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未已》 第一章 玉露清影 客寄一欢 乍暖还寒之时,夜凉如水,皎皎月明罗床祎,拥衾而眠,可是几分香甜,别是无梦。可恼,安好这小鬼偏来扰我,向来如此,性子闹腾倒是让不得我安生。 我偏是兀自酣睡,她好起了心思,头悬于梁上,面翠色,湿漉乌发蜿蜒而至,有齿无唇,齿巉然如锯,眼珠子吧嗒落于被上,身子还立在榻上,颈上空空。这般吓我也是长久,早是无动于衷。她没辙,只好变回自个模样,眉梢眼角藏秀气,玉立盈盈,颇是水灵。 适时稍作正经道:“姐姐,我方才瞧见竹林有人躺着,许是伤的严重。”竹林向是僻静,鲜少人丁,若不是安好诓骗我,问道:“真的?”她应声道:“真的,不唬你。”也罢,我蒙着倦意,披上了外衣,便是随着安好。 正巧月色明朗,恍如白昼,小径石阶,倒也得瞧清,省了点盏灯。 方是安好为鬼,已无实形,早将飞檐走壁会了,自然不必像我这般跑。等我些许久,不免嫌弃道:“姐姐,你这样磨蹭,他怕已断了气。” 我可没兴致与她斗嘴,本就困乏,谁想还要跑这么几里路,我颇是气喘。 地上方躺着一男子,已是晕厥。借着月色仔细瞧了瞧他的伤口,刀剑伤痕不一,腹部和左股的伤最为严重,依是汩汩淌着血,染了方寸地,也有些时辰了,若未被安好瞧见,拖到明儿,倒是给我这竹林添了道嫣红,但他想必也失血过多亡了吧。 我撕了左袖的衣,简单包扎一番,也能暂时缓缓伤,与着安好合力把他扛回家,这才一路跌跌撞撞回去。他便伏在我肩上,也正是除爹爹外,首个与我有这般接触的男子,我的脸已晕了红,像是火炉正温着脸,烧灼着。 我将他安置在爹爹房内,燃了四盏灯,房间通明。我已是体乏,沏杯茶先饮,顺势偏头仔细瞧他,确是个翩翩公子,眉目清秀,温润如玉,偏是着得墨色锦袍,倒像刺客的行头,若不是招致了仇家,追赶于此。也罢,管他正邪,总不将恩仇报吧,更何况生得俊俏。 “姐姐,姐姐,姐姐……”安好不依不饶声声唤着,我实是恼,搁下杯盏,道:“别催了,倒让人喝口茶。” “哪有你这般打量着人喝茶的,你莫不是有了心思?脸都红着。”适才我慌忙捂脸,安好笑得花枝乱颤,眉眼宛若月牙弯儿,这番又着了她的道。 罢了罢了,不与这小鬼计较,救人要紧。我再瞧他伤势,血确实止了些,依是大碍。我裁了伤口周遭的衣料,将着剪子置于烛上,烧红了,再然后……应是依书上所言,烧红了剪子覆于伤口,却是痛的难忍。我一番作气,迟迟下不去手。安好早是不厚道的捂了眼,见我这般怯也就搁下手,不免嘲道:“姐姐,我还是去给你拿几本医书吧。”我实是欣慰,安好也竟如此通情。 倒是说他吉人天相,我这般半吊子,也不过依着医书胡乱折腾,竟止住了血,莫不是说我有当大夫的天资。家中藏了些止血止痛的药,本是治愈着野兽咬伤,可这十里竹林,除了安好这小鬼别无他物,今儿也算是用上了。我早算是疲乏,顺眼又瞧见被褥染了血,明日待他醒了又得拿去洗了,且叫人烦。 安好颇是精神,悬于房梁之上饶是兴味,道:“姐姐,你将他衣服裁成什么样子。” “爹爹许多干净衣服,随便找一件换上便是。”我细声地答着,伸着懒腰,这会儿算是可去歇息了。安好向是心思多,她道:“姐姐,你瞧他伤的严重,怕是不能自己换了,你若不帮帮他?更何况这哥哥也是俊俏,倒是便宜你了。”我道:“这样的好事应当是姐姐让给妹妹了。”我再瞧了一眼他,已无性命之忧,我宽了心,也便回房歇息。 我当真乏的不行,走时已合了眼,若非房间离得近,我想是早躺在青石路上睡了。及房中,衣衫未褪,倒头就睡,一夜安稳无梦,觉时已是晌午,天朗气清,已是春暖,我褪了一件衣衫。 适时爹爹房中探望,安好正守着,依是昨儿的原样,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我便取笑道:“你就这般看了一夜?”她点点头,抬起眼儿,若是泉水般清明。他未醒,估摸着一时半会也是醒不来,间隙准备了午饭,置于锅中温着,仔细交代了安好,若是他醒了,要将饭给他吃了。安好嘀咕道:“姐姐,他还未醒你就将他温饱打算着,也不见你待我这般好。” 我背起竹篓,去着碧山采药,也需些时辰,于时他也得醒了,自该早些打算,我未作解释,只道:“你且留在这,好生照顾他。”未行几步,又嘱咐道,“千万别吓着他。”安好乐不可支,应道:“放心吧。”我有些懊恼,我倒给她出了主意,她这般性子,倒不过分就好,也望他是禁得吓的主。 碧山四时常青,未有草色遥看近却无,少了些兴致。以我的学识,认得草药也不多,倒是采了些许,也能凑合。东风吹雪消,梅花落野桥。我折了几枝梅,想来可以酿壶梅花清酒,不知那位公子可否好酒,倒是能与他享我这满院子藏的酒。 及至家中,步入庭院,便闻得安好的笑语声,那公子已是醒了。我推门入,她聊的正欢,那位公子便是听着罢了,不多言。桌上的饭碗已空,安好算是乖巧,可听了我的吩咐。 话余正见得我,安好对他道:“这便是我方才向你提过的,我姐姐,竹清歌。”若不是伤得严重不能起身,他也就坐在榻上,微微欠首,道:“在下沈重卿,多谢清歌姑娘相救。” “举手之劳,何必客气。”他当真是眉清目秀,先前倒不觉他冷峻,有如碧山之巅的冰雪,终年不化。 少顷,安好又是道:“姐姐,你瞧着重卿哥哥的衣裳,昨夜便说了,你也不留心。”安好在衣裳上计较许久,我也好翻了几件爹爹的衣服搁置在床前,道“若不嫌弃,我爹爹有许多干净衣裳,若是不合适,你与我说我倒能改改。”他只应道:“好,麻烦清歌姑娘了。”我与他再接不上什么话,呆着也多显得局促,索性道:“我先去煎药,公子好生休息。” 他微微颔首,我提着竹篓出了房间。安好随后道:“姐姐,我陪你去煎药吧。” “也好,你在那也是打扰人家。”我打趣道。安好叹气道:“我算是发觉了,重卿哥哥好生无趣。”安好原是满心欢喜,此番却是唉声叹气,小眉儿轻蹙。 我便宽慰道:“他兴许是对生人冷淡,日子久了便好。更何况,你是鬼,那日子更发久。”若我看,沈重卿见着安好也是波澜不惊,任谁见着鬼也不会像他这般冷静。我这才问道:“安好,你是不是吓他了?” 她适时才有了兴致,道:“吓了,我倒是使了浑身解数,他却坦然自若,最后不过是我变回原样,赔个礼,好生客气着。那时他当真是英俊。” 我给炉子点了火,架上药罐子,用蒲扇扇着,草药的味道也铺开,味道有些呛。 “安好,你今日和沈重卿聊了些什么?”一开口便被烟呛着,咳了起来。安好莫名贴心的给我顺顺背,道:“我可给你打探清楚了,重卿哥哥可是正人君子,门第尚好,具体的我倒不好问,并且尚未娶妻,姐姐你可得抓紧了。他往北行,说是为友人求一宝物作生辰之礼,途经竹林却遭盗贼,这才碰巧被我们救了。”这十里竹林也不曾有过盗贼,想是编造的,也罢,这般事情他不说我也不好打探。 安好适时捂了鼻,道,“草药的味道可真难闻。”我也同是捂了鼻,加大了力道扇蒲扇,说道:“又没让你喝,你这般嫌弃作何?” 良久,药才煎好,我把药渣子滤净,盛入碗中,闻着味就知苦极。我寻思着是否加些糖,转念一想,他也非娇贵的公子哥,喝碗药有何难,我也就光端着一碗苦药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我有嘉宾 鼓瑟吹笙 我把药搁于床前的几案,一路闻着草药味过来,依是稠浓不散,我的五脏六腑皆若灌了药,甚是反胃,我道,“公子若嫌药苦,我便去拿些糖来。” 安好撅着小嘴儿,神色幽怨,道:“姐姐,你可记得昔时我病了,爹爹端着一碗苦药,你也未体贴我,偏是和爹将药给我灌下,也不曾问我苦不苦,也不曾给我加糖。”我倒是记得安好的药,爹爹早先放了四大勺糖,她仍不肯喝,只好捏着鼻子给她灌下,许是灌的急了,也让不得她尝出什么甜味,多的倒是肺腑内的辛涩中药味。 沈重卿随即端起了碗,一口灌下,未剩一滴,这般苦的药,他方才如饮水一般,愈发让我景仰。安好也是叹道:“重卿哥哥可真厉害,姐姐喝上一碗药总要磨蹭半个时辰。”夸他顺带拉下我,真不厚道。 随即又道:“我今后是再用不得灌药,若你病了依是得喝苦药,到时我断然会笑话你的。”与她争论下去我自是落了下风,只好瞪眼不理睬。 沈重卿依是如东钟坐着,不动声色。迎面对上他的目光,我倏的垂下头,收拾空碗,把碾好的草药和白布搁下,道:“公子,该换药了。”他伤的这般重,如何说也该我帮他换的,可毕竟我也是未出阁的女子,也不太妥,思量道:“我这样的女子身份,实是不妥。要不,公子,我便蒙着纱给你换吧。”少顷,他甚是通情达理道:“我手上也是轻伤,尚可活动,不必麻烦姑娘了。” 适才宽了心,道:“那好,我们先出去。”我及至门口,安好依是杵在房内,我唤了几声,安好这才出来。我便训她,道:“你怎么如此不知害臊,换药你也看?”安好嬉笑着,答道:“想看。”这般厚颜无耻偏是叫我无言对,索性在亭子里坐下,日日春光斗日光,正好,不焦不灼,浑身暖融,我惬意得眯了眼。 “姐姐。”安好晒不得日光,只好隔着三五步喊着,她畏光,晴日里便得打着伞。幸是院里绿树阴浓,倒也能得自在。 我眯缝瞧着她,待她笑盈盈道:“我瞧着重卿哥哥不错,方才这般灌药让我好生仰慕,想你也是如此。我就认了他为我姐夫,你看如何?” “怎么不说做你夫婿?”我没好气的瞪了她,转身倚在美人靠上,翘着腿,正自得。 “可惜了,人鬼殊途啊。”安好叹息着,转而又对我说道,“姐姐,你这样翘腿,真不像样。”闻言我便把腿放下,道:“在你面前,又何妨?” “敢情在重卿哥哥面前就端庄了?”我未有迟疑只道:“那是自然。” 安好斜睨着我,闷哼一声,转而又笑嘻嘻地问道,“你方才若是不找说辞,就给他换了药,兴许也成了段良缘,多好。”我道:“既然你说了对他仰慕,我何不把机会让你。” 此时近黄昏,山气日夕佳,想来可以着手准备晚膳。安好早已不食人间烟火,食膳对她也不过摆设。书中所写的鬼靠吸取人的精气来保持形体,可从未见得安好食人精气,不然我哪会好好活着。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想来,我便去沈重卿所在房中,应得他许便推门入,安好早先一步从我头顶过。 安好语气几分艳羡意道:“重卿哥哥穿的可真合身。”也正如她所言,爹爹的衣服给他穿着正好,不肥不瘦。爹爹偏爱素色,自认为素色更有偏偏少年郎的气质。沈重卿换下墨色衣裳着了一身月牙白,倒是收了些锋芒,更显温润雅致,若再添几分笑意,怕是我会心猿意马。 “清歌姑娘,”他把换下的衣裳递给我,温声道,“麻烦你给扔了吧。” “好。”我接过,衣裳质感柔软,应是上好的料子,袖口处还用了金丝线缝边,料定不是普通人家用的。只是被我剪成这样,也只能扔了,怪可惜的。 晚饭后已是日暮,沈重卿却提出让我带他散散,透透气。“可你的伤?”我琢磨着他此时应该安心养伤才是,思量着他总该打探一下所属,也好宽宽心。 “不碍事。”我也只好遂他的意。偏是他腿伤得严重,行起路不便,我只好扶着他。靠的近了,闻着他身上的草药味,适才竟有几分沁人心脾。 步履蹒跚散了一圈,方才坐在亭子里,他倚在美人靠上,木质的椅凳还是有些凉的,我忧着他会着凉,便房里拿了件披风。 月上柳梢头,夜风徐徐,吹得人荡漾。不知何时他手里捏了片竹叶,放在唇边吹着曲,其音清冽,有些萧索。我没打扰,驻在他身后听着。末了,他放下竹叶,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我上前,将披轻覆在于他肩。我们相对而坐,他目光一直眺望着远处,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我才打破寂寂问道:“公子可是有心事?”他瞧着我,目光深深,宛若幽井,只摇摇头。“公子若是无趣,书房里倒是有许多藏书,你想看什么,说一声,我给你找找。”他依旧对着远处出神,随口应道:“好。” 我接不下话,只好同样对着别处愣神。清风长廊微闻燕语,竹枝沙沙响,远处山涧鸟鸣隐隐。 他忽是问道:“外面都是竹林?” 我答道:“是,方圆十里都是竹林。最外的竹子倒没有这里浓密。你那天在竹林深处。” “怪不得,竟不觉竹林里有人家。” “这里杳无人迹,一般人怕是找不到这里。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怪孤寂的。”我轻笑了一声,“倒也闲适自在。” 正巧,安好抱了一壶酒,飘飘然而至,道:“重卿哥哥,要不要来一壶,姐姐前些天酿的清酒,可香了呢。” 我对这小鬼偷酒的行径早是恨得咬牙切齿,收集了些许天的竹叶尖晨露,采了开的最盛的梅花才酿得的,我藏在自个的房里,偏又被她偷了出来。 “病着呢,怎么能饮酒。”我抢先替沈重卿拒绝了,语气暗含几分嘲讽,她亦是不觉。 “姐姐你可别管着重卿哥哥。”她转而问沈重卿道,“重卿哥哥,别理会姐姐,我们自个喝。” “改日吧。”沈重卿亦是拒绝了她,她更是气馁,面色忧愁,道:“姐姐,都嫌弃你的酒。成,我自个喝。”这又什么理,偏又怪罪于酒。 “你能喝到你倒是喝啊。”我扬扬眉,几分挑衅。她自个斟起了酒,酒香柔和,端着杯子细细嗅着,忽又笑着道,“我便是闻着就够了。” 我嘲道:“可真知足。”她转而对着沈重卿道:“重卿哥哥,改日我带你去酒窖,爹爹珍藏了许多好酒。” “好。”他应下,教得安好欢喜,她又道:“爹爹给我酿的女儿红,就埋在院里。也是等不到我成婚那日了,不如将它找来喝了吧。”沈重卿又云淡风轻应了声:“好。”安好嫣然一笑,眉若柳,明艳清丽。 沈重卿对我道:“回去吧。”我也好扶着他。夜色凉如水,方才我打了个哆嗦,沈重卿有所察觉,把披风往我身上拉了些,不觉多冷了反倒是脸颊烧灼。这条路明明不足百步,却被我走得十里远。 回房后,辗转反侧却未得好眠,索性披件衣服出来散散。走至长廊,清风穿堂而过,寒意丝丝渗骨,我自觉裹紧衣裳。瞧见沈重卿房里还亮堂着,他也还未寝,我不好扰他,便自个倚在美人靠上,折了片枝上的新芽,捏在手里把玩。 我倏是抬头,梁上竟一团黑影,瞧着是安好这个小鬼,这会她可是醉了,我不厚道地嘲笑了一番,也未叫醒她,随她去了,正好落个清静。 桌上还摆着壶酒,我小斟一杯,温温过喉,暖暖入胃。忽阵清风卷起桃花香,方才想起今儿折的几枝梅,倒不如此时做些梅花糕。我瞧着梅花现还娇艳,一朵一朵采下。折腾了半个时辰,才蒸好了梅花糕。清香怡人,软糯甘甜,倒可以端些过去给沈重卿。 我端着糕点,循着他房间走去,愈近愈发心如擂鼓。仅十步时遥,房里的灯正巧灭了,心也随之沉了,他既歇下,我便不扰。索性,端着糕点回房。自个吃完,颇是撑了,饮了半壶茶,适才躺下睡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花间一壶酒 素日,沈重卿多是呆于屋内,依是寡言,我日日给他捎叠书,怕得他烦闷,他偏自得。或与他小叙,或相顾无言,大多都是恭恭敬敬。与他依是些生分,大抵熟起来是在半月后,已是春和景明,院内的桃花已是压枝低,桃花灼灼,甚是可爱。 他忽是提出去竹林,虽说他好了七七八八,可我仍不得宽心,十里竹林倒是幽深,若是迷了路可不好找,我到底还是陪着他一块去了。林内的野花不知何时齐齐发了,给我的绿竹林添了彩,分外生机。 沈重卿顺着小径吹着哨子,像在招呼什么,我也就瞧着。许久,不知从何处奔窜出一匹马,通体黑毛,膘肥体壮,想来是匹良驹。它许是跑林子深处被荆棘划了身痕,倒和它的主人同病相怜,想到此,我竟忍俊不禁。 安好瞧着马儿新鲜,于是趴于马背上,马儿自是有些不安,沈重卿抓紧了缰绳,免得它慌得逃了。安好问道:“重卿哥哥,当日你受伤,这马儿是不是扔下主人自个逃跑?真不仗义。” 他未有责怪意,只道:“它胆子小。”顺道将马牵回去,安好依是伏在马背上,叹道:“这马儿可肥了。”竹林杂草生,够它果腹。 牵至家中,他便把缰绳交与我,吩咐道:“清歌姑娘,麻烦你将它栓起来,给它喂些草。”我一口应下,又问道:“马有名字吗?”他瞥了马儿一眼,答道:“没有。”倒是奇怪,瞧得出他与马儿好,竟也无名。我将安好赶了下来,马儿顺从地跟着我,倒也温驯。瞧见它额上三撮白毛,我便私下给它起了名为三白。 安好得了新乐趣,无事便来吓唬三白,它本是胆小,哪禁得吓,整日只听得它的嘶鸣,更甚,便脱缰跑了,却是将我菜圃糟蹋了,教我心疼。我逮着安好便训道:“瞧你干的好事,这般糟蹋了我的菜园子,若有下次,我定饶不了你。”她偏是嬉笑着认错道:“我再也不敢了,姐姐。”随后又去吓唬三白,倒教我恼。三番五次这般吓唬,三白也是习惯了,优哉游哉地吃着草。安好自是无趣,也好与我闹腾。 方时,我倒在椅上绣帕子,才绣了半朵桃花,便瞧着安好抱着两坛子酒进来,我取笑她道:“你这小酒鬼也就三杯倒,还喝?” 安好驳道:“你倒是说我酒鬼,你可不是?你可记得,你撕了爹爹字画那日,他把你关酒窖,谁想竟让你喝了酒,那时便是从酒缸里将你捞起,大醉了三日。爹爹不许你喝酒,可偏酒窖时常莫名少了几坛酒,不用想便知是你。我不过是学着你小斟几杯,偏被你说成酒鬼。” 安好夺了我手中绣着的帕子,硬是把一坛酒塞与我,我道:“你说这些又如何,还不过你自个喝。”她杏眼圆睁道:“你可真不义气。” 我把酒坛子搁在桌上,挑起针线继续绣着帕子。安好忽是揭了盖,酒香浓郁,在房里漫开,香醇得直挠我心窝子。这朵桃花我是绣不下去了,便对安好道:“好了我便依你,就小酌几杯。” 安好适才喜笑颜开,双眉弯弯。端着酒坛子往庭院里走去,方才想起了沈重卿,便问道:“沈重卿人呢?”她笑吟吟道:“我可算明白了,你百般推辞原是怕被他瞧见啊。他闷在房里,素日如此,你且放宽心。”在亭子里坐定,安好相对我坐下,对我一番挤眉弄眼道:“被他瞧见了又何妨,兴许他不喜欢小家碧玉的,偏喜欢女中豪杰呢?”我拾起桌上的茶盏砸向她,这会可被她稳当的接着了,道:“你可别拿我撒气啊。” 我端起酒坛子饮,方才洒了几滴,顺着脖颈流进衣衫里,有些凉,若这样灌一坛酒,怕是我今夜就会着凉。将着酒倒进执壶,小杯斟着喝。安好瞧着不免嘲道:“姐姐,这会你倒是矜持了。”我轻斥道:“喝你的,少废话。”转身倚在美人靠上,不再理会她。 今儿月如钩,满天星斗,青空碧澄澄,将庭院罩得如霜雪。清风有时至,裹花香,岂得负了这般良辰美景,自当是花间一壶酒,举杯邀明月。 斟了一口酒,这番吟咏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蓦然,身后闻得人道:“姑娘好兴致。”我倏回首,沈重卿正立于其后,早无安好,先前说我不仗义,倒是她。对着沈重卿,我也只好道:“沈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透透气。”他坐于我身旁,不过一人之距,我倒是觉得分拘束。沈重卿这下也好饮酒了,我便把一坛子酒塞他怀里,他也不推辞,接过,道了一声:“多谢。”他只手着坛子,仰头倒下,倒未洒一滴。他饮酒,豪迈中偏带了几分儒雅,是饮酒,又像在饮清泉,今儿着了竹青色的袍子,偏与景致相得益彰。如此,我看了多年的山水画,也终于可以添上个人儿了,恰是活色生香。 我一直注视着他,倒真是叫人移不开眼,他也凝睇着我,我一羞,偏头将杯中的酒饮尽,谁想更是烧灼。 他道:“姑娘饮酒很是潇洒随意。”方才觉得他有几分笑意,莫不是夜色有些浓重,看的不真切。 我也随口赞赏他道:“你着竹青色袍子,很是合身。”他道:“你上午也是这么说了。”我竟是忘了,我面色大抵是羞红了,便换作别的问起,“你可有见着安好?”他往酒窖方向指点,我便取笑起她道:“她又去偷酒了。小时候我俩时常背着爹爹偷酒,久之,我酒量好了,还学会了酿酒的本事,她呢,依旧三杯倒,偷酒也是死性不改。”他忽是问道:“那她是如何成了鬼的?” “她九岁就夭了,才成鬼的,有几年了吧。”我继续斟了杯酒,饮尽。“我本不信鬼怪之谈的。”他没再饮酒,竟随我聊了起来。 我问道:“初见安好时,你不也是极为淡然?” “既是见了,自是信了。”须臾,他又问道,“那她是如何夭折的?”这一问,倒是有些为难,我摇摇酒壶,已空,我便搁在桌上,换了个坐姿,凭着阑干。 “我也是随口问问,姑娘若是为难也不必答了。”他偏头饮了一口酒,我不好拂他的兴,答道:“那时在碧玉池落下水的。”我遥指了那方池子,已是荒废很久,无人打理,可依是绿水荡漾。继而道,“落水之后,我便不敢再靠近这些池子。” 我方觉自己讲偏了,他目光灼灼,眼底似一潭深水,我不敢看,偏头讲着:“那时划舟采莲,我落下水,她伸手救我,结果自个也掉下水,我倒是被救回来了,谁想她却没能活下来。” 他安慰道:“不怪你,人各有命。”这话颇似爹爹,当日爹爹也是这番宽慰我。我轻笑,手指一下一下轻敲阑干。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容我醉时眠 树影拂动月黄昏,影影绰绰。正巧聊着,安好端了两坛酒,飘飘然而至,笑吟吟地对我说道:“姐姐,我这回拿了两坛陈年佳酿。”方才眼底一斜,瞥着沈重卿,又讶异道,“重卿哥哥,今日你怎么出来了?”她这般会做戏,我嗤之以鼻,道:“你倒还认得陈年佳酿。” 她笑道:“当然认得。”说罢,远远地抛来两坛子酒,我未伸手接,倒是沈重卿稳当当地接着了。安好叹道:“还是重卿哥哥身手好。”末了笑语盈盈离开,可是教我恼。 沈重卿递我一坛酒,我接过,揭了酒盖,酒香醇厚浓郁,确实是陈酿。我道了一声:“倒是识货。”沈重卿也附和着:“确实是好酒。”我沾沾自喜道:“那当然,可是我爹酿的。” 沈重卿仰头倒了一口,又凝睇着我,被他这般瞧着,我甚是羞怯,适时将我爹爹讲起。“我爹爹本是为官的,我可不知他官阶品级,没准还是个芝麻小官。”这会我没有再倒进执壶里,也是端着坛子喝,倒了一口,少许洒在衣衫上,我接着道,“后来爹爹就辞官了,携着一家老小搬回这里,做了个闲人,从此只当闲云野鹤,不问人间世事。” “挺好。”他偏头自顾自喝着酒,我也执起酒坛,衣襟湿了大片,渗入肌骨。 今夜的虫声比前几日还要聒噪,春气也渐暖。安好又不知从何处蹿出来,我拾起酒盖,瞧准了扔过去,又是穿过她身子掉了地上,安好依旧是笑盈盈,对着沈重卿说道:“重卿哥哥,前些日子我们可约了寻些女儿红了,今日得空不如我们去吧?” 沈重卿搁下酒坛子,应道:“好。”我早般觊觎女儿红,自然也跟着去了,喝了些陈酿,走路却是有些飘然,如踩云端。 自我知晓女儿红就埋院里起,寻了无数次,皆无所获,自知没有寻女儿红的天赋,我也消了念头,索性寻出僻静地方坐下,瞧着这二人四下找寻。沈重卿忽是杵在安好房前的桃花下,定了良久,莫不是发现了什么,我与安好便聚上去。他道:“女儿红,大抵就埋这里。” 安好不可置信,便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猜的?”我道:“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我便拿起铲子,方时这二人散开了,正好我施着力道,砸了几番,忽闻破瓦声,又抵着醇厚酒香,我知,是砸了一坛酒。 这会儿,安好对沈重卿是愈发的景仰了,直道:“重卿哥哥,你可真神通,我可寻了好多年也未获,却被你一指点便寻到。”他对溢美之词颇是淡然,只对我道:“让我来吧。”安好受了冷落自是不甘,神色偏是委屈。 于时沈重卿蹲下,从地里将那女儿红提上,掸净泥,交与我,道:“只是砸了个缝,漏了几滴酒罢了。”这厢我可宽了心,他又提上一坛,道:“两坛便是够了。”末了将土填回。我是记住了女儿红的藏址,填回土又如何,来日我还将倒腾出来,心下颇是得意。 安好见着女儿红欢喜,眉眼儿宛若三月桃花动人,道:“今日总算找着它了,昔时连蛇妖也未能找到,亏他未妖数百年,竟不如重卿哥哥能耐。”安好这会赖于酒坛子上,驱赶不了,也罢,我们便席地而坐,青石缝里发了些野草。我开了坛女儿红,酒香薰脸霞,这会有些飘忽,我怕是不胜酒力,便把酒坛子塞与沈重卿。 安好却是喋喋不休讲道:“蛇妖像个姑娘家,可是白净。可他却是风流妖,终日想着调戏妇女。”沈重卿这下也不喝了,饶有兴致地听着。 须臾,安好讲道:“昔时他钟情一个姑娘,本想着男婚女嫁,可毕竟是人妖有别,那姑娘最后还不是给了当地的老员外做妾,他由此因爱生恨,竟吞了那姑娘。”她这会才从酒坛子上下来,揭开盖子嗅着,一脸餍足,少顷,道:“那家人知道此事,请了道士,将他追到这儿。起初他当真是伤心欲绝,我原以为真是痴情种,谁想他竟也对姐姐动了心思。” 我断了她道:“可别瞎说。”“我哪是瞎说,他还不是将那翡翠扳指送你作定情信物……”说着便没了下文,仰头倒在了地上,没再动弹,我取笑了她一番。谁知沈重卿竟有兴味地问我:“然后呢?” “我可没收,他后来去山下物色女子,再没回来。许是找到如意人了,也许是被道士抓了。”我夺过安好的一坛子女儿红,饮了起来。月色下树影婆娑,勾勒如画。 再端起,酒坛子半空,遥见满枝桃花灼灼,分外喜人。我指着房顶,对着沈重卿道:“我常与安好爬屋顶,景致也别样。不如我们去屋顶吧。”我抱着半坛子酒,欲起身,可身子偏偏沉得像块玄铁,他索性是拉了我一把,我这儿方正恍惚,真是不胜酒力。 本想顺着柱子而上,我已是醉得不分方位,不如搬条梯子稳妥些。哪知沈重卿顺手抱起我,三两步就翻上屋顶,一晃神,我便趴在屋瓦上,诚然,沈重卿的身手是极好的。我翻了身,朝天躺着,很是惬意,不知何时竟支起了手,翘着腿,待觉时忙放下。 屋顶的景致本是别样,青云低垂,恍若咫尺间,山脉相互枕藉,绵延斑驳,瞧得见大片竹林,如泼墨画。我倒不困,偏是心旷神怡。我醉酒了便喜欢胡诌。 “那座山上的半山腰上,有座桃花岭,桃花红遍十里,馨香远播。起大风时,我这里也能闻到。”我随手指着,他竟顺着我的方向瞧去,我不禁失笑,继续道,“桃花岭又叫迷失岭,去的人大多有去无回。因着山里住着一群狐妖,他们专吸食人的精气,桃花只是诱饵,人一旦进去,就会被桃花迷了神,然后就会被狐妖杀了,即使没被迷神,也走不出这偌大的桃花岭。可偏偏这样,还是很多人因桃花慕名而来,可真便宜了狐妖。” 蓦然起了一阵风,隐隐闻着桃花香,可我偏是一身酒,闻着不真切,我便问道:“你可闻着桃花香了?”他放下酒坛子,道了声:“没有。” 我便取笑他道:“你怕是酒喝多了,被满身酒气盖着吧。”他未说话,端着酒坛子继续喝,我坐起身,伸手摇了摇酒坛,所剩不多,他喝得可是比我多,却无分毫醉意。我道:“你且别喝了,若你也醉了,我们将于屋顶待一宿了。” 我蓦然往下瞧,在这高处,是些晕。我便躺下,这会竟不知羞耻地枕在沈重卿腿上,他稍是想动弹,却是被我黏着,他也就作罢,任我枕着。这番我倒是惬意,又道:“你若喝得不尽兴便继续吧,在屋顶待一宿也还不错。”他也未喝酒,只对着远山出神,不知他所思。 我又道:“沈重卿,你可别叫我姑娘了,多生分,叫我清歌。” “好。”他这才回过神,应道。这会我也对了远处遥望,昏暗得不见底,我便又问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他瞧了我一眼,道:“不如这里,太吵闹。”我仰面躺着,他的身影罩在我面上,光线昏黄,这下有些倦意。“这里还是太安静。”我又随手把玩起他的青丝,一匝一匝绕指柔。 我确实有些困了,不自觉地眯眼,又睁开,倏而清风习习,这会儿我是真闻着桃花香了,我便问沈重卿:“这会可算闻到了?” “闻到了。”继而,看向我,道,“困了就睡吧。”我这才眯了眼,含糊地说道:“可别让我掉下去。”他应了声:“好。”我拥着桃花香沉沉而眠。 醒时在自己房中,已是头痛欲裂,想来也是沈重卿将我送回,昨晚的情景恍恍惚惚,只记得个大概,索性忘了我没皮没脸地枕在沈重卿腿上的事,不然我真措颜无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但爱鲫鱼肥 沈重卿呆了三月之余,已至小满。我倒偏爱浮瓜沉李时节,这儿绿枝掩映,不闷不燥。移榻就清阴,时有暮蝉鸣,好不惬意。 我这会也着了件浅血牙薄纱裙,安好便取笑着我:“姐姐,你终日打扮如此素气,倒比我更像鬼。”我打趣道:“你这鬼还打扮的花枝招展,莫不是想觅良婿?” 安好闷哼了一声,踢倒了床前小方凳,我扶起。这会正值午时,我已有些饥肠辘辘。沈重卿对于饮食很是随和,我做的饭菜或咸或淡不见得他挑剔。可我偏有些挑剔,我吃的有些淡,常是三口饭一口水,爹爹以前总说我难伺候。而近日正好是荷叶连连,悠悠水中鱼,我便念起了鱼滋味,而我畏水,连水塘也不敢近半分,更别提捕鱼,满是惆怅。 午饭时,我便一脸闷闷不乐,横着筷子在菜蔬上戳着,食不甘味。 沈重卿便关切道:“怎么了?”我打不起精神,倒是安好替我作答了:“姐姐想吃鱼了。” 他搁下筷子道:“这有何难?”说得轻巧,对我而言难如登天。他转而问道:“可有鱼竿?” 我只摇头,执箸挑了跟菜塞进嘴里,索然无味地嚼着。他又道:“无妨,还是能自己做。塘里水美鱼丰,钓鱼可算容易。” 我听了这番话,可算是喜笑颜开,问道:“真的?” “真。”他语气不轻不重,当下我的抑郁才消停。他又道,“你先吃吧,鱼我给你钓去。” 他起身,我忙问道:“可要我帮忙?”他打量了我一眼,道:“不必了。”罢了,便径自离去。当下我再吃不下几口饭,便收拾着碗筷。安好这会躺在树枝上,枝繁叶茂,倒是遮了太阳。她折了些许绿叶,尽数扔给我,我不胜其烦,道:“安好,别玩了。” 她这下来了兴致,道:“重卿哥哥对你可好了,你要吃鱼便给你钓。你们要不早日成了这段金玉良缘?”我挖了她一眼,不再搭理。她便飞身下来,躲着日头跟着我,我便一头扎进骄阳下,我对着她招手,“你倒是过来呀。” 安好杏眼圆睁,怨道:“姐姐又欺负我。”又扎进树丛了,无迹可寻。正好,我可算清静了,循着小径去了书房,若安好跟着又是扰人。 桌上正好摊着一本书,应是沈重卿放着的。他闲来无事便会来书房,或百~万\小!说或作画。我偷偷藏了他的一幅画,正是小轩窗外的绿竹枝,寥寥几笔,却是惟妙惟肖。 书摊开着,我窥了几眼,正写着:南次三山之首,曰姑儿之山,其上多漆,其下多水,冬夏有雪。有兽焉,其状如青鸟,曰宁耳。其音如婴儿,可幻形成妇,蛊人而食之。其尾五彩,佩羽而不眯。 我读着新奇,翻了书页,是本《大荒经》,不知何人所作。我倒从未读到此书,也是,书房借书满架,祖辈便开始收集了这些书,我读过的只是寥寥几本。我未作深究,塞回了书架,又随手抽了一本书,倒在贵妃椅上,南风拂竹,悠然自得,入目没几行,手倦抛书,眯眼睡去,午梦长。 睡了有些时辰,安好把我唤醒,道:“姐姐,重卿哥哥去钓鱼了,你去么?” 我抻了个懒腰,迟疑着,道:“去吧。”大不了远远地站着。碧玉池浓阴少,我便撑了把伞,梨花枝,缃色纸面,点了几朵白梨花。 沈重卿伐了细竹枝做成的鱼竿,倒是精致,盛了一小陶罐的细长蚯蚓。我道:“早些叫我,我还能挖些蚯蚓的。”安好这小鬼取笑我道:“你睡得可沉了,我可喊了你半晌。” 适时,沈重卿提起了竹篓,道:“走吧。”我便捧着陶罐,与安好撑着伞随他。离碧玉池还有半百步,我便没往前走,歇在树下,收了伞。 沈重卿端坐在池边的青石上,白衣胜雪,青丝如墨,相衬这一池绿水,愈发如诗如画,直教人移不开眼。 安好覆于我耳旁,笑吟吟道:“姐姐,你若不是真对重卿哥哥动了情?”我嗔骂道:“可别瞎说。”安好春风得意,道:“瞧你对重卿哥哥的眼神正是望穿秋水,我哪是瞎说。”我正欲发作,安好抢过梨花伞,撑起,往沈重卿边上去了。 沈重卿倏地提起鱼竿,一条青鱼在池面上跃着。安好也欢呼雀跃着。不时,总有鱼儿相继上钩,到底是鱼儿蠢还是沈重卿精明,安好时不时向我招手,我有几分按捺不住,可偏偏畏惧这池水,只好安分地远观,也是,人和景也是异常别致,赏心悦目。 坐了许久,沈重卿收了鱼竿,转而对我道:“钓够了,我们回吧。” 脚下有一窝蚂蚁,我折了树枝捣着,这会我才应道:“好。”我起身,去给他提鱼篓,走了数步,心下有些慌,忙垂了眼,这般又走了几步。沈重卿叫着我道:“清歌,站着别过来。”我只好定定地立着,他走到我身旁,道一声:“走吧。”我才随着他。 将缸里盛够了清水,鱼尽数倒下,皆若空游无所依,鱼影摇曳,好不自在。可我这般的俗人,见着这些鱼,也只有肥美一词。 安好百无聊赖地坐在石阶上,问道:“姐姐,你想如何吃?”我正冥思苦想,也不知自己偏爱清蒸鱼还是红烧鱼。倒是沈重卿开口道:“我烤的鱼还不错,可要一尝?”那是自然想尝尝的,我便一口应下。 我去厨房抱了堆薪火,取了些香料过来。沈重卿支起柴,生火。我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光坐着也无趣,便伏在鱼缸前嬉戏。鱼儿可算狡猾,竟不让我抓着,好不容易抓着了,偏又扑腾几下,落回水里,偏是水溅了一身。安好捧腹大笑,道:“姐姐,你可真愚钝。”我鞠了一捧水甩她,“说些风凉话,你过来试试。”安好撇嘴道:“我才不傻。” 沈重卿已是生好火,过来捞条鱼。他挽起衣袖,随手一捞,这回鱼儿倒是乖巧,被他稳稳地抓着了。敢情鱼儿也重男轻女?我气不过,继续打捞,安好一直笑着,前仰后合。 待到鱼香四溢,我已是浑身湿透,衣衫湿漉漉地贴着,好似淋了场雨。 可真不巧,被我想中了,果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沈重卿赶忙将烤鱼迁回屋里,我倒是慢悠悠地晃荡着。及至屋里,他拿了方帕子,给我擦拭着脸上的雨滴。靠得近了,我可清晰地闻着他身上裹着的鱼香,真是有些馋了。安好方才自觉地捂眼,面上羞得绯红。 我正欲去吃烤鱼,却听沈重卿道:“先去换身衣裳。”我心下一凉,在原地几番踌躇,他又道:“可别受了寒。”也罢,依他是了。 一场新雨后,天气转了几分凉,竹叶青青,草色新,蜻蜓蛱蝶径自飞。可我惦念着烤鱼,自是没闲情赏景。 沈重卿竟等着我,才将手里的递给我,道:“不烫了。”我接过,坐定,方才吃起来,鱼皮酥脆,鱼肉鲜嫩,口齿留香。他又嘱咐道:“小心鱼刺。”我应声,便慢慢嚼着,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吃着。 安好手撑在桌上,愣愣地发呆,我瞥了她一眼,她适才偏头,头却骨碌碌地滚下来,滚到我脚边。方才吐着鱼刺,这下扎进舌苔,我可是恼着,伸脚踹了她的脑袋,又骨碌碌滚回她脚边,她拾起,摆回颈上,对我怨道:“姐姐你可真粗鲁。”我拔了鱼刺,这下才嗔道:“可是你先吓唬我的。”我不再理会她,自个吃鱼。 酒足饭饱,我起身,抻了一下筋骨,懒散地道:“这下吃撑了,我去散散步。”走了两步,回头问道,“那,晚饭就不用了吧?” 安好依旧撑着脑袋,斜睨着,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吃的,我早不吃了。”我微嗔,道:“可没问你。”沈重卿这会抬眉,道:“不用了。” 我莞尔一笑,踏出房门,风老莺雏,草阴梅子肥,叫人心旷神怡。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燕翩翩其辞归兮 午梦醒,鸟啼白日静。闲来无事,便窝进了书房,铺了宣纸,桌上有本《淮南子》,提笔随手抄了几段。 竹深林密虫鸣处,时有微凉风。落笔没几行,沈重卿推门而至,只立在身旁,未作言语,我也只好自个写字,同方才却有些心乱。良久,他过来,挽起袖子,执起墨条,端着正打圈儿,力道不轻不重。 半晌,他才道:“清歌,我该走了。” 我笔尖一顿,墨渍划了一道。已写了大半,字迹倒是隽永清秀,可惜了,我只好把纸揉作一团,扔进纸篓,又重新铺了一张,问道:“何时启程?”我早知有日会分别,心下偏有些不舍。我继续执笔写着,心不在焉。 “明日或是后日吧。”他搁下墨条,鸭卵青袖上绣了几株绿竹枝,道,“我今日是来告别的。”说罢,便转身欲走。 我方才回过神,纸面上赫然写着“沈重卿”,我抬头,他已至门槛,我赶忙唤住他道:“沈重卿,带我走。” 闻得此话,他步子生生一顿,我也是愣了神,未想自己竟这般没皮没脸,我暗自悔恨着。谁想,沈重卿随即应了声:“好。”再没回头,隐没在绿荫深处。 又把这张纸揉了,这下再没心思写字了,沈重卿应得这般爽快,也不知是否当真,而我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踏出这片竹林。 思量了许久,我便去了爹爹房中,他并未呆于房中,兴许在小别院里纳凉。我从画缸里随手抽了一副画,正是娘亲。似蹙非蹙笼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朱唇皓齿。轻罗小扇,纤纤柳腰身,自是美人颜如玉。也难怪,娘亲走后,爹爹日思夜想。我与娘相处时日甚短,只给我一个软玉温香的印象。 “这是你娘?”不知何时沈重卿竟站着我身后,我讷讷地应了声:“嗯。”随即又问道,“你下午说的,可当真?”他目光这才从画卷上移开,道:“当真。” 我倒是可以出去找寻我娘,只是天大地大,何处才能找到,这般我又是满心惆怅。 沈重卿便问道:“那你娘呢?”我这会收了画卷,答道:“安好未断乳是就走了,至今无音讯。我本想着去找她,可不见得我能找到。”我叹息着。这会有些口干,我便坐下,沈重卿竟给我倒了杯水,我接过,轻啜着。只听得他道:“我可以帮你。” 我端着青花茶盏,细致地摩挲着杯沿的纹路。想他不是官宦子弟就是富商大贾,打听个人不成问题吧。方才走了神,适时又问一遍道:“你当真带我走?”他这会凝视着我,眼底极深,比得了一湾碧玉池,我垂眼,只盯得青花茶盏,翠色如峰,良久,他反问道:“你当真跟我走?” 这会问得我有些为难。我支起脑袋思忖着,四下寂静。守了多年的宅子,断然是难舍的,抬头对上沈重卿,我又是万分不舍,这下可算为难。且说安好这个小鬼…… 我道:“安好可以一并带走吗?”据理,鬼应是在这荒山野岭的,在人群熙攘的地方总归不妥。 少顷,沈重卿却道:“可以,但她得守些规矩。”安好本就难以约束,这下犯了难。方才想起这事还未与安好商量,起身,对着沈重卿道:“我去叫声安好,与她说说。”我走至门口,对外头外头喊了几声,安好蓦地从屋檐上轻飘飘地落下,笑意盈盈,问道:“姐姐,你找我何事?” 我领着她进屋道:“自然是与你商量些事。”安好低头沉吟,转而想起了什么,眉飞色舞,对我轻声道:“是不是与重卿哥哥的亲事订下了?” 我方才坐定,这会咳了一声,沈重卿的目光落定在我身上,我心下一羞,嗔骂着:“你怎么成日想着婚嫁,像不像个女儿家?” 安好这会才正经起来,双手撑着桌面,凑在我眼前,道:“姐姐,那是什么事?”我偏头看了一眼沈重卿,他手里正把玩着青花瓷杯,指节修长分明,我问安好:“你想,出这片竹林吗?”罢了,安好喜难自禁,道:“可想了,你要我带我出去吗?”这会儿我倒是点点头,她才欢呼雀跃着:“我终于不用呆在这鬼地方了,我早就想见识十里长街,灯火阑珊的盛景。”顷刻,她又问一遍道:“姐姐你说的当真吗?可当真?”我郑重点头,道:“真的。”她适才宽了心,可是欢喜,欲是满院子撒欢,可被我拦着,道:“还没说完,你且好好听着。” 这会我可是板着脸,屋内也沉了几分,安好这会有些不自在,怯怯道:“你们可别吓唬我。” 沈重卿也不再把玩杯盏,正襟危坐,道:“安好,你是鬼,本就与人不同,若你混到人群里必然不妥。”安好这会眼神有些黯淡,低头未作言语,他继续道:“你今后,可要长点心,可别让人瞧见你,若是贪玩惹了事端,招致道士将你除了也不准。” 安好应了声,早没方才的欢喜,黯然神伤,我甚是心疼。安慰道:“别愁眉苦脸了,毕竟可以出去见识一番。”安好这才展颜,笑意盈盈,道:“说的是。”便自个跑出门撒欢,笑语不绝于耳。我思量着,安好许是独自黯然伤神着,她便向来这般,不让人瞧着她的心事,省得我们担心,心下生了心疼。 良久,沈重卿开口,道:“清歌,还有件事。” 我瞧着他,问道:“什么?”他手指一顿一顿地敲着桌面,道:“我可否伐些竹子做马车?” 林子竹子繁盛,做辆马车也是绰绰有余,那砍些竹子也无妨,我应下。 鱼缸里的青鱼自在惬意,影影绰绰,我给它们换个干净的水,愈发澄澈。想着应是早些吃了它们,这几日也算可以吃全鱼宴,可是丰盛,且当给我们践行吧。 翌日清早,安好把我唤醒,道:“姐姐,重卿哥哥在伐竹。”我方时更衣,挑了件鸭卵青薄纱衫,道:“我让他伐的。”这会又坐在铜镜前梳妆,随手绾青丝,安好也对着铜镜,奈何没她的影像,安好道;“姐姐,我们去看重卿哥哥伐竹了。” 我放下齿梳,镜内芙蓉如画柳若眉,小脸儿有些肥了,我面貌偏偏像爹,安好更像娘,也难怪爹爹偏她多。安好扯着我耳根子喊道:“姐姐,别瞧了,也不能生花。”我这才起身道:“急什么,先填了肚子再去。”她可赖着了,道:“又是吃鱼,也不见得你腻,昨日还剩着多呢。” 我想着撇下她去厨房,这小鬼偏死缠烂打,吃个饭也不让我安生,硬是催促着。清早的竹林还是凉生暑气微,日头还未升起。小径上横着几株竹子,空了一小圈,齐齐剩下尖儿,可是心疼。 沈重卿可伐了些时候,额上渗着细密的汗,我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汗,他额头上还有一小条疤痕,隐在发根,瞧不出。 我细声问道:“快好了?”他继续执斧伐着,道:“差不多了。”枝叶沙沙作响,斧斤震山林,我退到一边。安好满面春风道:“姐姐,你方才真是贤惠。”我嗔骂道:“你平日里净是这些歪心思?”安好嬉笑着道:“我也不正想你所想,巴不得重卿哥哥成了我姐夫。”我训道:“谁教你的这般没皮没脸。” 沈重卿方才歇下,对我道:“我还得砍颗树。”十里竹林尽是竹,少见树,院子里有些,我偏又不舍,碧山可是绿树繁盛,我道:“不要伐院里的,我带你去碧山,有些路。” 他取了颗粗壮的树,伐了,回宅里他便专注做着马车,目光凝聚,少抬头。我端了条椅子,坐在他身旁,裁了块枝绿布料做车帘,有些素雅,顺手绣上一对青鲤鱼,偶抬头看他,有时目光对上,相视一笑。连我自个恍生宜室宜家,日子闲闲,男耕女织,可是欢喜。 折腾些时候,算是大功告成,马车有模有样,竹枝的马车偏是典雅,车舆内净是竹清香,凉气消暑,安好可算喜欢,赖车舆内不肯下来,也由着她罢。 沈重卿坐在车辕上,对我道:“清歌,收拾好行李,明天启程。”我叹了声:“这么急。”安好探出头,道:“我便用不着收拾了,姐姐你快去吧。” 我方才转身,沈重卿又嘱咐道:“带些厚袄子。”此番正是炎炎夏,带袄子做什么,我甚疑惑,沈重卿只道:“听我的便是。”我也只好听他的嘱咐,收拾了厚袄子,顺手带上了一幅娘亲的画像,行囊可轻巧,离家意沉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我欲与君长相随 今儿月明,玉阶人静,清风伴蝉鸣。安好未来扰我,生怕我明儿起得晚,不能带她一同走。虽是如此,可我依旧睡得不安神,总觉蝉吟扰人,天微明才得以小憩,可意外清醒。 小梳妆,着了一身轻快,随手拿了缃色梨花伞。沈重卿早已倚在马车上等待,着了茶白色衣衫,因着车辕,晴日未升,阴阴正可人。 他见着我,跳下车,道:“你来了,昨晚没睡好?瞧你的气色。”他接过我的包袱,一手扶着我进车舆,手心温温。又道:“车内宽敞,你将就着寐一会,我行得稳些。”我应了声:“好。”未知何时安好已经钻进了车舆,靠我身边,似嗔似怨,道:“重卿哥哥真是偏心,也不关切关切我。”沈重卿轻声道:“你也是,别吵着清歌。”我心下暖沉。 安好却是小眉儿轻蹙,颇是委屈,我打趣着:“改日你找个如意郎君护着你。”她又盯了我半晌,才道:“重卿哥哥偏心。”我忍俊不禁,道:“那你且别吵着我,也别瞪着我,让我小憩一会。”我因着车厢眯眼,竹子清香安神,车行缓缓,晃得神凝。 何时,睡到恬然处,方觉手腕阵痛,我慌乱睁眼,安好的指尖扣着我的手腕,她脸色异常,不是往常的苍白,方才竟是铁青,身形也是空了许多,稍不留神,或许安好就融在混沌里。我慌了神,掀开车幔,车已行至竹林边际,影子重重。 我慌忙对沈重卿喊停,马儿一声嘶鸣,猛然停下,身子一闪。沈重卿欠身进了车舆,扶了我,这会才稳端正。见着沈重卿,我心如夷,道:“我也不知为何,安好突然就这样了。”安好额上筋脉凸起,眼神空空,直愣愣对着前方,仿佛被人扼着咽喉,想叫喊却嘶哑不出声响,异常煎熬,我也一同被人揪着心肠。 沈重卿波澜不惊,从容问道:“以前可曾如此过?”未思量只道:“没有。” 沈重卿思量片刻,出了车舆,车幔左右晃荡,依稀瞧见外头翠枝郁郁葱葱。马车兜个弯往回行。车行渐渐,安好也渐缓回神,脸色也恢复苍白,白如远处山巅的皑皑雪,白如老翁头顶发。 安好深深吸口气,才道:“可算放过我了,真难熬。”我关切道:“你适才是怎么了?”她笑意深浓,道:“姐姐可是关心我?”我嗔道:“不然呢?” “行了,我也不让你这般担心了。方才似乎有股力道抓着我,偏不让我往前行,马车越跑,越是抓得紧,我几欲是魂飞魄散,可难受。这会往回走就不折腾我了。”听罢,心下安定几分。手腕处,渗着滴滴血,血色发黑,乌如墨,抽丝般疼痛。我把衣袖往下拉几寸,正遮了伤。 车行了约莫半刻,才达竹林东面,沈重卿扶着我下车,眼尖得瞧见了伤,道:“让我看看你的伤。”我将手收进衣袖,道:“无碍,顶多是个印子。” 迎面古竹高耸入云,郁郁苍苍,竹枝粗壮,怕是五人也拢不了一圈。安好小小的墓还在竹前堆砌,蓬勃了些杂草。我指着道:“可瞧见了安好的墓?”他在安好的墓处绕了几圈,道:“有些怪异,怕是要挖开看看了。” “恐怕不妥。”挖逝者的墓,实为大不敬。沈重卿俯身与我对望,道:“不如此探个明白,怎么将安好带出去?”我手指绞着衣袖,无言对。若是说,那便不挖,大不了我同安好一起留下,怕是这辈子也难再瞧上他一眼了吧。 适时,安好道:“姐姐,这是我的,若我应了也没什么妥不妥。挖吧,重卿哥哥。”我也无理由再阻拦,他拍了我的肩,只道:“没事的,你坐会歇着。”我回神,歇至竹下的小石阶,微风拂竹,窸窣作响。 想着爹爹的墓也离着不远,我似乎是久未去探他,我与沈重卿招呼声,径自往爹爹墓处走去。 只有简单的墓碑,两烛台,修了一方石桌凳,未多修葺。杂草丛生,我信手拔了些许。良久,我才对爹爹言说起近况:“爹爹,清歌来看你了。近来万事安好。家里来了客人,对我与妹妹也是百般照顾,我也想随他出远门,瞧瞧人间光景,或许不多久便会归家。我会好好照顾安好的,且宽心。” 风渐起,未消停,青丝拂面遮眼。我兀自坐下,对着一方绿意出神。爹爹却消逝成泥,安好偏成了鬼,百年后我是泥是魂,还未成定数。许是安好气数未尽,天也怜惜这姑娘,许了她成鬼再活些日子。 正此时,安好雀儿般跳着过来,彤色罗衫可招展,一路循声唤着姐姐,我应了一声。她伫立爹爹墓前,端正的行了个礼,笑吟吟道:“爹爹,是安好。许久未来探望你,也怕得你生气,安好倒是惦念你。我也懂事了多,天作证,少惹得姐姐气了。近日姐姐带我出远门,留爹爹独自于此,安好很是愧疚,回来后,定是每日与你上支香。爹爹你好生休息着。” 末了,竟徒生几分心酸。安好念叨完,便向我道:“姐姐,重卿哥哥等着你呢。”我遂起身,问道:“如何了?”安好引着我往古竹走去,卖弄关子,“去了就知道,我可与你说不清。” 翻上的泥随意堆砌,遥见乱石杂着绿意。一抹茶白在泥尘里分明,衣衫未染纤尘。他招呼我过去,我便走近,俯身下瞧,古竹的根,纵横绕着安好的棺木,顺着缝隙延展,怕是要把棺木吞噬。我瞠目结舌,轻声道:“当年埋下时,土里干干净净,未想现下根系绕得这么紧。” 沈重卿只对我道:“开棺吧。”我迟疑片刻,答:“开吧。” 他不再言语,跳下墓里,使了劲把棺盖掀开,对我道:“棺盖被竹根拱开了,费不了力。”棺木里,只有一具森森白骨,被竹根紧紧缠绕。唯有手指与竹根相绕的地方,有一节绿莹莹的东西,说不上什么,如玉般剔透,状如指骨,又如竹节,甚是怪异。 我以目示意,问道:“这是什么?”他端详良久才道:“说不准,不过《大荒志》曾记载:栖山有青竹,与天同寿,人埋其下,化泥而养之,可得其魂,长命不朽。其间结一物,状如指,形如竹,色如玉,曰竹玉,千金难求。这大概就是竹玉吧。”顿了顿,继续道,“书里也未明写竹玉的特别之处,但今日,安好离了竹林便痛苦万分,想是与它脱不了干系。” “这么说来,安好便是离了这竹玉才如此,若是将它带于身边,岂不是得了自由?” “说不准,万一我们猜的有差池。”我方才的热情被浇灭,宛若六月花结了十月霜。 我眸光转向安好,我不敢赌,就怕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差池,我担待不起。安好未思量,只道:“赌一把,反正我福大命大。”我当真是不敢赌,目光若是久久于安好,安好又道:“赌吧。我已经偷活了这么多载,若是有了差池,我已知了足。”我目光垂下,铁了心肠,轻声道:“依你。” 沈重卿指尖穿过密麻竹根,夹起竹玉,一声折骨声,像是折了枯藤缠绕的新枝,惊起我心下的鹊儿。安好安然无伤,对我莞尔一笑,我心既止。 转瞬,清风隐隐,吹散了安好,四下也无迷雾,我看得清白,偏像眼底迷了沙,丢了她,我唤了声安好安好,四下沉寂,无人应答。宛若一池子的水,瞬间抽干。我泫然欲泣。 适时,沈重卿走近,手心里静卧着竹玉,盈盈欲淌水,他道:“我见她进了竹玉。”我收了情绪,接过竹玉,寒得刺骨,似腊月雪。我端着近端详,轻唤一声:“安好。”“在这呢姐姐。”她的声音从心底升起,萦在耳畔。适才有些失而复得的欢欣,我对沈重卿道:“安好确实在这里,她还回我话了。” “我却什么也没听到。”怪了,我听得却是真真切切,大抵姐妹连心,只我听得到吧。安好又道:“姐姐,我呆里面可舒坦了,外头光照可难受,我天黑再出来。”我便应了声好,也宽了心。 沈重卿因着车辕,催促道:“耽搁了许久,走吧。”上了马车,转而又问道:“我们是去哪里?” “姑儿山。”我才想起,南次三山之首,曰姑儿山,冬夏有雪。 车行渐,竹影不息,行了数里,再无竹,道平人迹少,葱葱杂草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车行不息,天渐昏黄,也未曾果腹。幸是捎了些昨儿蒸的荷花糕。囫囵吞了几块,想着沈重卿也未曾歇过。我挪身到他边上,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花草盛。 “可是饿了?”他斜睨一眼,继而专心行车,道:“还好。”想他行车也腾不出手,我便将糕点塞与他,瞧着他腮帮子鼓鼓,甚是动情,抬手一戳,忍俊不禁。 行了数余里,缓缓停下,林壑人事少,风烟鸟路长。 他下了车,平地上活动筋骨,我也随着跳下。半晌,我问道:“夜里接着行路?”他走近,目光温温,撩人心。道:“你累吗?”天色骤浓,我道:“不累,可偏是无趣的发慌。”他直起身,道:“怕是安好出来你就该心烦了。”平日净恼她,现下却有些念她,真是怪了。 他沿着小道缓慢行走,我也随着他并肩相行。无言,只听得野中虫鸣深,风声彻。许久,他才道:“今晚月光明朗,能行路,你若是累了,说一声,我们便歇着。”我只应了声好。 继而也是无言,山空月色深。 颈上的竹玉幽幽泛着绿光,寒得灼心。适时不安分的晃动,安好霎时现在眼前,彤色罗衫俏皮正可人,她道:“姐姐,才多久不见你就想我了?”安好这小嘴可真贫,我道:“谁想你,我可烦着你呢。” 安好环顾周下,俨然得了兴趣,兴高采烈道:“姐姐,我想到处转转。”我道:“可我们该赶路了。”她霎时不乐意,眉儿蹙着。 沈重卿却是温和道:“你且跟紧我们,别远了就成。”她顿时喜笑颜开,眉眼弯弯,霎时没了影,脖颈的竹玉已回温,与玉肌相融。我们继续赶路,又行了约莫一昼夜,翌日黄昏,才抵达姑儿山山脚。水漫漫,深似无底,姑儿山屹于水间,雪皑皑。 诚然,我是畏惧大江大河的,别过脸,没有瞧。沈重卿立在我身后,白衣宛若雪山顶,他道:“若是害怕便在这儿等我吧。”我抬眉瞧他,皎若玉树临风前,我心则夷。我问:“你为何要去姑儿山?” “求羽。”末了,又道,“为一友人。” 我又问:“那,可有危险?”他点头,是有些风,扬起他青丝。稍是迟疑,我道:“我陪你去吧。”我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魄,心下明是怕的。这样的决定如同与他一起赴刀山,下火海,只执着于与他同行。 他怔了片刻,随即是笑意,溢于言表。我也是头一回见他这般。甚是动情。他道:“好,那我便护你。”这会儿,换作我,像痴儿般傻笑。 安好不老实地道一句:“你们这样不如订终身了吧。”我啐道:“少胡言乱语了。”夜色浓稠,漆黑中又裹着几点光亮,少顷,我又问道:“你怎么不出来了?”可是半晌她才道:“我害怕。”从不见得她有何畏惧,此番却畏缩,让我不由升了几分不安定。安好也再无回应,竹玉的绿光泛得平静。 沈重卿寻了块平坦的青石,屈膝坐下,我也于他身旁歇下。青石圆润,触手凉薄。 他指着涛涛江水道:“现下退潮,估摸着三更,我们便能过去了。”我眯着眼对着江河,雾气茫茫,江水泛泛,退潮也是难以淌过去的吧。 他又对我道:“先睡会吧,晚些我叫你。”现下我虽是难眠,可我依旧把头枕着他肩上,他微微侧身,枕得惬意。我眯着眼对着翻涌的江潮,有些渗人。 适时捂了我的眼,手心温润,我眨着眼,睫毛挠着他的手心。他道:“怕就别看了。”我不禁笑道:“可我还能听到潮声啊。” 他作罢,搁下手,从怀里取出一支白玉笛,前些日子我赠他的,谁想他竟稍在怀里,绵绵暖意升起。他道:“不如这样,你闭着眼,只管听我吹笛子,别去理会潮声,或许能安定些。” 我眯上了眼,只听他的笛声,悠游柔转,不喜亦不悲,如他性子一般,宛若朱雀般轻鸣,宛若万壑风声起。甚是悦耳,甚是凝神。 不由,心神安宁,凭生了几分倦意,虽说眼前是江河,然,依在他肩上,算是如临大敌,我也能怡然入梦。 入梦深,隐隐听得沈重卿在轻唤我,潮声盈耳。 入眼处,已是江潮退,水上横着桥,仅容一人通,一线桥,直通姑儿山,想着我们应是沿桥行了,甚是心慌。 我偏头瞧他,他道:“醒了?我们该过去了。”他起身,伸手将我扶起,久坐,身子有些僵了。 他径自上了车舆,给我捎了件藕色缎绣氅衣,覆于我肩上,道:“带着,山上冷。”我应着,拢了拢衣裳,瞧着他手里托着件莲青斗纹鹤氅。 他领我到桥头,因着水渍,漉漉怕是有些滑。他行了几步,步子稳健。转回身子道:“别怕,来我这。” 我迈下一步,如踩云端无所依,似是危危若坠,没胆量继续前行。倒是他向我走近,伸手搀着我。 “别怕,当是自己踩在平地上。”我只摇摇头,是有些为难。须臾,他取出一方帕子,遮罩在双目上,眼前无江河,也无孤桥。继而他执起我手,道:“跟着我走,别怕。” 他的手掌宽厚温润,力道不轻不重,却是攥的稳稳。宛若日夕飞鸟归巢,宛若枯木再逢桃李春。即使孤木桥,也如夷。 我便随他走,无忧亦无惧。蓦然,想与他这般执手,从年少到白头。 许久许久,才行完了这段桥,却飘起了鹅毛雪,如撕棉扯絮一般。 我折好帕子,还了他。也未注意鹤氅下掩了把伞。他撑于我头顶,道:“雪化了,衣裳会湿,怕你受了寒。” 我挽着他,彼此贴得近了,道:“这样,倒能一起撑了。”在我瞧的,他目光脉脉。 我又问:“你可知,宁耳在哪?”他道:“不知。”姑儿山不止方寸,皑皑雪里寻找也是难事。也罢,他这般从容,我何必忧心。我们便如闲游的旅人信步雪中。 天色微曦,雪也停。漆树未青,裹银装,轻于柳絮重于霜。忽是起了玩心,揉了团雪,抛在他茶白衣裳上,他未防备,偏是落了一身雪。我乐不可支,又是揉了团雪,偏是被他灵活的躲开了。 他掸了掸雪,站着未动。我颇是几分埋怨:“光是我砸你,真是无趣。”语毕,他便揉了团雪,我明是闪躲了,偏是砸在肩上,洋洋洒洒落了身雪。颇是不服,我们便一来一往抛着雪团子,空旷的幽谷萦着我若痴儿般的笑声。 玩的正兴,却听到幽谷里传来女子清厉的声音:“何人在此喧嚣?”我着实吓到了,刚飞出来的雪团子不偏不倚蒙在脸上,雪屑绕在青丝里,我饶是叹了声。 瞧着那女子,寒天里只着了梅花娇纱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妖媚无骨,入艳三分。煞是好看。她许是宁耳吧。 本是坐在树端,须臾,飞至我跟前,未卷起一更风。幸是沈重卿把我拉向他身后。 宁耳嗤笑,道:“三个。”目光聚在我脖颈的竹玉上。转而,她又道:“说吧,你们来此的目的。”沈重卿道:“求羽。”语气无惧。宁耳及他眼前三寸之余,四目相对。凝视许久,宁耳猝然哂笑道:“原来是个无情的人。”片刻,又转向我,道:“可对她又这般好。” 忽而,她黠笑着,蓦地抓起我衣领,腾空起,飘游无所依,我闭着眼不敢瞧。只听得风声飒飒,面上刮脂一般。我攥紧衣袖。许久,才落地,身子却已是结霜般发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入眼便是在雅致的屋内,窗门捂得严实,正好隔了外头的严寒,却是有些昏,宁耳一挥袖,蓦然燃上了两盏灯,红泥小火炉一带生了火。 她栖在贵妃椅上,轻慢摇着,分外慵懒。她轻声道:“这里许久没来过人了。”像是拉家常一般,与初见时的嚣扈乃是天壤之别。当真,我不知宁耳把我带来的用意,她会食人,恐怕我会被她吃了。她却似瞧透了我的小心思,莞尔一笑,道:“放宽心,我不吃女子。”我才瞧见几案上一盆红梅,生的艳若桃李,灿若红霞。她又道:“姑儿山很是贫瘠,终年雪,长不了作物,也只吃些飞禽走兽。你要是饿了,我给你捕几只吧,这时候吃烤野兔似乎不错。”我随口应了一声。屋内有些暖融融,氅衣着的雪也化了,我靠着火炉,把它烘干些。 她又问:“你叫什么。”我答:“竹清歌。”她随手绕着青丝,打了几分精神,道:“那男子是你的意中人吧。”被她一语道破我有些羞怯,未作应答。对上她的双眸,清如秋水,宛若香浮小白萍的荷塘,只叫人深陷。不知间我便向她走近,她却一眨眼,我才回神。她粲然而笑,道:“鲜少有人能不被我所蛊,即使是女子。”轻叹一声又道,“可你的意中人却没受我所蛊,应是无情的人。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我心似雨打浮萍,面上也不由沉下。她起身,脚步聘婷向我来,伸手向着竹玉,我下意识捂着。她只好抿嘴笑道:“怕什么,它对我没什么用处。”罢了,又道:“你好生休息。”转而直往房门走去。我突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他呢?”她回眸对我笑道:“你担心他?你只要在这等着他便是了。”顿了顿,语气阴沉了几分,“若是等不到,你可要一辈子呆这里了。” 宁耳掩了门,房内再无他人。烛光影沉沉,四下寂静,依稀听得雪花簌簌。我开了一角的窗,窗外依是粉妆玉砌,气色阴飘着雪,宛若柳絮因风起,诚然是赏心悦目,若再煨壶酒……可我现下哪有什么兴致,偏是担忧着沈重卿。不知他在何处,又如何。 我便一直启着窗,迎着凛冽寒风,当是与他一同,才觉好受一些。良久,才听得安好道:“姐姐,这般会受寒的,怕是未等到重卿哥哥,自个便得了风寒。”安好竟会心疼人,我才闭了窗,面上已无知觉,炉内火苗依是雀跃,许久才回温。 我倚在贵妃椅上,轻轻晃荡着,与家中的贵妃椅无异。前几日还是轻罗小扇纳着凉,今日却温着火炉。离了沈重卿竟是万般愁绪,许是为宁耳的“好自为之”黯然。 独自思量了许久,烛影摇曳,窗外透了些许光亮,难辨白昼黑夜。 这般坐着闲的慌,我便敞了门扉,一条垂长走廊,未透风。斜对的门户半掩,门缝隐约见得娇纱裙角。我祟着步子推门入,扑面即是烈酒香。宁耳躺在地上,许是醉了。娇纱裙隐隐透着凝凝玉肌,架上还温着酒。 地上有些凉,我虽知晓她不惧冷,偏是取了墙上挂着的锦织斗篷,给她盖上。斗篷罩她身上是大了,似是男子所着。 宁耳似是假寐,俊目流转,向我瞧着,蓦然又是黯然神伤。只轻声道:“你来了。”言下不由的凄凉。她给我倒了盏酒,我接过,银酒盏,雕琢精致,浅斟一口,暖暖入喉。 她饮了些许,醉眸微醺,道:“雪下大了,不知你的意中人如何了。”对沈重卿的担忧才下眉头,这会又上了心头,我亦一口尽了这盏酒,灼得能化一寸雪。 许久,她搁下酒杯,道:“你遇上是无情郎,可巧,我偏遇上是多情郎。”她暗自嘲讽一番,她玉面被火光一迫,更觉楚楚动人。 她开始娓娓道起了她的往昔,和一个叫岳川的男子。 我不记得哪年了,反正终年雪,我从不记日子。只知他来那日,正出了晴日,雪化了。 岳川生的俊俏,干净得像我的雪一般。那日,他就立在屋前,所着便是这件斗篷。他笑靥如十里春风,暖融了方圆雪。他道:“谁家小娘子,竟生得绝代色。” 我蛊惑了一辈子男子,却是被一个凡尘男子给蛊惑了。 我道我是宁耳,他道他正是找我。无疑,他是来求羽的。他言是求羽以悦新婚妻。原是有家室的人,我心内仿是被钝器重重一击。 我问:“你单枪匹马来求羽,就不怕丢了命吗?”他仍是粲然而笑,道:“为搏新人一笑,又何惧。” 我心下不甘,五百年才脱一羽,万不会便宜她的娇妻。于是我道:“你若在此呆三年久,我便将羽毛给你,如何?”他便应下了三年期约。 不出所料,期间,他当真是爱上了我。索性,大如平常夫妻一般,琴瑟和鸣。 他不喜无花只有寒,我便在不生寸草的姑儿山,费尽心思给他植了一林子傲梅,可算是赏心悦目。也正是梅花栽成那一日,他在花间吻了我。莫如春风拂柳,此生难忘。 最是偏爱晴雪夜,碧玉相近,也不乏满幕星斗。我便与他躺在屋顶,醉酒谈天,聊起人间风韵事。瞬间我便厌倦了经日雪,只想随他看遍人间花柳。可我终身被囚于姑儿山,千万年。 转瞬已过三年,短之甚短。我以为他爱上我之后便会忘了家中妻,情愿留在姑儿山,却不过是我痴人梦罢了。 我问他,可爱家中妻子?他答爱。那我呢?他也爱。真是个多情郎。我又相较一番,我与家中妻,更爱谁?他未答,只道:“三年已过,还请你兑换当年承诺。” 我却是不愿放他走了。我大可蛊惑他,可这般,他只能成为我的腹中餐。我便只好拖几日,拖几日。 可他还是趁我不备,偷了羽毛,私自逃下山。我发现时,他已冻僵在雪地里。他对妻子的执念竟深到这个地步。也是,若非,当初也不会只身无惧来姑儿山了。 我把他救起,他偏是不吃不喝,铁了心。 可我当真,当真是离不了他。我只好,蛊了他。自此,他的心里只容下我,再无他人。 七日后,我终是将他食了。心爱的人的味道,食之无味,到最后竟是呕了。他也只剩了森森白骨,埋于梅花林。 宁耳到最后生生哽咽着,只是重复唤着,岳川,岳川,岳川…… 酒壶已空,她已是醉了。我轻抚她脊背。许久,她的抽泣声渐止,合眼沉沉睡去,我替她撘上了斗篷,便回房里,启了窗,已是天色昏沉,也无月光,四下漆黑。我又为沈重卿焦心,如此林寒洞肃,他偏又无定所,也不知在何处。 行也思,坐也思。不容易和衣而眠了一会,梦里尽是他,立着坐着,动的静的。 脖颈的竹玉骤然闪着,只听到安好急促地喊着:“姐姐,姐姐,快跑。”我不明所以,竹玉偏是扯着我往屋外跑,四下黑黝,只有竹玉的星点光,时有磕绊。慌乱中我问道:“怎么了?”安好答道:“宁耳怕是不对劲,她要杀了你。” 我甚是疑惑,早前明明安然。可安好这般焦急,不容质疑。我只好随着竹玉跑,未敢停。寒风侵肌,在延绵雪中慌乱跑着,不时绊着漆树枝,想是划了些痕。 喘息间,听到宁耳的声音由远及近。“清歌,清歌,你在哪呢?让我好找。”宛如地里伸出的利爪生生将我撕扯,除了慌乱逃跑别无他法。脚下却踩着碎枝,跌倒在雪里,四肢已冻得发麻,却是生疼。 “清歌,我闻着你的味道了。我知道你在这里。” 宁耳依是一声声的清歌,清歌。我虽是栗栗危惧,可再跑不动半步,只坐以待毙。 蓦然,有手掩了我的口鼻,手掌宽厚有力,熟悉的鼻息扑面,是了,沈重卿!心下仿是找了归依,煞是安定。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曾有思慕 不终不驻 我们便如此掩在粗枝后,他温热的鼻息铺散在青丝端,甚觉暖融。宁耳依是声声唤着清歌清歌,我虽是怛然,倚着沈重卿偏是壮了几分胆。 良久,周遭寂静,只余雪花轻簌簌,宁耳似是走远,仍是心有余悸。才从雪堆里站起,脚下雪已融水,未觉湿漉已是周身凉。 我问道:“你去哪了?”他答:“到处走,去了梅花林,花开的盛。”眼前只余昏黑,不辨五指,沈重卿顺势牵起我,被他手掌轻柔包裹,同是冰凉,却像簇着火堆似的暖洋。随着他在黑暗中穿梭,无磕无碰,亦无畏惧甚是安心。 我道:“梅花林是宁耳为了岳川栽的。宁耳痴情的一个男子。”他行得慢了几分,道:“她没为难你,我倒是放心了。”他可是为我担忧?我倒是能想着他行路时不时担忧我,若有一只雀儿从笼里跳出来,难以抑制的欢喜。 我又道:“她讲了她的往昔,倒是个痴情的女子。留个岳川三年,他仍是忘不了娇妻,尔后她只好将他食了,实是心酸。” 身子渐渐回温,方才觉得膝盖作痛,竟是行路难,我只好止步,对沈重卿软声道:“沈重卿,膝盖疼,不好走。”谁想,身子一悬,被他稳稳横抱起,伸手勾着他的脖颈。虽是面色羞红,心下却窃喜,仿是小把戏得逞一般,正遂意。 “宁耳把岳川葬于梅花林了吧。我掘了他的墓,竟寻到了羽毛。”我大惊,道:“你竟掘人墓,真不厚道。” 他倒是不痛不痒道:“已死之人,还计较什么。”索性,我道:“这也难怪,若无安好的提醒,她真将我杀了。”片刻,他道:“我会护你周全的。” 雪依是纷纷洒洒飘落,积在衣裳上无声,只化水才觉凉。却不觉凉,因是君言暖。忽是想起我的梨花伞,不知落在哪,犹记得被宁耳带走前还是稍在手上,可是恼。 不知行了多久,应是好久,他这般抱着我,竟不觉累,气息一如平常均匀。我忽是起了坏心思,将手伸进他衣领取暖,温热得烧灼,他亦是一颤,道:“手真凉。”我吃吃傻笑着,宛如小儿般。 蓦然,他停下,我噤了声。他道:“宁耳在前面。”未眨眼,忽是一阵疾风,宁耳就现在跟前。她挥袖,瞬是燃起两盏萤火,幽幽绿光沉浮空中。 她道:“还是找着你们了。”沈重卿将我放下,蜷在他身后。道:“找着了又如何?” 宁耳依是樱唇含笑,绿光映衬下却显得瘆人。只道:“找着了便杀了你们啊。掘了岳川的墓,偷了羽,当不得诛么?” 他未答诛不诛,只问道:“心上人的滋味,如何?”宁耳敛了笑,泫然欲泣,欲是下手杀了我们,沈重卿又道:“你定是不知岳川为何归去吧?” 宁耳收了手,道:“为何,不过是念娇妻,还能为何。” “你可知他归去是为休妻?”我与宁耳皆是一怔,他取出已是泛旧的书信,赫然是休妻书,宁耳已是一滴清泪,轻颤接过书信。 阿婴,余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年少凭媒娉之意,喜结连理。汝知书达理,蕙质兰心,可是天作之合。 新婚之日,余自只身姑儿山,只求一羽,许汝万梦无忧。料是此番艰险,余自当无悔。有妖焉曰宁耳,生的国色天香色,蛊人而食之。谁料,余未被食,与宁耳所契,三年为期,期满给羽归。然,三年与宁耳为伴,饶是生情。为夫自知有愧,是以情愿立此休书,并赠羽于汝。 愿娘子相离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宁耳已是泣不成声,清泪如断弦般崩裂,融在雪里,若是宁耳早些放了岳川,或能圆段姻缘,偏是放不开,落得阴阳相隔,不得如意。 沈重卿对我道:“我们该走了,不然,水涨了怕是走不了了。”我从宁耳上收了神,他忽是背起了我,前往漫漫长水处。 我趴在他肩上,回了头瞧着宁耳,未能见的面目,仍是听得她泣道,岳川,岳川,岳川…… 离得远了,再听不得,只余茫茫夜里忽明忽暗的幽绿萤火,还有梅花裙的女子,不再是妖,只是一介为情所迫的女子。 沈重卿道:“别回头了,也别到处看了。”已至水边,孤木桥端,江河无际。我枕在他脖颈间,青丝相缠,不辨君我。闭上眼,隐隐嗅得他身上的味道,犹是春日绵绵雨香。不去细听江潮涛声,只去寻他气息声。 许久许久,才行过了孤木桥。气温骤是暖和,与姑儿山相隔已是冬夏之别,我这般捂着裘衣可是怪异,我便卸下。 在车内,挽起裙角,膝盖已注了大片血,本不觉痛,偏见着血有些战栗,沈重卿不知从何处寻了一把草药,碾碎了敷在膝上,扯了条布扎紧,可抽得我疼。他道:“这样好的快些。”我龇牙道:“可是疼。” “忍忍就好了。”群山间已升了初旭,明是夏日的骄阳,偏觉得暖,许是从姑儿山下来惯不了这气候。他又问道:“困么?” 昨儿在宁耳屋里倒是睡了长久,当下自是无倦意。 沈重卿也便行车,马车轻慢摇晃,若是白莲随风漾般。不问去路,只随他。掀了一角车帘子,透着小窗往外瞧着。过了青罗江碧玉山,过了茅檐低小青青舍,及至烟柳画桥畔,暗闻歌吹声。 安好也是捺不住,一直对我道:“姐姐,让我也看看。”我只好悬着竹玉,透过小窗让她瞧的细些。纵使她是千般喜悦,青天白日也钻不出竹玉,只好对我絮絮叨叨。 我是许久未见得这般热闹了,十来载之久,爹爹辞官前,还熟谙深街酒巷,去了竹宅,再断了人间联系,仿是不食烟火。如今又见得熙攘景象,怕是几分不适应,更是新鲜欲探求。 人潮愈发拥堵,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沈重卿问道:“可是饿了?” “饿了。”奔波此久,腹内早是空瘪。 及酒楼,车行止,下了车,一位中年男子似是店小二模样,招呼着我们:“客官二位啊?里边请。”便引着我们上了二楼,屏风隔着,绘着仕女翩翩舞,倒是别致。不多人,也不喧嚣。 待坐定,小二问道:“客官吃些什么?咱小店最出名的便是烧子鹅了,客官要不要尝尝?” 我倒是垂涎这烧子鹅,我对沈重卿以目示意,他才道:“好,烧子鹅,绣球鱼,熘鱼肚,红肘子,一品肉,鸭羹,焖笋,焖冬瓜,酒酿圆子,再加两壶秋露白。” 我方才竟是诧异沈重卿能报这么多菜名,店小二亦是有条不紊的记下,笑得满脸褶子,不时扯了肩上的毛巾拭着汗。道:“好嘞,二位稍等。”便是急匆匆下楼。 我饶有兴味打量四周布置,雅是雅,却掺着俗气。我问道:“你常来这里?” “来过几次,绣球鱼做的不错,你兴许喜欢。” 等了良久,店小二才端着菜肴上来,道:“二位请慢用。” 绣球鱼果真得我心,鲜嫩细腻,少有鱼刺。烧子鹅固然味美,偏是有些腻。他道:“我竟是忘了,你吃的偏淡。”索性给我倒了杯酒,秋露白,味最香烈。 酒足饭饱后,结了账,便又启程。约莫又行了一个时辰,至一座府邸。往来少人。粉墙环护,绿柳周垂,朱漆大门好不气派,门上赫然悬着门匾“丞相府”。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玉人罗扇轻缣 沈重卿轻叩朱漆门,少顷,一位年逾半百,似管家模样的老翁探头来察看,见着沈重卿掩不住欣喜,笑道:“公子,可算回来了。”沈重卿只恭称道:“孟伯。” 昔时听起沈重卿言他为官宦子弟,未料他竟是这般高官,丞相家的公子,可是尊贵。 孟伯敞了朱漆大门,弓着背踱步来,牵起了马匹,这才注意到我,问道:“这位姑娘是?” 沈重卿解释道:“昔日遭到行刺,正是这位姑娘救了我。”“原是救命恩人,公子可有大碍?” 我甚是五味陈杂,原我只是救命恩人,关系本就如此,我却生生叹息。 沈重卿道:“无妨。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孟伯引着我们进去,羊肠小道曲折,但见四周亭台阁楼,所植花木繁盛,大多是富贵意。 “无妨就好。公子头一回带姑娘来,定要好好招待着。我稍后吩咐下去,收拾间厢房安顿姑娘。对了,姑娘如何称呼啊?” 我稍是一愣,才答道:“竹清歌。”小道少粗枝繁木,不蔽日,煞是焦灼,额上已渗细汗。 孟伯这番夸起我道:“清歌姑娘可有灵气,与公子也是合得来,甚好。从未见得公子与哪位姑娘亲近,倒对竹姑娘不一般啊。”我腆着脸应着,倒真觉得燥热,以袖拂汗。 孟伯见得我这般,才道:“竹姑娘可觉得热?应是倒壶蜜浆消消暑。一路奔波也都累了,公子你带着竹姑娘歇着吧,我自个把马牵去。”顿了顿,又叹息道,“公子,这段日子,老爷可是惦念你。” 沈重卿面上依是毫无波动,只道:“我知道了。”我微微欠身告辞,随着他。行路也不算踏实,四下张望,探究丞相府到底是如何气派,颇像只猴儿。 这会儿正对烈日,我分明是眯缝着眼,忽是想起我的梨花伞,竟不知落何处。我便问道:“你可见着我的梨花伞了?找不着它。”他思量片刻才道:“应是落在姑儿山了。改日给你再寻把吧。” 我打趣道:“哪敢劳烦你啊,公子。”他步子一顿,凝睨我道:“你怎么学着孟伯叫我公子了?” 我略带酸气道:“丞相家的公子,尊贵着呢。”本是想再酸几句的,他愣是道一句:“那又如何,不过还是你的沈重卿。” 我可算听到了,我的沈重卿,本是有些埋怨顿时成了欢喜,不由轻笑着。来往几个小婢,见着他也纷纷低眉行礼,对我也是探究万分,偏不敢正眼打量,只偷着眼。 这会儿,只着一身玄衣的男子匆匆而来,见着沈重卿只行礼道:“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可真让属下担忧。”又斜睨到我,一如众人的讶异,随即便敛了面上表情,只对我道一声:“清歌姑娘。” 我倒不诧异他如何知晓我的,沈重卿在竹宅里也借着鸟儿传递书信,许是和他来往书信,也应是提过我,他可能未想到沈重卿竟把我带过来了吧。 “勤云,我的贴身侍从。”我稍是打量着他,与沈重卿真是好几分相似,对人也是阴沉着脸,不苟说笑。生的也是冷峻,身形挺拔。因为沈重卿的关系,对我倒是有些温和。 他又压了声问道:“公子,可拿到宁耳的羽毛了?”沈重卿只应道:“拿到了。”勤云轻叹了一声:“怕是老爷知道该责罚你。”沈重卿似是思量着,未作答。我不知他所问何故,也未多嘴。 行了百步,才落足于沈重卿的居所,秩幽居,果是幽静,入门便是曲折游廊,植了些许繁木,颇是荫凉,正好隔了焦灼,也不落的寂静,时闻飞鸟啼。 屋内也是分外雅致,一槅一槅,有贮书处,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槅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且满墙也不尽古董玩器,却不落的俗气。 少顷,有小婢沏上蜜浆,以素瓷盛,正好消暑。 沈重卿和勤云在商讨些什么,只把我晾着,我也是百无聊赖,四下观望着。沏茶的小婢候在我边上,这会便与我搭话:“姑娘,蜜浆可消暑?以冰煎水,夏枯草,桑叶,白杭菊所熬,以蜜调之,清热润燥。”语气温和如风,毕恭毕敬。在人前我是不大会说话的,只干巴巴的答着:“确实是清热润燥。” 她又端起了小扇,轻摇着,不疾不徐,只觉和风荡漾。她道:“今儿确实是有些热,我给你扇扇风吧。”倒是贴心,我道了声多谢。她温和笑道:“姑娘客气了,奴婢本就是伺候人的。” 沈重卿忽是目光对着我,我对他莞尔一笑,他倏而偏头与勤云继续议事。身边的小婢笑道:“从未见过公子对谁这么温和呢,对姑娘真是不一般。”相似的话孟伯不也讲过。正好,孟伯伛着背进来。 “公子,已经给清歌姑娘收拾好了房间,要不要现在带着姑娘过去?”沈重卿应下道:“去吧,一同过去。”他迎着我过来,对我身边的小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低眉恭敬答细声道:“奴婢叫月梅。”他只吩咐道:“往后跟着清歌吧。”她细声应下。 孟伯在前领路,我行于沈重卿身侧,月梅稍是发愣杵在原地,我对她招招手,她才小碎步跟上,随在身后五步之遥。 孟伯身子健朗,步子轻快犹是年轻人一般,尤其是嘴上喋喋不休。相较沈重卿和勤云这两个闷葫芦,孟伯算是最有生气的了。 “清歌姑娘,”孟伯侧身与我说道,“给你收拾的房间,就挨着公子的居所,正好有条走廊可以互通,这般来往也是方便,好让公子有个照应。姑娘想是畏热吧,正好那儿比较阴凉,也算是幽静,省的吵着姑娘。” 我微微笑着道:“真是麻烦孟伯了。”孟伯却是挥手道:“姑娘既是公子的救命恩人,也算是贵客,只怕是怠慢了姑娘。” 穿于游廊,见的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孟伯指着道:“这就是了。”院内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墙下植竹。所名“汀兰榭”。 “公子不大喜人伺候着,所以公子院里来来往往也就那么几个下人,清歌姑娘,给你安排的丫头要是照顾不周,你尽管告诉我。” 院里正好候着一排清一色粉衣丫鬟,只对着我欠身道:“清歌姑娘。”我甚是受宠若惊,索性对孟伯道:“有劳孟伯了,只是我独往惯了,怕是不大习惯这么多人照顾。”孟伯瞧向沈重卿,他略是点头,孟伯才道:“那就依着姑娘了,这性子真是像极了公子。”说罢,便挥挥手,撤了这些丫鬟们。 安排妥后,孟伯索性告辞,也就剩下了我和沈重卿,月梅隔着五六步候着。勤云依是沉着脸,不发一言。 沈重卿道:“清歌,我怕你住不惯这里。”我宽慰他道:“没事的,这儿正好合我心意。” “也好,有什么需要与我说吧。”顿了顿,又道,“这里往来人多,不比竹林。”他目光定在我颈上,我知道他所指,是让我好好管着安好,免得她折腾,我只道一声:“知道了。” 良久未语,他才道:“这几日舟车劳顿,想你也是累了,瞧着便没几分精神。”我凝视着他,忽是粲然笑着,道:“我这不是精神着嘛。” 他仍是衣冠楚楚,看不出分毫劳顿,分明昼夜不休奔波。他温声道:“看着便是憔悴,去休息会吧。”我确实有些疲乏,却少睡意,我是认床,怕会不得安眠。 我问道:“你是要走了吗?可否再陪我一会,再走。”我回头,身畔的月梅竟被勤云悄无声息带走了,只余我俩。他目光温和含笑道:“好。等你睡下了再走。” 我歇下,身下席子渗凉,他摇着小扇,微凉风习习。我眨着眼,他把手轻柔覆上眼睛,道:“别看了,睡吧。”我这才老实的眯上眼,有他在身旁,得以安眠。不觉何时,微凉风止,此时已睡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笑语盈盈暗香去 醒时黄昏之余,落日余青阴,周遭空荡荡,加之处于莫名的地儿,百般惆怅,宛若所失,颇是惦念竹宅,刚离家又想着归家,也是没出息。 倒是安好不同,稍是躁动,早番盼着天黑,好出来撒欢。食了晚膳,才正日暮。正值月梅收拾,安好竟出来了,掩其身后,我心下暗叹不妙,若是被月梅瞧见了她,倒是说不清,怕给沈重卿添些事端。我便慌忙对她使着眼色,她却依着性子,倒是月梅瞧着我,像是瞧着痴呆一般,关切道:“清歌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我只好佯装疲乏状,揉着眼,道:“想是没睡够吧,眼睛有些疼,我便再休息一会吧。”她正好收拾罢了,道:“那姑娘好生休息吧,我便不打扰了。”说罢,欲转身,安好正在身后,未闪躲,我心头一紧。岂料,月梅径直从她身体里穿过,竟瞧不见她,我颇是疑虑,倒也松了心。 蓦然,安好黠笑着,伸手扯了扯她的青丝,她生生叫唤了一声,回头竟未发现什么,面上迷茫,轻声道:“怪了,明明有人扯了我的头发,真是怪。”罢了,我不自禁笑着,月梅却是不明打量着我,我佯装若无其事,至于她闭门。 罢了,我便问道:“怎么旁人瞧不见你?”她稍是轻笑,道:“姐姐莫不是忘了我是鬼,哪有人人都瞧得见的,也不过是我有意让人瞧见我罢了。”昔时不过我与沈重卿二人,对她已是见惯,却不觉别人如何瞧见。如此说来,若是哪天我与安好一同,别人也只见得我,在旁人眼里,我岂不成痴呆了? 适时她四下打量着,目光盈盈,道:“重卿哥哥真好,给你安排了这么个好地方。”说罢,竟随手悬起了案上剔透的白玉瓷,我拾起将之摆回原处,她也是这般闹腾。 她便作罢,眼珠灵动,又道;“姐姐,我去外头转转。”末了径直从门里穿过,我便喊道;“安好,可别乱跑。”她却是置若罔闻,我生怕她胡闹,只好跟这出去。不同她,我偏是老实开门。我便坐于庭院,目光不离她。彤色衣衫的小女子在院里四下撒欢,分外灵动。 夜里倒是凉意浓,却是蚊虫多,腕处已被叮咬,痒得不自在。我只好扇着轻罗小扇,驱着蚊虫,它们亦是不识趣的扑上来,甚是恼人。安好瞧了便自觉无趣,这番又来寻我。 少顷,她问道:“姐姐,怎么不见重卿哥哥?”我当是想他,可也没他踪迹,我讷讷道一句:“他大概有事吧。”又打趣道,“怎么,你想他了?” 安好乐不可支道:“哪敢和姐姐抢着想。”罢了,又怨道:“怎么重卿哥哥身边,尽是同他一般冷冰,瞧着就觉不自在。” 她所指的人也正是勤云吧,我道:“不过是物以类聚,沈重卿不也这般?”安好稍是轻颦,道:“我实在闷得慌,偏又不能现身,又被囚于此,可真恼。” 少顷,她又是对我撒娇道:“姐姐,我想出去看看。”我顿时板着脸道:“不行。”她眨巴着杏眼儿,颦眉蹙頞,实是叫人软了心。我便偏头不瞧她,道:“不行。”安好着实恼了,道:“你这般,我就将你抛于房顶,不让你下来。” 这般便是在唬我吧,我偏是不依她。谁料,她竟真将我腾起,抛于屋顶,委实惊了我。与当日宁耳于姑儿山如出一辙,叫得人慌。便是如此,我也断然不会没骨气的应下。安好思量许久,道:“姐姐,我知你是心疼我的,只是在人府里颇是不便,我们便从屋顶翻过,不让人瞧见我们便是了。”她这般说得也是在理,我颇是踌躇。半晌,她又央了几声:“姐姐,姐姐,好姐姐。”泫然欲泣,小模样怪怪叫人心疼的。我不禁软下心,有些为难道:“好吧,便依你了。”我当真拿她没办法,她顿时喜上眉梢,明艳绝伦。我诚然是蜷着身子走的,似是前些日子落了雨,屋瓦又些湿滑,我怕不慎便滑下去,落的个半身不遂。 安好便宽慰我道:“姐姐别怕,有我在呢,断然不会让你摔下去的。”我打趣道:“行了,你别把我推下去也算大发慈悲了。” 及至房顶尽头,已断了路,与对面隔了数丈,我索性席腿坐下,道:“过不去了,就坐着观望风景吧。”安好更是笑语盈盈,道:“如何会过不去,这不是有我呢。”罢了,便将我腾往对面,这般腾了三次我正能坦然,落地也无两股战战。安好又道:“说来也怪,自从有了竹玉之后,我便能控制许多东西。”正如此,拉扯我的力气大比从前。 我往下瞧着,树荫下大方石桌,聚着三五婢女,摇着罗扇纳凉,正有月梅。顿时起了兴致,趴于房顶上偷听她们聊些什么,她们既不知院里有我们,毫无拘束谈论着,索性听着不费力。 正巧听着她们谈论着我,道:“你们说,那个清歌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公子竟然会带一个姑娘回来,莫非是中了邪?”“难不成公子看上她了?也不见得她生的多好看,竟赖上了公子,换作是我们,都不见得公子会瞧我们一眼。” 她们七嘴八舌,倒没个结果,适时月梅搁下手里的扇子,轻咳几声,婢女也霎时静下,忽是一婢女道:“月梅姐姐,听闻公子让你去伺候着她,你且给我们说说她吧。”她清清嗓子,道:“她呀,不过就是公子的救命恩人,亏的她有些运气。听闻是乡下的丫头,论身份,公子怎会瞧得上她?”语气几分嘲讽轻慢,俨然没有白日之时所见的谨慎恭敬,自然心下截凉。 我再无心思听下去,所闻尽是她们哄笑,心下很是黯淡,所见也多了分茫茫。我偏头对安好道:“我们回去吧。”自己也听出了语中些许落寞情绪,安好神色亦然几分凝重,半思量,道:“姐姐,你且等我片刻,去去就回。”我知晓她要做什么,无非给我出气罢了,我知晓,可又不想她惹些事端,便是阻拦道:“安好,别闹,我们走吧。” 安好甚是不甘心,咬牙切齿道:“姐姐,她们这般嚼舌,我可听不下去,我这是在帮你呢,你怎么不明白?”我当是明白的,她这般护着我我甚至感动,只好心平气和地安抚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也堵不了别人的嘴,任她们说吧,我们回去。”安好神色凝然,闹起了脾气不愿搭理我,也就由她吧。 尔后,夜深之时,安好去了那几个婢女房中,化作青面獠牙,向她们索命,吓得连续七日未眠,终日惶惶。许久以后月梅向我提及才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南风恶 欢情薄 近日沈重卿甚是无暇,但也是日日抽空探我,或与我小叙,或静伴左右,相顾无言,总好的过一人发闷。大多时,常于午后或是日暮来,此日却迟迟未来,我静候着,直至勤云与我传话:“清歌姑娘,公子今日有些事情处理,便不来看你了,你早些休息吧。”我早料到,仍几分失落。 成日呆在房里,最多不过院里走走,若圈养的牛羊,实在是闷得慌,碰巧今日沈重卿也不来探望,用不着安好哄骗,我自个也去招致安好,二人又翻墙攀瓦,若是出笼的雀儿,到处撒欢。 安好道:“姐姐你今日真有觉悟,莫不是重卿哥哥伤了你的心?”我也不瞒她了,道:“再呆在屋里,就等着他来给我收尸了。” 屋瓦所及天际很近,星罗棋布,月儿隐隐云中,天色有些暗,也没人顾及到我,索性四仰八叉躺屋顶。安好同样躺在我身旁,与我一般。也就仰视星辰,各有所思。 明是同一片天,这儿远没竹宅的夜幕碧澄,灰蒙蒙笼层纱般。我念家心意倒是有些沉,离家才些许日子,格外念着家中一砖一瓦,连外平日分外嫌隙的碧玉池,也出奇的有些惦记,真是怪了。 我对安好道:“呆这里真是乏闷,看星星也是无趣,何况,这里的景致不见得有家里的美。”安好却不如平日附和我,只一脸不明打量着我,双目明媚,盯了许久,我同样也瞪着她,良久,她才道:“姐姐,你今日有些怪异,素日可不会这般怨声载道的。”我方才想起自己的语气,颇几分埋怨,她接着道,“你向来沉得住气,一日未见着重卿哥哥便成了深闺怨妇了?” 这会我才思忖起她的话,不觉我竟成了深闺怨妇,正巧今儿的安好也一本正经,索性我与她谈起心,道:“安好,我好像,真对沈重卿上心了。”罢了,竟有些不自然,面上浮现一丝霞红,安好不厚道地笑出声,嫣嫣几声便止,道:“姐姐,你上心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倒是迟钝,现在才发觉吗?” 与她谈起,我竟几分羞怯,低头不语。她顿时调笑起,道:“姐姐,瞧你脸红的,是在想重卿哥哥吗?”我嗔笑道:“才没呢。” “既然念着了,就去找他吧。”她怂恿起我,“我们一同去吧。”未多犹豫,我便随她一起,在屋瓦间穿梭,寻着沈重卿。觅了良久不见踪迹,正有些心灰意冷时,方才见得正门前停了轿子,挺拔身形立在一旁,我认得,正是沈重卿。和安好相顾一笑,很是默契,趴在高墙上。 近了,才见的轿子里一个女子,颜如玉,旖旎如画。她掀着帘子与沈重卿告辞,然,车行几尺偏偏停下,她碎步跑回,停在沈重卿跟前,半仰着头,粲然而笑,眼里宛若载了星斗。她道:“重卿哥哥,我还不想走,想与你多呆一会。”语调莺燕般婉转,楚楚动人。 沈重卿背对着我,瞧不见他的表情,或许是眉目温柔,含笑凝视,只听他道:“不早了,回去吧。”她咬着樱唇,神色委屈,忸怩一番,忽上前半步,伸手揽着沈重卿,软声道:“重卿哥哥,爹爹说,你把羽毛送给我,是当做定情物,那你何时来提亲?”我听到了,却是字字清晰,仿是利刃划着,无比酸楚。 当日在姑儿山,他也只道为友人而求,却是隐瞒了实情,谁想他是用来定情,早知,我便不同他前往姑儿山,更甚,昔时我若不这般恬不知耻随他出来,若只安分告辞送行,大抵也只有不舍惋惜,哪会这般心酸。今日才向安好吐露心思,转而见着他的意中人,真是天意弄人。 蓦然,她仰着头,像是瞧见我,神色几分疑惑,对他道:“高墙上好像有人,是我眼花了吗?”安好猝然把我从高墙上带下来。神色凝重,我道:“我们回去。”她应了声,托着我回房。我眼里起了雾,不见归路,未见来路。 良久,安好开口道:“姐姐,那姑娘好像一早就看到我们了,她那些话是作戏的也不准。”可她又早先预知我对沈重卿的心思,故意气我不成?安好许是在安慰我,我知道她是一番好意,我实在心如刀绞,只好道:“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她轻启朱唇,欲言又止,我这般丧家之犬的模样,她也作罢,叹了声气。而离了几步又回头,道:“姐姐,重卿哥哥在门外。”我心思又被他牵着了,悲中惨了半分喜,转而又被浓愁笼罩。我分外想开门,却没浓浓哀愁阻断。 我侧耳听了许久,未听得叩门声,人声寂寂,若不是他早走了。我瞧了安好一眼,她便悟了我的心思,从梁上探出头察看,半晌,才下来,道:“重卿哥哥还在门外,瞧着他在门外欲叩门,却止住了,生生叹了口气。大抵是怕姐姐你生气吧。”我直愣愣对着房门,欲透了房门去窥他。 “姐姐,你去开门吧,既然重卿哥哥来了,总归是放心不下你的,去听听他解释吧,也好过一个人黯然神伤。”我这才起身开门,他正巧背对我,鸦青袍子在暗夜里仍是分外瞩目,我走近,许久才道:“夜很深了,公子该回去歇息了。”我自知,我叫他公子,酸的不成气,也自知,我这般是刻意气他的,果真他回身,蹙起眉,凝视我片刻,道:“今晚,趴于高墙上的是你吧。”他也不再温和如前,但几分问罪。 “是我。”我也像是非得和他作对般,道:“实在不巧,撞见了公子与人私会。” “我与她,没什么。你别多想。”罢了,他道,“改日给你们寻处别地宅子,在这里也不妥。” “由你安排吧。”我往回走,道,“我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闭了房门,不再与他回话,心头还伴愁,恰似浓云掩昼。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芙蓉双带 垂杨娇髻 这两日多是疲倦,大多是昏昏沉沉,许是兴致压抑。又猝不及防落了场暴雨,小径满是泥泞,也只好缩在摇椅上。暴雨歇了。又换作淅沥细雨,至天已昏黄,我依是乏困。 门外叩着门,月梅清脆嗓音道:“清歌姑娘,开开门,公子请了绣云阁的老板娘给你做些衣裳。”我未答话,安好便是一挥衣袖,门开了一条细缝,月梅顺势推门入,见我是窝在摇椅未曾动弹,煞是疑惑,左顾右盼,也不知玄机,面上神情愈发怪异。身后的老板娘催促着:“姑娘你看什么呢?”月梅道:“门怎么自己开了?”我答道:“大概是风吹的吧。”她也不好多问,放下疑虑,闪身让老板娘先进来,对她道:“这便是清歌姑娘,你给她量量尺寸吧,好做衣裳。” 这老板娘也是个大气的人,所着衣裳也是艳丽华美,手上也坠着些金镯玉璧,对我笑盈盈道:“清歌姑娘,真不好意思,今天有事耽搁了,来的是晚了,不过瞧着姑娘可真秀气,连我都喜欢的紧。”我腆笑着回应道:“无妨。”罢了,便从匣里取出皮尺给我度量着,记下了。又夸道:“姑娘的身段可是不错,这腰纤细的我倒一手捏得过来。”又卷好皮尺,收回。又道:“姑娘,你常穿素色衣裳吧。公子给你挑了几匹绸缎,松花色乔其纱,藕荷色双宫绸,玉色东风纱,还有……一时记不得了。公子也真是有心,我觉得,正适合姑娘呢。姑娘意下如何?” 沈重卿本是有心的人,但那晚见着他与另一女子一起,我便置了气,索性待他冷淡,他倒好,想着给我做些衣裳哄我。我对老板娘道:“挺好的。” 老板娘笑意深浓,道:“公子打小就在我们绣云阁做的衣裳,也未见过他给哪个姑娘做衣裳,姑娘你可真是三生有幸。”安好扯着我衣袖道:“姐姐,重卿哥哥怎么不给我做套衣裳?我也想要。”我摇摇头,安好撅起小嘴儿便是撒娇道:“自从我当鬼之后就没换过几身衣服,真是寒酸。你看这件,还是爹爹在的时候给我做的。”方才一说我可是心疼,我便应她。我对老板娘道:“可以再加匹绸缎吗?” 她稍是一愣,继而爽快的应道:“姑娘想要怎样的,尽管说是了。”我道:“海棠红香云纱吧。”她蹙眉甚是疑惑道:“海棠红?不太适合姑娘。”我答道:“给妹妹的。九岁左右,不胖不瘦,大概做着就成了。”她点头道:“成,我记下了,回头拿来若是不合适再改改。姑娘可还有别的要求?” “没了。那先谢过老板娘了。”“那我就先告辞。”打开门,外头又是滂沱暴雨,不好走。我留下老板娘道:“真不巧,这么大雨,要不先在这坐会,等雨歇了再走吧。” “多谢姑娘了。”她温温一笑,坐下。我忽然想起前日与沈重卿一起的女子,记得应是穿着秋香色阮烟罗,我问月梅:“月梅,你可有见过一个秋香色阮烟罗的女子,就前两日。”月梅歪着脑袋思忖,老板娘在先道:“前些日子刚给君柳小姐送去了秋香色阮烟罗,姑娘问的,大概是她吧。”月梅附和道:“对,前日君柳小姐是来拜访过老爷。” “君柳?”月梅向我解释道:“君柳小姐是君将军家的千金,君将军与老爷素有交情。老爷对君柳小姐可是好的很,有意上她家提亲。”月梅话里颇是耐人寻味,像是故意针对我一般。倒是老板娘道:“只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公子对君柳小姐好像是无心。我瞧着,倒是对姑娘你很上心。”我低头含羞一笑,半忧半喜。 “姑娘的身段倒是和君柳小姐的有几分像,姑娘稍是高挑些。那个阮烟罗还剩三个颜色,一样雨过天青,一样象牙白,一样胭脂红,姑娘可喜欢?”我道:“公子选的这些,我想是够了。” “那真是可惜了。说来也怪,公子以前是偏爱墨色,前些日子却跟我订了月牙白的衣裳。瞧见姑娘我倒知道原因了。”说罢嫣然一笑。 听见外头雨声渐缓,转而淅沥,有条不紊地滴落屋檐,随着和风。老板娘起身道:“这雨也停了,这会真该告辞了。”我起身送走她,未带伞,衣衫已是半湿,这么一走,鞋上已是沾了泥泞,甚是恼人。 安好摆弄着槅内摆设的玉璧,悬在空中,或起或落,我瞧着怕是一不小心摔了,拾着摆回原处,训道:“说了多少次,别这样玩了。”安好眯眼笑着,蓦然抬手把我悬在空中,继而缓缓落下,道:“那这样,我只能玩你了。”我嗔笑着,没训责她。安好揽着我胳臂,委屈道,“我们来这多日了,日日闷在房里,我快发霉了。姐姐,你与重卿哥哥说说,让他带我们出去玩吧。” 我轻叹一声,道:“他来了我跟他说说吧。”她这会换作正经神情道:“姐姐,刚刚老板娘不也说了吗,也只是君柳一厢情愿,重卿哥哥压根不喜欢她呢,你别再想了。”我心情已是明朗许多,道:“我知道了。” 这雨似乎不停歇,从朝及暮,我立在檐下,瞧着雨如牛毛细丝般,纷纷扰扰。蓦然眼前一把缃色伞,身边正是沈重卿,他道:“上次丢了一把梨花伞,我给你再做了一把。府里没有梨花树,是去别处伐的梨花枝,我还依着印象,点了几朵白梨花。”我接过,与原样八九分相似,我道:“谢了。” 他又问:“今天绣云阁的老板娘来过了吧,给你选的布匹可还满意?”我点点头,忽又想起安好叮嘱的话,道:“我和安好来这里有些日子,成日闷在房里,实在烦闷。”他道:“今日下雨,不好出门。要不明日,若是不下雨,就带你们出去吧。” 我欣然笑道:“好,那一言为定。你要是反悔,可得小心安好把你府里折腾的鸡飞狗跳。”他道:“好,一言为定。”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烟柳画桥 风帘翠幕 果真,第二日无雨,正是阴,少有晴日,安得万里风。晨起,未见沈重卿来找我,我有些恼,怕是他忘了昨儿的约了,如此我便去找他。 门未闭,我未招呼,推门入,却未见沈重卿。正巧一男子独坐房中饮着茶,我倒从未见过,偷是打探几眼想着悄然走开,谁想他蓦然回首瞧见了我,喊道:“站着,你是谁?”这会我倒是躲不了了,只好恭恭敬敬的立着。他起身向我走近,烟青色长衫穿得很是得体,白面小生模样,几分轻佻。他上下打量着我,道:“不像是丫鬟,什么时候沈重卿的房里容得女子进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笑道:“沈重卿竟也背着我养女人了,这小脸水嫩的,像新磨成的豆腐,这滋味怕够他销魂的。”我原先以为他也同沈重卿一般翩翩君子,可出言竟此风流,霎时有些恼,甩作脸走了。 他倒是不依不饶,拽着我衣袖,道:“怎么?这样就恼了?”我阴骛着脸不作答,从他手中抽开衣袖,加快了步子,他却是尾随上来,对我道:“你别走啊。”我停下步子,没好气道:“公子还有何吩咐?”他稍是一愣,道:“没有。”“那我先告辞。”我正欲走开,他抓着我胳臂,偏是生疼,他也是有些恼,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没情趣。”我道:“正是没情趣,如何?”他蹙眉更是恼,道:“跟沈重卿一个德行。” 时下我把手抽出,乘机逃走,他在身后喊道:“喂,你叫什么?”我不作搭理,转身躲进拐角,把他甩开,这才清静。许久,才钻出来,正巧碰见沈重卿,他见我这般躲藏,问道:“怎么了?你在躲谁?”我这才道:“方才去找你,却碰到无赖。” 他追问道:“无赖是谁?”我道:“就在你房里,我从未见过。”勤云其后道:“是怀胥公子吧,昨晚推了他的约,今日应是上门来问了。”“也就他这般无礼了。” 我忽是想起正事,问道:“你可记得昨日应了我什么?”他道:“记得。今日带你出去。”我又问:“那何时?”他思量半刻,道;“今晚吧。听闻今晚有庙会,很是热闹,正好带着安好一块去,别教她太折腾。”安好也是听着,在竹玉内些是躁动。 适时,我已倦得回屋,便赖在沈重卿这儿,他在查阅信函,无暇顾我,我只好识趣坐在一旁。东顾西望,不好扰他,实是拘谨。叹着气,罢了,还是回去吧。正欲走,忽是闯进一人,拉扯着我衣裳道:“可算让我逮着你了。”不必想,便知是怀胥,可是阴魂不散。我被他折腾得恼了,只好向沈重卿道:“沈重卿,快救救我。” 他方才搁下信函,道:“怀胥,放开她。”怀胥撒手,我便小步跑开,掩在沈重卿身后,偏头窥他,想他如此能奈我何。他也未能奈我何,双手撘于身后,步子走着实在轻浮,笑着如沐春风,道:“沈重卿,昔日尽说我风流,今日倒是谁在家里养着这么一个美人?”沈重卿不见恼,依是语气如常道:“成日里青楼寻欢作乐的倒是谁?” 怀胥这般沉了脸,许久未语,方才话锋一转道:“这位美人倒是哪方神圣?竟让你这样清心寡欲的人给迷的。你也不小了,你们打算何时成亲?”沈重卿只回应道:“没有的事。”话虽如此,只是心里闹的很。怀胥似是瞧透了我的心思,只道:“瞧着美人似乎不开心了。沈重卿不要你,跟着我如何?我定待你好。” 我啐道:“得了吧,外头这么多姑娘还不够你宠幸?”他忽是笑道,更是风流,道:“那我便断了外头的莺莺燕燕,独宠你,这样如何?”我脸上莫名一臊,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沈重卿随即道:“行了怀胥,别欺负她。”怀胥酸着语调道:“还心疼?” 适时,我避着怀胥匆忙溜走,他不死心追上,我只好躲在丛里,绿枝掩蔽,他转了一圈未有所获。迎面正来两个婢女,他拦着她们问:“可见着一个鹅黄色衣裳的姑娘?”婢女相顾,随即摇头道:“并未见到。”片刻,他又问:“你们公子带着的那个女子是谁?”婢女答道:“清歌姑娘吗?那是公子的恩人。”他笑得不明深意,随后离开。 入幕时分,与沈重卿一同乘着轿子往西秦楼,一路熙攘,灯红酒巷深。在酒楼开了一间雅舍,启朱户便望见街道热闹,闭了又是寂寂。“听闻西秦楼的醉虾人间奇珍,早想带你来了。你尝尝,味道如何?”我执起玉著,醉虾入口香四溢,鲜而不腻,伴得酒香自在,只道玉盘珍馐。 安好扶在户前,回眸瞧着满桌佳肴,叹息道:“你们要何时吃完?我可等不及了。”我只好宽慰道:“别急,快了。”瞬时提了速,沈重卿好生劝道:“慢慢吃,小心噎着。”明媚裙裳的小人儿倚着朱户,眉眼平添了分哀怨。 罢了,信步街上,沈重卿步子不疾不徐,我若是歇在哪个铺前又跟不上他,我若是瞧着哪新鲜走得急了他又跟不上我,也好,我便牵扯着他不离身,多是四下张望。安好颇是闹腾,幸是旁人瞧不见她,这会正杵在捏泥人的铺子前,瞧那老翁三两下做出了白生生的兔子,安好瞧着新鲜,却是顺走了兔子,留着老翁蹊跷道:“咦,我刚捏的兔子去哪了?真是怪了。” 我暗自骂道真不厚道,又不好纵着她,随即对沈重卿道:“我们去买个泥人吧。可瞧见安好顺走个泥人也未给钱。”沈重卿应声,随向泥人铺走去,老翁颇是热情,道:“姑娘,想捏个什么?不如捏个姑娘你如何?”我道:“好。”他的巧手三两下便塑了个泥人,我接过,小泥人眉眼生动,与我颇是相似,可是欢欣,对着老翁道:“再捏一个我身后的公子吧。”他爽声道:“好嘞。”随即又道:“姑娘和公子还真有夫妻相呐。”我羞怯一笑,心下欢喜。罢了,沈重卿掷了一锭银子,只道:“不用找了。”老翁喜窃接过,道谢一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四下寻了,未见得安好,许是被熙攘人群散了,也罢,不寻她。与着沈重卿,买了些蒸梨枣,黄糕麋,瞧见某家酒肆张灯结彩,人客络绎,旁立的姑娘所着多招展,招呼着来往男子,亦是喜盈之态。便知是烟花之地,我自也想进去探探,却教沈重卿拉住,道:“青楼之地,便不去了吧。倒不如往前的街巷,更是热闹。”罢了,我也消了进青楼寻鲜的念头。 遥见着面具铺子,可是新鲜,欢喜迎上。架上陈了许多黑面白面,或鬼或神,或男或女,我挑了个白面小仙戴上,回首去寻沈重卿,偏是不见人。倒是瞧见十步距的狰狞黑面缓缓下,面目如画,风骨清举,正是他了。在灯火阑珊间,直教人移不开眼,恍惚间若笑,我于白面下也是粲然。 他正欲向我走来,我亦欲向他迎去,方才眼底一斜,巷尾处瞧见了安好,转而进了深巷,未脱白面便是寻她去了。巷深深,得酒香扑鼻,及至尽头,也不见她,却近小桥流水,我便是回去罢了。未料,来人将我手腕抓着,我以为是藏于深巷的地痞流氓,暗叹倒霉,正欲还手之时,却听那人道:“我就知是你,竹清歌。”来人是怀胥,着着檀色袍子,面上如若春风拂柳,与方才青楼的景象可是相应。他便罢了,与地痞流氓无异。巧是我还蒙着白面,便是压低了嗓子道:“公子你认错了人了。” 他忽是掀开我白面,几度风流笑,道:“怎会错,老早见着了你与沈重卿,你今日着得衣裳我是记着了。你怎么撇下沈重卿独自一人,莫不是去相会什么小情郎?”我几分恼,便反讥道:“那你在这烟柳画桥处,莫不是等着与佳人相会?”他忽是不觉失笑,揶揄道:“巧了,我正是等着与你这位佳人相会。”我面上方觉一燥,自是占了下风,便不与他争,径自往回。 他偏是拦着我,道:“姑娘可否赏个脸,瞧着良辰美景,一同泛舟赏着夜景如何?”我自是婉言拒绝,道:“我这么不识趣的人怕是扫了公子的雅兴,你还是寻你的佳人陪你赏吧。” 他便不与我争,忽是揽着我,将我往水边推搡,我是惧的很,偏是死抵不从。他也便无可奈何,垂头半思量,蓦然将我横抱起,往水边迎去。我是十分抗拒,却是不敢挣扎,怕得不稳落下水,也轮着我无可奈何了,便好生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他道:“不是早与你说了吗?泛舟赏景。”且不说我畏水,我也实无兴致与他一道赏景。忽是跳入湖上泊的舟楫,小舟若是雨打浮萍般晃动,不自禁揽紧了他的肩。待舟泊稳了,我道:“放我下来。”他撇头道:“这可不行,你都这般揽着我了,这样的豆腐不吃,我岂不是成傻子了?”罢了,腮上盈盈绯红,我将手撤下,不言语。他忽是绰俏一笑,煞得一池碧波,又道:“行,就放你下来。” 舟已至湖心,湖上几盏莲花灯,映得月影疑流水。我寻了处安心的角落,靠着蹲下。好声好气道:“让舟靠岸,我要下去。”他与我一道蹲下,道:“舟上也无船夫,舟随水流,你让我靠岸,真是为难。不如我们就随兴畅谈,待舟自个靠岸。”也罢,也别无他法。 我依是蜷着身子,他亦是一道蹲着,目光却是定定,稍一抬眼对上,眉眼灿若二月柳,三月桃,方才觉得羞怯,将面埋于膝,几度局促。他道:“你这般羞红着脸可真有趣,更是叫人喜欢。”我更是羞怯,怯中又是几分恼,兀自垂头不作答。 他又道:“你这般蹲着干嘛?”我稍一抬眼,闷声道:“你不也这般蹲着?”他轻笑道:“我还不是随你。”随即起身,开了折子轻摇,扇面不着山水,却是月里姮娥,坠得青玉璧。四下环顾一番,随即又蹲下,道:“前面便是妾兮桥,可是热闹。要不要瞧瞧?”我闷声道:“不要。”他又道:“你可知道妾兮桥的故事?可真跟戏文里说得一般有趣。”我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却是俏俊一笑,给我娓娓道着:“于我祖辈时,连接两岸不过独木,往来却是不便。一日,这城中的富商正过这桥,岂料滑下了水。正巧来往的一个姑娘瞧见,下水将富商救起。平素净是英雄救美的戏码,这便换了这么一出……”我听着委实无趣,他似是耐着性子将这故事讲完,我在小舟上着实呆不下了,适时有些隐隐作呕,便打断道:“这小舟何时靠岸?” 他往水面一瞧,道:“你急什么?看来不过再半个时辰便能靠岸了吧。”半个时辰,多一会我也难忍,委实有些焦躁,道:“你就不能想些法子吗?”他做摊手状道:“能有何法子?不过半个时辰,不如与我对盘棋?”我讷讷道:“没兴致。”少顷,他又道:“你手上拿的什么,借我瞧瞧。”手上不过是方才捏的两个泥人,将它藏的更深,道:“不借。”他委实不识趣,欲是伸手来夺,我几番躲藏,断然不会让他夺走,他戏谑道:“为何不让我瞧?难不成是定情物?又或者是……”末了,无下话,他却是对着远处出了神,须臾,道:“我看到了沈重卿。”这下我提了兴致,隔着水面往他瞧的方向,身子矮了也见不得,罢了,扶着船缓缓起身,对岸人客稀处,那人玉树临风,不自觉几分心悦。然,适才瞧见他身边却是秋香色阮烟罗的端正女子,我认得,是君柳。瞧着他们也是郎才女貌,心头却是梗塞,失了兴致。这长街也不过如此,人群熙攘也不觉热闹,想竹林清静才好,也好。 怀胥趁我不备,将我手上的泥人夺了去,把玩着,道:“不过是个泥人,叫你这般藏着。不过说着,这小鼻子小眼儿倒与你颇是相似。这个沈重卿倒捏的没有你的精致。”我很是恼,道:“还给我。”他便只将沈重卿还了我,道:“不如把你那个送与我?”我只道:“不行,还我。”便去抢夺,他藏着,左右不给我,面上亦是俏绰笑意,道:“你若抢到便还你。”我犹为恼,加之对沈重卿的几分怨气也撒与他,狠狠踩了他,他吃了痛,踉跄几步,道:“好生泼辣。” 方才小舟有些颠簸,我正欲抢夺,却是失了神志,身子直直栽向湖底,我不会凫水,只是凭着意识挣扎,吞着水,和着水声听得怀胥唤着清歌清歌,神志很是混沌,想着便是那年安好声声的“姐姐,我救你。”也是她代的我死,而今想是没人代我了。也罢,因果报应,只盼着沈重卿能替我收了尸,承了当时救了他的情,送我回竹林葬了也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届笑春桃兮 好巧不巧,正是沈重卿顺道救下我,亦是好巧不巧,我已是被水呛晕,失了知觉。恍惚间,隔着岸,他对怀胥训斥道:“怀胥,你当真不知她畏水吗?你这般不解人意是如何讨女子芳心的?”罢了,湿漉的沈重卿怀中亦是湿漉的我离了去,茫茫湖上亦是茫茫的怀胥,瞧着我们渐行渐远,方才化为眼底的一粒尘,叹了口气,平添了悔。 醒时,手中依是紧握泥人,掌心平白多了些鲜红印子。隔着几生枝的玉屏风,听得沈重卿与安好道:“我不知,你需些什么,往日你大可问我要,我给你添便是了。”安好笑盈盈道:“我若缺什么,自是不与你客气,谢过重卿哥哥了。”我和衣过了去,安好娇俏着眉眼迎上道:“姐姐,你可算是醒了,我们还为你担忧许久。你吧,多年不近水,这回让人给推了下去,那人着实可恨,改日我寻个机会,替你报仇。”我轻声道:“不是他推的。”推我是假,拐了我上舟是真,若未上了舟,我又岂会掉下水。若是究其故,我还不是循着安好的踪迹才碰上他的,如此说来,安好才可恨,相当可恨。 适时沈重卿相当贴心未我倒了杯茶,关怀道:“身子可还有恙?可还需我请个大夫给你瞧瞧?”想着他与君柳那般郎才女貌,心头浑然不滋味,本是拿了茶盏又放了下,道:“我已无碍。大夫也不必请了。”罢了,又道:“你可是一夜未眠?早些回去歇息吧。”他不疾不徐道:“等等,我有样东西给你。”他从袖里娶出一支白玉簪,嵌着盈盈绿松石,道:“我不太懂女子心思,正巧碰上了君柳,她帮我选的。我觉这般的白玉,配你恰好。”说罢,将簪子别于青云间,发间有些痒,心头亦是痒。眼底瞧见安好正巧捂了眼,朱颜娇羞,莺燕般轻笑。他只道:“你也早些休息。”便合了门,离了去。 寻思着,这白玉簪也是君柳帮着选的,我总不好承她的情,归根,是醋了。索性将簪子摘了下来,收好。安好见状道:“这簪子也是重卿哥哥花了心思的,你怎么将它摘了?总不至吃了君柳的醋吧?”我强颜笑着,摇头不作答,转而问道:“你晚上去了哪?到处寻也不见你。” 她便斜靠衣裳,手撑着腮,道:“我到处走,到处瞧。去了青楼,歌舞升平,女子穿着轻薄妖艳,男子亦是花天酒地,他们搂抱着喝酒,相当……。房中有男女颠鸾倒凤,我……没眼瞧。也有妇女前来寻夫婿,可那楼的布局相当妙,前后两通,男子便从后门的小巷偷偷溜了,妇女未找着人,也就骂骂咧咧一通作罢。“竟是去了青楼,不厚道,去了青楼也不招呼一声,相当不厚道,偷窥了人颠鸾倒凤,不厚道至极。 她紧接着又道:“尔后我随着跑出青楼的男子拐进了深巷,瞧着一户人家,男子因他娘子多吃了一勺饭,狠狠地打了一顿,面上也破了相。我便帮着教训了那男子,将他往荆棘丛里扎,瞧他活见鬼的样子,着实解气。”这便是人间百态,自有人寻欢作乐,也有的家长里短。 我问道:“那我落水时,你又在何处?”她道:“那时我茶楼听曲,感到异样,许是姐姐有了难,我便赶了来,恰巧见到重卿哥哥救了你,也就放了心。”少顷,她又问起了怀胥,道:“姐姐,怀胥是看上你了?不过见了两次,就拐你上了贼船。” 提及他,可是恼,泥人还被他抢了去,若向他要回,又得一番纠缠,也罢,就当送与他了。她又道:“听闻他是个风流公子,你可长点心。”我啐一声道:“呸,他这个登徒子。”她粲然而笑,眉眼儿分外灵动,朱颜粉面恰娇俏。 晨间落了场雨,小道成泥,便是闭门不出户。不知何处蹿出的白猫,被雨打湿得瘪,本是瘦小现是愈发瘦小。月梅瞧着可怜,便去招呼它来。它本是有些怯,隔了远只细声细气叫着,大抵是瞧着月梅心善,这才怯怯走来,地上便留了段泥爪印。我从桌上随手拿了块金丝肉饼递与她,她怔了一番,眼底情绪变化万般,这才几分怯拿了去。 白猫尽管吃着,许是饿了久,索性她蹲下,轻抚着白猫,倒是粘了一手的泥,罢了,白猫当真觉得她心善,自发几分亲,蹭着月梅,伴着细声细气的叫唤。月梅满是疼惜,道:“瘦成了这般,真是可怜的紧,是不是主人将你弃了?” 我道:“想也是没人要的猫了,它待你也亲切,不如你就养着吧。若是不便,我也能替你照看个几天。”她也就顺水推舟养着了,也承情对我言一声:“先谢过姑娘了。”顺手抱起了白猫,往尾部仔细一瞧,欢喜道:“是母的,往后还能生堆猫崽子。”又寻思道:“叫你什么呢?这般雪白,不如叫云儿吧。”蓦然羞怯而笑,娇俏似是未展的春桃苞。不知为何,听着云儿,便想起勤云,真是怪。随后她便抱着猫去将它梳洗一番。 雨后不过一时辰,又放了晴。闲暇之余,得了沈重卿的应允去散了步。和风畅,丛木深,得了阴凉,这般教人惬意。近日常是见得家丁推着车车泥沙往园里深处,今日如是亦然。园里深处不过是湾湖,长得一池灼灼娇荷,诱得女眷常来此处赏荷,他们推着泥沙去是何故,也是讶异。 适逢勤云,步履仓促,见着我也好歹来唤了一声,道:“清歌姑娘,今日可有兴致出来散步。”我便问道:“你这般匆忙是去哪?还有他们,推着泥沙去何处?”他依是沉着面,和着声道:“姑娘不知?前日你落了水,近日散这园子也是避着湖泊,公子看你不舒心,便命人将湖给填了。我这会也去监督他们的进程。”丞相府中女眷颇多,多是偏爱这一池湖与着娇荷,他却看我不舒心将它填了,当真不厚道,却是教我动情。 罢了,他便先行告辞,不经意瞧着月梅,对着勤云目光依依,眉眼羞怯,生着女儿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买鱼穿柳聘衔蝉 夜深之余,睡到恬然处,方觉门外响动。蒙昧时,更了衣开门,来人正是月梅,她平素无事不来,今儿却是难得。瞧她神态焦灼,衣带渐宽,也是来得匆,怀中亦是抱着猫,她略是为难道:“清歌姑娘,这深更半夜本是不该扰你的,可云儿病得厉害,这会也请不到大夫。听闻你懂些医术,这才来麻烦你的。”我对医术不过懂些皮毛而已,可她这般客气,委实不好推辞,便放她进来。 我便倾靠花梨椅上,手托着腮,问道:“猫儿有何症状?”她思量道:“今日它不食不喝的,倒一直在呕,且常拿爪子挠肚子,我稍是碰它,它便挠我,瞧我腕上还有个血印子,我寻思着它不过是吃坏了东西,也便随它了,可入夜时才觉它没了精气神,立起来也是难,这才将它抱来。”月梅将它放下,未立直便软身倒下,这样的小东西可叫人怜惜。 我将猫儿抱起,白毛胜雪,倒是干净。却是病怏怏,未睁过眼。我问道:“平日里可是给它喂了什么?”她与我相对而坐,颇是疼惜地瞧着猫儿,沉吟道:“不过是些剩菜剩饭,我们当下人的,平日伙食也好不了,自个省着吃好留给它。若是有幸也能逮着些野物给它,这般也不曾出过岔子。” 如此也并无不妥,月梅对猫儿也算是尽了心,我也不知何处出了差池。挑开它的唇瓣,小细牙齐整盈亮,方见得齿间一点银灰,若不仔细瞧倒真将它略了。撬开小细齿,方是一根寸长银针,扎了进舌苔。取出之时亦带出一条长线。 月梅面上悔恨,结巴着道:“这……昨日我绣帕子,瞧它对线团有些意思,也就,也就让着它玩了。谁想里头还扎着针……”少顷,她愈发悔,道:“哎呀,我今日瞧见那团线,被云儿扯得所剩不多,怕是已经被它吞了。” 我琢磨着,若是它腹中还吞着线,我也怕是无能为力,只好交与大夫。然这深更半夜,我断是请不来的,若真要请,我只好去劳烦沈重卿。我道:“云儿腹中的线,我是取不来。要么也只能去寻大夫。可此时夜深了……”她将猫儿抱于怀中,泫然欲泣,道:“那可如何是好?我担忧云儿熬不到天明。”我方才悠悠道:“不然,我去求求公子,让他请个大夫。” 她适才面上神色展了些,几分忧虑,道:“这会打扰公子,怕他不肯应吧。”我百转千回道:“对呀,我不过是他的救命恩人罢了,他怎会应我。”瞧她面容沉青,委实慌乱,罢了,我道:“我尽量去求他吧。”她便宽了心谢过,我随即起身往沈重卿住处去。 屋外恰是月影清清风徐徐,闻得聒噪蝉鸣。安好问道:“姐姐,你当真帮她?她昔日可是如何说你的。你方才将话奉回,我便以为你不会帮她的。”方才不知中了什么邪,说话竟这般不客气,幸是将月梅留在屋内,才道:“我也是随口一说罢了,她好生客气来求我,我也不好推了不是?”她恍是明白,道:“也是。姐姐就做个人情,她以后断是不会再出恶言为难你了。” 折了这曲曲游廊,穿了这繁枝小径,才行至沈重卿的住处,檐下悬了几盏灯笼,将院子亮得通透。我轻叩门,对里头唤了声:“沈重卿,开开门,我是清歌。”片时,他应声开了门,更着玄色衣衫,亦是刚睡醒模样,却是精神。他问道:“何事?这么深夜来找我。” 我道:“前几日月梅捡了只野猫,今日却患了病,深夜来找我给猫看病,我的医术不过半斤八两,自然也帮不了她。只能来劳烦你。”他未思量只道:“好,你求的我自然帮她。”随即唤了勤云来,吩咐道:“城北的王大夫可知道?医治家禽是出了名的,将他请来。有些路,快去快回。” 罢了,我不知自己该如何,委实乏的紧,若说我此时撤了还真有些不厚道。救人救到底,也就呆着静候吧,纵然乏闷。沈重卿亦然陪我一道候着,手中把玩着青瓷盏,相顾无言。我偶是偷着眯一会。他道:“困就回去歇着吧。” 我强打起分精神,道:“不了,还是先待大夫来了吧。”他放了茶盏,道:“瞧你这般闷,不如陪我下盘棋吧。”我也就应了,好歹也能解解乏。 平心而论,他手执黑子,冥思凝神的模样,当真是英俊,教人将了心思全置于他,甚是心猿意马。他道:“想什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方才将目光转回棋盘,已无回旋的余地。我轻叹道:“输了。”他又道:“这般心不在焉,输了也是应当。你认真与我再下一盘。” 时下未落几子,勤云便是领着大夫而来,行了一番礼,便遣他取给猫儿瞧病。我算是帮到底了,也便宽了心。这么一宽了心,我当真是乏,宛若骤雨急至,乏的紧。如何说,这盘棋还是得同他对完,也便是半眯着眼,眯着眯着,竟再提不起力气睁开,也就弃了子,合眼伏在棋盘上睡了去。尔后,也便是沈重卿亲自将我抱了回去。 月梅的猫儿,自然被这大夫给治了好,第二日便又精神抖擞,更甚,利索得能逮只老鼠。我知月梅养猫甚是不易,便将自个的剩菜剩饭给猫端了去,虽是绵薄,也便好过月梅一人照料。也就将得她与我又一番道谢,言语愈发客气。也不似以往那么生分,无事便与我说些家长里短,或是城中的趣闻,像是听说书先生的戏文一般,颇是有趣。 教得外人瞧来,我们倒是情如姐妹,如此姐妹来,姐妹去的,便没了规矩,她算摸清了我的脾性,知我平日性子温和,以至她私下偶是对我呼喝,而在外人前颇是恭敬,甚至有些护着我,也就让着她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硕人俣俣 有力如虎 眼下午时正过,开轩纳凉,青萝蒲扇慢摇。月梅正给我讲起趣事,如是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娓娓道着:“梅大人可是个廉官,可他的夫人……且说他夫人吧,还是老爷的远远房亲戚,她们家倒是落寞,不过依着与丞相大人的半点亲,勉强是将她嫁了去。梅夫人吧,倒是个狠角色,梅大人纳的妾,多是非病即死,所以梅大人这么的岁数,也就她一位夫人。”洗了盏茶,饮尽,茶白帕子拭了把汗,清清嗓又道:“若说她仅此而已,也算不上狠毒。她背着梅大人,做些贪污贿赂的事来,不过是七品的小官,晋成三品,亏得梅大人忠厚,竟还认为她夫人是个贤惠的主。” 适时,她又附于我耳边,隐秘得道:“公子的生母就是让她给迫害的,这算是沈家的密辛,想是他也不曾告诉你。”此番我便来了兴致,抛了午倦,做得端正,道:“给我讲讲。” 她摇着罗扇,缓缓道:“公子的生母孙夫人真真算上贤良淑德,且不说她如何貌美,她的才气也是数一数二的,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真是可惜了……说起来,梅夫人记恨起孙夫人,不过是昔时大婚前,孙夫人怕寒酸了她,命人给她送了一对金步摇,一双玉镯子,皆是珍贵。本是一番好意,却在她看来是瞧不起她施舍的,这么的就记恨上了,一记恨就恨上了五年,于时梅大人已是青云直上,她自然也是昂首挺胸。” 顿了顿,她又道:“那时候她便与夫人走得近,明里与夫人亲如姐妹,暗里却在算计她。小计谋也就罢了,最歹毒的,是她哄了夫人同她去烧香拜佛,且在寺里住一晚,那时,也带了公子。她命了人埋伏在了寺庙边,半夜将夫人拖去……玷污了。公子也是亲眼见着,自己的生母被几个彪形大汉给……玷污了,那年公子不过五六岁。尔后,她令人毒哑了她,挑了她的手筋,对老爷谎称是山上的劫匪见夫人生的貌美才起意。这般的家丑也不便与外人道,老爷命人偷偷赐死了夫人。” 我听闻委实黯然,未想沈重卿那么孩童年纪,便睹了生母被奸人所害,教人心疼。我问道:“然后呢?”她便接着道:“此后,公子便是沉默寡言,不爱同人亲近,与老爷面上恭敬,却是疏离。公子也便记着这事记了七八年,于是在十三岁时将梅大人贪污受贿的行径查了出,连同她夫人也一并受了罪,梅大人受刑前才知这都是他夫人干的好事,气得吐血而亡,梅夫人也自是罪有应得。自然这一桩也牵扯了许多官宦,也并一道将他们除了,公子倒是得了皇上的器重,年少成名。” 如此一说,他将有些牵扯的官宦也除了,他们自是记恨起他,自然也会有仇家寻上门,想是昔日在竹林被人刺杀也是这些仇家了吧,他还用了路遇劫匪来搪塞我。他这般的本事,当真叫人敬佩,仰慕得五体投地。 她正欲与我讲下一段,有位粉衣婢女进了来,恭敬道:“清歌姑娘,老爷想请你去前厅赏一下新开的蕙兰。”我稍是疑惑,明面是说赏花,应是找我谈谈,多半也是关于沈重卿。先前也不见得找我,今日为何忽是想起。月梅便道:“清歌姑娘,你还是先去吧,回来我再与你细细讲。” 便是这家子的主人想见我,我自是不好推脱,随着粉衣婢女去了前厅。瞧见沈老爷端正做于椅上,所着一袭绛紫锦袍,雍容威严,分外精瘦。我便上前行礼道:“清歌见过大人。”他随意一瞟,道:“来了,坐吧。”随后吩咐婢女为我沏茶,道:“这是前几日皇上赏的云雾,尝尝。” 我便谢过,端起茶盏细细品着,齿颊留香。他又吩咐人将蕙兰端我眼前,道:“今日邀你来赏蕙兰的,你看着如何?”这般问,难不成要我吟几句酸诗?在竹林,多生得了兰,比这蕙兰可要芬馥,也还不过被众草芜了。我也不好拂他的兴,便佯作真心实意道:“这花,养得芳菲,且有些逸韵。” 他朗声而笑,我思忖着我这般答也算不上过于恭维,怎引得他这般发笑。他道:“不过是院里随处挖的兰,竟得姑娘这般赏识,那便送与姑娘了吧。”方才竟被他摆了一道,他这般戏耍我,若不是因了我是深山而来才刁难我吧,我万不好丢了沈重卿的脸面,于是回敬道:“昔日山上山下遍是兰,我也便如野花般看待了。不想今日细细赏着随地挖的兰,也觉别有清韵,来日回去也要好好赏赏遍山的兰了。先谢过大人了。” 他稍是一怔,又是爽声笑道:“好是伶牙俐齿。”我恭敬道:“不敢当。”他端起茶盏啜饮一口,道:“我也不与你绕弯了,听闻昨夜你呆在重卿房里,且还是他亲自抱你回去的?”我思忖着他定然是误以为我与沈重卿深夜行些……男女之事,此番才质问我,我轻咳一声,道:“昨夜是猫儿病了,才去托公子请个大夫。尔后也不过是在公子房中对了两盘棋罢了。” 他仍未置信,却又不好驳我,只道:“你也是有些聪明的,做事也算滴水不漏。”我当真是有些冤,相当冤,且不知如何驳他。随即他又道:“我不知你是如何迷惑重卿的,竟不顾及旁人闲话,擅自将个女子带回,真是荒唐。但我已应了他与君柳的婚约,自是让君柳为正妻。他再是喜欢你,论身份地位,你横竖也不过是妾。” 字字掷得我心头陈杂,婚嫁是远了,近得说,我当不知沈重卿心意,从来即是冷冷清清,无欲无求,却对我又是极好,倒教人难捉摸。也罢,他与君柳的婚约,几欲将我对他的念头,给断了。纵使没有这婚约,他们这达官显贵又岂容得下我这样身份。心头煞是惆怅,沉沉宛若一江东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自是白衣卿相 面上不露形色,沉声道:“多谢大人提醒。若是无事,我便回了。”罢了,方正及至堂门,旁摆着富丽堂皇花,他忽是唤住了我,道:“等等,你姓竹,请问令尊姓名?”我稍是回身,答道:“家父名是竹载山。”他面上神情瞬息变化,沉如玄铁,缄了默,倒是教人好生疑惑,便问道:“大人可是认识家父?” 他适才缓了神,语气换了几分温和,道:“昔日同在朝中为臣,打过几次照面,后便是辞了官,再未联络。你原是他的千金,方才……”他面上有些愧色,百转千回才道:“方才的话,你也别放心上,只管安心在这住着,若是重卿怠慢了你,你只管与我讲。不过这婚约……倒是真,你……”他这番话实在拖沓,明里暗里不过是提点我与沈重卿远些距离,我便是应道:“我知道了。”他神色一如长辈关怀,道:“那令尊如今可安好?”我答道:“前些年病逝了。”他颇是惋惜,叹着气,道:“真叫人惋惜,那你且安心在这住下吧,我吩咐下去,好生招待你。”我言了声谢,尔后称了有事便退了去。 因了爹爹的情面,丞相大人起初的咄咄逼人竟转了和气,未想爹爹还有这般大面子。昔日迁回竹林,爹爹就成了闲人,不再过问世事,自然也不再与我谈起为官时的事,我也不过问,今儿竟是生了好奇,想了解些他的前事。若是问外人,多半也只说个大概,那么也就……该找找娘亲。 我铺了画卷,画中人依是臻首娥眉,朱唇皓齿,若是灼灼三月桃,偏是天大地大,无处找寻,生生叹着气。月梅凑巧端着茶进来,问道:“怎么了?可是老爷说了什么?我猜他找你,是想将你遣出府吧。”我悠悠道:“非但未赶我,倒教我在府里安心住下。”她面上讶异,道:“他找你也非善意,怎会不刁难你,反倒……”方才定睛瞧到手中画卷,问道,“这是?” 我小心将画卷收起,道:“我娘。”她几分赞叹道:“是个端庄的夫人,哪像是居在山野的,倒像是大户人家的。”我手托着腮,讷讷道:“她本是名门闺秀,后随我爹在竹林居了不过两载。”她随即起了兴致,又问道:“那她如今人在何处?”我摇摇头,几分黯然,她瞧我这模样,也便不再发问,转而说起别的,道:“我今日,又瞧见怀胥公子了,是来找你的,不过被公子赶了回。他从前些日子起,日日来,日日被赶了回去,偏是执着。” 他前些日子致我落水,我便是记恨了他,他这般寻来,也不怕我一时意气将他剐了,我便问道:“他来干嘛?”她盈盈道:“这我就不知了。怀胥公子有个毛病,凡事都想与公子争个高下,多数是比不上公子的,独独是风流这点,公子是及不上他的。不过,既然公子带回了你,他自是想争一争,你小心点他,这般的登徒浪子。”我自会小心,不与他这登徒子纠缠。 黄昏时分,院里歇凉,沈重卿便是款款来,于时我方是托腮遐思,未注意得他。他便是于我对面坐下,替我摇着罗扇,半晌,我才回神,道:“你来了啊。”适才他问道:“想些什么这么入神?”我伏于几案,闷声道:“我有些想回家了。”他闻言温声道:“那我便送你回去吧。”半思量,我又道:“我不想回家。”他隐约噙些笑意,道:“你可真矛盾,到底是回或是不回?” 心下当真是想回的,不过是眷着他,自然是舍不得了,我便是轻声道:“眷恋竹林的安逸,又贪图这儿的热闹,何来的矛盾。”他略是赞同,道:“说来也几分在理。” 院里多蚊虫,早先焚了香将其尽数薰了开,也是有些扑来,我随手捕了只,又夺了罗扇将它尽数扇开,颈间咬了一处,伸手挠着,可是恼。他从袖里取出一罐药,拿开了我挠脖颈的手,将药抹在我被咬那处,温热鼻息扑在青丝间,方是面上燥热,若不是天黑,他应会瞧见我耳根子通红。罢了,他道:“你这样会将它挠破,会有些疼。这药对蚊虫叮咬可有些用,你这般细皮嫩肉倒招蚊虫喜爱,你收着这药吧。” 我几分局促以手掩了脖颈,丝丝凉意渗透,倒是不痒了,可是心头像是万只蚊虫咬,痒得紧。 良久,他又问道:“今日我父亲可是找你了?与你说了什么,听闻你回来后便是失了魂般。”失了魂?这便又是听谁说的,不过是因着爹爹整日遐思罢了,也不过,确实因了他与君柳的婚约黯然。我又伏于几案,将原委道了来:“他今日不过说了你与君柳的婚约。”我便是顿了,抬头瞧他是作何反应,他淡然道:“婚约不过他们订的,我若是不娶又能将我如何。还有呢?” 我便是道:“尔后他问起了我爹爹,却像中邪般对我温和,说是打过几次照面,可爹爹尚未向我提及昔日为官之事,我思忖爹爹有这么大情面,断是瞒了我许多,连自个的亲女儿也瞒了去,真让我生些怨气。在竹林之时我托你帮我寻我娘,可有下落?” 他道:“近日手头有些事忙,你先将画卷交与我,好摹一份,过些日子脱了身,便帮你打听,这样可行?”我便是全倚仗他,不过是晚些日子,纵使将此事推辞了,我也断然怨不得他,我自然是应了声好。 月梅向是端正立于十步之外,低眉颔首,至于沈重卿走后,才松了心,坐下洗了盏茶,道:“这般站着可真累,好不容易能坐着歇下了。”我随手将这帕子为她拭了额上的汗,问道:“为何这样守规矩,他在时也不能坐下歇着吗?”她叹息道:“这便是规矩。”我盈盈笑道:“那为何对我就没了规矩,独独是畏惧公子?”她啜着茶,道:“也非是对你没规矩,前些日子三姨太跟前的丫鬟对你冷眼,偏是被公子瞧见了,事后命人将她杖责二十大板,一周没法下床,此后便是如鼠般避着你了。”顿了顿,又道,“你可别向公子说我,我还将公子的密辛告诉了你,替我守着些。”也便看在这份上,应了声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墙外行人 墙内佳人笑 入幕之余,与着安好一同逛园子,玉露清影,南风伴鸣蝉,夜凉如秋。巧是此时人丁鲜少,倒不用顾忌什么,有什么话便是讲了,也容得她随意倒腾。她便是深了密丛,捉了几只蟋蟀,道:“算是被我捉了,真是聒噪。”我便是打趣道:“不过是捉了几只,丛里还有成千上万,依是聒噪。”她将蟋蟀置于园内石方桌,观着它们相斗,道:“我不过是一时兴致,捉几只玩耍罢了,若我真想将这些小虫捉光,可得捉到何时。”我便撑着腮与她一同观着,道:“入了秋后,它们也就隐了,还用得你捉?”她笑吟吟道:“还是姐姐有理。”随即又问道,“我今日听得你与重卿哥哥说,要去寻娘亲,可是真的?” 瞧她这般欢喜模样,若是日后寻不到娘亲,怕是冷了她的心,我便道:“是这般没错,可娘亲留的不过是些画像,且天大地大,着实有些难寻。”她又问道:“你真对娘亲没有半分印象?若是哪天应了缘分碰见她,指不准就认了出来。” 我俯了身子戏蟋蟀,沉吟道:“娘亲走时,我还不过是个孩童,时隔多年,我连娘亲的面容都记不起,更别说你,那时不过是嗷嗷待哺。要不是凭着画像,我真是记不得她。”她忽是思量,沉声道:“我虽是记不得娘亲的面容,不过,我倒是隐约记得,昔日娘亲乳我之时,瞧见她胸口一粒朱砂痣。”我倒是记不得,不过这朱砂痣生在胸口,脱了衣服去查看委实不妥,我也倒生生叹了口气。 安好玩腻味了蟋蟀,将它掷回了青丛,道:“这么一会就没了生气,无趣。”须臾,叹道:“若是娘亲当时未弃了我们,约莫我如今活得好,也不至栽给你。若你以后和重卿哥哥成了婚,有了子女,万不可让你看管,免得同我一般。”这番一说,教我有些黯然,我道:“若娘亲在,如今也是万事皆好。但世事无常。且沈重卿,和君柳确实有着婚约,我与他,自是不大可能的。” 她宽慰我道:“重卿哥哥不愿意娶她,这婚约自然是不作数的,你何必这般叹气。”我又是一番叹气,道:“你不懂,自古婚嫁之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这桩婚事由着他父母定下,他自然不好推脱。若他不娶,岂不是悖了纲礼伦常。且君柳这般的大家闺秀,被人拒了婚,定叫人耻笑。” 安好听得恍惚,索性道:“毕竟这婚嫁也是长远,可从长计议。不过姐姐,你何必成日想着儿女情长,真是伤神。且让我这孤寡人家难堪。”我嗤道:“你说这话也不害臊,昔日是谁要将重卿哥哥唤作姐夫的?昔日是谁撺掇着将我许了沈重卿?你难不成想赖?”她便是驳道:“那又如何,许的是你,钦慕他的人是你,我不过是这么说了吧。更何况,我也没法与人长相守,毕竟人鬼殊途,我也只好这般孤寡终老,真是凄惨。”这般倒是对得我作不了答,也便是嗔笑。 坐得有些僵了,便是起身散散,沿墙边小径相行,扶墙一行君影花,落得沁甜。安好与我讲着昨夜趣闻,道:“昨夜去窥了三姨太,她坐在床前候了沈大人一个多时辰,偏偏叫年轻貌美的九姨太抢了去,她自是不甘,又因随侍的丫鬟摔了个杯盏,便训了她一顿,随后打了几板子,可是那丫鬟前些日子刚挨过板子,皮肉新长好的,又开了花,你说可不可怜?”心头委实有些同情她,可面上却不厚道盈盈笑了声,如是莺莺燕燕。 须臾,听得人道:“何事引得佳人如此开怀?”我循着声是从高墙传来,仰头瞧着,高墙上正卧着怀胥,黛蓝长衫倒是隐在夜色中,不定睛也不曾发觉。他方是衔着长茅,玩世不恭模样斜睨着我。我轻声对安好道:“这便是怀胥。”她笑吟吟道:“他怎么又来了,被重卿哥哥赶了许多次,还不死心。这会倒是有些聪明,翻起墙来了。” 我便问他道:“怀胥公子,怎么大门不走,偏要翻墙,我还寻思是贼人呢。”他啐了长茅,愤愤道:“我乃正人君子,怎会是贼人,若不是沈重卿将我赶了走,我怎么翻墙?”正人君子?可真不害臊,也罢,哪有贼喊捉贼的,流氓也大多声称自个是正人君子。 我便讥讽道:“你这正人君子翻墙总不至是偷窥我这女子吧,定是觉得墙上的景致别样才攀上墙吧?”他便顺水推舟道:“可不是,高墙上赏着月亮分外皎洁,夜色分外撩人,你可要上来与我一同赏赏?” 我便是悠悠道:“不必了,我这俗人是赏不来的,你在墙上好生赏着,我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他于身后唤住了我,道:“哎,你别走啊,好歹先扶我下来啊。”我不予理会,径自前行,忽是听得砰然声,这才回身察看,他竟是从高墙上坠了下来,落在君影丛中,吃痛喊叫着。我便折了回,他蜷在丛里,眉眼几分可怜相,道:“摔得委实疼,我这把骨头也快散了,扶我一把。” 这高墙约莫半丈余,摔了着实疼,瞧他这般可怜相,我也略是为难将手伸了扶起他。他却是得了便宜不撒手了,我有些恼,道:“你撒手,要不然我喊人将你这登徒子给捉了。”他这才老实将手撤了,眉眼粲然,与蒙蒙月色倒是相衬的紧,他道:“你这般皱着眉,可是心疼我?” 我便指着其后的君影花,已是被他碾得没了生息,我道:“哪是心疼你,我是心疼这些花,方才生得正盛,转而被你碾成这般。一草一木皆生灵,相当心疼。”他便是顺势道:“成,我残害了这些生灵,我给它们赔罪,回头给它们抄上百遍的经文,为它们超度了,这样可行?”他这般着实有趣,教人忍俊不禁,我道:“这样也成,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将这百遍经文抄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未必明朝风不起 他欲是与我牵扯,我稍是往后退了几步,他止了,道:“不必急,大不了,回去我通宵达旦将经文抄了。其实,我此番来找你,”罢了,他有些难为情,轻了声道,“我不过是想问问,那日你落水后,可无恙了?”亏他提起,那日我险些是丢了性命,满是怨气道:“若是有恙,我如今岂会好好站这?”他几分局促,眉眼暗含愧色,道:“那日我真是无心,当真不知你畏水,若是早知,自然不会将你拐上舟。且我也不通水性,着实救不了你。你如今可还记恨着我?”我道:“恨,当真是记恨着。”恨不得将这人剐了,扔下水喂了鱼。他搔首问道:“我当真当真无意,那你如何才原谅得了我?”我当真是原谅不得他的,我背过声,沉声道:“若公子来,就是为求我原谅,那便请回吧。”罢了,穿径匆匆行,他亦是随了上来。穿了林深密处,正巧瞧见前头盈盈灯火,是几个夜巡的小厮,若是平日我自然是不会避着的,可今儿身后还随着怀胥,若是被人瞧见了,扣我一个深夜私会的罪名,岂不是冤枉。我便是回了身,将怀胥拖至繁枝后,根深叶茂也好掩藏。他偏是同丛中虫儿一般聒噪,道:“你是不是打算原谅我了?”我伸手将他嘴捂了,教他不再聒噪,附在耳旁轻声道:“你别出声,待他们走了。”适时他眉梢喜盈,烟波深得能掐一把水,倒教我些是不自在。待得没了人声,我即是收了手,欲是穿径走,他忽是道:“你若是走了,我就将人喊来,说是这深夜你与我在此私会,这般说不准,你就要许我了。”这人可当真无耻,还能让我屈服了不成?我偏是倔着,他又道:“那我可喊了啊。”方才回过身,便是杏眼圆睁,心下恨不得将他剐了,他偏是春风得意,盈盈自喜道:“沈府这园子,我倒鲜少来,今夜有些兴致,你且带路。”我偏是有些骨气,断不会屈服。随即他又道:“他们还未走远,我若喊一声还能将他们招回。”也罢,我再有骨气,也不过半嗔半怨屈了服,于前领着路,随意穿于青枝间,顺手折了枝细条,将怨气撒了一番,将他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遍。他蹑身,道:“你在小声嘟囔着什么?我怎么听着像是咒我的?”我便是大无畏模样,悠悠道:“不正是咒你?早先害得我落了水,如今又是威胁着我给你领路,这般欺负我,不咒你咒谁?”他闻言开怀,眉眼潋滟如水波,道:“伶牙俐齿,愈发教人喜欢了。”我便背了身,他这登徒子,可教人恼,偏隐隐生了几分羞怯。他又道:“我走得有些累了,你且给小爷我捶捶肩。”我这般骨气,断然不会给他捶肩,他又道:“我可要喊了。也不知他们听不听得到,不如我大声点,就怕整府的人都来凑这热闹了。”我骂了声无耻,也便回身给他捶了,卯足了劲下拳,他未觉痛,倒是颇受乐,只道:“往左点,用点劲,可是酸乏。”安好卧在树梢间,垂眸瞧着我,忍俊不禁,道:“姐姐你也有被人这般欺负的时候。”我生生叹了口气,招了手将她唤了下来,小声道:“你有没有些良心,净是看热闹,也不帮我想些法子。”她撑着腮,眉目招展,道:“姐姐要我如何帮你?”我思忖着,最好不过是将他吊于树上,拿个鞭子抽上他个百遍,随后抛到墙外,却是有些毒了。我道:“随你了,吓吓他也好。”安好随即来了兴致,飘上树梢,化作了白衣女鬼,趁着朦胧月色倒真是瘆人。怀胥问道:“你在窃窃私语着什么?”我几分笑吟且略作神秘道:“前些日子听丫鬟给我讲,昔日沈大人娶了一房姨太,甚得宠爱,却人给害了,吊死树上,好像,正是你身后的这颗。听闻她死不瞑目,化作厉鬼,专杀害些深夜私会的男女。这个白影,可是不是她?”他听闻,面上神色慌张,方为铁青。于时,顶上方落了两滴血水,正中他额心,他抬手一抚,方是手间一点殷红,面色愈发沉青,稍是抬眼,瞧见顶上青面獠牙,他顿时慌了身,箭步上来掩于我身后,支吾道:“鬼,有鬼,快跑。”他欲是牵扯着我逃跑,我倒是定定立于原地,几分幸灾乐祸道:“哪有什么鬼,不过是个白影。”他定睛一瞧,依是白衣女鬼,便使了解数拉扯着我,沿小径往人烟多处跑,旁多繁枝,掩了月色,不过零零碎碎,这般晃着愈发瞧不清路,被树枝勾了几回。他自是跑不过安好的,她于身后张牙舞爪,尔后抓着了他的肩,他回眸一瞧,方是铁青的鬼面,有齿无唇,淌着血涎子,怕是将他吞了去。蓦然,他失了神色,竟直直倒下,他是吓昏了去。我心下着实解气,低头啐了声登徒子,欲是将他弃了自个走了,转念又觉不妥,便折了回。安好已回了水灵灵模样,道:“这怀胥就这几分胆量,着实无趣。你就让他昏在园中,管他做什么。”我道:“我自是想这般,可着实不厚道了些。你去寻寻沈重卿,将他领来。”她应了声,飘飘然而去,不多时领着沈重卿飘飘然而来。我将原委向他一一道了来,怕他生了嫌隙,误会了我与他深夜私会。罢了,他只道:“往后可不能再这般吓唬他,同你畏水一般,他最为畏惧鬼神。”我便是应了声,同他一道将他安置了。怀胥被我这么一吓唬,这夜倒是大病了一场,且病得厉害,先后请了三回大夫。他惊魂未定,混沌中亦是零碎喊着话,听不大清。且周身出了虚汗,将这被褥浸了透,天色微曦之时才好了些。我因着心存愧疚,便是长夜守于此,着实是困乏,也便凭着床前小憩。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一缕一丝道梦魂 方过午时,怀胥适才悠悠而醒。自寅时起,他于混沌中醒了一回,慌乱中抓了我的手,再不撒开,至他醒时,才将手脱了,已是如蚁齿般发麻,我揉着眼皮子道:“你醒了啊。”他眉目深盈,方是定定瞧我,瞧得我羞怯,良久才道:“昨夜见着鬼了,甚是可怖,追得紧,尔后,我似乎是晕了去……你可还好?想想仍是余悸。” 好在早先与沈重卿串了好,便是照着话本诓骗他,道:“哪来的鬼?你怕是摔糊涂了吧?昨儿你翻了墙,不慎摔了晕,被人发现才抬了来。说你好好的大门不走,翻墙做什么?这么一折腾,可是请了三个大夫替你诊治。”他将信将疑问道:“摔了?怪不得浑身酸乏,使不上力气。可我记得真真切切,还有那个白衣女鬼,我也看得真切。”我宽慰,道:“别想了,不过是个梦。”他适才宽了心,道:“是梦那才好,我还记得在梦中使唤你给我捶肩呢,可惜了,不过是梦。”亏他还将此事一提,罢了,不与大病初愈的人计较,我便是和颜悦色道:“我怎会给你捶肩,当真,当真是个梦。” 须臾,他又将信将疑问道:“不应该啊,你怎会在此守我一夜?当下还对我这般温和?”他偏是没完没了了,我随口诓他道:“我向来心善,见你病得厉害,也就不计前嫌,好生照顾你了。”这也是相当牵强,随即问道:“你昨儿为何要翻墙?好好的大门不走,偏作个贼人。” 他蹙眉道:“我可是正人君子,哪是贼人。”忽是想起了什么来,咦了一声,又道,“我是来寻你的,当日之事,你可还记恨我?”我莞尔一笑,道:“看在你病了的份上,我便不记恨了。”他当日害我落水,我昨儿也将他吓了,算是两清。 他霎是眉目明朗,眉眼分外好看。我问道:“你为何这般畏惧鬼?”他与我靠了来,问道:“你可真想知道?”我既是问了,自是想知道,嘴上却又是通达道:“我也是随口一问,若是不便就不必说了。” 他与我招手,道:“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我思忖着他会不会耍些花招,可瞧着他方才一本正经模样,也便是稍作踌躇,附耳过了去。他轻声道:“我七岁之时,爹的正妻刚过了世,正妻之位一直悬着。于时爹最宠正是我娘亲,那些女人便用尽了手段,成日里装神弄鬼,迫害我娘不成,便于我下了手。尔后娘晋了正室,她们才消停。”着实让人唏嘘,心下生了些心疼,他又道,“我是不与人讲起这些的,不过我既是认定了你,自然也与你说了。” 我方是有些怔,他趁我未觉察之时,竟……竟于我脸上亲了一口,蓦然面色绯红,延至耳根,如是灼烧,我可是恼,着实恼,他却是春风得意模样,我出了粉拳往他俊脸上落去,便是撒了腿跑了。及至房中,锁了门,可别叫人瞧见我这模样,免得丢人。我将这一壶茶都饮尽了,仍褪不下绯红,心头却是沉沉浮浮,不自在的紧,倒像是病了一般。与怀胥还有什么两清不两清的,今儿这一笔,委实记恨。 于记恨怀胥中,便过了四五日。接连几日雨,稍是有了些凉意。转念想,如今也快入秋,虫儿的聒噪也大不如前,添了件衣衫,也是添了些秋愁。 于时,正凭阑干,酌着一小壶秋露白,白玉酒壶轻斟,温温酒香煞是应景。沈重卿方才坐定,与我一同斟酒,我伸手夺了回,道:“也就这么一壶,你不许同我抢。”他便是道:“我差人给你送几壶可成?”我沉吟道:“不成。”他思量片刻道:“那我亲手给你酿壶呢?”我适才眉目明朗,将酒分了他,道:“那可说好了。” 良久,他才道:“我明日将启程去琼华县,理些事务。”我问道:“需要几日?”他将酒盏饮了空,道:“约莫三五日,若是路程耽搁,再需三五日。”若是独留我于此,三五日再三五日,着实无趣。我道:“可否带上我?”他半思量,道:“好,明日卯时便动身了,可别睡过头。” 少顷,月梅送了一摞经文卷,恭敬道:“清歌姑娘,这些是方才怀胥公子差人送来的,说是那日梦着承诺过你,抄上百遍经文,虽是梦,也要守了信。”他这人倒是有趣,我诓了他,他依是将这经文送了来,我便道:“就放于几案吧。” 我啜了一口酒,忽是想着他那日亲我一事,莫名红了腮,心下暗骂了一声登徒子。沈重卿瞧出了我的异样,道:“为何忽然脸红作这般?”我着实不好与他道缘由,只好糊弄道:“饮酒呛着了,稍是有些烈。”骤是饮了一盏,将局促盖了去,他只道一声:“慢着喝,不与你抢便是了。” 翌日,怕耽误了时辰,天未作明便是醒了,候着沈重卿。于时他端着套男儿装来,道:“你将它换上,路途有些偏僻,一个女儿家行路,总归是不便。”我便是依着他将其换了,霜白长衫,倒是妥帖。 他绕至我身后,取了梳子来,道:“想你也不会束发,我便是帮你好了。”他用着齿梳理着青丝,有些生了结,他小心梳理,柔声问道:“可有些疼?”我摇摇头,宛是生了些恍惚,对着铜镜定定瞧他,不自觉溢了笑。他问道:“我那日送你的白玉簪呢?也未见过你戴。”我着实不好实说,是应了醋才收起,我便道:“这么贵重的首饰,怕将它弄丢了,便好生收着了。” 他绾起青丝,将手中的象牙簪束于发间,道:“我猜测着不合你心意,想再给你挑些的。你看看我束的如何?”我瞧着铜镜,有几分男儿模样,却是清秀的紧,仔细一瞧便能瞧出我的女儿身。我道:“你束的是好。我着了这身男儿装,也偏是显秀气,会不会一眼就被人瞧出?” 他上下端详道:“瞧着是个清秀的公子哥,不仔细还是不好辨出的。是时该启程了。”我便随着他,乘了马车,从杨花驰道驶了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行行重行行 方行数里,其后行来一辆马车,言语挑衅道:“沈公子啊,你的马为何行得如此之慢,恐怕明日才到得了琼华县吧。”我掀了一角帘子,果真是怀胥这个登徒子,他莫不是与沈重卿一道吧,若是如此,我当真愿待在沈府,无聊也罢,被人冷眼也罢,总是好过与他一同。 我悄声问沈重卿道:“他不会与我们一道吧?”他道:“他确实前往琼华县,但不与我们一道,不过是游山玩水罢了。”那稍是教我宽了心,又听得怀胥道:“你轿内坐着何人?你是不是将清歌也带了来?你此番来是查桩案子,带她定然不妥,不如将她与我一道,我好生护着她,如何?”我自是不愿与他一道,沈重卿似是揣透了我心思,将马车行得愈发快,便是甩开了他。 沈重卿此番来琼华县,是奉命查桩命案,话说是相当离奇。自上月起,常有闺中女子莫名失踪,三日左右,女子便会被吸干血弃于荒郊,尸身也是遍布伤痕,着实凄惨。人们纷纷猜测是山中妖怪所为,入夜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已是人心惶惶。沈重卿将我这一身男儿打扮,是怕的我被这妖怪掳了去,着实周全。 抵达琼华县之时,县令好生招待着我们,排了两间厢房将我们安顿了。尔后与沈重卿去察看尸体,他担忧着我会畏惧,就将我置在了厢房。不过多时,隐隐是听闻到怀胥的声音,他竟是循着我们踪迹而来,心下暗叹不妙。 小厮招呼他道:“怀公子可不曾告知要来,老爷这番带着沈公子察看尸体去了,未能亲自招待。我先去安排间厢房。”他唤住小厮,问道:“沈重卿是否带了位姑娘来?”小厮道:“小的未曾见到姑娘。不过身边倒带了位秀气的公子。”随后便退了去。 怀胥的厢房与我也就一墙之隔,我怕得他知晓我在房中,便是不发声响,着实膈应。待了许久,沈重卿才归,有他在,我胆子也壮了几分。他于我房中,为他倒了杯茶,问道:“案子如何了?”他道:“我方才察看尸体,脖颈处两个齿印,像是野兽所为,但野兽也无缘由将人划了这么多伤痕。” 我忽是想起昔日听的奇闻,道:“我昔日听爹爹讲起过,余山有一狐妖,吸食男子精气以延其年,吸食女子气血以驻其容颜。听你方才的描述,着实像极了狐妖所为。狐妖极其魅惑,但周身萦于异臭,且入了夜便会现出狐狸尾巴。村民将她抓了,用火烧死,约莫五日才烧尽,且臭气熏天。” 他思量道:“你说狐妖周身萦臭气,若真是它所为,尸身也必会沾着气味,可尸体毫无异样。”我也是凭空揣测,且琼华山有座寺庙,供着两尊大佛,妖怪自然不敢来作乱。 于时,门外方是叩门声,我猜测是传话的小厮,便去开了门,不想是怀胥春风得意倚门旁,我随即将门闭回去,他偏是撑着,大摇大摆进来。待瞧见了沈重卿,便轻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着实对不住我。”我啐道:“与你何干。” 他顺势坐了下,自斟了一杯茶,对沈重卿道:“案子有何进展?我说派你来,着实无用,若是我来查这案子,今日就给破了。”沈重卿面上平淡,只道:“那就交与你了,我与清歌回去了。”怀胥蓦然搁下杯盏,道:“不了不了,我才不与你抢功劳,你好好查着。” 须臾他又道:“你可去过山上的居仙寺,寺院后头一颗参天古树,祈愿极为灵验。当年沈伯父去那祈了愿,才将你四弟求了来。你可要去瞧一瞧?”他虽是与沈重卿言说,目光却是定定于我,我便是背过了身。沈重卿问我道:“你可想去?你若去我便陪着你。”我瞧着怀胥唏嘘一声,便道:“那我们便去吧。” 因了这颗参天树,居仙寺香火不绝。随着小僧拿了红布条,便合了手祈福,我自是不求富贵不求显达,也就姻缘了,偏头瞧着沈重卿,他方正将手背于身后,自是无欲无求,将这空愿系于了树梢。 当下有小厮行色匆匆而至,来请沈重卿,道:“沈公子,方才在荒郊又现了一具女尸,这次将心都掏了,老爷请你去看一看。”他方是向我一瞧,我生了分笑意,虽是不愿与怀胥一道,但我颇是通情达理,只道:“你去吧,我随后回厢房。”怀胥更是附和道:“事务为重,你先去,我会照顾好她。” 尔后便是剩了我与他,他自是笑得不明深意,道:“当下就我们两人了。”我忧着他对我图谋不轨,往后退了几步,与他有些距离。他道:“你这一身男儿打扮,倒还挺好看,颇是秀气。要是被哪些好色的公子瞧见了,定将你掳了回去。”我道:“你不正是那好色的公子。”他亦是笑道:“正是,所以我要将你掳回去。”听罢,我便往树后躲去,与他绕着圈子。 蓦然撞到一个女子,将她手中竹篮撞了翻,我便是俯身将香烛拾了回,递与她。忽是闻得暗香盈袖,不是脂粉俗气,偏似傲梅扑鼻香。我沉声道:“姑娘,真是对不住,方才未瞧见,将姑娘给撞了。”她粲然笑道:“不怪公子。公子也是来祈福的,可否劳烦公子稍后帮我系一下红布。”我自然是答应了,在一旁候着。 瞧她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着实娇媚无比,着着酡颜长衫,当真是美貌佳人。她合手虔心祈福,罢了,怀胥竟抢着将它系了,又是殷切问道:“敢问姑娘闺名?家住何处?”他这登徒子,怕是又对姑娘起了心思。平心而言,这姑娘当真是容色绝丽,寻常男子见着也会动了心,更何况是怀胥这般的风流公子。 姑娘盈盈道:“妾身名唤言姝,家住永安溪畔,梅林处。”声音娓娓动听,如是空谷幽兰,酥软人心。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闲引鸳鸯香径里 怀胥轻摇折扇,绘着月里姮娥,坠着青玉碧,道:“永安溪畔,梅林处,可有些路。更何况,近日有妖出没,专是吸食女子气血。言姑娘一人回去怕是不大安全,不如我们护送你回去,如何?”我瞧他断是没安好心,若是言姝一人回去,愈是不大安全,我便同着一道,好帮她提防着怀胥,免得他图谋不轨。 永安溪畔,梅林处,不过是处浅滩,倒生不出多少畏惧,竟觉风景秀丽,着实雅致。篱笆栏内一方竹桌椅,一盏清茶。若凛冬而至,有得梅林赏,实在是块宝地。 趁着言姝在里屋,我偷是讥讽道:“你前些日子还不是说认定我吗?今日怎又对言姑娘生了情?”他眉目生辉,道:“你莫不是醋了?放宽心,就认你做正室,她也不过是妾,又能如何?”我嗔道:“哪来的吃醋,你早些娶了别人才好。” 适时言姝沏了盏新茶来,怀胥问道:“姑娘是一人居此?那今日上居仙寺又为何人祈福?”她盈盈道:“我去居仙寺,是为我夫君祈福,保他平安。”怀胥着实几分失落,我暗自嘲讽他一番,他轻咳一声,又问道:“那你夫君如今身在何处?” 她面容隐了笑意,生了些女儿情,半嗔半怨道:“十年前投了军,去了北疆征战,再无音讯。我便在此日盼夜盼,只盼着他平安归。”瞧她如此旖旎,猜着也不过二九,成了婚不足为奇,可这候了十年,着实有些奇。 我便是问道:“敢问言姑娘芳龄?”怀胥蓦然将折扇敲了我额间,道:“哪有人问姑娘芳龄的?着实无礼。”言姝粲然笑道:“公子言重了。妾身已是半老徐娘了,如今三十有四。我想竹公子定是瞧我这么把年纪,却能将容貌养的年轻,着实感着诧异吧。我不过是通些驻颜之术罢了。” 我委实诧异,又问道:“可否冒昧问问这驻颜之术?”怀胥蓦然又是将折扇了额间,道:“你一个男子知晓这驻颜之术做何?”此番一问险些露了我的女儿身,我圆着道:“我不过是替家中母亲一问罢了,若是秘术,言姑娘就当我不曾问过。”言姝娇俏笑着,道:“公子哪里的话,我这便将驻颜之术告诉你。将这凛冬之时的梅花碾成粉,一把细盐一瓢雪水,在日头下晒三五日,敷于肌肤,长久必有奇效。”瞧我几分疑惑,遂又道:“我与夫君昔日便是做些胭脂水粉生意的。你瞧着,当下梅林只有枝桠,候到凛冬,寒梅点缀,琼枝腻,常引得文人骚客来赏。” 怀胥亦是迎合道:“这光枝桠也是别致,让人生些风情。”我瞧着天色已渐入昏。怕是沈重卿要来寻了,我便是道:“言姑娘,如今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怀胥亦将折扇敲了我额间,道:“天色还早,着急回去做什么?”此番是第三次将折扇敲我,我有些恼,着脚狠狠踩了他,随口糊弄道:“我自是不急,怕是内子在家中等得着急。”她掩口嫣然笑道:“想必竹公子也是顾家之人,才着急安抚内人,那我也不好多留。且先等我一会。”她便往着内屋去了,随后捧来两壶酒,道:“两壶薄酒,答谢公子的相送之恩。公子请慢走。” 回了厢房,沈重卿却是悠哉沏茶,端着本书,丝毫无忧色。待见我,不过是稍抬眉眼,道:“回来了。”我夺了他的杯盏,半嗔半怨道:“我到这个时辰才回来,怎不见你担忧我。”他适时搁下书,道:“我差了人去寻你了,为何到现在才回?”算他有些良心,可还差人去寻我了,我便将今日见闻与他道来:“我今日遇见一位姑娘,名唤言姝,身上着有异香,着实是花容月貌,瞧着二九芳华,竟是三十有四,甚是怪异。” 他方是托腮,有些兴致,问道:“竟有如此怪事?”我便道:“那倒是不怪,她与她夫君昔日做些胭脂水粉生意,自然懂些驻颜之术,她便与我讲了,说是将这凛冬之时的梅花碾成粉,一把细盐一瓢雪水,在日头下晒三五日,敷于肌肤,我听着着实有些玄妙。” 瞧他眉目深,似在思忖,我又道:“说来她也是可怜的女子,夫君十年前离了她去,她便一直在等,日盼夜盼,着实可怜。”须臾又问道:“你查的命案可有何进展?” 他便是与我道:“今日发现的尸体,心都被挖了去,实在叫人唏嘘。我将死者的身份都对了遍,确实有章可循。一开始不过是青楼女子或是戏子,这些人委实上不了台面,纵使有人报了案,官府也草草结了。尔后便是陈员外的千金,他家颇是有些财力,这厢官府才查了起来。听闻陈氏平日里嚣张跋扈,有日与一戏子起了争执,将她推下了戏台,死了,后是让一叫花子给她抵了罪,她也是死不足惜。”如此一说,凶手还是有几分良心的,挑了这毒妇下手。 少顷,他又道:“后来那几个倒没有陈氏那么罪孽深重,不过或多或少是有些罪的。前日发现的杨氏,除了有些小偷小摸的毛病,为人还算忠厚老实,不知为何又将她杀了。今日的李氏,更是个本分的人,只因给上山给砍柴的丈夫送饭,被人盯了上。”这般委实叫人唏嘘。 我忽是问道:“凶手以往不过是在死者身上划些痕,今日怎会将心给挖了?”他啜了一口茶,思量道:“他这般作案着实离奇。请了仵作验尸,说是死者的伤口像是山中野兽所致,野兽哪会这般循章,若说是妖,前些日子请了道长来瞧过,说是风水宝地,且有大佛镇着,不会有妖来作乱。这委实是桩悬案。” 我便宽慰道:“说不准,是有人借着妖来作乱,他从恶人下手,自是有几分良心,可能是在外人瞧着很是心善的人所为。”他便是附和道:“我也正是这般推断,可道貌岸然的人,寻起来也是费些时日,若是错抓,岂不冤枉好人。”他眉目微蹙微颦,皆若有思,也若无思。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是夜,偏是认床,辗转不得眠,忽是闻得墙内响动,我寻思着是老鼠,方是下床察看。月光入户,凉如水。我又是听闻墙内唤着清歌,着实可畏,莫不是墙内有鬼?又如何,安好不亦是鬼。我将耳附于墙上,却是听得墙内道:“清歌,清歌,你睡了吗?”我细细辨出,不正是怀胥,如此深夜他又是造作什么。 我便是嗔道:“你深夜不眠,为何要扰我清静?”他道:“我只是想与你聊聊罢了。”我自是与他无话可聊,方才背过身,道:“你自个聊吧,我先睡了。”他依是敲着墙,唤声不绝,良久才歇了下。 适时安好才飘飘然而归,胭脂色的明媚裙裳着实可人。她这些时日不曾来扰我,倒是在方圆十里嬉戏,好生嘱咐她安分,索性也未若是生非,这才由着她。 她方是笑盈盈道:“姐姐,你猜我方才去了何处?”我好生好奇,问道:“何处?”她盘腿坐在椅上,道:“我方才去了怀胥房内,他本是入了睡,鼾声正起,我想起他平日是如何欺负姐姐的,此番将这仇算了。我便将他挪到中庭,被夜巡的小厮叫醒了,他揣测着不过是夜行症,也就罢了。但回来吓得又是不能入寐。适才他还来打扰姐姐了呢。” 我道:“我还想着他怎会有如此好兴致,欲是与我聊聊。他今夜怕是不能眠了,也好,明日他一定在房中补觉,不再叨扰我。”罢了,又嘱咐道:“以后这些缺德的事,还是少做一些。”我自个听着也委实虚情假意的,心下倒颇是认同安好作为,罢了,我自个不厚道,也不可误了安好这孩子。 须臾,安好问道:“姐姐,你今日是不是得了壶新酒?”我指着几案,道:“言姝赠的,你想喝便喝吧。”她可是欢喜,将梅花酿悬了过来,揭了盖细细嗅,道:“她是用雪水酿的吧?着实清冽。”我便是恍惚嗅得酒香,若是空谷幽梅盛。安好忽是道:“姐姐,你可觉得言姝有些怪?”我问道:“如何怪?”她端着酒壶,沉吟道:“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些怪。许是她一大把年纪还显这般年轻吧。不过,你还是得提防些她。”我便是将她此番话记于心上了。 晨起,随着沈重卿去查案,说是查案,实则是去茶馆,听听小曲喝喝茶。择了处临窗的座儿,启朱户,街巷人来往,可是热闹。他嘱咐道:“你只需细听他们所谈,或是观察他们形色。”我便是斟了茶,不言语,侧耳听他人如何谈论。 隔座是彪形大汉,着实壮实,叫了一坛烈酒,两斤肉,瞧着也是腻。他与人谈论道:“你说,前日张屠户将卖包子老头的女儿给作践了,可是真的?”另一人道:“可不是嘛,瞧着屠户平时也是老实,怎做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他便是叹息道:“平日我小儿去向他买肉,他也不坑骗小儿,倒还多添了块肉,着实想不到。这么好好的一姑娘,以后如何嫁人?”另一个嬉皮笑脸道:“你不是嫌弃嫂子长得粗糙?不如将她纳作妾,那老头也定然不会如何说。况且,姑娘长得标致,好好打扮,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笑道:“若论标致,谁及得上梅林边的那个寡妇?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姑娘水灵,真想让人掐一把。说起来,也是个贞烈的女人,有次福贵喝多了酒,闯进了寡妇家,她竟拔起菜刀,将他胳膊都卸了,倒是保住了名声。” 我着实讶异,梅林边不就言姝一户人家,这说的正是她,听闻她夫君在北疆征战,这会怎么成了寡妇,我应了沈重卿许可,便是去一问究竟。大汉着实壮硕,我的身形还不足他一半大小,委实有些怯,道:“这位大哥,你方才说言姑娘是寡妇,那她丈夫在何处?”他有些和气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啊,她丈夫在五年前就身亡了,从北疆将他尸体运了回来,死的也是凄惨。那寡妇在他坟前哭了五日,差点没气,醒来之后就忘了他丈夫已逝,日日把自个打扮好看,日日等着她丈夫,也日日上山为他上香祈福,哎,实在可怜,也不忍告诉她。” 听闻着实教人泪目,未想言姝竟是这般痴情的女子,而如今他们已是天人相隔,她再等十年,百年,也盼不会她夫君了,所爱隔生死,生死难为。 茶馆中坐了许久,探听了些奇闻八卦,着实无所获,待日头方斜,人渐稀些,便归了去。 怀胥醒时,便寻我来了,说是想让我随着他去探言姝,一来我对言姝也生着疼惜,想去瞧瞧她,二来怀胥着实风流,怕他调戏了言姝,抑或是被言姝砍了手脚。如此,我便随他一道去了梅林,却是寂寂空无人,庭中竹方桌置着一幅画卷,应是她夫君,定是日日睹画思人。想着她或许去了居仙寺上香祈福,便是上居仙寺,也是未寻得人。 怀胥适时意味不明笑道:“未找到言姝便算了。我倒是知道这寺庙后头有处宝地,却被这些和尚给封了,不过想独占罢了。我倒是知道一条小道,带你去。”我自是百般推脱,着实拗不过他,被他推搡着去了。 瞧着小径幽深,花木深,闻得蝉噪鸟鸣,万籁寂寂,丛枝掩蔽下方是一方温泉,腾着气。他道:“若是带了换洗衣裳,我们还能下去泡温泉。”我嗤道:“谁要与你一同泡?难不成还要作戏水鸳鸯?”他吃吃笑道:“戏水鸳鸯着实不错。改日一试。” 瞧他笑得委实风流,心下有些怯,退了数步,道:“你找言姝一试吧,小心她将你砍了。”他道:“她已为人妇,我自不会与她留情。”瞧他此话也是一本正经,我嗤道:“那方才还不是你招我去探言姝的。”他忽是定定瞧我,眉眼盈盈,瞧得我脸上生花般,良久才道:“若不如此说,怎会有良机与你独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山中人兮方杜若 瞧这怀胥眉目深深,盈盈能掐水一般,许是真被水雾迷了水,我被他这般定定瞧着着实局促,半晌他才道:“不与你说这些了。你不是畏水吗?你瞧着这池子温泉,可有些心慌?”我定是一瞧着池子温泉,不足没腰,倒无心慌,我道:“不过是浅水,有何心慌。”他道:“我将我如何怕鬼都与你讲了,你也同我讲讲你是为何畏水的。”我沉吟道:“幼时与妹妹一同落了水,妹妹丧了命,我也是险些。”他稍是安慰,随后笑道:“那你妹妹与你长得相像吗?多大年纪?”我答道:“妹妹与我几分相像,长相随娘,不过九岁。”他叹息道:“着实可惜了,那般年纪,长大定然是个美人。若她活着,我定将你们一同娶了。”这登徒子竟打起了安好的主意,我便是抬脚踹他,啐一声道:“真是白日做梦。”须臾,他指向幽径处,道:“听闻那里养了株牡丹,着七色,带你去瞧一瞧。”我着实好奇,随他一道,瞧着牡丹委实妖异,萦着白光。怀胥些是走近,却是无意碰翻了个坛子,涌了一地的馊水,着实难闻。幸是离得远些,适时掩了口鼻,怀胥却沾了衣带,咬牙切齿道:“这些和尚搞什么幺蛾子,着实坏了大爷兴致。”我不忘幸灾乐祸,道:“这没准是浇灌牡丹的肥料,可是好东西。”他眉目紧锁,道:“既是好东西,你为何要躲得如此远?”随后又疑道:“说来实在怪,这怎么闻着像腐肉?”闻着着实像极了腐肉,生了蛆的腐肉,委实作呕,我又退了几步,脚下踩了一节石子般,稍作一瞧,竟是一节森森枯骨,心下一惊。难道这牡丹还是用人汤养成?居仙寺又是干了些何勾当?着实骇人。我担忧怀胥见着会畏怯,只道:“怀胥,这边有人骨,我们快走。”他着实一惊,面上迟疑,道:“你不会诓骗我吧?”我未与他多作解释,拉着他离开这是非之地。没走几步,听得有僧喊道:“你们是何人?竟擅闯禁地。”心下暗叹不妙,怀胥方才机灵了回,便是拉着我跑,跑的着实快,只听闻耳旁风声。少顷,至于古树,萦着满树红,适才歇了下,道:“他们应该追不上了。”他背因着树缓神,一袭白色锦袍,衣襟着猩红,颇是倜傥。他道:“这群和尚,难不成是杀人养花?”我道:“没准,那些被害的女子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依我猜想,莫不是杀害这些女子,以血喂养牡丹,可今日现的是白骨,有些不同,着实教人难猜。罢了,怀胥道:“方才跑的急,你头发也散了。”他迎我来,拔了象牙簪,青丝一一落肩处,又利落挽起,道:“我束的发比你原先好看的多。”我颦眉,道:“都有些歪了,哪好看?”他俏绰一笑,不再言。蓦然瞧见他印堂几分黑,周身萦着些乌气,连方才的腐水愈发浓烈,着实怪异,也不知为何怪异。颈上的竹玉有几分灼人,我一瞧,盈盈绿光竟掺了分红,听得安好道:“姐姐,你要小心,我感受到了鬼的气息,有些诡异。”我欲是拉着怀胥走,巧是五尺之外亭亭立着言姝,身段婀娜,说不尽的妩媚喜人。她既是瞧见我们了,也就迎去道;“言姑娘,真是巧,你今日也来上香祈福?”她樱唇含笑,道:“真是巧,竹姑娘。”我讶然,竟是被她瞧破了我的女儿身,想是瞧见了我散发模样,怀胥便是道:“女子出门在外,难免遇上恶人,且她这般弱女子,免不得有些危险。”我想着此处不宜久留,便打岔道:“言姑娘可祈福完了?不如我们一道下去。”拾阶而下,青苔许许。言姝笑语盈盈道:“早前觉得竹姑娘是清秀的公子,生的白净,如女子一般,竟真是个女子。那你与怀公子可成一对?”我慌忙辩解道:“不过是友,言姑娘别误会了。”怀胥其后轻咳两声,笑得着实风情。言姝便是笑道:“果真是郞有意,盼着怀公子早日抱得佳人归,倒时可得分我杯酒喝。”我听闻实是羞怯,与他们错开几步。归去之时,与沈重卿讲了这桩怪事,一具森森白骨,一朵妖花,委实诡异,想着与这桩案子有些联系。随后便去传了居仙寺的方丈,着身袈裟,周身是香火气息,将一屋子都萦起。沈重卿也是客气道:“悟玄长老,请坐。今日请你来,有些事需问问你。”他白发须眉,赫然模样,道:“施主请问,我没猜错的话,问的应是居仙寺禁地一事,今日凑巧有人闯了禁地。”沈重卿正襟危坐,道:“长老果真睿智,听闻禁地生着妖花,以腐水养,还有白骨,可是真?”他捻着佛珠,叹道:“哎,孽畜,孽畜啊。往日山上有只狐妖,作乱人间。奈何她道行深,也只能将她封印了,每过十年加封一次。至于说的这朵妖花,大抵是狐妖结的,这尸骨,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准,哪些人闯入,惹恼了它。”我大抵是明白了些,居仙寺的禁地之事,又是另一桩事,与案子全无干系,这不容易寻的一丝线索,又无头绪。沈重卿便是道:“多谢长老告知,近日频频有女子被害,着实诡异,长老可知一二?”方丈更是叹息道:“贫僧也无能为力,也就为这些女子超度,查案之事,也就靠大人了。”他蓦然瞧着我,神色怪异,我想着大抵是安好的缘故,将竹玉好生藏起。将方丈送走之时,他对我道:“这位小施主,贫僧看你印堂发黑,可有鬼魂扰你?这有张符,施主请收着,可保你平安。”我便是谢过,好生收了符。颈上的竹玉又是灼人,安好道:“姐姐扔了这符,我当真难受。”它与安好相冲,我自是将它收在盒中,说不准改日有些用处。安好又道:“姐姐,那和尚骗了我们,不是狐妖,真真是鬼,我不会辨错的。”可今日瞧着长老着实正经,且出家人不打诳语,倒不似诓骗我们,若不是其中又有些隐情,当真叫人头疼。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昔为鸳和鸯 今为参和辰 自居仙寺后,怀胥愈发是憔悴,且周身萦着腐气,适时,我掩着口鼻,道:“你几日未换洗衣裳了?相当臭。”他适才嗅了嗅,颦眉道:“我为何没闻着。我那日回来后可泡了一个时辰的澡,那身衣裳也是扔了,怎会有臭气?”说来也怪,我闻着却着实浓烈,欲是作呕。也罢,不与他争,问道:“你昨夜去做了什么亏心事?脸色这般差。” 他捋着下颔,思量道:“我昨夜早是睡了,未去过哪。我前些日子,倒是怪,半夜醒来躺在中庭,疑心是我得了梦行症,我昨夜不会也梦行了吧?我倒记得昨夜做了个春梦,那小娘子着实销魂,偏是记不起她如何模样。” 我嗔道:“你连那小娘子的样貌都记不得,还能被她迷了去。”他方是抻着懒腰,倦倦道:“我今日日上三竿才起,又是困了,我先回去会我的小娘子了。” 我瞧着他沉倦模样,着实起疑,便是问道安好:“安好,你可觉怀胥有些异常?”她道:“异常不过是会了鬼娘子,被掏空了身子吧。”我便是一笑过了,未多放于心上。 沈重卿的案子,已有些时日,未多进展。人人已是夜间闭户,街巷空空,凶手自然寻不到人下手,近日收敛了些,可这般,更无头绪。瞧他近日眉头不展,自然想着为他分些愁,便道:“不如让我做诱饵,引他出来,你们埋伏着,将他抓了。”他未思量道:“不行,太冒险。” 我笑盈盈问道:“你可是担心我?”他方是定定瞧我,眉眼深沉,道:“那是自然。”我便是柔声道:“我这不是有安好吗?她倒能保护我。你们潜伏着,一旦有危险,便来救我,想是也伤不到,有何好担忧的。” 他思量许久道:“清歌,我会护你周全的。”蓦然记起在姑儿山,纷纷扬雪间,他也如此对我说,会护我周全,我心如夷。 日暮之时,街巷已无人烟,大风起,卷得烟尘飞,着实有些战栗,好在安好隐在身旁,周遭也潜着人,倒宽了心。我已是着回女子衣裳,月牙白衣裳,趁着清辉,着实如鬼魅。手间提盏灯,故做夜归的女子,沿着乌黑深巷,栗栗前行。 行至拐角处,蓦然现出人影,匕首泛着清光,欲是向我刺来,我慌乱合了眼,祈着安好快些救我,若是救不下,也好将凶手捉了,分了沈重卿的忧。正如此打算,匕首迟迟未落下,却听闻那人道:“竹姑娘,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歹人,险些就将你害了。” 我适才睁眼,那人正是言姝,一袭胭脂红,在暮色中亦是风韵不减。我道:“言姑娘,如此深夜你为何在此?”我偷偷瞧着左右屋顶,隐隐现出人影,瞧我与她相熟,方才隐了回。她道:“今日去邻镇买了块布料,好做身衣裳,回来竟已天黑了。我正想问你,深夜出来作何?还换回女子装扮,分外凶险你可知道?”瞧她言语真切,我欲是将真相与她道了,安好便是拦着我,道:“姐姐,你可不要轻信她,我早先说了她有些怪,你别走漏风声。” 我只好诓她道:“前些日子瞧上了清秀书生,今日与他约了一同游玩,便将自己打扮了一番。谁想,中途起了争执,便弃了他,谁想迷了路……”我说得头头是道,情真意切,她也未起疑,道:“竹姑娘住何处?不如我送你回去。” 我欲是推辞道:“言姑娘住的有些远吧?怕是不便。更何况,近日凶杀案子闹的人心惶惶,我担忧姑娘的安危。”她笑语嫣然,道:“无事的,我带着香消散,歹人也奈何不了我,我送你回去,也可以护你安全。”她这般情真意切,我也就应了。 罢了,言姝将腰间的香囊摘下,递与我,道:“这便是香消散,竹姑娘好生收着,若有危险,捻一指香消散,撒于面上,定能将他迷晕,方可逃脱。”我收着迟疑,道:“这送了我,那言姑娘如何回的去?” 她莞尔笑道:“我自然是还有的,你收着便是了。”我随即谢过,好生收了起。她道:“你与书生一同游玩,怀公子可知道?他知道怕是要伤心。”趁着怀胥不在,我便要好好数落他,道:“他怎会伤心。你有所不知,他最为风流,外头莺莺燕燕可多着。他早先不知你已为时,还对你有些心思。” 她嫣然笑道:“在我瞧来,他当真是喜欢你的。像我这般年纪,历了这么多,自然不会走眼。”我方才沉吟不语,她又道:“其实怀公子也是值得托付的,但姑娘心中,似乎另有其人。也罢,世间情爱本就教人折磨,情深却缘浅,相爱却不得善终。”她泫然欲泣,叹息道:“我与夫君相守不过两年余,这便又离别十年,我便日日夜夜盼着,不知何日是头。” 言姝的夫君早成亡人,纵使她日盼夜盼,也盼不到夫君复归来,也叹一声痴情儿女。我还是宽慰道:“他会回来的,有一日她会回来的。” 她适才缓了离别愁绪,强颜笑道:“我前些日给姑娘的梅花酿可曾喝了?”我道:“喝了,甚是香醇清冽。”我喝的不过几口,被怀胥这无赖抢了去,真是恼。她道:“姑娘若是喜欢,家中还有许多,你有空来取便是。我不大饮酒,都是为夫君酿的,可他如今遥在千里外。不如姑娘代我夫君将它喝了,心下也能宽慰些,好有些盼头。”我道:“好,我便明日来取。” 言姝将我送至,便归了去。瞧着她清瘦身形渐远去,心下着实心疼。安好现了形,也叹道:“言姝姑娘真是痴情,可惜了天不遂意,尽是折磨有情人。”我也随她一同叹了气。 沈重卿遣了人跟踪言姝,一来是保护她,二来对她疑心未消。随了一路,也无异常,至了梅林小屋,对着画像忆了夫君,随后便入了眠。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半夜数声凄枕席 翌日,晌午也未见得怀胥,真是怪了。平素他常来扰我,今儿却是寂寂。唤他的小厮说是他正安眠,我想着他近日脸色不太好,若不是病了。与他也有了几日交情,我便因着这点交情去探望他吧。 叩了许久,也未有人应答,我便是推门入。床帏拉的严实,未见得人影,我便是喊道:“怀胥,当下都午时了,你怎么还赖着?”他也未应答,我又多唤了几声,仍是寂寂无回应,我便思忖着他是不是当真病了。 这厢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掀了床帏,正道:“怀胥,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却瞧见怀胥胯上伏着人影,赤身带血,面目模糊,定定凝着怀胥,听闻声响,倏而转头面向我,垂头散发,阴恻恻笑着,我着实战栗,顾不得怀胥,夺门而出。 我见过安好呈了多次鬼形,应是早无惧,可今儿见着的那女鬼着实可怖,比安好可怖千百倍,想着也是背后发凉,像是被她吹着脖颈般,不自觉缩起。方才沾了分腐气,还未散去,有些作呕。我惊魂未定,唤了安好,道:“安好,你可见着刚才那女鬼了。” 她道:“见着了,也将我吓了,早觉怀胥身上有鬼的气息,今儿才现了行。从那日居仙寺的禁地后,一直觉得不对劲,想是从那儿惹上她的。”那方丈早先还诓骗说是狐妖,竟是养了只恶鬼,这般道貌岸然。我思忖着怀胥近日体态如此差,也应是被她祸害了。安好忽是道:“姐姐,我感觉着怀胥已无多少生息,被那女鬼吸了精气,在过几日,怀胥就该……” 我方才这般弃了怀胥,着实不大仗义,这会儿才想着该如何救他,我问道:“那有何法子驱她?”片刻,安好才道:“姐姐,你问一个鬼如何驱鬼,这我得怎么答?法子有应是有的,可我当真不知。我只知,她吸干了怀胥的精气,便会换下一个宿主,如此循环着。如今有了形,怕到时候,还真是个祸害。” 我与怀胥也是有了点交情,断然不能让他死了。忽是忆起那方丈前些日子送了我一张符,被我好生收起,如今想是能抵一会。我便将它寻了出,适时安好有几分痛楚,也便只好忍一忍,不过也见得,这方丈还有些良心,没将符作假。 我颤颤巍巍进了怀胥房中,手脚骤然冰凉,想着他当下有性命之忧,我强忍着畏惧,掀了床帏,将符掷于女鬼,她便是阴恻一笑,隐了形体。适时舒了气,将额上的汗珠拭了去。 怀胥方才惊醒,蓦然坐起,瑟瑟道:“清歌,你怎么来了?我觉得好冷,明明是盖着被子的,我却像睡在雪里一般,且一直醒不来,险些冻死,幸是你将我唤醒了。我好冷,相当冷,你让我抱一会。” 瞧他这般发抖,我便是让他抱着了,当真是浑身冰凉,我抚着背,宽慰道:“你睡了可久,当下已是午时了,快些起来,好让人给你炖个汤补补身子,这般冰凉。”他又道:“我睡着模模糊糊,总觉有双眼一直在瞧着我。”我将符递与他,道:“这是方丈送我的符,你若是不安心,就将它收着。” 他空出手收着,我瞧他已回了温,便想着推开他,却教他抱得更紧,我柔声道:“去庭院晒晒,就能暖了。”他却是赖着了,道:“我好像是病了,你就让我再抱一会。”也罢,瞧他这般虚弱模样,也就迁就他一回了。 哄完了怀胥,得了空,便去了言姝处,寻她拿几壶酒。今日天气甚好,无风更有晴,她却闭门于屋内,我叩了门,良久,才缓缓开。她寻了帕方巾将自己裹得严实,只见得明眸,亦是着胭脂红裙裳,娉娉婷婷,我瞧着疑惑,问道:“言姑娘,你可是病了?怎将自己裹成这模样?” 她未言语,转而进了屋,取了四壶梅花酿递与我,欲是回屋内。我关切道:“言姑娘,我懂些医术,你让我瞧瞧,我兴许能帮得上一二。”我着实出于好心,欲是扯下方巾,她躲闪着,道:“不用了。”我听闻她声音着实嘶哑,如林中兽吼,如老人低语。须臾,她又道:“我确实病了,你帮我瞧瞧,随我来。” 我寻思着怪异,也就半踌躇随她进屋,她将屋门闭的严实,缓缓摘下方巾,却见得扰扰银丝,宛若严冬初雪落地,面上多是道道沟壑。一日未见,她竟成了老妇模样,委实讶异。她道:“那你说说看,我是得了何病?”我心下发悚,道:“我不知。”她又问道:“那该如何医治?”我愈发怛然,道:“我更不知。” 她步步向我逼近,我亦是步步回退,她道:“那我便告诉你,我这怪病是造了太多孽,老天罚的,医治的法子,就是食女子的血。你可明白了,竹姑娘?”于时我才晓得,这些日子的命案,全是她作为,可时下我将成了她的盘中餐,委实悲惨。 我道:“万是料不到,你就是那凶手,昨夜我一人时,你为何不趁此杀了我,等到现在。”她道:“昨夜本是想对你下手,看在你我有些缘分,好歹放过你了。我知你在守株待兔,又对我说了谎,不正信不过我?”我忽是忆起昨夜诓骗她道与书生游玩,迷了路,那我为何会提着灯,着实悔。 当下,我怕是脱不了身,只好与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言姑娘,你可曾想过,若你夫君归来后,知道你竟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会如何看待你。” 她面露愁容,如泣如诉,道:“我也不想这么做的,可我当真怕,怕夫君有日归来,我已老了,他便认不得我。我只好日日以女子气血驻颜,朝朝暮暮盼他归。竹姑娘,别怨我。” 只叹道是痴情女子,可惜那人已亡故,这般作孽,又有何值得。须臾,我缓缓道:“言姑娘,你夫君,早已亡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生当复归来 死当长相思 言姝蓦然失了神,定定思量,忽是泪千行,化作半痴半呆模样,良久,才道:“我记起了,五年前,他的尸骨从北疆送了回来,葬于梅林后的青丘,我眼睁睁看着他被黄土一点一点掩埋,我不忍将他一人弃在黄土下,便是刨了土,欲与他一同赴黄泉,却被人拦着了,只看着他吧,与他依依惜别,那几日,恍如梦,我真将它当成了梦,他终有日,会屹于梅林处,唤我声姝儿。” “他一朝不归,我便是待他一朝,他十载不归,我亦会待他十载。你却提点了我,他已亡故,他已亡故……我日夜盼着不过虚无,再见不得他的音容笑貌,再听不得他唤我声姝儿……”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言姝掩面抽泣,将日日期盼化作相思泪,力竭呼喊,悲恸得将人心一并揉了碎。良久,她仰面,方是成了狐妖模样,生着獠牙显了狐狸尾,眉目猩红,潋着水痕,亦悲亦怨。蓦然向我袭来,被她推倒在地,欲是咬断我脖颈,我也只合眼等死,千钧一发间,忽是一股力道将她弹了开,重重砸在方几上,那幅她夫君的画像,言笑宴宴模样,已成两半。 那力道,正是竹玉发的,倒是救了我一命。她吃了亏,不再与我纠缠,转而夺门而出,如今她成了狐妖,无了人性,若是闯出,怕是将无辜的人害了。我强忍着痛,缓缓爬起,起身欲是追她去。 正见得门前围着七八个黑衣捕快,其间临立着翩翩公子,着袭白衣入目深,皎如白玉临风前,是了,沈重卿,见着他,心下如夷。 一众人身手极好,将言姝团团围起,她已无退路,也就与他们一搏,张牙舞爪撕咬着。沈重卿方是拿了捆妖绳,将她捆住,动弹不得。吩咐人道:“将她带回,严加看押,不能让她跑了。”罢了,他向我迎来,丰姿如玉,仿若天人,柔声道:“你可还好?她有伤着你吗?” 我揉着肘,道:“她也就将我推了一把,摔着,有些疼。她欲是想咬我,却被竹玉挡了。”他将袖子捋起,瞧了一下,道:“不过是皮外伤,回去涂些药也就没事了。”他又道:“其他有伤着吗?还能走吗?” 我盈盈笑着道:“可是疼,不能走了,你背我。”他知我在诓他,温温瞧着我,须臾抬手刮了一下鼻子,又将我背起,我俯在他肩上,吃吃笑着,如若痴儿一般。 我问道:“你是如何知晓她是狐妖的,又恰好,将她抓了。”他答道:“她三十有四,却像是未出阁的姑娘,我自然是怀疑,偷偷派人盯着了。且她深夜出来,着实叫人猜忌,奈何又无实据。今日你去寻她,也未招呼一声,后来听人来报,我才匆匆寻过来,将她捉了,就怕得你有闪失。” 我闻言笑道:“你是担忧我?”他道:“我自是将你带了出来,自然也会护你周全,来日能将你安然送回。”这般话着实扫兴,我知,他待我极好,不过是承了我的恩情,抑或是怜惜我孤身一人,又抑或是将我看待成友,总归,是无男女之情的。我却是肖想起他了,兴许是这些时日,听闻了言姝的痴情,徒生了几分男女情爱,也兴许是与怀胥处了些时日,生了与他相似的毛病,便是生生叹着。 他问道:“何事让你叹息?”我问道:“抓住了言姝,会如何处置她?”他沉吟道:“处死是无疑的,如何死法还未成定数。她着实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言姝确实是个痴情的女子,可她着实是为了一己私欲,谋了他人性命。而那失了性命的女子,也自是有人为她黯然神伤,这般的情爱,当真不值。 言姝恢复人形之时,才置于公堂上审理,我自然也赐了个座随听。于时,言姝依是老妇模样,白顶如若山巅雪,一身囚衣,衬得愈发失了生气。县令自然盛气凌人,道:“堂下何言氏,你自己将罪行一一招来吧。” 她再不如往日亭亭,当真如老妇般,道:“我将那些女子一一杀了,吸食了她们气血,养自己容貌。一并十九人。”随即县令又问道:“你往日是正经女子,为何会变成狐妖的?” 她道:“有日去居仙寺替夫君祈福,误打误撞进了一处地方,生着七色牡丹,忽是听闻有人唤我吃了狐妖的内丹,我便吃了,之后就成了狐妖。”那处不正是那日我和怀胥闯的禁地,如此说来,那方丈也未诓骗我们,不过是那狐妖成了言姝,那女鬼又是如何来的,着实诧异。 言姝自然是要处死的,三日后,午时三刻,于南华门,处以焚刑。其间我去探望了她,她早是黯然无神,成日不吃不喝,消瘦了几分。见着我,适才提了神,道:“你来了啊。”我道:“我来看看你,你好歹也吃一点。” 她适才又失了神,若是自语般,道:“一个将死之人,吃与不吃已无分别。我如今是不是很丑了?过几日,在黄泉下,萧郎会不会不认得我了?十年了,他大概认不得我了。”我瞧着着实疼惜,宽慰道:“他自会记得你的言语,记得你的神情。你若唤他一声萧郎,他自是认得你的。”她适才得了些宽慰,嫣然一笑,道:“我还有许多壶梅花酿,以后再无人喝,真是可惜了,若竹姑娘不嫌弃,将这些酒都拿去吧,留个念想。”我背过身应道,着实已是泪千行。 行刑之日,我应了许,将她常穿的胭脂裙裳给她送了去,那正是她夫君偏爱的,也好教她体面的去黄泉下寻她夫君。她行刑日,正是我们归去时,马车正好行过南华门,听得人声鼎沸,我不忍去瞧,沈重卿宽慰道:“她与她夫君,能在地下团聚,也算能圆满了。” 我忽是问道:“若有一日,我也做了这般伤天害理之事,你会如何?”他思量半刻,道:“如何,我都会护你。大不了,我与你一同做这伤天害理之事。”我便是嗔笑。 车上载了些许梅花酿,取了一壶,浅浅酌着。闻得凛冬落雪,闻得空谷幽梅盛。也忆起言姝的暗香盈袖。也不知当下,言姝与她夫君可见到了?我亦想着,言姝会娇羞唤他声萧郎,他亦是温情唤她一声,姝儿。这一壶酒,以相思酿,尽是痴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户庭无尘杂 方才归来,未入门,见得月梅在候我,着一袭粉衣,亦是喜盈之态,迎上道:“清歌姑娘,你一去便是十日,可算回来了。”我想着我不在的这些时日,有人盼着我,着实暖沉。 她怀中亦是抱着猫儿,白毛胜雪,倦倦蜷着,也不曾抬眼,兀自酣睡。我道:“才几日,云儿就这般肥了,还追得动老鼠吗?”月梅叹道:“云儿身手还是了不得的,还能捉鸟呢。不过,它委实懒了些,成日睡着。它近日可狡猾了,还去偷食呢。”我拧着猫耳朵,它倦倦抬了眼,软软唤了一声,须臾又眯着了。我道:“那你可看着它点,若是被人逮了,将它打死也不准。” 她笑道:“我这不是看着它了吗?你这些时日,可有趣事发生?”我又忆及言姝,黯然道:“无趣事,倒是些鬼狐,险些丧了命。”她盎然兴致,道:“说给我听听。” 我忽是想起了那日初见言姝,她笑语嫣然,道:“妾身名唤言姝,家住永安溪畔,梅林处。”仍是记得,仍是疼惜,仍是黯然,若是将她再讲一遍,怕是泪千行,我便道:“我不想讲,你去问问随行的人,他们能告诉你。”她颦眉嗔怨,道:“你为何又不愿说了?” 我不作答,欲是回房歇着了,她也不便再问,蓦然又唤住我道:“有一事忘了说,君柳小姐曾来找过你。”我回身问道:“她为何要找我?”她与沈重卿是有婚约的,自然是上门挑衅的,提点我与沈重卿有些距离。 月梅道:“这她也未说,得知你随沈重卿一道去了琼华县,面露愁容,喝了一盏茶,便走了,说是改日再来寻你。”我也再添了愁绪,如秋霜。 近些时日,渐渐入秋,庭院残落叶,黄花缓缓开。记得竹林,四时常青,难是记得满是黄花堆积的景象,这般当真是秋愁。 沈重卿替我另寻了处住宅,在人烟僻静处。这段时日长住于丞相府,纵使沈大人客气招待,可着实拘谨。守着府中的规矩,成日乏闷,也免不得被人说道,寻了新居也好。于时,理了行囊,将月梅与猫儿一并带去,沈大人亦是抽了空,为我送了别,客气道:“清歌,此番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若是觉得那处不便,你便回来,可不能苦了自己。”听闻他如此说,像是父亲叮嘱即别的游子,我知他不过客气,心下却暖沉。 忽是忆起,爹爹临终前也曾叮嘱我,道:“清歌,往日爹爹不在,你一个人,万不要苦了自己,要吃饱,也要穿暖……爹爹着实放心不下你,你娘,妹妹都弃了你,如今怕是我也要弃你了。你以后便是一人了,若你过不惯一人,寻个夫婿,也好照料你。爹爹往后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此生安平。” 也忽是忆起,爹爹过世前七日,瘦骨嶙峋,走不得路了,却还让我将他扶着去灶房,为我煲了一盅母鸡汤。他道:“往日,我再不能给你做饭了,也再没人记得你偏好寡淡,你慢慢喝,别烫着。” 这一盅鸡汤,不过半勺盐,寡淡出奇。却是和着泪,将它喝下,咸咸涩涩,人间再无这般滋味。 与爹爹那些时日,着实恍惚如梦,恍惚得倒教我觉得,若回竹林,他依旧守着,能再为我煲盅汤,煮羹粥,再给我讲讲奇闻异事。我也恍惚得,记不起他了,平素也想不起他,适才想起,便是泪千行。 适时,沈重卿递了方帕子,将泪拭了,我方才回神,早是泪千行。他柔声问道:“怎么了?想起了什么这般悲切?”我轻倚他肩上,道:“想起了爹爹。”他顺势挽着,安抚道:“往后,我便代你爹爹,好好照顾你。”适才不那么悲切,问道:“此话当真?”他道:“当真。”心下得了宽慰,缓缓止了泪,玉面凝泪痕。 沈重卿替我寻的住处,名仙轶居,着实僻静,往来人烟少,当真是落的清静自在。庭院深深,东南处植竹,方若棋局。四周植木药,南处杂植牡丹、芍药,夹道间植桂、梅。其间置方石桌椅,一秋千。这般格局,可是欢喜。 沈重卿问道:“如何?可喜欢?”我笑盈盈道:“喜欢,与竹林,有几分相似。”竹林于瑶山下,与人世绝,无俗气,还是有些分别。他道:“既是喜欢,那便安心住下。”我遂放置行李,将一切安置妥了。 尔后听勤云提起,这住处是沈重卿挑了数日才定下的,园内竹子,牡丹,芍药,皆是他手植,好在讨了我的欢喜,也不枉费了些时日。 在仙轶居住着,自是再不拘谨。却是月梅,愈发,愈发对我没了规矩。平日里,无了沈重卿,便是仿若豺狼虎豹,常是刁难我,倒教我得唤她一声月梅姐。在丞相府之时,她素来细声细气讲话,也未想到,她今时嗓门这般大,夜间的鼾声亦是响彻,常是扰得我,不好安睡。也罢,只好求了安好,若她鼾声一起,便去塞了口鼻,如此一来,不过也闻得数声。若是沈重卿在时,她可比云儿还分外乖巧,细声细气伺候着,理得万事周全,真是教她瞒骗过去。 好在仙轶居,与丞相府相隔不大远,沈重卿亦是如常日日探我,不落得孤寂。除了沈重卿,怀胥亦是常来寻我,自然是从正门大摇大摆进来,宛若进酒楼寻欢作乐般,当真是想将他赶了。 他倒是颇会讨月梅欢心,因着月梅岁数比他大了些,便是唤着她月梅姐姐,平素一来便是讨好月梅,道:“月梅姐姐,你今日着得这身裙裳,可真比花娇。”哄得月梅娇颜微酡,自然也不忍将他赶了去。 怀胥若是想将她遣了去,只道:“月梅姐姐,你这般娇俏的小脸,不用些上好的胭脂,着实可惜了。”遂将钱袋给了她,她自是欢喜去买,自是顾不得我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月下枯骨裹红衣 已为白露,怀胥再摇不得折扇,只风流笑,方桌一盘青皮橘子,一碗酥酪。我拣了个青橘,着实酸,面上不露声色,道:“这橘子相当甜,你要不要尝尝?”他瞧了一眼,道:“你喂我。”我拣了一瓣,塞给他,却是眉目紧蹙,将它吐了,道:“好你个清歌,竟是诓骗我。” 我笑得冠缨索绝,道:“谁叫你愚钝,也能被我诓了。”他不与我争论,道:“你既是诓了我,叫我吃了这么的酸橘,那我要讨回来,晚上赖你这儿了。”我笑道:“你赖吧,我这儿风水不大好,夜里常听得凄凉声。” 他适时几分愁,道:“那我便在这,吃个晚饭可行?”我盈盈道:“行,饭不过都是月梅备的,着实不大入胃,你若不嫌弃,就在这吃吧。”他轻叹一声,道:“那你可会做饭?” 我思量道:“会是会些,但比月梅差得多。”他闻言方是几分喜,道:“我只想吃你做的,不入胃也罢,我都将它吃净。”他这般恭维,我着实不好推辞,便是应了。 我起了些些坏心思,将饭煮作粥,且每道菜只半勺盐,着实寡淡。瞧着怀胥心下嫌弃,面上又赞道:“果真好手艺,相当……”他着实不知该如何恭维,只将盘子扫尽,落个杯盘狼藉。 于时天色昏黄,安好欲是出来,须臾,瞧见怀胥背上伏着女鬼,正是当日所见,周身赤色,一如阴恻似笑非笑,瞧得我着实战栗。那日在琼华县,不是将她赶了?当下怎还阴魂不散,委实匪夷。我问道:“怀胥,你可有觉得哪不舒服?”他蹙眉道:“你这桌子菜,着实让我不舒服。” 我委实不好直言他肩上有女鬼,只好正色道:“除此之外,可有异样?”他稍是思忖,道:“我方才觉得,肩膀可是酸,仿若背着人一般。你要不,帮我捶捶?”语毕,他忽是想起一事,四下环顾,神色惊慌,道:“你不是说,这儿风水不大好,是不是……” 我当真是怕他昏了去,甚是支吾地宽慰道:“这儿风水可好,我早先诓你的。我不过是……瞧着你今儿气色不佳,才出此一问。”他神色渐宽,依是几分余悸,道:“天色不早,我该回了。”直言,见着那女鬼我当真是发悚的,可我断然放心不下怀胥,只留他道:“月梅方才去沏茶了,等喝了茶,再走也不迟。”他几分窃喜,方才又坐下,道:“可是你留我的。” 我忽是问道:“那日在琼华县,我交与了你一张符,你可还带着?”他摊手道:“昨日换洗了衣裳,便将它忘了。”丢了那符,我委实不知如何对付她,便是偷偷问着安好道:“安好,你可有法子对付她?” 安好当下于竹玉内,道:“姐姐,我如今都没胆出来,怎还会有法子?”我生生叹气,道:“你若不是怕了?不都是鬼,还有高下之分?”她道:“她是恶鬼,我怕是敌不过。”须臾,添了几分底气,道:“她如今倒未长成,能与她相较,我且试一试。” 适时一缕青烟缓缓生,生作碧衣小女子,不再盈盈之态,却添戾气。女鬼方是不再定定瞧我,心慌减了几分,倒是担忧起安好。女鬼显了獠牙,杀气重重。安好对我道:“姐姐,她与我说,尔等小辈,岂敢拦我,今日让你再做不得鬼。她此说,我虽是惶恐,也就帮姐姐一回了。”我当真是动容,温声道:“安好,小心点。” 她向女鬼几分挑衅道:“我偏是拦你,你若有本事,真让我做不得鬼。”女鬼闻言,面色愈发狰狞,从怀胥肩上移了去,迎着安好袭来,安好遂是接招,与她打得不可开交。我便是定定观着她们,怀胥轻戳了我,道:“你看什么?如此入神?” 我随口道:“这几枝竹,让我想起了竹林。”他将信将疑,道:“为何瞧着你有些忧?你往日一直住在竹林?”我忽是抬眼瞧着他,此时女鬼也未能缠他,何不逃了?我道:“天色当真晚了,你该回了。” 他却是兴致盎然,道:“你方才不是还留我?怎又赶我走了?我偏是赖着了。”瞧他这般无赖,可是恼,道:“你再不走,我当真赶你了。”他偏是兀自喝茶,安然坐着,我便是不顾他了。 安好与那女鬼较量,相持不下,不过眼瞧着,似是女鬼占了下风。她自知吃了亏,也是气愤,猝然往我瞧来,眼底尽是恻恻杀意,似笑非笑,当真教我栗栗危惧。女鬼使了解数对安好出了一掌,随即向我袭来,我当真无处闪躲,情急下喊了声:“安好。” 安好随是前来救我,远远给了女鬼一击,欲是将我推开,未料,竟是蓦然上了我的身。方才一合眼,睁眼时却瞧见盈盈碧色包裹,外头景致瞧得清楚,我莫不是于竹玉中吧?或立或卧,几分舒坦。我适才唤道:“安好,你可还好?” 安好同是诧异,道:“姐姐,我方才情急,上你的身了。”女鬼方是瞧见了竹玉,起了心思,欲是抢了竹玉,却是被一股力道所伤,重重所摔,当日在言姝处,言姝也被竹玉所伤,想来竹玉还是有些认主。女鬼伤得许是严重,眼见敌不过,便是夭夭逃了,入屋脊处,不见影。 安好于时占了我的身子,自是意兴盎然,起了玩心。怀胥方才便瞧着疑忌,道:“清歌,你怎么了?可有哪不舒服?”安好便用着我的身子,掐了把怀胥的面颊,揉了几番,道:“这小脸儿当真销魂。” 平素我从未如此放荡,倒教安好平白毁了我清誉,心下将她斥了千百遍。怀胥自是狐疑,道:“我瞧你今儿不大对劲,我还是先回了。”便是生生弃了安好,径自离了去。安好未得尽兴,又是耍了一番。我好说歹说下,她才将身子还了我。自她懂了如何上身,成日里央着让我将身子借她,我自是不许,又拗不过她,与她约法三章,才勉强将身子借她一用。 是夜,女鬼未远去,大抵是躲在仙轶居内,却未寻得她,又怕得她趁我熟睡之时,将我谋害了,自是惴惴不安,夜不得寐。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消息竟沉沉 翌日,起些晚了,未见得月梅,许是于房内纳鞋。她近日纳起了鞋,瞧着像是为男子所纳,巧手轻弄,一针一线密密缝,续着情一缕。我昨日还打趣道:“这鞋做的精巧,可是送情郎?”她笑而不语,面若桃红,今儿便是锁在房内纳鞋了,当真羞怯。 我欲是去灶房偷食,今儿却是空空,平日月梅总会为我备些,若不是想着情郎将我忘了?也罢,只将自己动手。猫儿蓦然跑来,叫唤着不停歇,想它许是饿了,给它投些食偏又不领情,便是作罢。 忽是想着怀胥,不知他当下如何,怕是那女鬼又寻他去,得教他好生佩着符才是。我欲是去寻月梅,央她去与怀胥传些话。叩门许久,未人回应,我往里唤了声:“月梅姐,你在房中吗?” 瞧着房中人影绰约,月梅明是于房中,却未应,着实狐疑。瞧着门也未锁,便是推门入。她正是立于堂中,背过身,见不得她在做何,我道:“月梅姐,你为何不搭理我,我可唤了你半晌。”她忽是侧了身,我想她应是听得我了,又道:“月梅姐,你可否去怀胥那,请他来一趟,顺道带上符。” 她蓦然回身,面色青狞,眼底猩红,藏着狠戾,着实不像月梅,倒像是……我忽是记起,昨日那女鬼,方是这般瞧我,心下瘆得紧。她道:“你还想,用符制我?”许是成了鬼许久,未开口道过,此言甚是磕绊。 她步步近,我亦是步步退,亦是唤着:“安好,安好,快来救我。”方才记起当下白日,且昨日安好与她一场恶斗,伤了几分,于竹玉中休生,怕也无力救我。我欲是逃,忽来疾风将门合上,我这厢不得逃了。 她凄声道:“昨日你与那小鬼,伤了我,今日我就取了你的命。”昨日将她重伤了,当下也恢复不过七八,且我也有着竹玉护身,便是生了胆,道:“你昨日还被那小鬼伤了,有何脸面这般大放厥词?”她自是被我辱得气恼,不与我多言,直直扑来。我顺手带起一盆柏,若不是看在她借了月梅的身子,早将她砸了晕。 也罢,我也只将她砸得踉跄,额间渗着殷红血。我趁此逃了去,欲是往沈重卿处求个庇护。 好巧不巧,未跑远,迎面正遇上怀胥,笑得风流俏绰,徐徐道:“何事让你如此惊慌?”我自是与他不多解释,欲是捎着他一道跑了,他偏是生根般,道:“何事不如让我替你解决了吧?” 于时,月梅已至,当真是无处逃,怀胥瞧着月梅狐疑,道:“月梅姐姐,你昨晚可是没睡好?脸色怎这般……”我道:“那不是月梅,被女鬼附了身。” 怀胥蓦然慌了神,若是半痴半呆模样,我问道:“你今日可带了符?”他支吾道:“带了,昨日你提起,我就将它找回。”我道:“你快将它拿出,好制她。”他怛然而应,于身摸索半晌,也未寻得半点踪迹。 须臾,月梅张牙舞爪而至,怀胥着实畏怯,恍惚间取了把匕首,合眼刺了去,正中腹部,且刀身尽没入,殷红血汩汩不歇,十有八九月梅就此丧了命。女鬼见状,怕是无了宿主,便又是附于怀胥,奈何他佩了符,她显不出形,这般隐了去。 我着实不能教月梅就这般丧了命,随即我道:“快去请个大夫,兴许还救得回。”他稍作怔神,即是去寻了大夫。幸事,匕首稍是再深一寸,月梅必死无疑,且大夫妙手回春,将她救了回。 月梅醒时方是恍惚问道:“我分明记得,当时我正纳鞋,又如何,惹得一身伤?”我正欲作答,怀胥却道:“近日有贼猖獗,又恰躲在你房中了。”他蓦然掐了我一把,附于我耳边道:“若是让月梅知晓是我刺伤的,兴许我活不过今日。”瞧他几分可怜相,我遂诓道:“月梅姐,你莫不是忘了?登时那贼人欲是抢你昨日刚添的首饰,你偏是不肯,他便是将你刺伤。好在怀胥来得及时,将他抓了。” 月梅听闻有人夺她首饰,可是恼,道:“那贼当真该死,那我的首饰可还在?”我道:“还在,好好收着呢。你不必担心了,好好休养。”她方才舒了心,依是苍颜翠面,炖了些汤叫她补补身子。 怀胥将我带至僻静处,欲是想问个分明,道:“那鬼是如何附上月梅的?且,她如今可是被我们除了?”我顾不得他畏鬼,将原委与他道起:“那鬼哪容易除了,她如今又附你身上了。你可还记得居仙寺的禁地?那鬼正是那招惹上的,缠你有些时日了,若不是带着符,你早是被那女鬼夺了命。” 他面色怛然,全然是可怜模样,道:“那老和尚不是说那处封印着狐妖,怎会是鬼?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缠上我?”我打趣道:“兴许瞧着你俊俏且风流,生了情。” 他弹指了我额间,道:“何时了还侃我?就算那女鬼生得若天仙,我也断然不与她留情的。”我盈盈道:”何须你留情,她已是缠着你了。”须臾,又道,“要不然动身去趟居仙寺,让这些僧人自个将她收了。” 怀胥神色微容,道:“那我们便去居仙寺,去找妖僧讨个说法。”我道:“你急什么?动身也是明日的事,这符还能撑上些时日,你且宽心便是。”他委实坐卧难安,房中不断踱步,瞧得人难宁,我道:“罢了,我稍后便去寻沈重卿,与他商量商量。”他适才缓了几分颜色。 与沈重卿商量之时,我自是几分愁,我委实不愿再回琼华县,忆起言姝,这么一般人间痴儿,亦是教人生万分愁情。沈重卿瞧出我心思,道:“若是不想去,我同着怀胥去便可。” 桌上亦是一盘青皮橘子,可比仙轶居的甜几分,我偷是捎几个于身,方才道:“你若是去,我也便去。”他将一盘的青皮橘子都拣着给我,再捎不下,他才道:“你若是喜欢,我唤人给你送些去。”我着实捎不下,橘子骨碌碌滚了些个,道:“这些也够了,怕再多,酸倒了牙。” 他将青皮橘子拾起,将我同着青皮橘子一同送了回仙轶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人面不知何处在 因着怀胥着实催得紧,今儿日暮时分也便启程,连夜赶路,约莫明日巳时方能抵达。我同那时一般,着了男儿装扮。怀胥因着车辕,俏生生笑道:“哪来的俊俏小公子,需不需大爷我送你一程?” 我将青皮橘子向他掷了去,道:“你如今还有兴致与我玩笑?给你,吃个青橘。”来时方捎了几个青皮橘子,他拿捏着橘子,迟疑道:“你还是自己留着,我便不要了,那日吃的当真酸。” 我盈盈道:“我去沈重卿处拿的,可是甘甜,当真不骗你。”他将信将疑,道:“若是又骗了我,如何?”我思量片刻,道:“若我骗了你,便给你为奴为妾。” 他蓦然粲然生笑,潋滟秋波般,道:“既是你说的,可别悔了。”他剥了瓣往嘴里送,须臾作了苦相,道:“可真酸。清歌,你得给我为奴为妾了。”瞧他这般做戏着实不大相像,我蹬腿踹了他,道:“休想诓我,分明甘甜。” 于时沈重卿翩翩而至,白衣胜似凛冬雪。何日起,他常穿素色衣裳,相较乌沉沉的玄衣,多是温润雅致,和了几分,当真教人心猿意马。 怀胥早番不大耐烦,道:“老祖宗,你怎这般磨蹭,我这条命可都在你手上,你若不是记恨我往日种种,趁机报仇吧?”沈重卿翻身上了马车,只道:“你若是急,怎会悠然与清歌打情骂俏?”我遂是辩解道:“我可没与他这登徒子,打情骂俏。” 他伸手将我捎上马车,手心温温。怀胥笑吟吟道:“你不是醋了吧?”沈重卿未理得他,只管吩咐车夫道:“出发吧。”遂是将他落于身后。 长夜行程漫漫,自是无趣,偏是又倦得很。怀胥一路随着叨扰,道:“清歌,要不你与我一道吧,我想着还有鬼缠着我,着实慌。”我着实乏倦,不理得他,沈重卿道:“你好生拿着符,自然无事。”怀胥闷哼一声,道:“你既是醋了,自然不愿将她让与我。” 我瞧着沈重卿亦是有些倦意,怀胥当真是扰得很,我便唤着安好道:“安好,你不是无趣吗?我就将身子借你一用,与他聊聊。”安好亦是欢喜应了,须臾,我便于竹玉,被沉沉碧意裹着,当真舒坦。 我又是叮嘱道:“安好,别太扰了,让沈重卿好生歇会。”随即沉沉而眠。 恍惚间,安好掀了车帘子,道:“你不正是想我与你聊会,聊便是了。”怀胥欣然道:“你方才不是倦了,怎又愿与我聊了?”安好半做娇嗔,道:“不正是你过于扰人,方才些倦意,又消磨了,当下着实清醒。” 怀胥忽是问道:“你可知琼华县有一处酒楼,虾肉云吞着实人间奇珍,你可去尝过?”安好撑腮道:“那倒未去尝过,不过虾肉云吞,姐姐倒是……”她知是说漏嘴,轻咳数声掩了过去,接着道:“虾肉云吞,我昔日倒是做过。那时与妹妹一道下浅水抓虾,可是捞了半箩筐,就做成了云吞,当真至味,教爹爹也赞不绝口呢。” 怀胥来了兴致,问道:“明日一道去酒楼吃碗虾肉云吞,如何?”安好亦是欢喜道:“好啊,我可是念着虾肉云吞呢。”我遂是被扰着了,迷糊间道了一声:“安好,小声些。” 安好即下噤声,遂又对怀胥道:“我们小声些,莫不要吵着重卿……”怀胥倚着车壁,问道:“你当真喜欢沈重卿?”安好就着沈重卿靠了几分,道:“我自是喜欢重卿,自一见起,至今。”怀胥怏了几分,问道:“为何?” 她思忖片刻,道:“他玉树临风,才貌双全,且待我极好。”怀胥道:“他确实待你极好。”蓦然合了帘子,只道,“我乏了,你也早些休息。”便未再言语。安好轻声叹道:“姐姐既是喜欢重卿哥哥,我自是实说了,又教他黯然,我可有何法子。” 翌日抵了琼华县,寻了家客栈歇下,尔后又往着居仙寺去了,寻了方丈,是早先见过的玄悟长老,白发须眉,一如赫然。他道:“几位施主,此番找贫道想是有要事吧?” 堂内香火气息萦起,恍如云里雾里。沈重卿道:“关于禁地一事,昔日长老曾说过,那处封印着狐妖,可那狐妖的内丹也被何言氏吞了,狐妖自然不复在。且这两位公子闯了禁地也是其后,竟是教恶鬼缠了身,若不是早些长老送了道符,早是被那恶鬼害了,还请长老给个说法。” 方丈目光定定于怀胥,指上亦是捻着佛珠,道:“这位施主,贫僧瞧你印堂发黑,当是被恶鬼缠了身吧。”怀胥许是昨儿未得安眠,面色枯槁,着实憔悴。他道:“自然是被恶鬼缠了,不然为何来寻你,你可有何法子?” 方丈捋着银须,思忖道:“贫僧只记得,禁地当真是封印的狐妖,不知哪来的恶鬼。请施主再容些时日,让我将恶鬼的来历查个明白,再给施主一个交代。贫僧的佛珠,施主先收着,暂能将孽障镇着,不得出来作恶。” 随后别了方丈,青石阶往着参天树,依是香火不绝,忽是忆着往些时日,言姝正于树下祈福,芙蓉秀脸,旖旎如画,却道是物是人非,人面不知何处在,着实教人叹息。 于时未得事,往次是要务在身,也未将琼华县游玩一番,今儿倒是得了空。怀胥却无了兴致,道是回去歇着,瞧他这般面色也是由他,便是与着沈重卿一道。 琼华县当真是山清水秀,恍是人间仙境。与怀胥一道游了余西山,山霭苍苍,落霞与孤鹜齐飞,倒是明秀。山间许多柿子,成青未熟,却偏偏偷了些个,当真干涩。亦是偷了些个黄皮橘子,将酸涩几个尽数塞给了沈重卿,再捎不下作罢。篱下亦是生着野菊,折几枝,尔后又随手将它弃了。 至了河上妆成胭脂薄媚,适才下了余西山,入了人间风柳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寂寥者之参也 月上柳梢之余,方才回了客栈,掩了门扉独思量。 安好手中掂着黄皮橘子,道:“姐姐,我昨夜儿应了怀胥哥哥,一道去吃虾肉云吞。我自是吃不了的,姐姐你代我去吃吧。”我约莫半时辰前方与沈重卿一道,往着一品堂的胭脂鹅脯,杏腻浇供,肉嫩而丰,合着一碗合意酪,当真玉盘珍馐。 我道:“我当下着实再吃不了,不能与他一道吃云吞。”瞧着今儿安好竟是唤他哥哥,当真诧异,又道:“你往日不是对他生厌,今儿怎又会好言唤他一声怀胥哥哥?” 她道:“往日是些生厌,如今却觉怀胥哥哥是个实在的好人,纵是他生性风流。”我嗤笑道:“既是生性风流,又算得上什么好人?”安好巧目盈盈顾盼,若是留连戏蝶般,道:“可我早先与怀胥哥哥说好,如今毁了约,怕是他气恼。且是借着姐姐的身子,若他怪罪了,也是姐姐担着。”罢了,她嗔怨道:“昨日同怀胥哥哥说了,你爱慕重卿哥哥,他约莫醋了,今儿都不大寻你了。” 瞧着今儿怀胥郁郁寡欢,敢情真为这事愁?我原是揣测他忧心女鬼之事,却道是这般。也罢,念在有些交情,我当去与他吃碗虾肉云吞,稍作宽慰。 月白如霜,冷露湿桂花,有些凉意。我去叩了怀胥的门房,房内灯火亮堂,他道:“谁?”我便隔着朱漆门扉应道:“是我,清歌。昨儿约好的,一同去吃虾肉云吞,你可还记得?” 须臾,他方是几分欢喜开了门,道:“我想着你与沈重卿大抵吃了,将我忘了。我如今可是饿得很,走吧。”安好亦是我们一道,明媚小裙裳的小人儿,笑语嫣然,怀胥自是见不得。 当正寻得酒楼,店家已是打烊,见着来客只道:“两位客官,真不好意思,今儿打烊了,请明日再来吧。”怀胥便寻了处长凳坐下,斜睨道:“打烊了如何?大爷我就在这吃了,给我上四碗虾肉云吞。” 店家此番打量着怀胥,瞧他穿着应是富贵人家,想是不好招惹,便支吾道:“可这做云吞的师傅,早歇息去了。”若换作我,哪顾得他是何来头,早将他赶了去。 怀胥遂取出钱袋,沉甸甸掷于桌上,道:“不知这些银两,够不够将那师傅请过来?”生意人自是念着钱财,店家见了这袋银两,即是眉开眼笑,真将那做云吞的师傅给请来了。 适时店家端了四碗虾肉云吞,道:“客官请慢用。”怀胥随即执箸,将三碗云吞揽了去,瞧着云吞方才煮好,遂是热腾腾,他倒不嫌烫。我着实没几分食欲,只做支手撑腮,定定瞧着他吃。他蓦然停了著,道:“你为何不吃?可是不合胃口?” 我道:“有些烫,待凉了再吃。”他执箸夹了个虾肉云吞,吹了凉,送于我嘴里,道:“你这般瘦,该多吃点。若是不够,我让店家再端个几碗。”便再顾不得我,又吃起了虾肉云吞。 安好于旁瞧得着实馋得紧,道:“姐姐,虾肉云吞我念了多年,你昔日给我做过,尔后死了便再未尝过,你且身子让我一用,就吃几个虾肉云吞,可行?”她这般泫然模样,顿教人生了疼惜,我道:“只能吃几个,万不可将我撑了。”她欣然应了,遂借了我的身子。 我断然不可再信安好的鬼话,说是只吃几个解解馋,却将整碗端了空,又央着怀胥再上些虾肉云吞,我将安好叱责了个千百遍,与着怀胥。 罢了,安好是得了餍足,却道是苦了我,归后,将虾肉云吞尽数呕了出,往后再不许安好借用我的身子。 过了两日,玄悟长老将我们请了去。禅房寂寂见流尘,香烟缭绕。方丈正襟危坐,道:“几位施主,贫僧集了居仙寺众僧,也未有人知那孽障的来历,且禁地素来不过封印着狐妖,若是那孽障也与狐妖一处,自会相争。想着施主于别处碰上着孽障,却怨到居仙寺了。” 女鬼分明在禁地所招惹,方丈却是不认账。怀胥当真恼,道:“你这妖僧,养了狐妖为祸人间不说,又养了恶鬼,还想抵赖?”沈重卿止了他,道:“玄悟长老,那可有法子将恶鬼除了?” 方丈长眉似得霜,赫然道:“施主稍安勿躁。这孽障应是被歹人所害,死前生着怨念,方是不得往生。我且为这孽障诵经,好好超度了便是。”这法子听着着实玄乎,颇是不置信。 沈重卿道:“那就劳烦长老了,望长老能将恶鬼好好除净,还我们安宁。”方丈便是应道:“那是自然。” 欲是走时,方丈将我唤住,道:“这位施主,贫僧记得曾送你一道符,你可有带着?”我道:“那位公子被恶鬼缠了身,自是将符给了他。” 他眉梢轻抬,适做思量,道:“贫僧瞧着施主气息不寻常人,往后若是有异,可去长生道观寻一位千了的道长,他自会帮你。”我琢磨着他大抵知了我带着安好,若我真去寻那道长,他岂不是将安好收了?我自然不会如此愚。面上依是恭敬谢过方丈。 正是行至青石阶底,一位素衣小僧随了上来,道:“施主请留步。请问施主,那女鬼当真是禁地的?”怀胥回身道:“这还有假?难不成是我赖你们的?” 小僧面色几番变化,方才欲言又止,几分为难道:“可否让我瞧一下那女鬼?兴许我能认出她。”沈重卿瞧他此般,须臾问道:“这位小师父,你可知道些什么?这鬼已被符镇了,暂不好现形,若是放她出来,断不知会有何祸患。” 素衣小僧蓦然跪了下,半湿了眉目,道:“施主,就让我瞧一眼便可,我愿交代了。”沈重卿也未即刻应了,倒是有些生疑,道:“你早先为何不向玄悟方丈坦明白,反倒愿与我们一说?”小僧沉吟道:“师父若是知了,怕是会怪我,我不愿教师父对我失了心。”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几日浮生哭故人 青石阶间,素衣小僧端跪着,宛是忧心。思量了半晌,才道:“你且随我们来。” 将他领了寂寂山水间,无了人烟,沈重卿适才道:“若是有万一,让那恶鬼祸害了人,你可担当得起?”小僧目色沉沉,道:“我赌上这条命,断然不会让她祸害人。” 怀胥自是万分不乐意,往后退了数步,道:“我不准。被鬼缠得不是你们,将会丧命的亦不是你们,不作数,不作数。”沈重卿背手而立,沉声道:“倘若你不从,也迟早丧命。他知女鬼来历,定然有法子制她。”我琢磨着,他与那鬼昔日兴许是郎情妾意,然这小僧不过是出家人,倒是教人捉摸不透。 怀胥仍是不准,我便娇软地唤了一声:“怀胥……”娇软得骨子也松了几分,我心下自是发麻,适才眉梢作盈盈,怀胥才妥了协,道:“成,就依你。万不能让我送了命。” 罢了,他缓缓取了符,将佛珠一并交与我,于时,他身后徐徐现出赤面女鬼,猩红双目倒教人发怵,我往沈重卿挨了些。那小僧面色变化方是玄妙,未生战栗,倒是若久别相逢的故人般,忽是落了一道泪,唤了一声:“阿己。”瞧他如此,难不成真被我琢磨中了,当真是生着情意。可那女鬼也无半分动情,依是狠戾。 骤然,她向小僧扑了来,他竟是未躲,女鬼扼了他脖颈,生生将他提起,他一道清泪蓦然落于她手背,道:“阿己,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初六啊。”女鬼瞧着那滴清泪,忽是失了分神,便益发扼得紧了。 我瞧着着实忧心,欲是将这道符向女鬼掷去。他忽是执着念珠,合手念起了经文,女鬼蓦然松了手,随即依于怀胥,我将符与佛珠一道还了去,将她镇了。瞧着小僧,一道道清泪不止,哑声道:“让施主见笑了。” 我着实对他与那女鬼生了好奇,欲是问个一问,道:“小师父,可否与我们讲讲这女鬼的来历?”他敛了情绪,适才与我们缓缓道起。 小僧名为陈初六,因是初六出生,又有些大富大贵之意,索性取名初六。偏是天命不顺,四岁之时散了父母,巧是被居仙寺的玄悟方丈好心收养了去,才好生活到了如今这般年纪。 初六因着年纪小,记性不大跟的上寺里别的众僧,只好常是挑灯诵经文,扫个落叶也会随诵些经文。那日正是冬至,庭下积来是雪,正初晴,初六在庭中扫雪,嘴上还默诵着昨日未背得的经文,忽是眼眉一抬,瞧见雪中亭亭着青衫小姑娘,约莫八九岁年纪,比他大些。 那小姐姐生得雅致清丽,对他和暖一笑,若是吹雪消,道:“小师父,你可是在扫雪?又在念些什么?”初六顿是生了结巴,道:“我,没在念些什么。”瞧见这小姐姐穿得些是单薄,如今雪初化,怕是冷,他当真想问她冷不冷,却是欲问未问。 初六被这小姐姐瞧得着实羞红,在居仙寺这么两年,从未有女子向他这般盈盈笑,他便是问道:“施主,你来居仙寺可是上香?” 那小姐姐盈盈笑着道:“莫再施主施主了,我名为阿己,瞧着比你年长些,你大可唤我声阿己姐姐。”初六秃着的脑瓜,不知是冻红,抑或是羞红,阿己瞧着着实可喜。初六适才道:“小僧名唤陈初六,法号释空。” 阿己比他高了半截,抬手抚了他的脑瓜,笑道:“初六小师父还是释空小师父,可否劳烦你,带我去取些香灰?”初六搁下扫帚,领着她去,怯怯问道:“阿己姐姐,你要这香灰做何?” 阿己愁眉叹气道:“娘亲为我添了个弟弟,却是血止不了,家中请不起大夫,只好来居仙寺求些香灰。听闻这儿的香灰可是灵,望是能保我娘亲平安。” 初六本是丧了双亲的可怜人,当真同情了阿己,取了香灰后,初六将自己的袄子脱下与她,还诓着道是有好些件袄子,实则也就那么一件。不过两日便受了寒,病了些时日,着实难受得慌,但想着阿己穿着暖了,心下一道暖着。 过了些时日,未再下雪,天气暖了些许,初六也将那冗长的经文背了下。再用不得扫雪,他还是拿着扫帚装作样子,倒是在等着阿己,念着她嫣然模样。 当真阿己来了,眉目却像未化成的雪,落得个愁。半晌,阿己才道:“初六小师父,我的娘亲过世了。偏说居仙寺的香灰很灵,可哪灵,我再信不过佛了。”须臾道道清泪而落,将初六的心一并揉了碎,他当真不知如何是好,只抻了素衣袖子给她拭了泪,落于了他手背,将他手背也化了雪。 阿己哭了许久,初六想着师父此时也应将经文诵了一遍。阿己哭罢,蓦然展了笑,眼底依是凝着香泪痕,道:“初六小师父,你认得字,那你可否为我弟弟取了名字?” 初六当真不知如何取名,他不过随出生时日而去,他也就依着时日给阿己弟弟取名。那些时日正是纷纷扬扬落雪,化雪之余才见得的阿己。他道:“下雪出生的,不如叫六出,六出便是指雪。” 阿己蓦然拍了掌,粲齿道:“六出,初六,当真是个好名字。”她欢喜雀跃着,又道,“我回去告诉阿爹,阿己找了居仙寺的小师父给弟弟取了名。六出,六出,弟弟今后便唤六出了。”她跑了些步,又折回,欢快唤了声:“多谢初六小师父了。”这声谢,叫得初六心下着实熨帖。 阿己日后便是常来寻初六,倒是教初六荡漾。初六记性当真不好,经文诵了多遍依是忘了,只好将它日日诵读。阿己闷着也一道与他诵读,她不认得字,他诵一句,她便跟着诵一句,倒教她背了下来。往后初六记不起经文,便是阿己提点着他背起。 初六常想,阿己的记性当真好,若她是个男子且可以去学堂念书,断然是个小秀才,哪会日日与他这小和尚一同背些经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恨不相逢未剃时 时过几年,初六长成俊秀后生,比阿己约莫高了半个头,再瞧不出比阿己年幼。阿己亦是出落成亭亭碧玉,自然多了些姑娘家的矜持,鲜少来探望他。阿己不来寻他,初六这个小僧,怎好厚着皮面去寻个姑娘,自然会叫人取笑,也自然将居仙寺奚落一番,他也罢日日待她,行也思,坐也思。也至于,初六念经之时想不得那尊金佛,想得尽是阿己的音容笑貌。纵是师父教了千百遍,佛门弟子需戒嗔戒痴,戒了人间情欲。他偏偏想若是与阿己能朝朝暮暮,他愿是还俗,愿负了师父。阿己常是趁着上香之时,周遭无人,偷偷会着初六。将今儿新采的枇杷掩在香烛下,递与他,道:“初六小师父,你成日吃粥,可是会厌?我采了门庭的枇杷,今年结的盛。不是荤,算不上悖了佛规,你就吃吧。”初六吃了阿己的枇杷,当真是甜,阿己眉目盈盈凝着他,益发甜了几分,甜得当真厌了寡淡无味的清粥,他盼着往后能日日吃着阿己的枇杷,日日见着阿己的眉眼。然则,阿己这般年纪的闺秀,是要嫁人的。初六是个僧,自然娶不得她,只盼着她晚些嫁人,再晚些。阿己却终归嫁了人。阿己的归宿,着实唏嘘,是年逾五十的老翁。不过因着六出往日也得成亲,需是存钱给他排场体面的婚事,也不过因着那老翁有些钱,便将年轻貌美的阿己嫁了去,说是嫁,不过说卖更为贴切。阿己成亲前几日,来寻了初六,与他哭了一场,道:“初六小师父,我当真不愿嫁他,比我阿爹还年长,我当真不愿嫁。”阿己道道泪,打湿了初六的心,他险些就道是愿好好待阿己,只别嫁了那老翁。可他委实不可说,不可说。他是僧,成日不过打坐念经,他如何好好待阿己,叫她也成日喝粥吗?初六不知如何说,只好执念珠合了手,道一声:“阿弥陀佛。”阿己蓦然粲齿笑着道:“初六小师父,你不安慰人家,怎倒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须臾她拭了凝泪,半嗔半怨道:“若是非得嫁,也嫁了吧。往后也能让六出讨了好人家的姑娘。”那日还未入冬,初六却觉,比凛冬还冷几分。阿己眉眼水灵,宛若庭中缸的清水。她问道:“初六小师父,你可有心念的女子?”初六心念的女子自然是阿己,阿己不知,他也不可说,偏是正色道:“出家之人,自是看破了人间红尘。”阿己面上添了些娇嗔,道:“我却是俗人,心下还有牵挂。”那时初六不知,阿己的牵挂正是他。七日后,数里红妆,鼓瑟吹笙,好生喜气。初六喜气不起,他听闻着一路吹吹打打,未觉喜气,倒是想念一段经文为人超度超度,是了,他对阿己的心死了。初六扫庭中积叶时,打坐念经时,且是郁郁寡欢。师父对他当真失了心,道:“释空,你走吧。你有了凡尘俗念,与我佛怕是无缘了。”初六蓦然跪下,道:“师父,求你别赶我走,我打小无了父母,我无处可走啊。”方丈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念头,未真将初六赶去,倒是派他去禁地守了狐妖。往后,初六再无缘与阿己见些面。阿己来上香,也再不会寻他,初六只远远瞧着施施然倩影,拾青阶而往,方化为眼底尘。阿己有了身孕后,才寻得初六。于时禁地的牡丹方为细苗,纵使初六悉心照料,也生不出牡丹。阿己着锦衣,身边亦随着几个婢女,卓然是富贵模样,然她却是许多愁。阿己手托着腹,莞尔笑道:“初六小师父,你瞧,我有身孕了。”初六瞧着阿己的腹部圆滚,内是一个孩子,他能想着总角孩童,牵着阿己唤她娘亲的模样,他能想着阿己成了人母的模样。他问道:“男孩,还是女孩?”阿己娇嗔道:“这我如何知道,待生了方知晓。”初六亦觉着这一问,当真愚蠢,他挠着光秃的脑瓢,笑作几声,阿己亦随着一道笑,道:“初六小师父,你瞧这孩子,可真闹腾,时常踢我,倒教我不得眠。他方才又踢我了,你摸摸。”初六半是迟疑将手附了上去,温温如玉将他手暖了分,亦能感到腹内动静。他道:“阿己姐姐,这小娃当真淘气。”阿己轻笑道:“若是女孩,还是文静些好。初六小师父,若他生了,应当唤你一声初六叔叔。”初六笑作应道:“是当唤声叔叔。”背了身,方落了一行泪。往后些时日,亦是大雪纷扬,如撕棉扯絮一般,于时阿己大抵生下了小娃娃。方为雪晴,一同往日,初六恍惚觉得能再见幼时的阿己,娇小模样笑得灿若桃李。然初六听得上香的人客谈道:“你听说了吗?赵家那么新娶的小媳妇,似乎叫阿己来着。前些日子还顶个大肚子,也是将生了。却被人道是,赵家那老头年纪这般大,已是不会有孩子,却教她怀上了,十有八九是别人的。赵家听了这番话,当真是勃然大怒,将她生生剖了腹,孩子扔进了河中沉了,而她便扔在荒山,无人领,如今已是好多天,怕是被山中的野狼叼了去,真是可怜。”初六措然往荒山跑去寻阿己,琼华颇多山,他不知阿己被弃在哪,当下亦是被大雪封了,茫茫不见来路不见人迹,他便翻了重重山,处处去寻阿己。若是寻不到,那便与她一道,在茫茫雪中归于黄泉吧。当真是寻了五日,初六不吃不喝寻了五日,才寻得阿己。阿己被大雪掩了,若不是瞧得琼枝勾着阿己的绣帕,他断然是寻不得的。他将阿己从雪中掘出,已是如雪般冰凉,再无声息。他蓦然泪千行,抱起阿己,声嘶道:“阿己姐姐……阿己,我是初六啊,我来了,我来寻阿己了,你醒醒啊,你说好待雪晴了,你会带孩子来唤我声初六叔叔的……”茫茫天地间,雪簌簌声外,空余初六的哭声。这世上,再无阿己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自嫌双泪下 不是解空人 初六听闻狐妖封印后所生的牡丹,以人汤所沃,待长成之日,方能生人形焉。 初六想让阿己活着,纵使这般委实离经叛道,他也当愿一试。人汤需剥皮抽股所制,初六生生将阿己的皮肉剐了下来,一道道,盛入瓦罐,合了离人泪,放之九九八十一天,便是人汤。人汤日日沃牡丹,渐长了花,七色艳。而阿己,不过是花边枯骨。 初六未敢去禁地,一踏入便想着自己如何剐了阿己,亦宛是万刀剐心。成日里,也便求着牡丹早日长成,予阿己再生。初六自知犯下了滔天罪孽,佛祖自是不会帮他,可阿己无罪,向来心善,却落得这般下场。当真,佛不帮得人。 初六知晓,若牡丹长成了,阿己亦会归来,若是未长成,阿己怕是成了恶鬼。阿己生前积了怨,死得这般凄惨,死后又教人剐了皮肉,断是为恶鬼。初六便是赌了,这罪他也担了。 尔后我们便都知晓了罢,我和怀胥打破了坛子,将阿己放出,成了恶鬼。如此说来,倒是我们断了阿己的生,只叹当真是有情人得不善终。 当下走至永安溪畔梅林处,遥见小屋,几日别便如此无了生气。忽是忆起言姝的梅花酿,此番来了便取壶一喝。四人便栖在竹方桌,黄花已盛,日头方斜,斟了酒,与初六道:“小师父要不要来一壶?我倒忘了,出家人怎好饮酒。” 初六凝着泪痕作笑,道:“施主说笑了,我既是做了这般大逆不道之事,自然顾不得佛门规矩,饮酒便饮酒。”他仰头饮酒,似是将心头愁消了,却落得愁更愁,又道:“不过断不得让师父知道我饮酒了,今儿归前,得消消酒气。”怀胥吃吃笑了声,道:“既喝了,还怕师父做什么。” 须臾,我问道:“小师父,玄悟长老真能将阿己收了?”他置了酒壶,道:“师父最为宽厚,有生灵之物,都求个感化,不忍真将他们除了。那狐妖明明作恶多端,可将她杀了的,师父偏将她封印,留条生路。对阿己,只为她念些经文,断然是除不了她的。” 沈重卿方是正色道:“小师父,女鬼既是你造化出的,如今她祸害了人,你自然得担着这罪,你除了她也好,放她生路也罢,总不得让她再生祸端。”初六沉吟许久,才道:“她既成恶鬼,不得不诛。我会将她诛杀的,请施主放心。”初六说此话已是几分泪意,稍作抬首,才未泪阑珊。 怀胥又问道:“你可保证,真能将她除了?”待初六点头,他适才宽了心,罢了,斟了壶酒,自语道:“那便好,成日被鬼附着,做何都觉不自在,当真不好尽欢。” 我好生好奇,初六将如何诛了阿己,我倒是几分难为道:“小师父,你可有何法子将阿己诛了?”初六思量许久,道:“鬼惧的便是金佛,以金佛燃之鬼魂,自会魂飞魄散。可当下阿己方为魂魄,无实形,倒不能奈何她。需以精气养她些时日才好。” 怀胥生生将酒喷了出,蹙眉道:“怎又得将我搭上,你自个招她养着不成?”我托腮瞧着怀胥,盈盈道:“可阿己已是认你了,你若想将她除了,自然得依着小师父。难不成你还愿今生都被她缠着?”怀胥自是不愿意的,踌躇良久,叹道:“依你便是了。若我有个好歹,可要你偿命的。” 我忽是一问道:“小师父,你当真舍得将阿己诛了吗?”初六背过身,许是泪潸然,良久,才道:“舍不得,可偏得舍得。昔日因儿女情长,将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今朝需为了道义,将她诛了。”罢了,又道:“时候不早,我该归了。施主也早些回去吧。” 言姝的梅花酿,总教人断愁肠,当日如此,今朝亦此。 怀胥奈何不过,只好将阿己养起。日日以精气养,断是做不得的,也便趁着夜间怀胥酣睡,摘了符与佛珠,教她补些精气,门外端着一尊小金佛,她自不敢造孽。如此三五日,阿己已有了形体,血衣赤面,瞧得真切,着实战栗。当下再镇不住她,她趁着夜茫茫,不知遁于何处。 乘着夜色去了居仙寺,寻了初六,委实忧心阿己作乱。初六倒是一夜未眠,端坐着佛前,怀中竟是抱着襁褓,轻哄着,目光无限柔。我生了疑,问道:“小师父,你在做何?”他轻声道:“小声些,他睡着了。” 我蓦然噤了声,须臾他才道:“施主来寻我,可是因为已经镇不住阿己了?”沈重卿方才将正事道起:“今夜她跑了,不知踪迹。不过瞧着小师父如此自若,理当是知道她去了何处。”初六轻笑道:“施主当真聪明,阿己如今应是去寻孩子了。我们只等着,她会寻上来的。” 初六轻摇晃着孩子,少顷他便是醒了,寂寂中清亮的哭号,教人心头一颤。哭了良久,方听得门外凄声唤道:“孩子,我的孩子……”果真是阿己寻了上来,初六轻叹一声,此番,他便要将阿己诛了,当真,再无阿己了。 初六将孩子交与我,我好生抱着,他合着眼仍在嚎啕。初六交代道:“施主,请你将孩子照顾好,明日会有人寻来,将孩子抱回的。你们先寻个地方好生躲着。”罢了,我们便掩在大佛后,我将孩子好生哄着,须臾便睡了回,听不得哭闹。 初六于佛前打坐着,执着念珠方是诵经文,于前生着火。阿己破门入,见不得孩子,顿生恼,道:“我的孩子呢,你将他藏于何处了?”初六合了眼,叹道:“阿己,你的孩子已被水沉了,你不必寻了。” 阿己似是细细回想,少顷,凄声道:“是赵家的这些畜生,将我的孩子剖了,沉于湖底,他们不得好死,我要将他们都杀了。”适才瞧见阿己腹部开了一道,竟是生了一排利齿,一张一合,欲是将人撕了。 初六长叹一声,道:“收手吧,阿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悲莫悲兮生别离 阿己闻言愈发恼,哂笑道:“不过是个和尚,胆敢拦我。”说罢,顷刻现至初六身前,初六忽是诵起了经文,一句句,冗杂繁复,适时阿己捂头,凄声惨叫,痛苦万分。蓦然作小女子楚楚道:“初六小师父,别念了,阿己疼。初六……” 初六蓦然止了诵经,落了道清泪,道:“阿己,你可认得我了?我不念了,不念了……”他将阿己抱在怀中,泪潸然,一遍遍唤道:“不念了,阿己姐姐,初六不念了……” 我于金佛后瞧着,亦是泫然,然又不安。果真如我所想,阿己眼底方才猩红,阴恻恻笑着,于初六肩上狠狠咬着,生生将皮肉扯下,汩汩血淌着,隐约见得森森白骨。忽又将初六推开,泫然道:“初六,别怪我。”她欲是逃跑,初六掷出捆绳将她锁住,教她不得动弹。 曾听初六道过,这捆绳方是念了八十一遍经文,自是能将鬼捆住,阿己依在挣扎,厉声道:“和尚,放开我。”初六泫然道:“阿己,我不能放你,阿己,对不起。”他将金佛掷入火中,生着缕缕烟。 阿己大抵是知晓他要做何,楚楚道:“初六小师父,不要杀阿己,阿己怕疼。昔日他们生生将我剖开,很疼,你再造我之时,生生剐了皮肉,亦是很疼。你今日要杀我,愈发疼了,初六……”初六素裟半湿透,退了半步,道:“我自是舍不得你疼,可是阿己,我们不能如此错下去,命本该如此,忍一忍就好。” 阿己又道:“初六小师父,我不想死,我想伴你左右啊,你若一人了,我会忧心你。阿己在这啊,初六,阿己还可以与你摘枇杷,阿己还可以与你一起诵经,初六,别杀了阿己好不好?”我适才瞧着阿己未有泪,许是惺惺作态,不过是蛊惑初六罢了。倒是初六听得情真意切,怕是他真中了阿己的计谋。也罢,我这局外人亦是泪沾襟,怎好教他不动容。 初六将泪拭了净,温温笑道:“阿己,别怕,生时不能同,那便一道死吧,阿己,我陪你,别怕。”阿己未再言,幻化成了楚楚女子,方是泪阑珊,良久,嫣然笑道:“好,与初六一道,阿己不怕。” 初六紧怀着阿己,往火中纵去,忽是骤然亮堂,宛若白昼,教人不得睁眼,落得愁肠寸寸,落得泪千行。沈重卿将我拭了泪,瞧他面上清淡,未有悲色。忽是忆起当日姑儿山,宁耳与我道的,沈重卿是无情的人,今儿倒是应了。 须臾,缕缕青烟生,随风消,不知归何处,但总归,是双双。 初六早先便与我说过,他今生枉入佛门,不得虔心修行,亦是枉为人,不得予怀与所爱之人。不得渡人生死,那便与她一道死。 怀胥早倚着金佛兀自睡了去,我抬脚踹着,他须臾悠悠醒,道:“如何了?可将女鬼除了?他们磨磨唧唧的,着实乏味。”我应道:“除了,小师父与她一道死了。”他叹息道:“还算是有情人,倒是做了对亡命鸳鸯。”他抻了腰,霁颜道:“可算不缠我,如今倒得自在了。” 我抱着襁褓有些时辰,沈重卿将孩子接了去,道:“瞧你抱着许久,可是酸乏?早先怕是我抱着,叫他哭闹,误了小师父。如今便不用顾忌。”沈重卿未抱过孩子,我便教着他,手应当如何托着,他倒是有模有样。孩子当真是乖巧,未哭闹,睡意酣。 罢了,怀胥嗤道:“行了,既然鬼也除了,我们该回去歇着了。这几日当真是劳累。”我方才瞧着天微微曦,闻得鸡鸣,若是此番回去了,待稍后孩子的家人寻来,怕是些麻烦。我道:“你若是想归,你先去。” 他便迈步行了去,须臾又折回,我揣着他应是不敢走这夜路,他却是道:“既然你们在这守着,我自是仗义与你们一同。”便是寻了处舒服的地,自酣安睡。 待到天渐明,闻得寺院晨钟,我将怀胥叫醒,道:“赶紧起来,待会若是有人来添香,瞧着你着实碍眼。”他实在乏得紧,道:“成,我回客栈了,你们自便。” 堂中便只一捧灰,与着几滴血。须臾,扫堂的小僧来,甚是诧异,问道:“施主,敢问这是……发生了何事?且昨儿是释空守着,那他如今……”沈重卿泰然道:“小师父,你只管把这儿清理了,我自会与方丈说明。” 素衣小僧当真不再问,只将堂中扫净,将阿己与初六,一并扫了。陆续人客前来添香,若似昨夜无所事,一切归常。 方丈将我们请了去,素衣小僧端了两碗清粥,又忧着我们嫌寡淡,特加了些青菜。寺院中的清粥,虽是寡淡,偏带着香火气息,不与尘尘。罢了,才与方丈道起昨日种种。方丈听闻,心下不忍,叹息道:“贫僧早知释空有凡心,未料他执念如此之深,也罢,为师的,自会好好送他。若是在得轮回,望他有个好人家,再不为僧。阿弥陀佛。” 孩子的家人前来讨人,瞧着孩子安然,欢喜道:“这孩子,前些日子浑身灼热,请了大夫也不管用。猜他是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便送到寺庙来,好除除晦气。居仙寺的师父可真灵验。”孩子早番醒了,哭闹不止,猜想应是饿了,便端了粥喂饱,于时方喜笑,着实可人。 天秋几度凉,吹得心戚戚,适时添了件衣裳。怀胥解了忧心事,着实舒坦。前些日子瞧着当真是寡欢,今儿索带我去游山玩水。我自是婉拒了,近日与着他一道愁心,早是劳神,才得了歇息。 琼华县于我而言,自是悲切地,着实教人生得千般愁。相爱且易相守难,不得生时依,便是死一同吧,着实凄婉。解了怀胥的忧心事,自是不愿再留,便是乘车归去。归前,还去吃了碗虾肉云吞,当日未吃得,今朝算是大快朵颐。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长情短恨凭难寄 我于琼华县的时日,月梅伤势未愈,便是由着沈重卿的心腹勤云照料。勤云虽是不善言辞,总归将月梅照料得妥帖。归来之时,月梅伤势好了七八,且肥了几分。于时我掐了一把月梅,笑道:“月梅姐,几日未见,当真是胖了不少。” 月梅斜睨我道:“那你这些日子如何?与公子,怀胥公子一道,可有纷争?”我知晓她其中的意味,适时便岔了话,道:“琼华有处酒楼,虾肉云吞当真是入胃。”她吐着石榴籽,道:“你早先不是说,给我捎些吃的抑或是玩的,可带了?” 我自是记得,怕我若是忘了,她断然会记恨,日后我的饭菜可少不了石粒子。我将昨儿买的银钗递与她,道:“昨儿怀胥帮着挑的,他自诩懂女子心思,你应是喜欢的。若是不喜欢,也怨怀胥吧。” 她欢喜收了银钗,道:“怀胥当真会讨女子欢心,你应多向他讨教讨教。瞧你打扮都如此素气,真不知公子如何看得上你。且说哪家闺秀不将自己打扮得招展,你这般……”她这般说教,委实听得心烦。 我替她倒了盏茶,道:“月梅姐,你这伤还未好呢,且少说几句吧,好生休养。”她便未再多言,将石榴递与我,道:“方才去集市买的,甜着。我回房歇去了。”石榴粒粒若珠玑,捻了颗,当真是甜。 近日秋意浓,适时换了厚些的床褥,趁着日盛,将旧床褥浣了,晾于庭院。须臾,听得车马声,方正停下。门外清脆嗓音叩道:“清歌姑娘可在?君柳小姐前来拜访。” 我蓦然一怔,不知君柳为何而来,方才未拿捏住被褥,拖于地,沾些泥。月梅蹙道:“罢了罢了,我先去开门。晚些再浣一遍。”我将它掷回浣衣桶,稍作收拾一番,好待客。 君柳着葱绿锦织,玉立亭亭,当真是大家闺秀。我嫣然迎上,道:“早听闻过君柳小姐,今日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她莞尔道:“清歌姑娘哪里的话。早些去伯父府中拜访你,你那时正远行。后是被些琐事耽搁了,今日才来拜访清歌姑娘。” 我将君柳引至前厅,月梅端着新沏的茶,方是琼华捎回的茶叶,初日沾秋露,采新芽,味是些清苦。君柳端着茶,小啜着。须臾道:“清歌姑娘,茶是新采的吧?秋季所采茶叶,偏是有些苦涩。”我笑道:“君柳小姐当真是见博识广。” 她忽是撑着腮,嫣然道:“总姑娘来,小姐去的,当真生分,你既是重卿哥哥的救命恩人,我自是敬你。我唤你声清歌,你唤我声君柳便是。”君柳凤眉秀目,玉颊樱唇,云鬓步摇作声,当是妩媚可喜。 我拾着石榴与她道:“君柳,这石榴可甜,可要尝尝?”她笑作摆手,道:“你的好意心领了,不过今日吃了几个,当下再吃不了。”我便作罢,收了回。 安好蓦然道了声:“姐姐,论仪态谈吐,你当真是逊色几分。”我心下暗骂着,面色不露声色。须臾凝神瞧她,一端茶,一小啜,自是仪态万方。深闺养的女子,自小便有人教着她们习仪态,不足怪。她忽是潋滟道:“清歌,你这般瞧得我,都有些羞怯了。” 我知自己失了礼态,笑道:“我觉你的云髻精巧,多是瞧会,失礼了。”她抬手抚云鬓,道:“若是你喜欢,改日能教你。我府内有些手巧的姑娘,梳得更为繁琐精致,改日你来寻我,我让她们为你梳一个。” 我便是应道:“好,我改日来寻你。”桌上摆着盆应景的泥金香,颇是雍容。少顷,她问道:“重卿哥哥今日可来过了?”我早些料到,她来寻我,自与沈重卿有些关系。我道:“今日还未曾来,应是日暮时分才来。” 君柳莞尔道:“重卿哥哥便是这般重情重义之人,你待他有恩,他自是千百倍还回。他早先便与我提起过你,道是清歌知书达理,且会做得好菜。改日可否让我一尝?”我啜了口茶,道:“谬赞了,那时居于深林,吃穿用度从简,不过是些清粥小菜,怕是不合你胃口。” 她笑吟吟道:“清歌,还有件事未谢过你。重卿哥哥自姑儿山归来前,我倒常被噩梦扰,请了大夫开了几服药,仍是无用。好在重卿哥哥为我求了宁耳羽,才得了安眠。听闻那一路还是你陪着一道去的,路途凶险,你可有碍?” 我早知宁耳羽是为她所求,心下分明得很。可如今,听得她如此道,我自是黯然。良久才道:“我自是无碍,重卿早是应我,会护我周全的。”她笑道:“也是,重卿哥哥定然会护你周全。我与重卿哥哥指腹为婚,他自小便护着我,不过因他生母一事,倒教他性子生僻了些。”她忽是一顿,方才又问道:“你可知重卿哥哥的生母?” 我清声道:“我知晓,重卿与我道起过。”我是将她诓了去,她既是有意将我,我亦是还回去,倒是改日她与沈重卿求证,那便有些难堪了。她沉吟道:“也好。重卿哥哥将宁耳羽赠了我后,伯父便上门将我与重卿哥哥的婚事议了。不过祖母过世不久,如今不好婚嫁,只将婚事缓着。”她提及婚事,面容如孩童般,又怯又喜,须臾,她又道:“清歌何时归故里?” 我忽是搁了杯盏,道:“我不知,且随心吧。”君柳秋波盈盈,道:“待我成亲时,你可来喝杯酒啊。”秋茶偏苦,当真是苦得紧。宛若昔日大病时,爹爹给我灌的苦药,哭得入不了口,便只好灌了。 我佯着真心实意模样,道:“若是有缘,我定会来喝你们的酒。我便先恭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了。”这番吉言,道起有几分颤,心头酸楚。倒是君柳颇受用,顾盼道:“那我便先谢过清歌了。我稍后还得去拜访沈伯父,便不多留了。” 我将她送罢,沉沉马车落得人沉沉,沈重卿亦将成了他人的夫君,成了他人的枕边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明月时在 清风自来 日暮起了风,时凉薄,落得黄花堆积,亦将沈重卿的衣袂拂翩翩,他正与我对弈,忽是道:“今日风有些大。” 我落了棋子,须臾,道:“今日君柳来过。”他面上淡泊,道:“哦,她与你说了些什么?” 他自是应知晓,君柳来寻我,无非是滋事,倒也算不得滋事,不过提点我沈重卿是他日后的夫君罢了。我酸道:“她与我说了你们郎才女貌,郎情妾意。且指腹为婚,择日成亲,可是如此?公子?” 他抬眉凝着我,眼底若是渊池,道:“与她有婚约是真,这郎情妾意倒是无中生有。我早说了,我与她不作数,婚约日后会解的。” 于时月梅正端着泥金香,细细修葺枝叶,枝叶一同落了地。须臾我问道:“你这般年纪,当是该娶妻生子,可你却无一妻妾。可是因为,已有意中人?”他未思量,只道:“没有。”我撑腮打量着他,这般翩翩贵公子,教多少春闺女子求,他当真是一个都未曾瞧上? 我又问道:“为何?”他收了白子,冷清道:“没有便是没有。你这几日不是瞧着了,有情人的下场,不是生别离,便是死相许,为何要将自个困在情爱中?我亦是不想负了人。” 一黑一白棋子相落,落得心沉沉。他道:“今日你可是输了五局棋。这般心不在焉,输了也是自然,改日你若再这般散漫,可是要罚了。今日好生歇息吧,我明日再来。” 说是今日好生歇息,却不得好生,心下尽愁情,自是辗转。安好今日倒是无趣,与我一道,栖在屋顶。取了一坛子酒,言姝的梅花酿,应了当下的愁情。喝至湿了衣襟,凉意从表至里,凄凄楚楚。 忽是瞧得远街灯火明,许是热闹。可当下已入深宵,何来的热闹,莫不是我喝多了酒,瞧花了眼,抑或是见鬼了?我问道:“安好,你可见得远街热闹?”她波澜未惊道:“我早见过了,不过是鬼市。我前些日子常去,所易物品千奇百怪,也有天知地知的人,你可想去瞧瞧?” 鬼市,我于书中听闻过,深宵开市,黎明即收。自然也有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奇人,忽是忆起娘亲,不知能否一寻。有些念头,也好过不寻。我便去取了画卷,悄声来去,生怕扰了月梅,不过瞧着她鼾声起,当是睡得踏实。 时下我竟是几分醉,行路亦是飘忽得很,恍恍惚惚若行云端。安好叹了声道:“姐姐,不如我将你送去吧。瞧你这醉汉模样,着实教人忧心。”须臾将我腾起,过了几排瓦屋,落于小巷,适才缓缓行至鬼市。 我边行边打量,多是未闻未见之物,委实新奇。安好拉扯我道:“姐姐,你行路可当心些。这儿有个老妇能通鬼神,我若是无趣,可寻她聊聊,倒常与我讲些奇闻异事。”她指着低矮屋檐下的伛偻老妇,这便能通鬼神之人,她蓦然抬首,眯了双青眼,与我一笑。 安好抬手摇指槐树下所悬招牌,百晓生。传言无所不知,无事不晓,瞧他方正悠然端茶喝,颇有闲情。她道:“姐姐,你便是问他吧,他应当知晓的。” 我便是迎去,他忽是抬眉作笑,道:“姑娘可是来打听什么的?”我道:“是寻人。”他邀我坐下,继而倒了盏茶,道:“姑娘今日可是喝了梅花酿?以雪水酿,清冽无比。应是琼华的言姝所酿。”如此猜得半分不差,着实教我宽心。 我正欲摊画卷,他忽是止住,道:“姑娘可不太懂鬼市规矩,凡事不过讲利。姑娘若想问出个多少,就看你出价如何了。”幸是身上捎了些银两,模着怀胥将钱袋大大方方掷去,道:“这些,可够?”他于手中稍是掂量,道:“够。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下我将画卷摊了开,画中女子臻首娥眉,袅袅婷婷,当是美貌佳人。我道:“你可知她如今于何处?”他摩挲着下颔,思量许久,道:“这画中女子好生面熟,莫不是明清楼的老板娘,书虞?” 正如他所道,娘亲名唤书虞,倒是这明清楼倒是未听闻过。我便是问道:“明清楼?听着倒是文雅。”他嗤道:“文雅?不过是青楼罢了。因着明月时在,清风自来所起,倒是几分才气。” 我委实未料,打小便记得娘亲蕙质兰心,温婉脱俗,全然未有风尘气,如今竟张罗起了青楼。半晌,他又道:“说起书虞,当真有些手段,一介女流之辈,短短不过十载光阴,便张罗出了这么一家酒楼,凡是有钱的公子少爷都跑去那寻欢作乐了。” 他啜了口茶,又道:“既是姑娘给了这些银两,我自将些与她的传闻与你讲讲。你瞧着书虞也是颇有姿色的,然是有些公子哥,掷千金也难博得美人芳心,也未曾婚嫁,不过是孤身一人,说是贞洁的人。不过青楼哪有什么贞洁,也都是江湖传言罢了。不过我倒晓得些密辛,书虞早嫁做人妇,亦是有了儿女。不过她的夫君,儿女便不得而知了。” 江湖传言亦真亦假,当真难猜,如若寻的娘亲,自是问个通透。我又问道:“明清楼又是于何处?”他随手遥指,道:“你只管北行,询问路人,自是会寻得的。姑娘,我对书虞所知不过如此了,姑娘可还有疑虑?” 我收起画卷,于时天色将明未明,鬼市即收。我便道:“并无。多谢了,告辞。” 安好娇俏问道:“姐姐,你当真去寻娘亲?何时去?”我当下乏困,因着饮了些酒,险些于路中眠,安好便是腾云将我送回仙轶居。我道:“待今日天色大明,再去不迟。” 她着实来了兴致,道:“那可否让我与娘亲一见?我倒是想念得紧,若她知晓我成鬼了会如何?”我当真是乏,宽了衣便于床,合眼漫漫道:“暂且别让娘亲知晓,多年未见也是生分了,且她怕是会怪罪我。待时日成熟再让她知晓。我先歇着了,你别再扰我。”当即,沉沉入眠,做了场梅花梦。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往事催老 茶续人初静 醒时几分凉薄意,秋风入户,凉初透。月梅今儿倒是体贴,将饭菜温于桌前,平日自不会顾我。既是如此,我当是不负她的好意。方执箸,月梅推门入,一袭海棠红衣裳,可招展,若是人不知,倒将我看做她的婢女也不准。 月梅倒了盏茶,一口尽。方才道:“你怎么才起?如今都什么时辰了?”我含糊答道:“不过午时。”她蓦然蹙眉,道:“你还晓得是午时。瞧你这般吃相,如是叫花子一般,若是公子瞧见了,指不准会笑话你。” 我愈发含糊嗔道:“沈重卿怎会笑话我。若是他瞧见了,定然会训你照顾不周。”好在月梅未听清,也未恼。蓦然瞧见画卷置于几案,恍惚记得昨夜是怀着它而眠。 我便是问道:“月梅姐,沈重卿今儿可来过了?”她道:“公子清早来过,嘱咐我给你温些饭。还道你昨晚应是有事,让我不要唤你。你昨晚有何事?” 如此,沈重卿应是知晓了,我去了鬼市寻娘亲的下落。我打趣道:“我不过是深夜与人私会。”她撇嘴道:“何人与你私会?莫不是鬼?” 适时酒足饭饱,搁置了碗筷,今日想着也闲来无事,欲是去寻娘亲,便是稍作收拾,道:“月梅姐,我去办些事,晚些归。”她忽是唤着我道:“清歌,公子让我与你交代,他日暮时分再来,你可早些归。”我便是应了声。 我往北众里寻,也未见得明清楼,昨日那百晓生莫不是诓我。我便是拦了路过的素衣书生,万分难为情,道:“请问公子,可知道,明清楼在何处?”那书生面上当是绯红,须臾道:“姑娘为何要去明清楼?你可知那是何等地方?姑娘可是走投无路了,去那寻个生路?姑娘想明白些,断不能送了清誉。” 这书生委实啰嗦,我索性道:“公子,小女子家境贫寒,父母亡故,弟弟妹妹年纪尚小,还需我照顾,当真走投无路,还请公子告知。”他叹了声,道:“再往北行半里路,有行青柳处,便是明清楼。姑娘保重,这世道……” 方才回身即是不厚道笑着,这白脸书生当真是木讷。尔后往着清明楼去,白日里自是几分冷清,少人客。我踏步而入,,忽是一女子将我拦着,着薄纱裳,腰肢婀娜,道:“姑娘来此有何贵干?”瞧她粉脂玉面,应是这儿的人,我便道:“我来寻人,寻你们的老板娘。”忽是添了一句,“着实要紧的事。” 她思量半刻,道:“那好,你随我来。”她脚步娓娓,我随其后。她是青楼的女子,却未是世人传言般妖娆,倒是几分明媚。而这明清楼的布局也是文雅,教人委实瞧不出事风月场所,倒是像文人雅客的府邸,雕栏玉砌,一幅画,一盆兰,当真别具一格。 她将我领了处厢房,沏了壶茶,教我在此只管候着。我便是四下顾盼,窗扉半掩,瞧得中庭有女子翩翩舞,好生姿色。尔后又委实无趣,唤了安好,道:“安好,娘亲定然料不到我们寻她来了,若是她见得,会如何?她叫我在此候着,许是认为我来卖身谋生的女子,若是不见我,那可如何是好?” 安好笑道:“娘亲见着姐姐,自然是欢喜的,姐姐何须如此忧心。” 当真候了许久,这壶茶将尽,才有人来。一美妇人着袭檀色广袖褶衣,娉娉婷婷,着实风韵。这便是明清楼的老板娘,抑或是我娘。她与我相对而坐,稍是打量道:“姑娘生得好生面熟,不知找我何事?瞧姑娘的衣着,不像是落魄人家,总不该走投无路来我这儿谋生的吧?” 娘亲认不得我了,也罢,当年不过垂髫,如今方长成,自然认不得我,我亦自然认不得她。良久,我才恍惚道:“你可认得我爹?”她盈盈笑道:“姑娘是来寻爹的?他指不准在哪个姑娘房中快活呢。” 方才知自己失了口,又道:“我爹名为竹载山。”她蓦然不得自在,神色如若风雨欲来,搁下罗扇,忽是起身踉跄而去。是了,当真是我娘亲。 忽是瞧见罗扇,画了行青竹枝,衬着远山黛。我料定娘亲会再来,便是在此候着,及了天色昏黄,闻得明清楼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想是该归了。正欲离去,方才那女子迎来,道:“姑娘,老板娘请你过去。” 我尾随着她,穿过曲折长廊,正是选了无人客的道,好在避嫌。带至娘亲处,娘亲正于桌前,好酒好菜备着。她忽是温和道:“清歌,饿了吧,快坐下吃吧。”那女子遂合了门,房中也便我与娘亲了。 娘亲与我相对而坐,隔着不过一张桌,却宛是隔着道道山,重重水。她粲然招呼我道:“清歌,来,坐娘身边。”我半思量,端着碗筷过了去。她执箸为我夹菜,柔柔端详着,我心下不知所措,只一言不发。她忽是道:“多年未见,清歌都不唤我声娘亲了。” 半晌,我才轻唤了声:“娘亲。”心下酸楚,当真生分得很。她温和应了声,问道:“我着实未想到,你会来寻我。你可是背着你爹出来的?安好呢?” 我投箸,当不知如何与娘亲道起,沉吟良久,道:“娘亲,爹爹他,早些年就染病过了世,妹妹亦,溺河而亡。”娘亲蓦然敛了笑意,泫然欲泣,斟了杯酒,和着苦楚一并饮下。我瞧着安好,轻倚在娘亲肩上,呢喃道:“娘亲,娘亲,我是安好啊,我如今已是在你身旁,日后你会见得我,日后会的。” 安好忽是抬眼笑道:“姐姐,我当真不知如何宽慰娘亲。我今日见着娘亲,颇是酸楚,若我有泪的话,定是哭个肝肠寸断。” 须臾,娘亲停杯,叹着道:“也罢,天命难违,倒是苦了你。如今寻得娘亲了,娘亲自当会好好照顾你。”她将我揽入怀中,香软如玉,忽是泪潸然,沾衣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向道相思 无路莫相思 久别重逢,自是催人泪,娘亲替我拭了泪,温声道:“傻孩子,与娘亲团聚了应是欢喜,怎哭成个泪人,教娘亲心疼。”我破涕而笑,道:“我这不是欢喜吗?娘亲。” 她关切道:“你可有去处?娘亲这儿,虽是留不得你,倒也能为你寻处宅子,教你好生住着。”我笑盈盈道:“用不着,娘亲,我自有去处。” 娘亲忽是施施然笑道:“有去处?莫不是找着如意郎君了?也是,清歌这般年纪,是该觅良婿了。”被娘亲这般戏弄,我自是生了怯怯女儿情,安好亦是一同娇俏笑道:“清歌这般年纪,是该觅良婿了。” 我便是娇嗔道:“娘亲,我哪有什么如意郎君。不过是昔日救过一位公子,因是报恩,才好生将我收留的。”娘亲斟了盏酒,着实欢喜,眉目染些醉意,道:“好了,娘亲也不捉弄你了。那位公子姓甚名谁?我日后好向他道谢。” 我亦是与娘亲一同喝了杯酒,灼灼心甚喜,道:“那位公子名为沈重卿。”娘亲忽是思量道:“沈重卿,好生耳熟。莫不是丞相府的那个沈重卿?” 我应道:“正是,娘亲可认得他?”她停了杯,思忖道:“认得算是认得。昔日你爹在朝中为官时,与这沈丞相有些交情。那会儿我正怀着你,沈重卿不过垂髫,笑吟吟的小公子,着实讨喜,哪像如今,委实是冷冰。” 我听着话中有些端倪,道:“娘亲近日见过沈重卿?”她道:“他前些日子还来寻过我,不过是问了些家长里短,我那时还未知晓,你被他收留了去。”沈重卿一早便替我寻着娘亲了,可他从未与我提起。忽是忆起今儿月梅交代的,让我早些回去,想是沈重卿依是在等我。 我便是道:“娘亲,我该回去了,不然他们该忧心了。”娘亲起身道:“你一人回去,着实不大安全,我让人送你。” 娘亲唤人备了马车,于偏门将我送了去。手中亦是端着盒,道:“这些糕点,是娘亲手做的,你且拿回去。你要好生照顾着自个,若是受了委屈,只管与娘亲说。” 我接了去,道:“娘亲请宽心,我自会照顾好自个。明日再来寻你。”她再是嘱咐道:“若你明日来,换身男儿行头,你今儿这般,怕是被人误会。”我应了声,欲是上了车马,恍惚间听得娘亲叹了声:“载山啊。” 听闻心下沉沉,恍然瞧见安好伴在母亲身畔,道:“姐姐,你先行。我稍后跟上来。”掩了车幔,兀自行了。 夜霜欲落,秋气清清,方才听得庭户闻得笛声,不绝如缕。推了门扉,沈重卿坐在亭中,执着玉笛,须臾置下,我道:“适才回来,你可是等了许久?” 他的一袭白裳,极其韵致,道:“你今日可是寻得娘亲了?”我道:“你知道了?”忽是凉风习习,吹得人萧索。他道:“昨日你可是去可鬼市打听?今日晚归,应是寻着了。你娘亲待你可好?” 我将一盒子点心搁下,道:“这些点心是娘亲让我捎回的,你尝尝。”忽又道:“听娘亲说了,你曾去寻过她,可你也不曾告诉我。” 他未生愧疚色,只平淡道:“你若知晓了你娘张罗着青楼,心下怕是有些落差。如今你自己寻得了也好。你日后是去娘亲处,还是依旧留在仙轶居?”我自是想留在仙轶居的,成日里还好见着他。我问道:“你如今可是在赶我走?” 他道:“并无此意,我自是想你留的。”我轻笑道:“那好,是你留我的,可不是我死皮赖脸留着的。”更深夜色浓,隐隐瞧得他有些笑意,却又不大真切,他道:“嗯,我留你的。” 他留我,自是欢喜,可他待我这般好,终不得之,自不再欢喜。他道:“今日寻得娘亲,可欢喜?我得回了,你好好歇息,夜里有些凉,别受寒了。” 适才安好归来,眉目未展,落得些许愁,我道:“怎么愁眉苦脸的?寻着娘亲了,不应是欢喜吗?”她忽是蜷在我怀中,委屈巴巴,道:“姐姐,我想念爹爹了。” 我欲是宽慰她,轻轻将手覆去,偏是触不得。她又道:“姐姐,我今儿留在明清楼中,见得娘亲自斟自饮,饮得烂醉。忽是伏着啜泣,声声唤着爹爹的名字。娘亲当真是想念爹爹的,若我能与爹爹相换,那娘亲也会好过些。” 娘亲对爹爹自是情深,爹爹对娘亲亦是如此。往昔,爹爹也时常喝个酩酊,亦是声声唤着娘亲。写过千百书信与娘亲,却是无一寄出。房中大大小小,皆是娘亲画像,或颦或笑,尽态极妍。十余年,日日念着娘亲,日日盼着娘亲,尔后也因相思成疾,再不得相思了。往昔不知何缘故,使得爹爹与娘亲生别离,消得人憔悴,而今亦是旧人怀已故人,情爱当真使人愁。 我长叹声,道:“娘亲亦是惦念你的,若是得知你还可伴于她身旁,许是能减了大半愁情,你莫再说些傻话了。”须臾,她才起身,道:“姐姐,你日后可否常去探望娘亲?她这些年头,着实落寞得很。我是指望不上了,如今你归了娘亲身边,可好好承欢,也好教娘亲,减几分相思苦。” 素日少见的安好这般正经,当下竟平添了分黯然。安好自化鬼后,一直八九岁模样,我亦是将她孩童看待,记不得她年岁。若是可长,如今方是碧玉小家女了吧。 我道:“我自然会去探望娘亲的。你往后也能承了膝下之欢,往后会的。”安好蓦然粲齿笑道:“娘亲今日只顾念着爹爹,也未心疼我,我记着了,往后与娘亲讨回。安好这般讨喜,娘亲日后定会好好疼我。”我盈盈笑道:“爹娘自是疼爱你偏多。” 从娘亲处捎回的点心,安好不曾尝过,我便是将身子借与她,也好让她一尝。 是夜,凉薄如水,心下亦欢亦悲,落得欲眠未眠。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思量却是 无情有思 白日里,换了身男子行头,翩翩往着明清楼去。月牙白袍子偏是雅致,委实不似风流公子,改日应是做身与怀胥一般的衣裳,才好往酒楼寻欢作乐。 明清楼的姑娘,白日自是闲来无事,或是对镜贴花黄,抑或是闲谈,些许文雅的姑娘,抚琴作画。或立或坐,尽态极妍。忽是几位姑娘将我围着,轻佻道:“小公子生得这般清秀,可成过亲?”另一位颇是妩媚些,道:“小公子怕是未经人事,到我们这儿讨教来了。” 须臾为我斟了盏酒,我正欲接,忽是听得人道:“你们休莫无礼,这是姑姑请的贵客。”正是昨儿的姑娘,像是在明清楼里,也是有些地位的。身畔的姑娘们自叹无趣,便是散了。 她又是轻声道:“清歌姑娘,你往后再来,莫与她们纠缠了。姑姑在房中等着你,你且随我来。”与她打过两次照面,总不好再是唤她姑娘,便道:“姑娘,敢问如何称呼你。”她盈盈笑道:“唤我相宜便可。” 娘亲正对镜小梳妆,今儿着得素净,将平日的首饰一并去了,着了对碧玉镯子,坠了对素色玉耳环,端庄雅致,与一般人家的夫人无异。她道:“清歌,今儿娘亲想与你一同去逛逛,可好?”我应道:”自是好,清歌从未与娘亲一同逛过。” 相宜端了套海棠红衣裳,道:“清歌姑娘,姑姑早先为你与妹妹做了些衣裳,从女娃娃至姑娘家。可是惦念你们。你试试这套,合不合身。” 这袭委实鲜艳了些,我道:“娘亲,这身不大合适。”她端详道:“怎会不合适,我瞧着正好。你平日穿的素净,若是守寡的,跟你爹一个德性,我昔日总奚落他,穿成这般若不是要出家了。”虽是喜笑,话中却掩着些许落寞,宛若黄花零落寂寂。 我端坐铜镜前,娘亲执着齿梳为我绾青丝,道:“清歌这秀发,倒是承了你爹的,顺得很,好打理。”娘亲将金银玉饰一并给我穿戴上,沉沉如山,我委屈巴巴,道:“娘亲,你这般打扮我,是想将我嫁了吧。” 相宜乐不可支,道:“姑姑怕是欢喜得糊涂了,不如让我为清歌姑娘打扮吧。”一支玉兰簪,挽了繁琐的云髻,戴了对素色细镯子,当真轻盈不少。 从着偏门而行,往着喧闹街巷而去。这一身衣裳,着实招展娇媚,惹得些个行人回首,我以绣帕掩口,面上几分绯红。 我与娘亲一道去拣了些石榴,黄皮橘子,娘亲去了橘皮,一瓣瓣喂我,着实甜得沁心,我笑道:“娘亲,我已不是小娃娃,用不得你喂我了。” 她将黄皮橘子递与我,道:“你打小就喜欢娘亲喂你,有日娘亲出门,未喂你了,你便不吃不喝。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清歌也长大了。”我娇嗔道:“娘亲莫再提些陈年旧事了。”娘亲亦是娇笑道:“成,不提便不提。” 娘亲忽是道:“后日中秋了吧。这些年头不过一人,未曾想过团圆,如今倒好,身边有了清歌,也能好好过个中秋。”我剥了瓣橘子塞给娘亲,轻笑道:“好,我后日便与娘亲一同度中秋,往后都与娘亲一起。”娘亲娇笑道:“这小嘴儿真甜。” 日薄西山之际,明清楼里人客络绎,歌舞升平。与娘亲于,外头人声自是扰不到,偏是几分静谧。娘亲端了壶罗浮春,温温入喉。我忽是问道:“娘亲,你与我在此处,外头生意何人打理?” “生意多是相宜打理,我倒鲜少露面。”她往我碗中夹了鹅脯,又道,“多吃点,在竹林颇是清苦,瘦成这般。” 须臾,安好施施然而归,鹅黄色衣裳,翘楚可人。她羞怯道:“姐姐,我方才在外头,瞧见了男女欢好。”她忽是掩颊,灼灼若是二月桃花。我轻声道:”你这不知羞的。“ 她嗅着罗浮春,盈盈道:“娘亲酿的酒,与爹爹所酿一般无二。姐姐,可否让我小酌一杯?”瞧着安好许是会贪杯,虽是信不过她,也勉强将身子借了她。她浅酌一杯,忽是面上窃喜,将那一壶饮了尽。娘亲瞧着莞尔道:“少喝些,若是醉了,我可不将你送回去。” 安好忽是揽在娘亲怀中,娇俏道:“娘亲,我好想你。”娘亲亦是轻轻抚着她,道:“娘亲不正在你身边,何来的想?清歌莫不是喝醉了?” 安好软声道:“这些酒,还醉不倒我。只是与娘亲一会未见,如隔三秋,想得紧。”娘亲眉目生情,盈盈笑道:“这小嘴儿当真甜。怎喝了点酒,就这般粘人了?” 安好忽是起身,端坐桌前,道:“娘亲,我适才又有些饿了,娘亲喂我可好?”娘亲稍是一怔,须臾盛了小半碗饭。我于竹玉中嗔骂道:“安好,我已果腹,不可再吃了。”安好轻声道:“姐姐,你应多吃点,好长些肉,娘亲都嫌你瘦。” 良久,娘亲忽是道:“清歌,我早先为安好做了些衣裳,也不知安好会不会喜欢,明日你帮我挑拣些,好烧给她。我最愧对的自然是安好,自小便弃了她,也不知她长成如何模样,也不知她性子如何,她也未曾见过娘亲。”娘亲神色泫然,教人一道酸楚了起。 安好挽着娘亲,宽慰道:“安好见着娘亲了……清歌代安好,见着娘亲了。安好长得随娘亲,眉眼与娘亲七八分相似。天性浪漫,分外讨喜,若娘亲见着,自然会喜欢的。” 娘亲适才笑道:“娘亲自然喜欢安好,只可惜再见不得。安好年纪尚幼,偏不得老天垂青。”安好欲是道起实情,我轻咳一声,她方止了,眼底亦忧亦悲。 方才正过戌时,于时当归。安好却是不愿归,赖着道:“娘亲,我晚上想与你睡,不想回去。”娘亲娇嗔道:“明清楼怎好留你这清白姑娘,快回去吧,免得教沈重卿担忧。”我亦是好生劝道,安好适才归去,行三步,一回首,别离意稠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醉笑花下与君同 今儿方是坦荡于正门出,瞧着厅堂人客兴,歌舞升平起,我亦是有些兴致,于竹玉内四下顾盼,男女这般寻欢饮酒,偏是几分羞。 忽是听闻有人唤道:“清歌。”好巧不巧,正是怀胥。一袭靛青衣裳,风流逸致,左右揽着姑娘,一位娇媚些,一位秀气些。他来此处寻欢作乐,自是不讶异。偏是此时,安好借着我的身子,怕是出些幺蛾子。 怀胥舍了两位姑娘,将安好揽至一旁,问道:“清歌,你怎来这风月之地?男子打扮,险些认不得你。你可是来这儿寻个新鲜的?”安好推搡道:“我已寻了新鲜,酒足人惬意,当归了。”罢了,便是小步出了明清楼,想着怀胥舍不得美人,谁料他亦随了来。 安好戏谑道:“怀胥公子,你酒还未喝够,美人还未上手,怎出来了?”怀胥俏倬笑道:“你一人归,我自是放心不下,便弃了酒,舍了美人,送送你。”安好笑道:“怕是你这一路,都要惦念着美人了。” 外头秋意浓,一壶薄酒,自是些飘忽。怀胥这登徒子,倒是揽上了安好,道:“清歌,你沾酒的模样,当真教人喜欢。”不知是我皮相过薄的缘故,抑或是薄酒醉人的缘故,瞧着安好有几分羞怯。我于竹玉中不厚道窃笑,安好竟也被人戏弄。 安好便是轻咳声,推了他一把,道:“怀胥公子,我看你应是醉得厉害了。”怀胥适才又揽上,俏生生道:“不过是些清酒,如何醉得了我?倒是你,喝了不少罗浮春吧?明清楼的罗浮春,酒中偏是情意绵绵,我便是循着酒而去的。” 安好打趣道:“你是循着那儿的美人去的吧?”怀胥俏倬笑道:“明清楼的美人,当是花颜月貌。”蓦然轻咳声,又道,“不过是风尘女子,自是比不得你。”安好嗔了声,道:“油腔滑调。” 适才起了风,缓了安好几分灼,罢了亦是些凉意。怀胥瞧着,将安好揽得愈发紧,她推不开,也便认了。 怀胥忽是道:“再过半月,便是我祖母的寿辰。我早先与她提起过你,祖母一直盼着见你,届时你可得来啊。”我颇是诧异,不知老夫人如何将我看待,竟盼着见我。若不是怀胥一面的说辞,那大抵便是将我看作她孙媳妇,着实教人哭笑不得。 安好黠笑道:“成,我届时会去。”蓦然又轻声对我道:“姐姐,届时也是你去,与我无关,我便应了。”我自是将她骂了千百回。 适时离着仙轶居不过十步之遥,与怀胥辞别,自当归。他蓦然拽着安好,揽入怀中,忽是一吻沉沉落下,落得不知心归处。虽说吻得是安好,明明白白却是我的朱唇,我自是害臊,分外的害臊,几欲叫喊出声。 我亦是如此,更别说安好,她愈发羞怯,从玉颊至耳根子皆是绯红,若是染云霞。她稍是一怔,受了惊,蓦然将身子还了我。我紧合眼,只觉舌尖温温软软,周身更是失了气力般,服帖倚在他怀中。自个当真是喝醉了,醉得厉害,恍若云里雾里梦里,分外飘忽。 委实是良久,他才止了,附于耳畔柔柔唤了声:“清歌。”这一声,当真是唤醒了我,猝然将他推开,嗔骂道:“流氓,无赖。”他偏是春风得意,俏生生道:“你若是亏了,我让你亲回来,如何?” 我愈发羞怯,亦是嗔骂道:“无赖,流氓。”他步子轻俏,笑道:“成,我是无赖,我是流氓。我该回了,早些休息。”瞧着他靛青身影渐渐远,方为眼底细尘,心乱仍不可罢休,记中便是沉沉吻,吻得不知何处,不知归路。 是夜,安好未出走,寂静于竹玉中,我亦不知,她于时生了些情愫,亭亭碧玉的情窦便如此初开。 中秋佳节,自当求个团圆,可娘亲与沈重卿,我偏是想顾个两全。便是生了法子,早些去娘亲处,早些归,继而寻着沈重卿,若不生变故,倒是得两相顾。 中秋圆夜,明清楼便关了生意,设了道宴席,杯盘罗列,玉盘珍馐,着实是体面。 我自是与娘亲一道,明清楼的姑娘有些狐疑,便问道:“姑姑,这位小公子是?”娘亲斟酌着罗浮春,杯盏既尽,须臾道:“是位贵客,莫再多问,唤声竹公子便是。” 罢了,那位姑娘噤声未再问,饮酒吃菜,自得其乐。尔后,窸窣听得几位姑娘窃窃道:“姑姑说是贵客,没准是姑姑的小相好呢。往日追求姑姑的王孙贵族多着,姑姑一个都没应下。原是好这一口,瞧着这小公子细皮嫩肉,俊俏得很。”继而窃窃笑语声,听闻着实不大舒坦。 相宜忽是点了我手肘,轻声道:“清歌姑娘,你方才可是听得那几个姑娘议论了?由着她们说吧,我自会好生她们的。”这厢也不好劳烦相宜,我便笑道:“无妨,由她们说吧。” 娘亲盛了碗螃蟹清羹与我,道:“清歌,你可别理会她们。京中自是是非多,更何况女人堆里,少不了闲言碎语。你往后若是许了哪家公子,府中丫鬟也自会议论,难不成一个个教训着?别理会她们便是了。” 相宜娇嗔道:“姑姑,我不过是想清歌姑娘听着不舒心,替她排排忧,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狠毒,清歌姑娘该笑话我了。”我将一碗螃蟹清羹吃了尽,着实鲜而肥,甘而腻。我笑道:“怎会笑话你,应是感激你才对。” 桂花浮玉,夜凉入洗,月盈云来去,娘亲端了宫饼与瓜果。宫饼以松仁,莲蓉为馅,香松柔腻,迥异寻常。娘亲笑道:“清歌,这宫饼是娘亲自个做的,你捎些回去,叫沈重卿也尝尝。”我自是欢欣应下。 于时半果腹,早些与沈重卿约于酉时,如今快到了时候。我便道:“娘亲,我忽是想着家中的猫还未曾喂,我先回了。”娘亲将一盒饼打点好,交与我。我便是乘月色而归,欢喜若出笼之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中秋佳节,月自是盈,玉阶小径倒是明朗,惊鹊未定,飞萤卷帘入,明媚裙裳的女娃娃,正于庭院中欢喜扑流萤,翘楚可人。 适时着了丁香色裙裳,胭脂粉黛淡妆成,白玉簪绾青丝,稍是俏丽悦目。我便是端了盒宫饼,往着丞相府寻沈重卿。几分欢喜问道:“安好,你瞧我的妆容可还好?”安好嗔道:“相当好,相当好,姐姐,这话我便是答了六遍,你该消停了。” 纤纤细步往着沈重卿的秩幽居,却未寻得人,将宫饼置于几案,稍是回头,正巧撞上勤云,他身形健硕,如若铜墙铁壁般,着实有些吃疼。我不好让他为难,便若无其事道:“你何时来的?竟无声无息。公子呢?” 他道:“清歌姑娘,方才对不住了。公子与老爷一道赏月去了,姑娘稍等会,估摸着公子也快赏完了。”我甚是狐疑,沈重卿与沈大人素来不大亲近,今儿如何来的兴致?约摸着一家子同聚,沈重卿自是不好推脱,也就一道去赏月了。 老实在房中候着,当是无趣,便信步闲游,候着许久,漫漫长长,云来月回千百次,也未见得沈重卿。信手折了桂枝,手中把玩着,自道无趣。安好瞧着我这般乏味,便道:“姐姐,这般等着也无果,不如一道去寻重卿哥哥吧。” 我思量片刻,便是应了。翻青瓦,穿朱户,偏是有些逍遥。原是湖泊处,植了大片竹,今已亭亭如盖,交相以为杪。见得自是欣然,宛是南风拂得心荡漾。 不远庭院人声杂,灯火明,应是此处。我便伏于高墙窥园,园内黄发垂髫,谈笑风声,自是一派喜盈。我于人群寻着,东南处,桂树下,一角月牙白衣裳,风度翩翩,自然是沈重卿,我眉目蓦然笑意深浓。 方才探头再瞧,沈重卿身旁依着碧色小衫女子,时而侧目凝着沈重卿,盈盈娇笑,好是才子佳人。我当知,他与君柳媒妁言,父母意,这般的场合理应是一同的,却是瞧着触目,面对汪洋也不过如此。 忽是听得沈大人唤了声:“柳儿。”君柳稍是抬眸,笑语嫣然应了声,起身迎去,未行几步回首顾盼沈重卿,眉目生情。桂枝掩抑,瞧不清沈重卿,许是亦眉目依依,纵是他自顾,我也生了酸楚。 于时沈大人与君柳谈笑,若是当做自家闺女般,聊着家常里外,面目分外和蔼亲切。我倒是记得,沈大人初次见我,便是刁难奚落,得知爹爹身份之时,虽客气,但无真心,从未见得他如今模样。也不怪,君柳改日可是得改口换他声爹爹的,自是待她不一般。 如今我当真知晓我与君柳的差距,她出生名门,受沈家待见,自会是明媒正娶的,教我好生嫉妒。哪如我这般,与沈重卿缘分浅薄,却还肖想着,相当愚蠢,愚蠢甚矣。 我嗤笑了声,将手松了,高墙而坠下,心意一并坠了。幸是扶墙君影花,未有大碍。安好瞧着忧心,将我扶起,道:“姐姐,你早知道重卿哥哥与她有婚约,一同度个中秋也是常理,你怎……这般丧气?” 薄雾浓云掩了盈月,几分凄凉。良久,我道:“安好,我今日想明白了。”她问道:“想明白了什么?”我叹了声,强颜笑着,不再答。寻了条小径,不知去处,欲是归去。 许久,竟是折回园内,亭中一缕折桂枝。欲折回,忽是听闻人声。娇俏的女子嗓音,清似初春细雨,道:“重卿哥哥,你可喜欢我娘亲做的宫饼?蜜豆馅的。”我往密植间掩了几分,又听闻沈重卿道:“喜欢。” 透了密植掩抑,瞧见二人并肩行,甚是亲近。须臾,君柳娇笑道:“你当真喜欢?那我明日再捎些来。不知清歌在何处度的中秋,怎不与你一同?” 沈重卿蓦然往密植间一瞧,似是瞧见了我。偏头与君柳道:“柳儿,你先回去。”君柳敛了笑意,失了分神色,沿径而回。 此时再不用密植掩着,便道:“好巧。”适时安好遁了去,于庭间自个玩耍。他问道:“你怎会在这?”我嗤笑道:“公子可是忘了?你与我约好的。你倒好,与佳人私会,枉我等了许久。” 他于月中,清影生辉,几分隐约意。他道:“我自是没忘。想着你今日应与你娘亲一道,也未有消息,便……”我打断道:“便弃了我,与君柳一起了?你不是说了,你与她婚约不作数,你不会娶她,怎如今这般郎情妾意?” 片刻他道:“我对于她,不过是我欠她的。”今儿适逢悲凉,便将心头话悉数说了,道:“那我呢?你待我好,可是为了还竹林的情?”他不作声,算是认了。良久,我泫然道:“你可知道,我的心意?” 他沉吟半晌,道:“清歌,是我负了你。”蓦然,我背了身去,已是泪潸然,我这心是被碾落成泥了。我道:“我知道了。”尔后径自归去,总归,至今裁断相思意,与他再不得挂念。 当下心中无聊赖,欲是求人宽慰,便是去了明清楼。顾不得人言,合着泪眼便去了。娘亲见我这般黯然,未多问。予了我一坛罗浮春,道:“许是酒能解忧,喝吧。” 我端这罗浮春,饮下,罗衫尽湿。罗浮春娘亲所酿,掺着相思意,如此教人愁更愁,忽是泪千行。娘亲替我拭着泪,亦是黯然。我忽是蜷如娘亲怀中,含糊道:“娘亲,我与他今后是断了,他待我好不过是还竹林的情,可是我待他真心。他怎好……娘亲,我好难受,好似被人生生剐了块心头肉。” 酒上心头,沉困得紧。娘亲好生安抚我,待我再不呢喃,合了眼时,将我移至榻上,换了身干净衣裳,伴着我一道入眠。恍惚间酒醒,依是浓愁,反复着沈重卿的面容身影,如痴儿般泣了几回。娘亲好生安哄,才沉沉眠回。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明夕何夕 君已陌路 自昨儿起,如若失魂般,顾不得周遭,再无了兴致。娘亲陆续端了三碗清粥,搁于桌前未动一口。于时相宜热了碗清粥,娘亲端着欲是亲自喂我。我道:“娘亲,我不想吃。” 娘亲长叹着,眉目亦是秋意般黯然,道:“清歌,你多少也吃个几口。自昨儿起你就这般了,娘亲瞧着着实心疼。”娘亲勺着清粥轻轻吹着,雾气升,眼底景致迷得不大真切,忽是垂泪。张嘴将一勺清粥咽了下,温温寡淡。娘亲以罗帕替我拭泪,叹道:“清歌,受了何委屈,与娘亲说说,娘亲给你讨回。” 我不愿娘亲忧心,亦不好将心头事与娘亲道起,便是强颜道:“娘亲,我无事。”一碗清粥既尽,娘亲亦是凝着我,相顾无言。良久,娘亲才道:“是沈重卿吧?让你这般伤心的人是他吧?” 忽是泪意阑珊,半晌,泫然道:“娘亲,他待我无情,今后我与他便是断了。他总归成了他人夫婿。”娘亲将我揽着,好生慰抚,道:“断了便断了吧,世间男子何其多,何愁觅不到好归宿。”世间男子何其多,独独沈重卿得我心,亦负我心。 我道:“娘亲,可我放不下,当真放不下,心底堵的慌。”娘亲一下一下轻拍着后背,若是安抚新生儿,许久,道:“放不下总归会放得下,过些日子便好。我与你爹,生死相隔,也得放下。” 情爱当真是悲的,生别离,死相依,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当真如此。若日后将沈重卿放下了,再不理红尘俗世,再不问世间情爱。 适才缓了几分,道:“娘亲,这些日子尽是沈重卿为我打点,可我与他……当真不知今后如何待他,我……”欲是与他断了,偏是剪不断,理还乱,着实为难。娘亲温温道:“傻孩子,怎这般丧气?不过与他成不了鸳鸯,他亦不是将你弃之不顾,还可以友相待,日后有些不舒心罢了。我改日一一为你打点。这道情坎,总归得你自个迈。”闻言委实黯然,不得之,偏不甘为友。 是日阴沉沉,玉阶梧叶,清风习习重凄凉,教我的心亦是拔凉。回了仙轶居,未与月梅招呼,径自锁与房内,闭户合扉,透不得光,寂寂沉沉。 几案搁置着点心盒子,昨日端去与沈重卿的,他今儿原封不动退了回,宫饼亦是原先的个数,未增未减,我嗤笑一声。端了几壶言姝的梅花酿,离人愁绪,一同断了情肠。将自个灌得不省人事,沉沉而眠,醒了即是讨醉,终日昏沉终日愁。 恍惚间,听得户外人声,月梅清脆嗓音道:“公子,清歌姑娘这两日似是不大舒心,将自己闭于房中有两日了,未进食,不知何故。月梅着实忧心清歌姑娘,公子还是去看望得好。” 恍惚间,有人给我喂了汤药,与清粥,听闻人喟叹,着实戚戚。 将言姝的那些壶酒饮了尽,再无事可打发,便是终日发呆,对着不知何处入神。月梅询问我何故,也便摇头不与言说,她未多言,随我去了。一日三餐倒是送与房中,无了胃口,实在饿得慌,随意吃了些许,食不知味。 沈重卿再未来看望,未再闻得他消息,心下当真空落落,再无人了。安好亦是宽慰我,不如应了怀胥,他待我算是有情,好过一人徒伤悲。我自是拒了,怀胥这般拈花惹草,怕是更教女子伤悲,总归不是心头人。 尔后昏沉度了十余日,愁绪自然是缓了些,未再倦梳头,日日习习字,温温书,打发打发闲愁。 于时,怀胥翩翩而来,着得风流逸致,若是春风拂柳,是有些日子未见得他,他这番来,许是添了不少生气。 他抢了我手下的书,俏倬笑道:“你怎在看《慎子》?齐家治国的书,本以为女子不通,小看你了。”这书也只摊开,未入目,谈不得通。我道:“你若是喜欢,你便看吧。” 他将书抛回,道:“不喜欢,你自个留着吧。”我将书收了回,不知方才阅到哪页,便从头再阅。他撑腮眯缝着双目,上下打量着,道:“你近日怎这般憔悴?难不成你也被鬼缠了?”我随口应道:“确实,你若是怕,离我远些。” 他面上俏倬一笑,道:“清歌是怨我这些日子没来寻你,冷落了你?我这些日子当真忙了些,布置祖母的寿诞,这才……”适才翻了一页,道:“并无此意。” 须臾,他如是桃李灼灼,笑道:“那你可是在恼那日……我亲了你?”我蓦然将书折了回,若不是这些日子颓了些,将这笔债忘了,我早向他讨回。今儿他自个提起,我便道:“怀胥公子,这笔风流债你该怎么还?你莫不会想以酒后乱了神志推脱吧?” 怀胥眯着眼,俏生生道:“确实是酒后乱了神志,不过本公子既是做了,自会对你负责,给你个名分,可行?”我自是不觊觎什么名分,便道:“名分你自个好生留着,无需给我。” 他手中掂着个黄皮橘子,思量道:“那你想如何?”我道:“我不知该如何。”须臾,他道:“不如先欠着,改日待你想好了,再与我提。”这便是个好主意,改日待我想好,定会好好刁难他。 他将橘子剥了开,黄皮着实薄,隐隐嗅得些甘甜。他道:“听闻你这些时日都足不出户,可有乏闷的慌?不如大爷我带你去散散心?”我婉是推辞道:“不必了,我不觉乏闷。” 他塞了瓣橘子于口中,将信将疑,道:“这般委实不像你,你可是与沈重卿生了嫌隙?也罢,后日是我祖母的寿诞,与你说好的,到时请了个戏班子,有个戏子生得着实美艳……”他轻咳一声,又道,“这戏班子是出了名的,许是能缓缓你愁绪,你近日憔悴了多,去听听戏,总归是好的。” 早先既是应下了,自当赴了约,加之盛意难却,纵然愁情万千,也便去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伊人梨园旧戏台 因着老夫人寿诞,我常着的素衣,自然不妥,怀胥差了人送了胭脂云裳,是些喜庆,却衬得人憔悴了分。 老夫人的寿诞,自然不乏金玉珠宝,我送些小玩意儿,怕是入不了眼。听闻怀胥言说老夫人喜欢藕粉桂花糖糕,便是月梅忙活了半日,选了品相好的数余个,凝结如胶,白糖霜掺之,甘甜细腻,端着送与老夫人。 亭廊回环,曲折蜿蜒,自有小厮引路,将我引着去老夫人院里,巧是宾客刚走,怀胥门前候着,笑意卓然,将我揽着,道:“这身衣裳,瞧着挺合身。祖母候了许久,快进去吧。” 老夫人端坐于前堂,着得端庄,稍有些白鬓,却是目光矍铄。怀胥适才未揽着我了,对着老夫人道:“祖母,我把清歌带来了。”老夫人方才搁下茶盏,慈眉善目招呼着我过去。 我将食盒置于几案上,婢女正好沏着茶,青花纹路,茶满满斟上。她温和道:“来便来了,带什么礼,让我瞧瞧你带了什么?”我将盒盖揭开,稍有些余温,我道:“不过亲手做了些藕粉桂花糖糕,小小薄礼,怕是叫老夫人嫌弃。” 婢女将白玉盘端出,呈于老夫人前。老夫人取了一块,细细嚼着,须臾面上柔和笑道:“平素所收贺礼不过是些金玉珠宝,我这老太婆自然也用不了多少,倒是你乖巧体贴,知道我好这藕粉桂花糖糕,做得当真不错,软糯甘甜,许久未吃过了。” 我笑道:“怀胥早先告诉我的,我才准备着藕粉桂花糖糕,讨老夫人欢心。”她嗔笑道:“怀胥这小子,真是偏袒你,竟早为你支了招,怕我刁难你。”怀胥适才给老夫人捏着肩,俏倬笑道:“祖母哪里的话,祖母怎会刁难清歌?我不过早些告诉清歌,祖母的喜好,若是以后成了你的孙媳妇,倒好孝敬你。” 手头的杯盏忽是一顿,敢情这祖孙俩将我的终身大事都商榷了。我轻声对着怀胥道:“别瞎说。”老夫人眼见瞧着,笑道:“你俩说些什么悄悄话呢?也不让我听听。” 我面上有些绯红,怀胥将我揽着,笑道:“清歌不过是怨我,前些日子未寻空陪她。”我欲是将他推开,又着实不好当着老夫人的面,只作笑。 老夫人亦是盈盈道:“原是如此,怀胥前些日子,忙着我的寿辰,倒将你冷落了。不如,我就补偿些你。”她欲是脱了腕上祖母绿玉镯,莹莹生辉,想是贵重,便是推脱道:“老夫人,怕是太贵重了,使不得。” 玉镯莹莹,穿戴于我腕上,老夫人笑道:“瞧着正合适,衬着玉手葱苗似的,戴着吧。这玉镯,是祖传的,如今应是传给孙媳妇了。”我与怀胥本就无男女情愫,这玉镯子如今是传错了人,欲是将镯子退了还,蓦然瞧见怀胥挤眉弄眼,轻咳一声,便是假意收了下。 听闻屋外咿呀唱腔,伴着锣鼓喧天,可是热闹。老夫人笑道:“光是与你讲着,今儿的戏都开唱了。走,一道瞧瞧去。”婢女将老夫人一左一右搀扶起,循声而去,我与怀胥亦是身后随着。 今儿日头有些焦灼,晒得人暖融,起了些萧瑟风。穿了回廊,至梨园处。戏台上,青衣戏子浅笑低眉,莲步轻移,细细唱腔风韵流转,水袖轻颤,千种风情万般景致。 我抵了怀胥手肘,问道:“你那日所说,有个戏子生得好看,可是她?”他目不斜视瞧着戏台,方才回神道:“正是她,她平素不这般浓妆艳抹,亦是风情。”顷刻偏头凝着青衣戏子,眉目盈盈,若是春意盎然。 戏台上青衣女子轻移莲步,一板一眼,一嗔一笑,尽态极妍。我不通戏曲,自是不懂戏台上所唱,偏是乏味得紧。托腮四下顾盼,瞧着邻座一位俊俏公子,着实逸致,眉目与怀胥几分相像,偏是温和秀气些。他目光随着青衣戏子流转,似是几分痴迷。方才瞧见戏子亦是往他一瞧,眉目传情。 我问着怀胥道:“旁边的公子是何人?”他回首一瞧,漫不经心道:“怀生,我家五弟。”蓦然直愣愣瞧着我,道:“清歌,你问他做何?难不成是看上了他?”我嗔道:“不过瞧着与你几分相像,随口问问罢了。你便专心看你的美人吧。” 许久,一曲罢,帷幕落。老夫人将方才戏台上的青衣戏子唤了来,听得她婉婉嗓音如水道:“小女子白萝仙,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夫人适才笑意浓,吩咐小厮端了些银钱赏了她,道:“你叫白萝仙?不光戏唱得好,小嘴也是甜。” 白萝仙将银钱接了去,笑盈盈道:“谢过老夫人。”我于其旁,嗅得梨花淡淡香。须臾,她与我相对而坐,目光流盼瞧着我身后,我稍是回首,怀生亦是与她目送秋波。 我抵着怀胥道:“你怕是没戏了,这小美人与你五弟瞧对眼了。”怀胥手头一把枣子杏仁,尽数塞与我,道:“纵是如此,他们也成不了。”我疑道:“为何?”他欲是言说,须臾摆摆手,道:“你可真是愚钝。” 我蹙眉将杏仁壳掷向他,蓦然明朗了些,戏子与王孙公子自是成不得,门不当户不对的,纵是郎情妾意,也倒招人笑话。他偏是当着白萝仙,自不好非议。 少顷,怀胥替白萝仙倾了盏茶,道:“白姑娘今日唱的是哪出戏?”白萝仙接过茶盏,盈盈道:“谢过怀胥公子。今日唱的是《贺兰亭》,正巧是唱着贺寿那段,应了今儿的老夫人的寿辰。”蓦然眸光流转,道:“怀胥公子,萝仙得去将这身戏服换了,失陪了。” 一盏茶未啜一口,便是倩影施施然,瞧见园门一席衣角过,怀生亦是没了影,大抵是佳人相会去了。我自是将怀胥嘲弄了一番,他替美人倾的茶,未领情,还将他的好意给践踏了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空将酒晕一衫青 老夫人寿诞,自是大摆筵席,请了一众宾客,玉盘珍馐,觥筹交错,自是万分热闹。蓦然瞧见宾客间一袭玄衣,眉目清秀,是些时日未见沈重卿了,有些念着他的眉眼,念得厉害。 偏是瞧见他身畔依着佳人,面如桃花柳若眉,低眉娇笑。她与沈重卿说了些什么,他执箸夹菜喂与她,面上虽无神情,却教我黯然,停杯投箸,对怀胥道:“怀胥,我已饱,当归了。” 他手中的杯盏亦是停了,狐疑道:“瞧你才吃一点,可是菜不合胃口?”我道:“大抵今日胃口不佳。”他稍是思量,吩咐小厮打包些饭菜,一并带走,道:“我送你吧。” 日夕凉意稠浓,行路寒,不觉裹衣裳,心意一并凉。我将玉镯还与怀胥,道:“你自个好生收回吧。”他手握莹莹碧玉道:“为何?既是祖母赠你的,你且将它收着便是了。” 我推辞道:“既是传与孙媳妇的,我这外人自是不好收着。”他欲是再言,瞧我这般黯淡模样,便将玉镯子收起,寂寂陪我一道。 安好一道随同,碧水衣裳明媚,轻盈步子翘楚可人。我将她招来,轻声道:“安好,身子借你,与怀胥聊聊,省的乏闷。”她自是喜笑借了去,我于竹玉盈盈包裹,蔽了凉寒,得些安宁,或仰或伏,或思量或沉吟,自是无人碍我,多自在。 安好娇俏笑道:“怀胥公子,白萝仙那美人,与你五弟私会,你可有生了嫉妒?”怀胥稍是一怔,继而笑道:“天下美人千万,亦是不缺她这么个,怎会嫉妒?更何况,有清歌足矣。” 安好适才嗔笑,笑声娓娓,如若莺莺燕燕。怀胥问道:“瞧你方才低沉,当下是想开了?”安好目光顾盼,随口诓道:“方才不过瞧着老夫人寿辰,其乐融融,忽是念起家中祖母来了,念得紧,便是有些神伤,当下自是想开了。” 怀胥宽慰道:“想开便好。你方才吃的不多,如今可是饿了?”打包的饭菜亦是提着,温温热热,安好斜睨着,道:“饿的慌,却是无些胃口,只念着琼华的虾肉云吞了,这该如何?” 怀胥低眉思忖着,道:“西秦楼亦是有虾肉云吞,虽是不如琼华的鲜美,倒也得一解馋,不如将就将就,如何?”遂弃了食盒,循着巷陌,往着西秦楼去了。 择了间上好的厢房,琐窗朱户,避了往来人丁声。暖屏风,绘着寒梅花,花下人独立。店小二热情招待,问道:“客官,想吃些什么?近日小店出了个腊味合蒸,客官……”怀胥正欲正欲道个虾肉云吞,却被安好岔道:“尽管将好酒好肉呈上便是。” 店小二自是畅快道谢,往着厅堂去了,适才安好软糯道:“怀胥,我当真饿了。”这声怀胥唤得着实酥软,他心下熨帖,便是道:“无妨,我亦是饿得慌。” 须臾,酒菜上席,香四溢。一壶元正酒,澄澈甘香。金樽清酒,佳人饮盏尽。自打安好成了鬼,鲜少食些鱼肉,不过附于我身,才可尝些,今儿我未拦着,这便放肆起,适才狼吞虎咽,将些佳肴扫了尽。 怀胥喜而笑,道:“怎饿成这般?好似三日未进食。慢些吃,小心噎着。”须臾替安好倾了杯清水,安好斜睨一眼,顺手取了清酒饮了。怀胥投箸,托腮定定瞧着安好,目光无限柔,若是春江波水。 须臾,杯盘狼藉,肴核既尽,安好适才停杯投箸,斜斜卧着,眉目流转,良久,才道:“有些噎着了,数年来,也未如此尽兴,好在姐姐……”她未再道,以手抚着圆滚的腹部,叹了声。 怀胥忽是递了块锦帕,绣了青翠鸟,安好接着绣帕拭嘴。怀胥柔声道:“可果腹了?不然唤小二再呈些?”安好摆手道:“你瞧我如今的模样,你可觉我果腹了?”怀胥便是俏生生笑道:“那便走吧。”起身行了数步,回首瞧见安好依是安坐如山。 她娇软道:“怀胥,撑了,我怕是走不动了。”怀胥往回行,蓦然蹲了下,道:“我背你便是了。”他自是未瞧见身后女子盈盈笑意,若是酒盏溢出,闻得芳香,醉得人心酥软。 寻常巷陌,张些红灯,碧波漾,人心一同漾。怀胥道:“清歌,今儿的你,着实可爱了些。平日尽是循规蹈矩,顶多与我呛些声,不见得像如今,偏是教我……”安好枕在他肩上,问道:“教你如何?”他轻笑着道:“教我愈发喜欢了。” 安好吃吃笑着,温热鼻息扑在怀胥颈间,有些。怀胥忽是道:“清歌,我平生鲜少背过女子,你且是第二个。”她问道:“第一个,是何人?”怀胥沉吟道:“是君柳。我幼时颇是顽皮,带着这小姑娘捣树枝,捣了个蜂巢,害得她跌下了树梢,便是背着她去寻了大夫。也便那么一回。” 安好纤纤手勾着他脖颈,道:“你这般风流,身边女子不下十个,定是背过她人,少诓我了。”怀胥颦眉道:“风流归风流,我当真未背过其他女子,我大可发誓。”他便如此说了,安好未再追问。 半晌,安好忽是问道:“君柳,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我于竹玉内自是浑噩,忽是醒了神,听了些许。怀胥沉吟道:“我与君柳自小相识,知她者,莫若我。她性子温顺,待人谦逊,亦怀善心,颇讨人欢喜,谁人不夸她。她打小爱慕沈重卿,随了他十余年,我不知沈重卿心思,但总归这婚约是定下的。你亦是钟情沈重卿,莫不是你与君柳生了嫌隙?” 安好顾盼流转,道:“她是来寻过我一回,字里行间争锋相对,我瞧着她是个善妒的女子。”怀胥一叹,道:“她爱慕十余载的男子,捎回另一女子,换作你,也怕是不大舒心。她还曾与我道起过你,夸你娴静端庄,如若清风自来。改日与她相处起……” 安好轻声嘟囔道:“我才不欲与她相处。”行了数余街巷,落足仙轶居,怀胥舒了气,将安好放了下,继而隐没乌巷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可怜遥夜 莫近东墙 白日落了场清雨,纷纷坠叶飘香砌,零落成泥。欲是于房中呆些个一日,忽是小厮传话,老夫人请我去怀府陪她一道听个曲儿,道是她这般大年纪,自是想寻些后生聊聊,怀胥这小子成日未见得人,便是想着我了。老夫人既是如此说了,自是难却。 雨未歇,寻了把伞,也便空余梨花伞,缃色伞面,点着些许白梨花,我倒是记得,沈重卿亲手伐的枝,亲手绘的白梨花,心下愀然。奈何寻不到别伞,也便将它撑了去。 说来,当真好些日子未好好见过他,未与他轻淡言语,与他还算相依的日子,如今忆起,好生久远,我能忆起爹爹,却难忆起他,偏教人心心念念。当真,物是人非。 梨园戏台无遮蔽,适逢微雨濛濛,台上唱戏不宜打个伞,便露于雨下软哝唱着。今儿似是换了一出,不同昨儿般浓墨重彩,今儿倒是素净,瞧得出模样。大抵是怕雨花了妆,败坏了兴致。 四下未见得老夫人,小厮亦是来传话,道是老夫人身子不佳,有些乏,先回去歇着了。既是如此,又何必叫我跑一趟,既是来了,也便听会曲儿消遣消遣。 今儿这般雨,想是无人有这闲情来听曲,大多是闲事的婢女小厮,打着伞,簇着娇笑杂谈,多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听不听戏自是无妨,戏子也大可不必唱的,只因了老夫人兴致,无论风雨。我瞧着,台下有位俊俏小公子,未打着伞,眉眼柔柔如似满江春,正是怀生。 果真瞧得戏台子上,素衣戏子便是白萝仙。乍是未认得,昨儿那般浓抹早没了模样,今儿才识得她面目。眉眼稍是些媚气,却是深深蹙,满是清怨。莲步挪动,唱腔婉转,好似春雨润如油,却生悲切,余妙绕梁。 今儿这戏,大抵是悲情,我瞧透了七七八八,白萝仙着着素衣,簪白花,于时丧偶,方是悲切。尔后再嫁于官宦弟子,那男子生得貌丑,却是待她极好,这段情偏是不得意,颇是坎坷,好在终成了正果。这出戏,确是些乏味,撑着倦意算是落了幕。 方才婢女小厮散了去,台下不过我与怀生。我便是回首瞧了一眼他,他亦是瞧见了我,温润一笑,道:“怀生见过二嫂。”这声二嫂着实教我有些发麻,我道:“你这声二嫂怕是唤错人了。” 他温润笑道:“虽说二哥风流,但未见得将哪家女子这般大张旗鼓带来,况且祖母也认了你。”须臾他又是轻笑道:“不过二嫂,你得多加看管二哥,他外头是有些个女人,昔日还有个闹上府来,被祖母赶了回去。” 我委实有些羞怯,道:“他寻女人,与我有何干。莫再唤我二嫂了,唤我清歌便是。”他潋滟着眉目,真与怀胥相像的很,道:“直呼嫂子名讳,岂不坏了伦理规矩,不可不可。”这小子着实油腔滑调,我亦是不能奈何他,随他如何称呼罢了。 当下,白萝仙换了身衣裳,施施然而至。见着我几分讶异,未施粉黛,凤目秀眉,当真是美貌佳人。怀生适才眉目深情瞧着她,道:“这是二嫂。怀胥公子的人。”白萝仙的“二……”方才唤出,我打断道:“唤我清歌便可,我与怀胥清白的很。”此话委实有些虚,与怀胥断是千丝万缕,清白不了,倒是这声二嫂,当真是当不起。 白萝仙倒是未执意,唤了我声清歌姑娘。我好生疑,问道:“你们俩……”白萝仙娇怯笑道:“不过是友。”不过是友?这般眉来眼去哪算得是友,倒是她羞怯,说不出口罢了。须臾,她打岔道:“怎么今儿不见怀胥公子与你一道?” 我指尖一下一下叩几面,道:“他,指不准在哪风流快活,且他又与我何干。”白萝仙掩口妖媚而笑,好似南风拂面。 方才斜风细雨,亦是下大了几分,飘零沾衣襟。怀生道:“瞧着雨愈发大了,不如去屋内避避雨,如何?二嫂?”瞧着他们眉目传情,我自然是不大好扰他们,便是道:“不必了,我应是该回了。”倒是遂了怀生的意,掩不住眉梢喜,偏是客气道:“如今天色方明,怎着急回?不如我送送你?” 我撑着梨花伞,径自穿径而行,道一声:“不必了,你且好生照顾白姑娘。”蓦然轻笑两声,离了梨园。须臾几分落寞,似是雨打落满地的桂花,冷寂无声。忽是念起些旧事。竹林东墙下亦有枝桂树,爹爹亲手植。桂花时盛,爹爹会摘桂花,做成桂花糕,桂花羹,抑或桂花酿。只是尔后,这些便是自个做吧,也是自个食,少了些兴味。如今宽慰些不过是寻得了娘亲,将爹爹传承的桂花糕技艺,与着娘亲一尝,自是褒奖。 行至东墙,有高大玉兰花,一抹小豆衣裳掩在绿枝中,我想着没准是怀家的女眷,没大在意,欲是行去。忽是听得树梢上道:“清歌,你来的正好。”听得声音几分耳熟,仰头瞧着秀面,竟是君柳。我道:“君柳,你为何会在树上?” 她伏在树梢,委屈巴巴道:“我的绣帕被风吹上了树梢,这才攀树,如今却是下不来了,清歌,你可得帮帮我。”我四下寻,未也见得梯子,我道:“我想不到法子,不如我唤个人帮你。”他忙是唤着我,道:“你可别,若是让人见着,怕是丢了我爹的颜面。要不然,我便跳下,你可得接着我。” 既是别无他法,我只好应下。她小豆裙裳颤颤巍巍坐起,合了双目纵身一跃,我亦是颤颤巍巍将她接着,偏是重重倒了地,背部火燎般疼,生生克制着,未发声响。君柳有我垫着,自然稳当着地,她舒了口气,将我扶起,关切道:“清歌你可还好?这一摔可有大碍?需不需我替你寻个大夫?” 我忍着些疼痛,掩着泫然,道:“摔得轻,无大碍,回头抹些药膏便无事了。”她眉目粲然道:“无事便好,若是留了伤,我会过意不去。多谢清歌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算前言 总轻负 槐树抖得落水满衫,衣襟渗得凉透,亦是几分入骨。衣襟方才沾些尘泥,颇是不雅致,她好心伸手为我掸尘泥,却是触了伤,生生吸口气。她一怔,楚楚道:“清歌,我可是拍得有些重了?我当真不是有意。” 我温温道:“无事。这些沉泥,我回头换身衣裳便罢。”她却是扶着我,触得她周身温热,道:“你帮了我,我便送你回去吧。”我执起梨花伞,与她共撑。她体态比我娇小几分,及我耳畔。她瞧了一眼梨花伞,道:“这伞倒是精致。”我随口应了声,未向她提及是沈重卿所手做。 随眼一瞟她手中的绣帕,方是一对鸳鸯,相偎于水嬉戏,快活的很。她几分娇羞,将绣帕掩于袖间,娇笑道:“不过是块绣帕罢了。”我打趣道:“鸳鸯戏水,绣得活灵活现。”她适才将绣帕递与我,道:“给你瞧瞧吧,一针一线都是自个缝的。听闻你精通女工,可别笑话我。” 针线密密缝,绣得精巧,将对鸳鸯绣的灵活,少女怀春情,当是念着沈重卿,心下愀然几分。我还了绣帕,道:“你的女工亦是了得。” 她玉手轻摩鸳鸯,面上分桃红,道:“我打小便与哥哥重卿相识,自小爱慕他,也认定他是我未来夫婿。他待我冷淡些也罢,倒对别的女子未正眼瞧过,偏是听闻他捎带个女子回来,便是妄自揣测你是何许人。所以那日拜访你,语气颇不善,望你担待些。” 沈重卿与她便是青梅竹马,相识当是久过我,自是不敢与她相较。我道:“无妨,我当日语气亦不善,也望你多担待。”她以帕掩口轻笑道:“清歌哪里的话,今儿算是与你相识了。你当真是个大方体贴的女子,教我有些喜欢,怪不得重卿哥哥也待你不同。即日起,我算是交了你这个友,若有为难事,你大可来寻我,我定在所不辞。” 她这般翘楚模样,讨人欢喜,我道:“好,那便与你交友。你万不要嫌弃我,出生山野,颇是粗鄙。”她嗔笑道:“你可真会说笑,你这般知书达礼,若不是大家闺秀。重卿哥哥亦是好生待你,我怎敢生嫌弃?” 与君柳交谈,多半离不开沈重卿,如今与他断了,徒增悲切。须臾,她又道:“今儿我爬树一事,你可得将它抹去,若教人知道,当真会丢了颜面,你可别笑话我。”我笑道:“天真浪漫,讨喜的很,哪会笑话。” 适时及了仙轶居,朱漆门户半掩,她一指梨花伞,道:“将你送达了,你的伞就不必往我倾了,小心受寒。”须臾她撑了自个的伞,与我别。未行几步,回首正色道:“清歌,今后我们是友也罢,你可不要对重卿哥哥动心思,我认定了他,不许别人将他抢去。” 我稍是怔神,她又笑道:“你快进去吧,换身干净衣裳,可别受寒。”烟雨濛濛间,小豆衣裳穿巷行去。 回了房,唤了月梅,委屈巴巴道:“月梅姐,我方才背上受了些伤,你可好为我上药?”她翻倒出药膏,我解了衣裳,伏于床上露了背,她一瞧,讶异道:“你背上为何青一块紫一块,可是被人欺负了?” 我道:“不过雨天路滑,自个不小心,摔了罢。”她未再过问,只叹了一声,适才轻手为我上药。方触到后背,凉丝丝,往骨子渗透,偏是些疼痛,我紧抓着衣襟,忍着未喊疼。许久,才将这药上了好,适才舒口气。 于时有小厮而来,端着些药,道是君柳吩咐来的,送了些活血化瘀的良药。月梅将它端了来,其下压了张字条,字迹娟秀,写着:清歌,我知你方才受了些伤,偏是不想教我为难,便是忍痛,当真体贴。这些药,多是御赐,有奇效。好生照顾自己,改日再拜访。 君柳委实心细,瞧得几分通透。心下却回味起君柳那番话,提点我勿对沈重卿动些念头,待月梅走后,将自个埋于枕间,黯然神伤。安好忽是道:“姐姐,君柳今儿这般放厥词,你倒不气?”我叹口气道:“又如何?日后他们可是成为夫妻的。安好,你日后可得寻个两情相悦的才好。”安好嗔道:“姐姐,你让我这么个鬼如何觅情郎?”须臾叹道:“若是觅的到,定要两情相悦。”我巴望着安好日子快活,得一人心,两情相悦,自白头。 细想着,许久未去明清楼,忽是念着娘亲。起身着了衣裳,穿小道,往娘亲去处。 于时,娘亲正修剪房内盆栽,将枝桠修葺圆润。瞧见了我,搁下剪子,嫣然笑道:“清歌,你来了。好些日子未见,娘亲真是念叨的很。”我将今日蒸的桂花糕端于几案,道:“娘亲,今儿蒸的桂花糕,你尝尝。” 她眉目温温打量着我,忽是抻捏了我脸颊,道:“这些日子瘦了许多,今儿在娘亲这吃饭吧,给你好生补补。”我遂是应了下。当正时,相宜端着茶点而来,眉目添些风韵,盈盈道:“清歌姑娘,你可算来了,前几日,姑姑可是念叨你。常记挂着你可睡好了,可吃饱了,今儿见着你,适才宽了心。怎么瞧着你,瘦削了几分,今儿留在这,好好补补。” 与方才娘亲所说相差无二,我笑道:“相宜姐姐费心了。”她粲然而笑,拾起剪子将枝桠细细修葺,比娘亲修葺的精致几分。娘亲不由叹道:“相宜真是手巧,将这盆栽修葺精致,我还得多向你讨教讨教。” 相宜亦是娇笑道:“姑姑哪儿的话,不过会修剪罢了,你琴棋书画精通的很,倒是让我羡慕。”我早是听闻娘亲才气佳,亦是附和道:“早听闻爹爹说娘亲擅诗书,我亦是想着见识一番。”相宜莞尔道:“明清楼的书画,大多是姑姑手作。” 早先便是对着明清楼的书画叹为观止,既是娘亲所作,教人敬仰。娘亲掩口娇笑道:“可别听相宜吹捧,她的女工可是精巧,明清楼的姑娘,可都争相与她讨教呢。”蓦然讲桩密辛般,轻声道,“她的情郎,可是因着她所赠一方帕子,才……” 相宜轻咳一声,面上如若红霞,嗔道:“姑姑,怎好将这些事与清歌道。”娘亲打趣道:“瞧着相宜有些羞怯,成,我待会偷偷与你讲。”相宜羞怯女儿情,我亦是一道痴笑,心下偏又生几分愀然。 相宜将盆栽修葺好,搁置了剪子,道:“我先去教导姑娘们,晚些再来。”合了门,娘亲忽是问道:“如何了?”我不明所以,问道:“什么如何?” 娘亲手捻着块桂花糕,道:“将儿女情长理得如何了?”我沉吟许久,道:“看淡了些,情爱,大多因缘分,无缘便散吧。”心下却不然,若是将桂花糕噎着一般。娘亲端了茶啜着,道:“看淡了便好。”须臾又道,“这桂花糕,方是干燥了些。待桂花糕蒸好,再因着水汽蒸会,浇上桂花蜜啊,甘甜细腻,才好。” 我顺手捻着相宜方才端的糕点,当真是软糯。娘亲笑道:“相宜的厨艺可是极好,你可向她请教。”忽是小厮传信而来,附在娘亲耳畔低语,娘亲略是几分笑意,道:“我知道了,你与你家主子说声,我会赴宴的。” 我问道:“娘亲,你方才说赴什么宴?”娘亲笑道:“一位友人宴请,正好带你去见见。昔日承蒙他所照料,方于京城立足。”既是娘亲的友人,亦是承了恩,自然得去见见。 瞧着娘亲分外欢喜,对镜梳云鬓,执着雀尾金步摇,问道:“这枝如何?可衬得上这身衣裳?”我道:“娘亲如何都好看。”娘亲娇笑道:“清歌这小嘴啊,真甜。前两日,我还依着你的尺寸,做了好几身衣裳,你且试试,合不合身?” 娘亲大抵是摸清了我的喜好,瞧着今儿的衣服,青花纹绣,素净了些。娘亲将我端坐在铜镜前,眉目温温凝着,笑道:“这眉眼,像极了载山,若是垂川见了,大抵会念起故人。娘亲给你梳发,好让他见见?”我问道:“垂川是何人?”她柔柔笑道:“到时你见了便知道了。” 瞧着娘亲喜上眉梢,大抵这垂川是极其重要的人,让娘亲这般上心。也罢,见了便知。 天色昏昏,娘亲捎着我,一道去了明山下的馥园,青峰苍苍,莹然一碧。娘亲报了姓名,小厮将我们引去一洌小清泉,方闻林中鸟语声。旁列桌几,一盆石榴一盆橘,亦是有婢女端来一壶清茶,引明山山巅雪水,日出之时新茶所沏,醇香清极。 当正时,小厮道:“二位请在此候会,我去请我家主子。”我四下顾盼,琢磨着娘亲口中的垂川,究竟是何许人。居所在馥园,应是雅致之人,与爹爹也有旧交,若不是昔日同朝,抑或亲朋,瞧着大抵非富即贵。 我随手剥了个石榴,粒粒珠玑,落得沁甜,闲倚桌几候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可怜杯酒不曾消 听闻人声及远至近而循,我方是抬首瞧着,一男子着得靛青长衫,负手而至。瞧着与娘亲差不多年纪,气宇非凡,便是垂川无疑。 十步之离,瞧得他面目喜笑之态,若是欢喜,唤道:“书虞。”娘亲亦是应了声,道:“垂川,瞧我今儿带了何人来。”他左右打量,思忖道:“可是载山的孩子?瞧着几分像。” 娘亲转而对我道:“这便是你爹爹的旧交,周垂川,你应唤声伯伯。”我亦是低眉行首,唤道:“周伯伯。” 须臾,小厮端了菜肴而来,布于桌几,闻得酒肉香。周垂川笑道:“先坐下吃吧。来了许久,想是饿了。”我遂循桌而坐,于娘亲旁。 他又道:“旧时见得清歌不过小小娃儿,生的干净,如今方是长成姑娘了。”我眼前摆了盘鱼生,薄如蝉翼,离若散雪,执箸而夹,细腻鲜美。须臾他又问道:“书虞,我记得你尔后又添了个女娃娃,怎不一道带来?” 娘亲的箸子瞬时停了,我亦是一道怔了。娘亲叹了声气,道:“那孩子不幸,早年夭折。”他亦是一道愁,道:“也罢,愿她来生投个好人家,活得长久些。”安好斜倚青石上,胭脂小裙裳娇俏,痴笑道:“我这可不在这呢,说得这般凄惨做何。改日得让娘亲见见我,才不哀悼我。” 夫如是,娘亲不知安好,应是时常念叨。忽是无言,空闻鸟语,天色昏,点了灯火,煞是明明。娘亲替我夹了荷叶鸭,切得极薄,鲜美肥嫩,省道其味。 周垂川瞧着,道:“这荷叶鸭,早先以高粱搓成圆条状,长约四寸许,蘸水强行塞进鸭脖子,紧紧往下捋鸭脖子,填入胃,百余只关于小棚中,无活动之地,不过予水,日日扯出来填,数日后,非肥不可。鸭一定要肥,肥才嫩。” 娘亲笑道:“垂川擅长食,吃遍些人间珍馐,你若是腻味了平凡家菜肴,大可寻他尝鲜。”我亦是打趣道:“周伯伯,改日我便来你府中蹭吃蹭喝,怕是将你这儿吃穷了,你可别赶我。”他爽声笑道:“怎会赶你,你尽管吃便是了。” 蓦然瞧见小厮端了烤架,烤的羊肉,不用炭,也非柴,而是烧过除烟的松树枝子,带有特殊香气。周垂川与我们道:“这是早年去北疆之时所学的,你们且尝一尝。不过北疆之人,倒喜欢将一大箸子烤羊肉塞进饼中,咬一口,松软细嫩。” 小厮手执小匕,斜切成片,盛入盘中,细腻而甜,松香浓郁,吃的欢喜。娘亲欣喜道:“果真裹着浓郁松香,当真细嫩。”我亦是附和称道。 安好循香挨我而坐,撅嘴怏怏道:“姐姐,我倒是想尝尝,松香烤的羊肉。”我揣测她大抵会借我身子闹腾,怕是跌了娘亲颜面,自是不敢借的。便是推脱道:“改日来时,再让你一尝。”她愈发楚楚道:“改日,怕是改日便没了这松香烤的羊肉了。择日不如撞日,便不如今儿吧。我瞧着娘亲格外念叨我,该让娘亲见上一见了。” 这小鬼倒是懂拿捏我的分寸,巧了,我偏被她制住,稍是思忖,便道:“成,待周伯伯将他面前这壶酒饮尽时,你便得将身子还我。如若不然,你改日不得再借用我身子。”周垂川今儿瞧着分外欢喜,大抵是见了故人掩不住心欢,一杯一杯斟饮,安好顿时发了难,道:“姐姐你怎这般难为我?周伯伯这壶酒,也是快尽了。” 我笑道:“这可得凭你本事。万记得,谨言慎行。若是惹出祸端,有你受的。”安好亦是思量番,也好应了,与我互换,竹玉温温,恰是避了外头凉风,瞧得见外头光景,竟比如同白日清晰,亦是瞧得丛中虫鸟。 安好不急于食这松香烤羊肉,倒是问道:“周伯伯,你面前可是什么好酒?”他俏笑晃着酒壶,听闻声响约莫半壶许,道:“不过自家酿的,山巅雪水而引,自是清冽。一壶陈酿,怕是将你喝醉,为你备的不过清酒。” 安好托腮道:“小时常背着爹爹偷酒,如今酒量倒是有几分,一壶陈酿,倒是醉不倒。”这小鬼,死皮赖脸吹嘘的本事不知何处学来的,倒也叫周垂川信了。将壶陈酿递与她,她不疾不徐饮了半杯,笑道:“周伯伯这酒,当真和着雪水醇香。” 周垂川笑道:“载山亦是酿得好酒。”安好笑道:“爹爹的酒,这不是喝惯了嘛,换了周伯伯的酒,倒是新鲜。”嬉笑之余,安好对我道:“姐姐,我将这壶酒骗到手了,今晚这身子怕是不得归原主了。” 我道:“你且看着吧。”她执箸夹羊肉,入嘴细嚼,斟酒啜饮。娘亲忽是将杯子截下,道:“饮小半杯陈酿便足矣,多了不妥。”娘亲大抵是觉得女子在外人前不宜多饮酒,不合春闺女子模样,将那壶陈酿端回周垂川前。 周垂川亦是附和道:“也是,这酒有些后劲,恐你回头睡上两三日。”他提壶欲是倾倒,安好怕他将那壶酒饮尽,道:“周伯伯,醉个两三日我倒不怕,这不有着娘亲可照料我。”楚楚眉眼若清水,瞧得人心头亦是楚楚。 周垂川正踌躇,娘亲伸手点了安好的额头,笑道:“可别由着她,她呀,怕是被载山惯坏了。”周垂川偏听了娘亲说辞,将那杯酒饮下,继而又斟起。安好无了法子,托腮愀然,忽是狡黠笑着,不知使了何种术法,将那壶陈酿与眼前的清酿换了,我于竹玉内瞧得清楚,而这二人却是无知无觉。 我嗔道:“安好,你这可不厚道。”安好笑道:“那又如何?你早先也未明说。我到底是将酒拦下了。” 周垂川啜着酒,忽是觉有异,道:“怎喝着这壶酒,像是清酒?”安好斟饮一杯,笑道:“周伯伯可是醉了?你这壶陈酿,可是从我手头抢去的呢。”娘亲亦是道:“瞧你耳根子绯红,当真喝得多。” 他停杯未再饮,执箸夹菜吃,笑道:“果真上了年纪,不胜酒力了。”安好倒是又斟了小半杯,道:“周伯伯瞧着年轻,大抵是人逢喜事,喝多了些。”垂川朗声道:“瞧着清歌,可真会说话。” 安好不过喝了三杯余,忽是垂头伏于桌几,大抵是醉了。罢了,娘亲笑道:“她方才还说酒量好着,不过几杯清酒,就将自个喝醉了。”我亦是一道嘲笑,安好未免太不胜酒力。 周垂川停杯投箸,道:“前厅还有些宾客,我得去招呼一下。你可要陪同?”话音透着许多柔,绵绵似细水长流。娘亲垂眸瞧了喝醉的安好,几分踌躇。他又道:“丫鬟会好生照看她的。”她便是莞尔应了下。 周遭不过一个婢女守着,我将安好于混沌中唤了醒,她迷迷糊糊与我换回了身子,我抻了腰,起身行了几步。婢女道:“清歌姑娘,你方才不是喝醉了?那当下……”我笑道:“忽是山间清风几分萧瑟,醒了酒。” 夹了一箸烤羊肉,和着几杯陈酿,许久,也未将娘亲等来。愈发寂寥,生了到处转转的念头。陈酿入胃,倒是有些昏沉。山间清风,爽朗了些。 婢女将我拦着,道:“清歌姑娘,你方才饮了些酒,一人行,怕是有些不妥。若是有些差池,也不好向老爷交代。”我宽慰道:“若是周伯伯问起,你只管说我不愿有人随着,不过到处转悠,透透气罢了。瞧我如今精神好着,断是不会惹事,你且放心便罢。” 婢女适才松了心,循着羊肠小道,枝叶细密,团团掩抑,丛中亦是听闻些虫声,空余些落寞。 适才酒意才上了来,果真这陈酿后劲汹涌,安好喝了些便罢,我偏是想探些鲜,亦是喝了好些,那壶陈酿尽了,如今倒好,行路亦是飘忽得很,扶树而行,未寻得归路,在道径中穿行。 良久,忽是听闻人声,才从密植丛里蹲了起,恍惚瞧着的,似是娘亲与周垂川,并肩而行。忽是忆起当日所见,亦是沈重卿与君柳并肩行,心头酸楚,端坐丛中未起,细细窥探。 行了几步,忽是停下,周垂川将外裳覆在娘亲肩上,手依是搭着,温温道:“夜里有些凉。”娘亲眸光柔若四月风,凝于周垂川面上。我蓦然忆起爹爹的面容,他日日夜夜念着娘亲的痴人模样,酸楚酸楚,宛若沉冰湮没。 须臾,周垂川将娘亲揽入怀中,紧紧相偎,相顾欣然。偏是教我愀然。爹爹大抵也从未想过,娘亲有日依偎他人怀中,心心念念不过场空。我亦是厌了娘亲,她早前对爹爹怀念模样,偏是信了,如今瞧来,倒是她负了痴情人。 端坐许久,断肠寸寸,不忍再多停留,匍匐穿径出,被藤蔓细枝划了几道,无知无觉。林中鸟,道中客,与我无干系,趁着酒意,跌跌撞撞欲是回。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相思了期相见时 醉意上心头难消,步子浮浮寻不得出路。见得宾客出,循着他们一道而行。 蓦然听闻有人唤道:“清歌。”循声而瞧,几分恍惚,那人眉清目秀,温润如玉,偏是着得玄色锦袍,许久未见沈重卿了,瞧的他面容,意外熟识。他与我迎来,恍惚的很,如若梦一般。他又道:“你喝多了。” 未回过神,忽是一踉跄,被沈重卿稳妥扶着,依在他怀中。他怀中味道温温润润,宛若天寒地冻所见暖炉,便只想拥着。我亦是紧紧拥着他,枕于他怀中,轻轻唤了声:“沈重卿。”久别重逢,宛若失而复得般。 他的手忽是一顿,良久,才道:“你当真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他忽是将我横抱起,枕云端般惬意,我将他揽着,随手绕起他青丝。许久未见,当真许久未见,约莫不过半月余,却是许久。 趁着酒意,我道:“重卿,我更是钟意月牙衣裳,玄色过于疏离。”他道:“那我日后便不着玄色。”我又道:“我更喜欢你笑颜,隐隐笑意也罢。”他道:“那我日后便多笑笑。”他答着,不知为何,话语里偏是落寞的很。 沉吟许久,我又道:“这几日,分外念你,茶饭也无兴致。你与君柳一起,我不好扰你,更不该去寻你。心下堵得很。我人憔悴之时,你大约佳人在怀,欢愉得很吧。”我醉酒后胡言的毛病,大抵是改不去的。 我絮絮叨叨之际,他掀了车帏,将我放下,我依是紧紧将他揽着,枕于怀中。他叹息一声,便是任由着我。车行渐渐,翻覆了个舒坦的姿势,倚于他怀中。一如昔日居于竹宅之时,酒醉枕于他腿上,观远山,细嗅桃花香。半载余,却如同许多载。 我道:“我今夜,见着娘亲与另一人相依相偎。爹爹日夜予她相思,到头来,娘亲还是负了爹爹。”他沉吟许久,道:“另觅新欢也是人之常情,已故之人,大抵是留不住心的。”他也这样说吧,着实戚然,我道:“也是,已故之人,有谁惦念呢。”沉吟半刻,我又问道,“那你,可还会惦念我?想你与君柳如何如何,大抵将我忘了。” 他未作答,偏是我自嘲一声,道:“若我也能如此超脱便罢。”他道:“你喝醉了。”我半眯着双目,恍恍惚惚,笑道:“若非喝醉了,哪能将心底话道出。” 我将他一匝一匝绕起,绕指柔。许久,他道:“怀胥待你不好吗?”我笑道:“好,算是极好。偏非我心中那人。”他不再应声,原是抚于我面颊的手,蓦然移了开。良久,瞧我眯缝着眼儿,忽而睁起,才道:“若是困了,便睡吧。” 我偏是紧攥着他衣襟,道:“我怕我醒时,再不见你。今夜,不过梦一场。”他叹一声,道:“安心睡吧,我不离去。”我便是寐着,迷迷糊糊,不时睁眼,瞧得又似是怀胥,又似是沈重卿,尔后重叠起,难辨难断,当真醉得糊涂。 翌日醒时入目,已在自己房中,鹅黄帷幔半掀,着了身干净衣裳。恍惚忆得昨夜似是呕了,将谁的玄衣吐得满裳。梳洗罢,迎门出,已是日夕薄暮,周垂川的陈酿,当真教我醉了许久。 月梅正倚于秋千,妃色裙裳荡漾,手中执方帕子,穿针引线,落落女儿情。我凑近,她未觉,瞧得是方梅花帕子,殷红灼灼。我轻轻唤了声:“月梅姐,这么好的帕子,可绣给何人?”她一惊,绣针扎了指,滴了殷红血,融于梅花中。 她嗔道:“清歌,你怎来的无声无息?这下可好,针都扎了手。”我好声道:“怪我怪我。清歌向月梅姐赔罪,不然,赔你对明玉垂坠?”她适时喜笑,半推道:“绣帕子时扎手,倒是常事……”我欲是张口收回,她随即道,“瞧你这般诚心,我便收了,免得你良心难安。” 她挪了方寸,我便挨她坐下,道:“这方帕子,送予何人?”面上难掩几分绯红,我更是探究,她娇嗔道:“哪来的何人,自个留着的。”我喜笑道:“是哪家的公子吧?月梅姐,你不告诉我,可就不仗义了些。” 她将帕子掩于身后,道:“还说我呢。昨儿可是公子将你送回。你与他,可是破镜重圆了?”我一怔,半信半疑问道:“公子?可是沈重卿?”她将帕子收了起,适才调笑道:“可不是嘛。昨儿酉时,公子才将你送回,你早不省人事,偏还抱着公子不撒手,嘴里还念叨些什么,听着似说书一般。公子嘱咐我给你熬了碗醒酒汤,亲自喂了你,天明之时才离了去。你可还吐了公子一身呢。” 心下油然升暖意,如若此时日暮下温着,洋洋惬意。我又寻根问道:“那他可有说些什么?”她斜睨道:“尽是好生安抚你的说辞,瞧他眼里,柔情似是能掐把水,从未见公子待谁如此温润。你日后若是与公子成了,可别忘了我。” 面上虽是言笑,偏是徒增几分愁,道:“与他怕是不可成的,他与君柳,可不还有婚约。”她嗤道:“君柳小姐这般的门第,你可想与她争?你这样无依无靠的姑娘,大抵是入不得官宦家,能被公子看上,成个妾,也是老天垂青。” 我默不作声,绞着指尖,戚戚然若寒风刺骨。月梅继而宽慰道:“不过,做妾又如何?如若公子的心在你那儿,他自会偏向你。妻妾又有何分别?”纵使她好生宽慰,却是将隔阂说得愈发分明,解不下愁情。 于时小厮而来,道:“清歌姑娘,老夫人念叨起你了,正巧今儿有出大戏,望你抽空去陪老夫人聊聊。”适时月梅又道:“我瞧着吧,怀胥公子可是真心待你好,也未有妻妾,你若择他,自是苦不了你。他虽是风流了些……” 我起身,笑道:“你也不过未出阁,怎讲得这般头头是道?”我夺了帕子,打趣道:“你先将帕子送了,再同我讲。”她娇嗔与我打闹,日头方斜落远山,空余几抹霞。 门外马车备好,随着小厮上舟车,渐行渐行。隔墙之际,便听得梨园内做戏声响,余音不绝。随小厮而行,入了梨园,灯火明,时有烟花盛空,星如雨。今儿果真是出好戏,铁骑突出刀枪鸣,唱腔板正,余音不绝。 老夫人端着人簇拥,婢女小厮伺候着,入目显明。我于前问候道:“老夫人,怎几日未见,愈发精神了。”婢女端了座,老夫人邀我而坐,笑道:“这孩子,说辞倒是哄得人开心。” 今儿台上未有白萝仙,四下顾盼,她正于其后,烟霞衣裳,流光溢目,时注目戏台上,大多顾盼怀生。她瞧见我,嫣然而笑,我亦是莞尔。老夫人瞧着道:“你可认识那个戏子?”我道:“打过些照面。” 她斜支着身子,道:“那个戏子,似是叫白……”身旁丫鬟小声提点道白萝仙,她继而道:“对,白萝仙,生得还算标致,也是个乖巧伶俐的孩子。”忽是瞧见怀生,讶异道,“怀生怎会在此?他向来不爱凑这热闹,今儿怎会有这好兴致?” 老夫人这把年纪,大抵见得多了,眼也尖,嗤一声,道:“怀生这孩子,大抵是对个戏子动了凡心。可戏子毕竟骨子低贱,断然是配不上他的。可得向他劝说劝说。”我与戏子不过一般,非富贵,与怀胥大抵也不登对,听闻教我也是消沉,暗里想是与我而言。 我未作答,低头兀自啜清茶。她忽是道:“清歌,你今日可否去探望怀胥一番?自昨夜归后,他便将自个锁于房中,也未有进食。不知何缘由,兴许,你能将他劝一劝了。”她今儿差我来的意图应是此事,我亦不知怀胥是遭了何故,平日多欢愉,今儿怎颓唐了。 婢女将我引至怀胥房前,未点灯。我轻叩门,屋内人似是焦躁,蓦然砸了杯盏,坠地惊心。我道:”怀胥,是我,清歌。”半晌无了声息,忽是门扉开,一股力道将我带进了屋内。屋内昏黄,瞧不真切,酒意浓,应是喝了许多。 我便好生慰问道:“怀胥,可是遭了何故?将自个锁于房中喝闷酒?”他戚身而进,道:“清歌,你可是真糊涂?谁能让我烦忧?不过你罢了。”我万分讶异,不知何时又得罪了他。他蓦然将我锁于怀中,力道几分重,入鼻酒味稠浓。我使了劲也推不得,瞧他失心模样,也便任他罢。 他忽是道:“清歌,我算是栽给你。皆说怀胥风流,不过也愿得一人心罢了。你心心念念偏是沈重卿,真是因果报应。也罢,与沈重卿自小争到大,万事不如他,连个女人心,也归于他。”我听着几分云里雾里,他忽是俯身吻了下来,如疾风骤雨般,不及防,我将他推开,却箍得愈发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但又旧欢新怨 怀胥的吻循着酒意铺天盖地而来,酥酥软软,若似攻城略地。宽厚的手掌抚上腰际,衣裳半褪。我瞧着势头不大对,心若惊兔,欲是将他推开,却环得愈发紧。 我唤道:“怀胥,怀胥……”他若未闻,停留在脖颈处,蚁噬般,欲是往下游离。我愈发慌,不知哪来的气力,竟是扬手扇了他个巴掌,清脆一声,将他一怔,我亦是一怔,须臾,道:“怀胥,你喝多了。” 他松了手,我寻空理了衣裳,他自笑一声,几分悲凉意,举了酒壶径自斟酌。我摸黑燃了盏灯,能见几分。瞧着他可怜模样,欲是将他撇下,偏又软了心。夺了酒,道:“你一日未进食,还是少喝些酒,吩咐膳房给你热些饭来。” 他将酒夺回,道:“昨夜是我。”我不明所以,问道:“什么?”他仰头饮着,酒沾衣襟,须臾,道:“昨夜在馥园,是我。将你送回的,亦是我。”我适才一怔,思忖着昨儿应是沈重卿将我送回才对,且月梅所言确凿,若不是她也一道糊涂了? 他继而道:“昨儿馥园,是我,你偏将我认作沈重卿。那便罢了,听你絮叨许久,皆是如何念着他,那我便圆了你,将你送去了他那处,随后你与他如何如何,我便不知晓了。”原他的伤心处,因我起,我不知如何劝慰,一言未发。 他自笑一声,罢了,又道:“我早知你心里只容得下他,亲耳听闻,方死了心。不过沈重卿,你亦不得求之,他虽关怀你又如何?你毕竟非他心尖人。多少人对他趋之若鹜,他可瞧过谁?且君柳与他既有婚约,你甘为妾?” 一字一句掷心肠,宛若利刃,我轻道:“怀胥,你不必说了,我早便知晓。”一壶尽,他将酒壶掷地,清脆如破帛。 他道:“你应早知晓我心意,我并非与沈重卿争抢什么,我待你真心,天地鉴。你却将我真心践踏。罢了,我怀胥负过些女子,如今是报应了。”他侧身长嗟咨,须臾,又道,“清歌,不如我们也就此断了吧,你也无我,我亦不甘为友。不见才好,不至于念着。你归吧,今后我们不必见。” 门隙所入悲凉风,吹得烛光曳,人亦萧索。我不知他是酒后胡言,抑或发自肺腑,难辨,不知措,竟不知何慰抚。若他此时见我心烦,走便是了。 我正欲起身,忽是周身一哆嗦,转而入了竹玉内,身子竟被安好占了。她昨日喝的酒,今儿定然不大醒,周身晃晃,与怀胥一般。我想着这小鬼定是醉的很,怕是要再昏睡个两日。如今不知哪借的劲,将身子换了去,也未早先与我商量一道,可是些恼人。 她蓦然道:“我不愿归去,我盼着日日见你,盼着你。”我心头诧异,这小鬼若不是看了些情爱的话本子,加之酒醉糊涂,岂能出辞这般?我唤了她许多遍,皆不应答,委实焦灼。 怀胥亦是一怔,尔后自笑几声,几分踉跄迎来,俯身搭肩,道:“清歌,喝醉的人应是我,怎瞧着你比我愈糊涂,又将我当了沈重卿?” 我不知如何解了这局,亦是捉摸不透安好会吐何言,暗叹不妙。安好颇是迷离,笼纱笼水般,道:“我自是没将你认错,怀胥哥哥。”这声怀胥哥哥大抵教怀胥诧异的很,他转而斜倚桌几,取了坛子酒,仰面而饮,涓涓清酒顺颈而入。 他道:“果真是我醉了,不辨虚实,大抵清歌你也是我凭空所幻。”安好遂是一道坐下,夺了坛子酒,道:“你可听着,我唤作安好。你想喝酒,我便同你喝。”她亦是仰面饮,酒未尽,偏是呛了口,几声咳,将自个醒了神,四下一番顾盼,委实讶异,一个激灵,与我换了回。 断了许久,她道:“姐姐,我似是凭酒意,说了些不该说的,抑或做了些不该做的,我……”她诚是惶然,当是忆起方才所为。我道:“暂且饶你,待你酒醒,再与我好好交代。”她便是一声应答,安分栖于竹玉。 手间偏是提酒,将它端搁下,清酒渗入肌,凉初透,与竹玉一般寒。良久,我才道:“你好生歇会吧,酒当是停了,我先归了。”他蓦然扣着我的手腕,将我带入怀,枕于我肩,道:“算是幻象,也不得放你归去。” 他将我环得紧,听得一呼一吸,斜睨他眉目俊朗,欲是昏昏,我道:“你若是倦了,便休息吧。”他附于我耳旁,轻声道:“你陪我。”鼻息温热,耳畔甚是。瞧他醉得八九分,又依作孩童模样,竟凭生了些恻隐之意,亦是轻轻环起他,覆于青丝柔柔抚,若是哄孩提般,道:“好,待你入了眠,我再归去。” 将他搀于床上,屏风绘倩女,起舞翩翩。将他好生安置,他将我一并带入被中,温软轻揽。烛光微明,将他俊俏秀面相映甚柔,少些风流。少顷,渐闻呼吸匀,当是入了眠。轻起身,抻好被子,吹了烛灯,当是归去。 我知晓怀胥与我情意,待我亦是极好,我偏是有了心尖人,到底是亏欠了他。与他皆是求而不得,倒是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情,倒说安好,举止颇显端倪,若非也生情?瞧着安好八九岁模样,彼时应及豆蔻,小女子得了意中人,倒是欢喜才对。偏是这因缘,巧得很。 夜间寒露润,秋月清,稍是凉薄。出了府,未见得我的马车,当是早行了去。偏是见得一辆通体乌黑马车,颇是熟识,忽是听闻身后唤了声清歌,声色清冷,偏是将心头山巅雪皆数化了开。回首顾盼,沈重卿端端屹于身后,着得白袍衬得眉目温,这回见,倒是真真切切。 他与我而来,我竟是如痴儿般兀自憨笑,稍是觉些不妥,敛了笑,又不知如何与他言语,思忖许久才生硬憋了一句,道:“好巧,竟于此相遇。”他稍是屈身而近,问道:“今日又饮了酒?”我随口言道:“逢喜事,小啜几杯罢了。” 许久未闻他周身气息,温温若似春水,委实怀念。他道:“那便好,免得再将人认错。夜间露气重,我送你吧。”我面上忽是半绯红,随他上了马车。端坐于其旁,四顾无言,只闻车轱辘声响,及凉凉秋风。若是久别重逢故人,不知从何讲起。 良久,我才破了寂静,道:“前些日子见过君柳,倒是个温婉端庄的姑娘。”他道:“好端端的,提她做何?”我方才不过随口提及,愈发觉得几分不合时宜,偏又道:“她与你有婚约,为何不好提?前些日子还瞧见你们出双入对的。”重逢偏是话中带刺,委实造孽。 他温言道:“婚约大可退了,不过她央我一道去,不好推脱。”我为人偏是些不厚道了,不愿沈重卿真心实意承了郎情妾意的名头,他此番一说,油然几分欢喜。 我掀了车幔往外头顾盼,晚景萧疏,月露冷,梧叶飘黄,吹得人心几分零落。我道:“近日天气益发凉了,再过半月余,便是立冬。”他道:“今载有些暖的,入了冬,亦不会太寒。”我忽是忆起,笑道:“入了冬,也快近了我的生辰,往昔一人居,大抵是不过生辰的。如今归了娘亲身边,想是能过的。” 他将车帏掩好,避了外头习习风,道:“十一月初七,梅花始盛,大雪已至。”几分讶异亦是几分欢喜,笑道:“你如何知晓我的生辰?”他道:“我忘了在何处听闻,或是在竹宅书房所见,或是梦中所闻,偏是记得了。” 方才提及娘亲,多生些愀然,道:“可我与娘亲生了些嫌隙,怕是不愿再去寻她了。”他温温而言:“怀胥昨儿与我讲了,不过是寻了新欢,于情于理,你不该怨她的。”觅新欢当真是常情,偏是负了爹爹的一往情深,怨,当真是怨的。我不知该如何与沈重卿再道,缄默半晌,他又道:“若你依是怨她,届时大可换我陪你过个生辰。” 心头欢喜,一如往昔他待我这般好。我忽是问道:“那你呢?生辰在何日?”他思量半刻,道:“我不记得。从未过过生辰,大抵亦是在大雪之际。”我笑道:“那可巧。生辰算是差不多时日。” 蓦然车渐止,听闻车夫道:“公子,仙轶居已至。”不觉已及仙轶居,路程偏是短了些,难得再重逢,倒是不舍离。他道:“到了,我送你进去吧。” 不过方寸大的仙轶居,刻意缓了步子,慢慢行,月色穿庭凉如水。月梅早发歇下,依稀闻得鼾声起。云儿觉来人,秋千上轻盈而下,久未见沈重卿,自是亲热相待,温润公子与着白猫,瞧着委实入画。 他道:“将你送到了,我该是走了。”我望眼着他归去,翩翩步子行至庭前桂树下,忽是唤住他,道:“沈重卿,你可否如往昔一般,常来仙轶居?” 他回首眉目分外柔,几分微微笑意,道:“好。”车马渐渐远去,落得心头欢喜万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生怕情多累美人 白日庭院秋千自倚,怀中环云儿小憩,睡意酣。忽闻宾客至,方是醒神。瞧得来人,我倒未曾见过,一袭青衣,相貌周正,周身而萦脂粉气息,亦不知到来所为何事,好生疑,便是问道:“这位公子,敢问姓名?前来所为何事?” 他蓦然跪了下,委实教我一惊,他道:“清歌姑娘,恳请你救救萝仙。”此言倒是诧异,为白萝仙而来,大抵是戏班子的,抑或是怀生的人。忽是忆起当日老夫人所言,当是好生劝劝他们。委实觉得不妙。 我将他扶起,道:“公子,萝仙遭遇何故?你且慢慢道来。”月梅上下打量一番,大抵瞧出他非富贵公子,兀自垂头纳鞋,靛青鞋面,一针一线缝,拒是为他倒茶。我也便自个为他倾茶,他却是未碰杯盏,滴水未饮。 他急赤白脸,道:“在下是戏班子的人,名为林驰,与萝仙自小便是进了戏班子,相交甚好,她如今遇不测,我自是想替她解脱,便想着来恳求姑娘。”他自始也未道出为何事,偏是捉急,我便是问道:“白萝仙她……” 我稍是提及白萝仙,他便焦心而道:“前几日,老夫人召了班主与萝仙,说是萝仙小曲唱的好,想将她收入怀府,价钱颇高,班主自是欢心,将萝仙卖了去。”老夫人不大钟意怀生与她往来,招进了府,反倒拉近了俩人,其中定然是有玄机。 他继而道:“我本是为萝仙欢喜的,以为她投个好落处。谁想不差两日,老夫人竟将她毒打了一顿,关于柴房。班主既将萝仙卖了,自然不顾她死活,亦是不敢与老夫人作对。我自个去求老夫人,她不待见。我想着清歌姑娘,没准可以帮得上。” 老夫人将白萝仙收进府,自是可以按着怀府的规矩处理,若她还在戏班子,免不得被人说道,老夫人倒是想得周全的。我偏是未料,老夫人手段颇是些狠辣,既不得成全他们,拍散了鸳鸯即好,怎倒折磨起了她?我非怀家人,自然是没有说话的份,他怎会前来寻我。 我道:“怀府自有人在,你怎倒求我了?白萝仙可是因与怀家五公子私相授受,才受的罚,怎不叫他出面?”他蓦然一怔,似是并不知晓这桩情,沉吟许久,方才磕绊讲道:“听闻五公子被禁足,并未将此事与萝仙联系,如今才算清楚。萝仙时常独自外出,原来是与他幽会去了。”他面色宛是失意秋叶,知晓此事,大抵沉沉。 我亦问道:“你怎不去求怀胥公子?老夫人最是疼爱他的。且佳人遇难,他估摸着会英雄救美的。”我稍是思量,前日所见怀胥醉成这般,大抵也顾不上些琐事。林驰忽是道:“我想着老夫人既是认了你为孙媳妇,你自然是说得上话的。不然,你也可委怀胥公子说上一说。” 老夫人认我,估摸不过因着怀胥喜欢,她才认下的,打心底,也不过不大待见。半晌,我才道:“我便去瞧一瞧,若帮得上自然是帮的,若帮不上,切莫怨我。”他适才松口气,神色缓,道:“清歌姑娘肯帮,自然得感恩戴德,哪敢怨。” 将他送了走,月梅好是生怨,搁置了手头的活,嗔道:“清歌,不过是下等的戏子,你怎也愿帮他?净是些得罪人不讨好的活。那戏子,与怀家五少爷私相授受,本就该受罚的。老夫人将她关柴房算得上仁慈了。换作是沈府,可不仅如此。曾听闻有丫鬟深夜出入老爷房中,教三姨太逮了去,剐了眼,挑了手脚筋,沉于湖底。若非伺候公子的丫鬟,平素不得出入秩幽居的,否则会被杖责。幸好你不是沈府的丫鬟,不然,早该死了千百回。” 我笑道:“我毕竟非沈府的丫鬟,又能将我如何?且我还是沈重卿自个带回的。”她斜睨道:“不过与公子重归于好,这发恃宠而骄。”我掂起靛青鞋子,笑道:“这不正合你意?”自我与沈重卿重归于好后,绣帕鞋底相继做起,倒是耐人寻味。她嗔怒夺了回,道:“你怎好捉弄我?还不赶紧打点打点,早些去怀府,将你应了人家的事办了。” 这人愈发上了年纪,偏爱些娇艳色彩,老夫人便喜人着得艳丽。此番与她求情的,着身素净自是不大讨喜,为是迎合她,挑了紫霞云裳,临行前。忽是问着月梅道:“月梅姐,老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她思量半晌,道:“坊间传言,老夫人为人心善,常去布施行善,为人称道。不过这多是面上功夫,毕竟掌管了怀府打小内务,城府总归深的。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皆是如此,自有人教导,清歌,你看人可得瞧清楚些。”道理自是明了,她与我这番话,自是心里向着我的,会心笑道:“我知道了,月梅姐。” 正巧怀府门前歇了马车,其后随来一辆,忽闻车内莺啼般清脆唤道:“清歌,好巧。”我蓦然回首,瞧着君柳款款而来,妃色裙裳显端庄,亦有婢女随,恭敬唤一声:“见过清歌姑娘。” 我嫣然笑道:“君柳,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她半嗔半怨道:“可别提了,近日诸事不顺,前日还去庙里求了一签,也偏不是什么好签。今日娘亲催我来探望老夫人,我适才出门的。你可是来寻怀胥哥哥的?听闻你们交情甚好。” 她忽是挽起我,举止与我若是交情甚好。我道:“与怀胥交情是好,不过我今儿也是来探望老夫人的。”她粲齿而道:“那可真是巧,咱们倒好一道去。这怀府,你可来过几趟?”我稍是思量道:“不过三四趟,屈指可数,只记得几条路罢了。” 她青丝间别着珠花簪,着实典雅,她掩朱唇笑道:“我与怀胥哥哥是青梅竹马,府内的一草一木我大抵熟识,也随着他唤老夫人声祖母。怀胥哥哥打小便淘气,净欺负些姑娘,大了便喜调戏姑娘。我小时,可常被他欺负,也便是老夫人护着我的。重卿哥哥不喜与我们玩耍,他常捧书静读,我便一旁陪他。” 我知他大抵也是这般性子,偏又问道:“他为何不喜与你们玩耍?”提及沈重卿,她如若化糖般笑意浓,对我而言偏是些触目,偏头往别处瞧,秋叶已然零落。她道:“重卿哥哥为嫡长子,自然与他人不同,将来需承大业的。伯父自小将他好生栽培,不让他同我们嬉戏的,渐而他养了孤僻的性子。且说他生母一事后,与伯父也疏远了许多,愈发不近人了。” 须臾,她忽是娇俏而笑,煞是明媚动人,道:“自小我便觉得,天下男人都不如个重卿哥哥。重卿哥哥生得俊秀,在些公子哥里,怕是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你可知他的生母,风华绝代,倒是教重卿哥哥得了这幅好皮相。且重卿哥哥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委实仰慕。若我以后嫁了他,我便日日与他读书,日日陪他练剑。” 君柳面若桃扇,小女子般情怯,瞧着并非与我挑衅,不过是小女子思慕意中人的娇怯情态。换平日,我定忍俊不禁,思慕的是沈重卿,偏是笑得生硬,道:“他怎般,在你瞧来都是无双。” 曲曲小径行至尾,已闻得人语声,老夫人偏是喜得热闹的。她轻笑道:“成了,若是老夫人瞧着我这般羞,指不准得笑话我。” 不知哪家的小姐正与老夫人讲着趣事,她目光炯炯,前仰后合。忽是瞧着我俩,笑道:“柳儿,清歌,你们怎一块来了?我倒不知你们相识。” 君柳迎前为老夫人捶着肩,娇笑道:“祖母,我与清歌近日才相识,可谓一见如故,可是喜欢。祖母,近日可有念着我?我可是念着你呢,若不是近日有些事耽搁,我早发来了。”老夫人抚着君柳青丝云鬓,慈眉善目笑道:“你母亲昨日还来过,与我提起了你今日诸事不顺,我还特意差人去庙里求张符,保你顺心。”君柳笑靥明媚,轻柔依着老夫人,道:“多谢祖母。你瞧,我给你捎了些什么来了。” 君柳随行的丫鬟将食盒盖子端了,正是藕粉桂花糖糕,笑道:“小姐知老夫人爱好张妈妈做的糖糕,今晨吩咐做的,可还热乎着呢。”老夫人自是得意称道,蓦然瞧见我,问道:“清歌,你可捎了些什么?” 好巧不巧,我亦是捎个藕粉桂花糕,偏是她先入为主,我此番端出个一样的,丢人的倒是我。也罢,我只好腆着脸,道:“好巧,我捎的也是藕粉桂花糖糕,今晨自个做的。”周遭几声唏嘘,着实挂不住脸面。 君柳适时盈盈笑道:“自个做的?清歌可是比我有心。我跟着张妈妈学过几回,偏是做不好,也只好每回劳烦张妈妈了。我当真想一尝清歌亲手做的糖糕,可否?”老夫人亦是盈盈道:“清歌本就有心,这糖糕啊,可比张妈妈做的软糯,你想尝,便拿去,也好让张妈妈改进,清歌你可介意?” 我心下自然不悦,也不过和颜悦色道:“自是不介意的。”她笑盈盈差丫鬟端了去,眉梢盈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玉瘦檀轻无限恨 长街深巷,店肆林立,往来人络绎,恬然自得。我却瞧着深长街道,想着需徒步回程,不觉叹气,心下又将怀胥骂了通。 行了百米之余,瞧着街边吆喝糖葫芦的,乱箭般插在草靶上,自然买了几串。也瞧着糕点铺子,捎了些枣泥荷花酥,芝麻糕,桂花糕,以纸包着,顺带捎给月梅。 忽是听闻有人唤道:“清歌。”枣红马儿在我身旁歇下,掀着藕荷色帘子,探了玉立秀面,君柳嫣然笑道:“我方才还瞧见了怀胥哥哥的马车,还想着你与他一道的,怎倒你一人?”我叹一声嗔道:“他方才带了个美人先行了。” “我正巧要去拜访沈伯伯,不如捎你一程吧。”我正感慨长街漫漫,如此甚好,登了马车,倒是省了气力。车内有异香,说不上何种芳香,倒是让人心旷神怡,与她闺秀之气契合得很。忽是瞥见她明眸不离糖葫芦,我不由粲然,将糖葫芦分了她,她面若桃扇,喜笑道:“清歌,你可真好。爹爹不允许我吃这些小食,说是有失身份,可每每瞧见又馋得很,今儿偷偷吃点,可别让爹爹知道。” 她丹唇轻启,咬了颗晶莹红果,忽是与我相视一笑,娇美无比,当真丽若春梅绽雪。我笑道:“味道如何?”她又含了颗红果,莞尔道:“自然极佳的。”随即又问道,“怀胥哥哥带了哪家姑娘?” “白萝仙。”她一怔,疑道:“她不是怀生的人?怎与怀胥哥哥纠缠了?我方才瞧着酒楼有个身影颇是相熟,左拥右揽,适才想起是怀生。我听闻近日怀生皆是避着白萝仙,不愿再与她纠缠,日日流连百花丛中,常带些女子夜夜笙歌,莫不是怀生负了她,怀胥哥哥来了出英雄救美?” 她所揣测与实情不相上下,我自是不好将原委与她说道,也便附和道:“果真冰雪聪明,被你说中了。”她朱颜娇羞,随后又怨愤道:“我原先以为他们情比金坚,还替他们向老夫人求情,岂料他是这般的负心汉,可叫人气愤。” 我亦是叹息道:“也亏了白萝仙一往情深。”忽是细想有些蹊跷,瞧着白萝仙对怀生,着实是情深,怎会被怀胥拐了去,可瞧着她确实有些动容,若非真只想攀个富贵公子?当真是猜不透。 少顷,君柳问道:“那怀胥哥哥这英雄救美有何深意?莫不是看上白萝仙了。说来她也有几分姿色,嫂嫂,你可得小心了。”说罢盈盈掩口,颇是不厚道。 我道:“怀胥身旁何曾不缺美人,何时需我忧心了?”她笑得愈发不怀好意,道:“你的意思,可是说,纵然怀胥哥哥身旁美人如云,可心底唯独你?”她这般会意,教我又羞又气,我意思不过是,我对怀胥无男女之情,他与谁欢好,我自然管不到,偏偏我不知如何驳她,半晌才嗔道:“我可没这么说。” 良久,马车渐渐歇下,前头小厮道:“小姐,到了。”掀开车帘,俨然瞧着高屋建瓴,颇是气派,并非仙轶居,竟是丞相府。君柳训着小厮,道:“我不是吩咐了先将清歌送回的吗?你们怎么办事的?”小厮只管跪地磕头认错,我瞧着不免生慈悲,只道:“罢了罢了,我也许久未来丞相府了,过来探望些旧友也好,饶了他吧。” 朱漆大门启开,孟伯精瘦脑袋探出,瞧着我与君柳,喜笑道:“君柳小姐,清歌姑娘,你们怎一块来了?随我里面请。”小道一同往日熟识,无粗枝繁木,不蔽日,夏季虽是燥热,当下倒是暖融。君柳端庄落落,步步生莲,我行于其旁,竟如同婢女一般,暗自升了卑。她忽是挽起我,莞尔道:“清歌,你慢些走。” 孟伯伛偻身子,笑道:“我以前可不知道,你们关系这般亲密,如同姐妹般,公子瞧见也定是欢喜。清歌姑娘,你许久未来丞相府,在外头可住的惯?只跟了一个丫鬟,日子怕是清苦。”我盈盈道:“让孟伯担忧了,清歌一切安好,日子闲适舒心。” 君柳娇嗔道:“孟伯,你也好几日未见着我了,也不问问我,只管对清歌嘘寒问暖,我可醋了。”孟伯从怀中掏了块蜡黄方巾,裹着些饴糖,喜笑道:“我哪敢忘了君柳小姐啊,这几日对你可是惦记。可不,前两日我还乡去,特地让我家婆娘做了些牛乳饴糖捎给你。小时候你可馋得就是这饴糖了,每次来都向我讨,还与怀胥抢得不可开交,如今俩人都长成了,到了婚嫁的年纪。” 君柳亦是附和道:“是啊,日子可真是白驹过隙。”她纤纤细手往饴糖伸了去,忽止,眼底几分闪躲,道:“我方才吃了串糖葫芦,甜得有些牙疼,饴糖怕是无福消受了。清歌,你要不要尝尝?” 孟伯往我一瞧,将饴糖往我我递来,我瞧见乳白饴糖分明沾尘屑,顷刻,我拾了块饴糖,径自往嘴里塞去,方得牛乳清香,唇齿间弥漫。 这牛乳清香竟是似曾相识,忽是叫我忆起,在竹林之时,爹爹也曾捕过几只野羊,当时未舍得宰了,尽数圈养了起,尔后母羊生了崽,产了些乳,爹爹便做了些羊乳酪,饴糖,与安好一道争抢吃,我自然是要让给她的,也便眼馋着。忽是念起了故乡,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惦念,不知何时归故里。 孟伯问道:“清歌姑娘,这饴糖如何啊?”我回神笑道:“甜而不腻,乳香四溢。”孟伯顿时欣喜,道:“你若喜欢,再拿些。剩些君柳小姐捎带回去。”君柳莞尔道:“既然清歌喜欢,便都拿去吧,孟伯你来日再给我捎些便好。”孟伯尽是笑意将饴糖全塞与我,眼底却些许失落意。 半晌,孟伯又道:“家里的婆娘老了,时常记不得事,有时连儿女也认不得了,偏是惦记着我,前些日子还乡,听孙儿讲,她日日守在门堂等我归来。来年我就告老还乡了,好好陪着婆娘。也是有些舍不得这儿,你们若是婚嫁了,可别忘了孟伯,也让我来喝杯喜酒。我如今年纪大了,眼睛也看不大清楚,过不了几年,我也该入土了,哎。” 深深一场叹,叹着人间无尽悲凉。做人一场,也逃不过归尘归土,纵然有爱恨冷暖,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些人间故事,也就由着后人传颂,后人自然是不体先人当时滋味,先人早也无处寻了,故事也薄情了。孟伯道起悲凉,闻者亦是酸楚。 君柳去拜访沈大人,我贸然同去,自是不妥,便去了趟了汀兰榭,小小三两房舍,一明两暗,相较原先少了分生气,独是墙下一行竹,还绿枝相映。这儿也再无人居住,也是窗明几净,不落尘泥,瞧得出时常有人打理。我顺势坐于石凳,托腮对着高墙出神,思绪不知飘何处。 眼底忽是瞧见霜白衣袂,气息甚是熟识,瞧得是沈重卿,蓦然收了神。他打量着我道:“我瞧得有人影,猜测是你,果真。” “今儿偶遇君柳,她将我一并捎过来了。”我定定瞧他,眉目秀致,清逸如若远山画卷,许久未这般好好瞧他了,将他额上细细的疤也一并印心底。 他又道:“上次说的,替你添些冬日衣裳,绣云阁今日方送来。本想着今日去趟仙轶居的,正好你来了。”说罢,他唤了个小厮,将衣物取来,不觉有些愀然,面上也不过轻笑道:“前日娘亲来过,正端了一箱子衣裳,如今你又为我添。” 他风轻云淡又道:“你娘亲也是关怀你的。”我应声道:“是关怀,明儿立冬,还邀我一聚。”他指节分明,轻敲几面,问道:“那你可去?”我托腮思忖道:“有些不愿去,既是娘亲,也总归得去的。” 少焉,他问道:“也好,明晚有个灯会,你可想去?”闻言是欢喜,盈盈道:“我早听闻灯会热闹,早盼望着一去。”他又道:“明晚,我去明清楼接你。” 我应了声,心下欢喜得很,如若脱笼之雀。继而无言,或仰头望云,或俯身瞧衣裙,大多凝着沈重卿。良久,他道:“君柳不知何时才来,你若是急着回去,不如我送你。” 我私心里,诚然盼他送我,可转念想着,如此归去了,未等君柳,怕是些许过意不去,我思量半晌,才道:“不如再等等。”他若是罔闻,起身道:“走吧,我送你。”罢了,我也便随他一道走了,一面欢欣,一面过意不去,相交替。 待君柳探完了沈大人,再寻不到我的踪迹。她询问了小厮,道是沈重卿将我送走,她蓦然有些不悦。探望沈大人是真,顺带寻沈重卿亦是真,未料沈重卿竟将被我带了去。她叹息一声,只身上了马车。 偏又马车未行,掀了一角帘幔,探了半秀面,盼着沈重卿归来之时,兴许可见得。良久,一声长叹,放了帘幔,马蹄声起,空余了愁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冷浸佳人浸脂粉 白日对镜梳妆,许些日子了,面容一度消瘦,上了些胭脂水粉,倒生气几分。斟酌着如何穿着,往明清楼贯来着男儿装,偏又想着今儿与沈重卿逛灯会,自然要将自个收拾绰约端庄,拣了玉涡云绣裳,羊脂玉簪,正穿戴着,乍然又觉不妥,罢了,换了回素青长衫,檀木簪子绾发,秀气小公子模样。 有小厮至,端了盒糕点,道:“姑娘,这是小姐差我送来的,道是还昨日,姑娘请小姐吃糖葫芦的情。”我启盒,瞧着是灯芯糕,桃酥饼,芸豆卷,心下嫣然,君柳向来礼尚往来,这大家闺秀,自然贤淑端庄不假。 闲坐亭中,手上端了本《神仙传》,专致细读。月梅一同闲散,怀抱云儿,惬意眯眼,日子倒是静好。方才,月梅将她前些日子纳的鞋,赠予了我,正是合脚,分外暖绵,一针一线密密缝,尽是月梅心意,甚为感动。 忽是怀胥至,笑得俏倬风致,颇是春风得意,我倒还记恨昨日他将我撇下,如今倒还有脸来,我讥笑道:“这可不是怀胥公子?昨日可是抱得美人归啊,怎今还有空来寒舍?”他笑意愈深浓,道:“清歌美人可是记恨昨日之事?我今日好好补偿你可好?” 我一翻眼,道:“我哪可敢,你来此有何贵干?”他径自坐下,顺手翻弄案上书籍,道:“我不过想来你这,蹭个饭的。当下近黄昏,你们却这般散漫。”我翻了书页,哂笑道:“我们可不饿,倒省下顿饭,你若是饿,自个往着灶房做去。” 怀胥遂是巴望着月梅,笑道:“月梅姐姐,几日未见,你愈是容光焕发了。我昨日在灵珍阁收了个青花缠枝暖炉,过几日天气大寒,想是月梅姐姐用得到。”月梅向我望一眼,丹唇轻启,欲言又止,我笑道:“好了月梅姐,做些清粥淡汤,只管饱便是。”月梅忍俊不禁,也便去了灶房备饭。 云儿跳我手边轻蹭,软绵白毛颇是痒,扰了百~万\小!说的兴致,我将它塞给了怀胥,他轻手抚着,问道:“你今日去了何处,怎着男儿装?”我不欲回答,打岔道:“昨日,你与白萝仙可有何进展?” 他登时兴致盎然,将云儿置下,道:“昨日将她带了回,与她一道饮酒消愁,哄了约莫半日,便对我投怀送抱了。你可不知,这美人醉了便唱起了戏,吊着嗓子,可教我头疼。昨夜她还是在我房中过得夜。” 我听闻暗叹不妙,忽又听得安好叱道:“卑鄙无耻,禽兽不如,趁人醉酒做这些勾当,真是下流。”我遂问道:“你们可做了什么?” 怀胥不怀好意笑道:“我担忧着你怨我,也便老实放她安寝。且说是怀生的人,我怎会碰?”安好适才息了声,道:“那便好,算是有些良心。”我诚然乐不可支,轻声道:“这下你可宽心了吧。”这话倒让怀胥听了七八分,俏生生道:“我可听见了,你方才说你这下宽心了。我方知,我的清歌小美人,对我倒是这般上心啊。” 我与安好皆是同时啐一声:“呸,臭不要脸的。” 我遂又问道:“你对白萝仙这番试探,可试探出了什么?”他斜斜支着身子,道:“她虽还惦记着怀生,可如今又对我动了情。可见她的心思,不过欲想攀个富贵人家。”我叹道:“你这个断论,倒是有些草率。那你日后将她如何办?不如你真纳她作妾吧。” “使不得,我并非真心待她,纳她为妾,她今后的日子也怕是不好过,且祖母断然不准的。我今早才将她送出怀府,安置了一处小居所,许诺待她过了伤情时,再将她接回。我瞧着,她于怀府,也不过是个无用人,不如就将她置着,甚好甚好。” 我叹了一声,不知如何想,亦不知如何作答,仰头瞧着云卷云舒,半岸清山半夕阳,斜边一行倦鸟归林,是时应启程去娘亲处。我合了书卷,自打怀胥来时,再入目无几行,心绪飘然。 怀胥见我起身欲走,问道:“你要去何处?”我道:“去与故人小聚,你难不成也想随去?”怀胥绕我打量一圈,思忖一番,少顷,道:“怕不是与故人聚吧?哪会一身男儿行头。我那日在明清楼撞见你,你便是这样一身男装,你今日莫不是去花楼吧?” 诚然,怀胥精明得很,适时月梅正唤道:“怀胥公子,饭菜好了。”我盈盈笑道:“你可是央着月梅给你做饭,可别辜负了这饭菜。”怀胥翻了记白眼,算是识破了我的诡计,对月梅道:“月梅姐姐,这饭菜你自个吃吧,青花缠枝暖炉,我明日给你捎来。”怀胥既许了她青花缠枝暖炉,她自是不计较的。 怀胥勾了我肩,道:“这花楼你可有我熟识?我知哪家美人最媚,哪家酒最醇,不如我带你?”我将他甩了开,道:“不必,我当真有约。”他随即又勾了回,巴巴道:“各个花楼,谁不识我怀胥,你的友人也会卖我个面子,清歌,就带我一同去吧。”他这般赖皮粘着,真真甩不开,竟被他带着去了明清楼。 今儿明清楼偏是冷清,鲜无宾客,瞧得相宜倚门旁,棠红罗裳,亭亭娴雅,翘首顾盼,见我蓦然欣喜,莞尔道:“清歌,姑姑说你今儿来,寅时便让我出门瞧瞧,我在这儿等了许久,可算盼着你了。”稍是打量着怀胥,道:“这不是怀公子?你们怎一同来?” 我附在相宜耳畔咬牙切齿道:“他今日死皮赖脸跟来的,教娘亲多添双碗筷便是。”她乐不可支,也便与怀胥招呼一声,脚步娓娓引着我们,壁上悬字画,置些盆兰,着实典雅。怀胥忽是问道:“相宜姐姐,今日怎无人客?” “姑姑可为了这顿饭,将客人都遣散了,关了生意。”怀胥乍然往我一靠,问道:“你与这老板娘是何关系?怎卖你这么大面子?莫不是你装成了白面小生,勾搭上了她?”我嗔道:“你可别瞎猜。” 与怀胥小打小闹,才及了膳厅,娘亲与着一众姑娘早坐于宴席,或是轻敲玉盘候来人,或是斜倚闲谈,尽态极妍。相宜咳一声,一众姑娘才端正了身形,有道:“小公子可算来了,还携了……怀胥公子。” 说怀胥风流真不假,一众姑娘纷纷来了兴致,争相招呼道:“怀胥公子,这边坐,好久未见你,可在哪处寻欢作乐?”她们声声公子,可教我一哆嗦,我对他讥讽道:“你不如百花丛中坐好了。”他自是不许,继是死皮赖脸随我。 说来也怪,怀胥与怀生分明一般,常流连风月之地,怀胥倒不过说是风流,怀生却背了个负心汉的罪名,我寻思着大抵是怀生对白萝仙避而不及,怀胥偏对我关怀备至,也便背得名头不一吧。罢了罢了,也不知自个为何琢磨起这事。 我瞧着娘亲另设一桌,娉娉婷婷,风韵极致。桌上杯盘罗列,玉盘珍馐,着实是体面。也为怀胥再设一座,添了碗筷,娘亲招呼他道:“早听闻过怀胥公子,今日才得以一见,果真如他们所言风度翩翩,风流倜傥。今日也未料到清歌携了贵人,如此小酒小菜,怕是怠慢了。” 怀胥亦是隔客套道:“好酒好菜,极为丰盛了。小辈亦是早听闻老板娘,真是端庄风韵。不知老板娘与清歌,是何关系?清歌倒从未与我提起过。” 娘亲替怀胥倒了盏罗浮春,须臾才道:“我是清歌父亲的旧交,早时机缘巧合一见,瞧着这孩子面善,像极了他父亲,随前一询问,果真未认错,当真是缘分。”娘亲这番说辞,倒是真切为我着想,我亦不好再他面前唤娘亲,也便改口同她们一般,唤着姑姑。 我也提了罗浮春斟倒,小口饮着,温温入喉。娘亲为我夹了块鹅脯,随之怀胥又替我夹了绣球鱼,皆嘱咐道:“清歌,你多吃些。”一碗饭,夹了满满当当的菜,我咨嗟声,道:“姑姑,怀胥,我自个能夹菜。” 相宜花枝乱颤,道:“清歌,姑姑也是好些日子不见你,想你有些紧,且你最近消瘦了,姑姑可不担忧你吗?盼你多吃些。”怀胥亦是附和道:“就是,你该多吃些,别叫姑姑以为,我近日没照顾好你。”怀胥这嘴,虽是讨得娘亲的欢心,却叫我嗔怨,这般定是要让娘亲多想。我夹了一箸子肘子肉塞他碗中,道:“你也是,多吃些,省的说我姑姑怠慢了。” 娘亲其旁瞧得乐不可支,道:“怀胥公子,最近清歌承蒙你照顾了,若将清歌托付与你,我与清歌父亲,也好宽心。”我轻蹙蛾眉,此番莫不是在谈婚论嫁?我正欲推辞,怀胥却是脱口道:“姑姑放心,我自会真心实意待清歌的。” 我闷哼一声,冷眼瞧着娘亲认了怀胥这个金龟婿,我心下却不过盼着稍后与沈重卿一同逛灯会,酌了口罗浮春,醇馥幽郁,暖暖入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如此消得此良辰 当下华灯初上,竹玉温温与肌相融。安好托腮打量着怀胥,不觉溢笑意,如是芙蓉般明媚翘楚,偏又含了几分羞怯意。少焉,她绕至怀胥身后,往他脖颈吐了丝气,他有些痒,不觉缩了脖颈,以手抚着,疑道:“这时节,怎觉有蚊虫,脖子好生痒。” 安好翘楚笑着,如若黄莺打啼,我亦是打趣道:“哪来的蚊虫,怕是你心痒吧。”安好忽又绕我身旁,一双杏眼盈盈,巴望着我道:“姐姐,你现在可好将身子让我?”我从牙缝里挤着言辞,道:“不好,我稍后可约了沈重卿的。” 她愈发楚楚,软声央求道:“姐姐,我不过想尝口饭菜,就尝一口便还你。”我断然不会轻信她的,利落答道:“那也不行,我已饱腹,再吃不下。” 安好没了办法,杏眼儿氤氲着水雾,楚楚可怜道:“姐姐好狠的心,由着妹妹忍冻挨饿。”我啐一声道:“可真臭不要脸。”这话偏被怀胥听入耳,他蹙眉道:“你怎又斥我?”我轻笑道:“我可没。” 安好乐不可支,问道:“姐姐,你若去与重卿哥哥相约,那怀胥哥哥呢?”怀胥自是不乏去处,且我将他弃在美人堆中,他应是欢喜才对,我不过烦忧如何摆脱他,若他一同去,岂不教人为难? 我遂附在娘亲耳边,道:“娘亲,我今儿约你沈重卿,一道逛灯会的。你可否帮我拖着怀胥?”娘亲面上欢喜褪了几分,凝了我片刻,才叹道:“好,你就去吧,玩得尽兴。” 娘亲与相宜一番示意,相宜便往着姑娘们而去,一番说道,随之便见得两位窈窕美人,端着酒杯,往着怀胥娉婷而来,道:“怀胥公子,真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想你想的紧。你上回可许诺了我,要带壶好酒给我的,今日却是空空而来,不如你陪我们姐妹喝几杯吧?”怀胥自是盛情难却的,抬眸瞧了我一眼,被这美人拖去百花丛中。 我瞧住了时机,与娘亲道了别,悄声从席间溜开。入了庭院,才觉将外衣落下了,寒气清,凉薄得很,又不好折回,也便作罢。安好一道随了来,道:“姐姐,灯会可远?我想留在明清楼。”我亦不知灯会在何处,她也便道:“若我觉得有异,再来寻你吧,可别太远。” 及了后门,沈重卿早发候着,月色清冷,浸得这人温温如玉,白衣愈发翩翩。安好将我送了出,对沈重卿叮嘱了一声:“重卿哥哥,好好照顾姐姐。”我嫣然道:“你可别给我惹事便好。”安好娇笑一吐舌,隐了去。 我遂翻身上了马,倚靠他怀中,偷得暖如玉,偏是眼前疾风教我一瑟缩。他道:“将外衣落下了?”他将我怀中揽得紧些,周身愈觉和暖,我道:“走得急,忘了。这会倒也不冷。” 穿行了两条长街,闻得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晓得前街便是灯会了。沈重卿寻了偏僻处栓了马,忽是将月白外衣脱与我,与我而言颇是宽大,衣袖长几寸,掩了双手,我笑道:“这衣裳,大了些。”他打量一眼,替我正衣襟,道:“正好将你拢严实。” 我又关切问道:“那你不冷?”他又将我衣袖挽了一圈,方能露手,道:“我倒是比你耐寒。”说罢,又对我伸手,道:“灯会人群熙攘,怕将你我冲散,牵着我。”我当是欢喜,将手覆了去,温润手掌将我包裹,将心也细致包裹起。 长街千灯明,团团簇簇,或圆或方或棱,既绘山水花鸟亦题诗词歌赋,各有风情。我四下顾盼,着实新奇,随着络绎人群行得极缓,倒是遂了我看热闹的心意。瞧有架台唱小曲,歌舞升平,亦有投壶射箭,颇是喧闹。 驻足灯谜前,人头攒动纷纷,我忽是问道:“今儿也非上元节,怎灯会如此盛大?”身旁有俏女子答道:“小公子怕是不知,上元节之时长街十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今夜不过小灯会,讨个彩头图个热闹罢了。”我欣然道了谢,这女子欲再与我搭话,骤然撇见我与沈重卿牵着手,面色一暗,咋舌道:“可惜了个秀气公子。”罢了,隐没于人市。 我诧异,莫不是以为,我与沈重卿有断袖之癖?须臾,我乐不可支,道:“你若是被人认出了,日后坊间便会流传着,重卿公子乃有断袖之癖,曾携小公子同游灯会。”沈重卿附身来,自若道:“方才那女子眼拙,岂会有你这般灵秀的公子?”我嘟囔了声不知趣。 半晌,一着绛紫长衫,老板模样的人朗声道:“承蒙各位捧场,今儿的猜灯谜大赛也便开始了,一炷香内,猜对最多的人,便可得这盏长信宫灯。”我瞧着这盏宫灯,通体鎏金,双手执灯的宫女模样,体态娴静。此宫灯设计巧妙,烛灰随宫女手臂落入腹中,亦是不菲。 我道:“我们也去一猜吧。若是运气佳,还能将宫灯得来。”沈重卿温温道:“那便去猜吧。”几行花灯,各悬块木牌子,题着谜面,若知谜底,揭下牌便可。 我翻了块牌子,娟秀字体题着“归去寒山,两辛相伴”,我琢磨着这谜底大抵是个辨字,回头瞧见沈重卿手中端块牌子,我将手中牌子揭下,向他而行,瞧见他手中木牌题着“三行成岭,其上点朱墨,其下口难断,约是惜别”。 我道:“前三句倒是明白,是个言字,末尾这句,倒与字无关系。”他将牌子揭了下,道:“末句不过强加个意境。”语毕,随处逛,顺手揭了许多木牌子,我喜笑道:“怎觉得,这字谜多浅显。” 他略瞥了眼木牌子,随手便揭下,道:“平常百姓欢喜灯会,偏是学识浅薄为多,不过图个彩头。我们猜了些个字谜也是足矣,尽兴便是。”我便端着捧木牌去了老板处,一番清点相对后,老板宣声道:“这位公子对了十六个,巧了,至此最多也是十六个,公子若想拔得头筹,还差些。一炷香还未燃尽,公子还可再去猜些。” 我瞧了眼架上悬的不过伶仃一块木牌子了,相对立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虎视眈眈瞧着,我瞧着木牌写着“郎是君,卿是妾,郎卿相望”,我托腮思忖,与对面书生一同虎视相对,沈重卿附在我耳旁道:“好字。”我遂是与老板道了声“是个好字。” 老板闻言爽声笑道:“还是这位公子,拔得头筹,这盏长信宫灯便属公子了。”手下将宫灯仔细端着给我,我瞧着方才那书生,面有愠色,直愣愣瞧着我手中的宫灯,我只瞥一眼,随即对沈重卿道:“我们上别处去瞧瞧。” 街临江,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男女坐岸边言笑,我问道:“他们可是在放花灯?”沈重卿与我并行而立,江风吹得衣襟软,他望一眼星星点点道:“放莲花灯祈福,你若是不畏水,也可去放一盏。不如你将愿望告诉我,我替你去放盏花灯,如何?” 我思忖着我也没些愿望,也不过想着沈重卿能晚些娶亲,再者说,与君柳的亲事作废,我这般的小心思,总不得与他讲吧。我一笑,道:“劳你走这一趟,还是不必了。” 江风拂得人有些瑟缩,我将衣襟拢了几分,沈重卿顾了眼,道:“这边江风大,不如回去,省的着凉了。”我应了声,与他一同往回走,往着人群稀散处,灯火阑珊。 忽是一人拦了去路,我打量着正是方才那书生,他忽是和言道:“这位公子,你可否将长信宫灯给我?”我打量着他,衣着朴素,颇是寒酸,面中稍有些愠色,我正欲开口,沈重卿先冷清道:“为何给你?” 他斟酌一番,道:“家里的母亲惦记了宫灯许久,我本想趁着猜灯谜赢得宫灯,讨她欢喜的。谁料被你们赢了去,心下不甘,也只好厚着脸面来讨个宫灯。”他言语诚恳,并非虚假,我颇是动容,迟疑欲将宫灯递去。沈重卿又道:“你未赢得宫灯,不过是本事欠佳,且给了你宫灯,对我而言又有何益处?” 书生适时一愣,上下打量沈重卿,穿着矜贵,料定是个富家公子哥,稍作思量须臾谦卑道:“小生名为苏雪泉,不过一介书生,出生贫寒,若公子以后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所能。” 我打岔道:“好了,不必为难他了,不就一盏宫灯,就赠与他吧,能讨家母欢喜,也算件乐事。”我将宫灯递了他,他迟疑片刻,便收下,道:“谢过这位小公子。”我随口客套话了几句,将他打发了去。 长街乌巷,不过我与沈重卿二人罢了,影影绰绰几盏灯,斜吹得影儿荡漾,顺带着心儿荡漾。我柔柔问道:“风有些大,你冷吗?”他衣袂摇曳,偏是轻声道:“不冷。”我心下轻笑声,当真不知情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君本寂寞谁须记 穿了数尺长街,与沈重卿一道去牵了马匹,正欲上马之时,颈间蓦然烧灼,我垂头瞧着竹玉,莹莹赤光,烫得渗人。耳旁清晰闻得安好焦急喊道:“姐姐,姐姐,救我。” 我随之大叹不妙,不知出了何故,也便焦灼问道:“怎么了安好?”安好闻言道:“我方才出门,被符咒困着了,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道士,若我逮着他,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我本是提心吊胆,偏是她这言辞教人忍俊不禁,我忍着笑意,道:“成了别骂了,省省气力,我们这便来救你。”随即沈重卿便问道:“安好出了何事?”我颇是不厚道盈盈道:“被符咒困了,还需我们替她解了。” 沈重卿并非我这般不厚道,正经道:“你快上马,尽早救她,若是下符咒的道士来了,将她收了,这个妹妹你可保不住了。”我听罢煞是悬了心,面色沉,翻身上马,他一路快马加鞭,寒风吹得身形瑟瑟,将衣裳裹得愈发紧,亦是与他贴得愈发紧,倒是念着安好,心下再无顾及男女之情。 不多时,及了明清楼,往前再行了数尺,瞧得处民宅悬了块照妖镜,横竖贴了些符,远远瞧见安好被细绳捆着,一面挣扎,一面咒骂,秀面绯红,瞧见我,才安了心唤道:“姐姐,你可算来救我了,这捆绳勒得我生疼。” 安好悬于檐上,奈何我及不得,遂是仰面问道:“安好,如何解?”安好愤然道:“那个臭道士布了道阵法才将我困住的,撕了符咒破了阵便可。若不是我今日疏忽了,怎会被这奸诈小人暗算。”我笑着宽慰道:“好了好了,下次当心些吧。” 遂是伸手去揭高墙上的符咒,提脚也未及,忽修长手指将符咒撕下,我转身便迎上了沈重卿,触目便是白衣襟,窥得温润玉颈,嗅得细致微香,稍是仰面与他四目相对,心头窃喜,面上大抵几分羞,心下海棠花自开。 偏是安好不识趣唤了声:“你们可别眉目传情了,我如今还被困,你们竟有心思卿卿我我,也不顾及我如何想,倒先把我救下,我也好避个嫌,免得打扰你们。”我啐一声,红着面儿道:“就你这小鬼话多。” 我蓦然将符咒撕了,安好忽是从檐上飘飘然落下,将绳子散了去,她揉着手腕,面上愤然道:“绳子浸了黑狗血,险些要了命,这臭道士,我要取他性命,这般害我。”我打断道:“你可得了,且不说你有没有本事取他性命,你还未知哪门的道士,怎么取他性命。”安好遂是闷哼一声,销了声。 须臾沈重卿将我送回府,忽是回身瞧着方才那民宅,竟有几分印象,好似有日经过,见得明清楼的一个小厮溜了进去,蓦然瞥见抹彤色身形,转瞬消散了去,心下一疑,未多想,径自离了去。 翌日午时,怀胥才登门,我方正收拾碗筷,他偏是坐了下,道:“别急着收拾,我还未食午饭,快去给我端个碗筷,盛满饭。”我盈盈笑了声,给他添了碗筷,道:“没见过怀公子这般落魄模样啊,竟来我这儿吃些残羹冷炙了。” 他端着碗,吞咽着菜,含糊答道:“你好意思说,昨儿你将我独自留在明清楼,我被这些姑娘们灌得不省人事,昨夜便留宿在了明清楼,都未回府。今儿醒了便急匆匆来寻你,你自个说吧,这账要如何算?” 我瞧着怀胥颈间一行绯红印子,哂笑道:“你今儿来是找我算账的?可我看你昨夜大抵快活呢。”安好显然也瞧见了红印子,委屈道:“轻薄,无耻。”我瞧不见她面上神情,光凭语气,大抵分外委屈与不甘,心头一紧,莫名几分感同身受,是永远拥有不了他的悲愀,我轻声一叹。 怀胥执箸挑着盘中肉,眼下几分不悦,道:“你哪瞧出我快活,我分明气的很。什么都未交代就将我扔了,你真是没点良心,枉我对你掏心掏肺。”如此我才想起,大多时候我能弃便弃了他,如此说,我确实是白眼狼,心下免不了生愧意,我适时温和讨好道:“好了好了,那我便补偿你,一坛罗浮春,姑姑亲手酿的。” 他适才温和了许多,笑道:“罗浮春我可不屑。不如这样,后日蒋家千金生辰宴,你陪我一同去吧,如何?”我早听闻蒋家小姐对怀胥有那般心思,怀胥偏偏瞧不上她,碍于两家的官场关系,不好明里拒绝,他邀我去生辰宴,不过拿我当个挡箭牌,叫蒋家那小姐死了心罢了。这等事,我自然应下。 他既是饭饱,随手掷了碗筷,懒散瘫着,相当惬意。我给了他一记白眼,随后将碗筷收拾了。 少焉,闻得有宾客至,我遂出门探望,怀胥一并随着。我瞧得来人正是林驰,一袭青衣,几分风尘,似是奔波了许久,他形色匆匆,也顾不得礼节,蓦然跪了下,央求道:“怀胥公子,你把萝仙怎么了?求求你放了她。” 我甚是诧异,怀胥也未苛刻白萝仙,不知他又是如何听说的。我将他扶起,道:“白萝仙如今好着,不过将她换了处清静地儿安置罢了。你别心急,坐下喝杯茶吧。” 他神色缓了些,端起杯子饮了起,尽了,怯怯往茶壶一瞧,我知他是渴了,又替他倒了杯。怀胥对林驰不见得好脸色,漫不经心四处观望。我对林驰道:“你今日可是从城西赶过来的?” 他道:“正是,本想着去怀府探望萝仙的,却打听到她被怀胥公子送出了府,我以为萝仙什么地方得罪了怀胥公子,便急匆匆寻来求情。可是,好好的,怎把萝仙送出府了?” 我不知如何说,与怀胥对了眼,思量半分,道:“萝仙与怀生撇了关系,留在府里怕她为难,怀胥便将她送了出去。”我交代了部分,多余的,不好多说。怀胥俏倬笑着,随即附我耳边,道:“看不出来你这丫头,说话这么知分寸。”我亦是盈盈道:“谬赞谬赞。” 林驰时下倒是感恩戴德,我心虚得很,他道:“多谢怀胥公子了,我可否去探望萝仙?过两日便要离开京城了,此番来,是与萝仙道别的。萝仙被怀府收了去,不论与怀生公子是何关系,总归是怀府的人,今后拜托姑娘替我照顾她了。”他愈说我愈是心虚,随口应了声,偏头去怀胥,眼底显些不安。 适时,怀胥才开口道:“长柳街,有个当铺,往里再行了百步,有颗槐树那处,便是白萝仙当下居住的。”林驰听闻后,自是无心再留着,随便寻个理由,便赶了去。 我诧异问道:“你将住处告诉了他,不怕白萝仙与他坦诚?”他斜斜支着身子,轻漫笑道:“那又如何?过两日他便离开,又能管得多少?”我欲是再争辩,如鲠在喉,不知从何说,心下苦闷得很,罢了。 他忽是眯缝眼儿打量我,道:“你猜,昨日姑姑与我说了什么?”我揣测娘亲大抵说些客套话,委托他平日多照顾我一些此类的言辞,我明知故问道:“说了什么?”他绰约笑道:“她交代我好好照顾你,把你托付给我了,这可不是在商量终生大事?可是她又声声叹息,像极了个娘亲不放心将闺女嫁出去。” 我一怔,又盈盈打趣道:“你可少自作多情了,姑姑也不过担忧我无依无靠,怕我被人欺负了去。正好呀,你这个贵公子可庇护我。”他辩驳道:“姑姑的语气,分明是在出嫁闺女……”罢了,他摆摆手,须臾又问道:“你姑姑可知道你有个妹妹?” 我端着茶盏沉了下去,道:“知道。”他思量了许久,才问道:“那,她可有怪你?”我托腮答道:“倒没有,替她惋惜罢了。”他瞧我面上神情有些黯淡,不再多问。 他四下顾盼,眼底熠熠生辉,笑作春山,良久,道:“今冬比以往冷,不过今年有你陪着,清歌,你看当下的光景,咱们一同倚在庭院晒日头,你看着书,我看着你,日子静好,冷些也值了。你想想往后,添对儿女,膝下承欢……” 我手中的书向他抛了去,打断道:“你可想得美,谁要和你添儿女,没皮没脸。”倒是听闻安好轻轻叹了声:“真好。”偏头瞧见怀胥笑意深浓,我亦是垂头轻笑了声。 天气冷清,庭院石几凉透,铺了软垫子,枕着分外惬意。膝上伏了只猫,睡意正酣,一卷书,一壶茶,眼底之余,瞧得见怀胥灼热目光,与对了眼,随即四下顾盼,这日子,倒真如他所言,静好闲适。恍惚间,我也想着往后日子的模样,闲情逸致,膝下有双儿女承欢,不问世事,不过缝缝补补,柴米油盐的小事。想想偏又几分可惜,安好再无往后,这般惬意日子换不作她,与她一同叹起了凄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我有娇魇待君笑 午夜寐正酣,忽闻急促叩门声,迷糊听得月梅房中鼾声起,她睡得深,定然闻不得的,也罢,我随手披了件衣裳,睡眼惺忪往庭院去。月入石阶缓缓流,风吹得愈发凉,倒是精神了几分,对着正门喊了声:“是哪位?”无人应答,急促叩门声倒未停歇。 一路接连几个哈欠,亦是唤了几声安好,同样未有人应答,也不知何处去了。我开了门,立着鸦青长衫的林驰,面色怪异,手中叩门动作蓦然止住,定定凝着我,眼中有怨。我有他相对片刻,不知他此番为何前来,有些心虚问道:“林公子,不知你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外头寒气重,要不……进来歇会?” 我愈说心下愈发没底,他依旧定定凝着,一腔怨气却是愈发深重,我隐隐觉得不对,不知哪来的力气忽是将门关上,合上之际,有手将门卡住,其下一把银刃,在凄冷月色映衬下愈是渗人,他这架势,大抵……要取我性命的。 我惊恐吓出了声,在寂夜中分外刺耳,惊了枯藤上的雀儿。随即我往房中跑去,将房门严实闭合,甚是屏息凝神,心下唤着安好,良久也未回应。心惊胆悬了许久,一如在姑儿山这般胆颤,倒是身旁却无沈重卿,分外盼着他出现。良久,门外渐渐无了声响,寂静如初,听闻月梅鼾声,一切如初,仿是一场噩梦,才渐渐缓了下来。 骤然一阵敲门声,用利刃敲击,急促且惊魂,一声接一声,声声宛若索命,方才宽了的心这会煞是提了起。少焉,听得月梅略是窝火道:“清歌,你大半夜在折腾什么?让不让人安睡了?”门外声响戛然止,脚步声往着月梅方向去了,我惊觉不妙,推门出去,在林驰身后唤道:“月梅姐,别过来,快跑。” 月梅适才才看清阴影处的人,方才的气焰煞时灭了,战栗往回跑,不忘叮嘱一句,“清歌,你多加小心。”须臾,林驰回身,与我相向,我已不知何处躲藏,遂是转身往着庭院跑去,我一度混乱,奔走呼喊着:“安好安好,快来救我。”安好适才回应道:“姐姐,我在五里外的酒巷,这便来。”此番依是惊险,亏了安好应答,心下总有了几分底气的。 我与林驰兜了好些圈子,我哪赛得过一个男子,着实无了力气,瞧着他步步逼近,我想我大抵是栽了,可林驰今夜始终未发一言,缘由也不曾交代,瞧着失心疯了一般,我知,与白萝仙有关。我也不知死后是否会与安好一般成鬼,如我成鬼,我定要将这仇报了,怎么说,也得死得明了。 蓦然听闻一声钝击,我抬眼一瞧,月梅抡了板凳向着林驰砸去,不过一声闷哼,他一抬眼皮,转向月梅,利刃相向,我忽是伸手拦着,利刃生生划向掌心,仿佛手掌劈断般生疼,我叫唤了声,忍着痛,道:“月梅姐,快跑。”月梅打量着我的手掌,殷红血不止,眼底尽是疼惜,须臾,战战栗栗跑了开。 这儿也剩我了,我知我逃不掉,且带着这伤。适时我佯装平静道:“林公子,你是为白萝仙来的吧?你那时求我帮帮萝仙,我也未有推辞,你知道的,我不会害萝仙的,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提及白萝仙,他眼底神情稍是变化,果真,白萝仙便是他的软肋。 他抬着的银刃松了几分,渗着殷红血,忽是向被激怒一般,眼底阴骛,全然不似我见过的温和的模样,到底是我说错话了,蓦然,他向我而来,银刃架我颈上,颈间凉凉,一股温热意,银刃刺得生疼,可不好受。他略是急促道:“是不是你,你知道怀胥公子要纳萝仙,你就对萝仙怀恨在心。怀府的人,整日都未给萝仙送饭,倒是日暮时,送了毒酒,一定是你教唆的。蛇蝎心肠……” 我当真是极冤的,这些罪名应是怀胥的,倒全赖我。我作解释道:“这与我无关,怀胥一早便看上了萝仙,我要是有这想法,早下手了,当初也不会替萝仙求情。”心下却是一遍一遍催促安好。 他一愣,不知如何辩驳,也便恼羞成怒道:“最毒妇人心,你这么深的城府,欲擒故纵也说不定……”银刃往颈间刺得深了几分,我未听他多言,瞧着他身后,悄然落下一人,安好对我这境遇非但不同情,竟不厚道鄙夷了一番,也罢,我知我的救星来了便好。 安好稍是一翻手,他手中的银刃便落地,颈上霎时舒坦些。他错愕之际,安好将他悬上屋顶之高,再重重坠地,砰然声响彻,坠地之时他手脚亦是挣扎,安好再度悬起,往地面坠去,这番才没了动弹,我未有怜悯,倒安心许多,缓了神,瞧了他许久,当真再未动弹,才试探问道:“死了?”安好过去探了探,道:“只是晕了去,还有气息。” 月梅听闻这般动静,也探出察看,瞧得是林驰趴地下,分外讶异,磕磕绊绊问道:“你……你是如何制服他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功夫。”我舒口气,道:“凑巧他绊了一下。”掌心血已殷红结块,仍有血不止,我道:“月梅姐,我先去处理伤口。”随即我又道:“你且将他安置一下吧,总不好真在我们院子里出个人命,将他绑结实了,他也不能造次。”月梅斟酌半刻,才撇嘴道:“瞧他这般也伤的不轻,不想让他死了还得上点药,清歌你下手可不轻啊。” 我小声跟身旁随着的安好转述道:“你这下手可不轻啊。”安好嗔道:“姐姐你还说呢,若不是我赶来,这会儿躺地上的便是你了,瞧你滴的一地血,我下手可不及他。”瞧她颇是嗔怨的小模样,我宽慰道:“姐姐可没怪你,幸亏是你,我才保住了性命。” 寻了盏白瓷瓶的药,安好执起药瓶,将褐色粉末细细撒于伤口,煞是锋利刺痛,我抽口凉气道:“疼,你该不会是撒盐吧?”她哼声训道:“你倒是知道疼,深更半夜来人的,铁定不是些好人,哪有你这般随意给你开门的。你大可先唤我一声,我回头替你打探来人。”她这般头头是道,竟叫我有些羞愧,我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她随即寻了白纱,层层将伤口包裹,颇是紧实,指头也未好舒展。颈上伤口浅,薄薄上了层药便作数。 这会儿颇是想找怀胥算账的,他怀府与白萝仙的恩怨,净算于我头上,这掌心一道伤,可是拜他所赐,可要让他仔细瞧瞧了,心头竟分外委屈,泫然欲泣。罢了,此番倦得很,宽衣就寝,算账之事也得推明日了。 迷迷糊糊之际,伤口疼得很,如蚁噬,如刀割,隐约听闻安好唤我,欲是答应,偏是口难开。眉眼沉沉,一片混沌,我愈想清醒,愈觉昏昏沉沉,如若淹没泥淖中。须臾,安好不再唤我,似是离了去,我也便昏沉睡了去,无了知觉。 再度醒来之际,床前多了个茶白人儿,靠着椅子小憩,眉目温润,瞧着有些疲惫,见着沈重卿,我便觉欢喜,不自觉盈了笑意,我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袂,蓦然睁了眼,问道:“你醒了啊。可觉好些了?”我欲是坐起身,偏有些昏沉意,轻蹙了眉,他见状将我扶起,叮嘱道:“你可别乱动,担心牵扯着伤口。” 我瞧着手掌新缠了纱布,颈上又缠得紧,我甚是疑惑道:“昨儿上了药,我便睡了去,尔后迷糊间身子不舒坦,安好竟是将你请了来?”他凝着我,四目相对,我知我此番眉眼分外柔,不自觉盈盈笑着,他伸手刮了我鼻尖,道:“受了伤还笑成这般,安好都与我说了,日后你可别再大意了,谁都得提防些。” 我忽是问道:“若我昨日就此丧了命,你可会难过?”他未思量,道:“会。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活你的。”骤然心头暖沉沉,笑道:“如今我可不是还好好的,劳你担忧了。你可是一宿未眠?” 他侧目瞧了窗外,道:“如今已是晌午了,安好来时隐隐闻得鸡叫,差人寻了大夫,忙了一个时辰,晨曦之际才退了热,尔后稍有反复,我便一直守着,得空才小憩会。算不得一宿未眠,不过算是起早了些。你可饿了?我吩咐月梅端碗粥来。” 月梅循声而来,青瓷碗,白米粥,间着些许青菜豆腐,温温笑道:“清歌姑娘,你可算醒了,身子好些了?大夫嘱咐着吃些清淡的,才好养伤,公子早便让我温个粥了,不知你何时醒,怕饿着你。”我当真未能习惯这般娇柔的月梅,浑身疙瘩得很。 我方才想伸手端粥的,纱布缠绕得紧,沈重卿接过粥,道:“还是我喂你吧。”调羹勺了一口粥,放唇边轻轻吹着,适才喂给我,问道:“烫吗?”我咽了去,温温入喉,嫣然道:“温的,刚刚好。”他这便慢条斯理一勺一勺喂着,我凝神瞧他,一肌一容,一颦一笑,瞧得入了神,心下已然翩翩,如似自在娇莺恰恰啼。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好在软绡红积泪 斜阳入户,影布几案,瞧得尘流动,叹是岁月静好。眼前人亦是心尖人,叹真是岁月静好。 白粥既尽,沈重卿搁置下青瓷碗,我方正走了神,他唤了声:“清歌,你在瞧些什么?”我笑道:“我瞧着外头天色挺好,想着去庭院坐会。”他道:“那我扶你。”我侧身坐于床前,自个不过伤了手罢了,哪会矜贵得不能行路,遂是自个一起身,偏是觉天旋地转,昏眩得很。倒是沈重卿将我扶着,温温道:“我扶你。” 日光明净,周遭暖融,沈重卿面上镀了层日光,瞧着舒适温和,他亦是望向我,眼底不再深邃如渊,却是被日光净透的澄澈,仿佛小石潭般清澈可见游鱼。我笑道:“这般日头不骄不躁,正好。”他轻轻应一声,瞧着日光半眯着眼。 月梅端了藤椅,添了本书,我便倚在藤椅里,另一手翻阅,沈重卿忽是道:“日光下百~万\小!说,未免伤眼。”说罢,他抬了衣袖替我遮了日,靠的近了,闻得他身上气息,不禁心猿意马,无心再阅此书,不过扫几眼,便翻了页。 须臾,他问道:“你昨日上的是什么药?”我道:“创伤药。被利刃伤及的伤口正适用。”他一顿,道:“昨儿大夫说了,你上的可是活血化瘀的药,非但未止血,倒让伤口愈发严重了,一并发了热。” 我闻言当真一怔,药瓶明明白白贴着止血,我哪会愚钝得瞧走眼,蓦然想起那些药,是君柳差人送来的。我琢磨着我与君柳,除了隔阂着个沈重卿,别的也无深仇大恨,她亦是不能预见我有日会用上这药,不准是抓药的小厮贴错了,大抵是我多心了。 我未与沈重卿讲,自己多留个心眼便是了。我转而问道:“手可举累了?”他道:“有些。”我合上书,笑道:“那便不看了,你且歇着吧。”他遂是将手收了回,斜倚眺望远处,望云望山,云儿跳至我膝上,半眯着眼蜷着,我轻柔顺着它的毛,柔软茸茸,它怡然咕噜着。 良久,勤云从绑着林驰的房里出来,问道:“公子,清歌姑娘,那人醒了,如何处理?”沈重卿淡淡道:“问清昨日事,便杀了吧。”不过柳絮般轻飘飘一句,勤云得了令,欲是往回走,我唤道:“可别,他平日对我恭敬,昨日应是受了激才如此,且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沈重卿依是未依饶,道:“伤了清歌,可要用性命抵的。”听闻此言,虽是万般暖,也只好柔声道:“我无碍,当真无碍,勤云,带我去瞧瞧他。如今他被绑着,也不能对我如何。” 沈重卿适才一思量,才依了我,扶着我一道去瞧林驰。月梅怕他挣脱了麻绳,倒是缠了两捆,紧实得动弹不得,一如我周身缠的纱布。他额上红肿,泛着血痕,木楞凝着房梁出神。我试探唤道:“林公子。”他哼一声,偏头向着另一边,不欲搭理我。 我叹了一声,道:“林公子,我无意加害白萝仙,必定有误会。”他适才偏头打量我一眼,瞧着沈重卿正搭着我,不善道:“水性杨花的妖女。”我霎是蹙起眉,沈重卿亦是面色阴沉,与勤云吩咐道:“去将白萝仙捆了,送去青楼。” 林驰蓦然慌了神,额上青筋起,欲是挣脱捆绳,呲牙喊道:“要杀竹清歌的是我,冲着我来,要杀要剐随你,别为难萝仙。”沈重卿嘲一声,道:“你也知自己担待着,害白萝仙的不过是怀府,你为何不向着怀胥,怀生动手,怎挑了清歌?不过是清歌无身份好拿捏,三番五次帮衬着你们,倒被你们反咬一口。” 林驰哑口无言,木讷打量了我许久,眼中怨恨化成了愧疚,许久,闭了眼,眼角一滴清泪,道:“求你们放过白萝仙,我的错,自己担着。”沈重卿转而问勤云道:“差人去把怀胥叫来,可去了?”勤云应道:“早去了,怀胥公子昨儿喝多了,还未醒,这番醒了便会过来。”他未多言语,只是面上愈是凝重了些,转而与我温和道:“我扶你坐下,等等怀胥。”檀木凳,垫了个青浦团,软和得多,半手撑着。月梅替我倒了盏热茶,水汽氤氲。 待日影偏了几寸,怀胥适才姗姗来迟,这才入了庭院,便唤道:“清歌,我来瞧瞧你伤势如何了。”他这般一提,我倒真替这几道伤委屈,瞧他满面春风,不见得为我担忧,分外恼,若不是身子抱恙,我这便将他打一顿。 沈重卿面色沉沉,赫然起身,向着他迎去,怀胥正是半只脚踏入,他骤然一拳狠狠落下,怀胥方才的快活兴致蓦然消,撑着房门,嘴角渗了殷红血,他稍是诧异,继而似是自嘲般一笑,抹了唇边血,道:“这一拳,还不够替她受,继续啊。”罢了,沈重卿继而落下几拳,心下一抽,听闻安好叹了一声,未见得怀胥还手,倒是搀着房门,一拳一拳挨着,颇是隐忍。我原本是怨他的,瞧他这般挨拳,不免升了怜悯,怨气自然一并散了去。 于时沈重卿重重落了拳,道:“清歌在我身边,可不曾落过伤,怎到了你这儿,护不好她?”怀胥闷哼一声,未再撑住,瘫倒在地,道:“沈重卿,你不懂人心。”我不知他此话何意,偏是心下起伏,我知沈重卿如何都会护我周全,自然是动容的,可他亦是心内蝗蚁,噬得心肠烂,偏护周全又如何? 须臾,沈重卿将怀胥拉起,轻拍了衣襟上的尘,宛若方才未有争执般。他道:“这由你引得事端,如何做你自个定夺。”怀胥未有迟疑道:“将手脚剁成肉泥喂狗,留他一条性命。”林驰依是闭着眼,视死如归。 我适时阻拦道:“你不先究个前因后果,怎先将人了结了?”他屈身打量着我的伤势,眉眼盈盈,许是疼惜道:“将你伤成这般,不讨回来,难不成还将他供着不成?”我抬手向他道:“我这不无碍吗?将他抵在怀府为奴个一两年不就成了?怎成日喊打喊杀的。”怀胥轻叹一声,笑道:“依你便是了。”顺手将我手端着,问道:“可还疼?”我稍是一抬眼对上了沈重卿,不知为何蓦然将手抽了回,顷刻道:“还疼。” 我顺势转而问道:“林公子,昨日你与白萝仙告别,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林驰适才睁了眼,缓缓回想道:“昨日我去寻萝仙,与她告个别,本私心想带她一同离去,我知怀府的人并非真心待她的。她偏不愿,将我奚落了一番,我不过是穷酸卑微的戏子罢了,着实给不了萝仙什么。”他叹一声,继而道:“可怀家的这些个公子,也不过将她当成消遣的玩物,哪真心待她。我与她明说,可她从不愿听我,昨日与她争执时,正巧怀府的人端来了一壶毒酒,说是老夫人吩咐的,如若不喝,日后有的受的。我方知道怀府的人待萝仙是如何的薄情,我便将毒酒摔了。回头瞧见萝仙痛哭起,我曾未见过她这般难过,她定然受了莫大委屈,才这般……” 他此番言语委实情凄意切,他对白萝仙的情意我是几分明了的,怀府的人如何待她,他自然该怨的,亦是,包含了我。他一顿,双目含半分泪,稍一抽息,须臾又道:“她与我哭诉怀生这薄情郎如何始乱终弃的,不过几日,便喝那些个小娇娘交好,成日避着她。常言戏子无情,世人当真以为戏子无情,却何人知道戏子也长情。即便这般萝仙依是放不下怀生,十五年青梅竹马,也敌不过他轻飘飘几句风韵词话,十五年关怀备至……” “谁愿听你道你们的风流往事,你只管将昨日之事叙了便是。”怀胥斜倚桌几,一手托腮一手端着白瓷盏,颇是逸致,全然见不得方才受的气。我抬足踢他道:“你不愿听便不听就是。”他悦色与我靠了几寸,笑道:“听听听。”瞥眼瞧见茶白人儿,凝神端坐着,轻执白瓷盏,温润饮,心夷之。 林驰再欲开口,蓦然泪满面,泣不成声,许久,才道:“她与我讲,她遂了怀胥公子的美意,不过愿留于怀胥,能多看着怀生便好。”话音忽止,亦化作泪千行。我暗自一声叹,瞧着怀胥暗自摇头叹息,我道:“你当日可不是还向我吹嘘你如何抱得美人归的?不过这美人可心不向你。”他撇嘴道:“不向我便罢,要她心也无用。” 于时,沈重卿问道:“你既说这恩怨是与怀府的,怎会半夜来向清歌寻仇?”他止了泪,哑声道:“我寻思着,萝仙随了怀胥公子,自然损了清歌姑娘,她与老夫人一说道,便想将萝仙置死。我这般身份,进不得怀府的门,也便……” 怀胥骤然嗔目切齿,迎上便是拳打脚踢,数下不过,林驰面上已是道道淤青,唇边赫然见得殷红血痕。我打心底未想阻止他,可不想白受了这般伤,虽能饶他性命,总归还是得偿的。我如此想,沈重卿更是未阻止,依是温润饮着茶,蓦然回首相顾,眉眼温温,教我心底也随之温润起,宛若一池春水碧波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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