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大军阀》 001章 魂穿开局,即是地狱 002章 生死一线,亡命之徒 003章 反杀!比凶徒更凶! 004章 同样的招数,第二次就不灵了 005章 我会是善人,也会是恶人 006章 恐怖的劲敌!催魂夺命的利箭 007章 你枉遭横祸,我骑虎难下 008章 深山野林,险中求活 009章 猎户?草寇?大王派我来巡山 010章 刚离险境,又入贼窝 011章 芦冈深处,绿林山寨 012章 要不,火并了这厮? 013章 做大事,总要拉拢些帮手 014章 反客为主,时机应已成熟了 015章 不称职的头狼,只有死路一条 016章 相互利用,彼此成全,除了义气,满满的心机 017章 神箭安仁义,不免仍要交锋 018章 用计,也只有铤而走险 019章 搏命!战局立变的转机 020章 只当了一个时辰贼头,便要洗白身份 021章 熟知历史,这就是我的金手指 022章 不杀之恩,你可切莫忘了 023章 以一当百、当千、当万...意料之外的凶险 024章 刚出新手副本,便遇见终极boss? 025章 我惹不过你...那么谁又敢惹咱俩? 026章 忠心不贰的绝世虎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027章 没权没势,我又凭甚么跟你? 028章 招拢名将的第一步 029章 招拢名将的第二步 030章 共谋前程,恐怖的远近战组合 031章 名望勋爵,从捡漏开始 032章 推翻暴政?你们已是恶贯满盈 033章 黄雀在后,陈州官军 034章 能文能武,赵氏哥仨 035章 今日的上官,以后未尝不会为敌 036章 山雨欲来,大军将至 037章 兵家要略,实践的成长 038章 管你几万人马,仍要主动出击 039章 人数再多,到底是乌合之众 040章 虽大胜,兵临城下,越聚越多 041章 朝廷闻风丧胆,天下闻名色变!黄巢来了 042章 冲天率土大将军,他的恐怖之处 043章 以后敌方的猪队友,你还大有用处 044章 杀我孟楷兄弟的,又是哪个!? 045章 因为猜忌,所以残暴 046章 投鞭断流!守城战事打响 047章 攻城守城,惨在旷日持久 048章 擅守名将,从来不会一味死守 049章 言出必践,说了早晚要取你人头! 050章 袭营战法,大见其效 051章 又有变数,使唐刀那汉,将招惹来一堆猛人 052章 以前的归属,我们没得选 053章 但以后的路,可另做打算 054章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055章 你守城了得,我却有攻城奇招 056章 终要交锋,方知遇到难惹的主 057章 都是名将扎堆,两个集团的碰撞(1) 058章 都是名将扎堆,两个集团的碰撞(2) 059章 都是名将扎堆,两个集团的碰撞(3) 060章 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 061章 死守至今,谁又可为强援 062章 招拢名将的第三步,齐活 063章 宛丘战事,到了最为险急的时刻 064章 悍将霍存,不止是急先锋 065章 有的人,也是时候回来了 066章 小子,就你能打是吧! 067章 功败垂成,架在脖颈上的屠刀 068章 三方回复,义子很多的李克用 069章 既然早晚会降,眼下不必杀你 070章 宛丘外围,最先出手的节度使 071章 痞子枭雄,以及他的嫡系 072章 将不过李,终要大显身手 073章 禹王槊,毕燕挝,原来如此厉害! 074章 北境之王,顺手收了个太保 075章 义儿群豪归心,为了不世霸业! 076章 配合默契的组合,害死彼此的存在 077章 陈州解围,会师宛丘 078章 这个时代,内斗内讧,也是家常便饭 079章 关注的正主,朱温要到了 080章 纵横捭阖, 让你念我的好 081章 有些像曹孟德,不过是全面劣化版 082章 我来陈州,还有个最终目的 083章 天大的功勋,所谓富贵险中求 084章 事到如今,你们也肯另谋出路了吧? 085章 藩镇联合,王满渡之战 086章 朱温、李克用,你们拿什么与我争? 087章 正打算投降呢,就来招抚的人了 088章 至少现在,你们不知应去投奔谁 089章 军事集团班底,截胡,事成 090章 做鸟兽散,总会有漏网的鱼儿 091章 才高八斗独眼龙,我的第一个幕僚? 092章 这些人,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 093章 挺进兖州,初遇河东兵马 094章 四太保,八太保,十三太保 095章 知道你傲,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傲 096章 自相残杀的种子,早就已经种下 097章 功亏一篑,就差那临门一脚 098章 不必广撒网,目标地点,只有一个 099章 莱芜西南, 虎狼谷 100章 来吧,就等着你呢 101章 既是当世枭雄,还应该由我送你上路 102章 今日要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1) 103章 今日要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2) 104章 今日要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3) 105章 到底是谁,敢抢人头夺我大功!? 106章 心狠手辣,是你撞入了鬼门关 107章 呦,绿帽王爷,原来是你啊 108章 有时胆识与才能,还真就是两码事 109章 治政能臣,到底要为我所用 110章 好气哦,可还是要大度 111章 朱、李两家,成为世仇的倒计时 112章 上源驿之变, 事要闹大了 113章 眼下冒险出手,很不值得 114章 始料未及,因为算漏了一个人 115章 给机会不中用,那你就只能去死了 116章 暴怒成狂,怎肯就此罢休? 117章 最先预言示警之人,我算欠那小子一个人情? 118章 开启争霸模式,在哪里开局? 119章 这个太监,我要了 120章 节度使上任,赶赴义成军 121章 肃清整顿,任重而道远 122章 宏图霸业,到底要从种田开始 123章 各尽其才,各显其能 124章 人才、人才、人才...还是需要人才 125章 反复横跳,河阳诸葛爽 126章 李克用十三太保,就分我一个吧 127章 讨伐残暴军阀的将军,却也是穷凶极恶之徒 128章 以后必然名震天下的,不止符存审一个 129章 李摩云,李罕之,我又何尝不想杀你? 130章 另投明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131章 这次要与之交手的,会是开国君王? 132章 这块赤金,到底是要发光的 133章 休言死去见阎王,只此便如真地狱 134章 放眼望去,多是该杀的畜生! 135章 统领这一路凶兵的主将,当然要来找你算账 136章 人神共愤,还好意思寻我报仇? 137章 早不愿为虎作伥,那就跟着我混吧 138章 虽大胜,形势却更为凶险 139章 敌军追兵的先锋,正史南吴的名将 140章 至少眼下,我们还是盟友 141章 天平军朱家兄弟,也是难惹的主 142章 不走了,就在这开打吧 143章 不世出的名将,另投明主的第一战 144章 各为其主的宿敌,志同道合的袍泽 145章 形势的转变,反要成了猎物? 146章 朱温的嫡系猛将,以后倒也未必 147章 潜在的笼络对象,人情还是要做的 148章 迫于形势,关于扩张的阴谋 149章 不是儿女情长,也不是女主 150章 这个深坑,你终究是要往里跳 151章 枭雄的霸业,善事要做,恶事却也要做 152章 竟敢截我的胡,还用我的路数? 153章 河东传来的消息,你竟与朱温联手? 154章 咱们亲近可以,但你别拿我当枪使 155章 待你立场分明时,我军将会是最强大的盟友 156章 一众才子,文官集团的壮大 157章 谁值得信任?君臣相处的模式 158章 越是凶暴,越是疯狂 159章 城破人亡,挣扎求条生路 160章 剑槊之妙,冠绝于一时 161章 若是去投朱温,你会冤死的 162章 谁利用谁,你还真把我当"弟弟"了? 163章 前来报仇的凶兽,义成军告急? 164章 守城战啊,这个我拿手 165章 长久鏖战,我耗不起,你更耗不起 166章 疯狂到了最后,便是自取灭亡 167章 危情解除,秦宗权的动向 168章 最是臭名昭著的军阀,因为癫狂入魔 169章 会战前夕,有了兵源,可钱粮匮乏 170章 以下反上,五代传统,怎么破?(1) 171章 以下反上,五代传统,怎么破?(2) 172章 前哨遭遇战,名将之才,由微见著 173章 朱温发威,到底是后梁太祖 174章 同心协力?尔虞我诈 175章 反守为攻,出手便要致命 176章 阵前斗将罕见,可不代表没有 177章 一将战败,所引发的雪崩效应 178章 拔矢啖睛,狂暴的血性! 179章 讨伐共敌的联盟,也快散伙了 180章 黄巢虽平、宗权复炽;秦贼虽堕、孙儒分家 181章 唐廷变天,谢主隆恩 182章 被坏了好事,当然要从中作梗 183章 明走官道,暗渡济水 184章 当取则取,势在必行 185章 出手如此顺利,这地盘你还真就保不住 186章 早无雄心壮志,只得退求保身 187章 手段狠辣,与无耻下作可是两码事 188章 地盘大了,邻居也就多了 189章 十六岁的少主,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190章 一步百计,智将刘鄩 191章 藩镇联合,我还要确定你的诚意 192章 友军会师,正好你们俩惺惺相惜 193章 叔叔,我们结盟吧 194章 大唐最后的名将,陨落却是咎由自取 195章 不和谐的声音,倒戈的前兆? 196章 毕竟阴谋与背叛,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197章 叛徒,也是能大加利用的 198章 摆不清自己的位置,还真把我当跟班小弟了? 199章 猜忌好杀的主子,与头生反骨的部下 200章 无心插柳,本来真没打算收你 201章 要拉帮结伙,谁还没个盟友了? 202章 投降带路党,你们尽管去当 203章 点火烧谷,围杀封堵 204章 迄今为止,最酣畅淋漓的一场大胜 205章 命数的变化,合当早亡? 206章 不以儆效尤,何以服众? 207章 形势陡转,这是要抢地盘了 208章 闪电战,葛从周,你开挂的时候到了 209章 五日下三州,不会只发生一次(1) 210章 五日下三州,不会只发生一次(2) 211章 五日下三州,不会只发生一次(3) 212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213章 目标达成,天平军易主 214章 覆巢之下,完卵尽归死敌所有 215章 早亡的因由,朱瑄如此,时溥也是如此 216章 穷途末路时,我知道你会怎么做 217章 你早死早超生,我也省事了 218章 主子轻生,我等又何必卖命? 219章 汝妻妾,吾养之,不过这货...... 220章 明枪与暗箭,另一手准备 221章 最后几批遣唐使,海贸的构想 222章 设立市舶司,军政大事,以财为先 223章 连锁反应,皇帝威严扫地,我就暂时稳了 224章 皇帝要作死,也是自作自受 225章 招贤纳士,知人善用,如此循环 226章 最残暴的军团,时局稳定的藩镇,你会往哪逃? 227章 你贪一分财,就要给我赚回百分利 228章 月夜,灯烛 229章 未雨绸缪,后代大事,同样要紧 230章 李四郎,四川人,又是波斯人? 231章 他们兄妹三个,想办法要弄过来 232章 比起前蜀王建,你们有更好的选择 233章 军人、江湖人、不良人 234章 战火蔓延,终究要烧到边界 235章 我麾下名将,还没发掘完呢 236章 坐山观虎斗,而老虎俱疲矣 237章 趁机抢地盘,也是救世主 238章 非常规战法,贼军神火将? 239章 大军挺进,乱世凶年下扬州 240章 淮南军的归属,谁承认是你的地盘? 241章 本是过命交情,缘,妙不可言 242章 意气相投,好基友,一起走? 243章 南吴国主,会晤杨行密 244章 隐忍,腹黑,枭雄心术,这我也会 245章 另一方势力,浙东军顾和尚 246章 吴越钱镠,以后江东的格局 247章 拔寨!孙儒歼灭战(1) 248章 拔寨!孙儒歼灭战(2) 249章 江淮双壁,安、田联手 250章 暴行做尽,恶报终有时 251章 反朱温联盟,还是有可能的 252章 另一方割据势力的形成 253章 归隐的朝廷命官,流寇眼中的肥羊 254章 接纳避祸之人,会有意外收获? 255章 绝代佳人,白捡了个娘子? 256章 皇帝看上的女子,我为何争不得? 257章 我这才刚走,你们就开打了 258章 江淮严骆,还都是小青年 259章 恩主,你何故要反? 260章 董昌的伪越国,对那个人构成的影响 261章 朱温心腹谋士,到了我这,也做不了首席 262章 朝堂鸱枭,却也是顶级说客 263章 李克用走了,朱温来了 264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裂土分疆又一人 265章 异乡人全家,也终于到了 266章 又双叒叕,皇帝危矣 267章 有很多大事,都要提前几年发生了 268章 你是让我学曹操?还是学董卓? 269章 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 270章 利弊双刃剑,河东内乱的爆发 271章 缚虎容易,可是生擒李存孝...... 272章 你很像吕布,但也像熊孩子 273章 战场上的杀神,战略上的白痴 274章 唐末第一与第二猛将,终要有一战 275章 众将斗存孝,还有王彦章 276章 冠绝天下,龙争虎斗! 277章 你再狂啊,找你干爹收拾你 278章 你要我交人,那我也向你要人 279章 屈指可数的虎将,一个将要死,一个可以来 280章 呦,后唐明宗,你好吖 281章 猜忌君、猜疑臣,这也算落下心病了 282章 河东晋军,至此要走段下坡路了 283章 重骑李存孝之后,我愿称你为最强 284章 龙骧虎翼, 豹韬鹰扬 285章 老狐狸朱温,换了套打法 286章 这破名...咱能不封王么? 287章 外交阴谋,我还能中你的奸计? 288章 屡次谋害盟友,谁还肯信你? 289章 生了,而且有儿有女 290章 这倔老头子,之前压根留不住 291章 折腾大半生,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292章 梁晋争霸!等着我啊 293章 接连惨败!虎子落平阳 294章 损兵折将,已是注定 295章 杀人未足耳,可暂时留你一命 296章 这块地盘,将成为凶险之地 297章 悲愤徒然,陈州有孤忠 298章 亲密的盟友,会升级为讨朱血盟 299章 所谓保皇扶唐,你们要的只是维持现状 300章 你的地盘,我根本不必强取 301章 虽罕见,但也有,朱温的人情味 302章 密谍潜入,还要为以后打算 303章 又一方势力的灭亡,你也不是争霸的料 304章 对朱温宣战的时日,也终于到了 305章 弑帝后,我做主,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306章 十二万大军,不做戏也很难守住 307章 魏博牙军,确实能打,那又如何? 308章 临阵倒戈,理念不同,老子反了! 309章 白马银枪,你终于来了 310章 你投奔我,才有前程,更能活命 311章 内应潜入,应该这么搞 312章 你夺我两州,我取你三州 313章 死倔死倔的,就知道你会上套 314章 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的恐怖之处 315章 半渡而击,再以水攻,还有后招! 316章 立场不同,但我们都是铁血军汉 317章 为其九死无悔的主公,我知他不是好人 318章 徐州大捷,梁军下一步的动向 319章 南面打不下,那就往北打 320章 李天衢,稳;王师范,危 321章 战争的残酷,打仗岂是儿戏? 322章 天降猛男,淄青军的救世主 323章 净捏软柿子,有种和我打! 324章 除了豹韬都,我还有一拨援军可用 325章 乱世没仗打,还算什么将军? 326章 马步军协同,反攻的号角 327章 这一次我救你,可下次能自保么? 328章 仗打到现在,竟是朱温占了上风? 329章 桀燕、北平,河东危局 330章 大唐,亡了 331章 方今天下,几人称孤?几人道寡? 332章 理念的冲突,关于称帝的争议 333章 打下那块地,还是要换国号的 334章 开花结果,平添一路水师 335章 国富而兵强,高郁的杀手锏 336章 军器监,火器的应用 337章 这层科技树点开,看来还要许多年 338章 梁国众将当中,以后最强大的对手 339章 长于用计袭人,却短于决战 340章 南面来的援军,我也要一锅端了 341章 败智将,以魄力;斗悍将,再用计 342章 困兽之斗,打到现在,就要玩命! 343章 将军难免阵上亡,而多杀一个赚一个 344章 这块地盘,凭你守不住的 345章 说客的辩才,淄青军易帜 346章 重挫朱温的大招,应该能用一两次 347章 我还没使离间计呢,你们就要自相残杀了 348章 自折大将,因你太过猜忌 349章 新仇旧怨,这次轮到我主动出手了 350章 又送军资,又帮我修城,多谢啦 351章 固若金汤,有个鸟用? 352章 我的地盘,今日便要拿回来! 353章 规模浩大的野战,必须要打! 354章 长垣之役,打响会战 355章 跋队斩,双刃剑,自作自受 356章 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357章 十几万大军的溃势,谁又能够遏止? 358章 兵锋所向,已是汴州开封 359章 狡兔三窟,迁都的打算 360章 朱温的长子,你这辈子也够倒霉的 361章 曾经奋斗过的地方,是时候去接管了 362章 此处城郭,还有很多旧识 363章 力保不失的因由,不是坚固的城墙,而是人心 364章 军心所向,由不得你不依 365章 攻城夺地,拓疆千里 366章 千疮百孔,你撑不下去了 367章 城关塌倒,犹如天崩地裂 368章 战争的残忍,人性的慈悲 369章 虽是敌人,这是我能给予你的尊重 370章 贤子身死,梁国以后的祸端 371章 争嗣君,我将无所不用其极 372章 屈指可数!虎将史先锋! 373章 李天衢那厮,以后不可尽信 374章 仍要亲自出征,就为杀你而来 375章 洺州曲周,蛰伏的豪勇 376章 没你义父赏识提拔,也好悬错过了你 377章 诛凶除暴,也算不上大义灭亲 378章 收缩包围网,终究要落到陷阱里 379章 伏击,破贼,致盲 380章 恶贯满盈,这才是符合你的结局 381章 领地归属,分治昭义军? 382章 墙头草的觉悟,魏博军来使 383章 谈判的底气,成德军使臣 384章 嫌隙愈深,联盟之间的争端 385章 迁都,改国号,再下一步? 386章 奉天承运?只是时机成熟罢了 387章 册封文臣,与诸方势力的反应 388章 谋反的可能?现在还不至于 389章 燕国定霸都,抓壮丁的军队 390章 刘仁恭的儿子,一个蠢,一个既蠢又坏 391章 你们军中威望最高的将领,现在为我所用 392章 釜底抽薪,不用杀人的绝户计 393章 蛰伏的乡间少年,横跨五代的政坛奇才 394章 治世的文人,乱世的书生,理念大有不同 395章 燕国来使,后世一个群体的先人 396章 卖国求荣?他倒也不算 397章 笼络不成,你到底还是要去契丹? 398章 我这暂时消停了,你们还打得激烈 399章 攻守双方,都是史载名将 400章 斗智斗勇,你的意图,我看破了 401章 川蜀王建,也要有所动作了 402章 当年隔岸观火,现在你倒主动了 403章 相互利用,然后各凭本事呗 404章 投军新兵,初生牛犊 405章 年轻人,本事不错,咱们练练? 406章 河东晋军,你已不必去了 407章 兵锋所向,山南东道 408章 兵进唐州,山间的伏击 409章 有伏兵又如何,这也能反杀? 410章 开门红,先下一城 411章 猛将过后,轮到智将发挥了 412章 明知前面有坑,也只能往里跳 413章 局势被动,来了也是白给 414章 朱温的铁杆拥簇,也顺手灭了吧 415章 有条件投降?想得挺美 416章 兼并荆襄,不会再有南平国了 417章 鄂岳,危;荆南,慌 418章 江陵成汭,是打?是留? 419章 留个缓冲区也好,更深层次的考虑 420章 不甘落于人后,南吴也要出手 421章 南吴、吴越,那边还有个闽国 422章 试探心思,吾主为和平而来 423章 算计开闽三王,没有必要,更不应该 424章 长安城中,已多有眼线 425章 戒杀远色,朕做不到啊 426章 我都不必出手,你就自己作死吧 427章 南楚要打,不过现在不适合 428章 熊熊圣火?中土摩尼教的先驱 429章 收复失地,梁国的动作 430章 这厮用兵,不大胜,必大败 431章 若让其中招,须用计中计 432章 武将之间,也讲究个相互克制 433章 反守为攻,趁势拿下陕虢军? 434章 先兵后礼,我给你个认输的机会 435章 既把我当成弃子,又何必效忠下去? 436章 起码你们的命运,不会大起大落 437章 稳定发展的同时,我在等你们犯错误 438章 最先爆发内乱的,是桀燕国 439章 南侵中原的隐患,现在便要根除 440章 魏帝李天衢?惹不起惹不起 441章 云州会谈,李克用的抉择 442章 大唐中土,不是你该惦记的地盘 443章 义兄弟?在孤眼里,你就是个弟弟 444章 内部改制,才是契丹的头等大事 445章 你取卢龙军,我取横海军 446章 没实力、没援兵、没退路...还能怎么选? 447章 卢龙军方面,也是全面溃败 448章 智勇兼备,谁说善谋的就不能打? 449章 河东战神!进化中的李存勖 450章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451章 桀燕早亡,却是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452章 许以你官职,是为我的子嗣设想 453章 谁是最合适的储君,现在还看不出来 454章 中榜五老之外,还有个长乐老 455章 政坛不倒翁,以后也不必改换门庭了 456章 南边的战争,决裂的前兆 457章 岭南之王,你看安南那边怎么办? 458章 另一路使臣,肯定没安好心 459章 朱温的用意,原来在于杨行密 460章 直接开战,那又何妨? 461章 他的性命,你们俩取不了 462章 你最内忧外困的时候,也已不远了 463章 两国交恶,最想打仗的却会是他 464章 刚愎自用,那你就尽管去吧 465章 水战,是要这么打的 466章 烈焰焚船,也不必你铁索连舟 467章 不听话,败亡了吧?荆南我接手了 468章 前车之鉴,南吴现在还灭不了 469章 船坚炮利,不止要针对吴国水师 470章 客家文化的先人,当然十分敬重 471章 除了尊老敬贤,我的确还有其它目的 472章 乱世杀伐,不止中土 473章 禁高丽令,蕞尔小邦,也敢乱取国号? 474章 那块地盘,还是长期分裂更好 475章 女装大佬,要派往晋国的人物 476章 卧底内应,又怎会好做? 477章 动乱的隐患,也该根除了 478章 造反千年教派的余孽,星星之火? 479章 那个藩镇,又兵变了 480章 血腥清洗,这事只能走朱温的路子 481章 血色酒宴,你也只能认了 482章 请我们来要灭了你的,是你家主子 483章 献地称臣,不得不从 484章 剿灭叛军,被两代虎将盯上的人 485章 日不移影,连挑敌将! 486章 杀你还是其次,更为终结这个时代的弊病 487章 另一方臣服的势力,能利用则利用 488章 攻克清河,兼并魏博军全境 489章 都打算篡位弑主,不过你们太蠢了 490章 扬武先锋军,想当节度正使的牙将 491章 什么王德明,你本名不是张文礼么 492章 那对君臣,很有必要前去会一会 493章 赵王王镕,也已是个废人了 494章 另一方雄主,也不会一直隐忍下去 495章 杨行密既动,朱温也必要发难 496章 两线厮杀,很快会升级为全面战争 497章 再不夺回失地,我就老了 498章 这一代三方雄主,离谢幕已为时不远 499章 前哨站,年方十九的高行周 500章 梁将陈夜叉,厮杀要挑硬茬 501章 为将者,该沉着时沉着,该勇猛时勇猛 502章 放饵就上钩,这不杀你个回马枪? 503章 挑战顶级虎将,你还不够格 504章 孤注一掷,更不在乎把事做绝! 505章 若不能险中夺霸业,便要破罐子破摔 506章 未发动全力,则必有后招 507章 面前的敌人,与隐藏在暗处的劲敌 508章 挑战最为强大的国家,方能成为名将翘楚 509章 银枪效节军,杨师厚的精锐之师 510章 两员宿将,难免要兵败身亡? 511章 浴血突围!今番杀阵几人归? 512章 三路梁军,杀入中原腹地 513章 当世名将,昔日袍泽,已是势不两立 514章 另一路战况,单方面的碾压 515章 以后广为传唱的戏曲,怎能没我李天下? 516章 杜晏球虽勇,怎奈来的一个比一个狠 517章 反杀不成,毕竟对面太过强势 518章 悍不畏死者,不止成名的虎将! 519章 侥幸突围,却仍是身陷险境 520章 来了,与朱温的最后一战 521章 我可以稳扎稳打,你却只能兵行险着 522章 挑拨内讧?你的阴招不会灵的 523章 乱世奸雄,骨子里仍是亡命赌徒 524章 朱温的另一个义子,应该是最能打的一个? 525章 亲自厮杀斩将,已是机会难得 526章 近十万大军,只为杀你一个! 527章 马上打天下的帝君,哪个好惹? 528章 这场豪赌,看来你也要输了 529章 起码朱温的梁国,以后再无翻盘的可能 530章 趁乱夺城?也没那么容易 531章 混战的尾声,又一员骁将阵亡 532章 天下大势已定?另一个崭露头角的劲敌 533章 性格特质既突出又复杂,这就是李存勖 534章 既然事败,注定要逃 535章 追击朱温的,是以后的天下双雄 536章 李克用杀至,血海深仇,势必要亲手报了! 537章 连锁反应,关于恶行最甚的盗墓贼 538章 惨烈截杀,功亏一篑? 539章 已设伏兵,必要你命,怎奈还有援军 540章 杀人诛心,朱温最后的杀手锏 541章 气伤心脉,风烛残年的枭雄 542章 梁将杜晏球,还是很有节操的 543章 命不当绝,你便从了我吧 544章 另外几路敌军,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杜晏球知道李天衢是动了惜才的心思,也很清楚以现在的处境倘若还要执迷不悟,毕竟两军交战,对方已是仁至义尽了,也早无饶过他性命的理由。然而杜晏球仍是面露难色,并有些迟疑的说道 “非是末将不识好歹,而要拂了魏帝的好意只是当初于宣武军之时,末将从戎投军,奉朱家为主,时至今日,倘若背梁投魏,唯恐惹世人耻笑” “杜将军,你我有话不妨直言便是。如今你为梁国已是穷力尽心,只是妻儿家小尚在梁国治下安住,倘若降从于我朝,朱温御下又十分严酷故而杜将军就算是有意投效,却也要顾忌自己的家眷安危吧?” 李天衢直接插口说道,随即又打量着杜晏球的反应,就见他神色立变,一时沉默不语,便大致能够确定现在他的纠结,不是在于到底是忠臣不事二主,还是良禽择木而栖,也必须要考虑到如果降了,自己的家眷又会落得何等下场? 毕竟朱温是杀人不眨眼的主,杜晏球会因脱离梁朝而迟疑犹豫,现在估计他与朱温之间的君臣情分是其次,他甚至已经不算是死忠于梁国,更为主要的还是为家人考虑。 所以按杜晏球史载的轨迹,他做为梁国将领抵抗后唐大军,虽然奋战到了最后,但是后国灭归降后厮杀征战反而更为活跃,是以深得李存勖、李嗣源两代帝君器重。 既然大致了解杜晏球顾虑为难的因由所在,李天衢也很快拿定了主意,遂又劝道 “朕敬佩杜将军为人品性,又怎能害了你家眷灾祸临头?若是将军应允,便要委屈你至汴京暂住一段时日,夏县内梁军余部,朕也自知差人好生安顿将军本是洛阳出身,而后又迁居汴京,这些年来却是离乡时日甚久,也正可重返故地一解乡愁。 而朕自会差人传开声息,宣称夏县为我朝复夺回来,城内梁军或被歼灭、或被擒俘,至于杜将军则在混战中不知踪迹,一时生死不明,也将严防走漏了将军到汴京暂住的消息。期间朕也将用尽一切手段,安排人手接引将军家眷至汴京团聚。到了那时,不知你是否愿意投顺我朝,而为朕所用?” 听李天衢侃侃而谈说罢,杜晏球实则心里面也是大为意动。如果魏帝暗中部署,而朱温眼下焦头烂额,也顾不上战事中不知踪迹的军将家眷而把自己的家人接到汴京团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是反过来想,期间也未尝不会出现任何变数毕竟杜晏球也不知道李天衢麾下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已有不少就潜伏在长安城中,如此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妻儿家小必然会安安全全的接到汴京。 所以杜晏球踌躇了片刻,便又问道 “末将何德何能,而劳动魏帝如此关护?只是倘若末将家眷无法接引至汴京,届时却又当如何?” 李天衢闻言嘴角一翘,既然杜晏球有此一问,就说明他其实已经倾向于投诚归顺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短期内无法促使他与家人团圆,那大大方方的让你回去却又何妨?有朝一日灭了梁朝,那你还会有什么顾忌? 早一时更好、晚一时也罢,只要确保你杜晏球会是死心塌地的肯效力于我朝,这便足够了。 “倘若如杜将军所言,朕自会放还你回长安去,绝不强留。自是一言九鼎,绝无反悔之理!” 又听李天衢掷地有声的说罢,杜晏球脸上所流露出来的更多是庆幸与感激之色。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自知再没有任何理由婉拒李天衢的提议,毕竟若是视死如归,非要为了尽忠于梁国而在此与李天衢拼得个你死我活,而落得个枉死阵亡的下场,对于现在的杜晏球而言,他这还真就做不到 ※※※※※※※※※※※※※※※※※※ 继杜晏球之后,还有杨师厚与张存敬、王檀那几路侵袭到中原地带的梁军部众。李天衢可就不打算手下留情,而试图再招降他们投顺归附了。 毕竟他们三人袭杀王重师,重挫淄青军之后又攻破诸处城郭镇坊,更有大批的百姓惨遭屠戮,这也使得李天衢乃至魏军众多将领早就动了杀心。 康延孝先是奉李天衢旨意,统领几拨殿前司军旅迅速收复虢州以南失陷的疆土,又迅速占据熊耳山要隘地域。以此形成关门打狗之势,也开始逐步收缩可供杨师厚等三路梁军流窜肆虐的空间。 而先前符存审挥军南下遏制杨师厚、张存敬、王檀三路梁军侵袭本国疆土的攻势,也将敌军牢牢牵制在汝、许一隅。而名将之间的博弈,便如两个绝世剑客那般,不会急于出招,而暴露出自己的破绽,两相对持之际,他们会专注的观察对手的动向,伺机而动,而准备发动一剑封喉的致命一击。 本来杨师厚用兵,会尽可能把握先机,争取牵着敌军的鼻子走,在打乱对方的部署之后再猛攻命门制胜;而符存审拿捏战机的能力恰到好处,不但也能出奇制胜,能打出以数百骑兵骇退朱温十几万大军的战例,指挥大军团作战时也极为稳健,几乎不会暴露出任何破绽是以经过几番试探性的交锋,两军僵持 不下,都没有机会一举重挫对方。 当杨师厚意识到眼下与他对决的魏朝宿将符存审,当真可说是自己生平所遇到最难对付的劲敌之一,便立刻又与张存敬、王檀二将进行军议相商。 毕竟符存审再是善于用兵,他的职责到底是要阻止梁军袭掠祸乱魏国治下疆土的势头。张存敬遂率领所部军旅攻袭东南面的蔡州,王檀则向南往山南东道的方向袭掠,沿途不断烧杀屠戮,就是要加剧中原方面的乱势,以逼迫得符存审顾此失彼,而难免忙中出错后再试图一举击溃其敌军部众。 然而朱温败退潼关,李天衢分兵收复虢州,并占据熊耳山要隘的战报传来反而是杨师厚、张存敬与王檀所统领的梁军部众一下子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首先是分兵往蔡州杀去的张存敬,在得知朱温退返至潼关的消息之后,他麾下部众已是一片哗然。毕竟他们这三路杀入中原的军旅,与同僚部众的联系被彻底截断,形势也将变得极为严峻起来。 然而正当张存敬正思量是否能改尽快收兵,与杨师厚、王檀再合兵一处,而图谋协力突破魏国大军的封锁再杀回梁国治下疆土之时他麾下的先头部队便已感受到大地就开始震颤起来,远处有大批的马步军众疾速逼近。一时尘土漫天,几拨打头阵的骑兵们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而后方又想响起震彻云宵的喊杀声,那般场面也是格外的惊心动魄 起先主要采取守势的符存审,当然也已得知己方大军迅速收复失地的消息。他也立刻意识到转守为攻的时机也已然成熟,诸部同僚部众也将陆续急行而来,协力歼灭侵犯如中原的敌军部众眼下也再无后顾之忧,正是时候发动全力反击! 545章 与名将斗智,与虎将斗勇,你能应付得来? 许州治下,东南面临近蔡州的舞阳县郊野。已有大批梁军士兵惊恐地望向天空,无数的箭簇就倒映在他们的瞳孔当中,密密麻麻们的并且迅速放大,知道密如骤雨的箭簇将前列的士兵彻底覆盖。 不动则稳如泰山,动则势若猛火惊雷。符存审情知反攻的时机已到,挥军发动攻势也是格外果断。先声夺人的情况下,遭受打击的梁军仓促组织反击,而几轮对射过后,大批的马步军众便立刻涌杀上前,立刻就要进入短兵相接的白刃战。 而厮杀最为激烈的战团当中,一员魏军小将手中使得那长枪突突乱搠,亲自统领着麾下锐士奋勇冲杀,如如削皮剔骨一般力图尽快面前敌军的几层阵列。 按说身为殿前司副点检使符存审的长子,也是勋臣衙内的身份,符彦超效力于军中后的起点也注定要比其他人更高。然而符存审训诫子嗣决计不可沾染寻常纨绔奢侈糜烂的习气,督责他们还是要凭真本事为国家所用,而符彦超做为符存审的长子,也不会因高官子弟的身份便坐享他父亲的福荫。 这边符彦超清喝一声,挺枪狠狠地刺进眼前一名敌将的咽喉,锋利的枪尖登时从后颈探出,溅起一抹殷红的血泉。然而斜侧另有一名步将红着双眼,趁着符彦超还未收枪自己咆哮着冲杀过来。忽然嗖的一声破空之声骤然袭至,那名扑向砸符彦超的梁军步将面门上赫然插着一直羽箭,哼也不哼一声,便仰天栽倒了下去。 “兄长小心!我以弓箭策应,咱们稳住阵列,梁贼终究也不能一直扛下去!” 后方涌来的阵列当中,还有符存审的次子符彦饶策马绰弓,眼睛也不断的在他亲兄长周围来回寻觅着。毕竟按史载评述,符彦饶虽然统军御将的本事,比起他老子还相差的太远,但好歹他“少骁勇、能骑射”,如今做为一员骑将,协同兄长符彦超率部不断的向敌军施压,也能够一展所长。 而远处魏军本阵当中,符存审策马雄踞于一处高坡上,戎装劲甲披挂,神采飞扬,浑身也透出一股雄壮的威严气概。在他周围的行伍中树立起诸般旗号,压阵的将士昂首肃立,但见兵甲整齐、戟戈森寒,也交织成一片片密集的铁戈丛林,就等着他们所推崇的主帅一声令下,便将陆续上前,对敌军构成持续且猛攻的攻势。 “王重师王节帅的仇还不曾报了,而你们这几路梁贼掠城屠戮,造孽太过,实则到底也只得兵行险着朱温贼子既然退了,你们也注定不能再逃回梁国,淄青军将士以及诸处无辜百姓的血债,也是时候算个清楚了!” 符存审沉声说着,眼中也已迸射出一股锐气杀意。杨师厚等敌将兵分三路的用意,符存审当然也能预料得到,而他更清楚的是,只要自己用兵稳妥不犯错,自家主公李天衢与李克用两军联手,擒杀亦或迫退朱温的概率当然更高,那么随着战局的演变,也正可以趁着敌军分兵之际,先集中军力猛攻其一路。 而符存审也很清楚,如今与其对决的张存敬也绝非是庸才。可是如今突然对他统领的敌众发动全力猛攻,张存敬慌忙应对,在排兵布阵上已是受制于人,眺望对面战阵,现在他也不得不亲自上前督战搏杀。相反的,符存审却留有余地,而还有另一手杀招也正要使出来。 诸部同僚军旅,现在也都能抽出身来,向邓州、许州方面集结。而即便我集中兵力截击张存敬这一路敌军,现在如果杨师厚还打算趁机往汴京侵攻,那他便是自寻死路。在我国治下疆土多耽搁一日,也是多一分的凶险 若是我与杨师厚身处的境况相仿,杀阵上遇到这等敌手,固然要万般小心的应对。可是我军反攻的时机既然已经成熟,而挥军各个击破,先行要击溃张存敬这一路的敌军那杨师厚身陷我朝境内,已是无所遁形,那么他是要急于要与张存敬、王檀这两路梁军会师,还是说会另有打算? 符存审心中思索着,很快又把手一举,高声下令。中军大阵当中,顿时又有激荡的战鼓声响起,嘹亮的号角声随即冲破云霄。而位于邓州此处郊野东侧的一处山坳当中,先是有轻微的蹄声渐渐响起,随着劲响声音越大,很快便有一队队锐骑甲士驱使战马,奔行如雷,而从那边山坳中疾驰杀出! 当先立刻形成冲锋阵型的甲骑奔速迅速被提到了极处,扬蹄长嘶,而迅速绕过了前方两军前阵厮杀正酣的战团,直朝着梁军后阵的侧翼冲杀了过去。位于骑阵最前面的那员骑将挺起铁塔般的身躯,圆睁的双眼当中,满满的也尽是要痛快厮杀的亢奋之色,他却正是按李天衢旨意协同符存审率部南下御敌,而身为殿前司马军虎将的夏鲁奇! 按符存审先前部署,立刻出兵向张存敬所部梁军发动猛烈攻势。对方也固然是善于统兵治军的将才,然而仓促应战之时,也势必要尽量维持麾下各部兵马军阵严整知道彼此战事胶着之际,夏鲁奇便做为一路奇兵骤然杀出,直捣敌军中阵。 张存敬既要与符存审比拼排兵布阵、随机应变的指挥统御能力,又要应付夏鲁奇这个论摧锋破阵、斩将夺旗本事一等一的骁勇虎将在同一时间与 智将斗智,与勇将斗勇张存敬虽有胆略,可又能在这等形势下死撑下去? 而夏鲁奇大喝一声,本来便处于高速冲驰的状态下,他催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又暴蹿了出去,直撞入措手不及的梁军侧翼阵列当中,便如猛虎扑入羊群,他手中那杆颇有份量的大枪挥动起来,卷起飙风斗阵,梁军将兵挡者披糜,一时间就如秋收的庄稼那般纷纷栽倒,而但凡被夏鲁奇大枪扫中的,非是被砸得个头裂腰折,便是被搠得个肠穿肚烂也无人能够拦挡住他片刻! 金铁交鸣的劲响声,以及骨骼碎裂的脆响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夏鲁奇双手发力,抡圆了手中大枪就照着面前一名刚回过神来,旋即仓促的策马杀来的压阵骑将头顶狠狠砸落下去。当即砸得他头盔凹陷,脑袋瓜整个也都碎裂开来,鲜红的血液混杂着白色的脑浆朝着四下溅射。 而夏鲁奇策马冲杀时,还瞪眼来回张望的,他目光很快的便锁定住前方涌动的敌阵中竖起的将旗,在他身后大批骑兵遂急催坐骑,狂舞兵器,狂乱的滚滚其中挟裹着摧枯拉朽的冲势席卷过去,继续冲撞着前方敌军。在夏鲁奇的统领之下,这些锐骑甲都化作一柄柄锋利的剔骨尖刀刀,疯狂的剖开挡在身前的列阵,正搅起一片血肉翻腾时,夏鲁奇忽的又嘶声高吼道 “张存敬!你这厮既然敢来兴兵冒犯我朝疆土,夏鲁奇在此,你又可敢与我一战!?” 546章 梁国的将才,已经所剩无几了 从一开始,张存敬便被符存审迅猛凌厉的攻势打得手忙脚乱。他也只得喝令诸部士卒攻守进退时务必保持严整的队形,能够合理分配各支部曲相继投入到战斗当中,否则倘若被敌军彻底打乱了阵势,也将注定己方军旅将会彻底溃败,而任凭符存审所统领的大军宰割。 战场本来便似是棋盘那般,由符存审、张存敬先后落子,调度一拨拨军阵陆续押上前去攻伐。烟尘弥漫、杀声喧嚣,战场上本来某一处的部曲一时险急,张存敬也必须立刻做出应对,以维持与敌军僵持下去的局面。 然而凭空却又杀出了夏鲁奇所统领的一彪锐骑,他统领麾下健儿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从梁军侧翼撞入阵列,透着一股决绝凶悍的锐气,霎时间人马撞击声大作,利器肉声频频响起,不但麾下兵卒的惊呼惨叫声隐隐传入耳中,张存敬瞪目望去,便瞧见突杀破阵的敌军骑众又冲破层层队列,距离自己这边也是越来越近! 事到如今,也唯有死战而已! 虽然倍感焦头烂额,可张存敬到底也是自征讨黄巢、秦宗权伊始历经无数战阵,而为梁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宿将,他也很清楚眼下务必要尽快把这一彪搅局的敌骑歼灭除尽,才能在符存审持续猛烈的攻势下硬撑下去。 中阵大批梁军甲骑,也发出歇斯底里的喝骂声,并随着张存敬朝着破阵杀来的敌骑暴冲了过去。惨烈的杀伐声直冲云霄,更是激烈到让人的耳膜嗡嗡作响,而随着张存敬、夏鲁奇策马疾速靠近,就瞧对方狰狞的面庞也是愈发清晰,二将的目光恶狠狠的瞪视在一处,也好似立刻迸射出火星一般! 锋利的大枪与砍刀撕裂开空气,直朝着对方身上致命处攻去。当剧烈的金铁交鸣声霎时响起,夏鲁奇又不安分的发出惊雷一般的大喝,直震得张存敬耳膜隐隐生疼,他手中砍刀也被硬生生的磕开,险些脱手飞出。 这也骇得张存敬面色登时又凝重了许多魏国军中,本来最擅使大枪的是被世人称作王铁枪的王彦章,恐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而这个敌将看来年纪轻轻,怎么使大枪的手段,竟然也如此了得!? 二将厮杀缠斗之际,周围也有些梁军甲骑不顾生死的催马扑来,以策应张存敬击杀眼前这员实在太过张狂的敌将。然而夏鲁奇手中大枪既长又利,而且由他施展起来寒芒频频疾探,血雨随着迸射的火星四下飞溅,枪锋往往都能轻易撕开甲叶,搠入血肉。相继将那些凑到身前的骑兵捅翻下去,闷哼惨叫声相继响起时,夏鲁奇却尚还有余力与张存敬酣斗搏杀,脸上还显露出兴高采烈的神情! 张存敬也已经意识到,论马战厮杀的本事,自己也不是眼前这员魏军悍将的对手。而且就算他杀入己方军阵深处,这一彪敌军骑众也明显是魏国最为悍勇善战的精锐部曲之一,非但也是各个武力过人,更是拼死护卫着他们的主将尽可能腾出手来,继续抡舞着大枪抢攻上前! 更何况久闻魏国宿将符存审有帅才将略,历经无数战阵未尝少挫,先前便是杨师厚面对他所统领的敌军部众也曾一筹莫展今番他骤然发动猛攻,就近先盯上我所统领的军旅,看来也是打算各个击破,毕竟魏国其余诸部敌军,想必也都迅速朝着邓州、蔡州这边开拨而来 张存敬彻底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但只是对付符存审,他便需要殚精竭虑的应付,容不得有分毫疏忽,这尚且还不能保证他能够在对方的攻势下全身而退如今眼下又多出这么个武力在当世出类拔萃,在拼斗下去,自己也随时有可能倒毙在他枪下的劲敌已是火烧眉毛无暇再指挥全军在支撑下去,那么这一战,不已是必败无疑? 而兵败溃逃,却又还能往哪里逃?如今身陷敌国境内,手头所掌握的兵马倘若再折损大半,为了苟延残喘而再逃下去,处境也只会如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般。 现在的张存敬,也只是完全凭着一股亡命剽悍的血气在强撑着。夏鲁奇眼中则透出浓烈的杀机,死死咬住他不放,在交锋中也渐渐占得了上风;而魏国大军中阵,符存审眺望远处敌军军阵中心处溃动的乱象,大概也已能确定彻底击垮这一路侵境梁军,几乎也已成定局! 符彦超、符彦饶奋声高呼,而前阵无数士卒人头攒动着,一浪浪的奔涌上去,众多锋刃雪亮的军械劈头盖脸的朝着前方梁军队列猛砍乱剁,引起的惊呼惨叫声愈发响亮终于又一处军阵被冲垮击散,不断向前推进的几拨魏军部曲继续朝着敌军中阵的方向奔杀了过去先前拼死抵抗的梁军部众屡屡受挫,战意也难免渐渐丧失,那么人群中再也无法收拾的混乱,很快也将蔓延开来。 张存敬又无暇指挥诸部兵马,也再用不了多久,战场上各处阵列也将全面崩溃! 已经觉察到周围大批的兵卒朝着后方溃逃,还有大批的魏军部众步步迫近,杀得血浪翻卷,麾下马步军卒相继惊嚎奔走。而张存敬现在即便是想逃,却仍被夏鲁奇死死缠住,周围还有大批敌骑先是破阵血战,继而开始要趁势掩杀屠戮如丧家之犬那般狼狈的奔逃散去,却还能苟活得了几时? “张存敬,你所统领的梁贼败局已定!赶快纳命来吧!” 夏鲁奇眼中透出浓烈的杀意,他嘶声厉喝着,手中大枪有化作一道抹耀眼的寒芒,穿破空气发出锐利的呼啸声,就朝着张存敬的心窝恶狠狠的捅了过去。而张存敬啐骂了一声,再度抡起疲惫酸麻的双臂,而要驾刀格挡时,他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个念头 我戎马半生,本来自问在这般世道博个出身,好歹也算是成功名就然而既然是行伍军将,沙场阵亡亦是常事,看来我也得不了个善终,性命终究要交代在此处自问已是为我大梁拼到了最后,而倘若我朝终究难免被魏人强压过一头,就这般战死,好歹也不必再活着受辱 电光火石间,张存敬架起的马刀却看似一顿,终于还是被夏鲁奇抢先一步,锋利的枪尖,便瞪视刺穿了他的胸腔! 夏鲁奇眼中似乎也闪过一抹讶异之色,他瞪视向张存敬,就见他脸上反而挂着一抹惨然悲凉的苦笑,虽然一对招子也直勾勾的凝视过来,可是双眼中的神采愈发黯淡下去鲜血从被枪锋搠穿的窟窿间呲呲的喷涌,张存敬的脑袋猛的一耷拉,身躯向前倾倒,若不是胸腔几乎被夏鲁奇一枪钉穿,便当即要栽倒下马去 张存敬既然已经战死,而在符存审的指挥下,气势汹汹的的诸部魏军从四面八方席卷涌杀,战局想必也即将变成一边倒的屠杀可是处于中阵的符存审,也并没有因为眼见要歼灭掉张存敬这一路的梁军流露出喜悦得意的神情,他的脑袋仍在飞速运转着,已经开始思索下一步的计划。毕竟还有两路侵犯至本朝中原地界的敌军,也要尽快荡尽杀绝! 547章 与你交锋的劲敌,只不过是个打辅助的 唐州南隅,毗邻襄、随等州府,也处于按唐时行政疆域划分处于山南东道地界。本来向南面袭扰的王檀所部梁军,也终究无法隐藏踪迹,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诸部军旅来回调度,一场大战很快也将拉开帷幕。 听见呜呜的号角声传入耳中,又望见对面先是有数千骑军驱马前行,马鞍得胜钩上挂着诸般长兵刃触手可及,一面面旌旗迎风招展,林立竖起梁军大将王檀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即便是迫于无奈,他也不得不全力应付相继追击包抄过来的敌军。 现在还不曾听闻同袍张存敬已兵败阵亡,而由他所统领的兵马也将悉数被歼灭的军情。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杀回梁国,王檀不得而知。除了身陷敌国境内,而随时要面对从各个方向围剿截击而来的魏军部众,眼下却还有件事让王檀极为急虑焦躁。 分兵三路沿途袭掠魏国治下各处城郭县坊期间,却收到了君主朱温败返退守潼关的战报。王檀便立刻派出快马,试图与杨师厚取得联系,商议重新商议协同进退的计划。然而派遣出去的斥候轻骑,便没有一个回来报晓杨师厚那边军旅动向的。由他统掌的镇国军部众,也是音讯全无。 眼下我等几路军旅形势险急,杨师厚这又打得什么鬼主意?由他统领的兵马,现在又在何处? 王檀满腹的疑虑,到底又难免与合围追击而至的魏军大战一番,但他也毫不胆怯,好歹早年至宣武军从戎,做为朱温麾下一员小校时便已是勇出诸将。 若不是因李天衢豪夺中原诸地,当时已经对李克用的河东军形成包围压制之势。而如果走史载线,王檀也会做为直捣晋国腹心所在太原的锋头人物。后来与晋军对垒之际,李存勖还曾洋洋洒洒的写下《晓谕梁将王檀书》意图招降他归从要打硬仗恶仗,王檀也丝毫不怵,唯今除了兵来将挡,抵抗拼命,却又还能如何? 只不过这次交战前夕,王檀心里不由空落落的,却感到十分没底。毕竟现在无法联系上那两路境况相同的同袍军旅,在魏国境内奔走流窜,却又还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然而对面已经擂起战鼓,诸部骑兵已经展开了攻击阵形,而各支步军也朝着前方徐徐挺进而来。王檀也顾不得多想,当即高声喝令,开始调动麾下军旅毫不示弱的上前应战 箭矢满空、杀声震天,双方最先杀出的军阵撞在一处,彼此看来也都足以撼动对方的阵列。而随着魏军骑众也如骑军一股股汹涌澎湃的怒涛,从两翼撞杀过来时。王檀也立刻调遣麾下骑军前去拦截,马步军纷纷押上鏖战,不但战场的范围也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各处战团厮杀惨烈的程度也在逐步升级。 王檀倒还不至于似张存敬那般走背运,而面对在这个时代大致可说得上用兵如神的符存审骤然发动的猛攻从一开始便陷入被动,最终难免被夏鲁奇一枪搠杀于乱军之中。然而这场战事自打响开始,两军目前从场面上看来虽然是斗得个不分伯仲,可是王檀的面色却也渐渐变得愈发凝重。 毕竟现在这般形势下,甩不掉、走不脱而只得应战,可是陆续包抄截杀过来的敌军,可以输一次、三次、十次也仍会有袍泽部众接应,迅速能得以重编歇整。可是他所统领的这一路孤军但凡败一次,便很有可能致使全军会被尽数歼灭。 今番与我对战的康延孝只知他这两年来在魏国逐渐打响了名号,看来的确也有些手段,也难怪李天衢会委以他重用 通过轻骑军校报说对面敌阵中打出的旗号,王檀知道这次与他交锋对决的敌军主将又是何许人也。但是康延孝当初随着朱友谦一并降从于魏朝时,在陕虢军中年纪轻、资历浅,王檀可不知晓他先后从戎于晋、梁军中,还是本国倒戈向李天衢叛将。 可是康延孝对于王檀这个朱温麾下的功勋宿将,却是十分的了解。 魏军中阵铁甲森然、兵戈林立,而处于诸队甲士正中策马关注战局的康延孝朝着对面眺望过去,半响过后,他忽的长声叹道 “本来曾想着单凭我统掌的这一路兵马,便要歼灭那王檀所部梁军如今看来,我到底还是有些托大了啊” 好歹王檀于唐末群雄征讨黄巢时期便已征战沙场,虽然比不上同期涌现出来的一些名将,但是综合用兵统军的能力,也足以位居五代十国期间众多将领的上游水准; 康延孝按年头算则差不多要比王檀矮了一辈,属于梁朝后期大批名将凋零的时节涌现出来的将才。虽然按其史载战绩,会在后唐灭梁、灭蜀的战役中建立奇功,虽然善于打奇袭战,亦有统兵御将之才,只现在而言,到底临阵指挥的阅历还要逊色于王檀不少。 又磨耗了一段时间,魏、梁双方仍在胶着苦战,而康延孝无论是派出轻骑迂回包抄,疾扑攻向王檀所部军阵的侧翼,还是调动待战的步军方阵上前,协同头阵同袍部众撼动敌方的阵列,王檀很快也能做出回应双方的兵力不但大致相当,双方主将的指挥能力,以及各部军卒的战力大致也能斗得个旗鼓相当。 只不过对于双 方主将关注战局时的反应,王檀神情凝重,眼中也流露出几分焦急之色。终究不能被康延孝这么一拨兵马给拖住,还要不断的消耗军旅康延孝起先面色虽然又几分不甘,可是又过了片刻功夫,他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喃喃念叨 “罢了这次即便不能独占全部功劳,毕竟及时截杀王檀统领的这一路敌军,阻扼住其继续流窜袭掠的路径。何况奉陛下旨意,经熊耳山南下围剿侵境梁军的兵马也不止我一路。 只消再拖住这拨敌军一段时候王都点检使、高骁卫所统领的诸部军旅,也将遍张罗网,并朝着此处围剿齐攻了吧” 战事仍在持续着,直到王檀确定自己也无法击溃由康延孝所统领的魏军部众,已经开始盘算着只得割舍下一部分军旅,寻路脱离战场,而试图摆脱这一路敌军的纠缠之际,隐隐的有异响声传入耳中,也使得他双目瞳孔霎时紧缩,心中也暗道了声不好! 这片广阔平原四处的地平线上,嘹亮悠远的号角声,与滚滚雷鸣涌动声毫无征兆的响起,而且还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道的黑线朝着康延孝、王檀双军交战处迅速逼近,挟裹起来的震响,渐渐的也压盖住了各处战团当中的喧嚣喊杀声。 数不清的铁骑甲士汇聚成庞大密集的骑阵,自各个方向漫卷而来,这片平原很快的便被成片、成片的由人潮所覆盖,滚滚烟尘自疾速行进的骑阵队列中扬起,逐渐汇聚扬起,几乎要遮蔽整个苍穹。 而身处于战团当中,仍在与周围的敌军拼死厮杀的梁军将兵察觉到周围情况有异,几乎所有人脸上为惊骇震恐之色所笼罩,更有不少兵卒惊恐的喊出声来,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似乎规模浩大的骑军甫一抵达战场,便已经将他们仍意图抵抗的战意击得个粉碎! 548章 天罗地网?还有一条后路可退 浑身被坚固的重甲包裹,胯下雄俊异常的战马身上也尽是马甲披挂的龙骧重骑军发动集团冲锋,轰隆隆的朝着梁军军阵疾冲了了过去。对面射来缭乱的羽箭射在甲胄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便纷纷颓然坠落了下去。 重骑甲士凿入阵列,周围惊慌的士兵下意识的挥舞着军械抵抗,然而马背上的骑兵便如钢铁铸造的雕像那般,即便兵刃加身,就好似徒劳的劈斩在一面面铜墙铁壁上。而大批重甲骑士持续目中无人的催马驰骋,轻易地撕裂开一道道阵列,呼啸着直接碾压过去,所过之处,便是一地血肉凋零! 钢铁洪流呼啸驰骋,成排的长矛马槊轻易的洞穿敌军士兵的身体,翻滚的马蹄生生的将倒在下面的尸体践踏的不成人形。而眼见大批同伙经受摧残的恐怖景象,也纷纷惊呼着退避奔走。可是大批战马奔驰时所发出滚滚洪雷声又传入耳中,诸队虎翼军锐骑从侧翼疾攻过来,犹如旋风一般从那些梁军士兵身边掠过时,一柄柄锋刃雪亮的马刀高高扬,旋即便劈头盖脸的斩落下去...... 眼见周围部众所组成的阵列,已经被骤然杀至战场的魏国轻、重锐骑军旅冲击得七零八落。目所能及之处,到处都是一片血肉翻腾的惨烈景象...王檀面色惨白,他咬牙切齿,怒目朝着前方瞪视过去,就见一片人马具装,浑身尽被坚甲包裹住的钢铁怪物所向披靡,又摧垮冲溃了几层阵列,便硬生生朝着自己这边趟杀了过来。 即便我拼力要摆脱魏军的围剿,争取率部撤返回梁国的机会...可是既然已有一路敌军拦截过来,其余各部魏军部众,自然也会迅速朝着此处包抄合围...看来今日也是注定要落败...然而就算是要逃,却又能往何处逃? 王檀忽然间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他扬起手中马槊,看来也不打算再逃下去,而就要在此地,用自己的身体抵挡眼前那势不可挡的魏军重骑兵锋!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也难免怅然念道: 即便是陛下的旨意违背不得,今番侵攻魏国,纵兵屠戮平民百姓,我也造了太多无谓的杀孽...本来便是凭着沙场上搏命要博一番功名,今日阵亡于此,也算是我的报应,死得倒也不冤了...... 龙骧军前列重甲骑士,很快便扑到了自己面前时,王檀如癫狂发疯了一般,便挺起马槊催骑疾冲了上去。然而本来猬集在身边的梁军部众,大多骇得后退奔走,也仅有十几名面色悲愤的亲随跟着王檀上前迎战...两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面对成队成群的精锐重骑? 先是抡臂荡开了两支长槊,然而几杆骑枪长矛,又在战马高速疾奔惯性的加持下轻易的洞穿了王檀的身子。他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旋即便从马背上倒栽了下去,又眼睁睁看着无数铁蹄从自己的身子上狠狠践踏过去。须臾间,王檀便被滚滚而过的洪流给彻底淹没...... 也根本不必王彦章、高思继等虎将亲自出手,这一路梁军主将,终究也无法率部突围,再逃回梁国,而只得在魏国治下几路敌军的围剿下战死殒命。 日色渐暮、残阳如血,几路魏军精锐趁势扫荡歼灭梁军余部,又迅速得打扫战场。只休整歇息一夜之后,便再度开拨启程。 无论是先前斩获大捷的符存审、夏鲁奇,还是如今又歼灭一路侵境敌军的王彦章、高思继、康延孝等魏国将领,毕竟他们也都十分清楚,那三个侵犯至魏国中原地界的梁军大将当中,张存敬、王檀都还是其次,杨师厚才是致使魏国功勋宿将接连阵亡,又导致大量平民百姓枉死于战祸的正主。 有些蹊跷的是,张存敬、王檀这两路梁军相继被歼灭,杨师厚也并没有试图与他们互通声息,彼此协同。现在想必也是刻意要隐藏行迹,躲避魏国大军的围剿,反而将那两路同僚当成了吸引敌军注意的靶子。 然而奉李天衢旨意,势必要将侵犯至本国境内深处的三路梁军赶尽杀绝的魏军将领,也并不担心杨师厚能够一直隐藏下去。这到底是在魏国治下领土,大规模的兵马转移流窜,也势必会引起周围如临大敌的州府警觉,早一时、晚一时,由杨师厚统领的军旅也必然会暴露行踪。 终于有急报传至统领几路魏军的将领这边,杨师厚率领所部敌众急行军奔走,眼下出现在与襄州接邻,处于山南东道西南面的房州地界。 有些将领闻报后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按说杨师厚急于要逃回梁国,应该是处心积虑的往西北方向行军,可他却怎么往西南面走?直到符存审得知这一军情,他面色立沉,并喝骂了声贼子奸诈,也已立刻识穿了杨师厚的意图所在。 起码杨师厚这个劲敌,想必日后不会再为朱温所用,这又能进一步的削弱梁国的实力...然而眼下便要根除那个祸患,可杨师厚的确还有一条后路可退! 房州西南面的荒郊野外,远离城郭县坊,有一拨两三万规模的军旅正朝着西南方向疾速奔行。经历长途跋涉的行军,不少身形矫健的士兵也不免喘着粗气,而行伍中大多士兵都是轻装,脚下蹬着的靴子在这些时日途径艰险路径时也都磨得破破烂烂。可是在各部将官的号令下,行进中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的士卒井然有序,大多都很维持严谨的军纪。 而行军行伍一侧,却正是杨师厚正在驱马前行,即便也很清楚各路魏军大将都恨不得要立刻取下他的首级,可是他面色默然,从表情看来依旧沉稳从容。只不过跟随在杨师厚身边的一名牙将时不时的回头张望,终究不免出言问道: “节帅,我军腹背受敌,又是身陷在敌国境内,也正当与同袍协力才是,可是您却统领镇国军将士疾行转移,即便暂时甩脱了几路敌军围堵...可当真便要将张招讨使、王将军统领的部众弃之不顾?” “就算与张存敬、王檀合兵一处,又有何用?反而更加难以掩藏行迹,正是因为我军身处于魏国境内,李天衢乃至他麾下众将皆视我等如仇寇,围剿追兵,也必然会源源不断的截杀过来。 三路兵马会合,纵然能抵抗一时,也终究难以在敌国境内一直顽抗下去...要尽快脱离险境,又绝对不能误了行程。那么他张存敬与王檀,便也只得自求多福了...不过如不出我所料,他们也终究无法从众部敌军围堵中突围杀出,眼下想必已被魏军所灭了吧...若不想同他们一并被讨灭败亡,如今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又听杨师厚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沉声说道,那员牙将低下头踌躇了片刻,却也不住的喃喃念叨: “若要博出一条生路,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而我等却只能去投蜀国王建么?”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549章 他们成了君臣关系,以后注定鸡飞蛋打 蜀国帝君王建,明面上与皇帝的身份与朱温、李天衢平起平坐,也是称霸一方的君主。但是在杨师厚看来,他比起李天衢、朱温、李克用等雄主,到底还是要差了一个档次。 然而如今这般形势,却也不是挑肥拣瘦的时候。 朱温孤注一掷的要与李天衢决一死战,这本来便是一场豪赌,杨师厚也很清楚梁国的胜算要比魏国更小。走一步、算三步,在他按朱温的旨意兵出熊耳山,袭扰中原诸地,以图彻底打乱魏国大军部署之时,便已经在暗自思量: 如果朱温终究还是会兵败溃退,李天衢也必然要封锁杀入本国腹地的敌军归路,而意图困死我等...倘若当真会落得这般境地,到了那个时候却又当如何? 就算是朱温对自己有知遇重用的大恩,可是杨师厚自问已经为梁国效力至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李天衢、李克用必然还要趁势向关中地域推进,梁朝国力衰微,已有亡国之险...眼下更是步步杀机、危如累卵。经过深思熟虑,杨师厚思量出一个能够保全自己的退路,只不过他也注定了要脱离梁国,这才有能够逃出生天的指望。 毕竟先前虽然对朱温尽忠,可如果为了他要搭上自己性命,杨师厚还是决计不肯的。 率部向魏国投降?杨师厚自知已经把李天衢得罪狠了,魏国可未必能容得下他。那么还会有谁会赏识自己统军用兵的才能,仍旧会许以高官厚禄,而能让他杨师厚得以安身立命?思前想后,也就只有去投奔蜀帝王建了。 毕竟先前引兵侵袭至魏国邓州、蔡州一带。倘若形势有变,要杀回梁国往西北方向突围,也无异于往刀山火海里闯。然而如果往西南面转移,距离控制夔州等巴东地域的蜀国路程不远。而王建自视甚高,也不会对李天衢言听计从,有它国名将统领麾下嫡系精锐前去投奔,平添他蜀国军力,他又焉有不收之理? 而且蜀国控制的两川巴蜀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极适合游离于中原之外割据一方。此后从魏、晋、梁三大国相互征战杀伐当中脱身出来,若能得蜀帝王建重用,也更容易遂了我自据坐霸一方的夙愿...更何况如今这般心思,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杨师厚心中念着,虽然一言不发,可他驱马督促麾下牙军向西南方向行军,举手投足间仍流露出一股威严的气度。即便是故土难离,可是凭着他在镇国军中的威望,牙军将兵谁也不愿被魏军围剿夹攻,而落得个客死异地的下场,也就只得遵从杨师厚的命令,纷纷踏上往蜀国转移的路途。 ※※※※※※※※※※※※※※※※※ “杨师厚统领所部梁军向西南方流窜,这是打算投靠蜀国王建那厮?” 魏国帝君的仪仗行营,已经开拨至许州治下阳翟一带。而李天衢收到符存审转呈禀奏的文书,翻阅过后,又不住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不过杨师厚到底是这个时代的翘楚名将,要除他的性命,果然也没那么容易...... 李天衢眉头紧皱,心中思量,虽然符存审、王彦章等心腹宿将顺利的歼灭了张存敬、王檀侵犯至本国境内深处的敌军部众。但是杨师厚也趁机争取到了往西南方向转移,而摆脱围剿堵截的宝贵时间...沿途地方州府常驻的兵马,几乎也不可能拖住杨师厚所统领的精锐军旅。 现在就算是调遣精锐骑众火速去追,以杨师厚的能力设伏抵抗,且战且退,似乎也很难在其抵达魏、蜀两国边境前将他统领的军旅彻底歼灭。 然而李天衢思索片刻之后,脸上却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杨师厚察觉要撤返回梁国,已是难上加难,而他要脱离朱温,转而去投靠王建,这本来也是事急从权,然而投了蜀国之后,杨师厚也必然会得王建重用,以后仍将成为抵抗魏国大军的中坚力量?恐怕也不尽然。 毕竟王建为人常好猜忌,疑心病甚至比朱温还要重。所收的的一百多个义子良萎不齐,有很多贪婪残暴、能力平庸,然而少数有真才实干的,往往更容易遭受王建的猜忌。便如李天衢先前便曾听闻过蜀国那边传来的消息: 本来被赐封为东川节度使的王建义子王宗涤,治军管民素有威望,这却恰恰引起了王建的猜忌。又有其他义子进谗言诽谤,王建便将王宗涤押至成都,只是以“有造反的可能”的因由将他这个战功显赫、深得民心的义子灌醉后缢杀...那么杨师厚毕竟是背离了朱温前去投奔,王建也极有可能对他格外的提防。 李天衢可还记得,如果是走史载线,刘知俊这员同样骁勇善战的名将最终会投奔蜀国,起初也深得王建重用。然而表面上厚待,实则王建忌惮刘知俊武勇的猜忌心思也是与日俱增,而在他临终之际,便以“吾渐衰耗,恒思身后。刘知俊非尔辈能驾驭,不如早为之所”的理由,便将还没打算再度造反的刘知俊给斩了...... 而杨师厚治军用兵的能力比刘知俊只高不低,按李天衢预测,王建起初固然格外厚待,对许以杨师厚高官厚禄,但是对他的猜忌心思,也自会更重。 但是杨师厚不止要比脑生反骨的刘知俊更为精明,他的地位越高,行事也将越为跋扈。按史载朱友珪弑父篡位之后,对于掌握藩镇重兵,威高震主的杨师厚也深为忌惮,遂诏令其赴京意图罢了他的兵权。可杨师厚却是统领上万精锐甲兵抵达京师,而在城下耀武扬威,反而震慑得朱友珪不敢妄动,只得好言好语的再打发杨师厚回去...... 权掌重兵大镇,便会矜功恃众,萌生不轨之意,而纵恣牙军横行,自据一方,隐隐与他所效力的政权有对抗之势的杨师厚。若是与为人猜忌好杀,只要我怀疑你有造反的意图,也不管属不属实,便枉杀手下许多功臣的王建若是凑到了一处...日后又将会闹出什么风波? 按李天衢想来,王建起初会重用厚待杨师厚,但是加以时日,随着地位越高,杨师厚便会愈发的跋扈。而他愈发跋扈,王建对他的杀心也注定会越来越重...杨师厚也绝不会任凭他所投效的君主摆布,那么真要是闹到了彼此彻底撕破脸皮,纵观蜀国众将,谁又是杨师厚的对手? 以后蜀国内部,有极大的概率会爆发事态严重的内乱,而杨师厚就凭他控制的军队要与整个国家为敌,与王建也极有可能斗得个两败俱伤。李天衢寻思王建现在固然可以倚仗着蜀道天险自据一方,但是杨师厚如果不出意料的会引发蜀国内部的动乱,那么己方势力坐山观虎斗,又能否争取到趁机挥军入蜀的机会? 思索了良久,李天衢长叹了一口气,又长声说道: “罢了,今番虽然未能除了杨师厚,他背梁投蜀,那么日后我朝要进取吞并梁国之时又会少了个劲敌...而王建与杨师厚...且看你们两个却还能做几年的君臣吧......” 第550章 吴王杨行密,轮到你了 风险与收获到底是成正比的,然而这次放手一搏的朱温终究输了,又退回了关中,再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光景也很难再养回元气。除了杨师厚那一路敌军即将流窜入蜀国境内,其余犯境的梁军也已歼灭殆尽,魏国北面的局势也将渐渐趋于稳定。 不过这次要赌国运的,除了梁国帝君朱温,南面却还有个吴王杨行密。 汴京那边时常传报禀奏,由韦庄、严可求、罗隐、王师范等能臣监国治政,梳理着中央行政体系正常运作。至少眼下而言,也尚还没有须要李天衢亲自拍板定夺的重大事件发生。所以魏国皇帝御驾仪仗,在几拨殿前司禁卫军旅的戎卫之下,还是要往南面走一遭。 朱温溃败的更快,因为他意图通过主力、偏师的不断袭扰,创造一举袭杀李天衢的机会。然而如若事败,他又要保存尚存的实力只得退返,加上还有晋王李克用这个命中的死对头气势汹汹的杀来,也逼迫得朱温只得尽快退返回潼关; 可是杨行密却并没有把他所有的注码押到一处,就算魏、吴两国也已经爆发全面战争,但吴军并没有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到了现在,也尚还无法断定杨行密主攻的方向又会是何处。 长江以北魏国几镇将士严防戒备,也按李天衢的吩咐,尽量避免与吴军进行大规模的水战,毕竟改良火器装备到各支水军舰队的事宜,尚还处于研发调试阶段。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虎视眈眈,就等着大量歼灭魏国水军的机会...就算是麾下将才如云,然而单只是水战的指挥能力而言,李天衢却想不出哪个心腹将领能够匹敌李神福。 可是吴国到底还有极度缺乏战马这个致命的弊端,就算屡屡袭掠江北州府,往往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吴军水师固然可以在长江上来往穿梭、声东击西,可是就算上岸登陆,骚扰袭掠一番,但是也不便深入内陆,而集中兵力攻取魏国治下的州府重镇。 毕竟淮南、淮西、徐泗、鄂岳四镇牙军相互协同策应,只要能断定吴军在何处集结,马步军众也将立刻抄截后路,合攻拖住吴国步军。截止到目前,吴军也很难在江北地域立足。 然而正当李天衢由几拨殿前司禁卫军旅护卫着向南方进发之时,吴国忽然有大批水路军中集结,做势要向鄂岳军治所鄂州武昌发动全力猛攻...... 密集如雨的鼓点冲霄而起,诸部吴军水师兵卒嘶声齐吼,拼命摇桨把舵,诸般制式的船舶在水面上飞快游弛,相继撞入了位于武昌县临近长江的一处水寨寨门。 激荡在喊杀声当即在水寨中蔓延看来,本来停泊在水寨当中,乃至刚刚有士卒驾驶操控出港汊的船只相继遭受吴军舰队的攻势,慌忙应战的兵卒也难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便如下饺子那般噗嗵噗嗵地栽进了水中。 由丁会统掌的鄂岳军,各部牙军编制以当初随着他一并倒戈投诚于魏国的旧部,原藩镇之主杜洪的降兵,乃至抽调吸纳原本荆南成汭的一部分水师将兵为主。所以丁会即便也有治军管兵之能,但是由他统领的牙军部众战力在魏国诸路藩镇当中不算突出,与跳帮直扑上来,在颠簸的甲板上如履平地的吴军士卒也终究难免陷入颓势。 反观侵攻入水寨的吴军水师兵卒喊杀如潮,一俟登上敌船,便立刻大呼小叫奔涌过去,渐渐的也已占据了上风。岸边、甲板上满是粘滑的血液,血光与寒芒到处闪烁,尖刀利刃搠入面前敌军的身体中,不断的发出撕裂血肉的闷响声...目睹此情此景,岸边一名鄂岳军水师指挥使恶狠狠的咒骂了声,旋即厉声高喊道: “按丁节帅钧令,攻打水寨的吴军若是人多势众,也只得暂时退避、保存军力。各部将士听我号令,彼此策应,交替撤离水寨,不可慌张,而一并往武昌城的方向退去!” 把守此处水寨的鄂岳军将士闻言,也纷纷开始有序的撤退。虽然也难免还要伤亡不少人手,可是吴军杀到岸上之后攻势锐减,鄂岳军水师还不至于被敌军杀得彻底崩散溃乱。然而水寨外侧的水域当中,一艘海鹘斗舰前方矗立着一员吴军将领,他冷眼打量前方的战事,忽的高声下令道: “鄂岳镇的水军到底不济事,难敌我吴国舟师,而今再抢夺来此处水寨大小船舶,江面上厮杀,鄂岳镇也更要受制于我军!趁势再掩杀一阵,再占取此处港汊,鄂州武昌水路俱受我军强攻,且看那丁会还能硬撑多久!” 如今官居吴国西南面都招讨使,早年便随着杨行密打天下的大将刘存,实则按着他原本的轨迹,鄂岳军本来便应该是由他挥军攻破,并擒执住本来听命于朱温的藩镇旧主杜洪,再押至杨行密面前问斩处死。虽然如今鄂岳军是为魏国所占,可是似乎也注定了要来此地施展拳脚,刘存奉杨行密旨意,统领所部水师甫一杀至鄂州地界,便立刻展开了持续而又猛烈的攻势。 眼见麾下水军船舶从周围鱼贯而过,诸队士卒纷纷扑向港汊,再用不了许久便要占据这处水寨。刘存双目微眯,心中正寻思道: 即便攻取了鄂州治下几处水寨与镇坊,可是鄂岳军治所武昌城高壕深,短期内也很难攻破...魏国淮南、淮西、徐泗与鄂岳四镇相互救应,想必这几日内也将发救兵前来,更何况北面还有那魏帝李天衢,想必由他亲自统领的大军,再用不了许久,也将大举挥师南下了...... 不过鄂岳军武昌,能尽快打下固然最好,即便暂时无法攻破...按李神福李都指挥筹谋部署,也终究能让敌军中计,而先行荡灭魏国一处藩镇...... 鄂岳军治所,武昌藩镇牙署节堂。治下各处相继有报急文书传来,节度使丁会面色凝重,督促麾下将官检查城防、清点库藏,也是丝毫不敢怠慢。 本来丁会大概也能预料得到,吴国起先四处袭掠,但也很有可能突然集中兵力,来重点进攻由他统掌的鄂岳军藩镇。因为魏国先取鄂岳军,而后吴国却吞并了钟传的镇南军,彼此所辖的领地大片接壤,杨行密自然也能以镇南军为后方据点,而针对鄂岳镇进行持续攻势。 更何况武昌城属于武汉三镇之一,后世所修筑公铁两用的长江大桥,正是连接湖北声武汉市境内汉阳区与武昌区的过江通道。所以吴国大军由舟师乘载,经由长江水路,也更容易杀入鄂岳军治所腹地。所以杨行密若是打算兵法神速,意图尽快先击溃江北魏国一处藩镇,鄂岳军也无意是最合适的目标。 正因为责任重大,我才更须谨慎应对...丁会坐在帅椅上皱眉沉思,现在当然还是要固守治所武昌,不能给吴军任何可乘之机。其它几处藩镇自然会派遣援军前来,所以现在鄂岳军的形势还算不上万般险急,吴军走水路只是四处袭扰,但是还没有对武昌城构成巨大的威胁。 只不过...丁会不知怎的,心中总似觉得不踏实,他不住的又念道: 吴国明知我江北四镇相互策应,护成犄角之势,他舟师再是精于水战,到底也要登岸与我朝几路兵马交锋杀伐...何况待陛下亲自统军来时,杨行密当真就决定要在鄂岳军境内,而势必与我朝决一死战? - 一整天偏头痛,状态较差,尽量写清楚进展,可是再码时写了删、删了写,看着质量下滑,所以缓一缓状态,今日单更。 第551章 吴军的计划,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几日过后,武昌城杀声震天,陆续有吴军部众相继会师而至,汇聚成一幅壮观的景像。城下一排排如蝗的箭雨向城头上倾泻。然而鄂岳军将士也毫不示弱,成队成列的弓弩发出吱嘎嘎被拽动的响动弦张声,旋即也倾射出密集的箭雨,袭向城下的吴军。 丁会登上了城门楼亲自督战,他发现吴军攻城的阵列当中也装备着数十架抛石机,将一颗颗沉重的石弹轰向城头。城墙上被石弹砸中后顿时卷起一股的黄烟,虽然也有几处出现裂纹,但是还尚不足以将城郭砸得千疮百孔。 毕竟鄂岳军与吴国接邻,治所武昌又是藩镇核心要地所在。城墙取粘性极强土涂料,与砖瓦加固筑砌的极为夯实。坚固的城关,也足以抵挡寻常攻城器械的轰击,除非敌军的攻势旷日持久,否则也实在难以撼动这座雄踞于位处于长江、汉江交汇处的名城要地。 吴军如果当真要强攻武昌,他们打算要多久才能攻占城关?毕竟我丁会与麾下鄂岳军儿郎可都不是摆设,那么杨行密又以为这场攻坚战要持续多久?需要几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以上? 但是由陛下御驾统领的大军,乃至邻道同僚牙军再不出十日的光景,便能抵至武昌左近。倘若杨行密是可以要诱使陛下前来,即便他麾下水师再是善战,却当真还以为打陆战便能胜过我朝? 所以丁会隐隐觉得吴国的计划,应该不会是急于攻克鄂岳军藩镇,而在武昌城下与己方势力立决胜负那么简单。他再朝着城外眺望过去,就见远方一派江水上有吴军水师船舰来往穿梭,登岸的士兵如同一群劳碌的蚂蚁,似乎是在整顿攻城用的诸般用具。再加上进逼到城下的步军,虽然也有一定的规模,但是丁会粗略估计了一番,吴国杀至武昌的水陆军部众,人数也就在三万上下。 丁会也曾想过不如挥军出城迎战,力图先行杀溃登陆侵犯至城前的敌军,将残兵败将赶回到停泊的舟师船舰上远遁,以此杀杀吴国的威风。 但是鄂岳镇牙军在水战上的确是被吴国压制,丁会虽然是皖地寿春出身,但是水战也并非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所部水军未曾死守各处港汊水寨,这也让吴军舟师轻易得缴获了大量的船舶。丁会这边,也无法及时得知附近各处水域到底还有多少吴军部众潜伏,而就等着他出城迎战之时,意图合围掩杀过来。 所以到底还是要小心谨慎...既然十日左右,各路袍泽便将陆续杀至武昌。吴军来攻,我便死守,切不可中了敌人奸计,只管安心守城,总之也不能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等候我朝援军便是...... 丁会遂在武昌城头上稳健的来回巡视,把守城关的鄂岳军将士也是按部就班的抵挡吴军所发动的攻势。而吴国的攻势似乎也仍留有余地,战事又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上下,吴军做为攻击的一方,士兵折损虽然要比据守武昌的鄂岳军更多,但是伤亡并不算十分惨重,便就引兵退去,直至次日再如遵循常例那般,再度向武昌城郭发起了进攻...... 直到第九日,几艘蜈蚣快船,在江面上飞快的穿梭,直朝着汇聚于武昌左近水域的吴国舟师疾驶而来。 经将校传报,一名水师军校登上了刘存所处的战舰,并疾步奔至他面前,便立刻报说道: “启禀招讨使,徐泗军张归霸、张归厚再不出三两个时辰,便将抵至武昌城下;淮南军柴再用,约莫再过一两日光景,便将进入鄂州地界;而淮西军王坛行进至蕲州(后世隶属湖北省蕲春县)蕲水一带,再过黄州,也将进入鄂岳军下辖领地...这三路敌军,合计兵马大概在五六万上下,先后也将开拨至武昌,以援助鄂岳军攻打我部水陆军众。 至于魏帝李天衢,虽然无法察明由他统领的大军已抵至何处。而按先前预计,若是他统领三军向南急行,应该再不出五日,也将进入鄂岳军下辖疆土!” “李天衢那厮,意图先与晋王李克用联手杀溃朱温,再掉过头来对付我军...是以传令魏国鄂岳、淮西、淮南、徐泗四处藩镇先是采取守势,呈犄角之势,相互策应救援与我军对抗。 哼!他如意算盘打得倒响,而我吴国水陆军各部袭扰江北各处州府,试探魏国四处藩镇的反应。今番做势猛攻鄂岳军武昌城,邻道藩镇果然分拨军力,也意图尽快要与我军在陆上决一死战。” 刘存沉声说着,忽的长身而起。当他再度眺望向远处武昌城的轮廓时,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意: “按李都指挥使所言,北面四镇相互策应,也是忌惮我军要集中兵力专攻它一处,而佯攻一处城郭,只要那几处藩镇也不得不调兵提防。而只要他们有所动弹,就必定会露出破绽。 传令下去,命攻打武昌的诸部儿郎返回舟师,我军撤出鄂州,也不必与李天衢乃至、徐泗、淮南等藩镇牙军厮杀...敌军再要调动,也要耽误延俄几日的光景,然而就在这几日间,大王与都指挥使那边便会立刻引兵出击。想必现在那三处开拨往武昌支援的藩镇牙军当中,那一路敌军也已经中了我军埋伏了......” ※※※※※※※※※※※※※※ 蕲州治下,北部一片低矮山区层峦叠嶂、峡谷幽深,倏忽之间却又火光蹿起,随着火势渐长,烈焰腾空。峡谷燃成了一片,在烈火的灸烤之下,也有大片的兵卒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军设伏,怎么先前未曾探寻得半点声息!?” 隶属于淮西军藩镇的牙将王坛,就见周围道路间腾地燃烧起来,大批士兵身形被烈焰吞没,成了熊熊燃烧的火人,而只能奔走哀嚎着...他面色惊恐,也不住的大声喊叫道。 本来王坛奉节度使田頵钧旨,在鄂岳军藩镇布防观察,关注吴国大军的动向。既然有淮南军柴再用、徐泗军张归霸、张归厚兄弟等将才出手,由他统领的牙军做为一路偏师,真要是魏、吴双方在鄂岳军地界打响会战,王坛的职责也不过是打打辅助,根据战事的进展,再考虑毕竟还需要各自把守治下疆土的淮南安仁义、淮西田頵是否也要亲自统领牙军主力,再投入到这场大战当中。 然而尚还没有到达目的地,王坛却惊觉已经踏入了敌军的埋伏,更让他无法置信的是,这一路吴军便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也根本无法预先察觉! 王坛却不知道,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便是在跟随田頵一并背叛了杨行密之后,却于吴国平叛的战事中遭遇敌将设下奇计,因风纵火,而致使他麾下损失不可胜计...如今虽然他与田頵顺利的转而投靠李天衢,可是眼下却正是本来其史载轨迹,撞见了又杀得他再度降于吴国的克星...... 而这员无论是走史载线还是如今这般形势,都要用火计杀败王坛的将才,也正是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 第552章 人生这最后一段路,更要成就威名 蕲州这边低矮的山地间,李神福在十几员亲随的拥簇下,就站在一处相对较高的山丘上,正俯视着下方烟火弥天。被烈焰灼烧的士兵所发出的狼哭鬼嚎声清楚的传入耳中,眼见火势还在吞噬着周围的山林,烟火已经笼罩住整个峡谷,而且还有继续蔓延的架势...李神福又凝视了片刻,忽的下令道: “兵贵神速,放火杀溃这一路淮西牙军已成定局,趁势立刻攻下蕲州治所蕲春之后,与诸路同袍急行北上,趁着田頵不备,再挥军直捣庐州治所合肥!” 老谋深算的李神福,自然也很清楚凭着他当年杀败荆南十万舟师的战绩,以及吴国在水军上的优势,而使得李天衢很忌惮与他进行大规模的水战。所以李神福也更要利用这个先决条件,以达成声东击西的奇效。 魏国几处藩镇的水军舟师,既然回避在江面上与本国水师决战,那么他们所能打探到己方大规模船舶调运的动向军情也必然有限。先前不断的袭扰魏国江北各处州府,也正是为了让李天衢以及他麾下各路将领无法判断吴军主攻的方向。 然而刘存统领数万水陆军众杀入鄂岳军治所武昌地界,魏国几处藩镇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之后。李神福却是经由大大小小支流遍布于蕲州全境的蕲水,而悄然杀入田頵所掌控的淮西军治下疆土...... 如今设伏火攻,已削弱淮西军一定的兵力。田頵那叛徒...既然以为我军是要主攻鄂岳军,趁其不备之时先取蕲州,再攻往邻近的庐州,也能将杀得个田頵猝不及防。 而我吴国集结兵力,力图尽快攻克庐州,袭杀田頵这个背离主攻的叛臣,先荡平魏国治下一处藩镇...虽说李天衢闻讯后也必定挥军攻来,魏、吴两国争夺霸业,终究不能只倚仗我国水军舟师之利,与劲敌在路上决一雌雄,到底是在所难免...... 虽然这次先行用火计彻底歼灭淮西军一部分兵马,斩获大捷也已成为定局,可是李神福脸上不带半分喜色,往山坡下赶去时眉头微皱,从他神情上看来仍在不停思索着。 而设伏纵火烧杀王坛所部敌军的峡谷,本来距离李神福所处的位置还有一定的距离。然而随着山林间火势猛涨,几缕黑烟顺风飘荡而来,李神福只吸入了一口,他的眉头便紧紧攥成老大一个疙瘩,旋即剧烈的咳嗦起来,面色很快便涨成了酡红色,身体也不断的颤抖着...... 那随着咳嗦愈发激烈,李神福五官因痛苦也变得有些扭曲,双眼中甚至在面部肌肉的挤压下泛出了泪花。瞧他这般样子,看来已是咳得快要吐出肺来! 在场一众亲随军将见状大惊失色,纷纷涌上了前去。其中有一个就在李神福身边听命的军校,先前便几次看见李神福已因染疾而痛苦忍耐的模样...他也立刻急虑的说道: “都指挥使,您这些时日身子欠安,本来便须多加休养才是。如今虽然军情紧急,都指挥使更是我军的主心骨,可不能再有个好歹...不如末将立刻遣人去禀奏大王,暂且调换其他将军速攻蕲、庐二州,待您将养好身子,再主持军务便是......” 李神福闻言,却无力的摆了摆手。直到他胸膛仍剧烈起伏着,好歹咳得稍缓,勉强能开口时,这才无力的说道: “我无妨...身子尚还能支撑得住...要速取庐州,尽快袭杀田頵,也必须要由我与众袍泽同心协力才是...咳咳,先灭魏国一处藩镇,夺回我吴国皖北失地再好生部署,等候李天衢前来...非但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亦是军情紧迫、时不我待...我又怎能安心歇养?” 然而李神福正说着,微微摊开手掌低头一瞧,就见掌心处赫然是猩红的血迹。他很快便又将手掌攥的紧紧的,又勉强支撑起身子,一步一步的朝着的下方走了过去...... 李神福之前忽然感到自己先是发热多汗、日渐消瘦已有一段日子,而不久前肢体无力,脏腑内更是时常剧痛,直疼得让他难以忍受...就算是及时请来郎中诊治,所得到的回复却是: “都指挥使染的怕是症瘕,此疾症起先难以觉察,而纵观都指挥使如今病发迹象...脏腑恐怕已是毒根深藏、穿孔透里,至此猛药以根除不得疾症,而以药剂缓图调理解一时痛状...只怕早晚还要复发...还望都指挥使如草民直言,您...恐怕也当尽快准备后事了......” 毕竟在这个时候受限与时代背景的医疗水平,人的平均寿命又远远低于后世...所以有些重症无法医治,甚至还不曾被发现,人活到一定的年龄时一旦诊察出来,也不过是得知自己染了了不治之症。 而李神福早年离开家乡洺州,其实在各处磨砺打熬,直到他辗转流落至江淮地域,而投从杨行密东征西讨时年纪已不算小了。他也只比自己所效忠的君主小了不过三岁,现在也已是年近五旬的岁数了...... 既然终究难逃一死,我也更应当在大限将至之前,做下一番足以青史留名的事业...既然这辈子注定是要征战沙场,凭战功博个功成名就的武将,李神福不怕死,现在他却仍觉得很不甘心。他在麾下一众牙将兵卒面前,仍是尽可能维持他以往威严沉稳的气度,然而心中也不由怅然念道: 我辈武人,活着的时候要凭自己的本事争取功名,博个封妻荫子...而知道时日无多,却还要盼着死后留下的名声,要让后人知道这大唐倾覆、群雄并立的时节,我李神福曾辅佐明主称霸一方,也当得上一代名将的赞誉...而既然这辈子只忠于吴王这一个主公,倘若我吴国能够问鼎中原,一举凌驾魏、晋、梁、蜀等诸国之上,方才能在史书上留下更为响亮的名号。 所以就算多苟活几日,与其病卧在床榻上等死,我还莫不如为吴王成就霸业拼尽最后一分气力...正如汉末诸葛武侯所言,得遇明主,也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神福心中念着,虽然剧烈咳嗦过后,他每一次呼吸,便又引得体内脏腑一阵钻心的剧痛,即便满面的病态,可是他眼神坚定决绝,仍在督促着自己必须打起精神,以走完他人生这一段最后的旅程...... 自蕲州此处山岭间,由王坛所统领的淮西军被烧得伤亡殆尽后不出半日光景,李神福便统领所部吴军精锐突然杀至蕲州治所蕲春县。知府、守将猝不及防,大批的吴军便已撞入城中,占取城关。 城内百姓或是满街奔逃,或是紧闭门窗,吴国步卒锐士却迅速的涌杀入市井街坊,淮西军守军节节败退,而逐渐被被敌军杀散歼灭之时,那些如狼似虎的吴军将士,便会朝着州府牙署的方向疾冲了过去...... 还未过半个时辰,魏国淮西军治下的蕲州治所蕲春,便被南吴名将李神福抢先攻破! 第553章 先灭一路牙军,更要诛杀叛徒! 差不多就在李神福攻陷蕲州治所的同一时刻,大股吴国舟师,承载着诸部步军经由蕲水,纷纷抵至蕲州各处港汊登陆。各支吴军精锐部众兵锋所向,便是西北方向庐州的在治所合肥。 庐州合肥,是由李天衢所新设的淮西军藩镇中枢所在,诸州领地本来还是处在吴国掌控之下。可当年田頵却煽动麾下各支军旅背吴投魏,而成了淮西这一路牙军的主力班底...今番与李天衢大战杀伐,杨行密也不止是要尽快杀溃一路敌国的藩镇兵马,也更是要收复失地,并诛杀田頵那个叛徒! 由于李神福率先设计火攻淮西军,速取蕲州,策应近十万吴军在江北登岸,并开始向庐州进军的动作十分迅速。淮西军治所这边,尚还没有收到吴国大军也只不过在鄂岳军虚晃一枪,实则已经集中兵力朝着己方藩镇腹地杀来的军情...... 位于华东皖地中部,北倚江淮分水岭,而地理位置也十分要紧的合肥城城门大开,仍有乡民来往进出。毕竟现在虽然处在战争状态,可是田頵以下,淮西军一众将官可还不知道吴军兴师动众,正朝着他们主公杨行密的家乡所在,更是原本吴国这一方势力的发迹之所这边杀来...所以把守城关的牙军虽然比以往更为小心戒备,但是合肥还并没有到紧闭城门、坚壁清野的程度。 也正是因为眼下正在打仗,合肥这边更需要收购治下各处乡坊的庄稼,囤积粮秣,以便应付战事之需。天色渐暗,本来也快到了提前关闭城门的时候,然而把守城关的军卒忽然望见远处有一队车仗正朝着这边行进过来,看来也不似是附近庄农人家,而更似是偶尔行商至此的贾贩。 城门前一员牙军指挥使见了,便骂骂咧咧的迎了上去。对方推着七辆太平车子,上面被绑进的麻袋之内也不知存放着什么货物,毕竟也不过十几个人,那指挥使也并不担心会是意图抢占城关的敌军,他便站住了脚步,又大声呵斥道: “站住!哪里来的蠢汉,却不知我淮西军正与吴贼交战?眼下庐州治下进城的乡农百姓,也须记录名薄,你们这些行商贾卖的汉子却不知规矩,还要在这个时候入城,行迹可疑,若不交代清楚,则立刻拿下审问!” “规矩?当初大王招聚三十六英雄,就是在这庐州号八营都知兵马使,招兵买马,而成就一番霸业。就算要讲规矩,也须按我吴国的规矩来!” 那队车仗中最前面的汉子却疾步上前,又摘下了头戴的斗笠,而露出了那张虽然五官生得端正,可是却有几处显眼疤痕挂在脸上的面庞...... 淮西军这员指挥使久在田頵军中效力,所以原来还曾是吴国军中的将官。便如这般时节的常态,比起所效力的君主,牙军将兵往往更听命于统掌藩镇的指挥使,是以他当初随着田頵叛离吴国,也丝毫不会犹豫。可既然当初也算是为杨行密卖过命的军将,吴国军中成名的勋臣宿将,这指挥使也见过不少。 所以一张熟悉的面孔赫然出现在眼前,那指挥使猛的一怔,立即呆立在当场,更是不由下意识的惊呼道: “周...周本!” “你识得我?直娘贼!既知老子的厉害,便不该随着田頵那叛徒背反了大王,你们以为有李天衢倚仗,便能另谋富贵了?今日正是时候杀尽除绝了你们这些背叛主公的驴鸟!!” 周本呲牙一笑,立刻暴蹿上去,探手便拔出面前那指挥使腰挎的佩刀,旋即用力的往前一攮,刀尖从那指挥使的背后凸出之际。合肥城门前,便顿时又是一阵惊呼乱叫声响起! 跟随着周本抵至合肥城门前的,也尽是精心挑选出最为剽悍善战的精锐军健,他们也纷纷抽出藏在车板下的钢刀,嘶吼着往前涌杀了过去。 而周本更是凶悍,他口中连连发出厉吼声,动作更是迅猛敏捷。即便守城的淮西军士卒反应也极是迅速,听到这边有异响声起,立刻有几队军卒疾步朝着这边本来。而周本眼见面前虽然涌出无数把兵刃,可他就朝着人头扎堆的去处撞去,紧接着便是刷刷钢刀舞动的破风声,以及利刃切割血肉的频频闷响...还引动得一排排痛呼惨叫响起! 远处忽然号角声骤起,在天边有黑色的浪潮涌动,大批的吴军士卒好似凭空杀出那般,漫山遍野的朝着合肥城这边狂涌而来。 而周本与追随他强攻撞入城门的十几名精锐军卒,各个都爆发出以一敌百当千的战力。战团中又一名淮西军步将被周本劈斩来的钢刀剁入胸脯,他仰天发出凄厉的惨嚎,猩红的鲜血,也顿时如喷泉般从剖开的创口喷溅而出! 即便先后有四名先行撞杀入城门的吴军悍卒被搠翻毙命,周本也被一杆长枪搠中肩头,可是浑身满是伤痕的他更被激起了凶性,周围六名围攻上来的守军顷刻间便被斩成了几截。而周本一边血战,一边又大声嘶吼道: “只消再撑个一时片刻,不能让这伙背主的宵小关闭城门,我吴国大军旋即便可冲入城中,届时一举袭杀田頵那厮,先荡灭魏国一处藩镇!” “怎么回事?吴军如何会来得如此快,竟杀到了合肥城下!?” 城门上方,也有一员淮西军牙将惊怒的大声喝问着。眼见大股大股的吴军将兵阵列当中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城关这边扑来...他疾声喝令麾下军卒立刻关闭城门,又招呼城头上方猬集的弓箭手立刻准备向城外涌杀而至的敌军施射羽箭。陡然间,这员牙将便感觉有猛烈的破风声贯入耳中,当他惊觉转头时,一点寒芒便已疾窜至他的眼前! 锋利的狼牙箭簇,顿时从他的咽喉处扎入,又从后颈透出,溅得一抹血珠凌空洒落。这员牙将的眼神顷刻间化成一团死灰,他的身躯摇晃了几下,坠倒在地时便已是一动不动。 而先行奔至城下的吴军骁将米志诚,手中紧绰的角弓弓弦仍在不断颤抖着,他双眼微眯,目光仍在合肥城城头来回着,就要锁定身着将官制式衣甲的目标。 随着一队队的吴军士卒奔至城前,迅速列队的弓箭手立刻擎起手中军械,空气先是一片密集弓弦颤动声乍起,旋即密匝匝的箭啸声骤然腾空,铺天盖地的羽箭,便抢先朝着合肥城头撒落了下去! 直到大批的吴军士兵撞杀而至,城门周围边地尸骸,砖墙上到处都是喷射溅的血迹。至于周本身上虽然新添了两处伤口,然而他的身上以及周围地上满是血肉狼藉,这不过多长的功夫,他便不知亲手斩杀砍倒了多少淮西军士兵,他神情狰狞已极,仿佛从阴曹地府中爬出来的索命恶鬼那般,忽然又大声疾呼道: “好!已经夺下了城门,儿郎们随我冲进城去,杀光这些叛贼!” 几乎在同一时刻,藩镇牙署节堂这边,隐隐的也能听见城门走近喊杀声渐响。田頵猛然从帅椅上站起身来,这时才听闻急报得知吴军奇袭杀至,他又惊又怒,也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554章 反目成仇!终究要面对的故人们 本来是随着杨行密打天下的嫡系功臣,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还是在吴国一方势力当中地位最高的武将。田頵也很清楚既然自己背弃旧主,那么终有一日他会与昔日的袍泽同僚兵戎相见。 田頵却也从来没曾后悔当初作出的抉择,正因为当年与杨行密还是同乡挚友,彼此关系曾经更为紧密。他更清楚那个旧主为人城府极深,你那套伎俩去算计旁人便罢,却不该用在自己的知交好友身上。我当初虽然自作主张,擅自对外用兵,可不也有益于你能成就霸业? 结果你杨行密就纵容身边的亲信爪牙屡屡相逼,又意图打压削减我的权势,还要摆出副宽宏仁义的嘴脸...本来多少年的交情,你却对我这般惺惺作态,我若不反,久后受你节制打压,难道就只得任人摆布? 然而向李天衢投诚之后,田頵却也不是就此便顺心满意了...毕竟魏国对于治下各处藩镇的约束控制力更强,田頵会感到束手束脚,心中颇有怨言。 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终究不能一直朝秦暮楚下去,何况魏国到底还是中土最为强大的政权,李天衢对自己的封赏又与他麾下功勋最为卓著的宿将对等,还有安仁义这个情同手足的挚友等因素...田頵纵然心怀不满,可眼下到底还是要做以魏国藩镇节度的身份,已尽可能保住自己争取到的荣禄与权力。 既然魏、吴这两大国终究要有一战,田頵也必须要面对昔日的主公杨行密。只不过吴军奇袭合肥,他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处境会是如此狼狈。 “乱不得!点齐兵马前去迎战,且看来扑城的吴军到底有多少人马!” 忽然间田頵高声喝令,又立刻抄起长枪,疾步朝着牙署外赶去。然而很快的,田頵便听见合肥城内的喊杀声越来越响,远处已有火势燃起,冒起一缕缕烟柱,混乱的厮杀声、呐喊声乃至大股队列碰撞在一处的劲响由远及近,再传入耳中时,也变得愈发的激烈...... 田頵更觉手足冰凉,情知大事不好,看来已经撞杀入城的吴军数量也要远远超出自己的估计。双方士卒,在城郭内到处厮杀成一团,而远处也有打出吴军旗帜的军阵,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只得弃守合肥,暂时从庐州撤离?可这里不止是我与杨行密的家乡所在,如今更是我淮西军的藩镇治所!连自己掌控的地盘中枢都守不住,以后我在魏国军中,又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忽然间,合肥南城一隅喊杀声骤然加剧。却是就在田頵麾下效力,当初也一并背离了杨行密,而向李天衢投诚的牙将郭行琮率领一彪军卒截杀过去,与吴军进行激烈的巷战。 而郭行琮手中挥舞着一柄大槌,每此卷动时乌光闪动,相继敲碎了几个扑杀到面前的敌兵头骨天灵盖。忽的却见又有一拨敌军骤然杀至,为首的那员大将勇悍至极,他催马直进,经过之处,也是血肉满途,直杀得挡在面前的淮西军兵卒跌跌撞撞的四散奔走! 郭行琮怒目瞪视过去,然而当初既然同在杨行密麾下效力过,他们两人倒也相识。在瞧清了那人貌相后,郭行琮面色一凝,眼眸中竟然流露出几分惧意: “王茂章...没想到今日却要与你厮杀!” “郭行琮,你跟随田頵那叛贼背离主公,既然降从于魏国与我吴国为敌...如今既然相见,你也怪不得我不会顾念旧日袍泽情分了!” 毕竟是杨行密麾下论冲锋陷阵、马战厮杀本事屈指可数的骁将。王茂章的面色无比狰狞,他挥舞着大枪,生生扫出了一条道路,催马直扑到郭行琮面前。而郭行琮也只得硬着头皮抡起大槌,与眼前这个他当真没有把握能战胜的劲敌恶战到了一处! 周围厮杀哭喊的声音回荡不绝,街坊间到处都有堆叠尸首上流出的鲜血,将道路染成一片片血色泥泞。大队大队的吴国步军从各个方向朝着城郭深处侵攻,踏过血肉狼藉的街道,都朝着藩镇牙署的方向涌去。而王茂章、郭行琮又厮杀一阵,眼见驻守治所的麾下兵卒,到底难以抵挡势如狂潮怒涛的吴军攻势,而相继惊惶奔走...本来便处于下风的郭行琮越是心急如焚,出手章法也不由更乱了几分。 终于王茂章虎吼一声,手中长枪骤然上挑,郭行琮如遭雷殛,一股霸道的劲力反震,他手中大槌顿时脱手飞出。而两马交错而过的当中,王茂章迅速收势,手中的点钢枪再度凌厉的直刺了出去,枪锋便狠狠的刺穿了郭行琮的咽喉! 郭行琮双目眼珠猛地凸出,嘴中噗的喷出一口鲜血,随着王茂章长枪抽离的动作,他的身体颓然从惊嘶奔走的战马上坠落到地上,也不过又微微抽搐了几下,郭行琮的双眼渐渐暗淡下去,直至再无半点神采...... “夺回庐州,誓杀叛贼田頵!” 王茂章厉声大吼,继续持枪催马,统领着麾下精兵锐卒继续朝着城郭深处冲杀过去。也不止他一个,周本、台蒙、米志诚...等相继率部杀入城中的吴军骁将,也纷纷朝着淮西军藩镇牙署的方向合围,现在他们的目标也只有一个,就是那个昔日的袍泽同僚,却背叛了主公杨行密,而致使吴国江北大片疆土沦陷的正主田頵! 此时此刻,猬集于牙署左近的淮西军将官连声呼哨,已经开始护卫着田頵往城外的涌去。大概判断清楚如今的形势,田頵自知也再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很明显吴国是尽可能集中所有军力,而专要攻打庐州合肥这一点。 即便是后知后觉,田頵当然也深知昔日的那些同袍就是冲着他来的...而且包括旧主杨行密在内,人人都是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 按说凭自己用兵治军的本事,也不应该如此轻易的便被杀得狼狈奔走,而只得试图尽快从他把守的藩镇中枢逃离出去...被一众亲随拥簇在当中的田頵满面的羞恼之色,想到即便是吴国一众勇烈将才齐心协力,也必定是有人早先便出谋划策,主持部署,以达成声东击西、暗渡蕲水、奇袭庐州、抢夺城关,再以重兵掩杀...这一连串的军事计划,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也立刻浮现在了田頵的脑海当中。 猛然间,又有大批军卒呼啸着从前方街巷的转角处撞了出来,而且如海潮那般迅速朝着这边漫卷冲杀。似乎是立刻印证了田頵的猜想,他就见对面那一拨吴军不但身披坚甲,而且各个头裹黄巾,汇聚成一片黄色的怒涛,奔涌的行伍当中,也有人怒声说道: “吾以一卒从吴王,屡经战阵搏杀,累功方任上将。而你田頵本为主公同乡亲友,当初备受重用,却背主反叛,本来以为有李天衢可以倚仗,可今日由我设计部署,淮南、徐泗两镇发兵驰援鄂岳军,也来不及挥军救你淮西。我吴国重夺庐州故地,也注定要困你于合肥城内...今日诛杀叛逆,此天亡你也!” 田頵目睹眼前的景象,远处喝骂声也依稀传入耳中...他的眼角骤然抽搐了几下,又恨声说道: “李神福...果然是你来了,难怪我会被逼迫到如此境地!” 555章 重归故地,又能据守到何时? 当田頵气喘吁吁的再度抬起头来,他身上已多了数处触目惊心的伤口,本来包裹住全身的精铁鱼鳞铠甲明显挂着几处刀敲斧凿的裂痕,披覆的锦袍被锋刃撕扯的破破烂烂,还处处溅染上了惨红色的血污。 而田頵的坐骑满身血汗,也是伤痕累累,此刻倒在地上胸腹剧烈起伏着,还时不时发出哀鸣悲嘶声...... 又经历过一番血战,周围人马的尸首已堆积得老高。淮西军亲随牙兵虽然尽可能鼓起血勇锐气,挥舞诸般兵刃上前迎击。与源源不绝涌杀过来的黄头军部众狠狠撞在一处。 起初双方尚还杀得个有来有回,可是随着诸部吴军先后合围杀至,先后加入进这场惨烈的厮杀当中。由田頵统领的淮西镇牙军终究无法再支撑下去,四面合围的夹击之下,田頵周围也早已是尸横累累,尚还听他号令的将官士卒性命飞快的消耗,恐怕距离歼灭殆尽,也已为时不远了...... 李神福...看来我到底不是你的对手...... 田頵用长枪支撑着身子,他虽然死死的瞪视向周围咄咄逼近的吴军士兵,做势尽最后一口气力的拼死血战。可他心中却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势必要与昔日的旧主、同袍反目为敌,如果有可能,田頵也实在不想与李神福交手。 即便当年是杨行密麾下初期的首席勇将,田頵也早注意到李神福这个他必须要重视的同僚战友。然而通过多年了解,田頵却发现无论临阵通变、治军御兵、胆略智谋...李神福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也都要比他更为优秀。 哪怕对于杨行密是必定要反,但田頵也实在不愿在战场上面对李神福这等对手。 所以田頵如果还是史载的轨迹谋反,最先要做的,便是挟持李神福的妻儿,逼迫他屈从响应,然而田頵到底还是低估了李神福对于杨行密死忠的程度;如今以为既然可以与魏国诸多帅才名将联手,淮西军也无须单独面对李神福这个让他最为忌惮的人物,可田頵又没有料到那南吴第一名将,即便生命已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也仍是盯准了要来除掉他这个背反主公的叛徒。 “田頵,你这变节的狗贼也有今日!你受大王恩、食大王俸,却背吴投魏,当真是猪狗不如!终于落到我们手里,也是自取其咎!今日你的狗头也保不住了,正要砍下来交由大王,方能稍泄我吴军儿郎心中恨意!” 忽的田頵便听见朝着他包围过来的军阵当中,有人正破口大骂道。而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即又有许多吴军将兵喝骂响应。已经身陷绝境,更是为千夫所指,田頵就瞧着周围众多将官士兵咬牙切齿,纷纷投射仇恨的目光...他惨笑一声,旋即又强撑起身子,竟然仍试图朝着前面冲杀过去! 既然杨行密与吴军将兵注定不会饶过我性命不杀,今日终究难逃一死,再乞降讨饶,还有什么意义?可惜这辈子的富贵爵禄只得到此为止了...就算难免阵亡于此,也不能再背上个贪生怕死的骂名! “你们骂我是辜负了吴王恩情的叛贼,我却要说杨行密就不值得我再为他效忠卖命下去!号令江北诸州向魏国投诚,我对他也没有半点愧疚!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再多说也是无益,有本事取我首级的,便尽管来吧!” 田頵反而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手中锋刃雪亮的大枪,又直指向迎面杀来的吴军部众!森寒的杀机扑面而来,当先十几把兵械便朝着田頵身上狠搠乱剁过来,他奋力又挺枪搠死了五名兵卒之后,忽然腰肋处便又被一柄从斜侧刺来的矛刃攮中。田頵动作猛然停顿之际,须臾间,他的身子便被成排兵刃耀起的一片片寒芒给彻底吞没...... 直到李神福踱步上前,就见倒毙在血泊当中的田頵面目全非,无疑已是彻底死透了...他默然俯视片刻,忽的又沉声喝令道: “砍下这贼子的首级,各部军旅,还须尽快荡灭除尽城内尚还在负隅顽抗的敌军余孽。毕竟我军虽然复夺回庐州失地,李天衢与魏国其余敌军部众,再不出数日也必然要挥军杀来...我等还须尽早部署,直待明日清晨,准备迎候大王入城。” ※※※※※※※※※※※※※※※※※※※ 由吴军名将李神福全权部署,奇袭庐州合肥功成,而一举讨灭田頵乃至以他麾下嫡系为班底的淮西军藩镇节度、牙将。残存的牙军部众群龙无首,只得各自为战,也更难以抵挡吴国诸部军旅迅猛的攻势,侥幸逃脱溃退的残兵败将,虽然可以退返回北面仍处于魏国治下的领土,但是经此一役,差不多代表着魏国分封的此处藩镇牙军体系也已被完全杀散,至此彻底消亡。 合肥城为吴军所取之后,经过半夜的清理,满地尸骸都已被收殓,只是空气中尚还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溅到了城墙、房舍、地表上的血迹到处都是,染得处处星星点点,让人望之也不由感到触目惊心。 而城郭南门前方,诸部士卒挺拔肃立于两旁,让出了一条道路,目送着由西南方开拨而来的同僚军旅行进入城,并朝着原本淮西军藩镇牙署的方向赶去。 而昨夜率部夺取合肥的一众吴军统兵将领各个神情凝重,俱着戎服,就恭候在牙署府门外面。直待那一拨军旅护送着辆车舆,行至牙署门前,那些吴军将官立刻躬身施礼之时,车舆上也有个高大的身影走了下来。自然是吴国国主杨行密重返故地,又要在此处准备与魏帝李天衢决一死战。 与之前的貌相比较,如今的杨行密面色蜡黄,脸上也似有多了几分病态。而他从车舆上走下来后,不住的又朝着周围张望了一圈,即便眉宇间满是阴鸷之色,可这个时候杨行密眼中也不住流露出几分感慨,而喃喃念叨: “庐州合肥...孤生于斯、长于斯,而起先啸聚抵抗朝廷,就险些在此被斩首处死...而后手刃那辱我害我的狗官,以八营都知兵马使的名义招聚兵马,这才为高骈高节帅招抚,此后自据一方,而能得以与群雄逐鹿天下...... 可恨李天衢那厮先占扬州,又有田頵那叛贼背信弃义,致使孤又痛失江北庐州诸地...隐忍蛰伏至今,此处家乡故地、发迹之所,这才又重新回到孤的掌控之中......” 然而杨行密很快又转过头来,正好言勉励李神福、周本、王茂章、台蒙、米志诚等一众为复夺合肥立下战功的心腹将领之时,却忽的瞧见一员小校捧来了田頵的首级,他的脸便又是一沉,眸子中也登时被恨意所充斥: “田頵...枉孤与你这贼子相交于微时,可是你却是贪心不足,直至煽惑江北诸州投从李天衢,孤只恨当初未曾尽早动手,先除了你这大患!今日见了你的首级,好歹先了却了孤心中一桩恨事!” 556章 名将对名将,神射手对神射手 当庐州沦陷、田頵战死、淮西军被打得不成编制等战报传至李天衢所处的行营,这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毕竟面对的是李神福那等对手,谁也无法完全识破他的战略意图。不过既然已经确定敌军主攻的方向是江淮地域,那么魏、吴两国的会战,终究还会以庐州等地为中心继续进行下去。 心中在感慨田頵到底还是因为背叛杨行密而兵败身死之余,再制定向吴国发动反攻的军事计划,李天衢却是完全让符存审做主议定。到底这将是一场当世最为杰出的帅才名将之间的较量,李天衢自知也不必他事必躬亲。 毕竟符存审极擅长主持一场会战的全面军务,制订战术时如果李天衢还要出来指手划脚,而符存审倘若也碍于皇帝面子,而不好出言反驳, 这反而也很容易影响统军主帅的判断。 要与李神福这个级别的对手交锋,还是要让符存审尽可能的放开手脚。李天衢也还没有狂妄到以为自己指挥作战、用兵部署的本事能够与当世顶级名将并肩齐驱的份上...... 而符存审受李天衢委以重任,不但感激涕零,更感到责任重大。魏国殿前司几拨禁卫军旅转而朝着庐州方向进军的路程当中,他便提出了自己琢磨想出的部署方略,很快也得到李天衢的认可,并迅速派遣快马晓谕其余各路藩镇牙军,而将立刻按着符存审的计划行事: 鄂岳军丁会,仍旧统掌所部牙军严防死守,提防吴国仍有可能派出侵袭藩镇治所的偏师水军; 而徐泗军张归霸、张归厚挥军经过与庐州西面接邻的寿州,向合肥的方向推进; 淮南军则仍须保留一定的军力固守扬州,安仁义、柴再用这对节度正副使当中抽调一人,挥军赶往庐州东部的慎县,封锁吴军继续往东、北两个方向进军的道路; 而李天衢亲自统领的京畿禁卫大军由北向南,朝着庐州治所合肥的方向挺进。 符存审主持本国诸路军旅向吴军反攻的战略部署,而吴国方面占据庐州合肥之后,李神福由杨行密全权授命委任,立刻调兵遣将,吴国诸部军旅各奉号令,也已先后开拨启程...... 五胡乱华时节本属扬州管辖,而唐时早已划入庐州的慎县一隅,魏、吴双方派遣出去的军旅最先狭路相逢。吴国这边,则是由军中最善于控弦骑射的骁将米志诚奉令赶赴慎县,趁着淮西军被杀得分崩离析之际意图尽快抢占城郭。 然而米志诚虽然是沙陀人出身,固然能骑善射,可是受制于吴国战马数量匮乏,由他统领的马步军众合计一万二千,其中也只有两千军骑。是以每日行军的脚程相对较慢,还没有杀至慎县城郭,行进中的吴军将兵便已感觉到大地微颤,而从东面传来的隐隐的马蹄声,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从地平线的那一侧骤然杀出,影影绰绰的敌军行伍还未冲到近身处时,米志诚高声喝令,急命麾下士卒立刻结成御敌。然而远处奔涌的骑阵当中,无数锋利的箭矢顿时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乌压压的一片,旋即便挟裹着凄厉的尖啸声狠狠的攒落下来! 凌空攒落的箭簇,当即射翻了一片正在仓促列阵的吴军士卒。米志诚慌忙抡枪格荡时,他的面色霎时间也变得无比凝重...除了北面的晋国,如果说还有哪一方的军旅能有数千善于骑射的马军部众,而且骑射攻势又是这般娴熟凌厉的...恐怕也只有是魏国淮南军节度使安仁义一手拉练起来的军旅了! 当年李天衢与杨行密尚还因为共同讨伐残暴军阀孙儒功成,所以彼此表面上还十分亲切的时候。关于当初曾与安仁义这个同为沙陀族出身的同胞曾比拼箭术的那段往事,米志诚可还记得相当深刻。 毕竟自从辗转南下头投从杨行密以来,米志诚向来都是靠骑射控弦的本领驰名于军中。然而天外有天、山外有人,当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技艺落败于另一个自己注定赢不了的好手时,这种回忆也注定难以忘却。 安仁义虽然说到弓箭本事,便是十分矜傲的性子。可好歹当年李天衢与杨行密还是友军的关系,彼此又同为沙陀族出身,所以当初也只是让米志诚晓得他骑射控弦的手段注定比不过自己,也已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但是如今魏、吴两国既然已彻底决裂...米志诚也知道安仁义下手也不会再讲半点情面! 更何况,吴国不止缺乏战马,杨行密麾下军旅普遍又不善于骑马控弦。而魏国不但军骑储备充足,在其相继吞并河朔诸地的过程中,诸部军旅中也招募了一定的北地沙陀族裔...不止是双方主将,起码在骑军的对决上,不是也注定要被对方给死死压制住? 对面淮南军的骑阵当中,诸队骑兵驱使着胯下坐骑四蹄翻飞,虽然最先奔至慎县郊野的先头军旅尽是马军,也不过四五骑千上下。可是数千骑兵连人带马汇聚成阵,再疾驰奔杀起来时的感官冲击也要强烈的多。 而处在骑阵斜侧方的安仁义急催着战马向前冲杀,背负斜挎的两张骑弓当中,射程更远、穿透力更为强劲的硬弓也早被他擎在了手中。如鹰隼般的双眼已开始眺望远处吴军阵列中的目标,而他的眸子中也早已迸射出仇恨的火焰。 杨行密与田頵这对君臣决裂,彼此虽然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然而安仁义起初与田頵一见如故,趁着魏、吴两国和睦相处,又是互为邻道藩镇节度之时彼此来往更是相见恨晚...田頵终究要谋反而弃吴投魏,能与生平至交做成志同道合的袍泽,这对于安仁义而言,才是皆大欢喜...... 然而吴国奇袭庐州合肥得手,袭杀了自己的挚友...安仁义闻讯后悲愤异常,心中所想的也只有一件事:势必要为我仁兄报仇! 纵马疾驰时,安仁义锐利的双眼朝着远处凝视过去,其中夹杂着满满的杀气。凭着过人的目力,依稀瞧见远处吴军军阵中打出了米志诚的旗号,他也丝毫没有念及同为北地沙陀人出身的情分,而是恨声念道: “攻破合肥,害死我仁兄的仇人当中,也要算上你米志诚一个吧......” 安仁义喃喃念着,单目微眯,很快便锁定住了目标,一支利箭也早已搭在他平举起来的铁胎弓弓弦之上。随着吱嘎嘎硬弦被拽动的闷响声起,强弓弓弦渐渐的被拉成了满月状。只片刻后,骤然回弹的弓弦猛烈颤动着,利箭便已化作一点寒星,直朝着对面吴国军旅的阵列只能够激射了过去! 而眼见对面敌方骑射军阵中施发的箭雨掠空而起,并朝着己方军旅攒射过来的米志诚收敛心神,仍在喝令着麾下部众严守阵列之际...他耳根忽然一动,完全是因多少年来骑射弓马历练出来的本能,也觉察到嗖嗖的箭啸鸣动声中,有一股格外凄厉的破风声疾速朝着自己这边迫近过来...米志诚当即也能断定: 这一箭想必正是由安仁义所施射的,而且还是抢先一步便锁定自己所处的位置,而要立刻痛下杀手! 557章 合肥城下,关乎国运之战 让人听着发憷的箭啸声就冲耳旁掠过,卷带起的劲风甚至刮得米志诚一侧面庞火辣辣的生疼。 好歹也是精于弓箭手段的骁将,米志诚对于战场上施发的冷箭反应也更为敏感。下意识的避开安仁义射来的这一支利箭,而呼啸的箭簇仍旧狠狠的插入米志诚身后一员将官的口中,锋刃簇尖便从那人后脑透出,当即溅得一抹鲜血如泉喷涌。 米志诚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也立刻能够确定统领那一拨敌骑的必定是安仁义无疑。因为在米志诚看来,天下诸国各藩虽然也有以善射而闻名的将官。但是在如此距离下准头毒辣、射速迅猛,而也险些让他中招的劲敌,应该只有安仁义一人...... 毕竟安仁义虽然以自己的射术而自负,他的确也能凭借自己的弓箭本事,按原本的史载线响应田頵造反,即便是军情告急之时仍能以控弦骑射的手段重挫征讨兵马的锐气,以震慑得包括米志诚在内的吴军将兵一时间皆不敢上前与其交战。 疾驰杀来的骑射军旅又是一轮羽箭呼啸落下,烟尘之中,一片人喊马嘶之声。又有不少吴军士兵被射中倒地。原本仓促排开的阵列,也顿时被几轮箭雨射得更为散乱。 米志诚则连忙催马又往后阵奔去,真要是与安仁义比拼对狙,他深知胜算不大,而稍有不慎,安仁义也更有可能一箭取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两军交战,当然不止是双方主将比试骑射弓箭,眼下既然遭遇魏国淮南军部众,这场仗还应不应当再打下去? 眼见大批敌骑又迅速绕向己方军阵的侧翼,仍在拉弦放箭,米志诚也很清楚,安仁义仍是打算利用数千骑射军骑扰乱由他统领的部众阵列。而且东面还会有多少淮南军继而杀至,现在也是不得而知。 米志诚迟疑未决之时,就在吴军部众周围来回游走的淮南骑射再度齐举角弓,铺天盖地的瓢泼箭雨再度攒射下来...到底仍是激得他性发火起,也将背负的骑弓绰在手中,并高声高声喝令麾下诸部弓手拈弓搭箭,而立刻向安仁义所部敌军予以反击......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庐州西南面与寿州接壤的舒城(隶属于后世安徽省六安市)治下,位于一片低矮的山林间也响起激荡的喊杀声。徐泗军节度副使张归厚单目圆睁、血贯瞳仁,亲自驱马冲锋在前。使一杆大槊拨打雕翎羽箭,朝着前方敌阵撞去,跟随着他的牙军锐骑也尽是气势汹汹的,急催着胯下战马杀向敌群。 奔腾的骑阵当中,无数把马刀挟裹着所向披靡的气势横冲过去。铁蹄所过之处,但见利刃左劈右砍,攒动的人头当中血光崩溅,一时间也是血雨纷飞。 然而后续还有大批的吴军士兵以刀击盾,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挺进。吴王杨行密麾下另一员台蒙位列于中阵,而神情凝重的向远处魏军军阵眺望过去,依稀也能瞧见标示着节度使张归霸的旌旗迎风猎猎飘扬。 周围有衣甲鲜明、翘首肃立的牙军将士拱卫,张归霸浑身裹着擦得雪亮的铠甲,披锦袍乘骏马,那般气度也颇显威武不凡。他也正朝着对面吴国军阵的方向张望过去,过了片刻,又忽的长声说道: “当初奉主公旨意,还曾与那李神福联手,协力诛杀梁国宿将庞师古...而今却注定要与他吴国白刃相见,既然已是化友为敌,胆敢犯我朝领土的敌军,也唯有力图荡尽除绝了!” 话音方落,张归霸又是厉喝一声,将他拥簇在中间的诸部指挥使又纷纷下令。徐泗部牙军本阵旌旗飞扬,行伍徐动如林,又有几拨方阵在张归霸的号令之下,开始朝着前方的战团挺进过去...... ※※※※※※※※※※※※※※※※※ 魏、吴双方军旅,分别又于庐州治下北面慎县、南面舒城交锋厮杀。直到军情战报相继也传到了治所合肥,李神福眉头紧锁,他死死盯着桌案上标注着淮南地域以庐州为中心的各处州府舆图,这几日来只是默然沉思,眉宇间也似乎又多了几分焦虑之色。 因为李神福也已经意识到,制定魏国诸路军旅作战方略的主将,想必征战用兵的本事也绝不会逊于自己。而符存审所定下的战略部署,其中固然没有包括什么令人拍案叫绝的奇策妙计,可是诸如奇人异士轻摇羽扇,谈笑间,便能让千里之外的敌众大军灰飞烟灭...那本来便也不过是传奇演义常用的套路。 大多时候两军名将的交锋对决,实则所能制定的方略大同小异,而彼此要分出胜负的关键因由,还是要看谁会先犯错。 毕竟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谁又能及时调整战略,正确的调度兵力、灵活地变换战术,考究的便是名将帅才水准的临战心态、反应意识。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是孙子兵法里面的老生常谈,可是双方在临阵调度时,如果都没有露出致命的破绽被对手抓住,到最后要拼的,终究还是双方的兵力,以及各自麾下将兵的作战素质。 就眼下看来,李神福发现魏国大军并没有因为庐州等地的沦陷而方寸大乱。而且敌军主将在这等形势下制定了最为合适的作战方略,至少眼下尚还没有暴露出任何破绽。 “淮南军取慎州、徐泗军攻舒城,魏人兵发神速,这是要迫使我军在庐州与其决战。而我吴国虽然收复失地,却也无法像先前那般利用长江水路避实就虚,而出奇制胜速取合肥...而庐州等江北州府,也断然不可再被魏国夺去......” 牙署内商议军机的房舍内,李神福忽然又喃喃自语的说道。得到的越多,顾忌的也就越多,这次虽然终于能夺回庐州等地,可是魏国大军恰恰也可以以此处为目标,促使吴国军旅不得不再次与其决战。 然而李神福不但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他也察觉到自家主公杨行密气色也是越来越差...这次抢还回来的地盘,毕竟不能似熊瞎子掰苞米那般再度丢失,而且这次倘若不能重伤魏国元气,并且在长江以北领地扎稳根基,那么以后吴国的处境,只怕也要变得更为严峻。 可是被迫在陆地上要与魏军决一死战,这终究也是胜算不大的一场豪赌。 李神福静静的坐在交椅上,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的便听见门口有军健恭声禀说道: “都指挥使,魏国淮南、徐泗两路敌军杀入庐州治下,军情紧急,大王急召您前去商议军机,询问是否已定下迎敌良策?” 李神福闻言缓缓张开双目,眼中也满是决然之色。当他强忍着动弹起来时引发脏腑间剧烈的痛楚,而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便沉声说道: “我知道了,这就去觐见大王上禀奏明...看来我吴国日后是否能有振兴霸业的指望,终究还是免不了要在合肥城下争取决胜之机了......” 558章 先头战,需要主动迎敌 慎城一役,终究还是米志诚所部军旅更为吃亏,折损了四五千的兵马,但好歹仍能保留六成左右的军力,而迅速往合肥的方向撤离。 毕竟得知田頵身死,走正史线身处于绝境当中安仁义神箭的本事尚且爆发出更为强悍的战力,震慑得诸路吴军不敢上前围攻。现在的他又是以大魏淮南军节度使的身份统掌所部精锐牙军,身边更为众多亲随骑军戎卫,米志诚只这一路吴军当然也很难与其匹敌。 混战厮杀中,安仁义先后射杀吴国各级将官十六人,也迫使得米志诚不得不向南面撤返。淮南军占据慎县道路要隘,也还要派出大量的哨骑,张开了范围广阔的骑兵警戒罗网,以提防另有吴军意图往本国其它州府渗透。 安仁义虽然只得在慎县督管军务,可是他也已经派人禀奏李天衢请命,与吴国主力大军要打响的战事,安仁义还是尽可能的要参与进来。 毕竟他义气深重,与田頵之间的关系又是情逾骨肉,所以尽己所能诛杀杨行密麾下将兵部众,甚至有朝一日力图灭了吴国,这也是要为了被吴军袭杀斩首的仁兄做个交代。 至于舒城方面,张归霸、张归厚兄弟统领徐泗镇牙军,与吴军大将台蒙经过几轮交锋,起先杀得个旗鼓相当。然而经由符存审及时筹谋部署,徐泗军推进的十分迅速,也难以再打通庐州通往西面各处州府的道路。不得已台蒙只能率部退返入舒城,固守城郭,抵挡继续往东推进的张归霸、张归厚兄弟二人所部魏军。 而张归霸与张归厚自然也要尽快荡平这一拨侵占本国城郭的吴军,他们率部杀至舒城城下,便立刻号令麾下诸部安营扎寨。不但已经做好攻城的准备,由魏国北面州府征发的民夫,以及大批的攻城器具,也已朝着舒城的方向开拨而去。 除了慎县、舒城两处战场,由李天衢亲自统掌的京畿禁卫大军,浩浩荡荡的往东南方向行进途中也是势不可挡,直至抵达庐州合肥北面城门前的原野左近。 “呜~~~~”雄浑悠长的号角声长鸣,地平线的那一头,出现有无数的小黑点向南面涌去,渐渐的,又汇集成一股股密集的人潮,那般声势铺天盖地,也如同波涛汹涌的洪水,朝着合肥城的方向漫卷而去。 规模浩大的魏国主力大军,终于要杀至眼前,吴军方面的轻骑斥候当然也不可能毫无所知。合肥城墙之上,层层叠叠的也早已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士兵。当激荡的擂鼓声骤然响起时,合肥北面城门被缓缓打开,随即竟然也有大股兵马相继从城中奔涌而出。 在旗鼓号令的督促之下,从合肥城中奔将出来的诸部军旅也立即行动起来。显然也能看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诸部吴军部众布阵的速度着实利落。在远处魏国先头部曲距离城郭这边尚还有一段距离时,那铁骑尚未冲至近前,层层长枪盾橹已经数层阵列,刀盾手、弓弩手等诸般兵种部众也已各自就位。m. 无论是城头上方,还是城门附近,各队弓手也俱是屏气凝神,擎住步弓,另一只手也做势探向一旁箭囊当中插得满满当当的羽箭。就这等所部将官号令,而准备打响这场魏、吴两国开战以来规模最大的战事。 而就在合肥北面城门的正上方,大批身着黑缯黑甲的将官士卒汇聚,队列中带起一股威武肃杀气象...... 毕竟是由杨行密亲手组建的吴国精锐步军黑云都,各个厮杀征战的年头甚久,而且大多还都曾是秦宗权、孙儒麾下最为凶悍剽猛,更是杀人不眨眼的军健,随后又由杨行密许以重利,以及经过李神福等宿将的严加操练,当他们凑到一块时所散发出来的那一股气场,便已经不由的让人感到心惊胆怯。 吴王杨行密,由大批吴军黑云都锐卒拥簇着,正端坐在张太师椅上,当他冷冷的凝视向远方扑来的魏国大军,脸上神情渐渐的也变得十分复杂。眉宇间似乎是夹杂着忿怒、嫉恨、不甘...也还有几分亢奋之色。 孤早年家境贫困,与绿林草莽厮混许久年头,而后既然终能称雄一方,比起各处素无大志、目光短浅的藩镇节度,孤却要开疆拓土,成就帝王事业...然而当初为势所迫,只得与你李天衢联手,却未曾料到此后会一直受制于你魏国...... 孤不甘心亲手建立起来的基业只能割据江南一隅,所以你我早就注定要互为敌手,也终究不能让你魏国再做大下去! 杨行密心中念着,与朱温决议孤掷一注要同李天衢决一死战的心态也有些相似,想到他所打下的吴国江山社稷,乃至以杨渥为首膝下那些不争气的儿子...今番与魏国大军决战,这的确也是一场豪赌,可是杨行密早就不想再等下去,现在也必须要赌! 而合肥北门前方,各式旌旗飘扬、诸般兵器挺立如林的军阵当中,李神福身着戎甲,他神情甚是凝重。 向自家主公禀奏唯今恐怕也只得在合肥城前与魏国敌军进行大规模的战事,也务必要主动迎击,切不可一味的据守而让魏军占得先机...而杨行密听罢之后沉思良久,仍是把大军的指挥权都托付于自己时,李神福心中感激之余,也笃定心思倘若真能辅佐主公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挫败魏军,而使得吴国扭转局势,那么他即便不久后难免会病逝于合肥城,也已是不枉了...... “王团练何在?” 随着李神福一声喝令,王茂章也立刻奔将上前,抱拳回复。此刻的他身上披覆着两层铠甲,肩甲、披膊、胸甲、护腿...都连成了一片,头戴着的精铁覆面兜鍪把面庞也都遮掩起来,只露出一对杀气凛然的招子,看来也早已是做好了突杀入敌阵血战一场的准备。 “正因为魏军势大,又是李天衢亲统大军杀至。在他御驾仪仗尚没有抵至城之前,趁着敌军立足未稳,我等更要主动出击,先挫敌方锐气。而后死战抵住魏军几波攻势,而与我军对抗僵持时,才能再捕捉战机,逐渐扭转颓势。 王团练此战只须率部攻打魏军先头部众,切不可恋战。趁着敌军部众合围截杀之前,便当退返回来,我自会在城下押阵督军,以护应王团练归返本阵...只是此番战事仍是凶险,还望团练使小心应对。” 李神福把话说到最后,也不由的流露出几分关切之意。而王茂章不但也是庐州合肥出身,同为杨行密的死忠,生性更是质朴豪直。在他听李神福吩咐言罢,也是毫不犹豫,当即又十分干脆的又豪声说道: “末将领命!”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559章 王彦章,王茂章,谁输谁改名 率先快到抵达合肥城下的魏军部众,忽然发现前方城郭的方向也有大批的吴军部众如蚁群一般骤然汹涌而出,紧接着便要向这边发起了排山倒海的冲锋之时,不少将官立刻高呼示警,很明显吴军进攻的十分突然,这也有些出乎于意料之外。 趁着行进中的敌军尚还来不及立刻排开阵势,而以弓箭手射击、长枪手列阵组成密集的方阵。吴军先锋呈锥形阵的军阵最前端,王茂章策马挺枪,厉声狂吼,便如尊杀神那一头扎进面前规模浩大的魏军阵中! 手中长枪疾如毒蛇般探出,行军前列两名魏军将官顷刻间便被王茂章刺穿了咽喉,待他二人尸身尚还未落马坠地时,王茂章又挑翻了几名兵卒,继续策马朝着敌军阵列深处凿去! 而吴国军队战马资源匮乏,但是好歹举国之力,尚还能编制几支骑军部曲。而王茂章又是以勇悍著称于吴国军中,为了加强他摧锋破阵的战力,麾下也统领着两千人上下的骑兵。 下一刻,如狂潮怒涛的吴军骑兵,便追随在王茂章身后汹涌而至,也恶狠狠的冲进了魏军阵中。本来气势汹汹开拨往合肥城的魏军前阵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杀声沸腾、久久不息的喊杀声渐渐的也响彻长空! 只要是打仗就不可能不死人,王茂章也很清楚除了他身后的两千骑军,还有三千步军很快也将扑入敌军阵中,以尽可能搅乱魏国大军的阵列。然而五千马步军众主动向声势浩大的敌军发起挑战,也必然是万分凶险。 然而身为军将本来干的便是搏命的勾当,险中制胜、死中求生,也唯有血战而已! 而王茂章以身作则、身先士卒,朝着尚在行军中的魏国大军发起了冲击,这也的确起到了一定的成效。前阵几拨军旅一阵喧哗溃动,也立刻又军校催马朝着北面魏帝仪仗御驾的方向禀说军情。 “杨行密派出大将王茂章,而主动前来攻击我军前阵。” 龙辇御驾、华盖车舆距离合肥城与大军前阵本来尚还有一段路程,而李天衢忽然见到远处有烟尘扬起,前方疾呼喝令声隐隐的传入耳中。他也立刻意识到吴军主动迎敌。 直到有军校来禀奏是王茂章前来冲锋撞阵,李天衢则立刻想到这也难怪,那个同样身为杨行密论武勇大概能位居三甲的猛将,的确也有这等本事。 毕竟按照史载轨迹,杨行密就是派遣王茂章前去驰援同样仇视朱温的王师范,也应该是由他击垮了将淄青军按在地上摩擦的朱友宁所部梁军制胜都,并连杀带擒败兵万余。 这也激怒了朱温亲自统领二十万大军挥军杀来,只统领七千马步军众的王茂章也是瞧准了时机,骤然主动发动袭击,还杀退了梁军一阵。而激烈的战事中王茂章在敌阵中驱驰冲杀,疲累时退返回本阵,饮酒歇息,旋即再上马出战...当时在高处观望战局的朱温,眼见王茂章生猛剽悍的战姿,便发出“使吾得此人为将,天下不足平矣!”的感慨。 虽然终究是敌我军力相差悬殊,可是王茂章仍能摆脱梁国大军的追击围堵,撤返回了淮南。而后他这个本来决计不会背叛杨行密的勇将,却被迫出走,转而投靠梁国。朱温对其的确十分器重,原本同样是致使他侄儿朱友宁丢了脑袋的对头,他很双标的将王师范全族屠尽,却对王茂章待以殊礼,赏赐非常优厚...... 即便梁晋争霸战中,身为主帅的王茂章被李存勖、周德威杀得伏尸数十里,只以数十骑连夜逃回汴州。按朱温那严苛暴戾的脾气,他非但没有将王茂章论罪处斩,只拘禁剥除兵权数月后便官复原职,想必也是因为亲眼目睹他曾经以七千兵马与二十万大军交锋厮杀的英勇表现,便没舍得处死这员猛将。 然而如今的王茂章,仍旧处于对杨行密忠心不贰的时候,而且他这次也是冲着我来的...... 李天衢心中思量,王茂章在统领几千兵马,更关键的是还是在没有援手的情况之下,尚且还敢与二十万敌军硬刚几阵...现在他的身后,却是有其主公杨行密坐镇的合肥城,而且还有李神福等一众帅才骁将、同僚袍泽做为后援策应,王茂章也必然会更为英勇果决的奋战厮杀,而力图予以敌军重创。 就算王茂章再是骁勇难挡,他也不可能冲透层层阵列,而对魏国御驾中阵构成威胁...但是李天衢知道己方大军尚在行进的过程中,军队的规模越大,也就愈发难以及时的排列开阵势。 王茂章攻的就是趁己方大军立足未稳,再来回冲杀一番,尽可能搅得前阵部曲的乱势加剧,随后再大摇大摆的退返回合肥城去...如此一来吴军军心大振,而己方军旅士气遭受打击...这恐怕也是吴军中李神福等名将有意要来下马威,从一开始便要在势头上占据上风。 也终究不能让麾下各支部众,都一窝蜂的扑上去围攻王茂章所统领的数千兵马,那样也只会导致己方大军队列混杂,而彻底乱成一锅粥...反过来要对吴军杀威风、折锐气,也须派遣出一员善于冲锋陷阵的虎将,只统领一彪锐骑前去截杀,必需要遏制住王茂章在前阵横冲乱撞的势头。 这一点不止李天衢想得到,位列于中阵一众以武勇自夸的骁将纷纷忿声请命,自荐要去亲自会一会王茂章。 我大魏非但兵多将广,战马武技超群绝伦,早已打出名号的骁勇悍将也是大有人在,往日都是我等摧锋破阵,杀溃敌众大军,那王茂章倒也敢来主动招惹,这又哪能由得他耀武扬威!? 忽的格外洪亮的声音响起,也顿时压过了在场一众位列于李天衢驾舆周围的将领: “我早先曾听闻,吴军中有个唤作王茂章的,倒与我的名头只有一字之差。如今既然两军交战,又是那王茂章亲自前来,其它时候倒还罢了,这次也合当由我亲自去会会他,还望众位同袍莫要与我争!” 先闻声而未见人,李天衢便知是王彦章终究按捺不住,也立刻要站住身来请命出战。 而格外高大雄健的身形,还被坚固厚重的铠甲所包裹,胯下又骑乘着异常雄俊的高头大马,还有两杆乌沉沉的大枪分别挂在马鞍得胜钩两侧...王彦章威仪宛如天神,浑身上下所散发出雄武霸气的气场,一时间更是盖过了众位各个俱有豪雄气概的骁将。而当王彦章策马踱至李天衢面前,便立刻抱拳豪声道: “当初我军与杨行密共同征讨蔡贼流亡至江南的余孽,而诛杀凶贼孙儒功成,只可惜当时臣坐镇兖州,未曾南下荡灭贼众...而陛下也曾言及,当日两军庆贺时,那王茂章提及臣的名头,还叹言我与他无缘相见。 如今却有了机缘,正当在战场上会一会他。那王茂章广有武名,臣既也是早有耳闻,是以杀退吴军主动出击的敌众,也要让重挫他的势头,到底还是要由臣去应战。且要看看魏国王彦章、吴国王茂章...到底又是孰强孰弱!” 560章 你很强,但还不是最强的级别 仍在前阵催骑突杀的王茂章摆动长枪,枪杆如翻腾的巨蟒一般,向左一摆,又一名魏军骑将被他搠翻下马;再向右一荡,成排的兵卒被枪杆狠狠扫中,冲力撞一横排跌跌撞撞的扑倒在地。直到这个时候,他纵马迂回,在魏军前列阵中如分波辟浪的划出一道弧线,也已经杀了个来回。 加上身后还有一彪锐骑誓死相随,又冲垮了一层阵列,王茂章激战一番,直感酣畅淋漓。然而他亲自担任冲锋骑阵的箭头,力气消耗的最快,频频舞动长枪裂甲刺穿血肉,双臂也不住有些酸麻。 在几队军骑的护送下,王茂章又往陈列于合肥城下的军阵驶去。然而他实则越战越勇,越杀越起性,还真就是打算略作歇整之后,再催马撞入敌阵,再反复冲杀几次! 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率先主动出击的吴军马步军众撞上立足未稳的魏国大军,也还是处于上风。而王茂章来回趟杀的英勇战姿,让众多吴军将士看在眼里,也倍感振奋。 忽然间城下吴军阵列当中,又响起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一队队吴军士卒齐举手中兵器仰首高呼,看来是向在已经厮杀一阵的王茂章致敬,同样也是在向魏军示威。一时间士气高涨,密集的军阵也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势威! 一队队步军纷纷让开了条道路,王茂章便急催战马又奔回本阵。他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甩了甩酸麻的膀子,随即大马金刀的坐在个圆凳上,也立刻有小校呈上一壶黄酒。王茂章拍开封住瓶口的黄泥,仰头便喝,他的喉结飞快的翻滚着,只片刻功夫,便将一壶酒喝得一干二净。 李神福也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疾步走了过来,眼见王茂章那副威猛豪迈的模样,当即点了点头,投射来赞许的眼神,旋即又嘱咐道: “王团练稍歇再战,也仍须谨慎才是。李天衢知你挥军破阵,必定会有所动作。魏军虽无法倾尽全力围攻团练使所部兵马,也有引发全军阵列溃乱的顾忌,可李天衢想必也会派出骁勇善战的骑将,而意图遏制你在前阵加剧混乱的冲势。” “都指挥使尽且安心便是,未将自有分寸。我也正等魏军有良将前来迎战。既然今番要与李天衢决一死战,我等要打的,不就是他魏国的成名大将!?” 王茂章豪声笑道,又歇了一时片刻,便长身而起。他换取了一杆长枪,立刻又翻身上马,催马疾若风驰电掣,又出阵直朝着前方的战团奔杀了过去! 打头阵的吴国步军锐士,眼下也呈犬牙交错的与魏国前阵敌军混战成一团。王茂章杀出阵列,抖擞精神,来回寻觅,也正要试图从任何一个方向有魏军汇聚的阵列再度撞杀进去。 然而王茂章急催坐骑,眼见距离前面前方战团不过二三十步远的距离时,骤然间却望见斜前方他麾下一众步军惨嚎着被荡得飞起,本来百来人扎堆的队列,也迅速被一支骑军彻底撕烂开来! 王茂章又惊然瞧见,统领那支不过千余骑众杀来的敌军将领凛凛一躯,无论人马都要比寻常骑将高出一头...这还未曾与其交锋厮杀,他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又挟裹起似乎足以让人窒息的威压便已扑面而来。 尤其是望见那员魏军虎将手中抡动着一杆大铁枪,如同狂风扫落叶那般将一个个吴军士兵击飞荡起,身折骨裂的身子蹿得老高,而他马鞍得胜钩上另一侧也挂着杆相同制式的大枪时...王茂章双目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也立刻浮现出一个与他有些相似的名字...... 王彦章得李天衢应允,只带领一千虎翼锐骑朝着前阵杀来。即便高思继等骁将很识趣的没再争执,麾下指挥使夏鲁奇却又不安分的叫嚷着要一并出战...倒被王彦章呵斥让他固守中阵,戎卫陛下御驾。 即便两军交战,不是要争谁的马战武艺更胜一筹,也切不可只以匹夫之勇而意气用事。可是王茂章既然以为凭他的武勇便能先声夺人,以此助长吴军的士气...这个时候以斗将之勇,也能起到遏制敌军气势,并稳定己方军心的效果,又哪里需要夏鲁奇你小子来帮衬,也显不出我大魏雄军的威风! 犹如一尊杀神迅速奔至前阵的王彦章,也轻易冲垮杀透了几拨吴军阵列。而他策马扑倒阵前,赫然瞧见了又要催马撞杀破阵的王茂章时,王彦章双目圆睁,旋即厉声大吼道: “你便是王茂章?带领数千兵马便敢来撼动我军阵势,虽然也有胆识,可你也未免忒过小瞧我朝猛将强兵了!我王彦章与你名头相若,早就想会一会你,眼下也正是时候!” 王彦章这等形貌气质如同天上降魔主,又似人间太岁神的绝世虎将,又是驱驰着一匹格外雄俊高大的烈马撞杀过来。给人带来的视觉感官冲击便已是相当震撼,然而王茂章神情亢奋,眼中也满是跃跃欲试之色,当即豪声回应道: “王彦章,我也早已知你的名头!当初我军联合李天衢讨灭贼首孙儒时,本来还曾感叹无缘相会,时至今日,你我却是在战场上以敌手的身份兵戎相见,不过这倒也好...... 我也知道你这些年来名声愈发的响亮,世间多有人赞说你马战罕逢敌手,堪比当初李克用麾下那飞虎将李存孝...但是你我还不曾厮杀过,又怎能让我心服口服?如今既然在杀阵中做了对头,且看你到底又如何了得吧!!” 王彦章、王茂章二将驱马直朝着对方冲击,在两骑眼见要撞在一处时。王茂章先是一枪直朝着王彦章胸腹间搠去,也是去势如电。然而王彦章仗着身高臂长,当即大枪抡圆了也砸将下去,王茂章被迫挑起枪杆格挡,正砸在枪锋上。金铁相交,顿时便是火星四溅。 铛的一声震响,王茂章手中长枪被砸得猛然向下沉去,而王彦章使得大枪似乎并未受反震力道的影响,立刻策马上前,再是一记大枪又要狠狠劈落! 王茂章反应也极是迅速,他迅速侧身躲避,当即感觉到一股劲风呼呼的贯入耳中。而他终于得以与王彦章交锋厮杀,脸上却多了几分惊骇之色。因为双方所使的兵器每一次剧烈相撞,对于王茂章而言那种触感,就好像是自己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是抡枪砸在了山岳崖壁间盘根错节的巨石上...... 王彦章使得这干大枪,分量只怕要比我使的兵器重出两三倍不止!而他施展起来时怎么可能如此轻巧迅捷,不但举重若轻,而且招式上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反观王彦章将大枪使得轮转如飞,几回合后,看来便已渐渐的占据上风。经过他亲自验证,也难怪王茂章会是以武勇而于吴国军中备受重用的骁将,让他统领一拨兵马,而且在相对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于敌众大军中杀得个几进几出,他也绝对有这个能耐...... 只不过有本事摧锋破阵,能够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人物,也不只你一个。若是与当世马战武艺最为厉害的几个翘楚虎将相较,你王茂章尚还有所不及! 561章 打持久消耗战,你们也不占优势 是骡子是马,到底要出来溜溜;两员虎将到底谁又能更胜一筹,也要亲手比试过方能知晓。直到如今王茂章尚才意识到,论马战武勇,自己与王彦章之间尚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毕竟王茂章是庐州合肥本地出身,且很早便随着杨行密辗转至江南地界打地盘。 而吴国军中打起仗来最不惜命的周本虽然剽悍无对,他更擅长徒步鏖战,马战的本事到底还是不及王茂章; 米志诚则精于骑射,近战厮杀还差了些火候; 至于按史载轨迹,会在吴国军中论马上使槊的本事被首推为第一的朱瑾,也早已经在与李天衢之间的争霸战落败身死,也根本没有机会南奔投靠杨行密...... 而在江南地域与吴国争锋的割据势力当中,除了听闻吴越国的顾和尚顾全武智勇兼备,然而自从三四年前吴军最倚仗的名将李神福设伏将其击败俘虏之后,顾全武虽然得以重返吴越,随后明显低调了很多,王茂章也无缘与他亲手厮杀一阵。 至于闽国、镇南,乃至清海军等南面诸方割据政权,王茂章久经杀阵,且每每身先士卒,就不曾遇见能与他一决高低的对手。至于北面诸如李存孝、王彦章、史建瑭、高思继、周德威、刘知俊...等当世虎将,王茂章知道他们的威名,却无缘亲自交锋一番。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未曾比试过,哪个敢说我便必定不如他们? 然而如今终于有机会与王彦章一决胜负,王茂章这才切身的体会到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眼前这员魏朝首席虎将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确是名副其实。 然而王茂章死死咬着牙,如同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眸子中又迸射出狂暴的利芒,他挺起手中的长枪又照着恶狠狠的疾搠过去。而王彦章则以泰山压顶之势,抡起大枪直劈疾落。“铛!!!”的一声巨响过后,王茂章浑身剧震,他瞪大的双眼当中,也不禁流露出气馁之色。 因为他手中紧绰的长枪枪杆即便使用浑铁打制,可是也经受不住王彦章连续狂暴的重击,枪杆很快弯曲成了弓形...就连趁手的兵器已不堪再用,就算要拼死争取微末的胜机,也绝无可能战胜眼下这个可怕的对手! 可恨到底还是辜负了主公的重托,但是留得一条命在,好歹还能与魏军继续厮杀下去...... 王茂章心中忿然念罢,他便立刻抡起弯曲的长枪,朝着王彦章投掷了过去,旋即又拔出腰挎的佩刀,拨马回身,只得朝着合肥城下军阵的方向败逃而去。 以王茂章的武勇,再配合麾下马步军众协同破阵死战,这才能起到相辅相成,而在魏军前阵制造混乱的目的。可是王彦章力挫王茂章,迫使其狼狈的只能往本阵败逃而去,那些陷在魏军阵中的吴国将兵腹背受敌,形势也变得极度险恶。 而王彦章眼见王茂章拨马奔逃,他怒吼一声,抡枪又扫向周围涌杀过来的吴军部众,亦是纵横决荡、所向无前。而由他统领的千余锐骑奋声喊杀,连同胯下雄俊马长嘶声响成一片,也当即杀得仍在负隅顽抗的敌军彻底崩乱! 本来追随着王茂章主动出击的马步军众,也仅有数百骑发现苗头不对,便立刻拨马转身,奋力撞出一条道路,也纷纷朝着合肥城下同僚军阵的方向奔逃过去。其余骑兵与三千步军早已是浑身浴血、衣甲残破,然而随着魏军前阵部曲逐渐收拢队列,再度围攻掩杀过来,他们相继倒毙于乱刃之下。还能够侥幸从战团中脱离,再逃回合肥城内的将官兵卒数量也甚是微末...... 一队队轻骑部曲,也开始从魏军前阵两翼疾驰杀出,追击前方已经开始溃退的王茂章所部吴军余众。这干驴鸟忽然撞杀过来,几近耀武扬威之态撞阵冲杀,也忒过可恶。如今他们锐气尽失,不尽可能的扩大战果,去痛打落水狗,又更待何时!? 反观合肥城下的吴军军阵,前不久还爆发出振奋欢呼声的诸队兵卒,远远的也瞧见军中推崇的猛将王茂章窘迫的策马败返回来,连同身后数百残兵仓惶奔逃的模样也极是狼狈,几乎又有人也都闭上了嘴巴。 阵列中将官兵卒脸上也都流露出懊恼、气忿...乃至慌惧的神情,先前高涨振奋的士气,很快的也被打压了下去! 而统军押阵的李神福也疾奔到了军阵前列,他眺望过去,就见王茂章乃至败退回来的残余其中身后,也是人马如潮、蹄声如雷,然而是魏军倒卷追杀过来,力图将先行主动出击的同僚部众赶尽杀绝...... “弓手准备放箭!诸部阵列听我号令,护应团练使入城!” 李神福毫不慌惧,他双目中似有腾腾怒火燃烧着。随着他厉声号令,寂然无声的诸部军旅也开始奉军令迅速排列成密集的阵势。 前方,约莫有数千人马步军众呼啸着杀来,对王茂章这拨残兵败将仍是穷追不舍。而李神福所统领的吴军大阵当中一排排步弓斜指苍穹,刀枪森然,仍是井然有序。 李神福则仍朝着前方凝视过去,先声夺人,将立足未稳的敌军杀得个措手不及,而意图从一开始在势头上便要压过魏军的计划终究事败...可是李神福面色坚定决绝,也正按着他先前所想,这场大战虽然还是魏国的胜算更高,也仍要在咬牙与敌军坚持下去,以争取来战局出现转机的那一刻...... 为了扭转吴国的国运,也唯有坚持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启禀陛下,王都点检使已杀败吴将王茂章,虽可惜未能将其擒杀,吴人袭攻我军前阵部众,也已几乎尽数歼灭。合肥城前列阵的吴军,正欲接应王茂章奔逃回本阵,与我军前阵部众眼见还要厮杀一番。” 魏国中阵这边,也有快马走报声息的军校前来,立刻禀说前方战事的进展。李天衢闻言微微颔首,心想王茂章终究是不敌王彦章,然而他在大枪下捡回了一条性命,还能逃返回去,这倒也好...... 毕竟王茂章虽然对杨行密忠心耿耿,可是现在想必距离吴国国主更迭的时日,也已是越来越近...只要吴王由杨行密那长子杨渥继位,各人心性使然,那么吴国国内有些事件再有变数的可能性不大,多半也仍会发生...那么杨行密在世期间,就算王茂章绝对不会背叛他所效命的君主,然而有朝一日,他也终究会从吴国叛逃出走,甚至甘愿投从先前完全敌对的势力...... 毕竟也是在五代十国史载中留下自己诸多事迹的骁勇名将,王茂章为人秉性也不是毫无下限的穷凶极恶之徒...那么就算眼下要拼得个你死我活,以后有机会将其招募过来,也不必非要对他下死手。 李天衢心中念罢,旋即又下令道: “毕竟我军方至合肥,尚还没有扎下连营军寨。诸部兵马轮番厮杀,亦须休整歇养。既然已经打得王茂章所部人马溃不成军,吴军要重挫我军士气的打算也终究落空了...传令下去,前阵兵马不必紧追下去,而与合肥城下的吴军鏖战。注意城内敌军动向,设寨扎营,且看吴王又还能死抗多久。” 562章 接连大战,某人阳寿的倒计时 合肥城前,魏朝大军陆续扎下几处营盘。诸队哨探轻骑来往于军寨之间,密切注意着城内吴军的动向,以及周围方圆十几二十里的动静。 期间吴国军旅也曾不安分的派出部众出城袭扰,但是出战的规模比起王茂章所部兵马小了许多,明显也是考量到可能枉然增加伤亡而有所顾忌,双方又进行了几场小规模的战事,袭扰的军旅撤离的快,也尽是无功而返。 渐渐的魏军连营规模渐大,成片军帐的错落有致的分布在营寨当中,标示各支军旅的旗幡迎风飘荡。寨栅附近拒马、鹿砦、望楼等设施也是一应俱全。 就算从合肥城头上方眺望过去,魏军连绵不绝的连营军寨也是一眼望不到边际。很明显李天衢就是要与杨行密一直耗下去,且看到底又会是谁再撑不下去。 毕竟庐州以北,仍是由魏国统治的广袤疆土,民夫、军械、粮秣、攻城器具也将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而杨行密不甘心再放弃庐州,那么合肥方面的吴国军力折损也将不断的增加,李天衢还真就想看看这等形势下,杨行密乃至他麾下李神福等名将还会有什么法子能够力挽狂澜。 直到连营军寨大致整顿完毕,魏国大军便立刻展开要强攻城郭的架势。而吴军仍旧出城迎战,毕竟一味的死守城郭,战局只会愈发的被动,而且时间久了,城内军队的士气日渐消磨,无论是杨行密与李神福等吴军将领也很清楚,那样的话胜算只会越来越低。 而往后的一段时日,合肥城下魏、吴两军的大战,基本上也可以说是符存审、李神福之间的斗法博弈。 数日过后,战争在一度于合肥城下打响,随着双方扑入战团的军旅越来越多,战事很快便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吴军骁将米志诚驱使战马来回奔走,很快的,他便觑见一百四五十步开外有个银甲白袍的敌将大逞威风,手中使得那杆银枪已不知挑翻搠杀了多少吴军将官兵卒米志诚恶狠狠的啐骂了口,又立刻绰弓搭箭,三支簇尖冰寒的利箭伴随着硬弓弓弦骤然回弹,便被米志诚以连珠快箭的手法激射而出,化作三点寒芒朝着那员魏军大将疾速袭去。 然而白马银枪高思继反应极快,他冷眼乜去,信手拈来的舞动起手中长枪,舞动得水泼不入,但见银光寒星点点皪皪,也煞是好看。 “铛!”、“铛!”、“铛!”连续三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过后,三支箭簇便被轻易拨落,当高思继再怒目望去,大概看清了对他施发冷箭的敌将位置,便立刻统领一彪锐骑冲杀了过去!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高思祥、高行周、高行珪一众高家将门胞弟子侄率领几拨骁骑汹涌突进,也狠狠杀透了几层阵列,距离米志诚所处的军阵也是越来越近。 而米志诚左顾右盼,正感急虑时,忽的便听见身后传来激促的鸣金声。他暗自送了一口气,又连声叱喝号令,随即转头催马便走,统领着他麾下部众以及几拨同僚军旅在身后同僚的掩护之下,相继从战团中脱离 双方经过休整过后,而下一场战事临近尾声之际,同样实在杀声喧嚣,人群沸腾的惨烈战团当中。吴军悍将周本虎吼连连,脸上嗜血好战的戾气也愈发的浓烈,他抡起手中厚背砍刀,狠狠的剁进面前一名魏军步将的胸脯,火星暴起,护胸铠甲当即裂开老大一个口子,顿时肉绽血涌! 然而周本这一刀用力过猛,刀身卡在那员魏军步将裂甲与胸骨当中,一时拔不出来。周围混战的人群当中,立刻冲出一员步卒抡刀劈斩过来。周本当即撒手转身,上前抓住那员魏军士卒持刀的手掌却慢了半拍,刀锋入肉几寸剁进他的肩膀当中,若是再迟些时候,只怕他整条膀子便要被这一刀给卸下来! 已经亲手斩杀了一百数十人的周本就似毫无痛觉一般,即便他头戴的兜鍪在混战中已经被打落,可他猛然仰头,旋即用力往前撞去。一记头槌、两记、三记、四记、五记他以极快的频率自己的脑袋发了疯一般往那员敌兵的面门上撞,直到将那人砸得乌珠迸裂、面目全非时才反手摘下剁入他肩膀的钢刀,临了还不忘怒吼一声: “换你的刀用,谢了!” 周本继续往人头扎堆的位置撞去,他手中刀锋翻飞,不住激起铠甲金属摩擦撕裂声,以及军卒被剁翻砍到所发出的惨嚎声。他那势如疯虎的打法,也骇得不少久经战阵的魏军将兵都不敢上前。然而杀到了双目赤红的周本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劲响,直到他的长子周邺慌忙奔到他面前,并疾声劝道: “阿爹,鸣金了,我等也当速速退回本阵!” 周本已经杀得热血上头,他闻言顿时怪眼圆睁,张口便喝骂道: “退?放屁!咱们已杀溃了两拨敌军,眼下也正要一鼓作气,继续扩大战果,正是争胜的要紧时候,却退个鸟!?” 周邺身为周本的长子,到了从军之龄,便立刻随着他老子征战沙场。然而他每逢战阵也是不惜命的主,平素为人好勇斗狠,更不是墨守成规的性子(按《南唐书·周邺传》所载:邺,本长子也,少骁勇,每从其父征讨暴猛狠戾,常蓄飞扬之志,烈祖以本故优容之),可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是如今挨得自己的老子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他也只得苦着脸又劝道: “阿爹,又不是孩儿下令鸣金的!除了咱们统领的军旅,其他同僚部众伤亡惨重,魏军有意歇整,且有后继兵马轮番压阵,我军亦是久战不得。何况大王旨意,李都指挥使军令,我等也不便违抗!” 周本闻言一怔,过后片刻的功夫,他便懊恼的一跺脚,高声喝令收兵。而周邺眼见自家老子额头渗出一丝血迹,肩头也又泊泊鲜血涌出,便连忙又规劝周本还须速速诊治伤处创口。而周本满面的不甘之色,也没好气的呵斥道: “打甚么紧?老子还死不了!这些年厮杀下来,左右身上已没剩几块好肉了,虱子多了不咬,便是再添几处伤疤又算个什么?” 周本却是不知,已是与他相距两三百步开外,也在徐徐后撤的魏军部众当中,夏鲁奇同样十分不满的高声抗议道: “吴人三处军阵已被我军冲垮,也合当再鏖战下去!我虽然挑了七八员敌将,正瞧见前面那拨敌阵冲杀之势最为悍猛,似有吴军骁将统领,正要去杀透了那拨军阵多添份战功,这个节骨眼,却为何要收兵呐” 如此这般,魏、吴大军就在合肥城下,一场场大战厮杀下来,直到收兵时战场上都是死伤枕藉。每一次的战事,都在考验着双方将士的战力与毅力,而任何一方战至精疲力竭,另一方也同样不会好过,所以无论哪一方开始鸣金收兵,对方差不多也是时候需要撤离战场,进行休歇整顿。 双方将士,要奔赴到战场的最前线厮杀,孰胜孰负、谁胜谁死,要比拼的是彼此的战力,以及所部军旅是否配合默契,能把战力发挥到最大化然而在所有投入战场的军旅背后,就是李天衢极为重用的符存审、以及被杨行密委以重任的李神福两方主将之间的较量,而迄今为止,他们二人对决的结果,大概也可以说是不相伯仲。 只不过这场战争,拖得时日越久,也只会对李天衢一方更为有利。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563章 压力山大,南吴名将,油尽灯枯 魏国大军连营这边,今日正由高行珪、高行周等骁将负责夜间警戒事宜,诸队军士巡视夜哨,也是丝毫不敢怠慢。绵延望不到边际的营寨外围,望楼上士卒轮班注意着周围寂静的夜幕中的风吹草动,每隔半个时辰便打出灯号,传递消息,里里外外也都是副戒备森严的景象。 经过一段时日几轮的厮杀,吴军先前也曾进行过袭营夜攻,只不过在符存审的部署下收效不大,折损的人马更多,也只得突围再杀回城中去。好在把守城郭的部众也甚是谨慎小心,策应同僚入城,并没有让魏军趁乱突袭进来。 今夜看来合肥城内的吴军也须休歇整顿,而不会再试图夜袭制造混乱。行营大帐当中,李天衢邀符存审、王彦章、高思继等将兵一同夜膳,已有伙夫呈上一盘盘肉铺菜蔬,而符存审等心腹私下与李天衢来往也多,该吃吃该喝喝,没那么多的顾忌。 然而再谈及这些时日的战事经过,王彦章便又率先说道: “吴国诸部军旅,的确也称得上当世强军。与我军鏖战至今,虽然伤损更多,可是尚还能顽抗下去。不得不说杨行密麾下的确多有智谋勇烈之士,绝非寻常藩国可比。” 高思继闻言点了点头,也接茬道: “南吴李神福,的确善于用兵,几番交锋厮杀,也全因符点检使指挥若定,使得吴军数度无功而返,又枉自折损不少兵马。否则我军虽然兵力占优,与那李神福所统领的吴国军旅交锋鏖战,也着实十分棘手。” 符存审听罢立刻报以谦逊的一笑,说道: “高都护过誉了,我既蒙陛下以信任重托,自当竭心尽力。只是交战至今,也尚还未曾捕捉到一举击破吴军的战机,也甚感惭愧。而那李神福在这般形势下,尚还能经历维持吴军军心不散,此人与梁国杨师厚的确都是我平生所遇的劲敌。” “爱卿不必过谦,诚如高卿所言,李神福极善临阵指挥,能统兵御将,吴军有他总掌统领,无异于又平添数万兵马,也势必要谨慎应对。而有符爱卿与那李神福抗衡匹敌,现在看来他也是一筹莫展。而两军在僵持下去,形势也只会对吴国愈发的不利” 李天衢忽的长声说道。这段时日双方大军连番交锋厮杀,而由符存审、杨师厚全权指挥彼此麾下各支军旅相继投入战团换个说法,就好像是后世某款全面战争系列水平相差不大的高端玩家,排兵布阵、攻守进退、相继投入军力的时机再到临阵时根据战局的变化做出相应的对策,基本上符存审无法一举击败李神福,而李神福也同样奈何不了符存审。 而魏、吴双方参与这场大战的诸部军旅,大多也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随着杨行密麾下王茂章、米志诚、周本等猛将投入战团,己方势力也有王彦章、高思继、夏鲁奇等心腹出阵厮杀,双方都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交,但总体上而言,即便吴军兵马折损略多,但也仍能维持两相对抗的局面。 可是再耗下去,无论是杨行密还是李神福,他们又能耗多久? 李天衢一边心中寻思着,一边又悠声道: “我派出的使臣,眼下想必已至吴越、闽两国会晤国君。杨行密不肯放弃庐州,而势必要复夺江淮诸地,朕也与他奉陪到底,就看到底又会是谁无法再坚持下去,而只得败丧退去吧” ※※※※※※※※※※※※※※※※※ 比起魏国大军这边相对轻松的氛围,据守庐州合肥的吴国君臣,诸部兵马心中的焦虑却是与日俱增。 就算夺回故地,可是倘若终究死守不住又有何用?杨行密到底已经年过五旬了,他又绝对不会甘心吴国只会是统掌江南一隅的割据政权,要与天下豪雄争霸,进而逐鹿中原然而挡在面前李天衢这个坎,他始终迈不过去,如果不能击溃兵犯合肥城下的魏国大军,杨行密也根本不能再进一步 而且现在如果选择退兵,杨行密也知道那就意味着先前殚精竭虑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前功尽弃了。 所以即便发现李神福面带病色,而且明眼都能看出他身体状态十分堪忧杨行密与心态与李天衢截然不同,他无法像自己的死对头那般,安抚符存审不必急于求成,咱们就慢慢跟他们耗每日军议时,城府极深的杨行密对李神福的病情虽甚是关注,但话里话外也不由多了几分催促之意 李神福也早已注意到不止他的主公杨行密,一众袍泽同僚投射过来的眼神中的希冀之色也是愈发的浓重这也让李神福不但感到重任在身,心中的压力也是越来越重。 本来便已是身罹绝症,每日又都是在焦心劳思中度过的,李神福两鬓愈显霜白,身子也是肉眼可测的日渐消瘦他再是殚思极虑、穷尽心里,可即便是三国演义里多智近妖的诸葛亮,六出祁山也终究没有迈过司马懿那个坎,而遂了辅佐蜀汉灭魏吞吴,复兴汉室的心愿。更何况魏朝名将符存审统军用兵的本事本来便不输于他。李神福终日冥思苦想,然而与此同时,他所剩无几的生命活力消逝的确是越来越快 卯时一刻,李神福颤巍巍的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他胡乱披上件袍子,又颤巍巍的踱至桌案前。每日一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睁眼,他便要思虑根据眼下的战局,又能如何制造机会重挫敌军,然而今日他刚坐在张檀木椅上,他面色唰的变得苍白,面庞因剧烈的痛楚愈发扭曲,豆大的汗珠也从他的额侧流淌了下来。 就算取了几副调息身体的慢药方子,李神福本来也渐渐习惯了每日时不时脏腑间骤然生出的钻心痛感。然而这时他咬牙坚持了一会,非但痛感愈发的强烈,已经足以逼得人发疯,李神福也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好像也开始渐渐模糊 强忍着剧痛,李神福抓起狼毫,却也在没有时间磨墨。心中一急,他嘴中顿时喷出一抹鲜血索性沾着溅染在桌上猩红的血迹,李神福抖抖索索的在铺开的宣纸上潦草写了几个字,期间他心里也仍怅然念道: 终究还是再撑不下去了么可是魏国大军还不曾杀溃,我吴国尚还没有夺回江淮诸处州府,以争取挥军中原的机缘九泉之下,我也无颜面见主公 虽然穷思极虑至今,我这一死,终于能好生歇息了可是这场大战却还没有打完未能辅佐主公成就霸业可惜可惜当真可惜 约莫过了两刻的功夫,一员小校行至李神福歇息的房间门口处,便报说道: “都指挥使,大王急召你去商议后几日对策,您可已醒了?” 然而等了良久,那小校又高声禀说了几次,房内却仍然没有半点动静。“都指挥使?”小校面露疑惑之色,先是告罪,旋即小心心翼翼的打开房门。然而还未过片刻功夫,这员吴军小校,便哭丧着脸高声叫嚷道: “快快快来人呐!大事不好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564章 你再不甘心,也不得不败退 合肥牙署厅堂当中一片哀鸿,杨行密就瘫坐在帅椅上,面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在场一众吴军将领扼腕叹息,当中很多人脸上也显露出低落沮丧之色,也使得厅堂内的氛围格外的压抑。 “李都指挥使病故的消息,尔等知情便可,而秘不发丧,都指挥使嫡系黄头军诸部将官,由孤知会他们,此事暂不可外传出去如有违者杀无赦!” 杨行密忽的开口说道,不觉自己的嗓音也变得十分沙哑。他先前也只知道李神福身体状况堪忧,却并不知他得的是不治之症。所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对于杨行密而言,也实在让他感到难以承受。 而李神福尽可能隐瞒自己的病情,本来是顾虑到会扰乱军心。然而等到他的身子终究难以再承受重荷,离世的又太过突然,三军将士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杨行密也很清楚这又会导致何等恶果。 毫不夸张的说,李神福就是吴国参与进这场决战诸部军旅的主心骨。他突然病故,也必定会致使全军士气一落千丈。眼下正是与魏国大军僵持对抗的要紧关头,这个消息一旦传开,要赢下这场大战的可能也会愈发的渺茫。 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而且李神福人死不能复生,谁又能够顶替他总掌三军,而继续同魏国大军僵持对抗下去? 杨行密当然想不出个答案,他坐在帅椅上仍是满面的阴霾。而位于侧首的王茂章踌躇片刻,终究不禁询问道: “大王,可惜李都指挥使离世的突然,而眼下毕竟军情要紧,我等又当如何还望大王早些定夺才是” 杨行密闻言仍是沉默不语,而李神福临终前写下遗言的宣纸正被他握在掌中。当杨行密再缓缓打开,就见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是通过那些大致能辨识清的文字,杨行密也能得知李神福所给他留下最后的一则建议又是什么: 臣愧对大王望退兵可走巢湖水路 杨行密重重的哼了一声,他固然因为李神福的病故身死而十分痛惜。但是比起知交挚友间的真情实感,杨行密出自于君主的立场,他更是对麾下又痛失一个能力卓越的忠臣而惋惜忿恨。 察觉到自己的大舅哥朱延寿包藏祸心,杨行密能装病做戏完全骗过他的正妻;与田頵本来是同乡挚友,起初还是关系亲密的君臣,可是时日一久,彼此之间相互猜忌、间隙愈深,直到彻底反目成仇;就连当年麾下首席谋臣袁袭因病早逝,杨行密在悲呼悼念之余,还不忘感叹我虽然很宽厚仁慈,可是你所想的计谋往往太绝,是不是因此有损阴德,故而短命明明那个心腹谋士完全是在为他成就霸业出谋划策,结果杨行密在他死后,还要利用这个机会想方设法的美化自己的形象 杨行密很腹黑,他虽然也会有人情味,只是帝者无亲、霸者无情,心性也就难免相对更为凉薄。 所以当杨行密看到李神福临终前留下的字迹,悲恸惋惜的他心中却有一股无名火蹭的窜起。 李神福啊李神福,你本来受孤重托总掌三军,而与魏军决战以来的确呕心沥血,费尽心力,也从来未曾劝孤退兵可是自知死期将至,你便留遗言要劝孤撤兵败返,庐州等故地又要拱手让于魏国怎么,以为孤少了你一个,我吴国便无法打赢这场战事,而孤便注定无法与那李天衢角逐天下了么!? 很不服气,更不甘心,可是杨行密也绝非莽撞冒进之辈,深知现在更不宜与魏军厮杀交锋。过了良久,他才又沉声说道: “魏军即便搦战,传令各部军旅严防把守城关,不可出城迎战。如若敌军要强攻城郭,据险死守,亦能消耗魏国军力。” 杨行密如此说着,可他自知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守城攻坚战不到万不得已,也很忌讳一味的死守。主动出战,依靠城郭排布军阵,没有后顾之忧,而与城内守军互为犄角,在战场不但能争取主动,也能避免城内军旅在龟缩死守、被动挨打的局面下士气日渐萎靡。 难道到头来就只能按着李神福临终前的建议退兵?杨行密心中矛盾至极,他额侧青筋暴起,后槽牙也直咬得咯咯作响,哪怕与李天衢之间的这场战事争胜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可但凡还有一丝希望,孤又怎会甘心就此认命!? ※※※※※※※※※※※※※※※※ 随后几日,魏军方面一如既往的派出兵马赶至合肥城前叫阵搦战。但发现吴国军旅却是一反常态,任凭城外杀声如潮、鼓声如雷,城关大门仍旧关闭得死死的,除非是有城外敌军进入弓弩射程范围之内,再没有如先前那般丝毫不肯示弱的涌杀出城来,而气势上也绝对不肯落于敌军下风。 符存审立刻意识到合肥城内的敌军应有变故发生,可是他毕竟尚还不知被自己视作生平劲敌的那个对手如今已然逝世,也就必须要考虑到李神福是否要使出什么奇谋诡计,寻思还是不可轻举妄动;而李天衢虽然知道杨行密、李神福应该已是大限将至,可他也并没有掐指一算,便知晓某人阳寿已终的玄虚本事,所以也还是任由符存审全权定夺,只是心里若有所觉,想到杨行密、李神福这对君臣当中,莫非真就有个已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经不在人世了? 七日过后,正当符存审下令调派投石车、床子弩等攻城用具,不必派遣步军进行蚁附攻城的惨烈战法,主要利用攻城器械轰击城头以做试探之际,却又一彪来自于吴国的部曲走水路进入庐州地界,并且往合肥城这边急行奔来,哪怕是会遭遇魏国军旅的阻击围堵,也要拼死奔赴到城中向吴王杨行密报信。 李天衢不知道杨行密、李神福的生命具体会在哪一日终结,可他却很清楚吴国那边心急火燎的又调派兵马赶赴庐州,而势必要向杨行密报急的因由又是什么所以经由他下旨吩咐,虽然魏国哨骑斥候发现这一拨吴军的行踪,彼此也发生了小规模的遭遇战,但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放任这一拨吴军能够抵至合肥,而向杨行密急禀军情。 本来因李神福的离世而六神无主、心力憔悴的杨行密在得知由本国急派来的部曲有要紧军情上奏的消息之后,他的心房便似被一柄大锤狠狠砸中因为杨行密很清楚如今正处于同魏国决战的紧要关头,如果本国境内有急报必须要尽快让他知晓,那么屋漏偏逢连夜雨,也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而当杨行密听闻披星戴月的赶赴至合肥向他急奏军情的军校说罢,他的面色红一阵、白一阵,也似有一只大手忽然捏住了心脏,使得杨行密霎时间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绞痛,因为那个军校急禀说道: 闽王王审知,派遣其长子王延翰统军两万,兵临虔州边界,大有要往吴国治下镇南军地界侵攻的势头;吴越王钱镠亦派出麾下首席猛将顾全武,兴兵攻往本来由吴越国镇海军藩镇宣称管辖,实际却处于吴国治下的宣州地界,而先前按杨行密吩咐警戒吴越国动向的宿将苦不能挡如今吴国治下疆土,也已是处处告急。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565章 走巢湖水路,吴国全面撤军 杨行密面色灰败,默然的坐在帅椅上一直没有言语。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处境,也让他倍感焦头烂额,体内郁郁忿怨的戾气戾气无处发泄,好像也快破膛炸裂开。 吴越钱镠,杨行密自从与他各自占据一方伊始便是死对头。今番集结重兵势必要与李天衢决战,但吴国除了有张颢、徐温等臣子暂时处理国事政务,同时杨行密事先遣使向钱镠、王审知示至以好,起码在这段时期尽可能试图安抚住那两个与他向来不算和睦的割据政权。而为了以防万一,也留下了刘威、陶雅、李遇等宿将严防关注吴越乃至闽国的动向。 就算钱镠也很有可能要趁火打劫,杨行密本以为留守的心腹只须死守疆土,吴越国也并不具备短期内速攻侵吞下本国大片疆土的实力。江淮这边只要有所斩获,有机会迫退李天衢大军夺回江北诸处州府,到时对吴越国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回头再找钱镠算账也不迟。 可如今李神福突然病故,在明知与李天衢的这场决战争胜机会已经十分渺茫的情况下,又得知吴越钱镠、闽国王审知一并发难...便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足以对杨行密造成十分猛烈的打击。 自从李天衢知晓杨行密与朱温一南一北,一并举兵来犯之际,便立刻权衡吴国周边各处可以利用的势力。楚国马殷,与吴王杨行密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虽说他向魏朝称臣顺服,可除非是吴国也会对他治下疆土构成威胁,马殷基本上也不会主动去触犯杨行密。所以今番魏、吴大战,南楚只会选择作壁上观; 闽王王审知,对内施仁政爱民,对外也不爱惹事,可是闽国一直以来也受南吴的军事威胁。先前镇南军钟传也未曾招惹杨行密,照样还是被吴国侵吞全境疆土,夺去藩镇基业,闽国方面当然也是对吴国万般警惕。既然同样向魏朝称臣,王审知也更需要坚定地摆明自己的立场。 而李天衢估计王审知虽然会提防吴国,但他也不愿把杨行密得罪得太狠了。能说动他出兵,多半也只是会到两国边境摇旗呐喊一番,也要规避吸引吴国仇恨太过,而将矛头对准闽国。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能搅扰得杨行密心烦意乱,让吴军有后顾之忧,那么王审知便已经算是起到他的作用了; 至于吴越王钱镠十分精明,他固然与杨行密是死对头。可是也能权衡乱世中诸藩势力间的合纵连横之道,当初朱温想拿他当枪使重挫杨行密,钱镠便没有上套。哪怕是转奉魏朝为宗主,钱镠该称臣便称臣、该上贡便上贡,可是他也会思量: 倘若你李天衢撺掇我联手对付杨行密,等到魏国局势稳了,不是也很有可能脱身出来,就严防死守江北领地,坐视我与杨行密斗得个两败俱伤,而让你魏国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杨行密如今意在夺取的,是魏国淮西、淮南大片疆土,与吴越国相距不远,甚至隔江相望。钱镠、杨行密自打自据一方刚打下片根据地时,便因争夺苏州的归属而打得头破血流,润、宣等钱镠当初统掌镇海军藩镇治下的州府,现在仍旧由吴国霸占着。所以南吴、吴越两国的领土争端,也是早已严重到不可调和的程度。 李天衢早将杨行密与钱镠之间的关系权衡的清楚,所以派往吴越国的使臣,只须向钱镠准确的传达清楚几个讯息:m. 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倘若沿长江各处州府都将被战火所笼罩,吴军舟师来往纵横于各处,你我两国之间来往通商的船舶十去七八,这不也是严重的损害了吴越国所得利益?倘若有吴越王出兵鼎力襄助,使得您一直以来的死对头杨行密元气大伤,而尽快的结束这场战争...我魏国与吴越国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善紧密, 最为关键的是,我魏国与吴国决一雌雄,万一败了,那么杨行密继续进取淮南诸州,不是也将对吴越国形成两面压制之势?当然我军的胜算更大,那么趁着吴国主力大军被牵制在庐州合肥一带,难道吴越王你就不打算趁机收复润州、宣州等被吴国抢占时日已久的地盘? 而且如今钱镠也早已平定国内武勇都徐绾的叛乱,李天衢相信把这些理说个清楚,他几乎也没有继续作壁上观的理由。而且吴越国一旦决定出手,也必然不会似闽国那般小打小闹,而是要集结重兵全力攻打吴国。你霸占我国的领地,现在连本带利都要还回来,彼此都已打了多少年的仗,我还怕把你得罪狠了!? 杨行密再是有权谋、能隐忍,可是也着实经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他缓缓抬起头来,冷眼朝着周围扫视时,却又感到胸腔窒闷,心口也隐隐作疼,痛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直据守城郭、回避出战,诸部吴军将士就不见李神福的踪迹,现在也早已是私下议论纷纷,军心浮动。再耗下去,这场大战不但胜利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甚至后方领土也已是岌岌可危...杨行密内心几经挣扎,到底还是恨声说道: “传令下去,向派遣一拨部众突袭至巢湖东隅,晓谕水路接应的水军...立刻传令庐州以南的三路舟师驶入巢湖接应。各部军旅迅速整顿,弃守...合肥,走水路班师返回吴国治下疆土......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魏国大军兵临城前,也必然会立刻发觉我军意欲撤返,到底免不了还要厮杀几阵...先行、殿后军旅,皆听孤号令行事,各司其责,决计不可延俄了时机!” 听杨行密下令说罢,在场吴军一众将领当中,除了周本面色忿然不甘,却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懊恼的一跺脚不再言语。其余大多人喟然叹息,先后领命,看来虽然先前不便直言,可心里也知与魏国的这场大战已注定赢不得,而已经萌生退意...... 而处于长江中下游的后世中华五大淡水湖之一的巢湖,与庐州合肥相距不远,经过濡须河支流注入长江之中。 汉末的曹魏为报赤壁败之仇,再度兴兵攻打孙吴。便是由吴军大将吕蒙谏策于巢湖通往长江的濡须口凿石通水,严防险关津道,这才确保长江岸防不会门户大开,而致使魏国水军经过由巢湖再驶入长江,而兵犯江南诸州。曹魏、孙吴双方遂围绕着巢湖濡须口先后大战四次,前后甚至延续了数十年之久。 所以时至今日,大军自合肥撤返,迅速奔行至路程较近的巢湖登船南下,也能顺利的归返至吴地。庐州以南,尚还有几拨吴国舟师沿长江水域策应,故而李神福先前便留了后手,在他临终之前,遂力谏杨行密要退兵时须走巢湖水路,也尽量避免陆路上遭受魏军追兵的截击围攻。 再是失落沮丧,杨行密乃至麾下众将也很清楚必须立即行动起来。即便庐州合肥本来是他们抵死不愿放弃的故地要隘,可是形势所迫,既然决定撤军,也是越快越好...... 毕竟大股军旅迁移,也绝对不可能瞒过就在城外扎下连营的魏国大军,当对方察觉到自家君主已开始挥军撤离,也必然会有所动弹! ---------------------- 白天探望住院的亲属,晚上还要过去,实在忙不过来。今日只得单更,明天应该正常保持两更。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566章 险象环生,肝胆俱裂! 合肥城内又有一拨军旅由南城杀出,朝着巢湖的吴军水师突围而去。符存审闻讯后,也立刻想到了杨行密很有可能已打算挥军撤返,魏军方面非但调兵遣将,也立刻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控扼慎县一带道路要隘的安仁义等魏军将领也已率部南下,而尽最大可能杀伤吴军的有生力量。 数日过后,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合肥南城大开,大股的吴军蜂涌的奔出城门。米志诚亲自统领一彪兵马为先锋,另外调拨几员吴军将领拱卫侧翼,杨行密则被团团戎卫在中阵,便迅速朝着巢湖的方向疾行而去。 然而只片刻过后,魏军连营的方向便有洪亮浑厚的号角声相继响起,军寨外渐渐的有烟尘腾起,奔涌杀出军寨的军旅迅速推进,烟尘滚滚,犹如一头头张牙舞爪的野兽,便风驰电掣的朝着疾行中的吴军这边漫卷而来。 这当然也在杨行密乃至一众吴国将领的意料当中,以步军为主的军旅也难免会被疾驰杀来的追兵赶上。人仰马翻、血浪奔涌,随着后面魏国军旅不断的兵马投入到战团当中,厮杀的规模越来越大,合肥城南的原野上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兵马,已杀得惊天动地,杀气盈野! 吴军后阵,周本连声虎吼,挥刀划出道道匹练,朝着迎面杀来的魏军将官兵卒猛劈了过去。做为殿后的将领,他也很清楚麾下儿郎固然会死伤惨重,而乱战中处处杀机,自己也未必能保住性命返回吴国去...然而以周本轻死重气的性情,更是激得凶性爆发,只片刻的功夫,他周身左右便已是伏尸一片! 在周本的鼓舞激励之下,他长子周邺以及麾下诸多剽悍军卒也都以必死之心嘶吼着冲上前去,与纷纷涌杀过来的魏军士卒浴血奋战;而另一员殿后的吴军大将王茂章提缰催马,纵骑疾进,手中长枪“铛!”的声荡开迎面劈来的一杆大刀,旋即疾探出去,也当即刺入迎面冲杀敌骑咽喉当中。 然而雄壮的号角声从北面传来,魏国大军源源不断犹如向潮水一般,仍旧朝着这边以铺天盖地的声势掩杀过来...周本、王茂章就见前方马步军人马攒动,旌旗如云,也都不禁暗骂了声追兵来得好快! 毕竟是要掩护主公杨行密尽快抵达巢湖的突围战,殿后的吴军部众深知不可恋战,也只得一边拼死抵挡住奔涌过来的敌军,一边还要朝着东南面急行撤离。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有数不胜数的吴军兵卒相继扑倒阵亡,成了倒在通往巢湖路径上堆积叠累的尸首! 急行奔走的吴军中阵当中,杨行密被大批黑云都锐士团团戎卫在当中。听见身后愈发激烈的喊杀声,以及战团中战士倒毙时所发出的哀嚎惨呼声隐隐传入耳中,他面色冰寒、心中滴血...... 忽有眼尖的将官急促的高声示警,处于中阵的吴军部众就见斜后方的地平线上卷起漫天的烟尘,已有一道道黑线迅速迫近,倏忽间,这几道黑线也从两翼扩散开来,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之后,大概也能看清楚身后追击过来的军阵当中,打出的是魏国淮南军的旗号! 本来朝着东南面疾行奔走的几拨吴军部众纷纷减速,转向迅速列阵,前去抵挡身后扑杀过来的淮南军追兵。杨行密当然也很清楚,如此仓促奔逃会致使麾下大军无法列阵紧密的阵势御敌。可他却是别无它法,如今唯有以最快的速度杀回本国治下,也只接受大批吴军儿郎枉然送命的惨痛代价! ...期间又经历了许多次惨烈的厮杀,留下一地的血肉狼藉。而戎卫杨行密的吴军部众,终于抵至巢湖水畔。 但见远处一派渺无边际的湖水上杆帆蔽日、旗幡招展,密密麻麻的舟师船舶汇聚于岸边。吴国大将刘存,早已矗立在一艘斗舰的船头上,当他遥望远方大股军旅朝着巢湖这边涌来,依稀看见阵列中打出的是吴军的旗号之后,便急声传令下去,各支靠岸的船舶上士兵相继放下踏板,接应主公杨行密能够尽快登船,脱离险境! 疾奔一路,已是体虚力乏的吴军前阵军士,尽是争先恐后的涌上船舶。各支将官相继大声叱喝,命令麾下兵卒为戎卫主公的军旅迅速让开一条道路。乌压压黑袍黑甲的黑云都诸部牙军,便犹如一道道黑色浪潮,纷纷向刘存所处的斗舰乃至周围停靠的船舰上奔去。 涌动的人潮,正要拥簇着杨行密登上斗舰之时。也有几拨魏国骑军自北面冲破拦截,一路疾驰,出现在停靠在巢湖水畔的舟师上的水军将兵的视野当中。而且先后涌杀过的骑兵部众也有一定的规模,随着后方还有军马相继追杀赶至,似乎再用不了许久,也将布满于巢湖北岸水畔! 巢湖岸边,那些尚还来不及登上船舰的士兵,已经与追击赶至的魏国骑军厮杀扭打在一处,在泥泞中不断的有人马轰然倒地,引得泥水飞溅。 而已经恶战了几阵,疲惫的再度率部朝着东南方向疾步,前后脚也抵至巢湖水畔的王茂章眼见又有几拨魏军锐骑迂回奔袭,与岸边吴军将士混战成了一团。他也只得强撑着身子纵马杀入战团,仍旧使着长枪盘旋飞舞,纵横冲突,又亲手接连挑落了十几名魏军甲士。 “魏人又有追兵杀至!赶紧登船啊!” 刚刚在一队亲随锐士的护卫之下,仓促登上斗舰的杨行密听得不远处有将官高呼示警,他身子猛的一颤,就好像是岸边混战的人潮掀起波澜,甲板上一阵颠簸,杨行密步履踉跄,险些跌翻摔倒下去。 刘存连忙上前搀扶,至少见到自家主公平安登上斗舰,他这才稍松了一口气,旋即疾声说道: “万幸大王无恙!魏军追兵甚急,这艘斗舰也须尽快往南驶去。微臣图已传令下去,尽可能在接引我军儿郎登船之后,也将迅速离岸往濡须口的方向行去!” 杨行密阴沉着脸,只是点了点头,便往斗舰内舱处行去。然而巢湖北岸水畔人头涌动、杀声鼎沸,也早已乱成一锅粥的战团当中,忽然有一支利箭从人群中激射而出,划出的那一点寒芒在空中划行一百五十步开外的距离,撕裂开空气所发出的呼啸破风声,也是格外的凄厉! 惊觉有劲风袭至,杨行密面色立变。“大王小心!”在他身旁的刘存也察觉到一杆利箭朝着自家主公凌空射来,他下意识的扑倒杨行密身前,电光火石之间,那支羽箭锋尖便贯入他的额头当中。 锋利的箭簇,甚至直接射穿了刘存的头颅,簇刃锋尖从后脑贯出,不但溅得杨行密满面鲜血,也顿时撕裂开他右脸面颊血肉,而留下了一道惨红的伤痕! 567章 魏、梁、晋、吴四国大战,至此终结 视野内忽然被一片血红所覆盖,杨行密右脸颊鲜血淋漓,顿感火辣辣的疼,只在毫厘间便险些被这一箭取了性命,也当即骇得他魂飞魄荡,又重重的摔倒在了甲板上! 周围黑云都步军锐士皆是大惊失色,立刻扑上前去,搀扶起内衫被冷汗浸湿,已是面色苍白的杨行密,一队军健迅速擎起手中盾牌,将他团团护卫在当中,慌忙再度朝着斗舰船舱的方向奔去。 正当杨行密的身形,完全被周围架起盾牌遮挡住的前一刻。凄厉至极的破风声再度划过这座斗舰的甲板,只差那一眨眼的功夫,本来正要洞穿杨行密后心的利箭,却是狠狠的凿进了一面盾牌当中。 盾面迸裂,硬木屑四下里飞溅,锋尖也顿时射穿了那个步卒绰盾的手掌,引得惨嚎声起,甲板上护卫杨行密的亲随队列也又是一阵惊呼喧哗! 而巢湖北岸刀光血影的战团当中,安仁义在麾下锐骑的掩护下,催马疾奔上一处山坡,如鹰隼一般的眸子来回巡视,终于注意到岸边吴军舟师船舶当中,有一众衣甲显眼的步军护卫着杨行密登上艘斗舰。 先后两箭过去,犹如冥府鬼差的拘魂索。然而竭尽所能要为他至交田頵报仇的安仁义凭借着过人的目力,也眺望见杨行密侥幸未死,身形也立刻被周围大批戎卫亲随给掩盖住...... 只是失之毫厘,却是差以千里,安仁义满面戾气,恶狠狠咒骂了一声。忽的他耳根一动,觉察到一股呼啸破风的劲响,却是朝着自己这边袭射过来之时,听声辩位、信手一绰,一支眼见要射入他咽喉的羽箭,便被牢牢的窝在了掌中。 米志诚那厮,倒也已登上敌船了...... 安仁义转头怒目瞪视过去,依稀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又隐藏在远处一艘战船上的女墙后方。前方又有一队队吴军步卒发出狼嚎般的怒吼声,歇斯底里的撞杀过来,与守卫在附近的淮南军锐骑纠缠混战到了一处。安仁义不得已迅速收了硬弓,又干净利落的擎出射速更快的骑弓在手,几支利箭便又衔尾朝着冲到附近的吴军将官激射了过去。 杨行密所处的斗舰当中,水手船夫已经开始疯狂的划动起橹桨,离开岸边,朝着巢湖深处疾驶而去。然而巢湖北岸的惨烈厮杀仍在持续着,诸般兵刃狠狠的敲砸在对面敌人的兜鍪、甲胄上,令人牙酸的金刮擦声中,也总会有利刃撕裂血肉的闷响声频频响起,凄厉至极的惨叫声,也从来没有停歇过! 战事又持续了一段时间,王茂章托着体虚力乏的身子,也顾不得扑倒在岸边悲嘶的坐骑,他也只得仓惶奔上一艘船舰,便立刻抛下了手中锋刃处满是缺口的长枪,瘫倒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而身上挂着数处创口的周本也好不容易杀出条血路,冲到停靠在岸边的船舶上。便似是一只负伤的野兽,瞪着血丝满布的双目朝外望去,就此便要从此处逃离,他似乎也仍有些不甘心...... 只是突围血战时,一记铁锤曾狠狠的砸在周本的后背上,当即呕出一口鲜血,现在剧烈的喘息时,他都觉得有股浓重血腥味贯入胸腔当中...每次呼吸,肺部都感到火辣辣的生痛。 周本也当真是无力再战了,加上其长子周邺以及十不足三得以冲杀船只的麾下将兵急声力劝,他只能死死瞪视着不断追击涌杀过来的魏国大军,直到所乘的船舶也渐渐的驶离岸边。 岸边又有羽箭遮天蔽日的射去,好不容易登上船只的吴军士卒当中,也有不少人闪避不迭,中箭从船上坠落下去,身子相继跌尽巢湖水中;舟师船舰上的吴国水军士兵也纷纷绰起劲弓弩机,奋力向岸边的魏军追兵发起了反击。连绵不断的箭簇弩矢来往交织,夹杂在当中的兵马,又是一片一片的扑倒了下去...... 那些侥幸登上了吴国的战船,也没有被乱箭射杀的士兵惊魂稍定,再猫着身子,目光透过船板上的女墙向外望去,就见还有大批同僚来不及扑上船只,反而是陷入了惨烈的战团,身形相继被合围而来的魏国敌军淹没,恐怕也无法在这无尽的杀戮当中逃出生天。 停靠在巢湖北岸的吴国舟师诸部指挥使,眼见追击至水畔岸边的敌军越来越多,并且不断的吞噬着周围溃乱的军阵,而迅速朝着船舰这边靠近...他们也都很清楚,不能再等下去了! 停泊在岸边的大小战船收起踏板,把舵摇橹,开始迅速的驶离水畔。一些小型船舶上的将官,不得已已经开始喝令船上兵卒枪刺刀砍,驱散那些拼命朝着船只游来,拿手攀在船舷上蚁附成一团,足以颠翻小舟的同袍士卒。 还有大批拥挤推搡的吴军士兵,随着船舰的踏板一一被收起,就跟下饺子似的,扑嗵嗵地落进巢湖水中。连同身后大股还现在岸边的军卒悲呼哭嚎,也有不少人歇斯底里的恶言咒骂着舍他们而去的舟师水军,然而这也无从摆脱陷入背水之势的困局! 来不及登上舟师舰船的吴军部众,也只能陷入源源不断奔至的魏军追兵的绞杀混战当中。即便负隅顽抗一时,终究不免倒毙于巢湖水畔,直到士气彻底崩溃,有些人哭嚎着伏地请降,有些人发了疯似的往巢湖水中扎去,而更多的士兵也只能接受被魏军无情屠戮的命运...... 小半个时辰过后,不止是巢湖北岸尸枕狼藉,湖面上也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浮尸。加上自合肥至巢湖这一路吴国军旅折损的兵马已超过三万,而魏军方面则伤亡六千余人。 不仅如此,杨行密所统领的主力军旅这一退,也把处于庐州境内的另一支吴国军旅逼到了绝路上。本来据守舒城,与徐泗军张归霸、张归厚对抗僵持的吴军大将台蒙,可无法及时奔至巢湖登船南返,他没有援手,只能自己想法设法的突围南归。 可是各路魏军旋即夹击而来,台蒙又能往哪里逃? 舒城以东八十里的一处旷野间,台蒙衣甲残破,身上已有两处触目惊心的伤口。然而当他在转头望去,就见自己好不容易收拢聚集的军卒,又被突杀过来的魏军锐骑杀得个人仰马翻。 台蒙眼睁睁看着,无数锋刃森寒的兵刃砍搠进前面吴军儿郎的躯体当中,鲜血喷溅、惨嚎连连。目所能及之处,也彻底的化成一片修罗场,只不过绝大多数发出惨呼悲嚎声扑倒毙命的士卒,都是他手下的兵。 当台蒙又望见,徐泗军节度副使张归厚圆睁他那只单眼,举搠催马,率领大批锐骑便朝着自己这边稀薄的阵列撞杀过来时...他惨笑一声,随即也忿声怒吼,主动拍马舞刀,率领一小撮神情悲愤的亲随迎了上去...... 徐泗军节度正使张归霸善于统兵御将,他兄弟节度副使张归厚则是摧锋破阵的好手...但其实我与他们交锋,到底孰胜孰负,犹未可知,只可惜如今我已是腹背受敌,先前向东南面疾行,已被几路魏军杀败过一阵,终究无法在返回吴国...今日,也终究难免饮恨沙场了...... 当台蒙被张归厚一槊搠杀,麾下部众,也已被歼灭殆尽之时,魏国治下州府,也再无侵犯肆虐的吴国军旅。而杨行密兴师动众,本来势必要与李天衢决战博国运的这场大战,终究也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568章 大怒大悲,他挺不下去了 大战终焉,诸部魏军将士高奏凯歌,也甚感欢欣鼓舞。毕竟先北后南的大战厮杀,而接连挫败了梁、吴两大国的侵攻,如今终于能得以凯旋而归,也不免愈发疲乏的军中儿郎总要休歇整顿一段时日。 李天衢自知战争是为了争取己方势力稳定发展的空间,而通过休养生息,才有足够的底气发动下一场战事。现在既然朱温、杨行密也都无力再对魏国进行大规模的侵攻,国家到底需要恢复元气,而又要进入养精蓄锐的阶段。 而且魏朝方面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淄青军王重师、淮西军田頵两路节度使身死,所部藩镇牙军几乎也被打散了编制...而殿前司龙骧军等禁卫军旅伤损也较为严重,需要选择合适的接掌藩镇,重编整顿新军,当然也免不了要磨合操习很长一段时日。 也是时候班师回朝,确定与梁、吴两国的战事伤亡折损的将士抚恤追赠事宜,以及议定接掌藩镇节度之位的人选之后,便把精力着重用在处理国政等其它事宜上。 然而除了狼狈返回本国境内后,还要应对吴越国全力猛攻的杨行密之外,魏、梁、晋、吴这四国当中,却还有一方战事并没有终止,而是后院起火,又有新的敌人悍然入侵...... “耶律阿保机,到底还是要与晋王反目,而公然袭掠晋国边境领土了么......” 班师返程途中,距离汴京还有百来里远的距离。便有驿候传来重要军情。李天衢打开奏书细阅,得知: 契丹大于越耶律阿保机,趁着李克用挥兵南下,与魏国大军夹攻朱温之际突然向晋国发动袭击,东至云州、西至蓟北,掳掠数州粮秣财物并强制万余汉民迁往北地。 好歹晋国方面,还有留守的卢龙军节度使史敬思,以及晋王义儿李存璋、李存进等宿将立刻调遣兵马,固守边关要隘,并主动派出骑军准备向契丹发动反攻。 然而耶律阿保机派出十万骑兵突然袭掠晋北、燕云大片疆土,看来也只打算杀晋军个措手不及,并不打算夺城占地,所以在晋军在集中兵力发起反击之前,契丹骑众便携卷着大量的战利品,以及上万汉人百姓也早已远遁了去...... 这也就意味着,本来起码表面上称兄道弟的晋国、契丹两方势力也已彻底决裂,还是耶律阿保机先动的手。 李天衢也能想得到,以李克用那强势霸道的脾气而言,当初对他退让的外族首领,竟敢先行断绝彼此间“义兄弟”的关系,还主动兴兵来犯,这也无异于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好歹耶律阿保机也是开创契丹两百多年国祚的开国皇帝,结果却被李克用责令其老老实实在北地呆着,不许惦记南面中原江山。以他的心气,哪怕先前面上隐忍下来,也必定会被激怒。 可是李天衢不禁有些纳闷,按说契丹大举对晋国用兵,也不应该是现在。如今辽东尚还有个渤海国,而且乌丸、黑车子室韦等诸族各部没有完全征服...耶律阿保机只是趁着李克用亲自挥军南下,便悍然犯边劫掠,这段时期,他又为何提早要招惹晋国这个本来相安无事的劲敌? 思前想后一番,李天衢大致倒也想出一个所以然来。估算年头,现在契丹诸部的汗王痕德堇想必也是命不久矣,而他的继任者,也必然会是如今手握实权的耶律阿保机。 可是现在的契丹部族联盟推举首领是可汗制,然而阿保机的野心,却是像中原王朝的皇帝那般改制为终身世袭制...那么他要力排众议,慑服众部族长认同改制契丹由来已久的传统,最直接有效的手段,还是要立威。 所以差不多在正史线同期,耶律阿保机不但用兵极为频繁,先后又主动南下本来还应占据卢龙军藩镇,屡次还曾让契丹吃大亏的刘仁恭、刘守光父子,杀败燕兵数万。而他忽然对那面大举用兵的目的,也是要向契丹诸部明白: 要建立起一个属于我们契丹人的帝国,并且由我做为皇帝带领你们,以后契丹诸部才会变得更为强盛,不必再如唐朝时节那般只能接受汉人、突厥的统治,如今也根本不用去畏惧中土那些藩镇节度。 而现在掌控卢龙军藩镇,与契丹掌控的领地大片接壤的是晋国,耶律阿保机也唯有展现出能与中土势力强大的王国抗衡的姿态。更何况李克用先前那般高高在上的态度,想必也触怒了契丹许多头人,那么阿保机以对晋国用兵而造势,现在便要与晋国决裂的动机,也就不难理解了。 只是想到这里,李天衢也能猜到李克用的反应必然是大发雷霆之怒。然而先前虽不清楚他在潼关前着了朱温的道,被刺激的吐血坠马,随后立刻引兵撤离...但是本来势必要亲手斩杀的毕生死仇,到底还是让他给跑了,也能想象得到李克用必定是忿恨已极。 结果自己认下的小老弟耶律阿保机,很快又翻脸选择与晋国为敌...性情暴烈的李克用容易生气,而气大伤身。本来身体状况堪忧的他又被连番刺激,恐怕要被气出大病都算是轻的了吧...... ※※※※※※※※※※※※※※※※※ 一彪骑众自卢龙军幽州启程,护送着藩镇节度使星夜疾驰的往太原的方向赶去,骑阵队列当中,晋国资历最深的宿将史敬思满面悲急之色,也是溢于言表。而晋国朝堂上下,也被一股极为悲怆的氛围所笼罩着,大多文臣武将悲愤伤感,然而再用不了多久,他们还须做好辅佐新主的准备...... 因为太原宫宇当中,由李克用传下口谕,速召几员功勋心腹以顾命托孤臣子的身份前来觐见。他已要传下遗嘱,而将晋王之位传于嗣君。 先前已经被朱温气得急火攻心、伤损心脉,而当李克用返回太原之后,不止是因得知耶律阿保机大举犯境的消息而病情加重,同时还有另外一桩噩耗...所有刺激所带来的伤害冲击加到一处,也足以彻底摧垮了他: 身为河东军、晋国的谋主,辅佐李克用二十多年而最受信任重用的谋主盖寓,本来便已是身染重疾,而在晋王挥军亲征朱温之际,也已病逝身故了。 本来按原本史载的轨迹,李克用便是于盖寓病逝之际嚎啕大哭、悲恸欲绝...而如今未能诛杀朱温,以及耶律阿保机背叛决裂的这两桩大恨大怒,以及自己心腹知交身死所带来的强烈悲恸,纵然常人也经受不住,也让更容易动怒伤身,并且身子情况十分不乐观的李克用再也无法承受下去。 当盖寓的家眷将遗书呈交上来,李克用就见上面交代任何身后之事,仍是尽臣子的本分仍谆谆劝谕自家主公须当如何治国,李克用的心脏更似是被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攮穿...更觉悲从中来的他突然悲呼一声,也晕死了过去...... 而李克用这一倒下,便再也没有起来过。 卧在塌上的李克用悠悠转醒之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遂立刻遣人召见晋国勋臣宿将前来交代后事,也已准备交托王位,传给自己的亲子李存勖。 569章 虽了却一桩大恨,也仍是三箭遗命 晋国国都太原,王宫寝殿当中。 往日举止七分豁达豪迈、三分放纵轻佻的李存勖已是满面的泪水,跪倒在床榻前。眼见往日分毫不肯示弱的父亲气息奄奄,躺在榻上的模样憔悴已极,不但眼泪已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流淌,心口处也直感隐隐作痛。 而环绕在床榻前的几个晋国重臣当中,史敬思固然不知道按本来的命数,早在十几二十年前自己应该是命丧于汴州上源驿当中。鬓须也已满是银霜之色的他,虽然如今也是晋国军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可是却要亲眼见证效命尽忠了大半辈子的主公生命即将终结,而低垂的头颅,面庞上也不觉已是老泪横流; 就在就在史敬思的身旁,还有个年过四旬的汉子额蹙心痛,不由的也把目光移开,似乎不忍见自己义父临终前这般虚弱的模样。他也正是李天衢最早相识的李克用膝下义儿,论资历还要比早已亡故的李存孝、李存信等人更高,是以也做为被托孤的重臣在榻前听命的李存璋; 比起史敬思、李存璋这两个久经战阵,浑身也透着股阳刚之气的猛将武人,另一个垂首肃立在李克用榻前的文臣则完全相反,浑身透着一股阴柔气,而且看他貌相,应该已是近六旬的年纪,可是颌下却无半根胡须,皮面不但白净净的,脸上也满是褶皱,倒更似是一个身着官服的老妪。 然而虽瞧这人形貌气质,便能猜出这是被去了势的阉人。然而他眉宇间似也有一股正气,只是此时此刻因为伤感于李克用的即将离世,此人倒着八字眉神情悲悼,可是当其正色起来时,自也会有一股慑服众人的威严气度。 而这个人,也正是当初朱温控扼朝堂而下旨传令各处藩镇屠戮监军宦官之际,与魏国张居翰同为极少数幸免于难,而后便殚精竭虑的为晋国效命,身兼处理民政农事、充实军用,为出征军旅提供后勤保障,甚至监察晋王李家宗室权贵等诸般要职的贤宦张承业; 夹杂在史敬思、李存璋、张承业中间的那个人,形貌竟然与握在塌上的李克用又几分相似,然而却没有半分李克用那般强势霸道在气质。 而且与一众宿臣垂首肃立之时,李存勖、史敬思、李存璋、张承业脸上的哀伤悲恸之色,明显是发乎于真心的,这个人虽然表情也甚是悲戚,可很明显他更因局促而显得不安。而且眼见自己这个向来霸道强势的兄长,卧在塌上竟是如此虚弱的模样,他暗中也不由的长舒了口气...... 李克用的亲生兄弟,有当初被他气死的,因暴政害民而被叛军诛杀的,再加上其他先后身故的...还剩下的这个,便是以往小心谨慎的侍奉亲兄,从不敢有半点懈怠的幼弟李克宁。 还有吴珙、卢质等晋国重臣位列于后方,同样是垂首恭立,神情哀伤。直到李克用又费力的睁开双眼,就见李存勖跪倒在榻前满面的泪水,他反而面露愠色,即便十分虚弱,也仍忿言道: “哭什么...人有生老病死,老子也指望能活个千秋万岁...还没到你哭丧的时候,休要惹老子烦躁...你既是我李克用的种......” 说的急了,李克用陡感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也无法再言语下去。而李存勖见状更感悲伤哀痛,眼泪又岂是说止便能止得住的?肃立在旁的张承业见了,遂上前两步,躬身俯腰,对李存勖低声劝道: “世子,大孝在不坠基业,多哭何为?” 李存勖闻言一怔,过了片刻功夫,他便一把抹掉了眼泪,而满是血丝的眼睛,仍是定定的朝着自己的父亲望将过去,然而这个时候,李存勖的眸子中也多了几分坚定决绝之色...... 李克用对张承业微弱的颔首示意,终于又暂时顺缓气息,便又说道: “正如张监军使(张承业于朱温篡位灭唐之后,虽然为晋国鞠躬尽瘁,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两代皆要给他高官厚禄,甚至封国公爵,但张承业始终以唐朝派往河东军藩镇监军使自居,至死坚辞不受)所言,你要对孤尽孝,就当振兴我河东李家基业,九泉之下若晓得你能兴邦强国,凌驾于天下群豪之上,那么孤死也瞑目了...... 而孤自问纵横一生,天下多少拥兵自重的藩镇豪强,在我李克用眼中,也不值一哂!只是孤也晓得,晋国始终占据河东一隅,当初与梁贼争霸时还落了下风,而始终不能问鼎中原...你是孤的儿子,孤也知道你有雄主之能,倘若能为国事励精图治,且始终不可荒废怠慢,你的成就,必定不会在孤之下...... 方今天下,先有朱温那狗贼弑帝篡位,断绝唐室二百七十多年的国祚,后又有李天衢、王建先后逾制自号称帝,也仍是各国诸藩纷争割据的乱世...至于我晋国......” 李克用话说到这,不止是李存勖屏气凝神的聆听,张承业面色一变,也不由得的朝着李克用偷乜了过去。然而李克用喘息稍定,继而又道: “我晋王爵位,到底是蒙唐廷先帝赐封,我河东李家,打出的到底是扶唐国祚的旗号。你继承孤的王位,也不比篡位自号的朱温、李天衢、王建之流便要矮了一头,我晋国若能振兴霸业,即便是王爵,照样能将那梁、魏、蜀装腔自号的伪帝踩在脚下! 如今梁贼未灭,天下大势仍是乱局纷争,你也切不可自号称帝,如此也有违孤当初扶唐的大义所在。而有朝一日,倘若你当真能覆灭梁贼伪朝,进而问鼎中原。再以后的事,你也须顺势而为......” 李克用话说到最后,那一句顺势而为,可就显得十分模棱两可了。然而无论是李存勖、张承业还是在场一众受命托孤的晋国重臣,也都知道这个节骨眼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听李克用随即说道: “若说孤本来义愤难平的恨事...梁贼朱温,是孤的死仇;燕王刘仁恭,是本来由孤扶植的忘恩负义之徒,契丹阿保机,与孤约为兄弟,如今可恨那贼子却背孤大举侵犯我境疆土...此三者,孤生平大恨也......” 李克用费力的说着,忽的顿了一顿,又道: “而先前刘仁恭那不肖子刘守光篡位夺权,与他那不中用的兄长内斗厮杀,竟然意欲引狼入室...倒也是李天衢那小子与孤想到了一处去,中土江山,我与他能争、也能同那些用兵自雄一方的节度去争,甚至与朱温那狗贼势不两立,但也终究是我等当初唐廷中土割据群雄的事,断然也容不得契丹那干外族来插手! 当年孤应该也是因此,而恶了阿保机那当面不敢发作,如今方才敢背后捅刀子的宵小鼠辈。好歹也与李天衢联手,荡灭燕国,迫退契丹外族,而由你亲执刘仁恭那狗贼前来受刑伏诛,也了结了孤心中三大恨事当中的一个......” 李克用临终之时,倒也似是回光返照,一口气感慨叹言说了许久。然而他忽的又怅然出神,过了良久都未在言语。周围李存勖等人一直等候着,直到要出言相询之际,却忽的又听李克用说道: “取箭囊来!” 570章 凭心而论,我很尊重你 李克用忽然吩咐,在场众人虽然不明所以,其中李存璋立刻疾步走了出去,片刻功夫过后,便取来个箭囊恭恭敬敬的放到李克用的身旁。 李克用颤巍巍的伸出手,从箭囊当中取出一支羽箭,便朝着李存勖伸去。正当李存勖连忙举起双手要见过箭杆时,又听他父亲说道: “如今朱温那狗贼...虽然败退回长安,只得龟缩于关中,但是毕竟他尚还未得报应伏诛,篡唐伪朝,也还未荡灭父王,可恨孤却是大限将至....... 你且记得,在梁贼灭除之前,尚还须与魏国联手...若能亲执朱温那个我河东李家的死仇大恨,至孤灵位前挖腹剖心最好不过,只是那狗贼也已年迈,也不知尚还有几年活头...可无论如何,势必要灭了梁贼伪朝,以了却孤另一桩恨事......” “...耶律阿保机竟敢背信弃义,犯我晋国疆土,契丹诸部由他领导,有朝一日,也未尝不会觊觎中原富庶江山...孤要交代你的第二件事,便是讨伐阿保机,重挫契丹诸部,而且有我河东李家在,也断然不可让契丹南下染指中土领地......” 第一支、第二支羽箭放在了李存勖的掌中,然而待李克用又取出第三支箭的时候,他忽然一停顿,怔然出神片刻,又感慨叹道: “李天衢...呵呵......” “李天衢那小子,孤倒不恨他...也全因与他联手,方才能杀得梁贼丢了中原,退避关中...可是李天衢野心不小,也已僣号称帝,当年他也曾暗中算计我晋国,孤...为父甚是恼怒,险些寻他算账。 只是毕竟有朱温狗贼这么个共敌在,也实在不宜与李天衢的魏国决裂...而后为父也想得明白了,李天衢虽然明面上对我礼遇,实则他不甘受制于我,为父也同样不肯让他盖过晋国的声势...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与李天衢谋得都是宏图霸业,不甘坐拥一隅...那么为父即便甚是赏识那小子,可终有一日,彼此也难免要兵戎相见......” 李克用再说下去,声音也变得愈发的微弱,但他仍尽可能的抬起头来,凝视着李存勖继而说道: “而李天衢比为父只小六七岁,这一代无论是我,还是朱温那狗贼,乃至天下割据一方的诸处豪强...都不能胜过那李天衢,而让他的魏国称霸中原...... 可是到了你这一代,待梁贼覆亡之后,也务必要为我争口气,励精图治、富国强兵,即使难免要化友为敌、彼此攻伐,也必要取代李天衢的魏国,而由我晋国做中原之主!” 李存勖专注的听着李克用临终前的遗言,时不时用力的点头。而李克用交代清楚自己的遗愿之后,似乎也耗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活力,最后他的声音,几乎也已是微不可闻: “这便是我交予你的三矢遗命,也切莫忘了为父的遗志...而奉诏命前来众人,孤就把亚子托付于尔等,也务必......” “父王...父王?” 当李存勖看着李克用又要向史敬思、张承业等心腹宿臣交代后事之时,可是他话未说完,眼睛却慢慢的闭合,再也没有张开...李存勖焦急的呼唤了几声,却见李克用再无半点反应,他也意识到了那一刻终究还是到了,遂趴在自己父亲的床榻上,而又放声大哭起来...... 北境之王,河东霸主晋王李克用,至此撒手人寰,殒命长逝。 ※※※※※※※※※※※※※※※※※ 当李天衢班师返至汴京,朝中臣子连忙接迎庆贺的同时,他也收到了李克用于太原病故的消息。沉默良久,李天衢忽的喟然长叹,并面向北方,深深的作了一揖。 凭心而论,李天衢对李克用这个唐末乱世雄主的印象很好。关键也是与他的死对头朱温做对比...李克用虽然善于用兵,却短于治国,在外交上又屡屡树敌,可他的确是在五代十国初期最为出类拔萃的雄主之一,更是个彻头彻尾的铁血军人。 即便往日与李克用打交道时,他也甚是强势霸道,不过在李天衢看来,李克用那副又拽又硬的模样,也有几分很要面子的傲娇做派...... 而李克用虽然是沙陀人出身,可他早已完全接受汉化,天下群豪相继称孤道寡,李克用却旗帜鲜明、立场坚定的打出扶唐的旗号,起先也一直为了延续唐廷国祚而竭心尽力,即便大唐覆亡,完全有资本称帝的他秉承自己的理念,的的确确也一直坚持到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当然李天衢更清楚,自己与李克用的继承人李存勖,也终究会做为敌人相互攻伐。这与私人间的仇恨无关,优胜劣汰,强者继续竞争下去,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一统天下,这就是乱世中图谋霸业的君主的宿命,既然不肯放弃,那么对抗便要一直持续下去。 然而又过了几日,从晋国那边又有消息传来,自李克用薨命之后,由他的幼弟李克宁迅速接管军队,军中大小事宜,也都由他来决定。 而且李克用收了很多义子,与嫡亲子嗣的待遇别无两样,其中大多义儿固然仍是殚精竭虑的要为他们的义弟李存勖效忠,但也难免有些人恃功骄傲,而在自己的义父身故之后暴露异心,其中便有李存颢、李存实等人倾向于支持李克宁,而大有要架空挟持李存勖取而代之的势头...... 李天衢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便立刻宣称做为友邦,魏朝哀悼晋王,并完全支持由世子李存勖继承王位。也决计不会认同另有保藏祸心的逆臣图谋不轨,而意图夺权篡位的歹行。 因为李天衢深知李克用那幼弟李克宁,在他强势的兄长手下办事固然是谨小慎微,而在李克用身故,还是尸骨未寒的时候经不住怂恿的李克用还是按他史载的轨迹要飘了...可是他注定成不了什么气候,李存勖尚还有史敬思、张承业、李存璋等一票忠心的顾命宿臣支持,以他的能力而言,很快便能镇平晋国内部很快便要爆发的叛乱。 既然无机可乘,彼此名义上仍是共同讨伐朱温梁国的同盟友军,李天衢心说也就莫不如做好人支持李存勖继任晋王,这也算是出于对李克用的尊重,而为数不多所能为他做的一件事...... 随后果不其然,待李克用丧期过后,便由张承业献计、李存璋领兵。趁着召请李克用赴宴之际,埋伏在王府中的兵马骤然杀出,当场将其擒杀。李存颢、李存实等有意夺权的叛臣部众,也被李存勖调遣军旅迅速清洗除尽。 待肃清叛臣之后,晋国嗣君继位,当然也须遣使与各处邻国打过招呼。鉴于李天衢统掌的魏朝鼎力支持自己继承王位,李存勖表面上看来,也是遣使上禀文书,外交上不但承认魏国皇帝的地位,并且尊称李天衢为尚父。 李天衢笑吟吟的接待过晋国来使,心中却还不住的腹诽李存勖尊自己为长辈也不是什么好事...在原本的正史线中,他还会尊称燕国刘守光那暴君为尚父,结果照样不还是把他拉到了自己父亲的灵位前,直接捅穿了心脏放血祭奠? 这小子...以后到底要与他交锋对抗,而且还是十分棘手的劲敌呐...... 571章 十国第一人,另一个君王的离世 然而不止是晋王李克用薨命身故,而由世子李存勖继位,吴国方面,同样也有天大的消息传来。 杨行密率领吴军余部退返至本国境内,还要立刻引兵前去抵挡大举东侵的吴越国军旅。然而军中第一名将李神福病逝,终究还是无法夺回江淮失地,吴军损失惨重,士气低迷,所能发挥出的战力也是十分有限。 吴越军大将顾全武,却是势如破竹的击败陶雅所部吴军,又相继攻取宣、润两处州府。直到杨行密亲自引兵去战,两军就于宣州西部陵阳山一带厮杀了几阵,彼此扎营对持,僵持不下。 同样是经历重大挫折,满腔的怨气恨意无处发泄,杨行密在从巢湖北部登船撤军之时,又险些被安仁义一箭取了性命...受了莫大的惊吓,还要舟车劳顿的赶赴宣州与吴越军旅厮杀,他的身体,终究也是支撑不下去了。 忽一日,吴军营寨当中哀声连天,各部将兵如丧考妣,随后便迅速拔营从陵阳山向西撤离...因为吴国国主杨行密,夜间于大帐中猝死暴毙,也已然离世...... 当杨行密身故的消息,传至吴越国国都杭州之时,钱镠对于这个死对头的离世,倒也不禁感慨长叹。 而为人处世向来颇有仁人君子之风的钱镠,考虑到既然已经抢回宣、润两处军州,遂传令顾全武班师收兵,没有再乘人之危的继续侵攻吴国领土...他还派遣使者至吴国建议暂且休战议和,而让对方能够妥善的为杨行密办理后事,顺利完成国内王位的交接。 按史载能够与先后建立五代前两朝的后梁、后唐掰一掰手腕,而在后世被赞称为“十国第一人”的杨行密,到底也不免含恨身亡...... 李天衢闻讯之后也颇为感慨,自己与杨行密先是合作,随后反目为敌...虽然实力上也一直能压过吴国一头,也全因准确的把握住了几个时机,明里暗里的要与杨行密较量斗法,也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分毫怠慢。 然而这个劲敌身死,李天衢倒也能确定来自于南面的压力也会骤然锐减。毕竟李克用离世之后,他的继承人李存勖却能领导晋国变得更为强盛,可是要接受杨行密国主之位的...恐怕也仍会是他的长子杨渥。 而杨渥那厮心高气傲,就算他对外扩张的野心也十分强烈,可是由他继承王位,想必再用不了多久,吴国内部也将爆发动乱,而且那些只有杨行密能压制住的宿臣,相继也将会暴露出意欲夺权的野心吧...... ※※※※※※※※※※※※※※※※※※ 吴国国都,宁国军治所宣城。 安放杨行密遗体棺木,供亲眷子嗣、吴国臣子吊唁的灵堂当中,除了尚还在襁褓当中杨浔、杨澈,杨行密膝下亲子杨渭、杨濛...以及尚只是五岁年纪的杨溥尽皆披麻戴孝,跪在他们父亲的灵位一侧。 父亲的离世,对于这些少不经事的孩童而言,当然也是犹如天塌下一般的沉重打击。杨渭、杨濛、杨溥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眼见来来往往的吴国文臣武将各个神情悲痛,他们在这种凝重的氛围下也显得格外的惶恐不安...... 可是继承吴国国主之位,杨行密的长子杨渥,却并没有出现在灵堂当中。 “岂有此理!世子平日轻佻放荡倒也罢了,可他不为主公服丧守孝,眼下到底又在何处!?我这便去寻他,便是五花大绑,也要将其拉来为主公守灵!” 王茂章忽的忿声怒道,而同为庐州合肥出身,当初亦是最早投从杨行密打天下的同袍刘威闻言,便立刻奔将上前,急声劝道: “慎言!世子为人秉性,你我也都大概了解...先前好不容易劝住周本,就怕枉生冲突,你也就切莫冲动...毕竟从今以后,他也不再是吴国世子,而是我等的主公...也是决计不可冒犯......” “可是...唉!” 王茂章终究也只是懊恼的一跺脚,还没冲动到当真要绑了杨渥前来为他父亲守孝。而在场其他吴国宿臣不但神情激愤,也有些人满面愁容,似乎对于自己以后的处境,乃至吴国以后的形势而深感担忧...... 身为吴国世子,杨行密本来却对他这个儿子甚不满意,若不是其他子嗣年幼,也实在不愿让杨渥做为储君的人选。而杨渥的确也是生性放荡,喜好玩乐,不止是杨行密,吴国老资历的功臣宿将对他也甚不待见(按《资治通鉴》所载:杨行密长子宣州观察使渥,素无令誉,军府轻之)。 然而逆反心思极重的杨渥,不但父亲格外苛责,当然也能感受到其他吴国资深臣子对他的漠视。时日一久,杨渥对于吴国随着他老子打江山的老资历功臣的排斥与仇视,竟然也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然而杨行密猝死离世,所要效忠的君主,却只能换成对他们极是敌视厌恶的杨渥...大多勋臣宿将不止因主公身死而万般悲痛,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也不由得涌上心头。 忽的有个胥吏疾步奔入灵堂,并对着刘威附耳低声禀说。刘威闻言之后,面色更是一沉,当即也忍不住痛骂了一声,只能脸上为难之色又浓郁了几分...... 本来是为杨行密服丧的时期,宫内氛围也甚是压抑,然而吴国王宫一侧缭乱的马蹄声却一直响个不停,期间还夹杂着放肆的嬉笑喝骂声。 有十几人手绰毬杖,骑乘着马儿却是于为杨行密服丧期间,正在此处打马球嬉戏。而天色渐暗,更显眼的是他们击打的并非是寻常形状如拳,取质轻而坚韧木材所制的马毬,而是一团被蜡烛包裹,且已点燃的火球。 瞧见那团火球在毬杖的击打下来回窜动,其中一个身形高瘦,着锦衣华服,看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模样的青壮高呼有趣,他一手将毬杖架在肩膀上,另一手却抓着一壶黄酒,仰脖便又往嘴中灌去(按史载“渥居丧,昼夜酣饮作乐,然十围之烛以击球,一烛费钱数万”)。 而这个举止分外放荡轻佻的青年,自然便是即将继承吴国王位的杨行密长子杨渥。 就在杨渥身旁,一个随从不住的来回张望,随即便驱马踱将上去,对杨渥低声劝道: “世子...毕竟王薨服丧的时候,也须为大王守孝,而我等在此闹得动静太大,这...恐怕不大合适......” 然而还未等那随从把话说完,杨渥便把眼一瞪,并转头厉声叱道: “你叫孤做什么!?” 随从骇得浑身一震,连忙改口连称大王恕罪。而杨渥又把头别了过去,仍是趾高气昂的说道: “不开眼的东西,你也知道如今孤已是吴国的君王,既然我为王,所说的话便是王命!让你们陪孤耍乐,就该乖乖的让孤尽兴!还说什么废话,非要惹孤不快!” 很快的,周围却又有随从高声惊呼,杨渥立刻朝着远处张望过去,就见有两个吴国臣子与若干胥吏,也正朝着他这边疾步行来。明明以后便是麾下的属臣,然而杨渥大概瞧清了那两人的貌相之后,他眼中却流露出仇恨之色,并轻蔑的说道: “徐温、张颢...哼!不过是父王养的狗,现在由孤做他们的主子,可有胆子敢来狂吠?” 572章 新的吴王,杨渥的作死之路 “世子,大王身薨,您身为世子,也合当至灵堂为父服丧尽孝,可你如此这般...也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先前倒也曾与李天衢打过交道的徐温,以及与他一并疾步行来的那个吴国大臣赶过来后,便立刻忿声说道。就见他面带愠色,很明显也在强忍着怒意,这个人自然便是如今与徐温共掌军政事务的重臣张颢。 然而听得徐温、张颢二人一来便要说教,杨渥脸上戾气明显浓重了几分,也是顺毛驴的脾气,喜欢听人恭维、奉承、夸赞,可一旦有人摆出副批评教育的模样便怒从中来,而他发作时更会只按着自己的性子来,遂当即厉声回道: “徐温、张颢,你们两个只不过是父王任用的臣子,孤也没把你们当成我杨家的父叔尊长辈!父王的丧事,孤又当如何,更不必听哪个不开眼的说教!也不嫌管得太宽了些,如今孤已继承王位,你们便是如此同主公说话的?” 徐温在旁猛使眼色,似是在示意脸上怒气更重的张颢暂且忍耐,放缓了语气,而又对杨渥劝道: “世...主公,为父守孝服丧,到底是人伦大事,父子有亲、君臣有义,方才能威服众臣。先王薨命,我等也自当继续辅佐主公,维护吴国基业,可是您为先王服丧期间如此饮酒嬉闹,未免要让众臣心寒,长久下去尽失人心,想必主公也不愿如此吧?” “徐温...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本来徐温自问说的已是十分委婉,哪知杨渥却好似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一对招子阴测测的凝视过来,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怎么孤倘若不按你们说的办,你们便不服孤继承这吴国国主之位,那下一步又当如何,难不成要取孤的性命,夺权篡位,由你们霸占我杨家的基业?” 徐温、张颢闻言神色立变,杨渥如果非要把话往歪了带,这可就不是君臣之间争执的口角矛盾,而是把有篡位叛乱野心的贼臣这个罪名直接扣了过来!徐温又惊又怒,正要辩解时,杨渥却又把眼一瞪,厉声高喊,言语中也充斥着强烈的怨气: “汝谓我不才,何不杀我自为之!?” “臣蒙先王提携大恩,又怎会背叛主公、夺权谋反的野心?还望主公明察!” 徐温、张颢二人,只得立刻跪倒在地上连表忠心,他们也看出来了,杨渥不但肆意妄为,他言语中已隐含着杀意,这要是再惹得他不快,说到谋反,就是要按谋反的罪名治你们! 如今吴国我为王,先前不过是仗着父王的重用,可现在孤却见不得你们还要装腔作势! 直到瞧见徐温与张颢,杨渥先是嘿嘿的笑出声来,旋即放肆的张狂大笑,他眼中满是蔑视的又瞥了过去,又招呼一声,便同一众随从策马扬长而去了...... 徐温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湿,然而惊魂稍定之后,他心中腾的又有一团怒火蹿起。杨渥这小儿,只不过因为是主公的长子,而其他诸儿年幼,这才继位做了吴国国主....可是他又有何德何能?好歹我为先主竭力尽忠,又怎能容得他这般欺辱!? 然而吴王终究还是要由那小儿来做...他现在便如此猖狂妄为,更是敌视我等先王旧臣...我等身家性命、前程家业都被他把控在掌股之间,时日越久,只怕处境也是愈发凶险呐...... 徐温面色阴沉,又缓缓的抬起头来,然而当他的目光与身旁的张颢对在一处时,彼此也分明从对方的眼中察觉到一抹异色...... ※※※※※※※※※※※※※※※※※※ 自杨渥继承吴王的位子之后,吴国那边陆续又有消息传来,李天衢闻讯之后连连摇头,甚至有种叹为观止的感觉。 因为李天衢也忍不住怀疑:杨渥那小儿当真自以为能镇得住吴国那些功勋宿臣?他的行径,怎么越看越像是主动作死啊...... 听闻自他父亲亡故之后,便如脱缰的野狗放纵行迹的杨渥非但愈发骄横奢侈,而且亲自组建新军,号为“东院马军”,并广泛安置自己的亲信担负重任,而由他所任命的臣子在吴国大多属于少壮派系,甚至可以说就是他刻意提拔的鹰犬爪牙,而仗势专横,开始打压本来随着他父亲杨行密打天下的功勋旧臣。 不只如此,其中宁国军节度判官周隐,当初于杨行密身子欠安之时便曾直言杨渥虽为嗣君,却保不住吴国的基业,倘若主公日后当真有个好歹...便建议由功勋宿将刘威暂管国事,待主公其他诸子长大后在交权。 然而杨行密又是何等人也?他机关算尽铲除包藏祸心的贼臣,又有过田頵背反这等恨得咬牙切齿的经历...杨渥再不争气,好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又是什么时节?先前藩镇兵变诛杀节度自立,如今各国权臣以下犯上、谋权篡位也犹如家常便饭,诸如刘威等嫡系心腹,倘若把大权交托于他们摄政...这不就相当于把杨家基业拱手让于外人?遂也根本不会采纳周隐的意见。 可是这件事,却也传到了杨渥的耳中,他即位之后未过多久,便怒斥周隐“君卖人国家,何面复相见!”而将其处斩诛杀...... 然而周隐也是为吴国从长远着想,提议也未被采纳。杨渥却记恨至今,擅杀先王提拔的功臣,到底缺乏足够的理由,所以这也就难免在吴国资深宿臣当中引起更大的恐慌。 更让李天衢感到无语的是,杨渥做了吴国国主之后,很快便又着手要发动战争。 然而杨渥似乎倒也清楚现在北面的魏国招惹不得,也不是还要同己方势力的死对头吴越国再打响战事,而是要结下新的仇家,兵锋所向,却是西面由马殷统掌的楚国...... 本来吴国的处境便已是强敌环伺,李天衢寻思攻打一方、拉拢一方的道理按说谁都懂得...结果当年由杨行密示好于马殷,安抚住西面的楚国彼此鲜有战事,起码不用顾忌来自于另一面的压力,可以专注与敌对的势力交锋...这杨渥可倒好,主动去招惹与他相安无事的楚国,这不是让他父亲先前做下的努力付之东流? 然而仔细一想,李天衢回忆起就算是走正史线,杨渥的确是在他继承吴国国主的位子之后,也是在与梁、吴越等国敌对的环境下,很快便兴兵要攻打楚国,他还真就敢这么干...... 即便吴国文武臣子苦谏接连用兵,水路军诸部伤亡不小,又是人困马乏,不宜于发动战事,更不应该枉自树敌...可杨渥非但不会听劝,而且是越劝他他越来劲...遂刚愎自用的下令由他提拔的将领陈知新统领三万水军沿江而上,攻往楚国治下领土。 而楚王马殷闻讯之后,自然也是勃然大怒。当年因为杨行密放还我胞弟马賨,又是刻意示好,孤受他人情,而尽可能避免与吴国交战...这些年下来,先是朱温、后是李天衢,我楚国向中原王朝称臣,按说你吴国却先与梁、后与魏为敌...除非杨行密威胁到我国疆土,孤却并没有响应协同出战,去打你吴国,这也是仁至义尽了...... 可杨渥这小兔崽子,这便以为我楚国就是好捏的软柿子!? 573章 会尽忠竭力的骁将,也被活活逼反了 吴王杨渥,偏偏要与楚国马殷开战,李天衢心说便由得他们两方打去吧...魏国却要趁着这段时日休养生息,吴、楚梁国到底还是要消耗军力,而且战事估计也会持续一段时日。 估计杨渥那小儿,也是自以为当了国主后取得的成就能够与他父亲比肩,所以非要去攻打杨行密拉拢楚国,而不曾惦记的湘地诸州。可以预见的是吴国军队,就算能够夺下几处城郭镇坊,但终究不会是马殷这个地头蛇的对手,到时无功而返,也只会使得他们双方之间的关系迅速恶化。 也难怪张颢、徐温等臣子终究会发动兵变弑主,李天衢心说倘若是我摊上这么个主公造反的只会比他们更快。 然而篡权夺位这等事有一便有二、有二不差三...本来杨行密在世之时,尚且还能镇得住徐温、张颢这些臣子不敢有异心,然而如今被杨渥逼到了份上,只要他们敢动手,就不可能如同对君主严格教导,摄政七年,在周朝转危为安之后便还权于王的周公旦那般大公无私,杨隆演、杨溥等杨行密的其他子嗣,注定也自会成为那些权臣手中的傀儡。 等到杨家对吴国的控制力锐减,徐温、张颢等权臣还会为了争权夺势而相互攻伐,而引发更为严重的内乱。 李天衢寻思这段时期我都不必插手,就任由杨渥祸害他父亲传下来的基业便是。而且篡权弑君这等大事,毕竟非同小可,张颢与徐温即便现在已动了歪心思,可是从筹谋准备,关注吴国其他属臣的反应,逐步消减杨渥身边的兵力,再到考量动手时机是否成熟...也需要经过缜密慎重的部署。 所以应该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杨渥独断专行、肆意妄为,仍将统治吴国继续激化与功勋旧臣派系之间的矛盾...而随着吴国君臣之间对立形势的加剧,也让李天衢统掌的魏国成为了白占便宜的受益者。 杨渥自袭位以后,不止大肆任用自己的亲信迫害打压元勋旧臣。他忽然集结军队,无端攻打本来对他父亲忠心耿耿的吴军大将王茂章。 至于杨渥非要弄死这员军中上将的理由,却是因当初曾向王茂章要求分拨麾下兵马为他所用,然而遭到了拒绝只有便怀恨在心,认为王茂章看不起他这个吴国世子...... ※※※※※※※※※※※※※※※※※※ 宣州治下,宣城以南六十里的稽亭山山麓地带,本来属于吴国中枢所在的要地,却有几股追兵合围过来,堵截住一拨部众而混战厮杀起来。 处于战团正当中的那员骁将,却正是前不久与魏国大军交战时身先士卒,战事初期勇不可挡,只是终究不敌魏军首席虎将王彦章而败下阵来的吴军骁将王茂章。他此刻的神情悲愤至极,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也早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若不是麾下有个精细的心腹军校事先探闻得个口风,而立刻传讯示警...王茂章自知现在的他,恐怕也早已被稀里糊涂的擒捕拿下,而被杨渥无端处死...... 就算是性直的武人,王茂章也是对于杨渥继承吴王之位而表达不满最为明显的军将之一。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所效命的主公,仍对于当年彼此间的不快耿耿于怀,不但要挟私仇前来报复,而更要将他这个开国功臣置于死地! 周围激烈厮杀的士兵,却尽是身着吴军制式的衣甲。追随王茂章出走的将士,也是全凭脸熟而尽可能结成密集的阵列拼死应战。亦有一员骑将朝着王茂章这边撞杀过来,口中还大声喝骂道: “王茂章,你抗命拒捕,果然是有意谋反!大王贤明,知你图谋不轨,特令我等前来擒杀你这贼子,还不下马就擒,又更待何时!?” “杨渥那小儿贤明?我呸!从来未曾见过如他这般糊涂愚蠢的驴鸟!虽然那小儿玩物丧志、愚不可及,可好歹他是先王骨血,我也只得效死竭力...但他却无端要来害我性命,这又是何道理!? 尔等爪牙宵小,当年我从先王誓师起兵于庐州合肥,历经无数战阵...我等功勋宿将,为吴国立下汗马功劳时,你们这干小辈只怕还在穿着开裆裤,倒也敢来与我为难!为虎作伥的鼠辈,打压功勋宿臣,我早就恨不得将你们除绝诛尽,今日倒正是好机会!” 王茂章满腔怒火,早便似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再听得有人置骂时又怎能按捺得住?他猛的一夹马腹,绰起长枪,驱使坐骑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暴蹿了出去! 迎面大队的吴军如潮水一般涌来,王茂章就见成排兵刃映射出的寒光落错,也朝着自己这边涌来...然而他猛的大喝一声,一直压抑在胸腔当中的血气与抑郁忿意,在这一刻,也完全爆发开来! 即便朝着自己这边扑杀过来的士兵,身披的都是以往他所效力的吴军制式衣甲...但是王茂章已然动了真怒,对方势必也要取自己性命,他出手自然也不会再留半点情面! 锋刃森寒的长枪探出,枪头立刻疾速摆动起来,冲在最前头的几个吴军甲士身上登时暴起一蓬蓬血雾。王茂章继续催马冲杀,毫不停留的又朝着后方的部众疾冲过去,溅血的枪锋也总是能狠狠的搠进面前敌将敌兵身上致命的位置,一排排的尸首,便相继扑倒在了地上! 很快的王茂章冲杀到那个扬言要擒杀他的骑将面前,再度凄厉的咆哮起来,手中长枪如惊鸿闪电般探出。而那员骑将却被又料到王茂章当真如此悍猛,就见迎面搠来的长枪锋刃上映射出一片森寒的利芒,也当即骇得他心惊胆寒! 仓促抵挡了十余合,终于寒光一闪,王茂章挺枪直刺进那骑将的胸腔当中。而那骑将浑身一震,双眼中的神采愈发黯淡时,王茂章旋即双臂发力,生生的将这个垂死之人从马背上生生挑飞了出去,旋即继续策马横冲直撞,又杀得相继合围截杀过来的吴军部众陆续崩散! 终于杀退了追兵,又稍微发泄了一番心中的恨意。然而怒目切齿的王茂章,脸上很快的又显露出迷茫怅然的神色。 已是有国难报、有家难投,王茂章也很清楚无论原本的情由,自己既然已经对前来剿捕的吴军痛下杀手,那么也已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更何况任凭他如何表忠辩解,杨渥那厮,仍然绝不会放过自己...... 他再是武艺高强,本来自己拼死效忠的势力倘若以举国之力前来讨伐,也实在难以抵挡...又不甘心被杨渥枉杀送命,那么摆在自己面前的,也就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叛离从吴国出走,即便是去投靠先前敌对的势力,而要与本来的袍泽同僚反目为敌,也只能选择投诚归从...只不过...我却又当投往何处呢? 574章 无论你去哪,到底还是要我这里来 就算是不愿被杨渥迫害而白白送命,从吴国叛逃也实属无奈之举。但是王茂章的确如此做了,那么也就注定要与以往的战友同道走到对立面上。 而杨渥得知王茂章杀退几路追兵,并叛离出逃的消息之后更是大发雷霆之怒。立刻又调动数万兵马,大有要搜山检海的声势,而势必要擒捕住王茂章将其剿杀。 然而除了被暂时剥除兵权,闲赋在家的周本之外,诸如刘威、陶雅、米志诚等吴军资深武将,不得已也被杨渥勒令引兵追击。 然而同样是受排挤打压,吴国军中的宿将也都晓得王茂章叛逃的因由...心中也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感慨,即便被迫只能奉旨出兵,有些人顾念以前的情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出工不出力的有意让王茂章挺过这场难关...... 而王茂章只得带领一拨亲信奔逃,他也清楚长江有吴国舟师封锁,很难再渡江北上。然而另有一方以往也没少与其交锋厮杀的敌对势力国都,与宣州宣城也不过相隔一处军州,要尽快摆脱各部追兵的围堵,而及时逃入其它势力下辖的疆土,那么也只剩下那一个选择了...... 吴越国国都杭州以北,西面与南吴宣州接壤的湖州治下县坊安吉。本来把守城关的士兵,却忽然望见远处有一拨吴军风尘仆仆的朝着这边本来,也立刻高呼示警,迅速喝令来往出入的乡民涌入城关,关闭城门,一众射手也火速奔至城头上方,擎弓搭箭,每个人的精神也都如他们手中拉拽的弓弦那般绷得紧紧的。 然而城关上一名吴越军军校,很快也察觉到城外那一拨敌军有些蹊跷。看来也不过七八百兵马,就凭这微末人手,难道还妄想扑城?更何况瞧那一众人急匆匆本来的模样,也更似是落荒逃难而来...... 催马奔驰在最前面的王茂章,也察觉到安吉县城方面的吴越军已经开始严防戒备。他忽然高声发喊,号令麾下亲随暂且止步,从战马上一跃而下的同时,手中长枪被他倒转扎在地上,腰挎的佩刀也立刻被解开抛至一旁...当王茂章徒手疾步奔至安吉城头上方守军弓箭范围左近处,便摊开双手,扯着嗓子大声疾呼道: “我乃吴国宣州团练使王茂章,往日虽与贵国多曾厮杀交锋,也全因各为其主...而吴国易主之后,王某却不能为新王所容,险些遭无端迫害身死,也只得叛离出逃! 如今终于得以奔至贵国安吉城下,我等也要交出兵械,暂由诸位看押。还望速速上禀呈报吴越王...我王茂章的确是诚心来投,如有半句言语不实,只管让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 当李天衢再得知王茂章被杨渥迫害征讨,不得已从吴国叛逃出走,而东奔先行投靠了钱镠等消息之后,他却是趁着与吴越国做邦交来往时,刻意点名提及王茂章,当然是打算暗示钱镠能否交出此人? 毕竟按史载线对其甚是赏识的朱温,便是遣使至吴越国要求钱镠放王茂章入朝觐见。所以原本虽然与朱温也相互敌对,且同梁国大军惨烈搏杀了数阵,可是王茂章这个庐州合肥出身,追随同乡杨行密东征西讨的吴国宿将功臣,按《新五代史》立传其记载生平事迹,却是被划到了后梁武将的团体当中...... 同样是投靠本来水火不容的敌对势力,王茂章走史载线会含恨去投从朱温,而效力至病逝身故...如今他不是也能转投至我魏国效忠竭力? 而钱镠起初听闻吴军大将王茂章叛逃前来投奔,起初固然也是又惊又喜,还对他加官进爵,极是礼遇厚待。 可毕竟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钱镠也会考虑到对方本来是杨行密的嫡系心腹,所以也不能确定他是心诚来投。杨渥那小儿,当真就混账到了无端擅杀他吴国的功臣宿将?这又有没有可能是对方使的苦肉计,意欲里应外合,对我吴越国不利? 钱镠秉性仁厚,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宁杀错、不放过的事他也做不出来。然而王茂章到底也有成为烫手山芋的可能,前些时日镇压荡平了国内徐绾等反叛势力的钱镠,要重用王茂章也无法完全放心...然而正当这吴越国主一时为难之际,与魏朝做邦交来往的使臣,便带回了魏帝李天衢打算接见王茂章的这个消息...... 魏国索要将才,这倒找到了他吴越国头上。然而钱镠也立刻想到起先他与杨行密虽然斗得凶,但好歹两军之间,彼此都能履行遵受一些不成文的规定...可如今换做他长子杨渥继位,现在无论对内对外,便如同一只不受约束的疯狗。 钱镠深知更要与魏国紧密合作而压制吴国,所及即便早知王茂章骁勇善战,他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何况是你魏国要的人,倘若王茂章当真是要唱一出苦肉戏,或者万一他还有叛离重归吴国的可能...对我国也构成不了任何伤害,魏帝你也不能埋怨到我们头上来。 然而钱镠不能确定王茂章前来投靠的诚意,李天衢却能断定他从吴国出走,经由吴越而投从另一方强大的势力之后,便不会再做另谋它处的打算了。 钱镠按正史线既然乐得由朱温招拢王茂章,如今遂也很痛快的答应了魏国的要求,发付船只,安排王茂章赶赴汴京去拜见李天衢...... 不久之前,彼此还要在杀阵中拼得个你死我活。结果如今却只得转投来另谋前程...又经历一番舟车劳顿的王茂章,此刻竟身处于身处于汴京皇城的大殿当中,就见李天衢端坐在正首的龙椅上,而位列于两旁的,也多有本来势不两立的敌军宿将...... 王茂章面色局促,不由的十分尴尬,他向李天衢施礼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僵硬,随即呆立在当场,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天衢大概也能体会王茂章眼下复杂的心境,遂主动出言安抚道: “往日王将军虽然与我朝交锋厮杀,也全因你忠心为主,而朕也素来钦佩将军武勇。可惜你虽欲对吴国尽忠,可是杨渥那小儿偏偏要自毁长城,只因私怨小事,便要迫害忠良臣子...将军自有苦衷,而只得从吴国出走另谋出路。 而朕向来求才若渴,不能为杨渥所容的勇烈将才,我朝不但能收容,而以将军才干而言,还必要重用厚封...而王将军既然已脱离险境,如今尽且安心便是。” 王茂章闻言慌忙俯首称谢,有了李天衢的承诺,他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也终于落了下来。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东奔投靠吴越国,是当时迫于无奈的决定,然而若是有的选,当然还是投奔魏朝才会有更为远大的前程。 只是听李天衢又提及杨渥这个名头,王茂章咬牙切齿,双目中仍不禁有仇恨的火焰在燃烧着...本来誓死为杨行密效忠,哪怕忍气吞声,王茂章也都未曾想过要背叛杨氏吴国,结果反而是自己的君主视他身家性命犹如草芥,这种强烈的恨意、天下的冤屈...也注定让他终生都无法释怀。 -------------------------------- 白天有急事,熬夜两更能码多少算多少,先发一章。撑不住了明日抽时间继续...... 575章 换个名字,与过去划清界线 “非是末将不肯为故主尽忠,可恨杨渥狂悖狠戾、戕害忠良,末将也终究不能被他无端害了性命!往日与陛下为敌,终究是不能辜负先王重托,故而矢在弦上、不可不发...... 凭心而论,末将也素来敬服陛下文韬武略,只是深受吴国先王恩德,以为也只得与大魏对抗到底...而末将为新主迫害,本来犹如无根浮萍,陛下宽宏仁义,收容任用末将,如此浩荡皇恩深过沧海,末将也唯有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大恩之万一!” 王茂章笃定了心思,再向李天衢表达时,言语也自然决绝了许多。而李天衢闻言眉毛一挑,也当即欣喜说道: “好!朕当然信将军是心诚肯为我朝效忠尽力。而日后再兴兵南讨时,将军既熟知吴国境内地势,如今可受封遥领宁国军,官爵等同节度使。朕也自会差拨一路兵马由将军统管,且先于汴京则府邸安住,以后须当领王师南讨吴国!” 王茂章当然很清楚,宁国军藩镇现在可还是吴国的中枢地域,而李天衢有意让他暂住于汴京,有朝一日还是要由他带路,杀回吴国,而终究要与过往效忠的势力彻底决裂...一抹犹疑之色在他眼中稍显既逝,王茂章便又痛快的豪声领命,高呼谢陛下皇恩。 李天衢也知道王茂章虽然恨死了杨渥,可是杨行密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却是非比寻常。按说王茂章本来在转投后梁之后数度伐吴,也未曾心兹手软,然而一次领兵杀入吴地,却途径一处祭祀杨行密的祠堂时,他却没有畏惧会引起朱温的猜忌,而是跪倒在杨行密的雕像前长跪不起,嚎啕大哭...... 可是哭拜过杨行密之后,王茂章与吴军交战照样毫不含糊,甚至按他原本的命数,在一次败阵之后尽率数名骑兵殿后血战,维持梁军军阵没有溃散,然而自己却因拼得伤重,而返至汴州不久后便疽发身故。 所以杨行密倘若还在世,王茂章仍会忠心供他驱策,纵然上刀山、下火海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也绝无可能说服其背反投靠。 然而王茂章的忠心,只针对杨行密一个,而不是杨氏、徐氏掌权的吴国。鉴于他对杨渥强烈的恨意,李天衢相信王茂章能拎得清楚现在的身份,他心中再是怀念杨行密那个旧主,可至此之后也只会与吴国势不两立。 又是好言安抚勉励一番,已到了退朝时节。王茂章却见有个魏朝宿将主动迎了上来,他瞧清那人貌相之后面色却是一垮。毕竟前来打招呼的,是前番杀得自己铩羽而归的王彦章...这也使得王茂章面子上也难免有些过不去。 王彦章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主动凑上前去,便对王茂章热情的招呼道: “当日与将军在战阵中厮杀的痛快,却不曾想如今竟有机缘同殿为臣,与将军做了袍泽同僚,闲暇时你我也当多亲近亲近。” 王茂章苦笑了声,心说那次你倒是打得痛快了,若不是我命大侥幸,再要与你王铁枪厮杀一段时候,可多半就被一枪搠毙于马下了...... 而王茂章也没指望能找回场子,既然这员魏国军中地位尊崇的勋将前来表达善意,他也立刻回复道: “王都点检使勇武绝伦,当初末将却是不自量力,终究自讨苦吃...而承蒙都点检使看重,日后但有所命,末将自当遵从......” ※※※※※※※※※※※※※※※※※※ 李天衢又在汴京择选一处府邸,供王茂章定居安住。而王彦章调度安排,从京畿方面军旅当中分拨兵马,交由王茂章统掌指挥。随后几日,李天衢、王茂章之间倒还有一件事说到了一块去,他愿意接受魏帝赐名,此后便改称为王景仁了。 虽说王茂章按原本的轨迹背吴投梁之后,便会改名为王景仁的因由,却是因为要避朱温曾祖朱茂琳之讳。然而如今仍要更名,李天衢心想他应该也是要与自己过往经历彻底划清界线,遂也就顺水推舟的赐名景仁。 自此世上也再无吴国马军骁将王茂章,魏国军中却多出了一个善于摧锋撞阵的将才王景仁。 而晋王李克用、吴王杨行密相继身故,各自的储君也已继承王位之后,一方将会使得国家更为强盛,与魏朝竞争也会愈发激烈,直到不得不兵戎相见;另一方却是人心涣散、自取其祸,也不足以再成为魏朝的强大威胁...李天衢却忽的想到了又退回长安的朱温,李克用与杨行密都已离世了,偏偏你这老狐狸还能苟活下去。 毕竟李克用性如烈火,为人霸道强势,然而刚极易折,遭受重大挫折,乃至强烈的刺激之后也极易伤损身心;而杨行密城府极深,腹黑善于隐忍,然而一生机关算尽,本来也到了阳寿绝尽的时候...他忍的太久了,却还是要承受巨大的挫败,自然终究也无法再撑下去...... 然而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倒也有些道理。老奸巨猾的朱温是泼皮无赖出身,没心没肺、没皮没脸惯了,心里承受重大打击的能力,反倒也要强于李克用、杨行密二人...所以朱温即便同样遭受巨大的挫折,他不但还能撑下去,甚至为老不尊的愈发放荡形骸...所以梁、晋、吴三方年纪相仿的雄主,无论按史载还是眼下,朱温的寿命仍是三人当中最长的一个。 只不过李克用、杨行密好歹属于病逝身故,朱温却更是不得好死。然而不是史载中致使他丧命的那桩事件发生,也不知这老狐狸还能蹦跶多少年头...... 而梁将杜晏球,也已返回汴京故地,暂且隐姓埋名的安住了下来。李天衢当然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诺,吩咐巡院侍卫司发出指令,调遣安插在长安城中的密谍着手接引杜晏球家眷东迁至汴京等事宜。 根据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朱温返回长安之后,任他脸皮再厚,于暮年复夺中原无望也终究难免意志消沉。梁朝皇城间那些荒唐的宫闱秘闻、风流韵事在市井间传得更凶,看来朱温也是愈发的纵情享乐。而梁国民政、军政大事,眼下主要由韩勍、段凝等权臣,以及袁象先、赵岩的皇亲外戚打理...... 当李天衢听闻这些人的名头时,当即不住的冷笑一声,他已能确定梁国如今非但元气大伤,长久下去朝堂也自会愈发的糜烂。 朱温为人再是狡诈卑劣,好歹当初治国也很有一手,可是如今他任凭朝内有奸臣巨贪当道,看来终究是因称霸中原无望,这就开始专注于扒灰睡人1妻,雄心壮志早已消磨的干净,彻底暴露本性,而没有精力再理会国事了么....... 然而朱温再是恣意妄为,李天衢知道他仍是尽可能的要让朱家基业、梁国国祚延续下去。朱温如果已是没有精力与心思继续主持国事了,那么也势必要从自己的亲子义儿当中择选出一个最合适的人,而敲定以后将继承他帝位的到底又会是谁了...... 而李天衢也很清楚,倘若朱温当真决定了梁国的储君的人选,那么距离他横死暴毙,应该也就为时不远了。 576章 梁国乱局,长安城内的密谍 梁国国都长安,做为昔日巍巍大唐的都城,比起方今日渐兴起的汴京,此处城郭整体氛围上更多了几分厚重的沧桑感。而朱温不得已放弃汴京西迁,只得以长安为据点好生经营,倒也使得这处几经战火摧残的名城逐渐回复以往繁盛富庶的气象。 城内如今也已打破了唐朝时节的市坊制度,只是整体城市布局上大致仍维持旧时的结构对称,排列整齐。 先前百姓住宅区划分成整整齐齐的一百来座坊早已没有门禁与夜禁,到处坊巷市井,买卖关扑,酒楼歌馆...琳琅满目的商铺周围车水马龙。也仍有些高鼻深目、蓄络腮胡子的西域胡商在城中贩卖商货,虽然远不及盛唐时节那般数目众多,但是领略此情此景,也能让人追思起以前长安有万国来朝时的宏伟模样。 只不过长安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繁华富庶,城内一队队持枪佩刀士卒时不时穿梭过各个市坊。也会有凶神恶煞的差役手持皮鞭与水火棍、腰挎钢刀与铁链...便如同觅食的鬣犬,闻着点血腥味,便呲出獠牙一窝蜂直扑上去。 市井商贩,乃至寻常百姓苦守盘剥压榨,动辄被拘捕下狱、遭索讹钱财,所以对于民众而言,现在长安城光鲜亮丽的背后,也有很多人感到苦不堪言。 城内还滋生了大批的城狐社鼠、扒手赌徒、泼皮无赖...府衙冤假错案、索贿敛财,权贵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现在对长安百姓而言,已经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民众敢怒不敢言,也唯有在这等愈发糜烂黑暗的环境下夹着尾巴做人,苦求能维持生计。 毕竟当初朱温好歹知道国以民为本的道理,有他这么个御下严苛狠戾的人物坐镇主持国政,纵然有歹心公器私用的贪婪臣子,尚还不敢十分明目张胆。但是如今的朱温荒淫无度,非但生活极度糜烂,也是愈发热衷于同儿媳、臣妻频发的进行亲密的“互动交流”...也渐渐的懒于治理国政、管控群臣。 所以如今有后梁皇帝驸马赵岩僦敛网商,其徒如市,权势熏灼,人皆阿附,段凝、韩勍、袁象先等掌权文武大臣非是在军中专权擅势,便是巨贪敛财成性...倘若治理国家的最高官僚阶层已是这般模样,梁国朝堂,也难免愈发的乌烟瘴气。 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他官员要巴结买通赵岩等掌权的贵戚、重臣,也势必要无所不用其极的搜刮敛财;各处府衙胥吏官差,自然要向富庶大户伸手要钱;而地方富户又要维持家业,再欺压剥削到平民百姓头上...梁国上上下下时局难免愈发动荡,然而这种现象,也还会一直维持下去...... 而梁国朝中也并非没有人意识到肃清整顿国家乱象,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诸如朱温麾下的首席谋臣敬翔,他仍殚精竭虑的试图稳定局势。 然而敬翔续弦所娶的正妻刘氏,频频出入后宫与朱温“打得火热”...宫闱中的风流韵事消息不胫而走,敬翔本人都成了长安官民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自家妻子都看不住,何况刘氏仗着朱温的宠爱,骄奢无度,更有一票官僚如蚁附膻,他又怎能可能弊绝风清,根除梁国朝中的巨大隐患? 何况当敬翔威胁到当道权臣的利益,引起赵岩之流的忌恨,梁国朝中成群结党的官僚派系,早已开始着手准备打压斗倒这个为梁国操碎了心的首席谋臣了...... 而梁国权贵要敛取暴利,当然也免不了要打开门来做生意,通过互市通商维持财政经济收入。一队禀说来自于蜀地的商贾,经过把门官差的几番索讹盘剥,终于通过打点钱财混入了城中,而朝着原本于唐时汇集了大量外国商人的西市方向行去。 沿途观览一番,带头的那个商贾行至一处做皮货生意的商铺门口。但见除了店门上方悬挂的牌匾,门两侧张贴出来的文字,也赫然写道: 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于店铺门口张挂字帖对联,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然而长安城内梁国臣民,却也无从知晓这副对联原本却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却是由李天衢拟定安排,晓谕巡院侍卫司派遣安插到各处的密谍之间联络的接头暗号之一。 当那商贾踱入店门之后,就见店内成列着毛皮货物摆放整齐,店内装饰布局倒也十分考究。然而他很快又瞧见有三个差役聚在台前,其中为首的那个正对掌柜的说道: “曲掌柜的,你这皮货的营生倒还真是一本万利呐...咱们弟兄却是奔波劳碌的命,终日在西市市坊间来回奔走,远不及你这般好命,近日也没少赚吧?” 这家掌柜的生着一双笑眼,体态看起来比较富态,相貌虽然看起来比较憨厚,但是举手投足间也似是深谙和气生财之道,而善于为人处世的商人。而他听那官差话里带话的说罢,也连忙躬身施礼,又陪笑道: “全蒙诸位官爷关照,是小店的贵人,方才能赚得些钱财维持生计。草民再是不济,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市坊税钱虽已纳了,这些薄礼不成敬意,只以聊表心意,还望官爷以后仍能多加照拂......” 正说着,那掌柜的又吩咐伙计捧来三副貂袍,又奉送上几吊开元通宝。官差中领头的那个见了,满脸的褶子顿时如菊花般绽放开来,他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接过貂袍与吊钱,便又一努嘴,与手下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却也不再瞧那掌柜的一眼。仿佛每隔段时日前来索讹要钱要物,也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商贾眼见那几个官差目中无人的往店外走去,他也连忙侧身让道。官差中领头那人仰着头,似拿鼻孔瞧人那般上下打量商贾一番,便与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官差又径直的走了出去。 而掌柜的又见有客前来,便连忙招呼道: “客官里面请,不知要进购什么皮货?” 掌柜听了,也操着一口流利的巴蜀口音立刻回复说: “我打蜀地来,正要进购皮货。不知店家可有白驼山的貂袄、星宿海的豹裘?即便只是兽皮也依得。” 而那掌柜听了,双目中却似有一抹异色稍显既逝,随即接口道: “客官倒是懂行,不知如何称呼?只不过您要的皮货稀罕难得。如今这般世道,走一趟西域不易,小店贩卖的精美兽袄皮裘,也多有其它地界的,却不知客官有无兴趣?” 商贾闻言摇了摇头,又道: “我姓欧阳,今番舟车劳顿至长安进购皮货,也是按另一个丁姓相熟的嘱托,询问西域那两个去处特产的门路。掌柜的若是当真有法子取白驼山貂袄、星宿海豹裘,我等日后自也要多至贵店来往。” “这个...在下还须差人清点存货,而客官既是大主顾,请到内堂商计。” 掌柜的说罢,便相请那商贾往与正店相连的后堂行去,然而过了门口,眼见四下无人之时。那掌柜的神色一整,便立刻施礼说道: “巡院侍卫司驻长安守捉使曲一飞,同僚今番前来,不知侍卫司又有指示?” 577章 继位的国君,又怎会是他!? “关陕守捉郎谢彦师,按巡院侍卫司传来陛下密旨,命汴京方面诸处密谍接引杜晏球家眷出长安,护送赶赴至汴京。” 那乔装做蜀地商贾的密谍,也立刻表明了身份,以及此行前来的目的所在。 李天衢也是图个省事,直接按唐时边兵守戍中大者称军,小者称守捉之制,而部署于各处城、镇间的守捉使的称谓称呼安插到各处的密谍。 而在守捉使之上,还有负责联络整合各部搜集到情报,并下达指令的守捉郎,做为联系地方上潜伏的密谍与巡院侍卫司中间的枢纽,再经过司署内都虞候、都指挥使...上禀至如今魏朝特务密谍机关的头子张骁,而直接按着帝君李天衢的旨意行事。 至于在长安西市开设皮货铺掩人耳目,潜伏在此也有些年头的守捉使密谍曲一飞经管着商铺,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触的多,不但消息灵通,以他接人待物的本事,与市坊近邻相处得熟络,也从来未曾招致他人猜疑。 “...看来长安如今吏治腐败、贪墨风行,那干官差上门索讹钱物还罢,就怕行事时再以任何名目搜检索贿,而有行迹暴露的风险。” 领命过后,又听谢彦师有些疑虑的说着。曲一飞则面露从容的笑意,当即回道: “虽然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过对付那些吃拿卡要的污吏,能用钱财解决的事,便都不成问题。属下经营此间皮货铺进货、出货,也早拿捏清楚城关门吏盘检的路数,加上长安诸司署吏当中,亦有密谍同僚照应,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接引杜晏球家眷出城,应也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朱温败归长安,无心理会国政。梁国朝堂奸邪当道、上贪下腐,谁又有心思理会不知下落的军将妻儿亲属?只是属下与城内同僚配合协作,暗中将杜晏球家眷人送出城后,又当如何东出潼关,护送至国都汴京去,还须守捉郎上官另做安排。” 谢彦师闻言,也立刻点了点头。然而他的职责,本来除了传递巡院侍卫司下达的指令,以及确保沿途情报点的正常运作之外,安插在长安的密谍人员所收集到情报,也将经过他这一环传递到汴京。所以曲一飞趁着这次机会,又对谢彦师报说道: “数日前安插于殿中监府邸中的同僚,也曾从刘崇口中探听得另外一桩要事。属下闻讯后,本来正计划趁着出城西往,进购商货之时将消息传递出去,如今上官既然亲至,也正可当面禀说。” 当曲一飞将传递到他这里情报原原本本说个分明之后,谢彦师神色一变,随即便说道: “这的确是十分要紧的情报,也须尽快传递回汴京,禀报于陛下知晓才是......” ※※※※※※※※※※※※※※※※※※ 梁国殿中监刘崇,也全因当年他的母亲对方今的梁国开朝皇帝甚是爱护,而只会对极少数人动真情实感的朱温,赐予其世代官禄富贵。 然而刘崇也不过是徐州萧县寻常大户出身,武无统兵御将之能、文无安邦定国之才...让朱温感激的是他的老母,但是可还记得这个东家当年把自己吊起来打的经历...对于朱温而言,让你刘家世代为官,做我梁朝的“豢龙刘家”,也因为你老娘当年关怀朕的缘故,至于你...夹着尾巴做你的官,当年辱骂责打的事,朕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所以刘崇虽然在朝中为官,却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然而他做的殿中监掌朝集礼仪,兼管些宫闱事宜...正因为刘崇在朝堂、皇宫中的存在感很低,反而也更易于事先听闻尚还未昭告梁国治下各处领土的圣旨决议。 而当年曾拿棍棒把朱温吊起来好一通教训的刘崇为官谨小慎微,而生怕反了皇帝忌讳。只是对于梁国权力顶层的时局变动,难免会让他心生感慨...心中憋着的言语难免也要找适合的人吐露,所以朱温即将做下的一个决定,也让安插在刘崇身边的巡院司密谍提前知晓: 朱温已打算确定义子朱友文为梁国储君,而原本另外也做为嗣君考核对象的控鹤都指挥使朱友珪,则将被下放至地方州府,统掌一隅。 然而不止是安插于关中地界的巡院侍卫司密谍之后,便迅速做下准备,趁着安排人手接引护送杜晏球家眷赶赴汴京,也要将朱温确定梁国帝君继承人的消息立刻禀奏于李天衢知晓...侍奉朱温的一众儿媳、人1妻当中,也有人察觉到梁国即将确立储君的这一决定,并事先泄露于朱温的另一个亲子知晓...... 长安大明宫内庭,一处世子寝宫当中,忽的有人尖着嗓子喊道: “这怎么可能?父皇...当真要把皇位传位朱友文?他不过是螟蛉之子,父皇真就如此糊涂,而不肯传于我这个亲生的骨肉!?” 恨声言语的那人,自然便是朱温膝下次子朱友珪。已到了弱冠之年的他形貌与朱温也是愈发的相似,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当他因为忿怒而满心登时被怨毒的火焰所充斥之时...面目格外的阴狠狰狞,这也与动了杀心的朱温就好像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而就在朱友珪的对面站着的那个女子粉面桃腮、容貌姣好,浑身也透着一股妩媚风情。然而她那对妙目当中慢慢的尽是嫉恨之色,神情恶毒、银牙暗咬,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却也显得有几分面目可憎,容貌姿色瞧来也不由打了几分折扣。 听得朱友珪怒声说罢,那女子也立刻咬牙切齿的恨道: “陛下非但密招王氏商议,也已遣人召去招朱友文入京,妾身好歹...好歹在陛下身边服侍日久,自也有眼线通报声息...这又怎会有假,只怕再过不了许久,便要昭告朱友文为梁国储君,而到了那时...殿下只怕要有大祸临头了!” 朱友珪所取的世子妃张氏,本来也正处于芳华年纪。然而她满是恨意的面庞上,已早早的夹杂着几分势利...毕竟年少貌美的她,也是被自己的公公,方今梁国帝君朱温盯上的目标,想起自己与他朱家父子二人先后共枕同眠,以及朱温尽褪衣衫,暴露出苍老的身子向自己扑来...乃至随后所发生的一些事,张氏浑身寒毛直竖,仍然忍不住想吐。 有些事,做得多了也就麻木了。然而张氏的羞耻心虽然彻底被磨平,她如今心念的就是自己付出的代价,也将能够收获巨大的回报。就连自己的夫君朱友珪都极力怂恿,张氏早就习以为常了,而且在自己的公公面前宽衣解带、搔首弄姿不但愈发的主动,服侍朱温的模样,便如同青楼中最善于迎合客人的风尘女子...... 然而张氏在得知朱温竟然放弃自家夫君,而终将会认定朱友文为储君之后,便如乍闻晴天霹雳,不但立刻赶来向朱友珪通风报信,此刻张氏越想越气,心中也不由得恨道: 可是我含垢忍耻的侍奉那个老畜生,到头来却仍不会把皇位传于我的夫君,而终究要让朱友文的正妻...王氏那贱人做梁国的皇后!? 578章 大逆不道,父子相残 一旁有张氏煽风点火,朱友珪的双眼中满是戾气,犹如一只饿急了正要扑食的豺狼。想到自己的父亲朱温,他心里没有半分父子亲情,而是满满的仇恨与怨气。 毕竟自己的生母当初是亳州一营妓,朱友珪自从记事开始,心中的自卑感也是与日俱增。而心里越是自卑,扭曲的自尊便越是强烈,他也势必要用尽一切手段将其他义兄弟踩在脚下。 朱温与膝下亲子义儿,也从来不是父慈子孝的关系,猜忌欲杀长子朱友裕;过河拆桥处死按他指示弑杀唐昭宗的义儿朱友恭...更何况又有哪个父亲会垂涎自己儿媳妇的美色,还是贪得无厌的发泄欲望,而让膝下一众亲儿义子都要忍受那种刻骨铭心的羞辱? 到底还是要走到那一步么...然而朱友珪当又想到这些年来,他一直计划想做的那一件事,心里却仍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毕竟自己那父亲如今再是荒淫无道,朱友珪也很清楚朱温当初也曾是凌驾于天下群豪之上的雄主。每次他们父子相见,即便朱友珪都刻意要扮出副孝顺恭敬的模样,可是朱温那对招子意味深长的凝视过来,朱友珪也总会感觉到有两把利剑直插入心底,仿佛自己的心事也都会被看穿一般...... “你既是朕的种,须知道现在你贵为皇子,锦衣玉食、地位尊崇,这也都是朕打拼下来的...人有野心固然是好事,可是也总要掂量得清自己的本事,该是你的,朕会给你,不该是你的,也莫要做非分之想。” 朱友珪忽的想起朱温曾有意无意对他所说的话,也意识到自己的老子实则早就察觉到他觊觎梁国的皇位了(按《新五代史》所载,朱友珪挥军杀入宫中,朱温惊骇而起,并怒声道:“我疑此贼久矣,恨不早杀之,逆贼忍杀父乎!”)...所以当真要把事做绝,筹谋弑父以夺取皇位,朱友珪仍不免有些畏惧。 不过父皇...朱温那老儿只是看出我意图染指皇位,却尚还不知道我为了梁国皇帝的位子,又能做出什么事来...否则我又焉有命活到现在? 朱友珪转念一想,尽可能保持冷静的思考。如果是早几年的朱温,倘若自己贸然谋反意欲篡位,也必定不会是自己那个打了大半辈子仗,而且使阴谋诡计,威慑麾下臣子都手段毒辣的老子的对手...可是如今的朱温越老越糊涂,终日倒在自己那些儿媳,乃至属下妻妾女儿的肚皮上,早不复当年那般敏锐奸诈,我终究也不能一直畏惧他...... 何况我若不动手,皇位只会落到朱友文那厮的手里...而且朱温意图将我调离长安,证明他也是有所忌惮...趁着现在那老杀才尚不知我已知晓不念亲子的情分,而要传位于他人...也必须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一不做、二不休,看来也唯有如此了......” 朱友珪忽然阴测测的说道,他面色也是愈发的狰狞。朱温...你若是死得早些,而肯传位于我...我尚且可以跪倒在你的尸体前哭丧,起码也不至因为弑父而要遭世人非议...是你羞辱我太甚,又要夺取本来该属于我的皇位,那也就怪不得我不仁不孝了! ※※※※※※※※※※※※※※※※※※ 原本唐室皇城大明宫紫宸殿、金銮殿当中的浴堂殿,本是唐廷皇帝起居的几处寝殿集中区域。现在却主要做为朱温宣召众儿戏与臣子妻女陪寝侍奉的场所,即便他肆无忌惮的违背人伦、荒淫无道,这终究也是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布置在此处的宿卫、内侍、宫女比皇城其它区域相对要少了许多。 然而两更时分,浴堂殿南侧忽的先是有一阵惊呼喧哗声响起,急促的喊声紧接着戞然而止。有上千名军士绰枪擎刀,在火光的映射下,锋刃上映射的寒光耀人眼目,已纷纷跨过倒在把守浴堂殿南面的宿卫士卒的尸首,而朝着这片区域的正中间涌去。 朱友珪腰挎宝剑,身上披挂的戎甲上还裹着层锦袍,他阴测测的目光,正注视着由他亲自统领的控鹤都锐士,以及另一拨梁国京畿禁卫部众朝着浴堂殿深处杀去。 而在朱友珪的身旁还站着个军将,那员将官身披的铠甲做工格外精致,而且上面遍布着金银装饰,只瞧他那副扮相与其说是十分威武,却似乎太过讲究排场了些...... 如今官居梁国左龙虎军统军的韩勍,以往在朱温麾下并不算是出类拔萃的将才。可偏生韩勍为人也还讲究排场,麾下军旅身着精美衣甲还恨不得披金戴银,炫耀军威,看起来虽然也有些锐甲强兵的模样,然而却是中看不中用,本来按他原本的轨迹,无论奉命支援依附于梁国的杜洪,还是与晋国于河朔地带进行决战,先后都灰头土脸的铩羽而归...... 然而随着梁国大批将才先后离世,韩勍用兵治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懂得攀附权贵的手段,所以如今在梁国长安诸部宿卫军旅中手握兵权。 可是朱温虽然治国治军的心思渐渐淡了,他性情仍是喜怒无常、狠戾好杀。韩勍就在朱温眼皮底下统军,他可还记得当初有许多同僚,就是因治军不力的罪责而被朱温治罪处死...所以韩勍也时刻担心着朱温哪一日稍有不快,他的屠刀便要落到自己的头上。 而朱友珪则看出了韩勍的忧虑,所以他既然决议要弑父篡位,最先便去找他密议合谋,两人遂一拍即合,做出了决定: 朱友文如果做了梁国储君,朱温要巩固社稷稳定,不能让其他人觊觎皇位,以后也极有可能要除我朱友珪的性命;而你韩勍伴君如伴虎,在朱温麾下也是战战兢兢、朝不保夕...那么我们与其等着被朱温除绝,不如先下手为强,而且也务必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朱友珪忽的侧目望去,眼见韩勍眉头紧蹙,脸上也仍挂着几分忧虑之色,遂沉声说道: “韩统军,如今我等既然挥军杀入浴堂殿,便已再不能回头了...你也不必顾虑,由我统掌的控鹤都,与你带领的龙虎军司掌京畿宫禁宿卫职事,熟知宫内各处禁卫布局,也没人能拦得住你我。 而父皇...他擅杀麾下将领,丝毫不念亲生骨肉的父子情分,反而要传位于假子...你我为了自保,更是为了以后的宏图伟业,也唯有如此。何况父皇到底已是年老昏庸,你我也不必惧他。 韩统军也尽管安心,事成之后,而由我继承梁国皇帝的位子,您便是总掌梁朝军旅的元勋功臣。此后也无须忧虑身家性命,还要掌控在父皇手中,我...朕也绝不会亏待您的。” 韩勍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狠狠的一咬牙,再回复朱友珪时,言语中也是慢慢的杀意: “皇子放心,我既然已经决议与您动手,就绝不会再踌躇不决...毕竟这桩大事不便还罢,要做则必须要做绝!” 579章 大恶的行径,这可都是跟您学的 夜幕中的浴堂殿中,到处忽然又响起了几声惊呼尖叫。控鹤都、龙虎军两拨宿卫军旅在朱友珪、韩勍的指挥下动作迅速,而要尽快控制住此处宫殿四周的道路要隘。 也总有些内侍宦官与宫女留在殿中,听候朱温随时要宣人前去侍奉,然而大批如狼似虎的军健忽然扑倒面前。难免也有人下意识的喊出声来,而下一刻,便有军健恶狠狠的扑上前去,无论阉人还是女子,直接被捅穿的身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当即倒地毙命! 以后不少人吓得噤若寒蝉,立刻被杀入浴堂殿的军士给控制住。然而朱友珪、韩勍亲自统领着数百军健,又迅速朝着朱温所处的寝宫逼近时,又与几个内侍宦官撞个正着,而去了势的阉人突然受到惊吓,所发出的尖叫声,听起来也是格外的刺耳: “大...大胆...要干什么...这是要造反不成!?” “救命...呃!” “你们胆敢擅闯陛下寝宫...啊!” 寝宫前面顿时鲜血横流,前列数十军健,也已经轰然撞开了殿门。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朱温披头散发,赤着双脚,肩上胡乱披着件袍子,而只着条明黄色的亵裤便已朝着殿堂这边奔来...... 照例荒淫行事,然而今日朱温倒没有与自己的儿媳行苟且之事,而是正与召入宫不久的一名御女进行激烈而又亲密的互动时,殿外响起的尖叫听不真切,然而很快的,便又有激烈的撞门声传入耳中。 当朱温浑身一震,连忙侧耳倾听。戎马半生的他,又察觉到这是大批持刃披甲的军健涌入宫中时,所发出那乱哄哄的脚步声依稀的传来...便立刻意识到十有七八是宫内有军旅哗变! 立刻又从卧榻上跳起身来,抛下仍是不明所以的御女不顾,朱温便从房中疾窜出来。毕竟也是谋划诛杀皇帝的主使之人,朱温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刻要寻路从此处逃脱出去,先确保性命无虞,再彻查出到底又是哪个贼子胆敢引兵进犯寝宫! 然而刚刚冲到了寝宫正堂的朱温,便骇然望见宫门口处乌压压的人头涌动,大批军卒锐士,也早已占据出入寝宫的必经之路...而又见那一众军士身着梁国宿卫军旅制式的衣甲,朱温倒抽了一口凉气,当很快的他尽量摆出副威严霸道的模样,并大声叱喝道: “尔...尔等好大的胆子!竟胆敢行刺朕意图叛乱!尔等可想清楚,就算朕今日要为贼臣所害,可是大梁诸路军旅,也势必要会师讨伐弑帝这等不赦大罪的贼子!尔等为虎作伥,待伏法受诛时,非但各个要凌迟处死,亲属族类,也要夷尽杀绝! 姑念尔等不知情由,朕只要彻查到底又是哪个贼臣胆敢有此歹心!除主谋祸首之外,只要你们转而来保驾护朕性命,明日便厚封重赏,君无戏言,必是恩命立至!” 率先涌杀入寝宫的控鹤、龙虎两军兵卒,本来一步步的向朱温那边迫近过去,而且大多人神情冷漠。然而朱温老辣奸诈、反应极快,他此言一出,也登时使得在场不少军卒止住了步子,脸上一时间也流露出踌躇迟疑之色。 而朱友珪、韩勍二人,已然站在殿门口冷眼朝着里面望去。却忽然听见朱温人急智生,开始鼓动哗变军旅再倒向他保驾...韩勍恶狠狠的暗骂了声,手按刀柄,正要有所动作时,朱友珪脸上却仍挂着狰狞而又残忍的笑意,并阴声说道: “也当真不愧是父皇...已是死到临头,却仍要鼓唇弄舌,而仍旧不肯认命啊......” 然而朱友珪正说着,忽然他双目一瞪,低声喝道: “冯廷谔!你不是说朕待你恩同再造父母,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誓要报答么?今日也正是你报效朕的时候!” “遵命!” 朱友珪的身后,忽然蹿出了一道黑影,又迅速撞开前面排成队列的军卒,呛啷啷利刃出鞘的声音乍起,撩出的那一道寒芒,也骤然朝着朱温那边袭攻了过去! 毕竟朱友珪不择一切手段要做梁国皇帝,也曾考虑到无数种可能,甚至弑父篡位的计划,这些年来也在他脑海中演练过许多次...要做成这桩大事,不但必须把握住时机,还要栽培出几个武艺高强,并且只会忠心于自己,便是让他手刃皇帝也不会皱下眉头的心腹死士。 这个冯廷谔,便是经由朱友珪考察之后亲手栽培,而后刻意施恩予惠于他的最合适人选。他非但武艺出众、出手狠辣,为人又是极认死理,被安插进长安宿卫军行伍当中后仍是只忠于朱友珪,对朱温却别无忠心可言。 朱友珪让他出手杀人,无论是梁国帝君,还是他主子的亲生父亲...冯廷谔便如只忠于一人的凶残猎犬,只要接受到命令,他便再不顾其它,只管要把目标彻底咬死! 而朱温面色苍白的来回张望,脑筋却转得飞快,正试图继续游说这一拨未必知道底细的宿卫军士倒戈之际。他便望见那一道黑影撞得几个兵卒趔趄的避开,而正堂内点点烛火,映着在那把钢刀锋刃上时,朱温也大致瞧清朝着他冲来的那人眉宇间满含杀意,而眼中神色也甚是决绝! “控鹤都...还有你冯廷谔...果然...果然是朱友珪那个逆子,要害朕的性命!” 朱温惊嚎着拔足便逃,眼下的他形貌猥琐,举止又是格外的狼狈惊慌,也再无往日那股狠戾威压的气度。冯廷谔双眼死死瞪视过去,身形忽的暴蹿而起,手起刀落,却是发出“铛!”的一声劲响,而躲在了正堂当中矗立的柱子上。 即便以往厮杀征战时磨砺出的身手早已荒废...可性命攸关的要紧时候,朱温拼了老命的绕柱奔走。虽然那般惶恐落拓的模样,与发疯癫狂的老汉也没什么两样。但朱温一边慌张躲避冯廷谔劈斩过来的钢刀,一边仍扯着嗓子大声疾呼道: “朱友珪!朕早怀疑你这畜生心怀鬼胎,只恨朕顾念父子情分,而未曾除你免绝后患!在场众将士听着!这孽子弑君弑父,大逆不道,禽兽不如!又如何会厚待军中将士?尔等却当真要为虎作伥?还不快助朕诛杀孽子贼臣!” 当朱温歇斯底里的话语传入耳中时,朱友珪面色愈发狠戾沉毒,满腔无穷的恨意与怨气似是几乎要破体而出...可忽然间,他又狂笑不止,也几近癫狂之态,随即迈步也踱入寝宫当中,当朱友珪再向那边狼狈奔走的父亲望去时,他笑得咬牙切齿,语调中也透着一股强烈的阴毒: “弑君大逆不道?父皇当初却又是如何对待唐廷皇帝的?而您善待军中将士?您便顾念父子情分么?呵呵...父皇,孩儿痛下决心,如今务必做成这桩大事,这可都是跟您学得啊......” 580章 以你的能力,篡位称帝便是穷途末路 当朱温看到朱友珪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当中,惊慌失色的他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眼中也流露出极为怨毒的神色。然而听朱友珪阴阳怪气的说道,朱温忽然又意识到: 眼下被追杀,只得绕柱躲避,而这般狼狈垂危的模样,与当初自己指使杀害的唐昭宗李晔也别无什么两样。 可是唐朝气数已尽,朕又经过多少年的苦心经营,取而代之,当然要不择手段,让我朱家也能做得统掌天下的皇帝世家...你这逆子不惜弑父篡位,我梁朝社稷,只怕就要亡在你的手里! 然而再没过多久,年迈而不知节制的朱温跑得身体疲乏,步履愈发缓慢。奉朱友珪旨意的冯廷谔却是三步并作两步,忽的疾窜而上,他一把扳过朱温的肩膀,手中钢刀同时恶狠狠的前探,便深深的攮入朱温的腹腔当中! 朱温浑身猛的一震,切身的体会到冰冷的利刃插入脏腑的感觉。当他颤巍巍的再抬起头,就见远处朱友珪背负着双手,正饶有兴致的观望着自己的父亲垂死挣扎的模样...本来因绝望与恐惧而扭曲的面庞变得愈发苍白,朱温再望向朱友珪时,眼中却又多了几分轻蔑嘲弄: “畜生...友璋、友雍、友徽、友孜、友贞...现在固然年纪尚轻...而朕的亲生骨肉,也不止你一个...可是朕又为何要传位于朱友文这个义子?因为好歹他就曾在朕麾下竭心尽力,见识过大风大浪...即便不算有雄主之才,好歹也能做得个守成之主...... 可是你为人只是心狠手辣,行事百无禁忌,论治国用兵、御下之术也不过只是个庸才!大梁皇帝的位子便是传给你做,你这孽子愚汉也注定做不长久!可恨朕打下的江山,只怕要断送在你的手里...只是你这畜生即便弑父得手...也终究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自己父亲临终前怨毒已极的话语传入耳中,朱友珪脸上筋肉狠狠抽搐了几下,很显然因为朱温的轻视,而激得他更为羞恼忿恨...终于他咬牙切齿的,又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 “杀!!!” 冯廷谔听朱友珪的指令,他刺入朱温腹部的钢刀又猛的一划!锋刃深深的切割开血肉,热气腾腾的肠子,也顿时流了一地! 朱温惨嚎一声,身子彻底瘫倒了下去,他体会着那种被开膛破肚的强烈痛楚,在地上抽搐挣扎了一阵,那般模样也极是丑陋。破腹的创口流淌出的鲜血四下里流淌,朱温挣扎的动作渐渐停止,他双目当中已是一片混沌,而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神情,也在脸上彻底凝固住...... 篡唐立梁,而按正史开创五代第一朝的奸雄朱温,至此惨死丧命。 朱友珪走上前去,看着自己父亲惨死的模样,他脸上却流露出病态的狞笑...你说我没有能力做梁国帝君?哼!你若当真英明,又怎会让我得手?梁国的皇帝你能做得,我也同样能做得! 当朱友珪再转过头去,望向神情有些复杂的韩勍,又刻意要摆出副和善的笑意,而长声说道: “韩统军,你我终于做成了这桩大事,只不过这寝宫中也不能留下任何活口...朝中臣子那边,到底还要有个交代......” ※※※※※※※※※※※※※※※※※※ 朱温的尸首,就被朱友珪遣人用蚊帐被褥包裹起来,埋在寝宫当中秘不发丧。次日一早便又以朱温的名义矫诏宣布博王朱友文谋图造反,派兵进犯宫闱,所幸有朱友珪与韩勍统领控鹤、龙虎二军歼灭叛军救驾,然而朕受惊吓身染暴疾,无力治国,而朱友珪克平凶逆,立下保驾大功,也应主持国事。 期间本来被朱温认定为梁国储君的朱友文,便稀里糊涂的被赐死丧命,朱友珪也在朱温的灵柩公布伪造的遗命制书,宣称继梁国皇帝之位,议定次年该国号为凤历,而追谥朱温为神武元圣孝皇帝,庙号太祖,葬于宣陵。 而另一头潜伏于长安的巡院侍卫司密谍,也已接应得杜晏球的妻儿亲眷,隐秘护送出长安。又过了一段时日,直到安住于汴京的杜晏球终于得以与家人团聚之时,李天衢也已经得知朱温“突然暴毙”,而由其次子朱友珪继承梁国皇位的消息。 “朱温那厮...终究还是落得个被其亲生骨肉弑杀的下场,这也当真可说是他的报应......” 李天衢喃喃说道,他当然不会因朱温这个老对手的身死而伤感,不过心中却也十分感慨。朱温歼清流、灭唐祚,手段残暴歹恶,荒淫行若禽兽,可是也的确可谓是一时之奸雄。 好皇帝往往未必是好人,可偏偏好皇帝这个定义却也十分复杂...朱温定乱恤民的能力,的确也要强过绝大多数割据一方的军阀势力,只不过随着年老也愈发昏庸荒唐,他的上限就是建立起疆域相对广阔的王朝,却终究不能终结乱世而一统天下。 然而朱温的次子朱友珪...也只是在为达目的,而不在乎采用丧心病狂的手段这这方面继承了他老子的秉性。身为一方君主必须具备的能力而言,与朱温比较却还差得个十万八千里。 李天衢知道朱友珪以为自己赶在朱温宣告由朱友文为嗣君之前,便抢先弑父杀兄,矫诏继位便能夺来帝位。可这也不过是欲盖弥彰,梁朝朝堂中绝大多数人都清楚他杀害自己亲生父亲而篡位的事实...他们爷俩都做下了有违人伦的兽行,但是朱温好歹还能镇得住麾下文武臣子,朱友珪却没有那个能力。 可以确定的是梁国第二任皇帝,他的位子也注定坐不长久...而且朱家父子兄弟相残的大戏,可还没有唱完呢...... 随后李天衢主要在汴京专注于处理诸般国政军机要事。因为能料想到梁国那边朱友珪蹦跶不了多久,很快便还要爆发内乱。 毕竟己方势力接连经过大战杀伐,国家与军队现在都需要休养生息。反观梁国就算朱温其他子嗣会把朱友珪推下台,梁国的朝政甚至还要比现在更为腐朽混乱。那么经过养精蓄锐,再对外发动下一次的战事之时,应该便将会是要覆灭梁国,而进取兼并西北面各地疆土。 又过了一段时日,梁国那边果然又有消息传来:朱温的第三子,均王朱友贞得赵岩、袁象先等贵戚共同谋议,暗中联系其他藩王与梁国诸军将帅以为外应,还遣使赴河中府,得到河中节度使牛存节的支持,而联合起兵讨伐朱友珪。 长安方面虽然由朱友珪派出兵马迎战,然而首战受挫,紧接着便被朱友贞劝降。 这个时候距离朱友珪篡位称帝还未过数月光景。毕竟弑杀自己父亲的逆行也实在太过出格,兼之他本人同样荒淫无度,更是治国无方,因此早已众叛亲离。 所以当朱友贞得其他贵戚权臣响应,起兵要推翻朱友珪下台,梁国国都方面诸多禁军将领相继受策反倒戈,拥护朱友贞开拨杀入长安。直到哗变的禁军再度杀入皇城中时。皇位还未曾坐热乎的朱友珪,便也已走上了穷途末路...... ------------------------------------- 可能是变天的缘故,昨天晚上开始发高烧,还呕吐吃不进东西。今天一整天状态极差,明天再不行的话要去医院看看了。尽可能保正质量,删删改改到现在,今日也只得单更,后几天看看状态,再恢复正常更新。 581章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另一个极端 长安大明宫,先是有数千兵马,并没有经过需要搭上无数条人命的惨烈混战,便已争先恐后的涌入皇城宫门。 因为甘愿为朱友珪效死卖命的梁军将兵数目甚是有限,而随着朱友贞在几员梁国重臣的拥簇下杀入长安,禁卫军旅也已纷纷倒戈,转而加入讨伐弑父杀兄、篡权夺位的朱友珪一方。 从正南丹凤门杀入的士兵,又迅速朝着北面含元、宣政、紫宸、蓬莱、玄武...诸处宫殿翻检搜查,但凡撞见伏在地上等候发落的宦官、宫女,便立刻上前喝问朱友珪的下落。 然而位于皇城西隅,仍有兵刃碰撞声与士兵的惨嚎声交织响起。本来梁国延续唐朝所置的长安禁卫部众龙虎军也已发生内讧,近七成的军士眼见朱友珪大势已去,而纷纷倒戈相同征讨军旅,把他们的兵刃朝向了昔日军中上官韩勍...... 甲士的尸首已是层层叠叠,鲜血四下里流淌。而眼见麾下亲卫几乎都已被扫荡尽了,大批讨伐杀入京师的士兵持长矛齐排戳刺,正向自己这边逼近过来...韩勍朝着前方死死瞪视过去,而他眼眸中绝望之色也已愈发的浓重。 这时候韩勍气喘吁吁着,身子瘫坐倚靠在墙角。即便披覆着做工精良华丽的铠甲,可他身上已挂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而且胸腔遭受大锤砸去,迸裂的断骨倒插进心肺,再急促的呼吸下去,便又大口大口的咳出了鲜血。 我本来以为伴君如伴虎...与其在先帝朱温眼皮底下战战兢兢的过活,便莫不如协助朱友珪弑帝篡位,还能博得更为尊崇的官勋爵禄...可如今看来,却是我没有远见,而终究是作法自毙啊...... 韩勍心中怅然念着,本来他率领所部龙虎军协助朱温得手。朱友珪的确也待他不薄,亲口承诺是坐镇长安把持军政,还是自据一方,做个手握生杀大权的藩镇节度也任由他韩勍挑选(按正史线朱友珪弑父篡位之后,赐封韩勍为忠武军节度使)。 然而韩勍择选好了去处,尚还未至藩镇赴任去过把土皇帝的瘾。朱温的第三子朱友贞便召集讨伐大军气势汹汹的杀来,长安方面诸部禁卫军旅迅速土崩瓦解。崩溃倒戈之快,这也实在出乎韩勍的意料之外。 又望见成群士兵朝着这边蜂涌奔将过来,韩勍也已感到自己只是一息尚存,生命很快便要终结,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韩勍更清楚,倘若梁国众臣真要清算他协助朱友珪弑帝篡位的罪行,那可是绝对不容被宽胥的弥天大罪...到了那个时候吊着条命接受裁决治罪,自己将更是生不如死。 罢了...我终究还是及不上先帝帐下功勋卓著的宿将,有没有见识,实不该协助朱友珪那厮而落得如此下场...事到如今,也只能想着早死早超生了...... 倚在墙角的韩勍双目中神采渐渐黯淡了下去,脑袋忽的一耷拉,身子便再无动静。而争先涌杀过来的部众前列,有一员军校疾步上前,便挺枪狠狠的搠入韩勍的腿股。 但见身子瘫如一团烂泥的韩勍仍然没有半点反应,那军校确定他已经气绝身亡,便啐骂了声,又高声喝道: “叛臣贼子韩勍,虽已伏诛,可尚还未擒获宗室逆子。奉三皇子钧旨,务必要擒执弑帝大逆元凶,绝对不容他逃了!”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朱友珪与正妻刘氏,仅仅在冯廷谔所带领的数十名亲随护送下,正朝着皇城北门狼狈奔逃。 此时此刻,朱友珪面色苍白,绝望,恐惧、忿怒、怨毒、迷惑...等种种情绪也混杂在一处。这还未过多久,他便从篡位事成的梁国帝君,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朱友珪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凭什么朱温干出那许多歹恶凶残、大逆不道的事,仍能有大批文武才干跟随,成就灭唐称帝的霸业...而他弄死自己的父亲,自问比朱温更狠、更毒,怎么就会引起梁国群臣的强烈抵触? 毕竟朱友珪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是急于称帝。以他的阅历,尚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老子就算在个人品行上而言也是罪大恶极,可朱温才称得上是在权谋斗争当中,会依靠各种阴谋诡计除掉对手,哪怕动用肮脏手段也要达成自己目的阴谋家。 能力足以凌驾于方今世上大多割据政权君主的坏人,才可以称得上是奸雄。至于他朱友珪,也只不过是个丧心病狂,背人伦而禽兽行的变态罢了。 忽然挡在身前的冯廷谔发出一声惊呼,当即骇得朱友珪浑身一个激灵。当他再惊然朝着前方望去时,便绝望的发现前方宫宇转角处,又有大批的军兵合围而至,并且已然发现他们这一行人的行踪,一个个便似是嗅到血腥味的野兽,嗷嗷叫嚷着又挥起兵刃朝着这边涌杀过来...... 通往皇城北门的必经之路,也被征讨军旅包抄封堵...再往回逃,后面亦然有几路追兵穷追不舍,以这些微末人手,也根本无力抵抗...既然终究无法生出双翅从大明宫中飞出去,如今也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朱友珪登时万念俱灰,也已很清楚自己注定是在劫难逃。然而本以为自己是权倾梁国的帝君天子...朱友珪心中蹭的又窜起怨毒的恨意,他扭曲的自尊心太过于强烈,而且生性悖逆凶恶,又怎会甘心去接受朱家宗室、梁国群臣的审判治罪,再屈伏他人的脚下,却终究也不会得到宽恕而注定要任人宰割!? “陛下!如今...又当如何?” 朱友珪的心腹死士冯廷谔持刀挡在前面,他疾声询问,实则心里也很清楚注定已是逃不掉了;而朱友珪的正妻张氏一路勉强的奔逃至此,早已是鬓发皆乱、花容失色,这时更是六神无主,也只得哭嚎着拉扯朱友珪的臂膀,也完全再无半分当初在自家公公面前搔首弄姿的媚态。 而朱友珪忽的一抡臂膀,甩开张氏,旋即他直勾勾的凝视向冯廷谔,便沉声说道: “冯廷谔,朕还要托付你办最后一件事...便是杀了朕与皇后......” 冯廷谔闻言一怔,而被摔翻在地的张氏惊愕片刻,再回过神来时,却如同乡间撒泼耍浑的民妇那般,便扯着嗓子尖叫道: “陛下...夫君!臣妾不想死啊!朱友贞...他毕竟是夫君的三弟,好歹骨肉亲情,但凡还有一丝指望,也当去求他......” “啪!!!” 朱友珪一记掌掴下去,顿时扇得张氏半张俏脸红肿了起来,身子也不住一软,又瘫坐在了地上,而险些晕厥了过去。而朱友珪再恶狠狠的瞪视向自己的正妻,已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之色: “骨肉亲情?我呸!那老儿对于我,乃至我对那老儿做的事,哪里有什么骨肉亲情而言?贱人!以为还要靠出卖你的色相,便能捡回一条性命么? 你不是也怂恿我必定要干成那桩大事?我为做梁国帝君,弑父杀兄的事也都能做得!可既然这些事既然做下了,朱友贞又怎会饶我的性命!? 只可恨当日只除了朱友文一个,早知今日,也当把我那些胞弟杀尽除绝才是!如今败已败了,我注定在劫难逃,而你这贱人,也一样活不成了!” 582章 孽子伏诛,昏君上位 “冯廷谔!你还在等什么!?” 朱友珪忽的又转过头去,对着麾下死士冯廷谔大声咆哮道。 而冯廷谔浑身一震,他也注意到非但从北面蜂涌杀来的大批士兵,距离此处已不过百步的距离,从先前逃来的方向,隐隐也有喊杀声传来,而且愈发的清晰...冯廷谔很清楚自己的主人无法逃脱,而他又不愿任凭那些要清算弑父篡位罪行的梁国宗室、朝臣处置,那么除了去死,已是别无他法...... 所以神情悲愤的冯廷谔只迟疑了片刻,便道了声遵命,旋即他握紧刀柄,便朝着瘫倒在地上的张氏疾冲了过去! 张氏见状,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然而尖叫声戛然而止,一抹惨红的血迹溅染在了旁边的砖墙上。当张氏的身子彻底倒在血泊当中,冯廷谔又转过身去,将刀锋对准了朱友珪,并高呼道: “陛下...主公先走一步,卑下随后便与您同赴黄泉!” 锋刃森寒的钢刀,直直的搠穿了朱友珪的心窝。冯廷谔尽可能要让自己的主人死得痛快些,又立刻拔出钢刀,鲜血顿时从创口处泊泊涌出。 然而朱友珪在弥留之际,也仍旧难免感受到钻心的痛楚,以及眼见要被死亡给包裹住的彻骨冰寒...他的面庞变得愈发的扭曲,身体也如煮熟的大虾那般彻底弯曲,直到倒在地上又扑腾了一阵,即便动作完全停止了下来,他那对满是怨毒的双目仍瞪得圆圆的,至死也是无法瞑目...... 至于冯廷谔手刃张氏,再一刀搠穿了朱友珪的心脏之后,旋即便干净利落的把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用力一划!猩红的鲜血喷涌,他怒目圆睁,直挺挺的仰面倒下...剩下那十来名呆若木鸡,已愣怔了好一会的随从回过神来,眼见征讨军旅合围包抄而至,他们也纷纷弃了兵刃,伏在地上听候发落。 未过多时,也有一队军士疾步奔到大明宫南侧的含元殿前。一名指挥使拜倒在一辆车舆前,正朝着个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壮男子禀说朱友珪、韩勍、冯廷谔已尽数伏诛身死等事宜。 那男子自然便是朱温的第三子,朱友裕、朱友珪的亲生兄弟朱友贞。他一身锦袍扮相,眉宇间仍挂着几分怅然与悲愤...很快的,朱友贞便走下车舆,举起双手,仰天疾呼道: “父皇!儿臣终于能为您报仇!朱友珪那逆畜,枉我往日还要唤他一声二哥,却怎能赶出这等伤天害理、灭绝人伦的兽行!父皇在天之灵若要有知,还望您能够安息了!” 朱友贞再说下去,不觉已是泪流满面。而在朱友贞身后,几员如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梁国朝中大佬级的人物也先后从坐骑、车舆上走了下来,纷纷上前安抚。毕竟自弑父篡位的朱友珪死后,梁国帝君的位子,终究要由眼前那年纪还未及弱冠的朱友贞来做了。 最先从一匹高头大马上跃将下来的那员将领名为段凝,当初官任渑池主簿,虽然很早便去投从尚为宣武军节度使的朱温,可是也从来未曾立下过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战绩功勋。 然而段凝的妹妹生得却极有姿色,而由其进献于朱温为妾,再加上他按史载评述为人“天性奸佞,巧言饰智,善候人意”...所以即便段凝用兵统兵的才能平平无奇,也仍能为朱温亲信,而时常督监诸军。 如今随着梁国大批将才调令亡故,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段凝几乎已可说是梁国军中的首脑要员; 另一辆车舆上行将下来的那人,倒是从魏、梁、晋三国大战当中侥幸逃脱,由于是朱温外甥的身份,所以未因兵败追责而严惩处死的原长安马步军都指挥使袁象先。 好歹也是与宗室朱家沾亲带故的皇亲身份,袁象先也是梁国的资深宿臣。而且如今国家帝君迅速又换了两茬,袁象先发现扶正朱友贞继位对于自己而言果然是明智之举,他也即将步入梁国权力最顶端的团体当中; 至于第三个前去安抚朱友贞的梁朝权臣...李天衢与其也是老相识,甚至当年还曾并肩奋战过。只不过倘若如今能亲眼瞧见他这副模样,也必然会感叹不止岁月是一把杀猪刀,而且权力与欲望果然也足以把人腐蚀得面目全非...... 原名赵霖,昔日因力抗黄巢大军奇功而被封为忠武军节度使的原陈州刺史赵犨次子,而后迎娶朱温之女长安公主,又改名为赵岩。 而当年的赵霖,好歹在父亲赵犨与叔父赵昶、赵珝这些长辈的督促教导下能提枪上马、领兵出战,虽然为人心性狭隘,但面上看上去也有英武气度,甚至还能因争强好胜,而与李天衢、王彦章等人率领骑兵冲入城外黄巢大军阵中浴血奋战过...... 可是如今的赵岩,已经比当年不知要胖出了几圈,现在已是一副大腹便便、肠肥脑满的模样,而且衣装打扮穿金戴银,典型是一副膏梁锦绣、骄奢淫逸惯了的权贵扮相。他被两个随从搀扶着,从车舆上行将下来,再朝着朱友贞那边走去本来也没几步道...然而赵岩的呼吸却已然有些急促,额头上也渗出细细的汗珠。 赵岩面露一丝不悦之色,取出锦帜手帕擦了擦额侧的汗水。这些年来除非要应付自己的岳丈朱温,登门前来孝敬巴结的公卿官吏各个都如孝子贤孙一般,平素锦衣玉食,出门八抬大轿供着,什么时候还要他费力主动示好? 然而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赵岩自从以女婿的身份投从朱温以来,别的本事没长,什么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体察上意、巧取名目、敛财干权...等奸佞谗臣必备的手段却是磨练的炉火纯青。赵岩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之前都来自于朱温,那么现在自己就更要牢牢的巴结住梁国即将继位的帝君。 本来先帝便已是喜怒无常,不得不小心应对,而朱友珪那孽子弑父这等有违人伦的兽行都能干得出来,为人又更为歹恶残暴,再加上他已然惹犯众怒...也终究不能让这么个疯子做梁国帝君,而把控我等的身家性命。何况倘若由这朱友贞继承梁国皇位...对我等而言,他本来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赵岩心中念着,又与段凝、袁象先交换了个眼神,随即便率先走上前去,又刻意摆出副惋惜悲恸的神情,并轻抚朱友贞的后背,叹声说道: “三皇子也切莫过于悲伤,如今仍是以大事为重...朱友珪、韩勍这等逆畜贼臣既然伏诛,还望请三皇子至先帝陵前告慰,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也必然协助三皇子拟诏昭告天下,以继我大梁帝位......” 朱友贞回过身来,他眼泪汪汪的,望向赵岩、袁象先、段凝等宿臣仍是满目的感激之色,忽然他又行礼施拜,并高声道: “姐夫、表兄、段将军...若没有你们鼎力协助,又如何能为父皇与我大梁扫除篡位逆贼叛党?于国这等大恩,我必然铭记于心,而我本无意称帝,只可恨朱家逆畜害死义兄,也只得临危受命...只是以后国家大事,我也必然要仰仗你们辅佐啊......” 583章 其实奸佞谗臣,我这也有不少 朱温长子朱友恭,本来文武兼备、能力出众,而且素得人心,结果反而遭他老子猜忌而险些丧命,终究因早亡而不能继承梁国国主之位;所以朱温也只能在矬子里拔大个,选定义儿朱友文起码尽可能试图维持他打下的基业,却因此而死在了他次子朱友恭的手上...... 再到三子朱友贞在一众梁国皇亲贵戚的支持下,又干掉了他二哥成功上位...然而这朱友贞却已是五代第一朝的末代皇帝,梁朝的亡国之君。 当征讨大军杀入长安,朱友珪身死,而由朱友贞继承梁国帝君的位子的传到了汴京,李天衢也能断定梁国以后也只会变得愈发衰弱。 毕竟如今贵戚赵岩凭着辅佐定乱大功,权势位极将相,气焰也将更为嚣张;而权臣段凝亦将梁国军权把控在手中;而袁象先被进封为开国公,官位非但位列三公,又兼京兆尹掌长安马步诸军,这厮即便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恶佞臣,可巨贪的秉性,也将愈发不受节制...... 而如今的梁国皇帝朱友贞,若只论为人秉性,宋时司马光对他的评价是“温恭俭约,无荒淫之失”,所以他固然不会像朱温、朱友珪那般好色无度、狠戾残暴,为人相对更为老实本分,可是朱温却宁可把皇位传给认下的义儿,也从来不曾把他这个亲生的三儿子当做储君的人选。 毕竟朱友贞毫无主见,如今这等形势,他更会对那几个权臣言听计从...而正是由赵岩、段凝等权奸使坏,敬翔等治政能臣饱受排挤;正史线的王彦章被剥除兵权,刘鄩遭诬害被鸠杀,康延孝等后起之秀眼见段凝等庸才剥除名将军权,便立刻选择叛逃出走...那还是在晋国李存勖明显起势,已经对梁国构成严重威胁的情况下,朱友贞那干昏君佞臣也仍要自己作死...... 所以仍是由朱友贞、赵岩、段凝这干君臣掌控梁国大权,李天衢完全能够确定要彻底覆灭朱温建立起的这一方割据政权,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不过误国奸臣可不止是梁国才有的,李天衢也已发现由于自己当初处心积虑的到处截胡拉拢文武才干,己方势力当中,现在其实也有一拨潜在的奸佞谗臣处心积虑着,也都要在官场上谋取更高的地位...... ※※※※※※※※※※※※※※※※ “陛下,张节帅既然上书请奏三个亲子都至汴京赴职,想必也是为了表态他无意把徐泗军藩镇视为自家基业,而执意要自据一方,这也不足见张节帅忠心可嘉?” 皇城御书房内,听解青针对徐泗军节度使张归霸上呈奏请的文书发表自己的见解,李天衢却是面色复杂,过了半响,才长声说道: “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呵呵......” 由魏国分封出去的诸镇节度,所受的节制本来就要比其它割据政权更多。而随着诸处功勋节度年岁渐长,以及又有王重师、田頵等执掌一方藩镇的节帅亡于战事...如今又有个问题,也必须要摆到台面上来讲: 魏国帝君,会不会应允麾下功勋卓著的节度使子嗣世世代代永掌一处藩镇? 从法理上而言,在唐朝时节藩镇节度也绝非是世袭制。但是规矩是人定的,自唐朝中晚期之后,父亡子继、兄终弟及的藩镇笔笔皆是。而魏国中央政权,当然要比唐僖宗、昭宗时节的唐廷强硬上太多,也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治下的藩镇自行废立节度。 然而魏国分封出去的诸藩节度,除了对李天衢尽忠,为了自己世代家业着想也实属人之常情,当中也难免有人会想到:这般时节既然早已形成的惯例,姑念我等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难道当真就没有特例么? 而李天衢强调的是仍要循序渐进的加强中央集权,有一个原则也绝对不容违背: 想搞藩镇世袭?绝对不可能!财富、土地,功勋子嗣所愿接受的教育等方面,是可以接受先人福荫的;但是地方上军队、财赋等权力,我可以赋予你,但是随时都能收回来,也绝不是任何哪个功勋宿将私人所有的。 但是每个人的格局与理念不同,李天衢定下的法则,未必所有功勋宿将都会理解,即便理解也未必能够接受。王师范当年做淄青军节度使慷慨激昂的宣称保唐救驾,可先前唐昭宗派臣子接管他的藩镇,照样一通收拾让他滚蛋...忠于朝廷是一码事,可继承我老子的地盘与军队,凭什么要上交给国家? 随着自己地位的提高,往往野心也在不断的膨胀,这毕竟是人之常情。当一个大头兵受重用提拔,官升三阶,他会感激涕零、效死卖命;一个武将谋得更为远大的前程,高官厚禄、坐镇一方,他会感觉到自己跟对了君主;可是当做到一方节度,也总有人会想既然我于国有大功,怎么就不能按现在的常例,让我的子孙辈继承基业? 而这个问题如今愈发的明朗化,却是因淄青军节度使王重师战死,而确定藩镇继任者之后所引起的。因为于情于理,无论资历、功绩最有资格接掌淄青军的只有节度副使刘知俊。 毕竟刘知俊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意图谋反的迹象,李天衢遂按理任命其接掌淄青军。然而刘知俊受职之后,便立刻吩咐其子刘嗣彬辞去外派磨砺的军职差遣,而转任淄青军藩镇衙内都知兵马使。 而衙内都知兵马使司掌藩镇军府兵权,以刘嗣彬的功绩与资历而言,按说本不足以接受这等要职,刘知俊却直接将他自己的子嗣提拔为身边的左右手,很明显的是任人唯亲。但是自行任命多数藩镇内部的军职、文职,也仍是节度使保留的权力之一,所以李天衢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刘知俊这可就有些要尽早培植自家子嗣做接班人的意味...虽然不会明言,但这也是在试探李天衢的反应。他向暗示的讯息,自然是: 我既然为陛下出生入死,也立下无数战功...如今也未违背本朝法度,但我就是要全力栽培刘家子嗣,尽可能积累战功,而以后也能得以接掌淄青军藩镇。届时功绩与资历配得上节度之位,陛下您却仍是不准么? 而其他各处藩镇节度闻得风吹草动,心中也都难免泛起嘀咕...然而徐泗军节度使张归霸上书禀奏,要求李天衢将他膝下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三个亲子转调到汴京赴职,官大官小无所谓,只要能多加磨砺长些见识。张家官门子弟,也未必非要都在徐泗军中当职。 张归霸的举动固然是在向自家主公表明心迹,他可从来未曾有过让本家世袭藩镇的打算。无论是做京官还是做节度,全按陛下的旨意行事。然而李天衢明白张归霸世代自据一方的野心不大,只不过看到文书上他那几个儿子的名头,眉头却也不由的皱成老大一个疙瘩...... 张归霸固然是忠心耿耿的心腹宿将,可你这几个儿子,除了早亡的张汉鼎...按原本的轨迹,本来也都应该是跟着赵岩、段凝之流祸国殃民、迫害忠良最为活跃的几个奸臣头头啊...... 584章 我不装糊涂,潜在的佞臣怎敢冒头? 张归霸亲子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三人,在后梁史书中也都是导致朝纲混乱、国家覆亡的奸邪祸首。 而如果是豪直刚烈的王彦章仍为朱温所用,经历排挤打压,而梁国迫于形势却不得已又启用他时,便发出“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的愤慨豪言。然而其中张汉杰闻讯,遂与赵岩密谋,而有言“我辈宁死于沙陀之手,不当为彦章所杀”...... 所以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哥仨与赵岩、段凝之流狼狈为奸,想方设法的阻挠王彦章等梁国仅存的将才抵抗后唐建功。而致使刘鄩冤死、康延孝出走、王彦章兵败被擒杀...若不是他们这些奸臣作祟,即便后唐灭梁在所难免,但是王彦章也不是没有可能为梁朝再强行续命几年。 遗臭万年的南宋秦桧冤杀岳飞,最起码达成了宋金和议,暂且苟延残喘的保住了半壁江山...可是在后梁、后唐双方绝对不可能罢战议和的前提下,张汉伦等兄弟三个却仍是在国家危难关头,往死里坑梁朝的忠臣良将...既蠢又坏到了这个份上,按照史载的命数也就难免于后唐大军攻入汴梁之后,一并伏诛于汴桥下。 而李存勖可是对后梁降臣施行宽大处理(当然也有他身边的皇后、亲信被买通的因素),除了当初设计屠戮唐廷帝君、公卿最为卖力的李振非杀不可,什么朱温的外甥、义子非但被宽胥,还都委以重任。偏偏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这兄弟三个必须要处死,也足以看得出他们当时的恶名,甚至赦免了大批梁朝臣子的后唐政权都无法接受。 而张归霸却举荐他这三个儿子赴京为官...李天衢丝毫不会怀疑他的忠心,只是身为人父希望自己的儿子有所成就,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也不会把“奸臣”二字刻在脑门上。而且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终日受父亲、叔父耳提面命的看管,也还未曾暴露出他们结党营私、弄权误国的一面。 然而这几个乱政误国的隐患,早晚还是要除了...但是他们毕竟又是心腹宿将张归霸的亲生骨肉。不教而诛、无端擅杀的事绝不可做,李天衢心说也终究不能对张归霸交代说“你这几个儿子现在虽然没犯错,但是朕能断定以后他们一定会是祸害国家的大奸臣,所以都要杀了”...... 思付一番过后,李天衢大致已有了主意,遂又对解青吩咐道: “且知会吏部一声,张爱卿既然劳苦功劳,子嗣也理当受福荫厚封,何况他做为表率,主动遣子来也是表明无意自据藩镇的心意...那么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至汴京赴职,皆当委以从四品以上官职差遣。 而朕当年与张爱卿并肩征战,如今彼此子嗣也要接过我辈的重任,朕那几个皇儿...自当要与张爱卿三子多加亲近来往才是。” 毕竟正史中梁国赵岩、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段凝之流,随着朱温年迈而愈发昏聩,乃至辅助朱友贞讨伐弑父篡位的朱友珪事成,才完全把持住朝政而祸乱国家的。倘若仍是朱温御下严苛,且最为精明毒辣的时候,再借他们几个胆子,也断然不敢肆无忌惮的祸国弄权。 然而李天衢心想我也会有离开人世的一天,似张汉伦等潜在的奸臣应该会从那个时候才开始试图蒙蔽圣听,祸乱朝纲...然而现在他们不也仍是不敢轻举妄动?何况如果全要由自己出手,为自己的子嗣扫清这些权奸佞臣的话...魏朝以后的继承者,又是否有能力分辨其他步入朝堂的谗臣奸臣? 看来还是要捉贼见赃,杀人见伤。不妨就放张汉伦等人进入朝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暂且不必理会他们所见展开的行动。观望自己膝下哪个儿子又容易受奸臣蛊惑,就放任他们营私结党、发展势力...... 李天衢深知只要自己还在世,朝中纵有奸邪作祟,对于国家的伤害也能处于可控范围之内。而弄权祸国的佞臣现在纵然不敢做的太出格,可是他们发觉魏朝帝君如今称霸中原,又因形势一片大好而“愈发骄矜”,对于朝中臣子的管控也愈发松懈,想必也会如梁国赵岩、段凝等权奸那般,将开始试图拉帮结派、党同伐异,而意图弄权把持朝政...... 然而我可不是年迈之后愈发荒淫无道的朱温...李天衢心中思量,姑且装糊涂静静的看你们搞小动作,到了最后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直到时机成熟时,再突然出手清洗心里早就挂名的奸邪佞臣扶植起来的党羽派系,也唯有如此,才能将潜伏在朝堂当中的牛鬼蛇神连根拔除! ※※※※※※※※※※※※※※※※ 过后数日,魏国朝堂又发生了一件引起群臣关注的大事:李天衢麾下智囊团中的重要谋臣之一,官居魏朝中书令的罗隐上书奏请告老致仕。 毕竟罗隐是唐文宗太和七年(833年)生人,现在也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比当初己方势力第一个谋臣皮日休,以及如今老当益壮的韦庄还要大上几岁。 何况与精神矍铄,如今在官场中精力还十分旺盛的韦庄相较,罗隐如果按他原本的轨迹投从了吴越国,在朱温篡唐称帝时因不愿随钱镠向梁朝称臣也就撒手不干了。他当初便曾在池州九华山中隐居,而后又卸任复归山林,心里一方面有匡世济民、施政治世的理想,另一方面也有幽居隐士的情怀,如今已过了古稀之龄,罗隐比起其他晚年出仕的文臣更能放得下,所以也笃定心思离开劳心忧虑的朝堂,而纵情于山水间作诗作词,以安享晚年了。 李天衢大概能够揣度罗隐的理念,所以也就应允了他告老致仕的请求。只不过还是要按如今时节的礼法规矩,年迈官员欲致仕纳还官诰,皇帝即便同意,但明面上也要称爱卿为社稷倚仗而加以挽留,罗隐则坚持辞官致仕,如此反复几次,实则双方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也都要做完这一番表面工作,方才按例以优厚待遇使其能够卸任安度晚年。 趁着这段期间,李天衢又召请罗隐入宫相谈,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茶水,与几碟果脯早已由内侍小厮呈送上来。眼见罗隐如今即便年过古稀,满头也已是一片霜白,但气色不错,身体还算硬朗。看起来他果然下定决心奏请告老致仕,并非因为年迈而无力处理政事,只是打算抛却官场中负重致远的职责,而要了无牵挂,随性写意的渡过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李天衢遂也已完全尊重罗隐的决定,两人相谈甚欢,而言及过往一路走下来的经历,彼此也不禁心生感慨。一盏茶茗方尽,李天衢忽的又开口说道: “罗爱卿协力辅佐,为国事操劳至今,的确也当享享清福了...而爱卿为杭州人士,如若打算返归故里,朕当遣使知会吴越王,务必要为爱卿择选一处山明水秀的府邸安住。 倘若有意于魏朝治下哪处名山大川安居,朕也自会传旨予爱卿田园府第...只是临行前夕,关乎于我魏朝朝堂国事,爱卿可还有何见解?毕竟日后国政大事,爱卿无法再为朕谏策提议,着实也难免有些惋惜啊......” 585章 开国功臣,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 当年十上不第的罗隐,如今能够以正二品朝中大员的身份卸任安享晚年,也全因当年李天衢吩咐皮日休主动前去招募,这才遂了生平夙愿。所以即便如今已决定告老致仕,他对李天衢也仍是满心的感激之情。 然而听李天衢有意详询如今朝堂中的局势,罗隐皱眉沉思一番,终究还是躬身说道: “臣蒙陛下知遇提携,方才得以功成名就。深受皇恩,即便如今纳还官诰,但有所命,也自当用心竭力。是以陛下既然垂询,臣也自当直言......” 罗隐继而向李天衢娓娓道来,按他以为,如今魏国行政中枢运转正常,尚还没有什么动荡混乱的隐患,可是如果非要说出朝廷中存在的不稳定因素,罗隐认为其中一个是李振,另一个则是高郁。 罗隐与李振之间的关系一直便很紧张,毕竟他们二人一个当初忠于唐廷,为人处事自问高风亮节;另一个性情阴狠歹毒,而且生平最为痛恨的便是唐朝清流公卿。以往李天衢尚还只是藩镇节度时,罗隐同李振便因意见不合而争执过几次,只不过魏朝立国后罗隐处理政要国务,而李振主掌鸿胪寺,所参与的外交事宜大多直接由李天衢下旨行事,所以两人之间的矛盾好歹也没加剧到势不两立的程度。 然而如今朝堂中虽然尚还没有哪一个权臣拉帮结派到把控大权的程度,但是官员或多或少也都会有些倾向性。罗隐自知他退出政坛,恐怕也将间接导致李振实力的做大。 至于高郁则通过职务之便广置园苑、宅第,据说京畿、河阳一带属于他名下的田地便达到数十万万亩,敛取的财富更是难以估算。李天衢当初寻思高郁这厮贪得多,但是能为己方势力获取更多的财政收入,所以对他相对纵容,只不过如今看来,人性到底是贪不知足,高郁性贪奢侈,现在做的也未免有些过火了...... 然而李天衢不知道的是,高郁广敛财富,当然会有许多官吏为他办事效力。这也引得由韦庄司掌纠察官员、肃正纲纪的御史台惩办了几名地方上能与高郁搭得上线的财政官吏,虽然现在还没有闹到李天衢这边来,但是高郁、韦庄这一对朝中重臣的关系,以后恐怕也只会越来越僵。 李天衢面色也变得愈发阴沉,正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所以官场、民间有些事态的进展难以上达天听。而罗隐现在才提及这些事,也并非是他刻意隐瞒、知情不报,毕竟李振有拉拢朝臣的意图,高郁聚敛财富引得不少官吏争相投效,但是现在还不能一口咬定他们便有结党乱国的罪责。 罗隐本来自问为人清正,不屑于向皇帝进谗言讲同僚的坏话,毕竟李振、高郁的行径,眼下也只能说有可能会导致朝堂结党营私、相互攻讦乱象的滋生。可另一方面按罗隐本来的理念,他以诗言志,所做的诗词中就没少抨击过唐廷对于藩镇姑息养奸、嘲讽过唐廷败亡于权臣权宦...... 何况如今自己即将卸任归隐,此后与朝中政斗再无干系,也不会让人非议他是为了争权夺势而抨击同僚,又因李天衢刻意相问,罗隐这才将心中的顾虑如实禀说个分明。 听罗隐继续禀说,李天衢时不时的点头,心中则思忖李振一肚子坏水,行事不择手段,而与他不和的朝臣也并非只有罗隐一个,对外暂无压力的情况下,按他阴毒又极为记仇的性情,掉过头来打算打压与其政见不合的同僚,也很有这个可能; 至于高郁有两大性格特征,第一是贪,第二是狂。按其原本的轨迹投从马殷建立楚国,却也会遭到不少属臣的嫉妒,尤其是马殷次子马希声对他更是忌恨。 可是在那种形势下,高郁却仍会发话说“吾事君王久矣,亟营西山,将老焉,犬子渐大,能昨人矣?”...直接辱骂自家主公的亲生骨肉,还是当时已经接手楚国大部分军政权势的马希声是狗崽子,结果被诬陷谋反,遭处死夷族...高郁本来的命途结局死得虽冤,但也有他自己作死的因由。否则南楚政权的继任者,又何必非要弄死他这个居功至伟的开国宿臣? 韦庄从政清肃,勤于职事,虽然他是尽忠职守,也的确把高郁给得罪狠了。而高郁地位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已经能够确定接掌君王之位的储君,他都不会放在眼里。当朝中有同僚触犯了他的利益,大概率高郁也将会伺机报复,进而意图扩大在朝堂中的话语权。 李振与高郁二人,按各自原本的命途,一个本来应该是梁国宿臣而也属于赵岩等佞臣打压的目标,直至后梁灭国而被李存勖论罪处死;另一个则是因为把楚国嗣君得罪得很了,而被诬陷谋反身死...可是他们如今却在魏国朝堂中掌握一定的权势,因为性情使然,本来权力斗争当中的受害者,也未尝不会成为加害者。 李天衢寻思罢了,也不住对罗隐叹言说道: “也正如爱卿所言,以李振、高郁如今的确也有可能结党营私、打压异己,只是眼下他们尚还没有结党乱政的确凿实证。朕也知道,我朝开国宿臣立下汗马功劳,即便对我朝忠心耿耿,但是有些人也难免恃功自傲、得志骄狂...... 姑念李振、高郁先前劳苦功高,朕也不会不教而诛,而须适当敲打一番。只是人心贪欲滋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爱卿这般识进退、知分寸,而且不会被一朝把握的权势冲昏了头脑啊......” ※※※※※※※※※※※※※※※※※ 而后罗隐告老致仕、交纳官诰,而移居至淮南军扬州治下安住。按李天衢旨意也仍享魏朝正二品高官的俸禄待遇,且按罗隐喜好分配田园府邸,也有本地衙署差拨仆役庄户,以保证他能够安享晚年。 因为按罗隐本来能取得的成就,他不止会是辅佐君王的能臣,同样也会是在诗歌、散文等文学创作方面留名于中华史载传述的文人。 即便罗隐再以后的著作,或许不会如本来那般会让后人做出“诗名于天下,尤长于咏史,然多所讥讽,以故事部分中第”那般的评价...但是李天衢也很好奇,按照罗隐不同于原本命数的经历,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感慨,而又会留下什么样的作品传于后世。 毕竟李天衢自知除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要图谋的宏图霸业,中华文明再是博大精深,也要本着文化传承的理念,同样需要本着精益求情的想法尽可能的去发扬光大。 过后不久,吴越王钱镠通过来往使臣得知魏朝功勋重臣退隐的消息,也于周隐家乡故地杭州新城县(正史记载吴越国避梁朝朱温之父朱诚名讳而改名新登,后世杭州市富阳区下辖新登镇)修筑府邸,一来经李天衢通过来往使者暗示,而刻意向魏朝示好; 二来而是出自于钱镠本人的意愿,对于罗隐这等当世才名远播的名士,表达出自己敬贤礼士的态度。 而安顿过罗隐致仕归隐一事之后,李天衢这边也立刻做出准备,而要敲打李振、高郁一番了。 586章朝廷权臣之下,观望局势的小人物 汴京城内,繁华喧闹的东城街坊间。 由于京城的人口愈发稠密,羊肠小巷两旁,也有门楼相继修筑而起,鳞次栉比的布局,尤其是以商铺为主的区域,赶上闹市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大多时候也都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而处于几个商铺当中,还夹杂着一个官署办事机构,比起枢密院、六部、光禄寺等上层权力机构,此间官署则显得寒酸的很。从外面传来商贩的叫卖吆喝声也十分清晰,若不是标注着市署的匾额挂在正门上,恐怕来来往往的人群还真就会误认这里也是经营哪种货物的商铺。 而几个杂役正在庭院内的长廊间闲聊着家常。还有几个胥吏趁着闲时,沏茶的沏茶、打盹的打盹...也唯有管理市署的冯道,尚还在官署书房当中记录着这些时日经审核的商家货物名簿。 中榜入仕之后,冯道被封为汴京市署丞,主要负责掌财货交易,度量器物,辨其真伪轻重...等职事。他一直以来不但尽职尽责,对待手下胥吏、杂役甚是和善,也从来不会摆官老爷的架子。 而既然要审核在汴京贩卖的商物真伪,冯道与几个胥吏难免要在各处闹市间来回奔走,他不辞辛苦,每次亲力亲为,也不会把跑腿的职事推给属下去做。这时日一久,冯道和周围商家,乃至屠户鱼贩、街坊邻里都相处的十分熟络。 在朝廷位高权重的公卿大臣眼中,冯道现在也还不过是个芥子大的小官。可是在寻常百姓,尤其是在汴京靠经商维持生计的商户看来,却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虽然经手的是可以大捞油水的肥差,盘查审核各处商家出入汴京琳琅满目的诸般商货,冯道不但打理得井井有条,办事清正、与人和善,也引得同他打交道的官员胥吏、商家百姓交口称赞。 忽的一员胥吏疾步奔进房来,便对冯道禀说: “署丞,王主事来了,看来有事与您相商。” 冯道闻言,便立刻起身,略整衣襟,而赶出书房前去相迎。眼见几名胥吏拥簇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文官已经进了官署正门,市署丞中的小吏、仆役也连忙排成了两队,冯道遂匆匆上前,施礼拜道: “下官参见王主事,若有吩咐,尽管派人传唤下官便是,又何必劳烦巡官亲至?” “无妨,本官奉尚书钧旨,还要至陈桥镇公干。还有一桩事,也正好顺路来知会你一声。” 那王主事话虽如此说,只是瞧他脸上神情,就好像是到地方机关视察的大领导一般。这主事昂着头来回张望一圈,眼中便已流露出不耐之色,似乎如他这般品阶的官员,于此处在他看来简陋寒酸的官署倘若在多逗留一刻,便是犹如他的身份一般...... 毕竟官大一级便压死人,何况户部下属又分户、度支、金、仓四部,这王姓官员身为户部四主事之一,直接听命于正三品的尚书高郁。而冯道担任的市署丞,按品阶也不过才是正八品上的小官。 如果不是为高郁跑腿之时顺路前来使唤,以冯道现在的身份,这主事说随意吩咐个小吏传话便是,也不必由他纡尊降贵的亲自来做指示。 而这主事很快的又转过头来,瞥向低眉顺眼的正等候吩咐的冯道: “尚书麾下亲信,又进购得日本的珍珠茯苓,闽国的茶叶瓷器、波斯的绿松石与香料...也要再汴京开设商号贩卖。到时你又应该如何做,本官也就不必再多费唇舌了吧?” 高郁以权谋私,大肆敛财,可是现在的魏国帝君毕竟是李天衢,寻常贪官横征暴敛、卖官鬻爵的歹行他可不敢做,也不屑于去做。然而高郁的敛财之道,如果按照后世的话来讲,主要就是在中央政府启动某个项目工程的时候,利用权力搞暗箱操作...... 毕竟魏朝商业财政方面法度的制定,当初主要也是由高郁出谋划策。同时他也为自己打开方便之门,主持财政税赋,通过各条商路不但刺激魏朝收入的增减,同样也是在保正巨额的财富能够源源不断的转而成为自己的资产。 而以高郁这等手段,在后世无疑相当于利用政策变更、项目审批搞内定牟取暴利,属于实打实的贪腐罪行。 然而于这般时节,按唐朝法例虽然官员亦不可经商,而杜绝与民争利,可是魏国毕竟是新的皇朝确立律法规矩,关乎于财政经商方面许多条条框框,本来便是由高郁定下的...而且他无需亲自出马经商,由手下培植起来的亲信出面,自己则在幕后暗中操控,真要追究起来,违法违规的罪责也是可大可小,还是取决于高郁本人,以及他的对头如今在朝野当中的政治能量而定。 至于冯道所要做的,便是以他现有的权限,在管理汴京商坊市场之时尽可能的予以高郁手下行商的亲信方便。执掌魏朝财政的一把手高郁只须动动嘴,似王主事这等下属便要立刻动弹起来,而上情下达之后,就要由冯道这等处于管理商业方面的底层官员忙前忙后了。 眼见冯道十分顺从的应合,那主事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番,心里则念道这冯道年纪轻轻,办事倒是勤快,却不似其他官吏那般,时常送礼孝敬于本官,不过只除这一点不好之外...他打理市署事务有条不紊,看来也未曾趁机捞油水敛财,所以收入微薄,倒也怪不了他...... 而这冯道眼下虽然不过区区市署丞这等小官,以他这般年纪便已入仕,又懂得察言观色,无论是本职事务还是尚书交代下来的事宜,也能办的妥妥当当,想必日后在官场上也能有一番建树...所以也未尝不可许以他些好处拉拢...... 王主事心中念着,仍是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 “你打理市署职事也已有段时日,办事倒也精干利落,从未曾出过什么纰漏。瞧你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中榜入仕的早,也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估计也快到了累功升迁的时候吧...本官瞧你为人奉命唯谨,知道好歹,也是个识抬举的人,所以有心提拔你一番。 如今尚书正是用人之际,本官也自会为你美言几句,升官加禄之后,也莫要忘了我给予你的好处。” 冯道听罢,更是深深的向王主事鞠躬施礼: “蒙主事关照,下官这才得以安常处顺,王主事又肯提携,这等恩情,下官不敢或忘,也只盼有朝一日能够报答大恩。” 王主事听过冯道表态,遂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长长的嗯了一声,便带着随他而来的胥吏往正门外行去。隶属于汴京市署的小吏、仆役毕恭毕敬的送行之后,又赶忙凑到冯道面前,连声恭贺,直言冯署丞这便算是攀上了朝中权贵高尚书的门路,以后仕途前程,想来也必定会是左右逢源、万事亨通。 然而冯道面色如常,默然不语,过了半响,他才意味深长的出言叹道: “凡事也都要有个度,高尚书是开国勋臣,虽然掌我朝财政大权,但是为自己着想也须适可而止,否则也难免招惹事端...而我司掌汴京市署,因此而有机缘攀附权贵,这也未必便是好事。” 587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勿谓言之不预 听冯道长声说道,众人先是一怔。而如他们这等官府基层的工作人员,平常的一大乐趣,便是谈论朝中那些大人物哪个风头正劲,哪个位子不稳,谁又与谁成了对头...等是非话题。所以朝堂中传出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也十分清楚,一个有些年纪的胥吏便立刻接口道: “署丞,您指的是...如今御史台上书弹劾惩处的官吏,也都与高尚书有些干系,看来韦御史近期与户部十分不对付,所以这要是攀上了高尚书的门路...也有可能开罪了韦御史?” 冯道闻言莞尔一笑,又摇了摇头,说道: “开罪倒还说不上,似我这等身份的小官,在韦御史、高尚书等重臣眼中不值一提,无论是谁,我也都得罪不起。上面有何指示,我等也只管照办便是,自然也是违背不得,只不过权臣既有结党的苗头,对于朝廷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冯道话虽如此说,可他也很清楚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道理。虽然如今年纪尚轻,但是冯道既然会是历经五代的政坛不倒翁,他似乎是天生的一般政治嗅觉极为灵敏,预感到朝廷以后将会有大事发生,便立刻想到自己理应思量又当如何规避风险。 而冯道忽的又想起当年他金榜题名时,曾经被魏国帝君召见的场景。 当初李天衢出言勉励之时,他那双锐利的眼光直似要洞穿心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冯道当然也很清楚魏朝能够称霸中原,势力凌驾于诸国各藩之上,也是因为开国皇帝李天衢知人善用、御下有方,以他的能力,自然也能够震慑得住麾下文武重臣。 既然如今朝堂已有结党政斗的苗头...陛下不可能一无所知,想必也将要有所动弹了吧...... ※※※※※※※※※※※※※※※※※※ 李天衢的确出面了,然而他最先做的事,则是知会高郁,要亲自到他盘下的府邸走一遭。 本来李天衢也乐得让麾下功臣买田建府,尽量保证生活质量,无论是在朝中为官,还是致仕退隐的,既然是对国家有大功的,斥资置地、买宅,大兴土木建造豪宅享受,也由得你们。然而这也使得汴京土地不断开发,不但寸土寸金,可用于兴建官邸的土地也愈发的紧张起来。 而高郁为人贪婪,又极讲究排场,似乎也是不屑与同僚挤在汴京安住。非但在京城内购置豪宅,他于汴京城外不过数十里的封丘县左近斥资大量兼并土地,兴建田园府邸,无论园苑的面积、宅第的规模极尽奢华之能事。 而李天衢刻意要前去观览的,正是高郁花费天价兴修的园苑府宅。 一直身为魏朝最高权臣集团中的一员,高郁也十分敏锐的察觉到本国帝君似乎是看自己谋私敛财的行径太过出格了,而有意要拿他开刀...即便心中叫苦不迭,但是皇帝旨意又怎容违背?也只得恭恭敬敬的跟随者李天衢,往他于封丘县附近拓建的园苑府邸行去。 车驾除了汴京,往北面行进。也不过几十里地的路程,便到了高郁所置办的田园宅院。但见周围湖光潋滟,山间泉水潺潺,依山傍水的几处亭苑垂柳翠绿,景色秀美。环廊曲桥、亭榭楼阁...更是一应俱全,继续往田园深处行去,又见数处府宅飞檐斗拱,装修富丽堂皇,也是十分的雅致。 李天衢沉声不语,继续来回观望。他发现更为夸张的是,高郁大肆兼并土地,斥天价兴建打造的这处府邸园苑规模已赶得上一处大镇...买得地盘大了,佃户、庄丁、护院、仆从...人数也必定是数不胜数,高郁也无法遮掩,他乘机假公济私,广为聚敛,如今资产的确也可说到了富可敌国的程度。 而高郁就在李天衢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心中七上八下,极是忐忑不安,忽的他便听李天衢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高爱卿果然是堆金积玉、贵不可言,你此处园苑府邸,看来也要比朕的宫苑还要奢华气派呐......” 高郁闻言,身上登时渗出一层冷汗,浸湿了后背衣衫。 直到李天衢视察观览尽此间广阔的园苑宅邸,也根本不打算在此用膳逗留,临行前夕,他又对着高郁语重心长的说道: “朕曾经说过,爱卿生财有道,我朝民殷国富,你也的确是居功至伟...所以适当为自己做打算敛财,朕也不会深究。可是如今爱卿已是朝廷中的达官显宦,非但位高权重,也更应当是群臣表率。 你总管全国财赋,私下里却广为聚敛,以供各人奢侈之用。这生财的门路多了,想必也引得不少臣子争相归附吧?古人云上不正、下参差,可是助你敛财的臣子多了,其中又要坏了多少法度?久而久之,官吏假公济私的风气盛行,这岂不会引得我朝吏治腐败? 姑念往日的功绩,朕便再劝诫你一次,可如若严惩重办,你又要背负多少罪名?而话只说到这里,你还是要好自为之才是......” “臣知罪!蒙陛下责言棒喝,的确是臣贪心太过,而有亟行乱政之过,也甘愿领受责罚!” 噗通声高郁跪倒在地,并向李天衢高声请罪道,然而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高郁也很清楚自家主公倘若真要往死里办他,也不必再对自己大敲警钟,仍是以言语敲打,那么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自己摆出副承认过错,并请求处罚的态度,那么多少年来积攒下来的身家富贵,应该还是能保得住的。 而李天衢最后乜了伏倒在地的高郁一眼,便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登上车舆,往汴京的方向返程而去。到底高郁对于己方势力的贡献十分突出,于国还有大用,所以李天衢寻思对他起初也不应该动用类似“钓鱼执法”的手段,最后再给他一次警告,希望他能够克制收敛自己的贪欲...... 可是人的贪心,毕竟是永无止境的。 熬过这段风头之后,李天衢也不能确定高郁是否仍会暗中谋私敛财,甚至愈发不知收敛...勿谓言之不预,而到了那个时候也不必顾念什么君臣情分,也不算是不教而诛了。 李天衢自知由他亲手组建的巡院侍卫司,并不是明朝时节的锦衣卫,主要的职能,体现在培养密谍,收集情报、深入敌后、乃至在他国君臣身边安插密探等方面。也并没有权力逮捕包括皇亲国戚、公卿重臣在内的任何官员,而设诏狱进行不公开的审讯。本朝的官,巡院侍卫司要抓捕下狱,也必须要经过李天衢一人的旨意方可行事。 所以巡院侍卫司这个情报机构,现在于魏朝文武臣子眼中,也远远没到谈虎色变的程度。而且从设立之初,直至今日,除了解青、张骁等心腹,大多官员也只会认为,巡院侍卫司不过也是负责自家主公守卫值宿的军事机构之一。 而主要负责打入敌国从事密谍等任务,巡院侍卫司人手有限,再是精明干练的密探,也没有全知全能的神通本事,所以李天衢也无法通过直接对自己负责的情报机构掌握麾下所有臣子暗地里的行径。可如果是有的放矢,就盯准了几个目标进行长期监视,这点巡院侍卫司还是做得到的。 是以李天衢不止是在给高郁最后一次机会,不管他是真心悔过还是死性不改...巡院侍卫司也已奉旨安排人手,开始密切关注高郁以及附庸于他的官员胥吏以后的动向...... 588章 若都懂得知足,那谁还会作死? “是罗隐那酸儒致仕时还要为难我,亦或是韦庄那老儿...到底又是谁,胆敢对陛下进谗言,而意图中伤于我!?” 恭送走了自家主公之后,高郁登时便换了一副嘴脸,咬牙切齿,言语中还透着股强烈的恨意。 而在官邸正堂当中,也有一众官员分坐在两侧。他们大多人面面相觑、神情忧虑,其中还包括在冯道面前颐指气使的户部王主事,如今眼见高郁愠怒的模样,他可不敢再摆出半分官老爷的威风,犹如一只受了惊的鹌鹑,窝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可是高尚书...既然是陛下亲自出面,下官以为眼下是在不宜与韦御史再生冲突啊......” 一阵沉静过后,隶属于户部的一员巡官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出言劝说道。高郁虽然脸上怒气不减,他毕竟也不是莽撞的浑人,闻言后思量片刻,也缓缓的点了点头。 本来高郁与其他处于魏国权力顶端集团的功勋文臣之间的关系,大致可以说是不远不近。他不似更为激进的李振那般与有些要臣之间的关系闹得很僵,但居功自傲,为人又有些张狂,所以也说不上与谁更为亲密...基本上与其他地位相当的同僚打交道,高郁也秉承着一个原则: 于公咱们都是魏国臣子,所以该配合时也自当协力;可是于私你们的事我不管,但也别碍着我发财。 可是随着地位的不断提升,当高郁大肆敛财的行径对于魏朝负面的影响日渐加深,似韦庄等贤良能臣终究不能坐视不理,所以双方的裂痕也就难免越来越大。 至此见好就收,安分守己做个老老实实的京官朝臣?可是权与利一朝掌握在手中,谁又会情愿拱手相让出去? 高郁是淮南军扬州出身,当年经历毕师铎、秦彦背反高骈,杨行密兴兵讨逆,直至凶贼孙儒祸乱江淮、江东...他从同类相食的死人堆中摸爬滚打挣扎要求条活路,饿急过、穷怕过,越是如此,高骈对于财富与权力也越会有一种病态的执着。 所以倘若有人胆敢站出来切断高郁敛财的门路,他的心态,便犹如后世民间的一句俗语那般:m.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然而以高郁的头脑,他也能拎得清自己身份立场。李天衢站出来予以敲打警告,高郁固然满腹怨言,但是他也从来未曾动过背反魏朝的心思。便如同宋时宦海沉浮数十载,历经几起几伏的奸相蔡京,也曾被宋徽宗数度罢官,可是他每次东山再起后打压政敌都要往死里整,也仍旧以大宋的忠臣自居...... 所以李天衢出面训责,高郁不敢表露出半点不快,也只得认栽了。然而他满腔的忿怨恨意,则尽数迁怒于其他开始公然指责他以权谋私行径的同僚。 “...不止是韦庄主掌的御史台下属的监察巡按核察赋役、关税,监察各处漕务盐利、商货流通的转运使司也都有官员与他来往密切...太容易让外人抓住把柄,何况陛下既然也亲自出面,如今风头正紧,这口恶气,也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高郁忽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然而他脸上怒意渐渐褪去,眼中又流露出几分狡诈与精明: “不过韦庄那老儿如今也已是七旬高龄,大半截身子都已埋在黄土里,还有几年活头?朝中除了还有王师范那厮也不识抬举,至于韩建、张佶、梁震、朱简之流多是降臣,也不足为虑; 张全义近些年来也是养尊处优,无意与我结怨;骆知详则是我户部副手,虽然私交不深,但是也不至公然要与我作对;唯独那严可求,也实在难以揣度他的心思...不过胆敢与我为敌的朝臣州官,大多既然自诩清流正廉,我与鸿胪寺李振也未尝不能携手合作一番......” 高郁正说着,又站起身来,环视向在场一众为他马首是瞻的官员,又沉声说道: “我自问为国劳苦功高,本来为官行事也是不重虚荣,只重实利。可偏偏总有些自以为清正廉明的杀才,要断我等的财路。哼!我大魏方今民殷国富,到底又是谁的功劳?, 只可恨陛下如今尚还宠信韦庄那老儿,我等也只得暂且隐忍蛰伏...可是说到底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入仕为官,哪个又不想大富大贵?待时机成熟时,敢协同韦庄与我作对的官员,连本带利,我自会与他们算个清楚! 毕竟钱可通神,到时由我执掌朝纲,御史台、提点刑狱司、转运使司中官吏多、为我所用时,还有谁胆敢在陛下面前煽风点火?尔等到时也只管听我指示行事,荣华富贵,也决计不会少了!” 听高郁这一席话说完,在场一众人也立刻意识到:他非但不会就此服软认怂,而放弃以往敛取暴利的门路,甚至已开始盘算争权夺势、培植党羽,而意图于魏朝朝堂当中,站在只除帝君李天衢一人之下的权力顶端! 有些人面露兴奋之色,也有个别人神情复杂,眼中仍不免夹杂着几分犹疑...但是随着高郁阴沉的目光又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视过去,在场依附于他的官员忙不迭的躬身称是......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而敲打过高郁之后,李天衢抽空又召见李振入宫相谈了一番。 虽然李振主掌的是鸿胪寺负责外交方面事宜,与韦庄、罗隐、王师范等同僚发生冲突争端的可能相对更小些,但是他毕竟心胸狭隘,是睚眦必报的性情。 当年因为理念不合,彼此便曾闹得十分不快,李振可是因为数度科举落榜,便怨恨到要杀绝唐廷公卿清流的主...与彼此看不顺眼的同僚相处的时日久了,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所以这些年下来,也已有被拿来当枪使做试探的朝臣,开始处心积虑收集对方施政不力的罪状,而上书弹劾攻击对立的同僚了。虽然朝堂中争斗的风波,尚还没有波及到官阶从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员,但是明眼人也能觉察出朝堂中拉帮结派,互为派系的现象已经愈发明显。 而李振为人狡诈精明,现在还尚无任何确凿的实证能够判定是他屡番暗做手脚,而开始意图打压政见不合的同僚...也犹如对待高郁的方式一般,李天衢对李振拿言语暗示做最后一次警告,告诫他好自为之,有些事可不许做得太过出格了。 然而李振的反应却是叫起了撞天屈,他连呼冤枉、自表清白,直言自己忠心为国殚精竭虑,莫非是奸邪宵小混淆视听,意图诽谤诬陷云云...然而不等李振继续呈口舌之利,李天衢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衢打发他离去。 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毕竟魏朝如今能够雄踞中原,实力居于诸国各藩之首,高郁与李振的确也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现在的李天衢,虽然尚无法确定高郁是否能听进去劝,而能够克制收敛自己的贪念...可是估计以李振的为人秉性,他多半不会甘心,也只是挺过这段风头,而仍会盘算着阴谋害人、打击政敌吧...... 此后我也不会警示告诫,甚至在一段时期内还会装糊涂,且看你们以后到底又会如何...即便是开国功臣,可你们若仍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到时也就怨不得我要清洗功勋宿臣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589章 皇帝的近臣,宦官有宦官的用法 随后几日,李天衢着重召见审核的群体,并非是朝中的文臣武将,也不是别国派来邦交的使臣,而是供皇帝与宗室役使的宦官群体。 内侍监张居翰,做为管理宫廷内部事务,侍奉帝君与后宫宗亲机构的首要官员,也恭立在李天衢的身旁。 如今的张居翰也已是年近五旬的岁数,他戴着幞头,身穿圆领窄袖袍衫,手中还揽着根拂尘,加上他慈眉善目的貌相,倒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然而张居翰就算生性慈善仁厚,也绝非是性情怯弱的老好人。他有能力做为监军督管虎狼之师,也能让三军将士敬服,要管理栽培宫闱中的内侍宦官,当然也是他手拿把掐的本事。 毕竟先前有唐朝权奸阉党祸国乱政的教训,李辅国、俱文珍、王守澄、仇士良、杨复恭、田令孜...等权阉专权乱政、瞒上欺下、培植党羽、诛夷大臣、卖官鬻爵...甚至逼宫弑帝,也是致使唐廷中后期局势持续衰败,直至覆亡的因由之一。所以阉宦之祸,也是务必要杜绝的隐患。 然而除此之外,李天衢有意吩咐张居翰择选适合人选,并可以陆续召见内侍省各部宦官,还有另外一层目的...... 除了严格控制宦官的人数以外,按少监、内常侍、内给事、内谒者监...宦官级别,以及掖庭、宫闱、内仆、内府等机构的负责人员,但凡能在内侍省有些职权的阉人,也都是经过张居翰亲自验证其为人秉性。 陆续接见过几人之后,李天衢又见有个年纪约莫三旬上下的宦官上前参拜,就见他细嫩白晰的皮肤有些松弛,貌相不但显得十分温和,举手投足间也倒也透着股子书生气。而张居翰很快也凑到李天衢身边,躬身禀说道: “陛下,这王禀恩便是臣欲举荐之人,他为人精细、谨慎稳重,于内侍省中行事向来兢兢业业,也善于接人待物...即便是人心叵测,可是臣敢为这王禀恩作保,他便是按陛下吩咐择选出来的最合适人选......” 李天衢点了点头,朝着这个唤作王禀恩的宦官打量过去,忽的说道: “张内侍举荐之人,朕自然也信得过。内侍省都知这个位子,便转由你来做...你也须晓得,我魏朝内侍宦臣,虽然与朝堂中文武官员甚少接触,但是传达朕的旨意下敕,颁发宣读诏令,也将会是你尽管的本职差事。所以你以后接触京官朝臣、州府官吏的机会很多。m. 自古以来臣子争权夺势,常要揣度帝君心意。所以以后也未尝不会有意图以财物买通宫闱间宦官近臣,而图谋打探...甚至欺瞒朕的贼臣会尝试结纳你。如若真是如此,你又当如何做?” 王禀恩闻言面色决绝,当即便俯首表态道: “臣虽无才无德,却也知汉、唐阉宦之祸。全蒙陛下洪恩、张内官提携,方才有今日这般功名。为报效浩荡皇恩,自当廉洁奉公,而决计不会收取心怀鬼胎的臣子财物以中饱私囊! 领受内侍省都知职事差遣,臣也会以张内官为典范。谨记慎言恪行,只听候陛下旨意行事。如违誓言,臣愿受尽酷刑,不得好死!” 然而李天衢听了却摇了摇头,又道: “张内侍既然说你是个聪明人,朕要委以你重任,当然也不止是墨守成规那么简单...无论古往今来,买通国君身边的近臣权宦,而要达成目的官僚大有人在。你久在宫中行事,朝中大臣不知底细,朕吩咐张内侍择选合适的人手,不是让你做个清廉的内侍都知官,而是有意要你去做个起码让朝中臣子会认为可以买通的‘奸宦’......” 王禀恩先是一怔,只过了片刻,他便若有所悟,便立刻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引蛇出洞,意图让朝中会包藏祸心的臣子暴露心迹,而臣便是引他们自露马脚的诱饵?” “你果然思维敏捷,张内侍果然没有看错人。而且也自有人传出口风,说如今你在宫闱中正受朕蒙宠信,至少在一段时期之内,朕而朕下达的御旨诏令,也将经由内侍都知官传达颁布,但你也务必须晓得,这也是做给朝堂臣子看的......” 李天衢意味深长的说着,随即又道: “通常臣僚意图买通帝君身边的亲信,无外乎就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他们想通过近臣宦官为自己尽美言、给对头进谗言,而影响帝君的判断;另一个则是意图揣度帝君近期的心思,是意图重用哪个臣子,或是对谁已有猜忌提防之心...... 而朕要你做的事,如若有人意图攀上你的门路,买通进献的财物,你也尽可笑纳。只不过到底又是谁意欲通过你揣度朕的心思,亦或胆敢蒙蔽圣听、以谋私利,他们的打算,你也务必须原原本本向朕禀明。 而你又该如何回复那些意图买通内侍宦官的臣僚,也都要听朕的吩咐行事。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人如果意图以重金收买你,多半会是要欺瞒过朕的龌蹉勾当。所以朕反而要通过你,去打消朝堂中某些臣僚的戒心,就让他们放手去做,且看当他们以为能厮瞒过朕时...到底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王禀恩这个在内侍省中侍奉时日已久的宦官,听到这里也完全理解了李天衢的用意,他心中也难免感到有些失落。 本来表面上看起来,王禀恩虽然被提拔为内侍省都知,这个管理宫廷内部职事,乃至兼掌传达诏旨、管理内廷内库,以及朝夕照料皇帝起居等事务官署当中,权力几乎仅低于官居内侍监太监的张居翰。 而且除非是魏朝帝君委以张居翰临时官衔权限外调行监军、督查职事,牵涉到与朝臣官僚,乃至地方官吏打交道的事宜,王禀恩出了内宫对外的权力,以及捞取油水的机会,甚至也要比这几年主要调教督管他们这些宦官的张居翰更大更多...... 尤其是李天衢言及,皇帝批复、下达的诏书都将经由内侍都知官传达颁布,虽然还没到明朝时节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那般具有扣留奏折、批红票拟等莫大权力的程度。但是魏朝自立国伊始,便刻意削除宦官这等特殊官僚机构的权限,王禀恩被摆到了为皇帝代言宣召的位子,那么他在魏朝臣僚眼中的地位也必然会窜升很高...... 可如今却是“奉旨当奸宦”,朝堂臣僚人数众多,魏朝帝君当然监管不过来,但他也只须牢牢定住他王禀恩的行迹...表面上加官进爵,为皇帝宠信而风光无限,甚至以后还将会有不少公卿重臣主动前来示好巴结,还是按帝君的指示可以大肆受贿敛财...然而皇帝的双眼,可就在自己的背后时刻盯着...... 何况王禀恩他以往也只想尽自己的本分。固然是期望在内侍省中的地位越高越好,但也从来不敢妄想去做先朝李辅国、田令孜等生时手握大权,死后臭名昭著的权宦。结果皇帝却要让他以自己都甚为不齿的那等阉宦权奸的面目示人,这出戏能唱是能唱,当王禀恩也就不免会有感觉到如芒在背。 可这是陛下委以重任、恩官提携举荐...我也只得尽力而为了...... 毕竟王禀恩是张居翰带出来的内侍宦官,他想法本分归本分,可为人也的确机警伶俐,善于接人待物。思量片刻之后,便也笃定了心思,又向李天衢拜道: “遵旨!臣必当谨慎从事,而不负陛下厚望!”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590章 新式火器,可以投入战场了 直到王禀恩领命退去,李天衢也知道似他的恩官张居翰这等贤良阉宦固然值得信赖。但这也只是针对某些人,宦官这个群体还是要打压遏制,以后终究还是不能放权给他们干预国政的机会。 毕竟宦官是身体不健全的人,在长年累月侍奉帝王的生活中,不但谨小慎微,与当世权力最大的人朝夕相处,往往却容易形成阴暗的心理。当然不能一杆子打翻所有人,然而在这个群体当中,即便也会有仁德贤宦,只不过一旦坏起来...往往都会坏的很极端...... 而杜绝宦官乱国干政的可能,李天衢心说主要参照宋朝的法例即可。要有效控制控制宦官这个群体,宋代立国时主要采取的手段为限制人数,限定宦官收养子条件、严禁民间私自阉割、以及内侍独立官阶体系的设立,所以整个宋朝也并没有发生动摇国本的阉祸。 虽说也会有浪到放飞自我的宋徽宗,致使童贯、梁师成、杨戬等阉宦把持军政国政,而祸国殃民吧...当皇帝昏庸到了一定程度,在封建君王制的时代背景下,再是相对开明的政策也是白搭。 而且童贯与梁师成之流之所以能够揽权自重,也绝对离不开皇帝的信任,以及与蔡京等权奸的串通合谋。当朝廷糜烂到那个份上,不是因为阉党而败坏朝纲,而是朝纲败坏之后,才致使权阉势力的抬头...可是换一届皇帝,再是跋扈势大的权阉说杀便杀,这与唐朝中后期专权横行的宦官体制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至少眼下而言,李天衢知道趁着眼下可以完全信任张居翰这等贤宦,而利用宦官这个特殊的群体诱使意图结党营私的权奸暴露行迹。对于自己所效忠帝君的旨意,张居翰固然是谨慎照办,只是趁着眼下两人独处时,他迟疑片刻,还是不禁叹言说道: “陛下吩咐臣举荐王禀恩接任内侍省一职,日后也终究是难免要彻查深究我朝功勋宿臣了啊......” 李天衢闻言默然片刻,忽的长声回道: “朕当年还尚在江湖中游历时曾听过一句话: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设身处地的着想,如果朕不是建制称帝,而尚还只是效命于一方势力的军将,也不由感叹有不少智谋勇烈之士辅佐一方君主,然而太平未见,却也难免被猜忌清除,觉得最毒不过帝王心,感叹能成就霸业者,果然须心狠手辣。 但是如果是按一国帝君的处境设想,正因为是居功至伟的开国功臣,其中也难免有些人会持功而骄。不满足现在掌握的势权,而仍要招聚党羽、培植势力,如此久而久之,致使皇权旁落...不但是朕,历朝各代,哪个开国皇帝也都要尽力避免这等隐患的滋生......” 李天衢一边说着,转头又望向张居翰,并坦诚布公的说道:m. “昔年汉初三杰萧何又为何不惜自污名声以求自保?张良又为何辞封归隐?而汉高祖为何就非要杀韩信、彭越等开国功臣?因为对于大汉皇权潜在的威胁,如汉高祖那等雄主的选择是宁杀错,不放过。 而汉光武帝退功臣而进文吏,不必大肆清洗中兴汉室的功臣,也是因为大多元勋宿臣肯放权以享清福...而如今天下虽然尚未一统,但我朝雄踞中原,震慑诸国各藩,纵然昔日为国立下丰功伟绩的勋臣,当中也难免有人恃功矜宠、贪求无厌,而开始欺瞒着朕暗做手脚。 朕也不愿宁枉勿纵,而大搞株连清洗,所以也就只有使得这般手段引诱那些意图争权乱政的臣僚上钩。为了社稷能够长治久安,也就难免要动用雷霆手段,但是朕也希望肃清朝堂的过程中,也不至会冤枉波及到其他属臣......” 张居翰静静的肃立在一旁,听李天衢推心置腹的说罢,他沉吟片刻,旋即也躬身表态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本以仁义为怀,只是为我朝长久安定巩固,而只得如此部署...臣也唯有肝脑涂地,竭力辅助陛下彻查清朝中包藏祸心的权臣,杜绝党争误国之患,以盼我魏朝......” ※※※※※※※※※※※※※※※※ 而李天衢提拔王禀恩为内侍省都知官,并召见密议委以重任的几日后。郑璠与军器监火器作坊的几员能工巧匠那边也有奏书上呈,禀说按李天衢的概念,改良研发火器,并大批应用于水军战舰上的进度,也已有了实质性的进展。现在经过李天衢亲自审核检视过后,便可以大规模的装备到魏朝各自水军舟师当中了。 经由汴京的汴水,虽然属于泗水的支流,连接京杭大运河而贯通中土几条水系,但是主要用于漕运的水道,不适合大批水军设船坞驻扎。按正史线,也是到了后周世宗柴荣当政时节,为了吞并南唐,而更需要举全国之力打造水师,汴梁城西挖掘金明池用于操习水军。 而魏朝的水师舰队,主要仍旧集中在东部沿海领地,以及沿长江与南吴对持的前沿州府。又是出自保密的考量,李天衢遂暂时移驾东行,以巡视东面沿海市舶司的名义,在几拨禁卫军旅的护卫下奔赴位于胶东半岛北端,濒临黄、渤二海的登州,视察也经历了很久一段时日的研发,而终将投入战事的新式火器到底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又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 登州治下,与治所蓬莱隔海相望的沙门岛,不但于宋朝时节是充军发配的去处之一,实则按正史所载,在后汉隐帝时节,便有节度副使被剥夺官阶,迭配至登州沙门岛的记载。 然而由于其地理位置位于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之间,属于渤海门户要地,也是自胶东地域走海路到辽东地界的必经之处...如今非但修建起做为魏朝州海贸商运中转之用的港泊,也有直接听命于朝廷的近万水军驻扎。李天衢便择选此处,来考察水军舟师装配的火器威力。 但见海面上一拨舟师船帆如云,出港接引李天衢所乘的龙舟楼船至沙门岛北岛登陆。本来对于这片群岛区域的最初印象就是水浒中令人闻名色变,而正史中也是用于囚禁充军罪囚的地方,然而李天衢在一众亲随侍卫,以及岛上水师将官的拥簇下上岸观望,但见周围风景秀丽,眺望远处碧海连天,蔚蓝的天空中还有鸟群翱翔...眼界中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象,也当得上人间仙境这样的赞誉。 这倒也是,这里明明被赞誉为有“海上仙山、候鸟驿站”,是后世华夏中土十大最美海岛之一,真要是按照后汉延续至宋时关押罪囚之用,可未免有些大煞风景了..... 而李天衢正寻思时,驻扎于沙门岛的水师都指挥使上前躬身禀道,报说装配新式火器的战舰已准备停当,而恭候陛下前去检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591章 燎船猛火,可以应用于战事 一望无际的碧海上,四十余艘战船以一只海鹘大舰为中心,劈波斩浪的正向北面驶去。李天衢端坐在放置于岸边的交椅上,左右两侧水军将校、禁军侍卫昂首肃立,注目观望海上的舰队试验新式火器的威力。 海鹘战舰周围的船只上也都以生牛皮围覆,甲板几支旌旗迎风猎猎招展,而女墙墙垛间,本来用于搭架弩机的位置却被加宽,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两人便可操作的小型投石机。 而投石机一端被绞链固定,杆臂另一端的弹带上,也有用加厚密封的瓦罐被放置在当中。距离女墙投石器十几步开外,还有备用的炮弹放在篮子里。周围亦有军健小心看护,在准备施发时才搬运出存放在船舱内的猛火油弹。 装备新式投石机与火器的战船,内部船舱的甲板也都经过加厚处理。存放的炮弹之间塞满木棉草垫做减震处理。以防止水战时船体遭受敌舰拍杆、落石等器械重击时造成炮弹震裂,而致使猛火油外流。 随着海鹘大舰上激荡的战鼓被擂起,各艘战船上水军将校相继发出号令,一队队士卒奔向由人力牵引,放置猛火油弹而可快速发射的小型投石机旁边。 而这支舰队北面,也有几艘大小规模不一的战舰从港汊中驶将出来,直到行驶至舰队投石机打击射程的范围左近时,把舵摇橹的水手军卒便纷纷弃船登上一旁的小舟,并擎起杆黄旗来回摇摆,示意可以向目标船只发动进攻。 那几艘即将面对猛火弹打击的战舰,也都是做工精良坚固的船舶,环绕的女墙后不但竖起了橹盾,船体上很多部分也都浸湿的生牛皮给围覆住。 而随着对面舰队前阵的船只迅速转向,将船身一侧朝向约莫一百五十步距离开外的目标。几艘战舰上的将官几乎在同一时刻高声喝令,成排的投石机,便骤然投射出上方加粗火引已被点燃的猛火油弹。 伴随着凄厉的破风声,弹袋当中的猛火弹在空中疾速旋转着,几乎呈直线飞速袭向对面的战舰。加厚的密封瓦罐重重砸在坚固的船体上,也登时爆裂开来。四溅的猛火油被明火点燃,按猛火油遇水不灭的特性,就算砸击在浸湿的生牛皮上引燃的区域,也立刻暴起一团赤焰! 何况这般时节打造战船,取杉、松、柏、柚...等材料,都是木质结构,以人力、水势、风力为动力,可还远远没到以蒸汽驱动的钢铁船舶时代。战舰已经尽最大的可能加强防火设备,可是火势一大,也终究难以遏制船体被烈焰吞噬的势头...又有几颗猛火弹砸在杆桅、风帆上,红光随轰的声闷响蔓延开来,很快便蔓延成一片火海! 更为恐怖的是,施发猛火油弹的新式投石机通过一人拉拽,一人装弹便可以施发炮弹。而且成排罗列,打击的范围广,精度也不差...取代由人力抛投的猛火弹,有效射程打一百二三十步远。当几艘战舰组成队列,并且将船身一侧成排的投石机面向敌船,装弹快捷、施发简易的军械容易形成密集的攻势,敌军的战船也根本无从躲避。 “好!” 不一会的功夫,李天衢又见,蔓延的火势渐渐的包裹住那几艘当做靶子的战舰,桅杆、甲板火焰熊熊、浓烟滚滚,眼见要支离破碎的船体开始向海水中倾斜,那般场面也的煞是壮观...当即便不由的喝了声彩。而就在李天衢周围观看的水军将佐、随行禁卫也不住喜形于色的轰然欢呼起来。 虽然那几艘被当做靶船的大小舰只并无军卒操控,但是就凭目测可以确定的是,再是善于操控船只的水手船夫,无论驾驶那种快捷灵便的战船,一旦进入新式投石机的射程范围之内,也很难回避开密集的猛火弹打击,而船舶上一旦蔓延起火势,便是致命的打击。 李天衢也还记得,按原本轨迹五代十国的水军战船发展,虽然也利用猛火油以近距离喷射的方式焚烧敌方战船,乃至顺风扬灰砂致使敌船上兵卒目不视物等战法的记载...但是通过轻型投石机施发盛满猛火油的炮弹,并且大量装备在船舰上进行密集发射...这个法子在如今时代背景下虽然算是标新立异,但也的确是可行的。 起码通过自己大力的支持与投入,现在火器在战阵中的应用发展,应该比原本的轨迹已提前了几十年。而且考量到冷热兵器混用,以及火器应用于远程投射...如此就算南面吴国有长江天堑阻隔,而且吴军水师也更精于水战,但通过改良投石机与火器杀得敌军个措手不及,以发挥奇效。 一举重挫敌军水师力量,也就不必发动几万乃至十数万水陆大军强行渡江。只要己方大军在江东地界扎稳脚跟,那么要平定杨行密亡故之后,眼下君臣不合、内部动荡的吴国过程也会顺利太多。 而除了吴国之外,现在外交上以完全恭顺的态度侍奉中原王朝,实则也是不会给魏朝任何兴兵讨伐借口的吴越王钱镠...到了那个时候发现魏朝竟有能力迅速杀过长江,进而对吴国形成全面吞并之势,而对吴越国也将形成合围之势...他又会如何作想? 只不过...要在水军舟师中大量装备新式投石机还好,可大规模水战中要施发密集的猛火弹,也将消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耗国家储备的猛火油数额也将十分庞大,这么个打法,也将会十分“费油”。 按后世的话讲钱都要花在刀刃上,真要到了时机成熟,而将发动吞并南方吴国等政权的战争之时,在哪一场战事中应当投入大量的新式火器,到了那时也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李天衢心中念着,现在他所做的仍是未雨绸缪,尽最大的可能做好日后大战之前的准备部署。而他心中思量时,就见又一颗猛火油弹随着投石机杆臂的甩动,从弹带中呼啸着被投射了出去。 盛满了猛火油的油罐炮弹,砸在靶船的桅杆,轰然炸裂的同时,四溅的猛火油顷刻间又化作猛烈的火焰。只是本来越烧越烈的火势,几乎将几艘船只包裹住红光渐渐的又微弱黯淡了下去...... 因为那几艘被用做新式投石机与火器试验用的船只,在火焰的吞噬下逐渐支离破碎。约莫也就两刻钟的功夫,大部分船体部分沉没、坠落,由猛火油引发的火势掉落进深邃的海水当中,终究也不免化作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也有些船只残骸仍旧漂浮在海面上,焦黑的木板随波逐流的飘动着,然而也仍有愈显微弱的火光在跃动着...这也让李天衢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像又回到了后世的现代社会,而刚看完个关于讲述海战的电影中交锋过后的场景一般...... 这还只是位于舰队侧列,面向目标的一排战舰施发猛火油弹所造成的打击效果。 就在李天衢的身后,由魏国治下最擅长打造抛石机的巧匠,以及善于调制猛火油应用于战事当中的能工帮衬,而本人也最热衷于改进研发火器的军器监主管郑璠因兴奋面色一片酡红,他脸上喜悦的神情,似是夹杂着几分要迎来厚封重赏的愉悦,然而更多的仿佛是一个军事应用领域的研发人员,看到自己的成果终于能大规模投入的狂喜之色...... 很快的,郑璠便疾步奔至李天衢面前,并恭身拜道: “陛下!臣幸不辱命,我朝水师若装备如此火器,又何愁吴贼不灭?”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592章 这边休养生息,那边吴楚大战 “卿与中工匠的确立下了大功,今日验证投石机与火器效用,朕也甚是欣喜,自当为卿加官进禄,而协同改良研制的能工巧匠,也会予以重赏。” 看李天衢很是满意,郑璠也并没有因得主公承诺封赏而得意忘形,他又往前凑了两步,又禀说道: “陛下,关于以硫磺、雄黄合硝石为剂,而打制的引爆火器...如今是否也可以应用于水军舟师当中?” 赶赴密州沙门岛实地检验火器威力的路程中,一路随行的郑璠,便已经向李天衢禀明爆炸式火器的研发,也取得一定程度的进展。 只不过随着实践的继续,李天衢发现受到客观条件的制约也就越多。 比起以猛火油为原料的燃烧式火器,现在爆炸式火器的威力还是明显不足。除了硝石、硫磺、木炭等火药的主要成分,眼下调至配比上仍存在着缺陷,还须掺杂清油、麻茹等多种原料中和...急于求成的话,类似先前呈报发生事故,而炸伤炸死工匠的事件频发的几率也将会更高。 毕竟唐末到宋时的黑火药运用,也还要经历数百年的时间,直至明朝时节才愈发的完善。其中还包裹对于硝石等原料的提取煮炼手法,也需要日积月累的沉淀过程。 李天衢依稀还记得,世界上最早应用于战争中的爆炸式火器,应该时宋初军将唐福研制的蒺藜火球,同样是配制火药,装盛在球形的铁蒺藜当中。却是主要借助爆炸力打出铁蒺藜用于阻遏敌军骑兵冲击。 然而无论是蒺藜火球,还是北宋后期研制的震天雷火器,也都需要用投石机进行抛射。而且前者的体型较大,轻型投石机难以施发,如果改良成小型火器炮弹,却又无法发挥出让人满意的杀伤威力...李天衢倒也曾想过,自己麾下军旅士兵又能否装备人手一枚手榴弹投掷杀敌,可是通过实践考量,现在看来恐怕还不现实...... 寻思一番后,李天衢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并叹声说道: “引爆火器除了杀伤威力有限,要用于水战,还须另行在船舰上安置大型投石机,如此会拖缓战船行速,更容易让敌军船舰占得先机...何况火药不比猛火油,储放日久,经受湿气,便再无效用。按你所言,也还须舂磨提炼,加足纯硝,方可复用...... 而存放笨重的引爆火器与船舱中,湿气更重,又哪有时候舂磨重新调制纯硝?而稍有不慎,火药与猛火油弹倘若引发火势...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所以以火药为引调制的火器,现在还远不能让朕满意。不过朕也清楚,这等事急不得,卿只管一如既往,专注于研发改良事宜便是,如若有任何需求,朕也会一如既往全力支持。” 郑璠闻言,也立刻躬身领命。现在的他主管研发改进各式火器,不必赶赴战场搏命厮杀,照样仍能得以加官进爵。最为关键的是自己乐于此道,当然应允的也就十分痛快。 李天衢则是想到如今新式投石机与猛火弹,已经可以装备于各部舟师,水军的战力又将会有大幅度的提升...那么以后要征服南吴等长江以南的割据政权,期间不少难题也将迎刃而解。更何况...杨行密身故之后,继承吴国国主之位的杨渥,现在可也仍在作死呢...... ※※※※※※※※※※※※※※※※※※※※ 正处于李天衢赶赴登州考察火器与投石机的这段期间,由吴王杨渥提拔的青壮派陈知新统领三万兵马,沿长江率先猛攻江陵府以南实际由楚国掌控的朗州。 治所武陵(后世湖南常德)被攻破以后,陈知新便宣称为朗州刺史,只稍作整顿,便又挥师走水路南下,气势汹汹的杀往楚国国都所在潭州长沙府。 而楚王马殷与许德勋等心腹,早已于后世湖南省东北面,位于湘赣边界也素有“吴楚咽喉”之称的浏阳地界水陆设兵布署,以逸待劳,就等着吴将陈知新兴兵来犯长沙府。 直至陈知新挥军抵至属于湘江支流的浏阳河,先头船舰便已发现对面有楚国船只出没,紧接着警讯传开,吴军舰队摇橹摇桨,立刻便要对楚国军队发动进攻。 对面楚国的水军似乎无意交战,迅速转向掉头,士兵抢滩登陆上岸,当陈知新闻讯浏阳河南屿也发现敌军舰队,便当即下令分拨一部分战船追击敌船,自己则率领其余部众靠岸登陆,意图趁势杀散陆上的楚国部众,再大肆攻占处于潭州长沙府治下浏阳的县治与下辖镇坊。 毕竟南吴以往力克曾坐镇升州的冯弘铎下辖的武宁舟师,杀溃成汭的荆南水军...至今与诸方割据势力进行水战,尚还未曾吃过什么大亏。所以按陈知新想来,即便湘楚之地主要处于长江流域的洞庭湖水系,境内有湘、资、沅、澧、浏等河流分布,河网密布、水系发达,所以楚国也有大批的水军编制,但是比起他吴国水军却还差得远,差拨一拨战船袭攻,便足以应付拱卫长沙府一带的水楚国舟师。 就算是登岸上陆厮杀交锋...陈知新先前攻下朗州,便已有些自鸣得意,觉得楚军战力不值一提。本来在吴国军中,他无论战功还是资历都比不上杨行密一代的功勋宿将,然而被杨渥提拔重用,为人性情与他主子也有几分相似,所以楚国国主马殷,在他眼中的印象便是: 什么楚王马殷,不就是曾追随凶贼孙儒吃人作孽的贼人嘛!当年也全因他命大,才没有被先王...和魏帝李天衢联军荡灭诛杀,这么一个贼军中的余孽,奔逃至湘楚之地,竟然还能打下一片地盘自立为王? 听说那马殷不过是许州一介落拓木匠出身,全因跟随秦宗权、孙儒那等贼人凶徒作歹,才博出一番功名。如此贼厮贱种,有什么了不得的?也配与吾王平起平坐?先王也算是文韬武略了,可到底攻伐谋略上仍有疏失。我吴国要拓张疆土,早就该来并了他马殷的地盘! 陈知新统领万余兵马登陆上岸,便开始准备往浏阳县治所的方向袭攻过去。然而距离此间十余里的一处山林当中,大批健壮彪悍,身着楚军制式衣甲的士兵就藏在其中,他们各个神情冷漠,无论是腰间挎着的钢刀,放在一旁的长兵器,乃至装备的弓箭...诸般军械随时都能擎在手中,并向必然将途径此处的敌军发动奇袭。 有几员斥候攀上了树梢,藏在枝杈间悄然不动了,目光透过树叶观望着远方的动静。其余绝大部分伏兵屏气凝神,他们的身形也都被周围茂密的树林与高坡石块给掩盖住,也都已是摩拳擦掌,就等着所部上官下令,再一并袭杀出去,击溃那群冒犯本国疆土的吴军。 而最受楚王马殷器重,如今官居楚国右丞相,也依然手握军权的勋将许德勋与一众将士都隐蔽于山林中。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忽的听见不远处传来斥候军校的唿哨声,许德勋双眼也登时流露出凛然杀意,并沉声念道: “传令下去,诸部军旅不可妄动,先放吴国前阵过去。听候号令,过半而击之!” ----------------------------- 预计后天恢复两更 593章 败家子,这两家都有 趾高气扬的吴军部众进入浏阳县治左近的山林地带,不知不觉的便已进入许德勋所精心部署的埋伏圈中。又行进了一段路程,两侧忽的有无数枝利箭呼啸而出,骤然扑入吴军阵中,势如风扫落草、雨打残荷,顷刻间将行军中部众射倒一片,稍过片刻,喧哗的惊呼示警声也交织响起! 周围山坡茂盛的草丛间,忽的又杀出无数伏兵,立刻涌杀了过去,措手不及的吴军将兵登时大乱,然而在这等形势下,也只得仓促的进行反抗。 很快的刀光起伏,血光迸现。未过许久的功夫,又有大批士卒伏尸当场,空气中血腥味也变得愈发的浓重。 “贼子可恶!去死!” 突然遭受敌军奇袭伏击,正处于中阵的陈知新回过神来后,当即勃然大怒。眼见几队楚军锐卒冲散周围的阵列,已朝着他这边撞杀过来,陈知新大喝一声,挺枪直刺,两名步卒兵首当其冲,当即被他搠穿了胸膛,仰面坠倒在地。 然而山坡高处的许德勋睥睨俯视,方才埋伏之时,他便早已锁定行进中的敌军主将所处的位置。伏兵突然杀出,不但当即将吴军的阵列截成了两段,在许德勋的授意下,大批的兵卒源源不断的涌杀过去,也都盯紧了周围已是一片人仰马翻的陈知新! 十几把兵刃从几个方向齐攻袭至,陈知新不得已撒手放下长枪,连连后撤,而正欲拔出腰挎的佩刀,并喝令周围仓促应战的麾下兵卒立刻聚拢过来时,又一支长枪狠狠的贯入他的腿股,剧烈的痛楚如潮水般也迅速蔓延开来! 陈知新刚闷哼一声,一对怒目正要瞪视向从旁杀至,并一枪搠中他腿股的那员楚军步军军校。然而由于各个方向皆有敌军杀来,他却没有防备身后阵列此刻也被一彪锐卒冲破,一杆铁锏重重的敲击在后脑上,陈知新登时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而彻底丧失了意识...... “启禀大王,意图侵袭浏阳县的吴军非但已歼灭殆尽,水军黄璠黄指挥使,亦率领舟师于浏水重挫吴国水军,只有一小撮船舰败逃而去。而擒执来这吴军主将陈知新,交由大王发落......” 当陈知新猛的打了个激灵,再醒过来时,便听到有人正在朗声禀说。再听到自己的名头,陈知新挣扎着要站起身来,然而他双手已被翻绑住,又有人疾步上前,一脚揣在他的后背上,当即便又摔得个灰头土脸。 咬牙切齿的陈知新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时,就见周围尽是楚国将兵肃立,而且有一个身着灿银板式光明甲,仪态甚是威严的汉子已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过来,脸上也仍带着愠色。 楚王马殷,毕竟也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而当年尚还在秦宗权军中做先锋指挥使的时候,身上也难免透着股狠戾凶悍之气。可如今他已身为一国国主,不但身形富态了几分,由于这些年来主要以治理国事、施政抚民为主,所以马殷整体的形貌气质也变得端庄亲和了许多。 然而面对主动前来攻打自家领土的吴军主将,马殷当然也难免动了火气,他怒目俯视陈知新,又忿声说道: “我楚国与吴国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杨渥却也未免太过狂妄,胆敢兴兵无故来犯孤治下疆土!尔等犯境吴军,也理当杀尽除绝,事已至此,你却还有何话可讲?” 马殷固然是大动肝火,可他现在也必须要处在楚国国君的立场上考量,不愿意与吴国闹到势不两立的地步,而致使己方势力始终要受地面军事威胁的牵制。 因为吴王杨渥虽然心高气傲,意图西征吞并楚国全境,以证明他的才能还要胜过他老子杨行密;可是马殷却从来没动过东讨吴国的心思,毕竟他虽然表面上向北面的李天衢上表称臣,却也在时刻注意提防魏国的军事动向。与吴国冲突升级,也只会闹得两败俱伤,休说以楚国的实力也很难吞并吴国治下疆土,战线如果拉得太长,李天衢的魏朝控扼江陵、鄂岳一带,也随时可以兴兵南下,而他真若打算趁火打劫的话...那对楚国而言,处境也将变得更为险恶。 如此按马殷本来的打算,这一战务必要把吴国打得疼了、打得怕了,但是双方也仍有谈判回旋的余地。你杨渥倘若能知难而退,吴、楚两国继续相安无事,正好你们也可以牵制已经成为敌对关系的魏朝,而别再试图把我楚国也给拉进诸国杀伐的战事当中。 所以马殷虽然声色俱厉的斥责陈知新,可是他的想法也正按着史载的轨迹“欲活之”,先让你知道我楚国的厉害,而待你求情讨饶,孤放你一条生路,再通过外交手段把你送回吴国去,也给杨渥那狂妄的毛头小子留几分薄面,此后也当知道个好歹,别再来触孤的霉头。 然而陈知新对于马殷的态度,也与正史线“大骂,遂见杀”的反应如出一辙。他行军打仗的本事有限,脾气倒是又臭又硬...挨了马殷一通叱骂,极为羞恼的陈知新更是性发火起,他当即破口大骂道: “我呸!马殷,你还真当自己是一国君王了?说起来不过就是跟随秦宗权、孙儒那干做尽兽行的畜生行凶作歹的走狗罢了!当初你主子孙儒祸乱江淮、江东,终究是恶贯满盈为我吴国先王诛杀,就逃了你这余孽,反而占据湘楚妄自尊大!极是凶寇恶贼残党,我吴国征讨先前逃脱的亡命贼汉,也是师出有名! 祸国害民的贼子余孽,也配据地称王?可恨我一时大意,终究败于你手。但是大王也必定会兴兵再度来讨伐你这等漏网的贼寇,由我吴国兼并湘楚诸州,连同你在内马家的贼子贼孙,也要灭种绝类、赶尽除绝!” 马殷闻言脑袋登时嗡的一下,心头窜起的无明业火直冲天灵盖,也还是按纳不下。他的脸上登时被一层青气所笼罩,眉宇间除了先前怒意,也多了几分凛然杀气! “拖下去,砍了!” 随着马殷又是一声令下,也立刻有刀斧手上前拉拽着陈知新去了。直到骂不绝口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之时,马殷浑身仍不禁气得发抖,他也已经好久没有动过这么大的火气,又咬牙切齿的恨声道: “杨渥小儿,辱孤太甚!” 心腹勋将许德勋见状,也立刻踱步上前,劝说马殷道: “大王不必动恼,吴国虽无礼,再若兴兵来犯时,我军再杀得他铩羽而归便是。而杨渥本来便已与魏国交恶,东面又与吴越国战事连连,却又无端前来侵犯我楚国,到处树敌,也足见其狂妄短视。 本来吴王杨行密倒也有雄主之才,却是虎父犬子,由这等败家子继承王位,也是作法自毙,早晚也要有亡国之祸,又如何能危及到我楚国?” 然而气呼呼的马殷,听得许德勋规劝的后半段话入耳,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也变得十分复杂起来。尤其是听到“虎父犬子”、“亡国之祸”这个词语...本来还是恼恨杨行密之子杨渥无礼的他,却不由的又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儿子...... 594章 合纵抗强?已是不可能了 孤长子希振,虽然宽厚仁善,可是性情怯弱,又只喜吟诗作赋。不但无心政事,也绝无能镇住属下臣僚的雄主魄力; 次子希声,虽然爱妃(马希声生母袁德妃,最受马殷宠爱)一直称他聪颖,以后也必能成就大器...可也不过是为母宠溺亲子,孤当然也能看出希声他为人贪念太重、性情偏激; 而三子希旺,性情虽笃厚恭谨,可别无大才,恐怕难堪大用; 四子希范,虽然好学善诗,但为人好逸恶劳,又是宽以律己,苛以侍人...若不严加管教,也极易玩物丧志、沉溺享乐; 至于希萼、希杲、希广诸子,现在到底还是年幼无知、少不更事...按说吴国先王杨行密与孤还是同年出生,他既然已身故了,也不知孤的阳寿到何时也将终结...也不知他们成年后心性如何、能力高低,以国事相托,为时也未免太过早了。 杨渥那小儿张狂妄行,却继任吴国王位,也全因杨行密其余诸子年幼难保...孤若笑他吴国老子英雄儿狗熊,可是反观我楚国...无论是谁为储君,孤也实难安心呐...... “...大王?” 许德勋眼见马殷怔怔出神,也不住出言问道。又默然了一阵后,马殷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 “即便杨渥那小儿放肆狂妄,早晚自取其祸。但是他执意要与孤为敌,以后仍要兴兵来犯,致使治下子民还要受兵灾战祸荼毒。时局动荡不定,对于我楚国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许德勋闻言也点了点头,思索片刻,他也接茬说道: “大王当初因与清海军刘隐争岭南五府之地,便已厮杀过几阵。而后刘隐也向魏朝上表称臣,虽说如今清海军挥兵西顾,看来意图兼并静海军治下疆土...既然同奉魏帝为宗主,我楚国也不便趁机攻取岭南两广之地。 但毕竟要防患于未然,南有刘隐、西有王建,而我国虽然向北面魏朝称臣,但也须屯兵于边界以防万一。本来与东面吴国相安无事,可恨如今杨渥得陇望蜀,使得我国四面受制,都需要分兵把守寨垒要隘...... 依臣之见,虽然亦须提防刘隐、王建,眼下唯有杨渥主动兴兵侵攻我楚国治下疆土,而魏、吴两国如今更是势如水火。只有遣使往魏国表明心意,待吴国再意图攻打我国之时,魏军经由江陵、鄂岳正可截击后路...到时魏帝虽会利用我国意图重挫吴军,而我楚国也正可借助魏国的军力荡灭犯境敌军...如此两相利用,以保我楚国领土不失。” 毕竟按原本轨迹,许德勋便曾向马殷谏言朱温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既然挟制唐皇、雄踞中原,改朝换代也已成定局。以主公的立场也当尊奉中原天子以维持治下时局稳定,而须向朱温上表称臣...如今却是换做李天衢坐镇中原,而往日相安无事的吴国非要来侵攻结怨,许德勋自然也是倾向于尊奉中原宗主,以消弭吴国的军事威胁。 而马殷听许德勋谏言,下意识的微微颔首,而他心里却仍不禁思忖道: 唇亡齿寒、合纵共存的道理谁都懂得,偏偏杨渥不懂。因为魏帝雄霸中原,孤表面上向他称臣,是为了自保,但也绝对不愿看到吴国被魏国灭所。毕竟吴国倘若覆亡,魏帝也很有可能要觊觎孤治下疆土...... 当年杨行密刻意要做人情,而放还二弟与孤团聚,他也很清楚哪怕我楚国不会联手与他一并对抗中原,起码彼此互不侵犯,那么无论是当初朱温的梁国,还是如今李天衢的魏国,也都会有所顾忌。 结果杨渥你这鼠目寸光的小儿,也实在是欺人太甚。孤如今只得响应魏国以保我境领土,可是从长远看来,只怕日后仍有隐忧啊...... 马殷心中忿恨的念着,他也愈发感觉到心力憔悴。已经与过去自己为食人魔王秦宗权效力的经历彻底诀别,马殷从坐镇湘楚诸州以来,自问勤政爱民,为百姓生计着想,迄今为止也从来不敢怠慢。 然而马殷却不知道,魏帝李天衢麾下最善于理财的谋臣高郁,本来应该是辅佐他打理得楚国无比富庶,就连按正史线本来应该是南楚开国元老的张佶,也已转投为李天衢卖命过了许多年头...... 就算如今楚国尚还有马賨、马存、姚彦章、许德勋、黄璠...等心腹宗亲、文武才干效力,可是少了高郁那等有能力打理得一方割据政权繁荣富裕的能臣辅佐。马殷有太多的政事都要亲力亲为,就算大概能维持治下百姓生计无忧,但是楚国也并没有成为当世论富饶屈指可数的国家,他也透支了太多精力与元气,现在苍老的也已十分明显。 偏偏继任吴王的杨渥还要跳出来生事结仇,马殷更感到劳累不堪、心力难支。他倒是也想维持楚国与吴国、吴越等势力并立的局面,但又怎能退让下去,而任由杨渥势必要搅扰得己方势力动荡不安? 思前想后一番,马殷忽的又怅然叹道: “杨行密本来也当得起雄主之名,可只怕杨家的基业,却要败在其子手中,杨渥小儿这是非要逼得孤附协同魏国与他吴国为敌...而孤出身贫贱寒微,当年蒙恩主知遇提携,也是历经无数凶险,方才有机缘自据一方,称王建国...可是哪怕湘楚之地以孤为尊,也终究还是要看魏帝的眼色行事......” ...吴军大将陈知新侵攻楚国,却被马殷麾下首席勋将许德昌击溃惨败,而遭擒杀处斩的战报传至魏国治下,经由驿站快马传递声息,也已上禀正在返程往汴京途中的李天衢知晓。 楚国、吴国的关系已经迅速恶化,马殷应该也会根据情况的变化,而打算改变外交策略;而这次兵败之后,也将会使杨渥与吴国其他元老勋臣的嫌隙越来越深...这些事李天衢自然也料想得到。 然而除了楚、吴两国之间战事的结果之外,几乎在同时传来的另外一桩情报,也立刻引起了李天衢的注意:因为不止是吴王杨渥悍然出兵侵攻楚国,占据两川巴蜀之地的王建同样也是集结重兵,调动部曲,蜀国也已对外发动了大规模的战事。 --------------------------------------------------- 注:马殷与其子嗣相差年龄很大,虽然长子马希振生辰史载无详细记录,而在他四十六岁之时,次子马希声才诞生。而后陆续又生了三十多个儿子,以及史书有载的两个女儿...按情节现在的进度,南楚第二代国君应该也才八、九岁大。 不过写这本的初衷,也有想将很多在后世知名度或高或低,但是在这个时代比较重要的人物,以及一些重要的史实事件代入进故事当中的想法。可是如果完全按严谨的写法,马殷应该是排在钱镠之后,五代十国中第二长寿的开国君王,他还能再活个二十多年,而后马希声在位三年、马希范在位十五年之后,楚国群驹争槽才到了兄弟相残最为狠烈的阶段...... 到了那个时候,主人公也已是个老头子了。再要与南楚“群驹争槽”事件发生关联,那可就太过拖沓了...所以马希声、马希范等马殷子嗣的年龄较之正史会更大些,一些史载的大事也会提前些年份发生,在此做个说明...... 595章 时局的变数,也已影响到另一个政权 “本来依附于蜀国黎州蛮,暗通大长和国郑买嗣协助进犯剑南诸州。蜀帝遣其义子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与杨师厚兴兵讨伐,于汉源以北大败大长和与三蛮叛军,攻破武侯岭十三寨之后,又兴兵过泸水转而攻向大长和治下会川......” 李天衢一目十行的看阅过呈上的文书,心说就算是走正史线,前蜀与西南面的大长和国的确也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事。而哪怕王建的蜀国,比起朱温、李克用、杨行密所建立的政权实力上要逊色一筹,但是要对付大长和这种原本游离于唐朝直辖统治之外的地方政权...与中原各路军阀抗衡相较,难度似乎直接下降了一个档次。 当年南诏国趁着唐末乱世,大举进犯西川,一度杀至东邻成都的雅州(后世四川省雅安市),却被当时尚还未迷信神仙方术到走火入魔的程度,所以智商还在线的大唐名将高骈杀得大败亏输。这也终究导致南诏“屡覆众,国耗虚”,而引起国内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而权臣郑买嗣趁机发动政变,杀南诏宗室八百余人,而另立大长和国。 李天衢记得大长和国按原本轨迹应该传了三代不过二十六年,而后便又有权臣赵善政、杨干贞弑君篡位,另立国祚。历经大天兴国、大义宁国两代,前后也不过八九年光景,再往后便是大理段氏的开山鼻祖段思平起兵灭大义宁国,而建立起国祚延续三百多年的大理国。 现在的大长和国,固然比不上后来的大理国那般时局相对稳定,可是它延承吞并骠国(缅人先民)的南诏国领土,疆域囊括后世云南省全境及黔、川、藏与越南、缅甸、老挝的部份土地,边界与后来泰国北部以孟族为主体的女王国接壤,地盘也十分辽阔。 只不过在蜀帝王建看来,他也丝毫没把大长和国放在眼里,当年他夺取两川之时,便曾应付唐廷有言“南诏小夷,不足辱诏书。臣在西南,彼必不敢犯塞”...... 然而弑君篡位的大长和国皇帝郑买嗣,虽然是力主南诏国加强汉化,与唐朝频繁来往,而促进西南诸族与中华汉家文明的融合交流的南诏汉臣郑回七世孙,他也与当初的南诏国主一般,趁着唐朝覆亡之后的乱世时节,也打算对西川用兵,而盼着占据更为富庶的中土领地。 这场战争,倒与三国鼎立时蜀汉南征孟获的性质有些相似。只不过大长和国国主也自称皇帝,不肯臣服于中土诸国各藩。估计王建那边也是寻思着“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完全没有把他当做与朱温、李克用...乃至李天衢那一级别等同的对手,也势必要狠狠教训自讨苦吃的大长和国了。 而战事的经过,起先与史载的记述如出一辙,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三人,也都是王建膝下众多义子当中相对最能打的,先后两次大战,大长和军都折损了数万兵卒,完全被按到地上摩擦,被杀得丢盔卸甲,也只得溃退逃返至属于长江支流岷江支流,如今大概属于蜀国、大长和国交界线的大渡河南岸。 可是蜀国南征大军当中,却又多出了杨师厚这么个五代初期论用兵打仗屈指可数的名将...所以之后的战局演变,较之原本的轨迹也已出现了变数...... 本来既然已经将侵袭至本国境内的敌军杀退回去,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挥军至大渡河北畔,也有意就此收兵。 然而杨师厚新投未久,正要在蜀国打下根基,他力谏趁着大长和国元气大伤,也合当趁势杀入其治下疆土。不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对方若养回元气,倘若等候时机再兴兵来犯,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也莫不如杀得大长和国就此一蹶不振,再豪取其治下领地疆土,如此不是也能壮大我蜀国国力? 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三人听了杨师厚的提议,他们虽然意见不一,但是也都同意暂且吞并把守住大渡河南、北水畔要隘,并立刻派出快马奔往成都,由蜀帝王建来做定夺,这场仗,到底还要不要再打下去。 当年落雕御侍高骈屡败南诏,杀得其国主服软认怂,接连上表不敢再犯之后,他也只是于邛崃关、大渡河、戎州、平夷军、沐源川...等入蜀要隘增修关隘城寨,按唐廷指示也并没有继续征讨南诏,不但是因为次年便已爆发了王仙芝、黄巢那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大规模起义,依中原王朝对四方诸夷各国的态度,就算先来冒犯我,先以王者之师挫你锐气,再用王道之治度化你、感化你...又怎么会反过来抢你的地盘? 可现在是什么时节?乱世军阀割据杀伐,真就只会满口将讲大道理的藩镇节度、封疆大吏,现在不是投从某处势力,就是早已被杀尽死绝了...与其讲什么圣人王化之道,诸方国主所看重的更多是赤裸裸的利益。 何况王建也是属于那种对外扩张野心比较强烈的君主,他觉得杨师厚言之有理,就算大长和国下辖疆土地貌复杂,山高谷深,而且听闻有些去处瘴气蔓生...可治下百万之众,也总有不少益于生息繁衍的领土...你胆敢来冒犯我蜀国,朕又为何不能去吞占你大长和国的疆土? 去他娘的圣人教化,既然是你无端前来侵攻而招惹我在先,而且两场大战下来,你大长和国都是折兵数万...朕虽然也是帝君天子,信的却是趁你病、要你命! 尤其是杨师厚的加入,使得战事的经过变得更为轻松顺利。而且这段时期本来应该是王建与李茂贞反目交恶,蜀、岐两国相大动干戈、相互杀伐...结果如今李茂贞早已为朱温所杀,关中方面梁国经历弑帝、清算两场政变,眼下局势依然十分混乱。所以王建别无后顾之忧,他那边很快也就给出了回复,向自己三个义子与杨师厚下达旨意: 不必收兵,继续打!给朕往死里打!大长和国的地盘,能抢来多少,便算多少! 随后蜀军以杨师厚为先锋,连克大渡河以南新安、平夷、宁远诸地。大长和国慌忙集中其余兵力,集结于会川,力图力抗住来势汹汹的蜀国军旅。 可是面对王建义子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这个级别的对手,大长和国的军队尚且屡战屡败,如今却又要与杨师厚这么个五代初期的顶级名将交锋...结果又将会如何? 此一战,杨师厚设计袭破会川。又有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引兵协同,斩首一万三千级、生擒大长和国诸部将官十六人,俘获两万余人,军器甲仗更是不计其数。 而杨师厚可不是三国演义里七擒七纵的诸葛亮,之后他更是下令将俘获的将官兵卒悉数斩首,连同但凡攻破城郭、村落中有胆敢抵抗者,也一律屠城杀绝...这也震慑得周围寨坊部族胆寒惊惧,而相继遣使表说大长和国国主郑买嗣屠杀先朝南诏宗室,得位不正,人心不附,如今蜀国大军杀至,我等也情愿投顺...... 战事打到现在,杨师厚所统领的军旅,对于大长和国国都羊苴咩城(后世云南省大理市),也已经能构成直接的威胁。 596章 平定天险?潼关的突破口 杨师厚的手段虽然未免有些毒辣,但有些时候采取屠城的方式震慑内部并不算是团结紧密敌方势力,的确往往也更为简单、粗暴、有效......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现在转投王建的杨师厚,凭此一战应该也足以在蜀国站稳脚跟。大长和国立国时间不长,而且内部不稳定的因素很多,遭受以杨师厚这等名将为先锋的蜀国大军反攻之下,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不过蜀国要是再往南打...疆土囊括后世云南,甚至缅甸北部的大长和国山峦重叠、林莽如海,一直到了后世都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当中猛兽毒物横行、瘴疠疟疾肆虐,如果不是十分熟识当地地形地势,恐怕还是要吃大亏。 所以李天衢顾忌,蜀国反击将会夺取大片的疆土。不过大长和国虽然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也有可能通过割地、称臣、求和的方式,乞请蜀国收兵,或者会向南迁移,利用原始森林的地形打游击战继续抵抗。但是不管怎样,大长和国北面的大片疆土,应该也是保不住了。 而大长和国主郑买嗣,就是本来南诏国版的朱温,他弑君篡位,遭人非议,再经历这场惨败之后就算能苟存一时,但是他所建立的政权覆亡的时间,也必然将大大的加速。 时局变动引起的连锁反应,蜀国打退大长和国的侵攻之后,反而南下征讨吞下后世属于四川南部、以及云南北面的集领土。对于此,李天衢倒也是乐见其成。毕竟蜀国或早或晚,也必定是要收复回归中原王朝的,到时若是能顺利的接管属于后世中华治下的西南面全境疆土,也就不必再费事想个出兵的名义,而再对外发动战争了。 御驾仪仗重返汴京,李天衢处理国事一如既往,只不过侧重于军政方面,自从分别敲打警告过高郁、李振之后,便没有再紧盯着朝中臣僚拉帮结派的动向。 在汴京朝臣看来,以往李天衢的确是精力有限。而且他毕竟是武人出身,做几天勤政的好皇帝容易,可是十几年、几十年如一日,还要面面俱到的处理国事,也实在是难上加难。所以一些另有不可告人企图的权臣,眼见魏国帝君对朝廷的管控力度放松,又开始蠢蠢欲动,又开始动弹起来,意图拉拢党羽结利益团体。 当然这是李天衢开始装糊涂,观望他若是置身事外,诸如高郁、李振等人如若仍要以权谋私、排除异己、结党争权...又能闹到什么程度。 至于其他处于魏国政坛高层的公卿勋臣,严可求如今被调任为尚书左仆射,由符存审接任枢密院枢密使的职位。而足智多谋、善于权谋争斗的严可求却十分低调,与朝中其他同僚的关系不远不近,从来未曾听闻他与谁更为亲近,而又与谁倾轧不合; 而王师范如今尚还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先前也曾与高郁、李振起过争执,然而平日处理本职职事之外,他好吟诗作赋,并与同样痴迷于藏书的赵匡凝谈经论道,看来也并无意植党营私,在朝堂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还有因妻妹李舜弦被帝君那位妃子,所以也多了国戚身份的波斯裔大臣李珣,除了上朝辅政之外,但是每日研究药理以书籍记录,而且作为花间派代表人物的他闲暇时又醉心于做词做赋...以李珣这种性情,私下有太多算得上是陶冶情操的爱好,看来也无意于谋求更大的权力,而卷入朝堂政斗的漩涡当中; 只不过以往打理农业、民政的一把手张全义,他辅佐李天衢打天下的时候,固然是兢兢业业,分毫不敢怠慢。可是如今地位尊重,也养尊处优惯了,如今看来也愈发的懒散怠惰。正如他史载轨迹性情的转变那般,人难免是会变的,起初张全义是勤政爱民,引得老百姓交口称赞的治政能臣,可后期处理政务懒散马虎,按史载也会有进谗言冤杀对头的劣迹。 李天衢冷眼旁观,注意到张全义虽然也腐化了,他应该是上了岁数,人也懒了,更沉溺于享乐,但对于争取更大权力上的野心,似乎还是不及高郁、李振。而他鼓励农桑、治政抚民的路数即便是依样画葫芦,已能加以引用,顾念张全义先前的功绩...真要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按罪责剥除他一定的爵禄地位,就遂他的意,打发其去做个没有实权,但是生计无忧的闲散勋臣便是; 其他诸如韩建、朱简、罗绍威、梁震等其他朝臣,李天衢还在观望他们的动向,而暗中重点观察的,仍集中在高郁与李振两人身上。 汴京这边,巡院侍卫司的密谍活动也变得愈发活跃起来,然而直到主张情报机构的张骁又来向李天衢禀报时,却是关于梁国方面打探到的消息。 “陛下,由于梁国原镇国军节度使,领军镇守潼关的杨师厚于前番会战之时率部往西南奔逃,而去投了蜀国。而历经两次政变,梁国朝堂乃至地方各处藩镇、关隘历经变动,如今由李彦徽转调至潼关,接掌镇国军节度使一职。” 李彦徽?这人什么来头,我怎么未曾听说过? 李天衢听了这个名头先是一怔,然而等到张骁又报说李彦徽乃是梁将李师悦的儿子之后,他一拍脑门,很快回想起来:当年自己还曾在陈州赵犨麾下担任牙将,而抗击黄巢大军事成之后,也曾和当时还在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帐下效力,而领兵途径陈州宛丘的牙将李师悦打过交道。 本来李师悦奉时溥帅令,眼见便要合围剿杀黄巢得手...李天衢当然不会忘记,在那个时候自己却从半路杀出抢了人头,而夺下了手刃黄巢的大功,这才因功受封为一藩节度使,可以说是自己谋求霸业的开始。 不过本来应抢下诛杀黄巢大功的感化军时溥,非但未能因功加封郡王,而功绩一下子凌驾于朱温、李克用之上...李天衢心说这李师悦也算是他坑过的苦主,也没有因为进献黄巢首级而分封外调至湖州,虽然夹在杨行密、钱镠之间,但势力得以保存,后来也被唐廷授以节度使要职...他只得继续在时溥帐下效力,直到李天衢、朱温双方联合攻打感化军,致使时溥自焚败亡时向宣武军投降。 按李师悦原本的阳寿,似乎他的确未能活过公元九百年...而由他这儿子李彦徽接掌杨师厚镇守的潼关?看来梁国真已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而李天衢心中正思忖时,张骁面露玩味的笑意,继而又禀说道: “陛下,关于那李彦徽,长安方面的密谍还曾打探得些秘事...他父亲李师悦早亡,而遗孀生得貌美。巷坊间传闻早先朱温便曾见得,而密谍按市坊流传的言语打探确认,不止是李彦徽之母,他所娶的正妻于朱温在位时,也曾于皇城频繁出入......” 597章 三箭遗命,好歹先要完成一个 “不仅如此,李彦徽虽受其父福荫,而巴结手握军权的段凝,以图高官厚禄。但受封镇国军节度使,也就意味着我朝挥军攻打梁国时,他首当其冲,最是凶险,据探闻那李彦徽不情不愿,却也是不得不前去......” 听张骁继续报说,李天衢已是不住的哑然失笑。朱温既荒唐,又荒淫的行径,一直到死后看来也仍会对梁国构成隐患。李彦徽不止是他的妻子,就连他的母亲都被朱温给睡了...想必他对梁国怨尤极深,只不过也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考虑到梁国重臣敬翔续弦所娶的正妻刘氏,都会和朱温“打得火热”,张全义若是按原本的轨迹为梁国效力,他妻妾女儿也都要接连去为朱温侍寝,妥妥的“绿帽王爷”,也一直坚挺到了后唐灭梁而向李存勖投降。 看来如今梁国朝臣当中,谁的妻妾、女儿...甚至老娘曾经被他们的先帝朱温给睡了,都习惯了揣着明白装糊涂。表面上这事也就全当翻篇过去了,也就不会影响如今朱友贞当政时节的人事任免。但是受了如此奇耻大辱,那些不得不侍奉以妻女侍奉朱温的臣子,对于梁国朱氏就当真不会有怨气恨意? 反正李天衢是不信。 李天衢也意识到张骁言下之意,遂直接挑明了说道: “爱卿的意思,是派遣密谍与那李彦徽暗中接触,尝试策反他开门献关?” 张骁俯首躬身,断然道: “正是!臣以为李彦徽母妻皆为朱温所占,想必心怀怨恨。而如今梁国历经两场事变,元气大伤、时局动荡,巡院侍卫司正可派遣密谍前去与其晓以利害,一来私仇大恨,二来可另投明路,所以也极有可能招降李彦徽献关。 毕竟潼关依凭险要之地固守,纵无名将把关,梁国也必定尽可能要巩固东面屏障。我军倘若强行攻打,也难免要付出大量伤亡代价,终究无法速攻得手。而若能说动李彦徽归降,胜过数万雄兵,我军自可直捣关中长安,而覆亡篡唐伪梁! 万一不成,我魏国也不过只损失一个密谍。臣也自会提前知会,即便制造与李彦徽私下碰面的机缘,但是被委以重任之人,务必是口风极严,决计不会透露关中另有巡院侍卫司密探潜伏的可靠密探。如此成则杀入长安,覆灭梁国,不成也伤损不到我朝皮毛...是以臣以为,此计可行!” 李天衢听张骁说着,他也是连连点头,过了片刻之后,遂又说道: “爱卿言之有理,倘若我军拿下潼关,梁国便已是时日无多矣...只是要策反李彦徽,一旦事败为梁军擒获,也绝无生理。担负如此重任的密谍务必心志坚毅、宁死不屈,而如若有个好歹...事成当厚封,倘若事败,也当体恤厚待其家眷族亲...其它的事,便由你全权着手去办,朕也放心......” 张骁闻言面露喜色,立刻豪声领命。李天衢独处于御书房中,过了片刻,他也不禁想道: 朱温已经死在他亲生儿子朱友珪的手中,如今又轮到了朱友贞夺来帝位,梁国势力远不如前...只要迈过西面潼关那道坎,就凭梁国如今的实力,那么基本上也可以说要覆灭梁国,便已成定局...... 然而晋国那边,李克用身故之后,由李存勖继承晋王之位,父亲的遗志,他也自然是要秉承的...梁国朱氏、晋国李家更是势不两立的世仇大恨。想必李存勖那边不止筹谋策划,力图能争取与我抗衡的局面,可无论他采取什么外交策略,现在想必冥思苦想的,仍是如何尽快覆灭梁国吧...... ※※※※※※※※※※※※※※※※※※ 晋国国都,太原城。 晋王王宫大殿当中,高耸的赤色巨柱支撑矗立,呈严格中轴对称的布局排列开来。殿内点起了檀香烟雾缭绕,正首处朱漆王座上的李存勖端坐睥睨,脸上神情较之平常也显得更为严肃。 而殿内左右排列的文臣武将,除了卢龙军节度使史敬思、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各自镇守治下藩镇之外。诸如张承业、周德威、李存璋、郭崇韬、李存贤、李嗣本、史建瑭、李嗣源...等勋将重臣齐聚一殿,他们绝大多数人也都是神情肃穆,看来今日也有要紧大事需要详谈细议。 “...父王遗训、三箭遗命,孤时时刻刻都会铭记于心,然而耶律阿保机违背与父王兄弟之誓,虽然可恨,可是他总掌契丹诸部军政大权,又征服北地诸多部族...何况方今天下未定,除非是阿保机有意南侵中土,我辈誓当驱逐契丹。但对于我晋国霸业而言,方今天下未定,倘若兵发塞北、辽东,这便是本末倒置了; 至于魏帝李天衢...孤也断然不会对他俯首称臣,按父王遗嘱,这天下,孤注定是要与他争的。只是方今非但梁贼未除,依我晋国国力,现在尚还无法与魏国抗衡。与李天衢争霸对抗,任重而道远,还须尽一切可能壮大我国声势,早晚有一日要与魏国为敌,但也不会是现在; 而朱温那老贼...虽可叹孤未能亲自擒执住他,押解到父王灵位前开膛破腹,以祭父王与兄长在天之灵...那老贼竟然为其亲子所弑,足见其恶贯满盈,而自取灭亡...毕竟梁贼尚未覆亡,孤要完成父王的第一桩遗愿,自然是要挥军西征、覆灭伪梁!” 李存勖忽的开口,他越说下去,面上神情也变得愈是激昂。晋国一众功勋重臣也不住连连颔首,尤其是被先王视为己出,与李存勖情同手足的李克用膝下几个义子更为激动,其中也有人握紧了拳头高声附和。 迅速清除掉李克宁、李存颢、李存实等意图篡权谋逆的乱臣贼子之后,李存勖也立刻展现出他身为国君雄主的才能,不但立刻遣使来往,对外梳理清楚与诸国邦交的关系,对内更是整顿内政,颁布严肃军纪、惩治贪腐,宽缓刑罚,稳定时局等一系列政令,使得晋国吏治民生,还要比他父亲李克用当政时好出了很多...... 然而内部稳定,也该准备对外用兵了。然而李克用、李存勖是要逐鹿中原,与中土诸方君主争霸,哪怕耶律阿保机早晚要对付,但是现在也不打算去抢他的地盘去争做“塞外之王”...可是若要往南面拓张,却是与如今名义上的盟友魏国疆土接壤,至少根据现在的形势而言,李存勖也不会给对方任何撕毁盟约、兴师讨伐的名义借口,也绝不会主动用兵破坏彼此间的协作关系。 那么无论是因为李克用的遗命,还是考虑到可供晋国发展扩张疆土的方向。李存勖对外要用兵,也就只有西南面一个方向,去灭了让他父亲恨了大半辈子,由他河东李家的死仇大恨朱温所建立的梁国了。 598章 足智多谋郭崇韬,剖析出那人称霸的因由 梁国国力衰微,已是十分衰弱...然而现在挡在面前的最大障碍,就是仍旧镇守河中府的河中节度使牛存节。 先后几次试图攻占河中军治下领土,而扫清晋国大军杀向长安的障碍,然而因为梁国尚还有牛存节这员名将坐镇,数度南征,却也尽是无功而返。 李存勖与治下臣子虽然不知道按牛存节原本的命途轨迹,他还有八、九年的阳寿,因患上了消渴症却决口不提,仍要督军征战,这导致病情加重而身故长逝...但是他们都很清楚,要灭梁国,则必要先定河中,而多要夺取河中军,也势必要尽快除掉牛存节。 李存勖踌躇片刻,随即又说道: “耶律阿保机自前方被迫退之后,似乎因为契丹各部事宜,近期无意再出兵袭扰。而如今我晋国局势尚且稳定,调度军旅、粮秣事毕之后,也是时候征讨伪梁,先完成父王一桩遗命...... 而到了出兵之时,还须遣使知会魏国,如先前战事那般。晋、魏梁国共同挥军征讨,攻河中、潼关,而让梁贼顾此失彼......” “大王,臣以为...如此不妥。” 然而李存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有人高声言道。当他侧目望去时,就见是郭崇韬踱步出列。 郭崇韬当初与李天衢初见之时,尚还只不过是李克用族弟李克修麾下将佐,历任昭义军藩镇下辖的一介戎尉。可随着资历战功的积累,郭崇韬又格外受李存勖器重,如今也已是晋国专掌机要事务的重臣。 然而听见郭崇韬提出异议,李存勖遂立刻问道: “连魏灭梁,向来是我晋国所施行的方略,即便早晚要与魏国对抗,毕竟如今梁贼未除,我等也仍须联手协作才是,郭卿却以为这有何不妥?” 郭崇韬躬身施礼,便回道道: “当年臣奉先王旨意,时常做为使臣与魏帝来往交涉,是以他初掌义成军之际,便曾揣度其为人心性。而魏帝...那李天衢当初只不过是浪迹江湖的一介落拓汉,投身草莽绿林,而后转投陈州赵犨,方才因力抗黄巢大军而得了功名。 当初即便他统掌义成军,与我河东相较,却是地狭兵微的小镇...而这么个人物,却又是如何兼并数处藩镇,壮大势力,直到雄霸中原,甚至凌驾于我国与梁贼之上的?” 郭崇韬这一席话说罢,在场的不止是晋王李存勖,大殿中一众勋将重臣的目光也都齐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毕竟与强大的势力竞争,务必要知己知彼。而郭崇韬不但足智多谋,极具战略眼光,他以往在晋国文臣武将当中,也与魏国帝君李天衢接触的最为频繁...对于既然郭崇韬要对晋国眼下的盟友、以后的劲敌做出自己的评价,当然也立刻引起了晋国君臣的注意。 郭崇韬把眼又环视向周围一众同僚,旋即又侃侃而谈道: “朱温贼子狼子野心,谋害邻道节度,休提当初意图袭杀先王,他本来与感化军时溥、天平军朱瑄交好,却觊觎他们藩镇领土而突然翻脸偷袭...而魏帝辖义成军弹丸之地,在朱温看来,正可利用其讨灭时溥与朱瑄之流,而兼并其领地。是以当先灭时溥、朱瑄,回过头来再故技重施,再回过头来对付魏帝不迟,然而这也就给了他趁机做大的机会。 而我晋国与朱温狗贼血仇大恨不共戴天,按先王遗志,固然须当先讨灭篡唐伪梁...可是魏帝也正是利用我晋国与梁贼之间的仇恨,一步步的继续壮大势力。当初倘若没有我晋国牵制梁贼,朱温那狗贼毒辣狡诈,眼见另有一方势力逐步成为他的心腹之患,也必然要尽全力讨灭羽翼尚未丰满的魏帝。 所以当初魏帝与朱温联手,先与黄巢、秦宗权、孙儒,后同时溥、朱瑄大战杀伐时,他都是渔翁得利的一方;而我晋国同梁贼连年征战厮杀,他也同样是从中取利最多......” 听郭崇韬娓娓说着,大殿之内许多臣僚不住的点头,也是深以为然。而郭崇韬面露沉思之色,口中也仍不闲着: “魏帝固然是文武兼备,然而他之所以能雄踞中原的最重要因由...却是在于对时机的把握上。若是细想他的行径事迹...当初黄巢麾下大将孟楷为陈州赵家兄弟挫败,要将其擒杀易如反掌,结果魏帝当时不过统领百来蟊贼,半途杀出擒杀孟楷,这才为赵犨赏识任用; 而后先王与朱温贼子、忠武军周岌、感化军时溥几路藩镇联军重挫黄巢大军,都意欲擒杀祸乱天下的反贼祸首,取黄巢首级以威震天下。而魏帝以陈州偏师协同征讨,兵力最是微末,偏偏又是他在虎狼谷伏击袭杀了黄巢,非但声名鹊起,这才有了统掌一方藩镇的机缘; 更何况,他利用朱温狗贼与时溥、朱瑄反目,反扑吞并天平、感化军大片疆土;而后又趁着孙儒与吴王相持对抗,挥军南下轻易取淮南诸州;与我国联手之际,更是刻意弃守义成郑、滑二州,先致使我晋国在河朔腹背受敌,他却于宣武与朱温狗贼决战,一举重挫梁贼夺下汴州;征讨转面忘恩的李罕之那宵小凶徒,又是魏帝趁机占去昭义军三州......” 郭崇韬一边说着,一边又抬起头来,望向端坐在王座之上,也正皱眉思索的李存勖: “魏帝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总是能抓住时机,在最合适的地点、最合适的时候出手,而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好像是...他能未卜先知,总会预料到天下大势,乃至诸处藩镇时局的走向,似乎我等只能推断预料的大事,对他而言,仿佛是早已熟读过的史载传记那般。 未战而先谋,我等对事态的进展须提前做出推测,而魏帝也似乎总能多预测几步...而我晋国当然务必要先讨灭梁贼,倘若再要遣使知会魏国,一并出兵,那么大王以为,这场大战的结果又会如何?” 李存勖听郭崇韬详谈言罢,他脸上神情也变得愈发的凝重: “恐怕这也早就在魏帝的意料之中,他也早已筹谋部署,而我晋国倘若与魏国一如既往,仍要共同举兵讨伐梁贼。就算经此一战,终能覆灭伪梁国祚...但是对于孤而言,也只是遂了父王一桩遗愿,而魏帝到底也将趁机吞占下关中、甘陇大片疆土,还打算让我晋国为他人作嫁衣裳?” 郭崇韬当即点了点头,又断然说道: “正是如此!大王秉承先王遗志,又怎能再让魏国有机可乘?方今我晋国辖河东、卢龙...乃至被魏国分取的昭义军藩镇,何况耶律阿保机统领契丹诸部声势壮大,以往与我晋国多有来往的塞北诸族各部,以后只怕相继也要归从于契丹, 而魏帝坐拥宣武、河阳、天平、淄青、横海、淮南、泰宁、鄂岳...等大片藩镇疆土,也致使人口、军旅、钱粮...都远逊于魏国。日后倘若要与其争霸抗衡,仅凭眼下我国掌控的领地,也将处处受制,陷于被动。 所以这一战不但要断绝梁贼国祚,也绝对不能让魏帝再从中取利,关中、甘陇治下诸处藩镇,也必须要为我晋国所取!” 599章 雄主李存勖,私下另外一张面孔 “河中府与潼关,皆是梁贼东面的屏障要隘。而梁将牛存节虽坐镇河东,潼关则南依秦岭,北邻渭、洛二川,邻近华岳山峰迭峦、谷深崖绝,地势更为险要,纵然如今无名将把守,要想强行攻占,也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伤亡,也绝难在短期内夺取。 大王与魏帝,如今到底还是同盟的关系,眼下我晋国也实不宜与魏国决裂。只不过...期间也可就拿捏挥军南征、遣使告知的时间。我晋国可先行出击,再拖耗一段时日后,再告知魏帝我军兵发河中府,正要彻底覆灭梁贼伪朝。 如此也不算违了联合讨梁的约定,魏帝也没有理由就此事指摘大王。而当他魏军发兵之时,趁着其一时间也难以攻破潼关天险,抢先攻取关中诸州领土,只要为我军先得,阻扼住道路要隘,魏军也没有名义再攻夺为我国所占的州府。至于镇守河中军藩镇的梁将牛存节......” 听郭崇韬继而谏言提议,李存勖颔首认可,又朗声说道: “郭卿的意思,孤明白了。我军先行出手,名义上仍是联合讨伐梁贼,然而务必要比魏国行动的更快。如此魏军仍可牵制梁贼军旅,即便我军先出兵一段时日,魏帝即便不满,也没有借口因此便撕毁盟约。 而梁将牛存节虽然善于用兵固守,可是梁贼历经动乱,元气大伤,军力已远不及当初强盛之时。今番我晋国集结大军南征,亦可分拨部曲围困河中府,另行调遣军旅继续攻城掠地,如今也不必顾忌会被梁贼切断后路...... 就算那牛存节仍能硬抗死撑下去,如今梁贼中善于用兵征战的将才,却还剩下几个?我军也只管继续攻取梁贼关中、甘陇诸州,直至挥军杀至长安城下,彻底讨灭梁贼伪朝!” 以李存勖的军事能力,虽然尚还没有到耶律阿保机之妻,契丹开国皇后述律平所评价“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那般的程度。但也无疑是当世最为出类拔萃的名将之一。 所以听郭崇韬提议谏言,李存勖脑子转得飞快,很快的,他大概拟定出这次要对梁国用兵的策略框架。直到他慢慢站起身来,环视向大殿内一众股肱重臣,片刻过后,便豪声言道: “待粮秣与一应军械转运齐备,便兵发河中府,必定要一举断绝朱温狗贼所建立的伪朝国祚!众将暂且待命,届时听孤号令行事...此役不止要铲除我晋国世仇梁贼,更是关乎于我等同魏国日后的争霸大事,各司其责,也务必要尽心竭力,以成就我晋国霸业!” 李存勖振奋激昂的言语传入在场众人耳中,更是引起了山呼海应的应合声。似张承业这个继病逝的谋臣盖寓之后,于先王李克用帐下效力时日甚久,且功勋卓著的辅政能臣,以及李存勖相对年长的义兄,也得义父托孤看重的李存璋等李克用义儿,也都不由对视一番,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因为就现在看来,他们主公、义父的继承人,晋王亲子李存勖自从 坐上晋国王位之后,他所展现出治国、御下、外交、统军...的手腕非但不逊于先王李克用,甚至在某些方面,也完全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现在于张承业、李存璋看来,起码以李存勖目前展现出来的能力而言,即便如今最为强盛的势力,仍是李天衢所建立起的魏国...但是他们的王,身为晋国最合适的继位者,同样也是天下诸国君王当中,应该将是最有可能向魏朝强权发起挑战,并与之抗衡的雄主...... 军议罢了之后,李存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也不住舒展了下疲惫的身子。集中输送供大战后勤补给的粮秣、军械等辎重至南面与梁国河中军接壤的昭义军藩镇,也尚还需要一段时日筹备。暂时得以清闲,李存勖行出大殿,忽的又吟颂起自己所做的婉约小令: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毕竟李存勖非但上阵时最好亲当矢石、身先士卒,也把在杀阵中搏命当成是一种乐趣...他精擅音律、通晓经义,能做词令,更是痴迷于戏剧歌舞...爱好广泛,可是说是什么事好玩,便热衷于做什么事,天性跳脱活法,也极喜玩乐。 然而自从父亲李克用亡故之后...李存勖作为储君继任晋王,他也感到自己责任重大,所以治国御军,在朝中臣子面前,李存勖聚精会神,尽可能的维持做为一国君王的威严。涉及到关乎晋国发展壮大的要事,他也未曾有过丝毫怠慢,竭尽所能要做好自己所定下的每一个抉择。 要做个明君英主,日复一日,到底还是太过乏闷了些...只是如今天下未定,孤也务必要振兴我河东李家基业...待讨灭世仇梁贼之后,直到有朝一日,孤也能重挫魏国,而由我晋国延续唐朝正统,雄霸于中原时,或许孤便不必如此的费心劳神,可以纵情休憩耍乐一番了吧...... 李存勖还正心中念着,终有一天,自己也要像唐朝玄宗皇帝那般,开设梨园广招艺师、优伶、乐工...若当真能由他称霸天下,自己循规蹈矩的治理国事,但也不必太过劳累,也尽可朝欢暮乐便是...一边畅想,李存勖一边在几员侍从宦官的陪同下,行进一处宫苑。 忽的一阵萧声传入耳中,李存勖听到后不但脸上疲惫的神色一扫而空,他两眼放光,又赶忙疾步朝着前面行走。 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李存勖果然发现前方正有一人坐处庭院当中把弄玉萧,脸上顿时露出阳光大男孩一般的笑容。也不顾及什么君臣身份,而如同一个开朗的少年郎遇见了自己的挚友,立刻喜形于色,就算彼此尚还离着老远,他便摇动着膀子大声招呼道: “唉!君惜,方才还念叨着要听你唱出梨园戏,军议事罢,便就瞧见你了!这又是在练什么曲子,且让我来听听!” 庭院中那人听见李存勖呼唤,他赶忙起身,并疾步赶将过来,并立刻施礼称罪道: “卑下不知大王商议国事已罢,未曾先来见礼,当真有罪!” 李存勖闻言佯怒,以三分责备、七分嬉闹的口吻笑骂道: “我已说过你不必这般拘礼,你我是意兴相投的挚友,不用如朝中臣子那般对我那般生分!我不会以孤自称,以后你更不许以自表说什么卑下,还有不要叫我大王,要叫我李天下! 早先与你讲的,怎么一条都没记下?顾念你与我相处时日未久,这次且不计较,但以后若还是这般生分见外,我可是要怪罪的......” 正说着,李存勖走上前去,嘻嘻哈哈的一把扶起那人。但见这个被李存勖格外热情对待的男子生得明眸漆瞳,唇白齿红,貌相玉树临风、端的是潇洒不凡。 而这个男子,自然便是名为伶人戏子,实为密谍,而本由魏国巡院侍卫司奉李天衢御旨,招募培训了许多年头,如今终于安插到了晋王李存勖身边的李君惜...... 600章 他们两人的关系,以后注定会很复杂 先是于河朔地界以戏台班子的身份到处游走卖唱,途径王处直所统掌的北平国等地,再进入晋国地界之时,李存勖便已经开始大肆招募伶人乐师。而以李君惜的才艺水平,自然也立刻引起了晋国地方官员的主意,并上奏举荐,如此由巡院侍卫司派出的密谍,便顺理成章的安插到了晋王的身边。 比起其他戏子伶人,李君惜本来也是伶人家世出身,更算是在国家级别的情报机构接受特训多年,什么歌舞乐器、说学逗唱都早已磨炼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再加上他英俊倜傥的貌相气质,对于李存勖而言自然是如获至宝。 现在虽然有贤宦张承业,以及晋王那几个有话语权的义兄坐镇朝堂,所以眼下晋国权力中枢,尚还没有到后来“诸伶人出入宫殿,侮弄缙绅,群臣愤嫉,莫敢出气,或反相附托,以希恩幸,四方藩镇,货赂交行”...那种程度,然而李存勖掌权之后,便已经下令任由与他亲近伶人可以随意出入宫禁。 所以李君惜进出晋国王宫,便如走街串巷那般稀松平常,不但时常能与李存勖这个一国之君来往,与后宫王后妃子、内侍阉官甚至相处的也已十分熟络。 而今日又与李存勖相处,本来高高在上的晋王,仍是对自己这么个以伶人身份示人的戏子格外亲密...李君惜也不由得心生感激,他抿嘴一笑,颊上旋即便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儿。而李存勖见了,不由得又打趣道: “这一笑百媚生,你笑得很好看,平常应该要多笑才是。” 李君惜闻言,他那张英俊的俏脸忽然有些红了,蓦的似有两朵红霞浮现在颊上,倒有几分女儿家娇羞的模样。 按说李存勖早已娶了王后,而且那王后刘氏本是魏博军魏州出身,当年正逢李克用与罗绍威之父罗弘信反目决裂,河东、魏博两镇来往杀伐之时,刘氏便被掠至太原,李克用宠妾、李存勖生母曹氏收养教其吹笙歌舞。而刘氏长大后更是无比貌美,便由曹氏做主将其许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何况李存勖陆续也纳了几房妾室,现在固然说不上是荒淫无道,但是身边亲信伶人景进时常出访于民间,为李存勖搜罗貌美民女纳入宫中...所以李存勖虽然对喜欢的伶人格外亲昵,但是也从来未曾听闻他好男风,而有什么断袖之癖的举动...... 实则李天衢在推敲李存勖的为人秉性之时,心里也曾犯过嘀咕...按说他也是金戈铁马,最好冲入杀阵血战的豪雄男儿,可是流传到后世的几首词作看起来终有种GayGay的感觉,而且他对于身边男性伶人不但完全可以说是宠幸,甚至宠幸到了李天衢绝对无法理解的程度...但是也没有任何史料可以作证李存勖有龙阳之好。人家的性取向还是女的,只是遇到男的,纯属没事就撩一撩,也不会往下深入再干点别的...... 这更相当于,比起朝堂中文臣武将,晋国君王身边除了阉人宦官这个接触更为亲密的群体之外,还有伶人集团的存在,而且以后更兼逐步壮大。 而李存勖身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伶人戏子,其中本来最受宠信的景进能言善道,善于逢迎讨好且能揣度上意;还有个敬新磨为人处世别具一格,言行往往出人意表,也时常能引起李存勖的注意。 而李君惜举止则更为温良恬静,但同样是善解人意,似乎天生有股招人亲近的气质。李存勖则天性活泼跳脱,又把李君惜视为挚友,两人之间相处的感觉,似是更为主动活泼的一方喜欢撩拨相对安静的好友,然而几番来往之后,也难免让李君惜心中萌生出一股一样的感觉...... 李存勖完全没有把李君惜当成外人,随即便又笑说道: “一两个月后,我便要统领大军讨伐梁贼,此战也势必要灭我晋国世仇,尚还不知何时才能返至太原。有段时日只怕不能再听你唱的戏...趁着出兵之前,我且先要过足了戏瘾才是。” 李君惜闻言心思一动,也立刻说道: “大王...李天下文韬武略,为当世雄主,今番讨伐篡唐伪朝,也必然能旗开得胜。何况世人苦梁贼久矣,您统领晋国雄军,又与魏帝联手兴兵讨伐逆贼,想来经此一役,也终能覆灭伪梁国祚,而遂了您与先王为唐复仇的心愿......” 李存勖听了,却轻轻的哼了一声: “魏帝?弑帝灭唐的,虽然是朱温那狗贼,可他不是也趁机建元称帝?两权相害取其轻,何况梁贼为我晋国的血仇大恨,伪朝国祚未绝,眼下也就不便再与魏国决裂罢了...... 不靠他魏国,我晋国雄军便灭不得梁贼了?早晚我也要与魏帝一决高低,若不能取而代之、雄霸中原...我又怎当得上李天下的名头?” 正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存勖随嘴一说,可一抹精光却从李君惜的眼中闪过,他很快的又低下头来,眉头轻蹙,眉宇间似乎又流露出些许为难。 很快的,李存勖便展颜一笑,并亲切的拉起李君惜的手,又道: “也莫要再提什么国事,只是让我心烦。起码眼下正是时候休歇耍乐一番。走,咱们去观戏亭,再唤来几个伶人,一并排戏演乐......” ※※※※※※※※※※※※※※※※※ 三四个时辰以后,已是酉时三刻,又被李存勖留下在宫中用过晚膳的李君惜,返回临近太原内城的自家府邸之时,他的神情变得凝重了许多。因为家中也早有人在等候,来核实他从晋王李存勖那边又探听到什么机密事宜。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从李君惜被引荐至李存勖身边,不但被赐予府邸宅院,以同为戏班子名义游走卖唱的掌班、伶人、帮闲...也俱得赏赐,而在太原城中安住。这些人真实的身份,大多自然也是巡院侍卫司派出策应李君惜,以后要从从事传递晋国机密声息,进而建立连结晋、魏梁国之间情报站等职事的密谍探子。 “果然晋国与我朝已是貌合神离,李存勖那小儿野心倒也不小,讨灭梁贼之后便要与我朝抗衡...哼!陛下果然圣明,早就察觉到晋人以后终究是不甘人下,遂预先安排安插我等至太原,所幸那李存勖宠信伶人,也可轻易打探到晋国机密事宜。而他意图悍然出兵,不告知我朝便抢先要攻取梁贼关中、甘陇诸地,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响啊......” 李君惜府宅中的书房当中,有个年纪约莫四旬上下的男子正沉声说道。他唤作沈彬,生得貌不惊人,打眼一瞧,似乎就是个逢人哈腰赔笑,跑江湖带戏子闯荡的戏班头子。然而他本来以戏台掌班的身份示人,实则当然也是巡院侍卫司磨砺提拔出来的密谍...而沈彬沉声说罢,旋即转过头去,又望向李君惜说道: “你做得不错,从李存勖口中探得这等机密,也是件要紧大事,还须安排下去,尽快把声息传至汴京才是......” 601章 你要抢先动手,可我的行动更快 在晋国君臣看来,李君惜原来所属的戏班子不必在四处游走卖唱,而其中几个人得以在太原安家落户开始从事商贾、戏曲行当,也全是得益于他们的头角成了晋王身边的红人...按说以李君惜现在的身份,这几人也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然而听沈彬出言夸赞,李君惜立刻恭谨的回复道: “卑职蒙受陛下大恩,关照家母与胞弟生计,如今生计无忧、安居乐业,如此大恩,纵然粉身碎骨也誓要报答!多年于巡院侍卫司磨练研习,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效魏朝。打探晋人机密声息,自是卑职份内的职事......” 还没等李君惜把话说完,沈彬便摆了摆手,又道: “我知你忠心可嘉,既是巡院侍卫司出来的人,你又备受张总管看重,日后大功告成,而得以重返汴京时,你的前程更是不可限量。毕竟只有你能够接近晋王,自是责任重大,呵呵...待返回魏国之后,或许我还要托你多加关中才是。 而如今既然潜伏于晋国太原,你我私下也不必如此拘礼。晋王待你十分信任,想必你在此处的地位也将会节节攀升...我对外的身份,也不过是落户在太原的戏园掌班,你与我因旧日情分来往不会找人猜疑,可是以后你凭晋王的宠信,成了处尊居显的贵人之时,若言行习惯了对我太过恭谦,可就容易招惹旁人注意了......” 一句“晋王待你十分信任”传入耳中,李君惜心中忽的一颤。可好歹他于巡院侍卫司中接受密谍相关的训练许多年头,内心的感想不至于轻易外露而让人看出端倪...只不过李君惜感到自己的心绪有些繁乱,继而又听沈彬对他与另外几个密谍相继嘱咐道: “至少我魏朝与晋国如今尚还是同盟的关系,不似安插密谍至梁国长安那般,来往传递声息,还须经过蜀地周折。边界关隘盘查的严,也更须小心谨慎...既然我等也安排人手,做行商贩贾营生,所以这桩机密军情要传递到汴京不难。只是以后有朝一日,待我朝与晋国真要兵刃相见时...部署传递声息的暗桩也需要好生琢磨一番。”...... “除了晋王,你同王宫内的王后嫔妃、阉官宦臣相处的也熟络了。确实要详加打探晋国机密事宜,以及潜移默化的影响晋王抉择,也势必要与后宫众人处好关系。 不过按你上次所言,李存勖正妻刘氏,虽然不便明言,但看来也是喜你貌相,可言语中似乎也夹杂着几分暗示挑逗之意(后唐神闵敬皇后刘氏,出身贫贱,得宠后不但无比贪婪,聚敛受贿。而李存勖奉兵变伤重身死,刘氏在夫君尸骨未寒时,还逃脱途中与小叔子李存渥通1奸,而后被即位的后唐明宗李嗣源赐死)......” 李君惜听沈彬又说到他这边相关事宜,也立刻收敛心神,并颔首道: “是!我出入宫闱时,便向晋王后妃刘氏、韩氏、伊氏进奉重礼,以图与后宫中人相处得熟络。只是与那刘氏言谈时...她即便尚未挑明了,可随后细细想来,刘氏言语当中...似是有几分暧昧。” 沈彬闻言重重哼了声,面带鄙夷的神情继而又道: “那刘氏善迎意承旨,又与韩氏、伊氏争宠。前些时日,有魏博成安北坞的老叟前来寻他当初被晋军掠走的女儿,而听闻刘氏做了晋王妃子,便至太原求见。结果刘氏却拒不承认那老叟是他父亲,便下令将其乱鞭打了出去...那桩事闹得动静不小,我遂差人明察暗访,而后确定那老叟果然是刘氏的生父无疑。 想必也是因她要和其他嫔妃争宠,可出身门第卑微,便连千里寻女的亲生老父都不认!如今看来,那刘氏还是水性杨花的娼妇习性,这种女子倒倍受李存勖宠信...嘿嘿,以后看来不止是太原宫闱间,以后晋国也未尝不会有牝鸡司晨之灾、妇人乱政之祸。这对于我魏朝而言,也未尝不是好事。 只是你以后与刘氏来往时也更须小心谨慎,不能得罪了她,也更不能与其做下苟且之事。不过毕竟有李存勖在,那娼妇想必也不便太过出格,你也仍与她处好关系,这期中分寸也务必要拿捏的仔细......” 李君惜轻轻的抿了抿嘴唇,默然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继而他又听沈彬嘱咐道: “而李存勖还宠信景进、敬新磨、郭从谦等一众伶人,我等也打探得清楚。那敬新磨倒暂且不必顾虑;而郭从谦虽也是伶人出身,他却拜同籍同姓的晋国重臣郭崇韬为叔父,又被李克用膝下第六子李存乂收为养子,如今领指挥使职事差遣,近些时日不在太原;可是景进在你还没来之前,于诸伶人中最受重用,晋王也时常差他察访民情...... 而那景进实则不但善于阿谀奉承,而且为人狭隘狡诈,忘人大恩、记人小过,若是你以后更为李存勖所看重,只怕那景进也势必会怀恨在心...我等固然也会注意他的动向,以后要与其周旋,也务必要留意小心。 何况李存勖宠信的伶人,先前也不止景进、敬新磨、郭从谦三个,其他人眼见你被李存勖愈发宠幸,只怕其中有人意欲争宠,也会生出嫉恨的心思......” 李君惜下意识的颔首称是,可是思绪却是愈发的复杂。 毕竟李存勖对自己格外的亲切与信任...然而对方待他越好,他心中便会多一分愧疚...李存勖也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就是利用李存勖的宠信,而要图谋重挫、甚至覆灭他的基业国祚...... 如果有的选,李君惜想放弃这个任务,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已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忽然间,李君惜又想起当初动身前夕,自己曾蒙李天衢召见之时,那魏朝帝君曾语重心长嘱咐他的言语: “你也须记得...安插你到那个人身边,哪怕他有雄才伟略,而且对你极是厚待...可越是如此,那个人也要谋宏图霸业,而日后必然会与我朝一决雌雄,届时两国相争...你既然愿意奉命行事,自当坚定心志,到了那边,也切不可犹疑不决......” 果然...是忠义两难全么...... 此时此刻,李君惜才彻底理解到李天衢当初告诫自己的话语含义。听着一并安插至晋国太原的密谍上官吩咐指示,他面色平静、连声领命,只是心中暗自也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魏、晋两国一直处于同盟关系,也从来未曾发生过争端战事,所以来往通商十分频繁,以行商的名义南下进行交易买卖,期间也很容易与巡院侍卫司的同僚搭上线。 然而晋王李存勖,已经准备征讨梁国,并且战事前期并不打算知会魏朝,意欲在兵困河中府的同时抢先攻夺梁国治下大片疆土...这等机密军情,顺利的传递至魏国都城汴京之时...实则李天衢这边吩咐张骁也已然派出人手,联系潜伏于关中地域的属下行动起来,已有密谍赶赴潼关,创造与节度使李彦徽私下相见的机会,而准备策反他献出潼关归降了...... 602章 出兵前夕,汴京的一场灭门血案 镇国军华州治所华阴县,牙署节堂当中。 节度使李彦徽手按剑柄,面露警惕之色。而他死死瞪视的那个人,却正是先前曾经安排将杜晏球家眷护送至汴京,由巡院侍卫司派遣总掌打探、传递关中方面情报事宜的关陕守捉郎谢彦师。 不得已被调至镇国军担任节度使一职,还要担负镇守潼关的重任,而藩镇内也要注重收购储备粮秣事宜...数日前听闻有麟州大户正与牙署胥吏商讨转运粮草,并且打通关系意欲拜会镇国军节度。 李彦徽本来以为,这是地方上的乡绅富户意图巴结起码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节帅贵人,有好处孝敬,当然也是不拿白不拿...然而真等到他接见那大户,还没等摆起节度使的架子,对方便神秘兮兮的禀说有要紧军情禀报,还望节帅屏退左右,只能说与他一人知晓。 好奇心作祟,然而直到节堂内别无外人时,那个“麟州大户”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要报奏的要紧军情,便是他真实的身份是魏国派来交涉的情报人员...... 现在李彦徽只需要叫嚷一声,便将有一众牙兵冲入节堂。谢彦师也必然会血溅当场,亦或者被生擒活捉,再遭受严刑拷打,押解至长安也终究难逃一个死字。然而李彦徽却并没有那么做,因为谢彦师只说了一句话,便暂时打消了他的念头: “在下职位低微,非但在节帅眼中不值一提。擒杀一个敌国细作,对于节帅这等人物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功...而在下主动前来请求拜会,并且自表身份,也自知此行九死一生...而节帅却不好奇在下必要前来的用意么?” 彼此僵持了片刻之后,李彦徽重重的哼了一声,仍十分警惕的说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前来不就是要策反我向魏国投诚么?” 谢彦师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又道: “这也确实是在下前来的目的,识时务者,在乎俊杰,这句话固然是老生常谈...可是如今由节帅执掌镇国军藩镇,担负坐镇潼关重任,您以为下次我朝要挥师西征之时,又能死守得了多久?” 李彦徽闭上了嘴,一时默然,因为他心里确实没底。 “我朝陛下愿给节帅一个机会,倘若您仍是打算为梁国效忠效死...这却又值得么?” 而再听谢彦师以极具煽惑力的语调继而说道,虽然有些话尚还未挑明了讲,但是李彦徽立刻想到那些让他羞恨至极的往事,他脸上筋肉狠狠抽搐了几下,双目中也流露怨毒之色。 自己的妻子...甚至母亲被所效力的君主招去侍寝,这种刻骨铭心的耻辱,哪个男人不会记恨于心? 然而朱温喜怒无常、猜忌好杀,李彦徽当然也不敢表露出半点恨意。后来即便朱友珪弑父篡位,杀死朱温,未过多久朱友贞兴师讨逆,又成功上位...李彦徽也仍要巴结如今在梁朝得势的赵岩、段凝等权臣,表面上他是风光尊崇的藩镇节度使,实则也感觉自己在梁国活得十分窝囊。 赴任镇国军节度使,也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李彦徽深知如今梁国不但被魏朝完全压制,势不两立的晋王李存勖,早晚也将与李天衢联手,再度集结重兵意图覆灭梁国。自己有几斤几两尚还能掂量得清,首当其冲要对抗魏朝精锐雄军,就算能抵挡一段时日...可是终日要承受巨大的威胁,那种朝不保夕的压力,也足以将他给逼疯...... 是啊...我为梁朝竭忠效死,而枉自断送了身家性命...这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谢彦师注意到李彦徽脸上神情的变化,情知他也倾向于倒戈投诚,遂又游说道: “实不相瞒,我朝与晋国,即日也将集结大军西征梁国。所以节帅也务必尽快做出抉择,否则到时与我军只得兵戎相见...而倘若您肯顺从大义,献关投诚,如此避免无数将士不必枉死,我朝陛下也必然厚封重赏。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知节帅可已拿定了主意?” 先听到魏、晋两国很快便要挥军杀来,李彦徽面色又是一变,他意识到确实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也无须做过多的心理斗争,李彦徽咽了一口唾沫,本来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他再凝视向谢彦师之时,脸上五官渐渐的也舒展开来,还挤出几分笑意,并点头哈腰的说道: “尊驾是为在下身家性命而来,本当扫榻相迎,却是在下施礼,还望莫要见怪...毕竟献关投诚之事非同小可,还请尊驾上座,再细议详谈......” ※※※※※※※※※※※※※※※※※ 魏国汴京这边,李天衢也已知晓晋王李存勖已经要悍然出兵,会再过一段时日才会遣使来告知联合讨梁事宜,而意图抢先占取梁国治下的西北诸处州府。虽然现在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但是敌对势力、竞争对手当然不会配合魏国的步调行动。李天衢也自然不能坐视晋国豪取梁国疆土,所以也立刻调兵遣将,在前往策反镇国军李彦徽的密谍传来复命文书之后,便立刻出动大军杀往潼关。 对于晋国方面...既然你不和我打招呼,那么我出兵也没理由去知会你。 如果游说李彦徽投降事宜进展顺利,潼关门户大开,再浩浩荡荡的杀向梁国国都长安,并尽可能的兼并其治下领土...这场战事要达成目标的难度,也注定比不上以往与朱温交锋对决时那般。毕竟现在的梁国将才凋零,军旅士气低迷,已不可能与风头正盛的魏国大军匹敌。 李天衢遂遣人预先至殿前司知会王彦章,由他统领京畿方面几拨军旅做为先锋。如若能兵不血刃的顺利取下潼关,李天衢也将御驾西行,到长安那座古都名城走一遭。 然而当胥吏赶往殿前司时,王彦章却因为京畿内部一桩同僚相残的血案,而大发雷霆之怒。 原来有一名陈州宛丘出身的军校唤作苌从简,家世本来以屠羊为业,而后却也投戎入伍。由于陈州与汴京路程不远,他也被编入京畿禁军的部曲当中。 做为从军时日不久的新兵,苌从简起初也不过是一介走卒,当然不会引起李天衢、王彦章等魏国君臣的注意。然而先前朱温孤注一掷,要与李天衢拼国运的那场会战当中,苌从简所在的部曲也曾参赴几场战事,他作战勇猛无比,而且悍不畏死,所以在梁军败退回潼关之后,魏国三军论功行赏,苌从简很快也被提拔为军校听用。 可是以那苌从简的为人秉性,他不但是厮杀不怕死的剽悍狠人,骨子里也透着一股野兽般的嗜血凶性...似乎因上了战场体会到杀人的滋味,也使得他内心当中那股兽性被激发开来...... 魏国整顿军旅、休养生息阶段。苌从简似乎已过不惯平静的日子,他又与所部上官发生口角争执,而后矛盾激化加剧。而苌从简要做个了结的方式,便是趁夜潜入他上官的宅院当中,满门杀光,其双亲、妻子...甚至两个不过五岁的幼子幼女都惨遭毒手! 直到次日,这场灭门血案曝光,由于案情性质十分恶劣,也惊动了殿前司中虞候,并迅速上报于王彦章。然而军司即便很快察觉苌从简极有可能行凶作案时,他却已经弃家出逃,现在也不知踪迹...... 603章 这边兵不血刃,那边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即便是乱世草芥人命的残暴军阀大有人在,起码比起唐廷末期的时局,魏朝制定律法确保民间稳定,若有违法犯纪者,当然也会严惩不贷。 李天衢也很清楚,乱世礼崩乐坏,诸如秦宗权、孙儒、李罕之之流干下纵兵掠人为食的残忍暴行。而五代诸国相互杀伐,人的道德底线也在不断降低...一直到了宋朝立国之初,还有不少将官军阀性情残暴,甚至也有吃人等恶习...... 这般时节,只要是能带兵打仗的将才,哪怕丧心病狂、嗜杀成性,有些君主将他们有利用的价值,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李天衢既有终结乱世的夙愿,由他统掌的势力政权也务必诸部完善治世的法例,所以先前也曾对麾下勋臣宿将三令五申过,即便是有大功于国,有些规矩也绝对不能打破。 然而名为苌从简的那个军校弑杀上官,甚至还屠戮满门...犯下弥天大罪,也注定不能被宽胥赦免。 殿前司节堂当中,“啪!”的一声劲响,忿怒的王彦章一掌狠狠拍在厚实的桌案上,竟当即迸开几道裂纹。殿前司节堂内几名虞候骇得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上前几步,问道: “都点检使息怒,苌从简既然惧罪在逃,确凿无疑正是他做下的这桩血案,而陛下既下旨命我殿前司遣将调兵、筹备西征事宜,您看这......” “虽然苌从简那贼汉狞恶残忍,犯下杀上官满门这等不赦死罪。可他区区一个在逃的亡命凶徒,也无须惊动陛下。” 本来便有股不怒自威气概的王彦章此刻更是大动肝火,非但在京畿诸路军旅当中,放眼整个魏朝各路军队,他王铁枪也是地位尊崇的元勋宿将...自问治军威严,结果就在殿前司却爆发出这么一桩命案...王彦章又怎能不恼?他额侧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握紧了拳头捏得指骨也是噼啪作响。而听那虞候探问,王彦章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下来,继而又道: “眼下固然要以战事为重,可那苌从简犯下滔天罪行,已是罪大恶极,也当将那厮案情讼状移交至大理寺,发海捕文书,晓谕各处州府衙门通缉在逃凶犯...现在虽然顾不上他,可诸地州府张挂榜文,标注其年甲、贯址与形貌,到处张缉,那贼子还能逃到何处去? 就算那苌从简侥幸脱逃,魏朝治下也再无他安身之处,想必其意欲转投它处,仍要凭厮杀征战的本事安身立足...那么早晚也能得知他的行踪,届时我也必要擒杀住贼子,将其治罪正法!” ※※※※※※※※※※※※※※※※※※ 直至前往华州策反李彦徽的谢彦师通过其他密谍传递声息,将镇国军节度使愿意献关投降的消息上报于汴京。王彦章沙场点兵,各部将士齐声应合,声响直震长空,而由殿前司都指挥使所统领的几拨京畿军旅旌旗如云,浩荡启程,便朝着西面潼关的方向行军而去。 经过谢彦师的谆谆诱导,当李彦徽听闻魏国大军进逼潼关的消息,也立刻从相距不过三四十里路程的华阴启程,率部赶赴入潼关要隘。 然而很快的,李彦徽便吩咐牙军迅速接管城防,并且召集把守潼关的守兵部众宣称: 梁国宗室弑父杀兄,历经兵变动乱,如今即位的朱友贞却仍是疏远宿臣,而重用赵岩、段凝等权奸恃宠横行不法...奸臣当道、朝纲糜烂,非但国势日衰,只怕距离亡国之日也不久矣。 而魏帝文成武略,西征灭梁,已是大势所趋,所以镇国军藩镇决议易帜投诚,顺从魏朝。还望镇守潼关的诸部将士一并降从,也不必枉自送命,仍能被魏国录用,切莫执迷不语,而非要自寻死路。 一番骚动过后,绝大多数梁军将兵也都默认了向魏朝投诚的决定。毕竟李彦徽动用节度使的权限,迅速控制住潼关的防御体系之后,才放话说要归从于魏国...把守关隘的主将都已倒戈投降了,又如何能够抵抗下去? 何况自朱温遇刺身亡,朱友珪、朱友贞争权夺位的动乱之后,梁国又损失了大批善于治军御下的将才,朝中还有小人得势...各自军旅的凝聚力也是直线下滑,远非当初坐镇宣武而称霸中原时可比。 魏国大军来犯,潼关方面则最先要遭受猛攻,将有贪生之念、士无必死之心,大多数人也不愿意死拼硬扛到最后一刻,所以李彦徽的决定,也让在场大部分将官士卒都松了一口气,而顺水推舟的表态愿意一并向魏军投诚。 于是乎,当魏军先锋斥候抵至周围地势谷深崖险、山高路狭的潼关左近之时。就见前方观望大门敞开,李彦徽与麾下牙军翘首以盼,就等着魏国大军前来接管潼关了...... 不费一兵一卒,雄踞秦、晋、豫三地要冲,由中原进出陕、陇乃至西进的必经之路,属于关中地域东大门的潼关便为魏国军旅占据。而王彦章率领几拨京畿禁军方自抵达关防要隘,先头部众便已开拨入华州治所华阴城中。 本来担负镇守潼关要职的梁将李彦徽,与他麾下统领的镇国军牙兵部众,也转而成了协助魏国大军继续西征的带路党。 然而与此同时,河中军节度使牛存节那边,也已收到晋国大军再度兴兵来犯的紧急军情。他立刻决定先行主动出击,意图逐个击破,重挫敌军士气。 然而这一战,牛存节最先遭遇的敌方先锋将领,则是在晋军中被赞称为“史先锋”的史建瑭。 毕竟也是在史载传记中被评述做“梁兵数为建瑭所杀,相戒常避史先锋”的虎将狠人。位于河中府以北四十里,相传为商朝开国君主商汤下葬之处的汤陵左近郊野,晋军先锋虽然遭遇牛存节设伏奇袭,史建瑭临危不乱,当即手执长刀,急催战马,身先士卒的冲杀如敌阵。 他大声怒吼咆哮着,犹如如出笼的猛虎一般血战厮杀,以振奋己方骑兵士气,而抵挡河中军牙兵部众猛烈的攻势。用计过后,双方到底要拼的还是彼此的战力士气,乃至将士们的性命,很快的此处郊野间便已是死尸枕籍、伤亡无数。 而史建瑭拼得被兜鍪打飞坠落,身上战袍不但已是斑斑血迹,破烂不堪,铠甲上几处也都刻上了刀砍斧凿的痕迹...但好歹全凭他厮杀悍勇,又亲手斩杀得一百多名梁军将官士卒,晋军先锋骑军尚还能硬抗下去,而并没有因为中了敌军的伏击而彻底崩散溃乱。 牛存节估计再用不了多久,其它晋国军旅也将陆续抵杀至此处,不得已他也已然只得下令撤兵。然而史建瑭虽然力保由自己统领的先锋军没有因梁军伏击而被杀散歼灭,也终究不免付出了阵亡伤损四千多人的代价。 如此李天衢、李存勖彼此之间虽然并没有遣使相互告知,却是不约而同的挥军征讨梁国。而魏国这边,是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潼关,反观晋国那边,军旅再度杀入河中府时,却也似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604章 人之所难,公之所易,奋不顾身,逮终如始 “什么?镇国军李彦徽献潼关投降,魏国大军长驱直入,邠、耀、乾等几处州府...包括国都长安告急!?” 河中府内,经历一番厮杀撤返回来的军旅整顿部曲,不少伤兵被安置在棚寨中,大多人身上裹着血迹斑斑的麻布,时不时也有哀嚎呻吟声响起。 而左臂被钢刀锋刃划破的节度使牛存节身边也有郎中疗伤,刚做过简易的包扎之后,他便听闻有军校带着哭腔急报镇国军节度使李彦徽被策反向魏朝投降,而梁国东面险隘门户已然大开的消息...他忽的暴蹿起来,不但神情忿怒,紧紧握着拳头,臂膀上被包扎过的伤口又渗出殷红的血迹。 晋国大军,将会以前所未有的声势杀来,而势必要攻取河中军治下疆土,再往长安的方向杀去。大敌就在眼前,而另一方更为强大的敌人,竟然也杀过潼关,兵锋所向,已是梁国腹地...这对于河中府内众多梁军将兵而言,也无异于是乍闻晴天霹雳。 而牛存节膝下四子两女,如今牛知谦与牛知训虽尚还年幼,可长子牛知业、次子牛知让也到了出仕从戎的年纪。正当棚寨内外的梁军部众引起一阵骚动,彼此不由得议论纷纷之时,牛知业与牛知让也疾步赶到他们的父亲面前,眼巴巴的望向牛存节,其中牛知业还急切的问道: “父亲...北有晋国、南有魏国,我等又当如何是好啊......” 深知事态紧急,更不能因急躁而影响判断...牛存节渐渐的恢复冷静,他闭合双眼,沉思良久之后,却在周围众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之下,忽的下令道: “迅速整顿城中粮秣、军械等辎重...传令各部牙军立即启程,往西面撤离,这河中府...也不宜再死守下去了......” 旁边几员河中军牙将听了,顿时大惊失色。然而牛知业、牛知让神色如常,继续等着他们的父亲说下去。果然牛存节顿了一顿,继而又道: “如今事急从权,河中府先前虽然是抵御晋人的屏障要隘,可彼一时、此一时...倘若在死守此处,不但面临晋军猛攻,南面魏国大军也很有可能要截断我军后路...唯今之计,也只有集中河中军兵力退守蒲津关。 毕竟蒲津关古镇雄关,亦是连结关中诸地的枢纽之地。我等向西退守,不但亦可抵御晋国大军,而魏军深入腹地,长安那边也必然挥军御敌。坐镇蒲津关,也可伺机袭击魏国军旅,而策应同袍兵马,虽然河中府为我藩镇治所中枢,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等也不能只顾抵挡晋军,而对危及长安的魏国大军坐视不理......” 蒲津关,又称临晋关,正位于河中府以西的同州(后世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境内,南倚秦岭与商洛为界,与长安相距路程不远。当初汉末时节曹操与马超、韩遂会战于潼关左近,便另遣徐晃、朱灵据蒲津为营,做为偏师杀出而大破马超军;隋朝末年,又有占据太原的唐高祖李渊高举反旗,也正是因为把守蒲津关的将领不战而降,唐军才得以顺利的攻取长安。 确实蒲津关做为黄河重要的古渡口,以及秦、晋两地间的要隘重险之地。战略意义上非比寻常,而且比起梁国西北面的屏障河中府,更易于策应国都长安的周全。 只不过...牛知业、牛知让乃至河中军一众牙将军校也都听明白了,牛存节做战略性撤退,却不止是要继续死守关隘抵抗晋国,甚至还打算等候可乘之机,再去主动攻打已经开始大肆侵州夺县的魏国军旅...... 晋王李存勖兴师动众,集结大批帅才名将与主力大军声势赫赫,也尚且不敢说必然能如前几次那般,再度让晋国无功而返...这等形势下,还打算去招惹魏帝李天衢...如今这等天塌地陷的局面,要力挽狂澜,又谈何容易? 牛存节也注意到了周围麾下的将官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慌惧、犹豫的神情,然而他挺起了魁伟壮实的身躯,浓眉下那双大眼,来回顾盼之际,仍极有威势...忽的牛存节握紧拳头,用力捶了捶胸膛,直发出嗵嗵的闷响,又慷慨激昂的高声喊道: “我大梁的国势,你们看得也都清楚,的确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可是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成则谓之勇、败之则愚至极,可我也不愿顾虑那许多,生为大梁人、死为大梁鬼,何况吾辈行伍军人,护国忠君,是职责所在。国家危难之时,又怎会没有不折不挠的豪勇男儿!?” 这一番慨然陈词,倒也振奋起几分河中军一众将官的抗争心思。而牛存节又转过头去,望向牛知业、牛知让这两个自己的亲生骨肉,语调也已不由得夹杂着几分怅然: “为父一直以来,都告诫你们务必要竭忠尽孝,而当初河阳军诸葛节帅身故之后,便转投至宣武军效力,先帝虽然倍受世人非议,可我却见识过他确实有雄才伟略,也只会认他...以及继位的梁国帝君为主公...... 按唐朝太宗皇帝所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我大梁生死存亡之际,我等又岂能惧难畏死?只是这场仗再打下去,的确是凶多吉少,可好男儿但有一口气在,就当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要想覆灭我国社稷,除非从我们的尸首上踏过去! 所以你我父子几人,恐怕落不得个善终,可好歹身后留下个勇烈忠臣的名声,也决计不可辱没了牛家门楣!” 牛知业、牛知让闻言,似乎感觉到体内流动的血液也变得滚烫起来...连同旁边几员河中军牙将对视相望,用力的点头示意。当他们再度望向牛存节时,就好像是在仰望着风雨飘摇的梁国朝廷的最后一根擎天之柱。随即纷纷豪声领命,直震的不远处高耸的城墙似乎也颤了几颤...... 正如按史载轨迹,为梁国朱家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就算身染重疾时也仍要竭尽心力抵御晋国大军的牛存节身死之后,梁国帝君大加赞扬他的丰功伟绩。而在其墓志铭上留下“不有危乱,安识忠臣,忘躯报主,实难其人,人之所难,公之所易,奋不顾身,逮终如始,而今而后,孰嗣厥美”那样的评述...... 此刻梁国风雨飘摇、岌岌可危,而麾下将士更是人心惶惶之际,牛存节也仍要做为河中军的主心骨,做为梁国最后的守护神,而意图抵抗李天衢、李存勖这两方最为强大的宿敌。 然而牛存节悲愤激昂,已经抱着必死之意继续要抵抗血战下去...当李存勖得知魏国大军,竟然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与他亲自统领的军旅一并出兵,西征梁国,甚至不费一兵一卒便已拿下了潼关之后...他的反应也是十分不淡定了...... 河中府以东,与河中军藩镇接壤的解县郊野,晋军扎下的营盘正中,一处大帐里忽的响起极为气恨的怒喊声: “可恨那李天衢,竟然轻易攻取潼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而捷足先登者得之,但明明是孤先以抢先出兵,这却怎又落到了后头!” 605章 晋国后唐,三届君王,都是能打的狠人 帅帐当中,诸如郭崇韬、周德威、李存璋、李嗣源...等人可如今都是在晋国地位尊崇的元勋宿将。然而他们瞧着李存勖全无往日从容开朗的模样,气愤的在帐中来回踱步打转,疑惑、气恼、思虑等表情也都挂在每个人脸上,看来也仍是不愿接受又让李天衢占得先机的事实。 “...我晋国与魏国本来便已是貌合心离,而魏帝...那李天衢看来也早便意欲抢先侵吞梁贼疆土。否则镇国军李彦徽那厮,又怎会轻易献关投降? 而虽然我军有意隐秘调度军旅辎重,可是大军调度,终究难免走漏声息...看来魏国暗中也时刻盯着我晋国的动向,也随时准备出兵,就是要赶在我军前面杀入梁国腹地......” 郭崇韬忽的开口说道,他面色阴沉,眼中也满是不甘之色。按说他提议晋军抢先出击,围困河中,再继续攻取吞并梁国州府...只要能覆灭世仇,而掌控长安,从西、北两面对魏国也能形成夹击之势。 本来都是李天衢趁着诸方势力相互杀伐从中取利,这次也该由晋国获取大利了...然而晋军杀至河中军,挡在面前的是牛存节那个难啃的硬骨头;潼关李彦徽却直接开门引魏军入关,而致使双方攻夺梁国领土的进度,一下子便拉开很大一段的距离...... 李存勖沉着张脸,听郭崇韬说罢也点了点头。的确晋、魏两国表面上来往亲善,而暗地里尔虞我诈、彼此提防,大规模的军队与调动,也根本不可能完全封锁消息。 然而李存勖虽然立刻意识到魏国那边,也很有可能专门安排人手,密切注意他晋国的一举一动...可他却仍没有料到机密军情却是最先由自己口中透露,让倍受他宠信的伶人知晓,而很快便有密谍传递声息,把消息又传至魏国汴京的...... 李存勖又怎么可能料到,李天衢可是在他没成名之前,便已经组建起巡院侍卫司那等情报机构,并刻意栽培李君惜那等以伶人戏子身份示人...就是要针对他这个如今的晋王的? “无论如何,我晋国既已不遗余力的挥军西征梁贼,势必要覆灭世仇伪朝,也绝不能空手而还!而且以梁贼如今声势,东面屏障潼关又已落入李天衢的手中...凭魏国的军力,也极有可能兼吞下梁贼全境领土!” 已经发生的事情终究无法逆转,李存勖再是恚怒,也只得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理智冷静。他思付了一阵后,忽的又奋声说道: “周德威,你统领蕃汉马步军攻打河中军,与存贤、嗣源两位义兄协同出战,即便一时间不能攻取河中府、蒲津关等要隘重城,也务必要牵制住牛存节那一路梁贼!” “臣领命!” “郭崇韬,由你亲自督管部曲,拘用民间船舶,以做南下过黄河渡口之用,同时督令军健民夫就近砍伐木植,连同所携木料一并打造船只,并定下期限,若违限遇期者,定依军令处斩!” “臣领命!” 李存勖相继发号施令,旋即又环视向帐内其他将领,即便终究还是让李天衢棋先一着,可他极不甘心就此认命,眼中仍流露出似是比削铁如泥的宝剑还要锋利的锐气: “其余众将,各自统领所部军旅,随孤进取鄜、坊、丹...等诸处州府,而北面延州(宋朝元祐四年,延州被升为延安府),也是三秦锁钥、陕北襟喉的兵家要地,是以绝对不能落入魏国手中! 待黄河渡口船只齐备,大军便立刻南下。毕竟魏国大军已威胁到长安,梁贼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届时我军也未尝不可从中取利,到底谁又能占据关中、甘陇大片疆土,眼下犹未可知。这场大战...孤也仍是要与李天衢角逐下去的!” ※※※※※※※※※※※※※※※※※※※ 周德威、李嗣源、李存贤三员将领奉李存勖钧旨,整顿休歇过后,便迅速启程继续往西面杀去。然而哨骑斥候抵至河中府之时,却惊喜的发现河中军牙军部众已经从此处有着重要战略意义的城郭,而前几次都未能攻克的兵家要地撤离了出去。 然而周德威用兵谨慎,他立刻想到梁军大将牛存节不但能攻擅守,更是极有胆略,也不太可能畏敌的弃城逃脱。再接连派出轻骑斥候打探声息,果然探明了河中军藩镇集中兵力,看来应该是意图往西进入同州地界而退守至蒲津关。 史建瑭前番遭遇伏击战虽然骁勇难挡,可是他所统领的先锋部众折损过半,本人身上也添了几处金疮伤口,而需要歇息养伤。李嗣源遂接掌先锋军务,统领所部军旅快马加鞭,意欲在河中军牙兵部众悉数退入蒲津关之前,尽可能的通过野战歼灭梁军的有生力量。 牛存节所统领的藩镇牙军,行伍间毕竟还夹杂着大量的粮秣辎重。所以每日的行程有限,而轻装追击的晋军锐骑急追猛赶,不出三四日的光景,便已发现前方有河中军后阵部曲出没的踪迹。 而比自己的义兄弟,如今身为晋王的李存勖要大上十八岁,李嗣源现在的年纪也接近四旬了...然而他当年做为李存信的副手作战便以勇猛而著称。常好身先士卒,而且如果每逢遭遇强敌,亦或敌方军力占优之时,他似乎也能爆发出更为强悍的战力。 若是按原本的正史轨迹,于河东军一众将才当中,论用兵作战能力也是出类拔萃的李嗣昭会被葛从周那等不世出的名将杀败。而李嗣源驰援方自抵达战场,便占据高处高呼“吾取葛公,士卒可无动”,便纵马驰入梁军阵中,统领麾下骑兵死士所向披靡,杀得个几进几出,又在李嗣昭的策应反攻之下,甚至迫退了葛从周这等名将..... 李天衢也还记得与李嗣源初会之时,最初的印象感觉他沉厚寡言、言行恭谨。可李嗣源到了战场上便好似是变了一个人,每逢战阵时常主动撞杀入敌阵深处。甚至按史载轨迹他还曾与李存勖在阵前饮酒,喝得尽兴了,便率一彪骑兵杀出阵去,立下于数万敌军当中生擒来两个骑将的剽悍战绩...连番恶战下来,对他而言身上挨了一刀、中了几箭都属于家常便饭。 所以如今既然追击撵上牛存节所统领的梁国军旅,李嗣源很清楚对方是敌军中一直阻挡晋国无法杀入关中地域的最大障碍。自己当然也要尽最大的可能,趁着野战厮杀先除了这个劲敌大患。 伴随着振奋激昂的号令声起,几千只翻腾的马蹄激烈敲击地面的频率越来越快,形成犹如洪雷的隆隆声,前排骑兵手中的马槊长矛直指前前方,后列大批的军健也纷纷擎出诸般兵刃在手。而李嗣源手持长柄乌铁锤,死死朝着前方瞪视过去,眼中迸射出凛然杀意,忽的又大声嘶吼道: “我只杀牛存节!其余士卒若是惜命,就不要妄动!” 606章 退守险关,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行军中的河中军士卒也听见后方有马蹄声响起,而且越来越响。再回头望时,就看见一拨拨骑队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成排的兵刃所耀出的寒光也如怒涛一般涌来。 仓促的部众连声呐喊,各支步卒手忙脚乱的要箭矢搭在弦上,然而晋军锐骑来的实在太快。随着战马奔腾颠簸的动作,就见寒光错落,当先有一小队骑兵已经杀至面前,诸般兵刃,便是劈头盖脸的招呼了过去! 李嗣源使得一杆乌铁锤虎吼连连,挥舞轮扫。每一锤砸下去,便是星火乱溅,还有骨骼碎裂的脆响声频频响起。当先有个身披重甲的河中军骑将上前应战,然而、李嗣源又是一锤扫去,那骑将下意识的擎刀招架,却当即被敲碎了臂骨,发出凄厉的惨嚎,而直接坠下了马去。 晋国军中,自从论马战的本事,堪称天下无双无对的李存孝作死亡故之后,当然还有史建瑭、李嗣恩、李存贤...等许多善于斩将夺旗的猛将。 可是若论使得槌、锤、棒等马战钝重长兵器的手段,虽说以指挥用兵、冲锋陷阵都十分了得的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当居翘楚,可李嗣源也完全有能力与其掰一掰手腕! 何况李嗣源身后旋即杀至的晋军骑众,也迅速冲击摧垮前方凌乱的阵列,一层层的杀伤敌兵。一排马槊捅穿了许多梁兵士卒的身体,残躯尸骸生生被马蹄践踏,很快后阵大批骑军甲士抡起马刀杀敌,趁着胯下战马的机动性顺势一刀下去,杀人的手段也是格外的干脆毒辣! 曾经做为在河东军中资历更深,先前统掌过蕃汉部众的李存信帐下副将,李嗣源而后因功也被赋予组建自己亲兵的资格。他择选旧部骑兵当中精锐中的精锐,而成立“横冲都”这支牙兵部众。 横冲都按编制即便人数不多,只五百人左右,可是由李嗣源身先士卒的指挥冲锋,又有其它骑军协同作战,他们紧紧追随在上官身边,就好像是剔骨钢刀上最为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的便撕裂开一层层阵列! 李嗣源势如疯魔,催马挥舞乌铁锤继续往前撞杀,所过一处留下一片片扑倒的兵卒尸首,又遭受成队的骑军驰骋践踏过去之后,俱是血肉狼藉,早已不成人形。 然而遭受突袭打击之后,前面回过神来的河中军部众,也开始组织阵列纷纷掩杀过来。也大有一股舍生忘死,拼命也要阻截住追杀赶至的敌军,而策应更多的战友袍泽能够退入蒲津关以内。 李嗣源瞧得眉头紧皱,因为前方已有梁军士兵组织起人墙,哪怕用血肉之躯,也要死死拖住晋国骑兵纵马冲驰的势头。挟裹着猛烈动量的骑军撞在步阵上,又是一片人喊马嘶,兵刃相击碰撞的巨响不但愈发激烈,也有些晋军骑士被发了疯一般的敌军兵卒拖拽下去,越来越多的士兵混战在一处,只管红着眼睛奋力砍杀!m. 即便如今梁国各部军旅的精气神,已远非治军严苛的朱温时期可比。可好歹牛存节做为梁国仅存的名将之一,由他统掌的河中军部众,也仍有一股英勇果决、向死而生的强军气概! “晋狗!家父眼见便要进入蒲津关,即便被你们夺了河中府,也莫要妄想继续侵吞我大梁疆土!” 忽然间,李嗣源听得有人高声喝骂,他眼见有一员梁将统领数百军骑,也直朝着这边撞杀过来时,也立刻奋声回道: “家父?莫非你是河中军节度牛存节的子嗣?你们父子为梁贼卖命,助纣为虐。而如今篡唐伪朝大势已去,尔等还不下马请降,却又更待何时?” “我呸!家父教诲我等务必要对尊长尽孝、对国家尽忠,兄弟几人,便没有贪生怕死的懦夫!也休说什么灭唐篡位,我梁国顺势而为,既然家父辅佐先帝开元建国,我等便是大梁的行伍军人,食国家俸禄,也势必要与你这干晋狗厮杀到底!” 牛存节的次子牛知让,忽的又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急催坐骑如旋风般掩杀过来,拍马舞刀,直取李嗣源。 “为虎作伥,兀自冥顽不灵!来得好,既是牛存节的子嗣,且看你本事如何!” 李嗣源也是怒目厉喝,催马舞锤,直喇喇的迎了上去! 而李嗣源、牛知让周围也有大批的军骑同时催马疾进,彼此眼中也尽是熊熊燃烧的杀气。牛知让手中长刀,在空中顿时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撕裂开空气挟杂着锐厉的尖锐声,便风驰电掣的朝着李嗣源的头顶斩落下来。 李嗣源则夷然不惧,抡动臂膀,手中乌铁锤也奋力挥出,与长刀狠狠的撞一起。骤然响起一声几乎要震破人耳膜的金铁交鸣声。然而巨大的反震力使得牛知让身形向后猛的一个趔趄,眸中满是惊骇之色,当即念道这员晋军骑将好大的力气,生平前所未见,似乎他上阵厮杀的本事,比起父亲也是只高不低! 周围厮杀的战团当中,以横冲都为锋头的晋军骑军,很快汇聚成黑压压一片铁甲怒涛汪洋,迅速冲垮了到底在马战中落了下乘的河中军骑兵。这也致使牛知让很快便被敌军骑众给包围住,而面对李嗣源如同疾风暴雨的猛攻,便已然招架不住...直到双臂愈发酸麻无力,勉强擎住的长刀遭受连番砸击,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长杆也已有些弯曲变形之时,牛知让便又听见李嗣源厉吼道: “你注定赢不得我,也已被我军给困住,却还不肯弃械听候发落,非要在此处断送性命不成?” 牛知让却仍是狠狠的咬牙,他恶狠狠瞪视过去,又破口大骂道: “晋狗,你聋了不成?我已说过,誓死不降!” “好!既然偏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李嗣源闻言也不再赘言,他仗着马战兵器沉重,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生生的砸向牛知让手持的长刀。“铛!!!”的声劲响,这次兵器终究不免脱手飞出,牛知让双手颤抖个不停,虎口也已渗出了鲜血...而又见李嗣源再度抡起乌铁锤,顺势便朝着自己的脑门狠狠劈砸下来...... 看来我终究要战死于此,只是奉令督管后阵军旅,拼命截杀奔袭赶至的晋军骑众。这也好歹...又争得些时间,而策应父亲于兄长统领大部分牙军,能从容撤返至蒲津关以内了吧...... 牛知让心中怅然念时,乌铁锤便已狠狠的砸在他的头顶上...即便头戴兜鍪防护,可是这一击砸得实了,也使得牛知让的脑袋,当即像被砸烂的西瓜那般碎裂开来......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607章 要搅乱局势的晋军,北宋累代将门的先祖 李嗣源一锤轰杀了牛知让,却是马不停蹄,率领着麾下锐骑冲破阻隔的人墙,又要驱马挟裹起猛烈的动量,迫使前方那些梁军部众不由自主的被杀溃崩散。即便河中军仍有不少将士发出狂怒的吼声,仍试图阻截敌军,却也只得眼睁睁看得晋国横冲都等精锐骑兵一层层地踏破他们的阵列。 然而牛知让与行军处于后列的河中军部众,的确也起到了一定的效用。 正处于李嗣源率部追击,而与梁军展开激战的去处以西十几里开外。便已出了河中军藩镇下辖的领土,而出梁国同州治下的河西地界。 蒲津关坐落在秦、晋两地的咽喉重险之地,坚固高耸,且呈青灰色的墙壁矗立,正卡在险要地带。若是总览此处险关的轮廓,也会感受到蒲津关不但透着股萧杀之气,心不住沉甸甸的,也更让人感觉到一种凝重感。 而此刻关门敞开,大批军士驱赶着承负着辎重器物与粮草的骡车、马车,动作迅速,又尽可能维持队列秩序往蒲津关内赶去。关隘上方的守卒眺目远望,以及在周围来回游走警戒的斥候也都十分紧张,时刻注意观察着晋国大军又将在何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未过多久,便已有快马疾奔至蒲津关下。当牛知让发现有晋军追兵杀至,在统兵前去阻截抗击之前,便派出了轻骑立刻前去向自己的父亲禀说晋国先头军旅,如今距离蒲津关相距路程不远这一军情讯息。 蒲津关前方,一众正在督管各部军旅开拨入关的将领闻讯后登时一片哗然。其中牛知业急切的望向牛存节望去,当即说道: “父亲!二弟殿后,应该已是与敌军厮杀起来,晋人想必先头部众想必不过数千骑军,孩儿这就率军前去支援二弟,先杀溃了那一拨晋军,以挫其锐气!” “绝对不可!知让自告奋勇,就是要协同为父迅速退守至蒲津关内,立刻整顿防务。以往我等仗着河中府城险固守,才得以迫退晋军的几番攻势,如今对方得知我军退守蒲津,也势必意图加急追击,尽可能的要在野战中消耗我军兵力!” 不舍痛惜之色,在牛存节的眼中稍显既逝。然而他尽可能以沉稳威严的面目示人,又斩钉截铁的说道: “无论是知让,还是殿后的部众...倘若发现晋军追击赶至,则尽须按军令行事,阻截拖住敌军。至于又有多少人能生还归来...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等方才抵至蒲津关,还要布置防务,巡查壁垒加固修缮,整顿守城器械与粮秣...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倘若分兵前去支援...再有晋人骑军杀至,并截断后路,而死死拖住驰援部曲时,又将如何应对?河中军殿后部众,如果被杀溃,则我军便折损两成兵力...但蒲津关,尚还能死守下去。 所以仍要尽快督令军旅入关整顿。再观望有多少殿后的兵马能够撤返回来...晋国大军很快便也将杀入关下,也务必须以大局为重!” ※※※※※※※※※※※※※※※※※※ 河中府、蒲津关方面,晋国大军以及与河中军牛存节厮杀了两阵。而魏国顺利拿下了潼关,又接管了李彦徽统掌的镇国军华州之后。先头部队继续西进,便已杀入静胜军藩镇下辖的耀州地界。 而原本的静胜军节度使温昭图(温韬),已经在上次那场会战当中,死于由李克用统领的鸦儿军乱刃之下。如今继任接掌藩镇的,则是原本在朱温帐下也算是老资历的梁将寇彦卿。 寇彦卿本来祖父、父辈在唐朝时节便历任宣武军军校,而朱温接掌藩镇之时,他也以将家子的身份被提拔任用。弱冠之龄初为通赞官,而后历任元帅府押牙、四镇通赞行首、右长直都指挥使、左卫中郎将...等职务。 而由于寇彦卿身长八尺,且表字为俊臣,人如其字,不但长得俊...还声若洪钟。又善骑射、好书史,按史载“复善伺太祖之旨,凡所作为,动皆云合”...是以让朱温发出寇彦卿为我而生的感慨,还赏赐名曰一丈乌的宝马于他,也足见其甚得宠信。 只不过...梁国其他在史书上留名的功勋宿将,都曾留下过出众卓越的战绩。反观这寇彦卿...除了当年朱温讨伐李茂贞时与岐军对阵,寇彦卿躬擐甲胄,骑乘着朱温赐予的一丈乌宝马,在阵前驰骋耀武扬威而充当拉拉队之外。若是按他正史线交出来的战绩则是: 梁国兵发淮南,寇彦卿先为当地土豪所败;再攻庐、寿二州,皆不胜;遭遇滁州刺史伏击,军中射死射伤者无数,寇彦卿兵折力殚,也只得铩羽而归...... 所以当李天衢得知由寇彦卿接管静胜军之后,便预料要去耀州等地并非难事。因为寇彦卿在他看来,不过就是长得好看,还善于揣摩上意,即便练过武、好读书,但与其是否善于统兵打仗也是两码事。何况按史载对这厮的评述“贞干明敏,善事人主,然怙宠作威,多忌好杀,虽显立功名,而犹为识者之所鄙焉”...这还带着些佞臣属性。 看来朱温即便是御下严苛好杀,但也免不了要看人下菜。寇彦卿按原本的轨迹就算熬资历的确也曾做得一方节度使,本来的命途会在梁末帝时节病逝。虽然对梁国朱家算是忠心耿耿,但也不是什么要与其交锋会十分棘手的劲敌。 然而静胜军耀州,也素有长安的北山锁钥之称。魏国大军已经杀至境内,无论是长安还是梁国其它州府也绝不会无动于衷...而据快马传报军情,李天衢得知还有另一路晋军迂回杀入耀州境内,看来也是意欲争先抢地盘。而统领这一拨军旅的主将名头,也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麟州刺史折嗣伦,统领两万兵马,挥军从经过黄河渡口南下,很快也将进入耀州地界......” 李天衢在看到折嗣伦这个名头,也不由的双眼一亮。按先前收集到的情报,目前已知的是折嗣伦之父折宗本在唐僖宗年间曾任振武军节度使,领绥、银、麟、胜等几州,所以他也算是将二代的身份。 看来李存勖的确十分不甘心,他既要猛攻蒲津关,又要往北侵吞延州等地...而且仍不愿让魏国趁势夺取长安等极具战略意义的重城。不等过黄河古渡口的船只齐备,也要尽可能的预先调遣军旅向南,打算尽可能的搅乱局势。 而折嗣伦这个生在唐末至五代初期的人物,虽然算不上什么在后世知名度很高的名将。可是他的后人,以及历经几代形成的派系在后世的名气却要大得很。 杨家将第一代杨继业杨老令公妻室佘太君的历史原型,本来在后来宋朝同样是累代将门的折氏出身。同样有别于寻常大家闺秀,她研习兵法、颇通将略,协助父兄练兵镇守,也有巾帼英雄的气度...... 而嫁于杨业投至北汉,而后又归顺于宋朝,并在外统军征战之时,折氏在杨府内点拨仆人、使女习武磨练身手,习研排兵布阵,大概也可说是后世演义评书中“杨门十二寡妇破阵”、“烧火丫头杨排风大破辽军”的出处。 而那折嗣伦,正是杨家将“佘太君”的曾祖父,同样也是北宋折家军的先祖。 608章 客气归客气,地盘却不能让给你 同为麟州出身的豪强,不过杨家将门第一代杨业之父杨信,估计现在尚未出身,亦或者还只不过是个奶娃娃...可是折宗本、折嗣伦这两代折家将领,在府、麟等州府便已是极有名望的大族了...... 李天衢心中思量着,按正史所载,折家的确是在折嗣伦这一代,便归附于晋王李克用。而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几朝,折嗣伦之子折从远(为避后汉刘知远名讳而改名折从阮),更可以说是晋、汉两朝镇守边疆、抗击契丹战功最为卓著的勋臣之一。 本来历经唐末五代,不但门阀势力消弭殆尽,后周柴荣、宋朝赵匡胤时节也开始大力肃清削减藩镇军阀的权力。可折家再经折德扆、折御勋...代代相传下去,内屏中国,外攘夷狄,历经九代两百余年。宋朝西军诸如种家、杨家...将门子孙可受福荫,但就算出仕也未必会接老子的班。然而折氏却得北宋准许其父子兄弟相传,是唯一可以世袭接掌当地军政大权的武将世家。 由此可见,就算折嗣伦现在也不过是麟州刺史,可西北折氏就算宣称臣服于某一方割据政权。但性质上而言就是可以在当地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政务、税赋、军权都一手抓,而听调不听宣的藩镇势力。 而折嗣伦毕竟投从了李克用,如今又为李存勖出兵...明面上虽然不便与魏国大军兵戎相见,可到底也是来试图抢地盘的...... 李天衢心中思量,据闻折嗣伦在任期间“访查疾苦,奖励耕牧,为政以宽,人争归附”...考量到他折家世代在当地的名望,也不应把他得罪狠了。 毕竟折氏世居府州,如今又掌控麟州,行藩镇之实坐镇西北。也是后来与西夏、契丹交锋最为频繁的将门...而他们家世虽对晋国(后唐)效忠,可按正史时局走向的演变,不是照样先后向后晋、后汉、后周以及宋国等几朝称臣? 思前想后一番,李天衢遂长声说道: “传令下去,先锋军旅倘若遭遇折嗣伦所部晋军,务必须避免冲突。朕与晋王如今毕竟还是联手讨梁的‘盟友’嘛...还当遣使去犒劳问候一番,以示亲近。 但客气归客气,静胜军耀州,乃至西面接壤的邠州皆为长安北面屏障之地,也总不能让晋军前来占得便宜...挥军攻打各处治所的同时,再分拨部曲道路要隘。折嗣伦虽然急于抢占梁国南面疆土,可晋军主力,尚被困在蒲津一隅...他又可敢毁盟背约,而对我军出手?” ※※※※※※※※※※※※※※ 魏军先锋部众迅速控制住潼关、华州之时,在京畿诸部禁卫军的护卫下,李天衢移驾自汴京启程,一路顺顺当当,也已抵至镇国军治所华阴县城。 倒戈投诚的节度使李彦徽,当然也要亲自出城迎接御驾,俯首表态示忠。李天衢自是安抚他献关有功,待战事过后,论功赐封之时,也会大加赏赐厚封。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静胜军藩镇中枢,耀州治所华原城已经被魏军四面合围,杀声震天。有梁军守兵慌张的从城头向外望去时,就见魏军大阵无边无际,声势极为浩大,也不住骇得更是心惊胆战。 城门楼下方,本来生得英隽俊朗的节度使寇彦卿,却正气急败坏的呵斥的麾下牙将,甚至说急了打算拔剑动手,先斩了几个在他看来督战不力的属下立威。 除了治所华原,耀州治下富平、三原、云阳、同官...等几县望风而降。寇彦卿虽然接掌静胜军节度使这等要职,可是他在藩镇中的威望,明显也要比牛存节那等名将相差得太原。结果刚得知镇国军投诚献关的消息,还未过几日,魏国大军便长驱直入,连取数县杀至城下...寇彦卿还未曾做好备战部署,便相当于被人按住头往死里打...自然也是倍感焦头烂额。 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做为朱温受封为宣武军节度使之际,便投从效力的梁国宿臣,寇彦卿固然还没打算开城投降。但是眼见城下那一排排密集的箭簇弩矢向城头上倾泻,连同床弩等攻城器械正施以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他也无从判断魏军要从那个方向佯攻,再突然集中兵力猛攻哪一点...毕竟以寇彦卿统军御将的本事,这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而在华原城外,一员魏军将领在若干亲随的拥簇下,勒马立于一处高岗上观望。他眺望着华原城郭摇摇欲,便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摆荡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可能倾翻沉没。 这员魏将貌相英气俊朗,身躯健壮挺拔,而手持着一对大锤,在指挥军旅攻城之时,眉宇间似乎也夹杂着几分感慨...毕竟他当年同样是投从宣武军从戎入伍,最早也为朱温效力。然而如今的杜晏球,却也已诚心归从于李天衢,而做为魏国军旅的将领,浩浩荡荡的挥师前来攻打先前所效力的政权...... 当初魏帝李天衢单骑前去招降,又安排人手接引家眷护送至汴京,以确保妻儿性命无虞。杜晏球自知盛情难却,而深感李天衢的恩德,也已死心塌地的改换门庭。似乎也是要与过往的经历做个诀别,本来姓王,却因族亲尽为秦宗权乱兵所害,而被汴州富户杜氏收为养子改姓的杜晏球,也已上书奏请求恢复本姓。李天衢也乐得准允,并授以殿前副都指挥使要职。 自此梁国再无军中的功勋宿将杜晏球,而魏国则平添王晏球这一员虎将。 我也知寇彦卿那厮用兵,可远不及先主...朱温麾下久战成名的宿将,看来这耀州华原,也已是朝夕可破...... 王晏球眺望战局,心中思量。先前挥军杀入耀州,诸县开城降从,自然也有他这个梁国旧将招抚劝降的因由。如今魏国不但在局势、国力上都全面压制梁国,不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后勤补给与粮秣军资,也将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由于潼关大开,诸般重型攻城器械虽然运输不易,但也能陆陆续续的调度来摧城拔寨。 与改姓不改名的王晏球相较,本名为王茂章,归从于魏国而改名不改姓,也是打算与过往效忠的势力划清界限的魏军将领王景仁,则引兵至耀州北部同官县与坊州接邻的一处峡谷,扎寨封路,候着自北面疾行赶来的折嗣伦所部晋军。 通往静胜军藩镇治所的道路被封锁,一路风尘仆仆的晋军只得与扎下营寨的魏军部众大眼瞪小眼。可即便心有不甘,到底两国名义上仍是同盟的关系,所以折嗣伦的确也不敢贸然偷袭,撕毁盟约,毕竟要打也未必能打得过...... 一筹莫展之时,王景仁却派出军校,调度军士赶着百余头牛羊,数十担酒前往晋军临时扎下的寨子。得折嗣伦接见之后,便笑嘻嘻的禀说道: “王将军早知麟州折刺史威名,有意结交,又体谅友军这一路奔波劳苦。是以特遣卑职前来进奉牛羊美酒,望请折刺史与麾下将佐享用,只是耀州梁贼,只除华原尚还攻破,但于旬日之间,想必便能拿下。 如此我朝当能挥军南下,进逼长安,毕竟蒲津关那边,尚还有梁将牛存节率部死守抵抗,所以贵部将士在休整过后...就请回吧,就不劳烦折刺史出兵协助了。” 609章 保存实力,只得退而求其次 方自送走了王景仁派来的军校,折嗣伦坐在大帐当中,从他脸上神情看来,倒似是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折家世居府州,掌控麟州,也甚得蕃汉百姓推崇,以折嗣伦在当地的声望而言,说他被治下民众奉若神明倒也并不算过分。可是如今夹在魏、晋这两大国之间,他也不禁感到有些为难。 即便为晋国效力,而得晋王李存勖应允,拥有对于府、麟两处州府的自主权。可到底是亲疏有别,以府州折家的立场,还是有别于晋国其他由先王李克用栽培、提拔的义儿宿将。 何况以往的河东军藩镇本来也有几分抱团排外的习气...所以折家将臣服于晋国,是考量到自身处境而顺应时局,也不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晋国效死竭忠,所以折嗣伦本来也不愿枉然得罪魏国那一方更为强大的势力。 折嗣伦踌躇思索,下意识的伸手扶着颌下浓密的长髯。他当然也意识到了魏、晋两国之间的争端越来越多,晋王李存勖虽然尊称魏帝李天衢为尚父,可他明显不甘落于人后,那么河东李家的世仇梁国覆亡,魏朝与晋国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 可是即便魏帝与晋王眼下正忙于瓜分,甚至争抢梁国治下疆土,折嗣伦也决计不想充当双方明争暗斗的炮灰。他对于晋国的效忠是有条件的,根本上还是在于维持家世对府、麟等地的统治权。所以听调出兵协同征讨梁国,是该尽的义务,但是折嗣伦也要考虑保存实力,更不愿被推到魏、晋双方争斗的风口浪尖上。 父亲本为振武军节度使,统掌关内道诸州领地,而我再是不济,好歹也要保住府谷麟州等家门基业...只是如今我已年过四旬,吾儿从远却尚还年幼,要维持折家家业,不止是对晋国,如何权衡与魏朝等大国周旋应对,也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啊...... 寻思罢了,折嗣伦忽的开口说道: “传令各部儿郎,即刻拔营启程。可耀州华原是去不成了...转而往西,向邠州治所新平城进军。” 听折嗣伦下达军令,帐中几员将佐,却面露犹疑之色。其中一人踌躇一番,随即便问道: “可是折刺史...耀州为关中连接陕北的锁钥之地,若是被魏军攻占,纵然大王挥军来时,只怕长安、凤翔府等地,到底还是为魏国攻取...我等专攻邠州,便是舍近求远,恐怕要延误了军机啊......” “不是我延误了军机,而是魏国从一开始便抢得先机,已经完全占据主动,我等被针对处处受制...难不成当真要出兵攻打,强行冲杀过去?” 折嗣伦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又道: “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先到先得,不但名义上我等不便对魏军动武...就凭我麟州两万兵马,又如何能对抗魏国大军?倘若再迂回绕路,周围地势崎岖,更要误了脚程,也终究无法抢先于魏国占据道路要扼。 大王那边,我自会交代。尔等也尽管按我军令行事便可,唯今之计,也就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折嗣伦的这一番言语,也是合情合理。在场就算不是麟州派系的折家军将佐,而由李存勖指派一并南下的晋国将官也都没了主意。面面相觑一番,众人也只得按折嗣伦吩咐,避开前方封锁道路的王景仁所部魏军,再图谋从另一方向攻占梁国南面的领土。 当麾下将官退出大帐,督令各部军士移师启程之际。折嗣伦独处于大帐当中,默然片刻,他忽的又苦笑了一声,并喃喃道: “魏帝趁着镇国军献关投降,率先西进立刻攻打梁国兵家要地,而不给我等可乘之机...恐怕不止是耀州,要想攻入邠州等西面的州府...多半也有魏军拦路封堵吧......” ※※※※※※※※※※※※※※※※※ 有枣没枣打三竿,终究还是要做个尝试。然而折嗣伦料想的不差,由他统领的两万梁军转移方向,取道西南,而途径位于邠州东部的子午岭石门山时,便又遭遇了扎下营盘封堵要隘的魏军部众。 石门山不但峰峦迭嶂、曲径通幽,更兼林木茂盛,在后世属于黄土高原地界甚为少见的密林山地。所以要想翻山越岭的迂回绕路,更是难上加难。 也仍是先前的套路,扎营于此的魏军将领高行周、高行珪主动派遣军校前去送上牛羊黄酒,转告折嗣伦行军劳苦,做为后生晚辈也自当尽些心意。不过话就算说的再好听,也偏就不挪地方...邠州已有几处县坊为我军攻占,再用不了多久,也将拿下治所新平县。贵部去了也捞不着什么便宜,不妨从哪里来的,就赶紧回哪里去吧...... 折嗣伦麾下将官就算恚怒不满,可偏偏又发作不得。而华、耀、邠三处州府,在地理位置上差不多平行正能连成一块。也足以将集中兵力于河中、同州一带的晋军彻底隔绝开来。 如果继续往西面迂回绕路,折嗣伦自知那可就要进入六盘山东麓地带了...现在毕竟李存勖统领晋军主力还在陕地东部较劲呢,折嗣伦若是要杀入后世甘肃、宁夏地界还得一路往西...这战线也未免拉得太长,何况到了那时,李天衢恐怕也早已拿下梁国国都长安了。 不得已折嗣伦也只能再度转向,兜了个大圈子、杀得个回马枪,又挥军攻向与同、鄜、耀、邠等几州接邻的坊州。这也是无奈之举,聊胜于无,即便能顺利攻下坊州,可是此处于唐朝初年方从鄜州划分出来的领地,战略意义上而言,也不及耀、邠等拱卫长安北部的军州。 而正当折嗣伦挥军掉头杀入坊州之时,邠州治所新平县(后世陕西省彬州)声势骇人、杀声震天的攻坚战还在进行中。已有大批魏军锐士攀附登上城头,与守军的梁军进行激烈的白刃战。粗略观望猬集在城墙上混战厮杀的双方士卒衣甲制式,似乎竟已是魏军攻城部众在人数上占据了上风...... 突然间,城门楼左近处又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不但吊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开始下放,紧闭的城门也被缓缓拉开。 悍勇锐士已然攻陷城关,打开城门,而聚集于城外,早已趋势待发的同僚军旅也纷纷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纷纷朝着城内涌杀了过去。 当先有身形犹如尊铁塔的剽悍军将,他紧绰着大枪一马当先,急喇喇的催马蹿入城门,撞见不经意拦路,亦或仍要抵抗的敌军将兵时...大枪锋尖频频撕裂开空气,化作点点寒芒,先后便有二十余名梁军将官士卒倒毙于枪锋之下! 兼之还有诸队骁骑,也如同数百柄锋利的尖刀,恶狠狠的直戳进了城门口处凌乱的人群当中。那率众扑入城内的军将越战越勇,当即又不禁高声狂吼道: “邠州新平,已经由我夏鲁奇拿下了!尔等速速弃械投降,听候发落,方可免死!” 610章 再夺耀州,封锁长安 凭手中大枪,打硬仗恶战时,夏鲁奇便就有杀得三军辟易的剽悍武勇。更何况如今踏破城关,气势上也已完全震慑住对手?还有大批如狼似虎的锐骑健儿手持诸般军械,同样急催战马,嗷嗷喊杀着扎堆掩杀冲来...见到这等声势骇人的场面,情知城郭被攻破已成定局的梁军部众,又如何还肯再顽抗下去? 除了极少数抵抗厮杀,而很快也被汹涌突进的魏军骑众淹没歼灭的将官士卒,其余大多军健让开中间可供战马冲过的道路,弃了手中兵刃,呼啦啦的跪伏在地上,而且各个把头垂得低低的,也生怕躬腰低头慢了,从旁疾驰而过的骑士顺手一刀过来,便将削掉他们的脑袋...... 数千骑兵所组成的钢铁洪流滚滚而过,旋即又有大批的魏军军卒冲杀入城。几拨部曲也已扑向那些伏地请降的梁军士兵,分拨军士暂且将他们收押起来。 然而除了这些陆续为魏国军旅看管的战俘之外...夏鲁奇急不可待的策骑疾冲至邠州府署之时,就见当地刺史引着几员将官、一众胥吏,早早的便伏在了地上,就等着听候魏国大军发落...... 还是按照先前战事当中攻克城郭之后的规矩,邠州治所新平既已拿下,夏鲁奇虽然觉得厮杀得不够尽兴...但也立刻调遣部众张贴告示,并晓谕城中百姓不必惊恐,各安其事,各部入城的军旅不可劫掠骚扰民众,迅速整顿治安,再分拨人手接管城郭。直到战事结束后,再由朝廷调任委派刺史州官、府署衙吏前来上任。 只经过一日休整,夏鲁奇便又要引兵启程,与几路袍泽军旅协同意图尽快攻下周围梁国治下州府。而东面由王晏球统军攻打的耀州治所华原,经过几轮猛攻之后,战事也已有了个结果。 静胜军节度使寇彦卿,由于仓促应付魏国军旅愈发猛烈的攻势而狼狈不堪。毕竟他缺乏一个擅守的将才所具备的能力,无法指挥若定的主持城防事务,而根据敌军攻城的方向、强度及时作出调整。这般顾此失彼,几次下来也就难免露出致命的破绽,而被敌军强攻下城关。 也如夏鲁奇引兵袭破邠州那般,一股洪流从城门涌杀进来,沿着街坊道路四处席卷,直扑向城内尚存的梁国戍卒守兵,这一路上人喊马嘶,蹄声如雷,时不时夹杂着金铁交鸣声,以及梁军兵卒的惊呼惨叫声。 耀州治所民众也都早早的躲在自家房舍当中,紧闭门窗。而若有人稍稍拉开窗户一角窥探,便能望见到处都是骑着高头大马,来回驰骋的魏军骑士。他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撞见还敢抵抗的守军部众便直冲上去,很快便杀得守军如无头芥蝇那般到处乱蹿。 除去其中早早伏地高呼愿降的兵卒,那些慌不择路四下里奔逃的梁军士兵,看来早晚也要被陆续冲杀入城的魏国马步军众相继歼灭。 然而还有约莫千人上下的败将溃兵,勉强被招聚在一处,正朝着华原城南门的方向奔逃而出。溃动的人群中大呼小叫声不绝于耳,而寇彦卿正被几员牙将拥簇在当中,在得知南门的方向魏军人数相对较少时,他也便意图尽量纠结些将官兵卒赶在城郭彻底沦陷之前,便立刻奔逃出去。 可是如今周围州府尽有敌军出没,到处都是攻城掠地的魏、晋两国大军...也不知通往长安的道路是否也被阻断...... 气急败坏的寇彦卿紧紧咬着牙齿,仍在盘算着如何能躲避魏国大军的搜捕截击。由于朱温先前对他一直特别厚待,寇彦卿感念旧恩,所以对于梁国的倒也的确是忠心不贰,然而能力高低有别,他根本无法力挽狂澜,现在除了逃跑,也是别无选择。 可是就算侥幸逃脱...魏国军旅,可以源源不断的自潼关杀入我国腹地,如今又丢了耀州...长安又能死守多久? 寇彦卿的身子在疾驰颠簸的战马上起伏着,他六神无主,而正寻思时,却忽然听到身旁一名军校哭丧着惊呼示警,心里顿时又咯噔一下! 大批的魏军步卒,从前方长街转角处闪出身来,几队弓箭手迅速排成队列。在彼此距离七八十步远的距离时,便听得密集箭簇破风的破风声起,数百枝箭一并腾空,形成了令让人闻之心悸的震鸣声,便如同已团乌云,而朝着寇彦卿这边的败军疾落下来! 只七八十步远的距离,箭簇的穿透杀伤力更强。而寇彦卿这边胆破心寒的残余兵卒只顾往南面奔逃,也根本没有时候再驻足拈弓搭箭,而只得硬生生的抗下这一拨箭雨。 直到密集的箭雨砸入奔走的人群当中,不断的有士兵扑倒在地。而惨呼声中,寇彦卿正焦急的大喊“冲过去!快冲过去!”...忽然间,却有几支箭簇锋尖倒映在他的瞳孔当中,并且迅速放大,当他连忙拔剑格挡时,却忽然感到咽喉处肌肤漫起一阵森寒...... “噗!” 锋利的箭簇,顿时贯入寇彦卿的脖颈,他下意识的探手捂住伤口,却又不便拔出插在咽喉上的箭杆。鲜红的血液,也正顺着他的指缝间溢淌渗出...... 寇彦卿瞪大了双眼,感官似乎也变得愈发模糊,只是隐隐的听见周围有麾下将佐兵卒发出哭嚎声。切身体会着窒息的绝望,利刃撕裂血肉的痛楚...本来满是惊恐之色的双眼,也逐渐黯淡下去,寇彦卿的身子在惊嘶乱窜的马儿上无力摇摆了几下,便一头栽了下去。好歹直到意识完全消失,对于他而言,也已是一种解脱...... 时乖命舛的寇彦卿,到底死于乱箭之下,也终究无法从脱逃出去。周围那一众静胜军牙将溃兵,更是骇得魂飞魄散。然而挨过了一轮箭雨打击,他们又绝望的发现前方魏军又有几拨步卒迅速赶上前来,立刻擎起手中枪矛、钢刀、盾橹,而要组成一堵堵似乎盛满了钢铁利刃倒刺的墙壁,而彻底阻截住他们逃生的去路。 直到王晏球亲自统领一拨劲骑也赶上过来,那干败将溃兵大概也都已伏在地上,听候发落。其中也只有一员骑将好似发了失心疯一般,哇呀呀怪吼着,不断的抡舞着手中的马刀,又试图朝着不断进逼过来的魏军部曲冲杀过去。 王晏球见状冷哼一声,亲自拍马上去。眼见对方嘶吼怪叫着疾朝着自己这边冲来,手中长刀,也化作一道寒芒自上而下,直劈斩落...王晏球只把身子微微一侧,长刀便从旁劈落掠过,直劈了个空。他手中大锤,却几乎在同一时间,恶狠狠的落在这名负隅顽抗的骑将脑袋商讨。 清脆的碎裂声乍起,这骑将的脑袋顿时绽裂开来,非但凹陷下去一大片,又化作漫天血雾,四下里飞溅。 那具尸身,瘫在马背上又往前冲出十几步远后,也轰然坠落。而王晏球一锤轰然了敌骑,如闲庭过市一般纵马前驱,周围那些伏在地上的静胜军将兵也忙挪动屁股,让出条道路...当王晏球驾马赶至寇彦卿的尸首面前,就见他脖颈上插着杆羽箭,双目兀自圆睁,脸上惊恐绝望的神情也彻底凝固住...遂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战场上刀剑无眼,何况既已各为其主,也不必留情容让...不过你也没有机会再听候陛下发落了...虽然当初彼此私交不算深厚,好歹也曾是同僚袍泽,好生收殓下葬你的尸首,这也算是我能尽的情分了......” 611章 小妹妹,要不要去汴京? 长安以北,华州、耀州、邠州已尽为魏国所占。北面李存勖所统领的晋国大军也打出了火气,不但开始猛攻牛存节死守的蒲津关,更是急于尽快攻取梁国北面各处州府,并仍意图打通大军通往长安、凤翔等名城要地的道路。 可以预料的是,想必现在梁国朝堂震恐慌惧,应该也完全陷入混乱当中。潼关未经抵抗便已沦陷,华、耀、邠等几处州府又丢得太快...直到现在为止,也尚还没有组织起大军前来试图遏制魏、晋两方大军对本国境内疆土的侵攻之势。 毕竟梁国帝君朱友贞,宠信赵岩、段凝等奸臣祸乱朝纲,非但大多旧臣宿将倍受打压排挤,梁国现在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将才,临危受命而前来抗击不断向长安迫近的敌国大军? 而李存勖那边尚还无法集结主力大军南下来争抢地盘,想必朱友贞那边也是魂不着体,连同朝堂权臣也无退敌之策的这段时期,李天衢则相对清闲了许多。 毕竟麾下良将如云,如今各自奉命征讨攻取完全处于颓势的梁国州府,也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李天衢也就没有必要干预各路将领用兵,只要指明了战略方向,便由着他们去打便是。 所以趁着有时间安抚耀、邠等新近夺取的州府治下诸处县坊。李天衢移驾西行,倒也有着另一层目的,而来到邠州的治所新平县城。 前几日方才为夏鲁奇挥军攻破,城墙内外也残留着些烟熏火燎,以及殷红血渍的痕迹。不过新平城内的平民百姓,历经有惊无险的战事之后,当然各安生业,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 魏朝虽然还没有分配官员胥吏接掌州府政务,但是除了暂时接管州府治所防务的两千五百军卒,也有军校督管本地差役继续负责巡城更戍、维持治安等职事。 即便有些城狐社鼠、泼皮无赖意图趁火打劫。可是处于战争非常时期,现在行伍军健可不耐烦讲什么讼事官法,逮住了先是一通好打,行事恶劣者直接斩了以儆效尤...就算有什么打架斗殴、民间争执而难以论断孰是孰非的案情,便索性一并抓了关到牢狱里。等到什么之后州官赴任,再拉出来对簿公堂。 而夏鲁奇不但作战勇猛,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可若让他执掌一方也是治绩突出,按后人的评价非但尤通吏道、抚民有术,而为政有惠爱,所以往往能深受百姓拥戴。按《旧五代史·夏鲁奇传》所载他要转任它处时,州府百姓的反应是“万众遮道,断鞾卧辙,五日不发,父老诣阙请留”...而非要留住他继续在本地任官。 所以陆续攻取邠州等领地,夏鲁奇也在思量适用于战争期间,用于管理攻克下的州府民事政务的法子。他麾下分拨出去暂时接管州府的将官也是尽职尽责,又是外来的军队。所以不管邠州什么乡绅豪强、富贾大户,哪个敢违反乱纪,也没关系人情可言,一并拿了下狱暂且收押看管...在特殊时期,暂时采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使得邠州新平民间治安似乎比以往还要稳定...... 毕竟仍处于战争期间,商贾躲避兵灾战乱,所以新平城内客栈生意仍是十分难做,可其它诸如饭馆、酒肆,乃至供百姓日常所需货物的店铺陆续也已开张营业。 而暂时接管邠州治所城防事务的军将,虽然得知本朝帝君即将前来巡视的消息。可偏生又有使者前来告知,陛下今番入城,倒是打算微服私访,只是考察下邠州治下县坊民生情况,也不必敲锣打鼓的大肆张扬...毕竟这场仗还没有打完,陛下来往视察一番,也不会久留,便还要督视诸路兵马进取梁国州府的战事。 所以李天衢有解青陪同,还有五名乔装的大内侍卫随行,走街串巷,来到城内商铺相对集中的去处。但见得有些百姓在店铺间进进出出,也有些在附近驻足攀谈。虽然依稀也能听见有人言及近期魏、晋两大国杀入梁国的战事而不免有些忧虑,但远还没到人心惶惶、惊恐自危的程度。 毕竟这般时节城头变幻大王旗,邠州当年还属于邠宁军藩镇治下,结果朱温当年以救驾勤王为名,豪吞西北诸处藩镇。没过几年,便又弑帝灭唐,当地百姓本来是唐朝子民,却又做了梁国的百姓...所以就算头顶的那片天变了,对于邠州百姓而言,也并非是如同天塌下来的灾祸。 只要来的不是秦宗权、孙儒等纵兵以百姓为军粮的吃人魔王,亦或是哪个动辄便要屠城的残暴军阀...能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有条活路,便当烧高香了,总之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毕竟走正史线的朱温从篡唐称帝,建立梁朝,自己也才不过做了五年多的皇上。再到后梁覆灭,加起来也不过才十六年光景。 而如今历经朱友珪弑父篡位,再到朱友贞接过烂摊子,梁国也早已被打得退守至关中地域,不是什么中原霸主。李存勖也都不必再养精蓄锐,而要与不存在于正史中的魏朝竞争,抢先要占据日薄西山的梁国大片疆土...国家时运大起大落,比原来的轨迹还要更快,除了追随朱温打天下的嫡系心腹,寻常大多百姓对梁国也没有形成根深蒂固的归属感。 何况鉴于梁国比起初期,如今朝堂中有权奸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导致下方诸级官吏利用职权其他百姓现象也愈发严重,民间也已是乌烟瘴气、时局动荡。若是由魏国灭了梁国...对于我等百姓而言多半会是好事,反正都是唐人汉民,认谁做皇帝不成? 而李天衢先前便已吩咐随从打探过了,由解青与几名侍卫随同着,又转过两条街坊,便来到一家匾额上标示“王记糕饼”的店铺。 此间店铺规模虽然不大,但收拾的干干净净,布局倒也算是别致。只是不同于寻常酒肆内摆的桌椅座头,前台相对更宽敞一些,就近便是连接后方制作糕饼场所的偏门。 毕竟携朋带友的到酒家去,多半是要铺上些荤食肉菜、佐酒小吃来痛饮欢谈。糕饼店的生意,接待的客人也有不少直接都是打包回家享用,而不是在店内用餐。所以店内也只铺了四张桌椅,而供另外一些再店内再点些茶水歇脚的客官就地品尝。 随行的五名大内侍卫,停留在王记糕饼店的门口,看似正在逛街游览,实则时刻注意着周围来往人群的一举一动。而李天衢与解青踏进门去,就见已有三张桌椅被人占了,桌上铺着几品糕饼、茶壶茶盏,那些客人看来也都是相熟的,正聊着家常。 而李天衢打眼又瞧见一个看似掌柜模样的,刚为其中一桌客人上了沏好的茶,又见有客上门,便满脸堆笑的朝着这边走来。而李天衢心中却寻思着: 即便邠州新平,原本是邠宁军藩镇治所。可毕竟这般时节,也不至像后世一个县城动辄便有几十万、近百万的人口...而唐天宝年间时,新平有两万三千户,民众大概于十二万五千上下(按《新唐书·地理志》所载),而后历经乱世战祸,人丁也打了不少折扣...所以要打探排查城内王姓经营的糕饼店,当然也要容易得多...... 所以眼前这个糕饼的掌柜,应该就是有“五代第一美女”之称,又被人赞作花见羞的王氏的亲生父亲了。 612章 如此看来,这是来早了十几年 “这位客官倒有些眼生,不知用些什么?” 眼见那掌柜的走上前来,便赔笑问着。李天衢微微一笑,回道: “听闻你这家店卖的糕饼甚好,遂慕名而来,只是要劳烦店家做个推荐。” 掌柜的听了,也立刻回复道: “在邠州地界,当属鄙店的玉露团、寒具、透花糍较为有名...可还要属樱桃毕罗卖的最好,客官可要来些。” 所谓的毕罗,是西域传来的胡式面食。唐文宗时的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由于参与诛杀权宦,夺回皇权的“甘露之变”事败而被诛杀,而他本人倒又是个吃货,所以引进改良了西域传至中土的樱桃毕罗。属于一种带馅的薄皮点心,至今几十年的光景,的确是晚唐时节很受欢迎的糕点之一。 李天衢遂按掌柜推荐的依样各店一份,又要了壶凉茶,便与解青到剩下那张座头安坐。而解青虽然身为近臣,又善于察言观色,然而陛下巡视邠、耀等州府民情虽然也合情理,但他也不知为何非要刻意微服私访,而到这王氏糕饼店来用什么糕点。 个中理由,只有自己最为清楚。所以李天衢给出的回复也只能是:早先便曾听闻,这家店的糕点在邠州很有名。 不一刻的功夫,奶酥雕花的玉露团,油炸呈环状的面食寒具,以及用糯米打成糍糕,而包裹着豆沙的透花糍,还有店家推荐的樱桃毕罗便呈到了桌上。但见那樱桃毕罗的外皮透明酥软,甚至还能看出其中裹着呈鲜红色的樱桃馅,也煞是好看。 而掌柜忙前忙后的时候,李天衢又瞧见后厨不但有个帮工进出,还有个生得貌美的妇人托着糕点盒来往帮衬。瞧她与掌柜之间言谈时的模样,大概也能看出彼此是夫妻关系,而共同经营这家店面。 似乎见李天衢衣着华贵,而此间糕饼店以往主要做的是邠州新平乡里乡亲的生意。如今又是打仗时节,店中又来了脸生的客人,那掌柜端着茶壶前去放在桌案上时,便又搭话问道: “听客官的口音,似乎不是关中出身。新平城先前被魏军攻破,庆幸我等百姓未曾遭殃...只是周围仍是兵荒马乱的,您是否也是因战祸而归乡不得?” 李天衢当然也早想好了说辞,便回道: “是啊...这般时节,做行商营生不易。自打唐末乱世,先是黄巢、王仙芝到处流窜,祸乱天下,而后诸藩林立,相互攻伐...唉,杀来杀去的,这苦的也都是平头百姓。 可是家业却又不得撂下,这走南闯北的做商贾生计,也须处处小心,也仍不知什么时候撞见什么匪盗流寇,乱军**,休说商货不保,更要赔上性命...我与商号伙计,估计还要再邠州住一段时日。 毕竟不止是关中地界,魏、晋两大国杀入梁国,到处兵戈扰攘,也极容易撞见散兵败军。赔上身家性命,还能找谁说理去?如今在城郭内安住,倒有军兵把守,维持治安,这才能睡个踏实觉。” 那掌柜顺着李天衢的话头,也叹言说道: “客官南来北往做行商营生营生,当然要比我更为见多识广。虽然时常出门在外不易,可似我等这般守着乡土一亩三分地过活,也不知何时要有灾祸临头。 当年黄巢杀入长安,先说起兵本为百姓,可后来纵兵四处屠掠,杀人满街。这邠州也受殃及,我随着家父也只得躲入山中避祸...而后还有王行瑜统掌邠宁军,频频出兵攻打唐廷,又招致来李克用、朱温征讨...我们这些寻常百姓非但仍是担惊受怕,藩镇要用兵打仗,盘剥治下州府,伸手要钱要粮,那段时日也过得甚是辛苦...... 本来梁国兼并西北诸藩之后,时局还算稳定。可近些年来官司每一动弹,便也要搜刮民间钱粮,日子也不曾好过。如今客官暂且在邠州安住避祸,不但性命无虞,也不必担忧魏军索讹你商货财物,只须等候些时日,也终究能过上安生日子。” 李天衢闻言,眼中夹杂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如此说来,掌柜的是认为今番魏国必然能覆灭梁国,而邠州等地百姓也乐得改换门庭,做魏国治下的子民?” 掌柜的听了微微一顿,也不禁苦笑道: “客官,不管是你我,还是在这世道要讨生计的老百姓。天下大事我等说了不算,也只能盼着统掌家园的藩镇节度、君王皇帝英明爱民。本来咱们都是大唐子民,可到底朝廷昏聩,头顶上那片天也终究是要变的。 我等只是期望能与妻儿家小安居乐业,也盼着能再迎来个太平盛世...无论是梁国、魏国,还是天下那些称孤道寡的君王,谁能让治下子民过上好日子,我们这些百姓也庆幸迎来个明主,合当受民众拥戴,您说是也不是?” 李天衢含笑颔首,表示认同时,忽的又见从后堂跑出一个小女娃。就见她生得白净的瓜子脸,双颊却红扑扑的,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时不时滴溜溜转动着,也透着一股灵性。就算尚年幼,眼下还没有张开,可打眼一瞧,便知这女娃是个美人胚子。 似乎是呆得烦闷了,那小女娃亲昵的往那妇人的怀里钻。店内其它几桌客人看来也都是附近邻里,与那女娃相熟,也都不至哄逗她几句。而女娃听她母亲嘱咐一番,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几张座头转了一圈,打过招呼,直到瞧见李天衢这桌看来眼生的客人时,她似乎微微一怔,旋即十分乖巧的弯腰施礼道: “客官好......” 然而那小女娃虽然格外的惹人怜爱,李天衢的脸却似乎一垮,旋即呵呵笑着又对那掌柜的问道: “这可是令嫒?也当真是乖巧可爱,这几岁大了?店家可还有其他子女?” “呵呵,小女年方五岁,眼下也只她一个女儿。只是在下与拙荆打理生意,她这般年纪又最是好动,所以时常出入嬉闹,还望客官莫要见怪。” 五岁...是啊...被世人赞作花见羞的邠州王氏,按原本的轨迹于十七岁时,被年过花甲的刘鄩收为妾室,可是不过三年光景,刘鄩便因段凝等佞臣进谗言诬害,而遭梁末帝朱友贞下旨饮鸩冤死。 可是如今朱温篡唐立梁、被亲子刺杀的事件发生较之正史都提前了许多年...何况本来应效力于梁朝的许多名将,转而为其死对头魏朝所用。梁国龟缩于关中地域,潼关又是门户大开...历史进程再度加快,所以随着时局走向,有些大事也将提前很多年发生,但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生辰却没有变化...... 所以李天衢即便已经打到了邠州地界,却也意识到原本在十七岁时被刘鄩一眼相中的这个五代名妃,也仍不过是髫年之龄。 天地良心,李天衢现在的的确确是一点歪心思都没有,这也不过是个萌态可掬、招人喜爱的小娃娃。只是猎奇心理使然,既得知眼前这个女童,以后将会得享“五代第一美女”这等赞誉...这种心态,就类似好奇某个绝代佳人在童年时生得什么模样,可真若是与其见面相处,这种感觉可就有些古怪了...... 613章 贤良淑德,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可以看得出,王氏的家教很好,与她的母亲撒娇亲昵一番,对待店内客人也都是一副萌萌乖乖的模样。 瞧着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女娃,李天衢也动了将她们一家接到汴京的心思。 除去她本来应该是五代时节极具传奇色彩的佳人这等因素,李天衢更看重的,是因为他知道王氏自幼也将会得父母悉心教导,为人谦逊贤德、心地善良,即便身处于宫闱当中,也不是不争不抢,恬静温和,做为宫中表率而极富人格魅力。 眼下当然绝对不会动什么非分之想...可是王氏继续在邠州成长下去,以后她必定会芳名远播。走正史线便是刘鄩因得知她的名气,便携礼上门提亲,而结成年纪相差近四十岁的老夫少妾。 刘鄩那厮,虽然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但好歹他文武兼修,也很有儒将气度。李天衢心说如果把王氏这家子撂在邠州,早晚远近闻名,保不准在她十五六七岁的时候,也会有不少地位尊崇,可品性却是良萎不齐的高官勋将要挤破门槛...... 可是就算能将王氏全家接到汴京,再过十年,又该如何安顿这个五代时节的绝代佳人? 李天衢估算着自己是唐僖宗中和三年(公元883年)阴差阳错的来到这个世界,而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年纪约莫二十二三岁...而图谋霸业至今,时光荏苒,如今自己不但也已是四旬过半的年纪,膝下几个儿女,岁数可都比王氏还要大些...... 然而需要遵受的道德准则,在每个时代也都有不一样的标准。唐代男十五、女十三便到了婚配之龄,甚至在某些特殊阶段,还有“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等法例,而强行促使那些在后世还没到法定成人年龄的“剩男剩女”必须成婚...... 而按史载线刘鄩身故之后,李嗣源另娶王氏为妃之时,实则也已是五十六岁了。那时她又多大?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可这些事,等到十年之后再想也不迟,至于届时将王氏收入宫中,是让她做儿媳妇,亦或者说...李天衢现在不想深想,也不愿多想,毕竟他可不好朱温那口...到了那个时候,便就顺其自然吧,现在想得多了,这感觉也着实忒过古怪...... 心中寻思罢了,待王氏糕饼店那掌柜的又赔笑前来搭话时,李天衢便问道: “掌柜的,你店中的糕饼点心果然不但中看,也十分美味。只可惜我离开邠州以后,恐怕以后也很难有机缘再来光顾了...虽然有些唐突,却又有提议,不知掌柜依不依得...... 好歹我开基创业,也算富足殷实,家中亦聘了些擅做诸般菜式的名厨。而贵店的糕饼别有一番风味,我便有意聘请掌柜一家。虽然迁居并非易事,可酬金钱物必不怠慢,自可保掌柜妻女以全家安乐富足。” 王家掌柜的闻言一怔,心中倒不禁嘀咕着这客官虽然衣着光鲜,本来听他谈吐得体,怎么却是个说话不着边际的汉子。就算你行商还算富足,可真要是有权有势的,又怎会被困在邠州而不敢归乡? 就算有些家产,看来有些人也难免得意忘形。合着你走南闯北的到了那家店觉得口味不错,便一股脑让人拖家带口的迁到你那边去?便是乱说大话,也没如此胡诌乱傍的...... 可毕竟入门便是客,王家掌柜的也知笑脸迎人、和气生财的道理。他不愿拂了这说话没谱的客官颜面,遂故意面露为难之色,说道: “这...呵呵,蒙客官夸奖,可是小店也不过招待邠州乡里乡亲,以及似您这等途径的客人,又不是什么声名远播的老字牌名店,也当不起这般盛赞。 毕竟又是故土难离,小店营生的家什繁多,又哪能轻易的迁居到它处去?所以也只得谢绝客官的美意,还望勿怪。” 李天衢呵呵一笑,又道: “掌柜说得也在理,我欲聘请您迁居的去处,的确是路途遥远。不过糕饼店中物件,乃至掌柜宅中家什,乃至新宅府邸,我也自会差人安排。即便掌柜不愿舍弃,我派遣数百人手帮衬装运,想必也足够了吧?” 得,这还当真了?也越说越不像话了。 王家掌柜按捺住想回怼一番的冲动,却又隐隐觉得面前这人似乎有些来头...踌躇了片刻,他便又试探问道: “...敢问这位客官高姓大名?作何营生?这...又是打算聘小的一家往何处去?” 李天衢面带微笑,可以要摆出副装逼又不失优雅的范儿来: “好说,我姓李名天衢,只不过世人倒也不便称呼我的名头...做皇帝营生,而大魏汴京,光禄寺珍馐署...不知掌柜的肯不肯去赴职?” 不装了,我摊牌了。 主动亮明了身份,王家糕饼店掌柜夫妻第一反应仍是惊疑不信。然而等到解青吩咐店外等候的侍卫,再唤来暂时管理邠州防务、治安事宜的军将之时,也不由得他们不信。 而王家掌柜与他妻子的反应自然是叩拜帝君、千恩万谢。毕竟从邠州经营糕饼店的寻常百姓,一跃成为有爵禄可领的在职胥吏,还是经过皇帝天子亲口点名的...身为一介布衣平民,也根本不敢想会有机会获取这等殊荣,不但顿感喜出望外,也更是兴奋到了极处。 至于现在尚还只是五岁大的王氏,懵懵懂懂的,也想不清楚眼见这般状况。她疑惑的眨着眼睛,瞧父母对着那个光顾自己家糕饼生意的大叔格外尊敬推崇,也只是有样学样,而奶声奶气的道恩言谢。 李天衢瞧着这个天真烂漫、乖巧可爱的女孩,也只是报以和煦温雅的笑意。心里则念着: 有些事现在去想,还为时尚早,然而花见羞王氏按原本的命途轨迹,十七岁远离双亲配于年长她近四十岁的夫君,方过三年,便要拉扯照管刘鄩的遗子。虽然后来被李嗣源收为淑妃,可是七八年后,她便身陷后唐、后晋、后汉几朝政权更迭的动荡当中,遗子危不自安,直到后汉刘知远要断绝李嗣源一脉的后唐宗室子嗣,而处死王氏这个绝代佳人...实际上她的命运也可说是十分坎坷...... 而花见羞王氏不但为人温文尔雅、善良谦和,做为贤内助时常劝谏走史载线会成为后唐第二任皇帝的李嗣源须勤政爱民,于后宫前后两次推辞做皇后,另推举深居简出、老实巴交的曹氏母仪天下,自己则不遗余力的为处理后宫事务出谋划策,是以深受宫中嫔妃、后唐群臣的爱戴...... 这样的女子,也值得去过更为圆满美好的生活,不应该成为五代时节朝代更迭的政治牺牲品。 李天衢便吩咐解青着手去处理接引王氏全家,自邠州搬迁到汴京的事宜。而巡视邠、耀等州府,体察民情期间。统领所部藩镇牙军经由潼关,而协同作战的陕虢军节度使刘鄩,也派遣军校前禀说近期探明的军情。 本来李天衢心里还在腹诽,现在年近五旬的刘鄩,当然也不可能会知道,自己效力的主公已把他应该在十几年后所纳的小妾安排到了汴京去...然而不久后,便听快马赶来的军校禀说: 梁国长安那边,针对魏、晋两大强敌的攻势,也已经有所回应了。 614章 此必亡之势也,康延孝献平梁策 “梁军都督段凝,纠聚八万兵马自长安北上,行至耀州以南三原地界,又分兵至富平,连结诸地据险设下连营军寨,意图阻扼我军南下之势......” 李天衢听过军校禀说军情,得知梁国为保住长安苟延残喘,在北面连结三原、富平设下防线。而三原县其地西有孟侯原,南曰丰原,北曰白鹿原,故而得名,位于关中平原中部,在后世便属于关中平原城市群的核心区域,基本上也可以说是长安北面的门户之地。 至于富平位于关中平原与陕北高原之间,正史两宋交迭时节,金国意欲吞并川陕诸地,便先后派出完颜娄室、完颜粘罕等主将与张浚、曲端、吴玠等宋朝重臣将领在此地接连大战厮杀,也足见其具有一定的战略意义。 只不过...在梁国朝堂结党营私,把握军权的段凝只得亲自统军前来抵抗...顾忌他也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无论史载线面对后唐军旅,还是如今面临魏朝的大军压境,段凝的确都会尽可能的集结兵力仍试图抵御一番。 而段凝的心态也很容易理解,梁国哪怕是岌岌可危,可是他仍旧是梁末帝朱友贞身边的红人。在朝堂中做个呼风唤雨的权臣,也总要比做个只得投降而寄人篱下的降臣权势更大。即便梁国终有一日要覆亡,但也要挺过这次敌国大军的侵攻啊...这次战事便被灭了国祚,那还怎么与魏、晋等国讨价还价,而商议如何有条件的投降? 不过李天衢本来以为,梁国长安那边应该也会派出使臣前来,通过请求割地赔款、上表称臣等方式请和罢战,起码也要争取些时间。 不过转念一想,李天衢寻思梁国君臣也很清楚:如今他魏国大军已经杀过潼关,也已完全没有必要与其谈判;至于晋王李存勖...他河东李家与梁国朱家之间可是世仇大恨,如今趁着你国力衰微,也根本没有班师霸占,让仇家国祚继续延续下去的可能。 所以梁国只能撑,就是死撑着。抱着侥幸心思,希望耗到魏、晋两国人困马乏,只得暂且收兵。可问题是就凭段凝统领八万梁军,又能死撑到什么时候? 李天衢御驾由几拨京畿禁卫军旅护卫,自邠州治所新平启程,来到州府南隅与耀州、长安相距不远,也属于三秦腹地的淳化地界。魏朝几路军队在此设下营盘,于帅帐当中,李天衢遂与刘鄩、康怀英、夏鲁奇、康延孝等将领共议军机。 而魏朝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也已统领三万兵马于耀州华原以南五十里出扎寨。与主持三原、富平防线的段凝形成对持之势,也随时都有可能打响战事。 如今要杀至长安城下,已是指日可待。只不过段凝等梁军困兽犹斗,倘若采取固守之势,也不免要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 何况长安以西,还尚有凤翔府、陇州、泾州等州府处在梁国掌控之下。所以如果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安那边,西面梁军余部,也未尝不会集结兵马袭扰后路...... 针对于梁国政权,这场灭国之战,又当怎么打才最为合适? 帅帐当中,诸位将领各抒己见,议论一番之后。做为军中智将典型代表人物的刘鄩抚着长髯,忽的开口说道: “虽然长安以西,尚有凤翔府与陇、泾等军州未曾攻取。调遣大军震慑镇守三原、富平的段凝所部梁军,我军再逐步攻取周围梁国尚且掌控的领地,进而对长安形成合围之势,如此虽然更为稳妥...... 只不过北面尚有李存勖虎视眈眈,如此耽搁的时日一久,迟则生变。如此还须尽快杀溃段凝这八万梁军,只是他若是一味死守,也并非是朝夕可破,倘若能用计诱使其出兵陷入埋伏,而一举擒杀住这厮......” 刘鄩沉声说着,他沉思细想,眼中也似有精光流转。毕竟他这个号称一步百计的智将每次用兵,都好使计用策,如今关乎一举灭亡世敌梁国,还要与晋国李存勖竞争,而争分夺秒的尽可能抢占梁国下辖疆土...刘鄩也知自己尽可能要思虑的周全,也不可有半点疏忽。 “陛下!臣却有一计!” 忽然间,坐在侧首的康延孝窜起身子,他面上也满是意欲斩获奇功的振奋之色。按不好听的说,李天衢自知康延孝功利心很重,然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身为行伍军将,自然也是抱着建功立业的打算,要谋取更大的前程。 而且比起王彦章、符存审等在魏朝军中地位,差不多也可以说几乎触及天花板的元勋宿将,康延孝深知自己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平梁灭国的首功,他当然也是要极力争取的。 当跃跃欲试的康延孝望向李天衢,干脆的俯首躬腰,继而便道: “臣以为,若要速灭梁国,当出奇兵。如此非但能一举断其国祚,届时段凝那八万兵马,想必也只得降从于我朝。而晋王再是不甘...他诸部晋军却也只能望南兴叹,却也只得坐视梁国大片疆土落入我朝手中!” 出奇兵? 当李天衢与帐内一众将领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子上时,康延孝挺直了腰板,更是朗声说道: “末帝昏庸懦弱,段凝奸邪,以入金多为大将,梁故将皆出其下。如此小人进任,而忠臣勇士皆见疏斥,此其必亡之势也。而梁兵如今大势已去,不得不抗拒我朝雄军,分更无余。 故而臣远请命率铁骑五千自此处淳化地界启程,入乾州、过临泾,如此迂回正可绕过段凝坐镇的三原、富平一隅,进而直取长安。如此出其不意,捣其空虚,不旬日,则平梁大计成矣!” 康延孝所提议出奇兵迂回,直取长安的计划也并不算是奇思妙想,独出心裁的计策。的确有可行性,但是按说他能想得到,梁国那边应该也能料得到。 既然西面凤翔府、陇州、泾州、陇州...包括乾州等地尚还处于梁国掌控当中。五千兵马奔袭入境,也会引起当地州府的警觉,然而康延孝要赌的,就是各路梁军来不及做出反应,而直接对国都长安构成威胁。如此震慑得梁国朝堂震恐绝望,而只要顺利袭取长安,包括段凝的八万梁军在内,各处州府也就只有举白旗投降的份了。 但是如果长安那边,若仍要利用城险抵死顽抗的话...五千兵马深入敌境,便是一路孤军,军力也不足以强攻下城高壕深的名城要地。 当西面梁国州府集结兵马,合围而来之时,也有被吃掉的风险。只不过打仗本来就需要冒险,富贵功名险中求,康延孝既然想尽快斩获奇功,那么他力谏请命统领几千军骑,迂回袭取长安...这也就在情理当中了。 如此冒着一定的风险,能斩获天大的利益,不过康延孝现在还不能说死自己的计划便必然能够成功...可是李天衢却忽然想到,若是走正史线,不正是因为李存勖采用康延孝的计策,在段凝统领的数万梁兵还没有被歼灭的情况下,便由新近攻占的郓州派遣骑兵,直扑汴梁么? 而那场战事的结果却又如何?由数千锐骑奇袭汴州,而只用八天时间,后梁便已亡国。 615章 王彦章与段凝,本来也是仇家死对头 五千精锐骑兵,由信誓旦旦必要一举袭破的康延孝所统领,经过迅速整顿,携带可供几日分量的干粮,便整装启程,先行朝着乾州甘北镇的方向疾行而出。 然而轻骑兵利用机动性速度上的优势,可以长途奔袭起到奇兵的效用。但是远离主力军旅,倘若无法达成奇袭的目的,再没有援军与后勤补给的情况下,深入敌方腹地,处境也将十分凶险。 可李天衢既知道这场史载中的战例,当然要采用康延孝的计策。即便按原本的轨迹,他是向李存勖谏策出奇兵袭取汴梁,如今却是建议迂回奇袭长安...可如今的战略处境,李天衢也很清楚较之己方势力也更为有利。 毕竟后唐灭梁的战事当中,梁末帝方面接连派遣大将,还意图集结陕虢、泽潞、关西、汝洛等诸地军旅,剑指太原、兵发魏博,而意图向后唐发动大举反攻。所掌控的地盘较之现在要广阔太多,兵力上按理说仍有与后唐抗衡的可能。 可是如今陕虢、泽潞、汝洛...等诸处领地,却早已是魏朝治下疆土,现在梁国皇帝朱友贞的处境,也不是计划向后唐发动总攻,这才造成兵力分散,致使国都防御空虚...即便治国御下的本事,朱友贞若是与李存勖相较可以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可凭国力他本来还有余地再硬撑下去...然而只不过数千奇兵即将杀至城下时,那朱友贞按史载又是如何做的?李天衢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更何况,长安城中还潜伏着一些巡院侍卫司的密谍。负责打探、传递关中方面军情的关陕守捉郎谢彦师先前赶赴华州策反李彦徽之时,便也曾吩咐下去,知会长安城内的密谍属下,有朝一日本朝大军杀至长安城下时,他们也将里应外合,配合攻城而力图尽快抢占城关。 然而康延孝率领五千骑兵迂回进入乾州地界时,总掌三原、富平一带防线军务的段凝竟然主动出兵,率先去攻打北面王彦章驻扎的营寨。似乎也是因为屯兵于耀州南部的魏军兵力在三万左右,趁着尚还未于其它军旅会师之前,手握八万兵马的段凝便打算以多欺少,意图先杀一杀魏国军旅的威风。 只是王彦章与殿前司下辖几员将领得报之后,他们的反应几乎都是: 呦呵?你还真敢来打,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经过双方轻骑斥候来往哨探,彼此确定对方大军所处的位置。一片平原旷野上,军旅停止行进,旋即便立即传出旗鼓号令。诸部将士也立即行动起来。 龙骧、虎翼、豹韬...乃至其他殿前司下辖的禁卫军旅,毕竟多是训练有素,而且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布阵也着实迅速。对面远处刚有几拨部曲出现在视野之中,这边魏军京畿诸部军旅阵前便已布下层层长枪盾橹,骑军于两翼策应,弓弩手也都已就位,而只候所部将校下达军令。 一拨身披重甲的骑士奔涌先行奔涌至大阵前列,听着众多马蹄重重敲击地表所发出的劲响激荡翻滚,颇有摇天撼地那般的威武气概,由一众亲随骁将拥簇的王彦章也眸子中也燃起两团火焰,似乎浑身的热血也已沸腾开来。 当王彦章提着大枪,眺望凝视着远方正在结阵的梁军部众,他忽的冷哼一声,并喃喃说道: “听闻段凝那厮...不过是将他妹妹献与朱温做妾,又善于迎奉巴结,所以才甚得重用,也从来未曾听闻他曾立下过什么值得世人夸赞传颂的战绩...方今梁国国祚将绝,却要倚仗这段凝支撑局面。且看他到底又有什么本事,也敢主动来寻我厮杀。” 然而王彦章不知道的是,如果按着自己原本命途轨迹,亦或者如果当年赶往宣武军藩镇投军入伍时,并没有遇见李天衢将他给忽悠的转投陈州...他这个王铁枪便会做为朱温的心腹忠臣一直坚持到国家将亡时,而到了这个时候,仍要迫害诬陷剥夺王彦章的兵权,迫使其率领孤军以寡击众,而最终被擒杀身死的几个罪魁祸首当中,正包括这个段凝。 对面诸般旌旗猎猎卷动,密匝匝的梁军士兵也正仓促的列阵。只不过人头涌动的行伍当中,将官军校所发出的斥责喝骂声就从来没有停下过。不少士卒,只是随波逐流的向前方靠拢,队列乱纷纷的站不整齐,只瞧双方士兵排列成阵的景象,对比双方主将治军御下的能力,便已是一目了然。 而立足未稳的梁军大阵中阵,主将段凝身上被做工精美坚固的劲甲包裹住,兜鍪、锦袍、玉带...自上到下也都尽显华贵。然而他的相貌气质比起王彦章来可说是云泥之别,即便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偏生长着一双倒三角眼,显得有些狡诈与猥琐...而段凝阴测测眺望向对面魏军军阵时,他眉宇间虽也夹杂着几分忧虑,可是那对招子中仍透着一股凶狠...... 瞧段凝那副模样,似乎与一个眼见要输得倾家荡产,却正要押上所有赌博,以盼着能有翻盘机会的亡命赌徒没什么两样。 魏国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我知道你猛鸷骁勇,极擅摧锋破阵,也是魏朝当中,论功绩屈指可数的元勋功臣,若是有择选的余地,我也不愿与你在沙场上交手...可是梁国国祚还要延续下去,才能保住我权豪势要的身份...我还偏就不信,趁着魏国其余诸部军旅侵攻周围州府,就凭我八万大军,还不能迫退你三万之众? 段凝咬牙切齿,心中念着。即便要与王彦章这等当世名将交锋,他心中打鼓,也是百般不愿...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蛊惑住帝君朱友贞,而把控梁国天大的权势,也更让人欲罢不能。如果一味采取守势,直到魏国大军相继杀至,战略局势上也将完全陷于被动...所以段凝到底还是做下了决定: 有赌未必输,眼下起码我军力占据绝对优势,不妨就博一回!我也不信你王彦章有必胜的把握,让若战事不顺,再引兵撤回去固守便是! 梁军大阵这边,也响起密集的战鼓声。一拨拨由刀盾手、长枪手、弓弩手...组成的方阵徐徐而动,已经开始朝着对面早已严阵以待的王彦章所部魏军进逼了过去。 “段凝倒敢主动前来招惹我等,他的目的无外乎就是向挫我军锐气,毕竟一直龟缩死守下去,等到陛下与其他袍泽军旅挥军来时,梁军的局势也将更为被动。不过就凭我麾下三万京畿殿前雄兵,又怎能让你如愿以偿?” 魏国军阵前列,王彦章瞧见对面梁国大军发抢先发动攻势,他脸上仍挂着一抹从容的笑意,随即又豪声喊道: “既然来了,我便陪你耍一耍!” 殿前司下辖诸营的弓箭手,待听得各部将校传递号令,齐刷刷的举起紧绰的步弓,倏忽间,一张张步弓弓弦便已被拽成满月状,一支支锋尖森寒的箭簇也被搭在了弦上,斜指苍穹,已是蓄势待发。 而在另一边,几拨步步为营逼近的梁军方阵,眼见也要进入弓箭射程范围之内。所部弓手也慌忙动弹起来,大概排成算不上如何严密的阵列,也准备施射出箭雨。 王彦章、段凝双方军旅,再经过几轮弓箭对射之后,其余马步军众很快也将逼近敌方阵列。就在长安以北的三原地界,再度展开一场激战! 616章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随着战事规模的升级,梁军主将段凝脸上的神情,从开始时如同赌徒那般的癫狂狠戾,渐渐变得震悚惊异。直到后来,连同他身边几名亲随将领脸上,便已满是惊悸惶恐之色。 从一开始双方弓箭对射,无数箭簇先后腾空,交织划过,又如同乌云盖顶那般落向双方的阵列。通过目测便能确定的是,以逸待劳、好整以暇的魏军诸部弓手抢得先机,趁着敌军还在仓促列队的时候,更快一步落下的利箭,便已让对面梁军的弓箭手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伤亡代价; 诸岛双方步阵迅速逼近,而展开激烈的白刃战时。梁军前列的士兵就见前方平举的长枪密集如林,后方一排排大刀亦是竖立如墙,阳光自成片的刀身锋刃映射过来,亮闪闪的更是耀人眼目。 近战搏杀,考究的便是双方士兵的战斗素养。而越来越多的梁军士兵惊骇的瞪大了双眼。比起对面步调如一、层层挺进的剽悍锐士,他们组成的阵列往往更容易被冲垮。然而阵列相继崩散时,那些自相践踏、惊呼乱叫的梁军兵卒很快便又惊恐的发现,一片耀眼的刀芒已朝着自己兜头劈斩下来...... 梁国军阵中的将官兵卒,与秋收时节被割倒的庄稼已没什么两样。一片一片的扑倒在地,本来也说不上如何紧密整齐的阵列霎时间更被搅得血浪翻滚。气急败坏的段凝起先观望战局,仍不甘心就此认输服软,还打算利用兵力上的优势,继续将几拨部曲投入到战场之时,王彦章麾下龙骧、虎翼等几拨骑军部众,便也已开始有所行动。 从两翼骤然杀出的骑军,经历缓行小跑、加速轻驰、直至全力猛冲的过程,无数匹战马使得这片旷野在它们蹄下震颤得愈发激烈。 同僚步军依然维持着岿然紧密的阵列,仍在不断的蚕食着敌军的步阵。而殿前司精锐骑众身披坚甲,驱使着胯下战马以风驰电掣的声势攻向敌阵软肋,但是挟裹起来那股要踏碎眼前一切生灵的气势,便足以骇得众多梁军肝胆俱裂。 猛烈的冲撞立刻产生了效果,大批梁军步卒不是轻易的被马槊长矛捅穿,便是遭受强大的冲力撞得向后跌飞,几乎尽是腑震骨裂,喷出大口的鲜血,一层层队列顿时似是汪洋大海上摇摆的小舟,旋即被滔天巨浪所彻底吞没...魏军锐骑硬生生劈出一条血路,也没有人能抵挡得住他们冲刺的步伐。 “避我者生!挡我者死!!” 纵马突杀的骑阵前列,忽然又响起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怒吼声。在殿前司地位尊崇的王彦章又是身先士卒,催马奋进,他威若天神,手中大铁枪左右盘旋、上下翻舞,当真是挡者披糜。而在他身后,虎翼都锐骑健儿紧紧追随,组成锐利的冲锋阵型,好似份量格外沉重的攻城大锤,很快便将他们凿入的敌阵给砸个稀烂! 历经无数血战硬仗磨练的王彦章,也绝非是只知冲锋陷阵的莽夫。他的目光,也在随时注意着周围其它梁军方阵的动向。一旦发现敌军暴露出易于冲杀破阵的薄弱方向,他手中大枪一挥,很快便又统领两千骑兵奔袭过去。相继杀溃冲垮三拨方阵,也是无往而不利。 这也是在考究双方主将随机应变的临阵指挥能力,王彦章亲自投入进杀阵当中,也如同一只捕猎扑食手段已到炉火纯青境界的猛虎,每次都能立刻捕捉到猎物身上致命的位置,再扑咬上去一击得手; 反观坐镇中阵,远离战场指挥大军的段凝,很显然被王彦章迅猛凌厉的打法迫得手忙脚乱。从排兵布阵开始,梁军投入战场的部众之间完全没有协同的默契,段凝下达指令往往也要比王彦章满上几步不止,现在他焦头烂额的窘状,用一句话便足以形容: 刚顾得上头,却不顾了腚。 魏朝殿前司豹韬都等几拨步军依然如墙而进,势不可挡。与此同时,王彦章亲自统领的精锐骑军,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相继击溃几拨军阵...眼见仗打到了这个份上,段凝也终于明白自己到底还是小瞧了王彦章,而高估了自己,这场战事的溃败,也已是不可挽回了。 “收兵...快撤!速速退守回三原县城,各支部曲按先前部署,据险死守连营,以抵抗魏军!” 段凝立刻嘶声大叫起来,然而他再是试图掩饰自己惨败的事实,可败了就是败了,他这个军中的主心骨一旦要撤,本来便临近崩溃的梁军部众也再无战意可言,兵败如山倒,而纷纷加入奔逃的行列...... 杀人盈野、遍地尸骸。战事再进行下去,便已是单方面的屠杀。魏国追击的马步军众意图扩大战果,如虎入群羊般,扑向那些奔走不迭的梁军败兵,锋利的兵刃轻易的洞穿对方身体的场面,也在反复上演着。 王彦章对于追杀再无战意的敌将敌兵显然兴致不高,便任由麾下军旅继续撵杀追击,自己则一勒缰绳,他胯下雄俊异常的黑鬃战马便渐渐止住步子,转头溜了几圈,甩了甩脑袋,似乎是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鼻响。 当王彦章再度眺望向远方梁军败返奔逃的溃阵,他脸上露出一抹轻蔑之色,也是有感而发道: “原来那段凝不自量力,也敢来自取其辱。听闻他与赵岩等外戚勾结,掌控梁国军政大权,排除异己、打压有功之臣,如今看来打仗的本事,还要远逊于昔日朱温麾下那一众功勋宿将。 梁朝纵有将才,却由竖子当道。梁国帝君让迫害同僚的奸邪小人临危受命,看来也是注定覆亡了...古人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看来段凝这厮,也正是个妖孽佞臣啊......” 是役,王彦章以两万雄军,杀溃段凝八万兵马。梁军方面沙场战死、重伤难愈、被俘降从、四散逃亡...数目总计,有生力量直接折损两万人以上。而魏军总计轻重伤患、阵亡折损,也不过才四千人上下。 而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应该是由王彦章临危受命,在后唐全面压制梁国的情况下斩获大捷,使得军中士气大振,随后与李存勖进行大小百余场战事厮杀,力抗两月之久。 然而赵岩、段凝等梁国权奸,却因王彦章出征前那句“待我立功之后,回军之日,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而怀恨在心,战功遂尽由段凝虚报军情所占。而段凝更是趁机收集罪状指摘诬陷,终究夺来王彦章的兵权。待后唐再度挥军杀来时,后梁主力军旅尽由随段凝统领出征,而只拨给王彦章数百新兵,而导致他兵败被俘、悲壮身死...... 为国捐躯的忠烈猛将,对上迫害忠良的误国奸佞,结局果然便是:王彦章以少胜多,生生把段凝按到地上来回摩擦。 段凝则狼狈不堪的逃返回三原县城,除了叱骂喝令麾下将领巡视防务,死守城关决计怠慢不得,也不得不思索应如何与赵岩等同伙互通口风,瞒混过帝君朱友贞隐匿兵败罪责。 然而由康延孝统领的五千奇兵,正不断的向长安迫近。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几路魏军,不数日也将与王彦章会师一处...眼下梁国国都长安,却正处于一场血腥清洗当中...... 617章 这家子骨肉相残的诅咒,还在持续着 长安城,大明宫紫宸殿当中。方今梁国的帝君朱友贞,孤零零的一个人,正瘫坐在龙椅前的玉阶上。 御前侍卫,也都已奉旨从宫殿中离去。而若干宦官、宫女也只能在大殿门外苦苦的守候着。未经朱友贞召唤,他们也决计不敢贸然进去打扰。 毕竟近日以来,宫闱中人也都察觉到朱友贞这些时日愈发的喜怒无常。倘若稍惹他不快,则未尝不会招致来杀身之祸...... 紫宸殿的门窗都封堵得严严实实,唯有几缕眼光从称呼缝隙间透射进来,使得殿内似乎充斥着沉重、阴森、压抑的气氛。 而朱友贞呆呆瞪视着前方,手持的宝剑虽未出鞘,也被杵在冰冷的地表上。而他面色阴渗渗的,那副神情...不但有几分他父亲朱温动了杀心时的模样,甚至也与当初率部冲入浴堂殿中,致使手下弑父的兄长朱友珪有几分相似...... 本来朱友贞容貌仪表生得还算端正俊朗,也常好与儒士来往。但是比起朱友文、朱友珪等兄长,他性格更为内向低调,时常沉默寡言,至于父亲朱温,也从未曾将他视为梁国的继承者。 即便自己终究还是坐上了梁国的皇位,朱友贞平常与朝中臣子相处,也尽可能的要扮出副随和开明的模样。可是如今他面色阴沉得骇人,眼中不但凶芒毕露,脸上神情竟也透着几分癫狂。 因为朱友贞已经下旨,调度龙虎、控鹤等御前禁卫军旅,而做出了一个与他原本史载轨迹如出一辙的决定: 本来于后梁将亡之际,朱友贞却还在担心宗室趁机作乱篡位,所以下令将他的亲生兄弟尽数处死! 梁国宗室,经历朱友珪弑父篡位,以及朱友珪除兄登基之后,他还要对血亲兄弟痛下杀手的理由则是: 李天衢、李存勖双方几乎在同一时刻起兵侵攻之际,梁国内部,竟又有惠王朱友能、衡王朱友谅、邵王朱友诲意图谋反,却终究走漏了声息,三人都被罢黜爵位,而被幽禁关押了起来。 朱友能与朱友谅、朱友诲本来并非朱温之子,而是梁国开国太祖的兄长朱全昱的亲生骨肉。只是比起他们那老实巴交的父亲,他们哥仨却是野心不小,眼见他们的叔父朱温这一脉朱友裕早亡、朱友珪弑父,而如今在位的朱友贞暗弱无能...遂动了由朱家长兄一脉篡权夺位的念头。 虽然有惊无险的扑灭了叛乱,但是这也刺激到了朱友贞最为敏感的神经。梁国皇位更迭,都是通过弑父杀兄过渡的,如今又轮到了自家堂兄弟也要谋反,这也让朱友贞立刻意识到: 朕不是还有几个亲生兄弟么?有朝一日,他们不也会因为觊觎皇位,而意图加害于朕? 比起自己的父亲朱温,乃至二哥朱友珪,朱友贞身为人君的致命缺陷反而更多:优柔寡断,意志不坚容易被人利用,过分敏感,而心理抗压能力又极差...而朝中臣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朱友贞隐约也能感觉到,若是与父亲朱温比较,做为一国之君,他更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终日的焦虑与挫败感,便已经把朱友贞逼到快要发疯,所以他需要赵岩、段凝等“善解人意”的股肱心腹为他排忧解难。然而魏、晋两大强敌挥军杀入腹地,亡国之危近在眼前,却又赶上了朱家宗室子弟意图谋反篡位...内忧外患,终于绷断了朱友贞最后一根试图保持理性的神经,他也已彻底崩溃了...... 人如果被逼到癫狂发疯的份上,往往也很容易做出极端偏激的决定。所以疑心猜忌血亲兄弟也将会谋害自己的朱友贞,便下旨诏令: 朱友能等堂兄弟三人虽意欲谋反证据确凿,但是按朱温遗命善待伯父子嗣,继续幽禁看押,反而留着不杀;可是朱友璋、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这四个梁国太祖直系子嗣,如今魏国大军压境,为避免另有朝臣意图趁机拥立宗室子作乱逼宫、意图夺权,则悉数赐三尺白绫绞死! 当龙虎、控鹤二都指挥使临旨而去,带兵分别扑往各处藩王府邸之后,朱友贞就一直坐在玉阶上愣怔出神,过了良久,他忽的嗬嗬怪笑了几声,随即以一种极为阴森古怪的口吻喃喃念道: “朱友珪弑杀父皇,而他终究也因朕兴师讨伐而伏诛败亡...又焉知其他皇弟不会效法?晋王李存勖势必要灭我朱家国祚,而魏帝李天衢麾下诸路军旅连夺数州,段爱卿只怕也未必能力挽狂澜...... 我大梁危在旦夕,而父皇的基业倘若终究是保不住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待魏、晋大军攻破长安时,不止是朕,你们终究还是要死;可我梁朝国祚倘若能得以延续,你们到底还是要让朕寝食难安...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也怪不得朕不念兄弟情分了......” 皇城本来与大明宫、兴庆宫统称三大内的太极宫当中,有一处宫宇唤作掖庭宫,本来于唐朝时节供宫女居住,还是关禁犯罪官僚家属妇女迭配为奴的去处。然而高耸的宫墙当中,却有凄厉的哭喊声不绝于耳,其中忽然又有一个男子悲愤恚怒的呐喊声骤然响起: “大胆!你这干军汉分明是假传圣旨,挟制孤至此,竟敢意欲加害宗室子!孤不信陛下要处死自家兄弟手足,我等又无罪过...这分明是有奸邪意图暗害宗室亲王,孤不服...孤要面见陛下!” 忿声呐喊那人,看起来也不过是青壮年纪。然而身为朱温膝下第五子的福王朱友璋,好歹也到了出仕做官的年纪。 本来按朱温的亲生骨肉排序,朱友裕、朱友珪、朱友贞...再算上被朱温视如己出的朱友文。朱友璋则身为梁国太祖皇帝第五子,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应该是于后唐灭梁之时统兵坐镇徐州,才没有与其他几个亲生兄弟一同被朱友贞下旨处死。 然而如今的梁国却一直龟缩于关中地界,朱友璋没有机会被外调统掌藩镇,他的年纪又与方今梁国帝君最为接近...朱友贞既然不惜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毒手,而消除威胁到他皇位的隐患,那么要杀的首选目标,也正是他朱友璋。 几条白绫,也被朱友璋劈手夺取撕扯一番,又被狠狠丢在了地上。毕竟是梁国宗室子弟的身份,不宜见血还要留个全尸,朱友贞遂下旨命朱友璋等四个亲生兄弟掖庭宫内一处房舍内上吊自裁。可平白无故被自己的亲生兄长处以死罪...朱友璋气得满脸涨红,胸膛剧烈起伏着,也摆出副要拼命的架势,又怎肯乖乖的上吊自尽? 然而朱友璋的周围,还有数百禁卫军卒持刃相向。一名隶属于御前龙虎军的指挥使踱步走出身来,他非但毫不理会瘫在地上哭嚎求饶的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三人,望向怒目瞪视的朱友璋面色也极是冷漠,就如同正瞧着个死人一般...而那指挥使,很快便沉声说道: “康王殿下,陛下诏令已宣读过了,您却当真要抗旨不成?到底皇命不可违,只怕卑职也只有得罪了。毕竟陛下下诏之时,也已曾晓谕龙虎、控鹤两都军士,倘若康王等几位宗室子弟耽搁抗拒,而不肯以白绫自缢...那便须由卑职送几位殿下上路了......” 618章 杀自家人,重拳出击;外敌来了,唯唯诺诺 即便朱友璋会些武艺,可终究也难以打退成百上千的军健。龙虎、控鹤二都的兵卒各个如狼似虎,扑上前去,手执的长棍劈头盖脸的砸将下去,如雨点般落到朱友璋的身上...他也是无法抵抗。 两棍重重的砸在朱友璋的后膝,迫使他当即跪倒在地。素白的绫罗,在同一时刻套在他的后颈上,两员膀大腰圆的军校,死死攥住白绫的另一端,就立刻发力拉扯起来! 被套在颈部的白绫骤然拉紧,朱友璋的身子当即向后仰倒,顿时感受到窒息的痛楚。他满是恚怒之色的双眼争得大大的,双手只能徒劳的拉拽,试图扯开闭塞颈部大动脉的白绫...而朱友璋的双腿疯狂扑腾挣扎着,也是愈发的激烈,但也始终无法挣脱开来。 至于尚还处于少年年纪的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奉帝君朱友贞旨意,一众军士上前将白绫套在他们脖子上用刑,则更是手拿把掐的易事。 两日前,御前禁卫军分别扑往朱友璋、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四人所处的藩王府邸,直接宣读皇帝诏书,而将他们几个一并软禁起来时...朱友璋等人便已叫起了撞天屈。意图谋反的,是伯父那一脉的种,我等与陛下,可同为太祖皇帝的亲生骨肉,也根本没有参与意欲篡位夺权的计划...你下旨拒拿我们又是何故? 他们也完全没有料到,朱友贞对待他的血亲兄弟会更狠更毒...朱友珪弑杀父皇,又矫诏处死朱友文,而最终伏法,也已从宗族除名...而迫使他受诛,朕才得以登基继位,暂朱家父子兄弟相残,你们也都看在了眼里,就算还没意图叛乱篡位,但是朕也要根除你们以后有意谋反的可能...... 何况我大梁国祚倘若保不住了...你们也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就算还能抵抗一时,就怕终究难以抵挡魏国大军攻破长安...还要提防会有朝臣利用你们对朕不利,所以哪怕是兄弟手足,却更该死! 朱友雍、朱友徽撕心裂肺的哭嚎着,也不过徒劳的挣扎了几下,可是三尺白绫,却仍然套在了他们的脖颈上并开始收紧...而几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朱温幼子朱友孜,他瞪着生得两个瞳仁的眼睛,厉喝叱骂,也无法喝退那些一步步逼近的禁卫军健,终究上前擎住他的双臂,素白的绫罗,当即也套在朱友孜的颈上。 朱友孜身为重瞳子,他瞳仁中上下粘连的眼眸中也满是惊惧与绝望之色。本来按相术的说法,他生得重瞳属于异相,往往也是帝王的象征。而朱友孜窃以为喜,也认为自己有朝一日当能继承父亲朱温的皇位。 然而重瞳子、帝王相,朱友孜是这么以为的,朱友贞又怎会不知这等相术说辞? 李天衢自也晓得,朱友贞会对他的亲生兄弟痛下杀手,然而对于朱友孜而言也不算冤枉。若是按史载轨迹,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便会派此刻入寝宫行刺朱友贞,最终却已事败而遭诛杀。 然而如今的朱友孜,尚还不过十三四岁大的年龄,按着他老朱家的过往事迹,虽然也萌生出了意图弑兄夺位的心思,但也尚还没有付诸于实践当中。 然而导致朱友贞要骨肉相残的最大诱因,却是因为朱友能等其他藩王的谋反,哪知梁国亡国之祸就在眼前...他提前处死朱友孜,勉强还可以说是防患于未然,但是一股脑将朱友璋、朱友雍、朱友徽尽数赐死,自然还是宁杀错、不放过了...... 自从朱温开始毫无忌惮把魔爪伸向那一众儿媳,他老朱家似乎便再没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言...家族内部的伦理道德变得完全畸形,为了争夺皇位,他们之间终究要自相残杀下去,直至全部死绝为止。 随着白绫被拽得越来越紧,朱友璋的脸已经憋成了绛紫色,他将嘴巴长得大大的,徒劳的试图喘息。然而挣扎的动作终究渐渐停止下来,朱友璋因窒息的痛处,五官变得极度扭曲,虽然圆睁的双眼中仍满是绝望与怨毒,而过了良久,他那对招子便再也不曾眨动...... 至于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三人,恐惧的表情也在他们脸上彻底凝固住。从开始时如同杀猪一般的哭嚎讨饶,乃至歇斯底里的恶言咒骂声交织在一处,直至现在内侍、宫女先前便已尽数被喝退出去的掖庭宫内,也是死一般的寂静...... 眼见朱友璋等四人无论勒住颈部的白绫如何再收紧,他们几人也仍是一动不动。奉旨行事的指挥使又冷眼旁观一番,才叫停了麾下军健,又亲善上前逐一试探鼻息,在确定朱友璋、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四人的确彻底死透了之后,才下令收殓他们的尸体,并亲自赶赴大明宫紫宸殿,去向帝君朱友贞复命。 ※※※※※※※※※※※※※※※※※※※ 本来魏国大军已杀至长安以北的要隘之地耀州南隅,梁国朝堂上下,便已经处于一片愁云惨雾当中。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帝君朱友贞竟然下旨将宗室子福王、贺王、建王、康王尽数处死,本来便是忧心忡忡、惶惶不安的梁国文武臣子当中,也更是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先前朱友珪弑父杀兄、谋朝篡位,便被大肆抨击有悖人伦、禽兽不如...但好歹对朱温、朱友文痛下杀手,是为了扫清他继承皇位的最大阻碍与威胁,也并没有对其他血亲兄弟下手。可是朱友贞却是无端擅杀,一股脑将他的亲生兄弟杀了个干净...... 如此一来,朱友贞这个早已被定性为昏君的皇帝,在一些朝臣眼里可就不止是宠信奸邪、昏庸无能那么简单...甚至就连蒙蔽上听,掌权横行的奸臣派系,也都察觉到朱友贞行事愈发的狠戾癫狂...他既然可以不按任何罪名,便要清洗杀绝梁国宗室子...这种形势下处于危难关头,他更容易受到刺激,若是再疯起来,不是也甚有可能对朝中臣子下手?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而又有谁愿意常年伴随着一匹时常要暴走发疯的老虎? 甚至就连利用朱友贞的宠信,以勋戚的身份货赂公行,梁国治下贿金财物,半数皆入其手而权势最为熏灼的驸马赵岩,也已觉察到朱友贞为人处世也变得愈发极端。如今梁国岌岌可危,休说是终究要亡国覆灭的可能性也是越来越大...本来能操控住的帝君行事倘若也愈发不能以常理度之,赵岩心想也要另为自己的前程做打算了...... 然而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由康延孝所统领的五千轻骑入乾州,便又迂回转往东面疾行,过临泾进入长安下辖地界,计划也起到了奇兵之效。沿途梁国城镇村坊,虽然也有梁兵部众发现数千敌骑急行军向长安的方向奇袭而去,立刻派遣快马前去告急。 然而同样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往长安示警报急的梁军斥候再是心急火燎,彼此脚程奔速相近。所以当梁国君臣得知有奇兵要兵临城下之时,康延孝所统领五千骑军,前后脚便已然要杀至长安城前了...... 619章 祸国殃民你最行,国难临头你就跑 相距梁国国都长安,已不过三十余里的一处镇坊。 一队队骑兵从镇子中穿驰而过,五千骑兵的数量,也汇聚成一拨视觉冲击甚为壮观的骑阵。战马嘶鸣声,在此间镇坊,众多战马奋力扬蹄,嘶鸣疾奔,打眼一瞧便能看出其中蕴含着强烈的爆发力。 镇坊中也有些乡民百姓,离得老远观望那一拨毫无禁忌从他们家园驰骋过去的外来骑阵。也有些孩童瞧着好奇,拍掌嬉闹着还要凑上前去瞧,却被他们的父母一把拉扯住,旋即拽到身边,又虎着脸教育一番。 乱世杀伐,好歹来自于魏国的这一拨骑军,并没有如同其他军阀侵攻敌境之际,也少不得要沿途大肆烧杀劫掠...他们威逼当地驻守的梁军缴纳后勤粮秣,并不袭扰百姓,便朝着南面疾行而去。 想必这路骑军,是要杀往国都长安吧...当地百姓庆幸之余,也顾不得魏国陆续杀来的兵马,又能否打破长安,覆灭梁国政权。对于寻常民众而言,他们只想平平安安的过稳当日子。 而分拨至此间镇坊驻守的梁军也不才不过数百人上下,领头的军校与若干兵卒也正伏在地上,任由大批骑士就从他们的面前掠过。 如今梁国国力锐减,长安方面的确是后防空虚,才不过数百兵马巡视周围镇坊,凭空却杀出五千兵马,这又如何能抵敌得住?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还能怎样,也就唯有降了呗...... 而锐甲披挂的康延孝催马疾驰,他神情冷漠,目光在那些伏在地上的梁将梁兵身上环视一圈,很快便又收了回来。相较于这些小鱼小虾,尽快攻破长安,对于梁国政权中枢予以致命一击,从而斩获这场灭国大战的头功...这才是他这次领兵奇袭唯一的目的所在。 由于没有后勤辎重补给,战马身上驮伏的干粮终究有限。而随着每日口粮的消耗,康延孝统领五千骑兵这一路奇袭而来,实则也并没有完全做到秋毫无犯,先前途径的镇坊村落,先前消耗了多少军粮,按骑兵所能携带干粮的上限数额,他也会威吓当地驻军,亦或寻常民众交纳相应的粮食。 毕竟康延孝是要凭战功扬名立业,争个世代爵禄功名的人,他功利心又重,战场上干的便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他当然也绝非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善男信女。 即便李天衢对于战争时期,麾下各路军队攻打敌国境内之际是否有屠城杀戮、袭掠平民的暴行管控得极为严苛。但是非常时期、事急从权,如果计划成功,便能一举覆灭梁国,然而兵临长安城下,也极有可能要磨耗一段时日...在此期间,如果遇到阻碍抵抗,康延孝也不会介意大开杀戒的...... 不过是交纳一定数额的粮秣,还是惹恼了五千来势汹汹的剽悍军健...如何抉择,沿途镇坊民众当然也能拎得清楚。是以这一路下来也甚是顺利,五千军马承负着满满当当的干粮,也即将杀至长安城下。 当康延孝再度转过头来,向前方眺望,他嘴角微翘,双眼中也流露出一抹意兴高昂的利芒。如今梁国分兵调度捉襟见肘,果然后方空虚,在西面各处军州没有做出反应之前,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通往长安的脚步。这也就意味着,距离他大功告成又近了一步...... 此刻长安方面,这才得知有一拨魏国奇兵,正迅速疾驰而来,不出许久便将杀至城下的消息。朝中上下一片哗然,至于梁国帝君朱友贞,这才方杀尽了自己所有的血亲兄弟不久,骤然惊闻魏军竟然已杀至梁国国都之时...他呆呆的瘫在龙椅上如遭雷殛,过了良久,才喃喃念道: “段爱卿尚统军死守三原、富平...可魏国大军,却仍旧迂回杀至长安城下,这...又当如何是好?对了...姐夫...赵爱卿...爱卿何在?敌军进犯长安,国难当头,更是迫在眉睫!如此要紧时节,怎么却不见赵爱卿前来为朕分忧解难!?” 朱友贞忽然尖着嗓子大声疾呼起来,然而大殿当中,虽然尚有袁象先等朝中权臣在列,也已是呆若木鸡,满脸的震恐惶急之色。而其余臣子面面相觑一番,也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在梁国朝堂大权在握的勋戚赵岩,在这等万般险急的形势下为何没有前来商论军议。 朱友贞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喝令御前禁卫速速前往赵岩府邸,勒令他来觐见。然而朝议暂歇,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急火燎,又等了许久的朱友贞,却并没有盼来他心目中的股肱重臣赵岩,取而代之的则是他的亲姐姐长乐长公主焦急的前来说明原委...... 除了膝下亲儿义子,朱温还有安阳公主、长乐公主、金华公主、普宁公主、真宁公主等几个女儿。自朱友珪弑父篡位、朱友贞除兄登基之后,她们如今也都是长公主的身份。 虽然对于自己的亲生兄弟赶尽杀绝,但是毕竟长公主、公主驸马按理不能成为梁国嗣君...朱友贞既然又重用信任赵岩那等外戚,所以他的亲生姐妹,自当也不在务必要清洗除绝的行列当中。 然而做为朱温的女儿,长乐长公主也只是个以往养尊处优惯了,向来也没甚么主见的妇人。她夫君赵岩在朝堂中势焰熏天,贿赂公行、广招党羽、卖官鬻爵以聚敛暴利,长乐公主也乐得过锦衣玉食、穷奢极侈的享乐日子。 可是今番急忙入宫来见她的亲弟弟朱友贞,长乐长公主这才哭丧着脸说到数日之前,赵岩便开始吩咐手下装束收拾府中最为贵重的珍宝财物,即便问他,也被瞒混过去只是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快马急报魏军数千军骑,很快也将杀至长安城下。这桩紧急军情赵岩却比朱友贞更早知晓,趁着敌军骑众尚还未至,他召集手下一众随从装束财物,赶着一众车仗动身启程,便已离开了长安...... 毕竟赵岩如今在梁国朝堂地位尊崇,最受帝君朱友贞宠信,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勋戚权臣。把守城门的军将虽然眼见赵岩一行车仗规模甚大,却又有哪个敢问?哪个敢拦? 然而长乐长公主,与一众使女却被抛弃在了府邸中...赵岩再是权势滔天,他毕竟是梁国驸马的身份,又纳不得妾,所以尽可能得收拾珍宝财物之后,既然也没打算带上自己的妻室,他要走也走得十分轻巧...... 而朱友贞听他的姐姐哭丧着脸哀声诉苦罢了,顿时似有一柄重锤狠狠的砸在了他心房上...他面色苍白,连退数步,突然又叫嚷着命令御前禁卫派遣人手,前去城关门禁核实赵岩带着一众车仗出走的消息是否属实。 然而当禁卫军校速速赶来复命,禀奏朱友贞赵岩确实已从长安南门离城,因为守城部众不敢盘问,他出走之后,便已是不明下落...... 620章 看在先主的份上,为你朱家献的最后一计 遭受莫大打击的朱友贞,险些晕厥过去。毕竟从继承梁国帝君的位子以来,自己便一直处在焦虑当中...而他的姐夫赵岩,曾一力支持上夺来帝位,是为数不多能让朱友贞信任,并且依赖的近臣之一。结果最为危难的关头,赵岩竟然会舍他而去...... 而朱友贞也很清楚,赵岩这一出走,可也意味着他放弃在梁国朝堂掌握的权力,以及其余终究无法带走的财富。然而他仍旧宁可尽快从长安逃离,那也意味着集赵岩认定梁国国都必然守不住,而终将被魏、晋这等死仇大敌攻破。 可眼下亡国之危已是迫在眉睫,朱友贞即便打算下旨缉拿事到临头而舍弃君王逃脱的赵岩。可是康延孝所统领五千骑兵,即刻也将杀至长安城下...... 而发现敌军踪迹的武将与麾下兵卒,当时各个眸子骤然缩紧,他们怔怔朝着远方凝视过去时,脸上仍挂着几分惶恐之色。 而北面的地平线上,升起的滚滚烟尘愈发浓密,直至要遮掩小半片天空。又有不少梁军将兵听闻魏国骑军杀至的消息,惊慌赶来探觑,他们也纷纷听见如雷的蹄声接踵传来,也变得愈发清晰。密匝匝的黑点犹如除了巢穴搬运食物的蚂蚁那般,正朝着长安城这边席卷而来。 而骑阵前方,标示着康延孝身份的旌旗迎风猎猎飘扬。城关上方那一众梁军将官兵卒战栗震恐之时,漫卷而来的铁骑奔至距离城郭数百步的去处时,便开始慢慢减速。看那般架势,似乎也要刻意向梁国君臣以及城中收兵示威,骑阵向两翼伸展开来,骑士纷纷擎出一排排锋利的兵刃映寒了天空,忽然间,又齐声发出嘹亮的长嚎! 而康延孝手执军械,策马耀武扬威的在阵前来回驰骋着,他那对招子死死注视着城头上隐约可见涌动的人头。其实他心中也很清楚,就凭五千骑兵,也终究不可能生生踏翻长安城墙。 可是康延孝估计如今大梁国都内守军数量有限,如若对方打算出城迎击,再将其杀得个丢盔卸甲,也足以对城内梁军士气造成更为致命的打击。而就算梁国君臣一直龟缩不出...朱友贞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五千骑兵便足以把他逼到束手待毙的困境当中,想必现在心态也崩了,又还能硬撑得了多久? 差不多也正如康延孝所料,等到终日寝食难安的朱友贞听闻魏军骑众杀至城下,慌忙也与若干臣子赶赴长安北面城门。亲眼目睹城外敌军锐骑杀气腾腾的声势过后,面色苍白的朱友贞嘴唇颤抖得也愈发厉害,忽的他侧过头去,对身旁那个一并传唤过来,然而已经许久时日未曾面见的梁国宿臣问道: “敬...爱卿...朕居常忽卿所奏,果至今日。事急矣,还望爱卿莫要记恨,如今这般形势,又当如何是好啊......” 本来身为梁国开国太祖皇帝朱温的首席谋臣敬翔,如今非但也尽显老迈之相,本来最得器重的开国功勋文臣,可眼下眉宇间仍旧夹杂着几分郁郁不得志的沧桑...... 先前哪怕是受赵岩等对头打压排挤,可敬翔也仍旧上书直谏朱友贞处于深宫当中,而与他筹划大事、执掌军政的也都是身边近臣,这也实在难以事先预料敌国大军的动向。 敬翔还曾上书谏言,朱温在世之际,时常与麾下骁将一并出战,虽然历经宣武军大战等惨败,但是好歹能够针对敌方的动向及时作出应对之策。而朱友贞也应当时常与宿将旧臣征询计策,妥善安排把守潼关等要隘的合适人选,否则国家早晚必有大患...... 只不过敬翔再是殚精竭虑,赵岩那边进谗言道他只是因感到屈沉而心怀怨恨,便意图游说陛下再度重用他这干自持开国功高的旧臣...到底是亲疏有别,当时的朱友贞自然更为信任赵岩,所以敬翔的奏书都不必看了,国事,就不劳烦你插手了,而顾念你是父皇一代的功臣,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享清福吧...... 然而赵岩出走之后,朱友贞这才又想起敬翔这个跟随他父皇前后二三十年,而就连朱温对其言听计从的开国功臣。 然而敬翔瞧着泪眼汪汪,正巴巴的凝视自己的朱友贞,他也是满面的痛惜黯然之色...即便当年军机要略之事,朱温都要征询他的眼见。可从一开始,敬翔便直言向朱温坦明自己不喜武职,只求补任文官...他也从来不是那种类似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谋士,更不是三国演义中“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多智近妖的诸葛亮。 敬翔更偏向于萧何那等类型的文臣,筹划国家三、五、十年长期发展规划的方略,才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可是让敬翔在这等形势下用计迫退敌国大军...休说再是神机妙算的军师谋士,也不能扭转朱友贞的亡国之势,这对于敬翔而言,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然而面对着急切盼望,似乎已把自己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朱友贞,敬翔也只得穷尽心智,思量一番后,他便黯然喟叹,随即说道: “方今魏军骑众已经杀至长安城下,段凝领兵至三原、富平设防抵御,然而被死死牵制住,而不能赶来援救...而臣当年安抚统掌夏、绥、银宥、盐五州的定难军党项诸部,虽然素与其亲近。可北有魏、晋两大国阻隔,也实难请求救兵,亦或北往投奔...何况这等形势,定难军也甚有可能不愿与魏、晋这等大国为敌,而要示好,反而对陛下不利; 若请陛下集结城内兵马,往南逃奔蜀国以避祸...可蜀帝王建,心中城府更深,先帝在世之际,他忌惮我大梁国力,方才肯示好来往。而如今我梁国岌岌可危,再加上先前那件事...南投蜀国,只怕是自寻死路; 而吐蕃诸部林立,我国昌盛时可与之因利来往,我国危亡时却不足以为倚仗...而如若长安终究保不住了,臣若是请陛下突围西迁至凤翔府,陛下又肯不肯依从?” 朱友贞闻言一怔,随即他立刻想起国难之时背离出走的赵岩,陡感心揪的痛楚,他惨然一笑,也叹声说道: “势已如是,若出长安,一下此楼,谁心可保?” 本来按正史的轨迹,康延孝献策奇袭的是宣武军汴梁,朝堂也有大臣力谏朱友贞应当西奔洛阳,而再尽可能招聚各地梁军继续与后唐大军对抗。然而当时同样也是彻底心灰意冷的朱友贞,便拒绝西逃,以为他自知一旦离开汴梁,也就更不能保证朝堂臣子、诸路军旅仍会继续忠心于他...... 何况如今康延孝已经杀至长安城下,能不能突围出去投至凤翔府,这还是两说。更是万念俱灰的朱友贞,现在也只是一个念头:如若当真无法迫退魏、晋两国大军,他就算要死,也要死在长安。 敬翔闻言后默然片刻,他忽的却又道: “陛下既心意如此...臣所荐之策,只怕保不住我大梁国祚,只能说为保住陛下一脉宗室更添几分指望...只是这般提议,当真有愧于先帝恩典...往陛下听过之后,则赐死老臣便是......” 621章 敬翔辅奸雄,成帝业。明节竭忠,亦可称忠贤 朱友贞不明白敬翔所说保不住梁国国祚,却要想方设法保住他的性命又是何意。但是如今绝望已极,当真已是没有任何办法,朱友贞也只得哀声说道: “方今国难临头,纵然九泉之下也实愧见父皇...过往亲信奸佞,未曾听爱卿上谏忠言,方知铸成大错,悔不当初。而我朱家基业若不能保全,此皆朕之过矣...而爱卿有何良策,望请明言!” “老臣惭愧,何来良策?只是依如今这等形势,为保全先主后嗣,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 敬翔叹声说着,忽的又道: “陛下,倘若杀至长安城下非是魏国大军,而是晋人...我等又将是如何一番处境?” 朱友贞一愣,也立刻回道: “我朱家与河东李家乃是不共戴天的世仇,若是晋王李存勖攻破长安,朕自然宁可尽早自裁,而不愿落到仇人手中受辱...可是魏帝李天衢,虽然不及河东李家那般与我朱家仇怨深重,可也依然是我梁国世敌,他又如何肯放过朕?若是魏国攻占长安,与其被敌军擒执住受死,朕也仍当先行以死谢罪......” 敬翔闻言,却摇了摇头: “陛下,我朝今番之所以国祚难保,不止是因镇国军潼关倒戈投降,而致使我梁国东面天险门户大开,猝不及防,而让敌军杀入腹地...也是因为魏、晋两大国一并兴兵来犯,我军实难抵挡...... 然而无论是魏国与晋国,如果未与另一方联合侵吞我梁国疆土,而只是单方面侵州掠地,而杀至长安城下之时。老臣这条计策,也决计不会管用...可正因为魏帝李天衢、晋王李存勖一同举兵,又是魏军先于晋军杀至长安...陛下这才有余地同魏帝周旋一番......” 眼见神情悲戚的朱友贞脸上又流露出几分困惑,敬翔便又帮他剖析眼下的形势: “虽然大军压境,以我梁国如今军力,也实在与两大强敌抗衡。但是臣观城下魏军虽然来势汹汹,实则不过数千骑众,即便如今长安守备空虚,但是尚有一万五千兵马据守,也不至轻易让敌军攻占城关。 何况我朝尚有董璋奉命西奔至凤翔府等诸处州府,招聚勤王兵马。只是蜀国、定难军、吐蕃诸部皆不足信,我朝仅凭目前的军力。只怕尚能与魏、晋抗衡一时,但也终究难以扭转覆亡之势...只不过,臣死罪,只得说我梁国国祚虽然终究难以延续,可是早一时亡、晚一时亡,还是上表自去帝号,亦或死战到最后一刻...这些事,眼下尚还是陛下可以做主的,这也就是我梁国...能够与魏帝谈判交涉最后的砝码。” 然而眼见朱友贞脸上一副哭唧唧的模样,眼中仍满是大大的疑惑...敬翔心里暗叹了声,不由念道: 方今陛下虽然喜好结交儒士,但他不止是轻信宠任误国奸佞,真要论及谋权机变之道,休说是比起先主...乃至他早晚的兄长郴王,甚至其他先皇膝下的亲儿义子都还相距太远...这等强敌环伺的险恶世道,纵然无眼下这般国难,这大梁,的确终究是难以保全了...... 可他到底是先主的子嗣...敬翔叹然念罢,随即又道: “陛下,魏国与晋国今番一并集结重兵,势必要覆灭我大梁,可他们名义上虽然仍为同盟,但彼此的态度也不同于以往。臣闻晋王一边挥军猛攻牛节帅死守的蒲津关,又迫不及待的意图尽快经黄河渡口挥军南侵,然而由他派出一路迂回侵掠的偏师,却被魏军阻扼住南往的道路。 实则魏、晋两大国彼此争夺竞争,而要大肆侵吞梁国治下疆土,日后才能得以与对方抗衡争雄。而如今魏帝先过潼关,虽然占得先机,可是我梁国尚有段凝、长安、乃至凤翔府等西面诸州疆土可以集结军力,即便终究难以扭转覆亡之势,但是只要死战下去,拖耗到晋王引兵大举南下,他虽然也势必要覆灭我大梁,但是便能瓜分去争南面诸处州府。 而魏帝李天衢,必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派兵意图奇袭长安,尽快想接管梁国所辖大片州府。我朝宗室,虽与晋国河东李家之间有深仇大恨,但是与魏国却尚还有谈判的指望...如此陛下若是派出使臣,表说为保百姓不受兵灾战祸,而自献封疆于魏,愿意去帝号臣服顺从。 可条件则是魏国以保一方平安之功,则必须要确保陛下家世得以安乐过活,此后得享封地为闲赋王爵,永不得加害。魏帝李天衢为兼并我梁国大计得逞,想必也会应允。毕竟若他不依得,我梁国既尚有死战之力,哪怕终要亡国,也势必要拖耗到晋人大军来时...如此陛下虽难以保住先皇基业,但好歹能得魏国庇护,而不至落入世仇晋王手中......” 也只有敬翔不厌其详的手把手交代个清楚,朱友贞这才恍然大悟,而彻底理解眼前这个一直被他冷落的宿臣用意所在。木然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友贞忽的却又说道: “可是...倘若魏帝出尔反尔,却又如之奈何?毕竟名义上他与晋王仍旧来往密切,而朕倘若除帝号献出疆土,对他而言便再无用处。魏帝又何尝不会把朕交到晋人手中,这也不过是一桩顺水人情。” 敬翔只踌躇片刻,又解释道: “臣观魏帝以枭雄之姿,与先主角逐竞争霸业。而依其为人秉性,他势弱之际,固然曾趁着与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之女成婚之际,私藏兵甲,以赴礼会。而亲迎之日发动奇袭,做下掳岳丈齐克让这等阴谋伎俩。 然则他羽翼丰满之后,却也甚至注重名声。由此可见魏帝也深谙为即便成大事当不择手段,但拘执常理虽不可行矣,而宜从权变,正合兼弱攻昧、逆取顺守的汤、武之道。 而魏帝必有夺天下之志,方今时局,尚有晋、吴、蜀、吴越、闽、赵、北平...等诸国并立,倘若他今番失信于我梁国,日后他欲招抚兼并他国疆土,哪个国君还肯信他?也必然会抵死抗争到最后一刻,故而魏帝为取信与诸国各藩之主,也当善待陛下。” 又听敬翔解说罢了,朱友贞仍旧木讷的点了点头,却也依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此时他的心思也是极为复杂沉重...而敬翔打量着这个先主朱温眼中本来不成器的子嗣,眉宇间也不免流露出痛心疾首之色。 如若不是这朱友贞做梁国帝君,这等形势之下,敬翔的提议倒还有个后招。届时趁着魏、晋两大国反目为敌,相互攻伐之际,但凡梁国末代君王稍有点能力,也可以试图招聚降臣旧部,趁乱复兴朱家基业,而重续梁国国祚...... 可是朱友贞绝对没有那个能力,而梁国宗室子又已被他杀绝了,也不会再有人复兴朱家的宏图霸业了...敬翔也很清楚,李天衢如果答应朱友贞的条件,即便明面上不便背信毁诺,但暗地里要让他“患暴疾而亡”,也有的是法子...... 但是如今这等形势之下,朱友贞无论是死撑下去,还是自裁了断...乃至落到晋王李存勖手里,早晚也都是个死。有条件向李天衢投降,才有可能延续他主公朱温的子嗣香火...敬翔心中念着,又念及他的主公朱温,而叹然想道: 先主...老臣无能,终究不能保全梁国社稷,事实如此,可恨奸邪误国,但穷尽心智争取保全朱家血脉,这也是臣...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622章 既能夺下城关,我何必与你谈条件? 朱友贞终究还是认同了敬翔的提议,派遣使臣赶赴城外的魏军营盘,请求拜见康延孝,传达他愿意归顺的意愿,乃至让梁国放弃抵抗投降的条件。 毕竟按原本的轨迹,梁国账面上还掌控大片疆土的情况下,甚至后唐兵马还没攻入汴梁时,朱友贞便已勒令御前将官了结自己的性命了...如今经敬翔点明,他可以利用魏、晋两国之间的竞争关系,而有砝码向李天衢央求,既然仍有生的希望,他当然也没有勇气再抵抗下去。 而康延孝见过长安那边派来的使臣,后知后觉,也发觉如今几乎可以说已成必亡之势的梁国的确有可能来这么一手,派遣使臣来到方自扎下的营盘中,表说愿意向魏朝投降,进献梁国治下疆土。然而也请求魏帝承诺永不加害去除帝号的朱友贞,许以块封地过活,保护他不至于落入世仇晋国的手中。 由于自己统领五千兵马奇袭杀至长安城下,这才迫使梁国君臣只得降从于魏朝,按说也是居功至伟。若能兵不血刃的取下敌国国都,又省得再多费手脚。对于此,康延孝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但是让他仍旧有些犯难的事,权衡本国与晋国明和暗斗的关系,乃至还有梁、晋双方为世仇大恨的前提...如何发落朱友贞这个敌国君王,也必须要由自家君主李天衢拍板定夺才是,他也决计不能越俎代庖,替皇帝做出这个决定。 所以即便考虑到困在长安城内的梁国君臣,也有可能要使缓兵之计,而等候凤翔府等西面诸处兵马援军,这才假意请降...康延孝也只有好言好语的打发梁国使臣回去,也要尽快派遣轻骑日夜兼程,返程回去速速请示主公李天衢才是。 毕竟被赋予兵权时,如今打仗兵家事宜虽然他说了算,可是这等要紧大事,康延孝自知做不了主。 然而领命出兵前夕,由于李天衢曾暗中嘱咐的一方话语。康延孝虽然心中泛起了嘀咕,却也已做好了长安城内会有动乱发生,而趁机挥军抢夺城关的准备...... 而长安城内,守军的士气已是低落到了极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梁国已无力再力挽天倾,社稷终究将要覆亡,那种等死的滋味也十分不好受...毕竟现在朱友贞还要等候李天衢的回复,仍要摆出据守长安的架势,所以他已经打算除帝号献地投降的消息,暂时还不可泄露出去。 到底以李天衢的立场,虽然接受朱友贞的投降条件,才能使他魏国的利益最大化。但是也要以防万一,魏国若要通过动用武力讨价还价,也须做好仍要厮杀几场的准备。而消息如果泄露,本来便已是军心士气萎靡不振的梁国守军,哪个还肯拼命为他们那其实不打算抵抗的皇帝死守长安? 然而潜伏在长安城内的巡院侍卫司密谍,先前得到的密令却是,如若本国大军杀至长安城下,他们也将立刻行动起来,里应外合,促使本国兵马能够尽快攻陷长安。 本来长安城内的密探,以往能通过朱温昔日的东家,如今官居殿中监的刘崇打探到些梁国机密事宜。然而那刘崇全凭他老母对年少时节的朱温格外爱护关怀,才得以封官受禄。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温死后不久,刘崇也已病逝...而他儿子刘鼎虽按史载为人“善交游,喜谈笑,居家仁孝”,可是与昆仲七人即便按朱温的遗命于梁国为官,也要等到后唐、后汉时节才愈发得受重用,如今尚是人微言轻,并不受朱友贞的待见。所以再也无法通过他们打探梁国的机密事宜,乃至梁国皇帝打算做出的抉择...... 长安内外双方军旅,仍处于僵持阶段,潜伏于城内的巡院侍卫司密谍,也无法与康延孝所部兵马互通声息。所以不知道根本无需他们动手,朱友贞在得到李天衢的答复后便将献地降从...按先前的指令,也将立刻展开行动。 而诺大的长安城,如今也只有一万五千兵马把守。真要是面临全力猛攻,顾此失彼,也根本无法面面俱到。是以城中密谍很快便做出了决定:趁夜在城中制造混乱,设计打开城门,以策应城外骑众能够涌入长安...... 是夜,三更时分。长安城内侧一隅,用于战时囤积粮秣的草料场当中,先是有星星点点的火势燃起,渐渐化作滔天烈焰,熊熊火光也已映红了半片夜空。 而草料场附近的民房,也爆发出一波波惊呼高喊声。巡守长安的兵卒如今虽然数目有限,但也有六街缴巡,乃至分布各处城门坊角的武候铺下辖胥吏人手,取水袋、水囊、唧筒、麻搭...等灭火器具,朝着火势仍在不断蔓延的草料场狂奔而去。 附近即便也有大批百姓被惊动,连忙奔出房舍,奋力鸣锣示警。然而直到缴巡、武侯心急火燎的赶至草料场,试图尽快扑灭火势之时。夜色之下,长安城内却又有两处地方有烈焰熊熊燃起,直至火光冲天...... 毕竟是敌明我暗,潜伏在长安城中时日甚久的巡院司密谍,也都很清楚如今这等形势下如何躲避开巡守的军兵胥吏,哪里又易于放火制造混乱。 而如今这般时节,大多建筑所采用的木材仍属于易燃物质。即便是意外失火,火势也很容易迅速蔓延。而直到宋朝时节设立军巡铺、防隅时,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专管消防的机构起源...平时主管维持城内治安的缴巡武侯,也不曾接受过有效的灭火培训。何况城外扎营的魏军兵马,断然不可能越过墙壁高耸的长安城关,防备意识不足,又怎料得到内部有潜伏的密探,以往便时常研究如何使得城中乱势的加剧? 长安城内蔓延开来的几处火势,也使得各处把守城关的军卒乱成一锅粥。然而临近外面魏军骑众所扎下营盘的一处城门楼前,却显得格外的安静。 本来负责把守此处城关,轮班观察城外敌营动向的梁军士卒,有数十人瘫倒在城门楼左近。这些士兵谁身体无力、口角流涎,各个如同一滩烂泥般倒卧在冰冷的砖地上。其中也唯有三四人意识模糊,勉强抬起头来,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向面前那个把守长安城关也已有些年头,平素与他们也较为熟络的门禁武侯...... 本来设立于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武侯铺,也是梁国目前尚还沿用唐朝时节基层治安人员的机构称呼。而梁军士兵面前的那个司阍武侯,也是司掌城门坊角门禁的老面孔,如今协同梁军部众把守城关,兼管传递声息、每日口粮供给等职事,谁又能料得到他却是最早一批潜伏进长安城内的魏国巡院侍卫司密谍? “这已经等候了多少年...终于能立下这等功勋,更是盼来返乡与我妻儿团聚的时日了......” 那个安插到长安城内,以司阍武侯身份示人的密谍感然叹道,忽的却目露凶光,拔出腰间钢刀疾步上前,连劈带砍,又是几抹鲜血迸溅,便将那几个中了他所下的蒙汗药,可是勉强还能动弹的军卒悉数斩杀! 又有两道黑影,悄然窜至城门楼前。那密探胡乱一甩钢刀,转过头去,便立刻对那两人说道: “快!趁着城关左近的梁军因火势慌乱,速速打开城门,策应袍泽杀入长安!” 623章 里应外合,攻入长安 长安北面一处城门上连接的吊桥,已然被彻底放下。城门缓缓打开至大半时,虽然也有惊慌奔走的梁军将兵注意到这边的异响,而立刻惊呼叱喝着朝着这边涌来...然而城内从火势蔓延开始,便立刻引起了城外屯营驻扎的魏军注意...... 很快便有军卒策马急奔至营盘忠心处的大帐当中,传递禀告守夜警戒的军卒发现长安城内突发异变。待康延孝奔出帐时,他便遥望见长安城中几处火起,而且火势很大,看来一时间也是难以扑灭。而城内军民惊慌呼叫的响动声,隐隐约约的也传入耳中。 康延孝尚且不知巡院侍卫司这个本朝的官署,实则是由自家主公所组建的密谍机构。然而他却忽然想起先前应允他率部奇袭长安,而临行前夕,李天衢曾嘱咐他的话语: “即便把守长安的梁军数目,也仍要多于你统领的五千骑众。可方今梁国国都,已善于用兵的上将,而梁帝暗弱,长安守军士气低迷,想必也不敢主动出城迎战。 即便守军意图据险把守城关僵持,你且差遣麾下军士轮班观望,时刻留意长安城内动静,或许会有突发的异变...届时你也不必迟疑犹豫,尽管趁着长安乱势,挥军抢夺城关,自会有人策应打开城门,助你麾下五千军骑杀入长安......” 原来陛下早有预谋,可这又是什么时候将进探安插进了长安城内?本来以为是我抢在一众同僚之前谏策请命,而争取来抢得头功的机缘,但如今看来...打算派遣奇兵袭取长安,这也在陛下的意料当中? 即使察觉到有己方势力的细作密谍潜伏于长安城内策应,但是待守城的梁军部众回过神来,也不可能硬拼下去,城门随时还有被关闭的可能...所以康延孝也顾不得惊奇诧异,当机立断,而大声喝令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传令下去,无论是轮班值守,还是就寝歇息的儿郎速速集结。列阵杀向长安,务必要尽快奔入城中!” 长安城内,几处火势依然是烈焰翻腾、浓烟冲天,周围惊慌奔走的军民发出惊慌呼喊声仍旧乱成一片。相继有军卒、武侯因烟熏火燎的而狼狈后撤,不但须发倒卷、面目乌黑,也有人惊叫着滚到在地,意图尽快扑灭沾染到身子上的火苗。 而长安北面城门这边,一些梁军将官惊觉城内几处相继火起,也意识到城内是有人里应外合,而要策应城外虎视眈眈的魏军兵马...先有数百步卒慌张奔去,就见城门左近果然有若干人影,而已经降下吊桥,打开城门...... 正当一众梁军士卒惶然不知所措之际,忽然又有一阵阵狂乱的铁蹄声纷沓而至,犹如死亡的鼓点重重敲击在这些士兵的心房上...当先已有数百锐骑以决堤激流之势,迅速冲过城门,映着远处火势的光亮,成排兵刃反射出渗人的寒芒,也朝着这边汹涌突进过来! 而统领这一波军卒的小校愣怔片刻,旋即嘶声叫嚷,喝令麾下士兵立刻退避到道路两旁,趴在地上,而任由冲杀进来的魏军骑士从他们的身边疾驰过去...... 既然魏军已经杀入城门,这仗又何必再打下去!? 本来长安城高堑深,坚固严实的防御体系,是守城梁军最后的倚仗。然而既然绝大多数人意识到了梁国覆亡之势终不可逆,随着长安城关的失守,这也就意味着城中梁军将兵心中仅存的那些许抵抗心思,也被彻底击得粉碎。 即便我们拼命死抗,梁国早亡晚亡,也是终究要亡...何况敌国骑众这都已经杀入城中,休说魏国以后还要有大军陆续杀至,这先锋军旅既轻易夺了城关...咱们弟兄也有妻儿老小,当然是早些投降、早些踏实,否则陷入战事中被魏军顺手取了性命,这岂不冤枉?注定要输的仗,负隅顽抗还有什么意义? 如此这般,由康延孝统领的五千轻骑尽数杀出,相继涌入长安城中。先头将官奋力提着马缰,急催坐骑,率先冲驰,身后大批骑兵神情肃杀冷漠,紧紧跟随,而在城内肆无忌惮的冲驰奔行。 陆续又撞见的几拨梁军部曲,眼见魏军锐骑杀气腾腾的疾驰而来...大多将官士兵也都赶忙退到城内主道靠近街坊间的位置,立刻丢弃手中军械,伏在地上听凭魏军发落。那般场面,就见一拨拨人相继群望风而倒,也根本不会等就魏军骑士手中兵刃落到他们身上,便麻利的趴下伏地。 当然也不免有些冥顽执迷的梁将梁兵,见状仍嘶嚎着要顽抗到底,以及一些尚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呆头鸟,眼见大批敌军骑兵就要杀到自己面前,还下意识的执起了手中兵刃...... 然而长安一万五千士气极度萎靡的守兵,对上五千气势如虹的精锐骑士。其中绝大多数同僚还临阵弃械,根本没有打算配着那少部分愣头青送死,所以即便城内发生小规模的巷战,战事的结果也已是显而易见的。 汹涌突进的魏军锐骑,以威不可挡的势头,狠狠的凿进对面试图拦路阻击,却也只是仓促列阵的梁军部众。霎时间便在溃动的人群中绽起璀璨的血花,长安城这片街坊附近一片人仰马翻,金属撞击声、人喊马嘶声也顿时交织成一片。 而魏军那些骁勇剽悍的骑兵健儿,以战马高速奔驰时挟裹起的强大惯性冲势,轻易撞飞踏翻面前阵列凌乱的梁军士卒。后方接踵而至的骑士,也只须顺手挥刀斩杀,便也足以将那些许试图抵抗的梁军阵列彻底崩散。 那些已然陷入魏军骑阵的梁军将兵浑身血光崩溅,几抹鲜血从他们身上各个位置喷涌而出,还没等身子颓然倒地,便被顶倒撞翻,卷在滚滚而过的铁蹄之下遭受践踏...尚还有一个梁军指挥使犹如暴风雨中的一叶残破小舟,身上数处飙血,也只是徒劳的挥动着手中兵器...忽然他便听见一声怒骂在耳畔炸起: “梁国覆亡已成定局,仍要抵抗也不过是枉送性命,却偏生有人嫌命长!那就去死吧!” 康延孝手中锋利的长刀撕裂了空气,已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趁着胯下战马疾冲之势朝着那梁军指挥使的胸腔劈斩过去。须臾间,鲜红的血液自绽裂的铠甲缝隙,而从胸际喷射激溅,那指挥使颓然坠马,转眼间身子便被疾驰而过的滚滚铁蹄踏得不成人形。 而此时此刻的康延孝呼吸急促,脸上也显露出大功在望的激动狂喜之色。然而他也很清楚越是这种时候,更大意不得,权衡眼下的形势脑筋转得飞快,康延孝很快寻思罢了,便立刻对紧紧跟随在他身边佐将下令道: “立刻分拨部曲,制住伏地降从的梁军将官士卒,缴了兵刃一并看押起来。虽然已经杀入长安,可是还要攻破皇城,擒执住梁国帝君,以及城内所有重臣贵戚,才可说是大功告成。 梁国帝君懦弱无能,本来便已是畏敌怯战。如今先擒俘外城一应梁军败将溃兵,估计守城也已是三去其二,那梁帝纵然居于皇城宫闱当中,便已是笼中之鸟,逃脱不得!” 624章 废帝末帝,同样的死法 由于魏军骑众杀入长安城内所引发的骚乱,也已蔓延至皇城宫闱一域。不但后宫嫔妃,内侍宫女都已乱作一团,就连负责把守皇城禁卫的御前军旅众多士卒面露慌惧之色,显然也无意奋死抵抗下去。 内宫当中,从睡梦中惊醒的朱友贞慌忙奔出一探究竟。然而听闻魏军夺下长安城关,乃至已杀散擒俘城中大半梁军将兵的消息...他面色唰的变得煞白,踉跄的脸退了几步,旋即便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即便朱友贞下意识的还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身子便如灌了铅一般。而皇城当中,而慌忙前来报急,少数尚还履行自己戎卫梁国帝君职责的宿卫军校见了,也连忙上前去搀扶。只是朱友贞仍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也瞧不见半点血色...... “陛下!魏人既然已攻占外城,再留在宫城当中,也无异于坐以待毙。臣愿率领麾下军士护卫陛下拼死突围,眼下十万火急,再迟疑不得,还望陛下速速决断!” 梁国宿卫军旅当中,如今官居控鹤都都将的皇甫麟赶忙上前,并向朱友贞急声劝道。 树倒猢狲散,如今非但把守长安的梁国军旅,戎卫皇城的御前部众大多将官士兵深知大势已去,也都有要自保的打算,当然不会为了朱友贞这个很快便要成为亡国之君的主子枉然送命...然而这皇甫麟却是个例外,他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对朱友贞仍是忠心耿耿,哪怕如今长安陷落,梁国将亡,皇甫麟也仍是对朱友贞唯命是从,意图护卫他的主公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然而听皇甫麟疾声说罢,朱友贞的眼角狠狠抽搐了几下。已是万念俱灰,他摇了摇头,随即口中喃喃念道: “走?还能往何处走?长安城既已被攻破,魏国又何必答应朕的请求?完了...都完了...纵然能苟延残喘一时,终日担惊受怕,早晚终究难逃一死...比起眼下刀斧加身,还要挣扎下去等死的滋味,才更让人摧心剖肝啊......” 皇甫麟听了,更是心急如焚: “可陛下又岂能落入魏人手中?但凡保住龙体圣安,陛下韬光养晦,也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怕皇城城关随时也要为魏军攻占,望请陛下振作,由臣抵死护卫,尽快突围出去!” 朱友贞听了,又是惨然一笑: “东山再起?没机会了...今日方知,当初父皇为何没有择选朕为储君,这个皇位,本来也轮不到朕来坐...更是朕无能,丢了父皇打下的江山社稷...即便苟活一时,与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分别。 不过有一句话,你的确说得在理...魏帝也不会容下朕这个亡国帝君,而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落到魏人手中......” 朱友贞幽幽的抬起头来,直勾勾的望向焦急等候的皇甫麟,又瞧了瞧他身后一并撞入宫廷急报的三名军校,以无比怅怨的语气又道: “如今卿尚能统领的御前兵马,想必也已是数目微薄,又如何能护卫朕突围得去?也不必那般徒劳费事了...且先命麾下将校退出宫去,与其余宿卫军士在外等候,朕...有重任要单独相托于爱卿......” “陛下!如今燃眉之急,也决计拖延不得!即便方今控鹤都仅有数百兵卒由臣统领,可是我等拼死也要戎卫御驾脱险!但有旨诏,臣固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也望陛下先行随我等动身,待奔出长安后再下达敕命不迟!” “...我大梁国祚将绝,而你也不肯奉朕这个亡国之君的旨意行事么......” “这...微臣怎敢抗拒圣意?” 皇甫麟不得已,只能喝令追随入宫的三名军校退出去,与其余兵卒一并在殿外等候。而那几个军校面面相觑,神情愈显焦虑,但终究也只得从命退出宫去。 空荡荡的大殿当中,只剩下朱友贞、皇甫麟这对君臣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相对矗立,氛围也显得格外的压抑。现在的朱友贞,看上去便已像是丢失了三魂七魄的躯壳,他神情木然,直勾勾盯视过去,忽的竟开口说道: “不止晋国河东李家,与我朱氏宗室有深仇大恨,朕与魏国亦是世敌,魏、晋两方既然素来联手意图灭我梁国社稷,想必为魏军擒执之后,朕也将被当做人情交由晋王发落...... 与其落到敌人、世仇手中受辱,所以要托付于卿的重任...便是取朕性命,如此起码能落得个痛快的死法,是朕无能,终究要国亡家破,愧对父皇,也合当以死谢罪。” “什么!?” 朱友贞语调失落阴沉,可是皇甫麟却好似耳畔边炸了个响雷。他呆愣在当场,过了良久,才又悲戚的疾呼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又怎能做出弑君那等大逆不道的歹事!?即便是抗拒皇命...乞请陛下莫要寻短见,而臣...也断然不能从命!” 朱友贞却嘿嘿冷笑了几声,如今他这副模样,也与孤魂野鬼没什么两样: “卿方才不是还说朕若下旨,纵然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怎的这转眼间便要食言了?是啊...卿不肯下手...而将朕擒执住献于魏人,这可是大功一件呐......” 皇甫麟闻言,心顿时似被无数钢针刺穿,胸腔内满是股悲忿憋屈的郁郁之气,似乎使得他无法呼吸...胸腔起伏的愈发激烈,忽然皇甫麟大吼一声,又忿然道: “抗旨不遵,罪当死!臣既不肯遵从陛下旨意,合当自裁,也唯有如此,才能以死表明心迹!” 皇甫麟忿声喊罢,他腰挎的钢刀已呛啷出鞘,雪亮的刀锋撩动,眼见要搭在脖颈上便将用力一抹...然而这个时候朱友贞忽然动弹起来,他疾步上前,竟伸手握住刀身。锋刃切割指间肌肤,鲜血开始顺着指缝流淌出来。 而朱友贞切身体会着血肉被割破的痛楚,不觉两行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他直视向满面惊愕的皇甫麟,又凄然念道: “痛,当真好痛...朕果然懦弱,怯于自我了断,也唯有假手于人...当年朱友珪弑杀父皇篡夺皇位,而惹犯众怒,朕方才得一众旧臣支持,挥师攻入长安,朱友珪走投无路,便勒令麾下爪牙取他性命。 朕追废朱友珪为庶人,从宗室除名,也再不会认他做二哥。然而万万没有料到,这却又轮到魏军杀入长安,而朕也要与朱友珪落得同样的死法...而他为何不敢自戕,而非要由属下动手,朕如今也已彻底明白了...... 爱卿肯以死明志,确为我梁国忠烈...可如今这等形势,我梁国社稷终将覆亡,也无中兴重振的指望...朕生无可念,更不愿为魏、晋那等世敌大恨擒俘住,只是当真怯于自戕,眼下也唯有爱卿可以助朕做个了断...非是你犯下弑君大罪,而是朕一心求死,乞请成全...而爱卿却仍是不肯么......” 听自己竭忠效死的主公吐露心扉,泣诉过后,惊诧惶恐的皇甫麟呆立片刻,也已是热泪盈眶。又经历一阵死一般的沉寂,他不禁痛哭出声来,再望向哀痛欲绝的朱友贞之时,皇甫麟狠狠的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625章 死节之士,欲殒命以明节 锋利的钢刀,干净利落的搠入朱友贞的心窝。他身子猛的一震,而皇甫麟很快便抽出钢刀,以确保他执意求死的主公由于大量失血而更快离世,临终时也少承受些痛楚的折磨。 比起当初他兄长朱友珪为麾下心腹手刃时那丑陋的模样,朱友贞虽然因利刃捅穿心脏的痛楚不由面容扭曲,可他眉宇间夹杂着更多的是黯然与失落。身子颓然向后倾倒之际,皇甫麟又赶忙上前搀扶,缓缓的将朱友珪平放在地上。 朱温之后,梁国一个废帝、一个末帝,虽然死法相同,但是朱友贞感受到意识愈发的模糊,他也缓缓的闭合了双眼,起码面临死亡的态度显得从容了许多...... 而皇甫麟遵从梁国帝君最后的命令,他跪倒在地,如丧考妣的嚎啕大哭起来。再朝着朱友贞的尸身嗵嗵嗵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之后,钢刀终究还是搭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伴随着他抹脖刎颈的动作,殷红的血液激溅挥洒,皇甫麟的身子也重重的倒在了地上,而紧跟着朱友贞共赴黄泉。 宫殿外苦等守候的控鹤都将官军卒,也早已是急不可待,当中有人也生出离队脱逃的心思。而隐约听见宫中传来皇甫麟的嚎哭声,那些控鹤都军校、士兵顿感不妙,也顾不得在外等候的命令,纷纷撞开宫门,疾奔入殿一探究竟。 目睹本是九五之尊的朱友贞胸襟处一片血红,就静静的躺在地上。而他们的上官皇甫麟就倒卧在一旁,从脖颈处泊泊涌出的鲜血,也仍在流淌之际...震撼得控鹤都将兵一个个好似泥塑木雕那般,也都呆立在当场。 其中也有曾参与讨伐弑父篡位的朱友珪那场战事当中,而当初率先杀入皇城的将佐眼见面前这般景象,震愕的感觉也更为强烈。 那时朱友珪的心腹冯廷谔按他主人的吩咐,手刃主公之后便立刻自尽;如今推翻他登基的胞弟朱友贞,于长安被攻破之际,也命宿卫都将皇甫麟取了他的性命...这般君臣一同倒在血泊当中的场面,又是何等的相像? 而梁帝朱友贞既然身亡,梁国宗室也已后继无人,长安城内守兵,也更没有理由再抵抗下去。 由康延孝统领的五千骑兵,便轻易的占领的梁国国都长安。各支部曲则奉令分别朝着皇城宫闱,乃至梁国一众公卿重臣的府邸扑去,也有几队军士管领城内武侯胥吏扑灭几处火势,而城内钱粮国库仓廪当然也都须派兵封存。 相继听闻长安城关陷落的消息,大多梁国臣子,也都已决议降从。毕竟转投称霸中原的魏朝,如蒙录用才能保住自己的家业与爵禄。然而长安内城归梁国原崇政使所用的官邸当中,当敬翔确定魏军攻占长安的消息,他也已是老泪纵横。 朱友贞生命的最后时刻,敬翔没有守在皇帝身边。惊觉府外有火光升起,而且杀声喧嚣之际,他也立刻意识到灾厄临头。然而身为一介文臣,敬翔还来不及走出自己的府邸,也根本无力改变什么,长安皇城宫宇,便已由宿卫军旅投降献于魏军骑众。 冷冷清清的厅堂当中,敬翔身着素缟,安静的跪坐在堂屋正中。直到府中都管匆匆赶来,也是满面的悲戚,而向敬翔报说道: “相公...卑下探闻皇城被魏人攻占之前,陛下便已驾崩,似是下旨命控鹤军将官加兵刃于身,而执意赴死......” 敬翔闻言,脸上恸悼之色又浓郁了几分,他点了点头,说道: “我晓得了...张老,府中金银细软,你尽量多取一些便是,否则也不知魏军冲入府中时,是否要收缴财物登记造册...我虽无儿无女,可是敬家族亲,也仍要劳烦你好生关照。 毕竟我自投先帝伊始辅佐谋画,对梁国而言,虽然得蒙厚封重用。可晋人对我梁国恨入骨髓,魏帝与晋王结盟势必要覆亡我朝,也是以讨伐主公弑唐帝断前朝国祚的名义...而天下人也都晓得,既然我辅佐主公终成帝业,那么在晋人眼中,我不但是致使覆灭唐室的逆臣祸首之一...更是助梁国朱家壮大实力,而助涨当初压制河东声势的帮凶...... 所以若是晋王攻入长安,他谁都能饶得,却饶不得我这个先帝的心腹近臣,只怕敬家族亲也要被夷族诛杀...可既是魏帝先至,他要夺的,是梁国的江山社稷,而不似河东李家那般,与主公结下的血仇大恨实在太过深重...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夷族屠尽我敬家血亲。” 正说着,敬翔微微一顿,随即又喟叹了声,继而说道: “至于我那续弦所娶的妻室...她当初出入于宫闱之内,得了国夫人的名号,也是日渐娇宠,别置爪牙典谒、书币聘使,甚至还引得权贵皆相巴结。可叹我自问能为辅佐主公打理国事,却无力管住家中败俗妇人...... 即便先帝遇刺驾崩之后,她不能再恃太祖之势,是以稍有所收敛...可与我也早没什么情意可言。就算徒有夫妻之名,她敛取的私财也远超我敬府家业,更是瞧不起我这先前还被陛下冷落的闲赋臣子,实则也早已各自分居...而我知你的为人秉性,也唯有向长老嘱托后事了......” 那个张姓府中都管闻言,更是不忍见敬翔因梁国覆亡而要尽死节,他连忙劝道: “相公,您有经国济世之略,魏帝也未尝不糊下诏令收录任用...您为梁国鞠躬尽瘁,也已是仁至义尽了...既然相公也说魏帝不似晋王那般,与梁朝贤弟之间有深仇大恨,他多半不会赶尽杀绝,也应该会重用如相公这等治政能臣。是以还请您留得有用之身,又为何非要殒命尽死节?” 敬翔听了,也只是轻轻摇头,而他正待言语时,却听得厅堂外面一阵喧哗声起。似是有不少人破门而入,也骇得府中其他家丁仆役惊呼奔走起来。 等到敬翔再缓缓转过身去,就见有一名身上衣甲,尚有斑斑血迹溅染的军将揪住个府中家丁的衣领,统领一众如狼似虎的军健杀气腾腾的撞进厅堂... 那军将上下浑身素白的敬翔一番,忽的冷笑一声,随手甩开被他揪住的家丁,便沉声说道: “足下便是当年朱温帐下首席谋臣,先前官居梁国宰相的敬翔敬子振?我乃大魏殿前司下辖四军都指挥使康延孝,当初梁国尚还掌控陕虢军时,也曾在藩镇牙军中任职。 如今梁帝殒命,长安外、内、皇城也仅由我军攻取。而久闻相公大名,是以便由我亲自前来崇正使府,暂且监管梁国公卿朝臣,而看相公这般架势...是因梁国覆亡,遂打算为朱家殉死?” 626章 你投你的明主,我有我的坚持 即便康延孝的目光意味深长,直直的朝着这边凝视过来...周围还有数十魏军锐卒持刃相向。敬翔面色平静,环视一圈厅堂内外的这一众不速之客,便说道: “原来是康将军,你统领五千骑众奔袭长安,立下奇功,而当初统掌陕虢军的先帝义子朱友谦尚未曾向魏国投降时,你说还曾于藩镇牙军中任职...看来我梁国又错失一员将才啊...... 唐末乱世、群雄割据,但凡要在这般世道建功立业的智谋勇烈之士,当择心目中的明主而事。而康将军于我梁国效力时名声不显,如今却得魏帝委以重用,斩获大功,看来转投魏国,的确谋得更为远大的前程。” 敬翔然而正说着,忽的他话锋一转,又以十分决绝的语调说道: “只是各为其主,无论梁、魏,乃至效力于诸国各藩的有志之士,也有各自不同的志向。在下当年科举落第,颠沛流离,只得以为人写书信名牒过活,全蒙我梁国先帝知遇重用、信任有加,方才建功立业。 在下只愿报答先主恩义,至今二十余载,虽曾名为朝廷宰相,实愿以朱家奴仆自居,即便先帝遇刺身死,朱家子嗣、梁国社稷仍在,也当如侍奉少主竭忠尽节。 然而如今先主宗室子嗣已经绝尽...如今这般形势,即使张良、陈平再世,也无力延续梁国社稷。在下不愿眼见自己所效忠的国家灭亡,故尽死节明志,到九泉之下向先主谢罪...我大梁疆土,只得由魏国兼并,也无法再扭转局势,难道将军却不肯成全在下的心愿么?” 康延孝听敬翔说罢,也不由皱了皱眉头,而方才他引兵往梁国崇政使府邸这边赶来时,途径几处权贵公卿的官邸,先后也都已知晓梁帝朱友贞身死,而御前禁卫军旅悉数降从,长安皇城也已被魏军攻占的消息。 那些梁国朝堂的达官贵人,一边焦急的喝令下人私藏财物,一边几乎都指使仆役打开府门,巴巴迎候着魏军部众前来记录他们这些亡国降臣在册,就差没敲锣打鼓的热烈欢迎王师大驾光临了...... 康延孝自知敬翔本为朱温帐下首席谋臣,即便这些年来受打压排挤低调了许多,可他的名气无疑是方今梁国尚存的元勋旧臣当中最大的一个。也不耐烦理会那些投降得特别干脆的梁国功勋重臣,康延孝打发麾下将佐前去应付其余人等。毕竟控制住了皇城宫闱之后,要排查其余梁国重臣到底是降是逃,还是意图继续抵抗下去...他第一个要确认的就是敬翔的下落。 然而眼下听敬翔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截止到目前为止,他是唯一一个摆明了就是不肯投降,而且态度坚决、视死如归,笃定了心思要自尽尽死节、殉国难。 康延孝遂冷哼一声,又道: “敬相公,当年我还不过在陕虢军为部校之时,你便已是梁国执宰朝堂、位高权重。我也听闻你尽心勤劳,出入署衙衙帷幄之中,众务集于一身,也当真无愧是有王佐之才的匡弼治政能臣。 然而朱温虽赏识提拔你,可是他非但歼清流、灭唐祚,荡覆皇室、祸厥凶虐,连杀唐廷昭宗、哀帝...负天下之大恶,而御下猜忌好杀,更是奸子妇媳、淫臣妻女...至于这桩子事,我也不必深说下去,而私德又与禽兽何异? 何况梁国通过弑父杀兄,传位三代,你口中那少主暗弱无能,宠信权奸,而致使小人得势,不但是你,朝堂中忠臣宿将都遭迫害排斥,否则若是仍由相公你主持大局,梁国或许尚还能苟延残喘几年也说不定...以你的见识,早先便应知梁国必然灭亡。而你为朱温与其子嗣尽死节,身后也未必会留得个好名...这未免太过不值了。” 敬翔却淡然一笑,仍十分平静的说道: “蒙将军顾全在下的颜面,而续弦所娶的妻室,的确时常出入于先帝卧内...这是在下家门丑事不假...即便仍要尽忠于梁国,世人道我是以妻室献媚于先帝以换取功名利禄的小人也无妨,比起国家大事,在下一人的荣辱得失也不值一提。我朝先帝,纵然私德有亏,可是在下看来,他却是终结晚唐颓势的枭雄明主。 毕竟唐廷自安史之乱后,历经几代仍旧是藩镇割据、权宦当道,而致使天下盗匪蜂起。正所谓不破不立,若无先主,旧朝不亡,中土崩坏颓势,也将一直延续下去...纵然唐室覆亡之后,天下仍是群雄逐鹿,诸国并立,可我梁国本来雄踞中原,亦能治理得一方百姓不至如唐末那般哀鸿遍野、民生凋敝。 仁人君子,也实在难以成为挫败群豪,而还天下治世的帝君雄主。将军非议我朝先帝品性私德,可在下却一直认为,先主有雄才大略,是最有可能拨乱兴治的国君明主。只是在下却没有料到,魏帝同样能扫荡群雄,并且异军突起,直至断绝我大梁国祚......” 提及到主公朱温的毕生死敌李天衢,敬翔脸上也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恨意,只是以镇定平和的口吻再道: “国有兴衰,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乃天下大势所驱。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魏帝胜过我朝先主,兼并大梁,在下也无怨言。只是听闻晋国李亚子继位以来,非但攻城野战,无不亲当矢石,更是励精图治,欲振兴晋国霸业。天下乱世纷争,想必还会再持续一段年月...... 而我梁朝,既已败亡,今少主伏剑于宫宇,纵蒙新朝宽胥录用,在下已向将军表明心志,也再无面目苟活于世,是以恳请将军成全。” 敬翔娓娓说罢,便不再言语,而是静静等候着康延孝的答复。 康延孝凝视过去,就见敬翔双目清澄,面色沉静,也意识到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对方也是决计不肯降从的...以敬翔的身份与声望,若不肯投降,本来也须免除后患。而他执意要自裁以尽死节,那倒也省事了...... 而听敬翔一番言语下来,即便是各为其主,康延孝对他或多或少也有几分敬重。也没有必要非得擒执看押让他受辱,不妨就遂了这个执意要以死殉国的尽节忠臣的心愿。 寻思罢了,康延孝遂点了点头,说道: “敬相公既然心意已决,而终不能为我朝所用,那...就请自便吧。” 敬翔听了,脸上倒露出一抹恬静的笑容,他随即向康延孝躬身作揖,便道: “多谢将军,在下甚为感激。魏朝也必会厚待原梁国治下黎民,而想必魏帝不会大肆治罪屠戮其他梁朝臣子,乃至祸及宗族血亲。在下别无顾虑,也能安心的上路了......” 是夜,梁国国都长安为康延孝所部魏军攻破。皇帝朱友贞命控鹤军都将皇甫麟取他性命,早在魏军攻入皇城之前便已惭然身死...虽然几乎所有梁国旧臣投从归降,可唯独昔年太祖皇帝朱温的首席谋臣敬翔执意赴死,仍旧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而于自己的府邸中悬梁自尽了...... 只不过与史载轨迹不同的是,敬翔并没有因为是辅佐朱温居功至伟的开国元勋,而按史载他家族亲属也都落得个“数日后,并其族被诛”的下场。康延孝也吩咐府邸中仆役好生收殓敬翔的尸首,传唤他亲族择日安葬。 而长安为魏军所占,梁帝殒命、国祚断绝的消息,很快便也传扬开来。不出十日的光景,便已传到了统领梁国六万兵马龟缩死守的段凝耳中...... 627章 这颗人头,早晚要砍 三原县城前,本来设下连营据险死守的六万梁军将兵,却都已集中在了一处,在城郭左近的旷野间排成了阵列。 然而所有的梁军将官兵卒,都是徒手肃立,其中大多数人还耷拉着脑袋。而刀枪盾橹、弓弩箭簇、铠甲头盔等军械,也都竟然有序的归置在旁,一堆一堆的罗列起来。而三原县城不但城门大开,无论是城门上方,还是军旅行伍间,也没有打出任何一面标示梁国旗号的旌旗。 至于先前于梁国手握军权,凭着与外戚赵岩勾结,逢迎争取梁帝朱友贞宠信的权臣段凝,身上也末着寸甲,低眉顺眼低头恭立,似乎也正在迎接他人的到来。 忽见瞧见远方有一拨拨军旅从地平线那一段显露出行迹,然后朝着这边推进过来。行进中的大军虽然来势不算很快,可是各自部曲汇集在一处浩浩荡荡,也透着种山雨欲来的强大势威,使得对面听凭发落的数万梁将梁兵,直感到一股无形的魄力,随即也是扑面而来。 还离着老远的距离,段凝便“噗通”声直接跪倒在地上,四肢着地,低垂的头颅也快贴在了黄土上,他也以最为谦卑的态度,恭迎由李天衢亲自统领的诸路魏国雄军的到来...... 梁帝殒命、长安陷落,老家都被人抄了,而本来归属的国家政权已然覆亡...段凝在得知这些消息之后,立刻便遣使赶赴北面魏军营盘奉上降书,而恭迎上朝天军前来接管降从的梁国军队。 段凝也意识到,先前他实在太过高估自己,盘算着以少胜多主动去撩拨王彦章所统领的魏国京畿军旅,结果挨了人一通暴捶,八万大军直接减员至六万兵马...他狼狈的退返回来,龟缩据守,也是硬着头皮死撑,心中便已动了举部投降的心思。 然而段凝到底舍不得他先前所掌握的权势,哪怕或早或晚梁国注定要覆亡,但好歹在此之前,也要争取到一些能与魏国讨价还价,讨封要赏的砝码。 毕竟魏帝李天衢,可不比梁帝朱友贞那般易于蒙骗欺瞒。如若降从魏国之后,段凝也很清楚自己不会再有掌控三军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威地位。 然而魏军奇袭长安得手,与自己沆瀣一气的同伙赵岩,压根就没打算抵抗便已出逃;皇帝朱友贞更是消极到轻生寻死...先前又被勋将王彦章打得满地找牙,段凝自知已经没有任何与魏国争取待遇的谈判本钱,也唯有带着这六万梁军尽快投降,才有可能被宽胥录用,起码还能保住一官半职...... 仪仗车马所发出的震响声愈发的清晰,段凝的额头更已是贴到了地面上。心中愈发忐忑之时,他忽的便听到有人长声说道: “你便是梁军都督段凝?敢统领数万兵马,抵抗朕麾下几路大军,倒也有些胆气。可事到如今,怎的却又要向朕献降书了?” 段凝浑身微微一颤,情知魏国帝君李天衢正在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然而他当年也不过是渑池县一介主薄,就凭巧言饰智、迎奉权贵的本事,又以献妹之故,而使得御下极为严苛好杀的朱温待他都十分亲近...到了这个时候,段凝自知还是要使出自己攀权附贵、矫情饰诈的本事,便想好了说辞,便带着哭腔高声嚎道: “罪臣段凝,久闻陛下文成武德,只是因食梁国俸禄,忠君之事,所以即便是赴死,守土有责,也只得领命前来,冒犯陛下天威...即便丧命于天朝雄军刀斧之下,本来也以为是死得其所...... 而陛下至圣至明,发兵奇袭长安功成,帝君已然殒命,而梁国为天朝所取,方知是天命之所趋!罪臣虽忠于梁帝,却又安敢违逆天命?何况梁国既已为天朝所灭,罪臣麾下这六万儿郎,又何必再与天兵对抗,而枉然送死? 何况梁国治下苍生黎民,也不应再苦受兵灾纷扰...是以即便自惭形秽,深感无地自容,也是为这六万儿郎生计着想...罪臣投从归顺于天朝,乞请宽胥收容!” 李天衢听段凝故作伤感的说罢,眉头却登时皱成老大一个疙瘩。而他眼睛一撇,目光落到了就在身旁策马矗立,而先前曾将段凝打得抱头鼠窜的王彦章脸上,就见他这个平素威猛霸气的豪勇汉子,现在的表情,倒与后世网络上那张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图十分相似...李天衢听得不禁心里直犯恶心,更是冷笑着念道: 你段凝的确是善于攀附强权,做戏逢迎...这一番言语下来,不但大拍我的马屁,虽然表忠愿降,却又把你自己包装成一个本来忠君为国,只是因大势已去,为了军民苍生,为了顺从大义,这才甘愿投降的悲情人物...... 也难怪在朱温那老狐狸帐下效力,你也是游刃有余的升官加爵;还蒙蔽朱友贞以为你是有能力平难定乱的国家砥柱...可好歹我通过史载记述的言行事迹,还不知道你段凝又是个什么货色? 段凝这厮品性,可不止是按正史线诬陷打压王彦章、进谗言害死刘鄩,自己则要掌控军政大权那么简单。他本来与同为外戚的赵岩,乃至如今反而在魏朝为官的张归霸子嗣张汉杰等人同流合污,严格来说段凝也要巴结逢迎那些权奸。 然而本来都是祸国乱政的佞臣,这段凝按原本的轨迹若降从于后唐之后,立刻立刻摆出副深明大义的嘴脸,而向李存勖进谏道: “故梁奸人赵岩、张汉杰等十馀人侮弄权柄,残害生灵,请皆族之。” 随后段凝也没少尽谗言诬告同样处境的梁国降臣,转而又与李存勖最为亲近的伶人景进、权宦李绍宏打得火热。由此可见这厮可不止是迫害忠良,在官场仕途上但凡有任何向上爬的机会,他连同伙都要出卖,并且往死里迫害...然而另一方面,他的确又极擅于讨得朱温、李存勖这等雄主欢心,所以后梁虽亡,段凝在后唐为官顺风顺水,甚至也有机会独领兵权。 然而等到后唐明宗李嗣源上位,开始大肆清洗伶人与宦官势力,又轮到按正史线同样是后梁降臣,却与段凝仇怨极深的霍彦威总揽大权了...他这才被罢职放归田里,不久后又被赐死,也算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李天衢目光森寒,冷冷的俯视着趴伏在地上的段凝,却又寻思道: 可是毕竟这厮,是带着六万兵马一并投降的,所以眼下还不宜一刀把他砍了...否则日后再对外征战时,有了段凝这前车之鉴,其他诸方势力本来可能劝降的统军大将,也未尝不会死战到底......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我启用你为官,我魏国朝堂当中,尚还有李振、高郁、张汉杰...等隐患没有暴露行迹,你再凑过去,而以为能在我魏国暗地里做些勾当时...你段凝又将打算做什么歹事? 我也只管观望你巴结权贵,暗中作歹便是。而到了那个时候,要砍你的人头,也就怨不得我不讲道理了...... 628章 再往西边拓疆,便要到河西军、归义军了 六万梁军卸甲缴械,投降归从,而李天衢所统领的大军顺利的通过三原,继续向长安城的方向进发。 而段凝这个梁国降将,便鞍前马后的听奉李天衢的旨意行事。李天衢也发现即便他刻意讨好迎奉,并非是一副阿谀谄媚的小人奴才相,看来他也很擅长拿捏尺度讨新主子欢心。 这也就难怪同为祸国殃民,却与朱温父子都沾亲带故的外戚。而赵岩与正史线的张汉杰等人都被李存勖夷族处死,唯独这段凝在后唐朝堂中仍蹦跶的十分欢实; 夸张的是,当世口辩之才出类拔萃,而史载轨迹中效力于梁国,人品倒也十分不堪的李振就曾劝过朱温罢免段凝领受的职务,莫要委以他重任。 可因猜忌而严苛而枉杀麾下大将许多次的朱温,却回复段凝又没有罪,不可罢免,而李振当时便似是预言般的疾呼称“待其有罪,则社稷亡矣!”...之后反而是段凝勾结赵岩等权奸,斗挎打压元勋宿臣李振,也足见其在他的主子面前讨好奉承的手段。 李天衢心想若不是我熟知史载记述你段凝的秉性与事迹,倒也难保不会蒙蔽...姑且先让你继续装下去,毕竟朝堂中潜伏的隐患,也是一网打尽的...... 两日后,李天衢御驾也即将抵达长安之时,西面倒另有一路梁军遣使奉上降书,请求发落安置。本来奉旨赶赴凤翔府、陇州、秦州等地招聚勤王兵马的梁将董璋,也已得知梁帝丧命、长安陷落以及国家覆亡的消息,他便派遣快马上呈降书,带领方才聚集的四万五千兵马东奔前来归从。 李天衢也知道董璋这号人物,他本来与和高季昌、孔循(后改名赵殷衡)一并在汴州富贾大户李让府中做家奴,而后李让被朱温收为义子改名朱友让。董璋便也投到宣武军中效力,由于他颇有勇力,很快便以战功升迁为列校。 比起梁国其他当时以倍受重用的开国勋将,董璋的资历相对要浅的多,而且也没有同为家奴出身的高季昌那般好命,被朱温外派做了封疆大吏...不过作为宣武军出身的梁将,他就算熬资历也足以在梁国军中争取到一定的地位。 已至长安东郊,同样是数万兵马徒手恭立,将衣甲军械都归置到一处,等候收编。李天衢仍有一众心腹将领、御前宿卫拥簇着,骑乘雄俊的战马踱至伏地请降的董璋面前,便听到他高声表态道: “卑下董璋虽为梁将,因朝中有奸佞误国害民,也终究难以抵抗魏朝雄军。方今梁国覆亡,我等也无意徒劳抵抗,是以心诚投从魏朝,乞望陛下明鉴!” 而跟随李天衢参赴董璋受降的一众将领里面,新降未久的段凝也屁溜溜的混杂在其中。 而听董璋直言梁国朝中有奸佞当道乱政,所以敌不过魏国之时...段凝脸上肌肉猛的一阵抽搐,好似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然而他也不敢发作,只是夹杂在人群中恶狠狠朝着董璋那边瞪视过去,眼中也流露出怨毒的恨意。 李天衢听董璋这番言语则不由一乐,心说虽然投降的都十分干脆,但是与段凝相较,他禀说投降的理由倒直白得多...说的虽然恭顺,可话里话外也透着一个意思:因为梁国打不过魏国,如今政权都覆亡了,那还打个屁咧,所以就直接降了。 而按正史轨迹,的确是后唐大军入主汴梁之后,董璋便来朝表示愿意投从。李存勖因其素有勇名,优以待之,仍以原职录用。 李天衢也记得自己的老相识郭崇韬也已执掌军机大事,他对诸如段凝等大批后梁降臣最为鄙夷厌恶,便曾向李存勖直言进谏“凝亡国败军之将,奸谄难状,不要信也”。然而他却对董璋极为厚待,按说郭崇韬足智多谋,却也有气量狭窄、刚愎自用的毛病,可他的确看人的眼光十分毒辣,而对待并没有如其他梁国降臣那般重金贿赂后唐皇后、伶人宦官的董璋十分看重,也足见这董璋还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董璋性子直、脾气冲,如若得势也难免骄横。正史线于后唐灭蜀之战中,因为明宗皇帝派遣的使臣李仁矩与倡妇酣饮,忘了赴他设下的席宴而勃然大怒,便要砍了皇帝派来的使臣...最终也导致得罪了小人而被诬陷谋反,只得拥兵自立于东川与后唐对抗,结果终究被建立后蜀政权的孟知祥杀得大败,而落得个被他人捡漏诛杀的下场。 权衡其史书中的事迹,李天衢寻思这董璋倒可以用,可他若是飘了,也须适当的敲打一番...而董璋以后能在魏国能争得多大的荣禄,且看他又能否好自为之了。 明面上,李天衢也是好言安抚勉励又带领四万五千梁兵归顺降从的董璋。再加上段凝所统领的降军,也须重新进行整编。而凤翔府、陇州、秦州、巩州等地,也顺利的由魏国兼并。 如此疆域再往西面扩张...倒也是托了朱温固守于关中之后,也仍要扩张领土而壮大国力的福,而拓展到本来为吐蕃所占,数十年前曾被归义军张义潮夺回而又归属于唐廷,如今仍有梁国西扩掌控的河州、兰州一隅。 李天衢也还记得,那片后世囊括甘肃省省会在内的疆土,后来会引得宋朝、西夏、吐蕃三方相互攻伐,而频频易主...换而言之,如今魏国西境疆域,与党项、吐蕃、回鹘...乃至西域诸族各部之间的来往也将愈发频繁。 而河、甘等州府的西北方向。占据原本归属于河西军,而后于唐宣宗年间又被划出的归义军藩镇,而以凉州为中心的割据政权,则是由鲜卑后裔,汉民、吐蕃、回鹘、吐谷浑...等诸族混杂形成的凉州温末。如今的首领杜论悉加是吐蕃六谷部出身,当地的形势也可说是十分复杂。 早先归义军张议潮曾收复凉州时,便曾上奏唐廷有表温末百姓本是河西陇右陷没子孙,而国家弃掷不收,遂成部落。后来凉州一时曾为汉人孙超掌控只是,也曾向后唐明宗李嗣源上奏称凉州“旧有郓州人二千五百为戍兵,及黄巢之乱,遂为阻绝。超及城中汉户百余,皆戍兵之子孙也。其城今方幅数里,中有县令、判官、都押衙、都知、兵马使,衣服言语略如汉人”...... 而河西军凉、甘、肃、瓜、沙、伊、西七州之地,治下不但有汉人屯垦,更多的则是各异族杂居。听闻如今已是汉少胡多,而政权分散,各州的实权也由当地的部族掌控。所以实际上,凉州温末则是极为松散的割据政权的一个统称。 考量到凉州温末对于中原王朝的态度...李天衢大概记得其首领杜论悉加、苏论乞禄曾遣使向后梁进贡,也分别被授予为左、右领军卫将军。也就是说,现在势力松散,诸州各自为政的凉州温末,于三四十几年前首领论恐热犯边袭掠唐廷边疆之后,起码在这个阶段,还没胆子招惹中原王朝。 可是李天衢心中思量,既然你们不来侵掠犯边,但陇右、河西之地,早晚也是要回归中土的...... 629章 党项拓跋,朔方韩家,甘州回鹘 要继续西扩,取河西七州之地的话,李天衢自知来自于北面的那个竞争对手也绝对不能忽视。 毕竟晋国方今仍在疯狂的侵州掠地,试图在魏国接管梁国全境疆土之前,抢先攻破各处州府城郭。 然而本来归属于梁国的北面疆土,与其相邻的,还有统掌夏、绥、银、宥、盐五州,由党项拓跋部世袭统掌的定难军藩镇;以及以灵州为中心,如今由韩逊坐镇的朔方军藩镇。 被唐廷赐予李姓的定难军拓跋氏,实则也只是党项八大部之一。藩镇治下乃至周边几处军州,也多有汉人与党项混居的地域。而如今统掌藩镇的节度使李思谏,虽然也是后来西夏宗室一脉的先祖。但是也要等到将近一百年后,才会到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诞生的时候。 现在的定难军拓跋氏,按原本的轨迹,名义上也将会相继依附于五代各代中原政权。李思谏先前与朱温来往的也较为密切,唐廷国祚断绝后,便立刻上书归附于朱氏梁国。 也是要到李思谏的孙子辈李彝超那一代,拓跋部无论在实质上、名义上才开始展露出意欲脱离中原统治,建立独立政权的野心。与李嗣源在位期间的后唐历经数场大战,而为党项李氏割据夏州之始。然而再历经后晋、后汉,定难军藩镇又被后周太祖郭威软硬兼施的狠狠敲打一番,直至宋朝时才利用世代对夏、银等五州的经营累积起来的威望,才得以裂土分疆,建国称帝。 可如今身为节度使的李思谏,距离他兄长李思恭得赐封定难军藩镇也才不过二十多年,在当地的势力并不算是根深蒂固,所以还是要依附于中原王朝。而梁晋争霸时节,定难军虽然没有出兵攻打晋国,但是也向朱温进献战马等战争资源,算是为梁国摇旗呐喊。 然而如今的李存勖快兴兵打到定难军家门口了,而魏朝不但早已取代中原霸主的地位,如今覆灭梁国,距离他党项拓跋部的地盘相距路程也不算遥远...李天衢也很好奇,如今定难军与魏、晋两大国做了邻居,那么又将如何站队? 至于统掌朔方军藩镇的韩逊,当年朱温挥军杀入西北,以勤王救驾的名义讨伐李茂贞之时,也曾激起西北各处军阀的敌意。然而他与定难军李思谏,可以说是仅有的两个声援朱温的割据势力。 作为回报,篡唐立梁的朱温也承认韩逊对于朔方军藩镇的控制权。所以名义上对梁国称臣,实际上拥有自治独立的权力。 而韩逊做为西北屏障之地的节度使,也曾立下过击退吐蕃侵攻等功绩。按说他也将坐镇朔方长达二十多年,治理一方时特别注重保境安民,虽然不轻易向外用兵,但是不知曾打退过吐蕃人,甚至还曾力抗按正史线曾叛逃投从过李茂贞的刘知俊,也使得他五代时节出类拔萃的名将无功而返,所以韩逊也属于那种一般不会惹事,但要动他也十分难啃的硬骨头...... 韩逊乃至他亲子韩洙两代,侧重保一方平安,治理水利,鼓励农耕,也打理得灵州等地物阜民丰,所以深受军民爱戴。也是要到了孙辈韩璞、韩澄那一代,由于无力管束麾下牙将作乱,才上书奏请后唐明宗李嗣源接管藩镇,便由早先还曾在李克用帐下效力的沙陀族老资历康福统掌朔方军,而终结了韩家对灵州等地的统治。 至少现在朔方军还是韩逊统掌的领地,灵州百姓感念他的恩德,甚至于他在世之际便请奏建立祠堂。估计朱温那老狐狸,当初也是权衡韩逊既然表示臣服,在当地却又有着极高的威望...所以不但应允,还派遣官员为韩逊撰文立祠,而让灵州百姓在祠堂中供奉。 所以李天衢大概也能料想得到定难军拓跋部,以及朔方韩家这两路割据政权对外的态度。他们名义上不敢与中原强大的王朝为敌,也不会企图据地称王称帝,并没有强烈对外拓张的野心...可是谁若是打算吞并他们的地盘,也势必将遭遇顽强的抵抗。 可是再过不久,晋国却要成为与他们的强邻...偏偏魏朝覆灭梁国,如今所辖的疆土,也在伸手便能打击到夏州、灵州等地的范围之内...那么李思谏、韩逊各自身为藩镇之主,面临魏、晋这两大强国,又会倾向归附于哪一方? 李天衢也很清楚晋王李存勖的外交手腕十分精明,他虽然急于与己方势力竞争,尽可能吞并梁国疆土,但是应该也不至贸然侵攻定难、朔方这两处割据藩镇,而致使韩逊,李思谏乃至他背后的党项八部立刻转化为敌对关系。 还有地理位置上也将与魏朝、晋国临近的凉州夏末,乃至在那片区域实力同样不同小觑的甘州回鹘,再加上也与割据势力同样分散吐蕃诸部相邻...这也让李天衢忽的响起后世看的连续剧《亮剑》里面出现的那个梗,整个晋西北都乱成一锅粥了...... 也难怪当初急于壮大国力,杀回中原的朱温都没有继续往西面、北面拓张疆域,因为再是势力强大的王朝,无论对其中那一方割据政权出手,那也很有可能意味着捅了马蜂窝了。 而大国之间的博弈...李天衢预测李存勖有极大的概率会派遣使者,分别向定难军拓跋部、朔方韩家、甘州回鹘...乃至凉州夏末内部分散的各处割据势力示好,尽可能要拉近彼此的关系。 那么眼下而言,还真就不便先对原属于河西军藩镇的七州领地出手。否则的话其他割据势力也将立刻意识到,魏朝灭了梁国,之后可不是要他们称臣表示顺服的态度,而是要吞并各自世代统治的地盘的。 届时惹犯众怒,强如李存勖那般的雄主,按史载线他便有能力顺利分化附庸于梁国的赵国、北平等割据政权转而向他称臣,几乎掌控河朔地域后,便杀过黄河,大举反攻覆灭世仇后梁。何况晋国高层大多都是沙陀族出身,与西北诸族各部打交道应该还会有天赋加成...那李存勖也必然会抓住机会,趁势高举大旗,联合西北诸方势力,也极有可能要成立个“讨魏联盟”...这不反而会使得晋国的实力陡然激增? “看来不止是要与那李亚子瓜分争抢梁国治下疆土,朕与他之间接下来要比拼的,还会有捭阖纵横的外交手段呐......” 即将抵至长安,转而坐进龙辇舆车的李天衢口中喃喃念着。根据先前呈报的军情,晋国派出迂回往南侵攻,却被魏军封死了道路要隘不得已往东北面打的折嗣伦所部兵马,也已拿下坊、鄜两处军州。 毕竟长安被奇袭攻破,梁帝朱友贞丧命,梁国政权已然覆亡的消息一经传开,北面各处州府的梁军守兵,必然也都不会再抵死顽抗。根据禀奏的军情,李存勖麾下其余几路军旅,不但也已拿下了北面的延州,稍作整歇之后,便继续往西面、北面继续兼程进取...很快也将触及定难军、朔方军双方的势力范围。 看来接管长安之后,也须从降臣中择选几个合适的人选,陆续赶赴定难、朔方、凉州、甘州等地,尽快与各方政权进行外交往来...毕竟这也同样是关于与李存勖竞争角逐的头等大事...... 630章 我这都完事了,你那还没打完呢? 原梁国北隅,素有三秦锁钥之称的延州肤施县,纵观城郭如今的模样,似乎也并没有经过激烈的战事,城门便已大开,而为晋军所占取。 一队队晋军骑兵进进出出,来回穿梭走报。还有大批梁军兵卒蹲在地上,听候发落。他们各个衣衫褴褛,面色木讷,就好像是大群如行尸走肉一般,似乎也与待宰的牲口没什么两样。 晋王李存勖虽然督令各路军旅不可无故杀降,但是彼此各自的先主李克用、朱温之间的深仇大恨,似乎也一直在影响双方军队中的将士对彼此的态度。 作为世仇打了二三十年的仗,敌国将兵,如今终于落到了自己手中...晋军将官士卒,又怎会善待这些听凭处置的梁国部众? 献城投降之时,晋国看管降军的士兵,二话不说便扒光了战俘身上稍能换些钱财的物件。随后便如赶牲口一般,分批逐次,而呵斥咒骂着一排排梁军士兵向别处转移。其中有哪个动作稍慢,劈头盖脸便是一通皮鞭招呼过去,也引得人群中又响起阵阵惨叫哭嚎声。 当然也有些气性暴烈的战俘受不得侮辱,然而稍有抵抗,立刻便有晋军士卒扑上前去,兜头一刀劈下...而其他战俘眼见自己的同伙倒在血泊之中,绝大多数士兵麻木的脸上不免又浮现出惊惧惶恐之色,以及兔死狐悲的哀伤...可是也没有人再敢表现出半点拒抗的动作。 忽的马蹄声如雷轰鸣,一队骑兵从肤施县中疾驰蹿出,卷起的烟尘直扑得就近的一些战俘满头满脸都是。统领所部兵马接管延州治所的晋军大将李承嗣,也瞥见几具倒毙的梁军战俘尸首,很快又把头转了过去,正眼也不多瞧一眼。 即便又顺利拿下了原本归属于世敌梁国的兵家要地,可李承嗣依然因急躁而心情极差。毕竟如今晋国吞并梁国领地的进度,也要远远落后于李天衢的魏朝...眼下还要处理这些梁军战俘,在李承嗣眼中更像是大批累赘,又哪里会顾及个把梁兵的死活? 攻取延州之后,按晋王钧旨,李承嗣命令麾下还须尽快分拨接管治下诸县暂时事务的人手,乃至收押梁军战俘事宜之后,便要马不停蹄的扑向下一处州府。 其余几路晋军也是大同小异,然而兜兜转转了一圈,主要还只限于在梁国北隅侵州掠地。直到诸州个别拼死抵抗的梁国守军忽然战意全无,然而各路晋军将领也都已知晓其中的因由...... 魏军袭破长安,梁国社稷覆亡,其余据守各地的兵马,大多也不会再徒劳抵抗下去。可是这也就意味着,魏朝终究还是这场灭国之战的最大受益者。 同州南隅,晋军行营大帐当中,李存勖这些时日焦心焦虑,不必平常的性情,当然也开朗不起来,每日脸色也是愈发的难看。如今尤其是听闻魏国派出奇兵袭取长安之后,李存勖脸上甚至顿时被一层煞气笼罩。 大军尚还没有南渡黄河,集结军力杀往长安,便又让李天衢捷足先登...李存勖越想越气,然而也仍试图尽量保持冷静,半响过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又恨声说道: “秦亡后汉楚争霸,败的是西楚霸王项羽;汉亡后三国归晋,魏、蜀、吴三分天下,最终也都未能完成一统大业;晋亡南北数朝,又有隋灭南陈成了正朔皇朝;而隋末群雄逐鹿,由李唐扫灭王世充、杜伏威、李密、窦建德、刘武周、萧铣...等诸方豪雄再续正统..... 而梁贼篡唐廷,又是诸藩割据...即便我晋国称雄一方,如今世仇大恨也已覆亡...但灭了梁贼伪朝的,却是他魏国;而如今实力冠绝诸国的,也仍是李天衢的魏朝。 竞争霸业,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是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如若偏安一隅,早晚也要被强国吞并...不单是为了父王遗命,以孤的志向,又怎甘心做个败者?” 大帐当中,也有几个李存勖身边的股肱心腹参赴军议。其中郭崇韬脸上也满是阴霾,本来是他谏策不告知魏朝抢先出兵,集结军力一举覆灭历经篡位动荡,如今因朝堂内有奸佞当道,而实力愈发衰微的世仇梁国...计虽是好计,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到底还是让李天衢抢得了先机。 结果如此一来,反而似是晋国诸路军旅,帮魏朝牵制住了一部分梁军。大张旗鼓的出征杀伐,到头来又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本来气性便有些狭隘的郭崇韬,胸中憋着的那股郁闷怨气,比起他主公李存勖也是只多不少。 不过郭崇韬毕竟也是才思敏捷、机智过人的谋臣,枉然怅恨,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他遂也是保持理智的思量一番,而向李存勖劝谏道: “大王勿恼,既然魏军攻下长安,京兆、邠宁、凤翔等关中诸地终究还是要落入魏帝掌控之中...如今我军也实在不宜过早与其决裂开战。唯今之计,仍须尽快攻取陕北其余州府。 而河西陇右之地,乃至夏、银、灵、武等诸州,形势更为复杂,如今也是时候遣使往凉州夏末、定难党项、甘州回鹘、朔方韩家几方示之以好。即便魏国西取兰、河等军州,我晋国如若能联合西北诸方势力,而让魏国有西顾之忧,日后与我国对持时,也未尝不能让魏人牵一发而动全身,顾此失彼,则为大王争得趁势席卷河朔、剑指中原的机会。” “说易行难呐...夏末、党项、回鹘,镇守朔方军的韩逊,乃至河西南隅的吐蕃六谷部...不但各自为政,相互对持,他们也都很魏国比我晋国强盛,更是称霸于中原,哪怕只是眼下而言...... 何况魏帝又已灭了梁贼伪朝,可恨孤未能亲手完成父王的遗命,西北诸方势力,只怕也更倾向于归附魏国。除非魏帝得陇望蜀,急于兼并河西等地,那么西北诸方势力为了自保,也会让我晋国有机可乘...可是于孤看来,以魏帝的才略,这一步棋,他应该不会下错......” 李存勖喟声长叹,然而他深知该拉拢的仍要拉拢,也正是因为西北诸方势力更容易倒向魏国,所以更需预先做好部署。何况以后晋国先是与定难军、朔方军两处藩镇统辖的领土在地理位置上更为邻近,那么也有一定可能争取他们的支持。 无论是用兵方略,还是外交手腕,孤与魏帝之间的角逐,也将一直持续就下去...... 李存勖心中念罢,旋即高声喝道: “速传李严来见孤!” 未过多时,那个叫名为李严的文臣便行入帐中。他本来为幽州人士,起初为卢龙军刘仁恭效力,而桀燕覆亡之后,他也做为降臣归从于晋国,如今于李存勖麾下担任司掌接待四方奏计,及外族使者的客省使一职。 李天衢倒也知道李严这号人物,按史载他“为人明敏多艺能,习骑射,颇知书而辩”...也是五代十国时节善于外交的谋臣。走正史线的话,李严曾出使前蜀,曾与权宦宋光嗣舌战辩论,蜀国众臣见他对答如流,口才出众,也不由肃然起敬。而后也正是李严察觉蜀国自王建过世之后,君臣贪图享乐,愈发昏聩,而向李存勖谏策兴兵对前蜀政权发动灭国之战...... 而如今李存勖冷眼乜向李严,又沉声说道: “前番你虽犯下罪过,而由中门使说情饶你不杀,也当知罪而后勤。如今孤要与遣使先行去定难军安抚党项拓跋部,也正是用你之时...先前孤曾嘱咐的言语,你也当铭记于心才是......” 631章 立场不同,梁国最后的忠烈 李严听李存勖语气不善的说罢,也立刻诚惶诚恐的躬身言道臣必然恪尽职守,而不负大王重托。 毕竟李严虽然长于口辩之才,先前也曾误犯过失,而惹得当时正在筹备灭梁大计的李存勖大发雷霆之怒,而下令将他斩首...所幸有时任中门使的孟知祥出言求情,向李存勖进谏称“严小过,不宜以喜怒杀人,恐失士大夫心”...这才打消了李存勖的杀意,改为惩戒李严打二十杖,好歹没要了他的性命。 而包括李严在内,方今晋王的臣属也都觉察到,本来与人相处时甚是开朗直爽的李存勖近期以来涉及与魏朝竞争的大事,似乎渐渐的更容易发怒,处事比起先前显得有些偏激,也使得李存勖身边的近臣也不由会产生出一种危机感。 待李严退出大帐之后,郭崇韬轻咳一声,继而又对李存勖说道: “大王,还有那河中节度使牛存节......” 提及那牛存节,李存勖重重的哼了一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李天衢那边,就能大摇大摆的从梁国东面的屏障潼关通过...而晋国大军却始终要面对河中军牛存节这个拦路虎?李存勖自知他固然可以一边分兵猛攻退守至蒲津关的梁军,一边再挥军攻取其他州府。然而蒲津关位于水路要隘之地,迟早还是要尽快拔了,否则牛存节也必定会不断的袭扰晋军后路...李存勖要打的是闪击战,在灭亡世仇宿敌的同时,要迅速抢占其治下疆土,又哪经得起后方还留有一路敌军不停的折腾? 更可恨的是,如今梁国都已经亡了,牛存节所效忠的君主朱友贞也已然丧命。除非他只顾死守,而因消息闭塞尚不知情...总之也仍是摆出要与晋军死战到底的架势。 周德威、李嗣源、史建瑭、李存贤...这些晋军宿将,如今几乎也都可以说是让其余诸国牙将闻名色变的人物。然而十分擅守的牛存节倚仗蒲津关,尚还能勉强支撑下去。 可是晋国即便再不甘心,如今与魏朝大致也已划分清楚彼此瓜分梁国疆土的势力范围...其余几路晋军也已能腾出手来,再回过头,而势必要就除掉已经完全为己方势力所包围的梁军顽抗余孽...... “牛存节啊牛存节,倒不愧是死忠于梁贼伪朝的勇烈臣子,但你又可否晓得,正因为你据险死守血战,抵御我晋军攻势,反而倒使灭亡你伪朝的魏帝从中得利? 而孤又何尝不是因为要速取陕北诸州,倒也是帮着魏国牵制住了你这个劲敌?可是我晋国的确誓要灭了你效忠的伪朝,你我相见,当然不免死战到底,根本没有谈判回旋的余地,也就不免让轻易杀入潼关的魏国坐收渔翁之利,这个局,倒当真破不了......” 李存勖忽然不禁苦笑着说道,他旋即长身而起,眼中有精芒闪现,眉宇间也透着股不甘屈服的狠劲: “古人言敌惠敌怨,不在后嗣。然孤奉父王遗命,朱温篡君构逆,狼贪肆噬于华夷,终于恶贯满盈,而被他亲子弑杀。梁主友贞嗣凶,孤本来与他无仇无怨,但你既然继承了伪朝帝位,彼此家门之间的世仇大恨,孤也只能寻你去做个了断。 其余侍奉梁贼伪朝,助纣为虐的文武臣子,但凡是有才干的,且肯弃暗投明。孤也会既往不咎,仍让他们在我晋国谋个仕途前程。牛存节虽然数度致使我军无功而返,但也足见野战壁守、皆其所长,也让孤生出了爱才之心呐...... 但梁贼已然覆灭,可牛存节仍旧冥顽不灵,抵死也要与我晋国为敌...可恨孤已不能南顾长安等关中诸地,但如今倒也腾出手来,可以亲自去会一会你这个执意要与我晋国作对的劲敌!” ...蒲津关所在的同州治下几乎全境疆土,也尽为晋国所占取。也只剩下这处关隘犹如承受洪水怒涛冲击的基石,仍旧屹立不倒。 然而晋军方面,也已输送来大批的攻城器械。又有周德威、李嗣源等名将主持攻坚战事,晋军不分昼夜强攻蒲津关,轰击城墙、挖掘地道、蚁附攀爬、声东击西...等诸般手段使将出来,也早已摆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蒲津关的架势。 各路晋国同僚部众,也纷纷统领兵马驰援而至。所以身为猛攻的一方,兵力会越打越多,然而死守的一方,将兵数量只会越打越少,而再也无法得到补充...... 而晋国军队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试图以麾下将士的血肉性命铺出一条突破防御工事,通向蒲津关内部的道路。即便眼下尚还未能攻破关隘,蒲津关壁垒左近已是血漂尸堆,城下滚木擂石沾着碎肉鲜血,乃至众多早已砸得不成人形的尸首。 而前几轮战事以滚油金汤淋下,也曾杀伤大量攻城的兵卒,城头下积累的柴薪燃起,吞噬那些已经咽气的尸骸,使得此时蒲津关附近的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糊味,以及那种让人一闻便不由犯呕欲吐的味道...... 大量被摧毁的攻城器械,以及投掷用的守城用具,与无数将士的尸体就横七竖八的堆砌在蒲津关下方。城墙上处处也都有遭受石弹轰击的迸裂痕迹,还插着密密麻麻的箭矢,以及一抹抹触目惊心的血红。 一轮猛攻结束以后,第二轮攻势旋即便要开始。这也是由于晋国方面因为不断增兵,周德威遂主持采用轮番疲敌的战法。蒲津关关内残存的梁军将士,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即便关隘当中粮秣储备还算充足,可日复一日,还没有歇息回复力气,便要连轴转继续血战下去,纵然是铁打的汉子,早晚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所以这一日,又有大批蚁附攻城的晋军锐卒,如潮水般涌杀到蒲津关上方。然而当他们再一次眼见便要抢夺下城关之际,一个身上铠甲残破,明显也有几处伤口被布条给包扎住的凛凛大汉,便带着一众死士挡在了那些晋军士卒的面前。 牛存节手中大刀,舞动起来时依然势大力沉,猛然劈斩扫将过去,便是一片甲叶碎裂与利刃入肉的劲响交织成一片。首当其中的晋军将校兵卒,不管在各自部曲中如何以骁勇而自夸。但凡遇到身先士卒的牛存节,难以招架荡开他手中的大刀,终究也难免被斩得鲜血迸溅、残肢横飞。 而身形如铁塔一般的牛存节继续向前,并他手中大刀又扫开了一条道路。一时间不知道又将多少扑城的晋军将兵剁翻倒地,眼见前方有个晋军军校嘶声咒骂的冲杀过来,牛存节干净利落的一刀下去,当即斩开那健硕粗壮的军校半边身子。血雨也登时洒得他满头满脸都是! 身边亦有誓死跟随的士卒,在周围擎起盾牌遮护着牛存节,其余河中军牙兵趁势也都拼了命的往前涌杀,誓死也要将今日这一拨又扑上城关的敌军尽数绞杀。 然而牛存节虽然勇猛无对,连日不但要殚精竭虑的主持关隘防务,又要亲自赶赴城关浴血厮杀...每一次厮杀都是拼到精疲力竭,现在的他也不住大口的喘起粗气。 好歹今日...应该也能打退晋人的这一番攻势吧...... 牛存节心中念着,可忽的他面色立变,心也不禁咯噔一下...因为他骤然听见城外猬集的晋国大军,突然又爆发出势要摇天撼地的欢呼声! 632章 死守血战,终究难以力挽天倾 又有两万晋军抵至蒲津关,树立起兵刃如林,道道寒芒犹如河流中粼粼波光,也透着凛凛势威。中军阵中,一面大旗笔直地竖起,上面绣着个大大的“晋”字。 李存勖正矗立在大旗之下,他那对虎目凝视向墙头上一片刀光血影的蒲津关,他缓缓抬起手来,又重重的往下狠狠一劈,明眸中便也透出一股杀气。 沙陀族的军校,立刻吹起苍凉激荡的号角声。大批将士眼见晋王亲至,也是倍受鼓舞。他们犹如滚滚洪水,继续往蒲津关蜂涌杀去。哪怕由牛存节坐镇死守的关隘是一道屹立不到的山峰,也要生生把它摧垮撞塌! 而蒲津关上方,牛存节仍把手中大刀舞得密不透风,荡开齐头搠来的几杆兵器,同时又搅得前方一片敌军血肉横飞,周围牙兵眼见他们的上官拼死奋战,也都激起骨子里的剽悍血性,一时间嗷嗷喊着往前冲杀,勉强又把从正面涌杀上来的晋军攻势给压制下去。 其中一名河中军军校,抢在牛存节前面扑扑倒了墙垛左近,他一脚将个刚爬上来的敌兵爬翻坠落。旋即便抡起手中钢刀狂砍,一连几刀下去,竟奋力将连撘钩与木梯的粗厚绳索砍断,再发力一推,那些仍蚁附在上面向上攀爬的晋军兵卒也顿时惨嚎着摔落下去。 然而那军校怒目朝着关外外侧凝视过去,却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也当即大声示警道: “节帅,是李亚子!他也......” 忽的一蓬箭雨激射,如飞蝗一般扑上关隘上方。那军校顿时身中四箭,咽喉也被箭簇生生贯穿,呐喊声戛然而止,这军校瞪大了双眼,眸子中仍满是不甘之色,也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虽然周围杀声喧嚣,但是牛存节也已杀至距离墙垛不远的位置,他也听得李亚子三个字传入自己耳中,脸上神色也变得更为凝重。然而眼角目光又瞥向周围麾下的将士,牛存节忽然又大声喝道: “儿郎们!晋人派出多少久战成名的宿将,几番倾尽全力猛攻,也都奈何不得我等。如今就连晋主不得已也要亲自统军前来,即便如今晋国得势,看来也不过如此!” 仍在高呼着豪言壮语,可是牛存节心中也很清楚,力抗死守至今,恐怕今日也很难再支撑下去了...退守蒲津关,本来还打算伺机牵制南面的魏国大军。可除了他这一路军旅,其它各处梁军也未免太不争气,疆土沦陷的太快,而魏帝甚至也派奇兵袭破长安...大梁,终究还是亡了...... 而面对周德威、李嗣源、史建瑭等晋国军中上将,牛存节也只能倚仗蒲津关险要抵抗到了现在。如若是野战杀伐,恐怕自己早就被那几个劲敌统领的军旅击溃歼灭。而死守到了现在,河中军藩镇牙兵部众,也只剩下不过万余人手...... 前两次晋军发动攻势之前,便已有军士到关隘前疾呼长安已经沦陷,梁国帝君殒命,社稷也已覆亡的消息。又奉劝牛存节再抵抗下去已毫无意义,你效忠的君主都已丧命,而梁贼宗室子嗣断绝,又何苦还要再负隅顽抗下去?也当早些出关投降,归从我晋国,尚还有可能保得命在。 牛存节虽然不愿相信,但是也清楚晋军宣告梁国覆亡很有可能是实情。然而真也好、假也罢,历朝各代、诸方政权在覆灭之后,也总会有些忠臣烈将仍要继续抗争下去,而牛存节显然就是那一种人。 所以牛存节振臂高呼,仍在尽力激励着麾下残存将士的死战之心。可势如排山倒海的晋军不断的扑杀上来,牛存节拼死扫清面前一片杀上关隘的敌军,却已挡不住有更多的晋军士兵从其它位置攀爬上来。 更何况蒲津关上进行惨烈混战,河中军牙兵也根本腾不出手来,居高临下去攻击正在动用攻城槌,不断凿击城关大门的晋军部众...... 忽然蒲津关下方,也爆发出一阵山崩海啸的声潮,那是晋军士兵的欢呼声。再有河中军牙兵朝着城下一望,就见密匝匝的人群高举刀枪如林,已汹涌冲杀到了关隘内部。 几番交锋下来,接连遭受石弹与攻城槌猛烈撞击,蒲津关大门已是摇摇欲坠,也到了轰然崩塌的时候。那些浴血搏杀的河中军牙兵见了,很多人的眼中也不由的流露出绝望和恐惧,但见数量看来挨山塞海的晋国大军,通过攀爬云梯、经过大门,而成批的蜂拥杀入...他们也都很清楚,先前曾数度力挫晋人攻势的梁军大将牛存节所镇守的蒲津关,恐怕再用不了多久,终究还是失守了...... “阿爹!晋人杀入关隘了!即便孩儿拼死要挡住涌杀进来的敌军,可晋人势众,也实在抵挡不住!” 牛存节的长子牛知业,也跌跌撞撞的冲上了蒲津关墙壁上方。他头盔已被打落,发髻散乱,还拖着一条鲜血淋漓的膀子,有百来兵卒拼死戎卫在身边,他这才勉强从混战厮杀的人群中撞出一条道路,慌乱中眺望见他父亲的身影,便又悲声疾呼道。 “挡不住也要挡!就算我河中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对不能让晋人夺下蒲津关!” 牛存节高声厉吼,哪怕已是左支右绌、顾此失彼,他挥动着大刀奋力劈斩着,周围大股鲜血般如喷泉一般,从那些躯体被剖开、肢臂被劈断的晋军伤口喷涌而出。牛存节也正如一头发了狂性,而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的野牛那般,又由麾下牙将小校嘶声招呼,带领近千兵卒,朝着蒲津关大门的方向疾奔而去。 然而一路趟杀下来,刚冲下了阶梯,牛存节就见眼前那惨烈的景象...也是人头落地,断肢横飞。如杀猪般的惨嚎声,乃至歇斯底里的咒骂喊杀声...俨然是人间地狱的景象。 正有个晋军步将持刃冲杀过来,却被牛存节抡臂横扫一刀便削了他的脑袋,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之时,陆续相继涌杀而至的晋军步卒当中也暴起道道血泉,毙命在风驰电掣的大刀之下!牛存节也已完全杀红了眼,可骤然间,他又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中。 当牛存节转头望去,就见涌杀进关隘的晋军部众当中,忽的冲出一拨骑军,形成一片翻滚的钢铁怒涛,又冲垮了两层河中军将士勉强维系的队列。而统领这一波马军的那个骑将手绰大枪,他打眼也瞧见牛存节,便当即厉声吼道: “晋国马军都部署李绍荣在此!莫非你便是河中军节度牛存节?梁贼伪朝已亡,你也不为自己的前程打算,却仍是冥顽不灵,执意要抵抗我晋国大军。当真是自寻死路!” 牛存节倒也知道此人的来路,他本来是燕国首席猛将元行钦,而于燕王败亡之后,便降从于晋国,又得赐名为李绍荣。而听闻李存勖厮杀时最好身先士卒,经常亲自冲锋陷阵,而这李绍荣则一直做为晋王随身护卫协同征战。 想到这里,牛存节也立刻意识到: 而这李绍荣既然已杀至我的面前,就那个生性极是好战,也不顾君主身份而时常亲冒矢石的晋王李亚子...难道也在附近? 633章 这个机会,孤给你无妨 李绍荣手中的大枪,与牛存节劈来的大刀恶狠狠撞在一处。激荡的金铁交鸣声起,李绍荣双臂被震得微微发麻,眼中也不由闪过一抹异色;然而牛存节奋力格挡开直搠来的大枪,却没有提防住从斜侧又有一支长枪探来,虽然有铠甲防护,可锋尖仍穿过缝隙捅入他腰肋寸余的深度...... 强烈的痛楚迅速蔓延开来,然而牛存节仍强撑住身子屹立不倒。哪怕蒲津关难免要被攻破,而自己的性命终究要亡于此处...可是晋王李存勖,既然极有可能就在附近,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尝试袭杀那晋国国主! 牛存节咬牙念着,他依然奋力挥舞着大刀,徒步抵挡住李绍荣手中犹如毒蛇出洞的大枪。周围兵器撞击,以及双方将士喊杀惨嚎声仍旧不绝于耳...然而很快的,牛存节便听到有人高声喝道: “牛存节,你是执意要与孤厮杀到底?梁贼既灭,你又何必枉送性命?” 牛存节闻言,双目中更是更是凶芒暴涨!他再复一刀格挡开大枪,便拔足疾奔往前面冲去。趁着李绍荣尚还来不及拨转马头回身之际,牛存节循声只顾朝着晋军扎堆的地方杀去,哪怕耗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撞杀到晋王李存勖的面前! 然而只冲出十几步的距离,牛存节赫然望见前方晋军部众让出一条道路,当先有一骑突然杀出,锋利的长刀耀起一团凄寒的利芒,便直直的朝着他肩头斩落下来。 牛存节仓促格挡,陡感猛烈的反震力如潮水般倒卷而回,他不由得蹬蹬蹬连退三步。再定睛望去时,就见那员晋军虎将身躯壮硕如牛,不但生得凶睛阔口,此刻更是瞪目切齿,而显得貌相十分威严凶狠,他绰刀直指过来,还大声喝道: “史先锋史建瑭在此!先前遭遇你设伏奇袭,我也算是着了道,今日终于能寻你讨回场子来!” 又有一名晋军大将,旋即也策马踱至阵前,但见他气度威严,身形也犹如铁塔一般。而脸上神情甚是冷漠,手绰大槌、跨马肃立,而冷冷的打量过来时,这员晋军将领也沉声说道: “我乃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当初奉先王钧旨,便从引兵攻你坐镇的河中府。却也不得不承认你牛存节是擅守的将才,而致使我无功而返,有负先主重托...但是你再是鸷勇善战,梁贼大势已去,国家都已亡了,你又如何能守住区区一处关隘?” 史建瑭、周德威之后,又有一员雄俊威武的骑将手持一杆浑铁锤,他怒目瞪视过来,口中也忿声喝骂道: “牛存节,如今你败局已定,却兀自意图犯王驾袭击大王,横冲都李嗣源在此,你也莫要痴心妄想!” 史建瑭、周德威、李绍荣、李嗣源...这些人都是晋国军中马战武勇出类拔萃的虎将,牛存节也很清楚与其中任何一个比拼搏杀,自己也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他狠狠咬了咬牙,好似扑火的飞蛾那般,仍旧疾步朝着对面敌方几员虎将,以及身后数不胜数的晋军士兵扑去。 然而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忿怒的史建瑭又使出花刀的技法,虚虚实实,忽的一刀疾斩劈落,锋刃掠过牛存节的肩头,撕裂铠甲激溅起点点火星,锋尖也切割开血肉,混杂着点点殷红漫天挥洒; 眼中也已流露出森寒杀机的周德威,扬起大槌重重砸在牛存节的兵器上,刀杆开始弯曲的大刀,也都是脱手荡飞了出去; 身后李绍荣再度拍马挺枪杀来,大枪直搠袭至,牛存节下意识的侧身闪避,然而锋利的枪头却仍然狠狠的贯入他的腿股当中; 直到李嗣源策马急驰杀至,他手中的浑铁锤,也生生的砸在了牛存节胸前的铠甲上...甚至能感受到胸腔内骨骼折裂,牛存节噗的喷出一大口鲜血,诺大的身躯便如断了线的风筝那般,向后倒飞而出...... 牛知业乃至河中军残余牙将兵卒见状,虽然悲愤、无奈、绝望、惶恐...等诸多情绪都混杂在了一处,他们也都如发了疯一般,嘶吼的强攻上前,拼了命也要掩护伤重垂危的牛存节脱离险境。 然而面对史建瑭、周德威等当世虎将,以及数目胜过己方数倍不止的晋国大军...即便进行徒劳的抵抗,然而面对敌军势不可挡的攻势、所过之处已是残肢抛飞、血浪翻涌,仍旧试图死战的河中军牙兵再无抗手之能,也就只能被压垮、冲溃、乃至遭受屠杀...... 如海啸般涌杀入蒲津关的晋国大军,不断的压缩着残余河中军牙兵的空间。不但是牛存节这边,关隘上方、大门左近,大批的梁军士兵如同陷入了绞肉机那般,残肢断臂、血肉满涂...而牛存节被长子与几名心腹军校向后拉拽着,他也看见史建瑭、周德威、李绍荣、李嗣源这几员敌将催马突进,手中兵器眼见又要落到自己身上...... “住手!” 扑入关隘当中的晋军阵中,忽的有洪亮的喊声响起,随即几员骑将策马奔走传告,命令各自部曲暂时停止攻势。 牛存节倒在自己的亲子牛知业的怀中,朝着前方凝视过去,就见一员骑乘着匹玉花骢骏马,身着锦袍锐甲的青壮汉子疾奔而来。看那人气度不但也透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史建瑭、周德威、李嗣源、李绍荣这几员晋军将领,也立刻策马让开条道路...他的身份,自然也已是呼之欲出了。 而李存勖的目光也投在伤重体虚的牛存节身上,他虽然面色不善,可眉宇间似乎也夹杂着几分感慨,忽的便出言问道: “牛存节,孤是当真不明白,即便往日可说是各为其主,朱温多行不义,为其亲子弑杀,而方今梁主也毙命于长安。你却仍旧死守蒲津关,这到底又是为谁而战? 看你伤势虽重,但是及时救治,也未尝不能保得命在。即便数度打退我晋国攻势,也是坏了孤的大事...但顾念你非但是骁勇将才,更是勇烈豪猛之士,所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肯不肯降?” 牛存节听了冷哼一声,也立刻忿声回道: “我起初名为牛礼,也是阿爹寓意盼我能礼顺人情...起初投从河阳军效力,而于诸葛节帅病逝后转投先主,得赐名存节,也是告诫我报效君主,当存气节...生为大梁人、死为大梁鬼,就算国祚断绝,我自然仍是为尽忠存节而战!” 李存勖闻言,脸上登时浮现出一抹愠色: “执迷不悟!朱温狼子野心、弑帝灭唐,他对唐廷可曾尽忠?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既然你效力的君主无道,又何必为他尽节?” 牛存节忽然从牛知业的臂膀中挣脱开来,即便每喘一口气,他就会感受到一股钻心的剧痛...可牛存节仍直起身子,又缓缓抽出腰挎的佩刀: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晋人与我大梁为世仇,对先主当然是深恶痛绝。可对我而言,牛某自投从宣武军之后,也只认他这一个明主。厮杀征战至今,也已倦了,不打算再改换门庭。活过五十多岁,又为何在这个时候偏要背负个畏死背主的骂名? 多说无益,李亚子,久闻你最好亲赴战阵厮杀,既然侵犯我大梁疆土,又可否敢与我一战?” 李存勖瞪视牛存节片刻,忽的他长叹口气,随即也说道: “孤若是再赘言就劝你投降,倒是小觑你为人秉性...虽说你已是力竭伤重,孤要杀你也未免有些胜之不武...但两国交战,也绝不可意气用事,你不是拼死也要袭杀至孤的面前么?便给你这个机会。就由晋国之主亲手取你性命,也算是出自于对你的敬意了......” 634章 梁末帝的错,我又怎可能会犯? 浑身甲叶残破,身上也能看出数处大大小小伤口的牛存节,由于伤重力乏,动作也不免迟缓了许多。而面对李存勖这等上马亦能斩将夺旗,甚至时常率领少数锐骑突入敌阵的晋国之主,即便牛存节处于最佳状态也绝对不可大意。 如今这等形势下徒步对战,无论精力、体力,还是生命的活力似乎也都完全透支的牛存节,终究因挥刀慢了片刻,威风凛凛的李存勖拍马杀去,冰寒的杀机也骤然袭出,他手中长枪如闪电般直搠,也当即捅穿了牛存节的肩胛,紧绰的佩刀,终究还是颓然坠到了地上。 忽然牛存节又发出一声嘶吼,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另一支手转向捅进自己肩胛的长枪枪杆,看来仍试图要将李存勖扯拽下马。大限将至,他依旧试图袭杀这个敌国的君主! 然而厮杀经验也极为丰富的李存勖察觉到牛存节的意图,便立刻撒开枪杆,玉花骢长嘶前驱,正当两人错身而过之时,李存勖腰挎的宝剑也已呛啷啷出鞘,划出的那道寒芒随着他摆动臂膀的动手,也立刻朝着牛存节的喉头疾掠而去...... “噗!” 滚烫的热血喷泉般激溅而出,牛存节眼前顿时血红的一片,他仰面向后倾倒,已感到生命的活力从体内迅速流逝。直至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牛存节怔怔的望着碧蓝的苍穹,比起方才歇斯底里癫狂血战的模样,现在的他神经渐渐的平静下来,似乎是在平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双眼血红的牛知业哭喊着冲杀上来,然而李绍荣催骑拦到他身前,手中大枪毒蛇般探出,狠狠的搠进了牛知业的心窝;其余河中军剩余的牙将军校悲愤喝骂着,也纷纷涌上前去,然而周德威、史建瑭等虎将统领麾下军马也迅速掩杀过去,毫不停留地收割着生命,砍翻搠杀,那些抵死顽抗的将兵,也只得在滚滚马蹄下被践踏成烂泥...... 即便是一国之君,周德威等人也都深知自家主公的脾气,每逢战阵,他反而总是带着头冲锋陷阵...面对牛存节的搦战,晋军一众军将深知李存勖必然会给出回应,也根本无法劝住...... 为了以防万一,但见李存勖与牛存节之间的厮杀已经有了结果,他们也纷纷扑杀上前,意图将那些负隅顽抗,而仍要冒犯晋王的敌军残部赶尽杀绝。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蒲津关内已是满地的尸骸血迹。触目惊心的景象,也能让人联想到这里经历了极为惨烈的厮杀...由牛存节统领的河中军牙兵部众,绝大多数被歼灭屠尽,也只剩下一小撮士兵眼见军中上官已然壮烈战死,抵抗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也只得抛下兵刃,各个神情木讷的任凭晋军处置...... 李存勖虽然终于拿下了蒲津关,然而他静静的看着地上牛存节的尸首,也能看出这李亚子的心情仍然很差。 而牛存节既然自河中府退守蒲津关,连同他在内,河中军众牙将家眷妻儿自然也须迁徙至关隘当中,以免落入晋军之手。 然而蒲津关不免告破,河中军也已被歼灭了...而战后清点彼此伤亡折损,收押战俘,乃至搜寻彻查蒲津关内其余人等之时,又有随军出征的李存勖义弟李存矩,立刻赶来上禀他搜获的其他俘虏。 当初李克用赏识栽培众多义儿,其中大多数人也都是因能征善战,而在史书上留下事迹的将才。然而收得义子多了,其中也中难免有些例外。 譬如以往战功远逊于李存璋、李嗣源、李嗣昭等义兄弟,当初也有意篡位夺权,而已然被清算诛杀的李存颢、李存实;还有眼前这个为人跋扈专横、不知恤下的李存矩。 到底是自己的义兄弟,李存勖自知李存矩虽无大才,但对于兵事也并非一窍不通。既然是自己父亲收的义儿之一,如今也甚为恭顺,好歹也须拉扯提携他一番。只不过以李存矩的本事,带兵打仗,他派不上大用场,但是起码调度后勤、征召兵马...乃至搜捕巡守等事宜,也能打打下手,算是长些军中阅历,而积累功绩,起码也要为父王义儿安排个相应的官职。 而李存矩策马行来,又满目鄙夷怨毒的瞥了牛存节的尸身一眼,随即便向李存勖报说道: “大王,原来牛存节这狗贼,除了为我军诛杀的牛知业、牛知让,尚还有牛知谦、牛知训两个幼子与两个女儿,连同他妻室族亲眼下也尽为臣麾下兵卒所获。 这牛存节抵抗我晋国大军,非但误了大王大事,也使得我晋军也折损了许多儿郎。比起其它各处州府降伏的梁贼,唯独他也实在太过可恨!不如杀了牛存节那两个幼子与其余族亲,妻女则由臣安排发配为娼妓,如此以儆效尤,以警醒他人抗拒我晋国大军的下场!” 哪知李存矩此言一出,却当即激得李存勖勃然大怒,他竖眉瞪目,大声呵斥道: “住嘴!我李天下...孤势要与天下豪雄角逐争锋,擒杀羞辱妇孺孩童,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存矩完全是以己度人,瞧见李存勖盯着牛存节的尸首面色不善,便以为须当残杀作践这个本国死敌的子嗣妻女以泄愤...然而却被当面呵斥,李存矩登时骇得呆若木鸡,当李存勖扬起手中马鞭,指过来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通喝骂之时,他一时恍惚,也直感眼前的晋国新主,像极了他义父李克用那般强势霸道的做派: “牛存节虽执意与我晋国为敌,也不失为忠烈的豪勇将才,可如今到底已死于孤的手中...我晋国既终能讨灭他,孤会忌惮他子嗣不成?如若只因为他数度挫败我军攻势,便要衔恨诛杀他幼子,还要作践其妻女,世人还道孤是心胸狭隘之徒! 雄主的器量,当能容得天下,你却以为孤容不得已死之人的妻儿家小?牛存节其余亲属,也由得他们自行离去。至于妻女幼子,拨给金帛粮秣,如若无处可投,你便差拨人手,为他们于我晋国治下寻个去处安住。而牛存节的妻女与幼子但凡有个好歹,孤唯你是问!” 李存矩连忙既是称罪、又是领命,便灰溜溜的退下去了。李存勖冷哼一声,又吩咐麾下亲随好生收殓牛存节与他长子牛知业的尸身,心中也念道: 即便我晋国与梁贼乃是世仇...但也不得不承认朱温那狗贼,说他狡诈善于蛊惑也好,当真也有雄主之能也罢...当初也的确招聚了大批智谋勇烈才干为其所用,只是时至今日国中文武英杰凋零,唯剩下这牛存节也终究葬身于此...即便社稷覆亡,可是牛存节也确实恪忠尽节,倘若是我晋国落到这般局面,孤的心腹之臣,又会如何...... 然而正寻思着,李存勖猛然警醒,渐渐的,他脸上又浮现出一抹傲意: 孤又是何等人也?又岂能与梁贼末主相提并论?那朱友贞暗弱无能,听信奸邪小人,最终致使国祚断绝。而孤自从继位以来,好歹励精图治,整顿内政、严肃军纪,而提拔贤才、惩治奸佞...梁末主的过失,孤也绝对不会犯下。 何况梁贼之后,终究要与魏帝李天衢角逐争霸...孤要想着如何赢,又怎能去想输以后的事!? 635章 长安与降臣,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于李存勖攻破蒲津关之时,李天衢御驾也早已进入长安,以接受梁国众多降臣的参拜。 康延孝先行便率领一彪军马出城迎候御驾,但见他欣喜振奋的模样,李天衢嘉言赞赏,并承诺按功受赏,也当赐封康延孝为藩镇节度,司掌一方军政大权。 而时至今日,李天衢也终于能得以领略被世人赞说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中华后世十三朝古都长安的风光。 本来历经黄巢、李茂贞兴兵祸乱城郭,焚烧宫宇,按说长安按原本的轨迹朱温于挟持唐昭宗皇帝东迁之时,也会拆毁长安宫室民居,取木料顺渭水漂黄河转入洛阳...而使得这座古都名城为为一片废墟。 明朝时节朱元璋虽然划分西安府,在唐长安皇城的基础上修筑西安城墙,而且与他长子朱标也曾动过迁都长安的心思,然而后来的景象,到底还是有别于长安曾做为世界中心时那般的大气恢弘,也与后世到西安旅游观光明代重建城郭宫宇时的感官大有不同。 由于丢了发迹之所宣武军,而只得西迁退守关中的朱温,反而需要将长安这座历经先前各朝修建完善的名城做为己方势力的中枢所在,是以仍旧按先前的城市的格局修葺补建。所以如今的长安古城,格局严谨对称,规模也仍是宏伟壮观。 即便不比大唐最为强盛时期“万国来朝”那般开放、大气、包容的景象;既使东京汴梁,做为远在战国时节魏国所定都城大梁之后,至五代时节才得以兴起繁荣的名城坐落于中原,眼下也更适合做为国家的都城...但是李天衢也切身能感受到长安更为厚重的历史底蕴,而拿下了此处古都,按他设想,仍要将长安打造成联系中原与西域的商业、文化交流的汇集地,与汴京同样也将发挥出国际大都会的效用。 长安城内先前已发榜晓谕,经过安抚整顿,黎民百姓出来迎候圣驾,肃立于长街两旁,也大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架势。 而长安城内居民,虽然不及唐朝极盛时达百万规模之巨,经过朱温好生经营,如今也有数十万的民众。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这本来也是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代。长安百姓又历经梁末时节的腐朽黑暗,民生动荡...如今也终于盼来战事结束,只想过安乐平和的日子,自然也都认同做魏朝治下的子民。 毕竟魏帝李天衢,于方今时节被世人赞说为施仁政抚民的明君当中,也会算他一个。 即便比起吴越钱镠、闽王王审知、朔方韩逊等国君节度,似乎魏朝对外用兵的频率似乎更勤了些...但李天衢也尚还说不上是穷兵黩武,而毕竟魏帝如今统掌的地盘最为广阔,实力也最为强大。只有国家强盛,时局方才尽可能的维持稳定,家庭才能得以平安的道理恒古不变,是以长安百姓,几乎也都是心甘情愿的接受魏朝的统治。 经过外城长街,御驾抵达唐朝与梁国的大朝正宫大明宫,又行至内朝当中的紫宸殿,李天衢也早已换上黄袍衮冕,展宫悬鼓吹,陈车辂舆辇,警跸宿卫排布于大殿内外,也做好了准备,接受原梁国群臣的朝参礼拜。 包括朱温的外甥,先前于梁国朝中也属于权贵勋臣袁象先在内,还有郑珏、赵光逢、赵光允、赵光胤、、韦说、杜晓、李琪、萧顷...等一众梁国降臣,呼啦啦的跪倒一地山呼万岁。毕竟他们作为原为败亡的政权效力,如今又转而投从新朝的降臣,不但要表态效忠,也颇有请罪的意味。 李天衢的目光,首先落到了毕恭毕敬伏地的袁象先身上。心说这厮虽有巨贪恶习,不过却也生性宽厚,曾赈恤黎民...... 毕竟一个人的好坏难以做定论,而袁象先按原本轨迹降从于后唐之后,也没有如段凝之流那般仍要争权夺势,即便被委以重任,他似乎也不敢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给这袁象先安排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官做,如果尽职尽责,让他领受爵禄,按本来的归宿得个善终,也未尝不可。 而袁象先先前通过大肆敛财,家财巨万...李天衢迅速官职任命且先不急,就吊着他的胃口,毕竟这厮又有朱温外甥这层身份,现在也无从得知魏朝又将会如何处置他...按袁象先原本投从于后唐时“遍赂权贵及刘皇后、伶官巷伯”的套路,就把他带到汴京去,通过自己扶持的“权宦”王嗣恩好生敲其竹杠,又能让他吐出多少财产,就全充为国用了。 李天衢的目光,又扫向其他拜伏在地上的降臣。 这些人,起先有不少都是唐廷臣子出身,而朱温当年清洗清流公卿,屠戮朝中重臣,过了几遍筛子,于灭唐立梁之后,还能留下来为就梁国效忠的,基本也都是被朱温给吓怕了,也不会讲究为君尽死节那一套...毕竟当初唐廷朝堂中真正忠烈尽节的公卿大臣,几乎也都被朱温给杀光了。 其中诸如萧顷、郑珏之流,若是李存勖攻破长安、覆灭梁国,由于他河东李家一直打出的是扶唐国祚,为大唐复仇的旗号。由于萧顷与郑珏等人在唐朝届时世代显贵的身份,李存勖为严惩他们未对唐廷尽忠尽节,虽未处死,但下诏贬出朝堂,打发到地方州府任职。 不过被问责贬出国都朝堂的,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因没有向宫闱后妃、权宦伶人行贿...而其中确有才干者,之后也曾升迁复入朝堂。其中如京兆韦氏出身的韦说,甚至以降臣的身份做到了后唐宰相(却被秉政争权、打压异己的郭崇韬给搞死了)...所以这些人当中,有的也还有大用处。 李天衢把眼朝着左侧乜去,望向排列伏拜的赵光逢、赵光裔、赵光胤等兄弟几人。也知道如今那赵光裔虽然本为梁国膳部郎中,可按正史线州,他应该会在一两年后,被派遣清海军番禺传诏,赐封刘隐为清海、静海军节度使,之后便留在当地。 而于刘隐之地刘?称帝建大越国(后改国号为汉,史称南汉)时,赵光裔被赐封兵部尚书,而后又累功就被升为宰相,随后为相二十余年,时称贤相。 虽然一方割据政权的宰相,与幅员辽阔的大国王朝的宰辅相较也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起码重用某些才干,治理一方政务的能力还绝对是有的。当然其中也有些之前巴结赵岩等权奸外戚弄权乱政的隐患,时机成熟时也务必要铲除掉...... 考量只眼下而言,这一众降臣当中能用得上的人手,李天衢心中寻思着,也忽的开口说道: “梁主朱温,毕竟犯下弑帝篡唐这等大逆不道的恶行,得位不正,也自当断灭其国祚。尔等虽为伪朝旧臣,但倘若心诚肯为我朝效力者,朕自然是既往不咎,只是考量先前侍奉梁国事迹,谁当录用、谁当惩治...朕也还须好生思量一番。 而今我大魏入主长安、兼并河中,倒也有一桩差事,须遣使赶往凉州夏末、甘州回鹘等势力宣告我朝灭梁,看其如何回应,你们当中又有谁...愿出使走这一遭?” 636章 魏国灭梁,蜀国的反应 听李天衢这一番言语,紫宸殿内伏拜的一众降臣登时来了精神。他们也都很清楚,降从于魏朝之后,他们的身份与地位也都要会重新洗牌...其中谁能加官进爵,又有谁会受惩处贬官,甚至有杀身之祸,也全由魏帝定夺,在新主子面前,一有机会也必须要尽力表现,无论是谁得李天衢委以职事,起码还说明自己在魏朝有用。 李天衢如挑瓜捡菜一般,最终择选出使凉州夏末、甘州回鹘的人选,却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夫子。他名为韦震,出仕时本来任朱温藩镇中的统判官,所以也是梁国朝中的老资历宿臣。虽然说不上是定国安邦的能臣,但为人干练机敏,有口辩之才。 听闻韦震当初按朱温授意,做得也是不断向唐廷施压,逼迫唐昭宗就范的勾当。而当世的顶级说客李振反而早已投至李天衢麾下,所以阴差阳错的,倒也显出了韦震的能耐。朱温篡唐之际,他便被赐封为正一品的太子太傅,朱友贞登基之后更是加封为太师,虽然实权不大,起码官阶已是位极人臣的荣誉虚衔。 由擅长外交的韦震出使与凉州夏末、甘州回鹘等势力打交道,也可说是物尽其用了。然而除了这些情愿降从于魏朝的梁国臣子,倒还有个在逃的人物需要处置...李天衢沉吟片刻,忽的又沉声说道: “梁国驸马赵岩,根据长安南隅鄠县降军上报,他与其族弟赵縠一众车仗途径县城,又往西南方向奔逃而去...看来是打算去投奔蜀国啊......” 恩官赵犨的次子,当年还曾共同死守宛丘对抗黄巢大军的朱温女婿赵岩。按他原本的轨迹,便是在梁国国都眼见要被攻破之时,背离朱友贞出逃。只不过按说他因与本名温韬的温昭图狼狈为奸,所以便去投奔当时坐镇徐州的同伙,结果却被温昭图砍了脑袋,而当做向后唐换取功名的本钱。 不过如今温昭图早已死在由李克用亲掌鸦儿军的攻势之下,梁国其余州府望风而降,赵岩若是要逃,东面尽是魏朝掌控的疆土,北面又有梁国的世仇晋国掌控,西面则是局势错综复杂的诸族各部...所以唯一的选择,他也就只能去寻求好歹先前与梁国也曾做邦交往来的蜀帝王建庇护了。 即便当年曾经并肩作战过,李天衢估计赵岩也很清楚彼此间相处的并不愉快。就算顾念恩官赵犨的情分,李天衢也不会打算如李存勖那般,以协助朱温灭唐的不赦大罪名义,将赵家后嗣诛族杀绝。可赵岩想必也很清楚,魏帝就算会宽胥保存赵家宗族骨血,但是也实在没有理由放过他这个讨好朱温最为卖力,而带头促使忠武军藩镇归附梁国的权奸外戚...... 所以赵岩只能逃,也可说是病急乱投医,投奔蜀国纯属没有选择的选择...李天衢心中寻思,以蜀国皇帝王建的秉性,他有必要去包庇收容已经失去靠山的赵岩等人么? ※※※※※※※※※※※※※※※※ 蜀国国都成都,由王建称帝时聘名匠所建创的宫殿,也正按《十国春秋》中所载的那般“尝以缯彩数万段,结为彩楼。山上立宫殿亭阁,一如居常栋宇之制”...... 而富丽堂皇的大殿当中,蜀国一众臣子位列两班,也正听着由镇守蜀道要隘的将领所派遣来的使臣,禀说梁国外戚赵岩、赵縠投至关前,呈上珍宝财物,乞请转呈蜀国帝君收容的消息。 而王建端坐在龙椅上,他生得隆眉广额、龙睛虎视,倒也有能镇住麾下臣子的雄主之相。只是他现在也已是六旬的年纪,似乎也是由于这些年来愈发的沉迷享乐,所形貌气质也显得有些懒散与消极。 “朱温的女婿赵岩,还有梁国左骁卫大将军,兼宣徽北院使的赵縠,已浑如丧家之犬。若是朱温还在世,朕多少忌惮梁国几分,可是如今梁国都已亡了,那蠢汉还以为朕却是好买通的?又何必顾忌他梁国外戚的身份?我蜀国又何必收容那专权乱政,也已是名声在外的佞臣?” 王建冷笑一声,旋即又慢条斯理的说道: “那赵岩与赵縠...就不必来成都了。珍宝财物留下,人则杀了,将他们的首级传至长安去,全当做魏国攻灭梁国的贺礼了......” 然而王建方自下令说罢,参赴朝议的众臣当中,本名王宗懿,如今因被钦封为太子而更名的王元膺面露忿然之色,也不住恨声说道: “可恨魏、晋两国悍然出兵,即便梁末主暗弱万能,可是社稷覆亡之快,仍出乎我朝意料之外。偏生大长和蛮夷犯边侵袭疆土,倒有那杨师厚的确用兵了得,杀过大渡河,反并下云滇之地大片疆土。 只是我国因处于战事,调度军旅,征讨南面诸寨各部...本来也因趁着梁国国力衰微之际,趁机出祁山吞取关中诸地。如今却是被魏国捷足先登,并下梁国大多领土,反而成了我蜀国强邻...而那魏帝李天衢野心勃勃,只怕日后也要觊觎我朝啊......” 王建闻言,脸上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当年我蜀国虽然兵败于朱温,也只得与梁国修好霸占,彼此面上和睦,实则朱温那老狐狸,也必然时刻觊觎我蜀国疆土。但是任他兵强马壮,也逾越不过蜀道天险,所以与朕尔虞我诈,也不得不面上佯装亲近。 如今换做李天衢掌控关中,也是亦然。眼下虽然不宜招惹魏国,他也奈何不了我蜀国。而魏、晋两国,也便如我朝与梁人一般面和心不和,如今晋国的世仇死敌朱家梁国败亡,魏帝与晋王日后...想必也不会一直相安无事下去,我蜀国先南顾云滇,观望中原局势,再图谋伺机而动,也未尝不能从中取利。 而方今天下称帝建元于中土者,唯朕与朱温、李天衢三个。而魏国灭梁,朱家帝业覆亡,任他李天衢吞并梁国之后再是势大,与朕不还是东西各帝一方?如今就算给他几分薄面,我大蜀与他魏国平起平坐,他若意图兴兵来犯,也讨不得任何便宜,届时恐怕还要让晋王有机可乘...如此魏国又怎敢妄动?” 早年以杀牛、偷驴、贩卖私盐为生计的无赖之徒出身,曾被乡里乡亲唤作“贼王八”的王建,如今却也能称雄于蜀地,而称帝建国,打下一片的江山也算是从割据诸藩当中脱颖而出...当然权谋心术也甚为老辣。 然而王建做为朱温灭唐称帝之后,而急不可耐最先也要以皇帝自据的一方君主,不但极为看重虚名,又极好面子。当初与梁国做邦交来往时,便因朱温那边的国印标示“大梁入蜀之印”,寓意梁国把蜀国当做唐朝时节招抚的夷狄看待,便激得王建勃然大怒欲斩了来使,而后虽然作罢,但是于朱温被他亲子朱友珪弑杀之时,王建派使臣李纮前去吊唁,国印印文便针对性的刻上“大蜀入梁之印”...... 所以既然都是称帝的君主,不管是朱温还是李天衢,哪怕蜀国国力稍逊,王建从排面上来讲,也决计不甘落在下风。 然而王建嘴上对殿中一众臣子虽如此做,他心中也不由念道: 本来朱温遇刺身死之后,梁国日渐衰微,可恨朕却没有把握住机会...如今换做李天衢掌控关中,他魏国却是锐气正盛,以后与其相处,也少不得要劳心费神了...... 637章 东西各据一帝?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劲敌 又想到以后要与李天衢多打交道,王建忽的却感到心中一阵怠倦与不耐。即便现在场面上仍旧要以蜀国帝君的身份思量如何与魏朝对持,但随着年龄渐长,王建处理国事时也显得愈发意兴阑珊,似乎以往的雄心壮志也被岁月磨平了太多。 王建心中感慨,心想自己原本不过是许州舞阳县一介无赖汉,还曾犯罪入狱过。随后参军从戎镇压王仙芝反军,随后也终因被唐廷督军太监杨复光提拔,位列“忠武八都将”之一,直至巴蜀迎接御驾,这才迎来人生的转机。 认奸宦田令孜为干爹,统掌御前神策军,随后又趁着唐昭宗意图打压宦官势力,削除藩镇兵权时翻脸处死田令孜,而有了脱离朝廷与巴蜀之地自立的机会,先占西川、再取东川...这才得以成就帝业。随后统掌一方至今,已是六旬年纪的王建心想活到了这把岁数,也当多享享福了...... 毕竟魏、梁、晋等几方雄主相互攻伐时,王建却称雄于巴蜀偏安一隅。他到也曾想过杀出两川、逐鹿中原,可是先有朱温、又有李天衢...王建自知就算要与李天衢竞争角逐,与魏国之间也必然将会是旷日持久的战事。那么即便有机会入主中原,自己只怕也没几年活头了...守住巴蜀,保存朕打下来的江山社稷便是,又何必终日劳心费神? 所以大殿当中,即便又有光禄大夫杜光庭、御史大夫冯涓等臣子针对与魏朝外交事宜上谏提议,王建却慵懒的挥了挥手,说道: “倦了,尔等按朕的吩咐行事便是,就此退朝了吧......” ※※※※※※※※※※※※※※※※※※ 魏、晋两国瓜分原梁国治下疆土,大概也划分清了界线,双方又派遣使臣与周边诸方势力来往,开始在外交方面竞争较劲之时。坐落于秦岭与大巴山北域,直通八百里秦川的关隘中蜀国守军,也已奉王建旨意,就地斩杀赵岩、赵縠取其首级,并由成都派来的使臣毛文晏出蜀道北上,赶赴长安,将两颗人头呈送于魏国帝君李天衢,并趁机商两国以后来往事宜。 大明宫内,唐时被誉为“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的含元殿大朝正殿当中,李天衢端坐于上首,端详着由内侍宦官呈上的锦盒,就见盒中那两颗首级当中,赵岩的脑袋以硝石灰做过处理,虽然也已有些变形,但不止基本上仍能辨识清他的身份,大概也能看清这张面如死灰的脸上凝固住了绝望与惊怒神情。 李天衢心想与自己所料的不差,梁国一旦覆亡,那么弄权乱政的驸马赵岩,也将立刻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无论他逃到哪里、投奔何处,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陈州赵犨、赵昶、赵珝三公,当年也都是一心匡扶唐室的忠臣,偏生赵岩却为了穷奢极欲而做了梁国勋戚,又做尽祸国殃民的勾当而作法自毙...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见他父亲与叔父? 李天衢心中感慨一番,又接过由蜀国来使毛文晏呈交的国书。看王建所写的书信当中,字里行间语气倒还算客气。可是他以蜀国帝君自居,更似是以前辈的语气客套一番,看来也是在表态: 就算你灭了梁国,以后彼此也要多加来往,可是也莫要以为能让我蜀国屈从就范。 李天衢冷冷一笑,他大概也能揣度得清与朱温同为无赖出身的王建心肃然也有权谋心术,可是他为人更讲排场、重虚名,且极好面子。然而眼见蜀国来使毛文晏肃立在大殿当中,态度也甚是恭敬,李天衢遂展颜一笑,便说道: “梁国勋戚赵岩,与其族弟赵縠贩鬻官爵,专权怙宠,蠹财害民,又不愿由我朝发落而出走逃离。朕灭篡唐伪朝,也正要清算此等附从于朱温纵恣弄权的奸佞。蒙蜀帝襄助,处死了这两个在逃的贼臣,这个人情,朕且记下了。 而如今我朝与蜀国相邻于川陕,是按先前与梁国互市贸易之法,又当如何另设专官、关检文牒、稽查货物,征收商税等一众事宜,倒也需要细议一番。” 毛文晏闻言,也立刻施礼道: “正如陛下所言,吾皇愿与贵国交好,是以特遣微臣前来觐见,不但进献梁国流亡贼臣首级,也要与贵国商议彼此通商互市事宜。陛下但有何指示,臣洗耳恭听,也自会传达于吾皇知晓......” 接下来涉及到魏、蜀两国于川陕国界设立关检,彼此互贸通商相关事务,也不必劳烦李天衢亲力亲为了。而权衡如今接邻的疆域,不但荆南江陵那边与处于蜀国掌控的夔、忠、万等几处州府邻近,经由蜀道连接川陕道路要隘,彼此能施加的影响自然又大了许多。 毕竟当年唐玄宗最为宠爱的贵妃杨玉环,由于喜食新鲜的荔枝,自涪陵盛产荔枝的妃子园,途径过处再出子午道,而运达到长安西安的荔枝道也属于蜀道之一。相传当年二十里一换人、六十里一换马,也只须七天七夜便能送至长安,而呈到杨贵妃面前时荔枝仍新鲜如初...... 而且先前便已知晓,王建占据得蜀地之后,初期也极其注意发展军备。于文、黎、雅、茂几处州府设立专门机构,而与吐蕃诸部交易马匹,如今国内也有成建制、成规模的骑兵军旅。换而言之,如果疏忽懈怠,而王建又意欲攻取关中诸地时,他的军队也有能力迅速杀出蜀道,并且对长安形成直接威胁。 不过李天衢也并没有把王建当成是需要终日提防的劲敌,因为他做了皇帝之后,果然是高开低走,不但开始大肆兴修宫殿,更注重于奢华享乐,他蜀国宗室内部,如今狗屁倒灶的荒唐事也已是层出不穷...... 也根本不必调动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安插进蜀地暗中查探,如今在蜀国境内便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先前便有因贤明而极得民心的王宗涤,反遭王建猜忌便被诛杀;前些时日还有王宗训因骄纵不奉诏,还上奏提出诸多诉求,而被暴怒的王建命宿卫军士拉出去砍了; 陆续继任藩镇帅位的王宗翰、王宗黯等义儿,也是各个性格残虐狠戾,什么广蓄姬妾、杀人夺田、向治下州府索贿...等做下许多歹事也都是横行无忌...... 如此当年掌管蜀地初期留心政事,注重农桑民生、兴修水利,而使得管辖领土大治的王建如今愈发昏聩,也已下诏又设立开征诸般苛捐杂税,致使各地官吏贪污腐化成风的现象,也已愈发的严重...... 关于王建帝位的后继人选...无论有罪的还是冤枉的,现在的他可已处死了几个义儿,至于亲生长子王宗仁,幼年因染重疾而成了废人;次子王宗懿如今虽为储君,可性情骄横跋扈,想必也仍会自己作死,落得个死于宫廷斗争的下场。 如果没有变数,王建的继承人,想必也仍是最受他宠爱的大徐妃所生的王宗衍。而他这个亲生儿子一旦继位,那几乎也就代表着蜀国终究是要覆亡了...... 所以蜀帝王建以及他的子嗣,也绝算不上什么不容小觑的对手,我的注意力,也还是要集中在李存勖那边。 638章 西汉金山国,那里竟也有个皇帝? 安置蜀国来使毛文晏,商讨彼此通商互市的这段时日,梁国降臣韦震听奉李天衢指示,也已动身启程,西行赶往诸方势力晓谕魏朝代梁,是上表称臣亦或有其它打算,也当立刻做出回应。 然而仅两日过后,原属归义军治下的一方割据政权,便已主动遣使抵至长安,最先意图向魏朝巴结示好。只不过对方却也是以一国皇帝的身份,请求与李天衢进行邦交往来。 龙蛇混杂、割据势力分散的河西诸地,其中势力较大的凉州夏末、甘州回鹘也不过以首领、可汗自据。竟然还有人胆敢称帝? 李天衢甚感纳罕,然而略加询问,也知晓那一方势力来使的姓名后,也是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心说五代十国初期,除了梁、蜀等于中土称帝,远在河西的确也有另一个人以天子自居,只不过按说他也只过了三四年的皇帝瘾,所谓的帝国政权便已灭亡。 所以若不是听人提及,李天衢一时间也没回忆起来,也没有确定那一方割据政权君主称帝的时间轴。然而如今既然对方主动寻来,李天衢这才发觉这几年,也正是处于那方势力称帝建国的时期。 而那个割据政权,则是当年驱除河西、陇右吐蕃诸部,打出归国复唐的旗号,以十一州领土百姓重新入籍唐朝,立下“百年左衽,复为冠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大功的张义潮之孙张承奉尚在维持先人残存的势力。 只不过与他心向中原的祖父大有不同,张承奉继任归义军节度使之后,他却已不再奉唐朝为正朔。而前两年更自称白衣天子,而建号西汉金山国。 当然张义潮与唐廷相互联系,直至献瓜、沙等十一州图籍回归中土之时,朝廷还处于唐懿宗、唐宣宗在位时节,虽然国势日渐衰微,但是还没有到王仙芝、黄巢举兵造反,而引得天下时局更为动荡的时候。可是到了张承奉继任节度使,唐室任凭诸藩欺凌,直至被朱温覆灭,又哪里顾得上后来领地又大幅缩水,周边仍是诸族环伺的河西之地? 只不过那张承奉未免太狂妄了些...听闻他称帝之时,下辖也不过沙、瓜两处军州,他还一门心思的试图恢复其祖父时的荣光,意图让周边诸族各部俯首称臣。只不过他祖父张义潮是心向中原,而张承奉则是试图自立称帝,也不打算回归中原王朝。 比如对于篡唐的梁国,西汉金山国据不承认其政权合理性。而朱温这边亦视张承奉为叛乱自立的贼臣。两边隔空声讨倒也十分欢实,估计如果不是顾忌到发兵河西,也容易身陷诸方势力的泥潭当中,又要提防魏朝、晋国等世仇大敌...梁国也早就出兵远征,而意图灭了那只辖两州之地的西汉金山国。 起码周边其余诸族各部,表面上会放低姿态,向梁国进贡示好。偏偏张承奉敢对朱温叫板,那么他是否又真有那个实力? 由于张承奉公然自称天子皇帝,对于周边诸方势力,又摆出副“当年我爷爷打服了你们,你们如今就都得对我称臣”的架势,这却激怒了这十几年来也诸部发展壮大的甘州回鹘...... 毕竟按甘州回鹘的可汗乃至治下子民想来:我们的祖国,由于黠戛斯的叛乱而覆亡,只得逃离家乡,颠沛流离、历经辗转,终于得以接受唐廷皇帝的册封,而在河西之地站稳了脚跟。身处缝中求生存,而迁居客地,我们当然也要得到中原王朝的认可。 你祖父张义潮有本事打服河西十一州,还被唐廷册封为定难军节度使,而且也认可我回鹘族民在甘州等地繁衍生息,那么我等臣服于他,当然是心服口服...可是如今唐朝都已亡了,你张承奉也已自立做了皇帝,都已与中原王朝分离开来,现在只统掌两州还想让我们臣服...凭什么?就以为你是张义潮张节帅的孙子?这却不是白日做梦么? 所以正是这几年间,本来同属于归义军治下,彼此起先尚能友好往来的沙、瓜二州,与甘州回鹘的关系迅速恶化,按这段时期记录当地百姓情况的史载所述:“近三五年来,两地被人斗合,彼此各起仇心,遂令百姓不安,多被煞伤;沿路州镇,逦迤破散。死者,骨埋荒野;生者,分离异土。号哭之声不绝,怨恨之气冲天”...... 如此自从张承奉称帝建立西汉金山国以来,便与甘州回鹘开战厮杀,虽然陈兵于六镇要隘,前两年又因回鹘大兵压境,突破东部防线,双方便于金河东岸(后世甘肃省酒泉市讨来河东畔)展开激战,虽然张承奉亲自披挂上阵,统领马步军一万拼死抵抗,这才将回鹘大军逼退回去...但是总体上看来,也仍是甘州回鹘压着西汉金山国打,也似使得张承奉愈发的焦头烂额。 在接见西汉金山国的来使之前,李天衢先行详细询问清楚这几年河西诸地的形势,心中渐渐也有了如何循序渐进的兼并原归义军治下全境疆土的计划构想。 而这个西汉金山国的使臣,则是昔年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的外孙女婿曹仁贵,却也将成为在李天衢的方略策画当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因为此人在后世的知名度,反倒要比他的主公张承奉要大了许多...... 因为这个曹仁贵,按他原本的轨迹也将改名为议金,便是后唐一直延续到北宋初年,在长达一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与其子孙后嗣一直统掌瓜、沙二州的曹氏归义军第一代先人曹议金。 长安大明宫,内朝大殿当中。 李天衢端坐在龙椅上,打量着下方恭立的使臣曹议金。相隔一段距离,虽然瞧不真切,但是看他身形魁梧、举止干练,倒也给人留下种精明强干的初印象。而曹议金低眉顺眼,踏出两步,便躬身施礼道: “西汉金山国曹议金,拜见上国天子!奉吾皇旨意......” “吾皇?哼!” 然而曹议金这才刚开口禀奏,李天衢便重重的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言语。召见他之前,李天衢便想好先要杀一杀那西汉金山国的威风。毕竟对方迫切的要与魏朝建交来往,想必也是因为这几年受甘州回鹘的军事威胁所致...... 既然是有求于人,李天衢心说从一开始,双方就要摆正彼此的位置。你那主公张承奉,我也只敬他那促成河西十一州回归中土的祖父张义潮,但是张承奉既然自立称帝,又宣称与中原王朝脱离,我又何必再给他面子,也敢在我面前称朕摆皇帝排场? 李天衢遂面色威严,语气中也透着一股肃杀之意: “当年张承奉祖父张节帅气吞万里,纵横河西十一州,而力挫吐蕃、回鹘诸部,治下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尚且心向中原,而引领河西汉民回归唐廷。 他张承奉何德何能?却也敢窃帝号宣称脱离中原正朔?朕只记得,统掌瓜州的,应是归义军节度使,哪里又有什么西汉金山国的皇帝?只是因中土板荡,诸方对持,朕起先也没有机会征讨他这逾越僭位的逆臣...可如今我朝已覆灭篡唐伪朝,疆域西拓至甘、河之地,张承奉遣你前来,却仍以为能与朕平起平坐不成!?” 639章 河西汉儿,要救;可他僭位称帝,不行 先听得李天衢声色俱厉的一通呵斥,曹仁贵面色微微一变,但似乎也是预料到魏朝会因张承奉自立称帝,而脱离中原之事发难。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又向李天衢禀说道: “望陛下容臣详禀:当年因黄巢之乱,唐室愈发暗弱,而凉州夏末、甘州回鹘等各族日渐壮大,阻扼归义军通往中原道路。更兼梁贼灭唐国祚,鄙国又怎能向伪朝称臣? 虽曾听闻上国驱逐梁贼,雄踞中原,我等河西汉儿,虽有意朝拜陛下,怎奈相距路途遥远,又有伪朝霸占关中,也实难朝觐上国。而吾皇...吾主虽称帝立国,也是矢志振兴郡国公(张义潮被唐朝赐封为南阳郡开国公)时汉家基业,若不是唐廷覆亡,而梁贼截断鄙国与中原之间道路要隘,也实无意裂土分疆,而游离于中土之外。 吾主即便立西汉金山国祚,也是不愿河西汉儿尽做胡语...当初那般而陛下英明神武,讨灭梁贼,拓疆兼并河、甘二州。鄙国终能拜谒陛下,也自愿奉上国为中原正朔,还望陛下明鉴!” 曹仁贵虽然为他眼下的主公张承奉卖力辩解,可是李天衢却很清楚,如今由于时局的演变比起正史线的轨迹提前了许多年,而使得梁国覆亡与张承奉建立西汉金山国的时间线大概重合...但如果是走正史线,唐室未绝时,张承奉可就已经宣称不再奉唐朝为正朔。 换而言之,比起他祖父张义潮收复河西诸州,重归中土的理想,张承奉意欲一统河西,则更多的是为了他称帝建元的野心。当然他们历经爷孙三代,中土的局势也大有不同。张承奉远离中原,又见中土还处于诸藩割据的乱世,所以他也不打算臣服于其中任何一方,而打算自立门户。 只不过意欲复兴重新掌控他爷爷辈鼎盛时的疆土...张承奉还真就没有那个本事。 这次却是既看破,也要说破...李天衢面色稍缓,随即又长声问道: “张承奉遣你前来觐见朕,想必也是因为与甘州回鹘屡番杀伐,却胜少败多,只辖瓜、沙二州之地,已有覆亡之险。而朕取甘州、河州,也已抵至原归义军治下疆土,张承奉便以为有强援可以倚仗吧?” 曹仁贵闻言微微一顿,也情知西汉金山国与甘州回鹘之间的战事,只须稍加打探便知,而决计不可能瞒过魏帝,遂也干脆的回复道: “正如陛下所言,甘州回鹘累犯疆土,鄙国形势险急。为保河西汉儿先人遗业,倘若蒙陛下轸恤,劳烦王师兴兵救难,鄙国也铭记大恩,也必当年年进纳岁币,而永为上国之西疆屏障!” “如今张承奉既已称帝自立,非是中土正朔的臣属藩镇,所以他与甘州回鹘交战杀伐,按说朕也没有插手干涉的理由。 毕竟河西、陇右局势错综复杂,如若我魏朝无端对甘州回鹘用兵,也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是朕也不是不能保他,也未必非要兴兵动武......” 李天衢凝视向曹仁贵,继而又意味深长的言道: “顾念瓜、沙二州,多是汉家百姓,也是看在郡国公的面上。我朝的确可以施以援手,以解张承奉倒悬之危。但是有个条件,还要看他答不答应。 他既然自称天子,立西汉金山国,又将以什么名义臣服于朕?你既说他愿奉我朝为中原正朔,归义军本由唐廷所设,朕挥军已抵至河西、陇右之地,自然也要收复唐朝失地。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朝又何必救援僭位自立的一方藩镇? 若要朕出手相助,那张承奉也务必要去帝号,再对我朝上表称臣。否则他以光复河西汉儿为名,实则意欲裂土分疆,自立一国...只是为势所迫,才央求我朝,还真以为朕是好欺瞒的不成?先前的事,朕不与他计较,可如果再执迷不悟...休说是甘州回鹘,按理说,就凭他那僭号称帝的大罪,朕不是也当兴兵讨伐?” 曹仁贵再是能言善辩,一听也不由犯了难。毕竟张承奉既已称帝,自己又怎能代替自己的主公做主承诺? 眼见曹仁贵似是还要讨价还价,李天衢立刻把大手一挥,断然说道: “此事你做不得主,也只管回去请示张承奉便是。如若不肯,朕与他也不必再谈了。河西汉家百姓,阔别中土近两百年,颠沛流离,也曾倍受欺压...而郡国公当年联决陇右河西、灵武西域,复汉人风化衣冠,造福汉家百姓,此乃大义所在。朕也愿鼎力相助,以保被隔绝在外太久时日的汉儿安乐生计。 但是古人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张承奉继任归义军节度使,如今却自称白衣天子,金山国圣文神武帝,却将为河西汉家百姓招致来灭顶之灾!他以为治下又多有汉儿,朕便当义不容辞的出兵救他?无端征讨与其为敌的诸族各部,难道就为了成就那张承奉自立称帝的野心? 你说为了保河西汉儿先人遗业,便央请朕施以援手。然而方今中原局势,想必你也大概了解。唐末诸藩割据,再到如今诸国对持,乱世时节,汉人杀汉人便杀得少了?本来河西诸族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彼此征战不休,如此兵戈扰攘、战祸连绵,各族百姓俱受其苦...却是张承奉贸然称帝,又意欲向周边的诸方政权开战,然而实力不济,便是把瓜、沙二州汉民往火坑里推!朕如若没有打到河、甘之地,他又能倚仗谁去?这还是看在张承奉是郡国公子孙的份上,朕才劝诫他一番,否则哪里还容得他裂土称帝?” 李天衢侃侃而谈一番言语下来,也听得曹仁贵当即愣怔住了。他这才意识到,魏朝皇帝可不止是因张承奉贸然称帝而恼怒,也更是考虑到了聚集于瓜州、沙州的汉民百姓生计。 也的确如李天衢所言,本来归义军治下仅存的沙、瓜二州与甘州回鹘相安无事。结果张承奉自称天子之后,甚至还曾放话称势必要“东取河兰广武城,西扫天山瀚海军,北定燕然阴山道,南尽戎羌川藏平”...而用武力征服的方式陆续夺回归义军丧失的领地...... 然而即便事成,张承奉也并不打算回归中土,这也就导致不但中原王朝容不下他,还到处树敌结仇,招致来甘州回鹘等势力的猛攻。本来以他的实力而言,倚靠他祖父在河西的威望左右逢源、猥琐发展才是立足之本。却枉自招惹强敌,这不正是给治下百姓招来灾祸? 曹仁贵低头沉思,对于李天衢所言也深以为然,心中更是感慨念道: 枉然称帝称王,也不过是自取其祸罢了,的确是张承奉太过鲁莽...我归义军今时不比往日,以往便只得在夹缝中求生存,而今既然中原王朝已能介入河西诸州...归附任凭魏朝驱策,而震慑周边诸族各部,的确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640章 扶植、拉拢、分化、威慑...兼并河西方略 即便看不清楚曹仁贵脸上神色,李天衢也大概能确定他会倾向以魏朝为靠山。而且即便也会成为坐镇一方的藩镇节度,曹仁贵也能拎得清如今时局,不会因个人野心而与中原王朝对立。 毕竟按史载线走下去,曹仁贵审时度势,不但有能力迅速收拾清张承奉留下的烂摊子,与甘州回鹘反而相处的愈发融洽。并采取和亲联姻政策,娶了回鹘圣天公主,又将两个女儿嫁于回鹘、于阗为妻,还迅速巩固内部统治...他若做了瓜、沙二州之主,也将立刻取消国号,恢复归义军藩镇的身份,而后也会一直贯彻一个立场: 哪方雄主,会是中原王朝正朔,谁便是我的主公。 便如张承奉把朱温得罪得狠了,甘州回鹘兴师讨伐西汉金山国,实则背后也有梁国在煽风点火。等到曹仁贵上位,他也致力于挽回彼此的关系,按正史线还要遣使千里迢迢的赶赴汴梁,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还极力颂赞“大梁帝主,永治乾坤,愿照边陲,恩加无滞”...直至后唐灭梁,曹仁贵对五代更迭的中原王朝态度也是一如既往。 而如今则是由魏朝灭了梁国,还与河西诸方势力做了邻居...李天衢自然也能断定曹仁贵必定会生出回归中土政权,认中原王朝为主的心思。 再待李天衢向曹仁贵问及如今西汉金山国内部形势,他果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娓娓道来。现在掌控仅剩瓜、沙二州归义军故地的割据政权,主要还是由张、曹、索、李...等汉人豪族为主体,而除此之外,还有肃州龙家也忍受张义潮余威的影响,与西汉金山国来往密切,至少目前而言,还可以说是一个鼻孔出气。 李天衢知道肃州龙家,本是西域的古老民族的焉耆人出身,迁徙到了河西之后,世代君主都是龙姓,本来由张义潮管辖之时,主要负责归义军牧养官马群与其他畜牧事宜,据闻其族民“其人轻锐,健斗战”,实则在原属归义军治下的伊州,以及魏朝已经掌控的甘州,亦有焉耆部族的分布。 只不过,眼下肃州龙家虽然支持西汉金山国...按正史线走下去,甘州回鹘的大军最终会杀入沙州,张承奉不但无力抵抗,早已民怨沸腾的沙州百姓甚至也联名上书请和。 好歹回鹘可汗看在以往都在归义军治下的份上,也没打算赶尽杀绝,遂签城下之盟,张承奉不得已而奉甘州回鹘可汗为父,去帝号为敦煌王称子。龙家眼见张承奉被打得认怂管人家叫爸爸,后来也与其划清了界线,而做为肃州独立的割据政权,不再受归义军的印象。 可起码眼下而言,张承奉也曾发兵击败过鄯善人的璨微部族,与邻近葱岭的于阗国来往较为密切。所以按李天衢想来,如若归义军故地瓜、沙二州完全肯听命于魏朝,那么要招抚肃州龙家与于阗国,过程想必也会顺利很多。 本来沙州汉人政权、甘州回鹘可汗、以及肃州龙家、凉州温末等瓜分河西诸州的各方割据政权,彼此间虽然也会爆发战端,但更多的时候是在维持一众相互对持的局面,不会把事做绝,相互来往的也较为频繁。若有强大的外来威胁,他们也极有可能一致对外。 再加上周边还有六谷吐蕃、党项八部...还有晋王李存勖也在时刻紧盯着魏朝又会如何对待散布于河西、陇右的诸方势力。所在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李天衢自知也不可对其中任何一方出手。 可是如果能争取来统治沙、瓜二州的归义军汉人豪族世家,以及肃州龙家死心塌地的归附,再加上魏朝拿下的河州与兰州,便已掌控住原属归义军治下的近半数军州。 而凉州温末现在的首领虽然是吐蕃人杜论悉加,但是如今治下诸族混居,按正史线后唐时节还曾由汉人孙超掌控,向中原王朝上表称臣,而被册封为凉州刺史兼河西节度使...那么现在也不是没有可能通过暗中扶植的手段,而完全掌控住凉州。 那么如果一切顺利,归义军治下,刨除其余势单力薄而不足为虑的散落部族之外,也就只剩下甘州回鹘这一方割据政权了。 到了那个时候,哪怕仍旧不免要动用武力,可是河西诸方林立的局势也已彻底被打破。在保留甘州回鹘一部分自治权力的同时,倘若能尽快迫使可汗接受归附臣服,而不再作为一方独立的政权,如此经过拉拢、分化、扶植、威慑...等手段,那么归义军十一州之地,几乎也将尽为魏朝所有,李存勖即便想趁机拉拢帮手,也是为时晚矣。 这便是李天衢谋划逐步兼并河西诸地的方略,而如今在归义军故地也很有话语权的曹仁贵,自然将会是这个计划的关键人物。看来对方明显也已倾向于向魏朝称臣,所以即便尚还没有请示张承奉是否能答应去帝号的条件,曹仁贵对李天衢的态度,也与久在魏朝效力的臣子也没有什么分别...... “方今河西,甘州回鹘渐强,而归义军故地反而陷于诸族各部强邻窥伺当中,张承奉却又要招惹祸端...可是朕观曹将军能审时度势,河西汉民又能否如归义军鼎盛时节那般安居乐业,也须你尽心竭力才是。 而汉儿以外,朕也想与诸族各部图和睦共存,只不过...河西、陇右既然是当年大唐疆土,那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无论回鹘、吐蕃、党项、焉耆、鄯善...也都应顺从中原正朔治理。以后又当如何与河西诸方势力周旋,曹将军自然也少不了要为朕分忧。” 返回沙州向张承奉奉命前夕,李天衢便又对曹仁贵话中带话的说罢。而曹仁贵听了心思一动,以他的心机,当然也听出魏国帝君不止对自己极为看重。看来魏朝以后...也终究还是会对甘州回鹘、凉州温末等势力有所动作。 毕竟也是有能力迅速改善与周边诸方势力的关系,曹仁贵深知奉中原正朔,才能利用旧朝唐廷、方今新朝对西北各族的影响,而重新树立起归义军在河西诸地的领导地位。而他沉稳内敛,脸上也丝毫没有流露出分毫狂喜之色,而是诚惶诚恐的向李天衢表态必不辜负陛下重托,便拜别而去了...... 西汉金山国的使臣回去了,然而又是数日过后。它的死对头甘州回鹘,却也已遣使抵至长安,请求觐见魏朝帝君。 李天衢闻报后也不由一乐,心想见了那曹仁贵之后,如何进取河西,我这才刚想出个眉目...不过张承奉起先派来前来的目的,是想利用魏朝对付甘州回鹘。如今这甘州回鹘便也凑了过来,是不是也在盘算着探明我朝对归义军的态度? 641章 我要保的人,他若听话,你便动不得 甘州回鹘,是回鹘人因亡国而迁徙后集中聚居所形成的势力。人数也远比散落于河西、陇右的其他同族部落更多。毕竟早先便有铁勒九姓中融入回鹘的大唐名将契苾何力,因为唐廷立下赫赫战功,而携族人契苾部六千余户被安置在河西甘、凉二州。 而后甘州回鹘经历吐蕃、张义潮管辖,于唐末时节在河西之地强势崛起,如今治下人丁已达三十余万,实力也的确不可小觑。不过根据李天衢的了解,甘州回鹘眼下虽然在河西地界实力最强,但是对于中原王朝态度非但并不强硬,亲近示好也是十分的殷勤。 当年唐昭宗李晔被李茂贞所掳之时,甘州回鹘便曾主动请奏发兵勤王救驾。 只是彼时翰林学士韩偓考虑到当初回鹘奏请改名前的回纥大军,助唐廷平定安史之乱时亦曾沿途于市井村坊剽掠,入府库搜刮财帛的往事...便曾谏言“戎狄兽心,不可倚信。彼见国家人物华靡,而城邑荒残,甲兵凋弊,必有轻中国之心,启其贪婪”...而促使李晔打消了应允回鹘发兵救援的请求。 然而甘州回鹘之后的确积极加深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可汗自认要矮上正朔皇朝的帝君一头。不但贡使往来十分频繁,一直到了宋朝时节,还积极响应与宋廷建立针对党项人的讨夏联盟,只是又被当时要维持三足鼎立局面的辽国大军奇袭,不得已在此迁徙。而后时过境迁,族民于祁连山地带定居以后,而逐渐演化成后世中华少数民族中的裕固族。 不过甘州回鹘即便对魏朝会放低姿态,再是恭谦,当时有一件事彼此见还存在着无法调和的分歧: 甘州回鹘只会名义上称臣,但不会接受中原王朝委派的官员管控。可李天衢想的是即便会予以一定自治权,但或早或晚,河西甘州,必须要处于中央政权的直辖统治之下。 所以现在打交道,即便表面上一团和气,李天衢自知以后只怕还是要与甘州回鹘打上几仗。毕竟独立世袭统治一方土地的权力,没有哪个君主会轻易放弃的。 而如今的甘州回鹘可汗名为药罗葛仁美,本来也属于回纥内九姓中的大族之一。大殿当中,李天衢眼见他所派来的使臣伏帝翰头戴尖顶高冠,组缨系颔,生着圆领窄袖锦袍,上綉织金丝的团花,腰束帛带及躞蹀带的扮相,也是典型的回鹘贵人扮相。 虽然也是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但是伏帝翰身上已经收拾得一尘不染。虽然态度恭谦,举止也极是从容,神情飘逸。瞧他那股气度,看来也时常做为使臣为药罗葛仁美可汗奔走交涉。而伏帝翰恭敬施礼,旋即便禀奏道: “尊贵的天朝陛下在上,鄙国可汗也久闻您的英武事迹,也情愿上表俯首,尊陛下为主。而依当年我朝与唐廷来往互市,鄙国也仍奏请以药材、香料、宝玉等特产,与中原丝绸、服饰、金银器皿互通有无,互惠互利。并向天朝朝贡战马,以表打鄙国对陛下的尊崇敬意。而我甘州回鹘,也永为大魏的臣属伙伴。” 听那伏帝翰汉话说的虽带着些口音,可是倒也十分的流利,完全能让人听明白他所言何意。李天衢心想这倒也是,当初回纥奏请唐廷,取“迅捷如鹘然”之意,而将中土对他们民族的称呼改为回鹘...所以寻常回鹘的达官贵人,普遍能说汉话、能识汉字也不稀奇。 何况甘州回鹘迁徙至河西甘州发展壮大,不但与汉人混居,当年更是属于受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管辖的割据势力,何况还要频频向中原王朝示好,派出来的使臣自然也都精通汉话。 只不过...这伏帝翰传达甘州回鹘可汗药罗葛仁美的言语,表态愿永为大魏的臣属伙伴,这话说的可就有些模棱两可了...一方面说是魏朝臣属,另一方面又以伙伴的身份自居。李天衢当然也能听出回鹘汗药罗葛仁美的用意所在: 即便魏朝疆域拓张至河西地界,我甘州回鹘明面上固然会表示臣服,上贡要钱、要粮、要马,还是战时出兵协同,我们也都会答应...只不过河西甘州这片地,还有要由我回鹘族人做主,原属归义军治下掌控诸方势力间的格局...陛下您也不会打算干涉吧? “朕接见甘州来使,近些时日也思量与河西诸部互市交易,拟定关检市场,与贵部乃至河西诸方势力相互受惠,而贵部愿意臣服于我朝,纳贡协作,朕也甚是欣喜。 朕之前便曾想过,除官营互贸外,欲在河西择选地点,设立专门商市,诸方商贾则纳尚税、交牙钱,并安排另设专官、主掌稽查货物,兜揽承交,征收商税事宜,谓之榷场。当然个中细节,还须与贵部详议敲定才是......” 李天衢心说甘州回鹘那边,很明显也在试探我对河西诸方势力的态度。遂先是侃侃而谈,听得伏帝翰先是眼睛一亮,也正要仔细聆听。然而李天衢说了一阵,忽的却又道: “只是诸国互市来往,也须时局稳定才是。朕却听闻,这几年来甘州回鹘与西汉金山国连番杀伐,致使各地凋零破散、生灵涂炭...如此兵戈扰攘,又如何安稳互贸互市?而甘州回鹘,却又为何兴兵攻打那西汉金山国呢?” 伏帝翰闻言面色立变,心中迅速寻思一番,他也立刻禀说道: “陛下明鉴,非是鄙邦无端冒犯。既然张承奉自称为白衣天子,立西汉金山国,已然僭位自立,先前便不肯奉唐室为正朔。我甘州回鹘,当年虽蒙张义潮张节帅恩许,于河西甘州安居扎根、世族繁衍,本来感恩戴德,也不愿侵犯他后世子孙,与昔日归义军故地治所...... 但是张承奉悖逆狂妄,意在攻打河西诸方势力,非是我甘州回鹘要主动招惹他,为靖土安民,也自当出兵讨伐!而张承奉既然已不承认自己乃是受唐廷册封的归义军节度使,不肯臣服于中原正朔,而以西汉金山国的皇帝自居,如此也并未奉上国为主...想必陛下...也不必保他那逾越僭位的罪臣吧?” “你说的,倒也在理,只不过......” 李天衢悠声说着,继而把眼朝着伏帝翰凝视过去,又慢条斯理的说道: “只不过张承奉虽然自立为帝,但也先行遣使前来觐见,上表愿意臣服于我朝...朕也愿与贵部修好,可是如今甘州回鹘,却与西汉金山国交战杀伐,朕又当如何处置?” 642章 这场战争还要死多少人,终究由你而定 伏帝翰听了愣怔片刻,也立刻想到先前西汉金山国虽然不敌甘州回鹘势大,可是先前也曾出兵击败鄯善人的璨微部落,夺取屯城、石城、新城等地。 如此不但使得沙州与于阗国之间道路通达,也能迂回绕过甘州的势力范围,先行前来向身处于长安的魏朝帝君示好。 这也让伏帝翰心中立刻油然而出一股危机感,而以往遣使向梁国进贡,无论是当时年暮体衰的朱温,还是后来的朱友珪、朱友贞,梁国皇帝对于甘州回鹘攻打归义军故地,也都是报以默许甚至支持的态度。 可是魏朝灭了梁国,对待河西诸方势力也有可能采用截然不同的态度。如果魏帝因为归义军瓜、沙二州是汉人为主体的割据政权,便更倾向于为张承奉撑腰...那么甘州回鹘不但会失去中原王朝的支持,反而将面临中土庞大的帝国的军事威胁。 伏帝翰念及至此,便又疾声道: “陛下,鄙邦待中原正朔向来恭顺。而张承奉僭立西汉金山国,先前般声称不再奉唐室为正朔,不臣之心,也是一目了然。如今即便上表向陛下称臣,也不过是为势所迫。如若养回元气,也势必要背反天朝,是以还望陛下三思啊!” 你甘州回鹘的确一直以来是顺服于中原正朔皇朝,不过无论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还是我所建立的魏朝,谁为中原之主,名义上便对谁臣服。魏朝灭了梁国,你们便夸赞我英明神武,可如果是我为朱温所灭,你们也照样会夸赞他文成武德...... 至于张承奉打不过你,所以不得已才向我称臣,你甘州回鹘一见便不干了,便拿谁更顺服中原王朝说事。说到底,终究还是谁的拳头大,谁才有话语权罢了。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对于伏帝翰表态臣服的言语,也就姑且那么一听。而表面上他面带笑意、微微颌首,随即又道: “你也不必过虑,朕也并未打算追究甘州回鹘先前对归义军故地用兵一事。而张承奉那边,也尚还没有给朕明确的答复,顾念他是归义军郡国公子裔,且看张承奉又会不会自认罪责,除帝号臣服。 上天有好生之德,归义军故地与甘州回鹘连年交战,彼此治下百姓饱受兵灾战乱之苦,终究还是以和为贵。朕不是有意偏袒张承奉,他若执意仍要僭立已皇帝自居,甘州回鹘兴兵讨伐悖逆乱臣,我朝也绝对不会插手干涉。 可如若张承奉肯去帝号,称罪臣服。既然都肯向我朝上边纳贡,还望贵部不计前嫌,与归义军故地修好,以复原来河西诸部和睦共存的景象。” 伏帝翰听了心下稍安,本来甘州回鹘也并没有打算将瓜、沙二州的汉民赶尽杀绝,而是要打的张承奉服软认输,不敢再挑战甘州回鹘在河西地界强势的地位。西汉金山国如果自去国号,张承奉那厮也不再狂妄到以为能征服河西诸方势力...那么对于甘州回鹘而言,这场战争的目的差不多也已然达成了。 虽然张承奉就算会谢罪求和,也是向魏朝臣服,而尚还不算是被甘州回鹘给打服的...而且中原王朝的势力扩张至河西地界,也更便于指手画脚的干涉河西诸方势力,这也让伏帝翰难免有些不快...可是时局如此,邻近的两个臣属势力相互掐架,魏朝出面调停,自然也在情理当中。 何况魏朝帝君所言合情合理,也并没有因与归义军瓜州与沙州那一方割据势力同为汉人的身份,便刻意要拉偏架袒护对方。眼下还是在好说好商量,可如若不识抬举触怒了魏帝...这不反而会使魏朝更倾向于支持张承奉,而将打压我甘州回鹘? 伏帝翰的脑筋转得飞快,也立刻想到又当如何回复李天衢,他遂也含笑施礼,又道: “陛下仁德,体恤河西各地诸族百姓民生。下官自会转达于可汗知晓,劝请鄙邦暂且罢战,而退守边界,如若张承奉执迷不悟,而兴兵来犯时,也就怪不得鄙邦挥军还击了。 我等族人,先蒙郡国公恩泽,今又有陛下调停,如若非不得已,对同处于河西之地的近邻,也不愿把事做绝。只不过...陛下金口玉言,晓谕鄙邦暂且罢兵,而观望张承奉又当如何回复天朝...且看他又能否幡然醒悟了......” 这次前来觐见与魏朝建立邦交往来的过程还算顺利,伏帝翰遂拜别返程,回去将魏朝有意设立榷场互市,以及调停与西汉金山国暂时休战的事宜上报于甘州回鹘可汗知晓。 而李天衢出面调停甘州回鹘与西汉金山国暂时休战,也知道按原本的轨迹,他们双方的战争还将持续几年,直至甘州回鹘大军兵临城下,治下汉民百姓更是主动向甘州可汗上书情愿,已快酿成哗变动乱之时,张承奉的信心这才被彻底击个粉碎,而被迫向甘州回鹘低头。至于归义军之主的位子,便经汉家豪族共同推举,而和平交接由曹仁贵继任。 也就是说,现在的张奉承或许还没意识到自己志大才疏,仍以为有机会能反杀征服甘州回鹘,那么也有可能拒绝魏朝的条件,仍要打肿脸充胖子,以皇帝天子的身份再死撑几年。 不过李天衢现在便出面告诫甘州暂时休战,也是为了归义军故地治下军民着想。现在于河西地界,夹杂在诸方割据势力当中的汉人才是“少数民族”,与甘州回鹘的这场战争再打下去,汉家儿郎不知还要死多少人...所以张奉承现在便肯除帝号臣服于魏朝,也能避免河西汉民还要持续损失大量的人口。 如果张奉承冥顽不灵,拒不肯称臣顺服。李天衢也已向甘州回鹘承诺,你尽管打你的,我朝也绝不会出兵干涉...那么张奉承与包括曹仁贵在内的汉人世家豪族矛盾将进一步激化,更会在如今便已是怨声载道的汉民百姓中激起民愤。事态进展,也仍会按原本的轨迹走下去,西汉金山国还是打不过甘州回鹘,张奉承依然会黯然退位,曹仁贵终究还是会接掌归义军...那么李天衢照样还是能达成目的。 关于张奉承抉择唯一的差别则是:瓜、沙二州汉人军民,还会不会枉然丧命。 李天衢也很清楚,甘州回鹘既然已经主动臣服示好,如果不与其事先做下约定,而执意要强行出兵干涉。那么也仍会把包括甘州回鹘在内的其余各族势力推向李存勖一方。所以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出面调停,唯有等到曹仁贵掌控归义军之后,方可进行兼并河中诸地的下一步计划。 而李天衢倚在龙椅上,沉吟片刻,又忽的喃喃念叨: “对于沙州与瓜州治下汉人军民的身家性命,到底还是关乎张奉承的抉择而定,是能尽早由我朝庇护,然是终究难免要有许多人家破人亡...也就看他到底识不识抬举了......” 643章 比拼外交,李存勖也在努力 继归义军张承奉、甘州回鹘之后,凉州温末、肃州龙家,乃至在河西地界安住的其他几支部族陆续也遣使赶赴长安,向李天衢表态臣服。期间由魏朝派出的使臣韦震也在来往奔走,也是以安抚为主,尽快保正诸方势力能接受魏朝施加于河西各地的影响。 与此同时,晋王李存勖处心积虑,自然也是在拉拢如今与晋国邻近的割据政权。 定难军藩镇治下,银州(后世陕西省榆林市米脂县一带)无定河畔,按唐代诗人陈陶所著的陇西行中所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也足见这片地域,本来也是中原王朝时常与北方诸族厮杀较为频繁的去处。 然而今夜水畔却有羌笛胡笳奏鸣,其声音节悠扬、声容清厉,也透着股和睦与欢快的韵味。 本来由晋国派出的使臣李严,也按着李存勖的指示安抚邻近的割据势力。通过与定难军节度使李思谏几次接触,李存勖寻思相距路途不远,便移驾赶赴银州,要亲自会一会那个兼具唐廷赐封的藩镇节度,以及党项拓跋部首领两层身份的一方之主。 李思谏闻讯之后,自然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如此分别是沙陀朱邪部、党项拓跋部出身,却都曾受唐廷赐封李姓的两方君主,也将亲自会面共商大计。 双方约定时日、地点,李存勖由李嗣源、李嗣恩、史建瑭等股肱心腹统领一彪军马戎卫,而抵至无定河北畔之时,也早有定难军派出的仪仗相候恭迎,苍凉的号角声旷野上连绵不绝,双方策马如飞的骑士驰骋,也都展现出纯熟的骑术。 而李思谏也早已吩咐亲信安排布置,点燃篝火,熊熊的烈焰渐渐也在夜幕中升腾起来。直至李存勖亲至,不但是统掌定难军的李思谏,分布于定难军治下乃至周边地界的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这其余七个党项部族的首领,竟然也是齐聚一帐,而恭迎李存勖的王驾。 这八支部族的首领,头顶秃秃,或是额顶蓄一撮头发、或是两鬓垂着小辫儿、或是两者兼具...实际上自李元昊建立西夏国,而诏令治下子民一律皆复党项先民髡发习俗之前,定难军地界的党项族人受中土影响,权利高层百来年又与中原王朝打交道,所以似汉人蓄发的也大有人在。 只不过如今李思恭、李思谏兄弟掌控定难军也还不过二十多年光景,旧俗未改,所以他们与其他党项部族首领几乎尽是耳垂上吊着硕大的金环,身着一袭饰左衽皮袄兽袍,也都做方便打理,易于游牧骑射的髡发扮相。 党项八部以拓跋氏最为强盛,当初还接受唐廷赐封统掌一方藩镇。而其它七支部族有的依附于李思谏,可是也有些部族未必就为拓跋氏马首是瞻。 可是东面强大的晋国,如今瓜分梁国疆土,也与党项八部掌控的领地接邻。无论出自于哪种目的,包括李思谏在内的各部首领,自然也都要向晋国示好。 当李思谏毕恭毕敬的亲自前去迎接李存勖,但见那如今尚还不过二十多岁的晋王貌相英朗、身形壮硕,举止有龙行虎步之姿,的确也有股雄主的气质...而李存勖眼见李思谏与一众党项部族首领前来恭迎,他爽朗一笑,旋即便道道: “久闻拓跋部李节帅大名,今日终于有缘相见,又能与党项八部诸位首领当面结识,孤也甚是欣喜。” 果然如先前接触的晋国使臣李严所说,眼见李存勖的态度也甚是亲和,李思谏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毕竟定难军虽然未曾插手中原群雄争霸的战事,李思谏也很清楚朱家梁国,与李氏晋国彼此之间有深仇大恨。而定难军这边权衡局势,早早的便向朱温示好,这当然也就站到了晋国的对立面上。 即便定难军与当初的河东军,如今的晋国大军不曾交战厮杀过...可是李思谏自知当初定期向梁国提供战马,就是要针对晋国用兵。而如今梁国覆亡,晋国反而做了定难军的强邻...那么李存勖也完全有理由向他兴师问罪,清算定难军支持资助世仇梁国的行径。 本来李思谏也做好了请罪的准备,不过眼下看来,晋王也无意要寻定难军算旧账。而以李存勖的外交手腕,他自然也很清楚,比起泄愤结怨,团结一切可以拉拢的势力,而图谋对抗李天衢的魏朝,这才是以后的头等大事...... 又是一通寒暄过后,李存勖与几员近臣宿将,便由一众党项部族首领引请入席,围绕着篝火铺下毡毯盘旋而坐,前面也都摆放着一张小桌。 而估算晋王抵至的时间,距离不远的几处沙坑中架着的烤羊滋滋作响,此刻也已炙成了金黄色,随着皮脂中生出的油水滴落到火中,火苗忽的起伏摇摆,浓郁的烤肉味飘香四溢,让人一闻便不由的食指大动。 晋王李存勖被请到了正首安坐,也立刻有族民呈上一坛坛马奶酒,以及党项人特产的烈性酽酒,并着几碟乳酥酪脂,相继也都摆放在入席的晋国君臣、党项诸部首领身前的桌席上。 而李思谏身为定难军节度使,也是党项八部中最强大的拓跋氏首领,他却是亲自起身,剖解已经炙烤得流油的羊肉,一一盛放在碟中,不止献于晋王李存勖,还要分于一并随行来的晋国将领享用。 李存勖也不推辞客套,而是笑吟吟的应了。即便他出生之际,父亲李克用也早已掌控河东军藩镇。李存勖在太原长大成人,也未曾辗转至塞外生活过。如今他说汉话倒要比本族的沙陀语纯熟得多。 不过李嗣源等义兄都年长李存勖许多,早年以游牧为生计,还曾随着李克用流落到塞北奔波流离。所以与北地游牧诸族打交道的路数,李存勖也早由身边沙陀宿臣了解得十分清楚: 即便中原乱世纷争,诸方君主争夺的也是更高的权力与地位,骨子里同样是弱肉强食。可是与其同塞北诸族各部说什么圣人王道、繁文缛节,在草原上看重更是强者为尊,也没必要虚头巴脑的讲究太多。 很快的,李思谏与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等党项部族头领,便恭敬的举起了酒碗,向李存勖乃至入席的晋国宿将敬酒。而李存勖也是来者不拒,嚼咽下口中丰腴肥美、香得流油的羊肉,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随着他前来的心腹近臣,如李嗣源、李嗣恩、史建瑭等都是沙陀、吐谷浑族出身,与草原游牧汉子相处得惯了,举碗便喝也毫不含糊。 “蒙大王看重鄙镇,我等敬慕沙陀朱邪、河东李家与中土打下根基,为先朝立下不世之功,如今更成就得一方霸业。而定难军乃至党项八部,也愿为上国北面屏障,而供大王驱策!” 趁着酒意,李思谏心想更要与晋国处好关系,遂又高声言道。然而李存勖听了,脸上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即回复: “孤当然也愿我晋国能与党项八部修好亲近,只不过...节帅说愿供孤驱策,可是等到魏帝遣使来时,定难军却又将如何对待?” 644章 你的处境,我能感同身受,可魏国不行 篝火席宴的氛围本来其乐融融,已有不少党项少女围绕着燃烧的木堆载歌载舞起来。但见那些女子曼妙的舞姿,周围党项族民,乃至晋国入席的将官欢呼喝彩,倒也有出席舞弄一番。 然而听李存勖长声说罢,他周围几个党项部族首领一下子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也都向谈笑自若的晋王望去。本来刚要向李存勖敬酒的李思谏,手刚刚抬起,便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愣怔住了,脸上却也难免流露出一抹为难之色。 自梁国朱温之后,晋王有此一问,他这还是要让我定难军选边站队啊...... 魏朝与晋国虽然结成讨梁联盟,但是如今梁国也已覆亡了。而双方在关中、陕甘地界又有大片领土接壤,何况自李存勖继位晋王之位后,无论是兴师出征,还是外交来往也极为主动,很明显不甘于现状。 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看得出,魏、晋这两大国角逐竞争的驱除愈发激烈,彼此开战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可是李思谏两边谁也不想得罪,定难军下辖夏、绥、银、宥、静五州之地,也足以让党项族民安居繁衍。毕竟现在的拓跋部,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经过近百年的统治,而在其他部族中形成根深蒂固的威望。根基还没有扎稳,也就无法如后来的李元昊那般,建立起一个与宋、辽两大国呈鼎立之势的西夏政权。 与另外七支部族都不是一条心,李思谏自知也当以稳定内部为主,又哪里有精力开拓疆土,反而要招惹强敌? 可是李存勖看似随口一问,但也是暗示李思谏也须表个态了...即便周围的氛围仍然十分的热闹欢快,但是李存勖、李思谏附近几人,一时间也都陷入沉默当中...... 眼见李存勖虽然面带笑意,可是目光灼灼的凝视过来,而瞧他眼中意味,似乎也是在向李思谏暗示: 当初你定难军与党项诸部投靠梁贼,名义上认朱温为主,这也是要与我晋国作对...但既然出自于自身处境的考量,孤也不会怪罪你。但是如今让你再选一次,定难军乃至其它党项部族,却还要走到我晋国的对立面上么? 看来也就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李思谏遂他呵呵干笑两声,又道: “魏帝与晋王戮力同心,联合讨灭梁国,鄙镇极是仰慕两方雄主...也期盼能与晋、魏两大国交好,的确也诚心实意愿供大王驱策......” 李存勖先前也有所预料,毕竟如今魏国比晋国统治的疆域更为广阔,对周边诸方势力的影响力更强,而且也与定难军邻近。李思谏不想得罪他晋国,但是更不愿与魏朝结怨,当然无法仅凭三言两语,便说服定难军以及党项诸部死心塌地的加入他的阵营,而不惜与魏朝转化为敌对关系。 然而之前也早就想好了说辞,李存勖遂点了点头,朗声笑道: “诚然正如李节帅所言,孤与魏帝联手讨灭梁贼伪朝,相处亲善、来往频繁,也并非是要逼迫诸位与我晋国联合,而共抗魏朝。只不过从大局着想,以及为定难军以及诸位族长设身处地的设想...魏朝势大,虽也理应与其修好,可是只怕时日一久...恐怕党项诸部族民,也将受强权约束,形如披枷带锁,却兀自不知呐......” 李存勖此言一出,李思谏面色忽的一变,眉宇间也流露出几分凝重,便问道: “还请恕下官愚钝,不知大王...何出此言?” 李存勖嘴角微微一翘,又道: “魏帝固然有雄主之才,然而他素有雄心壮志,连年开疆拓土...而本来诸方藩镇节度兼管民政、财政,掌控之下军政大权,亦可自行委任藩镇牙署文武官职,可诸位想必也知晓,魏朝分封出去的藩镇节度,权限不同于其余诸方势力,也颇受朝堂掣肘约束。 昔年唐昭宗皇帝有意削藩,终究因唐廷暗弱,而贻笑大方。魏帝这却是似将臣服于他的藩镇节度放置于大釜当中,再慢慢加薪加火,而让人浑然不知呐...如此魏帝一方面要重用麾下宿将,一方面却又要慢慢削除藩镇权势,以加强朝堂中枢对治下各地的掌控。 投从魏朝时日甚久的藩镇节度,或许不会在乎个人权力得失,但是李节帅,你与党项诸部族长的处境却又截然不同...魏帝就算不便明目张胆的消你的权,可是想必也要暗中设计。倘若定难军依赖于魏朝,恐怕不止是李节帅与诸位族长,党项族人到时也要任凭魏朝摆布......” 正说着,李存勖缓缓的站起身来,环视向周围一众党项部族首领,忽的振聋发聩的又道: “我沙陀原为处月部,本于金娑山(后世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哈准葛尔盆地与吐鲁番盆地的界山博格多山)之南,蒲类海(新疆巴里坤湖)之东逐水草而生,因境内有大碛沙漠,故而以沙陀而得名。唐高宗永徽年间,因我沙陀诸部助唐廷从征铁勒有功,遂被朝廷授予金满州都督,而归附于中土。 而后不愿再由吐蕃控扼,先祖朱邪尽忠、朱邪执宜率部众三万投归唐朝。遂为朝廷置于盐州设阴山都督府,招聚沙陀散落诸部,历经数朝,对抗吐蕃、回鹘,征讨叛军王承宗、吴元济、刘稹立下赫赫战功...当年先王更是大破黄巢反军,为唐廷立下匡扶社稷、靖难安民大功,这才得以受封河东节度,而后更是亲王救驾有功,拜封为王爵,于河东建制立国。 然而本来北地其他族裔,于中土朝廷有难时奉诏讨逆,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如今我沙陀称王,统掌一方,党项受封定难军,掌控一处藩镇,这也是你我族中儿郎为唐廷出生入死,流了不知多少鲜血换来的。唐朝覆亡,新朝如若忌惮定难军党项有不臣之心,而要削权管制党项,让你的族人桎梏加身...李节帅,你又肯是不肯?” 听得李存勖这一方言论,不但李思谏脸上神情变得有些玩味起来,在场其余党项部族首领低头思索,似乎也有几人深感认同。 李存勖也自知如今他沙陀人的立场更为复杂,先前内附唐廷,又由于他父亲李克用在河东开创基业,也促使沙陀诸部争相投从...然而告别了逐丰茂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归化汉唐的程度更深。尤其是到了他这一代,喜读诗经典籍,更是痴迷于梨园戏曲,几乎也与汉家儿郎没什么两样。 所以在中土汉人看来,沙陀人是北地迁居来的外族;可是在北地其它族裔看来,沙陀人游牧民族的身份,多大多数也早已不是那么纯粹...... 而以河东李家的立场,倘若有哪个塞外族裔做大崛起,而急于中原富庶江山,也势必应当抵御驱逐;可是眼下的沙陀人,某些方面与其它受唐廷赐封的族裔也能感同身受。 所以经过思前想后,李存勖寻思要与魏帝李天衢角逐,看谁又能拉拢更多的割据势力加入自己的阵营,己方又本来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考量到这片地域的割据政权诸族混杂,这等形势下,民族出身这张牌,便是不想用也要用了..... 645章 名义上而言,称帝的打算 “李节帅,孤的祖父曾与令兄于鄜州同誓破贼,为唐廷讨伐黄巢反军。沙陀与党项也早有渊源,而孤霸业有成,也因祖父、父王为唐室东征西讨,方才带领族民迁徙至中土有了安身之所,这也与党项诸部过往经历大同小异。 虽然我等受唐廷赐封,得以封王建制,亦或统掌一处藩镇,可是在不少汉人眼里,你我也仍不过是狄夷外族。而我晋国治下,沙陀、党项、汉儿、回鹘、吐谷浑、栗特...无族裔之分,唯才是举,与诸族各部能得以自治共存......” 眼见李思谏脸上神情的变化,李存勖大致能确定他内心也已有所动摇,遂又趁热打铁的说道: “吾辈即便不是汉儿,孤也实无意挑拨党项...乃至其它族裔与中土汉人对立。可是我等归附中土,尽忠于唐廷。试问又有多少人仍视党项为外族异类,口中宣称什么戎狄志态、不与华同? 就算我沙陀当初是自西域迁居至晋地,也是凭着为唐廷立下彪炳战功,而争来的权力。如果今时今日,也不免仍有人视我等为外族异类。当年唐朝太宗皇帝便曾有言:中国百姓,实天下之根本。四夷之人,乃同枝叶。李节帅与诸位族长,可又愿意做一旦为中土王朝忌惮,便要被剪除的繁枝散叶? 而魏帝也有夷夏之防,更要削除节度权势。而党项诸部权掌一处藩镇,才是族民立足之本。我沙陀虽归化汉唐,不但对待治下汉民一视同仁,也更能体谅党项等诸多族裔处境...却不知节帅如何作想?” 看得出来李思谏也有些意动,而在场除了他拓跋部之外,其余细封、费听、往利、颇超、野辞、房当、米擒七部党项首领,基本上对李存勖所言有三种不同的反应。 有的人面面相觑一番,最终仍是不由把眼望向李思谏,毕竟所部族人在定难军治下安住,到底倾向魏、晋哪一方,他们还是要以拓跋部马首是瞻; 也有些首领寻思晋王所言的确在理,无论是雄踞中原的魏朝,还是其他割据政权,君王节帅,只怕有不少也都把党项看做是需要提防的外人。而与权力中枢以沙陀为主的晋国亲近,彼此同气连枝,也更能确保定难军五州之地仍由党项人做主; 可还有些人冷眼旁观,觉得魏帝李天衢未必就一定会削藩夺权,意图打压约束党项诸部。晋王这番言语,也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说一千、道一万,他也不过是要拉拢我等倒向晋国。可是沙陀人也好、汉人也罢,我党项到底还是要仰他人鼻息。 魏、晋两大国对持角逐,说白了还是要利用我党项对抗另一方...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我等又为何不投从更为强大的魏朝? 而李思谏思忖良久,终于还是对李存勖言道: “大王真知灼见,也甚是在理,只不过...魏朝兵多将广,治下百姓浩穰,诸国各藩上表臣服,如今更是拓疆至河西之地,鄙镇民寡兵微,当然也怠慢不得...否则落人口实,倒要让魏朝有了兴师问罪的名义。 诚然正如大王所言,而且按汉人那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谁又知道新朝会如何安置党项诸部?我等早已于定难军五州之地安家落户,也终究不能一直如寄人篱下那般,惶惶而不可终日。只是魏帝到底如何作想,眼下犹未可知,而涉及我定难军日后处境,到底事关重大,是以大王还请容下官多考量一段时日......” 李存勖听了,脸上倒露出爽朗的笑意,随即端起了酒碗,又豪声道: “那是当然,李节帅也当深思熟虑才是,孤今番前来,本为与党项诸部族长多加亲近,正事以后再详议不迟。来!且先干了这碗酒!” ※※※※※※※※※※※※※※※※※ ...直至篝火席宴结束,李思谏与党项其余七部首领,央请李存勖至银州治所安歇一晚,直至次日,又毕恭毕敬为移架返程的李存勖送行。 相行数里,李思谏等党项首领,以及一众党项亲随才拜别而去。而随着送行众人在视野中慢慢消失,李存勖脸上的笑意同时也渐渐消逝,他神情显得有些凝重,终究不禁喟叹了一声。 而李嗣源策马踱到李存勖的身边,并出言劝解道: “大王,要游说定难军与党项诸部联晋抗魏,以那李思谏的处境而言,的确难以立刻做出决断。可是既然已表明我晋国对诸族各部的态度,魏帝既然节制诸藩,定难军党项,乃至河西诸方势力又怎会任凭他摆布?李思谏身为定难军节度,又是党项拓跋部首领,想必他早晚也能想明白,而笃定心思为大王所用。” “就算李思谏统领定难军,肯投从我晋国,可是党项八部却也未必是一般想法...孤昨晚见其余诸部首领面色,看来也是各怀心思......” 李存勖沉声说着,随即又道: “本来陇右、河西诸方势力,想必大多也都是打算观望时局,魏强则投魏,晋强则投晋...而至少眼下这般形势,我晋国终究不及魏朝势大,也唯有用尽心思、另辟蹊径。只是魏朝不知比我晋国疆域广阔、钱粮广有,名义上而言,孤终究还是要矮了魏帝一头。 可是兄长,我河东李家当年匡扶社稷,殚精竭虑的要为唐室延续国祚。而除了朱温老贼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帝灭唐而惹犯众怒...而后不止是蜀国王建,当初本来阿爹也甚是看重的李天衢...倒也趁机建元称帝.......” 正说着,李存勖忽的顿了一顿,忽的却转了个话头,又对李嗣源沉声说道: “阿爹那个时候便颇有微词,不止深恨朱温小人得势、阴谋得逞,也曾直斥魏、蜀两国妄自尊大。名为唐臣、实为唐贼,只是天下乱世如此,唐廷暗弱,终究免不了各据一方的枭雄称孤道寡,自行封帝封王。 只不过我后来细想,朱温老贼当初笼络河朔诸镇,也是以帝君的名义,分封魏博军为邺王、成德军为赵王、义武军为北平王,以此拉拢诸镇与阿爹为敌,又有李罕之那忘恩负义之徒篡夺昭义军...彼时也使得我河东腹背受敌,形势险急。 而后魏帝于宣武军地界重挫朱温那厮,截断梁贼与河朔诸方势力的联系。邺王罗绍威、赵王王镕当即决议投从魏帝,想必也有藩王从于帝君名分的因由。而从那时起,我晋国同魏国相较,与别处势力来往交涉上而言,便已输了一筹。即便魏、蜀两国称帝得位不正,可我晋国执意仍奉覆亡的唐朝为正朔...然而在世人看来,魏帝晋王,孰高孰低,恐怕已有定论了.....” 毕竟是自己父亲李克用收留栽培,而情同手足的义兄弟。比起晋国其他宿臣勋将,对于李存勖而言,除去宠信的伶人戏子...他有感而发,对于有兄弟情分的父亲义儿也更容易吐露心扉。 然而听李存勖感慨说罢,李嗣源面色微变,也立刻意识到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因义父之故而彼此情同手足的晋国国主...看来如今也有要称帝的打算了...... 646章 汉末荀文若,唐末张承业 竞争角逐争霸业,倘若真的能与魏朝的对抗中胜出,届时晋国问鼎中原,李存勖加冕称帝,当为中土正朔皇朝...这对于晋国高层重臣,尤其是先王李克用的亲子义儿而言,也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然而如今听李存勖挑明了说道,李嗣源踌躇片刻,便道: “即便父王忠于唐室,但如今先朝覆亡,虽然篡位梁贼也已被讨灭...方今天下诸国纷争对持,我晋国也终究不能向魏帝俯首称臣。而倘若大王能成就帝业,顺势而为,也是告慰九泉之下的父王,只是张监军那边...不知他如何作想?” 李嗣源口中的张监军,当然便是始终已唐廷任命的河东军监军太监自据,当初李克用许以能开设府第、设置官吏的开府仪同三司这等莫大权力,乃至拜封燕国公的爵禄也都严词拒绝的贤宦张承业了。 当初做为李克用临终前的几个托孤大臣之一,如今张承业在晋国的地位也可想而知。而他辅佐李克用、李存勖两代晋王,每逢国主挥军出征,他留守太原,总揽晋国后方大政,无论治政管军、治政抚民,不但展现出宰辅大才,而张承业虽是宦官,为人却也十分有威仪,不但朝中臣子甚是敬畏,就连先王李克用的亲子义儿...甚至李存勖本人都要忌惮他几分。 同为朱温当初清洗屠戮唐廷公卿、宦官的少数生还者,为魏帝效力的张居翰虽然也是有才干的贤宦,可是他如今主要督管魏朝宫闱内侍,现在无论地位还是名声,也都无法与张承业相提并论;而单凭他总揽全局,主持督管国家军政的能力,甚至还要胜过最受先王李克用信任的首席谋臣盖寓。 只不过听李嗣源提及张承业,李存勖却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毕竟先前他们二人还起过冲突,结果闹得灰头土脸,甚至还要称罪连连道歉的,却是他这个在晋国一手遮天的君王。 先前调度军队粮秣,做挥军灭梁的战争准备期间。李存勖终日殚精极虑,也难免倍感烦闷焦虑,所以闲暇时也少不了去与他宠信的伶人排戏耍闹,然而一日醉酒来了兴致,李存勖便要大加赏赐伶人,却撞上了当时掌管府库的张承业。 李存勖要开库拿取财物,张承业却说府库本为讨灭梁贼的三军补给所用,绝不可做私礼赏赐;李存勖气恼,因醉意便出言指责,结果张承业直接回怼大王非要开库无故赏赐,只怕早晚财尽兵散,必然一事无成...... 本来因攻打梁国,乃至筹谋与魏国对抗大计的李存勖每日神经便绷得紧紧的,还因为醉酒被驳了面子,下不来台,又听这般扎心的言语也难免勃然大怒,是以当即取剑要杀张承业。结果张承业可倒好,还把脖子一梗往前凑,还悲忿疾呼“老奴受先王遗命,誓要为国家诛杀汴贼,若是因要为大王节省国库财物而被杀,便是死,也无愧于先王”...周围几个伶人眼见事闹大了,上前去劝,张承业抡起拳头便打,还痛斥戏子竟敢阿谀谄媚大王...... 这桩闹剧到底惊动了李存勖的生母曹氏,听闻自己的儿子酒后失态,便连忙前去斥责。压下火来的李存勖倒也知道忠言逆耳的道理,遂又向张承业道歉说因醉酒冒犯七哥(两人年纪虽相差近四十岁,可李存勖敬称张承业为七哥),自当敬酒谢罪,反而轮到痛心疾首的张承业死活不肯饮酒,随后晋国国主,以及王太后这对母子,还又向张承业府上登门谢罪...... 所以李存勖一听张承业的名头,他下意识的竟然有些发憷。不过他也知道如若要做个明君,都会看重能直言进谏的忠贤...再加上张承业刚直又认死理,认准对的事就连主公也不给面子,所以晋国满朝文武当中,也可说李存勖唯一一个有些怕的人就是他。 而后张承业也没少规劝他玩物丧志,不可过分痴迷于戏曲。什么景进、敬新磨...还有近期大王宠信的那个什么唤作李君惜的,也不过都是些奉承谄媚的戏子,何止不该宠信,也都应该杀了以清君侧。 李存勖当然舍不得处死身边的伶人亲信,所以张承业终日劝谏也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偏生又不便发作...除了商议军政大事之外,不少次李存勖离老远见了张承业的身影,也不得不绕道走...... 然而李存勖也很清楚,张承业死忠于晋国,也不止是因为当初他父亲李克用严词拒绝朱温矫诏传旨,晓谕各处藩镇就地诛杀监军太监的命令,而保全了他的性命...因为河东李家一直以来,都旗帜鲜明的宣称扶唐国祚,这才是拒绝一切官职任命的张承业为晋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首要因素。 所以李存勖自知自己倘若称帝,目前在朝堂文官群体当中,就连郭崇韬等新晋的重臣都不敢得罪,身边亲信伶人更是畏之如虎的张承业必然会强烈抗议。因为心中的坚持,他也绝对不会妥协,不能接受卖命效力的政权,竟会篡位称帝也代替唐朝...... 李存勖沉默良久,忽的长叹了一口气,又道: “汉末荀彧荀文若,本为王佐之器,居中持重达十数年,处理军国事务,而让曹孟德叹言曰吾之子房。然而他本来以为曹操能匡扶汉室,可汉末群雄逐鹿,与唐末诸藩割据的形势又是何等的相似?前朝积弱糜烂,终究是救不得了...所谓一心向汉,到头来也无法扭转大势所驱...... 而七哥心念的仍是复唐朝社稷,可若不是有机缘投到我晋国河东军,当年只怕他也早已为朱温狗贼所害了...好歹荀彧辅佐曹操那时,汉室国祚未绝,可如今唐廷为梁贼所灭,七哥却就还要搜寻什么唐室后人,再册立为帝...这便是他的执念太重了,明明有治国大才,怎的这事他却看不透?如若时机成熟时,休说是孤,我朝文臣武将,哪个又不期盼晋国称帝建制,而称正朔?真到了南面称尊、建元称帝的时候,也盼能够劝服七哥回心转意吧......” 李存勖喟然说着,随即又沉声言道: “不过这等大事,还须从长计议。只眼下而言,孤既然已会晤过定难军与党项诸部首领,想必魏帝那边,与河西诸方势力也正在交涉周旋...甘州回鹘、凉州温末、肃州龙家等定难军治下诸方势力,孤当然尽可能也要去拉拢他们。还有朔方军那边,想必李严也快回来复命了吧......” 朔方军藩镇,灵州治所回乐县(后世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市西南部),本来由回乐峰修筑的烽火台扩建而设。也是当年唐廷为了防御突厥进犯,而组建汉人与其他诸族戎卫北面边塞的边防军屯驻治所。 李存勖派出的使臣李严,也已赶赴至灵州回乐县要求与藩镇节度交涉,而统掌朔方军的韩逊也很痛快的派人引请晋国来使。只不过李严心中正盘算着当如何游说朔方军之主,而完成李存勖交代下来的使命...韩逊笑呵呵的接见李严,也不待他卖弄口才,便直言这倒凑巧,魏朝来使韦震也到了鄙镇...还说既然两国使者齐至朔方军,不如你俩先亲近亲近? 647章 顺势而生,节度使本来的职责 新降于魏帝李天衢的原梁国太师韦震,以及李存勖麾下的晋国客省使李严。这两个各自按主公指示,这段时日来往奔走于各处势力之间,也都是要压制过对方的竞争对手,然而彼此却在朔方军藩镇牙署撞个正着,一时间大眼瞪小眼,现场的氛围也不免有些尴尬...... 然而无论是李天衢还是李存勖,彼此虽然都把对方看做角逐霸业的最大竞争对手。韦震、李严这两个使臣当然双方即便必然会开战,但也不会是现在。 所以打了照面,相互都是以尬聊客套开场,两人又多擅长口辩之才,没过多久,便话里话外的夸赞自己所效力的势力如何强盛。都是凭着口舌辩才成名的人物,当然也都不愿意被对方给比下去。 然而这边韦震吹胡子瞪眼,那边李严牙尖嘴利的回击,但好歹两人都是文人出身,又各自代表魏、晋两大国,还没到公然开战的时候。所以他们即便夹枪带棒的言辞虽然愈发激烈,好歹还没有露胳膊挽袖的冲上去打成一团...... 蹊跷的是,朔方军节度使韩逊就见韦震、李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他扶着长髯,就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做口舌之争...韦震这边发话,他颔首称是,李严那边反驳,他又说此言倒也有理...如此不偏袒任何一方,打量这两个前后脚抵至朔方军,同样拉拢自己的双方使臣唇枪舌剑的争辩,就好像是看戏一般。 直到两人说得口干舌操,尤其是年岁更大的韦震胸膛起伏激烈,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韩逊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双方言语中的剑拔弩张,起身便招呼道两位这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也到了用膳的时候,之后且先在驿馆安住下来,有什么要事明日再说不迟。 然而当夜,韩逊吩咐藩镇牙署内的胥吏安置韦震、李严二人,于驿馆内择选卧室,却又让他们做了对门的邻居。 无论是魏朝使臣韦震,还是晋国来使李严,也都发觉韩逊的行为十分蹊跷。 按理说魏、晋两大国,都要拉拢他这个镇守北疆边关的藩镇节度,以韩逊的立场,他也应当是左右为难才是...如果朔方军已经决定倒向哪一方,韩逊也应该冷漠对待另一方,亦或者说朔方军现在举棋不定,打算两面讨好,那么他也该分头接待双方使臣,权衡魏、晋双方开出的条件,期间也应杜绝双方来使直接接触,而不是大大方方的引荐,还让他们两个多“亲近亲近”...... 这个韩逊,他到底想做什么? 韦震与李严倒是不约而同,盘算着请求与韩逊私下会面再做商议,也不必把精力都花在和对方吵架上...而韩逊也是来者不拒,分别痛快答应双方的要求,只不过若是韦震来找,韩逊便遣人去招呼李严前来,一并坐下长谈;而若是李严前来,仍是这般操作。 如此一来,韦震、李严不想见对方,可是在韩逊的安排下偏偏仍要碰面。两人又只得大眼瞪小眼的僵持,而韩逊每次也都是笑容可掬的伸手示意他们二人安坐,那般架势,就好像是个裁判再说: 来,下一回合,继续...... 而韩逊的这番操作,不但韦震、李严想不明白,就连他的儿子韩洙、韩澄也都是百思莫解。 “阿爹,魏帝与晋王迫切的遣使前来,自然是要拉拢我朔方军。无论是投降魏国还是晋国,阿爹心中好歹也应有了主意,可是您如此这般已惹得双方来使不喜,这不是要得罪了魏、晋两国?届时我等又当如何应对啊!” 朔方军牙署的书房当中,韩洙与韩澄哥俩请来他们的父亲密议,而其中年纪轻些,更沉不住气的韩澄不由抢先问道。旋即长子韩洙也急切的问道: “是啊,阿爹,我等孤悬北疆,终非长久之计,还是要有中土王朝的倚仗才是。而魏帝势大,晋王同样不可小觑,我朔方军夹杂在两大国间若要自保,即便一时难以定夺,可好歹也当分头与双方使者详谈,而先安抚魏、晋两国。 孩儿自知以阿爹的意向,绝无意裂土分疆,据地称王称帝...可是阿爹似无意与双方来使详谈细议,只怕魏帝、晋王,也都会疑我朔方军有意自立。这...只怕也要招灾惹祸啊!” 听着自己膝下儿子相继访问,韩逊却是背负双手,眺望窗外。本来前几日与韦震、李严相处周旋时,他脸上一直都挂着客套的笑意,而此时此刻,韩逊脸色平静,眉宇间倒似多了几分感慨。 “我且问你们,当初唐廷为何要设立藩镇,而为父身为节度使,职责所在,又是什么?” 韩逊忽的开口问道,然而韩洙、韩澄却没有料到他们父亲没有回答他们的疑问,反而转了话头,问到这么个看似与如今朔方军处境不相干的问题,也都不由的怔住了。 当韩逊缓缓的转过身来,目光在自己这两个儿子身上转了一圈,又长声说道: “当年玄宗皇帝于唐土边疆设十节度使,也是因昔年大唐东征西讨,连败突厥、吐谷浑、百济、高句丽...等诸国,又有松外诸蛮、沙陀、契丹、奚等诸族各部相继归附,而打下疆域幅员辽阔的社稷江山。 然而正是因为唐朝疆域广大,中土但要用兵时,远赴边疆,乃至杀入敌国境内,亦或边关告急时派发援军,也无不是劳师远征。故而也须大量扩充防戍军镇,由边关将帅掌握地方兵权,而逐渐形成藩镇之制。 而身为藩镇节度,本来的职责便是镇守一方,抵抗犯境异族,以拱卫朝廷,保得中土平安。偏偏当初藩镇设立时,便有悖逆贼臣安绿山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却反逆乱常、祸乱天下......” 韩逊正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又道: “而后也多有藩镇节度,因为下辖疆土军、民、财三政于一身,而野心渐长,更兼朝廷暗弱。甚至藩镇内部自行废立节度,也早已无须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如此不知有多少节度使,持双旌双节,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便当自己是割据一方的帝君,不再以唐廷为尊,甚至挟持圣驾,乃至弑君僭位。 为父接掌朔方军节度使一职,本来心念的是上保社稷、下保黎民。呵...方今诸藩节度,大多也都不顾节度应受的使命,可是为父坐镇北疆,戎卫中原,始终也不曾忘却节度使的职责所在。只是当年不曾想那朱温...以救驾为名,而后竟然弑帝灭唐,僭位称帝。 而我朔方军不过是北疆一处边镇,当初不该错信那朱温,也无法力挽天倾...为父向梁国称臣,也是因唐廷的确暗弱昏聩,但即便保不了社稷帝君,可唐廷虽亡,治下黎民犹在,为父现在不管中土谁称帝为尊,只打算镇守北疆,抵御趁中原乱世有意南侵抄掠的塞外族类。 然而方今局势,不比当年为父以为雄踞中原的,会是朱温那厮...投魏,则与晋交恶,投晋,则将结缘于魏朝...所以在魏、晋双方决出胜负高低之前,我朔方军不会投从于任何一方,否则也必然会陷入日后魏晋争霸的战事当中,那还何谈戎卫北疆,保境安民?” 648章 河西方略,三手准备 韩逊告知韩洙、韩澄二子他的打算,而对韦震、李严,也仍旧是采取以礼相待,却又不倾向于如何一方的态度。 还需要向各自的君主复命,韦震与李严也不能一直拖延下去。又磨耗了几日,眼见拉拢朔方军投从一事无果,郁郁不乐的两国来使却也只得向韩逊辞行,而要返程回去分别向李天衢、李存勖回复上报。 韩逊安排席宴,为双方使臣践行。只不过这次他便向韦震与李严表态: 朔方军是投从于魏朝,亦或者向晋国称臣,这都不重要。倘若南面又将有战端...朔方军的确不打算卷入其中,方今藩镇与两大国临近,的确又不便厚此薄彼...... 而身为藩镇节度,本来镇守边疆,抵御北地外族侵犯仍是职责所在。朔方军可以向魏朝进贡,亦愿同晋国交好。也只盼魏帝与晋王能够体谅朔方军的处境,能容许他韩逊继续履行坐镇北疆的职责。 此行前来都没有达成目的,韦震郁闷的返至长安,复命禀说朔方节度使韩逊的想法...本来他也甚觉气馁,毕竟转投魏朝为了家业荣禄,韦震一把年纪,也仍要主动请求担当重任,以盼着能得受李天衢的重用。然而今番出使朔方军,结果绝并不算如何理想...... 可是李天衢听韦震禀说罢了,当即却不由的朗声长笑起来。由韩逊统领的朔方军藩镇,在这般时节,倒让李天衢想起后世他所看过的美剧《权力的游戏》当中,驻扎在北面绝境长城,抵御异鬼与野人,而决计不会插手南面七大国纷争的守夜人军团...... 韩逊自从掌控藩镇以来,直到他逝世为止,这一辈子的确只注重保境安民。在任期间警惕北面诸族各部的动向,而对于中土各处割据政权,除非有人主动前去招惹,而治下掌控牧圉之地,也具备一定的实力的朔方军从不曾向南面用兵,而主动试图拓展疆土。 而直到韩逊之子韩洙接替父亲,出任朔方节度使之后,按父亲教诲,也仍是继续坐镇灵州,保一方平安。 所以韩逊做为从唐朝跨越到五代时节的藩镇节度使,在任期间多有建树,能保境安民,也极得百姓爱戴。只不过韩逊只统掌灵武一隅,比起同时期其他割据藩镇的节度,他的存在感就显得低了不少。 都说时势造英雄,偏生韩逊治下领土在大部分时期甚是稳定,所以新旧唐书等史载中都未曾给他列传。只不过以韩逊的能力于朔方军的实力而言,他也可说是这段时期极为出众的藩镇之主。 既然知道韩逊、韩沫统掌朔方军的确只打算镇守北疆,根本没有投从哪一方强大的势力,而攻打另一方,以谋求更多的权力与地盘的野心。李天衢当然也相信他言语属实,而韩逊向己方势力,乃至晋国李存勖那边传达的讯息则是: 身为藩镇节度使镇守北疆,对上,我保不了唐廷社稷;但好歹对下,我仍能戎卫黎民百姓。可是倘若卷入魏、晋两大国的争斗当中,只怕也就再无法脱身...... 而由我坐镇灵武一隅,以提防塞外族类是否又有趁着中原乱世,而南下寇钞袭掠,甚至侵州掠地的可能,无论对于魏朝还是晋国,也都有用处。所以魏帝与晋王,对于中土雄主的争霸对持,我朔方军只打算置身事外,两不相帮、两边示好...不知你们又依不依得? 李天衢心说眼下答应韩逊的请求倒也无妨,就由着他朔方军做为一方独立的割据政权镇守北疆便是。等到魏朝、晋国之间龙争虎斗的局势有了定数,想必韩逊也会主动上表内附臣服,李天衢这寻思也不会影响自己矢志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的夙愿。 只不过...就算我答应你朔方军可以置身事外,但是急于拉拢各处势力投向他那一方阵营,而心态远要比我朝迫切的晋王李存勖,倘若他得知朔方军不但不会倒向魏朝,死活也不肯投从他对抗魏帝的消息之后...又会如何作想? 至今为止,屡屡徐徐的也都与河西、灵武等地的诸方割据政权建立起外交关系。而要达成目的,也仍需要潜移默化的影响,还要观望西汉金山国那边张承奉又是否愿意去帝号臣服,曹仁贵又能否提前上位接管归义军,而及时调整战略手段...这些事并非朝夕可成,也急不得,而李天衢终究也不能一直留在长安,也是时候班师返回汴京。 只是河西这边倘若再有个风吹草动,魏朝也必须及时做出反应。何况还要潜移默化的影响河西诸方割据政权林立的局面,伺机而动逐步兼并各处势力...对于此,李天衢在移驾返回汴京之前,也已做下了三手准备。 首先由刘鄩、康怀英统领的陕虢军藩镇再度迁移。由刘鄩转任凤翔节度使,康怀英则被升为邠宁军节度使。并从梁国降军当中择选兵卒,重新进行整编,组建牙军部众,对长安形成拱卫之势; 而做下的第二首准备,则是康延孝立下了献计奇袭长安,迅速讨灭梁国这等大功,他也终于得偿所愿,被李天衢赐封为陇右节度使,至于藩镇治所,则设在了又升西北名邑,亦属陇右重镇,而地处古丝绸之路要道的狄道郡为临洮府当中。 做为西北地界诸族相互杀伐、融极为频繁的区域,临洮府已与回鹘人掌控的甘州相距不远。而甘州位于河西走廊中段,当年汉朝时由骠骑将军霍去病进兵大败匈奴,震慑浑邪、休屠二王率众归汉,而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是以故名为张掖郡,过往曾有匈奴、月氏、乌孙诸族各部混居,亦属西北兵家必争之地。 按说甘州这块要地数度易主,先前曾为吐蕃人攻陷,而后又有张义潮振臂高呼,驱逐吐蕃收复甘州,得朝廷赐封化为归义军藩镇治下军州而重归唐土,但随着唐廷愈发暗弱糜烂,而爆发王仙芝、黄巢大规模起义之后,直至如今又回鹘攻陷甘州,设牙帐,建立汗国,如今也可以说是河西地界最为强大的割据势力。 然而正是因为地理位置十分要紧,如若招抚掌控瓜、沙二州的归义军,以及肃州龙家投从魏朝,而且能顺利的扶植凉州温末政权中的汉人势力上位,那么甘州回鹘本来在河西与诸方势力共存,并抗拒外来势力侵袭的局面,也将立刻扭转为四面受敌的窘境。 而赴任陇右节度使的康延孝本是栗特人出身,也更便与西北诸族各部打交道。按他献计平梁、奇兵灭蜀的史载战绩,又极其擅长打奇袭战,届时由刘鄩统领的凤翔军,以及康怀英所统掌的邠宁军两处藩镇做为后援,再出兵协同西进,即便甘州回鹘不肯屈从而势必要对抗一番,但也完全能将对方杀得个措手不及...... 至于李天衢深思熟虑,做下的第三手准备...因为在时机成熟之前,还要与河西诸处割据势力相处一段时期,也需要选出个精于外交权谋,往难听了讲便是擅长设阴谋诡计的心腹,坐镇长安,而忽悠得甘州回鹘、凉州温末等势力尽可能打消对魏朝的防备心思...... 这桩大事谁又能胜任,李天衢心中自然也早相好了合适的人选。 649章 西京留守,非你莫属 李天衢尚还未动身启程,一纸诏令,便已先传至汴京,这却引得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因为李天衢下旨将长安设为魏朝西京,而本来在朝堂文臣中地位极高的严可求,则被封为西京留后,即日便将举家启程,西行至长安赴职。 如今魏朝朝堂当中暗流涌动,李振、高郁等权臣先前虽然被李天衢敲打警示一番,但是近期似乎各自党羽活动逐渐又频繁起来...与韦庄、王师范等重臣呈对立之势,也让其他臣僚看出了些许苗头...... 而严可求做为魏朝权力高层中的一员,即便他往日与其他同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没有明显的意向支持,或打压哪一方...可是魏帝李天衢要决断大事,也时常会征询严可求的意见。能够在皇帝身边谏策提议的心腹,自然也会让其他权臣都时刻留意严可求的动向。 然而严可求被调至西京长安,远离汴京朝堂的权力纷争,这不但引得京官朝臣议论纷纷。诸如李振、高郁这等在朝廷权势很大,偏生又看不透严可求心思的权臣闻讯后倒不禁松了一口气,毕竟要小心应对提防的同僚又少了一个,也更便于在朝廷、地方上培植党羽,以壮大自己的力量。 李天衢要启用严可求为西京留后,当然也是因为他深谙权谋制衡之道,要与西北各处割据政权玩弄心机,严可求自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而另一方面,李振、高郁可也是极有心机城府的人物,还有梁国降臣段凝,以及张汉杰等一众必然会意图弄权乱政的隐患,但见朝堂中政要调离出京,他们动歪心思暗做手脚,而让李天衢抓住把柄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而严可求奉诏动身赶往长安的同时,李天衢又下诏令,调度两员将领率领所部兵马赶赴关中,以协助陇右、凤翔、邠宁三镇牙军向甘州回鹘进行针对性的军事部署。 而这两员将领,虽然眼下在魏朝还算不上什么功勋卓越的宿将,名气尚还不算很大。可是李天衢也很清楚,他们两个,也都是凭本事能在史载中留下事迹的人物。 第一个名为房知温,本是兖州瑕丘出身,以勇力闻名乡里,不过早年干的多是以武犯禁的勾当。虽然他家乡本来在天平军治所,却又相熟的军官引荐,便投到了魏博军藩镇从戎入伍。 而后房知温凭累功升迁,在魏州统掌骑兵部众,而后在罗绍威麾下做到了亲随军指挥使一职。当年的魏博军藩镇虽然多有桀骜难驯的牙将世家,房知温这个外来户也更不受待见,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算是为数不多死忠于罗绍威的牙军将官。而后李天衢清洗根除魏博军牙军势力,罗绍威不得已只得献出地盘,宣称魏博军完全并入魏朝疆土,房知温也就顺理成章的一并归附投从,成了为魏朝效忠的军将。 如果是按原本的轨迹由晋王李存勖攻取魏博军,他喜房知温骁勇,赐名为李绍英,并封其为澶州刺史。而后累功升迁,做到泰宁军节度使,也成了司掌一方生杀大权的军阀。 只不过李天衢也深知房知温为人贪婪,他若掌权也势必会以权谋私...可是眼下房知温还是一门心思的建功立业,李天衢也不能仅凭对他史载事迹的了解,便不教而诛,而无端罢黜剥除他的兵权...这个人眼下出征打仗倒还有利用价值,只不过也须紧盯着,一旦罪行暴露,那他便是咎由自取了; 而另一员将领名为阎宝,本是郓州出身,走正史线的话若是朱瑾设计抢夺泰宁军藩镇,他遂也改换门庭在其麾下做了牙将。 然而比起同为泰宁军出身,却早已打响了名号的康怀英,阎宝到算是慢热型,何况李天衢麾下将才如云,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也着实有限。不过靠熬资历、打辅助积累战功,如今阎宝也算快熬出头了。而如若他按原本的轨迹向李存勖投降,凭着积累的名气也极得重用,被赐封进位检校太尉、同平章事,遥领天平军尖东南面招讨等要职,甚至让晋王“待以宾礼,位在诸将上,每有谋画,与之参决”...... 只不过阎宝带兵打仗,应该也是属于那种状态起伏很大的将领。正史线的他随梁军入河朔、战关西,投从后唐后抵御契丹,参与梁、晋胡柳坡大战,并且于张文礼谋反杀害赵王后,奉知率军讨伐...... 结果玩了一辈子鹰,却让家雀啄了眼,阎宝征讨赵国时逢饥荒,他所率领的军队,却被大批饥肠辘辘,而也已饿到眼红亡命的大量叛军给杀败,阎宝狼狈败还,深感耻辱,最终是惭恨成疾,致使背上毒疮发作而死...而后被后唐追赠为太师,于后晋时节有被追封为太原郡王。 权衡阎宝用兵的能力,不必让他统掌一路兵马,也只管辅助刘鄩、康延孝等将才便是。而且这个人按史载,除了因梁国降臣的身份,又与李存勖十分亲近,却挨了晋国权宦张承业一通暴捶之外...倒也没什么仗权恃宠、横行枉法的污点。李天衢心想他还值得一用,也可以给这阎宝建功立业的机会。 而房知温、阎宝二将统领所部兵马,入潼关到了关中地界之际。严可求也已到达长安,入宫报到觐见李天衢。君臣甫一打照面,李天衢便对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河西局势错综复杂,诸方势力虽然明面上表述臣服,实则大多也都提防我朝...何况还有晋国也在时刻关注我朝河西诸部将要采取哪种手段,意欲拉拢各处势力投从,而与河西、陇右之地与我朝分庭抗礼...... 又当如何尽取河西诸州,并压制晋国,朕也已有所谋划,只是还须委任一股肱重臣坐镇长安,经略河西,处理与西北诸族各部交涉事宜,并有自信决断的权力,而这个人选,自然非爱卿莫属啊......” 李天衢随后又将他按部就班兼并河西之地的全盘计划,以及甘州回鹘、西汉金山国、凉州温末、肃州龙家、朔方军韩逊...等诸方势力对于魏朝的态度,还有晋国近期的动向原原本本道了个分明。 毕竟河西之地与汴京相距路程实在太过遥远,双方使臣一来一往耽搁时日。所以李天衢在长安需要设立一个代理人,不但有调度陇右、凤翔、邠宁三处藩镇牙军的权力,同时也须能够审时度势,具有把握时机立刻采取行动的能力。 而严可求仔细聆听,时不时的颔首称是。直到李天衢把话讲完,他只思付了片刻,并禀说道: “陛下深谋远虑,对待河西诸部以分化、拉拢、扶植、打压...数管齐下,而复河西汉家疆土,此等大事可期。臣也必当专注于各方势力动向,招抚归义军故地与肃州龙家,促成对甘州回鹘的压制之势,以不负陛下重托。” 650章 吴国内乱,这个人,却在长安 涉及到西京长安总摄政事,乃至任命各部官吏的具体事宜。李天衢尚还要与严可求详谈细议一番。只不过在此期间,严可求忽的却好似扯到不相干的话题,对向李天衢禀说道: “陛下,前些时日濮、曹、郓等几处州府洪灾,朝廷按制拨发镇恤钱粮,由水陆转运使司调度发往各处。只是抨击相关官员赈灾不力,乃至滋扰地方的文书多了不少,甚至也有人弹劾御史台滥施权势。 虽然尚还未牵扯到三品以上的朝堂重臣,只是忽的不少弹劾文书,这倒也有些蹊跷...看来陛下的确也需要早些返回汴京,主持大局才是......” 听严可求说罢,李天衢便知这个智囊谋臣,其实早就发觉魏国朝堂当中有权臣培植党羽、拉帮结派,渐渐又开始试图排除异己,以谋取更大的权力了。 现在以李振、高郁在朝堂中的权势,就算先前因李天衢的警告而暂时偃旗息鼓,可是他们朝堂中的人脉,乃至吸纳的党羽还在。如若仍有野心,那么也终究不会一直按兵不动下去。 而历朝各代,朝堂中大佬级别的重臣若是相互攻击,派出打头阵的党羽从抨击弹劾倾向于政敌一方的小官开始,这都是惯用的套路。毕竟为官办事,也不是绝对的是非分明,有些时候评价一个官员的政绩,往往也会有些模棱两可。真要是被人刻意针对,做得多、错得多,也都会让人抓住把柄。 就算李天衢看出政斗的苗头,而要兴师问罪。但是也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些充当炮灰的官员,就是受朝中权臣指使的。 何况现在于李振、高郁眼中,魏国也如其它割据政权一样,是通过藩镇逐步壮大,进而称帝建元的。而且方今天下未定,国策上而言仍要军事扩张,所以政权结构上更倾向重武尚武....而且魏朝帝君新灭梁国,还要为继续开疆拓土,乃至与晋国角逐等大事劳心费神,现在很明显对朝中文官群体的关注度要少了很多。 至少他们应该是这么认为的。 濮州、郓州等地,虽然也容易遭受洪灾,不过按正史线的话,应该是后梁为阻止后唐大举反攻,便在滑州掘黄河堤放水,破坏了黄河堤坝,这才使得后来山东、河南、河北地界遭受黄河泛滥的水灾愈发频繁。可如今滑州黄河堤坝一直由魏朝掌控,也根本没有必要掘堤破坏,所以治下时而纵然有水灾发生,但是灾害的程度也降低了许多。 然而不过是抚恤洪涝灾害的地方州府,却炸出不少借此事大作文章,口诛笔伐的官僚...先前便已察觉到朝堂中有党同伐异、争权夺势趋向的严可求,又敏锐的察觉到这恐怕也是山雨欲来的征兆。可是他也并没有直接点名有人意图弄权把握朝政,不会轻易把话说死,而让自己也有可能卷入朝堂派系的争夺中,这也算是严可求为官精明的一种体现了。 而李天衢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别有深意的长声说道: “治水讲究的是堵不如疏,可是御下之道却不尽相同。有的人经过疏导,便能意念通达,而不至还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还有些人...无论堵塞漏卮、疏导劝解也是行不通的。洪水猛兽,固然要治,只不过还要看有多重的病,而又须下多猛的药了......” 李天衢说话也卖起了关子,然而严可求一听便知,魏朝帝君实则早就注意到朝堂中有元勋重臣开始广招党羽,意欲打压异己的现象了...还不至如此,弄权重臣以为能瞒过皇帝,殊不知魏朝帝君这边只怕早已是磨刀霍霍,就看着他们还能闹出多大的阵仗...... 再想下去,向来从容淡定的严可求眉宇间也不由流露出讶异之色,又向李天衢望去时,眼中也多了几分敬重。既然自家主公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严可求心说自己也就没有必要从旁侧击的试探,再寻思又当如何防范于未然了。 而李天衢、严可求之间这番交流,旁人只怕还没听出什么,但是他们两人也都已得知对方言语中的含义。都是聪明人,彼此也不必把话说透。严可求自知也只须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经略河西事宜上,汴京朝堂那边的事,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既然自家主公心里有数,也就没必要再去操那份心。 和严可求这样的智囊谋臣谋议大事,李天衢也是倍感轻松。如今他尽管把心眼都用到甘州回鹘等河西割据势力那边便是,也没必要参与进魏国朝堂的权谋斗争当中。 不过李天衢也不由又想到,如今吴王杨行密已然身故,而他那不成器的长子杨渥继位以来,便早已经他作死的表演...估算时日,想必也已快逼得他麾下那些宿臣不得不动手了。 然而吴国国主杨渥倘若再有个好歹,徐温、张颢这两个权臣的立场也将迅速转变,本来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之后也会把彼此变成掌控吴国大权的最大障碍。但是与此同时,国内可还有不少旧臣宿将,如若权力中枢一直处于动乱状态,那么吴国也极有可能会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 而严可求这个按原本轨迹,本来应该是投到徐温帐下,而一力辅佐其斗倒政敌,掌控大权,而为日后徐氏篡权称帝打下坚实基础的顶级谋士...徐温若没有严可求出谋划策,他也无法顺利斗到张颢那个政敌,如果不能迅速整合内部,而致使内乱一直持续下去,那么恐怕这一方割据政权,也无法扛到由杨氏南吴,过渡到李(徐)氏南唐...... 偏偏命途轨迹早就已经出现变数的严可求,从一开始出仕便没有去投奔那时尚还随着杨行密,与贼首孙儒较劲的徐温...李天衢寻思徐温、张颢终究会被逼到篡权弑主的份上,可是事态再进行下去,谁又有能力迅速平定吴国内部的乱局? ※※※※※※※※※※※※※※※※※※※ 自打上次信誓旦旦的启用自己提拔的心腹,前去攻打楚国马殷却落得个惨败的下场,气急败坏的吴王杨渥更感到颜面扫地。 即便朝堂中的文臣武将,对待他这个一国之主,明面上也总要保持恭顺的态度...但杨渥心态愈发的敏感,当麾下臣子的目光望过来时,他也总能感觉对方的眼神中应该是蕴藏着别样的含义: 比起先王,此子果然不成器。 深受刺激的杨渥,不但仍打算集结军旅,寻思着实在不成,便就近讨伐吴越钱镠、闽国王审知,无论如何也要证明他也是能开疆拓土,而不逊于自己父亲的一代雄主。甚至听闻北面魏、晋两国同时举兵西征,已然灭了梁国之后,杨渥又立刻想到是不是趁机再挥军北渡,夺回江淮故地? 而吴国朝堂一听杨渥的打算,也顿时炸了锅。前番魏帝李天衢双线作战,于北杀退朱温,于南也迫使先王无功而返...如今这等形势下,杨渥这败家的玩意还打算去捋魏国的虎须? 然而杨渥就好像是个撒泼的熊孩子,大人越劝他便越要闹。而且眼见朝中宿臣反对的态度强烈,这也更刺激到杨渥敏感的自尊心,是以他也发了狠心,打算再找些彼此看不顺眼的旧臣开刀,而做杀鸡儆猴的打算了...... ------------------------------- 白天打盹,没想到一下子睡了几个小时,这段时间也总觉得经历跟不上,这两天晚上也有些事。所以趁着节日,今、明两天单更,调整一下状态。祝各位劳动节节日快乐 651章 投敌,投敌...以后还有人会投敌 一彪身着黑袍黑甲的人马,自宁国军藩镇治所宣州宣城向西疾行,然而行至一处关卡时,立刻也有军士出来喝问。只是眼见那些马步军众各个杀气腾腾的模样,把守要隘的吴军将兵,也登时被震慑得骇住了。 而这一拨看似要西奔出走的人马当中,有一员玄甲黑袍披挂的将官策马行出队列。他面庞清瘦,颌下蓄着山羊胡,头戴的兜鍪下沿那对招子时隐时现,环视向前方那些惊惶的守兵时,眼中似乎也流露出些许杀意: “怎么,你们也拦住我等么?即便过往是同僚袍泽,但是吴王无端打压功勋宿臣,我等本无过失罪责,却只怕要枉遭杀身之祸...为了自保,也只有另谋出路,你们若是执意阻拦,我们回去,已只有死路一条,关乎身家性命,我等也只有拼命了......” 听那将官言语威慑,把守此处关卡的军校也根本不敢呵斥询问。他闷不做声,却看似下意识的向后倒退了数步,麾下兵卒也是有样学样,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看来也是打算装糊涂,任凭这一拨人马从宣州地界出逃离去。 率众出走的那员将官见了,朝着把守关卡的军校微微颔首,似是示意致谢,旋即便清喝一声,带领追随他出逃的黑甲部众扬长而去。而眼线这拨人马在视野中渐渐消逝,此处关卡的军校兵卒也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一拨背离吴国出走的兵马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当年由先王杨行密亲手组建,堪称吴国最为剽悍善战的军旅黑云都当中的小撮精锐之士...... 当年号三十六英雄,而随着杨行密打天下的功勋宿臣当中,有一人名为吕珂,本为汉末三国时节孙吴名将吕蒙的后裔子孙。做为前代吴王的亲信,他也曾受命官居都指挥使,统掌吴王身边的亲兵黑云都。 杨行密抱憾身故之后,吕珂虽然阳寿也已绝尽,可是他的儿子吕师周接任黑云都指挥使一职,然而如今他也已奔走出逃,去投奔楚王马殷了。 当初吴国以武勇而闻名于军中,肯为先王竭忠效死的大将王茂章,只因不愿把兵权交给当时还是世子的杨渥便被记恨,终究在新王继位后遭到无端讨伐,而只得含恨叛逃,如今投奔至本属敌对势力的魏朝更名为王景仁,据说于魏朝灭梁的战事当中又立下不少战功...元勋将领却要被无端降罪,这也早已闹得吴国旧臣宿将人人自危。 而杨渥的确是打算对黑云都下手,毕竟是他父亲杨行密一手组建,也是由吴国旧臣派系掌控的亲兵,杨渥自以为另行组建衙内亲兵,偏偏就不信会比黑云都这支早已打响名号的精锐军旅逊色...所以不但打算彻底拆分先王的亲兵部曲,身为黑云都指挥使的吕师周,既然是旧臣宿将子嗣,平白无故的,却也要成为新王打压清洗的目标...... 也已提前打探到风声的吕师周不愿继续忍气吞声、坐以待毙,与麾下心腹伙同近千亲随军士,遂选择叛逃出头,去投奔楚王马殷。待杨渥闻讯之后,自然是勃然大怒,可当他下诏调集几路军旅,前去截杀出走的叛军之时,吕师周日夜兼程,抵至楚国东面疆域边界,立刻报名来意,也已进入楚王马殷掌控的治下疆土...... 如此这般,杨渥无端讨伐、打压王景仁、吕师周等将才,迫使他们相继叛逃出走,而越是有人背离出逃,杨渥便越是不信任吴国朝堂中那些老资历的文臣武将...这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国内才干流失,反而被吴国的敌对势力大加重用。 这等形势之下,手高眼低,分毫没有自知之明的杨渥却仍在盘算着攻打吴越、闽国、南楚...甚至新近灭梁的魏朝。再这样下去,追随先王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基业,只怕就要被杨渥这小儿给败光...即便那厮是先主杨行密的亲生长子,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吴国旧臣当中有人也势必要出手了...... 一日清晨,宣城兴修的王宫正门忽的有惨叫声响起,本来报说入宫要觐见吴王的那两名大臣身后,随行军士忽然暴起突袭,扑向值守的门禁兵卒。腰挎的钢刀出鞘,鲜血顿时飙射而出,其余兵卒见了,立刻要惊呼示警,然而却被旋即扑上来的军士死死制住,只片刻的功夫,王宫正门前便被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所溅染,把守门禁的士兵,也尽数倒在了血泊当中! 官居吴国左牙指挥使的张颢,以及右牙指挥使徐温面色阴沉,他们对视一眼,很快点了点头。随着身旁亲随一声清喝,宣城当中,临近王宫正门前的街坊间忽然又蹿出数百牙兵,他们尽皆手执锋刃明晃晃的军械,便直朝着王宫内涌去。 而此时此刻,从宿醉中醒来不久的杨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正召来由他亲手组建的东院马军部曲将官,以及刻意提拔的青壮官员,商议的倒是自吕师周叛逃出走,打散先王亲军黑云都,乃至原来由李神福亲掌的黄头军之后,又有哪个旧臣更为碍眼,也已有不臣之心,也应拆散其麾下军旅等事宜...... 忽的惊闻殿外喧哗声大作,似乎又有几声惨嚎声起,而成队军士动弹起来的脚步声,以及衣甲所发出的铿锵声也是愈发的清晰...杨渥的屁股好似被人狠狠扎了一下,他迅速从王位上弹起身子,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喝问,便见一队队军士鱼贯冲入殿中,手中长枪钢刀,不但朝向殿内其余惊惶的亲信官员,一双双招子瞪视过来,甚至正对着他这个吴国的王持刃相向! 杨渥震愕得一时间呆若木鸡,直到他又望见徐温、张颢二人踱步走进殿中,便立刻尖着嗓子大声叫唤起: “大...大胆!张颢、徐温,你们果然图谋不轨,孤乃吴国之主,却要弑主不成!?” 本来曾被杨渥叱骂做不过是先王豢养的走狗,然而一直以来却也只得表现出一副恭顺模样的徐温,这个时候他面色却是阴测测的,而听杨渥喝问,他刻意摆出副讶异的神色,并玩味的回复道: “果然图谋不轨?大王何处此言?臣等又怎敢以下犯上?只不过...大王身边有奸佞进谗言作歹,而微臣与张指挥使,为我吴国,只是要诛杀大王左右乱政者罢了......” 而性情较之徐温更为激进的张颢,则又踏前数步,他那对凶芒毕露的招子,先是在杨渥乃至其亲信身上环视了一圈,忽的冷笑一声,又嘶声恨道: “先主当年起于微时,招聚臣等一并共谋大业,这多少年来出生入死,也终于能辅佐得先主得前朝赐封为王爵,自此雄踞一方,终于得以立国祚、创基业...而先王的心血,终究不能毁于一旦。 然而当年诸葛武侯便曾有言: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可大王却为奸佞宵小‘所蒙蔽’,无端降罪,致使我等本有开国之功的宿臣终日惴惴不安,而臣与徐温既然分为左、右牙都指挥使,也是追随先王时日最久的宿臣,而大王又‘听信谗言’,如若臣等不抢先清除大王身边奸佞,恐怕接下来...便要对我等下手了吧?” 652章 犯上夺权,从来都是一不做,二不休 本来为吴王杨渥所重用的青壮派亲信,在震愕中听着徐温呵斥他们进谗言乱政误国的罪状,相继又被如狼似虎的军士给拖住殿去,在外面也早有等候的力士往掌心唾了口吐沫,便抡起手中铁楇,直朝着他们恶狠狠的砸将下去。 浑重的铁楇砸在血肉之躯上,发出“嗵!”、“嗵!”...的沉闷重物撞击声响,交织响起的,还有清脆的骨骼碎裂声。 那些遭受砸击的臣子口吐鲜血、扑地哀嚎,浑身骨骼相继断裂折碎,而有些人头顶挨了一记,当即头骨崩裂、乌珠迸出,整个脑袋尽被喷出的红白之物所溅染,然而当即毙命,也总好过还要继续承受那种被活生生砸死的痛楚...... 大殿当中,也有些杨渥的亲信听见外面响起的重击声,乃至他们的同伙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意识到自己也将面对同样的绝境,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而试图挣扎反抗。 然而早有准备的军士们立刻扑上前去,以棍棒、刀背、枪杆...殴击猛砸,很快的,那些杨渥提拔的亲信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一个个气息奄奄,相继又被张颢、徐温二人麾下的牙兵如拖死狗那般拉拽了出去,终究也无法改变被铁楇砸死的下场。 而杨渥即便声嘶力竭的大声叱骂,可是也有几个面无表情的军汉扑上前去,将他生生按在王座上动弹不得。杨渥也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心目中的股肱心腹,一个个的被拖拽出去,再被铁楇活活打死...他双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可是恶狠狠的目光,又与张颢、徐温那冷漠的目光对视在一处,也丝毫无法改变眼下这等受制于人的局势...... 到了现在,杨渥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便如一只在狼群面前狂吠的小狗。只因为他是先王杨行密亲生长子,继承吴国王位的君主身份,所以当初随着他老子打天下的旧臣宿将才会一忍再忍。然而真的被逼急了,被激怒的野狼回头一口咬下去,便立刻足以咬断小狗的脖颈。 什么李天衢、朱温、李克用...乃至自己的父亲杨行密,杨渥虽然这个不服、那个不忿,以为自己半点也不比那些当世雄主逊色。可是他生性极好游玩耍乐,又是一味的任人唯亲...不但御下治国,就连平素任命安排宫禁宿卫都缺乏最基本的概念。 所以如张颢、徐温这等早年追随他父亲杨行密的老油条一旦出手,要制服住他,也简直是易如反掌。 直到被杨渥召见的亲信,悉数死在铁楇之下,张颢、徐温走形式的朝着被按在王座上的杨渥施了一礼,便扬长而去了。 然而他们二人也注意到,杨渥恶狠狠瞪视过来,眼中仍透着无尽的怨毒...张颢与徐温也很清楚,方今在位的吴王先前欺凌蔑视、打压排挤他父亲一代的功臣旧人,但是委曲求全,应该还能保得住性命...可是这桩事一旦做下,杨渥可就是恨不得将他们两个尽早杀之而后快了...... 这场兵变,张颢、徐温对外宣称谓之“兵谏”,以吴王身边有奸佞作祟,也只得动用武力规劝君主的名义,肃清了杨渥身边的亲信,而一并把控住吴国军政大权。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李天衢御驾自长安启程,班师回朝,方才过了潼关之时,张颢与徐温,也已迅速叫停了本来杨渥意图对外用兵的计划。 形势陡转,如今吴国内部,反而轮到了张颢、徐温开始清算其余由杨渥提拔的亲信,出手也更是决绝狠辣,决计不会给对方卷土重来的机会。甚至有些本来并非是由杨渥任用提拔,只是对于张颢同徐温发动兵变挟制吴王一事颇有微词的朝中同僚,也连带着遭到清洗...... 而当年同为杨行密麾下被世人以“三十六英雄”相称,在吴国尚还握有一定权势的宿臣旧将,虽然大多人对于张颢、徐温通过兵变掌控吴国军政大权采取默认的态度,毕竟杨渥那小儿再一意孤行下去,不止他们也将一直遭受打压排挤,这一方割据政权也已有亡国之危...然而对于张颢、徐温而言,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也已是势如骑虎,有的事既然已经做下,便是一不做、二不休了...... 即便通过所谓的兵谏控制住自己的君主别干浑事,与篡权弑君完全是两个概念...杨渥那小儿再混账,毕竟也是先王的亲生长子,方今还是吴国之主...其他旧臣宿将,就算能接受有人挟制君王,但也未必能认同有权臣要把事做绝,弑杀君主,并趁机独揽大权。 但是张颢、徐温却十分清楚,杨渥如今心中的仇恨,可就全落到了他们二人身上。毕竟他仍是吴王,有朝一日倘若重新掌权,张颢与徐温甚至自己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既然彼此已彻底撕破脸皮,也顾不得什么先主的君臣情谊。 先是发动兵变挟制住吴王,也是为了观望其他吴国宿臣的反应...而下一步的事,终究还是要做...... 李天衢的御驾,方自途径洛阳府之时。张颢、徐温很快便又谋议定了,由徐温差遣右牙部众,控制住吴国王宫内各处要隘。而张颢则派遣其心腹带领一拨兵卒,趁夜直扑入杨渥所处的寝宫当中。 距离张颢与徐温进行兵谏尚还未过去许久时日,杨渥便又听见寝宫外传来阵阵喧哗声,当他立刻从卧榻上跃起时,仍是大批兵卒便直撞开门,凶神恶煞的扑了进来...... “方今吴国之主寡恩薄义,戕害功勋旧臣,致使人心离散,国已有覆亡之危!奉左牙指挥使军令,特来诛杀你这昏聩之主,以平定我吴国危患!” 为首那员军将阴声说道,他便似是嗜血的野兽那般,一对招子凶芒毕露,直勾勾的凝视向杨渥,也丝毫不掩饰今夜就是要达成刺杀君王的目的...毕竟隶属于左牙军,这个名为纪祥的将官,也属于这般时节很典型的藩镇牙将,比起自己的直属上官张颢,他对于吴王却没有什么忠心可言。 而比起先前跋扈张扬、目中无人的态度,杨渥如今脸上也满是惊惧震恐之色。自打被张颢、徐温发动兵变挟制住以来,他虽然也想到那干逆臣胆敢以下犯上,只怕也会把事做得更绝...... 然而杨渥却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眼见冲入寝宫之内,而以纪祥为主的数十牙军将兵一步步的向自己逼近过来,杨渥骇得浑身发抖,下意识的又连退了数步,然而直到逃无可逃、退无可退时,他为了保全性命,又立刻嘶声嚷道: “且慢!徐温、张颢这两个乱臣贼子,起先说什么以兵劝谏,这边按捺不住暴露了他们的歹心!徐温、张颢贼子要行刺孤,意欲谋反,这又如何掩盖罪行,而向其他文臣武将辩解? 孤毕竟是吴国之主,到底是你们的王!若是孤今夜遇刺身死,其他臣僚也势必要讨伐弑主叛逆,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一个个的也都别想活!可倘若尔等肯拨乱反正,去助孤诛杀徐温、张颢这两个乱臣贼子,孤保你们荣华富贵,必然厚封重赏!” 653章 弑主之后,同伙反目 听杨渥嘶声叫嚷的言语,倒也有些牙兵停住了步子,一时间面面相觑,有的人面露犹疑之色,有的人听方今吴王开出的条件,也不免有些动心。 毕竟要弑杀一国之主,干系罪责重大,一些牙兵也难免有所顾虑。然而张颢麾下心腹纪祥,却冷笑了一声,随即嘶声说道: “昏君,先是你逼迫得左、右牙指挥使只得以兵谏夺权,也必然是怀恨在心,早已视我等牙兵如仇寇而欲诛杀清绝。你若不死,我等既为张、徐两位指挥使麾下牙将亲兵,日后早晚也必定不得好死!既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这般言语,还能骗过谁去!?” 纪祥狠声说罢,身子旋即便如离弦之箭暴蹿而去,抡起手中钢刀,便朝着杨渥的脖颈劈斩下去。杨渥瞪圆了满是惊恐之色的双眼,忽的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的连忙侧身闪避,然而却终究慢了半拍,钢刀刀锋,当即便剁入他的脖梗处! 猩红的鲜血激溅,钢刀却卡在了颈骨处,而未能立刻切断杨渥的喉管...吴王寝宫当中,骤然响起极为凄厉的惨嚎声。甚至宫外也有使女、内侍忽的听见,而骇得不由浑身一震。 然而杨渥寝宫周围,内侍与宫女无不噤若寒蝉,只得畏缩成一团不敢动弹。因为由徐温统领的右牙部众军卒,都手持明晃晃的兵刃将他们给制伏住,在这个时候也根本不会有人会试图救驾保全杨渥的性命。 而在寝宫外肃立等候的徐温、张颢二人,依稀听见杨渥所发出的惨叫声,这一对曾经在那个不成器的吴国之主面前向来低声下气,也只得容忍的衙内近臣,脸上也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如若先主在世,我等便是生得泼天大胆,也断然不敢有弑君夺权的心思...可是杨渥你这小儿逼人太甚,若是任由你肆意胡为下去,非但我等身家性命不保,吴国江山社稷,也终究要断送在你手中...所以这些事,可都是你逼得我等不得不做的...... 而吴王寝宫当中,脖梗处生生挨了一刀的杨渥扑到在了地上,鲜红血液呲呲的也正从创口往外喷涌...他不但感受到钻心的剧痛,也体会到有股彻骨冰寒似将他慢慢给包裹住...杨渥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趴伏在地上,仍下意识做着挣扎的动作,而嘴中也含糊不清的说着: “不可杀我...孤是父王的骨血,可是你们投效尽忠的先主子嗣...而孤到底是王......” 眼见未能一刀斩杀杨渥,纪祥又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口。很快的,他又回过头去,望向那些呆立住的牙兵军士,旋即厉声喝骂道: “还愣着作甚?尽早宰了这个昏君,处理尸首,之后按张指挥使指示,可还有要紧的大事须做!” ...杨渥中刀扑倒在地,即便一时未死,可纪祥旋即便上前将他活活勒毙,以确保其彻底死透了。其余军士上也立刻上前,清洗寝宫中的血迹。毕竟刺杀吴王杨渥虽然容易,但是好歹也仍要其他吴国属臣做个交代...... 当夜吴国王宫内的惊变之后,宣城内诸多文臣武将的府邸也是一片鸡飞狗跳。张颢分遣军士,奔赴各处官邸,急报王宫内有大事骤发,而召集一众宿臣旧将,速速至宁国军藩镇牙署庭院谋议大事。 然而吴国朝臣紧赶慢赶着,先后抵至牙署庭院之际,他们的亲随也都被挡在使府之外。而通往庭院的各处夹道,却有诸队就手持利刃军械的左、右牙军兵卒严阵以待,这也让陆续抵达牙署的文臣武将陡感到一股威压的意味...... “大王忽染暴疾,已于今夜薨命了......” 当张颢从正堂中踱步走出来,默然环视面前争先发问的朝中同僚一圈,便慢条斯理的说道。然而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也登时引得庭院内的吴国属臣一片哗然。 吴王染了暴疾,突然离奇毙命?除了痴傻的蠢汉,这等说辞又有谁会信!?先前你与徐温以兵谏的名义,制伏住吴王,旋即又大肆清洗由他提拔的亲信。这还未过多久,吴王便死在了宫中,这也必然是你行刺弑君,杀了吴国之主,到底是欲盖弥彰,又岂能瞒过我等!? 在场即便也有些开国宿臣,能够体谅张颢先行兵谏,如今又干下弑君这等逆行的因由...可是设计杀害主公,这等事的性质也实在太过恶劣,有不少朝臣当即不由的面露激忿之色。 即便大王无道...可毕竟是一国之君,又岂是你说杀便杀的!? 然而眼见张颢面色阴渗渗的十分骇人,周围还有不少他麾下牙兵持刃相向...什么义愤填膺、声讨斥责的言语不由的又咽回了肚中。在场一众文臣武将也都十分清楚,既然张颢敢对吴王杨渥下手,现在的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这个时候蹦出来,再惹得张颢恼怒,也只会血溅当场、枉然丧命。 牙署庭院当中,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在旁观望的徐温见状,按先前所想,他轻咳了一声,刚站出身来,正要安抚庭院内惴惴不安的朝臣之时...张颢的目光,便幽幽的落到了他身上: “徐指挥使,我还有大事要说,你暂且噤声......” 徐温一愣神的功夫,张颢便又瞧向面前众人,再开口时,他言语中也透着股威胁的意味: “大王既离世...而宁国军节度使牙署,本来由我吴国中枢所在,你们以为,如今又当由谁来主持?” 吴王杨行密,一直到死都未曾得偿所愿,而从魏帝李天衢手中夺回他原本宣称的淮南军藩镇故地。所以吴国的权力中枢,便一直处于他最早打下的宣歙道宁国军治所宣州宣城。 同样作为吴国的国都所在,所以谁能做宁国军节度使,便意味着将总揽国家军权。然而此处藩镇,本来是会由吴王监管,也没有必然让军权旁落其他权臣。 然而张颢先是诈称吴王杨渥染病暴毙,又急不可待的逼迫一众朝臣承认他接掌宁国军节度使...也就意味着他要公然架空吴国杨氏宗室,实际上将掌控的权力,也与一国之主别无什么两样。 呃?这不对啊!弑君这等大事,虽然是不得不做,可是按先前共谋议定,你张颢可不是这么说的! 本来与张颢合谋行刺杨渥的徐温,在这个时候脸上也露出惊诧的神情,眉宇间还夹杂着几分惊怒之色。 毕竟从兵谏夺权,再到干下弑君这等逆行,也势必要遭到群臣非议...所以按徐温先前所想,杨渥固然要杀,否则自己与张颢以后都落不得个善终。可是之后急召吴国朝臣共议,也当以安抚为主,尽可能的拉拢昔日宿臣同僚。到底为了吴国的处境,也关乎元勋功臣的前程...终究不能任由杨渥再胡作非为下去......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急着瓜分权势。然而张颢却放话说要众臣承认由他司掌宁国军藩镇,这厮也无疑是要违约,已是迫不及待的,要压过与其合谋弑君的同伙一头! 徐温彻底意识到张颢的用意所在,他勃然色变,到也如在场不少朝臣那边忿恨的瞪视过去。而张颢的目光,也阴测测的乜了过来,瞧他的眼神,似乎也是在警告徐温: 弑主的事,虽是你我一并做下的...然而事到如此,你可又有胆子敢与我作对? 654章 再往后的事,已完全脱离原本的轨迹 “我再问你们一遍,谁可为宁国军之主?” ...“你们都聋了不成!我吴国军政大权到底该由谁来主持!?” 张颢又接连追问了两次,他也已是愈发恚怒,然而在场众人,却仍没有应声。包括徐温在内,牙署庭院内反而陷入一片死寂,几乎所有吴国朝臣,都冷漠注视着大为光火的张颢睁圆了双眼来回瞪视,却仍是在做无声的抗议,也是在向张颢表态: 你先是弑杀吴国之主,随即又引兵挟制我等...即便眼下不便发作,可是也休要以为我们会受要挟就范,而让你这厮独揽大权。 如果事态按照原本的轨迹那般进展下去,这时候应该是严可求立刻站出身来,向张颢谏言虽然吴国军政大权非公莫属,可非但四邻没有安定,其他在外领兵屯戎、坐镇一方的先王旧将只怕也不会顺服,所以公当先立幼主,以摄政的名义统掌朝堂,时日一久,其余文臣武将自然是莫敢不从...... 然而趁着张颢踌躇寻思之时,严可求则冒险以杨渥之母史太夫人的名义,暗自急了封书信藏于袖中,再公然宣读杨氏创业艰难,而吴王不幸身故,于理因由先王子嗣按次序继位,谕告文臣武将不要辜负使命,竭力辅佐新主...仓促的时间内私些诏谕,以先王遗孀的口吻,竟还说得声情并茂,言辞激昂,使得听者无不感动,傻了眼的张颢眼见众意难违,也终究不便再威逼下去...... 然而如今严可求却是身为魏帝李天衢的心腹谋臣,受封为西京留后,去与河西诸部周旋...没有人出面来打消张颢夺权,甚至篡位的念头,庭院间众臣便也只得一直僵持下去,眼见周围牙兵手持明晃晃的兵刃,似乎又逼近了几步,而心焦气躁的张颢来回瞪视,眼中似乎也流露出几分杀意...... 现场的氛围愈发的紧张,似乎又一场杀戮,也将是一触即发。 如若当年天平军节度使朱瑄的族弟朱瑾按原本的命数,活到南奔吴国...性情凶暴桀骜的他,眼见严可求出手使计,暂且打消张颢急于上位的心思,将一场危难化解于无形之中,也会发出“瑾年十六七岁即横戈跃马,冲犯大敌,未尝畏慑,今日对颢,不觉流汗。公面折之如无人,乃知瑾匹夫之勇,不及公远矣”...这般的感慨。 似是由于气急恼怒,双目中已满是血丝的张颢已动了杀心,然而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会冒尖跳出来斥责他弑君篡权的逆行,张颢倒便于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以做威慑。 庭院内一众朝臣的反应,却是出奇的一致。张颢再是气恼,心说也终究不能将宣城当中所有朝臣一股脑杀尽了...... 然而杀也不是、放也不是,这却又当如何处置? “左牙军听令!把这干人等...给我押下去!” 张颢忽的又厉喝一声,命令麾下左牙亲兵部众扑上前去,要将在场吴国朝臣给尽数控制住。他这般行径,看来也是在向其他臣僚表态: 不过你们承不承认,宁国军...乃至吴国之主,我是做定了! 人群中这时才响起一阵惊呼斥责声,毕竟张颢既然宣称吴王染疾暴毙,那无缘无故的,又要看押住他们这些属臣作甚?明显他已是急不可耐,觊觎权位的吃相,也不免太难看了些! 然而锋刃森寒的钢刀长枪逼到面前,毕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庭院内众多臣僚再是愤慨,到底也免不了要受制于人。而当张颢在向与他合谋弑君的徐温望去,就见那边亦有不少右牙军的兵卒疾步上前,擎起军械、持刃相向,每个人脸上也满是警惕之色...... 与徐温分别担任左牙军指挥使、右牙军指挥使,彼此还是今夜共谋刺杀吴王杨渥的同伙...张颢倒是也打算立刻控制住徐温,然而他也很清楚,今晚对方麾下牙军齐聚,也必定不会任凭他人处置...如若左牙军、右牙军现在便立刻翻脸火并,那也无法控制住宁国军宣城内的众多臣僚。 所以张颢对徐温对视,虽然彼此的目光似也已迸射出火花来...然而思前想后一番,张颢终究也只能恶狠狠的威胁道: “徐指挥,你且好自为之......” 张颢狠声说罢,旋即断然拂袖,便转身离去了。而徐温注视着张颢离去的背影,他嘴唇微动,但欲言又止,终究也只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而并没有因为张颢临时变卦的行径采取任何行动...... “岂有此理!张颢那老狗,倒也敢觊觎吴国国主之位!就算要取代杨家宗室,也须是我徐家的!那张颢也配来争?阿爹勿忧,孩儿这就召集亲信,趁夜杀入张颢老贼府邸,砍了他的狗头,转由我徐家控扼住吴国一众臣僚,届时阿爹便可坐上王位,孩儿便为世子,这吴国不还是我徐家的?” 不久后,徐温府邸当中,忽的有人厉声喝骂道。到底徐温的长子徐知训,平素为人也狂妄惯了。听闻本来与自己父亲合谋的张颢变卦,还要骑在他徐家头上,又如何会善罢甘休? 毕竟本来按着史载轨迹,徐知训便是仗着自己的老子权势辅政当权,而骄横恣肆,不但凌辱诸将,乃至时常侮弄吴王,分毫不守君臣之礼...甚至还会不断的招惹按原本轨迹会投到南吴的朱瑾,索要名马,意欲将其爱妾强行占为己有,还要罢黜兵权...最终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也激得朱瑾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而暴起出手砍了徐知训的脑袋。 “愚蠢!你还不给我回来!张颢既然胆敢挟制众臣,不顾众意而必要做吴国之主...他也必然是早有准备,尚还不知又暗中勾结了那些部众...今夜也只得打起精神,督令右牙军严防巡视,切不可给他可乘之机...... 而你却要杀入张颢府邸,他又怎会不防备,到头来还要给那张颢向为父兴师问罪的理由!如若右牙、左牙两军斗得个两败俱伤,你以为吴国便还是我徐家的?为父好歹这些年来孤心苦诣,自问识得权谋之道,偏偏怎会有你这么莽撞愚蠢的不肖子!” 眼见徐知训撸胳膊挽袖的便要往外冲,徐温更是气不到一出来,当即劈头盖脸的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徐知训虽然是亲生长子,徐温瞧他那副张狂的模样,却不由的想到了就在不久前由自己与张颢合谋杀害的吴王杨渥...... 而徐知训再是骄横恣肆,在自己老子面前倒还不敢造次,然而他仍是满脸的不服不忿,当即瞪圆了双眼,又恨恨的说道: “可是...阿爹!难道我等便任由张颢老狗挟制住臣僚,而自称做吴国之主?再这般下去,那厮到底不还是要压制住我徐家的声势!?” 徐温闻言,重重的冷哼一声,实则他现在也是心乱如麻,实在没有应对之策...而除了自己不成器的长子徐知训之外,徐温的目光一乜,飘过同处于厅堂当中的另一个儿子,眼下看来也是束手无策的徐知询,而又落到另一个人身上,忽的沉声问道: “知诰,你平素也很有主见,如今张颢自作主张,反而要迫使我徐家臣服...你又怎么看?” 655章 南唐开国皇帝,徐家受气的养子 被徐温唤作知诰的那人,虽然看上去还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可也已是身长七尺,生得方额隆准,貌相也十分英武。 而他并非是徐温的亲生子嗣,原姓李,出身微贱,自幼颠沛流离。因当时战乱亲生父亲不知所踪,遂为伯父带至濠州。而当时杨行密以救援淮南节度使高骈的名义,曾一时打下濠州之际,本来将其收为养子。 当时的杨行密,对这个少年十分看重,也曾发出“诸将子皆不及也”的感慨,却引起他亲生长子杨渥的嫉恨...不能为膝下诸子所容,杨行密也只得把这个少年交托于徐温抚养,并改名徐知诰。 李天衢自然也知道这徐知诰在正史线中的另外一个身份,按原本的轨迹,他将改回本姓为李昪,随后更是逼迫杨氏吴国的末主禅让退位,而做了南唐的开国皇帝。而后世被誉为千古词帝的悲催后主李煜,也正是这徐知诰的亲孙子。 而听得徐温点名询问,方才先是被自己的老子骂得狗血淋头的徐知训,也立刻投射过去仇视的目光...徐知诰略寻思一番,便以犹如洪钟的声调恭谨回复道: “父亲与张颢共谋除国主杨渥...本为自保,然而那张颢欲壑难填,已有篡位夺权的歹意,殊不知这也已惹犯众怒,吴国文臣武将即便一时受制,哪个又肯服他? 孩儿以为,眼下固然不宜与张颢厮杀冲突,否则右牙军旅折损,也唯恐要有其他臣僚趁机要追究弑主的罪责。可是听父亲言语,方才与牙署庭院当中,张颢专横胁迫,甚至也要要挟父亲,这倒也易于让我徐家与他划清干系......” 听徐知诰提议谏策,徐温双眼忽的一亮,他点了点头,立刻道: “说下去。” 无论是在自己的义父徐温,还是打量过来的眼神十分不善的徐知训、徐知询这些义兄弟面前,徐知诰仍是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本来犯上弑主,虽然难免要遭臣僚非议。而吴王专横无道,戕害先主旧部,父亲与吴国功勋宿臣感同身受,按说也能体谅我徐家的苦衷...可张颢不止弑主,如今更要谋朝篡位,宣城之外,尚还有吴国宿将统兵镇守一方,又如何能容得他这等逆行? 即便不与张颢公然决裂,父亲自可遣人联系各地先主旧将,就算有些事我徐家不得不为...可张颢这般做派,正可将弑君大罪尽推到他身上。而张颢眼下想必也正权衡思量着,要对杨家宗室子裔下手...待诸地宿将意欲兴兵勤王救援杨氏子裔时,父亲再举义旗宣称共讨逆臣张颢,如此不也完全洗脱了弑主的罪责?这对我徐家而言,反而更为有利......” 徐知诰这番言语说完,显然徐温也甚感认同。毕竟自己这个养子非但天资聪颖,又因自己正妻李氏与其本是同姓的缘故关爱有加,而徐知诰侍奉徐温如父,但凡养父抱恙时他也是衣不解带的床前伺候...这也让徐温曾感慨着对他其它亲生子嗣有言“若论孝谨,你们加到一块都不及知诰”...... 只可惜知诰这孩儿,终究不是我的亲生骨肉...知训、知询眼下到底还不成器,秉性才干,倘若能赶上知诰的一半,我便也知足了...... 徐温心中怅然念着,思忖了良久,便又说道: “也正如知诰所言,也不枉为父对你的栽培...看来到底还是要隐忍一段时日,张颢急于求成,到底也只会与其他宿臣旧将结怨,这与杨渥那小儿又有何分别?即便先王的子嗣都不成器,可是我徐家还不可觊觎吴国王位,若要服众,还须等候时机把控大权,扶植杨氏子嗣坐上王位才是......” 暂且议定如何应付张颢,而采取不声讨、不反对,然而亦不合作的态度,还是要尽快与吴国其他领兵在外的宿将取得联系。而先是共谋做下弑主这桩勾当,应付吴国臣僚,却又要为对付变卦翻脸的张颢而伤神的徐温感到精力憔悴,也须安寝稍歇。徐知诰则是为了以防万一,还要督管右牙军部众巡视守备府邸事宜。 然而徐知诰刚走出厅堂,还未行数步,便听得他名义上的兄长徐知训厉声喝骂道: “彭奴!你给我站住!” 彭奴是徐知诰尚还未被杨行密、徐温收养前的小名,而徐知训如此相称,显然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兄弟看待。 当怒气冲冲的徐知训奔到徐知诰面前,便立刻劈头盖脸的恨声骂道: “谁给你这厮的胆子,在阿爹面前夸能显会,这是要把我与知询给比下去,以为便能讨得阿爹欢心!?” 情知这个所谓的兄长,方才挨了一通臭骂无处宣泄,而他这个义子却被夸赞,便要把一肚子火都发泄过来...徐知诰却仍是一副驯良顺从,而当即辩解道: “兄长何出此言?毕竟父亲垂询,我也只得表述心中所想,而为我徐家的前程设想......” “兄长?父亲?我徐家?我呸!” 然而徐知诰话才刚开头,便被徐知训粗暴的打断了。而徐知训更是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再一下...用力的点着徐知诰的胸膛,又恶狠狠的说道: “说好听,你也不过是螟蛉之子,说不好听的,你只是被阿爹收养的奴仆罢了,也配自称是徐家的人!?方才听你一口一个徐家,便撩拨得我心头火起。想想你的出身,也不过是一介落拓浪荡的微末贱汉,也不知先王是如何作想的,收容了你这厮,还又交托于阿爹照养,可恨这些年来,我也不得不与你这个碍眼货时常相见! 今日也不妨与你明言,吴国江山社稷,是阿爹追随先主打下来的。可先王杨氏,留下的不过都是些败家子嗣,既然张颢那老狗又是操之过急,想来要招致其他宿将征讨...吴国的王位,轮也改轮到我徐家来做! 但是这与你也没什么干系,倘若阿爹能继位称王...吴国嗣君的位子,也只能由我这个长子来坐!你如若当年不曾被我徐家收养,也不过是个贱民蝼蚁,我也只会把你当做脚底的泥!休要以为在阿爹面前装恭谦孝敬,便有机会觊觎高位,如若惹得我不快,阿爹即便能保你一时,却也庇护不了你一世!” 徐知训厉声喝骂,吐沫星子都喷得徐知诰满脸都是。然而被羞辱到了这个份上,徐知诰仍是不敢发作,还连连低头谢罪,并直言道: “父亲...义父待我有养育栽培大恩,也正如义兄所言,当年卑下若不是为义父收养,正值兵荒马乱的乱世凶年,不过一介出身卑微的流民,只怕不是要饿死,便是为乱兵所杀...此等大恩,深过沧海,卑下如今得以官禄加身,只打算为徐家做牛做马,以报答义父...徐家厚恩! 卑下如今愿为义父鞍前马后,以后当然也愿意为义兄执鞭坠镫。也从来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今日疏失惹得义兄不快,也唯有乞请恕罪!” 发了好大一通火,又见徐知诰一如既往,仍是这副恭顺的态度,徐知训这才稍感解气。他似乎也已是忘了,自己的老子徐温本来是贩私盐、干强盗的营生起家...遂又冷哼了一声,对徐知诰仍是厉声训斥道: “这便是了,莫要忘了你本来草民贱汉的身份,却撞大运为我徐家贵胄公卿所收养。以后乖乖的听我号令行事。毕竟我才是阿爹的亲生骨肉,否则再要惹得我不快...早晚要让你不得好死!” 656章 杨行密的旧部,不是只有你这一个权臣 先是被徐知训羞辱痛骂一番,而徐温膝下次子徐知询从徐知诰身边经过时,也已极为轻蔑的眼神上下大量一番,又不屑的嘁了一声,旋即也扬长而去了。 而徐知诰垂首肃立,直到那两个所谓的兄弟走得远了,才慢慢的抬起头来。一抹狠戾凶芒,也在他的眼中稍显既逝。 义父徐温膝下亲生的长子徐知训、次子徐知询,平素骄奢淫逸、飞扬跋扈惯了。而当他们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的时候。徐知诰早早的便如徐氏府邸中的管家一般,徐府内上下大小事务皆由他过问。起码徐温倒对他这个养子十分看重,本来过些时日,还打算调任徐知诰至地方上多谢历练,再凭资历功绩转调升迁。 可是徐知诰也很清楚,他再是对徐温尽忠尽孝,但是自己毕竟不是义父的亲生骨肉...而徐温虽然待他十分重用,现在已能看出是有意栽培他好生辅佐其长子徐知训。徐家的基业,也只会由那个把他当成家奴的义兄继承。 不止是为徐温收为义子之后,当年最早被先王杨行密收养,他这个外人若是表现的太过优秀,那个时候,杨行密的长子杨渥更是恨不得要杀他泄愤...... 即便先有朱温叱骂膝下诸子为豚犬,而意欲传位于义子朱友文;后有周太祖郭威亲子尽为汉隐帝所杀,是以传位于义子柴荣...唐末五代时节虽然一方君主、公卿重臣多好收养儿义子,亲生的子嗣当中若有的选,也不会轮到养子来继承家业。 所以徐知诰只能逆来顺受,毕竟自己以后的身家性命,只能掌控在徐温的长子徐知训手中...不过他发现自己无论表现的如何卑微,终究无法打消徐知训、徐知询这些义兄弟对他的猜忌于恨意,这也使得徐知诰心中忽的又萌生出一个念头,他眼中也忽的迸出一股决绝的利芒: 吴王杨渥,亦是先王亲生的长子,是以吴国君王的位子,到底要由他来做...可是那杨渥狂妄自大,最终作法自毙,而为义父与张颢合谋杀死...以徐知训的秉性与才干,如若不是义父的血亲骨肉,以后徐家的基业,他也根本不配继承...... 即便机会渺茫,如若我能有继承义父家业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把握住。否则即便如今身着锦袍,再是为义父竭力尽孝,在徐知训、徐知询这些纨绔子看来,我也仍不过是被他徐家收养的狗罢了! ※※※※※※※※※※※※※※※※ 直到李天衢御驾班师返至汴京,吴国甚至还没有完成君王交接更迭。弑主的张颢不但要挟吴国文武臣子,还派兵软禁住了杨家宗室,目前他算是以吴国代理君主自居,不过在世人看来,当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篡权逆臣。 “按说那张颢估量形势,也不该如此急躁。看来一旦有了不臣之心,不但愈发得寸进尺,也让人容易冲昏了头脑...张颢又遣使招抚戎卫各处藩镇、州府的吴军将帅,可就算他弑杀杨渥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却又幽禁杨行密的其他子嗣,欲篡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吴国其余手中尚还握有兵权的将领,哪个还肯服他?” 回到了汴京内朝当中,只稍作歇息整顿,在御书房内,李天衢听内侍胥吏禀说南面吴国混乱时局的事态进展,便也不住冷笑着说道。 按说南吴开国之主杨行密麾下,李神福、袁袭、田頵、刘存、台濛...等当初追随他打江山的将才谋臣,虽然因病逝、背叛、战死等因由已经折损了一批,可是尚还有刘威、陶雅、李遇、李简等吴国宿将统掌一方军旅。 按正史线,即便有严可求出谋划策的徐温斗倒了张颢,可是诸如刘威、陶雅等宿将也都不服由徐温把持朝政。毕竟追随杨行密打江山的“三十六英雄”当中,徐温无论名声还是功绩,都是最微末的一个。当年的小老弟,反而要骑在头顶发号施令,他们也当然不会顺服。 可是史载中的徐温有严可求辅佐,杀了其中揭穿他也曾参与行刺吴王杨渥逆行的李遇全家,震慑得其余功勋宿将只得顺服,便迅速稳定住了吴国内部局势...也是因为徐温已经拥立杨渥之弟杨隆演为主,并且已经控制住了吴国权力中枢; 可如今的张颢急于求成,软禁先王子裔,要挟朝中臣僚,做法太过简单粗暴。还以国主的姿态告知治下各处吴军将领...那么如刘威、陶雅、李遇这些杨行密的心腹宿臣,又会作何反应? 更何况,除了最早追随杨行密的老资历,方今官居信州剌史,在军中向来以作战不惜命而著称的悍将周本,对吴国杨家更是忠心耿耿。 针对吴国的局势,李天衢这边方才授意麾下臣僚尽管看戏,因为想必吴国内部时局也只会愈发的动荡混乱...周本就已经统领七千兵马,喊出救援先王宗室,诛杀篡权逆贼的口号,便气势汹汹的杀往宁国军治所宣州。 而周本镇守的信州,本来距离宣州中间也才隔了歙州一处州府...眼下偏偏官居歙州刺史的,也是杨行密的同乡,而位列“三十六英雄”当中的陶雅。他本来还尚在观望局势,结果就见气冲冲的周本主动寻来,一打照面便逼问即便杨渥小儿可恨,无故打压迫害我等,但如今张颢那贼子非但弑杀国君,更是挟制先王子嗣,这分明是要篡位自立。你身为先王心腹,也理当尽快出兵定乱,这还等个什么? 被周本义正言辞的催促一番,陶雅也只得立刻响应。双方兵马合计一万八千人,不出旬日的功夫,便杀至宣州南隅的旌德县地界。 而与此同时,由于东面常州复为吴越国所攻占,便转而调至饶州的吴国另一员宿将李遇,也已统领所部兵马自治所鄱阳启程,同样打出平定叛乱、诛杀贼臣的旗号,北上经过景德镇,进入池州地界,不出许久时日,也将抵至东面接邻的宣州治下...... 张颢虽然也是很早便追随先主杨行密效力的吴国旧臣,可是若论行军打仗的本事,他也必然比不上周本、陶雅、李遇这些经历无数杀阵,屡立实打实战功的功勋宿将。而且由他掌控的左牙军部众,大多还要用于看押软禁吴国宗室、文武臣子。 而其它戎卫宣州的吴军,本来也不是张颢的嫡系军旅,如今就算没有几路兵马前来征讨,便也已有要哗变的可能...又怎么可能为张颢卖命死战?所以周本、陶雅、李遇各自统领所部军旅,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很快便将杀至宁国军藩镇治所,更是眼下吴国国都的宣州宣城之下。 与此同时,本来与张颢合谋诛杀吴王杨渥,目前却尚处于对持之势的徐温,也立刻宣称与周本、陶雅、李遇几路统军将领联合,为保先王宗室,而势必要尽快诛杀弑君篡权的乱臣贼子...... 657章 无论时局如何演变,作死的人,必定要死 宣城南侧城门,虽然仍有喧嚣声不绝于耳。可是城门大开,一队队相继从外地杀来的吴军兵卒,也已涌入宣城城内。 本来与张颢处于同一阵营的徐温,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宣布要联合其余宿将联合讨逆,仿佛先前合谋行刺吴王杨渥就与他没有半点干系...然而同样戎卫吴国国都的右牙军部众反目决裂,打开城门,任凭周本、陶雅、李遇几路吴军杀入宣城...短于用兵的张颢麾下军旅,也根本无力阻拦。 即便仍有些左牙军兵卒下意识的试图抵抗,然而宣城南门一隅,有数十军校兵卒便如同见了鬼一般,骇得连连后退。他们畏惧的,不但是那些已经冲入城中的步卒,更是面前那个让他们闻名色变的吴军虎将。 吴国大将周本,手持厚背砍刀,一步步的向面前那些左牙兵卒迫近,他面色狰狞,眸子中早已透出浓烈的杀机,眉宇间满是恚怒之色,更如一头随时会暴起噬人的野兽。 而周本面庞上那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让人打眼一瞧,只怕晚上都要做噩梦...张颢麾下牙兵,也都知道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吴军虎将,可曾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过数遭,伤口遍体,身无完肌,便拿烧红的烙铁烫治创口,谈笑风生,再继续操家伙砍人...按后世流行的言语形容,就是个活生生的“狼灭”...... 几路征讨军旅来得快,同谋徐温翻脸的也快,宣城城门沦陷的更快...又撞见周本这员虎将,哪个还敢上前与其玩命? 忽的周本双目凶芒暴涨,便嗔目厉声吼道: “尔等还要追随张颢那逆臣贼子助纣为虐?老子要救先王骨血,不耐烦久耗下去!不立刻放下兵刃,听候发落,皆杀无赦!!” 周本嘶声怒吼,那般势威当真犹如山中虎啸,也当即震慑得面前那干兵卒立刻抛下手中兵械,乖乖的伏在地上。当周邺、周祚二子,又率领着诸队兵卒从身边疾窜而过,周本又扬起砍刀,并高声喝令道: “儿郎们,速速随我撞入王宫,救宗室、杀国贼!” 而在宣城城内另一侧,自街坊间蜂拥而至的近千吴军将士,也将一拨戎卫城郭的军卒团团围住,他们厉声嘶吼着,挥舞手中钢刀长枪,喝令面前那干本是同僚的守军速速弃械听凭发落。 陷于重重围困中的,还有当初按张颢旨意,亲手诛杀吴王杨渥的左牙军将纪祥,脸上却全无当初弑君时那般狰狞的狠劲,此刻他脸色苍白、目光散乱,脸上一片血污,而在他身边那些兵卒,则俱是抖如筛糠、心胆俱寒...... 这...与张指挥使所承诺的,也相差太大了些...他说吴王残暴无道,如不预先动手,毕竟杨渥那小儿是吴国国主,我等早晚也要死在他手,可是...张指挥使承诺由他代替杨家,坐上吴国王位,也必然会赏于我高官厚禄...可是还没盼来赏赐,倒是这几路镇守别处州府的兵马,却已杀入城中...... 纪祥心中绝望的念着,毕竟他是有勇无谋之辈。哪怕是刺杀自己所效力的君王,张颢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可是纪祥却没有料到,他所信任的主子自从弑君得手之后,便已彻底错判了形势...... 而层层包围过来的讨伐兵马当中,忽的有一员将领策马行出阵列...当年杨行密麾下旧臣宿将,被赞誉为善用兵、有惠政,而武能出征建功,文能宽厚治民的儒将陶雅,由他统领的吴军部众,战力很明显便足以压制住纪祥麾下的左牙军。 陶雅凝视纪祥片刻,忽的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音说道: “有些事,本来不便明言...先王长子,却仇视我等功勋宿臣,而由他为吴国之主,吾辈旧臣,的确也是寝食不安...所以张颢、徐温做的勾当,我也能够理解个中因由,本来也并没打算出兵征讨。 可是张颢其人,在追随先主打江山的旧臣当中,却不过是泛泛之辈。但他非但弑主、更要篡位,只怕也已有歹意,要对先主其他子嗣下手...之前的事,我尚且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张颢还意欲篡权僭位做吴国之主,那么我等也就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纪祥闻言,不由的惨笑了一声,他也很清楚吴王杨渥,毕竟是他亲手杀的...更何况自己又是张颢党羽心腹的身份,其他吴国将领前来征讨清算,也决计不会饶过他的性命...... 左右都是个死,纪祥遂大吼了一声,擎起手中钢刀,便朝着陶雅疾冲而去! 而陶雅神情平静,就淡然注视着纪祥已是狗急跳墙,并持刃朝着这边杀来...可是也不必劳烦他出手,身后大批兵卒,立刻涌杀上前,诸般兵刃,便一并朝着纪祥身上招呼过去! 寒芒卷落间,便听得“噗!”、“噗!”、“噗!”...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声连绵不绝。没一会的功夫,纪祥便如血葫芦也似,身上多处数不清的创口,而颓然瘫倒在了地上。大口的污血从他嘴中喷出,很快便濡红了地面...而纪祥的身子抽搐了几下之后,他的眸子渐渐的黯淡了下来,直至生命的活力彻底从眼中消逝...... 而几路吴军,既然已经杀入宣城,如今张颢的府邸,自然也早已是鸡飞狗跳。 如闻晴天霹雳的张颢呆立在厅堂当中,即便身边有亲信急声请示,他脑内却已是一片空白...而据传报称,徐温竟然分遣右牙军打开城门,迎几路征讨军旅杀入宣城,张颢脸上蓦的戾气满布,眼中也满是怨毒的恨意。 张颢本来以为,虽然与徐温出现争执,可是先前毕竟可是合谋弑主。那徐温便当真就能确定,前来兴师问罪的吴国宿将,不会连带着他一并清算了? 不久前,张颢还寻思着徐温留在宣城碍眼,暂时却又不宜动他,虽仗着自己的势力稍胜一筹,便曾明里暗里的胁迫徐温转任至其它州府任职。 而徐温那边,按如今的轨迹却没有严可求给他出谋划策,也就没有人会力谏如果要斗倒张颢,进而掌控吴国大权,哪怕耽着些凶险,也必须要留在权力中枢。否则到外地任职,以徐温既曾弑君,又远离国都的处境,只怕要被张颢个死死压制住。 而徐温的义儿徐知诰再是才智过人,现在毕竟年少识浅,不比严可求那等级别的谋士高瞻远瞩,往往能走一步、算三步...所以本来徐温心想远离宣城,反而也能脱离与张颢僵持对抗的局面,那么自己的处境,反而会更加安稳。 所以徐温先前还真就打算按张颢的意思,调任至外地,再按徐知诰的计策,联系其他吴国宿将表态: 吴王杨渥,就算是我与张颢合谋杀的,但是为什么要动手,大家同为先王心腹,这其中因由应该都能感同身受...可是要篡位称王的,与我可没有关系,这也完全因由是张颢要骑到你们头上,我与他划清界线,咱们再联合起来讨伐那个乱臣贼子。 然而无论是谁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快。由于没有严可求的出面使计,张颢只会粗暴的挟持朝臣,软禁杨家宗室,也并没有拥立先主杨行密其他的子嗣为国君。这反而引得周本、李遇等开国功勋兴兵前来讨伐,而尚还未转任至外地的徐温见状,这也就没法走了,务必立刻表态与张颢决裂...... 所以即便如今时局演变,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可是张颢自从杀害杨渥之后,终究被权力欲冲昏了头脑,便迫不及待的要做吴国之主...无论是正史线,还是眼下这般形势,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注定是个死人了。 658章 转迁国都,你还如何一手遮天? “钟泰章,你意欲何为!?” 忽然间,张颢又听见厅堂之外,有府邸内的都管惊呼叫嚷,旋即又是声惨嚎声起,也骇得他更是浑身猛的打了个激灵...旋即张颢瞪目望去,就见那个唤作钟泰章的吴国将官手持锋刃滴血的钢刀,带领着数十军汉,便已冲入厅堂当中。 这钟泰章在宣城担任左监门卫将军,也算是响应左、右牙军行刺杨渥的同谋,然而他与徐温走得更近...眼下当然也是来者不善,张颢立刻意识到,必定是朱温唆使这厮前来,而要取自己的性命! “钟泰章!你以为助徐温那奸贼杀了我,便能洗脱弑君杀王的大罪?既然几路兵马杀入宣城,要清算逆臣,就算我今日难逃一死,你们也都别想活!” 张颢气急败坏的嘶声大喊,而钟泰章听了,却不屑的冷笑一声,便狞声说道: “杨渥小儿戕害旧臣,本来左、右牙军以兵谏的名义肃清他的亲信,再图谋行刺杨渥,即便会遭世人非议,但好歹其他宿将勋臣,也都能体谅当初你与徐节度的苦衷。杀杨渥,也才能保住他们的官身名禄。 可你偏偏要趁机夺权篡位,废先主宗室而自称吴王,又有何德何能,能让众臣顺服!我等也要被一并清算?你又错了,我之所以按徐指挥使授意,要尽快杀来取你首级,为的就是向其他袍泽表明心迹,而与你这逆臣贼子划清干系啊......” 话音未落,钟泰章便疾窜了出去。而张颢平素疏于打熬身手,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钟泰章狰狞的面庞变得无比清晰,又是一刀劈斩,便已颈项间疾速掠过! 刀锋割断了张颢的毕竟动脉,鲜血登时呲呲的向外喷涌。双目如死鱼般凸出的张颢刚要挣扎,便又被钟泰章一脚狠狠蹬翻,仰面倒在了地上,整个身子如堕冰窟,也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钟泰章又一努嘴,其余如狼似虎的军汉,也扑向张府内其余人扑了上去。一时间凄厉至极的惨嚎声响彻厅堂,溅起血迹斑斑点点的,染得到处都是,也让人顿感心惊肉跳。 张颢麾下左牙军部众,相继为周本、陶雅、李遇等吴军宿将所统领的军旅杀得溃不成军。如此张颢连同府邸一众人手,悉数为钟泰章率部轻易诛杀。然而徐温指使钟泰章召集军汉,趁乱袭杀张颢,他本人则率领着一彪亲随,抢先扑向宣城当中的王宫内苑...... “万幸王太后与诸位世子性命无虞!张颢贼子弑杀大王,犯上谋反,软禁宗室...臣一直设法搭救。今日终于能开城门接迎勤王兵马入城,平乱诛贼,以保王太后与诸位世子周全!” 王城内宫,徐温指挥右牙部曲,很快的便杀散了左牙军残部余众。直至寻到了杨渥之母史太夫人,乃至杨渭、杨濛、杨溥、杨浔、杨澈...等杨行密膝下其他子嗣之后。徐温便立刻跪倒在地上,开始了他声情并茂的表演,只三言两语下去,就好自己包装成了忠君忧君,一直隐忍等候时机,而要与奸臣张颢对抗的忠义之士...... 而史太夫人本为先王杨行密的侧室,还是杨渥、杨渭的生母,只不过却也是个毫无主见的妇人。面对曾主谋弑杀他亲生儿子的徐温,史太夫人却因这段时日担惊受怕,一见有吴国臣子还是一副忠心维护主母的模样...她也如史载轨迹那般,反而对徐温极其依赖,遂当即带着哭音的恳请道: “先是渥儿遭逢不测...可怜先王诸儿年纪尚幼,居然也要遭遇这等祸乱...蒙徐公保护杨家宗室,您的大恩大德也必然铭记于心。” 听得史太夫人这句话传入耳中,跪倒在地上的徐温嘴角微微翘起。心说差不过已能确定,自己从同样牵连弑君大罪的逆臣身份,已经洗白成一个定乱平叛,拯救宗室的忠臣...要忽悠史太夫人这些孤儿寡母,这还不容易?而一旦能争取到先王遗孀的依赖,再由我扶植新主继位...其他吴国宿将,哪个还会追究我弑君的行径? 至于先王杨行密膝下的其他子嗣...徐温微微抬起头来,乜向由内苑宫女看护住的那些孩童。其中杨渭、杨濛、杨溥年纪稍长,但年纪也都在七、八岁到十岁出头上下;至于杨浔、杨澈两个幼子,还只是襁褓里的婴孩...... 所以当年哪怕杨行密从来都不认同他的长子有雄主之才,却又只得将吴王的位子传给他。而徐温朝着面前那些年纪幼小的孩童打量过去,就见他们一个个面色惊惧,瞪圆了双眼,依偎在身旁的宫女怀中死活不肯撒手。至于杨浔、杨澈两个婴孩,也被先前右牙军撞入王城内苑时发出的响动给惊吓到,各自在襁褓中正嚎啕大哭着...... 而追随着父亲徐温,一并杀入内城宫闱当中的徐知训大咧咧的站在一旁,嫌婴孩啼哭聒噪,还不住狠狠的啐骂了一口。他横着眼打量杨渭、杨濛、杨溥等先王遗子,瞧他们也不过都是可以任凭处置的孩童,竟然也丝毫不掩饰脸上那轻蔑不屑之色。 徐温心中更有城府,虽然不似他儿子徐知训那般张狂,但这个时候他心中也正暗忖道: 所以说张颢终究是自取灭亡,又何必废黜先主宗室,非要做吴国的王,而惹犯众怒?杨渥那小儿既除,先主其他子嗣更是年幼,也只消扶植新王继位,而摄政把持大权...如此即便名义上仍为吴国臣子,可实际上与吴国之主又有什么分别? 也亏得你张颢太过急于求成,非要篡位夺来那虚名...否则我还要与那厮一直尔虞我诈下去。不过张颢作法自毙,而我又抢先救应先主宗室,占得先机。如此那蠢汉看错形势,到底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而便宜了我啊...... 心中虽正打着如意算盘,可徐温脸上仍扮出副气切关怀的模样,他又安抚史太夫人带着杨渭、杨濛、杨溥等先王遗子返回宫闱中,便表态如今由他分拨牙兵戎卫,也无须忧虑。 又过了一阵,宣城王宫内苑间,忽的却又有衣甲铿锵声响起,由周本、陶雅、李遇所统领的吴军将士,也都抵至王城宫闱。 而徐温立刻笑呵呵的前去相迎,摆出一副迎接许久不曾相见的同僚袍泽的姿态。而周本打眼瞧见徐温,先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然而却也胡乱一施礼做了回应...... 毕竟周本对徐温的看法十分复杂,弑杀吴王,本来大逆不道,偏偏这也是为他们这些旧臣宿将出了一口恶气,再加上徐温又立刻与张颢决裂,打开城门接迎征讨军旅,也是平叛定乱的有功之臣...周本又是勇烈豪直的性子,为人处世直来直去,然而以徐温的行径看来,他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对待; 而陶雅则面色如常,与徐温攀谈几句,也并没有如何不快。这也代表他的态度:弑君的事,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你有你的苦衷,也算是解了我的危难...既然你还认保先主宗室,这事就当翻篇过去了,我也不再提。 然而等到徐温又要与另一员救援杨氏宗室而来的宿将李遇套近乎时,却见他面色不善,还阴阳怪气的说道: “徐指挥,先前无论是与张颢那逆贼合谋弑主,还是如今救援先主宗室,你来得可都够早啊......” 659章 那个国家,以后只会越来越乱 听李遇夹枪带棒的说罢,徐温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也当即回道: “...李将军,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遇冷笑一声,又踏前两步,毕竟他自打投奔杨行密效力以来,是领兵打仗的武将;而徐温则更倾向于协助主公,处置藩镇内部事务。所以两人相较,明显李遇更有股杀伐狠戾的气势,他凝视向徐温,又沉声道: “我说的哪里错了?与逆贼张颢合谋弑杀吴王的,是你徐温;而如今反目又袭杀张颢的,也仍是你徐温。而张颢意欲篡位自立,固然该杀,你倒能趁机反水,也是借助我等的声势除掉了张颢这个竞争对手...以为便能独自把持吴国朝政了?” 徐温闻言,心中当然已经对李遇起了杀心,可偏偏却又不便发作。因为李遇正说中了他心中的想法...何况以现在这等处境而言,自己也不具备对李遇出手的条件。毕竟陶雅、周本的旧将也在旁边瞧着呢,徐温自知如果沉不住气而一意孤行,他也不是没有可能要与张颢落得同样的下场...... 偏偏李遇挑明了逼问,徐温脑筋转得飞快,立刻想好了说辞,又做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 “如若易地而处,李将军不得已兵谏夺权,而引得吴王忌恨...你又作何打算,是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难道还任由他继续打压戕害功勋宿将,致使吴国众臣人心尽散,而招致覆亡之患? 而张颢包藏祸心,先前我并不知情,如今接引诸位袍泽,诛杀那意欲僭位的叛臣,这难道还错了?既然我的确曾为自保,而合谋除掉吴王,终究愧对先主...可这也不是为我吴国的旧臣袍泽着想? 否则王茂章、吕师周...等同僚本来愿为先主竭力效死,被迫却只得叛离出走...李将军认为我也该叛逃?亦或者说就只能等死?从头到尾,我也只想尽臣子本分,也实无意趁机独揽大权、把持朝政!” 李遇听了重重的哼了一声,可他还要言语时,陶雅却站出身来,挡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罢了...我吴国内乱纷争,也该至此为止了。徐指挥使,也是先王旧部出身,如非为势所迫,先前也不至出那般下策...如若认由吴王胡作非为,只怕到底要断送我等出生入死,而打下的这片江山社稷...眼下也当尽快另立新主,以稳定局势,至于其它事...也不必再争执下去。” 眼见陶雅出面调停,李遇寻思片刻,仍斜眼打量着徐温,又道: “诚然正如浔阳公所言,也当立刻拥立新主。只是杨氏宗室子嗣年幼,也极容易被别有用心的臣子掌控...依我之见,宫禁内宿卫衙内,乃至拱卫国都的军旅,也须重新整顿一番。我愿率领所部兵马,转迁宣州,以图匡正王室,护卫君王。也免得再有什么乱臣贼子,因新主年幼,便还要生出什么不轨的企图......” 李遇此言一出,陶雅、周本听了,也觉得未尝不可...然而徐温闻言,心中不住又恶狠狠的咒骂了几句。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君主年幼而极易被权臣把控。李遇很明显看不惯徐温有摄政揽权的机会,就是针对他自表要调至宣城。而如若徐温这边当真有挟制君王的意图,李遇就是他眼前最大的障碍,而且其余统军戎卫一方的吴国将领,仍随时会关注宣城这边的局势。 可是李遇除了是先主的嫡系旧部,他的儿子还迎娶了杨行密膝下一女,所以还兼顾宗室外戚的身份。如今宗室动荡、新主年幼,他要统领军旅转迁至宣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毕竟本来戎卫宫禁左、右牙军,先前可都参与弑杀君王...乳臭未干、少不更事的吴国新主,却仍要由手上沾满了他兄长鲜血的徐温看护着...李遇也完全有理由提出质疑。 陶雅思忖片刻之后,便转头望向徐温,问道: “李将军所言倒也在理,宣城历经动乱,也当转调军旅拱卫君侧。而由我司掌的歙州与宣州接邻,也便于策应。而与李将军同殿为臣,不知徐指挥使意下如何?” 徐温倒也想反对,可是他也并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而李遇冷眼旁观,陶雅出言相询,在旁还有周本目光炯炯,也正朝着自己这边凝视过来...徐温也只得故作痛快的表态,而当即说道: “同样是了为匡正我吴国社稷,李将军有意要转调至宣城,这又有何不可?只盼能与将军精诚协力,时日久了,徐某也当能自证心迹,恪尽本分,而辅佐先主子嗣......” 嘴上虽如此说,徐温心里则暗恨道: 刚除了张颢,却又来了个李遇,可恨这厮对我提防心思极重...可虽然眼下不便与其为敌。李遇本来毕竟屯戎地方的武职军将,在吴国朝堂中根基不及我深厚...要与权谋手段慢慢与之周旋,想必早晚也有机会铲除掉他。 只不过还须权衡陶雅、周本,乃至司掌镇南军的刘威等元勋旧臣的反应...要掌控朝堂,也仍须小心谨慎,决计疏失不得啊...... ※※※※※※※※※※※※※※※※※※※※ 由徐温、周本、陶雅、李遇等吴国元勋旧臣诛杀软禁杨家宗室,而意欲篡位自立的张颢,便拥立杨行密膝下另一子,如今尚还不过十岁出头年纪的杨渭继位,更名做杨隆演,成了南吴第三代国君。 而杨隆演做了吴国国主之后,还由徐温安排部署,派遣使臣至本来敌对的魏朝上表臣服。 而李天衢闻知南吴有使者前来,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按史载轨迹,张颢、徐温原本计划行刺杨渥得手之后,便相约向后梁称臣。 当初杨行密与朱温,可也是连年征战不休的死对头,他们要迅速整合吴国朝堂,自然也要尽可能争取消弭外部的威胁。而如今雄踞中原的既是魏朝,现在经历内乱,也经不起折腾的吴国名义上选择服软认怂,当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李天衢也已探明,吴国旧臣宿将李遇,因征讨清除逆臣功绩,而被加封为宣州观察使,同时吴国朝堂内部官员调动得似乎也比较频繁...他便立刻意识到,即便张颢身死,徐温要想在吴国朝堂中一手遮天,也绝没那么容易。 毕竟按正史线走的话,徐温一人独揽大权之后,也开始试图逐步翦除杨氏旧将的势力。而对于他掌控朝堂反抗态度最为激烈的,正是那个李遇。 徐温为了尽快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则是拉拢来按原本轨迹,本会为吴国效力的柴再用出兵攻打,还擒执住李遇的儿子到了城下逼迫其就范...李遇不忍自己的爱子受折磨炮制,只得出城请和,却被柴再用当即擒下斩首,家门除了儿媳是先主杨行密之女而留下安顿之外,其余亲眷也尽遭屠戮...... 可是如今的柴再用,却在长江以北担任魏朝淮南军节度副使...徐温又无严可求辅佐,尚还没有掌控住朝堂。多了李遇这个死对头就在眼皮底下,徐温就算要动他,可是驻外的统军将领,已插手吴国君主更迭事宜...徐温再是奸诈,也有颇多顾忌。而他无法独揽大权,那么吴国以后的形势,又将会如何演变下去? 660章 后继人选,不能光看别人的笑话 如果按史载的轨迹,徐温先除李遇,仍忌惮刘威、陶雅等宿将,而欲兴师讨伐。然而刘威后来相约陶雅、李简等同僚驾轻舟赴席,表明承认徐温总揽大权的事实...这也是因为当时的徐温已完全控制住朝廷中枢,而且他本身虽也算是个阴谋家,但也深知宽政抚民的道理。 似刘威、陶雅等吴国旧将,考量到当时就算对抗徐温,只怕已是胜算不大,所以先后只得选择顺从。不过现在的徐温仍需要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稳定内部,甚至排除异己上...然而他要压制反对力量的过程,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更何况...李天衢也很清楚徐温膝下还有徐知训这么个败家子,不但骄横淫暴,也将手握权柄。如果按正史线走,由朱瑾出手怒杀徐知训,不但反而可以说是帮了徐温一个大忙,同时也为如今尚还在隐忍蛰伏的徐知诰扫清了他面前最大的障碍。 按说徐温本来会架空了他主公杨行密的子嗣,掉过头来也要清除吴国旧将势力;而他的义子徐知诰,不但夺取徐家基业,起先最初为杨行密收养,让他一介出身微末的流民出人头地,本来恩同再造,可是徐知诰如若称帝,他也会把杨氏子孙悉数关禁起来,杜绝与外界接触,甚至到了同宗男女自相匹配的地步。 再到他儿子李璟那一代,索性将先朝开国宗室杨氏悉数杀尽,致使杨行密绝嗣断后...所以徐温与徐知诰这对义父子,的确有着心狠手辣的一面。 然而无论徐温还是徐知诰,之所以能成功上位,除了他们对竞争对手出手虽毒辣,也的确能勤于政事,注重兴利除弊、保境安民,只不过另一方面,的确也有机缘巧合的因素。 所以如今面前的阻碍更多,徐温、徐知诰更要不择手段,用阴谋诡计除掉对手。可以预见的是,吴国以后党同伐异,纷争内斗的局面也只会变得愈发激烈。 不过迄今为止,眼见朱温梁国弑父杀兄、吴国杨渥作法自毙,导致杨行密打下的江山社稷到底要被权臣掌控...李天衢自知也不能光看别人的笑话,自己实则也要敲响警钟。 毕竟五代十国这般时节,诸如南楚群驹争槽、闽国血亲相残、前蜀新主奢侈荒淫致使亡国...任何一方割据政权的开国君主,能从诸处藩镇当中经过弱肉强食,再脱颖而出,往往也都具备一定的才能,可往往建立起来的国祚很少能传得过三代,问题到底还是出在了他们子嗣储君身上。 至于自己的子女...李天衢膝下除了长女李瑞瑶、次子李继志、三女李瑞璎、四女李瑞珞之外,这些年下来,由皇后齐玉韵再生皇子李继弘、后妃李舜弦生子李继灵,荣瑛瑛生子李继贤、生女李瑞歆...眼下正好是四子四女。 做最坏的打算,李天衢情知自己也未必一定便能长命百岁。即便打下莫大的江山,可是如若子孙不争气...更何况孤儿寡母镇不住旧部宿将,江山反而拱手让于他人,这在五代十国时节本来就屡见不鲜。诸如朱温、杨行密这等一代雄主,他们子嗣却终究保不住先人打下的江山,这也都是前车之鉴。 所以权衡到底哪个儿子可以为国家储君,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李天衢心说渐渐的也已能看出些眉目。 而皇后齐玉韵所生的次子李继弘也已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虽然脸上稚气未脱,可生得虎头虎脑,似乎更为好动。即便身子还没张长开,比起他兄长李继志还要矮了半头,但身板明显更为壮实些。 只不过比起他娘不争不抢的性子,这李继弘似乎对他庶出的兄长有些不服气。毕竟储君人选若按年龄排序,那么魏朝皇帝继承人的位子,也不会轮到他这个当弟弟的来坐。李天衢也知道人有进取心,固然是好事,可如若不知克己自省的道理...进取心变成了难以自制的野心、贪心,到头来恐怕也只会害了他自己; 至于三子李继灵,由于他的母亲李舜弦是波斯裔,所以从貌相上来看,混血儿的特征也十分明显。似乎也是因为受他娘耳濡目染,李继灵打小便喜读书,不但已能熟读四书五经,平素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吟诗作赋...不过文风初见端倪,小小年纪,走的似乎是他舅父李珣那般闺怨情愁的花间派路数...加上他们娘俩都比较“佛系”,平素就好做词作赋,对于哪个皇子会被选定为魏朝储君一事,看来也并不上心。 所以李天衢心说李继灵这孩子以后能做个风流才子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但是也不指望让他继承皇位了...毕竟再是多才多艺,文采斐然,可是当一国之主的身份与多愁善感、能诗擅词的文人联系到一块...这却让李天衢忽的联想到了南唐后主李煜; 至于四子李继贤,他的母亲荣瑛瑛本为天平军节度使朱瑄的妻室,不过转而为李天衢所纳,也已经有些年头。而李天衢要选择最合适的接班人,虽然从来不会受这些子嗣的母亲来历影响,只不过现在的李继贤也不过才七岁大,尚还看不出他长大成人之后,是否又有能力做个明君; 所以只眼下而言,李天衢要重点关注的,仍是他的长子李继志。 按先前的安排,李继志如今暂时担任官阶从八品上的汴京北市仓监丞。毕竟以他现在的年纪而言,就算外放至京畿治下的县衙做个知县,阅历上而言尚还不足。好歹在汴京中做个小官,也能体验民生疾苦。按李天衢想来,随着李继志年龄与阅历的增长,再逐步委以更高的职位,而一步步的考核他的成长。 然而当李天衢又唤来解青,询问在他赶赴长安,与灭梁之后与西北诸方势力交涉来往的期间,李继志做为仓监丞以来近期的情况之时...片刻功夫过后,李天衢的脸忽的沉了下来,眼中竟也流露出些许杀意...... 汴京北市街巷间,一处名为悦来楼的酒楼当中,位于二楼的一处雅间内的桌席上,已经铺好了美酒佳肴,外面隐隐的也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而方今魏朝皇子李继志就坐在当中,从他的神情上看来,也全然不似以往与他父亲李天衢相处时那般拘谨小心。 自从做了汴京北市仓监丞以来,李继志又与几个魏朝勋臣衙内子弟相处得熟络,彼此来往的也愈发频繁。今日也是按照往常惯例,又要相聚热闹一番...... 然而今日与皇子李继志同席共饮的,则是徐泗军节度使张归霸之子,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兄弟三人。 661章 识人之明,你需要自己去悟 “以殿下尊崇的身份,纡尊降贵的打理事务,亦是任劳任怨,臣也当敬您一杯......” 张家兄弟三人当中,稍为年长的张汉伦满脸堆笑,把盏说道。李继志闻言倒摆了摆手,说道: “嗳,小王蒙父皇教诲,须当虚心历练。如今也不过是京畿北市仓廒的监丞,自当恪职尽责,也算不得甚么。” 的确李继志如今司掌汴京北市仓廒,说白了就相当一处官署机构的库管,无论职权与责任也实在有限。而且即便李天衢曾嘱咐在先,但毕竟是魏朝皇子下派磨练,相关的官员胥吏,当然也会尽可能的予以方便。 不过与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相处,李继志嘴上虽然谦虚,可心里也是十分的受用。毕竟过往与父亲李天衢相处时,他也总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心中也始终会有种约束感。 更何况,李继志的生母顾惜云,本是朱瑾府邸中的美妾出身。即便魏朝深宫内苑当中,嫔妃间高低贵贱的等级也不是那么分明,可并非魏帝元配的妃子,也难免感觉要矮人一头。 然而生下了宗室长子,顾惜云可说是母凭子贵。人到底也有私心,所以李继志自从记事以后,便终日听他母亲敦促不可辜负父皇厚望,要时刻谨言慎行,绝不可错失嗣君的位子...如此母子之间的相处,也少了几分亲情,又多了几分压力,这也难免使得李继志怏怏不快。 可是自从与转任至汴京的张家兄弟接触以来,李继志觉得能放得开自己的言行。再时常被他们交口夸赞,他也愈发的感到轻松自在。 很快的,张汉杰也笑吟吟的举杯说道: “殿下这是过谦了,陛下有意让您长些阅历,这显然是要当做国家储君培养。如今殿下虽只是市仓监丞,可古人云知微见著,早晚您也将荣登大统,以我等看来,以殿下方今行迹看来,日后也必然会是一代明君。” “这...这话说的,却是为时尚早了,小王只是年纪稍长,我朝储君之位也仍虚悬,履职尽责,也只是为了不负父皇栽培。而看父皇的意思...立嫡以贤不以长,又如何能笃定储君便必定是由小王来做?” 张家兄弟哥仨,仿佛天生就擅长奉承谄媚一般,他们眼见李继志嘴上虽仍报以谦逊,可是也很明显按捺不住脸上的喜色...三人对视一眼,很快的张汉融便又接茬说道: “呵呵...我等兄弟,父亲、叔父皆追随陛下开疆拓土,立下从龙之功。臣等自然也期望效法父辈,为我朝建功立业。而今殿下奉皇上旨意,下至官署增长阅历,我们兄弟也当辅弼殿下,以尽臣子本分。 而如今即便陛下春秋正盛,而宗室尚还有几位皇子,可殿下乃是皇上长子,为人嘉言懿行、敏而好学。无论以贤还是以长,储君之位,不都是非殿下莫属?” 听张家兄弟三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罢,李继志心里也终究难免飘飘然了起来。似乎以往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能松弛下来,这也让他忽的萌生出一个念头: 是啊...毕竟我为长子,父皇还是看重我更多些。只要不犯大错,储君之位也当由我来坐...即便过几年后,其他皇弟再年长些,想必父皇也让考量他们与我比较...可是我早于几个皇弟出仕,能更早的争取公卿宿臣的信任,而在朝堂中打下根基,便如张家这兄弟三个,甘愿为我所用...如此看来,往日我待己倒是过于严苛了些...... 心态愈发的放松,再加上几盏黄汤下肚,李继志心情大好,便又主动举起杯来,而带着几分醉意的说道: “承三位吉言,无论小王如今下派至官署历练,还是有朝一日荣登大统...有三位鼎力辅佐,小王也必然以股肱心腹视之!” ※※※※※※※※※※※※※※※※※ 相较与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兄弟三个欢饮时开怀放纵的模样,当李继志又被召回至宫中,与他父亲李天衢相处时,举止唯唯诺诺,却依然十分拘谨。 担任仓监丞之后,李继志虽然隔三差五的仍须回宫,但是在北市也有处府邸住所,所以平常私下里也便于同宫外人来往。然而父皇召他觐见,自然也是立刻要去。所幸距离与张家兄弟几个吃酒已是昨天的事,也不至因醉酒而事态。 而李天衢召见李继志前来,也并没有刻意针对他与张汉伦等兄弟三人来往密切一事过多逼问,起先也只是询问监丞日常职事,与其他官吏相处的关系,乃至见识汴京城内民生又有何想法...... 李继志倒是不假思索、对答如流,看得出这段期间他也的确不曾怠慢疏失。李天衢缓缓颔首,聊家常、论时势的又言语一番之后,他踌躇了片刻,忽然意味深长的说道: “身为一国之君,亲贤臣,远奸佞,国家才能昌盛;而亲奸佞,远贤臣,社稷终要败亡...然而这个道理,不但是明君,就连暴君、昏君也懂,可为什么却还会铸成大错? 说到底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而君王看待臣僚,往往也会难辨忠奸。有时候自以为值得信赖重用的臣子,也难免会是蒙蔽上听,乱政误国的佞臣。 为父要你出去见识、历练的,不只是治国之术,还要有识人之聪、用人之明。然而有些事,也少不得人生阅历的积累...而且你毕竟是魏朝的皇子,也难免有人会另有居心刻意与你亲近示好,而再与人相处时,你也须谨记为父今日的教诲,再想想接近你的那些人的言语......” 听李天衢长声说着,李继志心思一动,然而他也只是恭恭敬敬的应了。直待李天衢让他退下时,才又如释重负的拜辞而去。 而目视李继志走出御书房,李天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思忖话也只能点到这里。毕竟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兄弟三个,虽是魏朝开国功臣张归霸的子裔,可是老子英雄儿狗熊,他们尽是善于谄媚君王的佞臣...这件事也就只有他李天衢知晓。 没有那个奸邪佞臣,会把“奸佞”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何况现在他们兄弟三人,眼下只是与尚还未手揽大权的魏朝皇子走动来往得相对密切一些,也尚不能指证他们就是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的奸臣。 就凭着自己已知张汉伦等兄弟三个的史载事迹,便暗地里做了他们?李天衢心想这件事如果还要我来出手的话...等到我离世之后,他还不是照样没有识人之明,而分辨身边近臣到底秉性如何? 所以有些人情世故,还需要你自己去领悟。而且这也是个关卡,就看你小子能不能凭自己的能力通过了...... 662章 贿赂近臣?早晚秋后算账 除了现在已经开始巴结皇子的张汉伦等兄弟三个,李天衢仍在暗中观察的,自然还有蠢蠢欲动的李振、高郁等朝堂重臣,毕竟现在他们也已经开始别有用心的搞阵营对立。 如果朝中权臣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现象继续激化下去,以后同样也有把持朝廷,动摇皇权的可能。不过李天衢同样也在观望着,毕竟现在距离把权力移交给下一代还为时尚早,届时由自己出面,还是足以一举肃清朝堂之内的隐患。 还有梁国那些降臣,也不出李天衢所料,他们为了转投魏朝后仍能保留原本的地位爵禄,甚至还意欲更进一步,也开始动弹起来...... 但凡是在官场上善于钻营站队、暗通关节的官僚,对于自己所效力的政权中哪个可以巴结,而讨好哪个又将获利最大的嗅觉一向十分敏锐。所以由李天衢破格提拔,与朝堂接触相对较多的内侍省都知王禀恩,这些时日下来也都忙与朝中臣僚周旋。 “启禀陛下,降将段凝,献金珠财宝,估价近十二万缗钱于臣,并从旁侧击的询问陛下于宫中最宠信那位嫔妃、那些内侍,示意另有财物托臣进献;袁象先也献财物十万缗,请臣在陛下面前多为他美言;还有......” 汴京内朝,静心阁内。如今在众多朝臣眼中俨然是皇帝身边红人的权宦王禀恩,正向李天衢原原本本的禀说目前那些臣僚,已经开始向他行贿示好。 按说这等交易,也都是围绕着皇帝大作文章,当然不便让一国之君知晓...可偏偏王禀恩本人,就是李天衢派出去撩拨那些别有用心的臣子买通贿赂的,所以他前脚伸手收钱,后脚紧跟着就向领导“汇报工作”了...... 说起来如段凝、袁象先等人与十几万缗钱做贿赂,若是在宋朝时节,这等数额在公卿大臣,尤其是贪赃枉法惯了的权奸眼中根本也算不得甚么。毕竟按宋时“人臣赐第,一第无虑数十万缗,稍增雄丽,非百万不可”,换而言之朝廷赐赏大臣的一处府邸价值就几十万贯,你要再选个风水好的地方大加装修,那花费怎么也得一百万贯...... 若是按水浒里面大名府留守相公梁中书,向他老丈人权相蔡京进奉的生辰纲,每年都是十万十万的孝敬,连续两年被抢,贼人固然要捉,可是对于蔡京、梁中书那等权臣都算不得伤筋动骨的损失;哪怕到了南宋时节,遭弹劾罢官的辛弃疾义愤难平,酒后醉言帝王不该偏安于杭州,乃至又谈及金国如何来打,宋国将有亡国之患,而宋室本来又当如何反攻等事宜招惹忌讳,酒醒后也只得发十万缗钱与他共同吃酒的朋友,让他守口如瓶...... 可是唐朝时节,尤其是经历唐末动荡乱世之后,与宋朝的商业发展、货币经济状况又截然不同。宋代的铸币量本来就远超唐代,对比两朝最高年度铸币数额甚至相差二十倍。譬如按旧唐书所载“孙璹钱二十万,以求方镇”,而做了凤翔府节度...也就是说他花了二十万缗钱,便能买个权掌一方生杀大权的藩镇节度使来做。 即便李天衢施政,更倾向于宋时的商业开放政策,又有高郁推行的铁钱亦做为交易货币使用,但是如今尚还没有经历上百年的时间沉淀积累。 而段凝、袁象先又是梁国降臣,所以他们以十几万缗钱贿赂王禀恩,更何况这还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若还要求他帮衬,还少不得要花费打点,那么这几笔赃款,无疑也是一笔巨资了。 “段凝、袁象先...乃至梁国那干降臣倒还真舍得破财,看来也有必要先给他们一些甜头......” 李天衢冷笑着说道,随即又向王禀恩授意: “但凡是使钱贿赂之徒,你也尽可去回复,已说动朕能厚待他们。按贿金赃款数额高低,朕也会排定次序,许以官职爵禄,至少眼下而言...至于段凝等人又要打探朕与哪个妃子更为亲近...便随意说与两人让他们知晓。啊,是了...李妃两个兄长亦在朝中为官,那厮们要巴结帝君身边近臣,估计也要寻皇亲国戚的门路,朕自然也会对他们二人交代一番。 而那些梁国降臣,再要通过你向宫闱中嫔妃进献财物,也尽管收下。身为国君者,自然不可挥霍无度,不过即是有人主动要往宫闱送财,正好已充库房内孥之用......” 王禀恩听就李天衢吩咐,当即也不由的苦笑一声。那些要使贿打点的臣僚,以为他们进奉的财物能买通后宫嫔妃,也只有讨得她们欢喜,才好向皇帝大吹枕头风...殊不知魏朝帝君从头到尾都是有以促成此事,而且大笔的财物,也根本不会交代平素他们根本无法谋面的宫闱后妃那里,而是直接落入了皇帝本人手中。 而王禀恩也很清楚,帝君按那些降臣行贿的金额,再许以他们的官位爵禄也都是暂时性的。但凡曾向他使钱送礼打点的臣僚,有一个算一个,也都被皇帝记在了心里,而且谁打点花费的财物越多,谁就会被盯得更紧...... 而如若不知情,本来朝中官僚买通宦官、后妃向皇帝多进美言,亦或打探上意,这在历朝各代本来都屡见不鲜。然而这个局,从一开始便是本朝帝君亲手布置的,那些官员以为买通了皇帝身边近臣红人,那么以为有了倚仗,日后行迹也就难免愈发放纵。当他们倘若真做下横行不法的勾当,而到了一定程度,却终究要被遭帝君秋后算账。 想到这里,王禀恩后背也不由的渗出了一层冷汗。他也很清楚,当那些贿赂公行,而企图内外勾结的官僚暂时尝到了甜头,知道他这个内侍省都知的门路可以走...那么但凡意图贿赂皇帝身边红人的臣子更会趋之若鹜,届时也尚还不知数额将会有多么庞大的贿金,会落入自己的手中。 但即便是金山银山,这等财富十分烫手,也都沾染不得...王禀恩现在的情况,倒与后世银行的柜员有些相似。就算每日点钞数钱,可是照常领的,就是自己的薪水工资,而过手的钱却不能占为己有...... 而王禀恩到底是由贤宦张居翰一手栽培,并且向李天衢担保举荐的宦官,重利面前,尚还能把持得住。何况自己如今受那干臣僚追捧巴结的境况,本来就是帝君在幕后一手促成的...他也不敢在这个过程中暗做手脚,再从中取利...陛下如何吩咐,自己仍当照办便是,何况如今这等地位待遇,本来便已是先前可望而不可求的了。 是以听李天衢吩咐指示,王禀恩连连颔首称是。而片刻后,他忽的又道: “陛下,除了那干梁国降臣...朝堂中亦有其他臣僚也曾有意贿赂...而臣略加查探,那些朝臣...似乎与高尚书、李鸿胪都有些干系。” 663章 谎称汉朝遗宗,你们也不必叫南汉国了 听王禀恩报说,李天衢脸上似更添上一抹阴霾,他踌躇片刻,便沉声说道: “李振、高郁指使党羽,向你探听口风,想必也是要探觑朕是否关注朝内动向。你也尽管向他们传达讯息,就说近期朕专注经略河西,乃至与晋国竞争事宜,朝堂中既然一众公卿各司其责,自然也无须朕事必躬亲......” 李天衢指示王禀恩放出风声,自然也仍是要麻痹李振与高郁这些仍旧有意私相结党、争权夺势的权臣。再一再二不再三,机会既已经给过他们了,偏偏有些人恃宠而骄,仍是欲壑难填、贪念滋生...李天衢倒也愈发的能够理解,为什么开国皇帝或多或少,都不免要对追随他打天下的有功之臣下手了...... 不过放出烟雾弹是一方面,除了朝堂事务,李天衢也的确需要时刻关注天下各地的局势变化。而早先便曾得李天衢授意,便极有针对性对外用兵的清海军节度使刘隐,仍是遣使臣杨洞潜赶赴汴京,禀奏他已经完成了先前李天衢所交代下来的“使命”...... 清海军藩镇比起原本的轨迹,提前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已攻破了静海军藩镇治所交州宋平城(后世越南河内),而治下武峨、武安、福禄、陆、峰、长...等十二州之地,几乎也尽为刘隐所取。 而静海军节度使曲承裕,于城破之时死于乱军当中。而其弟曲承颢、其侄曲承美,则为刘隐之弟刘岩擒获,至此在后世某个国家被记述“与北朝诸国而抗衡,为我越之令主”...而所谓摆脱中原枷锁的曲氏家族对交趾地域的统治,在还没有扎稳根基以前便已经终结。 至此刘隐实际上兼有清海军节度使、静海军节度使、安南都护...要职加身。而按照李天衢先前许下的承诺,他如果拿得下静海军,也当由中原王朝册封,许以他一国王爵的身份。 本来按李天衢的打算,交趾那块区域因唐末乱世,而有了从中土脱离的倾向...就算己方势力的军旅鞭长莫及,但是通过外交影响,那块地但凡出现分裂的苗头,便要想方设法的先行掐灭了。不过当清海军来使杨洞潜禀说,如今司掌静海军藩镇担任节度使留后的,正是刘隐之弟刘岩时...李天衢心中不禁又犯起了嘀咕...... 刘岩,按史载线他称帝之后接连改了几次名字,而最终取“飞龙在天”之意,而定名为刘?。其为人也可说有雄主之才,他知人善用、长于外交、重视商业、稗宣政教...可是五代多变态,而要从这个时代的变态当中抓几个典型的话,这刘岩也无疑算是一个。 因为这个刘岩对于惨绝人寰的酷刑,会抱有一种病态的痴迷...甚么刳剔、刀锯、截舌、灌鼻之刑对他而言都是小儿科,而刘岩最痴迷动用的酷刑,也主要分为三类: 一是用滚汤将人活活煮死的汤镬之刑;二则是让死囚禁锢在被烈火烘烤的铁床上的铁床之刑;第三类是驱使大象活活踩死、被虎豹生吞活剥,亦或丢进毒蛇毒虫堆里所统称的野兽之刑...即便按史载炮烙之刑的确是由殷商纣王所创,可是成书于明代的《封神演义》中描述妲己为纣王想出来的虿盆之刑,李天衢严重怀疑作者就是结合刘岩的事迹才想出的灵感...... 更为夸张的是,刘岩每次都要亲自观看死囚被酷刑折磨,而且“每视杀人,则不胜其喜,不觉朵颐,垂涎呀呷”...看着那种血腥至极的场面,还要不停咀嚼着,口水哗哗的流...李天衢心说自己在后世所看过的恐怖、犯罪片里面最为病态的杀人魔,只怕感官上所能造成的冲击力都不及他恐怖。 可以预想的是,刘隐即便打下静海军藩镇,但是人心未附,也势必也会招致当地世家的抵抗。可是摊上他那弟弟刘岩做节度使...恐怕交趾那块地盘以后一段时期也将掀起阵阵腥风血雨,反抗势力无疑要遭受刘岩残暴恐怖的镇压清洗了...... 而即便正史线中的刘岩,也曾占据过交趾之地,而后又有杨廷艺背反自立。可由于当地世族兴起,而愈发根深蒂固,是致使交趾分裂倾向愈发明显,最终脱离中央政权的重要因素。那块地盘,自然还是越早被北面藩镇吞并越好。 所以面对翘首以盼的使臣杨洞潜,李天衢便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 “刘节度立下定乱伐兴之功,而统掌两粤、交趾,先前便已受封郡王,何况朕有言在先,也自当赐封刘节度为粤王,建国立制,而永镇岭南与交趾之地......” 古文虽然越、粤通用,而对长江以南大片区域统称为百越之地,但隋唐时节,粤字便已开始特指岭南地区。所以李天衢册封刘隐为粤王,也正合其理。 至于按史载线,本来受封南海王的刘隐离世之后,才由他弟弟刘岩先自称大越国皇帝,而后又改国号为汉,便是五代十国当中的南汉政权...... 但是那本来也是刘岩要冒充高祖刘邦打下的大汉朝后裔子孙。李天衢心说他那么个变态狂宣称自己是汉室遗宗,寻思起来还是太过别扭,自然也没有必然许于“汉”这个国号,赐他们刘家兄弟的割据政权名号以粤国相称,正好名正言顺。 清海军来使杨洞潜,按他主公刘隐授意前来向魏朝邀功讨赏,当然也不会纠集于李天衢赐予的到底会是汉王、粤王哪个名号,只要中原王朝正式册封,承认刘隐也如赵、吴越、吴、楚、闽...等割据政权那般,具备名义上奉中原为主,实则自知一方的实际权限,便已经达成了目的。 是以听李天衢说罢,杨洞潜大喜过望,当即便躬身施礼道: “微臣谨代吾主,叩谢皇恩,蒙陛下赐予粤国国主之位!而鄙邦治下臣民,世世代代愿奉上朝为宗主,年年朝贡、岁岁进奉,永为上朝南海屏障,誓不敢违!”...... 随后李天衢吩咐下去,正式下达国书,赐封原清海军节度使刘隐为粤王。而岭南两广那边,他刘家兄弟还要应付交趾地域不肯臣服的反抗势力,以及与北面楚国马殷日后难免仍要有所争端...也就由着他们自行应对...毕竟李天衢深知眼下最大的竞争对手,还是在北方。 而当杨洞潜欢天喜地的返程回去,先是东行,经海州市舶司走水路至广州,而向刘隐复命后。又过了旬日光景,李天衢却又闻报禀说,晋王李存勖于陕北走动一圈,班师返回太原之后,他也仍是动作频频,不止是要拉拢西北诸族各部,最近这段时期,晋国方面与王镕统治的赵国来往也十分频繁...... 李天衢自也清楚,本来河朔地带桀燕、北平、赵、邺等几方割据政权并立。而刘仁恭、刘守光父子的桀燕国,已经被魏、晋联合出兵讨灭,而分取卢龙与横海二镇疆土;邺王罗绍威,也因魏博镇内乱,而早已彻底内附中原王朝,尽献治下疆土于魏朝; 至于北平国王处直,当初于朱温梁国势力彻底被驱逐出河朔地界之后,便倒向了晋国...那么如今看来,李存勖仍要搞外交战略,那么他下一个要拉拢的目标,于河朔之地的确就只剩下那赵王王镕了...... 664章 你们大人物去争,就让我安乐享福不行么? 赵国国主王镕,沉溺于酒色,不但贪图享乐,还将政务都交由阉宦、佞臣打理,可以说他基本已是个废人了...李天衢思量着,不过由他掌控的赵国,还具备一定的实力,毕竟按史载线王镕倒向李存勖之后,后唐与后梁大战,赵国也时常会派兵援助,也能够做为一路牵制。 只不过在梁、晋(后唐)双方一致摇摆不定的王镕,之所以后来会彻底倒向李存勖,不但是因为那个李亚子,外交手腕比他父亲李克用更为成熟,也是因朱温后来也有兼并赵国的野心,又发现本来向他称臣的王镕与晋国使者来往密切,是以便于掌控魏博镇之后,便派兵大举进攻赵国...... 而李存勖发兵援救王镕,于柏乡大败梁军,这才一举奠定了赵国对晋国的从属关系。 所以李天衢心说我现在并不急于对赵国出手,而把王镕生生推到李存勖那一方阵容。而晋国也仍将处心积虑的拉拢,那么身处于魏、晋两大国夹缝当中,赵国又会如何抉择? 李天衢忽的又想到,王镕现在无心政事,现在赵国大权也都由他宠信的弄臣所掌控。可他的近臣之间争权夺势,也是相互对立,那么在倒向哪一方的立场上,会不会也将有严重的分歧? 何况还有那个拜王镕为义父,如今改名做王德明的张文礼...按史载线那厮便是趁着赵王身边近臣内斗,而忽然发动兵变弑主篡位。李天衢可还记得,上次与那贼子相处时,已能瞧出他有意要争取魏朝的支持,而图谋上位的意图...那么面对魏、晋两国的拉拢,是否也会导致赵国国内的一些大事,比起原本的轨迹也将提前发生? ※※※※※※※※※※※※※※※※※※※ 王镕最近很烦,因为他很不耐烦。毕竟向魏朝称臣,是为了保住身为君王奢侈糜烂的生活。有强国大朝可以倚仗,谁也不敢来动我,那么该称臣就称臣,该进贡就进贡,反正税赋可以向治下老百姓去争,我不照样还是安然享乐下去? 可是王镕也同样不敢得罪晋国,现在的他也根本没有要与李天衢、李存勖那等雄主竞争角逐的雄心壮志,甚至如若可能,王镕尽可能也不想与那等大国国君过多来往...坐享赵国基业,也足够我快活一世。每天吃吃喝喝,还有无数佳丽美妾伺候着不香么?闲暇时再请方士道人们炼鼎炼丹,研究下长生不老的门路...干嘛非要打打杀杀的去争? 然而晋国客省使李严,又奉李存勖旨意屡番出使赵国,虽然按他主公的吩咐,对王镕也甚是恭谨...即使不便明言,可是李严也曾向王镕暗示,以赵国的处境而言,更益于同晋国联合...... 本来王镕安于现状,他也不想做出任何改变。然而他懒于治理国事,也早将大权交托到宠信的近臣手中...而晋国使臣李严,按他史载事迹,于出使前蜀之际,既然能立刻断定后唐发动大军灭蜀的时机已经成熟,眼下也已掌握赵国内部的形势,是以又把主意打到了赵王身边的阉宦权臣身上...... 赵国治下天台山(又名西山),由于当年汉武帝于山上立王母观祠,故而又称王母山。而赵王王镕便是于此处大肆兴修馆宇,往往去游玩便长达数月之久,而这次他又到此处别馆安住的理由,本来便是为了躲避魏、晋两国前来不断试探他心意的使臣。 而别馆内装修得极为华贵堂皇的殿宇当中,正首桌案上铺满了最上等的珍馐美味,又有歌伎伶人歌舞娱乐,王镕瘫坐在席上,本来大快朵颐,时不时乜向前方翩翩起舞的歌伎美妾,本来甚感快活,然而偏偏却有一阵阴柔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大王,我赵国先前虽然臣服于魏朝,可是依臣之见,这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王镕闻言顿感扫兴,他皱了皱眉,旋即把眼朝旁望去,语气中也不免带着几分责备之意: “石爱卿,本王移驾至西山王母祠,本来便是为求个清净。先前因晋国前来拉拢一事已是不胜其烦,你既然是孤的心腹,怎的却也要搅了本王的兴致?” 王镕身边,最宠幸的两个权宦一个名为李弘规,另一个名为石希蒙。说起来他本来放权让李弘规与李蔼等将领掌管赵国内外事务,然而却对这个石希蒙更加宠爱。 按说王镕纳了一千多个姬妾,近臣官僚也从来未曾听闻他们的君王是个好男风的,偏偏王镕对石希蒙这个阉人,宠信到了两人时常同床共枕的份上...也着实让旁人摸不清楚,这对君臣到底暗地里到底还有什么隐秘关系。 所以说当王镕的心态就好似是把头埋到沙土里的鸵鸟,不愿理会魏、晋双方强加于他的影响,而只顾眼前快活时。偏偏石希蒙这个本来最贴心体己的心腹哪壶不开提哪壶,王镕固然不会惩治于他,可心里也难免有些不快。 然而听自家主人有些责备的问道,低眉顺眼的石希蒙嘴角微翘,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晋国使臣李严,察觉到了赵王王镕最宠信的两大权宦为了争宠,眼下彼此的关系也是日趋紧张。然而李弘规那一派虽然掌握的权力更大,但赵王却又更宠爱这石希蒙,所以李严便已与其暗中交涉来往,并向石希蒙承诺: 倘若你能说服赵王王镕,情愿倒向晋国一方。那么有我晋国为你撑腰,也必会支持你斗倒李弘规,在赵国独揽大权。 石希蒙毕竟是个靠着阿谀奉承,甚至帮主子暖被窝上位的阉宦弄臣。所以比起赵国的处境,他更贪图权势与利益,只恨李弘规那厮得势更早,也尚还无任何借口攻击斗倒对方。然而晋国答应助他控扼赵国内外大事,石希蒙当然是心花怒放,立刻便答应下来肯为晋王李存勖所用。 石希蒙也早想好了说辞,遂连忙向王镕施了一礼,又道: “大王勿怪,可是臣的确也是为您,乃至我赵国着想...即便魏朝比起晋国更为势大。但大王却不见,南面与我邦接邻的邺国,可也已完全并入魏朝疆土。当初魏博镇内乱,魏帝以助邺王为名,便出兵迅速肃清魏博牙将世家,而邺王...当初那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只得内附称臣,彻底断送了藩镇基业,想必他也是为势所迫,而不得不从。 何况这些年来,魏朝开辟疆域,又并下了大片领土。也足见魏帝野心勃勃,不甘于让诸国称臣,而一有机会,便要吞并臣属藩国。大王,如今我赵国,可就相当于搁在魏朝眼见的肥肉。即便眼下魏帝未曾来犯,想必也是顾忌师出无名,可一直以来,也在算计着如何能并下我赵国吧...... 大王如今为一国之君,自据一方,赵地称雄。可是如若一直受制于魏朝,这...岂不是太容易遭魏帝算计?大王又可愿意如邺王罗绍威那般,而只得魏朝任凭处置,只领受虚衔荣禄,而丢了先人基业?” 听石希蒙这一番说罢,王镕登时一怔,旋即他低头思付片刻,忽的又喃喃说道: “这...爱卿所言,倒也甚有道理......” 665章 权宦相争,豺狼得益 眼见王镕似乎意动,石希蒙趁热打铁,继而又道: “大王,对于魏朝而言,我赵国不过是臣属的藩国之一,而且还要被魏帝觊觎疆土;晋国则迫切需要盟友,若是与其联手,晋王必然更会重视大王,而赵、晋结成同盟,正可对抗魏朝。大王要保住江山社稷,不也正当如此?” 王镕木讷的点了点头,即便他年少时接掌成德军藩镇,本来有聪明才智,可毕竟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脑子越是不用便越不灵光。多少年来撒手不管政事,王镕每日只顾酒色享乐、炼丹撰箓,要思量大事,脑子也早已经如同一团浆糊...他面露难色,又不禁迟疑道: “可是...本王毕竟已向魏朝奉表称臣,倘若再与晋王会盟...这不更是要招致魏帝兴师问罪?” 石希蒙闻言,连忙凑前数步,继续劝诱道: “这倒无妨,大王与晋王结盟一事,自可秘而不宣。而如若魏朝觊觎我境疆土时,晋国当能施以援手,而如若魏、晋两国兵戎相见,我赵国出其不意,亦可为晋国强援。 毕竟魏帝占据扬武、魏博、横海几镇之地,已对我赵国形成并吞之势。如若仍由魏朝占据河朔大片疆土,对于大王而言,也是长久的威胁......” “...毕竟事关重大,孤还须要思量一番......” 再听石希蒙言及以后与晋国联手,也有要与魏朝交战的可能,王镕不由得又犯了难。只是寻思一阵,他似乎便已甚感疲惫,遂招了招手,旁边恭立的侍从,连忙上前,搀扶起臃肿肥胖的王镕,便要休歇去了。 然而石希蒙对王镕的这一番言语,也由安插在国主身边的内侍宦官,立刻报于赵国另一大权宦李宏规知晓。 以往时常明争暗斗惯了,在得知自己的对头石希蒙劝说赵王投向晋国阵营之后,李宏规心说那还了得!?他不但要与其唱反调,更是为赵国处境设想,便立刻奔至王镕面前,也力谏有言: “晋王急于拉拢大王,未尝又不是要利用我赵国抗衡魏朝?而我邦下辖镇、冀、赵、深等几处州府,首当其冲,与魏国疆土接邻。如若魏、晋两国开战,赵国正好夹在当中,以后只怕再无宁日...那么大王不是更应该支持魏帝,而让晋王有所忌惮,不至轻易在河朔地域轻易掀起战争? 与其说忌惮魏朝觊觎我赵国疆土,当年晋王之父李克用,不是也信誓旦旦的要吞并成德军治下领地?而魏、晋两国彼此竞争,互有忌惮,对我赵国而言,也当维持现状,又怎可无端招惹魏帝?” 李宏规、石希蒙这两个亲信宦臣各执一词,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是投魏,还是投晋两种截然对立的意见,这也让王镕更是犹豫不决。然而先前为了争宠争权,彼此便已是势如水火,石希蒙眼见李宏规这时候又要跳出来横插一杠,他也发了狠心,而要与自己那死对头彻底撕破脸皮了...... “大王,臣对您所谏的言语...那李弘规怎会知晓得如此快?本来他便恃宠不逊,看来必有异心,大王也务必要提防才是啊......” 直到石希蒙又进谗言劝诱,王镕的主动思维能力似乎也已彻底退化,即便到底要不要与晋国结盟一事还未决定,他便传下诏令,命李弘规交出兵权,待返回王都之后,再另行委派职务。 然而当一纸诏令,传至西山山麓拱卫行宫馆宇的军寨中时,其中一间大帐当中,忽然有尖声怒吼声骤然响起: “真是岂有此理!石希蒙那腌臜厮,不过是靠溜须拍马讨得大王欢心,可在咱家眼里,他就是个屁!只可恨当年明明咱家先蒙大王宠信,早知有今日,那时便当弄死那佞贼! 我赵国本来就夹在两大国当中,走错一步,便有亡国之危,可那石希蒙蛊惑大王投晋,这不是要把我赵国往火坑里面推?大王就算养尊处优惯了,又怎能如此糊涂,然而要听信那鼠狗辈的谗言,而要打压咱家!?” 尖声咆哮的这个人,嗓音本来便十分尖锐,他又因恚怒而扯着嗓子嘶声高叫,让人听起来也是格外的刺耳。而他在大帐当中,气忿的胸膛剧烈起伏,口中还时不时蹦出几句恶毒至极的污言秽语...这个人也自然是本来深受赵王王镕信任,本来在赵国手握大权的权宦李弘规了。 比起时常一副谗媚模样,而貌相的确妖里妖气、不男不女的石希蒙。李弘规虽然肌肤白晰,颌下光溜溜的没有半根胡须,而气质上看来...他发起怒来,很蹊跷的是非但有几分泼妇骂街那般的模样,却也夹杂着几分生杀予夺的气概。 毕竟先前王镕把大权交托于他,掌管内外事务,这多少年的历练下来,李弘规自然也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气场。 李弘规如今满腹的怨毒,偏偏也夹杂着几分君王不纳忠言的悲愤之情...他当初的确也是靠奉承谄媚赵王王镕上位,而得以仗权重用亲信、树立党羽。但起码比起他的死对头石希蒙,李弘规还算是个相对尽职尽责的权宦。 李天衢也很清楚,如果按原本的轨迹,李弘规是因为梁晋争霸大战期间,赵王王镕却依然在西山王母祠游玩逗留又达数月之久,才力劝他应早些返回王都,提防动乱期间城中有变...却因石希蒙进谗言构陷,便大怒而闹兵谏,也顾不得主公王镕的颜面要除了那个死对头...... 如今导致双方势必要弄死对方的因由虽然不同,但所造成的结果,却是大同小异。 而眼看着李弘规发怒大骂一番,帐中其余几员将领面色也甚是愤慨。毕竟赵王撒手不管军政事务,而放权给李弘规培植亲信。目前同处于大帐当中的赵国将官,与李弘规也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中本为成德军藩镇行军司马,与李弘规向来休戚与共的李蔼便站出身来,而忿言道: “李侍监,您若交让兵权,不是正遂了石希蒙那佞贼的愿?暂且不说我赵国须投魏还是结晋...如今那奸厮蛊惑大王,罢了侍监您的兵权,以后我等身家性命,只怕也要都要落入他掌控之中!” “那是当然,决计不能让那狗贼得逞...大王到底还是养尊处优惯了,仅凭他一纸诏令,便让我等做砧板上的鱼肉,待人宰割不成?” 李弘规口中喃喃念着,忽的目露凶光,又嘶声说道: “趁着我等现在还能调度军旅...看来有的事,也是不得不为了.......” 666章 傻了吧?爷是带兵的 西山王母祠的行宫当中,忽的又有大批军健直撞进来,登时惊得不少歌伎侍女一通尖叫。也有些内侍宦官没个眼力价,立刻冲上前去喝问,结果很快便被膀大腰圆的军汉如提小鸡仔一般拎到一旁,再敢咋呼,便是一通拳脚教训。 而赵王王镕来西山王母祠流连忘返,每次逗留数月之久,因为这里花果盈坡、山壑壑争流,幽谷潭池、百鸟争鸣的景致清幽怡人。在山中修筑富丽堂皇的宫宇,终日倒在温柔乡中吃喝玩乐,时常再与自己宠信的道士谈经论道...也似是当世活神仙一般的快活。 可是每次都要跟着他奔波来往,就地驻守的赵国兵卒早已心生怨气,何况他们的上官,几乎也尽是权宦李弘规的亲信。所以一经鼓动,本来负责戎卫赵王的宿卫军旅,也根本不会有半点迟疑,便撞入行宫之内! “你...你们要干什么...这...这是要造反不成!?” 大队军卒冲入行宫,阵仗越打越大,就连倒在美妾的腿股上,已喝得带着几分醉意的王镕也被惊动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声喝问,就见一队队军健撞入大殿,王镕骇得当即大喊,他的音调,甚至还比身旁几个美妾所发出的尖叫声还高了几度...... “大王勿惊,臣不得以统领军中儿郎前来,绝非是要冒犯大王,是为了清君侧而来的......” 当李弘规、李蔼,乃至几员赵国将领从军健队列中站出身来,他们还是向栗栗危惧的王镕恭身施礼,表态他们实则无意犯上作乱...然而李弘规又踏前几步,直直的望向王镕,又道: “大王,臣蒙您信任重用,自当为我赵国肝脑涂地。但也正因为如此,方今大王身边有奸佞作祟,将为我赵国招致来灭顶之灾,也是势必要除啊......” 李弘规阴声说罢,忽的他双目中凶芒暴涨,又尖着嗓子厉吼道: “传苏汉衡!把那佞贼给咱家带上来!” 只片刻的功夫,又是一阵如杀猪般的惨叫声传入大殿。几队军卒迅速让出了一条道路,就见有个生得虎背熊腰的将官薅着石希蒙的发髻,大步腾腾的朝着殿内走来。 而早已是鼻青脸肿的石希蒙头发被死死揪住,连爬带滚、跌跌撞撞,就连头皮似乎都要被生生撕扯下来...可是他也只得连连发出惨嚎声,任由着那个名为苏汉衡的赵军将官将他拖拽入殿中。 直至苏汉衡抡起臂膀,又朝着下方狠狠一掼,石希蒙的额头重重撞在青砖上,当即眼冒金星,差点没昏死过去...然而他挣扎着刚抬起头,却又见死对头李弘规满目怨毒的狠狠瞪视过来...... 石希蒙骇得浑身猛地一个激灵,他这才意识到,即便自己近年来处心积虑的讨好巴结赵国国主,确定王镕对自己的宠信已高过李弘规...但对方毕竟主张赵国内外事务时日甚久,而他要破罐子破摔,就凭现在掌握的权势...只要不再忌惮赵王的心思,要弄死他,也仍旧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肝胆俱裂的石希蒙立刻又回过头,又眼巴巴的望向瘫坐在当场的王镕,便大声哭嚎道: “大王!大王救命啊!!” “奸贼贱厮!你还哭嚎?有什么冤枉你的?蛊惑大王,要给我赵国招致灾厄,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气急之下的李弘规口不择言,上前飞起一脚,他虽是阉宦却也会些武艺,而当即又将石希蒙踹得翻了个筋斗。 这个时候,李弘规才感到满腔的恨意稍微得以发泄,毕竟接到赵王要撤除他兵权的诏令,他便立刻想到一定是这石希蒙又在君王面前进谗言构陷,那索性就彻底撕破脸皮,咱要往死里弄,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李弘规心中更是发狠念道: 贱狗!腌臜厮!咱赵国的宦臣当中,明明以咱家为尊,你这厮本来也只能在咱家面前摇尾乞怜,却不知又给大王灌得什么迷魂汤,得宠便以为能骑在咱家的头上!你还敢跟我玩阴的,要往死路上逼,那且看咱家却要比你更狠、更绝! 李弘规忿恨的念着,又转头瞧向王镕,虽是恭身请命,但言语中似乎也透着几分胁迫之意: “正是石希蒙这佞贼迷惑大王,为我赵国社稷着想,望请大王立刻降旨,将其斩首示众!” “万万不可!” 王镕下意识的喊出声来,然而眼见李弘规、李蔼、苏汉衡这些赵国将领带着群情激奋的军卒来闹逼宫兵谏,也唯恐火上浇油,激怒得他们不管不顾得要对他这个赵国国主下手...是以他也只得干笑两声,仓惶安抚道: “李爱卿...你劳苦功高,而下诏让你交出兵权一事,的确是孤糊涂...至于石爱卿,你们都是孤的心腹,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还望你看在孤的颜面上,就此罢了如何?孤也向你,以及诸位爱卿、宿卫将士承诺,以后绝不会再追究此事......” 呵呵...大王,您想的也实在太过简单了些...当初年少时接掌成德军,而后时战时和,抵御河东李克用终究未能吞并我成德军,还识破金头王李匡威那奸厮打算霸占藩镇篡权,意欲鸠占鹊巢的野心...当年的您才智过人,怎的如今却是这副模样?如今已经闹到了这步境地,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李弘规心中念着,然而再据理力争,王镕却始终试图和稀泥劝说他罢手...如此一来二去,愈发急躁的李弘规狠狠的一咬牙,又以不容否决的口吻断然说道: “大王眼下不肯决断,那也唯有臣代劳了!苏汉衡,咱家命你...将这个蛊惑君王、干政误国的佞贼就地处斩!” “得令!” 当苏汉衡高声领命,已有几名甲士从队列中疾奔而出,生生架住拼命挣扎的石希蒙,将他死死的按在了地上。而苏汉衡也极是干脆,他疾步朝着石希蒙那边行去时,腰挎的钢刀呛啷啷已然出鞘,猛然抡起,旋即化作一道寒芒,便朝着石希蒙的脖颈恶狠狠的斩落了下去! “不可!!” 王镕高声呐喊,然而他挺着肥胖的身体,甚至根本无力独自站起身来。哭嚎轻饶声戞然而止,王镕只能眼睁睁看着石希蒙的人头骨溜溜的滚落到一旁,无头体腔中又喷射出如注的鲜血,然而地面上一片血红...大殿当中,那些抖若筛糠的侍妾又发出尖锐的惊叫声,目睹这等血腥的场面,有两个只顾服侍赵王,也从来未曾见过这般场景的女子也当场昏厥了过去...... 李弘规冷眼瞧着那颗血渌渌的人头,按捺住还要上前唾上几口的冲动,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随即又对王镕施礼说道: “大王...为我赵国着想,臣也只得如此了...您也的确不可再受这佞贼蛊惑,臣今日行径虽然莽撞,但也是为国除害。而这西山王母祠行宫...大王也在此逗留了许久,王都那边如若有闪失,却又当如何?是以还望大王由我等护卫,早些返回王都才是......” 当李弘规沉声说罢,他又一努嘴,指示苏汉衡前去抓起石希蒙的人头,与李蔼等一众赵国将官,统领着几拨宿卫军旅兵卒,方才从大殿中陆续退出,却仍留下了那具无头尸骸,以及一地触目惊心的血红...... 667章 兵变篡位,赵国也要提前发生了 李弘规在离开大殿之时,也瞥见赵王王镕呆若木鸡,瘫坐在正首,三魂七魄似乎也被抽离出身体一般...... 可是李弘规不知道的是,王镕渐渐的回过神来,想到这些臣子竟敢冲入殿来,就在他这个赵国的王面前,斩杀了自己最为宠幸的爱臣...王镕凝视向他们离去的背影,因沉溺于酒色而愈发空洞的双目之中,竟也已流露出狰狞的恨意,他口中还喃喃的低声念道: “石爱卿...孤会为你报仇的...李弘规...你竟敢如此犯上,也根本没有把孤放在眼里,终有一日...是不是还要取本王的性命?” 然而王镕同样不知道的是,李弘规伙同李蔼、苏汉衡等一众将领,率领宿卫军旅大闹兵谏,而势必要诛杀石希蒙这个死对头...也惊动得其他几员随行的近臣前来一探究竟,只是眼见逼宫的将领军健人数众多,也生怕早迁怒而未敢有所动弹。 而这些人当中,王镕所收的义子王德明也赫然在列。当他亲眼见证了李弘规不顾王镕的说清,而命令麾下将官斩杀弄臣石希蒙...也注意到这一众人走后,赵王王镕脸上流露出切齿仇恨的神情...王德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那对招子中也有凶芒闪烁,便如同一头闻到了血腥味的豺狼。 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李弘规又督促君王应早日返回王都。王镕半受胁迫,也只得移驾往赵国国都镇州真定城返程归去。 而王镕的宿卫军旅,至少眼下而言,也仍由李弘规所掌控,然而仪仗队伍离开西山王母祠一日过后。趁着当夜经由沿途镇坊歇息之际,王德明秘密召来他膝下王处瑾、王处球二子,以及心腹高濛说有大事相商...... “李弘规那权阉,就算动用他统掌军旅,除掉了石希蒙那个对头,可他到底还是太过猖狂了...以为自己总揽赵国内外事务,在军中又多有亲信,便敢不顾王镕的心思,而宰了他的心腹? 嘿嘿...即便王镕当年对李弘规再是宠信。依我看来,如今王镕已对他动了杀心,如若不出所料的话...返回真定城后,王镕便要立刻安排部署,而要将李弘规...乃至参与诛杀石希蒙的赵国将官一并赶尽杀绝了......” 驿馆别院内的一所卧房中,王德明先前便遣人四下观察一番,提防隔墙有耳。而房内桌案上的油灯中火苗蹊跷的跃动了几下,忽暗忽明,也映得他的面庞阴渗渗的,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怖。 本为燕国将官,于亡国之后转投赵王,而为赵王王镕收为义子。可是王德明私下里与两个儿子与心腹言语,直呼王镕姓名,不唤义父、亦不称主公,也足见他早有不臣之心...... 而王德明阴声说着,他的双眼又在王处瑾、王处球、高濛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继而又道: “想必再不出许久,王德明这名字,老子也不必再用,能恢复本名张文礼。你们随为父也不必再姓王,而也改回本家姓做张处瑾、张处球了......” 张(王)处瑾、张处球与高濛闻言面色一变,他们也都听出了张文礼话中的含义,其中张处瑾便立刻问道: “阿爹,你是说...趁着李弘规擅杀石希蒙,与他那干党羽,却又要遭王镕怨恨清算,也到了我等起兵谋反,夺下赵国社稷的时候?只不过...即便王镕回道真定城后,当真便要对李弘规下手,我等又当如何行事?” 张文礼听了冷笑一声,又阴测测的说道: “本来我在赵国隐忍蛰伏,虽也招聚了些心腹与兵马,可先前军权到底由李弘规那厮掌控,到底不便动手...可如今王镕既然对李弘规动了杀心,也势必要将他的亲信党羽一网打尽。然而李弘规与李蔼、苏汉衡等人毕竟统掌部曲,王镕要都对他下手,也必然要密召他长儿王昭祚...以及我这个‘心腹近臣’做成此事。 届时王镕要突然下诏,将李弘规杀得个措手不及,也就任由王昭祚去将他与李蔼、苏汉衡等碍眼的货色赶尽杀绝。我虽也须奉诏行事,只不过...宿卫军旅眼见几个主心骨竟然会被赵王降旨处死,他们一个个的,也都与擅杀石希蒙脱不开关系,也必定是人人自危。 我到时便鼓动其余宿卫将官,就说既然赵王恨不得将他们处死,也就唯有投效于我,不但可以活命,日后还能谋个更为远大的前程...如此除了我麾下兵马之外,还可拉拢来李弘规的旧部军旅,届时再突然发兵,反而攻入真定王城,又焉愁大事不成?” 张文礼越说越是激动,脸上显露出苦等了许久,终于盼来机会的狂喜之色,却也显得十分阴狠与癫狂...他顿了一顿,继而又道: “杀人须见血,隐忍蛰伏至今,终于盼来了夺取赵国社稷的时候,所以既然要动手,则必定要赶尽杀绝。到时行事必定要干脆果断,不止是那王镕,就连赵国宗室,无论男女老幼,也都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而以防日后有外面听到风声,要乱嚼舌根,就连王镕所纳的那一千多个妃子,也都要尽数杀了! 毕竟即便事成,还要留有后手...待杀了王镕与他宗亲、妃子,乃至宫中一应使女仆役之后,也要尽快控制住真定城内的臣僚。只要宿卫军肯为我所用...届时有胆敢不归从我的,皆杀无赦! 不但如此,我等随后也要立刻派出快马,南往至魏境。就向魏帝上禀说,王镕已经要与晋国联盟,暗地里谋划,要对他魏朝不利。而无论是王镕还是我,毕竟在魏帝看来,哪个肯顺服于他,谁才是合适的赵国之主...如有魏朝这等大国为倚仗,我要取来那赵王的位子,当然也能坐得安稳......” 张文礼将他的计划全盘托出,张处瑾、高濛听过之后,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面露狞笑,显然也是认为此计可行。 虽然他们先前在赵国都属于张文礼的派系,本来也素得王镕信任,可到底是高低有别。有李弘规、李蔼、石希蒙这些阉宦权臣挡在面前,在赵国能争取到的地位终究会有封顶的上限。 然而如今李弘规、石希蒙这两个赵王的宠臣反目相残,王镕真要是发了狠心,再将李弘规、李蔼这些妨碍一股脑杀尽...届时他们所追随的张文礼再要往上爬,就只剩下赵王这个贪图享乐的废人...终于可以将他一并宰了,那么赵国社稷,的确不就是要落入他们的手中? 然而张文礼的次子张处球皱着眉头寻思一番,忽的又问道: “可是阿爹...即便我等能够趁着王镕下密旨诛杀李弘规与其他赵国宿将之际,煽动宿卫军旅投效,而杀赵王、夺其位...但阿爹又怎知魏帝便一定会支持您做赵王?毕竟王镕似乎还没明确表态,决议到底是继续对魏称臣,还是与晋联手......” 张文礼闻言冷哼一声,他狞声再度言语时,屋内灯光映得他面庞又狰狞了几分: “蠢儿!你以为魏帝就是个宅心仁厚的?他还会为王镕讨公道不成?老子说王镕要联晋抗魏,他便就是要与魏朝为敌!只消斩草除根,将王镕以及王宫中人杀尽...死人又怎会说话?” 668章 弑义父,杀君主,赵国我为王! 赵国都城,镇州真定,与晋国国都太原城一并而有“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之称,也是因为这两座名城,都处于连接晋地与华北平原的要隘地段。所以当初李克用统掌河东军藩镇之后,便处心积虑的意图拿下真定城所处的成德军藩镇,只是一直未能得偿所愿。 只是现在看来,真定城虽然规模较大,城墙既高且厚,而城内街巷楼宇也是整齐林立,但似乎也少了分繁华富庶的气象...... 先前同样经历唐末乱世,而且是李克用统领河东军所觊觎的目标。真定城也曾历经战乱,不过转而向魏朝称臣之后,这些年下来时局稳定,真定城经过重新修葺,也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往战争的痕迹。只不过摊上王镕这么个君王统治,只顾个人奢华享乐,赵国的民生当然也说不上如何富足。 而诸如李弘规、李蔼等权臣既然要保赵国社稷,可他们仗权重用党羽、分居要职,自然也不利于赵国治政致富。方今境内乡野间,多是一副破败的景象,众多百姓就在生死线上挣扎,即便相对最为富足的都城真定,城内居民多数终日劳苦,也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然而这一夜,阵阵惊嚎惨叫声,却打破了真定城死气沉沉的氛围。大队的兵卒,突然撞入权宦李弘规的府邸,甚至见人就杀。也根本不在乎这间府邸的主人,本来乃是赵国手握兵权的重臣身份! 王镕返回真定城之后,果然密召其长子王昭祚、次子王昭诲...以及养子张文礼带领所部兵马,立刻杀入李弘规、李蔼乃至参与兵谏逼宫的官员府第,还下令不必擒下收押,而就地悉数格杀! 李弘规府中的管事、仆役、使女,又怎能料得到本来对他们主人甚是敬畏的赵军将兵,竟胆敢公然犯上?然而凶神恶煞的士兵直扑杀去,抡刀就砍,陆续有四、五人倒在血泊当中时,其余骇得呆若木鸡的府中人员,这才发出阵阵惊叫,而纷纷寻路要逃! 被惊动起身,连忙出来一看究竟的李弘规只着贴身小衣,还持着双脚,然而当他奔至厅堂中时,就见面前不少甲士仍在轮动着兵刃飞舞,卷起层层鲜血。也有几个人发现李弘规奔至厅堂,便立刻挺起手中军械,而向那边杀气腾腾的疾冲过去。 “你们...你们这些杀才!到底是那个蠢汉下辖的兵,好大的胆子,这是要哗变造反不成!?” 李弘规呆立片刻,便立即厉声呵斥。骤然杀入自家府中的,看来并不是由他统掌的部曲。李弘规本来还以为哪个赵国将官治军不力,致使士兵暴动,可是忽的他却又听得有人沉声喝道: “造反?李弘规,你本来不过是父王身边的阉宦奴才,却仗着主公重用,便仗权欺君罔上。要知道你的权势,都是父王给的,能赏于你的,随时也都能拿回来!我看是你早晚还有造反的歹意,父王命我前来,正是要为我赵国清绝后患!” 当震愕的李弘规又瞧见赵国国主王镕长子王昭祚,踱步也已进入府邸前的庭院之时,他便什么都明白了,也不由嘶声恨道: “大王...当真为了一个佞贼,而要除掉我等赵国宿臣!?” 李弘规也根本来不及再做言语,已有几名军健直扑上前,当先有四杆长枪,便狠狠的搠进了李弘规的胸腹处! 嘴中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李弘规感受到插入自己体内的锋刃钢铁所散发出的森冷寒意。他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再瞪视向冷眼望来的王昭祚,虽然双目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可仍透射出强烈的怨恨: “大王...王镕那厮贪迷于享乐,而不务国事,偏偏还宠信身边佞臣...全由我等尽可能维持赵国局势,可是他竟如此心狠...你们父子作法自毙,即便...趁我没有防备,便擅杀臣僚...可是你们早晚也都不得好死......” “死到临头,还要妖言惑众!愣着作甚,给我杀!” 随着王昭祚又是一声厉喝,一名军校疾步上前,又抄起手中钢刀,朝着生生被四把长枪架住的李弘规旋斩而去。“噗!”的声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过后,几把长枪也从李弘规的胸腔、腹部拔出,他的身子当即就瘫倒在血泊当中,再无半点动静...... 还有王镕的次子王昭诲,也按他父亲密旨,带领几队军士扑向李蔼、苏汉衡等将官的官邸。与这边的情形,也是大同小异。甚至但凡是因与李弘规、李蔼沾亲带故而在这一夜遭牵连满门被屠的,竟达几十家之多...... 然而与此同时,真定城东市。本来也奉王镕密令,须捕杀李弘规亲信党羽的张文礼,却抱着膀子朝着前方凝视过去。而在他对面,几名宿卫军将领面色戒备,也都狠狠的瞪视过去。而双方周围也都有众多兵卒持刃相向,人数总计约在千人上下,然而倘若真要动起手来,各自再唿哨示警,尚还不知又要有多少兵马会立刻杀至此处...... 可是真定城内各处异动响声,隐隐的传入在场众人的耳中...那几个宿卫军将官面色微变,很快又看到一名小校策骑疾驰而来,连忙滚鞍下马,又带着哭腔喊道: “大王果然派兵杀了李侍监、李将军,眼下还正屠戮亲眷族亲,看来是要杀种绝类,不留活口!” 不只那几员宿卫将官,就连他们周围一众军士闻言也顿时炸开了锅。其中一名军校也不住咬牙恨道: “这却又当如何?大王...竟然当真如此狠心!” 张文礼这个时候才放下了膀子,他踱步向前,便开始煽动说道: “现在也已晓得了,我并没有诓骗诸位吧?赵王命我将李侍监军中任用的亲信尽数坑杀,可是我却顾念这些年来与诸位的袍泽情谊,着实不愿动手。 可是我若不杀你们,便是开罪了赵王,也难免要有杀身之祸;只是我若不召见各位,出言示警,这又辜负了诸位同袍,这也当真是忠义两难全呐...毕竟我也不过是大王的义子,他又密令其长子、次子一并带领所部人马动手,李侍监与李将军...也终究是救不成了......” 张文礼说罢,还故作惋惜的长叹了一口气。而现在已经能确定赵王下旨诛杀上司李弘规、李蔼,以及同僚苏汉衡满门,眼下看来也仍要清洗其余党羽的噩耗属实...宿卫军将官兵卒自然更是群情激愤,忿怒、惊恐、惶然挂在每个人脸上,其中一名指挥使也立刻站出身来,并向张文礼拱手说道: “明公若非有意要周全我等性命,便不会预先示警告知。只是大王...可恨他竟然当真要清洗李侍监军中亲信,我等一众同僚,只怕其中大多仍是人头难保...明公既然顾念袍泽情谊,还望您...能指点我们这干弟兄一条活路!” “事已至此,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么?” 张文礼面露狞笑,几乎也快掩盖不住因计谋得逞,而心中涌出的狂喜之情...他又环视向面前众人,又一字一句的狠声说道: “李侍监既然在宿卫军中亲信众多,大王既然取他性命,也势必要斩草除根...如若不愿引颈就戮,只得立刻召集部曲,杀入王宫...否则尔等又怎会有活路?” 669章 恩将仇报,休怨我坏,只怪你蠢 今夜的真定城,赵王王镕密令其子在杀人,而本来身为他的养子的张文礼成功煽动宿卫军旅尽皆投效,杀往王宫,同样也要杀人...... 期间王镕长子王昭祚,还正与张文礼亲自统领的兵马撞个正着,他便立刻上前喝问,擒杀李弘规麾下其余亲信一事进展如何...然而张文礼闷声不吭的走到自己面前时,王昭祚见其抬起头来,这才看到他眼中突然暴起一抹渗人的凶芒杀意。 锋利的钢刀,如闪电般劈出,立刻从猝不及防的王昭祚颈项间抹过。鲜血呲呲的往外喷涌,王昭祚瞪圆了双眼,满目的惊骇震愕之色,身子却也向后重重的栽倒了下去。 王昭祚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不久之前,李弘规临死时恶毒的诅咒他们赵国王氏父子不得好死,这还没过多久,竟然便一语成谶...... “杀!” 张文礼厉声喝令,他身后大批的甲士也早已擎起了锋刃森寒的屠刀,而朝着王昭祚麾下那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士兵扑去...本来奉密令屠杀李弘规、李蔼族亲与亲信的部众,如今反而成了被屠戮的目标。 大批由赵王长子统领的军卒甚至还来不及抵抗,便已糊里糊涂的断送了性命...即便少数军士回过神来,仓促应战,也终究难以改变要在此处被绞杀的命运。 张文礼胡乱一抹脸上的血渍,又森然道: “趁着王镕还以为城内闹出的动静,都是由他派出的部曲所发出来的,眼下杀入王宫,王镕也根本来不及防备,则大事可成矣!” 而在真定城中另一侧,也有数百赵军兵卒遭遇奇袭,大多人命丧当场,其余暂且还有命在的士卒,也都如无头苍蝇那般四处乱窜。 张文礼之子张处瑾,此刻眼中也流露出冷冽的杀机,他与两员举兵背反的宿卫军将率部又伏击王镕的次子王昭诲得手。目光在遍地伏尸上绕了一圈,张处瑾又瞧向不远处身负重创,正匍匐在地上挣扎着要从这里逃离的王昭诲,他狞声一笑,旋即挥了挥手,立刻便有大批步卒直扑了过去,乱刃齐下,不一会的功夫,便将王昭诲砍得不成人形.......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赵国王宫当中,几乎也与血池地狱没什么两样。张文礼火上浇油,刻意煽动起宿卫军旅的仇恨情绪,也激得那些双目赤红的军健冲入宫门后见人就杀,到处都是倒伏的尸首,四周都有女子凄厉的哭叫声响起...... 而王镕先前召来几个心腹道士,还在商议为他宠信的近臣石希蒙做道场安葬事宜...然而听得外面凄厉的惨嚎声愈发清晰,他也登时意识到宫中大乱,身形肥胖的王镕急忙命令身旁的宦官出去一探究竟,结果除了大殿的人,却是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回来...... “快来人!护驾!护驾!” 惊慌失措的王镕身边,也只剩下几个只知炼丹画符,此时同样六神无主的道士,他也只得声嘶力竭的大声叫嚷。然而殿外喊杀声、惨叫声似乎也愈发的临近,摇曳的灯火映向窗外,依稀能看见憧憧黑影,也是乱作一团...惊恐慌惧的王镕终于见到一人踏步踱入宫中,然而眼见是他所认下的义子张文礼,他倒是心头一宽,立刻追问道: “吾儿,宫内到底有何变故,难道到底还是惊动了李弘规的亲信,而引得有叛将引兵叛乱,还犯至王城这边来?唉!你们怎的那么不小心......” 王镕本来还以为,是他今夜下密召命令王昭祚、王昭诲、张文礼前去诛杀权宦李弘规与其党羽打草惊蛇,这才逼得宿卫军将聚众哗变。可是既然来到宫内的,是张文礼这个义儿,那么想必也能扑灭城内叛军的动乱...... 然而王镕话还没有说完,张文礼凶相毕露,登时厉声喝道: “住口!我张文礼堂堂男儿,有父有母,又怎肯做你的儿子!?” 王镕骇得彻底愣怔住了,就见张文礼手持锋刃滴血的钢刀,一步步的又向这边走来...而且这个“义子”脸上也全无半点以往那般恭敬顺从的模样,他又放肆的冷笑起来,貌相狰狞扭曲,口中又狞声说道: “宿卫军的确早已招聚部众,而要起事叛乱,只不过预先提醒他们的人,正是我。而把他们引入宫中的人,还是我...毕竟他们的上官多是李弘规的亲信,你杀了他们的主子,不但闹得人人自危,对你也已是恨之入骨,我只须推波助澜,那干宿卫军将官兵卒,便都会手中兵刃朝向你这个赵国国主了......” 王镕这才察觉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能攻其不备,下密令除了李弘规那般举止愈发放肆,竟然胆敢以兵谏以下犯上的权臣...然而张文礼却也要利用这次机会,终于图穷匕见,而将他杀得个措手不及! 想到张文礼当年向自己巴结讨好、阿谀谄媚时的模样,王镕当即气得浑身发抖,他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指向张文礼,即便心中惊惧,可也仍不禁怒声斥道: “王德明...不,张文礼!本王待你可谓是恩重如山!当年魏、晋联手灭燕,你狼狈出逃,形如丧家之犬,可孤不但收容录用你,更是收你为义子,得享高官厚禄! 而你这厮不思回报,竟然胆敢煽动军旅谋反!如此辜负恩德、恩将仇报,简直禽兽不如!你也须想清楚,孤向魏朝称臣,又与晋国来往密切,我赵国还尚有大将符习、谋臣周式驻守于赵州。本王倘若有个好歹,你这悖逆贼臣,也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张文礼闻言,更是张狂的哈哈大笑起来,他也擎起了手中钢刀,恶狠狠的指向王镕,脸上神情也是七分得意、三分癫狂: “王镕,当年我能争得你的信任,便是老子的本事!以为我是死心塌地的认你为义父,那便是你这厮太过愚蠢!如今你还能给我什么?老子还想要的,就是你赵国的王位!这般时节,称帝封王,也当是能者居之,可就凭你这个贪图享乐,终日倒在小娘皮怀里,还痴迷什么丹鼎道术的昏君也配? 你也未免太蠢了,正因为赵国向魏朝称臣,又与晋国来往密切...无论是魏帝还是晋王,岂不也会嫌你犹疑不定?而赵国国主,老子取而代之,只要宣称彻底臣服于魏帝,自然会得到魏国的支持!赵国自成德军宿将梁公儒死后,什么符习、周式之流,你以为老子会放在眼里? 也不必再枉费唇舌了,你赵国的社稷,注定会是老子的,而你的性命,今日终究要交代在此处!即便下了黄泉也须知道,如果你不沉溺酒色,骄奢**到完全不理政事,又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如果你不是下密令处死李弘规与其党羽,我又怎会有几乎煽动宿卫军旅背反的机会?所以你要死在老子手中,也不是因为我心狠手辣,而是你咎由自取的!” 670章 赵王身死,晋王东顾,所将引起的连锁反应 忽的又是一阵缭乱的脚步声传来,又有大批兵卒冲入宫殿当中,也根本不必张文礼再废唇舌,他们口中大声喝骂着,便扬起手中兵刃,朝着王镕席卷了过去。 这些士兵,以往任凭驱策,时常要宿卫君王至西山行宫长达数月之久,见多了赵王荒淫奢华的生活,他们心中也早已有怨气在累积...王镕密令诛杀李弘规,所引起的恐慌,也登时点燃了这些宿卫军士心中的怨恨,要杀掉眼前那人,又哪管他是赵国的王!? 乱刀剁下,先是那几名道士顷刻间被斩成几截,残肢鲜血激溅满地。王镕瞧着眼前惨不忍睹的景象,吓得肝胆俱裂的他即便要逃,可如今拖着肥脑满肠的身躯,又因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就连自行多走两步都要连呼带喘...他又还能逃出多远去? 最终,王镕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群猛扑过来的士兵,便如激怒饿急的野狼那般,大有要将他分而食之的势头,到头来终究也只会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嚎...旋即便被蜂涌而来的叛兵给淹没...... 一阵让人闻之心悸的闷响声过后,肥胖的身躯,转眼间便是一片血肉狼藉,已是不成人形,也有一员军校割下了王镕的首级。然而此间宫殿之外,王城中凄厉嘶哑的呼喊哭嚎声仍旧连成一片,犹如地狱一般的恐怖场面,也仍在持续着。 毕竟按张文礼的指示,杀入王宫、鸡犬不留。不但麾下的亲信大肆杀戮,他煽惑的叛军士兵各个也都如发了狂一般,宫内服侍王镕的侍妾、使女、宦臣...在这个时候性命几乎也与蝼蚁并没什么两样。 尤其因为王镕纳了一千多名妃子,再加上服侍的宫女,王城内女性比例极大,所以在这个夜晚尖叫惨嚎声也显得格外的凄厉。甚至有些女子,被发泄着心中兽性,不惜辣手摧花的士兵扛在肩上,亦或拽着头发拉到阴暗偏僻处...只是约莫半盏、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那些可怜的女子也终究难以改变香消玉殒的命运...... 还有几队叛兵按张文礼的指示,分头扑往王城内各处宫殿。王镕膝下其余幼子幼女,也注定都已活不过今夜...毕竟张文礼终于盼来了谋反篡位的机会,既已出手,便要做绝! 当张文礼走出宫殿,就见目所能及处尸首枕藉、血流成洼。地上虽然还有些尚未死透的伤者哀嚎着,但很快便有杀红了眼的军士上前,再复一刀,便了结掉那些垂死挣扎的可怜人性命; 也有军校大声喝令起来,命令各队军卒开始堆积柴薪,再拿火把点燃。又有士兵开始搬运铺在地上的尸首,相继抛向火堆。死状凄惨的遗骸,还要遭受烈火的吞噬,空气中渐渐也有一股古怪的气味弥漫...即便王城内的惨嚎尖叫声逐渐平息,可烈火燃烧着尸体,不但干柴噼啪作响,夜幕中阴风阵阵吹过,卷起的声音,也好像是呜咽鬼泣一般...... 张文礼正玩味的打量着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时,张处瑾、张处球、高濛也陆续敢来复命,其中张处瑾也是满脸的兴奋之色,当即便对张文礼说道: “终于做成了这桩大事,赵国的王位,到底要由阿爹来做!” “眼下可还不可疏忽大意,立刻再统领几拨兵马,将城内臣僚尽数控制起来。为父可还要一一审视,哪个可以留,哪个也要立刻杀了......” 张文礼沉声说着,忽的又道: “我也还须尽快写封书信,遣人南奔呈于魏帝。嘿嘿...就说王镕暗通晋国,意欲对上朝不利,毕竟晋王那边,也对成德军藩镇虎视眈眈,如今我等杀了王镕,就怕晋国那边听到风声,也要以此为借口而大举来犯...只有得到魏朝的支持,这赵王的位子,才能做得安稳......” ※※※※※※※※※※※※※※※※※※ 几乎也正如张文礼所料,毕竟就算他派遣快马日夜兼程,然而赵国国都真定城,相较于南下抵达汴京的路程,然而西面接邻的,可就是晋国国都太原治下的领土了...... 所以张文礼即便立刻控制住真定城,要挟臣僚,又做下了部署。可是赵国都城真定闹出这般大事,在奔往汴京的使臣尚还在途中之际,消息也传到了太原城那边去。 当晋王李存勖得知赵将张文礼,趁着朝中权宦李弘规杀石希蒙,而赵王又下密令将其处死之际煽动宿卫军旅谋反,迅速控制住了王宫,那么几乎也能确定,赵王王镕,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而现在的李存勖也十分英明果决,他立刻决定改变对赵国的策略,而以助赵王讨伐叛臣闻名,迅速调兵遣将,便要杀往赵国都城真定。 与此同时,李存勖又派出一彪兵马,却又在朝堂中手握大权的郭崇韬亲自随军同行,却是赶赴赵国镇州真定以南的赵州(后世河北省石家庄市赵县)治所平棘县。 这也是因为郭崇韬也得知赵国都城兵变之后,便立刻向李存勖提议,趁着我晋国与赵国更为邻近,镇州真定,我军一定是要打下来的,毕竟赵王极有可能已为叛臣张文礼所害,即便他未死,晋国也仍可能以出兵协助平叛为由,一举将真定城掌握在手中; 而另一方面,镇州真定以南。由大将符习、谋臣周式镇守的赵州,也正好将南面由魏国新设的扬武军藩镇治下邢州,与赵国其它州府隔断开来。方今赵王大概率已经毙命,而张文礼既然胆敢弑主篡位,赵国王氏宗室,想必他也要斩草除根。那么君主都已然身死,那么我军晓之以理,极力招抚,务必要赶在魏朝有所动弹之前,招抚符习、周式麾下赵军也肯我晋国投诚。 先前出兵灭梁,结果李天衢的魏朝不正是趁着潼关投降,这才占得先机,反而封堵住我军进取梁国其它兵家要地的道路...而让大王吃了哑巴亏,偏生又发作不得么? 如今我晋国趁势正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尽快招抚符习、周式所部赵军,控制住赵州,关起门来对真定城发动猛攻...魏朝后知后觉,再引兵来时,也断然容不得他们经过已经由我晋军掌控的领土! 毕竟张文礼谋反篡权,事出突然,这次就偏不信那李天衢还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会半路杀出来白捡便宜。赵国既亡,大王与他做不成盟友图谋共抗魏朝,那么赵国治下几州之地,无论如何也都要尽数为我晋国所取! 郭崇韬审时度势、见机行事,根据赵国突发的兵变,也立刻想出了如何趁势进取赵国全境疆土的计划;有善谋的心腹,李存勖也更是决断,他当即委命郭崇韬就亲自去走一遭,而势必要招抚符习等赵国其他领兵在外的将领归顺。 所以李天衢这边,尚还未曾得知赵国权宦相争,而让张文礼从中得利,趁机弑君上位的事件果然已经提前上演...晋国那边便已是兴师动众,摆出诺大的阵仗,而立刻出兵往镇州真定、赵州平棘的方向开拨而去。 只不过...与赵国国都镇州真定接邻的,不止是西面的晋国太原,还有东面的北平国权力中枢定州。所以不止是赵国兵变,还有晋国趁机大举东进的消息,也不免惊动了坐镇定州的北平王王处直...... 671章 李存勖的舅哥,王处直的亲儿,耶律阿保机的义子 北平国下辖定、易、祁三处军州,不多不少,本来也都是义武军治下疆土。而国都所在定州安熹城,本名安喜县,当初汉末时节蜀汉开国皇帝刘备还曾在此做过县尉。 虽然与赵国成德军、邺国魏博军同处于河朔地界,先是在梁、晋,后是在魏、晋这等强大势力的夹缝中自据一方。然而比起最早坐拥六州之地的罗绍威,以及掌控华北重镇的王镕相较...王处直这个北平王,也显得寒酸了几分。 也正因为如此,王处直心中一直以来也都有一种危机感,他甚至向来认为,哪一个大国若要吞并他北平国的疆土,过程也将更为容易。 所以王处直向大国君主巴结示好,也会更为主动勤快。朱温来了,他斥重金犒劳;后来又转而归附于晋,王处直频频遣使上贡,更是殷勤。然而这一切的前提,也是因为北平国定州,与晋国太原之间,尚还有赵国王都镇州真定这么个缓冲区域...... 而北平国这一方割据政权从建立到消亡的过程,李天衢当然也十分清楚。他知道本来王处直虽然对李存勖俯首称臣,然而直至张文礼弑主篡位,再到李存勖决议出兵打下镇州之时,王处直对晋国臣服的心态立刻转变。毕竟按史载轨迹,他便曾在定州对麾下臣僚有言道: “镇,定之蔽也,文礼虽有罪,然镇亡定不独存。”...... 如今北平国国都王宫,则是在唐朝高祖皇帝李渊武德年间所设的定州大总管府基础上而扩建的。安熹城殿宇之中,王处直便是长叹一声,随即忧心忡忡的说道: “本来还以为能借晋国之势,起码让魏朝有所忌惮...我定州西面再无屏障...而只要中间还夹着个赵国,孤的北平国便尚还能保得住。可如今看来,如若晋王再取镇州...定州安熹,近在眼前,摆在眼前的肉,或早或晚,只怕他也没有不吃的道理...” 如今年纪尚还未过五旬,可是王处直已是两鬓斑白,面庞消瘦。本来义武军的声势,也赶不上昔年成德、魏博、卢龙等大镇。所以自从王处直统掌藩镇以来,也甚是谨小慎微,深知要抵御一方强敌,也务必须投靠另外一方强大势力的道理...... 可是王处直虽然自问对晋国已是十分顺服,但是心中却一直抱有种河东李家,终究会推翻他下台的戒备心思。 毕竟王处直自知他的兄长王处存,才是晋国李氏的亲密战友...想当年李克用与赫连铎、李匡威、孟方立等几方势力敌对,王处存带领忠武军仍坚定的站在河东军一方阵营。即便后来唐昭宗下旨集结几路大军征讨河东,王处存做为扶唐派的藩镇节度,仍是拒不奉诏,虽然没有发兵援助河东与朝廷军旅交手,但也算是为李克用摇旗呐喊...当年要说与河东军关系最为紧密的藩镇,也非忠武军莫属。 可是直到他兄长王处存病逝之后,义武军当初仍是以倾镇之力支援河东,结果却被朱温的梁军杀得大败亏输...王处直自知他可是趁机煽动兵变,驱逐自己的亲侄子王郜被迫出走,旋即便带领义武军背离盟友李克用,转而倒向梁国...这才争取到朱温下诏册封他为北平王,而做了一国之主。 王处直当初也庆幸自己没有把事做绝,任由他侄儿王郜逃至太原,而得李克用庇护。所以李天衢大败朱温,迫使梁国势力退出河朔地界之后,他再度臣服于晋军,彼此还有回旋的余地;而更让王处直庆幸的是,自己那侄子王郜几年前(公元904年)便已病逝于晋阳,否则就以晋国先王李克用那脾气,保不准会一脚把他踹下王位,再还于王郜做北平国之主...... 但是毕竟当初曾背叛过晋国,王处直自知与河东李家现在虽然表面和睦,其实心中也有解不开的疙瘩...如今晋王李存勖锐气方张,势必要与魏朝角逐争霸,他若取了赵国全境疆土,再要往向东扩张而一统河朔的话...王处直心想到了那时,他这个北平国主可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所以不止是张文礼弑杀王镕,企图夺取赵国王位,而后引得李存勖当机立断,决议立刻出兵吞并赵国全境...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北平国国主王处直,也已提前了许多年便生出脱离晋国的心思了。 可是包括王处直在内,殿内诸人一时间都陷入进沉默当中。毕竟晋国有机会吞并赵国,以北平国君臣的立场,他们没有理由,更没有实力去干涉...再反过来投靠魏朝,而让晋国有所忌惮?王处直思虑一番,不由得又摇了摇头,口中还喃喃说道: “魏帝这些年来开疆拓土,亦是野心勃勃,孤若反复无常再去向他称臣,只怕是刚出了狼窝,却又要主动往虎穴里钻...何况孤如果背晋投魏,这不是反而给了晋国兴师问罪的名义?就算一时得魏朝庇护,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明面上又不能开罪了晋王,可是长此以往,我北平国终究难保...唉,这坐以待毙的滋味,也当真不好受啊......” 然而正当王处直,乃至他麾下几员近臣一筹莫展之际,忽的却有一人出言道: “父王,儿臣倒有一计,如若事成,则能一举扭转北平受制于晋的局面......” 王处直闻言双眼一亮,他连忙循声望去,就见自己的儿子王郁站出身来。 当初能得以与河东李家缓和关系,王处直也深知是因为当初自己这个子嗣,曾阴差阳错的与侄儿王郜一并逃至太原,而晋国先主李克用见王郁生得一表人才,不但没有把义武军背晋投梁的火气发在他身上,反而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其为妻,这倒让王郁做了方今晋王李存勖的舅哥...... 可是王郁虽然是晋国外戚,自从他返回北平国之后,王处直却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力主应该脱离晋国的掌控,也不知他即便被李克用收为女婿,可是先前在太原是否也曾受过不少窝囊气...之前北平国也根本没有实力与晋国划清界线,但今时不比往日,王处直眼见王郁出言谏策,也连忙问道: “吾儿又有何良策,可让我北平国摆脱如今处处受制于人,又难以扭转逐步被魏、晋那等大国逐步吞并的困局!?” “的确魏、晋两国,乃是方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势力。偏偏我北平国夹在其中,朝不保夕,只怕或早或晚也要被魏、晋任意一方吞并,偏偏仅以我北平国军力,也无法与那等大朝抗衡...可是如今趁势而起,扫荡诸方敌手而脱颖而出的当世雄主,也不只有魏帝、晋王两个......” 连同王处直在内,在场众人听了一时不解,也都不知王郁指出的当世雄主还能是哪个。 吴国那等杨隆演乳臭未干的小儿排除在外,而其他什么蜀帝王建、楚王马殷、吴越王钱镠、闽王王审知...即便那些君主或曾打下一片江山,或在当地甚有贤名,可是论国力哪个又能与魏帝李天衢、晋王李存勖相提并论?就算他们有那实力,这天南海北的,临近燕云北地的北平国,其它哪方政权又有能力出手干涉? 然而王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继而又道: “父王,除了中土诸国,塞北契丹,不是还有个耶律阿保机么?” 672章 就算你拿下赵国,兵灾战祸,却在后头 听王郁提及契丹耶律阿保机这个名头,殿内北平国君臣恍然大悟,其中有人也难免面露迟疑之色,暗想这却不是要引外族势力进入中土?即便我北平国要自保,可是如此只怕与引狼入室,也没什么分别吧...... 不过在场众人,也都很清楚王郁为什么提议请求契丹南下,而做为北平国的靠山...因为根据近期传来的消息,如今耶律阿保机已经正式继任契丹诸部可汗的位置,甚至由群臣尊称为天皇帝,妻室述律平为地皇后,并正式接受百官以及北地诸方势力使节朝贺,并设置惕隐等官职,已经形如自建一国了。 即便现在契丹内部仍有旧派的势力,可是耶律阿保机既然称帝,他明显也是要彻底改变以往契丹诸部联盟的可汗制,而尽可能加强那支民族的向心力...再加上这些年来,契丹陆续征服小黄室韦,越兀、兀古、奚族、女真...等北地诸族,实力更为壮大。而如若阿保机南顾中原,就算是魏、晋那等大国,也势必要面临严重的军事威胁...... 而王处直听他儿子王郁谏言说罢,他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却又不禁迟疑道: “可是...当年卢龙军刘守光发动兵变,篡位囚父,又与他兄弟刘守文反目厮杀。而刘守光不敌,也曾请阿保机派遣契丹骑兵南下支援,随后他们两兄弟争相示好,偏偏魏帝、晋王联合出兵,不但灭了燕国,也震慑得契丹众部知难而退,而不敢南顾...就算孤遣使向契丹求援,阿保机又是否会忌惮魏、晋这等大国声势,而不愿成为我国的倚仗?” 王郁听了,连忙又上前两步,继续劝诱道: “父王,此一时、彼一时也。毕竟当初梁国未灭,晋国先主与魏帝联手对抗朱温,自然会相互策应。而晋国又与卢龙军刘仁恭亦有深仇大恨,燕国又曾与魏朝交战,是以那两大国趁势联手灭燕,而契丹不愿同时与魏、晋为敌,也只得撤军返回。 可如今晋王不甘屈居人后,如今与魏朝也可说是剑拔弩张,如若稍有摩擦,两国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而孩儿当初与晋国时,也曾与契丹几支部族首领来往亲近,也正有门路向国主阿保机请援。 如若契丹引兵南顾,肯为我北平国倚仗,则与魏、晋两国成三足鼎立之势。儿臣以为,也唯有如此,方能让魏帝与晋王有所忌惮。若是打算吞并我北平,便要招惹方今强盛的契丹...而他们两方又对持相抗,又怎会枉自招惹强敌?” 自己儿子这番言语,王处直还真听进去了。确实正如王郁所言,如果北平国仍旧延续夹在魏朝与晋国之间的处境,被吞并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大,然而引入第三方强大的势力,也是打破如今这等局面的唯一手段...踌躇一阵过后,王处直遂又问道: “确实正如吾儿所言,我北平国为图自保,也只得倚仗外力...只是出使契丹,毕竟事关重大,要促成国主耶律阿保机肯为我国倚仗这等大事......” “父王!既是儿臣谏言外联契丹,出使北地,孩儿也是责无旁贷。还望父王许以重任,儿臣也必当说服契丹国主,以保我王家基业!” 见自己这个儿子又疾声请命,王处直微微颔首,当他再把眼望向王郁时,眼中也多了几分期许之色: “吾儿忠孝,为父便命你出使契丹。你当然也知道,保住北平国社稷,便是维护我王家的基业,自须父子同心协力才是......” 王郁闻言大喜过望,又连忙连声表态必定不会辜负父王的信任。毕竟他当年被挟裹着曾投至晋国太原之际,正值自己的父亲转而臣服于朱温,所以明明是父子,双方当初长久以来却处于敌对的立场...即便后来北平国又向晋国称臣,王郁得以重返故地,但是不仅与北平国臣僚的关系显得有些生疏,就连与自己的父亲相处,先前也不免有些生分...... 所以王郁才屡屡向他父亲提议等候机会,需要摆脱对晋国的附庸关系,以证明自己不只是晋国先主的女婿,他更是北平国宗室王家的种...也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以后这一方割据政权的君王位子,能够由他王郁来继承。如今通过力谏外联契丹,而使得父王更加重视自己,这也是王郁要迫切达成的目的。 毕竟王郁还很清楚,北平国的嗣君候选人,可还有自己父亲先前更为信任,只是眼下统领军旅巡视易州,而未曾参赴这次军议的义子王都...... ※※※※※※※※※※※※※※※※※ 晋国杀向赵国国都真定城的先头军旅,已经抵至城下开始准备攻城。而死守城郭的张文礼一方,自然也组织起部众要全力抵抗; 而奉晋王旨意,赶赴赵州要招抚符习、周式等赵国文臣武将的郭崇韬,也已抵达目的地,开始进行游说事宜; 而北平国主王处直,也派出他的子嗣周郁出使北地,意图引来契丹巩固他的王位之时...由张文礼派出的使者,也终于抵达汴京,请求觐见魏帝,意图扭曲事实,而向李天衢禀明赵王意欲被魏,是以由张文礼发动兵变,而掌控赵国都城的这一消息...... 然而汴京内朝大殿当中,李天衢端坐在龙椅上,俯视着跪伏在地的赵国叛军使者,他的嘴角上也始终挂着一抹冷冽的笑意。张文礼那厮,又怎么可能是为了向我尽忠,这才篡权夺位的?就算能瞒得过旁人,可是我又怎会不知你又是个什么货色? 不过张文礼既然已发动兵变事成,这也就意味着赵王王镕,连同他赵家宗室族亲,宫中嫔妃、侍女、内侍...恐怕也尽被张文礼指使叛军残忍杀害了吧? 李天衢随即又想到,即便自己能够预测到只要张文礼在赵国朝堂,他早晚也将干出弑君篡位这等事来,可是即便他之所以能够弑杀赵王得手,过程几乎也与史载的轨迹如出一辙,但也无法准确的预料到他谋反的具体时间...所以己方势力针对这桩兵变再做出反应,只怕注定要迟于同赵国更为邻近的晋国。 那么晋王李存勖那边,又会如何行动? 李天衢心中思忖,即便如果我是李存勖,也必定会试图抢在我魏朝前面,而意图尽快攻占赵国全境。毕竟他以助赵王平叛的名义出兵,也是师出有名...而晋国又占着地利的优势,这次也极有可能要阻截我军通往赵国都城真定的道路...... 即便我先前也曾设想如果轻取赵国治下疆土,可是也只是倚仗对于史载事迹的了解。然而世事无常,天下的好事终究不能让我一人占了...而如果晋军顺利的控制住通往赵国各处州府的道路,不肯让我军通行。倘若要强行北上,那么恐怕也就意味着,我朝与晋国之间的战争,便要就此打响了...... 可是就算李存勖得偿所愿,占据了赵国全境...对他晋国而言,恐怕也未必会是什么好事。 寻思一番过后,李天衢大致也想清楚了下一步又当如何,他遂高声言道: “传殿前司龙骧右军统军高行周,速来见朕!” 673章 阴谋诡计,可以;引祸中原,不成 当高行周听宣赶至大殿觐见之时,李天衢也已经打发张文礼派来的使者退出去等候消息。而当高行周听闻赵国都城发生兵变,已由叛将张文礼掌控国都之后,他便立刻询问道: “陛下,可是命末将统领殿前司骑军立刻北上,而趁势占取赵国都城真定?” “现在我朝即便出兵,只怕也要让晋国占得先机。如今赵国为叛将所占,晋王也势必要抢先夺取镇、冀、赵、深...等几处州府。也必然会想方设法的阻断我朝军旅北上的道路,如若互不相让,而与晋国战端一起,以后也将一发而不可收拾啊......” 李天衢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可是他很清楚李存勖要取赵国,这反而会逼得北平王王处直生出背离晋国的心思。而王处直按史载的轨迹,意图摆脱对晋国的臣属关系,那么按正史线他便派遣其子王郁出使契丹,请求耶律阿保机的庇护。 而如今已经终结契丹诸部联盟可汗制,以皇帝自居的耶律阿保机,现在也仍有伺机尝试向中土扩张的打算。那么他大概率仍会答应王处直的要求,而趁机兴兵南下...是以按史载,李存勖要尽取赵国治下领土,要对付的,也不只是由张文礼统领的叛军,而不得不与背反的北平国,以及已经在塞北崛起的契丹那一方强大的势力...... 所以即便李存勖能够占据赵国,按史载线的话,晋国却也将付出李嗣昭、史建瑭、李存进...以及按原本轨迹本来应该投从晋国的阎宝等将才相继战死这等惨痛的代价,这也无疑是伤筋动骨的重大打击。 就算如今的战事过程,也未必会按原本的轨迹那般,可是李存勖要稳定赵国局势,打退契丹大军的侵攻,乃至挺到北平国由于引外族南下,也极有可能要闹出兵变的时候...也必定会损兵折将,而且代价同样会十分惨重。 李天衢虽然知道这也属于人不如天算,李存勖打算拓张疆土、壮大实力,却要落得个被迫与己方势力交战的局面,而趁着晋国军力被张文礼、王处直...以及契丹人的军队给牵制住,也正是在背后狠狠捅上李存勖一刀的最佳时机。 可是思前想后一番,李天衢决定这次不会乘人之危,而不打算插手晋、契丹、北平国与张文礼几方势力之间的战事。 因为正是由于李存勖的存在,耶律阿保机试图南侵的计划才屡屡受挫,而到了后来就干脆绝了进军中原的念头。李天衢深知趁机围攻晋国,这不但是在利用契丹,耶律阿保机也同样是在利用魏朝,而杀得阻拦他进军中土的最大障碍晋国元气大伤...... 这场战争如果因为魏朝的介入,而致使晋国惨败...契丹也极有可能较之史载的轨迹提前二十多年占取燕云十六州。北平国也将成为契丹的傀儡,而耶律阿保机尝到了甜头,那么也未尝不会更改国策,将拓张的战略目标,转移到更为富庶的中原江山。 以李存勖的实力,李天衢心说我就算趁火打劫,也无法一鼓作气灭了晋国...反而会促使契丹在燕云之地开始扎下根基。真要是那般形势,正史线后周柴荣、宋朝赵匡胤、赵匡义...等几代中原王朝的皇帝兴师北伐,但也都是无功而返,魏朝以目前的国力,若要彻底打服契丹而夺回燕云十六州...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更何况,李存勖虽然是沙陀人,可是几乎已完全归化汉唐,李天衢即便将他视为不可小觑的对手,可是彼此间将要打响的战争,他也会视为中土当中群雄争霸的内战;而耶律阿保机所建立起来的契丹国,即便相对更为重视汉学,可是到底还没有彻底的融入中华汉家文明,那么他那一方势力,终究还是外族。而按着李天衢的原则: 为成霸业不择手段,阴谋诡计,当然可以用;但是如果会有致使外族更为轻易得能入侵中原的可能,那就绝对不行。 而李天衢召见高行周前来,又唤他靠前几步,随即就嘱咐道: “朕的确是要你统领宿卫马军至赵国走一遭,只不过...这也因为你性情稳重的缘故,如果北往镇州道路通达,倒也不妨至真定城诏令那张文礼前来觐见。可是晋国更有可能拦截道路要隘,如若真是如此,你也不必强行北上,尽管撤军返回,再来向朕复命便是......” ※※※※※※※※※※※※※※※※※※ 弑主篡权,终于得以掌控赵国都城而野心膨胀的张文礼,这几日下来却是焦头烂额,急的便似是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自打晋国先锋军旅杀至真定城下,嘹亮浑重的号角声便频频响起。大批攻城的晋军士兵,所发出喊杀的声音汇聚在一处,便如一波接着一波的狂涛怒浪,不断的冲击着真定城城关。 毕竟按张文礼想来,只要自己向魏帝顺服,表态赵国绝对与魏朝处于同一阵营...那么即便李存勖派兵前来攻打,不能让晋国就此占据赵国治下领地而壮大实力,魏朝也绝对会发兵前来救援。 所以即便晋国兴师动众,势必要拿下真定城,张文礼自知也只有咬牙硬撑下去,一直扛到魏朝援军驰援而至,而引得魏帝、晋王两方大动干戈...那么他赵王的位子,差不多也该坐稳了。 所以不但是肯为自己所用的叛军部众,张文礼喝令麾下将官在城内强征,但凡是有些气力的民壮男丁,也都被强拘来挖土叠石、修补城廓...几日过后,无论是攻守双方,都付出了相当一部分代价。而这场关乎真定城归属攻坚战事,从开始至今,便就没有休止的趋势,战争惨烈的程度,也只会越演越烈。 而张文礼用兵虽是个庸才,可是赵国的前身成德军藩镇牙兵,虽不善野战,本来也以擅守而闻名。好歹真定城做为赵国的都城,也是河朔地界的重镇,不但城墙高耸,诸如垛口、女墙、马面,角楼等防御工事,乃至守城器械也是一应俱全。在这般时节,也属于极为坚固的城防了。 再加上张文礼麾下,尚还有张处瑾、张处球、高濛,以及成功煽动宿卫军韩正时、李再丰、张友顺等叛将也都是拼了老命率部死守。所以晋军的攻势虽然猛烈,但是头几轮攻城,也终究难免以无功退返而告终...... 只不过真定城的城墙,也是一日残破过一日。 又是一轮攻势的尾声,张文礼双目满是血丝,他厉声喝骂了近小半个时辰,嗓子也早已喊得哑了。直到他看见几座勾搭墙垛上的云梯都被掀翻,上面蚁附攻城的晋军步卒当即坠落下去,少数摸到城关上方的敌军士兵也已悉数杀尽,而外面晋军也如潮水一般退返回去...张文礼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去他娘的!所幸的是晋狗虽然势大,可当初李克用那沙陀汉还在世之时,便觊觎成德军治下疆土。那时便屡屡据城死守,力抗河东侵吞之势。时至今日,赵国的军旅守城抵抗晋狗的猛攻,也可说是经验丰富了...... 张文礼心中念着,低声咒骂了一句,又满目怨毒的朝着城外望去。他不住又发狠念道: 可恨河东晋狗、沙陀狄夷,就当真不愿让老子坐稳赵王的位子!而魏帝你他娘的想必也已得知赵国都城易主的消息,也当尽快出兵,赶紧来支援老子! 674章 这场局,我不去,由得你们打到头破血流 又熬过了晋军一次猛攻,大批守城的叛军兵卒面色呆滞,倚在墙垛后稍作歇息。还有凶神恶煞的军校喝令着城中强征的百姓民夫收殓尸首,搬用修补城墙的木块与石块。 而在城外也散落着大片破损的攻城器具,以及堆叠起来的士兵遗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无论城内城外,也尽是满目疮痍的惨烈景象。 而翘首期盼魏朝援军的张文礼,终日把神经绷得紧紧的,也已是愈发的暴戾与敏感...他倒也很清楚自己弑杀君主兼着义父身份的赵王王镕,手段也格外的血腥残忍,这当然会遭人非议。 而晋国大军来攻,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张文礼终日疑神疑鬼,忧虑是否会有人惦记取他的人头,而向晋国邀功讨赏...是以他不但愈发的暴躁狠戾,每一天督检城防事务之际,身边重要跟着千来侍卫,但凡有谁让张文礼心生怀疑,宁杀错、不放过,而开始在城中擅杀军民(张文礼弑杀王镕之后,按史载“文礼比厮役小人,骤居人上,行步动息,皆不自安。出则千余人露刃相随,日杀不辜”)...... 然而张文礼苦苦等候的魏朝“援军”,到了赵州南部的沙河县城时,便不再行军。但见城头上方,几面旌旗迎风招展,然而最为显眼的是,当中有一面绣着个大大的“晋”字,这也代表着赵州治下州府,已经由哪一方势力接管。 一员赵军将领踱步行至墙垛前,他神情沉静,面还带风霜之色,他也正是赵国中在外也掌握一定兵权的宿将符习。 按说赵国发动兵变,魏朝做为名义上的宗主国,也完全有理由出兵干涉。然而符习冷眼环视城外的魏国军旅,忽的高声说道: “鄙国虽有逆臣谋反,所幸晋王已派遣军旅协助征讨叛贼,而贵国却也出兵前来...本来各不统属,也唯恐节外生枝。鄙国如今正值忧患,也实在不愿再枉添兵灾战祸,而庙小容不下大佛,赵州眼下也无力接待贵国军旅,所有诸位...还是请回吧!” “岂有此理!赵王既然向我朝陛下称臣,如今有逆臣犯上篡位,由我军出兵接管真定城,也是天经地义!可是这符习却说什么请来了晋国的救兵?这分明没有把我魏朝放在眼里!” 魏军阵列前面,却是高行珪当即面露愠色,而立刻破口大骂。然而高行周很快便策马踱至他身边,旋即劝道: “兄长不可莽撞!须谨记陛下的旨意,如若晋国已派兵先行接管赵州,阻断住我军北上的道路,也只管返回汴京,向陛下复命便是!” 高行珪满面怒色,眉宇间也夹杂着几分疑惑不解: “可是...陛下当真是如此吩咐的?趁他赵国有贼臣以下犯上,篡权夺位,这岂不是我朝趁势兼并赵地的大好时机?陛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晋国勾结符习那等杀才,也必然时觊觎赵国疆土。难道那几州之地,便当真要拱手让于晋国?” 高行珪闻言踌躇片刻,也不由得摇了摇头: “陛下深谋远虑,可他的打算,我也不清楚...但是陛下必有远见,我等也只管奉旨行事罢了,既然晋军抢先抵至赵州,而那符习也明显要归从于晋国...也不必再北上赶赴真定城,就此返程回去便是。” 高行珪听了,他心中再是恚怒不甘,但是也没有公然抗旨不遵的胆子。是以也只得低喝了声,与高行周调转马头,传令各支部曲转向按原路返回。 而沙河县城门之上,符习眼见前方魏国军队有条不紊的开始调转方向,看来是打算往南面返程撤离...他虽然松了一口气,可是脸上也不由的流露出几分讶然。 魏朝只因晋国抢先占据道路要隘,就当真如此轻易的放弃吞并我赵国疆土? 虽然先前赵国向魏朝称臣,但是地理位置上与晋国更为邻近。而符习于年少时,就便投身至成德军藩镇担任牙校,以往虽然也曾与河东兵戎相见,但后来彼此和睦时期,他相对也与晋国成名的宿将来往更多些,所以赵国应该是投魏还是联晋,符习的主张本来便倾向于后者。 而李天衢自也晓得,正史中王镕为张文礼所杀,这符习便主动去哭拜李存勖,表态“臣世家赵,受赵王恩,王尝以一剑与臣使自效,今闻王死,欲以剑自裁,念卒无益,请击赵破贼,报王冤”...而后也就顺理成章的为李存勖改国号称帝的后唐政权卖命。 所以也不必郭崇韬处心积虑,符习因王镕被杀,而宗室后嗣无人,也愿意由晋国接管赵国全境疆土。可是考虑到魏朝与赵国之间的臣属关系...魏帝也必然会打算兼并赵国,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晋王壮大实力,那么围绕着赵国几州之地的争夺,也未尝不会成为魏、晋两大国爆发战争的导火索。 而晋王心腹郭崇韬先前也曾有言,如果魏朝的军队要强行杀至真定城,即便现在与魏帝公然为敌的时机还不算成熟,但是晋王李存勖也已做好了全面战争的准备。毕竟赵国诸州领地,无论如何不能再落入魏朝的掌控当中,而符习奉劝高行周、高行珪兄弟就此退兵,实则先前已经下达命令,把守沙河的赵军士兵都已经擎弓在手,排列开阵列,随时准备抽出箭簇进行齐射...也有军汉开始校正床弩,乃至备置一应守城器械。如若魏军强行攻城,便将立刻面临狂风暴雨一般的反击...... 就算魏朝军队选择绕过沙河县城,经过赵州地界,仍要奔赴镇州真定。可眼下赵国都城那边。也有几路晋军会集,魏、晋两军真要在真定城下交战,那么郭崇韬也将立刻调遣部众截断魏军后路,以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就算战端一开,也就意味着与魏帝彻底撕破了脸皮,但起码赵国全境疆土,也将由晋王接管兼并。 可是本来意图北上的魏朝军旅...就当真如此轻易的退了? 符习也是一头雾水,好歹他有自知之明,晓得就凭自己的名气,以及麾下统掌的兵马,也不足以震慑到魏朝军队知难而退。我这边都已经做好硬抗死战的准备了,结果你们到了城下溜达一圈,便又大摇大摆的回去了...这到底又有什么用意? 然而符习就算想破头,也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说也只有尽快把魏军的动向,立刻向李存勖、郭崇韬禀告,便由晋国君臣定夺便是...可无论怎么说,好歹魏帝放弃兼并赵国的打算,想必晋王也是乐见其成的。 如此这般,高行周奉李天衢口谕,率部至赵国南隅走了一遭,也并没有与符习所部赵军,乃至他背后的晋军爆发任何冲突,便返程要赶回汴京去。而李存勖那边,也仍在调动军旅猛攻赵国国都真定城,还分拨部曲赶赴其余各处州府,势必要尽快的占取赵国全境。 然而与此同时,成功说动王处直,又自告奋勇北上前去请求契丹庇护北平国的王郁,也已赶至原属唐朝柳城郡,而按耶律阿保机旨意,“以汉俘而建锦州”而得名的锦州地界,并立刻表明来意,请求拜会契丹国主...... 675章 不止契丹耶律氏,萧氏国戚的先祖 晋国卢龙军治下,位于西北面的武州(后世属河北省张家口城)地界,隔绝塞外与燕云之地的燕山山脉,却有大批的骑兵由北而来,穿越过地势相对较低的长城古迹关口。 这些骑兵绝大多数身着轻裘,只有少部分轻甲披挂,绰在手里,胯下鞍旁的弓箭、骑枪、骨朵、斧钺、鎚锥...等诸般军械杂七杂八,有些人头顶着毡帽,其余人也几乎尽是髡发的扮相。 很明显能看出,这一路军队乃是契丹人所组成的骑众。而耶律阿保机建国未久,这支契丹骑军装备混杂,然而大多骑士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剽悍狠戾之气。毕竟中土以外,契丹陆续征讨、征服诸族各部,眼下而言,也可说是打遍塞外无敌手...... “拨派十几个拦子马,探觑周围有无晋军的迹向,诸部儿郎也都须谨慎小心些。武州属于唐人所建的卢龙军治下,如今统掌藩镇那节度使,听闻被唤作白袍史敬思,也是晋国元老宿臣。我军大举南下,他得知后,也必然会兴兵来打,少不得要厮杀几番。 阿鲁只,你带领麾下儿郎到附近村落,打一打草谷,补充粮秣。只是今番奉国主之命,前往北平国,不能让晋人攻破镇州真定,也不可延误了行程。所以就不必掳掠汉人了,带着反而碍事。待我们返程回来时,再剽掠一番,多捉些汉人回去做耕农奴户......” 骑众前列,但见有个大汉高声用契丹语发号施令,他戴盔皮甲的打扮,很明显也是这一路契丹骑众当中的首领人物。而当那人高声说罢,也夹杂在契丹骑士当中,却是一副汉人扮相而显得有些乍眼的王郁策马溜溜的到那契丹汉子身边,便赔笑道: “今番大人奉国主旨意,带兵为先锋赶赴鄙邦,挟制晋国不能轻取镇州,也当真是劳烦您了......” 然而那契丹大将听王郁讨好说罢,他眉头却拧成老大一个疙瘩,似乎王郁所讲的汉话,他也只听懂个大概。只是瞧着王郁那点头哈腰的模样,那契丹将领面色冷冰冰的,也不给个笑脸回应,很显然他这个游牧部族出身的汉子,还很不适应与人虚头巴脑的客套。 立刻又有通晓汉话的随从策骑靠近,口头通译了一番,那契丹大将点了点头,冷眼乜向王郁,虽是以汉语回复,可口音极重,咬字也不是十分清晰: “你,国主的义子,不要客套。” 也颇有些热脸贴冷屁股的意味,王郁闻言,也只得呵呵的干笑了几声。说起来他似乎也是与生俱来,更能博得当世雄主的好感,当初被晋王李克用赏识而收他做了女婿,如今又得以觐见建立契丹国的开国国君耶律阿保机,王郁倒也有能博得那等有雄才伟略的君主欢心的口才,是以阿保机遂有言“我契丹虽然与晋国已开战端,但当年毕竟曾与李克用结为兄弟...而晋国先主,既然收你为婿,我便认你为义子如何”...如此除了晋国外戚,北平王子嗣之外,王郁又多了一层契丹国主义子的身份。 而耶律阿保机此举,无疑也是要在中土培植些可以为他所用的汉人心腹。 然而即便被契丹国主收为养儿,王郁面对眼前那个冷面示人的契丹将领,也丝毫不敢发作,因为他也很清楚,眼前那人的身份更是不可小觑。 毕竟这个契丹大将,乃至契丹皇后述律平之弟,而且听闻阿保机尚还是契丹诸部于越之际,便时常重用他担任先锋,建国后更是与其兄长总揽兵权的契丹元勋萧阿古只。 契丹(辽国)国祚两百余年,从来都是耶律为皇、萧氏为后,而耶律与萧这两大姓一直做为政权的顶峰世家。李天衢自也很清楚,正是由萧阿古只,以及其兄长萧敌鲁这一代为萧氏后人打下坚实基础的。 而萧阿古只、王郁两人似乎也是命中有缘,即便是正史线,王郁彻底效忠于阿保机之后,而回过头来带领契丹大军于燕、赵一带攻城略地,正是时常要听从萧阿古只的军令行事。 然而萧阿古只按史载本来便是少卓越,自放不羁的性子,又是从小在游牧部族中打响名号的狠人,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凶蛮的血气。偏生耶律阿保机重视汉学,也督促着他学汉话,乃至多与汉人来往。 可是接触得多了,萧阿古只还没适应汉人臣僚的虚文缛礼,以及打官腔那套寒暄客套的路数,眼下又要与王郁一并挥军南下,这厮隔三差五的便凑上来说些没什么意义的恭维话,反而惹得萧阿古只有些烦躁,心中也不住念道: 汉人的花花肠子忒多,如此打交道,也当真不耐那鸟烦! 可是这王郁毕竟被国主收为义子,更何况他还是北平王世子,熟识燕云地势,由他带引我契丹南下,也有极大的用处...萧阿古只转念想罢,他自知也要以大事为重,遂面色稍缓,又向王郁以契丹语询问一番。身旁随从,也立刻以汉话同声传译道: “再过了前面的断云岭,经妫州永兴、矾山等县坊,便快抵至你北平国治下的易州地界了吧?” “正是,鄙国也已遣人部署,恭迎大人挥军入境。只不过...” 王郁闻言,先是连忙点头回复,旋即他脸上仍不由流露出几分忧色: “过古关堡口,这才刚进入晋国治下的卢龙军地界,武州西面与云州接壤,往东南面幽、涿等州府,便是卢龙军藩镇中枢所在。陆续还要有四万先锋部众经由武州南下,这也难免要惊动卢龙节度使史敬思,未抵至鄙国边界之前,只怕便要与晋军交战,再过不了许久,契丹大举南下的消息,也必会传到晋王那边。” 萧阿古只又听随从把王郁的言语通译说罢,他却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眼中似乎也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振奋之色: “你长途跋涉的前来央请,不就是打算让我契丹为你北平国撑腰?国主既然答应了你,并委派我先行统领四万儿郎南下,早打晚打,不是终究要与晋国大战几场?既然我契丹儿郎敢来,就不会畏惧那什么晋王李亚子! 当初唐廷汉人,在北地设立饶乐、松漠都督府统治我契丹诸部,并赐名于大贺部头领为李尽忠,就是寓意要为他们唐廷尽忠卖命,要征讨其他族裔,便招我契丹为援手,可是那时唐廷还由一个女子统治,又改做周朝之时,我等因黑灾、白灾而致使族民没了活路...当年诸如赵文翙等汉人的大官,非但不顾我契丹诸部的死活,更是把各部首领当做奴仆看待! 而那个时候,唐朝的汉人强大,我们契丹诸部弱小,即便忍无可忍时去抗争,但也终究还是要归附唐廷。如今却不一样了,我们契丹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国家,国主联合诸部族人,已征服塞外诸族各部相继臣服...如今唐朝也已亡了,而当初的晋王李克用,仍以为能居高临下的让我们顺从,可是我们的国主,现在也不会忌惮他那从唐土分裂出来的晋国了......” 萧阿古只这一席话说下来,眼见他的亲随还在忙于向王郁传译。遂催马上前,拍了拍王郁的肩膀,却是用他现在还不是很纯熟流离的汉话,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以前,唐人是主人。现在,我们是主人!” 676章 投入的军力,战争规模还将不断升级 眼下由晋国统治,囊括了燕云之地大片州府的卢龙军藩镇,比起原本的轨迹要早上许久摆脱刘仁恭、刘守光父子的统治,本来这段时期治下民生也相对安乐了许多。 毕竟五代十国时期诸多割据政权当中,由卢龙军刘家所建立的燕国,是唯一一个在后世称呼中,要在国号前面加上个“桀”字的,君王贪得无厌、严酷暴戾,治下百姓的生计当然也是可想而知。 然而现在这片土地,由励精图治的李存勖掌控,他当然也深知治政抚民的道理,只有治下百姓生计无忧,能够安居乐业,那么随着人丁数量的增长,才会有与李天衢的魏朝抗衡的底气。 可是卢龙军藩镇,本来便是唐廷要抵御契丹、奚人等北地族裔所设,这片土地自然也随时都会面临耶律阿保机所建立的契丹国的军事威胁。 萧阿古只奉耶律阿保机旨意,又有王郁引路,统领四万兵马自武州南下,所过之处大肆剽掠。即便当初晋王的李克用,还曾警告过他们国主阿保机不要觊觎南面的疆土,可事到如今,契丹已经建立起自己的国家,整合各支部族的实力...所以萧阿古只也很清楚,是时候向以往趾高气昂的晋国发起挑战了! 而契丹骑众肆无忌惮一边往南面进军,一边牧马打草谷劫掠,按照他们粗放的规矩补充粮草。接连几处县城治下的镇坊,忽然便有大批凶神恶煞的骑兵扑进去抢劫掠夺。而按萧阿古只的军令,那些汉人,待返程回去时,再掳掠至北地做开垦耕地的奴隶...所以契丹骑兵该抢则抢,但是期间对乡坊百姓的屠戮的现象,好歹也降到了最低。 可是这毕竟是彻头彻尾的侵略行为,也仍有些汉家百姓由于遭受袭掠而无辜丧命。契丹虽然与晋国已经决裂,而使得在李克用临终前,对李存勖的三箭遗命中,也让其势必要寻阿保机那所谓的异性兄弟算清楚旧账...可是以往契丹掠边寇钞,也都是集中在边界一带,如今长驱深入,这也无疑是在向晋国进行挑衅。 契丹大举犯境南侵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卢龙军藩镇治所幽州蓟县。节度使史敬思闻讯之后,当然是勃然大怒。他这个先后曾效忠于李国昌、李克用、李存勖的三朝元老,立刻召集牙军,要亲自去截击萧阿古只所统领的契丹骑众。 与此同时,史敬思又派遣快马奔赴太原,向晋王李存勖报急禀说契丹耶律阿保机,也已出兵意图干涉晋国趁势兼并赵国的计划。 晋国与契丹双方,虽然都以骑兵而见长,然而史敬思守土有责,还要兼顾卢龙军治下各处城郭县坊,萧阿古只则只顾沿途剽掠,往北平国易州的方向挺进...双方的轻骑斥候,在妫州地界打响了几场遭遇战,而史敬思也尚还没有截击到萧阿古只统领的主力军旅,卢龙军方面派出的快马告急文书,便已传至晋国的都城太原城...... 得知建国未久的耶律阿保机,非在这个节骨眼上大举南侵,李存勖也免不了要大发雷霆。父王三箭遗命,孤可还记得你契丹背盟弃义的行径,只是方今这般形势,也当真不便集结军力杀入塞外,而与你契丹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耶律阿保机...孤不去寻你计较,你倒敢主动来招惹我晋国! 而李存勖当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契丹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大举进犯?想必也是为了干涉晋国兼并赵国全境疆土,而耶律阿保机为什么会如此快的做出反应?难不成...会是北平王王处直那边,以为我晋国得陇望蜀,占取赵国之后,便会打算兼并北平国...而暗地里勾结外族,意图脱离与我晋国的臣属关系!? 如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意味着我晋国将要与张文礼叛军,北平国,以及契丹大军三方开战了。更何况,南面还有魏朝虎视眈眈...然而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李存勖深知自己如若收兵,那么契丹将会在燕、赵之地开始扎下根基;北平国也将脱离晋国依附于耶律阿保机;赵国叛将张文礼如若不能铲除,他也将联合魏朝、契丹任何一方与晋国为敌...... 所以即便战争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意料之外,李存勖狠狠一咬牙,又连下诏令,不仅河东军方面需要增兵投入战事,诸如河中军李存进、昭义军李嗣昭等统军镇守一方的藩镇节度使,也都要统领所部牙军,投身入这场会战当中...... 即便再是艰难,无论如何也要打赢这场战争,务必驱逐契丹、兼并赵国,再征服北平...否则日后又怎能与魏朝角逐争霸!? “契丹派出大将萧阿古只,统领四万兵马大举南下?晋国今番可是要遭逢劲敌了......” 当契丹大举南下的消息传至汴京,李天衢当然清楚萧阿古只身为契丹开国名将,他不但勇武骁强,长于射术,每逢战阵一往无前,还有箭射甲盾应弦洞穿的剽悍手段,或许他的射术,也能与安仁义那等神射手一较长短。 更关键的是,萧阿古只按史载战绩横扫朔、蔚、新、武、妫、儒...等诸处州府,歼灭俘获晋军一万四千七百余人。他与几个兄弟联手,甚至还曾大败周德威那等代表着五代十国中前期顶级水准的名将,而对于晋国构成直接威胁。 然而已然能够确定由于契丹人的干涉,晋国也将要有硬仗要打。李天衢却在请客吃饭,他宴请符存审、王彦章、高思继等魏朝军中地位尊崇的宿将一道,于汴京皇城延福宫中相聚欢饮,看来这次晋国与契丹、张文礼、北平国己方打得再凶,也与魏朝没有什么关系...... 李天衢也只是遣使至扬武军藩镇治所,晓谕节度使葛从周注意边界的动向,魏朝不会参与北面战事,可无论是晋国还是契丹的军队,如若流窜至魏朝北面国界,扬武军也尽可发兵攻讨。 关乎赵国治下领地的得失、北平国对外的态度、以及北面局势的演变...似王彦章这等魏国勋帅,对于李天衢置身事外的打算,也难免仍有些不解。 可是如高思继本来便是卢龙军出身,原本他做为藩镇牙将,坐镇北疆提防契丹等部族的侵犯,本来便是份内的职事...所以高思继大概也已觉察到,自家主公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乘人之危,而趁机重创晋王这个角逐霸业的对手...也很有可能是出自于任由晋国抵抗外族,驱逐已经有向南扩张的契丹这等塞外势力的考量。 而席宴间听闻晋国、契丹双方终究也要爆发大战,符存审大快朵颐的心思也淡了几分,他寻思片刻,便忽的说道: “契丹这些年来,虽然由耶律阿保机统领而异军突起,可是他派遣四万兵马意图干涉晋国对叛将张文礼用兵,臣以为虽然能让晋王有所顾忌,可是晋国若集中军力,几月之内,应该也足以杀退驱逐那四万契丹兵马。” “晋国以往的确能遏制契丹觊觎中原的势头,可是耶律阿保机素有雄心壮志,这次他既然决议与晋王大战,也势必要一举压制晋国声势。所以南侵而来的,应该也不仅有那四万契丹骑众......” 李天衢长声说道,心中却寻思着耶律阿保机如果现在便下定了决心,而要向李存勖发起挑战。按原本史载轨迹,他不但会御驾亲征,而契丹方面投入的兵力,可是多达三十万之众的...... 677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燕军派系的叛乱 晋王李存勖做为以后最为强大的敌手,可是他的存在,也的确能迫使契丹无法南顾中原。所以李天衢不会支援晋国,却也更不会落井下石,遂宴请功勋宿将,也是向麾下股肱心腹传达魏国对于北面战事的态度: 这一次,咱们只管继续看戏。 数日过后,萧阿古只统领的四万军马,在王郁的带领下终究还是抵至卢龙军藩镇南隅,并进入北平国治下的易州地界。而本来做为晋国臣属的北平国,却派出牙军恭迎契丹骑众入境,这当然也就意味着,北平王王处直已公然背叛晋国,而转奉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为宗主。 已不仅是要把契丹一方势力驱逐出燕、赵之地,更要兴师讨伐背叛晋国的北平国。卢龙军节度使史敬思积极派遣快马传递声息,意图与主公李存勖配合进军,夹击已抵达北平国的契丹骑众。然而卢龙军北面军司,忽然也有军校前来报急,这更让本来准备兵发易、定等北平国治下州府的史敬思异常惊怒,陡然间也敢到莫大的压力压在心头: 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二十余万大军,经武、儒、顺、檀、平、蓟等北境军州,也已全面入侵至卢龙军藩镇境内。 除去戎卫各处州府城郭的驻军,史敬思麾下能够调动的卢龙军牙兵部众兵力在七万人上下。而且目前由他亲自统领的,也不才不过三万兵马...史敬思自知如若晋国没有同袍挥军来援,仅凭卢龙军藩镇,却要面对契丹总计已达三十万以上的大军...兵力上处于绝对劣势,也只能先据城死守,再伺机袭扰犯境的契丹敌军。 然而当史敬思急发军令,意图集中藩镇牙军兵马、军资固守城郭要隘之际。卢龙军治下涿州岐沟关当中,屯驻的牙军竟然爆发了大规模的叛乱...... 涿州岐沟关,位于南、北两条拒马河之间,临近古运粮河故道,按史载轨迹本来也是晋王李存勖派遣大将周德威讨伐桀燕,乃至后来宋朝发动雍熙北伐时由曹彬、耶律休哥两国名将厮杀激战的所在,自然也属于地势险要的兵家必争之地。 然而把守此处关口要隘的卢龙军牙兵部众,却由本来桀燕灭亡之后,被晋国收编的燕地降兵为主。偏偏统领这几拨部曲的,却是李存勖当初挥军灭梁之时,让其随军出征,涨涨阅历与功绩的先王义儿李存矩...... 岐沟关内军司衙属正门,忽然有人疾声喝骂道: “你们想要干什么?契丹夷类南侵犯境,不奉行军司马旨意征收军资,却胆敢聚众冒犯官署,这是要造反不成!?” “就算造反却又能如何?你们河东军出身的,不把我等燕地降军当人看待,李存矩那厮盘剥强征,更是逼得我们这些行伍儿郎没了活路!契丹人来犯,到底还是要让我等卖命送死!被逼到了份上,不妨就反他娘的!” 带领着数千牙兵气势汹汹要往军司衙属里闯的那个将官厉声喝骂,旋即抡起钢刀,当即便狠狠的剁入面前那名小校的颈项当中! 鲜血飙射而出,而那将官身后大批兵器也纷纷暴起,擎紧了手中兵刃,扑向衙署内本来与他们还属于同僚关系,却是以河东军派系出身的人堆,立刻左砍右杀,而惨叫声更是频频响起,一股股鲜血激溅挥洒,顿时将周围都染得一片血红! 即便晋王李存勖拿下卢龙军藩镇之后甚是注重民生,然而当年由金头王李匡威执掌藩镇之时,便屡番与李克用作对,本来河东、卢龙两镇之间说是世仇也不为过。 更何况后来还有刘仁恭与李克用反目,曾将河东出身的臣僚将官屠尽杀绝...所以晋国灭燕之后,河东出身的将官士卒,对于燕地降军也难免会抱有一种轻蔑仇视的成见。 又被李存勖调至卢龙军督管牙兵的李存矩,便是其中的典型,他强行进行征兵,又勒令燕地出身的将官于民间强征战马等战争资源,严苛酷戾,动辄便要按重罪严惩(按《旧五代史·卢文进传》所载“...存矩于山后召募劲兵,又命山北居民出战马器仗,每鬻牛十头易马一匹,人心怨咨”)...也早已激起了卢龙军内部河东、燕地派系的牙兵对立仇视的情绪。 本来忍气吞声,就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结果又赶上契丹大举南侵...李存矩更是苛责麾下牙军强征军资,这却引得涿州内部燕地出身的将官暗中合谋: 我辈燕人,本为卢龙牙军,可恨刘家父子残暴无道,致使晋国灭燕,而我等也只得降从...而今弃父母妻子,为晋人血战,可李存矩之流从来不曾把我等当做自己人看待,逼人忒急、辱人太甚,如今契丹来袭,如若为晋人送死,也未免太过不值。还莫不如趁机反了,先杀李存矩,以泄我等心中的恨意! 而那带队造反的那名燕人军官,只一会的功夫,他身上斑斑点点的已满是溅染的血渍,一时间不知剁翻了多少晋人牙兵。涿州岐沟关方面,卢龙牙军本来就是燕人降兵占据多数,而今趁着契丹南侵时忽然发动兵变,也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直到李存矩与几名亲信惊慌的奔至庭院一探究竟,他也根本不敢相信的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眼见那些本来由他督管,只得委曲求全的燕人将官满面狰狞,一对对凶芒毕露的眸子望过来时,杀入衙署的叛兵人群当中,更是激起一阵声嘶力竭的咒骂声! 李存矩又见那些叛军扬起手中军械,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而直朝着他这边扑来时,他骇得肝胆俱裂,下意识的又不住大声喝骂道: “燕狗!好大的胆子,竟敢闹兵变谋反!你们可知道我乃晋王的义兄弟,倘若敢伤我分毫,待我晋国大军前来征讨,也必然要将你们千刀万剐、夷族杀绝!” “是啊,我辈卢龙牙军明明都已归降,你这杀才却仍不把我等当做晋人,仍辱骂做燕狗!终日含垢忍辱,你也从来不曾体恤我们这些燕人将兵,只是一味的往死里逼迫! 以往似你这等目中无人的晋狗,有晋王倚仗,我等也只得委曲求全。可如今契丹大举来犯,以为还能使唤得我等为你卖命?待宰了你之后,我等另行拥立卢将军,成则自据一方,不成则投从契丹,即便晋王兴师来讨,却又能奈我何!?” 又听带头叛乱的那个燕人将官恨声喊罢,李存矩倒抽了一口凉气,也很清楚他无论如何出言震慑,却终究无法镇住这伙势必要取自己性命的叛军...只得拔刀徒劳抵抗,然而李存矩与他身边几个亲信,终究还是被汹涌杀来的人潮给淹没。 扑哧!扑哧!扑哧...密匝的利刃入肉的闷响声接连响起,李存矩兀自瞪大了眼睛,可是他的头颅却已从身躯上脱离,夹杂碰上喷射的鲜血颓然掉落,摔到地上后骨溜溜的滚落到一旁,那那双眼睛里,仍凝固着满目的绝望与惊惶。 而亲手斩下李存矩首级的燕人将官胡乱一抹脸上血迹,又瞪视向地上那颗头颅,张嘴便是一口浓痰狠狠唾去,他旋即又转过身来,高声呼喝道: “杀了李存矩这驴鸟,晋国也必定容不得我等。而我燕地儿郎当中,由以卢文进卢将军的威望最高。先前他迟疑不决,忌惮叛晋自立,可如今我等已杀李存矩,木已成舟,再请他来时,且看卢将军又如何说!” 678章 白袍史敬思,已多活了二十多年 激荡的马蹄声,犹如闷雷一般,一直传至官署正门前。于卢龙军中统领山后(后世山西省、河北省地界长城之间的地区)诸军的卢文进赶忙翻身下马,几名燕将连忙上前去迎,却被他一把退开。 当卢文进铁青着脸直往里进,很快便看见到处溅染着喷射出的鲜血,而地上伏着的,几乎尽是河东出身的牙将牙兵尸首...还有一具无头尸首,只瞧衣甲装束,大概也能看出是他本来的顶头上司李存矩。 本来麾下燕地出身的将官联合起来,怂恿趁着契丹南侵,闹兵变诛杀待他们以往甚为严苛暴戾的李存矩。卢文进犹豫不决,也是因为他知道如若正要动手,那么晋王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个刺杀其义兄弟的叛将...然而其他燕人将官,仍旧自作主张,杀了李存矩,那么晋国兴师问罪,不还是要来治他卢文进的罪? “你们...实在是太鲁莽了!李存矩毕竟是晋国先王义子,杀了他便再无回头路,还要累得我受你们牵连!” 卢文进不住的捶胸顿足,大声疾呼。然而带头叛乱的几个燕将又凑上前去,其中一人立刻忿声道: “卢将军,实在是李存矩那狗贼逼迫得忒过,只要我等燕地儿郎当做奴役看待,动辄打骂羞辱。即便我等忍气吞声,他还严苛强征,若违了比限时日,更是性命不保!未将可是听说,那厮还要强纳令爱做小妾,而将军再不情愿,却也只得屈从。怎么?将军埋怨我等动手,难道您就情愿将爱女送于那驴鸟糟蹋?” 另外一员将官也踏前几步,接茬说道: “卢将军,无论当不当反,我等毕竟也都已做下了,也再无回头路可以走。咱们兄弟对您也素来敬服,眼下唯有叛离晋国,还望卢将军也与我等一并另谋前程!” 待那将官说罢,卢文进也注意到一众叛军的目光,已集中朝着他这边望来...脸上嗔怨惶恐的神情渐渐褪去,卢文进冷静下来,寻思无论这场兵变是不是他参与的,可是做为卢龙军中燕地降人的表率,麾下谋反叛乱,他当然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也不能指望被晋国宽胥赦罪了。那么只能随着叛军一并谋反,如今这般形势,又当投靠哪一方势力做为倚仗? 思忖片刻之后,卢文进缓缓的睁开双眼,他的招子中,也流露出一抹决绝的狠戾之色: “造反这等大事,要么不做,要么也就唯有做绝......” 歧沟关方面的卢龙军发生兵变,叛军袭杀晋国委派至藩镇的行军司马李存矩,而燕将卢文进被推举为首领之后,便立刻宣称投靠契丹。 如此一来,卢龙军藩镇治下各处军州,燕地出身的牙将兵卒也是人心思变。相继又有几拨部曲响应卢文进谋反,大批戎卫燕云北地的牙军,反而倒向了契丹一方,这也使得节度使史敬思所面临的处境愈发的严峻起来...... 新州涿鹿县郊野,听见斥候大声示警,急于撤返回幽州固守藩镇治所的史敬思连忙催马前去观望,就见东面突然有几队骑士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视野当中。 紧接着,史敬思的面色也是愈发的难看。因为他分明瞧见那是契丹人的军队,而且还有大批的骑众不断的从地平线的另一侧奔涌而出。裹挟极其凌厉强悍的杀气,犹如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狼群一般,大片汇聚的战马驰骋,顿时又卷起令地表震颤的蹄声,似是滚滚洪烈,看啦已经开始向这边发动起冲锋。 而由史敬思亲自统领的牙军部众,即便也多是屡经战阵的将士。可是先前已然听闻卢龙军各处军州陆续爆发叛乱,契丹人入侵的兵力又占据绝对的优势,如今的局势也已是相当的被动。 当史敬思决议立刻挥军撤返回幽州治所之际,沿途也曾不断的遭受契丹骑众的袭扰...而通过之前交锋战事,史敬思乃至其他晋国将领,也都发现契丹的骑兵往往不会采用强攻的战术,盘算着以最小的代价斩获最大的成果,终结对方的打法通常是散而复聚、四面包围、打持久战。 可是这一路上折损了数千兵马之后,史敬思以及他麾下将士发觉这次契丹人的攻势明显不同于以往,势如挨山塞海的骑军集结,粗略望去,规模至少已经在十万以上...而契丹大军不再采用惯用的打法,而决定集中兵力打歼灭战,史敬思也很清楚,对方已经有足够的信心,就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进行碾压,而能彻底吃掉他统领的军旅。 所以当敌军突如其来,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史敬思所部牙军行伍中引起一阵阵骚动,有不少将官、士卒面面相觑,心中也不由感受到一阵恐惧...... 人算不如天算,耶律阿保机那厮,趁着我经过进取赵国疆土时出兵干涉,竟会出动三十万以上的大军...偏偏我卢龙军又爆发叛乱,各处燕人降军背反投从契丹...而趁着我引兵在外,契丹集结重兵前来围剿,也势必要趁机取我这卢龙军节度使的性命啊...... 史敬思心中慨然念罢,他缓缓的扬起了手中马刀,一阵朔风吹过,卷起他披覆的白袍猎猎作响...忽的史敬思双目一瞪,便厉声大喝: “我史敬思这大半身服侍河东李家三代,辗转漠北,又随先主夺长安、破黄巢,又曾上源驿朱温狗贼谋害先主的爪牙血战,而晋身为我晋国三朝元老,于乱世出人头地,此生也甚感快意! 男儿大丈夫,又是凭厮杀征战要建功立业的豪勇男儿,岂能贪生畏死?如今他契丹调动如此规模的军旅,就是要来对付我们,也自当死战到底,成则建不世之功,不成也能留下勇烈的声名,而男儿一生,何憾之有? 何况契丹人如此忌惮我等,也更不能让他们小瞧了!我偏不信,即便他派遣来十万、二十万大军合围截杀,我等便冲不出条血路,再返回幽州去?就算契丹势大,待大王挥军来时,也必然能将他们赶回塞北去!只是眼下还尚须我卢龙军将士奋力死战,儿郎们,随我杀!” 史敬思霸气凛然的一番言语,也的确激起周围不少牙军将士死战的士气,尤其是身边最为嫡系的旧部亲兵,也纷纷擎起了手中军械。 而史敬思为李国昌、李克用、李存勖三代君主效力,在他周围的,也多是父子,甚至爷孙三代都嘴追随白袍史敬思征伐厮杀的牙兵亲信,其中无论是沙陀、汉儿、回鹘...等哪知族裔出身的,这早把自己的性命交托于史敬思这个元老勋将,即便面对声势浩大的契丹军旅,他们心中也都是一般的念头: 与其坐以待毙,还莫不如死战到最后一刻! 即便对面锐骑纵横、漫山遍野,可随着史敬思亲自催马冲锋,他身后大批将士也都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并朝着前方奔涌而去。 晋国卢龙军,与契丹骑众双方前阵俱是驱马如飞,且弛且射,双方不断有人落马。而随着彼此的距离迅速被拉近,眼见便要进行更为惨烈的近身白刃战! 679章 契丹皮室军,能与河东锐骑一战? 只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后,身先士卒的史敬思身上那一袭白袍,便已是残破不全,几乎也尽是一片血红。 双方展开冲锋阵型,狠狠的迅速撞到一处。骑士犬牙交错的搏杀,处处鲜血飞溅,而挥舞的钢刀,搠刺的骑枪,又引得怔怔凄厉的惨嚎,与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交织成一片...构成一副极为惨烈的战争场面。 身为史敬思的嫡系亲随,而调拨至卢龙军的沙陀骑兵,在马背上也从来不会具备任何对手。然而面对数倍、十几倍的契丹骑手...也终究不免被冲垮了阵列。 由于卢龙军藩镇以燕国降兵为主的部曲相继背反,二十余万契丹锐骑尽可以集结兵力,集中向史敬思所统领的军队合围。源源不断的契丹骑众,也足以撕裂开卢龙镇马步军众的阵型,而各自为战的散兵即便拼死顽抗,恐怕也终究难以扭转被围歼战死的结局...... 而史敬思统领亲兵侍卫,犹如出押的猛虎那般催马迅猛突进,义无反顾时杀向迎面撞来的骑众。那些骑术也极为娴熟的沙陀骑兵也是三五成组,相互策应,劈刺砍杀一番,也撕裂开一处豁口,继续一往无前的疾突过去。 只不过杀透一处骑阵,史敬思忽的发现,其它契丹骑军并不急于硬碰硬的当面撞来。几拨都有两三千规模的骑阵,开始围绕着他所处的军阵盘旋起来。那些骑阵当中的契丹军健,也已经纷纷先掣出角弓,施展出骑射的本事,一排排的羽箭便又不停歇的激射过来! 骤然又遭受密集的箭雨打击,紧紧戎卫在史敬思身旁的亲随牙兵,也不免纷纷中箭落马。 本来若论及骑射的本事,沙陀骑兵自问也绝不会比契丹人逊色,然而双方弓马手段本来也说不上谁更胜一筹,偏偏敌军骑射手又远远多于己方的情况下...卢龙军这些亲随骑众,当然也难免被死死压制住! 除去那些身上致命处被利箭射中,而当即阵亡的骑兵,也有些军健胯下坐骑猛的向前扑倒,砸在地面上翻滚之时,人马重重相撞,又发出让人闻之心悸的骨骼摧裂之声...... 史敬思抡舞长枪,奋力拨落从人缝中激射而来的冷箭。然而戎卫在他身前的一名军校脖颈当即被利箭射穿,卷带着胯下战马悲嘶一声,也狠狠的往前掼摔了下去。前方忽然翻倒的人马,也正好绊到了史敬思胯下战马扬起的前蹄...惯性使然,惊嘶扑倒的马儿,也当即将背上的史敬思朝前掀飞了出去! “不好!快护应节帅上马!” 卢龙军亲随骑阵前列,当即有牙将大声惊呼道。将主落马,其余冲锋突杀的骑士也立刻拽扯缰绳,避免冲撞到坠马的史敬思,还要排成紧密的阵列誓死护卫,直到再将他们的将主拉上换乘的战马为主。 而史敬思在重重撞在地上的那一刹那,他陡然间便听见自己的肩胛处响起清脆的骨裂声...... 史敬思自是不会知道,虽然较之自己原本的命途轨迹,当初正因为李天衢的缘故,而使得他未曾因护应主公李克用脱逃而战死于上源驿,这又多活了二十多年...如今虽然能亲眼见证子嗣史建瑭建功扬名,自己又以晋国三朝元老的身份,而在军中地位尊崇。可是他毕竟已过壮年,不但气力难以为继,身子骨也早不及当年那般壮实...... 承受着钻心的痛楚,史敬思咬着牙又站起身来。然而正当卢龙军亲随急催战马向他冲去之时,一阵阵格外浑厚嘹亮的牛角号声,却又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 前方又有大批的契丹骑众集结,并且开始向这边涌杀过来...而史敬思乃至他麾下几员亲随牙将,也都带惯了骑兵厮杀,他们只打眼一瞧,便立刻察觉到迎面杀来的契丹骑众,气势上与方才交锋过的敌军也是明显不同...... 这般时节,本来契丹骑兵的配备轻裘为主,稍有骑士披甲,然而那支骑军军卒身上披覆的铠甲明显更多,差不多已达到了半数以上。 而且那支契丹骑军,在汇聚在一处时,似乎透出那股凶蛮野性也更为浓烈。即便本来同为马背上的民族,可是史敬思自知比起大多迁居中土,而受汉化影响更大的沙陀族裔,对方那支军旅中则几乎尽是自小在苦寒的北地长大成人,骨子里那股剽悍的狠劲完全没有褪去的游牧儿郎。 更为显眼的是,对面的骑阵当中,树立起的旌旗当中上面绣着鹰、龙、凤、虎、熊、鸽、鹘...等飞禽走兽,而那些军骑也如众星捧月一般,位于骑阵后侧,也有一杆狼头大纛高高矗立,直指苍穹...... 耶律阿保机建立契丹国,为加强宿卫军力,便以行营为宫,意欲“简天下精锐,聚之腹心之中”,遂从契丹诸部当中择选最为剽悍骁勇的儿郎,置为腹心部,而号为皮室军。 史敬思虽然尚还不晓得,对面那支军旅,乃至由耶律阿保机亲手组建,戎卫国主,而在契丹诸部军旅中最是精锐善战的皮室军。可是当他遥望见远处那杆狼头大纛,双目瞳孔便骤然收缩,而当即意识到: 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看来也已抵至此处! 而对面皮室军大阵后侧,耶律阿保机由耶律曷鲁、萧敌鲁等股肱心腹拥簇着,他骑乘着匹雄健的高头大马上,窄袍左衽,一副貂裘锦衣、束犀玉带的扮相,双目朝着远方眺望过去时,他眼中的神采也显得格外的犀利: “晋国元老史敬思,乃是李克用的心腹旧将,在晋军中地位极高,如若先行将其除掉...亦或者最好能威逼他顺服,也必然会重挫晋国气势.......” 耶律阿保机口中喃喃念着,旋即又发号施令道: “传令下去,这史敬思,要留活口...我契丹以往于塞外东征西讨,震慑降服诸族各部,而择选诸部剽悍勇健组建成这皮室军,也终于要与晋国河东锐骑一较长短了......” 又是一阵浑重的号角声冲霄而起,很快的,皮室军甲骑所组成的诺大骑阵,便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向对面史敬思所处的卢龙军其中发起集团冲锋!而史敬思麾下,那些仍要牙兵也纷纷嘶吼着涌杀上去,就算以血肉之躯,也要拼死护卫住将主周全! 然而骑兵交锋厮杀,也要比拼彼此又能否保持高速迅猛的冲势。为了救援史敬思而暂缓军骑奔速的牙兵亲随,却将面临规模浩大,并且以必要踏破眼前一切生灵的势头,而汹涌碾压过来的敌军精锐之师...... 战马狠狠相撞所发出的悲鸣惨嘶,士兵身负重创而发出的疾呼惨嚎、乃至金铁相击的震响此起彼伏。双方骑士杀到了双目赤红,相互猛刺乱砍,喊杀声震彻郊野。时不时有人沉重落马,飞溅的鲜血,也将周围的地面染得一片惨红。 然而即便史敬思麾下的心腹亲随奋力死战,可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重伤力竭,当即毙命而坠翻下马的牙兵不断增加。由契丹皮室军所发起的冲锋,好像是张开了生满了利齿尖牙的血盆大口,正不断的吞噬那些血战顽抗的牙军亲兵...... 终于,强撑着站起身子的史敬思忿然四顾,就见几队皮室军锐骑撕裂开周围麾下牙军勉强维持的队列,即刻便要杀至他的面前。 680章 沙陀消亡,契丹称雄?至少现在不会 眼见无数契丹骑兵,将自己的麾下亲随军健生生践踏在马下,诸般兵刃涌动处,不知又有多少晋军甲士惨烈阵亡...史敬思目眦欲裂,面对向他撞杀过来的敌军骑兵,又爆发出凄厉的怒吼。 奉国主耶律阿保机的旨意,向史敬思扑去的契丹骑手盘算着要将其生擒活捉,所以也没有使用弓箭乃至马战用的长兵刃。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骑手自负勇力,倒直接擎起了北地牧民逮拿牲口所用的套马杆,一头拴着以皮绳结成的活套,便朝着史敬思的脖颈甩了过去! 强忍着肩头骨裂的剧痛,史敬思低吼一声,疾窜数步,抢先擎紧了长枪搠去。当先意图套拿他生擒的那个契丹骑手,心窝顿时被枪锋狠狠洞穿,也立刻从马背上倒栽了下去! 枪锋卡在那契丹骑兵的胸腔中,长枪也登时脱手而出。当另一个套马杆眼见便要套在脖颈上时,史敬思猛的一俯身,双手旋即抓住长杆,又是用力一扯!另一个契丹骑手当即被拽下马来,他还来不及起身,史敬思便已疾步赶来,拔出腰挎的钢刀...噗的声闷响,便狠狠割破了那契丹骑手的咽喉! 周围的喊杀声、惨叫声震得人脑袋嗡嗡作响,史敬思奋力起身,仍旧试图再抵抗死战下去,并伺机劈手夺来匹战马。然而他身形未稳,就见又一名契丹骑将疾驰杀至,却是抡起了手中紧握的长柄铁骨朵,便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史敬思喉头一甜,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又重重的先后栽倒。那契丹骑将旋即策马回身,要将这个国主点名活拿的敌军大将制住时。斜侧混战的人群中,却忽的冲出一个浑身浴血的卢龙军牙将,他嘶声怒吼着,以猛虎扑食的势头疾窜起身,而将那个契丹骑将顶翻坠马...... 周围人头涌动的契丹皮室军,仍在毫不停留的收割着生命,搠倒砍翻了不计其数的卢龙军牙兵,使得他们的躯体在马蹄下被生生践踏成为烂泥...然而史敬思即便身受重创,他却缓缓的又站了起来,挺直身板屹立不倒。 然而附近的亲随心腹,几乎也尽被契丹骑军屠戮杀尽。史敬思拖着伤重的身体,咬牙朝着就近的敌骑杀去之际,他忽的又瞧见由大批契丹骑军拥簇着那杆狼头大纛,已朝着他这边逼近过来...... 张着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那栩栩如生、仍似活物的狼头纛之下,耶律阿保机策马踱来,他望向怒目瞪视的史敬思,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 “史节度,你注定无法再撤回幽州,方今我契丹三十万大军纵横于燕、赵之地,而卢龙军旧部又相继哗变,投从于我军。这场仗,你赢不了。我也素来敬慕你的威名,与其枉然送命,不如放下兵刃暂从安置,至于节度又肯不肯归从我契丹...我和晋王虽然终究难免兵戎相见,可以后交涉往来,也未尝没有翰旋的余地。” 史敬思闻言,却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而张扬的大笑起来,他旋即双目一瞪,便对耶律阿保机忿声说道: “阿保机,你莫要再说笑了!当初你与先主会盟结成异姓兄弟,而后却背信弃义,频频侵犯我晋国北疆掳掠寇钞,我史敬思自然也是与你契丹势不两立! 你也休要以为,如今大举南侵,便能侵夺我晋国疆土。若不是卢龙军有叛军作乱,而大王集结军旅攻打赵国真定,你契丹也断然无法如此猖獗!即便我今日终究难免阵亡于此处,可是待大王亲自统领大军前来,纵然你发兵三十万之众,也仍要被我晋军驱逐回塞北去!” 耶律阿保机闻言面色一沉,重重的冷哼一声,而厉声回道: “当初卢龙军内乱,可是刘守文主动请我契丹为倚仗,而后他兄弟刘守光也争相示好...是燕地的藩镇汉军,邀请我契丹南下,而愿臣服。偏偏魏朝与你晋国出兵威慑,迫使我族儿郎只得北返。晋国先主邀我会盟,却又胁迫我契丹不得南顾。怎么?沙陀人可以在中原立足,而与诸藩争霸,偏偏我契丹便不行? 你们沙陀人本在西域栖息繁衍,而我们契丹人则源自白山黑水的西拉木伦河流域...然而沙陀南迁中土,建立晋国,招聚得沙陀、汉儿、回鹘、吐谷浑、栗特...等诸族各部投效;我契丹也陆续征服了奚族、于厥、室韦等各族。如今彼此接邻,而汉人有句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契丹能够争取的土地,晋人却要横加干涉,可是当年你们能灭燕吞并卢龙军,我契丹也同样可以! 而这一次,终究要与晋国大战,也仍是北平王央请我契丹南下的!所以也休要以为你晋国一直能逼迫我族屈从。说到底弱肉强食,我也并不亏欠晋国先主!” 史敬思听了猛的一挥刀,仍强撑起身子,而怒声咆哮道: “多说无益!契丹夷类,侵犯我晋国疆土,便当奋起血战!即便是我失察,致使卢龙军降军相继叛乱,而被你契丹把握时机,而挥军合围...你也要晓得,晋国宿将,便没有会放下兵器而任凭外敌处置的,只有死战到底的儿郎!” “...看来你也自会视我为仇寇,仍以为我契丹只得受你晋国的挟制,再要劝说,倒是小看你的为人了......” 耶律阿保机沉声说着,忽的又一打手势,一百多名皮室军骑立刻驱马上前。他们纷纷擎出骑弓拿在手中,又从撒袋当中抽出羽箭。伴随着吱嘎嘎的拽动声,这些契丹骑射手冷漠的目光,以及点点寒芒也都集中在了史敬思身上...... 眼见百来支箭簇向自己这边瞄准过来,史敬思面色决绝,心中怅然念道好歹自己的儿子史建瑭早已能够独当一面,还有史匡懿、史匡翰这些孙儿,自然也能延续史家香火...辅佐河东李家三代君主,也早已是功成名就...即便今日要战死于此,这辈子,也可是不枉此生了...... “壮哉我大晋!” 忽然间,史敬思又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忍着伤痛,握紧了手中钢刀,便向耶律阿保机这边疾冲过来!然而几乎在同一时刻,耶律阿保机面前一员骑将厉喝号令,百来支利箭,也顿时离弦激射而出! 轮转钢刀,史敬思咬着牙拨落十几支羽箭,而然密集的箭簇,相继仍贯射入他的身体...转眼间,史敬思身上插满了利箭,不住的又连退数步,身子眼见要向后倾倒,他忽的又扎稳了脚步,怒目瞪视。然而史敬思的身躯虽然屹立不倒,可是过了良久,他也再没有半点动静...... “...这史敬思,到底是个勇士,好生安葬了吧......” 耶律阿保机凝视向史敬思,忽的叹声说道。然而即便此战一举除掉了晋国卢龙军节度使,可是他的面色依然十分凝重,心中也不禁念道: 的确我契丹兵发突然,而且还是趁着卢龙军治下燕人相继叛乱,反而为我所用,这才有机会截杀住史敬思...可是如今虽除了这晋国宿将,但是终究还是要与那晋王李亚子一决雌雄,到时那场战事,想必也将棘手的很呐...... 681章 十三太保又一人,危矣 遭受由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的契丹大军围攻,卢龙军节度使史敬思阵亡。而藩镇牙兵余众救援将主不得,被冲溃杀散,也只有八千余名兵马突出重围,继续向治所幽州退去。 契丹趁机占据辽西地域,而耶律阿保机倒并没有趁势强攻卢龙军治下其余军州。毕竟他很清楚,如若集结军力,能够一举挫败晋王李存勖亲自统领的就军旅,而迫使晋国退守河东,那么河朔燕、赵之地,也将是唾手可得。 可如果这次大战契丹败北...那么即便一时攻占下卢龙军其余州府,恐怕还是要被大举反攻的晋军赶回塞北。 而汴京这边,一直关注北地战局的李天衢,也已经得知由于燕地出身的牙兵相继叛乱,致使史敬思遭受合围战死...念及当年初会时,彼此倒也甚是投缘的经历,李天衢也难免感慨一番。 然而听闻卢龙叛军拥立燕将卢文进为主,并投靠契丹之后,李天衢面色冷冽,眼中也流露出一抹杀意...... 与正史线的事迹几乎一致,于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败亡后,便降从于晋国的卢文进。他的确是在李存矩帐下委曲求全,被威逼献爱女做侧室侍妾,心中再是不愿,也不敢违抗上命...也确实是其余燕将自作主张,发动叛乱杀了李存矩。卢文进迫不得已,也只得一并反了晋国。 然而卢文进叛晋虽然是为势所迫,可是他一旦投从契丹,也将成为协助外族侵掠中原最为踊跃的得力干将。 李天衢先前与按史载轨迹身为契丹开国佐命功臣的韩延徽来往,觉得对方不算是勾结外族迫害同胞的汉奸。因为韩延徽是治政文臣,助契丹富国强兵不假,但是他极力倡导胡汉分治,为契丹治下的汉人百姓谋求权利,而且他还向来主张与中土诸方割据势力和睦相处。 何况韩延徽本来也没打算在契丹安家落户,但是到了后唐赴职,却遭臣僚排挤嫉恨...结果重返契丹,耶律阿保机非但不治他擅自逃离的罪责,还给予其最高规格的待遇,所以他为契丹效力下去的动机,还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卢文进却是藩镇牙将出身,他投从耶律阿保机之后,最常干的事便是掳掠河朔汉家百姓到北地,致使燕、赵诸州,荆榛满目,不但按史载“文进引契丹寇新州。自是戎师岁至,驱掳数州士女,教其织纴工作,中国所为者悉备”...而且还传授契丹人撞车、云梯、投石、掘地、火攻...等攻城之法,完全可以说是协助外族入侵中原的急先锋。 而按卢文进原本的命途轨迹,他又于后唐明宗继位时率数万众归附,结果到了后晋时节由于石敬瑭仍契丹国主为父,惧不自安的他又只得逃到南唐治下疆土。似乎也是意识到先前自己屡番助契丹南侵而遭世人非议,后来便低调恭谨,绝口不提兵事,倒还得了个善终。 不过即便卢文进终有一日会自责不安,但是就冲他为契丹卖命时的所作所为,按李天衢想来,这厮才更符合汉奸的定义。 然而只眼下而言,卢文进向契丹投诚,晋王李存勖面临的压力也将更大。晋国还要集结军力,重心转向要与契丹大军对垒,那么顾此失彼,镇州真定城那边,恐怕张文礼发觉围攻城郭的晋军锐减,也不会再坐以待毙下去...... 赵国国都真定城以东,一处唤作东垣渡的道路要隘。有两万晋军方自抵达于此处,才铺开稀稀拉拉的寨栅、鹿砦,而正要扎营建垒,以便长久围困真定城中的叛军部众。 毕竟契丹大举南侵,无比震怒的李存勖也亲自统领河东精锐杀往易州,而要与耶律阿保机决一死战。本来奉诏围攻真定城的几拨军旅,被抽调向东面进发,而继续围困镇州真定的军职差遣,则由听宣率领本部牙兵赶至的李存进接管。 而东垣渡一隅土质松软,晋军将兵发现无法打下厚实的根基筑垒,还是要先行至附近山林大举伐木为栅。李存进扎营于东垣渡,早晨,李存进命骑兵向镇州出发,李存进为了加快筑营的进度,便派遣大部分人马至附近山林砍伐木植,自己则仅统领两千兵马坐守营寨。 然而晋军大将李存勖这边的动向,也让真定城当中潜出侦察的斥候探得一清二楚...... 东垣渡尚且简陋的晋军营寨东侧,几名至附近溪流汲水的军健、伙夫正有一句、没一句着闲谈着,也正准备回去生灶造饭。然而一个眼见的军卒忽的站住了身子,他手搭凉棚,往西面望去,就见那边山坳拐角处,却忽的冒出一个甲士。 那个人明显也在朝着这边张望,仅过了片刻,便打了声唿哨,并劈手往前重重一挥,从那人身后,骤然间又冒出了一批军卒,那伙人各个手执军械,锋利的刀刃映着眼光,耀起一片森寒的利芒,旋即便朝着晋军营盘这边奔涌过来...... “不好!叛军前来扑营了!” 察觉敌袭的晋军士卒立刻高声呐喊,而那边悄然杀出真定城的叛军见状,也都发出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便朝着前方简陋的营盘冲撞过去! 营寨当中,士卒们纷乱的奔走相告。而迅速扑杀上前的叛军甲士,所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响成一团,眼见便要将眼前单薄的寨栅成片推倒。 这边几拨晋军士卒方自集结成队列,那边便已有大批的叛军撞入营盘。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员骑将拍马如飞,自军寨中心处疾驰而来,但见他擎着一口大衮刀,干脆迎面横扫过去,那些匆匆涌到营寨的叛军步卒,相继残肢横飞、就鲜血喷溅...顿时便被扫倒了一片! 那员率先冲来抵挡敌军的晋国大将须发飞扬、双目环睁,很明显已是动了真火...而他虽然抡刀杀敌的模样甚是威风雄壮,可面相上看来已是年近六旬的岁数,也不免瞧出几分老态。 毕竟同样是晋国开国元老的李存进,他当初也曾被李克用收为义子,偏偏却与自己的义父同龄。即便按理说与方今晋王李存勖是义兄弟的关系,可是两人年龄相差也足足有二十九岁...... 身为晋军中的老资历宿将,李存进眼下却是又气又恼,眼见面前源源不断涌杀如营盘的敌军士兵,他也不住的咬牙暗念道: 玩了一辈子鹰,却被家雀儿给啄了眼!当年老夫东征西讨,为先王...义父屡立战功,本以为苦守真定城的张文礼,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茬的货色,只得龟缩于城中...而大王调拨诸部同袍军旅,东行去与契丹夷类会战,我奉旨围困真定,只因要尽快修筑垒寨,便调发大部兵马去砍伐木植...也仅不过这半日的功夫,便被张文礼麾下的叛军钻了空子! 待我麾下牙军返程归来时,又岂容这干宵小猖狂?事到如今,哪怕是以寡击众,也势必要杀退这伙兵马!否则我活到了这把岁数,临老却因大意吃了这场败仗,还怎会有颜面去见大王? 李存进忿然念罢,旱天雷一般的怒吼,喝令营中一时慌张的兵士迅速前来应战,又舌绽春雷的大喊道: “儿郎们,随我杀敌!” 682章 以少敌多,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刀芒掠过、人马溅血,李存进大吼着左劈右砍,即便年近六旬,也仍爆发出老而弥坚的烈性,倒也杀得面前那拨敌军犹如波分浪裂一般,连连得惊呼后退。 只不过...李存进粗略望去,就见这次出城奇袭的叛军,大概有七千人上下,而把守营盘的麾下军卒也不过两千出头...眼下而言,兵力上到底处于劣势,他这个军中主将也就更须身先士卒,豁出性命杀退这拨敌军! 衮刀凌空轮转,鲜红的血液,登时从绽裂的铠甲缝隙激溅而出,李存进剁将一名敌骑剁翻坠马。突然间,他却听见斜侧一阵急促的蹄声卷来,凛然的杀机也忽然从旁如潮水般袭至。 刀锋撕裂开空气,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李存进侧身一刀抡去,便是“铛!”的一声劲响,那个企图偷袭李存进的骑将,手中军械却被生生弹开! 张文礼的次子张处球,心中当即咯噔了下。本来按斥候探报,东垣渡一隅的晋军由于要加紧修建营垒,调度部曲砍伐木植而寨中时常空虚,便按他老子与兄长的意思统领七千兵马,意图洗荡了此间敌寨。 察觉晋国坐镇一方的老将李存进也在寨中,张处球本来暗自窃喜,遂趁着混战时意图趁敌不备进行偷袭...怎料手中就长刀当即被荡开,张处球的身子在马背上一个趔趄,正惊异于这老东西竟反应迅速,仍称得上膂力过人之际,就见李存进转头瞪视过来,口中还大喝道: “贼子敢尔!” 接连几刀疾落,重重的砸在张处球硬着头皮架起的长刀上,直磕碰得火星四溅。张处球头戴的兜鍪都歪斜到一侧,根本腾不出功夫扶正,他双臂无比酸麻,也早已是汗流浃背...... 说到底李存进本名孙重进,少年习武,颇有勇名,而本来是唐廷岚州的一名汉人将官,与李克用初会时也有些岁数,已不算是如李存孝、李存信、李嗣昭、李嗣源...那般,而自小便被收养栽培的义儿。可是李克用逐渐掌控河东之际,赏识李存进而收为义儿,也正是看重他是个敢打敢杀的骁勇将才。人老志犹存,又岂能容得奸邪宵小冒犯!? 张处球情知再死扛下去,早晚也要被李存进一刀斩于马下,他只得虚晃一招,旋即立刻拨马回身,疾驰奔逃之际,口中还不忘大声喝骂道: “滚开!滚开!都给我让开!” 李存进口中连声喝骂,骤马去追,手中衮刀上下翻飞、寒芒闪烁,而他纵骑过处,敌军士卒也被杀得如波分浪裂,纷纷扑倒毙命。只不过人数占优的叛军后阵,尚还有成群的军卒涌杀上前。又有几队弓箭手听得所部将校疾声喝令,连忙擎起手中弓箭,便朝着前方激射了过去! 羽箭如雨,扎入反攻上前的晋军人群当中,也溅起了一团团血花。李存进立刻抡起衮刀,格挡扑面射来的利箭,却冷不防仍有两支疾射而至的箭簇,几乎在同一时刻贯入他的左肩、右臂...... 强忍着箭创伤痛,李存进仍要咬着牙催马突进,心说全凭一股气势再冲杀几遭,仅凭麾下两千余名儿郎,也未尝不能杀得这七千敌军抱头鼠窜。 然而到底是以少打多,李存进冲杀得太过靠前,很快又撞入扎堆的敌军当中。一面奋力斩杀,一面又要提防从暗处射来的冷箭,却也终究看漏了一个杀红了眼的敌军小校,从旁边挺枪狠狠说搠来,并狠狠的捅进了李存进的腰肋...... 李存进浑身猛地一震,他下意识的抡起衮刀,重重劈落下去,便卸掉了暗算他得手的那个小校半条膀子。钻心的痛楚在身体内迅速蔓延开来,本来便已也年迈而难免体衰的李存进身体摇摇欲坠,眼见便要从颠簸的战马上坠落下去。 本来被李存进追撵着狼狈窜逃的张处球,却在这个时候冷不回头张望,恰好瞧见那员晋军大将陷入阵中,似是被麾下小校一枪捅穿了腰子...张处球双眼当中,便又迸射出择人欲噬的凶光! 老不死的!到底还是太过托大了!你自恃骁勇,杀入我军阵中也难免要遭暗算,今日正要割了你的首级,也能打响我的名号! 张处球本来正打算杀他个回马枪,趁着李存进伤重再取其性命,并将晋军寨中的兵卒赶尽杀绝。然而他刚要有所动弹,隐隐的却听见远处似有马蹄声响起,只是周围杀声喧嚣,尚还听不真切。 若有所察的张处球面色微变,他连忙侧耳倾听,果然有马蹄声愈发的临近,很快便似洪雷之声。而当张处球连忙翘首张望时,他脸上神情,从先前被杀得丢盔卸甲的窘状,再到满面狰狞的杀意...直至现在脸上却又满是惊骇之色! 因为张处球也已经望见,从北面有一彪骑众,正朝着晋军营盘这边疾驰而来。而且迅速组成箭头冲锋阵型,就是要朝着这边发起冲击...很明显先前由李存进派出去砍伐木植,收集装束材料的部曲当中,已经有一拨兵马发觉敌军前来袭营。 而先已有一彪军骑杀至,不久后还不知有多少晋军兵马,也将陆续赶赴至此,反而要对袭营的敌军形成夹击之势! “撤!撤!快走!!” 杀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张处球扯着嗓子大叫一声,旋即也不顾麾下部众,便抄起马鞭拼命的抽打胯下坐骑,吃痛悲嘶的马儿一溜烟又蹿出好远,直朝着真定城的方向撤返而去。 大批由张处球统领,出城伏击李存进所处军寨的叛军将兵也已发觉又有晋国军骑杀至,一时间慌乱的推搡叫骂,不知所措。而先行奔至营盘的晋骑甲士虽然也不过千人之众,可是他们各个急催着战马,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凿入营盘左近敌军的人群当中。惨呼之声,登时响彻云霄。而引得无数人卷成一团,四下冲撞,也不免互相践踏起来。 这一轮冲击,几乎当即摧垮了那些叛军兵马的士气,猬集在寨栅左近的人潮,也当即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率先奔返回军寨的晋军骑兵,立刻意识到被张文礼的叛军钻了空子,而派兵奇袭他们的主将李存进,各个当然也都是发了雷嗔电怒,他们甫一撞杀入敌阵,便发了狂一般的奋力劈斩戳刺,胯下坐骑也生生犁出一片片血浪,那些当即扑倒在地的叛军士卒即便一时未死,很快也要被旋即便至的马蹄生生践踏过去。 配合着营寨内禁军士卒反攻血战,叛军阵列轰然崩散,惊呼溃逃的人群寻路奔走,然而却相继倒毙在暴怒的晋军将兵的兵刃之下...也唯有张处球一个,先前察觉得快而立刻逃之夭夭,而其余随他出城袭营的七千兵马,几乎也要尽数折于此处(按《新五代史·李存进传》所载:文礼子处球逼存进栅,存进出战桥上,杀处球兵殆尽,而存进亦殁于阵)...... 然而战事临近终了时,已有几个晋军牙校疾声呼喝,立刻扑到一头栽落下马的李存进身边。眼见李存进面色惨白,腰肋处泊泊涌出的鲜血,几乎也已染红了大半个身子,周围一众亲随不禁悲从中来,其中一员牙将也当即哭嚎着嚷道: “节帅!你快醒醒啊!” 683章 李嗣源军中,有个唤作阿三的 “聒噪个什么?休得慌张,东垣渡遭遇贼军奇袭,我身受重创,只怕也难以再主持兵事,还须尽快遣人禀奏大王,差同袍前来接替围困真定城的职事......” 然而那牙将悲声喊罢,就见李存进缓缓的睁开双眼,并有气无力的说道。身边众人见状,连忙上前,扯下衣襟立刻为李存进堵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也仍尽量保持他平躺的姿态。 又有牙校焦急叫嚷着命人取金疮伤药与麻布过来,为李存进包扎伤口,立刻施以救治。然而李存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似乎意志也开始渐渐涣散...... 我终究还是要战死了吧...乱世时节,干的都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凭战功要混个出身的勾当,我能有今日这般成就,也已不枉了。 只不过...我死不打紧,今番形势紧迫,也全因契丹大举南侵。大王前去与之决一死战...我晋国,也绝对不能败了...... 李存进感然念罢,哪怕浑身已经提不起半点力道,只得瘫躺在地上。可是李存进仍尽量打起精神,又断断续续的说道: “速派快马,禀说东垣渡这边的战事之时,也代我向大王进言,面对大敌,运筹帷幄时也务必要冷静,切不可因悲怒而影响判断...好了,你们也莫要再吵,我到底还是老了...只厮杀一阵,便有些乏了,且先让我歇一歇......” 李存进这一番话,周围一众牙将牙校听得一头雾水。然而很快的,这些人又望见他们的主将头颅猛的往斜侧一歪,便再也没有抬起来...周围一众牙军将兵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有不少人捶胸嚎啕,大哭声就在东垣渡这片晋军的营盘中久久回荡着...... 继史敬思之后,晋国另一员宿将李存进,也已壮烈阵亡。 而李存进迎击张文礼所部叛军,也于阵中战死的噩耗,尚还没有传至东进的晋军行营而让李存勖知晓。席卷卢龙军的耶律阿保机统领二十余万大军,乃至易州、定州方面先锋萧阿古只,与王处直的北平军也开始向镇州的方向挺进。 李存勖当然也不甘示弱,由他亲自统领的五万军旅,以及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所统领两万牙军,反而进入北平国中枢所在的定州治下新安、无极二县,以摆出副主动迎敌的架势。 而面对耶律阿保机为主的的三十余万大军,晋国如果倾尽全力,也不至仅能调动七万左右的军旅与敌军会战。可是刨除围攻真定府的兵马之外,毕竟以李存勖的立场,他也要堤防南面魏朝的李天衢也会有趁火打劫的图谋...所以在赵、辽、泽...等与魏朝接邻的州府,他还是要分拨军力严加防范。 即便做最坏的打算,魏朝当真会趁着晋、契丹双方大战而悍然出兵,也会有其他晋军宿将统领边军坐镇,不至于让对方轻易挥军杀入晋国腹地,而直取都城太原。 毕竟对于角逐争霸的诸方雄主而言,彼此尔虞我诈。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而本来按正史线李存勖与耶律阿保机注定会打响的这场大战,他要提防来自南面的威胁,本来还应该是世仇梁国。 而晋国、契丹大军同时进军,相距的路程迅速拉近,彼此派出的轻骑斥候已经过几次交锋。正位于新安县,与北平国都安憙城之间的一片旷野,双方的先头部队撞个正着,一场激战,自然也是在所难免的。 旷野间陡然响起的隆隆马蹄声,也变得愈发急促。而晋王义兄李嗣源策马立足于阵前,以往他这个也惯于斩将夺旗的骁将,眼见对面集结的契丹军旅已经准备要发动攻势,却并不急于亲自引军杀出,而是冷眼观望着远处契丹本阵的动静。 而在李嗣源身旁,还有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壮勒马肃立,但见他生得相貌雄伟,身长七尺有余,而在李嗣源身后默然等候,也显得十分恭谨。 “阿三,你虽从为父经历了几番战阵,可毕竟不必如今与契丹人厮杀这般干系重大。你且记得,敌军意图诱使我军孤注一掷,也须先观望清楚对方各支部曲的动向,谋而后动,也不可轻易发动全力猛攻。 毕竟势不可用尽,为确定必然能一举击溃敌军之前,还须留有余。否则不是善于治军用兵的宿将,统领的若非训练有素的嫡系兵马,这一窝蜂冲杀虽然容易,可是收势不住,而致使诸部兵马混乱,也只会陷入被动挨打的窘境。” 按说李嗣源本来性情沉默寡言,然而对于这个他唤作阿三的青壮,大战厮杀之前还不忘点拨教诲一番,也足见李嗣源对他甚是看重了。然而这个青壮似乎也是不爱赘言多语的性子,他闻言答应的痛快,倒也十分言简意赅: “义父教诲,孩儿谨记!” 毕竟除去李存进、李存孝等与义父年龄相差不多的特例,以及李存璋与早已亡故的李存信等义兄弟之外,李嗣源这个后世相传的十三太保之首,年纪李克用义儿当中年纪较大的一个。所以他的亲子义儿,如今也已相继到了从戎出仕的年纪。 这个青壮唤作李从珂,本来姓王,由于小字为二十三,故而包括李嗣源在内,就连晋王李存勖都惯于唤他做阿三。毕竟这般时节,李嗣源等晋国君臣,又不知道同期几大王国对立的南亚那片大陆,在后世会有这么个称呼,所以他们如此相唤李从珂,当然也不会觉得有丝毫别扭...... 而李从珂本是赵国镇州治下平山县的农户出身。而自幼丧父,原本与母亲魏氏相依为命,然而当年李克用尚还惦记成德军藩镇疆土,而屡屡发兵攻打期间,李嗣源曾一时挥军攻取平山县,而相中了魏氏便纳为妾室,遂顺理成章按自己义父的老传统,便收了这个青壮为义子,并改名为李从珂。 按说李从珂被收为义子之时,他也早已过了记事的年龄,可李嗣源待他不但视如己出,还甚是喜爱看重。他们这对义父子相处,也丝毫没有一些后爹后妈与继子继女相处时,因人而异也难免会有的尴尬。 李从珂也的确十分争气,自打到了从军入伍的年纪,他便任劳任怨的供自己的义父驱策,但有任何教诲也都牢记于心。 更何况李从珂作战向来勇猛果敢,李嗣源见他这个义子非但作战骁勇,性情也如他那般也属于内敛寡言的...所以即便自己的亲生长子李从审也快到了从军出仕的年龄,李嗣源反而与李从珂这义子更为亲近些。 然而李天衢若是听到李从珂这个名头,也立刻会想到他在正史当中的另外一层身份: 五代第二朝,后唐的末代皇帝。 而李嗣源与李从珂这边一说一答,方自说罢。忽的有一员牙将策马疾驰而来,他虽是李嗣源属下,可看来彼此关系也十分熟络,遂当即笑说道: “将主,要指点阿三行军打仗的手段,也不必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契丹那干驴鸟眼见就要杀来,我等终不能干候下去!到底当由谁来打头阵,还请示下!将主若还要与阿三细谈,那便由我安重诲先引军去杀他一阵!” 684章 后晋儿皇帝,现在却不怵契丹 这个唤作安重诲的晋国骑将,也是沙陀人出身,他父亲安福迁与伯父安福顺、安福应,也都是先王李克用麾下将官,只是皆于梁晋争霸战事中战死。 而安重诲投身至李嗣源军中,也因骁勇善战而倍受赏识,他们这对上下级相互视为知己,眼下倒也可说是莫逆之交。 只不过眼见安重诲驱马前来,李从珂眉头微微一皱,眼中似乎也有一抹不悦之色掠过...只是在自己义父面前,他也仍是义父恭谨顺服的模样。 听安重诲主动请战,李嗣源微微一笑,未做言语。眺望远处契丹人已经张开了稀疏的阵型。这自己周围的横冲都锐骑健儿各个也是跃跃欲试,胯下战马也响起一片鼻响嘶鸣声。 虽然晋军横冲都这边尚还未有所动弹,可是排列开的军阵当中兵刃林立、杀气森然。只要李嗣源一声令下,他们也将立刻策马涌出搏命厮杀...然而李嗣源目光一乜,又掠向前阵的另一拨部曲。 那支部曲乘马的军健皆着轻甲,马战用的长短军械齐备,而斜挎在马鞍旁的撒袋当中,装的是满满当当的羽箭。这一支骑射为主的部曲,也是因李嗣源在晋军地位提升,所组建起另一拨嫡系牙兵,而唤作三讨军。 远处蹄声轰鸣愈发向来,眺望先有数千契丹骑兵集结成阵,并如狼似虎的朝着这边驰骋过来。李嗣源思忖片刻,忽的沉声说道: “我统领横冲都、三讨军并几拨部曲,合计兵马八千人。观望契丹敌军应该是在一万五千人上下,眼下先派遣数千骑兵来攻,看来也是打算试探我军的反应,重诲也不必心急,且先让石敬瑭统领三讨军,去打头阵吧......” 伴随着李嗣源一声令下,晋国前阵骑众的三讨军牙兵,便立刻开始催马小跑起来,逐渐加速,便朝着迎面撞来的契丹轻骑对冲了过去。 对面契丹骑阵当中,一众射手也已纷纷掣出骑弓,很快便要施发出一轮箭雨。然而三讨军阵列中的晋国骑射弃缰、摘弓、拔箭,拉弦...不但动作也快的也是一气呵成,而且身子在颠簸的马背上坐得极稳,绰在弦上的羽箭也已经锁定住眼见便要进入射程的目标。 一排排利箭骤然腾空而起,挟裹起极为凄厉的锐啸声,如疾风暴雨一般交织而过,旋即便朝着晋军、契丹双方骑众倾泻下来,阵列当中一些士兵难免被箭簇射中,当即倒栽下马去,有些人也连带着胯下战马惊嘶着扑倒滚地,又扬起了大片的尘土。 双方骑阵,在旷野上奔驰游走,且骑且射,而经过几轮箭雨打击,彼此疾冲的方向难免要撞在一处。双方骑士便迅速收了骑弓,又擎起触手可及的马战长短兵器,他们双脚死死踩着马镫,很快便要发力抡起手中军械,而攻向马上便要杀至眼前的敌骑部众! 登时炸开激烈的撞击声,两军对冲的骑阵前列便是一片人仰马翻,马嘶人喊声霎时响彻长空。而晋国三讨军前阵带队冲杀的那员骑将,手中轮动着马槊大开大阖,而他身后还插着两支铁戟,加上斜挎在马上上的弓囊、撒袋,又是一身劲甲披挂,冲杀之势也显得格外剽勇。 那晋军骑将看来年纪应该也不过十六七岁,可即便颌下胡须稀疏,他也刻意要蓄留起来,敦实壮硕的身形,也有凛凛缚虎之威。而这骑将神情冷漠,目光寒冽,轮动着马槊杀伐神色如常,看来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主...... 而大槊借着快马疾冲的力道,卷起一股股飒然的破风声。当先马到槊出,迎面撞来的一员契丹骑将已然躲闪不及,他骇然欲闪,然而槊锋便已经朝着他的咽喉搥来! 一抹鲜血飞溅,槊锋当即捅入那契丹骑将的脖颈中,一击之力,便戳碎了他的喉结...契丹骑将双目瞳孔往上一翻,身子当即倒栽了出去,噗通声便重重的栽倒在了地上! 槊锋呼啸、运转如轮,被那统领李嗣源麾下三讨军牙兵的骑将舞动得轻若无物,他使得那杆大槊前挑后撅,左刺右轮,杀得肆无忌惮。而槊锋般如同一头咆哮冲驰的黑虎从惊嘶的战马中穿驰而过。伴随着激烈的金铁撞击声中,又有将近二十名契丹骑兵顷刻间被撞得倒飞出去,其中数人胸膛重重挨了一记,也尽是骨骼碎裂! 眼见自己所统领的骑兵被杀得人仰马翻,统领这一拨骑兵的契丹骑将很快也策马撞杀过来。他口中先是用契丹语大声喝骂着,旋即想到晋国军中的确也多有威名在外的将才,而这员晋军小将年岁不大,本事却甚是了得,也不知是哪个晋军大将的子裔...... 那契丹骑将心中念罢,眼见二人要撞杀至一处,他便操着有些生硬的汉话大声喝问道: “来将可留姓名?” “吾乃太原石敬瑭是也!” 那晋军小将只答了一句,很明显也不愿意再说废话,便闷着头只顾冲杀过来。 石敬瑭?姓石的?听闻晋国先主李克用虽然本姓朱邪,可是受了唐朝的国姓,又广受义儿,所以如今晋军中大多功勋宿将,可都是姓李的...至于姓石的...好像也有那么一号人...... 那契丹骑将正寻思时,眼见那报了名号为石敬瑭的敌军小将已经杀至眼前。他也连忙挺枪搠去,然而“铛!”一声巨响,那骑将手中的长枪顷刻间被撞飞,沉重的大槊却去势未尽,狠狠的搠向面前敌骑的胸膛! 槊锋轻易的刺穿了那契丹骑将胸前不算坚固的铁甲,火星迸射,直从迸裂的铠甲缝隙间透入,也顿时在他胸腔上留下个血窟窿!然而那契丹骑将陡感剧痛时,他的身子旋即被生生挑起,从马背上脱离,石敬瑭又是抡臂一甩,那契丹骑将便惨嚎着飞了出去! 而石敬瑭身后的三讨军将士见状,也顿时发出振奋的长嗥声,嘹亮的嗥叫声很快便传遍双方集骑阵。如此在石敬瑭的带领下,晋军锐骑继续狠狠的要凿穿契丹人的骑阵。反观这一拨骑兵主将的阵亡,也使得打头阵的契丹部众顿时指挥不灵,士气受挫,奔腾的骑阵似乎也变得摇摇欲坠! 远处观望战局的李嗣源见状,则欣慰的点了点头。对于石敬瑭这个出生于太原汾阳里的沙陀人。祖父曾任振武防御使,而他父亲石绍雍,胡名臬捩鸡,先后也曾在晋国两代君王帐下效力,所以石敬瑭也算是归附河东李家的沙陀族将门出身。 按义父李克用的遗风,他的义儿大多也十分主意发掘、栽培有资质的军中儿郎。所以李嗣源也注意到这石敬瑭虽然从小沉默寡言,可喜读兵书,还十分仰慕战国时赵国名将李牧,乃至汉朝名将周亚夫。 而李嗣源却是孩童时过惯了游牧生活的沙陀族民,大字不识一个,行兵打仗也全凭着一种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本能。他发现石敬瑭不但熟读兵法,也没有丢下沙陀人善于骑射的本事,虽把他提拔到自己身边。即便石敬瑭年纪轻轻,也仍任命他做了三讨军军使。 如今眼见石敬瑭战姿骁勇,李嗣源自然也是十分满意,心里还暗念道: 除了我义儿阿三,还有这石敬瑭我亦视为心腹...倒也不枉我大加栽培啊...... 685章 这支军队里,竟然有四个皇帝 李嗣源也当然不可能知道,不但他所收的义儿李从珂,在原本的轨迹会将他亲生的儿子赶下台篡权登基,更将成为他义父所打下社稷江山的末代皇帝。而他极为赏识、大加栽培的后起之秀石敬瑭,在后世的名气甚至比他还要大,只不过是以遗臭万年的方式...... 至少眼下而言,石敬瑭做为在李嗣源帐下名声鹊起的军中才俊,满是建功立业的心思,依现在他的心态,也还不会匍匐在契丹人脚下叫爸爸...... 当石敬瑭趁势抡动马槊,席卷猛攻而去。三讨军随着他冲杀破阵的骑军甲士,也都纷纷亮出了锋刃雪亮的兵刃,拼死护卫着上官突杀破阵。兵刃破甲入肉的劲响不绝,契丹迎面冲来的后几排骑兵,几乎也被一扫而空。而石敬瑭这边厉喝一声,挺起一槊当即将前面的骑将捅翻坠马,槊杆旋即向斜侧恶狠狠扫去,又将几名契丹骑兵生生扫落了下去! 忽的烟尘滚滚袭至,又是一拨契丹骑军撞杀过来。诸般兵刃翻飞、无数马蹄四下乱踏,军马恶狠狠撞在一起,不但使得厮杀的场面变得愈发混乱,双方的奔速也不免都降了下来。 看来契丹人是打算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力图拖耗住李嗣源所部晋军先锋部众的冲势,再围而歼之。而马战厮杀,都是沙陀、契丹双方引以为傲的本事,谁也不愿被对方给比下去。 所以无论是哪一方的骑兵,眼下也都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把面前的敌人杀光! 厮杀再继续下去,双方将官士兵的性命如割草那般快速消耗着,然而目前看来,明显契丹骑兵的伤损更多。可是也有一个遥辇氏出身的骑将自恃骁勇,将手中长柄铁骨朵挥舞得虎虎生风,陆续也将五六个晋军锐骑砸翻坠马。 这员契丹骁将从斜侧率部截杀而来,意图将敌军骑众拦腰截成两段。然而身为牙军军使的石敬瑭尚在前阵搏杀,一时也无法坚固后面遭受敌军截击的麾下部众。 正当那契丹骑将高声呼喝着,统领麾下骑众继续试图将三讨军阵列撕裂开来。忽的却有一道黑影疾驰而来,正挡在他的面前。 而契丹骑将定睛一看,眼见胆敢阻拦的那个敌骑张得紫黑色面堂,而瞧他双眼竟然还骇得一怔。因为对方那对招子生得目多白睛,换而言之,就是眼内呈黑色的角膜瞳孔只一小点,其余全是眼白,那般模样,与后世摇滚巨星玛丽莲曼森左眼戴的美瞳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然而面前那个敌骑虽然生得面相奇特,契丹骑将瞧他也不过十五六岁大小的年纪,而且从衣甲制式看来,也不过是晋军中的一个普通骑兵。 区区一个黄口小儿,竟然也嫌命长赶来送死?契丹骑将大喝一声,抡起手中铁骨朵,便朝着面前那晋军骑兵的头颅重重砸落下来! 然而铁骨朵堪堪正要砸中头顶之际,那晋军小兵瞪圆了白多黑少的双目,陡然大喝一声,也抡起手中长刀劈出。那契丹骑将反而觉得耳畔嗡的一声,一股霸道的力量却如潮水般倒卷而回! 一个晋军骑兵,竟也能生生的挡住契丹部族中以武勇而成名的人物。而两人混战成一团,周围晋军、契丹骑士也都怒吼着催马朝这边涌来。此刻在这一片战团,竟然以那晋军小兵与契丹骑将为中心,其余军骑拼命朝着聚拢。金铁相击,与呼喊怒骂声,也是愈演愈烈! 当长刀与铁骨朵再度重重撞在一处,金铁锋刃所发出的摩擦声也让人听着头皮发麻。然而那晋军骑兵忽的一撤刀卸力,与他相博的契丹骑将用力过猛,向前猛的一个趔趄。而当那契丹骑将骇然张望时,就见那晋军小兵高举长刀,睥睨俯视,他眼中那一点漆黑瞳孔中,也已迸射出凛然杀机! 刀芒卷落,正剁入颈项。霎时间血光迸溅,那契丹骑将的人头当即滚落,手中长柄铁骨朵也轰然坠落在地...惊嘶的战马忽然发力狂奔,拖着那具无头尸身东窜西晃,到处喷射出猩红的血雨! 周围的战团当中,双方杀红了眼的骑兵甲士,看到这般血腥的场景又爆发出巨大的喊声。而李嗣源麾下的三讨军将士振奋欢呼,反观契丹骑众,却是气沮惊恐! 此刻又有一个晋军骑兵队正策马袭来,当瞧见正是他手下的兵,竟然一举斩杀契丹骑军骁将之后,也不住的大声激赞道: “刘知远!杀得好!” 然而那个被唤作刘知远的骑军小兵面色冷漠,似乎立下这般战功也不值得如何欣喜,他一抡长刀,急催战马,很快的又朝着前面那些面色慌惧、队形松动的契丹骑兵扑了过去...... ...李嗣源启用晋国将官子裔石敬瑭,而石敬瑭所统掌的部曲当中,却还有个同样是太原生人的刘知远,眼下从军入伍时日尚还不算很久。 也正如李嗣源赏识栽培石敬瑭,视其为心腹;按史载的轨迹,石敬瑭也将重用这刘知远,而做为自己的嫡系得力干将...现在的刘知远,虽然尚还不过是一介骑兵,然而他在正史中会争取到的另外一个身份,则是五代第四朝后汉的开国皇帝。 如若李天衢现在也要与李嗣源麾下的牙军打交道,也难免要心生感叹。乖乖个隆地咚,后唐明宗、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汉高祖四个皇帝,竟然都在由横冲都、三讨军所组成的军旅当中。 而且这还没算上同样被李嗣源视为心腹,一时间也在后唐朝堂中也曾只手遮天的权臣安重诲...如果是按正史线,这四个皇帝与一个权臣,也都会是跺一跺脚,天下也要颤上几颤的大人物。 李嗣源、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与安重诲,他们身份君主、权臣,有些人身上的有优点与缺点也都会表现得十分明显,乃至毁誉参半,为了争权夺势也会不择手段,甚至还有人后期会向外族奴颜屈膝,致使中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丧失北面屏障之地,而留下千古骂名...... 然而这些人却也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起初都靠征战而打响了名号,曾打过许多硬仗恶战,凭战功而争得赏识栽培,而一步步的争取到更高的地位,进而获取至高无上的权势。 眼下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这些正史中后唐、后晋、后汉三朝的皇帝,却同处于一支军队中。而且李嗣源做为临阵指挥的军旅主将、石敬瑭身为冲锋陷阵的斗将,刘知远则是要在杀阵最前线搏命的小兵...各自的身份不同,却都是要与契丹杀个你死我活,何况他们也是一个赛着一个能打...... 而此时此刻,李嗣源观望战局,眼见由石敬瑭所统领的三讨军虽然面对几拨契丹骑军的夹攻,不但不落下风,甚至渐渐的已有压制住敌军的势头。他也擎起了手中浑铁锤,面露振奋激昂之色,而朗声说道: “阿三、重诲,你们不是要请命出战么?我也果然没看错敬瑭,由他打头阵厮杀,反而让契丹乱了阵脚,只得接连派遣部曲出战,眼下那厮们也再无后手,差不多是时候一鼓作气,击溃敌军了.......” 686章 北地的霸主,大战将至 当李嗣源一声令下,统领横冲都骑军也投入进战场当中,大股铁甲洪流涌杀上前。方才还在与石敬瑭所统领的契丹骑兵措手不及,很快便有一支由两三千骑组成的骑阵被冲击得分崩离析。 那些尚还来不及纵马回避,而只得迎上去与横冲都骑军厮杀的契丹汉子,就见晋国虎将李嗣源一马当先,催骑狂奔而来,他两眼圆睁,神情威武狰狞,那般模样也颇为骇人! 仗着手中浑铁锤兵器沉重,李嗣源当先便是几记势大力沉的轮扫过去,卷起阵阵劲风,荡飞了契丹人仓促攻来的军械。还有几个骑兵口中喷血、骨骼碎裂,身子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断线风筝那般,当即抛飞了出去。 由于李嗣源身先士卒,亲自撞杀在契丹骑众中撕裂开一道口子,身后横冲都将士奋声发喊,催马挥舞着兵器凿入前面溃乱的阵列。也使得敌军对手身上激溅出鲜血,渐渐的在这片旷野涂染开来! 而李嗣源的义儿李从珂位于冲锋骑阵的左翼外侧,立刻也抡起手中武器,剁向周围那些惊慌乱嚎的契丹骑兵。比起他义父李嗣源善使的浑铁锤,李从珂则用得一柄宣花大斧(按《旧五代史·唐书二十二·末帝纪上》所载:梁军退却,帝以十数骑杂梁军而退,至垒门大呼,斩首数级,斧其望橹而还。庄宗大噱曰:“壮哉,阿三!”赐酒一器),也使得驾轻就熟,冲锋陷阵之际,倒也是能凿开敌军阵列的利器! 直当宣花斧劈落,就近的一个契丹骁骑的脑袋整个碎裂开来,鲜红的血液与白色的脑浆朝四下里喷溅涌出。红白之物,甚至当即骇得周围几个骑士哭嚎出声来! 而在另一侧,李嗣源麾下心腹安重诲,则在挥舞着马刀大声喝令着,统领骑军维持汹涌突进的洪流,继续朝着前方席卷而去,纷纷倒毙下马的契丹骑众,相继倒毙坠马,旋即被奔腾的洪流践踏得不成模样,而化作一滩滩模糊血肉。 契丹骑众固然也可以采用他们最为擅长的战法,尽量拉开距离,再以弓马骑射袭扰予以打击。但是如此一来,也就更无法李嗣源麾下锐骑军旅的冲势,何况由石敬瑭所统领的三讨军也长于骑射。所以即便兵力上处于优势,再厮杀下去,只怕也终究难以扳回局面。 所以统领契丹先锋军旅的乙室部夷离堇(契丹初期将本族,以及臣属于契丹的部落编为二十部,而后扩建为四十八部,各部设首领称为夷离堇,大人、大王之意)焦急的策马来回踱步,观望战局,眼见李嗣源所部晋军势不可挡,也大有向本阵碾压过来的势...心中再是不甘,他也只得厉声号令,命令先锋军旅向北面退去。 陆续收到本阵传来的军令,那几支在旷野间搏杀的契丹骑众也立刻开始引兵后撤。而乱哄哄骑阵尽快往北面撤返而去,李嗣源、石敬瑭率领趁势掩杀一阵,也让契丹先锋军旅又枉然丢下了大片的尸首...... 战事告捷,晋军方面追击一番,便开始打扫战场、收殓尸骸。而安重诲统领一队骑兵,在这片旷野间巡视一番,便又往李嗣源那里赶去之时,又张扬的朗声言道: “契丹夷类,也不过如此!以为仗着兵马众多,便能压制住我晋国的势头,可这不还是惨败一场?与咱们晋军儿郎耍横斗狠,那厮们也注定没有那能耐!” 安重诲此言一出,也顿时引起周围一众晋军儿郎的齐声响应。毕竟李嗣源、石敬瑭、李从珂...还要加上如今尚只是一介骑兵的刘知远,这四个五代十国正史中曾登基称帝的大佬,偏偏还有个共同点,就是按史载所述性情都是“沉默寡言”,倒显得安重诲的话很多,不过军中倒也需要他这么个人物,以鼓舞诸部将士的干劲。 然而听得安重诲大发豪言壮语,策马也正往李嗣源那边聚拢过去的石敬瑭踌躇片刻,忽的却低声念道: “可是契丹毕竟有三十万之众,虽胜一阵,也不算是伤筋动骨的重挫......” 而这边李嗣源摘下头盔,听李从珂报说这一战横冲都、三讨军阵亡伤损情况之后,他的神情也仍显得有些凝重: “到底还是不免折了三千儿郎...即便我军杀入定州地界,也决计大意不得,还要提防北平国军旅那边的动向......” 李从珂点头称是,旋即又询问道: “义父,我军既然击败契丹人先锋部众撤返,敌军也知晓我等于此处集结,想必另要调遣部曲前来夹攻...而我等又当如何?” “也不必再往北面行军了,毕竟此处距离北平国都相距不远。耶律阿保机有王处直供应后勤粮秣,想必契丹很快便要集结军旅,大举南下......” 李嗣源眉头微蹙,忽的又长声说道: “看来我晋军就要在这新安县地界,要与契丹一决雌雄了。分遣轻骑探明周围地势便是,如今已不可再冒进。这场仗到底要如何打,毕竟还是要由大王来定夺......” ※※※※※※※※※※※※※※※※ 由李存勖亲自统领的数万晋军,已经打下位于北平国定州南部的新安县,并暂且于城郭中休歇整顿。说来也凑巧,李存勖、耶律阿保机双方将要进行的大战,如果是按正史轨迹,却也是在河北新安地界开打的。 然而先前听闻晋国三朝元老,卢龙军节度使史敬思阵亡的消息。便已引得北上的晋军诸部当中已经引起一阵骚动。不但一众宿将闻讯后极为悲愤,史建瑭得知自己的父亲战死,更是呼天抢地的嚎啕大哭,期间还因过度悲恸而晕死过去两次...... 却是祸不单行,如今河中军节度使李存进于真定城东垣渡扎寨筑堡,而意图围困张文礼所部叛军时,却遭遇敌军出城奇袭。虽然经过血战歼灭七千贼众,可是李存进却于杀阵中壮烈阵亡的战报,也已让晋王李存勖知晓。 新安城中的诸部晋军,也似是被压抑与忧闷的氛围所笼罩。毕竟这还未曾与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的契丹大军决战,便已有两员元老宿将战死,这无疑也对晋军的士气造成严重的打击。 如果是兵力对等的情况下,素来强势的晋国军队,也决计不会把异军突起的契丹诸部放在眼里。可是今番耶律阿保机却亲自统领三十余万大军南下;而赵国叛将张文礼仍旧占据镇州真定死守,近期也很难攻克;还有北平王王处直突然翻脸,倒向契丹,已经反目为敌...反而是晋国表里受敌,何况南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魏朝。 这等形势之下,新安城内,兵力处于劣势的晋军当中,也难免有恐战的情绪蔓延开来...... 也不止是开始慌惧的晋军将兵,坐镇新安的晋王李存勖也陡感天大的压力,目前而言他也踌躇不定(按《新五代史·郭崇韬传》所载:晋兵围张文礼于镇州,久不下。契丹入寇,晋人皆恐,欲解围去,庄宗未决)...毕竟这一场仗,他输不起。招聚麾下心腹开始军议时,李存勖面沉如水,心中仍在思量着: 孤到底又当如何部署,方能扭转乾坤? 687章 怕你三十万兵马,也就不配做河东战神了 新安县衙署节堂当中,李存勖面色阴渗渗的,一言不发。一想到自己的义兄李存进也已阵亡身故,他的心也好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名义上虽然是义兄弟,可是李存进却是看着李存勖从小长大,彼此的关系也十分亲近。李存勖实则也把李存进当做是个时常指点自己的长辈。即便按原本的轨迹,他也会因李存进的战死而异常悲忿。 而李存勖也很清楚,这场决战他稍有疏失,可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心腹股肱也将饮恨沙场。 毕竟敌我军力相差悬殊,孤是否又当暂且隐忍。等候时机,再图谋复仇? 李存勖心中刚萌生出这个念头,可他也很快意识到,如果晋国就此打了退堂鼓,那么也就意味着把北地的霸权拱手让于契丹。耶律阿保机的势力也将延伸至燕、赵之地,而拉拢张文礼、王处直这些割据势力投效外族...不过真若如此,魏帝李天衢,又会如何回应? “大王!我军绝不可退!” 然而衙署当中,郭崇韬似乎是察觉到了李存勖心中的疑虑,他立刻站出身来,并慷慨激昂的大声疾呼道: “如若我军退避,夷类将乘已振之势,更要进逼我晋国疆土,届时非但河朔,西北诸族各部若得知我朝怯于契丹,而退守河东的话...也必定会以魏朝马首是瞻。如此我晋国处处受制于人,是以也断然不可遽自退怯! 契丹之来,非救文礼,只是为北平国以利诱之故,可是他立国未久,想必先前众部族联盟首领,也未必尽数肯服由他耶律氏世袭契丹国主之位。如此耶律阿保机有所顾忌。而大王做为表率,统领我军奋死血战,只须先声夺人,而重挫契丹锐气,阿保机不便死战,也将知难而退! 而只要契丹退兵,我晋国兼并赵国,再讨伐北平,才能够雄踞河朔、威震甘陇,而霸业方才可期矣!” 郭崇韬这一番话语,直戳李存勖的心房,也让他面色不由微变。与此同时,牙署厅堂外忽的又响起一阵喧哗呼喝声,本来因亡父之痛,而由李存勖吩咐暂且休养的史建瑭直喇喇的,直往厅堂中撞来,当他推开值守的军健,迈步进来,再直直的向李存勖凝视过去时,就见史建瑭眼睛赤红、满目血丝,满面的悲恸恚怒之色,也显得无比狰狞: “大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与契丹狗贼大战厮杀,末将愿请战为先锋!如今我军已杀入定州治下,决战在即,大王这又打算何时进军北上!?” 脸上讶异惊愕的神色渐渐退去,过了一阵,李存勖忽的自嘲一笑,口中还低声念道: “呵呵...是啊,孤矢志逐鹿中原、着威信于四海,然而不过是塞外契丹来犯,这便心生怯意的话,还谈何宏图霸业?如若退却,不止是让麾下股肱寒了心,世人不是更要笑孤大言不惭,也不过是眼高手低、色厉内茬之徒,又怎能做得名震天下,名声亦要在后世广为流传的李天下?” “...按先前探报,耶律阿保机麾下大将萧阿古只,统领所部五万兵马,自定州安熹向南进发,似乎是意图迂回抄截我军后路,而对镇州真定...乃至我晋国下辖疆土形成直接威胁......” 默然片刻之后,李存勖忽的沉声说道,他缓缓的又站起身来。而郭崇韬瞧自己主公脸上神情,也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也已能看出,李存勖经过短暂的迷茫与迟疑之后,很快便定住心神,也不会再因契丹人绝对的兵力优势而犹豫不决。 而李存勖挺直了身躯,旋即又掷地有声的说道: “嗣昭义兄,统领昭义军两万牙兵,也已抵至定州无极地界,正可截击住萧阿古只所部敌军。虽是两万对五万,可嗣昭义兄有经纶之业、用兵之才,想必也有对策抵敌契丹那五万兵马。如此也能牵制住耶律阿保机一部分军力,也断然不可让敌军抄截我军后方; 而嗣源义兄,统领麾下横冲、三讨骑军,往曲阳县的方向进军。孤亲自统领河东军旅,与耶律阿保机会战之际,嗣源义兄亦可袭扰敌军后方。而孤杀败契丹大军之际,待耶律阿保机引兵北撤,抄后兵马于往定州安熹的去路趁势击之,务必要一鼓作气,将契丹杀得不敢停留,只得一路败返逃回塞北去!” 李存勖正说着,来回踱步,霍然又转过身来,凌厉的目光也掠过肃立厅中的各位将领,他又振聋发聩的大声厉喝道: “也正如郭爱卿所言,我晋军要与契丹人拼得,就是看谁能死战到底!除他统领三千步卒,坐镇新安,做为接应之外。其余众将,便随孤一并北上,去与耶律阿保机决一死战!不止是沙陀儿郎,我晋国军中各族好男儿剽悍骁锐,塞内角逐霸业,兼吞诸镇,而让诸方豪强敬畏忌惮,塞外诸族各部,本来哪个又敢与我晋国为敌? 而耶律阿保机那厮先是背信弃义,以为集结诸部兵马,如今便能侵犯我大晋疆土,而我等北地称雄,也断然轮不到契丹人欺到咱们头上来!当初历经征战,都是摧磨历练出的好男儿,便是契丹势众又待怎的?当年贼首黄巢占据长安,麾下贼众达十五万,而父王引蕃、汉马步军五万,便轻易杀得黄巢贼军狼狈流窜,直至再发兵驰援陈州,反贼听了河东李家的名头,便足以让他们吓破了胆! 父王三箭遗命,孤也正要要寻契丹算算旧账!即便他二三十万大军人数更多,咱们君臣手足、将领兵卒都戮力同心,每个人再多分担一些,多杀几个夷汉,不也就足以杀得契丹大败亏输,至此败返回去而再不敢南顾!?” 而节堂当中,除了郭崇韬、史建瑭等文臣武将心腹,还有李嗣本、李嗣恩、李承嗣、李绍荣...等晋军宿将,他们的目光也都齐刷刷的聚在李存勖的脸上。 而待李存勖鼓舞策动的一方言语说罢,似乎也有灼热的火焰,登时在衙署内一众将领的眼眸中燃烧起来...毕竟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不是先王李克用所收的义儿,便是至少效忠于河东李家两代君主的旧臣宿将。 所以即便新安城内其他将官走卒,难免因为契丹大军人数众多而难免心生怯意...可是早年便曾随着先主李克用豁出性命打江山的心腹将领,也早就因为契丹人的悍然入侵而义愤填膺,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便与河东李家牢牢的绑在一起,所以也就等着李存勖立刻下达军令,便立刻要去与胆敢挑战晋国权威的外族血战到底。 李存勖那一方言语,也正似是一把火炬当即投进了干柴堆里面,也霎时点燃了在场众人心中的猛火!一众将领当即好生虎吼响应,激情沸腾。而李存勖见状,又厉声言道: “好!诸将就将孤说的话,传达于各部将士知晓!半日之后,便出兵启程,北上去与耶律阿保机决一死战,若不能杀败契丹、驱逐外族,则誓死不还!” 而李存勖激昂的大声疾呼之时,他心中也不住的念道: 契丹方自建国不久,然而也只是于塞外称雄罢了。孤今番若是不能胜过耶律阿保机,以后又怎能与魏帝李天衢抗衡!? 688章 威信可汗,史先锋出征 经李存勖做过战前动员,群情激昂的晋国一众将领也立刻统领所部军旅,由新安城启程,向北面进发,准备与契丹展开决战。 而定州安熹方面,耶律阿保机得知先锋军旅为晋军大将李嗣源杀败,大致也能确定晋国兵入定州,也是意图要与自己决一死战,遂立刻调动大军,而向南面挺进。 双方投入兵力已达到几十万规模,而且彼此兵马数量相差较为悬殊。也终究不便把军队拉到一个去处,再一窝蜂大战一番而就此决定胜负...双方围绕着战场的选择,也终究不会只在一点进行,而是涉及到周围各处要隘的争夺,也都会成为决定成败的关键。 而契丹大将萧阿古只,统领五万兵马另取道南下,不久后便要与占据定州无极一隅的李嗣昭展开交锋的同时,另外一路契丹军旅,也已抵达新安县北面的桑林一隅。 很快便要与李存勖所统领的晋军相逢的那一拨契丹军队,行军中的将官士兵大多都裹着脏破的,甚至臭气哄哄的皮裘,佩着各色兵刃,而这支军旅中几乎尽是做髡发扮相,只是有别于寻常契丹部众的是,行伍间也多有用牛拉动,而前宽后窄,轮毂较大,还上设木棚,以毡帛覆盖的车辆。 毕竟按如今不少部族已为契丹征服的奚族谚语:“马是人的足,车是家的脚”。这一支由奚人为主构成的军队,不但将善于只做的奚车用于牧业,而于战争时节,也常用于运载辎重。 而奚族做为鲜卑宇文部的后裔族系,而宇文部当年的风俗、语言与其他部落相差程度却较大,甚至髡发的扮相,与鲜卑其他部族索头(披发,并蓄留与后世脏辫有些类似的发型)截然不同,而后历经南北朝、隋唐时节,反而与耶律阿保机所属的契丹迭剌部祖上属于血脉同源。 所以耶律阿保机带领契丹壮大势力,要征服周边诸族拓张疆域,首先便要软硬兼施的拉拢在奚族诸部的投从。 只不过这般时节的奚人,还没有如北宋末年那般与契丹关系好到休戚与共的程度。如今契丹陆续征服役使诸部奚族,施行苛虐统治,而引得奚人怨愤时常反抗起义。 现在也正处于耶律阿保机对奚族进行大规模镇压,迫使奚人不敢复抗,只得举族臣服,而再去怀柔安抚的阶段。甚至一直到了宋朝时节,还会有奚人米信做为宋朝大军的将领加入雍熙北伐,所以眼下诸部奚族尚还没有被契丹同化。 只不过统领这一路奚族军队的大将秃绥,正手绰着狼牙棒督管麾下儿郎继续向南面进发,他生得身形格外壮硕,便如同白山黑水中的人熊一般。很快便要与晋国大军交锋激战,秃绥脸上也满是一股跃跃欲试的振奋之色。 毕竟各部奚人眼下对契丹的态度不一,而做为部族首领当中臣服于耶律阿保机的代表人物,本来按正史轨迹,秃绥便会统领万余骑兵穿越幽、涿、易等军州所组成的防线,袭掠幽云之地,甚至还曾让晋王李存勖一时险象环生,所以也是耶律阿保机麾下对抗晋国(后唐)的急先锋。 而距离秃绥统领的奚人军旅以北二十里处,也有万余契丹部众正在行军途中。统领这支军队的主将名为耶律苏,乃是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的异母弟。 实际上按史载线,耶律阿保机本来会带着他的长子耶律倍、四子耶律牙里果一并随军参赴南下对晋国的大战。然而由于如今他把目光投向中土的时间,也比原本轨迹要提前了许久。所以耶律倍、耶律牙里果眼下的年纪仍是幼小。便仍是由耶律阿保机的幼弟耶律苏为国主分忧,而统掌一路兵马出战。 而先前横海军节度使刘守文誓师出兵,讨伐发动兵变囚禁他老子的亲兄弟刘守光,却被杀得大败亏输,而只得向契丹请求救兵。即便是按正史线,也仍是由耶律阿保机吩咐耶律苏安排兵马,插手卢龙军内乱战事。然而随后因魏朝、晋国双方联合出兵震慑,而不得已退返塞北...耶律苏心中当然也憋着一股气,也迫切的要寻晋军找回场子。 而耶律苏、秃绥统领军旅抵至新安桑林,北上的晋国军旅,同样也已临近这片地界...... “报!李都知,卑下所部轻骑已探明,敌军已抵至北面桑林,而后北二十里处,亦有一路契丹军旅相继开拨而来,看来互为策应,总计兵马也在两万人上下。于北边十一二里我部斥候,已与敌军哨马厮杀一阵,卑下特来禀说军情,如何迎敌,还请李都知下令!” 本来也在行军中的晋国军阵前列,一名轻骑斥候催马疾奔而来,并向统领着这拨部众的将领疾声报说。而这员晋军宿将生得张国字脸,虎背熊腰的身躯,浑身劲甲披挂,只打眼一瞧便觉得他甚是威武不凡。而他如今官居云中防御使,兼云、蔚、应、朔等诸州都知兵马使,按后世演义说法,也正是李克用十三太保当中的六太保李嗣本。 “嘿!契丹夷种终于到了么?之前嗣源义兄已先胜了一阵,而今番也轮到我等再挫敌军的锐气。” 李嗣本方自沉声念罢,极力请命要率先北上,而一并率领所部兵马而来史建瑭便立刻催马赶上前来,他神情狰狞,又咬牙切齿的说道: “李都知,家父为契丹贼子所害,今番也当由我打前阵,带领麾下儿郎厮杀,而能多杀得一个契丹狗,好歹能稍泄心中一分恨意!” “建瑭兄弟,虽然你并非是义父所受的义儿,可是令尊史节帅,与义父名为君臣,实为手足。而我等子裔,向来也都是以自家兄弟看待! 何况存进义兄虽然与张文礼那狗贼的叛军交锋中身亡,可他的血债,也要算在契丹身上!加上史节帅的仇,可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李嗣本寻思过后,先是安抚史建瑭一番,随即又道: “毕竟契丹大举兴兵三十万之众,要复仇厮杀,也不只是这一场仗要打。这次敌军仍是仗着势众,便肆无忌惮的挥军抵至新安桑林,如若由我先去迎敌,想必也急于要吃掉我麾下云、朔兵马。 这个头阵,还是要由我来打。而你可以率领所部骑军埋伏于隐蔽处,伺机出击,直捣敌军中阵!毕竟你在军中被赞作史先锋,这摧锋破阵、斩将夺旗的本事,我当然不及你。自是擒贼先擒王,你统领骑军袭杀敌军主将的把握更大。如若能致使契丹指挥混乱,再趁势掩杀,你不是更能杀个痛快?” 本来嚼穿龈血,势必要打这头阵的史建瑭闻言,倒也暂时沉默了下来。他深知自己毕竟是以统领骑军,而身先士卒的去与敌军厮杀而见长。而先王李嗣本,不但也是一员善于统领骑军的骁将,他用兵同样善用谋略,也可说是智勇兼备的将才。所以即便自己急于为父报仇,可是临战时节,由李嗣本筹谋部署,相对也更为稳妥...史建瑭遂用力点了点头,又道: “好!就依李都知的安排行事!今番你我同心协力,也势必要让夷类猪狗有来无回!” 689章破不了我的阵你们也就输定了 新安桑林,当年于唐朝德宗皇帝建中年间,而爆发的四镇之乱时节,也曾做为栗特族名将李抱真,以及成德帅王武浚派骑兵设伏,而大败叛军的所在。 所以这片地界不但也属于河朔通往各地的中转要隘,茂密的林地也适合骑兵隐蔽行迹。而距离密林不远处通达官道,以及附近宽广平原,很快也便要成为杀伐惨烈的战场。 忽的一阵呼嚎的朔风吹过树林,枝杈树叶摩擦,而发出哗哗的声响,然而却也很快便被左近骤然响起的喊杀喧嚣声给掩盖住。 随着双方轻骑斥候发现彼此的行踪,并开始厮杀交锋,晋军大将李嗣本,以及契丹治下奚人首领秃绥也迅速挥军开拨。直到彼此统领的军旅,也已出现在对方的视野当中,秃绥眼中凶芒毕露,立刻擎起手中狼牙棒,便疾声大喝道: “踏平眼前的敌军,屠光晋人!” 秃绥麾下兵马,立刻轰然响应,浓烈的杀气也立刻在阵列中弥漫开来,越来越多的士卒呐喊得愈发癫狂,而除了少数把守奚车辎重的部众,大多马步军众动弹起来,也立刻便要向对面的晋军发动全力猛攻! 身为部族首领,秃绥本来便可说是奚族诸部当中的豪强人物,什么徒手制服烈马,开得硬弓连珠驰射,仗着雄壮的身躯扑跤时连掀翻十个大汉,也都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 而这次追随契丹大军南下,秃绥做为俯从军旅的主将,也甚得国主耶律阿保机的看重。先前横扫卢龙军治下州府,他便频繁派遣所部军马,放手大肆剽掠。 而秃绥心竭尽全力要回报阿保机的重用,甘情愿为其所用,自然也是期许契丹能扶植他的部族成为契丹诸部中的翘楚,能代管执掌统治其他族裔。 更何况...南朝江山果然富庶!我等追随着契丹贵人一路南下,能掳掠得大量的财货、牲口,还能掳掠南面的汉人做为我们的耕农奴户,而供俺们驱使! 而今番如若当真能杀得晋人退守河东,自此声势完全被契丹贵人给压制住...我们部族也有机会入主燕云,而臣服于契丹,便有这等天大的好处,也不值当我族儿郎玩命去争去博!? 是以秃绥从一开始便如打了鸡血一般,煽动麾下奚族马步军众就是像密密麻麻的蚁群,向晋军的方向席卷而去。冲驰在最前列的骑兵胯下战马仰蹄飞奔,铁蹄重重乱践踏地表,发出雄浑到令人耳膜发疼的隆隆蹄声,整个的地表也颤抖着愈发激烈起来。 而凛冽的北风,又荡起晋军阵列中竖起的旌旗啪啪作响。李嗣本冷眼眺望气势汹汹杀来的敌军,面色如铁、目光似刀,忽的冷声说道: “夷类来得倒如此猖狂,且看你们到底本事如何,也敢在我晋军眼前造次!” 当李嗣本再回首观望时,就见麾下诸部兵卒当中,虽然有些人看起来面色也难免有些慌乱...可其余大多老兵神情冷峻,脸上也并未流露出丝毫的惧意。毕竟追随自己厮杀征战时日更久的河东嫡系,意志也早已磨砺得比磐石还要坚硬,无外乎就是搏命罢了,也绝对不能在契丹人面前服软认怂! 这一拨敌军有万余之众,而根据探报,还有一万左右的契丹军旅,也再朝着这边开拨而来...而李嗣本自知所统领云、蔚、应、朔几州兵马,还要分兵调拨出一部分军旅镇守南面州府,以提防魏朝大军,所以眼下由他统领的,也不过四千五百步军、一千五百马军罢了...... 再算上预先埋伏的史建瑭所部四千兵马,敌军人数也仍超出己方一倍。然而李嗣本神色如常,忽的高声下令,诸队步军也纷纷架起盾橹,排成紧密的队列,擎出手中长枪,就等候奚人军旅主动撞杀过来。 “放箭!” 眼见奔涌而来的敌军,大致已经进入弓箭射程范围之内。忽的又有军校高声令下,晋军这边诸队弓手迅速搭箭挽弓,斜举向天,旋即一排排箭矢掠空而起,呼啸着便向汹涌突进的奚人前阵攒落下去! 虽然利箭打击,对率先攻来的奚人军队也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可是毕竟受限于弓箭手的数目,所能造成杀伤也较为有限。而突进的奚人骑手终于杀至眼前,连人带马狠狠的撞上了晋军前列的步阵,然而从盾橹缝隙间探出的长枪,当即也将一些骑兵连带着坐骑搠了个对穿! 可借助迅猛的冲势,晋军前列一排长枪相继这折断,又在惯性的加持下,后继而至的骑军惯持续撞来,激荡的撞击声也霎时响彻长空。 而激烈的撞击声中,也有清脆的骨骼折裂声,两军士兵遭受重创时所发出的惨嚎声混杂在一处。即便有个别骑手冲透一两层阵列,可他们惊恐的发现,面前一片密集如林的长枪,便朝着这边齐头又搠了过来! 来的这拨敌骑,是依附于契丹的库莫奚部族?这撞阵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嘛...... 稳坐中军的李嗣本,眼见奚人骑众的攻势,心中竟然还不屑的念道。 而李嗣本的亲生父亲名为张准,本来是铜冶汉人镇将,所以自小也便已知行军打仗的门道。而后能为慧眼识珠,善于发掘有兵家潜质少年的李克用收为义子,也足见其的确有军事天赋。 按史载评述李嗣本的为人秉性“本性刚烈,有节义,善战多谋,然治郡民,颇伤苛急,人以此少之也”...纵然比不上李嗣昭、李存贤等武能带兵打仗,文能治理一方的义兄弟,可是他也更似是个纯粹的武将,民生治政我不见长,可是治军用兵,不才是我辈武人赖以仰仗的本事? 而当年追随着义父李克用东征西讨,李嗣本战卢龙军、讨王行瑜,还曾与魏博军厮杀鏖战。做为马军都将,还曾与世仇梁国中那个作战状态上限与下限十分悬殊,可打仗发起狠来,倒也极为骁勇的大将李思安对抗交锋。 更兼当初统掌代北诸军,也甚得北地生熟吐谷浑部人敬服。而逐渐也在北地诸族打响名号的李嗣本,身为被沙陀雄主收养为义子的汉人,竟然也荣享“威信可汗”这般的赞誉...... 所以即便由秃绥统领的奚族军旅来势凶猛,对于李嗣本而言,这也不过是小场面。 而在奚人马军的冲击下,原本排列密集、齐整、森严的晋军步阵前列虽然也不免有所撼动,可是凭着麾下兵卒死战不退,这股混乱之势也并没有在漫延下去,而致使整个军阵被敌军冲散崩溃。李嗣本那一对招子,仍旧密切的关注的前方的战局,同时心中也在盘算着: 来得好,再撑下去,最好能再诱使也在往此处赶来的契丹敌军,前来攻打由我坐镇的军阵...而能吸引来攻打我的敌军越多,史建瑭那边,便更易于突然杀出,而直捣敌军中阵! 690章 你害我老子,我杀你兄弟! 李嗣本前方军阵,被冲破的两三层队列间大批的军士数百骑士厮杀扭打在一处,不断的有惨呼着摔倒在地,鲜血挥洒,又引得尘土飞扬。 思量良久,双方也都甚是疲惫,也唯有咬牙拼命而已。而奚族军旅兵力上占据优势,仍在不断的强攻施压。而李嗣本所部晋军一时间还能维持着僵持对抗的局面。 但见战团当中,一员李嗣源麾下的亲随牙将吼声如雷,使得两口钢刀飞舞,左冲右撞,已然接连剁翻了十来个奚族士兵。 然而正当他焦急的高声呐喊,号令周围兵卒重新排起队列之际,忽的却听见一阵胡语咒骂声,伴随着急促蹄声袭至面前,那牙将惊觉抬头,就见奚人大将秃绥已抡起狼牙大棒,他瞪目俯视,仿佛一头正要吞噬血肉的野兽,再恶狠狠砸将下来,便将那员晋军牙将的头颅砸得碎裂开来! 周围惨烈的战团,几乎也是大同小异,即便前阵的晋军将士拼死血战,亲手诛杀几个敌人后,也难免被后继涌杀上来的奚人将兵搠翻砍倒。眼见后几层队列也开始经受敌军的冲击,李嗣本却仍是稳稳的策马立于中阵,只不过他的手紧紧的攥在腰挎的佩刀刀柄上,不觉掌心也已渗出汗水...... 忽然间,一阵洪亮的牛角号声,也自北边悠悠传来。一拨拨马步军也出现在桑林左近厮杀的军旅视野当中,很快便也拉开了阵列。晋军阵列当中,有些士兵眼见又有大批军马杀至,面色也不免又煞白了几分。然而李嗣本立刻转头眺望过去,却捏紧了拳头,暗道了声: 终于来了!来得好! 而抵达战场的这一路军旅,自然便是由耶律阿保机胞弟耶律苏所统领的万余契丹兵马。 军队中阵,周围有不少骑将,兀自以契丹语大声呼喝着,而耶律苏被拥簇在当中,他戴着白狐尾毡帽,身上披覆的铠甲外面也被层毛裘包裹了大半,一对招子朝着远处打出晋军旗号,而正在承受奚族附从部众冲杀的军阵望去时,眸子中也流露出一抹森然的狠劲。 “当初你们晋人...不是对我契丹趾高气扬么?而那李克用...还曾胁迫兄长不得南顾,如今也该轮到你晋国匍匐在我族面前臣服了......” 耶律苏狞声说着,心中也再发狠念道: 即便先前败了一阵,可是只要将这拨敌军彻底歼灭,想必其余晋国军旅也会气沮胆丧,以后也只得任由我契丹的勇士于燕云、河朔...甚至河东纵横驰奔。也务必要一举再杀败那李克用之子...听闻被唤作甚么李亚子的李存勖,此后晋人也再无敢抵抗我契丹的胆子! 而当耶律苏扬起马鞭,朝着前方用力一劈,旋即嘶声喝令。周围一众契丹骑将立刻高嚎应和,中军阵中也登时炸起了一片狼嚎之声! 由耶律苏统领的契丹军阵前列,大批骑士也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骤然提速,朝着前方那支战团狂涌而去的,也大有要将李嗣本所统领的晋军一口吞掉的势头。 但听得蹄声如雷鸣动,又如无数战鼓疯狂的擂动起来,北面滚滚烟尘已经扬得老高。而率先冲锋的契丹骑众迅速又分成两翼,一左一右,皆成锋矢之阵,而迂回杀向晋军军阵的侧翼。李嗣本这边见状立刻又下达军令,一千五百骑军呼啸而出,朝着当中一拨骑阵截杀而去。 然而毕竟是六千对两万,面对奚族、契丹两军源源不断的猛攻。晋军全力抵抗,却疲于应对,而难免露出破绽。 可是一侧契丹骑军卷起的烟尘,正狠狠的向军阵另一侧扑去之时,李嗣本也摘下挂在鞍侧得胜钩上的长矛,他发出一声大喝,便拼命朝着那个方向催马迎了上去!而在他身侧的几员亲随骑将,也纷纷虎吼咆哮,分别轮舞其兵刃,统领一小撮亲卫骑兵,也紧紧追随者李嗣本袭杀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李嗣本跃马出阵,与另一侧袭杀过来的契丹骑兵狠狠撞在一处。趁着战马高速对冲之势,他手中点钢长矛便轻易的搠入迎面杀来的契丹骑将胸腔当中,巨大的冲力,也使得矛锋登时透体贯出! “啪!”又是一声脆响,长矛卡在那契丹骑将的胸腔当中,经受撞击的力道,硬木矛杆也猛的断裂。而那骑将骑向后倒撞下马时,李嗣本飞快的抽出钢刀,又当即从另一个撞杀过的敌骑脖颈间掠过! 眼见这一拨晋军兵力虽然处于劣势,可是仍能抵抗住一轮轮攻势,耶律苏面色阴沉,又抡起马鞭往前一劈。又有一队队骑兵驾出军阵,先是缓缓前行,很快便策马狂奔起来。 然而待陆续投入战场的部曲,与耶律苏这边拉开一定距离时,现在聚集在他身边的兵马也不过三千余众...... 与耶律苏相距不远,那茂密的山林,忽的却似有猛虎的低吼声响起。旋即悉悉索索的声音愈发响亮,阵阵马蹄声骤然间也在林间回荡起来。 嗯!? 正当耶律苏所处的军阵这边,有些士兵惊觉此间桑林林荫地带似有异响,林间好像也有人影攒动...然而还没来得及惊呼示警,便有一骑犹如下山的猛虎,立刻从林荫间疾窜出来。 埋伏于密林深处的史建瑭,早就听见阵阵激荡的杀伐声传来。他急得来回踱步,接连催促麾下儿郎向林荫外侧靠近。 直到耶律苏挥军也抵达此处,史建瑭便知道奇袭杀出,直捣敌军中阵的时机已经成熟。而他刚冲出密林,便死死蹬着马镫,身子在颠簸的马鞍上微微立起,紧绰长刀、身子前倾,那一双凶芒毕露,又充满着仇恨的眼睛仍然满是血丝! 而史建瑭死死盯着眼前有些惊乱的契丹军阵,胯下马儿也似有灵性一般,更是长声嘶鸣、扬首疾蹄,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暴蹿而去! 就在史建瑭的身后,他麾下将官也是连声怒吼呼哨,指挥骑兵抄出马战长短兵刃,拼命催马,就向着耶律苏那边涌杀过去。还有一小拨骑军向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也是按史建瑭先前授意,如若契丹主将见势不妙,便意图逃离,则拼死也要拦截住那厮奔走的道路。 而一马当先的史建瑭抡刀打落零散射来的箭簇,犹如一道旋风般扑杀到敌军阵前,旋即便毫不容情的纵马踏翻!挥刀砍杀!也当即惊得大队的契丹骑兵惊呼乱嚎起来! 眼见骤然扑杀来的那员晋军虎将犹如索命恶鬼,有个首当其冲的契丹骑将骇得下意识一扯缰绳,他胯下战马竟然也被扯得人立而起,惊嘶着扬起两支前蹄凌空乱踏。然而史建瑭迅速催马从他身旁掠过,只顺手一刀抡出,刀锋生生切割开他腰腹,上半截身子登时向一侧倾倒,也仅有小半截血肉尚还连接着下半身...体腔内滚热的脏器涌出,赤红的鲜血也是呲呲的窜起老高! 那那契丹骑将的残躯滚落尘埃,后方骑手也被史建瑭冲杀得乱作一团。而挥刀如大发狂性的斩杀之时,史建瑭瞪着赤红的双眼朝前方望去,瞧清那边打出仪仗旌旗,他心中也立刻念道: 倘若来的是耶律阿保机的族亲,那是最好不过,好歹先去斩杀了他祭奠阿爹! 691章斩将夺旗、杀酋破军我沙陀行你契丹不行 毕竟要为自己的父亲报雠雪恨,本来在名将辈出的晋国军中,论武勇也已是屈指可数的史建瑭从一开始便似已进入了杀神模式。他额侧太阳穴的血管一跳一跳着,挥舞长刀,锋刃过处,便是肢体断裂,鲜血横飞! 身后晋军骁骑,趁势跟着蜂拥突进,在契丹阵中激起阵阵惨叫哭嚎之声。转瞬间纵骑所过,也是尸横累累,几层队列也一下子彻底崩散! 怎么,原来也不止那一拨晋军抵至桑林地界...看来对方是有意诱使我与秃绥引兵去打,从一开始便激战起来,便忽略了另有兵马埋伏!? 震愕过后,耶律苏立刻回过神来,登时勃然大怒。然而正当他意图喝令周围兵马立刻围攻过去,尽快歼灭这一拨晋军奇兵之际,却又瞧见乱阵中那员晋军虎将又杀透了几层阵列...... 但凡是挡在那晋军猛将面前,而撞到刀锋上的麾下儿郎,当即血肉横飞。凿入以往也曾让北地诸族各部征服的契丹骑军阵中,他竟然也是杀人如草芥! 耶律苏看得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也当即露出几分惧意。发觉对方明显是直奔着这边杀来,意识到自己也绝不是对方的敌手,耶律苏当即发了声喊,喝令周围亲随向北面转移,只想着尽快离那个晋人虎骑远一些! 然而从另一侧,又有数百晋军锐骑迂回奔袭杀至,他们也纷纷嘶吼着,纵马上前,以血肉之躯遮拦耶律苏奔走的道路。眼见麾下军骑扑上前去,与那一拨敌骑枪来刀往,彼此厮杀成一团,然而人头攒动的战团,拥挤在了一处,战马也很难再冲驰起来...耶律苏恶狠狠的啐骂了口,而当他再回头望去时,面色却唰的变得煞白! 因为那个晋军虎骑,突杀彪悍凶狠的实在超乎想象,甚至与他统领的骑军已拉卡一段距离,可即便是一人一马,却仍敢狠狠的凿击破阵,甚至马前并无他一合之敌! 而眼见史建瑭单刀匹马,浑身满是血污的朝着撞杀过来,耶律苏身边的亲卫也立刻大声喝骂着,纵马上前尽量要试图阻挡对方的冲势。史建瑭则是抢先一手,手中长刀骤然抡出,幻化出道道寒芒,便朝着那些契丹亲卫骑军袭去。 “噗!”“噗!”“噗!”“噗!”...利刃割肉的闷响声甚至似在同一时刻响起,随着史建瑭抡刀如闪电疾雷般掠过,那些赶来阻挡的契丹亲卫身上顿时鲜血飚射,甚至一颗人头,半截身子、残肢断臂...从躯体奋力,颓然坠落在地,那些骑兵相继坠落下马,也仍无法阻拦住史建瑭片刻! 而史建瑭狰狞可怖的面庞,依然是清晰可见。耶律苏当即骇得腿麻脚软,诚然他是契丹迭剌部首领子嗣,方今契丹国主的胞弟,可是以往领兵出战,却还没有被逼到这般不得已要与敌骑生死相搏的程度。 而血亲兄弟当中,耶律苏虽然比耶律寅底石、耶律安端等性情懦弱的兄弟承担更多部族、国家事务,但也到底仍不及耶律剌葛、耶律迭剌...尤其是他那引领契丹众部崛起强盛的兄长耶律阿保机。 加上这几年来,耶律苏过得富贵安乐,不似其他以勇武而自傲的契丹子弟。如今骤然身临这般场面,偏生撞见的,又是论武勇在这个时代想逢敌手,偏偏又是满心怨恨杀意的史建瑭...他也就难免被吓得战意全无。 眼见史建瑭嘶声咆哮着,又抡起锋刃滴血的长刀,便要朝着自己身上剁来,耶律苏肝胆俱裂,情急之下为了保命,当即以咬字也不算如何清晰的汉话大声惊叫道: “且慢!我乃契丹国主的胞弟耶律苏,今日权且认栽,任由你晋人拿住,倘若饶俺一命,也必会以财货来赎!” 然而史建瑭不听还罢,听了他更是把满口铁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双目也似快喷出火来! 果然!这厮是契丹狗贼中地位尊崇的人物!据报说正是由那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大军,围攻我阿爹而害了他的性命,这笔账,只杀你也不够!可是如今你这阿保机的兄弟撞到我的刀口上来,我不为父报仇,又更待何时? 下一刻,耶律苏就感到眼前寒芒一闪,旋即他的视野竟然天旋地转...惊骇得瞪大了双眼,却看到似是自己的无头躯体狂飙鲜血,也正往后方栽落下去...刚意识到自己已是尸首分离,耶律苏的意识,很快也似是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没...... 统军主将被那势不可挡的晋军虎将一刀斩落首级,契丹散乱的骑阵中也立刻爆发出一阵哭嚎声。大批胡骑气沮胆丧,也不由的四散走避开来。 至于李嗣本、秃绥那边鏖战搏杀的战团,双方马步军众,也仍在发了疯一般互相搠刺砍杀。双方也都已是十分疲惫,然而却又要拼尽最后一分气力与血勇。马上的骑兵红着眼咒骂撞去,互相将手中兵刃狠狠捅进对方的身体中。其中栽落马下,而但凡还有一口气在的,也仍要和敌军步卒纠缠扑杀成一团,直到自己身上遭受致命重创,亦或者被乱马践踏而过...... 而亲自率领奚人部众冲杀的大将秃绥,他使得那杆狼牙大棒已陆续击杀了四十多个晋军军校兵卒,棒上镶嵌的铁钉沾得满是粘稠的鲜血、碎肉渣子、甚至白花花的脑浆...也正滴嗒滴嗒的往下滑落。 当秃绥煞气满溢的招子再朝另一个方向望去,他隐约也瞧见,似是统领这一拨晋军的将领,也正率领着一小撮近卫骑军,而与前来支援的契丹骑众混战在一处。那一侧晋军列阵的步卒,也先有几排扑上前去,也势必要戎卫那员晋将周全。秃绥大致也能判断得出,看来那厮也是在晋国军中有一定地位的人物。 正好前去宰杀了那个晋军大将,问明身份,才好向国主邀功请赏! 然而秃绥刚要催使战马,朝着那边冲杀过去...忽的他却又听见周围契丹,乃至麾下奚人部众相继也爆发出一阵阵哀呼悲嚎声。秃绥愣怔片刻,发现不止是这边与己方军浴血奋战的晋军军旅,他身后似乎也爆发出如雷鸣般响动的欢呼声。 秃绥连忙转身望去,刚回过头,他面色便骤然立变。 因为北面竟然也有晋军骑众,正与契丹贵人的军旅混战厮杀着...秃绥能够确定的是,契丹军旅毫无疑问已是溃败了,那般除了现在战团中,而无法脱身、惨遭屠戮的兵马,周围已有不少骑兵做鸟兽散。 也再没有什么指挥与阵型可言,那些以往纵横于北地的契丹骑军,眼下却成了败军溃兵,正拼命催使着胯下战马,慌张寻路要从战场上脱逃离去。 明明是国主的胞弟耶律苏贵人指挥军旅前来,与我协同要歼灭率先北上杀来的晋人部众...而我这边正鏖战吃紧,怎么后面耶律苏贵人所统领的契丹骑众,会溃败的如此之快? 忽然间,好似有一盆森寒彻骨的冰水,自秃绥的头顶泼洒淋下,他也立刻意识到: 不好!敌军竟另有伏兵,奇袭契丹中阵,难道是耶律苏贵人...已经被晋狗所杀!? 《唐末大军阀》 692章河东晋王竟然以步军打骑军 恐慌的情绪不止在契丹阵中,也于奚人军旅中迅速蔓延开来。队列相继混乱、崩溃...秃绥又想到如若国主的兄弟耶律苏当真已为晋人所杀,又该如何向耶律阿保机交代?然而他再是恼怒不甘,情知眼下军心溃散,也实在难以再扭转局面了。 不得已,也只有尽量招聚溃乱的麾下兵卒,随即立刻往北面奔逃而去。然而秃绥气急败坏的大声呵斥,催马刚奔出一段距离时。便见到仍是杀气腾腾的史建瑭催马提刀,所过之处依然杀得波分浪裂、人仰马翻,眼看也要杀至这边来。 虽斩杀了耶律苏却仍旧难以平复心中恨意的史建瑭,离着老远看到仓惶奔走的秃绥,他眼中更是凶光闪烁。遂催马疾冲了上去,便抡起手中长刀,直朝着前面连劈出数刀! 秃绥恶狠狠的啐骂了口,眼见史建瑭冲得甚急,他根本无暇驱马退避,也只得硬着头皮擎起手中狼牙棒,而猛迎了上去。 沉重的狼牙棒,接连撞上锋刃锃亮的长刀,骤然金铁相击声连环不绝,铁屑与火星四溅。而秃绥虽然终于荡开了史建瑭劈来的致命一刀,却也被对方势如狂风暴雨的攻势迫得手忙脚乱,后背不由又渗出一层冷汗...... 眼见史建瑭仍是死战不休,他通红的眸子中野兽般的凶芒,仍是攻多守少的强攻而来...上阵厮杀素来心狠手辣的秃绥竟也心生惧意,而不由得诧异念道: 这个人,莫不是疯了!? 秃绥忽的也注意到,身后另由一拨晋军骑队拍马如飞,也直奔着这边冲来。终于到了大举反攻的时候,李嗣本浑身血污,也率领麾下军骑大肆掩杀奔走的敌军部众。眼见追兵阴魂不散,秃绥还想趁机一棒轰杀史建瑭的念头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只得强忍心中恨意,忽的虚晃一招,拨马便走,而意图尽快从桑林这片战场逃脱得去。 即便秃绥凭借个人的武勇与骑术,好歹勉强摆脱晋军虎将史建瑭的纠缠,而杀出一条血路逃脱...可是他逃了,耶律苏也被斩下首级。军心所系非逃即死,契丹、奚人部众再无战意,溃散奔走的士兵越多,非但败局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也只得任由李嗣本、史建瑭所统领的骑军又趁势掩杀一段...... 这场战事到了尾声,几队晋军甲士也立刻开始翻动尸堆,且看夹杂在其中的战友袍泽还有没有喘气的,而但凡瞧见哀嚎挣扎的契丹、奚人伤兵,则干脆的上前补刀,也不会有任何恻隐慈悲的心思。 这一战又缴获得不少奚人遗留下的奚车,上面盛装着粮秣、弓矢、皮裘...乃至一些财货,几乎也都是先前秃绥于卢龙军治下纵兵劫掠所获。 至于奋起迎战,而又斩获一场大捷的两名晋军将领。李嗣本纵马往史建瑭那边迎将过去,彼此尚有一段距离时,便见到他浑身上下血渌渌的,此役史建瑭也不止是斩杀了契丹亲王耶律苏,就属他频频往敌军深处突杀的最为频繁,单是契丹、奚人军中以武勇而成名的骑将,便有十二人毙命于史建瑭刀下,而加上低阶将官、寻常兵卒,也至少亲手杀了两百余人....... 更不用说由史建瑭带队冲锋破阵,也使得他麾下的锐骑甲士,对于敌军造成的杀伤也是成倍增加。 然而李嗣本面露喜色,正往史建瑭那边迎去时,却见他在马背上晃了几晃,旋即一头从马上栽落下来。 李嗣本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与一众军士上前去瞧。原来史建瑭从一开始便杀到眼红脑热,他再是剽悍骁勇,可是一味的往敌骑扎堆的去处撞杀,即便杀得契丹、奚人部众落花流水、胆战心寒,但其间也难免挨上几刀几枪...... 激烈厮杀之际,肾上腺素飙升的史建瑭只顾血战杀敌,也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已是伤重力乏。然而战事结束,他感到浑身的气力似是在顷刻间荡然无存,而再也支撑不住,遂坠马晕死了过去。 而李嗣本连忙上前检查史建瑭的伤势,而大概确定他虽晕厥过去,可身上似乎并没有遭受致命的重创。抢救治疗得及时,也应该可以保重性命之时,李嗣本这才松了一口气,并立刻又急令麾下兵卒为史建瑭包扎伤口。只是看他眼下的状态,似乎也无法再支撑着参与接下来与契丹大军的决战当中。 然而史建瑭不知道的是,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本来也会由于耶律阿保机出兵干涉晋国攻讨张文礼,而意图兼并赵国,遂只得在军力有限的情况下强攻镇州真定,最终却因太过冒进而被流矢所中,医治无效,遂卒于军中...这一次史建瑭只得休歇养伤,却也可说是避过了自己本来命中的劫数了...... 随着李嗣本、史建瑭拿下这场胜仗,晋军又能往北面推进一段路程。然而行军至安熹以南,能控扼住定州通往各处道路的去处时便就地整歇。 当伤重昏迷的史建瑭由一队军骑护送,赶赴郭崇韬坐镇的城郭安阳疗伤之际。李嗣本奉晋王李存勖旨意,便已此处开始砍伐树木,构筑拒马鹿角,竟然还是修建土木工事,看来就是要选定在此,与耶律阿保机的契丹大军决一死战。 直到李存勖亲自统领几万军旅赶至,李嗣本已经分遣部众在四周打下两排栅拦,期间设两重鹿砦拒马。当中当初旌旗幡帜,也已布置得整齐森然。 然而此间临时扎下的土木工事,也算不上是可以长期驻兵屯戎的坞壁寨垒,当更似是围绕着军旅排列步阵之际,所设置阻挡敌军的临时障碍工事。 一捆捆装束得严实的弩矢箭簇,陆陆续续运送至简易的军寨当中,如山一般堆积在四面栅拦附近。最外侧除了可供人马通行的辕门以外,诸队军士也叠起盾橹、木板、牛皮,其中也留出可供寨内弓弩手向外瞄准、施射的空间。 而方自抵达军寨的李存勖,登上临时修建起的简易望楼,环视下去,就见诸队军卒仍如工蚁一般在忙前忙后着。他面色凝重,心中也正盘算着即便先前胜了几阵,可是与契丹的军力比较仍是相差悬殊,加上李嗣源奉他钧旨,统领麾下横冲都、三讨军迂回包抄敌军后路...... 所以即便河东以往与中原诸藩交锋时,往往也都以骑军而见长,可是这一次决战,参赴大战的晋军骑兵数量,也是相当的有限。 而经过李存勖深思熟虑,他却决议暂且约束麾下几拨骑军不动,而是要结成步阵,先行力抗住契丹大军的猛攻。 临时扎寨结阵,虽然略显仓促...可是按李存勖的算计,也正因为如此,先败了几阵的耶律阿保机必定恚怒不已,而急于一举击垮由他这个晋王亲自统领的敌军。李存勖也正是如此打算,就这距离北平国都相距不远的定州治下旷野,吸引契丹主力军旅立刻来攻,而死战克敌制胜,方能一举定乾坤...... 果然也正如李存勖所料,只不过一日功夫过后。便有契丹骑众出现在晋军哨卫甲士的视野当中。 尽管北面先是只有近千轻骑游走一番,正观望这边的动向,可是随着隆隆马蹄声愈发的激烈,但见得甲胄森然,兵刃如林,陆续抵达此处,而开始集结成阵的契丹军马,也已是越聚越多...... 第693章 以寡敌众,名将的相通之处 号角声一身连着一声,自北面不断响起,大批骑兵正在相继汇聚,已渐渐的汇聚成一望无际的庞大骑阵。 对于未曾上过战场的人而言,见到几百匹战马会集到一块奔腾时的场面,便已经能感受到一股视觉冲击。然而陆续集结的契丹马步军众,数量却已达到十几二十万的规模...从晋军阵寨这边望去,就看见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人浪朝着这边翻卷,这般兵刃如云、投鞭断流的庞大气势,也顿觉有股肃杀之气,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扑面而来! 更何况,契丹大阵当中,处处还都有厢车拉驮着毳幕、毡庐,甚至也有军健哄赶着羊、牛等牲畜,也是随时用于驻军放牧之用。这与同等规模的军队相较,从场面上看来也更宏大了几分。 战马嘶鸣、铁蹄隆隆之声,逐渐笼罩此处战场,庞大的军阵当中,还有各色旌旗林立。晋军阵寨这边,在望楼上登高观察敌情的小校眺望一番,不觉已是面色苍白。而隐隐听见北面似洪流一般的响动传入耳中,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不少晋军士卒心中也难免感到不安。 而阵寨内的一处高台当中,李存勖大马金刀的坐在张交椅上。随着传入耳中的阵响声愈发的清晰,他缓缓的睁开双眼,眼中精芒闪烁,当即沉声念道: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而除了肃立于高台之上,就戎卫在李存勖身边的亲随军将李绍荣之外。李嗣本、周德威、李嗣恩、李承嗣...等宿将也是配合默契,他们各自指挥调度麾下兵马,一队队的晋军士卒在阵寨内有条不紊的来回穿梭,于四周鹿砦、栅栏已铺下层层叠叠的弓弩手,而手绰长枪札刀、大斧刀盾的步卒也是严阵以待。 虽然大战在即,而且契丹大军的兵力占据压制性的优势,可晋军这边即便也有些战场阅历较为浅薄的军卒难免感到慌张,但由于晋王亲自坐镇,以及麾下一众善于带兵的宿将分工明确。所以战备工作也进行得井井有条,基本上已做好等候敌军来攻的准备。 而晋军阵寨当中,一众晋军宿将,也仍记得李存勖先前拟定这场大战的排兵部署时,经过深思熟虑,而想出的破敌战法: “契丹人每逢战阵,先以拦子马探听虚实,然后从四面包围,以袭扰骑射为主,惯于统领弓骑军来回奔走,以骑射游击攻之,再伺机撕裂敌军阵列冲杀。 而骑阵则是分批逐次,率先攻击的骑兵放箭若能扰乱敌军,诸队齐头并进。如若敌方阵列严整,则撤换由下一批骑军轮番攻击,如此散而复聚、聚而复散。也终能将敌军拖垮,再围而歼之。 而我河东骑军,固然远比契丹军马善战,可是此番大战,数目上终究远逊于敌军。所以若是以骑兵对骑兵,最后也终究难免要被契丹生生拖垮...所以不妨由步军以逸待劳,稳守阵势,以鹿砦、拒马抵挡敌骑冲势,还有栅栏、盾橹掩护,但凡敌军进入射程之内,便立刻予以猛烈还击! 如此倒由我军拖耗契丹军马的气力,正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直待契丹士气衰减时,便有了我河东锐骑的用武之地了......” 而李存勖如此筹谋部署,诸如周德威等名将也深以为然,遂各司其责,统领所部兵马严阵以待,加强阵列四周的土木工事完备之后,就专候着契丹大军主动前来,而发起排山倒海的猛攻...... 然而善于用兵作战、临阵决断的名将,处于同样的处境,而面对特性相同的敌军,再思量破敌之策时,也总会有相通之处。 李存勖固然不会知道,本来效忠于魏帝李天衢的开国元勋符存审,按说应该也会被他的父亲李克用收为义子,而更名做李存审...与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的这场大战,按原本的轨迹,本来也会有符存审一并参与。 而符存审正是利用契丹骑兵虽然善于奔走骑射,可是攻坚破阵能力却不强的特点。临战之前,他命令麾下部曲广设鹿砦、拒马、栅栏,原地结阵,利用弓弩轮番向冲入射程之内的敌骑予以还击...便以步军为主的军旅,还是以少胜多,将契丹骑兵按倒地上摩擦,而打出了以步兵克制骑兵的经典战例。 当然契丹军旅若是发觉此处军阵难以撼动,也大可以按着先前惯用的战法,迂回绕路,以避免硬碰硬的死磕。然而李存勖却能够断定,契丹也势必要冲破摧垮此处军阵,毕竟耶律阿保机在军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而他这个晋国国君,便是吸引敌军大举进攻的诱饵! 而在对面军阵当中,成群的战马嘶鸣仰蹄,无数支长矛如林直指苍穹,被众多头人将领拥簇的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脸色却显得无比阴沉,因为他也已经得知,自己的胞弟耶律苏遭受晋军奇袭死于阵中,甚至还被一刀斩落首级...... 因为耶律阿保机也很清楚,虽然自己已经统领迭剌部取代遥辇氏,成为契丹众部联盟的领袖,并且已经自号为帝。可是现在也只是名义上的皇帝,不但没有得到中原王朝的册封与认可,更为关键的是,国家内部,也仍处于改制阶段。 任何一个政权如若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创新,也势必要遭受守旧势力的强烈反对。 而耶律阿保机意图废除原来的可汗选举制,而世袭把持军政大权,这也已经引起了其他部落的强烈不满。更让耶律阿保机感受到危机感的是,耶律剌葛、耶律迭剌等亲生兄弟,似乎也因没有机会通过世选成为契丹之主,也已是颇有怨意...... 本来耶律苏这个同父异母的幼弟,却是耶律阿保机称帝把持大权的绝对拥护者。 所以得知耶律苏战死的消息之后,对血缘亲情也十分看重的耶律阿保机更是心如刀绞。此刻他目光森寒,眺望远处晋人所扎下的阵寨,而听拦子马催马前来禀说,敌阵当中,的确打出了晋王李存勖的旗号...... “...按汉人的那句话所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本来说的是唐廷末年黄巢祸乱天下,而诸处藩镇割据,致使中土各处战祸不绝,数不可计的将领军卒不免战死沙场。而我与你晋王之争,也终究难免损兵折将,只可恨今番沙场饮恨的,会是我的兄弟...... 你父亲李克用胁迫我就范,可是我契丹不会屈从,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为一代雄主;如今我契丹要来取代晋国的地位,而称雄于北地,你这个李亚子也会奋死反击。而这场仗,你输不起,我却也输不得.......” 耶律阿保机口中喃喃念着,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也只是凭借以往累积下的威望,而暂时震慑住其它部族首领,乃至血亲兄弟不敢妄动。如若能彻底杀溃晋军,进而使得契丹的势力将延伸至燕云、河东之地,那么自己的威望更会陡然蹿升,要建立起来的皇权才会更为巩固。 可如果这场决战败了...耶律阿保机心想恐怕治下蠢蠢欲动的反对势力,也必定会要试图推翻他所要改制巩固的政权体系。 心中思忖着,耶律阿保机狠狠咬了咬牙,他渐渐的举起握在手中的马鞭,已准备要下达猛攻的命令! 第694章 现在的契丹,可还不是镔铁之国 轰隆声川流不息,扬起的烟尘渐渐的遮挡住半边天际,契丹诸队军马动弹起来,所发动的第一轮攻势,声势便十分浩大。 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扑面而来,晋军阵寨当中刀枪林立,弓箭齐备,也已是森然对峙的备战状态,里里外外的马、步、弓部曲也都透出股肃杀之气。 统领数千骑众的,而率先向晋军阵寨要发动第一轮攻势的契丹将官目光狠戾,他也正要下达军令,麾下弓马骑手也尽皆做好了准备,要纷纷先掣出骑弓,而射出一轮箭雨袭向晋军猬集的阵列。 然而还等那契丹将官发号施令,晋军阵寨这边,几处高耸的望楼之上,掩藏在挡板后面观望的敌情的小校军健,也立刻发出讯号,报说契丹敌军攻来的方向。 须臾间,步阵一侧无数张硬弓便已拉开,一支支锋利的箭簇绰于弦上。还有大队的弩手奔将上前,扣动机括,上弦的弩机也从栅栏的缝隙间探出,瞄准锁定远处奔袭过来的契丹骑众。 一员晋军指挥使伸出手臂,旋即狠狠斩落,口中还大声喊道“放箭!”,一排排利箭便顿时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片黑压压的箭雨,向着前方汹涌杀来的契丹骑众攒射落下。而弩机平射出的弩矢,密匝匝的一片也挟裹起锐利的破风声,也抢先席卷向敌军骑阵! 听闻空中呼啸的破风声愈发清晰,契丹将官惊觉抬头,就见密集如蝗的箭簇攒落下来。下一刻,激荡的惨嚎声骤然乍起,那些在马背上正要挽弓搭箭的契丹骑手登时倒下一片。还要一排弩矢平射袭至,轻易的贯穿了正催马疾驰的人马躯体,使得本来密集的骑阵很快便稀疏了许多。 遭受箭雨打击,即便其余契丹弓马骑手慌忙要拉开骑弓予以反击,然而晋军阵寨当中的诸队弓手、弩手,在所部上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已要发动第二轮攻势...... 契丹采用骑射战法,所使的骑弓毕竟射程,尤其是有效杀伤范围要逊于晋军步战用的硬弓许多。又有强弩配合,排成紧密的队形,而形成密集的高强度箭矢打击,契丹骑兵若要采取突进骑射的手段,无疑也要付出较为惨重的伤亡代价。 而更为关键的是,就算到了耶律阿保机的儿子辽太宗耶律德光那一代,契丹将会取镔铁之意,而改国号为辽。然而现在也正处于由部落联盟可汗制,向封建君主制国都的阶段,先前以游牧过活,毕竟生产力有限。 现在的契丹,虽然也通过收容、掳掠的方式招聚众多汉人,可是现在也是以农耕、筑城为主,尚还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手工业。所以契丹骑兵虽然数目众多,可是人数一多,同比铁铠等军用物资的需求剧增。而大多士兵身披皮裘兽袄,未着寸甲...即便由耶律阿保机组建的皮室军,也远远还没有形成与后来西夏铁鹞子、金国铁浮屠那般具装重骑相提并论的装备制式....... 所以对于大多契丹骑兵而言,如若闪避不开,几乎也可以说是要以血肉之躯抵挡晋军的强弓劲弩。 率先向阵寨发起攻势的弓马骑众遭受两三轮箭矢打击,地上也铺下众多人马尸首。又有契丹骑阵轮番杀至,然而一排排的羽箭似是毫不停歇的挥洒过来,勉强组织起一轮齐射还击,然而凌乱的箭簇,大多却钉在了阵寨四周架起的牛皮、盾橹、挡板上。 “铛!”的一声清响,稀稀拉拉的箭簇凌空坠落,正好有一支砸在个指挥弓手搭箭施射的小校头顶。箭簇锋尖却磕在他头戴的铁质兜鍪上,便歪歪扭扭的落了下去...那小校骇得一怔,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然而他也是毫发无伤,随即就骂骂咧咧的,喝令麾下弓手一并举起步弓,骤然放弦,便又施射出一蓬箭簇。 正是由这小校指挥弓手所射出的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之后疾速坠落,扎到契丹骑阵之中,也引得不少身上未着寸甲的骑士连声惨嚎,而相继倒栽摔下了马去...... 而类似的情形,也在战场上到处上演着。 如此契丹骑众即便凭借着兵力上的优势,而轮番向李存勖坐镇的军阵进行骑射打击,可是晋军阵寨仍是屹立不倒。远处观望战局的耶律阿保机眉头越来越紧,直至拧成老大一个疙瘩。 再这样下去,也根本无法冲垮晋人的阵列,而且对方还是以逸待劳,麾下骑军主动扑上去反而伤亡惨重...这又要拖耗到什么时候? 耶律阿保机咬牙切齿,忽的又厉声喝道: “率先出阵的部众以骑射策应,传我军令,再让阿鲁齐统领一道(契丹军制,骑兵每五百至七百人为一队,十队为一道,十道当一面)军马扑阵,务必要冲垮晋人外侧的弓手阵列,并拆毁栅栏,冲击晋王所处的本阵!” 片刻功夫之后,契丹另一拨骑众忽的动弹起来,成群的战马嘶鸣,扬蹄加速,趁着晋军那边尚还在向其它弓马骑阵施射箭雨,便卷起一道扑天烟尘,而径直朝着阵寨的方向涌杀过去! 等到晋军弓手部众迅速调整方向,施发出一轮齐射之后。由那契丹将领阿鲁齐所统领的马军冒着箭雨,也已疾冲到阵寨前沿。然而当那些契丹骑兵继续往前冲杀,前排的士兵却不由的瞪大了双眼,而面露惊恐之色。 因为环绕晋军阵寨的栅栏间隔处,也有长度按几丈估算,足有碗口粗细的鹿砦就排放在眼前,并斜指向前,削尖的杆尖正对准了涌杀过来的契丹骑众,早已形成一片密集的拒马枪阵! 即便战马收不住势,再往前疾冲,就是往成片鹿砦所组成的拒马枪头上撞...可是拨马转身,晋军弩手也将立刻重装弩矢,而排头激射过来,到底还是不免一死...所以冲锋在前面的契丹骑将也是发了狠心,挺枪厉声咆哮,仍然要指挥麾下骑众,催马朝着前方恶狠狠的撞去! 大批的契丹骑兵纵马猛扑向密集如林的拒马长枪,当即被锋利的木削枪尖贯穿了躯体,连同后继杀来的军骑陆续被穿透,犹如串糖葫芦一般...然而骑阵所挟裹起的巨大惯性,也足以将鹿砦冲击得向后倾翻! 终于有一小撮骑兵冲出道缺口,并迅速朝着周围晋军弓弩手掩杀过去。也有将官在大声呼喝着,命令麾下儿郎剁翻砍断那些张挂牛皮,并架起盾橹、挡板的大片栅栏。 可是事先早有准备的几队弩手,也立刻向后方退去,而晋军阵寨外侧第二排栅栏后侧,忽然又涌杀出大队的步卒,前排军健手持着长矛、大斧、札刀等长大兵刃,嘶吼咆哮着朝着那些立足未稳的契丹骑兵扑去。 霎时间各色兵刃翻飞卷动,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处,成批的晋军步卒早就严阵以待,趁着契丹骑众经受鹿砦阻拦,也只有少部分军马冲杀入阵之际,他们便立刻杀入,将那些敌骑团团围在中间,只顾往死里猛搠乱剁! 而阵寨内侧,很快又有一员晋军大将,带领麾下亲随前来要扫清那拨进犯至军阵外侧的敌军。正是演义评书后世李克用十三太保当中的七太保李嗣恩,他嗔眉怒目,而当即咆哮道: “就算侥幸撞入阵来又能怎的?大王早有部署,只管让你们各个有来无回!” 第695章 敌军气沮,吹响反攻的号角 好不容易撞杀入阵寨外侧,然而被层层围困住的兵卒却是惨叫连天。血雨飞溅间,大批晋军甲士面目狰狞,擎起锋刃闪动着寒光的军械,陆续将那些腹背受敌的契丹骑兵砍翻搠倒。 而李嗣恩身先士卒,也立刻扑上了过去,他挥舞着一柄砍刀左冲右突,已经接连挑落砍翻七、八个落马的敌军,也杀得周围不少契丹兵卒都下意识的要避开这个脸上刻着老大一条疤痕的晋军悍将! 可恨!国主委以我重任冲破阵列,若是狼狈败返,又怎有颜面回去复命!? 由耶律阿保机亲自指派,试图冲破晋军外围阵列与栅栏的契丹大将阿鲁齐不禁握紧双拳,不但双眼几欲喷出火来,胸腔内也似有一团狂暴的怒火腾地燃起。他也已望见,李嗣恩就在不远处抡动砍刀,大肆斩杀麾下儿郎,便立刻横下心来,哪怕拼死也要先除了那个晋军将领! 耳畔却忽的炸起凄厉的破空声,阿鲁齐浑身一震,下意识的转头望去时,一支狼牙箭便当即从他的右眼贯入,锋利的箭簇锋尖,还生生戮穿他整个颅腔,旋即从后脑突出...阿鲁齐另一只眼睛如死鱼般突出,他浑然没有料到,自己还没来得及与就晋军大将厮杀,却已要被一支冷箭取了性命...... 阿鲁齐的目光很快开始涣散,他的身体晃了几晃,便从马背上颓然栽落下去。李嗣恩却仍在带领着麾下步卒围攻契丹余众,手起刀落,当即在另一员敌将颈项割裂就开一道的创口,气管动脉尽断,血沫不住向外喷溅,而那契丹将领能捂着颈项,也瞪大眼睛,喉头嗬嗬作响,最终仍是不免仰面倒了下去...... 李嗣恩有子二人,幼子名为李从郎,眼下年纪还小,所以尚还未出仕从军,可是他的长子名为李武八,按史载“骑射推于军中。尝有时辈臂饥鹰,矜其搏击,武八持鸣镝一只,赌其狩获,暮乃多之”...而李武八协助父亲杀敌,当即一箭取了敌将阿鲁齐的性命,他手中紧绰的硬弓弓弦兀自颤动时,便又大声喊道: “阿爹!冲入阵寨的契丹狗差不多杀绝了。是时候命儿郎上前重新架起鹿砦,再稳固住阵列!” ...当李嗣本统领着各部晋军步卒退入阵中,又由诸队弩手疾步上前,将重新扣弦上矢的弩机朝外对准之际,他们脚下也满是血肉模糊的契丹将兵尸首。 即便又有契丹骑众冒死前来试图撞破晋军外则的队列与栅栏,这一次统领军马的骑将,也是拼命撞过鹿砦,却遇见了好整以暇的晋军大将周德威...沉重的大槌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将下去,那契丹骑将的脑瓜被砸个稀碎,鲜血混杂着脑浆,红白之物也登时从碎裂的头颅中喷溅开来; 下一轮猛攻,另一员骑将身上插着几根羽箭,拖着伤重的身躯,还没有来得及摸到把守另一侧阵列的李嗣本近身处,便已被一枪搠翻坠马,旋即便有大批的晋军步卒涌上前去,抡起大斧、札刀等兵刃斩落下去,而将其乱刃分尸...... 毕竟以弓马轻骑为主的契丹马军,并不具备重甲骑兵那般攻坚破阵的实力。耶律阿保机试图凿穿李存勖坐镇的阵寨,不但以失败而告终,也使得麾下契丹军马伤亡的数量成倍增加。 即便人多势众,可是契丹各部骑众,也只能以晋军军阵为中心纵马绕圈打转,便如狗咬刺猬、无从下口。而但凡有敌骑进入射程范围以内,一排接一排的箭矢再度掠空而起,铺天盖地地向着契丹骑兵头顶攒落而下,奔驰游走的骑军阵列当中,便又倒下一片人马...... 久攻不下,许多士兵胯下骑乘的战马也开始喘息粗气。统领各部骑众的主将不但怯于再上去拼命,其中又一些人,反而已经开始对他们的主公耶律阿保机心生怨意...... 毕竟耶律氏所代表的迭剌部,眼下还只是契丹诸部之一,其余还有乙室、品、楮特、乌隗、突吕不、涅盘、突举等部族...耶律阿保机意图由世代统治契丹,这也惹得诸部首领不满,而他们仍甘愿供阿保机驱策,参赴与晋国争霸的这场战事当中,也无外乎有利可图四个字。 调遣本部儿郎随着耶律阿保机出征,可是寇钞南面富庶的中土诸地,掳掠大量的财货、牲口、粮食、人丁...诸如楮特、乌隗、突吕不等其它部族的主将当然争相踊跃。 可是这次与晋王李存勖亲自统领的晋军决战,其他契丹部族将领这才发觉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一次次无功而返,本部族儿郎的性命正飞快消耗着...不但消磨着契丹那些部族头人的士气与气力,他们大多人也不禁都生出了一个念头: 就算耶律阿保机往日纵横北地,可如今看来,他却仍奈何不得那晋王李亚子...而阿保机又是野心太大,一意孤行,倘若他仍要与晋军死战下去,却又没有破敌之策...这不是要让我部族中的儿郎枉死送命? 沮丧气馁的情绪,一旦在军中蔓延开来,如果还是无法克敌制胜,那么战意也必然会逐渐丧失。 而契丹本阵当中,耶律阿保机的面色已变得十分难看。他无法相信以自己统领的庞大军旅规模,经过轮番猛攻,却仍旧无法撼动晋军的阵势。 耶律阿保机本来也以为,晋王李存勖做为河东枭雄李克用的子嗣,他也从来没有轻视过这个对手。可是现阿保机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那个李亚子...... 久战不利,再拖耗下去,只怕各支部族军军心动摇...未曾料到晋军结布阵死战竟然也如此了得。 本来卢文进所统领的燕军降从部众,以及王处直的北平国军旅...我让他们转运粮秣、确保后勤,本来是打算只凭我契丹大军挫败晋人,方才立威于南朝...毕竟中土诸国、南朝汉民先前既然肯臣服于河东沙陀,只要我契丹取代晋国雄霸于河东、燕赵之地,那么加以时日,也能招抚得河朔汉人甘愿奉我为主,转而做我契丹治下子民。 可如今看来,我到底还是太过托大了么...... 耶律阿保机心中思忖着,他缓缓的举起手中攥住的马鞭,在半空中忽然又停下,一时间内心举棋不定,权衡着这场仗还要继续打下去?亦或者说暂且撤军,再重新筹谋如何与李存勖决出胜负高低? 如果就此撤兵,除去之前伤亡折损,以及沿途掳掠财货牲口,并督监王处直、卢文进等降从势力的部曲,还有萧阿古只统领的五万军马...这次与李存勖大战,也集结了近二十万之众,却奈何不得几万晋军,只得灰溜溜的暂时撤军的话...耶律阿保机很清楚自己的威望也必定会受到打击。 然而阿保机毕竟也是一代雄主,他很清楚成大事者,必须敢于决断的道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与其在这里白白损耗兵力,莫不如暂且收兵,重新调整战略部署,这才更为妥当...... 只不过正当耶律阿保机思虑一番最终拿定主意之后,又过了一时片刻,对面晋军阵寨这边,一处高耸的望楼之上,有名小校又从周围还插着几支羽箭的挡板当中探出了脑袋,他向远处眺望,突然便高声喊道: “快!快禀奏大王!契丹夷类...看似是要撤兵了!” 第696章 亲当矢石,威震天下! 晋军阵寨当中,忽然又响起一连串战马嘶鸣声,各队甲士开始迅速集结,纷纷翻身上鞍,大概有四五千骑也开始要排列阵型。 比起装备普遍简陋的契丹骑兵,各部河东锐骑甲士,由于身上披覆的黑袍反衬,显得装备的铁甲更也似散发出股冷冽的寒意,手中紧绰的,马鞍得胜钩上挂着的,腰间挎着的...各式马战兵器也都映射出层层利芒。 李存勖头戴兽角兜鍪,身上不但披挂着甲片互相枝杈咬错而札成的文山甲,护颈、护肩、披膊、束甲绊、护腹、兽吞扣带、膊绔、胫甲...等铠甲部件,也将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他抄起乌沉的长枪,踩镫猛的一记鹞子翻身,便跨上那匹浑身油光锃亮,而格外雄俊的战马背上。 目光中也满含着一股激昂振奋的锐气,李存勖咬紧了牙,已是迫不及待的要统领麾下锐骑儿郎出阵血战,而杀退契丹大军。忽的他身侧一阵马蹄声传至,常伴晋王身边戎卫的骑将李绍荣,也提着大枪,一声不吭的又策马靠近过来。 李存勖转头望去,忽的又呲牙一笑,这些时日脸上常挂着的阴霾之色似是一扫而空。激战前夕,他倒还有心情打趣道: “哎,绍荣,这次务必要趁势直捣敌军本阵,将契丹杀得亡魂丧胆,而孤与你又要相互照应了......” 李绍荣闻言,他嘴角微翘,似乎也露出一抹笑意,但也仍是干净利落的道了声遵命。而周德威手绰大槌,策马踱将上来时,眼见李存勖已是整装待发,而要亲自统领骑军突袭契丹主阵...他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奉劝大王身为尊贵,也不便亲自身赴险地,而就由我等冲阵厮杀的言语,到底还是又咽回了肚子里去。 四五千骑兵,主动出击,还要追撵着数量多出己方达二十倍以上的敌军打...也务必要趁着契丹大军气沮之际,而尽快冲击耶律阿保机所处的敌阵。由晋王李存勖亲自统领骑阵出阵,的确也能以最大程度的鼓舞骑军儿郎的士气。 更何况...这等形势之下,周德威自知也无法说服自家主公安安分分的留守本阵。眼下有机会亲自统领骑军,将契丹十几二十万之众杀得铩羽而归,而使得自己的勇武之名更能震慑天下...这个机会,以往身为主将便耐不住性子,而屡屡要亲自冲锋陷阵的李存勖,想必也绝对不会放过的。 当李存勖策马踱至河东骑军队列前方,炯炯目光也尽向这边投射过来。他神情凛然,忽的便振臂高呼道: “将士们!我晋国自统掌河东以来,东征西讨,已曾挫败过许多敌人!当初卢龙金头王李匡威、昭义军孟方立、云州赫连铎三方联合与我河东为敌,却由我们占据了他们的地盘; 唐昭宗皇帝听信谗言,竟然召集几路大军前来征讨,可依然是我晋军大败朝廷禁军,而震慑得其余诸藩望风退却;世仇朱温,煽惑河朔几镇与我晋国敌对,又有李罕之贼子忘恩负义,占据昭义军...可是覆亡的是伪朝梁贼,我晋国依然称雄于北境! 这一次虽然又有契丹大举南侵,而且声势浩大...可我要告诉你们,耶律阿保机,也同样不会是我晋军的对手!眼下契丹人已经胆怯,也正是时候,将那些胆敢挑战晋国的外族夷类赶回塞外!兵锋所向,便是契丹本阵的狼头大纛!” “杀!杀!杀!” 伴随着李存勖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在场所有将领兵卒齐声呼应,他们高举手中兵器,直指苍穹,疯狂嘶声怒吼的声浪汇聚在一处,也颇有一种摇天撼地的气势!长枪猛然划出一道弧线,李存勖紧绰枪柄,拨转马头,将枪锋指向北面,又厉声喝令道: “出阵!” 而晋军阵寨外围,耶律阿保机虽然心有不甘,可经过思前想后,终究还是下达了暂且撤军北返的军令。然而战到此时,各支部族军枉自折损了许多儿郎的性命,不但也已是人困马乏,军心士气更是深受打击。 起码能得以喘息段时日...可是以多击少却打成这副鸟样,契丹诸部倍感气馁沮丧,骑阵里面一些骑将甚至还相互埋怨喝骂起来,至于其他军卒,更是难免心灰意懒。然而陆续拨马转向的骑阵当中,有些忿忿回头观望的骑手脸上神色陡变,立刻高声叫嚷起来,也惊得周围一众同伙又朝着晋军军阵那边眺望过去。 就见越来越多的骑兵从晋军阵寨当中涌出,汇聚成黑压压的一片,也有股萧杀之气在天地间弥漫开来。由晋王李存勖亲自挥军出阵,而除了李嗣本镇守本阵之外,周德威、李嗣恩、李绍荣、李承嗣、李武八...等晋军将领也都追随在他们的主公身后。 而由各部将领统领,开始集结成阵的河东锐骑军健各个矫捷精悍,骑乘的几乎也都是上好的战马,配备的盔甲、军械做工精良,而当他们集结动弹起来时,浑身也充斥着剽悍的雄武气概。 毕竟由晋国先王李克用组建的鸦儿军、义儿军这等精锐善战之师,由李存勖抽调其中最为骁勇善战的将官军卒一并出战,这些部曲多是经历无数斩获淬炼的老兵,不少还是父子两代尽在行伍中效力...这支骑军,也正是晋国河东牙军里面精锐中的精锐! 英气勃勃的李存勖眺望远方依稀可见的狼头大纛,忽的大吼一声,催动胯下宝马发出唏律律的长嘶声,马腿筋肉骤然间盘根错节、清晰可见,旋即便如一股飙风暴蹿了出去! 河东精锐骑众也爆发出激荡的喊杀声,立刻催马加速,无数翻飞的铁蹄激烈叩击着地表,迅速形成涌动的黑色浪潮。而骑阵前方,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又掀起遮天的烟尘,而直朝着面前的敌军骑众涌杀过去! 就近的一处契丹骑阵,看来也是没有料到兵力远处于劣势的晋军骑众竟然还敢出动出击。 大批骑手惊呼示警,可人马猬集在一处,再变阵转向,而回避河东锐骑的冲击也已来不及了。狂涛怒浪一般般席卷而来的河东锐骑,挟裹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地凿入猝不及防的契丹骑阵,霎时间人体抛飞、战马扑倒,兵刃的寒光滚滚涌动,鲜红的血液也顿时染红了一片旷野! 而最先凿入骑阵的,竟然是晋国国主李存勖,他使得那杆长枪锋尖顿时搠出点点寒芒,扎、刺、圈、拦、扑、挑...动作也是迅猛无比,顷刻间,李存勖纵马而过的去处便有七、八个契丹骑手尽皆中枪落马,也是无一幸免! 即便也有回过神来的契丹骑将骑兵,立刻又嘶吼着朝着李存勖那边涌杀过去。可是紧紧追随在自家主公左右的李绍荣旋即催马赶上,他一荡手中大枪,登时抖出个碗口大的枪花,与几骑错镫的当口,又有一员骑将、三员骑兵身上飙血,而当即从马背上跌落了下去! 李存勖周围有心腹将领誓死护卫着,也只顾施展生平本事,搠翻、撞飞、踏倒敢拦在面前的敌骑。而他那一对招子,仍死死的向远处眺望过去,目标锁定的方向,也仍是那一头契丹主阵当中打出的狼头大纛! 第697章 这个阶段,后唐明宗,还能吊打辽国太祖 原来李存勖不止是打算要迫退我亲自统领的大军,他竟然意图将我军杀得大败而归!? 示警声此起彼伏的契丹中阵当中,耶律阿保机愕然回首,隐隐的往前果然有一拨晋军骑众骤然从阵中杀出,并且朝着自己这边杀来...他又惊又怒,也登时感觉到反而是自己被李存勖轻视了。 先前你扎下简易军寨,步阵于其中,我也的确没有一举杀败你晋军的良策。本来以多打少,但也只得暂时退返,我已感到颜面无关,只怕还动摇了军中士气,可是李存勖...你以为派出几千骑兵,便以为能追击撵杀我麾下十几二十万之众,这也未免太过轻视我契丹了! 耶律阿保机心中恨恨的念着,起码暂时而言,反而不想就此撤军了。他抵死也不愿意承认,晋军的胆勇锐气,便当真能彻底压制住诸部契丹儿郎,甚至可以到忽视彼此兵力悬殊相差的程度...所以他以契丹语厉声高喝,猛的举起手来,旋即狠狠向下一劈。 就凭你几千骑兵,我还真不信能杀至此处! 几拨契丹骑众听见中阵响起的牛角号声,立刻驱使战马,卷起扑天烟尘,若能从天空鸟瞰俯视,就见这片旷野上各部黑压压翻涌的骑兵,便如同咆哮狂奔的野兽,这正朝着突击破阵的李存勖所部晋军飞快的截杀过来。 而与此同时,李存勖纵马冲驰,率领河东锐骑又凿入一拨契丹骑众的阵列当中。须臾间诸般兵刃激烈交错袭去,疾冲的战马甚至当头撞在一处。马背上的骑士厉声咒骂着,于错身而后的当口奋力挥舞军械猛砍乱搠,鲜血激溅挥洒,染地横溢成洼,也不断有人落马。 即便契丹骑士尽是马术精熟,可是他们胯下的坐骑,普遍不及河东精锐骑众膘肥体壮的雄俊战马。更兼以鸦儿军、义儿军...乃至藩汉军抽调的剽悍健骑浑身劲甲披挂,若是拦截上去短兵相接,也实在难以于纵马错身而过,乃至对冲相撞之际,而以血肉之躯阻拦住对方的冲势。 然而契丹的军力终究占据绝对的优势,即便包括李存勖在内,麾下几员虎将,乃至寻常骑军儿郎各个凭借着战马势不可挡的冲势,而在摧锋破阵之际能够以一当十,甚至当百...在敌阵中突杀,也难免仍有些骑将兵卒被源源不断涌杀过来的敌骑拦截住,旋即身陷重围当中。 杀声喧嚣的战团当中,身为先王李克用帐下先锋的晋军宿将李承嗣,便与数十骑军抵死血战着。他厉声厮骂着,挺起长枪直搠过去,便面前将一名契丹骑将捅了个透心凉。 然而从斜侧又撞出一个敌骑,平举手中马槊便朝着李承嗣的腰肋猛刺过来。 李承嗣陡感杀机扑来,他立刻撒手放开长枪,在马背上使了记铁板桥的功夫,身子骤然向后面倾倒。槊锋摩擦着他身披的铠甲疾掠而过,便在迅速起身的同时,拔出腰挎的钢刀,当即又狠狠的剁入那个从旁偷袭过来的敌骑面门当中! 可是李承嗣已战到有些乏力,却眼前还有契丹骑众次第扑来,其中一员敌将瞪目切齿,抡起手中铁骨朵便朝着他胸口砸来之时,李承嗣左支右绌,也再无法避过这一击了。 重物狠狠砸在胸甲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声,李承嗣口喷鲜血,当即从马背上倒飞了出去。即便周围尚有数十晋军骑兵见状,连忙拼死上前救援,然而周围契丹士兵源源不断的扑杀过来,未过多久,便将李承嗣与其余军卒的身形给彻底淹没...... 河东锐骑,还在朝着耶律阿保机所处的军阵奋勇突进。从旁另有一拨骑众撞杀过来,也当即使出契丹所擅长骑射的手段,抄起弓箭,立刻飚射而出。弓弦绷动声密集响起,一排箭簇划破长空,旋即如飞蝗一般攒射而来。纵马疾驰的晋军军健立刻挥舞起手中兵刃格挡,但是也仍不免有些躲闪不及的士兵应弦坠马。 然而晋军骑众这边,李嗣恩之子李武八在颠簸的马背上也擎起硬弓,他用双脚死死踩住马镫,将手中铁胎弓挽满,一支的狼牙利箭绰在弦上,他那对凄厉的眸子便开始在向这边发动骑射的敌阵中来回寻觅着,锁定要射杀的目标。 “嗖!”的声羽箭破空之声乍起,只一眨眼皮的功夫,又是一箭射出。契丹骑众中两员骑将,俱是咽喉中箭,而当即毙命滚落下马。然而策马疾驰中的李武八又要寻找下一个目标时,他施发冷箭的行径,也被对面契丹中的一个精于弓马手段,神射手给盯住。 那边群马奔腾、人头攒动的阵列当中,那员契丹也将绰在弦上的箭簇正将李武八牢牢锁定。弓弦也被缓缓拉开,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随着弓弦骤然回弹,寒光一闪,绰在弦上的利箭,便也飚射而去! 嗯?不好! 李武八方自又拈弓搭箭,射杀了一员敌将,却陡然森寒的杀机也朝着自己这边呼啸而来。然而他先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要射杀的目标身上,已然来不及再做出闪避亦或格挡的动作...李武八忽然浑身一震,当他颤巍巍的低头望去时,就见一截羽箭正插在自己的心窝上,而尾端的翎羽,还在随着战马疾驰颠簸而微微颤抖。 下一刻,一股彻骨的寒意似乎将李武八浑身给笼罩住,他每呼吸一下,口中便不停的喷出血沫,体内所有的力气,乃至生命的活力似乎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李武八又怔怔的抬起头,虽然意识渐渐模糊,可他仍是不禁怅然念道: 看来我是不成了...可好歹阿爹于前阵戎卫大王,应该不会被陆续截杀过来的契丹骑军给截杀住,这也是万幸...但孩儿只怕不能随着阿爹您与大王,再厮杀下去了...... 李武八心中念罢,他的身子便猛的往一侧倾斜,颓然从颠簸的马背上倒头栽了下去...李嗣恩膝下长子李武八,做为先王李克用的义子骨肉,虽然正值龙精虎猛的年纪,也正要施展拳脚,成为晋军中下一代能独当一面的将才,可终究还是如他原本的轨迹那般,在与契丹血战时阵亡身死...... 虽然晋军锐骑,在契丹大军的重重阻击之下,也不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可是晋王李存勖仍旧做为全军锋头,不断的撞入、撕裂、凿穿契丹人的骑兵阵列。 手中长枪,仍是上下翻飞,锋刃如电,当面又有两员敌将一个面门上被搠出个血窟窿,另一个心窝中枪,翻身就从马上栽倒...李存勖纵马奔袭而过,二十余名契丹兵卒倒毙坠马,连带着周围阵列杀得人仰马翻,无一人能稍微拦截住李存勖的冲势! 然而与此同时,契丹主阵那边,耶律阿保机眼见那一拨突袭杀来的晋国锐骑,竟然又撞破层层骑阵。即便周围又有大股契丹军马截杀过来,可是对方也依然朝着自己这边奔袭过来...他脸上的神情,从最开始的震怒,再到惊异到不可置信,直至现在,似乎眼中也多了一分敬服。 过了片刻,耶律阿保机叹了口气,他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而喃喃念叨: “晋王李存勖...即便你也算是我的后辈,可也不得不承认,若论雄主之才,我终究还是不如你...当然这也只是眼下而言。” - 标题打错字,应该是后唐庄宗,不是后唐明宗。章节名改不了,说明一下........ 第698章 定州无极,亦是晋军大捷 耶律阿保机自知他也可以坐镇中军,又是敌骑来攻,而凭借兵力上的优势夹击围攻,彻底吃掉这一拨晋军骑众。 可是对方气势如虹,同样也有可能突破阵列,直捣中军,而杀至自己的眼前。 李存勖有雄心壮志,可他常好身先士卒的冲锋陷阵,而敢于冒险。可是耶律阿保机却不愿意冒这个险,契丹方今在塞外崛起时日不久,为了族裔子孙世世代代的生计着想,他还有太多大事要做,做为一国之主,也不愿意身陷险地。 更何况,耶律阿保机现在的心态,也完全为尽显方张锐气的晋王李存勖所震慑。 高耸的狼头大纛猛的倾向,开始向北方倒卷而去。帅旗本来为三军军心之所系,狼头纛更是标示着契丹国主所处的位置,眼下却在敌军的攻势下向北面疾逃...各部契丹将兵见了,更是沮丧气馁,士气也萎靡到了极处。 各个部族军的首领见了,本来便被重重打击激奋的南下掳掠心思,已是迟疑不肯死战。而遥望见阿保机都已急于从战场上脱离,他们纷纷发喊,统领本部族的儿郎相继加入向北方撤逃。你身为契丹国主都已撤了,我们凭甚么还留在这无谓死战?溜了溜了...... 本来规模浩大的契丹军这一撤,势如山倾而再也无法收势,指挥杂乱无章,也就只能再一路逃下去。 河东锐骑阵中,也已爆发出直冲云霄的欢呼声。一直冲驰在最前面的晋王李存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自打催骑破阵,所过之处留下的那条血路上,平铺无数契丹将兵的尸骸。 而不止是一直戎卫在李存勖身旁的李绍荣,周德威也是大发神威,手中大槌横扫过去,重重砸中面前一员躲闪不及,已惊呼喊出声来的契丹骑将身上,整个胸脯当即凹陷了下去,发出喀嚓嚓让人听了心惊肉跳的密集骨骼碎裂声。那骑将倒飞出去,尸首顿时又撞翻了五六骑! 周德威紧跟着催马上前,与李存勖、李绍荣组成形如三叉戟的冲锋头阵,后面又有李嗣恩挥舞着马刀,嘶声呐喊着统领着骑军,而继续往前突击撵杀...... 所以这场战争接下来的走向,便与正史轨迹如出一辙: 契丹大败,席卷其众自北山去,委弃车帐铠仗满野,毳幕、毡庐、弓矢、羊马不可胜纪。晋兵追之,俘斩万计。 ※※※※※※※※※※※※※※※※※ 不止是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的大军,以多击少却被李存勖杀得大败。位于定州无极一隅,由晋国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与契丹大将萧阿古只之间的激战,也已进入了尾声。 大队的契丹骑兵开始向北面退却,涌动的人群当中,萧阿古只回头张望,眼见一拨晋军突骑朝着这边趁势撵杀过来。他眼中也满是忿恨不甘之色。 起初战事的经过,与李存勖、耶律阿保机之间的交锋大同小异。李嗣昭传令麾下军旅集结成阵,专候敌军主动来攻。他指挥若定,先是力抗住几轮契丹骑军的猛攻,又亲自统领麾下骑兵亲随突然杀出阵列,向契丹主阵发动了猛攻,而步军也立刻锥形阵列,协同出击,反而使得疲乏的契丹部众来连连迫退。 以往主要在帐里运筹帷幄,或是临阵指挥的李嗣昭,为了一举击溃敌军,也以身作则的统领骑军撕裂开契丹主阵的队列。他策马狂飙,麾下上千名亲随锐骑挥刃咆哮,各个如扑出山林的猛虎那般,连声呐喊,奋力厮杀。 而昭义军步阵那边,诸队步军勇健挺起密密匝匝的长枪,便朝着陷入阵中的契丹骑兵招呼过去,也登时那些被围困的敌军骑兵浑身攒刺得如同蜂窝一般...... 萧阿古只无法置信,做为姐夫耶律阿保机麾下时常担任先锋的骁将,以往破室韦、征奚族、战越兀...曾杀得塞外诸族震恐臣服,而立下赫赫战功,然而眼下以五万之众,攻打两万敌军,结果却打得如此窝囊! 周围乱纷纷的契丹骑众当中惊呼叱喝声不绝于耳,萧阿古只倍感耻辱,然而又是一阵激荡的撞击中传入耳中,他也立刻注意到,那一拨由李嗣昭亲自统领的锐骑又撕裂开一道口子,奔袭突杀,距离自己这边也已不过二三百步的距离。 不成!再扑杀上去一次,若能一举击杀那敌军主将,便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萧阿古只发狠念罢,双腿一磕马腹,率领着一拨亲随风驰电掣,便纵马也朝着李嗣昭所处的骑阵那边撞杀了过去! 即便周围骑众已有崩散之势,可萧阿古只自问使弓箭的手段非但压过不少契丹诸部中以善射而闻名的勇士,他在马背上也使得张拉力远超于寻常角弓的硬弓,更兼臂力过人,而由萧阿古只射出的箭簇,力道甚至足以穿透铠甲盾橹。 所以趁着敌军主将趁势破阵,而且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萧阿古只在颠簸的马背上,信心满满的从箭囊里又抽了一支狼牙箭,立刻绰于弦上挽满,旋即便朝着李嗣昭那边瞄准了过去。 忽然萧阿古只微眯的左眼霍然圆睁,凶芒毕露的同时,他右手一松,被蓄满了浑身力道,被拉拽成满月状嘎嘎作响的弓弦骤然回弹,狼牙箭簇登时脱弦而出,所发出那凄厉已极的破风呼啸声,也足以震破人的耳膜! 而在另一面,李嗣昭率部冲杀了许久,甚至在亲随的掩护下,已射光了挎在马鞍撒袋中的箭矢。本来比起李嗣源、李嗣恩等时常亲自引兵冲锋陷阵的义兄弟,李嗣昭更像是个儒将,以往也不必由他亲自抄家伙冲到战场最前线去杀人...... 然而如果有必要时,李嗣昭亲自率部突阵,却也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 深谙用兵之法的李嗣昭,采用先磨耗敌军锐气,在率领亲随军马骤然反攻,而如尖刀一般直插契丹腹心的战法,也是为了最大限度的调动起麾下锐骑士气,尽快冲击得敌军溃散,而在他周围也有一众嫡系亲随拼死护卫着...毕竟又是以少敌多,是以到了发动反攻、一举破敌的时候,李嗣昭身为一军主将,也断然亲自挥军直捣契丹中阵。 然而萧阿古只率队疾驰靠近,在涌动的人群当中恰巧锁定李嗣昭的位置,便立刻一箭射来。凄厉的破风声也立刻引起他身边亲随的警觉,“节帅小心!”一员小校立刻催马扑上前去,噗的声闷响,本来袭射向李嗣昭的箭簇,便狠狠贯射入那军校的脖颈当中! 即便李嗣昭周围又一众亲随护卫,可是以萧阿古只射箭足以穿透铠甲盾橹的力道,那支箭簇穿过那小校的颈部,竟又即钉入生得身材短小的李嗣昭的头颅当中! 金铁簇尖,正钉在凤翅兜鍪下沿,而凿入前额当中。李嗣昭感到颅骨迸裂的剧烈痛楚,陡然眼前一片血红。好歹利箭先是穿过亲随小校的脖颈,卸了大半力道,而没有直接贯入李嗣昭的头颅深处...... 然而头颅中箭,即便不是当即毙命,那等痛楚也足以让人昏死过去。可是身材瘦小,本来在李克用麾下众义子当中形貌甚不起眼的李嗣昭很快便回过神来,鲜血淋漓的脸上,却流露出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 插在额头上的箭簇,竟被李嗣昭抄手拔下(按《旧五代史·卷五十二》所载:嗣昭环马而射之,为贼矢中脑,嗣昭箙中矢尽,拔贼矢于脑射贼,一发而殪之),旋即他又擎起骑弓,将簇尖上还有自己鲜血滴落的利箭绰在弦上,估计冷箭施射来的轨迹,便立刻朝着萧阿古只那边瞄准了过去! 第699章 驱逐胡虏,又一将星的陨落 箭簇反而朝着自己这边激射而来,萧阿古只面色立变,慌忙侧身闪避。利箭正射入他身旁一名亲随的面门当中,登时鲜血激溅,而中矢的那个契丹骑士也立刻倒头栽了下去。 虽然萧阿古只躲开李嗣昭还击射回的这一箭,可他瞪大了双眼,惊骇的又朝那边望去,脸上神情仿佛似见了鬼一般。 被一箭射中头颅,竟然能拔下插在头上的箭簇,再还射回来!? 本来以为那些沙陀人迁徙至中土,在李克用的带领下有机会在河东扎下根基。南朝到底更为富庶,不比塞外苦寒之地...萧阿古只本来以为,以前即便沙陀、晋人强势霸道,毕竟生计更为安乐,养尊处优惯了,真要是比谁更凶更狠,也不可能及得上在险山恶水中杀出一番天地的契丹。 可是李嗣昭这个为晋王李克用收为义子,本是汾州太谷地界农家子出身的汉儿...却着实让萧阿古只感到震撼,不曾想对方不但善于用兵,更是个头颅中箭仍然屹立不倒,并还要立刻发动反击的狠人! 而李嗣昭满脸的鲜血,一对招子仍旧朝着萧阿古只那边狠狠瞪视过去。他又催马号令,仍然要率部突杀过去,这却急坏了周围一众昭义军牙将亲随,其中有人也立刻上前去拦,口中还急声说道: “节帅!您头颅中箭,伤势严重,末将调拨骑军护送,还望您立刻归阵救治!由我等继续带领儿郎们冲杀便是!” “阵势不可乱!我亦不可退!随我继续掩杀过去!” 李嗣昭却断然说道,他一手拍开那牙将要拽过辔头缰绳的手掌,另一只手则死死按住额头上泊泊仍有鲜血涌出的箭疮: “我若退去,敌军以为有机可乘,则还要反击顽抗,如此反而更要拖耗下去...趁着敌军眼下气沮胆丧,更当一鼓作气,战事要紧,又怎能半途而废!?” 眼见头颅中箭的李嗣昭仍然要死战下去,周围牙将牙兵深受触动,也感到血脉贲张。虽然还有亲随撕扯下身上衣襟,赶忙上前将李嗣昭额头上的箭伤疮口包扎得死死的,可是军中将主身受重创还要奋战下去,昭义军一众军骑此刻心里几乎也都只有一个念头: 那也只有拼他娘的!将契丹人杀得彻底亡魂丧胆,至此不敢再敢觊觎南面的疆土! 晋军锐骑士气更是高涨,仍在李嗣昭的统领下摧锋破阵,马战长短兵刃接连探出,仍是势不可挡。反观己方被突破阵列的几拨骑众却是七零八落、哀鸿遍野。 地上又平铺一层尸首,惊嘶的无主战马乱窜奔走...萧阿古只纵骑游走,试图与朝着他这边冲来的敌军锐骑拉开一定距离,再拈弓搭箭时,却又发现诸队晋军亲随将李嗣昭团团围在中间,都已万分留意周围施射来的冷箭。 绷得紧紧的弓弦,缓缓的又送了下来。萧阿骨只冷眼凝视片刻,忽的叹言说道: “罢了,也只得撤军了...这场仗因我而败,起先攻得太猛,却终究未能撼动那李嗣昭坐镇的军阵。白白消耗诸部人马的气力,又被那李嗣昭抓住时机,直取我军软肋...若论临阵指挥调度,我也不是他的对手。眼下也没有机会一箭射杀了那李嗣昭,再拖耗下去,也难以挽回败局......” 萧阿古只倒也干脆,他立刻吩咐身边亲随奔走传令,各部骑众尽快尽可能得收拢人马,旋即立刻撤军。 而胯下骏马已经掉头转向,并扬蹄飞奔起来。萧阿古只仍时不时的回头观望,只不过他再眺望后方晋军骑阵之际,眼中似乎也多了几分敬畏。 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往日我纵横北地,罕逢敌手,但与你这番厮杀,却是心服口服。以后有机会自当再来寻你交锋,可是今日,我也只得认栽了...... 又追击撵杀出一段路程,已能确定这一路契丹大军也已被杀得军心溃散,而只得狼狈败返之时,昭义镇骑军甲士也相继发出高昂的欢呼声,当然也有亲随牙将军校,立刻纵马上前去探望将主的伤情。而李嗣昭勒马止步,包扎住额角的布襟也已呈现出一片紫红色...李嗣昭这时才感到一阵眩晕,他双目似也逐渐失焦,心中也不住念道: 负羽先登,搴旗深入,本非将帅之事,当假拳勇之材...而为将者,本于坐筹,宁劳陷阵...只是用兵也时常不可以常理度之,契丹势大,我本心想亲率锐骑陷阵,克敌制胜才更有把握。可却仍不免头颅中箭,到底还是有些轻率莽撞了么...... 正寻思时,李嗣昭的意思却渐渐模糊,他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几晃,旋即便往一侧栽倒了下去。也幸亏一名催马疾奔过来的牙将眼明手快,一把将他给搀扶住。而听得周围亲随疾声呼唤,李嗣昭缓缓的又睁开双眼,虽然声音已甚是微弱,可他仍吩咐道: “传我军令,昭义军将士返回无极县城,把守城郭,继续留意北面敌军动向...并立刻派遣快马,向大王报说战情。如若我救不活了...也须切记秘不发丧,你们也只顾采取守势,力保定州无极一隅不失,直到另有将领前来接管军务...... 契丹虽然势大,不过按我想来,大王想必能够挫败耶律阿保机,很快也会下达旨意,而诏令我昭义军协同北上......” 虽然李嗣昭预料到自家君主李存勖果然以少胜多,杀败耶律阿保机只得引军撤返。然而他本人似乎也是强撑着一口气奋战到激战结束,即便被昭义军亲卫部众急忙护送回无极县城救治,却终究因抢救无效,当天便撒手人寰。 无极县城当中的昭义镇牙兵部众,呼天抢地、悲号痛哭甚众。毕竟李嗣昭不但治军严明,又体恤士卒,而极得军心。一个极受推崇爱戴的主将憾然离世,他麾下绝大多数将官兵卒满心追思哀悼之情,自然也是久久不能平复...... 而昭义军一众牙将,也是谨遵李嗣昭的遗命,督令各部牙兵严守城防,派出轻骑斥候巡视周围敌情。又立刻派遣快马赶赴定州新安地界,向晋王李存勖禀说,契丹大将萧阿古只已被杀得大败北返...以及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却在战阵中因头颅中箭,终究难以挽救性命而离世的消息...... 与此同时,按李存勖先前部署,李嗣源统领横冲、三讨等骑军部众,绕道迂回,也已遭遇被杀得狼狈北撤的契丹大军。便立刻与安重诲、石敬瑭、李从珂等嫡系心腹发动突袭。 即便契丹大军眼下仍然数量庞大,可是经历先前一场惨败而士气低迷不振,更关键的是各支依从于耶律阿保机的部族军首领经历大败之后,也已各生异心。 李嗣源麾下军旅又是以骑兵为主,势如疾风迅雷的一番奇袭,心灰意懒的契丹大军,便如同跑到一般时,屁股时又狠狠的挨了一鞭子,也只顾继续仓惶的往北奔逃...... 而契丹至少眼下而言,也不擅长攻城守城的战法。毕竟以往纵横于塞北之际,奚族、室韦、于厥、女真...等北地诸族各部的聚集地,也不会如中土地界那般修筑高耸坚固的城郭。 擅打的野战却接连败于晋军,耶律阿保机当然也不会打算退守到北平国治下城郭,而与李存勖乃至他帐下诸部军旅打攻坚战...是以继续引兵北撤,未出数日光景,便已撤出易州、定州等北平国治下疆土。 是以李存勖经休歇整顿,再要挥军北上之时,王处直所处的北平国都城,也将直接面临晋军的大举反攻...... 第700章 北平国兵变,王都篡位 定州安熹城内,本来由义武军藩镇牙署,与唐时所设的总管府为底而扩建的王宫当中,面对几员臣僚急切询问,北平王王处直,却失魂落魄瘫坐在交椅上,他两眼发直,怔怔的望向前方,眉宇间也满是惊骇之色。 契丹那可是整整三十多万大军呐...还是由国主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南下,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败了!? 王处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找的新靠山,也只不过派遣几个使者前来知会一声,都没打算进安熹城,便统领兵马途径易、定等州府北上而去了...新的靠山不能为他北平国撑腰,那么过去的靠山很快便要来兴师问罪了...... 何况王处直深知自己当年便曾带领义武军背晋投梁,已被河东李家宽恕过一次,而上次臣服于朱温,还可以说是为了保全义武军藩镇,为势所迫,不得已也只得屈从...但这次却是主动联系契丹,做为带路党把塞北外族往河朔地界引。还致使契丹兵马纵横肆虐于卢龙军,致使晋国折了史敬思等功勋宿将...那晋王李存勖又怎会饶过他? 仅凭易、定、祁三州兵马,又如何能抵挡住杀败契丹三十万之众的晋国大军?如若我当初不曾央请阿保机那厮挥军起来,挟制晋军而为我北平国倚仗...又怎么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王处直心急如焚,不由的又埋怨起那时力谏请求契丹引兵南下的王郁...然而自己那个儿子,眼下却还在做为向导,随着一拨契丹军旅掳掠卢龙军治下州府...而做为北平王,王处直心知自己毕竟也同意背叛晋国、转投契丹,那么晋王李存勖前来兴师问罪,又怎会听他辩解? “大王...晋军既然杀败契丹北返,不出数日光景,也将杀至安熹城下,到底又当如何?还望大王您尽快定夺啊!” “晋军兵强马壮,而我邦小兵微,不能力敌。而契丹终究不可信,将北平国弃如敝履,即便据城死守,早晚也终将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唯今之计,大王您也只得立刻派遣使臣,而向晋王俯首请罪才是......” “你们都住嘴!” 听殿厅内一众臣僚仍在七嘴八舌的进言,王处直不胜其烦,而蹭的站起身子,当即扯着嗓子大叫道。什么?向晋王俯首请罪?这决计不成! 孤先前为保住义武军,这才绝晋附梁,这又岂是只为我一个?藩镇牙将臣僚、诸部牙兵,不也因此得以保全?如今孤又叛晋而投从契丹,也是为保全北平国祚,你们一个个的,得享官身爵禄,而晋王如今要寻孤问罪,无论是做晋国还是北平国的官,自然不会清算到你们头上,便想着推孤出去顶罪!? 王处直越想越气,眼中也不由的流露出几分杀意。两次叛晋,而再度称臣只怕终究是行不通的...可是他也很清楚,就算自己杀光了麾下劝他向李存勖认罪请求宽胥的属下,晋国大军照样还是要攻破城郭,届时休说是王位,只怕连性命也保不住了...... 王处直气喘吁吁,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心想正因死乞白赖央求契丹来使多逗留两三日,也只有再去央求契丹会分拨一部分兵马协助死守定、易、祁三州,即便耶律阿保机铁了心要回塞外,而不打算与李存勖拼得个你死我活...可是保住北平国,对于契丹而言,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今李存勖要来形式讨伐我北平,如果当真让晋国一统燕、赵之地,早晚不还是要去寻你契丹算旧账? 然而王处直心中正寻思时,忽的他却听到殿厅门口处骤然响起阵喧哗叱喝声。几队身披铠甲、手持利刃的牙兵也毫不顾忌这里是北平国君王召集臣僚奏事议政的场所,便直喇喇的冲了进来! 王处直浑身猛地一颤,当他定睛望去,瞧清楚带头率领这些牙兵冲突殿中的那个人时,又当即大声叱喝道: “王都!你要干什么!?” 被王处直称作王都的那个北平国将领,本名为刘云郎,当年却先是被王处直曾极为宠信的道士李应之收为养子。然而义武军当年内部哗变,骄横无忌的李应之被藩镇内部一众牙兵所杀,王处直遂又收王都为义儿改了姓名。 王都本来也深受王处直宠信,许其为义武军节度副使,也是藩镇内手握兵权的宿将...只不过直到本来随着侄儿王郜逃至河东太原的亲生儿子重返故地,王处直与他这个义子的关系也不免变得微妙起来...... 听王处直出言质问,王都先是一声不吭,他提出手中血渌渌的人头便往前一抛,身为几个亲随也纷纷挥手抛出几颗首级。而那些滴血的人头大片光秃,王都等人薅住头顶蓄着一小撮头发这才提拎得起...这也很明显是契丹北地民族所留的髡发样式。 而王处直浑身不住又抖索起来,他探头望去,就见那些人头...果然是耶律阿保机派遣来打发他自顾自保的使者! 面色唰的变得惨白,王处直连退数步,又一屁股坐在王椅上。而王都则踏前数步,直勾勾凝视向自己的义父,忽的阴声说道: “义父您千不该万不该,去召请契丹这等塞外异族南下,我如此做,也是为了保全我北平国国祚啊......” 王处直也已意识到,自己收养重用的这个义子,竟然是要趁着晋军北上问罪的当口,而煽动定州牙军发动兵变!他脸上筋肉不禁又抽搐了几下,眉宇间夹杂着三分怨恨、七分惶恐,而又斥责道: “你这孽子,当真要背反不成?可要记得,当年义武军兵变,而叛军诛杀李应之之后,可是点名也要除了你这后患!是孤极力保全你性命,还收你为养儿,才有今日这般功名荣禄...你...非但知恩不报,竟于我北平国生死存亡的时候,还意图要谋害孤!?” “义父何出此言?要知道引契丹南下,可是您听信王郁煽惑,而引契丹挥军入塞,这也无异于引狼入室。如此不止是与晋王成了仇敌,而塞北外族,倒要骑在我北平国臣民头上,您却不知这也已是惹犯众怒。 背叛晋国投从契丹,这是您咎由自取。我不得已而为之,却也仍是顺应民心呐......” 王都冷笑一声,继而说道。虽然腰挎的钢刀尚未出鞘,可是手掌却也一直按在刀柄上...而他冷眼打量着王处直,脸上也全无半点以往恭谨顺服的神色: “您也须想清楚,如今我北平国已把晋国得罪得狠了,如若这个王位仍由义父来坐,那晋王势必要横扫三州,灭绝北平国祚。可是如果义父退位,而且甘愿由我看束的话...这才能有与晋国交涉翰旋的余地。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晋王恨您反复无常,治下百姓怨您投靠外族,这北平王的位子,义父您也终究不能再坐下去了。如若还是恋栈不去,非但只会招致杀身之祸,我义武军自据一方称王的社稷,终究要为晋国所灭。 所以您还想不明白么?我唯有发动兵变,请父王退位让权,这才有可能保全北平国,而也能让您多几分保全性命的把握啊......” 第701章 无论名正言顺,还是谋反夺权,这王位只能是我的 王都每说一句,王处直的面色便似又苍白一分。即便自己这个义子摆明了这是要篡位夺权,可是王处直也已发觉,殿内其他臣僚,便没有一个站出身来,斥责王都意欲谋反篡夺义父王位的逆行...... 换而言之,王处直也意识到,看来北平国文臣武将也已认同,若要尝试与晋国交涉,而保住这一方自治的割据政权...起码也势必先要把他赶下台去。 只是执掌一方生杀大权的国君王位...王处直又怎肯舍弃?他万般不愿的望向王都,又恨声说道: “就算你篡权夺位,可是又怎知晋王便肯罢兵休战?既然已与我北平国敌对,晋国又为何不趁势夺下定、易、祁三处州府?到时你即便坐上北平王位,晋军大举来犯,这个王...你又能做多久?” 王都听了,却哈哈一笑: “这国君若仍是您,则北平国必亡,义父也终究性命难保。可是若由我夺取义父的王位,向晋国表态也只是您不明事理,而我等仍愿奉晋王为主,一旦有机会,再擒执住煽惑我北平投从契丹的王郁交由晋国发落...即便不能把话说死,但也的确有安抚晋军退兵的可能。 毕竟对于晋王而言,南面的魏朝,才是他的劲敌。我北平国虽地狭兵微,可是若被逼得只能做困兽之斗,也能让晋国损兵折将...而义父收容提携大恩,我可是一直铭记于心,这也是在为您义父善后啊...晋国不会再容许您做北平国主,那么王位由我来坐,才有机会向晋王请求能否饶义父的性命不杀......” 王都边说着,他又踏上前去,站在王处直的面前,眼中已有凶芒闪烁,而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当然不会如赵国张文礼那般薄恩寡义,明明身为赵王养儿,却弑君篡位,到底要遭天下人唾骂...只是义父...希望您也莫要逼我把事做绝......” 王都目露凶光的眼神直射过来,骇得王处直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命,也已完全落入面前这个义子的掌控当中。如若王都真发了狠心,恐怕自己也活不到晋军杀至安熹城下了。 眼见嗒焉自丧的王处直低垂着脑袋,也不再言语。王都嘴角翘起,忽的又厉声喝道: “来人!送义父至西宅安住,若不是我有事召唤...他老人家也就不必出来走动了!” 一队牙军步卒轰然领命,旋即立刻扑上前来,直接架起瘫坐在王位上的王处直,便大步腾腾的往外走去。本来身为北平国君王的王处直,便仍由着那些军汉驾着他脚不沾地的往外拖,已是形如槁木死灰,只得任人摆布...... 殿厅内其余臣僚惊魂稍定,他们面面相觑一番,便已有人上前奉承王都乃是临危受命,为保全北平国祚,臣等也自当鼎力辅佐云云...而王都神情倨傲,直接坐上正首王位,心中又寻思着: 可惜王郁随契丹兵马在卢龙军治下走动,留着他早晚也是个祸害...而张文礼弑杀他义父赵王篡位,晋国以此为名义兴兵讨伐,我要遣使向晋王求和,自然也不便对义父痛下杀手,否则还要遭世人非议...不过义父膝下其余幼子,到底也须想个名目尽数除了...... 篡权夺位这种事,向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便要做绝。 想到王郁这个名字,王都仍是恨得牙痒痒。本来出身微末的他,当年虽然先是被王处直宠信的道士李应之收为义子,可也正因为如此,王都更清楚自己前一个义父也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即便能蒙蔽得了藩镇节度,可是也因太过猖狂反而激起牙军兵变,而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然而那段经历,也在提醒王都要出人头地,不但要懂得讨权贵欢心,打铁也需自身硬,凭能力也还是要让军中将士敬服。所以王都本来为王处直鞍前马后的竭忠尽力,不仅成为北平王麾下最为得力的能臣,为人也向来勤学好问,并且也极善于拉拢人心。 可是王都先前之所以对王处直竭忠尽孝,是因为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北平国最合适的嗣君。 直到王处直的亲生儿子王郁返至定州,王都便发觉自己也未必是北平国未来国国君的指定人选...他也难免心生怨恨,毕竟王郁那厮跑到了河东太原,做了晋国先王李克用的女婿,这多少年来又可曾为北平国出过半分力? 王都自己也十分清楚,毕竟他只不过是义父收养的义子。至于那王郁,毕竟是北平王的亲生骨肉。 尤其是王郁力主北平国背离晋国,而投从契丹奉耶律阿保机为主...王处直欣然同意,而王都也曾听闻口风,知晓他义父已有让王郁成为北平国嗣君的意向。 更何况王郁还被耶律阿保机收为义子,又有了契丹撑腰,北平国主的身份也必然会是他的囊中之物...怀恨在心的王都自知要夺回他视为己有的王位,自己也就只能发动兵变谋反...你王郁卑躬屈膝,而意图投靠契丹?好!那我便煽动牙兵起事囚禁义父,再遣使向晋王示好,仍让晋国做为我北平的靠山! 而李存勖大败耶律阿保机,杀得契丹大军狼狈北返,这也使得兵变谋反的计划十分顺利。王都坐上了王位,心中打算着要将以往亲兄弟相处的义父亲生骨肉赶尽杀绝,更为要紧的,则是思量晋国得知北平易主之后,又会不会答应罢战休兵,而重新认同北平国为臣属藩国的要求...... 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也就只有使出这等非常手段了...王都双眼微眯、权衡思索,忽的他冷笑一声,口中又喃喃念道: “晋王李亚子,您毕竟有雄心壮志,可是要与魏帝争天下的雄主。不似我这等本来出身卑微的人物,多少年来机关算尽,只为谋取这掌控区区三州之地的王位...... 我等便如燕雀,到底不及您与魏帝那等翱翔于云霄之上的鸿鹄。我已将义父赶下台去,只要仍愿意臣服于你晋国...毕竟北有契丹、南有魏朝,想必晋王您也不至于非要为难我这个小国国君......” ...王都煽动安熹城牙军闯入王宫,囚禁义父王处直,倒也不敢立刻宣称继任北平国王位,而是自称义武军节度使留后。 随后王都立刻又派遣使臣,赶赴晋王李存勖所处的行营,表说先有王郁妖言蛊惑,当北平王终究也是铸成大错,但是北平治下臣民,也皆不愿臣服于塞外异族,故而只得发动兵变,暂且将国主看押住,而仍向晋国表态鄙邦愿为臣属,还望大王体恤北平国三州黎民百姓,乞请莫要再动兵戈。 然而王都上表呈现于李存勖的国书虽然十分恭敬,他这边督令定州安熹牙军巡检城防,不得有丝毫怠慢。毕竟晋国方面,也有可能就不肯接受罢战的请求,而会打算把北平国一锅端了兼并领土...是以也须做好据城死守的准备。 不过在明面上,王都对李存勖已经把姿态放到了最低。他不会自称继承北平国君王的位子,也正是在等候晋国的承认册封。 至于他那义父王处直...王都也有意要把自己,与赵国那个将他义父王镕宗族满门屠戮杀绝的张文礼划清界限,国书中直言自己冒犯义父,实在是情非得已,可犯上兵谏,乃是大义所在...又表说眼下也只是将王处直监禁起来,至于如何处置,则是只字未提。 换而言之,倘若李存勖要逼王都交出屡次背叛晋国的义父王处直,那便是晋国要的人,而并非他意图篡位而弑杀义父;如果李存勖没把王处直放在眼里,而没有要求北平国交出被赶下台的国主...那么王都也会以为义父养老的名义,而将他囚禁到死罢了...... 第702章 围攻真定,一边往死里打,一边攻心为上 契丹耶律阿保机败退北返,北平国王都又发动兵变囚禁义父王处直,转而又向晋王请和...那么晋军要对付的敌手,也只剩下死守真定城的张文礼那一路叛军。 又能腾出手来调兵遣将,几路晋军将士也开始向真定的方向集结。其中诸如因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战死,遂由甚受他重用的观察支使兼藩镇节度判官任圜代领军旅,奉李存勖诏令立刻西进,也已加入攻城战的序列当中。 而赵国原都城真定这边,由于李存进战死,也早有晋国其他宿将前来接管扑城强攻事务。现在的晋国已经没有契丹、北平等势力的牵制,各部将士也都憋着满腹的火气,当然是要往死里打,而尽快荡平除绝张文礼这路贼党! 针对真定城,晋军再度四面合围,又响起震天的杀声。 一队队率先扑城,尝试要先登夺取城关的士卒,即便在城头上激射下来的箭簇弩矢,乃至滚木擂石的打击下纷纷倒在硝烟与血泊当中,成为再也爬不起来的尸首...... 可是大批同僚战友依然前赴后继的往城关上扑,他们的君王李存勖用兵如神,杀得耶律阿保机狼狈北返,这也极大的鼓舞了各部晋军的士气。现在也就只剩下眼下这一路敌人,再将其消灭荡平,那么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 契丹三十余万大军,都被我晋军儿郎杀得狼奔豕突、落荒而逃,你们这些追随张文礼造反的叛军又算什么东西!? 而以成德军藩镇牙兵为班底的赵国叛军,虽然已擅守而闻名。可近日来承受晋军的猛攻,也甚是焦头烂额。一队队守城步卒仓惶的组织反击,可从城头向外望来,就看城下一队队晋军将士看似无边无际,汇聚成茫茫一片人潮,瞧得也不由胆战心惊。 忽然间,城下又有一蓬蓬强弓劲弩施发出来的矢箭,疯狂的朝着城头上倾泻,一时间直打压得守军畏缩在墙垛后方,不敢探出头来。而在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打击中,还有数十架抛石机不断抛射出石弹,也将真定城一面城墙砸击得千疮百孔。同时一架架云梯,在大批步卒的搬运下也在向城郭快速靠近着...... 统领这一路晋军发动攻势的将领,此刻他勒马立于高处,眺望远处遭受猛烈打击的赵国都城。然而眼见那座城郭虽是似是摇摇欲坠,可是经历一阵慌乱之后,尚还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勉强抵挡住麾下兵马的攻势...那员晋军将领狠狠的咒骂了声,咬牙切齿,眼中又迸射出仇恨的火焰。 按后世演义说法的李克用十三太保当中的十太保李存贤,想当年还只是黄巢反军中的一介小校,可是时光荏苒,如今他也早已是晋国军中地位甚高的元勋宿将。 毕竟当年还唤作王贤的李存贤肯李克用看中,最早便是调派到义儿军中。而当时担任义儿军使的,正是不久前与张文礼叛军交锋阵亡的李存进...... 所以不止是晋国先王李克用对李存贤有知遇提携大恩,名义上还是义兄弟,实则更像是个长辈的李存进,与李存贤交情也向来十分密切。 可恨义兄竟然被真定城中那干叛军贼兵害了性命...这个仇,也自当由我亲手去报!也只有立刻除了张文礼那狗贼,再将追随他谋反篡权的党羽尽数除绝,方才能告慰义兄在天之灵! 心中发狠念着,李存贤忽的又厉喝一声,命令后备军旅立刻开拨,协同同僚进行轮番攻城,也绝不打算给真定城内抵抗死守的叛军留有喘息之机。 然而在真定城另一面,虽然也有晋军已经扎下营盘,可是这边的攻势明显不及李存贤那一路同僚军旅攻城猛烈。大帐当中,一众藩镇牙将尽是纠纠武人扮相,然而坐在正首的主将却做文官打扮,他生得五官端正俊朗,属于那种让人打眼一瞧便很容易心生好感的容貌,而听本来隶属于昭义军藩镇的牙校报说军情,此人微微颔首,口中也喃喃念道: “凡伐国之道,毕竟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呐......” 晋国昭义军藩镇下辖观察支使兼节度判官任圜,虽然因是文官,是以前番李嗣昭挥军与契丹大将萧阿古只交锋的那场战事中,他留守无极县城督管安抚黎民、维持后勤事宜...然而李嗣昭不幸头颅中箭身死,而由任圜暂时接管兵权,昭义军其他牙将也都没有半点不服不忿,而认同这个文人都他们发号施令。 毕竟任圜为人不但按史载自幼为人明敏,美姿容,善于言谈,且谈吐不凡,论议纵横,为时所重,甚至晋王李存勖也曾激赞他有言“儒士亦破体邪?仁者之勇,何其壮也!”...而执掌一方军政大权的藩镇节度,也总会培植自己的嫡系心腹,任圜也正是李嗣昭最为看重的下属臣僚。 毕竟虽然李嗣昭允文允武,是晋国能力最为出类拔萃的勋臣之一,可是他膝下亲儿最年长的李继俦、李继韬一个柔而不武、一个骄狯无赖...老子英雄儿狗熊,昭义军要培植得力干将,任圜在一众牙将臣僚当中,也是最受李嗣昭重视的一个。也可以说节度使之下,昭义军藩镇当中他便是一把手。 而听任圜喃喃念叨,大帐当中一名牙将眉头微蹙,当即出言道: “可是任判官...李存贤李将军催促我昭义军一并猛攻真定,而让贼军顾此失彼。可是我军虽杀至真定城下,攻势也算不上如何猛烈,若是让李将军知晓,这也唯恐他见责......” “贼兵枯守孤城,如今虽然也再无契丹、北平等外力倚仗,可是成德镇叛军向来以擅守而闻名于世。贼将张文礼也很清楚,城破之日,便是他伏诛受死之时,所以他也势必会顽抗到底。 可是真定城内军民,本来便是被张文礼挟裹着对抗我军。如若一味强攻,而不留半点情面,只怕真定守军、城中百姓以为我晋军要洗荡城郭,故而也只得死战到底...这般算起来,反而要致使我晋军儿郎无谓伤亡......” 任圜沉思片刻,也想到不久前自己的上官李嗣昭阵亡,他眉宇间悲戚之色也仍未消散,继而又道: “李将军乃是先王义儿,与先前阵亡的李存进李节帅关系密切,故而他对城中叛军恨得咬牙切齿。可叹我昭义军...恩官于契丹大军交锋中也憾然离世,唉...可眼下到底是战事为重,切不可因个人仇怨而延俄了军机,李将军那般,我也自会亲自好生劝谏。 我昭义军攻打城郭,也仍是一如既往,隔一日便将兵檄绑在无锋箭矢上射入城中。城内守军若不回应,次日再挥军攻城...毕竟我晋军要拿的是真定城,只除张文礼与其亲信务必除绝,可眼下而言,也不该将真定城内其余军兵百姓,逼迫到只得与张文礼休戚与共的份上。 只要城内军民知晓,我军要除的只是张文礼等一众党羽,为图自保,城内早晚也必生哗变。而待真定城内动乱之时,我军再趁势夺下城关,如此这般,也不是远胜过每日不计代价的强行攻打?” 第703章 越是疑神疑鬼,越会有人叛离 本来针对晋国荡平张文礼,攻破真定城的战事当中,按正史线由于契丹与北平国方面的出兵干涉,以及城内叛军的拼死抵抗,前后也延续了一年多之久。而促成真定城终究被攻破的关键人物,也正是昭义军节度判官任圜。 只不过按着原本的轨迹,任圜晓谕镇州真定军民放弃抵抗,对张文礼之子张处球直言“然坐而待毙,曷若伏而俟命?”,当天夜里,便有城中叛将接应晋军杀入城中。 但是由于张文礼弑杀王镕篡位,而招致晋国出动大军征讨的时间比正史线提前了许多。所以他这个手上沾满自己义父与其全族鲜血的狠戾屠夫,尚还没有到因染上了疽腹重症,而又听闻晋军击败契丹,降伏北平而又挥军围攻真定,而吓得惊悸而卒的那般程度。 所以任圜针对真定城采用攻心战法,而大肆向城中施射招降兵檄的举动,这也更激得疑神疑鬼的张文礼杀性大发...... “传令下去!将晋狗射入城中的兵檄一律烧毁,胆敢传递檄文者,杀!私自拆开阅览者,杀!不...不止要杀违令之人,还要杀他满门!还有哪个捡到了附有兵檄的箭枝,也要杀!” 赵国王宫当中,忽然又想起张文礼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眼下的他面目极其狰狞,神情癫狂凶狠,似乎也与一头随时会暴起扑食、择人而噬的野兽没有什么区别。 事态的进展,已经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对于张文礼而言,北平王王处直突然引契丹南下,袭掠卢龙军,而兵犯燕、赵之地,而迫使晋军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这固然是意外之喜。可是偏偏他要倚仗的魏朝却没有半点动静,似乎也根本不打算扶植他做赵王,而彼此联合对抗晋国。 以张文礼的为人秉性,什么招致塞北外族入寇、祸乱中原,只要能谋取更大的权利,那又算个屁?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魏朝怎么就会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肯趁着契丹、北平以及他所统领的赵国叛军以三对一之际,而趁机出兵在晋国背后狠狠捅上一刀? 李天衢!我日你十八辈祖宗!老子已经快顶不住了,你便当真要任由晋国占了赵国全境疆土!? 张文礼心中痛骂魏帝李天衢,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篡夺赵国王位不但名不正言不顺,还屠杀他义父王镕满门,血洗王宫内苑,更关键的是他发动兵变就谋反,还是以魏朝臣属的身份...晋王李存勖那边,也没有任何理由会宽恕他的罪行。 只要攻破城郭,便能兼并赵国都城,如若再反覆表示愿臣服于晋,张文礼深知那也无异于把自己的人头主动送与晋国。可是要投奔魏帝,魏朝却对他爱答不理;晋王现在也不可能接纳他这个弑君篡位的逆臣...那却还能如何?也只得硬着头皮死撑下去! 而王宫大殿当中,除了张文礼以外,他的亲子张处瑾、张处球,心腹高蒙、韩正,乃至当初受煽惑一并发动叛乱的赵军宿卫将官神色各异。当中不少人眼见张文礼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的模样倒像是入了魔怔,他们脸上忧虑之色也不免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本来疑心病便极重的张文礼,每日督管守城事务,出入身边就有上千军健持刃相随,但凡撞见形迹可疑的...亦或看不顺眼的不问情由,便立刻诛杀。很多被强拘来修补城关的民壮,便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而守城战事吃紧,为了长期抵抗下去,张文礼命令诸部军旅搜刮城中余粮,真定城内百姓已是苦不堪言,然而家中的男丁还要相继被强拘参赴惨烈的守城战事...不是在晋军的弓弩、投石打击中大批毙命,甚至还会无辜枉死在张文礼以及他麾下亲卫的刀口之下。 城内也早是哀声四起,时常能听见百姓因有亲属枉死所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然而统领昭义镇牙军攻城的节度判官任圜,却又将大批招降檄文射入城内,这也刺激得疑心病极重的张文礼行径更为癫狂起来...... 如今的张文礼,精神也已越来越不正常了。其中有个别当初受他煽惑而引兵谋反哗变的宿卫军将,如今心中也都不禁疑虑道: 那时全因赵王贪图享乐,昏庸无道,又暗自下令诛杀李侍监与李司马等贵人,只怕还不肯放过我等亲信,这才响应张文礼一并造反...可如今看来,我等非但是受张文礼蛊惑,倒推举到坐上赵国王位...... 眼下晋军攻势猛烈,而张文礼愈发疑心猜忌,也激得城内民怨极重...随着他再抵抗下去,早晚必得不了善终。那我又当如何瞒过这厮,而接引晋军入城? 纸也终究是保不住火的,即便张文礼要大肆诛杀拆看、传阅晋军招降兵檄的城中军民,但是在场不少军将私下里也早已看过射入城内的文书。 眼下再瞧张文礼那副暴躁癫狂,却又无力改变现状的模样,也有人意识到继续与他如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也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所以真定城内的叛军将官当中,有一人开始暗中谋划,又当如何与城外任圜所统领的攻城部众取得联系,进而接应晋军杀入城中。 而前两番放箭射招降檄文入城,却尚还没有任何反应。任圜遂按照原本的计划,隔日调遣部曲,开始进行威慑性的攻城。真定城上城下,又是一番箭矢如雨、擂石纷飞。 而任圜观望战局,眼见昭义镇牙军也已付出了一定的伤亡...按他的打算,现在也仍要不断的向真定城军民施压,也不必让麾下将士进行蚁附攻城的惨烈战法...是以战事也不过持续了一个时辰,他便下达军令,晋军攻城的部众,也如潮水一般又退回驻扎的军寨当中。 然而这一次攻城之后,立刻便有军校上禀军情。原来方才的攻坚战事当中,从城头上方射下来的箭雨当中,同样几十支夹杂着除去了金铁簇尖的无锋箭矢,而被发觉蹊跷的军卒捡到。上面也绑缚着布匹,很明显是城内有人,针对任圜发兵檄招降的举动做出了回应。 而任圜听禀之后,便立刻取来箭枝,打开绑缚在上面的布匹,就见上面写道: 赵将李再丰顿首,王师贵人容禀。当初我等本为赵王近臣李侍监亲信,全因上官以兵谏诛杀奸佞石希蒙,赵王遂欲清洗加害我等宿卫将官,而逆臣张文礼趁机煽惑,我等只得助贼引兵夺位,也全为自保之故。 怎知张文礼弑杀赵王、血洗王宫之后,非但引兵抗拒晋国王师,其为人凶恶残暴,动辄擅杀将官军卒、城中百姓,也早惹得天怒人怨。 我等悔不当初,只是先前为贼子所挟裹,对抗王师,也全因势如骑虎。而进只盼能得上朝宽胥,望请王师今夜秘发兵马,于亥时三刻潜至真定东门北隅,卑下已与麾下兵卒议定,趁夜投缒协助登城(按《旧五代史·后唐·列传十四》所载:是夜,赵将李再丰之子冲投缒以接王师,故诸军登城),而助王师征讨张文礼与一众贼子,以盼能戴罪立功。 第704章 投缒,接应,开门,夺城 夜色已深,星光满天,一队队晋军昭义镇牙兵,也已潜行出了军寨,向真定东城北隅的方向徐徐开拨了过去。 穿过了经历先前几场战事,而已大概被填平的壕沟,以及若干早已损毁,仍搁置在城下不远处的攻城器械...先行的晋军步卒,果然瞧见城头上方垂下几条绳索,以供他们能攀爬越过城头。 到底还是要堤防城内叛军诈降,一名小校自告奋勇,点了十员军健,背负着军械便摸到城脚下,他拿住绳索,先是拽扯了下,确认在上方已栓束得结实,随即左右摇摆了几下。很快的,绳索自上而下微微抖动,很明显上方也有人做出了回应。 那小校遂立刻紧握住绳索,双脚死死蹬住城墙,便开始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爬。其余军卒也是有样学样,纷纷抓紧了绳索,朝着城头的方向攀去。 如若是白日攻城时节,这些抓着绳索往上爬的晋军小校兵卒上不接天、下不挨地。若是被城头上的军卒瞧见,一通弓弩箭矢、滚木擂石招呼下来,基本上也只得落得个惨死的下场...然而此处城墙上方,在晋军攀爬集的过程中一直静悄悄的,好像根本没有活人在上面走动。 可是直到率先攀爬的小校越过墙垛,就见眼前一排排尽是赵国叛军兵卒,他们也尽是肃立等候。又有两人立刻踱出队列,对那小校拱手施礼道: “末将李再丰,与犬子李冲在此恭候。也正是末将遣亲信绑缚书信于箭矢上,上禀王师,愿投诚协助攻取城关。此间城墙由末将把守,麾下儿郎也都不愿再助纣为虐,我等愿为王师马前卒,一并征讨张文礼那贼子。” “昭义军任判官也命我传话,将军弃暗投明,而协助攻取真定非但不会追究追随贼子张文礼弑君篡权罪责,也必当厚封重赏,以表彰将军于投诚部众大功。” 确定了对方是真心实意的要投降,那员先登上城头的小校也放下心来。随即他接过一支火把,朝着外边左三圈、右三圈的摆动起来。在城外等候的晋军先登部众见状,也立刻调派军卒,而分批逐次的朝着真定东城北域那片墙脚下摸去...... 十几人、几十人、上百人、数百人...陆续翻越过城头的晋军兵卒,也已达到上千之众。趁着夜幕的掩护,又有李再丰以职务之便,策应先登上城墙的晋军兵卒不断集结,直到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之后,便准备向城门的方向挺进杀去。 众多晋军士卒,就夹杂在李再丰麾下投诚的行伍当中。而当他们行出原本司职把守的区域,朝着真定城东门的方向行进,当然也难免惊动其他守城部众。 一队倚着墙垛打瞌睡的兵卒,听见纷沓而至的脚步声,有人也立刻站起身来。其中一个军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见带队来的乃是赵军叛将李再丰以及他的儿子李冲之时,也不禁诧异的问道: “咦?李将军,您怎么还没歇息?奉将主军令,我等各自把守城关,切不可擅离职守,您这是......” 然而那员军校正问时,他忽然发现李再丰面色阴沉,而他身后一众军卒右臂上尽绑着块红布...随着彼此距离的拉近,他赫然又发现,夹杂着朝这边行来的行伍当中,竟然有很快兵卒身着晋军制式的衣甲! 那军校神色立变,连忙要高呼示警!李再丰双目一瞪,脸上流露出狰狞的杀机,而当即厉声喝道: “动手!” 投诚的士兵与晋军军健,立刻恶狠狠的扑了上去,冲向那些惊醒还没反应过来的叛军士卒,早已亮出了手中锋刃森寒的兵刃!真定城前上方,顿时寒茫闪烁,一抹抹鲜血也如喷泉般激溅四起! 在李再丰、李冲的引领下,登上城墙的晋军军健暴起杀人,而飞快的朝着真定东门的方向逼进。轮班值守的守城军卒,也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开始高呼示警。 而真定东面的城门楼当中,张文礼麾下心腹高蒙,本来也早已卸了甲胄,躺在塌上进入了梦乡。当他被亲兵从睡梦中唤醒之时,也立刻注意到窗外人影涌动,杀声四起,当即大惊失色,口中还大声呵斥道: “怎么回事?何处传来的喊杀声?晋军摸上城墙了?岂有此理,轮班警戒的部曲都瞎了不成,怎么先前没人发觉!?” 高蒙口中骂骂咧咧的,匆匆抄起一口钢刀,便赤着脚奔出了城门楼。然而他赫然发现大批军健已经扑杀了过来,瞧清他的所在,那些身上分明披着晋军衣甲的士兵,双眼也尽是凶芒毕露! 情知大事不好,高蒙骇得连退数步,正欲逃脱,然而晋军先登小校早已疾步赶将上前,手中长刀横劈旋斩,闪电般掠过高蒙的咽喉。当即鲜血激溅!猝不及防的彭脱还没喊叫出声来,便被割断了咽喉。 又有大批晋军士卒又将上前,擎起手中刀枪,朝着高蒙只顾胳肢胳察的猛搠乱剁。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便倒在血泊当中,彻底瘫软了下去,而再不见半点动静...... 先登晋军部曲,与叛军投诚部众迅速抢占真定东门城关。李再丰也听见周围又响起阵阵惊呼叱喝声,他遂又高声叫道: “快!打开城门,接应王师杀入城中!” ...而就在真定城东面外侧晋军所扎下的军寨前方,李存贤统领一彪锐骑,按任圜禀说城内将有投诚部众接应,于亥时将投缒请晋军登城的军情之后,也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李存贤紧握手中马刀,本来已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忽的便听见真定城东门那边隐隐有杀声传来,他连忙派遣军校催马去探,果然望见那边吊桥渐渐被放下,而紧闭的城门,也已缓缓打开...... 李存贤转头望向策马并立的任圜,也不由心悦诚服的说道: “果然按任司马攻心之策,使得城内有守军投诚接应,这征讨贼子张文礼,而攻破赵国都城真定的头功,当然非任司马莫属。” 任圜闻言,也立刻在马上欠身说道: “蒙将军赞誉,在下蒙先王赏识,又得恩官重用,也自当为我大晋尽职尽责。而赵国成德军善于守城,却远不及我河东长于野战,方今城关一开,则大事成矣......” “好!全军出击,立刻杀入城中,荡灭叛军抵抗部众,也务必要擒杀住张文礼那厮!” 李存贤又高吼一声,旋即绰刀催马,便暴蹿而出。霎时间,嘹亮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严阵以待的河东锐骑,也纷纷急催战马,提缰加速,一并从军寨内冲了出去。 在各部军官的号令声中,率先冲杀出寨的骑军在高速驰骋的过程中,也迅速列好了阵形。而在昏暗的夜空下,奔腾的骑众当中,忽然又有无数火把燃起,好似一条奔腾的火龙那般,便朝着真定城的方向漫卷过去! 而真定城东面城门左近,也有些守城的将官惊觉晋军登上城头,并且迅速抢占了城关,只怕已有同伙投诚响应...几拨部众迅速朝着城门的方向逼进,意图尽快抢回城关。然而已经那些白刃相接的叛军将官士卒,很快的便听见由远及近的隆隆马蹄声愈发清晰,已似是近在耳畔! 第705章 多行不义,你也该自毙了 河东锐骑所组成涌动的浪潮,旋即撞过真定城门,仍在不停的催马向前方狂奔。骑阵前列,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也朝着那些惊骇得愣怔在当场的叛军士卒斩落下去。 而赵国原本宿卫军中,最支持拥戴张文礼为主的一名唤作张友顺的军校,也得擢升而统掌一拨部众。当他惊觉真定城东门失守,而立刻召集兵马意图前来夺回城关之际,就见一支黑压压的骑军正如怒潮般掩杀突进,转眼间便奔至他的眼前。 李存贤催骑杀来,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睥睨俯视过去的眼神中也是杀气森然...他猛的扬起马刀,以雷霆万钧之势便朝着张友顺的天灵盖猛劈下去,做势要将他的头颅一斩劈成两半! 张友顺慌忙架枪格挡,铛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顿觉双臂剧震,不由得向后倒退数步。而大批河东骑军,仍然催动战马朝着前方驰骋。步履踉跄的张友顺立足不定,就瞧见一匹高头大马径直冲来,下一刻他便被生生撞翻了出去! 碗大的铁蹄,旋即重重的踏在他的胸膛上。喀嚓嚓密集的骨骼碎裂声暴起,张友顺口中“噗!”的喷出血雾,而李存贤也不再正眼瞧他,继续统领骑军向前冲杀,滚滚铁蹄,很快便将那句残尸践踏得不成人形! 其余叛军士卒见状,已经开始惊嚎着逃散开来,到处都是密麻麻乱跑的人群。而大队杀入城内的河东甲骑,则如追撵牲口那般的驱杀着他们。 亥时时分,大多叛军士卒本来都已入眠。等到他们自梦中惊醒,慌里慌张的出来一探究竟之际,却也与相继出来送人头没什么两样...溃乱的部众遭受的晋军锐骑冲击,人群被冲垮成一载一堆的,很快便要被后继杀至的敌骑给吞噬掉,似乎这场战事的结局,从晋国先登部众占夺城关,又有大批骑兵也已突杀入城的时候便已经决定了。 随着李存贤不停的率领骑军向城郭中心处突进,所过之处,血肉满途,直杀得叛兵跌跌撞撞的哭嚎四散。而由任圜派出的昭义镇诸队步军,也已冲进真定城中,在各部将官的带领下,沿着街坊迅速蔓延开来。而其中一拨部众,也正撞见了的张文礼长子张处瑾,与其心腹韩正时带着一撮叛军兵卒慌乱中奔逃至此...... 弓弦回绷颤动之声响成一片,一蓬箭簇划空而过,发出锐利的呼啸声,直贯入那一众叛军人群当中,登时又激溅起点点血花。韩正时仰面栽倒,他口中还插着一支箭簇依然贯穿后脑,而当即毙命! 至于张处瑾肩上也被两支利箭插中,强烈的痛楚蔓延开来,也使得他根本无力再擎起手中军械。一队昭义军锐士立刻扑了上去,将张处瑾死死按在了地上,旋即取绳索捆绑,当即将给他生擒住...... 至于张文礼,这个时候他才与一拨亲随刚刚冲至王宫正门,从睡梦中惊醒的他还来不及扎成发髻,披头散发的瞪目四顾。就听见真定城内到处都有激荡的喊杀声传来,他也来不及细想,好歹先前多次打退晋军的猛攻。怎么今夜对方却如此轻易的杀入城中? 几路晋军集结,围攻真定城郭,而城关却已失守,那么几乎已不可能再将冲入城内的敌军赶杀出去...眼下也只有尽快逃出去,即便尚还不知要奔亡到何处才能保存性命...可是留在城中,也无异于坐以待毙! 张文礼歇斯底里的咆哮喝令,眼下已顾不得张处瑾、张处球那两个亲子又身在何处,他也只得率领麾下那一千多名亲随仓惶奔逃。 可是李存贤、任圜指挥马步军众,冲入真定城之后,便立刻调遣部曲占据各处长街要隘,而不断的向赵国王宫的方向迫近...张文礼慌不择路,还没狼狈奔逃出多远的距离,便瞧见前方街坊转角处撞出一彪军马,立刻又朝着这边疾冲过来! 震得人脑袋嗡嗡作响的马蹄声,乃至激奋的喊杀声席卷过来,一彪河东锐骑已重重的撞击凿入叛军队列。马上骑士操持着诸般长短马战兵刃,那些惊慌失措的叛军亲卫相继被他们搠翻砍倒,人马所组成势不可挡的洪流,也迅速将张文礼所处的人群给撕裂开来! 眼见周围亲随发出惨烈至极的嚎声相继倒毙,张文礼面目狰狞扭曲,咒骂着一刀斩出,而将一名策骑挥刀杀来的骑兵斩落下马。可是他很快便绝望的发现,又有大队的晋军部从另一个方向奔袭赶至,旋即排成阵列,也朝着这边开始步步紧逼! 连绵不绝地的惨叫响彻夜空,大批士兵在血泊之中,残尸断躯已散落一地,戎卫在张文礼身边的亲随已是十不足三。至于真定城内其它各处惊呼奔走的叛军部众,再撞上截杀过来的晋军将士之时,也开始丢弃手中兵器,成批成片的倒伏在地上,高呼愿降饶命了...... “晋狗!给老子滚开!不要过来!” 张文礼不觉身上已挂着三处创口,似已发了疯一般抡动手中钢刀,还不停的转圈怒骂。除了个别被斩断臂膀,倒在血泊中辗转发出杀猪般惨叫的伤兵。他的亲随护卫已尽被晋军将士扑杀屠净,如今与孤家寡人再无什么分别,也只能像一只坠入陷阱当中的恶犬凶獒不停的狂吠。 重新列队的晋军骑兵,胯下的战马不安分的摇头打着鼻响,直待骑乘在马背上的军健提缰催动,便将扬蹄飞奔过去,将徒劳顽抗的张文礼撞飞踏翻; 步阵前列甲士也纷纷擎起刀盾,后方也有诸队长枪手赶上前去,准备步步为营的进逼过去; 几队弓箭手也纷纷从箭壶中取出羽箭绰在弦上,一双双冷漠的目光也都乜向仍在疯狂咒骂的张文礼,只待各部将校一声令下,便足以将他生生射成筛子...... “都给我让开!” 忽然一声厉喝响起,团团包围住张文礼的晋国马步军众立刻停下了动作。几排军健朝着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道路。李存贤催马踱来,他恶狠狠的瞪视过去,旋即翻身下马,竟然将手中战刀信手抛到了一旁,便只身一人大步腾腾的向张文礼那边走去。 满目怨毒的张文礼,很快也注意到晋军阵列当中有一人独自向这边靠近过来。如今身处绝境,他也再顾不得那许多,眼下也只想着能多杀几个陪葬! 是以也不管来的那人身着一袭晋军大将甲胄,张文礼也不问姓名,而立刻绰刀狂奔上去,口中还大声喝骂道: “找死!老子宰了你!” 李存贤冷哼一声,就等着张文礼挥刀劈来。一道寒芒临头劈斩疾坠,他身子微侧,轻易的便闪避了过去。 就趁着张文礼一刀砍空,李存贤便疾步赶上,一手探出死死攥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抓在张文礼的腰带上,双臂猛的一发力,脚下再以巧劲一绊,便使出了自己最为擅长的角抵扑跤手段,就将张文礼当即摔了个手脚朝天! 李克用所收的众多义儿当中,若论马上厮杀的本事,虽然李存贤并不算翘楚,可比试徒手相博,一众义兄弟却都不是他的对头。而趁着张文礼头重脚轻的被摔得个七荤八素之时,李存贤疾步上前,双手反扳过他的右臂,旋即骤然发力! “喀嚓!” 第706章 杀义父,弑主公,这是我让你 们干的? 直到张文礼昏死过去,便好似条死狗一般,被军健拖拽下去看押起来,他牙齿磕落五六颗,右臂臂骨折裂,也早已是鼻青脸肿。 李存贤为了提义兄李存进报仇,下手自然也是十分狠辣。若不是张文礼再承受不了痛楚而昏厥,李存贤再摔他几次,便足以教其生生跌死。 而张文礼若是能预知他两日后的下场,只怕巴不得要早死,深恨自己今日为何不尽早抹脖子自尽...... 本来由赵军叛将李再丰与其子李冲响应,李存贤、任圜趁夜指挥马步军众杀入城中,惊骇得真定城内百姓紧闭房门,当夜几乎也没有人敢玩城内刀光血影的战团里面闯...然而次日天色微明,当城中黎民意识到真定城已经易主,晋军接管王宫而擒执住张文礼一众叛军祸首之时,他们的反应则是...欢声雷动。 当初赵王王镕骄奢淫逸,完全不理国事,而他放权当道的权臣同样培植亲信、滥用职权,赵国的民生也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推翻王镕的张文礼血洗王宫,屠戮自己的主公兼义父满门,他所施行的是更为残暴的统治。直至晋军兴兵讨伐,除去那些被强拘挟裹着死于城郭攻坚战事当中的庄丁民夫,因张文礼疑心滥杀,乃至要立威震慑而屠戮的无辜百姓,便已经是数以千计。 所以赵国亡了,张文礼被抓,真定城内的黎民不会感到半点悲戚,好歹听闻晋王李存勖励精图治,转而做他治下子民,生活反而能更有奔头。 而有亲眷挚友被张文礼纵兵屠戮枉死的百姓中,甚至也有不少主动上表请命,希望晋军能够以酷刑处死张文礼与其一众贼党。 对方如果真要是一国君王的身份,那么也自当要由晋王李存勖定夺如何处置。然而以晋国的立场,是以为赵王王镕出头的名义出兵征讨,张文礼就算自号为王,他也仍不过是个弑君篡位的逆臣,何况要兼并赵国全境疆土,无论怎么个死法,这张文礼,也是必须要死...也就是说,如何处置这厮,李存贤完全也可以自己做主。 而眼见真定城内群情激奋,李存贤确定张文礼这贼子当真是已惹犯众怒,牵扯到义兄李存进阵亡的仇恨,当然也要让他落得个最为残忍的死法,是以李存贤很快便拍板决定: 将弑君逆臣交由镇州真定城内的百姓,怎么弄死张文礼,你们自己看着办。 如若是按正史线,张文礼于晋军攻破真定之前,便已染暴疾又因惊悸而亡。也仍不免被挖出尸身,磔之于市。然而至于张处瑾等子嗣亲族,按史载他们可都落得个“皆折足送行台,镇人请醢而食之”的下场。换而言之,便是都打断了腿,拉至官署,由成德军镇州百姓剐了一人一口,沾盐分食...... 由此可见,真定城内的民众对于张文礼与其亲信的恨意到了什么程度。 所以张文礼、张处瑾等几人,又遭打断了腿,再被押解到成德军藩镇牙署门前之时,就见周围挨山塞海的人头涌动,非但是骂声如潮,前排大批百姓手中绰着尖刀,甚至还有人捧着盛盐的瓷碗...各个恶狠狠怒目瞪视,双眼中都已快喷出火来...... 被人一刀、一刀的活剐,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众人沾盐吃掉...这种滋味,也足以让本来凶残暴戾的张文礼彻底发疯。连同他的长子张处瑾以及几个一并被擒执住的心腹亲信在内,凄厉至极的惨嚎声,也几乎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 而张文礼伏诛身死,真定城为李存贤挥军占取,这也就意味着晋国已彻底兼并赵国全境。只不过追随张文礼弑君篡权的领头人物,却也仍有个漏网之鱼,自真定城中侥幸逃脱,随即一路南奔,经山岭野径,逃至南面接壤的魏朝治下州府,便立刻央请当地府署,要求拜见魏帝李天衢...... 汴京内朝,大殿当中。李天衢端坐在龙椅上,冷眼俯视向把身子蜷缩成一团,而恭恭敬敬的伏在地上的张文礼次子张处球。 张处球即便因魏朝一直未曾派发救兵,而恨极了李天衢,可是他如今却死乞白赖的要求面见魏朝帝君,并且一副摆出副极为卑微可怜的模样。 当夜李存贤、任圜趁夜袭破真定城,张处球巧合统兵把守南门,而察觉到晋军占据赵国都城,擒杀住他父亲与兄长也已成定局之时,他便也趁着夜色仓惶南逃。 然而天下之大,却也再无张处球容身之处,好歹他老子张文礼弑杀王镕篡位,还是以清洗有意投晋的赵王宗室,仍要奉魏朝为主的名义。兼之李天衢下辖魏博、扬武等藩镇距离镇州真定路程不算十分遥远,张处球深知藏匿于民间,恐怕早晚都要被揪出来押解至晋国府署发落...我名义上可以认你魏朝为主子的,如今值得前来投效,非但能得到庇护,好歹你也应该赏我个一官半职。 所以张处球入宫甫一见到李天衢,他便要尽量扮可怜,而趴在地上哀呼悲号道: “家父据守真定,一直忠心愿奉陛下为宗主,做上朝北面屏障,怎料终究难免被敌军攻破城郭,为晋人所害。卑下也只得前来投从,而万望陛下能为家父做主啊......” “做主?朕为那张文礼,却要做个什么主?” 然而还没等张处球声情并茂的要把这场苦情戏唱完,李天衢冷笑一声,便立刻打断了他的言语: “张文礼先前遣使前来,报说赵王与晋国暗中来往,而意欲对我朝不利。可是赵王已为他所杀,宗室子嗣一个不留,甚至还血洗王宫...该知情的,都杀绝了,讹言谎语,当然认他说破大天,你又怎能一口咬定,赵王便当真意图背魏联晋?” “这...陛下,可是家父有言...当初有幸迎送圣驾之时,陛下您曾嘱咐家父身为赵国臣子,也务必要确保鄙邦为上朝臣属,而不会生出二心......” 先被李天衢当头喝问,张处球猛的一怔,言语也不禁支支吾吾起来。而李天衢缓缓的站起身,冷冷的凝视过去,又森然说道: “那些话,即便当年朕曾说过。可是朕可曾指使张文礼弑杀赵王?可又曾让他屠戮王宫,几千口人命竟一个不留?朕还可曾承诺,他杀了赵王,我魏朝便会扶植他继位?你们父子几人,非但弑君犯上,更是残暴无道,已惹得天怒人怨,这还要赖到朕的身上?” “这...这......” 张处球浑身登时渗出一层冷汗,面对李天衢的咄咄逼问,他也只能哭丧着脸说道: “我们父子,当真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忠心?当年张文礼从燕地脱逃,赵王收他为义子,还赐以高官厚禄,而你们父子表忠心的手段,便是杀他满门?休说是张文礼诬陷赵王意图对朕不利,只不过是为他一己私欲,就算是赵王当真要联合晋国,杀义父、弑君主这等事都做得出来,朕又如何能容得你这等寡恩薄义的小人! 张文礼以为,只要嘴上宣称奉魏朝为主,朕便会纵容他做尽禽兽不如的歹事?赵国几州之地,若是任由你们父子祸害,倒也莫不如让晋王统掌段时日。毕竟你们极恶穷凶,事做得太绝,求我朝收容?也唯有严惩不贷,这才能让其他臣服于我魏朝的臣属藩国君主安心!” 李天衢寒声说罢,随即便把大手一挥,下旨道: “拖出去,斩了!” 第707章 那处藩镇,有可能是双方大战的战导火索 哀嚎求饶的张处球,很快便被宿卫甲士给拽了出去。南奔逃窜而来,却是千里送人头,到底还是不免掉了脑袋,同他的老子与兄长前后脚下了黄泉。 而李天衢心想李存勖杀退契丹三十万大军,兼并赵国,又慑服北平国...此等壮举固然也可以称得上威震天下。但是战事过程中,却也折损了史敬思、李嗣昭、李存进、李武八...等一众勋帅将才,损失也已甚是严重。 魏朝这些时日却是稳步发展、养精蓄锐。不过李天衢也很清楚,虽然纸面上实力而论,现在晋国也尚还没有达到能与己方势力相提并论的程度,可是李存勖临危受命,以他的才干,能成功反杀雄踞中原的世仇梁国,如今时局走向还有很多变数,当然也仍不可轻视那个劲敌。 晋国既然赵国治下镇、赵、深、冀几处州府,现在最迫切要做的,就是稳定当地局势。关于李存勖论功行赏,分封麾下宿将的消息也已传至汴京,内朝御书房内,李天衢便听近臣解青禀奏报说: “晋王分封群臣,册封云、蔚、应、朔四州都知兵马使李嗣本受封为振武军节度使;右武卫上将军李存贤,则为卢龙军节度使,原昭义军节度判官任圜,也因谏策攻破真定大功,而被升为成德军节度使......” 听解青一一禀说,李天衢缓缓点头。他也发现有些事,倒也仍与正史线的轨迹十分相似,即便如今晋国力挫契丹,势力大涨,可就从李存勖相当于委派几个方面军区总司令的人事任免看来,晋国以后在一段时期以内,也仍要面对耶律阿保机的重大军事威胁。 譬如坐镇振武军的李嗣本,他所统辖的藩镇本属唐廷关内道,囊括后世陕西省绥德以北,以及内蒙古自治区南部地域,要抵御势力不断在塞北蔓延的契丹,也能起到桥头堡的功效。 然而按李嗣本原本的命途轨迹,契丹大举入塞犯边攻打振武军,他虽然拒城死战,可是却没有预料到本来不善攻城的契丹,有卢文进等汉人传授掘地、火攻等战法,昼夜急攻,又是以多攻少,最终致使城郭沦陷。 而李嗣本的结局,按五代史与辽史的说法也大不相同,一则记录他力战牺牲,另一侧则是说他被擒到契丹终老,可无论是哪种说法,他膝下子嗣有不少的确转迁至契丹治下过活,而没有再为河东李家效命; 至于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本来他藩镇节帅的位子,倒应该由如今反而是魏朝元勋的符存审来坐。按正史线,也应是符存审因为遭受权臣郭崇韬的排挤打压,而含恨身故之后,李存勖才委派李存贤接管藩镇。 然而卢龙军下辖领地,也是面临契丹军事威胁最为严重的重灾区。按原本的轨迹,李存贤接掌藩镇之后,固然是谨慎稳重,兢兢业业,然而经常废寝忘食,时日一久,以至忧劳成疾,而卒于任上; 眼下符存审在魏朝可没有自认有佐命之功,却十分忌惮资历、功绩、威望皆在其之上的郭崇韬阻挠排挤,而活得顺心如意;可李存贤现在便要接手的卢龙军,更是经历过契丹大肆剽掠的烂摊子...他要提前许久便要更为忧心劳碌,身子骨是否又能一直坚持下去? 至于耶律阿保机被李存勖杀败,他的威望也不免受损。契丹内部,想必也仍会爆发诸弟之乱,以及诸部首领逼宫胁迫阿保机让权等事件。 可是以耶律阿保机的雄主之才,他也有能力平定诸方反叛势力。一次失败,尚还不足以让阿保机彻底心服口服,而彻底打消进军中原的野心。那么晋国与契丹的战端还要继续持续下去,在此期间,只怕李存勖麾下也还要折损一些能力出众的将才。 还有那赴任成德军节度使的任圜,即便按他史载轨迹会做到后唐宰相,可却也因与权臣安重诲交恶,而被矫诏枉杀。眼下虽然尚不能确定,李嗣源仍能篡取李存勖的皇位,而使得他的嫡系心腹安重诲得势上位...可是眼下在晋国朝堂掌权的郭崇韬虽然能力出众,却排除异己、屡数政敌...晋国随着新老重臣的交接,诸如内斗等不稳定的因素,其实也要比魏朝严重上太多。 起码李天衢深知自己麾下那些弄权的重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死死的盯着,可是李存勖不但重用能臣,他同样还宠信奸佞而不自知,也终有一日,晋国内部的隐患也会彻底爆发开来...... 而李天衢心中正寻思时,解青微微一顿,随即又道: “晋国还有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阵亡,亦须择选接掌藩镇,只不过...陛下,这倒稀奇的很。本来晋王诏李嗣昭膝下诸子扶丧至太原襄事,可是李嗣昭次子李继韬,非但违诏不遵,还公然驱逐传诏官员...甚至还引兵哗变,囚禁当袭父爵的李嗣昭长子李继俦,便公然宣称由他继任昭义军藩镇节度使留后。 按说藩镇有逆臣违诏,还公然自立,晋王也须发兵征讨才是。可是晋国太原那边,却又下诏称承认李继俦为昭义军兵马留后...真不知晋王如何作想,又为何这般姑息养奸?” 李天衢心说自李嗣昭死后,昭义军那边该发生的事端,也仍已发生了...听到李继韬这个名字,他也忍不住一乐,旋即又悠声说道: “毕竟李嗣昭为晋国先王李克用的义儿,而且为功勋最为卓着的宿将之一,他的身份非比寻常,晋王与他有义兄弟的情分,对其子嗣也难免另眼看待。 何况方今晋国方自拿下赵国治下疆土,时日未久,想必晋王也是为了尽快稳定住局势。心想那李继韬毕竟也是他义兄的亲生骨肉,左右也是要传位于李嗣昭膝下子嗣,这才留有余地,而不愿把事做绝......” 李天衢嘴上虽如此说,可他心里却清楚。李嗣昭那个次子李继韬,也绝对称得上五代十国时节当中的一朵大奇葩...因为他这辈子干过的骚操作很多,甚至可以说是屡屡主动做死。而这厮生平唯一一桩被后人称道,而能记录在史书上的事,恐怕也就只有发掘提拔,又曾宽恕过因打抱不平,当街持刃攮死城中恶霸而犯下死罪的后周太祖郭威了。 违抗君王诏令,而自称藩镇节度使?如果李克用还在世,敢这么干的也就只有那白眼狼李罕之,还有本来最受义父宠信的十三太保李存孝...李克用照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立刻领兵讨伐,可绝对不会惯着那臭毛病。可囚禁兄长、违诏自宣节帅这等操作,对于李继韬以后会做的事,那简直就算个屁。 毕竟若按史载线,李存勖都已承认他昭义军节度使的身份。可是李继韬只为了少供应两万斛的军粮,寻思“家财百万,仓储十年,宜自为谋,莫受人所制”...转头竟然便宣称昭义军要与他河东李家的死敌世仇,而他亲爹大半辈子都在与其大战杀伐的梁国结盟...... 李克用义子的亲生骨肉,却带领昭义军转投大恨朱温梁国那一方阵营,按说更是罪行深重。然而后唐灭梁之后,李继韬也曾寻思投奔契丹,可被他老母与兄弟给劝住,遂又以厚赂宦官、伶人的套路降伏,而李存勖念在义兄李嗣昭的情分,竟然还宽恕了这个投从死敌梁国的叛臣。 然而本来被宽恕了死罪,李继韬却因李存勖不肯放他回去执掌昭义军,便又寻思着...要不,我再闹兵变造个反?结果事发之后,李存勖这可就真没法再忍了,遂斩下李继韬的人头,结束了他奇葩的一生...... 只不过...李天衢越想越是好奇,心说如今梁国可都已经灭了,而李继韬脱离晋国统治的动机,是因为他以为投奔一方更为强大的势力...那么他以后为了少交钱粮去供应晋军军饷,又将选择同谁结盟,而与晋国翻脸? 第708章 来啊,互相伤相害啊 可叹李嗣昭一代名将,按李天衢想来,凭他领兵打仗的能力,大概也能与符存审、周德威等将才相提并论。而兵无常势,他再是指挥若定,可亲身赶赴杀阵,也终究难免沙场阵亡。 偏偏李嗣昭死后,他的次子李继韬却是个热衷于造反作死的二五仔...只怕李嗣昭泉下有知,想必恨不得要从坟头中爬出来狠狠掐死那个孽子。 李继韬就是属于那种典型将藩镇钱粮视为自家财产、牙军视为自己的私兵,只要感觉到中枢政权索要得多,而伤及自身利益的话,便立刻会生出异心的乱世军阀...不过他如果掌控昭义军脱离晋国,唯一的选择,也就只能以魏朝为靠山。 李天衢心说这对己方势力极为有利,不过如果魏朝如若接受昭义军内附的话...也将意味着两大国之间,所维系表面上和平的关系会彻底打破。 该来的,也终究是会来的。晋国又拿下赵国,在河朔地界与魏博、横海等镇已呈对持之势。李天衢也很快做下部署,任命白马银枪高思继为横海军节度使;大将王景仁,则为魏、博等河北四州都知兵马使,调拨军旅屯戎各处要隘,如果卢龙、成德...乃至又倒向李存勖的北平国义武镇稍有动弹,也将立刻做出反应。 至于北平国那发动兵变囚禁义父,而继承国主之位的王都...他固然会向李存勖示好,而表现的极为殷切。 可是按原本的轨迹,王都到底也走上了他义父王处直、义兄弟王郁的老路,而意图已契丹为援。还请求先前为了嗣君之位而争得头破血流的王郁穿针引线,结果却招致王晏球前去征讨,杀得契丹仅剩十余骑狼狈北讨,而后经过消耗攻坚战攻破定州安熹,王都历经巷战惨败,遂带着家眷在府邸中纵火自焚,而致使北平国祚覆亡。 所以王都现在虽倒向李存勖一方,可待他以为时机成熟时,也会选择背离晋国,还要兴风作浪。 至此魏朝方面,由扬武军葛从周、魏博王景仁,横海军高思继构成北面针对晋国部署的阵线。 葛从周自不必多说,他本来很多经典战例,就是与晋军征战杀伐所打下来的;王景仁本为吴王杨行密心腹,也是惯于冲锋厮杀的骁勇悍将;而高思继所统掌的横海军与北面卢龙军接邻,他高家为燕地豪族出身,在当地素有威望。更何况高思继与河东李家的关系本来就十分微妙,正要在战场上相见,也必然会针锋相对的要往死里打...... 然而李天衢相继下达任命委派旨意,数日过后,巡院侍卫司总管张骁亲自前来禀奏一桩机密事宜,却也登时让李天衢满面阴霾: “陛下,安插于淄青军的密探报说,刘知俊这些时日,暗地里与晋国使臣来往得也十分密切啊......” 脑后应是生着反骨的刘知俊,即便也可说是魏朝的开国元勋...可是少了王重师等袍泽在旁施加影响,这厮到底还是会生出变节背叛的心思? 还好早知其为人秉性,即便刘知俊有心提防,刻意要培植自己能够信任的嫡系。无论是当初接管由王师范统管的淄青军,还是因为遭受梁军大将杨师厚伏击而伤亡惨重,战后牙军需要整编重组之时,李天衢吩咐张骁相继安排密谍调拨至淄青军藩镇。 这对于刘知俊而言,当然也是防不胜防。他断然不会知晓,自家主公李天衢从一开始,便知其骨子里就带着易反易覆的特性。 可是即便刘知俊已有背叛的打算,好歹也总要有个理由。李天衢心说已待他不薄,那么刘知俊又因为什么势必要反? 李天衢面沉如水,沉吟了片刻之后,便向张骁问道: “安插进淄青军的密谍...至今也已有一段时日,他们可曾探听得,那刘知俊对朕到底又有何不满?” 张骁听了,也立刻回道: “陛下厚待功臣,偏偏那刘知俊却不识好歹!而由臣安排的密谍,眼下一个于淄青军藩镇当中任馆驿巡官,另一人担任排阵使,算得上节度使身边的属官,也便于刘知俊那厮每日言行。而那刘知俊眼下固然不敢公然指责陛下,可是听闻他比起其他藩国,我魏朝大国藩镇节度,却更受朝廷掣肘,故而也时常口出怨言。 更兼前番他册立亲子刘嗣彬为淄青军节度副使,意图世袭藩镇。可朝廷也一直未曾下诏正式册立,还有徐泗军张归霸张节帅遣张汉伦、张汉融、张汉杰三子赴京入朝,以表心迹...刘知俊闻讯之后亦曾酒后醉言‘我等为陛下打下江山,世袭皇位司掌天下,却为何容不得我等功勋子嗣世代坐享一方荣禄’? 而陛下赐封高将军为横海军节度使,又任命王将军统掌魏、博等四州兵马,刘知俊也疑心朝廷是有意要节制他统掌的藩镇。更兼淄青军下辖登、莱等州府,可当地海运市舶司,却是由朝廷直接掌控,他不能得享海贸关税财赋,因此也颇有不满......” 张骏娓娓道来,倒听得李天衢不由气乐了。这不问不知,结果一问便知晓原来刘知俊早已有颇多不满。 而且对于疑心病很重的人,无论是你做什么,也总会让对方猜忌你是否在算计他。李天衢心说我也可以将你北调接管其它藩镇,可你刘知俊如果不得不离开已经经营一段时期的地盘,不是还要闹脾气嫌我处事不公,而怠慢了功臣? 李天衢冷冷一笑,又沉声说道: “朕明白了...刘知俊嫌他这个节度使不及他国藩镇势大,只想着在当地只手遮天,还要世袭统掌一方。而晋国那边,若是也察觉到刘知俊似对我朝有些不满的话...... 几番来往下来,如若许诺刘知俊肯归附晋国,那么将完全掌控藩镇民、财、军政大权,且完全可以自行册封官员,不受朝廷转运使、提点刑狱使...等司署约束,还承认由他子孙世代统掌一方,那么刘知俊也很难不动心。即便背魏投晋非同小可,可是他要谋取更大的权利,便极有可能接受晋王的招抚。” 说到底还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晋国有个昭义军李继韬,可己方势力这边,也有个淄青军刘知俊。他们不满足以现状,仍嫌身为藩镇节度使所能掌握的权力、财富不够,也到底不免要背叛自己本来效忠的势力。 李天衢心道自己要温水煮青蛙,逐步削减各处藩镇的权势,也绝对不能纵容迁就刘知俊这等功利心更重的宿将。何况他们二人也并不算是个例,自打唐朝时节藩镇林立,直至如今乱世,一直要索求更多的利益,而不惜与中央朝廷对立的军阀节度,也早已是数不胜数。 然而我正等昭义军李继韬叛离归附,你晋国倒也算计起我朝淄青军的刘知俊...彼此这还没公然宣战呢,暗地里这就是已经开始互相伤害了。 而眼见李天衢面色已愈发不善,张骁又凑上两步,前探身子,在他眼中也已流露出森然杀机: “陛下,既然刘知俊那厮暗通晋国,又早已对朝廷有颇多不满...早晚也必将是个祸害,那么陛下又打算何时动手,而彻底铲除掉这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