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 正文 1.打秋风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还没睁眼,一大波汹涌的记忆便灌入他脑海。 他捂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一睁眼看见自己睡在茅屋土房内,更是天旋地转搞不清楚状况。 这时一个八九岁孩童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进了屋,看见唐飞羽清醒过来,兴奋地大喊一声:“阿娘,丁强醒了!” 唐飞羽有些愣神,这孩童喊的是什么? 他回想了片刻,才明白丁强是这时代的人对青年男子的称呼。 原主的记忆杂乱纷繁,唐飞羽坐在土炕上消化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就见孩童将面糊汤塞进他手里:“你吃呀!” “……多谢。”唐飞羽看着眼前颜色诡异的食物,咽了咽口水,一闭眼灌进嘴里。 这年代边塞没什么粮食,只能吃些小米高粱和野菜干碾碎煮成的面汤。对吃惯了现代精细米面的唐飞羽来说,可谓是粗粝难以下咽。 但他面上没有丝毫显露,三两口吞下面糊汤后悄悄叹了口气,至少缓解了腹中饥饿。 这时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走进屋里,见他喝了面汤很是欣喜:“军士无碍了?” 唐飞羽微笑点头,随着一碗面糊汤下肚,浑身都热乎起来。 看这家农户也不算多么富余的样子,竟然还愿意从外面捡了身份不明的士兵回家照顾,也是一户热心人家。 他记得原主身上还有一些散钱,伸手在衣襟里掏了掏,拿出十几个五铢钱递给妇人:“多谢大娘子救命之恩。敢问此处距离北皓城还有多少脚程?” 他朝妇人微笑的时候妇人脸都红了,似是很少见到这么年轻俊朗的男子。 紧接着看到唐飞羽手里的铜币,妇人犹豫片刻后取了两枚:“军士只吃了我家半碗米,称不上恩。倒是军士是先前和匈奴打仗时受伤的吧?外子说当时军士周围有不少战死的袍泽。” 唐飞羽点头,这个时代似乎是架空朝代。秦被推翻后汉朝也很快覆灭,某虞姓大臣拥兵自重建立大炎朝,这才有了这样扭曲的历史。 原身其实已经死了,在他弥留的记忆里应该是失血过多而亡。 但是唐飞羽醒来的时候除了脑袋有些晕以外,并没有感受到大出血的后遗症。 他穿越之前还在某款经久不衰的大型全息游里打副本,出副本时眼前一花,他便失去了知觉。 一醒来就到了这个怪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感受到了身上的疼痛,也找不到游戏面板开关,他或许会认为自己还在游戏里。 他起身后对着水缸看了看自己的面貌,原主本来长得就很清秀,只是边塞军旅生活让他的面容染上风霜。唐飞羽穿过来之后仿佛被洗髓伐筋过一般,重新变回了那副俊秀雅致的样子。 倒是和他原来被优渥条件养出来的好相貌别无二致。 他舀水洗了把脸,搓搓面皮。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为了这种怪的事情大伤脑筋。 不如按照原身留下的记忆制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不管现在在哪里,他应该要赶紧回北皓城。不然被当成逃兵的话,不但会连累原主所在户籍的亲人,还会被当成罪人降籍为奴隶。 但是现在天色已暮,古代的夜晚没有照明工具,唐飞羽干脆在这户人家借宿一晚,明早再动身回城。 他将卧房让给妇人和孩子睡,他在外间用来吃饭的的草席坐垫上和衣而卧。 这里夜间寒凉,草垫特别扎人,偶尔还能听到鼠虫窃窃爬行的声音。 唐飞羽哪里睡得着,假寐半宿醒醒睡睡,突然就被不远处穿来的震动与叫喊声惊醒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从窗缝里往外看,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大胡子匈奴人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四处放火烧屋子,将前门后门都围堵住。 等到屋主人受不了开门逃命,就无法避免死于他们刀下的命运。 里间的妇人和孩子也醒了,战战兢兢地来到门前观望,看到匈奴人已经朝他们这边策马而来时更是惊恐绝望地捂住了嘴。 “如何、如何是好?” 唐飞羽神情凝重地对妇人说:“大娘子带着小童从后门走,往林子里逃,别让他们找到。” “不成,我们的粮和财帛都在这里啊,外子还没回来,我们得守着家。”妇人搂着孩童拼命摇头。 “没了命这些还有什么用?”唐飞羽知道粮食对于他们的重要性,但外面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可从来不会有半点恻隐之心。 “大娘子,你信我,带着孩子先走。也比在屋里被烧死要好。”唐飞羽严肃地与妇人对视。 “那,那军士你呢?” “我是大炎军士,就算战死也不会逃。”唐飞羽的神情在那母子俩眼里显得坚毅无比。 妇人慌张地抓着头发,然后抵不住内心的惶恐,带着小童急匆匆从后门逃走。 唐飞羽见他们身影没入黑暗中,回头将后门锁住,手指在右手腕上一摸索,一只千机匣瞬间出现在他右手中。 这也是他睡前在身上摸索时发现的,手腕上的装置是全息游戏中操控游戏面板的开关,但是在这里开启手环并不会出现游戏面板,只能出现一只他之前装备在身上的千机匣。 他手中持着武器时,身上的伤口越发疼痒难耐,而手臂上的小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仅如此,他感觉游戏里的技能就像实装在他身上一样,只要他想释放就能用出来。 心念一动,他轻轻跳跃起来,竟然直接落在屋顶上。 唐飞羽在游戏里穿越时开着的号是唐门,武侠世界中善用机关暗器与毒.药的蜀中唐门,身形鬼魅,隐身后爆发能力很强。 他再次往上跳起来,直到停在一棵树的树枝上,就像蛰伏的鹰一样,举起千机匣对准了村里四处烧杀抢掠的蛮族人。 [蚀肌弹] 他心里默念着技能名,千机匣前段闪烁着幽光,一枚带着巨大威力的弩.箭朝着他瞄准的匈奴领头人直射而去。 噗嗤—— 那人在中箭前似乎察觉到危机,只来得及扭过头,便瞪大了眼从马上坠落下去。 他死都不知道是什么人暗杀了自己,在坠地的时候胸前绽开一朵血花,眼睛圆瞪着黑沉沉的夜空,刹那间便没了声息。 一时间敌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人马俱是慌乱了一阵,很快就朝唐飞羽藏身的树下奔来。 唐飞羽展开机关翼,在夜色的掩护下飞到另一边较高的屋顶上,对着胡人开始连续射击。 他不太敢用群攻技能,蛮族不仅抢粮食钱帛,还喜欢抢女人,他们的马背上已经驮了两三个妇女,一旦使用群攻难免会误伤。 唐飞羽没学过射击,好在千机匣准头很精确,只要是他想攻击的人就会自动瞄准,百发百中。 很快这群来村里打秋风的匈奴人基本上都死于莫名其妙的弩.箭下,只有一个个子矮小的匈奴人见势不妙,早早策马奔逃而去,连之前抢的粮食都来不及带上。 唐飞羽收起千机匣,手腕有些哆嗦。 如果这是真实的世界,这就是他第一次杀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调适好心态,这群凶残的蛮族之前不知道杀了多少手无寸铁的百姓,不值得他为其多作忏悔。 接着飞身而下,将匈奴人身上的钱财全都搜了出来,用布包起来拴在最近的马匹身上。 村里的人早就看见匈奴人被杀死了,又哭又笑从屋里涌出来,一边忙着救火一边朝胡人尸体上踩两脚。 还有一个似乎是村里比较有声望的老人,颤颤巍巍来到唐飞羽面前,五体投地跪了下来:“感谢壮士帮我们杀了这帮蛮贼!” 唐飞羽闪身躲过了老人的跪拜,扶起他摇头道:“我本就是大炎军士,这是分内之责。” 他指了指蛮族留下的马匹,那些马也受到了惊吓,有的前腿跪地,有的在村子里奔跑:“这些马我要带回北皓城充军,可否帮我安抚一下?” 老人自然无不肯。 村里虽然都是汉人,却也不乏放牧训马的村民,很快马儿们便镇静下来,一匹牵着一匹,约莫有十来匹,头马的缰绳交到唐飞羽手上。 此时已经月近西山,再过不久便要天亮了。唐飞羽接受了村民们连番的感谢,又委托人去将逃走的妇人找回来。接着带上村民送来的水粮,牵起马匹,踏上回北皓城的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云谷关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边塞苦寒,草木凋敝。 今年雨水不丰,匈奴部族牛马不够肥美,到了初秋频繁南下烧杀抢掠,屠了不少边牧汉人的村落,还抢占了边关一座城池。 消息传回京畿,天子震怒,下令北境临霜王虞栎调兵对抗蛮夷,夺回失地。 匈奴侵犯的地盘在并州,而虞栎的封地在幽州,本来也没他什么事儿。 但当今天子是藏了点小心思的。 天子从小便和虞栎不对付。虞栎八岁起便有不世才的美誉,六艺皆精通,深受先帝宠爱。甚至于他及冠后封王来到幽州,因为参与了多场战役而被先帝大加赞赏,下旨其有战时调动军队指挥作战的特殊权利。就连北境戍边的车骑将军孟恢也心甘情愿听他调遣。 在许多朝中人看来,如果不是天子为嫡长,外戚势力又强大,这位置轮不轮得上他还未可知。 先帝崩殂后,当今天子继位。而每逢匈奴来犯,天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拖临霜王出去挡枪,然后再不着痕迹地克扣饷粮,暗暗消磨北境的兵马。 甚至于每次虞栎亲自出兵征战,天子都暗地里巴不得他战死沙场。 好一举了了这心头大患。 虞栎不是不知道天子的打的什么算盘,他虽然无意争位,却也有壮志宏图,希望有朝一日能击破天狼,保边疆百姓世代和平。 于是天子的调令发出来,他毫无异议,亲自选了精兵强将,从幽州打到并州,一路上将匈奴的小型骚扰部落打得屁滚尿流。 那些家破人亡的,恨不得屠尽匈奴以报仇雪恨的青壮年人就被他吸纳进军队,老幼妇孺便在他身边副将的指引下去幽州封地谋生。 就这样一路打到云中郡,眼看着即将和匈奴所谓主力军队决战时,幽州突然传来急报。 之前一直蛰伏的鲜卑族联合匈奴集结了十万兵马围困住了虞栎的藩府所在的北皓城,此时城中能够出兵作战的将士,加上有力量参与守城的青壮年,总数也不过三万。 “围魏救赵!”听到这消息的将领都悚然一惊,但仔细一想又不对,匈奴连鲜卑都带上了,明显是蓄谋已久的围城攻讦。 怕不是早就谋划好在并州做一些小打小闹,占了城池后回幽州附近,打算一举攻破北皓城吧? “他们耍了声东击西的计谋。”虞栎横眉冷然道,他骨节分明的手在地图上划过,随即站起身披上铠甲:“传令临霜军,即刻动身回北皓。” 之前驻守在北皓城内的车骑将军领了剩下的军队出去突袭,试图从后方破开一条能够让军饷辎重运进内城的道路。 但十万蛮夷,其中还有近五千的铁骑兵,这个数量对这个不算大的边塞城池来说还是太多了,他们没有攻城,只是围困了将近一旬日子,城中百姓便叫苦连天。 匈奴选的日子太不巧了,正是初秋时候,对于偏北的北皓城来说可谓是青黄不接。农户们刚收上来的粮食还没来得及交税运进城里,城就被围困住了,百姓家里余粮不够,粮食在地里还没收获,整日盼着能从粮商那儿买来一升半斗米面。 无奈之下藩府不得不开仓放粮救济平民,一面赶紧派信使快马加鞭给朝廷和在外出征的军队报信。 虞栎连夜召集千名精兵骑快马赶回幽州,剩下的新兵伤兵留守云中,大部分主力军队随后启程回封地。 === 临霜军奔袭四百里,才堪堪在第三天破晓进入幽州。战马已经累得喘粗气了,虞栎只能下令在幽州边界的上谷郡修整一夜。 此处距离北皓城不过百里,但根据上谷郡守汇报,前方官道上每隔几十里便会有匈奴或者鲜卑的散兵游荡出没,每每趁着天黑去附近汉人村庄里放火烧抢,抢完就跑毫不恋战。 因为这些原因,从冀州运过来的军饷已经在上谷郡后方的涿郡稽留许久,就等北皓或者虞栎的军队开路,才敢安全无虞地往前运送。 第二天,虞栎领着骑兵刚出上谷郡,便被埋伏在一处谷地周围的鲜卑弓手拦住了去路。 “他娘的!这群蛮夷怎么知道我们会走云谷关?”虞栎身旁的兵曹掾吏张速眼见几名前锋中箭跌下马,连忙让盾兵持盾防护。 “上谷郡有内鬼。”虞栎冷哼,策马立于骑兵中央,弯弓搭箭对准一侧高地上的匈奴士兵连射三箭。 箭矢如流星破空而至,正中三个敌人的要害。 虞栎运气高喊:“莫慌,敌军数量不过百!两人挡箭一人射箭,缓慢行军,过了云谷关蛮夷便无计可施!” 军令一下,骑兵立刻整顿好队形,三人一组三十人一队朝着前方开阔地带前进。 等所有骑兵行进到云谷关中部时,虞栎率领的急行军不过十余人中箭受伤,只有一人在最初不慎落马时被马蹄踩踏身亡。高地两边的鲜卑人已经明白他们没办法在此处拦住敌人,纷纷撤离。 “前方一定还有后手,云谷关形状如同口袋,胡人若是来一出瓮中捉鳖,我们未必能讨得了好处。”张速清点好人马,咬牙对虞栎说出自己的猜测。 虞栎长眉挑起,没有否认他的猜测,但却并未让临霜军向后撤退,直接下令排成纵队小心前进。 直到快要走出云谷关时,虞栎让军队停了下来。 他策马上前,拿起一柄长.枪往地上一戳一挑,一排竹篾就带着覆盖在上面的土块被挑开了。 前面的士兵往下一看,嚯,好家伙,竹篾下面完全被挖空了,坑底还扎着无数削尖的木刺。 “哼,真是费尽心机。”虞栎抬起头往两侧陡峭的高地上看了一眼,几个鲜卑斥候的身影慌张消失在树林间。 张速更是不敢保证前方能安全通行了:“大王,前方艰险无数,不如绕道而行。” “不,”虞栎举起左手,示意他不用再劝,“你可曾想过,以匈奴与鲜卑的战斗习惯来说,他们为何要在这处谷地设置这么多不痛不痒的陷阱?要知道我们可是一千精兵。”临霜军是虞栎一手培养出来的强大精锐,总数量不过三千人,但个个悍勇善战,枪术弓术俱是一流。 “他们如此故弄玄虚,不正表明前方有他们不想让我们见到的东西?”虞栎难得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要么想让我们撤退绕道,拖延时间,要么证明他们这些日子搜刮来的粮草财物,就在前方!” 张速眼前一亮:“亦或是想一举两得!” 虞栎收起笑容,重归严肃:“但万事没有绝对,实情如何还待探查。先过了这云谷关,等前方斥候回来再说。” “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初相见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本以为北皓城距离那座边塞村落应该很近,谁知道牵着马走了一天还没赶到。 他思索一阵,察觉原身的部曲在侦查匈奴驻军时被反击,他才会重伤致死。 匈奴围城的目标就是为了让城内人消耗到失去战意时,趁着虞栎还未回北境一举攻破藩府,这才有与大炎谈判的筹码。 所以那些匈奴驻军异常凶猛,援护实力也很强横,驻扎在北皓城外十里路上绵延不断地巡视扫荡。绝对不放任何一根粮草进城。 所以被匈奴军队发现追击的时候,这群来服戍役的游兵散将根本无法对敌,只能慌忙朝骑兵无法疾行的山林中撤退,以至于越跑越远,迷失了正确的方向。 唐飞羽一边按照村民给的方向走,一边寻找官道和匈奴部队的踪迹。 他现在倒是不怕遇见蛮族了,反正掏出千机匣几百个骑兵他都能分分钟灭掉。 事情倒也正巧,他心里念着胡人,眼前就出现了匈奴和鲜卑骑兵的踪迹。 唐飞羽心中一喜,将手里的缰绳栓在树上,然后挨个检查一遍绳子有没有拴紧。 接着将村民送的草料袋子打开放在马匹中间。 安置好马队后,他打开机关翼利用大轻功飞上树梢,从远处仔细观察着那些蛮族骑兵。 顺着骑兵们前进的方向看过去,唐飞羽发现隐隐约约有条较为平整的土路显露出来。 这应该就是官道了。 他从上方慢慢靠近骑兵队伍,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林,他看到似乎有一大队车马正在官道上行进。 那些骑兵和车马队相遇后,竟然没有上前劫掠,反而护卫在队伍周围充当斥候。 唐飞羽睁大了眼,仔细观察着押运车马队的人,发现他们虽然穿着传统汉人的粗布短打,却个个身体健壮,眼睛细小狭长。 再靠近一看,俱都面向凶恶,目光锋利如刀,对周遭的一切都很敏感。 十有八九都是鱼目混珠的匈奴人。 他暗自打量片刻,却在那些车上看到不少汉人常用的配饰和器物,还有一袋袋粮食。 说不定和之前来村子里劫掠的匈奴人一样,这些物资都是那些骑队四处抢夺来的。 想到这里,唐飞羽有些手痒,但还是按捺住了打架的欲望,打算跟着车队再走一段路,好探查到更多线索。 果然,差不多走到日上三竿,官道旁就出现了更多蛮族的驻扎军队。 他们非常熟练地将粮草带到一所白色大帐里,然后取出几袋粮草开始生火做炊食。 等饭做好后,驻扎的人纷纷上前领取食物,回到帐前开始大快朵颐。 都说人在进食和高.潮的时候对周围的戒备是最微弱的。 唐飞羽在营帐周围仔细探查一遍,找好合适的位置,取出千机匣瞄准了营帐门口那个看起来似乎是将领的匈奴人。 [子母飞爪] 在游戏里,这个技能能够将敌人勾到自己身边。 技能发动后,一条细细的银白色长勾眨眼间就将那匈奴头领牢牢勾住,“唰”地一声将他提起来。 那个匈奴人碗一落,惊恐地大叫一声,抓着自己的脖颈腾地飞上了天,直直拽向唐飞羽。 他眼疾手快抓住匈奴人的衣领,迅速再发射一枚能致人昏迷的[迷神钉]。 在这里,他的控制技能持续时间被延长了一百倍左右,本来持续六秒的迷神钉至少能让这人昏迷十分钟。 那匈奴人一飞上天,周围士兵立刻警觉起来,拿起弓箭朝唐飞羽围拢。 “别动,谁放箭他就得死!”唐飞羽一手拎着那匈奴头领,一手扛着千机匣,丝毫不觉费力。 但是他脚下的树枝难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唐飞羽趁着树枝断裂之前赶紧跳下来,落回地面上,背靠着堆了粮草的营帐,四面八方的敌人迅速涌上来。 一刹那间,所有刀枪剑戟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团团围住,却碍着那匈奴头领在他手中,俱都不敢妄动。 有会说汉话的匈奴人开口道:“你把人放下!” “我是在给你们活下来的机会。”唐飞羽见他们丝毫不惧怕,眉头紧锁。 如果想要将这群人制服,要么全杀光,要么干脆恫吓一番,武力震慑住至少不需要让这儿血流成河。 他心知必须要杀鸡儆猴,正好他的右后方有一个匈奴人试图偷袭。于是千机匣一转,朝那人放了群攻技能天女散花:“抢我大炎米粮,掳我大炎妇女,践踏我大炎土地,你们的罪行罄竹难。若非我不想多造杀孽,你们也没命在这里和我谈条件。” “啊啊啊啊!!!” 一圈暗器从千机匣炮口发散出来,须臾间,那些骑兵和周围的人身上都扎满了毒镖,眨眼毙命。 唐飞羽一眼扫过去,不多不少正好十人。 “怪、怪物!”围在周围的蛮族目露惊骇,胆子小的往外蹿了一丈远,缩头缩脑都不敢再靠近。 “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充作翻译的匈奴人也吓了一跳,额上汗涔涔一片,硬着头皮问道。 唐飞羽将那匈奴头领往地上一扔,踩在脚下,双手托起千机匣对准所有蠢蠢欲动的弓兵:“去找绳索,互相把手捆起来,捆结实点,谁敢跑我直接打死!” 听懂了这话的匈奴人,就算再害怕也倍感羞辱。等翻译将他的话告诉另一个小头领,那人直接青筋暴起,怒吼一声拿着长刀就朝唐飞羽劈砍过来。 但那把刀还没靠近他,小头领就被飞镖贯穿心脏,噗通一声跪倒在唐飞羽面前。 与此同时,不远处举着弓箭的匈奴人齐齐朝他放箭。 唐飞羽迅速抡起昏迷的匈奴头领当成挡箭牌朝外一扔,双足点地腾空而起,眨眼间躲开了所有箭矢。 而那头领则身中数箭,估计也活不了了。 “别白费功夫,再折腾下去死的人只会更多。”唐飞羽神情冷冽,背上张开的机关翼如同恶鬼的羽翼, 他用千机匣指着那翻译:“我数到十,你拿着绳子捆人,不照办你第一个去见阎王!” 那匈奴人慌了,迅速和自己的长官说了一串话,一边说,一边四处寻找绳子。 等唐飞羽嘴里数到七的时候,他哆哆嗦嗦对着一个较为瘦小的鲜卑人举起了手中的绳索。 鲜卑人一看他要捆自己,大叫一声往营帐外面跑,没跑两步就被唐飞羽击倒在地。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唐飞羽眼都没眨,死死地瞪着下面的蛮族。 这下真没人敢反抗了,一个接一个面带屈辱或者恐惧地伸出手,等着自己的同族将其束缚起来。 在这期间唐飞羽顺手解决了几个偷偷朝营帐外跑的匈奴斥候,突然感到腰部一阵剧烈的刺痛,一支箭矢趁他不注意射中了他的后腰。 他猛然转身,一个壮硕的匈奴人正挽弓对着他射出第二箭。 唐飞羽往旁边一闪,将后腰上插着的箭矢拔.出来,一刹那间鲜血喷涌,但又很快止住。 他皱了皱眉,在胡人看怪物的眼神中冷笑,仿佛只是拔了根倒刺一样不痛不痒:“你知道什么叫蚍蜉撼树吗?” 在激活千机匣后,他的自愈能力也是常人的数百倍,这种箭伤对他来说不过一刻钟便能痊愈。 那射箭的匈奴人怒目圆睁,面色铁青,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汉人,而是不可逾越的死亡阴影。 他眼见着千机匣对准了自己,干脆拔出匕首往颈间一抹。 宁死不屈。 与此同时,还有四五个匈奴人同样拔出武器自刎了。 唐飞羽深吸一口气,凉薄地垂下眼帘说:“想死的不想死的都手脚麻利点。” 等到该捆的捆完了,要死的死完了,唐飞羽就像之前拉着马队一样,一个个检查绳子绑得结不结实,然后把所有人都连起来。 数了数人头,差不多六十八人。 加上死掉的人数,这一块驻扎的军队应该有九十人左右。 他正要赶着俘虏上路,就听见身后官道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而且声势浩大,周遭地面都隐约震动起来。 唐飞羽举目远眺,发现来人似乎不是蛮族的骑兵。那些将士身上穿着的似乎是临霜王麾下精锐的制式轻甲。 他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想了想干脆还是留在原地,等着虞栎的部队经过。 ·-·-·-· “大王,前面有匈奴军营驻扎。”斥候快马回到虞栎身边急切道。 “多少人?”虞栎问。 “按营帐算应该不过百人。” 虞栎拔出佩剑:“全军列阵,包抄蛮贼!” 军令刚落,临霜军左右翼便如同候鸟一般排成倒“人”字形,最前方的精锐一骑当先,势必要第一时间封锁住敌军的退路,而后方的主力部队则需如锋锐长剑一样将敌人击溃。 然而等骑兵冲到营帐跟前,如同包饺子一般将敌营围住的时候,想象中的厮杀场面根本没有出现。 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了。 在营地正中央,几十个匈奴和鲜卑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捆住双手,神情萎靡地坐在地上。 而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蹲着一个穿着军服的年轻人,面貌清俊,长得比京畿娇生惯养的王公贵族还要雅致几分。 等虞栎策马上前查看时,那年轻人如惊鸿一般翩然落地,朝着虞栎行了军礼:“小子唐飞羽拜见王上。” “这些俘虏,都是你收的?”虞栎很是难以置信,面上却保持着沉静,心平气和地问道。 “然也!”唐飞羽指着地上死透了的头领:“我杀了那个匈奴百骑长,又威慑一番,他们便毫无反抗之心,任由差遣了。” 虞栎:“……” 虞栎完全是莫名其妙,他杀过的匈奴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甚至还取过匈奴右谷蠡王的首级,也没见那些野性难驯的匈奴人乖乖束手就擒。 这个面如好女,形容乖觉俊俏的年轻人,是怎么做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天将夜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要问唐飞羽做了什么,他也只能说杀了几个人,又把他们恐吓一番,这群血性蛮族便乖乖投降了。 一力降十会,想必聪明人应当明白此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但他实在无法,很多东西他不能在这上千人面前继续展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所拥有的力量或许是这些人闻所未闻的。 他不敢保证这个时空是否有什么隐士高人,武林侠之类的存在。但唐飞羽目前只想安安稳稳谋求自己的一席之地,以便让日后的生活更加好过一些。 “王上,这里往东约五十里的芜草村也被匈奴蛮子的劫掠过,小人与村民们合力杀敌十三数,缴获十一匹战马,来此前被我栓在东边那片树林中。”唐飞羽补充一句。 “甚好。”虞栎眉峰一挑,神色中不掩意外,随即又颦眉凝神,用审视的目光注视这个年轻人:“汝所属部曲为何?” 当朝出兵作战时,将军为一方军队统帅,麾下分营,再下为部。 部与部之间通常都承担不同的军事职能,由校尉所统领,部之下分曲,曲的掌管称为军侯。 此时一部约有千人,一曲约五百人。按照虞栎对自家军队的了解程度,每个曲的军侯他基本上都认识。 唐飞羽心理素质很过硬,倒也坦然任其打量:“秉王上,小人属步兵校尉部,李军侯曲下。” 虞栎因他从容镇定的表现目露一丝赞赏,朝身后的张速吩咐一句:“敏行,你带人把这里的粮草清点一番,让两个人和他去将马匹牵来,再派人去周围探探还有多少敌营驻扎。” 然后转头命令唐飞羽:“回来后骑马随行车队,保护粮草。” 张速领命后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唐飞羽一眼,将清点安排布下去后,点了两个人: “孟林,王东,随唐飞羽去将马匹牵来。” 两个面色黝黑的健壮军士出列接令:“诺。” 他们三人策马往林子里走,孟林似乎是个性情直率的人,好地问:“你究竟是如何让那些蛮子束手就擒的?” 唐飞羽还没开口,王东赶紧制止孟林刨根问底,打圆场道:“只一人便可在上百匈奴围攻下毫发无损,便知唐君艺高胆大。杀鸡儆猴吓一吓匈奴人,他们还敢如何?” 唐飞羽操控着马在林间小跑。原身本来不善骑马,但是他赶马回城途中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点亮了骑术技能,估计也是继承了他游戏中的人物属性所致。 他听出来王东有意与自己交好,自谦地笑笑:“足下过誉了,胡人毕竟也畏惧生死,否则也不会让我白占这许多便宜。” 王孟二人便不再多问。 他们将林中拴着的马匹找到,带回之前胡人的营地。将士们又把胡人掳掠来的物资归整好运上车,一千多人马便浩荡启程,开路回北皓了。 唐飞羽按照虞栎先前的指示,骑着马跟在车队后面。 那些匈奴鲜卑俘虏绑着手脚战战兢兢地看他在自己周围来回溜达,两股俱是战栗不止,脖颈上寒毛耸立,完全不敢有什么异动。 接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蛮族军队得了消息,前面几十里官道上愣是不见一个胡人踪影。 只留下一两处没法快速运走的粮草营,还有他们扎营生火的痕迹,看起来应该是刚撤退不久。 北皓城离这不远了。 这座城本来就处于两座高山之间的谷底,一条河从中间穿城而过,前后通达,南高北低,易守难攻。 如果不是蛮族使了一出声东击西,派大量骑兵前后包抄,将城后官道拦腰斩断,北皓城也不会陷入如此困顿的境地。 毕竟到目前为止,北皓城已经被围了将近半月,蛮族异动频频,守城之战迫在眉睫。 继续走了小半日,在夕阳的余晖中,一座高耸城池的轮廓隐隐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唐飞羽举目远眺,将不远处这座仿佛镶嵌在高山之中的城郭与记忆中的北皓城对照起来。 “全军戒备,注意探查前方是否有埋伏。”张速代虞栎下了命令。 他们护送的十车粮草对窘迫多日的北皓城百姓来说至关重要,就算只帮着城里人撑过三五日,至少也能鼓舞士气,也有了等待涿郡的军饷运过来的底气。 而对于胡人来说,这一批从他们狼口里夺走的粮食也是部落能否安稳度过这个冬天的关键。 孤注一掷也好背水一战也罢,他们定是要在这短短十里路上使绊子的。 唐飞羽右手牵着缰绳,左手搭在腕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关注周围的风吹草动。 天色昏沉下来,斥候快马回报,说前方道路一片坦荡,并无敌人踪迹。 城中派了一队轻骑兵出来与他们接应,但是因为城门处匈奴正在进行小规模的攻城骚扰,车骑将军无法脱身亲自来迎,请求虞栎恕罪云云。 “此时攻城?”张速皱眉,匈奴前方主营定是得到了后方撤退的情报,所以开始急了,想趁虞栎回城前讨些好处。 虞栎环顾四周,沉声道:“加快回城速度,如有异动,迅速持盾防卫。” 在这种情况下,敌人如果要截胡,也只能选择远程偷袭了。 果然,就在前方来接应的轻骑与大部队汇合时,周围四面八方骤然响起无数破空声。 久经沙场的将士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负责护卫的甲士迅速将队伍护在内侧,举盾防范流矢。 今夜月色不甚明朗,但身处官道上的车马队明显是个活靶子,敌暗我明的局势让人无法松懈。 队伍里不时传出中箭受伤的闷哼声,还有牛马受惊时发出的叫唤。 唐飞羽在车队尾端,周围友军不多,他干脆扛起千机匣朝四周猛烈开炮,群攻技能不要钱似的往外撒,而影影绰绰的树林中也开始响起敌人死亡前的哀嚎。 但是群攻技能放了十个左右他就有些脱力,过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撒天女散花,神机值对技能续航的限制即使是在这里也照样适用。 唐飞羽咬着牙,慢慢朝队伍前方挪动。 没过多久,周围突然亮起了成片的火光,几十上百个蛮族士兵手上举着浇了油的火把朝官道上奔驰而下,紧接着面目狰狞地将火把朝粮草车这里疯狂投掷过来。 他们竟然拼个鱼死破,宁愿大堆粮草被毁也要阻止车队进城! 动作敏捷的士兵赶紧将火把挑开,转头就和红了眼的胡人短兵相接,长.枪短剑飞矢流火,如同在炸开的油锅里跳舞一般沸腾着、交织着,掀起无数蓬温热的血液与不甘的嘶吼。 唐飞羽的夜视能力比一般人强许多,他依靠技能在混乱的敌人中杀出血路,及时把粮草车边角处未被拦截的火把刨出来。 然而就在他转身时,猛然看到虞栎背后随行护卫他的士兵正对着虞栎举起枪,朝他心窝处狠狠刺下。 几乎是未经思考,唐飞羽双腿一夹马腹,蹑云逐月使出来,便如同炮弹一般朝那个士兵冲了过去。 旁人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呼啸而过,再回首时那士兵已经被唐飞羽连人带枪甩下了马,被马蹄一踏,惨叫声响彻云霄。 虞栎转过身,他的长剑还扎在扑上来的匈奴人的腹部,脸上被溅得满是血污,后背被长.枪.刺开了一个血口子,正往外汩汩冒着血。 他对上唐飞羽冷冽凶煞的眼神,竟然有刹那间失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献连弩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这场夺粮之战很快便结束了,以蛮族突袭队全灭告终。 混战中狂乱的火舌舔上了周围的树木,燃起一大片熊熊烈火,也照亮了这满地扭曲尸体与横飞的血肉。 所幸的是,在所有军士的全力护卫下,粮草损失很少。不慎被点燃的几袋粮食很快就被扔进树林中与烈火作伴。 之前在混战时,那些匈奴和鲜卑的俘虏有不少挣脱了绳索,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只剩下零星十几个人,俱都一副愁苦样。 唐飞羽放下千机匣的时候有些脱力,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下把千机匣收起来。只能将它挂在腰带上。 好在这把武器比起游戏中的造型低调了不少,又缩小许多,看起来就和手持弩机差不多大。 他抬头看见虞栎神色莫名地盯着自己,半边脸被火光照得透亮,而那双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升腾交缠的火焰,没来由令他感到一阵心悸。 但虞栎只是那样看了他片刻,什么都没说,转身让人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下令清点人手继续行军。 唐飞羽觉得这顶头上司算是盯上自己了,刚才露的这一手两手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服役小兵能拥有的本事。 再加上他的千机匣,这玩意儿的杀伤力都被人瞧见了,现在走在他周围的军士们还时不时拿眼睛瞅上两瞅,回去肯定也得和虞栎掰扯一通。 不过再怎么说,自己好歹也将虞栎从鬼门关口上拉了一把,临霜王威名赫赫,应该不至于和他多做计较。 重新整装上路的队伍一刻也不敢松懈,好在接下来只在后城处过桥时遇到了一波冷箭,没碰上不要命的胡人军队。 总算有惊无险地进了北皓城,不少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紧接着未受伤的精兵都被紧急派去前门处援助,那边还有匈奴人在进行小范围的骚扰。 唐飞羽本来也打算回原来的部曲归队,就见张速喊住他:“等等!你先不忙走。” 他将唐飞羽领去临霜王府的公署处,虞栎和北境的车骑将军孟恢正在商讨事宜,让唐飞羽在门口候了半个时辰才把他放进来。 他支着胳膊等待的时候倒也没啥可抱怨的,毕竟自己在这里地位低下。 就是古人衣裳实在有点单薄,初秋的风一吹鸡皮疙瘩抖了一地。 等他终于进了那厚毛皮子挡门铺地的公署里,不禁感叹还是上层人过得舒服。 这厅中火盆烧得旺,离得进了烤得人脸都红扑扑的。 虞栎见他垂手敛目站在堂下行了礼,便和身旁的孟恢提起来,面上的笑意不似作伪:“弘远,唐贤才这次可谓立了大功,若不是他,孤怕是难以安稳回城。” 孟恢一脸后怕:“未曾料想大王身边竟出了那等奸贼,好在这位贤才机敏,此战了后可论功行赏。” “自然。”虞栎此时背上还有伤,但他神情却完全不像之前那么凝重,在私下里和孟恢倒是形容不拘,颇有几分北方汉子的爽朗:“唐贤才可有表字?” 在汉以前一般只有士大夫以上阶层才有字,此时民间表字倒是时兴起来了,但唐飞羽原身不过是族里失怙的旁支子弟。 那个家族几经动荡,早已走向式微,又穷又势利,自然也没有什么亲近的长辈愿意给他取表字。 此唐飞羽番他来北境服戍役,本来只需要服一月便可回乡。 但族中男丁众多,俱都不愿跋涉来边塞服役,干脆每人出了四十钱让这个旁支末流的年轻人代服戍役。 这价格比旁人便宜了六成,可以说那些族人完全是在占唐飞羽的便宜。 于是短短一月的戍役期变成了一年余,又好巧不巧,原身在即将服役完毕的时候碰上了大规模的攻城作战,一不小心就魂归了。 “小子未曾有表字,”唐飞羽不敢说谎,“族中人都唤我唐十二。” “唐十二倒也亲近。”虞栎颔首,目光看向他腰间的千机匣,“此前还未注意,如今一看你这手.弩着实精妙,可否借我一观?” 来了,唐飞羽心中一叹,他就知道表达谢意和拉家常都是铺垫,真正想从他这里套出来的,还是这个威力巨大的千机匣的秘密。 “这是小人曾经在益州拜师学艺所获的机关弩。”唐飞羽不想和他起冲突,再加上他还有自己的打算,只能解下千机匣呈上去: “家师一派自秦后便隐居方外,精研机关术。但小子愚钝,目前只通晓一二玄机,就连这把手.弩的机关构造我也未曾参透。 “但现今情势危急、群狼环伺,小子愿将改制守城连弩献上,此弩威力大,攻速快,但是容易损耗。” 唐飞羽没有说谎。他激活千机匣后,唐门技能的机关暗器构造就像被刻进他脑海的程序一般,在使用的时候所有组成都咔哒咔哒自动呈现出来。 不管是组装还是拆卸,他都顺溜得像是熟手拆枪,闭着眼都能完成。 虞栎手指从千机匣的背部一寸一寸摸索下来。 这把武器并不像当时已有的弩机一样,什么结构都能一眼看透。千机匣外层还包了一圈铁衣,上面的花纹繁复精巧,看着倒像一件艺术品。 虞栎颇有些不舍地将千机匣还给他,听见他说要献连弩,倒是心怀甚慰:“如此,甚是有心了。造这连弩最快需要几天?” 唐飞羽不是特别清楚当下的铁器制造水平,但之前他可以很轻易将技能制作的千机变主要结构拆卸出来,到时候借机装在做出来的外壳中应该也不是难事: “小人需要一天绘制机关图样,若有铁匠木工帮助,最快三天便可造出一架。” 一时间,公署内异常安静,唐飞羽疑惑地抬起头,就见到虞栎和孟恢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三天……这就算是公输班在世,怕也做不到吧?”孟恢干笑两声,似是不信。 唐飞羽不是没想过将时间拖长一点,一来这样做会耽误守城战的时机,二来他也服役的日子也快结束了。 他没想把自己的下半生投入到无限的戎马岁月中,当然是越快解决此事越好脱身。 于是他低头揖手道:“如今大敌当前,我有方法造器时间缩减,当然如此这般造出的连弩极易损耗,一场战役下来就得重新修缮更换枢机。 “小子也是顾虑到事态紧急,不然必要精工细作才能制出一台完整的弩机方可。” 听了他这一番话,孟恢才稍微有所意动,他和虞栎交换一个眼神,虞栎颔首道: “你方才说还需要绘出构造图,城中麻纸不多,孤府中倒是有一些。且冶铁坊距离王府不远。十二不如在府上暂住几日,待连弩制成后必有重赏。” “小子幸甚。”唐飞羽行礼应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先擒王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当下虞栎等人拍板后,孟恢一刻也呆不住,风风火火去了城上查看局势。 这年代攻城战倒也不像后世影视片那样,搭了云梯投石机敌人便一股脑往上冲。自然是先得在城外对上几回阵仗,利用人数差距磋磨几分士气;亦或是寻思些挖地道砸城墙扔尸体之类的腌臜手段来逼城内人投降。 等手段用得差不多了没达到目的,估摸城里人弹尽粮绝了,便开始用冲车撞城门,甚至用损失最大的方法爬城强攻。 攻破一座城,甚至攻陷周边大大小小多个郡县的地盘,攫取汉人的米粮牲畜和女人。 这些事情对胡人来说,不仅意味着在大炎朝眼皮子底下叼走了一块肥肉,还彰显了他们部族的勇武善战。 倘若此番能将那临霜王也俘获,更能让炎朝皇帝落下面子,不得不捏着鼻子和他们谈条件。 所以匈奴单于才对此次战役如此重视,不惜割肉与鲜卑合作来谋划这次的围城。 而对虞栎来说,这场仗来得甚是出其不意,虽然头疼,倒也不是没有几分应对的把握。 早先他便着手将城墙修缮增高过,不论是应对强攻还是观望敌情都占据了一定优势。 再加上城中原就有两台车.弩,配合着城上弓.弩手还有他们的骑兵步兵阵型,一时间倒也能和所谓的十万蛮军僵持一阵。 只不过还得见机行事,一旦胡人阵营下定决心血攻,他们这边必须及时撤退,拼起人数,这城中不到三万的战力是绝对不能硬来的。 虞栎带着唐飞羽进了府内,他心里琢磨着战事,便召了少府史典卢去安顿唐飞羽。 典卢年近半百,先前乃虞栎生母班姬的家仆,从小看顾着虞栎成人,虞栎及冠建府后便跟着到了封地,擢了少府史。他也能干,府中财粮奴仆等事都能安排妥帖。 这回他一得了消息便知道自家大王重视唐飞羽。赶忙差人将公署区域闲置已久的客卧和偏厅文房都洒扫一遍。 又亲自去府库取了一刀麻纸,和笔墨石砚之类的贵重物什一道给安置在案几上。接着斟了汤水温在厅旁炉火上,悄无声地退了出去。 唐飞羽见他离开,方才自在一些,跪坐在席垫上,挽好袖子执起毛笔尝试画构造图。 刚落笔画了几条线,就觉得手下不得劲。 他倒不是不会画图,来这之前他学的是工业设计,手绘技能也是狠狠练过一阵的。 但用毛笔画那些横平竖直的精准线条就有些犯难了。 他琢磨了片刻,在房内逡巡一会儿,勉强找到根较长的的红木镇纸充当直尺用。 没过一会儿他又被毛笔软绵绵的线条气得倒仰,只觉得这个两辈子都没怎么摸过的玩意儿根本不听他使唤。 唐飞羽烦躁地在房里瞎晃悠,好在他眼尖,又从一堆方盒子里扒拉出一根比筷子稍粗,顶端尖尖的木头签子。 他用指甲抠了抠,感觉挺适合烧炭笔,便将签子放进烧茶的火炉底下煅着。然后夹出来放凉了,在纸上画了两道,自觉比毛笔好用多了。 他在桌案旁架了个千机变,形态设置成连弩。接着手脚利落地将底座拆了,细细比划记录零件的标尺比例。 比量绘图直到半夜,四下俱是悄然无声,仆役得了吩咐自然不会来叨扰他。 他将连弩身上重要的机关零件取出来,比较好仿制的外壳与底座他收拾收拾抱在怀里,使用“浮光掠影”隐身来到院子里。 在这里他的隐身可活动时间延长至八分钟左右,隐身后他身上的东西也会变成不可见状态,而且如果他技能失效的时候那件东西不在他身上,便永远都不会被看见。 也许这是实装技能在这个时空出现的BUG,反正对他来说有益无害。 他将隐形的部件扔在院子的水塘中,拍拍手又进了屋。 就算被发现也没啥,左右是个看不见的东西,大不了将这群古人吓一跳,拿去求神拜佛什么的也造不成多大影响。 第二天一早,他抱着绘好的图纸去了王府对街的冶炼坊。 那里的匠人们得了信,接过唐飞羽的图样便拿起来琢磨了好一会儿,又问了许多实际操作的问题,都认为很多结构不需要用铁器铸造,直接用木头代替更方便。 但是涉及到齿轮或者是轴承,那些匠人都犯了难,一边听唐飞羽描述这些机关构造一边惊叹,又直言道他们没这能力在短时间内造出如此精妙的器物。 就算用木头雕也得雕个十天半月的,更别提时下还不怎么精湛的铁器锻造了。 唐飞羽便坦然道:“这些机关我来想办法,你们只要把圈出来的部件比着标尺做出来就行。” 他圈的都是连弩的外壳部件,主要是为了掩护他即将放进去的千机变核心部分,省得引起太多轰动和怀疑。 好在抛开过于超前的机械理念,这群匠人干活还是很爽利的,只用两天的时间便将唐飞羽要的零件全部凑活齐了。 唐飞羽摩拳擦掌将零件搬进王府里,直言有些师门巧不方便让别人看到,自己一个人闷在文房中组装连弩。 精密部件和核心枢机都拆自他用技能制造的千机变,再用那些木头粗铁制成的外壳拼拼凑凑遮起来,制成一架低配版军用连弩。 他让府中仆役将连弩搬出来的时候,正好虞栎也赶来了,唐飞羽见了礼道:“王上,小子正要去试试连弩的射程与准头,可否准许将这弩机搬到城墙上?” “自然。”虞栎跟在旁边瞧了瞧,见弩机顶上好大一个箭匣,便问:“这箭匣可是用于储存弩.箭?” “不止,箭匣内部有弹道填充的装置,只要前一支箭射出,下一支便会自行填上,无需开匣取箭。”唐飞羽解释道。 其实诸葛连弩和这个作用很类似,无需上膛一次可发十支箭。但他因为有技能加持,这连弩的箭匣里可是装了整整一百发弩.箭,而且还能随时填充,比这时代的弩机战斗力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虞栎听后,先是难以置信,又期待起来。倘若这种连弩真能连发,无疑是个可以以一敌百的守城利器。 待连弩运上城墙较为靠内的马面台,唐飞羽操作连弩炮口对准了一只正在飞的大雁,扣动机括后,唰地一声弩.箭如流星般飞射而出。 只见那北雁前一秒还在天地间徜徉,下一刻便直直坠落到护城河中,随着河流远去不见踪影。 “这、这……”旁观的几个老匠人瞠目结舌,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能射中大雁的弓.弩,先不提唐飞羽射击的精确度,就说弩机弹射时也会产生弹道偏斜、甚至突如其来的风都容易将弩.箭吹歪。 这架连弩竟然能保证弩.箭的轨迹毫不偏移,实在是超乎当时人的想象。 “换个人试试。”虞栎说。 旁边一校尉赶紧上前,根据唐飞羽指引,瞄准了城外林中一个四处游走望风的匈奴斥候。 那斥候离得挺远,算直线距离应该有两百米,亏得古人视力好,这么隐蔽的人都能看清楚。 校尉瞄准后有些犹豫,总觉得自己还没对准,虞栎厉声道:“放箭!”他才悚然一惊,下意识扣紧了机括。 不出所料,那斥候之前还对着他们这边探头探脑,随着弩.箭破空而去,斥候直接就死在了马上,被惊慌扬蹄的马一甩,如破麻袋一样滚落下来。 “如此踯躅优柔怎堪当校尉?”虞栎将那校尉训了一通,接着和唐飞羽等人欣慰道:“此弩威力实在强大,可能多造?” 唐飞羽专心造连弩的这三天里,他们已经和对面的匈奴先遣军正面交锋了一回,同时还派人在城后清扫蛮族游骑散兵。 如若能趁着支援的军队与大批粮草到来前架起三四台连弩,不论对面这十万敌军是攻城还是继续围城,他们都能占有巨大的优势。 然而唐飞羽却半点都不犹豫地摇头道:“非是我不愿造弩,城中锻造铁器的实力实在不足,这架连弩上许多机关都是我在师门处攒下来的精密器件,再多可真造不出来了。” 同一时间他只能制造出一台千机变,只要不主动释放技能,上一台千机变应该就不会主动损毁,这可比游戏里的技能强大多了。 就像他用出去的那些暗器弩.箭一样,即使过了好几天依然都还存在,他甚至可以回收起来,团吧团吧又变成新的机关装进千机匣。 千机匣里一定有一个异次元空间,唐飞羽不着边际地想。 听他这样一说,随行的工匠们都觉得羞愧,同时也附和道:“确实是如此,唐君所用机关我们都闻所未闻,太过于精巧了,不是一时半会能造出来的东西。” 虞栎凝神在连弩上流连片刻,沉吟道:“那此事容后再议。” 这处城墙上众人的对话还未传到匈奴人耳朵里,之前那匈奴斥候百步之外被人当胸射死的事情已经在胡人大军高层掀起了波澜。 他们一致认为这段时间的按兵不动让汉人产生了他们畏缩怯懦的错觉,才胆敢如此猖狂。有几个激进的将领纷纷请命主动出站。 还有人分析道,根据并州到幽州的脚程计算,再等三五天之前去并州讨伐的北境军队也将陆续归来。到时再攻城难免失了先机。不如趁北皓现在又陷入缺兵少粮危机的当下迅速猛攻,打个措手不及。 此时胡人两军统领正是当时匈奴单于的三子浮株勒落。他大约也觉得围城之计的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开始下令暗中部署军队,明日五更时趁夜色未尽发起强攻。 他们的计策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以虚数十万的军队来攻城,靠人头堆也能将城拿下来,更别说他们还筹备了云梯冲车投石车之类的大型器械。 但胡人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唐飞羽这个变数。 唐飞羽他在穿来后一直没怎么安稳睡过,到了这里为了抱上临霜王的大腿,更是没了命地想帮虞栎打赢这场仗,心里藏着的事儿比海都深。 连弩制成后他回到原来的部曲中,不得不睡大通铺。然而却被一大群老爷们的呼噜闹得天没亮就醒了,左右肚子饿得也睡不着,干脆穿上厚衣服偷偷飞出城查看情况。 他本想着摸到敌军营地去将敌人的粮草给烧了,结果飞到半路上就看见敌营内一队一队正在集合列阵的影子。 八成就是想趁天未亮出兵夜袭。 唐飞羽找到匈奴主帅的营帐,隐了身悄悄摸进大帐里。 帐中有一披着灰狼皮裘的匈奴男人,戴着尖顶锥帽,狼皮下是一身红色绸制开襟袍。明显比其他人地位要高。 唐飞羽听了会儿几个胡人将领叽里呱啦的商讨,然后等其他人都离开了,当即就给留在帐中穿狼皮男人来了一炮,一声不吭把人打晕。 那男人须发稀疏,但是比一般的胡人干净多了,想必应该是个重要人物。 他一手提着男人,从营帐顶部的空洞处迅速飞出来,有眼尖反应敏捷的匈奴人立刻大喊起来。 但是古代没有枪炮弹药,仅凭后知后觉的一些长弓短箭哪里拦得住唐飞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了自家三王子扬长而去。 “封锁消息,不许让其他人知道三王子被掳走的事情!”几个将领眼见无法将人留住,把现场的士兵排出去追查。 其余的人下死令三缄其口,以免动摇军心。 一位主战的匈奴将领仰头凝视唐飞羽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飞天遁地,来去无踪。那人究竟是谁?” = = = 五更时,虞栎接到急报,说蛮军异动,城外已经架起了两台投石机和四架云梯,似是要偷袭攻城的势态。 他刚拿起长剑披上战甲冲出府邸,便看见明晃晃的月光下趴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匈奴大汉,手脚都被麻绳捆得死紧,胸脯一起一伏还有呼吸。 虞栎将那大汉翻过来,正是匈奴三王子浮株勒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寤寐思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前线战事急速变化,虞栎见着了浮株勒落,就好比三月大旱的天儿见着雨点,忙叫人拖着匈奴三王子上了城墙。 北皓城外,浩浩荡荡的胡人大军如蝗虫一般朝着城门方向涌动着。 他们还没急着攻城,先是投了许多火石将马面台上砸得一片狼藉。城楼一个檐角也被砸秃了,火势刚起便被灭了下去。 而城下,三千临霜军并五辆战车,还有五千左右的步兵牢牢将城池护在身后。 对他们来说,城门是守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就算粉身碎骨也得阻止蛮军靠近城墙。 城墙上,不少弓.弩手被城下飞上来的弓箭射成了筛子。 由于城上多处起了火,照得马面台上亮堂堂和靶子似的,那些士兵一冒尖就会被盯上,于是他们只能在盾兵掩护下攻击。 这样的形势无疑为守城将士徒增许多被动因素。 虞栎赶过来的时候便立刻将原来的弩车和新造的连弩搬上城墙,按照掎角之势安置,并以长盾护住双侧,随时保证弩车的安全。 而主操控那台连弩的人正是唐飞羽。 这也是虞栎提前安排的,毕竟他是造弩人,遇到突发情况也能较快应对。 新造的那台弩车虽然形制与其他的不一样,却没能第一时间引起胡人注意。 这时代的攻城器械数来数去就这么多,一台弩车再精密准头也不一定好,更别提对上这千军万马。 现在可不是春秋战国那时候,谁的战车多谁就能赢。 但是在城下两军短兵相接后,胡人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怎么打着打着,边上的队友就突然倒下去了? 怎么后方的箭越射越少?汉人城上的箭矢却遮天蔽日一般席卷而下? 待到心存疑虑的士兵回头一看,顿时惊骇万分。 投石车与战车周遭全是尸体,但凡有欲登车的胡人,下一秒便会被弩.箭精准当胸射杀。 究竟是什么样的神射手,能够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一个不落地收割人头? 一阵油然而生的恐慌逐渐蔓延在这些士兵心头。 他们想起前不久逃回来的鲜卑和匈奴骑兵们对某个恶鬼一般的汉人的描述,说他可以飞天遁地,百步之外杀人于无形;说他形如鬼魅,寻常刀剑根本奈何不了他。 当时他们听的人是什么反应来着?没几个人觉得他们说的是真话,一群丢了粮草逃回来的懦夫,当然会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借口。 但是眼下这诡异的情形一出现,他们隐约感觉,那些逃兵说的或许是真的。 唐飞羽却不管城下的胡人在想些什么,他一边转着连弩一边听城上校尉的指挥进行射击,动作迅猛,例不虚发。 只要对面的远程兵失去战斗力,地形限制之下敌人的近战兵只能打消耗战,如果他们真打算将十万兵马折大半在这座城前面,或许还能拿下这座城。 唐飞羽看了眼正在城楼后面捆得像粽子似的浮株勒落,想着虞栎什么时候会把这张底牌亮出来威胁对面退兵。 他到现在也不敢保证这个人质是否好用了。一来他并不知道这人的确切身份,二来万一蛮族军队内部其实也有斗争的话,他抓了这个人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未知数。 “快快快!对着云梯下面的人打,他们要架梯子了!”城楼上的校尉拼命对弩机位置的士兵大喊。 城下那四架大型云梯底盘坚实,上面都裹盖了湿泥土来防火,正被一群凶狠的匈奴骑兵护着往城墙处缓慢移动。 一旦云梯靠上城墙,敌军不要命的人海战术就要开始了。唐飞羽手底下一使劲,连弩非常灵活地朝着最近的一架云梯护卫队放箭。 他一个人击破了三架云梯,杀得短时间内都没人敢靠近梯子,对面的将领疯了一样跳起来挥旗,不停地喊人上去推云梯。 虽然胡人大军已经以肉眼可见的势态延缓了攻城进度,但由于人数实在太多,城下的临霜军渐露疲态。 唐飞羽一只手往腰间的千机匣上摸了摸,掏出一只机关,反手朝敌军冲锋的大军中间扔了一发天绝地灭。 机关小巧玲珑,甩出去时混杂在无数飞石中,几乎没人注意到。 唰地一下,机关落地之处如花洒绽开毒刺,每三秒释放一次,将周围近十米的圆形区域内的敌军尽数扎成筛子。 “啊啊啊啊!!!” 不仅是先前就踩在机关上的胡人,后面跟着往前一直冲还没弄清状况的士兵只要一踏进机关范围内,眨眼间便倒地身亡。 当有人发现自己离死亡仅一步之遥时,连气都来不及喘,脑袋一片空白,又活活被身前持矛的汉军捅死。 刹那间,战场静默了一瞬,从天绝地灭机关为中心,周遭许多反应过来的蛮族士兵突然就弃甲曳兵转身奔逃。有的人被脚下的尸体绊倒,连滚带爬也要离开那片仿佛沦为修罗地狱的鬼地方。 而城上城下的汉军也愣住了,毛骨悚然地盯着那个瞬间死了近百人的圆形区域,都觉得莫不是厉鬼放阵来战场索命? 一场来势凶猛的攻城混战,转眼就被一枚机关削走了一半气势。 恐慌的气息像一圈涟漪迅速扩散,蛮军最前线被迅速击溃,被临霜军鲸吞蚕食一般扎进腹地,五脏六腑都搅了个稀巴烂。 打仗便是如此,一鼓作气再而衰。蛮族军队发现他们连戍在城门前的一万人都拿不下,就知道已经士气衰竭,兵败如山倒。 这场战从五更伊始打到天光大亮。 当虞栎亮出最后一张致命底牌时,敌军彻底偃旗息鼓。 他将哇哇大叫的浮株勒落吊起挂在城墙上,提气高喝:“匈奴三王子在此,若想其无恙,速速退兵!” 本来还有一部分战意盎然的匈奴精兵,仰头竟然看到浮株勒落狼狈不堪的脸,无尽杀戮激起的火焰当头就被浇了一盆凉水。 本以为他们未来的王还在后方守望,还在等他们立功归来。 结果却已经沦为俘虏挂墙头了。 . 这场令世人跌破眼球的攻守战,在一片肃杀的鸣金声中结束。 其实一直到捷报传入京畿时,众人都不太明白以一万对十万的劣势被扭转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但对于大多数北境人来说,赢了就够了。 接下来的战后事宜都不关唐飞羽什么事儿。他吃完这顿迟来的早食,本来打算跟着部曲的军侯回大通铺睡一觉,却被张速逮着送去了临霜王府邸。 “敢问王上又有何吩咐?”就不能等他睡醒了再说吗? “知你乏了,大王准你在府中先歇息。”张速把他交给少府史典卢,随后拍拍唐飞羽的肩膀:“大王惜才,便不追究你私自犯禁出城和擅作主张的事情了,好好歇着,未时着人喊你起来赴庆功宴。” 唐飞羽这才松了口气,谢过张副将便熟门熟路地进了自己曾住过的屋子,扒了身上全是汗渍灰土的衣服,在盛好了热水的青铜盆中随便洗了洗,倒头便睡。 · “唐君?唐君醒来否?”半梦半醒间唐飞羽听到外面在喊他,便含糊答应一声,从榻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他刚刚做梦,梦中他还在游戏里,但是手腕上的装置环依然打不开退出界面,却能够打开他的背包。 背包里有许多吃的,什么汉宫棋、通花软牛肠、凤凰鱼翅、红烧排骨、酸菜鱼……吸溜。 梦里的他刚刚将菜取出放在案上,虞栎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用低沉和缓的声音对他说:“如此多的佳肴,唐贤才应当吃不完吧,不如我帮你分食?” 还没等唐飞羽答应,他就如风卷残云般将菜全都吃光了! 唐飞羽:……其实是被气醒的。 毕竟穿过来之后这边的吃食可谓是简陋至极,在路上时就吃些炒米做的干粮,这个时候叫做“糇”,大抵就是些麦子粟米炒熟了干吃的东西。他还在回城的时候看见别人一边灌水一边吞,简直就是摧残喉咙。 好不容易住进王府,能吃到点肉味,结果净是腥膻的羊肉,烹饪方法不是炙烤就是水煮,单调得令人发指。 可想而知他是有多怀念以前的美味。不然他为什么会做梦连游戏里的道具都不放过呢? 唐飞羽一边感慨,一边哀怨地摸上了右手腕间的系统装置环,刹那间瞪大了眼。 这熟悉的手感,这亲切的界面,这其中琳琅满目的各式道具。 可不就是他的游戏背包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唐不更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看着他突然出现的游戏背包愣了神,怎么刚来那会儿只能摸出把千机匣呢?这包裹出现的契机是什么? 他想起今晨那场守城之战,突然灵光乍现,心想莫不是按照杀敌数量来攒经验值升级的?今早他杀的蛮族约莫也有六七百,那机关他放了两枚,城楼上的虞栎看了他许多眼,他便不敢再乱来,否则杀的敌人还会更多。再加上进城前几波混战的数量,总数应该也达到了八百左右。 如果说打仗能够使这手腕上的游戏装置开启新功能,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他杀敌人数足够多,就有一线希望回现代? 不过唐飞羽很快就熄灭了这种危险的念头。之前他杀人,是因为立场完全敌对,在打战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有什么情理道义可言。但倘若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去肆意掠夺生命,他会打心底里唾弃自己。 无论如何,有了背包总归是好事一件。 唐飞羽盘腿坐在桌案前,从背包里取出了一碗三鲜粥。 在游戏里这只是一个加属性的道具,但是现如今这碗粥一拿出来,竟然还是热腾腾的,冒出阵阵鲜香气味,勾得他腹中轰鸣作响。 唐飞羽闻着味儿眼睛都红了,连日以来的风尘逆旅腥风血雨被这碗粥这么一抚慰,那根紧绷的神经如断弦一般突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经历巨变后的酸楚和疲惫。 他小心翼翼地执起瓷勺,一口接一口咀嚼着,咽下了对往昔和平生活的眷恋。 等他将吃完的碗收进背包里,打开门才发现之前喊他起床的侍者竟然垂手站在屋檐下等他,唐飞羽心生愧疚:“令你久等了。” 那侍者不过十六七岁,见他这般客气忙揖手还礼:“典少府差我领唐君赴宴,我自当候君出门。” “那便烦请带路了。”唐飞羽微笑道。 赴宴地点也在府中,他们穿过两重院门便到了。那侍者请他入殿后就躬身离开。唐飞羽抬眼瞧了瞧大殿里的座位次序,找了个最角落的桌案跪坐下来。 此时虞栎还未入席,到场的应该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很自觉地挑着后排的位置坐下。 饭菜一道道摆上桌,与此同时一名身着宽长袖曲裾舞衣的女子进了殿,她身后跟着两名形貌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三人皆是高鼻深目,鸦鬓分毫不乱,且怀中抱着一面直径三十厘米左右的圆鼓。 他们进了殿之后在大殿中央站定,将圆鼓放在脚下,垂手而立如同三座精致的雕像。 片刻后几位将军校尉入席,虞栎随之从屏风后走出来,施施然在主位上落了座,扬声道:“繁文缛节便免了吧,诸位齐心大败蛮夷,孤先敬众将士一杯。”然后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动作豪爽利落,让殿中的大汉们甚感畅快。 “舞起,开宴!” 屏风后传来一阵钟磬和建鼓声,随即加入笙箫伴奏,曲调端庄典雅,但却不乏昂扬之意。 随着乐声响起,三名舞者倏忽而动,长袖一甩一收,脚掌齐齐踏响鼓面。乐声逐渐激昂,舞者们的腰肢愈发柔韧有力,舞动的身形或快或慢,时而柔婉时而刚强,回首睨顾,舞袖冠带飞扬,动作豪放。松弛舒缓十分自如。 这大概是唐飞羽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看古人的盘鼓舞。比之后世灯光舞台中的舞姿少了几分出尘和绚烂,却真真实实展现出了时下人们将舞乐融入血肉的灵性。将此刻的胜利喜悦通过肢体的每一次伸展、眼波的每一次流转传达给在场所有人,这正是这场庆功宴最酣畅淋漓的点睛之笔。 唐飞羽看得如痴如醉,桌面上的菜肴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吸引力。 他身侧的一名年轻男子却对舞蹈完全不感兴趣,只顾着埋头狂吃。等他吃完自己案上所有食物,仍觉得腹中空虚,斜眼见唐飞羽几乎不动筷的样子,低声问道:“兄弟,你怎么不吃啊?” 唐飞羽将视线收回,转头看到男子盯着自己案上那些菜的眼神,顿觉好笑,伸手将那盘炙羊肉端起来:“我不喜食羊肉,你若不介意便帮我吃了吧。” “不介意不介意!”那男子喜不自胜,双手接了盘子,道一句谢便接着大快朵颐。 一盘羊肉下肚,那男子自觉和唐飞羽有了交情,又挪近了些与他攀谈:“吾名商渠,乃今岁新到任的市掾吏。我之前倒未曾见过你,你可是近期擢上来的士官?” 唐飞羽想了片刻,才记起市掾吏是做什么的。简单来说就是管理一国或者一郡市集贸易的官员。在北境这个物产不丰,年年都和匈奴有摩擦的地方,这种官吏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用处。 “非也,我无官无爵,只是王上准我赴宴罢了。”唐飞羽摆手微笑。 “可别这么说,”商渠咧嘴一笑,一双长长的狐狸眼眯起来,坦然道,“凡是来了这里的肯定得升官封赏。” “承您吉言。”唐飞羽也大大方方拱手道。 两人又闲话几句,乐曲声渐渐歇了,那三名舞者也停下舞步,朝众人作揖,抱着鼓齐齐退了下去。 “开始了开始了。”商渠将身子挪了回去,擦干净嘴正襟危坐。 周围将士大都也停箸坐直,抬首望着主位上的虞栎,似是在等他开口。 “诸位将士此番护卫我大炎边境,面对十万蛮夷毫不畏惧,北皓能以一万兵马取胜,离不开诸位的誓死拼杀。但也有不少同袍身负重伤,甚至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虞栎说话的时候眼神专注,从每一位昂首的将士身上看过去,在唐飞羽这个位置多逗留了一会儿。 “此时孤不仅要给诸位论功行赏,更应抚恤为我大炎牺牲的热血男儿。” 接下来虞栎又说了些这场战役前后的重点事件,接着先将死伤将士的抚恤安排报了一遍,然后按照人头数授予了军功。 当朝沿用秦汉的二十军功等爵制,但是并没有开放买卖爵位的事情,所以现今爵位含金量还是比较高的,就算是跻身士级阶层,也比庶民阶层多了许多利益。 虞栎作为藩王,拥有封赏士、大夫这两阶段爵位的权力。再往上的公卿便只能上报给朝廷来赐爵。 唐飞羽看着虞栎将在场的大部分人赏了个遍,突然就听见他喊:“唐飞羽。” “在。”唐飞羽反射性答应,随后起身立于殿中行了礼。 “你于芜草村收缴战马十一匹、北皓城外莽峡道杀敌共计七十九人,今日守城之战为连弩士杀敌约两百人,军功赫赫,赐爵不更,受田四顷,地四宅,赏黄金四斤。” 按照二十等爵所分,“不更”属于第四级,士爵的范畴,只差临门一脚便可迈入大夫级别。虽然没有封邑俸禄,但也能分得比一般人多许多的田产,而且还不用服徭役。 唐飞羽在之前张速对他说“大王不追究你犯禁”的时候,就知虞栎猜到匈奴三王子浮株勒落是他掳来的了。连当时他在城墙上扔机关的举动,也全都被虞栎看在了眼里。他究竟拿了多少人头,虞栎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但如今一听他报出来的数量比实际低许多,便晓得虞栎有意瞒下这些事情,他心中也松了口气。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才刚穿来,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此时信息极度闭塞,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如雾里看花。在不知道外周有多少人抱有歹意的情况下,他就算得了那么多赏赐又能如何? 倒还不如受了这小小的不更爵,得了这些田地也方便他接下来的活动。 思及此,唐飞羽微笑垂首,行大礼跪谢。 四顷田地约为此时的四百亩,当今一户庶民受田就只有一顷,年产粮约两百石,还得由五六个人分。他这一封直接多了三百亩,他户上还只有一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光棍。 而且加上赏赐的财物,四斤黄金约合四万枚五铢钱,当朝除了边关偶尔会起战事,其余地区称得上和平,五枚钱便能换两斤粟米,这些黄金省着点用,能干不少事了。 唐飞羽回了位置上,刚开始还在打算着这些田该如何划分种植,后面一想到赋税心里就有些沉重。 此时不仅要按人口.交税,还有按地区标准收取的“田租”,像唐飞羽已经受了田的,就要在来年去交田租了。 “唐不更,真是年少有为啊!”唐飞羽落座后,商渠又凑了上来,他早就听说军队里出了个善用弓.弩身手矫捷的少年郎,没想到就是身边的人。 “客气客气,我族中同辈排名十二,您直接叫我唐十二好了。”唐飞羽讪笑道。唐不更这称呼听起来怪别扭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欲筑屋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庆功宴结束没多久,唐飞羽又被虞栎喊了过来。他边上还坐着个留山羊胡的官员。 那官员姓胡名梁,是北境临霜国的户曹掾吏,主管民户,祭祀,农桑。由于唐飞羽原籍也在北境的缘故,如果要划受田的范围,经此人的手也是可以的。 果然,胡梁手中将一本羊皮制的受田册展开,问唐飞羽是想回原籍所在的渔阳郡附近受田,还是直接在北皓城附近选田地。 如果单论适宜种植的田地,当然是渔阳郡附近比较好,那边人口多,气候比北皓温和,土地肥力肯定也比这边强。 但唐飞羽还记得原身家族里有几个眼光短浅的长辈,性格也颇为贪婪计较。倘若自己“衣锦还乡”,他们少不得要拿这些田宅说事儿。 唐飞羽仔细看过那本受田册,心里有了打算,问胡户曹:“选北皓附近的便可。我见此处还有草场,也是可以选择的范围吗?” 胡户曹点头:“唐君可是想畜牧?北皓良田不多,畜牧自然也稳妥。” “有这个想法,但草场我只需一顷便可。”唐飞羽也是想到包里还有绿螭骢和龙子的马驹才想要草场,也不知那些马驹养出来能不能育种。养马可费工夫得很。 划好了田和草场,胡户曹任务便完成了,小心翼翼地将羊皮册收起来。 一直在旁边做背景板的虞栎这才出了声:“唐十二,你的戍役九月便结束了吧?” 虞栎此时还穿着在宴会上的冠服曲裾,由于连月在外征战,肤色偏黑,但是五官却是一等一的精致周正。 唐飞羽颔首:“然也。” “方才见你选了北皓周边的田产,可是不打算回渔阳郡?”虞栎微微扬起眉,眼中带了点笑意,“若是想留在北皓,孤也能找点事情让你做。”这就是想提拔武官的意思了? 唐飞羽虽然有技能傍身,却也不想过一辈子的军旅生活,忙作揖道:“小子度德量力,若遇战事自然愿为王上效力。但眼下匈奴与鲜卑元气大伤,不日便会派使者进京请罪求和。我大炎国力日渐兴盛,战事只会越来越少。当务之急自然是开展农牧,稳固根基。” 虞栎展颜一笑,赞许道:“十二不为名利所动,甚善。” “但小子有一事相请。”唐飞羽趁热打铁。 “何事?” “小子户籍仍在渔阳郡,现如今打算迁居北皓,怕就怕家中族老不愿首肯。”唐飞羽面露难色,他知道这种家务事拿来麻烦虞栎也有些不合情理,但唐家那种式微士族,只知道靠着祖上留下的田产余荫来维持生计,青壮年好逸恶劳的居多。他就怕户籍不分开,到时候自己搞出点什么名堂,被这一大家子米虫知道了,还不得把他刮层皮。 “这有何难?”虞栎笑笑,对下首的胡户曹说,“卿往渔阳郡传一封即可。” 胡户曹拱手:“诺。” 唐飞羽一喜:“谢王上。” “在你宅院建成之前,如无其他去处便住在王府好了。”虞栎意有所指,“你先前用的那具连弩倒也如你所说,战后便损坏了,实在可惜。” “如今时间充裕,小子与坊内各位匠人定能将其修好。”唐飞羽承诺道。 虞栎欣慰地颔首,这连弩的威力他在打战时已经看过,一台便足以让敌人的远程战力大大削弱,如果造出多台,别说北皓,就连北境辖下长城各关隘也能被他武装得固若金汤。 只是这技艺万不能被胡人学去了,否则后患无穷。 唐飞羽与胡户曹离开后,虞栎盯着堂下明明灭灭的火光,心思辗转,目光深远。 · 搞定原身户籍的事情,唐飞羽心中算是安定许多。他回了在原先部曲里的住处,将自己的行李包裹翻出来,数了数里面的钱币,倒还有六百多枚。只是这五铢钱非常轻,这么多钱也不过四斤多,提在手中一点都不打眼。 “唐十二!日后升官发财可别忘了兄弟们啊!”原先与他同住的几个军汉打趣道。 唐飞羽与他们笑谈两句,拱手告别。 第二日唐飞羽去冶铁坊内转了转,先前与他熟识的匠人们都凑齐了,见到他忙招手:“唐君快来,我们依照之前的图样用木头琢磨了一个机关,就是这个‘齿轮’,你瞧瞧对不对版?” 唐飞羽接过四个组装好的木齿轮仔细看了看:“不错啊,做得很规整。” 他看见台上放着那台损坏的连弩,外壳已经拆掉了,两个老工匠对着里面损毁得非常彻底的枢机挠头发摸下巴,不知该如何下手。 “明明这里头是用精铁制的,怎么外面没坏里面先裂了呢?”有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匠人疑惑道。他名叫龚辛,心思比较灵活,手也很巧。那木齿轮就是他刻好的。 唐飞羽有点心虚,按理说在这时代他的千机变很耐用,保存时间长到他还没试验出来多少天会自动损坏。但为了与先前的说辞相照应,在打完那场守城战后,唐飞羽又在屋里放了台千机变,他们手里的这架自然就损毁了。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师门在机关术上造诣很深,想必有一些防止技艺外传的方法吧。我也不过学了皮毛而已。”唐飞羽干笑道:“但如果我们用自己的方法造好零件组装,就不会损坏得这么彻底。” 这也是他一早就想好的办法,连弩的组成和组装方法他都牢记于心了,只要这些匠人努努力,把机关部件弄出来,就算人工制造的成品没有他技能效果那么强,至少也比现在的单发弩机要实用得多。 他又和工匠们讨论半晌,待到日上中天,便各自散去寻吃食了。 唐飞羽下午又和胡户曹去昨天选的田地与草场那边瞧了瞧,在地的边缘打上木桩表示有主。 看着广阔的荒田,唐飞羽叹了口气,这些地以后便是他安身立命之本了。但愿当朝少战事,让这一方百姓都平安才好。 “唐君若是想寻佃农,过阵子应该有许多并州人来这边逃荒。冬季虽然没有农活,雇几个帮你建屋放牧还是无大碍的。”胡户曹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对唐飞羽说。 流民对一个地方的治安和经济都会造成或多或少的影响,虞栎在外头打匈奴时总喜欢往自己封地里收人,他们这些户吏也只能想方设法帮他善后了。 只要安置得当,流民也能变成良民,人多了北皓城繁荣了总归是件好事。 唐飞羽也觉得此事可行,反正他有能力雇佃农,过了冬季等连弩造出来,他也不好一直住在虞栎府上。 得在这边建一座宅子。 唐飞羽想到这一点就开始在心里筹划了,虞栎赏下来的宅地总面积大约能有九百平米,但只有三百平米的宅地是划在城里的,剩下七百平让他去城外村落周边随便建。 他拜别胡户曹,先去离自己田地最近的村落里看了一眼。这个村基本都是小吏和自耕农居住的地方,村外就是小河,地形平坦,出入方便。 唐飞羽一边走一边打量哪处空地适合建屋子,转头却看到一个熟人正挑着水与他迎头碰上。 这人正是当初在莽峡道上和他一起去牵马匹的王东。 王东显然也记得他,惊喜地放下水桶打招呼:“唐君,你在这作甚?” “来看看宅地。”唐飞羽笑了笑,“原来你家也在此处。” “我本就是北皓人。大王见我枪把式挥得好,便留我在军里了。村里宅地还有很多,我家附近就有两处,唐君可要去看看?”王东擦了把汗,非战时他们都是轮换值守,每周训练四天,巡城一天便可,余下时间就回家帮忙干点活。 唐飞羽跟着王东去他家坐了会儿,王东的媳妇儿见有客人也很热情,端了一碗水和一盘羊肉脯出来招待。 他家家境比一般的农户好许多,毕竟有壮丁在北境的精英军队中,每年得的军饷就不少。唐飞羽见他家院子围墙又高又结实,院子里还种了果树养了鸡,便知道这边只要防护得当,应该是不怕贼偷的。 他与王东寒暄了一阵,两人又出门去边上看宅地,唐飞羽看中了一块有老槐树的地,王东笑道:“门前有槐,升官发财。这地儿我一直觉得好,离村头也近,取水方便。” 唐飞羽点头:“好吉利,那便是此处了。日后我们互为邻里相互照应,也舒心许多。”其实说是邻居,两家之间也隔了近百米,彼此能看见,路过打个招呼便是近邻了。 “那再好不过。”王东高兴道。 等唐飞羽回了王府,日头也落下来。唐飞羽在游戏背包里翻了翻,找到之前抄监本时剩下的浣花笺,本想用这个画宅子的构造图,又觉得实在暴殄天物。寻思半天收了回去,出门找府中管事的少府史典卢借来了纸笔。 北境比较常见的房屋都是半地穴式构造,方便屯粮和进行军事防御。墙基有用夯土的,也有用条砖的。唐飞羽想着以后有财力了便去弄些白.粉来砌墙面,屋子里亮堂些。 他画好院落的布局,又画起了火墙的墙体构造。北方冬天冷,如果能烧起火墙,那可不就是最原始的暖气了。 明天还得去市上问问建房材料的价格,也不知之前赏的钱够不够。唐飞羽摸了摸手腕上的装置环,他背包里面还存了十多万金,成色绝对是足的,就是不太敢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始动土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次日,唐飞羽去城中逛了逛。 此时城里的商业区称为“市”,北皓城内有东西两市,规模都不大,商品也不丰富,勉强能满足城中人的生活需要而已。 毕竟是一座边塞城市,先前又经历那么大一次战乱,现在勉强能维持正常的商贸活动就已经不错了。 唐飞羽在西市闲逛时,见到最多的商品便是果蔬和米粮,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皮革和金银器皿。但是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娱乐或者文教性质的商品就非常少了。 西市贩卖的都是些小宗商品。到了东市,多数都是些活物和体积较大的商品,例如木柴、家具等 。唐飞羽要找的砖石瓦砾也有人在卖,他上去问过价钱后发现自己的预算不但能建一座足球场那么大的宅子,还能在宅子上多盖两层。 古代的物价真便宜啊,他感慨道。但是这也和当时人们的购买力相吻合。这时候大部分小农的收入不仅要满足来年的粮食需要,还得上交税赋,余下的当然舍不得拿出来多买东西。这些商品自然就便宜了。 逛到正午,唐飞羽想起今日还没去冶铁坊,正好此时市中许多物品也还没齐活,便打算干脆再等几日,等外头的商人过来了,物资丰富了再买材料建宅。左右王府住得也舒心,每日只有一两个仆人来他院子里洒扫,清清静静的。 他回去的时候正好瞧见有猎户在卖野兔,便买上两只拎回王府,送去了膳房。 其实他对王府厨师做出来的饭菜没有任何期待。那厨子姓楚,原先就是军营里出来的火头军,烧饭做菜颇为粗犷。 因为早年打仗的时候断了一条腿,走路不爽利,虞栎便让他来府上做膳夫管饭。 但楚膳夫虽然手艺不咋地,为人却十分较真。 昨天唐飞羽和来送饭的仆役说以后不需要准备他的饭食,楚膳夫便亲自到院子里问他是否在吃食上有所忌讳。 接着唐飞羽从屋里捧出一个大铁锅去了膳房。 这铁锅是他在冶铁坊买了铁找工匠铸的,放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楚膳夫却以为他宁愿用这锅在自己屋里开小灶,也不愿吃他做的膳食,一路上苦着一张脸生闷气。 架好锅,他借着膳房里的食材炒了一道没有辣椒的辣子鸡丁。 是的,这里不仅没有辣椒,连葱蒜茴香一概都没有,胡椒花椒还只是上层富裕之人才能享受的调味料。由于汉朝在前期便被大炎朝和谐掉了,没了张骞出使西域这回事儿,那些东西自然也来不了北皓。 菜炒出来后,楚膳夫用手扇着菜品上方冒出的热气嗅了嗅,接着尝了一口,面色惊喜:“此种烹法称为什么?口味颇佳。” “这叫‘炒’法。”唐飞羽也用干净筷子尝了一口,皱起眉,这味道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寡淡了。 这年代冶铁技术还比较落后,炒钢法刚刚才兴起。铁器多用于军事农业上,所以炒锅这东西还没被发明出来。再加上这时候的荤油对底层人民来说非常珍贵,植物油也多用于引燃,用油来做媒介的炒制烹饪法对楚膳夫来说还是头一回见。 经过此事后,这铁锅便被他留在膳房里,楚膳夫研究炒法直到夜晚,还给唐飞羽送了一回夜宵。让他别在房中开小灶了,想吃什么直接去膳房做便是。 唐飞羽想想也同意了,总不能守着背包里那点食品道具坐吃山空,迟早要习惯这时代的口味。 于是他这回送了两只兔子过去,楚膳夫直接二话不说帮他处理干净,点起炉灶问:“是想炒着吃还是做兔肉羹?” “炒着吃吧,香一些。”唐飞羽笑着说,想自己动手。 楚膳夫便将锅铲让给他,自己在一旁打下手,问些烹饪的技巧。 “我这可算是偷师了啊,以后要是收了徒弟便给你供个香火。”楚膳夫一边帮他将兔肉装盘一边打趣。 “受不得受不得。”唐飞羽拿起之前雕好的萝卜花摆在菜盘边上,自从他来这之后,这些细致活计简直随手拈来。 一道蛋羹,一道炝兔肉,还有素食和面点,每种分装一碗作为主人的餔食,也就是第二餐。 此时一般人家都只吃“朝食”“餔食”两顿。诸侯王以上的阶层大多是吃三顿的,但虞栎并不主张奢侈浪费,只让人在夜间煮一碗面片汤即可。见惯了电视剧里王公贵族排场的唐飞羽不由感叹虞栎吃得实在是有点朴素。 “今日大王留孟将军同用膳食。”一位仆役匆匆靠近膳房说。 “知道了。”楚膳夫又从锅里盛了一份菜出来,这时的人们都是分食。 等主人们的餔食都送出去后,楚膳夫将唐飞羽那份递给他:“在这杵着作甚?你也快去吃饭吧。” “无事,我想琢磨琢磨新吃食。”唐飞羽在膳房里左看右看,对着一桶精面发起了呆。 楚膳夫浑不在意,转身做起下仆们的伙食,这时候他就随意多了,什么边边角角料都往釜中放。釜便是此时用来煮食的器皿,是一种开口较小的圆锅。 没过多久,那仆役又奔过来:“大王叫那烹兔肉的人去前厅。” 唐飞羽和楚膳夫面面相觑,接着他站起来,拍拍衣袍上的灰:“是我烹的,走吧。” 等他熟门熟路走到主殿厅前,正要行揖礼,殿中坐着的虞栎和孟恢忽然就停止了交谈。 唐飞羽可以很明显地从孟恢的眼神里读出一句话:怎么又是你? “不出我所料,”虞栎让唐飞羽坐下来,笑得很开怀,“若非唐十二,府中人谁还能让楚柴将炉灶让出来?” “这娃娃恁是有本事,兔肉都能做得这么别致。让你去冶铁坊造连弩,你给大王整口铁疙瘩回来,可真有你的。”孟恢摸了把虬髯,摇头啧声,转而对虞栎说:“你多看着他,他肚子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新鲜东西。” “你这番话一说,还不是也想要口锅?”虞栎斜睨他:“整日在我这抠搜,也不嫌臊得慌。” 唐飞羽坐在下首,有仆役把他那份餔食也摆了上来。 他边吃边听那俩大佬聊天,听得只想发笑。 吃罢午食,虞栎给他赏了一百钱。 唐飞羽拿着钱转头去买了一罐牛乳,回头做点鲜奶馒头,省得虞栎整天吃那稀稀糊糊的面汤。 · 等他在王府上过了几天逍遥日子,就听闻冀州那边的军饷车队终于进城了,与此同时从并州赶来的三万步兵不日也将到达北皓城。 第二天城里眼见便热闹多了,街边许多百姓都从屋里出来,对军饷和归来的士兵们夹道欢迎。虽然围城之战大捷,但也只有亲人和粮食都见着了,才会觉得真正心安。 唐飞羽下午便又去市里晃悠上了,这回他带够了钱,打算一次性买好建宅子的材料。 他来到前几天见过的那家砖窑肆,对商人说:“我欲造一座十五步见方的宅子,一间正房,两间厢房,一间圈厕,院子前头再建一间门房,院墙高一点儿。你看看要多少砖?”唐飞羽将他昨晚画的房子平面图给卖砖给他看。 那人眼睛一瞪,诧异道:“嚯,这么多屋子你都要用砖砌?” 唐飞羽看了眼他肆里的条砖,感觉都不怎么规整,但不用砖只用夯土他又担心不够结实:“全用砖,院墙也用,而且我这边正房和这边东厢房要砌两层墙面。” 那商人虽然惊,但送上门的买卖谁会拒绝,算筹扒拉两下给了个大致数字:“就这个数,要是您打算把屋子建大点,还得往上加。” 唐飞羽点头:“先要这么多。夯土和瓦片你这没有是么?” “我这只卖砖,”那商人接着算好价格说,“夯土和瓦那边都有,你去卖土那边问问,还能给你找一伙人建房子,给点钱就能帮你把这些货运回去。” 唐飞羽给了定金,收下一枚用作取货凭据的竹简。接着很快买齐了余下的材料,又经夯土肆商贩介绍找了五六个民夫给自己造院子。 正好东市还有人出租牛车,他租了一辆,把一部分原材料搬上车拉回城外那座村里。这村没啥正经名字,就叫城南村,位置关系一目了然。 昨天下午他就去找里正签了地契,这块地便正式属于他了。 他带着民夫扛回了自己圈的那块宅地上,先在边上搭了个草棚子,垒起炉灶,趁着时间还早就开始打地基动工。 王东媳妇儿田秋娘听见动静出来瞧了瞧,看见唐飞羽他们已经动土了,就送了一壶水出来给他们喝:“唐君要造多大的宅院?” “十五步见方。”唐飞羽正在和领头的民夫讨论宅子的细节,谢过田秋娘后回答道,接着又问:“我买了些米粮打算做午食,这边地窖还没挖好,可否将米粮先暂时放在你们家?” “可,我家仓里还有空余,用不用我帮你们烧饭?”田秋娘见到那刚垒好的炉灶,笑眯眯问道。 “那更好了,我也不能白麻烦嫂子,你们家的也都来我这边搭伙吃午食吧。”他说。 王东虽然只和他媳妇儿住一户,他的父母和幼弟却住在边上的宅子里,因为当朝规定成年男子不能同住,所以王东成亲后便和父母分居了。但为了省事儿,两家平日还是一同用餐。 等这边宅子的事项大致定好后,唐飞羽又赶着牛车回城,拉了一车粮食和肉菜回来。 “哎呀,还有肉。”田秋娘很是惊讶,在往王东家地窖里卸货时因为有民夫在,她没有多说什么,等那民夫离开了,她便问道:“这么多肉是打算给他们做吃食的?” 她的惊讶其实不难理解,北皓先前好歹是被围困了半个多月,城外村民们全都进城避难,家中米粮基本上被洗劫一空,虽然后面粮食都被找了回来,但大抵还是伤了元气。 现在一般的人家如若不是有点积蓄,都不太舍得吃肉。更何况是拿给这些雇工吃。 “吃饱了他们才有劲干活嘛,”唐飞羽咧嘴笑笑,“我给他们定了期限,每提前一天完成,我就多给五钱,五钱还买不了这么多肉呢。” 田秋娘动了动嘴唇,倒也不好再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止血散(捉虫)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等到午时,日头高照了,炉上的水都烧了几釜,俱都被这些汉子喝进肚里。但一上午忙忙碌碌,这些民夫都没有一个放下手里的活歇息。 毕竟提前一天完成就能多得五个钱,而偷懒拖延时间唐飞羽也不会多给,对他们这些靠力气和手艺挣钱的人来说,当然是卯足了劲儿干活。 唐飞羽也担心他们过于追求速度质量上会有差池,便划定了一些检验质量的标准,明确告诉他们如果提前时间超过十天,他依然只按照十天的额外工钱算。要是到时候检查没过关,这些附加薪资也是会被扣掉的。 他的承诺都写进了他拟定的合同里,这一伙匠人里有几个识字的,看着这合同心里也踏实不少。 不是没见过宅子建好了翻脸不认账、四处挑毛病扣工钱的老板,一般那种人都是外来在这边置地的没落士族或者暴富商贾,没有凭据,他们吃了暗亏也没处去投诉。 田秋娘远远地喊唐飞羽他们进屋吃午食,唐飞羽将手上划边界的小木桩子放下来,喊民夫们歇息会儿去吃饭。 王家厅堂不大,用以吃饭的桌案也只有两三张,许多人便没好意思占座,盛了一大碗麦饭,浇上肉羹和蔬菜捧着蹲在院子里吃。 “唐君着实阔气,竟用这么多肉做羹。”几个围在一块儿吃饭的民夫吃得满嘴油,放在困难一点的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顶多寻些下水回去炖汤,但那玩意儿腥味太重,也没多少人爱吃。 “以前我没在城里见过他,你们说他是不是这回封了赏的军爷?”有人猜测。 “八成是,不过他挺和气的,看着文文弱弱,不像见过血的人。” “这哪是看得出来的?你瞧我们大王,你看着觉得像是能单枪匹马干翻几十个匈奴的人吗?” 其他人想到虞栎只有孟恢一半壮硕的身型,俱都觉得有理。 吃完饭他们继续干活,唐飞羽将每个屋子的位置定好,就没再监工直接回城了。 · 接下来二十多天,唐飞羽一边参与连弩的改造和重装,一边守着那些匠人们将院子的主要结构建起来。 虽然他对于宅子的外观没有过多要求,但明眼人一看,在一众夯土泥墙中有这么一座条砖瓦砾造的院子,想也知道主人家绝不会穷到哪去。 所以唐飞羽特意要求院墙筑得高一点,结实一些,在墙顶上还嵌了许多碎瓷片来防贼。 而正房与东厢房他让泥匠砌了火墙和土炕,火墙隔开了卧室与炉灶,另一面将烟囱口设置在外面。 为了熬过他穿来的第一个寒冬,唐飞羽真的是费尽心思。 他这阵子将连弩的制造进度加快,就是为了腾出手造些过冬必备的用具。手炉是他想到的最方便的东西。 手炉其实非常小巧,里外两层铜壶制造出中间的隔热层,保温效果做好一点,灌上一壶热水往宽大的衣袖里一揣,小半天都能感受到来自掌心融融的暖意。 不过纯铜手炉对唐飞羽来说制造成本还是有些高。做多了太打眼,他只能先做两只,献了一只给虞栎。 虞栎差人送了一枚竹简给他,上:“好意已领,孤不畏寒。莫贪耍,专心造弩。” 刚刚将连弩枢机组装好的龚辛正巧凑了过来,看到竹简后没忍住笑出声来:“大王以为你净在这儿耍了。” “我这是贪耍吗?”唐飞羽抽着嘴角,“技术宅的事,怎么能叫耍呢?” “鸡鼠宅是甚?” “……” · 这厢唐飞羽忙得热火朝天,另一边虞栎派人送去渔阳郡唐家的迁户授函也终于到了。 本来唐家主事人唐林功是不太关心唐飞羽死活的,唐飞羽这次戍役一别一年多,若不是旁支有人偶尔提起,他们差点都忘了这个沉默孤僻的失怙小辈。 唐林功近来也听闻北皓大乱,唐飞羽过了戍役期却未曾返乡,还以为他早已在前线战死,谁知竟然是迁户了。 要是唐飞羽自己跑回来说要迁户,唐林功是不会轻易松口的,那样的话唐飞羽名下田产都得割出来。对他来说可不就是从自己口袋里掏钱? 但这封信是临霜封国户曹掾吏写的,直接派给了渔阳郡县令,唐林功还不至于放出话来拂了县令的面子,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唐飞羽这户是非迁不可。 古人讲安土重迁,离开原来家族的庇佑,无房无地无人脉独自在外漂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此子蠢得很。”唐林功将信给夫人看,哂笑道:“家业未成就想着迁户,北皓城那般苦寒,哪比得上渔阳郡富庶。” 唐夫人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本还想等他回来代尹儿去胶州那边的徭役,现下只能再去找人了。” “他在北皓也罢,他们户上那份田我们再去找几个佃户种着,左右他也不打算要了。”唐家式微,族人却还做着自己是风光体面士族大家的梦,排场用度入不敷出。他已经瞒着林夫人悄悄卖了好几块地,就为了筹点钱出来养着他的那个外室。 唐林功回了信后,这消息就在族里传开了。只不过唐飞羽本就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就算落进唐家这潭早已失去生机的死水中,也溅不起几分波澜。 唯有唐飞羽一个年长堂兄的儿子唐岑,对这事比较关注。 唐岑是唐家小辈里为数不多的出息人,但他并未走仕途,而是走了经商的路子。十五六岁便跟着商队外出闯荡,往来于京畿与幽州之间,赚了不少家产。 唐家人一面嫌弃他自降身份去行商贾事,一面又眼红他苦心经营后得来的财富,时不时假借着修宗祠、搞祭祀的名义从他身上捞两笔。所以唐岑和他寡居的母亲姜氏都对主家无甚好感。 听见唐飞羽迁居的消息,姜氏感慨一声:“从这大染缸里脱身倒不算坏事,就是不知你那小堂叔一个人在边疆,熬不熬得过这个冬日。” 唐岑知道他母亲心软,以前他们和唐飞羽家走得也比较近,便沉吟道:“我托人送些盘缠物资过去吧,北皓也有我熟识的人,让他多照顾着唐堂叔,应当无事。” “那便好。” 却说唐岑这一举措本就无心,只是出于对同宗族的关照。唐飞羽虽然辈分上是他的堂叔,实际年龄比他还要小五六岁。 当初唐飞羽被主家人坑去服戍役那会儿唐岑在外跑商,没来得及看顾,现在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对唐飞羽有了个交代。 唐飞羽收到唐岑送来的盘缠时好生感叹了一番,原主在唐家处处受排挤,也只有唐岑这孤儿寡母的旁系还对自己怀抱善意。 他想了想,从游戏背包中取了一瓶上品止血散,兑了些麦子粉进去稀释药效。接着取浣花笺写了一封信,一同送回给唐岑。 信中说这瓶药在危急关头可以救命,让他外出时一定要带在身上,一次服用半匙即可。 唐飞羽曾用受伤的战马试验过,半勺稀释过的止血散足够让半死不活的马重新恢复生命力,虽然还不至于瞬间就痊愈,但起码能保性命无虞。 他的心意算是送出去了,至于唐岑信不信,他可就不能保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乔迁喜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的宅子造好后,北皓周边的庄稼也基本上进入了收获期。 之前由于匈奴的侵犯,许多农户家都损失了几块田。胡户曹便让人放出话来说,损失的产粮可以抵扣一定田租。被糟蹋的地如果太多,便由官府给予补贴。 消息传开后,周遭的百姓一扫之前的愁云惨淡,仿佛找着主心骨一般,干起活来加倍有劲。 唐飞羽此时正在帮王东家收粟米。 先前一直麻烦田秋娘他们帮自己做饭,终于赶在农忙之前建好了宅子,这会儿连弩的制作以及到了收尾阶段,余下的冶铁坊里的匠人们都能完成,唐飞羽便显得清闲了。干脆跑来帮他们干点活。 王东劝他:“你宅子刚落成,还有好些家什物件要置办的,到我这来忙活甚么?我们家又不缺人手。” 唐飞羽扭过头看了看王东的幼弟王南,才六七岁的小孩子就得提着篮子跟在后头捡粟米,烈日当头晒得他都觉得心疼。这还叫不缺人手? “往后都是近邻,王兄与我客气什么?我还想等秋收结束办个乔迁席,到时少不得又要麻烦王兄帮忙操持一二。”他擦了擦汗,对王东展颜一笑。 “诶?哎,那正好,回头让你嫂子杀两只公鸡做菜。”王东被唐飞羽那张脸晃得有些愣神,低下头来干活的时候还在心里感慨,此等器彩韶澈的年轻人,不知将来要把多少小娘子迷了去。 忙到日暮,他们收了工后,赶着时间将先前晒好的粟米脱粒收进仓里。 唐飞羽搬粟米进地窖时看到一架直辕犁,问王东:“未见王兄家有耕牛,难道春耕时都是人来拉铁犁吗?” “耕牛我爹娘院子那边养了一头,春耕时和村里另一户人家的牛合用,勉强能行。”王东闷头整理粮仓,抽空回一句:“之前匈奴来的时候,杀了不少耕牛炙肉吃。还好我家这头命大,逃进林子里去了。等我们回来他自己又寻回老家,灵性得很。” 唐飞羽笑起来:“还真是庆幸。” “要说庆幸,最该庆幸的应当是我们有大王了,”王东感慨道,“他早先还没封到这一块地界的时候,不仅那些匈奴、鲜卑人会过来打秋风,周遭好些豪强缙绅根本不管佃户死活,没了命地收租。那时候哪敢想象被官府补贴米粮这等好事儿?” “大王仁善之至。”唐飞羽由衷颔首。 王东留唐飞羽在家中吃完餔食,便送他往回城的路上走了一阵。却在村口处碰见一群人围着一户人家的院门前。 他们过去瞧了瞧,那户人家院里倒着一头牛,白发苍苍的老翁和一个扎着小辫的女童蹲在一旁抹眼泪。 “许翁家怎么了?”王东问身旁的人。 “他们家唯一一头牛病倒了,许是之前被那群蛮子吓坏的,”那人面露同情,“许翁儿媳早就没了,大郎又葬身于蛮贼刀口下,就剩这一老一小,还指望着牛来耕地。” “眼瞅着这牛要不行了,他们祖孙俩也不知如何生活。” 唐飞羽仔细观察那头牛,胸腹还有呼吸,就是口鼻艰难地喘着气,站都站不起来。 王东跟着村民扼腕几句,说回头捐点米粮帮许翁家过冬。又和唐飞羽往村外走。 “许翁那牛可找兽医治过了?”唐飞羽问。 “这儿哪有兽医,村里有三老懂医的灌两剂药下去,治不好也没法。”王东叹气。 唐飞羽抬头看着布满繁星的夜空:“别太忧心,指不定只是那牛被吓过头发了烧,就和孩童一样,缓过劲来不就好了。” 王东只当是唐飞羽在说宽慰话,心里并不乐观。 他若是知道半夜里唐飞羽偷偷出城,给这牛喂了小半粒万灵丹使其起死回生这件事,便不会这么想了。 · 很快秋收到了尾声,唐飞羽再去东西两市买东西时,市面上明显繁荣了许多。 此时已经仲秋,再过两月这里便会草木凋敝,风寒凛冽。囤粮准备过冬是当下人们结束秋收后最重要的事情。 唐飞羽也不例外,他找了辆板车,来回好几趟将过冬的物资往新宅里搬。 打扫完卫生,他点起火炕。接着拿出一个陶瓮,往里面加了几勺磨得很细的精面粉,再加清水搅拌均匀,用倒扣的水碗密封瓮口,放在炕上制作酵母液。 之前他在临霜王府时尝试过做鲜奶馒头,却因为没有酵母而以失败告终。回头他便想着要用这暖炕来发些酵母液,发了面多做点肉馅馒头包子作乔迁宴的菜品。 这时候的人们还没发现制备酵母的工艺,唐飞羽却是了解过的。他读时在西点店兼职,听里面的西点师提过几句。 等到酵母液制好,已经是一周后。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人们彻底闲赋在家,开始搓麻织布准备过冬的衣物。 唐飞羽早已将王府里的行李搬了回来,虞栎对他的乔迁表示了祝贺,同时也因为连弩制造完成的事情赏了点金银。其余倒是没说什么,让在府上住了这么久还颇为不舍的唐飞羽感到一点小失落。 话说回来,他到底失落个什么劲儿?他自己也搞不太明白。 正巧这天王东休沐在家,和田秋娘两口子带着他们的乔迁礼上了门,顺便帮他准备乔迁宴的菜品。 城南村统共也才三十多户,五户一伍长,十户一什长,里正管着周边一百来户,不住在这边。 他便请了自家所属的伍、什长,并王东一家参与小宴,其余有点交情的人家则是打算包几个包子送过去以示友好。 他将醒好的面团擀开,包上与白菜木耳一起和好的肉馅,放在甑里的蒸笼上蒸。甑下面的瓮里则炖着凤凰投胎,也就是所谓的猪肚包鸡。这时候的猪肚味道是真的大,他用姜腌制许久才勉强去掉大部分的膻味儿。 中途他拎着水桶出门打水,迎面就撞上几个人。他抬眼一看,竟然是虞栎。 “大王,胡户曹。”唐飞羽赶紧放下水桶见了个礼。虞栎摆摆手示意他别多礼,眼睛往他宅子那头上下打量。 “唐君,你家在做什么吃食,还没进村就闻见味了。”胡户曹捋着山羊胡子笑问道。 “都是些家常菜,如若不嫌弃,二位不如到家中用些餔食。” 胡户曹看了看虞栎的眼色,点头道:“听闻你家设了乔迁宴,大王与我的贺礼晚些差人送来罢。” “二位愿意赏光,已是蓬荜生辉。”唐飞羽端着微笑将他们请进正厅里。 田秋娘刚将几叠果脯端上桌案,转头就看见虞栎的脸,吓得“啊呀”一声。 “秋娘,怎么了?”王东从厨房出来一看,也震惊了:“大、大王?” 虞栎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我倒不知你与唐十二交情这么好。”临霜军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亲手训过的兵,对王东自然有印象。 “这不是,邻里乡亲互相照拂嘛?”王东讷讷地说。 虽然稍微有些不自在,王东却并不很畏惧虞栎,大王私下里一向都比较宽和,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基本不会对人进行惩罚。调适好心态后他让田秋娘进后厨专心做饭,自己拎起水桶走了。 唐飞羽自然是端茶倒水一整套,礼节做完了才敢起身继续干活。 “大王,您看这茶竟然只有几片叶子。”胡户曹瞧着没放米浆和橘皮姜片的茶汤,觉得颇为新鲜。 “这么尝倒还有几分甘爽。”虞栎眉眼舒展,浅笑道:“唐十二是个惯会折腾的,我却还想看看他有多少本事没使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云梦肉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虞栎到来之后,唐飞羽手中做菜的速度不自觉加快了。不仅蒸了十来个胖鼓鼓的肉包子,炖好猪肚鸡汤,炒了花荤和素菜,还偷偷从空间里捞了一盘云梦肉出来,淋上刚熬好的酱汁呈上桌案。 难得尽一回地主之谊,他也想让客人们吃得畅快些。 一时间卤料与酒曲浸透的肉香弥漫出堂厨,欢快跳跃地刺激着厅中两人的嗅觉。 虞栎似是觉得难耐了。他与胡户曹从市肆一路出来体察城内外的秋收情况,早已饥肠辘辘。 于是他故作遮掩地啜着茶,咽下自己的食欲,轻咳一声道:“唐十二庖菜的技艺确实不错,先前楚柴还嚷嚷着要拜他为师。” 胡户曹捋胡子的频率都快了几分:“无怪乎大王要绕道城南,原来早料到有故人在宴请宾客。” “胡户曹可有意见?” “不敢不敢,大王此举最是英明。” 他们俩大大咧咧坐在厅上侃着天,就见屋外一前一后又进来两个中年人。 那两人看清主位上的男子,俱是露出了比之前王东还要震惊的神情。 虞栎的容貌在北皓城这一带鲜有人不知,每次他抗击匈奴凯旋归来,城里城外的人们都会放下手头的活儿去迎接。每逢秋收春耕时候,他与几个主事官员也时常会出来视察农忙情况。即使是只见过一面的人,也巴不得将他的脸深深烙在脑海里。 唐飞羽热情地将他们迎进来,笑吟吟道:“小子有幸,恰逢大王与胡户曹体察民情,便请来参与乔迁宴。” 转头又对虞栎介绍:“此二位为村中马什长,娄伍长。” 那两人终于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行了大礼,颇为战战兢兢地入了座。 “无事,左右都是客,你们也无需太矜持。”虞栎想让人放松的时候,他周身的气势都柔和下来。 唐飞羽见宾客都齐了,赶紧将菜品酒水摆好,一道道装盘精致鲜香扑鼻的菜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王家人之前都聚在厢房里,见到虞栎更是不敢上座,唐飞羽便在东厢房也设宴摆了菜,让他们一家自在多了。 开宴后,例行劝过酒,虞栎动筷尝了一片云梦肉,差点没稳住表情。 他年少时在长安,什么珍馐佳肴没吃过,就算从前皇后对他不喜,也不曾克扣过他的吃穿用度。只是他自己不重口腹之欲,才能忍下楚柴这么多年无甚进益的厨艺罢了。 但唐飞羽一来,日日在膳房里做些吃食。这些特的滋味和他这个人一般,都泛出那种上蹿下跳的鼓噪劲儿,撞得人心笙摇动。 虞栎的异样众人都有所察觉,直到吃了云梦肉后才恍然大悟。 唐飞羽眼见他们都露出如梦似幻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这肉的属性加成对他们有什么其他效果吧?会致幻吗?不可能吧? “此肉……实在是至味佳品。”虞栎放下木著,不知为何又叹了口气:“若有一日,天下含灵也能食得上这种肉,那才堪当是长乐盛世罢。” 原来不是因为出现幻觉。唐飞羽松了口气,接着又听见虞栎说的话,心下一愣。 他将这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再结合这些日子所见所闻,渐渐生出了感慨。 时人皆愿长乐未央,他也知道这是当朝统治者的美好愿景。 但有的人把长乐当成满足私欲的乐,吃到美食会因为欲望的满足而喜悦;有人以百姓之乐为己任,会想到许多庶民穷其一生也吃不上肉而停著不能食。 他抬头注视着虞栎,隐约能看懂他目光中大慈恻隐的情怀。 真是太难得了,他心想,我竟是走了什么运,随便穿越也能碰到这样一个人。 酒过三巡,性子较为外向的马什长说了点城南村近日里的事件来活跃气氛: “大王,前些日子发生了件事儿,村头许翁家的牛病倒了,他和他孙女抱着牛哭到半夜。结果第二天醒来,那头牛的病竟然好全了,劲头十足。” 虞栎听着觉得挺有趣:“一夜之间好了?” “确实是一夜,村人都说后土娘娘被许翁祖孙俩感动,延了那牛的寿命。” 虞栎沉吟不语,胡户曹接口道:“既然如此,你们定要善待许翁家与那牛才是。” “当然,我们与村人商议了,待春耕时,一户帮许翁耕一亩地。我们城南村这么多丁强,哪有不互相帮扶的道理?” “善。” 唐飞羽挠挠下巴,觉得自己客串一回后土娘娘感觉也不错。 · 此次乔迁宴结束后,虞栎等人对包子和馒头这类吃食的兴趣也很浓厚,都觉得可以推广这类食物。 但是面粉对普通百姓来说算是比较奢侈的食材了,唐飞羽觉得如果要降低成本,首先得改善一下石磨磨粉的效率问题。 他抽空去市肆找了个老石匠,问了些打制石磨的问题,发现他做的磨盘磨齿坑坑洼洼,多是楔形枣核状的。这种磨齿咬合起容易造成堵塞,颗粒停留在凹坑里经常磨不碎,出粉率也不高。 “就不能錾其他形状的磨齿吗?”唐飞羽问。 “有啊,要是你愿意加点钱,我给你打矩形的,三角也可。”老匠人慢悠悠地说。 唐飞羽皱眉,他记忆力的磨盘齿都是放射直线状的。 “你看看打这样的成不成?”他拿了根竹棍,在地上简单画了八条倾斜排列的直线。 “这……可不太容易錾。”老石匠眉间的沟壑全都攒在一起,歪着头看了半天,手里比比划划,忽然拍了拍脑袋:“哎呀,往日我怎么没想过这种磨齿?” “如何?是不是感觉比那些枣核三角磨齿好用些?”唐飞羽问。 “对啊,这样磨合,粮食也不会卡槽。”石匠越想越兴奋。从前在师父那学手艺,都是教什么学什么,自己想的不多。他们见识太狭窄了,每天被生存的压力逼得喘不上气,更别提去琢磨什么创新的事儿。 “那就麻烦你帮我打一具这样的石磨盘,径六尺左右,磨齿规整些。” “行,半月后你来找我拿货即可。” 唐飞羽交了定金,回去又做了几坛酵母养着,这酵母用处大了去了,多备点总没有妨碍。 · 等到磨盘做出来,唐飞羽找人把石磨搬回宅子里,就立在堂厨外边。 然后买了头毛驴,给点吃的喂乖巧了,领到磨盘前去拉磨。 在磨面粉的时候,他蒸了两个包子用竹筐装起来,去村头许翁家里拜访。 然而许翁此时不在家里,院子里只有他的孙女许嫣在喂鸡。 “小娘,你大父在何处?”唐飞羽问她。 “在屋后头。”许嫣抬起头打量他,脆生生地说。 许翁此时正在屋后头的菜田里浇水,见到唐飞羽走过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 “阿郎你找我?” “许翁,我是村西那边新搬来的,唤我唐十二便可。”唐飞羽提了提手中的竹筐:“初来乍到,这是给您的见面礼。” “哎呀,要什么礼?”许翁诧异得很。他放下桶和水瓢,领着唐飞羽进了屋。 唐飞羽坐下来,将竹筐打开,热气腾腾的白面包子出现在许翁眼前。 跟在后面进屋的小姑娘一闻到香味儿,立刻觉得饿了,绞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案上的包子。 “这是……”许翁先前听村人说过,村西那头新来的唐姓人家会做一种新吃食,比面饼香软得多,他们都喊这叫,“包子?” “然,这是用精面做成的包子,这两个包子只用了这么多面。”唐飞羽伸出手虚虚握了个圈。 “这如何做得到?”许翁讶异道。 唐飞羽笑了笑:“您不如先尝尝看。” 他从框里取出一双筷子,夹起来递给许翁,然后又夹了一个给许嫣。 许嫣接过后道了谢,乐呵呵地啊呜咬下一口,瞪大眼惊叹:“好软!” 没有经过发酵的实面口感都不算很好,但这个面包的柔软程度是他们从未感受过的。 许翁两三口便吃完了,惊叹道:“这包子味道极佳。” 时下也有用面皮包住肉馅制成的“汤饼”,但制作起来不方便,也不好带出门。这种包子,无疑会受到大多数人的喜爱。 许嫣捧着包子,像松鼠一样小口小口地啃,脸颊鼓鼓囊囊。唐飞羽忍俊不禁问她:“好吃吗?” 她忙不迭点头。 唐飞羽于是对许翁说:“我此次来拜访,其实是想雇你们去做包子的。我打算在市里开一家包子铺,专卖这些适合做朝食的吃食。” “哇!”许翁还未说话,许嫣兴奋地问:“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天天吃包子了?” “胡说甚么!”许翁呵斥她。 “无事,若是你们愿意受雇于我,每日朝食都可以吃铺子里的食物。”唐飞羽伸出手指,比了个三:“不仅如此,你们二人每月可得三百钱,逢年过节还能得些米粮杂货作为犒赏。遇上农忙也不打紧,你们可以先回来忙活,工钱按两人每月五十钱给你们算。如何?” 许翁更是惊诧,三百钱在北皓城中完全可以雇两个强壮有力的年轻男子,雇他们这种老弱,何苦来哉?更别说还提供朝食。 给官差办事都没这么好的待遇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唐记肆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见许翁神情动摇,便知道这事基本上有定数了。但他没逼得太紧,自己初来乍到,对许翁来说并不是个知根知底的人,他有防备心自然会犹豫。 “许翁不必着急答复,一旬内定好即可。我那边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筹备。”他安抚道,又提醒他:“翁须得答应我,到时我与你签募契,定的工钱是三百钱。倘若别人问,你便说是二人共一百五十钱,切不可多谈报酬,以免多生事端。” “我省得。”许翁颔首。 唐飞羽知道以许翁目前的情况来说,定然不会舍得拒绝这份工作。 果不其然,第二天许翁便带着许嫣上门到访,王东作证,两人当即签下了募契。 “市集那边我已经租好食肆了,五日后便可以开张,你们提前一日到肆中准备食材即可。”唐飞羽将一式三份的募契分下去,对许翁说。 其实他本不欲让只有十岁的许嫣来做童工,罪恶感实在太强烈了。但是如果许翁去上工,放着许嫣不管又不放心,不如祖孙二人一同去食肆互相看照,左右也就上午忙碌些。 许家祖孙离开后,王东看着那份募契心生感慨:“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许翁他们以后的日子怕是不用愁了。” 唐飞羽微笑不语。 当今大炎国力日趋强盛,此处虽是边疆,但匈奴和鲜卑都已经被他们打了个半残。只要朝中那些大佬不要突发想给虞栎找麻烦,临霜国的发展定然会蒸蒸日上。 最重要的是,听说虞栎有意向发展边关贸易,倘若给胡人留了一线生机,他们也不至于与大炎日日兵戎相见。 · 霜降一过,北皓周边的天气就彻底冷下来了,有条件的人家都在堂屋里燃起了火盆。唐飞羽则因为养酵母,一直烧着暖炕,也不知费了多少炭薪。 到了食肆开业前一天,许家祖孙俩天还未亮就在唐飞羽家门口候着,还好唐飞羽晨起内急时发现了他们,赶紧哆哆嗦嗦套上衣服把他们接进来。 “这才卯时怎么就来了?快进来焐会儿,别冻坏了。” “怕晚了耽误唐君的时辰。”他们脱了鞋履进屋,踩在木质地板上,依然觉得不太自在。这种工工整整的实木地面只有城里那些士族大家才舍得铺,村里哪家有这般阔气? “今天又不开业,只是喊你们来熟悉做包子的方法。明早再蒸也是来得及的。”唐飞羽去堂厨里下了一锅饺子,用的是昨天炖鸭剩下的汤底。 他包的饺子个儿都不大,这里的面粉韧性不太好,怕破肚。但他的饺子馅料和得好,舍得放香料,煮出来很香。 许翁祖孙俩还因为烧了火墙暖融融的堂屋而震惊,就见唐飞羽端了饺子出来:“你们来这么早肯定没吃朝食,先用点饺耳暖暖肚子。” “太劳烦了。”许翁赧然道。 他喝了两口汤,鲜香的暖意涌入胃部,四肢百骸都畅快起来。再看许嫣呼哧呼哧吞下一只饺子,烫得哈气又幸福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暖。他们这是遇上善人了啊。 待到阳光出来,夜里的寒气散去了,唐飞羽才拎着两罐酵母粉,带他们到城中市肆里做包子。 “和面时,这么多面加一匙酵母即可。”他看着许翁揉面的步骤提示道。 许翁虽然已经发鬓斑白,其实也才年过半百,只是显得沧桑而已。他好歹是干了一辈子活的庄稼汉,腰腿虽然不甚利索了,手上力气还是有的,和面揉面都是小事。 “醒面半个时辰,面团蓬松后分开擀成皮,包上肉馅。包馅儿的活许小娘也能做,你手巧,肯定能包得精致好看。”唐飞羽几根手指灵活地将面皮合拢,拇指食指交互一推一捏收紧包子口,绽开一朵漂亮的褶花。 “啊呀!好漂亮!”许嫣看着唐飞羽将包子放上蒸笼,双眼亮晶晶的,接过一张面皮也开始进行尝试。 其实今天说是不开业,但唐飞羽还打算做些试吃品给市肆中的商客尝尝鲜。若是反馈好,明天便能迎来一个开门红。 在他们蒸包子时,就已经有不少过路人闻香而来,围在食肆门口问:“大郎,老翁,你们这卖甚么吃食?闻着香得很。” 唐飞羽算着时间刚好,将甑上的一笼包子端出来摆在铺面上,用刀将其中一个小羊肉包子切成四份:“这是包子,用细麦面做的,这里有猪肉馅、羊肉馅还有白菜馅。君若想买,不如先尝尝?” 有免费的吃食谁不要,几人手一伸包子就没了。 唐飞羽又切了不同口味的分出去:“包子今天没做太多,只卖五十个,诸君若是觉得好吃,明天辰时唐记食肆正式开业,买五赠一,各位尽可赶早。” 围着的人俱都被这一小口包子惊艳了:“这做得太好吃了。” “比麦饼子适口多了!” “不干不柴,比汤饼还软。” “大郎,这包子多少钱一只?” 唐飞羽把几个竹牌挂出来:“素包子1钱2只,羊肉1钱1只,猪肉2钱1只。日后若有新口味,会将价钱添在这竹板上,明码标价。” 这价钱不算贵,也不便宜了,两个钱就能买快一斤米,若是捉襟见肘的人家还真舍不得吃这白面大包子。 “劳烦来五只羊肉包子,六只素包子。”有比较阔绰的食客当即就开口要买。 他这一买就买了十多只,其余人都震惊了,紧接着你一只我两只就将剩下的全部包圆。不到一刻钟,刚做好的包子就买了个精光。不时还有人找过来问,唐飞羽一概推拒,让他们明天再来。 到了晌午,唐飞羽便将食肆的前门关了,阻隔周围好或者不怀好意的窥视目光。 他走进堂厨对许翁说:“看今日这情况,明天来买包子的人只多不少,你们定然忙不过来。我再去找人来帮忙,度过刚开始的新鲜期就能闲下来了。” 许翁巴不得闲不下来,唐飞羽说过每季结算收益时,会将收益的十分之一分给雇工。卖得越多他们挣得越多,忙过这几个月,过年时他们都能买新衣、吃大肉了。 唐飞羽下午去王东家,问田秋娘愿不愿意来食肆帮工。 时下董仲舒的“独尊儒术”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旮沓里萌芽,妇女在外工作也不会被人指责是“抛头露面”,经济地位比后世好了不少。所以田秋娘没多犹豫便点头同意。 有了田秋娘,食肆人手应该是足够的。等明天再去雇个专门负责扛货送水的脚夫,这包子铺应当就能顺利运转起来。 · 临霜王府。 虞栎与主管商贸的市掾吏商渠正在商议,关于来年春天在临霜国与匈奴国、鲜卑部落三国交汇处设立市集的事项。 此事虞栎早些年就在考虑了,但由于之前匈奴单于野心勃勃,北境纷争不断,一直没有合适的外在条件来完成。如今匈奴和鲜卑战败,两国使者正月便会进京朝贡,请罪求和。 正月之后,正是开始边关贸易的好时机。 “大王,还有一事须得重视。”商渠用手在摊开的羊皮疆域图上点了一下,“先帝派去出使月氏的中郎李墨李无垢不久前回朝述职。 “他在西行途中经过大宛、康居、南山道,归来时被匈奴所俘。而后北皓之战匈奴大败,老单于中风,本来最有望继承王位的浮株勒落被俘,于是四王子一系试图夺权。这李无垢趁着单于王庭大乱逃了出来。” 若是唐飞羽在此处,必然会恍然大悟,李墨与原历史上张骞出使西域的经历非常类似。 毕竟原历史上张骞先是被匈奴俘获十余年,还被许配了妻子生下后代,但他持节不忘汉,找机会继续西行完成任务。归来时又被匈奴拘留了一年多才逃回长安。 现今因为唐飞羽介入了北皓之战,李墨这一年时间缩短为两个月,他竟是日夜奔袭,在九月上旬便赶了回来。 “那李无垢回京后,带来了西行见闻和行路图,直言西域许多小国物产丰富,牛马肥美,若能与大炎通商,定然受益无穷。” 虞栎手指摩挲着下巴,沉吟道:“这是个不错的契机,若是临霜这边市集发展,匈奴少不得也要去与西域诸国交涉通商。几番辗转,应当会有不少良种与良马贩卖北境。” 是的,他们筹备开设边关市集的目的,不仅是增加边塞交流与提高关内外百姓的生活水准,更是为了探索一切可以用来发展临霜国和大炎的新事物,特别是良种良马。前者利民,后者强兵,对他们这样的边境属国来说,绝对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但即便有了这样的设想,距离他们寻到这些物事还需多少年,虞栎也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宝马良驹,就在唐飞羽手里。等来年春季,水草丰美的时候,他眼中神的唐十二便要将第一批小马驹放在他的草场里驯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恩与义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第二天,唐记食肆正式开业。唐飞羽将早就准备好的招牌和红纸灯笼挂在列肆门前。 这食肆他特意找木匠来修整过,地面也铺上了木板,看起来比周围的铺子干净整洁,特别引人注目。 他和田秋娘、许翁几人早早就来食肆中准备材料。食肆一开张,昨日就得了信蹲在门口的人们纷纷涌过来买包子。 “别急,包子还很多。”田秋娘特意穿了身素青色襦裙,显得十分秀雅娇美。她手脚麻利,一面接钱一面递装包子。唐飞羽特意要求不能用手直接拿包子,便用竹板做了一个简易夹钳,她用得无比顺溜。 他们一开始准备了两百只包子,到后面根本不够卖,一边做一边蒸还有许多人在食肆前嗷嗷叫唤。 直到他们臂膀都累得抬不起来,来买包子的人才渐渐散去。 唐飞羽揉揉胳膊,坐下来盘账,算到最后他们这两个时辰一共卖了六百多只:“挺好的,比我想象里多多了。” 因为他的面粉都是自己磨的,比那市面上买的便宜许多,所以成本压得低。这一天下来净利润也有两百钱。 “好多钱呀!”许嫣坐在唐飞羽身旁吃包子,小姑娘跟着他们忙了一上午,从头到尾没喊过累,包包子的动作从生疏到熟练,褶花也越来越好看。 唐飞羽乐呵呵地点头:“许小娘厉害着呢,咱们仨里就数你包得最多。” 许嫣捂着嘴笑,月牙眼儿弯弯,表情活泼生动极了。 · 食肆的经营慢慢步入正轨,人们尝过鲜,新鲜劲渐渐消散。白面这东西比较奢侈,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天天来买。因此唐飞羽也清闲下来,将食肆交给田秋娘他们打理,自己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接下来唐飞羽打算将心里挂念许久的事情办一下。 他早先秋收时在王东家见到那具直辕犁时,一个隐约的想法便浮上心头。 在穿越前,他小时候家里穷,村子交通闭塞,春耕犁地还是用的人畜力,而且工具仍然是改良曲辕犁。 曲辕犁唐代便被发明出来,在农用机械普及之前,这种工具在农耕历史上的作用不可小觑。它比直辕犁灵活省力,能够大大提高农民的耕作效率。 因此唐飞羽当时便想试着造一架曲辕犁,反正自家也有地,春耕时能派上大用场。 其实这犁的构造非常简单,在现有直辕犁的基础上将犁辕改成曲棍状,细节上再做些修改即可。唐飞羽找了先前给自己打家具的木匠,两人花一天的功夫便造好了第一架曲辕犁。 木匠拖着犁去田里走了两遭,回来高兴疯了:“比直犁省下的力气不知凡几!这曲辕实在是妙!” 唐飞羽也挺满意的,他给木匠结了工钱,也不怕他回去私造,左右都是打算推广的东西,知道的人多了也好。 他带着那架曲辕犁去找了胡户曹,胡户曹从他的简单介绍中立刻明白这架工具的重要性,又从校场把虞栎喊了回来。 “唐十二,这次又琢磨出了什么好东西?”虞栎匆匆进屋时还穿着裋褐,大汗淋漓。他也不拘虚礼,直接在主位上坐下,一眼便瞧见摆在堂中的曲辕犁。 “大王,这是唐君造出的曲辕犁,据说比直辕犁省力轻巧,卑职认为兹事体大,便想请大王来看看。”胡户曹把唐飞羽画的构造图纸递给虞栎。 这纸还是先前从虞栎府上顺的,唐飞羽没用完顺手收进了背包里。这回被虞栎捏在手中摩挲了两下,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唐飞羽摸摸鼻子,没敢吭声。 “这种样式的犁为何会比直辕省力?”虞栎毕竟是古人,并不能一眼看出这犁的力学改变。 唐飞羽便掏出炭笔在纸上轻轻画了几条线,用比较浅显的力学原理强行解释了一番。听得胡户曹云里雾里。 虞栎先是拧眉思考,而后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妙哉。” 他的哉字尾音拖长,似有未尽余语,声音又低沉,听得唐飞羽耳根微微发痒。 “这图纸你既然献上来,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正好冀州运了铁石进城,便赏你百斤吧。”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盐铁资源的重要性自不用说。百斤铁矿不算小数目,倘若无合规名目私购这么多的生铁,是会被官府盯上的。 唐飞羽正愁没有正轨途径买铁石,虞栎此举却是趁他瞌睡了给他送枕头,送得无比熨帖。 “小子先谢过大王。” · 唐飞羽回头得了这百斤生铁,转手送去冶铁坊铸了六十多组曲辕犁的犁壁与犁铲。这一部分组件是决定整架犁效率的关键,所以唐飞羽没省着用,每一组都造得很结实。 从冶铁坊出来,又去食肆看了一眼,田秋娘一边忙一边赶他走,让他别操心这里的事儿。 他只能顺着街道逛了一圈,发现有不少衣衫褴褛的脚夫蹲在路边上等活儿。似乎不像北皓当地人。 唐飞羽顺嘴问了问手持长鞭管理市集的胥师,那胥师道:“是先前在并州与幽州被胡人掳了家产,别处没活路才来咱们这儿讨生计的。” “这些人大王不管吗?” “管啊,每天都给他们施粥,但总归不是长久计,”那胥师叹了口气,“他们只能先熬过这个冬天,待到春季去做佃农罢。” 毕竟他们不是北皓人,官府没把流民抓起来充奴婢就已经是种仁慈了,至于给他们分田产,想都不要想。 唐飞羽其实也打算雇两户佃农,他自己的三顷田还没着落呢。于是在一旁观察了小半天,看中一个行为举止都比较沉稳老实的汉子,上前询问他是哪里人。 “小的是芜草村人,被蛮贼几番抢掠,实在没法才来城里逃荒。”那汉子一脸愁苦。 芜草村这地方唐飞羽记得可清楚了,他刚穿来就被那里的一户人家救起来,本以为匈奴退兵后他们也安全了,谁料还是遭遇了不测。 唐飞羽眼睛亮了亮,将他带去人少的角落里问他:“说起来,芜草村人于我有恩。你若是没去处,不如受雇于我做佃户?无需多交租金,只要缴了赋税,腾些时间帮我干点活即可。” 那汉子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天上掉馅饼都没有这种好事儿让他震惊:“您……您说啥?做您的佃户还不用交租金?” 现在那些士族豪强,哪家雇了佃户会愿意少收租金的?仁慈点的十分里收一分两分,心黑的收四五分都有。只要佃户饿不死,其他的管他们好赖? “我不缺租金,但我还有其他东西要种,让你们得了闲帮我看顾便行了。”唐飞羽耐心解释道,他背包里现在只有一些马草和辣椒种子,如果好好育苗分株伺候着,也是能种不少地的。 那汉子激动得脸都涨红了,恨不得立刻就拖家带口跟着唐飞羽走:“我这就回去和妻商量,郎君府上在何处?” 唐飞羽将住处告诉他,又和他说:“若是有知根知底的同村人,你也可介绍一两户给我做雇工或是佃农,我有两顷地都闲着,不种可惜着呢。” “哎!” 待过了几日,那汉子上门来找唐飞羽,不仅带了他自己的家人,还给他介绍了一户人家。 唐飞羽见到那家人,突然就感慨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跟在之前那汉子身后的几个人,可不就是当初救过他们的村民? “侠、侠士!”那家妇人怀中抱着个襁褓,一看清唐飞羽的脸,双膝一弯就想给他跪下。 “使不得!”唐飞羽赶紧制止她,笑道:“你们救我在前,我却还没给你们行大礼,这不就颠倒了嘛!” 带他们来的汉子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舒二娘,你这是做甚?你们原先认识?” “哎呀,你竟是不知?这位侠士可是当初救过我们村的军士。”舒二娘神情异常激动。 当初那个火光与凶恶嘴脸交织的夜晚还历历在目,被村人找到告知实情的时候她无数次祈祷这位侠士一生平安。然而她没料到兜兜转转,自己还有再见唐飞羽的时候。 “好了,这天这么冷,各位不如进屋聊。”唐飞羽把他们迎进来叙旧。 众人进了堂屋,拘谨地在干净的席垫上跪坐下来,又见唐飞羽温了茶,用小巧的白陶杯盛出来放在案前。 这茶中还放了几颗枸杞,点缀着清碧的茶水,看着十分雅致。 他们喝着暖茶,连日奔波受冻挨饿的身子被周围温暖的炉火一熏,渐渐都放松下来。再一看和他们商议着佃租事项的唐飞羽,只觉得这好看得有些过分的年轻男子身上似乎闪着光,让人情不自禁想流泪。 唐飞羽用麻纸写下了佃户的租契条款,逐字逐句都与堂中两户人家商定下来,给识字的人过目后,才放心地让两家家主签字画押,正式结契。 “你们两家若是要在田地附近建屋,我可以先赊些钱粮与你们,也不需利息,冬天帮我去林里伐些柴薪即可。”唐飞羽说。 唐飞羽见事情谈妥,这才与救了自己的那一户人家寒暄,他先前就发现他们家那八九岁的男孩子此次不在身边,便问了起来。 谁知他话一出口,舒二娘与他丈夫赵满均是神色凄楚,眼中流露出痛苦。 “小儿在与我们逃荒的途中被人略走,我们一路找寻,这才到了北皓城。但是城内外这么多人家,一时也不知他在何处。” 唐飞羽在市中也见到过贩卖奴婢的牙子,但他们定然是不会将八九岁大的孩童放出来卖的,此时略卖人罪行足以致死。市面上有的奴婢都是降籍为奴,或者甘愿卖身的人。 万一那孩子被人暗地里贩卖了,一直藏在深院里不放出来,那真的是叫天不应,到死都不一定能找到了。 唐飞羽手指捻转着茶杯,目光沉沉。 明里找不到,那就暗里去寻,只要人还活着,总归能有找回来的希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终团聚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安顿好这两家佃户之后,去市集一处酒垆中找那些眼耳聪敏的脚夫探听这附近人牙子的情况。 “牙子?那钱六就是做这营生的。”有个穿着麻布裋褐的汉子吃了他请的一碗酒,很是热情道。 “钱六可是北皓城里人?” “本来不是,他原先是关外人,靠走马贩皮为生,但城中有富商看上他家小女儿,娶来做了妾。他仗了势力,便干起这类行当。”汉子话语中犹带鄙夷,时人最不齿的就是盗贼、略卖人这类伤天害理的勾当。明面上牙子是仆役奴婢的中介商,谁知道他们私底下有没有做腌臜事儿。 “郎君,我看你不是想找他买奴婢的吧?”那汉子悄声凑近他,挤了挤眼睛。 唐飞羽立刻会意,从袖里摸了串钱悄悄塞进汉子手中。 汉子异常灵巧地一翻手,将钱收进怀中:“听说他每月逢十便要去城外一庄上盘账面。那庄子挺怪,看着也不像多有钱的宅邸,却无端雇了许多健仆内外巡守。” 这已经是很有用的消息了,唐飞羽又打了两碗酒与他喝完以示感谢,然后带着一身浅淡的酒气回家。 等到这月二十的时候,他换了身毫不起眼的麻褐短打,盯着那钱六直到闭市。然后看着他准备动身出城的时候,混迹在人群中尾随他。 到了城外官道上他便隐匿身形,远远地吊在钱六身后。走到日暮四合,才看到远方密林里隐隐约约显露出的几点灯火。 唐飞羽见钱六顺着灯火走进一座颇为破旧的宅院,他进门后两名健仆在门口处张望许久,天色全黑视野受限才转身进了院里。 他运起大轻功,悄无声息地从高空掠到庄园后的密林里,然后踩着浮光掠影和鸟翔碧空翻进了庄园内。 因为他的隐身CD很短,只要卡好刷新技能的时间点,唐飞羽在庄内四处搜查的动静完全没引起他人的注意。 他本以为这是藏匿被略卖良民的窝点,可是探查一圈下来,也没发现哪里藏了人。 他颇为郁闷地蹲在正房窗棂下面,屋子里钱六正在和另一个相貌周正俊朗的年轻男子喝酒吃饭。一般人家都不会在晚上多加一餐,只有诸侯以上的阶级和少数生活奢靡的商贾会这样做。 钱六二人吃着酒,一边说着城中近况,唐飞羽附耳一听,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那唐飞羽那家食肆一天利润几何。昨日我与司市纳市租,在旗亭外听见唐记食肆一旬的市租便有三百钱。”钱六咂了口酒,摇头道。 时下市租也就是商业税,税率是总收益的十分之一,由此可知唐记食肆十天的收益达到了三千钱。这笔账一漏出来,几乎所有人都有些眼红。 “也难怪,我见那唐飞羽采买大宗物什,一车一车往城外拉。听人说他宅子里整日都烧炭火做暖炕,进了屋就和入春一样。”那男子看了看屋内四周烧着的火盆,露出颇为讽刺的笑容。 他们这些脖子架在刀刃上做人口营生的,反而得把自己捯饬得寒碜不已,处处如履薄冰财不外露,家财万贯又怎样?还不如一个卖包子的活得痛快。 “不少人想着法从许翁和田秋娘口里套话,问那包子的制法。他们一个个都和锯嘴葫芦似的,半点风声都不露。” “要我说,他们也不一定知道。”男子将酒一饮而尽,意兴阑珊地侧卧在坐垫上:“别谈这个了,这次的货你要不要?全都是新鲜的,你不要我就往渔阳那边运了。 “那边的官绅贵人……”男子语气暧昧,“爱玩。” 钱六犹豫:“你总得让我看看货。” 男子算了算日子:“正好,另一批货一旬左右也要到北皓,你便与我一同去罢。” 他们商定好日子后便聊起了其他话题。唐飞羽默然从庄园的阴影处离开,径自往城南村方向飞去,冷冽的风从头顶灌到脚心,他恍然未觉。 他们谈论被略卖的妇孺时,以货物代称。在这种人眼里,人和猪狗牛羊一样,是可以论斤称卖的物件。也无怪乎大炎律法中,略卖人会被处以肢解的极刑。 但是就算他们伏诛又如何呢? 带着这一丝惘然,唐飞羽第二天就去找虞栎禀报此事。 他没有说自己潜入钱六的庄园偷听的经过,只说自己帮恩人找孩子,一直在关注钱六,凑巧听到了他与其他牙子的对话。 虞栎当即就变了脸色,问:“你可知他们略来的人在何处?” “不知。我可以悄悄跟上他们,到了地方再一打尽。”唐飞羽毛遂自荐。 虞栎蹙眉思索一阵,摇头道:“你不是官吏,此事自有贼曹去办。若寻到了你那恩人的儿子,定然将其平安送回。” 唐飞羽倒也不强求,到时候他跟着去了,还能将他绑回来不成? · 虞栎派了主管盗贼事的贼曹荆査去调查此事,而且要他务必低调谨慎,在那两个牙子“验货”之前,切忌打草惊蛇。 荆査很快弄清了那男子的来历,他全名魏君梓,渔阳郡人。母亲曾是伎子,他依靠走商得来钱财打点关系,成为良籍。之后便一直往来于北皓和渔阳周边做生意。 旁人都道他做的是毛料与牲畜买卖,实际上他却雇了一批心狠手黑的无赖匪徒,专门在关内外略卖妇孺。边塞人口流动频繁,管理相对混乱,所以偶尔丢几个人也无处寻找。 那些略来的女子童子,相貌好的便卖给有钱人充作家伎玩物;稍逊的便卖进教坊作私伎;胆小乖巧的稍微一转手就能卖掉;性格刚烈的,要么训教好了再卖,要么直接打死以免多生事端。 魏君梓之前一直很低调,这些事情如果不特意去刨根究底,根本就难以察觉。但只要揪住了一条线索,渐渐地便能将许多悬案惨事关联起来。进而推测出这个人究竟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孽事。 虞栎听着他汇报上来的情况,气得脸都扭曲了一瞬。他给荆査下死令,此次定要将魏君梓钱六党系连根拔起。 等到钱六与魏君梓约定的那天,数十名贼捕伪装成平民监视着钱六的一举一动,看到他带着两名健仆出了城,便四散进周围的树林间,一边隐匿身形,一边尾随着钱六。 随后那两人碰头,拐到更加荒凉的地方,进了一处民宅。 贼捕们从四面八方汇合过来,将这座宅子团团围住。等那两人再次出现时,荆査一声令下,所有人气势汹汹地冲上去一举拿下。 “你们作甚么?”钱六大惊失色,他个子矮小,被抓住时根本挣不开。但魏君梓却是个练家子,反应极快地翻身甩开贼捕,如兔子一般朝密林中奔去。 “快追!”荆査大喝。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直跟着他们的唐飞羽身形如电冲了出去,奔袭时脚下生风。他没费多大功夫就截下魏君梓,将他一脚踹翻,然后把他胳膊往后一拧,用膝盖顶住后腰制服住。 魏君梓狼狈地挣扎,但唐飞羽力气大,他越扑腾就被压得越狠,发鬓散乱满脸污泥,如同一个丑角。 很快,跟上来的贼捕便拿镣铐绳索将魏君梓结结实实绑了起来,唐飞羽这才松开手,与魏君梓对上眼。 魏君梓的神情凶恶得像厉鬼一样,恨不得生啖其肉:“你给我等着!” 唐飞羽嫌弃地挪开视线。 善后事宜都交给诸位贼捕,他跟着众人进了民宅,一番搜查后,在柴房发现了关着十几个妇孺的地窖。 那些被略来的女子看见上面有光,起初还以为是送食物的。直到几个贼捕脱了外罩,露出官服,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救了,纷纷掩面大哭起来。 她们一哭,那些不明事理的孩童也跟着哭,一边哭一边顺着放下来的梯子爬出地窖,在天光之下激动得手舞足蹈。 唐飞羽将救出来的孩童一个个看过去,却没找到记忆里舒二娘家的那个小孩。 难道那孩子不是被魏君梓略走的? 难道他已经被卖出去了? 他心下焦虑,又仔细查看一番,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个脸被打得浮肿的男孩身上。 那孩子不哭不闹,虽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目光却盯着忙碌的贼捕们,满含喜悦。 唐飞羽蹲在他身前问:“小童,你是赵传宝吗?” 那孩子愣了一瞬,瞪大眼看着他,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了:“我是……你、你是帮我们打死蛮贼的壮士!” “对,你爹娘让我来找你了。”他微笑,轻轻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 他们带着这群妇孺和两个恶贼回了城,简单询问过经历后,荆査同意了唐飞羽带赵传宝离开。 唐飞羽先拐去食肆拿了两个包子给小孩吃。紧接着母爱泛滥的田秋娘拉着他好好梳洗了一番,又去药肆买了药给他抹上,这才肯放他们俩走。 “你爹娘见到你,八成要高兴哭了。”唐飞羽心情很愉悦,但低头看着赵传宝安安静静的样子又觉得心疼。 他将赵传宝送到赵满夫妻俩手上,趁着他们一家人抱头痛哭时悄悄离开了。 等他走到自己家门前,却发现门口候着一位不速之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远来客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岑带着一大车谢礼站在唐飞羽家门口,远远地看见他小堂叔走来,心情既忐忑又激动。 他袖中的双手揣着一个小瓶,正是几月前他给唐飞羽送盘缠时唐飞羽回的礼,一瓶稀释过的止血散。 他在渔阳郡收到这份回礼时并没有特别重视。只是感慨唐飞羽在边塞从军定然受了不少伤,不然也不会以药品作为回礼郑重其事地送给他,还写信让他一定要将其随身携带。 唐岑不忍拂了他小堂叔的心意,便在去邻县进货时将那“灵药”揣怀里了。 因为正值冬季,四野流寇横行,他担心运货路途中出现差池,特意找了十来个强健的脚夫与平日交好的游侠一同护卫前行。 谁料归来途中他们在逆旅休整时,竟然被人在面汤中下了毒,轻者全身乏力,重者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紧接着一伙匪徒手持刀棍冲进来,劫了他们的货物,一个个搜身抢了钱财。 唐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种事遇到过不少回。但一般来说,这种劫匪图的都是财物,真的中阴招了只能自认倒霉。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队伍里竟然出现了内鬼。 而且是与他交情很好的一个游侠,那些面汤也是他负责准备的。 唐岑眼看着那游侠拎着剑走到自己跟前,气得浑身冒冷汗。 “唐兄,”那游侠面上有一道疤,生生破坏了那分好皮相,“我年轻时为了心慕之人斗勇,本以为真心能换来长相守。谁知只要无财无势,管你是甚么名门之后、风流公子,想得到的人永远都得不到。” “行无耻之事……还要甚么借口?”唐岑暗恨自己识人不清,偏偏此时四肢瘫软,完全无力反抗。 那游侠搜了他们的钱财,仍不满足,绑了唐岑等人去匪寨里,用刑逼迫他写信回渔阳郡取金钱。 唐岑想着留得青山在,便含恨同意了。 待那帮人得了足够的金子,他以为自己终于能脱身。谁料匪寨里全是多年不知肉味的粗莽恶贼,见他相貌俊秀,身量较一般男子显得纤细,竟然将他的手脚筋挑断、把他当成女子羞辱。 唐岑在那几日,无数次想以头抢地一死了之,但他又挂念着家中阿娘,终究还是忍下了。夜里身上伤痛难耐时,他无意间摸到怀中唐飞羽送的“灵药”,干脆死马当活马医,颤颤巍巍拿出来吞了半瓶。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整个劫难中最令他震惊的。 他吃完药后,断掉的手脚筋竟然在三天内恢复如初了! 唐岑一边假装自己还是个半残废一边伺机而动,终于寻到机会,趁着匪寨众人外出劫掠时连夜逃走。 千辛万苦回到渔阳郡,与阿娘说了事情的经过,他们母子俩因为这劫后余生的庆幸抱头大哭一场,在心里将唐飞羽当成了再生恩人。 在他报官后,渔阳郡守立刻派贼捕和兵力清剿匪寨。 · 与此同时,唐岑也准备好了谢礼北上亲自来找唐飞羽。紧赶慢赶,好歹是在腊月初找到了唐飞羽的住处,一路风尘疲惫都在见到这位小堂叔时化作了感激。 他整理好衣冠,迎着唐飞羽,完完整整地行了个大礼。 唐飞羽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请他起身,才发现这是记忆里那位与原身关系不错的堂侄。于是将人带进宅里,烧起炉灶,倒热水为他接风洗尘。 休整完毕后,唐岑坐在堂中,饮了一杯热茶,开始与唐飞羽说起此次的经历。 唐飞羽在听了他的叙述后,叹了口气:“阿岑受苦了。” 因为唐岑年长于他,虽然辈分有差别,两人私下相处时却不拘什么礼节。 唐岑心中感怀,面上笑意从未消失过:“是我幸甚,得了十二叔的灵药。否则此时还在那帮恶匪手中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罢!” “总归是平安无事了,”唐飞羽道,“你也不好好歇着,风尘仆仆赶来北皓作甚,我缺你那几个谢礼不成?” 唐岑忙告罪:“不过是心里念着十二叔重恩,赶在正月前来见一面也好。” 叔侄二人又闲聊几句,先前刚团聚的赵满舒二娘一家人又拿着从山里打来的野鸡上门道谢了。 “今儿个真是什么日子?”唐飞羽哭笑不得,接过那两只山鸡,“既然你们也来了,干脆一同在这边吃餔食吧。难得团聚,该是好好庆贺一番。” 赵家人帮着唐飞羽做了餔食,唐飞羽从背包里拿了一坛醉生酒,兑了点其他酒水上桌。 吃饭时,唐岑夹起一只包子惊道:“这是怎么做的?好吃得紧!” “是麦子面包的,叫包子。我偶然研究出这种做法,然后去市中开了家食肆,主要就卖这些包子营生。” “甚好,甚好。”唐岑自己就是商人,自然也不觉得唐飞羽开食肆有什么不对,他心思活泛,一眼就看出这小小包子里的能量:“十二叔想不想也去渔阳郡那边开一家食肆?那边富绅商贾多得很,定然不愁销路。” “我是不想回渔阳郡了,”唐飞羽苦笑,“你当我胸襟有多么宽宏?主家他们害我的日子还少了么?” 唐岑一想到唐家主支那一派蝇营狗苟不成气候的样子,也沉默了。 “但这食肆也不是不能开,阿岑若是有意,我将这包子的制法教给你便是。”唐飞羽啜了一口酒,轻笑道。 不仅是包子,还有那曲辕犁都能一并交给唐岑。借商贾之手推广新事物,有时候还是非常便利的。 “我不能白学,我知道十二叔心善,但在商言商,这制法要多少钱,你还得给个价。”唐岑摆手道。 唐飞羽思索片刻:“既然如此,我就多教几样吃食的制法给你。以后得了什么新品种,都一并给你那边送一份。你只要每月在纯利中抽十分之一出来,以唐记食肆的名义为那些贫民流民筑屋施粥即可。” 这活儿他已经开始在北皓城内外筹备了,但因为这段时间琐事太多,一时间还处于搁置状态。 唐岑一听,肃然起敬:“十二叔实在仁善。” 坐在下首的赵满夫妇也是好一阵唏嘘。若非唐飞羽善良至斯,他们一家也没法重新圆满。 几人觥筹交错,唐飞羽与唐岑都觉得这醉生味道醇厚,忍不住开怀畅饮。赵满夫妻俩不敢多饮,只是浅尝辄止,待到天黑时唐飞羽劝他们回家休息去了。 他与唐岑俩人接着对酌,喝得多了理智开始出走,两人胡天侃地一通。似乎是想起幼时玩闹的回忆,扔了竹著,在温暖的炕头上又开始发酒疯,你揪我我掀你,活像是心智不成熟的幼童。 “唐十二,你……那时才这么点儿大,整日皮得要命,不仅贪吃,还喜欢拆东西。我爹给我带回来的木鸟,愣是被你拆了个七零八落,气得我、嗝——半个月都不与你说话。”唐岑大着舌头开始诉苦。 唐飞羽端着酒樽,脸色酡红,眯着眼笑道:“你又好到哪去了?被我撞见你给小娘子送荷包,还是你自个儿绣的。人家小娘子都要臊死了,哭着说:你生得比我娇美也就罢了,荷包绣得竟比我还好,如今还想我嫁给你?做你春秋梦去罢!” 他学着女娘的腔调把那句话的语境还原了七八分,学得唐岑恨不得将他嘴捂上,两人打闹一番,互相灌了几回酒,不知为何又倚在炕头萎靡起来。 唐岑唏嘘:“十二,你命太苦了,爹娘死得那么早,一个人孤苦伶仃,在族里不知受了多少欺侮!也恨我当初急功近利四处跑商,没能来得及看顾你,竟然让他们把你撵到这等苦寒之地服役。唉,都怪我啊!” 唐飞羽想到自己真正的父母,也没忍住悲从中来:“我这人见不得那些家破人亡的事儿,可谁知道我自个早就没家了?我怕不是个天煞孤星,非得将所有至亲都克死才算完。” “嗨,说什么浑话!”唐岑作势想敲打他:“我这条命还不是你救回来的?我不是你亲人了?” “对,你是我亲人……你是我什么来着?”唐飞羽舌头开始打结,脑袋越发昏沉,眼一闭就睡过去。 “我是你大兄,哈哈!”唐岑还在兀自发疯。 两人四仰八叉在炕上睡了一宿。第二天清晨,他隐约听见有人拼命在敲门,喊着他的名字。 唐飞羽从宿醉中被吵醒,揉着脑袋去开门。 他走到正堂门口才发现昨夜醉得糊涂了,门插都没落,倘若昨日遭贼,怕是能连夜将他家给搬空。 门一开,唐飞羽竟然看到了贼曹荆査与虞栎,二人站在屋外,见他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神情都有些怪异:“你院门都没锁,也不怕贼偷。” “昨夜醉酒,实在失态了。”唐飞羽整整衣襟,补了个礼节,侧身要将二人请进来。 此时唐岑却从他身后露出一张惺忪的脸,他发鬓散乱,胸怀大敞,脸上还有两道被抓出来的红痕,打着呵欠问道:“是谁?这么大早来寻你。” 虞栎背着手,将眼角泛红、面容俊俏的唐岑从头打量到脚,耳中听着他对唐飞羽的熟稔态度,微微眯起了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鸳鸯佩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虞栎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估计在场没有一个人能猜到。 总之一阵忙乱过后,几人弄清彼此的身份,唐岑赶忙告罪自己无状,去后院洗漱。 荆査与唐飞羽说起他的来意:“昨夜县狱发生骚动,刚押进大牢的魏君梓被人趁乱劫走。我担心他会伺机报复你,便赶早来给你提个醒儿。” 其实这事儿他让一个贼捕过来知会一声即可。但今晨他与虞栎提起来,竟是要亲自去唐飞羽家看看。 唐飞羽还记得他们将魏君梓押往北皓时,一路上那人阴沉沉的凶狠目光。 “他们这些牙子关系复杂得很,”荆査拿起茶饮了一口,“那钱六还好说,没什么靠山,他犯了事儿,以前给他提供便利的富商直接将那小妾送走了。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半点腥都不想沾。但魏君梓主要在渔阳郡那边做生意,我们也没能将他的底全掀出来。” 他皱着眉,一脸烦躁。 能在临霜王府辖区内劫狱成功,可想而知他背后的靠山能量有多大。 唐飞羽也挺愁的,在他看来这种与自己有仇的漏之鱼简直就是日后他前进道路上一块隐形的绊脚石。他现在正渐渐融入这个时代,顾虑的事情一旦多了起来,弱点也就暴露无疑。 “可需要我做些什么?”唐飞羽问。 荆査说:“暂且保护好自己即可。” 荆査言尽于此,虞栎看了他一眼,他很自觉起身告辞。 他走后虞栎才开口:“唐十二,孤另有一事相请。” 时下不管是藩王还是侯爵,都会在府中养几个门客,一来彰显自己的身份,表达礼贤下士之意;二来门客各有所长,方便去执行一些比较隐秘的任务。 虞栎自然也有,但他的门客多为有家室之人,平时也不需要住在府上。 唐飞羽在他府中暂住时,他偶尔会对每日的膳食多几分期待。但他看得出唐飞羽志不在功名利禄与运筹帷幄,便歇下了想招徕他做门客的心思。 然而今日听荆査所述,那魏君梓似乎对唐飞羽抱有极深的恶意,他恍然惊觉,这人似乎总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下。 他身上的秘密虞栎还未看透,他的心性却已看清几分。虽然唐飞羽曾拒绝过入仕,但未尝不能以另一种方式被自己纳入麾下。 虞栎正襟危坐,认真注视着唐飞羽:“孤不日即将进京朝觐,随行金银车马数十乘,恐途中遭遇悍匪.孤特意来此请你做孤之门客,护卫入京。你可愿意?” 唐飞羽听见这番话,先是一愣,复又沉思起来。本朝风气开放,但也不曾允许官吏从事任何商业活动。因此唐飞羽才会在一开始拒绝虞栎对他抛来的橄榄枝。 但是做门客的话,他有些心动了。门客并非仕途,说到底了不过是依附于强大势力的人。与他行商贾事没有什么妨碍。 他心中的天平早已向虞栎倾斜,因此没有考虑太久,便颔首应诺道:“大王贤明,小子愿为犬马。此次进京定护大王周全。” “善。”虞栎一开始仍担心他会拒绝,现在总算放下心来。 “敢问大王将于何日启程赴长安?” “腊月初十。”朝觐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就是浪费时间,自然将行路脚程尽量压缩。 唐飞羽在心中算了算日子,觉得一周内应该能将手头上要紧的事情安排下去。 一席礼贤之请,结果令两人都很满意。虞栎离开时给了唐飞羽一块铜铸敕牒,以表明他是临霜王麾下门客。 唐岑从堂屋后面探出头,看到虞栎已经离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你可真有本事。竟让临霜王亲自来请。” 那是你没见过我英勇救人的身姿。唐飞羽按了按仍在抽痛的太阳穴,宿醉害人不浅,他现在想起昨晚与他这便宜堂侄的对话,就觉得尴尬到不行。 他也不知怎么了,随着在这里的时间越待越久,原身的记忆与他的融合程度就越高,那些悲惨的往事如同烙印般又一次刻在他脑海中。这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言归正传,阿岑,我既然已经答应随大王前赴长安,那这几日得劳烦你跟我去食肆学学如何制包子了。” 说到正事唐岑的神情就正经多了:“自然。” 接下来几天,他们俩几乎形影不离,唐岑跟着唐飞羽学了酵母与包子的做法,又额外学了点诸如粉果、虾饺、烧麦之类的糯米类小吃的制作过程。顺带的,唐飞羽给他介绍了曲辕犁的作用,将制造出来的样机与四十多组精铁犁壁犁铲组件卖给他。 “我竟是没想到,一别几年你成了公输班一样的人物。”唐岑很想看看唐飞羽脑袋里究竟还有多少妙构想:“这几年你怕不是有了什么遇?” “没错,我在山中遇仙人,仙人让我来种地。”他随口掰扯道。 “我信你的邪。”唐岑就差翻白眼了。 · 转眼便到了两人分别时,他将一样物件交给了他堂侄:“此物与算筹用处相当,名为算盘。日后盘账便用这个吧,省事儿许多。” “如何用?”唐岑拨动算盘珠子,觉得甚是新。 唐飞羽简单教了他使用方法,引来唐岑的惊叹:“妙哉,实在是巧思。” 这样一架算盘,捧在手中就能算数目,也不用像算筹一样非得一枚枚摆放。对他们这些商人来说,确实便利至极。 “对了,我也得送你一样东西,这是我曾经在琅琊郡那边偶然得到的翠玉,观之甚美。此番你佩上,再换一身像样点的深衣,走在长安的街上定能引得那些小娘子掷果盈车。”他从腰间锦纹囊袋中取出一枚圆形玉佩,用红色丝绳串起,看着十分剔透。 唐飞羽也没细看便收下了,亲人间嘛,送点玉佩首饰很正常,大不了以后再回点礼即可。 · 腊月初十很快便到了,唐飞羽清晨打点好行囊,带着进城与虞栎的车马队汇合。 一行人在城内居民的注视中渐渐远去,朝着西南方向的长安城前行。 按照一般诸侯王出行的规制,虞栎应当是乘车而行。但他向来不耐烦那些繁冗的虚礼,直接换了常服策马行于队前。 唐飞羽作为随行客卿,一直打马跟随在虞栎身侧。但是行路途中实在是有些枯燥,他赶路无聊了便搭上手腕去看看背包里的东西,脑子里规划从长安回去后要为来年的春耕做哪些准备。 他一抬手,腰间挂着的玉佩便露了出来。 侧前方的虞栎往唐飞羽那边一瞟,被他腰间一抹莹莹翠白晃了眼:“唐十二。” “大王有事?”他回过神来。 “你这玉佩成色不错。” 唐飞羽有些莫名,但看着虞栎的神情,下意识将玉佩摘下来往前一送:“是我堂侄送的,据说是琅琊郡产出。” 虞栎接过,手指在玉佩两面的纹路上摩挲一阵,勾起嘴角笑道:“你可知这上面雕的是何物?” “是什么水鸟罢?” “这是鸳鸯。”虞栎哼笑一声:“你这堂侄,可是想以下犯上?” 唐飞羽听见鸳鸯二字时还没什么想法,一听虞栎吐出来的“以下犯上”四个字,不知为何突然头皮发麻。 虞栎将玉佩还给他:“你们感情挺好,比一般堂叔侄都要亲近许多。”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这话的喜恶。 唐飞羽却捏着那枚玉佩,感觉尤其烫手,也不敢再佩出来,悄悄把它收进了背包里。 他讪笑道:“余幼时失怙,全靠堂侄左右帮衬才能平安度日,我们的情谊自然要深厚些。” 虞栎轻轻点了一下头,瞧着他若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冰塞川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运送必要的朝觐贡品,路上的吃穿用度都一再精简,南下途中差不多每七十里一处驿站,刚好供他们午时和入夜歇脚休整。 也就虞栎这般长期征战的藩王愿意像行军一样进京朝觐。东边南边那些居于富饶地带的藩王非得提前两三个月,准备大批物资仆役,一路走一路玩赏着去长安。让他们骑在马背上走一天,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受。 从北皓至长安的途中要经过黄河,此时这一河段正处于结冰期。他们在申时赶到了黄河岸边一座驿站处,虞栎干脆下令众人歇息一晚,第二天清晨踏冰渡河。 在驿站用餔食的时候,虞栎也和众人一起坐在堂中,围着火炉喝点小酒暖身子。 “既然到了黄河,剩下的脚程也不多了罢?”有人问随着虞栎一同赴京的少府史典卢。 典卢颔首:“不出意外,再有三日便能到长安。” 众护卫兴致都有些高涨,他们走了这十多天,早就被寒冷疲惫席卷了身心。若不是大多数人都跟着虞栎打过仗,还真撑不下来。 外面天寒地冻,这几日还在下大雪。吃完饭之后典卢带着几个人去给车轮与马蹄上缠麻绳防滑。唐飞羽在一旁不时搭把手,他力气大,搬起一辆车也没费多少工夫。 “唐君真乃英杰也。”典卢抹了抹额上生出的汗,真心实意钦佩道。 “谬赞了。”唐飞羽握了一团雪擦干净手上沾的泥灰,正打算进屋,却见一壮年男子怀抱着一名瘦弱女子朝驿站狂奔而来。 他一闯进来,车队的护卫们齐刷刷站起来,手握刀柄冷冷地看着他。那壮汉似乎被吓了一跳,但更急迫的事情使他压抑住恐惧,露出怀中的女子哭着恳求道:“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子!” 唐飞羽跟在他身后一瞧,那女子脸色发青,明显是被冻的。她身上裹着她丈夫的衣裳,却仍然过于单薄了。 “你抱她过来。”虞栎让护卫们停止戒备,放那壮汉靠近炉火旁。 唐飞羽见壮汉哆哆嗦嗦给女子喂热汤,皱眉道:“这天还下着雪,你怎么就带她在外面走。” 壮汉抹了把泪,喂完热汤后用两只尚有余温的手交替温暖着妻子的面颊与四肢:“俺们是从朔州那边逃荒来的。今冬黄河发大水,淹了屋子,啥都没剩下了。唉!”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哽咽不止,喉咙里咕哝着悲泣。 黄河凌汛,一直都是沿岸居民的噩梦。今年又尤其寒冷,入冬入得早,凌汛范围比以往大了许多。 像他们这样逃荒出来的,浑身就没几件好衣物,冻死、饿死、病死在路上的不知凡几。 他能带着病重到奄奄一息的妻子找到一家驿站,已经算是幸运了。 虞栎对置啬夫吩咐道:“有没有驱寒的汤药?给她熬一剂。”驿站没有大夫,但作为官用旅店,也会备一些行路途中常用的药剂。 “诺。” 唐飞羽跟着那置啬夫进了堂厨,看他将一包药材倒进药瓮中,添了两碗水,上前接手道:“我擅长庖厨,看火候的事情让我做吧。” 置啬夫自然没有意见,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唐飞羽在药快煮好时往瓮中加了一小匙止血散,端出去让那汉子喂药。 此时女子已经缓过来了,面色苍白,勉强能睁眼看看,但很快又精力不济假寐过去。 即使那壮汉忧心忡忡,唐飞羽是知道她的病很快就能好了,便不再关注这一对夫妻,打算回通铺休息。 虞栎却对唐飞羽招了招手:“唐十二,跟我来。” 他们来到专为官员准备的卧房前,虞栎对他说:“你在外间歇息,典少府年纪大了,不适合守夜。” 唐飞羽:心疼你家少府不心疼你家门客? 行吧,他是外人。没资格要求那么多。 他躺在榻上,双手枕在脑后,睁眼望着窗外的雪夜。过了半晌,听见虞栎在里间问他:“唐十二,孤方才听那庶民描述汛灾时,其实非常愤怒。你可知为何?” 唐飞羽有些莫名,都说君心难测,他当然猜不透虞栎在想什么,更猜不透他为什么要问自己他在想什么。 没等他答话,虞栎又自顾自说起来:“今年朝中早有司农测算出朔州汛灾范围将扩大,朝廷在秋季便将迁户与赈灾物资发下去。为何仍有恁多庶民不知灾年将至?乃至家破人亡后,未曾得到半分官府的赈济?” 他这么一解释,唐飞羽立刻想通其中关窍,定然是有人欺上瞒下,克扣物资中饱私囊。 怪不得虞栎要愤怒,只要一想到因为这些朝中硕鼠,多少灾民流离失所,在对朝廷的失望中愤懑致死,他恨不得将那些人连根拔起,通通扔去边关修长城。 “唐十二?” 虞栎久久没听到回应,还以为他睡着了:“你就没甚么感想?” 唐飞羽其实感慨挺多,但那些话说出来都觉得苍白无力。在封建历史的洪流中,这种事情实在太常见了,以至于亲身经历时,只能道出一声麻木的喟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里间的人忽然静默了。 良久,虞栎道:“孤还以为你读太少,不好风雅。未曾料你竟然能做出此等肺腑之词。” “……” 他与虞栎接触愈多,越觉得他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正经严肃,竟然也会奚落调侃人。 这样倒还……蛮真实的。 · 次日清晨,唐飞羽见那壮汉带着妻子站在大堂中,两人俱是一脸欣喜。一见到虞栎,纷纷五体投地拜了下去:“草民多谢官人救命之恩!” 周围人其实都很震惊,因为昨日那病恹恹的女子今晨红光满面,无一丝病后初愈的疲态。 “无事,你带着家眷往东去临近县上吧,那里不日便会开仓赈灾。”虞栎给见那女子一夜之间恢复健康,竟如同早有所料一般,神情异常平静。 他给邻县县令写了信,托置啬夫送过去。住在驿站就是这一点方便,想给谁寄信立刻就能快马加鞭送达。 待他们整理好行装之后,迎着天光来到黄河岸边准备渡河。 马车上的物资已经被卸下来,分成数份小包裹被随行众人背在身上。一个身量瘦小的护卫手持竹杖,先一步在前方查探冰层是否能行人,保证安全后才敢让虞栎踏上冰面。 他们走到河面中央时,唐飞羽牵着马往脚下看了几眼,隐隐约约的几条黑影一闪而过。似乎是河里过冬的游鱼。 虞栎却发现了不对劲,一摆手让队伍往后撤:“冰上不安全,回去。” 他话音刚落,脚下突然传来许多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在撞击冰层发出的。所有人神色大变,队尾立刻掉头往回走。 然而为时已晚,在多处蛮力的破坏下,他们周围的冰层开始龟裂,尤其是他们脚下这一块,被人用包铁的木桩硬生生撞出一大块缺口,冰层立刻塌陷下去。 冰上毕竟不如平地,奔跑起来会摔倒,他们穿的都是皮靴,根本就跑不快。而滑行更难操控,一不小心便会撞上冰坑。 就这么僵持磋磨没一会儿,周围被破开的冰窟窿越来越多。 他们就像立于孤岛之上。四周冰面尽碎,刹那间,几十个大汉从河中露出身形,手持短刀与虞栎等人战成一团。 要论战斗,虞栎那些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本不会落于下风。关键在于他们四周的冰层已然被凿开,一不留神便会失足落入河中,被水下伺机而动的刺客拖着往河底溺亡。 唐飞羽刚点射了几个刺客,转身便见到虞栎被十多个大汉团团围住,他们自杀般地朝他进攻,带着不死不休的气势。 他有些心急,脚步一顿想奔过去援助,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番厮杀打斗之后,虞栎等人渐露疲态,他们脚下那块冰也开始碎裂,几十双手臂纷纷从冰层下伸出来,拼命拽着他们往河底拖。 “大王!” 唐飞羽杀死拖住虞栎的几个刺客,胳膊环上他的腰,打算冒着暴露的风险带他用轻功脱离困境。可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水鬼”一跃而起,狠狠击打在他右肘关节上,他手瞬间又麻又痛,一脱力便松开了对千机匣的掌控。 又有个刺客动作极为迅猛,一脚飞起将千机匣踢入河中,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杀!!!”这仿佛是个胜利的讯号一般,所有水中潜伏的刺客一拥而上,势必要让虞栎葬身于此。 失去千机匣的唐飞羽完全用不出技能和大轻功,现在的他除了力气大和生命力顽强,基本上与普通人无异! “别愣着!”虞栎朝他抛了一把随身携带的短剑,唐飞羽接住,与他合力杀了几个敌人。但是他们的人也损失得越来越多,再拖下去,情势十分不利。 唐飞羽因为失去千机匣的慌乱被恶战冲散,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越战越少的护卫,后槽牙一紧,心中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反身搂紧虞栎的腰,大喊一声:“得罪了!” 他手中出现两枚银白色的丸药,自己吞一颗,塞了另一颗给虞栎,紧接着以不容抗拒的姿态拥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入河流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锦衾薄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虞栎跟着他跳下河的那一刻,理智上闪过了一丝犹疑,动作上却没有丝毫停顿。 他与唐飞羽相识不到半年,虽然已经调查过他的来路,却未曾真正摸清他的底牌。 可这并不妨碍他选择相信这个人。 于是他吞下了那颗特的银白色丸药,触之冰凉,入口即化。他还未感受到这药有何效用,就被周身寒冷刺骨的河水挟裹着冲荡远去。他毕竟不识水性,只能凭本能划着水,主要还是靠唐飞羽生拉硬拽带着他前进。 唐飞羽一边回头看后面紧追不舍的刺客,一边冷得要死要活,但他不敢放慢前进速度。他给两人吃的是飞鱼丸,顾名思义,服用后身如游鱼,在水中行动速度会大幅度提高。 用这个来甩开那些水鬼刺客,是他现下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他游了一阵忽然察觉虞栎根本没有跟上他的速度,有些疑惑,但他拖着一个人的速度应该也能摆脱追兵,便没时间想太多。 好在飞鱼丸足够给力,两人见到冰层上有缺口就浮上去换口气,然后终于在一处水流湍急的峡湾渡口停下来。这里流速大,冰层很破碎,再加上敌人已经被他们甩开,两人便在此处艰难地爬上了岸。 上岸后两人身上的衣物没一会儿就冻得硬邦邦,唐飞羽实在受不了,左右都是两个大男人,他干脆将衣裳扒了下来,赤.裸着上身走在雪地里,倒比穿着湿衣舒服些。 虞栎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沉着脸走在他前面。 他们专挑着不容易留脚印的地方离开河岸,走得急迫而沉默,直到进入一座山坳里的村落中,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虞栎找了一户人家敲门借宿,唐飞羽赶紧掏钱交涉。那家人一看有酬谢,自然处处殷勤周到,烧水备茶饭寻干净衣物,就差将主卧让出来了。 唐飞羽沐浴完毕后,捧着这家人煮的姜茶坐在炉火旁叹了口气。 他发着呆,余光见同样一身清爽虞栎站在厢房门前打量室内的环境,难得带上了一丝倦容。 “今日就委屈大王与我同榻了。”唐飞羽笑笑:“他们家只有一间厢房可住人。” 虞栎摆了摆手,也坐下来,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孤、我何曾拘泥过这些虚礼?” 他侧着头,尤带湿气的长发从颊边散落,无端为他轮廓硬朗的五官增添一分慵懒。 “这回,我可又欠你一次救命之恩。” 唐飞羽摸摸鼻子,忽然想到什么,问:“大王不会凫水么?” 虞栎摇头:“长安、北皓少江河,哪需要学凫水?” 他一想也对,如果说飞鱼丸的加速属性是建立在原本游泳速度的基础上,那对于不会游泳的虞栎来说,可不就是基本没效果么。 待到夜里,两人就寝时,唐飞羽又有些发愁。 这家人并不如何富裕,能腾出一条厚布衾给他们盖已经是仁至义尽。 和他们大王大被同眠,这一晚要是说出去,他是不是得被北皓城里那些倾慕虞栎的小娘子们用眼刀子戳死? 他还在纠结着,就见虞栎已经施施然和衣躺在榻上了,给唐飞羽留了一半的床位。然后半阖着眼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酝酿睡意。 唐飞羽心一横,贴着床沿躺下,小心翼翼扯开被衾的一角盖在身上。 一时间室内寂静无比,安静得只有呼吸声和窗外北风的啸声。 两人之间隔了有两寸远,但他却隐约感受得到虞栎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 就这么睡到半夜,唐飞羽忽然被窗棂的砰砰作响惊醒。睁眼发现自己竟然紧挨着虞栎的身体,两人手臂相贴处感到一片滚烫。 他一惊,坐起身来用手背试了试他的体温,果然是在发热。 透过窗外白雪映射进来的光,他能看清虞栎双目紧闭,痛苦皱眉的样子。 “大王?大王?”他唤了两声,虞栎毫无反应。 唐飞羽下榻趿拉上木屐,哆哆嗦嗦将一直温在火炉上的姜茶倒出来,往里面加药。 他端着茶碗来到榻前,想给他喂药。然而虞栎即使烧得神志不清牙关也是紧锁着的,唐飞羽压了压他的下巴,用上了点力气打开他的嘴。 刚要将碗口抵上去,突然就被他抓住手腕,汤药洒下来浸湿了他的胸襟。 虞栎勉强睁眼,发现是唐飞羽,手上的力气才松下来:“你……作甚?” “见大王在发热,便想喂点姜汤。”唐飞羽满心无辜。 “给我。”虞栎半撑着坐起来,接过水碗一饮而尽,而后皱起长眉:“里面加了什么?” “一些驱寒防风的药。”他掩饰道。 虞栎无心深究,将碗递给他又躺下了。 唐飞羽本以为服用止血散后,再怎么样虞栎的病应当也好了大半。谁知第二天天光大亮时他起身一看,虞栎满面通红,嘴唇皲裂,似乎烧得比昨夜还严重。 这下他彻底傻眼了。他包治百病的加血灵药竟然治不好一个小小的发烧? 他又掏出了在原游戏中加血量非常高的万灵丹,化在水中又给虞栎灌了下去。 虞栎被他折腾醒了,恹恹地盯着他,认真道:“今日必须要启程。” 否则耽误了朝觐,罪名可不小,万一天子以此为噱头夺爵削兵权,虞栎的麻烦就多了。 “可大王还病着。”唐飞羽纳闷极了,想起先前飞鱼丸的事情,心中隐约冒出一个猜测。 难道他的小药对虞栎不起作用? “无事,我还能走。”虞栎十分逞强,掀开被衾就要下地,刚走两步就觉得头昏脑涨,扶着墙喘气。 但他离开的决心并未改变,从袖中取出发带将头发束了起来,然后给自己倒了碗水。 唐飞羽看他倒水时手都在颤抖,心下喟叹一声:“那便启程罢,我去问人买点干粮。” 在这山坳里他们也找不到可以代步的工具,只能买了些粮食带上。 他还特意找村中猎户买了张鞣过的狼皮,给虞栎披上。两人拜别这家人,根据他们的指点往最近的嵬东镇走去。 山中路陡,再加上有雪,下坡尤为难行。唐飞羽见虞栎拄着杖走得如八旬老翁般颤颤巍巍,还时不时倚仗缓神。 没过多久,他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将包裹往胸前一挪,蹲下来说:“大王,我背你走吧。” 虞栎叹了口气,也没再倔强,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整个人都覆盖在唐飞羽背上。 他比唐飞羽稍微高半个头,所以唐飞羽必须要托着他的腿,才能防止他双脚挨着地面。 好在唐飞羽力气大,背着他也能健步如飞。 虞栎裹着的狼皮味道很刺鼻,但是唐飞羽身上却有一种甘淡如竹的气息。 他垂首慢慢凑近青年的颈窝,轻轻嗅了嗅。 他的目光里多了些晦涩难明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获棉种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许是觉得两人沉默得紧,唐飞羽生怕虞栎在他背上昏睡过去又着凉,便问道:“不知典少府他们可安全了。” “应当无碍,毕竟那些刺客都是冲着我来的。”虞栎咳了两声,沙哑道。 唐飞羽又想到那些朝贡品:“可当日打斗时不少贡品都落入河中,怕是捞不回来了吧?” “等到了长安,差人去借便是。” 虞栎说得轻描淡写。 其实仔细一想也对,王侯属国正月入京朝觐,上贡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彰显大国权威。很多边远属国甚至巴不得日日来上贡,因为他们只需要付出一些地方特产,便能从大炎天子这获得数十倍的金银财宝。 他这样想着,又听虞栎问:“你的那只手.弩……待进了京,我命人去那一带寻回来。” 他嗓子应当是疼得厉害,说话声音放得特别低。而他稍显灼热的吐息也似有若无喷在唐飞羽耳边,令他耳根发痒。 “多谢大王!”他的心情不知为何雀跃了一阵。 或许是因为不用在大冷天亲自下河摸千机匣了罢。 他们下山之后,为了赶时间,唐飞羽干脆一直背着虞栎走完了剩下的路。 “停下罢。” 在看到嵬东镇的牌楼时,虞栎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两人并肩走进镇中,因为他们穿的都是平民布衣,再加上都故意弄出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所以并未引起多少关注。 唐飞羽也担心这边会有之前追杀他们的刺客,一直都非常警醒地观望着周围的动态。好在这里颇为偏僻,天气寒冷,镇上没有多少人出来活动,一时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去找乡长,”虞栎吩咐他,“在酒垆问问。” 唐飞羽从善如流,从酒保口中问出了乡长家所在的位置,一路寻了过去。 嵬东镇这一带的乡长见到他们时还有些不耐,在虞栎亮出朝廷的金印紫绶时,他差点给他们跪了下来。 这乡长怕是一辈子也没想过,自己竟然有见到藩王级别人物的时候,他带着十二万分的热情与谄媚将虞栎二人请进屋。 唐飞羽顾念着虞栎的病情,想着八成是自己的药对虞栎不起作用,便让乡长帮忙煮了些解表散寒汤药,又问他能否尽快给他们提供马匹赶往长安。 “这……实不相瞒,我们这地方太破败,这山林纵横的也不方便养马。整个镇上只有小人家中有一匹马,平时做差遣粗使之用。若王不嫌弃,小人这就去将马带过来。” “只有一匹?”虞栎皱着眉。 “是、是的,还请王恕罪。”乡长战战兢兢道。 虞栎摆手,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能找到马匹已经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 等到乡长为他们准备好行囊,将马套上鞍鞯之后,唐飞羽塞给他一小块碎金子,嘱咐道:“大王此次在途中被匪盗所害,兹事体大,千万不可声张。” 乡长忙躬身点头表示知晓。 于是唐飞羽扶着虞栎骑上马,自己在前头牵着缰绳出了嵬东镇,往官道上行。因为顾虑时间,他走得很急。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的鞋履已经被雪水浸得湿透,脚趾冻得发麻。他往左手心呵了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呛咳。 回头一看,虞栎伏在马上坐得摇摇欲坠,眉目间流露出一丝痛苦。 他忧心地问:“大王可需要歇息一下?” “不用,继续走罢。”他嘴里这样说着,身形却被马颠得越发晃荡。 唐飞羽看不下去了,反正之前睡也睡过,背也背过,此刻再讲什么礼仪尊卑也说不过去。干脆停下马,一翻身骑在了虞栎身前。 这马的鞍鞯很窄,两个大男人挤在上面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唐飞羽心中顾虑虞栎的病情,反而将狼皮给他掖紧了,将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大王抓紧我,如此我才敢骑快马。”他说。 他这一上马,其实自己也舒服许多,不用再趟着冰冷的雪前进。虽然马跑快了风刮得脸生疼,却因为背后有个人紧贴着他而感到温暖。 虞栎闭着眼,他耳朵挨在唐飞羽背上,能听见强有力的心跳声。 实在不妙。 他想。 · 据那乡长所说,嵬东镇离长安其实不远,骑马只需一日。 他们行路时避开了驿站。之前那伙刺客能如此准确知晓他们的行踪,八成也是在驿站蹲守过。 所以当夜他们绕了小路找民居借宿一晚,第二天继续绕回官道,在靠近长安的官道上遇到了典卢派出来寻他们的护卫。 至此,唐飞羽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下来。 几人在当日下午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内禁止纵马,他们下了马赶去内城虞栎的府邸处。当两人进府时,典卢老泪纵横迎了上来。 “卑职罪该万死!没能护住大王!”他与几个近卫跪在虞栎跟前。 虞栎无奈道:“起来罢,要请罪回北皓再说。” 接下来他强打精神安排了贡品的事项,又吩咐人去找唐飞羽的千机匣,便有些头痛地支住了脑袋。 典卢这才惊觉自家大王病的不轻,赶紧差人去请御医来府上诊治,一面又将餔食的菜品换成清淡的汤汤水水。 三日后,正月初一,虞栎病已瘥。他一大清早便穿上皂色曲裾,由着仆人给自己束发正冠,将一方金色王印佩在腰间。 踏出正堂时,坐在外间的唐飞羽立刻被一身华服的虞栎攫住了目光。 广袖束腰曲裾将他的腰身衬得挺拔俊逸,英姿勃发。头戴远游高冠,腰间佩紫绶金印,更显庄严华贵。 虞栎出门时扫了他一眼,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在典卢等人的簇拥下登上诸侯所乘舆辇,朝着皇宫方向前行而去。 趁着虞栎进宫朝觐时,唐飞羽出门四处观览长安城的风物人情。但其实再怎么看,这时候的长安比不上后世影视剧或者复原图中的古城那般壮丽恢弘,失去一层层现代人加诸的滤镜,这座城除了古代气息浓厚,也没有多少吸引唐飞羽的地方。 他走到长安市集处,长安有九市,每市相隔四里。他踏入一处市集四处看了看,列肆琳琅满目,商品分门别类。还有几处专供属国或是外国商人贩货的地方,他饶有兴趣地在那几处列肆前瞧了许久。 一个皮肤微黑的商人操着一口生硬的官话问他:“郎君可有中意的货品?看看我们交趾国最出名的象牙、孔雀翎、翡翠石,都是珍贵的宝贝。” 唐飞羽听他口音带着点平舌调,便猜测他应该是南方来的,有孔雀象牙,八成是东南亚属国。 他问:“这些我倒无甚兴趣,有没有你们那的粮食、果蔬种子?” 虽说热带蔬果在北方不一定能成活,但弄个温室大棚出来,或许能在夏季种上一茬,尝个鲜也好。 那商人与旁边的同伴面面相觑,从荷包里倒出一些种子:“这是离枝种子,这是一种蜜果种子。” 唐飞羽听他描述,离枝应当就是荔枝,蜜果听起来和菠萝蜜挺像的。但这两种水果也确确实实不适合在北皓一带种植。 他想了想,还是掏钱将这些种子全都买了下来。 刚打算离开,另一个列肆上的商人又喊住了他:“郎君,我这有些粮食种子,你且来看看罢?” 他从囊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把稻米,还有几团雪白的棉花状物什。 唐飞羽一见那棉花便走不动道了,问过原植株的模样后心中更为肯定,这应该与后世的棉花相差不大。于是大包大揽将那南海商人手头所有的棉花种子全买了下来。 至于水稻,一来北皓那边没有足够的水利条件来种植,二来此时水稻产量也不高,他买回去并 无用武之地,买下来权当搭头了。 怀揣着带给他满心喜悦的棉花种子回了虞栎的府邸,等虞栎与典卢等人归来后,旁敲侧击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北皓。 毕竟棉花应当是初春种植比较合适,这样虫害小,也方便进行套种。 “过了上元祭典就能回去了。我们在长安逗留时日不可超过正月二十五,否则便是犯了规制。”典卢解释道。 虞栎自身也不想在长安多留,北皓还有一堆事务等着他。 · 在等待上元祭典的这段时间,虞栎坐在府邸里,每日也有不少人上门拜访。因为天子最忌讳结党营私,所以当朝官员大多数只是差人送了礼,在虞栎这里刷刷存在感。 这可是去岁以一城之力大败胡人十万兵马的临霜王,逼得匈奴鲜卑两国不得不俯首称臣,今年那两国使者送质子入京时的憋屈样子犹然在目,别提多解气了。 除了官员,还有一位年纪较小的彭城王也经常来找虞栎。 这位藩王是先帝第七子虞樟,排位最小,今年二十一岁,刚被分封出去,天性贪玩。天子对这幼弟没有多少戒心,将江淮一带颇为富庶的彭城国分给他,小事上也比较纵容。 但虞樟偏偏对虞栎这位二兄最是崇敬,早年在宫中时便追得紧,什么事都想着他。 这次进京朝觐,他便三天两头来找虞栎说话,还一心想拽着他二兄出门一同去耍。 “你在长安过了二十年,还没耍够?”虞栎仍在调查先前那批水匪刺客的事情,自然没心情同他玩闹。 “哎呀,李允那厮昨日得了个新鲜玩意儿,直言你定然会喜欢,他央着我带你过去与他吃酒,不然他那玩意儿连碰都不给我碰。”虞樟还如同儿时一般冲着虞栎耍赖讨好。 崇拜虞栎也是他们这伙“纨绔子弟”最爱干的事儿了,早先虞栎被那些士族大官当成正面典型来教育子弟时,他们还不屑一顾。直到后来听说了虞栎的生平往事,还有他这些年在北境讨伐匈奴稳定边疆的事迹,心中愤懑不服都化作了钦佩。 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他们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四处受冷眼,在深宫被没见过世面的姬妾抚养长大,没愤世嫉俗长歪就不错了。虞栎却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胸怀家国戍卫边疆,这是何等难能可贵的雄伟丈夫啊! “什么玩意儿?”虞栎随口问。 虞樟本想卖关子,一看虞栎的眼神便怂了,蔫嗒嗒说:“是一把精铁制的弩机,看着不似凡品。只有这么小,通身包银蓝色铁皮,怎么拆都拆不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虞栎神情变了变,严肃道:“让李允把弩机送过来,别让更多人瞧见,它是我丢的。” 虞樟没想到事情竟然凑巧成这样,惊诧地张了张嘴,木木呆呆地问:“那你不和我去耍啦?” “把它送来,我陪你耍个够!”虞栎哼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玉珲侯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回府邸的时候,正院里虞樟和李允正苦着脸练枪,两人拿着裹了枪头的木杆,手臂和双腿累得打摆子。虞栎抱臂站在檐下指点他们的招式。 他绕过那两个年轻人,正要回自己房里,就听虞栎开口喊他:“唐十二,孤有事与你说。” 然后又对虞樟二人道:“再将枪术八式练五十遍。” 虞樟都快哭出来了。 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来招惹他王兄?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呢? 然后转脸恶狠狠瞪了李允一眼:都怪他! 李允也是满心悔恨,他爹李墨在家里都没这么狠心操练过他。这哪是所谓的“指点指点小辈”,分明就是把他们当强兵在训。 亏他还帮虞栎找回失物了呢!这可是昨日从别人给他爹送的礼物里扒拉出来的。 说到李墨,就不得不提起年前李墨出使大月氏,趁着匈奴王庭内乱逃回长安的事情了。 他回京向天子述职后,虽然没能成功与大月氏结盟,但天子依然对他带回的西域见闻与信息非常满意,擢其为光禄勋。自此李墨水涨船高,不少官吏都试图与其交好。 而李墨离京在匈奴被扣押十余年,他回来时曾是总角孩童的长子已经成为翩翩少年。 身为人父的李墨深感自责,对这个儿子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好在李允虽然有些骄矜肆意,但心性并不坏。 虞栎虽然常年居于临霜国,却知悉朝中大事,知道李允品性良好,并不反对虞樟与他来往。 至于那些少年人的惫懒习气,训一训便好了。 言归正传,唐飞羽随虞栎进堂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案几上摆着的千机匣。 他眼神倏忽亮了起来,看看武器又看看虞栎,感激道:“多谢大王!竟然这么快就寻到了!” 虞栎刚想说这是被人偶然捞着送给李墨的,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词儿:“孤既答应了你,自然能寻回来。” 唐飞羽大为感动,拿起千机匣左右打量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损坏之后,乐呵呵地捧着它回房间收了起来。 虞樟与李允两人练完枪后顺势留在府邸中用膳。他们吃的是夜食,也就是王公贵族才能享受的第三餐。 席间李允说起他爹在家中常常会提起的西域见闻:“家父行经大宛时,那边的牧民都善于养马,他们那最优良的马种高大修长,能日行千里,其汗如血,故称作汗血马。” 虞栎对良马的兴趣异常浓厚:“此种马骨骼如何?能否堪当战马” 李允想了想:“汗血马虽然骨骼高大,但并不十分健硕,若是要长期征战,恐怕损耗颇多。” 但虞栎并未失望,能堪重负的马匹大炎更多,若是能使汗血马与大炎的马种相配,指不定能养出更适合骑兵作战的良马。 “还有一样,大宛、乌孙当地牧民养马时多用一种名为 ‘苜蓿’ 的草料,此草质地柔嫩,易于种植,用来畜牧是最好不过了。” “令尊可曾寻得苜蓿种子?”虞栎迫不及待地问。 李允摇头叹息:“家父被匈奴所俘时,从西域得来的良种尽数被收走。 “但天子有意令家父再次出使西域,想必此次没有匈奴的干扰,定能将这些珍顺利带回。” 虞栎颔首:“如此甚好。” · 在虞栎等人宾主正欢时,长安城另一处侯爵府中,曾被人从狱中劫出来的魏君梓正在与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密谋要事。 “主人,此番截杀临霜王未成功,是否要待他回北皓途中再动手?” 魏君梓跪坐在玉珲侯窦珉下首,低头问询道。 “罢了,他们回去时肯定会万分戒备,我们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时机。”窦珉眉眼间戾气深重,否定魏君梓的提议。 “眼见匈奴求和了,我们的大计竹篮打水一场空,主人难道甘心就此罢休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窦珉起身,不耐烦地拂袖: “如今虞楩威势越发显赫,虞栎这个榆木疙瘩竟然也没打算起兵谋反。我们除不掉虞栎,就算逼宫策反了,他转头带着北境兵马杀进长安,我们又能抵挡多久?” “可我们还有太后啊!还有西河王!还有匈奴左谷蠡王一系随时可以威胁虞栎的同盟,只要再仔细谋划,定能一举成功!”魏君梓眼中燃烧着炽热野心,不断用话语蛊惑窦珉: “主人,难道您不想让您的孩子君临天下吗?难道您不想在百年后,这江山都与您同姓吗?” “莫再说了!”窦珉呵斥道。 他何尝不想。 世人皆知先帝三子虞檀是个先天痴儿,皆认为当今天子虞楩与虞檀都是太后裘念双所生。 因此虞楩才会将虞檀的封地划在距离长安非常近的西河国。 但谁又知道,虞檀身上流着的,是最为纯正的窦家血统。他本就该姓窦! 窦珉背着手立于窗前,看着那轮趋近圆满的月,脸上浮现出一丝狠厉神情。 他的野心远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玉珲侯。作为天子外戚一脉,本就是扶持天子上位的首要功臣。然而如今虞楩翅膀硬了,权势稳固了,越发不把他们窦家放在眼里。 再加上先帝推行的泽被法,使得他们这些王侯爵位和封地越分越小。 他有预感,倘若再不举大计、为自己以及子孙后代谋求活路,天子下一个就要拿他们开刀! 窦珉的心绪大起大落,想法越来越偏激。他心中的一杆秤已经全然倾斜。 良久之后,他做出了最终的抉择: “你今夜就出城,将我们的人安排好。上元祭典在即,此次只许成功,不准失败。” “诺!” · 到了正月十五祭典这天,诸王百官都早早在天庙祭社前静默而立,等候时辰的到来。 在祭祀之前,需要收集所有王爵献来助祭祀、修宗庙的黄金,名为酎金。 以往都是派礼官接过黄金,再直接送上祭台。 天子此次却令长安少府史抬了一杆秤上来,开始给所有黄金称重量。 见此情形,有几个诸侯王已经开始慌了,他们自以为在酎金上缺斤少两,礼官也不会发现。 万一此次真的查出来,按照前朝沿袭下来的律法,藩王则削减封地,列侯则剥夺爵位。 不论哪种结果,对这些耽于享乐的王爵来说都是灾难。 出现缺少斤两的情况时,礼官便高声唱喏:“中山王,邑十三万人,应献酎金六百五十百两,少十一两。” 天子震怒,厉声喝道:“削中山国四县!” 中山王腿一软,垂首恼恨。他的封地原本就只有八县,此次削去四县,岂不是比列侯还不如? 接下来又有不少人因此受罚。直到礼官唱出:“玉珲侯,邑八万五千人,应献酎金四百二十五两,少三两。” 玉珲侯窦珉缓缓抬起了头。 他明白,不管他的酎金究竟有没有少斤两,只要当今天子想夺爵,他是决计没有办法反抗的。 除非…… 他与虞楩对上目光,轻轻扯出一个假笑。 天子宣布他的夺爵令那一刻,反叛的火种已经被引燃。 他隐藏在人群中的手下已经得了信,准备利用天子王爵齐聚一堂的时刻,来一个一打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反将军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约莫是还在正月的缘故,守城门的兵卒都比往日惫懒许多。 他们漫不经心地查看进出城的人群。直到有人发现进城的百姓中混杂着许多面容憔悴、衣着褴褛的庶民。 “你们打哪儿来的?路引呢?”有位兵卒拦住几个庶民问。 那几个庶民神色凄苦:“俺们从并州那边来的,入冬时候黄河发大水,把村里都淹没了。俺们只能来这边寻活路啊!” 兵卒不知道入冬凌汛的事情,却也知道去岁朝廷给并州发了赈灾粮。若是放这么大批流民进城,定然会徒增隐患,于是不耐道:“没有路引不得擅闯京门,你们去城外候着,等官府来安排。” 被问话的几个流民面色郁郁,但不敢与兵卒呛声,转身就要走。而城门口却冒出了几声异议:“俺们从老远的地方逃过来,就是想着这边有天家庇佑。俺们没了田没了粮,连进城讨口饭吃都不让,这让人怎么活?” “对啊,路上还听人说朝廷的赈灾粮早就发给俺们了,可俺们连一粒米都没见着?那粮发到哪去了?” “不仅俺村子,邻近十里八乡都没见着,军士你给说说,俺们的粮到底发给谁了?” 兵卒一时语塞,眼见着愤懑不平的流民将他围住,一副要闹事的态度,他赶紧让同僚向都尉丞汇报情况。 在他和其他兵卒与那些流民掰扯僵持时,没有注意到先前冒头引导舆论的那几个人悄悄从人群中挤进了城。与此同时,更多衣着普通不打眼的庶民也趁乱混了进来。 这些流民有老有少,一入城就如游鱼般消失在小巷中。 长安光禄勋府。 门童在洒扫时,听见门环被叩响的声音。 他开门一瞧,门外站着白发苍苍的老妪,她怀抱着正发出小猫一般微弱哭声的婴儿,哭喊道:“官家啊!你们救救我孙孙吧!他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那小童大惊,他们家主人素来良善,吩咐他们遇到来讨粮的就施舍一些。 他转身打算去喊府内管事,突然后脑遭到剧烈击打,一句呼喊被捂在口中,浑身便瘫软倒了下去。 正房里,李墨的夫人王氏放下手中的简,觉得外间安静得有些蹊跷,扬声唤:“青燕?青燕?” 久久不见回应,她起身将屋门打开,门外正立着两个精壮的汉子。 “夫人,得罪了。” · 长安天庙祭社内。几个被削了地夺了爵的王侯面如死灰跪在一旁,在这群人中,唯有窦珉神情平静,格外引人注目。 待到酎金称量完毕,天子下令将被夺了爵的人请出天庙。 窦珉站在天庙牌楼下,转身回看那巍巍殿门,忽而冷笑起来。 虞栎冷眼看着天子快刀斩乱麻般一口气夺了十多个侯爵的爵位,心中暗道他这王兄实在是有些着急了。 他暂时不担心天子会把刀尖指向他,因为虞楩虽然一直看他不顺眼,却也知道他对北境局势稳定的重要性。此番选磨刀石,都是些贪污腐化、实权旁落的王侯。 但狗急了还会跳墙,万一此去有王侯垂死挣扎,怕是还会多生事端。 不得不说虞栎的预感非常准确。在祭典快要结束之时,新擢上来的光禄勋李墨就急匆匆奔了进来,在天子耳边说了什么。 天子的面容被旒遮挡住,虞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光禄勋的姿态上推测,定然是外面出了什么意外。 随即天子拂袖而起,朝光禄勋下了道指令。很快负责宫内禁卫的卫尉领着大批南军兵卒将天庙里外围了起来。 “王兄,怎么回事?”虞樟站在虞栎身后,毕竟没见过大场面,略有些慌张地问。 虞栎沉声道:“怕是有人起事。一会儿你跟着王侯待在殿内,万不可莽撞行事。” “兄要去做甚?”虞樟紧张起来。 “你莫慌,我自有分寸。” 虞栎话音刚落,宫外便传来兵戎相见的动静,伴随着阵阵喊杀惨呼,一时间令人毛骨悚然。 长安宫城卫士加上南军屯兵总共只有两千余人,城内负责巡防布守的主力是执金吾所统领的北军。 在皇宫被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裋褐逆贼围住时,已有宫卫奔去给执金吾报信,然而迟迟未有回音。 天子闻言大怒,这明显是有人里应外合才能做出来的惊天谋逆之举,在这紧要关头执金吾又掉了链子。再联想起那些逆贼手中明显出自军库的长|枪弓|弩,不难猜测执金吾以及北军将领恐怕已经倒戈。 “钟长宇!” 虞楩气得冠冕上珠帘乱晃,执金吾钟长宇是老将遗孤,一直都很本分,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关头在背后捅刀。 在执金吾带着一批逆贼突破宫门,闯进天庙时,年过半百的太尉指着他勃然大怒道:“钟长宇?钟长宇!你竟然敢!” 钟长宇身周的护卫举着长盾,为他阻挡从四面宫楼上射来的箭.矢。他就立于叛军之中,透过缝隙看着正往大殿里退的虞楩与朝臣们:“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诸位,我若想让在意的人活着,就不得不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 光禄勋指挥着南军众人与叛军战成一团,抬眼见宫外又进来一批人。待他看清那些人的相貌,仿佛被噎住一般失声。 他的妻子被叛军用刀抵住了脖颈,连同许多重臣的家眷站在一辆木车上,明晃晃亮给众人看。 “太尉、光禄勋、廷尉……请恕在下无礼,使用一些非常手段。”钟长宇的声音在众人听来如妖魔鬼怪:“诸位都是食君之禄的人,但如今的君没办法保住你们的家眷子嗣,你们还愿效忠于他否?” 他的话字字诛心,被威胁的朝臣们愤怒得几近昏厥,但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这个已经疯魔的钟长宇拿他们的亲人开刀。 然而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李墨的妻子,就是那位等待李墨归来长达十三年的光禄勋夫人,高声喊道:“窃国之贼其无后乎!”紧接着毅然决然往刀刃上一撞,血溅三尺而亡。 “不!芩辛!”李墨眼睁睁看见妻子自刎,状若癫狂,拔刀疯砍着身前叛军。 一时间南军诸卒都被激起了血性,跟随长官上前冲杀。但宫外涌进来的叛军实在太多,仅凭宫卫两千人也难以扳回局势。 虞栎站在殿前,夺过一宫卫手中的弓箭对准钟长宇,飞箭势如破竹朝他而去。 两支被长盾挡下,巨盾的叛军胳膊都被震了一下;有一支箭穿过了盾牌间的缝隙,被钟长宇用刀背格开来。 钟长宇年纪轻轻能成为执金吾,自然在武技上有过人之处。 他将长盾兵拨开,飞身而上冲到前方,如尖刀一般在宫卫组成的防线上破开一条血路,然后叛军从这口子两边将防守慢慢撕裂。 与此同时,许多擅使钩爪的死士从天庙大殿后方的宫楼上飞下来,直逼殿内的天子众人。 虞栎还在殿前专心射箭,忽然听见殿内传来骚乱声,心道不好,迅速抽身冲进大殿。一眼便看到正举着短刀企图刺杀虞楩的死士。 他挽弓飞快射出一箭,将那死士穿胸射死。 虞楩松了口气,从梁柱后面绕出来,刚开口要说什么,就见虞栎猛地往前一趔趄,慢慢跪倒在地。 他的背上被人插了两把细长的飞刀,正是偷袭进大殿的漏死士趁其不备甩过来的。 “大王!” 在虞栎失去意识之前,恍惚间竟然听见了唐飞羽的声音。 他来了,算是保住皇兄了罢。 虞栎安心地阖上眼。 ===== 唐飞羽今日本来不在虞栎府邸里,他照例去市集晃悠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出市集时远远地便瞧见有许多行色匆匆的百姓往宅院里跑。 一打听才知道近日进城的流民太多,引发了骚乱。 于是他赶回府邸,便被神色慌张的典卢告知似乎有大批流民和叛军试图突袭皇宫。他在宫门等虞栎时察觉了不对劲,便赶紧回来搬救兵了。 唐飞羽转身就往外跑,白天城里人太多不好用大轻功,他在跑去皇宫的途中撞上了许多叛军。 他用隐身躲过那些人,却在宫门内一处被叛军控制的前殿里,发现了许多正在换城防北军制服的叛军队伍。 说来也怪,他一路上竟然没看到一个城防北军的兵卒。所以眼见着叛军正在做伪装,他便猜测这应该是在谋划什么阴谋。 而且这群叛军为首的中年男人他没见过,但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他看着形势,趁着男人走进偏厅时悄悄摸过去将他打晕,捆结实塞上嘴扛去偏僻的屋子里关起来。 然后找到天庙所在的地方,从门口像清怪一样杀进了正殿。却看到虞栎插着刀倒下的画面。 唐飞羽听见自己心脏急速泵血的声音。 他喊着虞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跟前,小心翼翼捧住他,竟摸到满手的鲜血。 虞栎被懂医术的宫人紧急处理伤口时,他带着一身杀气帮着光禄勋将叛军杀到毫无战意,战局迅速扭转。 最后,钟长宇束手就擒。 接下来的收尾工作唐飞羽都没参与,只在李墨问他进宫经过时提了一句那中年男人的所在位置,随后全程守着虞栎。 虞栎被留在宫里疗伤,太医重新治疗伤处之后抹了把汗,叹气道:“两刀贯胸,王上怕是会心肺受损,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今晚了。” 唐飞羽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位置在左边,没伤到心脏,怎么会熬不过去呢?” 太医皱眉看了他一眼:“刀口至深伤及心肺,牵一发而动全身,已经造成肺气虚之危象。肺气虚而心气弱,致使心阳衰微。非是我胡言乱语,此症药石难医。” 唐飞羽听不懂这一堆中医术语。等太医离开后,他盯着虞栎起伏微弱的胸膛,从背包里掏了一堆红药蓝药给他喂下去。 喂完药,他跪坐在虞栎榻旁,靠着屏扆,慢慢也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天黑。 虞栎还未苏醒。唐飞羽却觉得周身十分寒冷,低头一看,被自己身上的衣服惊呆了。 他之前穿的长袍不知何时被收进他的系统背包里,取而代之的是他穿来前在游戏里那身唐门门派装备,布料轻薄而且贴身,胸前还露了白花花一大片。 他打了个寒噤,飞快地将身上的门派装备扒下来,拿出之前的衣物套上。接着扒拉着头发,发现两边鬓发也变成游戏中的挑染白发款。 这下他真的欲哭无泪了,游戏里染什么发色他完全无所谓,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将自个儿的头发变白啊! 全白还好说,但这种半黑半白的发色,想象一下就觉得沧桑显老。 他颓然地坐在虞栎跟前,双眼放空地查看手腕上的装置环。 他看出这个游戏系统再次升级了,多了一个人物装备框,现在他的装备栏里的物品是“布帛外袍”“布帛裤”和“粗制皮靴”。 唐飞羽将他门派装备的帽子安在头部框里,想试试看发色会不会变黑,结果毫无反应。 这坑爹的升级,到底有什么用?就为了一键换装吗? 唐飞羽丧气地捂住脸。 · 虞栎有意识之后,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待他看清榻边发鬓斑白的人是谁,一向镇定的面庞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唐、十二?你这头发怎么……” 唐飞羽抬头,惊喜地凑上来:“大王你没事了?” “我,咳咳、没事,你还没回答我,头发怎么回事?”难道他这一倒竟是昏了几十年么? 唐飞羽将散落的鬓发挽到脑后,含糊道:“没甚要紧,意外罢了。” 说完他给虞栎喂了些水,又看了看他的伤口,应该没有渗太多血。便出门去喊人叫太医来瞧瞧。 正巧此时李墨和主管刑事的廷尉进了偏殿,对唐飞羽说:“劳烦你和我们去廷尉狱走一趟,你先前抓的那人是窦珉,原先是玉珲侯。我们得与你对一对口供。” 唐飞羽见典卢带着人进了内殿,便应诺下来,跟着他们走了。 内殿中,虞栎精神不济,心事重重地问典卢:“我究竟昏迷了多久?” “大王昏了一整夜,”典卢说,又补充道,“唐君心切,一直守在大王榻前,半步不肯离开。” 虞栎心神大震,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牙关紧咬:“只一夜?只是一整夜么?” 一夜之间,他便为自己白了头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墙有茨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并不知道此时虞栎正在用莫须有的想象感动自己。 他随着李墨二人出宫往廷尉狱走去,这两人都是常年混迹官场,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注意到了唐飞羽突然变白的头发,也没有多嘴去询问。 李墨一直木着脸,除了提正事根本不多说一句话。他领着唐飞羽来到廷尉狱,自己进了关押犯人的钟室审讯窦珉。 廷尉与唐飞羽坐在外间等他,廷尉没忍住叹了口气:“李光禄勋痛失发妻,心中定是悲痛难耐。偏偏反贼的事情还需要他出面收拾。” 唐飞羽原先不了解情况,但乍然听廷尉叙述了李夫人壮烈自刎的经过后,心下不免唏嘘。 那样一位英烈女子,在等待丈夫十三年终于团聚之后,首先迎来的不是平安喜乐,而是嗜血刀刃。 真不知她究竟怀抱着何等决心,宁死也不做丈夫的软肋。 正惆怅时,李墨冷着脸出来,喊唐飞羽跟他进去。 唐飞羽踏进监牢,阴森森的气息从骨子里爬上心头。 待两人来到关押窦珉的钟室,就见与他正襟危坐在草席上,脊背挺直,一如他曾是侯爵时的矜贵。 “你是叫唐飞羽罢。” 还没等李墨开口,窦珉便问道:“本侯想起来了。当初在北皓时,本侯安插在虞栎身边的棋子,是你一招拔掉的; “本侯派去北境做眼线的手下被你亲手送进牢狱; “甚至于黄河之上布置的天罗地,也能叫你们逃了去。 “现如今本侯举大事,眼见事将成,竟也是你这黄口小儿横插一脚。 “唐飞羽,你究竟是何来路?” 他这么一连质问,将先前北皓和路途中发生的事情全都串联起来。 唐飞羽瞪圆了眼,怒气涌上心头:“大王与你何仇何怨,你如此千方百计要置他于死地?” 窦珉:“怪就怪他阻我大计!” 唐飞羽气笑了,忍不住朝他咆哮:“可笑,你的大计?你知道他护住了多少边疆百姓吗?你知道他为大炎殚精竭虑做了多少筹划吗?若没有他,蛮族铁骑踏入中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到那时候,你以为你还能安然居于高位,上演一出让大炎人自相残杀的戏码吗?” 窦珉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不再言语。 唐飞羽余怒未消,甚至有越烧越旺的态势。李墨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李墨转头对窦珉说:“既然你对这些罪行供认不讳,为何不坦言,那些黑衣刺客究竟是谁放进宫内的?” 这才是李墨最在意的事情。从宫外飞檐走壁进来,定然会被守卫在各处宫楼上的弓.弩手射成筛子。从皇宫正门攻进来,也会正面迎上防守的宫卫和南军兵卒。 但他们是从天庙大殿后方潜进来的,再往后便是宫墙高筑的妃嫔内殿。 若没有内应为刺客们大开方便之门,他们也决计没有那么容易偷袭天子和虞栎。 窦珉对他的质问置若罔闻,自顾自闭目静坐,不再多说一个字。 · 唐飞羽回到虞栎所在的偏殿时,仍然是一副气炸的模样。 想他两世为人,都未曾因为什么事情如此动怒过。但到了这边才发现,人的愚蠢和坏是没有底线的。 他站在殿门前看了会儿天,等怒气稍微平复过后,才脱了鞋走进殿内。 虞栎趴卧在榻上,端着一碗药汁沉思着。瞧见他进屋,目光深沉地将他从头逡巡到脚:“听说窦珉是你抓着的?” 唐飞羽坐下来挠了挠头发:“运气好正巧碰上了。我一见他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人,干脆先下手为强。” 典卢在一旁为炉火添炭,闻言笑了起来:“多亏了唐君,那钟长宇一见到窦珉被捕,什么都肯说。连窦珉用他未婚妻威胁他叛国的事情也一并招认了。” “呵,”虞栎讽刺道,“当日那么多重臣家眷都被他捏在手里,可有人如他一般屈从了?” “不过是为自己的野心寻找借口罢了。”唐飞羽捧起茶碗一饮而尽,叹道。 他见虞栎迟迟不喝药,关切道:“大王可是觉得药太苦了?可要用些蜜饯?” 典卢刚要说大王不怕苦,就被虞栎瞪了一眼,喊他去取蜜饯来。 蜜饯端上来后,虞栎对唐飞羽说:“你先试甜不甜?” 他尝了一块,拧着眉点头:“确实是甜,甜到发腻了。” “给孤尝尝。” 虞栎神情无比自然,使得他完全没深想,拈起一枚蜜饯递到虞栎嘴边。 “不错,再食一块。” “还有么?” 唐飞羽:“大王,先喝药吧。” “……” · 虞栎能够下床活动后,便请辞回自己府邸上养伤去了。 他在宫里住得并不自在,宫苑深深,里面的人见谁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也就与唐飞羽典卢相处时心下会松快些。 天子顾念虞栎为了护他而受伤,令其养好伤再离京即可。 约莫十日之后,廷尉那边的审讯结果便出来了,天子看过卷宗后惊怒交加,气得当场就想诛窦珉九族。 原来早在去岁,窦珉便通过边塞的牙子密探与匈奴达成密谋,他将虞栎外出征战的动态卖给匈奴,目的是借匈奴的手将虞栎除掉,好造成边塞局势动荡。进而使得朝堂不得安宁。 而到了秋季,他买通多处驿站官吏,将朝廷拨给朔州那边的赈灾粮款被一分为二,一小部分仅作为障眼法发给了郡县太守。另一部分在进入虞檀所辖的西河郡国境时,被窦珉截道运去自己封邑内。 他利用这些粮买通山贼水匪,训练一批凶恶叛军,正是为了一前一后将虞栎和虞楩暗害。 同时让有心之人混在逃荒的流民中,引导他们来京畿制造骚乱,好趁机让更多叛军混入内城。 他威逼利诱使得执金吾钟长宇叛国,将北军兵力调开,利用北军库中的军械实施逼宫计划。然后让钟长宇和死士配合将虞楩虞栎斩杀,自己带着一批假的北军杀进去拿下钟长宇。 最后只要辅佐天生痴傻的虞檀上位,他便能居功自封,顺理成章坐上高位摄政掌权。 瞒天过海、韬光养晦、暗渡陈仓,窦珉这些计谋用得无比纯熟。 倘若唐飞羽没能及时赶到,他所谓的“大业”怕是已经成了。 思及此,天子放下卷宗问廷尉:“卿以为,此番平叛之战,那位唐姓壮士该如何封赏?” 廷尉想了想:“可封公大夫,赏金一千,三代不降爵。” 天子点头:“那便如此罢。” 他知道唐飞羽是虞栎的人,目前他不打算和虞栎生出什么龃龉,封爵不封官应当是再好不过的处理方式了。 随后他写了两道圣令,一道将窦珉判五马分尸之刑,党羽尽数诛灭,同族皆降为奴籍。一道则是为此战有功之人的封赏。 在窦珉被处死之后,一件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当今天子的生母,皇太后裘念双在寝宫自尽。 严格算下来,她和窦珉应该是表兄妹,但她贵为太后,自然不可能受到波及。 所以她为何要在此时寻死? 查案官吏在排查太后宫内仆从时,找到了一个聋哑仆妇,根据她用唇语提供的证词,众人慢慢拼凑出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原来裘念双与窦珉曾有过一段过往。直到裘念双被先帝聘为皇后,生下长子,她与窦珉的关系还没断干净。 在二十二年前,裘念双在后宫内生下了与窦珉的孩子,正是虞檀。 为了隐瞒真相,她将知道她与窦珉私通,以及知道孩子确切孕周的仆妇暗中处理了。这聋哑老妪因为是窦念双的奶娘,才免于一死。 这件事被揭发出来之后,天子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何种表情了。 自己的生母连同奸夫谋害自己,说出去怕是徒惹天下人耻笑。 他草草为窦念双办了葬礼,又匆匆将其葬入皇陵,守了七天孝,再在朝上露面已经是无悲无喜。 虽然他严令禁止知情人士将这些深宫丑闻外传,但只要有人的地方,秘密是藏不住的。 民间有人在茶余饭后说起闲话,往往是笑谈几句,摇头讽刺道:“中冓之言,不可道也。” ====== 虞栎等人在正月底正式启程回北皓。因为顾念着他的伤处,典卢特地找了一辆马车,将车轮包上厚厚的布帛减震,再给虞栎包得严严实实塞进车内。 虞栎无法,毕竟是他怕会耽误春耕才坚持要及早回北皓城。对上唐飞羽和典卢谴责的目光,他只能安分地坐回马车里。 他们在二月底才回到北皓,此时虞栎的伤几乎好全,转眼便投入政事中。 唐飞羽回了家,先将宅子里外打扫一遍。又提着长安买回来的手信去邻里四周寒暄一番。 王东念他念得紧,一见他家有炊烟升起来便上门帮忙了。他看见唐飞羽的花白的鬓发,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憋不住小心地问:“十二,你此去长安可是发生了什么?” 唐飞羽摇头,安抚道:“是有些小事,已经圆满解决了。我不碍事的,祖上都这样,少年白头。” 王东应了一声,心里没全信。 唐飞羽白日里又去食肆里看了看,田秋娘和许翁他们将包子铺打理得井井有条,唐飞羽临走前教给他们的新点心也卖得很好。 他想起去岁的年终奖还没发,便统计了一下去年冬季的所有盈利,按照比例将十分之一的收入分给他们。 许翁和田秋娘高兴得仿佛又过了一个年。 他在食肆里待了半天,利用铺里的食材做了些桂花白米甜糕,撒上果干碎屑,装起来带去临霜王府给虞栎吃。 大王那么爱吃甜食,这种糕点应当会合他胃口。 送完甜糕,他带着轻快的笑容回城南村,在屋里烧起了土炕,拿出先前买的浅口陶盆,准备用背包里的辣椒种子育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恶奴婢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春二月,天气已经有回暖的迹象了,再过半月左右北皓城附近的农民们就要开始春耕。 唐飞羽想赶在春耕时将手上的种子苗育出来。他现在还不知道游戏里的种子能不能在这边顺利成活,也不知道种子的产量如何,甚至于如何培育这些植株,他也是一知半解。 总归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他将辣椒种子放在装了清水的盆里,盖上一层柔软的绢帛。皇竹草种子如法炮制。 种子浸一夜,然后温汤杀菌,小心地种进土盆中,放在温暖的炕上催芽。 待到幼芽开始生长,唐飞羽数了数,18株辣椒苗、16株皇竹草苗,全部都催出来了。 还好以前帮会里那群种菜狂魔不给自己留地,否则他的种子肯定剩不下这么多。 在催芽育苗床的同时,他还去做了一件事。 他将包子铺之前的收益取了一半出来,在市里设了个施粥棚,雇了先前投奔自己的芜草村民们,每日午时轮流来城里帮忙煮饭施粥。 棚子旁挂了个唐记食肆的牌,算是一边做慈善一边给自家店铺打广告。 在设好粥棚后,他去食肆看了下近日的账目。 田秋娘识字,唐飞羽教她的算账方法已经运用得十分纯熟,每天的账目都盘得干净利落。唐飞羽看下来,没发现什么错账。 他夸了会儿田秋娘,又去食肆铺面上帮忙卖东西。 片刻后,一老主顾上门熟稔地与他们搭话,问道:“先前那荠菜蒸饺耳甚是可口,我家几个娃娃都爱吃。你们什么时候再做一次?” 这年头吃饺子的人不多,大多都是粗面裹了肉菜放瓮里炖着吃。 虽然现在经过唐飞羽的改良,越来越多磨坊都开始用八区斜线型的磨盘,细面价格比以往便宜许多。 但自家做出来的小食总是没有食肆这里的好吃。所以手头宽裕些的城民隔三差五便会来打打牙祭。 田秋娘笑着接话:“刚买了一筐嫩荠菜,明日就能做了。” 老主顾很满意,买完东西又顺嘴问了句:“之前偷包子的小贼抓着了么?” 她愣了一下,飞快地看了眼唐飞羽:“还没呢。” 那客人走后,唐飞羽问她:“什么小贼?他经常来偷东西么?” 田秋娘惴惴地说:“也就隔几天来,趁着早市人多来铺面上偷摸一个包子就跑了。他个子小,滑不溜秋的,一直也没能抓着。” “所以账面上的亏是你们给他填的?”他问。 “左右也没几个钱,”田秋娘叹了口气,知道他心善,也敢与他说心里话,“那小贼衣衫褴褛,大冬日还穿着草鞋露着胳膊,我想着过日子都不容易,便也没认真去追究。” 唐飞羽摇头:“不管他家境如何,盗窃便是错的。若不抓出来教育一次,以后偷去那些大富权势之家,惹了主人送去告官还好说,万一一气之下将其打杀了,那又有什么值当?” 田秋娘一想也明白了:“那我日后多警醒着点。” “日后怕是不会来了。”唐飞羽笑起来:“我在市那头设了个粥棚,后几日晌午你随我去粥棚守着,他肯定会出现。” 果然,在他们守了两日之后,田秋娘隐约在领粥的队伍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形。 但她又有些不确定:“我记得他是个男娃娃啊?” 队伍末尾是位个子小小的女孩,虽然衣裳很旧,身上却打理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不似那小贼的邋遢褴褛。 “是不是你诈一诈他便知道了。”唐飞羽说。 待轮到那“女孩”打粥时,田秋娘便假装才看见他的样貌,惊呼道:“是你?” 他果然慌了,一把夺过打了粥的碗,紧紧护在怀里,飞快地往小巷中钻。 田秋娘刚想去追,唐飞羽按住她:“我去就好。” 小孩一头扎进小巷,仗着身形灵活四处穿梭,一连跑了三条街才停下来,靠着墙喘气。 他怀里的粥被他用木盖压着,但依然溢出了一些,烫得他胸口发疼。 “小贼,穿裙子跑累不累?” 他猛地仰头,就看见唐飞羽蹲在一面院墙上,低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听见他问的话,再一看自己身上的女裙,那小孩脸腾地红了,又气又怒地瞪着他。 “你偷了我家包子,还这么凶?不怕我把你送去官府么?” 小孩听了他的话,一下子泄气了,低声道歉:“是我错了。” “道歉的话我听多了,你带我去见你家长辈,我得让他好好教训你。”唐飞羽不依不挠。 “不可!”他果断拒绝,唐飞羽毫不让步,声言如果不同意就押他见官。 他垂下肩膀,不情不愿道:“你若不要我赔太多钱,我便带你去。” “行。” 唐飞羽跟着他往城外另一个小村落里走去。那边基本上都是佃户的聚居处,城中几个大地主将他们的佃农赶到一起住,方便管理和收租。 他们到了一个破落草棚前,那小孩在木门上敲了三下,推门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味道也不甚好闻,有个男人坐在一扇小窗下面拿刻刀在雕木头,抬眼见到他神情就变了:“你小子——” 他眼神瞟见门后的唐飞羽时,话锋一转:“你带谁来了?” 小孩话语嗫嚅:“阿父,我前些日子寻不到吃食,去偷了他家的包子。” 那男人先是一愣,复又做出勃然大怒的表情,从草席上爬了起来。 唐飞羽这才发现他断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 男人狰狞着一张脸,一把揪住小孩的耳朵,大骂道:“学什么不好去学盗窃之事,我教你的东西都喂狗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然后又换了一副卑微的姿态对唐飞羽祈求道:“郎君,家里小崽子不懂事,平日里穷得吃不饱饭才糊涂到去偷您家东西。他盗了多少,我给您加倍赔偿,还望君宽宏大量,不要带他去见官。” 唐飞羽皱起眉,男人一番话红脸白脸都唱齐活了,堵得他一时间无话可说:“我来不是想拿他见官。一来你家也拿不出那么多罚金,二来这孩子还小,你若不好好教导他,日后怕是不得行。” 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是非观都很模糊,他家又是这么个情况,唐飞羽为他们感到一丝忧虑:“你是哪户人家的佃农?平日里可有什么营生?” “我们……已经不是佃户了,”男人丧气道,“我去年去打猎时跌进沟里断了腿,便只能给人雕些斗拱门簪维持生计。” 正说着,从堂厨里钻出来一十五六岁的少女,虽然穿得简朴,面容却白皙清丽。她看见唐飞羽吃了一惊:“这是哪家大郎?” “姝儿,你将阿颜带去里间面壁,他在外头偷包子了。”男人对少女说。 少女想起前阵子胞弟带回来的碎面团,一下子明白起来,讷讷地应下来。 她拽起阿颜的胳膊,拖着小孩进了内室。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小串钱塞进唐飞羽手里:“大郎,我看出你是个心善的。我家也拿不出许多钱来赔偿,这些你先拿着,看看还有没有亏欠的,我日后补上。” 唐飞羽反手将钱放在男人掌心里,刚要说什么,就听屋门处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有钱给别人做赔偿,没钱还我家的租子?班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家小崽子拿去官府?” 屋内两人往外一看,便见一穿着丝质外袍的中年男人抄着手,神色鄙夷地看着他们。 班卯脸色倏忽一变,竟是有些愤懑:“当初和你说好了是租金是十分一,后面你突然加三成租,我怎么可能给得出来?” 更别说他后来又断了腿,连粮食都是雇人帮忙收的。自己家三口子人,根本就不够吃。 “哼,你既然租了我的地,又怎么能怪我加租?我买地不要本钱的吗?”那中年人脸色阴鹜。 唐飞羽看不下去了,插话道:“临霜王定过律法,收佃租不可超过两成半,你怕是压根没记在心上。” 中年人耷拉着嘴角冷笑:“两成半他也拿不出来。我就明说了吧,你要是肯将你闺女嫁给我家主人,这租子我不仅不收,还能倒贴你五两金,让你拿着给你家那小子找媳妇儿。两全其美。” 班卯鼻翼翕动,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若是手里有把刀,怕是就要暴起砍了这中年人:“呸!你给我滚!” 中年人碍着唐飞羽,也没想和班卯犟上,左右他得了个可以拿捏的把柄,心情甚美地离开了。 班卯颓然地坐了下来:“让大郎见笑了。” 唐飞羽皱起眉问他:“这人是哪家人的奴仆么?既是奴籍怎么可买地收租?”还穿着丝帛外衣,完全不像奴婢应有的模样。 “他是闵大夫家的管事,从主家得了不少赏钱,便拿出来置办田产。前些年胡人常常来犯,许多人活不下去将地卖了,律法也没说不许奴婢买地,里正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年头奴婢比起古时候地位高了不少,主家不得随意打杀糟践,而且依仗着主家的势力奴婢在外头也能横行一方。 所以造成了一种畸形现象,奴婢过得比农民好许多,许多人干脆舍了身份当大官的奴婢,不事农桑便能坐享其成。只要会讨好主上便成了。 唐飞羽眼珠一转,对班卯道:“阿颜盗窃这事儿我们私了,他若是拿把柄威胁你大可不听。我这有几份做吃食的活计,你愿不愿做?” 马上就开始春耕了,食肆和施粥棚雇的几个人都得回村里忙农活,腾出来的位置正好让这家人来替补。 班卯的眼神忽的一亮,欣喜之情难以言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玲珑球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班卯刚想细问,却被一道温柔的女声打断:“郎君大义,但那韩金手段卑鄙,在外横行霸道已久。若是贸然将我们招去做工,怕会招致小人。” 名唤姝儿的少女从里屋出来,对唐飞羽作了一揖:“小女姓班名姝,此番为舍弟的过错向君请罪。” “与他说清利害即可,我也不缺那几个包子钱,”唐飞羽劝她,“实话说,我并不担心那闵大夫韩金会对我如何,我只是忧心,我走后你们当如何?” 班姝沉默了。 唐飞羽接着说:“不瞒你们,我也存了私心。前些日子我加了爵,又封了许多地,佃户都招不满,更别提调人手来帮我打理食肆和粥棚。你们若是愿意帮我做工,不说别的,吃饱穿暖供你家孩子念还是没问题的。” 也不知是不是最后这句话说动了班姝,她神情很是动摇了一会儿,最后下定了决心:“小女何德何能,承蒙郎君关照。” 接着唐飞羽与他们定下了上工的时辰,又问他们愿不愿意搬去城里住,租金就从工钱里算。不仅方便躲避韩金的纠缠,班卯去干活也方便些。 他在城里的那一块宅地在他去长安前便找人修好了,现在估计都落了灰。若是班家人愿意搬进去也算是增添点人气。 班卯自然大喜过望,看了一眼班姝应下了。 唐飞羽在回去的路上,一直琢磨着班家人的态度,总觉得这家的主事人不是班卯,而是班姝。 但班卯那护犊子的态势又确确实实是做长辈的姿态。 他想了半天没想通,便将此事抛在脑后。跑去他封田附近的佃户家中商量春耕事宜。 因为天子又给他提了爵位,他在北境这边的受田又增加了五顷,他便去城中又招了三户来逃荒的佃农,与芜草村那两家人并不相识。 即使唐飞羽向来不擅长以恶意去揣度他人,到这时候也不得不防止他们过于抱团。 严格算来,他已经属于这时代的“地主”阶级了,与这些没有土地的黔首始终是对立关系。 想到这里唐飞羽不禁想笑,其实对他来说这些地随时都能舍弃,只要有他背包里那十多万金在,还愁饿死不成? “二月下旬的这些日子,你们耕耘犁土的时候,将过冬时我让你们堆的肥施下去。然后每户可以在我这里领一架曲辕犁去耕地,租金为一百钱,等秋收之后再交租即可。”唐飞羽扛着一架曲辕犁在地里给他们示范用法。 “你们有空还能去村里借牛,有牛拉这犁耕地速度还能成倍加快。钱不够也能先管我借,不收利息。” 几家佃户面面相觑,在唐飞羽对他们说租子与赋税同数时他们已经非常难以置信了,外边哪家地主不天天巴望着收他们两成三成税。与赋税同数,就是三十分之一,这地不和白捡的一样? 更别提这又是借犁又是借钱的,哪里像是想通过佃租发展家业的样子? 唐飞羽先前做的六十架曲辕犁,让唐岑拉走了四十架,他自己手里留了十架备用,其他的全都拿出去租给城南村的村民了。 提高生产力的东西必须得有人最先尝试。虞栎早在冬季就命负责盐铁事的金曹着手准备曲辕犁的制备。倘若城南村人用得顺溜,口口相传之后,城内外农户都愿意从他手里租曲辕犁,这样农事工具说不定今明两年就能推广到整个临霜国。 他算盘打得好,一面看佃户春耕一面趁着天回暖了将苗床里的辣椒与皇竹草种在了城南村东边向阳的一片坡地上。那里地势不平,他就没租出去,自己拿来搞种植,有机会还能养羊放牧。 再等两个月皇竹草便能分蘖,一株苗能分二十到二十五株,只要做好越冬措施,这一片皇竹草场只会不断扩大,足够供给整个北皓城的马匹供养。 唐飞羽想起虞栎回程时与他提过的“优质饲草”苜蓿,忍俊不禁。 有他的皇竹草,哪还有苜蓿什么事儿? · 城中班家三人适应得还算不错,因为春来农忙,每天溜达来买早食的人也少了。 唐飞羽让班姝与班卯待在食肆,晌午人少便去班颜粥棚那帮忙。再加上每日来轮班的佃农,诸事皆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年头自诩地位高贵的人都不愿意屈尊来市肆,班姝班卯在唐记食肆做工近一月都没被韩金找上门骚扰。他们也算是过了好一阵安生日子,整天都乐呵呵的。 许是不需要再用木雕维持生计的缘故,班卯时不时就会给唐飞羽送些自己闲暇时雕的小玩意儿。 唐飞羽挺喜欢这种纯手工木雕的,在家中四处挂着,还在腰间佩了一枚龙眼大小的镂花木球,里面塞了些薄荷藿香,尤为提神。 这天虞栎找人请唐飞羽去府内公署处商议即将开设的边市事宜。 唐飞羽一开始还怪,这档子事儿与他有何关系,再一问,原来是想让他抽空和商渠一道去边市镇场子,避免有不长眼的偏激胡人来捣乱。 “大王,您看我这样的哪有威慑力?镇场子这事儿难道不能请孟……”他对上孟恢精光大盛的目光,瞬间改口:“请张兵曹去么?” 虞栎看着是一副正经表情,眼神里的笑意却泛了起来:“你怕是不知,你在匈奴人那儿得了个诨号,说出去能令人闻风丧胆,止小儿夜啼。” 唐飞羽:“什么诨号?” “鬼鹰将,”虞栎终究没忍住,翘起了一边的嘴角,“他们道你如鬼魅般来去自如,如鹰隼目光精准例不虚发。不信你再带着你那手.弩去关外溜达一圈,看看还有没有匈奴人敢靠近你?” “……”不了谢谢。 他也没怎么拒绝去边市的差使,反正作为虞栎的门客,总得有求必应。更何况他对胡人的许多用具也挺感兴趣的,比如胡麻、酥酪、胡坐、胡床这些汉地很少见到的东西,其实对后世的日常生活都有不小的影响。 “四月十五开市,到时我再来找唐大夫。”市掾吏商渠狐狸一般的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边市的大致章程商定好后,几位官吏便前后脚告辞了。唐飞羽也想拜别,虞栎却将他留了下来。 “我听闻你最近把从长安搜罗来的种子种下了?长势如何?” “挺不错的。”在辣椒与皇竹草苗全都成活之后,他又趁着天暖将棉花种子育了苗。 但他依稀记得在北皓这种纬度的地方,棉花一年只能长一季。所以这么点棉花苗就算全都收获了,今年冬天想要做出一件厚棉衣怕是都有些困难。 “善。”虞栎颔首,低头饮茶时又瞧见他佩的镂花木球,唇角一抿。 “你这木球瞧着颇为精巧,可借我一观?” 唐飞羽轻轻偏头,他总觉得这样的话虞栎先前说过不止一回了。 虞栎从他手中接过球,指尖捏着转了两圈,又将上下两半球的卡扣打开来,端详着内部结构。 忽然,他漫不经心的神情变了,全身坐直,将球举到眼前,仔细察看着什么东西。 “你这球……是在何处买得?”他话语竟有一丝急切。 “是我新募的帮工所赠。” “他姓甚名何?” 唐飞羽难得见他这么刨根究底:“他唤班卯,先前是闵大夫的佃户。” “班卯……”虞栎拧着眉,“他家可有名唤班姝、班颜的一双姊弟?”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虞栎沉默良久,忽然叹气:“这些年,他们竟是一直在我眼前,我却还遍寻不得。” 正此时,典卢进屋为他们换茶,虞栎唤住他:“少府你来看,这是不是班卯那手笔?” 典卢眯着眼凑到木球前一瞧,瞪大眼:“兔形纹,确实是班卯。大王可是有了他们的消息?” “他们如今就在唐十二家住着呢。”他摇头感叹,将木球还给唐飞羽,“你若得空去帮孤问问班姝,她入临霜国这么久还不来找孤,是否对孤当初袖手旁观的行为心怀怨怼?” 唐飞羽带着满头雾水离开临霜王府,径直去了市中食肆找班姝他们。 刚到地方,便瞧见有一位仆役打扮的男子捂着肚子堵唐记食肆前,指着班姝怒骂:“你家包子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吃得我上吐下泻腹痛一整夜。那香蕈包子还卖这么贵,怕不是用毒蕈子来滥竽充数罢!” 虽说用正常的思路来想也知道食肆不可能真黑心到,要拿毒蕈充作香蕈。这不是自砸招牌么? 但保不准他们家一时糊涂呢,没注意将毒蕈子挑出来,一股脑混在馅儿里,谁知道自己吃的包子有没有毒啊? 那男子这么一嚷嚷,围观的人俱都震惊后怕起来,有刚刚买完包子的又赶紧回来要退货。 “不可能,那香蕈包子做出来我们便都吃过了,如果有毒怎么会拿出来卖?”班姝毕竟只是个刚及笄的少女,遇到事情还是有些慌乱。 然而被那耍泼男子先入为主闹了一通,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听她的解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故人归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见情势不妙,转眼一看周围又有几个起哄的带头人。 而就在哪些退货凑热闹的人群后面,先前还在嚷嚷包子有毒的男子却猫了身子悄悄往外跑。 唐飞羽两步冲上去,拦住男子的去路:“你跑什么?你来这闹一番,不要点赔偿再走吗?” 众人的注意力又被他这一声吆喝拽回来了。 那男子恨恨瞪了他一眼,假装虚弱地对班姝说:“总之这事儿你得给我个交代,不能赔两个钱就算完,我求医问药也花了不少钱了。” 班姝左右为难地看着唐飞羽。 唐飞羽假笑着说:“既然如此,那烦请你将在哪位医家那开的药,费了多少钱一一告知,我确认后便以十倍之数偿还给你,如何?” 那男子心头一慌,忙改口道:“刚刚我那是顺嘴,我痛了一晚上才好许多,自己寻了两粒药丸吃了。哪有钱去找医家? “但这事儿可不能算完,我吃了你们家包子才犯的病,你别想撇开干系!” “那好。”唐飞羽从袖口里摸出一块碎金子,明晃晃摆在手心亮给他看:“我也略懂些医术,问几个你发病的问题,你若是如实告知便将这两金子赔给你。” 那男子一看,眼神都直了,贪婪的目光黏在金子上,就差伸手来抓。 “行,你问吧。”男子终究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抄着手道。 “你是何时感到腹痛上吐下泻的?” “昨日戌时。” “你昨晚发病多久?” “……四个时辰罢。” “你昨日几时食的包子?” “酉时左右。” “你昨日几时来食肆买了包子?” “你问题恁是多,就辰时到巳时之间,哎呀我也记不清。”男子面露不耐。 “你今晨几时醒的?这总能记清罢?”唐飞羽笑了,捏着金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寅时五刻!”男子气冲冲地伸手想拿钱,却是抓了个空。 “我还没问完,怎么能擅自拿人钱财?”唐飞羽皱眉,“既是不愿回答,那我们直接去见官罢了。到时辞曹判我赔多少,我便赔多少。” 笑话,让官府来判这种事情,顶多赔个药钱算完,哪还能得这么大块金子?男子只好缩回手:“那你接着问。” “你寅时、寅时三刻醒来时——” “寅时五刻!” “唔,寅时五刻醒时还有犯病么?” “没有了。” “犯完病后可睡过去了?还是一夜未睡?” “睡了……睡了两个时辰罢。”男子紧皱着眉,不知道唐飞羽究竟在问些什么。 “那你食完包子过了多久才发病的?” “两个时辰!” “你确定你没记错时间?” “没有没有,快将赔偿给我。” “先等等,”唐飞羽合掌将金子护住,笑吟吟地说,“我们来捋一捋。你说你酉时食了包子,过了两个时辰才犯病的话应当是亥时,可先前你却说是戌时感到腹痛;再有,就算你戌时犯病,犯了四个时辰,满打满算也得到丑时末才止住,可你又睡了两个时辰,是如何在寅时五刻晨起的呢?” 他这一通子丑寅卯下来,旁人都恍然明白了什么,这男子前后所说的时辰压根对不齐。 唐飞羽见男子额上已是冷汗涔涔,哼笑道:“更别提一般人怎能将时辰记得如此清楚,张口就来?难道你从头到尾都在唬我?” “没错,就是唬你,你问这么多我哪记得全?更何况是你亲口说要将金赔给我的!”男子竟是又开始耍无赖。 周围人已经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了,纷纷掩面接耳,神情微妙。 “行!”唐飞羽面色一肃,竟然带出了早先在战场上厮杀时的煞气,逼得男子脊背发凉,汗毛倒竖:“阿姝,昨日做的香蕈包子可还有剩?” “有的。”阿姝应一声,忙从堂厨里捧了一小筐未卖完的冷包子端出来。 隔日的包子他们不会再拿来卖,都是打算切碎了拌进饲料喂家畜。 但唐飞羽却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些包子掰开:“诸位看清楚了,里面都是香蕈肉馅儿的,绝不掺假。” 接着他将馅料全部挑出来,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十几个包子馅全都被他吃下肚里,他才擦净嘴松了口气:“我就在这里当街坐着。若真如你所说,两个时辰后便当真发病了、腹痛了、上吐下泻了,我将整个食肆都送给你,还搭你五两金!” 男子已经被他这番动作吓蒙了,腿脚微微哆嗦着往后退。 “我唐飞羽既然敢开食肆,就能保证我家的吃食绝对干净。这可不是你这种泼皮无赖随随便便就能来泼脏水的地儿,你自己犯傻,你当周围这么多看客都是傻子么?” 这话说得周围人臊得慌,刚开始他们还真有点信了。 但现在一看这男人做贼心虚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肯定是来耍讹诈的呗! 方才还想来退包子的人顿时尴尬极了,站在食肆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唐飞羽倏忽一笑:“至于香蕈包子这事,确实是我们思虑不周。日后唐记食肆定然不会再卖任何有香蕈的吃食了。先前买了包子的尽可以退回来,或是换取等价的吃食。” 他这话一出口,有不少喜欢香蕈包子的人失望叹息一声,随即狠狠地朝那男人剜上一眼,拂袖离去。 那男子自知讨不了好,灰溜溜离开了市肆。 唐飞羽遵守承诺,果然在食肆前枯坐了两个时辰,直到接近申时闭市了才站起来,与班卯班姝、还有从粥棚处归来的班颜一同收拾好东西,往他城中的宅邸走。 待进了屋子,唐飞羽才与班姝班卯道:“日后若碰到这种泼皮无赖,差人先去寻我,若寻不到便截住他直接去辞曹那儿。不论那些人怎么闹腾,我们别龟缩,不然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咱们食肆东西有毒,哪还有人来买?” 班姝若有所思地点头。 “再有,你们可注意到早晨那男子腰间有枚木牌,上面写了个\'闵\'字。” 班姝捂住嘴:“闵?难道是……闵大夫?” 唐飞羽不置可否。 “欺人太甚!”班卯攒拳怒目道。 “好了,此事先放下,闵大夫再怎么闹事也不能将你强抢了去。至于那田租,若是想与他两清就先从食肆的账面上支出去,待日后慢慢还上便是。”唐飞羽灌了一口茶,用甘涩的茶水冲去嘴里油腻的香菇肉馅味儿:“有人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他将虞栎所说的话与班姝复述一遍,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紧接着就见班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摇头道:“不,怎么会?我从未因此怨怼过表兄、啊不……是大王!” 原来虞栎竟是班姝的表兄,唐飞羽仔细一想,方才记起虞栎的生母姓班,似乎是个寒门士族出身的女子。 “那你们为何在北皓隐居多年却未曾找过大王?”唐飞羽问。 班姝神色黯淡:“因为……因为不想给表兄带来祸端。” 她躲闪的神情里似乎隐藏着更深的痛苦,唐飞羽没再细问,颔首道:“因为这香木玲珑球,他已然知晓你们的所在,托我来的目的怕也是想知道,你们是否愿意与他相认?” “大王既已知晓,”班卯也劝道,“姝儿,你便答应了罢。” 班姝还在犹豫,班颜也劝道:“阿姊,你不是与王表兄有媒妁之约么?为何一直怕见他?难道你不肯嫁给他?” “什么媒妁之约!”班卯拍了班颜一下,“早许多年都说了是个玩笑,从来没人当真过,就你小子瞎胡咧咧!” 唐飞羽心中莫名咯噔了一声,瞧着班姝不知为何飞起红晕的脸,颇有些不是滋味。 “如此,改日我们便登门去拜访大王罢。”班姝掩了神情,朝他认真道:“我也未曾料到大王一直在找寻我们的下落,若是能相认,母亲也能含笑九泉了。” 确定了班姝的态度之后,唐飞羽便回城南村了。今日王东休沐,他们家杀了只老母鸡,顺带请他去家中吃饭。 等他进屋入了席,便见田秋娘笑盈盈地捧着一豆白面包子出来说:“今日东郎去山上采了蕈子,我便做了些香蕈鸡肉包子,味道可香了,快趁热尝尝!” “……” 他怕是再也不想看到香菇肉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狡童兮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将班姝的回复报给了虞栎之后,便没再关注过他们的动态。直到某天班家三人提着礼上门拜谢,唐飞羽才知道虞栎为他们在城中置办了宅邸。 班姝对他行过礼后,坐下来感叹:“得遇唐君相助,实在是万幸。若非大王发现了班卯的手笔,我们怕是还过着那朝不保夕的日子罢。” “说到底还是机缘巧合。” “倒也是,”班姝颔首,“不瞒唐君,在见到大王之前我还以为我们仍是罪奴。然而大王却说,朝中早就颁了赦令,班氏一脉奴籍已除。我们才敢来此与唐君坦言。” 唐飞羽倒是没有感到意外,在得知班姝与虞栎关系时他已经有所推测了。 据闻虞栎生母班姬出自幽州班氏一族,后来他们族中出了一位县尉,在当地已是颇有威望。 只是在某次转运军饷的过程中,不慎丢失一车粮草,被人诬陷他中饱私囊,并且在他们家的私产庄园中发现了遗失的军饷。 当时县令与班县尉早有龃龉,并未深究事件的隐情,直接将明面上的调查结果上报朝廷。大炎律法严苛,天子随即下令将班县尉处决,直系一脉降为奴籍。 当时虞栎在临霜国,未到朝觐的时候不得入京。班姬还在为先帝守灵,并未能面见天子。 所以两人即使陈请上,天子也不予重视。 这案稀里糊涂就结了,班县尉的家将班卯连夜带着班县尉的一双儿女出逃,否则难逃被捉去做军奴或是发配徭役的命运。 后面的事情唐飞羽也知道了,他们风霜苦旅进了临霜国,却因为害怕给虞栎带来麻烦,一直未敢与亲族相认。便如同最普通的佃户一样租地生活了许多年。 “大王此番与我说,去岁他暗中将县丞勾结山匪构陷家父的原委调查清楚后,便请求为家父平反。天子赦令已下,我们却并不知晓。”班姝有些赧然,毕竟他们三人一直困顿于这一片土地上,整日为着生计发愁,消息不灵通实属常见。 “总归都过去了。”唐飞羽为那位被陷害枉死的班县尉唏嘘,但好在班卯胆气过人,保住了班姝与班颜。 这番虞栎将班姝几人纳入庇护之下,消息也很快在城内传开了。之前还琢磨着要给唐飞羽和班姝使绊子的韩金顿时萎靡,闵大夫也歇了纳班姝为妾的念头。 要是普通的庶民他还算是有恃无恐,可班姝摇身一变成为临霜王的亲族表妹,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凑上去啊。 只是唐飞羽再不肯让班姝班颜去食肆上工了,另找了几个帮工。反正酵母的制备也就少数几人知道,他不怕别人学了去。 班姝这件事告一段落后,唐飞羽又忙着为皇竹草分蘖,为辣椒与棉花分苗。又带着忙完春耕的佃户去摸索照顾这些作物的办法。 等到四月十五,又将自己拾掇齐整了,与商市掾一同赶赴城外的边市。 待到了边市,才发现此处与北皓城中的市构造相仿,用砖泥圈出方形列肆,供各路商贾贩售物品。 这次来进行交易的商贾并不多,毕竟此处刚经历战事,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运大宗货物进行贸易。 唐飞羽跟着商渠在边市逛了两圈,他的千机匣明晃晃挂在腰间,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有几个胡人看清之后面色瞬间就变了,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本来因着互相看不顺眼的缘故,有匈奴商人与大炎人起了龃龉,差点挥起拳头纠缠,唐飞羽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两人之间,眼神一瞪,匈奴人立刻偃旗息鼓。 “本市禁止私斗。”商渠用匈奴话对那人说,然后又看向大炎人:“若是有争执,去市中旗亭处找市令即可。” 接下来每逢初一十五边市都会开启,唐飞羽便抽空来巡视几圈,碰上了想要的东西也不吝惜金钱买回去。 渐渐地那些胡人也不怕他了,知道他出手阔绰不爱讲价,每次都热情为他推荐自己带来的货品。 待到他的皇竹草到了青割期,他收了一波皇竹草叶,给自家一直勤恳磨面的驴子喂了一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驴子的劲头足了许多,一边拉磨一边还会欢快地恢恢叫唤。 既然皇竹草已经能逐批次青割了,唐飞羽便在自己那片草场上设了处马圈,从马商手里买了些品相良好的马驹放下去饲育,顺便将背包里的两匹绿螭骢和三匹龙子混在其中。 他以前玩游戏时,只有等背包满了才会清理。而他的包裹容量也很大,所以包里什么东西都有。绫罗绢布、皮革宝石,这些游戏里不值一提的垃圾材料放在这边就是能高价贩售的珍宝。 当然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敢贸然将那些东西拿出来。 他经商渠介绍,找了关内经验丰富的马夫帮自己看顾马群。因为担心马匹适应不好,亦或是有匪盗盯上这些良马。起初两个月,他除了回来收割皇竹草,几乎就住在了他的马场中。 马匹对边关郡国来说是很重要的军备力量。这一点他时常能从虞栎等人的言谈中听出来,耳濡目染之下,他自然也开始重视。 虞栎听闻此事后,趁着休沐穿了便装来寻他。 “唐十二,你莫不是忘了自己还担着孤府中门客的名头?” 唐飞羽放下手中为龙子顺马鬃的毛刷,回头一看,虞栎正在马圈门口四处打量。 他讪笑:“于政事小子一窍不通,于民生更有诸多能人为大王效劳,我也不过是另辟蹊径琢磨些强兵壮马的路子,好让大王省心。” “你倒是会讲理。”虞栎轻笑,他靠近唐飞羽,认真看了看眼前这匹龙子马驹,颔首道:“毛色别致、体格健壮,这马种我竟是从未见过。” “我也不知是何马种,见其品相好便买下了。”唐飞羽撒谎眼都不眨。 “你这门外汉,明明不懂马还非要亲自来看顾。” 虞栎其实也对他养马一事持赞赏态度,毕竟兵马强壮才能使得蛮夷心生忌惮不敢来犯。但总归是数月没怎么见到他了,心中难免会念起来,甚至觉得空落。 这些情绪对他来说实属新鲜。前些日子他经过蒙学堂时,听见里面有学子在念诗经,其中有一句被他听去了,便反复思索起来,越发觉得寤寐难耐。 “唐十二。” “何事大王?”唐飞羽将一捧皇竹草放进食槽,看着他的马驹吃得欢快,满足地抬头。 虞栎看着他蓬乱的发鬓,还有银白发丝上沾着的马草,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无事。” 虞栎走后,马夫才敢进来打扫马厩。忽然在地上发现了两片散落的竹简,竹简上的墨迹很新,字迹周正均匀,似乎能体现出主人在写字时全神贯注的心态。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他挠挠头,将竹简收起来,放在唐飞羽居室内的箱里。与一堆养马训马的简夹在了一块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里飞沙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小暑过后,天气便一天比一天炎热了。 唐飞羽日常便只穿一件绢布裋褐,忙活收辣椒的事宜。 他开春种下的第一批辣椒已经陆续结果。不知是不是因为属性极好,长出的辣椒饱满鲜亮,每一株结果数量不相上下,味道辛香纯正,给这时代的寡淡滋味增色不少。 他送了一拨给王东和几家佃户,留一半种第二批辣椒苗,余下的除了自家吃,便拿去唐记食肆做卤料售卖。 据说自从李墨从西域回来后,天子陆续又派了不少使者西行交流,他们带回来大炎从未有过的种子香料和珍特产,顺带还接应了不少闻风而来的西域胡商。 那些胡商一路东行一路贸易,听闻临霜国有处边境最大的关市,治安良好,几乎没什么人在那闹事。辗转几道便将那些新物事带来了北境。 唐飞羽一见着他们带来的葱蒜茴香、茄瓜菜品,都是后世常见的烹饪材料,赶紧大包大揽连货带种子一并买了下来。 因此,这些香料被他珍之重之地做成了卤料,放在食肆内做吃食售卖。这新滋味迅速使城中人着迷。在令人食欲减退的热天里,吃上一串鲜香辛辣的卤肉,别提有多畅快了。 在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将剩下的辣椒做成辣酱和火锅底料时,半年多未见的唐岑又来北皓寻他了。 唐飞羽挺喜欢这个便宜表侄的,原身的记忆与他越来越契合之后,他对这个时空的归属感也越来越强烈。有这么一个有趣的血脉相融的亲人,他自然也会多挂念着些。 早在春季他就接到过唐岑的信,信中说他带回去的曲辕犁推广得十分迅猛,渔阳郡周边有些能力的农户都开始用上了。得益于此,许多人便把这犁称为“唐犁”。 此番唐岑来拜访,又谈起一件算不上高兴的事儿。 因为唐飞羽在长安平叛有功的缘故,他被封赏的消息终于在几个月后传入了渔阳,唐家人开始对这个有大夫爵位在身的旁系子弟突然关注起来。得知唐岑与唐飞羽关系较为亲密,他们将注意打到唐岑身上,让他来北皓试探唐飞羽是否愿意回归祖籍。 “唐功放说,你若是回去,主家的地分你一顷,还能托关系把你举荐给郡守做个县丞。”唐岑私下里对家主唐功放半点好感也无,一直与唐飞羽直呼其名,言语中颇多不屑。 “你觉得我像是能做县丞的人么?”唐飞羽忍俊不禁,“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别被人当成县里的种菜老农就算好的了。” 唐岑刚开始还在笑,一听到“老农”二字,视线没忍住往他半白的发鬓上扫,突然又觉得心里酸楚。 唐家人都觉得唐飞羽出息了,跟着临霜王还能参与平叛,被天子亲自封赏。 却没有一个人想过他小堂叔不过弱冠之年,究竟是经历了何等磨难才挣得这些功名利禄呢? “十二叔若是好好拾掇一番,又岂会逊色于邹忌宋玉?”唐岑摇头道。 “你就别捧我了。” 唐岑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若是能像你一般离开唐家,我与阿娘也能过得舒心许多。” “怎么?唐家人可是又让你捐钱修宗祠了?” “岂止,他们说祖宅年久了,想让我出钱翻新一遍。又趁着我不在,从我库里拿了些货贱卖。回头我要交货了发现数目少许多,千方百计从各路奸商那把东西高价买了回来。那一批货我不仅没赚钱,还被人当傻子一般戏弄,可把我气得。” 唐飞羽听他这么说,更觉得唐家人行事荒谬可笑:“阿岑,你是真心想离开唐家?” 唐岑颔首:“做梦都想,但如今有你我这层关系在,怕是他们不会轻易放我走。” “我有一法,既可叫他们主动放了你,又可让他们不敢再来叨扰我,你可愿试试?” 唐飞羽将计策说出来,把他骇了一跳: “从未敢想让临霜王为我这种人屈尊。” “放心,他若是有空闲,想必也不会拒绝。”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打定主意后,唐岑心中踏实多了。 唐飞羽继续坐回院里,将筐篓中个头小的辣椒挑出来,准备炒火锅料:“今日你也是赶巧,晚上正好尝尝这番椒火锅。” 他早就和王东一家子打了招呼,让他们帮忙准备些新鲜肉菜,切成小段即可。 然后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搬来一个炉火架放在自家堂屋中央,又在架子上搭起一张中间挖空的圆形胡桌,桌下有四角围栏,防止人不小心踢倒炉火。 唐岑大感妙:“这不是胡人吃食的方法么?” “你若是觉得于礼不合,我给你另置一张食案?”唐飞羽问。 唐岑忙摇头,这一大桌人围在一起吃饭,就他孤零零坐在一旁分餐,得多怪啊。 很快火锅汤底烧热了,鲜香辛辣的味道一阵阵冒出来,刺激得唐岑鼻子发酸,又忍不住想去嗅。 待到王东一家都来齐了,唐飞羽招呼众人落座,用公筷夹了一些羊肉放进辣锅中:“将这些生食放进锅里滚煮片刻,便可捞出食用。若是不能食番椒的,在清汤锅中煮即可。” 在场众人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对这些礼仪规制看得都很淡,反而因为围坐在一起而感到新鲜。 唐飞羽也是许久没吃过火锅了,一边被辣得满头汗一边吃得无比畅快。放在往日,他铁定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火锅而感慨万千。 一顿火锅吃得他们出了许多汗,又是热又是酣畅。与唐飞羽道别后,回去还能嗅到身上似有若无的香辛料味。 唐飞羽与唐岑坐着聊了会儿天,又去将厢房整理出来给他住。 唐岑眼带笑意问:“十二叔今日不与侄儿抵足而眠么?” 再抵足几次,估计谁看我们都是弯的了。 唐飞羽将手中的换洗衣裳递给他:“水都在灶上热着,自己舀了水沐浴就是。你奔波多日想必已经乏了,有什么旧咱们明日再续。” 他接了衣物,忽然又想起什么:“我先前送的玉佩叔没有带在身上么?” 唐飞羽猛然想到虞栎挑着嘴角说“以下犯上”时候的画面,莫名感到有些脸热:“我整日穿着裋褐短打,哪还用得着佩玉?都在屋里放着呢。” “我还想问问你,你那玉佩上为何会雕着两只鸳鸯?可是原本打算送给哪家小娘子的礼?” 唐岑一脸莫名:“为何送小娘子要雕鸳鸯?并蒂莲双生蝶连理枝岂不是更好?” 这唐飞羽确实不太懂,他从小到大都没给人送过信物,哪有唐岑精通此道? “虽说我与你辈分上为叔侄,但真要说起来,我一直将你视为阿弟。既是情同手足,送鸳鸯有何不可?”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才叫唐飞羽恍然大悟。此时的鸳鸯也许寓意更多为兄弟之情,虞栎那句话也许并不是他想歪的那层意思,只是想表达唐岑不够尊敬他这个长辈。 这可真是他自己给自己添堵了。 第二日正赶上七月初一,边市开放的日子。唐岑与唐飞羽用过朝食,一同赶去城外入市。 唐岑一进市里,眼睛都不够看了,这里各方的稀事物都有,他反倒担心自己带的钱财不够。 “看上什么就买罢,我这里还有不少金。”唐飞羽给他打定心剂。 他与唐岑分别,自己先在市里巡了一圈,随后又去市令所在的旗亭坐下来喝茶。 没想到一进门,却瞧见了王东的父亲,他提着一袋东西正在市令这里登记。 “王翁,可是来卖货的?”唐飞羽问。 王翁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和他打了招呼便提着那袋货出了旗亭。 直到几日后才听田秋娘上门道歉:“家父想为小弟筹些束脩,便将唐君赠的番椒拿去市中贩了。我们也是方才得知。” 唐飞羽失笑:“既是我赠与你家的,自然是任由你们处置,哪需要因此歉疚?” “怕是会影响食肆的生意。” “无碍,若是别人都会做卤料香串了,那我们也可出更多新鲜货品。只是守着一种吃食,又如何源源不断地吸引食客?” 田秋娘这才释怀。 · 七月以来,唐飞羽便进入四处忙碌的状态,他的皇竹草长得越来越茂盛,已经可以分株插杆了。第二批辣椒苗也渐渐长成,估计等秋季到来便能进入结果期。 他本想再雇两个佃农帮忙照看这些作物,但赵满连同之前芜草村那户佃农都来抢着帮忙,左右也不过两亩地,倒没费多少工夫。 这段时间他放在马场的马驹们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一些意外状况,比如突然狂躁、生病之类,就算是有经验的马夫一时间也没办法解决。只有唐飞羽待在马驹旁边进行安抚或者喂小药,马驹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他的马还是挺矫情的。 半夜被龙子撅蹄子嘶鸣声惊醒,在马厩里安抚了半晌才重新躺下的唐飞羽如是想。 由于他过于忙碌,经常会错过饭点,路过食肆便拿些包子当做一天的伙食。此举被闲不下心来帮忙的班姝瞧见了,干脆时常去马场为他做些菜色丰富的餔食。 唐飞羽拒绝无果就随她了,至少还有热汤热饭吃,比先前的日子过得倒舒服许多。 正巧,这天虞栎得了闲,骑着马从城门一路溜达去马场看看唐飞羽,结果一进他屋里便瞧见班姝为唐飞羽洗手作羹汤的场景。 他只觉得有一根细细的针在他心尖上扎了几下,不算疼,却令他感到不适。 唐飞羽接过班姝手中的碗,抬眼见虞栎从门外进来,忙行了礼:“大王可用过餔食了?” “未。” “正巧,阿姝做了挺多菜,大王不如一同用餐?” 阿姝?叫得倒是亲密。 虞栎颇有些冷淡地颔首,坐在唐飞羽让出的主位上,看着他将方才的碗筷撤下,换上另一份餔食。 他在用膳时,忽然想起胡人家宴时,都是围坐在胡桌旁,共食一份菜肴,并不像汉人一般分而食之恪守礼节。 他一时间竟然对那样的风俗歆羡起来。分食除了体现地位尊卑,似乎也没什么好处。倒不如聚在一起更为亲密,也不用在一屋之内摆恁多食案了。 用完餔食,他又随着唐飞羽去马场看良马,就见唐飞羽牵了一匹白色马驹出来,毛色银白发亮,骨骼强健,双目炯炯地环顾四周,看着十分灵动活泼。 “大王观此马如何?” 虞栎靠近白马,未差距到马驹有反抗情绪,便伸手捋了捋马鬃:“观之甚好。” 唐飞羽将手中的缰绳递给虞栎,看他简单训过小马,连连赞叹:“好马,日后定成不世名驹。唐十二,你可愿将其卖与我?” 唐飞羽摇头:“这马是我养来作赠礼的。” 虞栎一愣,赠礼?他要赠给谁? 他淡淡地说:“听闻你那侄儿又来寻你了,是要赠予他的吧?” 他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暗潮汹涌。他还未弄清自己这些纷繁思绪隐藏的意味,忽然就听唐飞羽笑起来,拍了拍白马,神情轻快,眉眼间的盎然生机触得他心神恍惚: “大王,你给它起个名儿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送棉衣(捉虫)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虞栎眉头一皱:“为何要我来起?” 唐飞羽腆着脸:“我才疏学浅,想必只有大王起的才能配上这等良驹。” 看着他真挚的神情,虞栎不自觉抻开了眉,转头摸了会儿白驹:“就叫北野罢。” “好。”唐飞羽觉得这名字听起来狂放不羁,又有种浩渺之感,像他自个儿就只会取什么小黑小白阿花,哪有虞栎这么有意境。 “你就不问问为何取此名?” “为何?” 虞栎勾起唇角:“北至旷原之野,飞鸟所解其羽。倘若我是你长辈,只怕这字将落在你头上了。” 唐飞羽一听这句文绉绉的话里还带了自己的名儿,乐了:“大王真是博闻强识。” 他曾听典卢说,约莫八月中旬就是虞栎的生辰了,他就想着将里飞沙作为贺礼送给他。 所以虞栎问他这马是不是送给唐岑的,他也没急着表态,留些惊喜才能算做礼物嘛。 看过白驹之后,唐飞羽送他离开马场,在路上将唐岑与唐家之间的龃龉和他说起来,还提了一句唐家人想劝自己回渔阳的打算。 “你既然言明此事,是有求于我?”虞栎一眼便抓住了关键。 “然,小子想请大王演一出戏,借您的威势来吓一吓唐家人,好让他们别再打我们叔侄俩的主意。” “演什么戏?”虞栎倒是有了点兴趣。 唐飞羽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就见他颔首:“这有何难?” “那小子便代堂侄谢过大王。” 他送走虞栎后,回头见白驹似乎开始狂躁,赶紧顺着他的马鬃安抚了好一会儿:“忘记里飞沙吧,你以后就得叫北野了。刚才那人你看见没?你的新主子,下次瞧见谄媚着些,让他多给你喂点皇竹草。” 里飞沙:…… 自打虞栎知道班姝与唐飞羽走得近之后,去看他的频率明显增多了,有时候打马场前边过一下,若是瞧见了班姝,接下来一整天心情都会不甚美妙。 但不止他会挂念这事儿,唐飞羽每次见到他看班姝的异神情,心中也会生出一丝不自在。 虞栎与班姝有过婚约吧?虽然取消了,但在班姝这样慕少艾的年纪,日久后对虞栎这等男子产生好感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他想过此事,干脆雇了个专门烧火做饭的伙计,让班姝无需来回奔波。 一旬之后,虞栎从班颜处得知班姝许久未再去马场,不知为何暗自松了口气。 · 七月中旬过后,唐岑从边市上捞了不少好东西,唐飞羽又将自家种的辣椒给了他大半。唐岑空手而来,满载而归,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渔阳的路途。 “你须得让唐家人在九月过后才北上,否则秋收未过,大王忙碌得很,怕是没那工夫来看顾我们。” “我省得。”唐岑拱手与他告别。 唐岑走后,唐飞羽又被北皓负责饲育军马的马丞找上了门,问他是否能将皇竹草整株买与他们。 “军中马匹食了这竹草,对其他饲草便不如往常那般喜爱。不仅如此,食用后幼马长势也快了许多。”马丞是个壮硕的汉子,瞧着粗犷,但是粗中有细。 唐飞羽倒是不拒绝,按照皇竹草的分蘖速度,下一年他还能多种一顷马草:“马丞需要多少株?” “我想先种半亩,看看能不能越冬,若是成活得好明年再多种。” “行,半亩差不多五百株,算你五千钱吧。你找几个人来帮忙挖,我让佃农教你们该如何种。” 待马丞的人到位后,唐飞羽已经和几个佃户挖了三百株了。他们抓紧时间将剩下的挖好,包了根运上牛车,急匆匆送去城外军用的马场。 唐飞羽一边指导着他们栽种,然后又简单示范了一下如何给皇竹草分蘖扦插,如何施肥浇水,安排妥当之后,马丞便将钱结算给他。 他拎着几十斤的铜钱回了家,将它们扔进专门装钱的匣子里。 没有纸币的后果便是家中铜钱越堆越多,而实际上用铜钱换金并不划算,他便一直将散钱囤起来,只在背包中放一袋五铢钱方便零用。 夏末秋初的时节,唐飞羽心心念念的棉花也成熟了。因为这种子是南边带来的,唐飞羽不确定它们能否平安越冬,便先将棉花收了上来,挑出种子晾干后藏起来,待来年继续育苗。 因为棉花没有条件分蘖扦插,他这次只收获了不到六斤棉絮,做条薄棉被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但他舍不得拿来做被子,反正冬季睡觉他一直烧炕,自己也不缺布料毛皮。干脆找了家布坊,让织娘做了四件棉背心,针脚缝的密密实实,不跑一丝棉絮。 这四件背心他送了一件给班姝家,一件留给唐岑,一件自己穿,剩下做得最精细的送去了虞栎府上。 当典卢捧着那件背心进屋时,虞栎几乎一眼便猜到是唐飞羽的手笔。 “唐十二送的?这又是什么新鲜物事?”他搁下毛笔,接过棉背心,只觉得这触感十分柔软。 “说是夹袄,用棉花填的,”典卢道,“去岁唐大夫从长安淘换来的种子里,种出了果实如木棉的植株。他称其为‘棉花’,这棉花比木棉细致柔软,产量大、方便采摘,他道今年产出太少,明年应当就能种上一两亩棉花田了。” 说着又拿了唐飞羽给他的棉絮交给虞栎。 “唐大夫说,这棉花若是做成棉衣棉衾,应当是极好的防寒物件。” 虞栎捏起那朵棉絮,手指摩挲几下,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 他还记得去岁他们在黄河上落难时,唐飞羽背着他从雪山中一路崎岖而行。 那时他在病中,经过山脚看到一个流民浑身□□蜷缩在路边,尸体已然凉透。 他当时觉得浑身一半滚烫一半冰冷,搀着唐飞羽的手感叹道:“凛冬严寒似无尽头,若是天下黔首都能安然过冬,我若是病死在这冰雪中又有何妨?” 唐飞羽当即又急又怒,口不择言道:“若是大王病死,百姓该冻死的依然会冻死!” 他将虞栎又背回肩上:“但若是大王平安归去,造广厦万间,庇天下寒士,可不比在这曝尸荒野要好得多?” 他一想到唐飞羽说这话时的语气,心底便如这棉絮一般柔软下来:“造广厦万间、庇天下寒士。他应当是最懂我的。” 典卢看着虞栎渐渐缱绻的目光,心头闪过一丝不怎么美妙的念头:“大王,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无事了,你忙去吧。” 虞栎将棉背心搭在膝上,本欲继续写公文,却发现眼前尽是那人的影子,扰得他思绪全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月中人(捉虫)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今年北皓这一带风调雨顺,算是个丰年。在唐飞羽名下租田的佃户们比起往年的日子也好过许多了。 尤其是赵满一家,因为唐飞羽几乎没收他们的佃租,又帮他们找回了儿子,全家上下都对他感恩戴德,替他照顾马草辣椒田比伺弄自己的庄稼还上心。 等到秋收进入尾声,唐飞羽养的马驹们已经有比较明显的差异了。他从马贩手中收来的马驹虽然品相都不差,但各方面综合能力都比他背包里那些马差了一截。 与他一同养马的马夫感叹:“这几匹马驹如此优良,日后都舍不得拿来与其他马配种。” “那是因为我们没多少好马。”唐飞羽倒是明白得很,这年头一匹好马胜十个精兵,在步兵战术未发展起来之前,骑兵的数量在某方面彰显着兵力的强弱。 所以精明的马贩才不会将真正优良的马种卖给他。 而且当初他在长安时,听李允说起那些大宛汗血马时。就打定主意,有机会一定要去西域弄一批汗血马来与他的小绿龙子配种。 若是繁育出的马既有耐力又有速度,才能真正成为强大的战力。 马夫嘿嘿一笑,弯着腰清理马槽,一边道:“若不是北野与那两匹黑马都是公马,他们配种也不错,就是不知道生出的马是何颜色,黑白相间么?” 反正不是斑马就对了。 唐飞羽刚想开口,抬眼却见北野扭过身子,用尾巴往马夫脸上扫了一下。马夫猝不及防被扇了个倒仰。 他瞠目结舌,这马成精了? · 七月下旬,临霜国辖下的县令陆续来到北皓参与虞栎主持的秋节祭祀,主要是为了庆贺丰收以及缴纳赋税。虽然虞栎并不好虚礼,但他还是需要一些形式来巩固自己诸侯王的地位。 但是祭祀的流程他尽量简化,也就是带着县令及北皓主要官吏来到西郊举行仪式,杀兽祭秋,以敬上苍及社稷。 立秋初候凉风至,二候白露降,三候寒蝉鸣。 等到白露一过,虞栎的生辰也到了。但此时人们并不兴“过生辰”,顶多是亲近之人会提起来,表示重视。 虞栎也同样如此,往年从未大办过所谓的“贺宴”,也不会大张旗鼓将自己的生辰宣扬出去。 这一天对他来说与其他日子并无不同,顶多是楚柴在今日的菜色上多花了点功夫,典卢往他的桌案上少堆了些公文而已。 在约莫酉时三刻的时候,他将各县汇报上来的秋收事项批阅完毕,听见典卢在门外叩了两声,轻声道:“大王,唐大夫求见。” 这么晚?虞栎眉头旋紧又松开:“带他去正堂等孤。” 典卢应了一声离开。 他披上常服,将略微有些散乱的发鬓梳理齐整,就见门前又出现了人影。 “还有何事?不是让你带他去候着么?” 虞栎略微不耐地打开屋门。 蓦地,眼前一色月华飒然而落,映照出唐飞羽俊逸清隽的面庞。 那青年笑意盈盈,对他作揖道:“大王生辰,小子前来道贺。” 与此同时,他的院落里忽然亮起如瀑布般的星火,刹那间这一方天地亮如白昼。 唐飞羽牵着一匹白马,头顶三寸月光,眼里万顷星辉,就这么轻轻巧巧飘然落在了虞栎心尖上。 他狂喜也不是,嗔怒也不是,一时间失了言语,就那样直楞楞地立在门前,任唐飞羽将北野的缰绳与呼哨交给他。 “我早说过,北野是我养来赠与人的。” 那年轻人笑得狡黠,“大王,北野现在属于你了。” 虞栎握紧了缰绳,定定看着他,内心千百种情绪呼啸而过,最终归于一潭暗潮涌动的湖中。 他如同做出某种决定般,忽而微笑起来。 飞羽也是。 · 唐飞羽本来送完马就想离开,虞栎将他留下来吃夜食,顺带开了壶陈酿对酌。 他们俩坐在房中,周围架上全是成册的简,虞栎一边饮酒,一边听唐飞羽说着近日的趣闻。 “然后马夫委屈极了,对北野道:我辛苦伺候你,如今不过是打趣你一番,你便恩将仇报。这与那些无信无义之人有何分别? “大王你猜后面怎么着?北野似乎是听懂了,又低着头将马夫的脸舔了一圈,表达善意。谁知马夫更加愤怒,扔下马槽就走了。此后三天都不肯来照料北野,换了他一个小徒弟过来喂马梳毛。” 唐飞羽说着自己都想笑,虞栎静静地听着,嘴边挂着笑意,时不时抬眼看一下窗外的月色,估算着宵禁的时间。 若是他今夜留宿府中便好了。虞栎想。 他又饮了一樽酒,从架上取出一张羊皮地图展开给唐飞羽看: “你先前问我西域有多少国,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但前不久李允给我寄了一张舆图,正是他父亲出使后带回来的诸国情况。” 虞栎从长安一路指认过去:“过了匈奴的地界,先后经过鄯善、龟兹、乌孙、大宛,最后到达大月氏。” “大宛便是那汗血马的产地吧?”唐飞羽问。 虞栎颔首:“然,据说大宛位于北山以西,水草丰美,人人善马。天子已于四月派李墨再次出使,欲购得汗血马千匹,如今他应当到大宛了。” 唐飞羽仔细观摩着那张舆图,暗自将那些国家的地理位置与记忆中的疆域图对照起来。 他在看图,虞栎却在看他,手中杯盏不停,觥筹交错。他并不常饮酒,到最后喝得竟是有些头脑发晕。 “唐十二。” “嗯?” “孤……我一直想让你做件事。” 唐飞羽将目光转向虞栎,坦然道:“大王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好了。” 虞栎缓缓起身,眼神已经不复清明了,一步一顿地走到唐飞羽面前,而后俯身靠近他。 唐飞羽见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两人呼吸中的酒气相互交缠,如同紧裹住理智的醉意,让人难以挣脱。 “大王……我——” 虞栎做出噤声的动作,将一个物事放入他掌心,低沉的嗓音如罂粟般令人迷醉:“莫要拒绝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入V三合一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低头一看, 再多的旖旎醉意瞬间烟消云散。 虞栎塞给他的竟然是一卷竹简。 “……大王这是何意?” 他刚开始还被虞栎认真的神情震得心中发慌 ,随后展开卷一看,全是诗经的内容。 “《诗》你可全背会了?” “背得几首。” “身为我麾下门客,你一旬半月不来府中议事也就罢了, 到如今竟连诗都背不得几首?”虞栎轻笑道:“现在便开始读吧, 多读几遍自然就会背了。” 唐飞羽无法,他看出虞栎似乎是醉了, 只是没想到别人醉了发酒疯,顶多与他打一架。这人醉起来竟像个夫子一般喊他读? 他只能憋气低头,顶着虞栎灼灼的目光开始念诗。 虞栎坐回原位, 听见他清朗念诵声后心中一悸。 “心乎爱矣, 遐不谓矣……” 中心藏之, 何日忘之。 他默默应和着唐飞羽所念, 假装唐飞羽是真的在对他表明心迹一般。 他朦胧间如卧云上,四野八荒都轻轻荡漾着心上人的低语。 若这是梦,只怕他就要醉死在这梦里罢。 虞栎想, 日后再对十二好一些。 纵使他是什么隐士高人、山精野怪、临凡仙客, 有再多没使出来的本事。若是让他离不得自己, 日后还不是想怎么就怎么…… “大王?” 唐飞羽越念越慢, 他目光逡巡在虞栎周身,发现他家大王半趴在桌案上, 半边袖子遮住了面容。似乎是不胜酒力睡着了。 他放下简, 起身动作轻柔地抱起了虞栎, 将他抱回卧室榻上, 为他脱了外袍盖上锦衾。 典卢早就被虞栎喊去休息了,所以这回整个临霜王府中万籁俱寂,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他们。 唐飞羽静静看了会儿虞栎,忽然叹了口气。 若是刚才虞栎醉酒时,不是让他念,而是做些别的什么。他可能、大概、或许就,陷进去了吧? 但转念一想,他家大王还真的是光风霁月,坦坦荡荡的君子,就连醉酒都醉得这么清新脱俗。 如此一对比,他这些龌龊念头就该团吧团吧扔火里烧了。 唐飞羽没当着虞栎的面犯宵禁,便自个儿在房里将就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与典卢打了招呼便回城南村。 典卢送他出了王府大门,回头见到虞栎揉着脑袋从屋内出来,衣裳还算齐整的模样,悄悄松了口气。 “少府,”虞栎颇为痛苦地回想自己昨日犯蠢的样子,对典卢吩咐道,“去把库里那些酒给孟将军送去,一坛都不要留。” · 唐飞羽很快便将那一晚的事情抛诸脑后。对他来说,秋收后有两件事最为重要,一件是马夫与他说,马场里有一匹小马在放养时被狼咬破了肚子死了。就连周边军马场也遭受到饿狼的袭击。 另外一件便是与唐岑约好邀请唐家人来北皓的事情,已经被提上了日程。 事急从权,他打算先去马场周边的山林里探探狼群的底细。 这时代的狼群不像后世一样几近灭绝不成气候。它们成群结队出没在牧场马场周围,确实给牲畜和人造成了不少损失。 就在他单枪匹马准备出发时,虞栎又来马场找他了,恰巧听见他与马夫的对话,惊异道:“既有狼群,你为何不与孤说?” “我只是觉得不必兴师动众。”唐飞羽婉言拒绝了,再说就算他一个人要杀群狼也不是件难办的事儿。 虞栎却打马来到他跟前:“我一人与你同去即可,何来兴师动众?” 他态度坚决,唐飞羽便没再多说什么,也骑上马与他一同去了马场南面那片据说有狼群出没的山林里。 那片山颇为陡峭,而谷地幽深有溪流经过,骑马登上半山腰时就已经颇为费力了。他们干脆将马拴在山间树上,结伴往更深的地方行去。 虞栎身上背了弓箭,还带着利刃,着了一身窄袖骑装,看着不像个藩王,更像外出游猎的行侠。 唐飞羽问他:“大王可曾剿过此地狼群?” 他颔首:“临霜军刚组建时,我曾在城外设了马场育马,这群狼便是从那时开始就盯上了马场的马驹牲畜。” 狼天性残忍,而且世代记仇。它们与军马场结了梁子,自然会时不时出山骚扰一番,特别是在猎物不够的情况下,饥饿是催生杀戮的首要因素。 唐飞羽了然,他的马场八成也是沾了军马场的光才会被袭击,但既然有如此隐患在这里,确实也不得不除了。 万一有砍柴人上山,遇上红了眼的狼,那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于是我派兵来清剿过狼群,只是这头狼奸滑,一旦隐藏在山谷中我们寻也寻不着。” 虞栎引着他寻找狼群的足迹,在看到一处粪便痕迹时指了指通往谷地的方向:“去那边。” 他们沿着痕迹从山腰处往溪谷中走,四下鸟鸣喈喈,偶尔还能看到獐子松鼠的一抹身影。 果不其然,在靠近小溪的中上游处,有几只狼正趴在溪边喝水,还有两只小狼在溪边的草坪上打闹玩耍,互相轻咬。 他们很警觉,听见虞栎与唐飞羽的脚步声立刻直起身回头看,然后非常迅猛地发出让同伴戒备的低吼声。 虞栎与唐飞羽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个扛起千机匣一个弯弓搭箭,与狼群对峙起来。 这一带明显不止有这几只狼,过了片刻,四周密林间又窸窸窣窣钻出一批成年狼,唐飞羽一眼扫过去,隐隐辨认出了最为健壮的头狼。 “大王,现在击毙头狼吗?” 虞栎摇头:“杀死一头还会有新的。须使他们感到畏惧,否则日后反咬更加凶猛。” 他们还在商讨对策,那头狼忽然就发出一声呼啸,有三只成年狼从三个方位飞速朝他们奔袭而来。 唐飞羽两发暴雨梨花打死两头另一头被虞栎双箭射倒。 刹那间失去三个同伴,狼群的目光更为凶恶警惕,却没有一头狼敢再贸然上前发动攻击。 狼群是最会审时度势的,特别是有头狼领导的情况下,他们的作战会更有机动性和策略性。 一时间双方僵持起来,唐飞羽见那些狼群隐隐有退却之意,心中焦急:“再不趁机拿下,它们就逃了。” 虞栎见到那头狼开始倒退,对他说:“现在杀!” 他话音刚落,唐飞羽的暴雨梨花和天女散花群攻便交替使出来,头狼与周围的壮年狼应声而倒。余下的狼群被这一变故吓呆了,见到头狼和几个领袖继承者已经暴毙,瞬间畏惧得夹尾而逃。 唐飞羽放下千机匣,他还以为这些狼有多么凶残可怖,谁知道才交手两回就溃散了。 “狼群本就不可怖,只是占据山中地势,难以让其受创屈服,”虞栎收了弓箭,他早就猜到唐飞羽的杀招有多么凶残,如今近距离一看,心中难免还会悚然,“有你这一吓,这些狼应当会安分许多。” 唐飞羽松了口气,他方才还担心剩下的狼跑了,会不会留下后患。 “走罢,先回去等着。倘若再有袭击的事情我派人来剿。”虞栎带着他原路回返。 他们寻到原先骑的马,然后上马往山下走。 就在此时,一阵阵鸟群扑簌簌从林中席卷而上,如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在山林上空盘旋乱飞。 而周围林中蛰伏的虫兽也显得躁动非常,不顾这里有人类在,一个劲儿往外窜逃。 “怎么回事?”唐飞羽环顾四周,隐隐有种不安从心头涌上来。 虞栎回头刚想说话,他坐下的马匹突然发出一阵嘶鸣,如闪电般带着虞栎朝前狂奔。 “吁——”虞栎躬身伏在马背上命令它停下,但是无济于事。 唐飞羽正要打马去追,他骑着的这匹马却“噗通”一声,前腿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他无奈地从马上翻下来,直接用上大轻功前去救虞栎,却发现整座山突然晃动起来,四周草木摇晃、飞石滚落。 要命了,是山崩! 唐飞羽一直用轻功在山中奔跑,如果飞起来会被茂密的枝杈拦住,飞太高又看不清虞栎的位置。 他奔跑的速度追不上发狂前行的马匹,心中又急又怒,暗道唐门这什么破轻功,在空中俯冲还要转一圈,就这么一转得被树枝拦好几次,还没蹑云冲得快。 但是好在虞栎的位置低,唐飞羽仗着身手灵活,不断从高处往下跳,借着高度差总算在一处陡崖底部追上他了。 他一边张开机关翼一边朝虞栎大吼:“放开马,手给我!” 虞栎几乎没有犹豫。松了缰绳就回身抓住唐飞羽伸出的手。 他们正要离开马背悬空而起,变故陡生! 一大片山崖碎石从他们上方当头崩裂,遮天蔽日压下来。唐飞羽没看到,刚想拔地而起,虞栎却猛然反应过来,将唐飞羽一把拽进怀中,反身滚落在地,牢牢把他护在下方。 随着“轰”地一声巨响,唐飞羽只觉得周身剧烈动荡,视线混乱扭曲。护在身上之人闷哼几声,搂着他的胳膊突然收紧。 “大王!”他们被压在一块山石下面,唐飞羽只觉得肺部被挤压到几近窒息,但虞栎却以一身血肉挡在他身上,为他阻隔了所有迎面而来的伤害。 他们如今卡在一块巨石与山崖间形成的狭小三角缝隙中,巨石外还覆盖着一大片土砾石块,甚至压着断裂卧倒的树木。 唐飞羽急得心脏都要爆炸了,他不敢用力推虞栎,也不敢随便扫开周身的岩石,生怕一个不小心引发更大的压迫,对他造成二次伤害。 他哆哆嗦嗦地朝虞栎背上摸索,想用手挡开山石,触手却一片湿濡,浓烈的血腥味灌进鼻腔,如同烈火一般将他五脏六腑焚烧煎熬。 “大王,你出个声?大王?虞栎?”他护着虞栎的脊背,从他身下慢慢往外挪,但是周身压着的巨石太过沉重,就连他也无法徒手撑开。 “我……呃、我没事。”虞栎的声音断断续续,满含痛苦。唐飞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与呼吸,却一点都不乐观。 他拼命扫视背包里的道具,以期望能找到救命的工具。然而一路看下来毫无头绪。 他拿出万灵丹,艰难地摸到虞栎嘴边给他塞了几颗。他心里知道这些丹药对虞栎似乎不起作用,但情急之下哪能管这么多:“你先撑住,我们一定能出去!” 唐飞羽牙咬得咯咯响,忽然瞧见背包中那套门派装备,还有装备上显示出来的属性,心中一动。 若是穿上全套装备,他的力气会不会比现在要大很多? 唐飞羽心系虞栎,无暇他顾,飞快地将装备全都拖进装备栏换上。 紧接着,他在一瞬间便感受到自身力量的变化,他两只手撑在压住他们的石块上,然后猛然发力。 果然,先前还难以撼动的石块如今被他用力一顶,竟然就真的掀了起来。 那石块周围还搭着许多碎石,被掀开之后滚落在一堆砰砰作响。 唐飞羽一边撑起巨石,一边回头看虞栎的情况,只见他背上血肉模糊,双目无神半阖着,面如金纸,一副几近休克的状态。 “别睡过去,千万要醒着!” 他念叨祈求着,双手青筋乍起,憋得脸色涨红,终于从上方将这块巨石推开来。然后挡下几块堆在顶部的落石,回头用包里的绢帛材料给虞栎裹住背上伤口,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飞起来。 虞栎脸颊抵着他的胸膛,感受着这具身体带来的生机感,迷茫中有一些妙的愉悦。 就像他一直想窥破一个秘密,但是那个秘密却为了他主动暴露自己。 唐飞羽这一身特的衣物,拔山举鼎般的力量,忽隐忽现的黑色双翼。 一切与众不同的能力,都曾让虞栎感到不安与怀疑。 现在他心安了,至少他知道这人在意自己。 唐飞羽回到北皓城,城中已经有多处房屋塌陷,地面也出现不同程度的崩裂。 这次地动简直是始料未及。 唐飞羽带着虞栎直接去了城中医曹那儿,医曹这边已经收了不少伤员,但在看到虞栎时他差点吓得昏厥:“大王怎么伤得这么重!” “别废话了快点给他治!”唐飞羽满脸煞气,将虞栎轻轻放在榻上。 上次伤了背,这次也伤了背,虞栎究竟犯了什么太岁?整日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他又暗恨起自己大意,这点小伤若放在他身上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不伤及致命要害,以他的自愈能力完全能够恢复。 但他的药对虞栎又不起作用,不然他也不至于一颗心悬在刀刃上,恨不得以身代之。 医曹给虞栎重新上药包扎时,他还是有意识的,双眼疲倦地开合着,眼神看向穿着一身青黑色劲装的唐飞羽,硬逼着自己不肯闭眼。 唐飞羽见他忍得辛苦,揪心道:“大王身上可疼?” 虞栎嘴唇动了动:“刚才疼。” 现在我一见你好好的,便不觉得疼了。 · 此次地动造成的损失不小,好在震发时是白天,许多人察觉之后赶紧出了屋子,所以城中并未造成多少伤亡。 信差八百里加急将震灾上报长安,朝廷象征性为他们拨了一些钱救济。 毕竟这里属于地方郡国,赋税收入都没有全部直接交给朝廷,能拨款还是看在之前虞栎与天子关系有所缓和的份上。 主要的救灾费用还是得由官府自行承担。 唐飞羽将之前赏的一千金全都捐给了户曹,收获了胡户曹震惊的表情。 “我不缺钱,有人比我更需要它们。”唐飞羽说。 他将自己的事情全推迟了,住在虞栎府上照顾他,每日三餐下厨投喂,念公文帮他批阅的活计全都包揽。 虞栎伤势看着严重,但其实外伤居多,右臂被石块砸伤骨折了,只能暂时卧床静养。 “军都、安次二县地动也较为剧烈,并且有匪寇趁乱盗抢,就连官府也折了不少人。” 唐飞羽念着文内容,看虞栎喝汤药。 “先安抚百姓,开仓放粮。那些匪寇也决不能姑息。让县内守兵警醒点,北皓七日内将派临霜军前去剿匪。” 唐飞羽照着他的话回了公文,然后打开一卷新的。 批阅完文,唐飞羽又帮着他换了药,他目光看着虞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心中酸楚:“大王怎么会受如此多的伤?” 虞栎神色平淡:“我十七岁便跟着孟将军四处征战,刀枪无眼,哪能此次都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的大多都是镇守后方的将领,他当时隐藏身份在军中拼杀,就是为了搏一口气让先帝看看,自己到底是朽木还是良材。 直到后来明白了战争的真正含义,心境也早已变化,这些伤疤却作为他年少轻狂的证明,永久留了下来。 他感受着唐飞羽指尖似有若无的触碰,满足地喟叹:“至少每次都有惊无险,命硬到天都不收。” “大王可别说什么每次了。典少府吩咐过,日后您出行,必须派四个精兵亲卫看护着,半步都不能离。”唐飞羽冷哼。 “真当我拿他没法不成?”虞栎侧着脑袋,典卢对他从小看顾到大,他也不好明着驳斥。 唐飞羽忽然颓丧地叹着气,将虞栎的衣裳整理好,盖上被衾,坐下来认真地与他对视:“大王,你可千万答应我,下次再也别以身犯险了。” 他看着虞栎嘴边冒出的胡茬,斟酌着说:“大王也知道,我与旁人不一样。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更何况我死了,也不会有什么妨碍。但你若是死在山崩中,朝廷再派一个劳什子王侯过来,将您的心血毁于一旦,您可甘心么?” 虞栎皱眉:“你倒是也教训起我来了。” 他阻止唐飞羽的话头,驳斥道:“道理我都明白,但放我眼睁睁看你受伤,孤做不到。” 孤做不到。 唐飞羽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自从长安一行后,虞栎与他私下里交谈时都不会以孤自称。除非是为了表达十分坚决的态度。 这一句话,搅得他内心翻天覆地,久久难平。 ----- 虞栎的外伤渐渐愈合后,就只剩下右手没恢复完全,活动稍有些不灵便。 他带着官吏百姓主持了一场告罪祭礼,让百姓稍稍安定下来。然后稳步推进着北皓城的重建工作。 而之前唐飞羽所记着的第二件事也得去办,唐岑带着唐家人已经到北皓了。 唐家自从听说唐飞羽在北皓有了一定名望爵位之后,便盘算着该怎么从这个已经脱离家族的子弟攀上关系。 而唐岑此番回渔阳,与唐家人说起唐飞羽拥有多大一片马场、多少宅地,还有那日进斗金的食肆产业后,唐功放都眼红了。 唐岑顺势提出,可以带几个堂叔唐伯去北皓看看,与唐飞羽拉进关系,顺带还能去边市看看异族风情。一切出行费用都由他承担。 唐功放没多犹豫便同意了,让自家儿子唐尹和几个玩得好的同龄人结伴而行。唐岑也如他承诺的那样,用高档马车装着几个纨绔子弟,一路上好吃好喝奉承着,果然让他们产生了“唐岑唐飞羽算什么还不是得看老子眼色”的错觉。 唐岑带着他们来到唐飞羽在城中的宅邸中,唐飞羽临时找了几个下仆到宅子里干活。然后颇为热情地接待了唐尹等人,又摆出许多他们从未见过的美味佳肴用以款待。 “哈哈哈我说十二弟,没想到北皓这边的水土如此养人,多年不见你可是越来越俊逸了。”唐尹享用着美酒美食,想着若是有美色在前就更好了。 紧接着他看到唐飞羽面如傅粉的好相貌,心中一动,某些不可言说的龌龊念头开始孳生。 时下南风并不罕见,许多王侯贵胄在私交时也从不避讳地说起此事。但传宗接代到底是最重要的,这些风流韵事不过是他们年轻时的玩笑谈资罢了。 只是可惜唐飞羽不像从前是一介白身,如今他有了大夫爵名,想弄上手就更难了。 被唐尹用恶心的眼神舔舐了好一会儿,唐飞羽只觉得自己面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只想掏出千机匣给他来一发让他再也不敢瞎意淫。 但好歹他还记得自己与唐岑的计划,忍气吞声道:“兄长说笑了,不过是在这边没做甚么活儿,慢慢养着罢了。” 这话其实影射了他的原身在唐家被逼去干活,多年劳累的事情。 但唐尹脑子里全是酒色,哪能听出他的深层意味。还以为唐飞羽果然在北皓养尊处优,心里好一阵嫉妒。 接下来几日,唐飞羽和唐岑带着唐尹几人去城中四处转了转,许多被地动震榻的屋子已经重新建起来,从街上看显得光鲜而气派。原本还以为北皓不过是个边陲破城的唐尹慢慢对其有所改观。 “市中还有许多新鲜玩意儿,可要进去瞧瞧?”唐岑热情地为唐尹介绍。 唐尹神色鄙夷地从市前牌楼上扫了一眼:“有甚好瞧?不过是贩夫走卒玩的把戏。” 世人轻商,而商人已富贵矣。虽然大炎并没有立法将商人划为贱籍,但这些观念自前朝就有,一时间难以改变。 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别的商贾面前说这种话,他却明晃晃地将唐飞羽和唐岑一同骂了进去。唐岑的表情有一瞬间阴沉下来,又迅速用讪笑掩饰过去:“既然尹堂叔不愿,那我们不如去城外看看。十二叔的马场里有不少好马,养得膘肥体壮,甚是威风。” 唐飞羽在一旁端着和善的微笑点头。 说起马,唐尹这种自诩风流的纨绔就有兴趣了,前后脚来到马场,一眼便瞧见虞栎寄养在这里的北野,还有两匹正在欢快奔跑的龙子。 “这马不错。”唐尹来到安静吃草的北野面前,正要伸手去摸它的脑袋,北野头一偏,避开触碰。 唐飞羽插话道:“这马现在不是我的,脾气大得很。” 他们还在闲聊,虞栎却穿着一身普通的骑装走了过来,摸了摸北野的鬃毛,将他牵出马厩。 唐尹一看他的穿着,脸色瞬间就变了:“这是那马的主人?” 唐飞羽点头:“他与我有恩,我便将马送给他了。” 唐尹瞪大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什么恩值得你用好马去换?你莫不是犯了浑?” 他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避讳虞栎。这几天他被唐岑和唐飞羽捧到天上去了,只觉得既然是唐飞羽的东西,他必然能得到。哪管这个看起来像庶民的虞栎在想什么。 其实这正是唐飞羽想出的计策,他想让唐家人来北皓之后,被贪婪冲昏头脑。然后再请虞栎穿得普通一些演一出戏,使得唐家人公然与临霜王叫板,最后在虞栎暴怒亮出身份之后降罪于唐飞羽和唐岑。 如此一来,唐岑故作凄惨地朝唐家人求助,唐家人必然会弃卒保车,不光不愿意为唐岑收拾烂摊子,反而希望他离主家越远越好。 这次来的唐尹果然不负众望,是个脑袋拴在腰带上的酒囊饭袋。他说完那话之后,挑衅一般瞪着虞栎,对唐飞羽说:“十二弟,我给他一千钱,你去把那马要回来,以后莫再做这种白送人良马的事儿了。有好东西你不紧着自家人,成天巴巴往外送算什么?” 唐岑在一旁憋笑憋得都快爆炸了,附和道:“唉,尹堂叔说得有理啊,这马怎么能随便送人呢?堂叔才是最配得上这马的俊杰啊。” 北野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响鼻,扭过头不愿看他。 唐飞羽用袖子遮了一下嘴,迅速收起笑意,故作愁苦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将它送了出去,又怎么好要回来。兄长莫要为难我了。” 唐尹心有不甘,他目光贪婪地在北野身上巡视良久,只觉得这么一匹毛色银白发亮的马,若是能被自己骑在□□该有多威风?渔阳郡那些狐朋狗友还不得羡慕死?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唐飞羽,上前两步,从袖中摸出一袋钱扔在虞栎脚下:“你也看到了,我是唐十二的大堂兄,他年少不经事,得了些家产便四处挥霍。 “你若是愿意与我渔阳唐家交好,不如将这马还给我们兄弟。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拿着拜帖去渔阳找我便可。” 虞栎一脸冷酷,瞟了一眼地上的钱袋,淡淡道:“渔阳唐家?就是如此仗势欺人的么?” 唐尹还没说话,唐岑赶紧给局势煽风点火:“你怎么说话的?这怎么能是仗势欺人?又没有逼着你将马让出来,好言好语来劝你让马,酬金也给了。你还想怎样?” 他对着临霜王说完这话,只觉得虞栎盯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带了刀子,刮得他脖子凉飕飕的。他赶紧回头看了看唐飞羽,用目光祈求他一定要保住自己小命。 唐飞羽微微点头让他安心。 唐岑便回头打算继续作死,却见虞栎用脚尖挑起那袋钱,将它踢进了唐尹怀中:“拿走你的钱,它熏得我的马难受。” 唐尹被那袋钱当胸砸了一下,肋骨生疼,立即破口骂道:“你这山野村人!无耻竖子!竟敢如此猖狂?” 除了面对蛮贼敌寇,虞栎还没被谁这样指着鼻子臭骂过,长眉一挑冷笑道:“你说我无耻?你可知我是谁?” 唐岑见虞栎这么快就要自报身份了,感觉火候还不够,忙插话道:“管你是谁?仗着会点手脚功夫就伤人算什么好汉?” 虞栎瞧见他的眼色,皱着眉又看了眼唐飞羽:“我就不该在这里与你们浪费口舌。” 随后他牵着北野拂袖而去。 唐尹还想追上去,唐飞羽拉住他劝道:“兄长宽宏,便不与他理论罢,改日我挑一匹比那白驹更好的马赠与兄长便是。” 唐尹抬眼瞧着唐飞羽白生生一张脸对自己宽慰讨好的样子,气也消了六七成:“罢了,不与他一般见识。” 他们回了城内,唐飞羽又亲自下厨招待。几人正抱着酒樽胡天侃地,就听见屋外传来叩门声,随即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响起:“唐君可在家中?” 唐飞羽一听是班姝的声音,赶紧出门查看。 班姝正拎着一个木盒站在院门口,她穿着一身淡青色对襟束腰裙,鸦色长发梳成坠马髻,整个人娉婷袅袅,娴静美好。 在看到唐飞羽时,婉约的面庞上带着微笑:“唐君,我做了些胡麻糕,便送来与你尝尝。” “多谢。”他接过木盒,让班姝进了院里,想起先前腌了些田螺辣酱还没给他们尝过,于是叫她稍等一会儿,自己去地窖里取罐子。 谁知道他一出来,便瞧见唐尹趿拉着鞋,带着满身酒气凑在班姝身边色眯眯道:“小娘子今年多大啊?是不是喜欢我家阿弟?他有什么好?又瘦又干不解风情,不如跟我回渔阳,我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如何?” 班姝一直往外避让着唐尹,最后看见唐飞羽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赶紧奔过去躲在他身后,话中带了三分泣意:“此人好生无礼!” 唐尹见美人跑了,也颇为傲慢地仰着头:“何为无礼?我对小娘子一见如故甚是欢喜,为何不能求娶?若是觉得我礼数不周,回头我请冰人去你家伐柯便是。” 正在此时,一直虚掩着的院门被人推开了,虞栎背着手立在唐尹身后,语气阴沉道:“你说要来我家伐柯?” 唐尹回头,许是被酒意冲昏了头,对着虞栎笑了:“哟,感情这小娘子还是你家的?你直说要多少聘礼便是,我渔阳唐家必然没有出不起的道理。” 他说这话也不是真打算明媒正娶,班姝美则美矣,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介白身,门不当户不对的,嫁进来也只能做妾。 只不过是想恶心一下这个他看不顺眼的人罢了。 谁知虞栎忽然从腰间拔出佩剑,往唐尹髌骨下方敲了两下,直接使他跪倒在地:“竖子,竟敢对孤出言不逊,孤乃北境临霜王,她是孤血脉相连的表妹。你有眼无珠也就罢了,还敢以下犯上?” 此时唐岑也出来了,眼见虞栎已经开始放杀招,忙连滚带爬与唐尹跪在一起:“小子该死!小子张狂无知!但小子的堂叔初来乍到,只是为人过于直率,并无祸心,万望大王恕罪啊!” 唐尹已经被虞栎这一串质问吓懵了,酒也醒了大半,忽然回想起今日对眼前这人做的种种事情,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裳。 “来人,”虞栎挥挥衣袖,仿佛在驱赶什么惹人生厌的虫蚁,“此二人辱没王侯、蔑视王权、品行不端、心术不正,将其收押至地牢,以待发落。” “噗通”,唐尹已经五体投地趴了下来,两股战战,眼前发黑。地牢条件恶劣,据说如果真在里面关上一年半载,出来也得没了半条命。 他这次来北皓哪里是游山玩水?分明就是赴了一场鸿门大宴! 唐尹如同死狗一般被候在门外的兵卒拖走了,虞栎打算先让人在地牢里将他磋磨一阵,再把他连同唐岑放回渔阳。 后面的事情便与他无关了,甭管最后唐家人在背后怎么看待他,左右不过是一个没落的士族而已。 虞栎更为在意的,是眼前这人的目光。 · 唐飞羽见唐岑被架走,对虞栎行礼道:“先前小子于堂侄对大王多有得罪,还望大王恕罪。” 言下之意就是求他放过虞栎,毕竟只是做戏。 虞栎面无表情:“孤既然答应你,自会信守承诺。” 他看着一直站在唐飞羽身后的班姝,以及班姝望向唐飞羽难以掩饰的钦慕之情,心下不爽:“阿姝,你在这作甚?” 班姝也被虞栎吓了一跳,慌忙从唐飞羽手中接过辣酱告辞了。 虞栎第一次来唐飞羽在城中的宅邸,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一番,随后看着他道:“唐十二,你之前来求我,我甚是庆幸。” 因为得知我能为你带来庇佑,便心生欢喜。 “但转念一想,你却要因为你那好堂侄的请求,与那乌烟瘴气的唐家为敌,未免又过于意气用事。” 他说完这番话似乎又有些后悔,抿起嘴角:“罢了,左右你是我的门客,一个唐家又算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美人图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虞栎将唐尹与唐岑关进地牢后, 跟着唐尹的那些唐家子弟全都缩进了屋内,一个个如鹌鹑一般不敢露头。 也有那与唐尹关系好一点的,在唐飞羽进屋时胆战心惊地问他:“十二弟,你去求求临霜王吧?尹兄好歹是你大堂兄啊!” 唐飞羽故作忧心道:“诸位兄长, 非是我不肯, 我在临霜王麾下当兵卒时,他一向赏罚分明铁面无私。尹兄犯下如此过错, 即使我去求情也无济于事。 紧接着他又假意安慰:“但大王看似严苛,其实很仁慈,尹兄顶多是受些牢狱之灾, 想必过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全须全尾放出来罢。” 几个唐家年轻人面面相觑, 先前那人伸长脖子问:“既如此, 你为何不在一开始就告知那是临霜王?” 其他人纷纷埋怨:“是啊, 若是你早和大兄说,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唐飞羽站在这些所谓的士族子弟、名门正宗面前,双手抄于袖中, 含笑听着他们秋后算账般的质问。 待他们终于收声时, 他下颌微微扬起, 浑身气势一变, 睥睨着众人:“两年前你们每人打发我四十钱,支使我来边塞服戍役的事情, 诸位可还记得? 那些唐家人听他这么一说, 忽然明白过来, 呵斥道:“唐飞羽,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都是同族兄弟,我们见你日子难捱,帮过你多少回?若没有我们,你早就饿死了。” “没错,再说了当初来替戍役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到现在你飞黄腾达了、傍上靠山了,倒回过头来反咬我们,你与那些卑鄙奸邪伪君子有何差别?” 唐飞羽冷漠道:“你们若是知道当初唐功放如何日夜折磨我,逼迫我在戍役令上签字画押,怕是就没脸说出这番话了罢。” 他记得清清楚楚,原身家中的田产一直被唐功放霸占,他为求生计便去城中拜兵器匠人学艺。结果戍役令下来,唐家主支不舍得他们的子弟去边塞受苦受累,派了蛮横不讲理的奴婢去城中寻他,日日堵在铁匠坊门口影响生意。 待到原身那匠人师父将他请出师门后,他回到家中又被唐功放找的地痞无赖抓着戏耍摧残:将他的头往水里按,把他衣裳划开让他当众出丑,羞辱他逝世多年的父母亲人,甚至假扮成女尸吊在他屋门前,吓得原身差点精神衰弱。 找人替戍役,一个人就要给一百钱,时间长了还要往高里加。可恨就是为了少那□□百钱,唐功放竟然手冷心黑到要盯着原身这样无依无靠的旁支下手。 可想而知,他为了维持他面子上所谓的士族风范,究竟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唐飞羽回想着这些污糟事,感同身受之下,对眼前这群竭力声讨他的唐家人心生厌烦:“散了吧,事到如今再追究孰对孰错又有何用?你们真与唐尹唐岑情同手足,不如就陪着他们一同去地牢待一会儿?” “你——休得猖狂!” 那些人竟是怕了,扔了几句狠话之后纷纷拂袖而去,仿佛方才吐出同族兄弟互相帮扶之言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唐飞羽看着他们蜂拥离开,暗自摇头。唐家怕是早已腐朽不堪了。 之后,虞栎果然如他所言一般,让人在地牢中给唐尹尝了几天苦头,便将他放了出来。 但唐岑却是一直被关在钟室里,好吃好喝供着,等唐尹几人迅速离开北皓,唐飞羽也差人给唐岑的母亲姜氏送了封信。 信中告知唐岑无碍的现状,然后拜托她在唐尹归来、对她说了唐岑入狱的事情之后,假装悲痛请求唐家人出手帮忙。 如果唐家人不肯,便一边继续哀求一边让心腹变卖家产,换成金银,造成财产家底被她尽数掏空用来救儿子的假象。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趁机提出与唐家人断绝关系,唐家人如果不是突然良心发现,基本上没有拒绝的可能。 姜氏除了性子柔软没有主见,办事还是比较可靠的。 唐岑一边吃着唐飞羽托关系送来的餐食,一边乐呵呵地期待着与唐家人老死不相往来的舒心日子。 渔阳郡唐家大宅。 唐尹萎靡不振地坐在软垫上,听堂中姜氏哀怨的哭泣请求,语气恹恹:“你在这哭哭啼啼又有何用?唐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不如早点派人送了金银财宝去求临霜王与唐飞羽那厮,或许还能捞回你儿子一条命。” 姜氏似乎得了什么启示,礼都没行就匆匆离开。 唐夫人在一旁抹泪:“我儿受苦了,都怪那唐岑,做什么不好非要带你去北皓,着了那小人唐飞羽的道。” 唐功放却是略有些可惜:“唐岑近年可是赚了不少家产,如今怕是保不住了。” “家产家产天天就知道盯着家产,没钱了你不会想法子去弄么?”唐夫人早知道唐家这外强中干的现状,也来不及顾虑唐尹,出口就埋怨他。 “哼,说得轻巧。”唐功放摇头,不欲与她多言。 后面的事情都如唐飞羽所料,姜氏慢慢把唐岑的财产换成金银后,就去向唐功放请求脱离祖籍自寻活路。 唐功放假意挽留一阵,便拿了族谱毫不犹豫地将唐岑与姜氏的名字划去。 待到姜氏仍然有些惴惴不安地到达北皓时,看见自家白白嫩嫩甚至还胖了一圈的傻儿子,突然就泪如雨下。 “阿娘你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唐岑被她吓得手足无措,低声不住安慰。 唐飞羽善意地退出了正堂,将空间让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 · 唐岑与姜氏团聚后,便商量着要在北皓定居下来。 唐飞羽帮着寻了些宅邸,最后相中了与他距离相近的一处院落。那家主人是个兵户,从军中退役后受不了北皓这严寒的气候,打算南下迁居。 唐岑买下那处院落,找工匠将院墙增宽,与唐飞羽这边屋子连起来。两家院墙中间安了个门,有什么事也方便互相照拂。 就在唐岑那边叮叮当当改建着屋子的时候,唐飞羽也没过多在意,他忙着将皇竹草田进行越冬前的最后一次青割。割完的马草拿去晒晒除了湿气,便囤在马场的粮仓内,准备作为马驹们冬春的口粮。 谁料他忙活完之后回宅子里一瞧,唐岑那边完全建好了,方正气派。 但他家里却平白无故少了许多东西。 “什么?竟然遭贼了?”唐岑来请他去吃乔迁宴时听闻此事,惊讶道:“可丢了什么贵重物什?” “就是一些财帛,最贵重的应当是几块玉石。不过对我来说也无甚用处。”唐飞羽没有为这些财物发愁。 他愁的是另一件事。因为来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许多不方便贮存的东西他都喜欢放进背包中。这也导致背包时常被塞满。 所以他便将一些没用的道具材料都放在两边宅子里,比如那些岫山玉、宝箱、五彩石之类。这其中还有一幅他还没交任务的美人图。 美人图他从不按照要求的门派体型来画,每回都画自己。而且基三作为全息游戏,拟真度极高,他的那些画与他自己的游戏角色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游戏角色是按照现实脸来捏,几乎没怎么改动。 唐飞羽将那副美人图拿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与他有七八分相像的唐门驰冥套全身写真图。 因为过于羞耻,他将那张美人图直接压在了箱底下。没有想到,即使藏得这么深,还是被那些贼给偷了去。 唐岑还没见过他这副丧气模样,也吓了一跳:“那究竟是为何烦忧?如果丢的东西太重要,不如去报官罢?” “我稍后去报。”左右不过是一张画,又不是什么美娇娘春宫照,他一个大男人还怕将自己的相貌流传出去不成? 他报完官,便接着忙碌起来。 很快又到了腊月,这回虞栎进京时没有带上唐飞羽,一来不舍得他跟着自己奔波劳苦,二来唐飞羽正在与唐岑商量来年如何扩大棉种的种植、将食肆的品种推广至塞外,甚至做些新营生。 虞栎见他们实在忙碌,便干脆带上了张兵曹一同上路。 他们这次去往长安的途中,一切都风平浪静,没有流民、没有河中刺客、也没有王侯夺爵和北军叛乱。 到了长安,只有依然聒噪的虞樟与比起往日沉稳不少的李允依然围着他打转,与他说些新鲜见闻。 “王兄,你可见过那种光洁如缎、细腻结实的纸张?”虞樟在他房内转了一圈,只看到一些宫廷常用的粗硬麻纸,不由得好问道。 “哪有这种纸?”李允撇嘴,“麻纸制作就已经非常不易,你怕不是梦里臆想出来的。” “真有,我前日去市中耍,便见到一卷这么大的画,上面还画着一个黑衣侠客。长得与那谁一模一样。” 虞栎抬起头:“你又去市里?是嫌枪法练得不够多?” 虞樟缩了缩脖子,忽然又想起什么,握拳道:“对,就是王兄那门客,姓唐的那位。他与画中的侠客长得有八、九分相似!” “……”虞栎沉默一会儿,摸出一袋金子扔给他,“去把那画买下来,钱不够再问孤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有伊人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当虞樟将画卷带给虞栎时,略含期待地问:“王兄可知晓这画是何人所作?” 虞栎将画卷展开, 只看了一眼便飞快合上:“不知。” “王兄去问问你那门客罢, 我也想有人为我作画。”虞樟又开始闹他。 “去岁我让你诵的《六韬》《三略》可记熟了?”虞栎斜睨着他,见虞樟眼神闪躲, 又问李允:“你呢?” 李允讪笑:“忙着帮我爹绘舆图, 就耽搁了。” 虞栎冷哼:“怕不是拿枕着睡了。” 虞樟二人听他训了一番话,忽然回过味来, 赶紧拉着李允出了屋门。两人走出去好远一段路他才敢附耳对好友说:“王兄对那唐门客实在过于重视了。” “当年窦珉叛乱那门客也出了不少力, 大王必然会重视啊。”李允不以为然。 虞樟闭着嘴没说话, 李允刚才光顾着看画了, 他却发现自家王兄在看到画中人时,神情里瞬息即止的惊艳和仓皇。 他也不敢下定论,王兄向来比他成熟得多, 再说了这档子事儿他也不是没见过,真到了收心思娶妻生子的年龄, 大多数人还是会沿袭着千年流传的老路来走罢。 虞樟这想法也是当时大多数人的普遍观念, 但虞栎却不同。 他本就是深宫孤生独长起来的, 由于生母班姬对他的开蒙教导, 他自小就未将眼光放在京畿朝堂这一亩三分地。 仿佛天生为当世而生,却与当世格格不入。 他能在唐飞羽身上找到与自己的某些共鸣, 却也时常感到他们之间隔着的沟壑万千。 惆怅的虞栎在小辈们走后,又将案上那卷画慢慢展开, 一月未见朝思暮想的人就如此清晰地以另一种形式浮现在他眼前。 这一身青黑色劲装, 正是当时从山崩中将他救出时唐飞羽换上的衣服。他曾暗中猜测过这是否是某种秘宝, 能够带来非比寻常的能力,连同唐飞羽那把从不离身的机关弩一般。 自古海外仙山、隐士高人之说就从未断绝过,虞栎不止一次将他往那些神鬼莫测的传说中代入。 到最后往往会陷入更深的不确定中。 “十二,你究竟从何方来?”虞栎指尖轻轻在画卷上摩挲,却又不舍得触碰画中那人,但眼神却盯着人像的双眼一眨不眨。 谁也见了他这副模样?谁曾将他纳入画中?还有谁参与过他真正的往事?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准许自己倾泻出被压抑许久的情感,如烈阳落海,蒸发万泽。如饮鸩止渴,情毒烧进他欲海深处,余烬久久难熄。 · 此时远在北皓的唐飞羽并不知道,这幅令他感到耻度爆表的大型写真画,已经落入虞栎手中。 唐飞羽正在准备过春节的事宜,此时人们过节最主要的活动是祭祖。他并没有回渔阳的打算,找了块宅地设一座宗祠,放上自家的先祖灵牌。 他与唐岑同出一宗,两家人共同祭祖也不会显得人丁过于凋零。 设好宗祠后,他与唐岑并肩往城中走,然后一同去市中看了看食肆的情况。 唐记食肆被他扩建过一回,并起两边的列肆,添了个大堂供食客落座。 食肆中的品种已经很丰富了,但是米食依然比面食贵,最贵的还要属肉类,不管是卤肉、烤肉还是炸酥肉,都不是普通人家舍得天天吃的食物。 由于规模扩大,生意越来越好,唐飞羽也多招了几个帮工来干活。市中人谁不知道唐记食肆待遇极好,不仅有工钱、包餐食,逢年过节还发额外的利钱。 再加上前阵子来闹事的男子被唐飞羽噎回去之后,便没什么人敢当面来此惹事儿了。 边市开启后,城内外的消息也比较流通。每逢初一十五,城外边市上结束贸易的大炎商人们便会慕名来唐记食肆吃个肚滚圆才回逆旅歇息。 于是唐岑便和他商量着想在边市也设一个逆旅,专供贸易日前后各地行商歇脚吃食。 “既要借用唐记食肆的名头,我定然要将利钱分你一成才可。”唐岑与他在食肆内四处看了几遍,将大致的运作流程记在心里。 “那就如同当初你在渔阳开的食肆一样罢。”唐飞羽道。 他们与在铺面上忙活的田秋娘打过招呼,便抬腿走出食肆。唐岑一抬眼,与几月前在唐飞羽院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班姝目光相接。 班姝自从当日被唐尹轻薄后,唐飞羽送了好大一份礼去班家,亲自登门致歉。 班姝虽然将此事放下了,却一直不知道唐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到现在为止,她还当唐岑与那唐尹是一丘之貉。 于是当她乍然见到唐岑,片刻惊愣过后神色中带上了一丝愤怒与羞窘,又在看到他身旁的唐飞羽之后硬生生将这份怒意压了下去。 她朝着唐飞羽行了一礼,余光却未曾朝唐岑那露半分。 唐飞羽对她说:“阿姝近日很忙罢,食肆中我新招了帮工,你多歇着就行。” “不碍事的,我与秋娘子打个下手罢了。”班姝温温柔柔地颔首。 她与唐岑擦身而过,如同一条柳枝拂动春水,掀起他旷寂已久的涟漪。 “阿岑?” 唐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对着市肆中贩卖的老母鸡发起了呆。 “你今天想吃鸡?” 唐飞羽正打算掏钱将那只母鸡买下来,唐岑赶紧制止他: “不,我只是在想事。” “想什么事这么出神?” 唐飞羽还是挑了只鸡,顺带买些年货,又买了绘有神荼郁垒的桃木符。还有一旬便是岁除,需要在门前挂上桃符悬起苇索驱鬼除恶。然后除尘、沐浴,准备年关宴。 难得在这个时代第一次与亲人过年,去年在京畿过得没滋没味,这回他也想好好准备一番。 唐岑帮他拎着鸡,觉得鼻尖还能嗅到方才班姝留下的盈香,他轻飘飘地跟着唐飞羽,恍惚道:“十二叔,你可还记得我年轻时送过荷包那小娘子长甚么样?” “我那时才十四岁,怎么可能记得清?”唐飞羽笑了:“你竟还问我?当初是谁日夜难寐相思难解的?” “不,她当年拒了我的荷包,转而就嫁给林县令家公子之后,我便将她忘了。”唐岑叹气。 至此之后他便跟着在外认识的行商走南闯北,专心赚钱,也没多少心思去想那些情情爱爱。 他又问:“十二叔,你可觉得我年纪太大了?” 唐飞羽莫名其妙,虚岁廿六而已,并不算大吧? “可是最近有人说亲,嫌弃你年岁了?” “未曾。” 唐岑答完后又是沉默良久,半晌开口:“十二叔,高门与商贾家谈姻亲之事真的不可能么?” 唐飞羽有点明白了,没回话。 他们一路提了些年货回宅子,到两人分别前,唐岑没忍住,踌躇许久后终于问道:“十二叔,你可知方才那班家小娘子年方几何?” “行啦,阿岑。”唐飞羽忍俊不禁:“岁除那日我请他们一家一同来赴宴罢。” · 唐飞羽没想到,岁除还未到,唐岑便已经急吼吼地给班家送了名刺牌和贺礼,还有些他在南边行商时搜集的五彩翎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似的。 不曾想,唐岑却被气势汹汹的班颜拎着贺礼找上门来: “你当你是个什么货色?我阿姊也是你能肖想的?” 唐岑当日萎靡不振地收起贺礼,抬脚便去找了唐飞羽说这事儿。 唐飞羽心中一惊,先是觉得以班姝的性格为人,基本上不可能指使班颜做出这样的事儿,八成是这小子见到唐岑的名刺,暴脾气上来才如此冲动。 他继而一深想,便明白班姝家为何会对唐岑产生误解了,便安抚道: “怕是先前他们见你与唐尹被一道抓了,还以为你也是那等人。我当初怕风声走漏,便没与他们说明你的情况。” 唐岑双肩一垮:“原来如此。” “你莫慌张,唐家事已解决,我再去与他们说明白便可。” 他正打算出门去与班姝解释实情,却正巧迎上她拽着班颜过来拜访。 唐飞羽将她请进室内,她见到唐岑先是押着班颜行了礼,又为他的行为道歉:“舍弟无状,今晨竟对郎君出言不逊。” 接着她说:“郎君与小女素昧平生,实在难受此重礼,还望君海涵。” 唐岑慌忙起身,脸涨得通红:“无事、无事,是我鲁莽了。” 唐飞羽见他们如此僵持,干脆让众人都坐下,仔细把他与唐岑虞栎设的局说了一遍,言道:“阿姝,阿颜,阿岑的品性与那唐尹着实天差地别,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班颜听完,倒是知道自己闹了一个大乌龙,低着头不再吭声。 班姝却如释重负:“我先前还犹疑,但见到唐君便猜测另有隐情了。” 唐岑一听,嘴角压都压不下来,目光假装不经意地从班姝身上停停歇歇,那副情窦初开的模样简直不能再明显。 唐飞羽瞧着他,暗暗叹气。唐岑这么精明一人,遇上感情问题便如同二愣子一般不知收敛了呢? 他对班姝说:“左右你们三人在城中也无亲族,便与我们一同用过年关宴再回去罢?” 班姝没多想,点头应下来,又带着班颜告辞了。 唐岑的眼神尾随班姝而去,在看不见佳人倩影之后又恹恹地收了回来:“十二,我真是蠢。” “你不该如此心急,”唐飞羽劝他,“徐徐图之,阿姝性子和软,但却是个有主见的人。你若如此直白,她定然会拒绝。反正日子还长,你们又住得近,还怕没机会叫她多看看你?” 唐岑目光又亮起来:“你可有什么法子?十二叔,帮帮堂侄罢!” 唐飞羽咧着嘴:“班家谁对你敌意最深?你若能将他的态度扭转过来,何愁不能更进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徐图谋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岁除夜, 也就是除夕。唐飞羽家的年关宴几乎都是唐岑与姜氏帮着他做好的。 唐岑见他坚持亲自下厨时还感慨:“你好歹是个大夫, 怎得也不买几个奴婢来差遣?” “你当奴婢有那么好使唤?家里平白多一个外人我都嫌不自在。”唐飞羽非常光棍地说。 姜氏在一旁道:“十二弟若是娶了亲,多个内人可就不一样了。” 唐岑笑嘻嘻地说:“是啊,他要是有了内人,定是比以前更忙了。原先只用顾自己, 如今得两人一起照料。” 姜氏被自己儿子呛了声,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唐飞羽却因为他这句话陷入莫名的沉思里。 也不知虞栎在长安如何了, 典卢有没有照顾好他,他手伤还未好全,可别又受寒了。 他转念又想, 朝觐和祭典肯定是既冗杂又无聊的事情吧。若是能找人代请就好了,天子也是, 每年从天南海北把诸侯王都召回去也不嫌累。 远在长安的虞栎莫名打了个喷嚏,典卢在一旁絮絮叨叨:“大王昨夜为何岁寒不添衣?府邸中卷大王尽都看过了,哪还用誊抄至夜深?再说了,这些抄抄写写的活交给我们不就好了。” 虞栎没说话,表面上他是在用新得的麻纸抄府库中的典籍,实际上却总忍不住在纸上描摹那画卷中的唐十二。 但他毕竟从未练习过绘图, 对自己笔下的线条一直不满意, 一副轮廓画了又画,终究还是笔搁了叹气。 究竟是什么样的技艺秘法、鬼斧神工,才能将一个人画得如此栩栩如生? “少府, 你说, 孤若是偶然得了一件宝物, 实在喜欢得紧。孤是应当将其物归原主,还是据为己有?” 典卢想了想:“若大王与那宝物主人熟识,不如先还了宝物,再向原主买下来。” “倘若那物主不愿呢?” “君子怎可夺人所好?” 虞栎抄着手坐在案前,闭眼沉吟:“有时候,孤宁愿自己不是个君子。” 如那些肆意张扬的王侯一般,喜欢什么,去要便是。 但正是因为过分在意,才会越发如履薄冰,唯恐那人看透自己的本性而感到失望,从而展开那双他折不断的羽翼,飞去他寻不到的地方。 “当局者迷,”典卢见他神色越发黯淡,不由得出声道:“大王善用兵法,何曾如此瞻前顾后,游移不定过?” 他这话停在虞栎耳中,如同醍醐灌顶。 判断攻守虚实,是用兵者眼光是否精准的关键。他明白自己的薄弱之处,看到唐飞羽的强大之处,便自以为这两者会对立碰撞。 那何为唐飞羽的弱点呢? · 年关宴上,唐岑已经收敛许多,不再毫不掩饰地对班姝展露出自己的歆慕。这倒使得班姝几人自在许多。 再加上他素来就好言谈,见识广博为人风趣,活跃气氛很有一套,一顿饭吃下来可谓是宾主尽欢。 就连之前因为别扭一直未多看他的班颜后面也被他说的故事逗笑了。 正日清晨,唐飞羽听见自家院门口总传来他人来来去去的动静。便耙着头发去院里一瞧,门前歪歪扭扭摞了好几堆名刺,全是城中人送的。 唐岑在隔壁院子里噼噼啪啪烧着竹节,过一会儿又来帮唐飞羽放。 他瞧见那几摞名刺,笑着说:“十二叔,你在城中威望颇高啊。” 唐飞羽正愁着,因为就在他起来这段时间,依然有人上门为他送名刺拜谒。他干脆找了个小匣子挂在屋门前,好让后面的人将名刺投进匣子里,也不用全都堆在地上。 唐岑在他挂匣子的时候,将散落的名刺都拿进屋里,一眼扫过去却看到一枚形制独特的木牌,外观上比其他名刺稍厚,右上角【正月】,左上角【贺】,下方写着【敦煌终武再拜,字高勇】。 他将这张名刺摸了摸,发现边缘嵌了四个细小的蝴蝶榫,拆开榫头后散落成了两张木片,内里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 唐岑赶紧喊唐飞羽来看:“你可认识什么敦煌的终武?” “未曾。”唐飞羽将院中烧完的竹节灰扫干净,进屋洗了手,接过这张名刺仔细看了看。 “上面写了甚要紧的么?” 唐飞羽先是拧眉,而后松开,摇头道:“据说是个与匈奴三王子浮株勒落有血海深仇的人,听闻我曾打败过他,想上门拜师谒见,学些武艺。” 唐岑也听说过此事,一开始还难以置信,后面转念一想或许是唐飞羽这几年有了什么遇,才多了这么多保命的本事。 毕竟他性格也无甚大变化,说起往事来比他记得还清楚,唐岑倒也没过分怀疑他。 “你可想收下他?”唐岑笑道。 “我哪有武艺可教?自己也是个门外汉。”唐飞羽合上名刺,连敦煌的人都知道他的事情了,这年代怪怪的消息倒是传得快。 他们俩说笑一阵,将终武这事抛在脑后。 很快正月便过去一半,到了十五这天,北皓城开放禁夜,准许城民彻夜张灯结彩祭祀泰一天神。 唐飞羽等人用过餔食,便换上曲裾礼服,一道去了城东南祭坛处。 由于虞栎不在,城中祭祀一直由临霜国户曹来主持,以孟恢为首的城内士族按流程祭拜即可。 祭祀结束后,唐飞羽与在外围的唐岑汇合,又找到班姝几人,结伴去城内河边游览观灯,又去市肆内凑了一番热闹。 唐岑一直谨记唐飞羽的话,不敢过分接近班姝。反而对着班颜大为照顾,时不时给他买小食、送彩灯,闹得原本还颇为拘谨的班颜一时间手足无措。 唐飞羽见他有些过火了,轻咳一声:“夜已深了,在外寒露重,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罢。” 班颜这才松了口气。 谁料第二日,他去城中粥棚帮忙时,又遇上了一脸笑意的唐岑。 那人面上没有半点隔阂,仿佛被自己当面用言语羞辱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般。手脚麻利地煮吃食分粥,还一个劲喊他歇息。 班颜坐在炉灶旁看着火,待到粥快施完了,问他:“你可是真的心慕我阿姊?” 唐岑一愣,耳根腾地一下烧起来,略有些磕绊回道:“我不愿诓你,我确实对你阿姊心生恋慕。但我知自己还不足以与她相配,也不敢过分狎昵。” 班颜掰断一根枯枝扔进灶里,意兴阑珊道:“你也别想了,我阿姊是不会喜欢你的。” 他这话如凉水当头泼下,瞬间将唐岑淋了个透,他讪笑:“自然,我无权无势年纪也大,阿姝不喜欢我也很正常。” 班颜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抿着嘴生闷气。没过一会儿解释道:“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虽然长得好、品性也不坏,但我阿姊心中是有人的。你只不过来得晚了而已。” 唐岑顿时一阵晴天霹雳,彻底颓丧起来。班颜这话还不如不说,之前好歹让他抱有一丝希望,而今班颜将他的路堵死了,他只感到一阵无力。 “如此,我明白了。”他扯出一抹笑,竟比哭还难看。 班颜皱着眉,嘴唇动了动,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 二月下旬,虞栎等人终于踏着回暖的天气北上归来了。 唐飞羽此时正在育苗,听见消息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去了城里。 刚挤进人群中,便见到虞栎从马上翻身而下,朝候在王府门前的官吏点头示意,他并未着急进府中,顶着众人的注视在周围逡巡着什么。 在他身后有一辆马车,马车上载了两名风姿绰约的番邦女子,都一举一动都别具风情。 她们下车后听典卢说了句话,齐齐点头,朝虞栎轻盈地行了礼,步伐款款进入府中。 虞栎此时心思都在别处,完全没在意她们的动作。 车夫卸了其他物件,赶车走出人群。有好事的小吏悄声询问那马车车夫:“从未见大王带女子回府,这二位是何来头?” “应当是天子赐给大王的家伎,鄯善人,尤其善歌舞。”那马夫暧昧地挤了挤眼。 唐飞羽将他们的对话听入耳中,胸中莫名有些憋闷。 他此时又不想去见虞栎,问问他此行是否平安了。自家炕上那一堆棉花辣椒种子还等着他去育种,马场里快要成年的马驹们也等着他去喂养,就连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又想方设法与班姝制造偶遇的唐岑也等着他去开导。 他那么忙,为什么要去在意一个温香软玉在怀的男人? 就在他抬腿打算退出人群时,身前传来一道沉稳和缓的声音:“唐十二,你过来。” 不。 唐飞羽心道,我岂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下一秒,他的身体却半点不受他控制,抬头扬起微笑道:“大王找我何事?” · 虞栎带着唐飞羽进了王府,刚迈入堂屋,却见两名胡姬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堂下。 他略有些不耐烦地皱眉,将典卢唤来:“把她二人送去乐工坊,无事不可入府。” 他话音刚落,胡姬瞬间瞪圆了杏眼,似是难以置信竟然会有人将她们这等尤物拒之门外。 典卢身形一颤,目光飞快地从唐飞羽身上掠过,躬身应诺。 而后朝胡姬使了个眼色,带着神情茫然惶惑的二人从后门离开。 唐飞羽的心情犹如拨云见日。 他坐在虞栎下首,听他简单叙述了此番入京的经过;而后被虞栎反问在北皓过节时,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唐飞羽想了想,提起唐岑正在筹备边市逆旅的事项,然后又顺带说了句他的感情问题。 “阿岑今年虚岁廿六,在外行商误了年华,至今尚未娶妻。他倒是对阿姝有意,不过阿姝似乎已有心上人?” 他想起虞栎与班姝之前不清不楚的关系,心里想,班姝莫不是还喜欢着虞栎? 虞栎高深莫测地看了他许久,心中蓦然生出一计,开口道:“此事我帮你去问她。” 唐飞羽一惊:“不好直说吧?” “放心,”他垂着眼,一只手执起茶碗晃了晃,缕缕白雾升腾而上,“在未探清虚实之前,打草惊蛇必然是不可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上巳节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在虞栎回北皓后, 将积压的政务忙完, 抽时间请班姝来府上做客。 班姝对他的态度依然还有些谨慎, 坐在下首微微向前低着头,虞栎与她寒暄两句后直接进入正题: “阿姝,我此去长安见到不少适龄婚配的世家公子,均都是相貌堂堂德才兼备的年轻人。你今年也有二九了,可有喜欢的青年才俊?” 班姝瞪大眼,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又仿佛被看透心思一般, 双颊慢慢染上绯红:“大王此言何意?阿姝未曾想过离开北皓。” “那便是说,已经有属意的人了?” “……” “若那人是良民,我便为你择婿纳彩如何?” 班姝没想到他会如此步步紧逼, 脸色越来越红, 最后羞窘得只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声如蚊蚋:“他确实是良民,我却还不知道他的心思。” 果然,虞栎心道, 班姝这些时日来来去去也就与唐飞羽接触最多,以唐十二那种谁见都觉得如沐春风的特质, 引来碧玉少女的孺慕不过是轻而易举。 “他可有爵位在身?可有家产?” 班姝点头。 “品貌如何?” “皆佳。” 虞栎的笑容渐渐隐去:“可是我府中门客?” 班姝不说话了。 她的心意已经如此明显, 虞栎却反而放下心来。唐飞羽若是对班姝有任何旖旎念头, 他不可能察觉不了。 而如今只是年轻人慕少艾的情怀, 想要击垮实在是轻而易举。 “阿姝, 你且稍安勿躁, 此事孤会帮你。”虞栎真心实意地对她说。 帮你看清这个事实罢了。 --- 三月上旬,上巳节。 虞栎率领着北皓众官吏来到城郊,进行高禖之神的祭祀。 随后在河边浮枣饮酒,洒河水洗濯污秽,祓禊春浴。 高禖是主管婚姻与生育的神,对其进行祭祀,也意味着时下人对多子多福、繁衍壮大的愿景。 时下民风开放,男女间只要看对眼了便能相媒说亲,女子再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所以上巳这天,北皓城中诸多青年男女都来到郊外,祓禊相会,互相传递着或明或暗的萌动情愫,遵从着上古开始便深埋于本性中的原始欲.望。 唐飞羽站在大夫行列中,往周围跟随祭拜的百姓中看了几眼,并未看到班姝的身影。 虞栎与他说,他已经问清楚班姝心慕之人是谁了。他让唐飞羽在上巳这天趁着他们出城时将唐岑带出来,随后只要他配合虞栎的行动即可。 唐飞羽还有些忧虑:“她既已有心上人,我去劝阿岑放弃便是。何必设计将他们硬生生撮合在一起?” 虞栎却冷笑道:“她那心上人,是万万不可能与她结亲的。更何况他们一个妾有意,一个郎无情,我怎能放心将阿姝交给他?” 唐飞羽了然了,虞栎毕竟是班姝的亲人,看得确实会比她明白。若真如他所说,唐岑也不是没有一分胜算。 等到虞栎祭祀结束,诸官吏散去。他回府上换了一身常服,骑着唐飞羽送他的北野再次出了城。 这次他没带别人,只让唐飞羽打马跟紧他。 两人策马行于陌上,一路看遍阳春三月的北皓风光,原野生机盎然,唐飞羽竟觉得与虞栎同行时,即使沉默也会如此放松。 “大王,阿姝呢?”唐飞羽没让唐岑跟过来,按照虞栎指示叫他守在城门不远处等班姝归来。 虞栎转头看他,莞尔一笑:“我已让她去找那人了。此处没有什么阿姝阿岑,难得上巳佳节,何不纵情山水间?” 他策马疾行,朝着远处一片茂盛的杏花林中奔驰而去,扬声对唐飞羽说:“唐十二,跟上!” 唐飞羽被他这么一激,竟也将这些繁杂琐事抛却脑后,迎着季春微醺的风紧追着他。 两人从缓坡一路上山而去,直到山前无路,才终于在一片松林杏树间停下来歇息。 唐飞羽将北野和他的龙子一同栓在山坡上,大步走到坡顶处,站在这稍高一些的平台上俯瞰四野。 他们踩着的这处山坡下方有一条深涧,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清晰可见。 虞栎侧身见唐飞羽站在自己后方,颦眉想说什么,耳边却传来隐隐约约的暧昧动静。 他俯身往林涧深处一看,忽然勾起了唇角。 “大——”唐飞羽也探头去瞧,刚想说话却被虞栎的手指压住嘴唇。 深涧里杏花开得繁茂,粉白色花海连绵成片,阻隔了他们的视线,却无法阻挡林间男女春情难耐的交合声。 虞栎凑到唐飞羽颊边,用极低的声音说:“男女相会,奔者不禁。行云布雨化生天地万物之源,何故要去惊扰他们?” 唐飞羽只觉得压在自己唇上的手指温热,指腹上的茧触感粗糙,却像一把带倒刺的小勾一般,勾得他唇齿间不自觉泛起津液。 他喉结滚动,想将虞栎的手挪开,却被眼前这人反握住手腕。 虞栎整个人不知何时将他笼罩在怀里,因骑马被风吹得散落的鬓发搔在他脖颈边,虞栎唇齿与他的耳廓挨得极近,呼吸近在咫尺,肌肤却差那么一毫厘没能接触。 深涧里呻.吟更清晰了,混杂在无边春意里,催生出莫名的冲动。 唐飞羽整个人都僵住,虞栎的手指在他唇上摩挲良久,一直舍不得放下来。 “你别动,班姝在后面。”虞栎轻声对他说。 唐飞羽一惊,更想将他挣脱,却被虞栎用双臂搂紧了,继续道:“你可知她念着的心上人是谁?” “谁?” “就是你,”他轻笑起来,“她向你献了那么久殷勤,你竟然毫无所觉。莫非喜欢的不是女子?” 唐飞羽耳边忽然就嗡鸣起来。虞栎见他如遭重击,煽风点火道:“她心慕你,你堂侄心慕他,你又想着要帮你堂侄来求我。我冥思苦想,终于得出一个解决之法,你可要试试?” “怎、怎么试?”他磕磕绊绊道,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朦胧间有一个念头闪烁出来,却令他不能自已。 “让她看见你心慕于我,万事皆清。” 虞栎说完,扳过他的脸,半阖着眼低头,终于与这使他魂牵梦萦的人唇齿相接。 唐飞羽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每与眼前这人多亲吻一秒,他都觉得自己就如同这些烟花一般,将血脉骨骼压缩于狭窄的空间中,拼尽全力冲上了天,最后嘭地一声,将热情爆炸成千万发着光的碎片。 深涧里的交.合声、山谷中的鸟鸣声、不远处班姝仓皇失措的抽气声,都与此刻相拥的二人失去了关联。 · 班姝接到虞栎的口信,时内心还是满含雀跃的。 她知道虞栎猜出了自己心念着唐飞羽,而他与唐飞羽关系如此亲近,帮自己说亲纳彩,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这位可怜的怀春少女坐上了这匹驶向残酷现实的马,之后看到的一切更是将她的隐秘情愫撕得七零八落。 为她引路的虞栎亲卫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下不忍:“就此归去罢?” 班姝木然地点头。 他们回到城门处。在那守了半天的唐岑一见到人,刚抬腿冲了几步,又硬生生刹住车,假装不经意地与班姝相遇,目露惊喜道:“班娘子,真是巧啊。” 班姝朝他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游魂一般朝城内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终武仇(捉虫)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虞栎与唐飞羽都没有多少感情经历, 连吻也不过是浅尝辄止。即便如此, 也足够唐飞羽把自己憋得喘不上气。 虞栎放开他后,仔细在他脸上逡巡片刻,除了羞窘与惊愣之外, 并未发现厌恶之色。 眼前人甚至没敢用力气去抗拒他。 于是虞栎又带着些小心与喜不自胜在他额上轻吻片刻, 柔声说:“日后别用敬称了,唤我‘琅桓’可好?” 琅为美玉,桓乃名木。虞栎用他的年少意气、征战拼杀换来这个字,却并没有多少人以此称呼他。 唯有此刻,他希望能从唐飞羽口中听到它, 如同所有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一般。 唐飞羽竭力安抚自己如野马般狂奔的心跳, 轻轻点了一下头。 · 再说城门处,唐岑被班姝这番模样骇了一跳,远远目送着班姝回了宅子后, 又忐忑不安地在唐飞羽屋前等他归来。 结果他却看到了一个比班姝还要神思不属的小堂叔。 “十二叔,发生何事了?”他见唐飞羽唇色红润,发鬓也不如先前齐整,察觉出一丝怪异感:“你不是与大王外出办事了么?” 唐飞羽听见“办事”二字, 面上隐约发热,赶紧将唐岑拉进院子里,顾左右而言他:“日后你多问问班颜阿姝的喜好, 好生待她。她如今八成是没有什么心上人了。” 唐岑听他这话, 先是惊喜, 而后又愤慨道:“方才阿姝那样伤心, 可是那人不顾情面伤了她?十二叔,你与我说说那人究竟是谁,我去找他算账!” “咳,”唐飞羽摸了摸鼻子,“不至于如此。” 感情这一事最是难以控制,就像唐飞羽也没料到班姝竟然会喜欢自己一样。 唐岑愤懑不满地离开后,唐飞羽坐在堂中发愣,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起方才那一幕。脸色红了又白。 他本来完全可以推拒虞栎,没必要与他当着班姝的面做出那等、堪称惊世骇俗的事情。 但他当时也不知为何,满心都是虞栎对他说话时的缱绻神态,他眉眼中的情意分毫毕现。饶是唐飞羽对此事再不敏感,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自从两人迈出那步之后,一切都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脱轨而去。 --- 从上巳之后,唐飞羽也没多少空闲去理清他与虞栎之间渐渐黏糊的关系了。 春耕开始,他这次要开辟新的棉花田来种植棉种,这次收获之后的种子直接可以用来推广棉花作物。 他找了三个专门做短工的青壮劳力帮自己将育出来的棉花苗分株栽种。他手上的种子基本都催了苗,将将种满了三亩地,但此时产量不高,三亩地产量估计也只有三百多斤。 他种棉花的时候,胡户曹得了消息亲自过来看了几眼,问唐飞羽:“唐大夫,若是今年这棉花丰收,可匀一半予我?我按照粟米十倍的价格来收取。” 唐飞羽思虑片刻便应承下来,当下他虽然向虞栎他们展示过棉花的部分用途,但若是没有更为成熟的纺棉技术,它也是无法作为一种与蚕丝、苎麻地位相当的纺织作物进行推广的。 他依稀记得纺棉技术是从明朝黄道婆那里发源而来,现今的历史轨迹已经偏离,距离明朝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年岁,他就算是嫘祖转世也没法在毫无技术经验的情况下凭空制造绵纺机。 若是有官府进行半鼓励半强制扩大种植,说不定能推动棉纺技术的发展。 只能寄希望于当下智慧的劳动人民了,他想。 皇竹草和辣椒倒不用他过多操心,有那几家佃农主动照看着,待到收获时他也会付给工钱。 他的马场里,除了那些土著马驹,他饲养的几匹良马已经逐步出栏,进入了成熟期。 由于它们本就生得高大,唐飞羽牵回来时对马夫随口胡诌,说这些马已有一岁多年龄了。所以今年配种也没有引起马夫过多的惊诧。 他的两匹母马都是绿螭骢,其余的品种都是公马。虞栎的北野这段时间也放在他这里。 唐飞羽轻轻拍了拍身侧兴致昂扬的北野:“明年这两只漂亮的小绿能不能生下你的崽,就看你现在努不努力了兄弟!” 北野:…… 次日便是三月十五,唐飞羽与唐岑赶着时间去边市看了眼已经开始运营的旅店。 那旅店设在边市与官道的交接处,与官府交了税金后不受闭市时间限制。 唐岑这逆旅住店的价格十分低廉,也没什么招牌名,只在店前立了根柱子,挂上“唐记”二字的木牌。大堂里按照唐飞羽的提议分了一块区域来做食肆,让食客看着这些食物点餐购买。 许多商旅一路风尘,本就吝惜钱财,往往只是到此寻遮风避雨的地方。原本打算吃自己带的干粮,没想到在屋里也能闻到大堂内食铺传上来的香气。 闻着这些熟食热菜的味道,吃了数月的干粮顿时味如嚼蜡,许多商旅便受不住了,一面心里埋怨店家不厚道一面眼巴巴地出来觅食。 唐飞羽与唐岑在堂中坐了会儿,听见有熟客与新来的商旅说,这食肆与北皓城中那家唐记食肆同出一源,吃食味道相差无几,就是价格稍高一些。 但他们的货物都在边市这边,边市每月也就开两日,花上两个时辰跑去城内吃一顿饭,怎么想也觉得疲累。 所以这唐记逆旅的生意一直都比较红火,唐岑还说:“这边也就远处的商旅住的时间长些,他们脚程算不好,有时候边市头一天关闭了,商队才刚刚赶到。没法子,只能在这住半个月等下次开市。” “若是每月的开放时间多几天,想必这里的商贾车马会更多。”唐飞羽也考虑到了这点。 唐岑道:“十二叔,你若是有机会去问问大王罢。这边市往来的商旅越来越多,就算每旬开放一日也成啊。” “唔,日后再说。”唐飞羽吃了块卤羊肉,含糊应道。 他这些天一直在做乌龟,每次经过虞栎府前都会有些胆战心惊地盯着那扇朱漆大门,生怕那门突然被打开,虞栎那张夜夜入他梦中的脸会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们的关系经过上巳那日,已经变质了。唐飞羽以前还能说服自己将虞栎当做上司老板或者志同道合的朋友,现在却不行。 但是唐飞羽这两年都习惯了这份自然,心态乍然转变后,他一时间竟是难以适应,只能暂时用忙碌来逃避。 他和唐岑吃完这顿饭走出逆旅。这日正下着雨,天色昏暗,浓云如墨沉沉欲坠。 他们披上挡雨的蓑衣后,刚要骑马回城,抬眼却见蒙蒙雨雾中走近一人。 那人被斗笠挡住了眼睛,只能看见他虬结杂乱的胡须,他身形矫健挺拔,脚踩着木屐在泥泞土路中如履平地。他行走的方式与一般人都不太一样,腰间还佩着把青铜长剑。 唐岑眼光老道,只瞧了几眼便对唐飞羽说:“这人看起来似是个游侠,善骁武。” 他话音刚过,就见那游侠抬起头朝他们看了一眼。唐飞羽看清他的相貌,略有些吃惊。 这人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看着像是有西域胡人的血统。 唐岑见他如此机警,不敢再多言,对唐飞羽道:“十二叔,我们回城罢。” 那人却径自走过来,立于他们马前行了一礼:“二位郎君可是要去北皓城?”他的雅言说得不好,带了口音。 唐飞羽给了肯定答案之后,他又恳切问道:“我本是敦煌人,名终武,敢问如今北皓城内可有一郎君姓唐,名飞羽?” 终武?唐飞羽立刻想起过年那时收到的名刺,这人若是不确定自己在北皓,又是如何将名刺送到自己家里的? 他与唐岑对视一眼,颔首道:“有,我正是唐飞羽,敢问阁下寻我何事?” 终武瞪圆了眼,上下将唐飞羽看了一圈,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泥水中:“恳请唐君收我为徒!” 唐飞羽:“……可否进屋说话?” · 唐飞羽与唐岑将终武劝进了逆旅,唤跑堂将他带去房中沐浴更衣。等他收拾齐整了出来,唐飞羽才问他执着于拜师的缘由。 “我先祖乃是大月氏人,”终武饮了口热汤,用那双眸色浅淡的眼直视唐飞羽,“前朝被匈奴驱逐时,我先祖一脉沦为奴隶,供匈奴差使。 “在我年轻时,我与一汉奴结为夫妻。某日归来,发现妻子被几个匈奴贵族凌.辱至死。我与他们争斗,却因犯上之名被关押,然后我寻机会杀了看守,一路逃去敦煌。” 他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眼中溢出了眼泪:“恕在下无状,我有眼疾,时常会迎风流泪。” 唐飞羽给了他一方绢帕,他擦拭道谢后继续说:“当日辱我发妻之人,为首的便是那匈奴三王子浮株勒落,只恨我当初没能将他杀死!我这十年来四处拜师学武技,求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手刃那些畜生,报我妻之仇!” 他说完这话,目色赤红,双手青筋乍起,整个人如同狂怒的狮子一般,悲痛而愤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点墨色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待他说完往事因果, 唐岑在一旁听得唏嘘:“饮冰十年, 你竟是从未放弃过仇恨么?” “如何放弃?”终武用绢帕压住双眼,片刻后放下来:“发妻之死状历历在目,原本我们的主家开恩, 准许我们三年后付清赎金前往大炎生活。谁料须臾之间我便家破人亡, 敢问我如何不恨? 他接着道:“就在两年前,我在五原郡与人学武时,听闻浮株勒落被大炎所俘虏。内心激动难以抑制,当即求人送了名刺与唐君,希望能学得一星半点的武技。” “你这名刺可是今年才送到。”唐岑补充道。 “原来如此, ”终武叹气, “若非五原要事缠身,去岁我便能来找唐君了。谁料这名刺竟也与我一同辗转多年。” 唐飞羽摊开手:“但我须得与你说清,我并没有什么武技在身。当年能捉住浮株勒落全靠机遇。” 终武急了:“能于万军之中直取敌首, 我相信绝不止是机遇所致。若君愿意收我,我大仇得报之后,愿为君做牛马,舍了这条贱命又有何难?” 唐飞羽无奈道:“可我是真的……不信你与我较量一番便知。” 终武摇头, 他曾经也怀疑过唐飞羽的传言是否属实。然而他在来时路上遇到过一个从良水匪,与他详细说过关于唐飞羽的事情:“那水匪与我言道,当日他们寨中九十六位精悍强将倾巢而出, 归来时只有二十八人。赖因唐君武功盖世, 足以以一敌百。 “也有匈奴人与我言道, 宁可单骑闯雁门, 不敢平道见飞羽。盛名之下岂有虚士?” 唐飞羽神情微妙,他日日在北皓来来去去,也没听人如何夸耀他,怎么一到外界,自己的名声竟变成了这样? “故而,如唐君这般隐世独立的高手,若想伪装成普通人输给我,想必也不是难事。”终武下定论道。 “此事……”唐飞羽被他堵得无话可说,“近日我实在忙碌,此事容后再议罢。” 与依依不舍的终武道别后,唐岑在半路上一直笑:“我看出来了,这就是个榆木疙瘩。” 唐飞羽不擅应对这种一根筋的人,发愁道:“谁料得到我还有名扬四野的一天。” 唐岑提醒:“你先暂且晾着他,谁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图谋不轨的胡人呢?” 这一点上两人倒是不谋而合,对视后便止住了话题,将蓑衣裹紧些,闷头骑马。 · 打这一日过去,唐飞羽便将终武放在了脑后,专心忙碌起春耕事宜。 他时常会从唐岑这听到一星半点关于终武的消息,说他客宿在市中逆旅,卯时便起来在后院练剑,练到日上中天去周围找活干,什么重活累活他都来者不拒。赚得足够的花销便收手,回院里修整好继续练剑。 “倒真像个武痴,人如其名。”唐飞羽啧啧。 他忙过了四月,转眼快到端午。 直到他将冬日里冻坏的皇竹草根拔除,栽上新的分蘖枝,然后顺利完成灌溉,才从待了许多日的城南村回到北皓城中的住处。 临走前赵满给他塞了一大筐果蔬,说是种得多了家里吃不完。 快到家时,他发现许久未见的终武直楞楞站在他宅子大门前,也不敲门喊人,就那样立着,如同一樽雕塑。 “终侠士可是来寻我的?”唐飞羽换了只手提着筐,将他从静默中唤醒,终武抬眼,大步走过来帮他拎起筐篓。 “唐大夫,我猜测你忙完了,便来问你是否愿意收徒。”终武说话不绕弯,直接问道。 唐飞羽没法子,再次推拒:“我当真不通武技,也没那资格收徒教你。说句不好听的,你与其在城中浪费时间,不如早日去别处寻真正的高人。” 终武神情坚毅:“我明白,我这般资质浅薄之人无法入您的眼。但我足够勤快,旁人每日练招一百遍,我就练一千遍。只要能学得您一招半式的精髓我便知足了。” 唐飞羽大感头疼,摆摆手:“你若如此固执,我也无能为力。” 他刚要说些借口将这个憨人打发走,抬眼却见虞栎缓步从道旁走过来,一双黝黑的眸子往他这里瞧。 与此同时,终武朝着他又跪了下来,粗声道:“我愿以行动证明我的诚意,恳请唐大夫收了我罢!” 虞栎扬眉,唇边泻出笑意:“十二,你可真是了不得。” 唐飞羽皱着脸:“大王何必打趣我?” 他伸手想将终武拉起来,却被虞栎拦下:“让他跪着。” 他被虞栎带进屋里,听这人对他说:“此人性子坚毅,若心术端正,日后或许堪得用处。你暂且熬他一熬。” 唐飞羽知道虞栎向来惜才,便也同意了。忙前忙后为他煮了茶水倒好,坐下来问:“大王今日来,所为何事?” 虞栎皱眉:“你莫不是忘了上巳那日答应我的事?” “……”唐飞羽反应过来虞栎说的是称呼问题,讷讷道:“我习惯了。” “习惯又并非不能改变,”虞栎凝视他,“现在改。” 他遭不住虞栎这种目光,只觉得自己又回到当日被虞栎近距离注视低语时的状态,手指难耐地握了握拳,轻声道:“琅桓。” 他抬眼看去,那如昭昭日月般俊朗的男子忽而朝他展颜一笑:“十二,只需你一言,我心乐之。” 唐飞羽抿嘴。自打他开窍之后,回想起曾经与虞栎相处的种种细节,越发觉得他的一言一行都能撩动心弦。 他仔细回想,发现虞栎的变化大致是在去岁他们从长安回来那时开始的。 那之后,虞栎待他便越来越自然亲近,使得他不知不觉也被这个人更真实的一面所吸引。 “在想什么?”茶碗与底盘的碰撞声响起,虞栎唤他,“今日我闲来无事,与你秉烛夜谈如何?” 唐飞羽瞪大了眼,瞧见虞栎神色中一片清明,未有丝毫狎昵暧昧的意图,又稍稍松了口气:“我宅中简陋,大——琅桓如何能住得习惯?” “唐十二,”虞栎不满道,“自打上巳过后,你整日东奔西跑,自我府前经过也不入内。我便是念你了,来此处见见你,你也要赶我离去么?” 唐飞羽耳根一热,他这话说得,仿佛他是什么负心薄情郎一般。 未等他答话,虞栎已经替他做了决定:“今日我便宿在你这。你我同为男子,还怕我会对你行轻薄之举不成?” 上巳那日难道不算轻薄?唐飞羽腹诽。 他无可奈何地瞧了瞧隔壁屋子的侧门,托姜氏帮他做几道精致些的餔食。回屋时见到门前终武还在那杵着。 今日他竟是犯了什么邪,屋外赖着一人,屋内也赖着一人。 · 他与虞栎用过餔食,典卢自觉上门将虞栎的公文送了过来。 此时天色已暗,唐飞羽又去看了看终武,没在门前瞧见他的身影时,终于放下心来。 他与虞栎便在室内各自看办事。两盏油灯照亮了室内,倒映出两人斑驳的剪影。即使相对不语,唐飞羽也能明显感受到虞栎的气息。 唐飞羽正在整理上一年积累的农事畜牧经验,辣椒种植的他已经写完了,目前写着的是皇竹草的越冬与灌溉注意事项。 以往他独处时思维很清晰,但今日有虞栎坐在他对面,于是渐渐地开始分心。 有时一段话写着写着成了简体,改过来之后又发现要点写反了,于是只能用刀削去写错的部分,磨平竹简表面再重写。 这般折腾几回,虞栎终于放下手里的简牍,趁着唐飞羽毛毛躁躁埋头苦写的时候,拿笔轻轻在他额上点了一下。 “再分心,便闭眼想想额上的墨,多错一回,我就多画一道。”虞栎眯着眼,做出这种幼稚举动面上也没显露半点羞愧。 “……” 唐飞羽耸着眉毛,只觉得额上一点冰凉。遂低头再不敢分心。 待两人处理完手头事务,又互相说了些近日的见闻,虞栎便端起案边茶碗饮了一口。 然后他放下碗,以衣袖蘸了茶水,倾身靠近唐飞羽,为他擦去额上的墨痕。 唐飞羽一想到方才他的举动,没忍住笑了一下。 虞栎收起染上了黑色的衣袖,扬眉问:“何事发笑?” “想你为何要以墨点额。”他如实答道。 “这是我幼时用的,”虞栎勾唇道,“我以前惯爱骑马射箭,往往静不下心念。 “阿娘用墨点在我额上,若是再分心就让我顶着一片污迹出门见人。此招屡试不爽,到后来我烦躁时如此一做,也可安定了。” 唐飞羽很少听他说起自己的年少往事,其实想想也明白,长期处于深宫之内能有多少愉快的回忆?对虞栎来说,最为轻松的时光,怕只有与他生母一同生活时经历过吧。 带着一丝微不可知的恻隐,唐飞羽将正屋整理好,去院里却看见虞栎自己打了水,正在仔细洗漱。 “大、琅桓,你今夜在正屋里歇息罢,”他说,“我就在东厢房,有事唤我即可。” 虞栎喊住他:“何必睡厢房?难道你正屋床榻不够宽敞?” 唐飞羽有些燥:“……这于礼不合。” 会不会进展太快了点? “若要追究,当初在雪山那次,我便可以拿你是问了。”虞栎摘了冠,脱下外袍,将一头青丝散开来,然后坐在榻上斜眼瞧着他。 唐飞羽用冷水盥洗完后,摸着仍有些发烫的面颊进了屋。 他的床榻仿照了胡床的样式,垒了床脚与栏杆。接近端午时节,蚊虫孳生,他便将床帐挂了出来。此时床周围着半透光的绢纱,更显得坐于其中的虞栎眉眼如画。 他悄悄滚动喉结,熏了一片艾叶香,而后拘谨地在床沿上坐下,没好意思合上床帐。 待到他板板正正地躺下来,盖好被衾,正打算合眼时,虞栎突然半坐起身,一只手撑在他身侧,另一只手够住床边的纱帐,拨弄几下将它们放了下来。 他半边身子都斜在唐飞羽正上方,穿着素白色中衣,衣襟开口松散,活动时露出一片肌肉紧实的胸膛。 这种似有若无的景色最为惑人,唐飞羽偏过视线不敢再瞧。 虞栎却觉得他这副模样有趣极了,半躺在他身侧,长发如瀑散在席面上:“十二,你看。” 他将唐飞羽的一缕白发与他的黑发捻成一束:“黑为阴,白为阳。万物负阴抱阳,合而为一,像不像这样?” 唐飞羽脸蹭地又烧了起来。 难道这是……是某种暗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真奇人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在虞栎专注的眼神里, 只觉得自己坠入一片暖柔的汪洋中。 “是、挺像的。”他言语含糊, 看一会儿被虞栎把玩纠缠的头发,又偷眼去瞟着眼前人的面容。 明灭灯火中,虞栎扬着好看的唇, 慢慢低头, 执起唐飞羽的发尾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轻声道:“十二,当初在长安,我见你一夜之间两鬓皆白,恨不得断发代之。” 唐飞羽瞪大眼, 在此时, 断发之刑是可与杀头并列的五刑之一。虞栎此言中的意味如此深沉,竟叫他一时心笙摇动,忘了他刚才的打趣之语。 他抿唇道:“即使它当时不白, 待我老了照样会白,何须在意?” “少府说你守在我榻前一日一夜,御医也说之前我伤情凶险。若非为了我的伤势,你又如何会舍了这乌发?”虞栎没忍住, 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梳理着,说出自己的猜测,“我知你身怀秘法, 手段并非凡俗之人所有。但有得必有失, 我怎忍心看你折寿?” “……” 他家大王到底脑补了些什么啊? 唐飞羽欲言又止, 想说这白发不是因为折寿, 而是自己可能本来就长这样。 但他转念又想,这事说出来可能会对虞栎产生冲击吧?他现在离自己这么近,万一一时恼羞成怒怎么办? 求生欲强烈的唐飞羽选择闭嘴。 虞栎见他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也知道自己或许失了良机,暗叹一声,弓起指节敲了敲他的脑袋:“夜已深了,歇息吧。” 唐飞羽安安分分地躺好,眼珠在合着的眼皮下面转了好一阵,本以为自己今夜会难以入睡,没想到很快意识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虞栎借着越来越微弱的光线盯着他瞧了许久,只觉得这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 自从尝到相思难捱的滋味之后,虞栎每逢休沐便热衷于做一个不速之客。要么不声不响地去唐飞羽宅中休息,要么差人请他去王府里“叙事”。 唐飞羽也不是不乐意,但往远了想,他们要走的这条路何其艰难。倒不如就彼此相顾风月相和,将来若不得不抽身,也能走得坦然。 入秋后,唐飞羽马场里两匹顺利受孕的绿螭骢开始显怀,推算孕期的话大概要等到明年初春才能生产。 他很好生出来的小马仔到底是黑白棕哪一种,所以对它们照顾得尤为细心,刚晒好的柔软皇竹草总是第一时间就放在母马的食槽中。 而今年青割后军马场的皇竹草也不够吃了,马丞又来找唐飞羽买了五六车马草并两亩竹草苗,拉回去抓紧时间种上。在交货时马丞站在唐飞羽的竹草田前面啧声感叹:“听闻关内有牧民种了些西域传来的苜蓿,都说那种草用来喂马是最好的。我便将苜蓿与竹草放在牛马面前,他们只追着竹草吃,那劳什子苜蓿瞧都不瞧一眼。要我说,还是唐大夫您眼光精准,南下去长安都能寻来如此优良的草种。” 唐飞羽笑了笑:“机缘巧合罢了。” 有几个在田里帮他们挖根苗的佃农抹把汗,互相小声道:“我觉着唐大夫过谦了,这么多好东西哪是巧合能得来的。要我说定然是唐大夫福泽深厚,好东西总争着往他面前窜。” “你这么一说,还挺叫人羡慕的。”另一个瘦弱点的汉子摇头说。 “哎,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唐大夫是善人,善人有福不是好事么?” “这话没错。” 待到一行人将几车马草和根苗运去军马场,经过一处土路,却看见路中央倒着一头死牛,牛半边脸都凹陷下去,死状凄惨。 而几个大人都在路旁,搂着一个啼哭不止面色涨红的小孩安抚,俱都露出惊恐后怕的神情。 死牛旁立着一虬髯男子,仍然是裋褐木屐青铜剑,正是先前日日都来唐飞羽宅子前蹲守拜师的终武。 一个老妪正拉着他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什么。 唐飞羽与马丞立刻快步赶上去,马丞劝开老妪,唐飞羽揪着终武来到一旁问他:“发生何事了?可是你打死了人家的牛?” 他垂眼瞧着终武的右手,那手背上一片都被剐蹭得血肉模糊,关节外的皮肤撕裂,隐约可见其中的筋膜血管。 终武沉着脸,点头道:“是我之过,我会挣得赔金偿还的。” 唐飞羽叹了口气:“你怎得如此莽撞?这牛好端端挡了你的道么?” 终武面带愧色,唰地跪了下来:“还望唐大夫不要因此对我失望!终武愚钝,但一向知错能改!” 唐飞羽还未说话,旁边那老妪哎哟哎哟插了进来,急忙说:“不是,不是啊,这侠士是为了救了我家孙儿才将疯牛打死的,我方才拉着他想给他治伤,结果这侠士竟说这点小伤不碍事。瞧瞧,这骨头都露出来了,怎么可能不碍事?” 周围的大人也聚了过来:“对啊,还没好好谢过恩人,烦请恩人往寒舍小坐片刻,好让我们表达谢意啊!” 马丞这也明白过来了,心神大震:“这壮士,竟然是徒手打死了一头牛么?” 唐飞羽神情复杂,看着终武依然低头自省不敢言语的样子,放缓了语调:“是我太武断了,你做了件善事。快去处理伤口吧,这牛我替你赔偿就好。” “不!终某敢作敢当,岂能烦劳唐大夫为我善后?”终武又紧张起来。 有佃户在车旁忍不住笑了两声,低声私语:“真是个痴人,憨得很。” 终武耳目聪敏,听见之后更是臊红了脸,行着歉礼不敢收手。 唐飞羽又叹气:“既然你不想白白劳烦我,便上我家替我做活吧。” 终武应诺下来,愣了片刻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神色欣喜:“唐大夫这是,终于肯收我为徒了么?” “别,我真当不上你师父。但若是照拂一下自家的募工,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唐飞羽笑道。 他劝着一脸傻笑的终武去那户农民家包扎伤口。待他去往军马场送完几车草料货物,本以为回宅子时会看见终武如往日一般立于门前,结果今日竟连人影都没见着。 唐岑见他回来,到他屋里与他说起近日的事情。 “你这几日经常不在城中,我算是看明白了,终武这人着实有些心机。”唐岑老神在在地说。 唐飞羽皱眉:“何出此言?” “他现在除了去上工做活,还马不停蹄地在城中四处转悠,逮着什么事就去帮忙。好比帮老翁提水扛货啊,替小童捡河中玩物啊,甚至还帮着荆贼曹抓了个盗贼!” “这不是挺好么?怎么就有心机了?”他不解。 “嗨呀,你是不知道,他做完善事,别人问他来历去处,他便说:我是从敦煌来,寻唐大夫拜师学技的。” 唐岑哼笑:“然后别人问:你本领不俗,心思纯善,唐大夫为何还不收你?你道他怎么答?” “说。” “他说:唐大夫乃隐士高人,我这种愚钝木讷之人入不了他的眼,但我坚信勤能补拙之理,一日求不得便求百日、千日,总归有让人相信的一天。” 唐岑啜了口茶,摇头道:“听听,他如此聪明,想得到这种以退为进之法,待得城中人都觉得他是大善人、有才能,而你却依然不肯收他时,那你便成为了众矢之的。到那时,你是收还是不收呢?” 唐飞羽凝神思索了一阵,乍然听唐岑这么一分析,他确实也有:这些事会不会真是终武有意为之,利用舆论逼迫唐飞羽收下自己的手段? 但方才他亲眼见到终武打牛那件事情,又觉得他八成真是那种榆木脑袋一根筋,只认死理不收手的人。 “可你说这些也无用了。”唐飞羽讪笑:“方才我被他行善之举所打动,已经答应他为我做募工了。” 唐岑一口茶噎在嗓子里,好半天才缓过来:“十二叔啊十二叔,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软。” 他俯前仰后唏嘘一阵,对他说:“既然如此,我便帮你盯着他。若他真有什么不轨意图,我第一个将他押去贼曹那儿!” 唐飞羽捎带嫌弃地看了眼他堂侄的小胳膊小腿,端起茶碗遮住半边脸,没有说话。 · 他在宅子里等了一天也没见到终武来寻他,以为他有事耽搁了,第二日便接着去马场照顾马匹。 待到黄昏时归来,被荆贼曹的一名手下喊去官府里,说是去岁在他府上偷了东西的小贼抓着了,正关在钟室里受审。 唐飞羽踏进钟室,抬眼便瞧见一男子侧脸对着他,穿着青色长袍,头发齐整用头巾裹住,皮肤麦色,面庞光洁,目光坚毅而身形挺拔。 他总觉得这人眼熟得很,待他转过身来,终于恍然大悟,这男子竟然是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终武。 “唐大夫!”荆贼曹与终武都朝他行礼。荆査指着钟室内被关着的萎靡贼偷道:“此人的赃物里寻到了唐君的物件,仔细盘查后发现,他竟是去岁偷了你东西的盗贼。多亏了这位终侠士,才得以擒下贼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伶雀扇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唐飞羽并不认识那盗贼, 只见他抬头瞟了一眼, 又默默缩回去。 荆査将一包赃物摊开给唐飞羽看:“原先我们搜到他的赃物,并不知道他曾窃过你的财物,直到看见此物。” 他将一把绘有桃花, 雕刻双雀的折扇递给他, 笑容暧昧:“这上面刻了唐大夫的名,故而这小贼一直没能将它典给行商。倒叫我们人赃并获了。” 唐飞羽惊呆了,他竟忘了还有这把折扇。 这是他之前在游戏中与自己小号双开做七夕任务时获得的挂件,上面会刻上两个游戏角色的名字,他的大号昵称与本名一致, 而那小号是个天策成男, 他随手起了个名字叫“李啸虎”。 他用小号来做任务,完全是为了缘定三生的称号。得了折扇挂件被他忘在背包角落里,去年宅子刚建好, 他便趁着清理背包空间的工夫,将它随手撂在架上。 因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当时被偷的零零碎碎太多,一时也没想起来这把扇子。 一想到扇子上刻的字, 他顿时有些头疼。抬眼望向荆査,就见荆贼曹一本正经的脸上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但眼神中闪烁的信息分明就是“我全都看到了”。 唐飞羽挂着一点都不开心的笑容将扇子收进袖袋中, 转而问那小贼:“除了这扇子和珠宝金银, 你是否也盗走了一卷白纸画轴?” 那小贼一听, 眼珠子慌乱地转了转, 似是以为那画卷价值颇高。若是他盗走的财物超过三两金,便要受三百以上的鞭笞之刑。于是他故作茫然道:“罪民不知,什么画轴珠宝,我不过是见这玩意儿漂亮精致便顺手牵来了。” 荆査一瞪眼就要叱骂,唐飞羽见状无奈道:“罢了,左右我丢的财物价值几何,荆贼曹应当也知晓。既已抓住贼偷,我便先行告辞了。” “唐大夫慢走。”荆査与他道别。没过多久,终武也衣袂飘飘地跟了上来。 唐飞羽侧目瞧着他换上宽袍大袖的模样,方才察觉终武除去虬髯,认真拾掇一番,也是个足以叫怀春少女面红耳赤的伟岸男子。 他倒是觉得这样的终武,自己也看着顺眼许多。 他将终武带回了宅子里,腾出厢房给他歇息,对他说:“日后你负责每日将院中落叶打扫干净,每日得了空跟着我去干活。受雇一月你便可偿还清欠我的债了。” 终武张张嘴:“那习武之事……” 唐飞羽摸摸袖中的扇骨,思索后对他说:“我确实无法教你高深武技,但却能暂借你一样器物用以报仇。只是匈奴王庭离北皓这般遥远,你若想只身去寻浮株勒落也并非易事。” “正因如此,我才勤练武学以求一击得手,”终武垂首,语气决然,“十年一剑,他若不死,我便亡矣。” 他执念如此深重,怕是早已存了死志。唐飞羽心下感慨,实在不忍这么一个痴人为报仇而搭上性命。 “若要我助你,你须得答应我,尽力活着回来。” 终武神色微动,缠着布条的手握住剑疆,紧了又松,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次日,虞栎从校场练兵归来,荆査正好来府中汇报近日卷宗案件。 他看到盗窃唐飞羽的贼偷人赃并获的经过后,拧眉问:“你这写得太不详尽,赃物上刻着\'唐飞羽与李\'后面是甚么?无头无尾!” 荆贼曹微微躬身,吐出一句话。 虞栎听后悚然一惊,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你可再说一遍?” 荆贼曹察觉到不妙,小心谨慎地重复了一次。 “……” 虞栎气得脸都要扭曲了。 · 自从收了终武后,唐飞羽干活也省事许多。 终武此人虽然性格执拗,但办事差遣效率都很高。 有时他忙得过头了,一拍脑袋懊恼自己忘记让唐岑顺路带上新口味的辣酱和卤料去边市逆旅,终武二话不说便将货品清点好了,拎起筐篓便打马去追唐岑。 唐飞羽对他的信任也日渐增强,某一日翻出了他送的名刺,便随口问起来:“我记得你说过,你出身为匈奴的奴籍,匈奴不兴取字,你又是如何得了\'高勇\'这个字的?” 终武正在用锉刀帮唐飞羽打磨卷的边角,修补散碎简牍。闻言一愣,低头看着简牍道:“是内子为我取的。我以前没有正名,匈奴主家都喊贱名。 “而后我与内子相识,她乃大炎人,被掳略为奴后,因惧怕受辱自毁容貌,伤没好全牙子便急着将她卖出去。 “我的主家虽然懦弱,却也心善,将内子买回后也未曾折辱过她。我渐渐与她相识,而后结为夫妻。” 终武放下锉刀,拿起布巾仔仔细细擦拭着整理好的简牍,动作缓和,神情眷恋。 “我从未对她的容貌心有芥蒂,在我心里她便是姑射瑶姬一般的人物。但她总对着面上伤疤顾影叹息,我听闻有一方能祛腐除创,便去求了来为她治伤。”终武眼神含笑: “内子还说,她虽然不是我的长辈,却想为我取名字,自此以后我也有了大炎名字。姓终名武,字高勇,她道我是一等一的勇武之人,配得上这名。” “可我配不上啊!” 说到这他自己都有些赧然,笑意慢慢散去,愁苦与恨意又涌上心头。 唐飞羽见他陷入魔怔,拍了拍他的肩:“别想太多,等到深秋或冬季,匈奴王庭南迁时你便有机会了。” 这话倒是很好地抚慰了终武,他重新收拾好情绪,继续闷头干活。 唐飞羽与终武还不知道,此时已经有一个对他们来说绝好的消息传到了虞栎手中。 原来在两年前,匈奴老单于中风之后,浮株勒落被俘虏,单于付了巨大的代价才从大炎手中将自己的儿子赎了回来。此时四王子一脉已经蠢蠢欲动,试图从浮株勒落这里夺取单于继承权。 单于年事已高,中风后经常出现口眼歪斜、手足抽搐的病症。再加上三王子指挥的战役大败,他失望透顶,渐渐地也开始偏向四王子。 与此同时,势力日渐壮大的匈奴右贤王一派试图自封为新单于,割裂匈奴政权。曾出使西域的李墨李无垢便是在此时趁乱逃出匈奴王庭的。 一年后,匈奴一分为二,右贤王步步紧逼,将老单于的势力底盘鲸吞蚕食。 老单于为求自保,在某些保守派的撺掇之下,开始考虑臣服于大炎的可能性。 四王子年轻气盛,一直不同意向大炎屈服,此事便僵持了约莫大半年。直到浮株勒落动作越来越频繁,四王子才觉得尽快夺得继承权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开始收拢保守派的大臣,对老单于示弱,说在内忧外患之下,确实应该为家国谋划一条生路。 浮株勒落却在被赎回后越来越消沉,与四王子形成鲜明对比。 老单于也许是真的放弃了浮株勒落,下定决心向大炎寻求庇佑,并将三子浮株勒落作为质子送入宫中,表示心悦诚服。 虞栎看到这些消息,立刻就想起了近日来与唐飞羽走得十分近的终武。 是时候让终武别再惦记着唐飞羽的徒弟之位了。他想。 以四王子一向激进的态度,一反常态鼓励老单于送质子到长安,十有八九会耍诈。按照他的推测,很有可能是在浮株勒落身上做手脚,使他在长安出点什么事。 如此一来,老单于定会震怒,四王子既铲除了单于之位最大的威胁,又使得匈奴不得不再次与大炎敌对起来。若是能顺带将老单于气死,他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虞栎将局势分析一番,最后把目光放在大炎匈奴交界的关隘处。 只要将那浮株勒落堵在长城之外,再让那终武速战速决把仇报了,四王子也就没法借机蹦跶了。 至于单于的臣服?虞栎冷笑,一个已经开始式微崩解的陈腐王庭,又有何惧? 这厢匈奴局势近况了解完了,胡户曹又找上来,将他前些日子吩咐寻的户籍资料摆在他面前。 “大王,渔阳郡登记在册名为李啸虎的也就这一人了,但他——” “拿来我看。”虞栎展开卷册,严肃地盯了片刻,疑惑道:“此人当真年过半百?” “千真万确。” 虞栎让胡户曹退下,又拿着竹简反复斟酌。唐飞羽怎么着也不可能与大自身二三十的人互相倾许罢? 可万一, 还有其他同名之人呢? · 这日唐飞羽忙碌完毕回宅子里,今日并未与他一同出门的终武悄声道:“大王来了,正在室等唐大夫。” 唐飞羽先去换下了裋褐,略微整理好衣冠,心情愉悦德踏入室,见到那人便兴致昂扬道:“琅桓,你可用过餔食了?” 虞栎抄着手坐在案前,目光沉沉地紧盯着案台上的一卷简牍。竟是眼都没抬。 唐飞羽大感怪,走过去与他相对而坐问道:“这是何物?你怎看得如此着迷?” “我不着迷,”虞栎伸出手,将竹简倒过来,指着最前头一个人名问道,“十二,你且与我说说,这李啸虎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你与他要……永结同心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踏归途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虞栎的语调波澜不惊, 紧盯着唐飞羽面上每一处微表情, 但凡他流露出一丝怀念或者心虚或者深情,自己也许会撕破冷静沉着的伪装,将一切煎熬妒火朝着他倾泻而下。 但唐飞羽只是眨了眨眼, 茫然道:“什么李虎啸?我都不识得, 与他永结同心作甚?” 装得真像。 虞栎被他噎得不痛快,甩开简牍,右手捏起唐飞羽的下颌凑近他:“唐十二,你在这时候卖傻有什么用?孤倒没想到你经历竟然如此丰富,连定情信物都还留在手边上。若是以后又多出个甚么周狼嗥、吴熊咆, 孤倒是一点都不会怪了。” 唐飞羽被他好一番嘲讽, 也有些气上心头:“琅桓,我与这李虎啸确实没有过往,那句话真是开玩笑, 你可会信?” 虞栎反复确认着他的眼神,心中的天平稍稍朝着唐飞羽这边倾斜下来,语气不自觉软化:“当真?” 唐飞羽咬了咬后槽牙,将虞栎捏着自己的手抓下来, 俯身在他唇边吻了一下。 “我可从未与那李虎啸这样做过。与你相识两年,你竟是如此不信我——”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被虞栎往前一拉, 所有未竟之语都消散在两人唇齿间。 唐飞羽半跪在桌案上, 为了稳住身体不得不撑着虞栎的肩膀, 却被他用力攫住了嘴唇。吻到动情处, 他甚至觉得身子都酥了半边。 一吻结束,唐飞羽从桌案上挪下来,被虞栎搂住腰整理发鬓衣襟。 虞栎平复了躁动,揉搓着他的耳垂对他说:“往后去我府里住可好?” 唐飞羽还有些余怒未消,嗤笑道:“使不得,旁人若是觉得我以色侍人,弹劾我惑主媚上,可不得辱了大王一世英名。” “……” 虞栎沉默一会儿,竟有些失落:“也罢,你愿意每旬来见我两次,我便欢喜了。” 不得不说,虞栎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戳中唐飞羽心尖上的痒处,看着他家大王这副模样,他一时昏了头道:“秋收结束后,每周去你那待几日也不是不可……” “甚好。” 那人面色瞬间转晴,眉眼间都是暖融笑意,将一束鬓发挽在他耳后,一举一动既自然又旖旎。 我错了,唐飞羽想,有资格以色侍人的不是他,是虞栎。 即使李虎啸这人的身份到最后都没有揭开,两人也默契地不再提及。 唐飞羽是完全不知该怎么提,他既不好将穿越的时期泄露,也不愿用虚假的借口去欺骗虞栎;而虞栎已经快要将人忽悠到自己窝里去了,又怎会提出来破坏气氛? 他们的感情突发问题在高高抬起又轻放下之后,虞栎与他说起正事。 便是匈奴老单于已经将浮株勒落送出王庭赶往长安,约莫冬季之前便会抵达边塞关口的事情。 “他们南下应当是会经过蓟门关。你与那终武说一声,待到我这有了消息,便让他去关外蹲守着。只要浮株勒落没有入关,不论他何事报仇我都不会插手约束。” 虞栎简单描述了信报中浮株勒落一行南下的计划路线,又将自己对四王子反常举止的推测说出来:“浮株勒落本就不是善茬,他抱着屈辱恨意入关就是个巨大的隐患。那四王子若真设计叫他死在长安,不光是我们与匈奴会结仇,质子出事也有损大炎威势。” “论计谋,我可真是甘拜下风。”唐飞羽听他条理清晰地分析局势,安排解决方案,既放眼全局又兼顾到了他这边的私人恩怨。不由轻声感叹道。 虞栎听着心上人的赞扬,内心熨帖,反问道:“若我早先便与你相识,你可还会随便与人说着永结同心的玩笑话?” “琅桓,我可求你了,”唐飞羽丧气道,“回头我给你送一百件礼,全刻上永结同心,你要多少有多少。忘了这件事儿成不成?” 一百件,那可不就廉价了么? 虞栎不满地想。 · 接近深秋时,他今年新种的棉花田已经开始全面采收了,这次收下来的棉花预计能有三四百斤。其中一半已经被胡户曹买去了。剩下的虽然不算太多,但用来做棉衾棉衣,用以前期推广应当是足够了。 夏季有少量棉花吐了絮,他便拿着棉絮去织绣坊找了许多有经验的织工,问他们可否改造原先的纺织机以适用于棉絮材料。 几乎所有人都犯了难,在他重金的诱惑下摸索了三四个月,终于勉强造出一台可以两人合用的纺纱木机,至于织棉机改造起来并不难,反而比纺纱机先制好。 他本以为按照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纺织机器能做到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谁知道在他建起几间棉纺屋,找了些募工进来弹棉絮纺纱后,先前坊市里有个二十出头的织娘带着一台小型的纺线工具找上了他。 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他许久未曾见过的工匠龚辛。当初改造连弩时唐飞羽便对他有了较为深刻的印象,这是个挺有天赋的匠人。 龚辛虽然久未见他,但一直听着城中人对唐飞羽的议论,内心依然十分敬佩他,行礼后指着那织娘介绍道:“唐大夫,这是内子,她先前在织绣坊做工时听闻唐君想造纺棉器件。我们夫妇尝试良久,近日来终于制成一种可一人操作的纺机,您可愿瞧瞧?” “当然。”这可算是意外之喜,唐飞羽赶紧让终武帮忙将织机搬进纺纱间,拿了棉花给织娘,看她稍有些生疏地操作着纺机。 但没过多久,织娘的动作便渐渐熟练起来,毕竟是长年接触纺织的工人,手脚麻利的很。没一会儿便纺出一小团棉纱。 唐飞羽捻着棉纱,虽然不可能做到丝线那般均匀,但比起松散粗糙的麻线来说已经好了不少。 “若要再制粗线,只需将棉纱合股捻细即可。”龚辛在一旁详细地解释道。 虽然这种纺机依然是单锭纺纱,效率与后世黄道婆改进的纺纱机不可同日而语。但相较于先前两人合力才能纺纱的那架机器来说已经省事不少。 唐飞羽当即就将许诺的发明改造费用给了龚辛夫妇,顺便问那织娘是否愿意到他的织棉坊里做募工。 那织娘被他所承诺的待遇打动了,没多犹豫便答应下来。 他又托龚辛再造四架纺机,安排好纺工织工的具体负责事项后,总算松了口气。 他打算赶在入冬之前,制出一批御寒能力较强的棉被和缊袍夹袄,除了送关系亲近的人以外。余下的一部分放在唐岑的逆旅里,用以宣传推广,一部分拿去边市售卖。 最后一部分他打算借助虞栎的力量去引导更多农户种植棉花。 “我这边的售卖价格可以放低些,但是若要买棉衾或者夹袄,必须在来年种植一亩棉田。可许诺以棉絮代缴部分粮税,但须得量力而行,也不能因为种棉而荒废了种粮。” 唐飞羽如此提议道,心内还是微微有些忐忑,毕竟桑麻之事才是当代纺织的主流,乍然大张旗鼓去推广棉织品,不一定会被掌权人所接受。 虞栎却像是早有打算,沉吟半晌后问他:“你可算过,按照你这法子,来年整个北皓会收获多少棉花?按照你那织棉坊的能力能做多少棉衣?是否会剩余过多?” 他的问题都很关键,毕竟农户的生产力是有限度的,再加上人们逐利本性,能否将棉花产出与消费控制在合理范围,也是需要长期摸索的过程。 唐飞羽将计算过的数目报出来,又补充道:“头几年万不可放任其自由种植,棉衣棉衾的售卖都必须限制住。 “再过几年,将供需价格平衡之后便可放开,到那时织棉各项技术我也会传出去。只要价格合理,想必一般的农户也有能力去买一件过冬。” 他的想法与虞栎不谋而合,两人就着细节再商议过后,便将此事初步拍板下来。 “只愿某日所有黎民百姓都能有棉衣蔽体,度过寒冬罢。”唐飞羽感叹道。 虞栎唇角一勾:“圣人都只能想想,只有你真去做了。” 他无法不喜爱这样的唐十二。这人如此神,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 · 九月,凉意四起。 虞栎在某日差人来传话,说浮株勒落约莫还有半月便要抵达蓟门关,准备入关了。 蓟门关离北皓很近,只在边市往北五十里便是。此处为要塞,易守难攻,当初浮株勒落带着十万胡人大军能够强行突破此关,还是因为虞栎在外征战,守备空虚的缘故。 唐飞羽将此事告诉终武,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是饮恨十年来得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终武在临走前几日,兴奋地在唐飞羽宅子里忙上忙下,一口气把所有的柴都劈光,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恨不得将唐飞羽惯成巨婴。 “你别瞎忙活了,明日代我去边市巡守罢。”唐飞羽将他打发走。 接着他拿出自己背包里的不绑定精简暗器囊,用磨石将表面流光溢彩的弓弦暗器改造一番,磨去表面的雕饰花纹,用灰土将其伪装得毫不起眼,一眼看过去就像个孩童的玩具。 如果暗器囊有意识,它可能会哭到昏厥。 待到终武从边市回来,唐飞羽把这只暗器囊交给他,连同十个型号相配的暗器。 “此囊准头极佳,用以暗中取浮株勒落的性命是非常容易的。你且斟酌使用,尽量别受伤。” 他与终武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早就把他当成朋友。虽然理解终武报仇心切、不顾一切的信念,但总归是不舍得叫他丧命。 “我省得。”终武郑重其事地收起暗器囊,朝着唐飞羽行了大礼。 在终武踏上复仇的行程那日,他一身麻布裋褐竹斗笠、腰佩铜剑着木屐,踩着天边燃起的朝霞,拜别了唐飞羽朝关外行去。 唐岑从邻屋打开门,朝唐飞羽挤挤眼问:“那木头疙瘩终于要为他妻子报仇啦?” “嗯。” “哎,我总是担心,他那一副视死如归的样貌,真报完了仇会不会直接追随他妻子而去啊?” “应当不会。”唐飞羽将手中一条磨损得起了毛边、被修补过无数次的皮革剑缰展示给他看。 “临行前我给了他一把兵器,让他用最珍视的东西做抵押。如果他一心求死,便再也换不回来了。 “这是他妻子为他织的剑缰,就算要死,也得带上它跳进坟墓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献宝马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终武走后, 唐飞羽一边托虞栎帮忙关注着关外浮株勒落的动态, 一边回到城南村老宅那里忙秋收与织棉坊的各项事宜。 他家的佃户们对他田中的各类作物已经了然于胸。在自家的粟米小麦抢收完之后,第一时间便会帮唐飞羽把吐絮的棉花、成熟的辣椒收下来晾干,趁他在家时赶紧给他送了过去。 都是经历过饥荒的人, 虽然兜兜转转成为了佃农, 但在唐大夫名下干活与拥有自己的田产没什么太大差距。而且还时不时会收到主家的馈赠,他们劳作的积极性比一般自耕农还要高。 唐飞羽前脚刚收完那几亩棉花,后脚就被胡户曹的人找上了门。 他们春季便说好了,以粟米十倍的价格来收棉花,唐飞羽给们匀了两百斤没脱籽的生棉, 然后问那前来易货的小吏:“你们这些棉花打算做什么?织布上贡吗?” 此时也不是没有棉布, 据说南海郡那边每年都会进贡一种色泽光艳的“黎锦”,多为棉花织就。但由于棉花数量稀少,南海又过于遥远, 织棉技术没多少人钻研,虽然偶有商人会将棉种传来北方,也并未受到重视。 这厢唐飞羽似模似样地将北皓第一家织棉纺建了起来,并未打算钻研多么精巧的织锦纹绣。故而他这里的棉布是没有资格作贡品的。 那小吏犹豫片刻道:“大王原先也有此打算, 但我估摸着就算我们将提花织样的棉布贡上去,怕是也比不上那些黎锦蜀布。” 上贡除了表示对天子的臣服外,还可以借此展示自己作为属国的经济实力, 便于增加封地内的属民, 也能够吸引更多商人来本国进行商贸活动。 往年小朝贡只需献些酎金和财宝, 每逢大朝贡虞栎便会带着些北皓周边特产的参芝貂皮等, 这些广受勋贵富贾喜爱的特产去长安。 所以这棉布难免有些拿不出手。 唐飞羽想了想,他这织棉坊短时间内肯定也无法研究出什么精湛的提花技术,帮虞栎在棉布上下功夫怕是来不及了。他推广棉花本就是为了为下层百姓增加一种御寒过冬的保障手段。 “此番一同上贡的是否还有竹草与曲辕犁?”唐飞羽问。 三年一次大朝贡,这回的贡品很多,得提前两三个月上路。 小吏颔首道:“番椒也在名目中。” “那便再添两匹宝马如何?” 哐当一声,小吏手中称棉花的衡器失手跌落在地,他赶紧将其拾起来,心疼地拍了拍铜权上的泥,仔细查看有没有缺损。 “唐大夫若是要献马,只怕以后都得挑着好马送去京畿了。”小吏额上冒出点汗珠。他整日听胡户曹夸赞唐大夫送给大王的马有多么好,自然知道他的“宝马”所言非虚,便斟酌着语句提醒他。 怀璧其罪的道理唐飞羽不是不知道,但他已经在着手扩大马场规模了。到时候临霜国流传出去的良驹越来越多,而天子回过味来,发现虞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将宝马献给朝廷,怕是会迁怒于他。 “此事或早或晚都不能避免。”唐飞羽笑了笑,托小吏将他的打算与胡户曹汇报一下。 这几日虞栎不在城内,南边一处产粮大县受到了小范围虫灾影响,他带着几个农官赶过去查看情况了。 唐飞羽收完棉花,安排好了织棉坊的任务进度之后,便去马场挑了一匹绿螭骢和一匹龙子给胡户曹送了过去。 两匹都是公马,配种也方便。据说这两年天子一直在与大宛扯皮争斗,就是为了让大宛卖几千匹汗血马给大炎。等汗血马运来了,他这两匹马还不得混得如鱼得水滋润无比么? 唐飞羽也想去弄些汗血马装背包里带回来,但手头上事情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机会。 · 虞栎还没回来,唐飞羽的棉衣已经制了将近二十件,他早先就从虞栎手里获得了许可,允许他以低价甚至赊价售卖棉衣棉衾的形式鼓励人们种棉花。故而早就在市肆中又盘了个铺面,将第一批棉衣和棉布摆出来。 经常混迹于市坊间的人谁不认识唐飞羽,听闻他开始卖成衣,闲来无事的都三三两两跑去瞧热闹。 唐飞羽在铺面前立了几个竹架子,挂起三种规格的棉袄棉衣,虽然面上都是青绿或者素白色的料子,看着却鼓鼓囊囊很有意思。 “诸位尽可触摸棉布是否柔软,试试这棉衣是否暖和。”唐飞羽鼓励围观的人前来尝试。 有人平日里胆子大,与他交情不错的,伸手接过一件棉袄子裹在身上。刚开始还无甚感觉,乐呵呵地伸展胳膊任周围人在身上摸来摸去,但片刻后,他竟是热得面色绯红,出了满头满身的汗。 “不行了,热煞我也。”他解开腰间布结,将袄子脱下来,问一旁卖水的脚夫要了一碗水灌下肚。 有人捏了捏袄子的袖口问:“现在天气也挺凉啊,穿这个真有那么热?” “你不信你自个儿试试。” 唐飞羽站在人群后面,一面盯着几件被试穿的棉袄,一面和众人说这衣服的售卖条件:“须得是家中有田产的,来年得匀出一亩地种棉花。这棉花也可和粮食一样上税,种出来的棉花你们若是不要,可以按时价卖与我。” 愿意种棉花的大多是有点家产的富农,他们即使是平日里,也舍得花些小钱买绢帛吃荤油。 而唐飞羽这袄子的价格甚至比不上一件薄薄的绢布单衣,又听他保证来年那亩棉花田卖出去的价格一定会比粮价高,一时也心动了。 他们回家里与人商量后,打定主意拿钱去买。路上竟然见到不少买了袄子捧在手里,美滋滋地在街上晃荡的人。于是赶往市里的脚步变得更匆忙了。 若说一开始还有许多观望的富农,但等到第二天,唐飞羽这二十件袄子已经被一扫而空。 一开始犹豫不决的农户顿时有些后悔,问他:“唐大夫可还有袄子卖么?” 唐飞羽摊手:“今岁我也就种了三亩棉田,实在做不了许多。等到来年诸位的棉花大丰收,棉袄、棉衾、棉布衣都应有尽有。” 他补充道:“若是还有谁想试着种些棉花的也可找我买种子,亩产一百多斤是没问题的,来年肯定不愁卖。” 于是陆陆续续又有些人把剩下的种子给瓜分了。回头唐飞羽答应写一些种棉花的注意事项叫人传开来,好让他们来年不会抓瞎。 卖完棉衣袄子,唐飞羽将新做出来的一批被衾送去了唐岑的逆旅。 唐岑此时正在店里推广火锅与炙肉,唐飞羽一走近,塞上秋风送来的不只是凉意,还有浓郁扑鼻的辣香肉味。 他没走正门,而是让人从后院将被衾送进了客舍内,逆旅的募工得了消息,赶紧把它们拿去院中晾起来。 唐岑正从前堂脱身迎向他,唐飞羽嗅着满屋子的火锅味笑了:“这下要糟,待到夜里客人们安寝时,被衾上尽是香味,睡也睡不踏实。” “那岂不是正好,再出来吃一顿火锅,我们也多挣一份钱。”唐岑嬉皮笑脸。 两人开着玩笑,又听跑堂来问唐岑准不准许将番椒卖给那几个巴蜀商人。 “最多卖十斤。”唐岑道。 跑堂走后,唐飞羽感慨:“现今你这儿也是常常客满,可打算再建几间屋子?” “正有此意。”唐岑带着他出了后院,指着逆旅北面那一片空地说:“这里建一个花苑,那边筑座小楼,地窖挖深建个冰室。日后东西南北的商客将这唐记逆旅的名号传出去,何愁没人来住?” 他们站在官道旁说了会儿话,就见从北皓方向来了一辆牛车,车上坐着班颜。唐飞羽瞧着这小子比往日黑了一圈。 “嘿,又给我送菜来了。”唐岑笑得咧了一口白牙,迎上去将班颜接过来。 班颜除了日中去粥棚帮忙,闲得也发慌,被班姝打发去学堂里念了几天,又偷摸着溜出来找活干。 许是先前做佃户的日子太苦,穷怕了,又体味到赚钱的美好。便一边拿着唐飞羽的工钱,一边在城外村里收了肉菜给唐岑运过来。 班颜没看到唐飞羽时还挺兴奋,想着今日又能多挣些花销了,下了车才看清不远处立着的唐飞羽,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怪异。 他阿姊这半年以来变得消沉许多,连平日常去的食肆也去得少,没事就呆在屋里做些绣活儿看看。 而且一旦听到关于唐飞羽或者虞栎的话题,更不会像往日一样参与其中。 班颜心思比较敏感,他以前猜出来阿姊是喜欢唐飞羽的。但那日不知为何,她一脸灰败地回屋后,再也没流露过少女情状。 他还以为是唐飞羽有相好了,阿姊才如此伤心。结果半年下来,唐飞羽忙里忙外都不见与哪家女子有什么接触,心里疑惑得很。 唐飞羽看着他们走近,欣慰说:“阿颜也是大了,做事越发精干。” “不敢当。”班颜拱手。 “与我客气甚么?”唐飞羽笑吟吟道,“阿颜夏学也结束了吧?我前日遇上周夫子,顺口问了问你的情况。夫子说你是个明事理的学生,只是心思应当多放在修学上。” 班颜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周夫子不怎么管束他们,所以他夏学逃了那么久,班卯和班姝都不知道。 他抬眼瞧着唐飞羽的神情,只觉得那笑中仿佛藏刀。一个不乐意这刀就得通过他家大人的手捅过来。 唐岑见状忙打圆场:“夏日里太热,我便时常留他下来避日头。错过了时间都怪我。” 班颜好歹也认错,听了他的维护,面上羞愧之色更重了。 唐飞羽顿时觉得自己和唐岑就像唱着双簧的父母,无奈道:“既然他在你这里,你不会多教教他念吗?” 唐岑挪开视线,他倒是教了班颜许多东西,只不过和治学修身无半点关系,大多都是些买卖盘账的行道。 唐飞羽其实也不是非得阻止班颜从商,但一来他终归是虞栎的亲族,行商贾之事于名声有碍;二来他现在才十四,总是得多学点知识道理的年纪。 班颜也怕他与班姝揭露此事,保证道:“我冬学一定日日点卯念,绝不偷懒。” 唐飞羽这才作罢。 · 虞栎终于赶在十月前回了北皓,此时唐飞羽忙完了秋收,按照先前约定的那般住进虞栎府上。 至此他才终于像个门客了,进出房帮虞栎看看政务出谋划策。 “你当真要将那两匹马充作贡品?”虞栎将最后一份公文批阅完,放下笔,看唐飞羽对着烛火晾烤墨迹未干的简牍。 “好叫天子知道你没有藏私。”唐飞羽如实道。 虞栎心窝子都被他的话戳软了,满含情意地拉过他的左手,把每根指头都翻来覆去地揉搓几遍。 唐飞羽被揉得挺舒服,微笑道:“但我最好的马还是北野,其他马可没有这等威风。” “我知,”虞栎低垂的眼帘忽而掀起,双瞳中映着火光,“就算是天子来要,我也不会将北野给他。它是你送的,自然只有我能骑。” 这话既隐晦又蕴含深意,唐飞羽立刻想到当时虞栎说过的“飞鸟所解羽”,蓦然有些耳根发热。 先前他还未发觉,现今回想起来,虞栎的每句话都像是情诗。 那些情话如同裹了土石的岩浆,剥开外壳之后的灼热烫得他不能自已。 “你这些手段,若拿去哄小娘子。估计能把人勾得死去活来。”他嗤笑道。 虞栎将他拉近身旁:“那你可有为我活来死去?” “……”唐飞羽还没呛声,却已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夜色如水,明月高悬。 典卢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外,看着屋内恍恍惚惚的人影,既焦灼又无奈。 府中人都觉得唐大夫实在尽职,每日陪着大王处理政事直到夜深。 处理政务确实不假,但有哪家门客帮主人处理完之后,嘴都是肿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思君子(捉虫)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十月中旬, 典卢便算着日子催虞栎动身进京了。 此次进京所携带的贡品及资料都很多, 积累三年的简牍文满满当当装了两大车。 唐飞羽看着浩浩荡荡的朝贡车队,心里模模糊糊觉得还是得想办法改进纸张的制法。不然整日都得在狭窄厚重的竹简上写字, 实在是不甚便利。 今年冬季唐飞羽将马场及各个工坊的事宜安排给下面的人, 自己脱身出来跟着虞栎走了。 虞栎本来不愿带他:“你且留在此处等我归来罢。” 唐飞羽笑了:“既然你说这话,我就偏要同去。” 虞栎无奈, 其实此行至少要去四个月,这么长时间见不得唐飞羽,他不是不舍得。 所以也没多做纠结,随他去了。 路上他们拐道去了蓟门关前面的驿站, 从那里的置啬夫得到了关于浮株勒落的消息 :“听闻匈奴三王子在关外遇刺, 重伤不治而死。刺客蒙着面不知是何人,与匈奴朝贡队伍激烈缠斗后,被匈奴亲卫当胸射了一箭, 生死不知。” 唐飞羽听闻后私下里对虞栎说:“我明明给了他暗器,他又缘何去以一敌百?” 虞栎说:“他那等人, 不亲自手刃仇敌怕是夙愿难平。” 这话确实没错。 其实唐飞羽倒不是特别担心终武的生命安全, 有他给的止血散, 只要没当场暴毙,终武应当能捡回一条命。 他们这回南下得早, 许多地方还没来得及结束秋收,行经某些郡县时虞栎还会下地参考当地的农事方式。 要不是典卢挂念着时间, 一催再催, 本来就满满当当的行程估计还得拖一个月。 他们途径太原郡, 唐飞羽却在这里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高勇?”唐飞羽在城门处看到终武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终武仍然是那身落魄游侠的打扮,面上还多了一道深深的疤。此番再见,他整个人的精神样貌都有所改变了,神色中少了些隐痛与不甘,多了点淡然与豁达。 “多谢唐大夫又救我一命。”终武与他们汇合之后,在驿站将那包止血散交还给唐飞羽:“此等神药用在我这种下贱之人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这话实在过谦了,终武当时入北皓拿出的敕牒上显示他有三等士爵在身,明显也是立过军功进行封赏的。 唐飞羽无奈道:“送出的礼岂有收回的道理?你自己留着吧。” 这一路上都风平浪静,就连到了黄河岸边时典卢都提前派了一队亲卫将冰上冰下方圆一里全都探查干净之后才敢分批渡河。 · 就在虞栎一行人入京途中,唐岑也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二波情场重创。 车骑将军孟恢的儿子孟林请人去班姝家说媒了。 班姝没有拒绝! 班颜从后门溜出来告诉唐岑时,唐岑只觉得眼前一暗,跌跌撞撞夺门而出,差点摔个大马趴。 “你别去啊!”班颜赶紧拦住他:“我阿姊对你没意思,你去又有什么用?” 唐岑绕过他继续往班姝家疾行:“我知道去也没用,但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 班颜追了他两条街,一边喘气一边问:“你就、就那么喜欢我阿姊么?” “这还用问吗?” “都那么久了,你就放下她罢!” “我不。” “唐岑!”班颜撑着膝盖,变声期的嗓音有些沙哑:“她已经答应嫁给孟林了,你回头成不成?” 唐岑脚步顿了顿,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来。 他站在城中一座木桥上,手扶着桥墩,垂头丧气道:“难道是我哪里做错了么? “求不得。为什么,我总是求不得?” 他看着桥下结冰的河水,眼神恍惚。 唐岑最后还是去了班姝家,还顺道买了许多礼品。 当他强作镇定地向班卯确认班姝已经定亲的事情之后,用力扯出笑容道:“本想送些礼庆贺冬至,未曾想竟然得知了这等喜事,我这礼送得倒算轻了。” 班卯并不知道唐岑喜欢班姝,他腿脚不便,长期待在屋里忙内务,唐岑的心思只有班姝和班颜明白。 他见班颜一直在朝自己使眼色,不明就里道:“我们两家都那么亲近了,哪用得着什么礼?等六礼齐了,开春办喜宴,唐君与唐大夫拨冗来赏光即可。” 唐岑坐着的身形微微晃了晃,放在腿上的手指死死攥紧,面上依然得做出恭喜的神色:“甚好、甚好。静候佳音。” · 唐飞羽和虞栎此次进京也没遇到什么突发意外。城中百姓都在争相谈论李墨从大宛带回千匹汗血马的事情。 “那光禄勋李无垢自前年平叛有功,又替天子三次出使大宛,还打了一场胜仗,终于带回宝马三千匹。只可惜东归路途遥远,不少马匹耐不住长途跋涉而死。” 典卢知道大王爱马,说起这事儿也是一脸惋惜。 虞栎摇头:“只怕带回的那一千匹状态也不见得有多好吧?” “这……愚不知。” 回头等李允二人按照惯例来找虞栎时,虞栎问起此事,李允颔首:“宫中御马太仆卿带人调养多日,将将使七百多匹恢复了强健,余下二百匹要么不思饮食,要么病弱无力,怕是不得好。” 唐飞羽与虞栎对视一眼,虞栎指着他说:“唐十二善马,你可能带他去马场?” 李允眼神亮起来:“如此甚好!” 由于这次大朝贡虞栎带来了不少新事物,天子慎重地多次召他进宫询问详细事宜。故而无法抽时间陪唐飞羽去马场。 虞樟倒是自告奋勇执意要跟过去,美其名曰看看汗血马见世面。其实他起码放了一半心思在唐飞羽身上。 唐飞羽与他们不是很熟,但也不妨碍他将二人作为小辈看待。一路上天南海北侃些趣事也不算无聊。 虞樟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虞栎身上扯,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唐飞羽说起自家大王时的密切态度。 他心里一阵微妙感袭上来,忽然想起去年虞栎让他去买唐飞羽画卷时的情状。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试探性地问:“唐大夫可认识画工精湛的画师?” 这年头纸张还是上层社会附庸风雅的事物,质地不好数量稀少,有本事拿这个来练画技的自然少之又少。 唐飞羽否认:“未曾见过。” “那便了。”李允在一旁插话,“去岁我在市中见到一幅白纸画卷,上面画的便是与唐大夫一般无二的人。那技艺着实精湛,简直栩栩如生。” 唐飞羽神情一变,立刻想到了自己丢了的那幅美人图,忙问道:“后来呢?可知道是谁买去了?” 虞樟与李允对视一眼,咽了口口水。 “是王兄。”“大王。” 唐飞羽瞪着眼,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哭笑不得地在心里骂了一回虞栎。 什么毛病? 他们到了马场,两人见唐飞羽熟稔地查看那些病马,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布囊中取出马草和丸药混在一起喂给它们。 “这是何物?”李允问。 他拈起几根皇竹草,乍一看与一般的马草没什么太大差异,但是摸上去的感觉确实要柔软许多。 “它叫竹草,这次大王也带了种子来,往后你也能见到了。这药丸是我找人配的,对马匹诸病有效。” 他喂完那些病马,将剩下和了面的低效万灵丹递给他:“留着备用。” 他们转了一圈马场,唐飞羽在偏僻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深坑,里面七零八落地躺着许多骨瘦嶙峋的马,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 “这些马基本上没得救了。”李允叹息道。 唐飞羽凝眉思索了好一阵,慢慢吞吞离开。 待到夜里的时候,他悄悄溜出宫,趁着密云浓重之时来到那片弃马坑里,手脚麻利地给那些还有气的汗血马喂了红药。 待到那些马缓过来,飞快将马匹塞进背包中。 左右都是要死的马,应该不会造成多大轰动吧? 他带着一身寒气回到虞栎府邸中,轻手轻脚开门进了自己的屋,摸黑将外衣扒了打算上榻歇息。一转身,却被人禁锢在怀中。 他的腰身被紧紧箍住,那人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耳边,带着慵懒的睡意:“瞧瞧孤捉住了什么,一只梁上君子?” “你半夜不睡来我屋里作甚?”唐飞羽反问道,微微使力想挣开他。 自己这身衣服才堪堪脱到腰间,半褪不褪的,还是有些尴尬。 虞栎偏不放手,将他拉下来跌坐在榻上,一只手从他耳廓上开始慢慢抚摸,低声问:“思君不见君,我便来寻君。谁知你房中空空落落,你说说,你这小贼是不是该把从我这偷了的东西还回来?” 唐飞羽一头雾水:“我偷了你什么?” 他听虞栎在这胡扯,忽然又想起白日里虞樟二人与他说的事情,仰头说:“我还没问你,你先前得了我的美——我的画像,为何不与我说?” 这人倒是和自己学坏了,转移话题的能力越来越强。虞栎深吸一口气,捂着他的后脑狠狠亲了下去,咬牙道:“你从我这偷了最重要的东西,我拿你一幅画也不过分吧?” 唐飞羽莫名其妙地瞪着他,觉得这人越来越幼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水长生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今年上元祭典之后, 宫里传出消息, 说御马场内一夜之间丢了十多匹将死之马。弃马坑附近也没见到山林野兽的足迹。 谁也不信有人能在悄无声息之中运走那么多马,虽然御马场在皇城郊外, 但周围的防守一点也不松懈。毕竟天子刚刚从万里之外运来那么多来之不易的汗血马, 今年临霜王也进贡了两匹不似俗物的马匹。 如果真有那等神通广大的盗贼,为何放着马厩里那么多精良好马不盗, 非要去盗弃马坑中那些苟延残喘的病马呢? 此时人们非常迷信,正巧刚过春节与上元祭典,有许多人立刻把它与神明之事联系起来。宫内宫外流言四起,都在传这是泰一天神向皇家要的献祭。 不论外面如何风言风语, 虞栎听闻后便猜到这事儿与唐飞羽脱不了干系。 此时他们已经在准备回北皓的事宜了, 待长安周边这场大雪下完就启程。他披着貂裘在府邸中寻唐飞羽,发现他正在和典卢商量要不要将府库中的带回去。 “什么?”虞栎见他捧着一堆简牍,拿起面上几册翻了翻:“这些孤都看过, 不必带上。” “大王看过而已,难不成还能默出来么?”唐飞羽固执己见, 若不是虞栎府上的东西不好偷拿, 他简直想将这些塞进他背包里。 前年来怎么就没去库里瞧几眼, 虞栎的藏简直不能再丰富,天南海北的怪志佚闻、士农工商各个层面的杂谈学说应有尽有。许多农牧经验都被收录进了这些简中, 正好弥补了他的短板。 “放回去,回头你想看哪本与我说。”虞栎挥挥手让典卢把他手里的搬回库中, 拎着他回前堂。 他正莫名其妙, 就听虞栎正襟危坐, 面色严肃道:“唐十二,你那晚犯宵禁出门,是否去了御马场?” 唐飞羽没说话,默认了。 虞栎眯着眼,愠怒染上心头:“你可想过只身犯禁可有什么后果?这里不是北皓,你仗着有机关秘法就如此妄为,若是被夜里巡守的禁卫乱箭射死,叫我怎么——” 他明明还板着脸,唐飞羽却没忍住笑了起来。 “莫笑,”虞栎无奈道,“这里是天子脚下,长安禁城,一旦出了什么事,我也没把握能全然护住你。” 他只知道唐飞羽能飞,却不知道他还能隐身。自从上次玉珲侯叛乱之后,皇城戒备比以往森严数倍,他心中担忧也是正常。只是这份忧心在唐飞羽眼里实在可爱得紧。 “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么?”他摊开手一脸无辜。 虞栎深吸着气:“再有,若你想要那些马,为何不与我说?莫不是以为我要不来?” 这也是他耿耿于怀的原因之一,唐飞羽宁愿瞒着他偷摸出去也不肯求助于他,难不成是还未将他看做可以托付之人么? 虞栎自从情窦初开之后,心里酸味甜味交错着翻腾,也不知是谁折腾谁。 “我也是担心你要了这么多将死的马,回头我又给都治好了,天子会起疑心。” 倒不如让它们神不知鬼不觉消失无踪,嫁祸给诸神怪谈,好叫天子转移视线,别总是盯着他家大王找不自在。 “罢了,”虞栎忽然觉得自己与唐飞羽斤斤计较这些小事,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只许一次,下不为例。” 御马场失马,使得许多民间之人又自发朝着诸天众神祭祀一番,说他们收了这些马去做神驾了。 随后天子发现虽然快死的马丢了,剩下那些病怏怏的马却渐渐好转起来,不出一周竟然全都生龙活虎。 虽然有人与他提过虞栎家的门客能人似乎来治过马,但已经被他选择性忽略了,满心欢喜以为这就是上苍降下恩泽救回宝马。 于是天子又开了祭坛再次敬神,倒是与百姓所为相互呼应。 虞栎与唐飞羽等人便是在这一片喜悦而敬畏的气氛中启程回去的。 · 他们赶回北皓之后,唐飞羽还没开始忙碌,就被颓废无比的唐岑吓了一跳。 “阿岑,你这是犯了哪门子邪?” 唐岑胡子拉碴,衣裳也没以前穿得齐整,若说往日好歹看着白净文雅似个读人,现在却如同酒垆中那些失意萎靡的醉客一般。 “十二叔,阿姝她……”唐岑表情也说不上难看,就是有些木然。 唐飞羽猜到了什么:“她彻底拒绝你了?” “不,我甚至没资格再与她明说,她马上就要成亲了。”唐岑想扯一个故作洒脱的笑容,却显得表情更加扭曲。 “与哪家结亲?” “孟将军之子。” 唐飞羽心情复杂,站在堂侄的角度上,他是希望唐岑有机会得偿所愿的,但心里未免会因为班姝撞破他与虞栎的奸情——呸、做戏,而感到尴尬。 现今倒是真的为唐岑而感到惋惜了,班姝确实是好姑娘,但虞栎那事儿确实不厚道,怕是彻底将她吓着了。 他想,唐岑再次情场失意,或许与自己不无干系。顿时隐隐生出愧意,拍拍他的肩膀转移话题:“你我几月未见,不提这些伤心事。今日我做些好菜咱们小酌几杯。” 入夜时,他们才堪堪将餔食做好,两人开了坛酒,胡天侃地一通。忽然就听见院外有许多人在奔走呼号,喊众人出来:“走水啦,官学走水啦!快提水救火啊!” 唐飞羽与唐岑对视一眼,赶紧披上棉袍冲出去。只见东南方不远处浓烟滚滚,似有火光冲起,正是官学院所在的方向。 “那边没有河,你回屋去提两桶水。”唐飞羽说,而后回到后院将储水的大缸塞进背包里。 他刚奔回前院,忽然灵光一闪,将装备面板中的挂件栏调出来,果然在他的挂件里找到了一件趣道具【水长生·青金莲】。 这是一把竹子制成的水枪,他趁乱跑去城中河边上装满水试了试,刹那间水龙喷洒,冲击力不小。 他心中一定,又迅速赶回到院着火的位置,之间那连绵一片的院落已经被烧了一半。 人群中有几个发冠散乱的夫子与院学生,不顾火势凶猛就想冲进官学里,被周围人死死拦住:“火这么大,不要命啦!” “那是室啊!再不将卷搬出来它们都会被活活烧没的!”一位鹤发老者悲怆呐喊道。 那模样仿佛烧的不是,而是他亲手抚养的孩子一般。 唐飞羽赶到时,唐岑正将桶里的水拼命往院子里泼,一见着他仿佛见着了主心骨:“这火太大了,眼看要烧没了。” “里面还有人吗?”他大声问。 “没有,夜里官学没几个人,都跑出来了。”旁边的人回道。 “那便好。”唐飞羽扫视周围的环境,选中官学旁一棵较高的梧桐,借着力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两三步爬了上去。 他站在高处将背上的水枪握在手中,朝着火势凶猛的地方喷洒而下,一边喷一边对下方的人喊:“别愣着,快扑火!” 他的水枪装不了多少水,喷一会儿就空了,他直接从树上滑下来找地方接水。周而复始,他都不记得自己跑了几趟,到最后累得水枪都扛不动,靠在树下喘粗气。 帮忙救火的百姓和官兵也好不到哪去,纷纷靠着坐着歇息,看教的郡文学和几个学生忙着将室中的藏搬出来查看损失情况。 旁边有士人问:“文学,卷可保住了?” 那文学捧着一卷简牍,苍老的手颤颤巍巍发着抖:“保不住、保不住啊,字都燎没了,这怎么看啊?” “可还有记得的,能默出来么?” 他摇头叹息:“卷轶浩繁,只能慢慢修补罢。” 至少还救回部分卷,这也是他最大的宽慰了。 唐飞羽看着他双手珍而重之托起那卷残破简牍的模样,默默将造纸的日程提了上来。 至于原料也好找,他那些皇竹草的茎干纤维细腻而有韧性,混合着其他原料,慢慢琢磨总能将纸造出来。 降低纸张的成本,提高生产效率,这些古籍简牍便有了新的承载方式。同时传播和贮存也会更为方便。 因为火势熄灭的缘故,原先因为救火冲突了宵禁的百姓都被城防巡卫赶了回去。 唐飞羽找到唐岑,混在人群中往回走。 一路上唐岑眼神都在往他手里提的水枪上瞧,唐飞羽干脆把水枪扔给他:“喜欢就送你得了。” “使不得使不得。”唐岑嘴里拒绝,双手却忙不迭把它抱了个满怀,左摸右摸,里外瞧了个遍,又被里面各种精密的机关设计震惊到了。 “没想到十二叔当年在渔阳木匠那儿学得了如此精湛的技艺。”唐岑一直以为唐飞羽只是得了些灵丹妙药之类的遇,并没有将这水枪也算在内。只当是他继承少时所学,琢磨出的精巧玩意儿。 唐飞羽只是笑,不解释。 · 走水之事揭过之后,他去雇了几个城中懂些造粗麻纸方法的匠人,将自己所了解过的造纸法与他们交流一番。 匠人们顿时觉得可以试试,在唐飞羽搭起来的造纸棚中忙碌起来。 他们试验了很长一段时间,造出来的纸张都不甚理想。甚至有匠人想放弃了,被唐飞羽重金又砸了回来。 不得不说,金钱的力量是强大的。 入夏之后,官学重新建成。诸多教员与学子费尽心思默抄着原先被焚毁的古籍。 唐飞羽造出了一批比麻纸轻薄细腻,但是还不足以作为写只用的草纸。 他对工匠们说:“再造厚一点便好了,这种纸也不是不得用,至少比那些竹木拭棍要方便许多。” 他拿这纸回去作日常使用,在外人看来难免显得奢侈铺张了些。 于是有专门进言的小吏给虞栎上,说唐大夫骄奢淫逸,罔顾尊卑。区区公大夫不仅日日衣着裋褐,进出市坊行商贾事,还用天家王侯才能使用的珍贵纸张去行不雅之事。 临霜王府中,虞栎将那卷册扔到唐飞羽面前笑着问:“如实招来,你究竟用那些纸张行了什么不雅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阴阳错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看完那封文,唐飞羽顿时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不过随口提了一句, ”他没控制好力道将最后几片竹简硬生生掰断, “他们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干么?” 不管是哪种“不雅之事”,都很难以启齿的好吗? 虞栎伸手将他的爪子掰开, 温柔地替他把碎掉的竹简摘出来:“何必动怒?那小吏不过是天子放在我这边的眼线,仗着我不好动他, 有恃无恐罢了。” “那你可有办法将他调走?”唐飞羽不知道那小吏究竟是根据什么来参自己的,但总归是个连他用草纸做什么都要来参一本的无聊人士,整日盯着他和虞栎,万一被人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影响就大了去了。 “调走作甚?反正我也没做什么叛逆之事。”虞栎挑眉,天底下真没有比他更恪尽职守爱民如子的藩王了。那些皇亲国戚去了地方称王称霸, 还不是四处搜刮财宝增加苛捐杂税好方便自己纵情享乐? 更何况这小吏本就是个言官,平日里也算是本分守己, 除了偶尔窥探欲强一些之外倒也抓不出什么错处。 唐飞羽此时却宁愿他稍微刚愎自用一点,他垂头丧气地看虞栎拿着绢布擦了擦自己的手心,又将竹简收集起来扔进炭火中。 竹子燃烧时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在这料峭春风夜里, 倒别有一番意趣。 他们安静地靠坐在一块儿, 分别看着,有时看到有意思的东西便低声私语一番。 当初在长安唐飞羽想带一堆上路,虞栎虽然阻止过他, 但他还是带了几卷比较需要的回来。 此时唐飞羽正在看一本关于养马繁育的坊间孤本, 忽然间想到什么, 问虞栎:“你那马场里有没有信得过的马丞?开春我那些马又要发情了,这次情况你也知道,我不放心叫外面的人看到。” 虞栎会意,他所指的应当是他带了汗血马回来这件事儿,颔首道:“之前那刘马丞不是来找你买过竹草?他是个可信之人,回头我让他去你那儿待命。” 其实虞栎也很好他究竟是把马藏在哪了?可他不愿主动说,虞栎也不好刨根问底。 他因为唐飞羽隐瞒着的秘密而隐忧,但同时也期待着他对自己坦白一切的那天。 在这之前,攻心为上。 问虞栎借了人之后,唐飞羽便专心忙于造纸和看顾农田了。今年北皓周边的田里除了粟米小麦等常见农作物,还新增了一样新植物,便是唐飞羽去岁冬天与数十家农户约定好要种的棉花。 因为这些棉花关系到今年冬天织棉坊是否能继续开张,于是他在忙碌之余,还四处去看了看农民们育苗播种的情况,偶尔出面指点一下棉花的种植技巧。 顺便与他们说今年定会按照比米价高出两倍以上的价格去收这些棉花。给仍有些惴惴不安的农户们打定心剂。 没过多久,去年怀上崽的两匹绿螭骢和一些普通马都快要临盆了。 唐飞羽担心出事,便备好了红药,与来他这儿帮忙的刘马丞一同蹲守着母马们。 这天他正在马场打扫马厩,母马生产之后过个十来天便会进入新一轮的发情期。他想整理出一块地将他包里那十几匹汗血马放出来养着,好让他们精力充沛地迎接配种。 此时唐岑抱着一个用布裹着的东西来找他。 唐岑见周围一个马夫仆役都没有,纳闷道:“原来的人都被你辞了?你也真是,还嫌自己不够忙么?” “他们家里有事,过阵子再请回来。”唐飞羽搪塞道,眼瞅着他将布包放在地上。 唐岑将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与水长生·青金莲模样相仿的水枪,就连水桶囊上面的花纹都做得十分相似。 他笑嘻嘻道:“我上次不是说想多做几个这样的竹管么?回头我便找了匠人把你那根拆了,琢磨几个月好歹给我造出一批得用的。你来瞧瞧行不行?” 他熟练地给水枪装上水,然后朝着空地上扳动机括,一簇水花喷洒而出。 为了尽可能接近原来的水枪性能,唐岑还让工匠在水枪内部装上了可以增加压力的皮囊水袋。 唐飞羽接过水枪上手试了试,即使水花没有水长生喷得多,冲击力也不算大,但也算是很不错的水枪了。 而且因为块头大,一般人扛起来颇为费力。 如果要批量生产,唐飞羽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训练消防队来使用它们。 若不是唐岑,他或许还没想到这一茬,于是他问道:“你怎么突然想造这个?我送的还不够你用么?” “那哪儿够?”唐岑摸摸下巴,或许是因为找到些事儿忙碌,他渐渐地从失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这成品我还不甚满意,我是想拿来解暑用,夏日里热了便装水往天上洒,可不比下河纳凉要舒爽?” 瞧他这点儿出息。唐飞羽叹气,将手里的水枪塞给他:“既然你能造了,便帮我做个一百件,价钱你自己定,别定太低就成。” “你要这么多作甚?”唐岑惊了:“把你那屋改成水帘洞么?” “瞎想什么?”唐飞羽拎起一筐马草:“走,既然你来了,帮我去喂马。” 两人喂了马,又将马厩清扫出来,唐岑便回城找人做水枪了。 唐飞羽刚偷偷将包里的汗血马安置出来,又被刘马丞的呼喊声引过去。 刘马丞急急忙忙带他去怀孕母马的马厩那边,边走边说:“刚刚有一批棕马产下小马仔,还有两匹估摸这几日便要生了。” 唐飞羽赶到之后瞧了瞧刚诞生的小马,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北野的种,那家伙嚣张得很,连崽都要第一个出生。” 被送到马场继续配种的北野打了个响鼻,甩了甩他银白发亮的帅气马鬃,试图吸引更多可爱小母马的目光。 · 他在马场鞍前马后伺候着他的宝贝们,完全抽不出时间与虞栎温存。 虞栎心中略有不满,终于在唐飞羽回家拿东西时逮到了他。 当时唐飞羽只是回来取些散钱和天热换洗的衣物,顺路去市坊里找人打新的辔头鞍鞯。 本来收拾收拾就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去,一打开院门就见虞栎挤进来,伸腿将院门合上,搂着他的 肩与他交换一个绵长的吻。 唐飞羽喘着气道:“今日你休沐?怎么有空过来?” 虞栎低下头往他后颈上咬了一口,又吮吸片刻,哑声道:“山不就我,我只能来守株待兔了。你连我休沐与否都记不清了,还能指望你记得来见我么?” 唐飞羽心生歉疚,被他抱着腻歪了好一会儿,拍拍他的背说:“今日你留下吧,我……” 虞栎眼中簇地燃起一丛火焰。 唐飞羽终于松口了么? 他为了这一天已经酝酿许久,那些民间传出的风流韵事,他这段时间也听了不少。甚至还弄来些权贵之间流传的秘戏图、南风帛画琢磨推演过。 要知道往日他对这些事情一向嗤之以鼻。 他满含期待地等着唐飞羽的下文,就见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嘴里吐出几个字:“我刚好要找你说正事儿。” 哦,正事。 “……好。” 他放开怀中的人,只觉得手中与心中都空落落的。 唐飞羽莫名其妙,这人一脸失望是几个意思? · 他要和虞栎说的正事,便是之前看到唐岑造水枪联想到的组建消防队的事儿。 唐岑造出自己的水枪之后,将原来那把水长生还给了他。 唐飞羽拿着水长生在院子里示范了一下用法,对虞栎说:“北皓这边不论是冬日还是夏日,干旱时极易走水。平常人家屋里落了些柴炭草灰,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大火。 “然而我上次用这取水竹管帮着扑灭了官学那场火,你也是知晓的,”他见虞栎颔首,继续道,“阿岑便要了去,竟然造出了一批作用相仿的竹管。我想到,不如从守城的兵卒中抽调一部分人,一人配一管枪,专门负责救人灭火。” “不错。”虞栎思索片刻便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而且还要给他们专门配快马,好叫他们尽快赶去失事之地。” 唐飞羽很喜欢与他说这些规划的感觉,拿了张草纸随手画几笔:“他们的马必须戴上红色或者黄色的辔头马鞍,颜色越明艳越好。并且下令让城中百姓车马见到这马,立刻让道,以免冲撞受伤,耽误灾情。 “还有,最好仿照城外什伍编制一般,每十户人家中选一家,发放一只喷水竹管,让他们多在家中储水。这样也能更快灭火。” 两人就着城中的消防事项商议到夜深,最后确定下来这只特殊队伍的名字,就叫水龙军。 虞栎又与负责安防戍守的兵曹张速协定此事,就开始着手在城中的守备军里挑选兵卒进行专门训练。 他先是将唐飞羽提出的一些严苛训练方法公之于众,扬声道:“水龙军责任重大,训练不比临霜军轻松。但若是正式加入此军者,赏金六两,在军中待满一年以上者,按功勋擢士爵。 此话一出,众军士纷纷意动,虞栎又适时泼下冷水:“但诸位可要想好,既是专司抢火救人之事,你们也明白,从此往后为百姓赴汤蹈火,难免会陷入死生境地中。” 虽然都知道水龙军将要面临的危险,但许多见惯生死的军士倒也没有太害怕。近年来临霜国无战事,他们闲得都要长毛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快速获得军功的渠道,总有人想放手一搏。 没过多久,第一批配备了水枪的消防军队便出现在城民们视线中。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配了红色的马鞍与马头,每隔几日便在城中巡视一圈。如果哪里走水了,他们得了消息便飞快地赶过去,马脖子上铜铃叮铃作响,提示众人快快让道。 有了专司救火,顺便教化众人消防知识的水龙军。北皓城中这半年以来,因为火灾丧生的人数大大降低。 不但如此,水龙军巡守时还会碰上一些产生了纠纷、甚至举着棍棒斗殴的百姓,他们直接扛起水枪对着闹事的城民开喷。 那些头脑发热血气上涌的人被凉水兜头一浇,理智回笼。他们抬眼看着威风凛凛的水龙军,再多怒气也不敢当场发作了。 · 水龙军之事暂且不提,就说唐飞羽和刘马丞,还有忠心耿耿跟着他在马场帮忙的终武,将原先那批母马全部接生之后,又安排着汗血马与北野和龙子它们进行配种。 先前就得了风声的车骑将军孟恢却腆着脸找上了虞栎,问他能不能让唐飞羽送两匹好马给自己。 “两匹?”虞栎语带嫌弃:“唐十二的好马千金不换,你可准备够了钱?” “竟然与我谈钱,大王你何时变得如此市侩?”孟恢震惊得连胡子都忘了捋,“再过一月便是我们两家结亲的日子,大王不至于连这点嫁妆都不愿出吧?” “嫁妆孤自然会为阿姝准备妥当,哪有提前送去夫家的道理?”虞栎冷笑。 “这不是、这不是——”孟恢一时语塞,梗着脖子道:“明人不说暗话,大王,我们同袍这么多年,你不至于连两匹马都舍不得割让吧?” “不是我舍不得,”虞栎面色淡然,“你家那小子抢了唐十二侄子的心上人。我若是做主将他的马送你了,他回头还不得埋怨我?” 孟恢纳闷了,唐十二是你什么人啊你就这样百般维护他? 他在虞栎这吃了瘪,心里憋屈得很,转头又去找刘马丞套话,探探唐飞羽的口风。 唐飞羽虽然知道唐岑不喜孟林,但孟恢好歹是长年驻守临霜国的将军,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的。二话不说便挑了两匹健壮的小马驹给孟恢送了过去。 此时还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婚前忌相见的习俗。孟林这愣头小子一得了马驹,就高兴地约了班姝去他家看马。 班姝见到那匹浑身雪白酷似北野的马驹,眼神恍惚如遭重击。 孟林因为害羞,一直没敢正眼瞧她,左右四顾为她介绍:“这批白马据说是大王那匹‘北野’的后代,自小便威风极了。” 班姝用袖子遮了半边脸,默然许久之后,轻轻道:“是啊,威风极了。” 他们俩的婚事没有因为这个插曲而有所耽搁。两个月之后,孟林与班姝的婚事如期举行。 孟恢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早年战死,孟林作为幺子虽然愣了点,但为人踏实勤奋,在军中也很上进。 所以这两家的婚事是大办的,几乎请遍了北皓城内所有公爵大夫。就连前来道贺凑热闹的庶民也领了些赏赐的吃食果品回去打牙祭。 唐岑虽然没有功名,但他充作唐飞羽的随从硬是跟了过来。 “你这又是何苦?”唐飞羽见他坐在自己身后,一杯又一杯饮着酒,神情麻木而痛苦的样子,暗道今天就不该放他来,关在屋里也比喝得烂醉好。 “亲眼见着她定下终生,也是我的幸事。”唐岑眼神有些迷离。 新人礼成之后,被众人簇拥着送入新房。余下的宾客继续饮酒作乐。 只消半个时辰的功夫,唐岑已醉到意识模糊了,孟恢这的酒大多是从虞栎那得来的,又陈又香,后劲也足。喝不倒唐飞羽,喝倒一个唐岑还是没问题的。 唐飞羽见他嘴里嘟嘟囔囔,似乎要说胡话,想起他不怎么美好的酒品,便扶着他打算先退席。 此时班颜走过来,垂着头说:“唐大夫,我带他去厢房歇息吧。” “也好。”他将唐岑交给班颜,怅惘地看着他们离开大堂。 · 班颜扶着唐岑进了厢房,将他轻轻放在榻上,回身正要去打水给他擦脸。 突然身后多了一双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腰,唐岑湿热的呼吸洒在他后颈,烫得他不敢动弹。 “阿姝、阿姝,嫁我好不好?” 那醉鬼嘴里喃喃着,吐出足以令他心碎的低语。 班颜抿着嘴,冷冷道:“不好。” “不行,”唐岑一用力,将他单薄的身子翻过来,瞪着朦胧的眼凑近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我心悦你啊!” 他低下头,含住了那双颤抖的唇。 班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却被充斥在口鼻之间的酒气熏得失了神,呆愣片刻后便被眼前这人卷入了更深的漩涡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来日长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班颜只觉得唐岑与自己接触的地方被火焰灼烧着, 从口唇流连而下,燃起一片燎原之势。 他毕竟还年轻, 并不太懂得云雨之事,但与恋慕之人肢体交缠的感觉如此美好,令他不自觉仰头来承受这份热情。 即使这热情不属于他。 唐岑揉弄着身前的人,无数次梦里那朦胧的身影,与眼前单薄瘦削的人重叠在一起。 他抱着班颜滚在榻上, 衣裳零落, 烛火摇晃。直到梦中的旖旎散去之后,他才在餍足的笑容中陷入酣眠。 班颜睁着眼,眼神有些茫然,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 这就是……肌肤之亲么? 他揉了揉被唐岑胡乱顶得有点疼的腰臀,然后悉悉索索爬起来将他们身下的狼藉清理干净。 第二天清晨,唐岑几乎是连滚带爬从厢房里奔出来的。 他对昨晚的事情还有些朦朦胧胧的印象, 而且他确信自己犯下了把班颜误认做班姝的天大蠢事。 班颜长得确实与班姝有六分相似。可他再怎么糊涂也不该、不该行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啊! 唐岑头痛欲裂,捂着脑袋在院里捶胸顿足。 此时唐飞羽也起身了,收拾齐整打算喊唐岑回去, 却看到这人披头散发袒胸露乳在厢房门口团团转的样子。 “你又在发什么癫?快换上衣袍, 我们得走了。”唐飞羽觉得自从他失恋之后,行为举止越发有些不正常起来。难不成真的遭受重创了? 他上前打开门, 拽着唐岑进了屋,却被屋里刚刚清醒的班颜震惊到了。 班颜虽然穿着中衣, 但是衣襟半敞, 露出皮肤上斑斑点点的红痕, 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唰地扭头,一见唐岑捂脸懊恼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 “禽兽啊,你真是!”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使劲拍了一下唐岑的背,唐岑被打得趔趄两步,仍然低着头不敢说话。 “阿颜,你莫怕,回头我怎么着也要将他剐了一层皮与你谢罪。”唐飞羽怜惜地看着班颜红红白白的脸,只觉得这孩子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班颜张了张嘴,想说不至于到谢罪的地步。昨日自己也没如何推拒,但到底面皮薄,没说出来。 这个误会便这么成了。 唐飞羽气势汹汹地拎着唐岑回宅子里,这个堂侄全程都缩着脖子如同鹌鹑一样,丝毫不敢出一口大气。 “阿岑,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谁知道一遇上感情之事,你竟能犯这么多傻。”唐飞羽很少以长辈的口吻自居,但真要算上他的实际年龄,教训教训唐岑也不为过。 他看着唐岑安静如鸡的模样,叹了口气问:“事已至此,你且想想怎么补救吧。我若是班颜,剜了你我都难以泄愤。” 唐岑打了个寒噤,直觉说班颜定然舍不得,但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怪怪的。 他垂首:“我自会去负荆请罪。” 于是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唐岑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千方百计照拂着班颜,道歉的话也说过无数遍,心中愧意仍然旺盛。 班颜虽然不排斥他的殷勤,但每次听到他亲口诉说那晚只是他喝糊涂犯下的蠢事之后,心里邪火便一烧三尺高。少年人心思敏感,他怎么能不知唐岑对自家阿姊用情至深? 如唐岑这般做派,反复提醒他那晚的温存暧昧都是假的,是他趁虚而入偷来的。谁又能安然去接受这无止境的歉疚补偿? 他漫无边际地想心事,看见唐岑捧了根山楂糖串送到他跟前:“阿颜,这是食肆刚出的新吃食,你且尝尝。” “不用了。”他颇为冷漠。 唐岑也不介意他的态度:“也是,你不爱吃酸。但酸里裹甜滋味也很不错。” “阿颜,你在看什么?” “看。” “也是,马上要进官学了罢。难得见你安心念的样子……”唐岑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自己都觉得尴尬的话,最后在班颜莫名其妙的眼神里讪笑两声:“念好、比我这种肚子里没墨水的人好多了。” 班颜忍无可忍地放下没看进去几个字的卷:“你是不是对谁都这样?” 磨磨唧唧、黏黏糊糊、自以为是做些容易让人误解的事情。 若非当初他一时意气,拎了他送的礼去骂他一顿,想必他也不会对唐岑如此上心。更别说唐岑为了追求班姝,明里暗里在他与班卯那狂刷好感。 阿姊早就心有所属,他又不是不知道,偏偏要像个愣头青似的,将他一片赤诚火热的心思摊开来,分毫毕现地展露在他眼前。 唐岑被他问得一愣:“我对谁怎样?” 班颜抿唇:“倘若那天不是我,你是不是也会将那人认作阿姊?毫无廉耻之心地去招惹另一个人?” “不、怎么可能嘛,我那天真是喝多了,”唐岑保证道,“今后我再也不碰酒了。” “你与我说有什么用?”班颜哼了一声:“再说了,我阿姊已经嫁人了,你也趁早收收心思得了。” 唐岑这人虽然执着,但对于已成定局的事情一向都会逼自己放下。就如同当年他恋慕的那小娘子嫁给县令公子之后,他便强行将初恋的情愫完完全全压进记忆深处一般。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竟是连那人的样貌也记不清了。 天生缺根筋的人,于情路上定然会坎坷许多。 他犹未觉察到班颜话语中的酸味有多么浓烈,表情正经道:“不用你说我也明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 这只呆头鹅。 班颜将目光放回上,无声地叹着气。 · 北皓城今年的棉花可谓是大丰收,许多农户收了棉絮,主动送去唐飞羽的织棉坊那儿加工成柔软的棉衾,只需要给少量加工费即可。实在不愿拿钱的,还能用棉花做抵扣。 严格来说,唐飞羽并不是个合格的商人。他无论是开织棉坊还是造纸,投入的成本都不计其数。但却只是将利润控制在维持工坊正常运转的范围之内。 换稍微有点经济头脑的人来做,如果将物以稀为贵的理念运用到极致,让棉织物、纸笺都变成上层权贵专属的奢侈品,而不是花费大量精力在生产低廉耐用的产品上。他也许已经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了。 但是唐飞羽钱多啊,多得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花光它们。 生前身后两辈子,他第一次陷入了这种纠结之中。 因为棉花丰产的缘故,唐飞羽按照承诺的价钱将棉花都收了上来,并且嘱咐它们来年也不要盲目扩大生产,以粮食种植为根本。 他毕竟还不能确定,今年这些棉花能不能全部加工制作成棉制品销售出去。北皓毕竟是个边塞城市,论富裕在幽州这一块地界还是排不上号的。 于是他将目光放在了老家渔阳、还有冀州那一片的富饶地带。 此时正值中秋,边市每年在此时都会比以往繁荣数倍。唐飞羽便在逆旅蹲了几个南下的行商,拿出棉布之类的物件问他们要不要买。 有几个商人早就意动了,他们从南往北一路过来,本以为久经战乱的北皓应该是个重镇戍守的死板城市。谁料一入城,便看到风光无限在城内巡视的水龙军。轻甲怒马神采飞扬,半点都不输那些自诩风流的翩翩公子。 而后市坊内贩夫走卒人来人往,食肆飘香,还有专门施粥行善的粥棚。各种细节都让他们感到新颖而熨帖。 到了边市逆旅之后,旅舍内的火锅卤味更是叫他们大饱口福,而深秋夜里拥着棉衾,听窗外飒飒风声,更令长久漂泊异乡的商旅们拥有一种久违的暖意。 “唐大夫可卖给我们多少件?”几个商贾对视一眼,开始在心里打起小算盘。 哦,算盘也是他们来逆旅后见识到的新鲜工具,比那算筹好用了不知多少倍。 “棉袄棉衾我是不卖的,”这些蓄了棉花的东西万一遇上雨雪天,那可就糟透了。所以他只打算先将棉布推广开来,顺便激励一下临近地区的棉花种植和织棉技术发展,“棉布我有一百匹,尽可全数卖与你们。” 几个商人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路途遥远的行商过程中,不适合运送大宗物件。 “我要五十匹。”虽然都是没什么花样的素色织棉,但胜在柔软轻便,保暖效果也比丝帛绢布要好,回头找家染坊染些鲜艳色泽上去,也不愁销路。 “你怎么一人独占一半,”另几个商贾不乐意了,“要么均分,要么价高者得。” 唐飞羽打圆场道:“正好四人,一人最多二十五匹,你们协调着来吧。” 分完棉布,那些商人又问他买了些番椒竹草和棉花种子,趁着冬日还没来之前急急赶回了南边。 等到了冬日,他听典卢说去岁朝贡已满十年,往后可以找人代请小朝觐,虞栎只需要每三年去长安参加一次大朝即可。 这倒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唐飞羽终于能和虞栎在北皓过一次热热闹闹的春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赠真橙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这一年的春节, 唐飞羽兴致高昂了不少。他打算与虞栎一同过岁除夜,早早就开始准备张灯结彩的物件与岁除菜品。 除了虞栎爱吃的肘花、酱鸭,还有他自己喜欢的酸菜鱼,再上一道主菜卤羊肉, 零零碎碎点缀些小菜拼盘解腻,酸辣甜咸什么口味都有。 虽然菜色看起来丰富,实际上分量不大。虞栎也不是个爱铺张浪费的人,唐飞羽算着人头数做,余下的肉菜都是给下仆们作犒赏的。 两人吃完饭,喝了点唐飞羽酿的梅子酒解腻。 这果酒入口温柔, 半点尝不出辛辣味道, 梅子的清润与醇酒的醉香交融合一,总叫人忍不住想多抿几口。 虞栎不自觉喝得有点多,恍然察觉到这酒似乎后劲很足。便不敢再贪杯, 放下酒樽说:“你莫不是又想灌醉我?” 唐飞羽斜睨着他, 眉目间顾盼生辉,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樽:“我喝得可不比琅桓少。” 虞栎并不想承认自己酒量比他差,但一回想起从前与唐飞羽喝醉时自己犯的傻事,就坚定地拒绝了美酒的诱惑。 唐飞羽似乎知道他想着什么,偏偏不愿放过他,咧着牙露出一个堪称邪恶的笑容:“琅桓,你可还记得这个?当初你叫我读了一晚上, 读得我唇干舌燥, 不如今日你也为我读一遍?” 他左手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卷册, 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正是当年他心慕唐飞羽时,心绪纷繁混乱之下默写出来的《诗》,那年他喝得乱了神智,竟然硬逼着唐飞羽去念这卷。 当时他怎么想的来着?他自欺欺人地听着唐飞羽对他念情话,便真以为他们两情相悦了。 于是等他清醒过来,只觉得懊恼不已。没想到现如今他们真的互通心意之后,唐飞羽竟然又捉着这件事情来膈应他! 虞栎暗自磨了磨牙:“很好,唐十二,你倒是学会奚落我了。” 他夺过那卷诗经,直接将其抛去角落里,起身欺近唐飞羽:“如此良辰佳节,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念诗?” 他朝着唐飞羽俯下身,一手托着他的后颈迫使他仰头,一手捏住了他精瘦的腰身,半掐弄半揉搓地在他身上兴风作浪。 唐飞羽凝视着虞栎的眼,总觉得他要溺死在那一汪深潭中。 何其所幸?叫他回转千年遇见这样一个人? 两人唇枪舌战追逐半晌,直到面色比醉酒还晕红,才勉强分开。唐飞羽枕在虞栎腿上,头冠早就被他解了,黑白斑驳的发丝被虞栎用手指缠绕把玩,发梢凉得他有些心疼。 “十二。” “嗯?” “你究竟能活多久?” 唐飞羽侧过脸怪地问:“生老病死上天注定,我怎知我能活多久?” 虞栎见他不似作伪的神情,不知为何暗自松了口气。 “你为何问这个?” 虞栎并不想回答。 唐飞羽脑袋使劲往里蹭了蹭,蹭得他倒吸凉气:“说啊,别问一半又憋回去,难不难受?” 难受极了。 虞栎按住那颗作乱的头颅,缓缓说道:“我只是忧心罢了。 “若你活得长久,那是最好不过。怕就怕你因为某些原因失了寿命,叫我如何独活?” 这惯会多愁善感的古人,却叫唐飞羽心肝儿都颤了起来。 他将虞栎的手抓起来,十指交缠:“你且定心,若你活着,我定然不会早你半步而去。” 说着他听见城内子时三更的铜鼓声敲响了,坐起来笑道:“一年又过了,我带你去看有意思的东西。” “别犯宵禁。”今日又不是正月十五。 虞栎刚要制止他,就被唐飞羽风风火火地拽出正堂,此时下人们早已被他遣去歇息了,堂前院子里空空落落,只有檐下挂着两个烛火明灭的灯笼。 唐飞羽站在院中,夜风拂动他的头发,无月之夜里,只有屋内灯火映照出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院中人闪烁着光的眼。 “你背过身,闭上眼。”唐飞羽对他说。 “……闹什么?”虞栎见他外衣也不披,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皱眉道。 “诶,就一会儿。” 虞栎无奈地照做,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异的噼啪声。 他扭头,就见唐飞羽站在一堆四处飞溅的火花里朝着他笑。 “琅桓,祝你岁岁长乐。” 虞栎瞳孔骤然放大,飞身冲过去猛地扯着他的手往外拖,直到离开那些焰火的范围才怒瞪着唐飞羽:“唐十二,你竟然敢玩火?!” “……” 他这辈子都不会给这人炸真橙之心了,绝不。 · 天气稍稍回暖之后,唐飞羽的织棉坊和造纸坊都正常开工了。去岁的棉花还有很多,这个季节再多做棉被棉袄意义不大,但棉布却是一年四季都顶用的东西。 那几个专事造纸的工匠里,还有虞栎特意派遣给他的家奴,往年在长安时就没少琢磨过如何造纸。 后面跟着虞栎到了北皓,刚来时这边战乱频繁,百废待兴,哪还有什么物资能用来挥霍? 唐飞羽提供的一些后世造纸法虽然细节上有所欠缺,却给了这家奴许多启发。技术改进方法研究了一整年,终于在今年入夏之前做出了第一张质地坚韧、遇墨不散的纸张。 “就叫临霜纸吧!”唐飞羽提议道,几个工匠一合计,纷纷赞同。 往后其他地方的人一听这纸名,就知道来处了,可不得叫他们好好显摆一通? 新的纸张一造出来,虞栎就问他要了一刀去用。唐飞羽还有些心疼:“你府里麻纸那么多,还稀罕这点零头么?” 他还想拿这纸送去官学给他们誊抄籍用,当时郡文学抱着被烧毁的残卷老泪纵横的样子他还犹然在目。 读的成本一高,知识便显得弥足珍贵了。 虞栎冷笑:“当初是谁整日从我府上顺手牵羊拿纸去用的?” 唐飞羽自知理亏,被噎得说不出话。 好在掌握了技巧,造纸速度便日渐加快。唐飞羽得了一批纸,拿去以虞栎的名义赠给了官学,还说日后若是官学夫子与学生要买临霜纸,他可以优先供应。 这简直是叫郡文学一群人受宠若惊,朝他行了大礼后又抽时间去虞栎府上登门道谢。 郡文学本就是长安太学的博士,年纪大了便告老还乡回北皓继续教。他平日里为人低调,但却在长安有着不小的人脉关系,许多当朝官吏都是他教过的学生。 他满心欢喜地给太学里一个当年最喜爱、天资最高的学生写了封信,还附上了一整张崭新的临霜纸,与他说起此事,言辞激烈地表示太学所有藏都应当被誊抄几份分别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朝代更迭、家国兴亡对他们这些饱读史册的人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唯有传承二字才是他们孜孜一生汲汲以求的目标。 感慨万千的老文学没想到,他那天资最高的学生前脚得了信,后脚就把它送到了天子手中。 “又是这唐飞羽?嗯?”天子的语气听不出褒贬,却无端令听者起了一身寒意。 “那便,诏唐飞羽入朝,擢升左尚方,监御器珍宝之事。” · 唐飞羽并不知道自己被远在长安的九五之尊惦记上了。他忙着给第二批刚出生的马仔找下家。 最合适的自然还是北皓军马场,军马场许多老马都已经不堪重用,骑兵战力已经大大折损了。此时亟需补充新鲜血液。而刘马丞又在他这帮了这么久的忙,自然早就盯上了这一批中原与西域的混血马种。 “这一批存活的幼马数目为三十六,其中十九匹父母皆为良马。”唐飞羽所说的良马则是他带来的马和汗血马种。 这两种马配种繁育的后代明显要比中原马种高大优良,但实际的情况还得等幼马多驯养两年才能知晓。 “话虽如此,良马的价格仍然要比其他幼马贵上三倍,还望刘马丞知悉。但每买一匹幼马,我可以附赠一百斤竹草。倘若日后这些马生病了,我随叫随到,如何?” 唐飞羽开的价不低,父母一方为良马的幼马就已经比一般战马的市价贵了七成。 按理说,刘马丞应当要去请示虞栎才能做决定,刚要离开马场就见一小吏气喘吁吁赶来说:“刘、刘马丞,大王吩咐就按唐大夫提的条件买,无需向他回禀。” “我这……还没去问大王呢!”刘马丞一头雾水,直到与唐飞羽签了交易,让人带上幼马回马场,才忽然反应过来。 合着大王和唐大夫早就商定好了,他不过是来走形式跑腿的罢了。 刘马丞带回去的这匹幼马在临霜军中引发了小范围的轰动。他们都知道大王的那匹北野,并孟将军日日遛出来显摆的两匹马都是出自唐飞羽马场。 一听到这些自小便骨骼清的幼马与它们同出一源,谁能不激动?谁不想领一匹亲手养大,然后一同驰骋沙场、并肩作战? 正适时,虞栎过来朝他们宣布消息,说一月后将在城郊举行军事演武赛,表现优异的兵卒便有获得良马的资格。 本来经过这三四年的休养生息,原本强征来的戍役早就回乡了,留下的临霜军基本上都属于北皓常备军编制里。整日只用训练,每周去城里巡守便无甚大事。许多人性子都有些惫懒耍滑。 而今用这些青壮男人梦寐以求的良马一激励,斗志瞬间就高昂起来,暗自咬牙握拳怎么样也要在这一月内勤学苦练,把状态找回来。 唐飞羽倒没想到他偶尔提了一句“若是怕军队战力耗光了,定期让他们实地演练一番不就好了”,虞栎便当真记在了心中。精准抓住部下们的软肋来调动积极性。 这个男人真可怕,惹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赴长安(捉虫) 最快更新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剑三]最新章节! 皇帝的诏来得比秋风还快。唐飞羽正打算研究几种夹带纹理的纸笺,就被这一封入京敕令给弄懵了。 “尚方令……是个什么玩意儿?” 终武常年走南闯北, 见识倒是比他多些:“是宫中少府令的属官, 主管珍宝造物之事。” 唐飞羽又将那封敕令每个字掰开琢磨了一遍:“‘尤善精工造纸之事’这纸造出来也没两个月吧, 就被人上达天听了?” 这消息怎么着也得是从官府驿站一路顺畅无阻送去长安的。若真的是官府中人, 他最先想到的只有先前参他“奢靡无度”的言官小吏了。 虞栎得知此事之后, 第一时间从城外的军演场地赶了回来。带着冷肃杀意从唐飞羽手里接过敕令, 一目三行看完。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几乎要将那枚敕令捏碎:“官府中呈报往京师的信件我都让人暗中盯住了, 不是他。” “那会是谁?除了你的下属,还有谁能走官道传?” 虞栎坐下来揉了揉眉头,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郡文学? “我竟是疏忽了, 他往日给长安送信, 长篇累牍都是些学理研究。我便叫下面的人不用仔细查, 谁知道他竟然会提你造纸之事。” 唐飞羽明白了:“本应该是出于好意吧。既然阴差阳错叫天子下了谕,我去走一遭也好。” “不可, ”虞栎一口给他拒绝了。他整日看唐飞羽忙自家这些事儿都心疼, 哪里肯再放他去给皇帝做苦工?:“以你病重为由, 将此事拒了。” “我这活蹦乱跳的, 哪能乱说。”唐飞羽也知道他担忧自己, 安慰道:“此事不过是时间长了些, 等我去把纸造出来, 寻个借口辞官回来即可。” 造纸之法如果能借着这阵风传开, 或许也有益处。再说圣心最是难测, 他现在也不算光棍一条了, 有家有业的顾虑毕竟也多。 “那就叫你那些会造纸的工匠去。” “敕令上清清楚楚写着我的名字,你莫要置气。”他从虞栎手里将诏抠出来收好:“我将这边的事情安排好便动身,若是顺利,明年应该能回来了。” 虞栎非常不满,他若是直接驳了敕令,再派几个会造纸的去长安,天子也不至于捏着这个错处来削他。 只是唐飞羽要去,他还能怎么办? 还不是只能惯着? 既然已经决定动身,他接下来一旬恨不得将一天掰成三天用,城内城外到处跑,把接下来一年的事项安排都和主事人说清楚。然后让唐岑帮忙监督即可。 “有什么情况及时写信,我让几个人护你去京师,信交给他们就行。”临行前,虞栎见到他忙得形容憔悴的模样,手指爱怜地从他胡茬上摩挲而过:“在京中万事小心,勿入党系之争。” “我自然省得。”唐飞羽抓住他的手吻了一下:“安心看家,等我回来。” 没等虞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咧嘴一笑走出门。 终武和虞栎的亲卫如影随形跟上了他。还带上了两个造纸坊内熟悉所有流程的工匠。 一行人到长安。亲卫安排他悄悄住进虞栎府中,沐浴更衣休整完毕再向天子禀报来意。 一个小小的尚方令自然是没资格被天子亲自召见的,直接就有少府令将他带去了宫中官属处,又给他指了专门负责造物弄器的作坊,基本上是用于制造精巧铜铁铸器、弓.弩刀剑的,做简牍原册、匣箱奁的。 少府令属官名目繁多,所有职能基本都是为了天家服务。造物生产贵精不贵多,每年耗资巨大。 唐飞羽熟悉各处位置之后,领了象征身份的敕牒和官服。一头扎进工坊里开始为造纸做准备。 对于这造纸之术,他本来就没打算藏私。这回带来的两个工匠都是主动同意跟来的,没什么家室牵挂。若他们愿意留在长安繁华之地传授此术,倒也是好事一件。 他一边想着尽快完成任务回北皓,一边让虞栎终武和那些亲卫有空多去市坊中走走。 “去瞧长安有什么新鲜事物,待我休沐回来和我说说也行。”自从终武报完杀妻之仇,回来一直沉默寡言在他身边做事。唐飞羽总觉得要给他点生活的动力,就将宅子对门的一处小院盘下来给他住,当是赊账了。 终武办事非常牢靠,唐飞羽让他去城里转,他每天点卯上工似的出去晃悠。时不时便会给唐飞羽带来些坊间的传言讯息之类。 好比当初终武杀了浮株勒落,匈奴单于却并未停止想求助大炎帮他造势的心思,好夺回被左贤王分割走的政权。 于是在谋臣的劝说下,咬咬牙又将还没成年、性子多少有些浮躁天真的小儿子送了过来。 他曾经最看重三王子,最宠爱四王子,至于这小王子不过是他一个不受宠姬妾所出。 但好歹是亲生骨肉,要割了肉送来大炎做质子,他内心依然充满煎熬与憋屈。 “想必匈奴王庭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唐飞羽猜测道,“那左贤王定然是有些手段的,否则也不至于逼得那些蛮狠桀骜的匈奴人朝大炎低头。” “此一时彼一时,他们战败在前,内乱又起。大炎称得上是他们苟延残喘的救命稻草了。”终武说。 唐飞羽若有所思地点头。 对中风到已经有些糊涂的老单于来说也许是,但对那一心想除掉质子的四王子呢? · 来长安造纸,对他们来说多少还是有些难处。就比如在北皓他用的原料之一是皇竹草,要多少有多少。但长安可不多。 虞栎去年给天子带了那么几包种子到现在还在御马场边上种着,每日供应都跟不上,更别说匀出来给唐飞羽造纸。 回头拿那些碎麻树皮重新试验,进度只能慢下来。 他本来打算两个月之内就把纸造出来,好告假回北皓和虞栎过个冬至。实在赶不上,过春节也行啊。 现如今陷入了瓶颈,两个原本对自己颇有自信的工匠都有些丧气。更别提那些本来就抱着好或者不屑心态的属官宦奴了。 唐飞羽虽然心急,却也知道这种事他急也没用。要么抓紧时间造出可用的新纸张,要么等明年长安这边的皇竹草有剩余了要过来造纸。否则只能在这里干耗下去。 夜里他枕着胳膊躺在榻上,想想虞栎又想想造纸之事。忽然灵光一闪,翻起游戏背包。 他来之前,将许多搁置已久的道具装进袋子,这样塞到背包中时只占用一个空间。 他把那包道具拿出来摊开,对着烛火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九枚“义金兰”。 游戏好友达到第六重生死不离,就能使用这个道具将对方召唤过来。只要他让人将这个带给虞栎,可不就随时能见到人了么? 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道具太少,也不是被召唤过去后他要如何回长安,而是他并不知道他与虞栎的好感度到了什么级别。 甚至于,好友面板打不开,他连虞栎是不是他的好友都不敢确定。 “升级……升级条件。”如果要让这个游戏手环系统继续开启面板功能,只能依靠升级。 前两次升级,都是他杀了一定数量的敌人情况之下。 现在长安被天子防守得固若金汤,哪有不长眼的人敢公然来犯呢? 他揪着头发想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干活时见谁都像是敌人,看到麻雀都手痒想掏出千机匣来一发。途径太官令所在的御膳房,正好瞧见里面在宰牛羊。 唐飞羽眼睛一亮,忙撸起袖子上前帮忙,一个人就将整头羊倒提着拎了起来。 他身上的是宫中干活的宦官常穿的窄袖罩服,没几个人知道他是新来的尚方令。还当这人好心帮他们宰羊,一边惊叹唐飞羽力气大一边麻溜地将羊捆好挂在木架上。 唐飞羽拿起边上的刀,及其自然地为羊割喉放血,等羊彻底没了气息,才放心地让他们继续处理。 “你是哪边的?”有人好问他。 “尚方令那边的。” “那怎么来太官这耍来了?”其余的宦奴嘿嘿一笑,还当他是偷溜过来寻吃食:“咱们可进不了御厨那儿,只能在外面干脏累活,你可是来错咯。” “无事,我就是来瞧瞧。” 他闲聊着,又顺手宰了一头牛与一只鹿。等到休沐回去了,又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去市坊里帮人做屠宰之事。 当某天,唐飞羽终于在杀完一只獐子之后,感受到了久违的困意。 这种困意他经历过两回,每次醒来时,他的系统都会升级。 他赶紧告别屠夫,赶回府邸处,连餔食都没来得及吃便疲惫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手环一看,好友面板并没有被激活,反而是地图系统能够使用了。 他精神一振,地图更是好物啊。这里的地图竟然是即时更新,他现在已经能看到整个长安城的全貌。 而且他还能将小地图调出来,悬浮在视野范围里,这样不论是赶路还是夜行,都能随时观测周围情况。 有了这地图,还用得着费心思刷什么好感度?直接神行千里不就完事儿了么? 唐飞羽定了定心,等到秋祭时官员们都可以放一天假,正好又连着休沐。实在耽误太久就请病假嘛,这可是古往今来屡试不爽的借口。 他正打定了主意,心满意足地翻个身打算继续睡。 然而余光却瞟见小地图上面出现了一颗红点,这明显是敌对阵营的标志。正在从虞栎府邸后门处悄悄移动,前进方向正是其他王侯质子府邸所在的地方。 唐飞羽一瞬间睡意皆空,跳起来换了衣服往外走,开隐身找到那个红名之后,悄悄跟在他后面。 直到那黑衣人爬着围墙悄悄溜进了匈奴质子府,他忽然就想起了前阵子听到的消息。 费尽心思派这样的夜行高手来长安,只是为了进质子府,想必不是什么盗贼。 而是四王子派来暗杀质子、搅乱浑水的吧? 他顿时心里一紧,密切关注起那人的一举一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