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流[重生]》 正文 1.楔子【修】 楔子 “宫门,宫门要守不住了!” “陛下呢!金袍卫快将陛下送出宫。” “放箭!放箭!” 已是初冬,冷冽的夜自上而下笼罩着这座屹立了千年的宫城。原本寂静的夜晚,被冲天而起的火光烧得一片喧嚣。那埋伏已久的□□之徒,围困了帝都月余之后,终于在小心地试探下,撕破了伪装,露出了利爪,发出了最后猛烈地攻击。 叛军的长梯搭上了宫墙,利剑刺穿了墙头驻军的盔甲,将饿晕的士兵利落地斩杀。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漆黑的城墙上,一瞬之间凝结。火光大作,到处都是兵刃交接,血肉分离时的哀鸣。 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凄厉又残忍。 “一二一一二一” 巨大的顶木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势如破竹一般,一路烧杀掠过,直直破开了城门。 马蹄声急促,在利剑噗嗤的声音里穿过了宫门,哒哒哒地于寂静的宫殿前响彻。掌管着帝都三万金袍卫的统领苏彦卿,拽着缰绳,抬手抹开了脸上沾染的血迹。抬头,仰望着头顶上那一弯洁白的新月,呼出了一口白气。 兵戈之声绵连不绝地传到耳边,她一踢马肚子,冲向了落在了新月阴影的帝宫。 原本喧嚣的皇宫,在月前的叛乱中逐渐沉寂。离去的侍人们揣着值钱的珍品,慌不择路地逃出这座被战火包围的城池。 一路通畅无阻地来到皇帝坐镇的乾元殿中,无须通报,苏彦卿便扣开了殿门,一眼便看到了身穿冕服的年轻帝王。 她一身正统的黑红冕服,衣着正式得胜过在位时的每一个时候。身为金袍卫统领的苏彦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如此的正经。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抚膝半跪行礼,垂首言道:“陛下,叛军还有半个时辰不到便要攻克宫门,还望陛下马上撤离宫中,北上与皇后汇合。” 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一般,这个从云州出来颇具风流的帝王只眯着眼睛笑道:“爱卿来得正好,孤这里有份东西要给你,你速带人北上,交与皇后。” “陛下!”苏彦卿抬头,死死地盯着这个固执的帝王。 皇帝踱步,手里握着一份帛书,从案后缓缓走了出来。冕服长长的尾摆扫过层层的玉阶,顶着珠冠迈着稳重的步子,年轻的帝王走到一身血腥的统领身旁,将手里的帛书递了过去:“去吧,去北方,源州城真正需要的人在那里,别随着我来。” “这是圣旨,苏统领。”皇帝踏着登云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殿。 沾满鲜血的手接过皇帝递来的帛书,只看到显露的一角,便瞪大了眼睛。这是这是 “陛下!”她转身,急急忙忙地看向那人离去的身影,却见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融进了夜色里。 冷冽的月光下,纤细的皇帝显得十分脆弱。远远地,有风从厮杀之中吹来,喑哑的刀剑声中,苏彦卿听到这个纤细得随时都会倒下的皇帝说道:“爱卿,还不领旨吗?” “臣”凝视着那道背影,染血的统领咬紧了牙齿,绷住了脸,双目含泪,双膝跪地彻底匍匐在地上,哽咽道:“遵旨。” 那灼热的泪水混着血液,再次淌上了面颊。 背对着她的皇帝闻言洒脱一笑,一步一步踏进了黑夜里。 在皇帝离去之际,染血的统领藏好帛书,握紧了手中的刀,坚定地朝着北方行去。 悠扬的尺八声从深宫之中传来,仿佛穿透了那□□的刀剑之音。深穿冕服的皇帝走入了奉先殿之中,举起一树灯座,将枯败的宫殿一一点燃。火舌猛烈地舔舐着每一寸干燥的地方,很快形成了一道道炙热的火墙,从四面八方迫向了吹奏尺八的皇帝。它最终舔上了冕服的尾摆,一寸一寸地,将一切污秽燃尽。 元和三年最漫长的那一个冬日里,悬挂在钟离王国星盘上空的最后一颗辰星坠地,楚国漫长的九百多年统治画上了句号被彻底封印在史书里。 年轻的楚昭帝从暴虐的刺帝手中接过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并未能力挽狂澜,最终在凉水□□中丧失了源州城。 同年,楚昭帝禅位与皇后禤景宸,于□□之中丧于帝宫,史称夏源之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一【修】 一 灼热的火舌舔舐着每一寸干燥的地方,升起了高高的火墙,从四面八方汹涌地扑了过来。剧烈的浓烟从口鼻涌入胸腔之中,塞满了每一寸能接触到空气的地方。窒息的压抑锤击着肺部,引起了撕裂般的疼痛。 快要死了吧,已经快要死了吧。就这么了结了,她如同离枝枯叶般飘摇的一生。 结果到头来,还是没能见到那个人呢。 孤的皇后。 刺帝的□□终结了钟离皇室的楚国,失去了万民之心的帝王终究被陷入洪灾绝境的百姓抛弃。乱臣贼子趁机起事,剑指高位上的王座,攻占了帝都源州城。 她这样无能的帝王,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手中握着的玉玺托付给它命中注定的人,还给天下一个海清河晏。唯有如此,才能面对九泉之下的先祖。 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加合适了。 孤的,皇后。 可是孤,却还未能与你说清道明。 她勉力地支撑着身体,手里握着尺八,断断续续地吹着。那曾被九州胜赞御龙之音,如今只剩下亡国的喑哑,低低地响在着空寂的冷宫之中。 最后一丝哀鸣随着那柄玉做的尺八磕在冷得刺骨的石板上熄声。皇帝蜷缩着身子,躺在炙热的火里,睁大了双眼努力地看着漆黑的前方。 真安静啊,仿佛是再一次回到年幼时居住的地方。皇帝抱着母亲留给自己的尺八,贪婪地享受着最后一丝温暖,最终埋葬在炙热的火炉里。 “溯溯” “溯溯” 女人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到了耳畔。脸颊被人轻柔地抚摸着,那温暖的触感终于将她从梦境之中拉了回来。少年迷蒙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位优雅端庄的夫人担忧地望着自己,轻声地呼唤便随之而来:“溯” 思绪抽离了好一会,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双眼迷离地看向了妇人,便看到对方温柔地笑道:“溯到了,别睡了。” 话音刚落,那些好像被屏蔽住的喧嚣之音争先恐后地涌入了耳朵,将藏在她体内的瞌睡虫彻底唤了起来。侯在一旁的侍女低声笑着,毫不客气地说道:“幸好夫人来了,不然仆可不晓得怎么办呢。二公子这一路睡得可沉了,过集市的时候都没醒。” 听得身旁的侍女如此说道,名叫溯的少年只得无奈一笑,抬眸,便见着秀丽的妇人望着自己,目露担忧,“身体可是不太舒服?若是不舒服,回了府再请医工来看看。” 那样的目光太过温柔了,像极了儿时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眸。少年心下一软,目光诚挚地看着妇人,道:“母亲,儿无事。” “嗯。”妇人又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并无大碍之后才点点头道:“那就好,那还不快下车。” 溯听罢点头,轻快地起身,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马车外,澜州秋日的阳光正好。 猛烈的光线直直地垂落在少年身上,艳阳照着那张白皙得过分的俊秀面容,又扑在了她修长挺拔宛若白杨的身姿上,将这属于澜州贵族的高傲刻画分明。 少年眉一扬,朝着方才从上面下来的马车一抬手,提高了声音道:“母亲,到家了,还请牵着儿的手下车。” 侍女们拨开了车帘,秀丽的妇人弯腰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侯在两侧的侍卫将马登驾好,便看到那妇人伸手,朝着少年的掌心轻轻拍了一下,笑骂了一句:“淘气。”可她却没有拒绝,牵着少年的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妇人先行了一步,抛下了温柔的话语,“溯儿,还不快些,早前不是喊饿了,慢了些你可别又喊了。” 少年抬头,看向了立在身前威严十足的府门,将目光落在了门匾的四个刺金大字上,停顿了一瞬。 镇北侯府,澜州的镇北侯乐正钦的府邸。乐正钦记得昭帝在位的时候,还只是驻守澜州的平北将军呢,如今,已经封侯了。 一晃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若不是清晰明了地得知自己的谥号,她还以为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而已。再一次醒来,她已经不是那个亡国之君钟离朔,而是镇北侯的嫡次子,乐正溯。 思绪恍惚了一瞬,听到了母亲的声音,钟离朔赶忙拉回思绪,一脚踏出,踩在镇北侯府门前结实的石板上,跟上了母亲的步子,“来了。” 大片的阳光被她甩在身后,笼罩在这片苍茫的州府上空,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处在寒冷之中的澜州大地。 从未奢求过能再一次踏足于踏实的地面上,拥抱着阳光的温暖。如今却真的能够真切的呼吸着每一寸清凉新鲜的空气,无论是何缘由,再一次感受着自己如此真切的活在世上,她便鲜活地展现自己的生命姿态。 这是元和七年的深秋,那场毁坏了楚国帝都的祸乱在元和四年的春日里被平息。率军平叛的元帅,正是北上驱蛮的昭帝皇后禤景宸。 重新夺回源州城的皇后得到了昭帝临终前写下的禅位诏书,在朝臣鼎力支持下握着传国玉玺登上了帝位。同年,女皇不更年号,改国号为“庆”。 九州华族所处的中原,就这么波澜不惊地从楚国的末尾过渡到了庆国的开端。 在楚末刺帝残暴统治下战栗了十多年的百姓,终于迎来了一位贤明可靠的君王。因为战乱而越发颓唐的国家,在庆朝开国君主的统治下渐渐焕发出应有的生机。 正如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于阳光下逐渐盛开婀娜多姿的芳华。 而处在庆国北部的澜州,更是彰显了属于北方苍莽的勃勃生机。即便是深秋,仍旧明媚无比。 与母亲到道观还愿归来的钟离朔,还未从再次享受阳光的温暖中缓过来,便被急召到正堂之中,迎接从帝都而来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她跪在父母亲的身后,听着银辉圣使念下的旨意,脑袋一片发怔。 还未有过多的心理建设,便听得圣使笑眯眯说道:“恭喜镇北侯爷高升,还不速速接旨。” 她如今身份上的父亲,那个长相十分儒雅的男人接过圣旨,朝着南方虔诚施了施了一礼,“谢主隆恩。” 说着,又与圣使寒暄了几句,方才将对方送出家门。 虽然已身居高位多年,可接受到归朝旨意的乐正钦仍旧是喜不自禁。一脸喜色的从门外进来,便对着自己的妻子言道:“陛下命我处理好初城的事务,尽快到帝都。今年还朝匆忙,还要赶上岁末的宫宴,府中事宜还要劳烦夫人了。” 秀丽端庄的妇人摇摇头,柔声道:“夫君且宽心,府中事宜我会安置妥当。只溯儿也要跟着吗?” 她说着,将目光落在了一旁心不在焉的少年身上。听罢妻子的话,儒雅的镇北侯也挪了目光,一道看向了自己瘦弱的孩子。 “阿溯”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将她游离的思绪唤回,钟离朔惊了一瞬,立马点头,应道:“是。” 见她反应如此迟钝呆板,男人心下一叹,看向了妻子。妻子如水的目光转了过来,与他对上,又担忧地看向了自己的孩子,沉默不语。 已是深夜,深秋冷冽的风扑向了门窗,摇曳着亭中枯败的树枝,哗哗作响。洗漱完毕的乐正夫人帮着丈夫卸下繁杂的外衣,想着白日里的事情,叹了一口气,言道:“溯儿才好半年,此去帝都,路途遥远,恐是要受不住如此劳累的。” “不若夫君先行南归,我与溯儿明年春日再回帝都,如何?” 果不其然,听得妻子如此说道,乐正钦一时之间犹豫了起来,有些为难地说道:“溯儿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能跑能跳的,夫人不必如此担忧。更何况,夫人已三年未曾随我还朝了,颍儿也有三年未见你了,此次还朝,正好一家团圆,岂不美哉?” “可” “别担心。”男人揽过自己柔弱的妻子,温声劝慰道:“溯儿这不是醒来很久了吗?只不过是回帝都,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男人温柔地劝慰消散在夜风里。那寒凉的夜风从黑夜的角落涌出,刮向了镇北侯府东边暖阁精致的窗棂。 乐正溯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耳畔滤过喧嚣的风声,睁着眼睛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自己晦暗不明的帐顶。 从澜州调回帝都,任职为兵部尚书,她的父亲乐正钦是被重用了。加上她如今任职为兵部侍郎的长姐,乐正家很得那个人看重。 也是,毕竟这是她在澜州的旧部。源州那群畏首畏尾的假君子,怕是很不得她的喜欢。看来,没多久朝政就要翻天覆地地换了个格局。 换了也好,换了,就再也没有因为贪官污吏而丧失七成粮收的百姓,没有饿死在帝都街头的孩子。 脑海里乱糟糟地浮现着许多不应该出现的事情,将钟离朔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心扰得纷乱。她想着幼年时冷硬的宫墙,想着少年时的流离失所,想着冰冷的匕首下喷涌而出的温热鲜血,再想到自己睁开眼之前,那场焚烧一切的大火。 一幕一幕,闪过脑海,最终定格在那人精致的容颜之上。 源州城,这个葬了她一生的地方。再一次踏入的时候,她们,还会再见面吗? 呐,还会再见面吗? 梓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二【修】 二 绵延的凉水自黎州的封山涌出,向东奔腾,穿过宁州中州,跨过了宛州,最终擦着源州城的边缘,奔涌进了东海,流向了深海之处的归墟。 自澜州初城东渡,乘船南下,即便是最快的飞鱼商船,抵达源州也要半月。沿着北川河行驶至黎州,跨入凉水,便东流进了源州城。 镇北侯携家眷南归帝都,从十一月初出发,抵达源州时正是月半。在雨夹雪的寒风之中,颤抖了好几日的源州城,这一日总算是放了晴。 城北的渡口处,停泊着好几十艘南来北往的商船。各色的旗帜随着河风飘扬,在寒冷的冬日里拉开了一抹绚烂的景色。 已经在船舱里闷了好几日的钟离朔披着银狐大氅走出了甲板,看着船上正在来回搬运家什的工人,拢着袖子,呼出了一口寒冷的白气。 正从船舱里走出来的镇北侯,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咳嗽了一声,唤道:“阿溯,还留在船上做什么,你娘亲都先行了,还不快点跟上?” 话语听着有些严厉,但却仍旧透着一股慈爱。镇北侯不过是怕海面风大,乐正溯这副打娘胎出来时便先天不足的身体受不住,着凉生病罢了。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的钟离朔温和地笑笑,点点头应了一声好,赶紧转了脚步,快步朝前头的母亲走去。 眼见着妻儿皆已下船的镇北侯,赶忙跟了上去。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登上了台阶,总算是走出了渡口。 青衣护卫们挎着刀,走在前头,将拥挤的人潮排在两侧,隐约形成了一条通畅无比的道路。还未走出人群,便看到一位身穿杏衫,披着大氅的年轻女子率着几个护卫迎了上来。 “母亲。”那女子唤了一句,钟离朔眼尖的发现自己身旁的乐正夫人一下变了神色,那原本温柔从容的眼眸,盈满了泪光。 年轻的女子疾步而来,猛地被乐正夫人抓住了双手,激动地唤了一句:“颍儿” 乐正颍握紧了母亲的双手,哽咽了好一会才松开。双手并拢交叠,拱手推出,弯腰做了一个长揖,方道:“不孝女颍,见过母亲。一路舟车劳顿,您辛苦了。” 乐正夫人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臂,双目含泪,轻柔说道:“颍儿” 三年未见的母女乍一相逢,便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身旁被忽略了的镇北侯见着她们母女二人含泪相见的场面,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道:“都是兵部侍郎了,见着母亲还跟小时候一般,总爱哭。” 他这般包含被忽视的心酸发言,很快引得乐正母女破涕为笑。乐正颍忍住了眼泪,这才收了手,朝着父亲行了一礼,道:“见过父亲。一路南来,可是安稳?” “甚好甚好。”眼见女儿总算看着自己的镇北侯,满意地点点头。 在旁的钟离朔一言不发,沉默地打量着这一家三口重逢的场面。自半年前从这具身体醒来之后,她便断续地了解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作为镇守溯北的澜州要塞,初城乃是澜州贵族禤氏家臣乐正一族的故土。早在前朝刺帝的时候,禤氏族长便是统领天下百万兵马的大将军。后来,禤氏族长逝去,统领澜州兵马的还是禤氏,驱狼大将军——禤景宸。 直到禤景宸被刺帝指婚,嫁给身为太子的钟离朔,仍旧兼任着大将军之职。而乐正钦,便是从禤景宸的父辈开始,就为禤氏效命的得力干将。 钟离朔幼年时居住在冷宫,再大一些被云州城主接到云中城,后流落街头。故而长到十六岁被接回宫中立为太子之前,并未与朝臣有过多接触。 可与禤景宸成亲之后,除了三公,她也甚少接触朝臣,更别说是禤景宸远在澜州的臣属了。 因此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成了乐正钦的嫡次子,她才知道这个人便是禤景宸十分倚重的乐正颍的父亲。 钟离朔是见过乐正颍的,只见过一面。那还是在东宫的时候,禤景宸唤了乐正颍来一道处理政务,离去的时候被外出回来的钟离朔撞见。听了不少流言的钟离朔这才意识到,侍人们口中那句乐正女官肖似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 高挑的身形,雪白的肤色,英气的长眉底下是一双温柔的眼眸,这个从澜州出来的贵族女子实在是好看得不像话。 一度,令在市井中磋磨了多年且单薄瘦弱的太子羡慕不已。 许是那一点点相似,好像是忌讳一般,乐正颍甚少出现在她面前。加之身份不同,后来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乐正颍。 想不到,再一次见面,却是在这样的情形,这样的身份之下。顶着对方亲妹妹的皮囊,唏嘘不已的钟离朔最终轻叹,躬身施礼,“溯,见过长姐。” “溯?”乐正颍的目光滑了过来,定在了钟离朔那张白皙俊秀的脸上,片刻怔忪过后,方才释然道:“你都长这么高了。” 这个自小便因为体弱深居内院,而无多少存在感的妹妹,一眨眼竟然都快与她一般高了。即便是半年前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听说了昏睡了近三年的妹妹已然苏醒,乐正颍在看到如此精神的妹妹时,仍觉得惊讶。 不过片刻,她便收拢了情绪,冲着钟离朔点头之后,扭头对着一旁的父亲说道:“府邸我已命人收拾好,天寒地冻的,就不要再外过多逗留了,父亲母亲我们快些回家。” 吩咐了下人将行李搬运回去,乐正颍便引着父母亲登上了迎船的马车。彼时恰好有红衣侍卫挎刀开道,将拥挤的人群清出了一条道路。与红衣护卫们擦身而过的钟离朔,正准备登上马车,若有所感一般扭头,便看到了红衣侍卫们尽头拱卫的那个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衣着华贵,面容白皙秀丽,瞧着就是云州出来的纤细貌美。 钟离朔觉得眼熟,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遍,只隐约要对上之际,便听到一旁的长姐冷淡地吐出了三个字,“云中王。” 那纤细柔美的男子在一瞬间,便与记忆中那个白白胖胖爱哭的男孩重叠在了一起。 云中王钟离幕嘛。 岁末还朝,诸王朝拜。也是,钟离家在庆朝还能称王的,也就他一个人了。 那道纤细的身影随着马车的走动,拉的越来越远。钟离朔半眯着眼,将下巴埋进了大氅毛茸茸的领口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白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三【修】 三 乐正家的府邸在离皇城最近的琼花巷,那里住的不是侯爵勋贵,便是权臣高官。在这一众煊赫的府邸中,镇北侯的宅邸显得小了些。故而在镇北侯回朝述职当日,女皇下了一道扩建侯府的圣旨,以示厚爱。 被划给镇北侯扩建的那座府邸,就在原来侯府的西边,那里原先是前朝长公主宣宁公主的府邸。宣宁公主乃是前大楚皇朝刺帝的孪生胞妹,可公主在刺帝生下钟离朔之后便溘然长逝。故而,那座府邸至今已空了接近二十四年。 幸而在刺帝与昭帝在位期间,一直有人清扫,因此侯府扩建只需要将隔断两府的府墙打通便可。不过几日,原先的宣宁公主府邸就改成了侯府的西院,待下人清扫了之后,钟离朔开口,搬进了这座清净的西院。 源州城的冬日来得比初城晚一些,却也更为阴寒。早已习惯这种寒冷的钟离朔,在一个停雪放晴的日子,裹着厚重的银狐大氅,走在了积雪累累的林间。她踩着鹿皮靴,仰头看着挂在桃枝上的冰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寒且冷,这便是源州城冬日的味道。 当真是久违了。 走到桃林尽头,便是一汪泛着冷气的宽阔清湖,干枯的杨柳光秃秃地排在了岸边,湖上还游着一群白鹅,看起来别有趣味。钟离朔立在岸边,瞧着这冬日里唯一富有生机的景象,心下乐观地想,若是开了春,那绿了的杨柳垂岸,暖了的湖水浮着白鹅黑鸭,只怕是更加有趣的。 更不要提,那些栽满西院的桃树梨树,春风一来百花盛开的美景了。 这样的景色,也难怪母亲会喜欢。如今她入住这里,是否是老天垂怜,给予她的另外一份厚爱呢。 “二公子,二公子”正是入神之际,远远地飘来了一句侍人的呼唤,钟离朔扭头,看向了裹着头巾的青衣侍人朝她奔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侯爷找您,让您到前厅去一趟。” 钟离朔笑了笑,看着侍人在自己面前站定,喘着粗气低声埋怨:“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可让小的们好找,这天这么冷,您若是有个不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阿生,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钟离朔笑笑,一脸的温和。 这具身体的主人乐正溯曾一病不起,侯府的众人都晓得二公子是多么娇贵的一个主。作为自小就跟在二公子身边的阿生,对这位小公子的身体充满了担忧。小小少年郎睁着圆圆的大眼,使劲地瞪着她:“您可别说没事了,就上回,您偷偷跑出来,又病了好些天,可把夫人担心坏了。这身体不只是您的,夫人和小的们都十分在意您,还盼您对自己上心点” 在这身体待了大半年,已经熟知身边每一个人个性的钟离朔深知自己的侍人有多么的唠叨,见他这不依不饶的架势,钟离朔赶紧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不是说父亲找我嘛,还不带我到前厅去。” “哎,是了,您可快些吧,侯爷催人找您都有好一会了。” 阿生这么说着,便领着钟离朔望前厅走去。 走到前厅,钟离朔便看见穿着一身正气的镇北侯正与一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谈笑风生。钟离朔定睛看了一眼,只怔忪了片刻,便听到镇北侯说道:“溯,快过来,这是为父的好友,弘文馆的程文大师。” “小子见过程大师。”她走过去,朝着男人躬身行了一礼,抬头的刹那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丝惊讶与恍惚。 “这便是我那听了大司命当做小子养的二女儿了,怎么,做你学生不算亏了你吧。”因着乐正溯常年卧病在床,早年间只请了先生学了些基本学问。作为父亲,镇北侯此前也就只盼着她能平安长大。可如今总算是熬过了那个大劫,他望子成才的心思居然有些活络了。 弘文馆是前楚教育勋贵子弟和皇子们的学馆,到了庆朝,继承了楚朝大部分制度的女皇仍旧让官员们的孩子就读于弘文馆。弘文馆按照天干分了十个等级,每个等级按照十二地支分班。初入学的孩子基本为七岁,读的是癸。入学一年后癸级集体考核,过了的孩子下一年便是壬级,没过的仍旧是癸级。 原本要进弘文馆,都是要这么进的。但考虑到有不少外任的官员之子在外就读,最后来弘文馆的情况。因此这样的少年,只要通过各级考核,便可入学就读。 程文是子庚班的教导员,只要过了他的考核,再走一趟弘文馆考核,乐正溯交了学费就可以直接上庚级就读。 作为在深宫中对于自己官员漠不关心的傀儡皇帝,钟离朔原本是接触不到一个弘文馆的小小的先生。可程文除了是弘文馆的先生,还是礼部司乐局的乐正,这乐正还是钟离朔给定下的,只因程文弹得一手好琴。 这是她所做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之一。 只是没想到,她这个听琴者会和琴师这么有缘,再次相见竟然成为他的学生。 程文仔细地端详着她,看了好一会,捋着长须沉吟道:“弘文馆有教无类,二公子自然能成为我的学生,只是公子你都会些什么?” “四书五经都学了,只是不太会。”前世为帝时,她的学问虽然落下了些,但也是极好的。只是乐正溯卧床几年,哪里会有她之前那么好。 程文便捡着一些问了她,遇到容易的,钟离朔便回答得完整些,难些的就回答得模棱两可。如此一来,程文也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懂了多少,弘文馆的考核也能过了。 “学得还算可以,虽则比其他人要慢上些,但因为学习时间不长却也无可厚非。只庚级的孩子都比你小上一些,而我教导的学生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仅有八岁,不知贤侄可还愿意做我的学生。” 和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少女一起读书,年轻的孩子多半骄傲得拉不下脸的,大多数人宁可跟不上进度直接上高几级。 可钟离朔并没有这么想,她前世住在冷宫,从未入过学。今世有机会,加上这是父亲的好意,而眼前的先生又是熟悉之人,根本没必要拒绝。 于是她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学生愿意。” 程文捋着长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次日,钟离朔到弘文馆考核,顺利通过之后,在乐正夫人担忧的眼神下,于隆冬开始了自己的弘文馆学习生涯。 弘文馆的子庚班来了个十六岁的大龄学生,引来了馆里很多学生的瞩目。年纪小的高一级学长们纷纷来问候钟离朔,在听到年长的兄长唤了自己一声学长之后,这才满意的离去。 钟离朔丝毫不在意这些小事,只规规矩矩地在弘文馆里享受着一段镜花水月般的人生。 这件小事只在弘文馆中掀起了一点点涟漪,而随着年关将近,一股暗潮从朝堂汹涌地流窜到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里。 而暗潮中心的主人,此刻端坐在朝晖殿的王座上,穿着玄黑色的纱裙,手持朱笔批阅着奏章。 她便是庆国的开国女皇,禤景宸。而在此前,她是昭帝的皇后,昭明太子的太子妃,是刺帝亲笔御封的驱狼大将军。 民间的百姓想着她是有着一副英武面貌的战神,相对比柔弱的昭帝,作为统帅出征溯北的皇后一定是有着三头六臂。 她应该有着挺拔的身躯,有力的臂膀,以及睥睨天下的眼神。 可是很显然,此刻坐在皇座上的女人,全部都没有。 她有着源州城所有贵女梦寐以求的白皙秀美的面容,纤长玲珑的身段,以及修长纤细的手指。她既没有像楚朝所有的女帝那般束冠,也没有穿上制式厚重的龙袍,而是随意的挽着如墨的长发,穿着样式简单的纱裙,端坐在令人仰望的高位上。 她看起来那么纤细,那单薄的肩膀却早已担起了一国重任。从少年开始,已经看惯这位陛下娇柔容貌的乐正颍,在将要事叙述完毕之后,抬头看着一边听着自己说话一边批阅奏章的女人,不禁再次唏嘘了起来。 “陛下,公事虽然繁忙,但还望你保重身体。”如同以往一般,在末尾加上这一句,在这寒冬里却被地龙烧成夏日的朝晖殿中,穿得厚重的乐正颍抬手抹掉了额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朝晖殿的地龙,从昭帝开始一直烧得很高。女皇早已适应了寒冬时的温度,此刻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闻言看了一眼乐正颍,恰好看到对方正擦着额汗的模样,才扭头对着侍女吩咐道:“将地龙烧低些。” 言罢,看向了乐正颍:“朕晓得。这事你做的很好,朕会好好想想怎么赏你的。” “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责任,臣惶恐,还望陛下不要考虑了。上回您命人给臣一家修建府邸,臣已经够招人眼热了。”许是年少相识,乐正颍在女皇面前说话素来直白。 此刻她一脸苦笑,倒是有些受不得恩宠的模样。 陛下看了她一眼,改着奏章说道:“那是因着你父亲的战功,朕才下的旨。”若不是担忧更多的闲话,早在镇北侯回朝之前府邸就应该扩建好了。 “再说,有功行赏,有过就罚,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位陛下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分温婉的大家闺秀,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她就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但这位手握重兵的陛下,行事却颇有行伍风范。登基三年,将论功行赏那套贯彻得淋漓尽致。 “是,您说的是。”乐正颍笑笑,抹掉了额上的汗水,又问道:“臣的事情办完了,可还有一事要问问您,关于云中王的事情,您是如何想的?大臣们日夜催着您,云中王又是前朝皇室唯一的亲王,还是您的小叔子,怎么看都很符合某些人的心意。” 陛下抬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怎么连你也来问这件事,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臣下当然明白这件事,只是想和您说,你日夜繁忙,许多事都未曾留意。如何安置云中王,您不若问问平安长公主的意思如何?” 平安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胞妹,除了平安公主之外,陛下还有一个小妹妹,那便是景明公主。因着前朝刺帝在位期间,溯北蛮族频频来犯,禤氏一族的男丁尽数战死沙场,继承大将军兵符的便是如今的女帝秔景宸。 在这世上,陛下仅剩的血亲便是平安长公主禤景安与景明公主禤景宁了。 “景安”陛下顿了一瞬,诧异地看向了乐正颍,恰好对上了对方正是如此的眼神。 “云中王与昭帝是血亲兄弟,性子温润,待人处事也极为好。更何况他没什么威胁,长得也封神俊秀,堪称良配。”乐正颍看着陛下盯着她,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且长公主与云中王同窗数载,情谊深厚,绝对会是金玉良缘的。” “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冰人。”陛下顿了一顿,语气里有几分无奈。 乐正颍一拂袖,躬身行礼,大义凛然地说道;“臣这是在为陛下分忧。” “此事容朕好好思量。”并没有在意那些要将她扯进大婚旋涡的琐事,女皇陛下意会到自己疼爱的妹妹早在几年前的某一天和白白胖胖的云中王看对眼之后,涌上了一抹复杂的思绪。 也是,妹妹今年也二十了,是到了大婚的年纪了。 她这个姐姐,做的还是不够上心。 这么想着,又言道:“朕回头,会问问景安的。” 说着妹妹,陛下忽然想到一件事,看着自己青梅至交,问道:“不是说你那个小妹妹病好了吗?如今怎样了,今年的宫宴带来给朕看看。”她想着好友家中那个从小瘦弱的孩子,随口说了一句。 突然说到乐正溯,乐正颍想到妹妹那张令她怔忪的容颜。那太过肖似先帝的容貌,在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必然会惹出些麻烦的。 乐正颍勾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谢陛下厚爱,臣弟类臣,无甚好看的。何况,臣要是与她一同来宫宴,只怕会令臣弟受累。陛下可知,她现在在弘文馆读书。” “哦?” “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她现在只能念庚,要是来了宫宴,那些大人十二三岁的小子可都要让她喊学长了。她最近把弟弟妹妹们唤作学长喊得太多了,您可饶了她吧。”乐正颍说着,朝着陛下做了告饶的神情。 许是少年人的趣事令人特别开怀,陛下竟然笑了一下,柔声问道:“她真的都喊了吗?” “可不是,前些日子张侍郎还笑着告诉我,她儿子回来特别开心的告诉她臣弟喊了她学长呢。” “是个实诚孩子。”陛下点点头,赞了一句。 “是。”乐正颍点点头 ,又说道:“云中王的事情也有了着落,可大臣们还是不会干休的。陛下,有句话我想了很久,还说要跟您说。您登基三年,天下太平,是时候考虑大婚了。陛下,皇嗣为重。” 乐正颍垂首,不去看她的神情。 陛下怔了一瞬,温温柔柔地说道:“你还比我大一岁呢,就快三十而立了,不操心自己的事还敢来操心朕的。看来,朕是时候让镇北侯催催你了。” “臣家中只有父母,可陛下您有着万千黎民。”乐正颍肃然而立,正色说道。 皇嗣乃国之基石,无论怎么样,女皇还是快些生出一个继承人来好。 但禤景宸不是这么想的,或许,在嫁给昭宁太子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想过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纵使两个女子可以成婚,可她们怎么来的孩子。 更何况,现在就连她都不在了。 陛下看着底下的臣子,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扭头看向了南方。半响,温温柔柔地应了一句:“朕晓得了。” 就如同当日,从南方而来的苏彦卿将那份传位诏书交到她手上的时候一样,她也只是望着南方,轻轻地说了一句:“本宫晓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四【修】 四 皇宫中的暗潮如何涌动,已经和脱离了纷争的钟离朔没有一丝关系。此刻的她,正在为了岁末的考核用功念书。 作为刚入学的学生,今年的考核她原本是不用参加的。可既然已经入学,就不要错过一个往上一级的机会。只要过了考试,来年她就不必在程文老师的班上念庚了。 这样一来,既成全了父亲的人情,也能和自己班上那群总一脸兴奋喊自己同学的小孩子们告别。当然,就算来年念高一级的戌级,与她同班的还是比她小上许多的少年。 弘文馆的考核是在腊月十八,一共持续三天。考核的内容除了各级教授的内容,诸如四书五经天文地理算术之类,还有君子六艺等。 笔试的题目对钟离朔来说不算难,毕竟身为帝王的时候她这些学得都十分好。只是在骑射和曲艺方面,她有些发愁。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因为身子弱,她的骑射都没有正规的学习过。她有些担忧乐正溯这个病怏怏的身体经不起自己折腾,可值得庆幸的是这具身体比她以前的好多了。在考核之前的十天,钟离溯总算和同班的孩子们一样掌握了基本的骑射。 这样一来,考试的问题也解决了。 骑射是在师傅们的教导下学会的,而曲艺,这件无需烦恼的事情此刻却要费尽心思去掩盖。 她短暂的一生里,广为人知的并不是楚末的亡国君主,而是在云州那几年里,响彻九州的御龙之音。 世人皆知,云州雾海深处,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首尺八能震荡云海,幽林深处见皎鹿一般的清澈。 因着这清亮悠扬的尺八之音,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欲与这位清贵的少年曲师结交。但因为钟离朔那时被刺帝流放在云州,不好透露身份,故而并没有多少见过她的真容。 听过她的曲声,却没有见过她真容的人,皆唤她一声见鹿公子。 直到她回到源州城,成为了刺帝唯一的孩子,身份尊贵的昭明太子,世人才知道那清澈的尺八之音属于她。 皆因那一年元宵,心血来潮的刺帝在看了各家表演之后,忍不住上台,跳了一段灵犀。大楚民风开放,歌舞盛行,源州城的贵族们都会跳雅步,皇帝便是这群风雅人士的头领。皇帝陛下会跳灵犀不是什么稀奇事,难得的是一向冷肃的刺帝,也会与朝臣同乐,因此那一年的元宵当真是热闹无比。 而给刺帝伴奏的,便是昭明太子的尺八。她吹了一首见月,吹到了爱好风雅的大臣耳中。见鹿公子的尺八和昭明太子的曲音重合在了一起,世人便知晓,那些年在云州响彻的尺八是流落在外的太子之作。 至此,昭明太子的尺八就成了御龙之音。 朝臣们都知道,昭帝的尺八乃是世间一绝。直到源州城破,昭帝在奉先殿烧了一把大火,这尺八,就成了亡国之音。 弘文馆的老师,或多或少听过她的曲音,但技巧掩盖一下,能过考核便可。只是那一日,她交了考核内容时,程文却压了她的考核题目,说道:“弘文馆不将尺八作为曲艺考核的科目,你再另选一门吧。” 她疑惑不解,据她所知,弘文馆有教无类,不管是什么乐器,都算作曲艺考核范围里面的。 于是她开口,大胆问了缘由。 程文看着她,目光复杂而幽深,半晌才说道:“是陛下的禁令。” “尺八,是楚国的哀乐,不应在庆国的开端吹奏。” “你,明白了吗?” 程文说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又慈祥。 钟离朔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半是失落,才是惆怅,惶惶然应了一句:“学生知道了。” 她转身出了门,望着这萧瑟的冬景,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挺直腰杆朝着学舍走去。 是,是她一把火烧了奉先殿,是她不孝,在她赴死的时候,就想着自己的谥号,不是荒便是哀。 她是亡国君主,本不应该用“昭”这么美的做谥号。她守不住祖宗的基业,她救不了自己在水生火热的百姓,她是个无用的帝王。 可她还是觉得她没有做错,不烧奉先殿,以她将死之躯守不住源州城。若是逃走,那放在奉先殿的祖先只能平白被□□。更何况,以她那时的身体,根本不能北上与皇后汇合。 只怕她还没出源州,就命丧黄泉了。 终究是一死,为什么不死得干干净净一些。 她死在了供奉先祖的地方,化为了灰烬。而钟离家能继承皇位的,除了云中王之外,都被刺帝杀的干干净净了。 她把皇位让给皇后,没什么不好的。前朝也有皇后当政的先例,理所应当。更何况,她们夫妻一体,她死了,皇后执政也是一样的。 皇后比她有才华,比她懂得多,比她更会体恤百姓,最重要的是,和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傀儡皇帝相比,皇后还有兵。 当年刺帝收回太子妃的兵符,最终到了钟离朔的手上,登基之后,她把兵符还给了禤景宸。 皇后会带兵,而她,不会。 钟离朔想做个好皇帝,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适合做皇帝,但她还是想做个好皇帝。只有皇后觉得她能做好,可她死的太早,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钟离朔想,将江山交给这样的人,她是做对了。至少现在,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是一个没有战乱的天下,而不是被钟离家的先祖捆起来往死里揍,然后再死一次。 她做对了,她没错。 她只是和她母亲说的一样,命不太好,不能活的太长久。 钟离朔已经死了,死在了三年前的夏源之乱里。 这些都过去了,她的一生,用一个昭字画了句号,已经圆满了。 尺八,不是楚末的亡国之音,而是庆朝的开国序曲。 皇后既然力排众议,给了她一个“昭”字,那么在心里,也不会这么想她的曲子的。 是吧,梓潼。 恍惚地,她又想到她那时在乾元殿握着匕首,一身冷汗跪在刺帝榻前。跪在地上的太子妃起身,走到她身边,一起跪了下来,握住了她带血的手。 钟离朔侧眸,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透着泪光去看她带着血的额头。 看她苍白的唇,凌乱的发,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大司命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带着监天司所有的司命匍匐在地。 “还望陛下节哀,恭请陛下即刻登基。” “恭请陛下登基。” 一声又一声,在她脑海里炸响。她踉跄地起身,看着一眼床榻上面容透着诡异祥和,仍旧俊美无铸的刺帝,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扭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青衣司命,深吸一口气,拿起匕首朝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扎了进去。 眼前一黑,再次醒来之时,便是一身冕服躺在了升元宫的侧殿里。 不远处哀乐阵阵,大臣们假兮兮的哭声传入耳中。 而近前,脸色苍白的太子妃跪在榻前,孤零零地守着她。 见她醒来,仰头一字一句道:“陛下,刺杀先帝的侍人皆已伏诛,还望陛下节哀。大司命已测好日期,请陛下下旨令先帝早日安葬。” 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呆呆地望着帐顶,说了一句:“我是个罪人。” 可是,那个该死的人,比她更加罪孽深重,所以她愿意以命换命。 她平息了片刻,却听太子妃说道:“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楚国,仅剩您了。” 是的,这诺大的楚国,可以称帝的,就只有她这个羸弱无用的昭明太子了。 北边的蛮族,南朝的贪官污吏,那些死在街头的孤儿寡母,死在边疆的青壮少年,都由她接管了。 她是应该去死的,但还不能死。 但她这样的人,能成为一个一国之君嘛? 于是她扭头,看向了禤景宸:“太子妃,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好君王嘛?” “景明帝有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楚国历任皇帝皆坚毅勇敢,即便内忧外患,但上下齐心协力,定能破解。”她的太子妃,虽是一国大将,却有弱柳扶风之态,说起话来亦是温温柔柔。 然而那温柔里,却有石竹一般不为风雨所动的坚韧。 她说:“陛下以国士之礼待我,此一生,我定为陛下出生入死,开疆辟土,还大楚一个海清河宴。” 钟离朔低头,在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坚定不移。 她们是夫妻,却也是君臣,更是一路相扶相持惺惺相惜的战友。 她本应该陪着她还这个万里河山一片安宁,但终究抵不过世事无常。 现在也好,她死了,皇后这样一个英雄了得惊才艳艳的人物,不用被她拖累,可以嫁给一个好人家了。 也不对,她的梓潼,如今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要嫁,也是别人嫁给她。 成婚多年,竟从未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人物。但像她这般一无所长的人,若不是太子,也娶不到她的。 总归,不会是她这样的人。 钟离朔自嘲一笑,将那些因为旧物勾起来的思绪尽数掩埋在心底。连同那些不敢触摸的渴望,一同清理干净。 她是乐正溯,她应该是乐正溯了。 乐正溯,可要努力念书,过了考核才行的。 她这么想着,又暗暗鼓励自己,最后下了决断。既然不能吹尺八,那就吹笛子吧。容易上手,最好不过。 积极乐观的十六岁少年,恰似多年前在云州无忧无虑的见鹿公子。在刻苦了一番之后,钟离朔以十分好的成绩过了考核。 腊月二十二,是弘文馆的学生拿到成绩,收拾行李回家的日子。钟离朔的家就在源州城,因而拿了考核成绩之后,又听程文念叨了几句,便一人前往学馆门口。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裹在厚重的大氅里谈着放假游玩的事情。钟离朔心里想着自己能否和母亲开口,去远郊的庄子泡温泉的事情,没怎么留意旁的人。 “要说这聚会,还是去明月阁的好。明月阁最近来了一批澜州的班子,歌舞极好,那里也清净,公主你一定会喜欢的。” “公主” “公主” 正在匆匆往前走的钟离朔被人一把拽住,耳边炸响了一句:“太子姐夫!” 她猛地抬头,看到了娇俏的少女用一双含泪的眼眸既惊又喜的望着自己,登时愣在了原地。 这是景宁,她的妹妹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五 五 钟离朔看着眼前含着泪光的少女,脑海里浮起的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她的模样。 那是个万籁俱寂的冬夜,在冷清的西殿里,裹着厚重大氅钟离朔站在冷硬的地面上,借着侍人手里的灯笼,含笑望着那两个穿着厚重青袄扮成少年的女孩,又看了一眼被侍女涂黑的云中王,轻轻说道:“三木会和金袍卫的副统领从西边走,自中州将你们送到黎州城。不要怕,你们姐姐就在那里。” 年长的禤景安抱着十二岁的禤景宁,不过十七岁的少女担忧地望着她:“那陛下呢?陛下又如何?” 源州城被围已有半月,外城的叛军攻不进来,内城的士兵突围不了。今夜,是将军们佯攻,为源州城的贵族们争取逃亡的机会。 天子守国门,钟离朔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抛弃自己的士兵离去。援军在宛州被拖住了,但只要再坚持一会,还是会有一线生机的。 她望着惶惶不安的少女们,笑着答:“自然是等援军过来的,景安不用担心,将军们都厉害着呢,皇都哪有那么容易就没了。等你们和皇后见面,就告诉她,朕会守住源州城,等她凯旋归来。” 禤景安没有说话,只以一种看穿一切的悲凉神情望着她。 要是源州城守得住,她还会瞒着所有人将她们送走嘛? 坐在她们身边的云中王看着少女眼里的泪光,偷偷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面带稚气的少年扭头,接着朦胧的灯火,看向了皇帝那张过分白皙柔弱的脸,不安地唤了一句:“皇姐” 钟离朔看着半大的少年,叮嘱道:“照顾好妹妹们,知道了吗?若是她们磕着碰着了,皇姐日后可饶不了你。” 她这么说着,试图冲淡一些绝境之中的悲凉,将目光落在了窝在二姐怀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身上。 小小的女孩穿着男装,晶莹的泪从黝黑的眼眸里流了出来。钟离朔以为她又怕黑,伸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水,“宁宁怎么又哭了,有哥哥姐姐们陪着你呢,不怕。” 小小的女孩哭得喘不上气,一开口就是不成调的泣音,断断续续地说道:“那那姐那姐夫姐夫呢?” “姐夫不不跟不跟我们一起去去姐姐姐姐那里嘛?” 她打着哭嗝,望着钟离朔哭得十分伤心。 钟离朔无奈,只好哄她道:“不,我等你们回来。” 于是留在她脑海里最后一面的,是景安含泪的眼眸,钟离幕的期盼,以及,这个从小跟在她与皇后身边的小妹妹那一声声悲伤到极致的“姐夫”。 “你一定一定要要来啊。” 钟离朔到最后也没有选择逃亡,她们再也没有见上一面。可钟离朔没有食言,她的确是等着她们回来。 她永远地留在了这座深宫里,没有离开,至死都在等着她们回来。 钟离朔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亭亭玉立的少女,望着她粉雕玉琢的容颜,和多年前那个面颊微微有些婴儿肥的女孩重叠在一起,心下无比欣慰。 小妹妹,还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而且还无忧无虑的模样,真是再好不过了。她想着之前的那句太子姐夫,心里开怀极了。看来这孩子没有白疼的,过了那么多年还记得她。 只是现下情境,早已不同。 她已不是她的太子姐夫,而是镇北候府的小公子。从澜州来的土包子小公子是没有见过公主的,所以她收敛了刹那的惊喜,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公主!”跟在她身边的少年人唤了一句,得到机会的钟离朔俯身,对着身前的少女躬身行了一礼:“草民见过公主。” 少女的眼里的泪水凝结落下,看着眼前穿着白袍的稚嫩少年,抬手假装不经意的擦掉了眼泪,说道:“免礼,给本公主抬起头来。” 景明公主飒爽大气,这是弘文馆的高年级学生知道的事情。钟离朔依言,看向了久别重逢的妹妹。她想借此机会,好好看看,昔日的小女孩,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与她的长姐一般,小景宁有着澜州女子的飒爽,却长了一副源州贵女的温柔面孔。却又有些不一样,因为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是那么的活泼朝气。 或许,这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们应该有的模样。 钟离朔在看着小公主,小公主也在望着她。 穿着白袍的少年,身材修长,却格外的单薄。那张稚嫩的脸,分明就是再年轻一些的昭帝。 她比印象里的太子姐夫要矮一些,强壮一些,精神一些,也更年轻一些。 眼前的这个少年,完全就是十六岁时的昭明太子。 小公主记得第一次与太子姐夫见面的模样,那是长姐大婚第二日的清晨,她哭着醒来要找姐姐,侍人们将她抱到了婚房前,敲开了太子寝殿的大门。 穿着嫁衣的长姐将她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一会。她那个便宜姐夫穿戴整齐的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她,笑弯了眼。 小公主看着眼前的便宜姐夫,抽抽嗒嗒地问:“你是谁? 年轻的昭明太子笑了一下,说道:“我叫钟离朔,你是景宁?” 身穿红衣的少年太子,笑起来俊美无双。 兴许是幼年时太过美好的记忆,直到现在,小公主都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太子姐夫再也不在了。 这张脸,实在是太像了。才会让她惊鸿一瞥,失态到唤出那句已经多年没有喊出来的称呼。但她已经不是那个稚嫩的小女孩,她是公主,在她的身边还跟着一群人。 她望着这张相似的脸,按耐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仿佛随意却又十分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是谁?叫什么?” “草民乐正溯,家住琼花巷。”钟离朔看着眼前矜傲的少女,微微一笑。 公主沉吟片刻,又问:“乐正兵部的乐正颍大人是你什么人?” “回公主,那是草民长姐。” “你是镇北候的公子,呵难怪了。”仿佛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一般,小公主脸上那一点惊喜全部收敛干净,轻咳一声,说道:“没什么事了,本公主见你很眼熟,原来是乐正大人家的。” 在之后,小公主很随意地跟她说了几句话。即便是身份不同,无法希冀会有以前那样的关系,但心里十分开心的钟离朔还是忍不住展露了一些亲近。 但终究,还是物是人非了。 小公主带了人离开之后,徒留钟离朔一人在原地。她望着少年少女们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朝着馆外走去。 这样的小风波,还是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了。源州城的贵族们都知道,镇北候的小公子,比她的长姐还要肖像先帝,以至于景明公主都把人认错了。 就是这么小小的一件事,让大臣们知道,皇室仍旧对那位英年早逝的昭帝十分挂念。从她的谥号来看,就知道昭帝在女皇陛下的心中有多么重要。 大人们的心思活络,没多日就有人来试探乐正颍,明里暗里都提示着乐正家或可以表态。 就算是相似,就算是替身,只要得女皇青睐,日后恩宠无上,乐正家说不定还能出一个一国之君。 大臣们在算计什么,乐正颍一清二楚。 幸而她那个小弟弟是个假弟弟,当年大司命青岚路过澜州,恰好遇上了出生不过七日便要早夭的乐正溯,便让乐正钦将孩子当做男孩养着。以公子之身躲避天机,这才平安的活了下来。 故而,就知道自己小妹妹那张太过肖似昭帝的脸会惹来麻烦的乐正颍早有准备,一点点将小妹妹的身份抖了出去。 镇北候府的小公主是女儿身,给不了陛下孩子的,都死心吧。 这群人,在天下太平之后,又开始活络了心思。 大部分忧心着国之基石,小部分心怀叵测。当今陛下是女子,就算如此,大臣们贵族们仍旧想让她生下自己家族的子嗣,延续荣光。 那一国之君,谁不想当呢? 皇夫的人选,在入冬之时便是一提再提的事情了。但陛下军权在握,根本无法撼动。没有人能逼她做什么,能让她点头的只有自己。 乐正颍清晰地知道源州城的暗涌,故而一点也不愿意自己的妹妹牵连进去。 更何况,那张肖似的脸,只会让陛下伤怀,而无一点安慰。 乐正家的小公子没有了解这种事的渠道,侯府众人都只盼着她平安便好。外面的风雨如何,与她毫无关系。 加之她不爱出门,众人连见到她便指指点点的机会都没有。 她只安心在家中,等着年后开春,母亲能实践诺言,如约带着她去西山泡温泉咧。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年末。 这一年的年末,令女皇陛下的眉间浮上了一丝烦躁。在大臣们一再逼迫之下,年末的宫宴,她不得已邀请了许多的年轻贵族子弟,青年才俊。 礼部尚书恨不得将大庆所有的青年邀过来,以供陛下挑选。 大庆需要一个皇储,而女皇陛下早有打算,就算不乐意,还是逼迫着自己配合大臣们演完这出戏。 侍人们都晓得陛下近日心情不太好,故而百般小心伺候着。在听到乐正颍将手上那件贪污案子办完后,陛下这才露出了几日来一点点的喜色。 “今年弄得这一出,各家大臣都要到宫里陪朕过年了。届时你父女二人离朕近些,也算是吃个团圆饭了。” 说着,陛下就又想到她今年刚好的妹妹,想着也是喜事一件,又开怀地说道:“你弟弟身体大好,也来见见朕,这样你们一家也不会因为朕分开。” 乐正颍心想,那是陛下您的相亲宴,自家小妹去合适嘛? 但又想着小妹的问题也算是解决了,太过相似也不是小妹的错。毕竟乐正家和钟离皇室沾亲带故,渊源颇深。 于是这一回,她老实地应了下来。 而在家中的钟离朔,接到了宫宴的圣旨之后,却手足无措地愣在了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六 六 钟离朔从未想过她会因为这样,而再一次见到皇后。 她想见皇后。 在她答应皇后替自己御驾亲征的那一刻开始,在她亲手给皇后披上战衣的那一瞬间,她就开始想念她。她原本以为,这样漫长而无望的念想会随着那一场大火而消失。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再睁开眼的那一天。 一切,都重头开始。 于皇后而言,她已经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可对她来说,皇后仍旧是前世记忆里唯一珍爱的人。 是欣喜,还是惶恐,亦或是不安。 带着莫名的期待,钟离朔等来了除夕之夜,女皇在鱼龙阁大宴群臣。日落时分,源州城的年轻贵族和高官子弟骑马驾车,朝着皇城东边的鱼龙阁驶去。 经历了夏源之乱的皇城,在女皇的治理之下,重新焕发着一国之都的辉煌。五彩的灯光缀满了冷硬的宫墙,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着柔和的光亮。钟离朔坐在驶向鱼龙阁的马车中,伸手掀开车帘朝外张望。一眼过去,满满都是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在她们的前方,马车排成了长龙正井然有序进入鱼龙阁的大门。 不远处,烟花炸响。钟离溯抬头,璀璨的光芒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映出了少年人青涩美好的面容。 好一个热闹非凡的除夕之夜。 她因着盛景而欢喜,脸上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浪漫,年轻朝气得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看着这一路上出现的那些年轻又朝气的面孔,钟离朔扭头,望着驾马于车旁的乐正颍问道:“长姐,朝廷的官员都这般的年轻嘛?” 在今夜之前,钟离朔算是从未见过盛宴的孩子。这一路乐正颍见她东张西望,怕是好奇得不行。且她今日穿着大红色的锦袍,玉冠高束,衬着那张白皙的脸越发的可爱俊俏。身为长姐瞧着她这模样,心里的怜爱也翻涌不少,早早就等着自家妹妹拉着自己问东问西。 现在她是问了,只是问的不是她准备了好久想回答的问题。 乐正颍略一想了想,怕是这一路上看到不少年轻人小妹妹才会有此一问,稍许便回道:“陛下喜欢重用年轻有朝气的官员,现如今朝廷里除了几位老臣,基本上都很年轻。” “那方才打前头走过的青年男女,都是朝廷官员吗?”这才是钟离朔真正想要问的问题。 “是也不是。”乐正颍心想,妹妹果然是注意到了那些年轻面孔。但是要她怎么说,这些大部分都是被家族催着出来和陛下相亲的呢? 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自然是不会说给妹妹听的。更何况非议女皇的私事,她也做不出来。于是她说道:“今夜是难得的盛宴,陛下大宴群臣,是大庆开国以来的第一件盛事。她们和阿溯一样,是在陛下的恩典下过来的。” 钟离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点点头放下了车帘,重新安稳地坐在了马车里。身体随着颠簸的马车摇晃,钟离朔念着方才见到的青年男人,心中的感慨又添了几分。 年轻的庆国重用朝气的官员,一切都在蒸蒸日上,腐朽的大楚终究还是成为了过往。 马车驶过鱼龙门,在阁前停下。侍卫们将大人们的马车编好号,牵到了存放马车的地方。钟离朔下了马车,仰头望着那龙飞凤舞的“鱼龙阁”三字,跟在长姐的身后步入了阁中。 将将走到门口,喧嚣声便汹涌地灌入耳中。花灯夜放,整个鱼龙阁亮如白昼。钟离朔跟在长姐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一入门,便有侍者将她们引往楼上。 “乐正大人” “乐正大人” 一路朝着三楼走去,有不少年轻男女向乐正颍行礼,乐正颍皆都拱手一一回复。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兵部侍郎的身上,也落在了俊美的少年钟离朔身上。知道皇帝大宴内里含义的青年男女,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仿若昭帝的少年,看看她是否就是他们最强有力的竞争者。 这样隐晦的目光落在了钟离朔眼中,虽然好奇却不值得多花上一些心思去在意。吸引住她目光的,却是一楼那一座立在鱼龙阁中央宽阔无比的鱼戏莲叶台上。 鱼龙阁历来是大楚皇室大宴群臣的地方,钟离朔虽曾为帝王,在前世也只来过这里一次。她看着那座仿若被无数金莲围绕,闪烁着璀璨光芒仿若玉砌而成的台子,封存已久的画面一闪而过。 那是她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年,刺帝大宴群臣。宴至极致时,刺帝让她吹了一曲见月。 拨开云雾见月明,就是这样一首欢欣又缠绵的尺八,令冷肃的刺帝开怀至极,竟跳了一舞灵犀。就是在这场宴会上,她曾以为十六岁之前所有的磨难都将成为过去,而自己的母亲会教着自己成为一个好帝王。 现在想来,只怕这是她刺帝之间唯一的一次温情。 钟离朔落了座,望着楼下明亮的鱼戏莲叶台隐下了所有的思绪。 今夜,华灯璀璨,鱼戏莲叶台周围的所有金莲尽数开放。每层楼阁的桌下藏着的炭火开始点燃,侍人们陆续地端上了准备好的糕点,在诸多嘈杂的声音里,藏在莲叶台后的乐师们换了一曲欢欣的调子。 钟离朔的目光自下而上的扫过了每一层的座位,最终落在了与她同一层东边的首位上。 按照宫中大宴的礼部规划格局,三层全是礼部重臣与王亲贵族,划为九区,身为帝王独尊于九。所以,她的皇后,今晚会出现在那里。 可那里,恰好是视线盲区。她看不见皇后,皇后也看不见她。意识到这一点,她原本忐忑的心,又添了几分起伏不定。 许是她东张西望地太过明显,在和周围同僚一一打过招呼之后,乐正颍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溯在看什么?父亲母亲在那一边,与各家的长辈们待在一处,你若是想寻他们了,一会我们就过去。”乐正颍望着妹妹那张稚嫩的小脸,轻声说道。 有家室的官员和年轻人的区域也是划分好的,钟离朔跟着长姐一道来,就和父母亲在不同的地方。年少的妹妹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场合,乐正颍只以为她怕生,想去找父母了。 钟离朔摇摇头,轻声回话:“溯跟着姐姐就好了,父母亲只怕在和故友叙旧,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为好。” 说着这样的话,稚嫩的少年在璀璨的华灯下瞧着如此鲜嫩可爱。乐正颍看着她白皙的面庞,忍不住说道:“那行,陛下还未到,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开宴,你若是饿了,吃点甜糕垫垫肚子。” “嗯。”少年乖巧地点头,目光便专注的落在了一楼的鱼戏莲叶台上。 参加宴会的大臣们陆续到场,越来越多的青年男女出现在了鱼龙阁中。期间不断有人来和乐正颍打招呼,身为小辈的钟离朔也不得不跟着长姐回礼。 “徐大人好” “徐大人” “徐大人” 青年男女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如自己长姐出现之后,他们陆续地表达了对一人的尊敬。钟离朔不禁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走在前头如同众星拱月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紫棠色的锦袍,玉冠高束。剑眉入鬓,鼻子高挺,唇似刀锋,眼藏冷霜。这是一个长相英俊,浑身都透着凛然正气却又高贵冷肃的男人。 钟离朔认得他,在许多年之前,钟离朔还曾听过一则趣闻。这个看起来英挺中正的男人,和身边这位儒雅风流的兵部侍郎合称“双花”。 他就是前楚朝廷最优秀的青年俊杰之一,如今的户部侍郎,大庆左丞徐明义的长子—— 徐仁青。 出身于源州大贵族徐家的徐仁青,与乐正颍一般,和当今陛下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当年刺帝下诏命所有重臣子女入弘文馆深造,造就了三个少年少女不可言说的缘分。 跟随女皇南征北战的徐仁青,与乐正颍一般,受到陛下的器重。而属于前楚贵族的徐家,也因为此等从龙之功在庆朝站稳了脚跟,并且联合前朝遗老,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团体。 党派之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难以幸免,尤其是这一年庆朝逐渐太平之后,朝廷内部的小打小闹也就越发频繁。幸而女皇陛下手握兵权,一言九鼎,许多争执到了她这里都无声消散。 但即便如此,那些少年情谊也因为日渐增多的打闹而疏远。原本就看不惯徐家作派的乐正颍和少年时的伙伴徐仁青也到了相见两相厌的地步。 故而,当徐仁青带着户部那群小年轻经过她身边时,对人十分热情的乐正大人只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徐大人。” 冷肃的男人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乐正颍身边,看着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乐正大人。”他的目光滑过了乐正颍,最终停在了旁边那位穿着绛红色锦袍的少年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七 七 男人的目光幽深,仿若黑夜之中泛着幽光的狼,令人不寒而栗。钟离瑾前身并未与他有过多少接触,因此并不明白他这样看人的目光是与生俱来的,还是仅仅对她如此。可她却从那样的视线里,看出了一丝不友好来。 那样的目光很短暂,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眼,便从她身上滑了过去。随着他视线离去的,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钟离朔定定神,朝着徐仁青行了一礼,122“徐大人好。” 徐仁青闻言,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略微颔首便是回应。而后,男人将目光挪向了一旁的乐正颍上,轻声漫语道:“这就是你弟弟?你们姐弟俩还真是长了一副讨喜的模样。”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可说话时的神情却冷淡得似嘲讽。乐正颍摆出了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反唇相讥道:“我家小弟弟自然是比不上大人的威风凛凛,故而讨喜了些也无甚问题。” 徐仁青看了她一样,面上再无甚表情,脚一抬便与她们擦身而过。跟在徐仁青身后的年轻人一一与乐正颍打过招呼之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在户部那边落了座。 钟离朔跟着长姐一起落了座,她看着乐正颍的神色,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按照自己如今只十五六岁的年纪,只怕多嘴问一句才是符合少年人好奇的心境。于是开口问道:“长姐,你与方才那位徐大人关系是否不太好?他瞧着凶了些,方才看我的时候我有些害怕。” 原本乐正颍是不想和小弟解释过多的,但是她最后一句话勾起了温和的乐正大人心底那一丝火。乐正颍勾唇,冷笑一声道:“他与我是同窗,有些小纠纷,阿溯不必在意。至于他凶你他这人从来见不得人比他好看,比他好看的他总要瞪着人家。阿溯长得比他貌美俊俏,他自然给不了你好颜色。” 钟离朔与这位姐姐接触不算多,但平日相处里乐正颖的确是一位可靠的长姐,今日当着她的面说别人不是算得上是意外的可爱了。钟离朔愣了一下,便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和着少年人的朝气,无比疏朗。穿着绛红色锦袍的玉冠少年,笑弯了眼,一派温和地说道:“看起来姐姐的确是不喜这位徐大人了,那阿溯也不喜他好了。” 在乐正颍的印象里,乐正溯永远都是那个宅在后院里一脸病容惹得母亲落泪的惨白孩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鲜明的乐正溯,鲜明地令她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那就是穿着玄黑色锦袍的太子。那一年春天,她入东宫去寻太子妃,在樱花树下见到了那个与自己有着浅薄血缘关系却十分相似的昭明太子。 那一日,东宫的后院盛开了无数明艳的樱花。阳光从枝头坠落,年轻的太子屈坐在樱花树下铺好的毯子上,在她的面前是刺帝分给她的案牍,还有穿着樱色长裙端庄华贵的太子妃。 不通政务的太子在刺帝的命令下接手了政务,于各方为难之下,求助了离自己最近的太子妃。太子膝坐在太子妃面前,看着她用朱笔批阅奏章,仔细聆听太子妃的教导。 隔了很遥远的距离,乐正颍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看得见太子妃翳动的唇瓣和太子仔细聆听的侧颜。不知道太子非说什么,太子忽而抚掌一叹,仰头笑了起来。那张俊美动人脸上出现的笑容,明艳过了顶上开满枝头的樱花。 太子妃闻言抬首,那天鹅般美丽的脖颈缓缓抬起,优雅而专注地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那张温婉诱人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不浓不淡,却恰好地表达了她的欢喜。 就是这轻轻地一眼,让乐正颍至今觉得,落在青梅好友禤景宸身上的那一桩近乎荒唐的赐婚,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在她的眼里,昭明太子的确是个良人。 乐正颍恍惚了一瞬,将目光放回了弟弟身上,看着她像极了昭帝的容颜,掩下了心里的那一点思绪,笑着说道:“乖啦,阿溯。” 就算再相似,也不会是同一个人。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女皇那般女子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但就算如此,也架不住有人想要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 鱼龙阁外烟花绽放到极致,万家灯火点起,照的整座源州城明亮如昼。窗外的灯火与阁内的光辉相映,一片透亮。宾客们皆已到齐,随着鱼戏莲叶台后的编钟轻轻一击,浮在台旁的金莲尽数绽放。火光闪耀一瞬,七彩的纱绫自阁顶坠落,身穿彩衣的少年少女拽着纱绫从天而坠,朝着鱼戏莲叶台飞跃而去。 十四名少年少女在空中交汇,两两环抱着彼此的腰身,顺着丝滑的纱绫与半空踏起了启辰的舞步。 明快的节奏随着年轻人的舞步开始奏响,那些明亮的色彩落入了钟离朔的眼睛中,化为了最为光彩夺目的欢喜。 “今夜乃是陛下恩赐的除夕之宴,亦是大庆的天下之宴。陛下有旨,今夜不论身份,不论群臣,且放心大醉,尽兴而归。” 说话之人是一名女子,钟离朔顺着声音看去,却发现那里恰好是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想来开口说话之人,必是女皇身边的内侍官。 内侍官已到,想必陛下也快到了。 不知为何,钟离朔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她端起了身前的一盏茶,就往嘴边送。就在此时,钟离朔听到一道年迈却有力的声音问:“安侍官,既已开盛宴,陛下何时会到?” 乐正颍一听,便知道这是催陛下大婚催得最紧的右丞王安素。这老狐狸,难道还怕女皇会临阵反悔吗? “回王丞相,陛下早已到场,此时已和诸位大人一起欣赏众司命大人的启辰舞了。君臣同乐,古有先例,咱们陛下可是很体恤各位大人呢。”安侍官笑着回话,话音刚落,便引起一片窃窃私语。 皇帝不居尊位,此刻不知道在鱼龙阁的哪一处,找不到陛下接下来礼部特意安排的人岂不是白演啦。 一身正气的王丞相此刻在座位上吹胡子瞪眼,在他身旁的礼部尚书嘿嘿一笑,说道:“咱们陛下可是颇有古风,这样的君臣同乐,惊喜得恰似花期相会啊。” 与王丞相的中正素直相比,撸着长须的礼部尚书就显得风流潇洒多。他这一句话,很快令丞相琢磨过来。王右丞瞪了他一眼,说道:“花期相会,敢情你说给陛下出的好主意就是这个破主意。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能和普通女子一样吗?” 礼部尚书笑了一下,说道:“再破,也比你这老头挑的那些人好多了去。” 陛下已是九五之尊,且是女子,无论挑哪一个男子做夫婿都可行。更何况,如果只是要皇嗣,就更不应该要一个背景雄厚的皇夫了。 官员们各有思量,王丞相和礼部尚书的谈话被有心之人听到,然后传给了家仆,一一传到了各家年轻男女的耳中。 端坐在户部一堆年轻人之间的徐仁青同样听到了这个消息,闻言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花期相会,这世间还有值得女皇再多看一眼的人吗? 得知陛下微服巡视鱼龙阁消息时,平安长公主禤景安正在招待远来的云中王钟离幕。长公主听完侍人在她耳边说的话,秀眉轻皱。 坐在她对面的云中王见此,不由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公主抬头,望着青年那张温润的面庞说道:“小妹带着皇姐胡闹去了。” “可皇嫂不,我是说陛下今夜不是应该出席宴会吗?”未到源州之前,已表明心意的钟离幕并不在乎自己如今被群臣导致的尴尬地位,疑惑地问道。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便扭头吩咐侍卫们去追寻那两人的踪迹。 鱼龙阁的宴会中心,便是九五至尊的陛下。如今谁也不知道陛下在哪里,各方心有所图的势力开始纷纷交头接耳。鱼戏莲叶台的表演越发精彩,司命们的启辰过后,便是精彩绝伦的弘文馆华灯夜上曲。 台上的节目十分的热闹,台下的纷乱也一样精彩。胸有成竹的青年男女满怀期待却又忐忑不安,希望能被那个传说中英雄了得的女子多看一眼,得到常伴一生的机会。 这群男女里,同样还有一个钟离朔。她满心期待,希冀会在宴会上听到皇后的声音。不,甚至是能够远远地看她一眼。 谁曾想,她竟常服行于鱼龙阁中。 你会在哪里出现呢?梓潼。 会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呢?梓潼。 怀揣着这样的妄想,钟离朔有些坐立不安。她一杯接着一杯,将一壶茶喝了大半。过多地举动引来了乐正颍的关注,于是问道:“溯,可是菜式不符合胃口” 钟离朔摇摇头,又摇摇头,对着长姐说道:“茶水饮多了,溯想小解。” 乐正颍理解一笑,找来了侍人,劳烦她领着钟离朔小解。离去的时候,想了想叮嘱了一句:“这里人多,溯不要乱跑,解决完了就快些回来。” 陛下微服,只怕是应了花期相会。 花期相会,乃是源州贵族未婚男女,在定亲之前于亲友的引荐下,单独见面的邀约。直白地说来,便是彼此相看一眼,如若合适便遵循父母之言,共结连理。而到了如今,成为了贵族女子挑选伴侣的固定流程。 若是欢喜,一见钟情,定下此生。 于今夜的陛下而言,若是合眼缘,便定下来,娶回宫中,一起孕育皇嗣。 这个时候,乐正溯最好不要出现在陛下面前。那张过于相似的脸,如果出现,只怕陛下又想到故去的昭帝,那样陛下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要放弃了。 只是陛下啊陛下,你如今身在何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八 八 谁也不曾想到,被所有人都惦记着女皇陛下,此刻穿着普通金袍卫的樱草色制服,腰间挎着长刀随着金袍卫的小队在各个小队巡逻。她易了妆容,与身旁的景明小公主一道查看赴宴的青年男女。和所有的贵女一般,小公主仔细地打量了那些有可能会与长姐成亲的男女,暗暗在心中做了评判。 “姐姐,姐姐,你可有瞧上的了?你看那边那个小姐姐,长得十分好看,给你纳入宫中可还行。或者那个小哥哥,长得风流俊俏,瞧着很会说话的,也能逗你开心啊。”在金袍卫的制服下显得腰身纤细的禤景宁靠近了女皇,在她耳边低低说着话。 女帝目不斜视,只朝着前方散漫前行。听得妹妹这么说,笑道:“这岂是见一面就能决定的事情?” “可你连看人一眼都不可,难不成皇姐你真的要回去看那些老头子们准备好硬塞给你的人。”公主嘟着嘴,不满地嘀咕几句,“你这样子,可就没什么意思啦皇姐。” “出来散散心,也是挺好的。”女皇专心地做好了一名金袍卫的职责,并不打算继续公主的话题。 她原本就没有再成婚的打算,只是争不过大臣们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场大宴她只存了欢庆大庆越发鼎盛的心思,对于大臣们说的会在宴会推荐几位俊杰的事情并无兴趣。 幸而之前礼部尚书出了一个花期相会的主意,她便顺水推舟借此好好打量大庆的人才,得以逃脱那些令人厌烦的举荐和会面。 大臣以为她会大婚,皆都令各家青年男女奔着皇夫皇后的位置去,故而此次出现在宴会上的年轻人无一不是各家杰出的青年才俊。 虽然最优秀的年轻人不会抱着入宫的念头,但也抱着能被皇帝赏识的期待而来。正因如此,禤景宸才更想看看出现在鱼龙阁的人物都有多优秀。要是真有一两个能为国出力的年轻人,今夜也就不虚此行了。 满脑子家国天下的女皇陛下,并没有像别人期待的那样有一丝丝儿女情长。自幼便知道自己长姐是个满腔心思保家卫国鞠躬尽瘁的人,景明公主不禁叹了一声,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只是短暂的几年相处,长公主对于那个在少年时期对自己十分照顾的昭帝有着十分深厚的情感。直至今日,她还在为英年早逝的昭帝伤怀。与她的牵挂对比,公主一直觉得身为昭帝妻子的长姐忘却得太快了些。 不,不是忘却,她甚至怀疑长姐可曾为了昭帝伤怀。 在这个天下万民为重,家事次之,君王最为无关紧要的长姐心里,昭帝的逝去怕是一种善终。 破败的楚国已经滚进了历史的洪流里,蒸蒸日上的大庆令百姓平安喜乐。这几年,长姐虽然日理万机,可比和昭帝在一起时一样繁忙却总愁眉苦恼好得多。 大不大婚,也只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在踏入鱼龙阁之前,景明公主一直心有不甘,不甘长姐又要在压迫下再一次成婚。可踏入鱼龙阁之后,看到长姐仍旧是风幡不动的姿态,她却隐约有些庆幸。 至少,长姐未能对太子姐夫心生爱意,那么其他人一样也得不到。 入鱼龙阁的年轻男女几乎都得到了女皇微服的消息,她们认不出改装后的女皇,就如同在花期相会中所有互不相识的男男女女一般,开展了话题活络气氛,试图将人引过来。 处在鱼龙阁二楼的基本上都是被家族选中想要送到宫中的年轻男女,以及出来见见世面的俊杰。女皇挎着腰间的长刀一路走过,听到了不少时事见解,不禁摇摇头,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前朝刺帝的□□,导致在那个年代出生的年轻人大多不敢直抒胸臆,长到青年时期,也就成了中规中矩无甚出彩的人。见没有什么可以吸引她的话题,微服出巡的女皇走向了三楼的入口处,终于决定脱下这身金袍卫的樱草服。 就在这时,一声轻鼓从鱼龙台下传来,接着七弦琴声起,一声清亮的尺八之声从台下缓缓爬上来。 此一刻,所有的话语就此消散,鱼龙阁中的众人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动作,纷纷扭头看向鱼戏莲叶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台上立着的那位身穿象牙白锦袍,长发只束一半的青年身上。 这是谁?谁在演奏着被皇帝下禁的乐器,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许多人的心里都泛起了这样一个疑问,待看清那个立在台中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多了几分计量。 女皇的脚步犹豫了一顿,紧接着缓缓走到了三楼一处空着的栏杆旁,俯首看向了台上正在演奏的少年。跟在她身旁的小公主扭头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清台上的少年时轻呓一声:“这不是林学长吗?皇姐” 公主扭头,看着身旁的长姐,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年轻朝气的少年音打断了。 “这是谁的曲子,何人所作?”身穿红衣的少年扑向了金袍卫们占领的栏杆另一角,趴着栏杆往下望,一脸惊喜:“蓬勃大气却又带着温婉多情,仿若海神起舞之姿,美极美极。” 她自顾自地说着,小小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的动人心弦。小公主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一声“怎么是你”险些脱口而出。 “演奏者是何人,技艺娴熟,甚是优雅动听。”少年又嘀咕了一句,看着台下吹奏尺八的少年一脸艳羡。 “那是礼部侍郎林芝的长公子,林梦蝶。”一道温柔的话语突然插入,被曲子勾掉心神的少年忽而抬头,看向了说话的女子。 那张俊美的脸,在鱼龙阁明亮的灯辉映衬下褪去了属于少年的青涩,回眸的刹那狠狠地揪住了女皇的视线。那样的美近乎虚幻,仿若镜花水月,挎着长刀的陛下松开了手,控制不住地往前探。 没有人看到,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泛起了涟漪,一丝丝地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夜未曾搭理过旁人的女皇突然开口,引来了在旁所有金袍卫的瞩目。跟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惊讶地望着长姐,试图在她脸上找到自己一直以来希望找到的东西。 视线落在身旁的金袍卫们上时,陡然想起了方才醉心曲子是何等失礼的钟离朔,落落大方地拱手行礼,言道:“多谢这位大人告知,方才醉心曲艺,种种失礼还望大人们莫要责怪。” 她朝着身旁的金袍卫们一一见礼,并未落下一位。钟离朔的目光落在为首的那名女子身上,言道:“不知在下可否和大人们同在此处,听完这首曲子呢?” “无妨,请便。”与方才温柔的回应不一样,这位大人的声音显得有些冷硬。钟离朔并未在意这些变化,趴在栏杆上听着这首曲子。 她并不知道,她一直都在期待见着的那人就站在她身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跟在女皇身边的小公主欲要开口说些什么,正要启唇,便看到女皇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小公主看看女皇,又看看静静聆听曲子的少年,咽下了所有声音。 小公主突然想到幼年时,有一次到书房去寻太子姐夫玩,看到的却是长姐为趴在案上睡着的太子盖上披风的模样。当时她兴冲冲地跑过去,却被长姐抱在了怀里,以食指压住了要说话的嘴唇。那时长姐说了什么来着,哦,她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嘘,宁儿乖,别吵到殿下,太子殿下太累了,让她睡会。” 当时年纪尚小并未通情意,此刻想起,小公主却是渐渐红了眼眶。 女皇站在钟离朔身后,看着那张仿若初遇时令人惊艳的侧脸,垂在腰侧的手挪动了一寸,迟迟不敢探出。 跟在陛下身后的金袍卫都噤了声,陪着女皇静静听完了一曲。 一曲终了,嘈杂声四起。白衣青年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他的媚上,握着手里的尺八转身离开了莲叶台。 钟离朔趴在栏杆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心念念这首曲子叫什么。这应该是新曲,真是想要找此人问一问曲谱呢。 “小公子想要曲谱的话,不妨到弘文馆问一下。据我所知,这位林公子乃是弘文馆的一位乐师,并未随他父亲一道进入官场。”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地,仿若最柔和的春水令人觉得无比惬意。 她这一回话,便让钟离朔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羞赧地抬头,钟离朔终于将视线落在身前的女子身上。 出身澜州的钟离朔,虽然常年病弱,但将养了大半年,身量蹿高,因此比大多数女子要高上一些。眼前的这位金袍卫大人,堪堪只到她的下巴。 女子长了一张只堪清秀的脸,穿着金袍卫的樱草服,虽然娇小看起来却英挺无比。钟离朔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对方的眼睛里,四目相对的刹那,仿佛被抓住了所有视线一般,她深陷于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中,一股异常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间。 这双眼睛,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九 九 可是,是在哪里见过呢?这个想法只在钟离朔的脑海里停留短短一瞬,她望着眼前两次好心告知她的女子,拱手道谢:“再次感谢大人告知,在下感激不尽。”俯身的时候,钟离朔嗅到了身前女子身上的熏香。是丁香的味道,闻起来有种令人安稳的气息。 钟离朔心念一动,不知为何竟多嘴说了一句,“不知大人在金袍卫哪一门任职,也好容在下日后登门报答两次告知的大恩。” 她当下瞧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派的天真可爱,却与比自己年长的侍卫大人平辈相称。已将她认出来的小公主望着少年天真烂漫的面容,又看了看自家的皇姐,欲言又止。 穿着樱草服的陛下,微微仰头,看着眼前好似发着光的少年,温声问道:“不过随口回了你一句,这也算恩?” “当然算,这是一首好曲子,若是大人不告知我,我将来何处去寻?” “鱼龙阁中如此多人,你随便问一个,也会有人告诉你的。” “可是大人却是第一个告知我的,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钟离朔微微一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眼前的女子多说几句,许是她端正挺直的小身板,和温柔坚定的话语,像极了某一个人。 少年人慢声细语地回着话,清亮的眼眸中透着些许固执。那样的神情,天真可爱地令人没办法讨厌。女皇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她望着少年的眼睛,仿佛在看另一个人,轻而温柔地说道:“就这般喜欢这首曲子?” “好曲子,当然喜欢。大人也听完这首曲子,觉得如何?” “甚好。”女皇点点头 “那就是好极了。”钟离朔微微一笑,说道,“所以大人究竟是哪一门的侍卫,姓甚名谁,好让在下日后再寻呢?” “问人名讳之前,总要先自报家门的。”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多句话。期间没有人插嘴,皆都暗藏诧异看完了这场交流。 “是在下失礼了。”身穿红袍的钟离朔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乐正” “乐正公子,乐正公子”她话还未说完,一个蓝衣小侍人便越过金袍卫的大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外拉扯,边拽边说:“乐正大人都开始叫人找你了,这里贵人多,您可别被伤着了。” 被拽着的钟离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扯远了。她急急忙忙扭头,看向了金袍卫统领的挎刀,目光落在她刀柄的涂漆上,开心地说道:“在下乐正溯,家住琼花巷。大人是南门的侍卫对吗?明日申时,在下必备薄礼到南门司感谢大人,若是大人明日不用出勤,在下会将礼物放在司署厅的,大人记得去取啊。” 少年人一叠声,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可她浑然不觉,说完之后,转头对着身边的小侍人道歉:“劳你久等了,是我不对,我姐姐可曾责罚你?” 她声音轻,说得温和,待人亲近,小侍人的满腔抱怨化作了不好意思,于是说道:“公子可不好乱跑了,这里那么多大人,若是公子冲撞了别人,难做的是小的们。您也知道,小的们是在宫里混口饭吃的” “你叫什么?是在哪个殿里伺候的?” “小的名叫长寿,是在升元殿伺候的,乐正公子方才是得罪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吗?她们将你围在一起,小的还以为她们是要和你过不去呢?”小侍人叽叽喳喳地,将自己方才的担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钟离朔点点头,又听了小侍人说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如何如何的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凶神恶煞,心里却开始琢磨开始如何跟长姐解释所谓的乱跑了。 女皇站在原地,握着腰间的长刀望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眼底那一抹希冀的光芒消失得一干二净。 乐正溯这是阿颍的妹妹吧。刺帝与宣宁长公主的母亲是当年宠冠后宫的宠妃,而乐正颖的外祖母是刺帝母亲的双胞胎妹妹。因着这一层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乐正颍与昭明太子很是相似。而与乐正颖相比,从母亲身上继承了更多美貌的乐正溯有着一张和昭帝几乎一样的脸。 女皇没有见过长大后的乐正溯,听到她名字之后,如梦初醒。你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终于想起她,在走之前停下来和她说说话呢? 自始至终,一直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女皇,维持着向来四平八稳的姿态。没有人知道,在看见那个少年时,她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那些在梦里都不敢希冀的东西,顷刻间倾泻,就在少年转身之际抽得空空荡荡。 “皇姐”候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开口,看着长姐一动不动的站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乐正大人的弟弟,她长得和姐夫挺像的。”是啊,像到只是错了眼,便以为那人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挺像的。”女皇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言罢,转身迈向了自己原本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也只是像而已。就好像镜中花水中月,不是真的。 她已经死了,死在奉先殿的大火里,在叛军攻破皇城之际,带着一身傲骨化为灰烬。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那样羸弱的一个人,那样不懂朝堂的一个人,与朝堂上狡猾的官员周旋,用尽全力稳住了局势。就算是死之前,也用尽了全力保住了源州城的千万百姓。 昭帝下了罪己诏书,将所有过错揽在自身上,在没办法守住皇城之时,打开城门,诏书祈求叛军不要再伤城中百姓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她向叛军求饶的姿态,纷纷不耻,直至今日,还有人觉得那份罪己诏书是楚末的奇耻大辱。 可是有谁关心过,叛军入城,慑于天下悠悠众口,竟真的未曾大肆屠杀呢? 那个在群臣眼中没有帝王之相,只会风花雪月的昭明太子,在禤景宸心里是一个值得她忠臣一生的帝王。昭帝心有天下万民,胸有沟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这些,只有她知道。可她知道,却没有开过口一一地告诉昭帝。于是她只能抱着昭帝对她的期望,勤勤恳恳地走下去。 只愿着盛世如你所愿,好让你在地下也能安宁。 我的,陛下。 禤景宸一步一步迈入了鱼龙阁那个备受瞩目的主位,她熄掉了再去看其他人的心思,脱下了身上的樱草服,换上了厚重繁复的龙袍。一如她登基之后的每一日一般,开始了自己勤恳努力的帝王之路。 在禤景宸回到主位之前,终于被小侍人抓到的钟离朔被押回了长姐身前。想着弟弟太过惹人瞩目的容貌,乐正颖想着之前侍人的说辞,不禁说教了几句:“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这里贵人多,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对了姐姐,方才那曲尺八,姐姐可曾听了?”钟离朔一落座,见长姐没有过多苛责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抛出自己的问题。 “我听一个金袍卫的侍卫大人说那是林侍郎家大公子,姐姐,你觉得那曲子怎么样,好听吗?” 她脸上的兴致一览无遗,不太了解这个许久不见的妹妹的喜好。乐正颍摸着良心想了想,“自然是好听的,不过阿溯问这个做什么?” “好听就对了,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问问林侍郎林大公子有什么喜好?”自大楚开始,各州民风一向开放。女子入朝为官已久,且自几百年前,便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法律。只是打探喜好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 乐正颍琢磨了一下,说道:“阿溯是想找林公子要曲谱?” 被一语说中心事的钟离朔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嗯,阿溯想和林公子学这首曲子。” “可尺八是被陛下禁止的乐器,阿溯你” “今夜林公子不是还演奏了吗?何况陛下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钟离朔兴致勃勃,或许梓潼禁了尺八,只是明面上给那些源州遗老看的呢?或许里面还有别的隐情呢? 重生那么久以来,她隐约知道昭帝在读书人的圈子风评不太好,与她有关的被禁了七七八八,想来是那群老不死的杰作了。 乐正颍一听就知道少年人起了兴致,不由地叹气。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林梦蝶犯禁,怕是在场知情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吧?还不是为了讨好陛下,能够得到青睐入主中宫。 谁不知道昭帝风流潇洒,常年不束冠,一袭白衣仿若最倜傥的云州少年郎。谁不知道昭帝吹得一管好尺八,音美绝伦堪称御龙。 这林梦蝶今夜完全就是在复刻少年昭帝的影子,冲着陛下惦念前夫好对他生几分情意来的。这么拙劣地邀宠,今夜只怕会让林家成为各位大臣口中最新的笑料。 可偏偏,在所有人卯足了劲就算成为替身也要入主后宫的时候,她这个看起来十成十有资格做替身的弟弟突然要寻尺八曲。 傻孩子,你这是往浑水里淌啊。 乐正颍一脸淡定,心里却在不断思量要怎样才能打消弟弟的念头,却又听得她说道:“对了,这是一位金袍卫大人告诉我的。我与人说了,要好好感谢她的。” “姐姐,你认识南门的侍卫大人吗?能帮我打听下吗?那个大人是个女子,身高只到我下巴,模样清秀,年纪约莫二十左右,瞧着中正肃然的。”钟离朔是做好了弟弟的姿态,一股脑地说了下去,“对了,她说话温温柔柔又慢悠悠地,大概是性子很沉稳的人,身上还熏了丁香” “金袍卫的侍卫还有熏香的?那应该很好寻。”乐正颍见她转移了注意力,听了一顿,不由得插话道。 她话音一落,便看到自己弟弟停下了话语。 等等丁香 “苏合香闻起来太冷,太子闻不惯,日后我就熏丁香罢了。” 话尤在耳,钟离朔回想着方才听到的声音,那些或近或远的碎片组合到一起,令钟离朔猛地转了脑袋。 少年扭头,看向了方才分别之处,一双眼睛含着粼粼波光。 那是梓潼。 她是,梓潼。 她的梓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十 十 那位大人身上熟悉的丁香,还有似曾相识的眼神,以及曾陪伴自己多年的温柔语调,令钟离朔恍然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人。 她已经见到自己的皇后了。反应过来的一瞬,钟离朔心中涌起了万分欣喜,却又在刹那之间泛起了无限的遗憾。她终于再一次见到皇后了,遗憾的却是没有在刹那之间就将她认出来。 装扮成金袍卫里的侍卫,想来也是那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要更快,待反应过来之后,钟离朔拔腿朝着与皇后分开的地方奔去。 “溯,你又去哪里?” 去哪里,那当然是去找她的皇后啊。她穿越了火海,她从死亡中新生,她从遥远的澜州跋涉而来,是不是就为了再见皇后一眼? “我等你回来。”这句话钟离朔说了,而且并没有食言。 穿着红衣的少年穿梭在鱼龙阁中,那莽撞的身影看起来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被幼弟没头没脑的动作闹得发愣的乐正颍,看了看左右,顾不上其他,也跟在钟离朔的身后追了上去。 “溯,溯”乐正颍快步跟着钟离朔,低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钟离朔什么都听不见一样,只顾一个劲的往前。就好像在那场大火里,被火光包围窒息而死的时刻一样,朝着只能回想的过去伸出了手。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臣定不辜负陛下期望,定会凯旋而归。” “你觉得我会是个好君王吗?” “只要殿下用功,以殿□□恤万年的心,一定会成为千古明君。” “东宫的樱花开得真好,我想这个时节皇城外的景色会更加美。大将军若是嫁给我,这辈子能看的就只有这一园的樱花。将军,就算是这样,也愿意嫁给我吗?” “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在我眼里,是个良人。” 一幕一幕的过往在脑海里掠过,最后定格在脑海里的,是她们在云州破庙初见的模样。衣衫褴褛的见鹿公子托着一个黑瓷药碗,背对着一庙的受伤士兵和难民看向了身前骑着越崎黑马穿着银甲的年轻将军问: “阁下何人?” 马上的将军在看到她的时候利落地翻身下马,半伏在她身前行礼道:“臣禤景宸,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垂首,将军抬眸,四目相触的瞬间,钟离朔觉得自己见到了此生除了尺八之外唯一能令她追赶的美。 钟离朔跑到了之前到的那个栏杆旁,急慌慌地左顾右看,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梓潼 梓潼 她的目光四下搜寻,却半点没有见到那人的痕迹。彼时乐正颍恰好赶来,看着幼弟慌张搜寻地模样,一把扯过她的手臂,“溯,你在找什么?找方才那位大人?” 钟离朔惶惶然点头,浑然没有反应过来,乐正颍惦记着她打娘胎时就不好的身体,心下有些着急起来,拉着她耐心细致温声劝道:“姐姐回去就给你打听那位大人,阿溯不要着急。告诉姐姐,你身体有没有哪里哪里不舒服?” 乐正颍在父母亲的信里,隐约知道弟弟发病时的症状。前几年还躺在床上的乐正溯会莫名地起来,朝外面跑。她此刻十分担心乐正溯是否是发病了,忧心万分。 医工们都说乐正溯需要静养,不能思虑过重。方才是不是就是惦记着给人回礼,所以起了担忧。是了是了,溯都没怎么和人有过接触,乍然遇到一个对她示好的人,心里一定存了好好报答人家的意思。 毕竟母亲说,溯是如此的单纯善良,有着一颗热忱的赤子之心。 这么想着,乐正颖不禁多劝了几句,抱着弟弟说道:“好了溯,别想了,别想了。” 身体被人抱紧,扯回了钟离朔的注意力,她抬眸,便看见长姐抱着自己一脸担忧的模样。一股歉意涌上了心头,她做事向来随性了些,却不想令人担忧了。 她垂首,低低地说了声:“溯没事,溯错了,又让长姐替我担心了。”心下不免一叹,收起了再见一面的心思。钟离朔庆幸地想,好歹今晚还和皇后说了好几句话呢。 乐正颍看着她终于回神,免不了松了一口气。正欲启唇说些什么,一声钟鸣落地,奏乐声消失,一道温温柔柔地声音传入耳际。 “今夜阖家团圆的日子,诸位应邀前来,朕很开心。方才在鱼龙阁走了一遭,见到许多大庆的青年才俊,倍感欣慰。”已经回到自己位置上的女皇四平八稳的坐在至高的王座上,以一双温润的眼眸看着自己的臣子,温声细语道:“今夜的舞乐也很好看,平安,你做的很好。” 平安长公主乃是枢密院院长,率领枢密院一干臣工,负责给陛下起草政策。但同时,长公主还身兼数职,比如这次宫廷大宴都交由长公主与礼部来安排。这原本应该是皇后或者皇夫的职责,可鉴于今上后位空悬,就交由长公主了。 平安长公主闻言,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言道:“陛下谬赞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鱼龙阁三楼最显眼的位置上,钟离朔也没有例外。她挣开了长姐,趴在了栏杆上,看着出现在斜上方尊位上的女子,目露欣喜。 那是她的皇后,她的梓潼。 与前楚所有女帝都束冠穿红黑两色的正统龙袍不一样,身为帝王的禤景宸今夜穿着绣金龙的大红长裙,那张清冷的脸透着艳压群芳的高贵疏离。 隔了好远的距离,钟离朔辨认着皇后的眉目,看着她翳动的唇瓣,熟悉的眉眼,看着她未曾有过变化的容颜,倍感满足。 她什么都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透着令人追寻的光彩。钟离朔开心得想放声大笑,又想开口喊她的皇后,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万人齐声高呼陛下的时刻淹没在唇齿间。 最终的最终,她只想能和对方轻轻说一句—— 孤等到你了,梓潼。 少年的异样被乐正颖注意到,她顺着少年的视线看着高座上的女皇,扭头看到了少年眼中的光彩,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她知道年少成名,百战百胜的女帝在所有少男少女眼中,是怎样被追逐的对象。难不成她的弟弟,也被陛下俘虏了吗? 心里想到这一点,乐正颍皱紧了眉头。伸手扯住了弟弟,又唤了一声:“溯。” “嗯?”钟离朔回头,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分明写着欣喜和崇拜。乐正颍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心想算了算了,可能只是没见过世面的弟弟对陛下的崇拜。而且就算是情意,那也要看陛下能不能回应这个孩子啊。 许是自己的欣喜太过明显,怕被长姐察觉出什么的钟离朔思索了一瞬,便回头亮晶晶地望着乐正颖,说道:“长姐,陛下长得和传说里一点都不一样,但是果然很好看。”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思吧。乐正颍这么想着,回复道:“阿溯,不可拿陛下随意说笑。” “可陛下的确很好看,姐姐。我能在这里待到宴会散尽吗?”她希冀地看着乐正颍,努力装出了一副好奇少年的样子。 乐正颖能拒绝吗?当然不能的。于是接下来,她陪着钟离朔在这里站了一个晚上。 这是上天给她眷顾,让她能够再看见皇后一眼。她短暂的一生里,几乎没有什么明亮的色彩。生她的刺帝,在她出生之后杀掉了父亲和父亲所在的源州大贵族闻人家,便把她抛在了冷宫,与那个温柔的养母为伴。 后来养母去世,刺帝将她踢给了老云中王抚养。可是好景不长,中州叛乱,祸及云州,老云中王战死,她在逃难的时候走丢,流落街头,直到被禤景宸找到,回到源州入主东宫。 在她枯枝落叶般被人抛弃的一生里,只有皇后从来没有离开过她,陪伴着她从少年成长到青年。皇后是她见过的最为鲜活,最为中正,最为忧国忧民的一个人。 是她此生最为尊崇的英雄。 或许是上辈子东皇大人觉得对她亏欠太多,所以给了她再一次见到皇后的机会,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会更加用力地活着,然后鲜亮地走到皇后面前。 不管会不会有结果,也想将一个一直不敢问出来的问题说出来。 你是否愿意,和我就这样走过一生呢?梓潼。 趴在栏杆上的少年闪着憧憬的光,坐在王座上的女皇专心地看着底下的歌舞,偶有一次扭头,一眼撞上了异常俊美的少年。 少年在望着她,专注而又认真。女皇心头一跳,一股丢失已久的情绪忽而漫上了心头。 女皇知道少年是谁,她们实在太像了,想到会让女皇分神。 她忽而想起了那个人的模样,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好像一层不变的模样。永远透着苍白之色的病容,瘦弱高挑而挺拔的身躯,以及那一双无论如何都闪烁着光芒的黑亮双眸。 女皇挪开了视线,思绪开始渐渐飘远。一股若有似无的冷环绕着周身,她不禁捏紧了王座扶手上铺设的毯子,希冀能抓住一点温暖。 有些冷了,女皇这么想。 她开始想念皇城之中永远烧得很暖的朝晖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十一 十一 鱼龙阁的宴会直到新春到来的钟声响起,才落下帷幕。在女皇陛下的祝贺词中,迎来了新的一年的百姓在点燃了炮竹,在盛放的烟花中携手归家去。 谁也不知道陛下在鱼龙阁的宴会上选中了什么人,盛宴散后,宴席上发生的种种记在有心之人眼中,以林梦蝶为例,那些个早就被大臣们记在心里的人,在宴会后又添了几分分量。 金袍卫们提着灯笼,护送着陛下的龙辇朝着皇宫驶去。明亮的灯火在寒夜的细风中连成了一片,形成了浩荡的灯路,于璀璨的烟花下闪烁着光芒。钟离朔站在鱼龙阁上,眺望着陛下那座仿若盛开在灯海中的龙辇远去,低低地叹了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上一面?能够常伴于陛下身侧的,都是枢密院的人。若是她再用功一点,能否做她的起居郎呢? 全然不知道女皇正被诸位大臣催着大婚的局面,钟离朔想得十分乐观。在随着群臣恭送陛下回宫之后,她跟在长姐身后,伴着漫天的烟花,回到了自己的琼花巷。 皇城外一片喧嚣,随着宫城越近,属于宫内的安宁一点点显露了出来。裹着狐皮大氅的陛下从龙辇上下来,携着两个妹妹一同前往乾元殿。姐妹三人一起用了饭,和寻常人家一般给了妹妹们红包后,陛下留下了平安长公主,与她单独说话。 曾统御千军万马的女皇陛下,向来都很耿直。无论是政令还是批阅奏章也好,一条一条都是用大白话直接说出来的。以批阅奏章为例,女皇从来不会用什么委婉的辞藻,向来都是“准。”或者是“不行。”在不行之后,会列出一条条详细的缘由,督促臣工改进。 在女皇的带头下,让户部的官员批示条款的时候也是十分直白。诸如“开个宴会用不了那么多钱,建议贵属参考前朝景文帝的做法。”“贵属有调查过市价吗?问清了再做个合理的申请送过来吧。” 年少时便在弘文馆学习的女皇,并不喜欢文绉绉的遣词造句,她十分喜欢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她是帝王,是统帅,一言九鼎,不需要拐弯抹角。故而此刻,在面对平安长公主的婚事时,女皇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 安安觉得三木怎么样?你有心嫁给他吗?” 长公主万万没有想到,陛下将她留下来是为了这件事。已经将长公主做得十分好的禤景安,在经过诸多事情磨炼之后,咋一听见这件事情,却忍不住红了脸。三木是云中王钟离幕的小名,看起来自己迟钝的长姐关注到自己了。 “皇姐”长公主膝坐在榻上,隔着矮桌前的杯盏看着眼前的陛下,忍不住掩面唤了一句,说道:“你这人真是” “都红了脸了。”女皇叹了一声,望着眼前美极的妹妹,说道:“那就是喜欢那小子了。那皇姐给你们下旨赐婚,让监天司的司命们挑个时间给你们完婚可好?” “嗯。”红了脸后,长公主点点头,勉力维持着公主仪态,大大方方地建议道:“不过婚嫁这件事,还是要双方情愿才好。赐婚的事情,皇姐就先暂时放在一边吧。等他上门求亲之时,您再松口可好?” 女皇点头,心想是这个理。只一思索却很快反应过来,看着面前含笑望着自己的妹妹,摇头叹道:“你啊,你啊,原来你俩早就说好了?这还要朕白瞎那份心。”还说什么上门求亲,只怕是那小子早就找到妹妹来说这件事了。 长公主柔柔的笑,想到了朝堂上的那些风言风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皇姐可会责怪我,没有和你说明白,给你添许多烦恼?”公主知道,云中王钟离幕是很多大臣眼里适合皇夫的人选,而她的皇姐正因为被逼婚而烦恼。如果早些告诉皇姐,是否就能早些解决云中王的事情呢? “三木还不至于让我烦恼。” “我知道,让那烦恼的是那些遗老,这也是三木迟迟不敢和你说明白的原因。”长公主望着皇姐,温声说道。身为楚朝遗留的唯一血脉,有着正统的名分,是值得多少人利用的呢?可惜云中王的心中没有天下,但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优势换取自己迎娶长公主的诚意。 聪慧如女皇仅从只字片语中便明白了云中王要做什么,低声一笑,说道:“他还真是有心了。” “那是他应该有的诚意。”长公主说道,一脸的坦诚。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着急找皇姐赐婚的原因。有云中王在,可以将朝堂势力三分,让皇姐压力没有那么大,更加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另一些人。 钟离幕是她的心上人,云中王是大庆朝堂的一个饵。只要有机会,云中王钟离幕会竭尽全力为陛下赴汤蹈火。 长公主想,他们想的都一样,为了某一个人要好好地护着陛下。这是她与钟离幕年少相识至今,心照不宣的默契。 女皇听了妹妹的说辞,再看她坦然的神情,突然想明白为什么妹妹不和自己说心慕云中王了。她原本还在忧心是自己繁忙国事忽略了妹妹们,导致她们都不和自己谈心事了呢。 想明白之后,女皇无奈的笑笑,看着妹妹柔声道:“我还不至于要你们这样,那群遗老妨碍不了我。我过几日宣三木进宫,你们做好大婚的准备吧。” “皇姐”长公主就知道长姐不愿意他们如此,所以才会一拖再拖没有开口,因此长叹一声道:“皇姐你这是着急我嫁不出去吗?” “当然不是啦。”陛下温柔一笑,托起了身前的杯盏,轻抿一口,低低说道:“我只是希望,有情人能早点终成眷属。” 已近而立之年的女皇陛下,有着一副二八少女般娇俏的面容。她此刻捧着杯盏,黑亮的发丝挽起铺展在玄黑色的龙袍上,看起来美丽又略带英气。那双清亮的双眸闪着柔和的光,此刻写满了温柔。 在长公主的记忆里,她的长姐就是这么一个上马威风凛凛的巾帼英雄,脱下战袍温婉动人的贵族仕女。公主是如此崇拜自己的长姐,敬仰着她,又心疼着她。 尤其是这幅少女至极的模样,在她的印象里,是长姐面对昭帝时所有时刻的样子。 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对于长姐而言,她的有情人已埋泉下泥销骨了。那个有着所有人都喜欢的模样的昭明太子已经不在了,可会不会还有下一个有情人呢? 公主这么想,不忍去回忆故去的昭帝。她看着长姐手中的杯盏,念及她酒后的模样,想要去夺,又于心不忍,只好与长姐说道:“那皇姐呢?大家可是着急的等着你的有情人出现呢。今天可看到有合适的了?” 女皇歪着脑袋,略一思索了一阵,说道:“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嫩得狠。” “林梦蝶林公子呢?尺八吹得很好,体力应该很好。”在行伍混迹了好一段时间的长公主,某方面来说也是挺坏的。 “好不过殿下。”可是殿下的身子骨弱得很呢。女皇心里这么想,看起来就经不起折腾的模样。 女皇从来不在人前避讳提及昭帝,反而是所有的人都将那个人当做她的禁忌一般,丝毫不敢提上一句。可是今夜,她突然很想和别人说说那个人,于是她又喝了一杯酒。 有些事,只有喝了酒之后,你才能够没有顾忌地说出来。 “安安你不知道,殿下尺八吹得很好,按理说玩吹奏类乐器,身子骨一定很好的。但是殿下看起来却高高瘦瘦的,没有一点肉,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站在马前,看起来风一吹就倒。” “这么瘦弱的人会是太子吗?可她长得很好看,我从未见过比她还好看的少年郎。”好看到,让她一抬眸就再也挪不开眼。 她的唇沾了酒,清亮的眼蒙上了一层水雾。谁也不知道,在外威风凛凛的女皇陛下,是个滴酒沾不得的一杯倒。往常宴会里喝白水的女皇,在今夜沾了酒后断断续续地说着关于昭明太子的一切。 长公主听过了很多次,在昭帝死后的第一年里,第一次碰上醉酒的长姐之后,断断续续地听了很多。她知道太子和长姐的初遇,知道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闻,知道长姐懵懂不能自拔的爱慕。 在刺帝死去的榻前,自己的长姐将一生都献给了昭明太子。公主想,如果自己是长姐,遇上这么一个愿意以命相搏也要救自己的人,也会心甘情愿被对方束缚住一生的。 可那个人不是她,她不是当事人。于是当事人是她的长姐时,以旁观者的角度,她希望长姐能过得好一点。 她取下长姐手里的杯盏,打断了女皇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 “姐,你喝多了。”公主说道,望着只肯在她面前倾诉的长姐轻叹了一声。 而回应长公主的,只有陛下一声轻轻地低喃:“殿下” 仿若夜风低语,缠绵又噬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十二 十二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惦念的钟离朔,在自己的西院卧房里打了个喷嚏。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借着明亮的烛火打量着这柄被她放在掌心的匕首,仔细地端详。灯下的匕首寒光凛凛,已开封的刀刃透着嗜血的锋芒。 钟离朔看着手柄上装饰的红宝石,精致的花纹,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才将匕首塞进了朴实无华的鹿皮刀鞘里。寒光一闪,敛进了刀鞘。钟离朔满意地点点头,抱着匕首只穿着中衣钻进了温暖地被窝里。她将匕首放在胸口上,仰头看着被灯光照亮的帐顶,喜不自禁。 这是她去岁刚醒过来之时,度过十六岁生日的那个秋日里,镇北侯特地为她寻来的匕首。这是一把名刃,名叫戢武,有诛万邪,护长生之意。这是钟离朔身上最为宝贵的一件礼物,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宝贝,因此她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赠给皇后。 鱼龙阁短暂地一面之后,乐开怀的钟离朔并没有忘记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甚至可以说,她十分庆幸自己说了那些话,现在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皇后送礼。 她抱紧了怀里的匕首,脑海里将自己明天要过的事情又过了一遍。她已认出了皇后今日穿在身上的樱草服是南门那边的,如果金袍卫有统领知道陛下今日微服出巡的事,或者说她只要能找到今日见过的几位金袍卫大人,兴许就能让皇后收到礼物呢? 这么乐观地想着,却忍不住希冀皇后能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皇后能记得明天有人要给她谢礼,着人留意南门的事情就好了。可钟离朔又想,这种大多数人随口说说的话,皇后会不会当真?她在位的时候,皇后已经日理万机了,现在皇后已登基为帝,乃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还会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皇后和她说话了,还是那么温柔,那么令人沉溺。 向来乐观积极的钟离朔沉浸在再一次见到皇后的欢喜里,没有去想自己那张脸会带给人怎样的冲击。或许在她的眼里,那张和乐正颍相似的脸,并不会引出什么事情。又或者是在她的世界里,她永远都是那个仰望着皇后的人,就连皇后会想起她这样的事情,也是不能奢望的。 迎新春的喧嚣还没有散去,将屋外的天空渲染得十分明亮,镇北侯府的每一处也点起了明亮的灯火,相守夜欢哗。钟离朔的卧房燃着灯火,守着岁末的最后一夜。忐忑不安的少年,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满心期待着正月初一的到来。 在声声爆竹中,新年的晨光洒满了源州城的大街小巷。一夜未睡却精神奕奕的钟离朔在家中随着父母亲祭祖,用了早饭之后,便将自己的小红马牵了出来。不曾想,却在家门口遇到了镇北侯。 “溯,你这是要去哪里?” 预备在家中等着亲友来访的镇北侯看到牵着小红马,背了一包袱东西的幼子,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 “到南门找个朋友。”钟离朔牵着自己的小红马,一脸兴奋。她脸上的开心是如此明显,以至于镇北侯都有些小喜悦。 “是学馆里的同学?预备在哪里见面,怎么之前没有和爹娘说说?让阿生还有几个护卫跟着你去。爹也不是不给你出门,你怎么之前不说呢?”要知道,乐正溯在此之前几乎和什么人都没有交集的,乍然听到幼子终于有了同伴,镇北侯着实开心。 “不用的爹,我没事。”钟离朔灿然一笑,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马下的镇北侯说道:“我午时之前一定回来陪母亲吃午饭,您让她别担心。爹,我出门了。”她说罢,轻拍小红马,背着她的小包裹冲出了琼花巷。 完全被幼子那副高兴劲给忽悠掉的镇北侯,就这么看着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好一会反应过来,赶紧催了几个护卫跟上去,这才放了心。 正想着孩子大了都需要自由点,又念着幼子常年卧病在床,好不容易能走动了便不舍得拘着她,让她近日活泼了点。开心之余又忍不住心酸,总归,这孩子是好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幼子会早夭的准备,但是突然一眨眼养到了这么大,镇北侯心中的感激又添多了几分。正将年少不懂事的乐正溯安排妥当,往回走的镇北侯遇到了欲要出门的乐正颍。 “怎地,你今日也和朋友约好了?”原以为大年初一能一家守在一起的镇北侯望着穿戴鲜亮的长女,笑着问了一句。 “早前与苏统领约好了,今日到杏花楼和一些朋友沽酒。爹你今日见老友,我就不打扰了。”乐正颍被老爹的老友念叨了好几年,现状就跟女皇烦那群催婚的大臣一样,能躲就躲。 从不逼迫儿女的镇北侯了然地看了她一样,说道:“行行行,你休假去吧,我和你娘可要和你苏伯伯好好叙旧。” 乐正颍笑笑,又问了一句:“您方才说也,可是阿溯也出门了。” “嗯,是那孩子。方才牵着她的小红马,背了一堆东西,估摸着是好吃的,也见朋友去了。”镇北侯笑眯眯的,满脸都是宠溺,“小孩子的新鲜劲,怕是有了同伴什么都想给对方呢。”这句话,镇北侯说的倒是一点都没错了。 “你要去杏花楼?那也在南门那边,若是看到阿溯,就看着她点。”镇北侯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念叨了一句。 “儿记住了。”乐正颍应承了下来,跟着自家妹妹的脚步,也跟着出了门。 前往杏花楼的路上,一向爱琢磨的乐正颍不禁在想,自家小妹妹要见的同伴会是谁?不会真是同班的那群孩子吧。 阿溯不怎么与人接触,纯真可爱,和那群小孩子能做朋友想想也不奇怪,况且还带了一堆吃的。顺着这个思路,乐正颍将南门住了哪些大人,孩子都有谁一个个的过了一遍。 镇北侯说钟离朔带了一堆吃的,其实也没错。她将皇后最喜欢的几样点心当做年礼一股脑地塞进了包袱的礼盒里,和她的匕首一起送了过去。 她的满腔心意都在里面,只等女皇接受,只是能不能收到呢,可能就要靠天意了。 自楚朝景文帝始,皇室连续出现了十几位女帝。历经百年,民间风气开放,女子与男子一般入朝为官,入军为将已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楚朝出过不少圣明的女帝,例如中兴盛世的中元帝等,更别提楚末的刺帝和昭帝都是女子了。 这样的楚国,在云州的熏陶下,日渐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情形,直至今日已稀疏平常。到了庆朝,早就没有了男女之间巨大差距的概念。故而此刻,当钟离朔背着满当当的小礼盒,来到金袍卫南门的司署厅时,接待她的门下人一脸惊诧地问:“这位小公子,你要找的是哪位大人?” 这里遍地都是金袍卫的女大人,你不说名字谁知道你找那位大人呢? 可是钟离朔要找的人其实不在这里,她该怎么说那位大人其实是微服出巡的今上呢?想到这里,一脸乖巧的小公子抱紧自己的礼盒,为难地咬住了下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十三 十三 人的相貌有时候可以成为一张很好的面具,这是前世钟离朔面对大臣们时得出的道理。她那过于风流的长相,在很多人心中都树立了一个喜欢风花雪月不理政事的帝王形象。在初登帝位权臣把持朝政的时期,她就用这张脸麻痹着众臣,一脸笑眯眯不理政事,看着权臣们为了利益相互厮杀,在他们谁都得不到的时候看似妥协地推了皇后的人上位,一点一点地拿回了手中的权利。 那个将她养大的母亲除了教会她尺八,还教会了她一个道理。生而为人,就要挺直胸膛,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到后来,钟离朔遇到许许多多为了活着而放弃尊严的人,她也没有忘记这句话。 甚至为了这句话,她放下了一部分纯粹的自己,去迎合,去周旋,只为了将自己尊为皇帝的百姓能够有尊严地活在世界上。 有衣穿,有饭吃,能站起来走路,不必跪地乞讨。有书读,还有他们能接触到的风花雪月。这是她身为帝王,应该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体再好上一些,过个十年八年,在皇后的扶持下,她或许真的能做个中兴之主,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劳,闻圣周达”,而不是皇后说的“仪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字了。 不过没有关系,皇后办到了啊。自醒来那一日,她在床上躺了半月,已觉得前生种种都随着自己的身体烟消云散。唯一能让她记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无论是敬还是爱。 生于皇室,是她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十六岁之前,她乐观地想,至少她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成了见鹿公子,成了破庙里的小药童。 十六岁之后,她又乐观地想,至少她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但这个太子没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国之君,尊贵无比,虽然只能是皇帝了,但这下她真的能按照选择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现实却很残酷,钟离朔只能再乐观一点地想,就算和预期不一样,可只要努力她最后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对所有的不幸和苦难,于是到后来,只能选择死的时候,她也还在乐观地想,最起码自己可以选择怎么死。 她这一生的选择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后悔。 唯一的一次后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宫门前,她没有对皇后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却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暂成这样。 所以,她连选都未曾想过。 如今想来,竟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偏多。因为没有告知而后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后记得一个亡魂的爱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烧地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能有机会,怎样都会说的,然后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不,是有很多很多选择的机会。 多到,她可以有尊严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岁,她知道怎么面对师长,知道在父母亲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如何面对长姐,她知道如何应对金袍卫。因此在面对门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钟离朔,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乐正溯,是镇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现出她寻人的赤诚之心,于是她适时地露出了不会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当初面对那帮野心勃勃地权臣一样,问道:“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她的样子。而且我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叫乐正溯,是镇北侯的嫡次子。这样吧,您能否帮我写个告示,我记得司署厅有失物时能贴招领的字报。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那位大人,您就帮我写个字报,说我给她的谢礼放在司署厅了,成么?” 十六岁的少年说得诚恳又真挚,穿着绯色官服的门下人被她这一番看起来义正言辞却又十分不对的言论弄得呆愣了。好一会,一脸和善的门下人才哑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领,或者寻物启示的时候才贴的,哪有你这样”司署厅每天的告示栏都爆满,要寻人去找衙门啊。 “这样吧,你再说说,那位大人什么模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这昨夜去了鱼龙阁的南门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细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许是她足够天真可爱,又或者是镇北侯的名头管用,再不耐烦管琐事的门下人竟也起了帮她找人的心思。 钟离朔心想,昨夜皇后易了容的脸如此平平无奇,导致她都没有认出来,这让她怎么描述皇后的模样。再说了,就算说了,也铁定找不到。而且钟离朔根本就不指望会在南门找到皇后,她希望地只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几个跟着皇后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过了。 坚定地执行着以她的年龄以她的身份能做出来的计划,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她的礼盒,继续和门下人说话。随着时间流逝,司署厅在处理事务的门下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开始纷纷给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乐正颖的弟弟之后,门下人说道:“乐正大人与我们南门的杨玉庭大人是朋友,杨大人是金袍卫副统领管着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让乐正大人托他问问。” 又有人说小公子来此报恩,一片热忱,这大过年的就帮帮忙给她贴个报。 还有人调侃,小公子这么着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卫大人。 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小礼盒,站在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处,听着各位大人给她出主意。不得不说,这群在大过年值班的门下人的金袍卫,于这个国泰民安的朝代实在是太清闲了一些。 等到南门的副统领杨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翘班出门赴约的时候,司署厅的消息已经跑了一轮。 今儿日头很好,新年里的头一天,杨玉庭整理着自己朱雀服,十分满意地走向了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开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荡。只他走到侧门时,便被一匹小红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这浓密的鬃毛,这鲜亮的红发,那神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他觊觎了很久乐正颍却从不肯给他的血无影么。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厅侧门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样,那鲜嫩的绯色锦袍,这似曾相识的脸,怕不是乐正颍家那个从未露过脸的弟弟。 杨玉庭脚步一顿,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钟离朔走去。 他刚走进,便听到门下人说:“小公子,您就这么说,怕是很难找到的。” 这孩子是在找什么?这么想着,一向爱听八卦喜欢多管闲事的杨副统领竟脱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么?” 青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离朔回头,一个模样俊俏,风流倜傥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没有见过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话,便听身后的门下人说道:“见过杨统领,这位是镇北侯的小公子,来此处是寻人的。” 钟离朔一听,心里便明白了眼前这位便是长姐乐正颍的那位朋友杨玉庭大人了。于是她躬身行礼一礼,言道:“见过杨大人。” 她长得与乐正颖十分相似,且模样稚嫩,杨玉庭心想十六岁的乐正颖是不是也这么可爱。这么一思量,杨玉庭的心情越发明媚,看向钟离朔的眼神也和蔼可亲了很多。 “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你要找什么人,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着一股友好的气息,或许是错觉,钟离朔在他眼里竟然还看到了一丝殷勤的味道。也许长姐和他关系很好,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钟离朔想想,以乐正溯的角度将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杨玉庭兴致勃勃地听她说完,摸着下巴点点头思索道:“嗯这样吧,你将东西交给我,我明日帮你问问。”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令钟离朔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开心了起来,点点头,拱手又是一礼,“那就麻烦杨大人了,还请杨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杨玉庭笑笑,伸手接过钟离朔的小礼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鲜亮的小红马,问道:“那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赠。”钟离朔点点头。 杨玉庭哦了一声,又看多了两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显。钟离朔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杨大人也喜欢绯影吗?我也很喜欢。” “喜欢啊,当然喜欢。”爱好收藏宝马的杨玉庭点点头,颇有同感地看向了钟离朔,“你给它取了名字?绯影,很合适。这是匹不可多得的宝马,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对它了。” 这语气,活像绯影以前是他的。钟离朔明了的点点头,杨玉庭便收起了那幅求而不得的可惜之色,笑着说道:“好了,事情我会帮你办的,你就快回去吧,这天也有些冷,你可别伤着身体了。”他可是知道,阿颍的幼弟身子骨不太好呢。 钟离朔便又谢了他一次,与门下人一一见礼后,翻身跨上了名叫绯影的小红马,放心的家去了。 杨玉庭是南门的大人,她这么一问必会问到其他的事情。总之,这一层二层上去的,总会知道这是给女皇的东西。皇帝的东西在请示到旨意之前,总会留着吧。那么,全看皇后收不收了啦。 一半一半的几率,已是极大,说不定皇后真的能收到她今年的年礼呢。再说了,这次收不到没关系,总还有下次的。 怀揣着希望的少年信马由缰地晃过了南门长街,朝着家中一身轻快的驾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十四 十四 目送了钟离朔家去之后,杨玉庭拎着礼盒朝着南门的杏花楼走去。他一踏入杏花楼,认得他的小二便殷勤地将他领到三楼的雅间里。杨玉庭满脸的春风得意,一掀开雅间的帘子眼睛便急忙地去寻乐正颍。一眼,便见到挽着发髻端庄优雅的兵部侍郎。 还未容他打招呼,便听到一个男人说道:“来迟了还知道带礼,玉庭这一年不见,脑子竟开始长了么。” 杨玉庭将视线转了过去,看到了坐在乐正颍的对面,一身穿锦服玉冠高束蓄着短须的青年男子。杨玉庭瞥了他一眼,施施然走到乐正颍身边,笑着道:“健健你这大年初一就埋汰我,可不太厚道啊。” 说着,杨玉庭领着礼盒放在乐正颍身边,撩起衣袍膝坐,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人正的打了个招呼:“苏姐姐,崔健,两位新年好啊。” 坐在他与乐正颖对面的,便是如今金袍卫统领苏彦卿,以及中州刺史崔健。他们四人乃是随着今上夺回帝都时结识的好友,中州刺史岁末好不容易返回帝都,于是乘着年节出来叙叙旧。 统领三万金袍卫的苏彦卿,有一张极其冷清中正肃穆的脸,她话不太多,见了杨玉庭颔首算是应了。与她的冷淡相对比,面容白皙只有短须的崔健那笑眯眯的模样,就显得很热情了,“拜年要有年礼,所以那就是你给我的年礼?” 崔健看看杨玉庭带来的礼盒,不言而喻。乐正颍看着身旁的杨玉庭,也不理他,倒了杯温好的酒,放在了杨玉庭面前。杨玉庭取了酒,也不客气,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酒水入怀,一股暖流涌上了心间。杨玉庭摆摆手,说道:“哎,给你的年礼我昨日已经差人送到你府上了,我现在是向你讨彩头来的。更何况,这礼也不是我的。” “哦,难不成又是小姑娘送你的。”崔健取了酒,轻抿一口,一脸调笑。 “非也,非也,这是一位小弟弟的东西。”杨玉庭摇头,将目光落在了乐正颍身上,满含笑意。 “你又开始招惹小弟弟了吗?” “我可没有。说起来,阿颍,这件事还跟你有关。”杨玉庭故意买了个关子,一脸希冀地看向了乐正颍。 “嗯。”乐正颍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和苏彦卿一般吃着杏花楼上好的牛肉锅。杏花楼的牛肉锅乃是一绝,不多吃点对不住自个。 “难不成还是有人托你送给阿颍的?阿颍这桃花,都找到你这里了吗。” 杨玉庭对乐正颍那点心思,也就只有他自己看不出来。于是明眼人的崔健,在对于逗弄一把年纪情窦初开的杨副统领上孜孜不倦。 杨玉庭没等到乐正颍问她怎么和他有关,又想着崔健那个话痨一定会将话岔开,便急急地说了:“不是,都不是。阿颍,我方才见到你弟弟了,也就是乐正溯。” 乐正颍这会总算是放下了筷子,拿正眼看他了,“这是溯送你的?”难不成,他就是昨天晚上那个金袍卫大人。也不对啊,那是个女大人,可杨玉庭左看右看,哪儿都不像个女人。心里明白怎么回事的乐正颖,望着眼前的杨玉庭一本正经地说道:“难道你就是昨夜给阿溯解惑的女大人?你穿了女装去鱼龙阁了?” 她这句话一出,不仅崔健笑了出来,就连寡言少语的苏彦卿也跟着笑了出来。因为他们都想到了一件事,前年的某个赌局里,身材健硕,威风堂堂的杨玉庭统领在输了一把后,穿上了女装于春风一度楼跳了一场极其香艳的蛇舞。 那一夜,异装妖艳男子一舞成名,不知多少好男色的公子在打听他的名字。由此,杨玉庭还带出了好一阵异装风潮。 杨玉庭一见他们笑,就知道这群知根知底的人在想什么,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偏生他拿乐正颍毫无办法,只干干瞪了她一眼,当做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将事情说了下来,“你弟弟可不是给我送礼,是我想着帮她找人呢。” 早就想明白是这样的乐正颖,笑眯眯地看着杨玉庭,见他要气又忍着的模样,流露着我明白的神情。 崔健更甚,他就差点没将那句“我懂我懂,你这是拦不住异装癖发作又穿上女装了”给写在脸上了。 杨玉庭眼不见为净,继续道:“她想找昨夜里在鱼龙阁给她帮忙的人,还说答应了人家会送礼过来的,说到就一定要做到。阿颍,看看你弟弟,多么厚道的一个人,说到就到。你想想去年我生辰的时候,你说也来吃酒的,结果还是没来。啧啧你就不能跟你弟弟一样可爱么。” 生辰宴缺席的事情,杨玉庭惦记了很久,想到自己满怀期待泡了汤,他就倍觉凄凉。乐正颍举杯饮了一盏,权当没听见他抱怨。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好孩子。你说她要找什么人呢?”崔健加入了话题,好奇地问。 杨玉庭看看乐正颍,乐正颍想着昨夜幼弟的神情,思虑了片刻,便将事情原本的说了出来。 将事情原委说明,乐正颍又言道:“我家阿溯自小不太与人接触,我也没有什么能给她办的事情。她既然诚心要谢人,杨玉庭,我先诚心实意谢过你,请你务必帮忙找到。” 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乐正颍愿意搭理他。这么想着,杨玉庭面上的欢喜又多了几分,笑着说道:“好说好说,这是应该的,谁让我是你朋友,她是你弟弟呢。” 以此为开头,四人聊着家中琐事,朝廷政务,悠闲地过了一下午。 离去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崔健下午还有邀约,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苏彦卿归家,而还要值班的杨玉庭则苦哈哈地前往南门的司署厅。 乐正颍陪他走了一段路,临别之际将一个香囊丢给了他。洒脱的兵部侍郎留下了一句,“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便驾着马朝着家中行去。 留在原地的杨玉庭捧着香囊,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了一枚圆润白莹的玉环,顿时喜笑颜开。他将玉环放了回去,准备系了绳子就戴上,提着被他拿来吸引注意力的小礼盒,返回了司署厅。 得了乐正颍的委托和礼物,杨玉庭一到司署厅就让底下人挨个去问,却很遗憾的没有找到人。直到底下管着库房的人瞧他这么积极,便随口提了景明小公主府上的人曾拿着圣谕取了几套樱草服走。 聪明机智的杨玉庭,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一定是她们贪玩的小公主跑出来玩了。他就想嘛,他们南门巡查的金袍卫哪里会在盛宴上懈怠到听尺八去了。 这么一想通,杨玉庭便命金袍卫将东西送到了小公主的宫中,而后便十分开心的找乐正颍邀功去了。 就在他和乐正颍说着,“我就说嘛,这么悠闲的一定不是我南门的人,而且还认识林梦蝶,那铁定就是小公主了。” 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找错人时,小公主却看着那个小礼盒皱起了眉头。 她想起了那张太过熟悉的脸,又想起了对方最后说的话,禤景宁十分纠结要不要将东西往长姐那边送。 乐正溯,是一个说道做到的人。能差人找到她这里,也挺不容易的。但令她担忧的是,乐正溯都能透过这个找到她,那么其他人是不会更加聪明一点,在昨夜早就发现了女皇的踪迹。 想到这点,小公主有些后怕,自己的提议有些胡闹了。 小公主咬着下唇,视线一点一点扫过礼盒里满满当当一格又一格的点心,刻着戢武的匕首,最终将目光停在摊在桌面上那寥寥几语的感谢信上。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蒙君大恩,特此致谢。祝君身体康泰,新年安好。” 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实在的人,而且,也不像别有所图。更何况,皇姐也很喜欢收集兵器吧。 这么一波三折的,小公主将钟离朔的年礼放在了女皇的案台上。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皇姐,乐正溯一片好意,你就收下吧。”望着还在处理国政的皇姐,禤景宁一脸期待地说道。 女皇抬头,看着那一盒一盒抽出来的小点心,意外地发现都是符合自己口味的吃食。待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之上时,女皇那双明亮的双眸甚至还闪动了一下。 女皇将视线停在那张摊开的信纸上,少年清俊的有力的字迹落在上面,十分漂亮。 见字如面,在刹那之间她竟然想到了鱼龙阁上的惊鸿一瞥。 是个很漂亮的人,女皇想,就和殿下一样漂亮。 鬼使神差的,女皇说道:“那便收下吧。”她命侍人将那把匕首和少年的信纸收进自己的库房里,欲要继续处理政务。 朝晖殿的地龙很暖,暖到女皇想起了昭帝孱弱的背影。她停了一瞬,似乎听到那张温润的脸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这是什么曲子,朕也欢喜。” 而后,女皇抬头,看向还没有离开的小公主说道:“宁儿,你知道林梦蝶的那首曲子叫做什么吗?” 她看着妹妹,说道:“托人将曲谱买下来,回赠给那个小孩。”这世上还有一个和殿下一样爱好尺八长得相似的人,也挺好。 于是落在女皇眼中的,便是小公主一脸错愕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十五 十五 “皇姐的意思是预备回赠曲谱?”小公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脸复杂地说道:“您现在给人家讨曲谱,这合适吗?” “合适的。”女皇点点头,一脸地理所当然。小公主心想,乐正溯长得那么像太子,而长姐此刻又在相看着大婚的对象,长姐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吗? 公主既希望女皇看着那张脸能想起太子,却又期盼着她能挑一个和太子毫无相关的人。哪怕是相似,也只是相似,只会让人想起太子存在过的痕迹。若是长姐真有情,会不会更加伤怀。 公主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只咬住下唇,说道:“那我便以公主府的名义给她送过去,这样可好?” “自然如此。”女皇心里也是这个想法,毕竟在那个孩子眼里,只是为了履行诺言罢了。加之对方又是乐正颍的妹妹,她给小妹妹送点礼物在允许的范围内。 听到这句回答,小公主终于松了一口气。从这句话里,她就琢磨出了她姐姐还真没什么心思。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姐姐在某方面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也许是她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一力降十会,又或者是朝堂上日夜都在经历的阴险诡诈,让她对着某些人的时候只想保留一份简单的心意。 帮人送礼却得到皇姐一个新任务的小公主,返回了公主府。她预备过了元宵,弘文馆开学之后,亲自登门拜访林梦蝶。毕竟皇姐没有说什么时候送给乐正溯,那么只要送了不管早晚都没有问题的。 午膳过后,送走了小公主的女皇继续处理政务。自登基起,女皇勤恳努力,无论年节,日以继日都在为了国政操劳。即便有身体抱恙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缺过早朝。 早朝过后,她将六部尚书和枢密院的大人留下,解决昨日下午批阅奏折出现的难题。午饭过后,开始处理成打的奏折。到了傍晚,女皇领着侍人到西宫的校场骑马射箭。沐浴更衣,再夜读,到了午夜才熄灯睡下。 她的勤勉,三年里在国中已被百姓熟知。勤政爱民的女皇,将朝廷组建得越发稳妥,正因如此,甚少有官员会轻视她。 当然,也偶有休息的时候。在有空闲的日子,女皇会携着苏彦卿统领和乐正颍大人前往京郊,查看春耕秋收的情况。或许再过几年,朝廷更强盛的时候,女皇还会乘船自源州而下,视察两江岸边的民生。 宫人们对于女皇的勤勉都很敬佩,敬佩之余都有些心疼。心疼女皇的宫人们,也和大臣们一样,希望女皇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而不是还惦记着已经死去的昭帝。 于是在那些个传言中最炙手可热的知心人——云中王钟离幕,在午后前来拜访陛下时,宫人们都兴奋了起来。 内廷侍人禀报云中王求见时,女皇恰好正在批复中州刺史崔健向兵部申请调拨武器的奏折。因着中州的天气,武器容易损坏,每年都会申请一批。 听到侍人的声音,女皇还有些诧异。这大过年的,云中王不去找景安,到她来这里干什么。莫不是来请旨赐婚,先头话说不急,怎地第二天就来了。 女皇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对着侍人说道,“召他进来。” 得到了应允的云中王,跟在侍人的身后,步履匆匆地踏入了朝晖殿。他一进来,女皇便放下了手上的政务,抬眼去看他。 高大俊朗面容白皙的青年穿着王服,束着一丝不苟的玉冠,站在殿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言道:“臣钟离幕参见陛下。” 在禤景宸的印象里,云中王是一个活泼朝气又有些莽撞的少年,与殿下的看似风流却异常文静相比,云中王有着所有少年人都有的模样。不知从哪一日起,那个活泼的少年变成了这幅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前朝刺帝时期,中州王谋反,牵连了好一波钟离皇族,到最后,皇室只剩下刺帝一脉,以及云中王的幼子钟离幕。钟离幕与昭帝乃是同宗的兄弟,在钟离幕被送到弘文馆之前,他们曾在一起待了四年。加之老云中王的对昭帝的抚养,对于这个仅剩的弟弟,昭帝多有照顾。 也因此,禤景宸登基之后并没有依照钟离幕和大臣的意思,没有削掉他的王位,仍旧让他做那个无忧无虑的云中王。 却不想到,这个弟弟竟然和自己的妹妹看对眼了。 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女皇也不会为难他们,只开门见山说道:“三木可是为了平安而来?” 钟离幕抬头,看向了女皇。那张轮廓分明十分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焦灼,但听到了女皇这句话,钟离幕脸上却出现了一丝错愕。 注意到这一点的女皇,眉头微拧,言道:“不是为了和平安的婚事,难道你还有别的事情来找朕?” 并不愚钝的钟离幕很快反应过来,女皇已然知道他与长公主的事情,他楞了一下,回道:“想来陛下已然知道臣与公主的事情,臣心悦公主,的确想诚心求娶。但今日,臣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哦,那还有何事,会让你这大年初一的就迫不及待入宫见朕。”而且,神色还如此焦灼不安。 钟离幕看了四下,候在女皇身边的侍人皆垂首躬身,充耳不闻。他犹豫了片刻,言道:“此乃私事,与陛下有关,陛下可否屏退宫人,听臣一言。” 女皇打量着他的神色,在他越发不安的神情了起了好奇心。于是她屏退了侍人,只余她与钟离幕留在这空荡的朝晖殿中。 厚重的殿门被关上,原本明亮的朝晖殿变得晦暗。女皇坐在案前,看着站在台阶前的钟离幕撩起了衣袍,朝她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早在前楚,朝拜皇帝已不用如此大礼。云中王的姿态令女皇皱紧眉头,问道:“为何行如此大礼?” “陛下。”钟离幕抬头,仰望着案前的女皇,一字一句言道:“接下来还望陛下容臣逾越,此事与前朝昭帝有关。” “微臣怀疑,昭帝在殉国前已遭人谋害。” 不知道是不是朝晖殿太空旷的缘故,乍一听见那个谥号,女皇还有些愣神,而钟离幕话里的意思,更让女皇觉得失真。 “你说什么?”女皇又问了一遍,像是不敢相信钟离幕的话一样,“再说一遍。” “陛下,微臣怀疑,昭帝本可以北上,却因早知自己命不久矣,而选择了自尽。”钟离幕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冷静,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言道:“敢问陛下,可还记得,在您北上之前的那个冬天,昭帝曾因为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有段时间还咯血,掌心甚至出现了类似于夏蝉的血纹。” 女皇已经许久未曾听到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殿下了,却不曾想,新的一年开始,竟然有人开始说她的事情,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当然记得那个冬天,那是禤景宸来到源州城后,所经历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那一年,全国暴雪,北方的蛮族虎视眈眈,被暴雪冻得最严重的两州等着赈灾。内忧外患之下,她与陛下终于决定不再隐忍,连斩了两州刺史。这一次雷厉风行,暴露了积攒已久的实力,终于整顿了朝纲,安稳了局势。 但没有多久,陛下就因为过度操劳,一病不起。自成亲之后,禤景宸便知道太子的身体不算太好,那副打娘胎便落下病根的身体,一到入秋便会着凉。 成亲多年,禤景宸对于钟离朔会生病已习以为常。 只是那个冬天,钟离朔睡得太久了,甚少有清醒的时候,全身还时常一阵一阵的起红疹。不只是手掌,全身都是夏蝉一样的红纹。 医工们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疹纹,但按照常理应当是普通的荨麻疹。于是照着这样的医治下,陛下果然日渐好了起来。到了春天,已经与平时无异。 禤景宸至今还记得陛下喝药的模样,那一碗又一碗的黑色药汁,陛下眉头都不皱只当喝水一般喝了下去。甚至某一日,陛下还捧着碗说道:“朕与病就靠着这药汁缠绵不休,说不定就这么喝着,朕能长命百岁呢。” 她想活着,活到百岁。待到陛下病好之后,禤景宸也在想,就陛下这么个心态,也许还真能活到百岁。可惜第二年的夏天,陛下就走了。 原来一生,会是这么的短。 女皇的思绪被拉远,最终将视线落回钟离幕的身上,问道:“为什么会突然与朕说起这个。”难道,有什么事在那个冬天里,被她们漏下了吗? “因为微臣,在不久之前,又一次见到那个特别的血纹,就在臣的侍卫身上,和昭帝那时出现的血纹一模一样。” 钟离幕咬着牙,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一样,言道:“入冬之时,臣与侍卫曾深入南疆围猎,遭遇了袭击。那个侍卫替我挡了一剑,之后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七日之后,全身出现了那样的血纹。” “微臣寻到了刺杀之人,乃是南疆深处的黑虎垌,因为僰人的交易问题与云州官府起了争执,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要将微臣绑了去拿做谈判的交易。” “臣遇袭之事,早前已上了折子给陛下。” “只是,在微臣将黑虎垌的贼人抓起来之后,却得知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他们垌里的巫女说我已经中了她的血蛊,如若不放了他们族人,便会在次年夏天的最后一日暴毙而亡。” “那蛊毒入时,流经全身,抽走精力,使得全身血液燥热,出现蝉纹。随着天气间暖,日渐长大,在夏天褪去之时,蝉蛊已活到极致,盛衰而死。” “臣本不信,却因想到了昭帝,去到了南疆,与南疆王求证此事,确有其实。且还从南疆王口中知道了一件秘闻,昭帝在陛下北上期间,曾派人到南疆,寻医问药。” “拜访南疆王的是一位金袍卫和一位医工。臣便派人去寻这两人求证,就在今日中午,臣收到了一份来自南疆的传书。” “真的有那两个人。昭帝昭帝知道自己中了蛊毒,那个小医工前去南疆配药,还没回来源州就乱了。此后,深知宫廷秘闻的医工便隐在南疆,不再回来。” 终究还是维持不了那副贵公子的模样,钟离幕双眼通红含着泪哽咽道:“臣,臣已怀疑,不,已经证实,昭帝昭帝皇姐,皇姐早在源州城破前便被人下了蛊,她本应该活着和我们一起北上。驻守皇城的金袍卫都逃了一部分出来,她没有理由留在那里。她那么惜命,那么想活着,怎么会没有选择活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十六 十六 朝晖殿一片寂寂,有什么掏空了心脏,心跳随着体温骤降,仿若坠入了无底的深渊里。女皇听着钟离幕的说辞,只觉得十分寒冷。 对啊,她何尝未曾想过,若是陛下没有选择以身殉国,那么她们现在还会在一起。入夏时节的暴雨,令整个宛州都颗粒无收,加之上年的暴雪,成为了某些人的可趁之机。趁着大军北上之际,仅有金袍卫的帝都抵挡不了一州的兵马,最终被叛军夺得源州城。 叛乱来得很突然,瞬间烧成了燎原大火,卷向了楚国的中部各州。翾景宸及时地派遣了援军,却被阻挡在凉水岸边。就是这么一次拖延,她再也见不到钟离朔。 她甚至连一点关于钟离朔的东西都没有留下,钟离朔的一切都随着那场大火消失殆尽。 如果陛下没有殉国,按照当时金袍卫的兵力,一定有能力将她护送到凉水岸边,她们还会再次重逢。为什么要殉国呢?死亡,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翾景宸敬佩身为帝王的钟离朔死守家国的气概,却又渴望着她们能在忍辱负重中重逢。 直到将溯北的蛮族驱逐出澜州境内,从苏彦卿手中接过传国玉玺,将家国夺回来,她才开始接受昭帝已经不在的事实。 让禤景宸接受死亡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姑母,都死在了战场上。死亡对于将士来说,在战场上是稀疏平常之事。 因为就算你再怎么哭泣哀嚎,回不来的人永远不会回来。 所以禤景宸没有哭,她扛下了昭帝留下来的江山,扛下了她的志愿,肩负起了一切。 可她却没有想过,原来钟离朔并不是不想活着,而是没办法活下去了。 禤景宸坐在龙椅上,望着台阶下忍泪哽咽的钟离幕,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问道:“信呢?” “臣臣已经带过来了。”钟离幕抬手擦了一下眼泪,从袖口巍巍颤颤地掏出了一封简书。 禤景宸自案后走出来,伸手接过书信,急急忙忙地拆开来看。钟离幕抹着眼泪,仰头去看她看似镇静却颤抖的身躯,哭着说道:“臣已命人将那两位从南疆带回,不过半月便能到源州,皇姐的密令就在她们的手中,届时陛下自可知道臣说的是真是假。” 钟离幕看着眼前虽然不高大却挺拔坚韧如青松的女子,俯身行礼跪拜大礼,涕泪四流,“陛下,不皇嫂,皇姐是被人害死的,我虽知晓她故去已久,但是谋害帝王此等大罪,绝对不能姑息。” “臣弟在这里求你,能为皇姐找出谋逆。” “她走的太早了。” 钟离幕早先在家中已哭了一场,此刻再提,既悲愤又伤心。禤景宸仔细看着那封书信,心早就揪成了一片。 是啊,若是钟离朔在死前没有经历此等事,是否会选择北上,一切还有再开始的时候。 可她如今都不在了,她没有选择,有些人把她选择的权利都剥夺了。 禤景宸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书信狠狠地握紧,听到自己极为冷静的说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微臣,还有那两个人,以及南疆王,再无人知晓。”他甚至没有告诉平安公主,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只有女皇才能做主。 谋害帝王,这是何等大罪,暗地里又藏着怎样的阴谋诡计呢。 这件事,不单单是昭帝之死那么简单的事情,还有可能颠覆朝纲。 “朕晓得了,待那两人来到源州,你便带人见我。这件事,朕亲自询问。”禤景宸捏紧了手指,脸色苍白,“朕” 话说一半,禤景宸已无法再继续说下去。泪水不知何时淌满面颊,她怕自己开口,便会泣不成声。 禤景宸知道她走了的时候没有哭,在她离开的第七天时没有哭,将她的衣冠送入帝陵时没有哭,想念她的时候没有哭。 禤景宸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父母亲走之后,见过了那么多战场上的死亡之后,已经流干。她早已习惯死亡,麻木到为了生命的离去连落泪都做不到。却不曾想,会有失态到语不成调的一天。 是在惋惜吧,还是在懊悔呢,或者是恨。 没有一直守在钟离朔身边。 帝陵多冷啊,那么怕冷的一个人肯定不想躺在里面,所以才会选择用一场大火的温暖结束自己的一生。 禤景宸想,如果是她亲自带兵回援,钟离朔会不会就不用选择自焚殉国。 如果她告诉钟离朔,愿意陪她在一起取暖,钟离朔会不会愿意等着她一起葬入帝陵。 而不是如今这般,百年之后,帝陵只有她的躯体陪着昭帝的衣冠。 禤景宸抬手掩面,捏紧了手中的信纸,背对着钟离幕,将往事过了一遍。跪在地上的钟离幕,仰头去看她的背影,看她挺拔的身躯茕茕孑立,形只单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涌上了心头。 到此刻他这才明白,这件事女皇一定会彻查,不但是为了国政,更多的是为了皇姐。 皇嫂心中,是有皇姐的。如果皇姐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 哭成泪人的钟离幕抹掉了眼泪,开始低声抽泣。 待淋漓尽致的哭过一场之后,终于将积攒已久的秘密说出来的钟离幕离开了朝晖殿。昭帝之死另有谜题,这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令钟离朔没有想到的是,她死前没有精力去彻查的事情,在这一年的开始里,被皇后接手,继续查了下去。 将一切都当做重头来过的钟离朔在自焚的时候已经忘掉了这件事情,反正无论是谁要害她,她终究还是死了。而今,皇后已坐稳江山,如今的局势,已不是乱臣贼子能更改的。 她享受着乐正溯新生的一切,也要面对着乐正溯要面对的一切。她要念乐正溯的书,会乐正溯喜欢的画,会乐正溯写的字,还要找尽借口掩饰自己会的东西。 因此再醒过来之后,她就练了好一段时间的书法和绘画,力求能和乐正溯的不分彼此。而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要周折进行了。 比如吹奏尺八,先是将笛子,再是萧等管制乐器一一学过之后,钟离朔这才在家中吹起了尺八。 即便皇后禁了尺八,但在家中吹奏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最近几日,在家中吹奏尺八之后,她的长姐总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自家园中吹奏尺八被长姐看了好几次之后,这一日中午,再遇到长姐,钟离朔很是坦然地看了回去。 好半响,终于还是长姐先开口,犹豫了半天才问:“溯为何喜欢尺八。” 原来是这个问题嘛,为什么喜欢,那当然是:“其音苍凉辽阔,又宁静深远,溯觉得它能让人觉得自由。” 尺八,是个能让人觉得自由的乐器。高亢的曲子宛若雄鹰展翅,自由翱翔。幼年时居于深宫,她就坐在高大宫墙旁的矮树下,吹奏着尺八,希望她的人能和尺八的声音一样飞出宫墙。 飞到,一个永远没有禁锢的世界。 可她的身躯没有自由,至死都被困在宫墙之中。 身躯能被困,但心不能。上一世里,她的心终究还是和她的尺八之音一般,在楚国九州畅游。 钟离朔这一生里,都在努力做一个自由的有尊严的人,这就是她为什么独爱尺八的缘故。 听到钟离朔这般回复,乐正颍点点头,言道:“是这般道理,溯喜欢那便罢了。”原本还想阻拦乐正溯跟昭帝喜欢同一件乐器的乐正颍最终选择了放弃。 算了,反正是在家中吹,听起来也就日渐熟练,溯喜欢就行了。待女皇选出皇夫,溯爱吹就吹吧。 “嗯。”钟离朔点点头,应承的很快。 “对了,还有一事。”乐正颍轻咳一声,轻声说道:“你可是问了母亲能否到郊外泡温泉?” “问了,母亲说我身体还不太好,不让我去。”钟离朔点点头,想到乐正溯母亲那个让人没办法说不的温柔眼神,心下只叹可惜。 哎,她是真的想出门走走的。 “你要真想去,那愿不愿意跟姐姐一起走。”乐正颍看着一脸朝气的少年郎,笑着说道:“今日正好有同僚约我去梅花庄泡温泉,到时溯也一起来吧。” “真的方便让我跟着去吗?”钟离朔眼里满满都是惊喜,她黑白分明的双眼闪烁的光芒令乐正颍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自然能的。”乐正颍笑了,又说道:“正月初八我们就一起去,母亲不会知道的。” “嗯,溯多谢长姐。”钟离朔拱手行礼,一脸的阳光灿烂。 只是听到正月初八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正月初八啊,一个十分特殊的日子,那是身为昭帝的自己,来到这世间的那一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十七 十七 很快,便到了正月初八,也就是大庆官员休假的最后一日。乐正颍携着钟离朔与一群好友到郊外的梅花庄泡温泉。 源州城不仅是帝都,更是温泉之都。在郊外,随处可以找到泡温泉的馆子。甚至因为帝宫位置特殊,前楚中元帝时期还曾建了一座温泉宫,专门供皇帝与后妃使用。 而梅花庄,则是源州城最为大的一座温泉庄子。因为在各个温泉池旁,有大片的梅林,故而取名叫做梅花庄。 就在大片的梅林之后,便是太一门的太一观。 楚国尚巫,信奉东皇,尊国君为东皇的化身,奉太一门为国教。太一道人入朝,便在监天司任职。监天司观星运,卜吉凶,测农时,乃是国中十分重要而又特殊的一司。 每逢大事,或国策不决时,必令监天司测算。甚至于,楚国的许多任帝王与皇后,都是应监天司的测算登基的。 监天司的太一道人,担任的官职皆是司命。其中,监天司之首称之为大司命,其副职往往由下一任大司命担任,谓之少司命。 在东皇的传说里,大少司命分管生死,乃是平齐的两职,却又相辅相成。而在监天司中,两位的职责也和传说中差不都。大司命测凶,少司命算吉。大司命渡已死之人,少司命将新生迎来世间。 因着太一门的的特殊意义,加之传闻少司命有送子的职能,年节期间,前往太一门的人络绎不绝。前去太一门,必要经过梅花庄门前的大道,走过梅林,走好远才能到太一观。 故而初八这一日,前往梅花庄的钟离朔差点就堵在了梅花庄门口。好在这片乃是国教重地,来者都很规矩守礼不敢逾越,只顿了一会,便进入了梅花庄。 正值春寒,梅花开遍的时节。钟离朔一路走来,已在路旁看遍了梅花。白的,粉的,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却不曾想,入到庄子里,还是满目粉白之色。 蒸腾的水汽中,片片粉白处处皆是,美的宛若仙境。钟离朔感受着属于着春寒之时的暖意,跟在乐正颍身后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到雅间。 乐正颍今日应的是兵部的邀约,和同僚一起来此一聚。随行的还有各位同僚的家眷,因此乐正颍带着钟离朔来此并无不妥。 兵部包下了两处温泉池,男女分开。钟离朔与长姐的同僚们一一见礼之后,随着长姐的脚步步入了女浴。 却不曾想,经过长廊之时,遇到了杨玉庭。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脸笑眯眯的崔健。 杨玉庭一见乐正颍,便开心地打起招呼,言道:“怎地你今天也到这里来了,还带上你弟弟。嘿,小弟弟,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的。”钟离朔朝他拱手行礼,说道:“上次的事情,多谢杨大人了。”这一看到杨玉庭,钟离朔就想到对方给她的口信,说是人已经找到,却不是南门的金袍卫,而是景明公主府的一个护卫大人。钟离朔自然是知道,皇后本来就不再南门,却不曾想杨玉庭却找到景宁那里去了。 算了,随缘吧。皇后要是能收到就最好,要是没收下,那就等以后吧。 但是别人朝她伸出援手,钟离朔还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因此看到杨玉庭的时候,钟离朔笑得很是轻快。她朝着杨玉庭施了一礼,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崔健,这一看,有些愣住了。 这人,有些眼熟。 钟离朔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是她回宫那一年的文武状元,名字叫做崔健。皇后说的,栋梁之才。只是,怎几年不见,这人瘦了那么多。毕竟钟离朔第一次见他时,他长得可真是人如其名。 钟离朔在打量着崔健,却不知崔健也在看她。崔健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向乐正颍,忽而一笑:“都说宛州出美人,苏老夫人当年便是宛州第一美人。而后有了乐正夫人,乐正夫人亦是美。我本以为见着阿颍便晓得当年令哀帝倾国之颜是何等模样,却不曾想这美还有第二份。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 苏老夫人便是乐正溯的外祖母,钟离朔祖母的胞妹。有底蕴的家族,都曾听过宛州双姝的绝色倾城。哀帝好美色,便朝宛州苏家求娶,于是双姝一嫁给了哀帝,一嫁给了澜州禤氏。 那个澜州禤氏,便是禤景宸的禤,是皇后的亲族。算起来,乐正颍和禤景宸是表姐妹关系,乐正颍和钟离朔也是正儿八经的隔代表姐妹关系。因此,禤景宸和钟离朔也可互称表姐妹。 以前还没有怎么计较,今日听崔健这么一说,钟离朔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和皇后也是沾亲带故的。 崔健这句话,是在夸她长得好看? 钟离朔对自己的样貌并不太在意,无论美丑都只是一副皮囊,重要的是皮囊之下那颗心。有些皮囊精致漂亮,揭开之后流脓生疮。有些皮囊布满世间沧桑,可一靠近便闻到透骨而出的芬芳。 但被人夸奖还是很开心的,只是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哦,钟离朔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崔健的时候,崔健还在弘文馆编书,被弘文馆的美食养成了一个大胖子。 她诚心相招,字字肺腑,崔健最终说了一句:“都说宛妃当年倾城倾国,今日得见陛下,便知世人所说不假。陛下圆我一梦,臣便为陛下作牛马驱使。” 她这才知道,这位崔大人其实是个画痴,于是昭帝就这么的,被这位崔大人求着画了一幅画。 那大概是,昭帝留在世间唯一的画像。 那么这一次,初次见面就夸人的崔健大人,又想搞什么鬼?她才不要又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了。 熟知好友什么脾性的杨玉庭呸了崔健,“你可得了吧,你这一见好看的脸就走不动道。上次还骗阿颍让你作画,这次还想骗小弟弟。弟弟你可别上当,这位崔叔叔,没啥爱好,就喜欢给人画画,特别是好看的人。他极其看脸,你若是不想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可离他远点。”就上一次,杨玉庭还差点被他药倒,穿上女装被画下来。 钟离朔自然是知道崔健的毛病,只一笑回道:“是,在下乐正溯,敢问大人” “是中州刺史崔健大人。”乐正颖在一旁补充道。 “见过崔大人。”钟离朔拱手行礼,半点不失礼数。 崔健心里只叹可惜,这么好的少年郎,应该定格在他的画上,被好好的封存,令后人知晓。 但崔健还是不死心,问道:“不用那么客气,我与你长姐乃是之交好友,你若是愿意可否”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乐正颍打断,“崔大人,今日见着你,我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到衙署,看到陛下已批复你的奏章了。” “陛下可是同意了?” “中州年年潮湿,武器耗损很大,每年皆如此,各地都耗不起,还望中州能找出有效之法,减少耗损。”乐正颍一本正经地说着公事,显然是不想崔健缠着钟离朔了。 “好说好说。”识趣的崔健打了个哈哈,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他们三人聊了一会,便各自离去。走之前,杨玉庭看到跟着乐正颍身后的钟离朔,急忙忙地喊:“弟弟,那是女浴,你要跟你姐姐一起进去吗?你都多大了,还跟女子处在一块。” 钟离朔心下一叹,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杨副统领某方面迟钝得很。而乐正颍理都没理他,带着钟离朔直接走了。 没头没脑的杨玉庭被崔健拍了一下脑袋,说道:“玉庭,你这眼神越发不好了,那可不是弟弟,是妹妹。” “啊?” “阿溯身子不太好,镇北侯夫妇为了将她养活,听了前朝大司命的话,将她当做男孩抚养长大,就连户部上的也是男丁。”这事,源州城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乐正家有个肖似昭帝的小公子,只可惜小公子是女儿身,不然乐正家君位可期。 崔健以前觉得,谁当皇帝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直到他发现不好的帝王会让世间美景骤减,他便觉得一个安稳的江山其实很重要。 现在的皇帝很好,如果能一直太平下去会更好。 崔健拢着袖子,与杨玉庭并肩走过长廊,望着满目的梅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世间,花有相似人不尽同。可是他今日里,却好像看到了一个相同的人。 当那个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时,她的姿态,她的眼神,像极了那个羸弱却坚韧的年轻帝王。 初时,他只是在刁难着那位一脸求贤若渴的皇帝,却不曾想,会心甘情愿为着盛世而尽了一份努力。大概是,皇帝的眼睛太过真挚,让人没办法拒绝。 “崔先生既然喜欢作画,何不用江山来作,亲自绘一副太平盛世的美景呢?” 就是为了这一句话的胸襟,崔健至今觉得有所作为是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很可惜,他只给皇帝绘了一副画。此后再怎么画,都画不出皇帝眼中活着的神采。 偶遇故人的钟离朔早就没有了此前的新鲜感,此刻她满心思都在温泉上面。待终于浸在温暖的泉水时,钟离朔觉得一派轻盈。只可惜她开心得太早,不过半个时辰,她就被泉水熏晕了脑袋。 不得已的,她只好听了长姐的意思,从水中起来,穿好衣袍,朝着屋外走去。 穿过梅花庄,便来到庄后无尽的梅林。三两行人并肩而行,落英缤纷,好一幅美景。 钟离朔沿着小径走,走着走着就走远了,不知不觉远离喧嚣,来到了太一观下,某一处不知名之地。待到反应过来时,才惊觉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不过没关系,太一观她早些年前来了几次,只要沿着太一观的方向走,一定能回去的。 完全不担心的钟离朔慢悠悠地走,就这么迷失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梅花林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十八 十八 梅花芳菲,在寒冷的初春绽放得璀璨。钟离朔最爱的是樱花,但由于母亲的缘故,她亦爱梅。路过一株上了年岁开得十分茂盛的梅花时,钟离朔不禁伸手,指尖轻触枝头的花瓣。 “小公子想要摘花,最好不要摘这株。这是山鬼种的,要是摘了她的花,来年她就不让春神的脚步踏足此地了。”一道清丽的声音传入耳中,钟离朔扭头,扫向了四周。 “你在找我吗?”那人又在说话,话音刚落,钟离朔便见到一位穿着青衣少女自梅林深处走来。她的长发未束,如瀑般垂落在身后。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她就这么一件单衣,立在梅林中。 钟离朔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张看似稚嫩的容颜已经呈现出了日后绝色的风华。这是个十分漂亮的少女,当她一步步朝着钟离朔走来时,钟离朔以为自己看到了将生机带来大地的春神。 这个少女身上的气质似曾相识,钟离朔想起来了,监天司的司命们的身上都有这种神灵的气质。这少女,应该是太一观的人。 “咦?” 少女走近了钟离朔,将她仔细地瞧了一番,问道:“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起来完全不认生,钟离朔望着眼前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好奇,礼貌地回了一句:“在下乐正溯,姑娘呢?” “斯年,项斯年,我师父取的名字。不对,你不应该是这个名字。”名叫项斯年的少女,将钟离朔看了一遍,言道:“小公子福缘很深,出身高贵,一生顺遂,但是从名字来不太合适。” 项斯年心想,哪里只是福源很深,分明就是一国之运都托在了她身上,和女皇一样贵气逼人。她的修为并没有师傅深厚,仅是这一眼便断出了少年的祥瑞。 可是这个取名,和面相有些不搭。项斯年想了想,又说道:“如此看来,定是小公子祖上积德,福报落在你身上了。” “姑娘怎么晓得如此之多,姑娘是太一观的道人?”钟离朔看着眼前绝色却稚气的少女,多问了几句。 “我不是太一观的,也不是道士,哎呀,不跟你说了。虽然不晓得你怎么来到不可知的,但是你现在一直向东走,就能出去了。”少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千万不要摘那株花,山鬼真的会生气的。” 她说了一段,便如风般乘着花瓣离去。钟离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这才看到少女背在身后的双手抓着一个花篮,篮子里面还装了小半的梅花。只是,怎么看都怎么有些怪异。 那手,是被束缚起来了。 思及此,钟离朔已然明白自己遇到谁了。在太一观下,还说自己不是道士,又会测算的,便是司命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司命。 因为这是不可知之地。 大司命是楚国十分特殊的存在,她们能预测吉凶,驱鬼逐灵,却因为知道太多而时时面临危险。在前楚,因为钟离皇室原本就是东皇后裔,故而出了许多能担任大司命的人。直到如今,皇室式微,大司命诞生在民间。 不是自己的人,却有着神秘莫测的力量,着实令人忌惮。 故而到如今,深知自己处境得大司命已经很少管事情了。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大司命居住的地方越发神秘,世人皆说,她住在不可知之地。 以山水为遮掩,在喧嚣中规避尘世。 所以这是,大司命的不可知之地。也因此,钟离朔想明白,那个叫做斯年的孩子,怕是大司命的弟子,有可能还是少司命。 钟离朔想,今天遇到的人还真是多。她仰头看了一眼开得遮天蔽日的梅花,负着双手,穿入了芳菲的梅林,朝东走去。 行至一半,便看到一座精致的茅屋。屋旁载着几株梅花,灿烂地盛开,而屋后,隐隐冒着水汽,一片温暖,明显是有一泉眼。四下无人,钟离朔起了好奇心,不禁朝着茅屋走去。 她一脚踏入屋中,空荡地茅草屋中什么都没有。钟离朔径直穿过大堂,朝着屋后的长廊走去。行至长廊尽头,果真见一汪泉水。池底以青石为砌,三两高大的假山石立在泉水中,遮挡住了视野。 袅袅白气中,钟离朔绕着池边走,听着泉水淅淅沥沥地声音传入耳中。越走,越发现耳中传来的异样声音越发明显, 除了泉水潺潺地声音,还有另一种水声。钟离朔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撞到一个白皙的背影,瞬间瞪大了眼睛。 此处,为何还会有人。 只是一瞥,便从那精致漂亮的蝴蝶骨中判断出这是一个女子。已然意识到自己闯入别人家里的钟离朔只欲离开。只抬腿走了一步,便听女子轻喝道:“谁?青岚?何事?” 这声音钟离朔不敢再忘,也不能再忘。她鬼使神差地扭头,恰好对上了水中女子的视线。 那张脸浮现在朦胧的水汽中,美得宛若梦回时分。钟离朔看着她带着水珠的容颜,视线下挪,落在了精致的锁骨上,还有那浮在水中若隐若现地白皙春/色,倒吸了一口凉气。 完全被眼前美色震慑住的钟离朔已想不起来要跑,直到水中的女子掩盖住身躯,眉头微皱时,钟离朔才磕磕巴巴,欲要解释。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一声梓潼险些脱口而出,但嘴边却是磕磕绊绊的姑娘。 “我不是我没有”钟离朔连连摆手,不断地后退。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自己站的位置不太好,一连退了好几步,十分不幸地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掉入了泉水中。 泉水很暖,猝不及防的钟离朔被呛了好几口。全身被浸没的时候,浮现在钟离朔脑子里的,全是皇后白花花的肌肤。 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皇后,她不是应该在深宫之中吗?难道这里是皇后的别庄,怎么会有那么简陋的别庄。 以及原来皇后的身体竟是如此美。 美得令人心悸。 被水呛得昏昏沉沉的钟离朔脑子里一片混沌,在求生的本能中极力挣扎。一具柔软又具有力量的身躯靠近了她,将她从温暖的泉水中抱了出来。脑袋枕到一片柔嫩的时候,被水打得睁不开眼睛的钟离朔勉力的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一片雪白,终于晕了过去。 禤景宸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在一次遇到乐正溯。这里是大司命青岚的居住之地,除了她的允许,没有人能够找到这里来。 今日是钟离朔的诞辰,禤景宸只是亲自来太一观找大司命给她做冥寿。只身上沾了许多香火气,回去必会暴露了自己去了哪里,故而留在了大司命青岚这里泡了一会。 却不曾想,竟然遇到了这等事。 禤景宸浑c身c赤c裸立在水中抱着钟离朔,望着少年苍白虚弱的脸心情十分微妙。不用想了,这少年能进来,定然是青岚有意为之。 她的暗卫都在梅林,而乐正溯又是好友的妹妹,身为帝王的禤景宸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这孩子抱上岸。 她随意裹了一件衣袍,抱着浑身都是水的钟离朔朝着屋中走去。若是钟离朔在此刻醒来,必会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什么小茅屋,分明是一座精致的楼阁,阁内一应具有,屋中烧起的炉子暖成了一片。 禤景宸将钟离朔放在榻上,将少年厚重的衣物一层层剥掉,她知道这少年身子骨弱,浑身湿漉漉的受凉可就不好了。 只剥到了一半,便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禤景宸停下了动作,看向了来人,淡淡言道:“青岚你来得正好,这孩子落水了,给她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了。” 来人挽着如瀑的长发,一袭青衫仙风道骨。她手中还捧着一套道袍,姿态十分悠然。见着女皇欲要发作又忍着的表情,笑道:“衣服我给陛下拿来了,但这衣服我可不合适换,这得陛下您自己来。” 她今日给女皇算了一卦,便是要犯桃花,这桃花还是主桃花,因此这少年她才不会去碰。 禤景宸知晓这人的性子,若是她不管,青岚一定会不管。她也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数的人,念着这少年好歹是乐正颍的妹妹,三两下将剩下的衣服脱干净,拿了锦帕给她擦拭身子。 还在生长的少年清瘦又柔软,未发育好的身体宛若青竹。秔景宸看着那张脸,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她的妻子,昭明太子也有着这样一副身躯。分明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因为病弱清瘦得如同少年,让人心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是钟离朔的生辰,还是近日的事情,禤景宸觉得自己又开始想她了。 鬼使神差的,她朝着少年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仿佛能透过那张脸,看到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十九 十九 “陛下。”青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满带笑意道:“她要着凉了。”青岚指指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好心示意道。 禤景宸看着躺在床上浑身□□的少女,一言不发地接过大司命手中的道袍。大司命捏着指尖,温暖的微风便在钟离朔周身缭绕,原本还准备帮钟离朔擦拭头发的女皇瞥了她一眼,然后快速地给钟离朔换好了衣物。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陛下,这只是小忙,废不了多少力气。”只是小小的五行之术,在自家她还是能施展得出来。禤景宸看了她一眼,青岚在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几分恼怒,笑着说道:“但其他忙,我可不会帮。” 禤景宸将钟离朔裹好,放在了床上,自己穿戴整齐,才招手令青岚过来,“给她看看。” 青岚会意,将三指落在钟离朔的脉搏上,说道:“ 脉搏沉稳有力,无恙。年轻又健康,还请陛下放心。“ 青岚扭头,将目光落在女皇身上,微微一笑。 禤景宸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意思,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伸手取过暖壶,倒了一杯水,自顾自饮上,言道:“怎么会把她放进来,你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认出来了。”青岚点点头,起身朝着女皇走去,坐在了她的对面,挽起衣袖接过女皇倒出来的茶,缓缓地喝上一口,言道:“是乐正大人家的公子。” 她当然知道这少年是谁,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眼,知道得更多。 “微臣今日为陛下卜过一卦,天同入宫,今日必会遇上有缘人。这少年郎健康年轻,模样还是陛下喜欢的,虽不能与陛下孕育子嗣,可绝对是良配。”青岚自认说得句句在理,完全不惧女皇责问的眼神,坦然道:“如此姻缘,我自然是不敢拦的。”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这便是你说的姻缘了?朕觉着你是嫌朕还不够忙。”禤景宸将杯中茶喝尽,对着身前的大司命说道:“朕看这场戏已经够多人来唱了,你监天司可别来添乱了。朕的姻缘,朕自己来定。”何况,她早就定好了。 “这孩子是阿颍的妹妹,你多少顾念些,可别添乱了。”禤景宸起身,整理好衣冠说道:“待这孩子醒来,那就让她出去吧。还有,别提到朕。” 她一口一个孩子,显然没有将青岚的卦象放在心上。一如当年,身为前大司命师姐的青岚认定她是天下之主一样,浑不在意。只不知钟离朔若是听到皇后那一口一句的孩子,心里作何感想。约莫是后悔有了一个这么年轻的身体,教对方占了便宜。 青岚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禤景宸将东西收拾好,扭头看了一眼还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忍不住说道:“今日之事,你且慎言。” “诺。”青岚应下,心里却想,陛下不想她知道,却不想那人是否已看到她的脸。算了算了,一切皆有天定,她们这些东皇的使臣,何必赘言。 钟离朔没有想到,这匆匆一面竟然会如此短暂。待她睁开眼之时,已不见禤景宸的身影。那温泉池中的惊鸿一面,宛若美梦。 钟离朔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着急地看向了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精致的暖阁里,屋中炉火旺盛,暖意融融。而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人替换,成了一身青色的道袍。 钟离朔着急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却听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乐正公子,醒了?” 钟离朔这才扭头去看,看到了不远处矮榻上坐着的青衣女子。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木簪挽到脑后,青色的道袍十分宽大,衬得人形销骨立,却又清冷孤高。 这便是楚国最后的一任大司命,也是庆国如今的大司命,青岚。 当年刺帝离去之前,前大司命荏苒不知所踪。大司命失踪前没有收下弟子,刺帝便将她的师姐青岚任命为大司命。这一做,便到了如今。 钟离朔当然认得她,在她为帝期间,和祖先们一样,靠着大司命的占卜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凶险。只最后一次,乃是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正因如此,深知大司命能力的钟离朔再次看到对方时,竟有几分忐忑。钟离朔想了想,起身拱手朝青岚行了一礼,言道:“在下误入此地,多有得罪,还望阁下谅解。” 钟离朔记得她看见了皇后,但如今皇后不在,眼前只有青岚,那么这衣服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青岚说道:“是我看顾不周,令公子落水了,救你上来的是这屋子的主人,我只是客居于此。只这主人不常来,这次恰好救了你之后便又离去了。对了,你身上这身衣物也是她换的,不用谢我。” 她口中的主人便是皇后,皇后乃是一国之主,如此说法并无不妥。只钟离朔听到身上的衣物时皇后亲手换的时候,对方白皙的身体在脑中一闪而过,顿时热血上头,涨红了一张脸。 她们前世相敬如宾,大婚当日根本没圆房。前世她与皇后相互扶持,是最好的战友,就算后来有了心思,也不好意思下手。正因如此,她至死都没见过皇后的身体,反倒是因为病弱的时候,赤/身/裸/体的被皇后瞧了好几次。 不曾想,前世想过却没有看过的,这短短的一年里她竟然也做到了。 想起这个,钟离朔就又想到自己的身体又被皇后看光了。一遍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又不差这一次,一遍却又通红着脸捂着心中乱跳的小鹿让她安静。 钟离朔镇定了好一会,朝着青岚又施了一礼,说道:“那还是要多谢阁下了。” 青岚摆摆手,取出一个空杯倒满茶,说道:“小公子过来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是。”钟离朔应下了,走到青岚跟前坐在了禤景宸之前的位置上,取过了那杯茶。茶一入口,甘甜无比。钟离朔喝着熟悉的茶水,心里想着大司命果然是很修身养性,那么多年还是雷打不动地喝着红枣泡枸杞。 “味道如何?” “很好喝,先生是位很养生的人。”钟离朔点点头,又问:“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青岚看了她一眼,眼中满含笑意,说道:“方外之人,不值一提,喊我青岚便是。” “青岚先生。”钟离朔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 青岚摆摆手,说道:“公子是镇北侯的幼子吧,叫溯对吗?” “是。”钟离朔醒来便听到了她那句乐正公子,向来青岚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为了乐正溯考虑,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先生怎认识我的?我入冬前才来到源州,并不太熟悉此地。”言下之意,便是自己露面极少了。 “我只是恰好认识乐正侍郎,你与侍郎十分相似,故而认出来了。”青岚微微一笑,又言道:“更何况公子贵不可言,想必祖上乃是厚德之辈,轻易就猜出来了。” 钟离朔今日已将这番说辞听了两次,心想果然是师徒,看相都差不多。镇北侯也是侯爵勋贵,说贵气也说得过去。更何况祖上世代从军,为国建功立业,自然是厚德之家。 司命们糊弄人的时候都有理有据,让人没办法觉得她就是个大忽悠。 钟离朔笑笑,说道:“今日也有一姑娘这么说我,难不成先生也会测字不成?” “略懂一二,我住在太一观下,自然学了一些。”青岚笑了一声,说道:“就如公子这个溯取得很好,追本溯源,重头开始,我说的对吗” “今日见着公子这般福气深厚之人,在下觉得开心。”青岚说道,从小榻旁取出一罐枸杞,递给了钟离朔,言道:“虽不知公子是如何寻到此处的,既然是有缘,在下便送公子一罐家去吧。” 钟离朔心里咯噔一下,她望着青岚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好似看到了星辰。对方的眼睛深邃辽阔,竟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灵魂。 钟离朔楞了一下,忽而笑道:“先生初次见面便赠我礼物,我该拿什么回赠?” 青岚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笑道:“公子觉得今年的梅花开得如何?” “自然是甚好。” “我亦如是。”青岚微微一笑,说道:“花有重开,人无少年,今日得遇公子这般的少年时,我亦觉得甚好。花常开常新,人常活常新,万望公子珍惜好时光。” 青岚要说什么,钟离朔已隐约明白了。就在这一刻,钟离朔才敢相信,原来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她望着榻上的那罐枸杞,看着故人眼中闪烁的欣喜,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岚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不可说,不可说。 这是东皇,对于楚国千百年来的侍奉给予的恩泽。 这也是,钟离朔最好的结局。 因为在东皇的星轨中,原本就不应该有一个钟离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二十 二十 大司命青岚,自幼与天地相亲,五行修为极高。青岚的师傅一直觉得她会成为楚国最优秀的大司命,将日渐式微的太一门带回鼎盛。只可惜,青岚爱着这天地万物,独独不喜王座之上的君主。直到后来,出现了一个比她更加优秀却又偏执到极致的荏苒,青岚终于可以放下自己作为少司命的使命遨游天地。 她们这些与天地本源相近的人,是离尘世最近却又最远的人。为了不沾因果,青岚从不轻易给人测字。她只给三个人测过字,一个是命中注定为天下之主的禤景宸,一个是理应为亡国之君的刺帝钟离尘,还有一个便是此刻坐在她身前的钟离朔。 一个本应该在八岁之时,就死在宫墙之内的孩子。 在东皇的星轨中,楚末的国君应该是刺帝,刺帝的□□导致楚国陷入多年战乱。为了天下百姓,大将军禤景宸揭竿而起,取天下而代之。 这一切,都与那个少年无关。 直到青岚路过云州,见到那个原本应该死去却又还活着的孩子时,青岚发现她竟然算不到这个孩子的星轨了。 第一次未能测算星轨的青岚决定回到源州城,留下来观察这个天下的变数。 她看着刺帝死去,看着万民归心,她原以为自己还会看到钟离朔稳坐江山,将变了的星轨延续下去。可是最后,楚国的星盘骤然崩塌,钟离朔死去,原本应该持续多年的战乱竟在半年内平息。 而星轨,恢复成了青岚十多年前测算的模样。 那个变数消失了,一切回到了正轨。禤景宸还是做了天下之主,而九州的百姓却因为少了多年的战乱迅速恢复了生机。 这一切,都是因为钟离朔。 钟离朔,是东皇的恩赐。 抱着这样的念头,青岚曾耗费心力,焚香问灵,只想沟通阴阳在钟离朔死后告知她一切。却不曾想,几次三番都未能如愿。 钟离朔的灵魂没有去到归墟,也未回到东皇的怀抱。她一直奇怪钟离朔死后去了哪里,甚至怀疑对方是否真是楚国传说里说的那样,是东皇的化身。直到今天她看见这个少年,她才知道钟离朔去了哪里。 她只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星轨上。 身为大司命,见过许多不可说的事情,因此也就有了许多不能说的事情。逝者已去不可追,生者有来莫回头。青岚深知这世间的诸多规则,也因此,在看到钟离朔的那一刻,她什么都不说,也不能说。 她知道钟离朔听懂了她的话,于是笑道:“这世间有千万种奇事,早年间读太一杂录,见到的一桩奇闻,想不到今日竟活生生在眼前。无论如何,值得庆贺。小公子,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钟离朔掩下眼里的激动,举起了杯盏,说道:“我也敬先生一杯,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 “这次不说我是神棍了?”青岚笑着打趣,显然十分高兴。 “我从未这般觉得过。”钟离朔笑笑,坦然回复。 “我可是还记得的。”青岚轻咳一声,装得一脸大义凛然,说道:“‘监天司测农时定节庆,但能断得了人一生吗?说什么天下之主,如今的天下之主不是陛下您吗?您好好的,太子妃怎么可能做天下之主,再说了,还有我呢!单不说这个,便说太子妃要谋反,我是第一个不信。这太一门的人满口胡说八道,忽悠起人来个个都是神棍,监天司也一个样,陛下你也信这无稽之谈吗?’” 青岚说的是当年钟离朔在皇帝寝宫时说的话,她比钟离朔大了足足三十岁,可却一点没有爱幼的意思。拿着钟离朔护着太子妃大骂太一门的话,含笑道:“公子当日可是连妖道都骂出来了的。”不巧,青岚也是太一道人,那天躺了个满枪。 钟离朔洒然一笑,言道:“我都记不得了,先生还记得吗?” “记得的。”青岚笑道,说:“臣还是第一次见公子这般据理力争,慷慨激昂,着实令人敬佩。” “公子其实是一位” 钟离朔摆摆手,说道:“提这个干什么呢,其实我有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了。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且过好当下便是。”钟离朔举起杯子,朝青岚敬了一杯,说道:“今日得见先生,心中惶恐不安已然尽散。昭明,感激不尽。” “公子果然一如既往地洒脱。”青岚点点头,言道,“我如今虽做不了什么,公子若有需要,我尽可帮忙的。” 钟离朔摆摆手,笑道:“不劳先生了,我如今过得很好,不知比往日快活多少,只是” “公子放心不下陛下?结发夫妻,人之常情,若是有心,再续姻缘也不难。”青岚心想,这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生还是死,都会在一处,难得的鸳鸯蝴蝶命。 似被青岚说中了心事,钟离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心翼翼地问:“方才是她?” 青岚点点头,说道:“陛下是来太一观上香的,今日是昭帝的冥辰。” 钟离朔心中一紧,半是欣喜,半是忧伤,轻叹一声,道:“原来她还记得啊?”竟然还会记得她的寿辰,是不是代表皇后心里有她?无论是怎样的感情,知道自己被皇后惦记着钟离朔还是十分开心的。 “公子不能与人说,何不妨找个机会与陛下说一下呢?”青岚知道,那个一国之君,心里是惦记着钟离朔的。 可是钟离朔却摇摇头,言道:“不能说。此事,也就先生能信,我这般身份,多说无益。” 她曾是君王,若是告知了皇后,让皇后如何抉择?就那人耿直的性子,必会给予她无关紧要的尊贵。可钟离朔要的不是这个,她要的是快活的过一生,而这一生里,还包含了与皇后在一起。 她原以为自己无所求,却不曾想,竟然有如此多的奢望。 青岚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心里却想,总会有一个身份能让她们去坦诚的。而这个身份,只有钟离朔能合适。 她们监天司不参与政事已经太久了,这件事,插上一手势在必行。至于陛下,但时候总会让她心甘情愿的下旨。 钟离朔与青岚对坐了一下午,因为双方都不能将话说得太明白,两人便像打哑谜一般说了许多。这一生都在致力于星盘测算的大司命,对钟离朔的经历很是好奇。 诸如醒来之后的身体变化,以及心得一类。或许是钟离朔死前被大火淹没,有好些事她都记得迷迷糊糊地,比如关于刺帝,再比如朝政的事。但是少年时期与皇后在一起的日子却记得很清楚。 大司命便安慰她,重新开始,只过快乐的日子便是。大司命只以为钟离朔将刺帝之死,以及那些恩怨都忘记了。却不知道,她不是忘记了,而是放下了。 因为钟离朔觉得,无论是功德还是罪孽,都随着她身死消散。 如今她得人生恩,便要替乐正溯好好地过完一生。 她与乐正溯的一生,会是没有苦难的一生。 人生就像东流水,奔流到海不复回。只能向东流去的一生,无论是波澜壮阔,还是风平浪静,都要好好活着。 两人聊到了下午,待钟离朔好好倾诉完,青岚才起身,将她送了出去。钟离朔本来想拒绝,但青岚笑笑,言道:“乐正大人对你十分爱护,你这一中午不见,怕是在到处找你了,我跟着去,会让你家人安心些。”而且,也能为监天司的行事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 “走吧,小公子。” 钟离朔再无法拒绝,点点头,便跟上了青岚的脚步。果真,两人几步踏出不可知,便听到梅林里到处都在呼喊着乐正溯名字。钟离朔只觉得无奈,在青岚充满慈爱的眼神下,应了侍人的呼唤,而后被领到长姐面前。 乐正颍一见她便跑过来,望着她身上厚重的道袍,着急地问:“溯,有没有伤到,你去哪里了?” 钟离朔只得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轻声道:“长姐,我无碍。” “小公子只是到我那处去做客了,乐正大人还请放心。”一旁的青岚开口,这才引来了乐正颍的目光。 乐正颍扭头看去,只见青岚几十年如一日的年轻面容,躬身行礼,“见过大司命。这次,舍弟多有麻烦大司命了。” 青岚摆摆手,言道:“小公子十分有趣,能得她作伴,我心甚喜。”接着,青岚冲着钟离朔说道:“小公子既与家人碰面了,那在下便告辞了。小公子,他日有缘,再来一叙啊。” 钟离朔点点头,莞尔一笑。青岚笑笑,便不顾他人,径直负手离去。 乐正颍看着青岚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钟离朔,见她这幅天真烂漫的模样,好气又好笑,说道:“你怎么跑到大司命大人那里去了?” 钟离朔故作诧异,言道:“青岚先生便是那位大司命吗?” 乐正颍点点头,算是应承,说道:“可算是找到了,以后别跑那么远了,知道吗?” 钟离朔应了话,又听乐正颍说道:“若还有下次,我可得去找监天司的人算算你跑哪里去了,真是活泼过头了你。”半分都不顾忌自己的身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二十一 二十一 乐正颍又仔细地问了一遍,钟离朔便将她是如何误入不可知,如何换了衣物,又如何遇到大司命挑着说了。中间省下遇到皇后的事情不提,就算是交代完了。 乐正颍见她没事,放下心来,这才带着人回家。 正月初八过后,官员们结束了休沐,又要上任了。源州城大街小巷的商铺陆续地开门做起了买卖,年味也随着越来越繁杂的事务冲得七七八八。 崔健乃是中州刺史,按理说初九他便应该启程,回到中州处理公务。只今年乃是他母亲的七十大寿,陛下开恩,允他在帝都留到元宵之后才启程。也因此,在往年兵部给中州拨调武器的时候,崔健难得有空地来到源州城外重兵把守的武库,看着兵部的官员给中州的参将清点装备。 在前朝楚国,每一州都有着自己的武库。自前朝多次叛乱后,今朝的陛下便将武器统一收拢,分在澜州,宁州,源州三州保管。 也因此,掌管武库的兵部一跃成为各部重中之重。 这一次给中州清点军备的恰好是兵部侍郎乐正颍,她正忙碌着分配着军备,见到崔健出现在森严空旷的武器库中,笑着调侃:“怎么刺史大人还亲自来了,难不成还怕我兵部克扣大人的军备?” 崔健笑眯眯地打量着层层叠起的武器箱子,说道:“兵部还不至于克扣我的军备,我只怕大人以次充好了。” 乐正颍瞥了他一眼,朝着崔健说道:“中州年年太平,我倒是想拿次的给大人呢,可是户部去年有钱,拨了一大批款子,陛下让兵部底下的工厂打造了一批军备送往澜州。你中州捡了个大便宜,在其他州之前先申请了,陛下便将澜州剩下的装备给你们了。” “诺,不信打开看看,全是新的,怎么以次充好了?”乐正颍看向一旁累得整整齐齐的军备,一脸骄傲。 崔健闻言,抬手打开了一箱刀具,霜白的利刃反射着嗜血的光芒。崔健望着长刀的血槽,只觉得浑身一凛。他不禁伸手,取出一柄,指尖轻击利刃,便发出清脆的刀鸣。 “这是宁州的军工新制的长刀,怎么样,试试可好使?” “是把好刀。”崔健说道,他把玩着手中的长刀,又问道,“出了新的刀,还有其他新制的东西吗?” “当然有。”乐正颍点点头,朝着东边角落那一摞箱子指去,说道:“他们还研制了一批锁子甲,环环相扣,刀枪不入,你可以拿这长刀过去试一下。” 崔健一听来了兴趣,宁州军工厂研制出来的东西,通常在运往各地的时候才会有一份名单。为了保护军机,就连朝中大臣都不晓得最新出的武器装备都有什么。只有用到战场上时,那些装备才有自己的名字。 崔健提着长刀,来到了角落的箱子旁边,开了锁之后,便兴致冲冲地拿出一件铠甲,只一看便大失所望道:“乐正大人,这就是你说的锁子甲?这宁州军工制来制去不还是这种虎头甲。” “哪里一样了锁子甲和虎头甲差远了。锁子甲从头连着身躯,就连颈部都能保护,这可不是虎头甲能做到的。” 乐正颍摇摇头,说得一派轻松。 可是提着长刀的崔健却皱起了眉头,他望着这满箱的虎头甲,扭头对着乐正颍沉声说道:“乐正大人,我想你需要过来一趟了。” 当日下午,原本就戒备森严的军备库又加了一层重兵。女皇从宫中赶到远郊时,已然是日落时分。 昏暗的光线下,禤景宸望着在灯火里闪烁着夺目光芒,十分鲜亮却过时的军备,拧起眉头,冷声说道:“查!着令澜州刺史查看运送到澜州的军备,是否如初。朕想知道,朕的武器,到底去了哪里。” 谁也没想到,新年刚开始,朝中便发生了这般大事。次日,当兵部侍郎乐正颍在朝堂上陈述了昨日的见闻,朝中一片哗然。 “陛下,宁州新做好的武器,是入冬之时入库的。时值前兵部尚书常自在大人告老归宁之际,恰是臣打理兵部事务之时。无论如何,臣都难辞其咎,万望陛下能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待到臣将此事查明,臣会请辞,并永不入朝。” 先将罪责抗下的乐正颖以退为进,得到了女皇的谅解。已经在早朝前便做好对策的禤景宸,在乐正颖说完这句话之后,言道:“着令枢密院平安长公主与兵部侍郎乐正颖,户部侍郎徐仁青,查源州武库武器调换一案,还望众卿不要让朕失望。” 那些被调换的武器上面,每一柄都有各州的字样。澜州,中州,云州,可是更多的却是宛州。它们都出自楚朝的军工,乃是自刺帝时期便保存下来的军备。 可就算是刺帝时期的良好军备,常年累月下来,大多不如如今宁州新制的装备。 那一批新的军备去了哪里? 这一批刺帝时期的军备又从哪里而来? 分明在庆国开国不久之后,女皇便将大量闲置的军备收了起来,难不成还有遗漏的吗? 而更多的人心里想的却是,若是拥有这批装备的人心怀不臣之心,这天下又要开始生灵涂炭了吗? 朝廷人心惶惶,而坐在高位上的那位女皇仍旧不动如山。她不慌不忙地处理着政务,待澜州刺史传来澜州有三分之一的军备被置换了之后,女皇便下了密令,将原本剩下给中州的军备秘密调拨澜州。明里却下旨,让被置换的武器照旧使用,还着令户部给宁州拨款继续打造新军备。 她密令中州刺史加强两江巡逻,命澜州监视好北方蛮族的动静,以防北方会乱。但凡涉及到军备之事,必有大乱。可是无论乱什么,女皇都希望能止于澜州边疆。 她希望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至于其他的,都排在了后面。 相对于女皇的淡然若之,大局在握,臣子们都有些惶惶不安,故而近日朝堂情形十分紧张。分明又快到元宵得以休沐的日子,却没有多少人能觉得开心起来。 唯一能开心的,大概数终于等到人的云中王钟离幕了。 自知晓长姐被人谋害的那一日起,他便盼望着能有证据为长姐主持公道。因此,在小医工和小侍卫来到源州城的那一刻,他便迫不及待地将人领到禤景宸面前,好让禤景宸尽快着人下手查明真相。 端坐在朝晖殿上禤景宸,仔细地端详着掌中昭帝的密旨,她望着对方熟悉的中正小楷,喉间几番滚动,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垂首站在案前的小医官和小侍卫身上。 小医官名叫杜仲,小侍卫名叫凌霄,他俩青梅竹马,相依为命。都在宫中当差,且都是无关紧要地职位。 禤景宸看着眼前两个平凡的清秀少年,开口问道:“杜仲是嘛?你是怎么知道陛下陛下被人下了蛊的?” 名叫杜仲的医工高大健壮,此刻望着女皇,将他与昭帝仅有几次的会面一一交代:“元和三年入夏时节,陛下频繁吐血,仅召了草民当时的太医院老先生庄子礼大人秘密看诊,草民当时是庄先生的医童,便有幸跟着。某次看诊,草民发现陛下的手腕有浮动的血脉,状似活物。草民幼时居于南疆,随家父见识过南疆蛊毒,知道许多蛊毒将发时大同小异的症状。” “几次之后,草民便怀疑陛下已然中蛊。草民曾与庄子礼大人好几次提过此事,却被庄大人一口否决,说陛下只是肠胃不适导致呕血。许是几日不愈,陛下渐渐不用庄大人的药。而草民惶恐,许是太过忧虑,某一日便被陛下单独召见了。” “陛下陛下询问草民如此忧愁所为何事,草民便将猜疑一一说出。谁曾想陛下竟信了臣,将病情自述一遍,还允了草民将呕出来的血拿去培育,果真在三日后养出了蛊来。” “只不知具体是哪一类蛊,草民只得私下里给陛下配了大多数能针对蛊毒的药物,而要想具体的蛊毒还要到南疆一趟。” “草民便向陛下要了密旨,到南疆去了。” 杜仲想了想,又说:“当时陛下问我,家中可还有亲近之人,我便提了凌霄。陛下想了想,又下了道密旨,让凌霄与我一同前去南疆。末了还说,到了南疆配了药再回来吧。” “我与陛下说一月之前必回了,还给陛下配足了一月的药。陛下还嘱咐我,若是一个月还配不好药,就让我们留在南疆了。陛下说若是我们回来,会被人杀掉灭口的。” “凌霄与草民说这是件要命的事,我们本应该尊着陛下的意思保全自己的。但是陛下是个好人,您作为她妻子问起这件事,我想就算会没命我还是会告诉您的。” “陛下是个好人,我要是能早点配上解药就好了。”高大英俊的少年,却有着孩子一般的心性。 禤景宸仅从对方那几句话里,便知道这个少年在昭帝眼里是怎样一个人。大概是一个善良又可爱的孩子,或许还是个医痴也说不定。 也因此,同样善良的昭帝,才会希望他们安稳地留在南疆。 若是她死了,秘密就永远成为秘密,再也没有人会受到伤害了。只是要她死的话,如果如愿了,会不会就收手了? 禤景宸太了解那个骨子里善良又坦荡的人,就如钟离朔相信她能安然无恙取回天下一样。 可是这个傻子,怎么能够以为自己的死亡应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分明是天下之主了,临死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天真。更可恨的是,明明说好了要彼此信任坦诚相待,为何连活不下去了都不愿告诉她。 禤景宸看着殿下纯真的少年医工,想着那张苍白的容颜,心疼得揪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二十二 ,最快更新向东流[重生]最新章节! 二十二 昭帝之死别有隐情,已是板上定钉的事情。已从杜仲与凌霄口中求证了的禤景宸,下了密令着使暗卫调查昭帝中蛊一事。事已历经四年,源州城又经过战乱,必然是诸多艰难。可是禤景宸不怕事情有多繁杂,不怕背后之手有多可怕,她只想知道真相。 知道,到底是谁要下此毒手。 兵部武库一事与昭帝之死一事合在一起,令原本就劳神的陛下又添增了几分伤怀。禤景宸心中本就在为了当日未能亲率兵马抵达凉水岸边平叛致使源州城破而自责,在知晓昭帝于元和二年的冬日里被人下蛊时更是责恨自己。 身为臣子,没有护住自己的君主。身为皇后,未能照顾好自己的皇帝。无论哪一样,自觉失职的禤景宸今日自虐一般的处理繁琐的公务。 女皇已经好几日未曾入眠了,担忧着她的宫人将女皇的情形告知了长公主,公主担忧着女皇的身体,命御膳房熬了安神汤。待女皇睡足一夜之后,元宵佳节那日便与小公主一起,邀请女皇到城中走走,美曰其名视察民情。 禤景宸心中藏着许多事,即便心情不佳,但对于妹妹们的邀约向来是不会推辞的。元宵那日傍晚,待做好了一应准备后,姐妹三人戴上元宵灯会的面具,便出了宫门。 源州城的元宵灯会,便是花期相会的前身。这一日,大多数青年男女都会走上源州城的街头。若是已经有伴的,便出来联络感情。若是没有的,在这一日盼着能遇上有缘人。 姐妹三人对这元宵灯会隐藏的含义皆不在意,禤景安心中有的是云中王,而禤景宁满脑子都在春风一度楼旁表演的节目上。至于禤景宸,这位满脑子都是家国天下的帝王,走到街上之后,便开始垂询百姓的家常。 走卒商贩,这些底层活着的百姓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能要什么样的环境,都是她需要了解的。 因此,当姐妹三人来到热闹非凡的长街上,看着又在了解民情的翾景宸时,两位公主免不了叹了一口气。 哎,她这个一点也不春花秋月的皇姐呦。 今夜,源州城的街头巷尾缀满了花灯,漫天的烟花绽放,整座城池亮如白昼。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欢呼声,还有间杂在其中情人的低语。这人生百态,种种都浓缩在着短短的长街里。 翾景宸领着两个妹妹走过长街,看着映在百姓脸上的融融笑意,只觉得心中也轻快了不少。走到长街拐角,翾景宸便听一清朗悦耳的少年之音说道:“婆婆年纪那么大了为何还出来扎花灯,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吗?” 这声音太过好听,也十分熟悉,翾景宸扭过头,看向了说话之人。一眼,便撞到了白袍少年身上,只瞬间便把人认了出来。 又是这孩子。 女皇心想,这孩子也太爱跑了些,每回自己出门总能撞见她。 花灯下的少年没有像往日一般穿着鲜艳的绯衣,而是一身雪白,玉冠高束,露出饱满的额头,远山一般的眉,柔情似水的眼眸,挺翘的琼鼻,带着浅笑的唇瓣。 那原本稚嫩的面容,在这身雪白宽大的厚袍衬托之下竟显得有种超脱年龄之外的风流洒脱。 老婆婆耳朵似乎不太好,仰头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少年蹲在花灯架下,看着正在扎着灯笼满脸褶子的老婆婆,靠在她耳边提高音量又问了一句:“我是问婆婆,为何年纪那么大还出来扎花灯,家里可是有什么难处?” 老婆婆这才像是听到了一般,连连摆手,说道:“没难处没难处,可好啦。我啊,就是喜欢扎花灯,热闹,开心!” 上了年纪的婆婆,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她反复强调这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令灯下的少年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少年拱手,朝老婆婆行礼,言道:“是我想岔了,还望婆婆见谅。婆婆,你这花灯多少钱一个?” “十五文。”老婆婆摊开手掌,比了一个十五。少年会意,从荷包里掏出了三枚青钱,说道:“还请婆婆给我两只。” 一枚青钱可抵十文铜板,少年尊重婆婆的买卖,一切按照规矩来。 “好咧。”婆婆应下,给少年挑了两只绣着鲤鱼的花灯。 “多谢婆婆了。”少年提着两只灯笼,起身朝着拐角处走去。跟在身后的侍人急急忙忙跑来,边跑边喊,说道:“二公子,二公子你等等我。” 少年便停下来,等着侍人过来,将手里的花灯塞了一只说道:“阿生,你别跑那么快,撞了人怎么办。我说过在渡口等着你便会等着你,你莫急。诺,这是送你的。” “谢谢公子。”侍人喘着气,急急说道:“侯爷让我一直跟着你,别让你丢了。” 少年闻言,无奈一笑道:“阿生,我今年十六岁了,不是六岁,拐不跑的。不是说要看大戏,走吧。” 两人并肩前行,边说边走,逐渐消失在璀璨的花灯之下。 少年并不知道这短短地一个画面落在了禤景宸眼中,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禤景宸在妹妹们惊诧的眼神之下,走向了卖花灯的老婆婆面前,温声说道:“婆婆,可否给我三个花灯?” 于是,姐妹三人便一人提着一个花灯走向了源州城花灯会的重点,春风一度楼所在地的码头。 源州城的每一年花灯会,都会在城中河畔的春风一度楼上搭着台子表演歌舞。楚国民风开放,歌舞盛行,东皇的歌曲传唱于世。彼时正值春风一度楼的台子表演,远处的河面上缀满了楼船画舫,火光漂浮于水面,绵延不知几里。 钟离朔早先便从府中侍人的口中听闻这花灯之夜的盛况,待到亲眼所见,方才知道这盛景美到极致。 她今夜一袭白衣,裹着雪白的狐皮大氅,提着一尾花灯游荡在河岸边。侍人阿生跟在她身旁,叽叽喳喳地说道:“这春风一度楼左面是歌舞的台子,右面乃是猜灯谜,两处都挤得狠,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左面。” 猜灯谜,她才不去,又没什么看透。她要去看盛景,去看这大庆欢歌载舞的盛景。 春风一度楼的元宵台子,高高低低地围了好些人。钟离朔举着她的花灯,仗着自己灵活的身形挤进了人群之中。台上正在演奏的曲目是《云中君》。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这样盛大的场合,监天司的司命们,或者是太一门的道人,皆会在民间表演信奉的诸神祭祀曲目。 这曲云中君,演得便是云雨之神给予大地的恩泽。 饰演云中君的道人身姿轻盈,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在飒飒乐曲之间翻云覆雨,引得台下看官鼓掌庆贺。钟离朔甚少经历过这般与众同乐的场合,不禁合着双手,将手掌拍得啪啪作响。 正是欢欣之际,忽有一人拍了拍她的肩头。钟离朔扭头一看,却见大司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先生怎地也来了?”陡遇故人,钟离朔近乎惊喜地说道。 大司命将食指放在唇上,然后向她找了招手,钟离朔眼底泛起了疑惑,但还是跟在大司命的身后,脱离了拥挤的人群。 喧嚣声鼎沸,仿佛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大司命挽着青丝,浑身透着不沾纤尘的清高,望着灯下风流俊俏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我今日遇上了些麻烦,方才便卜了一挂寻找能助我之人,不曾想却是小公子。” “小公子,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青岚扭头,望着故人年轻的面庞温声询问。 “先生尽可吩咐,力所能及之事,我自当全力办到。” “也不需要公子尽全力,只我监天司今夜负责元宵东皇的赞歌。可我那愚笨的徒弟,因着学不来东皇踏元宵,故而表演完了云中君便溜之大吉了。”青岚满眼无奈,又隐隐带着宠溺说道:“这孩子天分太高,我也寻她不得。而监天司能唱得起东皇的,就只有那孩子。我别无他法,只好寻求有缘人帮忙了。” “却不曾想殿下与我缘分如此之深,故而冒昧请求殿下,可否扮作东皇,替我那不乖的徒儿踏一曲元宵。” 钟离朔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道:“这有何难,只我不会念东皇的神灵祭词,可否用别的代替。” “公子此前不就扮过一回东皇吗?”青岚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离朔也跟着笑了。 是的,她曾扮过东皇,在云州的东皇祭上,以尺八作为沟通神灵的祭祀之语,跳了一场闻名九州的东皇。 只是今夜,也要如此吗? 应承了大司命的钟离朔,在脱离的人群之后,跟在大司命身后到了春风一度楼换上了祭祀东皇的宽大纱袍。俊俏的少年穿着东皇礼赞的羽衣,跽坐在蒲团上,听着台上传来的歌声,握着手里的尺八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的眼角抹上了绯红的胭脂,眉间点起了朱砂。画起了半面妆的羽衣少年,俊俏得宛若画中姿态翩翩的美丽东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二十三 ,最快更新向东流[重生]最新章节! 二十三 在这个崇尚东皇,太一门人遍布的国度,祭祀与赞歌是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除了每一年霜降时节的东皇祭,每逢重要场合时,监天司与太一门人都会表演曲目《东皇》。 与祭祀时的神圣庄严不同,流传在民间的《东皇》一曲带着浪漫传奇的色彩。传说东皇身化三千,会在国难之际降临世间,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楚国的开国皇帝始帝瑾传闻便是东皇的化身之一,在战火纷飞之际,瑾率着楚国自黎州东出,荡平诸国一统天下。由太一门的《东皇》而来,结合始帝的生平事迹,楚国的一位大词人创作出了一首十分浪漫的《东皇踏元宵》 化身为东皇的始帝如同流星般短暂的划过了九州的上空,却深刻地落在了一名巫女的心上。待到功成身退之后,舍弃了肉身的东皇乘风而去。恋慕上东皇的巫女踏起了太一祭祀的灵犀舞步,哀切地表达自己的情意。 她在东皇离去的那天开始跳,踏了七天七夜的祭祀舞。被巫女真情感动的东皇打开了神国的大门,那一夜,九州所有的星星都亮了起来,篝火照得处处皆是光明。东皇朝自己巫女张开了怀抱,接纳了她的情意,将她揽入了怀中,与她一起居住在了神国之上。 神国开放那一日,正是楚国百姓都在欢庆的元宵。 这么一个浪漫传奇的故事,不知为何竟被监天司与太一门采纳了。监天司将它改成了一个浪漫的曲目,于元宵之时演奏。久而久之,这曲变成了东皇的必备曲目。 因着传闻中东皇俊美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而始帝的性别在传说里也是亦男亦女,故而无论什么典礼上,扮演东皇的人都必须是极其貌美的少年或者是少女。他们穿着可以飞跃神国的羽衣,翩然降于人世。那美到令人觉得神圣庄严的容貌,满足了世人对东皇的幻想。 钟离朔少年时,曾因为母亲留给她的美貌被选为东皇祭上饰演东皇的少年,因着云州的浪漫多情,就算是庄严的祭祀他们也用了这曲东皇踏元宵。楚国侍奉的诸神大多浪漫又自由,因此在许多祭祀的场合既能庄严神圣,又能浪漫多情。 天性风流的钟离朔为这曲《东皇踏元宵》特意谱了一曲尺八,以尺八之音作为祭祀之词,合着扮演巫女的少女念唱的祭词,缠绵悱恻,婉转多情。 这一曲,便是见鹿公子成名云州的东皇曲。 钟离朔已多年未曾吹奏,但那旋律已烙在她的灵魂深处,只要握起尺八,便在耳中熟悉的旋律。 乐师们的曲声已然开始变化,华美壮阔的曲子为东皇拉开了序幕。饰演巫女的少女穿上红白祭祀服,乘着长绫赤足踩在了木质的台子上。她趴伏在台上,望着台下如水的人潮,缓缓抬起修长的脖颈,露出了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 散开的巫女服像一朵绽放的樱花,随着巫女起身渐次收拢。巫女缓缓起身,扭着水蛇一般年轻婀娜的腰,缓缓伸出白皙细嫩的修长手指,朝着点缀着几点繁星的夜空伸出,多情又妩媚的开始吟唱: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世说正月初八,是东皇乘风回到神国的良辰吉日。原本应该由男巫庄严有力的声音来称赞的祭词,在多情的巫女口中显得如此缠绵。钟离朔跽坐在后台,仰望着巫女婀娜的身姿,看着她的祭服在舞台上如水般流动。她听着乐师华美的演奏,心里在想,若我是东皇,也一定会打开神国的大门,来迎接她的巫女。 饰演巫女的少女司命有着姣好的面容,婀娜的身姿,翩若惊鸿的舞步。台下的看客皆是如痴如醉,连喝彩都不敢唤出来,害怕惊扰她的庄严多情。 这份美,同样打动了站在台旁画舫的小公主禤景宁。公主望着巫女美丽的舞姿,心中赞叹道:“监天司长得好看的司命小姐姐可真是多啊。” 台旁的画舫乃是能避开人群看到最清晰表演的一处地方,这里早就被小公主包下来了。此刻姐妹三人并肩站在一处观看着监天司与太一门为民间准备的表演,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监天司多数的司命都有侍奉的神灵,自然全部都是美貌之人才可。”长公主回应道,扭头看了一眼正专心致志看着表演的长姐,说道:“这饰演巫女的少女如此好看,也不晓得等会饰演东皇的该是何等人物。我听说,大司命今年允了她徒弟入监天司,怕不会是少司命?长姐,你有见过少司命吗?” “见过的,是个很漂亮的孩子。”禤景宸扭头,笑着回应了妹妹的问话。 “漂亮就行了。”禤景明点点头,将目光落在了台上。 台上的巫女跳尽了灵犀舞,此刻收回了向天祈求的手,从高声赞扬换成了低声吟唱。乐师们的编钟声叮叮当当,一声声砸在人心上,宛若雨水滴答流淌。七玄琴声婉转,迎合着巫女哀切的请求,显得无比凄美。 巫女唱道: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她萋萋地唱,灵犀已尽,东皇仍旧没有出现。 我该到何处寻你呢?高山之上?归墟之渊?就算踏遍九州,也追寻不到你的身影。 巫女的祭袍随着她跪伏于地之时,缓缓绽放。宛若一朵盛开到极致的樱花,坠落在春日的盛景里。 她的情思,她的渴求,她的期盼,都融进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里。隔着遥远的距离,禤景宸望着巫女眼中含着的泪光,内心一片寂寥。 仿若在期盼东皇回眸的人不是巫女,而是她。 跨越千年,她置身于始帝的陵前,踏尽七日灵犀,等待着此生最爱能再次睁眼。 可她的东皇不是始帝,她的东皇是昭明太子钟离朔。 一个永远不可能再睁开眼的人。 那份凄然落入了心间,竟有些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巫女眼角的泪水滑落,乐师的曲声越发的空灵,七弦琴声切切,一声钟响,台上所有的灯火在一瞬间亮了起来。无论台上还是台下,都随着巫女一起抬眸看向了夜空。 心道:东皇来了。 身穿羽衣的少年画着妖艳美丽的神圣妆容,握紧了尺八,乘着司命们操控的绫纱,乘着风自夜空缓缓降落。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俊俏绝美的容颜,飘然若仙的身姿,仿若画中的东皇坠入人间。 握着尺八的少年望着台上虔诚侍奉的少女,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等待着那一句:“夜灯昼兮乘风来,携阿殊兮归太一。” 禤景宸也在等着这句,所有在等待之人都期盼着巫女能迎来此生的圆满。 可钟离朔没有唱这句祝词,她抬起手,将尺八放在了唇边,含笑将悠扬的尺八之音吹到了遥远地河面去。 空灵悠扬,磅礴大气,从台上传来的尺八悦耳之际,一如神灵之语。 台下众人都露出了意外之色,包括船上的两位公主。长公主轻呓一声,言道:“饰演东皇这少年……” 她扭头,去看一旁的长姐。却见长姐不知何握住了栏杆,直直盯着台上缓缓坠落的少年。 身穿羽衣的少年自夜空坠落,一手握着尺八放在唇边吹奏,一手伸向了台上的巫女含笑邀约。巫女的手放入了少年的掌中,依偎进她的怀里。 含笑的少年吹着尺八,仿佛温柔地问:神国清且冷,凡尘多情又温暖,你可还愿随我到神国去。 巫女含泪笑答:凡尘总有千万有情人,可我的神明却在云深不知处,孤单一人,寒且冷。我随你去,你才是我的归处。 她们一问一答,尺八和巫女的合唱婉转多情,缠绵得催人泪下。 灯下少年的身姿风流潇洒,那掩了半面的容颜温柔多情。 那眉,那眼,那姿态,在禤景宸的眼中像极了一个人。那熟悉的,响彻九州的御龙之音,在这一刻死死地勾住了她的心神。 这世间,真的有东皇的化身吗? 若楚国的君主都是东皇,那今夜那位至高无上的神灵会不会朝凡尘回眸,看她一眼呢? 似有所感一般,台上单手持着尺八的少年握着巫女盈盈的腰肢,朝旁边的画舫看了一眼。那流转着光华的眼眸,那画着胭脂的眼角,那持着尺八的素手,那风流俊俏的姿态,于刹那间勾住了禤景宸所有的视线。 隔着遥远的距离,禤景宸仿佛看到少年笑了一下。 “梓潼。” 只是一笑,便好似让她跨过了无限光阴,跨过了凉水河岸,跨过了熊熊燃烧的烈火,被钟离朔揽在了怀里。 我的,陛下。 她轻声回应着,随着台上东皇的舞步仿若她怀中的巫女一般,陷入了不愿清醒地幻境里。 禤景宸知道自己大概陷入了司命们为百姓营造的梦境里,可只是这片刻,她却有些不愿意清醒。 那个吹奏着尺八的俊美少年,让她觉得熟悉,熟悉到可以当成是她想要追随一生的殿下。哪怕是短短地一个梦,只要能再见到那个人,那就沉湎吧。 她实在是太想念钟离朔了。 这想念无人可说,却深邃到四肢百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二十四 ,最快更新向东流[重生]最新章节! 二十四 台上点着的花灯尽数绽放,仿佛神国的大门敞开,随着逐渐高亢嘹亮的尺八,少年环抱着她的巫女,乘着司命们的彩绫奔向了夜空。年轻俊美的东皇垂眸,仿若挂在她手臂上的巫女伸展着柳条般柔软的腰肢抬手,轻抚着东皇的脸颊。她们驾驭着羽衣,一起飞向了神国。 夜灯逐渐熄灭,一如神国关上了大门,最后留在世人眼睛里的,便是东皇拥着自己的巫女奔向了永恒不变的国度。随着编钟的一声轻击,整个世界骤然暗了下来。台下的众人望着黑掉的台子,不约而同地鼓起双手,潮水一般的掌声如山岳般扑向了台上。 画舫上的禤景宸听着涌进耳中疯狂的掌声,如梦初醒般抬起了手,轻轻地拍了几下。 “陛下,也觉得这曲《东皇》演绎得十分美吗?”潮水般的掌声逝去,不知何时出现在画舫上的大司命站在禤景宸身后,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台子,幽幽说道:“东皇身化三千,救世人于水火中。为巫女真情打动,打开神国大门将她迎来。多么浪漫的故事,还极富人情味,这便是我太一信奉的主神了。” “怎么样陛下,如今对我太一门有些兴趣了吗?可有读读我太一经书的心思了?”大司命青岚望着自己东皇选择的帝王,抓紧机会诱导道。 眼前的帝王虽然仍旧重用着监天司,可本身却是个不怎么信教的人。在此之前,楚国的每一个帝王,或多或少都信奉太一门,更有甚者曾以帝王之身入道。 在东皇信徒遍布的国度,身为帝王的禤景宸不热衷于祭祀这样的事情令某些人曾不安过。即便她没有明确的旨意表明自己对太一门的不上心,可女皇登基三年以来从未主持过东皇祭这样的盛事,便足够令太一门觉得微妙了。 也因此,担忧女皇对国教态度不够慎重的太一门人,一有机会便央求大司命青岚给女皇普及太一教的知识,争取早日令女皇入教。 青岚对于女皇信不信奉东皇这件事很无所谓,就好像女皇明知道祭祀也得不到昭帝回应一样每年仍旧例行上香,青岚见到女皇也就会随口一提入教的事情。 “大司命怎么在此地,至于太一经书,上弘文馆的时候不都是早就念了。”禤景宸扭头,看向明明一大把年纪仍旧年轻的大司命,温声说道:“今夜少司命的演绎……” 大司命摇摇头,说道:“陛下可莫要提我那淘气的孩子了,这曲东皇可不是她能表演出来的。她只演绎了云中君,便溜之大吉了。这东皇,还是我找了一位有缘人来扮演的。” “哦?那少年是?” “不是少年,是个姑娘。当年昭帝曾以见鹿公子之名在东皇祭上演奏了一曲《东皇踏元宵》,曲子是用尺八重谱的。这首尺八曲谱传遍了九州,也幸好如此,今夜才能遇到一个会这曲尺八谱的姑娘。”大司命说完了这句,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亏得我神机妙算,不然我徒儿今夜溜之大吉,这曲东皇演不出来我监天司就要丢个大脸了。” “是,大司命神机妙算,力挽狂澜。”禤景宸淡淡地应了一句,心里却将那句昭帝以见鹿公子之名记在了心里。 她自然知道这一曲,她还知道见鹿公子流传于世的所有尺八谱曲。 她知道,却没有尽数听过。可后来听别人演奏的,却远远比不上殿下的好。 禤景宸一共听过钟离朔吹奏七次尺八,第一次是在离开云州的那个夜晚,钟离朔吹奏了一首《林深见鹿》,第二次是在鱼龙台上的《见月》。之后的五次,都是每年在春光灿烂,樱花绽放到极致的一天,钟离朔站在树下吹奏的一首至今没有名字的曲子。 曲声幽幽,轻快中带着浅浅的思念,仿若孩子在与母亲撒娇的低语,温暖之中又些哀伤。 只有在这一日,禤景宸才能听到那个看起来坚强乐观的人,心中不能倾诉的哀伤。 某一日在听到乐师吹奏钟离朔的曲子时,禤景宸才明白那个人真的不在了。想念却不能再见的悲伤汹涌而来,令她止住了乐师的尺八,不让自己睹物思人。 可今日,看到这场美到极致的东皇曲,她不禁在想那场她从未目睹过的东皇祭是否也精彩成这样。这么精彩的画面,不能传承于世,她有些替钟离朔可惜。 即使钟离朔不在了,她的曲子流传于世也不妨是一件好事。禤景宸想了想,觉得自己当初因为心中难过随意说的一句:“尺八乃亡国之音。”实在是太轻率了些,不想让人吹奏钟离朔的曲子也太自私了些。 她沉思了一番,看着眼前的大司命轻声问道:“那姑娘既然帮了监天司这么一个大忙,又如此精通乐器,朕倒是有些惜才了。不知大司命可问过那孩子是何人,明日给朕递个折子,也好让朕嘉奖她一番。” 若是深爱尺八之人,禤景宸想那便将殿下的谱子传与她也未尝不可。 这样也算,为殿下找个传人了。 听完女皇陛下这句话的大司命感觉有些微妙,她望着眼前中正肃然的女皇,微微一笑:“陛下难道就没将人认出来吗?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熟悉?” 方才她分明诱着女皇入境了,怎地陷入幻境之后还不觉得小公子熟悉,就不曾半分将她当做是昭帝吗? 青岚本来就不指望女皇能相信又回魂重生一事,最起码能让她在所剩无多的时间里能帮小公主在女皇心里种下相认的种子吧。 思及此,青岚不禁在想,太一门的传教太不到位了,怎么眼前这位女皇一点奢求已死之人活过来的念头都没有。 禤景宸心中当然有过这样的奢望,正因为知道这是奢望,所以心中对钟离朔的离去越加的清晰。 在她的心里,钟离朔已经烟消云散三年多了,再相似的人都只会令她想到钟离朔,而不会错认为她。 一如,禤景宸日日见着乐正颍那张肖似钟离朔的脸,却仍旧能清晰区分一样。 她不能区分的那一刻,只有方才在台上见到那个少年时。 但她知道,那是司命们的蛊惑,那是近日累积的思念已厚重得令她受不住了。 台上那位俊俏的少年熟悉到只能令她想到钟离朔,钟离朔已经不在了,能令青岚说是她熟悉之人还有谁呢? 总不能是乐正颍吧。若是乐正颖,青岚又何必称对方为姑娘呢。 忽然,一个站在花灯下身穿白袍的少年闯入了禤景宸的脑海里,禤景宸后知后觉地说道:“是阿溯那孩子?” 算了,至少还能记得乐正溯这个人,看起来事情也没有那么艰难。 大司命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明明是渡往生怎么还要管人姻缘。但是没办法,谁让这是天定的姻缘,自然要想办法更加美满一点。 年过半百一点也不打算养性的大司命青岚点点头,说道:“可不是乐正小公子,起初找到她时,我还有些吃惊。长得与昭帝如此相似,还吹得一曲好尺八,又是这般纯真的心性,令我险些以为自己见到《太一本纪》还魂里的真人了。” 不知为何,禤景宸心头一跳,却强迫着自己压下那种希冀,说道:“大司命可莫要说笑了。” “我也觉得自己在说笑,众所周知,楚帝都是东皇的化身,若是昭帝,只怕早已回到神国之上了,”青岚指了指夜空,只一瞬间,原本空寂的夜空炸响了所有的烟花。 无数的烟花璀璨的绽放在夜空下,灯辉映在大司命那张仿若青春永驻的脸上。大司命望着眼前坚毅的帝王,轻声笑道:“今夜神国之门大开,能在之前见到陛下一眼,我心欢喜。” “此后海清河晏,国泰民安,万望陛下珍重。” 青岚的声音渐远,禤景宸仰头望着夜空,陡见烟花布满夜空。潮水般的掌声随着烟花绽放的声音疯狂的涌入耳中,她扭头,惊觉身边的妹妹们趴在栏杆上,望着对面还在缓缓亮着台子,轻声说道:“那扮演东皇的少年便是少司命了?当真是漂亮极了。” 不对,有什么不对。 禤景宸想,适才自己明明见到大司命了,莫不是又中了她的幻术。 禤景宸想了片刻,朝着暗卫说道:“到不可知去一趟。”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今夜元宵,是个好日子,在太一教的经书中便是神国大门打开的那一日。烟花布满了整座源州城,而在烟花到不了的不可知,今夜被圆月笼罩。 硕大的月亮沉甸甸地压在不可知梅林中的精致楼阁里,衬着楼阁里明亮的灯火如萤火般羸弱。 大司命穿着宽大的青色道袍,泡了一壶枸杞,坐在厅中的小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太一本纪》。 有急速的风声从梅林深处传来,大司命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向了门口,长叹了一声,“还是跑回来了。” 随着她话音一落,一位身穿绯色祭服戴着玉冠的少女赤足落在了门口的木质地板上。少女不过十六岁的年华,有着修长单薄的身姿和稚嫩的脸庞。她怯怯地站在门口,望着坐在榻上的大司命,含着一双盈水的双眸,泫然欲泣。 “哭什么,跳不了东皇我又不会骂你。”大司命下榻,走到少女面前,伸出手抚摸着她柔嫩的面颊,慈爱地说道:“跳完了云中君?” 少女用力地点点头,伸手扯住了大司命的衣袖,含泪望着她。 大司命又问:“合过乐正溯和陛下的八字了?” 少女再次用力地点点头,大司命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少女笑道:“都记得我说了什么吧,跳不成东皇师傅也不骂你了,就再给师傅跳曲灵犀吧。” 少女应允,穿着祭祀云中君的绯服,看着大司命回到榻上,轻击杯盏,玉足轻点,踏起了迎接东皇的灵犀。 少女的绯衣蹁跹,仿若在寒冷的室内烧起了一把大火。屋外,圆月下的梅花已大片凋零。屋内,永远年轻的大司命缓缓地闭上了眼。 叮。 随着最后一声玉杯轻鸣,少女停下了舞步。她望着端坐在榻上阖起双眼的大司命,一步一步靠近,直到指尖触碰到大司命仍旧温热的身躯时,泪如雨下。 今夜,神国的大门打开,侍奉东皇的巫女到了归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二十五 ,最快更新向东流[重生]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她甚至连一点关于钟离朔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钟离朔的一切都随着那场大火消失殆尽。 如果陛下没有殉国, 按照当时金袍卫的兵力, 一定有能力将她护送到凉水岸边, 她们还会再次重逢。为什么要殉国呢?死亡, 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翾景宸敬佩身为帝王的钟离朔死守家国的气概,却又渴望着她们能在忍辱负重中重逢。 直到将溯北的蛮族驱逐出澜州境内,从苏彦卿手中接过传国玉玺,将家国夺回来, 她才开始接受昭帝已经不在的事实。 让禤景宸接受死亡并不是一件难事, 因为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姑母, 都死在了战场上。死亡对于将士来说, 在战场上是稀疏平常之事。 因为就算你再怎么哭泣哀嚎,回不来的人永远不会回来。 所以禤景宸没有哭,她扛下了昭帝留下来的江山, 扛下了她的志愿, 肩负起了一切。 可她却没有想过, 原来钟离朔并不是不想活着,而是没办法活下去了。 禤景宸坐在龙椅上,望着台阶下忍泪哽咽的钟离幕, 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问道:“信呢?” “臣……臣已经带过来了。”钟离幕抬手擦了一下眼泪, 从袖口巍巍颤颤地掏出了一封简书。 禤景宸自案后走出来, 伸手接过书信,急急忙忙地拆开来看。钟离幕抹着眼泪,仰头去看她看似镇静却颤抖的身躯,哭着说道:“臣已命人将那两位从南疆带回,不过半月便能到源州,皇姐的密令就在她们的手中,届时陛下自可知道臣说的是真是假。” 钟离幕看着眼前虽然不高大却挺拔坚韧如青松的女子,俯身行礼跪拜大礼,涕泪四流,“陛下,不……皇嫂,皇姐是被人害死的,我虽知晓她故去已久,但是谋害帝王此等大罪,绝对不能姑息。” “臣弟在这里求你,能为皇姐找出谋逆。” “她走的太早了。” 钟离幕早先在家中已哭了一场,此刻再提,既悲愤又伤心。禤景宸仔细看着那封书信,心早就揪成了一片。 是啊,若是钟离朔在死前没有经历此等事,是否会选择北上,一切还有再开始的时候。 可她如今都不在了,她没有选择,有些人把她选择的权利都剥夺了。 禤景宸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书信狠狠地握紧,听到自己极为冷静的说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微臣,还有那两个人,以及南疆王,再无人知晓。”他甚至没有告诉平安公主,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只有女皇才能做主。 谋害帝王,这是何等大罪,暗地里又藏着怎样的阴谋诡计呢。 这件事,不单单是昭帝之死那么简单的事情,还有可能颠覆朝纲。 “朕晓得了,待那两人来到源州,你便带人见我。这件事,朕亲自询问。”禤景宸捏紧了手指,脸色苍白,“朕……” 话说一半,禤景宸已无法再继续说下去。泪水不知何时淌满面颊,她怕自己开口,便会泣不成声。 禤景宸知道她走了的时候没有哭,在她离开的第七天时没有哭,将她的衣冠送入帝陵时没有哭,想念她的时候没有哭。 禤景宸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父母亲走之后,见过了那么多战场上的死亡之后,已经流干。她早已习惯死亡,麻木到为了生命的离去连落泪都做不到。却不曾想,会有失态到语不成调的一天。 是在惋惜吧,还是在懊悔呢,或者是恨。 没有一直守在钟离朔身边。 帝陵多冷啊,那么怕冷的一个人肯定不想躺在里面,所以才会选择用一场大火的温暖结束自己的一生。 禤景宸想,如果是她亲自带兵回援,钟离朔会不会就不用选择自焚殉国。 如果她告诉钟离朔,愿意陪她在一起取暖,钟离朔会不会愿意等着她一起葬入帝陵。 而不是如今这般,百年之后,帝陵只有她的躯体陪着昭帝的衣冠。 禤景宸抬手掩面,捏紧了手中的信纸,背对着钟离幕,将往事过了一遍。跪在地上的钟离幕,仰头去看她的背影,看她挺拔的身躯茕茕孑立,形只单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涌上了心头。 到此刻他这才明白,这件事女皇一定会彻查,不但是为了国政,更多的是为了皇姐。 皇嫂心中,是有皇姐的。如果皇姐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 哭成泪人的钟离幕抹掉了眼泪,开始低声抽泣。 待淋漓尽致的哭过一场之后,终于将积攒已久的秘密说出来的钟离幕离开了朝晖殿。昭帝之死另有谜题,这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令钟离朔没有想到的是,她死前没有精力去彻查的事情,在这一年的开始里,被皇后接手,继续查了下去。 将一切都当做重头来过的钟离朔在自焚的时候已经忘掉了这件事情,反正无论是谁要害她,她终究还是死了。而今,皇后已坐稳江山,如今的局势,已不是乱臣贼子能更改的。 她享受着乐正溯新生的一切,也要面对着乐正溯要面对的一切。她要念乐正溯的书,会乐正溯喜欢的画,会乐正溯写的字,还要找尽借口掩饰自己会的东西。 因此再醒过来之后,她就练了好一段时间的书法和绘画,力求能和乐正溯的不分彼此。而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要周折进行了。 比如吹奏尺八,先是将笛子,再是萧等管制乐器一一学过之后,钟离朔这才在家中吹起了尺八。 即便皇后禁了尺八,但在家中吹奏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最近几日,在家中吹奏尺八之后,她的长姐总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自家园中吹奏尺八被长姐看了好几次之后,这一日中午,再遇到长姐,钟离朔很是坦然地看了回去。 好半响,终于还是长姐先开口,犹豫了半天才问:“溯为何喜欢尺八。” 原来是这个问题嘛,为什么喜欢,那当然是:“其音苍凉辽阔,又宁静深远,溯觉得它能让人觉得自由。” 尺八,是个能让人觉得自由的乐器。高亢的曲子宛若雄鹰展翅,自由翱翔。幼年时居于深宫,她就坐在高大宫墙旁的矮树下,吹奏着尺八,希望她的人能和尺八的声音一样飞出宫墙。 飞到,一个永远没有禁锢的世界。 可她的身躯没有自由,至死都被困在宫墙之中。 身躯能被困,但心不能。上一世里,她的心终究还是和她的尺八之音一般,在楚国九州畅游。 钟离朔这一生里,都在努力做一个自由的有尊严的人,这就是她为什么独爱尺八的缘故。 听到钟离朔这般回复,乐正颍点点头,言道:“是这般道理,溯喜欢那便罢了。”原本还想阻拦乐正溯跟昭帝喜欢同一件乐器的乐正颍最终选择了放弃。 算了,反正是在家中吹,听起来也就日渐熟练,溯喜欢就行了。待女皇选出皇夫,溯爱吹就吹吧。 “嗯。”钟离朔点点头,应承的很快。 “对了,还有一事。”乐正颍轻咳一声,轻声说道:“你可是问了母亲能否到郊外泡温泉?” “问了,母亲说我身体还不太好,不让我去。”钟离朔点点头,想到乐正溯母亲那个让人没办法说不的温柔眼神,心下只叹可惜。 哎,她是真的想出门走走的。 “你要真想去,那愿不愿意跟姐姐一起走。”乐正颍看着一脸朝气的少年郎,笑着说道:“今日正好有同僚约我去梅花庄泡温泉,到时溯也一起来吧。” “真的方便让我跟着去吗?”钟离朔眼里满满都是惊喜,她黑白分明的双眼闪烁的光芒令乐正颍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自然能的。”乐正颍笑了,又说道:“正月初八我们就一起去,母亲不会知道的。” “嗯,溯多谢长姐。”钟离朔拱手行礼,一脸的阳光灿烂。 只是听到正月初八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正月初八啊,一个十分特殊的日子,那是身为昭帝的自己,来到这世间的那一天。 全然不知道女皇正被诸位大臣催着大婚的局面,钟离朔想得十分乐观。在随着群臣恭送陛下回宫之后,她跟在长姐身后,伴着漫天的烟花,回到了自己的琼花巷。 皇城外一片喧嚣,随着宫城越近,属于宫内的安宁一点点显露了出来。裹着狐皮大氅的陛下从龙辇上下来,携着两个妹妹一同前往乾元殿。姐妹三人一起用了饭,和寻常人家一般给了妹妹们红包后,陛下留下了平安长公主,与她单独说话。 曾统御千军万马的女皇陛下,向来都很耿直。无论是政令还是批阅奏章也好,一条一条都是用大白话直接说出来的。以批阅奏章为例,女皇从来不会用什么委婉的辞藻,向来都是“准。”或者是“不行。”在不行之后,会列出一条条详细的缘由,督促臣工改进。 在女皇的带头下,让户部的官员批示条款的时候也是十分直白。诸如“开个宴会用不了那么多钱,建议贵属参考前朝景文帝的做法。”“贵属有调查过市价吗?问清了再做个合理的申请送过来吧。” 年少时便在弘文馆学习的女皇,并不喜欢文绉绉的遣词造句,她十分喜欢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她是帝王,是统帅,一言九鼎,不需要拐弯抹角。故而此刻,在面对平安长公主的婚事时,女皇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 安安觉得三木怎么样?你有心嫁给他吗?” 长公主万万没有想到,陛下将她留下来是为了这件事。已经将长公主做得十分好的禤景安,在经过诸多事情磨炼之后,咋一听见这件事情,却忍不住红了脸。三木是云中王钟离幕的小名,看起来自己迟钝的长姐关注到自己了。 “皇姐……”长公主膝坐在榻上,隔着矮桌前的杯盏看着眼前的陛下,忍不住掩面唤了一句,说道:“你这人真是……” “都红了脸了。”女皇叹了一声,望着眼前美极的妹妹,说道:“那就是喜欢那小子了。那皇姐给你们下旨赐婚,让监天司的司命们挑个时间给你们完婚可好?” “嗯。”红了脸后,长公主点点头,勉力维持着公主仪态,大大方方地建议道:“不过婚嫁这件事,还是要双方情愿才好。赐婚的事情,皇姐就先暂时放在一边吧。等他上门求亲之时,您再松口可好?” 女皇点头,心想是这个理。只一思索却很快反应过来,看着面前含笑望着自己的妹妹,摇头叹道:“你啊,你啊,原来你俩早就说好了?这还要朕白瞎那份心。”还说什么上门求亲,只怕是那小子早就找到妹妹来说这件事了。 长公主柔柔的笑,想到了朝堂上的那些风言风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皇姐可会责怪我,没有和你说明白,给你添许多烦恼?”公主知道,云中王钟离幕是很多大臣眼里适合皇夫的人选,而她的皇姐正因为被逼婚而烦恼。如果早些告诉皇姐,是否就能早些解决云中王的事情呢? “三木还不至于让我烦恼。” “我知道,让那烦恼的是那些遗老,这也是三木迟迟不敢和你说明白的原因。”长公主望着皇姐,温声说道。身为楚朝遗留的唯一血脉,有着正统的名分,是值得多少人利用的呢?可惜云中王的心中没有天下,但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优势换取自己迎娶长公主的诚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二十六 此为防盗章 这个少女身上的气质似曾相识,钟离朔想起来了, 监天司的司命们的身上都有这种神灵的气质。这少女, 应该是太一观的人。 “咦?” 少女走近了钟离朔,将她仔细地瞧了一番, 问道:“小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起来完全不认生, 钟离朔望着眼前双手背在身后, 一脸好奇, 礼貌地回了一句:“在下乐正溯,姑娘呢?” “斯年,项斯年, 我师父取的名字。不对,你不应该是这个名字。”名叫项斯年的少女, 将钟离朔看了一遍,言道:“小公子福缘很深,出身高贵, 一生顺遂, 但是从名字来不太合适。” 项斯年心想,哪里只是福源很深,分明就是一国之运都托在了她身上,和女皇一样贵气逼人。她的修为并没有师傅深厚, 仅是这一眼便断出了少年的祥瑞。 可是这个取名, 和面相有些不搭。项斯年想了想, 又说道:“如此看来, 定是小公子祖上积德,福报落在你身上了。” “姑娘怎么晓得如此之多,姑娘是太一观的道人?”钟离朔看着眼前绝色却稚气的少女,多问了几句。 “我不是太一观的,也不是道士,哎呀,不跟你说了。虽然不晓得你怎么来到不可知的,但是你现在一直向东走,就能出去了。”少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千万不要摘那株花,山鬼真的会生气的。” 她说了一段,便如风般乘着花瓣离去。钟离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这才看到少女背在身后的双手抓着一个花篮,篮子里面还装了小半的梅花。只是,怎么看都怎么有些怪异。 那手,是被束缚起来了。 思及此,钟离朔已然明白自己遇到谁了。在太一观下,还说自己不是道士,又会测算的,便是司命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司命。 因为这是不可知之地。 大司命是楚国十分特殊的存在,她们能预测吉凶,驱鬼逐灵,却因为知道太多而时时面临危险。在前楚,因为钟离皇室原本就是东皇后裔,故而出了许多能担任大司命的人。直到如今,皇室式微,大司命诞生在民间。 不是自己的人,却有着神秘莫测的力量,着实令人忌惮。 故而到如今,深知自己处境得大司命已经很少管事情了。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大司命居住的地方越发神秘,世人皆说,她住在不可知之地。 以山水为遮掩,在喧嚣中规避尘世。 所以这是,大司命的不可知之地。也因此,钟离朔想明白,那个叫做斯年的孩子,怕是大司命的弟子,有可能还是少司命。 钟离朔想,今天遇到的人还真是多。她仰头看了一眼开得遮天蔽日的梅花,负着双手,穿入了芳菲的梅林,朝东走去。 行至一半,便看到一座精致的茅屋。屋旁载着几株梅花,灿烂地盛开,而屋后,隐隐冒着水汽,一片温暖,明显是有一泉眼。四下无人,钟离朔起了好奇心,不禁朝着茅屋走去。 她一脚踏入屋中,空荡地茅草屋中什么都没有。钟离朔径直穿过大堂,朝着屋后的长廊走去。行至长廊尽头,果真见一汪泉水。池底以青石为砌,三两高大的假山石立在泉水中,遮挡住了视野。 袅袅白气中,钟离朔绕着池边走,听着泉水淅淅沥沥地声音传入耳中。越走,越发现耳中传来的异样声音越发明显, 除了泉水潺潺地声音,还有另一种水声。钟离朔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撞到一个白皙的背影,瞬间瞪大了眼睛。 此处,为何还会有人。 只是一瞥,便从那精致漂亮的蝴蝶骨中判断出这是一个女子。已然意识到自己闯入别人家里的钟离朔只欲离开。只抬腿走了一步,便听女子轻喝道:“谁?青岚?何事?” 这声音钟离朔不敢再忘,也不能再忘。她鬼使神差地扭头,恰好对上了水中女子的视线。 那张脸浮现在朦胧的水汽中,美得宛若梦回时分。钟离朔看着她带着水珠的容颜,视线下挪,落在了精致的锁骨上,还有那浮在水中若隐若现地白皙春/色,倒吸了一口凉气。 完全被眼前美色震慑住的钟离朔已想不起来要跑,直到水中的女子掩盖住身躯,眉头微皱时,钟离朔才磕磕巴巴,欲要解释。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一声梓潼险些脱口而出,但嘴边却是磕磕绊绊的姑娘。 “我不是我没有”钟离朔连连摆手,不断地后退。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自己站的位置不太好,一连退了好几步,十分不幸地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掉入了泉水中。 泉水很暖,猝不及防的钟离朔被呛了好几口。全身被浸没的时候,浮现在钟离朔脑子里的,全是皇后白花花的肌肤。 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皇后,她不是应该在深宫之中吗?难道这里是皇后的别庄,怎么会有那么简陋的别庄。 以及原来皇后的身体竟是如此美。 美得令人心悸。 被水呛得昏昏沉沉的钟离朔脑子里一片混沌,在求生的本能中极力挣扎。一具柔软又具有力量的身躯靠近了她,将她从温暖的泉水中抱了出来。脑袋枕到一片柔嫩的时候,被水打得睁不开眼睛的钟离朔勉力的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一片雪白,终于晕了过去。 禤景宸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在一次遇到乐正溯。这里是大司命青岚的居住之地,除了她的允许,没有人能够找到这里来。 今日是钟离朔的诞辰,禤景宸只是亲自来太一观找大司命给她做冥寿。只身上沾了许多香火气,回去必会暴露了自己去了哪里,故而留在了大司命青岚这里泡了一会。 却不曾想,竟然遇到了这等事。 禤景宸浑c身c赤c裸立在水中抱着钟离朔,望着少年苍白虚弱的脸心情十分微妙。不用想了,这少年能进来,定然是青岚有意为之。 她的暗卫都在梅林,而乐正溯又是好友的妹妹,身为帝王的禤景宸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这孩子抱上岸。 她随意裹了一件衣袍,抱着浑身都是水的钟离朔朝着屋中走去。若是钟离朔在此刻醒来,必会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什么小茅屋,分明是一座精致的楼阁,阁内一应具有,屋中烧起的炉子暖成了一片。 禤景宸将钟离朔放在榻上,将少年厚重的衣物一层层剥掉,她知道这少年身子骨弱,浑身湿漉漉的受凉可就不好了。 只剥到了一半,便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禤景宸停下了动作,看向了来人,淡淡言道:“青岚你来得正好,这孩子落水了,给她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了。” 来人挽着如瀑的长发,一袭青衫仙风道骨。她手中还捧着一套道袍,姿态十分悠然。见着女皇欲要发作又忍着的表情,笑道:“衣服我给陛下拿来了,但这衣服我可不合适换,这得陛下您自己来。” 她今日给女皇算了一卦,便是要犯桃花,这桃花还是主桃花,因此这少年她才不会去碰。 禤景宸知晓这人的性子,若是她不管,青岚一定会不管。她也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数的人,念着这少年好歹是乐正颍的妹妹,三两下将剩下的衣服脱干净,拿了锦帕给她擦拭身子。 还在生长的少年清瘦又柔软,未发育好的身体宛若青竹。秔景宸看着那张脸,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她的妻子,昭明太子也有着这样一副身躯。分明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因为病弱清瘦得如同少年,让人心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是钟离朔的生辰,还是近日的事情,禤景宸觉得自己又开始想她了。 鬼使神差的,她朝着少年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仿佛能透过那张脸,看到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陛下。”青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满带笑意道:“她要着凉了。”青岚指指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好心示意道。 禤景宸看着躺在床上浑身□□的少女,一言不发地接过大司命手中的道袍。大司命捏着指尖,温暖的微风便在钟离朔周身缭绕,原本还准备帮钟离朔擦拭头发的女皇瞥了她一眼,然后快速地给钟离朔换好了衣物。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陛下,这只是小忙,废不了多少力气。”只是小小的五行之术,在自家她还是能施展得出来。禤景宸看了她一眼,青岚在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几分恼怒,笑着说道:“但其他忙,我可不会帮。” 禤景宸将钟离朔裹好,放在了床上,自己穿戴整齐,才招手令青岚过来,“给她看看。” 青岚会意,将三指落在钟离朔的脉搏上,说道:“ 脉搏沉稳有力,无恙。年轻又健康,还请陛下放心。“ 青岚扭头,将目光落在女皇身上,微微一笑。 禤景宸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意思,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伸手取过暖壶,倒了一杯水,自顾自饮上,言道:“怎么会把她放进来,你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认出来了。”青岚点点头,起身朝着女皇走去,坐在了她的对面,挽起衣袖接过女皇倒出来的茶,缓缓地喝上一口,言道:“是乐正大人家的公子。” 她当然知道这少年是谁,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眼,知道得更多。 “微臣今日为陛下卜过一卦,天同入宫,今日必会遇上有缘人。这少年郎健康年轻,模样还是陛下喜欢的,虽不能与陛下孕育子嗣,可绝对是良配。”青岚自认说得句句在理,完全不惧女皇责问的眼神,坦然道:“如此姻缘,我自然是不敢拦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二十七 此为防盗章  三 乐正家的府邸在离皇城最近的琼花巷, 那里住的不是侯爵勋贵,便是权臣高官。在这一众煊赫的府邸中, 镇北侯的宅邸显得小了些。故而在镇北侯回朝述职当日, 女皇下了一道扩建侯府的圣旨,以示厚爱。 被划给镇北侯扩建的那座府邸, 就在原来侯府的西边, 那里原先是前朝长公主宣宁公主的府邸。宣宁公主乃是前大楚皇朝刺帝的孪生胞妹,可公主在刺帝生下钟离朔之后便溘然长逝。故而, 那座府邸至今已空了接近二十四年。 幸而在刺帝与昭帝在位期间,一直有人清扫,因此侯府扩建只需要将隔断两府的府墙打通便可。不过几日, 原先的宣宁公主府邸就改成了侯府的西院, 待下人清扫了之后,钟离朔开口,搬进了这座清净的西院。 源州城的冬日来得比初城晚一些,却也更为阴寒。早已习惯这种寒冷的钟离朔,在一个停雪放晴的日子, 裹着厚重的银狐大氅, 走在了积雪累累的林间。她踩着鹿皮靴, 仰头看着挂在桃枝上的冰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寒且冷, 这便是源州城冬日的味道。 当真是久违了。 走到桃林尽头, 便是一汪泛着冷气的宽阔清湖, 干枯的杨柳光秃秃地排在了岸边, 湖上还游着一群白鹅,看起来别有趣味。钟离朔立在岸边,瞧着这冬日里唯一富有生机的景象,心下乐观地想,若是开了春,那绿了的杨柳垂岸,暖了的湖水浮着白鹅黑鸭,只怕是更加有趣的。 更不要提,那些栽满西院的桃树梨树,春风一来百花盛开的美景了。 这样的景色,也难怪母亲会喜欢。如今她入住这里,是否是老天垂怜,给予她的另外一份厚爱呢。 “二公子,二公子”正是入神之际,远远地飘来了一句侍人的呼唤,钟离朔扭头,看向了裹着头巾的青衣侍人朝她奔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侯爷找您,让您到前厅去一趟。” 钟离朔笑了笑,看着侍人在自己面前站定,喘着粗气低声埋怨:“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可让小的们好找,这天这么冷,您若是有个不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阿生,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钟离朔笑笑,一脸的温和。 这具身体的主人乐正溯曾一病不起,侯府的众人都晓得二公子是多么娇贵的一个主。作为自小就跟在二公子身边的阿生,对这位小公子的身体充满了担忧。小小少年郎睁着圆圆的大眼,使劲地瞪着她:“您可别说没事了,就上回,您偷偷跑出来,又病了好些天,可把夫人担心坏了。这身体不只是您的,夫人和小的们都十分在意您,还盼您对自己上心点” 在这身体待了大半年,已经熟知身边每一个人个性的钟离朔深知自己的侍人有多么的唠叨,见他这不依不饶的架势,钟离朔赶紧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不是说父亲找我嘛,还不带我到前厅去。” “哎,是了,您可快些吧,侯爷催人找您都有好一会了。” 阿生这么说着,便领着钟离朔望前厅走去。 走到前厅,钟离朔便看见穿着一身正气的镇北侯正与一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谈笑风生。钟离朔定睛看了一眼,只怔忪了片刻,便听到镇北侯说道:“溯,快过来,这是为父的好友,弘文馆的程文大师。” “小子见过程大师。”她走过去,朝着男人躬身行了一礼,抬头的刹那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丝惊讶与恍惚。 “这便是我那听了大司命当做小子养的二女儿了,怎么,做你学生不算亏了你吧。”因着乐正溯常年卧病在床,早年间只请了先生学了些基本学问。作为父亲,镇北侯此前也就只盼着她能平安长大。可如今总算是熬过了那个大劫,他望子成才的心思居然有些活络了。 弘文馆是前楚教育勋贵子弟和皇子们的学馆,到了庆朝,继承了楚朝大部分制度的女皇仍旧让官员们的孩子就读于弘文馆。弘文馆按照天干分了十个等级,每个等级按照十二地支分班。初入学的孩子基本为七岁,读的是癸。入学一年后癸级集体考核,过了的孩子下一年便是壬级,没过的仍旧是癸级。 原本要进弘文馆,都是要这么进的。但考虑到有不少外任的官员之子在外就读,最后来弘文馆的情况。因此这样的少年,只要通过各级考核,便可入学就读。 程文是子庚班的教导员,只要过了他的考核,再走一趟弘文馆考核,乐正溯交了学费就可以直接上庚级就读。 作为在深宫中对于自己官员漠不关心的傀儡皇帝,钟离朔原本是接触不到一个弘文馆的小小的先生。可程文除了是弘文馆的先生,还是礼部司乐局的乐正,这乐正还是钟离朔给定下的,只因程文弹得一手好琴。 这是她所做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之一。 只是没想到,她这个听琴者会和琴师这么有缘,再次相见竟然成为他的学生。 程文仔细地端详着她,看了好一会,捋着长须沉吟道:“弘文馆有教无类,二公子自然能成为我的学生,只是公子你都会些什么?” “四书五经都学了,只是不太会。”前世为帝时,她的学问虽然落下了些,但也是极好的。只是乐正溯卧床几年,哪里会有她之前那么好。 程文便捡着一些问了她,遇到容易的,钟离朔便回答得完整些,难些的就回答得模棱两可。如此一来,程文也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懂了多少,弘文馆的考核也能过了。 “学得还算可以,虽则比其他人要慢上些,但因为学习时间不长却也无可厚非。只庚级的孩子都比你小上一些,而我教导的学生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仅有八岁,不知贤侄可还愿意做我的学生。” 和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少女一起读书,年轻的孩子多半骄傲得拉不下脸的,大多数人宁可跟不上进度直接上高几级。 可钟离朔并没有这么想,她前世住在冷宫,从未入过学。今世有机会,加上这是父亲的好意,而眼前的先生又是熟悉之人,根本没必要拒绝。 于是她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学生愿意。” 程文捋着长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次日,钟离朔到弘文馆考核,顺利通过之后,在乐正夫人担忧的眼神下,于隆冬开始了自己的弘文馆学习生涯。 弘文馆的子庚班来了个十六岁的大龄学生,引来了馆里很多学生的瞩目。年纪小的高一级学长们纷纷来问候钟离朔,在听到年长的兄长唤了自己一声学长之后,这才满意的离去。 钟离朔丝毫不在意这些小事,只规规矩矩地在弘文馆里享受着一段镜花水月般的人生。 这件小事只在弘文馆中掀起了一点点涟漪,而随着年关将近,一股暗潮从朝堂汹涌地流窜到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里。 而暗潮中心的主人,此刻端坐在朝晖殿的王座上,穿着玄黑色的纱裙,手持朱笔批阅着奏章。 她便是庆国的开国女皇,禤景宸。而在此前,她是昭帝的皇后,昭明太子的太子妃,是刺帝亲笔御封的驱狼大将军。 民间的百姓想着她是有着一副英武面貌的战神,相对比柔弱的昭帝,作为统帅出征溯北的皇后一定是有着三头六臂。 她应该有着挺拔的身躯,有力的臂膀,以及睥睨天下的眼神。 可是很显然,此刻坐在皇座上的女人,全部都没有。 她有着源州城所有贵女梦寐以求的白皙秀美的面容,纤长玲珑的身段,以及修长纤细的手指。她既没有像楚朝所有的女帝那般束冠,也没有穿上制式厚重的龙袍,而是随意的挽着如墨的长发,穿着样式简单的纱裙,端坐在令人仰望的高位上。 她看起来那么纤细,那单薄的肩膀却早已担起了一国重任。从少年开始,已经看惯这位陛下娇柔容貌的乐正颍,在将要事叙述完毕之后,抬头看着一边听着自己说话一边批阅奏章的女人,不禁再次唏嘘了起来。 “陛下,公事虽然繁忙,但还望你保重身体。”如同以往一般,在末尾加上这一句,在这寒冬里却被地龙烧成夏日的朝晖殿中,穿得厚重的乐正颍抬手抹掉了额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朝晖殿的地龙,从昭帝开始一直烧得很高。女皇早已适应了寒冬时的温度,此刻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闻言看了一眼乐正颍,恰好看到对方正擦着额汗的模样,才扭头对着侍女吩咐道:“将地龙烧低些。” 言罢,看向了乐正颍:“朕晓得。这事你做的很好,朕会好好想想怎么赏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二十八 此为防盗章 源州城不仅是帝都, 更是温泉之都。在郊外,随处可以找到泡温泉的馆子。甚至因为帝宫位置特殊, 前楚中元帝时期还曾建了一座温泉宫,专门供皇帝与后妃使用。 而梅花庄, 则是源州城最为大的一座温泉庄子。因为在各个温泉池旁,有大片的梅林, 故而取名叫做梅花庄。 就在大片的梅林之后,便是太一门的太一观。 楚国尚巫,信奉东皇, 尊国君为东皇的化身,奉太一门为国教。太一道人入朝,便在监天司任职。监天司观星运,卜吉凶, 测农时, 乃是国中十分重要而又特殊的一司。 每逢大事, 或国策不决时, 必令监天司测算。甚至于,楚国的许多任帝王与皇后, 都是应监天司的测算登基的。 监天司的太一道人, 担任的官职皆是司命。其中, 监天司之首称之为大司命,其副职往往由下一任大司命担任, 谓之少司命。 在东皇的传说里, 大少司命分管生死, 乃是平齐的两职,却又相辅相成。而在监天司中,两位的职责也和传说中差不都。大司命测凶,少司命算吉。大司命渡已死之人,少司命将新生迎来世间。 因着太一门的的特殊意义,加之传闻少司命有送子的职能,年节期间,前往太一门的人络绎不绝。前去太一门,必要经过梅花庄门前的大道,走过梅林,走好远才能到太一观。 故而初八这一日,前往梅花庄的钟离朔差点就堵在了梅花庄门口。好在这片乃是国教重地,来者都很规矩守礼不敢逾越,只顿了一会,便进入了梅花庄。 正值春寒,梅花开遍的时节。钟离朔一路走来,已在路旁看遍了梅花。白的,粉的,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却不曾想,入到庄子里,还是满目粉白之色。 蒸腾的水汽中,片片粉白处处皆是,美的宛若仙境。钟离朔感受着属于着春寒之时的暖意,跟在乐正颍身后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到雅间。 乐正颍今日应的是兵部的邀约,和同僚一起来此一聚。随行的还有各位同僚的家眷,因此乐正颍带着钟离朔来此并无不妥。 兵部包下了两处温泉池,男女分开。钟离朔与长姐的同僚们一一见礼之后,随着长姐的脚步步入了女浴。 却不曾想,经过长廊之时,遇到了杨玉庭。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脸笑眯眯的崔健。 杨玉庭一见乐正颍,便开心地打起招呼,言道:“怎地你今天也到这里来了,还带上你弟弟。嘿,小弟弟,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的。”钟离朔朝他拱手行礼,说道:“上次的事情,多谢杨大人了。”这一看到杨玉庭,钟离朔就想到对方给她的口信,说是人已经找到,却不是南门的金袍卫,而是景明公主府的一个护卫大人。钟离朔自然是知道,皇后本来就不再南门,却不曾想杨玉庭却找到景宁那里去了。 算了,随缘吧。皇后要是能收到就最好,要是没收下,那就等以后吧。 但是别人朝她伸出援手,钟离朔还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因此看到杨玉庭的时候,钟离朔笑得很是轻快。她朝着杨玉庭施了一礼,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崔健,这一看,有些愣住了。 这人,有些眼熟。 钟离朔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是她回宫那一年的文武状元,名字叫做崔健。皇后说的,栋梁之才。只是,怎几年不见,这人瘦了那么多。毕竟钟离朔第一次见他时,他长得可真是人如其名。 钟离朔在打量着崔健,却不知崔健也在看她。崔健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向乐正颍,忽而一笑:“都说宛州出美人,苏老夫人当年便是宛州第一美人。而后有了乐正夫人,乐正夫人亦是美。我本以为见着阿颍便晓得当年令哀帝倾国之颜是何等模样,却不曾想这美还有第二份。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 苏老夫人便是乐正溯的外祖母,钟离朔祖母的胞妹。有底蕴的家族,都曾听过宛州双姝的绝色倾城。哀帝好美色,便朝宛州苏家求娶,于是双姝一嫁给了哀帝,一嫁给了澜州禤氏。 那个澜州禤氏,便是禤景宸的禤,是皇后的亲族。算起来,乐正颍和禤景宸是表姐妹关系,乐正颍和钟离朔也是正儿八经的隔代表姐妹关系。因此,禤景宸和钟离朔也可互称表姐妹。 以前还没有怎么计较,今日听崔健这么一说,钟离朔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和皇后也是沾亲带故的。 崔健这句话,是在夸她长得好看? 钟离朔对自己的样貌并不太在意,无论美丑都只是一副皮囊,重要的是皮囊之下那颗心。有些皮囊精致漂亮,揭开之后流脓生疮。有些皮囊布满世间沧桑,可一靠近便闻到透骨而出的芬芳。 但被人夸奖还是很开心的,只是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哦,钟离朔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崔健的时候,崔健还在弘文馆编书,被弘文馆的美食养成了一个大胖子。 她诚心相招,字字肺腑,崔健最终说了一句:“都说宛妃当年倾城倾国,今日得见陛下,便知世人所说不假。陛下圆我一梦,臣便为陛下作牛马驱使。” 她这才知道,这位崔大人其实是个画痴,于是昭帝就这么的,被这位崔大人求着画了一幅画。 那大概是,昭帝留在世间唯一的画像。 那么这一次,初次见面就夸人的崔健大人,又想搞什么鬼?她才不要又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了。 熟知好友什么脾性的杨玉庭呸了崔健,“你可得了吧,你这一见好看的脸就走不动道。上次还骗阿颍让你作画,这次还想骗小弟弟。弟弟你可别上当,这位崔叔叔,没啥爱好,就喜欢给人画画,特别是好看的人。他极其看脸,你若是不想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可离他远点。”就上一次,杨玉庭还差点被他药倒,穿上女装被画下来。 钟离朔自然是知道崔健的毛病,只一笑回道:“是,在下乐正溯,敢问大人” “是中州刺史崔健大人。”乐正颖在一旁补充道。 “见过崔大人。”钟离朔拱手行礼,半点不失礼数。 崔健心里只叹可惜,这么好的少年郎,应该定格在他的画上,被好好的封存,令后人知晓。 但崔健还是不死心,问道:“不用那么客气,我与你长姐乃是之交好友,你若是愿意可否”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乐正颍打断,“崔大人,今日见着你,我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到衙署,看到陛下已批复你的奏章了。” “陛下可是同意了?” “中州年年潮湿,武器耗损很大,每年皆如此,各地都耗不起,还望中州能找出有效之法,减少耗损。”乐正颍一本正经地说着公事,显然是不想崔健缠着钟离朔了。 “好说好说。”识趣的崔健打了个哈哈,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他们三人聊了一会,便各自离去。走之前,杨玉庭看到跟着乐正颍身后的钟离朔,急忙忙地喊:“弟弟,那是女浴,你要跟你姐姐一起进去吗?你都多大了,还跟女子处在一块。” 钟离朔心下一叹,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杨副统领某方面迟钝得很。而乐正颍理都没理他,带着钟离朔直接走了。 没头没脑的杨玉庭被崔健拍了一下脑袋,说道:“玉庭,你这眼神越发不好了,那可不是弟弟,是妹妹。” “啊?” “阿溯身子不太好,镇北侯夫妇为了将她养活,听了前朝大司命的话,将她当做男孩抚养长大,就连户部上的也是男丁。”这事,源州城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乐正家有个肖似昭帝的小公子,只可惜小公子是女儿身,不然乐正家君位可期。 崔健以前觉得,谁当皇帝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直到他发现不好的帝王会让世间美景骤减,他便觉得一个安稳的江山其实很重要。 现在的皇帝很好,如果能一直太平下去会更好。 崔健拢着袖子,与杨玉庭并肩走过长廊,望着满目的梅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世间,花有相似人不尽同。可是他今日里,却好像看到了一个相同的人。 当那个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时,她的姿态,她的眼神,像极了那个羸弱却坚韧的年轻帝王。 初时,他只是在刁难着那位一脸求贤若渴的皇帝,却不曾想,会心甘情愿为着盛世而尽了一份努力。大概是,皇帝的眼睛太过真挚,让人没办法拒绝。 “崔先生既然喜欢作画,何不用江山来作,亲自绘一副太平盛世的美景呢?” 就是为了这一句话的胸襟,崔健至今觉得有所作为是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很可惜,他只给皇帝绘了一副画。此后再怎么画,都画不出皇帝眼中活着的神采。 偶遇故人的钟离朔早就没有了此前的新鲜感,此刻她满心思都在温泉上面。待终于浸在温暖的泉水时,钟离朔觉得一派轻盈。只可惜她开心得太早,不过半个时辰,她就被泉水熏晕了脑袋。 不得已的,她只好听了长姐的意思,从水中起来,穿好衣袍,朝着屋外走去。 穿过梅花庄,便来到庄后无尽的梅林。三两行人并肩而行,落英缤纷,好一幅美景。 钟离朔沿着小径走,走着走着就走远了,不知不觉远离喧嚣,来到了太一观下,某一处不知名之地。待到反应过来时,才惊觉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不过没关系,太一观她早些年前来了几次,只要沿着太一观的方向走,一定能回去的。 完全不担心的钟离朔慢悠悠地走,就这么迷失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梅花林里。 这个少女身上的气质似曾相识,钟离朔想起来了,监天司的司命们的身上都有这种神灵的气质。这少女,应该是太一观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二十九 此为防盗章  八 谁也不曾想到, 被所有人都惦记着女皇陛下,此刻穿着普通金袍卫的樱草色制服, 腰间挎着长刀随着金袍卫的小队在各个小队巡逻。她易了妆容, 与身旁的景明小公主一道查看赴宴的青年男女。和所有的贵女一般,小公主仔细地打量了那些有可能会与长姐成亲的男女,暗暗在心中做了评判。 “姐姐,姐姐,你可有瞧上的了?你看那边那个小姐姐, 长得十分好看,给你纳入宫中可还行。或者那个小哥哥,长得风流俊俏,瞧着很会说话的, 也能逗你开心啊。”在金袍卫的制服下显得腰身纤细的禤景宁靠近了女皇, 在她耳边低低说着话。 女帝目不斜视, 只朝着前方散漫前行。听得妹妹这么说, 笑道:“这岂是见一面就能决定的事情?” “可你连看人一眼都不可,难不成皇姐你真的要回去看那些老头子们准备好硬塞给你的人。”公主嘟着嘴,不满地嘀咕几句, “你这样子,可就没什么意思啦皇姐。” “出来散散心,也是挺好的。”女皇专心地做好了一名金袍卫的职责, 并不打算继续公主的话题。 她原本就没有再成婚的打算, 只是争不过大臣们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场大宴她只存了欢庆大庆越发鼎盛的心思, 对于大臣们说的会在宴会推荐几位俊杰的事情并无兴趣。 幸而之前礼部尚书出了一个花期相会的主意, 她便顺水推舟借此好好打量大庆的人才,得以逃脱那些令人厌烦的举荐和会面。 大臣以为她会大婚,皆都令各家青年男女奔着皇夫皇后的位置去,故而此次出现在宴会上的年轻人无一不是各家杰出的青年才俊。 虽然最优秀的年轻人不会抱着入宫的念头,但也抱着能被皇帝赏识的期待而来。正因如此,禤景宸才更想看看出现在鱼龙阁的人物都有多优秀。要是真有一两个能为国出力的年轻人,今夜也就不虚此行了。 满脑子家国天下的女皇陛下,并没有像别人期待的那样有一丝丝儿女情长。自幼便知道自己长姐是个满腔心思保家卫国鞠躬尽瘁的人,景明公主不禁叹了一声,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只是短暂的几年相处,长公主对于那个在少年时期对自己十分照顾的昭帝有着十分深厚的情感。直至今日,她还在为英年早逝的昭帝伤怀。与她的牵挂对比,公主一直觉得身为昭帝妻子的长姐忘却得太快了些。 不,不是忘却,她甚至怀疑长姐可曾为了昭帝伤怀。 在这个天下万民为重,家事次之,君王最为无关紧要的长姐心里,昭帝的逝去怕是一种善终。 破败的楚国已经滚进了历史的洪流里,蒸蒸日上的大庆令百姓平安喜乐。这几年,长姐虽然日理万机,可比和昭帝在一起时一样繁忙却总愁眉苦恼好得多。 大不大婚,也只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在踏入鱼龙阁之前,景明公主一直心有不甘,不甘长姐又要在压迫下再一次成婚。可踏入鱼龙阁之后,看到长姐仍旧是风幡不动的姿态,她却隐约有些庆幸。 至少,长姐未能对太子姐夫心生爱意,那么其他人一样也得不到。 入鱼龙阁的年轻男女几乎都得到了女皇微服的消息,她们认不出改装后的女皇,就如同在花期相会中所有互不相识的男男女女一般,开展了话题活络气氛,试图将人引过来。 处在鱼龙阁二楼的基本上都是被家族选中想要送到宫中的年轻男女,以及出来见见世面的俊杰。女皇挎着腰间的长刀一路走过,听到了不少时事见解,不禁摇摇头,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前朝刺帝的□□,导致在那个年代出生的年轻人大多不敢直抒胸臆,长到青年时期,也就成了中规中矩无甚出彩的人。见没有什么可以吸引她的话题,微服出巡的女皇走向了三楼的入口处,终于决定脱下这身金袍卫的樱草服。 就在这时,一声轻鼓从鱼龙台下传来,接着七弦琴声起,一声清亮的尺八之声从台下缓缓爬上来。 此一刻,所有的话语就此消散,鱼龙阁中的众人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动作,纷纷扭头看向鱼戏莲叶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台上立着的那位身穿象牙白锦袍,长发只束一半的青年身上。 这是谁?谁在演奏着被皇帝下禁的乐器,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许多人的心里都泛起了这样一个疑问,待看清那个立在台中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多了几分计量。 女皇的脚步犹豫了一顿,紧接着缓缓走到了三楼一处空着的栏杆旁,俯首看向了台上正在演奏的少年。跟在她身旁的小公主扭头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清台上的少年时轻呓一声:“这不是林学长吗?皇姐” 公主扭头,看着身旁的长姐,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年轻朝气的少年音打断了。 “这是谁的曲子,何人所作?”身穿红衣的少年扑向了金袍卫们占领的栏杆另一角,趴着栏杆往下望,一脸惊喜:“蓬勃大气却又带着温婉多情,仿若海神起舞之姿,美极美极。” 她自顾自地说着,小小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的动人心弦。小公主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一声“怎么是你”险些脱口而出。 “演奏者是何人,技艺娴熟,甚是优雅动听。”少年又嘀咕了一句,看着台下吹奏尺八的少年一脸艳羡。 “那是礼部侍郎林芝的长公子,林梦蝶。”一道温柔的话语突然插入,被曲子勾掉心神的少年忽而抬头,看向了说话的女子。 那张俊美的脸,在鱼龙阁明亮的灯辉映衬下褪去了属于少年的青涩,回眸的刹那狠狠地揪住了女皇的视线。那样的美近乎虚幻,仿若镜花水月,挎着长刀的陛下松开了手,控制不住地往前探。 没有人看到,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泛起了涟漪,一丝丝地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夜未曾搭理过旁人的女皇突然开口,引来了在旁所有金袍卫的瞩目。跟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惊讶地望着长姐,试图在她脸上找到自己一直以来希望找到的东西。 视线落在身旁的金袍卫们上时,陡然想起了方才醉心曲子是何等失礼的钟离朔,落落大方地拱手行礼,言道:“多谢这位大人告知,方才醉心曲艺,种种失礼还望大人们莫要责怪。” 她朝着身旁的金袍卫们一一见礼,并未落下一位。钟离朔的目光落在为首的那名女子身上,言道:“不知在下可否和大人们同在此处,听完这首曲子呢?” “无妨,请便。”与方才温柔的回应不一样,这位大人的声音显得有些冷硬。钟离朔并未在意这些变化,趴在栏杆上听着这首曲子。 她并不知道,她一直都在期待见着的那人就站在她身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跟在女皇身边的小公主欲要开口说些什么,正要启唇,便看到女皇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小公主看看女皇,又看看静静聆听曲子的少年,咽下了所有声音。 小公主突然想到幼年时,有一次到书房去寻太子姐夫玩,看到的却是长姐为趴在案上睡着的太子盖上披风的模样。当时她兴冲冲地跑过去,却被长姐抱在了怀里,以食指压住了要说话的嘴唇。那时长姐说了什么来着,哦,她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嘘,宁儿乖,别吵到殿下,太子殿下太累了,让她睡会。” 当时年纪尚小并未通情意,此刻想起,小公主却是渐渐红了眼眶。 女皇站在钟离朔身后,看着那张仿若初遇时令人惊艳的侧脸,垂在腰侧的手挪动了一寸,迟迟不敢探出。 跟在陛下身后的金袍卫都噤了声,陪着女皇静静听完了一曲。 一曲终了,嘈杂声四起。白衣青年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他的媚上,握着手里的尺八转身离开了莲叶台。 钟离朔趴在栏杆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心念念这首曲子叫什么。这应该是新曲,真是想要找此人问一问曲谱呢。 “小公子想要曲谱的话,不妨到弘文馆问一下。据我所知,这位林公子乃是弘文馆的一位乐师,并未随他父亲一道进入官场。”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地,仿若最柔和的春水令人觉得无比惬意。 她这一回话,便让钟离朔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羞赧地抬头,钟离朔终于将视线落在身前的女子身上。 出身澜州的钟离朔,虽然常年病弱,但将养了大半年,身量蹿高,因此比大多数女子要高上一些。眼前的这位金袍卫大人,堪堪只到她的下巴。 女子长了一张只堪清秀的脸,穿着金袍卫的樱草服,虽然娇小看起来却英挺无比。钟离朔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对方的眼睛里,四目相对的刹那,仿佛被抓住了所有视线一般,她深陷于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中,一股异常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间。 这双眼睛,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已经在船舱里闷了好几日的钟离朔披着银狐大氅走出了甲板,看着船上正在来回搬运家什的工人,拢着袖子,呼出了一口寒冷的白气。 正从船舱里走出来的镇北侯,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咳嗽了一声,唤道:“阿溯,还留在船上做什么,你娘亲都先行了,还不快点跟上?” 话语听着有些严厉,但却仍旧透着一股慈爱。镇北侯不过是怕海面风大,乐正溯这副打娘胎出来时便先天不足的身体受不住,着凉生病罢了。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的钟离朔温和地笑笑,点点头应了一声好,赶紧转了脚步,快步朝前头的母亲走去。 眼见着妻儿皆已下船的镇北侯,赶忙跟了上去。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登上了台阶,总算是走出了渡口。 青衣护卫们挎着刀,走在前头,将拥挤的人潮排在两侧,隐约形成了一条通畅无比的道路。还未走出人群,便看到一位身穿杏衫,披着大氅的年轻女子率着几个护卫迎了上来。 “母亲。”那女子唤了一句,钟离朔眼尖的发现自己身旁的乐正夫人一下变了神色,那原本温柔从容的眼眸,盈满了泪光。 年轻的女子疾步而来,猛地被乐正夫人抓住了双手,激动地唤了一句:“颍儿” 乐正颍握紧了母亲的双手,哽咽了好一会才松开。双手并拢交叠,拱手推出,弯腰做了一个长揖,方道:“不孝女颍,见过母亲。一路舟车劳顿,您辛苦了。” 乐正夫人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臂,双目含泪,轻柔说道:“颍儿” 三年未见的母女乍一相逢,便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身旁被忽略了的镇北侯见着她们母女二人含泪相见的场面,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道:“都是兵部侍郎了,见着母亲还跟小时候一般,总爱哭。” 他这般包含被忽视的心酸发言,很快引得乐正母女破涕为笑。乐正颍忍住了眼泪,这才收了手,朝着父亲行了一礼,道:“见过父亲。一路南来,可是安稳?” “甚好甚好。”眼见女儿总算看着自己的镇北侯,满意地点点头。 在旁的钟离朔一言不发,沉默地打量着这一家三口重逢的场面。自半年前从这具身体醒来之后,她便断续地了解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作为镇守溯北的澜州要塞,初城乃是澜州贵族禤氏家臣乐正一族的故土。早在前朝刺帝的时候,禤氏族长便是统领天下百万兵马的大将军。后来,禤氏族长逝去,统领澜州兵马的还是禤氏,驱狼大将军——禤景宸。 直到禤景宸被刺帝指婚,嫁给身为太子的钟离朔,仍旧兼任着大将军之职。而乐正钦,便是从禤景宸的父辈开始,就为禤氏效命的得力干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三十 此为防盗章 被划给镇北侯扩建的那座府邸, 就在原来侯府的西边, 那里原先是前朝长公主宣宁公主的府邸。宣宁公主乃是前大楚皇朝刺帝的孪生胞妹, 可公主在刺帝生下钟离朔之后便溘然长逝。故而, 那座府邸至今已空了接近二十四年。 幸而在刺帝与昭帝在位期间, 一直有人清扫, 因此侯府扩建只需要将隔断两府的府墙打通便可。不过几日, 原先的宣宁公主府邸就改成了侯府的西院,待下人清扫了之后,钟离朔开口, 搬进了这座清净的西院。 源州城的冬日来得比初城晚一些, 却也更为阴寒。早已习惯这种寒冷的钟离朔,在一个停雪放晴的日子,裹着厚重的银狐大氅,走在了积雪累累的林间。她踩着鹿皮靴,仰头看着挂在桃枝上的冰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寒且冷,这便是源州城冬日的味道。 当真是久违了。 走到桃林尽头,便是一汪泛着冷气的宽阔清湖, 干枯的杨柳光秃秃地排在了岸边, 湖上还游着一群白鹅, 看起来别有趣味。钟离朔立在岸边, 瞧着这冬日里唯一富有生机的景象, 心下乐观地想, 若是开了春, 那绿了的杨柳垂岸,暖了的湖水浮着白鹅黑鸭,只怕是更加有趣的。 更不要提,那些栽满西院的桃树梨树,春风一来百花盛开的美景了。 这样的景色,也难怪母亲会喜欢。如今她入住这里,是否是老天垂怜,给予她的另外一份厚爱呢。 “二公子,二公子”正是入神之际,远远地飘来了一句侍人的呼唤,钟离朔扭头,看向了裹着头巾的青衣侍人朝她奔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侯爷找您,让您到前厅去一趟。” 钟离朔笑了笑,看着侍人在自己面前站定,喘着粗气低声埋怨:“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可让小的们好找,这天这么冷,您若是有个不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阿生,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钟离朔笑笑,一脸的温和。 这具身体的主人乐正溯曾一病不起,侯府的众人都晓得二公子是多么娇贵的一个主。作为自小就跟在二公子身边的阿生,对这位小公子的身体充满了担忧。小小少年郎睁着圆圆的大眼,使劲地瞪着她:“您可别说没事了,就上回,您偷偷跑出来,又病了好些天,可把夫人担心坏了。这身体不只是您的,夫人和小的们都十分在意您,还盼您对自己上心点” 在这身体待了大半年,已经熟知身边每一个人个性的钟离朔深知自己的侍人有多么的唠叨,见他这不依不饶的架势,钟离朔赶紧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不是说父亲找我嘛,还不带我到前厅去。” “哎,是了,您可快些吧,侯爷催人找您都有好一会了。” 阿生这么说着,便领着钟离朔望前厅走去。 走到前厅,钟离朔便看见穿着一身正气的镇北侯正与一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谈笑风生。钟离朔定睛看了一眼,只怔忪了片刻,便听到镇北侯说道:“溯,快过来,这是为父的好友,弘文馆的程文大师。” “小子见过程大师。”她走过去,朝着男人躬身行了一礼,抬头的刹那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丝惊讶与恍惚。 “这便是我那听了大司命当做小子养的二女儿了,怎么,做你学生不算亏了你吧。”因着乐正溯常年卧病在床,早年间只请了先生学了些基本学问。作为父亲,镇北侯此前也就只盼着她能平安长大。可如今总算是熬过了那个大劫,他望子成才的心思居然有些活络了。 弘文馆是前楚教育勋贵子弟和皇子们的学馆,到了庆朝,继承了楚朝大部分制度的女皇仍旧让官员们的孩子就读于弘文馆。弘文馆按照天干分了十个等级,每个等级按照十二地支分班。初入学的孩子基本为七岁,读的是癸。入学一年后癸级集体考核,过了的孩子下一年便是壬级,没过的仍旧是癸级。 原本要进弘文馆,都是要这么进的。但考虑到有不少外任的官员之子在外就读,最后来弘文馆的情况。因此这样的少年,只要通过各级考核,便可入学就读。 程文是子庚班的教导员,只要过了他的考核,再走一趟弘文馆考核,乐正溯交了学费就可以直接上庚级就读。 作为在深宫中对于自己官员漠不关心的傀儡皇帝,钟离朔原本是接触不到一个弘文馆的小小的先生。可程文除了是弘文馆的先生,还是礼部司乐局的乐正,这乐正还是钟离朔给定下的,只因程文弹得一手好琴。 这是她所做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之一。 只是没想到,她这个听琴者会和琴师这么有缘,再次相见竟然成为他的学生。 程文仔细地端详着她,看了好一会,捋着长须沉吟道:“弘文馆有教无类,二公子自然能成为我的学生,只是公子你都会些什么?” “四书五经都学了,只是不太会。”前世为帝时,她的学问虽然落下了些,但也是极好的。只是乐正溯卧床几年,哪里会有她之前那么好。 程文便捡着一些问了她,遇到容易的,钟离朔便回答得完整些,难些的就回答得模棱两可。如此一来,程文也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懂了多少,弘文馆的考核也能过了。 “学得还算可以,虽则比其他人要慢上些,但因为学习时间不长却也无可厚非。只庚级的孩子都比你小上一些,而我教导的学生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仅有八岁,不知贤侄可还愿意做我的学生。” 和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少女一起读书,年轻的孩子多半骄傲得拉不下脸的,大多数人宁可跟不上进度直接上高几级。 可钟离朔并没有这么想,她前世住在冷宫,从未入过学。今世有机会,加上这是父亲的好意,而眼前的先生又是熟悉之人,根本没必要拒绝。 于是她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学生愿意。” 程文捋着长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次日,钟离朔到弘文馆考核,顺利通过之后,在乐正夫人担忧的眼神下,于隆冬开始了自己的弘文馆学习生涯。 弘文馆的子庚班来了个十六岁的大龄学生,引来了馆里很多学生的瞩目。年纪小的高一级学长们纷纷来问候钟离朔,在听到年长的兄长唤了自己一声学长之后,这才满意的离去。 钟离朔丝毫不在意这些小事,只规规矩矩地在弘文馆里享受着一段镜花水月般的人生。 这件小事只在弘文馆中掀起了一点点涟漪,而随着年关将近,一股暗潮从朝堂汹涌地流窜到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里。 而暗潮中心的主人,此刻端坐在朝晖殿的王座上,穿着玄黑色的纱裙,手持朱笔批阅着奏章。 她便是庆国的开国女皇,禤景宸。而在此前,她是昭帝的皇后,昭明太子的太子妃,是刺帝亲笔御封的驱狼大将军。 民间的百姓想着她是有着一副英武面貌的战神,相对比柔弱的昭帝,作为统帅出征溯北的皇后一定是有着三头六臂。 她应该有着挺拔的身躯,有力的臂膀,以及睥睨天下的眼神。 可是很显然,此刻坐在皇座上的女人,全部都没有。 她有着源州城所有贵女梦寐以求的白皙秀美的面容,纤长玲珑的身段,以及修长纤细的手指。她既没有像楚朝所有的女帝那般束冠,也没有穿上制式厚重的龙袍,而是随意的挽着如墨的长发,穿着样式简单的纱裙,端坐在令人仰望的高位上。 她看起来那么纤细,那单薄的肩膀却早已担起了一国重任。从少年开始,已经看惯这位陛下娇柔容貌的乐正颍,在将要事叙述完毕之后,抬头看着一边听着自己说话一边批阅奏章的女人,不禁再次唏嘘了起来。 “陛下,公事虽然繁忙,但还望你保重身体。”如同以往一般,在末尾加上这一句,在这寒冬里却被地龙烧成夏日的朝晖殿中,穿得厚重的乐正颍抬手抹掉了额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朝晖殿的地龙,从昭帝开始一直烧得很高。女皇早已适应了寒冬时的温度,此刻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闻言看了一眼乐正颍,恰好看到对方正擦着额汗的模样,才扭头对着侍女吩咐道:“将地龙烧低些。” 言罢,看向了乐正颍:“朕晓得。这事你做的很好,朕会好好想想怎么赏你的。” “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责任,臣惶恐,还望陛下不要考虑了。上回您命人给臣一家修建府邸,臣已经够招人眼热了。”许是年少相识,乐正颍在女皇面前说话素来直白。 此刻她一脸苦笑,倒是有些受不得恩宠的模样。 陛下看了她一眼,改着奏章说道:“那是因着你父亲的战功,朕才下的旨。”若不是担忧更多的闲话,早在镇北侯回朝之前府邸就应该扩建好了。 “再说,有功行赏,有过就罚,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位陛下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分温婉的大家闺秀,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她就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但这位手握重兵的陛下,行事却颇有行伍风范。登基三年,将论功行赏那套贯彻得淋漓尽致。 “是,您说的是。”乐正颍笑笑,抹掉了额上的汗水,又问道:“臣的事情办完了,可还有一事要问问您,关于云中王的事情,您是如何想的?大臣们日夜催着您,云中王又是前朝皇室唯一的亲王,还是您的小叔子,怎么看都很符合某些人的心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三十一 此为防盗章  钟离朔心念一动, 不知为何竟多嘴说了一句, “不知大人在金袍卫哪一门任职,也好容在下日后登门报答两次告知的大恩。” 她当下瞧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派的天真可爱, 却与比自己年长的侍卫大人平辈相称。已将她认出来的小公主望着少年天真烂漫的面容,又看了看自家的皇姐,欲言又止。 穿着樱草服的陛下,微微仰头,看着眼前好似发着光的少年,温声问道:“不过随口回了你一句,这也算恩?” “当然算,这是一首好曲子,若是大人不告知我,我将来何处去寻?” “鱼龙阁中如此多人, 你随便问一个, 也会有人告诉你的。” “可是大人却是第一个告知我的,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钟离朔微微一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眼前的女子多说几句,许是她端正挺直的小身板,和温柔坚定的话语, 像极了某一个人。 少年人慢声细语地回着话, 清亮的眼眸中透着些许固执。那样的神情, 天真可爱地令人没办法讨厌。女皇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她望着少年的眼睛, 仿佛在看另一个人,轻而温柔地说道:“就这般喜欢这首曲子?” “好曲子,当然喜欢。大人也听完这首曲子,觉得如何?” “甚好。”女皇点点头 “那就是好极了。”钟离朔微微一笑,说道,“所以大人究竟是哪一门的侍卫,姓甚名谁,好让在下日后再寻呢?” “问人名讳之前,总要先自报家门的。”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多句话。期间没有人插嘴,皆都暗藏诧异看完了这场交流。 “是在下失礼了。”身穿红袍的钟离朔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乐正” “乐正公子,乐正公子”她话还未说完,一个蓝衣小侍人便越过金袍卫的大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外拉扯,边拽边说:“乐正大人都开始叫人找你了,这里贵人多,您可别被伤着了。” 被拽着的钟离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扯远了。她急急忙忙扭头,看向了金袍卫统领的挎刀,目光落在她刀柄的涂漆上,开心地说道:“在下乐正溯,家住琼花巷。大人是南门的侍卫对吗?明日申时,在下必备薄礼到南门司感谢大人,若是大人明日不用出勤,在下会将礼物放在司署厅的,大人记得去取啊。” 少年人一叠声,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可她浑然不觉,说完之后,转头对着身边的小侍人道歉:“劳你久等了,是我不对,我姐姐可曾责罚你?” 她声音轻,说得温和,待人亲近,小侍人的满腔抱怨化作了不好意思,于是说道:“公子可不好乱跑了,这里那么多大人,若是公子冲撞了别人,难做的是小的们。您也知道,小的们是在宫里混口饭吃的” “你叫什么?是在哪个殿里伺候的?” “小的名叫长寿,是在升元殿伺候的,乐正公子方才是得罪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吗?她们将你围在一起,小的还以为她们是要和你过不去呢?”小侍人叽叽喳喳地,将自己方才的担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钟离朔点点头,又听了小侍人说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如何如何的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凶神恶煞,心里却开始琢磨开始如何跟长姐解释所谓的乱跑了。 女皇站在原地,握着腰间的长刀望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眼底那一抹希冀的光芒消失得一干二净。 乐正溯这是阿颍的妹妹吧。刺帝与宣宁长公主的母亲是当年宠冠后宫的宠妃,而乐正颖的外祖母是刺帝母亲的双胞胎妹妹。因着这一层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乐正颍与昭明太子很是相似。而与乐正颖相比,从母亲身上继承了更多美貌的乐正溯有着一张和昭帝几乎一样的脸。 女皇没有见过长大后的乐正溯,听到她名字之后,如梦初醒。你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终于想起她,在走之前停下来和她说说话呢? 自始至终,一直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女皇,维持着向来四平八稳的姿态。没有人知道,在看见那个少年时,她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那些在梦里都不敢希冀的东西,顷刻间倾泻,就在少年转身之际抽得空空荡荡。 “皇姐”候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开口,看着长姐一动不动的站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乐正大人的弟弟,她长得和姐夫挺像的。”是啊,像到只是错了眼,便以为那人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挺像的。”女皇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言罢,转身迈向了自己原本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也只是像而已。就好像镜中花水中月,不是真的。 她已经死了,死在奉先殿的大火里,在叛军攻破皇城之际,带着一身傲骨化为灰烬。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那样羸弱的一个人,那样不懂朝堂的一个人,与朝堂上狡猾的官员周旋,用尽全力稳住了局势。就算是死之前,也用尽了全力保住了源州城的千万百姓。 昭帝下了罪己诏书,将所有过错揽在自身上,在没办法守住皇城之时,打开城门,诏书祈求叛军不要再伤城中百姓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她向叛军求饶的姿态,纷纷不耻,直至今日,还有人觉得那份罪己诏书是楚末的奇耻大辱。 可是有谁关心过,叛军入城,慑于天下悠悠众口,竟真的未曾大肆屠杀呢? 那个在群臣眼中没有帝王之相,只会风花雪月的昭明太子,在禤景宸心里是一个值得她忠臣一生的帝王。昭帝心有天下万民,胸有沟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这些,只有她知道。可她知道,却没有开过口一一地告诉昭帝。于是她只能抱着昭帝对她的期望,勤勤恳恳地走下去。 只愿着盛世如你所愿,好让你在地下也能安宁。 我的,陛下。 禤景宸一步一步迈入了鱼龙阁那个备受瞩目的主位,她熄掉了再去看其他人的心思,脱下了身上的樱草服,换上了厚重繁复的龙袍。一如她登基之后的每一日一般,开始了自己勤恳努力的帝王之路。 在禤景宸回到主位之前,终于被小侍人抓到的钟离朔被押回了长姐身前。想着弟弟太过惹人瞩目的容貌,乐正颖想着之前侍人的说辞,不禁说教了几句:“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这里贵人多,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对了姐姐,方才那曲尺八,姐姐可曾听了?”钟离朔一落座,见长姐没有过多苛责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抛出自己的问题。 “我听一个金袍卫的侍卫大人说那是林侍郎家大公子,姐姐,你觉得那曲子怎么样,好听吗?” 她脸上的兴致一览无遗,不太了解这个许久不见的妹妹的喜好。乐正颍摸着良心想了想,“自然是好听的,不过阿溯问这个做什么?” “好听就对了,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问问林侍郎林大公子有什么喜好?”自大楚开始,各州民风一向开放。女子入朝为官已久,且自几百年前,便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法律。只是打探喜好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 乐正颍琢磨了一下,说道:“阿溯是想找林公子要曲谱?” 被一语说中心事的钟离朔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嗯,阿溯想和林公子学这首曲子。” “可尺八是被陛下禁止的乐器,阿溯你” “今夜林公子不是还演奏了吗?何况陛下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钟离朔兴致勃勃,或许梓潼禁了尺八,只是明面上给那些源州遗老看的呢?或许里面还有别的隐情呢? 重生那么久以来,她隐约知道昭帝在读书人的圈子风评不太好,与她有关的被禁了七七八八,想来是那群老不死的杰作了。 乐正颍一听就知道少年人起了兴致,不由地叹气。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林梦蝶犯禁,怕是在场知情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吧?还不是为了讨好陛下,能够得到青睐入主中宫。 谁不知道昭帝风流潇洒,常年不束冠,一袭白衣仿若最倜傥的云州少年郎。谁不知道昭帝吹得一管好尺八,音美绝伦堪称御龙。 这林梦蝶今夜完全就是在复刻少年昭帝的影子,冲着陛下惦念前夫好对他生几分情意来的。这么拙劣地邀宠,今夜只怕会让林家成为各位大臣口中最新的笑料。 可偏偏,在所有人卯足了劲就算成为替身也要入主后宫的时候,她这个看起来十成十有资格做替身的弟弟突然要寻尺八曲。 傻孩子,你这是往浑水里淌啊。 乐正颍一脸淡定,心里却在不断思量要怎样才能打消弟弟的念头,却又听得她说道:“对了,这是一位金袍卫大人告诉我的。我与人说了,要好好感谢她的。” “姐姐,你认识南门的侍卫大人吗?能帮我打听下吗?那个大人是个女子,身高只到我下巴,模样清秀,年纪约莫二十左右,瞧着中正肃然的。”钟离朔是做好了弟弟的姿态,一股脑地说了下去,“对了,她说话温温柔柔又慢悠悠地,大概是性子很沉稳的人,身上还熏了丁香” “金袍卫的侍卫还有熏香的?那应该很好寻。”乐正颍见她转移了注意力,听了一顿,不由得插话道。 她话音一落,便看到自己弟弟停下了话语。 等等丁香 “苏合香闻起来太冷,太子闻不惯,日后我就熏丁香罢了。” 话尤在耳,钟离朔回想着方才听到的声音,那些或近或远的碎片组合到一起,令钟离朔猛地转了脑袋。 少年扭头,看向了方才分别之处,一双眼睛含着粼粼波光。 那是梓潼。 她是,梓潼。 她的梓潼。 十九 “陛下。”青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满带笑意道:“她要着凉了。”青岚指指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好心示意道。 禤景宸看着躺在床上浑身□□的少女,一言不发地接过大司命手中的道袍。大司命捏着指尖,温暖的微风便在钟离朔周身缭绕,原本还准备帮钟离朔擦拭头发的女皇瞥了她一眼,然后快速地给钟离朔换好了衣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三十二 此为防盗章 这是她去岁刚醒过来之时, 度过十六岁生日的那个秋日里, 镇北侯特地为她寻来的匕首。这是一把名刃,名叫戢武, 有诛万邪, 护长生之意。这是钟离朔身上最为宝贵的一件礼物, 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宝贝,因此她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赠给皇后。 鱼龙阁短暂地一面之后, 乐开怀的钟离朔并没有忘记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甚至可以说, 她十分庆幸自己说了那些话,现在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皇后送礼。 她抱紧了怀里的匕首, 脑海里将自己明天要过的事情又过了一遍。她已认出了皇后今日穿在身上的樱草服是南门那边的, 如果金袍卫有统领知道陛下今日微服出巡的事,或者说她只要能找到今日见过的几位金袍卫大人, 兴许就能让皇后收到礼物呢? 这么乐观地想着, 却忍不住希冀皇后能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皇后能记得明天有人要给她谢礼,着人留意南门的事情就好了。可钟离朔又想, 这种大多数人随口说说的话,皇后会不会当真?她在位的时候,皇后已经日理万机了,现在皇后已登基为帝,乃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还会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皇后和她说话了, 还是那么温柔, 那么令人沉溺。 向来乐观积极的钟离朔沉浸在再一次见到皇后的欢喜里, 没有去想自己那张脸会带给人怎样的冲击。或许在她的眼里,那张和乐正颍相似的脸,并不会引出什么事情。又或者是在她的世界里,她永远都是那个仰望着皇后的人,就连皇后会想起她这样的事情,也是不能奢望的。 迎新春的喧嚣还没有散去,将屋外的天空渲染得十分明亮,镇北侯府的每一处也点起了明亮的灯火,相守夜欢哗。钟离朔的卧房燃着灯火,守着岁末的最后一夜。忐忑不安的少年,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满心期待着正月初一的到来。 在声声爆竹中,新年的晨光洒满了源州城的大街小巷。一夜未睡却精神奕奕的钟离朔在家中随着父母亲祭祖,用了早饭之后,便将自己的小红马牵了出来。不曾想,却在家门口遇到了镇北侯。 “溯,你这是要去哪里?” 预备在家中等着亲友来访的镇北侯看到牵着小红马,背了一包袱东西的幼子,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 “到南门找个朋友。”钟离朔牵着自己的小红马,一脸兴奋。她脸上的开心是如此明显,以至于镇北侯都有些小喜悦。 “是学馆里的同学?预备在哪里见面,怎么之前没有和爹娘说说?让阿生还有几个护卫跟着你去。爹也不是不给你出门,你怎么之前不说呢?”要知道,乐正溯在此之前几乎和什么人都没有交集的,乍然听到幼子终于有了同伴,镇北侯着实开心。 “不用的爹,我没事。”钟离朔灿然一笑,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马下的镇北侯说道:“我午时之前一定回来陪母亲吃午饭,您让她别担心。爹,我出门了。”她说罢,轻拍小红马,背着她的小包裹冲出了琼花巷。 完全被幼子那副高兴劲给忽悠掉的镇北侯,就这么看着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好一会反应过来,赶紧催了几个护卫跟上去,这才放了心。 正想着孩子大了都需要自由点,又念着幼子常年卧病在床,好不容易能走动了便不舍得拘着她,让她近日活泼了点。开心之余又忍不住心酸,总归,这孩子是好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幼子会早夭的准备,但是突然一眨眼养到了这么大,镇北侯心中的感激又添多了几分。正将年少不懂事的乐正溯安排妥当,往回走的镇北侯遇到了欲要出门的乐正颍。 “怎地,你今日也和朋友约好了?”原以为大年初一能一家守在一起的镇北侯望着穿戴鲜亮的长女,笑着问了一句。 “早前与苏统领约好了,今日到杏花楼和一些朋友沽酒。爹你今日见老友,我就不打扰了。”乐正颍被老爹的老友念叨了好几年,现状就跟女皇烦那群催婚的大臣一样,能躲就躲。 从不逼迫儿女的镇北侯了然地看了她一样,说道:“行行行,你休假去吧,我和你娘可要和你苏伯伯好好叙旧。” 乐正颍笑笑,又问了一句:“您方才说也,可是阿溯也出门了。” “嗯,是那孩子。方才牵着她的小红马,背了一堆东西,估摸着是好吃的,也见朋友去了。”镇北侯笑眯眯的,满脸都是宠溺,“小孩子的新鲜劲,怕是有了同伴什么都想给对方呢。”这句话,镇北侯说的倒是一点都没错了。 “你要去杏花楼?那也在南门那边,若是看到阿溯,就看着她点。”镇北侯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念叨了一句。 “儿记住了。”乐正颍应承了下来,跟着自家妹妹的脚步,也跟着出了门。 前往杏花楼的路上,一向爱琢磨的乐正颍不禁在想,自家小妹妹要见的同伴会是谁?不会真是同班的那群孩子吧。 阿溯不怎么与人接触,纯真可爱,和那群小孩子能做朋友想想也不奇怪,况且还带了一堆吃的。顺着这个思路,乐正颍将南门住了哪些大人,孩子都有谁一个个的过了一遍。 镇北侯说钟离朔带了一堆吃的,其实也没错。她将皇后最喜欢的几样点心当做年礼一股脑地塞进了包袱的礼盒里,和她的匕首一起送了过去。 她的满腔心意都在里面,只等女皇接受,只是能不能收到呢,可能就要靠天意了。 自楚朝景文帝始,皇室连续出现了十几位女帝。历经百年,民间风气开放,女子与男子一般入朝为官,入军为将已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楚朝出过不少圣明的女帝,例如中兴盛世的中元帝等,更别提楚末的刺帝和昭帝都是女子了。 这样的楚国,在云州的熏陶下,日渐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情形,直至今日已稀疏平常。到了庆朝,早就没有了男女之间巨大差距的概念。故而此刻,当钟离朔背着满当当的小礼盒,来到金袍卫南门的司署厅时,接待她的门下人一脸惊诧地问:“这位小公子,你要找的是哪位大人?” 这里遍地都是金袍卫的女大人,你不说名字谁知道你找那位大人呢? 可是钟离朔要找的人其实不在这里,她该怎么说那位大人其实是微服出巡的今上呢?想到这里,一脸乖巧的小公子抱紧自己的礼盒,为难地咬住了下唇。 那样的目光很短暂,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眼,便从她身上滑了过去。随着他视线离去的,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钟离朔定定神,朝着徐仁青行了一礼,122“徐大人好。” 徐仁青闻言,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略微颔首便是回应。而后,男人将目光挪向了一旁的乐正颍上,轻声漫语道:“这就是你弟弟?你们姐弟俩还真是长了一副讨喜的模样。”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可说话时的神情却冷淡得似嘲讽。乐正颍摆出了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反唇相讥道:“我家小弟弟自然是比不上大人的威风凛凛,故而讨喜了些也无甚问题。” 徐仁青看了她一样,面上再无甚表情,脚一抬便与她们擦身而过。跟在徐仁青身后的年轻人一一与乐正颍打过招呼之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在户部那边落了座。 钟离朔跟着长姐一起落了座,她看着乐正颍的神色,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按照自己如今只十五六岁的年纪,只怕多嘴问一句才是符合少年人好奇的心境。于是开口问道:“长姐,你与方才那位徐大人关系是否不太好?他瞧着凶了些,方才看我的时候我有些害怕。” 原本乐正颍是不想和小弟解释过多的,但是她最后一句话勾起了温和的乐正大人心底那一丝火。乐正颍勾唇,冷笑一声道:“他与我是同窗,有些小纠纷,阿溯不必在意。至于他凶你他这人从来见不得人比他好看,比他好看的他总要瞪着人家。阿溯长得比他貌美俊俏,他自然给不了你好颜色。” 钟离朔与这位姐姐接触不算多,但平日相处里乐正颖的确是一位可靠的长姐,今日当着她的面说别人不是算得上是意外的可爱了。钟离朔愣了一下,便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和着少年人的朝气,无比疏朗。穿着绛红色锦袍的玉冠少年,笑弯了眼,一派温和地说道:“看起来姐姐的确是不喜这位徐大人了,那阿溯也不喜他好了。” 在乐正颍的印象里,乐正溯永远都是那个宅在后院里一脸病容惹得母亲落泪的惨白孩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鲜明的乐正溯,鲜明地令她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那就是穿着玄黑色锦袍的太子。那一年春天,她入东宫去寻太子妃,在樱花树下见到了那个与自己有着浅薄血缘关系却十分相似的昭明太子。 那一日,东宫的后院盛开了无数明艳的樱花。阳光从枝头坠落,年轻的太子屈坐在樱花树下铺好的毯子上,在她的面前是刺帝分给她的案牍,还有穿着樱色长裙端庄华贵的太子妃。 不通政务的太子在刺帝的命令下接手了政务,于各方为难之下,求助了离自己最近的太子妃。太子膝坐在太子妃面前,看着她用朱笔批阅奏章,仔细聆听太子妃的教导。 隔了很遥远的距离,乐正颍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看得见太子妃翳动的唇瓣和太子仔细聆听的侧颜。不知道太子非说什么,太子忽而抚掌一叹,仰头笑了起来。那张俊美动人脸上出现的笑容,明艳过了顶上开满枝头的樱花。 太子妃闻言抬首,那天鹅般美丽的脖颈缓缓抬起,优雅而专注地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那张温婉诱人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不浓不淡,却恰好地表达了她的欢喜。 就是这轻轻地一眼,让乐正颍至今觉得,落在青梅好友禤景宸身上的那一桩近乎荒唐的赐婚,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在她的眼里,昭明太子的确是个良人。 乐正颍恍惚了一瞬,将目光放回了弟弟身上,看着她像极了昭帝的容颜,掩下了心里的那一点思绪,笑着说道:“乖啦,阿溯。” 就算再相似,也不会是同一个人。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女皇那般女子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但就算如此,也架不住有人想要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三十三 此为防盗章  寒且冷, 这便是源州城冬日的味道。 当真是久违了。 走到桃林尽头,便是一汪泛着冷气的宽阔清湖,干枯的杨柳光秃秃地排在了岸边,湖上还游着一群白鹅,看起来别有趣味。钟离朔立在岸边,瞧着这冬日里唯一富有生机的景象,心下乐观地想, 若是开了春, 那绿了的杨柳垂岸, 暖了的湖水浮着白鹅黑鸭, 只怕是更加有趣的。 更不要提,那些栽满西院的桃树梨树, 春风一来百花盛开的美景了。 这样的景色, 也难怪母亲会喜欢。如今她入住这里,是否是老天垂怜, 给予她的另外一份厚爱呢。 “二公子, 二公子”正是入神之际,远远地飘来了一句侍人的呼唤, 钟离朔扭头,看向了裹着头巾的青衣侍人朝她奔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侯爷找您, 让您到前厅去一趟。” 钟离朔笑了笑, 看着侍人在自己面前站定, 喘着粗气低声埋怨:“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可让小的们好找,这天这么冷,您若是有个不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阿生,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钟离朔笑笑,一脸的温和。 这具身体的主人乐正溯曾一病不起,侯府的众人都晓得二公子是多么娇贵的一个主。作为自小就跟在二公子身边的阿生,对这位小公子的身体充满了担忧。小小少年郎睁着圆圆的大眼,使劲地瞪着她:“您可别说没事了,就上回,您偷偷跑出来,又病了好些天,可把夫人担心坏了。这身体不只是您的,夫人和小的们都十分在意您,还盼您对自己上心点” 在这身体待了大半年,已经熟知身边每一个人个性的钟离朔深知自己的侍人有多么的唠叨,见他这不依不饶的架势,钟离朔赶紧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不是说父亲找我嘛,还不带我到前厅去。” “哎,是了,您可快些吧,侯爷催人找您都有好一会了。” 阿生这么说着,便领着钟离朔望前厅走去。 走到前厅,钟离朔便看见穿着一身正气的镇北侯正与一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谈笑风生。钟离朔定睛看了一眼,只怔忪了片刻,便听到镇北侯说道:“溯,快过来,这是为父的好友,弘文馆的程文大师。” “小子见过程大师。”她走过去,朝着男人躬身行了一礼,抬头的刹那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丝惊讶与恍惚。 “这便是我那听了大司命当做小子养的二女儿了,怎么,做你学生不算亏了你吧。”因着乐正溯常年卧病在床,早年间只请了先生学了些基本学问。作为父亲,镇北侯此前也就只盼着她能平安长大。可如今总算是熬过了那个大劫,他望子成才的心思居然有些活络了。 弘文馆是前楚教育勋贵子弟和皇子们的学馆,到了庆朝,继承了楚朝大部分制度的女皇仍旧让官员们的孩子就读于弘文馆。弘文馆按照天干分了十个等级,每个等级按照十二地支分班。初入学的孩子基本为七岁,读的是癸。入学一年后癸级集体考核,过了的孩子下一年便是壬级,没过的仍旧是癸级。 原本要进弘文馆,都是要这么进的。但考虑到有不少外任的官员之子在外就读,最后来弘文馆的情况。因此这样的少年,只要通过各级考核,便可入学就读。 程文是子庚班的教导员,只要过了他的考核,再走一趟弘文馆考核,乐正溯交了学费就可以直接上庚级就读。 作为在深宫中对于自己官员漠不关心的傀儡皇帝,钟离朔原本是接触不到一个弘文馆的小小的先生。可程文除了是弘文馆的先生,还是礼部司乐局的乐正,这乐正还是钟离朔给定下的,只因程文弹得一手好琴。 这是她所做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之一。 只是没想到,她这个听琴者会和琴师这么有缘,再次相见竟然成为他的学生。 程文仔细地端详着她,看了好一会,捋着长须沉吟道:“弘文馆有教无类,二公子自然能成为我的学生,只是公子你都会些什么?” “四书五经都学了,只是不太会。”前世为帝时,她的学问虽然落下了些,但也是极好的。只是乐正溯卧床几年,哪里会有她之前那么好。 程文便捡着一些问了她,遇到容易的,钟离朔便回答得完整些,难些的就回答得模棱两可。如此一来,程文也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懂了多少,弘文馆的考核也能过了。 “学得还算可以,虽则比其他人要慢上些,但因为学习时间不长却也无可厚非。只庚级的孩子都比你小上一些,而我教导的学生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仅有八岁,不知贤侄可还愿意做我的学生。” 和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少女一起读书,年轻的孩子多半骄傲得拉不下脸的,大多数人宁可跟不上进度直接上高几级。 可钟离朔并没有这么想,她前世住在冷宫,从未入过学。今世有机会,加上这是父亲的好意,而眼前的先生又是熟悉之人,根本没必要拒绝。 于是她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学生愿意。” 程文捋着长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次日,钟离朔到弘文馆考核,顺利通过之后,在乐正夫人担忧的眼神下,于隆冬开始了自己的弘文馆学习生涯。 弘文馆的子庚班来了个十六岁的大龄学生,引来了馆里很多学生的瞩目。年纪小的高一级学长们纷纷来问候钟离朔,在听到年长的兄长唤了自己一声学长之后,这才满意的离去。 钟离朔丝毫不在意这些小事,只规规矩矩地在弘文馆里享受着一段镜花水月般的人生。 这件小事只在弘文馆中掀起了一点点涟漪,而随着年关将近,一股暗潮从朝堂汹涌地流窜到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里。 而暗潮中心的主人,此刻端坐在朝晖殿的王座上,穿着玄黑色的纱裙,手持朱笔批阅着奏章。 她便是庆国的开国女皇,禤景宸。而在此前,她是昭帝的皇后,昭明太子的太子妃,是刺帝亲笔御封的驱狼大将军。 民间的百姓想着她是有着一副英武面貌的战神,相对比柔弱的昭帝,作为统帅出征溯北的皇后一定是有着三头六臂。 她应该有着挺拔的身躯,有力的臂膀,以及睥睨天下的眼神。 可是很显然,此刻坐在皇座上的女人,全部都没有。 她有着源州城所有贵女梦寐以求的白皙秀美的面容,纤长玲珑的身段,以及修长纤细的手指。她既没有像楚朝所有的女帝那般束冠,也没有穿上制式厚重的龙袍,而是随意的挽着如墨的长发,穿着样式简单的纱裙,端坐在令人仰望的高位上。 她看起来那么纤细,那单薄的肩膀却早已担起了一国重任。从少年开始,已经看惯这位陛下娇柔容貌的乐正颍,在将要事叙述完毕之后,抬头看着一边听着自己说话一边批阅奏章的女人,不禁再次唏嘘了起来。 “陛下,公事虽然繁忙,但还望你保重身体。”如同以往一般,在末尾加上这一句,在这寒冬里却被地龙烧成夏日的朝晖殿中,穿得厚重的乐正颍抬手抹掉了额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朝晖殿的地龙,从昭帝开始一直烧得很高。女皇早已适应了寒冬时的温度,此刻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闻言看了一眼乐正颍,恰好看到对方正擦着额汗的模样,才扭头对着侍女吩咐道:“将地龙烧低些。” 言罢,看向了乐正颍:“朕晓得。这事你做的很好,朕会好好想想怎么赏你的。” “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责任,臣惶恐,还望陛下不要考虑了。上回您命人给臣一家修建府邸,臣已经够招人眼热了。”许是年少相识,乐正颍在女皇面前说话素来直白。 此刻她一脸苦笑,倒是有些受不得恩宠的模样。 陛下看了她一眼,改着奏章说道:“那是因着你父亲的战功,朕才下的旨。”若不是担忧更多的闲话,早在镇北侯回朝之前府邸就应该扩建好了。 “再说,有功行赏,有过就罚,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位陛下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分温婉的大家闺秀,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她就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但这位手握重兵的陛下,行事却颇有行伍风范。登基三年,将论功行赏那套贯彻得淋漓尽致。 “是,您说的是。”乐正颍笑笑,抹掉了额上的汗水,又问道:“臣的事情办完了,可还有一事要问问您,关于云中王的事情,您是如何想的?大臣们日夜催着您,云中王又是前朝皇室唯一的亲王,还是您的小叔子,怎么看都很符合某些人的心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三十四 此为防盗章  还未容他打招呼, 便听到一个男人说道:“来迟了还知道带礼, 玉庭这一年不见, 脑子竟开始长了么。” 杨玉庭将视线转了过去, 看到了坐在乐正颍的对面,一身穿锦服玉冠高束蓄着短须的青年男子。杨玉庭瞥了他一眼, 施施然走到乐正颍身边,笑着道:“健健你这大年初一就埋汰我,可不太厚道啊。” 说着,杨玉庭领着礼盒放在乐正颍身边,撩起衣袍膝坐, 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人正的打了个招呼:“苏姐姐, 崔健,两位新年好啊。” 坐在他与乐正颖对面的, 便是如今金袍卫统领苏彦卿,以及中州刺史崔健。他们四人乃是随着今上夺回帝都时结识的好友, 中州刺史岁末好不容易返回帝都, 于是乘着年节出来叙叙旧。 统领三万金袍卫的苏彦卿, 有一张极其冷清中正肃穆的脸, 她话不太多,见了杨玉庭颔首算是应了。与她的冷淡相对比,面容白皙只有短须的崔健那笑眯眯的模样, 就显得很热情了, “拜年要有年礼, 所以那就是你给我的年礼?” 崔健看看杨玉庭带来的礼盒, 不言而喻。乐正颍看着身旁的杨玉庭,也不理他,倒了杯温好的酒,放在了杨玉庭面前。杨玉庭取了酒,也不客气,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酒水入怀,一股暖流涌上了心间。杨玉庭摆摆手,说道:“哎,给你的年礼我昨日已经差人送到你府上了,我现在是向你讨彩头来的。更何况,这礼也不是我的。” “哦,难不成又是小姑娘送你的。”崔健取了酒,轻抿一口,一脸调笑。 “非也,非也,这是一位小弟弟的东西。”杨玉庭摇头,将目光落在了乐正颍身上,满含笑意。 “你又开始招惹小弟弟了吗?” “我可没有。说起来,阿颍,这件事还跟你有关。”杨玉庭故意买了个关子,一脸希冀地看向了乐正颍。 “嗯。”乐正颍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和苏彦卿一般吃着杏花楼上好的牛肉锅。杏花楼的牛肉锅乃是一绝,不多吃点对不住自个。 “难不成还是有人托你送给阿颍的?阿颍这桃花,都找到你这里了吗。” 杨玉庭对乐正颍那点心思,也就只有他自己看不出来。于是明眼人的崔健,在对于逗弄一把年纪情窦初开的杨副统领上孜孜不倦。 杨玉庭没等到乐正颍问她怎么和他有关,又想着崔健那个话痨一定会将话岔开,便急急地说了:“不是,都不是。阿颍,我方才见到你弟弟了,也就是乐正溯。” 乐正颍这会总算是放下了筷子,拿正眼看他了,“这是溯送你的?”难不成,他就是昨天晚上那个金袍卫大人。也不对啊,那是个女大人,可杨玉庭左看右看,哪儿都不像个女人。心里明白怎么回事的乐正颖,望着眼前的杨玉庭一本正经地说道:“难道你就是昨夜给阿溯解惑的女大人?你穿了女装去鱼龙阁了?” 她这句话一出,不仅崔健笑了出来,就连寡言少语的苏彦卿也跟着笑了出来。因为他们都想到了一件事,前年的某个赌局里,身材健硕,威风堂堂的杨玉庭统领在输了一把后,穿上了女装于春风一度楼跳了一场极其香艳的蛇舞。 那一夜,异装妖艳男子一舞成名,不知多少好男色的公子在打听他的名字。由此,杨玉庭还带出了好一阵异装风潮。 杨玉庭一见他们笑,就知道这群知根知底的人在想什么,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偏生他拿乐正颍毫无办法,只干干瞪了她一眼,当做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将事情说了下来,“你弟弟可不是给我送礼,是我想着帮她找人呢。” 早就想明白是这样的乐正颖,笑眯眯地看着杨玉庭,见他要气又忍着的模样,流露着我明白的神情。 崔健更甚,他就差点没将那句“我懂我懂,你这是拦不住异装癖发作又穿上女装了”给写在脸上了。 杨玉庭眼不见为净,继续道:“她想找昨夜里在鱼龙阁给她帮忙的人,还说答应了人家会送礼过来的,说到就一定要做到。阿颍,看看你弟弟,多么厚道的一个人,说到就到。你想想去年我生辰的时候,你说也来吃酒的,结果还是没来。啧啧你就不能跟你弟弟一样可爱么。” 生辰宴缺席的事情,杨玉庭惦记了很久,想到自己满怀期待泡了汤,他就倍觉凄凉。乐正颍举杯饮了一盏,权当没听见他抱怨。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好孩子。你说她要找什么人呢?”崔健加入了话题,好奇地问。 杨玉庭看看乐正颍,乐正颍想着昨夜幼弟的神情,思虑了片刻,便将事情原本的说了出来。 将事情原委说明,乐正颍又言道:“我家阿溯自小不太与人接触,我也没有什么能给她办的事情。她既然诚心要谢人,杨玉庭,我先诚心实意谢过你,请你务必帮忙找到。” 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乐正颍愿意搭理他。这么想着,杨玉庭面上的欢喜又多了几分,笑着说道:“好说好说,这是应该的,谁让我是你朋友,她是你弟弟呢。” 以此为开头,四人聊着家中琐事,朝廷政务,悠闲地过了一下午。 离去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崔健下午还有邀约,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苏彦卿归家,而还要值班的杨玉庭则苦哈哈地前往南门的司署厅。 乐正颍陪他走了一段路,临别之际将一个香囊丢给了他。洒脱的兵部侍郎留下了一句,“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便驾着马朝着家中行去。 留在原地的杨玉庭捧着香囊,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了一枚圆润白莹的玉环,顿时喜笑颜开。他将玉环放了回去,准备系了绳子就戴上,提着被他拿来吸引注意力的小礼盒,返回了司署厅。 得了乐正颍的委托和礼物,杨玉庭一到司署厅就让底下人挨个去问,却很遗憾的没有找到人。直到底下管着库房的人瞧他这么积极,便随口提了景明小公主府上的人曾拿着圣谕取了几套樱草服走。 聪明机智的杨玉庭,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一定是她们贪玩的小公主跑出来玩了。他就想嘛,他们南门巡查的金袍卫哪里会在盛宴上懈怠到听尺八去了。 这么一想通,杨玉庭便命金袍卫将东西送到了小公主的宫中,而后便十分开心的找乐正颍邀功去了。 就在他和乐正颍说着,“我就说嘛,这么悠闲的一定不是我南门的人,而且还认识林梦蝶,那铁定就是小公主了。” 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找错人时,小公主却看着那个小礼盒皱起了眉头。 她想起了那张太过熟悉的脸,又想起了对方最后说的话,禤景宁十分纠结要不要将东西往长姐那边送。 乐正溯,是一个说道做到的人。能差人找到她这里,也挺不容易的。但令她担忧的是,乐正溯都能透过这个找到她,那么其他人是不会更加聪明一点,在昨夜早就发现了女皇的踪迹。 想到这点,小公主有些后怕,自己的提议有些胡闹了。 小公主咬着下唇,视线一点一点扫过礼盒里满满当当一格又一格的点心,刻着戢武的匕首,最终将目光停在摊在桌面上那寥寥几语的感谢信上。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蒙君大恩,特此致谢。祝君身体康泰,新年安好。” 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实在的人,而且,也不像别有所图。更何况,皇姐也很喜欢收集兵器吧。 这么一波三折的,小公主将钟离朔的年礼放在了女皇的案台上。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皇姐,乐正溯一片好意,你就收下吧。”望着还在处理国政的皇姐,禤景宁一脸期待地说道。 女皇抬头,看着那一盒一盒抽出来的小点心,意外地发现都是符合自己口味的吃食。待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之上时,女皇那双明亮的双眸甚至还闪动了一下。 女皇将视线停在那张摊开的信纸上,少年清俊的有力的字迹落在上面,十分漂亮。 见字如面,在刹那之间她竟然想到了鱼龙阁上的惊鸿一瞥。 是个很漂亮的人,女皇想,就和殿下一样漂亮。 鬼使神差的,女皇说道:“那便收下吧。”她命侍人将那把匕首和少年的信纸收进自己的库房里,欲要继续处理政务。 朝晖殿的地龙很暖,暖到女皇想起了昭帝孱弱的背影。她停了一瞬,似乎听到那张温润的脸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这是什么曲子,朕也欢喜。” 而后,女皇抬头,看向还没有离开的小公主说道:“宁儿,你知道林梦蝶的那首曲子叫做什么吗?” 她看着妹妹,说道:“托人将曲谱买下来,回赠给那个小孩。”这世上还有一个和殿下一样爱好尺八长得相似的人,也挺好。 于是落在女皇眼中的,便是小公主一脸错愕的模样。 幸而在刺帝与昭帝在位期间,一直有人清扫,因此侯府扩建只需要将隔断两府的府墙打通便可。不过几日,原先的宣宁公主府邸就改成了侯府的西院,待下人清扫了之后,钟离朔开口,搬进了这座清净的西院。 源州城的冬日来得比初城晚一些,却也更为阴寒。早已习惯这种寒冷的钟离朔,在一个停雪放晴的日子,裹着厚重的银狐大氅,走在了积雪累累的林间。她踩着鹿皮靴,仰头看着挂在桃枝上的冰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三十五 此为防盗章 皇宫中的暗潮如何涌动, 已经和脱离了纷争的钟离朔没有一丝关系。此刻的她, 正在为了岁末的考核用功念书。 作为刚入学的学生, 今年的考核她原本是不用参加的。可既然已经入学, 就不要错过一个往上一级的机会。只要过了考试,来年她就不必在程文老师的班上念庚了。 这样一来,既成全了父亲的人情, 也能和自己班上那群总一脸兴奋喊自己同学的小孩子们告别。当然,就算来年念高一级的戌级,与她同班的还是比她小上许多的少年。 弘文馆的考核是在腊月十八,一共持续三天。考核的内容除了各级教授的内容, 诸如四书五经天文地理算术之类, 还有君子六艺等。 笔试的题目对钟离朔来说不算难,毕竟身为帝王的时候她这些学得都十分好。只是在骑射和曲艺方面,她有些发愁。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因为身子弱,她的骑射都没有正规的学习过。她有些担忧乐正溯这个病怏怏的身体经不起自己折腾,可值得庆幸的是这具身体比她以前的好多了。在考核之前的十天, 钟离溯总算和同班的孩子们一样掌握了基本的骑射。 这样一来,考试的问题也解决了。 骑射是在师傅们的教导下学会的,而曲艺,这件无需烦恼的事情此刻却要费尽心思去掩盖。 她短暂的一生里, 广为人知的并不是楚末的亡国君主, 而是在云州那几年里, 响彻九州的御龙之音。 世人皆知, 云州雾海深处,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首尺八能震荡云海,幽林深处见皎鹿一般的清澈。 因着这清亮悠扬的尺八之音,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欲与这位清贵的少年曲师结交。但因为钟离朔那时被刺帝流放在云州,不好透露身份,故而并没有多少见过她的真容。 听过她的曲声,却没有见过她真容的人,皆唤她一声见鹿公子。 直到她回到源州城,成为了刺帝唯一的孩子,身份尊贵的昭明太子,世人才知道那清澈的尺八之音属于她。 皆因那一年元宵,心血来潮的刺帝在看了各家表演之后,忍不住上台,跳了一段灵犀。大楚民风开放,歌舞盛行,源州城的贵族们都会跳雅步,皇帝便是这群风雅人士的头领。皇帝陛下会跳灵犀不是什么稀奇事,难得的是一向冷肃的刺帝,也会与朝臣同乐,因此那一年的元宵当真是热闹无比。 而给刺帝伴奏的,便是昭明太子的尺八。她吹了一首见月,吹到了爱好风雅的大臣耳中。见鹿公子的尺八和昭明太子的曲音重合在了一起,世人便知晓,那些年在云州响彻的尺八是流落在外的太子之作。 至此,昭明太子的尺八就成了御龙之音。 朝臣们都知道,昭帝的尺八乃是世间一绝。直到源州城破,昭帝在奉先殿烧了一把大火,这尺八,就成了亡国之音。 弘文馆的老师,或多或少听过她的曲音,但技巧掩盖一下,能过考核便可。只是那一日,她交了考核内容时,程文却压了她的考核题目,说道:“弘文馆不将尺八作为曲艺考核的科目,你再另选一门吧。” 她疑惑不解,据她所知,弘文馆有教无类,不管是什么乐器,都算作曲艺考核范围里面的。 于是她开口,大胆问了缘由。 程文看着她,目光复杂而幽深,半晌才说道:“是陛下的禁令。” “尺八,是楚国的哀乐,不应在庆国的开端吹奏。” “你,明白了吗?” 程文说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又慈祥。 钟离朔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半是失落,才是惆怅,惶惶然应了一句:“学生知道了。” 她转身出了门,望着这萧瑟的冬景,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挺直腰杆朝着学舍走去。 是,是她一把火烧了奉先殿,是她不孝,在她赴死的时候,就想着自己的谥号,不是荒便是哀。 她是亡国君主,本不应该用“昭”这么美的做谥号。她守不住祖宗的基业,她救不了自己在水生火热的百姓,她是个无用的帝王。 可她还是觉得她没有做错,不烧奉先殿,以她将死之躯守不住源州城。若是逃走,那放在奉先殿的祖先只能平白被□□。更何况,以她那时的身体,根本不能北上与皇后汇合。 只怕她还没出源州,就命丧黄泉了。 终究是一死,为什么不死得干干净净一些。 她死在了供奉先祖的地方,化为了灰烬。而钟离家能继承皇位的,除了云中王之外,都被刺帝杀的干干净净了。 她把皇位让给皇后,没什么不好的。前朝也有皇后当政的先例,理所应当。更何况,她们夫妻一体,她死了,皇后执政也是一样的。 皇后比她有才华,比她懂得多,比她更会体恤百姓,最重要的是,和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傀儡皇帝相比,皇后还有兵。 当年刺帝收回太子妃的兵符,最终到了钟离朔的手上,登基之后,她把兵符还给了禤景宸。 皇后会带兵,而她,不会。 钟离朔想做个好皇帝,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适合做皇帝,但她还是想做个好皇帝。只有皇后觉得她能做好,可她死的太早,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钟离朔想,将江山交给这样的人,她是做对了。至少现在,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是一个没有战乱的天下,而不是被钟离家的先祖捆起来往死里揍,然后再死一次。 她做对了,她没错。 她只是和她母亲说的一样,命不太好,不能活的太长久。 钟离朔已经死了,死在了三年前的夏源之乱里。 这些都过去了,她的一生,用一个昭字画了句号,已经圆满了。 尺八,不是楚末的亡国之音,而是庆朝的开国序曲。 皇后既然力排众议,给了她一个“昭”字,那么在心里,也不会这么想她的曲子的。 是吧,梓潼。 恍惚地,她又想到她那时在乾元殿握着匕首,一身冷汗跪在刺帝榻前。跪在地上的太子妃起身,走到她身边,一起跪了下来,握住了她带血的手。 钟离朔侧眸,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透着泪光去看她带着血的额头。 看她苍白的唇,凌乱的发,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大司命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带着监天司所有的司命匍匐在地。 “还望陛下节哀,恭请陛下即刻登基。” “恭请陛下登基。” 一声又一声,在她脑海里炸响。她踉跄地起身,看着一眼床榻上面容透着诡异祥和,仍旧俊美无铸的刺帝,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扭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青衣司命,深吸一口气,拿起匕首朝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扎了进去。 眼前一黑,再次醒来之时,便是一身冕服躺在了升元宫的侧殿里。 不远处哀乐阵阵,大臣们假兮兮的哭声传入耳中。 而近前,脸色苍白的太子妃跪在榻前,孤零零地守着她。 见她醒来,仰头一字一句道:“陛下,刺杀先帝的侍人皆已伏诛,还望陛下节哀。大司命已测好日期,请陛下下旨令先帝早日安葬。” 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呆呆地望着帐顶,说了一句:“我是个罪人。” 可是,那个该死的人,比她更加罪孽深重,所以她愿意以命换命。 她平息了片刻,却听太子妃说道:“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楚国,仅剩您了。” 是的,这诺大的楚国,可以称帝的,就只有她这个羸弱无用的昭明太子了。 北边的蛮族,南朝的贪官污吏,那些死在街头的孤儿寡母,死在边疆的青壮少年,都由她接管了。 她是应该去死的,但还不能死。 但她这样的人,能成为一个一国之君嘛? 于是她扭头,看向了禤景宸:“太子妃,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好君王嘛?” “景明帝有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楚国历任皇帝皆坚毅勇敢,即便内忧外患,但上下齐心协力,定能破解。”她的太子妃,虽是一国大将,却有弱柳扶风之态,说起话来亦是温温柔柔。 然而那温柔里,却有石竹一般不为风雨所动的坚韧。 她说:“陛下以国士之礼待我,此一生,我定为陛下出生入死,开疆辟土,还大楚一个海清河宴。” 钟离朔低头,在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坚定不移。 她们是夫妻,却也是君臣,更是一路相扶相持惺惺相惜的战友。 她本应该陪着她还这个万里河山一片安宁,但终究抵不过世事无常。 现在也好,她死了,皇后这样一个英雄了得惊才艳艳的人物,不用被她拖累,可以嫁给一个好人家了。 也不对,她的梓潼,如今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要嫁,也是别人嫁给她。 成婚多年,竟从未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人物。但像她这般一无所长的人,若不是太子,也娶不到她的。 总归,不会是她这样的人。 钟离朔自嘲一笑,将那些因为旧物勾起来的思绪尽数掩埋在心底。连同那些不敢触摸的渴望,一同清理干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三十七 此为防盗章  “自然如此。”女皇心里也是这个想法, 毕竟在那个孩子眼里, 只是为了履行诺言罢了。加之对方又是乐正颍的妹妹, 她给小妹妹送点礼物在允许的范围内。 听到这句回答, 小公主终于松了一口气。从这句话里, 她就琢磨出了她姐姐还真没什么心思。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姐姐在某方面是个心思简单的人, 也许是她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一力降十会,又或者是朝堂上日夜都在经历的阴险诡诈,让她对着某些人的时候只想保留一份简单的心意。 帮人送礼却得到皇姐一个新任务的小公主,返回了公主府。她预备过了元宵, 弘文馆开学之后, 亲自登门拜访林梦蝶。毕竟皇姐没有说什么时候送给乐正溯,那么只要送了不管早晚都没有问题的。 午膳过后,送走了小公主的女皇继续处理政务。自登基起, 女皇勤恳努力, 无论年节, 日以继日都在为了国政操劳。即便有身体抱恙的时候, 也从来没有缺过早朝。 早朝过后,她将六部尚书和枢密院的大人留下,解决昨日下午批阅奏折出现的难题。午饭过后,开始处理成打的奏折。到了傍晚, 女皇领着侍人到西宫的校场骑马射箭。沐浴更衣, 再夜读, 到了午夜才熄灯睡下。 她的勤勉, 三年里在国中已被百姓熟知。勤政爱民的女皇, 将朝廷组建得越发稳妥,正因如此,甚少有官员会轻视她。 当然,也偶有休息的时候。在有空闲的日子,女皇会携着苏彦卿统领和乐正颍大人前往京郊,查看春耕秋收的情况。或许再过几年,朝廷更强盛的时候,女皇还会乘船自源州而下,视察两江岸边的民生。 宫人们对于女皇的勤勉都很敬佩,敬佩之余都有些心疼。心疼女皇的宫人们,也和大臣们一样,希望女皇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而不是还惦记着已经死去的昭帝。 于是在那些个传言中最炙手可热的知心人——云中王钟离幕,在午后前来拜访陛下时,宫人们都兴奋了起来。 内廷侍人禀报云中王求见时,女皇恰好正在批复中州刺史崔健向兵部申请调拨武器的奏折。因着中州的天气,武器容易损坏,每年都会申请一批。 听到侍人的声音,女皇还有些诧异。这大过年的,云中王不去找景安,到她来这里干什么。莫不是来请旨赐婚,先头话说不急,怎地第二天就来了。 女皇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对着侍人说道,“召他进来。” 得到了应允的云中王,跟在侍人的身后,步履匆匆地踏入了朝晖殿。他一进来,女皇便放下了手上的政务,抬眼去看他。 高大俊朗面容白皙的青年穿着王服,束着一丝不苟的玉冠,站在殿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言道:“臣钟离幕参见陛下。” 在禤景宸的印象里,云中王是一个活泼朝气又有些莽撞的少年,与殿下的看似风流却异常文静相比,云中王有着所有少年人都有的模样。不知从哪一日起,那个活泼的少年变成了这幅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前朝刺帝时期,中州王谋反,牵连了好一波钟离皇族,到最后,皇室只剩下刺帝一脉,以及云中王的幼子钟离幕。钟离幕与昭帝乃是同宗的兄弟,在钟离幕被送到弘文馆之前,他们曾在一起待了四年。加之老云中王的对昭帝的抚养,对于这个仅剩的弟弟,昭帝多有照顾。 也因此,禤景宸登基之后并没有依照钟离幕和大臣的意思,没有削掉他的王位,仍旧让他做那个无忧无虑的云中王。 却不想到,这个弟弟竟然和自己的妹妹看对眼了。 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女皇也不会为难他们,只开门见山说道:“三木可是为了平安而来?” 钟离幕抬头,看向了女皇。那张轮廓分明十分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焦灼,但听到了女皇这句话,钟离幕脸上却出现了一丝错愕。 注意到这一点的女皇,眉头微拧,言道:“不是为了和平安的婚事,难道你还有别的事情来找朕?” 并不愚钝的钟离幕很快反应过来,女皇已然知道他与长公主的事情,他楞了一下,回道:“想来陛下已然知道臣与公主的事情,臣心悦公主,的确想诚心求娶。但今日,臣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哦,那还有何事,会让你这大年初一的就迫不及待入宫见朕。”而且,神色还如此焦灼不安。 钟离幕看了四下,候在女皇身边的侍人皆垂首躬身,充耳不闻。他犹豫了片刻,言道:“此乃私事,与陛下有关,陛下可否屏退宫人,听臣一言。” 女皇打量着他的神色,在他越发不安的神情了起了好奇心。于是她屏退了侍人,只余她与钟离幕留在这空荡的朝晖殿中。 厚重的殿门被关上,原本明亮的朝晖殿变得晦暗。女皇坐在案前,看着站在台阶前的钟离幕撩起了衣袍,朝她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早在前楚,朝拜皇帝已不用如此大礼。云中王的姿态令女皇皱紧眉头,问道:“为何行如此大礼?” “陛下。”钟离幕抬头,仰望着案前的女皇,一字一句言道:“接下来还望陛下容臣逾越,此事与前朝昭帝有关。” “微臣怀疑,昭帝在殉国前已遭人谋害。” 不知道是不是朝晖殿太空旷的缘故,乍一听见那个谥号,女皇还有些愣神,而钟离幕话里的意思,更让女皇觉得失真。 “你说什么?”女皇又问了一遍,像是不敢相信钟离幕的话一样,“再说一遍。” “陛下,微臣怀疑,昭帝本可以北上,却因早知自己命不久矣,而选择了自尽。”钟离幕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冷静,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言道:“敢问陛下,可还记得,在您北上之前的那个冬天,昭帝曾因为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有段时间还咯血,掌心甚至出现了类似于夏蝉的血纹。” 女皇已经许久未曾听到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殿下了,却不曾想,新的一年开始,竟然有人开始说她的事情,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当然记得那个冬天,那是禤景宸来到源州城后,所经历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那一年,全国暴雪,北方的蛮族虎视眈眈,被暴雪冻得最严重的两州等着赈灾。内忧外患之下,她与陛下终于决定不再隐忍,连斩了两州刺史。这一次雷厉风行,暴露了积攒已久的实力,终于整顿了朝纲,安稳了局势。 但没有多久,陛下就因为过度操劳,一病不起。自成亲之后,禤景宸便知道太子的身体不算太好,那副打娘胎便落下病根的身体,一到入秋便会着凉。 成亲多年,禤景宸对于钟离朔会生病已习以为常。 只是那个冬天,钟离朔睡得太久了,甚少有清醒的时候,全身还时常一阵一阵的起红疹。不只是手掌,全身都是夏蝉一样的红纹。 医工们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疹纹,但按照常理应当是普通的荨麻疹。于是照着这样的医治下,陛下果然日渐好了起来。到了春天,已经与平时无异。 禤景宸至今还记得陛下喝药的模样,那一碗又一碗的黑色药汁,陛下眉头都不皱只当喝水一般喝了下去。甚至某一日,陛下还捧着碗说道:“朕与病就靠着这药汁缠绵不休,说不定就这么喝着,朕能长命百岁呢。” 她想活着,活到百岁。待到陛下病好之后,禤景宸也在想,就陛下这么个心态,也许还真能活到百岁。可惜第二年的夏天,陛下就走了。 原来一生,会是这么的短。 女皇的思绪被拉远,最终将视线落回钟离幕的身上,问道:“为什么会突然与朕说起这个。”难道,有什么事在那个冬天里,被她们漏下了吗? “因为微臣,在不久之前,又一次见到那个特别的血纹,就在臣的侍卫身上,和昭帝那时出现的血纹一模一样。” 钟离幕咬着牙,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一样,言道:“入冬之时,臣与侍卫曾深入南疆围猎,遭遇了袭击。那个侍卫替我挡了一剑,之后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七日之后,全身出现了那样的血纹。” “微臣寻到了刺杀之人,乃是南疆深处的黑虎垌,因为僰人的交易问题与云州官府起了争执,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要将微臣绑了去拿做谈判的交易。” “臣遇袭之事,早前已上了折子给陛下。” “只是,在微臣将黑虎垌的贼人抓起来之后,却得知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他们垌里的巫女说我已经中了她的血蛊,如若不放了他们族人,便会在次年夏天的最后一日暴毙而亡。” “那蛊毒入时,流经全身,抽走精力,使得全身血液燥热,出现蝉纹。随着天气间暖,日渐长大,在夏天褪去之时,蝉蛊已活到极致,盛衰而死。” “臣本不信,却因想到了昭帝,去到了南疆,与南疆王求证此事,确有其实。且还从南疆王口中知道了一件秘闻,昭帝在陛下北上期间,曾派人到南疆,寻医问药。” “拜访南疆王的是一位金袍卫和一位医工。臣便派人去寻这两人求证,就在今日中午,臣收到了一份来自南疆的传书。” “真的有那两个人。昭帝昭帝知道自己中了蛊毒,那个小医工前去南疆配药,还没回来源州就乱了。此后,深知宫廷秘闻的医工便隐在南疆,不再回来。” 终究还是维持不了那副贵公子的模样,钟离幕双眼通红含着泪哽咽道:“臣,臣已怀疑,不,已经证实,昭帝昭帝皇姐,皇姐早在源州城破前便被人下了蛊,她本应该活着和我们一起北上。驻守皇城的金袍卫都逃了一部分出来,她没有理由留在那里。她那么惜命,那么想活着,怎么会没有选择活下去。” 楚国尚巫,信奉东皇,尊国君为东皇的化身,奉太一门为国教。太一道人入朝,便在监天司任职。监天司观星运,卜吉凶,测农时,乃是国中十分重要而又特殊的一司。 每逢大事,或国策不决时,必令监天司测算。甚至于,楚国的许多任帝王与皇后,都是应监天司的测算登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三十七 此为防盗章 坐在他与乐正颖对面的, 便是如今金袍卫统领苏彦卿,以及中州刺史崔健。他们四人乃是随着今上夺回帝都时结识的好友,中州刺史岁末好不容易返回帝都, 于是乘着年节出来叙叙旧。 统领三万金袍卫的苏彦卿, 有一张极其冷清中正肃穆的脸,她话不太多,见了杨玉庭颔首算是应了。与她的冷淡相对比,面容白皙只有短须的崔健那笑眯眯的模样,就显得很热情了,“拜年要有年礼, 所以那就是你给我的年礼?” 崔健看看杨玉庭带来的礼盒, 不言而喻。乐正颍看着身旁的杨玉庭, 也不理他,倒了杯温好的酒, 放在了杨玉庭面前。杨玉庭取了酒,也不客气,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酒水入怀,一股暖流涌上了心间。杨玉庭摆摆手, 说道:“哎, 给你的年礼我昨日已经差人送到你府上了, 我现在是向你讨彩头来的。更何况, 这礼也不是我的。” “哦, 难不成又是小姑娘送你的。”崔健取了酒, 轻抿一口, 一脸调笑。 “非也,非也,这是一位小弟弟的东西。”杨玉庭摇头,将目光落在了乐正颍身上,满含笑意。 “你又开始招惹小弟弟了吗?” “我可没有。说起来,阿颍,这件事还跟你有关。”杨玉庭故意买了个关子,一脸希冀地看向了乐正颍。 “嗯。”乐正颍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和苏彦卿一般吃着杏花楼上好的牛肉锅。杏花楼的牛肉锅乃是一绝,不多吃点对不住自个。 “难不成还是有人托你送给阿颍的?阿颍这桃花,都找到你这里了吗。” 杨玉庭对乐正颍那点心思,也就只有他自己看不出来。于是明眼人的崔健,在对于逗弄一把年纪情窦初开的杨副统领上孜孜不倦。 杨玉庭没等到乐正颍问她怎么和他有关,又想着崔健那个话痨一定会将话岔开,便急急地说了:“不是,都不是。阿颍,我方才见到你弟弟了,也就是乐正溯。” 乐正颍这会总算是放下了筷子,拿正眼看他了,“这是溯送你的?”难不成,他就是昨天晚上那个金袍卫大人。也不对啊,那是个女大人,可杨玉庭左看右看,哪儿都不像个女人。心里明白怎么回事的乐正颖,望着眼前的杨玉庭一本正经地说道:“难道你就是昨夜给阿溯解惑的女大人?你穿了女装去鱼龙阁了?” 她这句话一出,不仅崔健笑了出来,就连寡言少语的苏彦卿也跟着笑了出来。因为他们都想到了一件事,前年的某个赌局里,身材健硕,威风堂堂的杨玉庭统领在输了一把后,穿上了女装于春风一度楼跳了一场极其香艳的蛇舞。 那一夜,异装妖艳男子一舞成名,不知多少好男色的公子在打听他的名字。由此,杨玉庭还带出了好一阵异装风潮。 杨玉庭一见他们笑,就知道这群知根知底的人在想什么,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偏生他拿乐正颍毫无办法,只干干瞪了她一眼,当做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将事情说了下来,“你弟弟可不是给我送礼,是我想着帮她找人呢。” 早就想明白是这样的乐正颖,笑眯眯地看着杨玉庭,见他要气又忍着的模样,流露着我明白的神情。 崔健更甚,他就差点没将那句“我懂我懂,你这是拦不住异装癖发作又穿上女装了”给写在脸上了。 杨玉庭眼不见为净,继续道:“她想找昨夜里在鱼龙阁给她帮忙的人,还说答应了人家会送礼过来的,说到就一定要做到。阿颍,看看你弟弟,多么厚道的一个人,说到就到。你想想去年我生辰的时候,你说也来吃酒的,结果还是没来。啧啧你就不能跟你弟弟一样可爱么。” 生辰宴缺席的事情,杨玉庭惦记了很久,想到自己满怀期待泡了汤,他就倍觉凄凉。乐正颍举杯饮了一盏,权当没听见他抱怨。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好孩子。你说她要找什么人呢?”崔健加入了话题,好奇地问。 杨玉庭看看乐正颍,乐正颍想着昨夜幼弟的神情,思虑了片刻,便将事情原本的说了出来。 将事情原委说明,乐正颍又言道:“我家阿溯自小不太与人接触,我也没有什么能给她办的事情。她既然诚心要谢人,杨玉庭,我先诚心实意谢过你,请你务必帮忙找到。” 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乐正颍愿意搭理他。这么想着,杨玉庭面上的欢喜又多了几分,笑着说道:“好说好说,这是应该的,谁让我是你朋友,她是你弟弟呢。” 以此为开头,四人聊着家中琐事,朝廷政务,悠闲地过了一下午。 离去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崔健下午还有邀约,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苏彦卿归家,而还要值班的杨玉庭则苦哈哈地前往南门的司署厅。 乐正颍陪他走了一段路,临别之际将一个香囊丢给了他。洒脱的兵部侍郎留下了一句,“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便驾着马朝着家中行去。 留在原地的杨玉庭捧着香囊,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了一枚圆润白莹的玉环,顿时喜笑颜开。他将玉环放了回去,准备系了绳子就戴上,提着被他拿来吸引注意力的小礼盒,返回了司署厅。 得了乐正颍的委托和礼物,杨玉庭一到司署厅就让底下人挨个去问,却很遗憾的没有找到人。直到底下管着库房的人瞧他这么积极,便随口提了景明小公主府上的人曾拿着圣谕取了几套樱草服走。 聪明机智的杨玉庭,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一定是她们贪玩的小公主跑出来玩了。他就想嘛,他们南门巡查的金袍卫哪里会在盛宴上懈怠到听尺八去了。 这么一想通,杨玉庭便命金袍卫将东西送到了小公主的宫中,而后便十分开心的找乐正颍邀功去了。 就在他和乐正颍说着,“我就说嘛,这么悠闲的一定不是我南门的人,而且还认识林梦蝶,那铁定就是小公主了。” 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找错人时,小公主却看着那个小礼盒皱起了眉头。 她想起了那张太过熟悉的脸,又想起了对方最后说的话,禤景宁十分纠结要不要将东西往长姐那边送。 乐正溯,是一个说道做到的人。能差人找到她这里,也挺不容易的。但令她担忧的是,乐正溯都能透过这个找到她,那么其他人是不会更加聪明一点,在昨夜早就发现了女皇的踪迹。 想到这点,小公主有些后怕,自己的提议有些胡闹了。 小公主咬着下唇,视线一点一点扫过礼盒里满满当当一格又一格的点心,刻着戢武的匕首,最终将目光停在摊在桌面上那寥寥几语的感谢信上。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蒙君大恩,特此致谢。祝君身体康泰,新年安好。” 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实在的人,而且,也不像别有所图。更何况,皇姐也很喜欢收集兵器吧。 这么一波三折的,小公主将钟离朔的年礼放在了女皇的案台上。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皇姐,乐正溯一片好意,你就收下吧。”望着还在处理国政的皇姐,禤景宁一脸期待地说道。 女皇抬头,看着那一盒一盒抽出来的小点心,意外地发现都是符合自己口味的吃食。待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之上时,女皇那双明亮的双眸甚至还闪动了一下。 女皇将视线停在那张摊开的信纸上,少年清俊的有力的字迹落在上面,十分漂亮。 见字如面,在刹那之间她竟然想到了鱼龙阁上的惊鸿一瞥。 是个很漂亮的人,女皇想,就和殿下一样漂亮。 鬼使神差的,女皇说道:“那便收下吧。”她命侍人将那把匕首和少年的信纸收进自己的库房里,欲要继续处理政务。 朝晖殿的地龙很暖,暖到女皇想起了昭帝孱弱的背影。她停了一瞬,似乎听到那张温润的脸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这是什么曲子,朕也欢喜。” 而后,女皇抬头,看向还没有离开的小公主说道:“宁儿,你知道林梦蝶的那首曲子叫做什么吗?” 她看着妹妹,说道:“托人将曲谱买下来,回赠给那个小孩。”这世上还有一个和殿下一样爱好尺八长得相似的人,也挺好。 于是落在女皇眼中的,便是小公主一脸错愕的模样。 “溯,你又去哪里?” 去哪里,那当然是去找她的皇后啊。她穿越了火海,她从死亡中新生,她从遥远的澜州跋涉而来,是不是就为了再见皇后一眼? “我等你回来。”这句话钟离朔说了,而且并没有食言。 穿着红衣的少年穿梭在鱼龙阁中,那莽撞的身影看起来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被幼弟没头没脑的动作闹得发愣的乐正颍,看了看左右,顾不上其他,也跟在钟离朔的身后追了上去。 “溯,溯”乐正颍快步跟着钟离朔,低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钟离朔什么都听不见一样,只顾一个劲的往前。就好像在那场大火里,被火光包围窒息而死的时刻一样,朝着只能回想的过去伸出了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三十八 此为防盗章 徐仁青闻言, 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略微颔首便是回应。而后,男人将目光挪向了一旁的乐正颍上,轻声漫语道:“这就是你弟弟?你们姐弟俩还真是长了一副讨喜的模样。”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可说话时的神情却冷淡得似嘲讽。乐正颍摆出了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反唇相讥道:“我家小弟弟自然是比不上大人的威风凛凛, 故而讨喜了些也无甚问题。” 徐仁青看了她一样, 面上再无甚表情,脚一抬便与她们擦身而过。跟在徐仁青身后的年轻人一一与乐正颍打过招呼之后,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在户部那边落了座。 钟离朔跟着长姐一起落了座,她看着乐正颍的神色,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按照自己如今只十五六岁的年纪, 只怕多嘴问一句才是符合少年人好奇的心境。于是开口问道:“长姐, 你与方才那位徐大人关系是否不太好?他瞧着凶了些,方才看我的时候我有些害怕。” 原本乐正颍是不想和小弟解释过多的,但是她最后一句话勾起了温和的乐正大人心底那一丝火。乐正颍勾唇, 冷笑一声道:“他与我是同窗, 有些小纠纷,阿溯不必在意。至于他凶你他这人从来见不得人比他好看,比他好看的他总要瞪着人家。阿溯长得比他貌美俊俏,他自然给不了你好颜色。” 钟离朔与这位姐姐接触不算多, 但平日相处里乐正颖的确是一位可靠的长姐, 今日当着她的面说别人不是算得上是意外的可爱了。钟离朔愣了一下, 便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和着少年人的朝气,无比疏朗。穿着绛红色锦袍的玉冠少年,笑弯了眼,一派温和地说道:“看起来姐姐的确是不喜这位徐大人了,那阿溯也不喜他好了。” 在乐正颍的印象里,乐正溯永远都是那个宅在后院里一脸病容惹得母亲落泪的惨白孩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鲜明的乐正溯,鲜明地令她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那就是穿着玄黑色锦袍的太子。那一年春天,她入东宫去寻太子妃,在樱花树下见到了那个与自己有着浅薄血缘关系却十分相似的昭明太子。 那一日,东宫的后院盛开了无数明艳的樱花。阳光从枝头坠落,年轻的太子屈坐在樱花树下铺好的毯子上,在她的面前是刺帝分给她的案牍,还有穿着樱色长裙端庄华贵的太子妃。 不通政务的太子在刺帝的命令下接手了政务,于各方为难之下,求助了离自己最近的太子妃。太子膝坐在太子妃面前,看着她用朱笔批阅奏章,仔细聆听太子妃的教导。 隔了很遥远的距离,乐正颍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看得见太子妃翳动的唇瓣和太子仔细聆听的侧颜。不知道太子非说什么,太子忽而抚掌一叹,仰头笑了起来。那张俊美动人脸上出现的笑容,明艳过了顶上开满枝头的樱花。 太子妃闻言抬首,那天鹅般美丽的脖颈缓缓抬起,优雅而专注地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那张温婉诱人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不浓不淡,却恰好地表达了她的欢喜。 就是这轻轻地一眼,让乐正颍至今觉得,落在青梅好友禤景宸身上的那一桩近乎荒唐的赐婚,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在她的眼里,昭明太子的确是个良人。 乐正颍恍惚了一瞬,将目光放回了弟弟身上,看着她像极了昭帝的容颜,掩下了心里的那一点思绪,笑着说道:“乖啦,阿溯。” 就算再相似,也不会是同一个人。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女皇那般女子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但就算如此,也架不住有人想要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 鱼龙阁外烟花绽放到极致,万家灯火点起,照的整座源州城明亮如昼。窗外的灯火与阁内的光辉相映,一片透亮。宾客们皆已到齐,随着鱼戏莲叶台后的编钟轻轻一击,浮在台旁的金莲尽数绽放。火光闪耀一瞬,七彩的纱绫自阁顶坠落,身穿彩衣的少年少女拽着纱绫从天而坠,朝着鱼戏莲叶台飞跃而去。 十四名少年少女在空中交汇,两两环抱着彼此的腰身,顺着丝滑的纱绫与半空踏起了启辰的舞步。 明快的节奏随着年轻人的舞步开始奏响,那些明亮的色彩落入了钟离朔的眼睛中,化为了最为光彩夺目的欢喜。 “今夜乃是陛下恩赐的除夕之宴,亦是大庆的天下之宴。陛下有旨,今夜不论身份,不论群臣,且放心大醉,尽兴而归。” 说话之人是一名女子,钟离朔顺着声音看去,却发现那里恰好是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想来开口说话之人,必是女皇身边的内侍官。 内侍官已到,想必陛下也快到了。 不知为何,钟离朔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她端起了身前的一盏茶,就往嘴边送。就在此时,钟离朔听到一道年迈却有力的声音问:“安侍官,既已开盛宴,陛下何时会到?” 乐正颍一听,便知道这是催陛下大婚催得最紧的右丞王安素。这老狐狸,难道还怕女皇会临阵反悔吗? “回王丞相,陛下早已到场,此时已和诸位大人一起欣赏众司命大人的启辰舞了。君臣同乐,古有先例,咱们陛下可是很体恤各位大人呢。”安侍官笑着回话,话音刚落,便引起一片窃窃私语。 皇帝不居尊位,此刻不知道在鱼龙阁的哪一处,找不到陛下接下来礼部特意安排的人岂不是白演啦。 一身正气的王丞相此刻在座位上吹胡子瞪眼,在他身旁的礼部尚书嘿嘿一笑,说道:“咱们陛下可是颇有古风,这样的君臣同乐,惊喜得恰似花期相会啊。” 与王丞相的中正素直相比,撸着长须的礼部尚书就显得风流潇洒多。他这一句话,很快令丞相琢磨过来。王右丞瞪了他一眼,说道:“花期相会,敢情你说给陛下出的好主意就是这个破主意。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能和普通女子一样吗?” 礼部尚书笑了一下,说道:“再破,也比你这老头挑的那些人好多了去。” 陛下已是九五之尊,且是女子,无论挑哪一个男子做夫婿都可行。更何况,如果只是要皇嗣,就更不应该要一个背景雄厚的皇夫了。 官员们各有思量,王丞相和礼部尚书的谈话被有心之人听到,然后传给了家仆,一一传到了各家年轻男女的耳中。 端坐在户部一堆年轻人之间的徐仁青同样听到了这个消息,闻言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花期相会,这世间还有值得女皇再多看一眼的人吗? 得知陛下微服巡视鱼龙阁消息时,平安长公主禤景安正在招待远来的云中王钟离幕。长公主听完侍人在她耳边说的话,秀眉轻皱。 坐在她对面的云中王见此,不由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公主抬头,望着青年那张温润的面庞说道:“小妹带着皇姐胡闹去了。” “可皇嫂不,我是说陛下今夜不是应该出席宴会吗?”未到源州之前,已表明心意的钟离幕并不在乎自己如今被群臣导致的尴尬地位,疑惑地问道。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便扭头吩咐侍卫们去追寻那两人的踪迹。 鱼龙阁的宴会中心,便是九五至尊的陛下。如今谁也不知道陛下在哪里,各方心有所图的势力开始纷纷交头接耳。鱼戏莲叶台的表演越发精彩,司命们的启辰过后,便是精彩绝伦的弘文馆华灯夜上曲。 台上的节目十分的热闹,台下的纷乱也一样精彩。胸有成竹的青年男女满怀期待却又忐忑不安,希望能被那个传说中英雄了得的女子多看一眼,得到常伴一生的机会。 这群男女里,同样还有一个钟离朔。她满心期待,希冀会在宴会上听到皇后的声音。不,甚至是能够远远地看她一眼。 谁曾想,她竟常服行于鱼龙阁中。 你会在哪里出现呢?梓潼。 会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呢?梓潼。 怀揣着这样的妄想,钟离朔有些坐立不安。她一杯接着一杯,将一壶茶喝了大半。过多地举动引来了乐正颍的关注,于是问道:“溯,可是菜式不符合胃口” 钟离朔摇摇头,又摇摇头,对着长姐说道:“茶水饮多了,溯想小解。” 乐正颍理解一笑,找来了侍人,劳烦她领着钟离朔小解。离去的时候,想了想叮嘱了一句:“这里人多,溯不要乱跑,解决完了就快些回来。” 陛下微服,只怕是应了花期相会。 花期相会,乃是源州贵族未婚男女,在定亲之前于亲友的引荐下,单独见面的邀约。直白地说来,便是彼此相看一眼,如若合适便遵循父母之言,共结连理。而到了如今,成为了贵族女子挑选伴侣的固定流程。 若是欢喜,一见钟情,定下此生。 于今夜的陛下而言,若是合眼缘,便定下来,娶回宫中,一起孕育皇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三十九 此为防盗章 一切, 都重头开始。 于皇后而言,她已经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可对她来说,皇后仍旧是前世记忆里唯一珍爱的人。 是欣喜, 还是惶恐,亦或是不安。 带着莫名的期待, 钟离朔等来了除夕之夜, 女皇在鱼龙阁大宴群臣。日落时分, 源州城的年轻贵族和高官子弟骑马驾车,朝着皇城东边的鱼龙阁驶去。 经历了夏源之乱的皇城,在女皇的治理之下,重新焕发着一国之都的辉煌。五彩的灯光缀满了冷硬的宫墙,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着柔和的光亮。钟离朔坐在驶向鱼龙阁的马车中,伸手掀开车帘朝外张望。一眼过去,满满都是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在她们的前方, 马车排成了长龙正井然有序进入鱼龙阁的大门。 不远处,烟花炸响。钟离溯抬头, 璀璨的光芒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映出了少年人青涩美好的面容。 好一个热闹非凡的除夕之夜。 她因着盛景而欢喜, 脸上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浪漫,年轻朝气得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看着这一路上出现的那些年轻又朝气的面孔, 钟离朔扭头,望着驾马于车旁的乐正颍问道:“长姐, 朝廷的官员都这般的年轻嘛?” 在今夜之前, 钟离朔算是从未见过盛宴的孩子。这一路乐正颍见她东张西望, 怕是好奇得不行。且她今日穿着大红色的锦袍,玉冠高束,衬着那张白皙的脸越发的可爱俊俏。身为长姐瞧着她这模样,心里的怜爱也翻涌不少,早早就等着自家妹妹拉着自己问东问西。 现在她是问了,只是问的不是她准备了好久想回答的问题。 乐正颍略一想了想,怕是这一路上看到不少年轻人小妹妹才会有此一问,稍许便回道:“陛下喜欢重用年轻有朝气的官员,现如今朝廷里除了几位老臣,基本上都很年轻。” “那方才打前头走过的青年男女,都是朝廷官员吗?”这才是钟离朔真正想要问的问题。 “是也不是。”乐正颍心想,妹妹果然是注意到了那些年轻面孔。但是要她怎么说,这些大部分都是被家族催着出来和陛下相亲的呢? 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自然是不会说给妹妹听的。更何况非议女皇的私事,她也做不出来。于是她说道:“今夜是难得的盛宴,陛下大宴群臣,是大庆开国以来的第一件盛事。她们和阿溯一样,是在陛下的恩典下过来的。” 钟离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点点头放下了车帘,重新安稳地坐在了马车里。身体随着颠簸的马车摇晃,钟离朔念着方才见到的青年男人,心中的感慨又添了几分。 年轻的庆国重用朝气的官员,一切都在蒸蒸日上,腐朽的大楚终究还是成为了过往。 马车驶过鱼龙门,在阁前停下。侍卫们将大人们的马车编好号,牵到了存放马车的地方。钟离朔下了马车,仰头望着那龙飞凤舞的“鱼龙阁”三字,跟在长姐的身后步入了阁中。 将将走到门口,喧嚣声便汹涌地灌入耳中。花灯夜放,整个鱼龙阁亮如白昼。钟离朔跟在长姐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一入门,便有侍者将她们引往楼上。 “乐正大人” “乐正大人” 一路朝着三楼走去,有不少年轻男女向乐正颍行礼,乐正颍皆都拱手一一回复。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兵部侍郎的身上,也落在了俊美的少年钟离朔身上。知道皇帝大宴内里含义的青年男女,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仿若昭帝的少年,看看她是否就是他们最强有力的竞争者。 这样隐晦的目光落在了钟离朔眼中,虽然好奇却不值得多花上一些心思去在意。吸引住她目光的,却是一楼那一座立在鱼龙阁中央宽阔无比的鱼戏莲叶台上。 鱼龙阁历来是大楚皇室大宴群臣的地方,钟离朔虽曾为帝王,在前世也只来过这里一次。她看着那座仿若被无数金莲围绕,闪烁着璀璨光芒仿若玉砌而成的台子,封存已久的画面一闪而过。 那是她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年,刺帝大宴群臣。宴至极致时,刺帝让她吹了一曲见月。 拨开云雾见月明,就是这样一首欢欣又缠绵的尺八,令冷肃的刺帝开怀至极,竟跳了一舞灵犀。就是在这场宴会上,她曾以为十六岁之前所有的磨难都将成为过去,而自己的母亲会教着自己成为一个好帝王。 现在想来,只怕这是她刺帝之间唯一的一次温情。 钟离朔落了座,望着楼下明亮的鱼戏莲叶台隐下了所有的思绪。 今夜,华灯璀璨,鱼戏莲叶台周围的所有金莲尽数开放。每层楼阁的桌下藏着的炭火开始点燃,侍人们陆续地端上了准备好的糕点,在诸多嘈杂的声音里,藏在莲叶台后的乐师们换了一曲欢欣的调子。 钟离朔的目光自下而上的扫过了每一层的座位,最终落在了与她同一层东边的首位上。 按照宫中大宴的礼部规划格局,三层全是礼部重臣与王亲贵族,划为九区,身为帝王独尊于九。所以,她的皇后,今晚会出现在那里。 可那里,恰好是视线盲区。她看不见皇后,皇后也看不见她。意识到这一点,她原本忐忑的心,又添了几分起伏不定。 许是她东张西望地太过明显,在和周围同僚一一打过招呼之后,乐正颍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溯在看什么?父亲母亲在那一边,与各家的长辈们待在一处,你若是想寻他们了,一会我们就过去。”乐正颍望着妹妹那张稚嫩的小脸,轻声说道。 有家室的官员和年轻人的区域也是划分好的,钟离朔跟着长姐一道来,就和父母亲在不同的地方。年少的妹妹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场合,乐正颍只以为她怕生,想去找父母了。 钟离朔摇摇头,轻声回话:“溯跟着姐姐就好了,父母亲只怕在和故友叙旧,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为好。” 说着这样的话,稚嫩的少年在璀璨的华灯下瞧着如此鲜嫩可爱。乐正颍看着她白皙的面庞,忍不住说道:“那行,陛下还未到,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开宴,你若是饿了,吃点甜糕垫垫肚子。” “嗯。”少年乖巧地点头,目光便专注的落在了一楼的鱼戏莲叶台上。 参加宴会的大臣们陆续到场,越来越多的青年男女出现在了鱼龙阁中。期间不断有人来和乐正颍打招呼,身为小辈的钟离朔也不得不跟着长姐回礼。 “徐大人好” “徐大人” “徐大人” 青年男女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如自己长姐出现之后,他们陆续地表达了对一人的尊敬。钟离朔不禁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走在前头如同众星拱月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紫棠色的锦袍,玉冠高束。剑眉入鬓,鼻子高挺,唇似刀锋,眼藏冷霜。这是一个长相英俊,浑身都透着凛然正气却又高贵冷肃的男人。 钟离朔认得他,在许多年之前,钟离朔还曾听过一则趣闻。这个看起来英挺中正的男人,和身边这位儒雅风流的兵部侍郎合称“双花”。 他就是前楚朝廷最优秀的青年俊杰之一,如今的户部侍郎,大庆左丞徐明义的长子—— 徐仁青。 出身于源州大贵族徐家的徐仁青,与乐正颍一般,和当今陛下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当年刺帝下诏命所有重臣子女入弘文馆深造,造就了三个少年少女不可言说的缘分。 跟随女皇南征北战的徐仁青,与乐正颍一般,受到陛下的器重。而属于前楚贵族的徐家,也因为此等从龙之功在庆朝站稳了脚跟,并且联合前朝遗老,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团体。 党派之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难以幸免,尤其是这一年庆朝逐渐太平之后,朝廷内部的小打小闹也就越发频繁。幸而女皇陛下手握兵权,一言九鼎,许多争执到了她这里都无声消散。 但即便如此,那些少年情谊也因为日渐增多的打闹而疏远。原本就看不惯徐家作派的乐正颍和少年时的伙伴徐仁青也到了相见两相厌的地步。 故而,当徐仁青带着户部那群小年轻经过她身边时,对人十分热情的乐正大人只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徐大人。” 冷肃的男人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乐正颍身边,看着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乐正大人。”他的目光滑过了乐正颍,最终停在了旁边那位穿着绛红色锦袍的少年身上。 那个将她养大的母亲除了教会她尺八,还教会了她一个道理。生而为人,就要挺直胸膛,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到后来,钟离朔遇到许许多多为了活着而放弃尊严的人,她也没有忘记这句话。 甚至为了这句话,她放下了一部分纯粹的自己,去迎合,去周旋,只为了将自己尊为皇帝的百姓能够有尊严地活在世界上。 有衣穿,有饭吃,能站起来走路,不必跪地乞讨。有书读,还有他们能接触到的风花雪月。这是她身为帝王,应该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体再好上一些,过个十年八年,在皇后的扶持下,她或许真的能做个中兴之主,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劳,闻圣周达”,而不是皇后说的“仪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字了。 不过没有关系,皇后办到了啊。自醒来那一日,她在床上躺了半月,已觉得前生种种都随着自己的身体烟消云散。唯一能让她记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无论是敬还是爱。 生于皇室,是她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十六岁之前,她乐观地想,至少她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成了见鹿公子,成了破庙里的小药童。 十六岁之后,她又乐观地想,至少她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但这个太子没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国之君,尊贵无比,虽然只能是皇帝了,但这下她真的能按照选择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现实却很残酷,钟离朔只能再乐观一点地想,就算和预期不一样,可只要努力她最后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对所有的不幸和苦难,于是到后来,只能选择死的时候,她也还在乐观地想,最起码自己可以选择怎么死。 她这一生的选择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后悔。 唯一的一次后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宫门前,她没有对皇后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却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暂成这样。 所以,她连选都未曾想过。 如今想来,竟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偏多。因为没有告知而后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后记得一个亡魂的爱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烧地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能有机会,怎样都会说的,然后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不,是有很多很多选择的机会。 多到,她可以有尊严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岁,她知道怎么面对师长,知道在父母亲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如何面对长姐,她知道如何应对金袍卫。因此在面对门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钟离朔,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乐正溯,是镇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现出她寻人的赤诚之心,于是她适时地露出了不会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当初面对那帮野心勃勃地权臣一样,问道:“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她的样子。而且我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叫乐正溯,是镇北侯的嫡次子。这样吧,您能否帮我写个告示,我记得司署厅有失物时能贴招领的字报。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那位大人,您就帮我写个字报,说我给她的谢礼放在司署厅了,成么?” 十六岁的少年说得诚恳又真挚,穿着绯色官服的门下人被她这一番看起来义正言辞却又十分不对的言论弄得呆愣了。好一会,一脸和善的门下人才哑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领,或者寻物启示的时候才贴的,哪有你这样”司署厅每天的告示栏都爆满,要寻人去找衙门啊。 “这样吧,你再说说,那位大人什么模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这昨夜去了鱼龙阁的南门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细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许是她足够天真可爱,又或者是镇北侯的名头管用,再不耐烦管琐事的门下人竟也起了帮她找人的心思。 钟离朔心想,昨夜皇后易了容的脸如此平平无奇,导致她都没有认出来,这让她怎么描述皇后的模样。再说了,就算说了,也铁定找不到。而且钟离朔根本就不指望会在南门找到皇后,她希望地只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几个跟着皇后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过了。 坚定地执行着以她的年龄以她的身份能做出来的计划,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她的礼盒,继续和门下人说话。随着时间流逝,司署厅在处理事务的门下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开始纷纷给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乐正颖的弟弟之后,门下人说道:“乐正大人与我们南门的杨玉庭大人是朋友,杨大人是金袍卫副统领管着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让乐正大人托他问问。” 又有人说小公子来此报恩,一片热忱,这大过年的就帮帮忙给她贴个报。 还有人调侃,小公子这么着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卫大人。 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小礼盒,站在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处,听着各位大人给她出主意。不得不说,这群在大过年值班的门下人的金袍卫,于这个国泰民安的朝代实在是太清闲了一些。 等到南门的副统领杨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翘班出门赴约的时候,司署厅的消息已经跑了一轮。 今儿日头很好,新年里的头一天,杨玉庭整理着自己朱雀服,十分满意地走向了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开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荡。只他走到侧门时,便被一匹小红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这浓密的鬃毛,这鲜亮的红发,那神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他觊觎了很久乐正颍却从不肯给他的血无影么。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厅侧门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样,那鲜嫩的绯色锦袍,这似曾相识的脸,怕不是乐正颍家那个从未露过脸的弟弟。 杨玉庭脚步一顿,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钟离朔走去。 他刚走进,便听到门下人说:“小公子,您就这么说,怕是很难找到的。” 这孩子是在找什么?这么想着,一向爱听八卦喜欢多管闲事的杨副统领竟脱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么?” 青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离朔回头,一个模样俊俏,风流倜傥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没有见过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话,便听身后的门下人说道:“见过杨统领,这位是镇北侯的小公子,来此处是寻人的。” 钟离朔一听,心里便明白了眼前这位便是长姐乐正颍的那位朋友杨玉庭大人了。于是她躬身行礼一礼,言道:“见过杨大人。” 她长得与乐正颖十分相似,且模样稚嫩,杨玉庭心想十六岁的乐正颖是不是也这么可爱。这么一思量,杨玉庭的心情越发明媚,看向钟离朔的眼神也和蔼可亲了很多。 “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你要找什么人,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着一股友好的气息,或许是错觉,钟离朔在他眼里竟然还看到了一丝殷勤的味道。也许长姐和他关系很好,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钟离朔想想,以乐正溯的角度将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杨玉庭兴致勃勃地听她说完,摸着下巴点点头思索道:“嗯这样吧,你将东西交给我,我明日帮你问问。”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令钟离朔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开心了起来,点点头,拱手又是一礼,“那就麻烦杨大人了,还请杨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杨玉庭笑笑,伸手接过钟离朔的小礼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鲜亮的小红马,问道:“那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赠。”钟离朔点点头。 杨玉庭哦了一声,又看多了两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显。钟离朔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杨大人也喜欢绯影吗?我也很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四十 此为防盗章 那位大人身上熟悉的丁香,还有似曾相识的眼神, 以及曾陪伴自己多年的温柔语调, 令钟离朔恍然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人。 她已经见到自己的皇后了。反应过来的一瞬,钟离朔心中涌起了万分欣喜, 却又在刹那之间泛起了无限的遗憾。她终于再一次见到皇后了, 遗憾的却是没有在刹那之间就将她认出来。 装扮成金袍卫里的侍卫,想来也是那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要更快,待反应过来之后, 钟离朔拔腿朝着与皇后分开的地方奔去。 “溯,你又去哪里?” 去哪里,那当然是去找她的皇后啊。她穿越了火海,她从死亡中新生, 她从遥远的澜州跋涉而来,是不是就为了再见皇后一眼? “我等你回来。”这句话钟离朔说了,而且并没有食言。 穿着红衣的少年穿梭在鱼龙阁中,那莽撞的身影看起来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被幼弟没头没脑的动作闹得发愣的乐正颍, 看了看左右,顾不上其他, 也跟在钟离朔的身后追了上去。 “溯, 溯”乐正颍快步跟着钟离朔,低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钟离朔什么都听不见一样,只顾一个劲的往前。就好像在那场大火里, 被火光包围窒息而死的时刻一样, 朝着只能回想的过去伸出了手。 “‘天子守国门, 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臣定不辜负陛下期望,定会凯旋而归。” “你觉得我会是个好君王吗?” “只要殿下用功,以殿下体恤万年的心,一定会成为千古明君。” “东宫的樱花开得真好,我想这个时节皇城外的景色会更加美。大将军若是嫁给我,这辈子能看的就只有这一园的樱花。将军,就算是这样,也愿意嫁给我吗?” “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在我眼里,是个良人。” 一幕一幕的过往在脑海里掠过,最后定格在脑海里的,是她们在云州破庙初见的模样。衣衫褴褛的见鹿公子托着一个黑瓷药碗,背对着一庙的受伤士兵和难民看向了身前骑着越崎黑马穿着银甲的年轻将军问: “阁下何人?” 马上的将军在看到她的时候利落地翻身下马,半伏在她身前行礼道:“臣禤景宸,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垂首,将军抬眸,四目相触的瞬间,钟离朔觉得自己见到了此生除了尺八之外唯一能令她追赶的美。 钟离朔跑到了之前到的那个栏杆旁,急慌慌地左顾右看,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梓潼 梓潼 她的目光四下搜寻,却半点没有见到那人的痕迹。彼时乐正颍恰好赶来,看着幼弟慌张搜寻地模样,一把扯过她的手臂,“溯,你在找什么?找方才那位大人?” 钟离朔惶惶然点头,浑然没有反应过来,乐正颍惦记着她打娘胎时就不好的身体,心下有些着急起来,拉着她耐心细致温声劝道:“姐姐回去就给你打听那位大人,阿溯不要着急。告诉姐姐,你身体有没有哪里哪里不舒服?” 乐正颍在父母亲的信里,隐约知道弟弟发病时的症状。前几年还躺在床上的乐正溯会莫名地起来,朝外面跑。她此刻十分担心乐正溯是否是发病了,忧心万分。 医工们都说乐正溯需要静养,不能思虑过重。方才是不是就是惦记着给人回礼,所以起了担忧。是了是了,溯都没怎么和人有过接触,乍然遇到一个对她示好的人,心里一定存了好好报答人家的意思。 毕竟母亲说,溯是如此的单纯善良,有着一颗热忱的赤子之心。 这么想着,乐正颖不禁多劝了几句,抱着弟弟说道:“好了溯,别想了,别想了。” 身体被人抱紧,扯回了钟离朔的注意力,她抬眸,便看见长姐抱着自己一脸担忧的模样。一股歉意涌上了心头,她做事向来随性了些,却不想令人担忧了。 她垂首,低低地说了声:“溯没事,溯错了,又让长姐替我担心了。”心下不免一叹,收起了再见一面的心思。钟离朔庆幸地想,好歹今晚还和皇后说了好几句话呢。 乐正颍看着她终于回神,免不了松了一口气。正欲启唇说些什么,一声钟鸣落地,奏乐声消失,一道温温柔柔地声音传入耳际。 “今夜阖家团圆的日子,诸位应邀前来,朕很开心。方才在鱼龙阁走了一遭,见到许多大庆的青年才俊,倍感欣慰。”已经回到自己位置上的女皇四平八稳的坐在至高的王座上,以一双温润的眼眸看着自己的臣子,温声细语道:“今夜的舞乐也很好看,平安,你做的很好。” 平安长公主乃是枢密院院长,率领枢密院一干臣工,负责给陛下起草政策。但同时,长公主还身兼数职,比如这次宫廷大宴都交由长公主与礼部来安排。这原本应该是皇后或者皇夫的职责,可鉴于今上后位空悬,就交由长公主了。 平安长公主闻言,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言道:“陛下谬赞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鱼龙阁三楼最显眼的位置上,钟离朔也没有例外。她挣开了长姐,趴在了栏杆上,看着出现在斜上方尊位上的女子,目露欣喜。 那是她的皇后,她的梓潼。 与前楚所有女帝都束冠穿红黑两色的正统龙袍不一样,身为帝王的禤景宸今夜穿着绣金龙的大红长裙,那张清冷的脸透着艳压群芳的高贵疏离。 隔了好远的距离,钟离朔辨认着皇后的眉目,看着她翳动的唇瓣,熟悉的眉眼,看着她未曾有过变化的容颜,倍感满足。 她什么都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透着令人追寻的光彩。钟离朔开心得想放声大笑,又想开口喊她的皇后,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万人齐声高呼陛下的时刻淹没在唇齿间。 最终的最终,她只想能和对方轻轻说一句—— 孤等到你了,梓潼。 少年的异样被乐正颖注意到,她顺着少年的视线看着高座上的女皇,扭头看到了少年眼中的光彩,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她知道年少成名,百战百胜的女帝在所有少男少女眼中,是怎样被追逐的对象。难不成她的弟弟,也被陛下俘虏了吗? 心里想到这一点,乐正颍皱紧了眉头。伸手扯住了弟弟,又唤了一声:“溯。” “嗯?”钟离朔回头,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分明写着欣喜和崇拜。乐正颍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心想算了算了,可能只是没见过世面的弟弟对陛下的崇拜。而且就算是情意,那也要看陛下能不能回应这个孩子啊。 许是自己的欣喜太过明显,怕被长姐察觉出什么的钟离朔思索了一瞬,便回头亮晶晶地望着乐正颖,说道:“长姐,陛下长得和传说里一点都不一样,但是果然很好看。”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思吧。乐正颍这么想着,回复道:“阿溯,不可拿陛下随意说笑。” “可陛下的确很好看,姐姐。我能在这里待到宴会散尽吗?”她希冀地看着乐正颍,努力装出了一副好奇少年的样子。 乐正颖能拒绝吗?当然不能的。于是接下来,她陪着钟离朔在这里站了一个晚上。 这是上天给她眷顾,让她能够再看见皇后一眼。她短暂的一生里,几乎没有什么明亮的色彩。生她的刺帝,在她出生之后杀掉了父亲和父亲所在的源州大贵族杨家,便把她抛在了冷宫,与那个温柔的养母为伴。 后来养母去世,刺帝将她踢给了老云中王抚养。可是好景不长,中州叛乱,祸及云州,老云中王战死,她在逃难的时候走丢,流落街头,直到被禤景宸找到,回到源州入主东宫。 在她枯枝落叶般被人抛弃的一生里,只有皇后从来没有离开过她,陪伴着她从少年成长到青年。皇后是她见过的最为鲜活,最为中正,最为忧国忧民的一个人。 是她此生最为尊崇的英雄。 或许是上辈子东皇大人觉得对她亏欠太多,所以给了她再一次见到皇后的机会,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会更加用力地活着,然后鲜亮地走到皇后面前。 不管会不会有结果,也想将一个一直不敢问出来的问题说出来。 你是否愿意,和我就这样走过一生呢?梓潼。 趴在栏杆上的少年闪着憧憬的光,坐在王座上的女皇专心地看着底下的歌舞,偶有一次扭头,一眼撞上了异常俊美的少年。 少年在望着她,专注而又认真。女皇心头一跳,一股丢失已久的情绪忽而漫上了心头。 女皇知道少年是谁,她们实在太像了,想到会让女皇分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四十一 此为防盗章 于皇后而言, 她已经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可对她来说,皇后仍旧是前世记忆里唯一珍爱的人。 是欣喜, 还是惶恐, 亦或是不安。 带着莫名的期待, 钟离朔等来了除夕之夜,女皇在鱼龙阁大宴群臣。日落时分, 源州城的年轻贵族和高官子弟骑马驾车, 朝着皇城东边的鱼龙阁驶去。 经历了夏源之乱的皇城, 在女皇的治理之下,重新焕发着一国之都的辉煌。五彩的灯光缀满了冷硬的宫墙, 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着柔和的光亮。钟离朔坐在驶向鱼龙阁的马车中,伸手掀开车帘朝外张望。一眼过去, 满满都是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在她们的前方, 马车排成了长龙正井然有序进入鱼龙阁的大门。 不远处, 烟花炸响。钟离溯抬头,璀璨的光芒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映出了少年人青涩美好的面容。 好一个热闹非凡的除夕之夜。 她因着盛景而欢喜, 脸上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浪漫,年轻朝气得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看着这一路上出现的那些年轻又朝气的面孔,钟离朔扭头, 望着驾马于车旁的乐正颍问道:“长姐, 朝廷的官员都这般的年轻嘛?” 在今夜之前, 钟离朔算是从未见过盛宴的孩子。这一路乐正颍见她东张西望, 怕是好奇得不行。且她今日穿着大红色的锦袍, 玉冠高束,衬着那张白皙的脸越发的可爱俊俏。身为长姐瞧着她这模样,心里的怜爱也翻涌不少,早早就等着自家妹妹拉着自己问东问西。 现在她是问了,只是问的不是她准备了好久想回答的问题。 乐正颍略一想了想,怕是这一路上看到不少年轻人小妹妹才会有此一问,稍许便回道:“陛下喜欢重用年轻有朝气的官员,现如今朝廷里除了几位老臣,基本上都很年轻。” “那方才打前头走过的青年男女,都是朝廷官员吗?”这才是钟离朔真正想要问的问题。 “是也不是。”乐正颍心想,妹妹果然是注意到了那些年轻面孔。但是要她怎么说,这些大部分都是被家族催着出来和陛下相亲的呢? 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自然是不会说给妹妹听的。更何况非议女皇的私事,她也做不出来。于是她说道:“今夜是难得的盛宴,陛下大宴群臣,是大庆开国以来的第一件盛事。她们和阿溯一样,是在陛下的恩典下过来的。” 钟离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点点头放下了车帘,重新安稳地坐在了马车里。身体随着颠簸的马车摇晃,钟离朔念着方才见到的青年男人,心中的感慨又添了几分。 年轻的庆国重用朝气的官员,一切都在蒸蒸日上,腐朽的大楚终究还是成为了过往。 马车驶过鱼龙门,在阁前停下。侍卫们将大人们的马车编好号,牵到了存放马车的地方。钟离朔下了马车,仰头望着那龙飞凤舞的“鱼龙阁”三字,跟在长姐的身后步入了阁中。 将将走到门口,喧嚣声便汹涌地灌入耳中。花灯夜放,整个鱼龙阁亮如白昼。钟离朔跟在长姐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一入门,便有侍者将她们引往楼上。 “乐正大人” “乐正大人” 一路朝着三楼走去,有不少年轻男女向乐正颍行礼,乐正颍皆都拱手一一回复。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兵部侍郎的身上,也落在了俊美的少年钟离朔身上。知道皇帝大宴内里含义的青年男女,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仿若昭帝的少年,看看她是否就是他们最强有力的竞争者。 这样隐晦的目光落在了钟离朔眼中,虽然好奇却不值得多花上一些心思去在意。吸引住她目光的,却是一楼那一座立在鱼龙阁中央宽阔无比的鱼戏莲叶台上。 鱼龙阁历来是大楚皇室大宴群臣的地方,钟离朔虽曾为帝王,在前世也只来过这里一次。她看着那座仿若被无数金莲围绕,闪烁着璀璨光芒仿若玉砌而成的台子,封存已久的画面一闪而过。 那是她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年,刺帝大宴群臣。宴至极致时,刺帝让她吹了一曲见月。 拨开云雾见月明,就是这样一首欢欣又缠绵的尺八,令冷肃的刺帝开怀至极,竟跳了一舞灵犀。就是在这场宴会上,她曾以为十六岁之前所有的磨难都将成为过去,而自己的母亲会教着自己成为一个好帝王。 现在想来,只怕这是她刺帝之间唯一的一次温情。 钟离朔落了座,望着楼下明亮的鱼戏莲叶台隐下了所有的思绪。 今夜,华灯璀璨,鱼戏莲叶台周围的所有金莲尽数开放。每层楼阁的桌下藏着的炭火开始点燃,侍人们陆续地端上了准备好的糕点,在诸多嘈杂的声音里,藏在莲叶台后的乐师们换了一曲欢欣的调子。 钟离朔的目光自下而上的扫过了每一层的座位,最终落在了与她同一层东边的首位上。 按照宫中大宴的礼部规划格局,三层全是礼部重臣与王亲贵族,划为九区,身为帝王独尊于九。所以,她的皇后,今晚会出现在那里。 可那里,恰好是视线盲区。她看不见皇后,皇后也看不见她。意识到这一点,她原本忐忑的心,又添了几分起伏不定。 许是她东张西望地太过明显,在和周围同僚一一打过招呼之后,乐正颍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溯在看什么?父亲母亲在那一边,与各家的长辈们待在一处,你若是想寻他们了,一会我们就过去。”乐正颍望着妹妹那张稚嫩的小脸,轻声说道。 有家室的官员和年轻人的区域也是划分好的,钟离朔跟着长姐一道来,就和父母亲在不同的地方。年少的妹妹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场合,乐正颍只以为她怕生,想去找父母了。 钟离朔摇摇头,轻声回话:“溯跟着姐姐就好了,父母亲只怕在和故友叙旧,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为好。” 说着这样的话,稚嫩的少年在璀璨的华灯下瞧着如此鲜嫩可爱。乐正颍看着她白皙的面庞,忍不住说道:“那行,陛下还未到,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开宴,你若是饿了,吃点甜糕垫垫肚子。” “嗯。”少年乖巧地点头,目光便专注的落在了一楼的鱼戏莲叶台上。 参加宴会的大臣们陆续到场,越来越多的青年男女出现在了鱼龙阁中。期间不断有人来和乐正颍打招呼,身为小辈的钟离朔也不得不跟着长姐回礼。 “徐大人好” “徐大人” “徐大人” 青年男女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如自己长姐出现之后,他们陆续地表达了对一人的尊敬。钟离朔不禁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走在前头如同众星拱月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紫棠色的锦袍,玉冠高束。剑眉入鬓,鼻子高挺,唇似刀锋,眼藏冷霜。这是一个长相英俊,浑身都透着凛然正气却又高贵冷肃的男人。 钟离朔认得他,在许多年之前,钟离朔还曾听过一则趣闻。这个看起来英挺中正的男人,和身边这位儒雅风流的兵部侍郎合称“双花”。 他就是前楚朝廷最优秀的青年俊杰之一,如今的户部侍郎,大庆左丞徐明义的长子—— 徐仁青。 出身于源州大贵族徐家的徐仁青,与乐正颍一般,和当今陛下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当年刺帝下诏命所有重臣子女入弘文馆深造,造就了三个少年少女不可言说的缘分。 跟随女皇南征北战的徐仁青,与乐正颍一般,受到陛下的器重。而属于前楚贵族的徐家,也因为此等从龙之功在庆朝站稳了脚跟,并且联合前朝遗老,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团体。 党派之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难以幸免,尤其是这一年庆朝逐渐太平之后,朝廷内部的小打小闹也就越发频繁。幸而女皇陛下手握兵权,一言九鼎,许多争执到了她这里都无声消散。 但即便如此,那些少年情谊也因为日渐增多的打闹而疏远。原本就看不惯徐家作派的乐正颍和少年时的伙伴徐仁青也到了相见两相厌的地步。 故而,当徐仁青带着户部那群小年轻经过她身边时,对人十分热情的乐正大人只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徐大人。” 冷肃的男人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乐正颍身边,看着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乐正大人。”他的目光滑过了乐正颍,最终停在了旁边那位穿着绛红色锦袍的少年身上。 十三 人的相貌有时候可以成为一张很好的面具,这是前世钟离朔面对大臣们时得出的道理。她那过于风流的长相,在很多人心中都树立了一个喜欢风花雪月不理政事的帝王形象。在初登帝位权臣把持朝政的时期,她就用这张脸麻痹着众臣,一脸笑眯眯不理政事,看着权臣们为了利益相互厮杀,在他们谁都得不到的时候看似妥协地推了皇后的人上位,一点一点地拿回了手中的权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四十二 此为防盗章  可是, 是在哪里见过呢?这个想法只在钟离朔的脑海里停留短短一瞬, 她望着眼前两次好心告知她的女子, 拱手道谢:“再次感谢大人告知,在下感激不尽。”俯身的时候,钟离朔嗅到了身前女子身上的熏香。是丁香的味道,闻起来有种令人安稳的气息。 钟离朔心念一动, 不知为何竟多嘴说了一句,“不知大人在金袍卫哪一门任职, 也好容在下日后登门报答两次告知的大恩。” 她当下瞧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派的天真可爱,却与比自己年长的侍卫大人平辈相称。已将她认出来的小公主望着少年天真烂漫的面容,又看了看自家的皇姐,欲言又止。 穿着樱草服的陛下,微微仰头, 看着眼前好似发着光的少年,温声问道:“不过随口回了你一句,这也算恩?” “当然算, 这是一首好曲子,若是大人不告知我,我将来何处去寻?” “鱼龙阁中如此多人,你随便问一个,也会有人告诉你的。” “可是大人却是第一个告知我的, 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钟离朔微微一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眼前的女子多说几句, 许是她端正挺直的小身板,和温柔坚定的话语,像极了某一个人。 少年人慢声细语地回着话,清亮的眼眸中透着些许固执。那样的神情,天真可爱地令人没办法讨厌。女皇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她望着少年的眼睛,仿佛在看另一个人,轻而温柔地说道:“就这般喜欢这首曲子?” “好曲子,当然喜欢。大人也听完这首曲子,觉得如何?” “甚好。”女皇点点头 “那就是好极了。”钟离朔微微一笑,说道,“所以大人究竟是哪一门的侍卫,姓甚名谁,好让在下日后再寻呢?” “问人名讳之前,总要先自报家门的。”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多句话。期间没有人插嘴,皆都暗藏诧异看完了这场交流。 “是在下失礼了。”身穿红袍的钟离朔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乐正” “乐正公子,乐正公子”她话还未说完,一个蓝衣小侍人便越过金袍卫的大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外拉扯,边拽边说:“乐正大人都开始叫人找你了,这里贵人多,您可别被伤着了。” 被拽着的钟离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扯远了。她急急忙忙扭头,看向了金袍卫统领的挎刀,目光落在她刀柄的涂漆上,开心地说道:“在下乐正溯,家住琼花巷。大人是南门的侍卫对吗?明日申时,在下必备薄礼到南门司感谢大人,若是大人明日不用出勤,在下会将礼物放在司署厅的,大人记得去取啊。” 少年人一叠声,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可她浑然不觉,说完之后,转头对着身边的小侍人道歉:“劳你久等了,是我不对,我姐姐可曾责罚你?” 她声音轻,说得温和,待人亲近,小侍人的满腔抱怨化作了不好意思,于是说道:“公子可不好乱跑了,这里那么多大人,若是公子冲撞了别人,难做的是小的们。您也知道,小的们是在宫里混口饭吃的” “你叫什么?是在哪个殿里伺候的?” “小的名叫长寿,是在升元殿伺候的,乐正公子方才是得罪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吗?她们将你围在一起,小的还以为她们是要和你过不去呢?”小侍人叽叽喳喳地,将自己方才的担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钟离朔点点头,又听了小侍人说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如何如何的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凶神恶煞,心里却开始琢磨开始如何跟长姐解释所谓的乱跑了。 女皇站在原地,握着腰间的长刀望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眼底那一抹希冀的光芒消失得一干二净。 乐正溯这是阿颍的妹妹吧。刺帝与宣宁长公主的母亲是当年宠冠后宫的宠妃,而乐正颖的外祖母是刺帝母亲的双胞胎妹妹。因着这一层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乐正颍与昭明太子很是相似。而与乐正颖相比,从母亲身上继承了更多美貌的乐正溯有着一张和昭帝几乎一样的脸。 女皇没有见过长大后的乐正溯,听到她名字之后,如梦初醒。你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终于想起她,在走之前停下来和她说说话呢? 自始至终,一直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女皇,维持着向来四平八稳的姿态。没有人知道,在看见那个少年时,她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那些在梦里都不敢希冀的东西,顷刻间倾泻,就在少年转身之际抽得空空荡荡。 “皇姐”候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开口,看着长姐一动不动的站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乐正大人的弟弟,她长得和姐夫挺像的。”是啊,像到只是错了眼,便以为那人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挺像的。”女皇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言罢,转身迈向了自己原本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也只是像而已。就好像镜中花水中月,不是真的。 她已经死了,死在奉先殿的大火里,在叛军攻破皇城之际,带着一身傲骨化为灰烬。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那样羸弱的一个人,那样不懂朝堂的一个人,与朝堂上狡猾的官员周旋,用尽全力稳住了局势。就算是死之前,也用尽了全力保住了源州城的千万百姓。 昭帝下了罪己诏书,将所有过错揽在自身上,在没办法守住皇城之时,打开城门,诏书祈求叛军不要再伤城中百姓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她向叛军求饶的姿态,纷纷不耻,直至今日,还有人觉得那份罪己诏书是楚末的奇耻大辱。 可是有谁关心过,叛军入城,慑于天下悠悠众口,竟真的未曾大肆屠杀呢? 那个在群臣眼中没有帝王之相,只会风花雪月的昭明太子,在禤景宸心里是一个值得她忠臣一生的帝王。昭帝心有天下万民,胸有沟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这些,只有她知道。可她知道,却没有开过口一一地告诉昭帝。于是她只能抱着昭帝对她的期望,勤勤恳恳地走下去。 只愿着盛世如你所愿,好让你在地下也能安宁。 我的,陛下。 禤景宸一步一步迈入了鱼龙阁那个备受瞩目的主位,她熄掉了再去看其他人的心思,脱下了身上的樱草服,换上了厚重繁复的龙袍。一如她登基之后的每一日一般,开始了自己勤恳努力的帝王之路。 在禤景宸回到主位之前,终于被小侍人抓到的钟离朔被押回了长姐身前。想着弟弟太过惹人瞩目的容貌,乐正颖想着之前侍人的说辞,不禁说教了几句:“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这里贵人多,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对了姐姐,方才那曲尺八,姐姐可曾听了?”钟离朔一落座,见长姐没有过多苛责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抛出自己的问题。 “我听一个金袍卫的侍卫大人说那是林侍郎家大公子,姐姐,你觉得那曲子怎么样,好听吗?” 她脸上的兴致一览无遗,不太了解这个许久不见的妹妹的喜好。乐正颍摸着良心想了想,“自然是好听的,不过阿溯问这个做什么?” “好听就对了,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问问林侍郎林大公子有什么喜好?”自大楚开始,各州民风一向开放。女子入朝为官已久,且自几百年前,便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法律。只是打探喜好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 乐正颍琢磨了一下,说道:“阿溯是想找林公子要曲谱?” 被一语说中心事的钟离朔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嗯,阿溯想和林公子学这首曲子。” “可尺八是被陛下禁止的乐器,阿溯你” “今夜林公子不是还演奏了吗?何况陛下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钟离朔兴致勃勃,或许梓潼禁了尺八,只是明面上给那些源州遗老看的呢?或许里面还有别的隐情呢? 重生那么久以来,她隐约知道昭帝在读书人的圈子风评不太好,与她有关的被禁了七七八八,想来是那群老不死的杰作了。 乐正颍一听就知道少年人起了兴致,不由地叹气。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林梦蝶犯禁,怕是在场知情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吧?还不是为了讨好陛下,能够得到青睐入主中宫。 谁不知道昭帝风流潇洒,常年不束冠,一袭白衣仿若最倜傥的云州少年郎。谁不知道昭帝吹得一管好尺八,音美绝伦堪称御龙。 这林梦蝶今夜完全就是在复刻少年昭帝的影子,冲着陛下惦念前夫好对他生几分情意来的。这么拙劣地邀宠,今夜只怕会让林家成为各位大臣口中最新的笑料。 可偏偏,在所有人卯足了劲就算成为替身也要入主后宫的时候,她这个看起来十成十有资格做替身的弟弟突然要寻尺八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四十三 此为防盗章  全然不知道女皇正被诸位大臣催着大婚的局面, 钟离朔想得十分乐观。在随着群臣恭送陛下回宫之后,她跟在长姐身后, 伴着漫天的烟花,回到了自己的琼花巷。 皇城外一片喧嚣,随着宫城越近,属于宫内的安宁一点点显露了出来。裹着狐皮大氅的陛下从龙辇上下来,携着两个妹妹一同前往乾元殿。姐妹三人一起用了饭, 和寻常人家一般给了妹妹们红包后,陛下留下了平安长公主,与她单独说话。 曾统御千军万马的女皇陛下,向来都很耿直。无论是政令还是批阅奏章也好,一条一条都是用大白话直接说出来的。以批阅奏章为例, 女皇从来不会用什么委婉的辞藻,向来都是“准。”或者是“不行。”在不行之后, 会列出一条条详细的缘由, 督促臣工改进。 在女皇的带头下,让户部的官员批示条款的时候也是十分直白。诸如“开个宴会用不了那么多钱, 建议贵属参考前朝景文帝的做法。”“贵属有调查过市价吗?问清了再做个合理的申请送过来吧。” 年少时便在弘文馆学习的女皇,并不喜欢文绉绉的遣词造句,她十分喜欢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她是帝王,是统帅, 一言九鼎, 不需要拐弯抹角。故而此刻, 在面对平安长公主的婚事时, 女皇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 安安觉得三木怎么样?你有心嫁给他吗?” 长公主万万没有想到,陛下将她留下来是为了这件事。已经将长公主做得十分好的禤景安,在经过诸多事情磨炼之后,咋一听见这件事情,却忍不住红了脸。三木是云中王钟离幕的小名,看起来自己迟钝的长姐关注到自己了。 “皇姐”长公主膝坐在榻上,隔着矮桌前的杯盏看着眼前的陛下,忍不住掩面唤了一句,说道:“你这人真是” “都红了脸了。”女皇叹了一声,望着眼前美极的妹妹,说道:“那就是喜欢那小子了。那皇姐给你们下旨赐婚,让监天司的司命们挑个时间给你们完婚可好?” “嗯。”红了脸后,长公主点点头,勉力维持着公主仪态,大大方方地建议道:“不过婚嫁这件事,还是要双方情愿才好。赐婚的事情,皇姐就先暂时放在一边吧。等他上门求亲之时,您再松口可好?” 女皇点头,心想是这个理。只一思索却很快反应过来,看着面前含笑望着自己的妹妹,摇头叹道:“你啊,你啊,原来你俩早就说好了?这还要朕白瞎那份心。”还说什么上门求亲,只怕是那小子早就找到妹妹来说这件事了。 长公主柔柔的笑,想到了朝堂上的那些风言风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皇姐可会责怪我,没有和你说明白,给你添许多烦恼?”公主知道,云中王钟离幕是很多大臣眼里适合皇夫的人选,而她的皇姐正因为被逼婚而烦恼。如果早些告诉皇姐,是否就能早些解决云中王的事情呢? “三木还不至于让我烦恼。” “我知道,让那烦恼的是那些遗老,这也是三木迟迟不敢和你说明白的原因。”长公主望着皇姐,温声说道。身为楚朝遗留的唯一血脉,有着正统的名分,是值得多少人利用的呢?可惜云中王的心中没有天下,但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优势换取自己迎娶长公主的诚意。 聪慧如女皇仅从只字片语中便明白了云中王要做什么,低声一笑,说道:“他还真是有心了。” “那是他应该有的诚意。”长公主说道,一脸的坦诚。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着急找皇姐赐婚的原因。有云中王在,可以将朝堂势力三分,让皇姐压力没有那么大,更加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另一些人。 钟离幕是她的心上人,云中王是大庆朝堂的一个饵。只要有机会,云中王钟离幕会竭尽全力为陛下赴汤蹈火。 长公主想,他们想的都一样,为了某一个人要好好地护着陛下。这是她与钟离幕年少相识至今,心照不宣的默契。 女皇听了妹妹的说辞,再看她坦然的神情,突然想明白为什么妹妹不和自己说心慕云中王了。她原本还在忧心是自己繁忙国事忽略了妹妹们,导致她们都不和自己谈心事了呢。 想明白之后,女皇无奈的笑笑,看着妹妹柔声道:“我还不至于要你们这样,那群遗老妨碍不了我。我过几日宣三木进宫,你们做好大婚的准备吧。” “皇姐”长公主就知道长姐不愿意他们如此,所以才会一拖再拖没有开口,因此长叹一声道:“皇姐你这是着急我嫁不出去吗?” “当然不是啦。”陛下温柔一笑,托起了身前的杯盏,轻抿一口,低低说道:“我只是希望,有情人能早点终成眷属。” 已近而立之年的女皇陛下,有着一副二八少女般娇俏的面容。她此刻捧着杯盏,黑亮的发丝挽起铺展在玄黑色的龙袍上,看起来美丽又略带英气。那双清亮的双眸闪着柔和的光,此刻写满了温柔。 在长公主的记忆里,她的长姐就是这么一个上马威风凛凛的巾帼英雄,脱下战袍温婉动人的贵族仕女。公主是如此崇拜自己的长姐,敬仰着她,又心疼着她。 尤其是这幅少女至极的模样,在她的印象里,是长姐面对昭帝时所有时刻的样子。 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对于长姐而言,她的有情人已埋泉下泥销骨了。那个有着所有人都喜欢的模样的昭明太子已经不在了,可会不会还有下一个有情人呢? 公主这么想,不忍去回忆故去的昭帝。她看着长姐手中的杯盏,念及她酒后的模样,想要去夺,又于心不忍,只好与长姐说道:“那皇姐呢?大家可是着急的等着你的有情人出现呢。今天可看到有合适的了?” 女皇歪着脑袋,略一思索了一阵,说道:“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嫩得狠。” “林梦蝶林公子呢?尺八吹得很好,体力应该很好。”在行伍混迹了好一段时间的长公主,某方面来说也是挺坏的。 “好不过殿下。”可是殿下的身子骨弱得很呢。女皇心里这么想,看起来就经不起折腾的模样。 女皇从来不在人前避讳提及昭帝,反而是所有的人都将那个人当做她的禁忌一般,丝毫不敢提上一句。可是今夜,她突然很想和别人说说那个人,于是她又喝了一杯酒。 有些事,只有喝了酒之后,你才能够没有顾忌地说出来。 “安安你不知道,殿下尺八吹得很好,按理说玩吹奏类乐器,身子骨一定很好的。但是殿下看起来却高高瘦瘦的,没有一点肉,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站在马前,看起来风一吹就倒。” “这么瘦弱的人会是太子吗?可她长得很好看,我从未见过比她还好看的少年郎。”好看到,让她一抬眸就再也挪不开眼。 她的唇沾了酒,清亮的眼蒙上了一层水雾。谁也不知道,在外威风凛凛的女皇陛下,是个滴酒沾不得的一杯倒。往常宴会里喝白水的女皇,在今夜沾了酒后断断续续地说着关于昭明太子的一切。 长公主听过了很多次,在昭帝死后的第一年里,第一次碰上醉酒的长姐之后,断断续续地听了很多。她知道太子和长姐的初遇,知道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闻,知道长姐懵懂不能自拔的爱慕。 在刺帝死去的榻前,自己的长姐将一生都献给了昭明太子。公主想,如果自己是长姐,遇上这么一个愿意以命相搏也要救自己的人,也会心甘情愿被对方束缚住一生的。 可那个人不是她,她不是当事人。于是当事人是她的长姐时,以旁观者的角度,她希望长姐能过得好一点。 她取下长姐手里的杯盏,打断了女皇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 “姐,你喝多了。”公主说道,望着只肯在她面前倾诉的长姐轻叹了一声。 而回应长公主的,只有陛下一声轻轻地低喃:“殿下” 仿若夜风低语,缠绵又噬骨。 笔试的题目对钟离朔来说不算难,毕竟身为帝王的时候她这些学得都十分好。只是在骑射和曲艺方面,她有些发愁。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因为身子弱,她的骑射都没有正规的学习过。她有些担忧乐正溯这个病怏怏的身体经不起自己折腾,可值得庆幸的是这具身体比她以前的好多了。在考核之前的十天,钟离溯总算和同班的孩子们一样掌握了基本的骑射。 这样一来,考试的问题也解决了。 骑射是在师傅们的教导下学会的,而曲艺,这件无需烦恼的事情此刻却要费尽心思去掩盖。 她短暂的一生里,广为人知的并不是楚末的亡国君主,而是在云州那几年里,响彻九州的御龙之音。 世人皆知,云州雾海深处,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首尺八能震荡云海,幽林深处见皎鹿一般的清澈。 因着这清亮悠扬的尺八之音,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欲与这位清贵的少年曲师结交。但因为钟离朔那时被刺帝流放在云州,不好透露身份,故而并没有多少见过她的真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四十四 此为防盗章 灼热的火舌舔舐着每一寸干燥的地方, 升起了高高的火墙, 从四面八方汹涌地扑了过来。剧烈的浓烟从口鼻涌入胸腔之中, 塞满了每一寸能接触到空气的地方。窒息的压抑锤击着肺部,引起了撕裂般的疼痛。 快要死了吧,已经快要死了吧。就这么了结了,她如同离枝枯叶般飘摇的一生。 结果到头来,还是没能见到那个人呢。 孤的皇后。 刺帝的暴政终结了钟离皇室的楚国, 失去了万民之心的帝王终究被陷入洪灾绝境的百姓抛弃。乱臣贼子趁机起事, 剑指高位上的王座, 攻占了帝都源州城。 她这样无能的帝王,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手中握着的玉玺托付给它命中注定的人, 还给天下一个海清河晏。唯有如此, 才能面对九泉之下的先祖。 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加合适了。 孤的, 皇后。 可是孤, 却还未能与你说清道明。 她勉力地支撑着身体, 手里握着尺八,断断续续地吹着。那曾被九州胜赞御龙之音,如今只剩下亡国的喑哑, 低低地响在着空寂的冷宫之中。 最后一丝哀鸣随着那柄玉做的尺八磕在冷得刺骨的石板上熄声。皇帝蜷缩着身子,躺在炙热的火里, 睁大了双眼努力地看着漆黑的前方。 真安静啊, 仿佛是再一次回到年幼时居住的地方。皇帝抱着母亲留给自己的尺八, 贪婪地享受着最后一丝温暖,最终埋葬在炙热的火炉里。 “溯溯” “溯溯” 女人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到了耳畔。脸颊被人轻柔地抚摸着,那温暖的触感终于将她从梦境之中拉了回来。少年迷蒙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位优雅端庄的夫人担忧地望着自己,轻声地呼唤便随之而来:“溯” 思绪抽离了好一会,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双眼迷离地看向了妇人,便看到对方温柔地笑道:“溯到了,别睡了。” 话音刚落,那些好像被屏蔽住的喧嚣之音争先恐后地涌入了耳朵,将藏在她体内的瞌睡虫彻底唤了起来。侯在一旁的侍女低声笑着,毫不客气地说道:“幸好夫人来了,不然仆可不晓得怎么办呢。二公子这一路睡得可沉了,过集市的时候都没醒。” 听得身旁的侍女如此说道,名叫溯的少年只得无奈一笑,抬眸,便见着秀丽的妇人望着自己,目露担忧,“身体可是不太舒服?若是不舒服,回了府再请医工来看看。” 那样的目光太过温柔了,像极了儿时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眸。少年心下一软,目光诚挚地看着妇人,道:“母亲,儿无事。” “嗯。”妇人又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并无大碍之后才点点头道:“那就好,那还不快下车。” 溯听罢点头,轻快地起身,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马车外,澜州秋日的阳光正好。 猛烈的光线直直地垂落在少年身上,艳阳照着那张白皙得过分的俊秀面容,又扑在了她修长挺拔宛若白杨的身姿上,将这属于澜州贵族的高傲刻画分明。 少年眉一扬,朝着方才从上面下来的马车一抬手,提高了声音道:“母亲,到家了,还请牵着儿的手下车。” 侍女们拨开了车帘,秀丽的妇人弯腰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侯在两侧的侍卫将马登驾好,便看到那妇人伸手,朝着少年的掌心轻轻拍了一下,笑骂了一句:“淘气。”可她却没有拒绝,牵着少年的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妇人先行了一步,抛下了温柔的话语,“溯儿,还不快些,早前不是喊饿了,慢了些你可别又喊了。” 少年抬头,看向了立在身前威严十足的府门,将目光落在了门匾的四个刺金大字上,停顿了一瞬。 镇北侯府,澜州的镇北侯乐正钦的府邸。乐正钦记得昭帝在位的时候,还只是驻守澜州的平北将军呢,如今,已经封侯了。 一晃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若不是清晰明了地得知自己的谥号,她还以为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而已。再一次醒来,她已经不是那个亡国之君钟离朔,而是镇北侯的嫡次子,乐正溯。 思绪恍惚了一瞬,听到了母亲的声音,钟离朔赶忙拉回思绪,一脚踏出,踩在镇北侯府门前结实的石板上,跟上了母亲的步子,“来了。” 大片的阳光被她甩在身后,笼罩在这片苍茫的州府上空,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处在寒冷之中的澜州大地。 从未奢求过能再一次踏足于踏实的地面上,拥抱着阳光的温暖。如今却真的能够真切的呼吸着每一寸清凉新鲜的空气,无论是何缘由,再一次感受着自己如此真切的活在世上,她便鲜活地展现自己的生命姿态。 这是元和七年的深秋,那场毁坏了楚国帝都的祸乱在元和四年的春日里被平息。率军平叛的元帅,正是北上驱蛮的昭帝皇后禤景宸。 重新夺回源州城的皇后得到了昭帝临终前写下的禅位诏书,在朝臣鼎力支持下握着传国玉玺登上了帝位。同年,女皇不更年号,改国号为“庆”。 九州华族所处的中原,就这么波澜不惊地从楚国的末尾过渡到了庆国的开端。 在楚末刺帝残暴统治下战栗了十多年的百姓,终于迎来了一位贤明可靠的君王。因为战乱而越发颓唐的国家,在庆朝开国君主的统治下渐渐焕发出应有的生机。 正如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于阳光下逐渐盛开婀娜多姿的芳华。 而处在庆国北部的澜州,更是彰显了属于北方苍莽的勃勃生机。即便是深秋,仍旧明媚无比。 与母亲到道观还愿归来的钟离朔,还未从再次享受阳光的温暖中缓过来,便被急召到正堂之中,迎接从帝都而来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她跪在父母亲的身后,听着银辉圣使念下的旨意,脑袋一片发怔。 还未有过多的心理建设,便听得圣使笑眯眯说道:“恭喜镇北侯爷高升,还不速速接旨。” 她如今身份上的父亲,那个长相十分儒雅的男人接过圣旨,朝着南方虔诚施了施了一礼,“谢主隆恩。” 说着,又与圣使寒暄了几句,方才将对方送出家门。 虽然已身居高位多年,可接受到归朝旨意的乐正钦仍旧是喜不自禁。一脸喜色的从门外进来,便对着自己的妻子言道:“陛下命我处理好初城的事务,尽快到帝都。今年还朝匆忙,还要赶上岁末的宫宴,府中事宜还要劳烦夫人了。” 秀丽端庄的妇人摇摇头,柔声道:“夫君且宽心,府中事宜我会安置妥当。只溯儿也要跟着吗?” 她说着,将目光落在了一旁心不在焉的少年身上。听罢妻子的话,儒雅的镇北侯也挪了目光,一道看向了自己瘦弱的孩子。 “阿溯”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将她游离的思绪唤回,钟离朔惊了一瞬,立马点头,应道:“是。” 见她反应如此迟钝呆板,男人心下一叹,看向了妻子。妻子如水的目光转了过来,与他对上,又担忧地看向了自己的孩子,沉默不语。 已是深夜,深秋冷冽的风扑向了门窗,摇曳着亭中枯败的树枝,哗哗作响。洗漱完毕的乐正夫人帮着丈夫卸下繁杂的外衣,想着白日里的事情,叹了一口气,言道:“溯儿才好半年,此去帝都,路途遥远,恐是要受不住如此劳累的。” “不若夫君先行南归,我与溯儿明年春日再回帝都,如何?” 果不其然,听得妻子如此说道,乐正钦一时之间犹豫了起来,有些为难地说道:“溯儿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能跑能跳的,夫人不必如此担忧。更何况,夫人已三年未曾随我还朝了,颍儿也有三年未见你了,此次还朝,正好一家团圆,岂不美哉?” “可” “别担心。”男人揽过自己柔弱的妻子,温声劝慰道:“溯儿这不是醒来很久了吗?只不过是回帝都,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男人温柔地劝慰消散在夜风里。那寒凉的夜风从黑夜的角落涌出,刮向了镇北侯府东边暖阁精致的窗棂。 乐正溯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耳畔滤过喧嚣的风声,睁着眼睛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自己晦暗不明的帐顶。 从澜州调回帝都,任职为兵部尚书,她的父亲乐正钦是被重用了。加上她如今任职为兵部侍郎的长姐,乐正家很得那个人看重。 也是,毕竟这是她在澜州的旧部。源州那群畏首畏尾的假君子,怕是很不得她的喜欢。看来,没多久朝政就要翻天覆地地换了个格局。 换了也好,换了,就再也没有因为贪官污吏而丧失七成粮收的百姓,没有饿死在帝都街头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四十五 此为防盗章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陛下, 这只是小忙,废不了多少力气。”只是小小的五行之术, 在自家她还是能施展得出来。禤景宸看了她一眼,青岚在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几分恼怒, 笑着说道:“但其他忙, 我可不会帮。” 禤景宸将钟离朔裹好,放在了床上,自己穿戴整齐,才招手令青岚过来,“给她看看。” 青岚会意, 将三指落在钟离朔的脉搏上,说道:“ 脉搏沉稳有力,无恙。年轻又健康,还请陛下放心。“ 青岚扭头,将目光落在女皇身上, 微微一笑。 禤景宸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意思, 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伸手取过暖壶,倒了一杯水,自顾自饮上, 言道:“怎么会把她放进来, 你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认出来了。”青岚点点头, 起身朝着女皇走去, 坐在了她的对面, 挽起衣袖接过女皇倒出来的茶,缓缓地喝上一口,言道:“是乐正大人家的公子。” 她当然知道这少年是谁,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眼,知道得更多。 “微臣今日为陛下卜过一卦,天同入宫,今日必会遇上有缘人。这少年郎健康年轻,模样还是陛下喜欢的,虽不能与陛下孕育子嗣,可绝对是良配。”青岚自认说得句句在理,完全不惧女皇责问的眼神,坦然道:“如此姻缘,我自然是不敢拦的。”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这便是你说的姻缘了?朕觉着你是嫌朕还不够忙。”禤景宸将杯中茶喝尽,对着身前的大司命说道:“朕看这场戏已经够多人来唱了,你监天司可别来添乱了。朕的姻缘,朕自己来定。”何况,她早就定好了。 “这孩子是阿颍的妹妹,你多少顾念些,可别添乱了。”禤景宸起身,整理好衣冠说道:“待这孩子醒来,那就让她出去吧。还有,别提到朕。” 她一口一个孩子,显然没有将青岚的卦象放在心上。一如当年,身为前大司命师姐的青岚认定她是天下之主一样,浑不在意。只不知钟离朔若是听到皇后那一口一句的孩子,心里作何感想。约莫是后悔有了一个这么年轻的身体,教对方占了便宜。 青岚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禤景宸将东西收拾好,扭头看了一眼还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忍不住说道:“今日之事,你且慎言。” “诺。”青岚应下,心里却想,陛下不想她知道,却不想那人是否已看到她的脸。算了算了,一切皆有天定,她们这些东皇的使臣,何必赘言。 钟离朔没有想到,这匆匆一面竟然会如此短暂。待她睁开眼之时,已不见禤景宸的身影。那温泉池中的惊鸿一面,宛若美梦。 钟离朔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着急地看向了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精致的暖阁里,屋中炉火旺盛,暖意融融。而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人替换,成了一身青色的道袍。 钟离朔着急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却听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乐正公子,醒了?” 钟离朔这才扭头去看,看到了不远处矮榻上坐着的青衣女子。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木簪挽到脑后,青色的道袍十分宽大,衬得人形销骨立,却又清冷孤高。 这便是楚国最后的一任大司命,也是庆国如今的大司命,青岚。 当年刺帝离去之前,前大司命荏苒不知所踪。大司命失踪前没有收下弟子,刺帝便将她的师姐青岚任命为大司命。这一做,便到了如今。 钟离朔当然认得她,在她为帝期间,和祖先们一样,靠着大司命的占卜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凶险。只最后一次,乃是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正因如此,深知大司命能力的钟离朔再次看到对方时,竟有几分忐忑。钟离朔想了想,起身拱手朝青岚行了一礼,言道:“在下误入此地,多有得罪,还望阁下谅解。” 钟离朔记得她看见了皇后,但如今皇后不在,眼前只有青岚,那么这衣服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青岚说道:“是我看顾不周,令公子落水了,救你上来的是这屋子的主人,我只是客居于此。只这主人不常来,这次恰好救了你之后便又离去了。对了,你身上这身衣物也是她换的,不用谢我。” 她口中的主人便是皇后,皇后乃是一国之主,如此说法并无不妥。只钟离朔听到身上的衣物时皇后亲手换的时候,对方白皙的身体在脑中一闪而过,顿时热血上头,涨红了一张脸。 她们前世相敬如宾,大婚当日根本没圆房。前世她与皇后相互扶持,是最好的战友,就算后来有了心思,也不好意思下手。正因如此,她至死都没见过皇后的身体,反倒是因为病弱的时候,赤/身/裸/体的被皇后瞧了好几次。 不曾想,前世想过却没有看过的,这短短的一年里她竟然也做到了。 想起这个,钟离朔就又想到自己的身体又被皇后看光了。一遍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又不差这一次,一遍却又通红着脸捂着心中乱跳的小鹿让她安静。 钟离朔镇定了好一会,朝着青岚又施了一礼,说道:“那还是要多谢阁下了。” 青岚摆摆手,取出一个空杯倒满茶,说道:“小公子过来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是。”钟离朔应下了,走到青岚跟前坐在了禤景宸之前的位置上,取过了那杯茶。茶一入口,甘甜无比。钟离朔喝着熟悉的茶水,心里想着大司命果然是很修身养性,那么多年还是雷打不动地喝着红枣泡枸杞。 “味道如何?” “很好喝,先生是位很养生的人。”钟离朔点点头,又问:“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青岚看了她一眼,眼中满含笑意,说道:“方外之人,不值一提,喊我青岚便是。” “青岚先生。”钟离朔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 青岚摆摆手,说道:“公子是镇北侯的幼子吧,叫溯对吗?” “是。”钟离朔醒来便听到了她那句乐正公子,向来青岚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为了乐正溯考虑,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先生怎认识我的?我入冬前才来到源州,并不太熟悉此地。”言下之意,便是自己露面极少了。 “我只是恰好认识乐正侍郎,你与侍郎十分相似,故而认出来了。”青岚微微一笑,又言道:“更何况公子贵不可言,想必祖上乃是厚德之辈,轻易就猜出来了。” 钟离朔今日已将这番说辞听了两次,心想果然是师徒,看相都差不多。镇北侯也是侯爵勋贵,说贵气也说得过去。更何况祖上世代从军,为国建功立业,自然是厚德之家。 司命们糊弄人的时候都有理有据,让人没办法觉得她就是个大忽悠。 钟离朔笑笑,说道:“今日也有一姑娘这么说我,难不成先生也会测字不成?” “略懂一二,我住在太一观下,自然学了一些。”青岚笑了一声,说道:“就如公子这个溯取得很好,追本溯源,重头开始,我说的对吗” “今日见着公子这般福气深厚之人,在下觉得开心。”青岚说道,从小榻旁取出一罐枸杞,递给了钟离朔,言道:“虽不知公子是如何寻到此处的,既然是有缘,在下便送公子一罐家去吧。” 钟离朔心里咯噔一下,她望着青岚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好似看到了星辰。对方的眼睛深邃辽阔,竟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灵魂。 钟离朔楞了一下,忽而笑道:“先生初次见面便赠我礼物,我该拿什么回赠?” 青岚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笑道:“公子觉得今年的梅花开得如何?” “自然是甚好。” “我亦如是。”青岚微微一笑,说道:“花有重开,人无少年,今日得遇公子这般的少年时,我亦觉得甚好。花常开常新,人常活常新,万望公子珍惜好时光。” 青岚要说什么,钟离朔已隐约明白了。就在这一刻,钟离朔才敢相信,原来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她望着榻上的那罐枸杞,看着故人眼中闪烁的欣喜,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岚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不可说,不可说。 这是东皇,对于楚国千百年来的侍奉给予的恩泽。 这也是,钟离朔最好的结局。 因为在东皇的星轨中,原本就不应该有一个钟离朔。 镇北侯携家眷南归帝都,从十一月初出发,抵达源州时正是月半。在雨夹雪的寒风之中,颤抖了好几日的源州城,这一日总算是放了晴。 城北的渡口处,停泊着好几十艘南来北往的商船。各色的旗帜随着河风飘扬,在寒冷的冬日里拉开了一抹绚烂的景色。 已经在船舱里闷了好几日的钟离朔披着银狐大氅走出了甲板,看着船上正在来回搬运家什的工人,拢着袖子,呼出了一口寒冷的白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四十六 此为防盗章  那个将她养大的母亲除了教会她尺八, 还教会了她一个道理。生而为人,就要挺直胸膛,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到后来,钟离朔遇到许许多多为了活着而放弃尊严的人, 她也没有忘记这句话。 甚至为了这句话, 她放下了一部分纯粹的自己, 去迎合, 去周旋, 只为了将自己尊为皇帝的百姓能够有尊严地活在世界上。 有衣穿,有饭吃, 能站起来走路, 不必跪地乞讨。有书读, 还有他们能接触到的风花雪月。这是她身为帝王,应该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体再好上一些, 过个十年八年,在皇后的扶持下,她或许真的能做个中兴之主,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劳,闻圣周达”, 而不是皇后说的“仪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字了。 不过没有关系, 皇后办到了啊。自醒来那一日, 她在床上躺了半月, 已觉得前生种种都随着自己的身体烟消云散。唯一能让她记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无论是敬还是爱。 生于皇室,是她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十六岁之前,她乐观地想,至少她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成了见鹿公子,成了破庙里的小药童。 十六岁之后,她又乐观地想,至少她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但这个太子没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国之君,尊贵无比,虽然只能是皇帝了,但这下她真的能按照选择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现实却很残酷,钟离朔只能再乐观一点地想,就算和预期不一样,可只要努力她最后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对所有的不幸和苦难,于是到后来,只能选择死的时候,她也还在乐观地想,最起码自己可以选择怎么死。 她这一生的选择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后悔。 唯一的一次后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宫门前,她没有对皇后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却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暂成这样。 所以,她连选都未曾想过。 如今想来,竟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偏多。因为没有告知而后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后记得一个亡魂的爱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烧地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能有机会,怎样都会说的,然后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不,是有很多很多选择的机会。 多到,她可以有尊严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岁,她知道怎么面对师长,知道在父母亲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如何面对长姐,她知道如何应对金袍卫。因此在面对门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钟离朔,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乐正溯,是镇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现出她寻人的赤诚之心,于是她适时地露出了不会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当初面对那帮野心勃勃地权臣一样,问道:“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她的样子。而且我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叫乐正溯,是镇北侯的嫡次子。这样吧,您能否帮我写个告示,我记得司署厅有失物时能贴招领的字报。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那位大人,您就帮我写个字报,说我给她的谢礼放在司署厅了,成么?” 十六岁的少年说得诚恳又真挚,穿着绯色官服的门下人被她这一番看起来义正言辞却又十分不对的言论弄得呆愣了。好一会,一脸和善的门下人才哑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领,或者寻物启示的时候才贴的,哪有你这样”司署厅每天的告示栏都爆满,要寻人去找衙门啊。 “这样吧,你再说说,那位大人什么模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这昨夜去了鱼龙阁的南门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细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许是她足够天真可爱,又或者是镇北侯的名头管用,再不耐烦管琐事的门下人竟也起了帮她找人的心思。 钟离朔心想,昨夜皇后易了容的脸如此平平无奇,导致她都没有认出来,这让她怎么描述皇后的模样。再说了,就算说了,也铁定找不到。而且钟离朔根本就不指望会在南门找到皇后,她希望地只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几个跟着皇后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过了。 坚定地执行着以她的年龄以她的身份能做出来的计划,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她的礼盒,继续和门下人说话。随着时间流逝,司署厅在处理事务的门下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开始纷纷给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乐正颖的弟弟之后,门下人说道:“乐正大人与我们南门的杨玉庭大人是朋友,杨大人是金袍卫副统领管着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让乐正大人托他问问。” 又有人说小公子来此报恩,一片热忱,这大过年的就帮帮忙给她贴个报。 还有人调侃,小公子这么着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卫大人。 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小礼盒,站在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处,听着各位大人给她出主意。不得不说,这群在大过年值班的门下人的金袍卫,于这个国泰民安的朝代实在是太清闲了一些。 等到南门的副统领杨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翘班出门赴约的时候,司署厅的消息已经跑了一轮。 今儿日头很好,新年里的头一天,杨玉庭整理着自己朱雀服,十分满意地走向了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开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荡。只他走到侧门时,便被一匹小红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这浓密的鬃毛,这鲜亮的红发,那神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他觊觎了很久乐正颍却从不肯给他的血无影么。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厅侧门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样,那鲜嫩的绯色锦袍,这似曾相识的脸,怕不是乐正颍家那个从未露过脸的弟弟。 杨玉庭脚步一顿,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钟离朔走去。 他刚走进,便听到门下人说:“小公子,您就这么说,怕是很难找到的。” 这孩子是在找什么?这么想着,一向爱听八卦喜欢多管闲事的杨副统领竟脱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么?” 青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离朔回头,一个模样俊俏,风流倜傥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没有见过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话,便听身后的门下人说道:“见过杨统领,这位是镇北侯的小公子,来此处是寻人的。” 钟离朔一听,心里便明白了眼前这位便是长姐乐正颍的那位朋友杨玉庭大人了。于是她躬身行礼一礼,言道:“见过杨大人。” 她长得与乐正颖十分相似,且模样稚嫩,杨玉庭心想十六岁的乐正颖是不是也这么可爱。这么一思量,杨玉庭的心情越发明媚,看向钟离朔的眼神也和蔼可亲了很多。 “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你要找什么人,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着一股友好的气息,或许是错觉,钟离朔在他眼里竟然还看到了一丝殷勤的味道。也许长姐和他关系很好,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钟离朔想想,以乐正溯的角度将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杨玉庭兴致勃勃地听她说完,摸着下巴点点头思索道:“嗯这样吧,你将东西交给我,我明日帮你问问。”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令钟离朔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开心了起来,点点头,拱手又是一礼,“那就麻烦杨大人了,还请杨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杨玉庭笑笑,伸手接过钟离朔的小礼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鲜亮的小红马,问道:“那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赠。”钟离朔点点头。 杨玉庭哦了一声,又看多了两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显。钟离朔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杨大人也喜欢绯影吗?我也很喜欢。” “喜欢啊,当然喜欢。”爱好收藏宝马的杨玉庭点点头,颇有同感地看向了钟离朔,“你给它取了名字?绯影,很合适。这是匹不可多得的宝马,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对它了。” 这语气,活像绯影以前是他的。钟离朔明了的点点头,杨玉庭便收起了那幅求而不得的可惜之色,笑着说道:“好了,事情我会帮你办的,你就快回去吧,这天也有些冷,你可别伤着身体了。”他可是知道,阿颍的幼弟身子骨不太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四十七 此为防盗章  弘文馆的考核是在腊月十八,一共持续三天。考核的内容除了各级教授的内容, 诸如四书五经天文地理算术之类, 还有君子六艺等。 笔试的题目对钟离朔来说不算难, 毕竟身为帝王的时候她这些学得都十分好。只是在骑射和曲艺方面,她有些发愁。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因为身子弱, 她的骑射都没有正规的学习过。她有些担忧乐正溯这个病怏怏的身体经不起自己折腾, 可值得庆幸的是这具身体比她以前的好多了。在考核之前的十天,钟离溯总算和同班的孩子们一样掌握了基本的骑射。 这样一来, 考试的问题也解决了。 骑射是在师傅们的教导下学会的, 而曲艺,这件无需烦恼的事情此刻却要费尽心思去掩盖。 她短暂的一生里,广为人知的并不是楚末的亡国君主, 而是在云州那几年里,响彻九州的御龙之音。 世人皆知, 云州雾海深处, 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 一首尺八能震荡云海, 幽林深处见皎鹿一般的清澈。 因着这清亮悠扬的尺八之音, 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欲与这位清贵的少年曲师结交。但因为钟离朔那时被刺帝流放在云州,不好透露身份,故而并没有多少见过她的真容。 听过她的曲声, 却没有见过她真容的人, 皆唤她一声见鹿公子。 直到她回到源州城, 成为了刺帝唯一的孩子,身份尊贵的昭明太子,世人才知道那清澈的尺八之音属于她。 皆因那一年元宵,心血来潮的刺帝在看了各家表演之后,忍不住上台,跳了一段灵犀。大楚民风开放,歌舞盛行,源州城的贵族们都会跳雅步,皇帝便是这群风雅人士的头领。皇帝陛下会跳灵犀不是什么稀奇事,难得的是一向冷肃的刺帝,也会与朝臣同乐,因此那一年的元宵当真是热闹无比。 而给刺帝伴奏的,便是昭明太子的尺八。她吹了一首见月,吹到了爱好风雅的大臣耳中。见鹿公子的尺八和昭明太子的曲音重合在了一起,世人便知晓,那些年在云州响彻的尺八是流落在外的太子之作。 至此,昭明太子的尺八就成了御龙之音。 朝臣们都知道,昭帝的尺八乃是世间一绝。直到源州城破,昭帝在奉先殿烧了一把大火,这尺八,就成了亡国之音。 弘文馆的老师,或多或少听过她的曲音,但技巧掩盖一下,能过考核便可。只是那一日,她交了考核内容时,程文却压了她的考核题目,说道:“弘文馆不将尺八作为曲艺考核的科目,你再另选一门吧。” 她疑惑不解,据她所知,弘文馆有教无类,不管是什么乐器,都算作曲艺考核范围里面的。 于是她开口,大胆问了缘由。 程文看着她,目光复杂而幽深,半晌才说道:“是陛下的禁令。” “尺八,是楚国的哀乐,不应在庆国的开端吹奏。” “你,明白了吗?” 程文说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又慈祥。 钟离朔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半是失落,才是惆怅,惶惶然应了一句:“学生知道了。” 她转身出了门,望着这萧瑟的冬景,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挺直腰杆朝着学舍走去。 是,是她一把火烧了奉先殿,是她不孝,在她赴死的时候,就想着自己的谥号,不是荒便是哀。 她是亡国君主,本不应该用“昭”这么美的做谥号。她守不住祖宗的基业,她救不了自己在水生火热的百姓,她是个无用的帝王。 可她还是觉得她没有做错,不烧奉先殿,以她将死之躯守不住源州城。若是逃走,那放在奉先殿的祖先只能平白被凌辱。更何况,以她那时的身体,根本不能北上与皇后汇合。 只怕她还没出源州,就命丧黄泉了。 终究是一死,为什么不死得干干净净一些。 她死在了供奉先祖的地方,化为了灰烬。而钟离家能继承皇位的,除了云中王之外,都被刺帝杀的干干净净了。 她把皇位让给皇后,没什么不好的。前朝也有皇后当政的先例,理所应当。更何况,她们夫妻一体,她死了,皇后执政也是一样的。 皇后比她有才华,比她懂得多,比她更会体恤百姓,最重要的是,和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傀儡皇帝相比,皇后还有兵。 当年刺帝收回太子妃的兵符,最终到了钟离朔的手上,登基之后,她把兵符还给了禤景宸。 皇后会带兵,而她,不会。 钟离朔想做个好皇帝,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适合做皇帝,但她还是想做个好皇帝。只有皇后觉得她能做好,可她死的太早,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钟离朔想,将江山交给这样的人,她是做对了。至少现在,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是一个没有战乱的天下,而不是被钟离家的先祖捆起来往死里揍,然后再死一次。 她做对了,她没错。 她只是和她母亲说的一样,命不太好,不能活的太长久。 钟离朔已经死了,死在了三年前的夏源之乱里。 这些都过去了,她的一生,用一个昭字画了句号,已经圆满了。 尺八,不是楚末的亡国之音,而是庆朝的开国序曲。 皇后既然力排众议,给了她一个“昭”字,那么在心里,也不会这么想她的曲子的。 是吧,梓潼。 恍惚地,她又想到她那时在乾元殿握着匕首,一身冷汗跪在刺帝榻前。跪在地上的太子妃起身,走到她身边,一起跪了下来,握住了她带血的手。 钟离朔侧眸,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透着泪光去看她带着血的额头。 看她苍白的唇,凌乱的发,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大司命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带着监天司所有的司命匍匐在地。 “还望陛下节哀,恭请陛下即刻登基。” “恭请陛下登基。” 一声又一声,在她脑海里炸响。她踉跄地起身,看着一眼床榻上面容透着诡异祥和,仍旧俊美无铸的刺帝,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扭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青衣司命,深吸一口气,拿起匕首朝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扎了进去。 眼前一黑,再次醒来之时,便是一身冕服躺在了升元宫的侧殿里。 不远处哀乐阵阵,大臣们假兮兮的哭声传入耳中。 而近前,脸色苍白的太子妃跪在榻前,孤零零地守着她。 见她醒来,仰头一字一句道:“陛下,刺杀先帝的侍人皆已伏诛,还望陛下节哀。大司命已测好日期,请陛下下旨令先帝早日安葬。” 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呆呆地望着帐顶,说了一句:“我是个罪人。” 可是,那个该死的人,比她更加罪孽深重,所以她愿意以命换命。 她平息了片刻,却听太子妃说道:“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楚国,仅剩您了。” 是的,这诺大的楚国,可以称帝的,就只有她这个羸弱无用的昭明太子了。 北边的蛮族,南朝的贪官污吏,那些死在街头的孤儿寡母,死在边疆的青壮少年,都由她接管了。 她是应该去死的,但还不能死。 但她这样的人,能成为一个一国之君嘛? 于是她扭头,看向了禤景宸:“太子妃,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好君王嘛?” “景明帝有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楚国历任皇帝皆坚毅勇敢,即便内忧外患,但上下齐心协力,定能破解。”她的太子妃,虽是一国大将,却有弱柳扶风之态,说起话来亦是温温柔柔。 然而那温柔里,却有石竹一般不为风雨所动的坚韧。 她说:“陛下以国士之礼待我,此一生,我定为陛下出生入死,开疆辟土,还大楚一个海清河宴。” 钟离朔低头,在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坚定不移。 她们是夫妻,却也是君臣,更是一路相扶相持惺惺相惜的战友。 她本应该陪着她还这个万里河山一片安宁,但终究抵不过世事无常。 现在也好,她死了,皇后这样一个英雄了得惊才艳艳的人物,不用被她拖累,可以嫁给一个好人家了。 也不对,她的梓潼,如今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要嫁,也是别人嫁给她。 成婚多年,竟从未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人物。但像她这般一无所长的人,若不是太子,也娶不到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四十九 此为防盗章 “皇姐的意思是预备回赠曲谱?”小公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一脸复杂地说道:“您现在给人家讨曲谱, 这合适吗?” “合适的。”女皇点点头,一脸地理所当然。小公主心想,乐正溯长得那么像太子,而长姐此刻又在相看着大婚的对象, 长姐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吗? 公主既希望女皇看着那张脸能想起太子,却又期盼着她能挑一个和太子毫无相关的人。哪怕是相似, 也只是相似,只会让人想起太子存在过的痕迹。若是长姐真有情, 会不会更加伤怀。 公主心中百转千回, 最终只咬住下唇, 说道:“那我便以公主府的名义给她送过去,这样可好?” “自然如此。”女皇心里也是这个想法, 毕竟在那个孩子眼里,只是为了履行诺言罢了。加之对方又是乐正颍的妹妹,她给小妹妹送点礼物在允许的范围内。 听到这句回答, 小公主终于松了一口气。从这句话里, 她就琢磨出了她姐姐还真没什么心思。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姐姐在某方面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也许是她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一力降十会,又或者是朝堂上日夜都在经历的阴险诡诈,让她对着某些人的时候只想保留一份简单的心意。 帮人送礼却得到皇姐一个新任务的小公主,返回了公主府。她预备过了元宵, 弘文馆开学之后, 亲自登门拜访林梦蝶。毕竟皇姐没有说什么时候送给乐正溯, 那么只要送了不管早晚都没有问题的。 午膳过后,送走了小公主的女皇继续处理政务。自登基起,女皇勤恳努力,无论年节,日以继日都在为了国政操劳。即便有身体抱恙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缺过早朝。 早朝过后,她将六部尚书和枢密院的大人留下,解决昨日下午批阅奏折出现的难题。午饭过后,开始处理成打的奏折。到了傍晚,女皇领着侍人到西宫的校场骑马射箭。沐浴更衣,再夜读,到了午夜才熄灯睡下。 她的勤勉,三年里在国中已被百姓熟知。勤政爱民的女皇,将朝廷组建得越发稳妥,正因如此,甚少有官员会轻视她。 当然,也偶有休息的时候。在有空闲的日子,女皇会携着苏彦卿统领和乐正颍大人前往京郊,查看春耕秋收的情况。或许再过几年,朝廷更强盛的时候,女皇还会乘船自源州而下,视察两江岸边的民生。 宫人们对于女皇的勤勉都很敬佩,敬佩之余都有些心疼。心疼女皇的宫人们,也和大臣们一样,希望女皇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而不是还惦记着已经死去的昭帝。 于是在那些个传言中最炙手可热的知心人——云中王钟离幕,在午后前来拜访陛下时,宫人们都兴奋了起来。 内廷侍人禀报云中王求见时,女皇恰好正在批复中州刺史崔健向兵部申请调拨武器的奏折。因着中州的天气,武器容易损坏,每年都会申请一批。 听到侍人的声音,女皇还有些诧异。这大过年的,云中王不去找景安,到她来这里干什么。莫不是来请旨赐婚,先头话说不急,怎地第二天就来了。 女皇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对着侍人说道,“召他进来。” 得到了应允的云中王,跟在侍人的身后,步履匆匆地踏入了朝晖殿。他一进来,女皇便放下了手上的政务,抬眼去看他。 高大俊朗面容白皙的青年穿着王服,束着一丝不苟的玉冠,站在殿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言道:“臣钟离幕参见陛下。” 在禤景宸的印象里,云中王是一个活泼朝气又有些莽撞的少年,与殿下的看似风流却异常文静相比,云中王有着所有少年人都有的模样。不知从哪一日起,那个活泼的少年变成了这幅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前朝刺帝时期,中州王谋反,牵连了好一波钟离皇族,到最后,皇室只剩下刺帝一脉,以及云中王的幼子钟离幕。钟离幕与昭帝乃是同宗的兄弟,在钟离幕被送到弘文馆之前,他们曾在一起待了四年。加之老云中王的对昭帝的抚养,对于这个仅剩的弟弟,昭帝多有照顾。 也因此,禤景宸登基之后并没有依照钟离幕和大臣的意思,没有削掉他的王位,仍旧让他做那个无忧无虑的云中王。 却不想到,这个弟弟竟然和自己的妹妹看对眼了。 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女皇也不会为难他们,只开门见山说道:“三木可是为了平安而来?” 钟离幕抬头,看向了女皇。那张轮廓分明十分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焦灼,但听到了女皇这句话,钟离幕脸上却出现了一丝错愕。 注意到这一点的女皇,眉头微拧,言道:“不是为了和平安的婚事,难道你还有别的事情来找朕?” 并不愚钝的钟离幕很快反应过来,女皇已然知道他与长公主的事情,他楞了一下,回道:“想来陛下已然知道臣与公主的事情,臣心悦公主,的确想诚心求娶。但今日,臣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哦,那还有何事,会让你这大年初一的就迫不及待入宫见朕。”而且,神色还如此焦灼不安。 钟离幕看了四下,候在女皇身边的侍人皆垂首躬身,充耳不闻。他犹豫了片刻,言道:“此乃私事,与陛下有关,陛下可否屏退宫人,听臣一言。” 女皇打量着他的神色,在他越发不安的神情了起了好奇心。于是她屏退了侍人,只余她与钟离幕留在这空荡的朝晖殿中。 厚重的殿门被关上,原本明亮的朝晖殿变得晦暗。女皇坐在案前,看着站在台阶前的钟离幕撩起了衣袍,朝她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早在前楚,朝拜皇帝已不用如此大礼。云中王的姿态令女皇皱紧眉头,问道:“为何行如此大礼?” “陛下。”钟离幕抬头,仰望着案前的女皇,一字一句言道:“接下来还望陛下容臣逾越,此事与前朝昭帝有关。” “微臣怀疑,昭帝在殉国前已遭人谋害。” 不知道是不是朝晖殿太空旷的缘故,乍一听见那个谥号,女皇还有些愣神,而钟离幕话里的意思,更让女皇觉得失真。 “你说什么?”女皇又问了一遍,像是不敢相信钟离幕的话一样,“再说一遍。” “陛下,微臣怀疑,昭帝本可以北上,却因早知自己命不久矣,而选择了自尽。”钟离幕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冷静,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言道:“敢问陛下,可还记得,在您北上之前的那个冬天,昭帝曾因为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有段时间还咯血,掌心甚至出现了类似于夏蝉的血纹。” 女皇已经许久未曾听到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殿下了,却不曾想,新的一年开始,竟然有人开始说她的事情,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当然记得那个冬天,那是禤景宸来到源州城后,所经历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那一年,全国暴雪,北方的蛮族虎视眈眈,被暴雪冻得最严重的两州等着赈灾。内忧外患之下,她与陛下终于决定不再隐忍,连斩了两州刺史。这一次雷厉风行,暴露了积攒已久的实力,终于整顿了朝纲,安稳了局势。 但没有多久,陛下就因为过度操劳,一病不起。自成亲之后,禤景宸便知道太子的身体不算太好,那副打娘胎便落下病根的身体,一到入秋便会着凉。 成亲多年,禤景宸对于钟离朔会生病已习以为常。 只是那个冬天,钟离朔睡得太久了,甚少有清醒的时候,全身还时常一阵一阵的起红疹。不只是手掌,全身都是夏蝉一样的红纹。 医工们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疹纹,但按照常理应当是普通的荨麻疹。于是照着这样的医治下,陛下果然日渐好了起来。到了春天,已经与平时无异。 禤景宸至今还记得陛下喝药的模样,那一碗又一碗的黑色药汁,陛下眉头都不皱只当喝水一般喝了下去。甚至某一日,陛下还捧着碗说道:“朕与病就靠着这药汁缠绵不休,说不定就这么喝着,朕能长命百岁呢。” 她想活着,活到百岁。待到陛下病好之后,禤景宸也在想,就陛下这么个心态,也许还真能活到百岁。可惜第二年的夏天,陛下就走了。 原来一生,会是这么的短。 女皇的思绪被拉远,最终将视线落回钟离幕的身上,问道:“为什么会突然与朕说起这个。”难道,有什么事在那个冬天里,被她们漏下了吗? “因为微臣,在不久之前,又一次见到那个特别的血纹,就在臣的侍卫身上,和昭帝那时出现的血纹一模一样。” 钟离幕咬着牙,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一样,言道:“入冬之时,臣与侍卫曾深入南疆围猎,遭遇了袭击。那个侍卫替我挡了一剑,之后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七日之后,全身出现了那样的血纹。” “微臣寻到了刺杀之人,乃是南疆深处的黑虎垌,因为僰人的交易问题与云州官府起了争执,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要将微臣绑了去拿做谈判的交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四十九 此为防盗章 “你在找我吗?”那人又在说话, 话音刚落, 钟离朔便见到一位穿着青衣少女自梅林深处走来。她的长发未束,如瀑般垂落在身后。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她就这么一件单衣, 立在梅林中。 钟离朔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看似稚嫩的容颜已经呈现出了日后绝色的风华。这是个十分漂亮的少女, 当她一步步朝着钟离朔走来时,钟离朔以为自己看到了将生机带来大地的春神。 这个少女身上的气质似曾相识,钟离朔想起来了,监天司的司命们的身上都有这种神灵的气质。这少女,应该是太一观的人。 “咦?” 少女走近了钟离朔,将她仔细地瞧了一番,问道:“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起来完全不认生, 钟离朔望着眼前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好奇, 礼貌地回了一句:“在下乐正溯, 姑娘呢?” “斯年, 项斯年, 我师父取的名字。不对, 你不应该是这个名字。”名叫项斯年的少女, 将钟离朔看了一遍, 言道:“小公子福缘很深, 出身高贵, 一生顺遂,但是从名字来不太合适。” 项斯年心想,哪里只是福源很深,分明就是一国之运都托在了她身上,和女皇一样贵气逼人。她的修为并没有师傅深厚,仅是这一眼便断出了少年的祥瑞。 可是这个取名,和面相有些不搭。项斯年想了想,又说道:“如此看来,定是小公子祖上积德,福报落在你身上了。” “姑娘怎么晓得如此之多,姑娘是太一观的道人?”钟离朔看着眼前绝色却稚气的少女,多问了几句。 “我不是太一观的,也不是道士,哎呀,不跟你说了。虽然不晓得你怎么来到不可知的,但是你现在一直向东走,就能出去了。”少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千万不要摘那株花,山鬼真的会生气的。” 她说了一段,便如风般乘着花瓣离去。钟离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这才看到少女背在身后的双手抓着一个花篮,篮子里面还装了小半的梅花。只是,怎么看都怎么有些怪异。 那手,是被束缚起来了。 思及此,钟离朔已然明白自己遇到谁了。在太一观下,还说自己不是道士,又会测算的,便是司命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司命。 因为这是不可知之地。 大司命是楚国十分特殊的存在,她们能预测吉凶,驱鬼逐灵,却因为知道太多而时时面临危险。在前楚,因为钟离皇室原本就是东皇后裔,故而出了许多能担任大司命的人。直到如今,皇室式微,大司命诞生在民间。 不是自己的人,却有着神秘莫测的力量,着实令人忌惮。 故而到如今,深知自己处境得大司命已经很少管事情了。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大司命居住的地方越发神秘,世人皆说,她住在不可知之地。 以山水为遮掩,在喧嚣中规避尘世。 所以这是,大司命的不可知之地。也因此,钟离朔想明白,那个叫做斯年的孩子,怕是大司命的弟子,有可能还是少司命。 钟离朔想,今天遇到的人还真是多。她仰头看了一眼开得遮天蔽日的梅花,负着双手,穿入了芳菲的梅林,朝东走去。 行至一半,便看到一座精致的茅屋。屋旁载着几株梅花,灿烂地盛开,而屋后,隐隐冒着水汽,一片温暖,明显是有一泉眼。四下无人,钟离朔起了好奇心,不禁朝着茅屋走去。 她一脚踏入屋中,空荡地茅草屋中什么都没有。钟离朔径直穿过大堂,朝着屋后的长廊走去。行至长廊尽头,果真见一汪泉水。池底以青石为砌,三两高大的假山石立在泉水中,遮挡住了视野。 袅袅白气中,钟离朔绕着池边走,听着泉水淅淅沥沥地声音传入耳中。越走,越发现耳中传来的异样声音越发明显, 除了泉水潺潺地声音,还有另一种水声。钟离朔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撞到一个白皙的背影,瞬间瞪大了眼睛。 此处,为何还会有人。 只是一瞥,便从那精致漂亮的蝴蝶骨中判断出这是一个女子。已然意识到自己闯入别人家里的钟离朔只欲离开。只抬腿走了一步,便听女子轻喝道:“谁?青岚?何事?” 这声音钟离朔不敢再忘,也不能再忘。她鬼使神差地扭头,恰好对上了水中女子的视线。 那张脸浮现在朦胧的水汽中,美得宛若梦回时分。钟离朔看着她带着水珠的容颜,视线下挪,落在了精致的锁骨上,还有那浮在水中若隐若现地白皙春/色,倒吸了一口凉气。 完全被眼前美色震慑住的钟离朔已想不起来要跑,直到水中的女子掩盖住身躯,眉头微皱时,钟离朔才磕磕巴巴,欲要解释。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一声梓潼险些脱口而出,但嘴边却是磕磕绊绊的姑娘。 “我不是我没有”钟离朔连连摆手,不断地后退。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自己站的位置不太好,一连退了好几步,十分不幸地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掉入了泉水中。 泉水很暖,猝不及防的钟离朔被呛了好几口。全身被浸没的时候,浮现在钟离朔脑子里的,全是皇后白花花的肌肤。 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皇后,她不是应该在深宫之中吗?难道这里是皇后的别庄,怎么会有那么简陋的别庄。 以及原来皇后的身体竟是如此美。 美得令人心悸。 被水呛得昏昏沉沉的钟离朔脑子里一片混沌,在求生的本能中极力挣扎。一具柔软又具有力量的身躯靠近了她,将她从温暖的泉水中抱了出来。脑袋枕到一片柔嫩的时候,被水打得睁不开眼睛的钟离朔勉力的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一片雪白,终于晕了过去。 禤景宸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在一次遇到乐正溯。这里是大司命青岚的居住之地,除了她的允许,没有人能够找到这里来。 今日是钟离朔的诞辰,禤景宸只是亲自来太一观找大司命给她做冥寿。只身上沾了许多香火气,回去必会暴露了自己去了哪里,故而留在了大司命青岚这里泡了一会。 却不曾想,竟然遇到了这等事。 禤景宸浑c身c赤c裸立在水中抱着钟离朔,望着少年苍白虚弱的脸心情十分微妙。不用想了,这少年能进来,定然是青岚有意为之。 她的暗卫都在梅林,而乐正溯又是好友的妹妹,身为帝王的禤景宸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这孩子抱上岸。 她随意裹了一件衣袍,抱着浑身都是水的钟离朔朝着屋中走去。若是钟离朔在此刻醒来,必会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什么小茅屋,分明是一座精致的楼阁,阁内一应具有,屋中烧起的炉子暖成了一片。 禤景宸将钟离朔放在榻上,将少年厚重的衣物一层层剥掉,她知道这少年身子骨弱,浑身湿漉漉的受凉可就不好了。 只剥到了一半,便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禤景宸停下了动作,看向了来人,淡淡言道:“青岚你来得正好,这孩子落水了,给她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了。” 来人挽着如瀑的长发,一袭青衫仙风道骨。她手中还捧着一套道袍,姿态十分悠然。见着女皇欲要发作又忍着的表情,笑道:“衣服我给陛下拿来了,但这衣服我可不合适换,这得陛下您自己来。” 她今日给女皇算了一卦,便是要犯桃花,这桃花还是主桃花,因此这少年她才不会去碰。 禤景宸知晓这人的性子,若是她不管,青岚一定会不管。她也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数的人,念着这少年好歹是乐正颍的妹妹,三两下将剩下的衣服脱干净,拿了锦帕给她擦拭身子。 还在生长的少年清瘦又柔软,未发育好的身体宛若青竹。秔景宸看着那张脸,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她的妻子,昭明太子也有着这样一副身躯。分明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因为病弱清瘦得如同少年,让人心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是钟离朔的生辰,还是近日的事情,禤景宸觉得自己又开始想她了。 鬼使神差的,她朝着少年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仿佛能透过那张脸,看到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叛乱来得很突然,瞬间烧成了燎原大火,卷向了楚国的中部各州。翾景宸及时地派遣了援军,却被阻挡在凉水岸边。就是这么一次拖延,她再也见不到钟离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五十 此为防盗章 镇北侯携家眷南归帝都, 从十一月初出发, 抵达源州时正是月半。在雨夹雪的寒风之中,颤抖了好几日的源州城,这一日总算是放了晴。 城北的渡口处, 停泊着好几十艘南来北往的商船。各色的旗帜随着河风飘扬,在寒冷的冬日里拉开了一抹绚烂的景色。 已经在船舱里闷了好几日的钟离朔披着银狐大氅走出了甲板, 看着船上正在来回搬运家什的工人,拢着袖子, 呼出了一口寒冷的白气。 正从船舱里走出来的镇北侯, 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咳嗽了一声, 唤道:“阿溯,还留在船上做什么,你娘亲都先行了,还不快点跟上?” 话语听着有些严厉, 但却仍旧透着一股慈爱。镇北侯不过是怕海面风大,乐正溯这副打娘胎出来时便先天不足的身体受不住, 着凉生病罢了。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的钟离朔温和地笑笑, 点点头应了一声好,赶紧转了脚步, 快步朝前头的母亲走去。 眼见着妻儿皆已下船的镇北侯,赶忙跟了上去。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登上了台阶, 总算是走出了渡口。 青衣护卫们挎着刀, 走在前头,将拥挤的人潮排在两侧,隐约形成了一条通畅无比的道路。还未走出人群,便看到一位身穿杏衫,披着大氅的年轻女子率着几个护卫迎了上来。 “母亲。”那女子唤了一句,钟离朔眼尖的发现自己身旁的乐正夫人一下变了神色,那原本温柔从容的眼眸,盈满了泪光。 年轻的女子疾步而来,猛地被乐正夫人抓住了双手,激动地唤了一句:“颍儿” 乐正颍握紧了母亲的双手,哽咽了好一会才松开。双手并拢交叠,拱手推出,弯腰做了一个长揖,方道:“不孝女颍,见过母亲。一路舟车劳顿,您辛苦了。” 乐正夫人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臂,双目含泪,轻柔说道:“颍儿” 三年未见的母女乍一相逢,便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身旁被忽略了的镇北侯见着她们母女二人含泪相见的场面,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道:“都是兵部侍郎了,见着母亲还跟小时候一般,总爱哭。” 他这般包含被忽视的心酸发言,很快引得乐正母女破涕为笑。乐正颍忍住了眼泪,这才收了手,朝着父亲行了一礼,道:“见过父亲。一路南来,可是安稳?” “甚好甚好。”眼见女儿总算看着自己的镇北侯,满意地点点头。 在旁的钟离朔一言不发,沉默地打量着这一家三口重逢的场面。自半年前从这具身体醒来之后,她便断续地了解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作为镇守溯北的澜州要塞,初城乃是澜州贵族禤氏家臣乐正一族的故土。早在前朝刺帝的时候,禤氏族长便是统领天下百万兵马的大将军。后来,禤氏族长逝去,统领澜州兵马的还是禤氏,驱狼大将军——禤景宸。 直到禤景宸被刺帝指婚,嫁给身为太子的钟离朔,仍旧兼任着大将军之职。而乐正钦,便是从禤景宸的父辈开始,就为禤氏效命的得力干将。 钟离朔幼年时居住在冷宫,再大一些被云州城主接到云中城,后流落街头。故而长到十六岁被接回宫中立为太子之前,并未与朝臣有过多接触。 可与禤景宸成亲之后,除了三公,她也甚少接触朝臣,更别说是禤景宸远在澜州的臣属了。 因此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成了乐正钦的嫡次子,她才知道这个人便是禤景宸十分倚重的乐正颍的父亲。 钟离朔是见过乐正颍的,只见过一面。那还是在东宫的时候,禤景宸唤了乐正颍来一道处理政务,离去的时候被外出回来的钟离朔撞见。听了不少流言的钟离朔这才意识到,侍人们口中那句乐正女官肖似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 高挑的身形,雪白的肤色,英气的长眉底下是一双温柔的眼眸,这个从澜州出来的贵族女子实在是好看得不像话。 一度,令在市井中磋磨了多年且单薄瘦弱的太子羡慕不已。 许是那一点点相似,好像是忌讳一般,乐正颍甚少出现在她面前。加之身份不同,后来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乐正颍。 想不到,再一次见面,却是在这样的情形,这样的身份之下。顶着对方亲妹妹的皮囊,唏嘘不已的钟离朔最终轻叹,躬身施礼,“溯,见过长姐。” “溯?”乐正颍的目光滑了过来,定在了钟离朔那张白皙俊秀的脸上,片刻怔忪过后,方才释然道:“你都长这么高了。” 这个自小便因为体弱深居内院,而无多少存在感的妹妹,一眨眼竟然都快与她一般高了。即便是半年前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听说了昏睡了近三年的妹妹已然苏醒,乐正颍在看到如此精神的妹妹时,仍觉得惊讶。 不过片刻,她便收拢了情绪,冲着钟离朔点头之后,扭头对着一旁的父亲说道:“府邸我已命人收拾好,天寒地冻的,就不要再外过多逗留了,父亲母亲我们快些回家。” 吩咐了下人将行李搬运回去,乐正颍便引着父母亲登上了迎船的马车。彼时恰好有红衣侍卫挎刀开道,将拥挤的人群清出了一条道路。与红衣护卫们擦身而过的钟离朔,正准备登上马车,若有所感一般扭头,便看到了红衣侍卫们尽头拱卫的那个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衣着华贵,面容白皙秀丽,瞧着就是云州出来的纤细貌美。 钟离朔觉得眼熟,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遍,只隐约要对上之际,便听到一旁的长姐冷淡地吐出了三个字,“云中王。” 那纤细柔美的男子在一瞬间,便与记忆中那个白白胖胖爱哭的男孩重叠在了一起。 云中王钟离幕嘛。 岁末还朝,诸王朝拜。也是,钟离家在庆朝还能称王的,也就他一个人了。 那道纤细的身影随着马车的走动,拉的越来越远。钟离朔半眯着眼,将下巴埋进了大氅毛茸茸的领口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白气。 作为刚入学的学生,今年的考核她原本是不用参加的。可既然已经入学,就不要错过一个往上一级的机会。只要过了考试,来年她就不必在程文老师的班上念庚了。 这样一来,既成全了父亲的人情,也能和自己班上那群总一脸兴奋喊自己同学的小孩子们告别。当然,就算来年念高一级的戌级,与她同班的还是比她小上许多的少年。 弘文馆的考核是在腊月十八,一共持续三天。考核的内容除了各级教授的内容,诸如四书五经天文地理算术之类,还有君子六艺等。 笔试的题目对钟离朔来说不算难,毕竟身为帝王的时候她这些学得都十分好。只是在骑射和曲艺方面,她有些发愁。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因为身子弱,她的骑射都没有正规的学习过。她有些担忧乐正溯这个病怏怏的身体经不起自己折腾,可值得庆幸的是这具身体比她以前的好多了。在考核之前的十天,钟离溯总算和同班的孩子们一样掌握了基本的骑射。 这样一来,考试的问题也解决了。 骑射是在师傅们的教导下学会的,而曲艺,这件无需烦恼的事情此刻却要费尽心思去掩盖。 她短暂的一生里,广为人知的并不是楚末的亡国君主,而是在云州那几年里,响彻九州的御龙之音。 世人皆知,云州雾海深处,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首尺八能震荡云海,幽林深处见皎鹿一般的清澈。 因着这清亮悠扬的尺八之音,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欲与这位清贵的少年曲师结交。但因为钟离朔那时被刺帝流放在云州,不好透露身份,故而并没有多少见过她的真容。 听过她的曲声,却没有见过她真容的人,皆唤她一声见鹿公子。 直到她回到源州城,成为了刺帝唯一的孩子,身份尊贵的昭明太子,世人才知道那清澈的尺八之音属于她。 皆因那一年元宵,心血来潮的刺帝在看了各家表演之后,忍不住上台,跳了一段灵犀。大楚民风开放,歌舞盛行,源州城的贵族们都会跳雅步,皇帝便是这群风雅人士的头领。皇帝陛下会跳灵犀不是什么稀奇事,难得的是一向冷肃的刺帝,也会与朝臣同乐,因此那一年的元宵当真是热闹无比。 而给刺帝伴奏的,便是昭明太子的尺八。她吹了一首见月,吹到了爱好风雅的大臣耳中。见鹿公子的尺八和昭明太子的曲音重合在了一起,世人便知晓,那些年在云州响彻的尺八是流落在外的太子之作。 至此,昭明太子的尺八就成了御龙之音。 朝臣们都知道,昭帝的尺八乃是世间一绝。直到源州城破,昭帝在奉先殿烧了一把大火,这尺八,就成了亡国之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五十一 此为防盗章  她当下瞧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一派的天真可爱, 却与比自己年长的侍卫大人平辈相称。已将她认出来的小公主望着少年天真烂漫的面容, 又看了看自家的皇姐,欲言又止。 穿着樱草服的陛下, 微微仰头, 看着眼前好似发着光的少年, 温声问道:“不过随口回了你一句, 这也算恩?” “当然算,这是一首好曲子,若是大人不告知我, 我将来何处去寻?” “鱼龙阁中如此多人,你随便问一个,也会有人告诉你的。” “可是大人却是第一个告知我的,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钟离朔微微一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眼前的女子多说几句, 许是她端正挺直的小身板,和温柔坚定的话语, 像极了某一个人。 少年人慢声细语地回着话, 清亮的眼眸中透着些许固执。那样的神情, 天真可爱地令人没办法讨厌。女皇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她望着少年的眼睛, 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轻而温柔地说道:“就这般喜欢这首曲子?” “好曲子, 当然喜欢。大人也听完这首曲子, 觉得如何?” “甚好。”女皇点点头 “那就是好极了。”钟离朔微微一笑,说道,“所以大人究竟是哪一门的侍卫,姓甚名谁,好让在下日后再寻呢?” “问人名讳之前,总要先自报家门的。”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多句话。期间没有人插嘴,皆都暗藏诧异看完了这场交流。 “是在下失礼了。”身穿红袍的钟离朔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乐正” “乐正公子,乐正公子”她话还未说完,一个蓝衣小侍人便越过金袍卫的大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外拉扯,边拽边说:“乐正大人都开始叫人找你了,这里贵人多,您可别被伤着了。” 被拽着的钟离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扯远了。她急急忙忙扭头,看向了金袍卫统领的挎刀,目光落在她刀柄的涂漆上,开心地说道:“在下乐正溯,家住琼花巷。大人是南门的侍卫对吗?明日申时,在下必备薄礼到南门司感谢大人,若是大人明日不用出勤,在下会将礼物放在司署厅的,大人记得去取啊。” 少年人一叠声,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可她浑然不觉,说完之后,转头对着身边的小侍人道歉:“劳你久等了,是我不对,我姐姐可曾责罚你?” 她声音轻,说得温和,待人亲近,小侍人的满腔抱怨化作了不好意思,于是说道:“公子可不好乱跑了,这里那么多大人,若是公子冲撞了别人,难做的是小的们。您也知道,小的们是在宫里混口饭吃的” “你叫什么?是在哪个殿里伺候的?” “小的名叫长寿,是在升元殿伺候的,乐正公子方才是得罪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吗?她们将你围在一起,小的还以为她们是要和你过不去呢?”小侍人叽叽喳喳地,将自己方才的担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钟离朔点点头,又听了小侍人说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如何如何的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凶神恶煞,心里却开始琢磨开始如何跟长姐解释所谓的乱跑了。 女皇站在原地,握着腰间的长刀望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眼底那一抹希冀的光芒消失得一干二净。 乐正溯这是阿颍的妹妹吧。刺帝与宣宁长公主的母亲是当年宠冠后宫的宠妃,而乐正颖的外祖母是刺帝母亲的双胞胎妹妹。因着这一层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乐正颍与昭明太子很是相似。而与乐正颖相比,从母亲身上继承了更多美貌的乐正溯有着一张和昭帝几乎一样的脸。 女皇没有见过长大后的乐正溯,听到她名字之后,如梦初醒。你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终于想起她,在走之前停下来和她说说话呢? 自始至终,一直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女皇,维持着向来四平八稳的姿态。没有人知道,在看见那个少年时,她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那些在梦里都不敢希冀的东西,顷刻间倾泻,就在少年转身之际抽得空空荡荡。 “皇姐”候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开口,看着长姐一动不动的站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乐正大人的弟弟,她长得和姐夫挺像的。”是啊,像到只是错了眼,便以为那人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挺像的。”女皇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言罢,转身迈向了自己原本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也只是像而已。就好像镜中花水中月,不是真的。 她已经死了,死在奉先殿的大火里,在叛军攻破皇城之际,带着一身傲骨化为灰烬。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那样羸弱的一个人,那样不懂朝堂的一个人,与朝堂上狡猾的官员周旋,用尽全力稳住了局势。就算是死之前,也用尽了全力保住了源州城的千万百姓。 昭帝下了罪己诏书,将所有过错揽在自身上,在没办法守住皇城之时,打开城门,诏书祈求叛军不要再伤城中百姓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她向叛军求饶的姿态,纷纷不耻,直至今日,还有人觉得那份罪己诏书是楚末的奇耻大辱。 可是有谁关心过,叛军入城,慑于天下悠悠众口,竟真的未曾大肆屠杀呢? 那个在群臣眼中没有帝王之相,只会风花雪月的昭明太子,在禤景宸心里是一个值得她忠臣一生的帝王。昭帝心有天下万民,胸有沟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这些,只有她知道。可她知道,却没有开过口一一地告诉昭帝。于是她只能抱着昭帝对她的期望,勤勤恳恳地走下去。 只愿着盛世如你所愿,好让你在地下也能安宁。 我的,陛下。 禤景宸一步一步迈入了鱼龙阁那个备受瞩目的主位,她熄掉了再去看其他人的心思,脱下了身上的樱草服,换上了厚重繁复的龙袍。一如她登基之后的每一日一般,开始了自己勤恳努力的帝王之路。 在禤景宸回到主位之前,终于被小侍人抓到的钟离朔被押回了长姐身前。想着弟弟太过惹人瞩目的容貌,乐正颖想着之前侍人的说辞,不禁说教了几句:“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这里贵人多,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对了姐姐,方才那曲尺八,姐姐可曾听了?”钟离朔一落座,见长姐没有过多苛责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抛出自己的问题。 “我听一个金袍卫的侍卫大人说那是林侍郎家大公子,姐姐,你觉得那曲子怎么样,好听吗?” 她脸上的兴致一览无遗,不太了解这个许久不见的妹妹的喜好。乐正颍摸着良心想了想,“自然是好听的,不过阿溯问这个做什么?” “好听就对了,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问问林侍郎林大公子有什么喜好?”自大楚开始,各州民风一向开放。女子入朝为官已久,且自几百年前,便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法律。只是打探喜好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 乐正颍琢磨了一下,说道:“阿溯是想找林公子要曲谱?” 被一语说中心事的钟离朔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嗯,阿溯想和林公子学这首曲子。” “可尺八是被陛下禁止的乐器,阿溯你” “今夜林公子不是还演奏了吗?何况陛下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钟离朔兴致勃勃,或许梓潼禁了尺八,只是明面上给那些源州遗老看的呢?或许里面还有别的隐情呢? 重生那么久以来,她隐约知道昭帝在读书人的圈子风评不太好,与她有关的被禁了七七八八,想来是那群老不死的杰作了。 乐正颍一听就知道少年人起了兴致,不由地叹气。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林梦蝶犯禁,怕是在场知情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吧?还不是为了讨好陛下,能够得到青睐入主中宫。 谁不知道昭帝风流潇洒,常年不束冠,一袭白衣仿若最倜傥的云州少年郎。谁不知道昭帝吹得一管好尺八,音美绝伦堪称御龙。 这林梦蝶今夜完全就是在复刻少年昭帝的影子,冲着陛下惦念前夫好对他生几分情意来的。这么拙劣地邀宠,今夜只怕会让林家成为各位大臣口中最新的笑料。 可偏偏,在所有人卯足了劲就算成为替身也要入主后宫的时候,她这个看起来十成十有资格做替身的弟弟突然要寻尺八曲。 傻孩子,你这是往浑水里淌啊。 乐正颍一脸淡定,心里却在不断思量要怎样才能打消弟弟的念头,却又听得她说道:“对了,这是一位金袍卫大人告诉我的。我与人说了,要好好感谢她的。” “姐姐,你认识南门的侍卫大人吗?能帮我打听下吗?那个大人是个女子,身高只到我下巴,模样清秀,年纪约莫二十左右,瞧着中正肃然的。”钟离朔是做好了弟弟的姿态,一股脑地说了下去,“对了,她说话温温柔柔又慢悠悠地,大概是性子很沉稳的人,身上还熏了丁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五十二 此为防盗章 “宫门, 宫门要守不住了!” “陛下呢!金袍卫快将陛下送出宫。” “放箭!放箭!” 已是初冬,冷冽的夜自上而下笼罩着这座屹立了千年的宫城。原本寂静的夜晚,被冲天而起的火光烧得一片喧嚣。那埋伏已久的□□之徒,围困了帝都月余之后,终于在小心地试探下,撕破了伪装, 露出了利爪,发出了最后猛烈地攻击。 叛军的长梯搭上了宫墙, 利剑刺穿了墙头驻军的盔甲,将饿晕的士兵利落地斩杀。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漆黑的城墙上, 一瞬之间凝结。火光大作, 到处都是兵刃交接,血肉分离时的哀鸣。 这样的声音, 听起来凄厉又残忍。 “一二一一二一” 巨大的顶木撞击着厚重的城门, 势如破竹一般, 一路烧杀掠过, 直直破开了城门。 马蹄声急促, 在利剑噗嗤的声音里穿过了宫门, 哒哒哒地于寂静的宫殿前响彻。掌管着帝都三万金袍卫的统领苏彦卿, 拽着缰绳, 抬手抹开了脸上沾染的血迹。抬头, 仰望着头顶上那一弯洁白的新月, 呼出了一口白气。 兵戈之声绵连不绝地传到耳边, 她一踢马肚子, 冲向了落在了新月阴影的帝宫。 原本喧嚣的皇宫,在月前的叛乱中逐渐沉寂。离去的侍人们揣着值钱的珍品,慌不择路地逃出这座被战火包围的城池。 一路通畅无阻地来到皇帝坐镇的乾元殿中,无须通报,苏彦卿便扣开了殿门,一眼便看到了身穿冕服的年轻帝王。 她一身正统的黑红冕服,衣着正式得胜过在位时的每一个时候。身为金袍卫统领的苏彦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如此的正经。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抚膝半跪行礼,垂首言道:“陛下,叛军还有半个时辰不到便要攻克宫门,还望陛下马上撤离宫中,北上与皇后汇合。” 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一般,这个从云州出来颇具风流的帝王只眯着眼睛笑道:“爱卿来得正好,孤这里有份东西要给你,你速带人北上,交与皇后。” “陛下!”苏彦卿抬头,死死地盯着这个固执的帝王。 皇帝踱步,手里握着一份帛书,从案后缓缓走了出来。冕服长长的尾摆扫过层层的玉阶,顶着珠冠迈着稳重的步子,年轻的帝王走到一身血腥的统领身旁,将手里的帛书递了过去:“去吧,去北方,源州城真正需要的人在那里,别随着我来。” “这是圣旨,苏统领。”皇帝踏着登云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殿。 沾满鲜血的手接过皇帝递来的帛书,只看到显露的一角,便瞪大了眼睛。这是这是 “陛下!”她转身,急急忙忙地看向那人离去的身影,却见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融进了夜色里。 冷冽的月光下,纤细的皇帝显得十分脆弱。远远地,有风从厮杀之中吹来,喑哑的刀剑声中,苏彦卿听到这个纤细得随时都会倒下的皇帝说道:“爱卿,还不领旨吗?” “臣”凝视着那道背影,染血的统领咬紧了牙齿,绷住了脸,双目含泪,双膝跪地彻底匍匐在地上,哽咽道:“遵旨。” 那灼热的泪水混着血液,再次淌上了面颊。 背对着她的皇帝闻言洒脱一笑,一步一步踏进了黑夜里。 在皇帝离去之际,染血的统领藏好帛书,握紧了手中的刀,坚定地朝着北方行去。 悠扬的尺八声从深宫之中传来,仿佛穿透了那□□的刀剑之音。深穿冕服的皇帝走入了奉先殿之中,举起一树灯座,将枯败的宫殿一一点燃。火舌猛烈地舔舐着每一寸干燥的地方,很快形成了一道道炙热的火墙,从四面八方迫向了吹奏尺八的皇帝。它最终舔上了冕服的尾摆,一寸一寸地,将一切污秽燃尽。 元和三年最漫长的那一个冬日里,悬挂在钟离王国星盘上空的最后一颗辰星坠地,楚国漫长的九百多年统治画上了句号被彻底封印在史书里。 年轻的楚昭帝从暴虐的刺帝手中接过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并未能力挽狂澜,最终在凉水□□中丧失了源州城。 同年,楚昭帝禅位与皇后禤景宸,于□□之中丧于帝宫,史称夏源之乱。 灼热的火舌舔舐着每一寸干燥的地方,升起了高高的火墙,从四面八方汹涌地扑了过来。剧烈的浓烟从口鼻涌入胸腔之中,塞满了每一寸能接触到空气的地方。窒息的压抑锤击着肺部,引起了撕裂般的疼痛。 快要死了吧,已经快要死了吧。就这么了结了,她如同离枝枯叶般飘摇的一生。 结果到头来,还是没能见到那个人呢。 孤的皇后。 刺帝的暴政终结了钟离皇室的楚国,失去了万民之心的帝王终究被陷入洪灾绝境的百姓抛弃。乱臣贼子趁机起事,剑指高位上的王座,攻占了帝都源州城。 她这样无能的帝王,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手中握着的玉玺托付给它命中注定的人,还给天下一个海清河晏。唯有如此,才能面对九泉之下的先祖。 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加合适了。 孤的,皇后。 可是孤,却还未能与你说清道明。 她勉力地支撑着身体,手里握着尺八,断断续续地吹着。那曾被九州胜赞御龙之音,如今只剩下亡国的喑哑,低低地响在着空寂的冷宫之中。 最后一丝哀鸣随着那柄玉做的尺八磕在冷得刺骨的石板上熄声。皇帝蜷缩着身子,躺在炙热的火里,睁大了双眼努力地看着漆黑的前方。 真安静啊,仿佛是再一次回到年幼时居住的地方。皇帝抱着母亲留给自己的尺八,贪婪地享受着最后一丝温暖,最终埋葬在炙热的火炉里。 “溯溯” “溯溯” 女人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到了耳畔。脸颊被人轻柔地抚摸着,那温暖的触感终于将她从梦境之中拉了回来。少年迷蒙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位优雅端庄的夫人担忧地望着自己,轻声地呼唤便随之而来:“溯” 思绪抽离了好一会,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双眼迷离地看向了妇人,便看到对方温柔地笑道:“溯到了,别睡了。” 话音刚落,那些好像被屏蔽住的喧嚣之音争先恐后地涌入了耳朵,将藏在她体内的瞌睡虫彻底唤了起来。侯在一旁的侍女低声笑着,毫不客气地说道:“幸好夫人来了,不然仆可不晓得怎么办呢。二公子这一路睡得可沉了,过集市的时候都没醒。” 听得身旁的侍女如此说道,名叫溯的少年只得无奈一笑,抬眸,便见着秀丽的妇人望着自己,目露担忧,“身体可是不太舒服?若是不舒服,回了府再请医工来看看。” 那样的目光太过温柔了,像极了儿时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眸。少年心下一软,目光诚挚地看着妇人,道:“母亲,儿无事。” “嗯。”妇人又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并无大碍之后才点点头道:“那就好,那还不快下车。” 溯听罢点头,轻快地起身,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马车外,澜州秋日的阳光正好。 猛烈的光线直直地垂落在少年身上,艳阳照着那张白皙得过分的俊秀面容,又扑在了她修长挺拔宛若白杨的身姿上,将这属于澜州贵族的高傲刻画分明。 少年眉一扬,朝着方才从上面下来的马车一抬手,提高了声音道:“母亲,到家了,还请牵着儿的手下车。” 侍女们拨开了车帘,秀丽的妇人弯腰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侯在两侧的侍卫将马登驾好,便看到那妇人伸手,朝着少年的掌心轻轻拍了一下,笑骂了一句:“淘气。”可她却没有拒绝,牵着少年的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妇人先行了一步,抛下了温柔的话语,“溯儿,还不快些,早前不是喊饿了,慢了些你可别又喊了。” 少年抬头,看向了立在身前威严十足的府门,将目光落在了门匾的四个刺金大字上,停顿了一瞬。 镇北侯府,澜州的镇北侯乐正钦的府邸。乐正钦记得昭帝在位的时候,还只是驻守澜州的平北将军呢,如今,已经封侯了。 一晃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若不是清晰明了地得知自己的谥号,她还以为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而已。再一次醒来,她已经不是那个亡国之君钟离朔,而是镇北侯的嫡次子,乐正溯。 思绪恍惚了一瞬,听到了母亲的声音,钟离朔赶忙拉回思绪,一脚踏出,踩在镇北侯府门前结实的石板上,跟上了母亲的步子,“来了。” 大片的阳光被她甩在身后,笼罩在这片苍茫的州府上空,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处在寒冷之中的澜州大地。 从未奢求过能再一次踏足于踏实的地面上,拥抱着阳光的温暖。如今却真的能够真切的呼吸着每一寸清凉新鲜的空气,无论是何缘由,再一次感受着自己如此真切的活在世上,她便鲜活地展现自己的生命姿态。 这是元和七年的深秋,那场毁坏了楚国帝都的祸乱在元和四年的春日里被平息。率军平叛的元帅,正是北上驱蛮的昭帝皇后禤景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五十三 此为防盗章  钟离朔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看似稚嫩的容颜已经呈现出了日后绝色的风华。这是个十分漂亮的少女,当她一步步朝着钟离朔走来时, 钟离朔以为自己看到了将生机带来大地的春神。 这个少女身上的气质似曾相识, 钟离朔想起来了, 监天司的司命们的身上都有这种神灵的气质。这少女,应该是太一观的人。 “咦?” 少女走近了钟离朔, 将她仔细地瞧了一番, 问道:“小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起来完全不认生,钟离朔望着眼前双手背在身后, 一脸好奇, 礼貌地回了一句:“在下乐正溯,姑娘呢?” “斯年,项斯年, 我师父取的名字。不对,你不应该是这个名字。”名叫项斯年的少女,将钟离朔看了一遍, 言道:“小公子福缘很深,出身高贵, 一生顺遂,但是从名字来不太合适。” 项斯年心想,哪里只是福源很深, 分明就是一国之运都托在了她身上, 和女皇一样贵气逼人。她的修为并没有师傅深厚, 仅是这一眼便断出了少年的祥瑞。 可是这个取名,和面相有些不搭。项斯年想了想,又说道:“如此看来,定是小公子祖上积德,福报落在你身上了。” “姑娘怎么晓得如此之多,姑娘是太一观的道人?”钟离朔看着眼前绝色却稚气的少女,多问了几句。 “我不是太一观的,也不是道士,哎呀,不跟你说了。虽然不晓得你怎么来到不可知的,但是你现在一直向东走,就能出去了。”少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千万不要摘那株花,山鬼真的会生气的。” 她说了一段,便如风般乘着花瓣离去。钟离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这才看到少女背在身后的双手抓着一个花篮,篮子里面还装了小半的梅花。只是,怎么看都怎么有些怪异。 那手,是被束缚起来了。 思及此,钟离朔已然明白自己遇到谁了。在太一观下,还说自己不是道士,又会测算的,便是司命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司命。 因为这是不可知之地。 大司命是楚国十分特殊的存在,她们能预测吉凶,驱鬼逐灵,却因为知道太多而时时面临危险。在前楚,因为钟离皇室原本就是东皇后裔,故而出了许多能担任大司命的人。直到如今,皇室式微,大司命诞生在民间。 不是自己的人,却有着神秘莫测的力量,着实令人忌惮。 故而到如今,深知自己处境得大司命已经很少管事情了。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大司命居住的地方越发神秘,世人皆说,她住在不可知之地。 以山水为遮掩,在喧嚣中规避尘世。 所以这是,大司命的不可知之地。也因此,钟离朔想明白,那个叫做斯年的孩子,怕是大司命的弟子,有可能还是少司命。 钟离朔想,今天遇到的人还真是多。她仰头看了一眼开得遮天蔽日的梅花,负着双手,穿入了芳菲的梅林,朝东走去。 行至一半,便看到一座精致的茅屋。屋旁载着几株梅花,灿烂地盛开,而屋后,隐隐冒着水汽,一片温暖,明显是有一泉眼。四下无人,钟离朔起了好奇心,不禁朝着茅屋走去。 她一脚踏入屋中,空荡地茅草屋中什么都没有。钟离朔径直穿过大堂,朝着屋后的长廊走去。行至长廊尽头,果真见一汪泉水。池底以青石为砌,三两高大的假山石立在泉水中,遮挡住了视野。 袅袅白气中,钟离朔绕着池边走,听着泉水淅淅沥沥地声音传入耳中。越走,越发现耳中传来的异样声音越发明显, 除了泉水潺潺地声音,还有另一种水声。钟离朔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撞到一个白皙的背影,瞬间瞪大了眼睛。 此处,为何还会有人。 只是一瞥,便从那精致漂亮的蝴蝶骨中判断出这是一个女子。已然意识到自己闯入别人家里的钟离朔只欲离开。只抬腿走了一步,便听女子轻喝道:“谁?青岚?何事?” 这声音钟离朔不敢再忘,也不能再忘。她鬼使神差地扭头,恰好对上了水中女子的视线。 那张脸浮现在朦胧的水汽中,美得宛若梦回时分。钟离朔看着她带着水珠的容颜,视线下挪,落在了精致的锁骨上,还有那浮在水中若隐若现地白皙春/色,倒吸了一口凉气。 完全被眼前美色震慑住的钟离朔已想不起来要跑,直到水中的女子掩盖住身躯,眉头微皱时,钟离朔才磕磕巴巴,欲要解释。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一声梓潼险些脱口而出,但嘴边却是磕磕绊绊的姑娘。 “我不是我没有”钟离朔连连摆手,不断地后退。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自己站的位置不太好,一连退了好几步,十分不幸地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掉入了泉水中。 泉水很暖,猝不及防的钟离朔被呛了好几口。全身被浸没的时候,浮现在钟离朔脑子里的,全是皇后白花花的肌肤。 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皇后,她不是应该在深宫之中吗?难道这里是皇后的别庄,怎么会有那么简陋的别庄。 以及原来皇后的身体竟是如此美。 美得令人心悸。 被水呛得昏昏沉沉的钟离朔脑子里一片混沌,在求生的本能中极力挣扎。一具柔软又具有力量的身躯靠近了她,将她从温暖的泉水中抱了出来。脑袋枕到一片柔嫩的时候,被水打得睁不开眼睛的钟离朔勉力的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一片雪白,终于晕了过去。 禤景宸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在一次遇到乐正溯。这里是大司命青岚的居住之地,除了她的允许,没有人能够找到这里来。 今日是钟离朔的诞辰,禤景宸只是亲自来太一观找大司命给她做冥寿。只身上沾了许多香火气,回去必会暴露了自己去了哪里,故而留在了大司命青岚这里泡了一会。 却不曾想,竟然遇到了这等事。 禤景宸浑c身c赤c裸立在水中抱着钟离朔,望着少年苍白虚弱的脸心情十分微妙。不用想了,这少年能进来,定然是青岚有意为之。 她的暗卫都在梅林,而乐正溯又是好友的妹妹,身为帝王的禤景宸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这孩子抱上岸。 她随意裹了一件衣袍,抱着浑身都是水的钟离朔朝着屋中走去。若是钟离朔在此刻醒来,必会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什么小茅屋,分明是一座精致的楼阁,阁内一应具有,屋中烧起的炉子暖成了一片。 禤景宸将钟离朔放在榻上,将少年厚重的衣物一层层剥掉,她知道这少年身子骨弱,浑身湿漉漉的受凉可就不好了。 只剥到了一半,便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禤景宸停下了动作,看向了来人,淡淡言道:“青岚你来得正好,这孩子落水了,给她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了。” 来人挽着如瀑的长发,一袭青衫仙风道骨。她手中还捧着一套道袍,姿态十分悠然。见着女皇欲要发作又忍着的表情,笑道:“衣服我给陛下拿来了,但这衣服我可不合适换,这得陛下您自己来。” 她今日给女皇算了一卦,便是要犯桃花,这桃花还是主桃花,因此这少年她才不会去碰。 禤景宸知晓这人的性子,若是她不管,青岚一定会不管。她也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数的人,念着这少年好歹是乐正颍的妹妹,三两下将剩下的衣服脱干净,拿了锦帕给她擦拭身子。 还在生长的少年清瘦又柔软,未发育好的身体宛若青竹。秔景宸看着那张脸,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她的妻子,昭明太子也有着这样一副身躯。分明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因为病弱清瘦得如同少年,让人心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是钟离朔的生辰,还是近日的事情,禤景宸觉得自己又开始想她了。 鬼使神差的,她朝着少年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仿佛能透过那张脸,看到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人的相貌有时候可以成为一张很好的面具,这是前世钟离朔面对大臣们时得出的道理。她那过于风流的长相,在很多人心中都树立了一个喜欢风花雪月不理政事的帝王形象。在初登帝位权臣把持朝政的时期,她就用这张脸麻痹着众臣,一脸笑眯眯不理政事,看着权臣们为了利益相互厮杀,在他们谁都得不到的时候看似妥协地推了皇后的人上位,一点一点地拿回了手中的权利。 那个将她养大的母亲除了教会她尺八,还教会了她一个道理。生而为人,就要挺直胸膛,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到后来,钟离朔遇到许许多多为了活着而放弃尊严的人,她也没有忘记这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五十四 此为防盗章  那位大人身上熟悉的丁香,还有似曾相识的眼神, 以及曾陪伴自己多年的温柔语调, 令钟离朔恍然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人。 她已经见到自己的皇后了。反应过来的一瞬, 钟离朔心中涌起了万分欣喜, 却又在刹那之间泛起了无限的遗憾。她终于再一次见到皇后了,遗憾的却是没有在刹那之间就将她认出来。 装扮成金袍卫里的侍卫,想来也是那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要更快,待反应过来之后, 钟离朔拔腿朝着与皇后分开的地方奔去。 “溯, 你又去哪里?” 去哪里, 那当然是去找她的皇后啊。她穿越了火海, 她从死亡中新生, 她从遥远的澜州跋涉而来, 是不是就为了再见皇后一眼? “我等你回来。”这句话钟离朔说了,而且并没有食言。 穿着红衣的少年穿梭在鱼龙阁中,那莽撞的身影看起来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被幼弟没头没脑的动作闹得发愣的乐正颍,看了看左右,顾不上其他, 也跟在钟离朔的身后追了上去。 “溯, 溯”乐正颍快步跟着钟离朔,低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钟离朔什么都听不见一样,只顾一个劲的往前。就好像在那场大火里, 被火光包围窒息而死的时刻一样, 朝着只能回想的过去伸出了手。 “‘天子守国门, 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臣定不辜负陛下期望,定会凯旋而归。” “你觉得我会是个好君王吗?” “只要殿下用功,以殿下体恤万年的心,一定会成为千古明君。” “东宫的樱花开得真好,我想这个时节皇城外的景色会更加美。大将军若是嫁给我,这辈子能看的就只有这一园的樱花。将军,就算是这样,也愿意嫁给我吗?” “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在我眼里,是个良人。” 一幕一幕的过往在脑海里掠过,最后定格在脑海里的,是她们在云州破庙初见的模样。衣衫褴褛的见鹿公子托着一个黑瓷药碗,背对着一庙的受伤士兵和难民看向了身前骑着越崎黑马穿着银甲的年轻将军问: “阁下何人?” 马上的将军在看到她的时候利落地翻身下马,半伏在她身前行礼道:“臣禤景宸,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垂首,将军抬眸,四目相触的瞬间,钟离朔觉得自己见到了此生除了尺八之外唯一能令她追赶的美。 钟离朔跑到了之前到的那个栏杆旁,急慌慌地左顾右看,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梓潼 梓潼 她的目光四下搜寻,却半点没有见到那人的痕迹。彼时乐正颍恰好赶来,看着幼弟慌张搜寻地模样,一把扯过她的手臂,“溯,你在找什么?找方才那位大人?” 钟离朔惶惶然点头,浑然没有反应过来,乐正颍惦记着她打娘胎时就不好的身体,心下有些着急起来,拉着她耐心细致温声劝道:“姐姐回去就给你打听那位大人,阿溯不要着急。告诉姐姐,你身体有没有哪里哪里不舒服?” 乐正颍在父母亲的信里,隐约知道弟弟发病时的症状。前几年还躺在床上的乐正溯会莫名地起来,朝外面跑。她此刻十分担心乐正溯是否是发病了,忧心万分。 医工们都说乐正溯需要静养,不能思虑过重。方才是不是就是惦记着给人回礼,所以起了担忧。是了是了,溯都没怎么和人有过接触,乍然遇到一个对她示好的人,心里一定存了好好报答人家的意思。 毕竟母亲说,溯是如此的单纯善良,有着一颗热忱的赤子之心。 这么想着,乐正颖不禁多劝了几句,抱着弟弟说道:“好了溯,别想了,别想了。” 身体被人抱紧,扯回了钟离朔的注意力,她抬眸,便看见长姐抱着自己一脸担忧的模样。一股歉意涌上了心头,她做事向来随性了些,却不想令人担忧了。 她垂首,低低地说了声:“溯没事,溯错了,又让长姐替我担心了。”心下不免一叹,收起了再见一面的心思。钟离朔庆幸地想,好歹今晚还和皇后说了好几句话呢。 乐正颍看着她终于回神,免不了松了一口气。正欲启唇说些什么,一声钟鸣落地,奏乐声消失,一道温温柔柔地声音传入耳际。 “今夜阖家团圆的日子,诸位应邀前来,朕很开心。方才在鱼龙阁走了一遭,见到许多大庆的青年才俊,倍感欣慰。”已经回到自己位置上的女皇四平八稳的坐在至高的王座上,以一双温润的眼眸看着自己的臣子,温声细语道:“今夜的舞乐也很好看,平安,你做的很好。” 平安长公主乃是枢密院院长,率领枢密院一干臣工,负责给陛下起草政策。但同时,长公主还身兼数职,比如这次宫廷大宴都交由长公主与礼部来安排。这原本应该是皇后或者皇夫的职责,可鉴于今上后位空悬,就交由长公主了。 平安长公主闻言,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言道:“陛下谬赞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鱼龙阁三楼最显眼的位置上,钟离朔也没有例外。她挣开了长姐,趴在了栏杆上,看着出现在斜上方尊位上的女子,目露欣喜。 那是她的皇后,她的梓潼。 与前楚所有女帝都束冠穿红黑两色的正统龙袍不一样,身为帝王的禤景宸今夜穿着绣金龙的大红长裙,那张清冷的脸透着艳压群芳的高贵疏离。 隔了好远的距离,钟离朔辨认着皇后的眉目,看着她翳动的唇瓣,熟悉的眉眼,看着她未曾有过变化的容颜,倍感满足。 她什么都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透着令人追寻的光彩。钟离朔开心得想放声大笑,又想开口喊她的皇后,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万人齐声高呼陛下的时刻淹没在唇齿间。 最终的最终,她只想能和对方轻轻说一句—— 孤等到你了,梓潼。 少年的异样被乐正颖注意到,她顺着少年的视线看着高座上的女皇,扭头看到了少年眼中的光彩,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她知道年少成名,百战百胜的女帝在所有少男少女眼中,是怎样被追逐的对象。难不成她的弟弟,也被陛下俘虏了吗? 心里想到这一点,乐正颍皱紧了眉头。伸手扯住了弟弟,又唤了一声:“溯。” “嗯?”钟离朔回头,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分明写着欣喜和崇拜。乐正颍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心想算了算了,可能只是没见过世面的弟弟对陛下的崇拜。而且就算是情意,那也要看陛下能不能回应这个孩子啊。 许是自己的欣喜太过明显,怕被长姐察觉出什么的钟离朔思索了一瞬,便回头亮晶晶地望着乐正颖,说道:“长姐,陛下长得和传说里一点都不一样,但是果然很好看。”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思吧。乐正颍这么想着,回复道:“阿溯,不可拿陛下随意说笑。” “可陛下的确很好看,姐姐。我能在这里待到宴会散尽吗?”她希冀地看着乐正颍,努力装出了一副好奇少年的样子。 乐正颖能拒绝吗?当然不能的。于是接下来,她陪着钟离朔在这里站了一个晚上。 这是上天给她眷顾,让她能够再看见皇后一眼。她短暂的一生里,几乎没有什么明亮的色彩。生她的刺帝,在她出生之后杀掉了父亲和父亲所在的源州大贵族杨家,便把她抛在了冷宫,与那个温柔的养母为伴。 后来养母去世,刺帝将她踢给了老云中王抚养。可是好景不长,中州叛乱,祸及云州,老云中王战死,她在逃难的时候走丢,流落街头,直到被禤景宸找到,回到源州入主东宫。 在她枯枝落叶般被人抛弃的一生里,只有皇后从来没有离开过她,陪伴着她从少年成长到青年。皇后是她见过的最为鲜活,最为中正,最为忧国忧民的一个人。 是她此生最为尊崇的英雄。 或许是上辈子东皇大人觉得对她亏欠太多,所以给了她再一次见到皇后的机会,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会更加用力地活着,然后鲜亮地走到皇后面前。 不管会不会有结果,也想将一个一直不敢问出来的问题说出来。 你是否愿意,和我就这样走过一生呢?梓潼。 趴在栏杆上的少年闪着憧憬的光,坐在王座上的女皇专心地看着底下的歌舞,偶有一次扭头,一眼撞上了异常俊美的少年。 少年在望着她,专注而又认真。女皇心头一跳,一股丢失已久的情绪忽而漫上了心头。 女皇知道少年是谁,她们实在太像了,想到会让女皇分神。 她忽而想起了那个人的模样,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好像一层不变的模样。永远透着苍白之色的病容,瘦弱高挑而挺拔的身躯,以及那一双无论如何都闪烁着光芒的黑亮双眸。 女皇挪开了视线,思绪开始渐渐飘远。一股若有似无的冷环绕着周身,她不禁捏紧了王座扶手上铺设的毯子,希冀能抓住一点温暖。 有些冷了,女皇这么想。 她开始想念皇城之中永远烧得很暖的朝晖殿了。 说着,杨玉庭领着礼盒放在乐正颍身边,撩起衣袍膝坐,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人正的打了个招呼:“苏姐姐,崔健,两位新年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五十五 此为防盗章 源州城不仅是帝都, 更是温泉之都。在郊外,随处可以找到泡温泉的馆子。甚至因为帝宫位置特殊, 前楚中元帝时期还曾建了一座温泉宫,专门供皇帝与后妃使用。 而梅花庄,则是源州城最为大的一座温泉庄子。因为在各个温泉池旁, 有大片的梅林, 故而取名叫做梅花庄。 就在大片的梅林之后, 便是太一门的太一观。 楚国尚巫, 信奉东皇, 尊国君为东皇的化身,奉太一门为国教。太一道人入朝,便在监天司任职。监天司观星运, 卜吉凶, 测农时,乃是国中十分重要而又特殊的一司。 每逢大事,或国策不决时, 必令监天司测算。甚至于, 楚国的许多任帝王与皇后, 都是应监天司的测算登基的。 监天司的太一道人, 担任的官职皆是司命。其中,监天司之首称之为大司命, 其副职往往由下一任大司命担任, 谓之少司命。 在东皇的传说里, 大少司命分管生死, 乃是平齐的两职,却又相辅相成。而在监天司中,两位的职责也和传说中差不都。大司命测凶,少司命算吉。大司命渡已死之人,少司命将新生迎来世间。 因着太一门的的特殊意义,加之传闻少司命有送子的职能,年节期间,前往太一门的人络绎不绝。前去太一门,必要经过梅花庄门前的大道,走过梅林,走好远才能到太一观。 故而初八这一日,前往梅花庄的钟离朔差点就堵在了梅花庄门口。好在这片乃是国教重地,来者都很规矩守礼不敢逾越,只顿了一会,便进入了梅花庄。 正值春寒,梅花开遍的时节。钟离朔一路走来,已在路旁看遍了梅花。白的,粉的,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却不曾想,入到庄子里,还是满目粉白之色。 蒸腾的水汽中,片片粉白处处皆是,美的宛若仙境。钟离朔感受着属于着春寒之时的暖意,跟在乐正颍身后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到雅间。 乐正颍今日应的是兵部的邀约,和同僚一起来此一聚。随行的还有各位同僚的家眷,因此乐正颍带着钟离朔来此并无不妥。 兵部包下了两处温泉池,男女分开。钟离朔与长姐的同僚们一一见礼之后,随着长姐的脚步步入了女浴。 却不曾想,经过长廊之时,遇到了杨玉庭。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脸笑眯眯的崔健。 杨玉庭一见乐正颍,便开心地打起招呼,言道:“怎地你今天也到这里来了,还带上你弟弟。嘿,小弟弟,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的。”钟离朔朝他拱手行礼,说道:“上次的事情,多谢杨大人了。”这一看到杨玉庭,钟离朔就想到对方给她的口信,说是人已经找到,却不是南门的金袍卫,而是景明公主府的一个护卫大人。钟离朔自然是知道,皇后本来就不再南门,却不曾想杨玉庭却找到景宁那里去了。 算了,随缘吧。皇后要是能收到就最好,要是没收下,那就等以后吧。 但是别人朝她伸出援手,钟离朔还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因此看到杨玉庭的时候,钟离朔笑得很是轻快。她朝着杨玉庭施了一礼,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崔健,这一看,有些愣住了。 这人,有些眼熟。 钟离朔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是她回宫那一年的文武状元,名字叫做崔健。皇后说的,栋梁之才。只是,怎几年不见,这人瘦了那么多。毕竟钟离朔第一次见他时,他长得可真是人如其名。 钟离朔在打量着崔健,却不知崔健也在看她。崔健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向乐正颍,忽而一笑:“都说宛州出美人,苏老夫人当年便是宛州第一美人。而后有了乐正夫人,乐正夫人亦是美。我本以为见着阿颍便晓得当年令哀帝倾国之颜是何等模样,却不曾想这美还有第二份。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 苏老夫人便是乐正溯的外祖母,钟离朔祖母的胞妹。有底蕴的家族,都曾听过宛州双姝的绝色倾城。哀帝好美色,便朝宛州苏家求娶,于是双姝一嫁给了哀帝,一嫁给了澜州禤氏。 那个澜州禤氏,便是禤景宸的禤,是皇后的亲族。算起来,乐正颍和禤景宸是表姐妹关系,乐正颍和钟离朔也是正儿八经的隔代表姐妹关系。因此,禤景宸和钟离朔也可互称表姐妹。 以前还没有怎么计较,今日听崔健这么一说,钟离朔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和皇后也是沾亲带故的。 崔健这句话,是在夸她长得好看? 钟离朔对自己的样貌并不太在意,无论美丑都只是一副皮囊,重要的是皮囊之下那颗心。有些皮囊精致漂亮,揭开之后流脓生疮。有些皮囊布满世间沧桑,可一靠近便闻到透骨而出的芬芳。 但被人夸奖还是很开心的,只是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哦,钟离朔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崔健的时候,崔健还在弘文馆编书,被弘文馆的美食养成了一个大胖子。 她诚心相招,字字肺腑,崔健最终说了一句:“都说宛妃当年倾城倾国,今日得见陛下,便知世人所说不假。陛下圆我一梦,臣便为陛下作牛马驱使。” 她这才知道,这位崔大人其实是个画痴,于是昭帝就这么的,被这位崔大人求着画了一幅画。 那大概是,昭帝留在世间唯一的画像。 那么这一次,初次见面就夸人的崔健大人,又想搞什么鬼?她才不要又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了。 熟知好友什么脾性的杨玉庭呸了崔健,“你可得了吧,你这一见好看的脸就走不动道。上次还骗阿颍让你作画,这次还想骗小弟弟。弟弟你可别上当,这位崔叔叔,没啥爱好,就喜欢给人画画,特别是好看的人。他极其看脸,你若是不想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可离他远点。”就上一次,杨玉庭还差点被他药倒,穿上女装被画下来。 钟离朔自然是知道崔健的毛病,只一笑回道:“是,在下乐正溯,敢问大人” “是中州刺史崔健大人。”乐正颖在一旁补充道。 “见过崔大人。”钟离朔拱手行礼,半点不失礼数。 崔健心里只叹可惜,这么好的少年郎,应该定格在他的画上,被好好的封存,令后人知晓。 但崔健还是不死心,问道:“不用那么客气,我与你长姐乃是之交好友,你若是愿意可否”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乐正颍打断,“崔大人,今日见着你,我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到衙署,看到陛下已批复你的奏章了。” “陛下可是同意了?” “中州年年潮湿,武器耗损很大,每年皆如此,各地都耗不起,还望中州能找出有效之法,减少耗损。”乐正颍一本正经地说着公事,显然是不想崔健缠着钟离朔了。 “好说好说。”识趣的崔健打了个哈哈,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他们三人聊了一会,便各自离去。走之前,杨玉庭看到跟着乐正颍身后的钟离朔,急忙忙地喊:“弟弟,那是女浴,你要跟你姐姐一起进去吗?你都多大了,还跟女子处在一块。” 钟离朔心下一叹,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杨副统领某方面迟钝得很。而乐正颍理都没理他,带着钟离朔直接走了。 没头没脑的杨玉庭被崔健拍了一下脑袋,说道:“玉庭,你这眼神越发不好了,那可不是弟弟,是妹妹。” “啊?” “阿溯身子不太好,镇北侯夫妇为了将她养活,听了前朝大司命的话,将她当做男孩抚养长大,就连户部上的也是男丁。”这事,源州城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乐正家有个肖似昭帝的小公子,只可惜小公子是女儿身,不然乐正家君位可期。 崔健以前觉得,谁当皇帝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直到他发现不好的帝王会让世间美景骤减,他便觉得一个安稳的江山其实很重要。 现在的皇帝很好,如果能一直太平下去会更好。 崔健拢着袖子,与杨玉庭并肩走过长廊,望着满目的梅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世间,花有相似人不尽同。可是他今日里,却好像看到了一个相同的人。 当那个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时,她的姿态,她的眼神,像极了那个羸弱却坚韧的年轻帝王。 初时,他只是在刁难着那位一脸求贤若渴的皇帝,却不曾想,会心甘情愿为着盛世而尽了一份努力。大概是,皇帝的眼睛太过真挚,让人没办法拒绝。 “崔先生既然喜欢作画,何不用江山来作,亲自绘一副太平盛世的美景呢?” 就是为了这一句话的胸襟,崔健至今觉得有所作为是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很可惜,他只给皇帝绘了一副画。此后再怎么画,都画不出皇帝眼中活着的神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五十六 此为防盗章  十九 “陛下。”青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满带笑意道:“她要着凉了。”青岚指指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好心示意道。 禤景宸看着躺在床上浑身赤裸的少女,一言不发地接过大司命手中的道袍。大司命捏着指尖, 温暖的微风便在钟离朔周身缭绕,原本还准备帮钟离朔擦拭头发的女皇瞥了她一眼, 然后快速地给钟离朔换好了衣物。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陛下, 这只是小忙, 废不了多少力气。”只是小小的五行之术,在自家她还是能施展得出来。禤景宸看了她一眼,青岚在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几分恼怒, 笑着说道:“但其他忙,我可不会帮。” 禤景宸将钟离朔裹好, 放在了床上, 自己穿戴整齐, 才招手令青岚过来,“给她看看。” 青岚会意, 将三指落在钟离朔的脉搏上,说道:“ 脉搏沉稳有力, 无恙。年轻又健康,还请陛下放心。“ 青岚扭头, 将目光落在女皇身上,微微一笑。 禤景宸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意思, 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 伸手取过暖壶, 倒了一杯水,自顾自饮上,言道:“怎么会把她放进来,你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认出来了。”青岚点点头,起身朝着女皇走去,坐在了她的对面,挽起衣袖接过女皇倒出来的茶,缓缓地喝上一口,言道:“是乐正大人家的公子。” 她当然知道这少年是谁,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眼,知道得更多。 “微臣今日为陛下卜过一卦,天同入宫,今日必会遇上有缘人。这少年郎健康年轻,模样还是陛下喜欢的,虽不能与陛下孕育子嗣,可绝对是良配。”青岚自认说得句句在理,完全不惧女皇责问的眼神,坦然道:“如此姻缘,我自然是不敢拦的。”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这便是你说的姻缘了?朕觉着你是嫌朕还不够忙。”禤景宸将杯中茶喝尽,对着身前的大司命说道:“朕看这场戏已经够多人来唱了,你监天司可别来添乱了。朕的姻缘,朕自己来定。”何况,她早就定好了。 “这孩子是阿颍的妹妹,你多少顾念些,可别添乱了。”禤景宸起身,整理好衣冠说道:“待这孩子醒来,那就让她出去吧。还有,别提到朕。” 她一口一个孩子,显然没有将青岚的卦象放在心上。一如当年,身为前大司命师姐的青岚认定她是天下之主一样,浑不在意。只不知钟离朔若是听到皇后那一口一句的孩子,心里作何感想。约莫是后悔有了一个这么年轻的身体,教对方占了便宜。 青岚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禤景宸将东西收拾好,扭头看了一眼还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忍不住说道:“今日之事,你且慎言。” “诺。”青岚应下,心里却想,陛下不想她知道,却不想那人是否已看到她的脸。算了算了,一切皆有天定,她们这些东皇的使臣,何必赘言。 钟离朔没有想到,这匆匆一面竟然会如此短暂。待她睁开眼之时,已不见禤景宸的身影。那温泉池中的惊鸿一面,宛若美梦。 钟离朔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着急地看向了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精致的暖阁里,屋中炉火旺盛,暖意融融。而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人替换,成了一身青色的道袍。 钟离朔着急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却听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乐正公子,醒了?” 钟离朔这才扭头去看,看到了不远处矮榻上坐着的青衣女子。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木簪挽到脑后,青色的道袍十分宽大,衬得人形销骨立,却又清冷孤高。 这便是楚国最后的一任大司命,也是庆国如今的大司命,青岚。 当年刺帝离去之前,前大司命荏苒不知所踪。大司命失踪前没有收下弟子,刺帝便将她的师姐青岚任命为大司命。这一做,便到了如今。 钟离朔当然认得她,在她为帝期间,和祖先们一样,靠着大司命的占卜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凶险。只最后一次,乃是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正因如此,深知大司命能力的钟离朔再次看到对方时,竟有几分忐忑。钟离朔想了想,起身拱手朝青岚行了一礼,言道:“在下误入此地,多有得罪,还望阁下谅解。” 钟离朔记得她看见了皇后,但如今皇后不在,眼前只有青岚,那么这衣服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青岚说道:“是我看顾不周,令公子落水了,救你上来的是这屋子的主人,我只是客居于此。只这主人不常来,这次恰好救了你之后便又离去了。对了,你身上这身衣物也是她换的,不用谢我。” 她口中的主人便是皇后,皇后乃是一国之主,如此说法并无不妥。只钟离朔听到身上的衣物时皇后亲手换的时候,对方白皙的身体在脑中一闪而过,顿时热血上头,涨红了一张脸。 她们前世相敬如宾,大婚当日根本没圆房。前世她与皇后相互扶持,是最好的战友,就算后来有了心思,也不好意思下手。正因如此,她至死都没见过皇后的身体,反倒是因为病弱的时候,赤/身/裸/体的被皇后瞧了好几次。 不曾想,前世想过却没有看过的,这短短的一年里她竟然也做到了。 想起这个,钟离朔就又想到自己的身体又被皇后看光了。一遍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又不差这一次,一遍却又通红着脸捂着心中乱跳的小鹿让她安静。 钟离朔镇定了好一会,朝着青岚又施了一礼,说道:“那还是要多谢阁下了。” 青岚摆摆手,取出一个空杯倒满茶,说道:“小公子过来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是。”钟离朔应下了,走到青岚跟前坐在了禤景宸之前的位置上,取过了那杯茶。茶一入口,甘甜无比。钟离朔喝着熟悉的茶水,心里想着大司命果然是很修身养性,那么多年还是雷打不动地喝着红枣泡枸杞。 “味道如何?” “很好喝,先生是位很养生的人。”钟离朔点点头,又问:“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青岚看了她一眼,眼中满含笑意,说道:“方外之人,不值一提,喊我青岚便是。” “青岚先生。”钟离朔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 青岚摆摆手,说道:“公子是镇北侯的幼子吧,叫溯对吗?” “是。”钟离朔醒来便听到了她那句乐正公子,向来青岚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为了乐正溯考虑,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先生怎认识我的?我入冬前才来到源州,并不太熟悉此地。”言下之意,便是自己露面极少了。 “我只是恰好认识乐正侍郎,你与侍郎十分相似,故而认出来了。”青岚微微一笑,又言道:“更何况公子贵不可言,想必祖上乃是厚德之辈,轻易就猜出来了。” 钟离朔今日已将这番说辞听了两次,心想果然是师徒,看相都差不多。镇北侯也是侯爵勋贵,说贵气也说得过去。更何况祖上世代从军,为国建功立业,自然是厚德之家。 司命们糊弄人的时候都有理有据,让人没办法觉得她就是个大忽悠。 钟离朔笑笑,说道:“今日也有一姑娘这么说我,难不成先生也会测字不成?” “略懂一二,我住在太一观下,自然学了一些。”青岚笑了一声,说道:“就如公子这个溯取得很好,追本溯源,重头开始,我说的对吗” “今日见着公子这般福气深厚之人,在下觉得开心。”青岚说道,从小榻旁取出一罐枸杞,递给了钟离朔,言道:“虽不知公子是如何寻到此处的,既然是有缘,在下便送公子一罐家去吧。” 钟离朔心里咯噔一下,她望着青岚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好似看到了星辰。对方的眼睛深邃辽阔,竟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灵魂。 钟离朔楞了一下,忽而笑道:“先生初次见面便赠我礼物,我该拿什么回赠?” 青岚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笑道:“公子觉得今年的梅花开得如何?” “自然是甚好。” “我亦如是。”青岚微微一笑,说道:“花有重开,人无少年,今日得遇公子这般的少年时,我亦觉得甚好。花常开常新,人常活常新,万望公子珍惜好时光。” 青岚要说什么,钟离朔已隐约明白了。就在这一刻,钟离朔才敢相信,原来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她望着榻上的那罐枸杞,看着故人眼中闪烁的欣喜,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岚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不可说,不可说。 这是东皇,对于楚国千百年来的侍奉给予的恩泽。 这也是,钟离朔最好的结局。 因为在东皇的星轨中,原本就不应该有一个钟离朔。 弘文馆的考核是在腊月十八,一共持续三天。考核的内容除了各级教授的内容,诸如四书五经天文地理算术之类,还有君子六艺等。 笔试的题目对钟离朔来说不算难,毕竟身为帝王的时候她这些学得都十分好。只是在骑射和曲艺方面,她有些发愁。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因为身子弱,她的骑射都没有正规的学习过。她有些担忧乐正溯这个病怏怏的身体经不起自己折腾,可值得庆幸的是这具身体比她以前的好多了。在考核之前的十天,钟离溯总算和同班的孩子们一样掌握了基本的骑射。 这样一来,考试的问题也解决了。 骑射是在师傅们的教导下学会的,而曲艺,这件无需烦恼的事情此刻却要费尽心思去掩盖。 她短暂的一生里,广为人知的并不是楚末的亡国君主,而是在云州那几年里,响彻九州的御龙之音。 世人皆知,云州雾海深处,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首尺八能震荡云海,幽林深处见皎鹿一般的清澈。 因着这清亮悠扬的尺八之音,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欲与这位清贵的少年曲师结交。但因为钟离朔那时被刺帝流放在云州,不好透露身份,故而并没有多少见过她的真容。 听过她的曲声,却没有见过她真容的人,皆唤她一声见鹿公子。 直到她回到源州城,成为了刺帝唯一的孩子,身份尊贵的昭明太子,世人才知道那清澈的尺八之音属于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五十七 此为防盗章 这样一来,既成全了父亲的人情, 也能和自己班上那群总一脸兴奋喊自己同学的小孩子们告别。当然, 就算来年念高一级的戌级, 与她同班的还是比她小上许多的少年。 弘文馆的考核是在腊月十八,一共持续三天。考核的内容除了各级教授的内容,诸如四书五经天文地理算术之类,还有君子六艺等。 笔试的题目对钟离朔来说不算难,毕竟身为帝王的时候她这些学得都十分好。只是在骑射和曲艺方面, 她有些发愁。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因为身子弱, 她的骑射都没有正规的学习过。她有些担忧乐正溯这个病怏怏的身体经不起自己折腾, 可值得庆幸的是这具身体比她以前的好多了。在考核之前的十天,钟离溯总算和同班的孩子们一样掌握了基本的骑射。 这样一来,考试的问题也解决了。 骑射是在师傅们的教导下学会的,而曲艺, 这件无需烦恼的事情此刻却要费尽心思去掩盖。 她短暂的一生里,广为人知的并不是楚末的亡国君主,而是在云州那几年里, 响彻九州的御龙之音。 世人皆知, 云州雾海深处,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 一首尺八能震荡云海, 幽林深处见皎鹿一般的清澈。 因着这清亮悠扬的尺八之音, 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欲与这位清贵的少年曲师结交。但因为钟离朔那时被刺帝流放在云州, 不好透露身份,故而并没有多少见过她的真容。 听过她的曲声,却没有见过她真容的人,皆唤她一声见鹿公子。 直到她回到源州城,成为了刺帝唯一的孩子,身份尊贵的昭明太子,世人才知道那清澈的尺八之音属于她。 皆因那一年元宵,心血来潮的刺帝在看了各家表演之后,忍不住上台,跳了一段灵犀。大楚民风开放,歌舞盛行,源州城的贵族们都会跳雅步,皇帝便是这群风雅人士的头领。皇帝陛下会跳灵犀不是什么稀奇事,难得的是一向冷肃的刺帝,也会与朝臣同乐,因此那一年的元宵当真是热闹无比。 而给刺帝伴奏的,便是昭明太子的尺八。她吹了一首见月,吹到了爱好风雅的大臣耳中。见鹿公子的尺八和昭明太子的曲音重合在了一起,世人便知晓,那些年在云州响彻的尺八是流落在外的太子之作。 至此,昭明太子的尺八就成了御龙之音。 朝臣们都知道,昭帝的尺八乃是世间一绝。直到源州城破,昭帝在奉先殿烧了一把大火,这尺八,就成了亡国之音。 弘文馆的老师,或多或少听过她的曲音,但技巧掩盖一下,能过考核便可。只是那一日,她交了考核内容时,程文却压了她的考核题目,说道:“弘文馆不将尺八作为曲艺考核的科目,你再另选一门吧。” 她疑惑不解,据她所知,弘文馆有教无类,不管是什么乐器,都算作曲艺考核范围里面的。 于是她开口,大胆问了缘由。 程文看着她,目光复杂而幽深,半晌才说道:“是陛下的禁令。” “尺八,是楚国的哀乐,不应在庆国的开端吹奏。” “你,明白了吗?” 程文说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又慈祥。 钟离朔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半是失落,才是惆怅,惶惶然应了一句:“学生知道了。” 她转身出了门,望着这萧瑟的冬景,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挺直腰杆朝着学舍走去。 是,是她一把火烧了奉先殿,是她不孝,在她赴死的时候,就想着自己的谥号,不是荒便是哀。 她是亡国君主,本不应该用“昭”这么美的做谥号。她守不住祖宗的基业,她救不了自己在水生火热的百姓,她是个无用的帝王。 可她还是觉得她没有做错,不烧奉先殿,以她将死之躯守不住源州城。若是逃走,那放在奉先殿的祖先只能平白被□□。更何况,以她那时的身体,根本不能北上与皇后汇合。 只怕她还没出源州,就命丧黄泉了。 终究是一死,为什么不死得干干净净一些。 她死在了供奉先祖的地方,化为了灰烬。而钟离家能继承皇位的,除了云中王之外,都被刺帝杀的干干净净了。 她把皇位让给皇后,没什么不好的。前朝也有皇后当政的先例,理所应当。更何况,她们夫妻一体,她死了,皇后执政也是一样的。 皇后比她有才华,比她懂得多,比她更会体恤百姓,最重要的是,和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傀儡皇帝相比,皇后还有兵。 当年刺帝收回太子妃的兵符,最终到了钟离朔的手上,登基之后,她把兵符还给了禤景宸。 皇后会带兵,而她,不会。 钟离朔想做个好皇帝,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适合做皇帝,但她还是想做个好皇帝。只有皇后觉得她能做好,可她死的太早,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钟离朔想,将江山交给这样的人,她是做对了。至少现在,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是一个没有战乱的天下,而不是被钟离家的先祖捆起来往死里揍,然后再死一次。 她做对了,她没错。 她只是和她母亲说的一样,命不太好,不能活的太长久。 钟离朔已经死了,死在了三年前的夏源之乱里。 这些都过去了,她的一生,用一个昭字画了句号,已经圆满了。 尺八,不是楚末的亡国之音,而是庆朝的开国序曲。 皇后既然力排众议,给了她一个“昭”字,那么在心里,也不会这么想她的曲子的。 是吧,梓潼。 恍惚地,她又想到她那时在乾元殿握着匕首,一身冷汗跪在刺帝榻前。跪在地上的太子妃起身,走到她身边,一起跪了下来,握住了她带血的手。 钟离朔侧眸,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透着泪光去看她带着血的额头。 看她苍白的唇,凌乱的发,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大司命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带着监天司所有的司命匍匐在地。 “还望陛下节哀,恭请陛下即刻登基。” “恭请陛下登基。” 一声又一声,在她脑海里炸响。她踉跄地起身,看着一眼床榻上面容透着诡异祥和,仍旧俊美无铸的刺帝,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扭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青衣司命,深吸一口气,拿起匕首朝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扎了进去。 眼前一黑,再次醒来之时,便是一身冕服躺在了升元宫的侧殿里。 不远处哀乐阵阵,大臣们假兮兮的哭声传入耳中。 而近前,脸色苍白的太子妃跪在榻前,孤零零地守着她。 见她醒来,仰头一字一句道:“陛下,刺杀先帝的侍人皆已伏诛,还望陛下节哀。大司命已测好日期,请陛下下旨令先帝早日安葬。” 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呆呆地望着帐顶,说了一句:“我是个罪人。” 可是,那个该死的人,比她更加罪孽深重,所以她愿意以命换命。 她平息了片刻,却听太子妃说道:“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楚国,仅剩您了。” 是的,这诺大的楚国,可以称帝的,就只有她这个羸弱无用的昭明太子了。 北边的蛮族,南朝的贪官污吏,那些死在街头的孤儿寡母,死在边疆的青壮少年,都由她接管了。 她是应该去死的,但还不能死。 但她这样的人,能成为一个一国之君嘛? 于是她扭头,看向了禤景宸:“太子妃,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好君王嘛?” “景明帝有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楚国历任皇帝皆坚毅勇敢,即便内忧外患,但上下齐心协力,定能破解。”她的太子妃,虽是一国大将,却有弱柳扶风之态,说起话来亦是温温柔柔。 然而那温柔里,却有石竹一般不为风雨所动的坚韧。 她说:“陛下以国士之礼待我,此一生,我定为陛下出生入死,开疆辟土,还大楚一个海清河宴。” 钟离朔低头,在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坚定不移。 她们是夫妻,却也是君臣,更是一路相扶相持惺惺相惜的战友。 她本应该陪着她还这个万里河山一片安宁,但终究抵不过世事无常。 现在也好,她死了,皇后这样一个英雄了得惊才艳艳的人物,不用被她拖累,可以嫁给一个好人家了。 也不对,她的梓潼,如今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要嫁,也是别人嫁给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五十八 此为防盗章  而梅花庄, 则是源州城最为大的一座温泉庄子。因为在各个温泉池旁,有大片的梅林,故而取名叫做梅花庄。 就在大片的梅林之后,便是太一门的太一观。 楚国尚巫, 信奉东皇,尊国君为东皇的化身,奉太一门为国教。太一道人入朝,便在监天司任职。监天司观星运, 卜吉凶, 测农时,乃是国中十分重要而又特殊的一司。 每逢大事, 或国策不决时, 必令监天司测算。甚至于,楚国的许多任帝王与皇后,都是应监天司的测算登基的。 监天司的太一道人, 担任的官职皆是司命。其中,监天司之首称之为大司命,其副职往往由下一任大司命担任, 谓之少司命。 在东皇的传说里,大少司命分管生死,乃是平齐的两职,却又相辅相成。而在监天司中, 两位的职责也和传说中差不都。大司命测凶, 少司命算吉。大司命渡已死之人, 少司命将新生迎来世间。 因着太一门的的特殊意义,加之传闻少司命有送子的职能,年节期间,前往太一门的人络绎不绝。前去太一门,必要经过梅花庄门前的大道,走过梅林,走好远才能到太一观。 故而初八这一日,前往梅花庄的钟离朔差点就堵在了梅花庄门口。好在这片乃是国教重地,来者都很规矩守礼不敢逾越,只顿了一会,便进入了梅花庄。 正值春寒,梅花开遍的时节。钟离朔一路走来,已在路旁看遍了梅花。白的,粉的,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却不曾想,入到庄子里,还是满目粉白之色。 蒸腾的水汽中,片片粉白处处皆是,美的宛若仙境。钟离朔感受着属于着春寒之时的暖意,跟在乐正颍身后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到雅间。 乐正颍今日应的是兵部的邀约,和同僚一起来此一聚。随行的还有各位同僚的家眷,因此乐正颍带着钟离朔来此并无不妥。 兵部包下了两处温泉池,男女分开。钟离朔与长姐的同僚们一一见礼之后,随着长姐的脚步步入了女浴。 却不曾想,经过长廊之时,遇到了杨玉庭。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脸笑眯眯的崔健。 杨玉庭一见乐正颍,便开心地打起招呼,言道:“怎地你今天也到这里来了,还带上你弟弟。嘿,小弟弟,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的。”钟离朔朝他拱手行礼,说道:“上次的事情,多谢杨大人了。”这一看到杨玉庭,钟离朔就想到对方给她的口信,说是人已经找到,却不是南门的金袍卫,而是景明公主府的一个护卫大人。钟离朔自然是知道,皇后本来就不再南门,却不曾想杨玉庭却找到景宁那里去了。 算了,随缘吧。皇后要是能收到就最好,要是没收下,那就等以后吧。 但是别人朝她伸出援手,钟离朔还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因此看到杨玉庭的时候,钟离朔笑得很是轻快。她朝着杨玉庭施了一礼,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崔健,这一看,有些愣住了。 这人,有些眼熟。 钟离朔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是她回宫那一年的文武状元,名字叫做崔健。皇后说的,栋梁之才。只是,怎几年不见,这人瘦了那么多。毕竟钟离朔第一次见他时,他长得可真是人如其名。 钟离朔在打量着崔健,却不知崔健也在看她。崔健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向乐正颍,忽而一笑:“都说宛州出美人,苏老夫人当年便是宛州第一美人。而后有了乐正夫人,乐正夫人亦是美。我本以为见着阿颍便晓得当年令哀帝倾国之颜是何等模样,却不曾想这美还有第二份。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 苏老夫人便是乐正溯的外祖母,钟离朔祖母的胞妹。有底蕴的家族,都曾听过宛州双姝的绝色倾城。哀帝好美色,便朝宛州苏家求娶,于是双姝一嫁给了哀帝,一嫁给了澜州禤氏。 那个澜州禤氏,便是禤景宸的禤,是皇后的亲族。算起来,乐正颍和禤景宸是表姐妹关系,乐正颍和钟离朔也是正儿八经的隔代表姐妹关系。因此,禤景宸和钟离朔也可互称表姐妹。 以前还没有怎么计较,今日听崔健这么一说,钟离朔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和皇后也是沾亲带故的。 崔健这句话,是在夸她长得好看? 钟离朔对自己的样貌并不太在意,无论美丑都只是一副皮囊,重要的是皮囊之下那颗心。有些皮囊精致漂亮,揭开之后流脓生疮。有些皮囊布满世间沧桑,可一靠近便闻到透骨而出的芬芳。 但被人夸奖还是很开心的,只是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哦,钟离朔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崔健的时候,崔健还在弘文馆编书,被弘文馆的美食养成了一个大胖子。 她诚心相招,字字肺腑,崔健最终说了一句:“都说宛妃当年倾城倾国,今日得见陛下,便知世人所说不假。陛下圆我一梦,臣便为陛下作牛马驱使。” 她这才知道,这位崔大人其实是个画痴,于是昭帝就这么的,被这位崔大人求着画了一幅画。 那大概是,昭帝留在世间唯一的画像。 那么这一次,初次见面就夸人的崔健大人,又想搞什么鬼?她才不要又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了。 熟知好友什么脾性的杨玉庭呸了崔健,“你可得了吧,你这一见好看的脸就走不动道。上次还骗阿颍让你作画,这次还想骗小弟弟。弟弟你可别上当,这位崔叔叔,没啥爱好,就喜欢给人画画,特别是好看的人。他极其看脸,你若是不想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可离他远点。”就上一次,杨玉庭还差点被他药倒,穿上女装被画下来。 钟离朔自然是知道崔健的毛病,只一笑回道:“是,在下乐正溯,敢问大人” “是中州刺史崔健大人。”乐正颖在一旁补充道。 “见过崔大人。”钟离朔拱手行礼,半点不失礼数。 崔健心里只叹可惜,这么好的少年郎,应该定格在他的画上,被好好的封存,令后人知晓。 但崔健还是不死心,问道:“不用那么客气,我与你长姐乃是之交好友,你若是愿意可否”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乐正颍打断,“崔大人,今日见着你,我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到衙署,看到陛下已批复你的奏章了。” “陛下可是同意了?” “中州年年潮湿,武器耗损很大,每年皆如此,各地都耗不起,还望中州能找出有效之法,减少耗损。”乐正颍一本正经地说着公事,显然是不想崔健缠着钟离朔了。 “好说好说。”识趣的崔健打了个哈哈,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他们三人聊了一会,便各自离去。走之前,杨玉庭看到跟着乐正颍身后的钟离朔,急忙忙地喊:“弟弟,那是女浴,你要跟你姐姐一起进去吗?你都多大了,还跟女子处在一块。” 钟离朔心下一叹,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杨副统领某方面迟钝得很。而乐正颍理都没理他,带着钟离朔直接走了。 没头没脑的杨玉庭被崔健拍了一下脑袋,说道:“玉庭,你这眼神越发不好了,那可不是弟弟,是妹妹。” “啊?” “阿溯身子不太好,镇北侯夫妇为了将她养活,听了前朝大司命的话,将她当做男孩抚养长大,就连户部上的也是男丁。”这事,源州城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乐正家有个肖似昭帝的小公子,只可惜小公子是女儿身,不然乐正家君位可期。 崔健以前觉得,谁当皇帝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直到他发现不好的帝王会让世间美景骤减,他便觉得一个安稳的江山其实很重要。 现在的皇帝很好,如果能一直太平下去会更好。 崔健拢着袖子,与杨玉庭并肩走过长廊,望着满目的梅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世间,花有相似人不尽同。可是他今日里,却好像看到了一个相同的人。 当那个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时,她的姿态,她的眼神,像极了那个羸弱却坚韧的年轻帝王。 初时,他只是在刁难着那位一脸求贤若渴的皇帝,却不曾想,会心甘情愿为着盛世而尽了一份努力。大概是,皇帝的眼睛太过真挚,让人没办法拒绝。 “崔先生既然喜欢作画,何不用江山来作,亲自绘一副太平盛世的美景呢?” 就是为了这一句话的胸襟,崔健至今觉得有所作为是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很可惜,他只给皇帝绘了一副画。此后再怎么画,都画不出皇帝眼中活着的神采。 偶遇故人的钟离朔早就没有了此前的新鲜感,此刻她满心思都在温泉上面。待终于浸在温暖的泉水时,钟离朔觉得一派轻盈。只可惜她开心得太早,不过半个时辰,她就被泉水熏晕了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五十九 此为防盗章 已经在船舱里闷了好几日的钟离朔披着银狐大氅走出了甲板, 看着船上正在来回搬运家什的工人,拢着袖子, 呼出了一口寒冷的白气。 正从船舱里走出来的镇北侯,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咳嗽了一声,唤道:“阿溯,还留在船上做什么,你娘亲都先行了,还不快点跟上?” 话语听着有些严厉, 但却仍旧透着一股慈爱。镇北侯不过是怕海面风大, 乐正溯这副打娘胎出来时便先天不足的身体受不住, 着凉生病罢了。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的钟离朔温和地笑笑, 点点头应了一声好,赶紧转了脚步,快步朝前头的母亲走去。 眼见着妻儿皆已下船的镇北侯, 赶忙跟了上去。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登上了台阶,总算是走出了渡口。 青衣护卫们挎着刀,走在前头, 将拥挤的人潮排在两侧,隐约形成了一条通畅无比的道路。还未走出人群,便看到一位身穿杏衫, 披着大氅的年轻女子率着几个护卫迎了上来。 “母亲。”那女子唤了一句, 钟离朔眼尖的发现自己身旁的乐正夫人一下变了神色, 那原本温柔从容的眼眸,盈满了泪光。 年轻的女子疾步而来,猛地被乐正夫人抓住了双手,激动地唤了一句:“颍儿” 乐正颍握紧了母亲的双手,哽咽了好一会才松开。双手并拢交叠,拱手推出,弯腰做了一个长揖,方道:“不孝女颍,见过母亲。一路舟车劳顿,您辛苦了。” 乐正夫人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臂,双目含泪,轻柔说道:“颍儿” 三年未见的母女乍一相逢,便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身旁被忽略了的镇北侯见着她们母女二人含泪相见的场面,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道:“都是兵部侍郎了,见着母亲还跟小时候一般,总爱哭。” 他这般包含被忽视的心酸发言,很快引得乐正母女破涕为笑。乐正颍忍住了眼泪,这才收了手,朝着父亲行了一礼,道:“见过父亲。一路南来,可是安稳?” “甚好甚好。”眼见女儿总算看着自己的镇北侯,满意地点点头。 在旁的钟离朔一言不发,沉默地打量着这一家三口重逢的场面。自半年前从这具身体醒来之后,她便断续地了解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作为镇守溯北的澜州要塞,初城乃是澜州贵族禤氏家臣乐正一族的故土。早在前朝刺帝的时候,禤氏族长便是统领天下百万兵马的大将军。后来,禤氏族长逝去,统领澜州兵马的还是禤氏,驱狼大将军——禤景宸。 直到禤景宸被刺帝指婚,嫁给身为太子的钟离朔,仍旧兼任着大将军之职。而乐正钦,便是从禤景宸的父辈开始,就为禤氏效命的得力干将。 钟离朔幼年时居住在冷宫,再大一些被云州城主接到云中城,后流落街头。故而长到十六岁被接回宫中立为太子之前,并未与朝臣有过多接触。 可与禤景宸成亲之后,除了三公,她也甚少接触朝臣,更别说是禤景宸远在澜州的臣属了。 因此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成了乐正钦的嫡次子,她才知道这个人便是禤景宸十分倚重的乐正颍的父亲。 钟离朔是见过乐正颍的,只见过一面。那还是在东宫的时候,禤景宸唤了乐正颍来一道处理政务,离去的时候被外出回来的钟离朔撞见。听了不少流言的钟离朔这才意识到,侍人们口中那句乐正女官肖似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 高挑的身形,雪白的肤色,英气的长眉底下是一双温柔的眼眸,这个从澜州出来的贵族女子实在是好看得不像话。 一度,令在市井中磋磨了多年且单薄瘦弱的太子羡慕不已。 许是那一点点相似,好像是忌讳一般,乐正颍甚少出现在她面前。加之身份不同,后来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乐正颍。 想不到,再一次见面,却是在这样的情形,这样的身份之下。顶着对方亲妹妹的皮囊,唏嘘不已的钟离朔最终轻叹,躬身施礼,“溯,见过长姐。” “溯?”乐正颍的目光滑了过来,定在了钟离朔那张白皙俊秀的脸上,片刻怔忪过后,方才释然道:“你都长这么高了。” 这个自小便因为体弱深居内院,而无多少存在感的妹妹,一眨眼竟然都快与她一般高了。即便是半年前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听说了昏睡了近三年的妹妹已然苏醒,乐正颍在看到如此精神的妹妹时,仍觉得惊讶。 不过片刻,她便收拢了情绪,冲着钟离朔点头之后,扭头对着一旁的父亲说道:“府邸我已命人收拾好,天寒地冻的,就不要再外过多逗留了,父亲母亲我们快些回家。” 吩咐了下人将行李搬运回去,乐正颍便引着父母亲登上了迎船的马车。彼时恰好有红衣侍卫挎刀开道,将拥挤的人群清出了一条道路。与红衣护卫们擦身而过的钟离朔,正准备登上马车,若有所感一般扭头,便看到了红衣侍卫们尽头拱卫的那个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衣着华贵,面容白皙秀丽,瞧着就是云州出来的纤细貌美。 钟离朔觉得眼熟,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遍,只隐约要对上之际,便听到一旁的长姐冷淡地吐出了三个字,“云中王。” 那纤细柔美的男子在一瞬间,便与记忆中那个白白胖胖爱哭的男孩重叠在了一起。 云中王钟离幕嘛。 岁末还朝,诸王朝拜。也是,钟离家在庆朝还能称王的,也就他一个人了。 那道纤细的身影随着马车的走动,拉的越来越远。钟离朔半眯着眼,将下巴埋进了大氅毛茸茸的领口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白气。 十 那位大人身上熟悉的丁香,还有似曾相识的眼神,以及曾陪伴自己多年的温柔语调,令钟离朔恍然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人。 她已经见到自己的皇后了。反应过来的一瞬,钟离朔心中涌起了万分欣喜,却又在刹那之间泛起了无限的遗憾。她终于再一次见到皇后了,遗憾的却是没有在刹那之间就将她认出来。 装扮成金袍卫里的侍卫,想来也是那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要更快,待反应过来之后,钟离朔拔腿朝着与皇后分开的地方奔去。 “溯,你又去哪里?” 去哪里,那当然是去找她的皇后啊。她穿越了火海,她从死亡中新生,她从遥远的澜州跋涉而来,是不是就为了再见皇后一眼? “我等你回来。”这句话钟离朔说了,而且并没有食言。 穿着红衣的少年穿梭在鱼龙阁中,那莽撞的身影看起来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被幼弟没头没脑的动作闹得发愣的乐正颍,看了看左右,顾不上其他,也跟在钟离朔的身后追了上去。 “溯,溯”乐正颍快步跟着钟离朔,低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钟离朔什么都听不见一样,只顾一个劲的往前。就好像在那场大火里,被火光包围窒息而死的时刻一样,朝着只能回想的过去伸出了手。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臣定不辜负陛下期望,定会凯旋而归。” “你觉得我会是个好君王吗?” “只要殿下用功,以殿□□恤万年的心,一定会成为千古明君。” “东宫的樱花开得真好,我想这个时节皇城外的景色会更加美。大将军若是嫁给我,这辈子能看的就只有这一园的樱花。将军,就算是这样,也愿意嫁给我吗?” “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在我眼里,是个良人。” 一幕一幕的过往在脑海里掠过,最后定格在脑海里的,是她们在云州破庙初见的模样。衣衫褴褛的见鹿公子托着一个黑瓷药碗,背对着一庙的受伤士兵和难民看向了身前骑着越崎黑马穿着银甲的年轻将军问: “阁下何人?” 马上的将军在看到她的时候利落地翻身下马,半伏在她身前行礼道:“臣禤景宸,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垂首,将军抬眸,四目相触的瞬间,钟离朔觉得自己见到了此生除了尺八之外唯一能令她追赶的美。 钟离朔跑到了之前到的那个栏杆旁,急慌慌地左顾右看,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梓潼 梓潼 她的目光四下搜寻,却半点没有见到那人的痕迹。彼时乐正颍恰好赶来,看着幼弟慌张搜寻地模样,一把扯过她的手臂,“溯,你在找什么?找方才那位大人?” 钟离朔惶惶然点头,浑然没有反应过来,乐正颍惦记着她打娘胎时就不好的身体,心下有些着急起来,拉着她耐心细致温声劝道:“姐姐回去就给你打听那位大人,阿溯不要着急。告诉姐姐,你身体有没有哪里哪里不舒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六十 此为防盗章  全然不知道女皇正被诸位大臣催着大婚的局面, 钟离朔想得十分乐观。在随着群臣恭送陛下回宫之后, 她跟在长姐身后, 伴着漫天的烟花, 回到了自己的琼花巷。 皇城外一片喧嚣, 随着宫城越近, 属于宫内的安宁一点点显露了出来。裹着狐皮大氅的陛下从龙辇上下来,携着两个妹妹一同前往乾元殿。姐妹三人一起用了饭,和寻常人家一般给了妹妹们红包后,陛下留下了平安长公主,与她单独说话。 曾统御千军万马的女皇陛下,向来都很耿直。无论是政令还是批阅奏章也好, 一条一条都是用大白话直接说出来的。以批阅奏章为例,女皇从来不会用什么委婉的辞藻,向来都是“准。”或者是“不行。”在不行之后, 会列出一条条详细的缘由, 督促臣工改进。 在女皇的带头下, 让户部的官员批示条款的时候也是十分直白。诸如“开个宴会用不了那么多钱,建议贵属参考前朝景文帝的做法。”“贵属有调查过市价吗?问清了再做个合理的申请送过来吧。” 年少时便在弘文馆学习的女皇,并不喜欢文绉绉的遣词造句, 她十分喜欢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她是帝王,是统帅,一言九鼎, 不需要拐弯抹角。故而此刻, 在面对平安长公主的婚事时, 女皇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 安安觉得三木怎么样?你有心嫁给他吗?” 长公主万万没有想到,陛下将她留下来是为了这件事。已经将长公主做得十分好的禤景安,在经过诸多事情磨炼之后,咋一听见这件事情,却忍不住红了脸。三木是云中王钟离幕的小名,看起来自己迟钝的长姐关注到自己了。 “皇姐”长公主膝坐在榻上,隔着矮桌前的杯盏看着眼前的陛下,忍不住掩面唤了一句,说道:“你这人真是” “都红了脸了。”女皇叹了一声,望着眼前美极的妹妹,说道:“那就是喜欢那小子了。那皇姐给你们下旨赐婚,让监天司的司命们挑个时间给你们完婚可好?” “嗯。”红了脸后,长公主点点头,勉力维持着公主仪态,大大方方地建议道:“不过婚嫁这件事,还是要双方情愿才好。赐婚的事情,皇姐就先暂时放在一边吧。等他上门求亲之时,您再松口可好?” 女皇点头,心想是这个理。只一思索却很快反应过来,看着面前含笑望着自己的妹妹,摇头叹道:“你啊,你啊,原来你俩早就说好了?这还要朕白瞎那份心。”还说什么上门求亲,只怕是那小子早就找到妹妹来说这件事了。 长公主柔柔的笑,想到了朝堂上的那些风言风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皇姐可会责怪我,没有和你说明白,给你添许多烦恼?”公主知道,云中王钟离幕是很多大臣眼里适合皇夫的人选,而她的皇姐正因为被逼婚而烦恼。如果早些告诉皇姐,是否就能早些解决云中王的事情呢? “三木还不至于让我烦恼。” “我知道,让那烦恼的是那些遗老,这也是三木迟迟不敢和你说明白的原因。”长公主望着皇姐,温声说道。身为楚朝遗留的唯一血脉,有着正统的名分,是值得多少人利用的呢?可惜云中王的心中没有天下,但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优势换取自己迎娶长公主的诚意。 聪慧如女皇仅从只字片语中便明白了云中王要做什么,低声一笑,说道:“他还真是有心了。” “那是他应该有的诚意。”长公主说道,一脸的坦诚。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着急找皇姐赐婚的原因。有云中王在,可以将朝堂势力三分,让皇姐压力没有那么大,更加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另一些人。 钟离幕是她的心上人,云中王是大庆朝堂的一个饵。只要有机会,云中王钟离幕会竭尽全力为陛下赴汤蹈火。 长公主想,他们想的都一样,为了某一个人要好好地护着陛下。这是她与钟离幕年少相识至今,心照不宣的默契。 女皇听了妹妹的说辞,再看她坦然的神情,突然想明白为什么妹妹不和自己说心慕云中王了。她原本还在忧心是自己繁忙国事忽略了妹妹们,导致她们都不和自己谈心事了呢。 想明白之后,女皇无奈的笑笑,看着妹妹柔声道:“我还不至于要你们这样,那群遗老妨碍不了我。我过几日宣三木进宫,你们做好大婚的准备吧。” “皇姐”长公主就知道长姐不愿意他们如此,所以才会一拖再拖没有开口,因此长叹一声道:“皇姐你这是着急我嫁不出去吗?” “当然不是啦。”陛下温柔一笑,托起了身前的杯盏,轻抿一口,低低说道:“我只是希望,有情人能早点终成眷属。” 已近而立之年的女皇陛下,有着一副二八少女般娇俏的面容。她此刻捧着杯盏,黑亮的发丝挽起铺展在玄黑色的龙袍上,看起来美丽又略带英气。那双清亮的双眸闪着柔和的光,此刻写满了温柔。 在长公主的记忆里,她的长姐就是这么一个上马威风凛凛的巾帼英雄,脱下战袍温婉动人的贵族仕女。公主是如此崇拜自己的长姐,敬仰着她,又心疼着她。 尤其是这幅少女至极的模样,在她的印象里,是长姐面对昭帝时所有时刻的样子。 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对于长姐而言,她的有情人已埋泉下泥销骨了。那个有着所有人都喜欢的模样的昭明太子已经不在了,可会不会还有下一个有情人呢? 公主这么想,不忍去回忆故去的昭帝。她看着长姐手中的杯盏,念及她酒后的模样,想要去夺,又于心不忍,只好与长姐说道:“那皇姐呢?大家可是着急的等着你的有情人出现呢。今天可看到有合适的了?” 女皇歪着脑袋,略一思索了一阵,说道:“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嫩得狠。” “林梦蝶林公子呢?尺八吹得很好,体力应该很好。”在行伍混迹了好一段时间的长公主,某方面来说也是挺坏的。 “好不过殿下。”可是殿下的身子骨弱得很呢。女皇心里这么想,看起来就经不起折腾的模样。 女皇从来不在人前避讳提及昭帝,反而是所有的人都将那个人当做她的禁忌一般,丝毫不敢提上一句。可是今夜,她突然很想和别人说说那个人,于是她又喝了一杯酒。 有些事,只有喝了酒之后,你才能够没有顾忌地说出来。 “安安你不知道,殿下尺八吹得很好,按理说玩吹奏类乐器,身子骨一定很好的。但是殿下看起来却高高瘦瘦的,没有一点肉,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站在马前,看起来风一吹就倒。” “这么瘦弱的人会是太子吗?可她长得很好看,我从未见过比她还好看的少年郎。”好看到,让她一抬眸就再也挪不开眼。 她的唇沾了酒,清亮的眼蒙上了一层水雾。谁也不知道,在外威风凛凛的女皇陛下,是个滴酒沾不得的一杯倒。往常宴会里喝白水的女皇,在今夜沾了酒后断断续续地说着关于昭明太子的一切。 长公主听过了很多次,在昭帝死后的第一年里,第一次碰上醉酒的长姐之后,断断续续地听了很多。她知道太子和长姐的初遇,知道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闻,知道长姐懵懂不能自拔的爱慕。 在刺帝死去的榻前,自己的长姐将一生都献给了昭明太子。公主想,如果自己是长姐,遇上这么一个愿意以命相搏也要救自己的人,也会心甘情愿被对方束缚住一生的。 可那个人不是她,她不是当事人。于是当事人是她的长姐时,以旁观者的角度,她希望长姐能过得好一点。 她取下长姐手里的杯盏,打断了女皇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 “姐,你喝多了。”公主说道,望着只肯在她面前倾诉的长姐轻叹了一声。 而回应长公主的,只有陛下一声轻轻地低喃:“殿下” 仿若夜风低语,缠绵又噬骨。 “出来散散心,也是挺好的。”女皇专心地做好了一名金袍卫的职责,并不打算继续公主的话题。 她原本就没有再成婚的打算,只是争不过大臣们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场大宴她只存了欢庆大庆越发鼎盛的心思,对于大臣们说的会在宴会推荐几位俊杰的事情并无兴趣。 幸而之前礼部尚书出了一个花期相会的主意,她便顺水推舟借此好好打量大庆的人才,得以逃脱那些令人厌烦的举荐和会面。 大臣以为她会大婚,皆都令各家青年男女奔着皇夫皇后的位置去,故而此次出现在宴会上的年轻人无一不是各家杰出的青年才俊。 虽然最优秀的年轻人不会抱着入宫的念头,但也抱着能被皇帝赏识的期待而来。正因如此,禤景宸才更想看看出现在鱼龙阁的人物都有多优秀。要是真有一两个能为国出力的年轻人,今夜也就不虚此行了。 满脑子家国天下的女皇陛下,并没有像别人期待的那样有一丝丝儿女情长。自幼便知道自己长姐是个满腔心思保家卫国鞠躬尽瘁的人,景明公主不禁叹了一声,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只是短暂的几年相处,长公主对于那个在少年时期对自己十分照顾的昭帝有着十分深厚的情感。直至今日,她还在为英年早逝的昭帝伤怀。与她的牵挂对比,公主一直觉得身为昭帝妻子的长姐忘却得太快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六十一 此为防盗章  十五 “皇姐的意思是预备回赠曲谱?”小公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一脸复杂地说道:“您现在给人家讨曲谱, 这合适吗?” “合适的。”女皇点点头, 一脸地理所当然。小公主心想, 乐正溯长得那么像太子, 而长姐此刻又在相看着大婚的对象, 长姐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吗? 公主既希望女皇看着那张脸能想起太子, 却又期盼着她能挑一个和太子毫无相关的人。哪怕是相似, 也只是相似,只会让人想起太子存在过的痕迹。若是长姐真有情,会不会更加伤怀。 公主心中百转千回, 最终只咬住下唇,说道:“那我便以公主府的名义给她送过去, 这样可好?” “自然如此。”女皇心里也是这个想法, 毕竟在那个孩子眼里,只是为了履行诺言罢了。加之对方又是乐正颍的妹妹, 她给小妹妹送点礼物在允许的范围内。 听到这句回答,小公主终于松了一口气。从这句话里, 她就琢磨出了她姐姐还真没什么心思。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姐姐在某方面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也许是她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一力降十会, 又或者是朝堂上日夜都在经历的阴险诡诈,让她对着某些人的时候只想保留一份简单的心意。 帮人送礼却得到皇姐一个新任务的小公主,返回了公主府。她预备过了元宵, 弘文馆开学之后, 亲自登门拜访林梦蝶。毕竟皇姐没有说什么时候送给乐正溯, 那么只要送了不管早晚都没有问题的。 午膳过后,送走了小公主的女皇继续处理政务。自登基起,女皇勤恳努力,无论年节,日以继日都在为了国政操劳。即便有身体抱恙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缺过早朝。 早朝过后,她将六部尚书和枢密院的大人留下,解决昨日下午批阅奏折出现的难题。午饭过后,开始处理成打的奏折。到了傍晚,女皇领着侍人到西宫的校场骑马射箭。沐浴更衣,再夜读,到了午夜才熄灯睡下。 她的勤勉,三年里在国中已被百姓熟知。勤政爱民的女皇,将朝廷组建得越发稳妥,正因如此,甚少有官员会轻视她。 当然,也偶有休息的时候。在有空闲的日子,女皇会携着苏彦卿统领和乐正颍大人前往京郊,查看春耕秋收的情况。或许再过几年,朝廷更强盛的时候,女皇还会乘船自源州而下,视察两江岸边的民生。 宫人们对于女皇的勤勉都很敬佩,敬佩之余都有些心疼。心疼女皇的宫人们,也和大臣们一样,希望女皇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而不是还惦记着已经死去的昭帝。 于是在那些个传言中最炙手可热的知心人——云中王钟离幕,在午后前来拜访陛下时,宫人们都兴奋了起来。 内廷侍人禀报云中王求见时,女皇恰好正在批复中州刺史崔健向兵部申请调拨武器的奏折。因着中州的天气,武器容易损坏,每年都会申请一批。 听到侍人的声音,女皇还有些诧异。这大过年的,云中王不去找景安,到她来这里干什么。莫不是来请旨赐婚,先头话说不急,怎地第二天就来了。 女皇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对着侍人说道,“召他进来。” 得到了应允的云中王,跟在侍人的身后,步履匆匆地踏入了朝晖殿。他一进来,女皇便放下了手上的政务,抬眼去看他。 高大俊朗面容白皙的青年穿着王服,束着一丝不苟的玉冠,站在殿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言道:“臣钟离幕参见陛下。” 在禤景宸的印象里,云中王是一个活泼朝气又有些莽撞的少年,与殿下的看似风流却异常文静相比,云中王有着所有少年人都有的模样。不知从哪一日起,那个活泼的少年变成了这幅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前朝刺帝时期,中州王谋反,牵连了好一波钟离皇族,到最后,皇室只剩下刺帝一脉,以及云中王的幼子钟离幕。钟离幕与昭帝乃是同宗的兄弟,在钟离幕被送到弘文馆之前,他们曾在一起待了四年。加之老云中王的对昭帝的抚养,对于这个仅剩的弟弟,昭帝多有照顾。 也因此,禤景宸登基之后并没有依照钟离幕和大臣的意思,没有削掉他的王位,仍旧让他做那个无忧无虑的云中王。 却不想到,这个弟弟竟然和自己的妹妹看对眼了。 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女皇也不会为难他们,只开门见山说道:“三木可是为了平安而来?” 钟离幕抬头,看向了女皇。那张轮廓分明十分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焦灼,但听到了女皇这句话,钟离幕脸上却出现了一丝错愕。 注意到这一点的女皇,眉头微拧,言道:“不是为了和平安的婚事,难道你还有别的事情来找朕?” 并不愚钝的钟离幕很快反应过来,女皇已然知道他与长公主的事情,他楞了一下,回道:“想来陛下已然知道臣与公主的事情,臣心悦公主,的确想诚心求娶。但今日,臣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哦,那还有何事,会让你这大年初一的就迫不及待入宫见朕。”而且,神色还如此焦灼不安。 钟离幕看了四下,候在女皇身边的侍人皆垂首躬身,充耳不闻。他犹豫了片刻,言道:“此乃私事,与陛下有关,陛下可否屏退宫人,听臣一言。” 女皇打量着他的神色,在他越发不安的神情了起了好奇心。于是她屏退了侍人,只余她与钟离幕留在这空荡的朝晖殿中。 厚重的殿门被关上,原本明亮的朝晖殿变得晦暗。女皇坐在案前,看着站在台阶前的钟离幕撩起了衣袍,朝她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早在前楚,朝拜皇帝已不用如此大礼。云中王的姿态令女皇皱紧眉头,问道:“为何行如此大礼?” “陛下。”钟离幕抬头,仰望着案前的女皇,一字一句言道:“接下来还望陛下容臣逾越,此事与前朝昭帝有关。” “微臣怀疑,昭帝在殉国前已遭人谋害。” 不知道是不是朝晖殿太空旷的缘故,乍一听见那个谥号,女皇还有些愣神,而钟离幕话里的意思,更让女皇觉得失真。 “你说什么?”女皇又问了一遍,像是不敢相信钟离幕的话一样,“再说一遍。” “陛下,微臣怀疑,昭帝本可以北上,却因早知自己命不久矣,而选择了自尽。”钟离幕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冷静,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言道:“敢问陛下,可还记得,在您北上之前的那个冬天,昭帝曾因为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有段时间还咯血,掌心甚至出现了类似于夏蝉的血纹。” 女皇已经许久未曾听到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殿下了,却不曾想,新的一年开始,竟然有人开始说她的事情,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当然记得那个冬天,那是禤景宸来到源州城后,所经历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那一年,全国暴雪,北方的蛮族虎视眈眈,被暴雪冻得最严重的两州等着赈灾。内忧外患之下,她与陛下终于决定不再隐忍,连斩了两州刺史。这一次雷厉风行,暴露了积攒已久的实力,终于整顿了朝纲,安稳了局势。 但没有多久,陛下就因为过度操劳,一病不起。自成亲之后,禤景宸便知道太子的身体不算太好,那副打娘胎便落下病根的身体,一到入秋便会着凉。 成亲多年,禤景宸对于钟离朔会生病已习以为常。 只是那个冬天,钟离朔睡得太久了,甚少有清醒的时候,全身还时常一阵一阵的起红疹。不只是手掌,全身都是夏蝉一样的红纹。 医工们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疹纹,但按照常理应当是普通的荨麻疹。于是照着这样的医治下,陛下果然日渐好了起来。到了春天,已经与平时无异。 禤景宸至今还记得陛下喝药的模样,那一碗又一碗的黑色药汁,陛下眉头都不皱只当喝水一般喝了下去。甚至某一日,陛下还捧着碗说道:“朕与病就靠着这药汁缠绵不休,说不定就这么喝着,朕能长命百岁呢。” 她想活着,活到百岁。待到陛下病好之后,禤景宸也在想,就陛下这么个心态,也许还真能活到百岁。可惜第二年的夏天,陛下就走了。 原来一生,会是这么的短。 女皇的思绪被拉远,最终将视线落回钟离幕的身上,问道:“为什么会突然与朕说起这个。”难道,有什么事在那个冬天里,被她们漏下了吗? “因为微臣,在不久之前,又一次见到那个特别的血纹,就在臣的侍卫身上,和昭帝那时出现的血纹一模一样。” 钟离幕咬着牙,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一样,言道:“入冬之时,臣与侍卫曾深入南疆围猎,遭遇了袭击。那个侍卫替我挡了一剑,之后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七日之后,全身出现了那样的血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六十二 此为防盗章 女帝目不斜视, 只朝着前方散漫前行。听得妹妹这么说, 笑道:“这岂是见一面就能决定的事情?” “可你连看人一眼都不可,难不成皇姐你真的要回去看那些老头子们准备好硬塞给你的人。”公主嘟着嘴,不满地嘀咕几句, “你这样子,可就没什么意思啦皇姐。” “出来散散心,也是挺好的。”女皇专心地做好了一名金袍卫的职责,并不打算继续公主的话题。 她原本就没有再成婚的打算, 只是争不过大臣们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场大宴她只存了欢庆大庆越发鼎盛的心思, 对于大臣们说的会在宴会推荐几位俊杰的事情并无兴趣。 幸而之前礼部尚书出了一个花期相会的主意, 她便顺水推舟借此好好打量大庆的人才, 得以逃脱那些令人厌烦的举荐和会面。 大臣以为她会大婚,皆都令各家青年男女奔着皇夫皇后的位置去,故而此次出现在宴会上的年轻人无一不是各家杰出的青年才俊。 虽然最优秀的年轻人不会抱着入宫的念头, 但也抱着能被皇帝赏识的期待而来。正因如此, 禤景宸才更想看看出现在鱼龙阁的人物都有多优秀。要是真有一两个能为国出力的年轻人,今夜也就不虚此行了。 满脑子家国天下的女皇陛下, 并没有像别人期待的那样有一丝丝儿女情长。自幼便知道自己长姐是个满腔心思保家卫国鞠躬尽瘁的人,景明公主不禁叹了一声,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只是短暂的几年相处, 长公主对于那个在少年时期对自己十分照顾的昭帝有着十分深厚的情感。直至今日,她还在为英年早逝的昭帝伤怀。与她的牵挂对比, 公主一直觉得身为昭帝妻子的长姐忘却得太快了些。 不, 不是忘却, 她甚至怀疑长姐可曾为了昭帝伤怀。 在这个天下万民为重,家事次之,君王最为无关紧要的长姐心里,昭帝的逝去怕是一种善终。 破败的楚国已经滚进了历史的洪流里,蒸蒸日上的大庆令百姓平安喜乐。这几年,长姐虽然日理万机,可比和昭帝在一起时一样繁忙却总愁眉苦恼好得多。 大不大婚,也只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在踏入鱼龙阁之前,景明公主一直心有不甘,不甘长姐又要在压迫下再一次成婚。可踏入鱼龙阁之后,看到长姐仍旧是风幡不动的姿态,她却隐约有些庆幸。 至少,长姐未能对太子姐夫心生爱意,那么其他人一样也得不到。 入鱼龙阁的年轻男女几乎都得到了女皇微服的消息,她们认不出改装后的女皇,就如同在花期相会中所有互不相识的男男女女一般,开展了话题活络气氛,试图将人引过来。 处在鱼龙阁二楼的基本上都是被家族选中想要送到宫中的年轻男女,以及出来见见世面的俊杰。女皇挎着腰间的长刀一路走过,听到了不少时事见解,不禁摇摇头,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前朝刺帝的暴政,导致在那个年代出生的年轻人大多不敢直抒胸臆,长到青年时期,也就成了中规中矩无甚出彩的人。见没有什么可以吸引她的话题,微服出巡的女皇走向了三楼的入口处,终于决定脱下这身金袍卫的樱草服。 就在这时,一声轻鼓从鱼龙台下传来,接着七弦琴声起,一声清亮的尺八之声从台下缓缓爬上来。 此一刻,所有的话语就此消散,鱼龙阁中的众人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动作,纷纷扭头看向鱼戏莲叶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台上立着的那位身穿象牙白锦袍,长发只束一半的青年身上。 这是谁?谁在演奏着被皇帝下禁的乐器,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许多人的心里都泛起了这样一个疑问,待看清那个立在台中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多了几分计量。 女皇的脚步犹豫了一顿,紧接着缓缓走到了三楼一处空着的栏杆旁,俯首看向了台上正在演奏的少年。跟在她身旁的小公主扭头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清台上的少年时轻呓一声:“这不是林学长吗?皇姐” 公主扭头,看着身旁的长姐,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年轻朝气的少年音打断了。 “这是谁的曲子,何人所作?”身穿红衣的少年扑向了金袍卫们占领的栏杆另一角,趴着栏杆往下望,一脸惊喜:“蓬勃大气却又带着温婉多情,仿若海神起舞之姿,美极美极。” 她自顾自地说着,小小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的动人心弦。小公主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一声“怎么是你”险些脱口而出。 “演奏者是何人,技艺娴熟,甚是优雅动听。”少年又嘀咕了一句,看着台下吹奏尺八的少年一脸艳羡。 “那是礼部侍郎林芝的长公子,林梦蝶。”一道温柔的话语突然插入,被曲子勾掉心神的少年忽而抬头,看向了说话的女子。 那张俊美的脸,在鱼龙阁明亮的灯辉映衬下褪去了属于少年的青涩,回眸的刹那狠狠地揪住了女皇的视线。那样的美近乎虚幻,仿若镜花水月,挎着长刀的陛下松开了手,控制不住地往前探。 没有人看到,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泛起了涟漪,一丝丝地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夜未曾搭理过旁人的女皇突然开口,引来了在旁所有金袍卫的瞩目。跟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惊讶地望着长姐,试图在她脸上找到自己一直以来希望找到的东西。 视线落在身旁的金袍卫们上时,陡然想起了方才醉心曲子是何等失礼的钟离朔,落落大方地拱手行礼,言道:“多谢这位大人告知,方才醉心曲艺,种种失礼还望大人们莫要责怪。” 她朝着身旁的金袍卫们一一见礼,并未落下一位。钟离朔的目光落在为首的那名女子身上,言道:“不知在下可否和大人们同在此处,听完这首曲子呢?” “无妨,请便。”与方才温柔的回应不一样,这位大人的声音显得有些冷硬。钟离朔并未在意这些变化,趴在栏杆上听着这首曲子。 她并不知道,她一直都在期待见着的那人就站在她身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跟在女皇身边的小公主欲要开口说些什么,正要启唇,便看到女皇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小公主看看女皇,又看看静静聆听曲子的少年,咽下了所有声音。 小公主突然想到幼年时,有一次到书房去寻太子姐夫玩,看到的却是长姐为趴在案上睡着的太子盖上披风的模样。当时她兴冲冲地跑过去,却被长姐抱在了怀里,以食指压住了要说话的嘴唇。那时长姐说了什么来着,哦,她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嘘,宁儿乖,别吵到殿下,太子殿下太累了,让她睡会。” 当时年纪尚小并未通情意,此刻想起,小公主却是渐渐红了眼眶。 女皇站在钟离朔身后,看着那张仿若初遇时令人惊艳的侧脸,垂在腰侧的手挪动了一寸,迟迟不敢探出。 跟在陛下身后的金袍卫都噤了声,陪着女皇静静听完了一曲。 一曲终了,嘈杂声四起。白衣青年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他的媚上,握着手里的尺八转身离开了莲叶台。 钟离朔趴在栏杆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心念念这首曲子叫什么。这应该是新曲,真是想要找此人问一问曲谱呢。 “小公子想要曲谱的话,不妨到弘文馆问一下。据我所知,这位林公子乃是弘文馆的一位乐师,并未随他父亲一道进入官场。”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地,仿若最柔和的春水令人觉得无比惬意。 她这一回话,便让钟离朔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羞赧地抬头,钟离朔终于将视线落在身前的女子身上。 出身澜州的钟离朔,虽然常年病弱,但将养了大半年,身量蹿高,因此比大多数女子要高上一些。眼前的这位金袍卫大人,堪堪只到她的下巴。 女子长了一张只堪清秀的脸,穿着金袍卫的樱草服,虽然娇小看起来却英挺无比。钟离朔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对方的眼睛里,四目相对的刹那,仿佛被抓住了所有视线一般,她深陷于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中,一股异常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间。 这双眼睛,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楔子 “宫门,宫门要守不住了!” “陛下呢!金袍卫快将陛下送出宫。” “放箭!放箭!” 已是初冬,冷冽的夜自上而下笼罩着这座屹立了千年的宫城。原本寂静的夜晚,被冲天而起的火光烧得一片喧嚣。那埋伏已久的□□之徒,围困了帝都月余之后,终于在小心地试探下,撕破了伪装,露出了利爪,发出了最后猛烈地攻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六十三 此为防盗章  有衣穿, 有饭吃,能站起来走路,不必跪地乞讨。有书读,还有他们能接触到的风花雪月。这是她身为帝王, 应该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体再好上一些,过个十年八年,在皇后的扶持下,她或许真的能做个中兴之主, 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劳, 闻圣周达”,而不是皇后说的“仪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字了。 不过没有关系, 皇后办到了啊。自醒来那一日,她在床上躺了半月,已觉得前生种种都随着自己的身体烟消云散。唯一能让她记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 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 无论是敬还是爱。 生于皇室,是她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十六岁之前, 她乐观地想, 至少她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成了见鹿公子, 成了破庙里的小药童。 十六岁之后, 她又乐观地想, 至少她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但这个太子没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国之君,尊贵无比,虽然只能是皇帝了,但这下她真的能按照选择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现实却很残酷,钟离朔只能再乐观一点地想,就算和预期不一样,可只要努力她最后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对所有的不幸和苦难,于是到后来,只能选择死的时候,她也还在乐观地想,最起码自己可以选择怎么死。 她这一生的选择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后悔。 唯一的一次后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宫门前,她没有对皇后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却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暂成这样。 所以,她连选都未曾想过。 如今想来,竟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偏多。因为没有告知而后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后记得一个亡魂的爱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烧地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能有机会,怎样都会说的,然后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不,是有很多很多选择的机会。 多到,她可以有尊严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岁,她知道怎么面对师长,知道在父母亲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如何面对长姐,她知道如何应对金袍卫。因此在面对门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钟离朔,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乐正溯,是镇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现出她寻人的赤诚之心,于是她适时地露出了不会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当初面对那帮野心勃勃地权臣一样,问道:“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她的样子。而且我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叫乐正溯,是镇北侯的嫡次子。这样吧,您能否帮我写个告示,我记得司署厅有失物时能贴招领的字报。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那位大人,您就帮我写个字报,说我给她的谢礼放在司署厅了,成么?” 十六岁的少年说得诚恳又真挚,穿着绯色官服的门下人被她这一番看起来义正言辞却又十分不对的言论弄得呆愣了。好一会,一脸和善的门下人才哑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领,或者寻物启示的时候才贴的,哪有你这样”司署厅每天的告示栏都爆满,要寻人去找衙门啊。 “这样吧,你再说说,那位大人什么模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这昨夜去了鱼龙阁的南门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细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许是她足够天真可爱,又或者是镇北侯的名头管用,再不耐烦管琐事的门下人竟也起了帮她找人的心思。 钟离朔心想,昨夜皇后易了容的脸如此平平无奇,导致她都没有认出来,这让她怎么描述皇后的模样。再说了,就算说了,也铁定找不到。而且钟离朔根本就不指望会在南门找到皇后,她希望地只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几个跟着皇后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过了。 坚定地执行着以她的年龄以她的身份能做出来的计划,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她的礼盒,继续和门下人说话。随着时间流逝,司署厅在处理事务的门下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开始纷纷给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乐正颖的弟弟之后,门下人说道:“乐正大人与我们南门的杨玉庭大人是朋友,杨大人是金袍卫副统领管着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让乐正大人托他问问。” 又有人说小公子来此报恩,一片热忱,这大过年的就帮帮忙给她贴个报。 还有人调侃,小公子这么着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卫大人。 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小礼盒,站在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处,听着各位大人给她出主意。不得不说,这群在大过年值班的门下人的金袍卫,于这个国泰民安的朝代实在是太清闲了一些。 等到南门的副统领杨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翘班出门赴约的时候,司署厅的消息已经跑了一轮。 今儿日头很好,新年里的头一天,杨玉庭整理着自己朱雀服,十分满意地走向了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开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荡。只他走到侧门时,便被一匹小红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这浓密的鬃毛,这鲜亮的红发,那神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他觊觎了很久乐正颍却从不肯给他的血无影么。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厅侧门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样,那鲜嫩的绯色锦袍,这似曾相识的脸,怕不是乐正颍家那个从未露过脸的弟弟。 杨玉庭脚步一顿,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钟离朔走去。 他刚走进,便听到门下人说:“小公子,您就这么说,怕是很难找到的。” 这孩子是在找什么?这么想着,一向爱听八卦喜欢多管闲事的杨副统领竟脱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么?” 青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离朔回头,一个模样俊俏,风流倜傥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没有见过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话,便听身后的门下人说道:“见过杨统领,这位是镇北侯的小公子,来此处是寻人的。” 钟离朔一听,心里便明白了眼前这位便是长姐乐正颍的那位朋友杨玉庭大人了。于是她躬身行礼一礼,言道:“见过杨大人。” 她长得与乐正颖十分相似,且模样稚嫩,杨玉庭心想十六岁的乐正颖是不是也这么可爱。这么一思量,杨玉庭的心情越发明媚,看向钟离朔的眼神也和蔼可亲了很多。 “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你要找什么人,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着一股友好的气息,或许是错觉,钟离朔在他眼里竟然还看到了一丝殷勤的味道。也许长姐和他关系很好,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钟离朔想想,以乐正溯的角度将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杨玉庭兴致勃勃地听她说完,摸着下巴点点头思索道:“嗯这样吧,你将东西交给我,我明日帮你问问。”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令钟离朔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开心了起来,点点头,拱手又是一礼,“那就麻烦杨大人了,还请杨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杨玉庭笑笑,伸手接过钟离朔的小礼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鲜亮的小红马,问道:“那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赠。”钟离朔点点头。 杨玉庭哦了一声,又看多了两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显。钟离朔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杨大人也喜欢绯影吗?我也很喜欢。” “喜欢啊,当然喜欢。”爱好收藏宝马的杨玉庭点点头,颇有同感地看向了钟离朔,“你给它取了名字?绯影,很合适。这是匹不可多得的宝马,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对它了。” 这语气,活像绯影以前是他的。钟离朔明了的点点头,杨玉庭便收起了那幅求而不得的可惜之色,笑着说道:“好了,事情我会帮你办的,你就快回去吧,这天也有些冷,你可别伤着身体了。”他可是知道,阿颍的幼弟身子骨不太好呢。 钟离朔便又谢了他一次,与门下人一一见礼后,翻身跨上了名叫绯影的小红马,放心的家去了。 杨玉庭是南门的大人,她这么一问必会问到其他的事情。总之,这一层二层上去的,总会知道这是给女皇的东西。皇帝的东西在请示到旨意之前,总会留着吧。那么,全看皇后收不收了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六十四 此为防盗章 人的相貌有时候可以成为一张很好的面具, 这是前世钟离朔面对大臣们时得出的道理。她那过于风流的长相, 在很多人心中都树立了一个喜欢风花雪月不理政事的帝王形象。在初登帝位权臣把持朝政的时期, 她就用这张脸麻痹着众臣, 一脸笑眯眯不理政事,看着权臣们为了利益相互厮杀,在他们谁都得不到的时候看似妥协地推了皇后的人上位, 一点一点地拿回了手中的权利。 那个将她养大的母亲除了教会她尺八,还教会了她一个道理。生而为人, 就要挺直胸膛, 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到后来, 钟离朔遇到许许多多为了活着而放弃尊严的人, 她也没有忘记这句话。 甚至为了这句话,她放下了一部分纯粹的自己,去迎合, 去周旋, 只为了将自己尊为皇帝的百姓能够有尊严地活在世界上。 有衣穿, 有饭吃,能站起来走路, 不必跪地乞讨。有书读,还有他们能接触到的风花雪月。这是她身为帝王,应该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体再好上一些,过个十年八年, 在皇后的扶持下, 她或许真的能做个中兴之主, 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劳,闻圣周达”,而不是皇后说的“仪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字了。 不过没有关系,皇后办到了啊。自醒来那一日,她在床上躺了半月,已觉得前生种种都随着自己的身体烟消云散。唯一能让她记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无论是敬还是爱。 生于皇室,是她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十六岁之前,她乐观地想,至少她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成了见鹿公子,成了破庙里的小药童。 十六岁之后,她又乐观地想,至少她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但这个太子没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国之君,尊贵无比,虽然只能是皇帝了,但这下她真的能按照选择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现实却很残酷,钟离朔只能再乐观一点地想,就算和预期不一样,可只要努力她最后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对所有的不幸和苦难,于是到后来,只能选择死的时候,她也还在乐观地想,最起码自己可以选择怎么死。 她这一生的选择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后悔。 唯一的一次后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宫门前,她没有对皇后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却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暂成这样。 所以,她连选都未曾想过。 如今想来,竟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偏多。因为没有告知而后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后记得一个亡魂的爱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烧地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能有机会,怎样都会说的,然后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不,是有很多很多选择的机会。 多到,她可以有尊严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岁,她知道怎么面对师长,知道在父母亲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如何面对长姐,她知道如何应对金袍卫。因此在面对门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钟离朔,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乐正溯,是镇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现出她寻人的赤诚之心,于是她适时地露出了不会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当初面对那帮野心勃勃地权臣一样,问道:“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她的样子。而且我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叫乐正溯,是镇北侯的嫡次子。这样吧,您能否帮我写个告示,我记得司署厅有失物时能贴招领的字报。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那位大人,您就帮我写个字报,说我给她的谢礼放在司署厅了,成么?” 十六岁的少年说得诚恳又真挚,穿着绯色官服的门下人被她这一番看起来义正言辞却又十分不对的言论弄得呆愣了。好一会,一脸和善的门下人才哑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领,或者寻物启示的时候才贴的,哪有你这样”司署厅每天的告示栏都爆满,要寻人去找衙门啊。 “这样吧,你再说说,那位大人什么模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这昨夜去了鱼龙阁的南门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细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许是她足够天真可爱,又或者是镇北侯的名头管用,再不耐烦管琐事的门下人竟也起了帮她找人的心思。 钟离朔心想,昨夜皇后易了容的脸如此平平无奇,导致她都没有认出来,这让她怎么描述皇后的模样。再说了,就算说了,也铁定找不到。而且钟离朔根本就不指望会在南门找到皇后,她希望地只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几个跟着皇后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过了。 坚定地执行着以她的年龄以她的身份能做出来的计划,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她的礼盒,继续和门下人说话。随着时间流逝,司署厅在处理事务的门下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开始纷纷给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乐正颖的弟弟之后,门下人说道:“乐正大人与我们南门的杨玉庭大人是朋友,杨大人是金袍卫副统领管着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让乐正大人托他问问。” 又有人说小公子来此报恩,一片热忱,这大过年的就帮帮忙给她贴个报。 还有人调侃,小公子这么着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卫大人。 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小礼盒,站在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处,听着各位大人给她出主意。不得不说,这群在大过年值班的门下人的金袍卫,于这个国泰民安的朝代实在是太清闲了一些。 等到南门的副统领杨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翘班出门赴约的时候,司署厅的消息已经跑了一轮。 今儿日头很好,新年里的头一天,杨玉庭整理着自己朱雀服,十分满意地走向了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开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荡。只他走到侧门时,便被一匹小红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这浓密的鬃毛,这鲜亮的红发,那神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他觊觎了很久乐正颍却从不肯给他的血无影么。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厅侧门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样,那鲜嫩的绯色锦袍,这似曾相识的脸,怕不是乐正颍家那个从未露过脸的弟弟。 杨玉庭脚步一顿,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钟离朔走去。 他刚走进,便听到门下人说:“小公子,您就这么说,怕是很难找到的。” 这孩子是在找什么?这么想着,一向爱听八卦喜欢多管闲事的杨副统领竟脱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么?” 青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离朔回头,一个模样俊俏,风流倜傥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没有见过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话,便听身后的门下人说道:“见过杨统领,这位是镇北侯的小公子,来此处是寻人的。” 钟离朔一听,心里便明白了眼前这位便是长姐乐正颍的那位朋友杨玉庭大人了。于是她躬身行礼一礼,言道:“见过杨大人。” 她长得与乐正颖十分相似,且模样稚嫩,杨玉庭心想十六岁的乐正颖是不是也这么可爱。这么一思量,杨玉庭的心情越发明媚,看向钟离朔的眼神也和蔼可亲了很多。 “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你要找什么人,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着一股友好的气息,或许是错觉,钟离朔在他眼里竟然还看到了一丝殷勤的味道。也许长姐和他关系很好,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钟离朔想想,以乐正溯的角度将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杨玉庭兴致勃勃地听她说完,摸着下巴点点头思索道:“嗯这样吧,你将东西交给我,我明日帮你问问。”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令钟离朔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开心了起来,点点头,拱手又是一礼,“那就麻烦杨大人了,还请杨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杨玉庭笑笑,伸手接过钟离朔的小礼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鲜亮的小红马,问道:“那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赠。”钟离朔点点头。 杨玉庭哦了一声,又看多了两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显。钟离朔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杨大人也喜欢绯影吗?我也很喜欢。” “喜欢啊,当然喜欢。”爱好收藏宝马的杨玉庭点点头,颇有同感地看向了钟离朔,“你给它取了名字?绯影,很合适。这是匹不可多得的宝马,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对它了。” 这语气,活像绯影以前是他的。钟离朔明了的点点头,杨玉庭便收起了那幅求而不得的可惜之色,笑着说道:“好了,事情我会帮你办的,你就快回去吧,这天也有些冷,你可别伤着身体了。”他可是知道,阿颍的幼弟身子骨不太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六十五 此为防盗章 说着,杨玉庭领着礼盒放在乐正颍身边, 撩起衣袍膝坐, 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人正的打了个招呼:“苏姐姐,崔健, 两位新年好啊。” 坐在他与乐正颖对面的,便是如今金袍卫统领苏彦卿,以及中州刺史崔健。他们四人乃是随着今上夺回帝都时结识的好友, 中州刺史岁末好不容易返回帝都, 于是乘着年节出来叙叙旧。 统领三万金袍卫的苏彦卿,有一张极其冷清中正肃穆的脸,她话不太多, 见了杨玉庭颔首算是应了。与她的冷淡相对比, 面容白皙只有短须的崔健那笑眯眯的模样,就显得很热情了,“拜年要有年礼, 所以那就是你给我的年礼?” 崔健看看杨玉庭带来的礼盒,不言而喻。乐正颍看着身旁的杨玉庭,也不理他, 倒了杯温好的酒,放在了杨玉庭面前。杨玉庭取了酒,也不客气,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酒水入怀, 一股暖流涌上了心间。杨玉庭摆摆手, 说道:“哎, 给你的年礼我昨日已经差人送到你府上了,我现在是向你讨彩头来的。更何况,这礼也不是我的。” “哦,难不成又是小姑娘送你的。”崔健取了酒,轻抿一口,一脸调笑。 “非也,非也,这是一位小弟弟的东西。”杨玉庭摇头,将目光落在了乐正颍身上,满含笑意。 “你又开始招惹小弟弟了吗?” “我可没有。说起来,阿颍,这件事还跟你有关。”杨玉庭故意买了个关子,一脸希冀地看向了乐正颍。 “嗯。”乐正颍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和苏彦卿一般吃着杏花楼上好的牛肉锅。杏花楼的牛肉锅乃是一绝,不多吃点对不住自个。 “难不成还是有人托你送给阿颍的?阿颍这桃花,都找到你这里了吗。” 杨玉庭对乐正颍那点心思,也就只有他自己看不出来。于是明眼人的崔健,在对于逗弄一把年纪情窦初开的杨副统领上孜孜不倦。 杨玉庭没等到乐正颍问她怎么和他有关,又想着崔健那个话痨一定会将话岔开,便急急地说了:“不是,都不是。阿颍,我方才见到你弟弟了,也就是乐正溯。” 乐正颍这会总算是放下了筷子,拿正眼看他了,“这是溯送你的?”难不成,他就是昨天晚上那个金袍卫大人。也不对啊,那是个女大人,可杨玉庭左看右看,哪儿都不像个女人。心里明白怎么回事的乐正颖,望着眼前的杨玉庭一本正经地说道:“难道你就是昨夜给阿溯解惑的女大人?你穿了女装去鱼龙阁了?” 她这句话一出,不仅崔健笑了出来,就连寡言少语的苏彦卿也跟着笑了出来。因为他们都想到了一件事,前年的某个赌局里,身材健硕,威风堂堂的杨玉庭统领在输了一把后,穿上了女装于春风一度楼跳了一场极其香艳的蛇舞。 那一夜,异装妖艳男子一舞成名,不知多少好男色的公子在打听他的名字。由此,杨玉庭还带出了好一阵异装风潮。 杨玉庭一见他们笑,就知道这群知根知底的人在想什么,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偏生他拿乐正颍毫无办法,只干干瞪了她一眼,当做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将事情说了下来,“你弟弟可不是给我送礼,是我想着帮她找人呢。” 早就想明白是这样的乐正颖,笑眯眯地看着杨玉庭,见他要气又忍着的模样,流露着我明白的神情。 崔健更甚,他就差点没将那句“我懂我懂,你这是拦不住异装癖发作又穿上女装了”给写在脸上了。 杨玉庭眼不见为净,继续道:“她想找昨夜里在鱼龙阁给她帮忙的人,还说答应了人家会送礼过来的,说到就一定要做到。阿颍,看看你弟弟,多么厚道的一个人,说到就到。你想想去年我生辰的时候,你说也来吃酒的,结果还是没来。啧啧你就不能跟你弟弟一样可爱么。” 生辰宴缺席的事情,杨玉庭惦记了很久,想到自己满怀期待泡了汤,他就倍觉凄凉。乐正颍举杯饮了一盏,权当没听见他抱怨。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好孩子。你说她要找什么人呢?”崔健加入了话题,好奇地问。 杨玉庭看看乐正颍,乐正颍想着昨夜幼弟的神情,思虑了片刻,便将事情原本的说了出来。 将事情原委说明,乐正颍又言道:“我家阿溯自小不太与人接触,我也没有什么能给她办的事情。她既然诚心要谢人,杨玉庭,我先诚心实意谢过你,请你务必帮忙找到。” 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乐正颍愿意搭理他。这么想着,杨玉庭面上的欢喜又多了几分,笑着说道:“好说好说,这是应该的,谁让我是你朋友,她是你弟弟呢。” 以此为开头,四人聊着家中琐事,朝廷政务,悠闲地过了一下午。 离去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崔健下午还有邀约,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苏彦卿归家,而还要值班的杨玉庭则苦哈哈地前往南门的司署厅。 乐正颍陪他走了一段路,临别之际将一个香囊丢给了他。洒脱的兵部侍郎留下了一句,“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便驾着马朝着家中行去。 留在原地的杨玉庭捧着香囊,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了一枚圆润白莹的玉环,顿时喜笑颜开。他将玉环放了回去,准备系了绳子就戴上,提着被他拿来吸引注意力的小礼盒,返回了司署厅。 得了乐正颍的委托和礼物,杨玉庭一到司署厅就让底下人挨个去问,却很遗憾的没有找到人。直到底下管着库房的人瞧他这么积极,便随口提了景明小公主府上的人曾拿着圣谕取了几套樱草服走。 聪明机智的杨玉庭,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一定是她们贪玩的小公主跑出来玩了。他就想嘛,他们南门巡查的金袍卫哪里会在盛宴上懈怠到听尺八去了。 这么一想通,杨玉庭便命金袍卫将东西送到了小公主的宫中,而后便十分开心的找乐正颍邀功去了。 就在他和乐正颍说着,“我就说嘛,这么悠闲的一定不是我南门的人,而且还认识林梦蝶,那铁定就是小公主了。” 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找错人时,小公主却看着那个小礼盒皱起了眉头。 她想起了那张太过熟悉的脸,又想起了对方最后说的话,禤景宁十分纠结要不要将东西往长姐那边送。 乐正溯,是一个说道做到的人。能差人找到她这里,也挺不容易的。但令她担忧的是,乐正溯都能透过这个找到她,那么其他人是不会更加聪明一点,在昨夜早就发现了女皇的踪迹。 想到这点,小公主有些后怕,自己的提议有些胡闹了。 小公主咬着下唇,视线一点一点扫过礼盒里满满当当一格又一格的点心,刻着戢武的匕首,最终将目光停在摊在桌面上那寥寥几语的感谢信上。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蒙君大恩,特此致谢。祝君身体康泰,新年安好。” 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实在的人,而且,也不像别有所图。更何况,皇姐也很喜欢收集兵器吧。 这么一波三折的,小公主将钟离朔的年礼放在了女皇的案台上。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皇姐,乐正溯一片好意,你就收下吧。”望着还在处理国政的皇姐,禤景宁一脸期待地说道。 女皇抬头,看着那一盒一盒抽出来的小点心,意外地发现都是符合自己口味的吃食。待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之上时,女皇那双明亮的双眸甚至还闪动了一下。 女皇将视线停在那张摊开的信纸上,少年清俊的有力的字迹落在上面,十分漂亮。 见字如面,在刹那之间她竟然想到了鱼龙阁上的惊鸿一瞥。 是个很漂亮的人,女皇想,就和殿下一样漂亮。 鬼使神差的,女皇说道:“那便收下吧。”她命侍人将那把匕首和少年的信纸收进自己的库房里,欲要继续处理政务。 朝晖殿的地龙很暖,暖到女皇想起了昭帝孱弱的背影。她停了一瞬,似乎听到那张温润的脸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这是什么曲子,朕也欢喜。” 而后,女皇抬头,看向还没有离开的小公主说道:“宁儿,你知道林梦蝶的那首曲子叫做什么吗?” 她看着妹妹,说道:“托人将曲谱买下来,回赠给那个小孩。”这世上还有一个和殿下一样爱好尺八长得相似的人,也挺好。 于是落在女皇眼中的,便是小公主一脸错愕的模样。 于皇后而言,她已经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可对她来说,皇后仍旧是前世记忆里唯一珍爱的人。 是欣喜,还是惶恐,亦或是不安。 带着莫名的期待,钟离朔等来了除夕之夜,女皇在鱼龙阁大宴群臣。日落时分,源州城的年轻贵族和高官子弟骑马驾车,朝着皇城东边的鱼龙阁驶去。 经历了夏源之乱的皇城,在女皇的治理之下,重新焕发着一国之都的辉煌。五彩的灯光缀满了冷硬的宫墙,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着柔和的光亮。钟离朔坐在驶向鱼龙阁的马车中,伸手掀开车帘朝外张望。一眼过去,满满都是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在她们的前方,马车排成了长龙正井然有序进入鱼龙阁的大门。 不远处,烟花炸响。钟离溯抬头,璀璨的光芒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映出了少年人青涩美好的面容。 好一个热闹非凡的除夕之夜。 她因着盛景而欢喜,脸上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浪漫,年轻朝气得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看着这一路上出现的那些年轻又朝气的面孔,钟离朔扭头,望着驾马于车旁的乐正颍问道:“长姐,朝廷的官员都这般的年轻嘛?” 在今夜之前,钟离朔算是从未见过盛宴的孩子。这一路乐正颍见她东张西望,怕是好奇得不行。且她今日穿着大红色的锦袍,玉冠高束,衬着那张白皙的脸越发的可爱俊俏。身为长姐瞧着她这模样,心里的怜爱也翻涌不少,早早就等着自家妹妹拉着自己问东问西。 现在她是问了,只是问的不是她准备了好久想回答的问题。 乐正颍略一想了想,怕是这一路上看到不少年轻人小妹妹才会有此一问,稍许便回道:“陛下喜欢重用年轻有朝气的官员,现如今朝廷里除了几位老臣,基本上都很年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六十六 此为防盗章  十九 “陛下。”青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满带笑意道:“她要着凉了。”青岚指指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好心示意道。 禤景宸看着躺在床上浑身赤裸的少女,一言不发地接过大司命手中的道袍。大司命捏着指尖,温暖的微风便在钟离朔周身缭绕, 原本还准备帮钟离朔擦拭头发的女皇瞥了她一眼,然后快速地给钟离朔换好了衣物。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陛下, 这只是小忙, 废不了多少力气。”只是小小的五行之术,在自家她还是能施展得出来。禤景宸看了她一眼,青岚在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几分恼怒,笑着说道:“但其他忙,我可不会帮。” 禤景宸将钟离朔裹好,放在了床上,自己穿戴整齐,才招手令青岚过来, “给她看看。” 青岚会意,将三指落在钟离朔的脉搏上, 说道:“ 脉搏沉稳有力, 无恙。年轻又健康, 还请陛下放心。“ 青岚扭头, 将目光落在女皇身上,微微一笑。 禤景宸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意思, 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 伸手取过暖壶, 倒了一杯水,自顾自饮上,言道:“怎么会把她放进来,你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认出来了。”青岚点点头,起身朝着女皇走去,坐在了她的对面,挽起衣袖接过女皇倒出来的茶,缓缓地喝上一口,言道:“是乐正大人家的公子。” 她当然知道这少年是谁,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眼,知道得更多。 “微臣今日为陛下卜过一卦,天同入宫,今日必会遇上有缘人。这少年郎健康年轻,模样还是陛下喜欢的,虽不能与陛下孕育子嗣,可绝对是良配。”青岚自认说得句句在理,完全不惧女皇责问的眼神,坦然道:“如此姻缘,我自然是不敢拦的。”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这便是你说的姻缘了?朕觉着你是嫌朕还不够忙。”禤景宸将杯中茶喝尽,对着身前的大司命说道:“朕看这场戏已经够多人来唱了,你监天司可别来添乱了。朕的姻缘,朕自己来定。”何况,她早就定好了。 “这孩子是阿颍的妹妹,你多少顾念些,可别添乱了。”禤景宸起身,整理好衣冠说道:“待这孩子醒来,那就让她出去吧。还有,别提到朕。” 她一口一个孩子,显然没有将青岚的卦象放在心上。一如当年,身为前大司命师姐的青岚认定她是天下之主一样,浑不在意。只不知钟离朔若是听到皇后那一口一句的孩子,心里作何感想。约莫是后悔有了一个这么年轻的身体,教对方占了便宜。 青岚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禤景宸将东西收拾好,扭头看了一眼还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忍不住说道:“今日之事,你且慎言。” “诺。”青岚应下,心里却想,陛下不想她知道,却不想那人是否已看到她的脸。算了算了,一切皆有天定,她们这些东皇的使臣,何必赘言。 钟离朔没有想到,这匆匆一面竟然会如此短暂。待她睁开眼之时,已不见禤景宸的身影。那温泉池中的惊鸿一面,宛若美梦。 钟离朔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着急地看向了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精致的暖阁里,屋中炉火旺盛,暖意融融。而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人替换,成了一身青色的道袍。 钟离朔着急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却听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乐正公子,醒了?” 钟离朔这才扭头去看,看到了不远处矮榻上坐着的青衣女子。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木簪挽到脑后,青色的道袍十分宽大,衬得人形销骨立,却又清冷孤高。 这便是楚国最后的一任大司命,也是庆国如今的大司命,青岚。 当年刺帝离去之前,前大司命荏苒不知所踪。大司命失踪前没有收下弟子,刺帝便将她的师姐青岚任命为大司命。这一做,便到了如今。 钟离朔当然认得她,在她为帝期间,和祖先们一样,靠着大司命的占卜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凶险。只最后一次,乃是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正因如此,深知大司命能力的钟离朔再次看到对方时,竟有几分忐忑。钟离朔想了想,起身拱手朝青岚行了一礼,言道:“在下误入此地,多有得罪,还望阁下谅解。” 钟离朔记得她看见了皇后,但如今皇后不在,眼前只有青岚,那么这衣服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青岚说道:“是我看顾不周,令公子落水了,救你上来的是这屋子的主人,我只是客居于此。只这主人不常来,这次恰好救了你之后便又离去了。对了,你身上这身衣物也是她换的,不用谢我。” 她口中的主人便是皇后,皇后乃是一国之主,如此说法并无不妥。只钟离朔听到身上的衣物时皇后亲手换的时候,对方白皙的身体在脑中一闪而过,顿时热血上头,涨红了一张脸。 她们前世相敬如宾,大婚当日根本没圆房。前世她与皇后相互扶持,是最好的战友,就算后来有了心思,也不好意思下手。正因如此,她至死都没见过皇后的身体,反倒是因为病弱的时候,赤/身/裸/体的被皇后瞧了好几次。 不曾想,前世想过却没有看过的,这短短的一年里她竟然也做到了。 想起这个,钟离朔就又想到自己的身体又被皇后看光了。一遍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又不差这一次,一遍却又通红着脸捂着心中乱跳的小鹿让她安静。 钟离朔镇定了好一会,朝着青岚又施了一礼,说道:“那还是要多谢阁下了。” 青岚摆摆手,取出一个空杯倒满茶,说道:“小公子过来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是。”钟离朔应下了,走到青岚跟前坐在了禤景宸之前的位置上,取过了那杯茶。茶一入口,甘甜无比。钟离朔喝着熟悉的茶水,心里想着大司命果然是很修身养性,那么多年还是雷打不动地喝着红枣泡枸杞。 “味道如何?” “很好喝,先生是位很养生的人。”钟离朔点点头,又问:“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青岚看了她一眼,眼中满含笑意,说道:“方外之人,不值一提,喊我青岚便是。” “青岚先生。”钟离朔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 青岚摆摆手,说道:“公子是镇北侯的幼子吧,叫溯对吗?” “是。”钟离朔醒来便听到了她那句乐正公子,向来青岚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为了乐正溯考虑,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先生怎认识我的?我入冬前才来到源州,并不太熟悉此地。”言下之意,便是自己露面极少了。 “我只是恰好认识乐正侍郎,你与侍郎十分相似,故而认出来了。”青岚微微一笑,又言道:“更何况公子贵不可言,想必祖上乃是厚德之辈,轻易就猜出来了。” 钟离朔今日已将这番说辞听了两次,心想果然是师徒,看相都差不多。镇北侯也是侯爵勋贵,说贵气也说得过去。更何况祖上世代从军,为国建功立业,自然是厚德之家。 司命们糊弄人的时候都有理有据,让人没办法觉得她就是个大忽悠。 钟离朔笑笑,说道:“今日也有一姑娘这么说我,难不成先生也会测字不成?” “略懂一二,我住在太一观下,自然学了一些。”青岚笑了一声,说道:“就如公子这个溯取得很好,追本溯源,重头开始,我说的对吗” “今日见着公子这般福气深厚之人,在下觉得开心。”青岚说道,从小榻旁取出一罐枸杞,递给了钟离朔,言道:“虽不知公子是如何寻到此处的,既然是有缘,在下便送公子一罐家去吧。” 钟离朔心里咯噔一下,她望着青岚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好似看到了星辰。对方的眼睛深邃辽阔,竟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灵魂。 钟离朔楞了一下,忽而笑道:“先生初次见面便赠我礼物,我该拿什么回赠?” 青岚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笑道:“公子觉得今年的梅花开得如何?” “自然是甚好。” “我亦如是。”青岚微微一笑,说道:“花有重开,人无少年,今日得遇公子这般的少年时,我亦觉得甚好。花常开常新,人常活常新,万望公子珍惜好时光。” 青岚要说什么,钟离朔已隐约明白了。就在这一刻,钟离朔才敢相信,原来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她望着榻上的那罐枸杞,看着故人眼中闪烁的欣喜,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岚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六十七 此为防盗章  她已经见到自己的皇后了。反应过来的一瞬, 钟离朔心中涌起了万分欣喜,却又在刹那之间泛起了无限的遗憾。她终于再一次见到皇后了,遗憾的却是没有在刹那之间就将她认出来。 装扮成金袍卫里的侍卫,想来也是那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要更快, 待反应过来之后,钟离朔拔腿朝着与皇后分开的地方奔去。 “溯, 你又去哪里?” 去哪里, 那当然是去找她的皇后啊。她穿越了火海,她从死亡中新生,她从遥远的澜州跋涉而来,是不是就为了再见皇后一眼? “我等你回来。”这句话钟离朔说了,而且并没有食言。 穿着红衣的少年穿梭在鱼龙阁中,那莽撞的身影看起来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被幼弟没头没脑的动作闹得发愣的乐正颍,看了看左右,顾不上其他, 也跟在钟离朔的身后追了上去。 “溯,溯”乐正颍快步跟着钟离朔, 低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钟离朔什么都听不见一样, 只顾一个劲的往前。就好像在那场大火里, 被火光包围窒息而死的时刻一样, 朝着只能回想的过去伸出了手。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 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 孤就镇守皇城, 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臣定不辜负陛下期望,定会凯旋而归。” “你觉得我会是个好君王吗?” “只要殿下用功,以殿下体恤万年的心,一定会成为千古明君。” “东宫的樱花开得真好,我想这个时节皇城外的景色会更加美。大将军若是嫁给我,这辈子能看的就只有这一园的樱花。将军,就算是这样,也愿意嫁给我吗?” “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在我眼里,是个良人。” 一幕一幕的过往在脑海里掠过,最后定格在脑海里的,是她们在云州破庙初见的模样。衣衫褴褛的见鹿公子托着一个黑瓷药碗,背对着一庙的受伤士兵和难民看向了身前骑着越崎黑马穿着银甲的年轻将军问: “阁下何人?” 马上的将军在看到她的时候利落地翻身下马,半伏在她身前行礼道:“臣禤景宸,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垂首,将军抬眸,四目相触的瞬间,钟离朔觉得自己见到了此生除了尺八之外唯一能令她追赶的美。 钟离朔跑到了之前到的那个栏杆旁,急慌慌地左顾右看,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梓潼 梓潼 她的目光四下搜寻,却半点没有见到那人的痕迹。彼时乐正颍恰好赶来,看着幼弟慌张搜寻地模样,一把扯过她的手臂,“溯,你在找什么?找方才那位大人?” 钟离朔惶惶然点头,浑然没有反应过来,乐正颍惦记着她打娘胎时就不好的身体,心下有些着急起来,拉着她耐心细致温声劝道:“姐姐回去就给你打听那位大人,阿溯不要着急。告诉姐姐,你身体有没有哪里哪里不舒服?” 乐正颍在父母亲的信里,隐约知道弟弟发病时的症状。前几年还躺在床上的乐正溯会莫名地起来,朝外面跑。她此刻十分担心乐正溯是否是发病了,忧心万分。 医工们都说乐正溯需要静养,不能思虑过重。方才是不是就是惦记着给人回礼,所以起了担忧。是了是了,溯都没怎么和人有过接触,乍然遇到一个对她示好的人,心里一定存了好好报答人家的意思。 毕竟母亲说,溯是如此的单纯善良,有着一颗热忱的赤子之心。 这么想着,乐正颖不禁多劝了几句,抱着弟弟说道:“好了溯,别想了,别想了。” 身体被人抱紧,扯回了钟离朔的注意力,她抬眸,便看见长姐抱着自己一脸担忧的模样。一股歉意涌上了心头,她做事向来随性了些,却不想令人担忧了。 她垂首,低低地说了声:“溯没事,溯错了,又让长姐替我担心了。”心下不免一叹,收起了再见一面的心思。钟离朔庆幸地想,好歹今晚还和皇后说了好几句话呢。 乐正颍看着她终于回神,免不了松了一口气。正欲启唇说些什么,一声钟鸣落地,奏乐声消失,一道温温柔柔地声音传入耳际。 “今夜阖家团圆的日子,诸位应邀前来,朕很开心。方才在鱼龙阁走了一遭,见到许多大庆的青年才俊,倍感欣慰。”已经回到自己位置上的女皇四平八稳的坐在至高的王座上,以一双温润的眼眸看着自己的臣子,温声细语道:“今夜的舞乐也很好看,平安,你做的很好。” 平安长公主乃是枢密院院长,率领枢密院一干臣工,负责给陛下起草政策。但同时,长公主还身兼数职,比如这次宫廷大宴都交由长公主与礼部来安排。这原本应该是皇后或者皇夫的职责,可鉴于今上后位空悬,就交由长公主了。 平安长公主闻言,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言道:“陛下谬赞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鱼龙阁三楼最显眼的位置上,钟离朔也没有例外。她挣开了长姐,趴在了栏杆上,看着出现在斜上方尊位上的女子,目露欣喜。 那是她的皇后,她的梓潼。 与前楚所有女帝都束冠穿红黑两色的正统龙袍不一样,身为帝王的禤景宸今夜穿着绣金龙的大红长裙,那张清冷的脸透着艳压群芳的高贵疏离。 隔了好远的距离,钟离朔辨认着皇后的眉目,看着她翳动的唇瓣,熟悉的眉眼,看着她未曾有过变化的容颜,倍感满足。 她什么都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透着令人追寻的光彩。钟离朔开心得想放声大笑,又想开口喊她的皇后,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万人齐声高呼陛下的时刻淹没在唇齿间。 最终的最终,她只想能和对方轻轻说一句—— 孤等到你了,梓潼。 少年的异样被乐正颖注意到,她顺着少年的视线看着高座上的女皇,扭头看到了少年眼中的光彩,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她知道年少成名,百战百胜的女帝在所有少男少女眼中,是怎样被追逐的对象。难不成她的弟弟,也被陛下俘虏了吗? 心里想到这一点,乐正颍皱紧了眉头。伸手扯住了弟弟,又唤了一声:“溯。” “嗯?”钟离朔回头,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分明写着欣喜和崇拜。乐正颍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心想算了算了,可能只是没见过世面的弟弟对陛下的崇拜。而且就算是情意,那也要看陛下能不能回应这个孩子啊。 许是自己的欣喜太过明显,怕被长姐察觉出什么的钟离朔思索了一瞬,便回头亮晶晶地望着乐正颖,说道:“长姐,陛下长得和传说里一点都不一样,但是果然很好看。”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思吧。乐正颍这么想着,回复道:“阿溯,不可拿陛下随意说笑。” “可陛下的确很好看,姐姐。我能在这里待到宴会散尽吗?”她希冀地看着乐正颍,努力装出了一副好奇少年的样子。 乐正颖能拒绝吗?当然不能的。于是接下来,她陪着钟离朔在这里站了一个晚上。 这是上天给她眷顾,让她能够再看见皇后一眼。她短暂的一生里,几乎没有什么明亮的色彩。生她的刺帝,在她出生之后杀掉了父亲和父亲所在的源州大贵族杨家,便把她抛在了冷宫,与那个温柔的养母为伴。 后来养母去世,刺帝将她踢给了老云中王抚养。可是好景不长,中州叛乱,祸及云州,老云中王战死,她在逃难的时候走丢,流落街头,直到被禤景宸找到,回到源州入主东宫。 在她枯枝落叶般被人抛弃的一生里,只有皇后从来没有离开过她,陪伴着她从少年成长到青年。皇后是她见过的最为鲜活,最为中正,最为忧国忧民的一个人。 是她此生最为尊崇的英雄。 或许是上辈子东皇大人觉得对她亏欠太多,所以给了她再一次见到皇后的机会,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会更加用力地活着,然后鲜亮地走到皇后面前。 不管会不会有结果,也想将一个一直不敢问出来的问题说出来。 你是否愿意,和我就这样走过一生呢?梓潼。 趴在栏杆上的少年闪着憧憬的光,坐在王座上的女皇专心地看着底下的歌舞,偶有一次扭头,一眼撞上了异常俊美的少年。 少年在望着她,专注而又认真。女皇心头一跳,一股丢失已久的情绪忽而漫上了心头。 女皇知道少年是谁,她们实在太像了,想到会让女皇分神。 她忽而想起了那个人的模样,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好像一层不变的模样。永远透着苍白之色的病容,瘦弱高挑而挺拔的身躯,以及那一双无论如何都闪烁着光芒的黑亮双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六十八 此为防盗章 谁也不曾想到,被所有人都惦记着女皇陛下, 此刻穿着普通金袍卫的樱草色制服, 腰间挎着长刀随着金袍卫的小队在各个小队巡逻。她易了妆容, 与身旁的景明小公主一道查看赴宴的青年男女。和所有的贵女一般, 小公主仔细地打量了那些有可能会与长姐成亲的男女,暗暗在心中做了评判。 “姐姐, 姐姐,你可有瞧上的了?你看那边那个小姐姐, 长得十分好看, 给你纳入宫中可还行。或者那个小哥哥, 长得风流俊俏,瞧着很会说话的,也能逗你开心啊。”在金袍卫的制服下显得腰身纤细的禤景宁靠近了女皇,在她耳边低低说着话。 女帝目不斜视, 只朝着前方散漫前行。听得妹妹这么说,笑道:“这岂是见一面就能决定的事情?” “可你连看人一眼都不可, 难不成皇姐你真的要回去看那些老头子们准备好硬塞给你的人。”公主嘟着嘴,不满地嘀咕几句,“你这样子,可就没什么意思啦皇姐。” “出来散散心,也是挺好的。”女皇专心地做好了一名金袍卫的职责, 并不打算继续公主的话题。 她原本就没有再成婚的打算, 只是争不过大臣们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场大宴她只存了欢庆大庆越发鼎盛的心思, 对于大臣们说的会在宴会推荐几位俊杰的事情并无兴趣。 幸而之前礼部尚书出了一个花期相会的主意, 她便顺水推舟借此好好打量大庆的人才,得以逃脱那些令人厌烦的举荐和会面。 大臣以为她会大婚,皆都令各家青年男女奔着皇夫皇后的位置去,故而此次出现在宴会上的年轻人无一不是各家杰出的青年才俊。 虽然最优秀的年轻人不会抱着入宫的念头,但也抱着能被皇帝赏识的期待而来。正因如此,禤景宸才更想看看出现在鱼龙阁的人物都有多优秀。要是真有一两个能为国出力的年轻人,今夜也就不虚此行了。 满脑子家国天下的女皇陛下,并没有像别人期待的那样有一丝丝儿女情长。自幼便知道自己长姐是个满腔心思保家卫国鞠躬尽瘁的人,景明公主不禁叹了一声,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只是短暂的几年相处,长公主对于那个在少年时期对自己十分照顾的昭帝有着十分深厚的情感。直至今日,她还在为英年早逝的昭帝伤怀。与她的牵挂对比,公主一直觉得身为昭帝妻子的长姐忘却得太快了些。 不,不是忘却,她甚至怀疑长姐可曾为了昭帝伤怀。 在这个天下万民为重,家事次之,君王最为无关紧要的长姐心里,昭帝的逝去怕是一种善终。 破败的楚国已经滚进了历史的洪流里,蒸蒸日上的大庆令百姓平安喜乐。这几年,长姐虽然日理万机,可比和昭帝在一起时一样繁忙却总愁眉苦恼好得多。 大不大婚,也只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在踏入鱼龙阁之前,景明公主一直心有不甘,不甘长姐又要在压迫下再一次成婚。可踏入鱼龙阁之后,看到长姐仍旧是风幡不动的姿态,她却隐约有些庆幸。 至少,长姐未能对太子姐夫心生爱意,那么其他人一样也得不到。 入鱼龙阁的年轻男女几乎都得到了女皇微服的消息,她们认不出改装后的女皇,就如同在花期相会中所有互不相识的男男女女一般,开展了话题活络气氛,试图将人引过来。 处在鱼龙阁二楼的基本上都是被家族选中想要送到宫中的年轻男女,以及出来见见世面的俊杰。女皇挎着腰间的长刀一路走过,听到了不少时事见解,不禁摇摇头,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前朝刺帝的暴政,导致在那个年代出生的年轻人大多不敢直抒胸臆,长到青年时期,也就成了中规中矩无甚出彩的人。见没有什么可以吸引她的话题,微服出巡的女皇走向了三楼的入口处,终于决定脱下这身金袍卫的樱草服。 就在这时,一声轻鼓从鱼龙台下传来,接着七弦琴声起,一声清亮的尺八之声从台下缓缓爬上来。 此一刻,所有的话语就此消散,鱼龙阁中的众人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动作,纷纷扭头看向鱼戏莲叶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台上立着的那位身穿象牙白锦袍,长发只束一半的青年身上。 这是谁?谁在演奏着被皇帝下禁的乐器,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许多人的心里都泛起了这样一个疑问,待看清那个立在台中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多了几分计量。 女皇的脚步犹豫了一顿,紧接着缓缓走到了三楼一处空着的栏杆旁,俯首看向了台上正在演奏的少年。跟在她身旁的小公主扭头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清台上的少年时轻呓一声:“这不是林学长吗?皇姐” 公主扭头,看着身旁的长姐,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年轻朝气的少年音打断了。 “这是谁的曲子,何人所作?”身穿红衣的少年扑向了金袍卫们占领的栏杆另一角,趴着栏杆往下望,一脸惊喜:“蓬勃大气却又带着温婉多情,仿若海神起舞之姿,美极美极。” 她自顾自地说着,小小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的动人心弦。小公主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一声“怎么是你”险些脱口而出。 “演奏者是何人,技艺娴熟,甚是优雅动听。”少年又嘀咕了一句,看着台下吹奏尺八的少年一脸艳羡。 “那是礼部侍郎林芝的长公子,林梦蝶。”一道温柔的话语突然插入,被曲子勾掉心神的少年忽而抬头,看向了说话的女子。 那张俊美的脸,在鱼龙阁明亮的灯辉映衬下褪去了属于少年的青涩,回眸的刹那狠狠地揪住了女皇的视线。那样的美近乎虚幻,仿若镜花水月,挎着长刀的陛下松开了手,控制不住地往前探。 没有人看到,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泛起了涟漪,一丝丝地掀起了轩然大波。一夜未曾搭理过旁人的女皇突然开口,引来了在旁所有金袍卫的瞩目。跟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惊讶地望着长姐,试图在她脸上找到自己一直以来希望找到的东西。 视线落在身旁的金袍卫们上时,陡然想起了方才醉心曲子是何等失礼的钟离朔,落落大方地拱手行礼,言道:“多谢这位大人告知,方才醉心曲艺,种种失礼还望大人们莫要责怪。” 她朝着身旁的金袍卫们一一见礼,并未落下一位。钟离朔的目光落在为首的那名女子身上,言道:“不知在下可否和大人们同在此处,听完这首曲子呢?” “无妨,请便。”与方才温柔的回应不一样,这位大人的声音显得有些冷硬。钟离朔并未在意这些变化,趴在栏杆上听着这首曲子。 她并不知道,她一直都在期待见着的那人就站在她身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跟在女皇身边的小公主欲要开口说些什么,正要启唇,便看到女皇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小公主看看女皇,又看看静静聆听曲子的少年,咽下了所有声音。 小公主突然想到幼年时,有一次到书房去寻太子姐夫玩,看到的却是长姐为趴在案上睡着的太子盖上披风的模样。当时她兴冲冲地跑过去,却被长姐抱在了怀里,以食指压住了要说话的嘴唇。那时长姐说了什么来着,哦,她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嘘,宁儿乖,别吵到殿下,太子殿下太累了,让她睡会。” 当时年纪尚小并未通情意,此刻想起,小公主却是渐渐红了眼眶。 女皇站在钟离朔身后,看着那张仿若初遇时令人惊艳的侧脸,垂在腰侧的手挪动了一寸,迟迟不敢探出。 跟在陛下身后的金袍卫都噤了声,陪着女皇静静听完了一曲。 一曲终了,嘈杂声四起。白衣青年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他的媚上,握着手里的尺八转身离开了莲叶台。 钟离朔趴在栏杆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心念念这首曲子叫什么。这应该是新曲,真是想要找此人问一问曲谱呢。 “小公子想要曲谱的话,不妨到弘文馆问一下。据我所知,这位林公子乃是弘文馆的一位乐师,并未随他父亲一道进入官场。”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地,仿若最柔和的春水令人觉得无比惬意。 她这一回话,便让钟离朔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羞赧地抬头,钟离朔终于将视线落在身前的女子身上。 出身澜州的钟离朔,虽然常年病弱,但将养了大半年,身量蹿高,因此比大多数女子要高上一些。眼前的这位金袍卫大人,堪堪只到她的下巴。 女子长了一张只堪清秀的脸,穿着金袍卫的樱草服,虽然娇小看起来却英挺无比。钟离朔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对方的眼睛里,四目相对的刹那,仿佛被抓住了所有视线一般,她深陷于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中,一股异常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六十九 此为防盗章  全然不知道女皇正被诸位大臣催着大婚的局面,钟离朔想得十分乐观。在随着群臣恭送陛下回宫之后, 她跟在长姐身后, 伴着漫天的烟花, 回到了自己的琼花巷。 皇城外一片喧嚣,随着宫城越近,属于宫内的安宁一点点显露了出来。裹着狐皮大氅的陛下从龙辇上下来, 携着两个妹妹一同前往乾元殿。姐妹三人一起用了饭, 和寻常人家一般给了妹妹们红包后, 陛下留下了平安长公主,与她单独说话。 曾统御千军万马的女皇陛下, 向来都很耿直。无论是政令还是批阅奏章也好, 一条一条都是用大白话直接说出来的。以批阅奏章为例, 女皇从来不会用什么委婉的辞藻, 向来都是“准。”或者是“不行。”在不行之后, 会列出一条条详细的缘由, 督促臣工改进。 在女皇的带头下, 让户部的官员批示条款的时候也是十分直白。诸如“开个宴会用不了那么多钱,建议贵属参考前朝景文帝的做法。”“贵属有调查过市价吗?问清了再做个合理的申请送过来吧。” 年少时便在弘文馆学习的女皇,并不喜欢文绉绉的遣词造句, 她十分喜欢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她是帝王,是统帅,一言九鼎, 不需要拐弯抹角。故而此刻, 在面对平安长公主的婚事时, 女皇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 安安觉得三木怎么样?你有心嫁给他吗?” 长公主万万没有想到,陛下将她留下来是为了这件事。已经将长公主做得十分好的禤景安,在经过诸多事情磨炼之后,咋一听见这件事情,却忍不住红了脸。三木是云中王钟离幕的小名,看起来自己迟钝的长姐关注到自己了。 “皇姐”长公主膝坐在榻上,隔着矮桌前的杯盏看着眼前的陛下,忍不住掩面唤了一句,说道:“你这人真是” “都红了脸了。”女皇叹了一声,望着眼前美极的妹妹,说道:“那就是喜欢那小子了。那皇姐给你们下旨赐婚,让监天司的司命们挑个时间给你们完婚可好?” “嗯。”红了脸后,长公主点点头,勉力维持着公主仪态,大大方方地建议道:“不过婚嫁这件事,还是要双方情愿才好。赐婚的事情,皇姐就先暂时放在一边吧。等他上门求亲之时,您再松口可好?” 女皇点头,心想是这个理。只一思索却很快反应过来,看着面前含笑望着自己的妹妹,摇头叹道:“你啊,你啊,原来你俩早就说好了?这还要朕白瞎那份心。”还说什么上门求亲,只怕是那小子早就找到妹妹来说这件事了。 长公主柔柔的笑,想到了朝堂上的那些风言风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皇姐可会责怪我,没有和你说明白,给你添许多烦恼?”公主知道,云中王钟离幕是很多大臣眼里适合皇夫的人选,而她的皇姐正因为被逼婚而烦恼。如果早些告诉皇姐,是否就能早些解决云中王的事情呢? “三木还不至于让我烦恼。” “我知道,让那烦恼的是那些遗老,这也是三木迟迟不敢和你说明白的原因。”长公主望着皇姐,温声说道。身为楚朝遗留的唯一血脉,有着正统的名分,是值得多少人利用的呢?可惜云中王的心中没有天下,但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优势换取自己迎娶长公主的诚意。 聪慧如女皇仅从只字片语中便明白了云中王要做什么,低声一笑,说道:“他还真是有心了。” “那是他应该有的诚意。”长公主说道,一脸的坦诚。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着急找皇姐赐婚的原因。有云中王在,可以将朝堂势力三分,让皇姐压力没有那么大,更加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另一些人。 钟离幕是她的心上人,云中王是大庆朝堂的一个饵。只要有机会,云中王钟离幕会竭尽全力为陛下赴汤蹈火。 长公主想,他们想的都一样,为了某一个人要好好地护着陛下。这是她与钟离幕年少相识至今,心照不宣的默契。 女皇听了妹妹的说辞,再看她坦然的神情,突然想明白为什么妹妹不和自己说心慕云中王了。她原本还在忧心是自己繁忙国事忽略了妹妹们,导致她们都不和自己谈心事了呢。 想明白之后,女皇无奈的笑笑,看着妹妹柔声道:“我还不至于要你们这样,那群遗老妨碍不了我。我过几日宣三木进宫,你们做好大婚的准备吧。” “皇姐”长公主就知道长姐不愿意他们如此,所以才会一拖再拖没有开口,因此长叹一声道:“皇姐你这是着急我嫁不出去吗?” “当然不是啦。”陛下温柔一笑,托起了身前的杯盏,轻抿一口,低低说道:“我只是希望,有情人能早点终成眷属。” 已近而立之年的女皇陛下,有着一副二八少女般娇俏的面容。她此刻捧着杯盏,黑亮的发丝挽起铺展在玄黑色的龙袍上,看起来美丽又略带英气。那双清亮的双眸闪着柔和的光,此刻写满了温柔。 在长公主的记忆里,她的长姐就是这么一个上马威风凛凛的巾帼英雄,脱下战袍温婉动人的贵族仕女。公主是如此崇拜自己的长姐,敬仰着她,又心疼着她。 尤其是这幅少女至极的模样,在她的印象里,是长姐面对昭帝时所有时刻的样子。 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对于长姐而言,她的有情人已埋泉下泥销骨了。那个有着所有人都喜欢的模样的昭明太子已经不在了,可会不会还有下一个有情人呢? 公主这么想,不忍去回忆故去的昭帝。她看着长姐手中的杯盏,念及她酒后的模样,想要去夺,又于心不忍,只好与长姐说道:“那皇姐呢?大家可是着急的等着你的有情人出现呢。今天可看到有合适的了?” 女皇歪着脑袋,略一思索了一阵,说道:“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嫩得狠。” “林梦蝶林公子呢?尺八吹得很好,体力应该很好。”在行伍混迹了好一段时间的长公主,某方面来说也是挺坏的。 “好不过殿下。”可是殿下的身子骨弱得很呢。女皇心里这么想,看起来就经不起折腾的模样。 女皇从来不在人前避讳提及昭帝,反而是所有的人都将那个人当做她的禁忌一般,丝毫不敢提上一句。可是今夜,她突然很想和别人说说那个人,于是她又喝了一杯酒。 有些事,只有喝了酒之后,你才能够没有顾忌地说出来。 “安安你不知道,殿下尺八吹得很好,按理说玩吹奏类乐器,身子骨一定很好的。但是殿下看起来却高高瘦瘦的,没有一点肉,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站在马前,看起来风一吹就倒。” “这么瘦弱的人会是太子吗?可她长得很好看,我从未见过比她还好看的少年郎。”好看到,让她一抬眸就再也挪不开眼。 她的唇沾了酒,清亮的眼蒙上了一层水雾。谁也不知道,在外威风凛凛的女皇陛下,是个滴酒沾不得的一杯倒。往常宴会里喝白水的女皇,在今夜沾了酒后断断续续地说着关于昭明太子的一切。 长公主听过了很多次,在昭帝死后的第一年里,第一次碰上醉酒的长姐之后,断断续续地听了很多。她知道太子和长姐的初遇,知道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闻,知道长姐懵懂不能自拔的爱慕。 在刺帝死去的榻前,自己的长姐将一生都献给了昭明太子。公主想,如果自己是长姐,遇上这么一个愿意以命相搏也要救自己的人,也会心甘情愿被对方束缚住一生的。 可那个人不是她,她不是当事人。于是当事人是她的长姐时,以旁观者的角度,她希望长姐能过得好一点。 她取下长姐手里的杯盏,打断了女皇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 “姐,你喝多了。”公主说道,望着只肯在她面前倾诉的长姐轻叹了一声。 而回应长公主的,只有陛下一声轻轻地低喃:“殿下” 仿若夜风低语,缠绵又噬骨。 还未容他打招呼,便听到一个男人说道:“来迟了还知道带礼,玉庭这一年不见,脑子竟开始长了么。” 杨玉庭将视线转了过去,看到了坐在乐正颍的对面,一身穿锦服玉冠高束蓄着短须的青年男子。杨玉庭瞥了他一眼,施施然走到乐正颍身边,笑着道:“健健你这大年初一就埋汰我,可不太厚道啊。” 说着,杨玉庭领着礼盒放在乐正颍身边,撩起衣袍膝坐,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人正的打了个招呼:“苏姐姐,崔健,两位新年好啊。” 坐在他与乐正颖对面的,便是如今金袍卫统领苏彦卿,以及中州刺史崔健。他们四人乃是随着今上夺回帝都时结识的好友,中州刺史岁末好不容易返回帝都,于是乘着年节出来叙叙旧。 统领三万金袍卫的苏彦卿,有一张极其冷清中正肃穆的脸,她话不太多,见了杨玉庭颔首算是应了。与她的冷淡相对比,面容白皙只有短须的崔健那笑眯眯的模样,就显得很热情了,“拜年要有年礼,所以那就是你给我的年礼?” 崔健看看杨玉庭带来的礼盒,不言而喻。乐正颍看着身旁的杨玉庭,也不理他,倒了杯温好的酒,放在了杨玉庭面前。杨玉庭取了酒,也不客气,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酒水入怀,一股暖流涌上了心间。杨玉庭摆摆手,说道:“哎,给你的年礼我昨日已经差人送到你府上了,我现在是向你讨彩头来的。更何况,这礼也不是我的。” “哦,难不成又是小姑娘送你的。”崔健取了酒,轻抿一口,一脸调笑。 “非也,非也,这是一位小弟弟的东西。”杨玉庭摇头,将目光落在了乐正颍身上,满含笑意。 “你又开始招惹小弟弟了吗?” “我可没有。说起来,阿颍,这件事还跟你有关。”杨玉庭故意买了个关子,一脸希冀地看向了乐正颍。 “嗯。”乐正颍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和苏彦卿一般吃着杏花楼上好的牛肉锅。杏花楼的牛肉锅乃是一绝,不多吃点对不住自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七十 此为防盗章 有衣穿, 有饭吃,能站起来走路, 不必跪地乞讨。有书读, 还有他们能接触到的风花雪月。这是她身为帝王, 应该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体再好上一些,过个十年八年,在皇后的扶持下,她或许真的能做个中兴之主,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劳,闻圣周达”, 而不是皇后说的“仪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字了。 不过没有关系, 皇后办到了啊。自醒来那一日,她在床上躺了半月, 已觉得前生种种都随着自己的身体烟消云散。唯一能让她记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 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无论是敬还是爱。 生于皇室, 是她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十六岁之前,她乐观地想, 至少她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成了见鹿公子, 成了破庙里的小药童。 十六岁之后, 她又乐观地想, 至少她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但这个太子没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国之君,尊贵无比,虽然只能是皇帝了,但这下她真的能按照选择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现实却很残酷,钟离朔只能再乐观一点地想,就算和预期不一样,可只要努力她最后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对所有的不幸和苦难,于是到后来,只能选择死的时候,她也还在乐观地想,最起码自己可以选择怎么死。 她这一生的选择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后悔。 唯一的一次后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宫门前,她没有对皇后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却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暂成这样。 所以,她连选都未曾想过。 如今想来,竟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偏多。因为没有告知而后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后记得一个亡魂的爱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烧地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能有机会,怎样都会说的,然后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不,是有很多很多选择的机会。 多到,她可以有尊严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岁,她知道怎么面对师长,知道在父母亲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如何面对长姐,她知道如何应对金袍卫。因此在面对门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钟离朔,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乐正溯,是镇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现出她寻人的赤诚之心,于是她适时地露出了不会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当初面对那帮野心勃勃地权臣一样,问道:“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她的样子。而且我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叫乐正溯,是镇北侯的嫡次子。这样吧,您能否帮我写个告示,我记得司署厅有失物时能贴招领的字报。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那位大人,您就帮我写个字报,说我给她的谢礼放在司署厅了,成么?” 十六岁的少年说得诚恳又真挚,穿着绯色官服的门下人被她这一番看起来义正言辞却又十分不对的言论弄得呆愣了。好一会,一脸和善的门下人才哑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领,或者寻物启示的时候才贴的,哪有你这样”司署厅每天的告示栏都爆满,要寻人去找衙门啊。 “这样吧,你再说说,那位大人什么模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这昨夜去了鱼龙阁的南门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细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许是她足够天真可爱,又或者是镇北侯的名头管用,再不耐烦管琐事的门下人竟也起了帮她找人的心思。 钟离朔心想,昨夜皇后易了容的脸如此平平无奇,导致她都没有认出来,这让她怎么描述皇后的模样。再说了,就算说了,也铁定找不到。而且钟离朔根本就不指望会在南门找到皇后,她希望地只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几个跟着皇后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过了。 坚定地执行着以她的年龄以她的身份能做出来的计划,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她的礼盒,继续和门下人说话。随着时间流逝,司署厅在处理事务的门下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开始纷纷给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乐正颖的弟弟之后,门下人说道:“乐正大人与我们南门的杨玉庭大人是朋友,杨大人是金袍卫副统领管着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让乐正大人托他问问。” 又有人说小公子来此报恩,一片热忱,这大过年的就帮帮忙给她贴个报。 还有人调侃,小公子这么着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卫大人。 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小礼盒,站在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处,听着各位大人给她出主意。不得不说,这群在大过年值班的门下人的金袍卫,于这个国泰民安的朝代实在是太清闲了一些。 等到南门的副统领杨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翘班出门赴约的时候,司署厅的消息已经跑了一轮。 今儿日头很好,新年里的头一天,杨玉庭整理着自己朱雀服,十分满意地走向了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开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荡。只他走到侧门时,便被一匹小红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这浓密的鬃毛,这鲜亮的红发,那神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他觊觎了很久乐正颍却从不肯给他的血无影么。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厅侧门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样,那鲜嫩的绯色锦袍,这似曾相识的脸,怕不是乐正颍家那个从未露过脸的弟弟。 杨玉庭脚步一顿,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钟离朔走去。 他刚走进,便听到门下人说:“小公子,您就这么说,怕是很难找到的。” 这孩子是在找什么?这么想着,一向爱听八卦喜欢多管闲事的杨副统领竟脱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么?” 青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离朔回头,一个模样俊俏,风流倜傥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没有见过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话,便听身后的门下人说道:“见过杨统领,这位是镇北侯的小公子,来此处是寻人的。” 钟离朔一听,心里便明白了眼前这位便是长姐乐正颍的那位朋友杨玉庭大人了。于是她躬身行礼一礼,言道:“见过杨大人。” 她长得与乐正颖十分相似,且模样稚嫩,杨玉庭心想十六岁的乐正颖是不是也这么可爱。这么一思量,杨玉庭的心情越发明媚,看向钟离朔的眼神也和蔼可亲了很多。 “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你要找什么人,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着一股友好的气息,或许是错觉,钟离朔在他眼里竟然还看到了一丝殷勤的味道。也许长姐和他关系很好,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钟离朔想想,以乐正溯的角度将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杨玉庭兴致勃勃地听她说完,摸着下巴点点头思索道:“嗯这样吧,你将东西交给我,我明日帮你问问。”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令钟离朔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开心了起来,点点头,拱手又是一礼,“那就麻烦杨大人了,还请杨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杨玉庭笑笑,伸手接过钟离朔的小礼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鲜亮的小红马,问道:“那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赠。”钟离朔点点头。 杨玉庭哦了一声,又看多了两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显。钟离朔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杨大人也喜欢绯影吗?我也很喜欢。” “喜欢啊,当然喜欢。”爱好收藏宝马的杨玉庭点点头,颇有同感地看向了钟离朔,“你给它取了名字?绯影,很合适。这是匹不可多得的宝马,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对它了。” 这语气,活像绯影以前是他的。钟离朔明了的点点头,杨玉庭便收起了那幅求而不得的可惜之色,笑着说道:“好了,事情我会帮你办的,你就快回去吧,这天也有些冷,你可别伤着身体了。”他可是知道,阿颍的幼弟身子骨不太好呢。 钟离朔便又谢了他一次,与门下人一一见礼后,翻身跨上了名叫绯影的小红马,放心的家去了。 杨玉庭是南门的大人,她这么一问必会问到其他的事情。总之,这一层二层上去的,总会知道这是给女皇的东西。皇帝的东西在请示到旨意之前,总会留着吧。那么,全看皇后收不收了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七十一 此为防盗章  禤景宸看着躺在床上浑身赤裸的少女, 一言不发地接过大司命手中的道袍。大司命捏着指尖,温暖的微风便在钟离朔周身缭绕, 原本还准备帮钟离朔擦拭头发的女皇瞥了她一眼, 然后快速地给钟离朔换好了衣物。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陛下,这只是小忙,废不了多少力气。”只是小小的五行之术,在自家她还是能施展得出来。禤景宸看了她一眼, 青岚在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几分恼怒, 笑着说道:“但其他忙,我可不会帮。” 禤景宸将钟离朔裹好, 放在了床上,自己穿戴整齐, 才招手令青岚过来,“给她看看。” 青岚会意, 将三指落在钟离朔的脉搏上,说道:“ 脉搏沉稳有力,无恙。年轻又健康, 还请陛下放心。“ 青岚扭头,将目光落在女皇身上, 微微一笑。 禤景宸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意思, 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伸手取过暖壶, 倒了一杯水, 自顾自饮上, 言道:“怎么会把她放进来,你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认出来了。”青岚点点头,起身朝着女皇走去,坐在了她的对面,挽起衣袖接过女皇倒出来的茶,缓缓地喝上一口,言道:“是乐正大人家的公子。” 她当然知道这少年是谁,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眼,知道得更多。 “微臣今日为陛下卜过一卦,天同入宫,今日必会遇上有缘人。这少年郎健康年轻,模样还是陛下喜欢的,虽不能与陛下孕育子嗣,可绝对是良配。”青岚自认说得句句在理,完全不惧女皇责问的眼神,坦然道:“如此姻缘,我自然是不敢拦的。”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这便是你说的姻缘了?朕觉着你是嫌朕还不够忙。”禤景宸将杯中茶喝尽,对着身前的大司命说道:“朕看这场戏已经够多人来唱了,你监天司可别来添乱了。朕的姻缘,朕自己来定。”何况,她早就定好了。 “这孩子是阿颍的妹妹,你多少顾念些,可别添乱了。”禤景宸起身,整理好衣冠说道:“待这孩子醒来,那就让她出去吧。还有,别提到朕。” 她一口一个孩子,显然没有将青岚的卦象放在心上。一如当年,身为前大司命师姐的青岚认定她是天下之主一样,浑不在意。只不知钟离朔若是听到皇后那一口一句的孩子,心里作何感想。约莫是后悔有了一个这么年轻的身体,教对方占了便宜。 青岚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禤景宸将东西收拾好,扭头看了一眼还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忍不住说道:“今日之事,你且慎言。” “诺。”青岚应下,心里却想,陛下不想她知道,却不想那人是否已看到她的脸。算了算了,一切皆有天定,她们这些东皇的使臣,何必赘言。 钟离朔没有想到,这匆匆一面竟然会如此短暂。待她睁开眼之时,已不见禤景宸的身影。那温泉池中的惊鸿一面,宛若美梦。 钟离朔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着急地看向了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精致的暖阁里,屋中炉火旺盛,暖意融融。而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人替换,成了一身青色的道袍。 钟离朔着急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却听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乐正公子,醒了?” 钟离朔这才扭头去看,看到了不远处矮榻上坐着的青衣女子。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木簪挽到脑后,青色的道袍十分宽大,衬得人形销骨立,却又清冷孤高。 这便是楚国最后的一任大司命,也是庆国如今的大司命,青岚。 当年刺帝离去之前,前大司命荏苒不知所踪。大司命失踪前没有收下弟子,刺帝便将她的师姐青岚任命为大司命。这一做,便到了如今。 钟离朔当然认得她,在她为帝期间,和祖先们一样,靠着大司命的占卜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凶险。只最后一次,乃是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正因如此,深知大司命能力的钟离朔再次看到对方时,竟有几分忐忑。钟离朔想了想,起身拱手朝青岚行了一礼,言道:“在下误入此地,多有得罪,还望阁下谅解。” 钟离朔记得她看见了皇后,但如今皇后不在,眼前只有青岚,那么这衣服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青岚说道:“是我看顾不周,令公子落水了,救你上来的是这屋子的主人,我只是客居于此。只这主人不常来,这次恰好救了你之后便又离去了。对了,你身上这身衣物也是她换的,不用谢我。” 她口中的主人便是皇后,皇后乃是一国之主,如此说法并无不妥。只钟离朔听到身上的衣物时皇后亲手换的时候,对方白皙的身体在脑中一闪而过,顿时热血上头,涨红了一张脸。 她们前世相敬如宾,大婚当日根本没圆房。前世她与皇后相互扶持,是最好的战友,就算后来有了心思,也不好意思下手。正因如此,她至死都没见过皇后的身体,反倒是因为病弱的时候,赤/身/裸/体的被皇后瞧了好几次。 不曾想,前世想过却没有看过的,这短短的一年里她竟然也做到了。 想起这个,钟离朔就又想到自己的身体又被皇后看光了。一遍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又不差这一次,一遍却又通红着脸捂着心中乱跳的小鹿让她安静。 钟离朔镇定了好一会,朝着青岚又施了一礼,说道:“那还是要多谢阁下了。” 青岚摆摆手,取出一个空杯倒满茶,说道:“小公子过来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是。”钟离朔应下了,走到青岚跟前坐在了禤景宸之前的位置上,取过了那杯茶。茶一入口,甘甜无比。钟离朔喝着熟悉的茶水,心里想着大司命果然是很修身养性,那么多年还是雷打不动地喝着红枣泡枸杞。 “味道如何?” “很好喝,先生是位很养生的人。”钟离朔点点头,又问:“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青岚看了她一眼,眼中满含笑意,说道:“方外之人,不值一提,喊我青岚便是。” “青岚先生。”钟离朔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 青岚摆摆手,说道:“公子是镇北侯的幼子吧,叫溯对吗?” “是。”钟离朔醒来便听到了她那句乐正公子,向来青岚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为了乐正溯考虑,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先生怎认识我的?我入冬前才来到源州,并不太熟悉此地。”言下之意,便是自己露面极少了。 “我只是恰好认识乐正侍郎,你与侍郎十分相似,故而认出来了。”青岚微微一笑,又言道:“更何况公子贵不可言,想必祖上乃是厚德之辈,轻易就猜出来了。” 钟离朔今日已将这番说辞听了两次,心想果然是师徒,看相都差不多。镇北侯也是侯爵勋贵,说贵气也说得过去。更何况祖上世代从军,为国建功立业,自然是厚德之家。 司命们糊弄人的时候都有理有据,让人没办法觉得她就是个大忽悠。 钟离朔笑笑,说道:“今日也有一姑娘这么说我,难不成先生也会测字不成?” “略懂一二,我住在太一观下,自然学了一些。”青岚笑了一声,说道:“就如公子这个溯取得很好,追本溯源,重头开始,我说的对吗” “今日见着公子这般福气深厚之人,在下觉得开心。”青岚说道,从小榻旁取出一罐枸杞,递给了钟离朔,言道:“虽不知公子是如何寻到此处的,既然是有缘,在下便送公子一罐家去吧。” 钟离朔心里咯噔一下,她望着青岚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好似看到了星辰。对方的眼睛深邃辽阔,竟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灵魂。 钟离朔楞了一下,忽而笑道:“先生初次见面便赠我礼物,我该拿什么回赠?” 青岚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笑道:“公子觉得今年的梅花开得如何?” “自然是甚好。” “我亦如是。”青岚微微一笑,说道:“花有重开,人无少年,今日得遇公子这般的少年时,我亦觉得甚好。花常开常新,人常活常新,万望公子珍惜好时光。” 青岚要说什么,钟离朔已隐约明白了。就在这一刻,钟离朔才敢相信,原来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她望着榻上的那罐枸杞,看着故人眼中闪烁的欣喜,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岚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不可说,不可说。 这是东皇,对于楚国千百年来的侍奉给予的恩泽。 这也是,钟离朔最好的结局。 因为在东皇的星轨中,原本就不应该有一个钟离朔。 谁也不知道陛下在鱼龙阁的宴会上选中了什么人,盛宴散后,宴席上发生的种种记在有心之人眼中,以林梦蝶为例,那些个早就被大臣们记在心里的人,在宴会后又添了几分分量。 金袍卫们提着灯笼,护送着陛下的龙辇朝着皇宫驶去。明亮的灯火在寒夜的细风中连成了一片,形成了浩荡的灯路,于璀璨的烟花下闪烁着光芒。钟离朔站在鱼龙阁上,眺望着陛下那座仿若盛开在灯海中的龙辇远去,低低地叹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七十二 此为防盗章  这样一来, 既成全了父亲的人情, 也能和自己班上那群总一脸兴奋喊自己同学的小孩子们告别。当然,就算来年念高一级的戌级, 与她同班的还是比她小上许多的少年。 弘文馆的考核是在腊月十八, 一共持续三天。考核的内容除了各级教授的内容,诸如四书五经天文地理算术之类,还有君子六艺等。 笔试的题目对钟离朔来说不算难,毕竟身为帝王的时候她这些学得都十分好。只是在骑射和曲艺方面,她有些发愁。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因为身子弱, 她的骑射都没有正规的学习过。她有些担忧乐正溯这个病怏怏的身体经不起自己折腾, 可值得庆幸的是这具身体比她以前的好多了。在考核之前的十天,钟离溯总算和同班的孩子们一样掌握了基本的骑射。 这样一来,考试的问题也解决了。 骑射是在师傅们的教导下学会的,而曲艺,这件无需烦恼的事情此刻却要费尽心思去掩盖。 她短暂的一生里,广为人知的并不是楚末的亡国君主,而是在云州那几年里, 响彻九州的御龙之音。 世人皆知,云州雾海深处,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首尺八能震荡云海, 幽林深处见皎鹿一般的清澈。 因着这清亮悠扬的尺八之音, 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欲与这位清贵的少年曲师结交。但因为钟离朔那时被刺帝流放在云州, 不好透露身份,故而并没有多少见过她的真容。 听过她的曲声,却没有见过她真容的人,皆唤她一声见鹿公子。 直到她回到源州城,成为了刺帝唯一的孩子,身份尊贵的昭明太子,世人才知道那清澈的尺八之音属于她。 皆因那一年元宵,心血来潮的刺帝在看了各家表演之后,忍不住上台,跳了一段灵犀。大楚民风开放,歌舞盛行,源州城的贵族们都会跳雅步,皇帝便是这群风雅人士的头领。皇帝陛下会跳灵犀不是什么稀奇事,难得的是一向冷肃的刺帝,也会与朝臣同乐,因此那一年的元宵当真是热闹无比。 而给刺帝伴奏的,便是昭明太子的尺八。她吹了一首见月,吹到了爱好风雅的大臣耳中。见鹿公子的尺八和昭明太子的曲音重合在了一起,世人便知晓,那些年在云州响彻的尺八是流落在外的太子之作。 至此,昭明太子的尺八就成了御龙之音。 朝臣们都知道,昭帝的尺八乃是世间一绝。直到源州城破,昭帝在奉先殿烧了一把大火,这尺八,就成了亡国之音。 弘文馆的老师,或多或少听过她的曲音,但技巧掩盖一下,能过考核便可。只是那一日,她交了考核内容时,程文却压了她的考核题目,说道:“弘文馆不将尺八作为曲艺考核的科目,你再另选一门吧。” 她疑惑不解,据她所知,弘文馆有教无类,不管是什么乐器,都算作曲艺考核范围里面的。 于是她开口,大胆问了缘由。 程文看着她,目光复杂而幽深,半晌才说道:“是陛下的禁令。” “尺八,是楚国的哀乐,不应在庆国的开端吹奏。” “你,明白了吗?” 程文说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又慈祥。 钟离朔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半是失落,才是惆怅,惶惶然应了一句:“学生知道了。” 她转身出了门,望着这萧瑟的冬景,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挺直腰杆朝着学舍走去。 是,是她一把火烧了奉先殿,是她不孝,在她赴死的时候,就想着自己的谥号,不是荒便是哀。 她是亡国君主,本不应该用“昭”这么美的做谥号。她守不住祖宗的基业,她救不了自己在水生火热的百姓,她是个无用的帝王。 可她还是觉得她没有做错,不烧奉先殿,以她将死之躯守不住源州城。若是逃走,那放在奉先殿的祖先只能平白被凌辱。更何况,以她那时的身体,根本不能北上与皇后汇合。 只怕她还没出源州,就命丧黄泉了。 终究是一死,为什么不死得干干净净一些。 她死在了供奉先祖的地方,化为了灰烬。而钟离家能继承皇位的,除了云中王之外,都被刺帝杀的干干净净了。 她把皇位让给皇后,没什么不好的。前朝也有皇后当政的先例,理所应当。更何况,她们夫妻一体,她死了,皇后执政也是一样的。 皇后比她有才华,比她懂得多,比她更会体恤百姓,最重要的是,和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傀儡皇帝相比,皇后还有兵。 当年刺帝收回太子妃的兵符,最终到了钟离朔的手上,登基之后,她把兵符还给了禤景宸。 皇后会带兵,而她,不会。 钟离朔想做个好皇帝,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适合做皇帝,但她还是想做个好皇帝。只有皇后觉得她能做好,可她死的太早,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钟离朔想,将江山交给这样的人,她是做对了。至少现在,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是一个没有战乱的天下,而不是被钟离家的先祖捆起来往死里揍,然后再死一次。 她做对了,她没错。 她只是和她母亲说的一样,命不太好,不能活的太长久。 钟离朔已经死了,死在了三年前的夏源之乱里。 这些都过去了,她的一生,用一个昭字画了句号,已经圆满了。 尺八,不是楚末的亡国之音,而是庆朝的开国序曲。 皇后既然力排众议,给了她一个“昭”字,那么在心里,也不会这么想她的曲子的。 是吧,梓潼。 恍惚地,她又想到她那时在乾元殿握着匕首,一身冷汗跪在刺帝榻前。跪在地上的太子妃起身,走到她身边,一起跪了下来,握住了她带血的手。 钟离朔侧眸,泪眼婆娑地望着她,透着泪光去看她带着血的额头。 看她苍白的唇,凌乱的发,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大司命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带着监天司所有的司命匍匐在地。 “还望陛下节哀,恭请陛下即刻登基。” “恭请陛下登基。” 一声又一声,在她脑海里炸响。她踉跄地起身,看着一眼床榻上面容透着诡异祥和,仍旧俊美无铸的刺帝,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扭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青衣司命,深吸一口气,拿起匕首朝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扎了进去。 眼前一黑,再次醒来之时,便是一身冕服躺在了升元宫的侧殿里。 不远处哀乐阵阵,大臣们假兮兮的哭声传入耳中。 而近前,脸色苍白的太子妃跪在榻前,孤零零地守着她。 见她醒来,仰头一字一句道:“陛下,刺杀先帝的侍人皆已伏诛,还望陛下节哀。大司命已测好日期,请陛下下旨令先帝早日安葬。” 她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呆呆地望着帐顶,说了一句:“我是个罪人。” 可是,那个该死的人,比她更加罪孽深重,所以她愿意以命换命。 她平息了片刻,却听太子妃说道:“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楚国,仅剩您了。” 是的,这诺大的楚国,可以称帝的,就只有她这个羸弱无用的昭明太子了。 北边的蛮族,南朝的贪官污吏,那些死在街头的孤儿寡母,死在边疆的青壮少年,都由她接管了。 她是应该去死的,但还不能死。 但她这样的人,能成为一个一国之君嘛? 于是她扭头,看向了禤景宸:“太子妃,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好君王嘛?” “景明帝有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楚国历任皇帝皆坚毅勇敢,即便内忧外患,但上下齐心协力,定能破解。”她的太子妃,虽是一国大将,却有弱柳扶风之态,说起话来亦是温温柔柔。 然而那温柔里,却有石竹一般不为风雨所动的坚韧。 她说:“陛下以国士之礼待我,此一生,我定为陛下出生入死,开疆辟土,还大楚一个海清河宴。” 钟离朔低头,在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坚定不移。 她们是夫妻,却也是君臣,更是一路相扶相持惺惺相惜的战友。 她本应该陪着她还这个万里河山一片安宁,但终究抵不过世事无常。 现在也好,她死了,皇后这样一个英雄了得惊才艳艳的人物,不用被她拖累,可以嫁给一个好人家了。 也不对,她的梓潼,如今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要嫁,也是别人嫁给她。 成婚多年,竟从未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人物。但像她这般一无所长的人,若不是太子,也娶不到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七十三 此为防盗章  可是, 是在哪里见过呢?这个想法只在钟离朔的脑海里停留短短一瞬, 她望着眼前两次好心告知她的女子, 拱手道谢:“再次感谢大人告知, 在下感激不尽。”俯身的时候,钟离朔嗅到了身前女子身上的熏香。是丁香的味道, 闻起来有种令人安稳的气息。 钟离朔心念一动,不知为何竟多嘴说了一句,“不知大人在金袍卫哪一门任职,也好容在下日后登门报答两次告知的大恩。” 她当下瞧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一派的天真可爱,却与比自己年长的侍卫大人平辈相称。已将她认出来的小公主望着少年天真烂漫的面容, 又看了看自家的皇姐,欲言又止。 穿着樱草服的陛下,微微仰头, 看着眼前好似发着光的少年,温声问道:“不过随口回了你一句,这也算恩?” “当然算,这是一首好曲子,若是大人不告知我,我将来何处去寻?” “鱼龙阁中如此多人,你随便问一个, 也会有人告诉你的。” “可是大人却是第一个告知我的, 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钟离朔微微一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眼前的女子多说几句, 许是她端正挺直的小身板,和温柔坚定的话语,像极了某一个人。 少年人慢声细语地回着话,清亮的眼眸中透着些许固执。那样的神情,天真可爱地令人没办法讨厌。女皇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她望着少年的眼睛,仿佛在看另一个人,轻而温柔地说道:“就这般喜欢这首曲子?” “好曲子,当然喜欢。大人也听完这首曲子,觉得如何?” “甚好。”女皇点点头 “那就是好极了。”钟离朔微微一笑,说道,“所以大人究竟是哪一门的侍卫,姓甚名谁,好让在下日后再寻呢?” “问人名讳之前,总要先自报家门的。”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多句话。期间没有人插嘴,皆都暗藏诧异看完了这场交流。 “是在下失礼了。”身穿红袍的钟离朔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乐正” “乐正公子,乐正公子”她话还未说完,一个蓝衣小侍人便越过金袍卫的大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外拉扯,边拽边说:“乐正大人都开始叫人找你了,这里贵人多,您可别被伤着了。” 被拽着的钟离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扯远了。她急急忙忙扭头,看向了金袍卫统领的挎刀,目光落在她刀柄的涂漆上,开心地说道:“在下乐正溯,家住琼花巷。大人是南门的侍卫对吗?明日申时,在下必备薄礼到南门司感谢大人,若是大人明日不用出勤,在下会将礼物放在司署厅的,大人记得去取啊。” 少年人一叠声,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可她浑然不觉,说完之后,转头对着身边的小侍人道歉:“劳你久等了,是我不对,我姐姐可曾责罚你?” 她声音轻,说得温和,待人亲近,小侍人的满腔抱怨化作了不好意思,于是说道:“公子可不好乱跑了,这里那么多大人,若是公子冲撞了别人,难做的是小的们。您也知道,小的们是在宫里混口饭吃的” “你叫什么?是在哪个殿里伺候的?” “小的名叫长寿,是在升元殿伺候的,乐正公子方才是得罪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吗?她们将你围在一起,小的还以为她们是要和你过不去呢?”小侍人叽叽喳喳地,将自己方才的担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钟离朔点点头,又听了小侍人说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如何如何的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凶神恶煞,心里却开始琢磨开始如何跟长姐解释所谓的乱跑了。 女皇站在原地,握着腰间的长刀望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眼底那一抹希冀的光芒消失得一干二净。 乐正溯这是阿颍的妹妹吧。刺帝与宣宁长公主的母亲是当年宠冠后宫的宠妃,而乐正颖的外祖母是刺帝母亲的双胞胎妹妹。因着这一层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乐正颍与昭明太子很是相似。而与乐正颖相比,从母亲身上继承了更多美貌的乐正溯有着一张和昭帝几乎一样的脸。 女皇没有见过长大后的乐正溯,听到她名字之后,如梦初醒。你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终于想起她,在走之前停下来和她说说话呢? 自始至终,一直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女皇,维持着向来四平八稳的姿态。没有人知道,在看见那个少年时,她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那些在梦里都不敢希冀的东西,顷刻间倾泻,就在少年转身之际抽得空空荡荡。 “皇姐”候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开口,看着长姐一动不动的站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乐正大人的弟弟,她长得和姐夫挺像的。”是啊,像到只是错了眼,便以为那人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挺像的。”女皇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言罢,转身迈向了自己原本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也只是像而已。就好像镜中花水中月,不是真的。 她已经死了,死在奉先殿的大火里,在叛军攻破皇城之际,带着一身傲骨化为灰烬。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那样羸弱的一个人,那样不懂朝堂的一个人,与朝堂上狡猾的官员周旋,用尽全力稳住了局势。就算是死之前,也用尽了全力保住了源州城的千万百姓。 昭帝下了罪己诏书,将所有过错揽在自身上,在没办法守住皇城之时,打开城门,诏书祈求叛军不要再伤城中百姓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她向叛军求饶的姿态,纷纷不耻,直至今日,还有人觉得那份罪己诏书是楚末的奇耻大辱。 可是有谁关心过,叛军入城,慑于天下悠悠众口,竟真的未曾大肆屠杀呢? 那个在群臣眼中没有帝王之相,只会风花雪月的昭明太子,在禤景宸心里是一个值得她忠臣一生的帝王。昭帝心有天下万民,胸有沟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这些,只有她知道。可她知道,却没有开过口一一地告诉昭帝。于是她只能抱着昭帝对她的期望,勤勤恳恳地走下去。 只愿着盛世如你所愿,好让你在地下也能安宁。 我的,陛下。 禤景宸一步一步迈入了鱼龙阁那个备受瞩目的主位,她熄掉了再去看其他人的心思,脱下了身上的樱草服,换上了厚重繁复的龙袍。一如她登基之后的每一日一般,开始了自己勤恳努力的帝王之路。 在禤景宸回到主位之前,终于被小侍人抓到的钟离朔被押回了长姐身前。想着弟弟太过惹人瞩目的容貌,乐正颖想着之前侍人的说辞,不禁说教了几句:“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这里贵人多,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对了姐姐,方才那曲尺八,姐姐可曾听了?”钟离朔一落座,见长姐没有过多苛责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抛出自己的问题。 “我听一个金袍卫的侍卫大人说那是林侍郎家大公子,姐姐,你觉得那曲子怎么样,好听吗?” 她脸上的兴致一览无遗,不太了解这个许久不见的妹妹的喜好。乐正颍摸着良心想了想,“自然是好听的,不过阿溯问这个做什么?” “好听就对了,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问问林侍郎林大公子有什么喜好?”自大楚开始,各州民风一向开放。女子入朝为官已久,且自几百年前,便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法律。只是打探喜好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 乐正颍琢磨了一下,说道:“阿溯是想找林公子要曲谱?” 被一语说中心事的钟离朔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嗯,阿溯想和林公子学这首曲子。” “可尺八是被陛下禁止的乐器,阿溯你” “今夜林公子不是还演奏了吗?何况陛下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钟离朔兴致勃勃,或许梓潼禁了尺八,只是明面上给那些源州遗老看的呢?或许里面还有别的隐情呢? 重生那么久以来,她隐约知道昭帝在读书人的圈子风评不太好,与她有关的被禁了七七八八,想来是那群老不死的杰作了。 乐正颍一听就知道少年人起了兴致,不由地叹气。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林梦蝶犯禁,怕是在场知情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吧?还不是为了讨好陛下,能够得到青睐入主中宫。 谁不知道昭帝风流潇洒,常年不束冠,一袭白衣仿若最倜傥的云州少年郎。谁不知道昭帝吹得一管好尺八,音美绝伦堪称御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七十四 此为防盗章 有衣穿, 有饭吃, 能站起来走路,不必跪地乞讨。有书读,还有他们能接触到的风花雪月。这是她身为帝王,应该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体再好上一些,过个十年八年, 在皇后的扶持下,她或许真的能做个中兴之主,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劳, 闻圣周达”,而不是皇后说的“仪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 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字了。 不过没有关系, 皇后办到了啊。自醒来那一日, 她在床上躺了半月,已觉得前生种种都随着自己的身体烟消云散。唯一能让她记住的, 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 无论是敬还是爱。 生于皇室, 是她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十六岁之前,她乐观地想, 至少她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成了见鹿公子, 成了破庙里的小药童。 十六岁之后, 她又乐观地想, 至少她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但这个太子没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国之君,尊贵无比,虽然只能是皇帝了,但这下她真的能按照选择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现实却很残酷,钟离朔只能再乐观一点地想,就算和预期不一样,可只要努力她最后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对所有的不幸和苦难,于是到后来,只能选择死的时候,她也还在乐观地想,最起码自己可以选择怎么死。 她这一生的选择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后悔。 唯一的一次后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宫门前,她没有对皇后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却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暂成这样。 所以,她连选都未曾想过。 如今想来,竟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偏多。因为没有告知而后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后记得一个亡魂的爱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烧地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能有机会,怎样都会说的,然后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不,是有很多很多选择的机会。 多到,她可以有尊严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岁,她知道怎么面对师长,知道在父母亲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如何面对长姐,她知道如何应对金袍卫。因此在面对门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钟离朔,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乐正溯,是镇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现出她寻人的赤诚之心,于是她适时地露出了不会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当初面对那帮野心勃勃地权臣一样,问道:“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她的样子。而且我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叫乐正溯,是镇北侯的嫡次子。这样吧,您能否帮我写个告示,我记得司署厅有失物时能贴招领的字报。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那位大人,您就帮我写个字报,说我给她的谢礼放在司署厅了,成么?” 十六岁的少年说得诚恳又真挚,穿着绯色官服的门下人被她这一番看起来义正言辞却又十分不对的言论弄得呆愣了。好一会,一脸和善的门下人才哑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领,或者寻物启示的时候才贴的,哪有你这样”司署厅每天的告示栏都爆满,要寻人去找衙门啊。 “这样吧,你再说说,那位大人什么模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这昨夜去了鱼龙阁的南门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细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许是她足够天真可爱,又或者是镇北侯的名头管用,再不耐烦管琐事的门下人竟也起了帮她找人的心思。 钟离朔心想,昨夜皇后易了容的脸如此平平无奇,导致她都没有认出来,这让她怎么描述皇后的模样。再说了,就算说了,也铁定找不到。而且钟离朔根本就不指望会在南门找到皇后,她希望地只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几个跟着皇后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过了。 坚定地执行着以她的年龄以她的身份能做出来的计划,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她的礼盒,继续和门下人说话。随着时间流逝,司署厅在处理事务的门下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开始纷纷给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乐正颖的弟弟之后,门下人说道:“乐正大人与我们南门的杨玉庭大人是朋友,杨大人是金袍卫副统领管着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让乐正大人托他问问。” 又有人说小公子来此报恩,一片热忱,这大过年的就帮帮忙给她贴个报。 还有人调侃,小公子这么着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卫大人。 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小礼盒,站在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处,听着各位大人给她出主意。不得不说,这群在大过年值班的门下人的金袍卫,于这个国泰民安的朝代实在是太清闲了一些。 等到南门的副统领杨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翘班出门赴约的时候,司署厅的消息已经跑了一轮。 今儿日头很好,新年里的头一天,杨玉庭整理着自己朱雀服,十分满意地走向了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开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荡。只他走到侧门时,便被一匹小红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这浓密的鬃毛,这鲜亮的红发,那神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他觊觎了很久乐正颍却从不肯给他的血无影么。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厅侧门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样,那鲜嫩的绯色锦袍,这似曾相识的脸,怕不是乐正颍家那个从未露过脸的弟弟。 杨玉庭脚步一顿,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钟离朔走去。 他刚走进,便听到门下人说:“小公子,您就这么说,怕是很难找到的。” 这孩子是在找什么?这么想着,一向爱听八卦喜欢多管闲事的杨副统领竟脱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么?” 青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离朔回头,一个模样俊俏,风流倜傥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没有见过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话,便听身后的门下人说道:“见过杨统领,这位是镇北侯的小公子,来此处是寻人的。” 钟离朔一听,心里便明白了眼前这位便是长姐乐正颍的那位朋友杨玉庭大人了。于是她躬身行礼一礼,言道:“见过杨大人。” 她长得与乐正颖十分相似,且模样稚嫩,杨玉庭心想十六岁的乐正颖是不是也这么可爱。这么一思量,杨玉庭的心情越发明媚,看向钟离朔的眼神也和蔼可亲了很多。 “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你要找什么人,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着一股友好的气息,或许是错觉,钟离朔在他眼里竟然还看到了一丝殷勤的味道。也许长姐和他关系很好,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钟离朔想想,以乐正溯的角度将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杨玉庭兴致勃勃地听她说完,摸着下巴点点头思索道:“嗯这样吧,你将东西交给我,我明日帮你问问。”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令钟离朔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开心了起来,点点头,拱手又是一礼,“那就麻烦杨大人了,还请杨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杨玉庭笑笑,伸手接过钟离朔的小礼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鲜亮的小红马,问道:“那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赠。”钟离朔点点头。 杨玉庭哦了一声,又看多了两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显。钟离朔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杨大人也喜欢绯影吗?我也很喜欢。” “喜欢啊,当然喜欢。”爱好收藏宝马的杨玉庭点点头,颇有同感地看向了钟离朔,“你给它取了名字?绯影,很合适。这是匹不可多得的宝马,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对它了。” 这语气,活像绯影以前是他的。钟离朔明了的点点头,杨玉庭便收起了那幅求而不得的可惜之色,笑着说道:“好了,事情我会帮你办的,你就快回去吧,这天也有些冷,你可别伤着身体了。”他可是知道,阿颍的幼弟身子骨不太好呢。 钟离朔便又谢了他一次,与门下人一一见礼后,翻身跨上了名叫绯影的小红马,放心的家去了。 杨玉庭是南门的大人,她这么一问必会问到其他的事情。总之,这一层二层上去的,总会知道这是给女皇的东西。皇帝的东西在请示到旨意之前,总会留着吧。那么,全看皇后收不收了啦。 一半一半的几率,已是极大,说不定皇后真的能收到她今年的年礼呢。再说了,这次收不到没关系,总还有下次的。 怀揣着希望的少年信马由缰地晃过了南门长街,朝着家中一身轻快的驾去。 她当下瞧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派的天真可爱,却与比自己年长的侍卫大人平辈相称。已将她认出来的小公主望着少年天真烂漫的面容,又看了看自家的皇姐,欲言又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七十五 此为防盗章  目送了钟离朔家去之后, 杨玉庭拎着礼盒朝着南门的杏花楼走去。他一踏入杏花楼, 认得他的小二便殷勤地将他领到三楼的雅间里。杨玉庭满脸的春风得意, 一掀开雅间的帘子眼睛便急忙地去寻乐正颍。一眼,便见到挽着发髻端庄优雅的兵部侍郎。 还未容他打招呼, 便听到一个男人说道:“来迟了还知道带礼,玉庭这一年不见, 脑子竟开始长了么。” 杨玉庭将视线转了过去, 看到了坐在乐正颍的对面, 一身穿锦服玉冠高束蓄着短须的青年男子。杨玉庭瞥了他一眼,施施然走到乐正颍身边, 笑着道:“健健你这大年初一就埋汰我, 可不太厚道啊。” 说着,杨玉庭领着礼盒放在乐正颍身边, 撩起衣袍膝坐, 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人正的打了个招呼:“苏姐姐,崔健,两位新年好啊。” 坐在他与乐正颖对面的,便是如今金袍卫统领苏彦卿,以及中州刺史崔健。他们四人乃是随着今上夺回帝都时结识的好友, 中州刺史岁末好不容易返回帝都, 于是乘着年节出来叙叙旧。 统领三万金袍卫的苏彦卿, 有一张极其冷清中正肃穆的脸, 她话不太多, 见了杨玉庭颔首算是应了。与她的冷淡相对比, 面容白皙只有短须的崔健那笑眯眯的模样,就显得很热情了,“拜年要有年礼,所以那就是你给我的年礼?” 崔健看看杨玉庭带来的礼盒,不言而喻。乐正颍看着身旁的杨玉庭,也不理他,倒了杯温好的酒,放在了杨玉庭面前。杨玉庭取了酒,也不客气,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酒水入怀,一股暖流涌上了心间。杨玉庭摆摆手,说道:“哎,给你的年礼我昨日已经差人送到你府上了,我现在是向你讨彩头来的。更何况,这礼也不是我的。” “哦,难不成又是小姑娘送你的。”崔健取了酒,轻抿一口,一脸调笑。 “非也,非也,这是一位小弟弟的东西。”杨玉庭摇头,将目光落在了乐正颍身上,满含笑意。 “你又开始招惹小弟弟了吗?” “我可没有。说起来,阿颍,这件事还跟你有关。”杨玉庭故意买了个关子,一脸希冀地看向了乐正颍。 “嗯。”乐正颍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和苏彦卿一般吃着杏花楼上好的牛肉锅。杏花楼的牛肉锅乃是一绝,不多吃点对不住自个。 “难不成还是有人托你送给阿颍的?阿颍这桃花,都找到你这里了吗。” 杨玉庭对乐正颍那点心思,也就只有他自己看不出来。于是明眼人的崔健,在对于逗弄一把年纪情窦初开的杨副统领上孜孜不倦。 杨玉庭没等到乐正颍问她怎么和他有关,又想着崔健那个话痨一定会将话岔开,便急急地说了:“不是,都不是。阿颍,我方才见到你弟弟了,也就是乐正溯。” 乐正颍这会总算是放下了筷子,拿正眼看他了,“这是溯送你的?”难不成,他就是昨天晚上那个金袍卫大人。也不对啊,那是个女大人,可杨玉庭左看右看,哪儿都不像个女人。心里明白怎么回事的乐正颖,望着眼前的杨玉庭一本正经地说道:“难道你就是昨夜给阿溯解惑的女大人?你穿了女装去鱼龙阁了?” 她这句话一出,不仅崔健笑了出来,就连寡言少语的苏彦卿也跟着笑了出来。因为他们都想到了一件事,前年的某个赌局里,身材健硕,威风堂堂的杨玉庭统领在输了一把后,穿上了女装于春风一度楼跳了一场极其香艳的蛇舞。 那一夜,异装妖艳男子一舞成名,不知多少好男色的公子在打听他的名字。由此,杨玉庭还带出了好一阵异装风潮。 杨玉庭一见他们笑,就知道这群知根知底的人在想什么,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偏生他拿乐正颍毫无办法,只干干瞪了她一眼,当做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将事情说了下来,“你弟弟可不是给我送礼,是我想着帮她找人呢。” 早就想明白是这样的乐正颖,笑眯眯地看着杨玉庭,见他要气又忍着的模样,流露着我明白的神情。 崔健更甚,他就差点没将那句“我懂我懂,你这是拦不住异装癖发作又穿上女装了”给写在脸上了。 杨玉庭眼不见为净,继续道:“她想找昨夜里在鱼龙阁给她帮忙的人,还说答应了人家会送礼过来的,说到就一定要做到。阿颍,看看你弟弟,多么厚道的一个人,说到就到。你想想去年我生辰的时候,你说也来吃酒的,结果还是没来。啧啧你就不能跟你弟弟一样可爱么。” 生辰宴缺席的事情,杨玉庭惦记了很久,想到自己满怀期待泡了汤,他就倍觉凄凉。乐正颍举杯饮了一盏,权当没听见他抱怨。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好孩子。你说她要找什么人呢?”崔健加入了话题,好奇地问。 杨玉庭看看乐正颍,乐正颍想着昨夜幼弟的神情,思虑了片刻,便将事情原本的说了出来。 将事情原委说明,乐正颍又言道:“我家阿溯自小不太与人接触,我也没有什么能给她办的事情。她既然诚心要谢人,杨玉庭,我先诚心实意谢过你,请你务必帮忙找到。” 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乐正颍愿意搭理他。这么想着,杨玉庭面上的欢喜又多了几分,笑着说道:“好说好说,这是应该的,谁让我是你朋友,她是你弟弟呢。” 以此为开头,四人聊着家中琐事,朝廷政务,悠闲地过了一下午。 离去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崔健下午还有邀约,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苏彦卿归家,而还要值班的杨玉庭则苦哈哈地前往南门的司署厅。 乐正颍陪他走了一段路,临别之际将一个香囊丢给了他。洒脱的兵部侍郎留下了一句,“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便驾着马朝着家中行去。 留在原地的杨玉庭捧着香囊,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了一枚圆润白莹的玉环,顿时喜笑颜开。他将玉环放了回去,准备系了绳子就戴上,提着被他拿来吸引注意力的小礼盒,返回了司署厅。 得了乐正颍的委托和礼物,杨玉庭一到司署厅就让底下人挨个去问,却很遗憾的没有找到人。直到底下管着库房的人瞧他这么积极,便随口提了景明小公主府上的人曾拿着圣谕取了几套樱草服走。 聪明机智的杨玉庭,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一定是她们贪玩的小公主跑出来玩了。他就想嘛,他们南门巡查的金袍卫哪里会在盛宴上懈怠到听尺八去了。 这么一想通,杨玉庭便命金袍卫将东西送到了小公主的宫中,而后便十分开心的找乐正颍邀功去了。 就在他和乐正颍说着,“我就说嘛,这么悠闲的一定不是我南门的人,而且还认识林梦蝶,那铁定就是小公主了。” 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找错人时,小公主却看着那个小礼盒皱起了眉头。 她想起了那张太过熟悉的脸,又想起了对方最后说的话,禤景宁十分纠结要不要将东西往长姐那边送。 乐正溯,是一个说道做到的人。能差人找到她这里,也挺不容易的。但令她担忧的是,乐正溯都能透过这个找到她,那么其他人是不会更加聪明一点,在昨夜早就发现了女皇的踪迹。 想到这点,小公主有些后怕,自己的提议有些胡闹了。 小公主咬着下唇,视线一点一点扫过礼盒里满满当当一格又一格的点心,刻着戢武的匕首,最终将目光停在摊在桌面上那寥寥几语的感谢信上。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蒙君大恩,特此致谢。祝君身体康泰,新年安好。” 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实在的人,而且,也不像别有所图。更何况,皇姐也很喜欢收集兵器吧。 这么一波三折的,小公主将钟离朔的年礼放在了女皇的案台上。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皇姐,乐正溯一片好意,你就收下吧。”望着还在处理国政的皇姐,禤景宁一脸期待地说道。 女皇抬头,看着那一盒一盒抽出来的小点心,意外地发现都是符合自己口味的吃食。待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之上时,女皇那双明亮的双眸甚至还闪动了一下。 女皇将视线停在那张摊开的信纸上,少年清俊的有力的字迹落在上面,十分漂亮。 见字如面,在刹那之间她竟然想到了鱼龙阁上的惊鸿一瞥。 是个很漂亮的人,女皇想,就和殿下一样漂亮。 鬼使神差的,女皇说道:“那便收下吧。”她命侍人将那把匕首和少年的信纸收进自己的库房里,欲要继续处理政务。 朝晖殿的地龙很暖,暖到女皇想起了昭帝孱弱的背影。她停了一瞬,似乎听到那张温润的脸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这是什么曲子,朕也欢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七十六 此为防盗章  对啊, 她何尝未曾想过,若是陛下没有选择以身殉国, 那么她们现在还会在一起。入夏时节的暴雨,令整个宛州都颗粒无收, 加之上年的暴雪, 成为了某些人的可趁之机。趁着大军北上之际, 仅有金袍卫的帝都抵挡不了一州的兵马, 最终被叛军夺得源州城。 叛乱来得很突然, 瞬间烧成了燎原大火,卷向了楚国的中部各州。翾景宸及时地派遣了援军, 却被阻挡在凉水岸边。就是这么一次拖延,她再也见不到钟离朔。 她甚至连一点关于钟离朔的东西都没有留下,钟离朔的一切都随着那场大火消失殆尽。 如果陛下没有殉国, 按照当时金袍卫的兵力,一定有能力将她护送到凉水岸边,她们还会再次重逢。为什么要殉国呢?死亡, 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翾景宸敬佩身为帝王的钟离朔死守家国的气概, 却又渴望着她们能在忍辱负重中重逢。 直到将溯北的蛮族驱逐出澜州境内,从苏彦卿手中接过传国玉玺,将家国夺回来,她才开始接受昭帝已经不在的事实。 让禤景宸接受死亡并不是一件难事, 因为她的父亲, 母亲, 她的姑母, 都死在了战场上。死亡对于将士来说,在战场上是稀疏平常之事。 因为就算你再怎么哭泣哀嚎,回不来的人永远不会回来。 所以禤景宸没有哭,她扛下了昭帝留下来的江山,扛下了她的志愿,肩负起了一切。 可她却没有想过,原来钟离朔并不是不想活着,而是没办法活下去了。 禤景宸坐在龙椅上,望着台阶下忍泪哽咽的钟离幕,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问道:“信呢?” “臣臣已经带过来了。”钟离幕抬手擦了一下眼泪,从袖口巍巍颤颤地掏出了一封简书。 禤景宸自案后走出来,伸手接过书信,急急忙忙地拆开来看。钟离幕抹着眼泪,仰头去看她看似镇静却颤抖的身躯,哭着说道:“臣已命人将那两位从南疆带回,不过半月便能到源州,皇姐的密令就在她们的手中,届时陛下自可知道臣说的是真是假。” 钟离幕看着眼前虽然不高大却挺拔坚韧如青松的女子,俯身行礼跪拜大礼,涕泪四流,“陛下,不皇嫂,皇姐是被人害死的,我虽知晓她故去已久,但是谋害帝王此等大罪,绝对不能姑息。” “臣弟在这里求你,能为皇姐找出谋逆。” “她走的太早了。” 钟离幕早先在家中已哭了一场,此刻再提,既悲愤又伤心。禤景宸仔细看着那封书信,心早就揪成了一片。 是啊,若是钟离朔在死前没有经历此等事,是否会选择北上,一切还有再开始的时候。 可她如今都不在了,她没有选择,有些人把她选择的权利都剥夺了。 禤景宸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书信狠狠地握紧,听到自己极为冷静的说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微臣,还有那两个人,以及南疆王,再无人知晓。”他甚至没有告诉平安公主,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只有女皇才能做主。 谋害帝王,这是何等大罪,暗地里又藏着怎样的阴谋诡计呢。 这件事,不单单是昭帝之死那么简单的事情,还有可能颠覆朝纲。 “朕晓得了,待那两人来到源州,你便带人见我。这件事,朕亲自询问。”禤景宸捏紧了手指,脸色苍白,“朕” 话说一半,禤景宸已无法再继续说下去。泪水不知何时淌满面颊,她怕自己开口,便会泣不成声。 禤景宸知道她走了的时候没有哭,在她离开的第七天时没有哭,将她的衣冠送入帝陵时没有哭,想念她的时候没有哭。 禤景宸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父母亲走之后,见过了那么多战场上的死亡之后,已经流干。她早已习惯死亡,麻木到为了生命的离去连落泪都做不到。却不曾想,会有失态到语不成调的一天。 是在惋惜吧,还是在懊悔呢,或者是恨。 没有一直守在钟离朔身边。 帝陵多冷啊,那么怕冷的一个人肯定不想躺在里面,所以才会选择用一场大火的温暖结束自己的一生。 禤景宸想,如果是她亲自带兵回援,钟离朔会不会就不用选择自焚殉国。 如果她告诉钟离朔,愿意陪她在一起取暖,钟离朔会不会愿意等着她一起葬入帝陵。 而不是如今这般,百年之后,帝陵只有她的躯体陪着昭帝的衣冠。 禤景宸抬手掩面,捏紧了手中的信纸,背对着钟离幕,将往事过了一遍。跪在地上的钟离幕,仰头去看她的背影,看她挺拔的身躯茕茕孑立,形只单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涌上了心头。 到此刻他这才明白,这件事女皇一定会彻查,不但是为了国政,更多的是为了皇姐。 皇嫂心中,是有皇姐的。如果皇姐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 哭成泪人的钟离幕抹掉了眼泪,开始低声抽泣。 待淋漓尽致的哭过一场之后,终于将积攒已久的秘密说出来的钟离幕离开了朝晖殿。昭帝之死另有谜题,这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令钟离朔没有想到的是,她死前没有精力去彻查的事情,在这一年的开始里,被皇后接手,继续查了下去。 将一切都当做重头来过的钟离朔在自焚的时候已经忘掉了这件事情,反正无论是谁要害她,她终究还是死了。而今,皇后已坐稳江山,如今的局势,已不是乱臣贼子能更改的。 她享受着乐正溯新生的一切,也要面对着乐正溯要面对的一切。她要念乐正溯的书,会乐正溯喜欢的画,会乐正溯写的字,还要找尽借口掩饰自己会的东西。 因此再醒过来之后,她就练了好一段时间的书法和绘画,力求能和乐正溯的不分彼此。而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要周折进行了。 比如吹奏尺八,先是将笛子,再是萧等管制乐器一一学过之后,钟离朔这才在家中吹起了尺八。 即便皇后禁了尺八,但在家中吹奏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最近几日,在家中吹奏尺八之后,她的长姐总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自家园中吹奏尺八被长姐看了好几次之后,这一日中午,再遇到长姐,钟离朔很是坦然地看了回去。 好半响,终于还是长姐先开口,犹豫了半天才问:“溯为何喜欢尺八。” 原来是这个问题嘛,为什么喜欢,那当然是:“其音苍凉辽阔,又宁静深远,溯觉得它能让人觉得自由。” 尺八,是个能让人觉得自由的乐器。高亢的曲子宛若雄鹰展翅,自由翱翔。幼年时居于深宫,她就坐在高大宫墙旁的矮树下,吹奏着尺八,希望她的人能和尺八的声音一样飞出宫墙。 飞到,一个永远没有禁锢的世界。 可她的身躯没有自由,至死都被困在宫墙之中。 身躯能被困,但心不能。上一世里,她的心终究还是和她的尺八之音一般,在楚国九州畅游。 钟离朔这一生里,都在努力做一个自由的有尊严的人,这就是她为什么独爱尺八的缘故。 听到钟离朔这般回复,乐正颍点点头,言道:“是这般道理,溯喜欢那便罢了。”原本还想阻拦乐正溯跟昭帝喜欢同一件乐器的乐正颍最终选择了放弃。 算了,反正是在家中吹,听起来也就日渐熟练,溯喜欢就行了。待女皇选出皇夫,溯爱吹就吹吧。 “嗯。”钟离朔点点头,应承的很快。 “对了,还有一事。”乐正颍轻咳一声,轻声说道:“你可是问了母亲能否到郊外泡温泉?” “问了,母亲说我身体还不太好,不让我去。”钟离朔点点头,想到乐正溯母亲那个让人没办法说不的温柔眼神,心下只叹可惜。 哎,她是真的想出门走走的。 “你要真想去,那愿不愿意跟姐姐一起走。”乐正颍看着一脸朝气的少年郎,笑着说道:“今日正好有同僚约我去梅花庄泡温泉,到时溯也一起来吧。” “真的方便让我跟着去吗?”钟离朔眼里满满都是惊喜,她黑白分明的双眼闪烁的光芒令乐正颍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自然能的。”乐正颍笑了,又说道:“正月初八我们就一起去,母亲不会知道的。” “嗯,溯多谢长姐。”钟离朔拱手行礼,一脸的阳光灿烂。 只是听到正月初八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正月初八啊,一个十分特殊的日子,那是身为昭帝的自己,来到这世间的那一天。 鱼龙阁短暂地一面之后,乐开怀的钟离朔并没有忘记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甚至可以说,她十分庆幸自己说了那些话,现在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皇后送礼。 她抱紧了怀里的匕首,脑海里将自己明天要过的事情又过了一遍。她已认出了皇后今日穿在身上的樱草服是南门那边的,如果金袍卫有统领知道陛下今日微服出巡的事,或者说她只要能找到今日见过的几位金袍卫大人,兴许就能让皇后收到礼物呢? 这么乐观地想着,却忍不住希冀皇后能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皇后能记得明天有人要给她谢礼,着人留意南门的事情就好了。可钟离朔又想,这种大多数人随口说说的话,皇后会不会当真?她在位的时候,皇后已经日理万机了,现在皇后已登基为帝,乃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还会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七十七 此为防盗章  楚国尚巫, 信奉东皇,尊国君为东皇的化身, 奉太一门为国教。太一道人入朝,便在监天司任职。监天司观星运, 卜吉凶,测农时,乃是国中十分重要而又特殊的一司。 每逢大事,或国策不决时, 必令监天司测算。甚至于, 楚国的许多任帝王与皇后, 都是应监天司的测算登基的。 监天司的太一道人, 担任的官职皆是司命。其中,监天司之首称之为大司命,其副职往往由下一任大司命担任,谓之少司命。 在东皇的传说里,大少司命分管生死, 乃是平齐的两职, 却又相辅相成。而在监天司中,两位的职责也和传说中差不都。大司命测凶,少司命算吉。大司命渡已死之人,少司命将新生迎来世间。 因着太一门的的特殊意义,加之传闻少司命有送子的职能, 年节期间, 前往太一门的人络绎不绝。前去太一门, 必要经过梅花庄门前的大道,走过梅林,走好远才能到太一观。 故而初八这一日,前往梅花庄的钟离朔差点就堵在了梅花庄门口。好在这片乃是国教重地,来者都很规矩守礼不敢逾越,只顿了一会,便进入了梅花庄。 正值春寒,梅花开遍的时节。钟离朔一路走来,已在路旁看遍了梅花。白的,粉的,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却不曾想,入到庄子里,还是满目粉白之色。 蒸腾的水汽中,片片粉白处处皆是,美的宛若仙境。钟离朔感受着属于着春寒之时的暖意,跟在乐正颍身后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到雅间。 乐正颍今日应的是兵部的邀约,和同僚一起来此一聚。随行的还有各位同僚的家眷,因此乐正颍带着钟离朔来此并无不妥。 兵部包下了两处温泉池,男女分开。钟离朔与长姐的同僚们一一见礼之后,随着长姐的脚步步入了女浴。 却不曾想,经过长廊之时,遇到了杨玉庭。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脸笑眯眯的崔健。 杨玉庭一见乐正颍,便开心地打起招呼,言道:“怎地你今天也到这里来了,还带上你弟弟。嘿,小弟弟,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的。”钟离朔朝他拱手行礼,说道:“上次的事情,多谢杨大人了。”这一看到杨玉庭,钟离朔就想到对方给她的口信,说是人已经找到,却不是南门的金袍卫,而是景明公主府的一个护卫大人。钟离朔自然是知道,皇后本来就不再南门,却不曾想杨玉庭却找到景宁那里去了。 算了,随缘吧。皇后要是能收到就最好,要是没收下,那就等以后吧。 但是别人朝她伸出援手,钟离朔还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因此看到杨玉庭的时候,钟离朔笑得很是轻快。她朝着杨玉庭施了一礼,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崔健,这一看,有些愣住了。 这人,有些眼熟。 钟离朔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是她回宫那一年的文武状元,名字叫做崔健。皇后说的,栋梁之才。只是,怎几年不见,这人瘦了那么多。毕竟钟离朔第一次见他时,他长得可真是人如其名。 钟离朔在打量着崔健,却不知崔健也在看她。崔健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向乐正颍,忽而一笑:“都说宛州出美人,苏老夫人当年便是宛州第一美人。而后有了乐正夫人,乐正夫人亦是美。我本以为见着阿颍便晓得当年令哀帝倾国之颜是何等模样,却不曾想这美还有第二份。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 苏老夫人便是乐正溯的外祖母,钟离朔祖母的胞妹。有底蕴的家族,都曾听过宛州双姝的绝色倾城。哀帝好美色,便朝宛州苏家求娶,于是双姝一嫁给了哀帝,一嫁给了澜州禤氏。 那个澜州禤氏,便是禤景宸的禤,是皇后的亲族。算起来,乐正颍和禤景宸是表姐妹关系,乐正颍和钟离朔也是正儿八经的隔代表姐妹关系。因此,禤景宸和钟离朔也可互称表姐妹。 以前还没有怎么计较,今日听崔健这么一说,钟离朔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和皇后也是沾亲带故的。 崔健这句话,是在夸她长得好看? 钟离朔对自己的样貌并不太在意,无论美丑都只是一副皮囊,重要的是皮囊之下那颗心。有些皮囊精致漂亮,揭开之后流脓生疮。有些皮囊布满世间沧桑,可一靠近便闻到透骨而出的芬芳。 但被人夸奖还是很开心的,只是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哦,钟离朔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崔健的时候,崔健还在弘文馆编书,被弘文馆的美食养成了一个大胖子。 她诚心相招,字字肺腑,崔健最终说了一句:“都说宛妃当年倾城倾国,今日得见陛下,便知世人所说不假。陛下圆我一梦,臣便为陛下作牛马驱使。” 她这才知道,这位崔大人其实是个画痴,于是昭帝就这么的,被这位崔大人求着画了一幅画。 那大概是,昭帝留在世间唯一的画像。 那么这一次,初次见面就夸人的崔健大人,又想搞什么鬼?她才不要又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了。 熟知好友什么脾性的杨玉庭呸了崔健,“你可得了吧,你这一见好看的脸就走不动道。上次还骗阿颍让你作画,这次还想骗小弟弟。弟弟你可别上当,这位崔叔叔,没啥爱好,就喜欢给人画画,特别是好看的人。他极其看脸,你若是不想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可离他远点。”就上一次,杨玉庭还差点被他药倒,穿上女装被画下来。 钟离朔自然是知道崔健的毛病,只一笑回道:“是,在下乐正溯,敢问大人” “是中州刺史崔健大人。”乐正颖在一旁补充道。 “见过崔大人。”钟离朔拱手行礼,半点不失礼数。 崔健心里只叹可惜,这么好的少年郎,应该定格在他的画上,被好好的封存,令后人知晓。 但崔健还是不死心,问道:“不用那么客气,我与你长姐乃是之交好友,你若是愿意可否”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乐正颍打断,“崔大人,今日见着你,我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到衙署,看到陛下已批复你的奏章了。” “陛下可是同意了?” “中州年年潮湿,武器耗损很大,每年皆如此,各地都耗不起,还望中州能找出有效之法,减少耗损。”乐正颍一本正经地说着公事,显然是不想崔健缠着钟离朔了。 “好说好说。”识趣的崔健打了个哈哈,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他们三人聊了一会,便各自离去。走之前,杨玉庭看到跟着乐正颍身后的钟离朔,急忙忙地喊:“弟弟,那是女浴,你要跟你姐姐一起进去吗?你都多大了,还跟女子处在一块。” 钟离朔心下一叹,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杨副统领某方面迟钝得很。而乐正颍理都没理他,带着钟离朔直接走了。 没头没脑的杨玉庭被崔健拍了一下脑袋,说道:“玉庭,你这眼神越发不好了,那可不是弟弟,是妹妹。” “啊?” “阿溯身子不太好,镇北侯夫妇为了将她养活,听了前朝大司命的话,将她当做男孩抚养长大,就连户部上的也是男丁。”这事,源州城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乐正家有个肖似昭帝的小公子,只可惜小公子是女儿身,不然乐正家君位可期。 崔健以前觉得,谁当皇帝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直到他发现不好的帝王会让世间美景骤减,他便觉得一个安稳的江山其实很重要。 现在的皇帝很好,如果能一直太平下去会更好。 崔健拢着袖子,与杨玉庭并肩走过长廊,望着满目的梅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世间,花有相似人不尽同。可是他今日里,却好像看到了一个相同的人。 当那个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时,她的姿态,她的眼神,像极了那个羸弱却坚韧的年轻帝王。 初时,他只是在刁难着那位一脸求贤若渴的皇帝,却不曾想,会心甘情愿为着盛世而尽了一份努力。大概是,皇帝的眼睛太过真挚,让人没办法拒绝。 “崔先生既然喜欢作画,何不用江山来作,亲自绘一副太平盛世的美景呢?” 就是为了这一句话的胸襟,崔健至今觉得有所作为是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很可惜,他只给皇帝绘了一副画。此后再怎么画,都画不出皇帝眼中活着的神采。 偶遇故人的钟离朔早就没有了此前的新鲜感,此刻她满心思都在温泉上面。待终于浸在温暖的泉水时,钟离朔觉得一派轻盈。只可惜她开心得太早,不过半个时辰,她就被泉水熏晕了脑袋。 不得已的,她只好听了长姐的意思,从水中起来,穿好衣袍,朝着屋外走去。 穿过梅花庄,便来到庄后无尽的梅林。三两行人并肩而行,落英缤纷,好一幅美景。 钟离朔沿着小径走,走着走着就走远了,不知不觉远离喧嚣,来到了太一观下,某一处不知名之地。待到反应过来时,才惊觉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不过没关系,太一观她早些年前来了几次,只要沿着太一观的方向走,一定能回去的。 完全不担心的钟离朔慢悠悠地走,就这么迷失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梅花林里。 孤的皇后。 刺帝的暴政终结了钟离皇室的楚国,失去了万民之心的帝王终究被陷入洪灾绝境的百姓抛弃。乱臣贼子趁机起事,剑指高位上的王座,攻占了帝都源州城。 她这样无能的帝王,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手中握着的玉玺托付给它命中注定的人,还给天下一个海清河晏。唯有如此,才能面对九泉之下的先祖。 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加合适了。 孤的,皇后。 可是孤,却还未能与你说清道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七十八 此为防盗章  叛军的长梯搭上了宫墙, 利剑刺穿了墙头驻军的盔甲,将饿晕的士兵利落地斩杀。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漆黑的城墙上, 一瞬之间凝结。火光大作,到处都是兵刃交接, 血肉分离时的哀鸣。 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凄厉又残忍。 “一二一一二一” 巨大的顶木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势如破竹一般,一路烧杀掠过, 直直破开了城门。 马蹄声急促, 在利剑噗嗤的声音里穿过了宫门, 哒哒哒地于寂静的宫殿前响彻。掌管着帝都三万金袍卫的统领苏彦卿, 拽着缰绳,抬手抹开了脸上沾染的血迹。抬头,仰望着头顶上那一弯洁白的新月,呼出了一口白气。 兵戈之声绵连不绝地传到耳边,她一踢马肚子, 冲向了落在了新月阴影的帝宫。 原本喧嚣的皇宫, 在月前的叛乱中逐渐沉寂。离去的侍人们揣着值钱的珍品,慌不择路地逃出这座被战火包围的城池。 一路通畅无阻地来到皇帝坐镇的乾元殿中,无须通报,苏彦卿便扣开了殿门,一眼便看到了身穿冕服的年轻帝王。 她一身正统的黑红冕服, 衣着正式得胜过在位时的每一个时候。身为金袍卫统领的苏彦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帝王, 如此的正经。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 抚膝半跪行礼,垂首言道:“陛下,叛军还有半个时辰不到便要攻克宫门,还望陛下马上撤离宫中,北上与皇后汇合。” 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一般,这个从云州出来颇具风流的帝王只眯着眼睛笑道:“爱卿来得正好,孤这里有份东西要给你,你速带人北上,交与皇后。” “陛下!”苏彦卿抬头,死死地盯着这个固执的帝王。 皇帝踱步,手里握着一份帛书,从案后缓缓走了出来。冕服长长的尾摆扫过层层的玉阶,顶着珠冠迈着稳重的步子,年轻的帝王走到一身血腥的统领身旁,将手里的帛书递了过去:“去吧,去北方,源州城真正需要的人在那里,别随着我来。” “这是圣旨,苏统领。”皇帝踏着登云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殿。 沾满鲜血的手接过皇帝递来的帛书,只看到显露的一角,便瞪大了眼睛。这是这是 “陛下!”她转身,急急忙忙地看向那人离去的身影,却见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融进了夜色里。 冷冽的月光下,纤细的皇帝显得十分脆弱。远远地,有风从厮杀之中吹来,喑哑的刀剑声中,苏彦卿听到这个纤细得随时都会倒下的皇帝说道:“爱卿,还不领旨吗?” “臣”凝视着那道背影,染血的统领咬紧了牙齿,绷住了脸,双目含泪,双膝跪地彻底匍匐在地上,哽咽道:“遵旨。” 那灼热的泪水混着血液,再次淌上了面颊。 背对着她的皇帝闻言洒脱一笑,一步一步踏进了黑夜里。 在皇帝离去之际,染血的统领藏好帛书,握紧了手中的刀,坚定地朝着北方行去。 悠扬的尺八声从深宫之中传来,仿佛穿透了那□□的刀剑之音。深穿冕服的皇帝走入了奉先殿之中,举起一树灯座,将枯败的宫殿一一点燃。火舌猛烈地舔舐着每一寸干燥的地方,很快形成了一道道炙热的火墙,从四面八方迫向了吹奏尺八的皇帝。它最终舔上了冕服的尾摆,一寸一寸地,将一切污秽燃尽。 元和三年最漫长的那一个冬日里,悬挂在钟离王国星盘上空的最后一颗辰星坠地,楚国漫长的九百多年统治画上了句号被彻底封印在史书里。 年轻的楚昭帝从暴虐的刺帝手中接过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并未能力挽狂澜,最终在凉水□□中丧失了源州城。 同年,楚昭帝禅位与皇后禤景宸,于□□之中丧于帝宫,史称夏源之乱。 青岚会意,将三指落在钟离朔的脉搏上,说道:“ 脉搏沉稳有力,无恙。年轻又健康,还请陛下放心。“ 青岚扭头,将目光落在女皇身上,微微一笑。 禤景宸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意思,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伸手取过暖壶,倒了一杯水,自顾自饮上,言道:“怎么会把她放进来,你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认出来了。”青岚点点头,起身朝着女皇走去,坐在了她的对面,挽起衣袖接过女皇倒出来的茶,缓缓地喝上一口,言道:“是乐正大人家的公子。” 她当然知道这少年是谁,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眼,知道得更多。 “微臣今日为陛下卜过一卦,天同入宫,今日必会遇上有缘人。这少年郎健康年轻,模样还是陛下喜欢的,虽不能与陛下孕育子嗣,可绝对是良配。”青岚自认说得句句在理,完全不惧女皇责问的眼神,坦然道:“如此姻缘,我自然是不敢拦的。”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这便是你说的姻缘了?朕觉着你是嫌朕还不够忙。”禤景宸将杯中茶喝尽,对着身前的大司命说道:“朕看这场戏已经够多人来唱了,你监天司可别来添乱了。朕的姻缘,朕自己来定。”何况,她早就定好了。 “这孩子是阿颍的妹妹,你多少顾念些,可别添乱了。”禤景宸起身,整理好衣冠说道:“待这孩子醒来,那就让她出去吧。还有,别提到朕。” 她一口一个孩子,显然没有将青岚的卦象放在心上。一如当年,身为前大司命师姐的青岚认定她是天下之主一样,浑不在意。只不知钟离朔若是听到皇后那一口一句的孩子,心里作何感想。约莫是后悔有了一个这么年轻的身体,教对方占了便宜。 青岚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禤景宸将东西收拾好,扭头看了一眼还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忍不住说道:“今日之事,你且慎言。” “诺。”青岚应下,心里却想,陛下不想她知道,却不想那人是否已看到她的脸。算了算了,一切皆有天定,她们这些东皇的使臣,何必赘言。 钟离朔没有想到,这匆匆一面竟然会如此短暂。待她睁开眼之时,已不见禤景宸的身影。那温泉池中的惊鸿一面,宛若美梦。 钟离朔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着急地看向了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精致的暖阁里,屋中炉火旺盛,暖意融融。而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人替换,成了一身青色的道袍。 钟离朔着急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却听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乐正公子,醒了?” 钟离朔这才扭头去看,看到了不远处矮榻上坐着的青衣女子。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木簪挽到脑后,青色的道袍十分宽大,衬得人形销骨立,却又清冷孤高。 这便是楚国最后的一任大司命,也是庆国如今的大司命,青岚。 当年刺帝离去之前,前大司命荏苒不知所踪。大司命失踪前没有收下弟子,刺帝便将她的师姐青岚任命为大司命。这一做,便到了如今。 钟离朔当然认得她,在她为帝期间,和祖先们一样,靠着大司命的占卜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凶险。只最后一次,乃是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正因如此,深知大司命能力的钟离朔再次看到对方时,竟有几分忐忑。钟离朔想了想,起身拱手朝青岚行了一礼,言道:“在下误入此地,多有得罪,还望阁下谅解。” 钟离朔记得她看见了皇后,但如今皇后不在,眼前只有青岚,那么这衣服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青岚说道:“是我看顾不周,令公子落水了,救你上来的是这屋子的主人,我只是客居于此。只这主人不常来,这次恰好救了你之后便又离去了。对了,你身上这身衣物也是她换的,不用谢我。” 她口中的主人便是皇后,皇后乃是一国之主,如此说法并无不妥。只钟离朔听到身上的衣物时皇后亲手换的时候,对方白皙的身体在脑中一闪而过,顿时热血上头,涨红了一张脸。 她们前世相敬如宾,大婚当日根本没圆房。前世她与皇后相互扶持,是最好的战友,就算后来有了心思,也不好意思下手。正因如此,她至死都没见过皇后的身体,反倒是因为病弱的时候,赤/身/裸/体的被皇后瞧了好几次。 不曾想,前世想过却没有看过的,这短短的一年里她竟然也做到了。 想起这个,钟离朔就又想到自己的身体又被皇后看光了。一遍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又不差这一次,一遍却又通红着脸捂着心中乱跳的小鹿让她安静。 钟离朔镇定了好一会,朝着青岚又施了一礼,说道:“那还是要多谢阁下了。” 青岚摆摆手,取出一个空杯倒满茶,说道:“小公子过来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是。”钟离朔应下了,走到青岚跟前坐在了禤景宸之前的位置上,取过了那杯茶。茶一入口,甘甜无比。钟离朔喝着熟悉的茶水,心里想着大司命果然是很修身养性,那么多年还是雷打不动地喝着红枣泡枸杞。 “味道如何?” “很好喝,先生是位很养生的人。”钟离朔点点头,又问:“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七十九 此为防盗章  就在大片的梅林之后, 便是太一门的太一观。 楚国尚巫,信奉东皇, 尊国君为东皇的化身, 奉太一门为国教。太一道人入朝,便在监天司任职。监天司观星运, 卜吉凶, 测农时,乃是国中十分重要而又特殊的一司。 每逢大事,或国策不决时,必令监天司测算。甚至于,楚国的许多任帝王与皇后, 都是应监天司的测算登基的。 监天司的太一道人, 担任的官职皆是司命。其中, 监天司之首称之为大司命, 其副职往往由下一任大司命担任, 谓之少司命。 在东皇的传说里, 大少司命分管生死, 乃是平齐的两职,却又相辅相成。而在监天司中,两位的职责也和传说中差不都。大司命测凶,少司命算吉。大司命渡已死之人,少司命将新生迎来世间。 因着太一门的的特殊意义, 加之传闻少司命有送子的职能, 年节期间, 前往太一门的人络绎不绝。前去太一门,必要经过梅花庄门前的大道,走过梅林,走好远才能到太一观。 故而初八这一日,前往梅花庄的钟离朔差点就堵在了梅花庄门口。好在这片乃是国教重地,来者都很规矩守礼不敢逾越,只顿了一会,便进入了梅花庄。 正值春寒,梅花开遍的时节。钟离朔一路走来,已在路旁看遍了梅花。白的,粉的,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却不曾想,入到庄子里,还是满目粉白之色。 蒸腾的水汽中,片片粉白处处皆是,美的宛若仙境。钟离朔感受着属于着春寒之时的暖意,跟在乐正颍身后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到雅间。 乐正颍今日应的是兵部的邀约,和同僚一起来此一聚。随行的还有各位同僚的家眷,因此乐正颍带着钟离朔来此并无不妥。 兵部包下了两处温泉池,男女分开。钟离朔与长姐的同僚们一一见礼之后,随着长姐的脚步步入了女浴。 却不曾想,经过长廊之时,遇到了杨玉庭。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脸笑眯眯的崔健。 杨玉庭一见乐正颍,便开心地打起招呼,言道:“怎地你今天也到这里来了,还带上你弟弟。嘿,小弟弟,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的。”钟离朔朝他拱手行礼,说道:“上次的事情,多谢杨大人了。”这一看到杨玉庭,钟离朔就想到对方给她的口信,说是人已经找到,却不是南门的金袍卫,而是景明公主府的一个护卫大人。钟离朔自然是知道,皇后本来就不再南门,却不曾想杨玉庭却找到景宁那里去了。 算了,随缘吧。皇后要是能收到就最好,要是没收下,那就等以后吧。 但是别人朝她伸出援手,钟离朔还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因此看到杨玉庭的时候,钟离朔笑得很是轻快。她朝着杨玉庭施了一礼,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崔健,这一看,有些愣住了。 这人,有些眼熟。 钟离朔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是她回宫那一年的文武状元,名字叫做崔健。皇后说的,栋梁之才。只是,怎几年不见,这人瘦了那么多。毕竟钟离朔第一次见他时,他长得可真是人如其名。 钟离朔在打量着崔健,却不知崔健也在看她。崔健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向乐正颍,忽而一笑:“都说宛州出美人,苏老夫人当年便是宛州第一美人。而后有了乐正夫人,乐正夫人亦是美。我本以为见着阿颍便晓得当年令哀帝倾国之颜是何等模样,却不曾想这美还有第二份。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 苏老夫人便是乐正溯的外祖母,钟离朔祖母的胞妹。有底蕴的家族,都曾听过宛州双姝的绝色倾城。哀帝好美色,便朝宛州苏家求娶,于是双姝一嫁给了哀帝,一嫁给了澜州禤氏。 那个澜州禤氏,便是禤景宸的禤,是皇后的亲族。算起来,乐正颍和禤景宸是表姐妹关系,乐正颍和钟离朔也是正儿八经的隔代表姐妹关系。因此,禤景宸和钟离朔也可互称表姐妹。 以前还没有怎么计较,今日听崔健这么一说,钟离朔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和皇后也是沾亲带故的。 崔健这句话,是在夸她长得好看? 钟离朔对自己的样貌并不太在意,无论美丑都只是一副皮囊,重要的是皮囊之下那颗心。有些皮囊精致漂亮,揭开之后流脓生疮。有些皮囊布满世间沧桑,可一靠近便闻到透骨而出的芬芳。 但被人夸奖还是很开心的,只是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哦,钟离朔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崔健的时候,崔健还在弘文馆编书,被弘文馆的美食养成了一个大胖子。 她诚心相招,字字肺腑,崔健最终说了一句:“都说宛妃当年倾城倾国,今日得见陛下,便知世人所说不假。陛下圆我一梦,臣便为陛下作牛马驱使。” 她这才知道,这位崔大人其实是个画痴,于是昭帝就这么的,被这位崔大人求着画了一幅画。 那大概是,昭帝留在世间唯一的画像。 那么这一次,初次见面就夸人的崔健大人,又想搞什么鬼?她才不要又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了。 熟知好友什么脾性的杨玉庭呸了崔健,“你可得了吧,你这一见好看的脸就走不动道。上次还骗阿颍让你作画,这次还想骗小弟弟。弟弟你可别上当,这位崔叔叔,没啥爱好,就喜欢给人画画,特别是好看的人。他极其看脸,你若是不想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可离他远点。”就上一次,杨玉庭还差点被他药倒,穿上女装被画下来。 钟离朔自然是知道崔健的毛病,只一笑回道:“是,在下乐正溯,敢问大人” “是中州刺史崔健大人。”乐正颖在一旁补充道。 “见过崔大人。”钟离朔拱手行礼,半点不失礼数。 崔健心里只叹可惜,这么好的少年郎,应该定格在他的画上,被好好的封存,令后人知晓。 但崔健还是不死心,问道:“不用那么客气,我与你长姐乃是之交好友,你若是愿意可否”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乐正颍打断,“崔大人,今日见着你,我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到衙署,看到陛下已批复你的奏章了。” “陛下可是同意了?” “中州年年潮湿,武器耗损很大,每年皆如此,各地都耗不起,还望中州能找出有效之法,减少耗损。”乐正颍一本正经地说着公事,显然是不想崔健缠着钟离朔了。 “好说好说。”识趣的崔健打了个哈哈,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他们三人聊了一会,便各自离去。走之前,杨玉庭看到跟着乐正颍身后的钟离朔,急忙忙地喊:“弟弟,那是女浴,你要跟你姐姐一起进去吗?你都多大了,还跟女子处在一块。” 钟离朔心下一叹,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杨副统领某方面迟钝得很。而乐正颍理都没理他,带着钟离朔直接走了。 没头没脑的杨玉庭被崔健拍了一下脑袋,说道:“玉庭,你这眼神越发不好了,那可不是弟弟,是妹妹。” “啊?” “阿溯身子不太好,镇北侯夫妇为了将她养活,听了前朝大司命的话,将她当做男孩抚养长大,就连户部上的也是男丁。”这事,源州城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乐正家有个肖似昭帝的小公子,只可惜小公子是女儿身,不然乐正家君位可期。 崔健以前觉得,谁当皇帝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直到他发现不好的帝王会让世间美景骤减,他便觉得一个安稳的江山其实很重要。 现在的皇帝很好,如果能一直太平下去会更好。 崔健拢着袖子,与杨玉庭并肩走过长廊,望着满目的梅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世间,花有相似人不尽同。可是他今日里,却好像看到了一个相同的人。 当那个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时,她的姿态,她的眼神,像极了那个羸弱却坚韧的年轻帝王。 初时,他只是在刁难着那位一脸求贤若渴的皇帝,却不曾想,会心甘情愿为着盛世而尽了一份努力。大概是,皇帝的眼睛太过真挚,让人没办法拒绝。 “崔先生既然喜欢作画,何不用江山来作,亲自绘一副太平盛世的美景呢?” 就是为了这一句话的胸襟,崔健至今觉得有所作为是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很可惜,他只给皇帝绘了一副画。此后再怎么画,都画不出皇帝眼中活着的神采。 偶遇故人的钟离朔早就没有了此前的新鲜感,此刻她满心思都在温泉上面。待终于浸在温暖的泉水时,钟离朔觉得一派轻盈。只可惜她开心得太早,不过半个时辰,她就被泉水熏晕了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八十 此为防盗章  公主既希望女皇看着那张脸能想起太子, 却又期盼着她能挑一个和太子毫无相关的人。哪怕是相似,也只是相似,只会让人想起太子存在过的痕迹。若是长姐真有情, 会不会更加伤怀。 公主心中百转千回, 最终只咬住下唇,说道:“那我便以公主府的名义给她送过去,这样可好?” “自然如此。”女皇心里也是这个想法,毕竟在那个孩子眼里, 只是为了履行诺言罢了。加之对方又是乐正颍的妹妹,她给小妹妹送点礼物在允许的范围内。 听到这句回答, 小公主终于松了一口气。从这句话里, 她就琢磨出了她姐姐还真没什么心思。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姐姐在某方面是个心思简单的人, 也许是她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一力降十会, 又或者是朝堂上日夜都在经历的阴险诡诈, 让她对着某些人的时候只想保留一份简单的心意。 帮人送礼却得到皇姐一个新任务的小公主, 返回了公主府。她预备过了元宵,弘文馆开学之后,亲自登门拜访林梦蝶。毕竟皇姐没有说什么时候送给乐正溯,那么只要送了不管早晚都没有问题的。 午膳过后,送走了小公主的女皇继续处理政务。自登基起, 女皇勤恳努力, 无论年节, 日以继日都在为了国政操劳。即便有身体抱恙的时候, 也从来没有缺过早朝。 早朝过后, 她将六部尚书和枢密院的大人留下,解决昨日下午批阅奏折出现的难题。午饭过后,开始处理成打的奏折。到了傍晚,女皇领着侍人到西宫的校场骑马射箭。沐浴更衣,再夜读,到了午夜才熄灯睡下。 她的勤勉,三年里在国中已被百姓熟知。勤政爱民的女皇,将朝廷组建得越发稳妥,正因如此,甚少有官员会轻视她。 当然,也偶有休息的时候。在有空闲的日子,女皇会携着苏彦卿统领和乐正颍大人前往京郊,查看春耕秋收的情况。或许再过几年,朝廷更强盛的时候,女皇还会乘船自源州而下,视察两江岸边的民生。 宫人们对于女皇的勤勉都很敬佩,敬佩之余都有些心疼。心疼女皇的宫人们,也和大臣们一样,希望女皇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而不是还惦记着已经死去的昭帝。 于是在那些个传言中最炙手可热的知心人——云中王钟离幕,在午后前来拜访陛下时,宫人们都兴奋了起来。 内廷侍人禀报云中王求见时,女皇恰好正在批复中州刺史崔健向兵部申请调拨武器的奏折。因着中州的天气,武器容易损坏,每年都会申请一批。 听到侍人的声音,女皇还有些诧异。这大过年的,云中王不去找景安,到她来这里干什么。莫不是来请旨赐婚,先头话说不急,怎地第二天就来了。 女皇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对着侍人说道,“召他进来。” 得到了应允的云中王,跟在侍人的身后,步履匆匆地踏入了朝晖殿。他一进来,女皇便放下了手上的政务,抬眼去看他。 高大俊朗面容白皙的青年穿着王服,束着一丝不苟的玉冠,站在殿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言道:“臣钟离幕参见陛下。” 在禤景宸的印象里,云中王是一个活泼朝气又有些莽撞的少年,与殿下的看似风流却异常文静相比,云中王有着所有少年人都有的模样。不知从哪一日起,那个活泼的少年变成了这幅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前朝刺帝时期,中州王谋反,牵连了好一波钟离皇族,到最后,皇室只剩下刺帝一脉,以及云中王的幼子钟离幕。钟离幕与昭帝乃是同宗的兄弟,在钟离幕被送到弘文馆之前,他们曾在一起待了四年。加之老云中王的对昭帝的抚养,对于这个仅剩的弟弟,昭帝多有照顾。 也因此,禤景宸登基之后并没有依照钟离幕和大臣的意思,没有削掉他的王位,仍旧让他做那个无忧无虑的云中王。 却不想到,这个弟弟竟然和自己的妹妹看对眼了。 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女皇也不会为难他们,只开门见山说道:“三木可是为了平安而来?” 钟离幕抬头,看向了女皇。那张轮廓分明十分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焦灼,但听到了女皇这句话,钟离幕脸上却出现了一丝错愕。 注意到这一点的女皇,眉头微拧,言道:“不是为了和平安的婚事,难道你还有别的事情来找朕?” 并不愚钝的钟离幕很快反应过来,女皇已然知道他与长公主的事情,他楞了一下,回道:“想来陛下已然知道臣与公主的事情,臣心悦公主,的确想诚心求娶。但今日,臣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哦,那还有何事,会让你这大年初一的就迫不及待入宫见朕。”而且,神色还如此焦灼不安。 钟离幕看了四下,候在女皇身边的侍人皆垂首躬身,充耳不闻。他犹豫了片刻,言道:“此乃私事,与陛下有关,陛下可否屏退宫人,听臣一言。” 女皇打量着他的神色,在他越发不安的神情了起了好奇心。于是她屏退了侍人,只余她与钟离幕留在这空荡的朝晖殿中。 厚重的殿门被关上,原本明亮的朝晖殿变得晦暗。女皇坐在案前,看着站在台阶前的钟离幕撩起了衣袍,朝她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早在前楚,朝拜皇帝已不用如此大礼。云中王的姿态令女皇皱紧眉头,问道:“为何行如此大礼?” “陛下。”钟离幕抬头,仰望着案前的女皇,一字一句言道:“接下来还望陛下容臣逾越,此事与前朝昭帝有关。” “微臣怀疑,昭帝在殉国前已遭人谋害。” 不知道是不是朝晖殿太空旷的缘故,乍一听见那个谥号,女皇还有些愣神,而钟离幕话里的意思,更让女皇觉得失真。 “你说什么?”女皇又问了一遍,像是不敢相信钟离幕的话一样,“再说一遍。” “陛下,微臣怀疑,昭帝本可以北上,却因早知自己命不久矣,而选择了自尽。”钟离幕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冷静,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言道:“敢问陛下,可还记得,在您北上之前的那个冬天,昭帝曾因为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有段时间还咯血,掌心甚至出现了类似于夏蝉的血纹。” 女皇已经许久未曾听到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殿下了,却不曾想,新的一年开始,竟然有人开始说她的事情,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当然记得那个冬天,那是禤景宸来到源州城后,所经历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那一年,全国暴雪,北方的蛮族虎视眈眈,被暴雪冻得最严重的两州等着赈灾。内忧外患之下,她与陛下终于决定不再隐忍,连斩了两州刺史。这一次雷厉风行,暴露了积攒已久的实力,终于整顿了朝纲,安稳了局势。 但没有多久,陛下就因为过度操劳,一病不起。自成亲之后,禤景宸便知道太子的身体不算太好,那副打娘胎便落下病根的身体,一到入秋便会着凉。 成亲多年,禤景宸对于钟离朔会生病已习以为常。 只是那个冬天,钟离朔睡得太久了,甚少有清醒的时候,全身还时常一阵一阵的起红疹。不只是手掌,全身都是夏蝉一样的红纹。 医工们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疹纹,但按照常理应当是普通的荨麻疹。于是照着这样的医治下,陛下果然日渐好了起来。到了春天,已经与平时无异。 禤景宸至今还记得陛下喝药的模样,那一碗又一碗的黑色药汁,陛下眉头都不皱只当喝水一般喝了下去。甚至某一日,陛下还捧着碗说道:“朕与病就靠着这药汁缠绵不休,说不定就这么喝着,朕能长命百岁呢。” 她想活着,活到百岁。待到陛下病好之后,禤景宸也在想,就陛下这么个心态,也许还真能活到百岁。可惜第二年的夏天,陛下就走了。 原来一生,会是这么的短。 女皇的思绪被拉远,最终将视线落回钟离幕的身上,问道:“为什么会突然与朕说起这个。”难道,有什么事在那个冬天里,被她们漏下了吗? “因为微臣,在不久之前,又一次见到那个特别的血纹,就在臣的侍卫身上,和昭帝那时出现的血纹一模一样。” 钟离幕咬着牙,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一样,言道:“入冬之时,臣与侍卫曾深入南疆围猎,遭遇了袭击。那个侍卫替我挡了一剑,之后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七日之后,全身出现了那样的血纹。” “微臣寻到了刺杀之人,乃是南疆深处的黑虎垌,因为僰人的交易问题与云州官府起了争执,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要将微臣绑了去拿做谈判的交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八十一 此为防盗章 是欣喜, 还是惶恐, 亦或是不安。 带着莫名的期待, 钟离朔等来了除夕之夜, 女皇在鱼龙阁大宴群臣。日落时分,源州城的年轻贵族和高官子弟骑马驾车, 朝着皇城东边的鱼龙阁驶去。 经历了夏源之乱的皇城,在女皇的治理之下,重新焕发着一国之都的辉煌。五彩的灯光缀满了冷硬的宫墙,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着柔和的光亮。钟离朔坐在驶向鱼龙阁的马车中, 伸手掀开车帘朝外张望。一眼过去,满满都是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在她们的前方,马车排成了长龙正井然有序进入鱼龙阁的大门。 不远处,烟花炸响。钟离溯抬头, 璀璨的光芒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映出了少年人青涩美好的面容。 好一个热闹非凡的除夕之夜。 她因着盛景而欢喜, 脸上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浪漫,年轻朝气得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看着这一路上出现的那些年轻又朝气的面孔,钟离朔扭头,望着驾马于车旁的乐正颍问道:“长姐, 朝廷的官员都这般的年轻嘛?” 在今夜之前,钟离朔算是从未见过盛宴的孩子。这一路乐正颍见她东张西望, 怕是好奇得不行。且她今日穿着大红色的锦袍, 玉冠高束, 衬着那张白皙的脸越发的可爱俊俏。身为长姐瞧着她这模样, 心里的怜爱也翻涌不少,早早就等着自家妹妹拉着自己问东问西。 现在她是问了,只是问的不是她准备了好久想回答的问题。 乐正颍略一想了想,怕是这一路上看到不少年轻人小妹妹才会有此一问,稍许便回道:“陛下喜欢重用年轻有朝气的官员,现如今朝廷里除了几位老臣,基本上都很年轻。” “那方才打前头走过的青年男女,都是朝廷官员吗?”这才是钟离朔真正想要问的问题。 “是也不是。”乐正颍心想,妹妹果然是注意到了那些年轻面孔。但是要她怎么说,这些大部分都是被家族催着出来和陛下相亲的呢? 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自然是不会说给妹妹听的。更何况非议女皇的私事,她也做不出来。于是她说道:“今夜是难得的盛宴,陛下大宴群臣,是大庆开国以来的第一件盛事。她们和阿溯一样,是在陛下的恩典下过来的。” 钟离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点点头放下了车帘,重新安稳地坐在了马车里。身体随着颠簸的马车摇晃,钟离朔念着方才见到的青年男人,心中的感慨又添了几分。 年轻的庆国重用朝气的官员,一切都在蒸蒸日上,腐朽的大楚终究还是成为了过往。 马车驶过鱼龙门,在阁前停下。侍卫们将大人们的马车编好号,牵到了存放马车的地方。钟离朔下了马车,仰头望着那龙飞凤舞的“鱼龙阁”三字,跟在长姐的身后步入了阁中。 将将走到门口,喧嚣声便汹涌地灌入耳中。花灯夜放,整个鱼龙阁亮如白昼。钟离朔跟在长姐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一入门,便有侍者将她们引往楼上。 “乐正大人” “乐正大人” 一路朝着三楼走去,有不少年轻男女向乐正颍行礼,乐正颍皆都拱手一一回复。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兵部侍郎的身上,也落在了俊美的少年钟离朔身上。知道皇帝大宴内里含义的青年男女,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仿若昭帝的少年,看看她是否就是他们最强有力的竞争者。 这样隐晦的目光落在了钟离朔眼中,虽然好奇却不值得多花上一些心思去在意。吸引住她目光的,却是一楼那一座立在鱼龙阁中央宽阔无比的鱼戏莲叶台上。 鱼龙阁历来是大楚皇室大宴群臣的地方,钟离朔虽曾为帝王,在前世也只来过这里一次。她看着那座仿若被无数金莲围绕,闪烁着璀璨光芒仿若玉砌而成的台子,封存已久的画面一闪而过。 那是她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年,刺帝大宴群臣。宴至极致时,刺帝让她吹了一曲见月。 拨开云雾见月明,就是这样一首欢欣又缠绵的尺八,令冷肃的刺帝开怀至极,竟跳了一舞灵犀。就是在这场宴会上,她曾以为十六岁之前所有的磨难都将成为过去,而自己的母亲会教着自己成为一个好帝王。 现在想来,只怕这是她刺帝之间唯一的一次温情。 钟离朔落了座,望着楼下明亮的鱼戏莲叶台隐下了所有的思绪。 今夜,华灯璀璨,鱼戏莲叶台周围的所有金莲尽数开放。每层楼阁的桌下藏着的炭火开始点燃,侍人们陆续地端上了准备好的糕点,在诸多嘈杂的声音里,藏在莲叶台后的乐师们换了一曲欢欣的调子。 钟离朔的目光自下而上的扫过了每一层的座位,最终落在了与她同一层东边的首位上。 按照宫中大宴的礼部规划格局,三层全是礼部重臣与王亲贵族,划为九区,身为帝王独尊于九。所以,她的皇后,今晚会出现在那里。 可那里,恰好是视线盲区。她看不见皇后,皇后也看不见她。意识到这一点,她原本忐忑的心,又添了几分起伏不定。 许是她东张西望地太过明显,在和周围同僚一一打过招呼之后,乐正颍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溯在看什么?父亲母亲在那一边,与各家的长辈们待在一处,你若是想寻他们了,一会我们就过去。”乐正颍望着妹妹那张稚嫩的小脸,轻声说道。 有家室的官员和年轻人的区域也是划分好的,钟离朔跟着长姐一道来,就和父母亲在不同的地方。年少的妹妹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场合,乐正颍只以为她怕生,想去找父母了。 钟离朔摇摇头,轻声回话:“溯跟着姐姐就好了,父母亲只怕在和故友叙旧,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为好。” 说着这样的话,稚嫩的少年在璀璨的华灯下瞧着如此鲜嫩可爱。乐正颍看着她白皙的面庞,忍不住说道:“那行,陛下还未到,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开宴,你若是饿了,吃点甜糕垫垫肚子。” “嗯。”少年乖巧地点头,目光便专注的落在了一楼的鱼戏莲叶台上。 参加宴会的大臣们陆续到场,越来越多的青年男女出现在了鱼龙阁中。期间不断有人来和乐正颍打招呼,身为小辈的钟离朔也不得不跟着长姐回礼。 “徐大人好” “徐大人” “徐大人” 青年男女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如自己长姐出现之后,他们陆续地表达了对一人的尊敬。钟离朔不禁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走在前头如同众星拱月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紫棠色的锦袍,玉冠高束。剑眉入鬓,鼻子高挺,唇似刀锋,眼藏冷霜。这是一个长相英俊,浑身都透着凛然正气却又高贵冷肃的男人。 钟离朔认得他,在许多年之前,钟离朔还曾听过一则趣闻。这个看起来英挺中正的男人,和身边这位儒雅风流的兵部侍郎合称“双花”。 他就是前楚朝廷最优秀的青年俊杰之一,如今的户部侍郎,大庆左丞徐明义的长子—— 徐仁青。 出身于源州大贵族徐家的徐仁青,与乐正颍一般,和当今陛下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当年刺帝下诏命所有重臣子女入弘文馆深造,造就了三个少年少女不可言说的缘分。 跟随女皇南征北战的徐仁青,与乐正颍一般,受到陛下的器重。而属于前楚贵族的徐家,也因为此等从龙之功在庆朝站稳了脚跟,并且联合前朝遗老,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团体。 党派之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难以幸免,尤其是这一年庆朝逐渐太平之后,朝廷内部的小打小闹也就越发频繁。幸而女皇陛下手握兵权,一言九鼎,许多争执到了她这里都无声消散。 但即便如此,那些少年情谊也因为日渐增多的打闹而疏远。原本就看不惯徐家作派的乐正颍和少年时的伙伴徐仁青也到了相见两相厌的地步。 故而,当徐仁青带着户部那群小年轻经过她身边时,对人十分热情的乐正大人只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徐大人。” 冷肃的男人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乐正颍身边,看着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乐正大人。”他的目光滑过了乐正颍,最终停在了旁边那位穿着绛红色锦袍的少年身上。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可说话时的神情却冷淡得似嘲讽。乐正颍摆出了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反唇相讥道:“我家小弟弟自然是比不上大人的威风凛凛,故而讨喜了些也无甚问题。” 徐仁青看了她一样,面上再无甚表情,脚一抬便与她们擦身而过。跟在徐仁青身后的年轻人一一与乐正颍打过招呼之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在户部那边落了座。 钟离朔跟着长姐一起落了座,她看着乐正颍的神色,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按照自己如今只十五六岁的年纪,只怕多嘴问一句才是符合少年人好奇的心境。于是开口问道:“长姐,你与方才那位徐大人关系是否不太好?他瞧着凶了些,方才看我的时候我有些害怕。” 原本乐正颍是不想和小弟解释过多的,但是她最后一句话勾起了温和的乐正大人心底那一丝火。乐正颍勾唇,冷笑一声道:“他与我是同窗,有些小纠纷,阿溯不必在意。至于他凶你他这人从来见不得人比他好看,比他好看的他总要瞪着人家。阿溯长得比他貌美俊俏,他自然给不了你好颜色。” 钟离朔与这位姐姐接触不算多,但平日相处里乐正颖的确是一位可靠的长姐,今日当着她的面说别人不是算得上是意外的可爱了。钟离朔愣了一下,便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和着少年人的朝气,无比疏朗。穿着绛红色锦袍的玉冠少年,笑弯了眼,一派温和地说道:“看起来姐姐的确是不喜这位徐大人了,那阿溯也不喜他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八十二 此为防盗章 “宫门, 宫门要守不住了!” “陛下呢!金袍卫快将陛下送出宫。” “放箭!放箭!” 已是初冬,冷冽的夜自上而下笼罩着这座屹立了千年的宫城。原本寂静的夜晚,被冲天而起的火光烧得一片喧嚣。那埋伏已久的□□之徒,围困了帝都月余之后, 终于在小心地试探下, 撕破了伪装, 露出了利爪, 发出了最后猛烈地攻击。 叛军的长梯搭上了宫墙,利剑刺穿了墙头驻军的盔甲, 将饿晕的士兵利落地斩杀。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漆黑的城墙上, 一瞬之间凝结。火光大作,到处都是兵刃交接, 血肉分离时的哀鸣。 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凄厉又残忍。 “一二一一二一” 巨大的顶木撞击着厚重的城门, 势如破竹一般, 一路烧杀掠过, 直直破开了城门。 马蹄声急促, 在利剑噗嗤的声音里穿过了宫门, 哒哒哒地于寂静的宫殿前响彻。掌管着帝都三万金袍卫的统领苏彦卿, 拽着缰绳,抬手抹开了脸上沾染的血迹。抬头,仰望着头顶上那一弯洁白的新月, 呼出了一口白气。 兵戈之声绵连不绝地传到耳边, 她一踢马肚子, 冲向了落在了新月阴影的帝宫。 原本喧嚣的皇宫,在月前的叛乱中逐渐沉寂。离去的侍人们揣着值钱的珍品,慌不择路地逃出这座被战火包围的城池。 一路通畅无阻地来到皇帝坐镇的乾元殿中,无须通报,苏彦卿便扣开了殿门,一眼便看到了身穿冕服的年轻帝王。 她一身正统的黑红冕服,衣着正式得胜过在位时的每一个时候。身为金袍卫统领的苏彦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如此的正经。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抚膝半跪行礼,垂首言道:“陛下,叛军还有半个时辰不到便要攻克宫门,还望陛下马上撤离宫中,北上与皇后汇合。” 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一般,这个从云州出来颇具风流的帝王只眯着眼睛笑道:“爱卿来得正好,孤这里有份东西要给你,你速带人北上,交与皇后。” “陛下!”苏彦卿抬头,死死地盯着这个固执的帝王。 皇帝踱步,手里握着一份帛书,从案后缓缓走了出来。冕服长长的尾摆扫过层层的玉阶,顶着珠冠迈着稳重的步子,年轻的帝王走到一身血腥的统领身旁,将手里的帛书递了过去:“去吧,去北方,源州城真正需要的人在那里,别随着我来。” “这是圣旨,苏统领。”皇帝踏着登云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殿。 沾满鲜血的手接过皇帝递来的帛书,只看到显露的一角,便瞪大了眼睛。这是这是 “陛下!”她转身,急急忙忙地看向那人离去的身影,却见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融进了夜色里。 冷冽的月光下,纤细的皇帝显得十分脆弱。远远地,有风从厮杀之中吹来,喑哑的刀剑声中,苏彦卿听到这个纤细得随时都会倒下的皇帝说道:“爱卿,还不领旨吗?” “臣”凝视着那道背影,染血的统领咬紧了牙齿,绷住了脸,双目含泪,双膝跪地彻底匍匐在地上,哽咽道:“遵旨。” 那灼热的泪水混着血液,再次淌上了面颊。 背对着她的皇帝闻言洒脱一笑,一步一步踏进了黑夜里。 在皇帝离去之际,染血的统领藏好帛书,握紧了手中的刀,坚定地朝着北方行去。 悠扬的尺八声从深宫之中传来,仿佛穿透了那□□的刀剑之音。深穿冕服的皇帝走入了奉先殿之中,举起一树灯座,将枯败的宫殿一一点燃。火舌猛烈地舔舐着每一寸干燥的地方,很快形成了一道道炙热的火墙,从四面八方迫向了吹奏尺八的皇帝。它最终舔上了冕服的尾摆,一寸一寸地,将一切污秽燃尽。 元和三年最漫长的那一个冬日里,悬挂在钟离王国星盘上空的最后一颗辰星坠地,楚国漫长的九百多年统治画上了句号被彻底封印在史书里。 年轻的楚昭帝从暴虐的刺帝手中接过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并未能力挽狂澜,最终在凉水□□中丧失了源州城。 同年,楚昭帝禅位与皇后禤景宸,于□□之中丧于帝宫,史称夏源之乱。 “合适的。”女皇点点头,一脸地理所当然。小公主心想,乐正溯长得那么像太子,而长姐此刻又在相看着大婚的对象,长姐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吗? 公主既希望女皇看着那张脸能想起太子,却又期盼着她能挑一个和太子毫无相关的人。哪怕是相似,也只是相似,只会让人想起太子存在过的痕迹。若是长姐真有情,会不会更加伤怀。 公主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只咬住下唇,说道:“那我便以公主府的名义给她送过去,这样可好?” “自然如此。”女皇心里也是这个想法,毕竟在那个孩子眼里,只是为了履行诺言罢了。加之对方又是乐正颍的妹妹,她给小妹妹送点礼物在允许的范围内。 听到这句回答,小公主终于松了一口气。从这句话里,她就琢磨出了她姐姐还真没什么心思。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姐姐在某方面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也许是她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一力降十会,又或者是朝堂上日夜都在经历的阴险诡诈,让她对着某些人的时候只想保留一份简单的心意。 帮人送礼却得到皇姐一个新任务的小公主,返回了公主府。她预备过了元宵,弘文馆开学之后,亲自登门拜访林梦蝶。毕竟皇姐没有说什么时候送给乐正溯,那么只要送了不管早晚都没有问题的。 午膳过后,送走了小公主的女皇继续处理政务。自登基起,女皇勤恳努力,无论年节,日以继日都在为了国政操劳。即便有身体抱恙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缺过早朝。 早朝过后,她将六部尚书和枢密院的大人留下,解决昨日下午批阅奏折出现的难题。午饭过后,开始处理成打的奏折。到了傍晚,女皇领着侍人到西宫的校场骑马射箭。沐浴更衣,再夜读,到了午夜才熄灯睡下。 她的勤勉,三年里在国中已被百姓熟知。勤政爱民的女皇,将朝廷组建得越发稳妥,正因如此,甚少有官员会轻视她。 当然,也偶有休息的时候。在有空闲的日子,女皇会携着苏彦卿统领和乐正颍大人前往京郊,查看春耕秋收的情况。或许再过几年,朝廷更强盛的时候,女皇还会乘船自源州而下,视察两江岸边的民生。 宫人们对于女皇的勤勉都很敬佩,敬佩之余都有些心疼。心疼女皇的宫人们,也和大臣们一样,希望女皇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而不是还惦记着已经死去的昭帝。 于是在那些个传言中最炙手可热的知心人——云中王钟离幕,在午后前来拜访陛下时,宫人们都兴奋了起来。 内廷侍人禀报云中王求见时,女皇恰好正在批复中州刺史崔健向兵部申请调拨武器的奏折。因着中州的天气,武器容易损坏,每年都会申请一批。 听到侍人的声音,女皇还有些诧异。这大过年的,云中王不去找景安,到她来这里干什么。莫不是来请旨赐婚,先头话说不急,怎地第二天就来了。 女皇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对着侍人说道,“召他进来。” 得到了应允的云中王,跟在侍人的身后,步履匆匆地踏入了朝晖殿。他一进来,女皇便放下了手上的政务,抬眼去看他。 高大俊朗面容白皙的青年穿着王服,束着一丝不苟的玉冠,站在殿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言道:“臣钟离幕参见陛下。” 在禤景宸的印象里,云中王是一个活泼朝气又有些莽撞的少年,与殿下的看似风流却异常文静相比,云中王有着所有少年人都有的模样。不知从哪一日起,那个活泼的少年变成了这幅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前朝刺帝时期,中州王谋反,牵连了好一波钟离皇族,到最后,皇室只剩下刺帝一脉,以及云中王的幼子钟离幕。钟离幕与昭帝乃是同宗的兄弟,在钟离幕被送到弘文馆之前,他们曾在一起待了四年。加之老云中王的对昭帝的抚养,对于这个仅剩的弟弟,昭帝多有照顾。 也因此,禤景宸登基之后并没有依照钟离幕和大臣的意思,没有削掉他的王位,仍旧让他做那个无忧无虑的云中王。 却不想到,这个弟弟竟然和自己的妹妹看对眼了。 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女皇也不会为难他们,只开门见山说道:“三木可是为了平安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八十三 此为防盗章 穿着樱草服的陛下, 微微仰头, 看着眼前好似发着光的少年,温声问道:“不过随口回了你一句, 这也算恩?” “当然算,这是一首好曲子, 若是大人不告知我,我将来何处去寻?” “鱼龙阁中如此多人, 你随便问一个,也会有人告诉你的。” “可是大人却是第一个告知我的, 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钟离朔微微一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眼前的女子多说几句,许是她端正挺直的小身板, 和温柔坚定的话语,像极了某一个人。 少年人慢声细语地回着话,清亮的眼眸中透着些许固执。那样的神情,天真可爱地令人没办法讨厌。女皇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她望着少年的眼睛,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轻而温柔地说道:“就这般喜欢这首曲子?” “好曲子, 当然喜欢。大人也听完这首曲子, 觉得如何?” “甚好。”女皇点点头 “那就是好极了。”钟离朔微微一笑, 说道, “所以大人究竟是哪一门的侍卫, 姓甚名谁, 好让在下日后再寻呢?” “问人名讳之前,总要先自报家门的。”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多句话。期间没有人插嘴,皆都暗藏诧异看完了这场交流。 “是在下失礼了。”身穿红袍的钟离朔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乐正” “乐正公子,乐正公子”她话还未说完,一个蓝衣小侍人便越过金袍卫的大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外拉扯,边拽边说:“乐正大人都开始叫人找你了,这里贵人多,您可别被伤着了。” 被拽着的钟离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扯远了。她急急忙忙扭头,看向了金袍卫统领的挎刀,目光落在她刀柄的涂漆上,开心地说道:“在下乐正溯,家住琼花巷。大人是南门的侍卫对吗?明日申时,在下必备薄礼到南门司感谢大人,若是大人明日不用出勤,在下会将礼物放在司署厅的,大人记得去取啊。” 少年人一叠声,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可她浑然不觉,说完之后,转头对着身边的小侍人道歉:“劳你久等了,是我不对,我姐姐可曾责罚你?” 她声音轻,说得温和,待人亲近,小侍人的满腔抱怨化作了不好意思,于是说道:“公子可不好乱跑了,这里那么多大人,若是公子冲撞了别人,难做的是小的们。您也知道,小的们是在宫里混口饭吃的” “你叫什么?是在哪个殿里伺候的?” “小的名叫长寿,是在升元殿伺候的,乐正公子方才是得罪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吗?她们将你围在一起,小的还以为她们是要和你过不去呢?”小侍人叽叽喳喳地,将自己方才的担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钟离朔点点头,又听了小侍人说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如何如何的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凶神恶煞,心里却开始琢磨开始如何跟长姐解释所谓的乱跑了。 女皇站在原地,握着腰间的长刀望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眼底那一抹希冀的光芒消失得一干二净。 乐正溯这是阿颍的妹妹吧。刺帝与宣宁长公主的母亲是当年宠冠后宫的宠妃,而乐正颖的外祖母是刺帝母亲的双胞胎妹妹。因着这一层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乐正颍与昭明太子很是相似。而与乐正颖相比,从母亲身上继承了更多美貌的乐正溯有着一张和昭帝几乎一样的脸。 女皇没有见过长大后的乐正溯,听到她名字之后,如梦初醒。你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终于想起她,在走之前停下来和她说说话呢? 自始至终,一直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女皇,维持着向来四平八稳的姿态。没有人知道,在看见那个少年时,她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那些在梦里都不敢希冀的东西,顷刻间倾泻,就在少年转身之际抽得空空荡荡。 “皇姐”候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开口,看着长姐一动不动的站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乐正大人的弟弟,她长得和姐夫挺像的。”是啊,像到只是错了眼,便以为那人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挺像的。”女皇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言罢,转身迈向了自己原本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也只是像而已。就好像镜中花水中月,不是真的。 她已经死了,死在奉先殿的大火里,在叛军攻破皇城之际,带着一身傲骨化为灰烬。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那样羸弱的一个人,那样不懂朝堂的一个人,与朝堂上狡猾的官员周旋,用尽全力稳住了局势。就算是死之前,也用尽了全力保住了源州城的千万百姓。 昭帝下了罪己诏书,将所有过错揽在自身上,在没办法守住皇城之时,打开城门,诏书祈求叛军不要再伤城中百姓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她向叛军求饶的姿态,纷纷不耻,直至今日,还有人觉得那份罪己诏书是楚末的奇耻大辱。 可是有谁关心过,叛军入城,慑于天下悠悠众口,竟真的未曾大肆屠杀呢? 那个在群臣眼中没有帝王之相,只会风花雪月的昭明太子,在禤景宸心里是一个值得她忠臣一生的帝王。昭帝心有天下万民,胸有沟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这些,只有她知道。可她知道,却没有开过口一一地告诉昭帝。于是她只能抱着昭帝对她的期望,勤勤恳恳地走下去。 只愿着盛世如你所愿,好让你在地下也能安宁。 我的,陛下。 禤景宸一步一步迈入了鱼龙阁那个备受瞩目的主位,她熄掉了再去看其他人的心思,脱下了身上的樱草服,换上了厚重繁复的龙袍。一如她登基之后的每一日一般,开始了自己勤恳努力的帝王之路。 在禤景宸回到主位之前,终于被小侍人抓到的钟离朔被押回了长姐身前。想着弟弟太过惹人瞩目的容貌,乐正颖想着之前侍人的说辞,不禁说教了几句:“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这里贵人多,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对了姐姐,方才那曲尺八,姐姐可曾听了?”钟离朔一落座,见长姐没有过多苛责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抛出自己的问题。 “我听一个金袍卫的侍卫大人说那是林侍郎家大公子,姐姐,你觉得那曲子怎么样,好听吗?” 她脸上的兴致一览无遗,不太了解这个许久不见的妹妹的喜好。乐正颍摸着良心想了想,“自然是好听的,不过阿溯问这个做什么?” “好听就对了,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问问林侍郎林大公子有什么喜好?”自大楚开始,各州民风一向开放。女子入朝为官已久,且自几百年前,便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法律。只是打探喜好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 乐正颍琢磨了一下,说道:“阿溯是想找林公子要曲谱?” 被一语说中心事的钟离朔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嗯,阿溯想和林公子学这首曲子。” “可尺八是被陛下禁止的乐器,阿溯你” “今夜林公子不是还演奏了吗?何况陛下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钟离朔兴致勃勃,或许梓潼禁了尺八,只是明面上给那些源州遗老看的呢?或许里面还有别的隐情呢? 重生那么久以来,她隐约知道昭帝在读书人的圈子风评不太好,与她有关的被禁了七七八八,想来是那群老不死的杰作了。 乐正颍一听就知道少年人起了兴致,不由地叹气。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林梦蝶犯禁,怕是在场知情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吧?还不是为了讨好陛下,能够得到青睐入主中宫。 谁不知道昭帝风流潇洒,常年不束冠,一袭白衣仿若最倜傥的云州少年郎。谁不知道昭帝吹得一管好尺八,音美绝伦堪称御龙。 这林梦蝶今夜完全就是在复刻少年昭帝的影子,冲着陛下惦念前夫好对他生几分情意来的。这么拙劣地邀宠,今夜只怕会让林家成为各位大臣口中最新的笑料。 可偏偏,在所有人卯足了劲就算成为替身也要入主后宫的时候,她这个看起来十成十有资格做替身的弟弟突然要寻尺八曲。 傻孩子,你这是往浑水里淌啊。 乐正颍一脸淡定,心里却在不断思量要怎样才能打消弟弟的念头,却又听得她说道:“对了,这是一位金袍卫大人告诉我的。我与人说了,要好好感谢她的。” “姐姐,你认识南门的侍卫大人吗?能帮我打听下吗?那个大人是个女子,身高只到我下巴,模样清秀,年纪约莫二十左右,瞧着中正肃然的。”钟离朔是做好了弟弟的姿态,一股脑地说了下去,“对了,她说话温温柔柔又慢悠悠地,大概是性子很沉稳的人,身上还熏了丁香” “金袍卫的侍卫还有熏香的?那应该很好寻。”乐正颍见她转移了注意力,听了一顿,不由得插话道。 她话音一落,便看到自己弟弟停下了话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朔景 一 此为防盗章十五 “皇姐的意思是预备回赠曲谱?”小公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脸复杂地说道:“您现在给人家讨曲谱这合适吗?” “合适的。”女皇点点头,一脸地理所当然。小公主心想,乐正溯长得那么像太子而长姐此刻又在相看着大婚的对象长姐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吗? 公主既希望女皇看着那张脸能想起太子,却又期盼着她能挑一个和太子毫无相关的人。哪怕是相似也只是相似只会让人想起太子存在过的痕迹。若是长姐真有情会不会更加伤怀。 公主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只咬住下唇,说道:“那我便以公主府的名义给她送过去这样可好?” “自然如此。”女皇心里也是这个想法,毕竟在那个孩子眼里,只是为了履行诺言罢了。加之对方又是乐正颍的妹妹,她给小妹妹送点礼物在允许的范围内。 听到这句回答小公主终于松了一口气。从这句话里她就琢磨出了她姐姐还真没什么心思。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姐姐在某方面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也许是她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一力降十会又或者是朝堂上日夜都在经历的阴险诡诈,让她对着某些人的时候只想保留一份简单的心意。 帮人送礼却得到皇姐一个新任务的小公主,返回了公主府。她预备过了元宵弘文馆开学之后亲自登门拜访林梦蝶。毕竟皇姐没有说什么时候送给乐正溯那么只要送了不管早晚都没有问题的。 午膳过后,送走了小公主的女皇继续处理政务。自登基起,女皇勤恳努力,无论年节,日以继日都在为了国政操劳。即便有身体抱恙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缺过早朝。 早朝过后,她将六部尚书和枢密院的大人留下,解决昨日下午批阅奏折出现的难题。午饭过后,开始处理成打的奏折。到了傍晚,女皇领着侍人到西宫的校场骑马射箭。沐浴更衣,再夜读,到了午夜才熄灯睡下。 她的勤勉,三年里在国中已被百姓熟知。勤政爱民的女皇,将朝廷组建得越发稳妥,正因如此,甚少有官员会轻视她。 当然,也偶有休息的时候。在有空闲的日子,女皇会携着苏彦卿统领和乐正颍大人前往京郊,查看春耕秋收的情况。或许再过几年,朝廷更强盛的时候,女皇还会乘船自源州而下,视察两江岸边的民生。 宫人们对于女皇的勤勉都很敬佩,敬佩之余都有些心疼。心疼女皇的宫人们,也和大臣们一样,希望女皇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而不是还惦记着已经死去的昭帝。 于是在那些个传言中最炙手可热的知心人云中王钟离幕,在午后前来拜访陛下时,宫人们都兴奋了起来。 内廷侍人禀报云中王求见时,女皇恰好正在批复中州刺史崔健向兵部申请调拨武器的奏折。因着中州的天气,武器容易损坏,每年都会申请一批。 听到侍人的声音,女皇还有些诧异。这大过年的,云中王不去找景安,到她来这里干什么。莫不是来请旨赐婚,先头话说不急,怎地第二天就来了。 女皇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对着侍人说道,“召他进来。” 得到了应允的云中王,跟在侍人的身后,步履匆匆地踏入了朝晖殿。他一进来,女皇便放下了手上的政务,抬眼去看他。 高大俊朗面容白皙的青年穿着王服,束着一丝不苟的玉冠,站在殿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言道:“臣钟离幕参见陛下。” 在禤景宸的印象里,云中王是一个活泼朝气又有些莽撞的少年,与殿下的看似风流却异常文静相比,云中王有着所有少年人都有的模样。不知从哪一日起,那个活泼的少年变成了这幅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前朝刺帝时期,中州王谋反,牵连了好一波钟离皇族,到最后,皇室只剩下刺帝一脉,以及云中王的幼子钟离幕。钟离幕与昭帝乃是同宗的兄弟,在钟离幕被送到弘文馆之前,他们曾在一起待了四年。加之老云中王的对昭帝的抚养,对于这个仅剩的弟弟,昭帝多有照顾。 也因此,禤景宸登基之后并没有依照钟离幕和大臣的意思,没有削掉他的王位,仍旧让他做那个无忧无虑的云中王。 却不想到,这个弟弟竟然和自己的妹妹看对眼了。 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女皇也不会为难他们,只开门见山说道:“三木可是为了平安而来?” 钟离幕抬头,看向了女皇。那张轮廓分明十分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焦灼,但听到了女皇这句话,钟离幕脸上却出现了一丝错愕。 注意到这一点的女皇,眉头微拧,言道:“不是为了和平安的婚事,难道你还有别的事情来找朕?” 并不愚钝的钟离幕很快反应过来,女皇已然知道他与长公主的事情,他楞了一下,回道:“想来陛下已然知道臣与公主的事情,臣心悦公主,的确想诚心求娶。但今日,臣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哦,那还有何事,会让你这大年初一的就迫不及待入宫见朕。”而且,神色还如此焦灼不安。 钟离幕看了四下,候在女皇身边的侍人皆垂首躬身,充耳不闻。他犹豫了片刻,言道:“此乃私事,与陛下有关,陛下可否屏退宫人,听臣一言。” 女皇打量着他的神色,在他越发不安的神情了起了好奇心。于是她屏退了侍人,只余她与钟离幕留在这空荡的朝晖殿中。 厚重的殿门被关上,原本明亮的朝晖殿变得晦暗。女皇坐在案前,看着站在台阶前的钟离幕撩起了衣袍,朝她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早在前楚,朝拜皇帝已不用如此大礼。云中王的姿态令女皇皱紧眉头,问道:“为何行如此大礼?” “陛下。”钟离幕抬头,仰望着案前的女皇,一字一句言道:“接下来还望陛下容臣逾越,此事与前朝昭帝有关。” “微臣怀疑,昭帝在殉国前已遭人谋害。” 不知道是不是朝晖殿太空旷的缘故,乍一听见那个谥号,女皇还有些愣神,而钟离幕话里的意思,更让女皇觉得失真。 “你说什么?”女皇又问了一遍,像是不敢相信钟离幕的话一样,“再说一遍。” “陛下,微臣怀疑,昭帝本可以北上,却因早知自己命不久矣,而选择了自尽。”钟离幕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冷静,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言道:“敢问陛下,可还记得,在您北上之前的那个冬天,昭帝曾因为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有段时间还咯血,掌心甚至出现了类似于夏蝉的血纹。” 女皇已经许久未曾听到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殿下了,却不曾想,新的一年开始,竟然有人开始说她的事情,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当然记得那个冬天,那是禤景宸来到源州城后,所经历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那一年,全国暴雪,北方的蛮族虎视眈眈,被暴雪冻得最严重的两州等着赈灾。内忧外患之下,她与陛下终于决定不再隐忍,连斩了两州刺史。这一次雷厉风行,暴露了积攒已久的实力,终于整顿了朝纲,安稳了局势。 但没有多久,陛下就因为过度操劳,一病不起。自成亲之后,禤景宸便知道太子的身体不算太好,那副打娘胎便落下病根的身体,一到入秋便会着凉。 成亲多年,禤景宸对于钟离朔会生病已习以为常。 只是那个冬天,钟离朔睡得太久了,甚少有清醒的时候,全身还时常一阵一阵的起红疹。不只是手掌,全身都是夏蝉一样的红纹。 医工们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疹纹,但按照常理应当是普通的荨麻疹。于是照着这样的医治下,陛下果然日渐好了起来。到了春天,已经与平时无异。 禤景宸至今还记得陛下喝药的模样,那一碗又一碗的黑色药汁,陛下眉头都不皱只当喝水一般喝了下去。甚至某一日,陛下还捧着碗说道:“朕与病就靠着这药汁缠绵不休,说不定就这么喝着,朕能长命百岁呢。” 她想活着,活到百岁。待到陛下病好之后,禤景宸也在想,就陛下这么个心态,也许还真能活到百岁。可惜第二年的夏天,陛下就走了。 原来一生,会是这么的短。 女皇的思绪被拉远,最终将视线落回钟离幕的身上,问道:“为什么会突然与朕说起这个。”难道,有什么事在那个冬天里,被她们漏下了吗? “因为微臣,在不久之前,又一次见到那个特别的血纹,就在臣的侍卫身上,和昭帝那时出现的血纹一模一样。”钟离幕咬着牙,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一样,言道:“入冬之时,臣与侍卫曾深入南疆围猎,遭遇了袭击。那个侍卫替我挡了一剑,之后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七日之后,全身出现了那样的血纹。” “微臣寻到了刺杀之人,乃是南疆深处的黑虎垌,因为僰人的交易问题与云州官府起了争执,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要将微臣绑了去拿做谈判的交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朔景 二 ,最快更新向东流[重生]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十九 “陛下。”青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满带笑意道:“她要着凉了。”青岚指指躺在榻上的钟离朔, 好心示意道。 禤景宸看着躺在床上浑身赤裸的少女, 一言不发地接过大司命手中的道袍。大司命捏着指尖,温暖的微风便在钟离朔周身缭绕,原本还准备帮钟离朔擦拭头发的女皇瞥了她一眼,然后快速地给钟离朔换好了衣物。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陛下, 这只是小忙, 废不了多少力气。”只是小小的五行之术,在自家她还是能施展得出来。禤景宸看了她一眼,青岚在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几分恼怒, 笑着说道:“但其他忙,我可不会帮。” 禤景宸将钟离朔裹好, 放在了床上, 自己穿戴整齐, 才招手令青岚过来,“给她看看。” 青岚会意, 将三指落在钟离朔的脉搏上,说道:“ 脉搏沉稳有力,无恙。年轻又健康,还请陛下放心。“ 青岚扭头,将目光落在女皇身上, 微微一笑。 禤景宸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意思, 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 伸手取过暖壶, 倒了一杯水,自顾自饮上,言道:“怎么会把她放进来,你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认出来了。”青岚点点头,起身朝着女皇走去,坐在了她的对面,挽起衣袖接过女皇倒出来的茶,缓缓地喝上一口,言道:“是乐正大人家的公子。” 她当然知道这少年是谁,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眼,知道得更多。 “微臣今日为陛下卜过一卦,天同入宫,今日必会遇上有缘人。这少年郎健康年轻,模样还是陛下喜欢的,虽不能与陛下孕育子嗣,可绝对是良配。”青岚自认说得句句在理,完全不惧女皇责问的眼神,坦然道:“如此姻缘,我自然是不敢拦的。”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这便是你说的姻缘了?朕觉着你是嫌朕还不够忙。”禤景宸将杯中茶喝尽,对着身前的大司命说道:“朕看这场戏已经够多人来唱了,你监天司可别来添乱了。朕的姻缘,朕自己来定。”何况,她早就定好了。 “这孩子是阿颍的妹妹,你多少顾念些,可别添乱了。”禤景宸起身,整理好衣冠说道:“待这孩子醒来,那就让她出去吧。还有,别提到朕。” 她一口一个孩子,显然没有将青岚的卦象放在心上。一如当年,身为前大司命师姐的青岚认定她是天下之主一样,浑不在意。只不知钟离朔若是听到皇后那一口一句的孩子,心里作何感想。约莫是后悔有了一个这么年轻的身体,教对方占了便宜。 青岚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禤景宸将东西收拾好,扭头看了一眼还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忍不住说道:“今日之事,你且慎言。” “诺。”青岚应下,心里却想,陛下不想她知道,却不想那人是否已看到她的脸。算了算了,一切皆有天定,她们这些东皇的使臣,何必赘言。 钟离朔没有想到,这匆匆一面竟然会如此短暂。待她睁开眼之时,已不见禤景宸的身影。那温泉池中的惊鸿一面,宛若美梦。 钟离朔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着急地看向了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精致的暖阁里,屋中炉火旺盛,暖意融融。而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人替换,成了一身青色的道袍。 钟离朔着急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却听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乐正公子,醒了?” 钟离朔这才扭头去看,看到了不远处矮榻上坐着的青衣女子。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木簪挽到脑后,青色的道袍十分宽大,衬得人形销骨立,却又清冷孤高。 这便是楚国最后的一任大司命,也是庆国如今的大司命,青岚。 当年刺帝离去之前,前大司命荏苒不知所踪。大司命失踪前没有收下弟子,刺帝便将她的师姐青岚任命为大司命。这一做,便到了如今。 钟离朔当然认得她,在她为帝期间,和祖先们一样,靠着大司命的占卜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凶险。只最后一次,乃是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正因如此,深知大司命能力的钟离朔再次看到对方时,竟有几分忐忑。钟离朔想了想,起身拱手朝青岚行了一礼,言道:“在下误入此地,多有得罪,还望阁下谅解。” 钟离朔记得她看见了皇后,但如今皇后不在,眼前只有青岚,那么这衣服……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青岚说道:“是我看顾不周,令公子落水了,救你上来的是这屋子的主人,我只是客居于此。只这主人不常来,这次恰好救了你之后便又离去了。对了,你身上这身衣物也是她换的,不用谢我。” 她口中的主人便是皇后,皇后乃是一国之主,如此说法并无不妥。只钟离朔听到身上的衣物时皇后亲手换的时候,对方白皙的身体在脑中一闪而过,顿时热血上头,涨红了一张脸。 她们前世相敬如宾,大婚当日根本没圆房。前世她与皇后相互扶持,是最好的战友,就算后来有了心思,也不好意思下手。正因如此,她至死都没见过皇后的身体,反倒是因为病弱的时候,赤/身/裸/体的被皇后瞧了好几次。 不曾想,前世想过却没有看过的,这短短的一年里她竟然也做到了。 想起这个,钟离朔就又想到自己的身体又被皇后看光了。一遍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又不差这一次,一遍却又通红着脸捂着心中乱跳的小鹿让她安静。 钟离朔镇定了好一会,朝着青岚又施了一礼,说道:“那还是要多谢阁下了。” 青岚摆摆手,取出一个空杯倒满茶,说道:“小公子过来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是。”钟离朔应下了,走到青岚跟前坐在了禤景宸之前的位置上,取过了那杯茶。茶一入口,甘甜无比。钟离朔喝着熟悉的茶水,心里想着大司命果然是很修身养性,那么多年还是雷打不动地喝着红枣泡枸杞。 “味道如何?” “很好喝,先生是位很养生的人。”钟离朔点点头,又问:“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青岚看了她一眼,眼中满含笑意,说道:“方外之人,不值一提,喊我青岚便是。” “青岚先生。”钟离朔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 青岚摆摆手,说道:“公子是镇北侯的幼子吧,叫溯对吗?” “是。”钟离朔醒来便听到了她那句乐正公子,向来青岚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为了乐正溯考虑,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先生怎认识我的?我入冬前才来到源州,并不太熟悉此地。”言下之意,便是自己露面极少了。 “我只是恰好认识乐正侍郎,你与侍郎十分相似,故而认出来了。”青岚微微一笑,又言道:“更何况公子贵不可言,想必祖上乃是厚德之辈,轻易就猜出来了。” 钟离朔今日已将这番说辞听了两次,心想果然是师徒,看相都差不多。镇北侯也是侯爵勋贵,说贵气也说得过去。更何况祖上世代从军,为国建功立业,自然是厚德之家。 司命们糊弄人的时候都有理有据,让人没办法觉得她就是个大忽悠。 钟离朔笑笑,说道:“今日也有一姑娘这么说我,难不成先生也会测字不成?” “略懂一二,我住在太一观下,自然学了一些。”青岚笑了一声,说道:“就如公子这个溯取得很好,追本溯源,重头开始,我说的对吗” “今日见着公子这般福气深厚之人,在下觉得开心。”青岚说道,从小榻旁取出一罐枸杞,递给了钟离朔,言道:“虽不知公子是如何寻到此处的,既然是有缘,在下便送公子一罐家去吧。” 钟离朔心里咯噔一下,她望着青岚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好似看到了星辰。对方的眼睛深邃辽阔,竟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灵魂。 钟离朔楞了一下,忽而笑道:“先生初次见面便赠我礼物,我该拿什么回赠?” 青岚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笑道:“公子觉得今年的梅花开得如何?” “自然是甚好。” “我亦如是。”青岚微微一笑,说道:“花有重开,人无少年,今日得遇公子这般的少年时,我亦觉得甚好。花常开常新,人常活常新,万望公子珍惜好时光。” 青岚要说什么,钟离朔已隐约明白了。就在这一刻,钟离朔才敢相信,原来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她望着榻上的那罐枸杞,看着故人眼中闪烁的欣喜,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岚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不可说,不可说。 这是东皇,对于楚国千百年来的侍奉给予的恩泽。 这也是,钟离朔最好的结局。 因为在东皇的星轨中,原本就不应该有一个钟离朔。 这是她去岁刚醒过来之时,度过十六岁生日的那个秋日里,镇北侯特地为她寻来的匕首。这是一把名刃,名叫戢武,有诛万邪,护长生之意。这是钟离朔身上最为宝贵的一件礼物,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宝贝,因此她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赠给皇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朔景 三 此为防盗章  鱼龙阁短暂地一面之后, 乐开怀的钟离朔并没有忘记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甚至可以说,她十分庆幸自己说了那些话, 现在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皇后送礼。 她抱紧了怀里的匕首,脑海里将自己明天要过的事情又过了一遍。她已认出了皇后今日穿在身上的樱草服是南门那边的, 如果金袍卫有统领知道陛下今日微服出巡的事, 或者说她只要能找到今日见过的几位金袍卫大人, 兴许就能让皇后收到礼物呢? 这么乐观地想着, 却忍不住希冀皇后能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皇后能记得明天有人要给她谢礼,着人留意南门的事情就好了。可钟离朔又想,这种大多数人随口说说的话, 皇后会不会当真?她在位的时候,皇后已经日理万机了,现在皇后已登基为帝, 乃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还会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皇后和她说话了,还是那么温柔, 那么令人沉溺。 向来乐观积极的钟离朔沉浸在再一次见到皇后的欢喜里,没有去想自己那张脸会带给人怎样的冲击。或许在她的眼里, 那张和乐正颍相似的脸,并不会引出什么事情。又或者是在她的世界里,她永远都是那个仰望着皇后的人, 就连皇后会想起她这样的事情, 也是不能奢望的。 迎新春的喧嚣还没有散去, 将屋外的天空渲染得十分明亮, 镇北侯府的每一处也点起了明亮的灯火,相守夜欢哗。钟离朔的卧房燃着灯火,守着岁末的最后一夜。忐忑不安的少年,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满心期待着正月初一的到来。 在声声爆竹中,新年的晨光洒满了源州城的大街小巷。一夜未睡却精神奕奕的钟离朔在家中随着父母亲祭祖,用了早饭之后,便将自己的小红马牵了出来。不曾想,却在家门口遇到了镇北侯。 “溯,你这是要去哪里?” 预备在家中等着亲友来访的镇北侯看到牵着小红马,背了一包袱东西的幼子,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 “到南门找个朋友。”钟离朔牵着自己的小红马,一脸兴奋。她脸上的开心是如此明显,以至于镇北侯都有些小喜悦。 “是学馆里的同学?预备在哪里见面,怎么之前没有和爹娘说说?让阿生还有几个护卫跟着你去。爹也不是不给你出门,你怎么之前不说呢?”要知道,乐正溯在此之前几乎和什么人都没有交集的,乍然听到幼子终于有了同伴,镇北侯着实开心。 “不用的爹,我没事。”钟离朔灿然一笑,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马下的镇北侯说道:“我午时之前一定回来陪母亲吃午饭,您让她别担心。爹,我出门了。”她说罢,轻拍小红马,背着她的小包裹冲出了琼花巷。 完全被幼子那副高兴劲给忽悠掉的镇北侯,就这么看着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好一会反应过来,赶紧催了几个护卫跟上去,这才放了心。 正想着孩子大了都需要自由点,又念着幼子常年卧病在床,好不容易能走动了便不舍得拘着她,让她近日活泼了点。开心之余又忍不住心酸,总归,这孩子是好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幼子会早夭的准备,但是突然一眨眼养到了这么大,镇北侯心中的感激又添多了几分。正将年少不懂事的乐正溯安排妥当,往回走的镇北侯遇到了欲要出门的乐正颍。 “怎地,你今日也和朋友约好了?”原以为大年初一能一家守在一起的镇北侯望着穿戴鲜亮的长女,笑着问了一句。 “早前与苏统领约好了,今日到杏花楼和一些朋友沽酒。爹你今日见老友,我就不打扰了。”乐正颍被老爹的老友念叨了好几年,现状就跟女皇烦那群催婚的大臣一样,能躲就躲。 从不逼迫儿女的镇北侯了然地看了她一样,说道:“行行行,你休假去吧,我和你娘可要和你苏伯伯好好叙旧。” 乐正颍笑笑,又问了一句:“您方才说也,可是阿溯也出门了。” “嗯,是那孩子。方才牵着她的小红马,背了一堆东西,估摸着是好吃的,也见朋友去了。”镇北侯笑眯眯的,满脸都是宠溺,“小孩子的新鲜劲,怕是有了同伴什么都想给对方呢。”这句话,镇北侯说的倒是一点都没错了。 “你要去杏花楼?那也在南门那边,若是看到阿溯,就看着她点。”镇北侯想了想,不是很放心,又念叨了一句。 “儿记住了。”乐正颍应承了下来,跟着自家妹妹的脚步,也跟着出了门。 前往杏花楼的路上,一向爱琢磨的乐正颍不禁在想,自家小妹妹要见的同伴会是谁?不会真是同班的那群孩子吧。 阿溯不怎么与人接触,纯真可爱,和那群小孩子能做朋友想想也不奇怪,况且还带了一堆吃的。顺着这个思路,乐正颍将南门住了哪些大人,孩子都有谁一个个的过了一遍。 镇北侯说钟离朔带了一堆吃的,其实也没错。她将皇后最喜欢的几样点心当做年礼一股脑地塞进了包袱的礼盒里,和她的匕首一起送了过去。 她的满腔心意都在里面,只等女皇接受,只是能不能收到呢,可能就要靠天意了。 自楚朝景文帝始,皇室连续出现了十几位女帝。历经百年,民间风气开放,女子与男子一般入朝为官,入军为将已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楚朝出过不少圣明的女帝,例如中兴盛世的中元帝等,更别提楚末的刺帝和昭帝都是女子了。 这样的楚国,在云州的熏陶下,日渐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情形,直至今日已稀疏平常。到了庆朝,早就没有了男女之间巨大差距的概念。故而此刻,当钟离朔背着满当当的小礼盒,来到金袍卫南门的司署厅时,接待她的门下人一脸惊诧地问:“这位小公子,你要找的是哪位大人?” 这里遍地都是金袍卫的女大人,你不说名字谁知道你找那位大人呢? 可是钟离朔要找的人其实不在这里,她该怎么说那位大人其实是微服出巡的今上呢?想到这里,一脸乖巧的小公子抱紧自己的礼盒,为难地咬住了下唇。 九 可是,是在哪里见过呢?这个想法只在钟离朔的脑海里停留短短一瞬,她望着眼前两次好心告知她的女子,拱手道谢:“再次感谢大人告知,在下感激不尽。”俯身的时候,钟离朔嗅到了身前女子身上的熏香。是丁香的味道,闻起来有种令人安稳的气息。 钟离朔心念一动,不知为何竟多嘴说了一句,“不知大人在金袍卫哪一门任职,也好容在下日后登门报答两次告知的大恩。” 她当下瞧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派的天真可爱,却与比自己年长的侍卫大人平辈相称。已将她认出来的小公主望着少年天真烂漫的面容,又看了看自家的皇姐,欲言又止。 穿着樱草服的陛下,微微仰头,看着眼前好似发着光的少年,温声问道:“不过随口回了你一句,这也算恩?” “当然算,这是一首好曲子,若是大人不告知我,我将来何处去寻?” “鱼龙阁中如此多人,你随便问一个,也会有人告诉你的。” “可是大人却是第一个告知我的,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钟离朔微微一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眼前的女子多说几句,许是她端正挺直的小身板,和温柔坚定的话语,像极了某一个人。 少年人慢声细语地回着话,清亮的眼眸中透着些许固执。那样的神情,天真可爱地令人没办法讨厌。女皇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她望着少年的眼睛,仿佛在看另一个人,轻而温柔地说道:“就这般喜欢这首曲子?” “好曲子,当然喜欢。大人也听完这首曲子,觉得如何?” “甚好。”女皇点点头 “那就是好极了。”钟离朔微微一笑,说道,“所以大人究竟是哪一门的侍卫,姓甚名谁,好让在下日后再寻呢?” “问人名讳之前,总要先自报家门的。”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多句话。期间没有人插嘴,皆都暗藏诧异看完了这场交流。 “是在下失礼了。”身穿红袍的钟离朔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乐正” “乐正公子,乐正公子”她话还未说完,一个蓝衣小侍人便越过金袍卫的大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外拉扯,边拽边说:“乐正大人都开始叫人找你了,这里贵人多,您可别被伤着了。” 被拽着的钟离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扯远了。她急急忙忙扭头,看向了金袍卫统领的挎刀,目光落在她刀柄的涂漆上,开心地说道:“在下乐正溯,家住琼花巷。大人是南门的侍卫对吗?明日申时,在下必备薄礼到南门司感谢大人,若是大人明日不用出勤,在下会将礼物放在司署厅的,大人记得去取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朔景 四 四 鱼龙阁一宴后, 太子妃的人选昭然若揭。 自云州归来, 被皇帝下旨困在源州的禤景宸, 已经隐约猜到了皇帝的意图, 因此对于皇帝在鱼龙阁说的那番话并没有什么震动。 她已经知晓自己的归宿,只一颗忠心朝明月, 坦荡地走下去。 可钟离朔却被皇帝的那番话惊到了, 一连好几日在朝堂上都极力避开禤景宸。 兴许是鱼龙阁那一曲, 勾起了皇帝心底的温情。整个桃花盛开的季节以来, 皇帝都带着钟离朔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不知道是不是钟离朔的错觉, 偶有与皇帝对视的时刻, 她总能在那双过于凉薄的双眼里看到一丝丝慈爱。 仅是少许的关怀, 却令钟离朔觉得, 如果皇帝一直这样, 或许大楚的劣根能被拔起来也说不定。或许,前路没有那么辛苦也说不定。 某一日晚间, 钟离朔陪着皇帝用了晚膳过后,母女二人就在朝晖殿看着今日还未看完的奏折。朝晖殿的地龙烧得比去年还要高, 只套着一件薄薄外袍的皇帝, 在翻动着手里一份奏章时, 若有所思地抬眸, 看向了殿下裹着厚重玄袍的太子,沉吟了片刻, 说道:“太子, 看看这份奏折。” 钟离朔仰头, 称了声诺,起身来到皇帝案前,接过她方才看的奏章,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兵部侍郎上的奏折,说是年关已过,各州刺史与返京述职的官员皆已回到驻地。大将军禤景宸镇守澜州边境多年,如今却在源州停驻半年,恐边境不稳,望陛下能让大将军即可返回驻地镇守边关。 钟离朔看完这份奏章,皱起了眉头,“陛下,兵部侍郎言之有理,蛮族觊觎我大楚多年,现如今的蛮族大君又是野心勃勃的好事君王。此刻边境,还需大将军镇守,不宜令她在源州过多逗留。” 皇帝仰头,看向了身前稚嫩的太子,言道:“自云州一战后,天下无人不识大将军。太子,那禤景宸就是一头猛虎,一头雄狮,若她回到澜州,你认为还可能令她返回源州吗?” “大将军拥兵千万,军中早无我钟离家的人手。来年,她若是狼子野心,你如何自处?” 钟离朔抿唇,言道:“禤氏一族世代效忠皇室,且我在云州时,观禤大将军治军严谨,爱民如子,瞧着是个不欲生战乱之人。更何况如今陛下圣明,我楚国海晏河清,想来为了万民她也不会起反叛之心的。” 皇帝轻笑了一声,说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钟离朔拱手,又忍不住替禤景宸说多了几句好话,“我在大将军军中时,观其许久,将军心中自有君臣之道,有一颗浩浩忠心,绝不会拥兵自重。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若真不信她,何苦留她在源州,找个由头收了她的兵符不就好了?” 皇帝笑,“收了她的兵符,谁来接啊?” 钟离朔应她,“自然是想收的人来接。” 她话里藏着的意思十分露骨,只差没说是有人觊觎军权,因此编排禤景宸这样的忠臣了。 皇帝听出了她话语里的维护之意,心中觉得好笑,嘴上却不饶人,“你倒是替她说尽了好话,那孤就更加不能让她回澜州了。” “陛下” “这兵权不能旁落,我钟离氏无一人能接手兵权,只能留她。”皇帝叹了一声,看着钟离朔,眼底带着戏谑,“太子啊” “儿臣听着。” “这禤景宸,忠君爱国,带得一手好兵,处理事务能力也强,孤瞧着挺好的,不若给你做太子妃如何?” 钟离尘柔和的看着眼前的孩子,瞧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怔然,心中泛起些许涩意。 钟离朔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找回声音,说道:“陛下” “怎么,她不美吗?”钟离朔满含笑意,温声言道:“我钟离氏,从未出现过一个貌丑之人。大将军虽长于行伍,可孤瞧她的容貌在源州贵女中也是一等一的。她做你的太子妃,日后便是你的皇后,挺般配。” “你应当知道,做你的太子妃,才能保住这位大将军。不然,就是朕,也是护不住她。”皇帝落下这句话,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定定地看向了钟离朔。 钟离朔都明白的事情,皇帝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她并不惧禤景宸功高震主,只是禤景宸手中的兵权太惹人眼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多得是手段给禤景宸下绊子。更何况,皇帝本来就没有什么坚定的意思保下禤景宸,她想要做的不过是给阿朔找个能护着她的太子妃罢了。 钟离朔沉吟一番,看向皇帝,说道:“只能如此吗?” 皇帝没有回话,只笑着道,“难道太子不欢喜她吗?不欢喜那孤再给你谋个太子妃?” 她眼睛里透着几许看透人世的凉薄,仿佛方才对着钟离朔温柔以待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对于皇帝的喜怒无常,钟离朔已经深有体会。她甚至能理解透皇帝那句话的意思,如果禤景宸不是她的太子妃,那么等着禤景宸的不是死亡就是被囚禁在源州城做个碌碌无为之人。 钟离朔勉强的点点头,回道:“欢喜的。” 她这样的回话,令皇帝十分满意。接下来两人没有就禤景宸一事继续说下去,但钟离朔却郁结了好一段时间。 待桃花散尽,已经迎来百花绽放的时节,禤景宸仍旧待在源州。 百官见皇帝迟迟没有安排禤景宸的去处,又开始瞎折腾。直到东宫樱花盛开的时节,皇帝在某一日散朝后,留下了禤景宸与太子。 “当年禤老将军战死望月关,令孤十分痛心。幸而虎父无犬女,如今禤卿继承了大将军衣钵,亦成了我楚国肱骨重臣,孤心甚慰。” “只边境苦寒,孤舍不得故人之后受苦。孤闻说将军还有两个妹妹在澜州,这样吧,孤下旨,将那两个孩子接到源州。爱卿,便在源州落地生根了如何?” 皇帝话音一落,候在一旁的钟离朔脸色微变。她下意识地看向了禤景宸,却见那人早已躬身,温声言道:“陛下体恤微臣,令臣一家得以团圆,臣,谢主隆恩。” 禤景宸很识趣,在皇帝表明自己的意思之后,忍了下来。皇帝得到满意的答案,挥挥手令太子与太将军二人退下。 出了朝晖殿,一袭紫色官服的禤景宸迎着明媚的春光朝宫外走去。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越的呼唤,“大将军请留步。” 禤景宸听出了钟离朔的声音,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朝她走来的年轻太子,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她不问钟离朔唤她何事,行礼之后就静静等着钟离朔自己说出来。 钟离朔在她身前站定,看着眼前瞧着比她娇小许多的武官,犹豫了一会,以一双黝黑的双眸凝望着她,“近日东宫樱花绽放得很好,今日春光也甚是明媚,若是将军不忙,不知可能随我到东宫的樱林走走?” 眼前之人分明是她的君主,可说这话的时候,却带着几分忐忑。禤景宸只思索了一瞬,点点头应道:“有幸得殿下相邀,臣求之不得。” 钟离朔松了神色,“那还请将军随我来。” 这么说着,领着禤景宸前往了东宫樱林,一路无话。 此刻正是春日最盛的时节,只在远处一望,就能瞧见被粉色的花海遮蔽住的东宫。那样浓烈的色彩,在明媚的春光底下冲击着禤景宸的脑海,看着这样鲜活的颜色,心情都好上了几分。 钟离朔领着禤景宸穿过樱林,春风拂过,那些粉色的花瓣如落英般飘飘洒洒。花瓣落在了禤景宸的衣上,肩上,还有发上。 钟离朔看着她那张在樱色衬托下越发娇嫩的容颜,只觉得被春风迷了双眼,弯着眼眸道:“我听人说,今年的樱花乃是近年来开得最艳烈的一次,尤其是樱林深处那棵百年樱树,开得甚为红火。” 禤景宸闻言,将目光落在了年轻的太子身上。 钟离朔弯唇一笑,“我命人备了春酒与差点,如蒙将军不嫌,待会陪我喝一些?” 那样的笑容太令人亲近,令人无法拒绝。禤景宸点点头,又应承多了一些。两人走到了那棵百年樱树下,望着遮天蔽日樱花,看着她垂下来的樱条,钟离朔伸手,轻轻抚上了娇嫩的花朵,“樱花艳烈,炙热又纯洁。我初见将军时,就觉得将军向这樱一般,高洁十分。” 她转头,毫不掩饰自己对禤景宸的欣赏。 禤景宸垂眸,抿唇应道:“殿下谬赞。” 钟离朔摇摇头,言道:“非也非也,将军盖世无双,乃是世间难得的俊才,有将军是我楚国大幸。” “只如今,佞臣当道,朝中党争纷乱,竟累得将军至此。” “今日陛下下旨,令将军一家在源州团圆,亦是无奈之举。” “今日来邀将军前来,是昭明有一事欲告知将军。” 禤景宸定定地立在她身旁,看着身边这位长相比樱花还明媚的太子,“太子但讲无妨。” “实不相瞒,是陛下欲指将军为我太子妃。”钟离朔叹了一声,勉强笑了一下,“昭明何德何能,能娶得将军如此惊才艳艳的妻子。这怕成了我太子妃,怕是委屈将军了。” 禤景宸双手握拳,不发一语,又听钟离朔说道:“将军一身文才武功,埋没于宫闱着实可惜。昭明惜将军英才,不愿将军无用武之地。只望将军日后还能握好兵权,待昭明能主事,必会令将军大展雄图。” 她目光诚挚,明晃晃地写着重视与欣赏。禤景宸触动了一瞬,望着她说道:“殿下” “将军乃肱股之臣,昭明甚惜。” 禤景宸松开了手,像是释然了一般说道:“殿下今日既然与我说了这番话,那么必然也晓得,若是陛下存了这番心思,那就很难更改。殿下如今,是臣唯一的选择了。” 聪慧如禤景宸,早已经决定好自己路。情爱一事,她从不关心,如果嫁给钟离朔对谁都会好,那么她为什么不选择钟离朔? 她说钟离朔是她唯一的选择,那么就证明她不会做其他的抉择了。 钟离朔抿唇,垂眸低低说道:“我非良人,只怕配不上将军。” 她仰头,看着这一株盛开到极致的樱花,说道:“东宫的樱花开得真好,我想这个时节皇城外的景色会更加美。大将军若是嫁给我,这辈子能看的就只有这一园的樱花。将军,就算是这样,也愿意嫁给我吗?” 禤景宸反倒是笑了,轻快地说道:“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在我眼里,是个良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朔景 五 此为防盗章 钟离朔心念一动, 不知为何竟多嘴说了一句,“不知大人在金袍卫哪一门任职,也好容在下日后登门报答两次告知的大恩。” 她当下瞧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一派的天真可爱,却与比自己年长的侍卫大人平辈相称。已将她认出来的小公主望着少年天真烂漫的面容, 又看了看自家的皇姐,欲言又止。 穿着樱草服的陛下,微微仰头, 看着眼前好似发着光的少年, 温声问道:“不过随口回了你一句, 这也算恩?” “当然算,这是一首好曲子, 若是大人不告知我, 我将来何处去寻?” “鱼龙阁中如此多人,你随便问一个,也会有人告诉你的。” “可是大人却是第一个告知我的, 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钟离朔微微一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眼前的女子多说几句, 许是她端正挺直的小身板,和温柔坚定的话语, 像极了某一个人。 少年人慢声细语地回着话, 清亮的眼眸中透着些许固执。那样的神情, 天真可爱地令人没办法讨厌。女皇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她望着少年的眼睛, 仿佛在看另一个人,轻而温柔地说道:“就这般喜欢这首曲子?” “好曲子,当然喜欢。大人也听完这首曲子,觉得如何?” “甚好。”女皇点点头 “那就是好极了。”钟离朔微微一笑,说道,“所以大人究竟是哪一门的侍卫,姓甚名谁,好让在下日后再寻呢?” “问人名讳之前,总要先自报家门的。”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多句话。期间没有人插嘴,皆都暗藏诧异看完了这场交流。 “是在下失礼了。”身穿红袍的钟离朔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乐正” “乐正公子,乐正公子”她话还未说完,一个蓝衣小侍人便越过金袍卫的大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外拉扯,边拽边说:“乐正大人都开始叫人找你了,这里贵人多,您可别被冲撞了。” 被拽着的钟离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扯远了。她急急忙忙扭头,看向了金袍卫统领的挎刀,目光落在她刀柄的涂漆上,开心地说道:“在下乐正溯,家住琼花巷。大人是南门的侍卫对吗?明日申时,在下必备薄礼到南门司感谢大人,若是大人明日不用出勤,在下会将礼物放在司署厅的,大人记得去取啊。” 少年人一叠声,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可她浑然不觉,说完之后,转头对着身边的小侍人道歉:“劳你久等了,是我不对,我姐姐可曾责罚你?” 她声音轻,说得温和,待人亲近,小侍人的满腔抱怨化作了不好意思,只好说道:“公子可不好乱跑了,这里那么多大人,若是公子冲撞了别人,难做的是小的们。您也知道,小的们是在宫里混口饭吃的” “你叫什么?是在哪个殿里伺候的?” “小的名叫长寿,是在升元宫伺候的,乐正公子方才是得罪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吗?她们将你围在一起,小的还以为她们是要和你过不去呢?”小侍人叽叽喳喳地,将自己方才的担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钟离朔点点头,又听了小侍人说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如何如何的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凶神恶煞,心里却开始琢磨开始如何跟长姐解释所谓的乱跑了。 女皇站在原地,握着腰间的长刀望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眼底那一抹希冀的光芒消失得一干二净。 乐正溯这是阿颍的妹妹吧。刺帝与宣宁长公主的母亲是当年艳冠后宫的宠妃,而乐正颖的外祖母是刺帝母亲的双胞胎妹妹。因着这一层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乐正颍与昭明太子很是相似。而与乐正颖相比,从母亲身上继承了更多美貌的乐正溯有着一张和昭帝几乎一样的脸。 女皇没有见过长大后的乐正溯,听到她名字之后,如梦初醒。你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终于想起她,在走之前停下来和她说说话呢? 自始至终,一直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女皇,维持着向来四平八稳的姿态。没有人知道,在看见那个少年时,她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那些在梦里都不敢希冀的东西,顷刻间倾泻,又在少年转身之际抽得空空荡荡。 “皇姐”候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开口,看着长姐一动不动的站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乐正大人的弟弟,她长得和姐夫挺像的。”是啊,像到只是错了眼,便以为那人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挺像的。”女皇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言罢,转身迈向了自己原本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也只是像而已。就好像镜中花水中月,不是真的。 她已经死了,死在奉先殿的大火里,在叛军攻破皇城之际,带着一身傲骨化为灰烬。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那样羸弱的一个人,那样不懂朝堂的一个人,与朝堂上狡猾的官员周旋,用尽全力稳住了局势。就算是死之前,也用尽了全力保住了源州城的千万百姓。 昭帝下了罪己诏书,将所有过错揽在自身上,在没办法守住皇城之时,打开城门,诏书祈求叛军不要再伤城中百姓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她向叛军求饶的姿态,纷纷不耻,直至今日,还有人觉得那份罪己诏书是楚末的奇耻大辱。 可是有谁关心过,叛军入城,慑于天下悠悠众口,竟真的未曾大肆屠杀呢? 那个在群臣眼中没有帝王之相,只会风花雪月的昭明太子,在禤景宸心里是一个值得她忠心一生的帝王。昭帝心有天下万民,胸有沟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这些,只有她知道。可她知道,却没有开过口告诉昭帝。于是她只能抱着昭帝对她的期望,勤勤恳恳地走下去。 只愿着盛世如你所愿,好让你在地下也能安宁。 我的,殿下。 禤景宸一步一步迈入了鱼龙阁那个备受瞩目的主位,她熄掉了再去看其他人的心思,脱下了身上的樱草服,卸下了妆容,换上了厚重繁复的龙袍。一如她登基之后的每一日一般,端起了她的帝王姿态。 在禤景宸回到主位前,终于被小侍人抓到的钟离朔被押回了长姐身前。念着弟弟太过惹人瞩目的容貌,乐正颖想着之前侍人的说辞,不禁说教了几句:“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这里贵人多,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对了姐姐,方才那曲尺八,姐姐可曾听了?”钟离朔一落座,见长姐没有过多苛责之后,迫不及待地抛出自己的问题。 “我听一个金袍卫的侍卫大人说那是林侍郎家的大公子,姐姐,你觉得那曲子怎么样,好听吗?” 她脸上的兴致一览无遗,不太了解这个许久不见的妹妹的喜好,乐正颍扪心自问,回道:“自然是好听的,不过阿溯问这个做什么?” “好听就对了,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问问林侍郎林大公子有什么喜好?”自大楚开始,各州民风一向开放。女子入朝为官已久,且自几百年前,便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律法。只是打探喜好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 乐正颍琢磨了一下,说道:“阿溯是想找林公子要曲谱?” 被一语说中心事的钟离朔不好意思地笑笑,“嗯,阿溯想和林公子学这首曲子。” “可尺八是被陛下禁止的乐器,阿溯你” “今夜林公子不是还演奏了吗?何况陛下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钟离朔兴致勃勃,或许梓潼禁了尺八,只是明面上给那些源州遗老看的呢?或许里面还有别的隐情呢? 重生那么久以来,她隐约知道昭帝在读书人的圈子风评不太好,与她有关的被禁了七七八八,想来是那群老不死的杰作了。 乐正颍一听就知道少年人起了兴致,不由地叹气。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林梦蝶犯禁,怕是在场知情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吧?还不是为了讨好陛下,能够得到青睐入主中宫。 谁不知道昭帝风流潇洒,常年不束冠,一袭白衣仿若最倜傥的云州少年郎。谁不知道昭帝吹得一管好尺八,音美绝伦堪称御龙。 这林梦蝶今夜完全就是在复刻少年昭帝的影子,冲着陛下惦念前夫好对他生几分情意来的。这么拙劣地邀宠,今夜只怕会让林家成为各位大臣口中最新的笑料。 可偏偏,在所有人卯足了劲就算成为替身也要入主中宫的时候,她这个看起来十成十有资格做替身的妹妹突然要寻尺八曲。 傻孩子,你这是往浑水里淌啊。 乐正颍一脸淡定,心里却在不断思量要怎样才能打消乐正溯的念头,却又听得她说道:“对了,这是一位金袍卫大人告诉我的。我与人说了,要好好感谢她的。” “姐姐,你认识南门的侍卫大人吗?能帮我打听下吗?那个大人是个女子,身高只到我下唇,模样清秀,年纪约莫二十左右,瞧着中正肃然的。”钟离朔是做好了弟弟的姿态,一股脑地说了下去,“对了,她说话温温柔柔又慢悠悠的,大概是性子很沉稳的人,身上还熏了丁香” “金袍卫的侍卫还有熏香的?那应该很好寻。”乐正颍见她转移了注意力,听了一顿,不由得插话道。 她话音一落,便看到乐正溯停下了话语。 等等丁香 “苏合香闻起来太冷,殿下闻不惯,日后我就熏丁香吧。” 话尤在耳,钟离朔回想着方才听到的声音,那些或近或远的碎片组合到一起,令钟离朔猛地转了脑袋。 少年扭头,看向了方才分别之处,一双眼睛含着粼粼波光。 那是梓潼。 她是,梓潼。 她的梓潼。 十九 “陛下。”青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满带笑意道:“她要着凉了。”青岚指指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好心示意道。 禤景宸看着躺在床上浑身□□的少女,一言不发地接过大司命手中的道袍。大司命捏着指尖,温暖的微风便在钟离朔周身缭绕,原本还准备帮钟离朔擦拭头发的女皇瞥了她一眼,然后快速地给钟离朔换好了衣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朔景 六 此为防盗章 一切, 都重头开始。 于皇后而言,她已经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可对她来说,皇后仍旧是前世记忆里唯一珍爱的人。 是欣喜, 还是惶恐,亦或是不安。 带着莫名的期待, 钟离朔等来了除夕之夜,女皇在鱼龙阁大宴群臣。日落时分,源州城的年轻贵族和高官子弟骑马驾车, 朝着皇城东边的鱼龙阁驶去。 经历了夏源之乱的皇城, 在女皇的治理之下, 重新焕发出一国之都的辉煌。五彩的灯光缀满了冷硬的宫墙,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着柔和的光亮。钟离朔坐在驶向鱼龙阁的马车中, 伸手掀开车帘朝外张望。一眼过去, 满满都是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在她们的前方,马车排成了长龙,正井然有序地进入鱼龙阁的大门。 不远处, 烟花炸响。钟离溯抬头, 璀璨的光芒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映出了少年人青涩美好的面容。 好一个热闹非凡的除夕之夜。 她因着盛景而欢喜,脸上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浪漫, 年轻朝气得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看着这一路上出现的那些年轻又朝气的面孔, 钟离朔扭头, 望着驾马于车旁的乐正颍问道:“长姐, 朝廷的官员都这般的年轻嘛?” 在今夜之前, 钟离朔算是从未见过盛宴的孩子。这一路乐正颍见她东张西望,怕是好奇得不行。且她今日穿着大红色的锦袍,玉冠高束,衬着那张白皙的脸越发的可爱俊俏。身为长姐瞧着她这模样,心里的怜爱也翻涌起来,早早就等着自家妹妹拉着自己问东问西。 现在她是问了,只是问的不是她准备了好久想回答的问题。 乐正颍略一想了想,怕是这一路上看到不少年轻人小妹妹才会有此一问,稍许便回道:“陛下喜欢重用年轻有朝气的官员,现如今朝廷里除了几位老臣,基本上都很年轻。” “那方才打前头走过的青年男女,都是朝廷官员吗?”这才是钟离朔真正想要问的问题。 “是也不是。”乐正颍心想,妹妹果然是注意到了那些年轻面孔。但是要她怎么说,这些大部分都是被家族催着出来和陛下相亲的呢? 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自然是不会说给妹妹听的。更何况非议女皇的私事,她也做不出来。于是她说道:“今夜是难得的盛宴,陛下大宴群臣,是大庆开国以来的第一件盛事。她们和阿溯一样,是在陛下的恩典下过来的。” 钟离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点点头放下了车帘,重新安稳地坐在了马车里。身体随着颠簸的马车摇晃,钟离朔念着方才见到的青年男女,心中的感慨又添了几分。 年轻的庆国重用朝气的官员,一切都在蒸蒸日上,腐朽的大楚终究还是成为了过往。 马车驶过鱼龙门,在阁前停下。侍卫们将大人们的马车编好号,牵到了存放马车的地方。钟离朔下了马车,仰头望着那龙飞凤舞的“鱼龙阁”三字,跟在长姐的身后步入了阁中。 将将走到门口,喧嚣声便汹涌地灌入耳中。花灯夜放,整个鱼龙阁亮如白昼。钟离朔跟在长姐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一入门,便有侍者将她们引往楼上。 “乐正大人” “乐正大人” 一路朝着三楼走去,有不少年轻男女向乐正颍行礼,乐正颍皆都拱手一一回复。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兵部侍郎的身上,也落在了俊美的少年钟离朔身上。知道皇帝大宴内里含义的青年男女,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仿若昭帝的少年,看看她是否就是他们最强有力的竞争者。 这样隐晦的目光落在了钟离朔眼中,虽然令她好奇却不值得多花上一些心思去在意。吸引住她目光的,只有一楼那一座立在鱼龙阁中央宽阔无比的鱼戏莲叶台。 鱼龙阁历来是大楚皇室大宴群臣的地方,钟离朔虽曾为帝王,在前世也只来过这里一次。她看着那座仿若被无数金莲围绕,闪烁着璀璨光芒仿若玉砌而成的台子,封存已久的画面一闪而过。 那是她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年,刺帝大宴群臣。宴至极致时,刺帝让她吹了一曲见月。 拨开云雾见月明,就是这样一首欢欣又缠绵的尺八,令冷肃的刺帝开怀至极,竟跳了一曲灵犀。就是在这场宴会上,她曾以为十六岁之前所有的磨难都将成为过去,而自己的母亲会教着自己成为一个好帝王。 现在想来,这只怕是她与刺帝之间唯一的温情。 钟离朔落了座,望着楼下明亮的鱼戏莲叶台隐下了所有的思绪。 今夜,华灯璀璨,鱼戏莲叶台周围的所有金莲尽数开放。每层楼阁的桌下藏着的炭火开始点燃,侍人们陆续地端上了准备好的糕点,在诸多嘈杂的声音里,藏在莲叶台后的乐师们换了一曲欢欣的调子。 钟离朔的目光自下而上的扫过了每一层的座位,最终落在了与她同一层东边的首位上。 按照宫中大宴的礼部规划格局,三层全是六部重臣与王亲贵族,划为九区,身为帝王独尊于九。所以,她的皇后,今晚会出现在那里。 可那里,恰好是视线盲区。她看不见皇后,皇后也看不见她。意识到这一点,她原本忐忑的心,又添了几分起伏不定。 许是她东张西望地太过明显,在和周围同僚一一打过招呼之后,乐正颍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溯在看什么?父亲母亲在那一边,与各家的长辈们待在一处,你若是想寻他们了,一会我们就过去。”乐正颍望着妹妹那张稚嫩的小脸,轻声说道。 有家室的官员和年轻人的区域也是划分好的,钟离朔跟着长姐一道来,就和父母亲在不同的地方。年少的妹妹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场合,乐正颍只以为她怕生,想去找父母了。 钟离朔摇摇头,轻声回话:“溯跟着姐姐就好了,父母亲只怕在和故友叙旧,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为好。” 说着这样的话,稚嫩的少年在璀璨的华灯下瞧着如此鲜嫩可爱。乐正颍看着她白皙的面庞,忍不住说道:“那行,陛下还未到,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开宴,你若是饿了,吃点甜糕垫垫肚子。” “嗯。”少年乖巧地点头,目光便专注地落在了一楼的鱼戏莲叶台上。 参加宴会的大臣们陆续到场,越来越多的青年男女出现在了鱼龙阁中。期间不断有人来和乐正颍打招呼,身为小辈的钟离朔也不得不跟着长姐回礼。 “徐大人好” “徐大人” “徐大人” 青年男女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如自己长姐出现之后,他们陆续地表达了对一人的尊敬。钟离朔不禁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走在前头如同众星拱月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紫棠色的锦袍,玉冠高束。剑眉入鬓,鼻子高挺,唇似刀锋,眼藏冷霜。这是一个长相英俊,浑身都透着凛然正气却又高贵冷肃的男人。 钟离朔认得他,在许多年之前,钟离朔还曾听过一则趣闻。这个看起来英挺中正的男人,和身边这位儒雅风流的兵部侍郎合称“双花”。 他就是前楚朝廷最优秀的青年俊杰之一,如今的户部侍郎,大庆左丞徐明义的长子—— 徐仁青。 出身于源州大贵族徐家的徐仁青,与乐正颍一般,和当今陛下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当年刺帝下诏命所有重臣子女入弘文馆深造,造就了三个少年少女不可言说的缘分。 跟随女皇南征北战的徐仁青,与乐正颍一般,受到陛下的器重。而属于前楚贵族的徐家,也因为此等从龙之功在庆朝站稳了脚跟,并且联合前朝遗老,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团体。 党派之争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难以幸免,尤其是这一年庆朝逐渐太平之后,朝廷内部的小打小闹也就越发频繁。幸而女皇陛下手握兵权,一言九鼎,许多争执到了她这里都无声消散。 但即便如此,那些少年情谊也因为日渐增多的争端而疏远。原本就看不惯徐家作派的乐正颍和少年时的伙伴徐仁青也到了相见两相厌的地步。 故而,当徐仁青带着户部那群小年轻经过她身边时,对人十分热情的乐正大人只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徐大人。” 冷肃的男人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乐正颍身边,看着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乐正大人。”他的目光滑过了乐正颍,最终停在了旁边那位穿着绛红色锦袍的少年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上一面?能够常伴于陛下身侧的,都是枢密院的人。若是她再用功一点,能否做她的起居郎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朔景 七 ,最快更新向东流[重生]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楔子 “宫门, 宫门要守不住了!” “陛下呢!金袍卫快将陛下送出宫。” “放箭!放箭!” 已是初冬, 冷冽的夜自上而下笼罩着这座屹立了千年的宫城。原本寂静的夜晚,被冲天而起的火光烧得一片喧嚣。那埋伏已久的暴乱之徒,围困了帝都月余之后, 终于在小心地试探下, 撕破了伪装,露出了利爪, 发出了最后猛烈地攻击。 叛军的长梯搭上了宫墙,利剑刺穿了墙头驻军的盔甲,将饿晕的士兵利落地斩杀。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漆黑的城墙上, 一瞬之间凝结。火光大作,到处都是兵刃交接,血肉分离时的哀鸣。 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凄厉又残忍。 “一二一……一二一……” 巨大的顶木撞击着厚重的城门, 势如破竹一般, 一路烧杀掠过, 直直破开了城门。 马蹄声急促, 在利剑噗嗤的声音里穿过了宫门, 哒哒哒地响彻寂静的大殿。掌管着帝都三万金袍卫的统领苏彦卿, 拽着缰绳,抬手抹开了脸上沾染的血迹。 她抬头,仰望着头顶上那一弯洁白的新月, 呼出了一口白气。 兵戈之声绵连不绝地传到耳边, 她一踢马肚子, 冲向了落在了新月阴影的帝宫。 原本喧嚣的皇宫,在月前的叛乱中逐渐沉寂。离去的侍人们揣着值钱的珍品,慌不择路地逃出这座被战火包围的城池。 一路通畅无阻地来到皇帝坐镇的乾元殿中,无须通报,苏彦卿便扣开了殿门,一眼便看到了身穿冕服的年轻帝王。 她一身正统的黑红冕服,衣着正式得胜过在位时的每一个时候。身为金袍卫统领的苏彦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如此的正经。 苏彦卿深吸了一口气,抚膝半跪行礼,垂首言道:“陛下,叛军还有半个时辰不到便要攻克宫门,还望陛下马上撤离宫中,北上与皇后汇合。” 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一般,这个从云州出来颇具风流的帝王只眯着眼睛笑道:“爱卿来得正好,孤这里有份东西要给你,你速带人北上,交与皇后。” “陛下!”苏彦卿抬头,死死地盯着这个固执的帝王。 皇帝踱步,手里握着一份帛书,从案后缓缓走了出来。冕服长长的尾摆扫过层层的玉阶,顶着平天冠迈着稳重的步子,年轻的帝王走到一身血腥的统领身旁,将手里的帛书递了过去:“去吧,去北方,源州城真正需要的人在那里,别随着孤来。” “这是圣旨,苏统领。”皇帝踏着登云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殿。 沾满鲜血的手接过皇帝递来的帛书,只看到显露的一角,便瞪大了眼睛。 这是……这是…… “陛下!”苏彦卿转身,急急忙忙地看向那人离去的身影,却见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融进了夜色里。 冷冽的月光下,纤细的皇帝显得十分脆弱。远远地,有风从厮杀之中吹来,喑哑的刀剑声中,苏彦卿听到这个纤细得随时都会倒下的皇帝说道:“爱卿,还不领旨吗?” “臣……”凝视着那道背影,染血的统领咬紧了牙齿,绷住了脸,双目含泪,双膝跪地彻底匍匐在地上,哽咽道:“遵旨。” 那灼热的泪水混着血液,再次淌上了面颊。 背对着她的皇帝闻言洒脱一笑,一步一步踏进了黑夜里。 在皇帝离去之际,染血的统领藏好帛书,握紧了手中的刀,坚定地朝着北方行去。 悠扬的尺八声从深宫之中传来,仿佛穿透了那暴乱的刀剑之音。身穿冕服的皇帝走入了奉先殿之中,举起一树灯座,将枯败的宫殿一一点燃。火舌猛烈地舔舐着每一寸干燥的地方,很快形成了一道道炙热的火墙,从四面八方迫向了吹奏尺八的皇帝。它最终舔上了冕服的尾摆,一寸一寸地,将一切污秽燃尽。 元和三年最漫长的那一个冬日里,悬挂在钟离王朝星盘上空的最后一颗辰星坠地,楚国漫长的九百多年统治画上了句号,被彻底封印在史书里。 年轻的楚昭帝从暴虐的刺帝手中接过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并未能力挽狂澜,最终在凉水暴乱中丧失了源州城。 同年,楚昭帝禅位与皇后禤景宸,于暴乱之中殁于帝宫,史称夏源之乱。 十三 人的相貌有时候可以成为一张很好的面具,这是前世钟离朔面对大臣们时得出的道理。她那过于风流的长相,在很多人心中都树立了一个喜欢风花雪月不理政事的帝王形象。在初登帝位权臣把持朝政的时期,她就用这张脸麻痹着众臣,一脸笑眯眯不理政事,看着权臣们为了利益相互厮杀,在他们谁都得不到的时候看似妥协地推了皇后的人上位,一点一点地拿回了手中的权利。 那个将她养大的母亲除了教会她尺八,还教会了她一个道理。生而为人,就要挺直胸膛,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到后来,钟离朔遇到许许多多为了活着而放弃尊严的人,她也没有忘记这句话。 甚至为了这句话,她放下了一部分纯粹的自己,去迎合,去周旋,只为了将自己尊为皇帝的百姓能够有尊严地活在世界上。 有衣穿,有饭吃,能站起来走路,不必跪地乞讨。有书读,还有他们能接触到的风花雪月。这是她身为帝王,应该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体再好上一些,过个十年八年,在皇后的扶持下,她或许真的能做个中兴之主,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劳,闻圣周达”,而不是皇后说的“仪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字了。 不过没有关系,皇后办到了啊。自醒来那一日,她在床上躺了半月,已觉得前生种种都随着自己的身体烟消云散。唯一能让她记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无论是敬还是爱。 生于皇室,是她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十六岁之前,她乐观地想,至少她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成了见鹿公子,成了破庙里的小药童。 十六岁之后,她又乐观地想,至少她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但这个太子没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国之君,尊贵无比,虽然只能是皇帝了,但这下她真的能按照选择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现实却很残酷,钟离朔只能再乐观一点地想,就算和预期不一样,可只要努力她最后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对所有的不幸和苦难,于是到后来,只能选择死的时候,她也还在乐观地想,最起码自己可以选择怎么死。 她这一生的选择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后悔。 唯一的一次后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宫门前,她没有对皇后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却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暂成这样。 所以,她连选都未曾想过。 如今想来,竟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偏多。因为没有告知而后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后记得一个亡魂的爱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烧地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能有机会,怎样都会说的,然后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不,是有很多很多选择的机会。 多到,她可以有尊严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岁,她知道怎么面对师长,知道在父母亲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如何面对长姐,她知道如何应对金袍卫。因此在面对门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钟离朔,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乐正溯,是镇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现出她寻人的赤诚之心,于是她适时地露出了不会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当初面对那帮野心勃勃地权臣一样,问道:“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她的样子。而且我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叫乐正溯,是镇北侯的嫡次子。这样吧,您能否帮我写个告示,我记得司署厅有失物时能贴招领的字报。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那位大人,您就帮我写个字报,说我给她的谢礼放在司署厅了,成么?” 十六岁的少年说得诚恳又真挚,穿着绯色官服的门下人被她这一番看起来义正言辞却又十分不对的言论弄得呆愣了。好一会,一脸和善的门下人才哑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领,或者寻物启示的时候才贴的,哪有你这样……”司署厅每天的告示栏都爆满,要寻人去找衙门啊。 “这样吧,你再说说,那位大人什么模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这昨夜去了鱼龙阁的南门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细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许是她足够天真可爱,又或者是镇北侯的名头管用,再不耐烦管琐事的门下人竟也起了帮她找人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朔景 八 ,最快更新向东流[重生]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十九 “陛下。”青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满带笑意道:“她要着凉了。”青岚指指躺在榻上的钟离朔, 好心示意道。 禤景宸看着躺在床上浑身赤裸的少女, 一言不发地接过大司命手中的道袍。大司命捏着指尖, 温暖的微风便在钟离朔周身缭绕, 原本还准备帮钟离朔擦拭头发的女皇瞥了她一眼, 然后快速地给钟离朔换好了衣物。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陛下,这只是小忙,废不了多少力气。”只是小小的五行之术, 在自家她还是能施展得出来。禤景宸看了她一眼, 青岚在她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几分恼怒,笑着说道:“但其他忙,我可不会帮。” 禤景宸将钟离朔裹好, 放在了床上,自己穿戴整齐, 才招手令青岚过来, “给她看看。” 青岚会意, 将三指落在钟离朔的脉搏上,说道:“ 脉搏沉稳有力,无恙。年轻又健康,还请陛下放心。“ 青岚扭头, 将目光落在女皇身上, 微微一笑。 禤景宸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意思, 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 伸手取过暖壶, 倒了一杯水,自顾自饮上,言道:“怎么会把她放进来,你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认出来了。”青岚点点头,起身朝着女皇走去,坐在了她的对面,挽起衣袖接过女皇倒出来的茶,缓缓地喝上一口,言道:“是乐正大人家的公子。” 她当然知道这少年是谁,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眼,知道得更多。 “微臣今日为陛下卜过一卦,天同入宫,今日必会遇上有缘人。这少年郎健康年轻,模样还是陛下喜欢的,虽不能与陛下孕育子嗣,可绝对是良配。”青岚自认说得句句在理,完全不惧女皇责问的眼神,坦然道:“如此姻缘,我自然是不敢拦的。”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这便是你说的姻缘了?朕觉着你是嫌朕还不够忙。”禤景宸将杯中茶喝尽,对着身前的大司命说道:“朕看这场戏已经够多人来唱了,你监天司可别来添乱了。朕的姻缘,朕自己来定。”何况,她早就定好了。 “这孩子是阿颍的妹妹,你多少顾念些,可别添乱了。”禤景宸起身,整理好衣冠说道:“待这孩子醒来,那就让她出去吧。还有,别提到朕。” 她一口一个孩子,显然没有将青岚的卦象放在心上。一如当年,身为前大司命师姐的青岚认定她是天下之主一样,浑不在意。只不知钟离朔若是听到皇后那一口一句的孩子,心里作何感想。约莫是后悔有了一个这么年轻的身体,教对方占了便宜。 青岚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禤景宸将东西收拾好,扭头看了一眼还躺在榻上的钟离朔,忍不住说道:“今日之事,你且慎言。” “诺。”青岚应下,心里却想,陛下不想她知道,却不想那人是否已看到她的脸。算了算了,一切皆有天定,她们这些东皇的使臣,何必赘言。 钟离朔没有想到,这匆匆一面竟然会如此短暂。待她睁开眼之时,已不见禤景宸的身影。那温泉池中的惊鸿一面,宛若美梦。 钟离朔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着急地看向了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精致的暖阁里,屋中炉火旺盛,暖意融融。而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人替换,成了一身青色的道袍。 钟离朔着急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却听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乐正公子,醒了?” 钟离朔这才扭头去看,看到了不远处矮榻上坐着的青衣女子。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木簪挽到脑后,青色的道袍十分宽大,衬得人形销骨立,却又清冷孤高。 这便是楚国最后的一任大司命,也是庆国如今的大司命,青岚。 当年刺帝离去之前,前大司命荏苒不知所踪。大司命失踪前没有收下弟子,刺帝便将她的师姐青岚任命为大司命。这一做,便到了如今。 钟离朔当然认得她,在她为帝期间,和祖先们一样,靠着大司命的占卜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凶险。只最后一次,乃是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正因如此,深知大司命能力的钟离朔再次看到对方时,竟有几分忐忑。钟离朔想了想,起身拱手朝青岚行了一礼,言道:“在下误入此地,多有得罪,还望阁下谅解。” 钟离朔记得她看见了皇后,但如今皇后不在,眼前只有青岚,那么这衣服……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青岚说道:“是我看顾不周,令公子落水了,救你上来的是这屋子的主人,我只是客居于此。只这主人不常来,这次恰好救了你之后便又离去了。对了,你身上这身衣物也是她换的,不用谢我。” 她口中的主人便是皇后,皇后乃是一国之主,如此说法并无不妥。只钟离朔听到身上的衣物时皇后亲手换的时候,对方白皙的身体在脑中一闪而过,顿时热血上头,涨红了一张脸。 她们前世相敬如宾,大婚当日根本没圆房。前世她与皇后相互扶持,是最好的战友,就算后来有了心思,也不好意思下手。正因如此,她至死都没见过皇后的身体,反倒是因为病弱的时候,赤/身/裸/体的被皇后瞧了好几次。 不曾想,前世想过却没有看过的,这短短的一年里她竟然也做到了。 想起这个,钟离朔就又想到自己的身体又被皇后看光了。一遍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又不差这一次,一遍却又通红着脸捂着心中乱跳的小鹿让她安静。 钟离朔镇定了好一会,朝着青岚又施了一礼,说道:“那还是要多谢阁下了。” 青岚摆摆手,取出一个空杯倒满茶,说道:“小公子过来喝杯茶吧,暖暖身子。” “是。”钟离朔应下了,走到青岚跟前坐在了禤景宸之前的位置上,取过了那杯茶。茶一入口,甘甜无比。钟离朔喝着熟悉的茶水,心里想着大司命果然是很修身养性,那么多年还是雷打不动地喝着红枣泡枸杞。 “味道如何?” “很好喝,先生是位很养生的人。”钟离朔点点头,又问:“不知先生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青岚看了她一眼,眼中满含笑意,说道:“方外之人,不值一提,喊我青岚便是。” “青岚先生。”钟离朔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 青岚摆摆手,说道:“公子是镇北侯的幼子吧,叫溯对吗?” “是。”钟离朔醒来便听到了她那句乐正公子,向来青岚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为了乐正溯考虑,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先生怎认识我的?我入冬前才来到源州,并不太熟悉此地。”言下之意,便是自己露面极少了。 “我只是恰好认识乐正侍郎,你与侍郎十分相似,故而认出来了。”青岚微微一笑,又言道:“更何况公子贵不可言,想必祖上乃是厚德之辈,轻易就猜出来了。” 钟离朔今日已将这番说辞听了两次,心想果然是师徒,看相都差不多。镇北侯也是侯爵勋贵,说贵气也说得过去。更何况祖上世代从军,为国建功立业,自然是厚德之家。 司命们糊弄人的时候都有理有据,让人没办法觉得她就是个大忽悠。 钟离朔笑笑,说道:“今日也有一姑娘这么说我,难不成先生也会测字不成?” “略懂一二,我住在太一观下,自然学了一些。”青岚笑了一声,说道:“就如公子这个溯取得很好,追本溯源,重头开始,我说的对吗” “今日见着公子这般福气深厚之人,在下觉得开心。”青岚说道,从小榻旁取出一罐枸杞,递给了钟离朔,言道:“虽不知公子是如何寻到此处的,既然是有缘,在下便送公子一罐家去吧。” 钟离朔心里咯噔一下,她望着青岚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好似看到了星辰。对方的眼睛深邃辽阔,竟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灵魂。 钟离朔楞了一下,忽而笑道:“先生初次见面便赠我礼物,我该拿什么回赠?” 青岚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笑道:“公子觉得今年的梅花开得如何?” “自然是甚好。” “我亦如是。”青岚微微一笑,说道:“花有重开,人无少年,今日得遇公子这般的少年时,我亦觉得甚好。花常开常新,人常活常新,万望公子珍惜好时光。” 青岚要说什么,钟离朔已隐约明白了。就在这一刻,钟离朔才敢相信,原来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她望着榻上的那罐枸杞,看着故人眼中闪烁的欣喜,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青岚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不可说,不可说。 这是东皇,对于楚国千百年来的侍奉给予的恩泽。 这也是,钟离朔最好的结局。 因为在东皇的星轨中,原本就不应该有一个钟离朔。 穿着樱草服的陛下,微微仰头,看着眼前好似发着光的少年,温声问道:“不过随口回了你一句,这也算恩?” “当然算,这是一首好曲子,若是大人不告知我,我将来何处去寻?” “鱼龙阁中如此多人,你随便问一个,也会有人告诉你的。” “可是大人却是第一个告知我的,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钟离朔微微一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眼前的女子多说几句,许是她端正挺直的小身板,和温柔坚定的话语,像极了某一个人。 少年人慢声细语地回着话,清亮的眼眸中透着些许固执。那样的神情,天真可爱地令人没办法讨厌。女皇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她望着少年的眼睛,仿佛在看另一个人,轻而温柔地说道:“就这般喜欢这首曲子?” “好曲子,当然喜欢。大人也听完这首曲子,觉得如何?” “甚好。”女皇点点头. “那就是好极了。”钟离朔微微一笑,说道,“所以大人究竟是哪一门的侍卫,姓甚名谁,好让在下日后再寻呢?” “问人名讳之前,总要先自报家门的。”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多句话。期间没有人插嘴,皆都暗藏诧异看完了这场交流。 “是在下失礼了。”身穿红袍的钟离朔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乐正……” “乐正公子,乐正公子……”她话还未说完,一个蓝衣小侍人便越过金袍卫的大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外拉扯,边拽边说:“乐正大人都开始叫人找你了,这里贵人多,您可别被冲撞了。” 被拽着的钟离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扯远了。她急急忙忙扭头,看向了金袍卫统领的挎刀,目光落在她刀柄的涂漆上,开心地说道:“在下乐正溯,家住琼花巷。大人是南门的侍卫对吗?明日申时,在下必备薄礼到南门司感谢大人,若是大人明日不用出勤,在下会将礼物放在司署厅的,大人记得去取啊。” 少年人一叠声,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可她浑然不觉,说完之后,转头对着身边的小侍人道歉:“劳你久等了,是我不对,我姐姐可曾责罚你?” 她声音轻,说得温和,待人亲近,小侍人的满腔抱怨化作了不好意思,只好说道:“公子可不好乱跑了,这里那么多大人,若是公子冲撞了别人,难做的是小的们。您也知道,小的们是在宫里混口饭吃的……” “你叫什么?是在哪个殿里伺候的?” “小的名叫长寿,是在升元宫伺候的,乐正公子方才是得罪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吗?她们将你围在一起,小的还以为她们是要和你过不去呢?”小侍人叽叽喳喳地,将自己方才的担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钟离朔点点头,又听了小侍人说了金袍卫的大人们如何如何的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凶神恶煞,心里却开始琢磨开始如何跟长姐解释所谓的乱跑了。 女皇站在原地,握着腰间的长刀望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眼底那一抹希冀的光芒消失得一干二净。 乐正溯……这是阿颍的妹妹吧。刺帝与宣宁长公主的母亲是当年艳冠后宫的宠妃,而乐正颖的外祖母是刺帝母亲的双胞胎妹妹。因着这一层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乐正颍与昭明太子很是相似。而与乐正颖相比,从母亲身上继承了更多美貌的乐正溯有着一张和昭帝几乎一样的脸。 女皇没有见过长大后的乐正溯,听到她名字之后,如梦初醒。你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终于想起她,在走之前停下来和她说说话呢? 自始至终,一直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女皇,维持着向来四平八稳的姿态。没有人知道,在看见那个少年时,她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那些在梦里都不敢希冀的东西,顷刻间倾泻,又在少年转身之际抽得空空荡荡。 “皇姐……”候在女皇身旁的小公主开口,看着长姐一动不动的站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乐正大人的弟弟,她长得……和姐夫挺像的。”是啊,像到只是错了眼,便以为那人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挺像的。”女皇笑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言罢,转身迈向了自己原本应该呆的地方。 可是,也只是像而已。就好像镜中花水中月,不是真的。 她已经死了,死在奉先殿的大火里,在叛军攻破皇城之际,带着一身傲骨化为灰烬。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 这句话,是梓潼与我说的。你且去北方,孤就镇守皇城,保君后方安然无恙。” 那样羸弱的一个人,那样不懂朝堂的一个人,与朝堂上狡猾的官员周旋,用尽全力稳住了局势。就算是死之前,也用尽了全力保住了源州城的千万百姓。 昭帝下了罪己诏书,将所有过错揽在自身上,在没办法守住皇城之时,打开城门,诏书祈求叛军不要再伤城中百姓一人。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她向叛军求饶的姿态,纷纷不耻,直至今日,还有人觉得那份罪己诏书是楚末的奇耻大辱。 可是有谁关心过,叛军入城,慑于天下悠悠众口,竟真的未曾大肆屠杀呢? 那个在群臣眼中没有帝王之相,只会风花雪月的昭明太子,在禤景宸心里是一个值得她忠心一生的帝王。昭帝心有天下万民,胸有沟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这些,只有她知道。可她知道,却没有开过口告诉昭帝。于是她只能抱着昭帝对她的期望,勤勤恳恳地走下去。 只愿着盛世如你所愿,好让你在地下也能安宁。 我的,殿下。 禤景宸一步一步迈入了鱼龙阁那个备受瞩目的主位,她熄掉了再去看其他人的心思,脱下了身上的樱草服,卸下了妆容,换上了厚重繁复的龙袍。一如她登基之后的每一日一般,端起了她的帝王姿态。 在禤景宸回到主位前,终于被小侍人抓到的钟离朔被押回了长姐身前。念着弟弟太过惹人瞩目的容貌,乐正颖想着之前侍人的说辞,不禁说教了几句:“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这里贵人多,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对了姐姐,方才那曲尺八,姐姐可曾听了?”钟离朔一落座,见长姐没有过多苛责之后,迫不及待地抛出自己的问题。 “我听一个金袍卫的侍卫大人说那是林侍郎家的大公子,姐姐,你觉得那曲子怎么样,好听吗?” 她脸上的兴致一览无遗,不太了解这个许久不见的妹妹的喜好,乐正颍扪心自问,回道:“自然是好听的,不过阿溯问这个做什么?” “好听就对了,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问问林侍郎林大公子有什么喜好?”自大楚开始,各州民风一向开放。女子入朝为官已久,且自几百年前,便形成了男男女女婚嫁的律法。只是打探喜好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 乐正颍琢磨了一下,说道:“阿溯是想找林公子要曲谱?” 被一语说中心事的钟离朔不好意思地笑笑,“嗯,阿溯想和林公子学这首曲子。” “可尺八是被陛下禁止的乐器,阿溯你……” “今夜林公子不是还演奏了吗?何况陛下是一个很宽容的人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钟离朔兴致勃勃,或许梓潼禁了尺八,只是明面上给那些源州遗老看的呢?或许里面还有别的隐情呢? 重生那么久以来,她隐约知道昭帝在读书人的圈子风评不太好,与她有关的被禁了七七八八,想来是那群老不死的杰作了。 乐正颍一听就知道少年人起了兴致,不由地叹气。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林梦蝶犯禁,怕是在场知情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吧?还不是为了讨好陛下,能够得到青睐入主中宫。 谁不知道昭帝风流潇洒,常年不束冠,一袭白衣仿若最倜傥的云州少年郎。谁不知道昭帝吹得一管好尺八,音美绝伦堪称御龙。 这林梦蝶今夜完全就是在复刻少年昭帝的影子,冲着陛下惦念前夫好对他生几分情意来的。这么拙劣地邀宠,今夜只怕会让林家成为各位大臣口中最新的笑料。 可偏偏,在所有人卯足了劲就算成为替身也要入主中宫的时候,她这个看起来十成十有资格做替身的妹妹突然要寻尺八曲。 傻孩子,你这是往浑水里淌啊。 乐正颍一脸淡定,心里却在不断思量要怎样才能打消乐正溯的念头,却又听得她说道:“对了,这是一位金袍卫大人告诉我的。我与人说了,要好好感谢她的。” “姐姐,你认识南门的侍卫大人吗?能帮我打听下吗?那个大人是个女子,身高只到我下唇,模样清秀,年纪约莫二十左右,瞧着中正肃然的。”钟离朔是做好了弟弟的姿态,一股脑地说了下去,“对了,她说话温温柔柔又慢悠悠的,大概是性子很沉稳的人,身上还熏了丁香……” “金袍卫的侍卫还有熏香的?那应该很好寻。”乐正颍见她转移了注意力,听了一顿,不由得插话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朔景 九 此为防盗章  已是初冬, 冷冽的夜自上而下笼罩着这座屹立了千年的宫城。原本寂静的夜晚,被冲天而起的火光烧得一片喧嚣。那埋伏已久的暴乱之徒, 围困了帝都月余之后,终于在小心地试探下, 撕破了伪装,露出了利爪, 发出了最后猛烈地攻击。 叛军的长梯搭上了宫墙, 利剑刺穿了墙头驻军的盔甲,将饿晕的士兵利落地斩杀。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漆黑的城墙上, 一瞬之间凝结。火光大作, 到处都是兵刃交接, 血肉分离时的哀鸣。 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凄厉又残忍。 “一二一一二一” 巨大的顶木撞击着厚重的城门, 势如破竹一般, 一路烧杀掠过,直直破开了城门。 马蹄声急促,在利剑噗嗤的声音里穿过了宫门, 哒哒哒地响彻寂静的大殿。掌管着帝都三万金袍卫的统领苏彦卿, 拽着缰绳, 抬手抹开了脸上沾染的血迹。 她抬头,仰望着头顶上那一弯洁白的新月, 呼出了一口白气。 兵戈之声绵连不绝地传到耳边, 她一踢马肚子, 冲向了落在了新月阴影的帝宫。 原本喧嚣的皇宫, 在月前的叛乱中逐渐沉寂。离去的侍人们揣着值钱的珍品,慌不择路地逃出这座被战火包围的城池。 一路通畅无阻地来到皇帝坐镇的乾元殿中,无须通报,苏彦卿便扣开了殿门,一眼便看到了身穿冕服的年轻帝王。 她一身正统的黑红冕服,衣着正式得胜过在位时的每一个时候。身为金袍卫统领的苏彦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如此的正经。 苏彦卿深吸了一口气,抚膝半跪行礼,垂首言道:“陛下,叛军还有半个时辰不到便要攻克宫门,还望陛下马上撤离宫中,北上与皇后汇合。” 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一般,这个从云州出来颇具风流的帝王只眯着眼睛笑道:“爱卿来得正好,孤这里有份东西要给你,你速带人北上,交与皇后。” “陛下!”苏彦卿抬头,死死地盯着这个固执的帝王。 皇帝踱步,手里握着一份帛书,从案后缓缓走了出来。冕服长长的尾摆扫过层层的玉阶,顶着平天冠迈着稳重的步子,年轻的帝王走到一身血腥的统领身旁,将手里的帛书递了过去:“去吧,去北方,源州城真正需要的人在那里,别随着孤来。” “这是圣旨,苏统领。”皇帝踏着登云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殿。 沾满鲜血的手接过皇帝递来的帛书,只看到显露的一角,便瞪大了眼睛。 这是这是 “陛下!”苏彦卿转身,急急忙忙地看向那人离去的身影,却见那道单薄瘦弱的身影融进了夜色里。 冷冽的月光下,纤细的皇帝显得十分脆弱。远远地,有风从厮杀之中吹来,喑哑的刀剑声中,苏彦卿听到这个纤细得随时都会倒下的皇帝说道:“爱卿,还不领旨吗?” “臣”凝视着那道背影,染血的统领咬紧了牙齿,绷住了脸,双目含泪,双膝跪地彻底匍匐在地上,哽咽道:“遵旨。” 那灼热的泪水混着血液,再次淌上了面颊。 背对着她的皇帝闻言洒脱一笑,一步一步踏进了黑夜里。 在皇帝离去之际,染血的统领藏好帛书,握紧了手中的刀,坚定地朝着北方行去。 悠扬的尺八声从深宫之中传来,仿佛穿透了那暴乱的刀剑之音。身穿冕服的皇帝走入了奉先殿之中,举起一树灯座,将枯败的宫殿一一点燃。火舌猛烈地舔舐着每一寸干燥的地方,很快形成了一道道炙热的火墙,从四面八方迫向了吹奏尺八的皇帝。它最终舔上了冕服的尾摆,一寸一寸地,将一切污秽燃尽。 元和三年最漫长的那一个冬日里,悬挂在钟离王朝星盘上空的最后一颗辰星坠地,楚国漫长的九百多年统治画上了句号,被彻底封印在史书里。 年轻的楚昭帝从暴虐的刺帝手中接过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并未能力挽狂澜,最终在凉水暴乱中丧失了源州城。 同年,楚昭帝禅位与皇后禤景宸,于暴乱之中殁于帝宫,史称夏源之乱。 她这样无能的帝王,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手中握着的玉玺托付给它命中注定的人,还给天下一个海清河晏。唯有如此,才能面对九泉之下的先祖。 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加合适了。 孤的,皇后。 可是孤,却还未能与你说清道明。 她勉力地支撑着身体,手里握着尺八,断断续续地吹着。那曾被九州胜赞御龙之音,如今只剩下亡国的喑哑,低低地响在着空寂的冷宫之中。 最后一丝哀鸣随着那柄玉做的尺八磕在冷得刺骨的石板上熄声。皇帝蜷缩着身子,躺在炙热的火里,睁大了双眼努力地看着漆黑的前方。 真安静啊,仿佛是再一次回到年幼时居住的地方。皇帝抱着母亲留给自己的尺八,贪婪地享受着最后一丝温暖,最终埋葬在炙热的火炉里。 “溯溯” “溯溯” 女人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到了耳畔。脸颊被人轻柔地抚摸着,那温暖的触感终于将她从梦境之中拉了回来。少年迷蒙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位优雅端庄的夫人担忧地望着自己,轻声地呼唤便随之而来:“溯” 思绪抽离了好一会,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双眼迷离地看向了妇人,便看到对方温柔地笑道:“溯到了,别睡了。” 话音刚落,那些好像被屏蔽住的喧嚣之音争先恐后地涌入了耳朵,将藏在她体内的瞌睡虫彻底唤了起来。侯在一旁的侍女低声笑着,毫不客气地说道:“幸好夫人来了,不然仆可不晓得怎么办呢。二公子这一路睡得可沉了,过集市的时候都没醒。” 听得身旁的侍女如此说道,名叫溯的少年只得无奈一笑,抬眸,便见着秀丽的妇人望着自己,目露担忧,“身体可是不太舒服?若是不舒服,回了府再请医工来看看。” 那样的目光太过温柔了,像极了儿时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眸。少年心下一软,目光诚挚地看着妇人,道:“母亲,儿无事。” “嗯。”妇人又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并无大碍之后才点点头道:“那就好,那还不快下车。” 溯听罢点头,轻快地起身,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马车外,澜州秋日的阳光正好。 猛烈的光线直直地垂落在少年身上,艳阳照着那张白皙得过分的俊秀面容,又扑在了她修长挺拔宛若白杨的身姿上,将这属于澜州贵族的高傲刻画分明。 少年眉一扬,朝着方才从上面下来的马车一抬手,提高了声音道:“母亲,到家了,还请牵着儿的手下车。” 侍女们拨开了车帘,秀丽的妇人弯腰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侯在两侧的侍卫将马登驾好,便看到那妇人伸手,朝着少年的掌心轻轻拍了一下,笑骂了一句:“淘气。”可她却没有拒绝,牵着少年的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妇人先行了一步,抛下了温柔的话语,“溯儿,还不快些,早前不是喊饿了,慢了些你可别又喊了。” 少年抬头,看向了立在身前威严十足的府门,将目光落在了门匾的四个刺金大字上,停顿了一瞬。 镇北侯府,澜州的镇北侯乐正钦的府邸。乐正钦记得昭帝在位的时候,还只是驻守澜州的平北将军呢,如今,已经封侯了。 一晃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若不是清晰明了地得知自己的谥号,她还以为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而已。再一次醒来,她已经不是那个亡国之君钟离朔,而是镇北侯的嫡次子,乐正溯。 思绪恍惚了一瞬,听到了母亲的声音,钟离朔赶忙拉回思绪,一脚踏出,踩在镇北侯府门前结实的石板上,跟上了母亲的步子,“来了。” 大片的阳光被她甩在身后,笼罩在这片苍茫的州府上空,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处在寒冷之中的澜州大地。 从未奢求过能再一次踏足于踏实的地面上,拥抱着阳光的温暖。如今却真的能够真切的呼吸着每一寸清凉新鲜的空气,无论是何缘由,再一次感受着自己如此真切的活在世上,她便鲜活地展现自己的生命姿态。 这是元和七年的深秋,那场毁坏了楚国帝都的祸乱在元和四年的春日里被平息。率军平叛的元帅,正是北上驱蛮的昭帝皇后禤景宸。 重新夺回源州城的皇后得到了昭帝临终前写下的禅位诏书,在朝臣鼎力支持下握着传国玉玺登上了帝位。同年,女皇不更年号,改国号为“庆”。 九州华族所处的中原,就这么波澜不惊地从楚国的末尾过渡到了庆国的开端。 在楚末刺帝残暴统治下战栗了十多年的百姓,终于迎来了一位贤明可靠的君王。因为战乱而越发颓唐的国家,在庆朝开国君主的统治下渐渐焕发出应有的生机。 正如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于阳光下逐渐盛开婀娜多姿的芳华。 而处在庆国北部的澜州,更是彰显了属于北方苍莽的勃勃生机。即便是深秋,仍旧明媚无比。 与母亲到道观还愿归来的钟离朔,还未从再次享受阳光的温暖中缓过来,便被急召到正堂之中,迎接从帝都而来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她跪在父母亲的身后,听着银辉圣使念下的旨意,脑袋一片发怔。 还未有过多的心理建设,便听得圣使笑眯眯说道:“恭喜镇北侯爷高升,还不速速接旨。” 她如今身份上的父亲,那个长相十分儒雅的男人接过圣旨,朝着南方虔诚施了施了一礼,“谢主隆恩。” 说着,又与圣使寒暄了几句,方才将对方送出家门。 虽然已身居高位多年,可接受到归朝旨意的乐正钦仍旧是喜不自禁。一脸喜色的从门外进来,便对着自己的妻子言道:“陛下命我处理好初城的事务,尽快到帝都。今年还朝匆忙,还要赶上岁末的宫宴,府中事宜还要劳烦夫人了。” 秀丽端庄的妇人摇摇头,柔声道:“夫君且宽心,府中事宜我会安置妥当。只溯儿也要跟着吗?” 她说着,将目光落在了一旁心不在焉的少年身上。听罢妻子的话,儒雅的镇北侯也挪了目光,一道看向了自己瘦弱的孩子。 “阿溯”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将她游离的思绪唤回,钟离朔惊了一瞬,立马点头,应道:“是。” 见她反应如此迟钝呆板,男人心下一叹,看向了妻子。妻子如水的目光转了过来,与他对上,又担忧地看向了自己的孩子,沉默不语。 已是深夜,深秋冷冽的风扑向了门窗,摇曳着亭中枯败的树枝,哗哗作响。洗漱完毕的乐正夫人帮着丈夫卸下繁杂的外衣,想着白日里的事情,叹了一口气,言道:“溯儿才好半年,此去帝都,路途遥远,恐是要受不住如此劳累的。” “不若夫君先行南归,我与溯儿明年春日再回帝都,如何?” 果不其然,听得妻子如此说道,乐正钦一时之间犹豫了起来,有些为难地说道:“溯儿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能跑能跳的,夫人不必如此担忧。更何况,夫人已三年未曾随我还朝了,颍儿也有三年未见你了,此次还朝,正好一家团圆,岂不美哉?” “可” “别担心。”男人揽过自己柔弱的妻子,温声劝慰道:“溯儿这不是醒来很久了吗?只不过是回帝都,不会有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朔景 十 此为防盗章  “你在找我吗?”那人又在说话,话音刚落, 钟离朔便见到一位穿着青衣少女自梅林深处走来。她的长发未束, 如瀑般垂落在身后。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她就这么一件单衣, 立在梅林中。 钟离朔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张看似稚嫩的容颜已经呈现出了日后绝色的风华。这是个十分漂亮的少女,当她一步步朝着钟离朔走来时, 钟离朔以为自己看到了将生机带来大地的春神。 这个少女身上的气质似曾相识,钟离朔想起来了,监天司的司命们的身上都有这种神灵的气质。这少女,应该是太一观的人。 “咦?” 少女走近了钟离朔,将她仔细地瞧了一番,问道:“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起来完全不认生,钟离朔望着眼前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好奇,礼貌地回了一句:“在下乐正溯, 姑娘呢?” “斯年, 项斯年,我师父取的名字。不对,你不应该是这个名字。”名叫项斯年的少女, 将钟离朔看了一遍, 言道:“小公子福缘很深, 出身高贵, 一生顺遂,但是从名字来不太合适。” 项斯年心想,哪里只是福源很深,分明就是一国之运都托在了她身上,和女皇一样贵气逼人。她的修为并没有师傅深厚,仅是这一眼便断出了少年的祥瑞。 可是这个取名,和面相有些不搭。项斯年想了想,又说道:“如此看来,定是小公子祖上积德,福报落在你身上了。” “姑娘怎么晓得如此之多,姑娘是太一观的道人?”钟离朔看着眼前绝色却稚气的少女,多问了几句。 “我不是太一观的,也不是道士,哎呀,不跟你说了。虽然不晓得你怎么来到不可知的,但是你现在一直向东走,就能出去了。”少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千万不要摘那株花,山鬼真的会生气的。” 她说了一段,便如风般乘着花瓣离去。钟离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这才看到少女背在身后的双手抓着一个花篮,篮子里面还装了小半的梅花。只是,怎么看都怎么有些怪异。 那手,是被束缚起来了。 思及此,钟离朔已然明白自己遇到谁了。在太一观下,还说自己不是道士,又会测算的,便是司命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司命。 因为这是不可知之地。 大司命是楚国十分特殊的存在,她们能预测吉凶,驱鬼逐灵,却因为知道太多而时时面临危险。在前楚,因为钟离皇室原本就是东皇后裔,故而出了许多能担任大司命的人。直到如今,皇室式微,大司命诞生在民间。 不是自己的人,却有着神秘莫测的力量,着实令人忌惮。 故而到如今,深知自己处境得大司命已经很少管事情了。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大司命居住的地方越发神秘,世人皆说,她住在不可知之地。 以山水为遮掩,在喧嚣中规避尘世。 所以这是,大司命的不可知之地。也因此,钟离朔想明白,那个叫做斯年的孩子,怕是大司命的弟子,有可能还是少司命。 钟离朔想,今天遇到的人还真是多。她仰头看了一眼开得遮天蔽日的梅花,负着双手,穿入了芳菲的梅林,朝东走去。 行至一半,便看到一座精致的茅屋。屋旁载着几株梅花,灿烂地盛开,而屋后,隐隐冒着水汽,一片温暖,明显是有一泉眼。四下无人,钟离朔起了好奇心,不禁朝着茅屋走去。 她一脚踏入屋中,空荡地茅草屋中什么都没有。钟离朔径直穿过大堂,朝着屋后的长廊走去。行至长廊尽头,果真见一汪泉水。池底以青石为砌,三两高大的假山石立在泉水中,遮挡住了视野。 袅袅白气中,钟离朔绕着池边走,听着泉水淅淅沥沥地声音传入耳中。越走,越发现耳中传来的异样声音越发明显, 除了泉水潺潺地声音,还有另一种水声。钟离朔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撞到一个白皙的背影,瞬间瞪大了眼睛。 此处,为何还会有人。 只是一瞥,便从那精致漂亮的蝴蝶骨中判断出这是一个女子。已然意识到自己闯入别人家里的钟离朔只欲离开。只抬腿走了一步,便听女子轻喝道:“谁?青岚?何事?” 这声音钟离朔不敢再忘,也不能再忘。她鬼使神差地扭头,恰好对上了水中女子的视线。 那张脸浮现在朦胧的水汽中,美得宛若梦回时分。钟离朔看着她带着水珠的容颜,视线下挪,落在了精致的锁骨上,还有那浮在水中若隐若现地白皙春/色,倒吸了一口凉气。 完全被眼前美色震慑住的钟离朔已想不起来要跑,直到水中的女子掩盖住身躯,眉头微皱时,钟离朔才磕磕巴巴,欲要解释。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一声梓潼险些脱口而出,但嘴边却是磕磕绊绊的姑娘。 “我不是我没有”钟离朔连连摆手,不断地后退。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自己站的位置不太好,一连退了好几步,十分不幸地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掉入了泉水中。 泉水很暖,猝不及防的钟离朔被呛了好几口。全身被浸没的时候,浮现在钟离朔脑子里的,全是皇后白花花的肌肤。 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皇后,她不是应该在深宫之中吗?难道这里是皇后的别庄,怎么会有那么简陋的别庄。 以及原来皇后的身体竟是如此美。 美得令人心悸。 被水呛得昏昏沉沉的钟离朔脑子里一片混沌,在求生的本能中极力挣扎。一具柔软又具有力量的身躯靠近了她,将她从温暖的泉水中抱了出来。脑袋枕到一片柔嫩的时候,被水打得睁不开眼睛的钟离朔勉力的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一片雪白,终于晕了过去。 禤景宸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在一次遇到乐正溯。这里是大司命青岚的居住之地,除了她的允许,没有人能够找到这里来。 今日是钟离朔的诞辰,禤景宸只是亲自来太一观找大司命给她做冥寿。只身上沾了许多香火气,回去必会暴露了自己去了哪里,故而留在了大司命青岚这里泡了一会。 却不曾想,竟然遇到了这等事。 禤景宸浑c身c赤c裸立在水中抱着钟离朔,望着少年苍白虚弱的脸心情十分微妙。不用想了,这少年能进来,定然是青岚有意为之。 她的暗卫都在梅林,而乐正溯又是好友的妹妹,身为帝王的禤景宸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这孩子抱上岸。 她随意裹了一件衣袍,抱着浑身都是水的钟离朔朝着屋中走去。若是钟离朔在此刻醒来,必会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什么小茅屋,分明是一座精致的楼阁,阁内一应具有,屋中烧起的炉子暖成了一片。 禤景宸将钟离朔放在榻上,将少年厚重的衣物一层层剥掉,她知道这少年身子骨弱,浑身湿漉漉的受凉可就不好了。 只剥到了一半,便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禤景宸停下了动作,看向了来人,淡淡言道:“青岚你来得正好,这孩子落水了,给她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了。” 来人挽着如瀑的长发,一袭青衫仙风道骨。她手中还捧着一套道袍,姿态十分悠然。见着女皇欲要发作又忍着的表情,笑道:“衣服我给陛下拿来了,但这衣服我可不合适换,这得陛下您自己来。” 她今日给女皇算了一卦,便是要犯桃花,这桃花还是主桃花,因此这少年她才不会去碰。 禤景宸知晓这人的性子,若是她不管,青岚一定会不管。她也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数的人,念着这少年好歹是乐正颍的妹妹,三两下将剩下的衣服脱干净,拿了锦帕给她擦拭身子。 还在生长的少年清瘦又柔软,未发育好的身体宛若青竹。秔景宸看着那张脸,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她的妻子,昭明太子也有着这样一副身躯。分明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因为病弱清瘦得如同少年,让人心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是钟离朔的生辰,还是近日的事情,禤景宸觉得自己又开始想她了。 鬼使神差的,她朝着少年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颊。仿佛能透过那张脸,看到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朝晖殿一片寂寂,有什么掏空了心脏,心跳随着体温骤降,仿若坠入了无底的深渊里。女皇听着钟离幕的说辞,只觉得十分寒冷。 对啊,她何尝未曾想过,若是陛下没有选择以身殉国,那么她们现在还会在一起。入夏时节的暴雨,令整个宛州都颗粒无收,加之上年的暴雪,成为了某些人的可趁之机。趁着大军北上之际,仅有金袍卫的帝都抵挡不了一州的兵马,最终被叛军夺得源州城。 叛乱来得很突然,瞬间烧成了燎原大火,卷向了楚国的中部各州。翾景宸及时地派遣了援军,却被阻挡在凉水岸边。就是这么一次拖延,她再也见不到钟离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朔景十一 此为防盗章 那个将她养大的母亲除了教会她尺八, 还教会了她一个道理。生而为人,就要挺直胸膛, 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到后来, 钟离朔遇到许许多多为了活着而放弃尊严的人, 她也没有忘记这句话。 甚至为了这句话,她放下了一部分纯粹的自己, 去迎合, 去周旋, 只为了将自己尊为皇帝的百姓能够有尊严地活在世界上。 有衣穿, 有饭吃, 能站起来走路,不必跪地乞讨。有书读,还有他们能接触到的风花雪月。这是她身为帝王, 应该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体再好上一些, 过个十年八年, 在皇后的扶持下,她或许真的能做个中兴之主, 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劳, 闻圣周达”, 而不是皇后说的“仪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终究还是配不上那个字了。 不过没有关系, 皇后办到了啊。自醒来那一日, 她在床上躺了半月, 已觉得前生种种都随着自己的身体烟消云散。唯一能让她记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无论是敬还是爱。 生于皇室,是她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十六岁之前,她乐观地想,至少她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成了见鹿公子,成了破庙里的小药童。 十六岁之后,她又乐观地想,至少她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太子。但这个太子没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国之君,尊贵无比,虽然只能是皇帝了,但这下她真的能按照选择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现实却很残酷,钟离朔只能再乐观一点地想,就算和预期不一样,可只要努力她最后一定能成功。她善于笑着面对所有的不幸和苦难,于是到后来,只能选择死的时候,她也还在乐观地想,最起码自己可以选择怎么死。 她这一生的选择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后悔。 唯一的一次后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宫门前,她没有对皇后说出那句话。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漫长的十几年,却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暂成这样。 所以,她连选都未曾想过。 如今想来,竟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偏多。因为没有告知而后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后记得一个亡魂的爱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烧地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还能有机会,怎样都会说的,然后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不,是有很多很多选择的机会。 多到,她可以有尊严地开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岁,她知道怎么面对师长,知道在父母亲面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知道如何面对长姐,她知道如何应对金袍卫。因此在面对门下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钟离朔,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乐正溯,是镇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现出她寻人的赤诚之心,于是她适时地露出了不会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当初面对那帮野心勃勃地权臣一样,问道:“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她的样子。而且我告诉了她我是谁,我叫乐正溯,是镇北侯的嫡次子。这样吧,您能否帮我写个告示,我记得司署厅有失物时能贴招领的字报。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感谢那位大人,您就帮我写个字报,说我给她的谢礼放在司署厅了,成么?” 十六岁的少年说得诚恳又真挚,穿着绯色官服的门下人被她这一番看起来义正言辞却又十分不对的言论弄得呆愣了。好一会,一脸和善的门下人才哑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领,或者寻物启示的时候才贴的,哪有你这样”司署厅每天的告示栏都爆满,要寻人去找衙门啊。 “这样吧,你再说说,那位大人什么模样,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这昨夜去了鱼龙阁的南门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细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许是她足够天真可爱,又或者是镇北侯的名头管用,再不耐烦管琐事的门下人竟也起了帮她找人的心思。 钟离朔心想,昨夜皇后易了容的脸如此平平无奇,导致她都没有认出来,这让她怎么描述皇后的模样。再说了,就算说了,也铁定找不到。而且钟离朔根本就不指望会在南门找到皇后,她希望地只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几个跟着皇后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过了。 坚定地执行着以她的年龄以她的身份能做出来的计划,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她的礼盒,继续和门下人说话。随着时间流逝,司署厅在处理事务的门下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开始纷纷给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乐正颖的弟弟之后,门下人说道:“乐正大人与我们南门的杨玉庭大人是朋友,杨大人是金袍卫副统领管着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让乐正大人托他问问。” 又有人说小公子来此报恩,一片热忱,这大过年的就帮帮忙给她贴个报。 还有人调侃,小公子这么着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卫大人。 钟离朔就这么抱着小礼盒,站在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处,听着各位大人给她出主意。不得不说,这群在大过年值班的门下人的金袍卫,于这个国泰民安的朝代实在是太清闲了一些。 等到南门的副统领杨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翘班出门赴约的时候,司署厅的消息已经跑了一轮。 今儿日头很好,新年里的头一天,杨玉庭整理着自己朱雀服,十分满意地走向了司署厅接待处的侧门,开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荡。只他走到侧门时,便被一匹小红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这浓密的鬃毛,这鲜亮的红发,那神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他觊觎了很久乐正颍却从不肯给他的血无影么。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厅侧门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样,那鲜嫩的绯色锦袍,这似曾相识的脸,怕不是乐正颍家那个从未露过脸的弟弟。 杨玉庭脚步一顿,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钟离朔走去。 他刚走进,便听到门下人说:“小公子,您就这么说,怕是很难找到的。” 这孩子是在找什么?这么想着,一向爱听八卦喜欢多管闲事的杨副统领竟脱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么?” 青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离朔回头,一个模样俊俏,风流倜傥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没有见过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话,便听身后的门下人说道:“见过杨统领,这位是镇北侯的小公子,来此处是寻人的。” 钟离朔一听,心里便明白了眼前这位便是长姐乐正颍的那位朋友杨玉庭大人了。于是她躬身行礼一礼,言道:“见过杨大人。” 她长得与乐正颖十分相似,且模样稚嫩,杨玉庭心想十六岁的乐正颖是不是也这么可爱。这么一思量,杨玉庭的心情越发明媚,看向钟离朔的眼神也和蔼可亲了很多。 “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你要找什么人,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着一股友好的气息,或许是错觉,钟离朔在他眼里竟然还看到了一丝殷勤的味道。也许长姐和他关系很好,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钟离朔想想,以乐正溯的角度将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杨玉庭兴致勃勃地听她说完,摸着下巴点点头思索道:“嗯这样吧,你将东西交给我,我明日帮你问问。”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令钟离朔有些错愕。但很快她就开心了起来,点点头,拱手又是一礼,“那就麻烦杨大人了,还请杨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杨玉庭笑笑,伸手接过钟离朔的小礼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鲜亮的小红马,问道:“那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赠。”钟离朔点点头。 杨玉庭哦了一声,又看多了两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显。钟离朔看着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杨大人也喜欢绯影吗?我也很喜欢。” “喜欢啊,当然喜欢。”爱好收藏宝马的杨玉庭点点头,颇有同感地看向了钟离朔,“你给它取了名字?绯影,很合适。这是匹不可多得的宝马,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对它了。” 这语气,活像绯影以前是他的。钟离朔明了的点点头,杨玉庭便收起了那幅求而不得的可惜之色,笑着说道:“好了,事情我会帮你办的,你就快回去吧,这天也有些冷,你可别伤着身体了。”他可是知道,阿颍的幼弟身子骨不太好呢。 钟离朔便又谢了他一次,与门下人一一见礼后,翻身跨上了名叫绯影的小红马,放心的家去了。 杨玉庭是南门的大人,她这么一问必会问到其他的事情。总之,这一层二层上去的,总会知道这是给女皇的东西。皇帝的东西在请示到旨意之前,总会留着吧。那么,全看皇后收不收了啦。 一半一半的几率,已是极大,说不定皇后真的能收到她今年的年礼呢。再说了,这次收不到没关系,总还有下次的。 怀揣着希望的少年信马由缰地晃过了南门长街,朝着家中一身轻快的驾去。 作为刚入学的学生,今年的考核她原本是不用参加的。可既然已经入学,就不能错过一个往上一级的机会。只要过了考试,来年她就不必在程文老师的班上念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朔景十二 此为防盗章 徐仁青看了她一样, 面上再无甚表情,脚一抬便与她们擦身而过。跟在徐仁青身后的年轻人一一与乐正颍打过招呼之后,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在户部那边落了座。 钟离朔跟着长姐一起落了座,她打量着乐正颍的神色, 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按照自己如今只十五六岁的年纪, 心想着多嘴问一句才符合少年人好奇的心境。于是开口问道:“长姐,你与方才那位徐大人关系是否不太好?他瞧着凶了些, 方才看我的时候我有些害怕。” 原本乐正颍是不想和小弟解释过多的, 但是她最后一句话勾起了温和的乐正大人心底那一丝火。乐正颍勾唇,冷笑一声道:“他与我是同窗,有些小纠纷,阿溯不必在意。至于他凶你他这人从来见不得人比他好看, 比他好看的他总要瞪着人家。阿溯长得比他貌美俊俏, 他自然给不了你好颜色。” 钟离朔与这位姐姐接触不算多,但平日相处里乐正颖的确是一位可靠的长姐,今日当着她的面数落他人的不是算得上是意外的可爱。钟离朔愣了一下,紧接着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合着少年人的朝气, 无比疏朗。穿着绛红色锦袍的玉冠少年, 笑弯了眼, 一派温和地说道:“看起来阿姐的确是不喜这位徐大人了, 那阿溯也不喜他好了。” 在乐正颍的印象里, 乐正溯永远都是那个宅在后院里一脸病容惹得母亲落泪的惨白孩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鲜明的乐正溯, 鲜明地令她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那就是穿着玄黑色锦袍的太子。 那一年春天,她入东宫去寻太子妃,在樱花树下见到了那个与自己有着浅薄血缘关系却十分相似的昭明太子。 那一日,东宫的后院盛开了无数明艳的樱花。阳光从枝头坠落,年轻的太子跽坐在樱花树下铺好的毯子上,在她的面前是刺帝分给她的案牍,还有穿着长裙端庄华贵的太子妃。 不通政务的太子在刺帝的命令下接手了朝政,于各方为难之下,求助了离自己最近的太子妃。太子膝坐在太子妃面前,看着她用朱笔批阅奏章,仔细聆听太子妃的教导。 隔了很遥远的距离,乐正颍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看得见太子妃翳动的唇瓣和太子仔细聆听的侧颜。不知道太子妃说什么,太子忽而抚掌一叹,仰头笑了起来。那张俊美动人脸上出现的笑容,明媚得赛过了顶上开满枝头的樱花。 太子妃闻言抬首,那天鹅般美丽的脖颈缓缓抬起,优雅而专注地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那张温柔婉约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不浓不淡,却恰好地表达了她的欢喜。 就是这轻轻地一眼,让乐正颍至今觉得,落在青梅好友禤景宸身上的那一桩近乎荒唐的赐婚,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在她的眼里,昭明太子的确是个良人。 乐正颍恍惚了一瞬,将目光放回了弟弟身上,看着她像极了昭帝的容颜,掩下了心里的那一点思绪,笑着说道:“乖啦,阿溯。” 就算再相似,也不会是同一个人。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女皇那般女子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但就算如此,也架不住有人想要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 鱼龙阁外烟花绽放到极致,万家灯火点起,照的整座源州城明亮如昼。窗外的灯火与阁内的光辉相映,一片透亮。宾客们皆已到齐,随着鱼戏莲叶台后的编钟轻轻一击,浮在台旁的金莲尽数绽放。火光闪耀一瞬,七彩的纱绫自阁顶坠落,身穿彩衣的少年少女拽着纱绫从天而坠,朝着鱼戏莲叶台飞跃而去。 十四名少年少女在空中交汇,两两环抱着彼此的腰身,顺着丝滑的纱绫与半空踏起了启辰的舞步。 明快的节奏随着年轻人的舞步开始奏响,那些明亮的色彩落入了钟离朔的眼睛中,化为了最为光彩夺目的欢喜。 “今夜乃是陛下恩赐的除夕之宴,亦是大庆的天下之宴。陛下有旨,今夜不论身份,不论群臣,且放心大醉,尽兴而归。” 说话之人是一名女子,钟离朔顺着声音看去,却发现那里恰好是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想来开口说话之人,必是女皇身边的内侍官。 内侍官已到,想必陛下也快到了。 不知为何,钟离朔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她端起了身前的一盏茶,就往嘴边送。就在此时,钟离朔听到一道年迈却有力的声音问:“安侍官,既已开盛宴,陛下何时会到?” 乐正颍一听,便知道这是催陛下大婚催得最紧的右丞王安素。这老狐狸,难道还怕女皇会临阵反悔吗? “回王丞相,陛下早已到场,此时已和诸位大人一起欣赏众司命大人的启辰舞了。君臣同乐,古有先例,咱们陛下可是很体恤各位大人呢。”安侍官笑着回话,话音刚落,引起一片窃窃私语。 皇帝不居尊位,此刻不知道在鱼龙阁的哪一处,找不到陛下接下来礼部特意安排的人岂不是白演啦。 一身正气的王丞相此刻在座位上吹胡子瞪眼,在他身旁的礼部尚书嘿嘿一笑,说道:“咱们陛下可是颇有古风,这样的君臣同乐,惊喜得恰似花期相会啊。” 与王丞相的中正素直相比,撸着长须的礼部尚书就显得风流潇洒多。他这一句话,很快令丞相琢磨过来。王右丞瞪了他一眼,说道:“花期相会,敢情你说给陛下出的好主意就是这个馊主意。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能和普通女子一样吗?” 礼部尚书笑了一下,说道:“非也非也,这才不是什么馊主意。让陛下自己去寻,可比你这乱挑出来的人好多了。”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无论挑哪一个男子做夫婿都可。更何况,如果只是要皇嗣,那就更不应该要一个背景雄厚的皇夫了。 官员们各有思量,王丞相和礼部尚书的谈话被有心之人听到,然后传给了家仆,一一传到了各家年轻男女的耳中。 端坐在户部一堆年轻人之间的徐仁青同样听到了这个消息,闻言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花期相会,这世间还有值得女皇再多看一眼的人吗? 得知陛下微服巡视鱼龙阁消息时,平安长公主禤景安正在招待远来的云中王钟离幕。长公主听完侍人在她耳边说的话,秀眉轻皱。 坐在她对面的云中王见此,不由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公主抬头,望着青年那张温润的面庞说道:“小妹带着皇姐胡闹去了。” “可皇嫂不,我是说陛下今夜不是应该出席宴会吗?”未到源州之前,已表明心意的钟离幕并不在乎自己如今被群臣导致的尴尬地位,疑惑地问道。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扭头吩咐侍卫们去追寻那两人的踪迹。 鱼龙阁的宴会中心,就是九五至尊的陛下。如今谁也不知道陛下在哪里,各方心有所图的势力开始纷纷交头接耳。鱼戏莲叶台的表演越发精彩,司命们的启辰过后,接着就是弘文馆精彩绝伦的华灯夜上曲。 台上的节目十分热闹,台下的纷乱也同样精彩。胸有成竹的青年男女满怀期待却又忐忑不安,希望能被那个传说中英雄了得的女子多看一眼,得到长伴一生的机会。 这群男女里,同样还有一个钟离朔。她满心期待,希冀会在宴会上听到皇后的声音。不,甚至是能够远远地看她一眼。 谁曾想,她竟常服行于鱼龙阁中。 你会在哪里出现呢?梓潼。 会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呢?梓潼。 怀揣着这样的妄想,钟离朔有些坐立不安。她一杯接着一杯,将一壶茶喝了大半。过多地举动引来了乐正颍的关注,于是问道:“溯,可是菜式不符合胃口” 钟离朔点点头,又摇摇头,对着长姐说道:“茶水饮多了,溯想小解。” 乐正颍理解一笑,找来了侍人,劳烦她领着钟离朔去小解。离去的时候,乐正颍想了想叮嘱了一句:“这里人多,溯不要乱跑,解决完了就快些回来。” 陛下微服,只怕是应了花期相会。 花期相会,乃是源州贵族未婚男女,在定亲之前于亲友的引荐下,单独见面的邀约。直白地说来,便是彼此相看一眼,如若合适便遵循父母之言,共结连理。而到了如今,演变成了贵族女子挑选伴侣的固定流程。 若是欢喜,一见钟情,定下此生。 于今夜的陛下而言,若是合眼缘,就定下来,娶回宫中,一起孕育皇嗣。 这个时候,乐正溯最好不要出现在陛下面前。那张过于相似的脸,如果出现,只怕陛下又想到故去的昭帝,那样陛下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要放弃了。 只是陛下啊陛下,你如今身在何方呢? 孤的皇后。 刺帝的□□终结了钟离皇室的楚国,失去了万民之心的帝王终究被陷入洪灾绝境的百姓抛弃。乱臣贼子趁机起事,剑指高位上的王座,攻占了帝都源州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葛生十三 此为防盗章  自澜州初城东渡, 乘船南下, 即便是最快的杨家飞鱼商船, 抵达源州也要半月。沿着北川河行驶至黎州,跨入凉水, 便东流进了源州城。 镇北侯携家眷南归都城,从十月中旬出发,抵达源州时正是大雪。在风雪中颤抖了好几日的源州城,这一日总算是放了晴。 城北的渡口处, 停泊着好几十艘南来北往的商船。各色的旗帜随着河风飘扬, 在寒冷的冬日里荡开了一抹绚烂的颜色。 已经在船舱里闷了好几日的钟离朔披着银狐大氅走到了甲板,看着船上正在来回搬运家什的工人,拢着袖子,呼出了一口白气。 正从船舱里走出来的镇北侯,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轻咳一声, 唤道:“阿溯,还留在船上做什么,你娘亲都先行了,还不快些跟上?” 镇北侯的话语听起来虽然有些严厉, 但还是透着一股慈爱。他只不过是怕海风太大,乐正溯这副打娘胎出来便先天不足的身体受不住, 着凉生病罢了。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的钟离朔温和地笑笑, 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快步朝前头的母亲走去。 眼见着妻儿皆已下船的镇北侯, 赶忙跟了上去。 钟离朔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登上了台阶,总算是走到了迎客的渡口。 青衣护卫们挎着刀,走在前头,将拥挤的人潮排在两侧,形成了一条通畅无比的道路。还未走出人群,钟离朔就看到一位身穿杏衫,披着大氅的年轻女子率着几个护卫迎了上来。 “母亲。”那女子唤了一句,钟离朔眼尖地发现自己身旁的乐正夫人一下变了神色。那原本温柔从容的眼眸,霎时间盈满了泪光。 年轻的女子疾步而来,猛地被乐正夫人抓住了双手,激动地唤了一句:“颍儿” 乐正颍握紧了母亲的双手,哽咽了好一会才松开。双手并拢交叠,拱手推出,弯腰做了一个长揖,道:“不孝女颍,见过母亲。一路舟车劳顿,您辛苦了。” 乐正夫人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臂,双目含泪,轻柔唤道:“颍儿” 三年未见的母女乍一相逢,便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身旁被忽略了的镇北侯见着她们母女二人含泪相见的场面,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都是兵部侍郎了,见着母亲还跟小时候一般,总爱哭。” 他这好似在埋怨的语气,引得乐正母女破涕为笑。乐正颍忍住了眼泪,这才收了手,朝着父亲行了一礼,“见过父亲。一路南来,可是安稳?” “甚好甚好。”眼见长女总算看着自己的镇北侯,满意地点点头。 在旁的钟离朔一言不发,沉默地打量着这一家三口重逢的场面。自半年前从这具身体醒来之后,她断断续续地摸清了自己如今的境况。 作为澜州边境的要塞,初城乃是澜州鲜族禤氏的家臣——乐正一族的故土。早在前朝楚国灵帝时期,禤氏族长便是统领天下百万兵马的大将军。 禤氏最后的一位大将军,就是被刺帝赐封为驱狼大将军的禤景宸。一直到禤景宸被刺帝指婚,嫁给身为太子的钟离朔之后,她仍旧手握天下兵权。 而钟离朔如今的父亲乐正钦,是从禤景宸的父辈开始,就为禤氏效命的得力干将。 钟离朔幼年时居住在冷宫,再大一些被老云中王接到云中城,后流落街头。因此长到十六岁被接回宫中成为太子之前,她并未与朝臣有过多接触。 可与禤景宸大婚之后,成日里打交道的只有源州城中那些令她头疼的奸佞文臣,军中的事务全部交由禤景宸打理,更加无暇关注远在边境的武将了。 因此醒来之后,钟离朔发现自己成了乐正钦的嫡次子,她才知道这个人就是禤景宸十分倚重的乐正颍的父亲。 钟离朔是见过乐正颍的,只见过一面。 那还是在东宫的时候,禤景宸召见了不日将回澜州镇守边境的乐正颖。乐正颍离去的时候,恰好被被外出回来的钟离朔撞见。那时听了不少流言的钟离朔这才意识到,侍人们口中那句乐正女官肖似太子殿下是何意。 高挑的身形,雪白的肤色,英气的长眉底下嵌着一双温柔的眼眸。这个从澜州出来的贵族女子实在是好看得不像话。 一度,令在病痛中磋磨了多年且单薄瘦弱的太子羡慕不已。 许是那一点点相似,好像是忌讳一般,乐正颍甚少出现在她面前。加之身份悬殊,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乐正颍。 想不到再一次见面,却是在这样的情形,这样的身份之下。顶着对方亲妹妹的皮囊,唏嘘不已的钟离朔最终轻叹,躬身施礼,“溯,见过长姐。” “溯?”乐正颍的目光滑了过来,定在了钟离朔那张白皙俊秀的脸上,片刻怔忪过后,方才释然道:“你都长这么高了。” 这个自小便因为体弱深居内院,而无多少存在感的妹妹,一眨眼竟然与她一般高了。即便是半年前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听说了昏昏沉沉近三年的妹妹全然苏醒,但乐正颍在看到如此精神的妹妹时,仍觉得惊讶。 不过片刻,她便收拢了情绪,扭头对着一旁的父亲说道:“府邸我已命人收拾好了,天寒地冻的,不宜在外过多逗留,父亲母亲我们快些回家。” 乐正颍吩咐了下人将行李搬运回去,走在前头引着父母亲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彼时恰好有红衣侍卫挎刀开道,将拥挤的人群清出了一条道路。与红衣护卫们擦身而过的钟离朔,在准备登上马车时,若有所感一般扭头,刹那间看到了红衣侍卫们尽头拱卫的那个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衣着华贵,面容白皙秀丽,瞧着就是云州出来的纤细貌美。 钟离朔看着男子登上马车上的背影,顿时愣在了原地。 一旁的长姐望着被众星拱卫的男子,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云中王。” 只一瞬间,那惊鸿一现的纤细柔美的面庞,就与记忆中那个白白胖胖爱哭的男孩重叠在了一起。 云中王钟离幕嘛。 岁末还朝,诸王朝拜。也是,钟离家在庆朝还能称王的,也只他一个人了。 前头的马车缓缓走动,将藏在里面的身影拉得越来越远。钟离朔半眯着眼,将下巴埋进了大氅毛茸茸的领口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白气。 一切,都重头开始。 于皇后而言,她已经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可对她来说,皇后仍旧是前世记忆里唯一珍爱的人。 是欣喜,还是惶恐,亦或是不安。 带着莫名的期待,钟离朔等来了除夕之夜,女皇在鱼龙阁大宴群臣。日落时分,源州城的年轻贵族和高官子弟骑马驾车,朝着皇城东边的鱼龙阁驶去。 经历了夏源之乱的皇城,在女皇的治理之下,重新焕发出一国之都的辉煌。五彩的灯光缀满了冷硬的宫墙,在寒冷的冬夜里散发着柔和的光亮。钟离朔坐在驶向鱼龙阁的马车中,伸手掀开车帘朝外张望。一眼过去,满满都是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在她们的前方,马车排成了长龙,正井然有序地进入鱼龙阁的大门。 不远处,烟花炸响。钟离溯抬头,璀璨的光芒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映出了少年人青涩美好的面容。 好一个热闹非凡的除夕之夜。 她因着盛景而欢喜,脸上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浪漫,年轻朝气得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看着这一路上出现的那些年轻又朝气的面孔,钟离朔扭头,望着驾马于车旁的乐正颍问道:“长姐,朝廷的官员都这般的年轻嘛?” 在今夜之前,钟离朔算是从未见过盛宴的孩子。这一路乐正颍见她东张西望,怕是好奇得不行。且她今日穿着大红色的锦袍,玉冠高束,衬着那张白皙的脸越发的可爱俊俏。身为长姐瞧着她这模样,心里的怜爱也翻涌起来,早早就等着自家妹妹拉着自己问东问西。 现在她是问了,只是问的不是她准备了好久想回答的问题。 乐正颍略一想了想,怕是这一路上看到不少年轻人小妹妹才会有此一问,稍许便回道:“陛下喜欢重用年轻有朝气的官员,现如今朝廷里除了几位老臣,基本上都很年轻。” “那方才打前头走过的青年男女,都是朝廷官员吗?”这才是钟离朔真正想要问的问题。 “是也不是。”乐正颍心想,妹妹果然是注意到了那些年轻面孔。但是要她怎么说,这些大部分都是被家族催着出来和陛下相亲的呢? 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自然是不会说给妹妹听的。更何况非议女皇的私事,她也做不出来。于是她说道:“今夜是难得的盛宴,陛下大宴群臣,是大庆开国以来的第一件盛事。她们和阿溯一样,是在陛下的恩典下过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溯景 一 ,最快更新向东流[重生]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结果到头来, 还是没能见到那个人呢。 孤的……皇后。 刺帝的暴政终结了钟离皇室的楚国,失去了万民之心的帝王终究被陷入洪灾绝境的百姓抛弃。乱臣贼子趁机起事, 剑指高位上的王座,攻占了帝都源州城。 她这样无能的帝王,唯一能做的, 便是将手中握着的玉玺托付给它命中注定的人, 还给天下一个海清河晏。唯有如此, 才能面对九泉之下的先祖。 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加合适了。 孤的,皇后。 可是孤,却还未能与你说清道明。 她勉力地支撑着身体, 手里握着尺八,断断续续地吹着。那曾被九州胜赞御龙之音, 如今只剩下亡国的喑哑, 低低地响在着空寂的冷宫之中。 最后一丝哀鸣随着那柄玉做的尺八磕在冷得刺骨的石板上熄声。皇帝蜷缩着身子, 躺在炙热的火里, 睁大了双眼努力地看着漆黑的前方。 真安静啊,仿佛是再一次回到年幼时居住的地方。皇帝抱着母亲留给自己的尺八, 贪婪地享受着最后一丝温暖, 最终埋葬在炙热的火炉里。 “溯……溯……” “溯……溯……” 女人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到了耳畔。脸颊被人轻柔地抚摸着, 那温暖的触感终于将她从梦境之中拉了回来。少年迷蒙地睁开眼, 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位优雅端庄的夫人担忧地望着自己, 轻声地呼唤便随之而来:“溯……” 思绪抽离了好一会, 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双眼迷离地看向了妇人,便看到对方温柔地笑道:“溯……到了,别睡了。” 话音刚落,那些好像被屏蔽住的喧嚣之音争先恐后地涌入了耳朵,将藏在她体内的瞌睡虫彻底唤了起来。侯在一旁的侍女低声笑着,毫不客气地说道:“幸好夫人来了,不然仆可不晓得怎么办呢。二公子这一路睡得可沉了,过集市的时候都没醒。” 听得身旁的侍女如此说道,名叫溯的少年只得无奈一笑,抬眸,便见着秀丽的妇人望着自己,目露担忧,“身体可是不太舒服?若是不舒服,回了府再请医工来看看。” 那样的目光太过温柔了,像极了儿时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眸。少年心下一软,目光诚挚地看着妇人,道:“母亲,儿无事。” “嗯。”妇人又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并无大碍之后才点点头道:“那就好,那还不快下车。” 溯听罢点头,轻快地起身,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马车外,澜州秋日的阳光正好。 猛烈的光线直直地垂落在少年身上,艳阳照着那张白皙得过分的俊秀面容,又扑在了她修长挺拔宛若白杨的身姿上,将这属于澜州贵族的高傲刻画分明。 少年眉一扬,朝着方才从上面下来的马车一抬手,提高了声音道:“母亲,到家了,还请牵着儿的手下车。” 侍女们拨开了车帘,秀丽的妇人弯腰从马车中走了出来。侯在两侧的侍卫将马登驾好,便看到那妇人伸手,朝着少年的掌心轻轻拍了一下,笑骂了一句:“淘气。”可她却没有拒绝,牵着少年的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妇人先行了一步,抛下了温柔的话语,“溯儿,还不快些,早前不是喊饿了,慢了些你可别又喊了。” 少年抬头,看向了立在身前威严十足的府门,将目光落在了门匾的四个刺金大字上,停顿了一瞬。 镇北侯府,澜州的镇北侯乐正钦的府邸。乐正钦……记得昭帝在位的时候,还只是驻守澜州的平北将军呢,如今,已经封侯了。 一晃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若不是清晰明了地得知自己的谥号,她还以为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而已。再一次醒来,她已经不是那个亡国之君钟离朔,而是镇北侯的嫡次子,乐正溯。 思绪恍惚了一瞬,听到了母亲的声音,钟离朔赶忙拉回思绪,一脚踏出,踩在镇北侯府门前结实的石板上,跟上了母亲的步子,“来了。” 大片的阳光被她甩在身后,笼罩在这片苍茫的州府上空,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处在寒冷之中的澜州大地。 从未奢求过能再一次踏足于踏实的地面上,拥抱着阳光的温暖。如今却真的能够真切的呼吸着每一寸清凉新鲜的空气,无论是何缘由,再一次感受着自己如此真切的活在世上,她便鲜活地展现自己的生命姿态。 这是元和七年的深秋,那场毁坏了楚国帝都的祸乱在元和四年的春日里被平息。率军平叛的元帅,正是北上驱蛮的昭帝皇后禤景宸。 重新夺回源州城的皇后得到了昭帝临终前写下的禅位诏书,在朝臣鼎力支持下握着传国玉玺登上了帝位。同年,女皇不更年号,改国号为“庆”。 九州华族所处的中原,就这么波澜不惊地从楚国的末尾过渡到了庆国的开端。 在楚末刺帝残暴统治下战栗了十多年的百姓,终于迎来了一位贤明可靠的君王。因为战乱而越发颓唐的国家,在庆朝开国君主的统治下渐渐焕发出应有的生机。 正如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于阳光下逐渐盛开婀娜多姿的芳华。 而处在庆国北部的澜州,更是彰显了属于北方苍莽的勃勃生机。即便是深秋,仍旧明媚无比。 与母亲到道观还愿归来的钟离朔,还未从再次享受阳光的温暖中缓过来,便被急召到正堂之中,迎接从帝都而来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她跪在父母亲的身后,听着银辉圣使念下的旨意,脑袋一片发怔。 还未有过多的心理建设,便听得圣使笑眯眯说道:“恭喜镇北侯爷高升,还不速速接旨。” 她如今身份上的父亲,那个长相十分儒雅的男人接过圣旨,朝着南方虔诚施了施了一礼,“谢主隆恩。” 说着,又与圣使寒暄了几句,方才将对方送出家门。 虽然已身居高位多年,可接受到归朝旨意的乐正钦仍旧是喜不自禁。一脸喜色的从门外进来,便对着自己的妻子言道:“陛下命我处理好初城的事务,尽快到帝都。今年还朝匆忙,还要赶上岁末的宫宴,府中事宜还要劳烦夫人了。” 秀丽端庄的妇人摇摇头,柔声道:“夫君且宽心,府中事宜我会安置妥当。只溯儿……也要跟着吗?” 她说着,将目光落在了一旁心不在焉的少年身上。听罢妻子的话,儒雅的镇北侯也挪了目光,一道看向了自己瘦弱的孩子。 “阿溯……”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将她游离的思绪唤回,钟离朔惊了一瞬,立马点头,应道:“是。” 见她反应如此迟钝呆板,男人心下一叹,看向了妻子。妻子如水的目光转了过来,与他对上,又担忧地看向了自己的孩子,沉默不语。 已是深夜,深秋冷冽的风扑向了门窗,摇曳着亭中枯败的树枝,哗哗作响。洗漱完毕的乐正夫人帮着丈夫卸下繁杂的外衣,想着白日里的事情,叹了一口气,言道:“溯儿才好半年,此去帝都,路途遥远,恐是要受不住如此劳累的。” “不若夫君先行南归,我与溯儿明年春日再回帝都,如何?” 果不其然,听得妻子如此说道,乐正钦一时之间犹豫了起来,有些为难地说道:“溯儿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能跑能跳的,夫人不必如此担忧。更何况,夫人已三年未曾随我还朝了,颍儿也有三年未见你了,此次还朝,正好一家团圆,岂不美哉?” “可……” “别担心。”男人揽过自己柔弱的妻子,温声劝慰道:“溯儿这不是醒来很久了吗?只不过是回帝都,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男人温柔地劝慰消散在夜风里。那寒凉的夜风从黑夜的角落涌出,刮向了镇北侯府东边暖阁精致的窗棂。 乐正溯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耳畔滤过喧嚣的风声,睁着眼睛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自己晦暗不明的帐顶。 从澜州调回帝都,任职为兵部尚书,她的父亲乐正钦是被重用了。加上她如今任职为兵部侍郎的长姐,乐正家很得那个人看重。 也是,毕竟这是她在澜州的旧部。源州那群畏首畏尾的假君子,怕是很不得她的喜欢。看来,没多久朝政就要翻天覆地地换了个格局。 换了也好,换了,就再也没有因为贪官污吏而丧失七成粮收的百姓,没有饿死在帝都街头的孩子。 脑海里乱糟糟地浮现着许多不应该出现的事情,将钟离朔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心扰得纷乱。她想着幼年时冷硬的宫墙,想着少年时的流离失所,想着冰冷的匕首下喷涌而出的温热鲜血,再想到自己睁开眼之前,那场焚烧一切的大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溯景 二 ,最快更新向东流[重生]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很快, 便到了正月初八, 也就是大庆官员休假的最后一日。乐正颍携着钟离朔与一群好友到郊外的梅花庄泡温泉。 源州城不仅是帝都, 更是温泉之都。在郊外, 随处可以找到泡温泉的馆子。甚至因为帝宫位置特殊,前楚中元帝时期还曾建了一座温泉宫,专门供皇帝与后妃使用。 而梅花庄,则是源州城最为大的一座温泉庄子。因为在各个温泉池旁,有大片的梅林, 故而取名叫做梅花庄。 就在大片的梅林之后,便是太一门的太一观。 楚国尚巫, 信奉东皇, 尊国君为东皇的化身, 奉太一门为国教。太一道人入朝,便在监天司任职。监天司观星运,卜吉凶, 测农时, 乃是国中十分重要而又特殊的一司。 每逢大事,或国策不决时, 必令监天司测算。甚至于, 楚国的许多任帝王与皇后,都是应监天司的测算登基的。 监天司的太一道人, 担任的官职皆是司命。其中, 监天司之首称之为大司命, 其副职往往由下一任大司命担任, 谓之少司命。 在东皇的传说里,大少司命分管生死,乃是平齐的两职,却又相辅相成。而在监天司中,两位的职责也和传说中差不都。大司命测凶,少司命算吉。大司命渡已死之人,少司命将新生迎来世间。 因着太一门的的特殊意义,加之传闻少司命有送子的职能,年节期间,前往太一门的人络绎不绝。前去太一门,必要经过梅花庄门前的大道,走过梅林,走好远才能到太一观。 故而初八这一日,前往梅花庄的钟离朔差点就堵在了梅花庄门口。好在这片乃是国教重地,来者都很规矩守礼不敢逾越,只顿了一会,便进入了梅花庄。 正值春寒,梅花开遍的时节。钟离朔一路走来,已在路旁看遍了梅花。白的,粉的,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却不曾想,入到庄子里,还是满目粉白之色。 蒸腾的水汽中,片片粉白处处皆是,美的宛若仙境。钟离朔感受着属于着春寒之时的暖意,跟在乐正颍身后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到雅间。 乐正颍今日应的是兵部的邀约,和同僚一起来此一聚。随行的还有各位同僚的家眷,因此乐正颍带着钟离朔来此并无不妥。 兵部包下了两处温泉池,男女分开。钟离朔与长姐的同僚们一一见礼之后,随着长姐的脚步步入了女浴。 却不曾想,经过长廊之时,遇到了杨玉庭。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脸笑眯眯的崔健。 杨玉庭一见乐正颍,便开心地打起招呼,言道:“怎地你今天也到这里来了,还带上你弟弟。嘿,小弟弟,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的。”钟离朔朝他拱手行礼,说道:“上次的事情,多谢杨大人了。”这一看到杨玉庭,钟离朔就想到对方给她的口信,说是人已经找到,却不是南门的金袍卫,而是景明公主府的一个护卫大人。钟离朔自然是知道,皇后本来就不再南门,却不曾想杨玉庭却找到景宁那里去了。 算了,随缘吧。皇后要是能收到就最好,要是没收下,那就等以后吧。 但是别人朝她伸出援手,钟离朔还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因此看到杨玉庭的时候,钟离朔笑得很是轻快。她朝着杨玉庭施了一礼,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崔健,这一看,有些愣住了。 这人,有些眼熟。 钟离朔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是她回宫那一年的文武状元,名字叫做崔健。皇后说的,栋梁之才。只是,怎几年不见,这人瘦了那么多。毕竟钟离朔第一次见他时,他长得可真是人如其名。 钟离朔在打量着崔健,却不知崔健也在看她。崔健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向乐正颍,忽而一笑:“都说宛州出美人,苏老夫人当年便是宛州第一美人。而后有了乐正夫人,乐正夫人亦是美。我本以为见着阿颍便晓得当年令哀帝倾国之颜是何等模样,却不曾想这美还有第二份。你是阿颍的弟弟?叫溯对吗?” 苏老夫人便是乐正溯的外祖母,钟离朔祖母的胞妹。有底蕴的家族,都曾听过宛州双姝的绝色倾城。哀帝好美色,便朝宛州苏家求娶,于是双姝一嫁给了哀帝,一嫁给了澜州禤氏。 那个澜州禤氏,便是禤景宸的禤,是皇后的亲族。算起来,乐正颍和禤景宸是表姐妹关系,乐正颍和钟离朔也是正儿八经的隔代表姐妹关系。因此,禤景宸和钟离朔也可互称表姐妹。 以前还没有怎么计较,今日听崔健这么一说,钟离朔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和皇后也是沾亲带故的。 崔健这句话,是在夸她长得好看? 钟离朔对自己的样貌并不太在意,无论美丑都只是一副皮囊,重要的是皮囊之下那颗心。有些皮囊精致漂亮,揭开之后流脓生疮。有些皮囊布满世间沧桑,可一靠近便闻到透骨而出的芬芳。 但被人夸奖还是很开心的,只是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哦,钟离朔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崔健的时候,崔健还在弘文馆编书,被弘文馆的美食养成了一个大胖子。 她诚心相招,字字肺腑,崔健最终说了一句:“都说宛妃当年倾城倾国,今日得见陛下,便知世人所说不假。陛下圆我一梦,臣便为陛下作牛马驱使。” 她这才知道,这位崔大人其实是个画痴,于是昭帝就这么的,被这位崔大人求着画了一幅画。 那大概是,昭帝留在世间唯一的画像。 那么这一次,初次见面就夸人的崔健大人,又想搞什么鬼?她才不要又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了。 熟知好友什么脾性的杨玉庭呸了崔健,“你可得了吧,你这一见好看的脸就走不动道。上次还骗阿颍让你作画,这次还想骗小弟弟。弟弟你可别上当,这位崔叔叔,没啥爱好,就喜欢给人画画,特别是好看的人。他极其看脸,你若是不想一动不动好几个时辰,可离他远点。”就上一次,杨玉庭还差点被他药倒,穿上女装被画下来。 钟离朔自然是知道崔健的毛病,只一笑回道:“是,在下乐正溯,敢问大人……” “是中州刺史崔健大人。”乐正颖在一旁补充道。 “见过崔大人。”钟离朔拱手行礼,半点不失礼数。 崔健心里只叹可惜,这么好的少年郎,应该定格在他的画上,被好好的封存,令后人知晓。 但崔健还是不死心,问道:“不用那么客气,我与你长姐乃是之交好友,你若是愿意可否……”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乐正颍打断,“崔大人,今日见着你,我忽然想起一事,昨日到衙署,看到陛下已批复你的奏章了。” “陛下可是同意了?” “中州年年潮湿,武器耗损很大,每年皆如此,各地都耗不起,还望中州能找出有效之法,减少耗损。”乐正颍一本正经地说着公事,显然是不想崔健缠着钟离朔了。 “好说好说。”识趣的崔健打了个哈哈,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他们三人聊了一会,便各自离去。走之前,杨玉庭看到跟着乐正颍身后的钟离朔,急忙忙地喊:“弟弟,那是女浴,你要跟你姐姐一起进去吗?你都多大了,还跟女子处在一块。” 钟离朔心下一叹,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杨副统领某方面迟钝得很。而乐正颍理都没理他,带着钟离朔直接走了。 没头没脑的杨玉庭被崔健拍了一下脑袋,说道:“玉庭,你这眼神越发不好了,那可不是弟弟,是妹妹。” “啊?” “阿溯身子不太好,镇北侯夫妇为了将她养活,听了前朝大司命的话,将她当做男孩抚养长大,就连户部上的也是男丁。”这事,源州城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乐正家有个肖似昭帝的小公子,只可惜小公子是女儿身,不然乐正家君位可期。 崔健以前觉得,谁当皇帝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直到他发现不好的帝王会让世间美景骤减,他便觉得一个安稳的江山其实很重要。 现在的皇帝很好,如果能一直太平下去会更好。 崔健拢着袖子,与杨玉庭并肩走过长廊,望着满目的梅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世间,花有相似人不尽同。可是他今日里,却好像看到了一个相同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尘烟 一 ,最快更新向东流[重生]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全然不知道女皇正被诸位大臣催着大婚的局面, 钟离朔想得十分乐观。在随着群臣恭送陛下回宫之后, 她跟在长姐身后, 伴着漫天的烟花, 回到了自己的琼花巷。 皇城外一片喧嚣,随着宫城越近,属于宫内的安宁一点点显露了出来。裹着狐皮大氅的陛下从龙辇上下来,携着两个妹妹一同前往乾元殿。姐妹三人一起用了饭,和寻常人家一般给了妹妹们红包后, 陛下留下了平安长公主,与她单独说话。 曾统御千军万马的女皇陛下, 向来都很耿直。无论是政令还是批阅奏章也好, 一条一条都是用大白话直接说出来的。以批阅奏章为例, 女皇从来不会用什么委婉的辞藻,向来都是“准。”或者是“不行。”在不行之后,会列出一条条详细的缘由, 督促臣工改进。 在女皇的带头下, 让户部的官员批示条款的时候也是十分直白。诸如“开个宴会用不了那么多钱,建议贵属参考前朝景文帝的做法。”“贵属有调查过市价吗?问清了再做个合理的申请送过来吧。” 年少时便在弘文馆学习的女皇, 并不喜欢文绉绉的遣词造句, 她十分喜欢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她是帝王,是统帅, 一言九鼎, 不需要拐弯抹角。故而此刻, 在面对平安长公主的婚事时, 女皇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 安安觉得三木怎么样?你有心嫁给他吗?” 长公主万万没有想到,陛下将她留下来是为了这件事。已经将长公主做得十分好的禤景安,在经过诸多事情磨炼之后,咋一听见这件事情,却忍不住红了脸。三木是云中王钟离幕的小名,看起来自己迟钝的长姐关注到自己了。 “皇姐……”长公主膝坐在榻上,隔着矮桌前的杯盏看着眼前的陛下,忍不住掩面唤了一句,说道:“你这人真是……” “都红了脸了。”女皇叹了一声,望着眼前美极的妹妹,说道:“那就是喜欢那小子了。那皇姐给你们下旨赐婚,让监天司的司命们挑个时间给你们完婚可好?” “嗯。”红了脸后,长公主点点头,勉力维持着公主仪态,大大方方地建议道:“不过婚嫁这件事,还是要双方情愿才好。赐婚的事情,皇姐就先暂时放在一边吧。等他上门求亲之时,您再松口可好?” 女皇点头,心想是这个理。只一思索却很快反应过来,看着面前含笑望着自己的妹妹,摇头叹道:“你啊,你啊,原来你俩早就说好了?这还要朕白瞎那份心。”还说什么上门求亲,只怕是那小子早就找到妹妹来说这件事了。 长公主柔柔的笑,想到了朝堂上的那些风言风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皇姐可会责怪我,没有和你说明白,给你添许多烦恼?”公主知道,云中王钟离幕是很多大臣眼里适合皇夫的人选,而她的皇姐正因为被逼婚而烦恼。如果早些告诉皇姐,是否就能早些解决云中王的事情呢? “三木还不至于让我烦恼。” “我知道,让那烦恼的是那些遗老,这也是三木迟迟不敢和你说明白的原因。”长公主望着皇姐,温声说道。身为楚朝遗留的唯一血脉,有着正统的名分,是值得多少人利用的呢?可惜云中王的心中没有天下,但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优势换取自己迎娶长公主的诚意。 聪慧如女皇仅从只字片语中便明白了云中王要做什么,低声一笑,说道:“他还真是有心了。” “那是他应该有的诚意。”长公主说道,一脸的坦诚。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着急找皇姐赐婚的原因。有云中王在,可以将朝堂势力三分,让皇姐压力没有那么大,更加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另一些人。 钟离幕是她的心上人,云中王是大庆朝堂的一个饵。只要有机会,云中王钟离幕会竭尽全力为陛下赴汤蹈火。 长公主想,他们想的都一样,为了某一个人要好好地护着陛下。这是她与钟离幕年少相识至今,心照不宣的默契。 女皇听了妹妹的说辞,再看她坦然的神情,突然想明白为什么妹妹不和自己说心慕云中王了。她原本还在忧心是自己繁忙国事忽略了妹妹们,导致她们都不和自己谈心事了呢。 想明白之后,女皇无奈的笑笑,看着妹妹柔声道:“我还不至于要你们这样,那群遗老妨碍不了我。我过几日宣三木进宫,你们做好大婚的准备吧。” “皇姐……”长公主就知道长姐不愿意他们如此,所以才会一拖再拖没有开口,因此长叹一声道:“皇姐你这是着急我嫁不出去吗?” “当然不是啦。”陛下温柔一笑,托起了身前的杯盏,轻抿一口,低低说道:“我只是希望,有情人能早点终成眷属。” 已近而立之年的女皇陛下,有着一副二八少女般娇俏的面容。她此刻捧着杯盏,黑亮的发丝挽起铺展在玄黑色的龙袍上,看起来美丽又略带英气。那双清亮的双眸闪着柔和的光,此刻写满了温柔。 在长公主的记忆里,她的长姐就是这么一个上马威风凛凛的巾帼英雄,脱下战袍温婉动人的贵族仕女。公主是如此崇拜自己的长姐,敬仰着她,又心疼着她。 尤其是这幅少女至极的模样,在她的印象里,是长姐面对昭帝时所有时刻的样子。 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对于长姐而言,她的有情人已埋泉下泥销骨了。那个有着所有人都喜欢的模样的昭明太子已经不在了,可会不会还有下一个有情人呢? 公主这么想,不忍去回忆故去的昭帝。她看着长姐手中的杯盏,念及她酒后的模样,想要去夺,又于心不忍,只好与长姐说道:“那皇姐呢?大家可是着急的等着你的有情人出现呢。今天可看到有合适的了?” 女皇歪着脑袋,略一思索了一阵,说道:“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嫩得狠。” “林梦蝶林公子呢?尺八吹得很好,体力应该很好。”在行伍混迹了好一段时间的长公主,某方面来说也是挺坏的。 “好不过殿下。”可是殿下的身子骨弱得很呢。女皇心里这么想,看起来就经不起折腾的模样。 女皇从来不在人前避讳提及昭帝,反而是所有的人都将那个人当做她的禁忌一般,丝毫不敢提上一句。可是今夜,她突然很想和别人说说那个人,于是她又喝了一杯酒。 有些事,只有喝了酒之后,你才能够没有顾忌地说出来。 “安安你不知道,殿下尺八吹得很好,按理说玩吹奏类乐器,身子骨一定很好的。但是殿下看起来却高高瘦瘦的,没有一点肉,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站在马前,看起来风一吹就倒。” “这么瘦弱的人会是太子吗?可她长得很好看,我从未见过比她还好看的少年郎。”好看到,让她一抬眸就再也挪不开眼。 她的唇沾了酒,清亮的眼蒙上了一层水雾。谁也不知道,在外威风凛凛的女皇陛下,是个滴酒沾不得的一杯倒。往常宴会里喝白水的女皇,在今夜沾了酒后断断续续地说着关于昭明太子的一切。 长公主听过了很多次,在昭帝死后的第一年里,第一次碰上醉酒的长姐之后,断断续续地听了很多。她知道太子和长姐的初遇,知道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闻,知道长姐懵懂不能自拔的爱慕。 在刺帝死去的榻前,自己的长姐将一生都献给了昭明太子。公主想,如果自己是长姐,遇上这么一个愿意以命相搏也要救自己的人,也会心甘情愿被对方束缚住一生的。 可那个人不是她,她不是当事人。于是当事人是她的长姐时,以旁观者的角度,她希望长姐能过得好一点。 她取下长姐手里的杯盏,打断了女皇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 “姐,你喝多了。”公主说道,望着只肯在她面前倾诉的长姐轻叹了一声。 而回应长公主的,只有陛下一声轻轻地低喃:“殿下……” 仿若夜风低语,缠绵又噬骨。 钟离朔看着眼前含着泪光的少女,脑海里浮起的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她的模样。 那是个万籁俱寂的夏夜,在冷清的西殿里,衣衫单薄的钟离朔站在冷硬的地面上,借着侍人手里的灯笼,含笑望着那两个穿着青衫扮成少年的女孩,又看了一眼被侍女涂黑的云中王,轻轻说道:“三木会和金袍卫的副统领从西边走,自中州将你们送到黎州城。不要怕,你们姐姐就在那里。” 年长的禤景安抱着十二岁的禤景宁,不过十七岁的少女担忧地望着她:“那陛下呢?陛下又如何?” 源州城被围已有半月,外城的叛军攻不进来,内城的士兵突围不了。今夜,是将军们佯攻,为源州城的贵族们争取逃亡的机会。 天子守国门,钟离朔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抛弃自己的士兵离去。援军在宛州被拖住了,但只要再坚持一会,还是会有一线生机的。 她望着惶惶不安的少女们,笑着答:“自然是等援军过来的,景安不用担心,将军们都厉害着呢,皇都哪有那么容易就没了。等你们和皇后见面,就告诉她,朕会守住源州城,等她凯旋。” 禤景安没有说话,只以一种看穿一切的悲凉神情望着她。 要是源州城守得住,她还会瞒着所有人将她们送走嘛? 坐在她们身边的云中王看着少女眼里的泪光,偷偷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面带稚气的少年扭头,接着朦胧的灯火,看向了皇帝那张过分白皙柔弱的脸,不安地唤了一句:“皇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尘烟 ,最快更新向东流[重生]最新章节! 此为防盗章  镇北侯携家眷南归都城, 从十月中旬出发, 抵达源州时正是大雪。在风雪中颤抖了好几日的源州城, 这一日总算是放了晴。 城北的渡口处, 停泊着好几十艘南来北往的商船。各色的旗帜随着河风飘扬,在寒冷的冬日里荡开了一抹绚烂的颜色。 已经在船舱里闷了好几日的钟离朔披着银狐大氅走到了甲板,看着船上正在来回搬运家什的工人,拢着袖子,呼出了一口白气。 正从船舱里走出来的镇北侯, 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轻咳一声, 唤道:“阿溯, 还留在船上做什么, 你娘亲都先行了,还不快些跟上?” 镇北侯的话语听起来虽然有些严厉,但还是透着一股慈爱。他只不过是怕海风太大, 乐正溯这副打娘胎出来便先天不足的身体受不住, 着凉生病罢了。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的钟离朔温和地笑笑,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快步朝前头的母亲走去。 眼见着妻儿皆已下船的镇北侯, 赶忙跟了上去。 钟离朔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登上了台阶, 总算是走到了迎客的渡口。 青衣护卫们挎着刀, 走在前头, 将拥挤的人潮排在两侧, 形成了一条通畅无比的道路。还未走出人群,钟离朔就看到一位身穿杏衫,披着大氅的年轻女子率着几个护卫迎了上来。 “母亲。”那女子唤了一句,钟离朔眼尖地发现自己身旁的乐正夫人一下变了神色。那原本温柔从容的眼眸,霎时间盈满了泪光。 年轻的女子疾步而来,猛地被乐正夫人抓住了双手,激动地唤了一句:“颍儿……” 乐正颍握紧了母亲的双手,哽咽了好一会才松开。双手并拢交叠,拱手推出,弯腰做了一个长揖,道:“不孝女颍,见过母亲。一路舟车劳顿,您辛苦了。” 乐正夫人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臂,双目含泪,轻柔唤道:“颍儿……” 三年未见的母女乍一相逢,便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身旁被忽略了的镇北侯见着她们母女二人含泪相见的场面,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都是兵部侍郎了,见着母亲还跟小时候一般,总爱哭。” 他这好似在埋怨的语气,引得乐正母女破涕为笑。乐正颍忍住了眼泪,这才收了手,朝着父亲行了一礼,“见过父亲。一路南来,可是安稳?” “甚好甚好。”眼见长女总算看着自己的镇北侯,满意地点点头。 在旁的钟离朔一言不发,沉默地打量着这一家三口重逢的场面。自半年前从这具身体醒来之后,她断断续续地摸清了自己如今的境况。 作为澜州边境的要塞,初城乃是澜州鲜族禤氏的家臣——乐正一族的故土。早在前朝楚国灵帝时期,禤氏族长便是统领天下百万兵马的大将军。 禤氏最后的一位大将军,就是被刺帝赐封为驱狼大将军的禤景宸。一直到禤景宸被刺帝指婚,嫁给身为太子的钟离朔之后,她仍旧手握天下兵权。 而钟离朔如今的父亲乐正钦,是从禤景宸的父辈开始,就为禤氏效命的得力干将。 钟离朔幼年时居住在冷宫,再大一些被老云中王接到云中城,后流落街头。因此长到十六岁被接回宫中成为太子之前,她并未与朝臣有过多接触。 可与禤景宸大婚之后,成日里打交道的只有源州城中那些令她头疼的奸佞文臣,军中的事务全部交由禤景宸打理,更加无暇关注远在边境的武将了。 因此醒来之后,钟离朔发现自己成了乐正钦的嫡次子,她才知道这个人就是禤景宸十分倚重的乐正颍的父亲。 钟离朔是见过乐正颍的,只见过一面。 那还是在东宫的时候,禤景宸召见了不日将回澜州镇守边境的乐正颖。乐正颍离去的时候,恰好被被外出回来的钟离朔撞见。那时听了不少流言的钟离朔这才意识到,侍人们口中那句乐正女官肖似太子殿下是何意。 高挑的身形,雪白的肤色,英气的长眉底下嵌着一双温柔的眼眸。这个从澜州出来的贵族女子实在是好看得不像话。 一度,令在病痛中磋磨了多年且单薄瘦弱的太子羡慕不已。 许是那一点点相似,好像是忌讳一般,乐正颍甚少出现在她面前。加之身份悬殊,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乐正颍。 想不到再一次见面,却是在这样的情形,这样的身份之下。顶着对方亲妹妹的皮囊,唏嘘不已的钟离朔最终轻叹,躬身施礼,“溯,见过长姐。” “溯?”乐正颍的目光滑了过来,定在了钟离朔那张白皙俊秀的脸上,片刻怔忪过后,方才释然道:“你都……长这么高了。” 这个自小便因为体弱深居内院,而无多少存在感的妹妹,一眨眼竟然与她一般高了。即便是半年前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听说了昏昏沉沉近三年的妹妹全然苏醒,但乐正颍在看到如此精神的妹妹时,仍觉得惊讶。 不过片刻,她便收拢了情绪,扭头对着一旁的父亲说道:“府邸我已命人收拾好了,天寒地冻的,不宜在外过多逗留,父亲母亲我们快些回家。” 乐正颍吩咐了下人将行李搬运回去,走在前头引着父母亲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彼时恰好有红衣侍卫挎刀开道,将拥挤的人群清出了一条道路。与红衣护卫们擦身而过的钟离朔,在准备登上马车时,若有所感一般扭头,刹那间看到了红衣侍卫们尽头拱卫的那个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衣着华贵,面容白皙秀丽,瞧着就是云州出来的纤细貌美。 钟离朔看着男子登上马车上的背影,顿时愣在了原地。 一旁的长姐望着被众星拱卫的男子,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云中王。” 只一瞬间,那惊鸿一现的纤细柔美的面庞,就与记忆中那个白白胖胖爱哭的男孩重叠在了一起。 云中王……钟离幕嘛。 岁末还朝,诸王朝拜。也是,钟离家在庆朝还能称王的,也只他一个人了。 前头的马车缓缓走动,将藏在里面的身影拉得越来越远。钟离朔半眯着眼,将下巴埋进了大氅毛茸茸的领口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白气。 寒且冷,这便是源州城冬日的味道。 当真是久违了。 走到桃林尽头,只见一汪泛着冷气的宽阔清湖出现在眼前。干枯的杨柳光秃秃地排在了岸边,湖上游着一群白鹅,顺着天际游荡,在寒冷的湖面上留下几尾涟漪,看起来别有趣味。 钟离朔立在岸边,瞧着这冬日里唯一富有生机的景象,心下乐观地想,若是开了春,那绿了的杨柳垂岸,暖了的湖水浮着白鹅黑鸭,只怕是更加有意思的。 更不要提,那栽满西院的桃树梨树,春风一来百花盛开的美景了。 这样的景色,也难怪母亲会喜欢。如今因缘际会,令她入住这里,当真是老天垂怜,给予她的另一份厚爱。 “二公子,二公子……”正是入神之际,远远地飘来了一句侍人的呼唤,钟离朔扭头,看向了裹着头巾的青衣侍人朝她奔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侯爷找您,让您到前厅去一趟。” 钟离朔笑了笑,看着侍人在自己面前站定,喘着粗气低声埋怨:“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可让小的们好找,这天这么冷,您若是有个不是,落了病可怎么办。” “阿生,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嘛。”钟离朔笑笑,一脸的温和。 这具身体的主人乐正溯曾一病不起,侯府的众人都晓得二公子是多么娇贵的一个主。自小就跟在二公子身边的阿生,对她的身体充满了担忧。小小少年郎睁着圆圆的大眼,使劲地瞪着钟离朔:“您可别说没事了,就上回,您偷偷跑出来,结果病了好些天,可把夫人担心坏了。这身体不只是您的,夫人和小的们都十分在意您,还盼您对自己上心点……” 在这身体里待了大半年,已经熟知身边每一个人个性的钟离朔深知自己的侍人有多么地唠叨,见他这不依不饶的架势,钟离朔赶紧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不是说父亲找我嘛,还不随我到前厅去。” “哎,是了,您可快些吧,侯爷催人找您都有好一会了。” 阿生这么说着,领着钟离朔往前厅走去。 走到前厅,钟离朔一眼就看见了一身正气的镇北侯正与一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谈笑风生。钟离朔定睛看了一眼,只怔忪了片刻,听得镇北侯说道:“溯,快过来,这是为父的好友,弘文馆的程文大师。” “小子见过程大师。”她走过去,朝着男人躬身行了一礼,抬头的刹那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丝惊讶。 “这便是我那听了荏苒大司命当做小子养的二女儿了,你瞧瞧看,这孩子可能做你的学生啊。”因着乐正溯常年卧病在床,早年间只请了先生学了些基本学问。作为父亲,镇北侯此前也就只盼着她能平安长大。可如今乐正溯总算是熬过了那个大劫,他望子成才的心思也就开始活络了。 弘文馆是前楚教育勋贵子弟和皇子们的学馆,到了庆朝,继承了楚朝大部分制度的女皇仍旧让官员们的孩子就读于弘文馆。 弘文馆按照天干分了十个等级,每个等级按照十二地支分班。初入学的孩子基本为七岁,读的是癸。入学一年后癸级集体考核,过了的孩子下一年便是壬级,没过的仍旧是癸级。 原本要进弘文馆,都是要这么进的。但考虑到有不少外任的官员之子在外就读,最后转校来弘文馆的情况。因此这类情况的少年,只要通过各级考核,就可入学就读。 程文是子庚班的教导员,只要过了他的考核,再走一趟弘文馆考核,乐正溯交了学费就可以直接上庚级就读。 作为在深宫中对于自己官员漠不关心的傀儡皇帝,钟离朔原本是接触不到一个弘文馆的小小的先生。可程文除了是弘文馆的先生,还是礼部司乐局的乐正。这乐正还是钟离朔在位时钦定的,只因程文弹得一手好琴。 钟离朔欣赏的曲艺,就顺手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是没想到,她这个听琴者会和琴师这么有缘,再次相见竟然成为了他的学生。 程文仔细地端详着她,看了好一会,捋着长须沉吟道:“弘文馆有教无类,二公子自然能成为我的学生,只是公子……你的课业都学到哪里了?” “四书五经都学了,只是不太会。”前世为帝时,她的学问虽然落下了些,但也是极好的。只是乐正溯卧床几年,怎么能比得上从前的她呢。 程文便捡着一些问了她,遇到容易的,钟离朔便回答得完整些,难些的就回答得模棱两可。如此一来,也就拿出了乐正溯约莫的水准,恰好应付了程文,通过了弘文馆的考核。 “学得还算可以,虽则比其他人要慢上些,但因为学习时间不长却也无可厚非。只庚级的学生们都比你小上一些,而我所教导的学生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仅有八岁,如此一来,不知贤侄可还愿意做我的学生?” 和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少女一起读书,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多半是骄傲得拉不下脸的,大多数人宁可跟不上进度也会选择直接上高几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