道寒光,手里的钢刀倒转,瞅准了前面麻承塔的后心,猛然一刀刺了出去。 这一刀,又快,又稳,又狠,又准。 不要说麻承塔这个人了,便是山中猛虎林中豹,挨了这一刀,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可能了。 多日的潜伏,只为了这一刻的爆发。 “嘭”的一声巨响,麻承塔硕大的身躯倒在了血泊中。 麻承塔死了,可他的身后,还有数不尽的女真人,情势一样危急。对于这一点,曹文诏心知肚明,所以他也顾不上庆贺,反手两肘重击,又干脆利落地放倒了两个女真人。 曹文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边,也隐藏着他的袍泽。虽然被麻承塔打散重编了,但混战开始后,这些明军早已隐蔽地聚拢在了曹文诏的身边。 不用曹文诏说什么,多年的默契让他们很快就各司其职,与女真人厮杀在了一起。 麻承塔一死,之前还嗷嗷直叫斗志爆棚的女真人,立即就失去了主心骨一般,乱成了一团,在曹文诏等人爆炸一般的火力输出下,节节败退,狼狈奔逃。 “穷寇莫追,赶紧进城!” 曹文诏一声令下,十几个明军立即停下了追击的脚步,转身往城门跑去。 曹文诏留在最后一个进了城,几乎同一时间,厚重的城门也是重重落下,让所有守军都长出了一口气。 曹文诏脚下还没有站稳,就有一个人冲上来重重抱住了他,使劲拍打着他的后背,“好小子,果真没让我失望!” 唐钥顺两眼放光,一脸的骄傲自得。曹文诏是他带出来的兵,曹文诏这么出息,他自然是脸上有光。 曹文诏赧然,不着痕迹地摆脱了唐钥顺的怀抱,屈膝抱拳面带恼怒咬牙问道:“大人,情报早已送达,为何城防还这般松弛?” 唐钥顺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有些人啊,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随我上城准备战斗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攻城 虽是阳春四月天,但城墙之上,却弥漫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王命印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女真人的偷袭之策,虽然被曹文诏给破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努尔哈赤就会因此而放弃对抚顺的攻击。 这个道理,没有人会想不明白。 李永芳眼神呆滞地靠着城墙,抿着发白的嘴唇,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远远的,王命印看到了跟在唐钥顺身后的曹文诏,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迎上去抚掌赞道:“好小子,你可是以一己之力救了满城百姓的性命,我向你保证,等战事结束,请功簿上,你排第一位!” 曹文诏恭敬施礼,“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好!” 王命印更满意了,提高了声调赞叹道:“年纪轻轻就不骄不躁,沉稳有度,日后必成大器!” “鞑子马上就要攻过来了,现在还啰嗦这些有的没的,你脑子被驴给踢了啊?” 李永芳满肚子的邪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满脸阴霾地瞪着王命印,手指着城下,“身为一城守备,朝廷恩养多年,当此危难时刻,却只顾邀买人心,而不思破敌之策,实在该死!” 李永芳此言一出,不明真相的人,或许会不明所以,但像唐钥顺这样的知情人却立即反应了过来,李永芳这是在,推卸责任啊! 是谁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女真不足为虑的?又是谁大包大揽讥讽抚顺守军战力差劲的?到了见真招的时候,曾经那个鼻孔朝天的李游击去哪里了? 唐钥顺满脸的不屑,王命印更是气的浑身发抖,有心想要和他争辩两句,又怕引起军心跌落,只能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默地走回到了城墙边上。 城下,尘烟滚滚,骏马长嘶,八旗飞舞,是女真的先锋部队抵达了。 代善满脸阴鸷地盯着抚顺城高耸入云的城墙,紧闭起来的城门,哗哗流水的护城河,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麻承塔是他的亲信,也是他在努尔哈赤面前一力保举的猛将,可却出师不利,丧命在抚顺城下。努尔哈赤会怎么看他?诸位贝勒大将又会怎么看他? 代善不知道,他只知道,抚顺城,必须要拿下来。否则,莫要说他代善一个人的前途如何,整个女真全族,以后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了。 就在昨夜,女真大军行至古勒山下扎营时,突然间天降大雨,导致道路泥泞难行,士卒被雨淋病的也为数众多,士气一时大跌,致使本就有些信心不足的努尔哈赤,在那一瞬间生出了退兵的念头。 代善听到消息后,连夜赶回到中军帐,与皇太极一番苦劝,甚至不惜立下了军令状,才终于让努尔哈赤改变了主意。 抚顺城内,满打满算,不过三四千守军,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女真大军,八旗子弟却足足有六万之多,是明军的十几倍还要多。可是,两军交战,影响胜败结果的,却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比较兵力多寡,天时地利人和,都可能对一张战争的胜负,产生巨大的影响。 如果是野外作战,两军摆开了阵势,兵对兵将对将的厮杀一番,那么代善有绝对的信心,只要一个冲锋,就能让明军溃散奔逃。 可事实却是,明军统帅脑子烧坏了才会那么做。抚顺的坚城深沟,才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一时间,代善陷入了两难的选择当中。 兵书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可围城,是需要时间的。而女真现在,最需要的偏偏又是时间。攻城的话,科技水平极端落后的女真,又极度缺少攻城器械,难道只能靠着人命尸体往城墙上堆吗? 相比于大明上万万的人口基数,每一个女真战士的性命,都是非常宝贵的。所以,强攻是最差的选择。 可问题是,如今的代善,还有别的选择吗? 副先锋扈尔汉,策马上前,恶狠狠道:“大贝勒,下命令吧!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咱八旗子弟,就没一个是怕死的孬种!” 代善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小卒,那么他也完全可以像扈尔汉说的那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管不顾的往上冲。可他是大金国的大贝勒,是先锋大元帅,以后还很有可能继承那让人垂涎的大汗位,他就必须要想的多一些,就必须要为手下的兄弟们担负起统帅的责任来。 扈尔汉皱了皱眉,掣刀在手,大声道:“属下愿率本部先登,恳请大贝勒允准!” 代善问道:“有多大把握?” 扈尔汉高昂着头挺胸道:“属下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破城而归,情愿战死城上!” 代善瞪了他一眼,“若是这样,那我不准!” 扈尔汉愕然楞道:“为何?” 代善眯着眼道:“我可以批准你率部攻城,但你必须要记住,若事不可为,当速速返回。南朝的城池还有很多,可勇猛的扈尔汉,女真只有一个。” 扈尔汉感动道:“大贝勒厚爱,属下铭记在心。” 扈尔汉,努尔哈赤养子,镶白旗旗主,年纪轻轻便能比肩费英东等元从老人名列五大臣之列,一路全是靠着军功升迁上来的。自从归顺努尔哈赤以来,凡是有他在的地方,每一战的先锋官都不会落到别人头上。 扈尔汉的麾下,有一千先登营。每一个都是跟着他南征北战,丛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精锐。扈尔汉一声令下,先登营一千死士同时虎吼一声,振臂挥刀,踏着沉重而又坚定的步伐,朝着抚顺城冲杀过去。 王命印背着手站在城墙上,面色冷峻如铁,女真人滔天而来的杀气,让他的双手,都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隔着他们虽然还很远,但王命印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先登死士的脸上,都挂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如虎如狼,一往无前,这是王命印从没有见过,甚至想象不到的一支虎狼之师。 “点火,开炮!” 当女真先登营冲到距离城门还有一千步的时候,王命印果决地下达了命令。 引线点燃,嗤啦啦的燃烧声,给了王命印一些信心。相比起女真锐卒的精悍勇猛,明军也并不是一无所长。至少,抚顺城头上的这两门虎蹲炮,怕是那些化外野人,别说见过,怕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吧。 “轰”“轰”两声巨响,城头上升起了呛人的浓烟,让人看不清楚城下的情况。可城头上的浓烟中,却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王命印掩着鼻子,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所有人都一样满头的雾水。 王命印又往城下看去,透过浓浓的烟雾,女真人的喊杀声还在继续,甚至比刚才还要响亮了。 王命印的心里面,瞬间一片冰凉。 “弓弩手上前,擂木炮石金汁,都给老子备好了!” 高科技指望不上了,就只能采用最原始的守城战术了。 良久之后,烟雾才逐渐散去。众人这才看清楚,几个炮手都倒在了血泊之中,除了有两个运气好的,还有力气喊疼之外。剩下的那些,都已经闭上了眼睛。 火炮炸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虎蹲炮是个丛西洋传来的新鲜玩意,因此王命印也没有多想,只是在心里骂了两声“晦气”便命人将炮手们的尸首抬了下去。 这个时候,女真死士已经距城不到一百步了。 扈尔汉身着轻甲,手持钢刀,满脸狰狞地冲在了最前面。 正所谓将是兵之胆,主帅这般悍不畏死,部下们自然人人争先。 扈尔汉身先士卒,王命印也是站在了战斗的最前线,一声令下之后,弓弩手齐齐发射。 漫天的箭雨下,身边不时有惨叫声传进耳朵里,扈尔汉的面色却没有丁点变化,脚下反而是更加的快了。 一架架云梯,搭在了抚顺的城墙上。扈尔汉口衔钢刀,第一个冲上了云梯,双手抓稳,攀爬如飞。 一块块磨盘大小的石头,丛城头上抛掷下来,携着呼啸的风声,沾着死碰着亡,无情收割着女真死士的性命。 险而又险地躲过了头顶上砸下来的一根巨木,扈尔汉单手抓着云梯,灵巧的一个鹞子翻身,又躲过去一根飞矢,绕到了云梯后面,继续往上攀爬。 王命印注意到了扈尔汉,一眯眼冷声道:“上叉子!” 两个明军,各持一根丈余长短的叉子,顶在了云梯两端,齐发一声喊,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嗯?” 云梯上的扈尔汉,感觉到了云梯的晃动,却是不慌不忙,龇牙一笑,双臂用足了力气,嘶吼一声。 叉云梯的明军,脖子上都暴起了青筋,可是云梯却再也动不了分毫,就好像黏在了城墙上一般。 “有点意思。” 曹文诏在另外一边注意到了,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丛背后取出一张四石长弓来。 弓拉满,箭上弦,瞄准了扈尔汉的前胸要害,轻轻地松开了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败退 曹文诏这一箭,势若闪电,声如惊雷,就好似是敲响了的丧钟一般,在扈尔汉的头顶上轰然炸响。 深山老林中,多年与野兽搏命培养出来的本能,让扈尔汉对于危险,有一种敏锐的感应。 曹文诏貌不惊人,本来不该引起他的注意。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曹文诏弯弓搭箭的那一瞬间,扈尔汉猛地抬起了头来,注意到了曹文诏眼里的寒芒,以及他手中闪烁着森然杀气的箭头。 扈尔汉的心猛地一跳,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般,倒吸了一口凉气,间不容发之际,猛地转身松开了云梯,将双手曲指变爪,狠狠地钉进了坚硬的城墙砖里。 “哎呀”一声痛叫,这对于铁骨铮铮的扈尔汉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前些年扫平乌喇部时,扈尔汉身中六刀,却仍然一声不吭,奋勇杀敌。 曹文诏的这一箭,来势太快,准度太高,扈尔汉反应再快,也只是躲开了他的躯干要害,但脑后飘着的发辫,却被射了个正着。 虽然不是很疼,但巨大的耻辱,却让扈尔汉气的心肝肺都快要炸裂了。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像壁虎一样,趴在城墙上一动不动。 他心里很清楚,城头上的那个明军的射术,就算比不上传说中百步穿杨的养由基,但放在当世,也必然是数一数二的。只有躲在这个死角里,他才能逃得一条性命。 曹文诏的必杀一箭落了空,心里面多少感觉到有些遗憾,不太满意地砸了咂嘴,将火气撒到了其他女真死士的身上,一箭一个,干净利索,连发十箭,而若无其事。 曹文诏这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表演,不禁看呆了城上的守军,那些不顾死活奋力攀爬的女真死士,也有点顶不住了。 死士一词,最少出自《左传》,指的是战场上英勇拼杀悍不畏死的精锐将士,可死士再是勇猛,也很难做到真正的摒除七情六欲。 惊恐惧怕,他们不是没有,而只是很难表露出来罢了。 曹文诏的这十箭,却让他们罕见地感觉到了无能为力与来自骨子深处的恐惧,再加上扈尔汉趴在城墙上失去了表率的作用,开战之后一往无前的女真死士,士气上终于出现了滑落。 趁着曹文诏将目标转向其他地方的空当,扈尔汉借着金刚指力,缓缓地落了地。 眼看着一架又一架的云梯被掀翻,他手下最勇猛的士卒一个又一个地命丧当场。扈尔汉的心里面,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无奈地摇了摇头,扈尔汉咬着嘴唇,狠狠地跺了跺脚,一挥手,领着他的先登死士,灰溜溜地撤了回去。 “哦也!” 身背后,抚顺城头上远远地传来了庆贺胜利的欢呼声,就好像是左一巴掌又一拳头砸在自己脸上一般,扈尔汉只感觉到火辣辣的疼。 “末将无能,攻城失利,请大贝勒责罚!” 扈尔汉面红耳赤地跪倒在代善面前,将光溜溜的大脑门,狠狠地压在了地上。 代善的脸色,也并不好看,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强打起精神,代善扶起了扈尔汉来,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人莫要自责。我之前就说过了,相较于胜败,我更在乎你的安危。” 扈尔汉咬着牙道:“属下恳请大贝勒,再给先登营一次机会。待我重整旗鼓,修正片刻,重新上阵,天黑之前,定能将抚顺城攻下来!” 代善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叹口气道:“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扈尔汉信誓旦旦道:“这才刚过晌午,离天黑还要三个时辰,足够了!” 代善朝着身背后努了努嘴,“父汗此时,怕是已经快到了。” 听到努尔哈赤的名字,扈尔汉浑身猛地一震,咬着嘴唇不说话了,满脸的羞惭之色。 如代善所说的那样,才不到半个时辰,努尔哈赤就亲率大军,赶到了抚顺城下。与他同来的,还有喜气洋洋,面露得色的莽古尔泰。 古勒山前,八旗分兵,代善率正红,镶红两旗为先锋,攻打抚顺。皇太极领正白旗,攻打东州。莽古尔泰领正蓝旗,攻打马根丹。 看莽古尔泰这样子,显然马根丹城已经攻下来了。 努尔哈赤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中军大帐的主位上,先抬眼看了看满脸惶恐的代善,又看了看喜形于色的莽古尔泰,轻轻咳嗽了一声,“老五,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莽古尔泰欢天喜地地拱手抱拳,“回父汗,借父汗天威,将士用命,马根丹之战,耗时不到一个时辰,我军便大获全胜。生擒马根丹守备李大成,杀敌五百余,生俘奴隶近千人,并牛马牲畜无数,钱粮财帛无数。” “干得不错!”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笑容却很快敛去,面色不善地看向代善,“那你呢?古勒山下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证,说定能一举攻陷抚顺,现在呢?” 代善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回父汗,麻承塔办事不力,打草惊蛇,使城中守将有了防备。抚顺城高又坚,我部又缺乏攻城器械,急切之间,实在,实在是愧对父汗信任。” 努尔哈赤不咸不淡道:“无能的,只能麻承塔一个人吗?你大贝勒,就一点错都没有么?” “儿臣无能。” 代善慌忙跪倒,以头杵地。 褚英还在时,他一家独大,权势滔天,因此那会儿莽古尔泰与代善同病相怜,自然要联起手来对抗褚英以自保。 可自从褚英被处死之后,莽古尔泰与代善失去了联盟的基础,为了权力之争,两个人之间自然而然的出现了裂痕。因此见代善倒霉,莽古尔泰心里面那叫一个美,忙不迭地拱手请战道:“儿臣不才,愿为父汗分忧,为二哥解难!” 努尔哈赤挑了挑眉,淡淡道:“扈尔汉都做不到的事,你有几成把握?” 莽古尔泰梗着脖子道:“儿臣胸中有一颗赤胆忠心,愿为父汗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努尔哈赤叹了一口气,“麻承塔身死,扈尔汉败退,已经是堕了我大金的威风,你这个三贝勒若是再败下阵来,咱们就只能灰溜溜地退回赫图阿拉。非但这抚顺城再也甭想着惦记了,便是咱们大金,怕也是要遭到灭顶之灾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可曾想清楚了?” 莽古尔泰咬着牙恶狠狠道:“父汗放心,儿臣就是豁出去这条命去,也定要将抚顺城夷为平地!” 轻而易举地攻破了马根丹,莽古尔泰的自信心,一时间膨胀到了极点。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抚顺城就算比马根丹的防御要强一些,但估摸着也强不到哪里去,顶多是城墙高一点,护城河宽一点罢了。因此才会在努尔哈赤面前拍胸脯打包票,打算再建新功的同时,搂草打兔子扫一扫代善的威信。 可等他信心满满地挺强跨马,来到抚顺城下的时候,一张嘴顿时张的老大。有多大呢?至少塞进去个鸡蛋,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这特娘的只是高了一点么? 莽古尔泰使劲咽了口唾沫,这才明白过来,整个女真都赫赫有名的勇将猛将,努尔哈赤最信任的先锋扈尔汉,为什么会败下阵来。不是他年纪大了身子骨差了血气淡了,而是这抚顺城,实在是高的让他有点眼晕啊! 代善与皇太极,都曾跟着努尔哈赤到过北京城,也算是开了眼界。而莽古尔泰因为性子太暴躁,努尔哈赤怕他到了天子脚下惹是生非。因此这些年来,莽古尔泰一直都没出山见过大世面。 所以,此时的他,真的有些坐蜡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已经夸下了海口,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莽古尔泰一咬牙,也是发了狠,翻身丛马背上跳了下来,吩咐亲随给他脱了重甲,换了身轻便的皮甲,攥紧了拳头虎吼一声,“兄弟们,南人的娘们,好玩吗?南人的衣服,穿着舒服吗?南人的饭菜,好吃吗?” 跟在他的身后,都是他正蓝旗的精锐,闻言都是轰然发声,“好!好!好!” 莽古尔泰手指着抚顺城墙,满脸凶光,“马根丹,太小了,娘们也太少了,肯定有不少兄弟都没尝到那细皮嫩肉的滋味吧?不要着急,本贝勒告诉你们,就在眼前的这座城池中,有着数不清的像水一般温柔顺从的娘们,等着咱们呢!兄弟们,敢不敢随我上前,将这破城烂墙踩在咱们大金勇士的脚底下?” “杀!杀!杀!” 见士气已完全被自己调动起来了,莽古尔泰一撸袖子,挥起长刀,“随我,冲锋!” 战鼓敲响,号角长鸣,抚顺城外血迹还未干透的地面上,再一次扬起了浓密的尘烟。 或许,比起扈尔汉手下的先登死士,正蓝旗的兵卒在个人战斗力上会差一些,但跟在莽古尔泰身后投入攻城的兵力,却足足有三千人之多,这甚至要超过了抚顺城内守军的人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再战 城墙上,王命印狠狠一巴掌拍在了炸膛的虎蹲炮上,开口骂道:“奶奶的,这破玩意儿,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花钱无数,到了关键时刻装哑巴,真是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坐在不远处的李永芳怒瞪道:“老王,你骂谁?” 王命印斜瞥了他一眼,面露讥诮之色,“见过捡钱的,没见过捡骂的,李游击,你是心虚了么?” 李永芳闷哼一声,“老子还想着上城来帮帮忙,没想到好心没好报,反落了一肚子的不是,那老子也不伺候了。” 说罢,李永芳甩甩手,大步下了城。 “我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王八蛋!” 王命印铁青着脸,问那个站在一旁侥幸活下来的炮手,“这两门虎蹲炮,真的没法用了?” 那炮手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回守备千总的话,这虎蹲炮是丛西洋运来的,咱们大明朝没几个人能弄明白。小的,小的学识浅薄,也是一头的雾水。” “废物!” 杀伤力最大的虎蹲炮,彻底指望不上了,王命印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大声道:“兄弟们,现在距离天黑,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而我们的援军,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最迟明天早上,他们就会出现在鞑子的背后。所以,我们只需要守住这两个时辰,就会成为我大明的英雄!我向诸位兄弟保证,此战之后,论功行赏,全部官升一级,十倍发饷!” 王命印稍微停顿了一下,用稍显低沉的语气继续道:“至于战死的兄弟,请放心,你们的家人,一定能够得到最优待的照顾。陛下还有朝廷,不会忘记有功于国家的英雄们!” 唐钥顺深吸了一口气,站在了王命印的身边,“我对天发誓,今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墙上,虽只有不到一千守军,却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呼喊声。那气势,远远盖过了城下汹涌而来的女真军。 三千正蓝旗女真兵,此时已经冲到了抚顺城下。莽古尔泰一声令下,一架架云梯,迅速搭在了抚顺东关的城头上。 莽古尔泰并没有像扈尔汉一样亲自上阵,而是在城下站住,掣剑在手,狠狠地插在了地上,“今日一战,不胜不归,以此剑为限,我亲自督阵,凡败退过此剑者,立斩无赦!” 遮天蔽日的箭雨木石铺面而来,莽古尔泰却恍若未见一般,直挺挺站在剑旁,就好似一株饱经千年风霜侵袭而不倒的古松一般。 战鼓声如雷,喊杀声震天。城上城下,两军将士,全都杀红了眼,化身成为了野兽一般,丢掉了所有的礼义廉耻,脑子里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本能,那就是杀戮。 一个又一个女真士卒,头破血流的从云梯上倒摔了下去。凄厉的惨叫声,却并没有让其余人感觉到恐惧,反而使他们更加的疯狂。 城墙都已经被鲜血浸成黑红色,可发疯一般的女真人,还在疯狂地攀爬,进攻。 城头上,王命印手里攥着一柄铁叉,头发散乱,两眼通红,恶狠狠的将一个几乎要窜上城头的女真兵捅了下去之后,左右环顾了一眼,一颗心不由地跌到了谷底。 他的身边,还能站着的手下,大概只剩下三百多人了。 重伤的,阵亡的,临阵脱逃的,战损已经超过了大半。如果不是他这个守备还奋战在第一线,恐怕抚顺城早已经易主了。 “李永芳在哪里?去告诉他这个狗娘养的,老子若是活不了,一定拉着他垫背!” 王命印庄若疯狂地吼了一声,随即重新抡起了铁叉。 他身背后的城墙根上,一个重伤号艰难地爬了起来,摇摇欲坠地咬着牙下了城。 曹文诏满头满脸的污血,遮蔽了他本来的面貌,手里的钢刀卷了刃,他就干脆用刀背,用拳头,将一个又一个靠近过来的女真兵赶下去。 他不是没想过故技重施,射杀这一波指挥战斗的女真将军。可是一来莽古尔泰并没有投入战斗,二来他的身边又有重重保护,根本就做不到。 太阳缓缓向西沉去,脉脉余晖洒在了城墙上下,让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城上的明军,终于看到了坚持到天黑的希望。而城下大部分的女真兵,又何尝不是暗松了一口气呢?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人? 没有人,能真的坦然面对死亡。女真兵开战之处,气势如虹,那是多年来随着努尔哈赤战无不胜养成的傲气,再加上马根丹一战而定,让他们与莽古尔泰一样,看低了明军的战斗力。 守城的明军,战损超过了一大半。他们作为攻城的一方,损失又怎么可能少的了? 三千精锐,折损同样已经超过了一半。如果不是莽古尔泰在后督阵,并且亲手斩杀了三个溃逃的败兵,恐怕女真兵早已经败下阵去了。 “五哥,这天马上就要黑了,兄弟们也都是精疲力尽了。再打下去,损失就太大了啊!” 莽古尔泰身边,站着的是他的同母弟,努尔哈赤第十子德格类,时年二十七岁,受封台吉。 莽古尔泰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咬着牙摇了摇头,“损失再大,也不能半途而废。南人有句话叫做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我知道兄弟们都已经精疲力尽了,可城上的狗杂种,肯定更加的难受。这个时候,这一口气,咱们绝不能先松下来。要不然,可就给了南人喘息的机会啊!” 德格类皱眉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莽古尔泰握着拳头吼道:“今天打不下抚顺来,恐怕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谁说没有?” 两人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嗓音。 德格类回头看了一眼,连忙躬身施礼,“八哥。” 一身戎装的皇太极,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对莽古尔泰打了声招呼道:“五哥,事不可为,不必强求。抚顺城急切难下,那也不用太着急。” 莽古尔泰哼了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在父汗面前立下军令状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着急了。” 皇太极苦笑道:“八哥,抚顺一战的成败,关系到我女真全族的生死存亡,我又怎可能站在一边看你的笑话?” 莽古尔泰皱了皱眉,显然还不太相信,“那你是什么意思?” 皇太极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厮杀,幽幽道:“围点打援!” 莽古尔泰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德格类就已经抚掌赞道:“妙啊!明军据城而守,咱们办法不多,可要是野外交锋,咱们大金铁骑,却是谁都不怕!” 莽古尔泰显然也是有些意动了,斜着眼睛瞟了皇太极一眼,“你跟父汗说过了?” 皇太极摇了摇头,“五哥点头了,再去和父汗禀报也不晚。” 就在莽古尔泰迟疑的时候,城下面突然一片哗然,军心大乱。 莽古尔泰急忙抬头去看了一眼,顿时点头同意了皇太极的提议。 打了一天酱油的李永芳,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摇摇晃晃地登场了。 他手下的生力军刚一投入到战场,立即就带给了女真军巨大的压力。 整整一个下午的厮杀,攻防两方的兵卒当中,鲜少还有不带伤的。就连明军主帅王命印,胳膊上都挨了一刀,匆匆包扎了一下也没多大用,白色的纱布都已被染成红色的了。 眼看着己方的兵卒,都已被赶下了城墙,哀嚎惨叫声一片。莽古尔泰重重叹了一口气,“鸣金吧。” 鸣金,收兵,三千正蓝旗精锐,丢下了超过一千具的尸首,灰溜溜地撤了回去。 城墙上,王命印本部兵马,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能站直腰了。 王命印瘫坐在冰凉的城砖上,眼睛看着李永芳,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感激的神情。 李永芳却是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王命印身前,懒洋洋道:“老王啊,要不是我带着人神兵天降,这抚顺城,怕是已经保不住了吧。” 王命印一脸冷漠地抬起头来,“那请问李游击,我的兄弟们在拼死拼活,浴血奋战的时候,你在哪里?” 李永芳哈哈笑道:“我手下的弟兄,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那命啊,金贵着呢,当然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李永芳,你什么意思?你手下的弟兄是人,我手下的弟兄是狗是骡子是畜生吗?” 李永芳还在笑,“这可是老王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不等满脸恼怒的王命印开口,李永芳就一摆手继续道:“看老王你这样,显然是累得够呛,这向上面请功的折子,我可就替你代劳了啊,放心,该着你的功劳,我绝不和你抢,保管你升上一级做个指挥使什么的。” “李永芳,你特娘的还是人吗?” 王命印终于没忍住,一口污血喷了出来。不是受了内伤,而完全是被李永芳的无耻给气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兵谏 李永芳大摇大摆地下了城,满脸的得色,对于躺了满地的伤兵视而不见。 这一夜,满天星斗。 抚顺城头上,熬着金汁的大锅烧得正旺,阵阵臭味,却阻止不了士卒们抱着兵器酣然入睡。 王命印也留在了城头上,虽然也困得不行了,可是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也不敢睡。 坐在他身侧的唐钥顺,也是一样难以入眠。 王命印是守备千总,唐钥顺只是个百户,两个人差了一级,可平日里相处却如同兄弟一般,不分尊卑上下。 唐钥顺轻叹了一口气,“这才是第一天,兄弟们就战死了近一半。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大人该早点拿出个章程来。” 王命印仰天长叹,“我能怎么办?如果他李永芳愿意配合,那我倒是愿意效仿唐时张巡守睢阳。只靠着咱们这点兵马,最多两天就打光了,还拿什么去和鞑子拼命?” 唐钥顺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我以为,一个活着的李永芳只能给咱们添乱,而没有任何价值,倒不如……” 王命印猛打了个激灵,连忙摇头道:“万万不可,戕害同僚,乃是不赦之死罪。更何况阵前内讧,向来是兵家之大忌,一个处置不好,引起士卒哗变炸了营,咱们可就要遗臭万年了。” 唐钥顺咬牙道:“无毒不丈夫,而且我有把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 王命印还是摇头,“不行,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宁愿为国捐躯,也绝不做这等下作之事!” 唐钥顺见王命印的态度坚决不似作伪,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同一夜,女真中军大帐。 莽古尔泰跪在中间,满脸羞惭。 努尔哈赤两鬓的白发,似乎比出征之前,多出了不少,脸上也生出了几处不太明显的老人斑,轻轻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起来吧,错不在你,是我小看了天下英雄,低估了明军的战斗力。” 随即,又好似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现在想想也是,万历三大征打的那么漂亮,之前碰到的那些土鸡瓦狗又怎么配和明军相比较呢?” 莽古尔泰刚想要起身,听到努尔哈赤后面的话,立即又老老实实跪着没动。 代善脸色一变,跪在了莽古尔泰身边,咬牙道:“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父汗,抚顺城虽然未能一战而定,但对我们而言,这或许并非坏事。” 努尔哈赤一愣,旋即苦笑道:“连城头都没摸着,就死了一千多人,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 代善正色回道:“父汗请恕儿臣直言,咱们之前太顺了些,无论是征讨东海各部还是乌拉部,都没有费太大功夫。全军上下,多多少少都有些骄傲自大。儿臣以为,从长远计,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正所谓骄兵必败,今日在抚顺城下的挫折,恰好能扫一扫众将官的傲气,免得日后,像,像苻坚那样……” “够了!” 努尔哈赤猛地一拍几案,“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一座小小的抚顺都拿不下来,咱们自保都成问题了,还扯什么苻坚?” 皇太极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父汗,儿臣以为,二哥说的没有错。” 生怕努尔哈赤再发火,皇太极也不敢卖关子,急忙接着道:“假设一切顺利,咱们拿下了抚顺,接下来怎么办?是据城而守?还是像东州,马根丹那样,毁城而去?咱们八旗儿郎,长于战而不擅守,况且若是城内居民不配合,咱们六万雄兵,吃喝都成问题,完全没有可能守得住明军一波接一波的反扑。可若是将城内的钱粮人丁都带回赫图阿拉呢?也是一样不妥。抚顺城不同于东州,马根丹,城内钱粮多不胜数,壮丁俘虏也定然不在少数,带着他们回赫图阿拉,势必会影响咱们的进军速度。广宁的辽东总兵张承荫,据此可并不远啊!若是他率大军追来,咱们是战是逃,也都是个棘手的难题。” 努尔哈赤听进去了,阴着脸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皇太极缓缓道:“围城打援,自古有之,父汗何不如此?” 努尔哈赤轻点了点头,点名问何和礼道:“额驸,你怎么看?” 何和礼沉吟道:“张承荫此人,出身将门,在陕西时,也多有建树,绝非庸才,不可小觑,若是据城而战,无论是守还是攻,咱们大金精锐怕都会比较难受。唯有在可充分发挥我八旗骑兵优势的野外,咱们才会有较大的胜率。” 努尔哈赤长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这个夜晚,难以成眠的,并不只有抚顺城内外的两帮人,还有困在赫图阿拉的宣度。 依然是那栋简陋的别院,站在院内能看到的,还是那片小小的天空。 沐浴着柔和的星辉,宣度的心里面,却不似表面上这般平静。 夜已经很深了,眼看着丑时就要过去了,四月十五这个不平凡的日子,也要过去了。 也不知道,两百里外的抚顺,这一夜有没有变成人间地狱。 虽然自己只在抚顺城呆了不到一个月,虽然唐钥顺对自己的器重是有目的的,虽然城里那些人绝大多数自己都不认识,但宣度依然希望,历史可以改变,奇迹可以出现。 抚顺之战,堪称是满清南下中原打响的第一枪,这一枪是成是败,是好是坏,恐怕会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所以,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自己,总要做点什么吧? 宣度躺在冰凉的石桌上,两眼盯着浩瀚的苍穹,放空了思绪。 耳朵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宣度愕然坐起,就看到院门外冲进来四个黑影。 “谁?” 张猛子耳聪目明,虽在屋里,也已经听到了动静,大步走了出来。 三个黑衣人也不说话,直接迎了上去,和张猛子厮打在了一起。 剩下一个,则直接朝着宣度走了过来。 宣度身上也是有功夫的,见状一咬牙,抡起拳头便迎了上去。 “自己人,跟我走!” 那黑衣人却没有动手,而是压低了嗓门,用汉话对宣度说道。 宣度愣了一下,也顾不上多想,心一横就跟在黑衣人身后出了门。 宣度都跟着走了,张猛子自然也就消停了,傻愣愣的也跟了上去。 这一行人,似乎对赫图阿拉十分熟悉,巧妙地避过了巡街的兵卒,带着宣度七绕八怪走进了一座不起眼的房舍中。 除了那个跟宣度说话的人,其余三个人进门之后,就守在了门旁。 “是你?” 走进屋内,黑衣人摘下了面罩,借着昏暗的灯光,宣度认出了那人来,顿时大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珠子问道,“十一阿哥,你这是何意?” 巴布海拱了拱手,“多日不见,先生一向可好?” 这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不成,真的烧坏了脑子,想要造他爹的反不成? 虽然很期待看到这一幕,但是宣度很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努尔哈赤在女真的威望,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当年战功卓著的褚英,都远不能与他争锋。无兵无权的巴布海再加上一个被半圈禁的杜度,能顶什么用? 所以,短暂的震惊过后,宣度重新平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巴布海,等着他掀牌。 巴布海也看着宣度,一字一顿道:“父汗对先生见疑,不肯重用,先生何不另择明主而侍?” 宣度抿了抿嘴,一言不发。 宣度的态度,似乎并没有让巴布海感到意外,他平静的问道:“先生以为,我父汗此行,吉凶如何?” 宣度淡淡道:“我怎么说似乎并不重要,十一阿哥怕是已经想清楚了吧?” 巴布海道:“完颜阿骨打,只有一个。我父汗年纪大了,有些老糊涂了,一心只想着重现女真昔日的辉煌,却忽略了以卵击石,是要粉身碎骨的。我以为,此战不管是胜是败,女真都不可能挡住大明王朝铺天盖地的报复!” 宣度问道:“所以呢?” 巴布海攥紧双拳,豪气干云,“为了女真全族数百万生灵,我不能旁观父汗犯糊涂而不管不顾。” 宣度终于有些兴趣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兵谏!” 巴布海咬着牙,丛牙缝里吐出了这两个字来。 宣度冷笑道:“哪来的兵?” 巴布海看着宣度,很古怪的笑了,“先生真的不知道,我的岳丈是哪一位么?” 这是一句废话,相比于他其他的兄弟,无论是比他大的代善,皇太极,还是比他小的多尔衮,多铎,巴布海的知名度在后世都低的可怜,纯粹就是个打酱油的。宣度连多尔衮的岳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何况他了。 敷衍地拱了拱手,“洗耳恭听。” 巴布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的岳丈,世居珲春,本是库尔喀部族长,舒穆禄氏,扬古利!” 扬古利,又是谁? 宣度很想这样问一句,但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只能是点了点头,“那又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暗箭 巴布海见宣度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苦笑道:“我岳丈十几岁时,便跟着我父汗南征北战,立功无数,在军中资历与威高都极高。而我那两个大舅哥,又都是不成器的,所以只要我稍加撺掇,瞬间便会将我岳丈麾下的精兵强将,变成我的。” 宣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疑惑地看着巴布海,“十一阿哥既然已筹划好了一切,那不知将我掳来的意义何在呢?” 巴布海笑眯眯道:“先生稍安勿躁,请听我把话说完。” 宣度点了点头,闭嘴做倾听状。 巴布海道:“还有一点,我父汗虽不喜欢杜度,但还并没有撤掉他的镶白旗旗主,再加上我大哥之前留下来的班底,所以杜度登高一呼,也能集结起一支兵马来。如此算下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手里,少说也能聚起一千精兵来。而赫图阿拉城内,留守兵马不过三千人而已。” 宣度木然问道:“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巴布海不慌不忙,“我的打算是,待我掌握了城防之后,便上书明朝皇帝请罪,与我父汗划清界限。而我这边的人,别说北京城了,便是连山海关都没有见到过。所以,这进京上表的事情,就只能劳烦先生你辛苦一趟了。” 宣度一脸无所谓道:“这事好说,没什么辛苦的。” 巴布海一脸亢奋地挥了挥拳头,“那就请先生在此歇息,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等巴布海走得远了,张猛子才一脸愕然地看着宣度问道:“这小子吃错药了吧?做儿子的造他爹的反,真是稀奇。” 宣度嗤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莫说女真这种半开化的民族了,便是我华夏历朝历代,这样的事,也并不罕见。” 张猛子又问道:“那你觉得,这小子有几成可能?” 宣度皱眉想了想,也是不确定道:“看他那信心满满的样子,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个五六成吧。” 张猛子见状,顿时着了急,“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他要是成事了还好,若是不成,咱们岂不是也要受到牵连被打成叛逆同党?” 宣度长叹一声,“如果他真的做到了,那么,历史都会感激他的。” 这句话里面藏着的意思,张猛子自然是听不懂的。 宣度拼命地回忆,历史上有没有这么一段,可是大脑里却一片模糊。 张猛子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转了两圈,问宣度道:“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干坐在这里等死吧?” 宣度无奈地摊开手,“咱们俩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干点啥?况且你以为门口站着的那仨瘟神,是吃干饭的啊?” 张猛子焦躁地跺了跺脚,仰起脖子往外面望去。 汗宫大衙门西,广略贝勒府。 杜度顶盔掼甲,面色阴冷,目光扫过眼前站着的三个人,“我阿玛在世之时,对你等怎样?” 这三个人年龄不等,老少各异,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地,“贝勒爷对我等,恩同再造。” 杜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三人扶了起来,“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我阿玛最信赖最倚重的三个人,便是你们三位叔伯。现在我阿玛不在了,不知当年那盏热茶现在凉了没有?” 三人之中,年纪最长的,叫做拜思哈,隶属于镶蓝旗的一个牛录额真。拜思哈年过四十,须发却已白了大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耄耋老头一般。 拜思哈当年,是褚英麾下赫赫有名的不死勇士,对褚英称得上是忠心耿耿,因此在褚英死后,他的境遇就变得艰难了许多。 拜思哈一咬牙,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杜度一眼,“大阿哥只管吩咐就是,刀山火海,咱豁出这把老骨头去,也要陪你走一遭!” 另外两个牛录额真托郭尔坤与统布泰也是一咬牙,“贝勒爷走了的这些年,咱们活的跟狗一样,到处看人脸色。与其这样,倒不如死了痛快!大阿哥,不管你要干啥,咱们都跟着你干,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 “好!” 杜度攥紧了双拳,虎吼一声,满脸热泪,“这样憋屈的日子,老子早就过够了!那个老东西不给咱们留活路,咱们干脆就端了他的老巢,断了他的后路!” 拜思哈三人猛打一个激灵,虽然心里面已经隐隐猜到了,但还是被杜度的大胆给吓了一大跳。 “烦请三位叔伯回去之后,整顿兵马,今夜子时整,咱们与十一叔同时举事,东西呼应,夺取城防控制权。” 同一时间,可汗额驸扬古利府。 被捆在卧房床上的扬古利,嘴里塞着麻团,拼命的挣扎却动不了分毫。 外室,巴布海满脸阴沉地看着扬古利麾下的四个牛录额真,忧心忡忡道:“费英东那个老贼欺人太甚,午后时派人过府,诓骗我阿玛过府一叙,可时至现在,却仍不见人回来。我派人过去询问,却被恶奴乱棍打了出来。阿玛他老人家现在是生是死,实在不好说啊!” 长叹了一口气,巴布海换了副冷森森的表情,“我意,率府中家奴打上门去要人,几位意下如何?” 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扬古利脾气火爆,他手底下的人,也都是一群火药桶,吵吵嚷嚷地喊道:“十一阿哥,咱们跟你去,要是老贼不放人,老子一把火烧了他的破房子!” 床榻上的扬古利老泪纵横,满脸悲怆。 抚顺这一战,事关重大,因此努尔哈赤几乎是倾巢而出,不但将大部分精锐都带了出去,能打仗的将领也没留下几个,因此当巴布海带着四个牛录的兵马,吵吵嚷嚷地杀向费英东府邸的时候,巡街的兵卒,竟然是拦都不敢拦一下。 费英东上了年纪,困意来得早,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就已经和衣躺下了。 只是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四大贝勒五大臣,努尔哈赤只留下他一个人,这可以说是对他的信任,但同时也带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老贝勒穆尔哈齐年轻时还算勇猛果敢,但自从舒尔哈齐被赐死之后,他就像是被吓破了胆子,不但将部众主动交了出去,还整天闭门不出在家养鸟喂鱼。 费英东长叹了一口气,这千钧的重担,都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啊! 自从努尔哈赤出征之后,费英东就整天整夜地睡不好觉,生怕城内出什么乱子。 可最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约摸着子夜时分,费英东刚刚有了些困意,眼皮耷拉下来就要入睡的时候,院墙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噪杂的叫喊声。 费英东一个激灵,丛床上翻身坐起。 “主子,大事不好了,十一阿哥不知何故,领了不少人,在院门外叫嚣。” 费英东大步往门外走,管家急匆匆跑过来,满脸焦急。 “十一阿哥?巴布海?” 费英东蹙了蹙眉,“他抽哪门子风?” 稍加思索,费英东吩咐管家道:“去把七阿哥请过来。” 七阿哥,即努尔哈赤第七子,台吉阿巴泰。 管家匆匆忙忙去了,费英东整了整衣衫,大步朝院门走去。 费英东是五大臣之首,努尔哈赤最信赖的人,而巴布海只是个不受重视,无兵无权的闲散阿哥罢了。费英东,又岂会怕他? 可是,不等费英东走过去,院门就轰然一声,被人丛外面撞开了。 费英东大吃一惊,顿生出一股从脚底板直窜头顶的凉意。 巴布海,难不成真的是疯了? 巴布海大步走进来,满脸的意气风发,手指着费英东,全没了以前的恭敬,大声喝骂道:“老贼,还我阿玛来!” 费英东一头的雾水,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十一阿哥,你说的话,我有些听不懂,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巴布海狞笑着走上前来,“我看,是你老贼心虚吧?”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大权在握的费英东了,横眉立目,厉声喝道,“给我速速滚回去,再敢胡闹,要你好看!” 巴布海站住了脚,呵呵笑道:“老贼,既然你打定主意要顽抗到底,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兄弟们,给我搜!” “我看谁敢?” 费英东瞪着虎眼,须发皆张。 毕竟是堂堂五大臣之首,威权重,气势足,费英东这一发怒,竟将那些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兵痞吓得都安静了下来。 “十一弟,大半夜的,你瞎闹腾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大步走进一个人来,年龄在三十岁上下,短须,相貌和巴布海有那么两三分相似,正是七阿哥台吉阿巴泰。 巴布海心里暗道一声糟糕,然后一咬牙一横心,打了个别人都看不懂的手势。 费英东见阿巴泰赶过来了,心里面提着的这口气,也是松了下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黑夜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就听见费英东闷哼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 巴布海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围城 抚顺一战,对于努尔哈赤乃至整个女真族而言,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关键一战。因此,努尔哈赤带走了绝大部分的精兵强将,不但四大贝勒齐齐出征,便是五大臣也带走了四个,只留下一个资历最老他也最信任的费英东留守赫图阿拉。 可以说,在努尔哈赤出征在外的时间里,费英东就是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的化身,权力极大。但相应的,除了费英东之外,没有人再能担起他的责任来。 如果,费英东死了,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阿巴泰猛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了,慌忙走上前去。 费英东躺倒在地,两眼翻白,胸腔里插着一支雕翎羽箭。 阿巴泰只看了一眼,心里面就有数了,除非世间真有着手成春的神医,否则费英东断无可能再活下去了。 阿巴泰心里一痛,转过身去怒视巴布海,“你想要造反么?” 巴布海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七哥,你怎么学猪八戒倒打一耙么?我方才明明看的清楚,是你手下的人施放暗箭伤人,这怎么一转眼赖到我头上来了?” 不等阿巴泰再开口,巴布海就转过身去,大声喝问自己的部下,“刚才那一箭,是咱们兄弟动的手吗?” 这种摆明了要砍头的大罪,傻子都不会承认的,所有人都忙不迭地否认。 巴布海冷笑一声,“既然和咱们兄弟没关系,那很显然,动手的就是我七哥的手下了。暗害留守大臣,那可是要灭门的大罪!有人犯了案,却打算着栽赃陷害把屎盆子扣在咱们兄弟身上,咱们能忍吗?” “巴布海,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阿巴泰怒不可遏地指着巴布海,上前就要来揪他。 巴布海闪身避开,冷笑道:“七哥,咱大金男儿,若是没有敢作敢当的气魄,可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阿巴泰指着巴布海狠狠点了两下,气的说不出话来,憋得脸红脖子粗。 巴布海长叹了一口气,摆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势,“父汗远征在外,城内却发生了这等事,我这个做儿子的,虽然不成器,不能跟着父汗出征建功立业,但拼了命,也要保住他老人家的大后方。兄弟们,给我拿下!” 阿巴泰两眼圆瞪,拔刀在手,气势夺人,爆喝一声,“我看谁敢!” 扬古利的那些手下,顿时有些坐蜡了。 相比于巴布海,阿巴泰虽然也没挤进四大贝勒之列,但也封了个台吉,在女真兵勇的眼里面,威信也要重得多。 巴布海见手下人犹豫着不敢动手,心里面暗骂一声,甩手道:“一群怂包,你们不动手,那就等着别人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吧,到那时候,你们可都不要后悔!” “给我将阿巴泰等一干乱党,统统拿下!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大门外,杜度手持长枪,大踏步走进来,满脸的肃杀。 阿巴泰面色巨变,心里面彻底想明白了,但却为时已晚,只能是满脸悔恨的像粽子一般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杜度站在费英东的尸体旁边,大声道:“经查,以费英东与阿巴泰为首的一干乱党秘密联络叶赫部,阴谋造反,证据确凿。我接到可汗密令,诛杀群贼,众兄弟,可愿相随?”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不管杜度是遵命行事还是阴谋造反,这些兵勇都已经上了他的船,再想下来,却已是不可能了。 或者无奈,或者欣喜,拜思哈等三个牛录,扬古利手下四个牛录的兵勇,最终都举起了手中的兵刃,高声附和,“我等愿随大阿哥惩奸除恶,扫除乱党!” 杜度满脸得意地挥了挥手,“好兄弟们,今夜之后,你等都将成为我大金的功臣。只要事情办得漂亮,可汗一定会重重赏赐大家的!” 可汗是可汗,但是不是努尔哈赤那个可汗,可就不好说了。 退回到阴影里的巴布海,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满头的冷汗。 太阳一点点地爬上了山,缓缓地睁开了眼,送来了新的一天。 王命印手扶着城墙,极目远眺,目光里写满了重重忧虑。 三里之外的女真营帐,次第升起了袅袅炊烟。 或许,这就是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天吧! 王命印轻叹了一口气,用脚踢了踢还在酣睡的唐钥顺。 唐钥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浑身无力般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扰人清梦,最是可恨,大人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王命印问道:“你的家小,都送出城去了吗?” 唐钥顺一脸的苦笑,“送哪里去?抚顺若是丢了,方圆百里之内,都要跟着遭殃,倒还不如留在城里安生些呢。” 王命印咬了咬嘴唇,深深地看了唐钥顺一眼,“那你就跟着一块走,沈阳,铁岭,离这儿也不算太远,走快些最多两天也就到了。我估摸着,咬咬牙,咱们再坚持一天还是可以的,足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唐钥顺愣了一下,随即怒道:“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俩相识快十年了吧,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唐钥顺一直都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不成?” 王命印苦笑道:“我算了算日期,就算张总兵接到咱们求援的第一时间就发兵,今天天黑之前,也是无论如何都赶不过来的。也就是说,抚顺陷落,已经基本成了定局,我身为一城守备,以身殉城乃理所应当,你就没必要再陪着我了。” 唐钥顺断然摇头拒绝,“大丈夫死则死尔,有什么大不了的?弃城逃亡,苟延残喘,这和蝼蚁有何区别?” 王命印苦笑着摇了摇头,点了点唐钥顺,“你啊,你啊,这个倔脾气上来,我是真拿你没办法啊!” 曹文诏从另外一边走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小声的嘀咕道:“鞑子今天很不对劲啊!” “嗯?” 唐钥顺耳朵尖,转头问道:“哪里不对劲了?” 曹文诏指了指天上的太阳,“都这个时辰了,可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位大人,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王命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没看到那炊烟吗?很显然,鞑子还没开饭呢,总不能饿着肚子就来攻城吧?” 曹文诏沉吟道:“饿着肚子自然不行,但为什么不早些造饭呢?如果是我,绝不会等到五更天大亮了才生火,这太耽误时间了。” “是啊!” 唐钥顺也反应了过来,“鞑子完全可以四更造饭,天一亮便攻城,努尔哈赤也算是沙场宿将了,怎么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呢?” 曹文诏嘴角抽了抽,这错误,很明显么?若不是自己提醒,这两位大佬能反应过来么? 王命印烦躁地挥了挥手,“管他什么时候来,反正我们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了,早一刻晚一刻,能有什么区别?” 唐钥顺摇头,“区别很大。如果鞑子天一亮便攻城,这说明他们很急切。拖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便只剩下三个可能了。” “鞑子被打怕了?” 王命印话音落下,自己却先笑着摇了摇头。 唐钥顺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是其一。第二种可能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躲在后营咱们看不见的地方,抢着打造攻城器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鞑子内部出现了分歧。” 王命印脸上一喜,“有这个可能么?” 唐钥顺挠头道:“我只是听说,努尔哈赤年纪大了,手下四大贝勒互相不服,阵前内讧,也不是没有可能。” 曹文诏坚定地摇了摇头,“没这个可能,四大贝勒不和是真的,但努尔哈赤一天不死,他在女真就说一不二。我反而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唐钥顺道:“能多拖延一刻,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好事。或许就是这多出来的这一刻钟,张总兵的援军,就恰好赶到了呢。” 曹文诏脸色剧变,满脸震惊,失声道:“我知道了,原来如此。” 王命印和唐钥顺一头的雾水,问他道:“你知道什么了?” 曹文诏咬着牙道:“如我所料不错,鞑子打的,应该是围城打援的主意!” 王唐二人,都不是什么笨人,瞬间也都明白了过来。 短暂的震惊之后,王命印却嗤笑一声,“如果真是如此,那鞑子可就打错算盘喽。张总兵麾下的广宁铁骑,那可是咱辽东最精锐的兵马了,莫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野人,便是最强悍的蒙古鞑子,在广宁铁骑面前,都只有望风溃逃的份!” 曹文诏不太确定地呢喃道:“果真如此吗?” 女真帅营。 努尔哈赤很显然昨夜睡的不是太好,精神很是萎靡,坐在帅位上打着哈欠道:“南朝援军到哪里了?” 代善回道:“咱们的斥候,连夜撒出去两百多里,至今还没消息回报,想来还在两百里之外吧。”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抚顺城内,有什么动静?” 代善又回道:“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异动。” 努尔哈赤想了想,又问道:“那你给我说实话,天黑之前,有无破城的把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打援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代善咬了咬嘴唇,不太确定地道:“根据情报,城内守军约有三千,可昨日明军战损,最多只有五百。也就是说,南朝可战之兵少说也有两千五百。如果他们铁了心要和天兵抵抗到底,怕是,把握不大。” 对于这个答案,努尔哈赤似乎并不意外,明军昨天展现出来的战斗力,同样也吓了他一大跳,心里面早就后悔的不行了。可事到如今,已没了回头路,所以他也只能故作镇定地咬着牙一条道走到黑了。 就在这个时候,营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禀报大汗,辽东总兵张承荫,亲率马步两军三大营约万余人,正朝抚顺方向赶来。” 斥候的信报,让帐内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张承荫肯定不会弃抚顺而不顾,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可是让他们意外的是,张承荫来的速度,稍微有点快啊! 代善一握拳大笑道:“太好了!这些南朝的狗杂种,缩在城里面当缩头乌龟老子拿你没办法。你既然敢伸出头来,老子这把刀,可就不客气了!” 皇太极也是大笑着附和道:“二哥说的没错,野外交锋,咱八旗儿郎谁都不怕!” 两个人笑得很开心,很张狂,但这里面藏了多少忐忑多少不安,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努尔哈赤深吸了一口气,打起了精神来,高声吩咐道:“正所谓得道多助,对南朝有仇有怨的,可不只有咱大金,代善你速速派人,去将蒙古各部的首领请过来。” 炒花部首领炒花,暖兔部首领暖兔,察哈尔部察哈尔丹汗,以及宰赛部首领宰赛,不多时便笑哈哈地齐聚在努尔哈赤的帅帐内。 除了察哈尔部之外,其余三个部落,都是只有三五千人的小部落,散落在内喀尔喀辽河流域。 自从明朝开国之初,被徐达北伐赶出了大都之后,大部分蒙古人,就再也没了祖先成吉思汗时的威风,丧家犬一般地流浪着。 瓦剌的横空出世,也先的横空出世,曾经让他们欣喜若狂,做梦都盼着能重现昔日成吉思汗的辉煌,杀回中土,杀回北京,重新占据中原江南,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上等人的生活。 尤其是,土木堡一战,瓦剌大胜明军,生擒了明朝皇帝的时候,他们几乎以为,美梦就要成真了。 可惜又可恨的是,大明朝出了一个叫于谦的混蛋,无情地击碎了他们所有的梦想。北京城下一战,也先灰溜溜地率领残部大败而归。 从那以后,南边的花花江山,距离蒙古人就越来越远了。 对于炒花这几个聚居在辽河两岸的部落而言,更是苦不堪言。 李成梁在时,把他们当成了提款机,想要功劳的时候,就领着人来转一圈。好容易熬啊盼啊等到李成梁那老家伙翘辫子了,东边又出来个努尔哈赤,每年冬天,都会趁着他们马瘦膘弱的时候,过来劫掠一番。 明军不好惹,建州女真同样难对付。一年又一年,炒花等部落,终于被努尔哈赤打怕了。就在去年,炒花的侄孙宰赛,被努尔哈赤生擒活捉,险些就扒了皮。 炒花思虑再三,最终咬着牙含着泪与努尔哈赤签订了城下之盟,承认了努尔哈赤宗主的地位,对天盟誓从此对这个老家伙效忠。 炒花,宰赛,暖兔,虽名为三个部落,其实互相之间,联系甚多,不能说同气连枝,但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同进攻退。 至于察哈尔部,曾经号称蒙古中央万户,一直具于蒙古宗主部的地位,是北元大汗政权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在个别时候,察哈尔部的后人,都可与黄金家族的后裔相提并论。 但在瓦剌崛起之后,察哈尔部的影响力便一天不如一天,一直到嘉靖年间,当时察哈尔部首领达来逊汗生恐被俺答吞并,率领所部十余万人集体南迁,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左翼蒙古南迁”。 由于察哈尔部构成的特殊性,并非是以血缘为纽带,所以在黄金家族逐渐凋零之后,察哈尔部内部也是四分五裂,雨后春笋一般,一夜间冒出了七八个大汗,哈尔丹汗便是其中之一。 察哈尔部对明朝的仇恨,是来自骨子里的。相比于炒花,宰赛等部,他们的地位曾经无比的显赫,全都是因为明朝的出现,他们才被迫退出了大都。 蓝玉的捕鱼儿海大捷,朱棣的五次亲征,给察哈尔人留下了无数悲伤到刻骨铭心的记忆。 所以,朵颜三卫可以内附明朝拱手称臣,炒花宰赛也可以暂时归顺送子为质,唯有察哈尔部,宁肯全族战死,也永远都不会向明朝乞降。 哈尔丹汗满脸的络腮胡,身高倒是很一般,但长得特别敦实,刚一进帐便扯着破锣一般的嗓子道:“大汗,我早就看清楚了,你绝不愿久居人下。照我说,你早就该起兵反明了。犹豫到今天才出兵,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时间,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努尔哈赤笑眯眯地站起来,叹口气道:“实在是明国逼人太甚,我才不得不反。大金人少国弱,不像大汗你实力雄厚,但凡有办法,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哈尔丹汗摆摆手,“你大金国弱?开什么玩笑?虽然你女真的先辈,当年是咱蒙古灭掉的,但今非昔比,往后咱可是要多仰仗大汗你照顾了。” 努尔哈赤脸色变了变,将心中的不快强压了下去,轻咳一声,“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大家都是痛快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几位首领屯兵于此,不知道意欲何为呢?” 炒花,宰赛,如今都依附在了努尔哈赤麾下,所以他问的其实也只有哈尔丹汗一个人。 哈尔丹汗咧着嘴道:“大汗你甭文绉绉的拐弯抹角,想要俺做什么,能力范围之内,俺决不推辞就是了。” 努尔哈赤重重的一点头,“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稍作停顿之后,努尔哈赤站起身来道:“如不出意外,最迟明天天明之前,明国的辽东总兵张承荫将统帅万余兵马至此,我意咱们几位歃血为盟,三面合围,吃掉这支兵马,狠狠地扇明国一个耳光!几位意下如何?” 哈尔丹汗两眼放光,“消息可靠?” 努尔哈赤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 “那好!” 哈尔丹汗站起身来,眯缝着的眼睛里,射出了一丝深深的仇恨,“我干了!但我有一个条件!” 努尔哈赤点头,“请讲。” 哈尔丹汗想也不想道:“击败明军后,所获钱粮辎重铠甲兵器,我要与你对半分!” “这不可能。” 努尔哈赤想也不想就拒绝道:“咱俩平分,那其他几位首领怎么办?” 哈尔丹汗嗤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个没出息的家伙,都成了你的狗。你的狗,自然要你来喂,我可管不着也懒得管。” 哈尔丹汗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炒花人老成精,表面上还看不出什么来,年轻的宰赛和暖兔,看向哈尔丹汗的眼神里,却闪烁着丝毫不加掩饰的仇恨。 努尔哈赤咬着牙,深深地看了哈尔丹汗一眼,缓缓点头道:“好!” “当真?” 哈尔丹汗也是凛然不惧,回望着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没有再开口,而是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哈尔丹汗会意,同样也是伸手,与努尔哈赤重重击打了一下。 简单的击掌为誓,就达成了暂时的攻守同盟。 努尔哈赤回身,在地图前站定,然后指了指其中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我为那一万明军选好的坟墓,诸位以为如何?” 哈尔丹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些事俺不管,你只要告诉我出兵的时间与地点就可以了。” 努尔哈赤点点头道:“明日四更三刻,抚顺城西,浑河南,金家湾!” 丛日出到日落,丛黎明到黄昏,女真大营,始终安静的吓人,好像一夜之间,那些凶狠勇猛的女真兵都人间蒸发了一般。 眼瞅着落日西沉,夜幕降临,王命印与唐钥顺对视了一眼,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多活一天赚一天,再慷慨激昂悍不畏死的人,只要能好好地活着,也一样不愿意死。否则,那就不是壮士,而是傻子了。 只有曹文诏,脸上的忧色,却是越来越浓郁,他已经基本上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看起来,女真人,还真是打起了援军的主意啊! 曹文诏一咬牙,拱手禀道:“守备大人,请允许我出城一趟。” 王命印愣了一下,脸色很是难看,“城里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你要去哪里?” 毕竟是自己的亲兵队长,唐钥顺显然要比王命印更加了解曹文诏,眼睛一转,便明白了过来,想了想道:“沈阳与抚顺之间,并没有什么险恶之地,鞑子就算想着埋伏,也找不到合适的伏击地,你就放心好了,张总兵久经沙场,经验丰富,不会让鞑子占到便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斩草 曹文诏皱着眉道:“可大人你想过没有,张总兵若驰援心切,一路昼夜不歇,而鞑子却以逸待劳,又有兵力优势,我担心” 唐钥顺不说话了,扭头去看王命印。 王命印对于张承荫,依然是信心满满,“你一个亲卫队长都能看出来的事,张总兵这个沙场宿将岂会想不到?不要啰嗦了,老老实实地回去睡觉,明天说不定还有恶战要打呢!” 曹文诏不服气道:“可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让你闭嘴!” 王命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曹文诏,没好气道:“先吃萝卜淡操心,张总兵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你这个小卒子教他怎么打仗不成?” 曹文诏郁闷地闭上了嘴,可脸上依然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唐钥顺笑了笑,问曹文诏道:“你真想要出城去?” 曹文诏愣了一下,随即很快点了点头。 唐钥顺道:“好,我可以让你出城,但不是往西,而是往东去,你做得到么?” “啊?” 曹文诏愣了一下,随即很快想到了什么,重重点了点头,“大人放心,我定会将宣总旗救出虎穴!” 见曹文诏一点就透,唐钥顺莫名叹了一口气,“你小子啊,跟着我,是屈才了。明明是个大将之材,却只能给我看门护院,委屈你了啊!” 曹文诏嘿嘿笑道:“当年是大人你,丛冻河里把小的给捞了出来。我这条命是父母给的,却是大人救的,莫说大人让我给你看家护院了,便是挑水牵马,我曹文诏也甘之如饴。” 唐钥顺眼角泛酸,感动地拍了拍曹文诏的肩膀,“去吧,我倒是有些小觑了那小子,没想到他一个文绉绉的读书人,胆子倒是不小。这样的人,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女真,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了,却有很多人难以成眠。 女真军帐里,上到三军统帅努尔哈赤,下到一个小小的火头军,全都紧锣密鼓地忙活着,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各种的准备。 抚顺城内,王命印依然没有丝毫的睡意。尽管整整两天两晚没有闭过眼了,尽管困意一阵阵的袭来,可他的双眼,依然瞪得老大。他不是不困而是不敢睡,因为他害怕再睁开眼时,抚顺城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驰援抚顺的张承荫,也没有睡。 赫图阿拉城内的宣度,同样也是全无睡意。 努尔哈赤的汗宫大衙门内,灯火通明。 无论是杜度还是巴布海,心里面都对那把汗王宝座垂涎不已,可是他们谁都不敢坐不上。 虎老雄风在,尽管此时赫图阿拉城内,他们俩就是说一不二的天王老子,可是努尔哈赤的余威,依然让他们心存惧怕。 宣度端坐在一边,脸上无喜无悲。 巴布海站在宣度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我昨日与先生说时,先生还面露不屑,心里面想来是不信的。现在怎么样,我没有与你吹牛吧?” 宣度拱拱手,应付道:“十一阿哥不动则已,一动则直上九霄,实在令在下佩服不已。” 巴布海哈哈笑道:“那先生,可愿追随在我左右,同游天际?” 宣度笑了笑,刚想要开口时,门外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兵勇,满脸焦急地禀报道:“大阿哥,十一阿哥,大事不好了!” 杜度张大了嘴,满脸惊慌。 巴布海也是大惊失色,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兵勇道:“咱们兄弟中间出了叛徒,趁着天黑,偷偷放走了岳托与硕托。咱们兄弟发现时,这两个贼子,已经摸黑逃出城去了。” “大事休矣!” 杜度满脸死灰,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巴布海也是长叹一声,两眼呆滞,“天亡我也!” 宣度却是不慌不忙,心里暗喜不已。之前他还盘算着,想个什么办法将张猛子送出城,把消息透露给努尔哈赤呢。现在好了,别人一定会帮自己把这事办好的,而且会办的更好。 心里面怎么看杜度与巴布海并不重要,至少先阶段,他与这两人站的位置是一样的,都是站在了努尔哈赤的对立面,都不希望努尔哈赤全须全尾地回到赫图阿拉来。所以,宣度笑了笑,站起身来对两人道:“大阿哥,十一阿哥,此乃天大的好事,两位为何发愁呢?” “好个屁!” 杜度不客气地骂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南蛮子,压根就不是和咱一条心。就算爷们儿马上大祸临头了,也要拉着你给咱垫背!” 一边骂,一边拔出刀来,朝着宣度就狠狠地砍了过去。 宣度倒退两步,躲了过去,转头看向巴布海,“十一阿哥,你也是这样认为么?” 巴布海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一样,伸手拦住怒不可遏的杜度,“听他把话说完。” 杜度咬着牙道:“十一叔,南人最是狡诈,从来就没个好东西。留着他这条狗命,早晚是个祸害。” 巴布海点点头,“先听听他说什么,若是说得不好,再杀也不迟。” “好!” 杜度恶狠狠地点了点头,收刀站住了。 宣度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位,容在下猜一下,你们所指的祸事,是不是担心岳托兄弟两人将城内之变告知大汗后,大汗紧急回军平乱?” 杜度使劲啐了一口,“废话!” 宣度又笑了,嘲弄的笑容,“如果是这样,那我劝两位还是早早扔掉刀枪,解散部曲,跪趴着去抚顺找大汗负荆请罪吧。说不定大汗能看在骨肉情深的份上,心一软或可饶你们一条性命。” 努尔哈赤会心软么? 如果会,当初就不会将一起陪他在李成梁府上喂马做奴,一起在战场上拼杀搏命的亲弟弟舒尔哈齐用铁锁锁住,一直囚禁到死了。更不会亲自下令处死自己的嫡长子,为他开疆拓土,立下无数功勋的褚英了。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努尔哈赤的那颗心,却比世间任何东西都要更坚硬,更无情。 他杜度,虽是嫡长孙,但在努尔哈赤面前,莫要说与多尔衮,多铎那些努尔哈赤视若掌上明珠的幼子相比了,便是一条狗,都比他更有存在感。 他巴布海,只是庶妃所出,是努尔哈赤酒醉冲动之后的产物。与他的同母哥哥巴布泰一样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像野草一般自生自长到了今天,从小到大没有感受到半点的父爱。他也想提枪驭马,建功立业,可是努尔哈赤的眼睛里,却从来都看不到他的存在。 当年的舒尔哈齐犯的什么罪?褚英又犯了什么罪?不过只是些捕风捉影某须有的罪责罢了。而他们两个人呢?那可是实打实不带半分掺假的犯上作乱,努尔哈赤会饶过他们两人的性命?这可能性百分百的就是零。 所以,杜度的刀,再一次出鞘了。 宣度却是不忙不忙,继续道:“想必两位都已经想明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只能进不能退,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头。所以,努尔哈赤早晚都会知道,对吗?” 巴布海眯着眼点点头,“是这样,你继续。” 宣度笑着问道:“算算日子,大军出征已经三天了,可到现在还没有捷报传来,这说明了什么?” 杜度怒道:“有屁就放,卖什么关子?” 巴布海却是眼前一亮,“我明白了,这个时候岳托他们将消息送过去,后方不稳,军心必乱,再想取胜可就难了。” 宣度嗤笑道:“何止是取胜不易,我敢断言,努尔哈赤根本就没可能全身以退!” 巴布海哈哈大笑道:“努尔哈赤若是败退而归,不管他还剩下多少人,军心士气都必将荡然无存。再想要图谋赫图阿拉,可就难于登天了。” 宣度拱了拱手,“十一阿哥才思敏捷,实在令我佩服!” 巴布海拍了拍宣度的肩膀,“多亏先生提醒,我才醍醐灌顶。能得先生相助,好似当年皇叔遇卧龙,必成大事!” 宣度无声的笑了笑,“十一阿哥胸怀大志,腹藏锦绣,或许更胜当年刘皇叔一筹。可在下不过登州一落第秀才,不敢与诸葛孔明相比。” 巴布海道:“先生不必自谦,我向你承诺,只要你真心全力助我,日后定能让你名垂青史,做个开国名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开国?就凭你们这两个臭番薯烂鸡蛋? 宣度自然不会将心里面的鄙夷说出来,满脸感激,诚惶诚恐道:“十一阿哥提携之恩,在下定当鞠躬尽瘁以报。” 眼前这一幕君臣和洽的画面,让杜度心里面莫名的有些烦躁,挥了挥手,不耐烦道:“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明军的身上啊!” 宣度沉吟片刻,脸上闪现出一丝狠戾,“既然已撕破了脸,那就干脆做绝了,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些努尔哈赤的死忠,根本就不能归顺我们的人,趁早杀了了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除根 巴布海点了点头,沉吟道:“可是,我们两人毕竟根基浅薄,这赫图阿拉城中,怕是大部分人的心里面,都不会服气我们两个人吧。” 宣度心里暗笑,这货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 假模假样地沉吟片刻,宣度终于将他心里面早就打算好的话,说了出来,“那些旁支侧翼的,倒是不必太着急,无非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罢了,等看清楚了大势,自然会争先恐后的投奔过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拔除掉努尔哈赤最亲信最宠信最疼爱的人!” “说得好!” 杜度大喝一声,“我早就看阿巴亥那个骚娘们不顺眼了,十一叔,不必你动手,我这就领着人,去杀了那三个狗崽子!” 阿巴亥,乌喇那拉氏,乌拉部首领满泰之女,贝勒布占泰的侄女。 万里二十九年时,在努尔哈赤轻而易举地灭掉安达部后,生恐被算总账的布占泰,不得已又用上了流传千年的乞和良策,和亲。 可当时他的亲生女儿滹奈已经在前几年送给了舒尔哈齐,于是当时年仅12岁的阿巴亥,就在布占泰的安排下,成为了大他三十多岁的努尔哈赤的第八房妻妾。 小小年纪,就不得不为整个族群部落做出牺牲,没有人知道阿巴亥心里面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她是怎么给努尔哈赤关了迷魂汤,让努尔哈赤在短短两年之后,就册封为了大福晋。 而在接下来几年的时间里,阿巴亥的肚子更是很生气地连生了三个儿子,分别是十二子阿济格,十四子多尔衮以及十五子多铎。 或许是因为爱屋及乌,或许是因为阿济格这三个孩子着实招人喜欢,努尔哈赤的宠爱,很快全都落在了这三个孩子的身上。 年纪最大的阿济格,已经被封为台吉,编入镶白旗拨给他三个牛录掌管。而他,才不过只有十二岁而已。等他再大一些,杜度这个所谓的旗主,肯定就要被搬到一边去给阿济格腾位置了。 对于努尔哈赤的偏心,杜度敢怒而不敢言,但心里面,却早就恨死了阿济格。因此宣度只是稍一提点,他就立即顺竿爬了上来。 是的,宣度的目的,就是阿巴亥那三个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儿子。 英亲王阿济格,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三个对满洲打进中原定鼎天下至关重要的人。 当然,也不排除杀了这三个人,还会出现济阿格,尔多衮来替代他们祸害中原百姓。但至少,那个臭名昭著的皇父摄政王是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杜度兴冲冲的就要往外走,巴布海却是伸手一拦,笑眯眯地看着宣度,“阿济格他们三个小崽子,固然该死,但毕竟与我和大阿哥乃血肉至亲,若是由大阿哥动手,难免会被人说成是骨肉相残,坏了大阿哥的名声。不知先生,可愿意替我们叔侄走一遭呢?” 宣度心里明镜一般,这又是要自己献上入伙的投名状了。但相比于努尔哈赤给出的难题,这一次他却毫无犹豫地点头应道:“十一阿哥所命,在下自无不从。” “好!” 巴布海长声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先生,那就烦请先生带上一牛录兵马,杀他个鸡犬不留!对了,别忘了把阿巴亥那个骚娘们带回来给大阿哥暖床!” 说完话,巴布海便一脸好笑地看向杜度,“怎么样?十一叔是不是很体贴?” 杜度贼兮兮地笑道:“阿巴亥虽保养的好,但毕竟上了年纪,又生了三个儿子,怎比得上德因泽这个小福晋水嫩,是吧十一叔?” 努尔哈赤的小福晋德因泽,昨天夜里,就已被巴布海领回了自己房间。 巴布海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道:“反正这一趟,先生是去为你办事。这一牛录的兵勇,我可是不管的。” 杜度脸色一变,果断摇头,“我手下的人,这会儿都在城墙上布防,不可轻动。十一叔,你我之间,还用分得这么清楚吗?” 当然要分清楚了,宣度心里暗暗腹诽。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两个人虽然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表面上亲密无间,但心里面怕是时时刻刻都在互相提防着。 巴布海辈分高,杜度血脉更尊贵些,但这都不并不重要。在女真,谁的拳头大,谁才是老大。两个人如今手下的兵马数量,相差无几,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局面。 这一个牛录的兵马,说多不多,但一旦被巴布海借去不还,这种平衡就会立即被打破。所以,并不想屈居巴布海之下称臣的杜度,就必须要提防着些了。 杜度担心有借无还,巴布海也是一样,虽然宣度表面上与他更为亲近些,但人心隔肚皮,谁又会真正相信谁呢?况且阿巴亥那里虽只有七八个护卫,但都是努尔哈赤精挑细选出来的熊虎之士,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悍卒。真打起来,损失肯定不能小了。 巴布海冷笑着问道:“这么说,大阿哥是不相信我了?” 杜度陪笑道:“十一叔这是说的哪里话?若不是从旁相助,我压根就没可能走进这汗宫大衙门。实在是我手下的人,都各有安排,脱不开身啊。” 巴布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犹豫半天,还是没舍得派出自己的人。 就这样互相猜忌,能成个屁的大事。 宣度心里面狠狠鄙视了这两个人一顿,拱拱手道:“在下有些困了,要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睡了?” “不行!” 巴布海粗暴地摆摆手,“这事只能你去,我俩谁都不合适!” 宣度无奈地摊摊手,不再说话了。 “有了!” 杜度忽然一拍手,“派那队蒙古牛录去!” 巴布海闻言一笑,欣然点头,“就听你的。” 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以后,不但各方女真纷纷前来归附,就连附近几个部落里活不下去的蒙古人,也是一下子涌过来不少。胸藏壮志的努尔哈赤,是要做“天可汗”的人,自然不会将那些可怜兮兮的蒙古人拒之门外。 可是,蒙古人除了赶马放羊,就只会打仗了,别的地方都派不上用场。因此努尔哈赤思忖之后,从这些蒙古人里面挑选精壮,编成了三个牛录。这次出征,他带走了两个蒙古牛录,留下了一个协助费英东守城。 费英东死的太快,那些平日里只听努尔哈赤话的蒙古人,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乱成了一锅粥。 毕竟是当年跟着成吉思汗横扫亚欧大陆的民族,蒙古人的骁勇,并不在女真人之下。这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锐利无比,但一个用不好,就会割伤自己。 巴布海与杜度,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让这些蒙古人效忠自己,所以本想着拖一下,等等看。 杜度的灵光一闪,把这块难啃的骨头交给了宣度。让他替两人去趟一趟那个地雷阵,这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妙计啊! 巴布海心里面暗暗赞叹了一句,满脸歉意的对宣度道:“你也知道,我俩手下的人,都各有安排,不敢妄动。所以,就只能交给你这些人了,但我相信,以先生之才,驯服这些愚昧的蒙古人绝对轻而易举。” 宣度心里面飘过一万头神兽,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在下刚才说过了,为了不辜负十一阿哥的知遇之恩,我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巴布海抱了抱拳头,“如此,那就辛苦先生了。” 杜度派了一个亲卫,带着宣度,来到了拘禁蒙古人的草料库外。 隔着老远,宣度就听到了里面沸反盈天的叫嚷声。 苦笑了一声,宣度回头看了张猛子一眼,“能不能离开这里,就看你了。” 张猛子愣了一下,“有我什么事?” 宣度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草料库四周,围着一圈手腕强弓的女真悍卒,弓拉满箭上弦,虎视眈眈地盯着库门。 那亲卫在离门大约十步远的地方站定,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宣度点点头,领着张猛子大步上前,推门而入。 库门外张弓搭箭,杀气腾腾。 门里面,也是差不多的景象。虽然有很多蒙古人在跳着脚骂娘,但同样也有不少人,手持弓弩,脸色不善地看向宣度两人。 宣度站住脚步,举起双手,满脸堆满了和善的笑容。 张猛子下意识想要拔刀,却被宣度厉声呵斥住了。 “你,什么人?”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领头的,满脸警惕地瞪着宣度问道。 天幸,他说的是汉语。 宣度心里面暗暗松了一口气,巴布海和杜度这两个生孩子没的坑货,也不知道给自己配个翻译,自己既然不会蒙语,又不会女真话,万一对面再没个会说汉话的,就真成了鸡同鸭讲了,自己再想要活着出去的概率,就很低了。 宣度抱一抱拳,大声道:“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人!” 那领头的蒙古额真牛高马大,膀阔腰圆,满脸胡子拉碴,胳膊上青筋根根暴起,满脸不信地闷哼一声,“我问的是,你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蒙古人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宣度很想要坐下来,和这个蒙古额真好好掰扯一下这个深奥的哲学问题。但严峻而又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如果他这样做了,那蒙古人只会回答他一个问题,那就是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所以,宣度笑得更加灿烂了,“我是大汗钦点的汉人丞相,奉大汗所令,带你们去抚顺找他。” “什么?” 那蒙古额真愣了一下,随即单膝跪地,谦恭道:“属下蒙古牛录额真巴特尔见过丞相大人!” 这蒙古人,难不成,脑子里只有一根弦么? 宣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 “你说你是什么汉人丞相,有何凭证?” 巴特尔天真烂漫,可不代表所有蒙古人都是傻缺,一个和巴特尔一样身材雄伟的壮汉走上前高声质问道。 宣度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才符合逻辑嘛!你巴特尔问都不问,直接纳头便拜,可险些把咱的小腰给闪了啊! 强行把笑意憋了回去,宣度阴着脸道:“信与不信,都随你们。既然你们自己想留在这里等死,那我也不拦着,告辞!” 扔下这句硬邦邦的话,宣度转身便走。 “丞相大人,你别生气啊!” 巴特尔立即就慌了神,连滚带爬地上前拽住了宣度的裤腿。 巴特尔那是什么力气?倒拔垂杨柳或许做不到,但倒拔宣度这样中等身材中等体重的人,那是一个小手指头就能做到的。 再说了,宣度也不是真心想走,因此也就站住了脚。 那插话的蒙古人蹙了蹙眉,问道:“你果然能平安无事地带我们出去?” “当然!” 宣度信心满满道:“巴布海与杜度,也只是按大汗的密令行事扫除逆党,而并非是要谋反,并不会害你们的性命。” 那蒙古人仍是半信半疑,“那为何,我从未见到过你?” “我想起来了,宝利德,我见到过他。” 人群里,突然窜出来一个蒙古人,指着宣度道:“有一天我当值时,亲眼见到过,四贝勒领着这个人,进了汗宫大衙门,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 “哦?” 那叫宝利德的蒙古人,沉吟了片刻之后,狠狠咬了咬牙,“那我们跟你走!但如果你敢骗我,我一定先杀了你!” “这是自然。” 宣度笑了笑,一脸的无所谓。 杜度和巴布海,还指望着这群蒙古人为他们办事呢,自然不会下杀手。至于办完事之后该怎么和他们解释,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库门打开,宣度背着手,走在最前面。 跟在他身后,三百多蒙古人,满脸的警惕。 门外的那些女真人,并没有放下弓弩,但也没有要攻击的意思。 胆战心惊地跟着宣度走出了包围圈,走到了安全的地方。 巴特尔咧着嘴,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宝利德的后脑勺上,“我就早说,丞相大人不会骗咱们,都是你这小子胡思乱想。” 宝利德心里面,这时候也信了八九分,对宣度也就多出了几分愧疚,挨了一巴掌也不生气,拱拱手道:“大人见谅,是小的多心了。” 宣度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在出城之前,大汗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们去办。” 巴特尔正色抱拳,“请大人吩咐!” 宣度也是一本正经道:“经查,大福晋阿巴亥,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生子三人,皆非大汗血脉。大汗震怒之下,又恐家丑外扬,因此命你等行事,都明白了吗?” 巴特尔满脸震惊,使劲咽了口唾沫,咬着牙道:“遵命!” 宝利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宣度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事涉大汗隐私,还是多做少问的好。 宣度满意地点了点头,“跟我走!” 汗王寝宫,偏殿。 大福晋阿巴亥,一手抱着五岁的多尔衮,一手抱着三岁的多铎,满脸的惶恐惊惧。 讨男人欢心,她擅长;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她也很擅长。但真刀真枪的搏命,她一个弱女子,却无论如何都是不行的。 殿外传来的喊杀声,让她的那颗心,跳的飞快。 阿济格手里攥着一把小刀,守在门边,小小年纪,却是满脸的狠辣。 多尔衮要大一些,虽然也怕得要命,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一张小脸,惨败如白纸一般。 多铎就不行了,就算是枭雄豪杰的种,毕竟年龄摆在那儿。刚刚懂事的年龄,眼前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他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心里面生出来的惧怕,还是让他哇哇大哭了起来。 努尔哈赤也是真心疼爱这位大福晋,配给他的护卫,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一个个都是身手了得,经验丰富。虽然以少敌多,但借助地利的优势,居高临下,一时间竟然没落到下风,和蒙古兵杀了个旗鼓相当。 但毕竟人力有时竭,再加上他们的拼死抵抗,也激起了巴特尔等人骨子里的凶性,终于在抵挡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后,一个年龄偏大的护卫因体力不支,躲闪不及被巴特尔一刀划过胸膛,惨叫一声,倒在了血泊中。 第一个人的战死,就好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样,很快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 终于,蒙古人在付出了十几条人命的代价下,破门而入。 “小心门里面有埋伏!” 站在不远处观战的宣度,好心提醒了一句。 巴特尔咧着嘴推开了门,回头笑着道:“大人放心,这些虾兵蟹将,伤不了我老巴,分毫!” 话音还未落下,巴特尔的脸色就变了。 他傻愣愣地看了眼胸前没入的匕首,然后又看到了那张稚嫩却又狠辣的脸。 痛叫一声,抬起脚狠狠地踹在了阿济格的胸前。 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阿济格毫无抵抗之力地倒飞了出去。 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巴特尔脸色惨白,缓缓瘫坐在地上。 “你这小畜生,老子活剐了你!” 宝利德两眼通红,嘶吼一声,状若疯狂一般地朝着阿济格冲了过去。 “不要啊!” 阿巴亥惨叫一声,慌里慌张地冲到了阿济格身前,跪地哀求,“大人,他还小,不懂事,求求你们了,饶他一命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滚一边去!” 宝利德不由分说,一巴掌将阿巴亥扒拉到了一边,狠狠一刀就劈砍了下去。 巴特尔那一脚,已经要了阿济格半条命,肋骨都断了好几根,五脏六腑估计也受了重伤,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就算没有宝利德的补刀,怕也是活不了太长时间了。 历史上声名赫赫,为清朝平定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阿济格,就此,灰飞烟灭,消失在了漫漫的历史长河中。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肉,被一刀劈成了两半,阿巴亥发疯一般的尖叫了起来,不管不顾,朝着宝利德就扑了上去要和他拼命。 阿济格的惨状,让宣度心里面生出了一丝不忍。但很快,他就一咬牙,目光重新变得清冷了起来。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想要存活下去,就先要把自己逼的心狠手辣。 宝利德挂念巴特尔的伤势,也懒得和阿巴亥计较,将她再一次扒拉到一边后,急匆匆地跑到了巴特尔的身边。 宣度先于他蹲下身来,瞄了一眼,暗道一声侥幸。或许是因为阿济格第一次用刀伤人,没有经验。这一刀插的虽然够狠,但却没形成贯穿伤,又是插在了巴特尔的右胸上,除非这大老粗是那万中无一心脏长在右边的人。只要不是的话,那这一刀,就要不了他的命。 刀伤急救,是经常孤身在外执行任务的侦察兵,必须要掌握的技能。 宣度不是菩萨心肠,但一来巴特尔这人夯直可爱,没什么心眼。二来他也需要巴特尔继续站在他身后,所以他毫不犹豫,立即手脚麻利地丛中衣上扯下一块白布来,又吩咐人去打了一盆清水。 宣度没有行医执照,好在这个世界也不需要那东西,所以束手无策的蒙古人,对他都很信任。 而宣度,也回报了他们的信任。眼看着巴特尔的伤口止住了流血,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些,宝利德和其他蒙古人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了宣度面前。 宣度洗干净了手,笑着摇了摇头,“都是自己兄弟,不用客气。” 对于曾经显赫亚欧大陆,如今却沦为下等民族的蒙古人来说,尊重,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认可。 宣度是什么身份?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汉人丞相啊,却和他们这群很多人眼里的野人称兄道弟,这又让他们怎么可能不感动? 宝利德咬着嘴唇,将脑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从今往后,我宝利德的这条命,就是大人您的,上刀山下火海任您驱使,我绝不眨一下眉头!” 其他蒙古兵勇,也是学着宝利德的样子,喊着一样的话。 宣度被感动了,他从来想象不到,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能感动这一群粗犷忠直的大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兄弟 宣度不确定,当自己告诉他们真相的时候,他们会作何选择。更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将来某一天像阿济格那样被人一分为二。 他只知道,也很确定,杀了阿济格后,眼前这两个看上去就跟普通人家孩子一般无二的小狼崽,一样也不能留着。 是的,如果说努尔哈赤是一匹孤狼的话,那么最像他,也最具狼性侵略性危险性的,便是眼前这两个哇哇直哭的孩子。 多尔衮,摄政王,实际意义上皇太极之后满清的统治者,率领大军入关进京,平定江南,堪称是满清定鼎中原的关键人物。 多铎,号称“开国诸王战功之最”,亲自率军南下,“扬州十日”的制造者,手里面的屠刀,沾满了无数的鲜血。 宣度关注的目光,让一直趴在阿济格尸首边哭嚎的阿巴亥反应了过来,也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群天杀的贼子,要杀的,原来不止是阿济格一个人啊! 阿巴亥大惊失色,面如白纸,两腿发软根本就站不起来,爬到了宣度的脚边,大声地哀求道:“大人,求你发发善心吧,他们都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就饶了他们吧。我给你做牛做马,一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给你做奴做婢,任你驱使,绝没有半句怨言,求求你了!” 宣度想起了曾经参观过参观过的纪念馆,那颗本有些柔软的心,一下子又变得坚硬如铁。 狠狠的一咬牙,宣度看向宝利德,“还等什么?动手!” “我看谁敢!” 宝利德刚想要拔刀,屋门外却传来一声大吼,紧接着十几个全福披挂的女真锐卒便闯了进来。 跟在后面,杜度满脸森冷,“都给我滚出去!” 宣度愣了一下,不肯就此放弃,咬着牙问杜度,“十一阿哥,知道吗?” 杜度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你耳朵聋了还是怎么了,我让你滚!听清楚了?” 宣度深深地看了杜度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宣度并不相信,杜度是灵光一闪,窥破了自己的险恶用心。十有八九,是这厮好色的毛病又上来了,打算着靠救子的恩情,让阿巴亥心甘情愿地服侍他。 就这么个货,还惦记着大汗的宝座? 宣度心里面腹诽不已,可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是满心遗憾地退了出去。 宝利德等人一头雾水,但也不好说什么,全都跟在宣度身后,扶着巴特尔也走了出去。 杜度看着趴在地上,云鬓散乱的阿巴亥,邪邪一笑,摆摆手让他的手下也退了出去。 随便扯过一把椅子来,大剌剌地坐下后,杜度咂着嘴道:“我这两个小叔叔,是怎么得罪了那些蒙古人啊?我可是听说了,这些蒙古人最是记仇,一旦被他们盯上了,可是不死不休啊!” 阿巴亥缓缓抬起头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子,眼睛里闪烁着毒蛇一般的寒芒,“帮我杀了那些蒙古人,我就是你的了。” 杜度哈哈一笑,翘着二郎腿摇着头,“我的小太太啊,你的眼睛好像还没有完全睁开。睁大了眼睛好好想想吧,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可能你还不知道吧,昨天夜里,就住在你隔壁的德因泽,可是在我十一叔的卧房内,如水一般的顺从啊。所以呢,她可以穿金戴银继续美滋滋地活下去。这叫什么?用南人的话来说,这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说远了,就说现在,如果我晚来半个时辰,你想过是什么后果么?” 阿巴亥低下了头去,啜泣不语。 杜度陡然提高了声调,“你没想过是吗?那好,我帮你想!后果就是,不但这两个小崽子要死,你也会被那些浑身散发着骚臭味的蒙古人轮流” “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不要说了!” 阿巴亥疯狂一般地叫喊着,使劲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杜度满意地笑了,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多尔衮和多铎,又看了一眼阿巴亥,“所以,你现在明白该怎么做了吗?” 阿巴亥愣了一下,抬头便看到了杜度两眼里散发出来的欲望。 已经是快要三十岁的人了,阿巴亥哪里还不明白杜度的意思。可是,他的孩子,还在旁边看着呢啊! 阿巴亥捂住了嘴,低声恳求道:“能不能,等到晚上?” 杜度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那你就在这等着那些蒙古杂种吧。” “不要,你不要走。” 阿巴亥哪里不明白,现在杜度就是他最大的保护伞。 杜度停住了脚,眯着眼问道:“想明白了。” 阿巴亥咬着牙,艰难地点了点头,可屈辱的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泉涌一般地流了出来。 杜度得意地笑了,走过去抚弄着阿巴亥的秀发,缓缓褪下了自己的裤子来 “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宝利德满脸疑惑地问道。 宣度叹了口气,看看左右没人,便回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宝利德,“兄弟,我实话告诉你,我并不是什么狗屁的汉人丞相,努尔哈赤也并没有下令让你们诛杀阿济格!” “什么?你!” 宝利德大惊失色,手指着宣度,脸上阴晴不定。 宣度闭上了眼,垂着双手,“是我卑劣,欺骗了你们,要杀要剐,我都任凭兄弟你处置。” 宝利德攥着刀把,双手明显的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良久之后,宝利德还是重重跺了跺脚,瞪着宣度问道。 宣度笑了,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那是因为,巴布海想要杀掉他们。而我,恰好也是一样的想法。” 宝利德狠狠道:“汉人,果然狡诈!用你们的话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借刀杀人?” 宣度点头又摇头,“也对,也不对。” 宝利德愕然,“什么意思?” 宣度道:“我的确是想借你们的手杀人,这对。但不对的是,我并不是打算要单纯的利用你们。” 宝利德在蒙古人里面算聪明的,但在宣度面前,智商依然欠费严重。这一番话,让他更加的糊涂了,只能是被动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宣度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问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兄弟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宝利德愤愤道:“我们错杀了大汗的儿子,大汗肯定不会放过我们,除了往大漠深处逃命之外,我们还能怎么办?” 宣度摆了摆手,“不,你们还有更好的选择。” 宝利德嗤笑道:“让我们跟随杜度和巴布海那两个混蛋么?这不可能!” 宣度还是摆手,“并不是,我说的是,让你们跟我走。” “跟你走?” 宝利德又愕然了,随即下意识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宣度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我是汉人,是抚顺千总王命印麾下总旗,奉命潜入赫图阿拉搜集情报。” 宝利德感觉自己的智商,已经明显应付不了眼前的局面了。他们这一牛录的额真虽然是巴特尔,但话语权,却几乎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关系到三百多人的生死存亡,他该如何选择? 宣度继续劝道:“杜度与巴布海,趁着努尔哈赤出征在外之际,阴谋造反,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我就不和你多啰嗦了。所以,很简单,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跟着巴布海一条道走到黑,要么跟着我为大明效力。至于你刚才说的,逃入荒漠深处,恕我直言,这根本就是十死无生的死路!” 宝利德当然知道,逃进大漠深处,想要活命的话,就只能卖身为奴,否则早晚饿死在戈壁滩上。 其实,这个选择对他而言,也并不是那么困难。如果巴布海值得追随,那么他们也就不会被关在草料库了。 所以,宝利德一咬牙,跪倒在了宣度面前,“只希望,你不会再骗我们!” 宣度连忙扶起了他,“兄弟放心,我宣度在这里对天发誓,日后对你等蒙古兄弟但有半点欺瞒,便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赌咒发誓,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吃得香的。尤其是在蒙古人眼里,长生天是至高无上的,是神圣不可欺骗的。 所以,宝利德相信了他,攥紧了拳头也也跟着发誓道:“我保证,只要大人你真心待我等,我等也必将不离不弃,誓死追随!” 宣度紧紧抓住了宝利德的双手,眼含热泪感动道:“好兄弟!” 虽说演技是每个走仕途的人,都必须具备的技能,可是这一刻,宣度真的有些被这一群爽直的蒙古汉子给打动了。 宝利德问道:“大人,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宣度眨了眨眼睛,“如我所料不错,三日内,努尔哈赤必将回军。或许,他是得胜而归。也有可能,是大败而归。但不管怎样,赫图阿拉都必将会有一场血战。对于我们而言,若是掺和到这场战争当中,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我们必须要趁早离开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强攻 现在的赫图阿拉,就好像是一个火药桶,或早或晚,是一定会爆炸的。 宣度沉吟片刻,抬头看了看天。 黑漆漆的夜空,连星星都没有几颗。 硬闯的话,成功率肯定不高。自己手里面,只有这三百人,根本没可能突破城防。 那么,该怎么办呢? 宣度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将自己记忆中的经典战例,一个个拿出来与眼下的情势作比较。 可是比较了半天,也没一个能贴切到当前局面的。 放火焚城制造混乱?这虽然是个办法,但在满街巡逻的女真兵的眼皮子底下,操作难度有点高。 而且,巴布海恐怕对自己也不是那么放心,这个时候身背后指不定有多少眼线呢。 对了,宣度灵机一动,眼前一亮,想到了一条还算靠谱的计策。 富贵险中求,就这样吧,拼了! 宣度咬咬牙,跺了跺脚,吩咐宝利德道:“跟我来!” 宣度领着三百蒙古兵,径直来到了汗宫大衙门。 夜已经很深了,巴布海却仍留在这里,这是权力的象征。相比起杜度的那种快活,巴布海更迷恋的,是权力带给他的陶醉感。 虽然,巴布海依然没勇气去坐那把汉王椅,但哪怕只是看着它,都会带给他极大的满足。 宣度领着张猛子与宝利德进门的时候,不但被缴了兵器,甚至还被搜了身。 宣度强忍着恶心,任由那个胡子拉碴的女真兵在自己身上摸了好久,才满脸愤慨地走进去,大声骂道:“大阿哥这是要干嘛?马上就要得手了,他跑过去横插一杠子。不但前功尽弃,还险些引起了蒙古人哗变。” 巴布海一挑眉毛,也是面色不豫,“还有这事?” 就在这所有女真人敬仰的汗宫大衙门里,宣度不管不顾,发泄一般啐了一口浓痰,“下半身支配上半身的混蛋,能有什么出息?我看啊,咱俩人的性命,早晚都要坏在这混蛋的手里!” 巴布海蹙着眉,“不过是三个奶娃子罢了,杀不杀其实也无所谓,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宣度冷笑道:“既然十一阿哥也认为无足轻重,那请恕在下唐突了。只是将来等到杜度被那荡妇蛊惑,背后给你来一下子的时候,十一阿哥可不要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就好。” 巴布海陡然变色,站起身来厉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宣度道:“请十一阿哥你好好想一想,那个阿巴亥十二岁嫁给努尔哈赤,十四岁就被册封为大福晋,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能是个普通女人吗?连努尔哈赤那个老狐狸都对他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大阿哥这样的青瓜蛋子,能是他的对手么?估摸着只要三言两语,就能将大阿哥迷得五迷三道。” 巴布海瞪着眼道:“就算如此,那我与她之间,也向来是无怨无仇,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宣度微笑道:“刚才忘了跟十一阿哥你禀报,我此行也并不是一无所获,你十二弟的身子,这会儿怕是已经凉透了。” “啊?” 巴布海如遭雷击,呆若木鸡。 宣度继续道:“这杀子之仇,可谓不共戴天。这笔账,算不到我这个无名小卒的头上,也算不到杜度的头上,那阿巴亥会把它算在谁的头上?” 巴布海登时慌了神,连忙问宣度道:“那我该怎么办?” 宣度眯缝着的眼睛里,射出了一道寒芒,比划了一个切砍的手势恶狠狠道:“先下手为强!” 巴布海下意识地摇头拒绝,“这不可能。” 宣度端坐如山,闭上了嘴,不再发一言。 有时候,说得太多,只会适得其反。话,自己已经说透了。接下来就看巴布海自己怎么想了。 宣度心里很清楚,巴布海的挣扎,不是因为所谓的血肉亲情,而只是担心打蛇不成却遭反噬的可怕后果。 终于,巴布海还是咬着牙问出了那句话来,“有几成把握?” 宣度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所有男人,防备心最弱的时候,便是在女人的床上,软玉温香,乐不思蜀,这个时候出手,必能一击必杀!” 巴布海沉吟道:“我若带其他人进去,势必会引起他的警觉。可若只有我自己进去,杜度的身手又在我之上,恐怕很难得手啊。” 看向宣度,满怀期望地问道:“你的身手怎么样?能帮得上忙不?” 宣度苦笑,“我是个读书人啊十一阿哥,虽说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但也强不到哪里去。让我写诗作赋没问题,让我杀只鸡都浑身打颤,就更不用说杀人了。” “那你说怎么办?” 巴布海满脸烦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 宣度打了个响指,笑着道:“很简单,强攻。” “强攻?” 巴布海瞪着眼,有点疑惑地看着宣度,“我与杜度的实力相差无几,强攻只会两败俱伤,这么浅显的事情,先生不会看不到吧?” 宣度点头,“十一阿哥说的没错,但那是建立在你们两人都召集起了全部的兵马,摆开架势的厮杀。可现在杜度的身边有几个人?不过才只有二十几个罢了。十一阿哥又能召集多少人?不用太多,两百人足以。” 巴布海盯着宣度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动手?” 宣度苦笑道:“首先,那些蒙古人并不会听命于我。然后,就算蒙古人听话,杀了杜度,那我怕也活不了太久。” 巴布海微微颔首,“这倒是实话。不过那些蒙古人不可信,而我手下的人,也不可轻动,仓促之间,让我上哪去召集来两百人呢?” 宣度想了想道:“挑拣个不太重要的地方,让那些蒙古人过去换防,不就可以了?” 巴布海蹙眉点了点头,“要说不太重要的地方,那就是城门了。” 宣度笑了,是那种阴谋即将得逞的笑容。巴布海,果真没让自己失望啊! 岳托兄弟两人,是今晚才刚跑出城去的。所以努尔哈赤手下的大军,就是腋生双翅,天明之前也赶不回来。所以,城门的安全这会儿倒不必太过担心。反观那些粮库,银库,重臣府邸,这会儿却无比重要。丢了其中一个地方,在和杜度的对话中,就少了一份话语权。 所以,巴布海很快做出了决断,“那就由你带着那些蒙古人,去城门与我部下换防。请先生务必记住了,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拖住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亲自带人,前去处置。” 宣度起身拱手,满脸认真,“主公放心,在下还是那句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一声“主公”,叫的宣度浑身都起满了鸡皮疙瘩。可是没办法,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为了博取巴布海的信任,他也只能是捏着鼻子恶心自己一下了。 巴布海领着自己手下的兵,消失在了夜幕里。 宣度缓缓回过身,看着那漆黑的城门洞,嘴角微微勾勒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不管巴布海是否能得手,今夜之后,赫图阿拉都势必动荡大乱。想要平息骚乱,就要看巴布海有没有那个魄力与手腕了。不过这一切,都已和宣度没有太大关系了。 宣度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地开了口,“开城门!”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汗王寝宫外,巴布海盯着杜度的那几个上前拦路的侍卫,冷森森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不想死的,滚一边去!” 巴布海身后,他的手下一拥而上,干脆利落地缴了侍卫们的武器。 巴布海抬起脚,大步往里走去。 院子里,杜度还留着十几个人。但因为夜深了,早就困得不行,正蹲在角落里打瞌睡呢。等他们睁开惺忪的睡眼,一切都已经晚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全被巴布海的手下控制起来了。 巴布海一脚踹开了房门,大喝一声,惊雷一般。 “杜度,你干的好事!” 杜度搂着阿巴亥,睡得正酣呢,压根就没想到这个时候敢有人来打扰他。 被人扰了清梦,正站在人生巅峰的杜度,脾气一下子就上来,坐起身来,张嘴就骂,“哪里来的狗崽子,不怕掉脑袋吗?” 巴布海狞笑一声,也不理他,“给我剁了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杜度这个时候,也听出了巴布海的声音来,黑夜里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也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揉着眼睛问道:“十一叔,你这是要干嘛啊?” 巴布海没有理他,而是转身走出了房门。 赤身裸体的杜度,很快就被三个如狼似虎的猛士给拖了出来。 巴布海缓缓转过身去,也懒得再说什么,直接一挥手下命令,“砍了!” 杜度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饶,锋利的刀锋就已划过了他的脖颈。 杜度一翻白眼,倒在了血泊之中,张着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你,好狠”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巴布海缓缓闭上了眼,攥紧了双拳压低了声音道:“不要怪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狭路 图阿拉城里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和宣度没有关系了。 此时的他,满心欢悦,山高山阔任翱翔了。 接下来要去哪里?自然是要回抚顺了。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橘红色的太阳光,丛厚厚的云层深处,一点点地射了出来。 迎着朝阳,宣度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个哈欠下命令道:“大家都走累了吧?那就就地休息一个时辰再赶路,争取天黑之前,赶回抚顺。” 当宣度惬意地躺在绿草地上,沐浴着柔和阳光带给他的温暖时,抚顺城南,一场关系到了无数人命运的大战,也欢欢来开了帷幕。 辽东总兵张承荫,率辽阳副将颇廷相,海州参将蒲世芳,游击将军梁汝贵,刘遇节等万余兵马,星夜兼程,抵达抚顺城南嘉会门外二十里的一个村落,名字叫做千金寨。 明军突然改变行军路线,打了努尔哈赤一个措手不及,不但原先选择好了的战场用不上了,已经集结完毕的兵马,还要重新调动。 一时间,也是折腾了个手忙脚乱。 远远望着云端里的抚顺城墙,张承荫赞了一句,“抚顺孤城,却能坚持到现在,不容易啊!” 旁边海州参将蒲世芳,立即搭腔附和道:“是啊,若是抚顺丢了,朝廷必将震怒,咱们就算打退了女真,怕也是要吃挂落。这王命印,是条汉子,也算没给咱辽东丢人!” 颇廷相哼了一声道:“我倒不觉得,王命印有什么功劳,身为一城守备,守土安民,本就是分内之事。反倒是游击将军李永芳,为人忠直,敢于任事,功劳应在王命印之上!” 这,就是明末的辽东边将,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迫不及待地争起了功劳来。 张承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战当前,哪里顾得上这些?等击退了建奴,生擒了努尔哈赤,再讨论谁的功劳大也不晚!” 颇廷相嗤笑一声,“大人多虑了,想那建奴贼酋努尔哈赤,这些年虽闹腾出了不小的动静,但也是狗肉上不了台面。在我大明王师面前,必然不堪一击。我估摸着,恐怕这会儿,努尔哈赤那老狗,已经惶惶不可终日准备要跪迎大人乞降求饶了。” 张承荫瞪了他一眼,斥责道:“建奴兵多,不可小觑!” 语气是斥责的语气,但张承荫的眼神中,却并没有太多责怪他的意思。 蒲世芳叹口气道:“那努尔哈赤,当年紧靠着十三副铠甲起兵,数十年来南征北讨,不但一统了建州女真,更是将触角延伸到了东海,叶赫等部,势力越来越大,兵马越来越多,此战若不能将其一举歼灭,早晚必成大患!” “闭上你的臭嘴!” 颇廷相等着蒲世芳道:“大战当前,你却在说这些丧气话,也就是总兵大人宽仁,懒得和你一般计较。换个人,早就砍掉你的狗头祭旗了!” 蒲世芳是参将,而颇廷相只是副将,两人差了一级,但颇廷相却根本不怕他。一来是张承荫更喜欢颇廷相,二来也和两人任职的地方有关系。辽阳是辽东重镇,兵强马壮,而海州只是个偏远小城,兵马稀薄,这就好比的后世的副省级城市与普通地级市之间的差别。 蒲世芳冷哼一声,也不理他,只是问张承荫道:“总兵大人,昨夜那个小卒的话,末将回去之后仔细想了想,倒是颇有几分道理。女真兵多粮少,且后方不稳,持久作战,必然不战自溃,到那时候,我大军再衔尾追击,必将大获全胜,一战而定辽东!” 张承荫斜着眼瞥了瞥他,“那我把你这个参将的位置,给那个小卒子当怎么样?” 蒲世芳愣了一下,后面的话,也全都被噎回去了。 张承荫冷哼一声,傲然道:“我自万历十八年投身行伍,近三十年来,杀鞑靼,扫瓦剌,抗女真,未曾有一战战前先怯。自万历三十七年,我升任陕西总兵官来,无论对手是波罗或者沙计还是猛克什力,每一战都是主动出击,也未曾有一败。在陕西如此,在辽东同样如此!” 颇廷相连忙双手抱拳,高声恭维道:“总兵大人威武!” 蒲世芳苦笑一声,也只能抱拳拱手,“辽东有总兵大人,乃辽东之福!” “行了!” 张承荫挥了挥手,“如我所料不错,建奴此时怕是已做好了死战的准备,你两个各自下去准备吧!” 颇廷相得意地看了蒲世芳一眼,领命去了。 女真,中军帅帐。 努尔哈赤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披头散发的两个孙子,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不敢相信一样,使劲拍了拍几案,“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硕托咬着牙道:“回大汗,巴布海与杜度,阴谋叛变,纠结了六七个牛录兵马,突袭汗宫大衙门,暗箭射死费英东大人,囚禁七叔,封锁城门,断绝往来消息,图谋不轨!” 努尔哈赤暴怒问道:“穆尔哈齐呢?他在干什么?当年吉林崖边,那个与我并肩作战,仅以四人击败八百敌兵的穆尔哈齐去哪了?” 硕托咬牙摇头,“巴布海那个贼子暗害了费英东大人之后,第一时间就派兵包围了二玛法府,二玛法也始终未曾露面!” “这个怂包!” 努尔哈赤骂完了自己弟弟,又骂起了巴布海与杜度来,“这一对孽畜,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斩仓除根,与褚英那个孽子一并处死!” 骂人是没有用的,后悔也是没有用的,努尔哈赤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颓然坐在帅椅上,满脸消沉,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样。 帐下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主动开口。 所有人都知道,此时的努尔哈赤,就好像一座火山一样,随时都可能会喷薄出巨大的能量,足以焚毁一切的能量。 良久的沉默之后,好像终于平静了下来的努尔哈赤,缓缓开口了,“都说说吧,该怎么办?” 代善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儿臣建议,当速速回师,先平内乱,再图外扩。” 努尔哈赤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平静的有些吓人。 莽古尔泰见状,便附和道:“儿臣也以为,此时应当撤军。有蒙古人为掩护,我大军安全撤回应无大碍。” 额亦都,安费扬古以及努尔哈赤四子汤古代,六子塔拜,十子德格类等人,也纷纷附和代善的意见,都赞同先退兵。 只有何和礼与皇太极,都还保持着沉默。 努尔哈赤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你俩呢,是什么意见?” 何和礼皱着眉头,“虽然说有蒙古人帮衬,不必担心明军从后掩杀。但我担心的不是眼下,而是将来。就算咱们退回赫图阿拉,并指天盟誓,再也不犯大明一寸国土,但明国会就此善罢甘休么?这一战,虽掳掠了些牛羊人口粮食,但又能坚持多久?不战而退,必损士气,在明国的反击报复下,咱们还有战而胜之的可能么?怕是用不了多久,咱大金就很快会土崩瓦解,烟消云散的。” 努尔哈赤依然不着急表态,问皇太极,“你也是这样认为么?” 皇太极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而且,儿臣还有一点担忧,巴布海,杜度两人,既敢触犯天颜,想必也做了些准备。若我等回师之后,短时间内夺不回赫图阿拉,等明国大军扫平了蒙古人,衔尾追杀而至,那时候我大军背腹受敌,粮草也消耗殆尽时,该当如何?” 努尔哈赤笑了,很开心地笑了。 大概,这就是枭雄应该有的素质吧,前一分钟还狂躁如雷,后一分钟不但就恢复如常了,还能开心的笑出声来。 “现在,都明白了吧?” 努尔哈赤笑完之后,表情重新变得森冷起来,“也都知道了,你们的想法,有多幼稚多可笑了吗?不战而退,这是天大的耻辱!更是糊涂到家的愚蠢之举!所以,此战我们不得不战,也必须要战而胜之!也唯有如此,我大军方能安然返回平乱,将那两个孽畜,千刀万剐!” 说到最后,努尔哈赤的那张脸,已经是变了形的狰狞,很是恐怖吓人。 努尔哈赤定了调子,代善也立即改变了观点,“儿臣愿请命为先锋,率我部骑兵发起猛攻,凿穿敌阵!” 努尔哈赤点头,“好!” 莽古尔泰请命,“儿臣愿丛左翼突击,与二哥交相呼应!” 努尔哈赤继续点头,“好!” 皇太极也请命道:“儿臣愿丛右翼突击!” 努尔哈赤还是点头,“好!” 何和礼道:“明军火器,声响震天,甚是吓人,我建议三位贝勒,各自命人将马耳堵上,以免受到火器惊吓。”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孙子吩咐额亦都,“将他们二人带下去,严加看管,若是走漏了消息,自你以下,一个不留!” 岳托直起身子,抱拳请命:“大汗,我兄弟二人,也想要上阵杀敌,为国建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冲锋 岳托满脸激愤,语气诚恳,努尔哈赤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呵斥额亦都道:“没听见我的话么?” 额亦都是跟随了努尔哈赤近四十年的老臣,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一抱拳,转身就对岳托两人道:“两位阿哥,跟我走吧。” 岳托见状,也不敢再说话了,顺从地跟着额亦都离开了帅帐。 努尔哈赤阴着脸,“此一战,关系到我大金生死存亡,关系到我女真族数百万生灵的生死荣辱。因此,无论战损多大,死伤多重,哪怕是全营只剩下你们一个人,也都必须要给我往上冲,半步都不能后退的冲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死冲锋,都记住了吗?” 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齐齐一拱手,高声回道:“死战不退!” “很好!”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一战,我也会亲自上阵,为你们擂鼓助威!” “禀大人,蒙古暖图,宰赛,炒花等小部,沿辽河西岸扎营,兵锋直指我军左翼,意图不明。” “禀大人,蒙古察哈尔部,在我军右前方结阵。” “禀大人,女真前部骑兵,已距我军不足五里。” 一条条探报,传到了张承荫的耳朵里,让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气哄哄地甩了甩马鞭,“这些不安分的蒙古人,就应该赶尽杀绝了。一次次降而后叛,真当我大明能一直容忍不成?” “命,火器营上前结阵,骑兵随后。再命刘遇节,梁汝贵各率本部兵马前往左右两翼,给我将那些添乱的蒙古人赶走!” 传令兵领命而去,张承荫眯着眼又想了片刻,确认没什么疏漏之后,这才缓缓策马上前。 代善顶盔掼甲,身骑良驹,一马当先。 两员骁将跟在他左右两侧,策马飞奔,分别是正红旗的固山额真和硕图与镶红旗的固山额真济尔哈朗。 和硕图是何和礼之子,努尔哈赤的外甥,时年三十岁出头,性格上与其父却正好是两个极端。何和礼多谋喜静,和硕图却尚武好动。 济尔哈朗,则是努尔哈赤的侄子,已故建州右卫首领,贝勒舒尔哈齐的第六子,时年十九岁。努尔哈赤虽然杀掉了舒尔哈齐的长子阿尔通阿和三子扎萨克图,并且将舒尔哈齐囚禁至死,但却并没有迁怒到济尔哈朗身上,对他的喜爱,甚至超过了大部分亲生儿子。 视线远处,明军火器营已经排好了阵势,似乎在等着他们女真骑兵自投罗网一样。 密密麻麻的火铳,一个个黑洞洞的枪眼,好像催命判官的眼睛一样可怕,饶是代善这种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的人,也不免为之一颤。 可是,努尔哈赤说得明白,这生死一战不仅不能后退,哪怕片刻的停顿都不行,只有不怕死,才能活下去。 八百步,五百步,三百步 代善率领的女真骑兵,一步步逼近了明军的阵线,也一步步来到了死亡的边缘。 终于,两百步了! 随着爆豆一般的枪声响起,代善的身左身右,瞬间有无数骑术精湛的八旗儿郎跌落马下。 而幸运的是,他还活着。 所以,代善虎吼一声,振臂高呼,“兄弟们,快冲啊!” 明军火器杀伤力巨大,世所公知,但同时火器的缺点也并不是秘密,那就是填充速度偏慢,很难形成持续打击。 所以,代善才会在第一轮枪响过后,精神大振。在他想来,明军填充弹药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的快马,冲刺到那些防御力几乎为零的火器手跟前了。 只能说,代善太天真了。 虽然说,明军的火器战法战术,比起同时代的欧洲,要落后不少,但也绝非是代善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永乐年间,成祖朱棣在西征蒙古之时,便已经发现了代善想象中的那个缺点,确立了“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前锋要疏,后队要密,锋疏则达,阵密则固”的作战原则。也就是说,火铳队阵型散开,保持距离,轮番射击。 在第一枪枪声落下不久,代善的噩梦,就在此降临了。 代善并不知道,第一轮开枪射击的,只有一半火铳手。 另外一半,当然不是瞎了聋了没听见命令,而只是在等待时机。 这是代善第一次正面与明军的火器营对阵,因此他所有的对敌经验,都只是道听途说而来。为了避免伤亡,他在冲锋之时,严令各部分散冲击,为的就是弱化明军火铳的威力。 第一枪放罢之后,包括代善在内,所有女真骑兵都认为明军的火器已经不成威胁了,所以自然而然的,按照以前的战法,他们下意识的开始往一块聚集。 这个时候,那另外一半的火铳手,便闪亮登场了。 丧钟一般的枪响声,密密麻麻再度响起。 代善的那颗心,如同坠入了冰窟里面一般。有那么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总控就要死了。 代善是幸运的,两颗子弹擦着他的胳膊飞了过去,他又一次艰难地活了下来。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像代善一样的幸运。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没有代善这样的运气。 包括正红旗的固山额真和硕图,他就很不幸的光荣了。一颗黝黑的子弹,正中他的眉心。 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丢下,和硕图就两眼一翻,直觉全失,跌落马下。 两轮射击之后,火铳手迅速收枪,往两边退去。 在他们身后,早已经迫不及待的骑兵,一个个满脸狰狞,嘶吼着冲杀了上去。 女真的骑兵,一个个跨刀持弓,近的刀砍远的箭射,属于是古代骑兵的标准配置。 可是明军的骑兵手里拿着的,却既不是刀枪,也不是弓矢,而是一根黑黝黝好似烧火棍一般的棒子。 这东西,大部分女真兵不认识,可如果是前些年随着李如松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兵,一定会惊呼出声,立马就跪地求饶。 眼看着,那些火铳手就要沦为待宰的羔羊,任凭他们蹂躏的时候,却出现了这么一队可恨的骑兵,代善几乎咬碎了压根,发疯一般地咆哮着,“给我射!” 八旗子弟的骑射之术,那都是在深山老林里和猛虎野兽拼命磨练出来的本事,别说在疾驰中的马上开弓了,便是迎着狂风巨浪,绝大部分人也都能准确地命中目标。 虽然两轮射击,带走了近乎小一半女真兵勇的性命,可是代善不退,他们也不能退。代善不怕死,他们就要比代善更勇敢。 代善一声令下,女真骑手全都取箭在手,马上开弓,朝着那些明军骑兵瞄了过去。 那些明军骑兵,却是不慌不忙,缓缓抬起手来,举起那奇形怪状的烧火棍,也是瞄向了他们。 无知者无畏,代善并不知道,这一个个烧火棍,曾经杀的倭人抱头鼠窜,满地打滚。更不知道,这烧火棍的学名叫做“三眼铳”,曾经为明军打赢朝鲜战争立下汗马功劳的三眼神铳! 在绝大部分战争当中,战损超过两成,基本上就要宣告失败,溃散逃命了。超过半数,那想都不想,肯定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大溃败。 所以,能坚持到现在还不乱,代善已经很满意了。 更让他满意的是,明军的骚乱,马上就要开始了。 代善并不认为,孱弱的南人,在马背上是他们八旗儿郎的对手。更不会认为,勇猛善射的女真骑兵,会在正面交锋中败下阵来。 所以,他自信满满地拉开了弓弦,瞄准了一个明军百户,就要松开手指。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让人惊恐的枪响声,再一次让人崩溃地响了起来。 代善看得清楚,那声响,正是来自于那一根根看上去在普通不过的烧火棍。那一片片,让人胆寒的火舌,组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大网,将他们这些人,一个不漏全都罩在了里面。 马的耳朵堵上了,可以不管不顾,继续前冲。可是人呢?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坦然赴死? 代善扪心自问,他是做不到的,所以对于那些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弃弓丢箭,转身逃命的部下,他心里面是理解的。 可理解,不代表可以宽赦。赫图阿拉的消息,这些人当中,只有代善一个人知道,也只有他清楚这一战的巨大意义。 所以,代善咬着牙,爆喝一声,也是豁出去了,迎着那片让人胆寒的火舌,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将是兵之胆。代善的勇敢无畏,终于激发了女真兵勇骨子里的悍勇。在济尔哈朗的率领下,那些幸存下来的八旗子弟,让人感觉到疯狂而又悲壮的发起了或许是生命里的最后一次冲锋。 代善心里很清楚,如果他这个时候选择了后退,或许会逃回一条性命去。但从今往后,他在女真,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不用说垂涎已久的汗王之位会和他渐行渐远,就是走在路上,怕也是很难再抬起头来。 一个又一个的女真兵勇摔下马,但却没有人再因此而慌神了。不用代善或者济尔哈朗再说什么,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个时候再往后退已经来不及了,唯有拼命冲杀,或许才可能冲出一条活路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败逃 正红,镶红两旗,总计六千精锐骑兵,最后突破重重火力,冲杀到明军阵前的,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 代善顾不上去统计战损,不幸中的万幸,他还活着。 所以,他就要尽到他身为大贝勒的义务与责任。 这一战,事关女真存亡兴衰,他身为女真族中地位威望仅次于努尔哈赤的男人,必须要用男人的方式来给自己正名。 明军的三眼铳,并非只能用在远程攻击,近距离交锋,一样是能杀敌的神兵利器。 当女真骑兵逼近之后,所有明军呼啸一声,将火药铅弹退出,换个姿势攥住了柄座,朝着对手当头就砸了下去。 三眼铳全都是用熟铁打造,分量惊人,一旦被其砸中,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女真骑兵,以前从未见到过这东西,难免就有些轻视了这貌不惊人的烧火棍。 于是乎,仅一个交锋,硬打硬抗的女真骑兵,就纷纷在痛叫声中坠马。 代善眼珠子都杀红了,可是女真兵虽大多骁勇善战,但像他一般出类拔萃的毕竟是在少数。大部分明军或许在力量上要比女真兵稍逊一筹,但借助了武器的威力,则完全就不一样了。 一时间,女真骑兵又吃了大亏,死伤更加惨重了。 明军骑兵的人数,大约在两千左右,原本这点人还没放在代善的眼里,觉得给他们八旗子弟塞牙缝都不够。可是等明军的三板斧过去,他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剩下的这点人,怕是要给明军塞牙缝了。 明军人数上占了优势,并且无论是在人力马力还是士气上,都是以逸待劳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能被代善翻盘,那就太扯淡了。 骑兵统帅蒲世芳,并没有上前参战,而是满脸笑意地看着如同瓮中之鳖一般的代善,目光里充满了天朝上国应有的傲气。 此时的代善,真的生出了一种末日绝路的感觉,身边的女真儿郎一个接着一个的战死,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他几乎崩溃。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在蒲世芳的授意下,稳操胜券的明军,开始喊口号了。 投降?这对代善而言,是绝不可能接受的事情,是比战败被俘或者战死沙场要屈辱一百倍一千倍的事情。 但是,败局已定,又逃生无路的情况下,难道他真的忍心看着那些忠诚的部属,一个接一个的战死吗?要知道,他们都是女真族中最精壮的好男儿,每死一个都好像在代善心里面剜了一块肉那样的疼。 满脸是血的济尔哈朗,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冲到了代善旁边,声嘶力竭地吼叫道:“大贝勒,跟我走!咱们不能都死在这里啊!” 代善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 努尔哈赤说的清清楚楚,哪怕人都死光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也是不能后退,也要继续冲锋的。更何况,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都死光了,自己一个人回去,还有什么滋味?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的亲人? 蒲世芳不认识代善,但却一眼看出了他的统帅身份,嘴角勾勒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蒲世芳从身背后的箭壶里,慢慢掣出了一支足有四尺长的狼牙箭。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吗? 今天,老子就要把你这个贼首连人带马,一起射杀! 蒲世芳搭箭在弦,一点点将长弓拉满,眼神里射出一道狠戾的寒芒。 “报蒲将军,总兵大人有令,命你速速回师后撤,拱卫中军!”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驰来一匹快马,以及传令兵嘴里那不容置疑的军令。 蒲世芳抬起头来,看了眼正在垂死挣扎的女真兵,语气不善地道:“最多半个时辰,我军就能全歼敌兵,大获全胜。这个时候让我撤军,到底是为什么?” 那传令兵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道:“右营抵挡不住蒙古骑兵与女真骑兵的合力攻击,刘游击阵前逃亡,军心大乱,士卒纷纷往中军溃逃。” “娘希匹!刘遇节这个没卵蛋的怂包!” 狠狠骂了一句,蒲世芳也意识到了事态的紧急,只能是满脸不甘地咬了咬牙,一挥手命手下鸣金撤兵。 “撤兵?怎么可能?” 杀的正过瘾的明军,顿时一个个都郁闷不已,可是军令如山,他们也只能且战且退,向蒲世芳那里聚拢过去。 “大贝勒,明军退兵了!” 代善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一次次机械地挥刀,让他的神经都有些麻木了。 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满脸血污,但又喜形于色的济尔哈朗,代善好半天才发硬了过来,扭着发硬的脖颈,看着绝尘而去的明军骑兵,满脸的不敢相信。 负责攻击明军右翼的皇太极,脸似寒霜一般,看不到半点获胜的喜色。 是的,他们的确将明军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不假。但是,他们女真的损失,同样也非常的惨重。 皇太极跟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也有不少年头了,但这样惨烈的胜利,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心疼的同时,皇太极心里面也暗道侥幸,如果不是他们女真骑兵奋不顾身的搏命架势吓跑了那个统军的将军,怕是战损再多一倍也不一定够。 蒲世芳回军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可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败兵溃逃的速度,比他们的速度,要快得多了。 中军兵马,本已经摆好了阵势,就等着女真来攻了。可是,成群结队的败兵,却好像是女真骑兵驱赶的羊群一般,先一步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枪口,自然是不能对准自己袍泽的。可是,那些已经吓破了胆,惶恐乱跑的败兵,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满脑子想的都只是逃命的败兵,下意识的就选择了最近的逃跑路线。 这条路线的前方,自然就是严阵以待的明军阵地了。 声称自己从没有打过败仗的张承荫,看起来是没有说谎,因为他对于这一切,竟然是视而不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布置好的防御阵线,被败兵冲了个乱七八糟。 败兵还没有逃干净,皇太极统帅的女真精骑便衔尾冲杀了过来。 而这个时候,明军内部,还正是一片混乱呢。 那些败兵,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满脑子想着的全都是早一刻脱离战场,因此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拦在他们的面前,那就是他们的敌人,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 推搡声,叫喊声,甚至是兵刃相撞的声音,在明军内部响个不停。在这种乱糟糟的局面下,根本就没可能静下心来对敌。 所以,女真骑兵轻而易举地突进到了明军百步之内。 这个距离,冲起来的骑兵是无敌的。除非,张承荫能未卜先知事先埋下一大片的地雷。 所以,张承荫所在的中军,很快也成了败军,一败涂地。 蒲世芳傻愣愣地望着哭爹喊娘,到处乱窜的明军,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片大好的局势,怎么就转瞬之间糜烂到了这种地步。 百胜将军张承荫的骄傲,让他不想要做败兵。但是没办法,他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他的坚持很快就被一大群败兵给裹挟着往大后方退去,潮水一般。 中军溃败,这场战争的结局,就已经成为定局了。 就算蒲世芳是韩信重生,这个时候,也没可能挽回大局了。 中军溃败之后的一炷香左右,左翼阵线也宣告失守,游击将军梁汝贵死战不退,被莽古尔泰一刀砍于马下,命丧当场。 败退中接到战报的张承荫,恨得牙根直痒,满心的怒火,只化为了五个字,“刘遇节,该死!” 是啊,如果这位游击大人,哪怕不能获胜,哪怕再多坚持一刻钟,等到蒲世芳清剿了代善所部,大明王师,也不可能惨败至此! 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败兵们,漫山遍野的四散奔逃,这个时候,逃命才是第一位的,谁都顾不上谁了。莫说他张承荫了,便是万历皇帝亲征,这个时候也别想指望着所有人都对他忠心耿耿,拿自己的性命为他开路。 土木堡之败,不就是这样的么? 好在,蒲世芳和颇廷相,还并没有忘了他。 两个人各率一部兵马,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满地的败兵之中,找到了他们的总兵大人。 三个人合兵一处,约摸着有两三千人,埋头往东拼命奔逃。 他们不是不知道,越往东就距离女真的大本营越近,危险也就越大。可是,他们别无选择,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被迫选择了这条路。 这个选择,是刘遇节帮他们做出的。 溃逃阵营,兵马会越跑越少。而追击阵营,势力会越来越大。这是战场之上,亘古不变的真理。 在一口气跑出去五十里之后,张承荫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身边,居然只剩下了约摸不到一千人。 “可怜,可悲,可恨啊!” 张承荫悲从中来,忍不住仰天长叹,“世芳,我悔啊!悔不听你当日金玉良言!若今日据城而战,又怎可能转眼之间,便全军覆灭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围追 看着捶胸顿足懊恼不已的张承荫,蒲世芳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再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女真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而明军的士气,基本上也都跑散了。身为三军主帅的张承荫,这个时候更应该想办法摆脱追击,重整旗鼓,而不是在说这些有的没的。一个合格的统帅,不管在什么时候,眼睛都应该朝前看。 当然,这些话,也只能是在自己心里想想罢了。张承荫就算是再落魄,也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在军中在朝廷上的人脉,也都远比自己这个小小的参将要宽广得多。 所以,蒲世芳皱着眉头劝道:“大人,末将以为,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如我没记错的话,再往前走不远就是萨尔浒了。那个地方,地势险恶,地形复杂,一头撞进去之后,恐怕就很难再脱身出来了。” 张承荫点点头,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蒲世芳咬了咬牙,“壮士断腕,猛药去疴!咱们这么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太过明显了些,很容易就成为女真主力追击的目标。末将建议,全军立刻化整为零,分散撤回到沈阳重新集结!” 张承荫想也不想,立刻就摇头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张承荫没有明说,但蒲世芳立即就猜到了,张总兵这是被打怕了,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只有身边的兵马,才能够给他带来安全感。 蒲世芳咬咬牙,还想要再劝时,身前身后突然同时喊声大作。 暗道一声不妙,蒲世芳急忙抬头去看时,却见前方路口处,呼啸着杀来了一队女真骑兵。 而他们身后的追兵,无巧不巧,刚好在这个时候追了上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虽然人数都不是太多,加在一起,目测也不过五六百人而已。 可偏偏,明军士卒一个个却都好像见到了阎王一般,哇哇大叫着就往两旁的树林子里面钻。 “张承荫,速速下马受降,饶你不死!” 就好像戏弄老鼠的猫一般,女真骑兵并没有着急发起攻击,而是勒住了马挥舞着兵器齐声劝降。 张承荫面如死灰,神情黯然,颤抖着攥着手中的长矛,嘴角抽动,却怎么也鼓不起和女真兵拼命的勇气。 女真骑兵中,一个领头的策马而出,用马鞭指着张承荫,大声道:“张承荫!我再给你十息时间考虑。十息之后,人头落地,鸡犬不留!” 落地的,自然是以张承荫为首的明军将官的脑袋了。 “老子,不降!” 最后关头,张承荫骨子里的血气,终于爆发了。 满脸狰狞地望着他的对手,那些嚣张得意的女真人,张承荫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诸位兄弟,是我无能,连累了你们大家。张某父子两代,饱受国恩,因此我是绝不会向建奴野种屈膝投降的!至于诸位,请各自思量,是战是降,我都理解并且尊重你们的选择!” 短暂的停顿之后,张承荫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举起了他父亲临终前传给他的丈二长矛,“请我皇,我父放心,我张承荫今日若不能脱困,也定当会奋勇杀敌,以身殉国!绝不会玷污父祖清白!” 虎吼一声,张承荫跃马舞矛,义无返顾地冲向了他的敌人。 跟在张承荫的身后,蒲世芳大喝一声,“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咱又是一条好汉!” 前面拦路的这一队女真骑兵,隶属于正黄旗下,是努尔哈赤的侍从亲军。为首的牛录额真名叫哲霍,二十岁出头,长的膀大腰圆,恶行恶相。哲霍咬着牙狞笑一声,不慌不忙地拔刀在手,朝前一指,“兄弟们,给我杀!” 阵斩明军统帅,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哲霍自不肯拱手让给别人,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张承荫。 胯下骏马飞奔,手中的长刀抡起,朝着张承荫狠狠地劈砍了下去。 张承荫嘴里面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但到了见真招的时候,那张嘴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他的身手本就一般,再加上上了年纪,反应比起哲霍来更是慢了许多,慌里慌张地挥舞长矛去格挡时,却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哲霍的马快,刀快,眼看着就要将张承荫斩落马下,摘得这天大的功劳时,异变突起。 就在他身侧的灌木林中,突然飞出了一支流矢。 比他的马快,比他的到也快,快若流星一般的一支雕翎羽箭。 哲霍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张承荫的身上,因此等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再想要躲避,已经是来不及了。 那一支箭,好似天外飞来的一般。不但快,而且准。 马上的哲霍一声闷哼,箭羽正插在他的太阳穴上。 两眼一翻,带着满脸的遗憾与困惑,哲霍跌落马下,命丧当场。 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张承荫,惊魂未定一般地打了个寒战,随即扭头往箭来的那个方向看去。 这是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庞,左手挽弓,右手搭箭,看都不看张承荫,又是一箭射出。 陌生的是,这张脸张承荫只见过一次。熟悉的是,这一面恰好是在昨天夜里。 曹文诏出手如飞,转眼间连发七箭,却无一箭落空,杀神降世一般,让所有女真人心里面一时间都生出了被死神召唤的感觉。 他们很恐惧,但他们却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因为曹文诏就算是八臂哪吒飞天夜叉,也不过是单枪匹马无援无助,再厉害再无敌也只是一个人。 所以,他们一窝蜂的全都冲向了曹文诏。 百马齐奔,刀枪闪亮,曹文诏却恍若未见,面色不变,右手再次伸进箭壶。 暂时得救的张承荫等人,却根本开心不起来。在他们的脑海里,已经在想象着曹文诏被马踏成肉泥的可怕场景。 是的,没有人会相信,曹文诏能够以一敌百,在短时间内将那些女真骑兵全部射于马下。曹文诏,自己也不相信。 但是,注定要让那些女真人失望了。因为,曹文诏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距离曹文诏,大概只有十几步了。冲在最前面的女真骑兵,甚至已经能够看清楚曹文诏右脸上那个紫色的疤痕了。 他们嗷嗷叫着,兴奋而又激动。 虽然在这期间,曹文诏又射杀了他们三个兄弟。但是,他们一定会为所有死去的兄弟报仇的! 可是,兴奋的神情,只在他们的脸上维持了短短一会。就是眨个眼的功夫,他们的脸上,就全部挂满了惊恐与无助。 眼看着曹文诏就要变成砧板上的鱼,任由他们蹂躏的时候,他们的战马,却突然齐齐马失前蹄,哀鸣一声失去了平衡。 马背上长大的女真人,是不需要马镫这样多余的东西的,所以在战马摔倒之后,他们一个个的,也全都跟着摔了下去。 运气好的,摔在一旁,断胳膊断腿另说,至少能保下一条命来。运气差的,就比较悲催了,直接就被五六百斤重的战马给压死了。 骑马不比开车,就算开车,在这么短距离内也很难刹住车。所以,在最前面一排战马齐刷刷倒下之后,后面的那些骑兵,很快就无法控制的“追尾”了。 马撞马,人压人,数百女真骑兵,呼吸之间就变成了一滩烂泥。 人喊马嘶,一片惨叫声中,宣度闪亮登场了。 跟在他的身后,两百多蒙古焊卒,齐发一声喊,各持兵刃,朝着那些正在与明军残部厮杀的女真追兵冲了上去。 一路追击至此,那些追兵其实也早就累得不行了,全靠心里面的一口气在支撑着。 所以当这支生力军投入到战场之后,追兵很快就变成了败兵。 “抚顺城千总王命印麾下总旗宣度,见过总兵大人!” 虽然救了人家的命,可宣度也不敢有丝毫的骄纵怠慢,等追兵一退,便急忙走到张承荫马前见礼。 张承荫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规规矩矩站在宣度身后的曹文诏,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宣度一眼,犹豫了一下后并没有下马,而只是抱了抱拳,“多谢了!” 宣度连忙道:“不敢,能与总兵大人并肩杀敌,才是我的荣幸!” 张承荫表情复杂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而是扭头看向满目疮痍的战场。 这一战虽然凶险,但结束的很快,饶是如此,明军的损失依然很惨重,差不多有三百多人,再也回不去了。 仰天哀叹一声,突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咬着牙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惨败至此,我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大人,你这是要干嘛?” 蒲世芳眼疾手快,夺下了张承荫的佩剑,慌忙劝道:“此战之败罪不在大人,请大人想开些。” 张承荫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般,老泪夺眶而出,满脸悔恨,“这句话,就算我信了,陛下能信么?方首辅能信么?李巡抚能信么?” 宣度咬了咬牙,暗道一声“拼了”给自己打气,壮着胆子上前说了一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乱局 金家寨大战前一晚,曹文诏领着郭铁耙,张大猛等宣度旧部,趁着月黑风高,悄无声息地出了城。 离城之后,曹文诏领着人先往西走,在快到沈阳的官道上,截住了心急火燎的张承荫。 几乎差一点就豁出性命去,曹文诏才终于打消了张承荫连夜行军的打算后。又马不停蹄,连夜赶路,幸运的在半路碰上了已经从赫图阿拉脱困的宣度。 两人合兵一处,稍加商议之后,又急匆匆地赶往抚顺。 行至半路,提前派出去的斥候回来禀报,说明军大败,溃不成军,正像没头苍蝇一般,朝着东边,也就是他们所在的方向逃了过来。 也正因如此,宣度才能提前设伏,靠着绊马索大破女真骑兵,将张承荫这些往日只能伸着脖子拼命仰望的高级军官救了下来。 当败仗消息传到宣度耳朵里时,他就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固然在他几乎拼了老命的努力下,抚顺城保下来了,可没想到历史的惯性竟然如此强大,张承荫率领的援军,居然在占据优势的情势下,莫名其妙的大败,让他感觉到无比痛惜的时候,也生出了一种无力的恐惧。 如果历史果真无法改变的话,那么他就算再怎么努力和拼命也是徒劳的,这简直是让人绝望的一件事情。 可是,宣度不甘心。 所以,他一咬牙,准备再一次撬动历史的车轮,让它改变原来的运行轨迹。 他当然知道,他的这句话很可能让张承荫勃然大怒,砍了他的人头也有可能。 可是,他还是咬着牙,攥着拳头说了出来,“总兵大人,末将以为,此战到现在,还并没有完全分出胜负!” “你说什么?” 张承荫瞪大了眼,让宣度庆幸的是,他的眼神中,只有怀疑和不敢相信,而并没有让人战栗的恼羞成怒。 宣度一本正经地抱拳,“末将是丛赫图阿拉来的,所以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就在两天之前,努尔哈赤第十一子巴布海,长孙杜度合谋,暗杀留守大臣费英东,起兵反叛,要与努尔哈赤划清界限,为我大明效忠。” “你说什么?” 同样的四个字,同样的震惊,张承荫的嘴里,似乎已经说不出别的字眼来了。 蒲世芳也激动了,颤抖地问道:“那努尔哈赤知道这事吗?” 宣度点了点头,“昨夜戌时左右,代善的两个儿子岳托,硕托趁着守卫不备,潜逃出城,这个时候,努尔哈赤应该已经得报了。但我猜测,他十有会封锁消息。” “不是可能,是肯定!” 张承荫努力控制着情绪,“也就是说,建奴就算打赢了这一仗,也必然无心恋战,很快就会退兵回建州去,是吗?” 蒲世芳使劲点着头,满脸的激动,“一定是这样的,大人,抚顺肯定能保住了!” 张承荫死里逃生般的长出了一口气,“只要城池不丢,一切都还好说。” 对于死里逃生的张承荫等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是宣度却并不满意,都被人欺负成了这个奶奶样,却还在庆幸只是挨了打而没有丢掉命,这是懦弱到了什么程度,才会有的可怜想法啊? 所以,宣度铿然抱拳,朗声道:“大人,末将请命领一支兵马,追杀建奴,报仇雪恨!” 这人,疯了吧? 张承荫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宣度,“你没事吧?孩子。局势都已经糜烂成这样了,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行吗? 毕竟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张承荫虽然不太爱听,但还是尽可能平和地拒绝了。 宣度却不甘心就此作罢,抱拳又道:“总兵大人,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错过可惜。我敢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大胜而归,情愿领受军法!” 张承荫终于不耐烦了,满脸恼怒地甩了甩手,“你也看到了,如今我手底下,就只有这么一点人马了,就算都给了你,又能怎样?送去给努尔哈赤填牙缝都不够!” 宣度连忙摇头,“大人误会了,末将并非是这个意思。” 张承荫没好气地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宣度平静道:“末将只是想请大人下一道军令,命末将聚拢败兵即可。” 张承荫愣了一下,随即沉吟道:“只是这样的话,倒也并无不可。只是,努尔哈赤老奸巨猾,就算是匆忙撤退,也不会不防着别人断他的后路,你明白吗?” “末将明白。” 宣度拱了拱手,道:“多谢总兵大人,末将定不辱命!” 张承荫点了点头,“去吧,一切小心。能替我挽回些颜面固然好,若是不行,也不可强求。记住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笔血海深仇,我不会就这么忘掉的!” 宣度带着本部兵马离开了,张承荫望着他的目光,自嘲般地摇了摇头,“这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们觉得,他能做到吗?” 颇廷相嗤笑一声,“牛犊子不怕虎,那是因为没有见到过老虎的威猛。有胆量是好事,但就怕没有与之匹配的本事。我看啊,这小子十有是回不来了。” 蒲世芳立即唱反调,“我倒不这么认为。这小子不但能够丛赫图阿拉脱身出来,而且还策反了一牛录蒙古兵,足可见其有胆有谋,不似池中之物啊!” 张承荫瞪了两人一眼,“这才刚刚脱困,就又犯老毛病了?都给我闭嘴,立即整顿兵马,进驻抚顺。” 心里有了底,不管做起什么事情来,都不会再慌张了。 虽然依然只有千余人,但明军的气势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还是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但这会儿,士气却已经高涨了起来。 建奴的老巢都被人端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所以,滚雪球一般,很多败兵都被吸引了过来。 队伍越来越壮大,张承荫的胆量也就随之越来越大。再遇到小股的女真骑兵,他也就有了与之一战的勇气。 一路势如破竹地杀到了抚顺城下,张承荫看到城头上飞舞的大明王旗后,心里面一直提着的那口气,这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抚顺没丢,就意味着他这个总兵,就只有战败之责,而无丢城之罪了。 战败固然要受罚,但却要不了他的命。好好运作的话,官也不一定会丢,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总兵大人要进城,哪怕是女真正在攻城,王命印也是不敢不开城门的。所以很快,张承荫就坐在了守备府的主座上,满脸阴霾地看着坐立不安的李永芳。 李永芳在抚顺大战期间的表现,只要不是瞎子,都看的明明白白。 张承荫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抚顺城内的事情,他不能说了如指掌,但好赖忠奸还是能分出来的。 因在还战时,或许还有用得着李永芳的地方,所以张承荫也并没有太过追究。他这个人,带兵打仗或许差点意思,但驭下用人的手段,还是很有一套的。 明朝官将,这边进行战斗总结的时候。女真帅帐之中,众将领也都赶了回来。 虽然打了大胜仗,努尔哈赤的脸色,也依然不是很好看。 再多的缴获,再大的胜利,也无法掩盖他们后方生变引起的危机。 几乎所有的八旗兵勇,家眷都在赫图阿拉城内,一旦被他们知道赫图阿拉易主的消息,天知道能引出多大的乱子来。 所以,顾不上犒赏三军,分赏战利品,甚至在战事扫尾还并未完全结束的时候,努尔哈赤就紧急鸣金将所有兵将都召了回来。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努尔哈赤语气沉重道:“打了个胜仗固然可喜,但我们最大的危机,却仍然还在。我意,立即回师平乱,你们怎么说?” 今天这一战,损失最惨重的,就是代善统领的正红,镶红两旗了。所以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他自己倒觉得没脸见人抬不起头来了。本来努尔哈赤之后,都是他第一个发言的,今天也没了兴致。 莽古尔泰见状,立即抱拳道:“父汗,儿臣愿为先锋,快马加鞭赶回赫图阿拉,将巴布海,杜度这两个孽畜千刀万剐!”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先看了看低着头不说话的代善一眼,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道:“那就由莽古尔泰做先锋,多带骑兵,务必天黑之前返回赫图阿拉!” 莽古尔泰兴奋应道:“儿臣定不辱命!” 努尔哈赤点点头,又看向皇太极道:“我给你五千兵马,为大军断后,你可愿意?” 皇太极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刚想说话,却见努尔哈赤变了脸,冷冰冰地追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皇太极连忙道:“儿臣愿意,只是儿臣心中,另有一个打算,父汗可愿听否?” 努尔哈赤的脸色,这才阴转多云,眯着眼道:“说来听听吧。” 皇太极拱了拱手,满脸激愤攥着拳头道:“父汗,儿臣,不甘心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追敌 安费扬古不肯配合,皇太极也是无可奈何,因此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何和礼。 何和礼捻须笑了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四贝勒,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 皇太极闷哼一声,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何和礼表面上看很配合,但事实上呢?他还不如像安费扬古那样,一言不发呢! 烦躁地挥了挥手,“那就这样定了,明日一早,四更造饭,五更攻城。我倒要看看,大败之后的明军,还有几分战力!” 皇太极这边,碰了一软一硬两个钉子,心情很不爽。 宣度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有张承荫的军令,但他毕竟只是个总旗,地位低微,一路之上收拢的败兵当中,几乎有一小半人的军职,都还在他之上,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听他调遣呢? 折腾了好久,眼看着天快黑了,他手底下,也不过才聚集了千余人而已,这还要算上他丛赫图阿拉带出来的蒙古兵勇。 这点人,能做什么?真让他们上阵,恐怕就真应了张承荫那句给努尔哈赤塞牙缝都不够的猜测。 眼看着日已西沉,余晖洒落,宣度有些无奈地跺了跺脚,吩咐曹文诏道:“不等了,你先率五百人追上去,就算伤不到建奴的筋骨,也别让他们安安生生的撤退。” “五百人?” 饶是曹文诏艺高人胆大,也不由得摇头苦笑,“有这个必要吗?” 宣度很确定地点了点头,“当然有,如果所料不错,努尔哈赤是一定会防范着咱们追杀的。所以,等你追上去之后,不要与建奴纠缠,因为肯定讨不到什么便宜,尽可能地制造混乱即可。等火候差不多了,便迅速撤兵退走,切不可恋战,明白了吗?” 曹文诏眼前一亮,压低了声音问宣度道, 曹文诏眼前一亮,压低了声音问宣度道,“贾文和料敌决胜,败而再追?” 宣度点点头,笑而不语。 可等曹文诏领兵走了之后,宣度却再次发起了愁。 第一波追兵,只是为了麻痹努尔哈赤,去多少,都无关紧要。 但是,想要打疼努尔哈赤,只凭着自己手里这点人,却根本就做不到。 去抚顺求援么? 宣度摇了摇头,立即就否决了这个打算。 倒不是怕丢了面子,而是他所在的位置,离抚顺有些远,就算求爷爷告奶奶弄来了兵马,努尔哈赤怕是早就走远了,再也追不上了。 所以,就只能指望这到处都是的残兵败将了。 可是,他们凭什么相信自己,会跟着自己走呢? 万般无奈之下,宣度招呼来了郭铁耙几个老部下,压低了声音吩咐了几句。 “老魏,是你啊?听说了吗?努尔哈赤在萨尔浒被叶赫部伏击了,败得那叫一个惨啊!武器辎重散落满地,堆积如山啊!”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好像就连努尔哈赤那个老狗都命丧当场,而且没人捡的可不光只有武器辎重,金银财宝也有很多啊!” 这正是清酒红人脸,钱帛动人心。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越来越多的明军败兵听到了这个消息,有人信有人不信,但越来越多的败兵,转过了头。没人号召,没人领导,迈着大步或者小跑着,往东而去。 去往赫图阿拉的必经之路上,宣度双手抱胸,笑吟吟地看着站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两个百总,任凭他们的唾沫星子溅到自己的脸上也不去擦。 “你小子,敢挡着爷的路,活腻味了不成?” “无主之物,见者有份,你凭什么拦着咱们?难不成想要独吞女真的财宝不成?” 百总的军职,虽然在宣度这个总旗之上。但如今他们只剩下光棍一根,也就不敢在宣度面前太过放肆,指指点点骂两句没什么,但让他们硬闯,却也是就敢想想而已。宣度身背后,可是站着足足好几百人呢,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太好惹的样子。 路,只有这么一条,但贪心的人却有很多。于是,人越聚越多,叫嚷着要给宣度好看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了。 宣度却恍若未闻一般,依然古松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不言。 人的贪欲一旦被激发,将会吞噬掉所有的理智,掌控这个人的行为。 所以,焦躁的人群,很快骚乱了起来。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此时的宣度,在这些人的眼里,已经变成了比努尔哈赤可恶一百倍的大仇人。 所以,一个两个,很多败兵,都举起了手里的兵刃,叫嚷着要给宣度一个好看。 局面,接近失控。 而宣度,也终于不再沉默了。 他清了清嗓子,看着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刀剑,不但没感觉到半点恐慌,反而是笑着道:“众位兄弟,果真想要发财么?” 这是一句废话,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不爱这黄白之物的? 所以,宣度很快就继续说道:“那我就告诉你们,就在我身背后百里之内,金银珠宝,玉器玛瑙,兵器战马,全都有!而且有很多!取之不尽的多!但很遗憾,这些东西不是长在树上或者掉在地上等着你们去拿去捡的,它们都是有主的!” “你放屁,我们都知道,建奴大败,死伤无数,尸横遍野,那些好东西,全都成了无主之物!” “说得对!这小子是在骗咱们呢!不要管他,冲过去自然就知道真假了!” “好!那兄弟你先上啊!” “大家一起上,他们才只有那么一点人,挡不住咱们的!”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个理。但是还有另外一句至理名言叫做是出头的椽子先烂,或许最后他们可以冲过去,但先往上冲的人,却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是明摆着的事。所以,嘴上叫的响亮,但却没有一个人迈出脚。 宣度摆摆手,却根本没人搭理他。 “想发财的兄弟们听好了,你们听到的消息,也不全都是假的!” 宣度几乎扯破了嗓子,才能让自己的声音,送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叶赫部贝勒金台吉致函总兵大人,要出兵与我大明王师共击努尔哈赤。但是金台吉有言在先,要我大明先攻,他才肯发令出兵。所以,想要一雪咱们的耻辱,想要抢回建奴抢走的金银,有血性有骨气的兄弟们,请站出来,随我一战!”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是个什么德行!毛都没长齐的小狗崽子,就想着当咱们的统帅了,做梦去吧你!” “说的没错,要打,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总旗发号施令!” 有人反对,但也有人支持。反对的,大多是军职高过宣度或至少平级的。但占比更多的普通士卒或者小旗当中,却有不少人被宣度打动了。 一个,两个,十个…… 在宣度话音落下之后,越来越多的兵勇脱离了原先的大部队,走到了一边空旷的地方。虽然一声不吭,但已经将自己的态度明确无误地表达出来了。 “你这娃子,说的都是真的?” 人群最后面,忽然响起了一声洪钟般的嗓音。 “是陈千总!” “我推举陈千总担任咱们的总指挥!” “陈千总德高望重,我也支持!” 那些百总,总旗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叫喊的声音很大,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点化那些脱离队伍的士卒赶紧归队。 一直等到那陈千总走到了自己面前,宣度才抱拳施礼,“末将宣度,见过千总大人!” 那陈千总摆了摆手,“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我问你,叶赫真的出兵了?” 宣度撒谎都不带眨眼的,言之凿凿地道:“千真万确!” 陈千总深深地看了宣度一眼,“也果真是总兵大人给你的军令?” 宣度这个不用撒谎,立即指天发誓,“若末将假传军令,便让末将天地不容,人神共愤,死于万箭穿心!” 陈千总重重一点头,“好!那我陈继盛便信了你这个娃子!我手底下的八百多人,也全都听你调遣!” 宣度大喜,兴奋道:“得千总大人相助,大事可成矣!” 千总都跟着宣度混了,那些百总,总旗立即全都蔫了,心里面多少还有些不情不愿,但表面上也都选择了顺从。 两刻钟后,两千多人的队伍整装完毕。宣度一声令下,在已经有些昏暗的天空下,迈着坚定而又迅捷的步伐,朝着东方疾行而去。 同一时间,负责断后的女真大将纳穆泰仰天大笑,满脸的不屑表露无遗,“这些南朝的狗崽子们,真是昏了头了,就凭着这么点人,也想来占他爷爷们的便宜,真是可笑啊!” 他的哥哥冷格里,却是满脸的苦涩,“都什么时候了,我都快愁死了,你还能笑得出来,真是心大啊!” 纳穆泰愣了一下,“明军如此可笑,为何不能笑?” 冷格里长叹一口气,你想没想过,巴布海一个不受大汗待见的儿子,哪里来的兵马反叛?” “啊?” 一听这话,纳穆泰也是张大了嘴,惊出了满头的冷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追敌 安费扬古不肯配合,皇太极也是无可奈何,因此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何和礼。 何和礼捻须笑了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四贝勒,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 皇太极闷哼一声,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何和礼表面上看很配合,但事实上呢?他还不如像安费扬古那样,一言不发呢! 烦躁地挥了挥手,“那就这样定了,明日一早,四更造饭,五更攻城。我倒要看看,大败之后的明军,还有几分战力!” 皇太极这边,碰了一软一硬两个钉子,心情很不爽。 宣度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有张承荫的军令,但他毕竟只是个总旗,地位低微,一路之上收拢的败兵当中,几乎有一小半人的军职,都还在他之上,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听他调遣呢? 折腾了好久,眼看着天快黑了,他手底下,也不过才聚集了千余人而已,这还要算上他丛赫图阿拉带出来的蒙古兵勇。 这点人,能做什么?真让他们上阵,恐怕就真应了张承荫那句给努尔哈赤塞牙缝都不够的猜测。 眼看着日已西沉,余晖洒落,宣度有些无奈地跺了跺脚,吩咐曹文诏道:“不等了,你先率五百人追上去,就算伤不到建奴的筋骨,也别让他们安安生生的撤退。” “五百人?” 饶是曹文诏艺高人胆大,也不由得摇头苦笑,“有这个必要吗?” 宣度很确定地点了点头,“当然有,如果所料不错,努尔哈赤是一定会防范着咱们追杀的。所以,等你追上去之后,不要与建奴纠缠,因为肯定讨不到什么便宜,尽可能地制造混乱即可。等火候差不多了,便迅速撤兵退走,切不可恋战,明白了吗?” 曹文诏眼前一亮,压低了声音问宣度道, 曹文诏眼前一亮,压低了声音问宣度道,“贾文和料敌决胜,败而再追?” 宣度点点头,笑而不语。 可等曹文诏领兵走了之后,宣度却再次发起了愁。 第一波追兵,只是为了麻痹努尔哈赤,去多少,都无关紧要。 但是,想要打疼努尔哈赤,只凭着自己手里这点人,却根本就做不到。 去抚顺求援么? 宣度摇了摇头,立即就否决了这个打算。 倒不是怕丢了面子,而是他所在的位置,离抚顺有些远,就算求爷爷告奶奶弄来了兵马,努尔哈赤怕是早就走远了,再也追不上了。 所以,就只能指望这到处都是的残兵败将了。 可是,他们凭什么相信自己,会跟着自己走呢? 万般无奈之下,宣度招呼来了郭铁耙几个老部下,压低了声音吩咐了几句。 “老魏,是你啊?听说了吗?努尔哈赤在萨尔浒被叶赫部伏击了,败得那叫一个惨啊!武器辎重散落满地,堆积如山啊!”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好像就连努尔哈赤那个老狗都命丧当场,而且没人捡的可不光只有武器辎重,金银财宝也有很多啊!” 这正是清酒红人脸,钱帛动人心。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越来越多的明军败兵听到了这个消息,有人信有人不信,但越来越多的败兵,转过了头。没人号召,没人领导,迈着大步或者小跑着,往东而去。 去往赫图阿拉的必经之路上,宣度双手抱胸,笑吟吟地看着站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两个百总,任凭他们的唾沫星子溅到自己的脸上也不去擦。 “你小子,敢挡着爷的路,活腻味了不成?” “无主之物,见者有份,你凭什么拦着咱们?难不成想要独吞女真的财宝不成?” 百总的军职,虽然在宣度这个总旗之上。但如今他们只剩下光棍一根,也就不敢在宣度面前太过放肆,指指点点骂两句没什么,但让他们硬闯,却也是就敢想想而已。宣度身背后,可是站着足足好几百人呢,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太好惹的样子。 路,只有这么一条,但贪心的人却有很多。于是,人越聚越多,叫嚷着要给宣度好看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了。 宣度却恍若未闻一般,依然古松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不言。 人的贪欲一旦被激发,将会吞噬掉所有的理智,掌控这个人的行为。 所以,焦躁的人群,很快骚乱了起来。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此时的宣度,在这些人的眼里,已经变成了比努尔哈赤可恶一百倍的大仇人。 所以,一个两个,很多败兵,都举起了手里的兵刃,叫嚷着要给宣度一个好看。 局面,接近失控。 而宣度,也终于不再沉默了。 他清了清嗓子,看着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刀剑,不但没感觉到半点恐慌,反而是笑着道:“众位兄弟,果真想要发财么?” 这是一句废话,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不爱这黄白之物的? 所以,宣度很快就继续说道:“那我就告诉你们,就在我身背后百里之内,金银珠宝,玉器玛瑙,兵器战马,全都有!而且有很多!取之不尽的多!但很遗憾,这些东西不是长在树上或者掉在地上等着你们去拿去捡的,它们都是有主的!” “你放屁,我们都知道,建奴大败,死伤无数,尸横遍野,那些好东西,全都成了无主之物!” “说得对!这小子是在骗咱们呢!不要管他,冲过去自然就知道真假了!” “好!那兄弟你先上啊!” “大家一起上,他们才只有那么一点人,挡不住咱们的!”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个理。但是还有另外一句至理名言叫做是出头的椽子先烂,或许最后他们可以冲过去,但先往上冲的人,却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是明摆着的事。所以,嘴上叫的响亮,但却没有一个人迈出脚。 宣度摆摆手,却根本没人搭理他。 “想发财的兄弟们听好了,你们听到的消息,也不全都是假的!” 宣度几乎扯破了嗓子,才能让自己的声音,送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叶赫部贝勒金台吉致函总兵大人,要出兵与我大明王师共击努尔哈赤。但是金台吉有言在先,要我大明先攻,他才肯发令出兵。所以,想要一雪咱们的耻辱,想要抢回建奴抢走的金银,有血性有骨气的兄弟们,请站出来,随我一战!”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是个什么德行!毛都没长齐的小狗崽子,就想着当咱们的统帅了,做梦去吧你!” “说的没错,要打,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总旗发号施令!” 有人反对,但也有人支持。反对的,大多是军职高过宣度或至少平级的。但占比更多的普通士卒或者小旗当中,却有不少人被宣度打动了。 一个,两个,十个…… 在宣度话音落下之后,越来越多的兵勇脱离了原先的大部队,走到了一边空旷的地方。虽然一声不吭,但已经将自己的态度明确无误地表达出来了。 “你这娃子,说的都是真的?” 人群最后面,忽然响起了一声洪钟般的嗓音。 “是陈千总!” “我推举陈千总担任咱们的总指挥!” “陈千总德高望重,我也支持!” 那些百总,总旗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叫喊的声音很大,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点化那些脱离队伍的士卒赶紧归队。 一直等到那陈千总走到了自己面前,宣度才抱拳施礼,“末将宣度,见过千总大人!” 那陈千总摆了摆手,“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我问你,叶赫真的出兵了?” 宣度撒谎都不带眨眼的,言之凿凿地道:“千真万确!” 陈千总深深地看了宣度一眼,“也果真是总兵大人给你的军令?” 宣度这个不用撒谎,立即指天发誓,“若末将假传军令,便让末将天地不容,人神共愤,死于万箭穿心!” 陈千总重重一点头,“好!那我陈继盛便信了你这个娃子!我手底下的八百多人,也全都听你调遣!” 宣度大喜,兴奋道:“得千总大人相助,大事可成矣!” 千总都跟着宣度混了,那些百总,总旗立即全都蔫了,心里面多少还有些不情不愿,但表面上也都选择了顺从。 两刻钟后,两千多人的队伍整装完毕。宣度一声令下,在已经有些昏暗的天空下,迈着坚定而又迅捷的步伐,朝着东方疾行而去。 同一时间,负责断后的女真大将纳穆泰仰天大笑,满脸的不屑表露无遗,“这些南朝的狗崽子们,真是昏了头了,就凭着这么点人,也想来占他爷爷们的便宜,真是可笑啊!” 他的哥哥冷格里,却是满脸的苦涩,“都什么时候了,我都快愁死了,你还能笑得出来,真是心大啊!” 纳穆泰愣了一下,“明军如此可笑,为何不能笑?” 冷格里长叹一口气,你想没想过,巴布海一个不受大汗待见的儿子,哪里来的兵马反叛?” “啊?” 一听这话,纳穆泰也是张大了嘴,惊出了满头的冷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幸运 响鼓不用重锤敲,纳穆泰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冷格里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但愿老大,不要犯糊涂才好。” 纳穆泰信心满满地摇着头,“老大不可能背叛大汗的,这其中,一定有着不为我们所知的隐情。” 他们所说的老大,便是他俩的大哥,也正是巴布海的岳父,扬古利。 冷格里小心地看了看左右,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就算老大是被迫的,或者是被巴布海那个孽畜暗算了,但依着大汗的性格,怕也是很难解释清楚啊!” 纳穆泰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虽然在女真,流行着祸不及家人的做法。比如说舒尔哈齐获罪被囚至死后,他的儿子阿敏一样位列四大贝勒,济尔哈朗一样被努尔哈赤当亲儿子一般地呵护疼爱着。 可是,那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都是和努尔哈赤有着骨血关系的亲人。他们舒穆禄氏,也会有这个待遇吗? 没有人知道。 随着年龄逐年增大,努尔哈赤的脾性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勇猛善战的穆尔哈齐明明比努尔哈赤还要小几岁,为什么就闭门告老了? 功勋卓著的巴雅喇,只不过大代善一岁而已,为什么就在壮年时躺在病榻上不肯下来了? 是他们真的病了,老了么? 或许是,但可能性更大的是,他们被舒尔哈齐的悲惨下场給吓到了。努尔哈赤对待自己的同胞兄弟,都那么狠辣无情。他们这两个异母弟,可没把握一直和努尔哈赤兄友弟恭。要知道,当年将努尔哈赤赶出家门的,可正是巴雅喇的生身母亲啊! 良久的沉默之后,纳穆泰才苦着一张脸开口问道,“二哥,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冷格里咬了咬嘴唇,“我想,只有求大贝勒出面,咱们才能看到一线生机。” 纳穆泰点点头,“那我这就去找大贝勒求情。” 冷格里道:“我和你一起去!” 纳穆泰犹豫道:“咱俩都过去了,万一明军再派兵来袭,可就要糟糕了。大汗再三叮嘱,要你我严加防范,出了乱子,可是要掉脑袋的。” 冷格里嗤笑道:“明军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刚才那些派来试探想捡便宜的人,又被咱们轻而易举地击退了。你觉得,还会有人愚蠢到送上来自投罗网吗?” 纳穆泰点点头,“话虽如此,可我心里面,总觉得有些不安。” 冷格里揽着纳穆泰的肩膀,“我的好弟弟,我跟你保证,不会再有什么明军了。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大贝勒不愿为我们出头说情,那就算你我兄弟将明军打退一百次,也是一样要掉脑袋的。大贝勒是个重情义的人,我想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纳穆泰还是不太放心,犹豫道:“那要不我就不去了,二哥你一个人去差别也不会太大。” 冷格里苦笑着摇头,“你是大贝勒多年的老部下了,还曾救过他的性命。我在他那里,可没你这么大的面子。” 纳穆泰心里面很想问自己哥哥一句,既然你心里有数,那还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好好地留下来,提防着明军来犯,不好吗? 但是,纳穆泰也很清楚,冷格里这是担心自己放不下面子。毕竟,相比于他的二哥,他的性格更加生硬也更加高傲,有些话,他是宁肯去死也说不出口的。 可是,不跪在地上效忠,代善又凭什么冒着触怒努尔哈赤的风险,来帮自己呢? 这些道理,纳穆泰嘴上不说,但心里面都明白。所以,他思忖片刻之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但愿,明军不会来攻吧!” 可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这样,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纳穆泰与冷格里离开后军不到半个时辰,宣度就领着临时凑起来的兵马,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宣度领的这帮人,都是些臭鸡蛋烂番薯凑在一起的败兵,自然谈不上士气,之所以肯跟着宣度撒开脚丫子一阵疯跑,全都是因为宣度给他们画的那张让人一看就充满了食欲的大饼。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也是正常的。 勒马站住了脚,眯着眼睛看着前方不远处迤逦前进的火把,宣度转身问千总陈继盛道:“陈千总,你觉得怎样?” 陈继盛眯着眼睛想了片刻,重重一点头,“可以打!” “好!” 宣度打了个响指,将那几个百总叫到了跟前,“诸位看到了吗?建奴的火把散乱,毫无章法,我们若突然杀出猛攻一通,建奴必然惊慌大乱,四散奔逃。然后我再放炮为号,通知叶赫,前后夹攻,必然大败建奴,生擒努尔哈赤这个老贼,也不是没有可能!”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能说什么?打呗! 宣度又找来宝利德,问道:“你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么?” 宝利德点了点头,“小的们曾两次随着大汗,哦,不,努尔哈赤那个狗贼巡视萨尔浒城,说不上很熟悉,但也能认的路!” “好!” 宣度点了点头,“我给你三百人,从旁边小路上追上去,找个隐蔽的地方埋伏起来,等我们这边打起来后,你们再突然杀出,做得到么?” 宝利德想了想,一抱拳道:“大人放心,没问题!” 三百人里,有蒙古人,也有明人。虽然说对宝利德还是比较放心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事关千余人的生死乃至整个辽东的大势走向,宣度不敢有半分的轻忽大意。 宝利德领着人,消失在了黑夜里。 宣度又把曹文诏叫到了身边,“我算了算,咱们差不多有三百骑兵吧,我全部都交给你,你敢要么?” 曹文诏一瞪眼,“这有什么不敢的?别说三百,就是三万,也没问题!” 宣度笑而不语,只当听了一句疯子说的疯话。 这也就是他对曹文诏的统兵能力还不够了解,历史上的曹文诏,可是只仅率领三千关宁铁骑,就杀的二三十万流寇抱头鼠窜的超级猛人。 历史上的名将,大概分为三种人。 一种是以韩信为代表的统帅型,统兵带兵多多益善,最擅长指挥大军团作战。 第二种是以明朝皇亲朱文正为代表,只要给他们一座城池,不需要太多兵马,就能够书写一段传奇。 第三种,历史上最具代表性的名字,叫做项羽。他们和第二种人类似,也不需要太多的兵,但是一定要有马。但又和朱文正那些人截然不同的是,他们崇尚的不是防御,而是进攻,不停地进攻。 给他们一支骑兵,他们就可以上演一出以少胜多的精彩大戏。比如当年的彭城之战,刘邦麾下的五十多万兵马,在项羽三万精骑的猛烈冲击之下,转眼间便土崩瓦解。 而此时的曹文诏,或许还籍籍无名,但璞玉不可能一直蒙尘。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绽放出令人炫目的光彩来。 区区三百骑兵,而且成分复杂,坐下战马也是良莠不齐。可曹文诏依然信心十足,爆喝一声策马扬鞭,带领他们义无返顾地朝着女真军后队冲了上去。 当身背后,震天动地的铁蹄声响起时,那些女真兵勇立即就慌了神,大呼小叫着组织起防御来。 可是,冷格里与纳穆泰这两个甲喇额真都离开了,缺少统一指挥的女真兵勇,人人都成了指挥,又因为在黑夜里看不太清楚,场面一时间混乱到了极点。 不等他们整理出头绪来,曹文诏已经飞马杀到了。 手中长刀飞舞,干脆利落地冲出了一条血路来。 跟在他身背后的明军骑兵,也被曹文诏的勇猛给鼓舞到了,振奋精神,也是大呼小叫着舞刀挥枪。明明只有三百人,却愣是制造出了三千人的气势。 女真人一下子慌了神,眼睁睁地看着明军骑兵从他们阵中飞马驰过,心里面的恐惧,瞬间就涌了上来。 骑兵的可怕,他们都很清楚,更加清楚被骑兵凿穿之后的可怕后果。所以,缺少统帅指挥调度鼓舞军心的女真后军,立即就乱成了一锅粥。 而就在这个时候,宣度领着明军步兵,也瞅准时机鼓噪着冲了上来。 这仗还怎么打? 打个毛线啊打,再不撒丫子跑路,就要被明军包饺子啦!这几乎是所有女真兵勇心里的想法。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明军就取得了一场大胜。女真后军损失惨重,少部分逃了出去,又被明军俘虏了三四百人,战死重伤了足足有接近两千人之多。 而在这其中,死于自相践踏自相残杀的,竟然占据了绝大多数。反而是死于明军刀下的,却是寥寥无几。 由此可以看出,一军统帅的重要性。如果纳穆泰或者冷格里哪怕只要有一个人留下,女真就算是败,也不会败在自己手里,更不会让明军这么轻而易举地击破。 只能说,幸运女神是眷顾宣度的。 这一战后,他在明军众人的心里面,立即攀升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 “继续追!” 顾不上清点损失和战利品,火光下的宣度一挥刀,气势高昂地吼道:“不杀了努尔哈赤老贼,誓不退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禽兽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绝大多数明军,还是抱着发一笔横财的念头,跟着宣度上了战场的话。那么经过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又有很多明军觉得那些身外之物无所谓了。 白天的战斗,输的实在是太窝囊了,明明站着上风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就输了,这让所有人的心里面,都憋着一股恶气。 而宣度统帅着他们,狠狠地出了这口气,重重的反手打了个努尔哈赤一个大嘴巴子,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畅快的事吗? 所以,他们看向宣度的目光,开始出现了变化。从一开始的不服,不屑,到已经有那么一点点崇拜了。 宣度一声令下,众人齐声附和,“不杀老贼,誓不罢兵!” 陈继盛犹豫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可最终还是将心里的想法憋了回去。 其实如果这个时候退兵回去的话,就已经是一桩天大的功劳了。因为这是一阵强心剂,是能够振奋整个辽东将士军心的大胜。 再打下去,吉凶难测,实在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啊! 可是,说不定真能杀了努尔哈赤呢?陈继盛晃了晃脑袋,不敢想下去了。 其实丛刚才那一战就不难看出,女真兵也并非是有多难对付,只不过很多人往往都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宣度注意到了陈继盛的犹豫,但陈继盛不开口,他自然也不会点破,只是朝着他笑了笑。 宣度大概猜到了陈继盛的打算,他也明白,陈继盛不是怕死,怕死的话,当时也就不会带着手下兵马跟着宣度再上战场了。 陈继盛想说的,是老成谋国之言,但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热血而不是老成。 所以,宣度义无返顾地拖着两条疲惫的腿,再一次漆黑未知的夜空冲了上去。 这一战的顺利,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导致宣度预先埋伏下的后手,也没有派上用场。 于是,宝利德他们,在宣度的命令下,沿着小路继续向前。 意气风发的曹文诏,领着骑兵策马在前,也是艺高人胆大,也不担心会马失前蹄,疾驰如飞。 也幸好,朝廷这两年来为了加大对建州女真的控制,遣派了不少劳役将这条路给平整拓宽了,给宣度他们的追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努尔哈赤已经很谨慎很小心了,三千断后兵马,虽不是最精锐的八旗子弟,,但用来对付吓破了胆的明军已经足够了。所以,努尔哈赤再无顾忌,统帅精兵强将,快马加鞭,就往赫图阿拉急赶。 在努尔哈赤统帅的主力与后军之间,还有一群特殊的人。 他们的年龄有高有低,身材有瘦有胖。虽然参差不齐,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都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青壮。要么是四五十岁头发都已经白了的老头,要么是十三四岁身量还没长好的半大小伙子,反正都是些上不了战场的老弱。 所以,他们的任务也不是上阵打仗的,而是负责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 女真地广人稀,粮食匮乏。这次出征,积攒了好久,也才不过堪堪只够大军支撑一个月的。 回师之前,又拨给了皇太极不少,因此这些辎重车辆,原本是应该已经是空了的。 可实际上,他们推着的车子,却比来的时候更重了,那全都是战场上缴获的军械铠甲,以及东洲,马根丹两城的战利品。 对于女真而言,一切都是匮乏的,一切也都是急需的。 所以不管是金银钱粮,还是牛羊人丁,甚至就连结实一点的城砖,也都被女真兵贪婪地拆了下来装上了车。 两百女真悍卒,护卫在这些民夫左右,舞刀挥鞭,凶神恶煞。与其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是监工更合适些。 民夫之中,有女真人,更有为数不少的汉人,他们都是东洲,马根丹两城的居民,城破之后,迫于无奈,被女真兵勇胁迫着北上。 女人是很宝贵的,尤其是年轻一点,长的水嫩一点的,更是比金银珠宝还要抢手的战利品。但是恐怕她们遭到的屈辱,只会比这些懦弱的男人更多吧。 有血性的男人,都已经战死在了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只剩下了他们这些懦弱怕死的胆小鬼,在陌生的道路上,忍受着屈辱甚至是两倍的屈辱,忍受着那些女真兵的鞭打脚踹,步履蹒跚地走在这陌生的道路上,去往陌生的地方,接受更加屈辱的生活。 负责护卫辎重队的牛录额真名叫阿邻,隶属正黄旗下,是努尔哈赤的贴身卫队出身。若不是努尔哈赤的亲信,也不可能担此重任。 阿邻并不认为,这一行会有什么危险。 建州各部,对英明可汗努尔哈赤早已经服服帖帖了,而明军又被打怕了,叶赫又远在数百里之外,所以一路之上他都很放松。 骑马慢行,有些无聊的阿邻,心里面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邪火来,便再也按不下去了。 高昂着头打马来到那一群只知道哭泣的女人面前,借着火把的光亮眯着眼看了一圈,将手里的马鞭一点,“你,过来!” 马鞭指向的地方,那个大概二十岁上下的女人,立即就嚎啕大哭了起来,跪倒在地哀求道:“大人,求你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阿邻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主,见状立即火冒三丈,马鞭狠狠地抽下,怒骂道:“贱骨头,给你脸你不要是吧?那你就给老子去死吧?” 阿邻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下手极狠,就算抽在马身上都会吃痛不已,更何况人呢? 那女人挨了两鞭子,立刻就老实了,抽泣着低着头往前走了两步。 阿邻冷笑一声,俯下身子将那女人拽上马,“我就说嘛,你们汉人,都是些打不死的贱骨头,两鞭子下去就老实了!还有,给老子记住了,以后在咱女真老爷面前,不要一口一个我,要自称奴才,记住了没?” 那女人,显然是被打怕了,虽然浑身火燎燎的疼,但也不敢再哭了,慌里慌张地点着头,“奴才,奴才记住了。” 阿邻得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去,粗暴地探进了女人的怀里,嘿嘿淫笑着问道:“贱奴,告诉大爷,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紧闭着双眼,却又不敢不回答,咬着嘴唇艰难道:“奴才,奴才叫水莲。” 身体上的疼痛,心灵上的屈辱,让这个可怜的女人,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地奔涌出来。 阿邻当然不会只是过过手瘾就满足了,随着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他猛然抓住了水莲的衣衫,一使劲便扯了个稀碎。 水莲惊叫一声,下意识的就用手遮挡住了羞处。 阿邻冷笑一声,一巴掌摔在了水莲的脸上,“给老子把手拿开!”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难以忍受的呢? 虽然是在黑夜里,但水莲,却好像被全天下人都看光了自己的身子一样,浑身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两手两脚都已经不听使唤了,变成了个行尸走肉一般。 阿邻却不管这些,将水莲横身抱起,更加粗暴地扯掉了她的裤子。 水莲仿佛已经认命了一般,任由阿邻摆布,两眼无神,形同木偶。 但就在这个时候,在阿邻马上要挺枪直入的时候,他们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密集而又整齐的马蹄声。 那些辎重队的民夫,立即就慌乱了起来,一个个地吓的两腿发抖,更有人干脆直接躲进了车底下。 “都慌什么?” 阿邻皱了皱眉,“来的肯定是咱们自己的兄弟,都麻利点给我躲到两边去,别挡在中间耽搁了大事!” 骑兵呼啸而来,但却不是阿邻希望看到的八旗兄弟,而是意气风发的大明铁骑。 曹文诏一马当先,手起刀落,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的阿邻,便应声落马,到此也没想明白,这一队呼啸而来的明军骑兵,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来的,可不仅只有骑兵,就在阿邻落地的一瞬间,两边密林深处,突然间火光四起,喊杀声大作,宝利德率领着翻山越岭好容易赶过来的伏兵,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 阿邻死的痛快,但黄泉路上他却并不会感觉到孤单,因为他的那些手下,也很快被明军骑兵屠戮干净了。 骑兵对步兵,本就有着巨大的先天优势,再加宝利德这一部伏兵的帮助,能够几乎无折损的大获全胜,其实也并不奇怪。 曹文诏杀得兴起,还要往前再继续冲杀的时候,余光却突然瞥到了被阿邻的尸体,压在下面的水莲。 愣了一下,曹文诏翻身下马,将尸体一脚踢飞,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拿手在水莲鼻前探了探。 黑夜里看不太清楚,因此他并不知道,水莲虽然躺在那里一直不吭,好像死了一样,但其实一双眼睛,却瞪得老大。 “太好了,还活着!” 曹文诏满脸喜色,可却又碍于男女之防,无从下手,只能是扯着嗓子问道:“有没有郎中,赶紧过来救人!” “不要,将军请你不要喊人过来。” 水莲挣扎着伸出去一只小手,扯住了曹文诏的下摆,艰难地恳求道:“将军,求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杀人 曹文诏不是个笨人,所以很快就想明白了。 有些同情地看了水莲一眼,曹文诏只觉的胸膛里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般的难受。 仰天长吐出一口浊气,曹文诏使劲跺了跺脚,“来两个妇人家帮忙!” 女真兵马已被全歼,剩下的老弱不足为虑,因此曹文诏这个时候,便取代阿邻,成为了这些战俘新的神祗。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便有三四个中年妇女抢到了他跟前,点头哈腰地问道:“将军,要我们做什么?你尽管吩咐就是。” 曹文诏叹了一口气,“这位姑娘有什么需求,你们都要尽可能的满足她,知道吗?” 曹文诏走到阿邻的尸体前,狠狠地跺了一脚,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天杀的狗贼!当时只给了你一刀,真是便宜你了!” 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曹文诏只感觉自己好像快要炸了一般,恨不得将阿邻救活了再杀他一次。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忽然传来哭爹喊娘的求饶声,伴随着的还有兵刃入肉的闷响声。 曹文诏急忙转回身去,只见火把照映下,那些女真民夫跪了一地,正在磕头作揖苦苦地哀求着。 宝利德阴着一张脸,不带半点表情,一刀一个,干脆利落。在他面前,很快就堆满了一地的尸体。 “你在干什么?” 曹文诏两步并作一步,气冲冲地迎了上去,拿刀指着宝利德大声质问道。 宝利德冷哼一声,“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些小崽子现在不杀,以后肯定是祸害!” 曹文诏气急,右手探出如电一般将宝利德手里还在滴血的弯刀夺了过来,瞪着一双牛眼怒斥道:“他们已经投降了,你为什么还要下杀手?杀俘不祥,你不知道吗?给我捆起来,交给大人处置!” 宝利德狞笑一声,挺着胸膛上前一步,回瞪着曹文诏,“你敢绑我?” “有何不敢? 曹文诏半步不退,“触犯了军规,就要受罚。你要是不服,大可去告我,就算是到紫禁城上告御状,老子也奉陪到底!” 宝利德摇了摇头,面带凄苦,“我真是个傻瓜,被人骗了当枪使,现在没了利用价值,就成了个惹人烦的尿壶。” “什么乱七八糟的?” 曹文诏皱了皱眉,“都还愣着干嘛?赶紧动手!” 宝利德一瞪眼,状若疯狂一般叫喊道,“你们都不给老子活路,老子也不活了,跟你们拼了!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跟在宝利德的身后,那些蒙古兵也一个个摩拳擦掌,摆出了拼命一搏的架势。 “宝利德,是谁要你的命啊?” 眼看着一场火拼在所难免了,宣度这个时候及时赶到了。 宝利德看到宣度,火气一下子消了不少,气哼哼道:“我为了你们汉人拼死拼活,却反而落了不是。这狗贼,我帮他解决了个大麻烦,他不但不感激我,反而要杀了我!” 宣度背着手,缓缓走到了宝利德身前,对于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蒙古兵,却恍若未见一般。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左右看了一眼,宣度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宝利德,你能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吗?” 宝利德一怒嘴,朝着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真少年道:“这些崽子现在还小,没什么威胁,可等到他们长大了,就会成为你们大明的敌人。对于我们蒙古人来说,超过车轮高的崽子,都是不能留的!” 宣度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的有道理。但是,我问你,你现在是蒙古的兵还是我大明的兵呢?” “自然是……” 宝利德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了。 宣度摊摊手,“你看,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现在想明白了吧?” 宝利德咬着牙,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宣度扭头问曹文诏,“杀俘之罪,按军法该如何处置?” 曹文诏道:“一百军棍!” “一百军棍?” 宣度皱了皱眉,又问道:“那可以功抵过么?” 曹文诏想了想道:“最多准抵一半,也就是说,就算这厮立下天大的功劳,最少五十军棍也是逃不了的!” 宣度问宝利德道:“五十军棍,你认罚不?” 事已至此,不管宝利德愿意与否,他都不能说不了。宣度和曹文诏不一样,将道理讲得明明白白,由不得他不服气。 所以,宝利德也是豁出去了,一咬牙很光棍地应道:“我认!” “好!” 宣度拍了拍手,赞道:“是条汉子!不过你是我的人,你犯了错,我也有责任。所以,这五十军棍,我帮你领一半!” 话还没说完,宣度又看向了曹文诏,“这样违规不?” 曹文诏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却见宣度陡然提高了声调,“说实话!” “是。” 曹文诏咽了口唾沫,闷声道:“可以!” “那就这么定了!只是如今正在前线,权且记下,等回城之后再行军法!” 宣度打了个响指,好像领到手的不是二十五下军棍,而是什么好东西一样,笑眯眯地看着宝利德道:“这样舒服点了没?” “不行!” 宝利德果断拒绝,“一人做事一人当,人都是我自己杀的,和大人你没有关系!” “怎么能说没关系呢?” 宣度摆摆手,“是我没和你说清楚,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要罗里吧嗦个没完没了。” 黑影里的陈继盛,欣赏地看着宣度,轻轻点了点头。 宣度举着个火把,走到一个大箱子前打开瞄了一眼,顿时喜笑颜开道:“好东西啊!” 只见箱子里面,密密麻麻堆放着一根根的火铳,这都是在战场上缴获的。 吃足了火铳的苦头,努尔哈赤痛定思痛,打定了主意要带回去好好研究仿制,给八旗子弟也装配上这种让人绝望的神器。 宣度盘算了片刻,脑子里已经有了主意,吩咐手下道:“都把箱子打开看看,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军械铠甲,都必须要如实上报,不许私贪,否则一经发现,严惩不怠!” 那些明朝兵卒,之所以不辞辛苦,甚至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跟着宣度趟这趟浑水,报的就是发财的打算。宣度这一句话,让他们所有美好的远望都落了空,他们又怎么肯善罢甘休,当场就站出个性格火爆的百总来,指着宣度破口大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你爷爷指手画脚!兄弟们,不用理会他,这些金银财宝全都是咱们拼死拼活丛建奴手里抢回来的,这是老天爷赏赐给咱们兄弟的辛苦钱,谁要是敢拦着咱们兄弟发财,那就是咱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是不是啊?” “杀了。” 宣度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死水一般,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好像早就算到了这一切。 不等宣度话音完全落下,曹文诏就已经拔刀出手了。 一道凛冽的白光闪过,那百总还没反应过来,人头就已落在了地上。 宣度淡淡问道:“还有谁不服?” 陈继盛站出来,双手抱拳,“末将全听大人吩咐!” 陈继盛是千总,那是和抚顺守备王命印平级的大人物,比宣度这个总旗不知道高了多少级。可是,他不但在宣度面前服了软,竟然还以下属自居,这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宣度也是吃惊不小,可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这老家伙,是个有眼力见的聪明人啊! 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这一战后,朝廷论功行赏,立下大功的宣度必然会平步青云,一跃而上成为他的顶头上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交好宣度,给与他所急需要的支持,等于是雪中送炭,日后宣度飞黄腾达了之后,还怕他陈继盛不能跟着沾光么?还有就是,陈继盛也看出来了,宣度这个人,谋而善断,绝非池中之物。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打算,但很有可能立下更大的功劳。 陈继盛猜得没错,宣度的确没打算就此收兵。 他感激地看了陈继盛一眼,拱拱手道:“多谢大人抬举!” 转过身去,宣度心里面更加有底气了,冷峻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之后,冷笑着开口道:“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被钱给迷住了心窍,被金银遮住了双眼,都死到临头了还在那做着发财的美梦呢!” 曹文诏猛地一拍脑袋,“我想明白了!” 宣度笑着看向他,“说来听听。” 曹文诏拱了拱手,大声道:“咱们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地夺下建奴的辎重,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辎重队行动迟缓,而努尔哈赤又急于撤军,导致辎重队与主力脱节,距离过远,就是他想救援都来不及。” 宣度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的没错,往下说。” 曹文诏继续道:“兄弟们试想一下,如果我们这些人平分了这些金银辎重,又会有什么后果?” 一个百总嗤笑道:“不要在那一唱一和的危言耸听了。这能有什么后果?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朝廷就不可能知道。就算咱们这些人里面出了小人泄了密,咱们这么多人也不必担心,法不责众的道理,我想上面的那些大人应该也都明白的,也能掂量的出这里面的轻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炮灰 曹文诏冷笑一声,看着那个百总,“朝廷如果要计较,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当然,或许你不相信,那我现在也不和你争辩这些没用的。因为,你们根本不可能活着将这些金银珠宝带回抚顺!” 不等那些反对的人开口,曹文诏继续道:“我刚才说过了,我们取胜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辎重队行动迟缓。那么,好,如果听你们的,我们这些人就摇身一变成了辎重队。到那时候,回过头来,我们这些人,就会成为建奴骑兵的刀下之鬼!” 再蠢的人,这个时候也回过味来了。是啊,建奴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建奴的骑兵,可要比他们的两条腿快多了。 一时间,人群中议论纷纷,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了自己的打算。 但想必,大多数人都是一个念头,那就是钱财虽好,也是身外之物,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溜出大部队,扭头往西就拔脚飞跑。 “想走的,我不留。” 宣度淡淡地开了口,“但我保证,留下来的,等此战过后,最少官升一级!” 自古以为,最能打动人心的,无非就那三样,钱财,美女和前途。 而前途,又是其中最厉害的武器。 有钱固然很好,但在当今这个世道,却又不是最要紧的。坐拥金山银山,但最后却保不住的,大有人在。比如说开国初期的沈万三,可称得上是富甲天下,可最后的下场如何? 所以,相比起钱财来,前途才是最要紧的。 升官发财,升官是排在前面的,因为只要手里有了权,钱财,美女什么的,都就不再是问题了。 那些已经抬起脚,准备开溜的人,听到了宣度这句话后,立即就走不动了。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崭新的一天,又将要来临了。 宣度打了个哈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意,“和你们啰嗦这么久,我也懒得再说废话了。所以,相信我的兄弟,留下来!我领着你们再打一个大仗,而且我敢向你们保证,这一定会是一场震惊海内,载入史册的大胜!当然,铁了心不愿意跟着我干的兄弟,我也不勉强你们,每个人分一百两银子,各自奔前程去吧!” 宣度的话,有人相信,有人嗤之以鼻,但更多的人选择了留下。 原因很简单,一百两银子虽然已经不少了,但和他们之前的预期相差太远,而之前的功劳,不但全部泡了汤,而且回去之后,恐怕也很难再在人前抬起头来。 逃兵,是可耻的。不战而逃的兵,那根本就算不上是个兵。 虽然有一百多人领了银子,心思各异地离开了。但是,却有更多的人补充了进来。 那些被女真掳掠的汉人,虽然大多都是老弱,但却也并非一点用处都没有。 宣度一声令下,三千多人分成了三队人,就在这茫茫旷野之上忙活了起来。 宣度问清楚了,陈继盛麾下的一千多人,全都能熟练地使用火铳,于是大手一挥让他们去挖沟了。 曹文诏带着二十几个神射手,领着其余没用过火铳的明军,去旁边树林子里学习了,这也算是临阵磨枪了,赶鸭子上架不管有多大用,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那些民夫,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则全都被安排去用布袋子装土了。 太阳,缓缓钻出了山,驱赶走了黑暗,给这个世界重新送来了光明。 四月份的天,乍暖还寒,风也还是凉的,可是这片阵地上忙活的人,却一个个都是大汗淋漓,干得热火朝天。 宣度在这之前,也是没见过火铳的。但是他是用枪的高手,一法通万法通,因此只是稍加摸索,便弄明白了这火铳的用法。 挽起袖子,扛起一把铁锹,宣度大步走向了忙碌的工地。 那些车辆,已经在宣度的安排下一辆辆横放了过来。 在大车两边,堆上布袋,一个简易的战壕便搭建好了。 而在战壕前面,则是一条条的壕沟,不算深也不算宽,也就三四尺,半人高,用来对付女真的骑兵,却是已经足够了。 明军火铳的有效攻击距离,大约在百步左右。而壕沟,却一直挖到了两百步之外,这是因为,女真缴获的战利品中,还有数量不少的虎蹲炮。 嘉靖年间,时任广东巡检的何儒,在来自佛郎机国的商船上看到了一种新式火炮。上报给朝廷之后,嘉靖皇帝立即命人仿制,并且成功在嘉靖三年仿制成功。因为来自佛郎机国,因此而命名为“佛郎机”。 但是,佛郎机重约三百斤,在后来的东南抗倭战争中,因为难于扛行,运输不便,逐渐遭到弃用。 戚继光上书之后,经过匠人们一番探索研究,重量更轻,威力却丝毫不逊色佛郎机的虎蹲炮,便应运而生了。 虎蹲炮有长有短,但最重的也不过五十斤上下,士卒们或背或扛,都不会感觉到太吃力。 虎蹲炮的射程,自然要比火铳远太多了。所以,让女真骑兵尽可能的远离战壕,就能在己方获胜的天平上添上一枚重重的砝码。 宣度军职虽然不高,但却是如今这些人里说一不二的最高统帅,所以看到他亲自上阵干活,那些原本还怨声载道的兵卒,也就不好再继续抱怨了。 干体力活,宣度原本是不打怵的,可是没想到这副秀才郎的身体,实在是有些糊弄事,只是才一天一宿没睡觉,走了百八十里路,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渐渐的,浑身像是散了架子一般,哈欠连天,头重脚轻,就快要撑不住的了时候,派出去的斥候,总算是赶了回来,带回了一个并不算意外的消息,努尔哈赤手下五大臣之一扈尔汉,率领精骑五千,一路疾奔,刀锋所指之处,自然就是他们这里了。 解脱了一般,宣度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下命令道:“所有人都停下来吧,撤回到掩体后面吃早饭去吧。” 宣度这边暂时轻松下来了,抚顺城外的皇太极,心情却格外的沉重。 就在他眼前不远处,女真的攻城之战,进行的无比艰难,甚至可以说惨烈。 张承荫亲至,便是给李永芳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消极怠工了。 因此,城墙之上的守城兵勇,达到了五千人之多。 抚顺城不算太大,城墙上或许一下子站不下五千人,但是没关系,轮流上阵,效果更加。 六万女真兵马,面对一千守军,打了足足一天,都没有打下来。如今皇太极手里,却仅有两万人,而守军人数却翻了足足四五倍,攻城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聂克塞的两千兵马,不到一个时辰,便灰溜溜地退了下来。 不是聂克塞不拼命,实在是不得不退了,因为跟着他退下来的,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三百多人。 皇太极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浑身带伤的聂克塞,心里的不忍一闪而过,咬着牙硬邦邦道:“出兵之前,我就说过了,你们这些人,要么登上抚顺的城头,要么就全死在抚顺城下。聂克塞不尊军令,按律当斩!” 面带悲伤地仰天叹了一口气,皇太极抚着聂克塞黑红相间的脸颊,“我的好侄子,军令如山,只能说声抱歉了!” “四贝勒,饶命啊!八叔,你不能杀我啊!” 聂克塞哭嚎着的求饶声越来越远了,皇太极咬了咬牙,召来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喀克笃礼,命你率三千正白旗精锐再攻,日落之前,务要攻克抚顺。” 稍微停顿了一下,皇太极转回身去,大声道:“传令各部,攻克抚顺之后,三日不封刀!” 三日不封刀,这就是要屠城的意思了。 皇太极自小便对汉学极有兴趣,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也读了不少,对于屠城,他心里面是极度反感的。但是没办法,这一战他不能输,也必须要赢。抚顺打不下来,那把让他魂牵梦萦的汗王椅,将彻底与他无缘。 所以,皇太极咬着牙又做出了另外一个决定,“令达启,达尔岱各率兵马两千,分别攻取会安堡以及三岔儿堡,破城之后,将那些汉狗掳来复命!” 达启,大臣额亦都次子,镶白旗甲喇额真。 达尔岱,大臣安费扬古长子,镶蓝旗甲喇额真。 皇太极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将五大臣牢牢地绑在他的战车上,让安费扬古与何和礼那两个老家伙,不得不站出来为他皇太极出谋划策。 相比于东洲和马根丹,三岔儿堡和会安堡距离抚顺更远,驻兵更少,因此派出三千人,已经是足够了。 达启与达尔岱领命去了,皇太极耐下性子来,继续指挥攻城。 如果说之前派上去的聂克塞及其手下的两千兵卒,更像是炮灰的话,那么喀克笃礼统帅的三千正白旗兵勇,则是真正的精锐了,也是皇太极的最强杀招。 抚顺城,能挡得住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搏命 抚顺城上。 张承荫满脸春风地看着狼狈奔逃的女真兵卒,哈哈大笑道:“就凭着这些没用的东西,努尔哈赤就妄想着要和我大明掰手腕子,真是坐井观天,无知又可笑啊!” 李永芳连忙笑着应和道:“大人说的没错,建奴虽多,但却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待我王师一到,定能将其一举歼灭。总兵大人也一定能活捉了努尔哈赤,到京城献俘为陛下的五十五岁圣寿庆贺!” “圣寿是八月十七,你觉得,努尔哈赤这个老贼还能活到那个时候么?” 张承荫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李永芳连忙道:“有总兵大人运筹帷幄,建奴弹指可灭,自不必等那么久的。只是末将想来,贼兵虽易灭,但贼民却不好安置,想必大人也不会丢下一个乱糟糟的建州就回京吧?” 张承荫点点头,面向南边拱了拱手,傲然道:“这是自然。只有彻底平灭了建奴之乱,平定了辽东大局之后,我才有脸回京给陛下庆寿。” 李永芳点头哈腰,哈巴狗一样地恭维道:“末将虽只是第一次面睹大人尊颜,却是倍感亲切,竟不自觉生出一股孺慕之情,因此斗胆想请问大人,可愿收下我这个义子么?” 王命印忍了好久,才终于没让自己当着张承荫的面吐出来,但也不敢再给李永芳继续恶心别人的机会了,不等张承荫开口,就连忙出声打断道:“大人快看,建奴又来了!” 张承荫转过头去,两道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 李永芳见状,连忙又表忠心道:“大人放心,末将向你保证,这些不知死活的建奴杂种,来多少就让他们死多少!” 张承荫长叹了一口气,“你们都没看到吗?建奴不止派出了这一路兵马。” 王命印“啊”了一声,也明白了过来,恨恨地跺了跺脚,“这些狗娘养的杂碎!有能耐冲着你爷爷我来使啊,只会欺负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算什么本事?” 张承荫满脸痛苦地摇了摇头,“我还有一个更加糟糕的预感,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突然,张承荫转头看向了李永芳,“你真想做我的义子?” 李永芳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我敢对天发誓,对大人您绝对真心实意,若是有半分虚假,便让我死于乱刀之下!” 张承荫笑了笑,不动声色道:“我这个人吧,有个怪毛病,耳朵不太好用,但这双眼睛,却能看的很远。所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吗?” 李永芳满脸狂喜,“但请义父大人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儿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张承荫摆摆手,笑呵呵道:“没那么严重,你是我收的第一个义子,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去死呢?我要你办的事,其实很简单,就是率领你本部的兵马,出西城门北上截杀建奴,使我城外各堡生民免于涂炭。” 李永芳本部兵马两千多人,并不算少,战斗力也还可以,至少比宣度那个傻大胆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要强很多。但是对于李永芳而言,这就是要让他去送死,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似乎永远是那么的委婉,“儿并非是贪生怕死,只是义父的生死,要远比我的生死重要百倍,千倍,所以儿还是想要留在义父您的身边,保护您的安全。” 张承荫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很难得的,王命印这一次也站在了李永芳这边。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总兵大人,城中守备兵力,本就稍显不足。如果再分兵出城的话,万一建奴孤注一掷,将所有兵力都派上来,抚顺怕是会有危险啊!” 张承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人家不愿意去,我也不能拿鞭子抽打他不是么?所以啊,这事就当我从没提起过好了。” 李永芳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不过对于他而言,生死这事,是他的底线,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底线。 好在,他的脸皮也是够厚,讪讪笑着站起身来,很乖觉地躲到了一边去。 喀克笃礼一身白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站在抚顺城下,他缓缓地拔刀在手,爆喝一声,“众兄弟,我喀克笃礼十四岁投军,二十年来随着英明汗南征北讨,灭哈达,屠乌拉,平辉发,大小两百余仗未尝一败!抚顺城,是我汗向大明宣战之后,拦阻在我们大金勇士面前的第一座城池。如果我们不能攻克它,那么从今以后,所有的女真部落,将重新过上以前那种水深火热的日子。你们知道吗?在英明汗出现之前,我们女真人,活的连猪狗都不如!不管是明人还是蒙古人,都能肆意地欺辱我们,压迫我们!请你们大声回答我,你们想要那样狗一样地活着么?” 回答喀克笃礼的,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杀!杀!杀!” 喀克笃礼一挥刀,大声吼道:“今日一战,有进无退,有死无生!我死之后,由甲喇额真顶上!甲喇额真全部阵亡之后,牛录额真顶上!牛录额真全部战死,由幸存中年龄最大者顶上!都记住了吗?另四贝勒明令,先登上城墙者,赏银万两,官升三级,美婢十人!破城之后,开刀三日,所获金银,皆由你们自己处置!” “杀!杀!杀!” 一个个女真士卒,两眼放光,满脸杀气。 喀克笃礼满脸狰狞,三两下解掉了身上的重甲,狠狠地摔在地上,“众兄弟,随我上!” 一架架云梯,搭在了抚顺的城头上。 一个个女真兵勇,嗷嗷乱叫着冲了上去。 城头上的王命印见状,立即头疼不已,向张承荫禀道:“总兵大人,这一次建奴的攻击,怕是不容易对付。” 张承荫也紧蹙着眉头,“我也看出来了。看上去,这建奴是要和咱们拼命了啊!” 唐钥顺站在边上,看着气势汹汹的女真兵,倒吸了一口凉气,“幸亏前些日子,建奴没有这样的气势,要不然” “闭嘴!” 话没说完,就被王命印粗暴地打断了,“总兵大人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 张承荫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告诉兄弟们,我已经派人去调兵了,最晚明早之前,援军就会到达。所以,只要能坚持到天黑,咱们就能里应外合,全歼了这些该死的建奴!” 张承荫是辽东总兵,辽东地面上所有的城寨卫所,全都受他辖制,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话。 因此,女真兵的气势虽猛,守城的明军也丝毫不怵,擂木炮石,金汁箭矢,一时间不花钱一样地朝着城下的女真兵招呼了上去。 喀克笃礼嘴衔利刃,双手并用,身手矫健如猴一般,飞快地往上攀登着。 在他的左右两侧,密密麻麻足有上百架云梯上,也有数百个女真兵勇,如他一般冒死登城。 打仗,从来没有不死人的。 但喀克笃礼能够从两百多场惨烈的厮杀中存活至今,自然有他的一套办法。他不怕死,所以他比其他人活得更久。身上挨了一箭,没关系,要不了命,只要能登上城头,他就要别人的命了。 一不小心,小腿又被一块石头砸中了。那也没关系,只要还能动,就一样死不了。 向上,向上,不停地向上。 距离城头,已经近在咫尺了,喀克笃礼却不敢有半分的大意。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越是接近成功的地方,就越是危险。 所以,当那一柄闪着寒光的长枪刺过来时,早有准备的他,不但灵巧地躲了过去,还顺势用臂膊夹住了枪杆。 喀克笃礼抬起头来,望着那个满脸惊慌的明军,狞笑一声,一咬牙发力一扯,居然就将那个明军直接丛城墙上拽了下来。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明军飞下了城墙,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拉一拽,虽然只是发生在一瞬间,但足以让其他明军补上来了。 所以,喀克笃礼只能和占据了居高临下优势的明军,继续拼命厮杀。 很显然,喀克笃礼在城下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这一次冲锋,几乎所有的女真兵勇,都打定了拼命的主意,哪怕明知道已是必死了,也要豁出去在临死之前拉上一个垫背的。 “嗯?” 单手抓着云梯,单手抡刀正和一个明军纠缠的喀克笃礼,敏锐地察觉到了云梯的晃动。 心里有数,这是明军用上叉子了。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他身旁有好几架云梯,都在这一瞬间被明军推倒了,连同云梯上的士卒,一起摔回了地面。 对这一幕,喀克笃礼早已有所准备了,所以他顺势一低头,倒攥着手里的钢刀,瞅准了城砖之前的缝隙,狠狠一刀刺了进去。 趁着这个机会,那守城的明军,狠狠一枪刺了下来。 喀克笃礼拼命去躲,却也只是躲开了胸腹要害,肋骨却挂了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捷报 肋骨被刺伤的喀克笃礼,如同受了伤的野兽般,发出了一声让人战栗的嘶吼声。 那明军被吓了一跳,两手下意识的一抖,就要把长枪往回扯。 可是,喀克笃礼哪里还能给他这个机会? 发了狠的一咬牙,喀克笃礼将枪尖丛自己肋骨里扯了出来。 喀克笃礼单手抓着枪尖,没有撒手但也没有发力,而是顺着明军往后扯的力道,两脚又在那柄钢刀上踏了一下,腾空掠起。 那明军大吃一惊,连忙撒了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喀克笃礼如飞鹰一般在空中划过,两脚稳稳地踩在了抚顺的城墙上。 顾不上去查看自己的伤势,喀克笃礼不等落地,手里的大枪就已抡圆了横扫而出。 这杆大枪,就是用普通的白蜡杆做成的,并没有太大的分量。可是在喀克笃礼手里,却爆发出了极大的威力,真正做到了“枪扫一大片”。 十几个一拥而上想把喀克笃礼赶下城的明军,无一幸免,全都被扫倒在地,不是摔断了胳膊就是摔着了腿,哀嚎声一片。 站在城墙上的喀克笃礼满脸杀气,两眼中射出让人胆寒的凶光,趁着明军被他的勇武震慑到还在发愣的时机,振臂高呼道:“兄弟们,都麻利着点,跟我杀啊!” 不远处的张承荫满脸焦急,“快给我把这个该死的鞑子撵下去!” 总兵大人的话,在辽东那可是堪比圣旨一般的存在,顿时又有十几个不怕死的明军,朝着喀克笃礼围拢上来。 喀克笃礼面无不觉,举枪迎战。 可是,让无数大明百姓痛恨的,这一次却意外坑了喀克笃礼一次。 喀克笃礼手里的大枪,是从明军手里抢过来的。枪杆是白蜡杆没有错,但用的却是生了虫子的白蜡杆。 刚才那一顿猛打猛砸,虽然给那些明军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却也超出了那残次品的负荷。只不过是一次在正常不过的碰撞,那杆大枪便不堪重负了,“嘎吱”一声,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这意外,出现的太意外了,让喀克笃礼完全没有任何防备,那在两枪相争中笑到最后的大枪,就已经携着劲风横扫到了他的眼前。 手里只攥着两截断杆的喀克笃礼,完全失去了招架之力,只能是豁出去了一咬牙,低头去躲。 头顶上的这一枪躲过去了,可是另外三支大枪的的枪尖,却抓住了机会,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身体。 喀克笃礼痛叫一声,仰天吐出一口鲜血,浑身的力气也仿佛随着这一口血而消失殆尽。再也坚持不住,被明军直接推了出去。 喀克笃礼,活不成了! 在远处观战的皇太极,心里面就好像被针刺了一般,突然间剧痛无比。 喀克笃礼,是他手底下最忠诚也最用猛的大将,十几年来陪着他南征北战,亦兄亦友,感情极深。 喀克笃礼的死,让皇太极突然间感觉一切都没意思了。 储位之争,城池之争,似乎都并不重要了。 可是,喀克笃礼的仇,却必须要报! 皇太极使劲咬了咬牙,攥紧了双拳低吼道:“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鸣金,收兵!” 明显能看出来,喀克笃礼一死,女真兵的士气,立即下去了一大截。 这样打下去,只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而对于战事毫无益处。 所以,皇太极果断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看着女真兵再一次狼狈退了回去,张承荫抚着胡须放声大笑道:“建奴的鼠辈们,都给老子听好了,等朝廷大军一到,我定会把你们这些狗贼一个个全都千刀万剐了!” 唐钥顺丛城下走上来,满脸狂喜,来到张承荫面前行了个礼,“总兵大人,还有一件高兴事,末将要向你禀告。” “哦?” 张承荫很感兴趣地点了点头,“说来听听。是不是咱们的援军到了?来的是哪一卫的兄弟?” 唐钥顺摇摇头,“援军还没到,不过这消息,肯定会比援军到了更加让总兵大人高兴的。” 王命印呵斥道:“总兵面前,卖什么关子?有话赶紧说!” 唐钥顺缩了缩脖子,恭敬禀道:“是总旗宣度派人来报,他于昨夜子时左右,率军大破建奴后军,斩首近两千,俘获三百多。” “总旗宣度?” 张承荫皱了皱眉,似乎想不起有这么个人来了。 蒲世芳在旁边提醒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那个向总兵大人请命追敌的年轻人,应该是就叫这个名字吧?” “哦,原来是那小子。” 张承荫恍然道:“我就说,我这双眼睛,看人最准了。昨天我就看出那小子有勇有谋,是个可塑之才,他也果真没让我失望,哈哈哈!” 颇廷相皱眉问道:“可是,他手下仅有三百余兵马,怎可能斩首两千多?不会是,年轻人沽名钓誉,所以” 颇廷相的话,并没有完全说完,可是意思却已表达的很明显了。 杀良冒功这样的事,对于他们这些边将来说,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张承荫闻言,也是若有所思道:“但愿,这小子不要让我失望。” 王命印急了,宣度是他手底下的兵。不管宣度是做的好还是不好,他这个守备,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可是唐钥顺却不慌不忙,笑着道:“宣度在军报中说,是大人下令命他沿路招揽败兵的。否则的话,就凭他一个小小的总旗,是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聚齐两千多人来的。” 张承荫心里面,顿时舒服了许多。不但更加的喜欢宣度了,还隐隐对他生出了一丝感激之情。 有了宣度这一场大胜,他这个总兵身上的压力,顿时会小很多。 李永芳撇撇嘴道:”就算那小子靠着总兵大人的威名,聚齐来两千多人,可人数上依然落在下风,而且咱们带兵的都知道,统帅这样一支杂牌军,难度是最大的。反正如果换成是我,能把那些兵安安稳稳地带回抚顺,就已经很知足了。主动追击女真大军,还取得了近乎全歼的大胜?反正我是不太相信的。但凡年轻人,都有好大喜功的毛病,这个宣度,我听说是个穷秀才出身,果然一出手就是繁花锦簇啊!” “你做不到,那是你没用!” 颇廷相质疑的时候,王命印就差点没忍住。可怼起李永芳来,他可是半点都不客气。 张承荫眯着眼,不动声色道:“军报在哪,拿过来我看一看,是真是假,我这双眼睛,一看便知!” 唐钥顺道:“禀大人,没有军报,是宣度派人回来传的口信。” “荒唐!” 李永芳怒斥道:“唐钥顺,我没记错的话,宣度是你的人吧?难道,你没有跟他讲过军中的规矩吗?” 颇廷相也是借题发挥,冷哼一声道:“那宣度人现在何处?几时回城?” 唐钥顺抿了抿嘴,道:“宣度,并不打算即刻回城?” “什么?” 颇廷相猛地瞪大了眼,“那他想干什么?领着兵自立门户吗?他的眼里,还有没有总兵大人?” 唐钥顺面不改色,淡淡道:“刚才被两位大人打断了,末将还并未把话说完,宣度领人击败了女真后军后,一鼓作气,继续追赶,于昨夜寅时左右,追上了女真辎重队,并成功缴获了大批辎重。” “漂亮!” 蒲世芳忍不住赞叹道:“好小子,敢于孤军深入敌后,颇有汉时班定远之风,真良将之才也!” 颇廷相却不以为然,盯着唐钥顺继续追问道:“我问的是,他几时返回抚顺?” 唐钥顺嗤笑一声,反问颇廷相道:“将军,你觉得,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回来么?” 颇廷相瞪着眼吼道,“为何不该?总兵大人虽没给他明令规定返城时辰,但既然大获全胜” “当然不能!” 张承荫不客气地打断了颇廷相,看向他的目光里,多少有一些失望,“用你的猪脑子想一想,大批辎重被劫,努尔哈赤那老贼能善罢甘休么?他势必会派出精锐骑兵,反追回来。到那时候,缴获的那些辎重就成了拖累。宣度他们那些人,可能在建奴骑兵追上之前,押运着那些辎重安然返回抚顺么?” 被张承荫这一顿急头白脸的斥责,颇廷相立即老实了下来,再也不敢多嘴了。 张承荫又转头看向唐钥顺,沉吟片刻,道,“那宣度一定是打算要据城防御了,他们攻占了哪里,是古勒城还是马尔墩城?” 唐钥顺摇摇头,道:“宣度并没有率军进城,他担心的是城内的建奴在关键时刻捣乱,而他们大明王师又不能为除后患而杀光了他们,所以倒不如就地搭建阵地,更加稳妥些。” 张承荫长舒了一口气,大喜道:“好小子,险些把我给吓死了。” 蒲世芳愕然道:“总兵大人,你怕什么?” 张承荫轻反问他道:“如果换成是你,一定会带兵攻城,然后凭靠城墙,防御建奴骑兵,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夺权 张承荫脸上的神情,以及说话的语气,让蒲世芳已经意识到了,可能他的选择是错误的。可是,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的选择错在了哪里。 所以他一抱拳,“请总兵大人指教。” 张承荫摆了摆手,“指教不敢当,只不过是比你们知道的多一点罢了。建奴有一个秘密,我也是刚知道不久,今天趁机也和你们大家说一下。众所周知,努尔哈赤在征讨女真各部落时,曾犯下了不少滔天的恶行。虽然我们大明与建奴之间,已然仇深似海,但不得不说,努尔哈赤那个老贼,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或许是那些被他屠灭的城池在覆灭之后的惨状刺激到了他,让他生出了一个很特别的想法。那就是,在所有的新建城池中,全都暗自挖掘了一条可以通往城外的地道。” 王命印恍然大悟,笑着道:“宣度这个臭小子,倒是误打误撞躲过了一劫。” 李永芳却是满脸严肃,“总兵大人才知道的事情,那个宣度,为什么能知道?我听说,这小子在赫图阿拉呆了好长时间,暗地里与建奴有些勾结,也未可知。总兵大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给老子闭嘴!” 张承荫终于火了,或许一开始,他还对宣度有些不感冒。但这个时候,宣度却已然成为了他的护身符一般的存在,他又怎么允许这个不识趣的李永芳,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宣度呢? 宣度在敌后打得越漂亮,他的位置就会越牢固,这么浅显的道理,李永芳不会看不出来。 那么,李永芳的动机,就很值得怀疑了。 李永芳吓了一大跳,见张承荫动了真怒,也是不敢再说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为自己辩解道:“总兵大人,末将这颗忠心,天地可鉴,所说的一切,都是为大人的安危着想啊!” “那你的统兵印信交出来,找个地方反省去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张承荫赶苍蝇一样,满脸不耐地挥了挥手。 从三品的游击将军,即便是张承荫这个辽东总兵,也是无权罢免的,但是让他停职反省,还是可以做到的。 李永芳满脸惊慌,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不是个没眼力见的人,如何看不出来张承荫对他的不耐烦。这个时候再啰嗦下去,不但于事无补,还会彻底惹恼张承荫。 所以,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满脑子的担忧,李永芳神情黯然地走下了城去。 王命印只觉得,好像三伏天里吃了个冰西瓜一样的痛快,喜笑颜开地拱手道:“大人英明!” 张承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问唐钥顺道:“宣度有没有说,他有几分把握?” 唐钥顺摇了摇头,“并没有,他只是让那个兵卒转告我们一句话,叫做是,,还说只要他那边哪怕只要多杀一个建奴,日后大人率王师出征建州时,便能多一份胜算!” “好男儿当如此!” 饶是张承荫官居高位,平素里见多了下属拍马溜须,这一刻也忍不住被感动了,两颗热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缓缓地攥紧了拳头道:“你让人告诉他,只要忠心卫国,朝廷便不会忘了他的功劳。咱们辽东的广阔天地,更是任他驰骋!” 在场的左右人都听明白了,有了张承荫这句话,日后宣度在辽东,必然会鲤跃龙门,飞黄腾达。 或许很快,这个曾经不得不依附自己的登州秀才,就要一跃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了,这让唐钥顺的心里面,多少有一点不舒服的同时,更多的是欣慰。 他早就看出来了,宣度这个年轻人,必非池中之物,早晚都会一飞冲天,所以他才会动了招他为婿的念头。只不过,他与自己的女儿之间,似乎欠缺了一点缘分,时至今日,都未曾能够见上一面,多少有些可惜。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随缘吧! 想到这里,唐钥顺不由的苦笑着摇了摇头。 张承荫这边,风景很好,心情也很好。但赫图阿拉城下的努尔哈赤,却非常的闹心。 莽古尔泰的先锋军,并没能顺利地攻下赫图阿拉来。倒不是守军有多强悍,而是巴布海很无耻的将大妃富察氏,袞代五花大绑地推到了城头上。 衮代,建州右卫名酋莽色督珠乎最小的女儿。 虽然在辈分上,努尔哈赤要喊她姑奶奶,或者姑妈,或者堂嫂,但这都没影响,努尔哈赤最后把她娶进门。 万历二十年,努尔哈赤元配福晋佟家氏病故之后,衮代便因努尔哈赤的宠爱与信任,成为了继室大福晋。 如果仅仅是因为大妃的身份,或许莽古尔泰还不会有太多的顾忌。但更关键的是,衮代还是莽古尔泰的生身母亲,是他问鼎汗位最大的依仗。 所以,投鼠忌器的莽古尔泰,不得不鸣金收兵。 努尔哈赤赶到之后,对于巴布海近似流氓的行径,也是颇有一些无奈。 这大概就是出征在外,最担心后路被断的原因了。 城里面,可不是一些和他们毫不相干的人,而是有着血肉之情的亲人。 努尔哈赤本来已经够烦的了,可是没想到,又传来了一个让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闭过气去的消息。 女真后军惨败,辎重队被劫! 晴天霹雳一般,当努尔哈赤悠悠丛晕厥中醒来的时候,只感觉眼前一片惨白,仿佛末日一般让他绝望。 “冷格里,还有纳穆泰都只是吃干饭的废物么?” 努尔哈赤的声音很轻,但听在跪在塌边伺候的代善耳朵里,却不啻于惊雷一般响亮。 虽然消息传来之后,他就明白纳穆泰和冷格里怕是保不住了。但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他本来还打算找机会给这兄弟两人求求情。 可是跟着努尔哈赤鞍前马后太多年了,他对努尔哈赤这个父亲,也太了解了。 所以,他很隐蔽地给了身后侍从一个手势。 努尔哈赤艰难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的次子,轻声呢喃道:“你阿玛,是不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代善连忙摇头,“父汗,不是的!咱们大金,在金家寨一战中,已经打出了威风!若不是该千刀万剐的巴布海捣乱,咱们这会儿,肯定已经坐在抚顺的城头上赏月了!” 努尔哈赤缓缓闭上了眼睛,“我怕是快要不行了,你是四大贝勒之首,也是将来的汗王,你来说说,眼下该怎么办?” 未来的汗王? 代善心中大喜,但又不敢在努尔哈赤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是努力克制着情绪道:“父汗,金家寨一战,明军大败,溃兵遍地逃散,而且八弟还在继续攻城,所以我断定,偷袭咱们后军辎重的,可能并非是明军。” 努尔哈赤还是闭着眼,轻声道:“说下去。” 代善点了点头,“除了明军,在辽东还有能力挑衅我大金虎威的,就只剩下了一个部落!” “叶赫?” 努尔哈赤睁开了眼,虽然已经有些浑浊了,但眼中的精光,却依然能让人望而生畏。 代善点头,“没错,就是叶赫!叶赫与我大金之间,仇深似海,无法化解。而且父汗祭天的七大恨里,已经宣布了叶赫是大金死仇的身份。所以,叶赫不可能无动于衷,坐等我们去打。” “有道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努尔哈赤叹了口气,“我恨不得将金台吉与布扬古挫骨扬灰,可是,叶赫,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代善想了想道:“儿臣以为,不管是谁,抢走了咱们的辎重,必然行军迟缓。儿臣请命,统帅一支精锐,将那些该死的狗贼杀光,为父汗出气!为大金正名!” 努尔哈赤笑了笑,拍了拍代善的脑袋,“你有这份孝心,阿玛就很满意了。但是我如果没记错的话,纳穆泰调入镶黄旗以前,是你手下的人吧?” 代善的脑袋“嗡”的一下子炸响了,使劲咽下去一口气,将脑袋磕在地上,“儿臣正要禀报父汗,冷格里,纳穆泰这两个临阵逃脱的怂包软蛋,已经被儿臣生擒了,正在送来帅帐的路上。” 努尔哈赤长叹了一口气,“纳穆泰是咱们大金的巴图鲁,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软蛋。他害怕的是,巴布海这个孽子犯下的罪,牵扯到他们舒穆禄氏的头上吧?” 代善低下了头,不敢再吱声了。 他心里面,还是希望能保住纳穆泰这个亲信的。 “让扈尔汉去吧,带上正黄旗最精锐的三千精骑。替我转告他,我们老兄弟几个,打了一辈子的胜仗,如果在进棺材板之前丢了人,那再死乞白赖地活着,也就没太大意思了。” 代善恭敬领命,又等了片刻,见努尔哈赤再没别的吩咐了,便起身出去了。 代善看不到的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努尔哈赤突然睁开了眼,像是打盹的老虎苏醒了一般,眼神里透着浓郁到让人窒息的杀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驱民 等到代善走远了,站在门口的侍卫长,很小心的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周遭无人之后,这才轻抬脚走到努尔哈赤榻前。 努尔哈赤语调低沉而又缓慢地道:“让颜布禄带着他的人去吧,告诉他,巴布海务必要生擒活捉。另外,把冷格里也带上,碰到了扬古利手下的人,他或许还能有点用。” 侍卫长犹豫了一下,问道,“那纳穆泰?” “杀了。” 努尔哈赤再一次闭上了眼,似乎疲惫到了极点。 侍卫长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继续啰嗦,转身出了营帐。 女真城池留有密道的秘密,连张承荫这个总兵都瞒不住,更不用说女真的那些高层了。 但是,知道密道出入口的,却只有努尔哈赤一个人。 莽古尔泰知道有地道,但却不知道入口,所以他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城上城下,两军对峙,克莽古尔泰,却迟迟不敢发下进攻的号令。虽然,他有绝对的信心,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能攻下赫图阿拉来。 而巴布海,却是连知道这个秘密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此时的他,洋洋得意地站在赫图阿拉城头上,斜着眼瞥了衮代一眼,“我的大额娘,你说你的好儿子,会不会真的恼羞成怒,不顾你这个额娘的死活,命人攻城呢?” 已经五十多岁的衮代,一直都保养得很好,但此时却老态尽显,满脸憔悴,两眼无神地看着巴布海,“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 巴布海仰天大笑,“那是肯定的。但不是现在,大额娘,我想凭你的聪明劲,应该不难看出来,这个时候,你就是我最大的护身符啊,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衮代一咬牙,也是豁出去了,破口大骂,“你这个孽子,连羊羔子都知道跪着吃奶,你却连个畜生都不如,心中没有半点孝义之心,我真后悔,当初生你时,没把你扔尿罐子里面憋死!” 巴布海无所谓地笑了笑,“大额娘说我没有孝义之心?那可就太冤枉我了,你看就算你这样骂我,我也不会杀了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恪守孝道,不敢对大额娘无礼么?” 虽然城里兵少,忠诚度又很难保证,但是巴布海一点都不担心,莽古尔泰甚至努尔哈赤敢和他翻脸。原因很简单,他手里用来保命的牌,可不只有衮代这一张。衮代年老色衰,努尔哈赤或许不在乎她的生死,但阿巴亥这个正得宠的妃子呢?努尔哈赤如果狠下心来也不再管她的死活,那也没关系,还有他最疼爱的儿子多尔衮。正因为努尔哈赤最在乎的人都留在了赫图阿拉,巴布海才会一咬牙铤而走险。 “主子爷,大事不好了,城里突然涌出很多镶黄旗的人,咱们的兄弟,就快要顶不住了?” 就在巴布海最得意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噩耗。 “什么?” 巴布海大惊失色,满脸错愕。 来报信的,是原本巴布海府上的一个侍从,浑身是血,面色苍白,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好像末日到了一般的惊恐,“还有,还有就是扬古利被他们救了出来,咱们的兄弟,有不少都被那个老家伙说动了,把矛头调转了方向。” “该死!” 巴布海狠狠地跺了跺脚,又问道,“那咱们,还剩下多少兄弟?” 那兵勇凄惨笑道:“因为主子你杀了杜度,镶白旗那些人,本就对咱们心怀不满,见情势不对,全都,全都投降了!” “完了!” 巴布海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断了所有的念想,万念俱灰一般地摇着头,缓缓站到了城墙上。 “吱呀”一声闷响,那是赫图阿拉的城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的声音。 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可是巴布海的心里面,却是一片冰凉。 “父汗,或许你是对的,儿臣我,的确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啊!” 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在他内心深处,从未想过真的要和努尔哈赤撕破脸皮。所以,他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衮代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缓缓张开双臂,巴布海凄惨一笑,仰天大吼道,“只愿来生,不要生在帝王家!” 扔下这句这绝命书一般的话语,巴布海猛地拔刀在手,大笑着自刎于赫图阿拉城头。 努尔哈赤兵不血刃地夺回了赫图阿拉,皇太极派出去的两路人马,也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午时刚过,达启与达尔岱,便领着各自的兵马,押解着总计近百辆满载着粮草辎重的大车,以及上千战俘,兴冲冲地回营复命了。 皇太极迎出帐去,满脸笑容,和煦地褒奖道,“做的不错,等攻下抚顺之后,我会亲自在父汗面前,为你二人请功。” 让他满意的,不止是那近百车战利品,更是那些垂头丧气的战俘。 达启连忙行礼道:“四贝勒过奖了,全都是四贝勒您指挥有方,我俩才能立下这微末的功劳。” “好!” 皇太极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骄不躁,有大将之风。那我问你们,可愿为我大金,立下更大的功劳?”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抱拳,“请四贝勒示下,赴汤蹈火,万次不辞!” 皇太极摆摆手,“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想让你二人,借得胜之势,一鼓作气,再攻抚顺!” 抚顺是一块硬骨头,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是,皇太极金口一开,他们还有拒绝的权利么?除非他们想跟汤古代父子一样吃板子甚至吃刀片。 所以,两个人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回道:“四贝勒所命,我二人无自当遵从!” 皇太极笑了笑,“放心,你们两人,都是大金日后的栋梁,我不会舍得让你们去送死的。” 稍微停顿了一下,皇太极还是一咬牙,把心里最不愿意说的话,给掏了出来,“虽然你二人此次缴获不少,但咱们的军粮,还是稍微有些紧张,所以那些只会吃饭而不能上阵的废物,留着也没用处。” 达尔岱使劲咽了口唾沫,往那些战俘的方向偷瞄了一眼,小心地问道:“四贝勒的意思是,杀了他们?” “不,不,不!” 皇太极摇着头,笑眯眯地道:“这些人,虽不是咱们大金的臣民,但也基本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咱们大金仁慈,可不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达尔岱糊涂了,蹙着眉头刚想再问,却被达启抢了先,“我早就听说了,南朝的狗官最是可恨,欺民害民习以为常。对他们手底下的百姓,动辄就喊打喊杀,最是狠毒。所以,这些百姓,就交给他们去处置吧!” 皇太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 达尔岱还是有些没听明白,但也不敢再问了,只能是稀里糊涂地领了命。 满脸困惑地摸着自己的脑袋,达尔岱小声地问道:“四贝勒,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达启的表情中,透露出一股兴奋,攥紧双拳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四个字,“驱民蚁附!” 四百年前,漠北草原上,一个人的横空出世,带动了一个民族的飞速崛起。 这个人,叫做铁木真。这个民族,就是蒙古。 只用了短短数年时间,铁木真便统一了蒙古各部。然后,他麾下的蒙古铁骑,便在接下来的百余年间,给亚欧大陆上无数的人,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些年,蒙古铁骑无论是在多瑙河畔,还是大漠荒原,都纵横驰骋,所向无敌。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但最残忍,也最让后世人诟病的,便是驱民蚁附的攻城策略。 皇太极,这是要疯啊! 达尔岱暗暗咂舌,达启却兴奋不已。 成吉思汗的赫赫威名,让很多女真人包括努尔哈赤包括达伦都神往不已。所以,尽管他们和蒙古人也并不和睦,时不时的就要打上一仗,可这并不妨碍成吉思汗在他们心中的光辉形象。 成吉思汗曾经做过的,怎么可能会错? 蒙古人杀戮无数,可不是一样坐上了中原的花花江山? 所以,与巨大的收益比起来,名声根本就不重要。 抚顺城下,女真大营。 战鼓声再度轰隆响起,皇太极亲自擂鼓,满脸肃杀。 达尔岱与达启,表情各异,飞身上马,命令部下将那些战俘赶羊一般地赶到了面前。 达启看着这些面露惊恐,两腿发抖的战俘,轻蔑地笑了笑道:“你们这些没用的胆小鬼,是想死还是想活?” “大人,我们不想死啊!” 人群中,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第一个跪在地上,满脸都是泪水,可怜巴巴地求饶道:“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绕了我们吧。” 达启看了他一眼,很开心的笑了,“我听说,汉人里面,有不少人,都是自己把自己给阉了,想要进宫当太监。本来我还觉得这事挺邪乎的,不太相信,可是现在看到你,我信了。” 那中年人“啊”了一声,连忙摇头,“大人,小的从小衣食无忧,是绝对做不出那种让祖宗蒙羞的丑事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蚁附 中年壮汉的窘态,让达启笑得更加开心了,人在马上都差点直不起腰来了,拿着马鞭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说的,我还是不太相信。这样吧,你把裤子脱下来,证明给我看看,如果没有骗我,那我就饶了你这条狗命!”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赤身漏体,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可比杀了他们还要难以忍受。历史上,大概也只有那个击鼓骂曹的祢衡,才有这样的勇气。 可偏偏,这个壮汉就是个和祢衡一样的异类。 满心期待地看着达启一眼,壮汉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此话当真?” 见达启点了头,他也就一咬牙,竟然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掉了裤子。 “哈哈哈哈!” 达启笑的都快要岔气了,他手下兵马,也一个个的东倒西歪,大笑不止。 生死面前,中年人也顾不上羞耻了,满是期待地问达启道:“小的,小的可以走了吗?” “走?上哪儿去?” 达启止住了笑,满脸惊愕地问道。 中年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话音里也重新带上了哭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大人,你刚才不是说,只要小的证明自己没有骗您,就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吗?” 达启点点头,“没错,我是这么答应过你。” 紧接着,不等那壮汉开口,达启就又笑了,指着抚顺的城门道:“我可以不杀你,也可以放你走。但是,你只能往那个方向走!” “什么?” 达启这一句话,吓坏的可不只有壮汉一个人。但凡有点见识的俘虏,都听出了达启话里面的意思。 让他们,做炮灰,为他们女真卖命么? 人群当中,顿时就有人不干了,瞅了个空当,大步上前,腾空掠起,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向了达启,嘴里也没忘了大声喝骂道:“该死的狗鞑子,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垫啊!” 很显然,这个人是有点拳脚功夫的,出手又快又狠,转眼间就冲到了达启的马前。 可是,不等他的话完全说完,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就飞来了无数的羽箭。 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距离达启大约三四尺远的地方,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众人急忙去看时,却见他已经变成了刺猬一般,浑身上下插满了箭矢。 他的惨状,让所有俘虏,都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达启甩了甩马鞭,道:“不听我的话,这个人就是下场。听我的话,你们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来。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吧!” 正如达启说的那样,去攻城,或许明军守将一时发了善心,会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也说不定。留下来,却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得选。 所以,他们认命了一般,丛那堆达启提前给他们准备好的棍棒中随便拿了一根,便成群结队地往抚顺走去。 “跑起来!” 达启骑着马跟在后面,大吼一声,同时一挥手下令道:“放箭!” 弓弦箭矢声,在这些可怜的俘虏身后响起,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拼命地飞奔起来。 抚顺城上,张承荫等一干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是满脸的愤怒。 蒲世芳狠狠地一拍城砖,“天杀的建奴,竟敢驱民蚁附,真是该死!” 颇廷相瞪了他一眼,“建奴自然该死,可是这会儿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拿出应对的办法来,才是最要紧的啊。” 蒲世芳咬着牙道:“驱民蚁附攻城,从来都是最下作最无解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吵什么吵?” 张承荫两眼发红,爆喝一声,“除了吵架,你们还有别的本事没有?” 蒲世芳和颇廷相,都不敢再说话了。 王命印满脸焦躁,“大人,那些灾民距离城墙,只有不到两百步了,赶紧拿主意吧!” 张承荫咬了咬牙,可始终不敢下达那个命令。 不过是几个字而已,想说出来很简单,但这里面包含的意义,却又重逾千金。 颇廷相眨了眨眼,问王命印,“如果前些日子,建奴便这样攻城,你会怎么做?” 唐钥顺一眼就看出了颇廷相的险恶用心,连忙应道:“可前些日子,建奴并没有这样做!” “闭嘴!” 颇廷相瞪了唐钥顺一眼,“你一个小小的把总,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话?” 王命印冷笑道:“颇将军,不要忘了,这里是抚顺!” 颇廷相反唇相讥,“那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都是大明臣子,无论身在何处,都要为陛下尽忠,为朝廷效命,对吧?” 唐钥顺忍不住,又要开口,却被王命印摆手拦住了,“颇将军说的没错,真到了必须要以身殉国的时候,我王某人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张承荫更加火大了,指着几个人的鼻子骂道:“一群只会窝里横的废物,有本事冲出城去和建奴拼命啊!” 骂完了人之后,张承荫的脸色也不见丝毫好转,攥着拳头仰天长叹了一声道:“开炮吧,炮口调高一点,尽量不要伤到人,能把他们吓走最好。” 王命印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道:“禀大人,这两门炮,都用不了了。” “什么?” 张承荫如同一只发疯的狮子一般,双目射出凶光,狠狠地盯着王命印吼道:“朝廷配给辽东的火炮,从来都是最好的,怎么会用不了?” 王命印在张承荫杀人一般的目光注视下,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大人息怒,这两门炮,自从安上之后,便没有用过。那日情势危急,不得已开了两炮,可不知为何,炮响之后,却突然火光大作,黑烟弥漫,不但没有伤敌,反而害了几个炮手的性命。” “什么?” 张承荫蹙着眉,深深地看了王命印一眼,“你最好祈祷,这里面没有你的事,否则的话,我定不轻饶!” 说完,再也不看王命印,转身下命令道:“用弓箭射住他们,再派人给他们喊话,让他们不要为建奴卖命,更不要自己冲上来送死!” 话是这么说,可是有没有人听,可就不一定了。 甚至就连张承荫自己都没有太大的底气,摇了摇头又问身边的将领一遍,“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王命印咬了咬牙,似乎为了扭转他在张承荫眼中的形象,慨然道:“禀总兵大人,办法我有,但需请大人下城回避!” 王命印的话,硬邦邦的,很不客气。 但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包括张承荫在内,也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是略有些感动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我不在抚顺,那么你如何选择,又会有怎样的下场,那都与我无关。但是,我在这儿,就轮不到你出头做主,朝廷里那帮只会耍嘴皮子摆弄笔杆子的文官,也不会只拿你说事。” 王命印本打算是豁出自己去,保住张承荫。但张承荫既然不领情,他也就不好再说下去了。 “大人,你快来看,那些难民,根本就劝不住,他们已经冲到城底下了!” 守军焦躁而又有些不忍的声音,正应对了张承荫心里面复杂的想法。 他当然知道,如果放任不管,等那些乱民登上城头,甚至撞开城门之后,一切都将变得不可收拾。 可是,一旦下令攻击,这个以民为堑的罪名,就会扣在他的脑袋上,让他之前包括以后所有的努力都灰飞烟灭,被押到京城去受审,受到天下万民士农工商所有人的指责。 所以,这个选择,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了。 就在张承荫陷入两难,倍感煎熬的时候,唐钥顺却突然站了出来,大声吩咐道:“速度去弄些棉被,稻草,火药来,越多越好,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要做什么?” 张承荫蹙着眉头问了一句,但眼前却突然一亮,兴冲冲的又道:“能管用吗?” 唐钥顺恭敬行礼,“形势紧急,末将失了分寸,请总兵大人治末将僭越之罪。” 张承荫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无妨,如果你的办法管用,等战事终了,我定会上奏朝廷,对你大加提拔重用。” 唐钥顺感激道:“多谢总兵大人提携,末将刚才也是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但愿,能管用吧。” 头顶上,是明军射来的箭。 身背后,是女真射来的箭。 明军的射手,因为心有顾虑,所以只是威慑,而并没有伤人。 而女真的骑兵,却是不管不顾,哪怕脚步稍微迟缓了些,身后就会射来不止一支飞箭。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所以,明军的威慑,可以说是毫无作用。 一架架云梯搭在了抚顺的城墙上,那些身无片甲的俘虏,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爬了上去。 而另外一边,那辆用了两根巨木搭建成的简易攻城车,也在上百个俘虏的推动下,一点点地逼近了城门。 蒲世芳的拳头,狠狠地捣在了城墙上,眼含热泪,咬着牙吼道,“总兵大人,再不下令,就来不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攻城 张承荫的心里面,好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般,无比的沉重。 神情复杂地看了那些趴在云梯上的可怜人,他的眼睛,不忍地闭上了,可嘴里面,却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掀翻云梯。” 很快,一架架云梯,轰然倒下。 一个个攻城的汉民,惨叫着倒摔了出去。 一时间,城底下好像变成了人间地狱一般,充满了惨叫声,痛嚎声,以及哀求声。 “还活着没死透的,都给老子爬起来,继续上!” 达启冷冰冰的声音,好像魔鬼一般,再一次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有些聪明人,趴在地上想靠着装死逃过这一劫,可是他们很快就后悔了。 三息之后,那些聪明人就迎来了自己的末日。 达启一声令下,那些女真骑兵,纷纷弯弓搭箭,朝着他们趴着的地方,乱射而来。 这是真正的无差别攻击,就连那些重新爬了起来的人,都有不少被流矢射中,丢了性命。 他们这些人,更是无一活口,不需要再装下去了,全都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群畜生!” 张承荫满脸激愤,咬牙切齿地指天发誓,“努尔哈赤,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城墙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可是城门那里,却更加的让人头疼。 明军的弓箭,不能对准自己的同胞,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冲车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城门。 颇廷相也急眼了,“大人,这些人帮着建奴攻城,就已经不是我大明的子民了,而是该杀的叛民贼寇。我相信,陛下他老人家圣心如镜,一定会明白大人您的苦衷的!” 张承荫指了指自己的心,“问问你的这里,说他们是叛民贼寇,他信么?” 颇廷相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他嘴里的“叛民贼寇”,只是一群可怜人。而且归根结底,正是因为他们的不作为,才导致这些人失去家园甚至失去生命的。万历皇帝虽然几十年不上朝,但却对大明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因为在大明,谁都不确定,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是不是还有着另外一重让人谈之色变的身份——锦衣卫! 所以,颇廷相也不敢说得太多,点到为止尽心就行,因此而牵连到了自己,可就不划算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唐钥顺要的东西,被一捆捆地弄上了城。 唐钥顺顾不上多说,直接蹲下就铺开了棉被。 他自然不是要在城头上打地铺,真那样做了的话,恐怕等不到他睡着,张承荫就已经把他扔下城了。 手脚麻利地抓了三捆稻草扔了上去,又从旁边一个兵卒手里接过火药,拆开之后,将满满一大包火药全都倒在了上边。 满意地点了点头,招呼过来两个兵卒,跟他一起又把棉被卷了起来,然后用绳子捆上,抬起来小跑着往城门那个方向走去。 倒了城门边的城墙上,唐钥顺让那两个小卒把棉被架在了城墙上,对准了撞城车的方向固定好,然后取过一根火把来,深吸了一口气大喝道:“城下面的人听好了,不想死的,就离撞城车远一点!” 连喊三遍,唐钥顺再不犹豫,用火把点燃棉被的瞬间,大喊一声,“撒手!” 燃烧着的棉被,带着星星闪闪的火光,朝着撞城车便砸了下去。 可是,让唐钥顺失望的是,棉被虽然落在了撞城车上,可是燃烧的速度却非常慢,很快就被人给扯下去扔到了一边,根本就没有对撞城车造成太大的损伤。 “这,怎么可能?” 唐钥顺傻傻地望着那辆几乎完好无损的撞城车,目瞪口呆。 满怀期待跟过来的张承荫,也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不对。” 蒲世芳却是一挑眉,快走一步,拿过一包火药来打开,用食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张承荫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蒲世芳拍了拍手,苦笑一声,“这火药,是假的。” “什么?” 张承荫陡然色变,扭头看向王命印的脸,已经变得无比狰狞,“你可以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么?” 王命印也是慌了神,扑通跪倒在地,“总兵大人,末将冤枉啊!” 张承荫咬着牙道:“事实俱在,你还敢喊冤!来人,给我拖到城头,砍了!” “我可以拿人头为守备大人担保,此事与他,绝无关系!” 唐钥顺慌忙喊了一句,便跪倒在张承荫面前,“总兵大人,火药无法使用,但末将想到了用另外一物代替!” 杀不杀王命印,什么时候杀,其实都并不重要。眼下头等的大事,是要尽快想出破敌的办法来,所以一听唐钥顺这话,张承荫也就顾不上王命印了,急忙问道:“是何物?还不快些派人去取来?” “是!” 唐钥顺拱了拱手,招呼手下道:“速度下城,去将库里的两桶猛火油取来!” 不幸中的万幸,抚顺的城门还算坚固,坚持到了猛火油的到来。 猛火油这东西,在后世叫做石油,最早在南北朝时期,便已经用在了战争中。在北宋时,更是研究出了让辽夏两国胆寒的猛火油柜,但后来随着火药的出现,火器的盛行,开采不易的猛火油,便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两大桶猛火油,全被浇在了一床棉被上。当举火点燃的那一刻,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唐钥顺,还有那两个架着棉被的士卒,全都痛叫一声,满地地打滚。 一个大火球,带着冲天的火光,让人窒息的热量,砸在了抚顺的城墙下。然后,就像瘟疫一般,迅速在整个城墙根下,疯狂地扩散燃烧了起来。 当然,也包括城门附近的撞城车,以及那些可怜的人。 唐钥顺以及那两个卒子,还只是沾到了一点点小火星,都疼的要死要活的。 城下的那些人,却要直面猛火油的烤炙,烈火的焚烧。他们,甚至连逃跑都来不及了。 撞城车,很快被烧成了一堆灰烬。而那些推车的人,也无一幸免,全都在冲天的火焰中,重生了 望着眼皮子下面,地狱一般的惨状,张承荫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为那些死难的可怜人,更为他自己。 猛火油的威力,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虽然一忍再忍,但那几十条人命,最终还是记在了他这个总兵的头上。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张承荫也是豁出去了。等他再睁开眼时,眼眸里已经是血红一片。 “最后警告一次,若那些人还是执迷不悟,一概以乱党谋逆处置!” 张承荫终于发了狠,那些可怜的人,也就随之得到了解脱。 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这个时候,真的是生如不死。 “蚁附之后,鞑子必定不肯善罢甘休,给我将所有的猛火油,全都运上城来。另外,城上的木石已经不够了,派人先去拆了守备府!将那些砖瓦木料全都给我搬上来!” “这城上的守将,他是疯了吗?难道他就不害怕战后被弹劾治罪么?” 皇太极紧蹙着眉头,满脸遗憾地感叹道,“最多一刻钟,城门就会被撞开!可恨啊!” 何和礼站在他身边,也是一脸的无奈,“或许,并不是守将发了疯,而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 皇太极想了想,“叔叔的意思是,那古怪的大火,那惊人的威力,是明军事先都没有想到的?” 何和礼点了点头,“可是现在,他们知道了。而且,破罐子破摔,他们现在也再没别的顾忌了,就算再抓一批人来,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了。” 皇太极恨恨道:“难不成,这小小的抚顺,真的是铜墙铁壁不成?” 何和礼想了想道:“我心里面,倒是有一个主意。只是,需要四贝勒一个承诺。” 皇太极大喜道:“叔叔请教,莫说只是一个承诺,便是要我亲自上阵,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何和礼笑眯眯地摇摇头,“四贝勒是三军主帅,岂能亲身犯险?一旦有所闪失,我可没脸向大汗交代啊!” 皇太极急道:“那叔叔倒是赶紧说啊!” 何和礼却是不着急,慢悠悠地捻着胡须道:“咱们大金,刚刚建国,正是戮力同心,共创伟业的时候,都难免出了个巴布海这样的内贼。南朝立国已近三百年,正如人之老年,血气衰弱,百病缠身,又怎会没有一个巴布海呢?” 皇太极目光闪动,思忖片刻之后,锁着眉头摇了摇头,“一直以来,和辽东将官打交道的,都只有父汗一个人。他们的底细,你我都一无所知,这病急乱下药,虽是个办法,可怕是没多大用处啊!” 何和礼依然是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有这么一个人,虽然从没有见过他,但我想,我还是比较了解他的。” “哦?” 皇太极挑了挑眉,“此人是谁?叔叔有多大把握可以将他策反?” 何和礼轻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如果咱们占了上风,那么想要策反他,或许并不难。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大金兵马已是强弩之末。我担心他,待价而沽,甚至坐地涨价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策反 皇太极冷笑一声,“只要他肯卖,就算要价再贵也没关系,哪怕是把我这个贝勒之位让给他坐,我也愿意。对了叔叔,你还没有告诉我,此人姓甚名甚呢。” 何和礼抿了抿嘴,道:“游击将军,李永芳!” “是他?” 皇太极挑了挑眉,然后一拍大腿,“我竟没想起他来。” 何和礼好气问道:“四贝勒认识他?” 皇太极哈哈笑道:“和叔叔你一样,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何和礼笑了,“那四贝勒,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皇太极回忆道:“那是在五年以前,父汗决议率大军征讨乌拉。临行前,父汗带着我来了一趟抚顺,但我并没有随父汗进城,而是率军等在城外。父汗出来之后,对我说了一句话,若南朝的将领,人人都像李永芳一般目光短浅,则莫说只是辽东了,便是中原,便是江南,也都将沦为我大金的领地。从那之后,我就将这个李永芳深深地记在了脑子里。” 何和礼嗤笑道:“这李永芳,何止是目光短浅这么简单。他对金银的贪婪,完全会超出你的想象。” 皇太极感兴趣道:“请叔叔说明白些。” 何和礼点了点头,道:“四贝勒,你可知道,咱大金这些年来,南征北讨的过程中,有时候缺钱,有时候缺粮,有时候缺兵,但却从没有短缺过兵刃铁器的缘故吗?” 皇太极想了想道:“我父汗第二次进京朝贡归来时,带回了十几个矿工铁匠,并在那之后,便命人在建州各地开矿冶铁,提炼金银,是以这些年来,我大金从未因铁器而发愁过。” “哈哈哈。” 何和礼摇头笑道:“四贝勒,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咱们建州虽然产铁,但因技术不够,虽也能炼出铁来,但却多是软铁,当不得大用的。” 皇太极愕然道:“果真如此?” 何和礼很确定地点了点头,“不过近两年来,随着大汗威名日盛,倒是引来了不少技艺高超的匠人,咱大金炼出来的铁器,也才逐渐有了点模样。” 皇太极是个聪明人,所以很快就想到了这其中的关键,“是那个李永芳?” 何和礼点了点头,“当然,他也不是个糊涂蛋,他只卖铁锅,而没有傻到直接往我大金贩卖兵器。但是这些你年来,他前前后后,私贩给我大金的铁器,差不多得有二十多万斤了吧。” “这么多?” 皇太极的嘴,一下子张的老大,满脸的不敢相信。 何和礼笑了笑,“你说,这样的罪名,一旦被捅了出去,他李永芳就算家里藏了一座金山,又有什么用?” 皇太极冷哼一声,“南朝那些风闻奏事的言官,绝对饶不了他!” 何和礼拍了拍手,“所以,这件事的轻重,想必李永芳也能掂量的很清楚。” 皇太极那狭长的丹凤眼,轻轻眯缝在了一起,“明朝皇帝饶不了他,咱也一样。等攻破了抚顺,他没了利用价值,我一定让他,把这些年从咱大金弄走的金银,全部都给我吐出来!” 何和礼拱拱手,“四贝勒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 皇太极一挑眉,不悦道:“这样的蛀虫,留着早晚都是祸害!叔叔,你不会是要替他求情吧?” 何和礼点点头,“没错,我要四贝勒答应我的事,就是赏给李永芳那厮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不可能!” 皇太极断然摆手,“似这等不忠不孝,又贪财忘义的货色,若是不杀,就会像个老鼠屎一样,搅的我整个大金的官场,都变得乌烟瘴气。” 何和礼笑着道:“四贝勒或许有一千个杀他的理由,但我却只有两个不杀他的理由,四贝勒愿意听吗?” 皇太极拱拱手,“叔叔请讲,我洗耳恭听。” 何和礼道:“理由有二,一公一私。为大金千秋万代基业着想,李永芳不可杀。原因很简单,假设他投靠了我大金,并且为我大金打开抚顺城门,那么他非但成了我大金的功臣,还将是第一个投降大金的汉官!西汉时,陆贾曾对汉高祖言,这天下,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这句话,四贝勒怎么看?” 皇太极点点头,“有理。北魏孝文帝推行汉化改革,不但稳定了朝局,安抚了民心,更是一统了中原,结束了自八王之乱之后的分裂局面。而蒙古人则正好相反,马上得天下后,又在马上治天下,因此他们的统治才不过短短几十年,就被重新赶回了漠北草原。” 何和礼由衷赞道:“四贝勒能有这番见识,着实让老臣敬佩。所以,四贝勒应该也可以明白我力保李永芳的意义所在了吧?” 皇太极颇有些不甘心地攥了攥拳头,“我当然明白,无非是千金买马骨,给其他汉官树起一个标杆罢了。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他来做这个标杆?” 何和礼苦笑道:“因为,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皇太极皱了皱眉,又问道:“那为私又怎么说?” 何和礼咬着咬嘴唇,突然跪倒在地,“因为,这些年一直都是老臣和他打交道,请四贝勒恕罪!” 皇太极急忙去扶,“叔叔,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啊?” 何和礼长叹了一口气,满脸后悔道:“老臣,也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伸了次不该伸的手。我担心,李永芳临死之前,狗急跳墙,把我给攀咬出来啊!” 皇太极愣了一下,搀着何和礼的手,也缓缓收了回去。 短暂的沉默之后,皇太极忽然笑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叔叔不但是最早跟随父汗起兵打天下的老臣,更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女婿,便是比别人多拿点,也是应该的。叔叔尽管放心好了,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的。就算有不长眼的要跟你过不去,我大姐那里,可没那么好说话。” 努尔哈赤的元妃佟家氏,一共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便是褚英和代善,另外还有一个长姐东果格格。 在东果格格只有十一岁的时候,努尔哈赤便将她嫁给了前来归附的何和礼。而那个时候,别说皇太极了,便是他的生身母亲孟古,也还没有嫁给努尔哈赤呢。 可以说,五大臣之中,努尔哈赤最信任的,便是何和礼这个女婿了。 虽然,一直以来皇太极都对他很尊重,但心里却从没有指望过,何和礼会站在他的这一边。因为明摆着,代善才是这个老家伙嫡亲的小舅子。 但是,何和礼今天的表现,却让皇太极喜出望外。 何和礼的地位虽然尊崇,但为人却极为低调,名声也非常好。说他借着职务之便贪墨银两,皇太极是不太相信的。 那么,问题来了。 何和礼为什么要这样贬低自己呢? 凭着皇太极的聪明劲,立即就想到了一个人——西汉开国三杰之首,酇侯萧何。 当刘邦平韩信,灭英布之后,将下一个怀疑的目光,顺理成章地对准了萧何。丛沛县到长安,几十年风风雨雨,没有人比萧何更加了解刘邦了。 所以,他不再勤政爱民,不再体恤百姓,而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开始变着法地搜刮民财,欺压百姓。 萧何的自污,让刘邦相信了他的忠心,也保住了他的性命。 虽然,他皇太极如今还没有坐上汗位,在四大贝勒中也只是排名最末,但大概也正因如此,何和礼才打起了烧冷灶的主意吧。 想到这里,皇太极深深地看了何和礼一眼,“叔叔,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笨,所以再绕来绕去的也没有太大意思。所以,还请你直言相告,为什么会选择我?” 何和礼笑了笑,也就不再兜圈子,眯着眼睛缓缓道:“当年,大汗才刚刚起兵,麾下带甲还不满千。而我董鄂部那时候,却是水草丰美,兵强马壮,在建州诸部中,不敢说是数一数二,但至少要比大汗的实力要强的多。所以,在我作出决定要举部投靠大汗的时候,几乎我所有的族人都是激烈的反对。但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不是吗?三十年前,我的眼光,让我做出了一个最正确不过的选择。三十年后,我依然相信我的眼光。或许在很多人眼里,四贝勒非长非嫡,战功比起另外三位贝勒来,也并不是太过突出。而大汗的宠爱,似乎也更多地落在了多尔衮与多铎这几个小阿哥的身上。有人看好大贝勒,有人看好多尔衮,而我何和礼,偏偏就认定了,这将来的汗位,一定非四贝勒你莫属!” 皇太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摇摇头苦笑道:“叔叔你的错爱,皇太极心领了。但是,父汗正值春秋鼎盛,而我又才德浅薄,只想着尽心尽力辅佐父汗,打出一片天地来,别的想法,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何和礼是个聪明人,所以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笑了笑道:“既然四贝勒不愿多说,那老臣也不勉强。今晚入夜之后,我便会安排人前去送信,四贝勒可还有别的吩咐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蛀虫 抚顺城头,阳光正炽。 张承荫的那张脸,却是一片阴冷,两眼喷射着怒火,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个军需官给凌迟处死。 军需官三十多岁的年龄,圆滚滚的胖的像个球一样。 纸是包不住火的的。重金购置的火药,里面却混杂了一大半的泥土,眼里向来不容沙子的张承荫,又怎可能善罢甘休? 王命印对火器向来都不感冒,所以就给了军需官以假乱真的机会。 但是,他一个小小的军需官,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么? 张承荫背着手,狠狠地踹了那圆球一脚,厉声喝问道:“老实交代,你还干了什么?” 胖乎乎的军需官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大人饶命啊!小的也只是一时糊涂,才壮着胆子调换了几包火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 “是吗?” 张承荫冷笑一声,丛城墙根捡来了那两截断枪,扔在了他的面前,“那你告诉我,这又是怎么回事?” 白桦杆的外面,都刷着一层漆,因此也看不出什么来。可是这断成两截的枪杆,内里却几乎已经全都烂掉都快要变成中空的了。 这个时候,蒲世芳寒着一张脸,走到张承荫面前,“大人,我仔细检查过了,炮弹不合格,是造成火炮炸膛的最主要原因。” 强压着心中的滔天怒火,张承荫咬着牙问道:“怎么个不合格法?” 蒲世芳道:“炮弹尺寸太小,而炮弹内填充的,并非是朝廷要求的铁珠碎石,而全都是松软的泥沙!” “什么?” 王命印两眼通红,如野兽一般地嘶吼道:“马大成,你这个狗娘养的,要害死老子吗?” 张承荫怒发冲冠,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指着这个叫马大成的军需官,“再不从实招来,我杀你全家!” 冷森森的剑尖,就在自己的鼻尖前晃动,马大成被吓得面色惨白,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一股姜黄色的尿液,从他的下身缓缓流出,马大成真的是吓坏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招供道:“小人该死,但小人也没办法,上面要求小人这么办,小人也不敢不答应啊!” “上面?” 张承荫如狼一般狠戾的目光,落在了王命印的身上。 王命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忙不迭地辩解,“大人,末将敢对天发誓,从来没参与到过这些龌龊事里面啊!” 张承荫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流泪是吧?那好,继续说下去,这个上面,指的是谁?” 在王命印要杀人一般的目光注视下,马大成连忙解释道:“总兵大人你误会了,我说的上面,并不是守备大人,而是,而是游击大人。” “游击大人?” 张承荫皱了皱眉,“你说的是李永芳?” 马大成一脸委屈地点了点头,“游击大人找到小的,要小的采买他提供的器械火药,威胁小的若是不照办,那么不但会让我这个军需官当不下去,还要要了小人的命啊!” “此话当真?” 张承荫咬了咬牙,追问了一句,“你要知道,构陷上官,那是要杀头的死罪!” 马大成举起手发誓道:“小人若有半句假话,那便让小人死于千刀万剐。对了大人,小的手里,还有一份证据。” 张承荫问道:“什么证据?” 马大成连忙去怀里掏出一本账目来,双手递上去道:“小的害怕日后东窗事发,所以留了个心眼,将这些年来按游击大人要求采买的军械,全都一一记了下来。另外,游击大人送给小人的好处,小人也全都记了下来,藏在家中,分文都不敢动。” 张承荫目光灼灼,“既然不敢动,那为什么要收?” 马大成哭着回道:“小人,不敢不收啊!” 马大成其实说的还不够清楚,但张承荫已经明白了。只有马大成收了钱,李永芳才能把他当成自己人,才敢继续使唤他。不然的话,恐怕就要一脚踢开马大成,换他自己的人上去了。 “好一个军中蛀虫李永芳啊!” 张承荫狞笑着点了点头,“左右,速速去将李永芳给我带过来!” “大人,不可啊!” 颇廷相慌忙上前拦住了那一队要去拿人的总兵亲卫,劝道:“建奴还在城外,这个时候不宜再生事端啊大人!李永芳罪不可恕,但如果这个时候拿人,一个处理不当,引起兵变,可就不好收拾了。大人何不先灭了建奴,消除了外患,再来解决内忧?反正他李永芳如今已经被夺了兵权,谅他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来,早一天晚一天解决,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张承荫眯着眼,深深地看了颇廷相一眼。 颇廷相满脸坦然,并无半分慌张。 张承荫担心的是,颇廷相和李永芳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瓜葛牵连。而颇廷相,也看出了张承荫的怀疑,所以他拱了拱手退到一边,很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张承荫问王命印,“抚顺是你的地盘,你说该怎么办?” 王命印犹豫道:“李永芳手下,有不少心腹铁杆。现在看,那些人应该都和他有着利益牵扯。因此虽然夺了他的兵权,但如果李永芳拒捕,还真有可能引起哗变。我认为颇将军说得对,一切等平定了建奴之乱再说也不晚。” 听到和张承荫一直都不对付的王命印也这样说,张承荫沉吟片刻,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那就让这个狗杂种,再多活一天吧!” 王命印道:“末将以为,在动手之前,必须要严密封锁消息。一旦走漏了风声,李永芳就很可能狗急跳墙。” 张承荫点点头,冷森森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你们都听到了?都自己掂量清楚了,不管是谁,若是胆敢撒风透气,一经查出,那就和李永芳同罪论处!” 抚顺城内占地最多,也是最阔气的游击府,往日里也是最热闹的,府门前迎来送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就好像是集市一般。 可是,自从李永芳被张承荫丛城上撵下来之后,这里就变成了猪棚牛圈一般,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存在。府门前冷冷清清,便是有人走过,也是低着头一路小跑,生恐走得慢了,就会被李永芳的霉气给传染到一样。 天已经完全黑了,可是游击府里,却没几个屋子掌灯,阴森森的好像变成了鬼蜮一般。 那间布置最奢华,装饰也最华贵的卧房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坐在油灯前的李永芳,手里捏着一张纸,满脸阴霾。 纸上的字并不多,只有两个数字,以及短短一行话,“君若来归,荣华富贵。”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李永芳却是心知肚明,这两个数字,就是他这些年往女真私贩铁器的数量,以及,获得的收益。 这是两个能惊呆天下所有人的数字,两个足以让李永芳被诛灭九族的数字。 信上并没有明说李永芳不来归的后果,但还用说么? 李永芳心知肚明,若自己不肯配合,建奴就绝不会放过自己。 投靠建奴? 这是李永芳之前从没有过的想法。他的心里面,虽然没有太过忠君爱国的念头,但也从不认为,建奴那帮野人,能折腾出什么太大的浪花来。 可是,自己还有别的选择么?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这个时候,就算是他的夫人儿子,也是不敢来打扰他的。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的,一定是他的铁杆心腹赵一鹤。 李永芳去打开门,走进来的也果然是中军赵一鹤。 赵一鹤满脸惊恐,两条腿颤抖着,艰难地开口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咱们的事发了!” “什么?” 李永芳一挑眉,满脸阴狠,“你听谁说的?” 赵一鹤面如死灰一般,无力地摇了摇头,“总兵大人发了狠,将马大成揪了出来。大人啊,这天就要塌了,咱们该怎么办啊?你快点拿个主意出来吧!” 李永芳闭着眼睛沉思片刻,一攥拳头打定了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手底下,有多少可用的兄弟?” 赵一鹤跟了李永芳太多年了,早已是把这个上司揣摩透了。一听这话,立即就猜到了李永芳的打算。可他并不是个胆大的人,犹豫着劝道:“大人,咱们是不是再好好想想,仔细筹划一下?” “来不及了! 李永芳断然道:“张承荫是一定会对咱们动手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能拼出一条活路来!而且,放心好了,我还没有昏了头,不会和张承荫硬拼!” “啊?” 赵一鹤张大了嘴,指了指城外女真大营的方向,“大人不会是想要?” 李永芳点点头,“咱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赵一鹤长叹了一口气,苦涩地摇了摇头,认命了一般道:“绝对可以信任,能跟着咱们干的,大概只有三十多人。但如果瞒天过海,捏造个平乱的借口,总也能再哄来两三百人。” “不需要!” 李永芳摆摆手,“我府里还有两百私兵,绝对可靠。这个时候,容不得半点不确定的因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攻坚 大明万里四十六年,四月二十,夜。 这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可是辽东的一把火,却以燎原之势,震惊了整个天下。 这一夜,由扈尔汉统帅,堪称是当今天下最强的女真骑兵,在马儿墩城东,苏子河畔的旷野上,经过一下午的激战,惨败而归,几乎全军覆没,大金开国五大臣之一,主帅扈尔汉中枪战死。 同样也是在这一夜,大明朝边疆重镇抚顺陷落。辽东总兵张承荫,参将颇廷相,蒲世芳,抚顺守备王命印等大小将官数十人,死战不降,力战而死。 五千女真骑兵,来的时候气势汹汹,马蹄声惊天动地。以扈尔汉为首的八旗精锐,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火铳还能这么用。 一道道壕沟陷坑,几乎让他们感到绝望。 如果他们也是人手一把火铳,拥有充足的弹药与粮食,那么他们自然可以如法炮制,也弄出一个阵地来,和明军打攻坚战。 可惜的是,这些东西他们都没有,有的只是手里的刀和胯下的马。 扈尔汉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让士卒直接驭马硬上,那样和送死没有半点区别。 于是他思考之后,一声令下,那些骑兵全都下了马,人手一个布袋子,去河边挖土去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明军阵地上的虎蹲炮,发出了狂怒的嘶吼声。 炮弹落在了他们的马群里,开花散叶,数不清的铁砂,钢珠,碎石子,带着巨大的冲力,冲进了战马的身体里。 受了伤的战马,全都变成了不收控制的野马,在旷野里乱跑乱叫着。 马,就是骑兵的第二生命。见此情况,那些八旗精锐自然就顾不上装土了,一个个回来想要重新控制他们的爱驹。 可就在这个时候,第二发十几枚炮弹,呼啸而来。 依然是杀伤力巨大的开花弹,让人和马都崩溃的爆炸声,几乎震聋了扈尔汉的耳朵。 仅仅两炮打完,曾经士气高昂的女真骑兵,就变成了一只只丧家犬一般,也不顾上他们的马匹了,一个个撒开脚丫子,就往后面的安全区疯跑。 扈尔汉气得脸色发青,可却无可奈何。 金家寨之战时,明军的火炮,虽也曾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可借助战马之力,他们只要硬着头皮挺过一炮,等明军再放第二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冲到了炮阵里,对着那些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的明军炮手大砍大杀就行了。 可是现在,望着眼前那一道道半人深的沟壑,扈尔汉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下令全军冲锋的话,那么他手下的所有人,都会死在冲锋的路上,或者沟里。 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撤退。 可是,扈尔汉是在努尔哈赤面前下了军令状的。他不敢想象,当努尔哈赤听到他连明军的样子都没看清,只是挨了两炮就灰溜溜撤回来的时候,会不会砍掉他的脑袋。更为关键的是,他们的战马,已经大多带伤,行动不便。一旦明军乘势追杀,丧失了机动性的八旗骑兵,还可能是明军的对手么? 所以,这一战扈尔汉不得不战,也绝不能退。 一发狠,一咬牙,扈尔汉卸掉重甲,只着轻衣,手里提着大刀,“兄弟们,不怕死的,跟我上!” 扈尔汉算是个聪明人,他看出来了,在旷野上无遮无避,所以明军的火炮,才会给他们带来那么大的杀伤。 如果,当他们分散开来,并借助壕沟躲避着点呢? 可以说,扈尔汉的想法并没有错。当他领着麾下骑兵弃马步战,爬沟前冲之后,宣度立即命人将立下大功的虎蹲炮拖了下去。 接下来的战斗,已经用不到火炮了。 刚才两轮炮击,虽然声势震天,但实际上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杀伤,也就只有两三百命不好的女真兵身处爆炸中心,被大量碎石铁屑入体而亡。大部分女真兵,虽然灰头土脸,但实际上最多只是受了点擦伤而已,这也是扈尔汉敢领着人继续冲锋的原因。 如果两炮下去,就干掉了他一大半手下,那么就算努尔哈赤要诛他九族,他也不敢继续留下来了。 此时的女真兵,距离明军阵地,只有百余步左右远。 根据之前的战斗经验,扈尔汉已经算好了,最多三枪之后,他们就会杀到那些明军的阵前,和这些卑鄙无耻只知道躲起来放冷枪的南蛮子,刀对刀枪对枪的面对面厮杀一场。 女真的勇士,从来都不害怕正面交锋。只要坚持到那个时候,扈尔汉坚信,胜利的一定会是他们战无不胜的大金铁骑。虽然,是在马下步战,但那也并没有太大区别。 当扈尔汉领着人翻过第一道沟坎的时候,明军打响了第一枪。 相比于南方明军更喜欢用的鸟铳,火铳的攻击精度其实很一般,再加上开枪的都是些二把刀的新手,所以一枪过后,应声倒地的女真兵,不过才只有区区数十人。 扈尔汉左右看了一眼,大喜过望,仰天大笑道:“兄弟们快跟着我冲,争取让南蛮子开不出第二枪来!” 边喊着话,扈尔汉便甩开大步往前猛冲。 扈尔汉在五大臣中年纪最小,不过刚刚四十出头,身体素质虽比起年轻时稍有下降,但仍是非常出众的。所以,他不需要和大多数手下一样,一道一道沟地爬,而是直接跳着往前冲。 冲在最前面的扈尔汉,意气风发,神清气爽,信心满满地认定了明军气数已尽。 但是,一件让他不敢相信,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第一枪过去不过十息的时间,就在他志得意满的话语刚刚落下的时候,他的耳朵里,却再次响起了火铳喷射的声音。 扈尔汉是女真族中最优秀的勇士,他的力气,比熊还大。他的速度,比豹子还快。但说来说去,他也只是个一个人,而并不是神,所以他毫无意外的中弹了。 幸运又不幸的是,身中两枪的扈尔汉并没有死,但却很难再站起来了。因为这两枪,无巧不巧的,刚好都打在了他的两条小腿上。 扈尔汉的身后,完全没有防备,全都从壕沟里爬了出来的女真兵勇,损失更加的惨重,足足有五六百人,在这一枪过后,永远地倒在了脚下的沟壑里。 “这,怎么可能?” 扈尔汉眼望着湛蓝的天空,失神地呢喃着。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早在洪武朝时,沐英便已研究出了三行射击之法。扈尔汉之前没遇到过,只能说他见识浅陋或者是与他对阵的那个明军将领太棒槌了些。 明军只有两千多人,其中还有大半是新手,所以宣度让这些新手先开第一枪,就是为了麻痹女真人。所谓打草惊蛇,便是这个道理。 扈尔汉的倒下,让他的部下,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 百余步长的壕沟,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爬到了接近一半的位置。这个时候退回去,心里面肯定多少都有些不甘心,而且就算是往后撤,他们也一样要遭受明军火弹的洗礼。 可是继续往前冲,又少了个带头的,而且在大多数女真兵心里面,对于击败明军,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进不得,退不得,那就只能继续趴在壕沟里了。虽然安全系数高,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两个不怕死的女真兵,抢上前冒着枪林弹雨把扈尔汉给抬了下去。 明军的火铳,还在继续喷射着,将不少不信邪的女真兵,又打回了壕沟里。 这其中,断断续续的,女真兵的死伤,又增加了不少。 扈尔汉气若游丝地躺在一个亲兵的怀里,满脸的不甘心。 可是,就算是他,这个时候也是手足无措,想不出脱困突围的好办法来。 五千女真精锐,已经有小一半折损了。 可是,却连明军的汗毛都没摸到。传出去,努尔哈赤还有什么脸继续叫英明汗?他们女真,又凭什么打天下? 进退维谷之间,扈尔汉一咬牙发了狠,“众将士听令,死战,不退!不死,不休!” 说着话,扈尔汉艰难地坐了起来,伸手搭住坑边,咬着牙嘶吼着无比费力地爬了上去。 那两个亲兵急忙想伸手去帮忙,却被扈尔汉一回头给瞪了回去,“今日之战,或许我们所有人都会葬身于此。可是,我坚信,今日我等之死,必会激励族人。我也坚信,总有一日,咱们的族人,会杀进山海关去,杀进北京城去,为咱们兄弟雪耻报仇!” “杀啊!” “汉狗,老子跟你们拼了!” “大金没有孬种,汉蛮子,莫要小瞧了爷们!” 一声声悲壮的叫喊,丛一条条壕沟里响彻云霄。 所有的女真兵,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最巨大的能量,哪怕是如扈尔汉一般身受重伤的,也全都冲出了壕沟,冲向了那一片或许他们永远都到不了的阵地。 一时间,密集的枪响声,如同宝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响起来。而女真兵,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直到,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站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以杀 落日西沉,余晖脉脉。 鹰鸣鸦叫声,在天空中响起。 宣度背着手,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些到死都不肯退后半步的尸体,长叹了一口气,“这该死的战争,还真是一座巨大的绞肉机!” 曹文诏却是眉飞色舞,乐颠颠地跳过了一道道壕沟,将扈尔汉的脑袋提到了宣度面前,喜滋滋道:“大人,有了这个,别说百总了,就是让你一步升个千总都不在话下。” 心情沉重地推开了曹文诏,宣度抿着嘴问道:“你说,咱们做的是对还是错?” “咱们有什么错?” 曹文诏一脸愕然,随即狠狠地指了指西面,“要说错,也全都是努尔哈赤那老贼一个人的错。要不是他兴兵造反,这些人也就不会死。” 宣度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战争,从来都是容不得半点悲悯的。” 曹文诏道:“以前听唐大人提起过,说什么善不理财,慈不掌兵,我认为很有道理。” 宣度摆摆手,“好了,打扫一下战场,准备回城!” 曹文诏面带遗憾地问道:“大人,要不要再等等?” “等什么?” 宣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等着努尔哈赤再派人来送死啊?是你傻还是他傻?这次啊,也就是打了个女真个措手不及,而且也是这边的地形帮了忙。” 曹文诏左右看了一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宣度笑了笑道:“换成是你是哪个扈尔汉,如果再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曹文诏想了想,斩钉截铁地道:“主力陈兵对峙,派一支精锐绕到敌军背后!” “说的没错。” 宣度点了点头,“可是你看咱们眼前,左边是苏子河,右边是灶突山,偏偏中间一马平川。就算当时扈尔汉按着你刚才的主意做,可他往哪里绕?” 曹文诏恍然道:“大人高明,小的佩服!” 宣度摆了摆手,“你我情同兄弟,在我面前,不必那么客气。” “大人,大事不好了,抚顺城,丢了!” 身背后的叫喊声,让宣度一个激灵,差点没滑倒在地。 “给老子闭嘴!” 宣度看着大呼小叫着跑过来的郭铁耙,两眼冒火,恨不得将他那张臭嘴缝上才好。 郭铁耙,是被宣度安排回抚顺送信的。这老小子的那张嘴虽然没个把门的,但记忆力很不错,宣度这个“假秀才”怕用不好毛笔漏了怯,因此才借着太忙派他回去送口信。 郭铁耙满脸惊慌地瘫倒在宣度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带着哭腔叫喊道:“惨啊,太惨了,那些鞑子,简直是一群畜生啊!” 宣度给了曹文诏一个眼神,大步走向河边。 曹文诏会意,狠狠地踹了郭铁耙一脚,“你聋了啊?没听见大人让你先闭嘴吗?” 曹文诏的这一脚,让有些吓傻了的郭铁耙清醒了过来,可依然是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满脸的后怕。 兵卒们都在借着月光,低头打扫战场,虽然有个别人听到了郭铁耙的叫喊声,好奇地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到并没有太过关注。 毕竟,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和抚顺城没有太大的交集。 只有曹文诏,郭铁耙等宣度旧部,才是抚顺出来的兵。 宣度阴着脸,“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铁耙闭上了眼睛,咬着牙抽泣道:“李永芳那个狗贼叛变了,趁着天黑,一把火点了他那座游击府,率领手下的人,趁乱控制了城门,将早已等在城门外的建奴骑兵放进了城。” 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必要说下去了。 在大军已经进了城,又有李永芳这个带路党帮忙的前提下,女真统帅就算是个傻子,也肯定能攻占抚顺了。 曹文诏满脸愤怒,咬着牙问道:“唐大人呢?有没有他的消息?” 郭铁耙摇了摇头,“没有,但是守备王大人战死了,唐大人估计,估计也” 曹文诏狠狠地跺了跺脚,“狗鞑子,早晚有一天,老子会杀进赫图阿拉,以牙还牙,让你们血债血偿!” 郭铁耙哭丧着一张脸,满脸的仇恨,“狗鞑子不仅杀了张总兵,更是在城内到处杀人抢掠。抚顺,都已经快要变成一座死城了!” 曹文诏的眼里面,好像能喷火一样充满了怒焰,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跺脚跪倒在宣度面前,“大人,快下令吧!哪怕早到一息,咱们就能多救出一条人命来啊!” 宣度表面上很平静,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手指甲却已嵌入了掌心里。 “去哪儿?” 宣度用平淡的语气自问自答,“去抚顺么?就凭咱们这么点人,去给建奴挠痒痒吗?” 曹文诏猛地站起身来,好像第一次认识宣度一样,满眼的陌生,手指着西北方向,大声吼道:“你没有听清楚吗?狗鞑子在屠城啊!” “我听得很清楚,用不着你给我重复!” 宣度也是大声吼了一句,一直可以压制的情绪,也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可是,用你的猪脑子想一想,咱们才只有两千多人,而且还是刚刚打完了一场恶仗!再一口气跑上个一百里,去攻打至少有一万五千建奴驻守的抚顺城么?曹文诏,你觉得,这和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见宣度发了火,曹文诏立即老实了下来。 咽了口唾沫,咬着牙低声道,“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妈的,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除了让老子给他们擦屁股,还能干点啥!” 宣度狠狠地骂了一句,擦了擦嘴,满脸狰狞。 曹文诏见状,也是不敢再吭声了。 宣度却依然不解气,跺着脚继续骂道:“六万建奴,都攻不下来的城池,结果最后只用了两万人就打进去了,你说他们这些人不是饭桶是什么?” 骂归骂,可骂人什么都解决不了。 宣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揉着太阳穴,长叹了一口气,“老子都豁出命去了,可还是拗不过这可恶的贼老天么?” 曹文诏连忙给他打气道:“大人,我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叫做是人定胜天。如今辽东百万生灵的安危,可全都系于大人一人之身,大人可千万不要灰心丧气啊!” 宣度使劲啐了一口,“我呸!老子算是个什么东西!这两场仗打下来,早就把葫芦里的药都掏出来了!咦,葫芦?” 一挑眉,宣度计上心来,连忙问眼前两人,“从这儿到抚顺的必经之路上,可有什么险隘之处?” 曹文诏皱眉摇了摇头,“丛抚顺追过来时,正是晚上,黑咕隆咚的,我看的不是很清楚。” 郭铁耙却是一拍脑袋,大声道:“吉林崖!” “吉林崖?” 宣度重复了一遍,回头吩咐曹文诏,“去找一张地图过来。” 不多时,曹文诏举着一张地图,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可是宣度只看了一眼,就将地图扯了个稀巴烂,“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除了标注个地名,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界藩城与萨尔浒城之间的距离不对。做这个地图的人,就应该砍头!” 曹文诏蹲下去,将那碎成两半的地图捡起来看了看,皱眉道:“地图不都是这样的么?我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啊!” 宣度叹了口气,可能是时代的局限性,这个时候的地图,都只是参考用的。不像后世,一张小小的地图,可能就会影响到一场战役的胜负。 又是长叹了一口气,“要是在吉林崖设伏,那么就必须要防范界藩城内的建奴偷袭。可是咱们兵力有限,根本就做不到两头兼顾。但是除了吉林崖,还有什么地方能把建奴装起来呢?” 宣度在想,曹文诏也在想,只有郭铁耙,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一边。 曾几何时,这个穷酸秀才在他眼里连个屁都算不上,可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让他仰视的大人物。 “看起来,想成大人物,还是要读书啊!” 这是郭铁耙心里面的想法。但他不知道的是,拿一本这个年代的书给宣度,他一定会很头疼的。繁体字的辨认难度先不说,光是断句就能要了宣度的命。 曹文诏试探性地问道:“那把界藩城打下来呢?” “不妥。” 宣度摇头道:“那样一来,咱们就成了瓮中之鳖。朝廷的援军,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一旦被建奴破了城,咱们就只能闭上眼等死了!” 曹文诏烦躁地甩甩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咱们那些无辜的百姓被狗鞑子屠戮不成?” 宣度的嘴角,慢慢勾勒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他们杀,咱们也杀!他们屠城,咱们也屠城!以杀止杀,我倒要看看,杀到最后谁更疼!” 曹文诏大惊失色,连忙劝道:“大人不可,建奴蛮夷,不懂礼数,不通教化,所以才会干出那等人神共愤的恶事来!咱们大明王师,一旦那么干了,必会被天下人所唾骂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止杀 宣度笑了笑,没有理会曹文诏,而是看着郭铁耙问道:“你认为怎么样?” “啊?” 郭铁耙愣了一下,拨浪鼓一般地摇着头,“小的全听大人您的,大人说怎样就怎样。” 宣度拍了拍曹文诏的肩膀,“刚才还说慈不掌兵,这才多大一会,就反悔了?” 曹文诏摇了摇头,“这不一样!” 宣度咬了咬牙,“这当然不一样!所以咱们大明才能成为万国来朝的上国天邦。而建奴,却一辈子都只能弯着腰做奴才!” 这句话,曹文诏或许会听懂一些,但宣度真正要表达的意思,他是肯定听不懂的。 不管他听懂了多少,但至少知道宣度不会滥杀无辜了,他也就松了一口气,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宣度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脸严肃地问他道:“曹文诏,你怕死么?” 曹文诏挺起胸膛,高声道:“大人若有事吩咐,请尽管直说,哪怕是要我去闯刀山越火海,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好!” 宣度拍了拍手,“我要你带着扈尔汉的脑袋,去一趟抚顺,告诉那里的建奴,萨尔浒城,马儿墩城,界藩城,古勒山城,还有镶黄旗的三千多战俘,全都在我们的手里。他们杀一个,我们就杀一个!” 曹文诏皱眉道:“可是,镶黄旗的那些建奴,已经没几个喘气的了啊。” 宣度叹了一口气,满脸痛苦地咬着嘴唇,“这一来一回加起来,怎么也得三个时辰。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三个时辰里,建奴会对我抚顺城的百姓秋毫不犯吧?” “这些该死的狗贼!” 曹文诏跺了跺脚,拎起扈尔汉的脑袋来,转身就上了马,抱拳道:“大人,保重!” 宣度点了点头,“快去快回,路上小心点。” 目送着曹文诏疾驰远去,宣度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去把领头的都给我叫过来,我要跟大家说点事。” 连续两场大胜,让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士气高涨不说,凝聚力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而宣度个人的威望,更是达到了一个很恐怖的高度。 如果说,之前宣度还需要陈继盛配合,一些命令才能得到执行的话。那么现在,宣度的一句话,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圣旨还要好用一些。 听到宣度下令,要连夜攻打马儿墩城的时候,虽然几乎每一个人都困得不行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摩拳擦掌地杀了过去。 正统七年,当时的辽东巡抚上报朝廷后,将建州左卫一分为二,新设建州右卫。马儿墩城,便是建州两卫的分界线。 就如同国界线两边,历来都很不平静一样。马儿墩城,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两卫之间角力的主战场。 角力,可不是用嘴骂两句就能解气的,那是要动刀动枪要杀人的。所以,住在马儿墩城的女真人,在兵戈战祸的逼迫下,纷纷含着泪举家外迁。 最后,到努尔哈赤起兵之时,偌大的马儿墩城里的居民,居然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百多户。 一统建州之后,努尔哈赤虽然往这里迁来了不少人,但居民人数仍是少得可怜。所以,留守马儿墩城的兵马,不过才只有三十多人而已。 说是一座城,但实际上,马儿墩城倒更像是一个村寨,那低矮的城墙,不过才一人高。明军士卒,轻而易举的就能翻墙而入。 在占据了绝对人数优势的前提下,又没有城墙的阻拦,宣度率军兵不血刃地攻占了马儿墩城。 将城内的那些百姓,全都赶到了一起之后。宣度问了下时间,不觉间居然又到了下半夜。 虽然已经困得不行了,但宣度一狠心,将嘴唇咬破,用那刺鼻的血腥味来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看了眼跪在地上哭天喊地,求饶不停的女真百姓,宣读的心里面,却没有半点恻隐。 这就是战争,你死我活的战争,能够留下他们的性命来,宣度已经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我本来打算着,攻下马儿墩城之后,就在这歇一歇。可没想到,这鬼地方只有巴掌大小,我都担心半夜睡迷糊了,不小心伸伸腿把那寨墙给踢塌了。兄弟们,我来问你们,再往西最多二十里,有个古勒城,可比这鬼地方要大多了。所以,你们做决定,是在这个鬼地方露营呢,还是去古勒城睡他娘建奴的大炕!” 古勒城不比马儿墩城,墙更高,人更多,防御也更强。 但是,在宣度的统帅下,这帮杂牌军,已经被惯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臭毛病。一听宣度这话,很多聪明人就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于是纷纷响应道:“杀进古勒城!去睡他娘建奴的大炕,还有女人,哈哈哈!” 最后,几乎所有兵卒,全都异口同声发出了同一个愿望,那就是,继续进军,杀进古勒! 六万八旗精锐,几乎全都被努尔哈赤带到了抚顺。剩下的兵马当中,二贝勒阿敏又带走了一大半,去北关防范叶赫了。再剩下的这些,就是各城的守卒了。 已经被挑过两遍了,剩下的这些人,就算不是歪瓜裂枣,但也是强不到哪里去了。 可能努尔哈赤压根也没想到,在他大兵压境的时候,还会有人不知死活地闯进他们建州内部捣乱。因此留下来的守卒,倒更像是维护治安的差役。 古勒城的守军,人数虽多,但战斗力却低的可怜。 只用了十架云梯,三百蒙古兵,付出了三死十二伤的代价,大明的王旗,便高高插在了古勒城的城头上。 将城防交给了陈继盛以及他原本的手下,宣度又下令让其他人 将所有的女真俘虏,全部集中撵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再派了三百个火铳手看押之后,宣度便打着瞌睡随便找了间房子倒下便睡着了。几乎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他早已经就顶不住了。 而这个时候,曹文诏也单人独骑飞奔到了抚顺城下。 人还在城外,城里面那凄厉绝望的惨叫声,就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城里各处冲天而起的大火,更是刺红了曹文诏的眼睛。 强压着满腔的怒火,曹文诏勒马停住,扯着嗓子用女真话大喊了一声,“扈尔汉的脑袋在此,想要的话,给我开城门!” 扈尔汉是谁? 那是大金开国五大臣,是努尔哈赤的养子,是威名赫赫的巴图鲁啊! 就算是再无知的女真人,也不可能没听说过扈尔汉的名字。 所以,当曹文诏话音落下之后,城上的守军立即就发话问道:“你是谁?” 曹文诏道:“放下个吊篮来,我上了城,自会告诉你。” 黑灯瞎火的,不要说曹文诏说他手里拿的是扈尔汉的脑袋,便是努尔哈赤的脑袋,也不可能给他开城门的。但是,放下去一个吊篮,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所以,曹文诏很快就被带到了皇太极的面前。 皇太极阴沉着一张脸,坐在主位上。 曹文诏一脸平静地站在他的对面,将扈尔汉的脑袋仍在他面前,“马上收兵滚出抚顺,要不然,后果自负!” 皇太极用杀人一般的眼神瞪着曹文诏,一言不发。 安费扬古走过去看了一眼,“哎呦”一声,险些昏倒在地,随即哭嚎着道:“是扈尔汉兄弟没错啊,他怎么会” “闭嘴!” 皇太极呵斥了他一句,随即对曹文诏道:“我倒是很想知道,如果杀了你,并把你的脑袋,挂在抚顺城头上,会有什么后果?” 曹文诏身在虎穴,却是凛然不惧,笑着道:“那我明白告诉你,我军深入百余里,先后击败你们建奴的后军,辎重队,以及这个老狗统帅的五千骑兵,并连下萨尔浒,界藩等数城,手里面攥着的俘虏,怎么也得过万了吧。” “这不可能!” 皇太极断然摆手,“将他拖出去,乱刀砍死之后,把尸体挂在城头上示众!” “慢着!” 何和礼却一摆手拦了下来,看着曹文诏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曹文诏摇着头,笑而不语。 何和礼问道:“你当真,不怕死?” 曹文诏昂然道:“我怕死,但我相信,我家大人一定会为我报仇的!因为他说过,抚顺城里每死一个人,他就杀一个人。大明百姓十万万,比你们建奴要多得多,所以丢了一个抚顺,我们虽然心疼,但也一定不会比你更心疼!” 皇太极猛地一拍几案,暴怒道:“他敢!” 曹文诏呵呵冷笑,“之所以砍了这老狗的脑袋,就是为了给张总兵报仇!你说,我家大人,他到底敢不敢呢?” 皇太极发疯一般,咆哮着喊道:“我皇太极对天发誓,他若是敢动我大金一个子民,我必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曹文诏也不说话,只是抱着肩膀,好笑地打量着皇太极。 何和礼深吸了一口气,对曹文诏道:“说出你们的条件来!” 曹文诏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你这老货,年纪大了耳朵聋了就回家抱孙子去,在这瞎跟着凑什么热闹?我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我不想再重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撤兵 “你放肆!” 何和礼气得直喘粗气,眼冒金星,两腿一晃差点摔倒。 “你大胆!” 曹文诏反唇就骂,“老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凭你们这些臭鱼烂虾,也敢挑衅我大明天威?我敢保证,用不了多久,数十万大明王师,就会杀到辽东,端掉你们的老巢,将你们所有的狗鞑子杀个一干二净!” “曹文诏,你好大的威风啊!” 换了个新发型的李永芳,狞笑着丛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小的小旗,也敢在大金四贝勒面前嚣张,你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 曹文诏转过头去,张开嘴,却并没有说话,而是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浓痰。 李永芳这些年养尊处优,吃香的喝辣的,把自己养的膘肥肚圆,身手自然就变得迟缓了起来。再加上他与曹文诏又近在咫尺,心里面很想要躲开,可身体却不听使唤,被那一口浓痰好巧不巧刚好击中了他那刚刚剃光的脑门。 “臭小子,你找死!” 李永芳满脸羞愤,胡乱扒拉了两把,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扑上去和曹文诏拼命。 曹文诏看都不看他一眼,满脸的不在乎。 “给我滚出去!再敢胡闹,杀你全家!” 皇太极使劲一拍几案,大声呵斥道。 李永芳愣了一下,咬了咬牙,狠狠地扭头走了出去。 曹文诏哈哈笑道:“当然,像他这样的叛臣狗贼,四贝勒可以随便杀,放心大胆的杀,我想我家大人的眼里面,他们更像是一条条狗也绝非是人。” “好一张煮不烂的利嘴!” 安费扬古站到曹文诏面前,冷哼一声,“甭来吓唬我们,老夫保证,你家大人绝不敢滥杀无辜!除非他不怕被你们明国那些狗一样的言官弹劾,除非他不害怕有过无功丢官罢职!” 曹文诏拱了拱手,“还是你这个老头看的明白,我不否认,如果我家大人是张总兵那样的高官显贵,或者是李永芳这种贪生怕死的小人,那么他恐怕还真不敢举起手里的屠刀来。但是很遗憾,我家大人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总旗。所以,他没必要瞻前顾后,也不用担心被言官弹劾。因为,他根本就不够资格,哈哈哈!” “你放屁!” 皇太极怒道:“我不相信,一个小小的总旗,就能杀掉我们大金的五大臣!” 曹文诏摊了摊手,“很遗憾,这个世界上,往往就是有那么多的不可能变为可能。” 皇太极的胸膛,起伏不定,两眼冒火,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李永芳,滚进来!” 顶着金钱鼠尾的李永芳,点头哈腰地走了进来,“四贝勒有何吩咐?” 皇太极冷哼一声,“你告诉我,他说的话,可能么?” 李永芳慌忙道:“断无可能!大金铁骑纵横辽东,所到之处战无不胜,便是辽东总兵张承荫都已成为了四贝勒的刀下之鬼,其他那些小鱼小虾,根本不足为虑!如我所料不错,这个所谓的总旗,应该是姓宣名度,不过是个穷酸秀才。不对……” 李永芳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满脸骇然,嘴巴张的老大。 “嗯?你说这秀才叫什么名字?” 皇太极也满脸见了鬼的样子,焦急问道。 李永芳使劲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奴才想起件事情来,今日城墙之上,曾有人向张承荫禀报,说那个宣度招揽了一些败兵,袭击了大金后军……” 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 皇太极就算心里面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相信了。 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在自己与父汗面前侃侃而谈的人,居然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 早知现在,当初为什么没有把他一刀劈成两半啊? 可是,这个时候再后悔,已经是晚了些。 正如曹文诏所说的那样,相比于大明,女真人实在太少了。每一个女真族人,都是一笔财富。 皇太极当然可以不管不顾,继续纵兵抢掠,赌的就是宣度顾忌名声,不敢杀人。 但是,这里面的风险太大了。一旦他赌输了,就会成为了女真的罪人。 心里面两个小人,经过了长时间的斗争,最终还是分出了胜败。皇太极深吸了一口气,问曹文诏,“我凭什么相信你?” 曹文诏懒洋洋道:“不信拉倒。” 这一句话,把皇太极怼的够呛。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 强忍着要杀人的冲动,皇太极耐着性子问道:“让我退兵可以,但是你们,必须要先放了我的人。” 曹文诏摆了摆手,“你记住了,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而只是来通知你们的。你可以拒绝,但请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曹文诏那副欠揍的样子,差一点再次让皇太极暴走,但毕竟是一时枭雄,所以他还是咬着牙忍了下来。 “好!这一次算我栽了,你划下道来吧!” 曹文诏伸出三个手指头,“第一,立即鸣金收兵,将你手下那些畜生都召集回营。第二,血债血偿,凡是害了人命的,你都不准带走交给我大明处置。第三,我不管你抢了多少东西,但每个人离城之时,身上最多只准携带三天的口粮,多余的,我一概都要扣下来!” 皇太极好容易耐着性子听完了,却再也没有耐性和曹文诏罗嗦了,心烦意燥地挥了挥手,“拖出去,砍了!” 他要砍的人,自然就是狮子大张口不知天高地厚的曹文诏了。 曹文诏依然是一脸的无所谓,很配合地跟着两个甲兵往外走,雪亮的钢刀架在脖子上也是面无惧色。 “我们的人,不可能给你留下!” 何和礼咬着牙喊了一句,随即拱手对皇太极道:“四贝勒请恕老臣僭越之罪,大汗若要处罚,老臣一力承担就是! 曹文诏笑了,一点都没有隐藏,很开心的笑了,“成交!”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了数千八旗子弟才攻下来的抚顺城,就这么两手空空地撤了出去。 不甘心啊,不甘心! 皇太极仰头望天,只感觉心中好像憋了一团火。 何和礼与安费扬古脸色同样也很难看,被人捏住了七寸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就算是再凶猛的毒蛇,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收起獠牙来跟敌人示好。 所以,他们只能把这股憋屈藏在心里面,刻在脑子里,等着来日再战一雪前耻。 回师途中,经过古勒城,看到城墙上密密麻麻被捆在一起的女真族人。皇太极的心火,再次被点燃了。 他一个人,纵马上前,在城下面扯着嗓子大喊道:“宣度,我已丛抚顺退兵,希望你信守承诺,放了我的族人!” 宣度笑吟吟地站了出来,伸出大拇指赞道:“四贝勒深明大义,爱民如子,果真不愧为一代雄主,在下佩服!” 皇太极不耐烦地甩了甩马鞭,“我只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宣度笑着道:“换成是四贝勒站在我这里,你会怎么选?” 皇太极咬了咬牙,用马鞭指着宣度,“你就真的不害怕惹火了我么?还是你认为就凭你临时拼凑起来的那些臭鱼烂虾,能挡得住我麾下的精锐攻城?我明白告诉你,最多两个时辰,你就会沦为我的俘虏!” 宣度一脸淡然道:“四贝勒,不骗你,这话我真的相信。所以,我劝你,不用顾忌我们这些可怜人的死活,尽管来攻就是了。挡得住挡不住,都不是用嘴说说就能决定的。” “你,给我瞧好了,早晚有一天,我会扒了你的皮的!” 气呼呼地撂下这句狠话,皇太极拨转马头,气呼呼地带着手下兵卒往东去了。 宣度派了一队斥候,跟了上去。 一直等到皇太极的大军进了赫图阿拉,宣度才不慌不忙地整点兵马,押运着一车车粮草辎重,满载而归。 皇太极不是没有想过,掉头杀一个回马枪。 可是,宣度这个狡猾的“小人”,已经防了他这一招,撤退的时候,也不忘带着那些女真俘虏做保镖。 随着宣度率兵进了城,震惊世人的抚顺大战,就此在一地鸡毛中落下了帷幕。 明朝这边,以辽东总兵张承荫为首,大小将官战死五十余人,士卒损伤过万,受到战火波及的平民百姓,更是难以数计。 女真那边,也一样开心不起来。八旗精锐,折损近万不说,被努尔哈赤视为国之柱石,倚为左膀右臂的五大臣就死了两个。 扈尔汉战死沙场还好说,最让努尔哈赤愤怒的,是死于内乱的费英东。 哀乐声中,努尔哈赤长跪在费英东的灵前,虎目含泪,声调悲怆,“我的好弟弟,你慢些走,等做哥哥的为你报了仇,就下去找你赔罪!” 害死费英东的罪魁祸首巴布海,早已经坠城自杀了,而帮凶杜度,也在之前就被主谋巴布海干掉了。 努尔哈赤要找谁报仇? 哭完,站起,努尔哈赤满脸森冷地回过头来,就在费英东的灵位前,发出了一条条让人胆寒的命令,“嘉穆瑚觉罗氏,赐死!舒穆禄氏及阿喀喇,赐死!巴布泰,圈禁!扬古利,圈禁!冷格里,赐死!其余参与谋逆者,皆赐死不赦!犯案家眷,男的送给披甲人为奴,女的关进辛者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内阁 一个个冷酷的“死”字,丛努尔哈赤的嘴里说出来,让所有跪在他面前的人,都感觉到一股阴森的冷气。 “阿巴泰,从今日起,镶白旗由你接掌!” 努尔哈赤的目光,丛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七儿子,“并从即日起擢升你为贝勒,位列四大贝勒之下,从明日起,参与商讨国政。” 在巴布海之乱中,坚定立场,宁肯被折腾了个半死,也咬紧了牙关不肯附逆的阿巴泰,终于收获了到回报。 因为在灵堂上,阿巴泰只能努力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故作平静地磕头谢恩,“儿臣必定恪尽职守,奋发图强,不让父汗失望!” 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跪在地上低着头嘤嘤哭泣着的阿巴亥,脸上闪过了一抹深深的失望,以及害怕。 关于阿巴泰的任命,别人或许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阿巴泰的出身也并不差,年龄又不小了,封个贝勒也是正常。但只有阿巴亥一个人知道,那个人曾经亲口对她许诺过,镶白旗曾经是打算交给阿济格的,多尔衮与多铎,也是很快就要封贝勒的。 很显然,不管在与不在,过去与现在,赫图阿拉城里面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努尔哈赤的眼睛,尤其是,她的事情。 所以,很显然,努尔哈赤对她的宠爱,将彻彻底底变成过去式。 阿巴亥只觉得,好像掉进了冰窟一般,从上到下整个身体都寒冷彻骨。 赫图阿拉这边黑云压城,北京城里,气氛也一样不轻松。 东华门内,文华殿后,有一座坐北面南的阁楼,上下两层,青砖黑瓦,简洁素雅。 在皇城内,这样的阁楼有很多,但这一栋,却是最特殊的。 特殊不在于它的建筑有多华美,或者装饰有多气派,而在于在这里面办公的人。 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文渊阁。但是,却几乎没有几个人这样叫它,因为它的另外一个名字,更加被人熟知。 内阁。 胡惟庸案后,太祖朱元璋废除丞相,将六部权力归于一身,将皇权专制做到了最高峰。 但是,像朱元璋一样勤政,但又精力充沛,身体还倍棒的皇帝,却是太罕见了。便是和他颇为相像,也堪称是一代雄主的成祖朱棣,也很难做到像他一样一人掌管天下事。更何况,五次亲征蒙古,更是耗费了成祖皇帝太多的精力,让他很难独揽政务。所以,永乐元年朱棣登基不久,便命解缙,胡广等七人,入午门文渊阁参与处理机务,命名内阁。 最开始的时候,内阁的权限有限,官职品级只有五品不说,更是只有参政议政权,而无决策权,倒更像是皇帝的私人秘书。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内阁的权力却越来越大。到了张居正时,更是一跃成为了整个大明最显赫的存在。 当然,这与当时万历皇帝年幼,而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与张居正关系密切有很大关系。他们两人联手,一个票拟,一个批红,便是再大的事情,也能绕过名义上的国家最高统治者而直接决定。 这也是为什么,在万历皇帝成年亲政之后,会对张居正与冯保这两个他曾经最信赖的忠臣展开清算。 因为,没有人喜欢做傀儡。哪怕,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六年,已经超过了他的祖父嘉靖皇帝,成为了大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人。 而在这四十六年里,内阁阁员也好像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 光是内阁首辅,就已经换了十一个了。 如今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在万历四十二年时,稀里糊涂地接过了这副堪称是天下最沉重的担子。 前两年,内阁里还有个吴道南帮衬,他的压力相对也小一些。 可自从去年吴道南因科场舞弊受到牵连,辞官回乡之后,方从哲的日子,一下子又变得难过了起来。 他如今的处境,就好像是刚过门的媳妇一样。上面有难伺候的公婆,下面一群不懂事的孩子,把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的手里面,捏着一本兵部呈上来的八百里急递,两手颤抖着不敢打开。 急递是从辽东来的,那是个让人不敢去想,又不得不想的地方。 明朝九边,辽东为首。辽东若是乱了起来,那么这整个大明天下,恐怕也都会不得安宁。 前些年,有李成梁的余威压制,那些女真鞑子还算安稳,虽然也闹腾,但毕竟还不敢和大明对着干。可是自从去年李成梁病死之后,那个努尔哈赤就越来越不安份了。 这些事情,方从哲不是不知道,可却无能为力。 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没有钱。 他曾不止一次上书,请求皇帝陛下发内帑解决辽东军饷。可是,每一次上书都好像石沉大海,得不到回音。 所以,辽东的事,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到了现在。 终于,酿成大祸了么? 方从哲展开急递,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臣辽东巡抚李维翰,泣血上书。建奴作乱,贼酋努尔哈赤纠结六万大军,侵扰抚顺。总兵张承荫,率兵万余出征,与建奴连番恶战,虽数次重创贼军,但终因寡不敌众,回天乏力,战死于抚顺城上” 方从哲不忍心再读下去了,老泪纵横地摇了摇头,只觉得心如刀割。 “恩师,这是出什么事了?” 房门外,一个满脸焦急,身穿正四品官袍的中年人,大步走到了方从哲身边,关切地问道:“恩师如今可是大明的擎天玉柱,这整个天下都靠你支撑着,可千万不能倒下去啊!” “是可言来了啊?” 方从哲满脸苦涩地摆摆手,“不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还死不了。” 亓诗教,字可言,山东莱芜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 虽是山东人,但在亓诗教考中举人之后,便离开了家乡走进国子监继续深造。而那个时候,方从哲刚好在国子监任教,两人的师生之情,便是因此而确立的。 亓诗教考中进士之后,历任荆州,淮安两府推官,因政绩出众被调入中央升任礼科给事中,就是所谓的言官。 方从哲入阁为相之后,亓诗教自然水涨船高,不但加官进爵,名望上更是大增,一跃成为了朝廷里人人侧目的大红人。 亓诗教给方从哲到了一盏茶,又站到了老师身后,给他轻轻地按捏着肩膀叹口气道:“容学生大胆猜一下,怕是辽东那边,出了什么乱子吧?” 方从哲将急递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岂止是乱子那么简单?我看啊,这会是一场比当年哱拜,杨应龙更加难对付的叛乱!” “有这么严重?” 亓诗教愕然道:“我没记错的话,去年李成梁刚死时,他的李平胡与李宁不是还曾上书,说建奴恭顺一如往常么?” “努尔哈赤在前年,就已经建国称汗了!” 方从哲冷哼一声,满脸的杀气,“这些只知道养寇自重,吃空饷喝兵血的混账,就应该一个不留,全都斩首!” 亓诗教皱眉道:“恩师还是不要说气话了,我敢保证,要是砍了他们的脑袋,辽东必然大乱。” “现在已经乱到不可收拾了!” 方从哲捡起急递,气哼哼地扔给亓诗教,“你自己看吧,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陛下看到这个之后,会不会气出病来!” 亓诗教并不是阁臣,按理说是没有资格看这种机密文件的。可是如今,偌大一个内阁,只有方从哲这一个光杆司令,因此也就没人会计较。 足足一刻钟,亓诗教才轻轻放下了急递,满脸森然地咬着牙道:“张承荫该死,李维翰该杀!” 方从哲愕然道:“张承荫为国捐躯,有何该死之处?李维汉尽心竭力,有功无过,又为何该杀?” 亓诗教冷笑道:“恩师难道看不出来么?李维翰字里行间,都是在为张承荫的兵败开脱!原因也很简单,一旦张承荫因无能落罪,他这个巡抚也肯定没好下场。什么重创贼军?到底杀伤多少?说明白了么?建奴虽有六万,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能有多大的战斗力?我大明在辽东陈兵十万,器械充足,或许仓促之间不能尽数集齐,但若指挥得当,就算不能大胜,也断不至于惨败如斯!所以,张承荫无谋无勇,有过而无寸功!” 方从哲摇摇头,“他已以死殉国,再去追究,又有何用?算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应对这场祸事吧。” 亓诗教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恩师不必太过忧虑,这个时候,你最好不要自作主张,早些把折子呈上去,才最稳妥。” “嗯?” 方从哲眯着眼睛,看着亓诗教。 亓诗教撇了撇嘴,语带不屑,“要不是那位捂着他的内帑不肯拨银,又何至于此?” “你大胆!” 方从哲气得胡子直吹,狠狠地戳了戳亓诗教的脑门,“这次我当做没听见,再有下次,饶不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齐党 费了好大的劲,杀死了无数的脑细胞,方从哲才终于写出了一篇尽可能婉转,但又将自己的意见清楚表达出来的奏折,放下笔吹了吹,疲惫地叹了口气道:“但愿,陛下不会留中,而是像之前对倭作战时那般,重视起来。” 亓诗教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磨墨添茶,时不时还帮着他老师斟酌一下字眼。 对他而言,这是太珍贵的学习机会了。这一个时辰学到的东西,绝对比当年在国子监苦读一年还要多。因为,他迟早也是要入阁的,也是要和皇上打交道的。所以,能提前掌握皇上的喜好,对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嘉靖朝时,严嵩之所以能权倾朝野,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笔下写出来的青词,让崇道修仙的嘉靖皇帝很满意。后来,青出于蓝的徐阶,写出了更好的青词。所以,严嵩就倒台了。 当然,或许这并不是严阁老倒霉最重要的原因。但是,能够得到皇上的垂青,很多事就会变得简单起来,这是毫无疑问的。 将自己的奏折,与李维翰的急递,一块呈上去之后,方从哲苦笑着问亓诗教,“你是很羡慕我这个内阁首辅?” 亓诗教愣了一下,拱手道:“恩师在位,学生不敢有非分之想。” 方从哲叹口气,“你们啊,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站在外面,都想着挤进来。可真进到了这里的人,又有几个不想着出去呢?当年叶阁老曾上书七十五次要求递补阁臣,为何?在我入阁之后,他又一月之内四次上书请求乞骸骨,又是为何?吴相入阁理政仅一年有余,便坚决请辞,甚至不惜装病,也要归隐田园,又是为何?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亓诗教行了个弟子礼,“请恩师赐教。” 方从哲抿了口茶,心烦意乱之下,索性也懒得再处理政务了,便站起身端着小茶壶走到一边躺椅上坐下。 亓诗教连忙也换了个位置,在方从哲身侧,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着。 方从哲摆摆手,“你我虽名为师徒,情同父子,不必那么拘谨,坐着吧。” 等亓诗教坐下了,方从哲才悠悠开口道:“这内阁吧,其实就像是个火炉。坐在上面,别人看到的都是你红光满面,可只有自己才知道,屁股底下有多么的的烫。叶阁老当年,为国为民劳心费力,为调解矛盾稳定大局费劲了心思,可最后却落得个两面不讨好的下场,不得不请辞归乡。为师我在入阁之前,因秉公直谏,不惧阉宦,朝野上下无一人不称赞。可是这才不过短短数年,我便成为了一个该死不死的昏老头子。所以说,这内阁,走进来不容易,但想要安然无恙的再走回去,却是更难。一个弄不好,就是粉身碎骨,名声尽毁。所以,可言啊,这内阁里的酸甜苦辣,你真想好了要尝一尝吗?” 亓诗教冷哼一声,“还不都是那些东林余孽煽风点火,造谣生事。恩师,不必理会他们,是非曲直,不是他们靠着一张嘴就能改变的!” “你啊,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党争误国,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方从哲无力地摇了摇头,“东汉的党锢之祸,北宋的变法之争,最后都给国家带来了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闹来闹去,最后谁都讨不到好处,只会两败俱伤。” 亓诗教执拗地摇了摇头,“要怪,也不能怪我,都是顾宪成那个老不死的,说什么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你致仕就致仕,教书就教书,一介白身,有什么资格参与国政?又有什么资格妄加评论?这还不算,偏偏叶向高那个老东西,也和他坑瀣一气,排挤打压咱们浙齐同僚。这口气,恩师你忍得下,我可忍不了!” “忍不了,又能怎样呢?” 方从哲叹了一口气,“东林当中,也不乏能臣干吏,像你们去年那样,不分青红皂白一锅炖,实在是,有些不妥当啊!” 亓诗教冷笑一声,“那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三十九年时,他们是怎么对待咱们的?” 方从哲深深地看了亓诗教一眼,“我没记错的话,三十九年的京察,不但没有牵连到你,反而给了你一个忠于职守的评语吧?” 亓诗教攥着拳头道:“那又如何?不过是邀买人心罢了。他们东林党贼,妄议朝政,祸国殃民,早就该一举剪除了。” 方从哲淡淡问道:“果真是一片公心,而无半点私念?” 亓诗教跪倒在地,一脸诚挚,“我敢对天发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恩师您啊!” 方从哲叹口气道,“那你应该知道,当年是叶阁老举荐我入阁的。如此做派,岂不是恩将仇报,陷我入不义之地?” 亓诗教咬着牙道:“恩师,您还是太善良了,你以为叶老头当初举荐你的时候,按着什么好心不成?当时,李三才案发,叶老头因暗中包庇,失去了对朝局的控制,不得已才要增补阁臣。而当时,除了恩师您之外,最有资格入阁的非赵焕赵尚书莫属。但是,因为赵尚书是咱们山东掖县人,所以叶老头才想起了恩师您,用您的声望,来帮助他度过难关。所以,事实并非是他举荐了您,而是利用了您啊!” 方从哲闭上了眼,满脸纠结。 亓诗教趁热打铁道:“学生以为,李维翰已不适合继续留任。辽东巡抚一职,恩师有何打算?” 方从哲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亓诗教压低了声音道:“恩师以为,孟泰如何?” 方从哲有些疲累地摆了摆手,“再议吧。” 亓诗教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再说话,拱拱手刚要离开,门外却突然闯进来一个满脸兴奋的书吏,“首辅大人,好消息,辽东大捷!” “胡说什么?” 亓诗教虽然不是内阁中人,官职也不算太高,但齐党领袖,首辅爱徒的身份,却让他已经有了超出他这个官职应有的威严。 那书吏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地辩解道:“大人,小的没有胡说。” “拿过来我看看。” 方从哲坐起身来,眼角不停地抽动着,显示出他此时的内心里面,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样平静。 颤巍巍地撕开了蜡封,方从哲这一次顾不上再细看了,一目十行跳着看罢,险些丛躺椅上直接跳起来,满脸的兴奋溢于言表,“好!干得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亓诗教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可是当着这个书吏的面,又不好伸手去拿,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方从哲。 之前还暮气沉沉的方从哲,此时却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一样,紧攥着拳头大声道:“抚顺夺回来了,建奴被打退了,辽东没有乱起来!” “真的?” 亓诗教也是满脸喜色,但很快又怀疑了起来,“不会是建奴劫掠一番之后,主动弃城而去,李维翰跟在后面捡了个便宜吧?” “不是!” 方从哲斩钉截铁道:“急递上写得很明白,是一个名叫宣度的总旗,在危难时刻力挽狂澜,奉张承荫之命招揽败兵,然后连战连胜,不但收回了抚顺城,而且青龙岭一役,更是仅仅以两千兵马,连续作战,先后毙敌五千余人,振斩建奴大将扈尔汉!” 亓诗教却是嗤笑一声,满脸的不相信,“这李维翰,就算是编故事,也不能这么胡诌啊!一个小小的总旗,挽救了辽东大局,恩师,你信么?” 听到亓诗教的话,方从哲也犹豫了一下,“应该不是假的吧,那李维翰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知道欺君的后果。更何况急递当中,将这个宣度的出身来历介绍的清清楚楚,应该不是作伪吧?” 亓诗教嘴角挂着嘲弄问道:“那他是个什么来历?天上的武曲星下凡么?” 方从哲听出了亓诗教话里的讥讽,瞪了他一眼道:“哪有那么玄乎?李维翰说,这人是登州秀才,北上辽东随着父亲行商,不幸遭贼落难,就在抚顺投了军。” “哪里?” 亓诗教愣了一下,咽了口唾沫,问道。 方从哲不明其理,随口应道,“抚顺啊。” 亓诗教连忙摆手,“不是这个,他是哪里人?” 方从哲明白了过来,哭笑不得地道:“是你们山东人,登州的。” 亓诗教一拍手,哈哈大笑道:“那我信了。” 方从哲指了指他,“我看你啊,是走火入魔了。” 亓诗教嘿嘿笑道:“恩师,我这么做,其实也都是为了您啊!” 至于这句话里更深的意思,亓诗教没有说的太明白。其实也不用说的太明白,方从哲这样的老狐狸,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若没有亓诗教四处奔走,在当今这个朝廷里,他这个首辅就相当于是个光杆司令,没有人会听他的话。 所以,尽管对亓诗教的做法有些不太苟同,但方从哲也并没有拦着。 毕竟,谁也不愿意做个橡皮图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范文程 与方才的怀疑和不屑截然相反的是,得知了宣度的籍贯之后,亓诗教立即热心了起来,跟在方从哲屁股后面急切地道:“恩师,孟泰的事,可以先放一放。这个宣度,却必须要重重封赏。要不然,岂不是寒了前线那些流汗又流血的将士们的心?” 方从哲笑道:“封赏的事,或许不用我们操心了。” 亓诗教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方从哲没有开口,而是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亓诗教当然知道,那个方向的宫殿里,住的是何方神圣。但是依然有些不太放心地道:“可我觉得,恩师您还是要先打算好了,万一陛下他没注意到这个宣度,咱们也不至于慌了手脚不是。” 方从哲平静但又自信地道:“陛下,他不会注意不到的。世人都以为,陛下几十年不上朝是怠政倦政。殊不知,这天底下的所有人一切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亓诗教愣了一下,不太相信地摇了摇头,“那陛下怎么能容忍东林贼闹腾的那么欢实?” 方从哲笑了笑,“帝王的驭人之道,岂是我等做臣子的可以妄加猜测的?” 方从哲说是这么说,可是话里面的意思,却已表达的很清楚了。 亓诗教猛打了一个激灵,拱拱手感激道:“多谢恩师,学生受教了。” 方从哲哼哼道:“谢我做什么?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赫图阿拉,汗王寝宫。 丛抚顺回来之后,努尔哈赤就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脸上不但平添了十几道皱纹,精神也是萎靡到了极点。 虽然说,那日费英东灵堂之上,他曾经指天发誓,要为自己的老朋友报仇。可是,残酷的现实,让他却根本打不起精神来。 抚顺一战,虽然杀了辽东总兵张承荫以及近万明军,足以让明朝心疼一阵子。但是,正如曹文诏曾经跟皇太极说过的一样,明朝人多,他们人少。明朝死得起,他们死不起。 最为关键的是,这一战,空耗钱粮无数,却无丁点收获。他是空着手回来的,皇太极也是空着手回来的,这对于他们刚刚立国的大金而言,简直是毁灭性的灾难。 一个一定会发生的事实是,骨头一向很硬,对叛乱更是零容忍的明朝朝廷,很快就会展开报复了。 狂风暴雨将至,可他们大金的地基,却已经摇摇欲坠,如何还能抵挡得住? 在一旁伺候努尔哈赤的,是他的大妃衮代。 因为年老色衰,虽有着大妃的名分,但衮代早已被努尔哈赤打入了冷宫。但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在巴布海与杜度两人的魔掌下得以幸免。 那些被自己儿孙沾了身子的妃子,除了阿巴亥之外,全都被努尔哈赤打入了辛者库。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衮代嫁给努尔哈赤已经三十多年了,虽然这两年都没有同床,但彼此间的情分却还在。 让努尔哈赤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按捏着他的太阳穴,衮代柔声劝道:“大汗,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屋子里这两个使唤丫鬟虽然样貌差了些,但性子都是极好,要不然” “行了!” 努尔哈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我现在哪里还有那个心思!” 衮代抿了抿嘴,轻声叹了口气。 努尔哈赤喃喃道:“你说,如果我这个时候上降表,自己进京领罪,南朝会不会放过咱们女真?” 衮代惊道:“大汗,你可千万不要这样做啊!我听人说,南蛮子的皇帝,最是无情了,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父汗,你要做什么?” 莽古尔泰满脸惊慌地闯进来,跪倒在地,大声道:“父汗,你一世英雄,可不要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啊!” 努尔哈赤还没开口,衮代却先骂上了,“混账东西,谁让你进来的,没规没矩的,快滚出去!” 衮代一边骂,一边拼命给莽古尔泰使眼色。因为巴布海的事,努尔哈赤对自己的这些儿子,现如今可不太放心。莽古尔泰不经请示就莽撞地闯进来,难免不会让努尔哈赤多心。 努尔哈赤意味深长地看了衮代一眼,摆摆手,“不打紧,我没那么小气。你也不用紧张,让他起来坐吧。” 莽古尔泰却不肯起身,使劲磕了个头道:“父汗,儿臣自知莽撞,冲撞了父汗歇息。可是,儿臣宁肯去死,也不愿父汗受辱!” 努尔哈赤笑了笑,“这,从何说起?” 莽古尔泰咬着牙道:“儿臣及正蓝旗下所有兄弟,宁愿战死沙场,也绝不愿屈膝投降!” 努尔哈赤摆了摆手,“行了,你的忠勇,我都看在了眼里。不要再说了,容我再好好想想。” 莽古尔泰这才起身,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 衮代见状,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去,问道:“这个时辰,你怎么不在衙门理事,跑我这而来做什么?” 莽古尔泰郁闷道:“心里烦闷,想找额娘来说说话解解心宽。” 衮代偷看了努尔哈赤一眼,恨铁不成钢一般地教训道:“政事就是这样,千头万绪,你再烦再闷,就能甩手撂挑子不干了?你啊,真是不争气,要我说,你这种不识大体的贝勒,还是趁早让位给你那些有本事的弟弟吧!” 努尔哈赤却难得的有耐心,摇摇头,“莽古尔泰虽莽撞了些,但也不是那种不敢担责任的。跟我说说吧,因为什么?” 莽古尔泰撇了撇嘴,“还不是因为老八,吃一千个豆子也不知道豆腥!已经被南蛮子耍弄过一次了,还是不长脑子!” 努尔哈赤眼前却是一亮,“说明白点!” 莽古尔泰拱拱手,“方才衙门外来了两个南蛮子,说是什么南朝秀才,要来投奔大金。我当时一听就火了,要把这两个奸细给剁了。可是老八却不惜和我撕破脸皮也要护着他们。我说不过他,也就懒得管了。” 衮代小声道:“我听人说,巴布海和杜度,就是被那个叫宣度的南朝秀才给撺掇着,这才起了造反的心。大汗,南人向来狡诈,不得不防啊!” 努尔哈赤叹口气,“你不知道的是,皇太极虽然攻占了抚顺但却无功而返,也是因为这个宣度。还有咱们的后军,辎重队,也全都是栽在了这个南朝秀才的手里。” 衮代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有这么厉害?” 努尔哈赤点点头,坐起身来,“所以,人才难得,我一定要亲自会会他们!” 汗宫大衙门,努尔哈赤高坐在汗王椅上,注视着阶下跪着的两个年轻人,满脸森然。 年长一些的,浑身发抖,战战兢兢。 年轻一些的,却抬起头来,在努尔哈赤审视的目光下,泰然自若地拱了拱手,“大汗,我兄弟二人,胸怀满腔诚挚而来,本欲为大汗雄途伟业稍尽绵薄。却不想大汗名为英明,实则昏聩,实在令我范文程大失所望!” 努尔哈赤淡淡道:“你的这一套说辞,我之前听过一遍了。” 范文程愕然道:“听谁说的?” “宣度!”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努尔哈赤的眸子里,不自觉地喷出了一股仇恨的火焰。 范文程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在下就放心了。” 努尔哈赤愕然问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范文程站起身来,左右看了一眼,竟然拔出了身旁侍卫腰间的宝剑,双手递呈重新跪下,“那就请大汗动手吧!” 侍卫们没想到范文程这般大胆,反应过来刚想要上前拿他的时候,却被努尔哈赤伸手拦下了。 饶有兴趣地看着范文程,努尔哈赤背着手走了下来,“你不怕死么?” 范文程朝天拱了拱手,“我先祖文正公曾有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大汗既已生杀心,便是我跪地求饶也是无用。但若大汗只是在试探我,那我又何惧之有?” “先祖,文正公?” 努尔哈赤挑了挑眉,“莫非是北宋时的名相范仲淹?” 范文程脸上闪过一丝得色,“正是。而且我曾祖范鏓,在嘉靖朝时也曾做过兵部尚书。” 努尔哈赤的神情,认真了许多,“那你可是名臣之后啊,理当忠君爱国,没有理由投奔我大金啊!” 范文程咬了咬牙,“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我兄弟二人,虽然有心报国,克奈何国不容我。且不说朝堂上党争纷杂,阉宦弄权,只说去岁乡试,那些平日里远不及我兄弟的官宦之后,全都榜上有名。而我兄弟虽自负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却只能名落孙山,这让人如何能心服?” “不对吧?” 阿敏眯着眼睛插了一句,“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曾祖父曾做过南朝的兵部尚书吗?据我所知,这个官可不小吧?” 范文程咬牙道:“我曾祖为人刚直清廉,以至被奸相严嵩迫害,罢官免职,回乡路上便气愤交加,呕血身亡。自那以后,朝政愈发黑暗,我范家也家道中落,再难复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清河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也是真心投靠我大金,可是很遗憾,你来晚了。” 努尔哈赤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我已决定,上表乞降。” “父汗,不要啊!” “大汗,万万不可!” 代善与阿敏,同时大吃一惊,齐齐跪倒在努尔哈赤面前。 努尔哈赤苦笑道:“只是抚顺一个小城,就让我大金吃尽了苦头。此时不降,等到南朝大军杀到时,再降可就晚了。” 代善咬着牙道:“八旗子弟,宁愿死,也不愿降!” 范文程却呵呵笑道:“大贝勒,放心吧,大汗是肯定不会投降的!” 努尔哈赤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淡淡问道:“为何?” 范文程道:“原因很简单,我听说大汗酷爱《三国演义》,那么对于孙权下定决心联刘抗曹的原因,自然就不陌生了。依在下看,诸葛亮舌战群儒,周公瑾一言而定,其实都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鲁肃跟孙权说过的那两句话。而这几句话,也正是我想对大汗说的,众人皆可降曹,惟将军不可。” 努尔哈赤不动声色,“那依你之见,若死战到底,击退南朝大军,又有几成可能?” “十成!” 范文程自信满满,“抚顺虽有小挫,但并未伤及大金元气。明廷若是决议来攻,则必然会从关内调兵,劳师远征,彼时大汗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又何愁不能战而胜之?” 阿敏不客气地斥道:“一派胡言!辽东明军,尚有十余万人,如何必须要丛关内调兵?” 范文程侃侃而谈,“首先,张承荫身死之后,明廷之上,为了辽东总兵这个肥差,必然会有一番争斗。不管最后是谁胜出,都非一两日内能决定的。然后,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确定,辽东各地兵马加在一起,最多不过五万之数!” “这不可能!” 阿敏满脸的不相信,“我记得前些年李成梁给南朝皇帝上书,折子里写的清清楚楚,辽东二十五卫总计兵丁十一万余人。而辽东在这期间,又并没有过大规模的兵马调动。所以,你说的,根本就不可能!” 李成梁的奏折,阿敏是怎么看到的? 这个问题,不是范文程关心的。所以,他很轻松的笑了笑,“我祖父曾担任过沈阳卫指挥同知,对这里面的门道,最清楚不过了。按照旧制,明朝皇帝,是不得擅自离京的,所以李成梁天高皇帝远,欺上瞒下就很正常了。他如数上报,那么朝廷发下来的饷银,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可是李成梁是个什么货色,没有人比大汗您再清楚了吧?”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没错,李成梁虽然骁勇善战,但却极其贪财,这倒是很有可能。” 范文程笑了笑,“征伐辽东,是肯定的。但何时出征,又有何人挂帅,短时间内却很难确定。所以,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自李如松后,明廷再无一人可称当世将,至少比起大汗您来,有天差地别之远。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所以哪怕明朝倾举国之兵而来,也并不可怕。” 努尔哈赤笑了笑,终于将范文程扶了起来,“那先生不妨大胆猜测一下,明廷会在何时出兵,又会以何人为帅?” 范文程仿佛早已想好了一切,“发兵之日,应在今年年末。挂帅之人,我猜,会是杨镐!” “杨镐?” 努尔哈赤皱眉想了片刻,失声笑道:“就是那个在朝鲜战场上贻误战机又谎报军情的杨镐?” 范文程点头,“正是。” 努尔哈赤哈哈笑道:“如果真是他,那就太好了!” 范文程却没有笑,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大汗,奴才斗胆问您一个问题。” 努尔哈赤心情正好,也没在意,点头道,“问吧。” 范文程问道:“大汗,军中存粮,是不是已经不多了?” “嗯?” 努尔哈赤猛然睁大了眼睛,要吃人的野兽一般,瞪着范文程厉声道:“胡说八道!” 范文程却笑了,“大汗虽然嘴上否认,但奴才心里却已有数了。请大汗不必为军粮发愁,奴才有粮草十万石,送给大汗做见面礼。” 因为前车之鉴,而一直保持沉默的代善,听到范文程这话,立即激动地跳了起来,“在哪呢?” 范文程不急不忙,缓缓张嘴,说出了两个字,“清河。” “清河?” 代善皱了皱眉,面带狐疑地打量着范文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同样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太极,却突然上前一脚踹在了范文程的心口,面如黑墨,“狗奸细,不怕死么?” “八弟,你这是作甚?” 阿敏上前拉住了皇太极,“不要冲动,要打要杀等他把话说明白了再说也不迟。” 皇太极冷笑道:“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恐怕这会儿,清河早已经是布下了一个陷阱,就能咱们去自投罗网呢!” 阿敏眼珠子转了转,顿时明白了过来,大吼一声,怒不可遏地拔刀在手,“该死的南蛮子,老子活剐了你!” “都住手!” 努尔哈赤眉头紧锁,摆摆手道:“将范先生兄弟二人带下去歇息,好酒好菜伺候着。” 阿敏不甘心地挥了挥刀,“大汗,咱们已经吃了一次亏了,不能再上南蛮子的当了!这狗东西,一看就是个坏种,留着肯定是祸害啊!” 一直等范文程兄弟走远了,努尔哈赤微笑着摇头道:“我并不认为,他们是奸细。” 代善马后炮一般地附和道:“我也这样认为。” “哦?” 努尔哈赤挑了挑眉,“说说你的理由。” 代善道:“这两人眉眼之间,颇有相像之处,应是兄弟无疑,如果真是明廷派来为间的,那么只来一人便可。再者,那做哥哥的,无胆无谋,派他前来只会坏事而绝不会成事。所以,此二人应是真心投效不假。”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时又有些责怪地看着皇太极,“你向来沉稳,怎么刚才这么沉不住气?” 皇太极低下头去,不敢回答。 但努尔哈赤心里却很清楚,恐怕宣度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皇太极不愿提起的梦靥。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晴空万里,无云无风。 抚顺城已修葺一新,又用清水冲刷了好多遍,但城墙上依然残留着很多暗红的印记,城砖都已被鲜血浸透了,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抹干净的。 宣度一身戎装,带着陈继盛还有曹文诏,迎候在城门外。 军职最高的陈继盛,满脸难以抑制的激动,不时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好像在等待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般。 宣度与曹文诏,却是一脸的平静。 等了没多久,远处尘土飞扬,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疾驰而来。 宣度笑了笑,刚想要上前,却只见旁边已经飞速窜出去了一个黑影。 陈继盛满脸堆笑地单膝跪地,“末将陈继盛,恭迎巡抚大人大驾!” “陈千户,咱俩可是平级,当不起你这般大礼。” 为首的一个千户勒住了马,满脸好笑地看着陈继盛,“巡抚大人还在后面呢,你要是想表忠心,可要再多跪一会了。” 陈继盛尴尬的笑了笑,站起身啐道:“何可纲你个混球,怎么不早提醒我?” 千户何可纲翻身下马,却直接丛陈继盛这个老熟人面前走了过去。 陈继盛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时,却差点惊掉了下巴。 只见何可纲单漆跪地,双拳合拢,“宣将军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救辽东万民于水火。末将心中,对将军千分敬仰万分敬佩!请受末将一拜!” 不止是陈继盛,宣度也是吓得不轻,连忙扶起了何可纲,面带尴尬道:“何千户这是做什么?在下只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当不起将军大礼。” 何可纲摇了摇头,“当得起!莫说是我,便是巡抚大人,心里面对你也是十分感激。” 宣度苦笑道:“那也不能不顾上下尊卑啊,在下不过区区小旗,若坦然受之,传扬出去,岂不是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何可纲笑道:“以前或许是,但以后啊,我可是要在大人你帐前听令了。” “啊?” 宣度愣了一下,心里的喜悦一闪而过,脸上却故作不解,“这是为何?” 何可纲神秘的笑了笑,“巡抚大人的车驾,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大人你就知道了。” 李维翰年约五十上下,国字脸,三缕墨髯,双目炯炯有神。 当他掀开门帘下车的那一刻,宣度等人,早已候在车前,齐齐单膝跪地,喊了一声“巡抚大人。” 巡抚大人的官威还是很足的,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在何可纲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 李维翰不说话,宣度也不敢起身,只能在心里面暗暗腹诽。 “抚顺失而复得,全赖诸位努力,本官代表朝廷,代表天下万民向你等道一声感谢。” 不用人指引,李维翰便走到宣度面前,将他扶了起来,“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好小子,不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百总 宣度不卑不亢,朗声应道,“全赖总兵信任,将士用命,在下不敢居功!” 李维翰更满意了,“本官今日来,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想见一见你这个鼎鼎大名传遍辽东的少年英雄。第二,就是犒赏三军,庆功祝捷!” 这句话,宣度也不好接。所以他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巡抚大人一路辛苦,还请进城歇息!” 抚顺,守备府。 抚顺城内最豪华的的游击府,被李永芳献城时一把大火烧成了白地,因此也就只能委屈李维翰了。 请李维翰在主座坐下之后,宣度陪在下首,因为摸不清这位封疆大吏的脾性,也不敢胡乱开口,坐下之后便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李维翰端着茶盏,也不主动开口。 气氛,一时间似乎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站在李维翰身后的何可纲憋不住了,给宣度使了个颜色,“宣将军,还不快些把抚顺大捷的经过,汇报给巡抚大人。” 宣度“啊”了一声,这才如梦方醒,“大人威仪当面,在下惶恐失态,还请大人见谅。” “在下?” 李维翰挑了挑眉,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你是秀才出身,可现在毕竟军营之中,口称在下,是否有些不妥?” 宣度有些无语,李维翰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挑刺,让他心里面,不自觉生出了一些腻味,脸上多少也就带了出来,“多谢大人提醒,末将受教。” “末将?” 李维翰似乎更加不满意了,“我没记错的话,你只是个总旗吧?以下驭上,本就有些逾矩,念在你立有大功的份上,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李维翰扫了何可纲一眼,“是不是,你和我们这位宣大人说了些什么?” 何可纲噤若寒蝉,连忙抱拳,“小人不敢。” 李维翰抿了抿嘴,站起身来,正色道:“因抚顺游击李永芳投敌,守备王命印殉国,本官委任何可纲接任抚顺游击,任陈继盛为抚顺守备,宣度官升一级,任百总。” 也懒得去看众人脸上的惊诧,李维翰继续道:“愿你等诸将,不负朝廷所托,再接再厉,再立功勋!” 宣度眯着眼,随着众人一起抱拳谢恩。 “行了,时间紧急,本官还要去清河看一看。你们,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吧!” 李维翰摆了摆手,大步走了出去。 何可纲犹豫了一下,猛然一咬牙,追上去跪在李维翰面前,“末将寸功未立,不敢居此高位,望大人收回成命,另立他人!” 李维翰皱了皱眉,“不争气的东西,朝廷敕令,岂容你等置喙?你若是贪生怕死,不敢担此重任,那直说就行。” 何可纲咬着牙,“末将不怕死,但” “没有什么但是!” 李维翰甩甩手,“你这小子,知进退懂尊卑,我很看好你,莫要让我失望!” 何可纲还想再说,李维翰却不给他机会了,大步走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随便开口。 “这特娘的叫什么事啊?” 曹文诏却是天生铁胆,跺了跺脚,大声道:“我不管朝廷是怎么安排的,我只听大人您的!” “胡闹!” 陈继盛瞪了他一眼,小心地看了看宣度,然后斥责道:“众目睽睽之下诋毁朝廷,你有几个脑袋?” 宣度翻了翻白眼,懒洋洋道:“他能代表朝廷么?” 陈继盛如遭雷击一般,缓缓转过身去看着宣度,“大人,你” 宣度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兵部有章程,砍一个脑袋才能官升一级。我这个酸秀才,一个敌人都没杀,能升一级已经是巡抚大人开恩了,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呸!” 曹文诏使劲啐了一口,“赏罚如此不公,我第一个不服!” 宣度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朝着何可纲与陈继盛拱拱手,“两位大人,小的有些累了,可否回去休息下?” 陈继盛不太自然地干笑着道:“随意,你随意。” 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何可纲却是直挺挺跪在了宣度面前,“末将不管巡抚大人怎么安排,我本人,唯大人马首是瞻!” 宣度愣了一下,连忙扶起了何可纲,“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传扬出去,巡抚大人对我,岂不是更加瞧不上了么?” 何可纲看了陈继盛一眼,大声道:“大人三战建奴,大获全胜,必将名动天下。刚才的安排,只是巡抚大人的个人意见。朝廷的封赏,可还是没下来呢。末将断言,朝廷不会让有功之臣蒙尘,更不会让大人这般的蛟龙困在浅滩!” 宣度笑了笑,摆摆手,“那就等朝廷的封赏,下来了再说吧!” 赫图阿拉,汗宫大衙门。 汗王椅上的努尔哈赤满脸激动地站起身来,“你是说真的?” 站在阶下的代善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儿臣怕手下看不仔细,因此亲自去了一趟清河。儿臣十分确定,清河,并非陷阱!” 努尔哈赤打着手掌来回走了两步,“防范如何?” 代善想了想道:“外紧内松!只要鸦鹘关一破,清河必下!” 努尔哈赤沉吟道:“可是鸦鹘关易守难攻,清河也是座坚城,强行攻打,只怕损失不小啊!” 代善咬牙道:“可是父汗,去年建州大旱,咱们的存粮本就不多。抚顺一战,更是几乎掏空了库底。如果再不想个法子,恐怕不用等明军来攻,咱们八旗子弟就先饿死了。” 努尔哈赤面目冷峻地点了点头,“去把范文程叫来。” 范文程来得很快,满脸小心,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奴才范文程,见过英明汗。” 努尔哈赤摆摆手,“不用多礼,坐吧。” 范文程陪着笑站起来,去旁边椅子上坐下了。但也不敢坐实了,只是沾了个边,与其说是坐着,倒不如更像是蹲在那里。 代善有些看不惯范文程的谨小慎微,闷哼了一声,“你来跟咱说说,要是攻打清河,有几成把握?” 范文程拱了拱手,“回大贝勒的话,此战我大金必胜。胜因有三,清河参将回乡探亲,至今未归,副将邹储贤威望不足,此为其一;抚顺一战后,南朝总兵张承荫战死,新任总兵到任之前,辽东各处兵马难以呼应,此为其二;鸦鹘关虽坚,清河城虽固,但在建城之时,却留下了一个致命的隐患,此为其三。” 努尔哈赤惊道:“什么隐患?” 范文程笑了笑,“清河城始建于成化年间,而成化年间的明廷政局,群魔乱舞。因此清河城建设之时,有人走了万贵妃的路子,大肆贪墨,中饱私囊,这清河城的隐患,也就此留了下来。” 努尔哈赤愕然道:“如此机密之事,你是怎么得知的?” 范文程拱手道:“当时我先祖,乃是辽东副总兵韩斌帐下亲信,曾亲口听韩斌言,奸佞误国,后宫乱政,早晚必成大害,这清河之缺漏,若一旦被敌所知,后果不堪设想!” 代善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说清楚些。” 范文程道:“清河城东北角,所用砖石,皆是残次废料,挖之必倒!” “好!” 努尔哈赤眼中精芒大盛,“若果真如此,则此战范先生当为第一功!” 代善则在一旁阴仄仄地唱白脸,“但若情报有误,范先生自也知道后果吧?” 范文程笑着道:“不会错的,奴才曾亲自去清河看过,事实的确如此。” 努尔哈赤重重一点头,“清河的庄稼,也快要成熟到收割的时候了吧?” 范文程皱眉道:“如今田里面,大多都还都只是青苗。想要收割,至少还要等个把月。可是大汗,兵贵神速啊!” 努尔哈赤有些不舍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你以为,应在何时出兵?” 范文程咬着牙道:“现在!” 努尔哈赤楞道:“这么着急?” 范文程点头,“兵法有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我相信,任何人都想不到,大汗会在这个时候出兵。” “有道理。”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问代善,“你以为如何?” 代善想也不想拱手道:“儿臣愿为先锋,为父汗攻破鸦鹘关!” “好!” 努尔哈赤满意道:“抚顺一战,你的两红旗损失惨重,我丛两黄旗中拨五个牛录给你,务必在我大军赶到之前,攻破鸦鹘关!” 代善领命而去,努尔哈赤意味深长地看了范文程一眼,“范先生,可愿随我一起出征?” 范文程满脸欢喜,“固所愿,不敢请耳!” 刚刚回家歇息了不到一天的八旗兵卒,气都还没喘匀,就再一次接到了集合的命令。 没有任何抱怨,反而很期待的,所有八旗兵卒,全都第一时间出现在了汗王宫前。 和前一次又是祭天又是盟誓不一样,努尔哈赤的这一次出征,颇有些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感觉,一声不吭,一枪不放,悄无声息地开拔了。 清河,辽东重镇,北控宽甸六堡,南枕辽阳,左近沈阳,右近暧阳,四面环山,位置极其重要。因此,驻守在这里的兵马,是抚顺的好几倍,足足有万余精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关门 清河城虽然很重要,但因为地处边塞,四面环山交通不便,因此这些年来,还很少有什么重要客人到访。 因此,当李维翰的车驾出现在鸦鹘关下的时候,副将邹储贤欢喜的跟个看到糖果的孩子一样,满脸堆笑的亲自守在车旁,搀着李维翰下了车,“抚台大人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实在惭愧!” 李维翰满意地拍了拍邹储贤的肩膀,笑着道:“你守土有功,是国之坚盾,何来惭愧一说?” 邹储贤正襟抱拳,“末将多谢大人体谅,有大人这句话,末将便是明日便战死沙场,也无怨无悔!” 李维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这清河雄关坚固,将士强健,便是给建奴一百个胆子,他们也是一定不敢来的!” 说着话,李维翰便背着手走向城门,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雄关险隘,易守难攻,你又是个晓事的。看起来,是我多虑了。” 邹储贤连忙道:“末将正要感激大人,派来了游击将军张斾及其麾下五千精锐。得此强援,建奴不来还则罢了。若是敢来犯境,末将定能将其一网打尽!” 李维翰点点头,“兵事,我懂得不多,也就不乱指挥了。你只要知道,陛下和朝廷永远不会抛弃你们就行了。” 邹储贤重新请李维翰上了车,亲自上马开路,连过了三道关,将巡抚大人迎进了清河城。 清河初建时,只是一个堡城,因此城中居住的也大多都是军户。但随着驻军的级别不断提升,城里面的居民,也就逐渐多了起来。 街市之上,也是一片热闹景象。 丛辽阳到抚顺,又从抚顺到清河,李维翰赶了一天的路,明显是有些累了,因此只是草草吃了点东西,便躺下安歇了。 丛李维翰的客房出来,邹储贤却是两眼放光。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清河参将的隐疾,已经不可收拾了。这次回乡,名为探亲,实则是为了养病。 或早或晚,这参将的位置一定会空出来。很有上进心的邹储贤,正为求上进而找不到门路发愁的时候,李维翰却自动送上门来了,这又让他怎么不喜出望外。 只要攀上了李维翰这高枝,莫说一个小小的参将了,就是副总兵,总兵,也不是没可能啊! 正打算要命人做两个好菜,送一壶好酒来庆贺一下的时候,麾下千总张云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大人,斥候来报,万余建奴,已到鸦鹘关外五十里!” “建奴,好大的狗胆!” 邹储贤既气愤又兴奋的吼了一声,“来得正是时候!” 在邹储贤看来,努尔哈赤虽然在抚顺那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依然只是一锅上不了席面的狗肉,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你马上率领本部兵马,前往鸦鹘关御敌!” 邹储贤想了想又嘱咐道:“如今天色将暮,只需防着建奴夜袭便可,不要轻易开关出兵。待明日一早,我请着巡抚大人一起,亲率大军去杀建奴一个屁滚尿流!” 张云程一拱手,领了命就要走,却听邹储贤身后响起了一个威严的声音,“等一下!” 邹储贤这才想起来,自己并没走远,就在李维翰的卧房旁边,肯定是刚才自己那一声吼惊动了他。 倒抽了一口凉气,邹储贤连忙致歉道:“大人见谅,末将刚才一时激动,惊扰了大人歇息,实在罪该万死!” 李维翰摆摆手,“无妨。” 转头又看着张云程问道:“建奴来了多少人?” 张云程道:“约有万余兵马。” 李维翰沉吟片刻,“鸦鹘关上,有多少火器?” 邹储贤皱了皱眉,“不多。可是三关险峻,易守难攻” 李维翰摆了摆手,“马上下令鸦鹘关守军全部撤回清河!” 邹储贤楞道:“抚台大人,这” 李维翰不容置疑道:“就按照我说的办!” 邹储贤咬了咬牙,看向张云程艰难地张开了嘴,“去传令吧。” 张云程磨蹭了片刻,硬着头皮道:“可当年御史翟大人曾对我们说,鸦鹘关与清河城互为犄角。鸦鹘关在,清河固若金汤;鸦鹘关丢了,清河也难保全。一旦固守清河城,就会沦入绝境!” 李维翰深深地看了张云程一眼,“你说的,是翟凤翀吧?” 张云程心里清楚,李维翰记恨上了自己,但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强撑着道:“御史大人名讳,末将不敢提及。” 李维翰冷笑道:“他如今啊,早已不是什么御史了。前些年因胡乱上书,触怒了陛下,被打发到江西去了。这么一个脑筋不清楚的人,能有什么高论?” 这样的话,李维翰敢说,张云程却不敢胡乱应答。 明朝的官员起起落落,尤其是在万历朝,更是太寻常太普遍了。或许这会儿翟凤翀是落魄的,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复起再得重用。 转头又看向邹储贤,冷冷问道,“我只问你,固守清河两天,做的到不?” 邹储贤想也不想,朗声应道:“如今清河城内兵精粮多,器械充足,莫说两天,便是坚守二十天也不在话下!” “好!” 李维翰大声道:“那就按照我说的做!” “还不快去!” 邹储贤爆喝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不解。 张云程同样也很委屈,很困惑,可是连邹储贤都改口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维翰看着满脸硬邦邦明显带着情绪的邹储贤,很开心的笑了,“不理解是不是?” “是!” 邹储贤硬邦邦地回了一声,他虽然想上进,但却并不是那种为了上进就愿意丢掉原则的人。 只不过,上命难违罢了。 “坐吧。” 李维翰似乎也不困了,摆摆手先坐下了,“那我就给你说说我的道理。” 邹储贤刚坐下,门外就又闯进来一个人,还没进门就大声嚷嚷着道:“邹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打算要投敌祈降献城给建奴不成?” “张斾,你嚷嚷什么?” 邹储贤还没开口,李维翰就先说话了,阴着脸一挥手,“命令是我下的,要算账,朝我来!” 游击将军张斾,四十岁上下,满脸络腮胡,神情凶狠,气鼓鼓地坐在下首,“我倒是真想要问问李抚台,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放弃鸦鹘关?” 李维翰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润乐润嗓子,“都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遇事能不能沉稳一点?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张斾颇有些不耐烦的一挥手,“李抚台要是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让我跪在地上给你舔靴子赔礼都行。” “好!” 李维翰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那我就给你一个解释!” 转头问邹储贤,“若是死守鸦鹘关,能坚持多久?” 邹储贤信心满满道:“鸦鹘三道关,虽都是土石杂筑,但地势险要,峰峦叠嶂,若派重兵把守,我有信心可把建奴全军一直挡在关外,直至粮尽自退!” “我相信你!” 李维翰点了点头,“但也正因如此,我才要你主要撤退,把建奴放进来!” 邹储贤眼前突然一亮,惊讶问道:“抚台大人莫非是想要,关门打狗?” 李维翰脸上闪过一丝得色,重新端起了茶盏。 张斾也明白了过来,可是脸上却并没有轻松下来,迟疑着问道:“这样,是不是,有些冒险?” 邹储贤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富贵险中求,不是吗?” 李维翰慢悠悠道:“我也不瞒你们,如今朝廷上正在讨论对建奴动兵事宜。如果在此之前,建奴就被咱们给全歼了。你们自己去想,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功劳!” 邹储贤和张斾对视了一眼,隐隐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犹豫,以及渴望! 再加上李维翰已经一言而定,所以不管他们有多犹豫,这件事早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挡在代善面前的,就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鸦鹘关了。 代善和他父汗一样,对于《三国演义》也是十分喜爱读过很多遍的。所以第一时间,他就想起了“空城计”这个故事。 但可能是因为没有人坐在城头观山景的缘故,代善并没有像司马懿一样被吓得魂飞魄散飞马后撤,而是很谨慎地派了一队哨探先进关去探一探路。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哨探回报,说关中并无一人的时候,代善还是不太放心,又派了另外一队兵马进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样的消息传回,代善才终于怀着忐忑又兴奋的心情,驭马进了关门。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可是代善既无心吃饭又无心睡眠,留下一部分人留守之后,又领着其他人往第二道关杀去。 半个时辰之后,代善连破三关。 当然,说是捡的也并无不可。 第三道关上,代善满脸阴晴不定。三道关他以前也来过,可是却从没有像今天一样顺利地跨过。 那么,是为什么呢? 他很确定,这里面一定有自己看不到的门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打狗(谢赏加更) 代善几乎一夜没睡,站在关城上监视着周遭的一草一木。可是一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了,还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困倦地打了个瞌睡,代善摸着光秃秃的脑门,疑惑地看了眼远处清河城的方向,“这些南蛮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呢?” “恭喜二哥,夜破三关,立下奇功一件啊!” 代善刚想要下城,皇太极却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代善摆了摆手,看到了皇太极后面的努尔哈赤,连忙迎上前去施礼道:“父汗一路辛苦了!” 努尔哈赤哈哈笑道:“能够站在这三道关上和你会师,莫要说只走了一夜,便是让我走上三天三夜,心里面也是高兴得很啊!” 代善谦恭道:“全是父汗指挥有方,而且这事也颇为蹊跷,没费一兵一卒这三道关便到了手,儿臣不敢居功。” 努尔哈赤点点头,“我听人说了,是有些蹊跷。” 范文程在一旁道:“只能说,这清河守将胆小如鼠,听到我大金天兵杀来,便吓破了胆,将所有兵马都调回了清河固守。如此胆小昏聩之徒,实在不足为虑。依奴才看,莫说这三道关,便是抚顺,大汗也一样唾手可得!” 皇太极也道:“父汗身经百战,从无败绩,区区清河,又岂在话下?只是儿臣以为,将士们日夜赶路,颇为辛苦,难免疲困,不如在此稍作歇息,养足精神再全力攻城也不晚。” “不行!” 努尔哈赤断然摇头,“范先生之前说过,兵贵神速,我也知道将士们辛苦,可是你们真的都没有想明白吗?” 代善愣了一下,惭愧道:“儿臣愚钝,苦思一夜,都没理出个头绪来。” 努尔哈赤冷笑道:“你们难道真以为,这清河守将是个胆小怕事的主?” 范文程愣了一下,满脸通红。 皇太极眼前一亮,惊呼失声,“难道,他的胆子竟然那么大?” 努尔哈赤点点头,“怕是有的。” 范文程这会儿也明白了过来,但有了刚才的教训,也是不敢胡乱开口了。 努尔哈赤咬着牙捶了捶关墙,“他不但胆子大,胃口更大。但我会让他知道,想要一口吞掉我大金,只会把他给撑爆的!” 仰天深吸了一口气,努尔哈赤下令道:“皇太极,令你率正白旗留守三道关。令阿巴泰率镶白旗南下渡过太子河,防范叆阳援兵。令岳托率镶红旗西进,提防辽阳援军。其余各旗兵将,随我攻打清河。” 皇太极皱眉道:“父汗,镶红旗损折惨重,岳托又是第一次上战场,儿臣请命与其互换。毕竟,可经鸦鹘关来援救清河的,只有抚顺一城之兵,而抚顺现有之兵,自保尚嫌不足,断无余力来援清河。” 努尔哈赤笑了笑,“抚顺的确没有多少兵马,可不要忘了,抚顺,有宣度!” 一个让皇太极深夜里从梦中惊醒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耳边,让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子变成了纸一样的惨白。 皇太极神情的变化,看在努尔哈赤的眼里,可他却并没有再说什么。一个人的梦靥,终究要靠他本人去克服战胜,别人说的再多,都是徒劳。 一直到努尔哈赤统帅大军出了关,朝着清河城浩浩荡荡地杀过去,皇太极还呆站在城头上发愣。 这个名字,这个人,难道要一辈子住在自己脑海里驱赶不掉么? 不,这不可能! 皇太极突然发疯一般地朝天大吼,声嘶力竭。 和皇太极想的一样,李维翰也不认为只有两千多人的抚顺,还有余力来帮忙。所以,他的求援信,只送去了两个地方,分别是驻在叆阳的义州参将贺世贤以及驻在辽阳的游击孙得功。 女真大军,不出意外地出现在了清河城下。 早有了准备,并且已做好了准备的邹储贤,满脸冷酷地望着由远及近的八旗旗帜,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攥紧了拳头低吼道:“来吧,用你们的鲜血,染红我的披风!” 城下的努尔哈赤,双目中同样迸发出必胜的信心。高耸入云的清河城,在他眼里,就好像只是一块小土坎一般,只要抬抬脚,就能轻而易举地跨过去。 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要重视对手。 身经百战的努尔哈赤,对于这个道理是再明白不过了。 所以,他并没有着急下令攻城,而是很警惕的左右环顾了一周,吩咐代善道:“你派出两牛录兵马,围着这周遭群山转一圈!” 代善不解其意,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发问,抬头却先看到了范文程给他使眼色。 使劲咽了口唾沫,将心里的疑问压了下去,代善转身去传令了。 范文程拱手道:“大汗,很显然,清河守将打的是凭城坚守待援的主意。咱们虽有破城的法子,但大白天里挖城容易暴露,很难一击必中。若是被他们留意到了,恐怕难免会加固防御,派重兵把守。所以奴才建议,大汗何不先派个人去劝降。若能说动了敌将,兵不血刃下清河自然最好。就算说不动他,咱们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不是?” 努尔哈赤点点头,“有道理,那让谁去比较合适呢?” 范文程笑了笑,“这个,想必大汗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吧!” 努尔哈赤回身吩咐亲卫,“把李永芳给我唤来。” 丛一个大明的游击将军,摇身一变成为努尔哈赤孙女婿,见谁都要矮一辈的李永芳,满脸堆笑地来到了努尔哈赤的马前。 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李永芳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汗唤奴才来,有什么吩咐?” 努尔哈赤用马鞭指了指清河,“去告诉清河守将,如果他肯归降我大金,金银财宝,美女佳肴,我保他要啥有啥!” 李永芳点头哈腰地领命走了,可转过身的一刹那,他脸上露出了一抹被羞辱的狰狞。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可是,就算回到当初,他李永芳还有别的选择吗? 投身女真,不管受到再多的屈辱,但最重要的是保住了性命。 所以,让更多的人来分担他的屈辱,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想到这里,李永芳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跨马扬鞭,满面春风地来到了清河城下。 旭日初升,如龙晒铠甲,金光刺眼。 李永芳以手遮眼,大声喊道:“我乃是游击将军李永芳,有话要和邹将军讲!” “这个叛徒!也敢出来见人!” 邹储贤使劲啐了一口,吩咐左右,“射箭!” “慢着!” 李维翰伸手拦住,“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邹储贤无奈,只能冷着脸站到城墙边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本将没工夫和你这个叛徒啰嗦!” 李永芳笑了笑,不以为辱,大声道:“邹老弟,你我有一年多没见了吧?最近过得可还好?” 邹储贤看了看李维翰,同样扯着嗓子回道:“李永芳,回去警告你的主子,攻我抚顺,杀我大将,犯上作乱,乃是不赦之死罪!他若是个聪明的,就早些解散兵马,躲进深山,或可苟延残喘多活些日子。如果不然,必遭千刀万剐之祸!” 李永芳满脸的不以为然,“邹老弟,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今天净说些糊涂话?我大金大汗英明神武,百战百胜,区区清河小城,弹指可定,只是我主慈悲,不忍见无辜遭厄,这才派我来劝降,愿你能看清形势,开城投诚!” “放屁!” 邹储贤痛骂道:“李永芳,你叛国投敌,便是不忠!引狼入室,便是不义!似你这般不忠不义之禽兽,还有何颜面与我称兄道弟?我若是你,早就挥刀自刎以谢天下了!十息之内,再不滚蛋,就休怪我为天下人除害了!” 怕死的李永芳,立即拨转马头,回禀努尔哈赤,“大汗,奴才没用,虽费尽唇舌,那邹储贤仍然不为所动。” “行了,下去吧!” 努尔哈赤赶苍蝇一般地挥了挥手,叹口气道:“时间紧迫,只能强攻了!” 阿敏兴冲冲的一拱手,“大汗,侄儿愿率镶蓝旗的勇士为先登!”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去吧。” 抚顺之战的惨烈,阿敏并没有经历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的那些堂兄弟也没有讲给他听。 因此,当阿敏率领部下,兴冲冲地杀向抚顺城的时候,还并没有意识到,那惊天动地的炮响声,会是比丧钟还要可怕的旋律。 清河城上,随着邹储贤一声令下,四门红夷大炮同时喷出了艳红的火舌,发出了狰狞的嘶吼。 红夷大炮,炮身长,管壁厚,射程远,威力大,是这个时代最先进也最具杀伤力的火炮。 这个东西,明朝是造不出来的,全都是在澳门丛葡萄牙商人手里买来的。 每一门红夷大炮的价格,都不便宜。万里迢迢的丛广东运到辽东,花费更高。 因此,也就是位置极其重要的清河,才有资格配备这样的火器。 像抚顺那样的边城,城头上摆放着的不过只是两三门国产的虎蹲炮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商贾 因为距离城墙还远,包括后方统帅努尔哈赤前线指挥阿敏都没有想到,在七八百步远的地方,他们就会遭受到明军的攻击。而且还是,带给他们损失巨大到惨重的攻击。 炮弹出膛,如同出水蛟龙一般,怒吼着砸向了女真军的人群。 气势高昂,斗志旺盛的女真兵卒,突然间只觉得头顶上的天空好像变了颜色,耳边传来的风声也是那样的难听。 可是,还来不及抬头去看时,他们的眼前,或者身后,就猛然迸发出了一股惊天动地的巨响,那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浓烟滚滚,烈火冲天,短短一瞬间,无数的女真兵卒被炸飞,无数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阿敏是幸运的,他站立的地方,离着那四枚炮弹还有一段距离。 所以,他还活着,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伤害。 但是,他的心里面,却好像被利刃划过了一般,凉飕飕的,但又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 阿敏两条腿,不可控制地打着寒战,两眼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地狱般的惨象,满脸劫后余生的痴傻。 断胳膊的,断腿的,甚至两条腿全都炸飞了只剩下了上半截还没坚强活着痛叫的同袍,遍地都是。 或许,相对来说,死的人并不是太多。但是,给他们心里面的震撼,却远超出了之前任何一场惨烈的大战。 阿敏猛打一个激灵,满脸仇恨地望了望清河城头上的那一门门似乎还在冒着黑烟的红夷大炮,爆吼一声,“都特娘的愣着干啥?快点冲!” 说完话,阿敏一马当先,对着空气狠狠劈砍了两刀,仿佛是在为自己鼓劲一般,满脸狰狞地朝着清河冲了过去。 清河城头上,李维翰背着手满脸得意地看着女真兵的惨状,冷哼一声,“敢对天朝不敬,这就是下场!” 邹储贤陪笑道:“抚台大人说的是,这些蛮夷,就是欠揍,不打痛了他们是不会老实的!” 距离城墙五百步,红夷大炮第二发炮弹,再次呼啸而来。 吃一堑长一智的阿敏,已经将阵型散乱了开,但饶是如此,这一次四炮齐发,依然无情地带走了他麾下一百多人的性命。 距城两百步,红夷大炮再次轰然响起。 距离更近,火炮的命中率就更高,杀伤力也就更大。 所以,五千镶蓝旗精锐,在经历了三次火炮的洗礼之后,只剩下了不到四千人。战损,超过了两成。 也就是女真人生性好战,宁死不退,这才还能咬着牙继续攻城。 一百步内,火炮还能发挥的作用,就已经很小了。 所以,邹储贤大手一挥,火枪队立刻上前就位,炒豆一般噼里啪啦地喷射出一发发无情的子弹。 毕竟不是后世百发百中的狙击步枪,火枪队的命中率实在低的可怜,但饶是如此,两轮齐射之后,依然对女真兵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阿敏已经红了眼,满脸狰狞的一顿脚,扯着嗓子大骂道:“狗日子的南蛮子,有本事朝着老子来啊!” 可是,哭喊声痛叫声混杂在一起,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 终于,女真兵开始搭云梯了。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他们终于踏着一个个同袍的尸体,杀到了女真城下。 站在远处高坡上的努尔哈赤,满脸森冷。 范文程满脸小心地伺候在一旁,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拿不下清河来,那么他就一定会成为努尔哈赤发泄的头号目标,千刀万剐怕都是轻的。 但是,这种硬对硬毫无技术含量的死拼,就算他是张良附体,武侯重生也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一切只能祈祷,阿敏的镶蓝旗能够杀上城头,一雪前耻了。 希望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 清河城里有兵马一万多人,可阿敏的先登军却只有五千人,不,这会儿怕是只剩下三千出头了。 攻城的一方,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这还怎么可能赢? 所以,努尔哈赤一声令下,“代善率正红旗去攻打北门,莽古尔泰率正蓝旗攻打南门!” 三门,同时开战,这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代善与莽古尔泰,同时领命调兵而去。 城上的邹储贤,自然早有准备,两个城门上早就安排了兵马把守。 他确信,就算那那两边城墙上,没有红夷大炮帮忙,也一定能把敌人严严实实地挡在城外。 事实也不出所料,丛清晨到黄昏,三路女真兵马围着清河城足足猛攻了七个时辰,清河城却依然坚挺如故。 这其中,又以承担主攻的镶蓝旗,损失最为惨重。五千兵马,再加上努尔哈赤后面派上来的三千援军,最后还能拖着两条腿灰头土脸回营的,竟然只剩下了不到四千人,损失超过半数还多。 代善的正红旗和莽古尔泰的正蓝旗虽然好一些,但也强不到哪里去。 “打抚顺,折损了一万多八旗儿郎!打清河,又死了快一万了!照这么打下去,用不了多久,咱们女真的人就全都打光了,还拿什么打天下?啊?” 帅帐内,努尔哈赤发疯一般地咆哮着,手里面所有能摔的东西,全都给他摔在了地上。 代善等人低着头,一眼不敢发。 “还有你,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清河弹指可定,就是这么个定法么?啊?” 儿子侄子骂完了,努尔哈赤又想起了范文程来,毫不客气的一巴掌甩了上去,满脸铁青地骂道:“你最好保佑今夜能成事,要不然,我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范文程捂着脸趴在地上,以头拄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努尔哈赤在低着头的下属中又踅摸了一圈,指了指范文程看着代善道,“一会儿夜深了之后,你带着他,再带两千人去挖城,务必要警惕着些,记住了吗?” 努尔哈赤说完这些,全身的力气好像突然一下子被抽干了一样,仰面瘫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真的走错了?” “大汗,好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帅帐外突然兴冲冲撞进一个人来,满脸喜悦地跪在地上,“攻破清河,有办法了!” 年近六旬的努尔哈赤,竟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了起来,两眼放光地问道:“什么办法?” 那人年约三十岁出头,满脸络腮胡子,一副彪悍相貌,“奴才正白旗下牛录额真达音布,四贝勒命奴才领来一个人,他说大汗只要知道了他的身份,就一定会想到破城的办法了。” “达音布?” 努尔哈赤皱了皱眉,笑道:“是扎库木的的达音布吧?我知道你,难怪这么没礼数。” 努尔哈赤是笑着说的,所以达音布的没礼数,也就变成了憨态可掬。 达音布忙不迭地点头,“是的,大汗,没想到大汗还知道我这个无名小卒,真是奴才的荣兴!” 努尔哈赤挥挥手,“行了,别废话了,你带来的人呢?” 达音布站起身来,朝着帐外喊了一句,便有两个正白旗的兵勇推进来了一个身着汉服的中年人。 那人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两只鼠眼滴溜乱转,颔下蓄着一撮山羊胡子,一看就是个极精明的人。 出于对皇太极的信任,努尔哈赤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一听,立即跪下哭嚎道:“大汗饶命,小的李继学,只是个做点小生意的商贾,绝不是奸细啊!” “商贾?” 努尔哈赤皱了皱眉,“说详细点!” 李继学委屈地点了点头,“自从开放了清河马市,小的便组建了一支商队,奔走于蒙古,大金与大明之间,来回奔波,赚个辛苦钱而已啊!” 努尔哈赤隐隐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点,一挑眉毛,问道,“你是清河人?” 李继学点点头,“小的是清河人,但从没做过对大金不利的事啊!” “那你和邹储贤,认识不?” 努尔哈赤突然上前一步,双目炯炯,瞪着李继学。 李继学使劲咽了口唾沫,似乎慑于努尔哈赤的威压,艰难地点了点头,“认识。” 努尔哈赤放声大笑,使劲搂住了李继学,“好,你若是愿意帮我,攻下清河,你就是头号功臣!” 被发情一般的努尔哈赤抱住,李继学也不敢挣扎,只是为难地蹙眉道:“小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有所带的钱货,要是大汗不嫌弃,小的愿双手奉上。” “我不要!”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我非但不要,还要你把他献给邹储贤!” “啊?” 李继学谈生意做买卖的时候,脑子虽然灵光的很,但对于战争却是一窍不通,因此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努尔哈赤的试探,便连忙摇头,“不敢,小的万万不敢啊!” 努尔哈赤变了脸,“怎么,我的话,你是不打算听了?” “不敢,小的万万不敢!” 已经被吓傻了的李继学,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同一句话。 努尔哈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你肯听话,我保你一世的荣华富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腐儒 天边弦月如钩,城上篝火通明。 虽然已经戌时初了,按理说该躺下歇息了,可长途跋涉而来本劳累过度的李维翰,却依然精神矍铄,满脸红光地训话道:“今日一战之后,你们都该看到放弃鸦鹘关,而集中全部优势兵力固守清河的好处了吧?鸦鹘关地势虽然险要,可关墙屡遭破坏又屡次重修,并不算是坚固,最关键的是,鸦鹘关上没有红夷大炮!就算能把建奴挡在关外,可又能杀伤几个鞑子?与建奴比,咱们的优势是什么?就是这坚城利炮!兵法有云,五倍而攻,十倍而围,满打满算建奴也不过两三万人,就敢围攻抚顺,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以我之长,攻彼之短。此战,咱们必胜!大明必胜!” “必胜!必胜!” “必胜!必胜!” 虽然,很多累了一天的兵卒,都有些不耐烦听他啰嗦这些没用的。可是没办法,要是不配合这位巡抚大人絮叨个没完没了,那岂不是更糟糕? 所以,在邹储贤的领导下,所有兵士都打起了精神,举着手配合着喊了一通。 李维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掏出了点干货来,“传令下去,今日参战的兵卒,每人赏银五两!” 五两,对于大部分苦哈哈的普通士卒来说,已经是个大数目了。 所以,这一次的欢呼声,倒是真诚了许多。 城上的气氛正热烈的时候,城下,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噪杂声。 邹储贤连忙探出头去看,却见到城门口的方向,隐隐约约站着一群人。 “什么人?” 邹储贤爆喝一声,“战时戒严,封锁城门,不管是谁,速速退走!” “是邹大人么?小人李继学啊!” 远远的,一个人举着火把走近了抱怨道:“邹大人,你不讲究啊!是你下令要小的去关内采买粮食肉菜的,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小的就不说了。这紧赶慢赶的,终于赶在戌时三刻关城门之前到了家,这怎么把我们给关在城门外了?” 邹储贤皱了皱眉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建奴大军就在不远处扎营,现在是绝对不能开城门的!” 李继学不乐意了,“邹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咱俩十几年的交情了,你还信不过我老李?” 邹储贤摇摇头,“不是信不过你,我必须要对满城军民,对陛下负责!” 李继学冷笑道:“我听明白了,邹大人你这是把我当成建奴的奸细了是吧?行,那既然这样,你干脆命人放箭一箭射死我算了!” 李继学在清河,可是个名人,人送外号“李货郎”,丛走家串户地贩卖日用杂货做起,生意越做越大,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边关将士,鲜有人不认识他的。 “开城门,放他进来!” 就在邹储贤犹豫着要不要放箭的时候,李维翰淡淡地开口了。 邹储贤连忙道:“万万不可啊大人,万一他商队中混进了建奴的奸细,咱们可就被动了。” 李维翰平静道:“不是万一,是肯定。而且我断定,在他身后瞧不见的黑夜中,一定藏匿着大队建奴。” “啊?” 邹储贤惊道:“那就更不能开城门了啊!” 李维翰神秘的笑了笑,“为将者,当智勇双全。只知道逞强斗狠,那是匹夫所为。昨天我教了你一计叫关门打狗,今天我再教你一计,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邹储贤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李维翰淡笑道:“三道关如今都在建奴手里,这个李继学又不会飞,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带着他的商队来到清河城下?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投靠了建奴。所以,不管他嘴里怎么说,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来诈城的!” 邹储贤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李维翰背着手踱到城边,“建奴想要用瞒天过海之计偷城,那咱们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你马上调派一千火铳手,一千弓弩手,埋伏在城门两侧,等到建奴大队杀到,便弓弩火铳齐射,给这些关公面前耍大刀的鞑子好好上一课!” 邹储贤眼前一亮,躬身拜倒,“抚台大人高明!末将受教了!” 李维翰满意地点点头,“快去准备吧!”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邹储贤重新出现在了城头上,对着城下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李继学高声问道:“你听说过李永芳这个人吗?” 李继学眨了眨眼,连忙道:“自然是知道的。” 邹储贤问道:“那你怎么看他?” 李继学心里明镜一般,这是在考验他的忠诚度,因此立即答道:“叛国奸贼,人神共愤!” “说得好!” 邹储贤哈哈大笑道:“李继学你记住了,你虽是个商贾,但也是咱们大明的人。若是学了那李永芳投投靠建奴,可就要遗臭万年,就算死了也会遭人唾骂的!” 李继学连忙应道:“大人放心,我李继学活着是咱大明的人,死了是咱大明的鬼,是绝不可能背叛大明的!” “好!” 邹储贤点点头,“那准备进城吧。” 城下的李继学长出了一口气,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 城上的邹储贤却是满脸的冷酷,就好像是猫捉老鼠一般,戏弄够了,准备要下口了! 吊桥放下,城门打开。 李继学眯着眼睛,努力压抑着心里面的紧张,一步步地往里挪去。 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似乎是亲随的壮汉,也是不紧不慢地走上了吊桥。 两个负责开门的门丁,平日里与李继学也并不陌生,可是这会儿却像是见了鬼一般,城门才刚开到一半,就扭头跑了回去。 李继学愣了一下,借着火光与那两个亲随交换了个眼神。 “放信号!” 其中一个亲随,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咬咬牙坚定道。 另外一个亲随,使劲点了点头,然后将手里的火把,奋力扔上了漆黑的夜空。 隐藏在大约两里之外的莽古尔泰,踢马挥刀,大喝一声,“冲啊!” 跟在他的身后,已经是快要等的不耐烦的两千骑兵,同时发一声喊,催马便朝着清河冲了过去。 还留在城头上的李维翰,满脸阴冷地看着那支丛黑夜里杀出来的骑兵,平静如水一般的淡淡道:“无知的建奴,真以为拿着一本《三国演义》就能打天下了么?” 两里之地,对于疾驰的快马来说,不过只是一眨眼的距离。 因此,在清河城头上乱成了一锅粥,七手八脚地收吊桥的时候,莽古尔泰统帅的女真骑兵,早已经是飞驰而过,杀进了黑洞洞的城门里。 “射击!” 就在莽古尔泰跃马扬威,准备要大杀四方的时候,他的耳朵里,突然钻进来了这么一句冷森森的话语。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胯下的骏马,就已经哀鸣一声,躺倒在地。变起仓促,莽古尔泰反应不及,一条腿被伤马给压住了。 然后,他的耳边就传来了爆豆一般的声音。 他很清楚,那是火铳发射的声音。 被马压住的那条腿,传来了钻心一般的疼痛,可对于莽古尔泰来说,更让他心疼的是,跟在他身后的女真精骑,一个又一个地步了他的后尘,倒了满地。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痛叫声中,明军的杀戮还在继续着 莽古尔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心里很明白。他们这一次,恐怕是又要栽了。 莽古尔泰丛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来,放在眼前,咬了咬牙,“父汗放心,儿臣宁死,也绝不做俘虏!” 但是,就在锋利的匕尖已刺破了他的肌肤,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住莽古尔泰,勾魂的牛头马面已经等在了一旁的时候,莽古尔泰却将匕首又拿开了。 不是他怕死了,而是他的耳朵里,忽然传来了一道让他惊喜万分而让所有明军胆寒肝颤的叫喊声,“坏事了,城破了!” 城破的,只是东北角一隅。 但是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之下,所有明军都慌张了起来。 范文程的消息没有错,借助李继学牵制住了邹储贤的注意力,代善和范文程领着人连夜赶工,一番苦干,终于将坚若磐石的清河城,挖开了一个漏洞。 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小小的蚂蚁洞,都能摧毁一座固若金汤的大堤,又更何况这么一个足足一人高半人宽的大洞呢。 前门进贼,后院失火,而明军主力又基本上都在城上,城下缺乏保护措施的清河城,一下子就乱了套。 努尔哈赤不顾年老力衰,亲自上马,率领女真兵马几乎倾巢而出,趁着明军反应过来之前,一股脑全都涌进了清河城。 清河,危矣! 眼看着城下四处火起,喊杀声大作,李维翰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邹储贤也顾不上后悔了,恨恨地跺了跺脚,调集兵马,下城厮杀。 “腐儒,误国,该死!若不是你自作聪明,怎能有今日之祸?” 张斾手提宝剑,满脸杀气,冲到了李维翰面前。 李维翰却突然平静了下来,看了看张斾,“无需你动手,本官自会以身殉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巷战 三万建奴全都杀进了城,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这清河城,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邹储贤领着人下去拼命,也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这一点,邹储贤自己明白,张斾清楚,李维翰,心里面也一样明镜一般。 所以,他整了整衣冠,缓缓爬上了城墙站住。 清凉的夜风吹过他的衣襟,拂过他的面颊,让他整个人似乎拥有一种不一样的气质,就好像是要羽化成仙了一般。 张斾刚才骂的虽然凶,但那也只是一时激愤,长久以来的尊卑观念,让他很快的冷静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李维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陛下,臣无能,无颜再见天下人,只能以死请罪了!” 李维翰仰面大喊了一声,然后,两只脚义无返顾地迈了出去。 一步踏空,李维翰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摔了下去。 张斾闭着眼睛,仰天长叹一声之后,转过身去,咬着牙挥剑大喊了一声,“众兄弟听好了,咱们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那些狗鞑子,野蛮成性,是不会留活口的!所以,跟着我,杀一个回本,杀一双赚一个!”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战争都是最惨烈的。 而巷战,却比普通的战争还要惨烈数百倍。 横扫女真的建州八旗,单兵战斗力是很强的,而他们又占了人数上的优势,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很容易就控制住了局势,将明军杀的节节败退,散落到了城中各处。 但是,要说女真就此获胜,也太早了些。 因为,不屈的明军,在邹储贤与张斾的带领下,总是能出现在女真军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们重重的一击。 房顶上,马棚里,明军好像无处不在,他们手中的火铳,弩箭,持续不断地杀伤着女真兵卒,让他们疲于奔命的同时,心里面也烦躁到了极点。 亥时初,女真军大部就已冲进了城,控制住了城门。但是,一直到天大亮了,这场巷战竟然还在继续着。 终于,在李继学地指引下,代善领着大队兵马,杀到了副将府,可让他们失望的是,这里早已经化为了一片白地。 邹储贤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清河城共存亡。早在巷战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先回了府,一把火将自己的家烧成了灰烬。而府里面,有着他所有的家人。 “这狗娘养的杂碎,老子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代善气得直跺脚,指天骂了一句。 可是,仿佛是约好了一般,就在代善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他们对面的一处房舍的屋顶上,突然又响起了那熟悉的炒豆声。 大约一百条火铳,同时喷射出了仇恨的火光,以及夺命的子弹。 代善是不幸的,他被子弹击中了。 可他又是幸运的,因为子弹只是打在了他的胳膊上。 代善闷哼一声,捂着受伤的胳膊咬着牙恶狠狠道:“都给我上,一个不留!” 如果是在晚上,借着夜幕的掩护,或许这伙明军开完枪之后还能从容撤走,可是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们再想要逃,难度就比较大了。 所以,他们也根本就没打算要逃。 一枪放完之后,邹储贤大吼一声,“兄弟们,拼了!” 一百多明军,全都咬着牙,咆哮着丛房顶上跳了下来。 相比于弓箭,火铳的优势有很多,但劣势也一样是有的,至少这个时代的火铳,还远不能像后世的ak那样连续发射。所以,他们这会儿所能做的,只有豁出命去和女真兵近身肉搏了。 但是,在己方人数十多倍的敌人面前,他们的搏命,注定只会是送掉自己的性命。 邹储贤如虎入羊群一般,勇不可当,连杀无人之后,却遭人偷袭,一支箭矢正中他的后心要害。 满脸不甘地躺倒在地,邹储贤眼神里流露出了深深的愧疚。他不怕死,比起活着甚至更愿意去死,因为早在昨天夜里城池陷落之后,他就已经生不如死了。可是他死的不甘心,他心里面藏着深深地愧疚,对家人,对清河城的兵民,对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 十几把乱刀,顷刻之间将邹储贤剁成了烂泥。而跟随他的那些部下,也都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全部阵亡。 李维翰殉国了,邹储贤殉国了,张斾却还在战斗着,但也已经离死不远了。 比起邹储贤来,他是幸运的,因为此时的他,已经身中三箭,却还是在拼命地厮杀着。 右臂中箭,就把刀换到左手继续砍杀;小腿中箭,就咬住了牙关原地拼命;大腿中箭,倒下了没关系,只要手里还有刀,他就要继续战斗。 终于,第四支箭射中了他,也是要命的一箭,从他的后颈射入贯穿到前喉。 张斾的世界,顿时丛一片血红变成了惨白,耳边的厮杀声,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将这座大明帝国辽东边疆最重要的堡垒打了下来,可是努尔哈赤,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清河城的守军,大概在一万一千人左右,可他们八旗子弟的损失,前前后后加起来,却高达一万五千多人。 这样的惨胜,让努尔哈赤几欲抓狂。 他的心里很压抑,他想要发泄,却更加抓狂的发现,除了放火焚城之外,他竟然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因为,除了极个别一小部分的居民,趁乱逃出了城之外,几乎所有的居民,竟然都死在了战火中。这个时候的清河,除了他们女真人之外,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 “真是该死!” 努尔哈赤两眼喷火地站在城头上,愤怒地咆哮道:“如果南人都是这般勇猛刚烈,悍不畏死,那还打个什么劲?” 胳膊负伤的代善,咬了咬牙,劝道:“父汗,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恐怕南朝的援军,很快就要到了,咱们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先回赫图阿拉休整吧!” 范文程也是壮着胆子劝道:“大汗莫要焦躁,奴才敢肯定,清河一失,南朝全国都必将因此而震动。这个时候,理应是他们那些人更加心痛才是。”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又回过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清河城,恨恨地咬了咬牙,“将所有粮食辎重运出后,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 清河城这边暴风骤雨,抚顺却是一片阳光明媚。 那处宣度最早的落脚点,唐钥顺无偿赠送的小院落里,宣度惬意地躺在躺椅上,手里端着个小茶壶,闭着眼睛晒着太阳,说不出的闲适安逸。 曹文诏站在旁边,满脸焦急,“大人,陈继盛那老家伙,正在到处张罗着收买人心呢,你可不能一直都不管不问啊!” 宣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便他怎么折腾去吧,我出面的话,名不正言不顺,只会授人以柄。” “那大人你跟我说,我老何就是你手里的一把刀,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何可纲这个名义上的抚顺最高长官,却也赖在了宣度跟前,好像个跟班一样。 宣度摆摆手,“那成什么体统?你们忘了李抚台指责我以下驭上不像话了吗?这要是再被他逮到错处,还有我的好日子过吗?” 何可纲保证道:“大人放心,我绝不会和别人说的!” 宣度笑了笑,“你真以为,李抚台是因为这个,才冷落我的?” 何可纲摸着后脑勺疑惑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 宣度冷笑了一声,“我以下驭上,全辽东都知道,李抚台事先岂会不知道?而且,你们难道都没留意,李抚台并不是一开始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曹文诏如梦方醒,张大了嘴,“好像的确如此,我记得一下车的时候,抚台大人对你还是很亲热的。” 宣度点了点头,“那你们想过没有,他对我为什么会先热后冷?” 曹文诏想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想不明白。” 宣度淡淡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不识抬举不识相。” 何可纲皱眉问道:“可是,大人你对他,还是很恭敬的。” 宣度摆了摆手,“李抚台没那么肤浅,他要的不是恭敬顺从,而是,主动!” “主动?” 何可纲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因此也就不再胡乱搭话了,只是耐心地听着宣度往下说。 宣度坐起身来,摇摇头,“是啊,他要的,是我主动把咱们缴获的辎重器械金银财宝等一干战利品,全部都上交给他。” “不会吧?” 曹文诏愣了愣,随即满脸怒火跺了跺脚,“那些战利,都是咱们兄弟拼死拼活,丛建奴手里夺回来的,他有什么资格惦记?” “是啊。” 宣度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所以他才不好开口,而是要我主动上交。我这个笨蛋没有充分领会他老人家的意思,所以他自然就再也没有好脸色给我了。” 何可纲皱眉道:“可是,这样一来,就把抚台大人给得罪死了。咱们以后在辽东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杨镐 宣度很满意地看了何可纲一眼,因为他说的是“咱们”,而不是“你们”,这说明他真的放下了游击的尊严,是真心打算好了要跟着自己这个小小的百总混了。 所以,宣度也就不再介意说点不足为外人道的话了,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悠悠道:“你们以为,咱们这位李抚台,还能在辽东呆很久么?” 曹文诏与何可纲,同时张大了嘴,满脸的惊骇。 宣度放下小茶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虽然有咱们打了两场胜仗给他遮了羞,但是金家寨的惨白,抚顺的陷落,他都有着脱不了的责任。如我所料不错,这会儿新的巡抚与总兵,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宣度毕竟只是人,而不是神,所以他的推断有对也有错。 对的是,朝廷的确是打算要换人了。错的是,新的辽东巡抚人选,还并没有完全定下来。 万历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文武百官难得见他老人家一面,所以这辽东一系列文武官员的提名权,就完全落在了内阁首辅方从哲一个人的头上。 当亓诗教兴冲冲赶到内阁的时候,却见到年近七旬的老恩师,正在抱着头长吁短叹,满脸的哀伤。 亓诗教愣了一下,立即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恩师,你这是怎么了?” 方从哲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终却化为了一声长叹,眼中闪着泪光,摇了摇头。 亓诗教不明所以,也不好再问,走到方从哲背后,轻轻给他揉捏着肩膀。 方从哲的精神,似乎也随之松弛了下来,苦巴巴地砸了咂嘴,“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亓诗教安慰道:“辽东纤芥之疾,不足为虑,恩师还是放宽心。” “又何止是辽东啊?” 方从哲抿了口茶,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刚刚得报,四月十二六,山西介休,寿阳两地地震山崩,城垣房舍倒塌无数,压死砸死民众五千余人,波及府县四十多。赈济救援,这又是要一大笔银子啊!” “啊?” 亓诗教大吃一惊,脸色发白,愕然不语。 方从哲低声呢喃道:“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可咱们的陛下,呵……” 亓诗教脸色更白,很警惕的左右看了一眼,“恩师,噤声,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 方从哲摇摇头,“就算能堵住我的嘴,堵得住那些言官的嘴么?陛下已经二十多年不在人前露面了,可按照祖制,陛下与太子必须要出面祭告天地,为生民祈福。可想而知,这必然又会是一场混乱。” 亓诗教皱眉道:“陛下不愿露面,那可以让太子出面负责祈禳啊。” 方从哲苦笑道:“陛下对东宫那位,是个什么态度,你不知道吗?争国本争了二十年,虽然陛下迫于重重压力最终还是妥协了。可是,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是不会同意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该怎么办?” 亓诗教跺了跺脚,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实在不行,那我就豁出去上书死谏罢了!” “没用的。” 方从哲摇了摇头,“这其实也没什么,最多闹腾一阵后,无非打一顿板子,再发配几个人,也就过去了。但最让我忧心的,还是辽东啊!” 亓诗教背着手,心烦意燥地转了两三圈,才深吸了一口气道:“恩师不必忧心,上天示警一说,本就虚妄。嘉靖三十四年时,陕西大地震,死伤近百万,人烟几绝两千里,可也没见出太大的乱子啊!” “倭寇侵南京,俺答犯宣府,这还不够乱么?” 方从哲使劲晃了晃脑袋,仿佛要把心里面的担忧都给晃出去,叹口气又道:“孟泰任辽东巡抚的事,陛下已经准了。可是陛下又说,辽东一战,事关重大,只是另外一个巡抚不足以担重任,另让我推荐一个辽东经略上去。至于辽东总兵,你就不要惦记了,陛下已经有了圣断。” 亓诗教挑了挑眉,问道:“是谁?” 方从哲嘴里面,缓缓吐出了一个亓诗教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名字,“李如柏。” “李如柏?” 亓诗教使劲一拍桌子,“这不是胡闹么?他凭什么?就凭他是李成梁的儿子吗?一个赋闲在家二十多年的老家伙,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要是他有李如松一半的能耐,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他既不知将又不识兵,能顶什么用?” 方从哲眯着眼睛,不说话。 亓诗教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干脆颓然坐下了。 万历皇帝圣心独裁,他就是一千个一万个反对,有用么? 方从哲见亓诗教平静下来了,便缓缓开口了,“丛李如松的任命上,我已经猜到了陛下属意的辽东经略。” “是谁?” 亓诗教一挑眉,连忙问道。 方从哲不紧不慢,悠悠道:“陛下选中李如柏,原因无非有两个,首先是刚才你说过的,他是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的弟弟,而陛下对李家一门,向来信赖有加。然后第二其实也是和李成梁有关,那就是李家在辽东根深蒂固,有很多将官只知宁远伯而不知陛下。所以,为了打赢这场仗,不得不重新启用李如柏!” 亓诗教蹙眉点了点头,“可是,这和辽东经略的任命,有什么关系?” 方从哲叹了口气,“非但有关系,关系还很大。丛李如柏的重新启用上不难看出,陛下这次,想用的都是熟悉辽东的老人。” 亓诗教沉吟道:“够资格经略辽东的老人,朝中还真没几个啊。” 方从哲笑道:“岂止是没几个,可以说是一个没有!” 亓诗教瞪着眼睛道:“那从哪找人?” 方从哲道:“李如柏眼下是朝廷中人么?” 亓诗教如梦方醒,愕然道:“难道也是要重新启用昔日老臣?” 方从哲点了点头,“怕是只能如此了。” 亓诗教想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熊廷弼?” 熊廷弼,湖广江夏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万里三十六年曾奉命巡按辽东。 万历四十一年时,遭巡按御史荆养智弹劾,辞官归乡。 熊廷弼有胆知兵,性情刚烈,才略出众,又对辽东知根知底,似乎是个很合适的人选。但对于亓诗教来说,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熊廷弼的身份,他是湖广人,而且也是亓诗教的同盟楚党中的重要一员。 但是,让亓诗教失望的是,方从哲摇了摇头,“怕是没戏。” “啊?” 亓诗教张大了嘴,满脸的不理解,“除了他,还有谁?” 方从哲苦笑着,慢慢地张开嘴,吐出了两个字,“杨镐。” “恩师,您确定?” 亓诗教面如死灰一般,傻呆呆地问道。 方从哲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只怕是,不离十了。” 亓诗教颇有些心灰意冷地摊了摊手,“既然一切都由他说了算,那要我们这些臣子干什么?” 方从哲安慰道:“陛下对于兵事,还是很有自己一套的,识人也很准确。比如当年启用李如松时,满朝上下就没一个看好的。可最后结果如何?所以啊,少些抱怨,实心任事,才是正理。” 亓诗教点点头,又问道:“那个宣度,是怎么安排的?” 方从哲眯缝着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芒,“陛下对他,很关注。” 亓诗教神情中这才有了一丝喜色,“所以说,破格提拔,也并没有太大问题了?” 事实,也正如老狐狸方从哲所猜想的那样,万历皇帝驳回了举荐熊廷弼的提议,同意了杨镐的任命。 万历四十六年闰四月初十,内阁正式行文敲定,任命杨镐为兵部侍郎,辽东经略,讨伐伪金政权。任命周永春为辽东巡抚,任命李如柏为辽东总兵,任命刘铤为辽阳总兵,任命杜松为山海关总兵,调集精兵猛将,齐聚辽东。 而宣度这个无名小卒,竟然也挤进了这长长的任命书里,丛一个小小的总旗一跃成为了正三品的参将,抚顺参将。 原本,不管是万历皇帝还是方从哲,虽已定下了征伐辽东的决议,但还并不是太过重视。 但是,当清河失陷的消息传到京师之后,两个人就都坐不住了。因此,无论是万历皇帝还是内阁,办事效率都提高了一大截,第二天便正式确立了作战方案。 消息传到辽东,传到抚顺,有些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就挂不住了。 还是那处小小的院落,陈继盛满脸羞惭地跪在宣度面前,满脸堆笑几乎都快要僵住了,宣度也依然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这些天里,陈继盛生蹿下跳,在抚顺城里面好一顿折腾,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这个抚顺守备,就是抚顺城里的一把手。 可是,又有几个人愿意搭理他呢? 明眼人都知道,宣度虽然深居简出,但他的话,却一定会有很多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响应。 就算那些不知内情的,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因为他头顶上,可还有游击将军何可纲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沈阳 老实说,虽然平步青云,一跃成为了朝廷的三品大员,可是宣度的心情依然不怎么好。因为他心里面,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赶苍蝇一般地赶走了陈继盛,宣度蹙着眉问曹文诏道:“咱们的军械铠甲粮草,还剩下多少?” 曹文诏挠了挠头,“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有很多就是了。” 宣度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曹文诏虽是个勇冠三军的猛将,指挥作战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也是琐碎繁重的后勤事务,却绝不是他所擅长的。 看起来,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了。 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宣度问何可纲,“你真愿意为我做事?” 何可纲连忙躬身行礼,“大人但有所令,刀山火海,末将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行了行了。” 宣度摆了摆手,“那你就去招兵吧。” “招兵?” 何可纲皱了皱眉,问道:“末将愚钝,大人能否说明白些?” 宣度点点头道:“如今城内两千多兵马,包括陈继盛麾下的那六七百人,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其他各城塞的。之前还没什么,可现在咱们头顶上一下子来了三个要伺候的大爷,这些人怕是要留不住了。所以呢,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招募咱们自己的人马。” 何可纲恍然道:“大人高见,末将明白了。” 宣度继续道:“眼下咱们抚顺不缺钱不缺粮,就缺能打仗敢拼命的。所以,你也不用到处去跑,就在这抚顺城里面招募就行。因为建奴做的孽,咱这城里面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可不在少数,这些人,对建奴仇深似海,又没了家眷牵绊,所以稍加训练,就会是一支铁血之师。” 何可纲道:“大人放心,末将全都记下了,一定按照大人的指示去办。” 宣度想了想,又吩咐道:“另外,银子给的足一些。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他们才肯为咱们卖命,懂吗?还有就是,不许任何人吃空额,朝廷给了多少编制,都要给我全部用上,记住了没?” 说到最后,宣度已是声色俱厉,吓的何可纲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慌忙应道:“大人放心,末将也最痛恨那些喝兵血的事!” 宣度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旋即又叹了一口气,“但愿,历史是可以改变的。” 宣度前世,不是历史学家,所以对发生在这一段时间的人和事,都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这个时候的人,除了万历皇帝之外,他也就记得一个魏忠贤了。可是这会儿,九千岁大人在皇宫里怕还只是个扫地擦桌子的普通太监呢。 但是,有一件事,宣度还是知道的,那就是动摇了大明国本的“萨尔浒之战”。 萨尔浒之战,太具体的他也记不清,但却记住了十个字,那就是努尔哈赤的作战方针——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这是因为,后世太祖在反围剿时,曾经也用到过这个战术,宣度因此才印象深刻。 所以,宣度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辽东经略杨镐大人,会像他印象中一样四路合围,然后被努尔哈赤各个击破。 但是,他虽然晋升了抚顺参将,但恐怕在杨经略面前,依然只是一个没有太多话语权的小人物。 人微言轻,他又怎么改变历史,挽狂澜于既倒呢? 宣度很头疼。 可不管有多难,总要试上一试的。 站在堆积如山的仓库门口,只看了一眼,宣度就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 但没办法,他手里面没有萧何荀彧一样的干才,清点库存这种琐碎但又极重要的事就只能自己来了。 棉甲,皮甲,锁子甲 火铳,鸟铳,三眼铳 金子,银子,铜钱 稻麦粟米,甚至牛羊猪狗,努尔哈赤的胃口很大,但却一点都不挑食,就算是废铜烂铁,甚至好看一点的城砖,他都一概打包,准备带回赫图阿拉去。 他不嫌麻烦,可却累坏了宣度。清点了整整七天,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宣度总算理出了个头绪来。 虽然累的像条狗,但心里却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洗劫了清河与马根丹两个堡城,就有这么大的收获,也就难怪努尔哈赤在抚顺吃了个闷亏之后,还敢举兵攻打清河了。 战争,是很烧钱的,但对于半开化的女真人而言,却比这世上任何赚钱的行业,都要暴力的多。 无本万利的买卖,也就难怪那些女真人前赴后继了。 想到这里,宣度不由得长叹了一声,突然失去了再清点下去的心情,有些心灰意冷地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宣度本打算着,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可另外一件烦心事又找上了他。 郭铁耙气喘吁吁地禀告道:“经略大人派人来传令,命大人您即刻动身,务必在明日落日之前,赶到沈阳。” 宣度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么? 叫上张猛子与张大猛这两猛,宣度不顾疲累,轻骑简从,飞驰向沈阳而去。 抚顺到沈阳,只有百多里地,又都是平坦大路,因此宣度其实原本不必这么赶。 但是没办法,宣度对这个杨大人的脾性一如所知,如今在人家底下当差,就只能陪着小心,努力做到不给他挑鼻子挑眼的机会。 沈阳,古名侯城,战国时燕将秦开率军大胜东胡后,攻取了辽东五郡之地,平土建城,命名侯城。 大明建国以前,沈阳都只是辽东大地上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城,并没有太大的名气。 明太祖定鼎中原之后,于洪武八年设置辽东都司,后又在沈水以北设立沈阳卫,侯城也就此更名为沈阳。 如同清河一样,沈阳在辽东的地位,也随着女真的日益强大,而变得越来越重要。 因此,成化年间,沈阳的土城墙,全部被推倒重建为砖,并且加高加厚,让沈阳一跃成为了辽东地区首屈一指的坚城。 沈阳城高三丈五尺,厚一丈八尺,全都是石灰秫浆搭建而成,用的全都是和当年兴建应天城一样的法子,固若金汤一般。 宣度是第一次来沈阳,所以免不得在勒马停在城下多看了一会,却没想到,因此就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来。 努尔哈赤闹腾出来的动静,搞得辽东人心惶惶,杨镐到任之后,更是三令五申,要对过往行人格外留意。 所以,还没等宣度反应过来,他的身边,就已经围上了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门卒。 宣度苦笑一声,抱了抱拳,“兄弟们怕是误会了,在下抚顺参将宣度,奉命来见杨大人。” “放屁!” 那门卒首领冷哼一声,“编瞎话也不先打听一下,抚顺那边,最大的官不过是个游击,什么时候蹦出你这么个毛都没长全的参将来了?识相的,速速下马受降,要不然,爷爷们的刀枪可不长眼!” 也不怪这些们卒误会,宣度年纪轻轻,又没架子,完全没有个朝廷三品大员应有的派头。 “放肆!” 张猛子大喝一声,拔刀在手,愣头愣脑地吼道:“你们都不怕死么?” 宣度无奈地摊了摊手,瞪了他一眼,心里后悔把这个夯货给带出来了。 果然,张猛子的动作与他说的话,顿时激怒了这些门卒,手里的长枪大刀,朝着宣度三人便招呼了上来。 好人不吃眼前亏,宣度连忙举着手跳下马,“各位兄弟,有话好说,莫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张猛子却是不肯干休,抡刀便迎了上去,嘴里还不忘嚷嚷着,“大人,莫要害怕,有俺老张在,他们伤不了你!” “你们这些人,都在嚷嚷什么?” 远远的,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手,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那人顶盔掼甲,骑一匹高头大马,满脸杀气,大摇大摆地问道,“怎么回事?是抓到建奴奸细了吗?” 宣度苦笑着辩解道:“末将抚顺参将宣度,因是头一次来沈阳,不免就多瞧了两眼,这才引来了这场误会。” “抚顺,宣度?” 那将军满脸狂喜,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宣度面前,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似乎还是不太相信地问道:“你果真是那个打的努尔哈赤丢盔弃甲的宣度?” 宣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末将是宣度,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那将军哈哈笑道:“我是义州副总兵贺世贤,久仰宣兄弟你的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才啊!” 义州参将贺世贤,在清河之战时率兵出援,因为清河丢的太快,他一路急赶也没能赶上。 换做旁人,或许也就算了,率兵回军也就是了,朝廷也怪不到自己的头上。可是贺世贤却不肯干休,追着女真兵杀了一通,斩敌两百多才从容退兵。 因此,贺世贤立功受赏,官升一级,由义州参将晋升为副总兵。 宣度对于这个人,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是听何可纲提了一嘴,说是个不怕死的陕西汉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经略 宣度只是初出茅庐,贺世贤却是辽东的老炮了。那些们卒不认得宣度,却对贺世贤久仰大名,因此也就不再为难宣度,讪讪笑着给宣度赔了个礼,各归原位了。 这些门卒,也算是尽职尽责,并非是刻意为难自己,因此宣度也就没有和他们计较,和贺世贤有说有笑的进了城。 贺世贤是个自来熟,或者说是他是装的很自来熟,很亲热地搂着宣度的肩膀子满面春风道:“老弟你是不知道,当我听说了你以少胜多,打的努尔哈赤那老贼哭爹喊娘的时候,哥哥心里面是多么的痛快,就算是一口气喝下一大坛子酒,也没有这么爽快啊!” 宣度谦卑的笑了笑,“贺总兵你过奖了,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贺世贤瞪着牛眼,不满意道:”叫什么贺总兵?老弟你这是在寒碜我啊!我也知道,和老弟你的辉煌战绩比起来,我那点可怜巴巴的功业实在上不了台面。但是上面要给咱升官,咱也不能给脸不要不是?所以,副总兵那是给外人看的,咱们兄弟之间,可不能因此生分了啊!” 宣度苦笑不语,他还能说什么?他其实很想问一下,他和贺世贤才认识不过一刻钟,怎么就成了不生分的兄弟了。但是这样得罪人的话,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贺世贤见宣度不答腔,挑了挑眉,“怎么,兄弟是觉得我老贺没资格做你的哥哥?” 宣度连忙道:“怎么会?贺大哥你豪爽仗义,小弟是怕高攀不上啊!” 贺世贤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咱们这些吃军粮的粗汉,可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讲究。我看你顺眼,那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哪怕就只是个喂马的,咱也愿意掏出心窝子来和你交往。” 宣度还能说什么,只能拱手再次谢过副总兵的美意。 这个时候的沈阳城并不大,两个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到了经略府外。 沈阳以前,只是个县城,从没有做过州城府城,因此城里面,也并没有太气派的建筑。杨镐的经略府,不过是之前一个四品御史致仕养老修造的院子改造的罢了。 府门不算太大,差不多也就一丈高两丈宽的样子,看上去也就比普通民居好一点有限。 但是,方才还嘻嘻哈哈的贺世贤,却拘束正经了起来。 毕恭毕敬地走到门卫跟前,丛怀里摸出一封书函递上,“副总兵贺世贤,奉命前来求见经略大人。” 宰相门前七品官,那个最大不过只是个百总的侍卫长,却只是抬眼扫了扫贺世贤,不咸不淡地道:“经略大人正在接见贵客,在这先等着吧。” 贺世贤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他立即就火了,“经略大人忙不忙,见不见我,你说了不算!但是,如果你拦在这里不去通报,耽搁了军国大事,我看你有几个脑袋!” 扔下这句硬邦邦的话,贺世贤转身就走。 宣度有些傻眼地咽了口唾沫,满脸不甘相信地看着霸气的贺世贤,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母手指给他点了个赞。 “你,你这人,好生跋扈!” 那侍卫长也愣住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正如贺世贤说的那样,杨镐可从来没说过闭门谢客,这都是他自作主张,想故意难为一下贺世贤。 在杨镐来沈阳之前,他只不过是一个绿豆大小不起眼的百总,也不知道祖坟怎么就冒了青烟让杨镐相中了他,委任给他这个艰巨的任务。 抱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打算,这百总就动起了歪心思,可没想到贺世贤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这当场就把他顶到墙上下不来了。 贺世贤也懒得再去理他,朝着宣度招招手道:“兄弟,这天马上就要黑了,既然经略大人不管饭,那咱们也不能亏着自己的肚子不是?走走走,哥哥领你喝酒去!” “不准走!” 侍卫长瞪着眼,紧走两步拦在了贺世贤的身前,咬着牙道:“你当这经略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滚一边去!老子懒得和你啰嗦!” 贺世贤也不客气,飞起一脚,就把这侍卫长踹在了一边。 那侍卫长自恃有杨镐给他撑腰,自然不肯干休,一个懒驴打滚丛地上爬了起来,招呼他的手下道:“这两个人意图不轨,给我拿下!” 和他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门卫,很听话地挥舞着兵器就要往上冲,可但凡脑子灵光一点的,都很乖觉地缩到了一边。和副总兵动手动脚?他们可还没活够呢! “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就在这个时候,门里面传来一声威严的喝骂,紧接着走出来两个老头。 为首一个,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官帽,胸前绣着孔雀补子,瘦高清癯,满脸威严。 落在后面那一个,同样穿着绯色官袍,但胸前绣的却是武官专属的狮子,须发皆白,矮胖敦实,目光平和。 贺世贤撇了撇嘴,拱手上前,“末将贺世贤,见过经略大人,总兵大人。” 杨镐之前,曾担任过抚顺巡抚,因此贺世贤认得他。而李成梁的二公子,在辽东更是声名赫赫。 宣度见状,连忙也跟了上去见礼。 杨镐哼了一声,道:“贺世贤,宣度,你二人如今也都是我辽东举足轻重的大将,在我府门外闹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贺世贤满脸不忿,“接到大人传召之后,我二人便马不停蹄,飞驰而来,却没想到,在大人府门外,却被一个看门狗给羞辱了。末将斗胆,请问大人,你这又是何意?” “嗯?” 杨镐阴着脸瞪了贺世贤一眼,贺世贤却凛然不惧,反瞪着杨镐一步也不肯退。 “贺世贤,怎么和大人说话呢?” 李如柏呵斥了一声,然后转头对杨镐道:“这些边将都野惯了,没个规矩,大人莫要和他一般见识,平白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杨镐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个侍卫长,“到底怎么回事,老老实实报给我听!” 如今辽东,正是用人之际,贺世贤这种宿将猛将,杨镐这会儿不好轻易处置。可发落一个小小的百总,杨镐却全无半点压力。 那百总侍卫长,立即就生出了要糟糕的感觉,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大人,都是小人的错,求求你饶了小人这会吧。” 杨镐懒得多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拖下去,打一百板子!” 贺世贤的心情,似乎立即多云转晴了,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恭维道:“经略大人杀伐果断,治军严格,属下心服口服!” 杨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走进了门。 贺世贤给宣度使了个眼神,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李如柏却没有着急走,而是很有兴趣地看着宣度问道:“你就是宣度?” 宣度连忙拱手施礼,“回总兵大人,末将是宣度。” 李如柏饶有兴致的又打量了他一圈,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也进了府。 宣度跟在最后,心里面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 客厅上,心情很不好的杨镐,开门见山,给贺世贤安排了一系列的任务之后,便摆摆手下了逐客令,“叆阳地接建州,务虚小心提防,不可轻忽大意,记住了吗?” 贺世贤心里面很想要骂娘,很想问一下杨镐,大老远把自己找过来,就为了说这一大堆废话么? 可是,也只能是在心里面想一想而已。 满脸不痛快地拱了拱手,道了声知道了,贺世贤便离开了。 宣度倒是很希望,杨镐也只是说一通废话,就放自己离开。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杨镐一开口就重重褒奖道:“你这个年轻人,居功而不自傲,沉稳有度,日后必会成为我大明的擎天玉柱!” 宣度连忙谦虚道:“大人谬赞,与大人当年的功业比起来,末将还差得远呢!” 杨镐立过什么样的功劳?宣度是不太清楚的。但花花轿子众人抬,惠而不费的好听话,让宣度说再多他都不会嫌口干的。 但是,捧着尚方宝剑来辽东的杨镐,自然不是两句恭维话就能满足的。他眯着眼看了看宣度,慢悠悠道:“这几天,有不少人在我面前抱怨,说他们手底下的兵,都被你给强行留在了抚顺。而这些兵将,又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因此才能在抚顺之战中帮你立下奇功,可有此事么?” 宣度一脸的平静,好像这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们说是,那就是吧。” 杨镐显然没有料到,宣度会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这让他之前已经准备好的话,顿时有些派不上用场了。 有些恼怒地看了宣度一眼,重新组织了一下,杨镐才淡淡道:“按照规矩,战时终了,这些兵将就要返回原驻地,所以我虽然有心帮你,但实在拿不出反驳他们的理由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硬闯 看着杨镐那一脸为难好像便秘的样子,宣度心里被恶心到了,很想要一口浓痰啐过去,帮他洗洗脸,也好露出他的真面目。 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宣度应付道:“让大人您为难了,您的维护之情,末将感激不尽,日后沙场之上必将拼死以报。” 杨镐叹了口气,“其实,那些将官闹的虽然凶,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我居中调和,帮你说了好话,只要你肯将缴获拿出来给大家平分,我相信他们也不会抓着不放的。” 杨镐的狐狸尾巴,终于还是露出来了。 宣度心里好笑,脸上却是为难地皱了皱眉,“可是,所有的缴获,我都已经上交给辽东巡抚李大人了啊!” “什么?” 杨镐勃然变色,“那为什么李维翰从未提及?” 杨镐是个好演员,宣度也是不差,见状也是拧着眉满脸错愕道:“这怎么可能?当日李大人亲自去抚顺视察,饭都没吃一口,就押运着那些辎重去清河了啊。” 杨镐深深地看了宣度一眼,“你说的,都是真的?” 宣度满脸诚挚地点头应道:“末将不敢欺瞒大人,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去查!” “这不可能!宣度,我警告你,放聪明点,莫要在经略大人面前装神弄鬼。私扣军资,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杨镐一脸失望,李如柏却站了起来,指着宣度冷冷道:“莫要以为李巡抚战死在清河,你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宣度一脸委屈地站起来,“我拼死拼活的丛建奴手中抢回来的东西,被人一道命令拿走了不说,这会儿却还要受到你们两位的刁难。如果李总兵觉得我没资格做这个抚顺参将,那你尽可以上书弹劾我,或者就在这直接罢了我的职那更好。这夹板气,我是受够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所以,宣度扔下这句话,一甩袖子,转身便往外走。 听何可纲讲了这两位之前的事迹之后,宣度打心眼里,就有点瞧不上他们了。 一个谎报军情,贻误战机最终导致朝鲜之战功亏一篑的罪臣,竟然还能活命,竟然还能重新出山执掌帅印,这么滑稽的事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宣度真的很难做到心平气和的去面对。 还有李如柏,就因为投了个好胎,做了李成梁的儿子,这一辈子顺风顺水,享尽了荣华富贵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在耄耋之年挂帅辽东,这又是多么可笑? 再想到葬送了辽东大局,导致数百万人因此而坠入苦海的萨尔浒大败,很可能就是这两个人的杰作,宣度心里面,就更加的难以忍受了。 如果杨镐是个靠谱的,那么他想要钱要粮都没问题。可是,他凭什么?就因为他手里捧着尚方宝剑么? 后世穿越而来的宣度,对于皇权,可不像其他人那样敬畏。 当然,这也是宣度瞅准了杨镐不敢对他动手。毕竟,此时的他,名震天下不敢说,但在辽东,却鲜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杨镐要是敢杀他,就要好好掂量一下后果了。 所以,尽管他很跋扈,很不给面子,但识大体顾大局的杨镐,还是将这口恶气给忍了下来。当然,也只是暂时的。 毕竟是破万卷书的进士出身,杨镐脑子一转,已经想到了对付宣度的办法。只不过,他需要时间。 所以,深吸了一口气的杨镐,叫住了宣度,“行了,李总兵只是好心提点你两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用得着发这么大的火么?既然你一口咬定,军资已经交给李巡抚处置了,那这件事就算了。只不过,各州府的兵,只怕你也不能再留着不放了。” 宣度瞪着眼道:“抚顺的兵,已经几乎全都战死了,放走各州府的兵卒,我就成了光杆将军了。敢问经略大人,要是建奴趁机打来,这责任谁来承担?” 杨镐就算是涵养再好,这会儿也难免有些气急败坏了,“没兵,那就重新招!这还用得着我教你么?” 宣度冷笑道:“经略大人上嘴唇碰下嘴唇,说的倒是简单。没钱没粮,你让我拿什么去招兵?请恕末将无能,辜负了大人厚爱,这参将一职,您还是另选贤能吧!” 杨镐当然想换人了,可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没有人愿意去做这个光杆司令。再加上他隐隐听说,宣度的任命,好像和他一样,都是皇帝陛下圣心决断的。 所以,杨镐又一次退步了,“钱粮不归我管,你也甭在我这哭穷。信任辽东巡抚周大人,估计明日就要到任了,你自可去找他!” 这是要跟自己玩踢皮球的游戏了吗? 宣度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多谢大人,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末将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有些乏累了。” 早已被他快要气炸了的杨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找地方去歇着吧。” 站在经略府门外,宣度站住了脚,闭着眼睛长吐出了一口浊气。 表面上他镇定自若,据理力争,可心里面,他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害怕? 这两位,可是响当当的朝廷大员,在辽东这块地方上,那可都是跺一跺脚地就抖三抖的大人物啊!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历史的惯性是很可怕的,哪怕此时抚顺城并没有像历史上一样沦为一片白地,可是朝廷依然像历史上一样调来了四方兵马,准备要挽起袖子好好教训努尔哈赤一顿了。 听说,抠门的万历皇帝,也终于很罕见地开放了他的内帑,往辽东运来了两百万两的军费。 相比于这一车车白花花的银子,宣度那点可怜的私房钱,简直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一块香气四溢的大肥肉,任何人恐怕都拒绝不了他的诱惑想要咬上一口。宣度,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他耐着性子在沈阳城住了下来。 因为经略大人的到来,沈阳城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宣度在街上转了好几圈,竟然都没发现可以落脚的地方。 宣度很郁闷,眼瞅着天就要黑了,总不能在大街上露宿吧。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回头去找杨镐求收留?那肯定是不行的。宣度不用回头就知道,他的身后一定跟着尾巴。 所以,一咬牙,宣度最终决定,强闯民宅! 他如今的身份,可是堂堂朝廷三品参将,跋扈一些也是正常。 当然,继续保持低调平和,找个破庙或者就在大街上以天为被也不是不行。但有句话叫做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跋扈一些,其实换个角度想也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伞。 所以,宣度一行三人,就停在了一处还算凑合的院落外面。 宣度自恃身份,再加上心里多少有点排斥,所以自然不会亲自上前去砸门的。所以,二猛就派上用场了。 张大猛大咧咧地走过去,抡着大拳头就“哐哐”砸起了门来。 “谁啊?” 不多时,大门从里面打开,迎出来一个满脸凶相的年轻人。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张大猛,看到这个人之后,两腿却是一抖,下意识地倒退两步,张口结舌道,“耿二爷?” “你谁啊?” 耿二爷瞪了张大猛一眼,“你认得我?” 张大猛似乎已经忘记了他参将身边狗腿子的身份,点头哈腰道:“还在盖州时,曾见到过耿二爷的神威。” 耿二爷冷哼一声,“既然知道爷爷我的厉害,那就赶紧滚蛋!” “怂包!” 张猛子满脸不悦的将张大猛推到一边,点着耿二爷冷冷道:“口气这么张狂,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 耿二爷斜瞥了张猛子一眼,满脸的不屑,“你又是哪根葱?” 张猛子气急,伸手就去抓他的脖领子。 耿二爷显然不是个善茬,吆喝一声,闪身躲过,飞起一脚就朝着张猛子踢了过去。 宣度手底下,马上曹文诏,马下就是张猛子了。这货虽然脑袋转的慢,身手却快,面对耿二爷这来势汹汹的一脚,却是不慌不忙,不闪不避,探出手去,在耿二哥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扯住了他的小腿。 张猛子狞笑一声,狠狠一扯,那耿二爷就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摔了出去。 张猛子大步上前,踩住了耿二爷的胸膛,咧嘴笑道:“服了没?” 耿二爷被踩的有些上不来气,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宣度站在后面,淡淡问道:“他叫什么?” 张大猛自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刚才丢了丑,满脸羞惭地回答道:“他叫耿仲明,以前是俺们盖州的一霸,也不知道为什么搬到沈阳来了。” “耿仲明?” 宣度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点意思。” 张猛子倒提着耿仲明,大步迈进了院中,扯着嗓子喊道:“这家里的人,都死绝了吗?” 耿仲明艰难地道:“好汉,你甭喊了,这里眼下只有我一个人住。” 张猛子把耿仲明摔在地上,惊奇道:“吆,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哑巴亏 “行了,不要闹了。” 宣度走上前来,将耿仲明扶了起来,“这位兄弟,实在抱歉,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借贵宅住一晚上。” 耿仲明咬了咬牙,“没问题。” 没有抱怨,没有拒绝,耿仲明很光棍地答应了。 这样的态度,让宣度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换位想一下,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他是绝对不肯干休的。 但是,这个耿仲明却硬是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面咽,这种城府,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宣度心里暗暗警惕,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丛怀里摸出一块银子,约莫五辆左右,递给耿仲明道:“我兄弟下手没个轻重,希望你莫要介意才是。还有就是,这块银子就权当是我们三个人的住宿费以及赔偿你的药费了。” 耿仲明没有推辞,接过了银子来指了指厢房,“那里有两间卧房,只是许久没有住人了,可能有些邋遢,你们要住就自己收拾下吧。” “多谢了。” 宣度抱了抱拳,便当先朝着厢房走去。 张猛子与张大猛对视一眼,便很快抬脚跟了上去。 耿仲明嘴角渗着血丝,盯着宣度三人的背影看着,一直到他们进了房门,这才收了回来。 “大人,要我说,那小子就是欠收拾,你干嘛还给他银子啊?” 张猛子满脸的肉疼,好像宣度花的是他的钱一样。 宣度不说话,心里面却在拼命回忆着,那个康熙年间跟着吴三桂一起举旗造反的福建王的名字。 他很确定,那位打酱油的王爷姓耿,但具体叫什么,却有点模糊了,但应该不是耿仲明这个名字。 那么,会不是他的儿子呢? 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毕竟历史上的三藩之乱,是在康熙年间。可是这会儿,就连康熙他爹,都还没降生呢。 这一夜,很平静的过去了。 宣度心里本来还担心,耿仲明口服心不服,大半夜里整些幺蛾子来恶心人呢。 草草吃了点东西,宣度便早早地去了巡抚衙门候着。 新任辽东巡抚周永春,山东金乡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自小便有着“神童”之称。 周永春四十多岁的年纪,满脸和气,颔下飘着一缕墨髯,颇有种仙风道骨的出尘气质。 宣度行了个礼,恭敬道:“抚台大人一路辛苦了。” 周永春抚须笑道:“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谈不上辛苦,坐吧。” 宣度心里暗松了一口气,至少从表面看,这个周巡抚对自己还是很和气的。 周永春吩咐下人奉上香茗之后,便笑眯眯地看着宣度道:“听说,宣将军是登州人?” 宣度拱了拱手,“多谢抚台大人关心,末将原本是乡里秀才,机缘巧合之下投笔从戎。” 周永春淡淡道:“文武虽殊途,但却同归,目的也都是为国效力,所以,宣将军也不必懊恼。” 秀才虽已有了些特权,但比起朝廷的三品武官来,地位还是差的太远。可偏偏在重文轻武的大明,如果可以选择,恐怕在刀枪与书本之间,绝大部分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拿起书本。 所以,周永春安慰了宣度一句之后,又道:“本府此来,一路之上,可是经常听辽东百姓提起你。并非是本府倚老卖老,而是因为包括首辅大人在内,很多人都对你寄予了厚望,所以少不得要提醒你两句。” 宣度正色道:“抚台大人的教诲,末将必会铭记于心。” 周永春点了点头,“我看你年纪虽轻,却沉稳有度,应该用不着我啰嗦。但是我此行之前,方首辅,亓大人包括很多咱们山东同僚都再三叮嘱我,要你一定看清楚脚下的路,半步也不能行差踏错。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宣度低着头,大脑飞速运转了起来。 周永春本以为,他的话已经说的很透彻了,因为齐楚浙党与东林党的矛盾与斗争,在朝野间都并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宣度,却刚来到这个世界才短短一月多点,又全都是呆在消息闭塞的边关。因此,宣度虽看出了周永春的招揽之意,但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提起内阁首辅方从哲,还有那个亓大人,又是个什么大人物呢? 现在想不通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但是他必须要给周永春一个明确的答复。否则的话,如果经略与巡抚都不待见他的话,在这辽东之地,他将寸步难行。 深吸了一口气,宣度铿然回道:“抚台大人的提携之恩,关照之情,末将必当拼尽全力以报。” 周永春看着宣度满脸的诚挚,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你肯实心用事,忠心为国,首辅大人与我们这些人就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看起来,这个周永春,是方从哲的铁杆了。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内阁首辅照着他,宣度也感觉自己的腰杆一下子就硬了起来,抱着拳道:“末将记住了。” 周永春笑眯眯地问道:“听说,昨天你狠狠驳了杨经略的面子,让他很是下不来台?” 宣度抱屈道:“经略大人位高权重,末将怎么敢跟他叫板呢?实在是末将无能,不能让经略大人满意。” “得了吧你。” 周永春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要以为李巡抚殉国了就死无对证了,要是他打定了主意要查个水落石出,你真以为能瞒得住?” 宣度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也是豁出去了跪倒在周永春面前,“末将死罪!” 周永春却是哈哈一笑,扶起了宣度来,“多大点事?不必惶恐。你能对我说实话,我很满意。” 宣度低着头,一言不发。 周永春点了点他的脑袋,“不必担心,有我在,一切都好说。” 宣度满脸感动地哽咽道:“抚台大人大恩,末将我” “行了,你我之间,不必客套。” 周永春摆了摆手,“我家中犬子,和你年岁差不多大,托个大,以后你就喊我叔叔吧。” 宣度一脸受宠若惊的激动,“大人,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 周永春拍板道:“你我一见如故,又有同乡之谊,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也要记住了,千好万好,都不如同乡好。” 宣度正色道:“谨遵大人教诲,末将一定牢记于心!” 周永春沉吟道:“抚顺地接建奴,是拱卫沈阳的东大门,位置极为重要,必须要派重兵把守才是。只不过,我这个巡抚,没有调兵之权,所以也只能从钱粮上支持你了。” 宣度大喜,“多谢大人!” 周永春瞪了他一眼,“叫叔叔!” 宣度赧然,虽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咬了咬牙,喊了一声,“叔叔。” 周永春瞥了他一眼,问道:“我听说,经略大人变着法子剥了你的兵权,要把你手下那些精兵强将全都调回本城委以重任。如此一来,你可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宣度笑了笑道:“没关系,我本就打算要重新募兵。那些所谓的精兵强将,他要调走便随他好了。” 周永春蹙眉道:“万一建奴乘隙来攻” 宣度自信道:“他不敢!” 周永春深深地看了宣度一眼,“这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就凭你这份胆气,那些暮气沉沉的老油条,就绝对比不上你的!” 宣度谦逊地拱手道了谢,“而且我敢断言,在大军出征之前,努尔哈赤都不敢再在咱大明地面上挑食的。此时的他,一定如惊弓之鸟一般瑟瑟发抖,躲在家里烧香祈祷也说不定,是绝不敢再挑衅我大明虎威的!” 周永春赞成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凡事谨慎一些,是没有坏处的。” 又想了想,周永春道:“我给你银两万两,粮草五万石,军械铠甲也足量供应!” 宣度心里面,差点乐开了花,连忙道谢不迭。 周永春呵呵笑道:“我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练出一支无坚不摧的铁血雄师来,为我大明开疆戍边,所向披靡!” 宣度指着天保证,“末将,定不负大人所望!” 在周永春这个巡抚的亲自过问督促下,粮草银两很快就清点启程,运往抚顺。 杨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差点儿把桌子都掀了,暴跳如雷地骂道:“这个周永春,是打算要造反不成?我一定要上疏弹劾,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李如柏倒是一脸的平静,手指轻轻点着桌子,“大人虽是经略,总揽辽东全局,可周永春的做法,也是在他权责之内,并无太多指摘之处。而且,真要闹腾起来,只会让人以为是大人你能力不够,掌控不了全局,可就不好了。” 杨镐气呼呼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就只能任由他胡来了?” 李如柏淡笑着摇了摇头,“周永春,并不是胡来。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给大人你难后把你激怒,他好从中取利。” 杨镐恨恨地跺了跺脚,“不行,不论如何,我也绝不肯一声不吭就吃了这个哑巴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叶赫 李如柏有些失望地看了杨镐一眼,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吐出四个字,“大局为重!” 杨镐脸色一变,攥紧了双拳,虽仍然是满脸的不甘心,但语气却有点软了,“那也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啊!” 李如柏嗤笑道:“比起他那个在朝廷中上蹿下跳,俨然以次辅自居的同乡亓诗教来,周抚台已经算很低调了。经略大人固然手握大权,可在辽东,唯一管不到也不能管的人,便是这个周抚台了。陛下器重大人不假,可如果得罪了方首辅,上下掣肘,大人的处境,恐怕立刻就会艰难起来吧?” 杨镐气闷地跺了跺脚,咬着牙道:“那我就先忍一忍?等扫除了建奴,立下这不世功业再和他们算账也不晚!” 李如柏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杨镐赋闲多年,还看不清朝廷的风向。他的几个兄弟,却仍在边关任职,因此齐党的庞大与可怕,他远比杨镐要更了解。 杨镐有些灰心地坐下去,叹口气道:“这个世道,想要脚踏实地做点事,真难啊!” 李如柏宽慰道:“大人无需灰心,只要这一战扫平了建奴,陛下必然会对你更加青睐。毕竟,齐党也不可能一直一家独大。前两年的梃击案能看得很清楚,朝廷上下,对齐党不满的,可不只有一个两个。” 杨镐重重点了点头,“我听子贞的,权且忍下这口闷气,耐心等待,总有一日,会和他们算总账!” 杨镐怎么想的,宣度懒得去管,喜滋滋地带着钱粮回到抚顺,立即引起了一阵阵巨大的欢呼。 宣度也懒得再去和杨镐扯皮,将陈继盛等人叫到跟前,将杨镐签发的调令递给了他们,笑着调侃道:“我是留不住你们这些精兵强将了,都收拾一下,各回原城去报道吧!” 陈继盛还好一点,毕竟前些日子得意忘形,已经被宣度拉进黑名单了,所以能离开抚顺,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对那些中下级军官甚至普通士卒而言,这却不啻于是天降惊雷般的噩耗。 没有人愿意被克扣拖欠军饷,更没有人愿意打败仗,跟着宣度,有肉吃有酒喝,上阵厮杀也是底气十足。 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如果从来没来过抚顺,没有跟着宣度拼杀打仗,那么他们心里面或许还不会有那么大的落差。 他们这些人,曾经在宣度与张承荫之间,稀里糊涂地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对宣度还充满了不屑。 但是,宣度却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树立起了自己的威望,也让这些大头兵心悦诚服。 可是,一道突如其来的调令,他们就要重新回到过去那暗无天日的日子了吗? 很多人愤怒了,鼓噪着冲进了参将府。 参将府是在以前的游击府旧址上新盖起来的,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豪华程度,都远比以前的游击府差得很远。 宣度对住的地方不挑剔,可毕竟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再住在以前那个小院子里,不但不方便,还有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非议。因此,他也就点头同意了手下人新建府邸的请求。 大势所趋,陈继盛也跟着这些愤怒的兵卒一起挤了进来。 或许在他心里,还存留着一丝要看笑话的打算吧! 宣度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眯起了眼睛。 “你们,都想要造反么?” 曹文诏阴着脸,怒喝一声,“谁他娘的再吵吵,军法处置!” 曹文诏的威名,都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因此他的一句话落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宣度笑了笑,“这件事,经略大人下了死命令。不管我怎么舍不得,你们再怎么闹腾,都已成了定局。所以,兄弟们,如果不想被划成逃兵,注销户籍,就都回去收拾一下吧。” 说着话,宣度狠狠地瞪了陈继盛一眼。 缩在人群里的陈继盛猛打了个寒战,硬着头皮站出来道:“好了兄弟们,参将大人也没办法,咱们就不要为难他了。” 宣度眼眶里含着泪水,紧攥着拳头咬着嘴唇道:“兄弟们,你们舍不得抚顺,我也舍不得你们。我们这一群人,相识于危难之时,一起并肩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虽然说,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我有一句话要送给大伙儿,那就是今天的分离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相聚。今天的我们,位卑言轻,但不代表我们的命运会一直任人摆弄。所以,我的兄弟们,抬起你们的胸膛,勇敢的往前走!我相信并且坚信,只要我们不改初心,总有一天,我们终会再相逢!” 有人走,也有人来。 短短三天时间,抚顺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地处边塞,辽东民风本就强悍。又因为抚顺一战,很多人的家园被毁,亲人被杀,对女真充满了仇恨。所以,招兵的消息一出,报名投军的百姓就挤破了头。 招兵募兵,宣度交给了何可纲全权负责。 而他,则带着曹文诏还有抚顺城仅剩不多的五百骑兵,出抚顺北门一路往北,马不停蹄跑了将近一天到了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叫清阳堡,始建于永乐年间,但如今周围几十里却都已经荒无人烟了。 曾经这里,是抵御女真与蒙古人入侵的最前线。但如今,却似乎已经被世人遗忘了一般,杂草丛生,一片苍凉。 站在堡城上,宣度叹了口气,问曹文诏,“信已送到了吗?” 曹文诏点头,“如无意外,金台吉贝勒天黑之前必会赶到。” 宣度回头往南望了一眼,叹口气道:“听说,相比于西寨贝勒布扬古,这和努尔哈赤有着姻亲关系的金台吉,反而对建州更加的仇恨,也不知是真是假。” 曹文诏很肯定地回道:“是真的。布扬古与努尔哈赤虽然有杀父之仇,但却庸碌无能,无论眼光还是手腕,都远比不上野心勃勃的金台吉。他虽然将其妹妹叶赫老女送到了喀尔喀,但这个传说中的女真第一美人,嫁过去不到一年就没了。因此,他不但得罪了一直对叶赫老女垂涎三尺的努尔哈赤,喀尔喀的达尔汗贝勒也对他不满意,落了个两头不讨好的布扬古,就更加的消沉了。” 宣度点了点头,有点好奇地问道:“这个叶赫老女,是叫东哥吗?” 曹文诏愕然,“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大人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宣度干笑道:“没事,随便问问。” 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东哥么? 宣度笑了笑,跳过了这个话题,将目光望向了苍茫的北方。 叶赫部,海西女真最大的部落,也是肃慎最古老的的氏族部落之一,最早因分部于叶赫河两岸而得名。 叶赫部与爱新觉罗氏的仇恨由来已久,这些年来时战时和,互有胜负。但自从努尔哈赤崛起之后,叶赫就很少再占到什么便宜了。 万历二十一年,叶赫贝勒纳林布禄以女真第一美女东哥为饵,诱使乌拉部贝勒布占泰出兵,并纠集了哈达,辉发等部落,组成九部联军,共同对建州出兵。 可是,努尔哈赤以逸待劳,在古勒山设阵,大破九部联军,并且将东哥的父亲布寨斩于马下。 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能遏制住努尔哈赤的壮大了。而叶赫部,与努尔哈赤也因此结下了死仇。 所以,要对付努尔哈赤,叶赫部就绝对是个可以信赖的忠实盟友。所以,宣度不辞辛苦,冒着惹怒开原总兵马林的危险,亲自赶到了清阳堡。 天将暮时,金台吉贝勒,如约出现在了宣度的面前。 金台吉四十多岁,身长七尺,目若寒星,朝着宣度拱了拱手,一开口便咄咄逼人,“将军约我来此相会,是不相信我叶赫的诚意么?” 宣度笑了笑,“贝勒爷误会了,女真诸部,最值得我大明信任的,就是叶赫部。这一点,不止是我,更是所有辽东将官的共识。” 宣度这话说得漂亮,金台吉的脸色也就好看了一些,冷哼一声,“若不是将军三战三捷,打的努尔哈赤那个老贼焦头烂额。莫说你只是个小小的参将,便是开原总兵,我都懒得搭理。” 言外之意,就是告诉宣度,他金台吉贝勒地位尊贵,能屈尊来此,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所以,有些什么不好开口的要求,还是免开尊口了。 宣度无所谓的笑了笑,“多写贝勒爷抬举,在下感激不尽。之所以邀贝勒爷来此一晤,在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金台吉目光闪动,若有所思道:“那你肯定是私自前来了?” 宣度点了点头,一脸诚挚道:“所以,还请贝勒爷为我保密。” 金台吉点点头,“这好说。不过咱们女真人性子直,不喜欢跟你们明国人一样绕来绕去。所以,不要绕弯子,有话直说便是。” 宣度点头道:“好!我也喜欢和贝勒爷这样的痛快人打交道,做生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买马 “做生意?” 金台吉挑了挑眉,疑惑道:“开原城外的三关马市,已足够我叶赫部百姓交易了,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做生意呢?” 宣度自信的笑了笑道:“贝勒爷莫非以为,这开原马市还能开的下去?” 金台吉愕然道:“为何不能?” 宣度反问道:“莫非贝勒爷不知道,抚顺之战时,建奴最开始的打算?” 金台吉恍然,狠狠地跺了跺脚咬着牙骂道:“努尔哈赤这个狗东西,真是女真的败类。因为他的一己之私,将使无数女真人吃不上饭活不下去,真是该死!” 宣度又添了把火道:“据我所知,今天一早,开原总兵马林便得到了辽东经略杨大人的指示,关闭开原三关马市,至少在大战结束之前不会再开放了。” “大战?” 金台吉问道:“辽东眼下还算平静,没听说过有什么战事啊?” 宣度冷笑道:“贝勒爷是咱们大明的朋友,所以也不瞒着你,建奴的挑衅,已经触及了我们的底线。大明,是不会容忍他继续嚣张下去的!” 金台吉满脸狂喜道:“将军此话当真?” 宣度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征伐辽东之事,乃是陛下金口下令。最晚到明年初,数十万大军就会在辽东集结。到时候,少不得要贝勒爷你出兵相助啊!” 金台吉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宣度问道:“所以,现在咱们可以谈谈生意的事了么?” 金台吉拱手道:“将军请讲。” 宣度盯着金台吉,一字一顿地道:“我需要,大批的战马!” 金台吉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当然,这也并不难猜。 其实,从古至今,边关互市对于农耕民族的影响都是微乎其微的。因为边塞民族能拿出手交易的,无非是一些牛马,皮毛等,虽有些用处,但也并非是不可替代的。 可是,对于蒙古,女真等族的人来说,丛中原来的茶叶,铁锅等物品,却是急需也是必须的。 因此,金台吉才会对关闭互市的消息格外留心。 所以,他痛快地点了点头,“这没问题,无论将军要多少匹,叶赫都拿得出来!” “此话当真?” 宣度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五个手指头,“我要这个数!” “啊?五千匹?” 饶是金台吉也算见多识广,但仍然被宣度的胃口给吓到了。 宣度很确定地点了点头,“没错。而且,我要的马,马龄不得超过十年,臀部不得有伤痕,眼大要有神,关节发育要好,蹄质要坚实” “停停停!” 金台吉满头是汗,摆手拦住了宣度,“恕我直言,将军要的马,就算是把整个叶赫翻过来,也不会超过一千匹。” 宣度淡淡道:“叶赫不够的话,不是还有蒙古么?” 金台吉为难道:“可是,蒙古马大多矮小丑陋,雄壮一些的,都是他们的宝贝,不花大价钱是买不到的。” “钱不是问题!” 宣度霸气道:“只要不是太过分,就任由他们开价。” 金台吉点了点头,嘿嘿笑道:“那我总不能白忙活吧?” 宣度平静地问道,“你要什么?” 金台吉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将军你一个承诺。” 宣度点头道:“说说看。” 金台吉道:“我要将军对天发誓,灭掉建州之后,明军不会调转枪头指向叶赫!” 宣度无奈道:“我人微言轻,帮不上你,我只能保证我自己,永远都不会对我的朋友动手。” 金台吉呵呵笑道:“我要的,就是将军你这个人的承诺。或许眼下你只是个参将,但我相信我自己的这双眼睛,日后你一定可以走到更高的位置上!” 宣度道:“好,那我答应贝勒爷,只要叶赫不生异心,就永远是我宣度的朋友!” 一笔看似普通但实则干系极大的生意,就这么很愉快地谈成了。 回抚顺的路上,曹文诏满脸凝重地提醒宣度,“大人,你不再考虑一下了?这事一旦被上面知道了,那就是杀头的大罪啊!” 宣度笑着问他,“你怕死么?” 曹文诏愣了一下,随即坚决地摇了摇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从古至今,这世上就没有谁真正的长生不老。既然早晚都要死,那怕又有什么用?” 宣度继续问道:“那你想不想像当年的中山王一样,统帅一支战无不胜的铁骑,横扫漠北,所向披靡?” 曹文诏顿时两眼放光,满脸激动,“做梦都想啊!” 中山王,姓徐名达,大明开国第一功臣,开国六公之首,戎马一生,建功无数,死后追封为王。 徐达的功劳虽然多,但最大的功劳无疑是率军北伐,光复了汉家江山。 曹文诏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黯淡了下来,长叹一声,“可毕竟,这也只是个梦啊!” 宣度道:“有梦就是好事,最怕的就是怕连梦都不敢做了,那就彻底完蛋了。” 曹文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是想要” 宣度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一首诗来,便信口吟道:“借我三千铁骑,复我浩荡中华!饮马恒河畔,剑指天山西。碎叶城揽月,库叶岛赏雪;黑海之滨垂钓,贝加尔湖张弓,中南半岛访古,东京废墟遥祭华夏列祖。汉旗指处,望尘逃遁。敢犯中华天威者,虽远必诛!” “好!” 曹文诏满脸激动,欢呼出声。 “听懂了?” 宣度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曹文诏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有些地方听懂了,有些地方听不懂,但感觉很有气势。” 听不懂是正常的,因为这首诗里面,有很多地名,都是这个时代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宣度没有解释,因为根本解释不清楚,所以他干脆问道:“那我给你三千铁骑,你能帮我扫平边塞么?” 大明九边,都是边塞。只是辽东一隅,可满足不了宣度的胃口。 曹文诏深吸了一口气,举着拳头道:“末将对天发誓,此生此世,无论大人是起是落,是高是低,我曹文诏都必会守护在大人身边,唯大人马首是瞻!” 宣度笑了笑,有些感动地攥住了他的拳头,“那好,那你我就做一辈子的兄弟!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万历一声令下,方从哲坐镇中枢,朝廷六部一起出动,顿时全国各地一片忙乱。数不清的粮草器械,一车车地运往辽东;白花花的银子,更是流水一般地花了出去;宣大,江浙,甚至岭南,一队队军兵踏上了北去的路途 一时间,沈阳城人满为患,拥挤不堪,辽东经略杨镐,为了妥当安排各路兵马,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也顾不上再去找宣度的麻烦了。 时间过得飞快,从春到夏,又从夏入秋,朝廷征召的各路援兵,终于陆续全都赶到了辽东。 于是乎,宣大的醋味,蓟镇的豪放,陕甘的秦腔,江浙的温婉,粤南的曲折,各种各样的声调,齐聚辽东。 这还真是九腔十八调,一片乱糟糟。 十月初十,经略府,人满为患。 高坐在主位上的杨镐,看着下面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总兵,副总兵,满脸愁苦地拍了拍手,扯着嗓子喊道,“各位,都安静一下,听我说一句。” 并不算大的厅堂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又都是些不通文墨的大老粗,哪里有什么规矩。杨镐的话落在耳朵里,却根本没几个人听,依然是各说各的,好不热闹。 宣度隐藏在人群中,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明显瘦削了不少的辽东经略,心里面多少有些同情他了。 “你们这些人不怕杨经略,也不怕东厂么?” 就在杨镐束手无策之际,他的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东厂? 那个凶名卓著,恶贯满盈的东缉事厂么?整个大明朝,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明百姓,谁会不怕?谁又敢不怕? 顿时,厅堂之上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监军太监郭真满意的哼了一声,冷森森道:“既然你们识相,咱家也就不跟你们这些浑人一般见识。可如果谁再敢炸刺,那就是不给咱家面子,咱家也就只好不要面子了。” 转头看了杨镐一眼,“杨大人,你说吧。” 杨镐点点头,向郭真投去了一眼感激地目光,开口道,“诸位,天南海北,我等能在此相聚,既是缘分,又是责任!” 杨镐使劲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本官,蒙皇上厚爱,经略辽东,所为者便是扫平鞑虏,靖边安民。诸位将军,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战阵经验胜我十倍,所以都说说吧,这一仗该怎么打!” “杨大人,你我是老熟人了,甭玩那些虚的。我还是那句话,给我调来五千苗兵,便能一举荡平建州!” 坐在距离杨镐很近的地方,站起来一个稍显枯瘦的老头。 老头虽然瘦,但一双眼却炯炯有神,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十分充足。往那里一站,就好像出匣的宝剑一般,让人不敢逼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争执 杨镐瞪了瞪眼,满脸的不高兴,“刘大刀,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丛川桂调兵,路途遥远不说,那些苗兵又向来极难管束,视军纪军规于无物。因此我虽数次向朝廷申请,却全都被驳了回来。” 刘大刀,名刘綎,南昌人,嘉靖朝抗倭名将都督刘显的长子。自万历初年跟着其父征讨九丝蛮开始,南征北战四十多年,抗缅甸,打倭寇,征播州,大小数百战,立功无数,威震海内。因为马上擅使一柄重逾百斤的镔铁大刀,因此得名刘大刀。 已经年过六旬的刘綎,脾气却仍如年少时那般火爆,以及古怪。 闷哼一声,刘綎直愣愣地瞪着杨镐,“那你还问我这仗怎么打,要我说,打个屁,就靠这些臭鱼烂虾,还不够建奴塞牙缝的呢!” “老刘,你这话,有点过分了吧?” 杨镐气得牙疼浑身发抖,其余人也是很火大,但碍于刘綎的威名,也不敢站出来跟他顶撞,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望向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也不负众望地站了出来,而且他的脾气,同样也不太好,满脸不善地瞪着刘綎,“难不成这全天下的雄兵,就你的川军苗兵能打是不?” 刘綎阴着脸,瞪着眼道:“杜黑子,别逞嘴上的本事,不服的话,咱俩出去单练!” 杜黑子,名杜松,陕西榆林人,现任山海关总兵。因其两臂乌黑如漆,因此得名杜黑子。但杜松,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外号,叫做“杜太师”。 太师,三公之一,正一品。有明一朝,官至太师者有很多,但除了张居正外,其他人都是躺进了棺材以后才得到追封的。而杜松,一介武夫,莫说生前,便是死后,也绝无可能位列太师。因此杜太师这个外号,乃是他镇守延绥之时,那些被他杀破了胆的塞外民族给他起的。 刘大刀碰上了杜太师,两个人就在厅堂之上,吵吵嚷嚷挽起了袖子,堂堂朝廷柱石,竟像是市井之徒一般,一言不合就准备动手了。 “你们两个,想要去东厂胡同做客么?” 眼看着局面又一次要失控,郭真再一次开口了。 如同一股阴风入耳,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寒战,很乖觉地停下了手。 脾气再不好的人,在东厂的威慑之下,都得老实三分。 杨镐心烦意燥地甩了甩手,恨恨骂道:“莽夫,蠢货!不足以成大事!” 这话,刘綎与杜松自然是不爱听的,可是慑于郭真的威胁,只能是恨恨地瞅了经略大人一眼,强忍着怒火没有搭腔。 “末将以为,如今辽东大军云集,旌旗遮天,杀气蔽日,攻伐建州当以泰山压顶之势,四面合击,八面围堵,效法昔日韩信十面埋伏,定能全歼建奴,一举平定辽东,永绝后患!” “此人,该杀!” 宣度咬了咬牙,抬头望去。 这一眼看过去,宣度不由得愣住了。因为献计的人,他认识。 副总兵贺世贤,满面春风,侃侃而谈,“抚顺,清河两战之后,建奴虽有小胜,但其自身损伤也颇为惨重。末将窃以为,此战我天兵所到之处,定能如犁耙耕地一般,所向披靡!” 宣度定定地看着志得意满贺世贤,两拳紧握,满脸狰狞。 杨镐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和煦道,“说的不错,你先坐吧。” “此计大妙!” 贺世贤刚坐下,坐在刘綎下首的一个中年人满脸欢喜地赞叹道:“如此一来,则建奴必然顾此失彼,而我军则可齐头并进,四面开花,会师赫图阿拉城下之时,便是我军大捷之日!妙哉,妙哉!” 宣度咬着牙,忍了又忍,强迫着自己等一等,再等一等。 如果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那么就算他这个小小的参将以死相谏,恐怕杨镐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的。 终于,让宣读等了很久的那个人出现了,也是宣度认识的人,辽东巡抚周永春。 周永春眯着眼,捻着须,不疾不徐地问了一句,“那马总兵就没想过建奴四处开花而我军四处碰壁的可能?” 马总兵脸色一变,冷哼一声,“建奴此时,已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而我军军心士气正旺,一涨一落,又怎可能会败?” 稍微停顿了一下,马总兵不再去看周永春,而是对着杨镐抱拳请命道:“末将愿领一路兵马,联合叶赫骑兵,丛开原出兵,直扑建奴老巢!若不能胜,甘领军法!” 杨镐哈哈笑道:“马将军果真不愧为名门之后,有胆有谋,国之大幸!好!我允了!” 杨镐这句话,倒是没有夸张,因为单论家世的话,在场这些人包括刘綎在内,都比不上这位马总兵。 盖因为这位马总兵,有一个名动天下,就连嘉靖皇帝都亲口称颂“勇不过马芳”的父亲。 威名万里马将军,白发丹心天下闻。 马林,名将马芳次子,但比起他那个农夫出身一路拼杀成为朝廷栋梁的父亲,将二代马林的就要高得多了。 而且与他父亲的粗鄙不同,自小生活优越的马林,对刀兵行伍向来是没什么兴趣的。喜欢结交的,也都是那些满腹经纶的才子名士。 喜欢是一回事,但要真让他埋头苦读,进京去考个进士,又太难为他了。所以,顺风顺水的,马林还是借着他爹的荫庇,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明武官。 一路顺风顺水,马林坐上了开原总兵的位子。虽然位居高位,但马林却并不喜欢苦寒的辽东,因此他无数次动过想要调任去江南或者湖广的打算。但是没办法,他父亲已经去世了,另外一个能帮上他的人,他的大哥都督马栋也不在了,所以马林就只能继续枯坐开原,苦苦等待着调任的机会。 终于,立功的机会来了。 马林很兴奋,这个时候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提着努尔哈赤的脑袋,向皇帝陛下献捷庆功的画面了。 周永春冷着脸,瞥了杨镐一眼,淡淡道:“经略大人,还是再仔细筹划好了,再做决定吧!” 有了马林的支持,杨镐感觉自己的腰杆子,一下子硬起了许多,狠狠的一拍桌子,吼道:“你可以等,我也可以等,朝廷等得起吗?首辅大人三天一封书函催促进兵,敢情没有催你是不?” 周永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胸中的怒气压了回去,沉声道:“兵者,国之大事,不可轻率!” 杨镐冷笑一声,“万历十八年时,我便曾跟随大帅董一元雪夜突袭炒花,大获全胜。论及兵事,并非是我狂悖,实在是在周抚台你之上。所以” “那敢问大人,蔚山之战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永春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反唇相讥,“任人唯亲,虚报战功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这就是你多年行伍比我强的地方么?” 一直闭着眼一言不发的李如柏,终于坐不住了,开口劝道:“抚台大人,还请就事论事。辽东这一战,干系重大,还请你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这四个字,李如柏曾经对杨镐说过,今天又拿出来对周永春说了一遍。他也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做这个和事老。 李如柏还是很有面子的,周永春咬了咬牙,闷哼一声,气呼呼地坐下了。 杨镐也不痛快,有些埋怨地看了李如柏一眼,冷哼一声,“传我将令” “大人,末将还有话讲。” 眼看着周永春似乎也放弃了,宣度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一咬牙站起身朗声道:“末将以为,四路合围之法,断不可行!” “大将议事,哪有你这个小小参将开口的份,念在你年少无知,姑且饶了你这一回。再敢多嘴,军法处置!” 杨镐心里正窝着火呢,看到本就不顺眼的宣度打断他的话站起来反对他的想法,他又怎么可能给宣度好脸色。 宣度咬了咬牙,“末将自问,在场诸位当中,末将与建奴打交道的次数是最多的,如何就不能开口发言了?” 杨镐彻底火了,使劲一拍桌子,“小兔崽子,既然给你脸你不要,那就休怪本督无情了!” 看着站立如松的宣度,杨镐大声喊道,“来人啊,给我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拖出去,军法从事!” “我看谁敢!” 宣度还没出声,周永春就已经再度站了起来,满脸阴寒地看着杨镐:“我敬你是辽东经略,才会对你一忍再忍,可你要是执意拿我侄子开刀,那我就算是豁出这条性命去,也一定要和你拼个高低死活不成!” 周永春那毒蛇一般的目光投过来,让杨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人,在朝堂上可是有着大能量的。至少,比起他这个重新起复,无根无蒂的经略人脉要广的太多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周永春不配合,那么他这个辽东经略不说一定会成为光杆司令,至少很多事情操作起来,都会麻烦上无数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军棍 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如果这一次他屈服了,那么在辽东,他就很难再抬起头来了。 所以,杨镐艰难地抬起了头来,看着那些涌进来,却又畏手畏脚的亲兵,断喝一声,“都聋了吗?我的话都没听到吗?” 周永春狞笑着点了点头,“很好,既然经略大人一意孤行,打算好了要一条道走到黑,那在下也只好据实上奏,请陛下与首辅大人主持公道了。” 杨镐斜眼瞥了瞥他,似乎心里又没了底,便小心翼翼地扭头看向郭真,“郭公公,你看这事?” 郭真淡淡道:“厂公曾对咱家说过,骄兵悍将,屁股底下最不干净,保管一查一个准。只不过,我看这个小伙子眉目清秀,似乎并不像个奸邪之人,大人可要想好了。” 本打算要找个帮手的杨镐,却很郁闷地碰了一鼻子灰,咬着牙甩了甩手,“你说!本督就给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一个机会,如果说得有理,那就饶了你。但要是敢胡搅蛮缠,危言耸听,小心你的脑袋!” 宣度拱了拱手,“多谢大人!” 杨镐冷哼一声,满脸憋火地坐下了。 宣度在脑子里整理了下思路,缓缓道:“末将以为,努尔哈赤这个人,狡猾如狐,狠毒如蛇但又迅猛如虎,智深勇沉,极难对付。而且,此人最擅用间,斥候遍布辽东各地,我基本可以断定的是,我们这里的一举一动,最多两天就会被努尔哈赤得知。所以,四路合围之法,绝非上上之策。在座的诸位将军,虽都是我大明良将,国之栋梁,但毕竟大多都是初到辽东,对于山川地形都称不上熟悉。兵分四路的话,因辽东地势的限制很难形成呼应,一旦被建奴抓住机会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你放屁!” 杜松瞪着牛眼斥道:“小毛娃子,懂个啥?区区几万建奴,在我眼里如蝼蚁一般不堪一击。努尔哈赤那老贼若是缩在城里死守,那算他聪明还能多活几天,若是不知死活的主动出兵迎击,那我定能要他出的来,回不去!” 对于杜松的高度自信,宣度很无奈,翻了翻白眼道:“杜总兵,末将以为,还是谨慎为上” “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胆小怕死?” 刘綎也站出来了,满脸不屑地扫了宣度一眼,“而且,经略大人刚才说的明白,我们将帅议事,你这个小喽啰还是不要多嘴了。” 李如柏和马林虽然没说话,但他们的沉默,就已经是最好的表态了。 所以,杨镐霍然站起身来,厉声道:“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说的话你不肯听,刘总兵和杜总兵这两个沙场宿将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么?”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些足够他踮着脚仰望的大人物,站在一起反对他。 宣度完全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 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也不敢说,那就是曹孟德曾经说过的,“竖子不足与谋!” 杨镐心里面恨极了周永春,可又不好拿他怎么样,因此就把所有的火气发泄到了宣度这个“侄子”的身上。 得意地扫了周永春一眼,杨镐森然道:“妄议军机,扰乱军心,本是死罪!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这一次就饶了你的性命。但是,” 说到这里,杨镐稍微停顿了一下,等着周永春站出来自投罗网。 刚才,刘綎和杜松表明态度之前,周永春与他的争执还能找到说法的话。那么这个时候周永春再开口为宣度开脱,那他可就有文章做了。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周永春虽然满脸恼怒,但却忍了下来,一声没有吭。 杨镐有些失望地咬了咬嘴唇,继续道:“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宣度拖到营帐外责打一百军棍,并暂降为抚顺守备,留职查看,以观后效。” 宣度一言不发,既没有喊冤也没有求饶,沉默的让杨镐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害怕。 但是很快,杨镐又打起了精神,深吸了一口气,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开原总兵马林为北路军主帅,领兵一万五千,并会和叶赫兵马,由开原南下;山海关总兵杜松为西路军主帅,领兵三万,丛抚顺东进;辽阳总兵刘綎为东路军主帅,领兵一万并会同朝鲜援军后,由宽甸六堡进军;辽东总兵李如柏为南路军主帅,领兵两万五千由叆阳北上;总兵祁秉忠率军两万,驻守辽阳,负责联络支援各部;副总兵窦承武率军一万,屯驻前屯,负责监视蒙古各部!本督坚信,在我大明天兵面前,建奴未战便已先怯!所以,此战,大明必胜!” “大明必胜!” “大明万岁!” 喊了一通之后,杜松满脸意气风发地站出来,“那经略大人,何时出兵?” 杨镐沉吟道:“这自然是越快越好,只是我不清楚,你们四位统帅,都需要多久的时间准备。” 杜松朗声道:“一个月足矣!” “我至少要三个月。” 刘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而且据我所知,朝鲜那边,至少要派过两万援兵来,大人却只给我一万人。到时候,何为主何为辅,我还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刘大刀!” 杨镐的好心情,一下子全都没了,指着刘綎就开口骂道:“我警告你,不要闹事。惹火了我,我认得你,我怀里的尚方宝剑可不认得你!” 刘綎无所谓的笑了笑,“想杀我,我不反抗,尽管动手就是,不必找那些让人烦的借口。” 杨镐有御赐的尚方宝剑不假,可也只能斩杀总兵以下的将官。而且,就算他有足够的权力,他也不敢对刘綎下杀手。 不是怕他,而是怕随之而来的滚滚潮水把他自己给淹死。 “你俩呢?” 拿刘綎这个滚刀肉没办法,杨镐只能转移话题,问其他两人。 马林想了想,沉吟道:“一个月,实在有些急了。” 李如柏跟着点头,“我和大人一样,才刚来辽东不久,对手下将官也还不够了解。所以,能不能多宽限些时日?” 杨镐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们,都尽量抓紧些吧。” 杨镐心情郁闷地回府了,但还有一个比他要郁闷百倍的人,半死不活的被抬进了巡抚衙门。 经略府都小的可怜,巡抚衙门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 简陋狭小的后堂里,周永春满脸怒气地看着气若游丝的宣度,咬了咬牙恶狠狠诅咒道:“杨镐,这笔账,你不要忘了,总有一天我会跟你算清楚的!” 宣度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如果大人,算了” 周永春轻轻拍了拍宣度的后背,“你不要上火,安心养伤,记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宣度点了点头,“求大人,不要因咳咳,因私废公!” 周永春有些意外地看了宣度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这一点,不用你来提醒我。” 金秋十月,辽东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可是,对于大多数辽东百姓而言,这却并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 因为,他们的粮仓里,依然只有薄薄的一层,堪堪只能盖住底。 相比于丛关内运粮,就地征集,显然更加划算。 但是,如今辽东可不仅只是缺粮,钱也一样不够用。所以,那些百姓军户含辛茹苦种出来的粮食,换到手的只是一张张让人泪流满面的白条。 杨镐也是没办法,实在是人吃马嚼消耗太大,不得不这样做。虽然明知道会背上骂名,但也只能豁出去了。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 万历四十六年,这对于大明而言有些难熬的一年,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腊月初八,腊八节,天降大雪。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所有人,甚至包括所有活物,似乎都被寒冷给吓住了,城里城外都静谧的有些可怕。 走路还有些不太稳当的宣度,在老仆的搀扶下,缓缓登上了抚顺的城头。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当初挨的那一百军棍,险些就要了他的命去,又怎么会那么快就康复。 极目远眺,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宣度低声骂了一句,“这可恶的贼老天,是打算要把谁冻死不成?” 宣度说的没有错,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的确将会带走很多可怜人的性命。 贫困,就好像一把刀,时时刻刻都悬在很多人的头顶上。 不管是在建州,还是大明,都有很多吃不饱盖不暖的可怜人。当气温骤降,寒风刺骨的时候,便成了他们最难熬的鬼门关。 所以,宣度立即颁下了命令,将抚顺城内所有闲置的棉被,挨家挨户地分发下去。另外,又派人在城中央清扫出一块空地来,施粥发粮,尽最大努力来让他治下的可怜人,停过这普天之下最难过的一关,就是年关。 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宣度哈出一口冷气,问曹文诏道:“兵练得怎么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雪中 曹文诏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报名的虽然多,但其中很大一部分做民伕都勉强,就更不用说上阵杀敌了。我从当中精挑细选出了一千人来,光是教他们骑马控马就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宣度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声,“可大战将至了啊!” 曹文诏一脸无奈道:“大人,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打仗呢?” 宣度沉默了许久,才缓慢而又坚定地吐出了四个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曹文诏神情一凛,随即放松道:“可是,十几万大军围而聚歼,建奴还能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宣度淡淡问道:“你也认为,此战大明必胜?” 曹文诏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当年,宁远伯在时,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千兵马,就足以横扫所有女真部落了。” 宣度摇头道:“时过境迁,如今的大明,不是以前的大明了。如今的努尔哈赤,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努尔哈赤了!” 曹文诏愕然道:“难道,大人还没想明白?” 宣度翻了翻白眼,“想明白什么?” 曹文诏得意道:“我们两千残兵,都能折腾的建奴痛不欲生。十万天兵面前,那老贼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 宣度叹了口气,“就连你,都认为此战能轻易获胜,却都忘了骄兵必败这句话么?” 曹文诏摇了摇头,“四路合围,大军齐出,已经足够谨慎了。要是换成是我领军,根本不必这么麻烦,只要三万锐卒,便足以直捣黄龙了。” “谨慎么?” 宣度冷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建立在努尔哈赤会老老实实窝在赫图阿拉的前提下,但倘若他不这么做呢?” 曹文诏讶然道:“难不成,他还敢出城送死不成?” “为什么不敢?” 宣度无力地挥了挥手,没有了再说下去的兴致。 忠仆三福,搀着宣度小心翼翼的在雪地里往前挪着。 曹文诏,却愣在了原地,嘴里面咂摸着宣度刚才的话。 “少爷,这天太冷了,你的病还没好利索呢,赶紧回府去吧。” 三福虽然是仆从,但也算是宣度半个长辈,再加上宣度对他向来尊重,因此也就压低了嗓音劝了一句。 宣度摇了摇头,“这普天之下,就没有活该要冻死饿死的人。别的地方我现在还管不到,但至少在抚顺,在我的治下,我就没办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这才刚刚数九,就冷成这个样子。这个冬天,不会太好过啊!” 不好过的,又岂止是宣度一个人。 赫图阿拉城内,此时却已乱成了一锅粥。 一场大雪,压塌了无数简陋的房舍,成千上万的灾民走上了街头,哭天喊地,悲戚欲绝。 对于大部分女真人来说,捕鱼打猎都是好手,但建房盖屋,手艺却还差的太远。因此,赫图阿拉城内的很多民居,都是很简单的用石块和蒲草搭盖在一起的。 这场大雪过后,不堪重负的茅草天棚,就全都被压塌了。 汗宫大衙门内,皇太极跪在地上,声若啼血,“父汗,下命令吧,不能再让咱们的子民露宿街头了。天这么冷,用不了多久他们就都要冻坏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努尔哈赤这个枭雄也不是真的无情无义,尤其是这些正在受苦的人,还都是他最忠诚的部属。 但是,努尔哈赤却不敢做这个决定。因为就算包括他的汗王寝宫在内,赫图阿拉所有能扛得住雪灾的建筑都加起来,也绝对容不下所有的灾民。 不患寡而患不均,努尔哈赤或许没有听过这句话,但其中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让谁活,又让谁死? 没有一个人会大度到心甘情愿去赴死,到时候一旦闹腾起来,必然更加不可收拾。 这里面的道理,皇太极还没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所以他看不到。 或许他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像自己一样狠心吧? 努尔哈赤自嘲的笑了笑,“打开仓库,送些御寒的皮毛去吧。” 皇太极失望地看了自己的父汗一眼,满脸的不敢相信。 望着皇太极那明显很失望的背影,努尔哈赤长长叹了一口气。 出了汗宫大衙门,头顶上又飘起了鹅毛般的雪片子。 皇太极只觉得心如刀割一般,攥紧了双拳仰天吼道:“难道,我们女真人生下来就该死吗?贼老天,我恨你!” 雪,越下越大。 无处躲雪的可怜人,一个个缩紧了身体,就这么咬着牙强忍着。 披着貂皮大氅的皇太极,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灾民聚集最多的地方,双膝一软,跪倒在了雪地里。 没有人搭理他,所有灾民都好像变成雕像一般,不言不语也不动,就好像看不到他这个四贝勒一样。 皇太极心里很清楚,这是人之将死的绝望,与麻木。 雪,越下越大。 皇太极的心,也越来越冷,因为他分明看到,越来越多的族人倒在了雪地中。 “敢问,是四贝勒么?” 雪冷,心寒,饶是皇太极穿得再多,也在刀子一般的冷风中渐渐麻木了。 突然间,皇太极打了个冷战,野兽一般地转身抬头,眸子中射出森冷的寒光,“你们是谁?” 站在皇太极身后的,是两个汉人打扮的中年人。 左边一个,骨瘦如柴,鼠目蚕眉,穿着一件厚厚的夹袄,笼着袖子,满脸带笑。 右边一个,倒是要壮硕一些,但身高目测也不到六尺,眼珠子滴流乱转,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模样。 左边那个拱手作揖道,“小的范永斗,是在张家口做买卖的生意人。这位叫曹三喜,是我的山西老乡,在辽东做生意多年了。” 皇太极跪的时间太长,身子有些僵了,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冷冰冰地问道:“找我何事?” 范永斗恭敬道:“回贝勒爷的话,小的们早就仰慕英明汗的神威了,因此不顾风寒,冒雪赶来,就是为了尽一份孝心。” 皇太极挑了挑眉,有些怀疑地看着范永斗一眼,“孝心?你们不是明人么?” 范永斗叹了口气,“贝勒爷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咱们是明人不假,可奈不住那些当官的不把咱们当人看啊。我俩早等不及了,翘首以盼等着英明汗横扫天下,改朝换代呢。” 皇太极牵起嘴角笑了笑,“那谈谈你们的孝心吧。” 范永斗拱手道:“今年辽东冷得出奇,我们两人就商量了,可不能让英明汗的族人们挨冻挨饿,于是就提前准备了一百大车的棉被粮食木炭等御寒充饥之物,送来了赫图阿拉。” “此话,当真?” 饶是皇太极见多识广,此时也忍不住变色。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可就太难了。 范永斗笑眯眯道:“此时,大车就在城外,等着英明汗点头进城呢!” 皇太极长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那你们,要什么回报呢?” 范永斗还是在笑着,好像天生的弥勒佛一样,“贝勒爷您误会了,咱们这么做,可不是为了图回报,纯粹只是一片至诚的孝心。” “此话当真?” 皇太极不是三岁的孩子,自然是不会相信的。世上最奸猾的,莫过于商贾。而这两个人,从面相上看也知道,不会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大善人。 见皇太极似乎起了疑心,曹三喜不满地瞪了范永斗一眼,抢话道:“贝勒爷见谅,咱们做买卖的,讲究的是在商言商,只有共赢的生意才能一直做下去。所以,坦白说,咱们又掏钱又费力地送货上门,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皇太极平静地点了点头,“说。” 曹三喜见皇太极似乎并没有因此动怒,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不敢瞒贝勒爷,我俩打算的是,等度过了眼下这难关之后,再向贝勒爷讨个恩典,允许我们在英明汗的治下做买卖。” “就这个?” 皇太极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曹三喜壮着胆子试着道,“如果,一样买卖,英明汗只允许咱们独家经营,那就更好了。” 皇太极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于是,皇太极背着手走在前,曹三喜和范永斗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三个人,六排脚印,在大雪地里走向了汗宫大衙门。 努尔哈赤听完了范,曹两人的话后,脸色却突然阴森如铁,猛地站起身来,恶虎一般地瞪着两人,“你们俩好大的狗胆,竟敢来赚我的城门!” 范永斗与曹三喜,同时大惊失色,齐齐跪倒在地,满嘴喊冤枉。 努尔哈赤最喜欢的,就是像抚顺之战时那样先派间入城为内应。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明朝统帅给他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皇太极见努尔哈赤似乎动了真怒,连忙在一旁劝道:“父汗息怒,儿臣有一计,可辨真伪!” 努尔哈赤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送炭 赫图阿拉,城门外。 一支车队蜿蜒数里,停在了大雪地里。 车夫们一个个都冻得够呛,不停地哈着气跺着脚,来保持自己身体的热量。 突然间,城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然后,顶盔掼甲的皇太极,就提着大刀大步走了出来。 跟在他的身后,还有两千多如狼似虎的正白旗骁锐。 那些车夫,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启发一声喊,丢下车子,就漫山遍野地逃走了。 原本还一脸警惕的皇太极,见到这一幕后立即傻了眼。 他的本意是,将那些车夫先控制起来,然后再让他们自己人推车进城。 事情,顺利的让他震惊。 同时,这也证明了曹,范两人的清白。 应该可以确认了,这两个山西商人,的确是对大金忠心耿耿的。 所以,当皇太极将这个消息汇宝给努尔哈赤之后,努尔哈赤的态度,也一下子变得和蔼了起来。 毕竟,这两个人的到来,可以说拯救了满城人的性命。 虽然丛清河抢回了不少来,但对于越来越壮大的金国来说,那点收获,依然只是杯水车薪。 而且,其中绝大一部分,努尔哈赤还要留着准备和明朝在来年展开大战时用呢。 所以,这一车车的粮食,木炭,棉被,不但解决了赫图阿拉的燃眉之急,更是让努尔哈赤这个英明汗的形象,变得更加光辉灿烂了。 所以,努尔哈赤满脸认真地朝着两人拱了拱手,“两位义士的来意,八阿哥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在这里向你们保证,日后只要我大金铁骑所到之处,你们两家的商号铺子,就能开到那里!” 曹三喜与范永斗对视一眼,齐齐大喜跪地,“英明汗的厚爱,小的们必将衔草结环以报!” 努尔哈赤眯着眼,背着手,踱着步,叹口气道:“我们女真人,对待朋友,向来都是真心真意。这一百车的粮食棉被,我不会白要你们的。只是,需要时间。” 范永斗眨了眨眼睛,小心地道:“小的大概明白大汗的意思,小的斗胆请教大汗不必担忧。” 曹三喜也道:“根据我们俩的判断,此战大汗必胜。” 努尔哈赤一挑眉,问道:“为何?” 曹三喜道:“大汗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丛十三副铠甲起兵一步步走到今天,大小数百战从没输过。当年气势汹汹的九部联军,都被大汗您弹指灭掉了,这次明军的下场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努尔哈赤笑着问道:“对我这么有信心?” 范永斗与曹三喜很有默契的一着头,一脸的信心十足。 努尔哈赤使劲攥了攥拳头,“那两位,可愿意帮我一个忙?” 范永斗立即道:“这是小的们的荣兴,请大汗尽管吩咐,但凡能做到的,我二人决不推辞!” 努尔哈赤很开心的笑了,“你们绝对可以做得到。” 腊月二十三,小年。年关将至,可这天却依然没有要放晴的意思。 这十多天里,断断续续,又下了很多场雪。 城里面好一些,因为宣度每天都安排了人及时清扫处理,因此积雪倒不是很多。 可是城外面,据说积雪最多的地方,已经有差不多一人高了。 这种天气里,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躺在滚烫的大炕上睡大觉。 可惜的是,宣度却没有这个福气。 他的旧伤还没好利索,新问题又找上了他。 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劳累过度,反正宣度是躺下了。 浑身发烫,气若游丝,这是病毒性感冒的典型特征。 虽然头疼欲裂,可宣度还是保留着一丝清醒的。 如果是在后世,那么挂上两瓶点滴,也就药到病除了。可是现在,他却只能浑身乏力地瘫在床上,然后捏着鼻子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苦药汤。而且,见效还十分的缓慢。 “大人,该喝药了。” 曹文诏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可听在宣度的耳朵里,却好似牛头马面一般的可憎。 浑身发抖地缩在被窝里,宣度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你不去巡视城防,总呆在我这里做什么?” 曹文诏嘿嘿笑道:“这鬼天气,路都走不了,还打什么仗?除非脑子烧坏了,正常人是不可能出门的。” “不可,不可大意!” 宣度艰难地坐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就好像要赶赴刑场一般,双手颤抖地接过了药碗来。 曹文诏扶着宣度,帮他托着药碗道,“大夫说了,再喝两剂的药,大人的病就无大碍了。” “公子,不好了,建奴攻进城来了!” 推门而入的郭铁耙,满脸焦急,就好像末日来临了一般。 也是他太着急了,忽略了宣度这个重病号是不能吹风的。 一个噩耗,一股冷风,同时冲击,让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宣度,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发死发沉的脑袋,也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曹文诏霍然站起身来,咬着牙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郭铁耙见宣度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面更是害怕,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真的啊,那些鞑子正在满城乱撞,乱杀乱砍呢!” “这些狗杂种!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曹文诏恨恨地攥紧了双拳,问道。 郭铁耙颤抖着道:“是丰治商号的伙计,趁着咱们兄弟不备,偷偷摸过去打开了西城门。” 因为赫图阿拉在抚顺城东,所以东城门的守卒也是最多的。相对的,西门守备的兵力就少的多了。 曹文诏满脸忧虑地看了眼人事不知的宣度,吩咐郭铁耙道:“你去找张猛子和张大猛,让他们和两个老管家带上一队人马,立即护送大人出城。 郭铁耙忙乱地点了点头,“那你呢?” 曹文诏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利刃,咬着牙道:“为大人守住抚顺!” 郭铁耙一把抓住了曹文诏的裤子,“不行啊,除了你之外,我们这些饭桶,是保护不了大人的!” “废物!” 曹文诏狠狠一脚踹在了郭铁耙的脑袋上,“那你说怎么办?” 郭铁耙想也不想,“已经守不住了,还是赶紧跑吧!” “他说的没错!” 何可纲撞了进来,“文诏,抚顺城里面,所有人都可以死,唯独大人不能。所以,你护送大人先走,我留下!” 曹文诏断然摇头,“这不可能!我曹文诏绝非贪生怕死之徒!” 说这话,他还狠狠地瞪了满脸凄惶的郭铁耙一眼。 “咱们不要再争下去了!” 何可纲焦急道:“不然,咱们一个都跑不了了!” 曹文诏跺了跺脚,一咬牙,直接卷起了被子,将粽子一般的宣度抱在怀里,单手提刀,“那你注意安全,若事不可为,不必强求。” 何可纲点点头,“放心,我知道。” 曹文诏又看了满脸决绝的何可纲一眼,不放心的又叮嘱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人烧。等大人病好了,咱们再跟建奴算账也不晚!” 何可纲摆摆手,“快走吧,我给你们殿后!” 努尔哈赤不是个正常人吗?或许是,或许不是。 但不管怎样,当他率领着八旗精锐,神兵天降一般的出现在抚顺城下的时候,震惊了所有的人。 除了,那些早已经准备好,躲在城门附近的商铺伙计。 大雪天里,抚顺城巡守的兵力本就不多,再加上事起仓促,所以很容易就被那些伙计钻了空子,一股脑涌上去打开了城门。 有了宣度病重的消息,有了商铺伙计做内应,有了曹范两人献上的雪地专用的爬犁,才有了努尔哈赤的这次雪天突袭。 站在抚顺城中,努尔哈赤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高兴的神情。 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抚顺自然值得高兴,可是想到折损在路上的近千部下,他又心疼的不行。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吩咐道,“代善,你速带本部兵马,围住参将府,将那个宣度捆了来见我!” 代善恶狠狠地道:“还是让儿臣一刀将他劈成两半吧。” “放肆!” 努尔哈赤瞪了他一眼,“留着他的性命,我还有大用,你不得胡来!” 代善悻悻地拱了拱手,转身领兵去了。 抚顺城并不大,参将府虽建在城东,但距离西城门也并不算太远。因此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代善就领着手下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府门前。 迎接他们的,并不是夹道的欢呼,而是那代善很熟悉,曾经让他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的炒豆声。 “快趴下!” 女真人不是傻子,吃了很多次亏之后,他们也发现了一些了对付火铳的办法。 一枚枚铅弹携着劲风,从他们的头顶掠过之后,代善猛地窜了起来,手里挥舞着大刀,“兄弟们,跟我杀!” 如果是跟着宣度学会了三段射击的曹文诏留下,那么冲动的代善,很可能就要把命丢在这里了。 可惜的是,何可纲对火铳战法的运用,还停留在最落后最原始的阶段。 所以,在留守明军手忙脚乱地填充弹药时,女真兵已经发疯般的冲了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败逃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眼看着已经来不及再点火了,何可纲恨恨地一跺脚,抡起手里的大刀就迎了上去。 那些留守的明军,大多都是新招募来的,几乎没有什么战斗经验,当张牙舞爪的女真兵杀到跟前的时候,本能的恐惧让他们惊呼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扭头就往后跑。 “你们,都不想报仇了吗?” 何可纲狠狠一刀,将一个女真兵砍飞之后,目眦欲裂地吼了一声。 是啊,这些人,可都是毁坏他们家园,杀害他们亲人的死仇啊! 如果就这么逃了,他们还有什么俩面去见九泉之下的亲人? 想到这里,所有新兵都停下了脚,转回了身。 “跟他们拼了!” 一声声嘶吼,响彻云霄。 热血的辽东男儿,这一刻将死亡的阴影全都丢到了脑后。 手里有刀的,拿着刀砍;手里有铳的,拿着铳砸;空着手的,拿着拳头拼。 所有明军都红着眼,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在何可纲奋不顾身地带领下,反而是朝着女真军发起了攻击。 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有勇气有血性就能够解决的。 他们的对手,是从小就拼着命长大的女真人,是这个世界上战斗力最强悍的民族之一。 所以,明军的人数越打越少,拼杀了一个时辰,还能站得住的,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 而女真兵的人数,却是越来越多,将参将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浑身带伤的何可纲,还在咬着牙坚持着,死在他刀下的女真兵,已经超过了二十个。 可是,人力有时穷。 刀尖卷刃了,可以换用刀背砍,可是人的力气用完了,就真的完了。 仿佛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何可纲两眼一黑,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是条汉子!” 代善挑了挑大拇指,用脚踩住了何可纲,爆喝一声,“再不投降,死无全尸!” “我呸!” 何可纲咬破了嘴唇,让自己清醒了一些,艰难地抬起头,朝着代善使劲啐了一口。 居高临下的代善,自然是不会被他给吐中的。甚至,他都不用刻意去躲,因为何可纲的这口痰,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甚至刚刚离口就往下落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 代善狠狠一脚,踩在了何可纲的脸上,按在雪地里使劲地摩擦着。 “老子倒是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代善拍了拍手,吩咐手下,“捆了!” 何可纲这个主心骨落入了女真人的手里,剩下那些本就快要顶不住的明军,也就很难再坚持下去了。 片刻时间,他们就全都倒在了血水乱流的雪地上了。 一千新招募的明军,全部阵亡,除何可纲外无一人主动投降。 女真兵虽然胜了,可代善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在这场刺刀见红的厮杀中,女真军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是伤亡却一点不比明军少,差不多有六七百八旗精锐,再也回不去他们熟悉的白山黑水之间了。 然后,参将府内,早已经空空如也。宣度这个最重要的目标,跑了。 当努尔哈赤听到这两个坏消息后,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狠狠地瞪了代善一眼,“那你还不赶紧去追!” 代善有些无奈地摊摊手,“兄弟们在雪地里爬了足足一天一夜,实在是累够呛了走不动了,还是让他们先休息会吧。” “废物!” 努尔哈赤怒急之下,居然直接一巴掌甩在了宣度的脸上,“放虎归山的道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皇太极犹豫了一下,躬身劝道:“父汗息怒,宣度跑不了的!” 努尔哈赤余怒未消,瞪着皇太极吼道:“你拿什么保证!” 皇太极不慌不忙,“宣度要逃,就只能走抚顺东门。如今大雪封山,他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所以,任他再狡猾,此时也如笼中之鸟,瓮中之鳖一般,断不可能脱离咱们大金的手掌心!” 努尔哈赤沉吟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行,我还是不放心。八阿哥,既然你二哥我指使不动了,那就由你带人去把宣度给我抓回来。记住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太极立即抱拳领命,丝毫也没犹豫,转身便走。 代善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努尔哈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你可赶紧休息去吧,可不要累坏了。” 代善心里清楚,努尔哈赤对他有看法了。可是没办法,事实已经造成,他如今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破裂的关系,只能以后再想办法弥补了。 一夕之间,抚顺变天,这座大明边城,再一次落入了女真人的魔掌之中。 仿佛是上天注定的,抚顺躲过了第一次,却终究还是躲不过宿命中的劫难。 仿佛为了泄恨一般,努尔哈赤将抚顺拆成了一座废墟。抚顺城的居民军户,要么死在了女真人的屠刀下,要么沦为了女真人的俘虏和奴隶,被牲口一般地赶到了去往赫图阿拉的路上。 “千总,再往前五里,就是甲板城了!” 走在最前面探路的哨探艰难地控着马,气喘吁吁地禀告道。 “一旦进了建奴的地盘,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曹文诏一脸为难地拍了拍脑门,“可除了这一条路,我们还能去哪呢?” “去,牛毛寨……” 马上的颠簸,加上冰凉的冷风,让宣度重新醒了过来。 艰难地睁开眼睛,努力地回忆起了郭铁耙的话之后,宣度自然就想明白了自己这些人现在的处境。 所以,躺在曹文诏怀里的他,努力地张开嘴吩咐了一句。 “牛毛寨?” 曹文诏犹豫道:“可是大人,牛毛寨离此,足足有三四百里之远。” 宣度满脸痛苦地咬着牙,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六个字,“我没事,听我的。” 白茫茫的雪地之中,黑漆漆的旷野之上,鸟兽都没一个,只有宣度这一行人,在一步步艰难的往前跋涉着。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这句话是对的,因为曹文诏领着人,就正在进行着这项艰苦的工作。 丛甲板城到牛毛寨,只有一条大路可以走。但这条路上,却有无数个女真的村寨,而且,最关键的是,这其中有一个叫做赫图阿拉的城池。 所以,为了避免自投罗网,大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的。 于是,穿林海,过雪原,一路摸爬滚打,总算是赶在天亮之前,这一行人翻过了重重高山峻岭,出现在了抚顺关与鸦鹘关之间的大路上。 这一路上,或许很简单,几乎所有人都摔倒过,甚至有将近一百人跌下了悬崖深涧,永远地消失了。但是,至少他们成功避开了皇太极撒网式的搜捕。 因为何可纲等人的拼死拦阻,又因为代善的怠工,所以在皇太极出发之前,宣度一行人已经离开了甲板城,义无返顾地撞进了充满了危险的深山老林。 也幸亏,雪一直在下着,虽然给宣度他们的逃亡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但同时也遮盖住了他们的踪迹。 所以,皇太极辛苦了一整夜,从南到北找了个遍,却也一无所获。 包括曹文诏在内,大部分明军,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宣度的精神,却奇迹般的好了很多。 强行挣脱了曹文诏的怀抱,宣度擦了擦满头的虚汗,挣扎着下了马,站到路边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太阳出来了,又是崭新的一天。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但同时又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坏消息。 天终于晴了,雪终于停了,这自然很好。可同时,这厚厚的雪层也要化掉了。 一脚一个雪窝子,虽然难走,但至少脚下有个根,不至于马失前蹄人失足。 可是,雪化之后,因为天气太冷,很可能来不及熔化就冻在一起。 这就很可怕了。 宣度蹙着眉头,暗暗祈祷太阳公公给点力,不要太早就下班。 泥泞些没关系,可千万别冻成冰原来啊! “大人,你好点了吗?” 曹文诏强打着精神,走到宣度跟前,关切地问道。 宣度点了点头,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问道:“咱们带的粮食还能坚持多久?” 曹文诏苦笑道:“情况危急,顾不上那么许多。要是大伙儿都敞开了吃,恐怕连一顿都应付不过去。” 宣度感觉刚刚有些好转的头疼,又犯了起来。 曹文诏抬手指了指南边,“就算咱们走得再慢,可天黑之前,总也能赶到叆阳,贺总兵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宣度眼前一亮,刚想要点头,可眉头却慢慢蹙了起来,想起了一件事来。 “不行,不能去叆阳!” 宣度的声音,虽还有些孱弱,但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曹文诏满脸的不解,“为什么啊?” 宣度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贺世贤这个人,不可信!” 其实也是他多虑了,首先他病怏怏的说话本就细若蚊蝇,然后那些兵卒一个个都累得够呛,甚至躺在雪地上就睡着了,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新甸堡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曹文诏皱着眉头,“难不成,咱们真要去牛毛寨啊?” 宣度缓缓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牛毛寨,也不是我们的终点!” “啊?” 曹文诏愕然道:“大人,你到底是咋想的啊?” 宣度虚弱地摆了摆手,“我没记错的话,前面不远就是东州堡了吧?” 曹文诏点点头,“没错,咱们兄弟当中,还有不少是当初东州堡的百姓呢。可是四月份的时候,建奴攻打抚顺前,就已经先劫掠了东州堡。” 宣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让兄弟们先到堡里面歇息下吧,这样昼夜赶路,是要出事的。” 曹文诏自然没有意见,搀扶着宣度重新上了马,重新开拔。 东州堡下,行伍中很多人看着眼前那一截截断壁残垣,痛哭失声。 现在的废墟,却是他们曾经的家乡。 最美不过家乡水,可是家乡留给他们的,却只有冲天的火焰,妻儿父母的惨叫,以及,眼前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破砖烂瓦。 堡内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了,滴滴答答,却让宣度心乱如麻。 找了一处还算完整的房舍,曹文诏扶着宣度坐下了。 宣度却摆了摆手,“走了一夜,你也辛苦了,去替我抚慰一下兄弟们,然后睡一觉吧。” 曹文诏摇摇头,“我没事,现在最要紧的是大人你要赶快好起来。” 宣度无力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愧疚地叹了口气,“文诏,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叆阳也不去辽阳而是坚持要去牛毛寨么?” 曹文诏摆摆手,“大人,你还病着呢,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反正,你知道哪,我就跟着你打到哪。”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忍心瞒着你。” 宣度面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叆阳,是一定不能去的。但绕路去辽阳,虽会有些危险,但对于你们来说,也是肯定比去牛毛寨要更好一些。” “我们?” 曹文诏皱了皱眉,猛然想到了关键所在,跳着脚道:“丢了抚顺,和大人你有什么关系?” 宣度苦笑道:“我是抚顺的守备,一城之主,怎么能说没关系呢?况且,杨经略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有了这个把柄,怎么可能轻饶了我?” 走了一夜山路,雪路都还精神奕奕的曹文诏,这个时候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宣度笑了笑,“所以,辽阳我是不能去的。至少,现在不能去。而你们,和我不一样。所以,你们走吧。” 曹文诏满脸痛苦地抓着头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 宣度轻轻拍了拍曹文诏的肩膀,“因为,我们是兄弟。” “兄弟?” 曹文诏呢喃了一声,眼神慢慢的坚定了起来。 长吐出一口浊气,曹文诏站了起来,“大人,你睡一会吧,我去看看弟兄们。” 宣度心里有数,曹文诏做出了他的决定。 轻轻点了点头,“放心吧,有福伯和禄伯照顾我,没事的。” 曹文诏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义无返顾离开的背影,宣度很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有些苦涩的笑容。 跟着自己深入敌后,去到比牛毛寨更远的地方,那是仅比死刑要强一些的流放三千里。 换成是谁,怕也是会做出和曹文诏一样的决定吧? 宣度靠在冰凉的砖墙上,两眼缓缓地闭在了一起。 毕竟还在病中,身体还很虚弱,所以很快,他就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重新醒来的时候,宣度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大人,好些了吗?” 怀疑自己在梦中的宣度,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后,终于确信,自己还在曹文诏的怀抱里。 苦笑了一声,宣度问道:“走到哪了?” 曹文诏抬起头,看了看偏西的太阳,回答道:“快到松树口了吧。” “什么?” 宣度大吃了一惊,挣扎着坐了起来,眼神灼灼地望着曹文诏,“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吗?” 曹文诏轻轻打马,笑着点了点头。 宣度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走?傻了吗?” 曹文诏哈哈笑道:“大人是想让我回去帮你顶缸吧?我又不傻,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宣度哭笑不得,“你跟杨镐又没有矛盾,更何况你只是个千总,虽然是我提拔的,但我想如今正在用人之际,他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说完,宣度自己先笑了。 很显然,他说的曹文诏不会想不到,刚才之所以那样说,恐怕也只是为了安自己的心。 所以,宣度不再说话了,只是紧紧攥住了曹文诏的手腕。 曹文诏像个哥哥一般,腾出手来拍了拍宣度,“方才经过清河时,你还睡着,我就擅作主张绕过了鸦鹘关,准备继续往南穿越宽甸六堡。” 宣度想了想,点头道:“你做得对。我估摸着建奴没那么容易放过我们,鸦鹘关附近,肯定有人盘查。” 曹文诏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这些人倒无所谓,可是大人你,一定是建奴最惦记的。” 宣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伸了伸胳膊,也不再和曹文诏见外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合上了眼睛。 新奠堡,宽甸六堡之一,位于宽甸堡与凤凰城之间的必经之路上。 曾经这里,是辽东的屏障,大明的屏障。最辉煌时,堡内居民将近两万户,在宽甸六堡中仅次于宽甸堡。 可是,十年之前,当年过八旬的李成梁重新上任辽东总兵,重新回到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地方时,站在新奠堡的城墙上,远眺宽甸群山,似乎看到了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努尔哈赤。 谁都不知道,戎马一生的李成梁,为什么亲手拆毁了他最大的功绩,将这片扼守辽东的保护伞与安全阀,拱手让给了努尔哈赤。 一夜之间,火光冲天,滚滚人流,拖儿挈女,组成了一道漫长而悲怆的逃难人流。 十年过去了,如今的新奠堡,断壁残垣,杂草丛生,说不出的荒凉凋僻。 一千多人的队伍,拖着沉重缓慢的步伐,慢腾腾地走进了新奠堡。 整整两天两夜,不眠不休,饭都没吃上几口,所有人几乎都已经到达了体能的极限。 所以,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 这一点,宣度与曹文诏都很清楚。 但是,有一个最让人头疼的问题,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宣度的身体,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虽说还有点头疼脑热,但已经没有大碍了。 有些愁苦地敲了敲脑门,宣度郁闷地自语道:“这荒山野岭的,去哪儿找吃的呢?” 曹文诏的脸色也很难看,不是愁的,而是饿的。 宣度是病号,所以得到了特殊照顾,好歹还吃了点东西。 可是曹文诏,却整整两天水米未进了,脸色能好看才是怪事了。 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一顿饿,更何况是整整两天都饿着呢。 “豁出去了,今晚我亲自带队,去宽甸堡转一圈!” 犹豫了半天,宣度使劲一跺脚,下定了决心。 宽甸堡更靠近建州,而且城防也要更坚固一些,所以努尔哈赤在那里留下了一牛录兵马戍守,并且迁入了辉发的一个小部落。 所以,宽甸堡里面,是一定有粮食的。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了!” 曹文诏皱着眉头,沉吟道:“而且,建奴凶悍,强攻的话,咱们兄弟都饿着肚子,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啊!” 宣度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咬了咬牙,“无需强攻,而且,也不会走漏风声!” 曹文诏看着满脸狠辣的宣度,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也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没意见,但是,大人你不能去!” “为什么?” 宣度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 曹文诏笑了笑,转头看向三福,“福伯,我知道你怀里还藏着点宝贝,赏给我呗。” 三福捂着胸膛,犹豫着看了宣度一眼。 宣度当然知道曹文诏所说的“宝贝”是什么,他之前不止一次,要跟曹文诏分享三福给他带的食物,可每一次都被曹文诏给断然拒绝了。毕竟,仓促之下,三福也只是抓了几张饼而已,吃一张就少一张,曹文诏是有数的。 但是,现在他为什么主动提起来了呢? 很简单,他要去打仗了,如果还空着肚子,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晕倒在战场上。 所以,宣度立即点头,“福伯,快拿给他。” 三福点了点头,颤巍巍的从怀里摸出了最后一张饼。 曹文诏接过去,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塞进了肚子里。 曹文诏的态度坚决,宣度也就不再勉强,叹口气道:“引蛇出洞的话,难度应该不大,但你一定要小心,听到了吗?” 曹文诏哈哈大笑道:“大人放心,三五万的建奴我都丛没正眼瞧过,更不要说这区区三百老弱了!” 宣度见状,有些不放心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咱俩一起去吧。” 曹文诏刚想要劝,宣度却很坚定地摆了摆手,“我意已决,你我分工合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伏击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夜幕下的宽甸堡,一片安静。 城头上,燃烧着一堆火,所有守军都围拢在火把周围,烤着手哈着气同时不停地抱怨这该死的贼老天。 和蒙古人对长生天的敬畏不同,女真人信奉的神祗有很多,因此骂两句老天爷也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罪过。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贼老天还这么冷,这是不打算让人活了啊!” 这一牛录的守军,隶属于正黄旗下,大多都是出自赫舍里氏,从小一块光着屁股长大的,说起话来自然就没什么顾忌。 这一小队的十人长,名叫准山,三十多岁,一脸的络腮胡,嘴里叼着烟袋锅眯着眼道:“往年不也都是这样熬过来的,有什么好抱怨的?” 守卒达尔尼使劲紧了紧身上的棉袄,打着寒战道:“不一样,往年就算是冷一些,可只要穿的多一点厚一点,这身子总是暖和的。可今年这风,就好像刀子一样,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面钻,这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另一个守卒宁萨里也点头附和道:“说的是,真是太难熬了。” 达尔尼使劲啐了一口,“咱们在这挨冻受风,阿能阿那孙子却躲在家里躺在热炕头上享福,凭什么?不就是借了阿巴亥那个骚娘们的光么?” 准山拿着烟袋锅,使劲敲了敲达尔尼的脑袋,“小点声,活够了不成?” 达尔尼一脸的不服气,瞪着准山叫道:“我说错了吗?不管是比战功还是比本领,他哪一点能比得上你?” 准山叹了口气,使劲磕了磕烟袋锅,“这能有什么办法?” 宁萨里炸了眨眼睛,“要我说,那些南蛮子最是胆小懦弱,这都多少年了,也没一个敢来宽甸堡生事的。况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干脆也下城回家睡觉去吧?” “找死!” 准山不客气的又打了他一下,“就算南蛮子不敢来,阿能阿能轻饶了你么?” 达尔尼摇着头站起身来,“准山你就是胆子太小,要不然早就升到牛录额真了。” “你干嘛去?” 准山抬起头,满脸警惕地看着他。 达尔尼扶着裤腰,懒洋洋道:“你是怕我偷着跑回家么?” 准山没有说话,只是直视着他。 达尔尼摇摇头,往角落走去,“老子撒泡尿,你也要跟过来看么?” 准山这才放下心来,正色警告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警惕着些。我听说大汗前些天雪夜突袭拿下了抚顺,指不定就有逃兵溜到咱们宽甸来生事呢!” “敌,敌袭!” 准山的话音刚落下,撒尿的达尔尼就惊讶地喊了一声。 惊讶归惊讶,可是没有半点恐惧,反而流露出一股杀戮的兴奋。 准山一个鹞子翻身,速度极快地窜到了城墙边上,抬眼往下看去。 漆黑的夜空下,影影绰绰似乎有那么百八十个黑影,正在缓慢地靠近着城墙。 “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南蛮子,脑子烧坏了么?” 准山笑着摇了摇头,满脸的不屑。 达尔尼也笑着道:“射箭把他们赶走么?” 准山想了想,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达尔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么一大块肥肉放在了嘴边上,要是不吃,是不是太可惜了点?” 准山叹了口气,“可是,天色昏暗,若是出城,我担心会中了南蛮子的埋伏。” 达尔尼嗤笑道:“那你在这守着好了,我下城去召集咱们的兄弟,让这些南蛮子有来无回!” “不行!” 准山摆了摆手,“敌情不明,风险太大,还是先报给阿能阿让他做决定吧。” 达尔尼皱眉道:“你的胆子,永远都是芥菜子那么大么?你可要想好了,要是报给了他,那功劳就是他的了。你难道想永远被阿能阿那废物给踩在脚底下,一点血性都没有吗?” 准山愣住了,满脸严肃地看着达尔尼,“这样的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从你嘴里说出来。” 达尔尼冷笑道:“你就这么怕他?” 准山叹了口气,“阿能阿没什么,可是他背后的人,咱们惹不起啊!” 达尔尼嘿嘿笑道:“你真的什么风声都没听到过?” 准山愕然,“什么?” 达尔尼凑近了准山的耳朵,“阿巴亥那骚娘们给大汗带了绿帽子,被大汗打进冷宫了。” “当真?” 准山满脸震惊,紧握着的双拳,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 看着达尔尼很确信地点了点头,准山深吸了一口气攥紧双拳,“那就拼一把!” 达尔尼兴奋道:“那我这就下城去召集咱们的老伙计!” 准山缓缓点头,嘱咐道:“动静尽量小一些。” 准山静静地看着城下的那些黑影,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近了,更近了。 准山取来了一把长弓,丛背后箭壶里,缓缓掣出了一支狼牙箭。 虽然是在黑夜里,但准山的一对眸子,却是天赋异禀,夜间视物对他而言毫无障碍。 瞄准了一个领头模样的明军,准山咧开了嘴,野兽一般的笑出了声。 “嗖”的一声,离弦之箭如流星一般划破夜空。 城下的宣度闷哼一声,手捂着中箭的肩膀,满脸的痛苦。 “不好,被鞑子发现了,快跑啊!” 郭铁耙与张猛子一人一边,架起了受伤的宣度,按照他之前的吩咐,吆喝了一嗓子后,扭头就往回跑去。 准山轻蔑地摇了摇头,放下了长弓,抄起了大刀,“兄弟们,随我出城杀敌!” 约莫半刻钟后,宽甸堡的城门大开,将近两百手持刀枪满脸杀气的女真兵卒,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在准山地率领下,他们朝着黑夜,义无返顾地冲了出去。 或许他们的祖辈父辈时,明军还是很可怕是不可战胜的,但是如今,在他们的眼里,明军却如同老鼠一般,胆小怯懦不堪一击。所以,他们毫无畏惧也毫不担心,就这么义无返顾地追了上去。 敞开着的城门,在夜风中瞪着黑洞洞的眼睛,默默地为他们送行。 大约一刻钟后。 准山领着人,一口气追出去了十多里,一直追到了黄椅山下。 陡峭狭窄的山路,茂密的森林,让准山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达尔尼气喘吁吁地嚷道:“这些南蛮子,打仗不行,跑的倒挺快!” 准山缓缓吐出了一口闷气,左右看了一眼,咬了咬牙,“算了,算他们命大,咱们撤!” 达尔尼皱眉问道:“不追了?” 准山点了点头,“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心跳得厉害。” 达尔尼嗤笑道:“废话,一口气跑这么远,换成谁也是一样。已经追到这儿了,要是空着手回去,岂不是太可惜了?” 准山咬着嘴唇道:“安全第一,再往前就是断魂谷了,要是南蛮子在那里设伏……” 达尔尼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一样,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道:“你可逗死我了,不是我瞧不起他们,实在是那些南蛮子的德行,让人没法正眼看啊!” 准山的脸上,阴晴不定,很显然是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还有就是,咱们要是饶了那些南蛮子,阿能阿可饶不了咱!” 达尔尼的这句话,让准山彻底拿定了主意,深吸了一口气,“小心戒备,继续追!” 断魂谷,因地势险峻,谷深路陡而得名。 谷内,走惯了山路崎道的女真兵,在准山的率领下,如履平地一般地往前走着。 谷顶,宣度捂着肩膀,龇牙咧嘴地侧起耳朵听了听,一咬牙狠狠道:“开打!” 不幸中的万幸,他虽然被准山射中了肩膀,但却因临行之前曹文诏强行给他套上的铁甲保住了性命。 准山的那一箭,虽然又准又狠,但想要射穿能防弹的铁甲,还是力有不逮。 所以,宣度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来。而谷底打蛇不死的准山,就要承受被蛇反噬的后果了。 宣度一声令下,埋伏在谷顶两侧的明军,同时发一声喊。 十床包裹着稻草与火药的棉被,燃烧着掉了下去。 瞬间,火光冲天,将黑漆漆的谷底照的白昼一般明亮。 两百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的火铳手,同时点燃了机括,借着火光瞄准了女真人,将充满了仇恨的子弹,狠狠地击发了出去。 剩下的明军,也都不肯闲着,将大小不一的石头,雨点一般地砸向了敌兵人群里。 脚底下的烈火在燃烧,头顶上的铅弹在呼啸,所有女真兵,都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绝望。 女真人在烈火中痛叫着,哀嚎着,好像身处地狱一般,承受着绝非人类可以承受的痛苦。 可是,包括宣度在内,却没有一个明军同情他们。 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注定了会有一方承受痛苦。 没有人喜欢战争,但是血债却必须要用血来偿还。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过去,熊熊大火还在燃烧着,可女真人的哀嚎却已停了下来。 宣度叫过来张猛子吩咐道,“你带一百个兄弟下去检查一下,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因果 ,最快更新嘶马狼烟最新章节! “也不知道,文诏那边怎么样了。” 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宣度抬头望着天边的启明星,喃喃自语。 宽甸堡的驻军,只有一个牛录,也就是三百人,准山一下子带出去将近两百青壮,剩下的一百多人,在全无防备的前提下,又怎么可能是曹文诏的对手? 天亮的时候,宽甸堡内,已经没有一个还活着的女真人了。 薄雾中,一身血腥的曹文诏站在城头上,望着城墙外堆在一起正在焚烧着的尸体,淡淡道:“十八层地狱下面,阎王要是问起来,你们就告诉他,我曹文诏,只信因果,不怕报应!” 三百守卒,一千多居民,一夜之间,全都魂归极乐。 曹文诏主动请缨,造下了这场杀孽,但是他却并不后悔。 或许,千百年后的史书上,这将成为极不光彩的一笔。滥杀无辜平民,对于异族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可如果像冉闵那样以血还血,就很难被那些饱读诗书的文化人所接受。 “所以,一切的骂名,都由我曹文诏一人承担!” 仰天大吼声中,曹文诏满脸狰狞。 宣度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兄弟,苦了你了。” 曹文诏笑着摇了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帮到大人,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宣度又一次被感动了,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眶都已经湿润了。 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又厮杀了几乎整整一夜,所以必须要休整一下了。 很多明军脑袋刚一沾着枕头,便迅速地打起了呼噜。 而宣度,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躺在女真人的大炕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脑海里,翻来覆去回放着那一场几乎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以及火光中绝望嘶吼的女真人。 叆阳,副总兵府。 贺世贤满脸得意地放下了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问旁边伺候着的亲兵道:“都收拾干净了?” 亲兵点头,“大人尽管放心就是,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贺世贤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道:“那个宣度,我本以为是个人物,却没想到,这才刚露出头来……真是可惜了。” 那亲兵嘿嘿笑道:“他再是个人物,比起大人您来都还差得远呢!这次大人的功劳报上去,升个总兵是板上钉钉了吧?” 贺世贤瞪了他一眼,沉吟道:“那杨镐只是个书呆子,不足为虑,倒是那个监军太监,看起来不像是个好惹的。只希望,他不要多事更不要来逼我。” 说到最后,贺世贤的眸子中已是充满了森然的寒芒。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亲兵来报,“城外有一人自称是大人故旧,从北边赶来拜谒大人。” “北边?” 贺世贤蹙了蹙眉,“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 亲兵摇了摇头,“他只说了自己姓李,说大人听了之后,肯定会想起他来的。” “姓李?” 贺世贤沉吟片刻,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亲兵为难道:“那大人是见还是不见?” 贺世贤摆摆手,“带他过来吧。” 传令亲兵转身去了,贺世贤咬了咬牙,吩咐道:“贺欢,你马上调集一队人来,守在门外,听我号令。” 贺欢道了声喏,出门调兵去了。 不多时,传令亲兵领进来一个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脑袋上戴了个狗皮帽子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贺世贤摆摆手,让亲兵先下去了,然后眯着眼围着来人转了两圈,突然提高了声调大喝一声,“李永芳,你好大的狗胆!” 来人不动声色,缓缓摘掉了帽子,露出了一张贺世贤很熟悉的面庞。 “果然是你。” 贺世贤冷笑一声,手指着李永芳骂道:“你这个背国叛君,不忠不孝的禽兽,还有什么脸来见我?” 唾沫星子溅到了自己脸上,李永芳却纹丝不动,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贺世贤骂。 只有脑子有毛病,精神不正常的人,才会对着一根木头桩子一直骂下去。 骂人,跟打架一样,需要有一个对手,才能感觉到其中的乐趣。 所以,贺世贤很快就没激情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懒得跟你这个叛贼啰嗦。” 李永芳呵呵笑了一声,看着贺世贤缓缓摇了摇头,一脸的同情与可怜。 贺世贤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杨镐虽然公开宣称,只要你肯回头,便既往不咎,允准你将功赎罪。可是,我不认为你还有什么回头路。” 李永芳点点头,“贺兄说的没错,像我这样不忠不孝的叛臣,就算割下努尔哈赤的脑袋,也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贺世贤烦躁道,“既然你心里有数,那还来我这做什么?” 李永芳平静道:“救人?” 贺世贤的心,猛跳了一下,强作镇定地问道:“救谁?” 李永芳缓缓抬起了手指,指向了贺世贤,“你。” “放屁!” 贺世贤一把推开了李永芳的手指,“回去转告你的主子,他能打下清河,打下抚顺,那是因为这两城的守将都是些没用的饭桶。如果他真有本事,尽可来叆阳试试!” 李永芳又笑了,笑容里夹杂着轻蔑,“拿什么试?就凭你手下的八千,哦,不对,应该是才五千出头的老弱么?” 贺世贤的脸色,立即变的十分难看,恶狠狠地瞪着李永芳,“你想找死吗?” 李永芳面不改色,依然笑着道:“贺兄,整个辽东边将里,就数你我关系最好。所以直到现在,你的很多事情,我都守口如瓶给你瞒着。但要是你豁出去要砍了我的脑袋,那我也就只能豁出去和你拼个同归于尽了!” 贺世贤浑身颤抖着,咬着牙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李永芳啧啧叹道:“我的胆子就算够大的了,但也绝对不敢杀良冒功,甚至想都没有想过。可是贺兄你,却不但敢这么干,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我就很想知道了,贺兄你究竟长了几个脑袋?” “胡说八道!” 贺世贤满脸铁青,恨不得生吃了李永芳一样。 李永芳淡淡道:“我不否认,以前我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并没有真凭实据。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贺兄莫非是忘了,清河之战我也是随军出征了。” 贺世贤咆哮道,“那又怎样?” 李永芳摊摊手,“我听人说,你向朝廷报捷,说你奋勇追杀,斩首四百多,有这事吧?” 贺世贤不敢让李永芳说下去了,因为很显然,他这次过来之前,已经做足了万全准备。 深吸了一口气,贺世贤问道:“你想要怎样?” 李永芳道:“我一个人在建州,总感觉有些孤独,想请贺兄过去跟我做个伴。” “这不可能!” 贺世贤断然拒绝道:“左右不过是死,我可不想像你一样给祖宗蒙羞!” 李永芳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说实话,我猜到了贺兄会这样说。所以我现在也不催你,且等着瞧吧,等我大金席卷了辽东之后你再做决定也不晚。” 贺世贤冷笑一声,“你倒是真敢做梦!” 李永芳也不生气,“易帜的事不着急,可我眼下,还有另外一件急事想请贺兄帮忙,我相信贺兄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贺世贤挑了挑眉,“说来看看。” 李永芳道:“帮我找一个人。” 贺世贤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宣度?” 李永芳拍了拍手,“我就知道,凭着贺兄一点就透的聪明劲,根本就不需要我多说。” 贺世贤皱眉道:“他不是开东门往你们建州的方向逃的吗?” “没有。” 李永芳很肯定地道:“四贝勒已经将界藩城,萨尔浒城甚至包括吉林崖都翻了个遍,没有找到那个小兔崽子的踪迹。” 贺世贤懒洋洋道:“既然如此,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宣度那小子肯定玩了个声东击西,这都过去五六天了,肯定早已经溜到沈阳了吧?” “也没有。” 李永芳蹙眉道:“不止是沈阳,包括辽阳,铁岭,开原这些城池,都没有发现宣度一行人的踪迹。” 贺世贤笑道:“东南西北你们都找遍了,那小子总不会是上天入地了吧?” 李永芳摇了摇头,“还有一个方向。” “我这里?” 贺世贤摇了摇头,“不会的,我自问和那小子还有几分交情,他要是往南逃,不可能不知会我一声向我求援的。” 李永芳有些怀疑地看了贺世贤一眼,“此话当真?” 贺世贤冷笑道:“信不信随你。” 李永芳皱眉道:“那就奇怪了,难不成这小子真会飞天遁地的法术不成?” 贺世贤道:“保不齐死在了深山老林中也说不定。” 李永芳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贺世贤一脸无所谓道:“我看那小子虽有几分小聪明,可却是个不识时务的。逃了就逃了呗,有什么要紧的?” 李永芳斜着瞥了他一眼,“如果不是这小贼从中作梗,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跟我说话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春雷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想打我随时奉陪!” 贺世贤端起茶盏,没好气地道:“这个忙,我帮不上,你请便吧。” 李永芳深深地看了贺世贤一眼,“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我最后再送贺兄八个字,看清形势,切勿自误!” 贺世贤彻底没耐性了,看都不看李永芳,一甩手朝着门外喊道:“送客!” 李永芳人走了,可他的话却烙在了贺世贤的脑海里。 呆呆地坐在书桌前,贺世贤手里捏着那张报功的信函,目光闪烁不定,犹豫难决。 “贺欢,你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贺世贤满脸的纠结,几乎要将那封书函给揉烂了。 贺欢搔着后脑勺,憨笑道:“这种大事,小的不敢胡乱说话,还是大人您自己决定吧。” “那就,看看再说吧。” 贺世贤叹了口气,将书函扔进了废纸篓里。 贺欢犹豫着问道:“那大人,那些脑袋,怎么处理?” 贺世贤摆摆手,“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贺欢一脸可惜地叹道:“为了对付那些蒙古鞑子,咱们的兄弟可也战损了不少。就这么放弃了,小的心里面实在有些遗憾。” 贺世贤一挑眉,“蒙古鞑子?” 贺欢点了点头,“没错,好像还是丛抚顺逃出来的。” “抚顺?” 贺世贤霍然站起身来,“那他们是打算要逃去哪儿?” 贺欢似乎也反应了过来,使劲一拍脑门,兴奋道:“南面!他们是打算要往南逃!” 贺世贤倒吸了一口凉气,“叆阳以南,有建奴有朝鲜人,可绝没有蒙古人!他们,为什么要往南逃呢?” “宣度,他们是去找宣度的!” 贺欢好像窥破了一个天大的机密一样,大喊大叫。 “没错!” 贺世贤重重一点头,“看起来,那小子果真如李永芳说的那样,是绕过了咱们一路南下了。” 贺欢焦急问道:“那大人,咱们该怎么办?是不是立即派出兵马去沿路搜寻?” “不!” 贺世贤摆了摆手,“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咱们要远离是非。这样,你亲自走一趟,追上李永芳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 贺欢点点头,唱了个喏急匆匆的转身去了。 贺世贤背着手,轻轻叹了口气,“兄弟,不要怪我,做哥哥的也只是为了自保。” 建州,赫图阿拉。 在曹,范两家的无偿帮助下,所有难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城里面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汗王宫里,当努尔哈赤听完了李永芳的汇报之后,不怒反笑地摇了摇头,“好小子,真够狡猾的,难怪挖地三尺也找不到,原来早就钻进咱们建州来了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皇太极恨得咬牙道:“这狗贼,打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算啊!” 努尔哈赤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了,你觉得,他这会儿藏在什么地方呢?” 皇太极看着地图,将手指慢慢点到了一个地方。 “宽甸六堡?”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那你再来说一说,他为什么偏偏要朝着这个方向逃窜?” 皇太极想了片刻,眼前突然精光一闪,兴奋道:“因为,他别无选择!” 努尔哈赤道:“说详细些。” 皇太极道:“不管是因为什么,抚顺失陷,宣度那小贼就是头号罪人。而且我还听说,辽东经略杨镐对那小贼很有看法,前些日子还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打了他一百军棍。所以,无论是北逃铁岭还是西遁沈阳,对那小贼而言都是死路一条。” “说的没错。”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年你成长的很快,我很庆幸当年力排众议提拔了你。所以,继续努力,不要让我失望。” 皇太极满脸感激,跪倒在地,“儿臣必定不负父汗厚望。” 努尔哈赤扶起了皇太极,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情道:“好好办差。我上了年纪,无论精力还是体力都大不如前了。以后咱们大金啊,就全指望你们这些贝勒了,你明白么?!” 皇太极激动的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回答道:“儿臣,儿臣明白。” 努尔哈赤虽然说得不是太明白,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已经表达的再清楚不过了。 这显然是,准备要立自己为储啊! 其实,冷静分析的话,这也不算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在莽古尔泰清河断腿之后,有资格继承汗位本也就只剩下了他和代善两个人。 阿敏是旁支,阿巴泰虽年龄比自己大,但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远不如自己。至于多尔衮与多铎,更是随着他们母妃被打入冷宫而一起失了宠。 所以,这汗位,舍我其谁! 疾驰在去往宽甸的路上,皇太极恨不得仰天大叫一声,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激动。 可是,毕竟努尔哈赤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又没病没灾的,指不定还能活上个十年八年的。自己,还是要继续保持低调啊! 想到这里,皇太极抿了抿嘴,强抑住内心的澎湃,挥动马鞭,“兄弟们再加一把劲,天黑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赶到宽甸堡!” 太阳落山之前,皇太极也果真赶到了宽甸堡。 可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路,来错了地方。 宽甸堡,是有驻军的,也是有他们女真百姓的,这一点皇太极心里很清楚。 所以,他发疯一般地吼叫道:“这里绝不是宽甸堡,我们一定是走错了!” 在他们大金国的地盘上,怎么可能走错路? 城门上那两个明晃晃的大字,或许没文化的普通士卒不认识,可精通汉学的皇太极,又怎么可能会认错? 所以,很显然,他们在清河,抚顺造的孽,落到了他们自己的头上。 “宣度,我必杀你!” 根本不需要多猜,皇太极就确定了仇人的名字。 所以,他一咬牙,恶狠狠道:“我皇太极对天发誓,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定要将你抓回来开膛剜心,以慰我女真族人的在天之灵!” 狠话撂下了,就不能不办事。 可是眼看着就要过年了,那些跟着皇太极一路奔波的兵卒,却都有些没精打采了。 大冷的天,大年下的,谁都希望舒舒服服地躺在热炕头上享福,谁都不愿意奔波在外饥餐露宿。 可是,没办法,怒火冲天的皇太极已经扬鞭打马,一骑当先朝着南边追了出去。 是的,皇太极想都没想,就径直往南而去。 很显然,至少现阶段,宣度是不太敢回到大明境内的。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那就是,南渡鸭绿江,躲到朝鲜避风头。 因此,想要在宣度一行人渡江之前截住他们,就必须要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为了消除掉自己的梦靥,皇太极也是真的豁出去了。 可惜的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当他不顾辛苦,风尘仆仆地赶到鸭绿江畔的时候,得到了一个让他几乎崩溃的消息,在牛毛寨附近,发现了宣度等一行人的踪迹。 “牛毛寨?” 眼望着滚滚鸭绿江,皇太极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这小贼,活腻味了不成?” 强压着怒气,皇太极转头看着信使问道:“那大汗派谁带兵去围剿了?” 信使恭敬答道:“是五贝勒。” “七哥?” 皇太极眯着眼点了点头,有些心灰意冷地招了招手,“兄弟们一路辛苦了,咱们回去吧。” 牛毛寨,坐落于牛毛大山东北谷,东西长约四里,南北大概也是四里,地势开阔,土质肥沃,一面临河,四围都是高山,易守而难攻。 这里,本是栋鄂部的旧址。 万历十六年时,栋鄂部首领何和礼决定投效努尔哈赤后,带走了绝大多数的族人。留下的,大多都是写年迈体衰,眷恋故土的老人,因此宣度一行才会兵不血刃地攻占这里。 或许是努尔哈赤太过自负,从没想过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因此牛毛寨的防御,形同虚设,丝毫没有给明军造成麻烦。 站在牛毛大山上,极目远眺,百里外的赫图阿拉,似乎就在眼前。 宣度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笑着问曹文诏道:“要不要,留下来打一仗?” 曹文诏兴奋道:“打!” “打个屁!” 宣度哈哈笑道,“咱们就这么点人,要是被建奴包了饺子,可就有的哭了。” 曹文诏一脸憋屈道:“可是这么跑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宣度眯着眼,淡淡道:“快了。” 曹文诏一脸无奈道:“那就是说,咱们还得继续跑下去对吧?” 宣度点了点头,“恐怕是这样的。” 曹文诏哀嚎一声,“老天爷啊,你还是降下一道雷来劈死我吧!” “咔嚓”一声,惊雷从天而落。 万历四十七年,正月初四,辽东的第一声春雷,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曹文诏满脸尴尬,宣度却是捧腹大笑。 宣度的心情很好,沈阳的杨镐,却是从没有过的糟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议兵 “催,催,催!催命啊催!” 杨镐满脸恼怒的将京城来的公文摔在了地上,烦躁地咆哮道:“内阁首辅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也就罢了,赵兴邦你一个小小的兵科给事中,有什么资格给我传来红旗督战!” 李如柏笑了笑道:“很简单,因为他的老师叫方从哲。” “我呸!” 杨镐使劲啐了一口,“难道老子就不想速战速决,一战而定乾坤么?下面的军头不配合,我有什么办法?” 李如柏面色一暗,阴着脸道:“兵者,国之大事,岂能草率?” 杨镐这才想起来,眼前的李如柏,正是辽东最大的军头,几乎一大半的参将游击,全都是他老爹当年提拔起来的。 虽然,他的职务在李如柏之上,但杨镐心里却很清楚,在辽东,李如柏的一句话,比他这个经略管用太多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杨镐心力憔悴地摇了摇头,“罢了,看来,我只有向朝廷辞职走人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李如柏冷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廷里那些书呆子,明明什么都不懂,可偏偏喜欢胡乱插手,就好像一群讨厌的苍蝇一般嗡嗡乱叫,不必搭理他们也就是了。” 杨镐苦笑道:“真把他们给惹急了,停发了辽东的钱粮怎么办?” 李如柏一瞪眼,“他们敢!除非,他们不担心辽东出乱子!” 杨镐摊摊手,“既然你那么有信心,那我这就上书向陛下辞职,同时推荐你来接任辽东经略。” 李如柏立即慌了神,连忙摆手,“那可万万使不得。” 杨镐斜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使不得的?” 李如柏抬手作揖,“杨兄你高抬贵手,可千万不要把你老弟真架到火上去烤。” 杨镐淡淡道:“既然你不肯,那就让熊廷弼来吧,听说方从哲那老匹夫,原本的打算就是让他来经略辽东。” 李如柏急得直跺脚,连连摆手,“那辽东就完了!” 杨镐冷笑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样你才满意?” 李如柏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那杨兄你定个日子吧。” 杨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二月初一!不能再晚了!” “行吧,那就二月初一。” 在杨镐抬出了熊廷弼这张王牌之后,李如柏终于屈服了。 熊廷弼是谁? 那是巡按辽东时,将李成梁所有旧部都折腾了一遍的超级狠人。 所以,仅仅只是听到他的名字,李如柏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杨镐深吸了一口气,“此战,关系到大明天威,辽东大局,务必筹划妥当,确保万无一失才可。清河,抚顺先后陷落,朝廷已经震怒,不能再出任何闪失了。” 李如柏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杨镐又问道:“有逃贼宣度的消息了么?” 李如柏摇摇头,“怕是十有八九已经死在建奴手里了吧。” 杨镐恨恨道:“便宜这个小贼了,否则的话,我定要砍掉他这个废物的脑袋祭旗。” 李如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打了个招呼,“那我就先回军营了。” 蜿蜒百里的牛毛大山上,一身疲惫的皇太极,满脸愤恨地跺了跺脚,“可恨,又被这个小贼溜了!” 新上任的旗主贝勒阿巴泰,满脸不解地问道:“八弟,你怎么追到这儿来了?” 皇太极咬牙道:“这小贼最是狡猾,我担心七哥中了他的诡计,所以……” 话还没说完,皇太极立即感觉到了不对,连忙往回找补着解释道:“我当然不是信不过七哥,实在是我恨极了那小贼,只有亲手将他剁碎了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 阿巴泰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多谢八弟关心,只是做哥哥的难免要提醒你一句,堂堂大金贝勒,切莫被一个南蛮子给扰乱了心神,要是因此而乱了分寸就更不好了。” 阿巴泰这话,让皇太极很愤怒,但也只能是打落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 毕竟,如今两人地位相等,他又错在前面,所以再不甘心也只能先忍下了这口气。 “父汗令谕,追不上就算了,南朝有动作了,要我们回师赫图阿拉。” 阿巴泰扔下这一句硬邦邦的话后,转身先走下了山。 望着他的背影,皇太极的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狰狞的笑容。 莽古尔泰在清河城被马压断了腿,几乎成了废人,自然失去了独领一旗的资格。他的正蓝旗,努尔哈赤交给了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德格类,也算是给了大妃衮代一个面子。 汗王宫议事,新的四大贝勒代善,阿敏,皇太极,阿巴泰并排而坐,三大臣额亦都,何和礼,安费扬古以及镶红旗旗主岳托,正蓝旗旗主德格类坐在他们对面,高坐在主位之上的,自然就是努尔哈赤了。 努尔哈赤的须发,虽已有些白了,可整个人的精神头,依然很充足。 威严地扫过殿下群臣之后,努尔哈赤清了清嗓子道:“消息已经确定了,南朝将于二月初一在沈阳誓师,兵分东西南北四路,向我赫图阿拉进发。” 说着话,努尔哈赤拿起了一张纸,“这封劝降信,是辽东经略杨镐写给我的,八阿哥,你过来替我读一下吧。” 皇太极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接过了信函,朗声念道:“龙虎将军努尔哈赤,汝本逆犯之子,本该连坐同诛,但因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皇有宽仁之心,是故饶你罪过,奖你官爵,本望你能知恩图报,为大明戍守边疆。怎料你擅起战端,图谋不轨,毁我城池,戕我子民,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明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三番五次,警示告诫,汝却置若恍闻,实是自取灭亡。今我大明王师,陈兵百万于辽东,旌旗蔽日,长戈如林,若你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到底,则大军到时,必将血流成河,十不存一。但若你能及时悔过,则本督或可上奏天子,保你不死。言尽于此,切勿自误!” 努尔哈赤不等皇太极读完,就已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陈兵百万?真是好大的口气!” 皇太极放下信函,回到原位,这才开口道:“父汗,儿臣以为,以此人为帅,这一战我大金必胜!” “哦?说说你的理由。” 努尔哈赤感兴趣地欠了欠身子,问道。 皇太极拱了拱手,侃侃而谈,“观此人言行,不但不知兵,而且不知敌也不知己。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杨镐狂傲自大,又迂腐呆板,若以其为三军主帅,必然会自取灭亡!” “说得好!” 努尔哈赤欢喜道:“那你再说说,这一战我们该怎么应对?” 皇太极一脸仰慕地看着努尔哈赤,“父汗心中,必然早有了定计,儿臣以为,还是不要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努尔哈赤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你说你就说,啰嗦什么?” 皇太极道:“儿臣比之父汗,犹如萤火与朗月,相差甚远。因此儿臣苦思冥想,也实在想不出比父汗之前大破九部联军时更好的计策来。” 代善不满地瞥了皇太极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父汗,儿臣以为,此战我军当主动出击,利用地势之利,绕到敌后,断其粮草,供给,然后内外夹击,必获大捷!” 努尔哈赤眯着眼想了想,“切断粮道,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但是,你想过没有,四路明军的粮道,必然都是重兵把守,稍有不慎,就会损兵折将,更会贻误战机。一旦被其中任何一路明军打到赫图阿拉,我们立刻就会陷入被动。” 代善咬着牙道:“我大金勇士,远比那些孱弱的南蛮子更加的骁勇善战,就算是以一敌十,也有必胜的把握!” 努尔哈赤笑了笑,转头看着何和礼问道:“你怎么看?” 何和礼站起身来,“臣以为,八阿哥的建议,更为合理。” 努尔哈赤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何和礼道:“前些年与九部联军开战以前,几乎没有人认为我们能赢。坦白说,臣当时也没有太大的信心。唯独大汗您信心十足,定下了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策略,集中优势兵力击溃了乌拉部后,所谓的九部联军瞬时土崩瓦解。所以,这次对上南朝的四路大军,臣以为照方抓药即可。” 努尔哈赤点点头,“那先打哪一路?” 何和礼想了想道:“东路刘綎麾下多是老弱,且与朝鲜联军同行,号令难以统一,破之应该不难。” 努尔哈赤不动声色,又问皇太极,“你以为呢?” 皇太极道:“西路杜松!” 努尔哈赤继续问代善,“你也说说。” 代善想了片刻,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嘴唇,“儿臣也以为,当先破杜松。” 努尔哈赤淡淡问道:“理由呢?” 代善沉声道:“因为,杜松的西路军最强!如果攻灭了西路军,则其余三路明军更是不在话下。如果……” “没有如果!” 不等代善说完,皇太极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建城 失了宠的代善,已经看皇太极不顺眼很久了,见他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登时再也控制不住地发火了,“我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 皇太极却是凛然不惧,挺直了腰杆回道:“此战我大金必胜,没有如果!” 代善急道:“未虑胜,先虑败,乃是智者所为。” 皇太极冷哼一声,“但不是王者所为!” “都闭嘴!” 努尔哈赤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声,“我还没死呢!吵什么吵!” 看到代善与皇太极都消停了,努尔哈赤才余怒未消地拍了拍几案,“把吵架的劲头,都给我用在练兵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面打的是什么算盘,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谁在这一战中立下的功劳更大,我就立谁做储君!” 此言一出,不止代善和皇太极,便是阿巴泰与德格类都是眼前一亮,神情雀跃。 转眼间,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明军与女真,都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大战前最后的准备。 一场决定了整个辽东走势乃至两个民族兴衰的大战,一触即发。 辽东大地上硝烟密布,空气紧张到让人窒息。 在远离沈阳两千多里外,有一个叫做双城卫的地方。 双城卫始建于永乐年间,因城分东西而得名。 虽然这里远离大明国度,虽然有些城砖已经风化了,但城门上那三个楷体大字依然清清楚楚。 “双城卫?” 宣度眯了眯眼,“应该不远了吧?” 跟在他的身后,是一群比叫花子强不了多少的部下。 包括曹文诏在内,所有跟随他一路逃亡至此的明军,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蓬头垢面,满脸沧桑。 山高路远,长途跋涉,及一顿饱一顿的,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但不管怎样,他们坚持了下来。 双城卫的城门界碑虽然都还在,但城中,却早已没了人烟。 宣德年间,宣宗皇帝以修养生民为念,因极北苦寒,交通不便,故将奴儿干都司内迁到开原,将这一大片广袤而又肥沃的土地,成祖皇帝口中的“锁钥之地”,拱手让了出去。 曹文诏满脸纠结,“大人,咱们究竟要走到什么地方才是个头啊?” 宣度笑了笑,“快了,这次真快了。” 指了指南方,“一直走到不能走的地方,那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是的,宣度的目的地,一直都很明确,就是海参崴。 或许,这个时候海参崴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渔村,但终有一天,它会散发出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万丈光芒。 所以,短暂的休整之后,早已经身心俱疲的明军,再一次抱怨连天的上路了。 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又苦熬了三天,终于,看到了湛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下面那比天还要蓝的大海。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这个地方,就是咱们的新家了!” 站在海边一块大大的礁石上,宣度张开双臂,兴奋地大声喊道:“我们要在这里建城,造船,挖煤,冶铁,将这里变成大明永远的边疆重镇,锁钥坚城!” 曹文诏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大白天的发癔症,从这里到京城,就算骑上快马,最少也要三个月。” 郭铁耙悄声也附和道:“说的是啊,这鸟都不拉屎的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拿什么建城啊!” 宣度如剑一般地目光扫了过去,“就凭我们的双手!” 然后一转身眼望着浩淼的大海,抬手道:“这汪洋无边的大海,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又一转身指着郁郁葱葱的森林,“那连绵起伏树木茂密的森林,同样也是我们的宝藏!现在的我们,或许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但终有一天,我们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很多人都以为宣度是在发癔症说梦话,因为此时的他们,根本没有心情想那么多。他们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躺在滚烫的热炕头上,一觉睡上个三天三夜。 曹文诏抬头看了看天道:“大人,这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还是赶紧想法子找个住的地方吧,总不能让兄弟们跟大人你一样躺在礁石上睡觉吧。” 这真是,帅不过三秒啊! 宣度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皱眉道:“没别的办法,兄弟们再委屈一晚上吧。明天一早,咱们就进山砍树盖房子!” 一片哀嚎声中,士卒们全都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本也就没什么希望,所以也就谈不上失望了。 他们这些人,不管心里有没有后悔过,但既然当初选择了宣度这艘贼船,也就只能无奈地认命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宣度就第一个背着斧头上山了。 这附近,缺人缺钱缺粮食,唯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树。 沧海桑田几千年,这里也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足迹,因此山里面多的是各种上千年上万年的参天大树。 砍下一根来,就足够盖一栋房子了。 宣度的这些部下们,之前大多都是平民百姓,五行八作的都有,搞建筑的瓦匠木匠自然不缺。 因此,只用了短短一天时间,这里就奇迹般地出现了近百个大小不一的木屋。 虽然,住宿条件依然很简陋,住的地方也很拥挤。但至少,勉强也能够遮风挡雨了。 因此,在宣度的以身作则下,所有人都渐渐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干起活来也更加的卖力了。 住的地方,很快解决了。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就要解决吃饭的问题了。 一路搜刮来的粮食,已经吃了个差不多。毕竟这个年头,地主家都没有余粮,就更不用说那些苦哈哈的女真人了。 眼看着已经看到库底了,曹文诏坐不住了,找上了门对宣度道:“大人,这眼看着就要断粮了,你怎么还不着急啊?”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啊?” 宣度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遇事不要着急,不然成不了大器。” 曹文诏苦笑道:“我能不急吗?这千把人只要能填饱肚子,就什么都好说。可一旦饿急眼了,鬼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 宣度平静道:“你说的虽然没错,但我相信,不会饿着他们的。” 曹文诏烦躁道:“那吃什么?啃树皮么?那玩意倒是漫山遍野的多的是,可是能吃吗?” 宣度抬杠一般地撇了撇嘴,“树皮怎么了?真把人给饿极了,就是泥巴也一样要往嘴里塞的。” 曹文诏哭笑不得地看着宣度,一脸无语的表情。 宣度摆摆手,笑着道:“好了,不逗你了。首先,咱们手里不是还有些金银么?你全都带上,过江去朝鲜买粮,同时招纳流民,告诉他们来我们这里耕种,永不加赋,免税三年!然后,谁告诉你能填饱肚子的除了粮食就只剩下树皮了?咱们这里依山靠山,自然就要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了。” 曹文诏愕然道:“什么意思?” 宣度点了点他的脑袋,“那我问你,海里面的鱼虾,能不能吃?山上的蘑菇木耳,能不能吃?榆木脑袋不开窍,说你是猪二师兄都不答应。” 曹文诏问道:“二师兄是谁?” 宣度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来,这货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盲。 摇了摇头,“行了,甭在这啰嗦了,回去收拾一下,这就带着人出发吧。” 好学的曹文诏却赖着不肯走,“大人,你就给我说说呗。” 宣度不耐烦道:“二师兄就是一头猪。” 曹文诏好奇地问道:“是大人你的二师兄吗?” 宣度强忍着杀人的冲动解释道:“他本是天上的天蓬元帅,因为触犯天条,所以被贬下界投胎到了一头猪的身上。” 曹文诏满头雾水,“可是,大人你还是没说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一头猪叫成二师兄啊!” 宣度呼哧呼哧穿着粗气,“我就这么说了,你能咋地?不服你来咬我啊!” 曹文诏嘿嘿笑道:“大人你别发火啊,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又花不了太多时间,你就给我讲讲呗。” 花不了太多时间? 宣度苦笑着摇了摇头,要真是从头讲到尾,那恐怕讲到麦子都熟了,唐僧还在取经的路上饿肚子呢。 所以,他只能长话短说,“这头成了精的猪,后来拜在了一位得道高僧门下,法号悟能,因师兄弟中排行第二,因此得名二师兄。现在,满意了?可以滚了?” 一个故事刚讲了个开头,又怎么可能会让人满意? 曹文诏一脸好奇地舔了舔嘴唇,“后来呢?后来呢?” “我去你大爷的!” 宣度一脚踹在了曹文诏的屁股上,“这会儿你又顾不上那些即将挨饿的兄弟们了是吧?” 曹文诏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实在是大人口中的这个二师兄,太有吸引力了。” “行了,等你回来,我给你连讲上三天三夜!” 宣度摆了摆手,心里面有了个想法。 在宣度的记忆中,《西游记》成书的年代应该就是在万历朝时。但是看曹文诏这个样子,显然是从未听说过的,这是为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换刀 是因为辽东尚武轻文,文化传播迟滞造成的么? 宣度摇了摇头,这似乎也不应该,因为就连努尔哈赤那样的化外之民,都有机会接触到《三国演义》,曹文诏这个唐钥顺曾经的侍卫长又怎么可能没听过《西游记》的故事呢?要知道,唐钥顺虽是个兵头,但骨子里却是个文化人。 那么,似乎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宣度砸了咂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真正的糟粕满大街都是,好端端一本名著却成了禁书。明朝的这些当官的啊,一个个脑袋里想的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明朝的大官,辽东总兵李如柏,如果听到宣度这句话,就一定会站出来反驳他,“老子怎么就不正常了?老子所有喜好的东西,都和普通的老百姓一模一样!” 普通人喜欢什么? 除了无法触及的权力之外,无非就只剩下了酒色财三个字。 而李如柏这个人生赢家,更是占满了酒色财权这四个字。 虽然明朝官将的俸禄都很低,但李如柏却很有钱,而且还全都是不怕查的钱。 原因很简单,他有一个好爹爹还有一个好哥哥。 李成梁坐镇辽东数十年,位极人臣不说,桃李更是满天下。 李如松先平哱拜,再灭倭寇,两战之功勋甚至更在其父之上。 因为父兄的缘故,皇帝陛下对李家一门都极为照顾,因此明知道李如柏吃孝敬喝兵血但也懒得多问多管。 钱有了,其他的爱好就都不是问题了。 所以,在重新出山担任辽东总兵之前,李如柏的小日子过的别提有多滋润了。 娇妻美眷成群,田亩庄园成片,莺歌燕舞中觥筹交错,简直活神仙一般的潇洒。 所以,李如柏的内心里,其实对于重新出山是拒绝的。 因为,他不需要权力来保护他的金钱。所有人都清楚,只要大明一天不倒,他们李家的大门前,就永远不会有人胆敢来挑衅。 但是没办法,皇帝亲口点将,就算再不愿意,李如柏也不得不拖着老迈的身躯,在四个美婢的伺候下,满嘴黄连地来到了辽东。 这个地方,他很熟悉,因为他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年轻的时候,他也曾鲜衣怒马,纵横驰骋。 但是现在,他的年纪大了,精血衰了,精力差了,已经不想再折腾了。 所以,对于攻伐建州,他心里面也是排斥的。 舒服地靠在一个美婢的大腿上,李如柏微眯着眼睛,叹口气道:“你杀我,我杀你,打打杀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些话,自然不是和婢女说的,她们没那个资格。 有资格跟李如柏面对面说话的,是他的三弟李如桢。 李如桢年纪也不小了,但可能是因为丛没上过战场的原因,看上去倒是比李如柏年轻不少。 可能是因为李如松这个大哥太出色的原因,因此李家兄弟之间倒是很少有那些鸡毛倒灶的乱事,彼此之间向来和睦。尤其是他们李家的两根擎天柱石先后倒下之后,他们更是紧紧团结在了一起。 李如桢叹口气道:“陛下那个人,你还不了解么?不管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只要惹到了他老人家,那是说打就打,丝毫也不带含糊的!” 李如柏翻了翻白眼,“可是他不知道,自从朝鲜战事平息之后,各路军兵马上南山,已有将近二十年没动过刀兵了。刀枪生锈且不说,便是那些将士也早没了前些年的血气刚勇。这一战,不好打啊!” 李如桢点了点头,“早些年倒没看出来,这被咱们呼来喝去的狗奴儿还真成了气候。” 李如柏也是一脸后悔地点了点头,“当年大哥就劝过父亲,说这努尔哈赤绝非池中之物,若不早除,必为大患。” 李如桢摇摇头,“也不能全怪父亲心慈手软,实在是那狗奴儿太会装孙子了。就像一头戴了面具的狼,露出獠牙之前,我们都以为那只是一只人畜无害的羊。” 李如柏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好好盘算一下,这一仗该怎么打吧。” 李如桢咬着嘴唇问道:“非打不可么?” 李如柏无力地点了点头,“怕是如此了。” 李如桢眨了眨眼睛,计上心来,“我有个主意,或许能拖延上一些时日。” 李如柏摆手道,“你别跟着瞎搅合,早一天晚一天,能有什么区别?” 李如桢兴奋道:“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去了。那狗奴儿信不过杨镐,还信不过二哥你吗?我断定,朝廷那边早已经等不及了,只要再拖上个十天半月的,杨镐必然就要滚蛋了。到那个时候,陛下能信赖倚重的,便只有二哥你了。” 李如柏似乎也来了精神,坐起身来,“你继续往下说。” 李如桢两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一战,胜负难料,但就算是打赢了,估摸着咱们李家的家底也就剩不了多少了。所以,这一战最后无论是胜还是败,对咱们而言,都是输了。” 李如柏点点头,“话虽如此,可这也正是我最头疼的地方。咱们不想打,士卒们不想打,可陛下下定了决心,咱们就不得不打。” 李如桢摆摆手,“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最高境界。狗奴儿真想要打进关内,像他的老祖宗完颜阿骨打那样鲸吞咱们大明的万里河山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他想要什么?无非只是个名分罢了。” 李如柏摇了摇头,“成祖皇帝当年曾说过,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所以,陛下是一定不可能违背先皇遗训答应和谈的。” 李如桢神秘的笑了笑道:“陛下不愿意,咱们可以不告诉他啊。” 李如柏有些浑浊的眸子里,陡然射出两道精光,“你想干什么?” 李如桢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连忙解释道:“狗奴儿的胃口没那么大,他既不敢惦记大明的万里河山,也不敢奢求大明的金枝玉叶,依我看,他想要的,不过只是些钱粮布帛罢了。” 李如柏一挑眉,“要是他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李如桢信心十足道:“他不敢!在我们李家人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的狗奴才!” 李如柏嗤笑道:“那你这个李家人,就去一趟赫图阿拉让他乖乖解甲投降吧。” 李如桢无奈道:“二哥,你有意思么?” 李如柏挥挥手,“你才没意思呢,明白告诉你吧,就算杨镐去职,朝廷也不可能让我接班的。” “有何不可?” 李如桢劝道:“二哥,咱们李家人,不管是父亲还是大哥,从来都是独当一面,没听过别人的号令啊!” “你我能跟父亲与大哥相提并论么?” 李如柏伸了个懒腰,“咱们兄弟的这几斤几两,你不清楚,我可是明白得很。” 李如桢不肯罢休,又劝道:“有些事情,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李如柏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肯定不行,杨镐已经明确跟我说过了,他若是去职,必然推举熊廷弼接他的班。” “这不可能!” 李如桢信心十足道:“据我所知,杨镐与熊廷弼向来水火不容,他的心性又最狭窄绝无可能摒弃前嫌。况且,退一步说,他一个被撵走的丧家之犬的推荐能顶什么用?而且都到了这个时候,再把熊廷弼那个老匹夫丛湖广弄到辽东来,往少了说也要三个月。二哥你认为,朝廷的钱粮还能支撑这么久么?” 李如柏如梦方醒,这才明白过来,中了杨镐的计了。李如桢说的没错,方从哲那些人之所以一再催促杨镐出兵,就是因为钱粮供应的压力太大。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只能就地提拔,而绝无可能丛别的地方调人过来。 “这老匹夫,竟敢欺我!” 满脸杀气地坐起身来,李如柏问道:“你有什么筹划?” 李如桢神秘兮兮地凑近了李如柏,嘴里面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换刀。” 李如柏眯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万历四十七年二月初一,天色阴沉如墨。 沈阳城中广场之上,数万大军集结,刀枪林立,人头攒动,齐刷刷全看向高台之上的经略杨镐。 高台上站着的,并不只有杨镐一个人。 在他身后,站着辽东巡抚周永春,辽东总兵李如柏,副总兵贺世贤等高官重将。 而在他身前,则并排捆着三个蒙头垢面的犯人。 三个人全都戴着重枷,耷拉着脑袋。 杨镐身披铠甲,手持宝剑,高声喊道:“此三贼,此前分别是游击将军刘遇节,清河千总高炫徇,清河千总陈大道。金家寨一战时,刘遇节胆怯逃遁,导致全军混乱并最终大败,论罪当诛!清河一战,前辽东巡抚李维翰,清河副将邹储贤死战到底,以身殉国,而这两人,却毫无骨气,临阵逃脱,趁乱逃窜,论罪也当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杀牛 刘遇节这三个人,自然有罪,可除了刘遇节是真该死之外,那两个千总却有点冤枉了。 清河已经失陷,他们若是不逃,便只有死路一条,或许豁出老命去能拉上一个垫背的。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没办法,他们俩撞到了枪口上。 对于这送上来给自己祭旗立威的蠢货,杨镐自然是不会客气的。 满脸威严的一挥手,杨镐毕恭毕敬地面南跪下,“请尚方宝剑!” 东厂太监郭真,双手捧着一柄描龙画凤的三尺宝剑,缓缓走到了杨镐面前。 杨镐正对着宝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剑来,目光森冷地望着台下,“陛下赐我尚方宝剑,准我有先斩后奏之权。这等恩赏厚爱令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恐上负圣恩,下愧百姓。是故,今日我便在此处将此三獠斩首祭旗,望你等能引此为鉴,奋勇向前,杀敌报国!” “冤枉啊,大人饶命啊!” 杨镐话音落下,刘遇节顿时嚎啕大哭,挣扎着爬向杨镐。 杨镐满脸嫌弃地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了刘遇节的脑袋上,铿然一声拔剑出鞘,对准刘遇节的脖子便狠狠地斫了下去。 尚方宝剑,削铁如泥,刘遇节这个肉脖子自然抵挡不住。 寒光一闪,刘遇节已经身首异处,命丧当场。 高炫徇和陈大道还算是有骨气,虽然浑身发抖,但硬是咬住了牙一声没吭。 但对于已经动了杀心的杨镐来说,就算是天王老子站出来为他们求情,也是没有用的。 又是两颗人头落地,满脸狰狞的杨镐,连眼都没眨一下,满脸阴狠地吼道:“都看到了吧?这就是畏敌怯战,临阵脱逃的下场!我大明王师,要的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这样的软骨头,有多少我杀多少!” 台下众兵将,满脸畏惧地看着杨镐,噤若寒蝉。 杨镐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尚方宝剑擦净归鞘,交给了郭真。 接下来,焚香烧纸,祷告天地。 很快,就进行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一匹白马,一头乌牛,被士卒牵上了拜将高台。 宰杀白马乌牛祭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这么个习俗。有人信有人不信,但为了讨个吉利,却没有人在这方面小气。 刚杀了三个人的杨镐,却丝毫没有放下屠刀的觉悟,丛亲兵手里接过了宰牛刀来,挽起袖子,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比起锋芒夺目的天子剑来,这把宰牛刀实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杨镐之前没有杀过牛,所以并不知道,杀牛是有讲究的。 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不可能去找个屠户专门学习,他丢不起那个人,也没那个必要。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一刀下去,什么牛鬼蛇神,都要乖乖趴下。 这,就是杨镐的想法。 不能说他的想法有错,因为牛皮虽然又厚又结实,但毕竟不是钢筋铁骨,不可能扛得住刀砍斧劈的。 所以,杨镐信心满满地抡起了手里的钢刀,对准了牛脖子狠狠一刀就砍了下去。 然后,让他恼怒不已又暗自心惊的一幕出现了。 乌牛闷叫了一声,声音中充满着恐慌与焦躁,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挣扎着。 乌牛的四个蹄子都被捆住了,因此它的挣扎,并不会冒犯到杨经略。但是,它顽强的生命力,却深深地震撼到了杨大人。 杨镐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断刀,脸色阴晴不定。 “换一把刀来!” 杨镐大吼一声,将断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亲兵很快又送上了一把刀来,一把和前面那把断刀一模一样的柳叶刀。 “我说换一把!” 心情很不爽的杨经略,一脚踹在了那个亲兵的腿上,“你的耳朵里塞了驴毛了?” 纵然心里再憋屈再窝火,那亲兵也不敢跟杨镐炸刺,只能是连滚带爬地下去换刀了。 很快,那亲兵又战战兢兢地回来了,双手端着一柄雁翎刀回来了。 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大将杨镐,双手持刀,奋起全身的力气,又一次对准了牛脖子劈了下去。 “啊呀!”一声惊呼,可能是因为发力过猛了,杨镐竟然直接扑在了乌牛的身上。 而他的手里面,又一次只剩下了半截断刀。 这真是,见了鬼了! 杨镐阴着脸,缓缓离开了牛身子,咬着牙恶狠狠道:“再去换!” “不要去了。” 一直站在后面看戏的李如柏,缓缓站了出来,“杨大人,你还要执迷不悟到几时?” 杨镐愣了一下,看着李如柏问道:“你什么意思?” 李如柏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我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地的意思。” 杨镐有些蒙圈了,“天地什么意思?” 李如柏淡淡道:“杨大人,我很想知道,你是真的傻,还是故意装糊涂?” 杨镐终于明白了过来,他好像是第一次认识李如柏一样,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缓缓道:“李总兵有话尽可直说,莫要打着天地的幌子来糊人。” 李如柏朗声道:“天地以乌牛示警,昭示此战吉凶难测。杨大人逆天行事,难道就不担心违背天道么?” 杨镐冷笑一声,看了眼那个亲兵,又看了看地上的断刀,朝着李如柏伸出了个大拇指,“李总兵,好手段,以前一直是我小看你了。” 不管听没听明白,但李如柏是一定要装糊涂的,“请恕卑职愚钝,听不懂杨大人的话。” “整个辽东,没有比你再聪明的人了!” 杨镐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消沉地感慨了一句,但是很快,他的语气重新凌厉了起来,“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小聪明鬼把戏都是不顶用的!” 说着话,也不等郭真再送过来,而是主动上前拔出了天子剑,指着李如柏道:“你不是说这乌牛不死是上天示警么?那你给我看清楚了,这牲畜是怎么死的!” 一道寒光闪过,那生命力顽强的乌牛,终于还是呜咽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过,能够死在天子剑下,它也应该是可以瞑目的。 李如柏看着手持血剑,满脸杀气的杨镐,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杨镐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有些人,就跟这头牲畜一样,不见棺材不掉泪!” 李如柏当然明白,这个人指的就是自己。可他还能说什么? 躲在人群里的李如桢,心里面暗暗焦急,却又不太敢站出来和杨镐打擂台,只能压低了声音暗暗祈祷,“老天有眼,莫要让杨镐这厮得逞。” 可能,李如桢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他上辈子和玉皇大帝有点亲戚关系。他细若蚊蝇一般的祈祷,竟然是被老天爷给听到了,然后也很给他面子的——飘飘洒洒降下了雪来。 辽东多雪,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是,这场雪下的,实在太是时候或者说太不是时候了。 虽然说瑞雪兆丰年,但这场雪对明军而言,却绝非什么祥瑞。 大雪盖地,必然行路艰难。 而最重要的是,这场雪的到来,似乎也在印证着一句话,刚才李如柏说过的一句话。 这难道,真的是天地示警? 几乎所有的明军兵将,心里面都忍不住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不是他们迷信,而实在是这场雪来的太蹊跷了。 李如柏也仿佛有了底气,又一次站了出来,“杨大人,事不可为而为之,并非智者所为啊。” 杨镐阴沉着脸,眼望长天,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怎么办?怎么办? 此时的杨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 暂缓进兵,自己的威望必将大受影响。可不管不顾,强行进军,军心士气又必然大受打击。 这个,该死的李如柏! 杨镐使劲咬了咬牙,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天子剑,“三军,出征!” 李如柏拦在了杨镐面前,“大人,三思啊!” 天子剑缓缓落下,落在了李如柏的脖颈处,杨镐声音冰冷地提醒道:“让开!不然的话,我认得你,这尚方宝剑可没长眼睛!” 所谓尚方宝剑,虽有代天行事的权利,但这个权利的头上,往往会加上一个盖子。 就比如说万历皇帝赐给杨镐的这柄尚方宝剑,便是只能斩杀总兵以下的将官。 而李如柏,却是堂堂一品的辽东总兵。 所以,除非杨镐发了失心疯,才敢对李如柏下杀手。 这一点,李如柏心里很清楚。 可是,他的命很金贵,他也不敢赌,所以他听话地让开了。 飘飘洒洒的雪花中,李如柏缓缓上马,指挥大军出了城。 虽然是誓师大会,但实际上参与进来的兵将,基本全都是李如柏麾下的南路军。 因为,东,西,北三路军,已经早就集结完毕,枕戈待旦就等着杨镐的军令传到了。 马林在开原,杜松在抚顺,刘綎在凤凰城,三路大军在二月初一这一天,同时拔营出征,分兵合击剑锋直指赫图阿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惨败 从沈阳到清河,二百里多一点的路程,李如柏统帅的南路军,却足足走了七天还多。 一天行军三十里,相比于火急火燎的西路军,李如柏的心态很好。他并不着急抢功,因为他不需要,他们李家已经是当世首屈一指的豪门显贵了,些许功劳无关紧要。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毕竟没有人会嫌弃自己身上的富贵太重。最主要的是,他对这一战的前景,十分的不看好。 李如桢懒洋洋地驭着马,跟在李如柏身旁,眯着眼睛道:“杜疯子那边,应该有战报传来了吧。” 李如柏点了点头,“那夯货着急抢攻,听说只用了不到两天,就杀到了萨尔浒,按理说这个时候也的确应该有消息了。” 李如桢问道:“二哥觉得,杜疯子有几成胜算?” 李如柏长叹了一口气,“我只希望,他不要败得太惨。要不然,我们连和狗奴儿谈条件的资格都没了。” 李如桢点点头,“是啊,只希望,那杜疯子能知难而退。” 可事实,终究让这兄弟二人失望了。 他们才刚离开清河,距离鸦鹘关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迎面就跌跌撞撞跑来了一个满身血污的明军。 “总兵大人,祸事了。” 明军带着哭腔,嚎叫道:“杜总兵与建奴血战萨尔浒,大败。” “什么?” 虽然事先已经有准备了,但消息真正传来的时候,李如柏仍是不免大吃了一惊,焦急问道,“杜松呢?” 那明军抽泣着道:“建奴掘坝放水,将我大军一分为二,被建奴各个击破,不但全军覆没,杜总兵,杜总兵他也以身殉国了……” “什么?” 李如柏面色苍白,险些丛马上掉落下去,牙齿颤抖着摇着头骂道,“杜松匹夫,有勇无谋,祸国殃民!” 李如桢的脸色也很难看,“二哥,那我们怎么办?” 李如柏挥了挥手,命人将传信兵带下去安置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道:“没别的办法了,杜松的西路军中,不但有宣大的精锐,更是戚少保练出来的浙兵,全都是我大明的精锐。连西路军都不是建奴的对手,咱们手下这帮废物,肯定更加不够看的。” 李如桢皱眉道:“可是,杨镐那里?” “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李如柏摆摆手,咬了咬牙道:“摆明了冲上去是自取死路,咱们又何必自取其辱?” 李如桢皱了皱眉,“我以为不妥。” 李如柏瞪着眼道:“你想要犯傻?” 李如桢摇了摇头,“无令擅自退兵,乃是不赦之死罪,将来朝廷追究下来,二哥你可就不好脱身了。” 李如柏咬了咬牙,“为了辽东大局,我顾不上自己的安危荣辱了!我们李家男儿,能为国而死,死而无憾!” 李如桢笑了笑道:“二哥,听我的,你不但会好端端地活着,还能够站到更高的位置上报效国家!” 李如柏愕然道:“什么意思?” 李如桢笑了笑道:“我料定,杨镐那厮收到杜松部的败报之后,必然会催促我们加速进军。可是,这辽东地形复杂,山川丛林密布,稍有不慎便会走岔了路。” 李如柏会意地点了点头,“这虽是个办法,但你觉得,明眼人会相信么?” 李如桢冷笑道:“信与不信,很重要么?” 李如柏深深地看了自己的三弟一眼,“你是打算要逼宫么?” 李如桢嘿嘿笑道:“若陛下继续相信咱们李家,则自然一切都如常。但若陛下听信谗言,对二哥起了猜忌之心,那咱们兄弟也不是砧板上的鱼,二哥你说对吧?” 李如柏长叹了一口气,“陛下对咱们李家加恩甚重,若真有那么一天,等我死后,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去见父亲和大哥呢?” 李如桢阴着脸道:“既然如此,那我这个不忠不孝的不肖子孙就闭上嘴。反正,崽卖爷田不心疼的又不是我。” 李如柏狠狠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传令全军,就地扎营,再派斥候去赫图阿拉详加探查。” 很快,李如柏就又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辽东经略杨镐,连下三道急令,命他火速进军,与其他两路兵马汇合。 另一个是,北路军也败了。 开原总兵马林统帅的北路军,在尚间崖遭到女真主力围攻,全营大溃败,几乎全军覆没,马林仅以身免。 仗打到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明军已是必败之局。再挣扎下去,只会造成更大的损伤,辽东局势将更加不可收拾。 所以,慌了手脚的杨镐,立即下令南路军与东路军避敌锋芒,暂撤回沈阳休整。 这个命令,已经让李如柏等了很长时间了。 所以,他的反应从没有过的迅速,第一时间就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回师路上,李如柏仰天长叹,“养虎为患,莫过于此啊!” 李如桢的精神头也很消沉,虽然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杜松与马林败得实在太惨了一些。 可想而知,此战过后,必然全国震动,朝廷震动,皇帝震动。 那么,追根溯源,当初坐视甚至纵容努尔哈赤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李成梁,会不会被拿出来翻旧账? 要知道,万历皇帝可是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 李成梁虽然已经死了,但他依然是李家最大的保护伞。 覆巢之下,没有安卵,自古如此。 李如柏见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李如桢眯着眼道:“我在想,我们会不会成为狗奴儿下一个攻击的目标?” 李如柏脸色一变,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这不大可能吧,毕竟咱们离着赫图阿拉还有一百多里呢。” 李如桢叹口气道:“但愿如此吧,只是我这心里面,总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那狗奴儿再混蛋,总也要多少顾忌一下当年的交情吧。” 李如柏虽然是在安慰李如桢,但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李如桢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刚想要开口,脸色却突然大变,浑身一抖,险些丛马上摔了下来。 “建奴杀过来了,兄弟们快跑啊!” “连戚家军和宣大军都不是建奴的对手,咱们就更打不过了啊!” 所谓将是兵之胆,这话一点没错。李如柏这个统帅磨磨蹭蹭,畏缩不前,早就影响到了他手下的那些兵卒。 因此,只是山顶方向传来的一声号角,就吓破了许多人的胆,不等李如柏下令,很多兵卒就各自撒开脚丫子疯跑了出去。 李如桢面如金纸,颤抖着甩了甩马鞭子,再也顾不上和李如柏纵论天下大事了,驭马飞奔。 李如柏的脸,一半青一半紫。 毕竟也是久经沙场见过血的人,李如柏还是有几分胆色的。 眼望着带头逃跑的李如桢,李如柏只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耻辱。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堂堂大明第一将门里,怎么就出了李如桢这么个一个怂包。 虽然,李如柏还算镇定,但对于已经完全失控的部下,却也是无可奈何。 满脸不甘地望了眼那传来号角声的山峰,无奈地摇了摇头,李如柏也只能随着逃窜的人流,离开了这个让他耻辱的地方。 虽然在混乱中自相踩踏死了千八百人,但总体来说,李如柏手下的这些人,还算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安然无恙地返回了沈阳。 当然,无恙只是身体上,心里面的伤痕,却是再怎么好的灵丹妙药都无法治疗的。 对女真的恐惧,第一次深深印入了这些明军的心里面。 三月初一,距离明军丛沈阳誓师出征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赫图阿拉城内,后金军也在举行着一场大会,庆功大会。 努尔哈赤满面春风地站在高台上,手里举着一盏美酒,哈哈大笑道:“从今天起,我大金,将成为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统治者!我的兄弟们,为我们自己的勇猛,庆贺吧!” 萨尔浒之战的影响,是巨大的。 代善也是满脸喜色,第一个举杯附和道:“此战之所以大获全胜,将士们勇猛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父汗您调度有方,指挥若定。所以,我提议,这一杯酒,让我们大伙儿共同敬大汗如何?” 皇太极眯着眼站起来,不言不语地举起了酒杯。 萨尔浒之战中,代善不止一次身前士卒,带队冲锋,可以说是立下了头功。 因此,他的尾巴重新又翘了起来。 努尔哈赤笑了笑,摆摆手道:“要是没有你们上阵杀敌,我就是诸葛再生,也不可能撒豆成兵。所以,这一杯酒,还是我们大伙儿共同举杯,为我们自己庆和,为大金美好的明天庆贺吧!” 烈酒入喉,激情上涌。 同样在这一战中立下大功的阿敏,放下酒杯,拍着胸脯叫嚷道:“大汗,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南朝大势已去,何不趁势追击,杀他个片甲不留!” 努尔哈赤眯着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说说,咱们接下来打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