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王之女》 正文 第一章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时间不过是刚刚过了秋分,清晨,瓦片上就已经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霜色。 秋实手捧铜盆,进了房间,只轻轻唤了一声,原本在床上侧身而卧,鼻息沉沉的萧家大姑娘萧静姝就已经睁开了一双眼睛,一瞬清明。 她的声音里却还残留着慵懒的睡意:“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了,。”秋实回答道,一边绞干了热热的帕子给她净了脸。 萧静姝自己接过了衣服来迅速穿上,再用牙粉擦了牙,饮了一杯淡盐水,舒展了一下身体,将头发随便挽起在脑后,前后几乎没用一刻钟。 秋实刚刚进来伺候她的时候,几乎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萧静姝是萧家嫡支唯一的嫡女,以萧家在江南的地位和她的身份,她完全可以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过到现在也几年过去了,秋实渐渐的,也就不再觉得奇怪了。 萧静姝却不知道自己的侍女心里曾经转过“我伺候的是个怪人”这样的话题。 她只是很清楚一点,自己卯时末就要前去老太太住的春晖园请安,而她现在只有半个时辰迅速的来热身进行自己今天的早课。 她的早课,和萧家其他所有的姑娘都不同。 这是这萧家独一份的宠爱,是独一份的辛苦,也是独一份的。 后院,她的女师傅高楠已经等在了木桩子旁边,见她到了,帮着她在四肢上绑上了沙袋,然后就含笑负手看着她负重三十斤在院子里跑了二十圈。 二十圈跑完,萧静姝不过是额头微微见汗,连呼吸都纹丝不乱,面上隐约泛起一片薄红。 哪怕是以高楠的身手,心里都忍不住的对这个十一岁小姑娘的妖孽天赋表示了十分的羡慕嫉妒一一一她自己十一岁的时候做不到这个就不说了,哪怕是以她那名满京华的师父,大概也未必能这样举重若轻吧! 等她跑完,高楠领着她舞了一整套的越女剑,她带了一遍,之后就是萧静姝自己一遍一遍的反复练习。 萧静姝自己没有跟人真正动过手不清楚,可是高楠私底下却跟那请自己过来教习的夷陵郡守萧峻说过这样的话:“以令嫒现在的功夫,只要有剑在手,和四五个成年男子对打必占上风,若稍有准备,当可和七八个成年男子对打拼个两败俱伤”话语里带着几分骄傲和兴奋。 她话刚及此,萧峻却微微皱眉,似是不满的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的女儿何等金贵,怎么可能和谁两败俱伤?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高楠一念及此,神色也是微微一黯。 她师傅是京中第一剑客,但她在师门一众师兄妹当中却是修为最次的一个,师傅之所以会派她来萧家,不过是因为她小时候家境不错,学过规矩,不算是纯粹的江湖人。再加上她虽然没有习武的天分,可一板一眼的那些教条却记得不错,想着教一个小姑娘学武是绰绰有余了。谁又想得到,不过是一次敷衍的巧合,她却遇到了像萧静姝这样的良质美材,教出了远胜她自己身手的弟子。 只可惜,像萧静姝这样的身份,注定是不可能行走江湖的了。 她这一身骑射和武艺功夫,日后也注定掩于黄土,不为人所知。 “高师傅,高师傅?”萧静姝喊了她两声,高楠回过神来,瞧见女孩子已经收了势,还剑入鞘,解下了四肢上的绑带,朝她点了点头,“是时候去给祖母请安了。” “嗯,你去吧。”高楠点了点头,在金的一片晨曦中,目送萧静姝离开了这个小院。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目光里,流露着她不敢言之于口的惋惜。 “,要不要先回房间去要水换身衣服?”秋实小声的问道,小脸上有几分焦灼,她的目光,落在了萧静姝黑色的衣袍上。 萧静姝轻叹了一口气,看着东边已经露出了大半的太阳:“我倒是想呢,可惜看这时间是来不及了的。” 去晚了,不必说,老太太肯定是要斥责的。 斥责两句,罚抄女四书倒也罢了,最麻烦的是,老太太肯定又要把去迟了的缘故扣在习武这件事的上头,到时候老爷跟老太太又要为了这件事起争执,母子失和,瞧着心里定要难过。 可刚刚运动完,来不及要水来不及换洗,老太太肯定又要说没个姑娘样子,二房的二姑娘也肯定会在一边阴阳怪气的拈酸吃醋,秋实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沉甸甸的她的确不明白,这样的出身,为什么非要坚持每日早起习武不可,还是那样艰苦的,连成年男子都未必坚持的下来的锻炼。 行过长长回廊,萧静姝看着回廊外头傲霜怒放的菊花,忽然轻轻“咦”了一声,面上现出了几分沉思之色。 秋实听到了低声的自言自语:“今年的寒霜,降的好早啊。是小冰河时期真的到了么?” 转过回廊,几步路远就到了老太太居住的春晖园,门外,萧家二萧静嫒已经候在了门口。 她正和老太太身边贴身服侍的柳绿说着些什么,瞧见萧静姝到了,萧静嫒冲着她轻轻颔首:“大姐姐。” 萧静姝淡淡瞥了她一眼,也懒得挑她的规矩,只也笑笑打了个招呼:“二早。” 柳绿瞧见了萧静姝,忙忙拉开了笑脸道:“大姐儿来了?老太太还在洗漱,且稍等片刻,”一句话安了萧静姝的心,柳绿瞧了一眼两人呼吸之间吐出的白气和她们身上的厚实大氅,让道,“今儿个天寒凉的很,两位是娇贵身子,就先随奴婢到耳房里暖着吧,可别冻坏了,老太太必然是要心疼的。” 她让的殷勤,萧静姝点了点头,就随着她一起往里走。一旁边萧静嫒虽然也默默跟上,但她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狠戾的妒忌和愤怒。 同样是嫡女,她还是老太太更疼爱的孙女儿,这柳绿竟就敢这么怠慢她! 她已经在这儿候了一刻钟,这么冷的天儿,柳绿就敢拿大,叫她在外头跟她东拉西扯的等,非要等到大姐姐来了,她这才让两个人去耳房等! 她一早就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显示她多有孝心? 可这么一来,老太太哪里还会知道她的等待,瞧见她的孝顺? 可恶的柳绿,真真浪费了她送她的那些首饰和打赏的银钱,真还不如喂了狗! 要不是要不是大房势大,这些奴才又素来知道跟红顶白,她哪里会受这样的气! 心里是气的要死,萧静嫒却半分都不敢露出来,还得谢过了柳绿,跟萧静姝一起进了耳房,饮着茶水候着。 再在耳房里候了约莫一刻钟,花红过来打了帘子,老太太正坐在里屋,笑眯眯的看着她的两个孙女儿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一块儿在她面前福身请安。 哦不对,袅袅婷婷莲步姗姗的,只有她疼爱的二姑娘,至于大姑娘么 老太太表示不忍直视。 她选择性的无视了那个又穿了一身黑,还半点首饰都没佩戴,半点脂粉都没擦的孙女儿,疼爱的招呼了二姑娘到她坐下,又淡淡吩咐身边人给萧静姝搬了个小杌子过来让她坐,亲热的问了些萧静嫒这几日的起居,半响这才瞅着萧静姝道:“后日要去龙渊寺进香,到时候你可别打扮成这样,瞧着真真不像是我萧家的女儿”声音低了低,“没的叫人笑话你没个姑娘样子。” 萧静姝只作不闻,点了点头,应道:“祖母,我不会的。” 她嘴上应得快,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去龙渊寺进香的事儿,是老太太半月之前就特意吩咐过了的。 龙渊寺就在城外十里,但老太太喜欢他们庙里独一份的斋菜,所以这次特意说了,要在龙渊寺里宿上一夜。可哪怕是这样,这一早就叮嘱她打扮,是不是还是有些太过了?即使是看不惯她锻炼时候为了方便穿的黑色胡服,可家里人都知道,她只要出门,从来都是中规中矩从来不出错的。毕竟,懂规矩识进退是她能继续习武的前提。 她心里虽然狐疑,嘴上却半句没漏,她说的是另外一桩担忧:“祖母,我在想,咱们去进香的日子推迟个几日可好?最近气候陡寒,秋粮歉收,再往南面,洪水泛滥,饥民作乱,听说有向咱们这儿扩散的趋势,我这心里,实在砰砰跳的慌。何况父亲这些日子不在家,咱们出行,哪怕有护卫,却也”她实在有些担心。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果不其然,老太太脸上显出了几分淡淡的愠色,只是碍于修养,到底并没发作,“先不说进香的日子是一早就定好的,就是你说的饥民作乱,就算再作乱,那也万万到不了我们夷陵城下,你爹是夷陵郡守,提调五万军马。城中有你爹爹坐镇,那才是稳若泰山!你说这样的话,是置你爹于何地?快快闭了嘴,传出去没的给你爹招祸!唉,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儿,这胡乱更改时间,要是恶了菩萨可怎生是好?” 萧静姝默然片刻,点了点头:“孙女儿知道了。是静姝杞人忧天了。” 看老太太的样子,这龙渊寺一行,不去是不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回到房里换洗完毕,秋实过来禀告,说春华从家里回来了。 前些日子从父亲嘴里听说了南面有饥民流窜的消息,萧静姝就上了心。 夷陵城墙坚固,城中粮草充裕,据说若是紧闭了城门,足可坚守三年有余。 可饥民若是入了城,带来的就不仅仅是粮草的问题,更让人担忧的是治安和健康,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恶性循环。 萧静姝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秋实是父母双亡之后卖身进的萧家,但春华却是萧家的家生子,父母早几年放了出去在城中一家铺子做管事,萧静姝昨儿个就放了春华家去,现在听说她一早就已经从家里回来了,忙忙就唤她进来说话。 春华手里拎了个篮子,脚步匆匆的到了房里,将手里的东西在地上搁下,脸上笑容灿烂:“。” 虽然心里焦灼着想知道外头的事儿,看着她脸上的笑,萧静姝却也被感染的微微笑了一笑,从老太太房里带来的阴翳也散了几分:“回来了?你家里可好?” 说到这个,春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两年年成不好,哪里都是出息艰难。听我爹说,今年的收益,怕是比去年还要少上一两成,不过好在老爷明理体恤,知道咱们做下人的已经尽了力,没怪责不说,各节气还发了赏银,我爹说起来都道萧家仁义,前些日子还听说之前和他一个村从小玩到大的狗子叔也去了,他们当年那村里,和他年纪相若的十不存一,他还难过了一场,说若非当年卖身进了萧家,他现在怕也是一坏黄土了。” 这话题沉重的很,事关国策,事关那坐在金銮殿上的天子,没他们女儿家置喙的余地。萧静姝的脸上也添上了几分沉重,轻轻叹了一口气,隐约摇了摇头。 两年前,天子征发三十万大军征伐高句丽。当时军容鼎盛,人强马壮,旌旗如海,盔甲如涛,谁都以为,高句丽一个弹丸小国,在这样的阵势底下,必被碾成齑粉。 天下承平日久,那些勋贵人家,为了能让子弟在这难得的“盛宴”里分一杯羹,也纷纷将自家有意建功立业的子弟送上了战场。 但就是这样举倾国之力打的一场仗,却兵败如山倒,出征之时延绵四百公里的三十万大军,回到国内的不过几千,人头在鸭绿江边被高句丽人堆成了小山,血水染红了满江绿水。 当年,就连萧家二房,也送了自家的嫡长子上了战场。老太太和二夫人满以为他回来的时候会是衣锦还乡,谁晓得那孩子竟就这样死在了战场上,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回来。死讯传来当天,萧家二房的夫人陈氏当场就晕了过去,从老太太往下,萧家哭声震天一一一那一位,是老太太的长孙,一贯是极为宝贝的。 这一仗,举国上下死了二十几万青壮,立时便误了当年的农耕。 在那之后,国势便开始走了下坡路。原本即便如此,若皇帝能与民生息,过个几年十几年,也能休养的回来,可偏偏皇帝是个好大喜功的性子,今天要命人造城墙明天要叫人造地宫造皇陵,这么一年一年的作耗,到如今,市面萧条,田园荒废,眼见得乱象就在眼前。 萧静姝心里其实是十分担忧的。她很清楚一点,国家和天下的平安,才是她保存自己小家的前提。 萧家虽然是数百年世家,但若是天下倾覆,国家动乱,他们家也必然不能幸免,若卷入了兵灾,谁理会得他们家有多少年的传承出过多少大官?不过就是那些兵匪们眼中的一只肥羊而已! 实际上若不是因为这些年的年景一年比一年的乱,她父亲萧峻,也不过千里迢迢派人从京中的第一剑客王越那里请了女供奉高楠来教她习武了。 当然了,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天生神力一一一刚生出来一抓就弄破了拨浪鼓,完全是吓坏爹娘的好嘛,不好好练习怎么控制力量的使用,她现在肯定成为了众所周知的暴力女啊! 不过这个部分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咳咳,毕竟她还是个女孩子,力能举鼎什么的女汉子什么的说出去多不好意思啊!当年她满月之后,爹娘这才发觉,这又贞静又温雅的名字“静姝”给她完全是咳咳坑爹啊! “能只少上一两成,那也是你爹经营有方了。”萧静姝安慰春华道,她这倒完全不是安慰,在市面如今这般萧条的情况下,春华她爹经营他们家的绸缎铺子居然还能只减上一两成的收益,她也觉得,她爹这赏银发的一点也没错,“毕竟现如今的年景,大多数人连填饱肚子都难,更别说是去扯两尺布做新衣裳了,就连我们家,今年做新衣服的次数,不也是少了许多么。” “可不是么。”春华也是叹了一口气,不过她瞧见原本已经转了笑颜的面色,在和她这么一叹一谈之后又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一旁边秋实跟她杀鸡抹脖子似的急急忙忙的做手势要她转开话题,她立时晓得自己这实心眼又坏了事,忙打开了自己急急忙忙拎回来的篮子,冲萧静姝笑道,“,您瞧瞧,这却是个稀罕物,这是老爷前几日出城打猎的时候特意给找来的,因着送来的时候刚刚断奶,个头小,瞧着有些单薄,生怕养不活惹得伤心,又因着我们家那只羊前些日子刚生了崽子还没断奶,先前就放在我们家养了几天,这几日眼见得大了估计能养得活,才叫奴婢给带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揭开那篮子上头盖着的布,露出了一只浑身毛茸茸的褐色斑点团子。 萧静姝探头过去瞧,看了一眼低低“呀”了一声,伸手爱怜的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东西,感受着它身上极为柔软的毛发。那团子睁开眼瞧了她一眼,低低的“喵”了一声,水汪汪的眼珠子可怜的动了动,便凑过头来在她手上讨好的蹭蹭,惹得萧静姝轻轻一笑:“倒是个会看人脸色的。” “,这畜牲倒是个乖觉的,这才多大就知道谁是主人了。不过它在奴婢家里,可就远没这么乖巧了。”春华凑趣笑道,“老爷说了,这东西是能养的熟的,只是在咱们这夷陵,的确是个稀罕物,怕是这儿,是头一只呢。” 萧静姝闻言有些惊讶:“不就是只猫么?” 还是只浑身斑斑点点的小猫,这年头什么波斯种之类的怕还有点儿稀罕,现在篮子里这种难道血统上还是什么稀罕物? “这可不是猫呢。”春华道,“这是只猞猁,听老爷说,养得好能活上二十来年呢,别瞧着像猫,这性子可跟猫不一样,野的很,也凶得很。” “猞猁!”萧静姝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是有有那么点儿毛绒控没错,不过养只娇滴滴的观赏猫,她是觉得意义不大。但养只能捕食小野猪捕猎野鹿,一爪子能抓瞎人眼睛的猞猁就不同了一一一这种防身必备看着还不引人注目的小动物,难道不是扮猪吃老虎的利器吗? 她以前异想天开的时候跟她爹萧峻提过想养只老虎崽子养只野狼崽子什么的,她那古板爹当场敲了她两个暴栗子说她“姑娘家的心都野了还想着养这些野物”,但这会儿她瞧着这只猞猁乖乖的躺在篮子里,她才晓得,原来她爹不是真觉得她心野了,而是宠她宠的没边儿,就算知道她心野,也照样把她的异想天开记在心里,这会儿不声不响的把事儿办成了才给她送过来。 萧静姝问了春华一些养猞猁的具体问题,春华也都一一答了,显然,他们一家人在这件事上已经是下了很多的功夫。 等着事儿说的七七八八,春华忽然想起了什么:“恩典,这趟放奴婢家去,您要奴婢问的事儿,奴婢在外头也打听过了,城里如今倒还没什么流民,但奴婢的爹说,他们之前村子里的人,如今又人心惶惶的想要外逃。” 种地的人,但凡还有口饭吃,能有条活路走的,都离不开自己的家。 华夏人,自古就有种叫做恋家的病症。 所以萧静姝听春华这么说,立时松开了原本抱着猞猁抚摸着它背脊的手,将它放回了篮子里,吩咐了秋实去找些旧衣服来给它做个窝先,她这才坐回了椅子上,托腮想了想:“莫非是官府又有什么吩咐下来的?” “嗯。”春华点了点头,“听说陛下要再征高句丽。又要征发民夫。” “什么时候的事儿?”萧静姝皱眉问道。 “保长那边就是几日之前通知下来的,每一户都要出一口人”春华话音未落,萧静姝就忽然皱起了眉头,略带疲惫的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且容我想想。”她面上笼上了倦意,这般低语。 知道什么了?春华懵然不解。不过她跟在萧静姝身边也有几年了,深知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儿,素来是一个多心的主子,这会儿她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显然,已经从中间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信息。 不管如何,自己带来的消息有用就好。 春华也不表功,也不打扰,一句也不多问,只悄声无息的福一福身,就跟秋实一起退了下去给小猞猁搭窝去了,转身的时候轻轻带上了房门,留着萧静姝一个人在房内静思了良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修字) 萧静姝一直很相信一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自穿越到此地成为牙牙学语的孩童这么些年来,这一句话,她奉之为圭臬。 后宅琐事,有些时候看似毫不起眼,又或者旁人看来断无可能,但在她的想法里,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连穿越这种根本不符合科学的事情她都遇到了,那他人胆大包天的算计,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所以,当春华一句话穿透了她心底的那一点隐忧,她在瞬间便做出了十分大胆的假设,而剩下的,自然就是想方设法的去求证了。 如何求证呢?当面去问,她们当然是不会承认的,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萧静姝细细思量很久,最后终于暗自拿定了一个主意。 不过这件事里头,还牵涉到了另外一个人。 用了午膳之后,萧静姝就带了两个大丫头去了后宅的大厨房,借了一个灶台给煲了一锅汤。 亲自来借灶,大厨房的李妈妈自然不敢不允,不过她本是老太太身边放出来的,平时说话做事也有几分倚老卖老,这会儿便笑着调侃萧静姝:“大姐儿有孝心自然是好的,不过您便是要做什么,自管吩咐我们下人动手就是了。”暗暗觑她,见她不过一笑,便故作好奇,“也不知谁这么有福分,还能得咱们家大亲自炖一碗汤。” 萧静姝笑着摇了摇头:“李妈妈别笑话我了。是爹爹前日送了一只猞猁崽子给我,说是稀罕物,就连长安的贵人也是喜欢的,得了这样的好东西,我如何能不对爹爹表示一下谢意?不过我思前想后,爹爹大约也不缺什么,不若就炖一碗汤表一表孝心就是了。”她说着有些羞涩的抿唇一笑,“当谢礼是轻了点儿,但礼轻情意重嘛,爹爹肯定是会满意的。若是让你们做,那才成了借花献佛,枉费了爹爹给我选礼物的一片心了呢。” “猞猁?”李妈妈听着也是咂舌,心里却是更加感叹大老爷宠爱大姑娘的程度。这几年,长安风气奢靡,贵人们是有养一些猛骏野物的,别说是养猞猁,就是养白虎这类猛兽的,也大有人在。但那些多半都是外头的爷儿们,贵女们到底还是喜欢温顺动物的多,这大老爷又是给女儿请武术教习又是送猞猁的,难道真是要把大娘子当爷们养不成? 可大姐儿到底不是个带把儿的啊!她心里泛着嘀咕,有那么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酸。 不过萧静姝这么一说,她心里也就对这事儿释然了,就没对她要亲自下厨这件事再嘀咕些什么,萧静姝得以安安稳稳的炖完了汤,待得太阳落山,算了算时间也到了萧峻下衙时分,她□□华秋实拿了食盒子,一行人去了前院。 时间掐的正好,萧峻正从衙门回来,晓得女儿送汤来,立时就让她进了书房门。 萧静姝进门就脆脆的喊了一声“爹爹”,声音糯甜,喊的极为亲热,萧峻平日冷峻的面上登时就现出了几分笑意,只是看了一眼面前衣冠简朴的女儿,就板了脸微微皱了皱眉:“姝儿,你祖母也跟我念叨好多次了,说你头上太素净。爹爹平日里也没亏待你啊,好好的小姑娘,便是不爱那些金啊玉啊的,就是戴朵花儿也是俏的” 话说一半,就瞧见她嘟了嘴,萧峻晓得这女儿的性子,便干咳一声,立时转了口风:“不过你既然不喜欢,那不戴也就不戴了,反正你年纪还小,等日后说了亲再慢慢装扮起来也不迟。” 说亲? 萧静姝本还笑着,听到此节就皱了眉。 她今年不过十一岁,前世这等年纪,还是个小学生,便是这辈子,那等真正娇宠女儿的人家,也是会把女孩子养到十八九岁再嫁出去的,定亲是会早一些,但那一般也是要十三四岁的事情,在她这个年纪要是迅速订了亲再成亲,那必然是另有隐衷。 她瞧着萧峻已经端起了碗要喝,便有些不满的跺了跺脚:“爹爹,难道不想将我在身边多留几年,怎么这时候就想着要给我定亲了?” 萧峻神色古怪狐疑的望了过来,原本凑到嘴边的碗也停了,不解道:“我何时说过要给你定亲?” 他面上的神情毫无一丝伪饰,萧静姝和他默默对视片刻,便晓得自己这位老爹当真是没有那个意思,她心里大石立时落下一块,暗自舒了一口气。 在萧家后宅,她跟谁斗都可以,但她就是怕,要是她这极疼爱自己的老爹也有和那些人一样的心思,那她的处境才真成了十面埋伏,再无生路。 现如今她轻轻巧巧得了,心底便登时释然,只鼓着小嘴瞪大眼睛看着萧峻:“是女儿想岔了,以为爹爹说了定亲,就是有这个意思呢!女儿给爹爹赔个不是,是我多心了!不过爹爹可要答应我,别听别人的佘撺早早给我定亲,女儿还想多在爹爹膝下服侍几年呢!” “好好好。”萧峻听的哈哈一笑,疼爱的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只是姝儿以后到了女生外向的年纪,若是看上了哪个俊俏小郎君,到时候可不要怪爹爹没早早给你定下哦。” 萧静姝面上隐隐一红,虽然知道不过是父亲的玩笑,却依旧跺脚嗔着不依,父女二人笑闹片刻,先前一番你来我往试探之间的隐约兵戈,倒是化于无形。 萧静姝看着萧峻把碗里的汤都喝完了,这才拾掇了食盒子拎着准备走。临走,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爹爹,猞猁我很喜欢,只是猞猁性子野,我也没打算把猞猁养成猫咪一般,磨掉爪子和野性。那样的话,这养猞猁就跟养家猫毫无差别了。爹爹既然送了猞猁,不如也送我一个能调教出一只好猞猁的狸奴?” 萧峻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面前的女儿。 她目光坚毅,虽笑得温温柔柔,可显然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父女对视之间,萧峻心里已经一清二楚。 这番话,如何是在说猞猁?哪里说的又只是猞猁的爪子? 自她母亲去后,老太太就对她学武的事情置喙颇多,不止一次的在他面前说过,这女孩子大了迟早要说亲。哪怕是为了能给她找个好人家,就该好好学规矩,请几个嬷嬷好好的教一教,他们萧氏闺秀,绝没有不知女戒女训的道理。这女子学武,心都学野了,说到底左不过两三年就要定亲嫁人,现在她的规矩,老太太是实在觉得,丢了萧氏的脸面。 他每每不置可否,一笑而过。世家大族规矩是多没错,可他们家又是什么情况?万事小心再小心还来不及。他的女儿,原就是绝不可能嫁入那些有实权又名声的大家。 既如此,又何必拘着她?就好像二房长子的事儿,有时候心比天高,却偏偏命如纸薄。命数早在生死薄上定下,旁人便是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可他不说,老太太却翻来覆去的反复念叨个没完,有些话他自己听得多了,想必女儿也没少听。这会儿便早早的来问他讨个承诺了。罢了罢了,他也就这么一点血脉,如何能不依她? 萧峻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答应了萧静姝。 萧静姝这才满意的走了。 萧峻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正沉思之间,屏风后头闪出一个人影,却是他身边最得用的的幕僚萧升。 对着除了女儿以外的旁人,哪怕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最得他信任的萧升,萧峻的面上也从无一丝笑容,他负手吩咐道:“你且去查一查,看看家里是谁在打我女儿的主意。有了消息,立刻来告诉我。” 萧升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却有些担忧的开口道:“时人有句话,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如今明府不肯续娶,大姐儿自然在这五不娶当中,虽然府君将大姐儿视为掌上明珠,然而婚嫁事上,到底是让旁人顾虑的” 他说的这些,萧峻如何不知? 便是因为清楚知道这一点,他才越发愤怒。 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要顾忌丧妇长女这样的问题,决计不敢来提亲,这样说来,那些敢打他这个女儿主意的,就是想要将她贱卖!如此行径,他身为人父,如何能容! 但这家里,有胆子去打她的主意的,有条件有能力也有动机的人,也不过是那么一两个而已。 夷陵城里,和萧静姝关系好的,玩得来的闺秀不少,不过她次日相请的却是和她关系最亲近的那三位。 她叫人送了帖子去她们家里,几家女儿都是一口应了,说“必定准时前来”。 她这边收回帖收的笑眯眯,那边二房却是闹翻了天。 萧静嫒一听说猞猁的事情,就在家里跟母亲王氏又是跺脚又是歪缠:“凭什么一有什么稀罕的东西都是她的?她能养猞猁,我却连养只猫都不行,因为老太太不喜欢,她能学剑术,我却要天天学规矩学规矩!每天在老太太面前伺候,女儿的脸都笑疼了,那柳绿还不给女儿一个好脸!娘,你疼疼女儿,你再不给女儿出头,这家里就真没女儿站的地儿了!” 王氏有些严厉的嗔了萧静嫒一眼,看的她微微一缩。 看似严厉,其实王氏心里也知道,怨不得自己女儿心里难过。 大房的大爷如今是零陵郡守,出门人家尊称一声“明府”,在零陵这地儿,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他的女儿,自然是金尊玉贵,要什么有什么,就是开个宴,哪怕是用赏玩猞猁这样的名头,都有的是人会来捧她的臭脚。 可他们二房却不一样了。 她嫁的萧岓虽然也是嫡子,可就是个没上进心的,成天只知道风流快活,喜欢流连脂粉堆中,小妾是一个接一个的往房里拉,庶女是一个接一个的生,但既不能举孝廉,又没有长辈的爵位可以承袭,空有一个江南萧氏的祖宗又如何,到现在只剩下一个花花架子还是个,中听不中用的空架子。 旁人看在萧峻面上会给萧静姝做脸,就连老太太身边的柳绿,敢这样对她的女儿,何尝不是因为大房势大? 王氏心如刀割。 她的闺女,做姑娘的时候尚且不能金尊玉贵,日后要嫁了出去,又如何还能在夫家站得住腰子? 人跟人,就怕对比。便是换了她,这么多年的锉磨下来早把一颗心磨得死硬了,瞧见萧静姝活的那样肆意快活还要忍不住羡慕几分,又何况是养气功夫根本还不到家的萧静嫒了呢!有那么一个戳在眼前,可不就是一根刺,拔不出来又叫人刺心的疼么! 王氏瞧了一眼在那边一脸怨恨不甘的萧静嫒,暗暗叹了一口气,叫她过来坐在了自己身边,低声劝说道:“你是我生的,我怎么可能不疼你?你啊,别只看着你大姐姐面上光鲜,她日后的下场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说到最后,她自己面上的肌肉也微微抖了一抖。 萧静嫒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娘,听着王氏低声细语,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忍不住的战栗:“我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你祖母已经死了一个嫡嫡亲的孙子,现在你哥哥,就是咱们家第三代唯一的嫡出男丁!你记住,什么表面荣华,也比不过会生儿子!谁叫你大伯没儿子又不肯续娶呢?别说你日后要靠你哥哥,就是哼你大姐姐,甚至老太太,都得为你哥哥铺路!你且看着吧,老太太为了你哥哥,有的是手段呢!” 萧静嫒满面不解,有些呆呆的看着王氏。 王氏也不解释,只是冷冷一笑,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你大姐姐既然下了帖子叫他们来聚,你就跟了去就是。你也是嫡支嫡女,便是你爹再没本事,你这身份摆在那里,人家断断也不敢轻蔑了你。一回生两回熟,你和那些姑娘们多见几次,哪怕就是个面子情,日后只要不断了往来,总会找到可以结交的对象。需知,不是人人都喜欢那高高在上的掌上明珠的,有时候人家看似捧着她,实则到底怎样,还未可知呢!” 萧静嫒晓得她娘是个会来事的,她虽还有几分懵懂不解,不过在王氏的教导之下,还是答允了会按王氏说的那样去做。 可是真的会有谁像母亲说的那样,对萧静姝只是面子情么? 萧静嫒细细回忆,却发觉她面前只是一片迷雾,实在是暂时看不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因是姑娘们手帕交之间的小聚,萧府并未曾大肆铺张。 萧静姝当日请了三位姑娘,分别是董家长女董思柔,雷家嫡女雷文茵和沈家嫡长女沈婉。 这三位姑娘,是平日和萧静姝最说得来的,人和人之间,真的是要讲“缘分”二字,别的反倒是要放一边了。好比萧静姝和萧静嫒明明血缘相近,却习性相反,相看两厌,平日里不过是个面子情罢了,不得不说,有时候,血还真的浓不过水。 屈指数来,其实萧静姝进入夷陵的社交界也不过两年,和她们仨儿的交情亦不过短短两年,却好过和旁人自小一起长大。萧静姝五岁丧母,接着便在家闭门守孝三年。父亲萧峻因一直不肯续娶惹恼了祖母,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便一直是“眼不见为净”,看萧峻一日不肯松口,她便也推得干干净净,始终不肯带她参与那些女儿家的社交。 至于嫡支二房的王氏夫人,原本在她丧母的情况下也可以搭一把手,给她引荐一下进入社交界的,只是王氏素来和老太太保持步调一致,何况这件事她根本乐见其成,便装聋作哑不肯出头,生生将她在家里拘到了十岁。 直到去年,萧峻的表姑母被皇帝册封为了皇后,萧峻也高升一步,成为了夷陵郡守,萧氏一族眼看起复在即,萧氏女几乎是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另外一面,萧静姝身量渐长,也许是因着学武的缘故,她身材发育的特别快,刚刚十一岁就有了十三四岁女孩子的身姿,也日益展露出了美人胚子的苗头,老太太念着“奇货可居”,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始带着萧静姝去了聚会。萧静姝也是那时候起,才接结下了这三个手帕交。 不过,虽然这三家祖上都曾显赫过,在夷陵也算是大家,可如今董思柔的父亲不过是区区校尉,雷文茵的父亲倒是曾任过从四品的谏议大夫,可惜自前年丁忧之后就一直赋闲在家,至于沈家,徒留一个书香世家的名号,偌大家族却无人出仕,眼见得也是日益败落了。在老太太看来,这三家,除了雷文茵还有理由加以拉拢之外,其他两位她们是看不太上的。大约也是因为这种想法,她才对萧静姝的状况放任自流,未多加管束。 老太太他们的想法,萧静姝心里也很清楚,不过她的想法,却比她们要深的多。 三位姑娘刚刚到,萧静嫒这个不速之客,就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了花园的另外一侧姗姗走来。 她自顾自的走近,仰起脸来一脸怯生生的瞧着萧静姝:“大姐姐,我今日独自在房内枯坐无聊,听着你们这儿欢声笑语,瞧着秋高气爽,天朗气清,实在心痒难搔,不知大姐姐介不介意,让我加入你们一起?” 萧静姝瞧了一眼她可怜兮兮的小脸儿,有些玩味的弯唇一笑。 萧静嫒心里隐约觉得忐忑:她不会撕破脸吧?不好说不好说,母亲说大姐姐从五岁丧母之后就没学过规矩,规矩上头还不如那些破落户,万一大姐姐真的直接赶自己出去怎么办?不不不,不可能的,到底自己也是好声好气的求她,她要是无礼要是无礼那还有祖母呢! 萧静姝瞧着萧静嫒脸色明暗不定,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已经脑补开了。她性子本来就促狭,看萧静嫒这个样子,索性把原本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只笑吟吟看着她不说话。 她越沉默,萧静嫒心里就越是没底,她往四周的三个姑娘那边看了看,投去了特别无助的目光。萧静姝自有算计不说话,可瞧着萧静嫒这个做派,平日最是心直口快的董思柔就已经皱了眉,有些不悦的瞅了她一眼:“二娘子,咱们姐妹几个平日和你素无往来,这你在这儿,咱们要说些私房话也不方便啊!”会不会看人脸色? 萧静姝闻言忍不住的就是暗自莞尔一笑:思柔妹子,咱们别这么老实好不好?二真的会恨死你的!这仇恨值拉的妥妥的! 董思柔为她出头,说的又是大实话,她就更加乐的轻松,只似笑非笑的倚在了隐囊上,百无聊赖的拨了拨手指甲低了头去看自己衣襟上的绣纹:姐什么也没听到! 萧静嫒不防自己的客套话竟然被对方直截了当的两句话就给挡了回来,嗫嚅了两下,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这董思柔,就是个不管不顾的泼辣货!还是个客人呢,没她萧静姝的指示,怎么就敢对她这个主人这么说话!她偷觑一眼在旁边一脸事不关己的萧静姝,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跺脚道:“大姐姐,再怎么说咱们也是自家姐妹,这也是我家!你们有什么话,是非要瞒着我才能说的呀!” 眼看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晓得她的下文肯定是撒泼耍赖“你们瞒着我说小话儿,我要告诉祖母去”,萧静嫒心里明白,这会儿敲打二姑娘这么两句,暂时也就差不多了,真把事儿闹到祖母面前,她自己也得不了好毕竟老太太偏心是她没法儿改变的事实,莫若见好就收。 其实素日里,萧静嫒是不爱来讨好她亲近她的,今儿个一反常态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必然是有心人要她来听壁脚的。也不奇怪,那些人要在龙渊寺做文章,必然要防着她察觉到蛛丝马迹,防着她和外头串联,坏了她们的盘算。 她要留下来,那就留着吧。她们也不想想,她萧静姝的壁脚,是这么好听的?有些话,就是给她萧静嫒听,她听了也听不明白!要留,那就留着吧!反正没脸没皮的也不是她。 萧静姝从隐囊上略略借力撑起了身,伸手拉过了萧静嫒的手,一脸的真诚:“好了二,你既然要留下,那就留下吧。姐姐也没说要赶你走不是?”她看了一眼董思柔,笑道,“思柔,今日主要是来赏玩我新得的那只猞猁,咱们有什么私房话,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说。” 言下之意就是“你的好意我领啦,不过今儿个事无不可对人言,暂且留着这小尾巴在这儿随便她爱干嘛干嘛”。 董思柔心领神会,便笑着接过了这茬儿,几个人意思意思的安慰了萧静嫒几句,这一笔,看似也就这么过去了。 萧静嫒留了下来。 几个人去了后院看了小猞猁。那天萧静姝和萧峻谈话之后,她爹就送了个据说特别会调教这些野兽的狸奴过来,瞧着二十许人黑黑瘦瘦的不起眼,不过听说曾经帮京中的千金公主驯养过猎豹,在这行,是有些名气的。 一行人到的时候,那狸奴正给猞猁喂食,先前那猞猁在春华家里是喝的羊奶,瞧着个头也还是小小的,可这会儿也不过几天,那狸奴就已经指挥着那猞猁去扑咬活兔子了。 那场面其实很有几分血腥,小猞猁的爪子和牙齿都还不锋利,可它身上就有种猎食者的野性,那兔子被吓得刚跑开它就冲上去唰的挠一爪子咬一口,再把它松开吓跑,再这么往复,那兔子灰色的毛皮已经被挠的都结成了块,到处都是伤,血淋淋的。 萧静嫒只瞧了一眼皱紧了眉头,低低一声惊呼:“大姐姐,这是不是太残酷了?” 场面上只有她是这个反应。另外几个姑娘反倒是笑着问那狸奴为什么要这么训练猞猁。 这会儿听这么说,那狸奴不忙不忙的跪倒说道:“小娘子这话就错了。这猞猁日后若要随主人行猎,就必须从小见血。只有从小就吃血食,自小练习捕猎保持野性,日后才不会变成了家猫。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那这猞猁,也就养废了。” 萧静嫒一脸不忍,萧静姝听了那狸奴这一番话,反倒是点了点头。 前世她看科学节目的时候也见过对于保持动物野性的一些探究,记得有一个节目是关于如何将人工喂养的老虎放归山林的,从小要是不让它们练习捕食,那老虎也被养成了大猫。这狸奴能说出这番话,显见得是真有经验传承,有几分本事的。 萧静嫒还待再说,她正要开口,却忽然想起了母亲昨儿个反复的叮咛。 王氏昨儿个只对她强调了三个词,多看,少说,多听。 萧静嫒想到这些,再想想对猞猁什么的一无所知,抿了抿唇,终于住了口。 她不出来特别不识相的给主人家唱反调,便没人再会扫兴的说什么“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对小兔子这么无情”,萧静姝还问了那狸奴几句关于猞猁驯养的事儿,瞧着他说的头头是道,那小猞猁看着也比刚送来时候更加健康活泼,当下便拍板决定将驯养的事儿暂时全权交给对方,谁叫她没经验呢? 几个人看完了猞猁,正好厨房那边来报,说是已经取了去年萧静姝亲手酿的青梅酒温上了,又给她们在园中围了帷幔,升了火炉,一切都准备的妥当了。 女孩子们便结伴往园中走去。 在几人当中,萧静姝的年纪居中,沈婉最小,董思柔比她大两岁,雷文茵比她大几个月。 董思柔今年十三岁,已经到了家里要准备给她议亲的年岁了,沈婉和雷文茵都晓得这件事,这会儿聚在一起,大家便拿她打趣,问她有没有看中什么如意郎君。 时下风气开放,受胡风影响甚重,董思柔打趣一番,却脸也没红,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我自己当然是喜欢俊俏的小郎君了,不过按我爹的意思,肯定会把我许给他那些同僚手足的儿子”她无奈的摊了摊手,“我觉着,我想也是白想,索性不想了呗。” 沈婉冲她眨了眨眼,笑道:“可我觉得军户人家也是有俊俏小郎君的!不过我知道,我们思柔喜欢的可不是那种五大三粗的,而是要柔情似水的,这就有点难了。” “那是当然。”董思柔摊了摊手,懒洋洋的倚在了身边的隐囊上,“我才不要嫁一个我打不过的男人呢!” “噗。”几个小娘子听着都喷了,就是在一旁边装木偶人的萧静嫒,当下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感情董思柔挑夫婿的原则,就是自己打不打得过? 萧静姝边笑边说:“那思柔你恐怕得挑个病秧子才行不过董伯伯是肯定不会同意的。”董父自己从军,自然是好武事的,他挑女婿,会挑一个嗯,董思柔打不过的才对。 董思柔怅然的叹了一口气:“是啊,所以我也放弃了。” 她们几个说笑的开心,可萧静姝却注意到,雷文茵虽然也笑着,可是脸上却有几分淡淡的阴霾。 她轻轻拉了一下雷文茵的袖子,低声问她:“雷姐姐今儿个有心事?” “我爹,”雷文茵轻轻叹了一口气,“大约是要续娶了。” 萧静姝“哦”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一时半会却找不到什么安慰她的话。 雷文茵之所以和她聊得来,两个人的身世相近,或许也是缘由之一。 雷文茵四年多以前丧母,算起来,她爹能守了四年在考虑续娶的事儿,在这时代,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只是话虽这么说,可雷文茵还是会担心。继母终究是继母,对她和弟弟肯定不会像亲娘一样,等继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就更得小心了。 想到这些,她的眼眶红了一红:“静姝,我真羡慕你” 她忽然摇了摇头,后头的话也没再说下去,大约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雷文茵话一出口,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恨不得括自己一巴,把方才的话咽回去才是。 什么羡慕,她这说的是什么胡话?她的意思是,羡慕的是萧郡守不曾续娶的难得,可不续娶的前提是,她们失去了母亲。年少丧母,人生痛事,是万万谈不上羡慕的。她这话说出口,要是感情稍次一等,又或脾气暴烈一些的,说不得就当场拂袖而去。是以,雷文茵看着萧静姝的眼眸里,就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忐忑。 萧静姝却一点也没有生气。 她轻轻拍了拍雷文茵的手,偏过头来看着她安抚的笑了一笑,那笑容落在她眼里,又真挚又温柔,几乎是瞬间就平复了她的不安:“文茵,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我好友相知,不需要过多解释。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我也觉得,我有这样的爹爹,也是我最大的。” 她爹不续娶是会影响她在婚嫁市场上的价值,可那些不过是别人眼里的面子,可就是因为萧峻不曾续娶,她头上没顶着个能事事管着她的继母,这才有她这么些年在后院不必疲于争斗,睡觉可以安稳阖眼的安逸。既然得了这样的里子,那别人眼里的面子,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对萧静姝来说,雷文茵这话说的并没有错。 不过,她爹的做法,并不单单是他自己的意愿使然,而是多方面的因素一起作用的结果。 这其间错综复杂,不可为外人道也。 至于雷家的情况,和他们萧家的并不一样。 在时人看来,雷父能为妻子守了四年,就已经算是好男人了。她们做女儿的若是横加阻拦,反而只会传出一个坏名声。社会,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 萧静姝柔声劝说,长睫闪动,掩住了她眼中真正的情绪:“文茵,你爹既然开了口,有这样的风声传出来,自然是已经有了决断的。”她瞅了一眼董思柔,“思柔姐姐家里这会儿已经开始给她议亲,我想再过一两年,也该轮到你了。其实我猜测,你爹这时候续娶,也不单单是为了他自己,怕也是为了不耽搁你的婚嫁。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这话你肯定也听过。你爹若是疼你,必然是不会让你背着这么一个名声,找不到个好人家的。” 雷文茵急了:“可萧太守不是”不是照样没续娶么?你爹难道就不疼你,就忍心看你背着“丧妇长女”的锅子以后找不到个好人家? 萧静姝摇了摇头:“有些事儿,不能这么比。” 她们的情况,怎么可能一样? 萧峻是南陈皇族后裔,她的曾祖父,是南陈的亡国之君。 他们萧家人身上流着这样的血脉,天子只要不是个傻的,怎么可能不忌惮? 假若不是因为南陈后主是主动请降,再加当年南陈皇室在南方孚有人望不便诛杀,萧峻的表姑母两年多以前又因容貌冠绝而得了皇帝的宠爱被封为皇后,而皇帝在高句丽大败之后需要安稳南方人心,她爹怎么可能做到郡守高位,他们萧家,如何能有现在的鲜花着锦之势? 一步步走过来,全是机缘巧合,这也一直,都是刀尖上的舞蹈! 在萧静姝看来,她爹没儿子,反倒是件好事,要是她爹有了子嗣,别说是做郡守了,就是想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怕也成问题! 她能看明白的,萧峻能混到郡守的位置,当然也能看明白,所以不管老太太怎么逼迫,说不娶就是不娶,只老太太那边一头热罢了。 可雷文茵他爹又没这么多忌讳,她一个做女儿的,难道还能管到老爹房里的事儿,说不让他续娶不成?这名声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婚嫁,要不要说亲了? 只这些话,萧静姝不好直说。 其实萧家是南陈血脉的事儿,在这曾经是南陈统治下的夷陵也不是什么隐秘,要是雷文茵跟她一样凡事想的多一些看着远一些,有些事情不必她点破就能明白,可雷文茵人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雷文茵咬了咬下唇,面上仍残留着几分不甘。 她们坐着咬耳朵,萧静嫒一早就看不过去了,这会儿见缝插针,见她们似有隔阂,立时笑眯眯的凑过来:“大姐姐,雷姐姐,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呀?” 雷文茵皱眉瞅了她一眼,这丫头这会儿正心情不好呢,“哼”了一声连虚应故事都懒,索性扭过了脸就不说话。 萧静嫒讨了个没趣,嘟了嘴,没敢报怨,可脸却当场就阴了几分。 萧静姝隐约皱了皱眉,也就顺势趁机转开了话题。 女孩子们聚在一块,除了那些现在看起来还不算迫在眉睫的婚嫁事儿之外,讨论的最多的,一是妆容脂粉和衣服首饰,二呢,就是俊俏的小郎君了。 本朝受胡风影响,民风开放,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们,只要带了侍女一起,也是可以上街游玩和出门游猎的。 董思柔素来就是个喜欢俊俏郎君的性子,她父亲是武人,家里门禁本就比其他几个姑娘都松,她自己又是个八卦性子,说起这些事儿来,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津津有味一一一像萧静姝啊沈婉啊,都只有在旁边听的份儿,谁叫她们两家门禁严呢? 眼瞅着日头偏西,一壶果酒也喝的七七八八了,董思柔跟她们已经坐着讨论了好一会的谁家粉细腻,谁家首饰又出了新款,谁家的绣娘出了新的绣样之类的话题,那边萧静嫒一早就已经听得不耐烦了,这会儿手拄着头听着,心里的暴躁都快满出来了一一一哪个女儿家不喜欢这些好东西?可是她爹没做官,二房用度捉襟见肘,萧家看似是百年豪族,可她的体己,怕还不如那校尉家的董思柔呢!她们说的这些,就算再好又怎么样,她又买不起! 这越听越烦,也越听越困,萧静姝中间偷偷觑了她两眼,那小姑娘的眼睛都快成蚊香了,晕的。她们这会儿唠嗑,萧静嫒一早就已经半睡半醒,大概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不过董思柔可不在乎萧静嫒在不在听,她又不是他们的朋友。 瞧着萧静嫒神色疲惫,萧静姝这才陡然换了话题:“对了,我听下人说,前几日思柔你在街上被人冲撞了?可有受伤?” 说起这事儿,董思柔就撅了嘴巴:“你也听说了?传的还真远!” 董思柔她爹虽然不过是个校尉,但是性情豪侠,广阔,家底又厚,出手阔绰,在这夷陵,多数人都会给他们三分面子。可偏偏那天,董思柔上街游玩,在路上被马车撞了不说,那原本坐在车里头跟女姬调笑的小子还劈手就是一鞭抽过来,差点儿没破了她的相。 董思柔把事情经过一说,几个姑娘都有些吃惊:“哪家的小子这么嚣张?” “不知道呢!”董思柔气鼓鼓的撅了嘴,她左右瞧了瞧,捋起了自己的手臂,萧静姝她们一看都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一一一董思柔的臂上一道青黑,不知道是给什么撞的。 董思柔吸了吸鼻子,把到了眼眶的眼泪都给收了回去:“都是那天给撞的。明明就是那马车横冲直撞,那小子却说是我走路不长眼。后来我爹赶过来,跟他打了个照面再凑过去说了几句话,就非强压着我赔罪,我不肯,我爹还差点打我一巴掌呢!” 这事儿,萧静姝先前就已经听说过了。不过中间的详细经过,她今天才了然。 董思柔她爹是个疼女儿的,若不是那人实在惹不起,哪里会这样委屈女儿? 不过这些话,她没说出来一一一既然对董思柔来说那人惹不起,她又何必多说,反而勾起了她心里的一番愁肠? 几个女孩子都对那衙内表示了十份的愤懑,董思柔把那人骂的狗血淋头,也算是勉强解了气,她是个豁达性子,发泄完了也就忘了这回事。这一日,姑娘们算是尽欢而散。 萧静姝心里已经大致知道了她想知道的情报,对这一天的饮宴表示至少可以打九十分,但是二房那边就完全不同了。 一俟饮宴结束,王氏立刻把萧静嫒喊了去:“大房那个和她们聚在一块儿,说了什么特别的没有?” “没有啊娘,”萧静嫒摇头,一脸迷惑,“她们也就说说什么脂粉绣样,我一直听着,好像什么特别的都没有说呢。” “真的?”王氏紧追不舍。 “嗯。”萧静嫒重重点头。她虽然一边听一边在打瞌睡,可是还是听了个大概的。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娘亲叫她仔细听,她听得都快睡着了,也没听出什么东西来啊!还有,她们看上去明明都是一团和气的嘛,娘亲说的,不是谁都真正喜欢萧静姝,这话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嘛! 萧静嫒仔细想了想,忽然开口道:“对了娘亲,我听那雷家跟她似乎是在说什么续娶续娶的事儿,雷家脸上可不高兴了呢,对我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娘亲你说,会不会这事儿有什么蹊跷?难道是,咦,该不会是大伯要续娶了吧?” 说到最后,那脸上的幸灾乐祸不要太明显! 王氏看了她一眼,心里又是叹了一口气: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宠着这个女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 大房那个要是肯续娶,早几年就能续了。这个不提,再说他要是续娶了,对他们二房有什么好处?长房要是有了后,他们二房就万万没有现在的风光了。 损人又损己的事儿,王氏是素来不肯做的。 她皱了皱眉,却还是耐心的说道:“二姐儿,想来不是你大伯要续娶,应该是那雷家她爹要准备娶新人进门了吧。这继母进门,嫡长女的日子自然不好过,雷家心情不好,便是场面上慢待了你几分,你也别往心里去才是,反而可以宽慰宽慰她,帮她出出主意,这么一来,这感情不就建立起来了么?” “帮她出主意?”萧静嫒嘟了嘴,一想起雷文茵当时对她的冷落就心里不舒服,“可我能出什么主意?” 王氏想了想:“这倒不着急,你今儿个见了雷,你们也算是认识了,改天可以去送一点你自己做的小东西,顺便探问探问,看看雷家准备给她爹娶个什么样的新妇。到时候,娘亲再帮你出主意,管叫那雷喜欢你,捧着你,好不好?” “真的?”萧静嫒眼前一亮。 “那是当然。”王氏微微一笑,“不过静嫒你仔细想想,她们今儿个,真的只说了这些?” 萧静嫒绞尽脑汁的再回想了一遍,肯定的点了点头:“嗯,就这么多了!” “那就好。”王氏这会儿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那小贱种既然毫不知情,那后日去了龙渊寺,自然毫无防备,等她定了终身,看她还怎么跟自己的女儿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高楠看着面前紧抿嘴唇,面色坚毅的女子紧紧握着手中的木剑,进行着每日例行的就下劈动作。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晨光微曦之中,高楠恍惚觉得,萧静姝手中木剑的每一下挥舞,每一记斜劈,都似是隐约划开了清晨凉润的空气,那力道,仿佛是满怀戾气,但求发泄。 明明她的神色如常,可高楠闭上眼,便似能闻到空气里那种叫做金戈的气味,或者,叫做戾气。 高楠心中存疑,却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看着萧静姝,等到她终于将例行锻炼做完,高楠这才关切问道:“萧娘子今日是有心事吗?” 萧静姝将手中木剑归位,并没有直接回答。 她沉默良久,这才抬头看向高楠,她目光锐利而坚定,高楠看见她的目光便清楚,她心里其实早有:“高师您亦是出身名门,但年少时家破人亡,后来便飘零江湖,”穷文富武,在这个朝代,要习武就要营养跟得上,衣服药材都是一笔很大的开支,高楠自小习武,虽然资质不佳,却武艺不弱。她也曾是高门绮户之女,也曾锦衣玉食有家人疼爱,只是她十岁那年,流民作乱,她家人死于乱军裹挟,而且死的凄惨不堪,“高师年少时人小力微,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桩惨事发生,可现如今高师已经剑术有成,那若是今日之高师处于那日之处境,高师可会一怒拔剑,血溅五步?”她目光凛然如刀,高楠看她一眼,不由沉默。 习武之人难免有血气之勇,可萧静姝一直是个不惹事的性子,虽然剑术已有小成,可在高楠看来,她就好像一柄还于鞘中的宝剑,虽有绝世锋锐,可却安于藏锋。她虽胸有锦绣,心思机敏,可在这小小萧家这后院之内,却至始至终恪守规矩,用少年人少有的克制将自己的棱角一一磨平。 这样的少女,真不像是个十一岁的丫头啊。 高楠既喜欢她的性格,又叹息她的隐忍,却也,开始后悔自己让她不可以随意与人动手的要求。她不由回想起她五年前初来萧家的时候,看见的那个还不及她半人高,梳着小鬏鬏,脸蛋圆滚滚的小姑娘。那时她觉得来萧家就是因为她从此再难在剑术上有所进益,从此被师傅放弃了,所以她心内有怨,初时对这小姑娘并不上心。 那时候高楠心想,高门大户的闺秀,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健妇成群,要是这姑娘哪天在人前一言不合拔剑相向,出了人命案子,她萧静姝必能脱身,或者安然无恙,可她高楠和她师门,却必为其所累。所以她始终不允她身带利器,就连平日里练剑,也是要她克制,不许她轻易和人动手。可这五年下来,她已经深深明了,自己当初的约束,错了。 有些人,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拘管,因为他们自己很清楚,他们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而对这样的弟子,做师傅的只需要在后面帮扶一把,却绝不需要絮絮叨叨,言语不休。 高楠想到这里,忍不住的微微一笑,看着她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骄傲一一一有这样的弟子,的确是她这个做师傅的运气,她拍了拍她几乎要和自己齐平的肩膀,指了指一侧的石头桌椅:“来,我们坐下说。” “好。” “这五年多以来,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都亲眼所见。为师冷眼旁观,知道你的心性纯善,但世道多艰,人心险恶,有时候非是你想置身事外便可以的。若是今日的为师,处在当年处境,也必一怒拔剑,血流成河。为师虽不是师傅那样的百人敌,但为亲人不受人辱,亦愿流尽最后一滴血。想来,你的心情和为师一样。为师今日给你解禁,你日后可以自由和人动手,不必有多顾忌”高楠说着,将她身畔挂着的一把剑郑重的交到了萧静姝手里,“你以前练习用的是木剑和未曾开封的钝剑,如今为师既然给你解了禁,这把秋水剑跟随为师多年,日后就交给你了,此剑为我师尊王越所增,多年以来从不曾离身,现在赠予你,你且随身携带,愿能佑你一生自在平安。” “高师”萧静姝看着高楠,眼里的冷冽渐渐淡去,面上隐隐浮出了一抹感动。 自确定祖母她们的算计以来,她每日越是寻思这件事,心底的戾气就越重。 她自问这么多年,虽不算至孝之人,可每日晨昏定省,从未敢违。 每一年老太太的生辰,二房那边弟弟们的生辰,她也从未遗忘过一次,每次年节送礼,也都是按照各人喜好挑了最合适的上等东西送去。 可她才十一岁,那些人竟就敢算计她的婚事,想把她从家里逼走! 她如何能不急不怒,不焦不躁? 她今日已打定了主意要剁掉那些人敢伸进来的狗爪子,让他们痛到以后再也不敢算计她为止! 可高楠对她叮咛过,不许她以武力伤人。可她不耐烦后宅那些草蛇灰线的弯弯绕,若她是只能扮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闺秀,那就未免束手束脚了一些。 所以她问了高师多年前她的亲身经历,她不是不知道这是高师心底的伤疤,可她还是那样做了。 谁知道,高楠说的一番话,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持秋水剑伤人,可能真的会连累高师。可高楠的意思,就是要和她一起承担,共同进退。 高楠视她如嫡亲弟子,初时或有怠慢,但这五年下来,两人感情日深,就如亲人一般,如今,她的心底,亦泛起一抹难得的温暖。 萧静姝双手接过秋水剑,珍而重之的将它系在了自己的腰间,换掉了原本挂在那边没开封的钝剑:“高师放心,我必不以此剑为恶,必不使高师蒙羞。” 高楠微笑着看着她:“为师信你。你有何盘算,自去行事便是。”她看一眼日头,“还有一个时辰你就该随老太太去进香了吧?先去换衣服吧,别误了时辰。” “好。”萧静姝重重点了点头。 萧静姝回房之后,就按照老太太的意思让两个大丫鬟给她打扮着衣。 她头梳云鬓,薄施脂粉,肩披一块绣满繁花的蜀锦,上身是一件玉白色交领宽袖儒衫衬的肤白如玉,下身一条洒金红色长裙紧紧束腰,愈发显得纤腰如柳,走动之间颇有袅袅婷婷的风姿。 虽年不过十一,但萧静姝的身量看着便如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稍加打扮,瞧着便有种鲜嫩可人的清纯。老太太见她莲步姗姗而来,上下略略打量,终于隐约露出了一抹笑意,冲她点了点头:“大娘子今日就和我同车吧。” 萧静姝点了点头,应过了,踩着绣墩上了马车,坐在了老太太身边。 二房的那对母女,则是坐在了后头一辆车。 马车启动,一路平安的到了龙渊寺。 这座古刹,因着地处偏僻,平日里也不算香火鼎盛,若不是因着寺内僧人做的一手好斋菜,吸引了很多吃斋念佛的虔诚香客,怕早就难以为继了。 老太太和她们到达的时候,寺内扫地僧就连忙迎了上来,殷勤的引了她们入内。 等拜过菩萨,老太太表示要去后院听经听道,对萧静姝说道:“你就随你二伯娘她们去后头走走逛逛吧。年轻小姑娘,就不必跟着我去读经了,省的年轻轻的就染了一身暮气。” 萧静姝垂下眼帘,乖乖的道了一声“好”。 老太太满意了,交代了随行的健妇们自去松散,别搅扰了她对菩萨的的诚心,一面又伸手拉过萧静姝的手来放在王氏手里:“老二家的,你就带我们大娘子和二娘子去四下走走松散松散吧。等时辰差不多了再来一起用晚膳,啊?” “妾身晓得。”王氏笑道,“老太太尽管放心,保准儿不会丢了老太太的两个宝贝疙瘩的。” “你办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我就先去了。” 王氏拉了萧静姝萧静嫒,带着两人一路不经意的就往僻静的地方走,边走边指点着一路的风光。 萧静姝静静听着,时不时的点一点头。 其实若不论这越走越僻静的地势,龙渊寺这四周围的确是移步换景,风光无限,又兼四面环山,地处凹陷盆地,气候比城中温暖的多。夷陵城里现在已经是秋风瑟瑟,枫叶结霜,可此地却还是温暖如春,草木葱茏,繁花似锦。 也难怪这里的和尚们,虽然每日吃素斋也还能养的白白胖胖的了一一一气候这么怡人,要是以后一切尘埃落定,岁月静好,有机会,她也想来这儿住几天呐! 等几人翻过一处小山头,王氏忽然捂了肚子,“哎呦哎呦”的喊了两声,面色泛白,额头浮出一层汗来。 萧静嫒大惊失色,忙扶住了母亲:“娘,你怎么了?哪里疼?” “还不是你!”王氏捏了她一把,“早上非要为娘喝那你煎的那个茶,这会儿竟是绞痧似的疼,你问为娘的,为娘还想问你在里头加了什么呢!” 萧静嫒这些日子刚开始学如何煎茶,因是初学,老是调不好里头的比例。偏偏她虽是新学,但总得有人给她试试味道,于是家里这些天就总是有人吃坏了肚子,这糗事儿,在场的三位自然都是知道的。王氏说着就去瞅萧静姝的面色,觑着她没异样便放了心,抱着肚子演的更卖力了 “我”萧静嫒听的是茶的缘故,一张脸都红了,急急忙忙的看向萧静姝,“大姐姐,你快帮我扶着娘亲,我们得赶紧下山去看大夫啊!” “不用不用,”王氏赶忙说道,“就不用劳烦大娘子了。”她看向萧静姝,一脸无奈的说道,“大娘子,要不你在这儿等我们一会儿,刚过来的时候,我瞧见那边有个茅厕的,我先去更衣,一会儿就来找你?” “叔母真的不必下山去看大夫?这吃坏肚子可大可小,万一是绞肠痧,真是能疼死人的!叔母还是别大意了吧?”萧静姝一脸担忧的说道。 王氏干笑了两声忙忙推辞了,萧静姝看她坚持,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萧静嫒就扶着王氏去更衣了。 萧静姝看着她们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林木之间,“嗤”了一声,唇角微微一弯,勾出一个满带嘲讽的笑来。 如此低劣的手段,如此粗糙的计谋,这是看不起她萧静姝,想把她的智商,跟她们这些妇孺拉到同一个水平线上?简直可笑可悲!瞧着吧,她非要她们知道,这个“悔”字怎么写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萧静姝拣了一块大石坐了下去,当王氏和萧静嫒离开之后,此地四下无人,只余带着几分寂寥的虫鸣鸟叫与她为伴。 她算计着时辰,果不其然,不过盏茶时分,便听得马车嶙峋之声,由远及近,渐渐传来。 马蹄声踏破了这空山的静谧,也打破了这片刻难得的安宁。 萧静姝从石上站起了身体,略带张惶的往马车到来的方向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匹极其神骏的黑色高头大马。 萧家扎根于南方夷陵,而南面水土并不适合畜牧,所以像这种眼神灵动,四肢修长,奔跑起来四蹄翻飞如踏雪的骏马,在南方一匹便价值百两。 四乘车马,非王公大臣不能用。 萧静姝脸上犹带张惶之色,可眼眸里,却已经透出了几分淡淡的了然。 她现在身处的这个位置,旁边就是通往龙渊寺大门的盘山驰道,可若非有约在先,她只是在此僻静之所独自小坐,如何就能这般巧合的遇见“非王公不能乘”的四乘车马? 那马车一路向她的方向疾驰而来,毫不停顿,甚至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图,片刻就近的她甚至能看见那车夫面上的小痣,萧静姝低低一声惊呼仿佛这才意识到了面前危险的迫近似欲躲闪,但此时,那马车距离她已经只有十几步远了。 她面上登时露出了惶然的惊惧。 就在那马车像是就要撞到她身上的那一瞬,那车夫却忽然重重扼缰,那粗重缰绳之下,骏马如人陡立,四蹄离地,就在她身前,以一个极其危险却又炫技到华丽的姿势停了下来。 萧静姝喘息未定,面色殷红。 马车帘子一掀,人还未出现,就先传来了一阵“哈哈”的大笑声,旋即,里面露出了一张俊俏却张狂的脸,那人手里拎着马鞭,指着萧静姝对那车夫指指点点,大笑道:“南蛮子就是这么胆小!看她吓得那鹌鹑样儿,哈哈哈!” “”你妹! 萧静姝差一点绷不住当场破功。 她装的多辛苦,小样儿你造吗? 要不是她算好了哪怕是等到最后一步,以她武艺要闪开躲避也最多是“懒驴打滚”姿势狼狈,又兼瞧见了那车夫面上带着看好戏的笑意,显然这种事儿做过很多很多次了,她哪里会故意呆呆站在原地等他们来撞!但这熊孩子竟然敢说她是“鹌鹑”,这般一句话就能气得她想一把夺过鞭子来抽死他,也是实在太给力了! 可她在这边矛盾纠结要不要不管自己的计划,抢过鞭子来抽死这熊孩子,那锦衣少年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差点被人抽成滚地葫芦的危机边缘走过了一遭,他面上虽依旧笑得张狂,心里却已经有了几分满意。 需知本朝受胡化甚深,那些原本应该温柔娴静的小娘子们也都比前朝之后更加彪悍,朝中大臣因着家有悍妻,被管的战战兢兢的,大有人在。 可这少年素来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悍妒之妇,他一试之下,就发觉面前这已被“内定”为他未来夫人,只缺他一个点头的少女果然如来人说的那般温驯内敛,他脑补了一下自己以后的快活日子,当下就笑得越发多了几分快然得意。 他心情愉快,当下看萧静姝好像呆呆的微微张了嘴儿,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段,贼眼溜溜看了个饱,旋即这才“哼”了一声对车夫懒洋洋说道:“王七,你素日是个做事能干的,爷这趟出来,才让你随身伺候着。这下好了,你连驾马车都驾驭不了,眼瞧着吓着了人家小娘子,还不快去赔个不是,看看人家小娘子伤着了没有?” 车夫慌忙躬身应是,急急上前就要冲着萧静姝跪下道歉。 萧静姝轻轻抚了抚胸脯,拍了拍仿佛定惊一般,原本失色的花容,也像是渐渐恢复了血色。 她咬了咬下唇,瞧着面前的车夫道:“我没事儿。你就不必赔不是了你,你以后驾车小心点儿,车速这么快,要是真伤了人就不该了。” 那少年听她这么说,又隐约勾了勾唇角,敲了一下那车夫的脑袋,冲萧静姝点了点头:“我自会回去调教下人的,多谢小娘子不罪之恩。”说着微微一抱拳,对那车夫呵斥道,“好了,既然人家小娘子不怪你,你就冲她磕三个头,这事儿就暂且揭过了吧。” 萧静姝受了他的礼,旋即便目送那架华丽的马车以丝毫不逊于方才的车速,在狭窄的驰道上疾奔而去。 她面上原本的笑意,也渐渐为冷瑟所取代,挺直了方才微微伛偻的背脊,萧静姝一声轻哼,便走到了方才她坐着歇脚的大石那边,等候王氏她们回来。 果然,这会儿不过片刻,王氏就带着萧静嫒回来了。 王氏虽然还在“哎呦哎呦”的装样儿,可微微上弯的唇角却是骗不了人的藏了喜意。 她偷觑两眼萧静姝,看着她面色犹白,眨了眨眼开口问道:“大姐儿,瞧我这不争气的身体,唉,劳你一个人在此久等了,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萧静姝似乎犹豫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叔母您既然松快了,那咱们走吧?” “没事儿就好,你祖母诵经也该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回吧。”王氏点头答应。 三人回了龙渊寺,果然,老太太那边也已经结束了,瞧见她们联袂回转,老太太面上比平日多了几分笑意:“一会也该用晚膳了,龙渊寺的素斋不错,姝姐儿和嫒姐儿一会陪我多用些。” “好的祖母。”萧静姝和萧静嫒一起答道。 几人汇合了随行的健妇丫鬟嬷嬷,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禅房去,走过回廊,却见迎面有两男子一路笑谈而来,萧静姝一望之下,忽然一声低低惊呼,身体略一瑟缩,就往王氏身后躲去。 王氏隐约一笑,老太太看着那迎面而来的两人,却轻“咦”了一声。 等那二人一前一后走的近了,老太太忽然开口笑道:“这不是俪家的成哥儿么?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走来的两人,正是方才萧静姝遇到的一主一仆。 萧静姝冷眼看着老太太和那郦成做戏扮巧遇,老太太还叫她们两姐妹和王氏一起和他见了礼,介绍时,萧静姝知道了这锦衣少年的身份一一一一柱国大将军嫡长子俪成。 和她猜测的,□□不离十。 俪成见了她,便略带赧色的向老太太告了罪,说了先前的冒犯,又特特向萧静姝再次赔礼,说道:“萧家出行,怎么也不带两个侍婢一起,我方才还以为是哪家小家之女,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萧府君的女儿。下人无状,冲撞了,还望原谅则个。” 萧静姝摇了摇头:“先前我便说了,我没受伤所以不过一桩小事,公子这样郑重赔礼,反而成了我的不是了。何况既然公子和祖母是旧识,那便是看在母亲去后,祖母抚育我多年的份上,我也是断断不能跟公子计较的。” 萧静嫒立在一旁,看着两人似乎十分融洽的交谈,目光落在那少年紫色的锦缎衣衫上,面上登时流露出了几分嫉妒,沉思,不忿的神色。只是碍于无论是老太太还是王氏,显然都没意思给她介绍那锦衣少年,她这才勉强按捺了心火,只在旁边眯着眼睛细细倾听。 这个短短的小插曲过后,晚膳之前,老太太和王氏一块儿去“更衣”,一个时辰左右方回,两人回来之后,对萧静姝的态度就比之前更友善了。 萧静姝心知肚明这种态度转变是因为什么,她一句未提方才一个时辰之内,萧静嫒对那公子的打探和好奇,一句没说对方的醋意和愤懑,更绝口不言她的诱导和算计,她只是受宠若惊的接受了这种“善意”,似乎还因为心情愉快而格外多吃了一碗饭。 太阳,终于落下了地平线。 等到众人都已熟睡的丑时初刻,萧静姝独宿的禅房门悄声无息的打开,她腰挎秋水剑,身上一袭紧身的夜行衣,以一种落地无声的轻巧,从房中走了出来。 俪成这时候也已经睡的熟了。 睡梦之中,他忽然觉得脖子上痒痒的,觉得有些不舒服正要伸手去挠,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了一把似笑非笑的女声:“我若是你,是绝对不会想在没看清楚的情况底下乱挠的。” 俪成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一一一因为声音十分陌生,但又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一睁眼,几乎就要惊叫起来。 无它,他脖子上此时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那剑锋贴着他的脖颈,而他几乎能感觉到,那显然是开了刃的利器上传来的凛冽寒意,他悚然顺着宝剑的方向看去,便看见了持剑人的脸庞:是他白日里遇到的那位萧家大娘子! “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俪成面上满是惊惶,他面前若有镜子,也有闲暇对镜一望,想必便能看清,他此时的神色,和白日里萧静姝面上的几乎是一模一样。这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只不过,白日里萧静姝的惊慌是装出来的,可此时的俪成,却是实打实的被吓坏了。 他这趟本是和爹娘一起出京的,他不耐那一行人慢悠悠的赶路,便自己率先到了夷陵,想着先来会一会那将被许给自己的小娘子。可就算他是轻车简从,他身边带着的那个马夫,也是个难得的高手,等闲十几人近不了身那人也并不是马夫,而是效力于其父麾下的军中健卒。 这女人既然能把剑架到他脖子上,那王七呢?他是死人不成? 萧静姝看他眨眼就已经知道了他心中的盘算,她好整以暇微微一笑:“俪大公子,是在找你的下人王七么?” 俪成咽了一口口水,看着她只觉得头皮发麻一一一这女人是有读心术不成? “别这么看我啊俪公子。”萧静姝笑道,“放心吧,王七没事。他只是睡过去了而已。” 功夫再好,也怕。 她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自然不会有那种东西,不过高楠可是江湖人,要弄点儿,再简单不过了。 白日里,这位俪成想要炫技,让王七玩了一手驭马之技,她当时就已经注意到了,那王七手上的功夫着实不弱,一身力气,也绝非等闲。需知这马车冲刺何等力量,能生生勒停,非但是要人马之间有一定的默契,这对力量的需求,也是很高的。 所以她为了能好好“□□”这位俪公子,就让那位王七好好睡一觉了。 俪成看着她,眼中越发充满了恐惧。 萧静姝摸了摸下巴:“我听说,俪公子最喜欢用鞭子抽人了。这个道具,我很喜欢。” “”俪成只恨不得床上有道缝能让他缩进去,他很清晰的感觉到,面前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叫做“不怀好意”的味道。 很快的,他的预感,就实现了。 那女人将他的袜子塞在他嘴里,拿了他的腰带将他五花大绑,然后不由分说,找出了他的鞭子就将他抽了一顿狠的,抽的素来养尊处优连一点苦头都没吃过的他满身血痕涕泪交加,开始他还在心里发誓有朝一日非要把这个小娘皮xx一一,再一一xx了来报今日的□□之辱,抽到后来,那鞭子声啪啪,他听一下就瑟缩一下,等她终于停了手,他别说不敢有半点报复的念头,只恨自己不能回到今日招惹她之前。 萧静姝却发泄的十分愉快。 s这种事情,果然是会上瘾的。 尤其是抽面前这个还敢伤了她好闺蜜董思柔的衙内,她更是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 她玩够了,终于把他嘴里的袜子拿了出来,往地上一掼,那少年已经无力的委顿在了床上,缩着身体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眼里开始那种嚣张跋扈老子最大的味道,也全然消失殆尽。 萧静姝看了他一眼,轻蔑的淡淡一哼:“就你这狗熊样儿,也敢说我是鹌鹑?对了,你不是想娶我么?你只要娶了我,我以后照三餐好好伺候你,姑奶奶可不嫌手疼。别以为谁能救的了你,我这人,若是别人不给我活路走,那我就什么也不怕了。我要是没了退路,那谁也别想好过!何况,本朝悍妇不是一个两个,皇帝还带过‘猫爪’印儿去上朝呢,何况你要是敢把这事儿往外说,你从此就别想在旁前抬得起头来了!” “”姑奶奶我怎么还敢想娶你! 俪成吓得往床里一直缩,一个劲儿的摇头。 他软了,萧静姝却不依不饶:“我的祖母和叔母,今儿个是不是问你满不满意?” “我不满意,我回去就说不满意,姑奶奶你饶了我吧!”俪成哭丧了脸。 “那也不必。”萧静姝忽然一笑。 “”俪成瞪大眼睛看着她。 “我指你一条明路。我自小习武,身强体健,打你就跟打只鸡似的。可我那二房,却是个真正的名门闺秀,她爹娘,从小就是把她往嫁入高门联姻那条路培养的。你不是喜欢柔弱的女孩子么,你们家不是已经有了和我们萧家结亲的意思么?你这次回去就跟你爹妈说,你喜欢的是我们萧家的二姑娘便可以了。”她要笑不笑的说道。 俪成想了想,狐疑的看着她:“你怎么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话?” “我话的真假,你改天再去试探一下我的二,不就好了么?我保证,你绝不会失望的。”萧静姝胸有成竹的说道。 “”俪成沉默片刻,咬了咬牙,“好,我且信你一回。” 敢不信?这姑娘随便吊打他啊! 偏他那爹妈说什么也要给他娶一个萧氏女,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来看什么未婚妻,导致被人打的遍体鳞伤,这会儿只想找个地方舔他破碎的自尊心去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娶个母夜叉回家,还不如去看看,那位二如何。 萧静姝很明白他的这些心路转折,微微一笑,又给他嘴里塞了袜子,便施施然的离开了他的房间。 俪成特别想哭:姑奶奶,你走都要走了,还把我嘴塞上做什么啊!我敢叫吗!我叫了,别人抓到了你,我还能不娶你? 他正垂头丧气,忽然房门被人推开,他还以为是那煞星去而复返,却只见到王七的脸。 他嘴里“唔唔唔”的发声表示要那人解开他手上的绳子,王七面无表情的拿起了本来别在他腰间的剑,只微微犹豫片刻,忽然双手高举利器,重重从半空之中劈下。 那雪亮的剑光,就是俪成这一生,最后见到的画面。 这纨绔公子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不过是想偷偷来考察一下未婚妻,却偏偏,葬送了他的这一条命。 就算死了,也还是个糊涂鬼。 王七割下了那少年的头颅,用身上带着的石灰粉腌了腌,打开窗户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龙渊寺静谧无边的夜色里。 龙渊寺后山,早已有一行人,在那边等着他了。 见他终于回返,那为首的,穿着一身玄色袍子的青年冲他点了点头,没问他为什么迟了:“老七,辛苦了。” “见过二公子。”王七抱拳,将手中用石灰腌了用布包着的脑袋掼在地上,“属下幸不辱命。” 青年打开了布包,并不嫌腌渍,仔细看了一看确认了身份,这才终于微微一笑:“确实是他。此事成了。” 王七这时候微微皱了皱眉,脸上显出了几分犹疑。 青年自然觉察到了,但他只是笑着,带着鼓励的看着王七一一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用了王七去做这事儿,过程也似乎略有周折,否则他不会回来的晚了,可到底结果是如他所愿,那么这个周折,王七要不要报告,就完全在他。 王七沉默片刻,方才跪下一抱拳:“二公子,属下有事禀告。” 他将自己方才被迷昏,只不过因为抗药性这才提早醒来,隐在梁上看着那少女和少年的交锋,听见的那些话,对面前的主上一一道来。 青年安静的听着,除了王七的声音,便只能听见林中营火偶尔的荜拨声。 直到王七一口气说完,青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这高门绮户之中,锦衣玉食娇养,却也能生的出这等胆大包天的闺秀。看来,便是一个闺阁弱质,有时候也不容小觑啊。若非这小小插曲,我们谋算一路顺遂,我真险些轻视了这天下枭雄。”为着他的这一番话,旁边几人都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那青年感慨完毕,忽然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看了一眼还很黑沉的天色,对他身边的一个文秀青年道:“德操,你能模仿他人笔迹,王七那有一些那俪成往日的书信,恐怕还要劳烦你,用他语气给我们的柱国大将军和夫人写一封信了。”他顿了一顿,忽然挑了挑眉毛,“只是这原本的大就换做二吧,也算是咱们谢谢她的点醒之情。” 德操闻言,脸上露出了几分戏谑神色,一面却是一口应下:“公子放心。” 他只略略一翻信,便在旁边一块大石上完成了这一封伪造的信件,王七过来看了一看,发觉惟妙惟肖,连细处和对方口吻都完全吻合。 二公子等信上笔迹略干,便吩咐了王七将信装好,再放到了那俪成床头。 万事俱备,王七回房自己用了继续安睡,而二公子一行人,则是消失在了这无边无际的暗夜林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萧静姝是在一片忙乱和女眷的惊叫声中被吵醒的。 她昨天去做了贼,但艺高人胆大,在旁人无知无觉之中回到自己房中后,她一夜酣眠,已将自己胆大包天的所做作为,抛诸于脑后。 她有足够的理由,一夜好眠。 俪成这个人,色厉内荏,有欲而无谋,为人又好面子,被她这么一顿羞辱,必引之为平生之大耻辱,对外必如她所愿那般,三缄其口,默不作声。 这事儿,会从此烂在他们两个当事人心里,绝不可能泄露于旁人。 另外,她将“联姻”的祸水引到始作俑者头上,她就登时从在台上粉墨登场的戏子,变成了坐在台下可以悠然翘着二郎腿看戏的观众,只要遥想一下王氏得知自己的宝贝女儿可能会嫁给那个纨绔衙内的情景,她就自然心怀舒畅了。 是以,当她一大清早就被惊叫声吵醒的时候,萧静姝瞬间一个激灵就打挺坐起,抿着唇看向窗外不过是微曦的晨光和也正自茫然不解的侍女,低声吩咐春华:“你去外头看看,出什么事了。” 春华领命而去,没片刻,带着一脸惴惴然的进了门。 萧静姝心底不好的预感被她一句话证实了:“昨天咱们见过的那位俪成俪公子,昨天被人割了首级,死在了禅房床上。如今寺里正张罗着叫人去官府报案呢。” 春华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惧之色,任谁知道,只不过数十步之远的地方就有人睡梦里被人割了脑袋,应该也都会觉得心里害怕的:“,咱们是不是该先去老太太那儿请个安?” 萧静姝环视了一圈屋内:在春华的禀告之后,众仆面上似乎都带着隐约的恐惧。 相较于这屋里的其他人,她本应是最觉得失望,失算,无措,后怕的一个。但萧静姝的心内,实际上却是一片平静。 她细细回想,肯定了自己昨天的行踪绝对无人知晓,就连那一件黑色的夜行衣,也已经被她亲手烧掉了,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不管是谁,也不会把这件事和应该是深闺弱质的她联系在一起。 所以萧静姝声音平静,面色如常,她这种镇定的语气,也让屋子里其他的仆妇们也都平缓了刚刚知道消息时候的惊慌:“春华,秋实,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老太太那儿请安。李嬷嬷去叔母和二那儿通知一声,看看她们起床了没有。其他人守好门户,各司其职。等我回来,再行吩咐。” 众人俱都应了。 萧静姝这才动身带了两个大丫鬟去隔壁老太太的禅房。 老太太这时候显然也已经被吵醒了,大约也是得到了消息,萧静姝到的时候,只见那个小屋子外头一片没头苍蝇似的忙乱:花红和柳绿两个在屋角窃窃私语,两个大丫头在咬耳朵,另外几个小丫头则是一脸六神无主,等她人走到了眼前,她们这才发现她的到来。 花红和柳绿两个是极精明的,知道萧家谁才真正值得,虽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但从不敢给萧静姝下绊子,这会儿见了她,柳绿跟得了主心骨似的迎了上来:“大,您可算是来了。老太太方才听说了消息,一仰头就倒在了床上,这会儿还起不来呢!咱们已经派人去请了寺里的道远大师来帮老太太瞧瞧,又派了人下山去请大夫,只是没个主子坐镇,奴婢们到底心中不安,却没曾想您刚好到了,这可真是骨肉连心,真赶巧了。” 萧静姝点了点头:“你处理的妥帖。也去告诉一声叔母和二吧,我先进去看看祖母。” 老太太这会儿的确是在床上爬不起来,她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的跟被刀子割一样。 她和王氏此行,其实就是为了让萧静姝和俪成来这里碰个面的。 俪家有意迎娶萧氏女,但俪成自己素来是个跳脱性子,便在他爹娘面前吵着非要见未婚妻一面才能定亲。 俪明大将军和他的夫人素来宠爱这个嫡子,便向老太太婉转的表达了这个意思,也透露出了,只要俪成自己看的满意,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了,而老太太他们的所求,俪将军也丝毫没有讨价还价,一口就应下了。 可如今倒好,这位小爷和她们在龙渊寺刚刚一晤,当夜就被人取了项上人头,俪将军的嫡长子就这么没了,他如何能应?他那素来嚣张跋扈的妻子,又如何能应? 如今亲家结不成了不说,还要反而结仇,这么一来,他们萧家可要怎么办啊! 老太太心烦意乱,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当即就拿了手边的茶壶掷了过去:“贱婢!我不是说了我要休息么!” 萧静姝眼疾手快一闪身躲开,一眼那在地上溅开的碎片,眼底隐约闪过了一丝阴霾。 老太太扔完才看见是她,但口气丝毫也没有好转,依旧带着颐指气使的高高在上和不悦:“姝姐儿,怎么是你!” 萧静姝顿了一顿,忽然弯唇一笑。 只是片刻之间,老太太就感觉,她面前站着的萧家大姑娘,身上的整个气势,陡然一变。 萧静姝反手关上了房门。 她进来之前,已经让花红,柳绿和她自己的两个大丫鬟守住了门户不让人接近,是以她这会儿说话,便肆无忌惮,无需担忧隔墙有耳。 实际上,她本来这么做,是因为担心老太太的莫名“急怒攻心”导致卧床不起引人疑窦,可看见老太太那样的态度,和丝毫不带骨肉亲情的一个茶壶掷摔,她便觉得,她所有的隐忍,都成了一场错误。 “祖母,不是我,又能是谁呢?”萧静姝柔声细语,“您现在,应该很烦恼,很头痛吧?” 老太太皱了眉,一脸烦躁狐疑的看向她。 “我本来什么也不想说的呢。”萧静姝摊了摊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我都忍了好几年了,再多忍几年,原本也没什么的。可是您这次做的事儿,您自己也该清楚,我是不可能不反击的。” 老太太豁然抬头,凝思片刻,脸上陡然显出了几分惊惧:“难道昨晚的人”是你? 萧静姝不置可否,只是很诚恳的看着她:“祖母,您不能指望我像面团一样任人揉捏,毫不反抗,对不对?您要算计旁人,就也要有自己也被算计的觉悟。” 她口气凉薄,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置身事外的平静。 可她越是这样,老太太心里的怒气,就越是填噫满了胸襟,她越想越气,重重一拍手边的床板,以一种时迥异的敏捷翻身而起,怒斥:“你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算计你,你说这话,亏也不亏心?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孝道两字的?当初士奇要娶你娘何氏的时候,我本来就不同意,若不是圣人下了旨意,就她那个病歪歪的身子,她如何进得了我萧家门!她进了门,我本也是想好好待她的,但她进门五年都没能为士奇留下个子嗣,她死了,士奇至今还不肯娶妻,我萧氏一门当年何等显赫,难道血脉就要自士奇而断绝?你曾祖,祖父在天之灵,如何能瞑目?现如今你这一辈,只有荣哥儿一个子嗣,你嫁到柱国将军府,他就能免了上战场的危机,你难道不该主动自觉,还是你想眼睁睁看着我们萧家绝后!你竟然,你竟然还敢”两字,被她生生咽了下去。但老太太瞪着萧静姝的神情,却是目眦欲裂,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样子。在老太太心里,从未有过比这一刻更强烈的后悔,后悔为什么家里要让一个女孩儿习武。 老太太神色激动,萧静姝却连眼珠子也没动,就这么静静听着,看着老太太面上的怒色,等她说完了,她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甚至略略有几分意兴索然。 “祖母,我知道您为什么想和俪家人结这门亲事。陛下很快要准备二征高句丽,三年多以前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也没忘。如今若往事重来,就连我,也觉得承受不起。” 当年征讨高句丽,三十万人只有三千归来,还是多半缺胳膊断腿,肢体残缺,而二房的嫡长子,亦是没于此役。 如今皇帝要再征高句丽,老太太就怕再赔进去一个嫡次子。 偏偏二房的二老爷却没有功名没有官位,二房嫡次子没有任何理由逃避这次的兵役,老太太就想着,要拿她的婚事去讨好前来夷陵处理此地的征兵事宜的柱国大将军俪明,保下萧家第三代如今唯一的男丁。 这一件事,萧静姝从听说征兵远征开始,就已经前后想的通透明白了。 她这般一说,老太太陡然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孙女儿。 萧静姝续道:“可您的想法,从头到尾,全都错了。”她淡淡看着老太太,目光中甚至带着几分淡淡的悲悯,“您若有脑子,就该欢欢喜喜将二哥哥送去战场上,非但不能有丝毫逃避,反而应该谢主隆恩。” 她的话实在太嘲讽又太笃定,老太太倒退两步,当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听着她以一种极端冷静的口吻,一句一句说了下去。 “我们萧家祖上是什么人,我们自己记得,圣人也记得一清二楚。就算圣人不记得,每天看见枕边表姑祖母的脸,也会被反复提醒。圣人将父亲擢拔为郡守,一方面,是因为表姑祖母而来的外戚恩荣,可另外一方面,也是捧杀的考验。祖母不妨想想,若父亲还是个草民,圣人想要株我们九族要找个理由很难,可作为郡守,想要犯错就再简单不过,如果失了圣心,那么圣人一怒,我们全家都逃不掉。所以陛下要征高句丽,我们不但不能有丝毫怨言,为了父亲,为了我们全家,荣哥也必须欢欢喜喜的上阵才行!别说这次征高句丽未必会再大败,就是真的要败,真的又要死人,祖母,您唯一能做的,最多就是赶紧让二叔多多纳妾,多多播种,看能不能再生出一个小子来才对!” “你”老太太被她一番话说的紫涨,浑身颤抖。 看着老太太又有要发火的征兆,萧静姝干脆利落的微微一福身:“老太太要是想不透,就不如好好在后院颐养天年。这是年轻人的世界,您年纪大了,多多保重身子才好,别动不动就生气,怒气伤肝,这样对您自己毫无益处。” 她转身就走,身后,老太太忽然阴测测的丢过来一句话:“姝姐儿,你今日忽然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我日后见人就声讨你不孝的罪名?” 萧静姝转头微微一笑,和何氏相似的风流妩媚隐现眉间:“祖母只管一试。先皇的皇后娘娘闺中时就素有悍妒之名,后来照样能够入宫为后名声这东西,我若在乎,那今儿个也不必和您说这一番话。不瞒您说,我是觉得爹爹太辛苦了。拖着这么一大家子,要保全所有人的性命,还要和您那些不合时宜的奇思妙想周旋我这个做女儿的,就是为了孝道,才不得不将某些我本来不想说的事说出来,不得不为了替亲长分忧,而让您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 她扬长而去。 老太太摸索了半天,这才颓然坐倒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面对着这个孙女,她不想承认。可现在四下无人,她反复思量着萧静姝说的那些话,却不得不承认,是她在王氏的撺掇之下,打偏了主意。 人老了,就是见不得子孙离散王氏是目光短浅,她却是被感情冲昏了脑子。 老太太揉着额头,半响,不由自主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龙渊寺发生了这样的凶案,官府的衙役差人,自然是火速的就赶来了。 但等到了地方,一群人傻了眼:怎么没人说啊,郡守的家眷卷入了这件案子,那他们是该秉公好呢,还是该装聋作哑当做没看见好呢? 还是其中一个捕头机灵,先把整个龙渊寺四周包围起来,不许进不许出,然后忙忙就派人去通知萧郡守了。 午后时分,萧峻如常在后衙办公,门外这时候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门被人从外大力撞开,他讶然抬头就看见了萧升带着几分焦急的脸:“明府,出大事了” 萧升凑近了对他一番低语,萧峻的脸越听越沉,直到听完,他良久沉默,抚着颌下的三寸短须皱眉不语。 “明府,您看这该怎么办?” “姝姐儿没事吧?”萧峻沉思良久,开口第一句,却是问的这个。 萧升摇了摇头:“听说姝姐儿是众人当中最镇定的一个。连老太太身边的侍女,都被她指挥的团团转呢。”说罢觑了一眼萧峻道,“倒是有几分像明府您的性情。” 萧峻听得哈哈一笑,脸上露出了几分掩饰不住的骄傲:“你倒会夸她。” 他还能笑得出来,萧升就知道,肯定是没大事了。 他松了一口气,等着萧峻的决断。 萧峻却提了笔继续开始写公文,只淡淡吩咐道:“叫他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虽然是我的亲眷,可是我也断断没有因此而徇私舞弊的道理。这几天,他们也就不必下山回家了,先在龙渊寺里住着,等苦主的亲人到了再说吧。” 萧升细细一想,立刻了悟,便出了门去吩咐下面了。 他们这边不慌不乱,寺中,王氏却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她得到了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去见了老太太。 “母亲,您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老太太手里捻着佛珠,连眼珠儿也没转,淡淡的说道:“你急什么?是你杀的人不成?” 王氏傻了眼:“怎么可能是我!我哪有这样的胆子!”她着急的是这么一来她的荣哥儿要怎么办啊! “既然不是你杀的人,那这事儿咱们就问心无愧,左右不过是在龙渊寺多呆两天,等官府查清了事情究竟就能回家,你难道连这么几天也耽搁不得了?俪家自己不知道在外头惹了什么仇家,被人摸上龙渊寺来提了脑袋走,这种高来高去的江湖纠纷,可不是咱们妇道人家能做的出来的。他俪家就算要怪,也怪不到我们身上。就算俪大将军再有权势,对上咱们萧家,他也总要讲一个理字!另外,议亲的事情,既然有了这样的变故波折,那索性就算了吧。” 王氏一听就急了:“母亲,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从头到尾,是咱们求着人家俪将军办事儿,俪将军仁义,才一口应了,可现如今虽然那边有了波折,可姝姐儿不是还活着么!咱们若要表示诚意,不如”她咬了咬牙,觑着老太太不说话了。 老太太斜睨了她一眼,心底泛起了厌烦。 王氏虽没说下去,她却很清楚王氏的盘算。 若是换了之前,为了二房的荣哥儿,她说不定真就按着王氏说的去帮她算计了,可有了方才和姝姐儿的一番对话,她越思量,就越觉得自己之前想的岔了。 老太太隐约皱了皱眉:“等俪将军到了再议吧。” 王氏心有不甘,还欲再言,老太太已经冲她挥了挥手,端起了一旁边桌上摆着的参茶。 端茶送客的意思这样明白,王氏就算心里再怒,也只好先行离开了。 一行人在龙渊寺被隔离了三天,三日之后,柱国大将军俪明和他的妻子宋氏就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地方。 当看到儿子无头的尸体,宋氏伏地大哭不止,俪明手攥成拳,隐隐可见青筋。 他看向四周的捕快,深吸一口气按捺了一下自己已经涌到了胸口的怒火,平静了一下语气才开口说道:“凶手呢?抓到了么?” 路上收到了凶信,他和宋氏就星夜兼程赶到了此地,他们两人就这么一个嫡子,从来就是养的金尊玉贵,谁又能想得到,不过是他性子跳脱了一些,先行来了夷陵,却竟会殒命于此! 这让他们两人,怎么能接受得了! 宋氏路上已经哭晕了好几次,这会儿见到了儿子的尸体,这尊荣了半生的妇人只痛哭了片刻,便森然止住了眼泪,看向四周的眼神,凶戾的就像失去了崽子的母狼:“王七呢?” 旁边的捕快衙役们都是心中发寒。 苦主的家人,他们是见得多了。可像这两位这样身份尊荣,一句话就能左右他们所有人性命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哪怕知道宋氏的怒火不是冲着他们的,看着那女人的眼神,这些人还是觉得如利剑加颈,彻骨之寒。 其中胆子大一些的一个上前一步,出声道:“我们已经取过了王七的供词,也叫城中的几个大夫来诊断过了。王七当夜被人用迷晕了,应该是昏迷了足足一夜。供词和大夫的诊断都在此处,夫人请看。”这给非官长看供词,自然有些不合法理,可是对着这位国姓郡主,谁敢说一个不字? 宋氏劈手夺过,细细验看,一直等翻到了放在最下面的一个信封,她的瞳孔忽然一缩:“这是这是” 俪明适才一直由着宋氏发话施令,宋氏身份高贵,又自恃手段高明,事事抓尖要强,他们家的相处模式,妻强夫弱,一反男主外女主内,而且常年如此。 俪明这会儿察觉到宋氏拿着那叠东西的手都在隐约颤抖,便凑了过去,一阅之下,虎目不由泛起隐约泪光:“这是成儿的笔迹!” 先前出声的那衙役瞧了一眼激动的夫妻两人,微微撇了撇嘴,脸上浮出了一抹淡淡的不以为然。 虽说本朝悍妇凶猛,但这俪明在外头好歹也是个柱国大将军,手上人命不知几何,可在宋氏面前,却俯首帖耳的像一只小猫。这妇人显然是被宠坏了。连作为证据的信封也随便想拆就拆,想看就看,这等嚣张跋扈,也难怪养出这么个会被人寻仇摘了项上人头的纨绔! 没错,官府那边几番勘察,基本已经确定了,俪成死系为江湖人士寻仇所致。毕竟龙渊寺当日寺内只有一些不会功夫的女眷,而俪成房中门窗紧闭,侍从王七被人用迷晕,俪成身上又到处都是鞭伤,显然是为人泄愤所致,这般情况,不是江湖人士所为,难道还能是郡守大人那些弱质纤纤的家眷,抑或寺内慈悲为怀的和尚们不成? 宋氏却丝毫没注意旁人的眼光。 就算她看见了,她也毫不在乎。在她看来,她堂堂郡主,拆看本来就是儿子写给自己和相公的信件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根本就不在意证据不证据的这些细节,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因为睹物思人而悲愤欲绝的母亲。 俪明将手搭在宋氏肩膀上,看着儿子最后留下的言语,虎目也是渐渐浮起了泪光。 直至将信读完,宋氏方才和俪明交换了一个视线,她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某种坚定的决心。 宋氏清楚,俪明对俪成的宠溺程度和她一样,现在他也一样伤心,儿子虽死,但他死前最后的遗愿,他们这做父母的,必会替他完成,至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中年丧子,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就在此时,外间忽然传来了一道略有些尖利的女声:“俪夫人!俪将军!” 宋氏豁然抬头望去,目光隐隐一缩:那提着裙摆有些着急的小快步走过来的,正是去年在京中和她见过一面的,现在的夷陵郡守萧峻的弟媳,王氏夫人。 宋氏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冷笑,只转瞬之间,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王氏疾步而来,她身后跟着的嬷嬷和丫鬟们几乎都跟不上她的脚步,她丝毫未曾理会这些,面上堆满了难过的神色:“二位,节哀顺变。” 宋氏冷淡的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挺直了脊背。 她根本没心思跟王氏寒暄说场面话,单刀直入主题:“我儿子死了,凶手还没找到。不论如何,你们萧家脱不了干系。我儿前来龙渊寺的事情,只有我们两家人知道他的行踪,我们俪家,绝不可能有内奸泄密,所以,你们萧家别想置身事外!这官司就算打到御前,我也要为我儿讨一个公道!” 宋氏语气冰冷,目中凶光闪烁。 此时,身负丧子之痛,她身为郡主,身为二品诰命夫人的威仪全开,这让之前见她都是和颜悦色的王氏,当下心里就有些战战兢兢。但一想到自己的来意,她却又鼓起了勇气。 “俪夫人,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不过是凑巧来龙渊寺进香,可不是约好的”王氏皱了眉,推卸责任道。 “不是约好的?”宋氏却丝毫没有给她留面子的打算,话语尖利,不留情面,她斜睨了王氏,看的她冷汗涔涔,只觉背脊生寒,“你写给我的信我还留着呢,白纸黑字,你要我拿出来吗?” 王氏皱了眉,看着宋氏这时候让她害怕的脸,终于叹了一口气,完全服软,不再试图遮掩她自己的脸面:“俪夫人,您说我们萧家难辞其咎,我们就认了这个照顾不周。但您要说我们有意谋害贵公子,这个罪名,我们是背不起的。您也知道,这事儿,实在跟我们无关。” 宋氏见她口气已经软了,知道打掉了她最后的傲慢,便缓和了口气:“对,所以这件事,我们俪家也可以不计较。” 她稍稍一顿,冷然道:“我要你们萧氏女按约定的过门,给我儿守一辈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听到宋氏掷地有声,理直气壮的“守一辈子”这样的话,哪怕是有备而来的王氏,当场也是怔楞几秒钟。 她的确准备把萧静姝如之前约定的一样许亲过去,可她也没想过,宋氏竟然能说的出守寡一世这样的话。毕竟本朝并不鼓励寡妇守节,一般夫妻之间感情好的,给丈夫守个三年再嫁就已经算是有情有义了,感情一般的,出了热孝就回娘家准备再嫁也没人会诟病。在这种民风底下,宋氏能说的出这样的话,可见何其自傲和嚣张。这也出乎了王氏的意料之外:如此严苛,大房那边能答应么? 王氏隐约皱了皱眉,可面上依旧挂着谄媚的笑容:“俪夫人,您要这么说,这事儿可就难办了。这要嫁过去的若是我的女儿,我从小就教导她三从四德,她自然知道既嫁从夫,必能甘于清寂,恪守妇道。可如今您说的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呢。” 宋氏“哦”了一声,忽然挑眉道:“萧二夫人这么说就不对了。儿女亲事,你这个做母亲的做不了主,那还有谁能做得了主?” 什么意思? 王氏瞪大了眼睛:“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氏一脸的平静:“二夫人方才不是答应了要把二娘子许过来了么?你自己不也说,既嫁从夫,要恪守妇道的么?既然二夫人和我们想法一致,大家之前也已经书信往来,商量的七七八八了,那么自然就是应了我们的提亲了,”她拖长了声调看向身边虽然一直没插嘴,但是在听着两人交谈的俪将军,“老爷,我们回去就立刻来下聘,赶在成儿没下葬之前就将这事儿办了吧。等媳妇儿入了门,老爷看着是不是给成哥儿赶紧过继一个旁支的孩子承继香灯,也免得他去的孤零零的,日后连个摔盆子的人都没有。” 宋氏理所当然的已经把后头的一系列事儿都安排好了,这般轻松笃定,吃定了他们萧家不敢说“不”。 王氏当时就急了,这一急,她也顾不得礼貌,顾不得之前的盘算了,声音也因为着急而带上了尖利:“俪夫人您误会了,这要嫁过去的可不是我们家的二娘子,是” “不是二娘子还能是谁?”宋氏满脸讶然,一脸不解,“这儿女亲事,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是我记错了,萧二夫人膝下,还养着别的小娘子不成?” “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的么?”王氏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王氏话音未落就被宋氏冷冷打断:“二夫人是记岔了吧。二夫人既然只有萧二娘子这么一个女儿,你来和我们俪家谈儿女亲事,不是谈二娘子的,还能是谈谁的?” 宋氏看着王氏,手臂环胸,神色冰冷而傲慢。 王氏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尾,浑身都被浇的凉透了心。 但她越是回想,却越是觉得后怕,后悔,绝望,她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儿,她和宋氏书信往来,双方为了掩人耳目,互相之间说时用的称呼都是“她膝下的小娘子”,当时是为了防止大房那边听到风声,这事儿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可现如今,显然宋氏是要曲解意思,强娶她的女儿了,白纸黑字的证据,这可该怎么办啊! 王氏越想越悔,越想越乱。 她去年回京探亲,初时和宋氏不过一面之缘,直到她听说了陛下有再征高句丽,要用柱国大将军俪明为帅的意思,她这才起了要和他们家结亲的意思。 但俪成在京都素有纨绔之名,当街拿鞭子抽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再加上她见过宋氏,知道这位郡主娘娘是个极不好相与,没理还要搅三分的性子,她又如何能舍得将自家娇生惯养,性子还天真单纯的女儿嫁过去? 这才想到了大房的姝姐儿。 她请了手帕交去宋郡主面前试探口风,结果一拍即合,她便禀告了老太太,准备等柱国大将军他们这趟来夷陵商议征兵事宜的时候,双方私底下见个面,到时候两边长辈都同意了,再让老太太去说服大爷,或者索性让俪将军去陛下面前请个赐婚旨意,这事儿也就成了。可如今看来,郡主要耍无赖,而她先前自作聪明,一直绕过大房的行为,却成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氏冷冷看了手足无措的王氏一眼:“萧二夫人,有句话叫做求仁得仁。现如今我丧了唯一的儿子,我还肯看在你们萧家面上,皇后娘娘面上,维持你之前的请求而不是找你们萧家的麻烦,你就应该去求神拜佛了。二夫人可不要得寸进尺,觉得别人软弱可欺才是!” 王氏闻言,心中一凛。她抬起头看向宋氏带着寒意的脸,再看向她身边俪明不置可否但一言不发,显然是表示默认的模样,原本到了嘴边反悔的话,就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女儿和儿子,到底谁比较重要,这似乎根本就不是一个疑问。 王氏沉默了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宋氏脸上隐约显出了一抹得意的冷笑。 王氏颓然道:“夫人误会了,我是想着” 她话音未落,就听得外头有人高声喝道:“王氏,这衙门在这里办案,你在这里胡混什么,还不快快住口,随我回去!” 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愣,看向门口,瞧见两个女孩子一左一右的扶着一位老太太进来了。 这来的人,自然是萧家剩下的三位女眷。 萧静嫒方才已经在外头听的七七八八了,这会儿她看着王氏的眼底满是怨恨,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虽然还倔强的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但王氏一看她面上的神色,就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被女儿记恨上了。 她嘴唇蠕动,嗫嚅片刻,可到底还是没说出想要反悔的话来,反而只是转过了眼珠子,不再去看萧静嫒的模样,生怕自己心软。 老太太一进门,先是冲宋氏行了个礼。 宋氏是皇家郡主,又是二品诰命夫人,这屋里除了俪明,见了她都是要行礼的。 老太太年岁虽长,却也并不例外。 可宋氏却不肯受她这个礼,侧身急急躲开,皱眉道:“萧老夫人,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我还是晚辈,您这礼,我可受不起。” 萧老夫人一丝不苟的行完礼这才起了身,她看向宋郡主,没接她的话茬:“俪将军,俪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老身知道将军此来夷陵是身负皇命重任的,若贤伉俪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萧家,能帮的我们一定会帮手,必定不会推辞。,不过,两位如今心伤爱子之事,定是一心追索凶手,老身就不多打扰了。” “追凶?”宋氏轻哼一声。只听老太太的话,看她方才硬是要行礼撇清的举动,宋氏立刻就明白了:这老太太是想推得干干净净,一概不认了。 俪明此来,的确是身负重任,可对宋氏来说,天大地大,大不过她独生子的遗愿,她一个做母亲的,若是连自己儿子最后的愿望都满足不了,她还要那些功名利禄作甚? “既要追凶,第一要追究的,就是这夷陵治安管理不利!这是在萧郡守治下出的大案,他作为一郡之守,夷陵父母官,根本就是难辞其咎!”宋氏毫不示弱,一句咬的比一句紧,“我倒很是怀疑,萧郡守这样玩忽职守,搞得夷陵治安如此糟糕,能不能胜任郡守的职位,担不担得起圣人交给他的重担!” 萧静姝原本低着头在后方听着他们唇枪舌战,但听得宋氏这会儿说萧峻的不是,她却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略略上前一步,仰起了下巴,直视宋氏:“郡主此言差矣。” 她这一上前开口,宋氏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看她的身量和身上的打扮穿着,宋氏就明白过来,这就是之前被推出来和她的儿子议亲的那位萧家大娘子。 今日萧静姝的打扮很是素淡,她身量高挑,但因为抽条快的关系,显得身形略略单薄,腰肢纤细,瞧着却是不如她旁边的萧静嫒婴儿肥小圆脸儿的有福气。宋氏心里,对儿子在信里说的话,就更信了几分。她是知道自己儿子喜欢贤良淑德的女孩子的,瞧着萧静姝连她也敢顶撞,显然不是个性子好的,而萧静嫒强抑着连哭也不敢哭宋氏打量她的眼神,就更带上了几分满意。 宋氏肆无忌惮的看了好一会,半响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又是什么身份,也配这么和我说话?” 萧静姝脸上丝毫没有被轻蔑而起的波动,她心平气和的缓缓开口:“身为人子,若是听得旁人批评自己的父亲都不敢站出来为父亲辩驳一言半语,那才是不孝。为人子女,就是我能站出来说话唯一需要的身份。”她忽然眼眸一挑,略带挑衅的看向宋氏,“还是说,俪夫人觉得,若您听见旁人肆意诟病,胡乱揣测自己的父亲也可以听而不闻,视若无睹?” 宋氏斜着眼睛睨着她,心里方才对她的不喜,更多了几分,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盘算:“好,既然萧大娘子这么说,我就听听你的高论。” “也谈不上什么高论不高论的。”萧静姝摇了摇头,“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俪夫人,我父亲担任夷陵郡守,至今虽不过短短两年,但这两年,我爹每年在吏部的考评,都是一个优字。夷陵治安如何,民风如何,世情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可为什么,偏偏俪公子来了夷陵,就会出事呢?” 不待宋氏回话反驳,她就已经一股脑儿的说了下去:“去年俪公子在京中和京兆府尹家的公子为了一个女姬大打出手,今岁初春,令公子又和恭郡王的小舅子为了一句笑谈翻脸成仇这些事儿,不用我一一例举吧?”这些事儿,都是京都流传甚广的笑话,要不是因为这些斑斑劣迹,宋氏早就给儿子在帝都找一门好亲事了,又何必打旁人的主意? 宋氏脸上阵青阵白,看着萧静姝的眼神更加不善。 萧静姝恍若不觉,续道:“就更别提,俪公子平日里马鞭不离手,在京都长安大街都喜欢快马加鞭,俪夫人若是想说令公子没得罪过人,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信也不信?” 宋氏听她丝毫不给面子的数落,越听越气,这时候终于忍耐不了,举起手来劈脸就要冲萧静姝脸上打下去,她手刚举起,就听得有男子声音一声断喝:“我萧某人虽不才,但还不需旁人来替我教导女儿!” 宋氏僵了一僵,她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俪大将军,瞳孔微微一缩,看向门口的来人:正是恰巧赶到的夷陵郡守萧峻。 萧峻进门,先向俪将军拱了拱手。 官员之间见面不比女眷,既然不是正式公堂厮见,彼此都有官职在身,这拱一拱手就已经算是见过礼了,俪将军也还了礼。但当萧峻转向宋氏之时,面色却十分严峻,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冷意:“俪夫人,敢问我儿,哪一句有错?这女儿家的脸面,可不是旁人能随便打的!” 宋氏冷冷看着他,“哼”了一声收回了手:“怪不得人家要说,丧妇长女不娶,后宅女眷对闲言碎语如此了解,我看你夷陵萧氏的门风,也不过如此!” “她的要和贵公子成亲,做姐姐的听长辈说过一些未来妹夫的情况,有什么逾矩的?”萧峻挑了挑眉,淡淡问道。 老太太闻言震惊的看向背对自己的儿子。王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萧静嫒捂住了嘴,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掉下来了。 宋氏面上的震怒却瞬间淡了。 在场的都听明白了萧峻的意思和立场。 宋氏“嗯”了一声:“郡守若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 几个人都是人精,再说几句你来我往的试探,萧峻立刻表达了自己身为大伯,能对萧静嫒的婚事施加的影响力,宋氏也听的明明白白;他那个弟弟,几乎是对自己做郡守的大哥言听计从的,儿女亲事,也不例外。 宋氏这一下满意了。 若说原本王氏和他们的私下沟通还有反悔的可能性,现在萧峻身为夷陵郡守,他说了这样的话,那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再没有了反悔的可能。 宋氏当场和他敲定了,过几日就叫媒婆来提亲,但她还没来得及露出几分满意,就听得萧峻悠悠说道:“不过长幼有序,我们家大姐儿还没定亲呢,这二姐儿的婚事先定下了也就罢了,这人却是要过几年才能送去府上的,如今最多不过是定个名分罢了,这一点,却要先告知贤伉俪才行。” 宋氏的脸,瞬间就阴了。 过几年?那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可任她再怎么说,萧峻就是咬死了不放,他说的也是正理,宋氏想找个理由来反驳都不能,再加上一旁边,俪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到此为止,她虽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好先就此答应了下来。 两家似乎是暂时就这件事在表面上达成了共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当日一行人前往龙渊寺的时候,一路欢声笑语。 而今从龙渊寺回家,却是一路沉寂如死,无人多言半句。 等回到了萧家,老太太立刻就把萧峻找去谈话了,而萧静姝刚回房,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她的师父高楠就已经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显然是一直在关注他们什么时候回府的消息。 高楠疾步跨入房中,一把揽住萧静姝的肩膀,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直到确定她安然无恙,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我听说龙渊寺发生了命案,姝姐儿,你没事就好。” 萧静姝心中一暖。 她给高楠倒了一杯茶,将丫鬟婆子们都遣退了,这才对高楠说道:“师父不知,我现在这心里也是砰砰跳的慌。” 高楠有些讶然的看向她:“出什么事了?”她是知道萧静姝拿了走的,可走之前,萧静姝对她保证过,不过让秋水剑白白染血,不会让她师门以她为羞,而高楠昔年在京中,见过俪成几面,在她看来,俪成虽然嚣张跋扈,但罪不至死。也是因为这样的判断,高楠这才觉得,俪成的死虽可能和她这女徒有关,但必不是她下的手。 “这事情,说来就话长了。”萧静姝叹了一口气,倒也没隐瞒,将老太太和二房的算计一并说来,高楠听得咬牙切齿,等听她说她乘夜去威胁俪成,将祸水东引的时候,还抚掌笑道,“可惜我没跟你一起去龙渊寺,否则,此事就断断不需你亲自动手了。” 萧静姝内心感动:“可我现在回想起来,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只怕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落在了那只真正动手杀了人的黄雀眼里。那人也不知是友是敌,说起来这次是帮了我一把,可这种莫名其妙硬塞过来的示好,我却真不知道是蜜糖还是毒药。” “你的意思是,将军夫人看到的那封亲笔信,是伪造的?”高楠挑了挑眉,似是也有几分诧异。 “嗯。”萧静姝点了点头。 这几天她们被禁足在龙渊寺,可到底是那群衙役和捕快顶头上司的家眷,要探听一些案子的消息,那些人自然不会守口如瓶。 萧静姝当然也听说了有关证据当中的那一封信,她注意到了堂上宋氏的态度和二婶儿如遭雷噬的震惊,几番结合分析,显然那封信的内容,就很值得商榷了。 “我当日对俪成荐了二,俪成不过是将信将疑。他即使是真的想改变主意不娶我,想换目标娶二,也不是在短短片刻时间里就会做出的决断。所以那封信,必然是者伪造的。”萧静姝分析道,“这幕后之人,故意在我夷陵动手,与我萧家,必然是敌非友。否则,他总也要顾忌几分我萧家在其中的为难之处,可他这封信,却偏偏是对我示好,否则他要是写一些比如‘对萧家大姑娘十分满意,愿娶为妻’这样的话,我的处境就真的艰难了。可他偏偏不声不吭的就帮我坑了二房一把,没让我的算计落空,”她摇了摇头,“这中间矛盾之处,我是实在想不明白。” 高楠看着她面上的困惑,忽然“噗嗤”一笑:“我瞧着,倒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人家做了好事,也没留下名姓,显然不图你的报答。我猜说不定真是那俪成得罪了哪位大野龙蛇,豪侠之士,人家瞧着你小姑娘家顺眼,顺手帮了你一把呢。” 萧静姝有些困扰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稚气犹存的小脸上罕见的流露出了一抹迷惑:“会是这样吗?”可草莽之士伪造书信的水准能这么高?高的连人家的爹娘都看不出来?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高楠揉了揉她的头顶:“既然没有更多线索,如今想也没用。”她看了一眼二房院子的方向,脸上流露出了几分嘲笑,“倒是你二婶儿,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那一房,如今怕是有的饥荒要打了呢。” 萧峻进了春晖园,老太太冷着脸坐在上首,看着神色淡漠一言不发的大儿子,又觉得自己头疼了。 她不说话,他也就不先开口。 到底是老太太憋不住,半响终于先出了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嫒姐儿不是你的女儿,但到底也是咱们萧家人,本来三书六礼未过,此事可以就此作罢。你怎么就偏偏能答应了那俪家这样无礼的要求?你心疼姝姐儿我知道,可嫒姐儿也不是那路边的野草啊!” 萧峻二话不说,撩袍子跪了下来:“娘亲这是责备我不顾家族血脉么?这话,儿子实在受不起。” 这么多年以来,除了续娶的事儿和对萧静姝的教导,萧峻从来没对老太太说一个“不”字,这也就导致了老太太根本就没想到,她今天竟然会被这么直接的顶了回来。 可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跟姝姐儿有关,老太太心里越想就越发暗恨:凡事只要跟那两母女牵上关系,自己这一贯纯孝的大儿子,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老太太伸手去扶他,萧峻却只是硬邦邦的跪着,摇头不肯,老太太无奈,半响叹了一口气跌坐在了榻上,“峻儿,你这是怨着为娘么?” “娘亲,”萧峻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么多年,您对何氏一直有心结,怨她不能给我传承血脉,怨她只生了姝姐儿一个就撒手人寰。您有这样的想法,心里不喜欢姝姐儿,疼爱嫒姐儿,我也觉得可以理解。” 老太太觉得有些难堪,她犹豫半响才道:“这事儿,姝姐儿也跟我说过了,是我之前想的岔了。”她把萧静姝之前的分析对萧峻说了,萧峻听的目光闪动,目中异彩连连。 老太太却没注意到这些,她续道:“我知你有苦衷,现在想起来,我也有考虑不周之处。按姝姐儿的说法,既然荣哥儿必然是要上战场的,那俪家那门亲事,不结也罢。可老大,你要是就为了报复二房就毁了嫒姐儿的终身,是不是也过了点儿?嫒姐儿说到底,也是我们萧家人啊!” 萧峻豁然抬头,冷然说道:“王氏既然敢算计我的女儿,那她最后自己被套了进去,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她若不引俪家人来夷陵,嫒姐儿就自然不必定这门亲,可既是她自己作茧自缚,又能怪得谁来!便是嫒姐儿,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有这样一个拎不清的母亲,须怪不得我这个大伯!” 那封写给宋氏的信,最后能到宋氏手里,作为证据之一,他自然是过目过了的。 若没有他的点头,宋氏根本就不可能看到那封信! 他是不知这信到底是真是假,可他看到了里面的内容,就已经决定了顺水推舟。 王氏这么多年来,以为自己后院独大,做事越来越嚣张,屡屡踩到了他的底线。 他一直没动作,一是因为没有太好的时机,二来也是因为那些小动作,还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何况家里要是一向都风平浪静,姝姐儿也没了练手的机会。 让她一路顺遂的长大,虽然幸福,可他也就看不出来她的心性和潜质了。 不过这一次的事情,萧峻心里反复思量,就觉得对萧静姝的处理还算满意,在这次的考量之后,他也觉得,没必要非要女儿继续藏拙了。 毕竟,她今年也已经十一岁了。再过不几年就要及笄,作为他萧峻的独生女,她身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他此生或许不会有儿子了,那这个唯一的女儿,日后就可能要承袭他们夷陵萧氏的血脉,他不得不在她的教育上,煞费思量。她的婚事,就更是需要细细考量。 老太太闻言十分震惊的看向萧峻,直到确认了萧峻脸上的冷冽并非她的错觉,她这才慢慢收回了愕然的目光。 她原本的气势,慢慢的弱了下去。 老太太这时候才想了起来,要是论算计,她自己也是王氏的帮凶,她也一样算计了姝姐儿。 她这儿子,该不会连她也记恨着吧? 室内一时沉默良久,最后看着老太太脸上由理直气壮渐渐变为忐忑,知道自己敲打的差不多了的萧峻这才开口道:“娘亲也别着急上火。这门亲事,日后或许另有转机。” 老太太不及高兴,萧峻却话锋一转:“可到底会不会有转机,一要看机缘,二则也要看嫒姐儿自己日后的表现。她现在年岁还小,要是大人好好教导,心性还能有所转变,可若是过几年再看她,也变成了和王氏一样不知道什么叫做家族荣辱,什么叫做血脉亲缘的凉薄愚蠢,那我这个做大伯的,也不必多费心思,官中多出点嫁妆送她嫁过去也就是了!” 老太太嘴唇嗫嚅两下,深吸了两口气:“她素来与我亲近,我日后多约束她一些也就是了。” 萧峻此时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平日的风度翩翩,观之可亲:“那就劳烦娘亲了。” 他略略一顿:“姝姐儿不是还给娘亲出了个主意么?荣哥儿或许要随军出征,二房子嗣单薄了也的确可怜,我记得,前几年,好像二弟的几个通房还有过孕的吧?既然如此,不如就在外头再买几个良家,让二弟纳了便是。” 老太太瞳孔一缩:这是要把王氏往死里打啊! 可看着萧峻面上的笑,她不知怎的,就不敢说半句拒绝,老太太心里乱糟糟的不是个滋味儿,口上却已经应了:“峻儿放心吧,此事为娘省得了。” 他们这边母慈儿孝,一片祥和,二房的院子里,却已经乱成了一团糟。 王氏刚领着萧静嫒进了二房的院子,二老爷萧岓这时候居然破天荒的已经大白天就已经在了后院里。 萧静嫒一看见父亲,立时挣脱了王氏原本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迫不及待的要甩开什么脏臭的玩意儿一般,一头就往萧岓怀里扎去:“爹爹!” 她的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 萧岓平日里虽然喜欢倚红偎翠,但视那些女子如玩物,在嫡子和嫡女面前,他依旧算得上是好父亲。 所以萧静嫒和他一贯亲近。 这会儿她因为母亲而受了委屈,自然就想着投奔父亲的怀抱,而根本没注意到,王氏眼底的失落和难过。 萧岓抱了抱她,哄道:“嫒姐儿别哭,别哭啊,有什么委屈的事儿,爹爹给你做主。” 有人一哄,萧静嫒愈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哭声哭的王氏本来就已经足够内疚的心里,也满满的泛出了苦涩来。 她在做那样的算计的时候,何曾想过,最后倒霉的竟然会是自己女儿? 萧静嫒背着王氏指道:“爹爹,我不要嫁给一个死人!我不想去守望门寡!爹爹救救我” 萧岓一只手搂着她,看向在一旁边呆立着的王氏,忽然高高举起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连原本哭的大声的萧静嫒也愣住了:从来没对女人动过一根手指头的萧岓,居然真的重重打了王氏一巴掌! 她虽然恨娘亲累了她,可她也没想过,爹娘竟然会这样大动干戈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修字) 王氏被这一巴掌打的一个趔趄,反应过来捂着疼的发涨的脸,几近不可置信的瞪着萧岓。 她心里这会儿只有一个念头:当着满院子的人被相公括巴掌,她以后在这家里,还怎么做人? 最开始的震惊过去之后,王氏忽然爆出一声尖利的哭喊,挥舞着手就要上去捶打萧岓,但她还未靠近男人的身体,就已经被萧岓的几句话死死的钉在了原地:“你嫁给我十几年,我自问待你不薄。前两年青鸾和红绡是怎么死的,你我都一清二楚。你若想拿一张放妻书回家,就自管继续折腾。” “你”王氏的面色苍白,跟看鬼似的瞪着萧岓。 青鸾和红绡都是萧岓的通房丫头,两个人姿色不恶,红绡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掉了一个刚成形的男胎。 这两桩事,自然都是王氏的手笔。 她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还暗中得意过。可现在听他这么说,她却不确定了。 看王氏终于冷静了下来,萧岓只作不见,低下头疼爱的揉了揉怀里萧静嫒的脑袋,口气却是略略带着几分训诫:“嫒姐儿,你先回房去吧。爹爹有话和你娘说,你放心吧,只要你日后规行矩步,恪守闺训,万事自然有爹爹给你做主。” 他的重点,放在了“规行矩步,恪守闺训”这八个字上。 萧静嫒略带几分懵懂的点了点头,一面还想再留下,一面却已经被在旁边终于回过神来丫鬟婆子们的簇拥底下往外走。仆妇们都是精乖的,看萧岓这个样子,哪里还不知道二老爷已经动了真怒,哪个聪明的下人愿意看主家狼狈的模样?知道的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等人散了,萧岓领着王氏回了房,关上了房门。 门窗紧闭,日光混沌,昏暗的光线落在男人的脸上,明暗不定,喜怒不辨。 王氏的心,不知为什么就揪的生疼。她心底忽然有了某种明悟:自己头上的天,从此大约是要变了。 萧岓见她站着,身形却渐渐瑟缩,半响忽然开了口,这会儿旁边没了人,他的口气却平缓了不少:“子佩,当年萧王两家说亲,我母亲去相看之后,便中意了你。这事儿,你大约是知道的,所以你嫁过来之后,一直对娘亲恭敬有加。” 他忽然喊了王氏的闺名,这是很多年来的第一次,王氏听着他的话,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忽的就落了下来。 她胡乱擦了一把脸,点了点头:“婆婆对我好,我自然应该投桃报李。” “但当初,我爹看中的却是你的四堂姐。当时我们萧家状况不好,度日艰难,而我娘待我爹恭顺,听了我爹的意思,也就答应了。” 王氏呆若木鸡:还有这一出?她是真的一无所知!婆婆从头到尾,从来没对她提过这一茬。 她当时嫁进萧家的时候,正好是这家族最艰难的时刻。 萧峻和萧岓的曾祖父本是南陈末帝,后来投降了本朝,被封为顺王。 但那是曾祖父时候的事情了。 王爵虽名为“顺”,可就算是事事恭顺了,到底也还是没被皇帝忘掉,后来爵位一掉再掉,又一直被皇帝派来的官员为难,最难的那几年,若不是南陈旧臣心念旧主有心帮衬,怕是举家活活饿死都有可能。 王氏嫁过来的时候,萧家几乎是只剩下一个四处漏风的空壳了。 在萧峻还未出仕的那几年,王氏和何氏都往里面填了不少嫁妆出息,而王氏之所以敢在后院作威作福,这也是最大的理由。 可萧岓说起了她四堂姐,别人不说,王氏却是清楚的:四堂姐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给她备的是整整八万两的陪嫁,和她的一万两比起来,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王氏的嘴唇都颤抖了起来:“那为什么,最后还会是我嫁过来?” 萧岓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王氏的眼中,满满的全是失望:“你还不明白么?我在赏花宴上见过你四堂姐,也见过你。是我在两人之中定了你的。” “相公”王氏的眼泪落满了襟怀,她低头抹了抹眼睛,再抬头的时候面色恍惚,喃喃问道,“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对此一句不说?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萧岓答非所问,长叹了一口气,满脸的倦意:“子佩,你是不愿意嫁给我的吧。我生性跳脱,不爱钻营,不通庶务,大哥能靠着一人之力做到郡守之职,但我现在还是个白身。你觉得嫁我委屈了,羡慕大房,所以才事事争强好胜,我都明白的。” 王氏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我” 她是怨恨过萧岓不入仕为官,可平心而论,除了这个,萧岓待她是真的不差了。 萧岓的声音却渐渐冷漠起来:“可你只看到了大房的光鲜,你看见大哥对咱们的照顾了么?这么些年,咱们沾了多少大房的光?本来,若不是你这次犯蠢,嫒姐儿日后虽然很难高嫁,但我总会给她寻一门真正可心的亲事,让她过的舒舒服服的。何况大哥这辈子都未必有子嗣,即使日后要从远房亲属里过继一个,他本也不会薄待了我们的荣哥儿,你自己好好想想,荣哥儿能去骊山书院,如果不是靠大哥的面子,他能不能进得去?我萧岓这辈子,就没什么别的本事,但我有一个好大哥,我自己就算不上进,又有什么关系?偏偏是你你现在得罪了大房,得罪了大哥,得罪了姝姐儿,你做事情之前,到底有没有为我,为嫒姐儿,为荣哥儿真正想过?就为了你心底的那点不能摊在阳光底下的妒忌,你这是好日子过腻了吧!” 这是萧岓第一次把所有的东西掰开了揉碎了摊在王氏面前给她分析了个明白。 王氏的心里,渐渐的就充满了懊悔。 现如今她还能怎样?嫒姐儿的亲事摆明了是捏在大伯手里,她就是为了嫒姐儿,也再不敢跟大房争锋了。 以后家里,就是姝姐儿一支独大了,就是她这个做婶婶的,也只有捧着她的份儿。 可她还是有一点不服:“可可我们现在就只剩下荣哥儿一个儿子我这也是为了老爷的香灯,”她说着哭了起来,“我的华哥儿已经死了,连尸骨都没看到,要是荣哥儿也死在战场上,可叫我怎么活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萧岓冷冷说道,他居高临下看着王氏痛哭的模样,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冻结成冰,只是王氏只顾着掉泪,没有看见他的神情,“当年征兵,华儿本不必去,是你想着要华儿给你挣个富贵,求着大哥非要让华儿也去占个名额。你那时候怎么不想着华儿可能会回不来?现在你倒是知道哭了,简直”浅薄,愚蠢。这两个词在他嘴边翻腾着,终于还是没掉出来。 王氏呜咽着:“老爷,我知错了。我以后定必安分守己,事事先问了老爷再行事可,荣哥儿的事儿,要不老爷再去求求大哥?” 萧岓眯了眯眼睛,叹息着将王氏从地上拉了起来,抹去了她的眼泪,将她刚才被打过的颊边揉了揉:“荣哥儿的事儿,到此为止吧。我还没这么大脸再去大哥面前为这事儿求情。不过,你年纪也还不大,咱们再努力努力,给嫒姐儿生个弟弟吧” 王氏也不年轻了,只是一张脸几乎是瞬间就红了。 萧岓拍了拍她,笑道:“晚上我来你房里。” 他大步离开,王氏摸着自己的脸颊,只觉得痛意已经全都飞了。 萧岓出了房门,这才大大喘了一口气:他先前跟王氏说的自然是实话,可他没告诉王氏的,是他在两人之间选了她的理由。 王氏的那位四堂姐,是家中独女,嫁妆虽多,但被娇养的金尊玉贵,他见过她一次,说了几句就探明了是个不好糊弄又格外要强的性子,不像王氏,虽有几分小聪明,但到底脱不出他的手掌心。要扁还是要圆,都随他几句话搓弄,好哄的很。好比这次的事儿,王氏被这么一吓,定必能安分个几年,他也有几年好日子过了。 他的性子本就不耐庶务,也就想做个富贵闲人,这家里妻子要是太高傲太精明,手段厉害还头脑清醒,他还得动脑子才压得下那该多累? 像王氏这样的,虽然有点儿小手段,可到底是造不成多大的伤害,他要弥补起来,也尚算容易。就好像这次的事儿,在他大哥眼里,大约不过是给他那大侄女练练手的小事儿吧? 要不然,一早就镇压下去了,哪里还有王氏蹦跶的份儿? 萧岓摸了摸下巴:不过道歉还是要的,尤其是给那大侄女的赔礼要知道,他瞧着他那哥哥,这么些年是把女儿当儿子养了的,君子六艺一样没落,反而女子的温良恭俭让一样没学,也不知他那哥哥,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房在教妻,大房却在教女。 不过不同的是,大房这边的气氛是教学相长,格外融洽。 萧静姝讨好的给她爹捶着背,等她拳头都酸了,萧峻这才摸了摸自己下巴的三寸短须,笑道:“这次爹爹出来给嫒姐儿打了个圆场,你没怨爹爹吧?” 萧静姝笑了,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也似:“当然没有了,我知道爹爹的苦心,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咱们说到底都是一家人,要是嫒姐儿真的就这么被送进去柱国大将军府守寡,外头的人可不会管是不是叔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只会说咱们萧家男人都没本事,不讲骨肉亲情,爹爹为了前程不顾侄女儿的死活。” 萧峻“嗯”了一声,忽然盯着她,问道:“那小子身上的伤,是你打的吧?” “”冷不防他来了这么一句,猝不及防之下萧静姝脸上的笑就是一僵。 萧峻就知道了,“哦”了一声,手又开始一下一下的捻着胡子了。 “”老爹你不要玩神秘好嘛?要打要杀倒是给个准话啊! 萧静姝苦了脸,看着她爹的表情,多了几分忐忑不安。 她这边在玩心跳,半响,萧峻却展颜一笑,手在她头上敲了个暴栗,倒是不疼,就是“梆”一声响的很:“我的女儿,也是阿猫阿狗可以肖想的?打一顿就打一顿吧,左右没人知道唔,没人知道吧?” “”萧静姝又瞪大了眼睛,特别纠结的看着萧峻,“阿爹,你真不怪我这个嗯以暴制暴?” “你要是学艺不精,想打人反而被人打了,那做爹的就该罚你了。你既然打赢了,还神不知鬼不觉,那我罚你什么?你不是说了不想被拔掉爪子么?怎么?不满意?”萧峻睨着她,脸上笑意隐隐。 结果萧静姝又苦了脸:“爹,那要是我说,可能有人看见了要怎么办?” 萧峻面上的笑容倏然一敛:“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细细说给为父听。” 萧静姝把那天的事情细细的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她先前已经跟高楠说过了一遍,可是高楠和萧峻是不同的。 萧峻能以一人之力爬到郡守高位,虽然也有皇帝想捧起他来慑服江南人心的缘故,可是他自己的能力,毫无疑问也是很强的。 高楠虽然也是富贵出身,可是一则到底是个女人,二则后来流落江湖,对人心和信息的掌控力,怕还不如她这个女徒弟,萧静姝要是说多了,反而惹得对方担心,可对上父亲,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萧峻听她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点了点头,从案头底下抽出了关于这件案子的公文。 他看了一会,面上忽然显出了几分凝重的神色。 萧静姝还不明所以,萧峻高声喊了萧升,等他进来,他就吩咐萧升派人去跟紧王七。 不过旋即,他又叹了一口气:“王七必死,跟着也是无用了” 萧静姝的脑子转的极快,她忽然摇了摇头:“要跟,就跟着王七的家人。嗯,大约还要跟一段时间才行。看看他们的生活是否无忧,家里的收入和支出是否一致。” 萧升听着,探寻的看了一眼萧峻,见他点头,这才允了退下。 萧静姝旋即转身问萧峻道:“爹爹是觉得,王七是假装被我迷晕的?” “不好说。”萧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如你所言,那封信既然是伪造,那必定是要俪成身边的人配合才能拿得到他的笔迹的。不过,幕后那人倒算的准,那信里还写了一些别的内容,若不是涉及了婚事我未必会让那封信呈到宋郡主的面前。” 萧静姝一愕:“里面还写了什么?” 萧峻“唔”了一声,却开始卖关子了:“公务上的事儿,就不方便告诉姝儿你了。不过,姝姐儿你既然事机不秘,被人看见了你居然挥鞭子抽人,那为了维护你自己的名誉你就自己想办法去查出来到底谁是真凶吧,之后是要灭口还是重金封口,你自己看着办。至于人手么,自己去问你升伯调度。” “”要不要推的这么干净?老爹你要不要把灭口对一个小姑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长歪了长坏了怎么办啊! 我才十一岁啊老爹!差遣童工也要等岁数够吧? 萧静姝无语凝噎:明明命案就是爹爹你的公事范畴,怎么就变成了我的任务?还不给信息,万事要我自己查简直不能再虐了。 不过她也觉得这件事很是有意思,虽然内心默默吐槽了几句,还是特别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学着男人的样子抱了抱拳:“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修字) 刚刚离开萧家人的视线,宋郡主立刻就在马车上发了彪。 俪大将军知她脾气,便难得的没有骑马,而是陪着她坐了马车,安抚的紧紧握着她的手。 在外头,宋郡主虽俏脸含霜,但到底顾着面子,可一俟两人上了马车,车帘子一搭下来,宋郡主立刻甩开了俪明的手,挥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俪明古铜色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暗红,可见郡主这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气。 俪明低了头,原本还满是沉痛的脸上,忽然掠过了一丝隐约的愤怒。 宋郡主开了口,她的话又脆又快,如利剑,听着极其伤人:“你这个孬种!亏你还是个大将军!我当初怎么就嫁了你!我儿最后的遗愿不过是要娶那小姑娘做他的妻子,我这个做母亲的在替他据理力争,你倒好,硬是拦着我,什么狗屁倒灶的过几年再过门,难道当我是个傻的,听不出来这是他们萧家的托词?他们萧家好大的胆子!这是看不起我,看不起你,看不起我们皇家!简直欺人太甚!” 俪明摸了摸自己的脸,听她一口气说完了,坐在那里胸脯不住的起伏,暗自深吸了两口气,才伸手过去重新握住了她的手,宋郡主意欲挣脱,他也只是稍稍用了两分力紧紧握住了不放开,她也就渐渐软了下来,俪明转而低柔的唤她的封号:“宁平” 他声音里含着痛苦,宋氏目中水泽隐隐,拧过脸去不说话,好一会听他可怜的喊了好多声,这才扭过头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有你这么当爹的么!我这个做娘的心如刀绞,可你这个爹我告诉你俪明,儿子的遗愿一天没有完成,你就别来跟我说话!我就没有这么孬种的夫君!” 俪将军的脸皮微微抽了一抽。他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暗自攥了一攥,方才开口道:“夫人啊,你别急。你真的冤枉为夫了。这事儿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我方才之所以拦着夫人,不是因为我想息事宁人,而是这么硬来就不是个办法。这夷陵到底是萧家的地盘,我们在这里和他们硬顶,就算争得跟乌眼鸡似的,怕还是争不出一个结果的。” “萧家的地盘?”宋氏冷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天下,如今是姓宋的!他萧家人能苟延残喘,都是靠圣人的恩典,我倒不知,什么时候这夷陵成了萧家的天下?” 俪明暗地里皱了皱眉。 他当初会娶宁平郡主,看中的就是她极受圣人宠爱,虽然不过是个藩王之女,但因为从小养在宫中,和圣人一起长大的缘故,她虽无公主之名,但论尊贵,并无二致。 可她性子日益嚣张,再加上有圣人撑腰,不管不顾起来简直十匹马也拉不回转。 他好言好语相劝,她却是这种态度 她这个样子也真是亏的姓了宋,不然谁能受得了她! 他心里不耐,说话的声音里却还犹自带着几分温柔的诱哄:“宁平,别急,听我说。萧家不是让我们去过礼么你明天就先让官媒去一趟,先把庚帖换了,两家过了小定,把这个名分给定下来再说。” “就这样?”宋氏瞪着他,“小定有什么用?就算过了礼,再拖上个几年,他们到时候再反悔,我们又能如何?到时即使能毁了那丫头的名声,我儿子的愿望,照样还不是没达成?” “别急,听我说完,”俪明拍了拍她的手,“圣人这趟派我来夷陵,是有大事要办的,我做事素来从不瞒你,这事儿,你也清楚。” 宋氏眼珠一转,思恃良久,方才眯起了眼睛点了点头一一一俪明这么一说,她本来因为仇恨伤痛愤怒冲昏了个头脑,终于开始运转了起来。 俪明这一趟出京,明面上是为了到各个地方查看各地的军备和粮草状况,但同时,他还负有调度明年出征高句丽军队的职责。 上一次征伐高句丽,举国上下一共出动了三十万精装兵马,负责后勤的人员大约一两百万。 那样的规模,却偏偏败了。 这几年各地天灾连连,国库也比不得那时候丰盈了,圣人却准备再征高句丽,就叫俪明先过来调查调查,看看全国上下能出多少军队多少民夫。 宋氏的眼珠子一转:“你是准备在征夫的事情上做文章?” 俪明点了点头:“夫人,打蛇要打七寸。你跟萧家二夫人谈买卖,你的筹码是她儿子的生死,这筹码对后宅妇人来说自然够重了,可她一个女人,在萧家做的了主?说到底,还是要看萧郡守的态度呢!他们萧家二房那小子又不是他萧郡守的亲儿子,我看,在他心里还未必重要的过萧家的面子。可若是另一端的筹码,是他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呢?甚至,是他萧家全家的性命呢?他还会再推三阻四,说要延磐几年么?到时候,不用我们自己催,他们萧家自然就会把女儿送过来的,。夫人,咱们儿子何等金贵?便也不必娶了,只纳作妾室让给他抄一辈子的经书就是了!”俪明说出来的这一番话,宋氏终于容色稍霁,嗯了一声点了头。 她握住了俪明的手:“老爷这么说,妾身就放心了,不过咱们儿子在信里说的另外一件事”宋氏看见的信里,一共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婚嫁的事情,另外一件,则似乎不过是顺路一提,连俪成自己好像也不太拿得定,主要是在说他在前来夷陵的路上路过一户农家,那家人有个小子,和他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俪成在信里写了这件事,似乎只当做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当成闲笔随意一写罢了。 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俪明心里当时就“咯噔”了一下,隐约皱了眉,面上却依旧带着笑:“不管是怎么回事,我叫人去查一查先。” 宋氏“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这桩事她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顺嘴一提便罢,但须臾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咬牙道:“还有一桩事,老爷,这回是王七陪着成哥儿来的夷陵,我们一向待他不薄!他本来是个一文不名的穷汉,自打跟了老爷你,妻也娶了,妾也纳了,可咱们把儿子交给他保护,他却眼睁睁看着他丧了命!我不管他是有心也好无能也罢,他误了事,老爷,我饶不了他!” 俪明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了。 王七是失了职,可人家现在还半死不活的摊着呢,这事儿还能怎么责罚! 医馆的大夫验看过王七的情况,说他中的,是江湖上一种很罕见极昂贵的种类,效果极重,味道却轻,几乎是无色无味,让人难以察觉。而且,这种有非常严重的后遗症,曾有人一吸致死,再不能苏醒的。 根据以往的经验,中了这种的人,在当夜必然昏迷不醒,就算外头有再多的响动,也绝不可能动弹,所以俪明心里明白,这件事,其实怪不得王七。 人家有心算无心,会有这样的惨案,主要的原因,一个是成哥儿不知道得罪了哪一路的煞星,二来,也是他自己托大,只带了一个随从就跑来江南,还不知道低调行事,一路留下了恶名,让人一下子就能追踪到。 可这些话,就算说给宋氏听,她大约也是听不进去的。 要宋氏体谅他的苦衷,又怎么可能!。 俪明出身好,又娶了宁平郡主,和军中那些底层泥腿子的将领们起初说不到一块儿去,所以为了拉拢军心,他着力提拔一些下层军官,赏之以财帛女人,而这王七虽出身下层,可是一身筋骨打熬的很好,武艺也算出众,在军中更是颇得拥戴,他是很看重的。否则,也不会出京还带着他了。 偏偏这回出了这样的事儿宋氏震怒,他就是想保王七,他怕也是保不下啊! 俪明觑了两眼宋氏的脸,半响点头道:“责任自然是要追究的,可是宁平,如今凶手还逍遥法外,指望衙门的那群废物,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抓得到凶手。现如今,王七是唯一可能知道点线索的活人,夫人,咱们不如再把他叫来问问清楚再说?” 宋氏皱了眉看他:“老爷,你是寻妾身的开心不成?不是说那泥腿子昏迷了一晚上么?你说他知道什么线索你这你是给他找借口不成?老爷,你可要知道,死的那个,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被宋氏一眼看破,俪明咬了咬牙,终于忍痛决定放弃。 他板了脸坐回到了马车里,只说了两个字:“随你。” 王七被传来见宁平郡主和俪将军的时候,他的动作还有些僵硬。 他步伐吃力的走到堂中,丢掉了手里的拐棍,单膝跪下行了个礼:“卑职办事不力,以致公子丧命,实在无颜来见将军”他虎目含泪,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冰冷的青砖上。 俪明叹了一口气没说话,在上头坐着的宁平郡主声音阴冷的说:“你也知道你自己办事不力?我好好的一个儿子交到你手里,现在呢?我儿子死了,你却竟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你可知罪?” 王七闻言忽然抬头,他面相憨厚,但此时脸有鄙夷,当着宁平郡主面呸了一口:“我说我有愧将军所托,可不曾有负郡主!” “大胆!”宁平郡主被他这个动作气的火冒三丈,当下陡然立起,就要指挥人把王七拿下。 俪明看着王七的举动,却忽然一声低喝,拉住了宋郡主:“夫人且慢!”他转向王七,“王七,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动刀动枪的,这是要犯上作乱不成?” 宁平郡主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底下仆妇也有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 王七方才就着下蹲的动作,竟赫然是从靴子里掏出了一把雪亮的,这血槽极深,刃口锋利,显然是一柄见过血的利器。 这东西握在一个健卒手中,杀伤力不言而喻。 就算是宋郡主,这时候也忍不住的有些惊慌起来。 俪明却没惊慌。他能做到大将军,自然是弓马娴熟,更别提堂上这么多的仆妇,侍卫也就在十数步远,他发一声喊,那些人就能立刻拿下这王七。 所以他只是稍稍挪了一挪,将宁平郡主护在他的身后。 王七却开口说道:“有些话,本不该我们做属下的说,可我如今,不吐不快。”他戟指怒目,瞪着宋郡主,“小公子之所以会死,属下固然是难辞其咎,可是夫人,却要背大半的责任!这一路南来,属下先劝公子多带几个人,再劝公子强龙不压地头蛇,行事要低调,就是公子死那天,属下还对公子说过,见过了未婚妻室就赶紧回返,和将军会和,或者索性回到夷陵城中再行休息,偏偏公子一句不听,对属下动辄打骂,行事只随自己开心。属下贱命一条,自然不敢对公子有怨忿,可公子之死,一怪夫人平日纵容,二怪将军不曾管教,三怪公子自己不学好!若公子不是将军的儿子,属下也要说一声,死的好!” 就连俪明,听得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先前的几分纵容渐渐淡了,脸上也多了几分怒色:“王七!你也知道这话不该你说,你如此口无遮拦,还身怀利器,你是不想活了不成!” 王七冷然一笑,手中高高举起,众人惊呼声中,他手起刃落,血流满襟。 就连宋氏,当时也是吓的当即力起,俪明面上不悦瞬间退去,几步冲到了王七跟前。 那重重插在这汉子的胸前,他却还犹自不休,那手中用力,那就在肉和肉之间缓缓移动。 一寸一寸,血流了一地。 只不过片刻,这长大汉子就已经面白如纸,许是因为疼痛,握着的手也是微微颤抖,他在俪明面前低了头,声音一点点低微:“将军,属下得将军知遇之恩,却有负将军所托,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属下大好男儿,不愿死在妇人之手,死于他人攀诬之下。宁可剖腹取心,给将军看看,我这颗心到底是红是黑将军,对不住。” 他语声渐低,最后悄然不动。 俪明抱住了他的身体,怔然呆立,先前愠怒一扫而空,目中竟然隐约泛起了泪光。 宋氏这时候回过神来,一拍桌子,怒道:“简直无法无天!这说的是什么话!自尽,还剖腹取心这是威胁的谁!他自尽是吧!我要禀告圣人,治他九族!”王七临死之前的一番话哽得她浑身都是怒意,这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桶,一点火星就能爆炸了。 俪明闻言豁然回头,面色狰狞:“你住口!”王七这是死谏!死谏!她宋氏还要治罪,她是治死他这个夫君吧!有没有半点将他的前程,将他的名声放在眼里!有这等属下,还要治罪,他以后在军中还如何立足! 结缡将近二十载,宋氏从未见过俪明这样的神色。 她也被他一声喊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皱起了眉头没敢再说。 俪明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看向堂中此时才围上来的护卫:“厚葬王七,厚厚抚恤其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帝都平康坊内,寸土寸金,这里的地皮,一半卖给了商户开设酒肆,客栈,青楼,另外一半则是圣人自己截留,赏赐给功臣和宠臣的宅邸。 在林立的乐坊和教坊之间,有一座占地将近七十亩的巨宅,府门之外列戟十六架,府内却歌舞升平,隐隐可见姬妾曳绮罗者数百在其内来去。 青年公子此时正倚在隐囊上看着女姬表演,他手中夜光杯里斟满了如血一般颜色艳红的葡萄酒,斜乜着眼的脸上写满了风流二字。但当他眼角余光瞧见德操手持信笺而入,男子面色沉重隐带悲意,他立时挥退了台上舞姬,坐正了身体,眼中哪还有半丝醉态,只余下一片清明:“江南有信来?” 德操点头道:“王七已去。” 青年公子浑身一震,不及细问,就接过了德操手中的信笺,他一目十行看的极快,至读完也不过是转瞬光景,旋即以手支额,似不欲让人看见他面上表情。 只有不甚平稳的语音,透露出了他真正情绪:“他这又是何必!我本已经为他打算好了退路,这事责任在我,当日我就不该答应他让他回去,我早该料到,他这一去,就已经存了死志。” 德操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所忠诚的这位主子,平日是杀伐果断之人,看似面冷,却又是个极为重感情的人。 王七本就是死士,他们这一批人,和宋氏都有倾尽五湖四海都难以洗刷的仇恨。所以王七此去之前,早就已经和他议好了最后的结局,只瞒着二公子一个人罢了。 其实只要他们所谋之事最后能够成功,王七就算是死,也当能含笑九泉。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室内,一时之间沉静了下来。 二公子伸手取过桌上摆着的一坛烈酒,倒出三碗,缓缓倾倒于地。 他面目沉肃,嘴唇轻轻蠕动,等他一丝不苟的做完这一切,他的心绪似乎才平静了下来:“德操,叫人将王七死前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传遍京都。他既然选择了这样的死,那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的死有价值。他的血不能白流,他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他想完成的事情,日后我们一定会替他完成。”他看向虚无的空气,“王七,若你英灵不远,那愿你在奈何桥上行慢一步,亲眼看着你的仇人,日后会有何等结局!” “公子,大悲伤身,还请公子保重自身才是。”德操出言劝道,“其实王七若不死,日子一久,宁平郡主必定会有所察觉,他便是能侥幸逃脱,日后也必定要隐姓埋名,过躲躲藏藏的日子,甚至还要累及家人。可他现在走了这么一步,他身后便再无可忧虑之处,甚至俪明还要厚待他的家人,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二公子豁然抬头,眸中厉色一闪:“德操,我知道你是为了劝我,可这种话,你以后不必再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是能好好的活下去,谁会选择赴死?我很清楚,王七自尽,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他那些所谓的亲眷,是为了给我抹平这件事里最后的蛛丝马迹。他是用他的死,斩断了对我的最后一点威胁。他这是告诉我,万万不必担心他的身后事他去的容易,他想的也简单,可他有没有问过我这个主子,要不要他这样的牺牲?” 德操哑口无言。 二公子何等聪明,如何会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就算他再劝,他心里的担子也不会因此而减轻半分。 “如今木已成舟,后悔无用,所以我才说,只能尽力达成他的遗愿。”二公子说道,“可德□□,最好是劝一劝我们所有的弟兄,我实在不希望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难道天下之大,还能容不下他一个王七?他这般自作主张,却叫我为他的一番心血谋划付诸于流水”他摇了摇头,闭口良久不语。 不日之后,萧静姝也从萧升那边得到了王七自尽的消息。 不过,就算萧升不说,她也已经从市井传言之间,听说了这个很有点劲爆的消息,只不过,萧升那边得到的信息更加翔尽翔实,不像市井传言,到底多了几分添油加醋和想象而已。 萧静姝当时就剩下了一个念头:谁家培养的出这等死士,简直就是嗯,华夏好下属啊!她这一辈子,大概是不可能养的出这种连自己的死都能拿来做的下属了。 她心里,浮起了隐约的一点点羡慕,还有一点点莫名的沮丧,这种情绪,延续到了她和老爹相见的时候。 “阿爹,线索至此全部都被掐断了,”萧静姝老老实实的说道,“王七这一死,全江南都在传他义仆之名,俪明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要厚葬他,厚待他的家人,这么一来,那幕后主使就连抚恤都不必了,我现在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查得到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了。” “嗯。”萧峻抚了抚自己的短须,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沉吟之色,“也不知道宁平郡主是得罪了谁,看来那人是万万见不得”他话没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干咳一声看向萧静姝,“姝姐儿,你倒是分析给爹听听,王七这件事,你觉得那幕后人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考验我!老爹你这是彻彻底底的考验我啊! 喂,老爹,你叫你家十一岁的女儿第一次练手就是分析这么大的阴谋,真的合适吗?不能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吗? 萧静姝白了她那明显是知道什么的老爹一眼一一一相比之于她,萧峻知道的要多的多。 毕竟做为郡守,他是为数不多的看过俪成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的人之一,怕是那封信里有什么文章吧? 萧静姝的心痒痒的,可惜她爹故意不告诉她,她虽然特别想知道,不过估计暂时是很难的了。 她顺着她爹的意思开始做分析:“不瞒爹爹,我开始也不知道那人到底为什么要杀俪成,我起初的猜测,也是和官府的结论差不多,猜是不是有人寻仇。可是王七这一死,我就看明白了。王七这种死法,是一个耳光狠狠的甩在了宁平郡主脸上,日后只要有人还记得王七,宁平郡主就没脸见人了。大臣死谏,是骂皇帝失德,而这样的忠仆死谏,就是骂主人处事不公,才会让底下人要以死明志。宁平郡主心里肯定憋屈的很,可是俪明为了他自己的名声,还得对王七家人善加抚恤,这么一来,他们夫妻感情,必生裂隙。原本若俪公子还活着,他就是天然维系夫妻感情的纽带,可是这独生子一死,我想俪柱国心里不活络,也是不可能的了。他这心底一活络,再加上旁人趁虚而入,略加挑拨,他和宁平郡主之间原本鱼水和谐的关系,就肯定就完蛋了。说到底”她觑了一眼萧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她说到这儿忍不住的嘟了嘴,一脸不太服气的样子。 萧峻却陡然笑了起来:这女儿分析事情来倒是头头是道,但这说到自己的家事,怎么就是一团孩儿气呢! “姝姐儿,你这真是”萧峻越想越觉得好笑,大笑得差点呛咳到,心里却充满了自豪。 有女如此,他这个做爹的,还真是不生出欣慰都不可能呐。 像这样抽茧剥丝有条有理的分析,寻常男子都未必看得明白,她一个闺阁女儿,从未有人教过她,却能看的这样明白,他怎么可能不觉得自豪欣慰? 萧静姝被他笑得简直想羞愤夺路而逃,萧峻笑够了,这才摸了摸她的头顶,一脸严肃的问她:“姝姐儿这是想告诉爹爹,要是爹爹为了想要个儿子续娶,你跟爹爹的关系,也要完蛋么?” “”我才没有这么想!就算真的这么想了我才不会这么说!分明是老爹你断章取义嘛魂淡! 萧静姝低了头拨弄手指,沉默良久却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她大概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就算是为了她自己现在自由的生活,她私心里,也实在是不想她爹再续娶,或者是纳什么良妾入门的。 可是萧峻也才三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她这么要求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从此自己去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是不是有点真的有点残忍? 就算念在她爹对她这么好的份上,她也实在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啊。 萧峻看着她脸上特别矛盾的神色,忽然又是一顿笑,笑得萧静姝差一点就此炸毛,他这才不置可否的摇头笑道:“好了姝姐儿,你的意思都写在脸上呢,爹爹知道了。不过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还是别插手的好。”说着又忍不住笑了笑,片刻后才严肃了脸,“姝姐儿今年也十一岁了,你二婶儿都动了给你许亲的念头,嗯,这人选是差了点儿,但是爹爹想着,你也该早点准备起来了,你素来是个有主见的姑娘,这事儿呢,爹爹也不想完全包办,你自己先注意着吧,免得等你到了十六七岁再着急,老太太他们找的爹爹和你都未必满意不是?” “”老爹你这是想玩女婿养成吗? 老爹你真的不是穿的吗? 萧静姝觉得特别囧囧有神,不过这事儿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她得到了门禁松泛了的绝大好处。 得了便宜,她就闷声发大财吧,索性闷闷的应下了也就是了。 她走了出门,萧峻面上的笑意却瞬间散去,他拿起了桌上的公文,翻开第一页,就想起了前日他见那位柱国大将军时候的情景。 依照俪将军传达的信息,明年皇帝拟继续征夫百万,再征高丽。而他们夷陵一地,因往年颇为富庶的缘故,被要求上缴的钱粮数额十分巨大。 其实萧峻很清楚,这是俪将军给他出的难题,可是他不能说不。 他能做到郡守,本就是皇帝的恩典,他要是交不上这个数字,不管如何,在皇帝眼里就是无能,可他要是真的对民众课以重税,那他们萧家昔年在夷陵留下的爱民名声,就将毁于他萧峻之手,这让他日后如何去地下见他的祖宗,让他日后如何面对流离失所,生活困苦的治下百姓? 他已经为此殚思竭虑,可思前想后,却总难两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修字)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时值晚秋,夷陵落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夷陵气候偏暖,近年来鲜少见到雪花,这一场雪又来的比往年更早些,天寒地冻,丫鬟婆子们都忙忙碌碌的开始翻找冬衣。漫天银白,银装素裹,一天一夜的雪片飞舞过后,整个世界已然被染成了白色。 萧静姝推窗望去,院子里的几个大丫头在指挥着丫鬟们扫雪,另外几个年纪小一些的今日不当值,几个小姑娘已经兴致勃勃的堆了两个雪人,她们手巧,那两个雪人做的活灵活现,十分可爱。 春华这时候推门进来,手里拿一个已经错落插好了梅花的瓶子,屋子里登时溢满了清幽浮动的梅香,她含笑问道:“娘子,今儿个还要按之前的安排出门么?” 萧静姝点了点头:“你去看看,二来了没有。” 正说话间,秋实进来禀告,说二娘子已经候在门外了。 自打前两天柱国大将军府来过了小定之后,萧静嫒就一改之前的阴阳怪气,变得格外的温顺起来。 萧静姝很清楚原因。这种温柔顺从是来自于王氏的失势。萧岓和王氏夫妻失和,王氏顿失倚仗。前日里老太太又从外头叫人抬了城内大贾之女樊冰做良妾给了二老爷,同时从婢女里抬了几个颜色好的做通房,全都没叫用避子汤,讲明若是生了儿子就提做妾室。二房光景,登时一变。樊冰有钱傍身,姿色不恶,萧岓虽还不定时的去王氏房里,但待几个通房和妾室也算得热络,二房自此多事。 不过短短十几日,王氏就全没了之前的嚣张神气,连萧静嫒这个姑娘,也必须得学着看人脸色了。 萧岓倒是特特来送了萧静姝一对掐金珐琅瓶做赔罪,看工艺是波斯流入中土的,在他们夷陵也算罕见,如今在京都东市上,光光这么一对瓶子就要作价两三千吊钱,用这个给一个小姑娘做赔罪,她二叔倒也真是下了血本了。 虽是贵重,萧静姝却没推辞,只客气了几句就收下了:和王氏的算计比起来,她收这么一只瓶子值得了什么?她若不收,有些人才要暗生疑窦,她便索性手松松,反而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春华伸手就给萧静姝披上了一件火狐皮子的氅衣,萧静姝摇了摇头,指了另外一件素色的夹袄:“今日还是穿这件吧。” 春华有些不明所以,睁大一双明眸看向主子,眼睛里明明白白的都是询问为什么。 秋实想了想先明白了过来,忙笑着拿话点她:“春华你怕主子冻着,可也得想想主子今儿个是去哪儿呢,那件火狐皮子虽好,但那颜色也太打人眼了。” 她这话一说,春华就瞬间明白了,“啊”了一声只觉得脸上烧热。 夷陵落了一日一夜的雪,富户大家只忙着赏雪观景,他们这些奴婢们忙着翻找去年做的冬衣,但对那些贫民和流民来说,这一场雪就完全是在本就已经寒风凛冽的气候上雪上加霜了,也不知道这一场大雪一下,城里会饿死多少人。 城内几家大户都准备了施粥棚,而几位小娘子今日聚首是准备一起去沈家的施粥棚瞧瞧有没有什么可以帮手的地方。另外,因为大爷把何氏夫人的几家嫁妆铺子刚刚拨到了手里叫她自己管着,她今日也会一一去走走。这么一算,今日将行之地鱼龙混杂,要是再穿那种红的显眼的豪奢打扮,不就是摆明了说“我是肥羊你们都来抢我”么?仇恨值不要拉的太稳! 春华嗫嚅着忙陪了个不是:“娘子恕罪,我是方才看二娘子穿的厚实,又瞧着外头雪积的甚厚,怕主子出外受了风,倒是我想得浅了,亏得主子提醒。” 萧静姝挑了挑眉玩味的笑了笑:“二穿的厚?”怕是穿的豪奢吧!萧静嫒的一贯作风了。 她今日和几位交好的小娘子有约,原本并没有要带上萧静嫒的意思,可老太太先前特意为此事开了口,她总不好就为了这一件事驳了长辈,便无可无不可的应下了。 只是她绝对不可能就为了老太太的一句话,无底线的纵容萧静嫒。像她二这样的姑娘,就只知道好了伤疤忘了痛,换句话说就是欠敲打。 萧静姝站起身来:“请二进来吧。” 春华出去不久,萧静嫒就拢着一件狐皮大氅,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的熏炉,带着两个仆妇满身香喷喷的进来了。她未语先笑,举手投足之间只闻环佩叮当:“大姐姐你准备妥了?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动身了?” 萧静姝弯了弯唇角,眼底漏出一丝淡淡的嘲讽,她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挪窝,那眼神儿看的萧静嫒心底发凉。 半响,萧静姝这才开口:“我是已经准备妥了,二却没有呢。” 萧静嫒张大了眼睛一脸的无辜,但对着她,萧静姝就没那么好的耐心慢慢教了。 她揉了揉额角,不知为什么,越看对方无辜又清纯的眼神,她就越是不耐的很:“我先去给祖母请安,”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二,你有一刻钟去换好衣服在角门等我,你若是想不明白,听不明白,弄不明白,又或者是装不明白,那今日也就不必跟我去了。” 萧静嫒当时就要哭,长睫一扑闪,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大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哪儿做的不好,你要对我这样冷嘲热讽的?先前明明在祖母面前答应的好好的,这会儿却这样讲大姐姐,你就半点也不顾我们姐妹之情么?” 她这边要哭,萧静姝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这一笑,萧静嫒想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张大了眼睛瞪着她,眼底满满的全是忿忿。 萧静姝轻咳了一声开口:“你要是想在我这儿哭也行,尽管哭个够,反正我只给你一刻钟,过时不候。” 她说着就带着春华她们走了,萧静嫒看着她的背影,死死的咬住了银牙:该死的,她怎么就能这么有恃无恐,凭什么她敢把排挤做的这么理直气壮? 她捏紧了拳头,面上的表情阴森可怖,写满恨意。 萧静嫒身边的大丫头茜雪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的背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有些劝诫的话该说,还是不该说呢?其实方才出门之前,她已经含含糊糊的对萧静嫒提点过了,得到的是一句毫不留情的呵斥,知道主子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她也不敢再劝。想着或许大娘子会让着她一些,结果大娘子这会儿却这般硬气,反而是平日里跋扈的二娘子,被少少几句话给气的不行。 她硬着头皮,勉强凑到萧静嫒身边劝告了几句,萧静嫒皱紧了眉头瞪着她,看的她心惊胆战低首不语,萧静嫒这才开了口:“罢了,我既然是,本就该听大姐姐的。”自嘲的笑了一笑,她拽了拽身上披着的皮草,一脸凄然,“我这样的处境,还顾什么身份,讲什么面子呢!定了那样的亲事,活该就是给人踩的吧!” 萧静姝匆匆赶到春晖园,按例行了礼,老太太显然已经听说了在她院子里发生的小插曲,话里话外的拿话敲打她:“姝姐儿,按说你是家里的长姐,这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你只管下手管教就是,但嫒姐儿到底比你小,不懂事儿,你就难免担待着点儿,啊?” 萧静姝点头答应,好话一概收了,带着刺儿的就当没听着:“祖母放心,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大家既然是一家人,我肯定会好好看着二,不让她行差踏错的。” 老太太听得暗地里把牙咬的“咯咯”响。 她捺了捺已经到了心口的火气:“那方才怎么听说你们小姑娘家的闹了点别扭?” 萧静姝仿佛恍然大悟:“闹别扭?怎么说的?没有啊!老太太听谁说的?”她的目光带着笑的一个个在屋里仆妇们的脸上慢慢的依次滑了过去,每一个被她看的人,却都低了头,没人敢答话。 老太太差点给气了个仰倒,萧静姝瞧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笑道:“想是祖母误会了,我这不是在教嫒姐儿如何穿衣打扮么?我都是为了二好,免得她到外头再吃了亏。” 她略略形容了一下萧静嫒方才的打扮,再指了指她自己身上的衣服:“祖母您想想,咱们今儿个去的地方品流复杂,二穿的那么华奢,落在旁人眼里,难道不会觉得我们萧家打眼的很?就是爹爹,说不得也要被人弹劾不顾民之疾苦,有悖圣上重托呢。我也没说不带二一起,不过是让她去换套衣服罢了,哪算得上什么闹别扭不闹别扭的?” 老太太想一想也觉得有理,只是她还是对先前萧静姝的态度耿耿于怀,还想着再敲打她几句,萧静姝已经抢先开口,笑眯眯道:“我既然应了祖母带二同行,那我自然对负有责任。身为长姐,多担些责任倒是不怕,我就怕不服管,那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做姐姐的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有句话叫爱子反杀子,我看,我要是对一味的包容宠溺,那也跟害死她差不多了,”她笑容温煦,话却渐渐冷肃,不留情面,“女儿家在家里是娇客,可是订了亲的人,日后要是出了门做事还这么不识进退,不知看情况场合,那谁能继续包容她?祖母,您说是也不是?” “”话都被她说完了,连亲事都再被拿出来说了一次,老太太都被她噎的滞了一滞。 得,她还能说什么? 当下颇没好气的挥了挥手,叫她自去便罢。 萧静姝旋即赶到了角门,萧静嫒已经鼓着脸等在那儿了。萧静姝上下打量着她,满意的发现她身上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夹袍,估摸着这大概是萧静嫒柜子里最简朴不出挑的一件了,萧静姝这才点了点头,表示了允可。 一路无话,等和另外几个女孩子汇合之后,一路行到沈家的施粥点,等细细查看了粥棚的状况,萧静姝就有些难掩心中焦虑了。 城内流民的数量大大超过了她之前的想象,她目所能及,只见道路两侧商户们的屋檐下,无遮无拦的睡着一些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人。这样的数目,光光倚靠大户们施粥,大概只能勉强保得这些人不饿死,但看他们身上单薄的衣装,这些人是很有可能冻死在严寒之下的。 真到了生死关头,这些现在看上去木呆呆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谁都很难说。 现在,她爹作为一郡之守,大概正在心烦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走了几家粥铺,看的七七八八,再逛了一会儿集市,眼见得到了正午,姑娘们走了大半日都纷纷喊累,表示要去茶楼休息歇歇脚,补充一下体力下午再继续。 他们前往的这家茶楼,正是当年何氏的陪嫁之一,位置处于正阳门大街上,往日人来人往生意很好,可今日却也门可罗雀,连跑堂的本也在柜台后头无精打采的,见了她们一群人进来这才忙忙迎了出来。 一路下来,萧静姝心思重,等上了茶点就蹙眉端坐,董思柔凑过来捅了捅她的腰侧,见她回头,偷偷指了指一脸自怜自伤的蜷在一侧低着头的萧静嫒,低声笑问:“姝姐儿,她这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就从骄傲的小公鸡变成了瘟鸡?” 萧静姝原本满腹的愁云被她一句话说的消了,当下“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脸色由阴转晴,伸手指轻轻戳了戳董思柔:“你这个促狭鬼,真会编排人。” 不过说的也对,萧静嫒之前趾高气昂,可不就是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么,结果今儿个她本来还想继续维持之前的华丽鲜亮,可出门之前被她拔掉了翎羽,这会儿就跟那垂头丧气的瘟鸡差不多,一路过来几乎就没说几句话,也难怪董思柔要这么说了。 萧静姝低声把他们二房算计她不成,反而被她算计了一把的事儿掐头去尾的说了,略过了王七和他背后神秘主人的事情不提,董思柔听得目中异彩连泛,待得最后听完“啪”的一声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眉飞色舞的笑道:“这才真叫大快人心!要是那等算计别人的人都没有报应,那这天底下哪还有天理了!要我说,你这事儿做的是漂亮,就是还不够狠,要换了我,有个她那样儿的堂妹,”她冲着萧静嫒那儿不屑的努了努嘴,“我绝对不会让我爹给她出头,管她死活呢,姝姐儿你呀就是心太善!” 萧静姝特别想捂脸:我也算得上心太善? “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她摇头道,“不瞒你说,我若是非要拦着我爹,撒泼打滚撒娇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等手段我也是能用的出来的。我不这么做另有原因。我是瞧着,那宁平郡主跋扈嚣张,连衙门的证据公文都能自把自为的拆开来看,柱国大将军则只能在一侧唯唯诺诺,如此夫妻,焉能长久?” 前世她也见过这种相处之道的夫妻,做妻子的脾气暴躁,就需要做丈夫的格外体贴包容,而想要恩爱白头,便需要格外的爱惜和体谅。 可惜看俪明的样子,并不是从心里深爱宁平郡主宋氏的,这种虚情假意的容忍,男人实际上的性子越是自尊自傲,他心里的委屈也只会越积越多,等经年累月过了线,到终于爆发的时候,也就会像桶爆炸一样剧烈。 也许,在俪成去后,两人之间的这种微薄如纸的关系破裂,只需要一个小小火星的挑拨。 宋氏对此却恍然不觉。 她萧静姝看得出两人之间的貌合神离,或许也有别人一样看的出来。 若旁人为从中取利,故意火上浇油,那他俪家大祸,转眼就在眼前。 这时代讲究的可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而是一人为祸,全家连坐。 他们萧家只和俪家定了亲事或许不碍,可要是真的已经把萧静嫒嫁了过去,那俪家要有事,大约他们家也必受些牵连,所以萧静姝这才随了萧峻的意思,想着吓吓萧静嫒也就够了,顶好是能扭的转她的脾气,却没打算真让她嫁进去守寡。 不过这样的想法和猜测,却不足为外人道也,即便说了,旁人或许也要笑她杞人忧天,萧静姝就没往深里说,董思柔自然更想不到她心里真正的想法了。 董思柔听了她的话,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在她想来,那未来婆婆脾气嚣张,公公婆婆夫妻不合,最多不就是做媳妇儿的在婆婆手底下多受点儿罪么?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姝姐儿总不会就因为怕萧静嫒太受磋磨就心慈手软吧? 不过她知萧静姝自己做事心里有数,当下也就没有刨根问底,只瞧了一眼今儿个一直面带阴霾的坐着,一路都沉默无言,出来散心也满身散发着低气压的雷文茵,换了个话题:“你们家二娘子自作自受也就不去说她了,那雷今儿个一天都忧心忡忡的,咱们是不是得想个法儿安慰安慰她?” 萧静姝点了点头。 其实上一次在她家小聚的时候,雷文茵就已经和她说了她心中的忧虑。 上次见面,雷家家主还只透露出了这个意图,可至今不过月余,她在闺中都已经听说了,雷家的那位当家雷靖阳定了来年开春将迎娶二八年华的冯家三女为继妻,冯氏女虽为庶女,在家里也算不受宠,但其父正任黄门侍郎之职,有个这个每天可以面圣的官儿做岳父,对正致仕在家日日想着如何让圣人记起他来,重回朝廷去重新补个缺儿的雷家家主来说,正是一门求也求不到的好亲事。 将有这样一位连自己父亲怕也要求着捧着的女人做继母,雷文茵的心里能舒服得了? 就更别提,那位冯氏女如今年不过二八,颜色正好,说不得过门就能怀上了,到时候雷文茵和她弟弟雷文卓的日子,必是自此多事。 萧静姝心里很是同情她,凑过去找她说话的时候,也就格外的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茵姐儿,我方才瞧着你们家也有开施粥棚子,如今这事儿,是谁在管着呀?” 要说施粥这事儿,本是各凭本分。 灾荒年,除非是家里开着粮食铺子的或者自家庄子的收成特别好的,否则大户人家也没有余粮啊。 雷靖阳因丧母而致仕之前,任的是谏议大夫,这虽是个六百石的高官,但也是个油水不多的清廉衙门,京中纸贵,身为谏议大夫,又要格外注意自身清名,雷家的日子其实过的并不宽裕。 这一回施粥,其实也有点儿打肿脸充胖子,要面子不要里子的意思。 雷文茵原本秀眉微蹙,见是萧静姝,眉峰也没完全松开:“是我们家大管事负责,我近来”她隐约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无心关切那些了。” 萧静姝正色敛琚:“茵姐儿,你这话可就错了。” 雷文茵疑惑的看过来,萧静姝一边一个挽了她和董思柔的手,柔声劝道:“我和柔姐姐都知道你心思重,但在我看来,人生不过就是改变自己能改变的东西,接受自己不能改变的事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爹要续娶,是你不能改变的,可你自己能改变的,是你和你弟弟在你爹心里的地位。你爹要娶妇”她斟酌了一下词语,“有他自己的考量,你若是拦着他,说不得你们父女之间要因此生嫌隙,他还未必会改变主意,可谓得不偿失,可你只要能让自己在你爹心里变得比以前更重,将你手里本来就有的东西掌握的牢牢的,让他人即使觊觎也无法夺去,那他就算续娶了,你跟你弟弟也不可能被薄待。”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变得强大和坚不可摧,才能在霜雪到来之时依旧傲霜绽放,活的肆意自由,萧静姝见不得雷文茵因此而愁眉不展,所以她想告诉她的,其实就是这个道理罢了。 雷文茵“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心里其实并不以为然。 就算她现在做的再好,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现在得了爹的欢心或许能有点儿权力,可等继母进了门,那点儿权力要交还给继母,她照样只能乖乖的每天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事事都要听继母的,别说她爹不会为了她去跟继母过不去也就是和他自己的官位过不去,光光就一个孝字,就能压死她了。 在她看来,想解决她自己的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那女人不进门罢了。 只是她面上未动声色:“粥铺的事儿,我虽没接手,但也略知一二。我们家存粮不多,这几日粮价又升的快,大管家每天都愁眉苦脸的呢,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不成姝姐儿你能凭空变成粮食来不成?”说着就忍不住的笑起来,“那咱们姝姐儿可就要成精了呢!” “你就别臊我了!”萧静姝摇了摇头,看她心情转好,方开口道,“方才走了几家粥棚,你有注意到什么不同么?” 雷文茵心思重重,哪有什么注意力放在粥棚上?只想着她自己的心事罢了! 萧静姝一问,她皱了眉头苦心冥想,半天却只是摇头,表示什么也想不到。 萧静姝挑了挑眉,提示道:“雷姐姐,你们家棚子外头排着的队伍,特别的长。” 她这么一说,雷文茵和董思柔都有些不明所以,一贯内向,话少又性格温柔,方才一直在听着她们交谈的沈婉出了声:“不仅仅是队伍特别长,而且队伍里的人,也和另外几家粥棚外头的人不同呢。” 沈婉和萧静姝说到此节,相视一笑,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董思柔心思粗,这会儿还完全没听明白,看她们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吃醋了:“就你们两个聪明人,两聪明人有话就直说嘛!这每家施粥,来领的人不一样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么?我就听不明白你们的意思,就我一个是笨的,你们这么考验人家,真真是太讨厌了!” “柔姐姐,”萧静姝被她直来直去的话说的笑起来,“好啦好啦,稍安勿躁。” 她顿了顿,细细的将她注意到的情况分说明白:“现时的粥棚,多半是是一个人一碗粥,但你们雷家的,格外要多一个粗面馒头。我晓得,这是雷伯伯的一片心意,只不过这么一来,就耗粮食的很。” 雷文茵这时候仿佛是明白了什么,细细一想,只觉得脸上烧得很。 哪里是什么心意?她爹要打肿脸充胖子,施粥是为赚名声,所以为了把另外几家的风光压下去,才特意指示多一个馒头的。 “这本是好事,但如今不过是初雪之时,还不到今年最难的时节,若城内真有人冻饿而亡,冻死的怕还要多过饿死的。” 最艰难的时节,怕是要到开春,种子播下还未收割之时。现在不过只是个开头罢了。 “升米恩,斗米仇,这施粥的事儿,也是一样要讲一个细水长流,”萧静姝娓娓道来,“若你们雷家今日施粥,明日停了,那些领惯了粥的闲汉,怕是要恨上了你们家,怪你们为富不仁。再说了,你们家施粥和别家不同,又没个主子亲自管着那队伍,这来领粥的人,倒有多半是并不急需的,便是领了,也未必见你们家的人情。” 其他几家的粥做的极薄极薄,看着是吝啬,来领一碗粥,不过是勉强保的一个不饿死罢了,雷家为了名声把粥做的厚而稠,又有馒头发放,这城内并不是真正急需这碗粥的,也都跑去领这“薄粥”了,反而那些真正力弱身单的挤不进去,实在是本末倒置。 话说到此节,雷文茵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急急点头,这事儿,能让她在她爹面前露一个大脸了。 “姝姐儿,此事多亏你点醒了!否则,咱们家还真是白赔了本呢!”雷文茵站起来,极严肃的施了一礼。 “可别,”萧静姝忙按着她,她心里其实也很感慨:这一家施粥就这么多的讲究,官府要救济一城流民,期间的讲究,怕就更多更琐碎了吧! 哎呀呀,光是想一想就为老爹觉得千头万绪,实在麻烦呐! 喝过茶,萧静姝要去查看她娘亲的嫁妆铺子,几位姑娘都是会看人脸色的,她们当下就准备在这儿分开了。 一直沉默的萧静嫒这时候忽然对萧静姝说道:“姐姐,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去逛逛,咱们两个时辰之后再在这儿碰头吧。” 话说的体贴,萧静姝却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一口答应:“好。” 萧静嫒心底被她一眼看的心跳不已,不由的猜测她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意图,但想想自己这个堂姐最近威严日盛,便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就福了福身,带着她的侍女自顾走了。 萧静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唇角隐约挂上了一丝冷冽的笑意。 她身后,秋实忍不住的开了口:“娘子,二娘子似乎是去找雷家娘子了呢!”这走的都是一个方向啊,更别提方才二娘子一直在偷看雷家小娘子了。她这个侍女都注意到了,没理由会注意不到啊!怎么就放她自己走了? 萧静姝转头看向秋实,隐约叹了一口气:“我跟茵姐儿相识也有好几个年头了。你当我看不出来她方才的口是心非?她不过是不想我们多担心才故作笑颜罢了,实际上,她是未必真把我说的当一回事儿的。嫒姐儿想投其所好,和她来往,便由得她去吧。以前大家吃吃喝喝,嘻嘻哈哈,你来我往,左右不过是些小事儿,也看不清人心,摸不清究里。如今,正是考察的好时候。暂且冷眼旁观便是。” 好比她给雷文茵点拨的那些事儿,且看她会怎么处理,也就能看得清楚,这姑娘的心性到底如何了。 患难见真情,不经过霜雪考验,就算是朋友,也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雷姐姐,雷姐姐,等等我!”雷文茵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后方传来女孩儿清脆的呼唤。 她停下脚步,转身望去,待得看清楚来人,秀眉细目之间不由溢出一丝淡淡的厌恶,抿了抿嘴唇,勉强点了个头算作招呼,却并没开口招呼。 萧静嫒恍若未觉,笑嘻嘻凑到了她身边,笑道:“我大姐姐要去巡铺子,我趸摸着还是不跟着她了,就来找雷姐姐一同走一走松散松散,姐姐该不会赶我走吧?” 雷文茵瞅了她一眼,神色冷淡:“随便你。” 萧静嫒不以为忤,笑吟吟的走在她身侧,两人并肩沉默着闲逛了好一会,眼看着雷文茵无意识的又走向了她们家开的粥棚子的方向,萧静嫒忽然出声道:“方才听几位姐姐们说话,我私心里就有些浅见,这一路走来,却不知当讲不当讲”当下卖了个关子。 雷文茵看了她一眼,停下了脚步:“萧二娘子,你跟我素无往来,你要说的话若是交浅言深,那就恕我实不敢听了。”明明是好好的嫡女,却总是一副庶出的做派,真不知道她娘是怎么教的,这满身的小家子气洗都洗不掉,雷文茵一看见她就想到自家后院里那些总是和自己争夺父亲宠爱的庶女们,心里真真是不耐烦的很。 她的话噎的萧静嫒脸上的笑容顿然一僵。 萧静嫒顿了一顿这才轻叹一口气:“雷姐姐,我要说的倒也不是什么交浅言深的话,不过,我这话说了雷姐姐听过便算,话出我口,话入你耳,若是日后有旁人听说了什么,我是万万不会认的。”她瞅了一眼终于认真起来了的雷文茵,“我娘对我说过一句话,叫做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雷姐姐家里的事儿,也是一样的。雷姐姐要是想在家里有地位被人看得起,那么,我只送雷姐姐八个字,‘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雷文茵神色一凛,略带几分惊讶的看向萧静嫒。 她说的含糊,但雷文茵听得明明白白。 萧家二娘子这是告诉她,现如今不如只埋一下后手,但不点透不点明,等这个错处爆开,她可趁机取利。 萧静嫒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可她说的这法子,却让雷文茵想到了更多。 她爹爹想要续娶是为着重回朝廷,可他重回朝堂的前提,是拿她和弟弟的好日子来换的,那在她来说,还不如鱼死网破!宁可大家都得不着好儿,也省的便宜了那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野女人! 冯氏女年方二八,她爹却已经年过而立,冯氏会将女儿嫁入雷家做继妻,其实也是图一个未来的守望相助,可要是冯氏看上的全化作了过眼云烟呢? 几乎是瞬间,雷文茵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描摹了一下未来的情状,嘴角隐约噙起一抹淡淡却真切的笑意,看向萧静嫒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柔和:“二娘子的这份情,我记住了。二娘子既然不愿居功,此事我一个人记在心上便可,日后若有机会,必定重重回报。” 萧静嫒温婉一笑,裣衽为礼:“那我就先告辞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雷文茵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让她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想法:一个和她相交不深,对她家里所知不多,平日里也不算心思机敏的小娘子都能想到这一些,哪怕为了接近自己,也想着多多提点一句,那萧静姝呢?她就没想到这些么?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盼望爹爹不用续娶,可她就连一点提到这个方面的意思都没有到底是她心地太光明磊落,还是她根本没把自己的酸楚痛苦,辗转难眠放在心里? 她萧静姝可以活的光明磊落,不用阴毒手段和卑下讨好,是因为她萧郡守那样的爹爹护着她,可她雷文茵,既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那不用一点手段,她又怎么可能活得下去?人各有命羡慕不来。 雷文茵暗自叹了一口气,伛偻了原本挺直的背脊,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 萧静姝端坐车内,头时不时一点一点的,一脸的昏昏欲睡。 萧静嫒坐在她的左侧,时不时看她两眼,目中闪烁着冰冷的光线。 有了方才和雷文茵的一番话打底,萧静嫒心里已经多了几分信心。王氏现在虽然自顾不暇,但到底是她亲娘,百忙之中抽个时间给她指导一下姑娘们之间该如何交际,如何拉拢关系还是可以的。 萧静嫒也不是个蠢人,对后宅的那些小手段更是如鱼得水,就好像之前给雷文茵出的主意,虽然是她在听了她们交谈之后的灵光一闪,可是归根结底,也不过就是王氏的一句点拨“只要你能解了雷家小娘子的燃眉之急,她以后肯定能捧着你喜欢你,反而远着你大姐姐”而已。 车厢内,两个姑娘各怀心思,忽然,马车“咯吱”一声骤然停下,萧静姝也被一声高亢的马嘶惊鸣所惊醒,冷不丁的睁开了眼睛,等车子停的稳了,她这才伸手撩开车门,止住了更蠢蠢欲动想看个究竟的萧静嫒,沉声询问外头的车夫:“出什么事了?” 车夫还未回话,萧静姝就已经看见了在前方石板上静静躺着,被撞出了几米地远,衣衫褴褛生死不知的人。 车夫老汪头急急开口,却语声凌乱,话不成句:“娘子,我方才车速不快的,是这人他他自己斜刺里跑出来往车辕上撞的,我已经拼命的勒马停下来了!这这该怎么办好啊!” 萧静嫒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萧静姝蹙起了眉头,看着四面已经围拢来了的民众,她回想了一下,记得清楚,方才车速的确不快,这车夫老汪头驾车又是个素来稳当的,此事怕是怪不得他。 她知道要是有了人命官司,哪怕责任不在他们却也难免麻烦,见身边几个人都是六神无主,便也顾不得仪态了,急急跳下车来,指挥着显然是又急又怕的车夫:“老汪头,你先带两个健妇,把这位赶紧送去正阳大街的同仁堂,不拘多贵的药,先看看把人救醒了再说!“她又向四周围拢来的人做了一个团团揖,“我是夷陵萧氏长女,我们萧氏世居夷陵,家风如何,各位应该有所耳闻。各位叔伯婶娘,我不知方才有没有人看到事情的经过,但我这家仆素来谨慎,我们萧家也没有那种敢纵马行凶的家仆!但不管是不是我们萧家的错处,这人若死,我们负责发丧,他若还有一线生机,我必定让人倾尽全力。若是有不放心的叔伯长辈们,大可以跟我这家仆一起去往同仁堂看顾一二。” 她这么一番话下来,旁边就起了一阵嗡嗡声。 “方才车速的确不快。” “是啊,我也看见了,是地上那人忽然斜刺里冲上去的。” “别是碰瓷儿的吧?” “碰瓷儿也没真拿命搏的啊!” “夷陵萧氏家风甚好这小娘子看着也的确是个讲道理知礼数的,既然这样,”旁边此时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他指了指几个青壮年人,“你们几个就随着这位小娘子的家仆,把这人送去同仁堂吧,”他说着指了指那已经被几个人小心抬了起来的一动不动的男子,“这人,你们有谁认识的?” 那老翁显然是个孚有名望的,他一说话,立时就有一些人上前撩起那乱如枯草的头发,看了看那张沾满尘土的,枯黄的脸。 一一上前,却都摇头退下。 那老翁此时朝着萧静姝点了点头:“小娘子,这人怕是个外乡人,不知是什么来路。小娘子好心,既然已经说了要领他去医治,老朽方才也看了事情的经过,就暂且厚颜帮小娘子做个保,这事儿,不是小娘子你们的错。大家就先散了吧。” 没人认识,又斜刺里忽然撞出来,撞上的又是萧氏的马车,这该不会是个碰瓷儿的吧? 萧静姝原本静静在一侧看着,但当她看清那张脸时,却忽然就瞪大了眼睛:我没看错吧? 她心里心跳的慌,面上虽不露分毫,但实际上,一颗心已经是乱的不成样子了,各种揣测纷至沓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裣衽行礼,谢过了这位老翁:“多谢老丈仗义执言。不过这人既然是撞到了我家的车子,不管是不是家仆的错,此事我们萧家都会负责到底,”她转向萧静嫒,“你先家去吧,我上同仁堂走一遭。” 萧静嫒巴不得不沾这晦气事儿呢,当下恨不得先走,表面上却还得客气两句:“姐姐真要管这事儿?咱们到底是女儿家这位老丈不是说了,不是咱们的错么?” 萧静姝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这事儿先别跟老太太和我爹说,免得他们担心,我去同仁堂看一看他的状况,即刻便回。” 萧静嫒跟火烧屁股似的走了,萧静姝便跟着他们一群人,到了同仁堂。 大夫细细看过了这人的状况,看他们紧张的神情时却多了几分莞尔:“各位不必担心,这人是饿过了头,几日几夜水米不进,又受了惊吓这才昏迷,却不是被撞晕的。” 萧静姝这时候,终于才是放下了心,可她脸上神色,却愈加复杂。 她心里的疑窦和惊讶,未曾因为这人的生机而散去半分:她绝对没有看错,方才这人满脸污脏她只匆匆一瞥还不敢肯定,可他现在洗净了脸庞,她便不可能认错。 这静静躺着的少年,他的脸,和那俪成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脸虽相似,但无论骨骼,胖瘦,体态都截然不同,这人瘦的皮包骨的样子,分明是饿了好几年!那俪成锦衣玉食,富贵乡里长大的,哪里会有这样瘦的只剩下一身皮的可能! 这少年虽然有着和俪成相似的脸,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绝对不是俪成! 这世上或许人有相似,可为什么有着这么相似脸的一个人,会巧而又巧的,撞到她的车前? 她绝不相信这只是单单纯纯的巧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一个多时辰之后,那昏迷不醒的少年终于在同仁堂的榻上睁开了眼睛。 待这少年睁开了眼睛,萧静姝便立时发觉了他的特别:这少年竟有一双碧蓝如海,清澈如溪的眸子,而这双眼,证明了他特殊的,大约是继承自母系的血统来源。 时下世家大族,家里常常蓄养有胡姬,有些人还以玩弄那些金发碧眼的多情女子为乐,只是胡姬们产下的的混血儿,在家族之中却往往地位不高,处境艰难。 那少年在环顾一圈周围之后,面上渐渐流露出了纯然的惊讶和无措,他艰难的微微支起了身体,问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位大夫:“我这是在哪里?” 大夫先未回答,反而是搭了搭他的脉搏,再问了一下他现在的感觉,这才朝着站在略略后方的萧静姝点了点头:“萧大娘子,您可以放心了。他已经没有大碍了。”看着萧静姝轻轻点了点头,大夫这才转向这少年严肃说道,“你之前撞到了这位萧家大娘子的马车下,是她把你送到我们同仁堂来的,若不是她心善,你这会儿怕还生死不知呢。” 那少年这时才仿佛渐渐回忆起了什么,忙在病榻上半撑起了身体,对萧静姝行了个礼:“莫非我先前慌不择路,撞上的就是您的马车?都是我的错,原不是小娘子的过失,倒还累了小娘子送我来医馆,实在抱歉。” 慌不择路,这四个字,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萧静姝明知他一说这句话,必有下文等着她,心里暗自一笑。 想我问?我就是不问! 憋死你,哼! 她只淡淡一笑:“你既然没出什么大事,那我就安心了。天色不早,我也该返家了,你且先在此养病,”冲着那大夫点了点头,“一应所需,自问我家下仆支取便是,先让他养好身体,这也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 语罢,她翩然离去,裙裾飘飘,徒留下满室淡淡的香味。 在她身后,那少年眸色深沉,看着她背影的目光,多了几分思量。 但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又只剩下了淡淡的怯色,他问那正准备去熬药的大夫:“这位萧家大娘子,是什么人啊?”看大夫面露狐疑,他忙说道,“若非那位萧娘子心善,我此时怕已经是命归黄泉,我也是想问问她的家世,日后好报答她。” “哦。”大夫一听倒是点了点头,捻了捻颌下的几缕长须,道,“方才那位小娘子就是萧郡守家独女,不过我看人家小娘子也不图你什么报答,你说要谢她,放在心里也就行了。” 听得“萧郡守”三个字,那少年的眼底忽然冒出了剧烈的火花,他拼命掩饰住了面上的惊喜之色,乖顺的点了点头。 萧静姝回到家中,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跑去找她爹撒娇卖萌了。 在外头居然被人家当傻瓜想利用一下,这么让人沮丧的事情,不找老爹吐槽一下怎么行! 她一头跑到外院的书房,萧峻这时候正很舒服的倚在榻上看一本游记,手边放了一壶温过的酒,瞧着简直是闲散到了极点。 结果看她不管不顾的就跑了进来,萧峻立刻直起了身体,露出了几分讶异的神色:“姝姐儿,这是怎么了?” 萧静姝泪眼汪汪:“阿爹,人家被人当傻瓜了啊!” 她把今儿个的种种巧合对他爹一讲,萧峻越听,面上越是露出了深思的神色:“我看那少年长相,除了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竟然和俪明俪成都有六七分相似,看他的样貌,分明就是俪家的种!这能骗的了谁?也不知道是俪家谁在外头的种,这厮故意撞到我的马车上来,分明是想着,乘坐这种马车的应该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女眷心软,看他可怜,必会帮他一把。哼,我偏就是不问,更不帮他,谁让他想利用我!” 萧峻看她噘嘴噘的能挂油瓶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自打父女两对续娶的事儿有过一次交谈之后,自家这个女儿再不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来了,反而是爱娇得很,倒是让他格外多了几分慈父情怀,这会儿忍不住伸手轻抚狗头笑而不语,等她终于特别不耐烦的甩了甩脑袋,这才笑着开口:“这人,我倒是知道几分。”他说着渐渐没了笑意,严肃起来,“上次俪成书信当中,提到的那个人可能就是他了。那封信,宋氏和俪成都看过也不知是谁”他语声渐低,变为喃喃,连近在咫尺的萧静姝也没听清他后头的几个字。 她忍不住的摇了摇萧峻,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萧峻回过神来:“你说那人有一双碧眸,想必是胡姬所出。可咱们知道这些,那些农人却不会这么想。无知之人少见多怪,对他必是薄待,这小子以往怕是活的艰难,会经年累月的吃不饱,也并非不能理解。不过,他那种处境,想来定是没受过什么教育,这能想得到来撞大户人家女眷的马车,都已经算是天生聪慧的啦。” “咦”萧静姝忍不住的惊噫了一声。 她能听得出来,萧峻话里话外,带着几分少见的怜悯,而且用的都是偏向于夸奖的词,似乎对那位小子,印象还不错? “爹爹的意思,是想要帮他一把么?女儿总觉得,这人是个烫手山芋,若是换了我,指不定就不想帮呢。”萧静姝嘟着嘴说道。 萧峻脸上的笑渐渐淡了。 “也不知是哪个有心人要算计俪家,这一环扣一环,紧的怕是解不开。这一步棋之后,就几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你遇到的正是那把将命中俪家心脏,锋锐无匹的利器。这种利刃,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好,姝姐儿,你且静观其变吧。” “”那小子的破坏力真的有这么大?我怎么不信呢! 萧静姝特别怀疑的看着萧峻,半天这才点了点头:“那好吧。” 萧峻摸了摸下巴:“更何况你爹我也好奇呢,我也想看看,他这样卑贱的出身,却有着不低的聪慧,他又能走到什么地步?何况,看他们俪家为这么一个人天翻地覆,焦头烂额,也是挺有意思的啊!” “”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这么促狭,原来老爹你也是个焉坏的啊! 萧静姝眨了眨眼:“阿爹,俪家是不是惹着你了?” 肯定不是因为逼迫二嫁过去的事儿,阿爹会想看好戏,肯定是俪家在别的事情上为难爹爹了。否则,以萧峻的性子,至多冷眼旁观,又何必推波助澜? 不防自家女儿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萧峻只愣了一秒:“上的事儿,爹爹自己省的,你小女儿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这做人爹爹的,总不能还要靠女儿来给我出谋划策吧!” 他说的轻松,萧静姝细细想了想,却猜到了几分,心里也对俪家人多了几分膈应,当下也有了看好戏的心思。不过这么一想,对那小子,也就少了几分厌恶了呢。 这番交谈之后,也不知道萧峻是怎么运作的,在他们家专门隔出了一个小院子,独门独院的,接着就把那小子接进了他们萧家休养。 至于老太太她们那边,收到的名义则是远房亲戚,按萧峻的说法,是跟皇后表姑母沾亲带故的亲戚,家里双亲已故,所以就投奔来了他们萧家,不过是一个小子的口粮而已,就是看在皇后的面上,他们萧家也是得好好招待的不是? 听说是一表三千里以外的远房亲戚,老太太他们虽觉得关系远了些,不过也遂了萧峻的意思,让那小子一个人住下了。 那院子甚是偏僻,又完全隔开,平日里除了几个仆役每日过去送一下饭菜,隔几天打扫一次之外,几乎是就罕有人踪,所以,萧家除了这一对父女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自家这个院子里住着的那个少年,竟然有着和俪成相似的容貌。 他住进来的那个院子,距离萧静姝习武锻炼的场子临近,另外一侧就是高楠的住所,萧静姝早起练武之时,隐约瞧见过那小子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似乎是远远张望着她们的动向。 至于高楠因为和那人住得近的缘故,也对萧静姝提起,她见过那小子几次,有过一两次交谈。高楠说了萧静姝才知道,那人姓康,单名一个卓字。 高楠说到康卓的时候还特别惋惜:“我瞧着那小子神清骨秀,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虽然不如你,可也算是良质美材了,可惜年纪大了一些,否则我肯定会跟师傅推荐,师傅这几年一直念叨着想收割关门弟子呢,这么好的苗子,真是可惜了没早几年遇到。” 萧静姝差点笑出来:那小子的心思深着呢,你就是早几年遇到估计也没用! 俪家何等高门,他若是能重归俪家门楣,怎么会肯浪迹江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修字) 萧静姝想要置身事外,可惜旁人却不愿让她如此。 在高楠的惋叹之后不久,萧峻就把萧静姝和高楠一起叫去了他的书房,说是有话要说。 两人到了书房才发现,那位叫做康卓的少年,也正自立在书房一侧。 瞧见萧静姝进门来,那少年微微抬头,露出一个极腼腆的笑容,偷觑她一眼,脸上便泛起一层薄薄的赧色,却倏忽又急急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跟,连头也不敢再抬的样子。 自同仁堂事后,萧静姝再没和他见过面。 实际上,之前在同仁堂里,他们也不过只是匆匆一瞥,彼此更说不上有多深的印象。 可不知道为什么,眼角余光瞧见这小子脸上的红晕,萧静姝却觉得自己牙痒痒的很:这小子真是太会装了!明明是个腹黑芝麻包,装的跟个面子多薄的小白一样,还脸红她一个姑娘家都没脸红,他看一眼就脸红个什么劲儿?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短短时日不见,这名叫康卓的少年却已经和之前大大变了一个样。 那日,他身上是麻衣布袍,破旧不堪,衣不蔽体,如今却是一身天蓝色丝织长袍,虽还是显得瘦,可神清骨秀,俊眉修目,就连瘦也瘦的多了几分书卷气,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如大海一样的清澄,顾盼之间似有水波流连,那清俊雅致的皮相半点看不出来之前的狼狈可怜。这可真是人靠衣装啊! 萧峻瞅了一眼女儿磨牙的神情,咳嗽一声将拳头放到嘴边,掩住了自己微微上翘的嘴角,笑着转向高楠:“高先生,姝姐儿这些日子的进度如何?” 说到了学业正事,原本也正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对小儿女的眉眼官司的高楠一瞬转为正色,她答道:“姝姐儿一贯用功,不过她去年就已经完成了锻体,我当时便和府君说了,她差的不过就是火候和与人动手的实战经验而已,我如今每日也就是敦促她自己多加练习。不过按府君的意思,她既是闺阁弱质,根本无需和人动手,所以如今谈不上什么进益不进益的了。” 话到最后,却不免带上了几分淡淡的情绪,萧静姝听得出来,高楠话语里的失落和刻意掩饰却终究不免的埋怨。 她忍不住很担心的抬头看了一眼高楠,伸手抱住了她的胳膊摇了摇,高楠低头看她时,分明在她挂满了为难的小脸上看到了一句话:师傅师傅你不要跟我爹爹顶牛啦!伦家好为难的嘛! 高楠见不得她恳求,便暗叹一声住了口,萧峻闻言却微微一笑,分明不以为忤的样子,开口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我那样说,是因为我萧家人丁单薄,二房的荣哥儿又常年不在家中,就算是想给姝姐儿找个伴儿一起学习都不容易。而姝姐儿的身份,又不适合随意和外人动手。可如今,既然康卓他来了我们萧家,那赶一只羊也是赶,放一群羊也是放,不如高先生就辛苦一下,也同时教一教他吧?” “阿爹!”萧静姝听到一半就已经大惊失色,等他刚说完,不待高楠开口就跳了出来,“这不大好吧?” 喂喂喂,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老爹你十分开明,但让我跟一个外男一起学武真的可以吗? 最重要的是,我一点也不想跟这个腹黑芝麻包一起学习啊!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他利用算计了怎么办?阿爹你一点都不疼女儿嘛! 听得萧峻的一席话,康卓面上先是露出了满满的惊喜,接着却又看见了萧静姝的抗拒和疏远,他脸上原本的喜色就渐渐退去,抿紧了嘴唇低了头,脸上只余下了满满的失落和难过。 高楠看着他的样子越发不忍起来。 连日以来,感觉到被人的自然不只是萧静姝一人,习武之人都是耳目灵便,高楠自然也感觉到了康卓的窥视,可在她看来,康卓资质不恶,一看就是个习武的好苗子,虽然年纪略大了一些,前几年又吃的太差,发育不良,可只要日后用她师门的方法好好训练,还是能补的回来的。 她教萧静姝,虽然看她进步神速心里得意快慰,可萧静姝到底是个养在深闺不得扬名的女儿家,她总有几分心有不甘,如今听得萧峻这样的说法,上下再看康卓的根骨,她不由自主的就有了一些“见猎心喜”,好为人师的心痒,此时再看这康卓的表情分明是千肯万肯,她心里就多了些微的活络。 只是姝姐儿到底还是姝姐儿的想法更重要。 高楠这么想着,暗暗叹一口气,转向萧静姝,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的开口问道:“姝姐儿平日里这么勤奋的练习,难道不想跟人过过手,多些实战经验,日后功夫更上一层楼吗?” 萧静姝跺了跺脚,她如何还听不出来,高楠分明已经意动,不过是照顾她的情绪,所以没直接答应而已。 高楠待她好,她是知道的。这么多年的师徒情谊,高楠心心念念想教出一个能扬名天下,让她日后回师门也算对得住她师傅王越的名头的徒弟的这个盼望,她也是知道的。 萧静姝咬了咬唇:“我自然也想!可是高师傅,”她指了指这康卓,“这小子现在一点根基都没有,您就算再悉心教导,等他能和我过手,那得要多久啊!” “姝姐儿担心这个?”高楠笑了起来,“我们师门有张秘方,是专门给他这种情况的人用的,药性是霸道了一些,又因为有拔苗助长的倾向,对日后寿算上或许也有些损伤,可若他肯,只需短短一两年,我就能让他脱胎换骨,自然及能给姝姐儿陪练啦。” “”萧静姝鼓起了腮帮子,带着些许骄纵的转向那少年,语气凶巴巴的,“你也听到了,寿算有损!你肯?” 她神态娇憨,语气骄纵,分明是一副被宠坏了的小姑娘的样子,那少年却看着她明艳的脸庞呆了一呆,等反应过来,便朗声说道:“与其空活百岁,与草木同腐,还不如轰轰烈烈,纵然寿命稍短,却也不枉此生了。”他说着冲着高楠一揖到地,恭谨十分,“日后,就有劳高师傅了。” “好!你既然有这样的志气,那我自然会成全你,”高楠微微一笑,伸手虚虚扶了扶他,“不过,姝姐儿先于你入门,何况你日后要用的药方中的药材,也多得益于萧家,你日后可要好好的尊重她敬重她,知道吗?” 康卓恭敬点头,冲着萧静姝重重拱手说道:“多谢师姐。”又转向萧峻,“多谢府君。” “”萧静姝大喇喇的受了他的礼,“嗯”了一声之后就默默的坐在了一边,嘟着嘴不说话了,倒是萧峻,含笑宽慰了他几句,一副仁厚长者模样,还留了他们一起用了饭,等黄昏暮色四合,这才各自离去。 踏出书房之后,高楠要回她自己所居的小院,萧静姝却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了康卓离开的方向,那少年一路走一路低着头似乎是在想着心事的样子,被她没几下就撵上了,听得背后的脚步声,他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见是萧静姝就停了下来,眨了眨眼,一脸纯良的等着她先开口。 萧静姝这会儿神色却不同方才,格外严肃:“我高师傅是个心性很单纯的人。我不管你想要什么,她方才肯收你,不过是出自一片爱才之心,却没半分利用你的意思,你日后,万万不能伤害她。” 康卓歪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半响,唇角边漾出一抹带着凄凉的笑:“小娘子,从第一次见我就似乎对我很排斥,为什么?我似乎也并没有伤害过你。” 萧静姝隐约皱了皱眉,她倒是没想到,这人说的这样的理直气壮,好像真是她伤害了他的感情一般。 “没有么?”她隐约蹙了眉头,反问道,“你当日撞上我家马车,还好是没大碍,可你若是死在了我家马车的马蹄践踏之下,你一死一了百了,可我家却要为这个背上纵马伤人的罪名,我的名声可能就此坏了,我难道就不无辜?当日我虽尽力处理的妥帖,也平息了周围围观群众的义愤,但我如今回想起来,却依旧觉得揪然不乐。你觉得你没伤人,可实际上,你已经造成了别人的困扰了啊!” 许是想起了那天的事儿,康卓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痛色。 他想了一想,抿紧了嘴唇,很认真的向着萧静姝拱了拱手:“萧大娘子,你说的对,是我考虑欠周,我欠你一个交代。”他看了看她,“我当日命在顷刻,走投无路,乃是迫不得已,但到底是利用了小娘子你,我也的确是没为你的名声考虑过,小娘子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命在顷刻,走投无路,迫不得已 如今她二人将成同门,面前这少年的事,也就跟她撇清不了干系了。闻言,萧静姝也就不再像上一次那样故作不解:“你愿意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么?” 康卓低了头,良久方才慢慢开口:“我从小就被养父家的儿子欺负,那一天常一样,他们一家在家里吃饭,却打发我山上捡柴,等我捡完柴禾回到家里,只见我家已成一片火海,有黑衣人拿刀到处砍杀,惨叫声连成了一片”他说着,痛苦的闭了闭眼,“我再不敢回家,一路逃到了夷陵城中,后来”他看向萧静姝,“就遇到了你。” 萧静姝看着他,抿了抿唇静默不语。 康卓话里颇有不尽不实之处,或者是隐瞒去了不少关节,他对她的信任,还没有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程度。 萧静姝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看的出,你心底有愤恨有未尽之仇未完之恨,有这样的家仇,你日后的路怕是崎岖难行,我看的出你是个有毅力有志气的人,也有决心和勇气,我并不怀疑,你只要坚持,迟早会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我们谁都只有一辈子,有时候,人生不是只有苦痛两字的。我只想劝一劝你,走在路上,也不要忘记看一看你周围的风景,留意一下那些真心对你的人,最少,不要辜负了旁人的真心。” 康卓默然片刻,倏然抬头看她,挑眉问道:“那萧娘子作为师姐,也会真心对我吗?” “”虽然你脸的模子长得还不错,但再不错,你也就是个毛还没长全儿的小屁孩好嘛!放什么电啊! 萧静姝没好气的说道:“你日后只要安分守己,我这个做师姐的,自然会真心对你,也会罩着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她嘟哝着,“谁叫我倒霉呢,既然做了人家师姐,就得善解人意,要是我是小师妹,那就妥妥的可以娇蛮任性啦!” “”康卓无语了几秒钟,旋即却笑了出来,面上难得的带出了几分明朗之色,“那我就先谢过师姐不计前嫌啦!” “好说好说。”萧静姝笑眯眯的答应了下来,挥了挥手,“你早些回去休息,我估摸着高师傅几天之后就该为你锻体了,到时候有的是劳累跟苦头给你吃,你可别哭啊!” “”康卓又被她的话噎住了,几秒钟之后这才扶正了自己都快掉下来的下巴,点了一点头。 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康卓十分纠结的感觉到,这位小娘子和他之前所猜测的,其实一点也不一样啊好难哄骗的小娘子。 萧静姝可没感觉到他这时候的情绪,她正愁呢,这康卓说的,前一半估计是实情。他被人追杀唔,看他的脸,她猜他就是那位俪大将军在外头的私生子,这件事,她爹上次和她说话,漏出过一点口风,说是俪成在信里提过看到他的这事儿,那封信,也就俪家的两夫妻看过,那跑去康家斩草除根的,又会是谁呢? 虎毒不食子,难道那俪明真的凶残到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的程度么? 萧静姝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对康卓多了那么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的同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名义上让康卓习武,用的是“将来给姝姐儿过手”的理由,但实际上,由于两个人目前的程度天差地别,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萧静姝几乎就没见过康卓几面。 她如今所关切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自上次手帕交聚会以来,已有十数日了。 萧静姝上回告诉了雷文茵他们雷家目前施粥的问题所在,她之后便一直忙着“盯梢”康卓在他们萧家的一举一动,防着这小子在暗中搞什么鬼名堂,一直没时间去追踪雷家粥棚的进展,等她终于不再分身乏术,稍稍一关心这件事,萧静姝就从春华口中得到了一个让她有些吃惊,但实际上却也在情理之中的:雷家粥棚,什么也没有改变。 粥棚外头依旧是大排长龙,过来领粥的一人一碗管够,每人可以再领一个杂粮窝窝头,但不同的是,十几日前雷家的粥是清一色的粟米粥,一碗喝进去暖暖的,也可以半饱,现在的却已经开始掺了杂粮,只是比之别家稀得能见影子的米汤,却依旧算是又稠又厚。 那一日她们几个手帕交聚会的时候,春华秋实两人也是随侍左右的,春华自然是听到了萧静姝说的那些话,正因为如此,她在确定了雷家粥棚的现状之后,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来报告,脸上写满了不解:“娘子,您说雷家娘子是怎么想的?您那日已经对她说的明明白白了,她难道是没听明白不成?就算是没听明白,再来问一问也不妨啊,怎么就能就这么轻忽大意呢!” 萧静姝的注意力却没放在她有些不解的抱怨上,她抬头问道:“你说雷家的粥里已经开始掺杂粮了?” “嗯。”春华重重点了点头,她脸上闪过了一丝狡黠,笑道,“雷家不是喊‘一人一碗管够’么,奴婢就让弟弟也去排队领了一碗,奴婢还喝了两口尝尝里头到底是加了什么呢。这味道是比之前还粗了些,喝着割喉咙的很,奴婢尝着,大约是加了大豆和荞麦” 萧静姝喃喃自语道:“如今开始掺杂粮却不肯停止施粥,看来雷家家中粮食储量,应该已经无以为继,或者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那么多的粮食。日后粮食越来越不足,那掺入的杂粮会越来越多,然后杂粮也会告罄,等到那个时候”她一念及此豁然立起,重重摇了摇头,看向春华道,“你去替我看着,爹爹一回家就来告诉我。” 春华看着她脸上略带焦灼的神色,有些惊讶的应了一声是。 萧峻刚刚下衙,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就听得小厮禀告,说已经在他的院子门口候着了。 他立刻意识到必然是出了什么状况,便吩咐了放萧静姝进来,没片刻,萧静姝就匆匆忙忙的跑了进门。 她表情里格外严肃:“阿爹,我有事儿想跟你说。” 萧峻看她的表情就想逗她,笑道:“难道又是想要赶康卓走的?要是这事儿,阿爹也有话要跟你讲呢。” 这些日子,康卓和萧静姝之间虽没见面,但萧静姝暗地里已经在萧峻面前告了他不少状,说他如何如何喜欢玩心机,小小年纪就城府深,难看懂,希图借此打消萧峻让他们在一起学习的打算。 萧峻似乎是把她的这种反对当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会儿便拿出来打趣她了。 萧静姝愕然:“赶他走?不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我是有正经事要跟爹爹商量呢,”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康卓留下来的事情不是定了么,阿爹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萧峻微微一笑,指了指他对面的小杌子:“你先坐下来,喘口气,爹爹慢慢告诉你。” 正午的阳光惨白的照在屋子里,映亮了对坐两人的脸孔。 俪明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手里的盖碗,半响这才艰涩的开口问道:“萧府君是真的决定要庇护那个孽种了么?” 萧峻挑了挑眉,一脸的疑惑:“孽种?什么孽种?” 俪明冷冷的看着他,眼底毫无温度:“听说府君家中,新来了一个远房亲戚家的男孩儿寄住?我便不信,府君难道会不知道他的身份!” 萧峻微微一笑:“柱国将军不必如此激动。我既然忝为一郡之守,那这全郡的子民,便都在我的庇护之下。萧某虽然不才,但治下子民随意被人砍杀,却也不能视而不见。”他的言辞渐渐锋利,如剑出鞘,可见锋芒,“姑且不论将军是否和旁人有旧,但要在我治下犯案,是否需先问过我有没有聋哑,能不能就此视而不见!” 俪明的声音极冷,一个一个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那孽种一身骨血,本我所赐,他的生命,由我赐予,如今我要他去死,他难道不该死!府君也是读过书的人,应当知道什么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也不得不亡!我要取他性命,本乃我俪家家事,府君却要横加插手,难道是嫌日子过的太舒服了不成?” 萧峻似是半点没被他话中杀机所扰,淡淡的平静的说道:“萧某自然知道,什么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难道,俪将军竟敢自比天子?”俪明勃然变色,手按剑柄,面上戾气一闪,萧峻只若不见,凛然开口,“萧某读过一句话,叫做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就算是再孝顺的儿子,也断断没有站在那里伸出脖子来任人砍杀的道理!”他语毕“啪”一声摔了手中瓷杯,四面立时传来咳嗽的声音,俪明心中一凛,只将牙咬的格格作响,却已经知道,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是绝不可能达到的了。 萧峻重又坐下,慢悠悠抚须不急不缓的说道:“萧某虽不是怕事之人,却也从没打算惹事。有些人举家尽丧,只余自己一人火海逃生,这命运已经足够凄惨,也于他足够不公。没有家族没有父母之人在这世上要存活何其艰难,想必将军心里也是明白的。萧某负有教化一地百姓之责,亦是不会坐视子民为戾气所困,日后必以诗书文章好生教化之,何况他既然将终身困囿于后院,又如何还会有旁人知道他的生死和行踪呢?” 先硬后软,先抑后扬,俪明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兵士涌上之前斩杀这位一方大员,更不可能杀了当朝皇后的亲眷还安然脱身,而萧峻话,更是给了他足够的台阶下。 萧峻已经保证的很明白了:他不会让那个人从此出他们家的后院,不会让他在世上扬名。 那个孩子如今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若不是顾忌宁平郡主,他又为何非要他死不可! 何况,这趟征兵事宜完毕之后,自己和宁平郡主就要回归帝都,从此怕是再不会回江南,天长水阔,又如何会再见!便是留他一命,又有何妨! “好!”俪明一俟想通,便渐渐松了自己按着剑柄的手,冷然道,“希望萧郡守记住自己今日说的话,莫要失信于人。”他顿一顿,“只要诸事如郡守所言,那日后东征高句丽,俪某也必会看顾你家后辈的。” 萧峻爽朗一笑,拱一拱手,仿佛丝毫没听懂他的威胁:“那就先多谢将军了。” 萧峻口中侃侃说出这一幕交锋,他自己若无其事,萧静姝却听得几乎要愣住了。 俪明简直是这天下有这么丧心病狂的爹吗? 我给了你一颗精子,我就拥有对你生命的处置权力,追杀了人家养父母全家不够,还追到人家“好心人”家里来讨命,她气的倒不是康卓命途多舛,而是这俪明,根本就没把他们萧家人放在眼里! 他但凡有半分顾忌,半分尊重,也绝不可能直接来讨要人命! 萧静姝简直不敢置信,可她越想却也觉得那康卓越是一颗烫手山芋,索性便直接问老爹:“阿爹,女儿观那康卓,眼中戾气满满,又有心机城府,像他这样的人,记打不记吃。你待他有千好万好,他未必能知恩图报,可若是有一桩不好,他却必有后报。这样一头可能会弑主的狼养在我们家里,别说女儿我不喜欢和他亲近了,难道爹爹还觉得,我们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不成?更何况,还要得罪那俪明这付出和回报绝对不成正比,爹爹,这可是一桩大大的赔本生意啊!莫不是,爹爹还真觉得,您对治下的每一个子民都负有责任?” 萧峻点了点头,望着她愈发写满了的一脸不解,忍不住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姝姐儿说的这些,为父如何不知?”他道,“然而旁人都已经把刀递到了为父手里,为父不接,这刀的余势未消,就会顺势□□为父胸口。姝姐儿,你想想,若这康卓死了,日后这事儿再翻出来,为父就有失察,失职之罪。首恶固然要伏诛,但为父却也脱不了干系。尤其是此事一旦闹大,如今的圣人,又是一个严酷又爱搞株连的性子。” 萧静姝想了一想,有些怔楞的说道:“阿爹的意思,是那策划整件事的有心人,必定会把这事儿捅破天?” 萧峻点了点头。 萧静姝心中灵光一闪,忽有所悟,她如今细细一想,就能把所有的事儿连成了串,她低低自语,却越说越是脸色难看,越说越是心中激荡,对那布局之人的精细产生了深深的畏惧:“先杀俪明独子,宁平郡主心伤其子之亡,本来就对俪明生了嫌隙。两人夫妻感情已然失和,若她再在这个时候知道了俪明在外头还有一个私生子,以宋氏跋扈的脾气,必定是闹的天翻地覆,俪明原本就对宁平郡主心有不满,若是手中还掌着兵权,或者”她越想面色越是难看,“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俪家俪家!”她看向萧峻,心忽然砰砰的跳了起来。她想的到的,萧峻不会想不到。可她爹就没想过要阻止!一丝半毫也没有!她爹甚至帮着拿刀,帮着递刀子,帮着逼反俪明!他们家是前陈国后裔这样的血脉传承,虽然嘴上从没有提过,可她爹是不是从来也没有释怀过! “康卓死或者不死,对这个局,其实影响不大。”萧峻去没注意到女儿的心思,只对她分析道,“康卓就算死了,也照样会有人去宁平郡主面前挑拨,或者是康卓已经‘死了’的‘养父母’入京告御状,那有心人既然有这样通天的手腕,要把事情捅的人尽皆知,又有什么难的!康卓的存在,最伤的是宋氏的自尊,所以他死或者活,根本无关紧要。可为父若不庇护他,等事情爆出来的那一天,为父却要承担一部分的失察责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这把刀,为父不想接也要接,不想庇护他,却还是要护着!” 话说到这份上,萧静姝也已经板了脸。 她还是有些心有不甘:“可那也不必和我一起进学啊!” “阿爹的傻妞,”萧峻忍不住的戳了戳她鼓起来的包子脸,笑道,“家里没个男孩子在,阿爹怎么给你去请好师傅?阿爹自己教你孔孟儒家之道是可以,可是阿爹到底忙,休沐的时候才有时间,平时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手把手教你?他既然蹭了你的武艺课,那你日后要蹭他的文事课,不就也是顺理成章了么?何况,”萧峻说着轻叹了一口气,“这天下总不可能人人都顺着我的姝姐儿啊,你日后总要和外人交际,也不可能每个人的性情都和你‘臭味相投’啊,更不可能事事都让你合心合意,顺风顺水,姝姐儿要是能学着如何连这样的一头孤狼也为你所用,那离爹爹的要求,也就不远啦。”萧峻说到这里忍不住的微微一笑,“何况,那小子虽然戾气满满,但他的弱点,也一样明显。用这样记打不记吃的人,未必要让对方心悦诚服,你手里只要握着他的弱点,有没有感情相系,很重要吗?”他的弱点,不就是要某些人死么!这个愿望,和他们的打算并没有违背啊! “”阿爹这个要求好高! 萧静姝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她这会儿也不想说什么“阿爹我很讨厌他,也不想这么小年纪就有人拜倒在我石榴裙下”之类的话,索性一口应了,做不做得到再另说:“我知道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今日来的主题被直接带歪了,急忙说道,“对了爹爹,我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老爹歪楼的水平太高了! 她把雷家的事情一说:“我本来以为雷家娘子会回去点出这件事的谬误,她爹爹自然会高看她一头,可如今看来,她是选了我完全不希望她选的那条路。” 萧静姝的脸上笼上了薄薄的愁云:“她或许觉得我天真不知愁,可我始终觉得,做人是要有底线的。而雷家小娘子做的这事儿,就已经越过了我做事的底线,她如今可以不把自己家人的兴衰破败放在眼里,可她有没有想过,一旦乱起,牵扯期间的就不是她们一家人的生死,而是一地一城百姓的生死存亡!一个连全家性命都不管不顾的女孩子”她摇了摇头,“我对她这样的选择,真的有一点失望。” 萧峻听的很认真,末了偏了头看着女儿的脸庞:“既然是姝姐儿没好好跟进这件事,又错判了好友心智,导致现在可能会出大纰漏,那爹爹也就做个主,把这事儿全权交给你来处理,要是有需要爹爹出面的时候,你直接叫人来衙门找爹爹,如何?” “诶?”萧静姝有些惊讶的看着萧峻,“阿爹不怕真的激起民变,官位不保么?” 萧峻笑道:“姝姐儿不必担心,放手去做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前一日刚刚和老爹谈话完毕,第二日萧静姝便带了几个健妇骑马出了门。 行至正阳门外,远远的就瞧见雷家的粥棚子外头闹哄哄的,从远处就可见尘土飞扬,人和人扭作一团,萧静姝只看了一眼,就已经觉得心里发沉,情知是雷家事有变故,忙指挥她身边跟着的一位唤做胡大娘的健妇道:“你去看看,快快回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腰大膀圆的胡大娘领命而去,她身材胖大结实,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屁股一扭就挤开了人堆,游鱼一般滑溜,没一会就消失在了闹哄哄的人群当中,片刻就已回返,凑到萧静姝马前道:“大娘子,粥棚那边眼见得是闹起来了,雷家的情形,奴瞧着怕是不好。” 萧静姝微微一愕,点一点头示意她说下去,胡大娘掏出帕子来擦了一把方才挤来挤去面上渗出的汗水,道:“奴方才瞧着,那揪着雷家管事雷严的是个外城错高村有名的无赖施家老四,旁边站着帮腔的是几个游侠儿,奴听他们在那儿喊着,说施家死了人,要雷家一命偿一命呢” “一命偿一命?”萧静姝沉吟着,转眼却见那位胡大娘虽然抄手站着,但气喘吁吁,又知天寒地冻,此时站在冷风口,人一冷一热回去怕是就要病一场,她想了想便扬鞭打马,指向一侧酒肆的招牌,“胡娘子,这路口风大,咱们且去那家酒肆要一碗浆坐下来边喝边说吧。” 胡大娘心里当下就是一热:大娘子面上犹有焦灼之色,但就算再焦灼,也顾着几分底下人的身体和性命,这性子外刚内柔,却和过世的何氏娘子一模一样。她眼睛有些湿,拿帕子在眼睛上头遮掩性的按了按,这才点了点头。 一行人在酒肆里头拣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胡娘子接过小二送上来的热浆温温的饮了两口,一边在脑海里整理了一遍方才所见所闻的经过,拿帕子抹了抹嘴继续开口,这会儿不消萧静姝问,她就一字一句说的明明白白:“奴听那施老四的话,字字句句都是雷家的粥喝坏了人,说他老娘昨儿个在雷家喝了一碗粥,回家立时就腹痛,昨儿个夜里他回家的时候,一摸他老娘的尸首都已经凉了,今儿个将老娘放在义庄,问遍了左邻右舍知道他老娘昨儿个只喝了一碗雷家的粥,又抄遍了家里没见一粒米,今日便要来雷家讨个公道,非要雷家一命抵一命,否则便要立时掀了这粥棚子。” 萧静姝点了点头:“施老四脸上可有戚容?” 胡大娘不假思索:“这施老四虽然是个无赖,但长得也算人模人样,方才瞧他一个大男人哭成那个样子,奴心里也觉得有些酸酸的咧。” 既如此说,这事儿十有□□就是真的了不是个碰瓷儿的。 “那他可有提,需要雷家做什么补偿?或者,丧葬费?医疗费?” 胡大娘摇了摇头:“都没有。” 这么说,也不是为了钱 萧静姝长长出了一口气,秀丽的眉毛蹙在了一起,隐隐只见愁色:这种施粥死人的事儿最是造孽,雷家的危机,可千万得给力一点啊! 胡大娘觑她一眼,想着她方才蕴藏于内的体贴,便壮着胆子劝道:“奴晓得大娘子和雷家娘子一向交好,但俗话说的好,偿命,欠债还钱,这雷家的粥既然喝死了人,便是老爷在这儿,也只有秉公处理的道理,大娘子可万万不要逞强出头,反倒是引火烧身了。” 萧静姝听得有些啼笑皆非,挑一挑眉毛斜睨她一眼:“你当我是那种只顾私情,不理公义,只想包庇自己好友之人?”她说着忍不住笑了笑,“何况便是我想,也须没那么大的面子,更没那么大的胆子哩!”这因私废公,便是她爹做到了一郡之守,也得讲个理字,怕是不敢这样大包大揽的呢! 她就更不必说了,雷家这桩事,是她爹给她练手的,她能做的好,日后便天长水阔,她爹也少给她点拘束,多信她三分,她要做不好,砸了自己的脸面那以后想如何如何的话,就是她自己也没脸说了。 胡大娘忙摇头奉承道:“大娘子怎么会是那种人,奴不过想着娘子们都感情用事些。”说着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又道,“奴是因着瞧着方才帮衬那施老四的几个游侠儿都身侧佩剑,看着颇不好惹呢!那些游侠儿凶神恶煞的,奴这会儿这心里还砰砰跳呢!” 她们这边尚在说话,忽然听得对街粥棚子一片的人声鼎沸,嘶喊吼叫之声,瞬间像是划破了云霄。 酒肆里头的人都听到了对街的声响,当下有两个胆子大的就探头跟个长脖子鹅也似的探头去看,不片刻瞪着眼转回来,颤抖着声音道:“打起来了啊!对面打群架了!” 萧静姝豁然起身,在桌上丢下了一小块碎角子当酒钱,一阵风似的就卷出去了。 雷家的状况,现在已经是一片的混乱。 地上到处都是打翻的锅碗瓢盆,还冒着热气的粥混上了黄土,眼见得是不能吃了,那施老四揪着雷严的衣领子,手握的青筋膨起,的乱须之下,颊边的肉一跳一跳的显见得是气的狠了:“好你们个雷家,说是积善人家,这肚子里的心,却全是黑的!别家的粥稀一些便也罢了,你们却为图个好名声,粥虽然做的稠厚,却竟是拿霉米来给人吃!我娘可怜我娘”他说着掉下豆大的泪珠来,这长大汉子的眼泪,却格外让人觉得可怜,“可怜我娘含辛茹苦独自抚养我长大,我不过是出门十数日,昨日回来一摸她的尸首都凉了,你们雷家赔我娘命来!” 雷严被死死的揪着领子,当下呼吸不畅,对上面前这张写满了愤怒悲伤的脸,雷大管事第一百万次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这个烂摊子。他娘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能有什么办法! 地上的粥虽然混了黄土,但从被打翻的桶里看去,其实还是一片新雪一样的白,雷大管事这会儿也只好咬死了不认,他知道,如今想要保住自己的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死不松口:“你娘会死,说白了谁也怪不得,只能怪你不孝!你也知道你自己出门十数日,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你却把你娘一个人落在家里,老年人一个不小心,被风冻着了,晚上被子盖少了,甚至只是出门滑一跤,说不定都就此一病不起!你又凭什么怪到我们雷家头上!”他挣了挣,挣不脱遂怒吼道,“若没我们雷家施粥,你娘说不定都活不到这个时候,你要是个孝子,又怎么会让你娘有儿子却要落到来吃我们家施舍的一碗粥的地步!你说我们家粥有毒,好!”他发了狠,重重一挣,那施四被他一番话说的有些怔愕,手上略略一松,雷严便脱了他的掌控,看向周围,望四处一拱手,“诸位都听见了,这人说我们家的粥有毒,老朽便吃给你们看!看到底是这粥有毒,还是他不分青红皂白,非要把他娘的死,栽到我们雷家头上!” 雷严刮下桶边的白粥,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大口的就往自己的嘴里送,一口一口的咽下去,连着大口吃了两三勺,愤然甩下了手里的勺子,看着那已经呆住了的施四:“你说我们家粥有毒,老朽也吃了!你就在这里等,盯着看老朽会不会吃死人!”他狠狠的咬牙切齿,指着那已经混了黄泥巴的粥,“老朽若是吃不死,这整整一大桶的白粥,你就赔给这些饥肠辘辘的兄弟们!”他一边说一边冲着四面的人指了一指,满面都是悲伤,“如今年成不好,我们雷家老爷是个心善的,连日施粥这么些天,已经几乎是要掏空了我们家的家底,图什么?不就是图能多活几个乡亲父老们么!就这样的善心,却要被人说是包藏祸心,还要被人打来,好!看来好人真是做不得,这施粥,就到此为止吧!” 他这么一说,旁边立刻就炸开了锅。 就有人去推那已经失魂落魄的施四,怒道:“好你的施家老四,栽赃栽到了雷家头上来了,雷大善人以前官居四品,岂是你这浮浪小子能攀诬得了的?现在雷家不施粥了,你要我们喝西北风去?乡亲父老们要是饿死了,化成了鬼也不放过你!”又扭打着施四道,“快快去给管事赔罪!还雷家一个清白!” 情势,几乎是短短数息之间就向着雷家这边扭转了过来。 站在人群之外的萧静姝,却看着那锅白的像新雪一般的粥皱起了眉头。 只是片刻之后,却听得粥棚旁边的角门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哨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方才跟在施四身边的游侠儿手中提着一袋麻袋,正满脸愤怒的站在那里。 那游侠儿一手持剑,一手拎着麻袋,那剑刃雪亮,极有威慑力。 他狠狠将麻袋掼在地上,里头的米粒顺着他的用力流了出来,在地上淌了一地。 “好你个家,大户人家果然是惯会做戏,若不是有人告诉我,还险些真当了你是好人!你看看这是什么!”那人抓起了一把袋子里的米粒,当中所有人的面,让那一把米从他的指缝里一点点的溜出来,这一下,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一把米上斑斑绣驳,显然是进过水,生了霉菌,绝对可能会吃死人的陈米!“这米是从你家大厨房里找出来的!你可别告诉我,这米是你们家主子自己吃的!”他冷笑道,“你身强力壮,吃一点自然死不了人,我这兄弟的老娘却本来就身体虚弱,又饿了那么久,你让她们吃这等霉米,真真是丧了良心!” 施四这时候一个踉跄往前,哭倒在了地上,抱着那一袋米,一个大男人哭成了一个泪人:“娘啊,娘啊,原来你就是吃了这个死的啊!”哭着豁然抬头,通红着一双眼瞪着此时被拆穿了事实,面色苍白已经不知所措的雷严,“好你个家,偿命,我要你给我母亲填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一波三折,在场几乎是每一个人都有一种自己被愚弄了的愤怒。 若说最初,看着施四和几个游侠儿来雷家讨公道,在场的人还有几分理智的话,这一刻深深觉得自己方才被狠狠打了脸的围观群众,就已经连这一点理智也全然丧失,围观人中,喧哗之声渐渐四起。 “昨天我家小子喝了雷家的粥回去也叫肚子疼呢。” “我娘也是。” “我今儿个也喝了,哎呦,我怎么也觉得肚子开始疼了!” “叫他们雷家赔偿!” “赔偿怎么够!为富不仁,烧了雷家!”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高,民愤如火,遇风愈烈。雷严已经被一群人抓住,钵大的拳头重重打在他的脸上,雷严本就年纪不轻了,没两下就被打的鼻青脸肿连挣扎的力道也轻了,看见得他哑口无言无可辩驳,人群里,那愤怒越见扩散,当下就有人拿起了摆在一侧的棍棒要敲开雷家朱漆门户,有人要回去呼朋引伴,拿火把锄头来夷平这激起了偌大民怨的雷家。 眼见得事态已经临近失控边缘,萧静姝不再沉默旁观,她跨前几步,抢到人前,一把拍开了当先攥着门把要踹门的施四,一个过肩摔把那正持剑护在他身侧的游侠儿摔出老远,回身夺过另外一人腰间宝剑,只听“锵啷”一声那剑已出鞘,剑指向这时才反应过来的众人。 凶器的威慑力,毋庸置疑,当下全场陡然静默,本已经涌到了雷家门口的人流也止住了,很多人带着畏惧的看着那被从人群上空远远摔出去到这会儿还爬不起来的游侠儿这是还是女人嘛?这真是女人嘛?不能够啊! 有人刚刚反应过来,此时才高声问她:“小娘子是谁?为何要阻拦我们!” “我乃萧郡守之女。”萧静姝高声答道,声音清越,在空气里远远飘散开来,“今日之事,我已经看的一清二楚,你们若有冤屈,自有官府做主,却不可聚众闹事,自作主张!” “哪里来的小娘皮,”底下有个一看就是二流子的高大男人冷笑着高声喊道,“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权莫进来!什么官府做主,自古以来官官相护,有我们百姓说理的地儿?这小娘皮说的容易,分明就是想要维护雷家!我们现在走了,日后就是病死了,到了阎王殿上也没处说理去!打她!”一声高呼,那人就带头冲上前来,他来势汹汹,下手却颇为轻薄,那一双贼眼不说,一双手眼见得就是往萧静姝的芊芊细腰上蹭过来的。 萧静姝目中冷芒一闪,丝毫未曾犹豫,下手未有半点容情,只见剑光如雪划过,那浮浪儿的一双手就已经血淋淋的掉在了地上。 那男人立时就缩成了一只虾米,在地上翻滚哭号不休,萧静姝剑上犹自滴血,雪亮光芒印得她面色如水,如水沉静,却也威严如海,深沉难辨,她此时横剑在手,妙目四面一扫,却只见其内凛凛之光:“你们要讨一个公道,自有我父主持!但谁要是敢轻举妄动,想破坏我夷陵的安定,我剑下必定不饶!”她剑尖冷冷指着地上那正哭号打滚,叫声凄厉的男人,“这人,就是你们的榜样!人再多,你们也就是乌合之众,在我死之前,你们猜猜你们要死几个?不怕死的,只管上来!” 四面噤若寒蝉,苦主施四方才被她一脚踹开,只觉五脏六腑如遭雷噬,这会儿有心无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小娘子,好可怕! 时下民风彪悍,小娘子们也有性子悍烈的,然而像是萧静姝这样一言不合剁了人家一双手,举重若轻把一个成年男人给摔出老远的小娘子最少在这夷陵城,绝对是头一份。 还有人想要煽动人心再鼓气而上,偏偏此时远处沙尘滚滚,一群人匆匆而来,领头的却是街坊们都很熟悉的,萧静姝也很熟悉的一个男人,她此时还剑入鞘,远远抛还给了那游侠儿,面上竟是浮起了一层温柔又腼腆的笑容,以一个极标准的淑女姿态,敛衽向来人施了一礼:“董伯伯。” 这带了一群人匆匆赶至翻身下马的,正是接到了萧静姝派人送去的急信,恰巧赶到的董思柔的父亲董校尉董正平。 董萧二家有通家之好。便是撇开小女儿家的手帕交情不提,董家昔年亦是南陈旧臣,萧家乃其旧主,在投降了本朝之后也曾生计艰难,颇有得董家相助之处。董正平又是个豁达舒朗,出手阔卓交游广阔的性子,和萧峻虽官位差的很远,但两人私交甚笃。他这会儿得了萧峻的暗示,让他适当的帮一帮姝姐儿,所以刚一听到她派人来送的信,就第一时间赶来了。 他一到现场,立刻先派人疏散了人群,一群军士很迅速的就把萧静姝保护了起来。 萧静姝看着一团凌乱的现场终于略略有了秩序,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松了一口气,围观群众们都要哭啦:大人,该被保护的明明就是我们啊!那小娘子凶成这样,拳打脚踢还动辄威胁要人命,那伤残人士还在那边惨叫打滚呢,您派这么多人保护她,喂,还有木有天理啦? 董正平维持了一下现场就走过来问萧静姝:“萧大娘子还好吧?没受惊吧?” 萧静姝笑道:“董伯伯来的这么及时,我自然没事。不过董伯伯,这事儿还不算完。一会你替我入一趟雷家” 董正平凝神听着,听到最后脸上也显出了几分讶然:“姝姐儿真的要如此?” “嗯。”萧静姝眸光澄澈而通透,“若雷伯伯不肯听你的,那董伯伯便告诉他,这是我爹的意思吧。他若日后还想出仕,这昏聩无能总好过无视百姓生死。且他若不肯如此,那我等也确实不需要再顾忌他的面子了,不是么?有些事,做了就要付出代价,绝对没有念在私交,就因私忘公的道理。” 董正平凝神看了她一眼,终于点了点头,按着剑柄进内院去了。 萧静姝转向人群,笑容可掬,完全没有了方才凶神恶煞的酷厉:“诸位不必担心,我说过会给你们讨一个公道,这话依旧有效。方才之所以会用雷霆手段,是怕诸位父老乡亲被小人所煽动,蒙蔽和利用。”她叫人过去扶起了那施四和方才被她半空中摔出老远的游侠儿,亲自过去向他们施礼一拜,“权宜手段,不得已而为之,方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几位鉴谅。” 施四皱眉看着她,萧静姝晓得他心底依旧有着怀疑,也不再为自己多做辩白:“施家郎君,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的。若你不满意,再来打我的脸,可好?” “”谁敢打你的脸啊,不被你一巴掌扇晕了才怪! 施四勉强的点了点头: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除了抱有一线希望,希望她真能秉公之外,还能如何? 雷家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 几乎是没一刻钟就有个家丁跑进来报告外面的情况,雷靖阳瘫坐在了上首,面如死灰,他的女儿和幼子,瑟缩着抱成一团。但谁也没注意到的是,本是瑟缩着的雷文茵眼底,时不时的划过一丝阴狠之色。 阿爹,别怪女儿心狠手辣,若是你没了好名声,没了出仕的指望,那冯氏女就不会进我家的门!而且,若你如今就绝了官路,雷家以后就只能依靠弟弟,宗族也只会扶持弟弟一个人,阿爹,难道你就不为弟弟的前途想吗? 她紧紧的搂着怀里的小身躯,咬紧了牙关:阿弟,你也别怪姊姊心狠手辣,别怪姊姊叫人送霉米出去抖出真相,若不是爹爹贪名,若不是大管事黑了心肝真的敢这么做,她就是有再多的本事,她也陷害不了他们!这些,都是阿爹他们该受的报应! 等听到家丁来报“众人乱起要烧了雷家的时候”,雷靖阳一看大难临头,深知民乱一起就无法收拾的他也不抖了不怕了,一眼看见自己的儿子女儿,立时一把上前抓住他们,急急吩咐道:“带上少爷,我们立刻打马出城!” 一片兵荒马乱,忽然外头跑进来一个家丁,气喘吁吁一到厅内就脱了力,但面上满是欣喜,他一进来就叫道:“老爷,没事了没事了!萧家大娘子到了!她挡在了外头,乱事眼见得就平了!” “什么!?”堂上雷靖阳和雷文茵几乎是异口同声,只是雷靖阳脸上的表情是狂喜带着担忧,雷文茵的却是不敢置信夹杂着无以言语的恐慌。 只是此时人仰马翻,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而已。 那家丁喘过一口气就急急忙忙把萧静姝在外头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雷靖阳听得满面喜色,不时搓一搓手,走来走去只会说一句话:“将门虎女啊,萧兄真是养的好女儿,有这女儿,何愁萧家不兴!” 雷文茵却暗中把牙咬的咯咯响,不过她此时断断不敢说话,只是心情却已经乱成了一团,半响竟是缓缓又坐回了地上去,只搂住了弟弟的小身子不出声了。 没一会,又跑进来一个家丁,把董正平带着人到了的事儿说了,雷靖阳这才放下了最后一点担忧,舒了一口气:“真是上天庇佑。” 他想了一想,指挥道:“赶紧去内库捡几样珍宝出来,事儿完了就送到萧家和董家去!这事儿,萧家侄女儿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也要知道什么叫做知恩图报才行!” 话音未落,便听得军靴声响,董正平已经大踏步的进来了,一进门就听到了雷靖阳的吩咐,他的眉头不由的就皱了一皱,大步跨进了门槛高声说道:“报恩就不必了,雷兄,此事还不算完呢!” 雷靖阳见是他,正是满面喜色要拱手施礼,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董兄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个小小校尉,也不过是搭上了萧家,若不是看在这次他带人来给他解围的份上,他如何需待他这般客气!一个区区校尉,根本就不配合他平起平坐! 董正平却并未在意他的面色变化,只肃容掂了掂他手里拎着的小袋子,哗啦一下任由它堕在了地上,袋口散开,露出了里面生霉的米粒。 在入门之后,进厅之前,董正平已经按着萧静姝的意思,先去了雷家后院的府库,果然在其内找到了一包一包霉变的大米。 和外头匆匆一瞥不同,董正平这一次几乎是一袋一袋的挑开了米袋,又一袋袋的查看,那十几袋大米里,果然有几袋看似洁白干净,实际上仔细嗅闻,却依旧嗅得到霉味。 萧静姝和他说话之时严肃的神色又浮现在董正平的眼前:“霉变的米,吃了是要死人的,就算当时不死,也会有很多的后遗症,假若雷家人是不知道这些米是霉变的,那么每一包都应该全是变了质的,可若是你瞧见其中一些袋口看着开过的却看上去光滑洁白,那么便说明,他们从中动了手脚,故意将霉米漂白,不顾百姓的死活依旧做了粥罔顾旁人性命就为了搏一个好名声。” 她略略一顿,眼中浮出一丝淡淡的悲伤:“若他们被人蒙蔽,或可推脱,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雷家若是故意拿霉变的米来喂灾民,那他们就活该付出代价就算我不愿夷陵乱起,但我绝不会只因个人和雷家的私交,就徇私枉法,罔顾天道伦常!最少,也要他雷家知道怕,从此再不敢如此轻忽人命才行!” 回想起萧静姝当时的每一句话和她说话时候冷冽的神情,董正平的口气当中也带上了几分肃然,他指着袋中霉米问道:“雷兄,这米可是就从你家找出来的,我是可以给你瞒着,但若是日后再被人发现翻出来,你让萧家娘子,让府君又如何交代?现如今是萧家娘子给你挡着外头的灾民,但万万没有要我们侄女儿拿她的脸面,去贴旁人错处,给别人擦屁股的道理!” 他看了一眼被他一句话说的面色紫涨的雷靖阳:“我老董说话粗,你别介意。但是话糙理不糙,这萧家娘子是咱们世侄女,做长辈的只有护着她的,没反过来叫她护着的理儿!她今儿个帮你一把,你也总得让她能有个交代才行,总不能硬要她给你从头担待到尾不是?” 雷靖阳皱了眉头:“可我能怎么担待?”他嗫嚅道,“董兄,不瞒你说,此事我是万万不能认的,我担待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萧静姝在雷家门口立了没多久,雷靖阳就和董正平一起出来了。 往日气度威严的雷家老爷,现在却形容狼狈。 他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再没有了平时的处变不惊风范,他身后的几个仆役手里,则是背着满满的麻袋。 雷靖阳一步步的磨到了门口,忽然掩面嚎啕大哭,话中却并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而是一口就承认了自己的过失:“父老乡亲们,全是雷某人失察,方造下这样的孽,如今,雷某人还有何面目见众位乡亲呐!”他哭着一指那些小厮们身上背着的麻袋,示意他们一袋袋的把那些袋子打开来丢在了地上,霉米从松脱的袋口滚出,和已经开始融化的新雪混在了一起,地上一片的狼藉。 雷靖阳苦涩的说道:“这些米粮,全是我们家这几日购入的,但天地良心,当初买入的时候,那外地来的米商只说这是陈米,价格比新米略略便宜几成,是雷某人贪了小便宜,才害了诸位父老乡亲。可是,谁又能知道那些商人竟然是黑了心肝的!”他狠蹲□来,将那些米袋子翻开来给众人看,那米袋之内,最上面的一层,白净无瑕,看上去清清白白全是好米,只有深深挖开,看到底下,才露出了霉变的米,“雷某只看见了外面一层是好的,真的半点也想不到,这米竟然是内有文章呐!” “就算买的时候没注意,那难道煮的时候你们也能不知道?”底下已经有人被他唱作俱佳的演技给说的动了容,却冷不丁的又有人高声喊着问道。 “那就要问他了!”雷靖阳咬牙说道,指了指在一旁边萎顿在地的雷严,“怕是这老杀才为了不担采买不力的责任,虽然发现了米有蹊跷,但也瞒着主子,想着掺点杂粮混过去便罢了吧!” 他说着走到了形容狼狈的雷严面前,穿着黑色靴子的脚踩在老管家面前的雪地上,一片的泥泞。 “你既然发现了米有蹊跷,为何不报来我知!你若告诉我,我至多罚你几个月的月钱,难道还会打杀了你全家不成!”他的重音咬在‘全家’两个字上,“但凡你不自作主张,又如何会酿成今日的大祸!” 雷严抬起头神色惨然,怔楞的看着面前的雷靖阳。 霉米的事情 面前闪过了无数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刚刚及冠的儿子洋溢着阳光的笑脸上。 雷严闭了闭眼,低下了头,一颗浑浊的老泪混着脸上的血滴在了脚下的泥里:“都是老奴想岔了一步”到底是不甘如此受死,他痛哭流涕,手狠狠捶在地上,“老奴是发现了米里另有文章,可是今年是灾荒年,我们庄子上几乎也没有余粮,就这点米,都是得来不易,老奴也是想着,哪怕是掺了东西的粥,总也能果腹,好过去吃观音土,好过去吃树皮草根,谁又能知道,竟能害了人的性命啊!老奴老奴”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一个一个头磕在地上,雪上染上滴滴红色,是他用力磕头流下的血色。 旁边这时才响起了一阵唏嘘感叹。 这时代民风淳朴,雷靖阳又是早年就有功名的读书人,再加上几个带头挑事儿的已经被萧静姝打服了,这会儿大多数百姓便都信了他的说辞,再看雷严的样子,便有人开了口:“算了算了,这年景坏,能买得到米已经是不易了,舍不得浪费这些米,也是正常。唉,算了算了,以后别这么做了吧,这不是坑咱们乡亲么” 萧静姝一直在冷眼旁观雷靖阳和雷严做戏,计是她出的,可真的看着这人用出来,哪怕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大局,她心里还是膈应的很。 她此时不欲再看这些伪君子做戏下去,便抢前一步,挥了挥手里燃着的火把,走到了那些叠着的麻布袋子的面前,让一旁边已经准备好了的士兵们架好了柴堆,将米袋子一个个的叠在了一起,一把火燃起,只见那火势熊熊,没片刻把这一袋袋的霉米给烧了个干净。 这一把火烧得很旺,但雷靖阳看着这把火,心里的窝火就别提了。 这烧的哪里是霉米?烧的是他的名声和他拿真金白银换来的粮食,霉米就不是米了么?真到了饥荒的时候,连观音土都要吃,更别说只是有点儿霉的米了!偏这些贱人作死做活的,不就是死了一个本来就半截身子入土了的老太太么?他们这是闹的什么,怪不得一辈子就是做泥腿子的命! 雷靖阳心里已经发了狠,只是这时候,为了他自己的性命,他是半点不敢露出来这样的意思的。 火焰渐渐熄灭,只余下暗红的余烬,在高高架起的柴禾之内隐约还燃着红色。 萧静姝静静看着黑色的灰烬随风而舞,转向人群:“让诸位吃了霉米,是雷家的不是。但归根结底,雷家施粥,原不是本分,也是出自于一片好心。如今虽是真相大白,是有人私心作祟,但对诸位来说,怕是从此来雷家喝粥,依旧会担惊受怕吧?” 底下就有人喊道:“不错!这雷家的粥,我们以后是不敢喝的了!” 快饿死的除外,没饿死的谁还敢喝可能掺了霉米的粥!饮鸩止渴啊,开玩笑么! “为正人心计,日后我雷家施粥之事,我只出钱粮,事宜一并交予官府掌管,”雷靖阳此时说道,“我也会向城中的其他粥棚提议,为了保证粮食来源的安全,粥棚的事情,日后我们只管出钱,由官府统一发放。我雷某人家底虽薄,但也愿意捐出千两白银,抛砖引玉。就当是我向诸位乡亲们的赔罪吧。” 他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出了这件事,雷某是再不敢厚颜管这事儿了,还好今日有萧侄女接手,否则若酿成大祸,雷某悔之晚矣。今日之后,雷某要重新闭门读书,我雷家,也要上下彻查,以防微杜渐,不再有此。” 这时代,其实大部分老百姓还是很相信官府的。 更何况大家都知道,夷陵的郡守是萧峻萧大人,当年南陈皇帝虽然纵情声色,但从不扰民,萧家的名声一直都很好。 所以此事交给官府,底下百姓就都没有话说了。 便是施四,当下也擦了擦泪,点头表示了满意。 萧静姝这时才能喘了一口气。 她心底其实是很有几分说不出的复杂滋味的。若是换了前世,她回头审视自己的处理方式,必以自己为耻。因为归根究底,始作俑者雷靖阳照旧逍遥法外,喝粥而死的施家老太依旧含冤莫白,家这个帮凶被痛打一顿但并不足以补偿死者的冤屈,民乱虽止于乱起之时,她也烧掉了祸根霉米,后人也可引此事为鉴,可说到底,并没有真正执行了公义。 可对她自己来说,却又毫无疑问是有利的。官府就此可以收回施粥之权,得众人捐款之利,后行积善之事,不管她爹萧峻最后把这件事交给谁来总领,她出了这个头,还是得了名利双收。 前几日萧峻开始教她和康卓那小子一些朝政之事,当时他对他们二人所说的第一个道理,便就是四个字,“和光同尘”,有时候想要在有所建树,就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说不聋不哑,不做翁姑,做官做事,有时候也是一样的道理。 而这一次,似乎她就是在履行这四个字,和光同尘,或者说同流合污。 尽管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但萧静姝的内心,却隐约觉得有些荒凉。 施四这时候却上前来,对她拱了拱手,许是被她先前摔得有些重,施四走路的时候腿脚还有些一拐一拐的:“多谢萧家娘子。” “谢我?”萧静姝一愕,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该不会是为了我摔你一跤的事儿谢我吧?” “小娘子说笑了。”施四认真回答,“我怎么会不知道聚众滋事,换了哪家官府都必定不饶?可我娘从小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她一朝暴毙,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实在是心痛如绞,方才出此下策。我也是没了别的办法。若非小娘子出面,他雷家家大业大,雷老爷何等身份,如何会向我们这等贱民道歉!如今事情既然交给了官府,以萧府君的清名,想必日后不会再有这类事情发生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我若不谢过小娘子,又哪里还对得起小娘子的一番苦心!”倒是条理清明,不卑不亢。 萧静姝越听越奇,看他的眼神也一再变幻,到最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施家郎君,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如今看来,或许我们日后还有的是机会打交道呢。您且回家等着吧。” 施四一脸不解的看着她:喂喂喂,这位小娘子为什么说话这么暧昧啊!本郎君喜欢的是丰乳肥,臀的妇人啊,可不是这种干干瘪瘪身无四两肉的柴禾妞啊!什么叫日后还有机会打交道,难道萧府君会提亲?不能啊! 如果萧静姝看到他现在脑子里的话,估计她原本的打算全可以喊停了。 脑补是种病,得治啊! 民乱虽平,可哪怕只是这么一场小小的,善后的处理工作依旧十分琐碎。 萧静姝正在看着那些士兵们忙忙碌碌的清理粥棚地上的狼藉,填埋灰烬熄灭余火,董正平忽然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喊了她一声“萧家侄女”。 萧静姝回头一看,忙要施礼谢过他今日援手之恩,董正平却拉住她不肯受礼,两人互相让了一让,萧静姝意识到了他的固执,终于妥协了,但嘴上却依旧是谢的诚恳:“董伯伯,今儿个累着您了。多亏您来的快,不然侄女今儿个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萧侄女快别这么说,”董正平忙摆手道,“先别说今儿个伯伯来不过是给你锦上添花,在这儿坐个镇当泥菩萨一尊罢了,这乱子能平,从出主意到怎么吩咐怎么开口,都是侄女儿你自己一个人下的决断,伯伯是真当不起你的谢,你这么客套,是打伯伯脸呢!何况这兵丁,若不是你爹事前就吩咐过了,我也断断不敢轻调。” 萧静姝听得脸热起来,正待再说什么,董正平却霍的岔开了话题:“今年天冷的早,秋天短的很,我家里那野小子,天天喊着误了打猎的季节,跟我叫着说要出去游猎,我也拗不过她。正好,我们家阿钰快从书院回来了,到时候叫他和你们家荣哥儿几个一块儿陪着你们几个小娘子一起去吧?” 这话里的阿钰,说的是董正平的嫡长子董钰,他和萧家二房的荣哥儿一样,目下都在骊山书院读书。 不过骊山书院名头虽大,每年一俟落了第一场雪,便会放冬假,一般等到年节过后,才会重新开堂。 萧静姝也知道,家里前几日已经接到了荣哥儿来的信,说是快要书院快要休馆了,他已经准备收拾行囊回家了,信在路上的时候,怕是他人也已经在路上了。 只是董正平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神色还是一番属于长辈的慈爱,但嘴角的笑容却带着几分浅浅的打趣,萧静姝看的脸上发烧:这位董伯伯,莫非是对自己儿子唔那位钰哥儿早熟的,少年还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实际上大概谁也没瞒住的心事,心知肚明还乐见其成? “这”她刚想砌词推脱,话还没说出来呢,董正平却又笑道,“听说萧兄之前给侄女儿寻了一只猞猁?还找了个专门伺候那畜生的狸奴?算起来,那猞猁能成功送到侄女儿手里,其中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呢!” 他说了一番当日他是如何牵线才帮忙买到了猞猁的情况:“听说帝都的贵人们都爱驯养这玩意儿,这伺弄调教的好了,对主人比猫还乖,可捕猎的时候也比猎豹不差什么凶性。侄女儿的那只,调教的如何了?” 说起这个,萧静姝脸上也浮上了几分发自心底的兴味。 那狸奴显然是个极有经验的,短短时日,就教的那只原本还有几分野性不服管的小猞猁进退有度起来。 他又要求了萧静姝每日在做完早课之后,抽出一定的时间去跟猞猁培养感情,让她反复的练习如何用简单的呼哨,手势来指挥那只名唤“奶糖”的猞猁。 至于为什么要叫奶糖,则是因为这只大猫身上颜色驳杂,有黑有白,萧静姝看着它就想到了奶牛,于是便称呼它叫奶糖了。 至于奶糖到底会不会觉得这个十分娘气又软萌的名字有损它身为一只凶猛的猎食动物的威严么,它每次回应萧静姝唤名的特别有力又到位的动作,大概就说明了:大爷我一点也不在意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给我取什么名字啊! 短短时日的亲密度刷下来,萧静姝和奶糖的默契与日俱增。 就连那位在这行大概算是经验十分丰富的狸奴也啧啧称奇,表示像萧静姝和奶糖这样的主仆,大概就是天生的投契了吧。 萧静姝想起这些,脸上的笑容便平添了几分真挚:“我家小猞猁,也是时候该跟我出去见见血磨磨爪子了。既如此说不如,看什么时候董家姐姐想出门了,给我送个信儿来?” “好。”董正平笑着点了点头,实则心里泪流满面:儿子呦,你看你的吸引力,还没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宠物大啊!说到你人家小娘子就想推脱不去,说到猞猁人家立刻不找借口了,唉,老爹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奶糖默默流泪:你们以为我是喜欢那个给我取了愚蠢名字的渣主人吗? 愚蠢的人类你们要不要这么甜啊! 明明是她身上那种凶残的味道太吓人连本大爷都不敢不听她的啊! 本大爷虽然有锋利的爪子锋利的牙齿,但也是怕菜刀的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造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订好了之后的“约会”,萧静姝正待上马返家,转头却忽然瞧见,雷家门口,那正自倚在门栏上的女子因为看着她和董正平相谈甚欢而比新雪更白的脸庞。 “”她张了张嘴唇却最终没喊出来,原本带着笑的面色,也几乎是在瞬间沉了下来。 雷文茵此时才姗姗上前,看了她一眼,主动拉过了马的缰绳:“姝姐儿,我陪你走一程吧?” 萧静姝闭了闭眼,待睁开时,一双眼眸显得格外清澈见底,却看不见半点情绪。她微微颔首:“好。”又转头对原本已经围拢过来的仆妇们沉声吩咐道,“你们都退开几步。” 她一言既出,自然是言出令行。 雷文茵牵着绳子慢慢的走,她脚上的小牛皮靴沾上了雪水,在已经开始融化了的雪地上印下了一个一个黑色的脚印。 从萧静姝的角度看过去,看的见她的嘴唇苍白又没有血色,一双眼睛里,也是光芒涣散,好像就连她一贯保养的很好的乌黑长发,也像是失去了光泽。 也对,这整整一天的大起大落,整整一天的心境煎熬,这样的一天,于雷文茵来说,的确是一种折磨。 萧静姝或许因为赢而满足而兴奋,可雷文茵却几乎一把输光了手里全部的筹码。 这两个昔日亲密无间又可以无话不谈的闺蜜,在这一刻,却忽然发现,彼此不管说什么好像都成了错误。 良久良久,雷文茵这才启唇问她:“姝姐儿,你为何要来?” 萧静姝听得出她话里的怨念。 其实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友谊一旦因为三观不同而碎裂,就算之后因为各种原因而勉强弥补,但覆水难收,到底是碎过了镜子,再怎么补,怕也不是那个味儿了。 她和雷文茵之间,如今或许就是这样了。 这一起长大的友谊,在种种现实的考验面前,却竟是这样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轻轻的暗叹了一口气,毫不畏惧的看向雷文茵,她目光灼灼,毫无怯懦,反而是被她这样看着的雷文茵,竟是先移开了眼睛:“你们家霉米的事情,你一早就知道了吧?茵姐姐?你们家买入霉米,要去霉漂白,这中间工序不少,你第一次看见是什么时候?我猜猜我们上次见面之后不久,就有过一次极好的晴天,是那个时候把霉米晒干的么?” 雷文茵冷冷的看着她:“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那次见面恳谈之后,她就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家施粥的状况。她甚至偷偷的去了库房,想看看家里的米粮还能支持多久。 但就是那个清晨,她看到了那些小厮们从偷偷摸摸的运粮食回家,她看他们行动鬼祟还以为是大管家中饱私囊,但凑得近了一点,却看见爹爹也站在库房里,一旁边的米袋开着,里面露出来的全是斑斑霉迹。 家在一侧点头哈腰:“老爷这些都是去年的陈米,只是发了霉,反正如今来喝粥的很多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大男人,里头就没几个真的会冻饿而死的灾民,咱们这施粥又何必非要用上等米?” “就用这个吧。”雷靖阳看着那些垒的高高的袋子冷冷的说道,“先用好米掺上霉的,若是这样人还络绎不绝,那就说明那些泥腿子的舌头,根本就尝不出来好坏,到时候只管用这些就是。当真吃死了,那也是天气太冷,我倒不信,有谁敢跟我们雷家为难!” 雷文茵当时吓得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不是不知道兹事体大,但是她旋即也就想到了,她爹这就是自己犯糊涂不怪她顺水推舟。 她理直气壮,觉得自己一点儿错也没有。 萧静姝看着她的神情,忍不住的又是一声低低的轻叹。 “茵姐儿,”她叹息道,忽然觉得三观不同真是好心塞,“你怪我不该来。可是我要是不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暴民真的不受控制,你一个年轻女孩儿,手无缚鸡之力,面对那么多红了眼的大男人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甚至我今天看似举重若轻,将事情平的干干净净,可其中有多少侥幸,我又担了多少的风险,你又没有站在好友的立场上,为我想过分毫?” 若是好友,难道不会为自己的好友担忧的么?若是真聪明,又为何要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雷文茵狠狠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声音仿佛是从齿缝之间挤出来一般:“我不是没有向你讨问过计策。可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如今却来”她的声音渐渐颤抖,像是愤懑难平,“却站着说话不腰疼,来理直气壮的指责我?” 萧静姝沉默片刻:“我没有教你如何让自己更得父亲的喜爱么?” 她挑了挑眉毛,反问道:“你若是觉得你自己是个女儿身,斗不过你未来继母,你可以把想好的办法教给你弟弟,你弟弟是家里如今唯一的血脉,你父亲只要看重你弟弟,你就不会没个下场!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谁教你的,可以用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方式?你不把自己的命运和幸福放在眼里,你连自己家人的安康都不在意,这样的算计这样的心思传出去,谁还敢娶你!你这辈子就完了你知道么?” 雷文茵依旧倔强不语,萧静姝冷冷说道:“茵姐儿,你也别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是聪明人,别人都是傻瓜。你爹先前不过是一时震惊,所以才没去深思熟虑一些细节,比如那游侠儿为何一进你家门就能找到霉米你做的事太多,也就意味着,你留下的蛛丝马迹就越多!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正因为所有的阴私算计有朝一日都会揭开,所以我先前才不答应帮你出什么阴谋诡计!” 雷文茵本是抿着嘴唇听着,却一直没怎么动容,但在听到她说“游侠儿找到霉米”这事儿的时候,雷文茵面上这才露出了有些震惊的神色。 那游侠儿找到的霉米是她派了人送给那人的。 这事这事若是小翠口风稍有不严,他爹决计饶不了她! 雷文茵忽然以袖掩面,语中颇多哽咽:“姝姐儿,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如此啊!我是听说,那冯氏女的母亲是个妾,但在冯家也是个极得宠的妾,便是在冯夫前,也是敢仗一仗腰子的。冯家后院有七八个女孩子,她能从中脱颖而出,嫁给我爹据说还是她自己点头愿意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谋得,这么个心想事成的庶女,我想着就心里害怕!我们家里以前人口简单,我不管怎么想,我都斗不过她这种后院脂粉堆里打滚出来,生生能从女人堆里趟出一条血路的庶女啊!我输了不要紧,可要是她有了孩子,我的弟弟年纪又小,却落在了她手里,我可怜的弟弟却要怎么办啊!可我爹绝了仕途就不同了,以后最多只能娶个小家女,小家女和冯氏那样厉害的女人,手段又怎么可能一样!我自问对上冯氏心中怯怯,可若是对上别人,却又未必会输!姝姐儿,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会走这样一条绝路啊!” 萧静姝闻言点了点头。 听她这么具体一说,那冯氏三女的形象,在她脑海里也渐渐的丰满鲜明了起来。 平心而论,若是她爹想要娶这么一个继妻,她或许也会有些担忧,可她和雷文茵不一样的是,她如果担忧,第一是会想法子去和她爹沟通,看能不能在良性沟通的情况之下说服对方换一个对象,第二是会想办法出计策让她爹如何在不需要岳家的情况之下出仕,到时候再要挑选继妻,也就可以从容的多,也有挑拣余地的多了。 就算她爹真的非要娶这么一个女子入门,就算是她进了门再要斗法,那也有的是办法,大活人不能被尿给憋死,可用这样玉石俱焚的法子,若连自己的亲人都给害了,甚至还要害了满城百姓,她又于心何安? 看萧静姝隐约点头,雷文茵还以为自己一番唱作,打动了自己的这位好友。 却不料萧静姝只轻叹了一口气,开口之时却截然不同:“所以你便不顾我指点你的一片好心,不顾你我多年相识之情,也不顾我爹的仕途前景,更不顾□□一起这全城百姓的性命,你就只想着你自己,想着你自己的处境有多艰难茵姐姐,恕我不能苟同。” 她缓缓说道:“我自问也不算是个圣人,”不对应该是个圣母,不过大概雷文茵不会听得懂什么叫做圣母吧,“可若不曾危及我自身性命,但凡可以选择,我依旧会保有最后一点善意。就好像我对你”明知她或许会曲解她出的法子,却还是说了很多话,只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萧静姝看了一眼雷文茵犹自茫然的脸,无奈的轻叹一口气,却旋即意识到,她今日的叹息已然太多,她便不再犹豫,从腰间抽出秋水剑,轻轻一划而下,割裂了自己被雷文茵扯着的袖摆,任由那幅袖子落在了泥泞的雪地上,“你我友谊,今日有如此袖。” 割袍断袖,今日友情绝矣。 雷文茵终于是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面色苍白眼含泪水的怔怔站在那里看着她,那泪光莹莹的美目,能让任何男人心软。 女人眼泪,尤其是美人的眼泪,很多时候都是一种。泫然欲涕,叫人爱怜。 萧静姝转过身去,收了她手里的马缰,当即便欲翻身上马而走。 雷文茵忽然在她身后说道:“姝姐儿,你知道吗?我本来也没想那么多的,那天是你们家的二过来找我,对我说” 萧静姝已经上了马背,看着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让雷文茵事后越是回想,就越觉得羞愤不已的光:“我知有人撺掇了你,可最后做决定的人,依旧只有你自己而已。” 如今才来告知我嫒姐儿在你面前挑拨,是想转移了我的视线,让我去恨一个我本来就很讨厌不想亲近的人,也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友谊已然蒙上了阴影,不可能复原的事实么? 文茵,太晚了。 萧静姝骑在马上,一路晃晃悠悠的打马等到了府外,天色已近黄昏。 原本外院此时应该已经关了门,但她却远远看见那一片皑皑雪地里亮着孤灯一盏,角门开了一线,似是有人正在倚门而待。 略带狐疑的走上前,正看见康卓的脸。 康卓这时也已经望见了她,忙含笑疾步上前,将手中的灯交到了看门小厮的手里,迎上来递过来一个暖哄哄的汤婆子,口气靡软的笑道:“萧娘子回来了?天寒地冻的,先拿个手炉子暖着吧。”见她皱眉似是迟疑,略想一想便补充道,“是老爷吩咐我来接娘子的。” 听得是萧峻的吩咐,萧静姝这才“嗯”了一声应下了,跟在他身后,望着雪地里晕黄的灯光,踩着他身后长长的影子往内院走去。 康卓走在她前方几步,步履不急不缓,都说养移体,居移气,他不过是在萧家呆了短短时日,却已经不再是初见时候皮包骨的模样,而是渐渐有了温润公子的神韵,连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不疾不徐的从容:“今儿个二房的荣哥儿到家了。正厅这会儿该是热闹着,正是你们一家共叙天伦之时,一会我便不进去了。” 一听荣哥儿到家,萧静姝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 夷陵落雪,天寒地冻,书院放假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二房的荣哥儿上一封信还写着是刚上路,这会儿人就已经到了,这路上怕也是星月兼程的赶吧? 若是对家里情况一无所知,又何必这么紧赶慢赶? 萧静姝细细一想便明白了自己爹爹为什么要吩咐康卓来角门等自己,原来是要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呀。 她心里有了点数,看着康卓的表情里也多了几分亲近的促狭,少了一些戒备,眯起细长眼眸笑道:“对了康公子,这些时日我师父给你锻骨,这滋味儿可曾好受?” 这其实就是明知故问了。 高楠说要给他锻炼筋骨,因康卓已经十一岁,再练武已经算是迟的了,筋骨已有一半已经长成,所以要“勤加补拙”,非但是运动量极大,每天操练的他像死狗一样完全爬不起来,完完全全榨干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给他泡的药水也是一种师门秘药,特制的,那滋味儿是又酸又涨,又痒又麻,绝对是好受的很。 萧静姝已经很多次的听到过他忍耐不住的低低呻吟,所以这会儿提起这个问题,倒是掩不住的促狭。 康卓如何不知她的真实情绪,瞧着她面上的如花浅笑,却只微微低了头:“说辛苦自然是辛苦的,滋味儿也不好受,不过这样踏实的难受,总比坐看仇人贵极人臣,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好。” 萧静姝停住了脚步,深深看了他一眼。 自她上一次和萧峻谈话之后,因着要请的先生还未入门的关系,萧峻暂时先自己充当了两人的老师,开始给他们两人开课。 她原本以为康卓是目不识丁,谁知他虽长于乡野,却读过三字经,字虽然因为没有条件练习而写的歪歪扭扭,但识得的字却不少,也曾习过了《诗经》和《论语》 就连萧峻,在测试了一下他的程度之后,也似是有些吃惊,便问他:“你欲学何书?” 这就是在问他,五经之中,想要具体的研习哪一本了。 萧静姝看着康卓,低声提醒道:“古人有云,不学《春秋》无以立断,不学《乐》无以知和,不学《书》无以议制,不学《易》无以通理,你当善加抉择。” 康卓本在犹豫,听她一说,略略一想便回答:“欲学春秋。” 萧峻看他一眼,又看一眼自己在旁边偷偷出主意的女儿,嘴角的笑容渐深,“嗯”了一声便点头应了:康卓欲学春秋,其实女儿也是想学春秋的吧? 学哪一本书,问的就是他要走哪一条路。 然而康卓不选《礼乐》,不选《尚书》,不选《易经》,那就是不在乎明辨事理,不想知道体制如何运作,也不在意知道如何与人相处,在五经之中只选春秋以期知道该如何相机决断,如何见事谋策,不得不说,只学春秋,这是最危险也最绝对的那一条路。 有这样的铺垫,现如今听康卓说这一番带着戾气的话,萧静姝也并不意外,只浅浅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相劝了。 自萧峻和她分析过他们对俪家的算计之后,她仿佛就远远望见了这把刀的未来。 自古以来,就没有刺客是有什么好下场的。做了他人手里的刀,就要有刀刃折断的觉悟,也要有剑出鞘便一去无回的自省,康卓就算最后能报得他养父母全家尽丧和他自己被人追杀的仇恨,可一个已然背叛了自己血亲家族,或许还是使得血亲家族败落衰亡的罪魁祸首,在这个时代里注定不会被主流社会所接受。更加别提,他母亲是胡姬,他自己是私生子了。这样的出生,或许也已经注定了他此生的命运。因为这个时代,容不下抛家背族,无父无母之人。 不得不说,在这种时代里,投胎真的是一项技术活啊。 晕的灯光里,康卓的声音悠悠传来:“萧娘子欲说我乎?” “不敢。”萧静姝摇了摇头,“我设身处地的想过,若我是你,我会如何。” 若她处在康卓的处境,亲爹要自己的命,将养父母一家斩草除根,她也绝不会束手待毙。她也一定,会要那些人血债血偿。康卓心中有戾气,她也能理解。只是对现在的她来讲,和满身都是负能量的人走的太近,她的生活,就少了那么几分的欢喜。 “萧娘子,”他忽然转身,走近她,嘴角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其实我是真的很羡慕你。有一个像萧府君那样的爹爹,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 “”你不是第一个说我爹很好的人好吗! 大家都这么说好吗!这不是公认的事实嘛!不过,就算你羡慕,爹也是没的换的。 萧静姝微微一笑,眼见得正厅的灯火辉煌已然近在眼前,便驻足将手里的暖炉子又递了回去,他怔怔伸手来接的时候,指尖和她的微微一触,萧静姝便感觉到了他指尖的寒凉。 他已经在府门口的冷风里等了她很久了吧。 康卓身上的是一件棉衣,不算薄,但并不足够御寒,他人又到底偏瘦,体内脂肪含量大约是不够高的,若说他们两人里谁更需要暖手炉,或许康卓比她更需要一点。寄人篱下,自家亲人或者反目成仇飘零离散他便是知冷,应也无人可说。 萧静姝就不由分说的把暖炉子塞到了他的怀里,自己转身往正院走去,清越的声音渐渐在冰凉的空气里散开:“你快回房去吧。” 康卓静静站着,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泛起了一点点的湿意。 正院里摆了饭,一家人正自和乐。 老太太看着荣哥儿,脸上的皱褶都笑得挤在了一处成了菊花状,荣哥儿坐在她下手笑着凑趣儿,这是一个面目俊朗,身材挺拔的少年人,一双眼睛格外的亮,看着人的时候,有种特别的诚挚,让人格外容易觉得自己被他全心关注。 荣哥儿这会儿正说着在书院里头的趣事,他用词诙谐,妙语如珠,老太太偌大年纪了都被他的逗得不停的笑,旁边陪坐着的王氏和萧静嫒又全是他的至亲,就更没有不识趣的了,一时满屋子的和乐融融,外头的寒风再凛冽,却也吹不散屋内的暖意。就连一贯很少在家的吃饭的萧岓这会儿也陪坐在下首,至于小妾通房则是一个不见,也难怪王氏脸上的笑容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舒心的一次了。 萧徴荣刚刚说到他一个同窗的口音是如何如何难懂,学官话如何艰难的时候,门外小厮的通报传入了屋内:“大娘子回来了。” 随着一阵凉风传入,萧静姝已经姗姗然的踏入了屋内。 老太太脸上笑容略略一收,萧徴荣这时候却已经起了身,一揖对萧静姝先见了礼:“大,好久不见了。” 萧静姝敛衽回礼,不失恭敬,姿态又翩然好看:“二哥哥,一路可好?” “好了,闲话就到此为止吧,”老太太这时候发了话,“既然姝姐儿也到了,那就吩咐厨房上菜吧,”转头对萧静姝道,“你二哥哥一路风雪赶回来,路上颠簸辛苦,我本来发了话,说不必专门等你再上菜了,只你二哥哥念着你,说是非要等你回来,咱们就都等到了现在。” 萧静姝急忙起身告了罪,萧静嫒这会儿却仿佛漫不经心的开了口:“大姐姐这是去哪儿了?这外头地冻天寒的,怎么姐姐的衣摆下头又是血又是泥的?” 萧静姝隐约皱了一皱眉。 她尚未回话,萧峻的声音却已经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门又被人从外打开,萧峻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刚刚进门就开了口:“姝姐儿出门,本就是我允的。对了,一会用饭后,姝姐儿来我的书房一趟,爹爹有事要跟你说。” 他的意思格外的清楚明白:我这个做人爹的都不过问自己女儿的行踪,你们又是哪根葱哪根蒜,管我女儿饭前去了哪里? 这一巴掌一下子扇的人脸上火辣辣的疼,萧静嫒低了头,再不说话。 倒是萧徴荣仿佛一点也没在意他们的言语交锋,瞧着厨房这时候已经上了菜,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哎呀,想来想去还是祖母最疼我了,瞧瞧,今儿个竟全是我爱吃的菜呢!” 老太太也随着笑了笑,岔开了话题:“喜欢那就多吃一点,可怜见的,书院里怕是吃不好睡不好,生活苦的很吧?眼见得都瘦了,既然回家来了,那就多吃一点,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晚饭之后,望着萧峻和萧静姝联袂而去的背影,萧徴荣微微眯了眯眼睛,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老太太的问话,脸上却显出了一抹沉思的神色。 或许,并不是他的错觉。他这趟回来,伯父对堂妹的态度,与以前大大不同。 他心思略分,一侧,萧岓都看在眼里,等他们叙话片刻,就对老太太告罪道:“娘,荣哥儿这趟回来,儿子没来得及考察他的功课呢,娘亲就先让一让儿子吧。” 老太太道:“荣哥儿在功课上素来用心,何曾需要你这做爹的督促鞭策?”又转头对萧徴荣道,“不过,既然你爹要考你,你就放松的让他考,也让你爹放下心,啊?” 萧徴荣忙笑着拱手:“孙儿知道了。” 语毕就跟着萧岓走了。 积雪未化,走在长廊上,远远就觉得寒风嗖嗖的往人骨头里钻。 萧岓和萧徴荣却都恍若未觉,待将正院灯火抛在身后,萧岓才开口道:“你和你娘,是个糊涂性子。方才你也见了,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得罪了姝姐儿。” 萧徴荣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了一丝凝重:“儿子离家去时还未曾这般剑拔弩张,我也着实料不到,短短半年,我们两房的关系竟能敌对至此。在书院收到爹爹的信,知道定了那么一门亲事,儿子心里也十分忧虑,方才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家。如今一看,情势如斯真是”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萧岓道:“你还没去书院的时候,和姝姐儿的关系不错,何况这次的事儿,你不在家,对此也是全不知情。就算你大恼恨旁人算计,因此心里对你娘和你有芥蒂,对你却是未必。我急着叫你回来,就是想让你在中间弥补一二,咱们家到底事事都是要靠着大房的。这事儿,你得心里有数。” 萧徴荣点了点头:“儿子省得。”他说着微微一笑,“我这一趟回来路上,虽然赶得及,但也买了一些咱们夷陵少见的小玩意儿,明日便送到姝姐儿那边去,日后儿子再想法儿和她多多亲近,也替娘和描画一二。”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桩事。这征兵”他眉间显出了几分难掩的抑郁和犹疑,却没再说下去了。 萧岓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为父也舍不得你去。如今也无法可施,好在虽说消息传了出来,但朝中对此颇有反对之声,再加上要筹措粮草钱粮,此事说不得还能拖上个一年半载,等到时候再想办法挪腾了吧。” 萧徴荣轻轻点了点头。 议完了正事,萧徴荣便说了一些书院里的事儿,读书上的一些进益和他自己的想法,萧岓静静倾听,时不时的点一点头,好一幅父慈子孝图。 只是没多会儿,萧岓身边的小厮就过来报了,说东院的樊姨娘肚子疼,喊萧岓过去看一眼。 明知是妾室揽人的小心思,萧岓的面上就显出了几分尴尬神色。 倒是萧徴荣十分善解人意,笑道:“左右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爹爹自去便是。” 萧岓再推脱了几句,终于还是顶着一头的冷风走了。 在他身后,萧徴荣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笑。 父子之情? 不过如此! 时下华族都走奢靡之风,就算治下百姓已经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世族们照样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大部分的世族家中布置,也都是奢靡路线,谁家要是没几件镇家的珍宝,那简直是一件羞于见人待客之事。 萧静姝也见过她叔叔萧岓的内书房,萧岓平日里是根本不读书,但他的书房却有书卷成千,名人字画俯仰可拾,百宝阁上搁着平日里随手赏玩的古董,随便拿一件出去就是贫苦人家十几年的收入。 都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萧家十年以前也差一点沦落到要卖家当卖古董混口饭吃的地步,但当表姑母嫁给了当年的晋王,如今的圣人之后,不过短短数年,就连萧岓这个没功名没当官的二老爷,也很是可以摆一摆派头了。 但萧峻自己所居的“小墨墨斋”,却几乎并无珍宝修饰,如今他处早已是白雪皑皑,这小墨墨斋之外,却依旧可见隐隐绿色。这一幢小楼位于无数常绿灌木包围之中,是这大宅内唯一在冬日仍可见绿意之处。 就连萧静姝也并不常来萧峻的起居之所,平时两人对谈,也多半是在外院书房,这会儿进得门来,她不由觉得对这里有几分陌生感觉。 萧峻看她一眼,笑道:“姝姐儿今日出的好大风头。”似褒似贬,笑意隐隐却听不出真正的情绪。 若是换了旁人,此时定是心中忐忑不安,萧静姝却全然不觉,笑着开口:“阿爹,我今儿个处理的不好么?”一脸求表扬的表情,“虽然是稍微出了一点风头啦,不过像这一类的风头,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么!” 见吓不住她,萧峻故意唉声叹气:“今日之后好了,满城里都知道我的女儿随手就能把一个大男人丢过人堆,如此巨力,日后谁还敢娶你!” 萧峻说着就想起了萧静姝刚出生不久的事情,那会儿他和妻子何氏给刚出生不久的小姑娘买了两个拨浪鼓和风车,将风车转啊转,她就盯着看,但等把拨浪鼓在她耳边轻轻摇响,一脸懵懂的幼女似乎是被吵得不行,伸出手去就要抢,哎呦,结果一把就从她娘手里夺过去了啊!她娘还以为是自己没攥稳,结果那姑娘一握,那拨浪鼓的柄就碎成了渣渣! 看着在床上一脸惊恐,好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鼓着包子脸就要哭的女儿,他跟何氏赶紧把她抱起来哄,但从此,他们对她的教育也就不同了。 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聪慧,活泼,漂亮,但也真的是叫做爹娘的操碎了心呦! “唔,”萧静姝回答的特别理直气壮,一脸的不以为然,“不娶就不娶呗,我也没打算嫁啊。”她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狡黠,“不瞒阿爹,我是准备日后娶一个我看得上眼的小郎君回家的,嗯若是对方不同意,打昏了抢回家也可以啊!” 虽然萧静姝这会儿说话的口气像是闲聊和玩笑,但实际上,她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 她就是这么想的。 从内宅渐渐步入外宅,见的人越来越多,萧静姝隐隐有种预感,日后她要出的风头,会经历的事情恐怕会招来更多的非议。 即便是现在看上去支持她的萧峻,日后却也未必会如此坚持,在旁人言语面前,也会有犹豫和退缩。 萧静姝这是在打预防针呢! 萧峻却显然只把她的话当做一个玩笑,旋即摇了摇头,说道:“风头都是你出了,倒是会给你爹我揽事!” 萧静姝“啊”了一声,明白了她爹的意思。 萧峻这是在说让官府集体负责施粥的事儿呢! 她个人的想法,是觉得这么做有百利而无一害啊,难道是她爹想的比她更深不曾? 萧静姝一脸的无辜,望着萧峻道:“阿爹,我觉得由官府集体施粥,有百利而无一害啊!一则可以保证食物的安全来源,嗯,我想推荐爹爹用那叫施四的人,他娘是食了的米粥而是的,叫他负责这件事,他肯定不会罔顾粮食的质量的。另外再找两个有名望的乡绅做助手监督,此事不算麻烦,更且有益爹爹的官声。此外,由官府牵头管理,亦不至于因为各家攀比而厚此薄彼,只要每一家粥棚施的粥都一致,那哪怕是同样数量的粮食,可以支撑的时间也会更长难道,不是这样么?” 萧峻长长叹了一口气:“若是换在别人身上,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可偏偏郡守是你爹我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的话说的晦暗不明,萧静姝仔细想了一会儿,骤然脑中一亮,本来写满了“求表扬”的脸瞬间垮了:我简直是个蠢货啊!我们萧家是南陈血脉,难道我是嫌皇帝对我们的忌惮还不够?什么官声,官声越好忌惮越多啊!我简直就是恨不得跳出来提醒皇帝,喂这里还有你顾忌的人没死呢!我真的太甜了啊! 她着急了:“阿爹,那该怎么办!还好事情还没做成,现如今反悔还来得及么!” 萧峻看了她一眼,心里隐约有几分好笑:其实事情也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只不过小孩子练手,就少了几分顾忌。她若有骄傲自满之气,于她日后成长不利。所以该敲打还是得敲打的嘛! “你雷伯伯当众都说了那样的话,怕是他明儿个就会去上联名请愿书了,你现在要反悔,可曾师出有名?”萧峻问她。 “”垂头丧气了,“好像没有。” 萧峻摊了摊手:“所以,那便不必说了。” “”萧静姝觉得自己完全是从志得意满被打击到痛哭流涕离开她爹的“小墨墨斋”的。 不过等一出门,被门外的冷风一吹,她忽然就清醒了过来,好想折返回去:她爹虽然说了一大堆问题,但她爹不是“隐有反心”么,虽说她窥见的只是一个还很稚嫩的苗头,可是既然萧峻有这样的意思,那养望,本就是他必做的一环。 她爹完全是对她危言耸听啊!一定是的!有这么故意挖个坑叫女儿去踩下去的爹嘛! 作者有话要说:大约是五更的量~~我个人是为了情节的连贯性木有切开啦~~妹纸们看文愉快。 么么还愿意继续支持正版的亲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防盗章节,过一会就替换,字数会有所增加。妹纸们请在9点以后来刷。 名义上让康卓习武,用的是“将来给姝姐儿过手”的理由,但实际上,由于两个人目前的程度天差地别,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萧静姝几乎就没见过康卓几面。 她如今所关切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自上次手帕交聚会以来,已有十数日了。 萧静姝上回告诉了雷文茵他们雷家目前施粥的问题所在,她之后便一直忙着“盯梢”康卓在他们萧家的一举一动,防着这小子在暗中搞什么鬼名堂,一直没时间去追踪雷家粥棚的进展,等她终于不再分身乏术,稍稍一关心这件事,萧静姝就从春华口中得到了一个让她有些吃惊,但实际上却也在情理之中的:雷家粥棚,什么也没有改变。 粥棚外头依旧是大排长龙,过来领粥的一人一碗管够,每人可以再领一个杂粮窝窝头,但不同的是,十几日前雷家的粥是清一色的粟米粥,一碗喝进去暖暖的,也可以半饱,现在的却已经开始掺了杂粮,只是比之别家稀得能见影子的米汤,却依旧算是又稠又厚。 那一日她们几个手帕交聚会的时候,春华秋实两人也是随侍左右的,春华自然是听到了萧静姝说的那些话,正因为如此,她在确定了雷家粥棚的现状之后,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来报告,脸上写满了不解:“娘子,您说雷家娘子是怎么想的?您那日已经对她说的明明白白了,她难道是没听明白不成?就算是没听明白,再来问一问也不妨啊,怎么就能就这么轻忽大意呢!” 萧静姝的注意力却没放在她有些不解的抱怨上,她抬头问道:“你说雷家的粥里已经开始掺杂粮了?” “嗯。”春华重重点了点头,她脸上闪过了一丝狡黠,笑道,“雷家不是喊‘一人一碗管够’么,奴婢就让弟弟也去排队领了一碗,奴婢还喝了两口尝尝里头到底是加了什么呢。这味道是比之前还粗了些,喝着割喉咙的很,奴婢尝着,大约是加了大豆和荞麦” 萧静姝喃喃自语道:“如今开始掺杂粮却不肯停止施粥,看来雷家家中粮食储量,应该已经无以为继,或者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那么多的粮食。日后粮食越来越不足,那掺入的杂粮会越来越多,然后杂粮也会告罄,等到那个时候”她一念及此豁然立起,重重摇了摇头,看向春华道,“你去替我看着,爹爹一回家就来告诉我。” 春华看着她脸上略带焦灼的神色,有些惊讶的应了一声是。 萧峻刚刚下衙,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就听得小厮禀告,说已经在他的院子门口候着了。 他立刻意识到必然是出了什么状况,便吩咐了放萧静姝进来,没片刻,萧静姝就匆匆忙忙的跑了进门。 她表情里格外严肃:“阿爹,我有事儿想跟你说。” 萧峻看她的表情就想逗她,笑道:“难道又是想要赶康卓走的?要是这事儿,阿爹也有话要跟你讲呢。” 这些日子,康卓和萧静姝之间虽没见面,但萧静姝暗地里已经在萧峻面前告了他不少状,说他如何如何喜欢玩心机,小小年纪就城府深,难看懂,希图借此打消萧峻让他们在一起学习的打算。 萧峻似乎是把她的这种反对当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会儿便拿出来打趣她了。 萧静姝愕然:“赶他走?不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我是有正经事要跟爹爹商量呢,”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康卓留下来的事情不是定了么,阿爹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萧峻微微一笑,指了指他对面的小杌子:“你先坐下来,喘口气,爹爹慢慢告诉你。” 正午的阳光惨白的照在屋子里,映亮了对坐两人的脸孔。 俪明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手里的盖碗,半响这才艰涩的开口问道:“萧府君是真的决定要庇护那个孽种了么?” 萧峻挑了挑眉,一脸的疑惑:“孽种?什么孽种?” 俪明冷冷的看着他,眼底毫无温度:“听说府君家中,新来了一个远房亲戚家的男孩儿寄住?我便不信,府君难道会不知道他的身份!” 萧峻微微一笑:“柱国将军不必如此激动。我既然忝为一郡之守,那这全郡的子民,便都在我的庇护之下。萧某虽然不才,但治下子民随意被人砍杀,却也不能视而不见。”他的言辞渐渐锋利,如剑出鞘,可见锋芒,“姑且不论将军是否和旁人有旧,但要在我治下犯案,是否需先问过我有没有聋哑,能不能就此视而不见!” 俪明的声音极冷,一个一个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那孽种一身骨血,本我所赐,他的生命,由我赐予,如今我要他去死,他难道不该死!府君也是读过书的人,应当知道什么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也不得不亡!我要取他性命,本乃我俪家家事,府君却要横加插手,难道是嫌日子过的太舒服了不成?” 萧峻似是半点没被他话中杀机所扰,淡淡的平静的说道:“萧某自然知道,什么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难道,俪将军竟敢自比天子?”俪明勃然变色,手按剑柄,面上戾气一闪,萧峻只若不见,凛然开口,“萧某读过一句话,叫做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就算是再孝顺的儿子,也断断没有站在那里伸出脖子来任人砍杀的道理!”他语毕“啪”一声摔了手中瓷杯,四面立时传来咳嗽的声音,俪明心中一凛,只将牙咬的格格作响,却已经知道,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是绝不可能达到的了。 萧峻重又坐下,慢悠悠抚须不急不缓的说道:“萧某虽不是怕事之人,却也从没打算惹事。有些人举家尽丧,只余自己一人火海逃生,这命运已经足够凄惨,也于他足够不公。没有家族没有父母之人在这世上要存活何其艰难,想必将军心里也是明白的。萧某负有教化一地百姓之责,亦是不会坐视子民为戾气所困,日后必以诗书文章好生教化之,何况他既然将终身困囿于后院,又如何还会有旁人知道他的生死和行踪呢?” 先硬后软,先抑后扬,俪明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兵士涌上之前斩杀这位一方大员,更不可能杀了当朝皇后的亲眷还安然脱身,而萧峻话,更是给了他足够的台阶下。 萧峻已经保证的很明白了:他不会让那个人从此出他们家的后院,不会让他在世上扬名。 那个孩子如今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若不是顾忌宁平郡主,他又为何非要他死不可! 何况,这趟征兵事宜完毕之后,自己和宁平郡主就要回归帝都,从此怕是再不会回江南,天长水阔,又如何会再见!便是留他一命,又有何妨! “好!”俪明一俟想通,便渐渐松了自己按着剑柄的手,冷然道,“希望萧郡守记住自己今日说的话,莫要失信于人。”他顿一顿,“只要诸事如郡守所言,那日后东征高句丽,俪某也必会看顾你家后辈的。” 萧峻爽朗一笑,拱一拱手,仿佛丝毫没听懂他的威胁:“那就先多谢将军了。” 萧峻口中侃侃说出这一幕交锋,他自己若无其事,萧静姝却听得几乎要愣住了。 俪明简直是这天下有这么丧心病狂的爹吗? 我给了你一颗精子,我就拥有对你生命的处置权力,追杀了人家养父母全家不够,还追到人家“好心人”家里来讨命,她气的倒不是康卓命途多舛,而是这俪明,根本就没把他们萧家人放在眼里! 他但凡有半分顾忌,半分尊重,也绝不可能直接来讨要人命! 萧静姝简直不敢置信,可她越想却也觉得那康卓越是一颗烫手山芋,索性便直接问老爹:“阿爹,女儿观那康卓,眼中戾气满满,又有心机城府,像他这样的人,记打不记吃。你待他有千好万好,他未必能知恩图报,可若是有一桩不好,他却必有后报。这样一头可能会弑主的狼养在我们家里,别说女儿我不喜欢和他亲近了,难道爹爹还觉得,我们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不成?更何况,还要得罪那俪明这付出和回报绝对不成正比,爹爹,这可是一桩大大的赔本生意啊!莫不是,爹爹还真觉得,您对治下的每一个子民都负有责任?” 萧峻点了点头,望着她愈发写满了的一脸不解,忍不住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姝姐儿说的这些,为父如何不知?”他道,“然而旁人都已经把刀递到了为父手里,为父不接,这刀的余势未消,就会顺势□□为父胸口。姝姐儿,你想想,若这康卓死了,日后这事儿再翻出来,为父就有失察,失职之罪。首恶固然要伏诛,但为父却也脱不了干系。” 萧静姝想了一想,有些怔楞的说道:“阿爹的意思,是那策划整件事的有心人,必定会把这事儿捅破天?” 萧峻点了点头。 萧静姝心中灵光一闪,忽有所悟,她如今细细一想,就能把所有的事儿连成了串,她低低自语,却越说越是脸色难看,越说越是心中激荡,对那布局之人的精细产生了深深的畏惧:“先杀俪明独子,宁平郡主心伤其子之亡,本来就对俪明生了嫌隙。两人夫妻感情已然失和,若她再在这个时候知道了俪明在外头还有一个私生子,以宋氏跋扈的脾气,必定是闹的天翻地覆,俪明原本就对宁平郡主心有不满,若是手中还掌着兵权,或者”她越想面色越是难看,“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俪家俪家!” “康卓死或者不死,对这个局,其实影响不大。”萧峻分析道,“康卓就算死了,也照样会有人去宁平郡主面前挑拨,或者是康卓的养父母入京告御状,那有心人既然有这样通天的手腕,要把事情捅的人尽皆知,又有什么难的!康卓的存在,最伤了的是宋氏的自尊,所以他死或者活,根本无关紧要,可为父若不庇护他,等事情爆出来的那一天,为父却要承担一部分的失察责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这把刀,为父不想接也要接,不想庇护他,却还是要护着!” 话说到这份上,萧静姝也已经板了脸。 她还是有些心有不甘:“那也不必和我一起进学啊!” “阿爹的傻妞啊,”萧峻忍不住的戳了戳她鼓起来的包子脸,笑道,“家里没个男孩子在,阿爹怎么给你去请好师傅?阿爹自己教你孔孟儒家之道是可以,可是阿爹到底忙,休沐的时候才有时间,平时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手把手教你?他既然蹭了你的武艺课,那你日后要蹭他的文事课,不就也是顺理成章了么?何况,”萧峻说着轻叹了一口气,“这天下总不可能人人都顺着我的姝姐儿啊,你日后总要和外人交际,也不可能每个人的性情都和你臭味相投啊,更不可能事事都让你合心合意,顺风顺水,姝姐儿要是能学着如何连这样的一头孤狼也为你所用,那离爹爹的要求,也就不远啦。”萧峻说到这里忍不住的微微一笑,“何况,那小子虽然戾气满满,但他的弱点,也一样明显。用这样记打不记吃的人,未必要让对方心悦诚服,你手里只要握着他的弱点,有没有感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爹这个要求好高! 萧静姝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她这会儿也不想说什么“阿爹我很讨厌他也不想这么小年纪就有人拜倒在我石榴裙下”之类的话,索性一口应了,做不做得到再另说:“我知道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今日来的主题被直接带歪了,急忙说道,“对了爹爹,我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老爹歪楼的水平太高了! 她把雷家的事情一说:“我本来以为雷家娘子会回去点出这件事的谬误,她爹爹自然会高看她一头,可如今看来,她是选了我完全不希望她选的那条路。” 萧静姝的脸上笼上了薄薄的愁云:“她或许觉得我天真不知愁,可我始终觉得,做人是要有底线的。而雷家小娘子做的这事儿,就已经越过了我做事的底线,她如今可以不把自己家人的兴衰破败放在眼里,可她有没有想过,一旦乱起,牵扯期间的就不是她们一家人的生死,而是一地一城百姓的生死存亡!一个连全家性命都不管不顾的女孩子”她摇了摇头,“我对她这样的选择,真的有一点失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萧升步入书房的时候,萧峻正在伏案奋笔疾书,听见他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手中的笔略略一顿。 萧升掩上房门,冲着萧峻略略一拱手,道:“府君,大方才已经在高楠先生处见过了石宏。” 萧峻“嗯”了一声,大半的心思依旧放在面前的公文之上,当今圣人喜好华丽,连奏对也是一样,以致之上公文往来,不但要字体俊秀,连用词也都要是骈四俪六,用典华美,可这样导致的后果,是稍稍少一点儿文化的人都看不懂奏折到底在写什么。 写的人绞尽脑汁,其实很多时候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句大白话“今天xx地下雨了”,“今天xx地干旱了”一句话可以概括的信息而已。 不过谁叫皇帝喜欢呢? 上有所好,下有所趋。就连萧峻,早年也是在骈俪文字上好好的下过一番功夫的呢。只是就算是驾轻就熟,写起来却还是觉得要煞费苦心。 “两个人见面,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萧峻漫不经心的问道,他的这种漫不经心,并非来自于轻忽大意,而是来自于一种十分有信心的了解。 萧升回答:“大似乎是看在高楠先生面上,对石宏客客气气,连对方送的见面礼也是一并接了下来并未推辞。最后,甚至还将石宏送到了后院门口,两个人说了一些话,石宏这才走了。”他顿了一顿,“属下的人继续跟了一段,石宏和他的几个徒弟,就在悦来客栈收拾了行李,看来是要准备返回大都了。” 萧峻这时恰好写完了最后一笔,他年轻时的字迹原有几分狂放不羁,后来入仕,宦海浮沉,便愈发内敛自持,而萧升旁观他现如今奏折上的这一笔小楷,字迹清丽婉约,竟是不带丝毫烟火气,显得圆融自如,便如他如今处事的套路,与细微处才见真章。 “可曾听见姝姐儿和他说了什么?”萧峻问完却兀自笑了笑摇了摇头,“倒是我多问了,以姝姐儿的武艺,你们能瞧见她和石宏说话已经是大不易了,更不要提想要偷听还不被她所发现了。” 萧升默然,似是有些惭愧的点了点头。 萧峻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看着窗外黑沉沉的铅云:“如今山雨欲来,我小小夷陵,竟也有如此之多的牛鬼蛇神齐聚。”他忽然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姝姐儿都决定了,就按着她的意思,放石宏走吧。你们也不必继续跟着了。” “可是”萧升闻言眉间紧皱,似欲再劝。 萧峻伸手虚虚一按,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笑道:“你可是要说那离火会的事儿?” 那石宏是来自于一个叫做“离火会”的组织,这个组织发源自大都,目前在江湖上很是有名,可是暗地里,却是一个将一众江湖好手给聚集起来不断做一些想要颠覆梁朝统治的集会组织。 这民众分野,本有“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之分,其中的下九流,指的是师爷,衙差,升秤,媒婆,走卒,时妖,盗,窃,娼等九流,而这其中,娼门,老千,乞丐等等,就是江湖之中的主流势力。 离火会在江南所行一系列事件,竟似是隐隐有要统领下九流几门的趋势,而下九流素为官宦人家所不齿,但论能量却又并不低,这离火会也不知是谁牵的头,竟像是一个蛇盘象的局。 一时竟说不好这小小暗门,最后能走到什么地步了。 好比这一次夷陵差一点掀起的民乱,也有他们的身影在其后若隐若现。 不过,根据萧升暗中所查,那位施四和他娘亲,倒是真正对此一无所知的被利用者,而似乎石宏此来夷陵,也的确不过是适逢其会,却并非步步为营的刻意算计。 但不管如何,站在萧峻的立场,对上这样的乱党,绝对不应该像萧静姝那样,因着一腔感情用事,放其安然离去的。 便是别的不说,将其擒下后严刑拷问离火会的头儿是谁,之后不管是要一网打尽好自而用之,还是要交给朝廷明正典刑,都比就这么白白放走的好啊。 萧峻微微一笑,负手于后,他本就是面容清俊气度卓然之人,如今侃侃而谈就显得气场强大:“父母爱子女,当为之计深远。石宏当日未曾对姝姐儿动手,便是留有一线善意。他既未害我的姝姐儿,再加上姝姐儿和他们师门之间刀割不断的关系,他日那离火会,或可为姝姐儿所用。他便有算计,亦是姝姐儿需要自己去化解的霜雪。我少年失怙,能爬到郡守,已经是侥天之幸,没有人在这条路上能扶我一把,为我计谋长远。我若败,就是家族败落,我自己性命都难保,我从无退路。所以这一步步行来,需步步小心,一步不敢算错。可姝姐儿不一样她就算跌倒,跌痛,一跤跌的从此爬不起身,总也可以回到我身边,有我庇护。既如此,便放她去闯荡又如何?她要放石宏走,就放他走又如何!她结下的善缘,我是万万不会去轻易斩断的。” “可”萧升皱了眉,“属下胆大,所言一句。二房当日送长子上高句丽战场,怕也未曾想过他会从此一去不返吧?府君今日一样纵容大自己自把自为,这万一真酿下您也庇护不住的苦果,又当如何?您如今,就只有这一条血脉啊!” “这天下风霜雨雪,我们做长辈的,又如何能样样为他们遮挡。终有一日,小鹰也是要离巢的。”萧峻轻轻一叹,“有些考验,她闯得过去就是试炼,若闯不过去,就成劫数。我那二弟是图个轻松愉快方才放手不管,而我”却是心中煎熬,却又信任她,所以这才愿意放手由她自己判断。 他挥了挥手,已经下了决断:“此事今后不必再提。” 萧升觑了他一眼,心里对萧静姝的评断,忽然又高了一层:看来,以后要把这位大,完完全全的当成男儿一样看待才行。就凭着郡守这样的话,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就万万不能轻忽大意了。 王氏坐在上首拿帕子抹着眼泪,一双杏眼哭的发红。 她怀里搂着萧静嫒,也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倒是叫坐在她们对面的萧徴荣,面上只余下了一片无可奈何。 “哥哥,你是不知道,这些时日我和娘亲的处境有都难。那樊姨娘自持是良妾进的门,没签卖身契,又不喝避子汤,年纪轻容貌美,根本就不把我和娘放在眼里!祖母原本对我们还不错,这些日子也眼见得冷淡下来,这宅子里下人们惯是会逢高踩低的,如今竟是捧着樊姨娘和大房那小贱”萧静嫒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诉道,萧徴荣本还满脸无奈的听着,听到她嘴里要说出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忽然面色一变,低声喝道:“快快住口!你好好的女儿家,看看你现在这是什么样子!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萧静嫒被他一喝,先是一愣,然后眼泪哗就开了闸一样的流了下来,流到腮边,形成了一道透明的痕迹:“哥,这世上人人都不把我和娘亲放在眼里也就算了,怎么连你,和我是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也心向着旁人?你这么做,又置我和娘亲于何地?你有想过生你养你的母亲和我么?若不是为了哥你,我又如何会定下那样一门亲事,我这一辈子都给毁了,哥哥你怎么还能怎么竟还能这样对我!” 萧徴荣听着她的哭诉,略略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王氏。 王氏的面色隐约动容,搂着萧静嫒的手也更紧了一些,显然萧静嫒的这些话,她是极赞同的。 萧徴荣今日来跟她二人叙话,本就存了要把一切对他们掰开揉碎了说明白的意思,他爹可以狠心不管妻子儿女,可他身为人子,却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只能选择改变自己的亲人。 他日后要行事,万万容不得自己在费尽心力的时候,还有人在背后拖自己的后腿,害自己的苦心废诸于流水。 他光听萧静嫒和王氏说话,就已然明白,不管是自己的母亲还是自己的,竟连一点真正看明白的心思都没有。 “娘,”他忽然跪了下来,双膝跪地,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跪的严严实实,端端正正。 其实时人除了祭祖,很少行这样的大礼,这可不是后世那个奴化了的朝代,尤其是像萧徴荣这样的读书人,讲的是风骨,哪怕是见皇帝,也不过是拱拱手而已,所以萧徴荣忽然这般行礼,倒是把王氏给狠狠吓了一跳。 她伸手要去扶他,半天却都扶不起来,萧徴荣固执的跪着,磕了三个头这才说道:“娘亲,您别管儿子了。儿子已经下了决心,会按照朝廷的旨意上战场的。” “什么!”王氏白了一张脸,声音陡然尖了,“不行,我断断不能容!你哥死在了高句丽,连尸骨我都没看到,你要是再一去不返,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先前萧岓其实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可王氏心里却还抱着一丝侥幸。 反正如今出征的事儿还有一年半载,说不定圣人就忽然下旨不打仗不征兵了呢? 说不定,到时候把嫒姐儿嫁过去,念在这是自家最后一根独苗的份上,柱国大将军大笔一挥,就免了他们家的服役呢? □□哥儿这样说,这不是要了她的命么!她这一辈子就生了这么两个儿子如今她年纪大了,萧岓已经很少来她房里过夜,就算来了,也很少要水,就算萧岓日后还会有别的儿子,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跟她不亲啊! 她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荣哥儿走他哥哥那条路! “娘亲,儿子在书院里,听说了一个消息,明年开春,大都点将。圣人将会亲临比武场,先武后文,点出十八元大将,到时候做高句丽之战的中坚。这点将,是只要良民,人人俱可参加的。儿子准备,等冬日冰河解冻就立刻动身上京,去参加这一场点将。儿子也算弓马娴熟,也自小熟读兵书,到时必能这十八人中,取得一席之地。”萧徴荣说道,“娘亲,若说只为沙场一小兵,则儿子未必能生还,但若能成将军,儿子必定可以荣耀加身,甚至为娘亲求一个诰命!到时候,娘亲这家里,便再不必看他人脸色,再不必委曲求全。”有一些话,他这时候没说。这比武场点兵,看的可未必只是能力,如今这世间,门阀势力犬牙交错,连圣人也不得不顾忌一二。 他们萧家是南方贵族,就是看在他这样的身份上,皇帝也必然会让他能名列其中的。 这,就是千金买马骨的例子了。 这也是,他在确定了父亲不会帮自己逃避兵役之后,立刻便确定下来,自己将会要走的那一条路。 王氏似是因着听他的话,想到了那些美好的前景,先是一喜,然后又是摇头,可这一次的话,却没方才那么坚决了:“□□哥儿,都说将军难免马上死,你这一去高句丽,为娘这心里还是要悬着的,为娘宁可你在家里活得好好的,也不想你万一一去不回啊!” “可娘亲,您并没有法子帮儿子躲过这件事的,不是么?”萧徴荣说道,“既然躲不过,那这就是最好的,或许也是唯一的路了。”他看着萧静嫒,说道,“我是万万不可能?玫闹丈硇腋#セ晃业囊皇碧颖艿模 ?br /> 萧静嫒涕泪喊了一声“哥哥”,然后就感动的拿着帕子在那儿擦眼泪了。 王氏渐渐意动,萧徴荣旋即道:“所以,为了这桩事,娘亲,,还请暂忍一时。在儿子凯旋归来之前,还请你们好好的跟姝姐儿相处,儿子日后若能扬名天下,大伯”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姝姐儿到底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跟她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只有咱们自己好了,那才是真的好,若现在得罪了大伯,日后儿子又如何能安心上沙场,又如何还能谈建功立业!又如何给娘亲和挣一个倚靠!” 王氏听到最后,终于一口答应:“荣哥儿你放心!娘亲日后,绝不会再和姝姐儿一般见识,与她起冲突了!就算是为了娘的荣哥儿,娘也会忍耐,待她好的。” 萧徴荣微不可见的隐约皱了皱眉,面上却还是笑了,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孩儿谢过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小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一11一2118:21:36 arg一n18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一11一2112:50:57 默默的继续求留言喵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修乱码) 春欛,夏苗,秋阢,冬狩。这冬日出猎,情况自然和秋猎不同,比较困难的倒是要找到猎物,而不是像秋猎那样,猛兽凶残,必须结伴而行。 年轻的少年少女们骑在马上,兴致勃勃的各自带了弓箭和猎犬等宠物向着城外奔去。 萧静姝扬鞭策马,迎面北风猎猎,扬起了她脖颈边皮领子黑色的绒毛,她策马之时哪怕是在马背上起伏,却依旧坐姿优雅,手持弓箭而目光如炬,在她身后是一动不动的伏着的奶糖,这一只浑身花纹驳杂的大猫优雅的竖着耳朵睁着眼睛趴在她的马鞍一侧,琥珀色的眼珠子以一种同时兼具着凶残和天真好奇的视线看着这一群年轻的猎手们。 它已经被调教的很有些章法了,如今趴在马上的姿势,看似慵懒静止,实际上只要萧静姝一个口令甚至一个细微的动作,它就能以闪电一般的速度扑下去,一口咬住猎物为主人带回来。 萧静姝身后大约一个马身,左右仿佛是拱卫一般的跟着几名少年:董家的董钰,二房的萧徴荣,以及寄居在萧家的康卓。 至于沈婉和董思柔,她们两人马术远远不如这几人娴熟,则是和丫鬟婆子以及护卫们缓辔落在了后头,这会儿只剩下了一群小黑点的大小,都快要瞧不见啦。 董钰的目光柔和如水,丝丝缕缕的交缠在她的身上,即便是落后一个马身的距离,萧静姝也能感觉到从背后投来的这种绵密的注意。 今日冬猎,本来就是她和董伯伯约好了的,董钰会来,自然是在意料之中。这一趟见面,也是今年他前去书院之后的第一次。董钰一路上就在和她搭话,话语里颇多讨好意味,她自然也听得出来。 可是难得出来冬猎一趟,她还想亲自打两只猎物呢,可不耐烦在这时候被迫谈情说爱,这么一想,这后头跟着的几只小尾巴,还是快快甩掉的好。 萧静姝一挥手里的鞭子,马速一提,她回过头来看向几人,笑颜如花精神奕奕,清脆的女声在风里回荡:“你们都别跟着我,咱们各自选一个方向,一个时辰之后在宿营地会和,到时候瞧瞧谁猎的猎物更多,你们这些男子汉,可别输给了我!” 她已经放出了这样的话,她身下又是一匹郡守特意为她挑的快马,这一驱策,他们身下的普通马真是只有吃灰的份儿。身后跟着的几人虽然满心不舍或满怀担忧又或神不守舍,可她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便谁也没厚着脸皮不自量力的继续跟上去。 萧静姝的身影,很快的就渐渐消失在了男孩子们的视线里。 眼见得失去了她的踪迹,少年们也放慢了马速,准备等后头的少女们撵上来一起走,董钰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康卓,目光尤其在他碧蓝色的眼珠子和高挺的鼻梁上略略一转,旋即拱了拱手,道:“这位便是康家郎君了?不知是何方人士?家居何方?” 萧徴荣神色一凛。 其实萧家内部,对康卓此人揣测甚多。 只是一则康卓深居简出,很少和他们往来接触,平日里自己打理起居,也就只有一个小厮偶尔去给他送送饭,那人还是大伯身边的亲信,他们便是想多打听,也是不得其门而入。二则,因着是大伯亲口说了,这位是皇后娘娘家的远亲,虽不知是多远的远亲,但只要跟帝皇家沾亲带故,谁都得多给几分面子,也就无人敢去招惹于他。难得今日康卓竟也他们出了门,在日光之下,他一见也是吓了一跳:这位的眼珠子,竟是胡人一般的蓝色! 若是早早见了,他怕是就不会对这人有多忌惮了,这眼珠子泛蓝,很大可能是胡姬所出,这胡姬所出之子,在多数大族里都是极为卑贱的存在,是万万不可能有继承之权的,他如今乃是他们夷陵萧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又怎么会忌惮一个卑贱之人! 便是董钰,如今话虽说的客气,可若他真正对康卓重视,必定是不会用“何方人士”这个隐隐含有别样意味的词的。 康卓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细密而纤长的睫毛:“我如今乃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之人。若非萧伯父收留,如今也不知飘零何方,至于什么师承来历,一概没有。”他似是毫不讳言自己的身世,说了这么一番石破天而且明显是惊吓到了面前二人的话后,方才闭了嘴。 “可萧伯父说,你是皇后娘娘的远亲啊!”萧徴荣似是脱口而出,满面讶异。 康卓“哦”了一声,声音漠然:“远亲么?也算是吧。”却毫无解释的意思。 名义上,那位宁平郡主,他得喊她一声母亲,而宁平郡主日常是喊皇后皇嫂的,要真说是皇后远亲,虽然实际上并无半分血脉关系,但也算不得说谎。 只是这关系,他是万万不会认的就是了。 董钰和萧徴荣对了一眼,彼此都觉得有些棘手:这位的来历这样古怪,态度又冰冷难近,他们就是想多问几句,也真觉得是热脸却贴人家的冷屁股啊,难得很! 没一会,女孩子们和护卫仆役们就赶到了,一群人聚在了一块儿往宿营地缓行,等终于到了地方,丫鬟婆子们开始急急忙忙搭建野炊的场所,生火搭棚子洗刷炊具等等,董钰却有些不忿的把萧徴荣拉到了一边。 “荣哥儿,你说那位跟萧大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瞧着路上他们还能有说有笑的,怎么方才跟我们说话,就如此爱理不理的样子?”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萧徴荣笑着摆了摆手。 他二人同往骊山书院求学,因是同乡,在书院里也一直互相照顾,后来关系渐渐熟稔,董钰的有些小心思,也就不瞒着他了。 他自然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同窗,对自家堂妹情根深种,这会儿见有“情敌”,焦急也是难免的。 萧徴荣私心里权衡过,暗自觉得董钰堪称良配:董家和萧家交好,董伯伯的官职却低于他大伯,董钰又对堂妹一心一意,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想必两人婚事若是能成,堂妹日后肯定是能过的舒舒服服的。 对他来说,这桩婚事若成,也是一件好事。一则董钰比萧静姝年长,两人要是订了婚事,萧静姝不几年便要出阁,大伯到时候就是不想考虑膝下空虚的事儿,也必须得考虑了,二则董钰和自己是同窗,素来关系不恶,他要能娶了萧静姝,也是加深了自己和大房的关系。 这般利人利己,他又为何不之美呢? 他这般想着,便笑道:“董兄别着急,这康卓不肯多说,但当着小娘子们的面,他总也是个男人,总也会要面子的,咱们一会便试他一试,跟他过过手,看看他究竟有几分本事。” 他说着凑过去,在董钰耳边密语几句,董钰想了想,点了点头。 萧静姝跟奶糖配合的相当默契。 她自己都觉得,那种一个唿哨一个动作,奶糖就能立刻跟上的反应,简直是堪称行云流水,嗯,主仆之间毫无隔阂间隙啊。 比如此刻,她弓弦一开,箭出如电,远处一只黄羊应声倒下,奶糖从她马侧如风扑出,未及欢快的叼着那只还在微微蠕动的猎物讨赏似的回到了她身边。 萧静姝笑眯眯的俯身拾起了它嘴里叼着的黄羊,挂在了自己的马侧,这会儿粗粗一点,已经有了好多的收获:两只傻头傻脑撞到她面前的狍子,几只兔子,一只黄羊,两只冬日出来觅食的野鸡,杀生过多不祥,她便也不贪,打了个唿哨就示意奶糖跳上她的马鞍坐回到她身后,勒马准备回返。 但当一人一宠回到了宿营地,远远望见那边的情景,萧静姝的脸上却再没有了满载而归的喜悦,而是多了几分阴沉。 她跳下马来,将胯下爱马缰绳交到了一旁仆役的手里,自己负手就缓缓走了过去,只见地上烟尘滚滚,沙土飞扬,两个半大男孩儿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彼此都是鼻青脸肿,却还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在彼此脸上啄下一块肉来。 扭打在一起的正是康卓和董钰。 一旁边,董思柔和沈婉已经是吓得目瞪口呆,想要拉开他们却未能如愿,而萧徴荣则似乎是在拉偏架,她已经看见他就着要拉架的架势下了几次黑手,而康卓目中已经不见澄澈清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充斥着戾气的血色,那样子似乎恨不得连萧徴荣也一块儿揍了。 “好啊!打的好!”冷冽的女声从场外传来,几个男人还没清醒过来,就见马鞭劈头劈脑的夹着风声劈了过来,几乎是一个激灵之间原本还在扭打的几人就瞬间分开,打上了脑的羞怒一退,理智刚刚回来,几人往旁边一看就正对上了萧静姝没好气的脸。 萧静姝手里拿着漆黑的马鞭,面上似笑非笑,但那神情,却看得一众人都觉得头皮发麻大娘子,您这是想要做什么? 萧静姝笑微微的勾了勾唇角:“不是要打么!继续打啊!打不死算我的!” “萧大娘子我”董钰呐呐的低了头,半响皱眉道,“您这位康小哥,实在无礼!” 康卓从地上爬了起来,冷冷看着他,又看了一眼萧徴荣,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就要走。 萧静姝却忽然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微微仰头看着他,说道:“你若还有余怒未消,这鞭子给你,你打个痛快,我绝不阻拦。你要打谁,我帮你按着人就是。”她顿了一顿,丝毫没管旁人的目光,道,“今日是我要带你出来,既让你受了这样的侮辱,是我将你丢在此处自顾自前去游猎,你便要怪我,也是应该的。” 康卓的目光渐渐软了,看着她递过来的鞭子,良久摇了摇头,态度终于软化:“抱歉,搅了大娘子的兴致。他们侮辱我,我可以不当一回事,但侮辱我娘,我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微微挑了挑眉,目光轻蔑的落在了董钰面上,“我自然有自知之明,我是高攀不上萧家大娘子,但你如此心胸狭隘,大娘子又如何能看得上你!我虽与大娘子无缘,但知娘子性情,堪配这世间真正男儿,你这等乳臭未干之人,如何也配!” 董钰面色一变,略带几分惶然的看向萧静姝。方才的确是他和萧徴荣略加挑衅,但谁也想不到,原本只是神色冷淡的男子,和他们一言不合却挥拳相向,甚至是要把他往死里打!他一失先机,身上疼痛,又打出了真火,竟没注意到萧静姝已经回来了,这会儿被康卓这么当面揭破,真不知萧大娘子会怎么看他! 他面红过耳,一时青一时白,显然情绪纠结。 萧静姝闻言就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了一旁边的康卓,又念起这一年多以来,董思柔在手帕交们聚会之时给自己带的那些小玩意,再想起董伯伯和爹爹的私交,她便知道,此事是再不能拖了。 她冲着董钰宛然一笑:“董家哥哥,你随我来,先去把伤口洗一洗吧,这么狼狈,也不像个样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不小心把缓辔的辔字打成了繁体然后就乱码啦修了一下,造成伪更不要见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萧静姝和董钰两人一路静默的走到了溪边。 董钰面上青青紫紫,看着十分狼狈,他心中忐忑,明明期盼这样的单独相处已久,可许是近乡情怯,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了他的情愫,知道了他的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是不是就会讨厌他了? 直到两人到了溪边,萧静姝从袖子里掏了一块什么也没绣的素帕子出来,自己蹲□去将帕子沾润了冰凉的水,又递给他示意他拿去抹干净脸,董钰这才有些懵懵懂懂的接了过来,胡乱抹了两把,一双眼睛却还是往下垂着,一时不知视线该落在何方。 萧静姝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是暗自叹息:当他人对你的心思一片真诚,那么无论你是否能回报和他同样的感情,却没有必要去伤害他。她对董钰,或许连友情都尚且淡薄,可是看着他的患得患失,她心里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董家哥哥,”她想了想,方才开口说道,“方才我拿鞭子抽了你,我先向你赔个不是,”她说着就福了福身,董钰忙想制止她,又不敢真的用力拉她,到最后面上一片紫涨,只拼命摆手道,“萧家千万别这样。全是我的不是,竟和康公子在这种地方打架,若不是的一鞭子,我和他这会儿说不定还打的上头呢,又哪里当得起的赔罪!” “董伯伯和董嫂儿都是讲道理的人,他们的儿子,自然不会是那种胡搅蛮缠,欺善怕恶之徒,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萧静姝看着他娓娓说道,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温和如水一般的光芒,“方才你们虽是因话结怨,可我猜测,以你们董家家教,董家哥哥你说的话也未必真有多过分,只是有些话,于你或许并不重,但于康卓来说,却戳痛了他的伤口。只是有句话叫做不知者无罪,董家哥哥你是懵懵懂懂,话出你口,虽犯了他的忌讳,可其实这是怨不得你的,若他是个心宽的人,说不得一笑置之也就过去了。方才我在康卓面前这么说这么表现,一则是因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知道董家哥哥你心胸宽,不会记恨我,二则,也是为了能平息事态,不过我知道,这么一来的确是有些委屈你了。所以现如今我这个赔罪,你自然是当得起的。” 董钰的眼泪都要掉下了来了。 其实他和萧徴荣两人都是知分寸的人,虽说是想探一探康卓的底,但谁也没真的辱骂与他,不过是因着萧徴荣猜他是胡姬所出,又听他说无父无母,便猜他是不为家族所接受之人,他二人便在一旁笑语“以色侍人几时好,色衰爱弛之时肯定会被人抛弃乃至连累后代子孙”等等话,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看看他们的猜测是否准确,可谁又想得到就是这么一番笑谈,竟惹来一顿好打,甚至还被康卓当面骂了一番“不是大丈夫配不上萧家大娘子”之类的话? 这会儿听萧静姝一说,董钰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他被骤然上涌的热血一激,一句话几乎没经过太多考虑骤然就从他喉咙里吐了出来:“萧家,不是我想要和他争一时之气,是我担心你和他的关系,怕你被人蛊惑。” 萧静姝黑竣竣的眸子在他面上一扫,全无普通少女听见这种暧昧话语之时的羞涩,反而倒是董钰,被她清澈如水的眸子一看一望,只觉脸上一热,几乎是瞬间就涌起了一片红云。 萧静姝微微一笑:“董家哥哥是觉得,康卓他生的好看么?” 除却那一双碧蓝的像鬼一样的眼珠子,其他的倒真是好看的。明明是无父无母,无族可依的无根之人,但身上那种气质,却叫人只觉他尊贵文雅,不让人觉得他粗鄙不文。 董钰有些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承认了。 “可董家哥哥你生的也是俊秀温文,若要我在你二人之中选择,那我必定是不会选他为婿的。”萧静姝笑眯眯的说道,毫无意外的,在董钰的眼中看到了狂喜之色。 “那那”董钰难得的结巴了起来: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告诉爹娘提亲? 不待他兴奋的开口,萧静姝就已经毫无停顿的兜头一盆冷水就泼了下去:“但这天下,并不只有你二人。我的选择,也并不只在你二人之间。何况,男人光有一张脸又有什么用?”这还不是后世那个刷颜值就足够了的时代呢。 “”什么意思? 萧静姝兜头狠狠一盆冷水泼完,忽然冲他微微一笑:“比如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近年来,冬日一年比一年早,就连我们夷陵,也早早开始落下了雪花,假若变寒的天气持续下去,可能会给我大梁边境,乃至给我们夷陵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我们又应该对此做什么样的准备?董家哥哥你有考虑过吗?” “”董钰目瞪口呆,半响结结巴巴回答,“我我需要回去想一想。” 萧静姝摊了摊手:“我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姑娘,脑子里全是稀奇古怪的念头。我想要的夫婿,未必需要完全懂我,但至少在某些方面,他得明白我在疑虑什么,担忧什么,思考什么,未必必须要和我一同承担,也未必需要和我思虑一致,可最少,他不能让我觉得孤独。” 也不知道,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地方,能不能找得到这样一个男人? 最少,她很清楚的是,如今的董钰并不是这样一个人。 董钰蹙眉苦思,良久骤然抬头,眸光坚毅:“萧,你说的这些,我是真的没有想过。哪怕是我们书院里,也从来没有人考虑过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可你身为闺阁女子能想到的,这天下总会有人也能想得到,我想,是我的学识还不够,或者,是我的努力还不够。既然努力不够,那我就去做到够,我现在就像康家小哥说的,还配不上你,可我相信,我比任何别人都有心,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继续努力,总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萧,总有一天,我会达到你的目标的。” 萧静姝看着他写满了“认真”这两个字的脸庞,良久,面上绽开一朵笑花,充满了鼓励之色:“我今年才十一岁,我爹肯定不会在我十六岁以前给我谈婚论嫁,董钰哥哥,你既然有这样的决心,那我必定拭目以待。” 董钰呆住了:这话的意思是,她等我到十六岁?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福利,被打到鼻青脸肿也是值得的啊!太值得了啊! 他面上涌上一阵狂喜,萧静姝把沾了血和泥土的帕子在小溪里漂洗干净,拧干了收回到了袖子里,很是淡然的回头微微一笑:“我们该回去了。” 两个人去了溪边一趟,作为的董思柔很明显的看的出来,她哥哥的心情就好像云开雾散,云破日出,先前是天黑黑欲下雨,如今是晴空万里,简直不要太高兴! 姝姐儿做了什么?哥哥居然顶着一张猪头脸,也能笑成一朵花? 董思柔她们几个本来在忙着把肉给串起来放火上烧烤,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这个啦,跑过去找了萧静姝,悄悄的问她:“姝姐儿你跟我哥哥说了什么呀?我看他笑得那个样儿,简直心花怒放啊。” 董思柔的脸上写满了八卦,萧静姝看的好笑,于是故意卖关子说道:“我们不过是谈论了一下什么叫做‘书中自有颜如玉’罢了。” “诶?”董思柔听得一头雾水,“也能把我哥高兴成这样?颜如玉颜如玉”她忽然一拍手,乐了,“除非这颜如玉说的是姝姐儿你!” 她一看萧静姝脸色,立时笑道:“莫非,姝姐儿你是答应了我哥什么?那就怪不得我哥乐坏啦!” 萧静姝拿手去捂她嘴:“噤声。” 董思柔被她捂着嘴还眨巴着眼睛看着她,满脸都是求知欲。 萧静姝于是无奈的把自己和董钰的话稍稍一说,董思柔还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姝姐儿,你这么说意思是日后若是哥哥达到了你的要求,你就嫁来我们家?那敢情好啊!你要是能做我的嫂子,我可是第一个赞成的!” “柔姐姐,”萧静姝却忽然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你哥哥能努力上进,将心思放在书本上固然就很好,但我想,他这辈子大约都是很难达到我的要求了。” 董思柔急了:“为什么?” “人的眼光和天资,到底是有局限的。”她并不是认为自己有多聪明,可有些大局观,受限于时代,受限于眼界,甚至受限于人的屁股坐在哪个位置上,并不是光凭努力就能培养的出来的。 在这一个寻常人家家里有几十卷书就已经是“饱读诗书之家”,连纸都还没有完全普及的时代,想要读书破万卷,想要和她思想一致,理解她的忧虑和所思,太难了。 可她乐见董钰的努力,因为他的努力所能得着的,于他自己,于董家,都是一件好事,而她哪怕是看在两家交情份上,看在董思柔和她姐妹情谊的份上,她也不必去打击他的这份信心嘛。 另外一边,董钰显然也是没有真正理解萧静姝的意思的,相反的,他的喜形于色被萧徴荣尽收眼底,萧徴荣笑眯眯的过来拍了他一下,挤眉弄眼:“怎么,得偿所愿了?” 董钰咳嗽了一声:“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先别乱说。”不过他脸上的喜气,却是骗不了人的。 萧徴荣略略猜到了几分,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却转的愈发灵活了。 另外一侧,康卓目光阴冷的看着在嘻嘻哈哈的两个人,脸上却有阴郁之色一闪而过。 这一日游猎回返,不久之后,董钰便拜别了家中二老,随了他在书院里的一位老师出去游学了,说是一日未学成,便一日不返。 从此音讯渺茫,只偶有书信返家,让父母知道他尚在人世。 此为后话。 而夷陵城中,萧峻接到了几家商户和乡绅富户家的联名请愿,官府负责集体施粥,粥棚子一个接一个的搭了起来,他又按照萧静姝先前所说的,用了那位施四为主管。 施四以前虽是无赖子,却也是事母至孝之人,其母因霉米而死,他伤痛之下,便对米粮把关更严,粥的质量,民众有口皆碑。 萧峻官声日隆,当年的考绩,亦是拿到了优等。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好像只是一个眨眼,很快的,时光便过去了将近一年。 这一年里,萧静姝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她和雷文茵几乎是彻底断绝了往来,雷靖阳闭门不出,只在这一年春天,迎娶了黄门侍郎冯家三女为入门为继妻,而据董思柔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冯氏女入门之后,待雷文茵客客气气,只是冯家是书香门第,冯氏女规矩甚严,雷文茵也就很少出门,跟她们几个手帕交,也是往来渐渐日淡。 至于萧家二房,萧静姝二叔的妾室樊冰在当年夏天有了身孕,而她的二婶王氏,亦是在八月查出了身孕,这会儿正妻小妾通通有了身子,二房一下子就好像人丁兴旺了,老太太似乎也是想通了,没再逼着萧峻续娶。 而康卓,无论武艺文事,皆有进益,如今他的武艺,据高楠所说,在药物催化之下,已经不在萧静姝之下,只是往后寿数有损,怕是活不过四十。 而易宁十三年的秋天,悄声无息的就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一下朝,柱国大将军俪明就骑了马急急的往家里赶,只在路过状元楼的时候略略勒停了马,下来给家中的妻子买了几份她最中意的点心。 今日早朝之时,圣人终于宣布了下月征伐高句丽的消息,而下朝之时,俪明也已经收到了兵部尚书心照不宣的招呼:宁平郡主和其父陈王在其中为他使力不少,再加上俪家往日的名望,十有□□,这次出征的统帅就是他没跑了。 上一次征讨高句丽,虽然打被高句丽人大败,但其中倒有一多半的原因是因为当时的统帅翼王畏战不前,平日只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真到了战前又不听将帅忠言之故,否则举倾国之力攻弹丸之地,哪怕不胜,也不至于摆的那样凄惨。 俪明觉得,以自己的能力,这一次如果圣人以他为帅,他肯定能马到功成,荣耀而归。 所以此时,得到了好消息的他志得意满,春风满面。 然而刚刚进了家门,俪明却觉得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正厅两侧,一溜儿的跪着他房里伺候的几个侍女。 已经是寒风冷冽的天气,这些侍女却被剥去了外头御寒的棉衣,只穿着冬衣跪在寒意刺骨的青砖上头,已经有两个弱质芊芊的吃不消了,此时已经是歪着头倒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另外几个一见他进来,眼里都纷纷闪过了泪光,在宁平郡主平日淫威之下,此时哪怕是都已经跪的面青唇白,却竟没一个敢哭敢喊敢闹的,只是用那种濒死小动物的眼神偷偷的瞅着他,看的俪明心生怜意。 要说俪明平素也不是一个多怜香惜玉的人,但这几个侍女都是陪伴他多年了,到底是有些主仆情谊的,如今看她们这样狼狈,他定了定神,先自己也细细寻思了一番,只觉得近来并没什么事是能让宁平郡主这样大发雷霆的,便吩咐了身边伺候的小厮先叫人去烧些姜汤热水,自己笑眯眯的背着手走了进去。 宁平郡主宋氏此时正坐在堂上,细长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拨着手里的粉彩盖碗,保养得宜的容貌看不出喜怒。 俪明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替她捶了两下,笑道:“娘子,这又是那个贱婢惹你生气了?生气易老,娘子告诉我,我来替你出气,好不好?” 听他开口哄人,宁平郡主微微抬了头,面上似笑非笑:“谁惹了我生气,你都替我出这口气?” “那是自然的了,”俪明笑道,“娘子的为人如何,为夫难道会不知道?谁惹了娘子不快,那必定是他的错,娘子只管说名字,为夫替你打杀了他,娘子就别气了,啊?” “好。”宁平郡主又是一笑,这一年里,因着俪成之丧,她这做母亲的很少展颜,反而是因为心伤爱子之死,连敦伦之事都常常以心情不佳为由退却,更别说是这般笑颜如花了。 俪明心中一荡,伸手就要去握她的手,却不防宁平郡主抓起盖碗就往他头上狠狠砸过来,两人离得极近,方才他又心神一松,猝不及防之下,以他的武艺竟也被当头砸了个正着,宁平郡主手下半点未曾收力,这一砸之下,他头上就是一个血窟窿,只片刻,那红艳艳的颜色就流满了他的额头,糊住了他的视线。 俪明只觉面前一片模糊,耳边嗡嗡之声大作,他狼狈之下撑住了桌边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当下又是惊又是怒又是不解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宁平郡主此时长身而起,劈面就把自己原本放在一侧的一卷画轴往他身上丢来:“好你个俪明,你瞒了我多少年?我待你一片真心,对你全心全意,这一次,为了替你争一个统帅的名分,我爹和我哥哥又替你出了多少力,你自己心里清楚!可你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我说成儿死了你怎么无动于衷,原来你早就在外头养了一个野种!” 她冷冷冲着外头喊道:“韩嬷嬷,韩嬷嬷!” 进来的是一个面色阴冷身材高胖的健妇,俪明一看之下,认出了是宁平郡主身边的一个奶嬷嬷。 这韩嬷嬷虽说是宁平郡主的奶嬷嬷,可是她管的太多,又处处只向着宁平,俪明嫌她掣肘碍事,前些年想了好些法子离间了他们主仆,这才将两个人分开了的。 如今,却是宁平郡主又把她调回来了么? 俪明浓眉一耸,吃力的低□去拾起了画卷,不出所料的,在那上头看到了一个有着蓝色眼珠,和他有六七分相似,身材修长俊朗的青年。 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竟然开口不得。 宁平郡主此时对那韩嬷嬷吩咐道:“那些贱婢不是不肯说么,不是心里就只有大将军一个主子么,不是不把我这个郡主当一回事么,既然跪了一天还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通通给我打,打死勿论!” “宁平!”俪明一听,疾声喝道,“此事跟含冬她们无关!她们对此并无所知啊!” “好!”宁平郡主冷冷一挑眉,“你连私生子都弄出来了,我这个做妻子的倒是蒙在鼓里,你如今还要告诉我这些伺候了你十几年的婢女也对此一无所知?分明只是帮着你瞒着我罢了!我告诉你,我往日是给你面子,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不要当我是好欺负的!韩嬷嬷,叫人给我打!” “谁敢!”俪明喝道。 宁平郡主在堂上扫了一眼,闲闲拨了拨指甲:“我的好老爷,谁敢?哈哈,谁敢?”她的笑声越来越响,片刻后笑声忽然一停,她一扫左右,指着俪明笑道,“韩嬷嬷,带人去打!” 韩嬷嬷应声出去,临走前的一眼,看的俪明不寒而栗。 韩嬷嬷身后跟着的几个壮汉,平日里都对他这个将军毕恭毕敬,然而宁平郡主一句话,他们就连他的喝止,也敢不听!那手中持着的棍棒,分明是去要人命的! 他知道,韩嬷嬷对自己是有怨气的。她被郡主远了几年,在底下的庄子里肯定受人欺凌白眼,她若知道了是谁在中间用计挑拨,又岂能不怨不恨? 她不听自己的,在意料之中,可这大将军府,他这个大将军,还是这个家的主人么! 还有谁,把他放在了眼里! 韩嬷嬷出去没片刻,俪明就听见了外头传来的惨叫,哀求板子打的噼啪噼啪的沉闷声音。 “老爷,老爷,救救我们” “奴婢冤枉啊” “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求求夫人放过我们吧” 再一会儿,那沉闷的声音和痛叫哀求越来越低,俪明呆然立于原地,手已经握的青筋绷起。 宁平郡主却像是根本不将这一副修罗场景看在眼中,她的唇角甚至是绽开了一朵漂亮的笑花,直到外头声音渐渐寂然,她这才笑吟吟开了口:“夫君,如今你可肯告诉妾身,此人乃谁了么?” 俪明只觉得自己的脸被面前的女人打的啪啪作响。 他是不在乎那个私生子的命,他之前也想过,要将孩子掐死在众人未知的沉默里,然而如今,在宁平郡主这样辣手的杀了他身边所有人的情况下,在这满堂没人将他放在眼里的漠视之中,俪明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满面疲惫的摆了摆手,回到家里时的踟蹰满志和笑容一扫而空,余下的只有满心满意的寒凉。 他晃晃悠悠的往外走,外头满地的红,满地的血,还有几具已经趴在春凳上,生死不知的血团。那是他身边服侍了很多年,年少时候也有过一夕之欢的侍女们。 看着俪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韩嬷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快意,她微微躬了身,走到了宁平郡主面前:“郡主,现在咱们要怎么做?难道就这么放过这私生子不成?” 宁平郡主冷笑道:“想要鸠占鹊巢,想的美!我恨得,是他竟然敢打着让那人入京来参与大比的主意,真当我是聋子哑子,可以随意欺凌不成?他不是想保着那贱种的命么,我就偏要他死,死的凄惨不堪,死的连他那贱种娘也认不出来为止!” 宁平郡主捻起了放在另外一侧的信,细细的再看了一遍,明明其中的字字句句她已经可以倒背如流,却依旧连一笔一划都没有放过:“他既然不顾念我,我又为何还要顾念他?韩嬷嬷,你把这封信给我的父王和兄长,告诉他们,他如今不过是个柱国大将军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私底下弄出来了个私生子,他要是日后真做了数十万大军的统帅,还会把我们皇族放在眼里?万万不能给他掌兵,万万不能让他有出头的机会!” “是,郡主。”韩嬷嬷拾起了画卷和信笺揣在了怀里,认真的答应了下来。 遥远的夷陵,萧静姝此时刚刚晨练完毕。 她接过了春华手里的汗巾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看向另外一侧也刚刚收了势的康卓。 他们面前,高楠面上的笑容又是欣慰又是愉悦,这是全然满意的表情。 萧静姝看了一眼康卓,这小子如今穿着一身十分贴身的练功服,已经被汗水湿透,阳光底下几乎能看得见单薄衣衫底下虬结的肌肉线条,短短一年从原本的只跟她一般高就蹿高到了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简直就是吃了激素啊。 她叫秋实递了一块汗巾给他,看他老老实实的接过去还低着头垂了眼睛谢了一句,便装作有些满不在意的蹭过去问他道:“喂,康家少年,你真的报了名,要去参加今年大都的比武?” 萧静姝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小子简直是不要命了,就没有这么自投罗网自寻死路的理儿”,但想的略略深一点,却又觉得这是不是有心人的安排,这有心人比如她那在这一年里,更深沉更有威严,让人捉摸不透的,她爹。 可要去大都,就必然遇到宁平郡主和俪明,那宁平郡主的性子那样嚣张跋扈,又如何能容得下一个私生子! 便是不要他的命,也绝不会容他出头的。 这比武,虽说是陛下钦点,又说但凡天下良民俱可参加,只以本事论高低,可陛下也是皇家人,哪里有不向着自家人的道理? 俪明这样的身世,就算是真的在比武场上技高一筹又如何,皇帝会为着他去打自己堂妹的脸不成? 这一年以来,萧静姝看见了这小子是如何努力的,看见了他就不分日夜不怕吃苦的疯狂和勤奋,她是不忍,不忍见到一个一年以来朝夕相处的生命,就这样陨落在遥远的大都。 可她又隐约的能猜到,他自己,必然对此不退不避,甚或于甘之如饴。 康卓瞅了一眼身边朝气蓬勃的少女,目中痛色一闪。 这是他从开始到如今,甚至是遥远的未来,都无法高攀的起的女子。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萧静姝也沉默下来,过了好久这才笑了一笑:“既然非去不可,那路上小心。祝你一路平安,心愿得偿。” 康卓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萧大娘子”,一时气氛竟就此沉闷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康卓进了小墨墨斋,这一年多以来,他见萧峻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他此时进了门,执礼甚恭,眼观鼻鼻观心,瞧着竟极是进退有据,半点看不出一年多以前,他还是一个农家子。 萧峻瞧他拘束,先是问了几句他习武的进度,又考了他几句书里的问题,满意的捻了捻胡子,忽而笑道:“这趟入京,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康卓闻言愕然,抬头望向萧峻。 他第一次见到萧峻的时候,萧峻就已经告诉他了今岁大都比武之事。 那时这位郡守让他选了两条路,他若只想苟且求生,那么等宁平郡主他们离开夷陵之后,他便让人将他送上远洋航船,送他离开。 康卓一口拒绝了。而后,萧峻才告诉了他第二条路:想要为他自己争一口气,他就只有今年再大都比武扬名这么一个选择。 而这一年以来,他一直都是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连一点心思都没放在其他的事上过。 康卓疑惑的开口:“世叔这话是何意?” 萧峻说:“老夫听说,柱国将军府近些日子河东狮吼,闹得很是热闹啊。那位宁平郡主将俪明身边的侍女一并打杀,俪明一句没在外头多说,可京城从没有秘密,这事儿私底下都已经传遍了。”他微微一笑,“如今正是圣人要决定让谁挂帅出征高句丽的要紧关头,柱国将军于仕途颇为心热,在此关键之时,想必不会行差踏错惹恼郡主娘娘,你不妨猜一猜,又是什么事,惹得郡主娘娘这般恼火呢?” 康卓一听就明白了:“世叔的意思是,宁平郡主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情?” 萧峻点了点头,微微倾身向前看着他:“原本若宁平郡主若对此一无所知,你要沙场夺将,或许成功的机会还大几成。可如今这样,你想要再出其不意就不可能了。既然知道了一去就是龙潭虎穴,你现在的选择,是否还一如既往?” 康卓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方才,大娘子也问了我一样的问题。” 他的目中泛起沉沉悲怮:“我娘当年虽是胡姬,但说得一口汉话,因着貌美之故,在酒肆里也很有几分名气。俪明常来坊间喝酒,我娘和他接触日多,后来受他哄骗,日久便有了我。我娘自知身份,晓得自己入不了俪家门,发觉自己怀孕之后本来是想要带上自己存着的钱回西域,谁能想得到,当时俪家攀了宁平郡主这门亲事,竟在听闻风声之后逼着我娘喝下堕胎药,幸好我娘当时有个姐妹粗通医理,在俪家人走后帮着我娘尽力呕出了堕胎药,之后逃出京都,她便嫁给了我的养父,勉强将我生下来,却因着那一碗堕胎药的缘故从此缠绵病榻,再没站起过身来。”康卓闭了闭眼,目中似有水波微闪,“可我们已经在乡间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俪家人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那一晚,我眼睁睁看着我娘的尸首在火间化为灰烬,听着那些乡邻父老们在火场里的惨嚎,自那一晚起,我就已经没有了退路!这么多年,我娘一直逃一直避,甚至嫁给那么一个猥琐不堪,待她如猪如狗的男人,为的就是想让我平安活下去,可从始至终,哪里有能让我平安活下去的方法!我若退缩,又如何对得起这身我娘用命换来的血肉,我如何能让她死不瞑目!” 他说到最后,已经是语意哽咽,眼眶泛红。 萧峻等他平静下来,这才慢慢的开口说道:“你想要粉身碎骨,再简单不过。可如何让你活下去,却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康卓十分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萧峻:活?他这一年来,每日每夜想着的都是手刃仇人,他又哪里想过如何活? 他就是再愚笨,也知道他要杀的是他名义上的嫡母,甚至是他肉身上的父亲,就算他们没有柱国将军和郡主的身份,他犯下这样的罪,也是断断活不下去的。可面前这人却告诉他,想让他活? 萧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就一个女儿,这一年多以来,姝姐儿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你要是死了,姝姐儿嘴上不说,心里必定是要难过。她就你这么一个同门师弟,老夫便是如何,总也要想法子保住你。”萧峻这会儿说着,倒有些“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当初之所以让他和萧静姝一起习武,大半原因是为了考察姝姐儿的心性,只是这一年下来,姝姐儿看似淡漠,可实际上,他这个做爹的又哪里会看不出来,两人相处的多了,终究是有些师兄妹的情谊的。 不过,保下他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姝姐儿身边的同龄男性本来就不多,康卓这样的身份,日后又无亲族和宗亲掣肘,独夫要用起来最是简单,萧峻仔细想想,也就不觉得纯是一笔赔本买卖了。 “可”康卓一脸茫然。 萧峻示意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细细解释了一番,康卓这才恍然大悟,可是细细一想,却又皱起了眉头:“可是这么一来,不是置大娘子于险地么?” 萧峻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却挥手示意他出去了: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也就不枉费他这一番苦心了。他也不要在意这人是否领他的情,记他的恩,只要他日后对姝姐儿忠心耿耿,也就罢了。 萧家的别庄位于城外二十几里,是一处温泉庄子,占地上百顷,四周是隆起的小山丘,草木葱茏风光秀丽,只在半山腰的温泉边建了几处小小别院。 这日午后,车队迤逦往别院行来,萧家女眷都坐在马车上,在外骑马的主子只有康卓一人。 在护卫之中,他高俊挺拔的身影格外显眼,当他骑马经过车队的第一辆马车之时,却没看见,车中的女子偷偷的把帘子掀起了一点点,从缝隙之中流露出了爱慕的眼神。 “嫒姐儿,看什么呢?”原本被马车的颠簸弄的半梦半醒眯着眼睛的老太太大约是感觉到了帘子里透过来的光线,睁开眼刚好看见了萧静嫒悄悄撩开帘子往外看的动作,出声问道。 萧静嫒一惊,正要放下帘子却忽然镇定下来,转过脸来的时候面上已经是一片乖巧:“祖母,我是瞧着外头的一片农忙景色新鲜,这才想多看看的。” “嗯。”老太太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和姝姐儿都是生在富贵乡里,没见过农忙,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跟着你祖父一起下过地的,那时候咱们萧家生计艰难,就是女眷,也没有和你们这样清闲的。你啊,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萧静嫒点了点头。心里腹诽不止,面上却一片乖顺。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眯着去了,萧静嫒虽然不再掀开帘子往外窥视,心里却是越想越委屈。 她是真的觉得孤单了。这一年以来,她在家里的日子日渐艰难,老太太待她虽也还算宠爱,但远不如之前的独宠,而是一碗水端平了:但凡她有什么,姝姐儿必定有一份。王氏如今又有了胎,还要靠这一胎跟樊姨娘争宠,也不像之前那样事事都以她为重了,再加上她名义上如今是俪家独子的未亡人,在家里就更没了地位,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 和她相比,如今掌着家,手里捏着大笔钱财活的滋润潇洒的萧静姝,简直就能看红了她的眼睛。 萧静嫒正在暗自发狠,忽然,从他们的车队身后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的马蹄声,而后他们的马车陡然停下,再过片刻,就传来兵器相交,马嘶连连,以及人的惨叫。 马车顿停,萧静嫒和老太太还没回过神来,原本头一点一点打着盹的老太太一头碰在了马车壁上,正皱着眉揉着额头呢,一听这些杂乱的声音传来,老太太神色当即一变,紧紧拉住了萧静嫒的手,从萧静嫒的角度看去,只觉老人家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传染的她竟也惶惶不安起来。 萧静嫒屏息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听着外头时不时传来的惨叫,身子忍不住的往下滑往里缩,只恨不得地上出现一条地缝能让她钻进去才好,偏就这会儿,她们的车子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登时连呼吸都要忘了,跟见鬼似的死死瞪着车门,正在此时,车门一开,萧静姝的脸出现在了两前。 老太太一把捂住了差点就要尖叫出声的萧静嫒的嘴,看向手中执剑,面色坚毅的萧静姝,问道:“姝姐儿,现在外头什么情况?” 萧静姝其实也很紧张。 她就坐在老太太他们的一辆马车里,等兵戈相接的声响传来,她也不过只比老太太他们快了一步。 不过她好歹武力值比这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要高的多,当时左右看了看第一时间就镇定了心神,虽然心跳如鼓,但还不至于手足无措,当下急急看了一眼老太太和萧静嫒,确定二人没有受伤,便低声说道:“老太太,您跟嫒姐儿先在这儿坐着,我去亲自赶车。” “车夫呢?”萧静嫒急忙问道。 萧静姝微微一皱眉:“”死了。你想知道吗? 她抿了抿唇,正要回答,远处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白羽箭已经带着呼啸风声“夺”的一声定在了她身边的马车壁上,离她的脸只有几寸,转头望去,康卓刚刚举剑挥开旁边一人夺命之剑,转头对着她大声喊道:“大娘子你先带着老太太他们走,这里有我!” 竟然连弓箭都用上了啊! 萧静姝看着马车四周围正跟萧家护卫们拼杀的那些人,个个黑衣蒙面,几乎是所有人身上都穿着铠甲,手里持着的是各式长兵器,再看他们的进退和配合,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哪家的私兵,而更像是正规的军队。互相结阵,并非杂乱无章。 究竟是谁,这般大手笔的出动了训练有素的军队,想要我们萧家人的命? 不,不对 萧静姝看着交战的双方,看着被团团围住的萧家护卫和康卓身上的血痕,她脑中忽然有灵光一闪:这些人针对的并不是他们萧家,他们真正想要杀的人,是康卓! 她只稍稍犹豫,就已经挥起了马鞭,鞭下,马匹受痛不过,即刻飞驰起来。 康卓眼角的余光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当下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只横剑在手,仿佛这就已经是最后的倚仗,冷冷望着面前的黑衣蒙面人:“想要取我的性命,那就来吧。” 另外一面,萧静姝飞快的就载着老太太和萧静嫒到了别庄,将两人交在当地的农户手里,没来得及管那庄头惶恐的表情,她急急吩咐那人去将庄上的壮年男子全部聚集了起来,让他们带上了铁器,弓箭,牲畜和火把。 “姝姐儿,”老太太听完她的吩咐,当时嘴唇就已经开始哆嗦了,“那可是一群不眨眼的凶徒,姝姐儿你这是不要命了?好不容易逃出去,你竟还要回去自投罗网?” “他们要杀的不是我们,”萧静姝说道,“现在真正有危险的是康卓!” 萧静姝闻言猛然抬头,一双大眼睛里闪着惶惑不安的光,只是在场的人谁也没注意到。 “祖母,康卓是皇后娘娘托付给我们家的,若他在我们家有个三长两短,日后爹爹如何向娘娘交代?不论如何,他今日不能在我们面前有事!”萧静姝斩钉截铁的说道。 老太太皱了眉。 她思索片刻,面现犹豫,却还是摇头道:“不行,姝姐儿,你虽有功夫在身,可那帮凶徒如何是你一个小姑娘能抵敌的?康卓死了皇后娘娘要怪罪,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可你要是出了事,我该如何向你爹交代?若是真要去,他们去!”她指了指那些农人,“姝姐儿你万万去不得!” “祖母!”萧静姝和萧静嫒此时异口同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萧静嫒跑上前搂住了老太太的胳膊,“您就相信大姐姐吧,她要是没点办法,肯定也不会提出回去这个想法的!祖母,您不妨先听听大姐姐的法子再说?” 萧静姝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萧静嫒,只觉得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对老太太说道:“方才我看他们已经拿出了弓箭,但好在没有带军弩,想必对方也是害怕事情闹大的,因此,咱们家的护卫还暂时抵敌的住。这里距离城中不过十数里,若是听见了报讯,爹爹在城中要遣人出来镇压,不过是一炷香的事儿,而现在,若康卓还活着,想保住他的命,就只要将对方的阵型冲散即可。我在书中读过火牛阵的说法,好在这庄子占地辽阔,牛羊众多,虽是白天,但只要将牛羊蒙住眼睛烧烤尾巴,它们自然就会冲散那些歹人的阵型,到时候再以锣鼓喧天相恐吓,想必事情即成。” 老太太沉吟片刻,陡然抬头看向萧静姝:“姝姐儿你有把握?” “并无十分把握,但至少这么做,我们也没有太大的危险和损伤。”萧静姝说道。 “那你就去做吧。”老太太点了头。 有她坐镇,底下的农户又瞧着萧静姝这么个千金大都在跟他们一起赶牛羊,又得了她的重金赏赐许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个的便也少了怯懦之心,很快的,牛羊队伍就被组织起来了。 那边,康卓本身已经抵御的十分艰难,若不是后来出现了第二拨黑衣人,他这会儿大概已经性命不保了。饶是有第二拨黑衣人在有意无意的帮他,他身边的萧家护卫还是死伤枕籍,活着的个个都是身上带伤。 因为失血和身上的伤口,他持剑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只望着日头,勉力支撑而已:郡守的援兵,应该是快来了。 上一次,他和萧峻交谈此事,萧郡守对他说过,说京都那边派人要取他性命,但只要过了这一关,将此事闹大,他的性命反而能得以保全。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批人会来的这样快。 或许是因为失血,他略略有些眩晕,连看着太阳的眸光也渐渐涣散,许是感觉到了他持剑的手失去了力气,旁边那些人的攻势也越见凌厉,招招都指向他身体的致命之处。 便在护卫节节败退之时,远处忽然又传来了一阵牛嚎马嘶之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背后着了火的耕牛以一种“谁挡谁死”的劲头冲着他们的方向狂奔过来,挡在它们牛角前面的人通通都被穿在了那巨大的牛角之上。 不让开的,就得死! 火牛一冲,黑衣人阵型登时大乱,反而是原本已经见了颓势的萧家护卫得了喘息之机,在牛群过后重新再道旁结了阵,将康卓护在了中心。 再一看时间,那群黑衣人就已知道事不可为,再望见官道另外一面远远而来的烟尘,为首者低声说道:“撤。” 没片刻,只余下满地狼藉,满地尸骸,活人却已经是一个都不剩下了。 出现在还在粗喘着的康卓面前的,是萧静姝带着焦虑,担忧,却在看见他时出现了淡淡喜悦的脸庞。 康卓拄剑于地,喘过了这一口气,望向萧静姝的眼里闪着某种莫名的光线:“多谢萧娘子援手之恩。” 贵族人家养私军不是什么奇事,拿私军偷偷摸摸杀个把人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可是若是差点被杀了的,还有皇后娘娘的亲族萧家,还有一位报名参加了京都大比的青年俊杰,私军又装备精良,如军队一般令行禁止,甲胄齐整,那就成了一件大事了。 等萧峻将此事上奏朝廷,奏章一入大都,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之中为此吵吵嚷嚷,欲查出真凶,纷争频频。便是柱国公府,亦自此不得安宁。 宁平郡主声音森然的问俪明道:“那群保着那野种的私军,是不是你派去的?” 俪明这几日只顾着喝酒了,被她找到的时候还是在一间酒肆,这会儿更是浑浑噩噩,不知她在说什么:“什么私军?” 宁平郡主只觉得他是在装蒜,气恼交加,眼光瞄到了一侧的酒坛子,拎起了坛子就把里面的酒往他脑袋上倒:“好啊,为了保你那个私生子,你连我的面子也不顾了,你好!” 直接喝酒,自然是享受,可被这个劈头劈脑的倒过来,就变成了赤裸裸的羞辱。 俪明被淋了个透,整个人恼羞成怒,当下也没听宁平郡主多说,啪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你这妇人,休要胡搅蛮缠!” 这么多年以来,俪明何时敢在宁平郡主面前拍桌子? 她当下又羞又恼又怒,反手就把桌子推倒在地上,哭着走了出去,当时就回了娘家。 这一次杀康卓不成,他们家养的私兵反而几乎都没回来,宁平郡主只觉得自己是阴沟里翻了船,回到王府立刻就数落了俪明一堆不是,她爹陈王没听她说完已经大怒,等听完就扔下了一句“既然如此对我女儿,他这大帅也别做了!” 旋即就去四处去了。 等俪明酒醒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上朝之时,就接到了兵部尚书的暗示:你怎么得罪你老丈人了?如今好了,你到手的大帅,飞啦! 大帅飞了还不止,原本的大帅变成了去监管粮草的小官,这才成了俪明心头恨事。 谁都知道,监粮是个最容易出差错被黑锅,最不容易出政绩,做好了是你应该做不好全是你的错的苦差事,如今陈王却给他弄了这么一个差使,俪明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形势比人强,他这时候又能如何!这口气,他现在就是不咽也得咽,不想吞,也得吞下去! 而另外一面,宫中的圣人读过了奏章,又派人暗中去夷陵查访,末了觉得煞是有趣,这位便将奏折带回了后宫,当夜就去见了那身为萧家表亲的薛皇后。 “梓童,”圣人不过是三十许人,长得甚是温雅,他和薛皇后恩爱甚笃,两人一共育有三子一女,“你这表亲家,倒是有个很有趣的女儿啊。” 薛皇后嗔了他一眼,灯下接过他手里的奏折来看了一眼,美目之中就涟漪微泛。 圣人重用萧家,固然有萧家是她外戚的缘故,却也有要用萧家名望来压一压关陇贵族的原因在内。 可如今出了这件事,是涉及了兵权交替,圣人却竟又对萧家起了疑心。 圣人就是太聪明,所以疑心病才太重。 薛皇后哪里不知他的性子,当下便微微一笑道:“安荣今年也有十一岁了,过些日子也该进学好好学一些规矩了。不如,便让臣妾的这位表侄孙女,来给安荣做两年伴读吧。”安荣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如此甚好。”圣人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经期之前会有三天连续睡觉十六七个小时,啥事儿也做不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好在下个月就回国了,好好调养一下~据说是贫血太严重的关系一tz,在现在这边基本每天就吃一顿饭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远在夷陵的萧静姝根本就想不到,她的生活会因为上位者的一个念头,几句话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当萧峻将皇后娘娘的亲笔书信读给她听的时候,她当时就愣住了:“要我入宫去做安荣公主的伴读?这”这种事儿怎么会轮到她头上?虽说萧家和皇后沾亲,而安荣公主是帝后唯一的嫡女,算起来和她也是沾亲带故,可她远在夷陵,京中贵女何其多,安荣公主便是要学规矩找伴读,也不该轮到她头上啊! 再说了,萧静姝也根本就不想要这个换到京中是人人都会争抢的美差! 这女儿家在父母身边是金尊玉贵,可是入了宫做伴读,以她的身份怕就成了路边的野草,宫里谁的身份不比她高?别说是再要如此随心随性的过日子了,就是想不提心吊胆,睡着也得睁着眼睛也不可能啊。 萧静姝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她皱了眉头看向萧峻手里的信:“既然这是娘娘的手书不是旨意,那是不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否则,娘娘直接下旨不就好了么? 萧峻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之所以是娘娘的信先至,这恐怕是圣人的意思。为父和皇后娘娘也算是族亲,书信先到,便是表明这几分亲缘骨血之情,可若是我们不领情,竟敢有所违抗,那随后到的旨意,也自然会教咱们明白,什么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了。” 说白了,就是信上的口吻虽然是商量,可实际上却是赤裸裸的命令,端得只看这看信的人明不明白而已。 萧静姝也不是不明白这个朝代的规则,这会儿面色便渐渐阴沉起来,抿紧了嘴唇不说话了,一脸的不甘不愿。 萧峻长叹了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面上显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他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心性? 只是圣人,到底还是不放心他们萧家啊。 他的爷爷在大都幽禁至死,父亲为求保命,只能纵情声色,一辈子泡在了酒缸和温柔乡里,甚至败光了家底,生计艰难,死的时候只有草席一卷。 谁又能想得到,南陈后裔竟会贫病交加,落魄至此? 直到他这一辈,当今的圣人继位,他们前陈宗室的名望渐渐磨蚀,而大梁统治固若金汤,圣人这才松了松手,方有了今天的他。 可他心里,从无一日忘却父亲死前充满恨意的低语,从未忘记爷爷死前充满悔恨的叮咛。 爷爷当初肉袒出城请降,降后受尽万般屈辱,却依旧忍辱偷生,就是为了传承他们南陈血脉,父亲更是无有一日忘记他们萧家的辉煌,他也是一样。 这江山,曾是他们萧家的。这夷陵,曾是他们治下的土地。 圣人一步一步的逼迫,反反复复的试探,他面上只能恭顺臣服,可他心里岂能无恨,岂能无怨,岂无野心? 明知皇帝要姝姐儿入宫做伴读是要看他萧家的态度,看他萧家的恭顺是否一如既往,他知道自己该笑着把姝姐儿送入宫中,可姝姐儿是他唯一的血脉,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把她送进那里去?多少女人一入宫墙从此不返 萧峻一念及此收回了游离的目光,略略顿一顿收起了心绪看向萧静姝:“姝姐儿不想进宫吧?” 萧静姝看着父亲慈和的脸,又看着他刚过而立却已经开始半白的头发,眼眶渐渐湿润。 她低了头:“女儿女儿确实不愿入宫。”她的语音清脆,掷地有声,“可女儿不愿入宫,是为一己之私,是为一己之快” 萧静姝忽然抖了一抖,萧峻已经将手放在了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不妨事儿的,姝姐儿既然不愿,那爹爹再想想办法便是。左右圣旨还没下,总有回旋的余地。” 他想了想道:“只不过,怕是要姝姐儿早早定下亲事才行呢。” 这入宫伴读的女儿家要是订了亲,那就不适合再长途奔波了,不过这么一来,却难免得罪圣人还需想法子斡旋一番才行。 萧峻眉头深锁,思绪却已经飘的很远了。 直到萧静姝陡然跪下,行了五体投地之礼,他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忙要去扶女儿:“姝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阿爹,我愿意去做公主伴读。不过在此之前,有些话,想要跟爹爹说明白。”萧静姝抬起头来,目光澄澈如春水,依旧略带稚气的面容上,却有种肃穆而让人不容轻侮的力量。 萧峻看着她,几乎是不知不觉的就重重点了点头:“姝姐儿说吧。” 萧静姝的耳目微微一动,确定了周围没有旁人,这才开口对萧峻说道:“女儿今日要和父亲离别,全因我们萧家的生死荣辱,身家性命,操之于人手之故。”她抬头深深望着萧峻,目中射出一缕极冷冽的电芒,“女儿敢问爹爹,若君上无道,世道有变,爹爹可有意取而代之?” 不确定老爹真正的想法,总觉得没有安全感呐。 以萧峻在仕途上的明白,不会不知道,要违背圣人的意思是要付出代价的,既然能得她一句“爹爹再想想办法”,于萧静姝而言,已经是足够了。 这时代,女子始终依附于家族,家族兴则个人兴,若家族亡,作为儿女,又能得的了什么好? 若为她一人要萧峻付出什么严重的代价,甚至毁掉了他未来的希望,他现时不以为然,以后难保不会后悔。 所以她说,她愿意去京都,只是去之间,父女之间必须得彼此心知肚明才好。 她大逆不道的话说的极轻极低,可萧峻刚听明白,就已经彻底愣在当场。 他刚反应过来就伸手去捂萧静姝的嘴,不容许她再说下去了。 萧静姝却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女儿方才已经确定了,十丈之内无人。今日法不传六耳,爹爹只需告诉我一句话,您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心思?” 萧峻有些愕然的看向她,仿佛第一日认识她。 这一年多以来,他给康卓和萧静姝请的文事师父是江南有名的一位隐居大儒,除此之外,他自己也不时的会对二人的进度指点一二。 可是读书习字的天资,和政治上的敏感度又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倾轧,人情冷暖,人心变幻,绝不是简简单单读几本书就能够弄懂的。 就好像萧静姝现在问出来的这个问题,只有天生有野心,能洞悉人心的人才能够问的出来。 萧峻只是愕然数秒,却忽然“哈哈”大笑两声,旋即拍了拍萧静姝的肩膀:“好!为父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啊!姝姐儿,为父也不愿瞒骗于你,你我身上流着的血脉,就注定了我们不可能甘于平庸。为父自然有野心,可我们现在却” “女儿知道,”萧静姝点了点头,“我们现在需要静候时机。”她跪下来,如男儿一般的抱了抱拳,“而天下风云,多在大都,夷陵是我们萧家的根基,可大都之中,那些贵人们只要一个念头变化,一个心思曲折,或许就会对这天下产生极深远的影响。就好比这一次我明明不愿离开父亲,可还是不得不前往大都,不管是为了我自己的未来也好,为了我们萧家的将来也好,女儿愿意听从娘娘懿旨,入京去做公主伴读。” 萧峻看着面前的女儿,眼前浮现的却是父亲的脸。 从他少年时候,父亲就一直告诉他,萧氏想要存活下去,就必须在皇帝的威严之下匍匐,等待,静候时机。 就算活的怎样卑微怎样屈辱,萧氏血脉如何凋零,只要心中不忘故国,他们就还有希望。 今日女儿也如此说懂事的让他心疼,心颤,就好像看见了那时候抿着嘴唇不服,可渐渐年长,却不得不屈服在权势之下,渐渐圆融通透也渐渐浑身的菱角都被磨平了的自己。 萧峻的嘴唇渐渐颤抖起来,扶在萧静姝肩膀上的手也略略抖动。 萧静姝看向萧峻,认真的说道:“女儿此去,想和爹爹做一个约定。” 萧峻看她认真,便也肃容正色,点头答应:“姝姐儿说吧。” “我此去大都,不是为了我自己,”萧静姝顿了一顿,显得有些羞涩的笑了一笑,“唔,也许有一部分是为了我自己吧,不过更多的,却是为了我萧氏全族。我这一去,虽然祸福尚未可知,但我若是能做出一点成绩来,是不是也就证明了我虽然是女儿家,但并不比男人逊色多少?我不要求别的,只求他日若有论功行赏的时候,不以我的性别来论成败,只以我的功绩而论,阿爹可能答应?” 萧峻面色更显惊讶。 从一年多以前,这个女儿提出“官府施粥一体化”之后,其后博得满城名望之时,他就已经知道,她是有野心的。可这种感觉,从未如此时此刻这般清楚过。 这世间对女子多半严苛,若她是男儿,甚至根本不必小心翼翼提出这样的约定。 萧峻心中一软,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头顶光滑顺溜的头发,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爹答应你。” 萧峻这话,并不是平白说的。 他既然答应了,就自然不会让他的话成为一纸空谈。 想要保证她得到公正的待遇,那就自然要让她能有力量去保证自己的利益。 两人恳谈的七七八八,萧峻招出了他们南陈亡后手里暗存的最后一支影卫首领,将这人介绍给了萧静姝认识一一一一实际上,他们之前已经打过了照面。 正是刺杀之事发生的时候,那家别庄上,看上去特别忠厚老实的农人李顺。 当日就是这个憨厚的老农帮萧静姝集结起了牲畜群的。 不过李顺又告诉了萧静姝另外一桩事,倒把萧静姝弄的吃了一惊。 “什么,你说那天救了我们又跑了的那队黑衣人,也是你的手下?” 李顺点了点头:“老爷之前已经料到了京都会有人来刺杀康公子,为了把这件事闹大,康公子不能死,所以我手下的人分为两队,一队在别庄上迎候和老夫人,另外一队则是在现场保住康公子的命。” “”阿爹你又欺骗我的感情! 萧静姝简直都要流眼泪了:早知道这样我那天还打的那么卖力做什么啊! 这一批影卫,萧静姝是准备让他们化整为零,先行前往大都安家,化为水滴融入万户千家,而她身边带着的是另外一些可以见得光的丫鬟仆妇,大多来自于她母亲的嫁妆庄子和当年的一些陪嫁人家。 萧峻倒是几次三番对她告诫:“你此去是做安荣公主伴读,但是宫中形式,如今颇为复杂,你必须得小心警醒,万万不能卷入夺嫡之争的漩涡才行。” 萧静姝已经看过了李顺手上的资料,脑中已经可以勾勒出十分鲜明的“宫中势力分布图”,但她也想听听萧峻的说法,所以十分安静的睁大了眼睛,一脸懵懵懂懂的样子看着自家老爹:那叫一个求知若渴啊。 萧峻看着她的样儿越发不放心,一下子真不知道自己让她去是好还是不好了,好在这女儿别的不够,武力值应该还是足以自保的,又还好不是长得倾国倾城,否则让他这做爹的肯定要愁得晚晚睡不着了。 “圣人和皇后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名炤,封越王,次子名炜,封为齐王。越王和齐王虽然是同母所出,但是越王不得圣人所爱,又兼有咳症,久治难愈,此事朝野皆知。至于齐王,倒是文韬武略不差,可惜就是这性子”萧峻皱了皱眉,看向萧静姝,“不过阿爹倒是很放心你的。” “为什么?”萧静姝一脸的不解。 “齐王有魏武帝之风。” “”好吧,秒懂。萧静姝看了看自己虽然个头不差,可是完全没有波浪起伏的身材歪了歪嘴角。 魏武帝说的是曹操,至于曹操到底喜欢什么嘛后世很多人都知道的,曹操好人妻。 这位齐王喜欢人妻,那她这个小白菜的搓衣板架势,大约是格外安全的了。 “皇后也更爱齐王,你在宫中,要多加小心才好。”萧峻谆谆嘱咐。 “不过,皇后这人护短,你是她的外家亲眷,宫中除了那几尊有数的大佛,谁敢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皇后娘娘面子,圣人又甚是爱重皇后,”这是当然的了,这么多年只有皇后产下二子一女,这已经非常明显了,“所以京中,只要不招惹那几个人,你就可以横着走了。” “敬喏。”为什么觉得听上去形式还不错啊,感觉比自己先前想象的好的多了。 总之一句话,入京抱紧皇后大腿就行了呗! 萧静姝此去京都,并不是单独入京。 在皇后的懿旨到达夷陵之时,同时传达的还有另外一纸诏书,圣人点选了另外几位闺秀入京伴嫁,而萧静姝将他们同路。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这被点选的闺秀当中,也有雷文茵的一份。 只是当年闺蜜,如今怕是见面恍若不识,倒也徒留唏嘘了。 不过萧静姝没想到的是,两人再见的时候,雷文茵却待她极其亲密,极其客气,好像两人当年决裂的一幕,只是她的想象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感恩节还在家里码字的苦逼哭瞎了 话说这应该是我在美国过的最后一个感恩节了吧结果朋友邀请我去吃饭没去因为稿子没写好简直好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公主侍读和没品没级的入宫秀女相差有多远,看随行太监宫女侍卫们的态度,就可以看的一清二楚了。 薛皇后宠冠六宫,连带的,她这位将要入宫的表亲也就颇受礼遇,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萧静姝随身携带的小宠物奶糖,嗯,也有一位专门的狸奴来伺候着,这待遇,可是比大部分的秀女都要好的多了。 大都蓄养猛兽的贵人多,蓄养猞猁的倒也不罕见,就连那位传说中有“魏武帝”之风的齐王宋炜,据说也养了几只豹子,平时打猎的时候最是凶猛不过。 小太监小宫女们都是有眼力界的,瞧着那只乖乖趴在萧静姝脚边,瞧着又乖又萌但一看那冷飕飕的爪子就知道有多大杀伤力的畜生就晓得惹不得,嗯,谁也不敢去给萧静姝下绊子或者玩儿什么试探,这么一来,萧静姝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她入宫要带猞猁,倒是萧峻之前就跟皇后娘娘说好了的,因着“怪力”和武艺暂时可以藏一藏拙,身边带着一只猛兽,大约也就足以保护她了。 和她的排场相比,一位刚刚起复的四品官员的女儿,长相泯然众人,更没她出手大方,见人就带三分笑,这一路上众人有所冷遇也是难免的了。 雷文茵心里很清楚,这样下去不行。 她入宫,可不是去掖庭呆到死的! 途中马车停下,众位秀女和萧静姝都下车松散休息,雷文茵就施施然走到了萧静姝身边,笑着施了一礼:“姝姐儿,近来可好?还没恭喜萧家,这次能选入宫做安荣公主侍读,咱们竟又是一路同行,这莫不是佛家说的有缘?” 因为是入宫做侍读,而萧静姝的关系又很“过硬”,所以春华和秋实得以和她一路同行。 她们服侍萧静姝日久,都知道她和雷文茵的关系早已经大不如前,此时都颇为警惕,看着雷文茵的眼睛里全是提防和疑惑。 萧静姝心里也犯着嘀咕,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昔日雷文茵的恨意仿佛还历历在目,她今日无端示好必有所图,只是不知道这所图的到底是什么而已,不过到底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却也没必要直接争执,毕竟宫中人事复杂,一开始就给人留下一个嚣张跋扈的形象对她并没有好处,便也笑了笑,软中带硬的回答道:“算起来和雷姐姐也有半年多没见过面了,选我入宫做公主侍读的事儿,是圣人恩典和皇后娘娘的恩泽,却不是我自己能掌控的。别说雷姐姐惊讶了,就连我自己,在接到旨意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呢。” 旁边几个宫女太监都竖着耳朵在偷听一一一萧静姝这趟入宫,光凭着她和皇后娘娘表亲家的关系就肯定得重视一二,这位雷娘子若是和她是手帕交,那入宫之后便肯定是皇后一系,也是值得拉拢注意的。 可是这会儿听萧静姝一说“半年多没见过”,众人心里就都有了数:原来如此。 雷文茵的脸色,当即就是微微一沉。 阴沉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她片刻之后就略带惆怅的微微一笑,道:“是啊,自打父亲续娶之后,家中的规矩就一日比一日严苛,算起来我也有半年多足不出户了,姝姐儿你也是的,我出门不便,你也不来看看我,咱们的打小儿的交情,你竟也舍得就这么断了不成?” 这番话一说,算是将方才的“半年多不见”给圆了过去,只是看着萧静姝面上沉静如水的微笑,雷文茵却知道,自己若是想要做什么,想瞒着姝姐儿怕是不可能的。 她拉了萧静姝的手,看了看旁边跟着的太监和宫女:“姝姐儿,马车里坐了这么久,我身子都坐的僵了,咱们四下里走两步,松泛松泛可好?” 萧静姝若想要甩脱她,不过就是一个挥手的事儿。 可是看着雷文茵隐隐带着倔强的眸光,知道这位雷家大姐儿素来倔强又不肯认输,不达目的就不罢休的性子,萧静姝想了想,索性点了点头:听听她要怎么说也好。反正就算四下里没有宫女和太监,她难道还会打不过她?武艺高强,就是这么自信! 太监和宫女是退开了,可春华和秋实却还跟着她们亦步亦趋,雷文茵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她们二人,看萧静姝一脸的“无动于衷”,咬了咬牙也就作罢了,两人稍稍走开了几步,四下里枯草衰败,四野秋色一览无余,浅浅的枯草自然是藏不住人的,雷文茵此时才对着萧静姝福了福身:“姝姐儿,一年以前的那件事儿,的确是我心胸狭隘,想的浅了,你当初说我,一句也没有说错。只是我当初只顾着难过自己将来境遇坎坷,后来倒是想明白了,却也为时已晚,又被母亲成日拘在家里,哪怕想给你道歉,也没了机会。” “其实道歉大可不必。”萧静姝摇了摇头,“我当日对你说,你我友情,至此绝矣。如今也是一样。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有句话叫做覆水难收。你道歉与否,我们如今一样还是熟人,但想要再做回朋友,我只能说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却是万万不能的了。这友谊一旦有了裂痕,就是当事人再着力修补,那裂痕还是在,便是你看着不觉得膈应,我又不是耳聋眼瞎,又怎么可能装作视而不见?” “”雷文茵被她的话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静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直接了啊!她本来以为,她道了歉,萧静姝最多就是沉默不语,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直接来一句“你跟我再做不了朋友”这样的话?这让她后面的话要怎么接啊! 可她的计划,却万万不能少了跟姝姐儿的友谊这一点啊! 雷文茵暗自咬了咬牙,半天终于无奈的笑了笑:“罢了,姝姐儿,我也不瞒你。这趟入宫,本来我并非一定在名单之内,只是继母给我相看了一门亲事是嫁给朝中另外一位三品大员做继妻,那位黄大人是冯大人的好友,这门婚事,我是断断不能应的。为了能躲掉这门婚事,我才自己去求了这个入宫的名额。姝姐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萧静姝思忖道:要真若雷文茵所言,她倒也的确是境遇堪怜。 这门亲事,看似是嫁给三品大员,算起来品阶配雷文茵是绰绰有余,但那位黄大人既然是冯氏女父亲的好友,就算雷文茵再有本事,怕也必定是被拘在后院那一亩三分地,日后不可能再插手过问娘家的事情了,何况既然爬到了三品,嫁过去大约就是“一树梨花压海棠”,这种人家后院形势多半复杂,嫡子女怕也是有的了,这样的继妻本就难做,雷文茵的娘家又不可能做她的倚靠,这么一来,不管如何都是伺候老头子,她去求这个入宫的名额,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只是她的境遇凄惨与否,既然都说了两人不再是好友,又与她何干? 萧静姝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雷姐姐,不是我没有同情心,我是实在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得了你的?论身份,入了宫你就是良家子,日后说不定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我却只是公主伴读,在宫中见到姐姐,说不定还要给姐姐行礼呢,又哪里有这个本事来可怜姐姐你呢?” “姝姐儿,”雷文茵叹气道,“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之类的事儿,我是想也没想过。别说宫中这么多年都是皇后独宠,就是我这容貌,在我们夷陵虽算是出类拔萃,但到了宫中,不过是沧海一粟,根本就不起眼,想要在后宫佳丽之中脱颖而出,那真得是撞了大运了。我自己也有这个自知之明。” 萧静姝“哦”了一声,静候下文。 雷文茵瞥她一眼,知道自己要是不说个明白,她就能装傻装一路,她实在是拿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没辙,叹气道:“我想要的也不是想要多少宠爱,不过是想要个不高不低的位份好让我在宫中安度岁月,能让我弟弟在家里没人敢轻侮他罢了。而如今后宫之中,皇后娘娘执掌凤印,我这样的愿望,实不必通过圣人,只要娘娘能了解我的一片心也就足够了。” 算起来,雷文茵这个倒也不算是奢望,萧静姝想了一想,却笑睨着她说道:“你想要求皇后娘娘庇护于你,光靠展示你我交情,可是远远不够的,你想要你能给娘娘什么了么?” 雷文茵一听她话意就知道有门,忙点了点头,待要开口,萧静姝却冲她摆了摆手:“日后有机会,我会替你在娘娘面前提一两句的,不过虽然名义上我和娘娘是表亲,但自打我出生以来,我们便没见过面,有句话叫‘一表三千里’,这表亲之间的求情能有几分效果,我就不敢厚颜担保了。到时候若是没有效果,你可千万不要怨怪我啊。” “怎么会!”雷文茵一听喜上眉梢,正要再说几句感激的话,萧静姝却已经摇了摇头,“外头凉的很,你穿的单薄,还是先回马车去吧,我稍稍走一走,马上就回。” 雷文茵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萧静姝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了出来,只觉得满心的浊气为之一空。 她是在这一呼一吸之间就已经心绪安稳了,她身边听了全套的春华和秋实就觉得心中不忿的很,两人对了一眼,平素活泼一些的春华就上前开口道:“娘子,您怎么就答应了雷娘子呢?您给她说这么一句话,看似容易,中间可不知道要担着多少干系呢!要是雷娘子日后做了什么事儿恶了皇后娘娘,累了您可怎生是好啊!雷娘子也是,要真是个识相的,方才您拒绝她的亲近她就该自己知道进退了,她却还能巴巴的跟上来说这么一番话,这可不是为难您呢么!” 萧静姝回头一笑,知道春华是为了自己担忧,她也就就细细的解释道:“我是答应了要替茵姐儿介绍一二,可答应归答应,如何介绍却全在我。郑重的推介‘此乃我知交好友,一同长大可堪信任’也算是介绍,轻描淡写‘吾之同乡某某某’也是介绍,至于娘娘要不要用,那就和我无关了。”皇后娘娘何许人也?这要宠冠六宫,手下怎么可能没几把刷子?便是要给雷文茵恩待,也必定看的明白她这个人,若是要治她萧静姝的罪,也自有政治上的考量,绝不可能只因推介一事就动辄得咎。 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像雷文茵,如今显然已经狗急跳墙要不择手段了,那她不答应的话就是白白树敌,如今口头上答应了又如何?就像她爹说的,要亲近你的朋友,但更要亲近你的仇敌。 连康卓她也必须亲近了一年多,将这人的性子脾气摸得七七八八,至于雷文茵这样的她又如何不敢?何况,拿雷文茵试试皇后的脾气不也是挺好的一步棋么?难得有人自己送来给她用,她又何必拒绝? 不过想起康卓,萧静姝的面上却又浮起了沉思:她爹不让她再多过问康卓的事儿,说他们萧家在此事上的痕迹已经太多,他们的参与,理该到底为止。 嗯,萧静姝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她是觉得这是掩耳盗铃啦,不过上,就算是掩耳盗铃,很多时候也是要摆出这么一副姿态来的。 康卓几乎是和她同一时间动身入京,不过他们是骑马,脚程肯定比路上要停留歇息,日行十几里的轿子快的多。说不得呀,在京城发生了大事,她们这边还磨磨唧唧的在路上磨蹭呢。 她这心里,唉,一想起这个来简直就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拍一拍就立刻飞到京都看戏呢。 不过萧静姝却并不知道,在京都,此时此刻,正有旁人想看她的好戏呢。 作者有话要说:略略迟了一点点时间啦,大家不要介意咳咳咳比我预想的已经早的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正午时分,一辆黑色马车缓缓驶入京都务本坊,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住满了权贵的务本坊,这么一辆毫无装饰,用色低调的马车就如同一滴水汇入了江河,一点也不起眼。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刚刚抵京的萧静姝和她的侍女。 春华和秋实颇有些好奇,时不时的掀开帘子贪看外头的风景,大都繁华,务本坊更是名流聚集,披帛着锦之人比比皆是,热闹之后却颇有气度。 萧静姝纵容了两个侍女的好奇,连她自己在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奶糖之余,也是时不时的透过车帘往外看去:他们路上虽和秀女同行,但到了京中,因着萧静姝的身份,却并不适合留宿宫中,根据萧峻对她的吩咐,据说南陈萧氏当年降了大梁之后被封为顺王,在京中有赐下宅邸,据说还是一间位于这务本坊间,占地十几亩的大宅。 只是自萧氏离京之后,数十年间嫡脉都未曾再跨入京都,这宅邸便就此一直空置,只当初留了几户老家人在此看守。后来何氏嫁入萧家,清点家中财产之时也想到了这间宅子,听说有十几年未曾整修破败不堪,便将自己的乳母刘娘子一家打发来了京都,从此刘娘子他们就在这宅子住了下来,这几年听京都来人说,如今修整的很有几分模样了。 萧峻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捻着胡须笑眯眯的对萧静姝言道:“你入京之后,便去将那宅子整理整理,再见见刘娘子他们,只要皇后娘娘没有恩典要你留宿宫中的话,这宅子应该足够你安身了。至于人手,你自己上京都人市买便是了。” 安荣公主是嫡公主,按照位份来说是可以有四位伴读的。 皇后下了旨意要她表亲家的姑娘入宫做伴读,占去了这炙手可热的一个名额,另外三个,则是京中疯抢,最后好不容易才定了下来,但本身让萧静姝入宫已经算是一种“恩典”,在此基础之上,想必娘娘也就不好厚此薄彼,只独独留萧静姝住在宫内了。毕竟,住在宫中就会和公主同寝同食,定然感情日深,那如此一来又将其他伴读置于何地呢? 至于萧静姝自己自然也是不想被拘在宫中的,既然自己家在京都有房子,那自然是正中下怀,一口便答应了。 他们的马车此时驶向的,正是萧氏当年的大宅。 只是当车子终于到了方才那个路人给他们指着的方向的时候,萧静姝却是看着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就是一愕:这是在闹什么? 示意车夫先把车子停在了道边,萧静姝想了一想,就带了两个侍女挤开了人群默默的走到了人流前方,眼见写着萧府两个字的牌子落在了门口的尘埃里,她的目中登时流露出了几分恼怒的光:这里是她的家,是谁竟然来她家捣乱?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什么以前没事儿,偏偏她今日到京,却竟有人来她家闹事? 萧府大门只是虚虚掩着,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哭闹,门口一排彪形大汉挎着腰刀目不斜视的站着,外头的路人指指点点,俱是脸有怒色,却似乎都是敢怒不敢言。 萧静姝挤了过去,找了一位胡子都略略花白了的老大爷,好奇的悄声问道:“大爷,他们这是在闹什么呀?” 那老头儿蹲着显然是看了有一会儿了,见是个长相俏丽,面上风尘仆仆但不掩贵族风度的少女,又瞧了一眼她背后的几个侍女,便低声问道:“小娘子怕不是京城人吧?” “大爷您这就说对啦,”萧静姝眯着眼睛笑得十分亲和,细长眸子好似月牙儿弯弯的,瞬间就多了几分八卦和随性,少了几分贵气凌人,“我是外地刚刚进京的,这不是巧了么,路过这儿见热闹呢,就挤进来看看。” 老头儿看她说话语音温柔笑容敦厚,便也放下了心,笑道:“听小娘子的口音,像是南方来的?” 萧静姝竖了竖大拇指:“老丈说的准,我是夷陵人。” “夷陵啊”那老头儿喃喃重复了一遍,旋即好像想起了什么,又看了两眼萧静姝,之后摇了摇头,“小娘子啊,老头儿托大,劝你两句,强龙不压地头蛇,看您穿着打扮,也是有身份的贵女,但里头的这些人,可是齐王府的。这齐王可是皇天贵胄,这世上啊,就没几个人惹得起。看热闹就看热闹吧,你可眼动手别动,要是真惹翻了这些人,说不准连小娘子你也一并掳了去!” 听得最后一句,萧静姝的眼瞳一缩。 里头女人的哭叫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厉,也越来越接近。 萧静姝习武之人格外耳聪目明,听的清楚明白,那老头儿显然也是听见了,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真是作孽啊。这好好的小娘子刚刚成亲,今日三朝回门,就招来这么些瘟神,这一辈子,怕是就这么毁了。” 他话音未落,那女声的主人已经被拖着往门外一路过来,越是接近门边,那哭叫就越是凄厉,萧静姝目中看见,有一个穿着翠色衣衫的女子正被几个男人倒拖了往门外拖出来,她一路拼命挣扎,头上已经是鬓横钗乱,满脸的眼泪,手死死的扒住了门缝不住踢腿。 那几个男人显然是不耐烦了,当时有两个就去掰她的手指,这会儿门里头施施然走出一个腰身粗壮的婆子,指着那小娘子道:“你这小妇,可别给脸不要脸。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就是个奴籍的贱婢,能来伺候我们齐王,那是你祖坟里冒了青烟,积了八辈子的德,在这里又哭又叫的是想作死?赶紧堵了嘴拉走!”最后一句话是对旁边的几个男人说的。 男人们都笑了起来,这会儿门里冲出一个壮年男子另外一对老头老妇,那小娘子见了他们哭的愈发凄厉,口口声声“刘郎救我,爹娘救我” 老头和老妇人已经哭的跪倒在了地上,那刘郎上前要救她却被几个壮汉围住你一拳我一脚的打倒在地,萧静姝看着这妻离子散的一幕,手指捏的格格作响。 她旁边的老头子也是叹了一口气:“也是可怜,这何家人这么多年深居简出,咱们街坊也都是见过了,守着这么一座二十亩的大宅子,头上也没个主子管着,便是穿的吃的用的却都是跟一般的下人一般,就这么一家忠仆,如今却遭此飞来横祸” 他话音未落,却见那原本还站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已经疾步上前,半空中响起了一声断喝:“通通给我住手!谁敢欺我萧家无人!” 平地里起了这么一声,那婆子先是吓了一跳,待得看见出来的不过是个小娘子并两个侍女,又瞧了瞧是张不认得的生面孔,便轻蔑的笑了一笑:“哎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在这吆三喝四的拿大啊?不知道齐王府办事,闲人休得啰唆的么?还是说你眼热这翠娘要去咱们齐王府享那荣华富贵了,你自己也想跟着来?可惜了呦,你这身无四两肉的,咱们齐王怕是瞧不上,你还是再回去养养,养的丰润些再来试试吧!” 她话越说越不像话,旁边一群男人则是轰然笑了起来,一时场面污秽不堪。 春华当时就气了个倒仰,只恨不得冲上前打她个满脸开花,萧静姝却先走过去将落在了地上尘埃里的萧府匾额拣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上头的灰尘,腿上使力,轻轻一蹬地面就将手里的匾额给重新挂了回去。 这一着举重若轻,但手上功夫何止千钧之力,场上的明眼人都是看的出来的:这位小娘子功夫不俗。 萧静姝稳稳落在了地上,四面一扫,见哄笑顿然就轻了,这才拍了拍手冲着那有些惊疑不定的婆子展颜一笑:“不知这位大娘姓甚名谁?是齐王府的哪一位?正妃?侧妃?” 一时围观众里轰然笑起。 萧静姝前面一句话还略有些章法,后面两问简直就是羞辱了。 谁都知道齐王今年十八岁,正是英武之年,平素章台走马,爱好的是美人醇酒,便是容貌略次一等的也看不上,至于这位婆子么,无论是年纪还是身材,怕都是齐王看不上的,别说正妃侧妃了,就是在面前服侍还得嫌丑怪磕碜了自己的一对招子呢。 那婆子也气的要死,抖了半天才怒道:“老身是齐王府的账房主管的妻子,姓马” 她话音未落,就见那小娘子已经斜乜了眼睛,吊了眼角冷笑了一声:“哦。” 然后就听也懒得听她自报家门,走到了那对老夫妇面前,向着他们伸出了手来,将原本已经倒在了地上的他们给搀扶了起来,又过去扶住了那翠色衫子的。 那老妇人看着萧静姝,不知怎么的眼角竟然有泪光点点渗出,她激动的浑身颤抖,紧紧的扶住了身边的老头子这才站直了身体,嘴唇颤抖着:“好像” 萧静姝叹息着看了她一眼。 方才在门口她就已经猜到了,这位应该就是当年被何氏派来京都守大宅的刘娘子一家了。 刘娘子来京都的时候她还没出世,自然没见过他们,可是她知道自己的长相酷肖生母,对母亲熟悉的人如果看见了自己脸再略略联想一下,应该就能想得到两人之间的关系。而刘娘子应该也已经认出了自己,所以才会这么激动。 “你们先坐下。”她对几人说道。 萧静姝将他们都安顿好了,这才站直了身体看向那马婆子,冷笑道:“此处是萧府,这里是我萧家,我现在命令你,带着你的人从我萧家的地上滚出去!” “萧家?萧家又如何?”那马婆子怡然不惧,只是畏惧萧静姝的功夫,面上略略有些迟疑,站在了男人的保护之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萧家在别的地方还能抖一抖威风,在这京都,齐王要你萧家一个小小婢女,你竟还敢抵抗?” “婢女?”萧静姝冷笑道,“谁说他们是奴籍?” 萧静姝提高了声音,她音调清越而悦耳,听在旁人耳朵里越发觉得动听入耳,却比那马婆子的不知有说服力多少倍:“我萧家当年得先君恩典,御赐了这座大宅,许诺永为萧府。后来先祖病重,想要落叶归根,便回到了夷陵,从此再未进京。但先帝恩典尚在,此处府邸,并非我萧家擅自据有,乃是代表着陛下的恩典和皇室对我们萧家的优容,我们萧氏自然是感恩戴德,从不敢有丝毫不敬。我母亲当年察觉此处宅子因着无人居住而略有衰败,这才派了她的乳母刘娘子一家入京照管,但刘娘子一家和我娘虽名为主仆,却情同母女,诸位想想,否则他们在京都一住这么多年,我娘又怎么可能全然放心,不叫人加以监管?正因全然放心,我娘只担心她们在京都住因为奴籍而照不住场面露怯,早早就已经给他们脱了籍,”她目光如电看向那马婆子,“马婆子你今日强抢良民,逼良为贱,如此罪行,国法难容!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婆子,需知我大梁朝律法之下容你不得!” 马婆子此时心里已然怯了。 她先前点了人马来抢这翠娘,全因前日翠娘出嫁之时,齐王在酒肆惊鸿一瞥,说了一句“那小娘子瞧着体态丰润,颇有珠圆玉润之妙”,之后她叫人去查了查,才知道这小娘子的娘家和住地,因听说这小娘子不过是当年何氏乳母的女儿,便断定必乃奴籍,想着抢一个奴籍小事一桩,又要抢这桩功劳好在齐王面前表功,这才匆匆忙忙就来了,也没记得在官府查一查户籍。 何况方才她身边的另外一个男人已经想起了萧静姝的另外一层身份一一一皇后的表亲,这次入京更是为了来做安荣公主的侍读的,这样的身份,不是她一个小小仆役招惹的起的。 马婆子在心里暗道“这事儿回去让主子做主”,嘴上便认了怂,道了个歉就带人灰溜溜的走了。 闲杂人等慢慢散去,萧静姝让春华秋实先扶着那几个人进了房子,锐利的眸子却在人群中一扫:是错觉么,为什么总觉得一直有人在盯着我看? 入京第一日就出了这样的事,被谁算计了吧? 必须得要好好查查才行 她这么嘀咕着,回身关上了萧府的大门。 在临街对面,一直停着的一辆灰色篷子的马车这时才动了起来。 坐在里头的正是那位二公子,德操,以及方才和萧静姝交谈的那个老头儿。 从头到尾一直在饮酒看戏的二公子此时终于眯着眼睛笑了一笑,笑容既狡黠又精明,看的旁边的人都是觉得心中发寒:每次看见二公子这么笑,总觉得有人要倒霉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昨儿个跟朋友吃饭去了~~回到家好晚好晚了,然后就没更新,我在文下留言请了个假估计大家看见了?今天本来应该补一更的,虽然爆字数了但是貌似还不大够~不如就先欠一两天吧,咳咳~容我特殊时期过去了再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关上府门,在刘娘子一家的指引下往里走,萧静姝一边走,一边用好奇的眼光审视着这一座几近于空置了几十年的大宅子。 刘娘子又是感激又是战战兢兢,许是因着觉得自己给主子家人惹了大麻烦,说话的时候便格外多了几分谨慎:“老奴一家十多年前入京,因着这儿一直没个主子,奴婢等也不好擅自动土,只得每年找人粉刷修整一二便罢,如今有些木头都已经有了锈迹,若不是主子来了,老奴今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呢。前院后院地方空旷,而那些贵重花木奴婢等不会伺弄,也就只好养一些容易存活的草木,看着有几分翠色便罢。” 萧静姝一路细细的查看,这一路走来,她必须得说,她对刘娘子他们这十几年来的照管,算是非常满意的。 这座大宅正房主屋坐北向南,阳光充沛而明朗,无论是位置还是朝向都很好。不过虽然十几年来这大宅只有刘娘子他们一家人,他们却一直把正厅收拾的格外干净整齐,墙壁是新近粉刷过的,屋子四处没有蜘蛛网,也不见锈迹,能保持的这样好,显然是废了很多心思的。但和正房的齐整相对的,是他们自己一直谨守本分,蜗居在后头的下人房子里,那几间屋子可见低矮,顶上的砖瓦也可见敝旧,从外观上一眼看去,甚至让人怀疑会透风漏水。 至于刘娘子说的“容易活的草木”,下人房外头种了一些菜苗,偏院的小池塘里养着的也不是平常富贵人家喜欢的锦鲤等名贵鱼类,而是一些样子灰扑扑的个头还不算大的一些可食鱼类,另外后院还养了几只小鸡小鸭,他们经过的时候纷纷“咯咯咯”的扑过来讨食。 刘娘子有些羞惭的红了脸,显然觉得自己家人在位置如此富贵的宅子里养鱼养鸡种菜很是给主人丢脸,不过萧静姝倒是弯下腰来,还问刘娘子的女儿翠娘要了一把黍米喂了小鸡,笑容里更多了几分真切温暖。这让刘娘子终于放下了自她到来之后就始终悬吊着的一颗心:看小的样子,大约是不会怪责他们的了吧? 萧静姝心里想的却很是简单:一别十几年,这大宅只有他们一家人,自始至终无人监管,当年她娘给他们的也就是几十两银子,这么些钱怕还不够这家里的一根房梁柱子呢,却换的他们十几年都忠心己事,还自己养些小动物来贴补自己的生活所需,自己谨守本分住着下人房却能照管的上房井井有条,若这还不算忠仆,那她就不知该如何定义忠仆二字啦。 一路走下来,萧静姝心里对自己方才出头的行为,愈发多了几分肯定。 这座府宅占地广阔,萧静姝也并没一间间房的查看,稍稍巡视了一遍就回了正厅,刘娘子他们殷勤的送了茶水上来,萧静姝一边喝着,撩了撩眼皮瞧了一会那始终咬着嘴唇没说话的翠色衫子的和她旁边那坐立不安的男人,半响这才开口问道:“刘妈妈,这就是你的女儿翠娘了吧?”这翠娘的名字,方才还是听那齐王府的恶婆子喊的。 刘娘子点了点头,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欲言又止。 她想问的问题挺多的。 比如,自己一家人是什么时候脱了籍的?比如,今日小在门口的一番行为会不会给她自己招来什么麻烦?比如,他们之后该怎么办? 方才她那浑家就私下跟她说,要她赶紧求求小,毕竟今日齐王府那帮恶犬虽然暂时退了,可翠娘到底是要跟她夫婿回家去的,出了这萧府,到了外头远水不解近渴,若是再被掳走,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但刘娘子却不敢求。 女儿固然重要,可是他们得守做下人的本分,万万没有做仆役的反而去求主家得罪王爷的道理。小刚刚入京就得罪了齐王,日后在宫里做公主伴读,和那王爷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的日子可不就难着哩!他们如何张的了这个口! 千言万语各种为难汇集到了嘴边只成了一句话:“是的小,这是老奴的小女儿翠娘,今年正好十九岁。” “的确长得挺标致的。”萧静姝笑道,唤了那怯怯的翠衫上前来,细细端详了一番她如同满月一般丰润的脸颊。 平心而论,这翠娘虽是下人之女,一身皮肉却白如玉,水润光滑,都说一白遮三丑,她这容貌大约只有八十分,加上这身白肉,却大约能有个九十分了呢。 翠娘本来就胆子小,方才在府门口又被吓得半死,这会儿更是眼皮都不敢抬,只垂着眸子看着地面。 萧静姝端详了她一会儿,也算是将她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便也没打算再惊吓她,笑了笑吩咐了春华给他们一家人赏了一个小红封。 刘娘子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一家人给主家惹了这么大的祸患却还竟然能收到赏,拿着红封的手都哆嗦起来,眼睛里蓄满了老泪,一面推辞一面抹着自己的眼睛,十分狼狈的样子。 “小,老奴实在不敢收这个赏,今儿个若非小给我们一家出头解围,我们今天一家怕是性命难保,奴婢等粉身碎骨都难报答您的救命之恩,这会儿正惶恐着呢,又哪里还敢受您这样的赏赐!”刘娘子跪下道。 萧静姝将红封往刘娘子手里塞了塞,示意她收下:“这十几年来就你们一家在京中支撑这所大宅子,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红封是你们应得的。”她看他们收下了,这才问道,“翠娘,你且先答我几个问题,齐王府的事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在何时,何地,何处,见过齐王殿下?” 翠娘浑身都哆嗦起来,眼中蓄满了眼泪,怯怯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边的她的男人,哭着跪倒在地上:“娘子明察,我是真没见过齐王殿下,今儿个那马婆子说要纳我入齐王府,我自己也是摸不着头脑”她哭天抹泪的,刘娘子也是擦泪道:“自打入京,老奴知道自己身份,这京都掉个绣囊下去还不知道砸到哪家权贵王爷呢,又如何敢随意抛头露面?翠娘平日也是谨守本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算起来也就是当日成亲那轿夫跌了一跤风吹开了盖头,怕就是那时候,不知被谁窥见了吧!” 萧静姝轻轻“唔”了一声,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瞧着翠娘。 她的目光极锐利又极明亮,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翠娘被她看的心里砰砰直跳,一点也不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反而倒像是看透了自己所有心意的掌控者,竟是有些不安起来,渐渐连啜泣也不敢,只轻轻反复绞拧着自己细白的双手。 良久,萧静姝启唇问道:“翠娘,你老实告诉我,你真没见过齐王?” 翠娘重重的摇了摇头,毫无犹豫:“奴婢真的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齐王。” “也没救过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没跟什么不知身份的人说过话?” “奴婢哪里敢!”翠娘拼命摇头。 没有就好。 只要不是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小言相遇剧情,那就不是什么大事。 萧静姝这才微微一笑,刘娘子他们瞧着主子笑了这才略略宽了心,果然,便听萧静姝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是什么大事,明日我要入宫参见皇后娘娘,怕是也会见到齐王殿下,到时候我再分说一二,有娘娘做主,将误会说清楚了便好。” 翠娘听她这么一说,泪珠纷纷滚落,她的心到此时方才放下了,满心的感激:“多谢,多谢恩典!” 萧静姝扶她起来,转身却对刘娘子道:“我对齐王府的那马婆子说的话,也不是谎话。你们的奴籍,我入京之前已经让我爹给你们消了。” 刘娘子一家的奴籍依旧是落在旧籍夷陵的,作为郡守之女要勾销几个奴籍,再简单不过。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 萧静姝本来就是打算入京之后,若他们将家宅打理的井井有条,便放了奴,遇上了齐王府这桩事儿,反倒成了她未卜先知,还好是多走了这么一步。 若这翠娘只是个奴婢,那奴婢之间转送她要阻拦,倒成了不敬齐王。但既然翠娘已经是个平民身份,又是个嫁了人的,齐王再要强纳,在皇后面上也说不过去。 刘娘子哪里不知道这点,当下又是一番跪拜感谢,末了却说道:“小刚刚入京,对京中诸般情况怕还不太了解,老奴如今虽得娘子恩典放了良身,但还是想腆着老脸多服侍小几年,还望小别嫌弃老奴。” “怎么会呢。”萧静姝笑道,“不过这么大的宅子,就你们一家也实在是打理不过来,过几日我们再去人市上采买些奴婢,到时候一并归在你手下管着就好。” 她又指了指春华秋实:“我这两丫头是自小就跟着我的,品性不差,我院子里素来不喜人多,近身的她们二人也就够了。” 几人见过了礼,瞧着萧静姝面色疲惫,刘娘子他们就下去备水备饭给她洗尘了。 刘娘子他们退下去后,春华却有些忧心忡忡,忍不住说道:“,您今日这么一来,得罪了齐王殿下这明日面见皇后娘娘,若是齐王殿下心中不忿,在宫中寻您的不是该怎么办呢?这这事儿咱们要不要赶紧给老爷写信?” 萧静姝“扑哧”一笑,瞧着她的紧张伸出手来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当齐王是什么?色中饿鬼?翠娘长得是不错,这点我承认。但宫中美色如云,以齐王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他和翠娘充其量一面之缘,要说‘爱不释手’,非得到不可,那还差的远呢。”又不是有什么‘天雷撞地火’一般的相遇,萧静姝今儿个询问了前后,串起来一想,就猜可能是有人煽动了齐王府的下人,要来探她的底儿呢,“那马婆子不过是嫁给了个账房先生,离主子的心腹也还差十万八千里呢,我今儿个打了她的脸又如何,春华,明日我即使是在宫中见到了齐王殿下,他连提也不会提这件事一句!说不定,若是皇后娘娘帮我说一两句话,齐王还会拎着马婆子来给我处置呢,咱们且等着就是。” “您说的好简单。”春华嘟了嘴,一脸的不确定。 “自然也有不简单的。”萧静姝轻轻叹了一口气,“齐王府那边不是大事,但我得了这伴读之位,看来很有人眼热不满啊。煽动齐王府的人来试探我的性情嗯,得想法子把这些人揪出来才行。”就知道宫中是非多,她不过是做个四分之一的伴读就被人试探啦,老爹京中果然好难混啊。 其实于萧静姝来说,今日这一幕既然发生在了她的府中,那她就必须得为自己的下人出头。若旁人都已经欺来她还只能唯唯诺诺,非但让人看不起,更会让人怀疑萧氏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密。 若萧氏有底气,自然是并不怕得罪齐王府小小账房管事的老婆的。 至于齐王到底会是什么反应嘛其实萧静姝也并不确定:方才的话说的是“正常人”,但皇家素来多奇葩,谁知道这位齐王会不会也是一朵奇葩? 至于奇葩的回应大抵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萧静姝只能衷心的期盼,那位齐王殿下没有在皇宫里变态。 作者有话要说:迟一点应该是还有一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一夜无话。 第二日宫中来人接她入宫,说来也巧,来的也算是她的熟人,正是一路她和那班秀女入京的潘宝生潘公公。 先前两人在路上就已经有过了一番交谈,萧静姝因为清楚知道自己入宫是做公主侍读,面见贵人们的次数必定很多,而她年少失恃,规矩上未免松散,路上倒是着意跟潘公公打听过一些贵人们的忌讳。 这位潘宝生潘公公先前不过是掖庭局丞,品级只从八品下,行事甚为小心谨慎,许是在宫中得人指点,一路倒是点拨了萧静姝不少,萧静姝又是个不卑不亢的性子,彼此相处不难,算起来和她关系不恶。 只是这一次见了,潘公公却是春风满面笑意盎然,一看就是升了官了。 萧静姝一问才知道,对方几日之前刚被调入了皇后宫中,这也是他为什么今日会来接她入宫的原因。 见天色不早,看萧静姝已经装扮停当,潘公公和她就一路往位于大都中央的大兴宫行去。 路上,潘公公似有意似无意的笑道:“萧娘子似乎有些紧张?” 萧静姝其实是一点也不紧张的,不仅仅是不紧张,她内心还有几分将要见到这个国家最高领导人阶级的激动。 不过潘公公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开一个话头,她自然识趣,点头叹气道:“可不是么,我自打出生就没出过夷陵,血缘上虽和皇后娘娘是表亲,也常听家父提起娘娘,可一面也没见过,不瞒您说啊,我这怀里就好像揣了几十只小兔子,这会儿正跳的厉害呢。” 潘宝生笑吟吟道:“咱们皇后娘娘最是慈和不过,娘子见了自然就明白的,安荣公主殿下也是个好性子的,一准跟娘子处得来。娘子只管放宽了心便是。” 仔细琢磨他这话,表面上在夸皇后跟公主性子好,实际上却是另有文章。 既然要特意说两位性子好,那么比一比,又是谁的性子不好呢?听说皇后最宠爱的是次子齐王 萧静姝一听心里就有数了:果然皇城之中无秘密。她昨儿个在府门口闹了这么一出,今儿个宫中果然就知道了。 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边用眼色吩咐春华塞了个红封过去,潘宝生没推辞,笑眯眯的就接了。 两人这也算是结了个善缘。 等到了薛皇后所居的崇义宫,潘宝生进去通报了,萧静姝正候在门口,却不妨肩上一痛。 待要转头去看,另外一侧肩膀却又是一痛。 她“嘶”的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光却恰好看见两颗小石子咕噜噜的滚落在了地上。 春华秋实护主,这时候立时左右张望,恰好瞧见一侧一个身着白衣头戴金冠的男人正拿着一副金弹弓站在一丛花树之后笑嘻嘻的冲着他们这里张望,瞧着一脸的从容,半点也没有打了人之后的张惶,春华立时怒气冲冲的大步上前,分开绿枝指着他恼喝:“你是谁家儿郎,怎么如此无礼!” 待得那人露出了正脸,瞧着是个极其英武俊美的男人,只是虽然轮廓俊俏,可脸上却始终带着几分邪气,瞧着没了正行儿。萧静姝细细看了看他的装束,心里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忙喝止春华道:“春华退下,不得无礼,还不快快给齐王殿下行礼!” 那男人挑了挑眉,倒也没否认:“你怎么知道我是齐王?” “”萧静姝觉得自己的肩膀上还在痛,只恨不得抽他个满脸花。 而且这种弱智到一定程度的问题,真的需要询问么? 只是看那人一脸的兴味,一副“你不回答我就不放你走”的无赖的表情,萧静姝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了:“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崇义宫,宫中在这时候可以来拜见娘娘的年轻男子,除却宦官之外,不足一手之数。阁下气度嗯英伟不凡,自然并非宦官,年纪相当的亦只有齐王殿下而已,那您还能是何人?” 齐王的嘴角泛起淡淡涟漪,轻轻拍了拍手,先是一笑:“算你还有点儿小聪明,不是个蠢货。不过呢”他又举起了弹弓来比划了两下,作势继续打的样子,“但你一入京第一日就得罪了本王,可见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就是有点儿小聪明,那也是白费。没听人说过么,京城小霸王之中,就数本王最不能得罪。得罪了别人是让你家破人亡,若是得罪了本王,本王就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昨儿个竟然敢伤了本王府里的人,传出去本王还怎么做人?今儿个本王就打你又如何,你还敢跟昨儿个一样连本王一起打?” “”你几岁了齐王殿下?看着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跟个中二期还没过的熊孩子一样啊! 说自己是“京城小霸王”还一脸得意简直好想糊他一脸啊! 萧静姝心底咆哮连连,春华秋实连忙护在了她身前,用身体挡住了她,一副生怕齐王不管不顾就真的打过来的样子。 萧静姝瞧着在那边比划着弹弓的齐王,又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侍女,心底当时就是一热。 她正待拉开二姝,齐王却已经弹弓出手,啪啪又是几声脆响,春华秋实捂着胸前蹲下了身体,痛的脸上又是青又是白。 齐王拍手大笑,一脸的轻松愉快。 不能忍啊! 萧静姝一看他打人的位置就知道对方一定是故意的,这样下流又轻亵的家伙,怎么能和她算是表亲! 她气得攥紧了拳头,如果不是顾忌这里是宫中,怕已经直接冲上去跟齐王扭打成一团了。 恰在此时,旁边传来一把柔和的女声:“二郎?你怎么在这儿?这位娘子是?” 两人一并儿转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穿一条水粉色裙子,个头高挑而且纤瘦漂亮的姑娘站在回廊上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们两个的对峙。 那姑娘容长脸儿,嘴角始终微微含笑,稍稍一抿嘴唇就能看见颊边的笑涡儿,是那种不笑也带三分笑意的长相,看着十分讨喜。 齐王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干咳了一声把弹弓给收了起来,眨了眨眼睛:“三,这是你新来的伴读萧娘子,我来给母后请安,恰好见她在门口候着,就和她说说话呗。” 萧静姝一听“三”就知道这是宫中排行第三,也正是皇后唯一嫡出的安荣公主了。 大公主和亲塞外,二公主早年病逝,如今安荣公主就是宫中唯一的公主,算起来这才是多少宠爱集于一身,不过瞧着面相倒是个好性子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面甜心苦。 她也蹲了蹲身:“见过公主殿下。” 安荣公主疾步过来将萧静姝扶了起身,冲她眨了眨眼:“无需多礼,萧娘子,是不是我哥又在欺负人啦?” 萧静姝不及回话,齐王已经咳嗽了一声道:“三,如何一来就编排我?怎么就又是我欺负人了?” 安荣公主看了他一眼:“二郎,你欺负旁人与我不相干,我也管不着,可是你想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我的伴读,那是万万不能的!” 萧静姝立在一侧,沉默的旁观着他二人说话:实际上只看安荣公主和齐王说话的那个随意和理所当然的劲儿,就能大致的明白,在二人当中,显然在外前跋扈的齐王才是宠溺的那一方,而外表懂事温厚的安荣则是可以无理耍赖的那一方呢。 安荣公主和齐王又说了好一会,齐王最后无奈的点了点头,安荣公主就过来笑眯眯的挽了萧静姝的手往殿内走,笑道:“萧娘子,我哥把你们昨儿个的事儿对我说了。他这人呀,虽然贪恋女色,但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昨天的事儿,是他手下擅作主张,他回去也是听说了这事儿,已经重重罚了那婆子了。按说这事儿吧,本来是他的手下不对,该给娘子赔个不是的,但如今一夜之间,这事儿就传遍了京都,我哥今儿个也是觉得自己这面子下不来。” 萧静姝点了点头:“其实真要说,我昨儿个也冲动了一些。不过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有什么方法可以弥补齐王殿下的损失么?” 安荣公主笑眯眯的问道:“听那婆子回报,说萧娘子身手不俗?” “不俗算不上,”萧静姝沉吟道,“不过年少时打熬过几年身体罢了。”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安荣公主笑道,“看萧娘子你纤纤瘦瘦的体态,若不是那婆子说了,我还真不敢相信。不过这么一来,这事儿就好解决了。” 她告诉萧静姝,说齐王和大都里另外一伙权贵子弟打赌,赌的是一局马球的胜负。 齐王表示假若萧静姝能帮他这边赢了这局球赛,过往恩怨就一笔勾销。 其实话到了这里,就算不想打也得打了。 萧静姝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不过她更清楚,她的马术算不弱,反应神经也很过的去,射术算是精妙,只是马球她没有正式的玩过。 假若齐王真的是输不起,如此在意这一局球赛的胜负,那他也不该把她当成是救命稻草啊。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齐王想要试探她的深浅,或者在马场上报复回来。 那么,面前这位公主是不知道齐王的意图呢,还是明明清楚知道,却故作不知呢? 萧静姝并未沉吟太久,她点了点头,目光却渐渐深邃:“不瞒殿下,夷陵不比大都,马术精通之人本来就少,我们女子更是没有机会上场打球,所以这场球赛,殿下一句话,要我上场我自然别无二话,但若是输了齐王殿下岂不是更加恼火?” 齐王在旁边听见了她的话,冷哼了一声:“未战先怯,岂有此理!” 萧静姝看了他恼火的脸颊一眼,只柔声说道:“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何况大都人才济济,我又如何能有万全的把握,担保我上场了就能稳胜不败呢?到了赛场之上,我必定拼尽全力,那如今在开赛之前先问殿下‘败了又该如何’,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安荣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萧娘子别担心,你既然跟二哥哥一起打了一场马球,那到时候大家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之间,什么话都好说,二郎自然也没那个脸面再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了。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当然非萧娘子一人可以左右的,何况二郎提要萧娘子上场这个要求本来就算强人所难了,要是还为了输赢斤斤计较,岂是男子所为?”她说着瞧了一眼齐王,“二郎,你说是也不是?” 齐王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萧静姝就点了点头,算是把这事儿答应了下来。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皇后宫中,薛皇后看他们几个人一块儿进来,显然已经是在外头互相介绍认识过了,笑吟吟的十分高兴。 她十数年来盛宠不衰,除了先头两个侍寝的美人生育过大公主和二公主之外,这十几年间的子嗣全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圣人虽然隔几年就会从官家之中征选美人入宫,但从无一人能危及薛皇后的地位。许是因着这种荣宠,薛皇后虽已经年过四十,但看着却像是二十许人,站在齐王身畔,倒像是他的姐妹而不像是他的母亲了。 萧静姝瞧着薛皇后脂粉不施但依旧明艳之极的脸孔,心里忍不住的感慨“皇帝艳福不浅”,一边向着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薛皇后倒的确是个好性儿的,亲手扶了她起来,还特意留了她一起用午膳,聊天之时常有谈及少年时的回忆,言谈之中也颇有露出对萧峻的亲近和看重。她的倾向表达的这样明显,等萧静姝出宫之后,更是得到了中宫的大批赏赐,于是一时大都俱知,新入城的萧氏女甚得皇后欢心,据说和齐王以及安荣公主也相谈甚欢,至于她之前对齐王的冒犯,齐王似乎也是一笔揭过了,根本没有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一出皇宫,萧静姝的脸就沉了下来。 春华和秋实都知道她是个能不出风头就不出风头的性子,这一次却一口就答应了打马球作为赌约的提议,都有些诧异。 不过除了这个之外,她们可是想不到娘子为什么要苦了脸。 毕竟皇后娘娘十分温和,赏赐也是价值不菲,可不是么,那些贵重物品现在还在她们手上端着呢,锦缎首饰,算起来每一样都是夷陵罕见的,锦缎是贡品,另外几样首饰是内造的,精美绝伦,巧夺天工,放在外头,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而年轻小姑娘,又有几个人不爱这些的呢?便是一贯手巧话少的秋实,这会儿也已经在心里头勾勒开了这块料子可以给做什么,那块花样可以如何裁剪了呢。 只是看着萧静姝特别郁闷的脸,她们谁也不敢把自己的这点儿雀跃给表现出来而已。 萧静姝低声嘟囔,她一想起马球赛的事情就不开心:“这种看似有选择其实一点也不给人选择余地的选择题,神烦。” 皇家人都不把其他人当人,安荣公主显然也是如此。 她态度看似温和,也在给她和齐王打圆场,但从始至终,有给她真正说“不”的机会么? 萧静姝瞧了一眼春华和秋实,又想起方才齐王的恶劣行径,那男人的脸孔倒是英俊成熟,但做出来的事情却岂止“恶劣”两个字能概括的!根本就不像个王爷,像是个! 皇子如此,京城纨绔多也是正常了。 “你们俩的伤处”这伤处位置尴尬的很,萧静姝低低咳嗽了一声,“还疼么?” 春华一想起齐王就觉得自己胸痛,这会儿忍不住手挥了挥差点按上感觉还隐隐发痛的部位,强自抑住了想要揉一揉的冲动:“娘子,我们没事,还好冬日的衣服厚。不过那位齐王做事可真不像是个讲理的人,奴婢们都怕他再在马场上做什么手脚!” 球场无眼,真到了拼杀起来的时候,有所伤亡在所难免。 现代的足球场还有在球场上受伤的球员呢,这时代的马球场上,马蹄践踏球棒挥舞,更是一项十分危险的运动。 萧静姝如何不知,一场马球赛下来毫无疑问是要走一遍刀山火海,但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谓权势逼人,大约如是。 心里就算是抗拒,就算是不愿,就算是想要反抗,可也要自己想一想,有没有这个力量。 她现在不能反抗,那么,就只能在这种力量之下暂且顺服。 萧静姝叹气道:“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瞧着她们两人两双写满了担忧的眼睛,萧静姝振作了一下精神,抚了抚下巴说道,“其实要判断齐王会在球场上对我做什么,只要知道这场球赛的双方都是什么人,赌注又是什么就可以了。所以哪怕有什么危险,应该也是可以规避的。” 如果这场球赛齐王输不起,那么她在球场上的危险会小一些。假若这场的胜负无伤大雅,那么她就得小心自己的安全了。 她虽然表现的胸有成竹,但亲身体会过齐王有多不讲理多凶残的春华和秋实却都很是忧心忡忡,几个人就是在这种略微阴郁的气氛里回到了萧府。 当日下午,萧静姝带了刘娘子他们一家人前去东市的人市上采购奴仆,她挑选的标准其实很一致并且很简单:身家清白,无不良记录,长相一般过得去就行,身体健康,各有所长。 这个标准,在经常要接待一些大豪客同时也是极为挑剔的客户的人市,已经算得上是“通用标准”了,所以这一次的采购算得上顺利,很快的,原本空空荡荡的萧府就有了人气。 到了晚间,劳累了一整天的萧静姝本来已经换了衣服准备睡下了,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 春华得了她的吩咐进门之后,只见一张小脸儿已经皱成了团:“娘子,有访客在门外。” “”显然是不速之客。 萧静姝猜了一会儿也没猜到在这个时间来的访客会是谁,无奈的披了大氅,到了外间一看,那正静默的坐在椅子上,背脊笔直的男人,她还有点儿印象,是一年多以前见过的那位大高手,辈分上是她师伯的男人石宏。 还记得当日,石宏就对她说过“日后大都见”这样的预言,她当时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在夷陵过的潇洒自在定然不会去大都自讨苦吃,结果今日真的要在大都见了,萧静姝心里升起了一种微妙的不爽。 所以她在原地略略立了一会儿,直到石宏先抬头冲她笑了一笑,她这才还了一礼,却是平辈礼,这才让侍女去上了热茶,自己坐了下来。 石宏没计较她的礼数,面上倒是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萧娘子,既然是昨儿个就到的大都,怎么也不来见一见师伯?便是派人传个消息也好啊,也好让师伯尽一尽地主之谊,给你接风洗尘。” “因今日要面见皇后娘娘,加上昨天刚刚入京一时忙乱,就没顾得上师伯那头,还好师伯您不介意。”萧静姝解释道。 至于这个理由到底能不能信么面上过得去就好了嘛。 石宏点了点头:“其实娘子如今的处境,我亦有所耳闻。其实大都尽人皆知,齐王是得罪不得的。若是我昨儿个就收到消息,必会劝你一劝”他沉吟捻须不语。 萧静姝微微皱眉:“难道我就该对自家人袖手旁观?”她有些恼火,若是说这番话的是高门贵族便也罢了,石宏明明是江湖人士,怎么也这般迂腐,“都说学武之人难免血气过盛,可我看这道理到了师伯身上,却是反着来的呢。” 石宏哑然失笑:“师侄女别误会,我说的劝你一劝,是索性将那位马婆子劫杀了了事,也不必放她回去挑拨离间,架桥拨火。斩草要除根,放她回去了齐王府,反倒是多事。” “”萧静姝这会儿就微微皱了眉。 石宏话里的杀机凛然还是其次,真正的重点是在于,他话里透出的那种“生死尽在掌握”的自信心。 这其实也就说明了,他手里是有人,有组织,也有这个能力去劫杀马婆子的。 而他话里还透出了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他知道那马婆子回去还在主子面前添油加醋了,难道他背后的那个组织,连齐王府也能渗透?这就不是一般的江湖组织能办到的了。 区区几句话却让萧静姝悚然而惊,看着石宏的目光中也透出了几分晦暗不明。 石宏微微一笑:“其实我们离火会,最初建立的时候,就是为了”他指了指头顶,“掀翻这片乌云,还世间一个朗朗青天。只是我们会众虽多,却始终缺少一个合适的带头人,这几年来,虽然吸纳了很多的成员,可是因为少了一个头领,却并不能够聚沙成塔。可是不管如何,这力量还在娘子想要在大都畅行无阻,不妨考虑一下借力。” “离火会!”萧静姝这时候才第一次听说他背后那个组织的名字,之前在夷陵就模糊的知道他背后是有人支持的,但他此时夜半娓娓道来,萧静姝却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的慌。 她听过离火会。 就连她也听过这个组织的名字,可见这个组织在大梁朝的影响力。 离火会最开始的时候是一个江湖组织,是光凭武力值将那些下九流捏成了一团。下九流的成员,本来就处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加入了离火会之后,却能够得到一定的保护,最少是不会再被人随意欺压了。而这么一来,这种毒瘤一般的组织,就在暗中结成了一张大网。 因为串联的全是别人都看不起的苦哈哈的关系,离火会在近几年开始转型,向这些下九流的家属和亲友发散,所做的事情倒和萧静姝在夷陵做的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主要是将这些人拧成一股绳,祸福与共,一起承担天灾带来的损失,一起度过难关等等。 尽管萧静姝并不敢确定石宏在这个组织当中到底是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但他敢在她面前说“带头人”说“头领”,又好像隐隐是以这个位置引诱她的意思,那她敢肯定,石宏在这个组织之中的地位一定不低。 “”她沉默不语,半边脸孔掩在了若隐若现的烛光之外。 良久,萧静姝这才豁然抬头:“师伯这话的意思,是离火会可以为我所用?” 石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当然,不是没有代价的。” “哦?”她不置可否。 “我们的成员,目前为止一直仅限于江湖草莽。其实之前,我们几个创始者也考虑过,是否在我们当中推举一人做头儿。可是我们的旗号并不够”石宏的面上闪过了一丝阴郁。 这个世道,说到底还是贵族的世道。 从古至今,从未有以贱民之身而登九五之位者,在这个时代,贵族造反或许还可活命,可若是贱民造反,却有死无生。 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都跟这个大梁朝有着血海深仇,可想要推翻它,他们就必须得再为自己择一位主人。 萧静姝这时候倒是全然镇定了,微微一笑:“奉女子为主,并非长久之道。” “可是我们离火会的信奉核心一直都是目前还虚无缥缈的圣女殿下,”石宏这时候也笑了起来,脸上似乎没了原本的粗豪,反而像是闪过了狡狯,“这一点,信众们都是知道的。若是日后”他话说了一半停住,但萧静姝已经了然他的意思了。 若她肯加入,那么这个圣女,就让她做。 “”总觉得有种微妙的奇怪的有什么东西乱入了的感觉。 圣女这种东西 萧静姝想了一想,却不置可否,只笑问:“既然你们离火会想要跟我合作,那么合作的诚意在哪里?” “这一点,娘子还请放心。”石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卷薄纸,轻轻放在了桌上,“离火会别的不行,论收集消息,却是这京中的头一份。这是关于马球赛的一点信息,娘子看过之后,当可从容应对。” 下九流要收集消息的确是便当,无论是青楼酒馆,还是乞丐衙役,这些人要收集起消息来,虽然零散不起眼,可是只要有人整合,那就是一笔无比巨大的财富。 “那我就收下了。”萧静姝点了点头,接过了消息,却起身送客,“你说的那桩事儿,我会再考虑考虑的。”要做圣女也未尝不可,关键是自己能在其中得到多少助益。要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沾了一身腥惊动了皇帝,那就不妙了。 她需要一点时间,考察一下他们的诚意和离火会的前景。 只有这两者都具备了,他们才有谈下一步的可能性。 “娘子只管慢慢来。”石宏笑道,“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那就好。”萧静姝也是冲他微微一笑,这时候倒是全然没有了方才被不速之客闯入的不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一灯如豆,萧静姝送走石宏之后已经睡意全无,索性点了灯察看石宏留下来的资料。 石宏手下必有整理信息的高手,送来的纸上如同中国象棋一般,画的楚河汉界十分分明,人名和人名之间以黑线画出关系走向,让人一眼就能看得懂两方的势力分布。 和齐王打赌的是常山郡王,而输赢的赌注则是京都之内如今正当红的美姬杜好好。 “常山郡王”萧静姝微微蹙了眉头:这位按照辈分来说还要高齐王一辈,是他的叔叔,虽和他年岁相当,但两人论身份,常山郡王的确是有这个地位可以和齐王打赌的。 至于站在常山郡王那一边的,让齐王颇为忌惮怕输局乃至于要去请外援,也是纸上重点标注出来的那位马球高手,则是前殿内少监,现今的太原留守之子安钰之。 纸上的人名和职位密密麻麻,萧静姝在冷夜里坐着端详这张纸看的目不转睛,薄薄一张纸竟然看了好几个时辰,春华和秋实在一侧厚着,后来实在忍不住,春华过来给她披了一件厚衣,又送了一杯参茶,笑着问道:“娘子,窗外更鼓都敲过好几次了,您看书素来速度快,怎么这次对着一张纸,就能看上这么久?奴婢好奇呢,这纸上都写了些什么,让您能看的这样入神,看上几个时辰都不记得动一动?” 萧静姝也知道夜深了,她“唔”了,冲着春华笑道:“其实纸上写的东西本身非常简单,但等真的看进去了,却又不是那么简单了。” 她指点着齐王这一方的人物,笑道:“你看,齐王殿下这一方,除我和齐王之外还有两人,但这两人是什么身份?左散骑侍郎之子,工部侍郎之子父亲是从四品和正三品,这两位在齐王殿下面前,能抬得起头做人?若是齐王殿下要他们传球给他,他们敢说一个不字?球场之上,想要胜利,在队友之间就不能讲究什么身份地位,若是换了一位有包容力,胸怀广阔性情豁达的主子,其他哪怕身份不如他的队友也可以把自己当成队伍里的一份子来看,会只为取胜而尽心尽力,可齐王那样的性情”萧静姝忍不住摇了摇头,“做他手下的球手,那是一件难事啊。” 春华想起齐王还觉得心有余悸,忍不住的撅了撅嘴,以这个小动作十分低调的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于齐王的不屑:“也是脾气好,这才能答应了他,要是换了咱们,拒绝都来不及呢。” “我这也是没办法,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容我拒绝啊。”萧静姝苦笑道。 “诶?可是公主不是说”春华有些疑惑的睁大了眼睛,她记得,虽然齐王蛮横又不讲理,可是安荣公主却一直是十分温和客气的啊,还帮着镇压齐王呢。怎么这么说? 但她细细想了一下当时的一言一句,却忽然醒悟了过来:“是奴婢想的浅了,那安荣公主分明是帮着齐王一块儿压着您同意呢,哪里是个好的,分明就是面甜心苦的角色啊!娘子,您日后与她做伴读,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萧静姝将手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嘘”的小动作,笑道:“有些事儿,咱们自己心知肚明就好,却没必要说出来。不过,心里责怪安荣公主偏心,却也没有必要。咱们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公主和齐王是嫡嫡亲的亲兄妹,这胳膊肘哪里有向外拐的?必定都是向着自己人的呢。我和公主今日第一次见面,哪怕咱们表面上担着表亲的名分,对公主来说,却是远远不如自己的兄长亲近的,她向着自己的兄长是情理,若是向着我,说的好听一点叫做帮理不帮亲,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不管自家人的死活啦。” 春华咬了咬嘴唇,依旧是有些不忿的样子。 萧静姝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一面看着纸上的信息又叹了一口气,“我怎么看都找不到胜算啊。齐王这边离心背德,常山郡王那边就不一样了,他找的几个人地位相当,年纪也都差不多,想必是平素就十分融洽的玩伴,这合起来的筷子很难折断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他们这支队伍啊,就是那合起来的筷子呐”1+1>2,这常山郡王那边就是合了这个公式,至于齐王这边么别给他扯后腿就不错了,真想要赢的话,她还不如直接壮着胆子去跟齐王说一声:殿下您还是别上场了吧。 不过谁敢去说出这种真相啊!不被那货抽的满脸花才怪呢。 春华被她说的担忧起来,她们在夷陵这么久,就从来没见过面上露出这种忧心忡忡不知从何下手的表情,真要算起来,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她这会儿就忘了对不忿啦,有些担心的说道:“那万一输了,岂不是要被齐王迁怒?” “谁说不是呢。”想起齐王,萧静姝心里也是觉得烦闷,不得已答应了他要打马球,如今看对手这样强大,嗯,就算她有‘力大无穷’这种,上了球场难道能一挥马竿打断对手的手臂,一铲铲出断掉对面的马腿?别开玩笑了,那她以后在大都还能混得下去么! “那该怎么办?”春华面上露出了十分担忧的神色,“要不,咱们去想法子请个马球师傅来,哪怕临时抱抱佛脚也好啊!齐王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主儿这万一输了” “师傅?”萧静姝微微皱了皱眉,旋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绽开了笑容,抬起头来看春华,“这倒是个好办法,那就这样吧。” “诶?那奴婢明天就去找人问问城中” “不必。”萧静姝又笑了笑,弹了弹纸背上的一个名字,唇角微微扬起,“这师傅,我自己来找吧。” 因为已经能把纸上的信息倒背如流了,萧静姝索性便把手里的纸放在火上烧尽,只留下了点点黑色的余烬,风一吹就散了。 看着那四散的余烬,萧静姝眼前却又浮起了石宏的脸。 她从来不是一个看重阶级和地位的人,所以对于下九流那些人在这个时代的卑贱身份,并不排斥,相反的,她还觉得这个组织听上去很有投资的价值。 但若离火会是真的有这个诚意和她合作,她也必须得好好的想一想,自己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目前来说,石宏他们之所以会主动找来,和她这个人的性格能力关系不大,他们更看重的,反而是她的出身,是她的祖上,想要借的是她家里的名号。 可这样的看重,是并不够的 她如果想要长长久久的和他们合作,她就得拿出真正属于她“萧静姝”这个人的独特的东西来,否则的话,她始终只是活在家族和血缘的阴影之下。 萧静姝仔细考虑了一会,心里也已经有了腹案。 “装神弄鬼”无非也就这四个字而已。 “对了,娘子,”许是看她这一夜一直秀眉微蹙,显见得操心了一整夜,春华忽然说道,“奴婢听底下人来报,说康卓前些日子就已经到京都了,也跟将军接上头了。可是后来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再无音讯,几乎是一去不复返,娘子,咱们家这么几年,可真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呢!” “这样么?”萧静姝却未见愠怒,想了一想问道,“京都也没传出他的消息?” “没有。”春华摇头。 “那就好。”萧静姝忽然笑起来,一拍手,“咱们啊,只管等着看好戏就够了。” 康卓一去不回,再无音讯,这就说明那位柱国将军是真的跟宁平郡主有了矛盾冲突,只有他心里有了别样的想法,是拿康卓当了继承人,才会将他窝藏起来以瞒过宁平郡主的眼呢。 萧静姝不知道,她的确是猜中了真相。 康卓如今,虽然妾身未明,没有给自己的身份正名,但他的确是住在俪明私人置下的一所宅子里,除却不能随意出门之外,其他的一切待遇,和当初的俪成公子,也所差无几。 而不同的是,当初俪成这样的待遇是宁平郡主从官中拨给的,而他现在的待遇,却是俪大将军私人补贴的。 康卓入京之时,正是俪明和宁平郡主关系最差的时候。 于俪明而言,他之所以这么多年容忍宁平郡主,为的是他的前途和他的升官发财,偏偏宁平郡主回了陈王府,第一件事就是告诉陈王他的“背叛”和不忠,哭诉之余,俪明本已经到手的高句丽远征军统帅的位置竟然不翼而飞。 从统帅变为征粮官,这样的落差,是个男人都难以忍受。 俪明却忍住了。 他面上虽然忍住了,可心里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康卓出现的时机太好,正是俪明心里已经有了变化的时候。所以,这一次,他变成了一位慈父。 尽管受着的是嫡子一般的待遇,也已经听了俪明的不少怀柔的话也不少许诺,可康卓的心里,却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他入京真正的目的。 不过,由于他在宅子里出入不自由的关系,他还是从俪明口中听说了萧静姝入京的事儿的。 “为父知道,那几年你都是在萧家长大的,想必和萧家几位郎君娘子,都该见过吧?”俪明笑眯眯的问道,目中却似有锐光一闪。 他没忘记,是自己当初下令要诛杀这个儿子和他的养父母一家人。 虽说死了的是他的养父母,但难保他会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萧峻写过信来,保证他这儿子什么也不知道,从始至终蒙在鼓里,他也试探过了,这儿子对他只有一腔孺慕,却没有半点厌憎,可他心里,却还是觉得不安。 这儿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但这样的岁数,自打进了这私宅却从未有过年少轻狂,一朝得志就得意洋洋的时候,他心里就未免有些不安。 给他的美姬一个也没碰过,俪明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 这少年得志便轻狂才是常理,若是隐忍,怕就是别有所求了。 这别有所求是别有所爱还好一些,若是怀有别的目的,那他就得小心了。 康卓始终十分警醒,这会儿看他的表情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回话的时候格外谨慎:“萧府君给我一个人独辟了一处小院居住,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平日里是断断不敢随意外出的。” “哦?”俪明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康卓补充道:“尽管如此,但我跟萧家大娘子共用一个武事师傅,平日倒是有见过几次。” 俪明听了轻叹了一口气:“卓儿,不瞒你说,当年我是为了成儿去向萧家提亲过,本来相中的就是这位萧家大娘子,后来成儿自己看了,更中意二娘子,我便也遂了他的心愿。”他说着一边捻着下巴上的长须,目光却落在了康卓脸上,“虽说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总也要小儿女们两心相悦方是美事。你心里若是什么想法,不要瞒着为父才好,否则,异日为父乱点鸳鸯谱,你就该在心里埋怨为父棒打鸳鸯啦!” 康卓的心里像是被雷劈的乱七八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他是真的吃惊,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俪明的意思,是以后若有恢复他身份的一日,就要替他去提亲? 他何德何能,他有何颜面? 这是哪怕在他梦里也没有出现过的画面啊!那位小娘子他配不起的!就算他恢复了将军儿子的身份又如何,他到底还是个外室子,跟奸生子一般的身份,哪里配得起那样的高门嫡女! 哪怕是萧府君,也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这么一想,康卓这才镇定了下来,似是不好意思一般的低了头不说话了。 俪明倒还当自己猜中了,“哈哈”一笑,洒然道:“为父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位萧氏长女倒真是个好姑娘,卓儿你的眼光倒是很好,颇有为父的风采啊!” “”别恶心人了,把她跟宁平郡主相提并论? 不过,俪明看上去是信了,又安慰了康卓好一堆话,之后就此事又许下了不少诺言,这才走了。 康卓跌坐在椅子上,一阵凉风吹过,这才发觉大冷的天,自己的背上竟然全是凉冰冰的汗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所谓嫡子待遇,自然不只是吃喝玩乐,也包括了学习。 不过,由于目前康卓的存在还需要低调,俪明并没有去外头请师父,而是暂时自己赶鸭子上架,每一次前来这个小院的时候给康卓布置一次作业,再来验收。 第一次和康卓交手的时候,俪明就很有些惊讶。 想要上战场成为万人敌,真刀真枪拼杀的本事是要从小练起。但康卓自小就在农家生活,农家生活艰苦朴素,再加上没有名师,根本就没有练习武艺的本钱和可能,所以想当然的,俪明对他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 对俪大将军来说,这个儿子反正是捡来的,嗯大约可以说是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武艺不成很正常,大不了就多读些兵书来弥补算了。至少,他长得不错,对外还可以撑撑面子说是“儒将”,拉到外头去走一圈说不定还能掷果盈车呢,能撑撑门面也就够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总比他死了的那个儿子好。 但谁想到,康卓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有人给你筑基过了?”只是稍稍过了几手,俪明就示意他停下了手里的长剑,疑惑的问道。 康卓格外老实的点了点头,比寻常人更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目中的厌恶:“我在萧家的时候,萧郡守请了武艺师傅,那位武师说我根骨很好,虽然习武的年纪大了一些,但她以师门秘法给我完成了筑基。”只是日后寿算不长,这一点,他却略过了没提。 俪明方才已经试出了他的实力:简直是意外之喜。 所谓筑基重要,是因为在筑基之后,人的整个力量都会有一个脱胎换骨的改变,比如说有些知名武将的画戟重达四十斤,假若在没有筑基之前,可能连拎起来都做不到,更不要说拿着它舞上半个时辰还要跟人交手了。 但筑基之后,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本以为这个儿子年纪太大不可能继承他的真正衣钵,但一试他的功夫却发现他竟然已经完成了这个阶段,俪明对他的评价立刻再高上了整整一个台阶,这时候才有了一些真的要把他当自己的继承人看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卓儿,看来萧家倒是待你不薄。” “到底是寄人篱下。”康卓垂眸淡淡说道,脸上似是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俪明看了他的表情立刻自己脑补了一堆:嗯,这儿子当时在萧家“妾身不明”,这没名没分的又是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估计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好好努力,”他没安慰康卓,“日后为父的官爵和地位还不都是你的?只要你日后能一鸣惊人,那些人自然会仰望你。” “我知道。”康卓抬起头来,目中燃烧着熊熊野望。这正是俪明希望看到的。 作为一个有野心的男人,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是有野心的人,何况康卓的来历这样的曲折,他要是还没有野心这玩意儿,那又该如何控制这头孤狼? 他越是有野心,有盼望,有不满,有怨愤,这个人,才是在这做父亲的掌控之中。 俪明心里渐渐满意,也渐渐松了心防:“沙场争锋和武人交手不同,套路和所需要的力量也截然不同。为父日后会好好教导你,至于你之前学的那些招数么就不必记得那么牢了。” 康卓垂下了眼帘,默默的点了点头,应声说了一句“好”。 自他认祖以来就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俪明猜测,是因为他以前受的挫折磨难太多关系。 所以这时候也不以为忤,便和他又对拆了几招,这才匆匆上衙去了。 实际上俪明这些日子并不算太忙碌,因为他的官职调到了运粮官的关系,不久之后就要出京,他出门,更多的时候是在和一些行踪诡秘之徒来来往往,康卓见过那些人一两次,看那些人的身份打扮和地位,都不像是俪明平时会打交道的。 他心里对某些情况有自己的估量,但什么也没说,只装聋作哑,每日按着俪明的意思,学武习文,这么一来,他在这“父亲”的心里,评价倒是日复一日的高了起来。 冬天其实真的不算是什么学习的好时节,要是可以的话,萧静姝很希望自己还是在夷陵的家里,可以偶尔的睡一个懒觉,享受一下冬日的暖阳晒在身上的感觉。 不过很可惜,既然是入京做了公主伴读,这样的待遇肯定是没有的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更鼓刚打过三次,鸡刚刚打过鸣就必须得起身准备进宫。 毕竟公主上课是在辰时,而从萧府入宫大约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萧静姝若是不早点起床,怕是不单没有时间吃早饭,还得让公主反过来等她一个小小伴读了。 第一次这么早起床入宫,萧静姝觉得自己在路上吃了一肚子的冷风,别的什么也不吃就能饱了,真的是完全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苦逼这么惨无人道虐待青少年的职位,竟然还会有人趋之若鹜。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么想的人,并不只是她一个。 由于这一天是四个公主伴读第一次见面,安荣公主和皇后都在场,公主给她们彼此之间做了介绍。 萧静姝也知道了另外三位伴读的身份:安家长女安采薇,尉迟将军家的女儿尉迟晓,以及前任太傅,如今已经致仕在家的郑家次女郑慧心。 尉迟晓长得颇有些“五大三粗”,这么形容一个姑娘本应该是有些违和的,但尉迟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就跟武人混在一起,家里也只有哥哥没有姐妹的关系,整个人不单单又高挑又壮实,一摞袖子满胳膊的肌肉块儿,说起话来也是高嗓门儿这也就罢了,这姑娘竟然还是个话唠!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儿,满殿里就听见她又笑又说的,声音倒是清脆而不是她外表的低沉,但就算声音好听,这么叽叽喳喳每个完儿别人也很头大啊!偏偏她还听不懂人家话里有话,安荣公主都在旁边偷偷皱了好几次眉头了,她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 萧静姝在心里头给她戳了个标签: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天然呆假小子。 不过她冷眼旁观,尉迟晓这样的反倒也能在宫中吃的开,谁让人家老爹于国有大功呢,当年救驾数次,是陛下信臣,如今镇守北方,这样的臣女,就连公主也得给几分面子。 至于安采薇,她的名字前面只需要有“安家长女”这四个字的定义就已经足够了,再不需要报她家人的那一长串的官职,尽管,如果非要报的话,大约可以报上十几分钟。 头衔太多,荣耀太多,安家可是大梁有名的世家,传承数百年,哦,就连萧静姝之前见过的那张表格上的,和常山郡王交好的那位马球高手安钰之,也正是安家的族人之一,不过安采薇出身嫡支,而安钰之,则是另外一根分叉的小桎垭上的次子。 论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和官职,两人可以说相若,甚至安采薇还要略略逊色一分,毕竟她爹虽也是三品,可是三品京官只有名义上好听,论实权就远远不如是一方土皇帝的一方大员了。可要是论在安家内部的地位么那就只能说,安钰之还差得远了。 有着这样的荣耀,有着这样的家世,安采薇自然是可以稳坐钓鱼台,在另外几位姑娘们互相认识,攀交情聊天的时候,她却始终只是安静的坐着,只偶尔开金口说两句话而已,她始终微微仰着下巴,漂亮的丹凤眼里带着一种疏冷的光芒,在萧静姝看来,这姑娘浑身上下就写满了一句话:你们这群渣渣,不配和我为伍 真不知道这么傲气的姑娘怎么会进宫来做伴读的,不过看她的样子,根本就不愿意啊! 至于郑慧心,则是和另外两人大不相同。明明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但郑慧心就是特别的会说话会做事会做人,她话也不多,但如果稍有冷场,她就是场上最好的粘合剂,要论礼仪,三人之中自然安采薇是最到位最到家的,而尉迟晓则是一径的大大咧咧,而安采薇的礼仪虽也很好,但总是略逊安荣公主一线,只做到水准以上,却半点不显山不露水。 只一面下来,萧静姝就忍不住想感叹:这年头能做公主伴读的,有哪个是简单的啊! 先就是要拼爹,拼爹要是拼输了就得拼自身能力了,尉迟晓和安采薇都是拼家世拼投胎就赢在了起跑线上,郑慧心八面玲珑做人圆滑,至于像她这样的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公主伴读的名单之内啊! 不过说起来也是好笑,公主伴读的名额,放在京城大部分的高门大户女儿家身上都是要抢破了头的,但这房间里的四个伴读当中,明面上竟然就有一半是不乐意来的,私底下还说不定呢。简直是选人的时候一定不谨慎啊。这皇帝皇后给公主选伴读还真是个什么标准,尽选了些不情不愿的货。唉。 等几个姑娘互相之间聊了聊认识的差不多了,安荣公主就起身和她们一起去了书房,而他们的先生们已经在书房等着她们了。 给公主学习的教材分为两类,其一是妇德,其二才是琴棋书画和骑射功夫。 其实在萧静姝看来,这一和二之间是有其矛盾和对立面的,毕竟想要让女人卑弱顺服,唯一的方式就是让女子愚昧无知。这大概也是糊弄出“顺民”的方式,毕竟越是愚昧,越是对人言听计从,那么也就越好管教。 而越是才女,越是学识深厚,想的也就越多越广,大约,也就越难以约束了。 教她们妇德的老师是一位天下皆知的孝女林宜芝,至于这位姑娘为何能扬名天下,这故事就比较长了。 归纳起来其实就是一件事:她丈夫是为了报仇而娶了她,而娶她之后,有一晚两人同床共枕,相公说梦话暴露了自己的意图,林宜芝起了疑心,便偷偷加以探查,等发觉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在父亲和相公之间只略略犹豫一番,就立刻选择了做爹的。 要说本来吧,这也就是一桩人伦惨事,毕竟要在父亲和相公之间做出抉择,对女人来说其实是一桩很让人痛苦的事情,并不值得宣扬。 但谁让她爹和她相公都是高官呢?等官府去一查,就发觉了她相公竟然和藩王暗中勾结有造反企图,这案子一翻出来,藩王自然是全家砍头没的跑,她相公也是上法场全家连坐,只有她,因为首告告出了谋逆大罪,但于国有功被打造成了举国皆知的孝女。 死了老公的孝女,还好是在这个民风开放的大梁朝,要是换了别的朝代,说不定就要她回家守寡甚至在家庙里守一辈子了,不过林宜芝还是挺的,如今竟然能入宫来做公主妇德上的老师,不过底下的几个姑娘们,其实心里对林宜芝的做法是各有想法。 有赞同的,有反对的,有暗中不屑的,有暗自叹息的,各不相同。 林宜芝大约这时候也就是三十许人,算起来在后世才是刚过女人最好的年纪,但站在萧静姝面前的却是一个形容枯朽,看得出来对生活已经没有太多乐趣和爱意的女人。 其实在萧静姝看来,她这又是何必呢?要在丈夫和父亲之间做选择,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而如果非要选择话,那么选择的标准,不该是血缘,而是到底谁对她更好。 萧静姝当年就听过这个孝女的事情,不过根据萧峻告诉她的□□来说,林宜芝的相公待她是十分疼爱,从未有在外拈花惹草,两人夫妻感情也很好,平素琴瑟和谐,而她在首告自己的相公之前,就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当然,在告完之后,大概是因为太激烈的情绪起伏,那孩子很不幸的就流掉了。 而林宜芝并不是她父亲唯一的女儿,当然更不是唯一的子嗣,虽然是嫡女,但家里的庶女也不少,就这么个爹 萧静姝想了想,觉得如果是她自己,大致是不会做出林宜芝这样的决定的。 当然,看林宜芝现在的样子,在过去的日子里说没有过后悔,大概也是没有人信的。 不过好在大梁朝不禁止女人再嫁,只是林宜芝有过这样的“历史”和名声,再嫁能不能再遇到好人家,那就是一个要拼命数的事儿了。 “历史”和际遇这个东西,不单单会影响以后的再就业一一一对林宜芝来说就是再嫁,也会影响到目前的工作状态,至于这一点,看几位姑娘对林娘子的态度大概就可以看出几分了。 林宜芝虽然形容枯朽,看的出来处于一种心灰意冷的生活状态之中,但她的出身决定了她的学识还是非常出众的,所以要给这一批小姑娘们上课,论学识修养,应该算是游刃有余。 在上课之前,林宜芝按照规矩要考校在座姑娘们的底子。 第一个当然是安荣公主,公主的闺训是皇后娘娘自小亲自教导的,虽然说实话很是稀松平常,大概就是知道一些道理但不会也不可能去照做的程度,但哪个不长眼睛的敢跑去说“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竟然妇德不佳?就算是看上去不怎么想活的林宜芝也绝对不敢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所以呢,在在座大家的心照不宣里,公主的情况是被摸明白了。 第二个轮到的是安采薇。 这位之前极其安静,但安家骨子里的骄傲,让她在问答的时候根本不会稍稍轻忽,而是绝对的全力以赴。 她全力以赴不要紧,林宜芝反而被她反诘的略略顿了几次,对答完毕,安采薇淡淡的说道:“我们安家,我曾祖父亲自编写过一本《女孝经》,这本书在我安氏代代相传,自祖父以降,每一代的女子都要亲自研读这本书,我自四岁启蒙开始,便在母亲的教导之下研习,从未有过一日懈怠。不知林师准备让我们研习何书,师从哪家?” 她说的曾祖父,还是陈朝时候的事儿了,那是一位天下闻名的大文豪,无论是礼仪,书法,治国,还是持家的本事都无可挑剔,是真正的大儒。 而这样一位闻名天下的人士亲自写的《女孝经》,哪怕是以林宜芝如今被生生打造出来的名望,也不由的略略一震。 安家底蕴,由此可见一斑。 就连萧静姝也被这姑娘的底气给略略震了一震:会投胎就是好,随时能拿先人遗泽出来甩人一脸啊! 安采薇这话看似是在解释“我为什么闺训学的这么出色”,实际上则是在质疑,你林宜芝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教得了我安家长女,你有个名声有什么用,我家里的那些先人名气比你大,本事比你大,底气比你足你就别拿名声出来显了! 打人不打脸啊安姑娘,您怎么就能这么! 萧静姝心里觉得特别的囧,这姑娘怎么就能比公主殿下还啊!偏生人家还就有这个底气,让人简直不知该吐槽什么好。 喂,林教习,有这么个刺头儿学生好可怜啊! 林宜芝垂了脸,似是低头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的表情依旧木讷:“可是画圣插图,诗仙做序那本?” 安采薇略带傲色的点了点头。 “非礼教之法服,不敢服;非诗书之法言,不敢道;非信义之德行,不敢行林某虽然不才,但既然已经有先贤做了教材,萧规曹随总还是做得到的。”林宜芝淡淡说道。 她的脸依旧是木讷的,但对比面前安采薇骤然的沉默,这种木讷就不再是蠢笨无能,而是让人暗中心生敬畏。 萧静姝大概猜到了她说的那几句话就是来自于安采薇所说的“不外传”的教材,看来这位女学师傅做过了功课啊!你们家先贤不是说了一切遵从礼教,诗书和信义行事就可以了么?那我教书也是一样,教材不是我编写的有什么大不了,反正有先贤写了做典范,这不是正好合乎了你们家先人对你的教导了么? 安采薇沉默良久没再说话,方才的傲慢渐渐化作少许的局促。 不过显然,林宜芝根本没把这小插曲当成一回事儿,打脸打完了也就罢了,她若无其事根本就没这回事一般的继续考校下一个人。 尉迟晓在家里的时候大概根本就没人教她这些闺训什么的,毕竟生活在一群大老爷们当中,连母亲也是武将家庭出身常年居住边关还能上马打仗的那种,就别指望这姑娘懂什么三从四德恭顺卑弱了。 林宜芝考她的时候,尉迟晓差不多是一问三不知,只会“嘿嘿”笑,挠耳朵挠脸,呈现漂亮的小麦色的皮肤略黑,好像也看不出来到底脸红没红。 林宜芝问了几个问题,大约知道了她的程度,倒也没指责她什么,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至于萧静姝和郑慧心么,她们两个人表现出来的程度差不多:大概就是比公主殿下略略差那么一线的样子。萧静姝自己人知自己事,她的程度就只是这样而已,至于郑慧心么,她的程度估计是远超如是,但她想泯然众人便只能藏锋了。 等考校完毕,林宜芝说了这么一番话:“在这世上,女子生存不易。而名声,是大多数女子安生立命之本。不过在座的诸位都是高门贵女,人生自然不可能完全被名声所束,然而人活在这世上,只有理解了世间的约束,才能去运用世间的规则,进而可能改变所有的不公。你们未来必然比为师我璀璨的多,我其实没什么太多可以教你们的,所能教导你们的,就只有去理解那些约束这个部分而已,至于后面的两样,是我的期待,也希望能变成你们的未来。” “”堂中鸦雀无声。实际上,众人心底各有感悟。 就连最自矜最傲慢的安采薇,这会儿也似有所动,隐约点了点头。 说起来可不就是这样么,这林宜芝能驳倒她,不就是因为读过她们家本来不外传的《孝女传》,了解这些知识,所以今日才能用这本书里的内容来让她哑口无言。嗯,这么想一想,老师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呀! 这一堂课上完,萧静姝觉得信息量真的是略大,以至于接下去的琴棋书画课,她倒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等到上完课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这些小姑娘们都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萧静姝小跑几步这才追上了一下课就收拾完毕准备回家的安采薇。 那姑娘看她的眼神写满了诧异:咱们不熟吧?追我作甚? 分明在她眼里读到了这样的话,萧静姝咳嗽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妈蛋,要跟一个这么骄傲的姑娘套近乎,不得不说,好难啊! 不过她还是开了口:“安娘子,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安采薇停下来,静静的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她眼眸幽深而漆黑,看着人的时候有种让人背上发毛的感觉。 和高岭之花说话好难啊需要好多好多的勇气呐! “是这样的”萧静姝硬着头皮把齐王和马球赛的事儿说了,然后有些讪讪的问道,“我听说你的堂兄安钰之是此道高手,虽然说大家分属不同阵营,但我还是想厚颜向他讨教一二,不知安娘子是否可以帮我问一问?” 这个请求其实有些突兀。 只不过呢,根据离火会那边传过来的资料,安采薇和安钰之的关系是相当亲近的,而且因为安钰之一家别的人都不在京都的关系,他目前就是寄住在安采薇他们家中。 因此,只要安采薇去开这个口,安钰之答应的几率,应该是高达百分之一百的。 安采薇似乎是皱了皱眉:“你要见我的堂兄?” 萧静姝重重点了点头,没脸没皮的哀求道:“齐王求胜心切,我既然答应了他要上场,那自然要全力以赴,因为我从来没打过马球,所以才想问此道高手求教一二,也算是临时抱佛脚了吧,虽然不知道能学到多少,但总胜过于什么也不做。毕竟齐王的性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提到齐王的时候,安采薇脸色似是略有变化。 不过这也就是瞬间的事情,安采薇旋即恢复了冷脸:“照我说,齐王想赢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凡有我堂兄在”她“哼”的冷笑了一声,“萧娘子还不如想想该怎么推掉这事儿的好。” “”好吧就算你胳膊肘向里拐向着你家堂兄觉得“堂兄安钰之必胜”也不用说的这个直接吧?不给公主面子好歹也给齐王一个面子啊?好歹别人也是王爷啊! 萧静姝被她一番特别直白的话说的顿了好一会,不过安采薇又继续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也知道齐王那人蛮不讲理,想必你要推掉也不容易。好吧,我去问问堂兄,改日告诉你时间。” “”答应了就好啊妹纸!那我们还是能继续做好朋友的!嗯,这样,大家就能继续愉快的玩耍了! 萧静姝这会儿也顾不上计较对方的直白了,大喜过望一揖道:“那就全拜托安娘子了。” 安采薇“嗯”了一声就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安采薇性子冷,办起事儿来却不是个慢郎中。 萧静姝托付她没几天,有一日下学就听那姑娘凭空毫无铺垫的就来了一句:“萧娘子,今日去我家坐一坐吧。” 萧静姝和当时正跟她走一块儿聊天的郑慧心都愣了一下。 萧静姝一想就明白了过来:想必是她跟安钰之说好了,今天去她家游玩,就能“巧遇”到那人啦。 但是郑慧心就在旁边呢,面子上总得寻个好理由。 萧静姝忙圆道:“那就多谢安娘子了,”她朝着郑慧心一笑道,“自上次林师父提起过那本画圣插图诗仙做序的《女孝经》,我就一直满心期盼,想看看前人真迹,如今好不容易安娘子答应了,我可要去看个够本才行。” 郑慧心一听就猜到了这是托词。 她们一块儿上学虽还没多少日子,但郑慧心善于揣摩人心,哪里看不出来,萧静姝对于骑射科目的热爱远大于其他,诗书虽也通晓,但更多的精力是用在了读史和知识本身,对于可以向旁人夸耀的字和作诗,反倒是没下多少功夫了。 这会儿说的好像她对《女孝经》原本有多大的兴趣似的,不是托词能是什么? 郑慧心心里明白的很,可嘴上却不会这么不识趣。 她笑着点了点头:“我也听说过,那本书原本不过短短数百字,但插画甚多,也有许多注解,要研读起来,怕一日还不够呢。”说着脸上流露出了浅浅的羡慕神色,伸手推了推萧静姝,“姝姐儿你倒是知道先下手为强,如今安娘子既然应了你,那你就快去吧,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呢。” 这场子终于是圆了过去。 萧静姝松了一口气,和她拜别之后就和安采薇走了。 郑慧心立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目光中流露出了一抹深思。 这些日子学堂同学下来,她已经将几个人的性子脾气都摸的差不多了。 安采薇高傲,尉迟晓蠢笨,只有萧静姝,时而受不得一点气,时而又绵软的好像可以随意揉搓的棉花团。 那一日她为了家里一个下人侍婢扫了齐王府的面子,此事传遍京都,谁都道萧娘子性烈如火,可学堂之上平日里,她却从不拔尖要强,被老师罚几句说几句也只若不闻。最开始她们几个贵女冷眼待她,和她几乎不说话,她也安之若素,只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削尖了脑袋往里挤也黏上来和谁亲密。 郑慧心不喜欢看不懂的人。她最讨厌的,就是变数。 入宫做伴读,家里人对她是有安排的,若是达不成这个目的,也就枉费了她姐姐的那桩亲事。 皇后选了她们几个人入宫做伴读,一水儿的都是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再不几年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表面上是伴读,另外一面,在她阿娘看来,也该有别的盘算。 这个伴读的名额来之不易,于郑慧心而言,绝不容轻忽!所以这些同学之间的相处,对她来说也不只是说说笑笑这么简单,每一日,都是一场博弈。 如今萧静姝和安采薇忽然走的近了是为什么? 这一点,她必须得弄明白。她也迟早会弄的一清二楚。 安家的根基是在庐阳,但在京中的宅邸却坐落在最繁华的平康坊,此地寸土寸金,安府却占地将近七十亩,底蕴可见一斑。 萧静姝跟着安采薇进了府门,安采薇把她放在了后花园中,自己先去了前院。 既来之则安之,萧静姝索性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拢了拢大氅四处张望。安家的确是豪富,如今已经时近寒冬,后花园里却依旧可见繁花碧草,绿意深深。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翠色之中还不是那些松柏等等常绿植物,而是很有些反季节盛开的鲜花。 在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空调之类的东西,想要维持这样的景观,安家必然是有一处极大的暖房,有人精心用火控制着适宜的温度,保证这些花木在严寒之中也盛放如常。 在这样的时代里头如此豪奢,不愧是庐阳安氏啊。 萧静姝感慨未完,远远却见一身穿玄色袍子的青年自花木扶疏之处分花拂柳而来,他走到近处,在距离她几步远处驻足停下,朝着萧静姝一揖:“这位想必便是家妹的好友萧娘子了?听说家妹平日多有得娘子照拂之处,安钰之在此谢过。” 果然生的一张巧嘴啊! 分明就是特意约好的,要装巧遇还有个什么好的借口,安钰之倒是真会说话,不愧是安怀远的儿子。 他爹安怀远,虽然是安家人,但因为不是嫡支所出,在上得到的助力并不多。他之所以能脱颖而出,靠的是不停的献祥瑞和善于揣摩上意。 在上很多人提起安怀远来,都说他能力是不错的,往年考评也都是优等的,但最擅长的还是媚上。不过当石宏送信来的那个夜晚,萧静姝在纸上看到“安钰之”这三个字的时候,却想起她入京之前,她爹对她说过,安家这一支绝不简单,让她碰到的时候多加留意。 萧峻能说这话,萧静姝自然是放在了心里。 这会儿借着打马球这事儿见个面,也算是的摸个底吧。 安钰之这会儿还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呢,萧静姝看不见他的脸。 不过,他的声音低沉而带有磁性,哪怕四周秋风瑟瑟,光听他说话却也让人觉得心生沉醉,只觉得仿佛是春风拂面。 声音还在其次,萧静姝实际上是觉得这么一本正经的道谢很是可乐:什么“多得照拂”安采薇额性子那么冷淡,作为一朵高岭之花,哪会和她这种家世不突出,能力也不怎样的妹纸交好啊!她和安采薇平日里根本不怎么往来的好嘛!而且他们才一起上了几天课啊,就算她在上课的时候表现的比较愚笨,而安采薇就是老师口里“别人家的孩子”,她受的惩罚什么的比较多一些,安采薇就各种受表扬,算起来那也万万够不上什么照拂的说法好嘛! 萧静姝笑道:“安公子这话当真是折煞我了,安家娘子无论是学识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反倒是我愚笨的很,平日里还是安娘子照顾我的多,您这般说话,当真是羞煞我也。” 安钰之此时抬起头来。 萧静姝看着他极端俊美的脸孔,饶是以她定力和阅历,也是微微震愕了一秒。 她这些年来,见过的“美人”并不少。 康卓有异域人高鼻俊目之美,她的青梅竹马董钰有读书人清贵之美,连她爹也是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美大叔,但面前的安钰之,却有一种大梁人极其推崇的壮健阳刚血气之美。 一眼望去,安钰之的脸孔毫无瑕疵,身材高大伟岸,方才低头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一抬头,萧静姝才发觉他高的出奇,她目测了一下,对方至少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多 她自己已经因为常年练骑射的关系在这朝代算是很高挑的姑娘了,安钰之却比她还高这么多,萧静姝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喂,哥们你以后的娘子要跟你接吻大概不太方便啊。这踮脚要踮的多高啊! 她脑补的出神,面前的男人却似乎觉得她的出神怔楞有些好笑,在她还在木呆呆愣神不知道想什么的当儿勾了勾唇角,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等她意识到什么有些羞恼的回过神来,他却倏然敛去了笑意,一脸的认真严肃,仿佛适才笑的一脸“猥琐”的根本不是他本人:“萧娘子,舍妹不知为何一去不回,此地四下空旷,凉风习习,不若我们四处走一走,边走边说吧。” 萧静姝坐着的是位于后花园正中的亭子,四下空旷的很,风声呼啸,在夏天大约是一处很好的纳凉的所在,在这种天气么,就变成了自己折磨自己了。 她当然一口就答应了。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寒暄,说一些学堂里的事儿,安钰之似乎是一个交际高手,和他那位又高傲又冷漠的堂妹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萧静姝本来还担心两个人初次见面冷场,谁知道她只是稍稍开一个话题,安钰之却能够立刻接上一堆。比如说到学业之事,安钰之似乎对那位孝女林宜芝也有了解,对她笑道:“林娘子是命苦,不过当年她未嫁之时颇有才名,也算是才气纵横之人,只是读书太多,未免沉溺故纸墨香,倒是容易魔怔了就是。”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林娘子把夫君告了那桩事儿,是读书读傻了脑子,只一心想着书里的那些故事和旁人的做法,忘记了自己并不是书中之人,如此,才会有今日面容枯朽,孤灯残烛独处的林宜芝。 要说林宜芝是个“书呆子”,这话萧静姝倒也是同意的,暗中点了点头。 林宜芝的才学是真的好,那一日能对安采薇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必当年才名并无水分。 想来也是,要她只是愚孝,要捧她也就罢了,不会让她来教皇室公主的功课。 不过林宜芝是她的老师,书呆子这等说辞,安钰之说得,她却万万说不得,当下摇头道:“我却不以为然。其实说白了,也是这世道于女子严苛。这事儿落在林娘子身上,她便是从此难再嫁,可要是做这事儿的是个男人,说不得是人人称道大义灭亲,日后再要续娶一个也是易事”并不会像对林宜芝那样,旁人觉得她一个女人心狠至此,对夫君说放弃就放弃,说白了,依旧是这社会对就男女的要求不一样。 萧静姝话一出口自己就皱了眉,说了一半却发觉话已经收不回去了。 她这是怎么了,对一个初见之人这般交浅言深,难道说因为安钰之风流雅致又口舌便给的表象,她就失了警惕,真把自己的某些想法和盘托出了? 蠢,蠢,蠢! 她心里懊恼的不行,面上勉力掩饰,可依旧流露出了淡淡的懊恼。 安钰之视若不见,仿佛也没听见她话里的那些离经叛道的成分,而是挑了挑眉有些疑惑的问她:“这么说,在你看来,亲情是重于夫妻恩爱的了?” 毕竟听她话里的意思,对林宜芝首告相公的行为几乎没什么批判,批判的反而是这世道不公。 萧静姝抿了抿唇:他的声音和面容,的确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交际高手大约就是这样子的,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之间,就已经探明了旁人真正的想法和性格。她一开始只不过是想来讨论一下马球赛的问题,怎么就没辙没拦的讨论到了三观啊。 唉。果然是男色害人。 不过对方既然问了,她自然也会照实回答:“世间情分虽分百种,但我觉得说到底,都是殊途同归,亲情友情爱情,听上去不同,但实际上,都是讲究一个你来我往。圣人有言,说‘君若视臣为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若视臣为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若视君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说的,也正是有来有往的道理。要如何对待亲情和夫妻恩义,完全是取决于对方如何对待自己,若说林师这件事么我只能说,不值得。” 安钰之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隐约的诧异,他面上却是疑惑的追问道:“那如何才能算是值得?” “若说亲情值得,那么她首告之后,为她未来欢悦计,父亲坐下来和相公好好谈一谈,或恩威并施,或以夫妻之情相诱,或以有心算无心以武力相要挟,总有办法让对方自愿或者不愿的出来告发谋逆或者将谋逆之事扑灭于事发之前,那时,一床白雪遮掉全部肮脏只要手段做的好,那么人总是能活下来的,名声也是能保全的。不过若他们夫妻之间真的是如旁人所言那般恩爱到就毫无间隔,那么林师或许甚至不必告知父亲,两夫妻关来,又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这般算起来,林师大约也是毫无选择吧。”萧静姝说着,忽然微微一笑,“安兄,我想的是不是太理想化了?”既然本来不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那为了她今日来的真正目的,展露一下自己的思维方式和处事态度也没什么不好。 萧静姝索性破罐子破摔,安钰之心里却有些震惊:她比他想的更通透明达。聪慧或许天生,但处事手腕和看人的方式,却是要后天的学识教养来培养的。 他忽然微微一笑:“萧娘子,我家人都唤我二郎,你若愿意,也唤我一声安二郎吧。”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最近更新的时间都好像有一点不稳定,不过基本都是9点前后啦大家看在字数的面子上就不要计较时间的问题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萧静姝从善如流,立刻如他所愿唤了一声:“安二郎,”换得对方又是灿烂一笑,俊秀面庞上写着满意和阳光灿烂。 光光一声“二郎”就笑得如同偷了鸡的狐狸? 萧静姝腹诽,但饶是她满腔古怪念头,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口白牙的灿烂笑容还真是挺让人觉得讨喜的。 “萧娘子来意,我能猜到一二,”安钰之敛了笑容说道,眉梢眼角却还是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是为了几日之后的马球赛事吧?只不知娘子究竟有何见教?”略略一顿,他微微仰面看着萧静姝悠然笑道,“娘子方才也说了,人和人之间的交情,讲究的是你来我往。既然萧娘子方才愿意对我侃侃而谈并无保留,那么马球赛的事,在下也可以说一句,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以内,在下也愿意助娘子一臂之力。” 偷换概念扶额。 萧静姝心里很清楚,她的侃侃而谈和安钰之所答应的“尽力而为”并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她的侃侃而谈是为了自己后头本来想好了的请求和分析做铺垫,并不是真的视对方为知己好友。只是安钰之的答应最少是卖了她一个好大人情。 竟然都不听我的利诱威逼就直接开口特别爽快的说“你提条件我看着答应”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微妙的不爽感呢。就好像准备了许久终于蓄力完毕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那种用力却打空了的感觉,并不是太舒服的。 心里情绪翻腾,萧静姝却一点没表现出来:“其实我的这个请求是有一点突兀的。” 安钰之只是微笑着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希望那天在球场上,二郎你可以至始至终针对齐王,并且,只针对齐王一个人。”萧静姝终于把话说完了,然后就盯着安钰之看。 马球场上无父子,既然上得场,就要做好被人盯着针对的准备。 可是皇室贵胄身份到底摆在那里,齐王的球技又并非极端突出,没哪个高端选手会闲着没事儿自己撩的去跟他玩一对一的针锋相对。 大约也就是因为这样,齐王明明球技只是普普,但往往一到了场上就格外的爱“秀”,频频示意队友传球给他,非要自己出尽风头才满意。萧静姝曾经得到的那张情报上,对齐王也有这样的性格分析。 他出风头的后果,就是自己这方毫无团队精神,输的一败涂地。 萧静姝来拜托安钰之,就是想把这个弱点刨开。只有齐王的“秀”被压制了,他们其他人才有发挥的可能。甚至于,他打的不爽了,被针对的凄惨了,说不定还会自己主动下场,把这个位置让出来。 这是他们唯一的胜机。马球赛和足球赛篮球赛等等一样,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比赛,更考验的是团队合作的精神,她的球技很难在短时间之内大有提高,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队伍里多一点润滑,而对方的队伍里少一点合作的默契。 只是要针对齐王,安钰之却还必须得给他的那些队友们一个好理由,甚至他们的队伍若因此而输,他也要为此背上一定的责任。 由此而言,这的确是一个很突兀,甚至可以说是唐突的请求。 安钰之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停下了原本不紧不慢的步伐,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萧静姝。 萧静姝毫不退让,只和他目光在空气中相撞,面色倔强而坚持。 良久,安钰之忽然一笑,重重点头:“好。” “诶?”萧静姝不妨他又答应的这般爽快,当下又是略略一愕。 安钰之已经轻轻松松的恍若无事一般背着手继续小步往前走:“萧娘子有非赢不可的理由吗?作为我答应你的交换条件,不如告诉我这个吧。” 萧静姝不答反问:“可若我没猜错的话,对二郎你来说,这场球赛可以输?甚至”输还比赢来的更好,不是么? 她话说一半,安钰之却已经耸了耸肩,冲着她笑道:“萧娘子,有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必拿出来说啦。” 输赢对我来说或许真的无关紧要,但帮你答允你本身就是一种情分了。 何况我答应的这么爽快,压根不需要你利诱威逼,你有什么理由竟然不领我的情? 安钰之的未尽之言,萧静姝基本也能想得到。 她抿了抿唇,只觉得唇间干涩,心跳却如鼓极弦。 阿爹说的没错,这安家旁支的男人们,还真难应付啊! 萧静姝沉默半响,终于点了点头:“对,我的确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她略略一顿:“齐王性子骄纵难驯,他看上了我家侍女却被挡了回去,心里必定不快。可于我而言,我若连自己府上的人也保不住,以后如何在京都立足?那岂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在我头上踩一脚了?”所以哪怕明知这是个陷阱,是旁人试探的局,她也只能踩下去,可踩了归踩了,总还是要想方法弥补,将伤害降到最低,“齐王对我说,球赛若赢,他得了杜好好,就自然不再挂心他人,我府上侍女也能得安稳,可他若输,一定迁怒旁人,我府上的翠娘一生命运或许就此改变。到时我若心有不甘,与他针锋相对,只要这局势一成,不管输赢,不管谁对谁错,皇后娘娘定必心中生隙诓论安荣公主和齐王素来亲近,我日后在京中必定举步维艰。”对这个时代的贵族们来说,一个侍女的命运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对皇后娘娘来说,她一个郡守的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的? 要不是念着表亲的关系,连那些礼物的赠送都不会有。 当初一封信就逼得她入了京都从此远离家人,如今她要是还敢为了府上的侍女跟齐王过不去 呵呵。活腻了? 权势比人强。 故此,哪怕没有球赛的事儿,哪怕齐王没提这个条件,她本来也就得自己想个法子消了齐王的火才行。 萧静姝抬眸,深深看着面前一脸沉思状的安钰之,语意依旧平缓,但话语之中却似图穷匕见,渐次铺垫之后陡然露出了锋芒:“安公子,你和我处境何其相似?你我父亲都是一方大员,只不过,你父亲出身陇西贵族,我萧家却是南方贵族你是嫡次子,我是嫡长女,但说到底,殊途同归,旁人在我们身上所求的,所绑缚的,所寄托的,都是一样的。” 安钰之倏然一震,面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惊容。 “你是男子,所以你要示人以弱甚至最好心胸狭隘迷恋酒色,可我是女郎,却并不需要这么多的束缚安公子,所以这场赛,我可以赢,而且我可以赢得干脆利落我可以因此而扬名,可你,输比赢更有利!”萧静姝以斩钉截铁的语气,下了这样的定论。 因为你输了,才可以远离常山郡王他们一伙人,你输了,才能远离整个漩涡的中心。 萧静姝是女子,世人总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皇帝假若给萧静姝指婚高门大户会十分放心,但若是安钰之交游广阔还和藩王郡王交好,那恐怕就是杀身之祸了。 有时候,身为女儿身也是一种优势啊。 喂,安家小子,这个你是羡慕不来的吧? 良久,安钰之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唔”。 然后就没有了。 萧静姝又有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好想吐血的感觉。 “”她看着安钰之的神色大抵格外不善,所以对方默默的看了她一眼,半响又十分潇洒好看的耸了耸肩:“萧娘子,该答应你的我都答应你了,你为何还要利诱威逼我呢,唉。” 想让你多领一份人情都不肯,哪有这么难相处的小娘子啊! 从安府出来,萧静姝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和那人说话的时候也许不觉得,但等出了安府,她却发觉,自己方才的情绪是有多亢奋,整个人就好像吃了兴奋剂似的,当时和对方对话脑力激荡完全不觉,过后却有种用力过猛之后的恍惚。 安钰之答应她答应的很爽快,说到了球场之上肯定钉死齐王,保证压得他别说“秀”人一脸了,保准一个球也别想进。 不过当萧静姝再想问“那你怎么跟常山郡王他们交代”的时候,安钰之却是带着几分莞尔的看了她一眼不说话,萧静姝立马就秒懂了他的意思:你反正不领我的情,我就不说,你自己猜去。 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肯吃亏啊! 不过这么一来,萧静姝的心里却对即将到来的那场马球赛,有了更多的期待。 等回到了萧府,春华却过来通报:“石宏又来了。” “他也是该来了。”萧静姝点了点头,“请他到偏厅,我换完衣服就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对石宏来说,这一次入萧府,和上一次大不相同。 上一次不请自入,虽说得了旁人点拨,因而心中揣测这位小娘子不会将他像一般的不速之客一般逐出府门,但无论时间上还是动机上,都让石宏无法完全的安然自若。 但这一次就不一样了。 虽然依旧是自小门入内,但这一回是萧静姝身边的贴身侍女秋实亲自来领了他进去,这已经是十分分明的暗示,石宏也明白这一点。 他跟在秋实身后一路缓行,这宏伟的大宅也许是因为主人终于自远方回返,短短时日里就已经变得生机盎然。 之前的颓败一扫而空,新入府的仆役来来去去,或许还称不上训练有素,但看上去已经有了和这宅子主人地位相称的繁荣。 秋实领着他到了书房,奉了茶上来,说“片刻之后就到”,然后就施礼退了下去。 石宏安静的坐着等待,一面看了一看这装饰极其朴素的书房。 旁人或许不知道萧家底蕴,以为梁朝宋氏打压前陈萧氏数十年,萧氏早已经颓败残破连血脉都凋零不堪,但对于云集了下九流的庞大人口,于消息打听之道尤为精通的离火会而言,这样的想法,却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但石宏更清楚一点,无论萧氏实际上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子,无论是在夷陵的萧峻,还是在京都的萧静姝,平素生活上都是极其简朴,虽然不至于亲自躬耕,但比之其他世族的锦衣玉食,却是大有不如了。就好像这间书房,古董摆设一应具无,名人字画不见影踪,连房内的家具陈设,也最多只能说打磨的光滑圆润,但却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树种,也就是寻常百姓家常用的那些木料而已。 墙上倒也挂了一幅字,写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字迹倒也是苍劲有力,只是看署名,却只不过是本朝一位状元郎的字;书桌上摆着的砚台是一方朴素的端砚,这是“天下无贵贱通用”的,无论质地还是做工都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而且一块砚台上已经满是斑斑磨痕,显然主人常常使用之,而并非故作质朴。 石宏默默的看着室内,脑内忽然浮现了他们会中专司信息分析那人的一番话,说“萧家娘子性格务实,虽心有机巧,但在她面前,只要守好‘本分’二字,就绝不会出错了”。 看这书房陈设,石宏心里越发的肯定了那人的判断。 没片刻,萧静姝翩然而入,她身后跟着一只琥珀色眼睛,比猫略大一些,进了门就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的猞猁,进了门就默不作声的爬到了美人榻上老老实实的趴着,把自己的身体晾在了阳光底下。 石宏知道,这是她的宠物,现在大约刚好一岁。 猞猁性子野,大都也有些贵人养猞猁的,只是出入大部分都要狸奴牵着,似这只这般自由但又亲近主人的,却是少见的很。 它看着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但石宏一点也不怀疑,若自己对萧静姝稍有异动,这只看着又乖巧又无害的懒洋洋的大猫,会瞬间暴起,拿它那锋利的爪子撕破自己的头皮。 萧静姝挠了挠奶糖的脑袋,看了看石宏和始终站在他身后,戴着帷幕一言不发连存在感都很低的黑衣姑娘,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来自己家做客还带着这个,这会儿还不肯揭下来难道内里有什么古怪不成? 再看她身形臃肿,里头显然套了很多层的衣物这是闹哪样? 她心里觉得特别古怪,却没直接问起这个,毕竟石宏带着她一起来,自然是有他的用意的,假若他到了告辞的时候还故弄玄虚,那她再把他们两人一并留下也不迟。 她进门之时,注意到石宏正自打量着墙上的字画,便笑眯眯开启了话题:“石师伯也爱这些?” 书画只用于陶冶情操,算起来,若非挂自己的字画太过炫耀,接待客人的时候看着显得自己的性情太张扬,萧静姝大约真的会在墙上挂自己的手迹,嗯反正自己看着不脸红就好。而不是花几百吊去专门买一些回来填充书房的门面。 至于像她二叔那样花上个几千吊就买一个瓶子的事儿萧静姝只会说一句败家,大概她自己就算再有钱,也干不出那样的事儿来。 石宏摇了摇头:“年少时有所涉猎,自飘零江湖之后,余也实在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了。” 萧静姝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慢慢点了点头。 其实第一次见石宏的时候她就有过这样的感觉,石宏身上在任侠之气外,有一种高门大户才能培养出来的底气,这让他出入萧家毫不怯场,对她侃侃而谈并无退缩。 武艺可以培养,但眼光,底蕴,气度,却并非寻常江湖人物。 算一算年纪,石宏年少时正值天下战乱,没于当年乱军之中的世家大族不知几何,有些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隐姓埋名,再不提自己的过去。 石宏似是也不想提这些,沉默片刻之后说道:“上一次我们带来的消息,不知对萧娘子可还合用?” 萧静姝点了点头,坦然开口:“帮上了大忙。” 她看向石宏:“我知道你们离火会消息灵通,师伯大概也知道我今日去见了安钰之了吧?今日之后,我对马球赛的事情,就更多了几分把握。齐王这一出,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就此揭过了。这倒是多得师伯之助了。”语毕对着石宏轻轻一揖,石宏却急忙站起托住了她,绝不敢受她的礼。 萧静姝也就没强求,顺势起了身:“但石师伯上次对我说的事情,光光这么一点信息,可远远不足以表达你们的诚意。” 终于说到了正题。 石宏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点了点头,让方才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上前一步,然后对萧静姝说道:“萧娘子,不知可有地方能方便让她将这一身累赘脱去?” 萧静姝锐利的眼眸在那女子身上略略一划,点了点头让春华带着她去旁边的房间了。 不片刻,那女子翩然袅娜的跟在一脸惊容的春华身后进来的时候,连萧静姝都有些动容了。 而本来卧在榻上的奶糖也在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琥珀色的眼珠子在主人跟另外一个女人身上转来转去,看了几秒钟就轻快的从榻上跳下来,冲到萧静姝身前嗅了嗅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趴回了榻上去:嗯,气味不会变哒,这个才是伦家萌萌哒主人嘛! 萧静姝被奶糖的一串动作闹的又好气又好笑,方才的讶异倒也去了几分,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笑意:“不知道石师伯这是何意?” 这女人方才云山雾罩无论身形还是脸都看不清楚,这会儿揭去了浑身,脸上还做了化妆,一眼看去,竟然和她并无多少分别!身量相似,身形差不多,脸型发型到甚至不说话时候的气质都差不多! 石宏这是闹哪样?带个一个西贝货过来给正主看? 萧静姝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这个地位,还不需要替身这个东西吧!相反的,一个和她能完全相似的人,只能引起她的无限警惕好嘛!要是这女人顶着她的脸她的身份跑去外面作乱,那她只会被连累啊! 石宏低了头,开口格外详细的解释:“萧娘子,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这位红姑,就是我们的诚意之一。” “我们离火会,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整合下九流,而下九流之中又有外八门的说法,不知道萧娘子有没有听过。” 萧静姝点了点头,既学武艺,哪怕不走江湖,总也听过何谓外八门:“是说金点c乞丐c响马c贼偷c倒斗c走山c领火c采水这八门吧?” 金点说的是算命,倒斗说的是盗墓,走山说的是骗术,领火说的是蛊术,而采水指的是官妓。 “不错。”石宏点了点头,“外八门一直松散,但这些年来,由于圣人”他叹了一口气,“外八门的生存日益艰难,没有办法,我们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活下去。” 萧静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前陈用的政策偏向于黄老的“无为而治”,而如今的大梁朝宋氏,更推崇的是法家的严刑峻法,对江湖人士管制甚严,而娼门等等更是被课以重税,一入贱籍几乎是终生难消,连哪怕生下来的后辈也是贱籍,没有继承权利,圣人或许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政策来让娼门之类的行业难以生存,但实际上,至多是由明转暗,而另外一方面讲,却也让她们的命运更加凄惨。 在这个方面,萧静姝觉得自己并没有发言权。 哪怕后世,在她生活的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里,还有无数人为了“是否应该把某些行业合法化”争论,在那个不能买卖人权的时代里,娼门都没有完全消除,卖笑这样的职业依旧行走在阴暗之中,萧静姝是由衷觉得,圣人的某些想法是好的,可是实际上执行起来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淡淡的怜悯。 石宏偷觑了她一眼,心里越发松了一口气。 他指了指站着的那个女人,说道:“她的名字是红姑,她同时隶属于娼门和千门,算是兼具两家所长。” 春华这时候凑过来,一边说话一边还是用那种饱含惊讶的眼光看着那位低眉敛目的红姑,小声对萧静姝道:“她之前瞧着跟只有两三分像呢,可是稍稍一装扮,如今竟是像了七八分,太厉害了!” 石宏这时候说了他的打算,直接了当,却让萧静姝也听得略略一惊,这才明白了为什么要说这位‘红姑’表达了他们的诚意:“近些年,天灾频频,不断。我们离火会自今年起,已经准备了无数钱财和人力,准备开始济世救人,而离火会中将奉圣女为主,所有的济世救人之功,终将归于圣女。”他顿了一顿,看着萧静姝瞬间变得若有所思的表情,续道,“圣女将会一直蒙着面纱,但旁人应该认得出圣女的身形和轮廓,这样一来,日后当圣女真正现身的时候,民众必能分辨真假。” 萧静姝这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了离火会的意思。 如果按照石宏的话,那么这的确是很大很大的一笔诚意。 他们出钱出力出人,让她之后坐收名声好处。 但问题还是在于她之前想过的那个:他们出钱出力出人,她又能给他们什么? 既然是合作,那么这个纽带,一定要牢不可破,才有可能合作的长久。 萧静姝想了一想:“我对你们的想法有一定的补充。你回去商量一下,看看是否可行。既然是圣女,那么光是济世救人必然是不够的,必要的时候,一定要展露神迹。” 石宏一凛,惊疑不定的看向萧静姝。 萧静姝抿了抿嘴唇如何“造神”,或者说如何“装神弄鬼”却让人深信不疑,她心里略有腹案。 后世的科学,就是最好的工具。 “何种类型的神迹?”红姑这时候扬了扬眉毛追问,“若是什么肚内吞火,伸手进油锅之类的娘子就不必说了,这些,我们也都会。” “当然不是,”萧静姝看着她,她想了想,说道,“比如,我能让你看见仙人舞剑,又或者仙人对你做一些动作,最后人们寻踪觅去,恰好看见圣女自山中碎石而出这个场景如何?” 石宏和红姑登时色变。 碎石哪怕是以他们的武艺也根本做不到。 但萧静姝说的这样轻描淡写,显然并不是玩笑,而是的确能做到的。 “萧娘子能保证这神迹绝对真实,不会被人揭破?”石宏立刻想到了这个。 萧静姝微微一笑:“这个你可以放心。” 石宏听她底气十足,越发心里觉得敬畏,当下就她继续说了下去:“另外,当真正需要制造神迹的时候,我会亲自前往。另外,根据我的判断,近几年的冬天只会一年冷过一年,北面的夷狄必然叩关这个消息,你们也可以回去运作一下。” “娘子的意思是”石宏越听心里觉得越是可怖,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萧静姝却没打算再继续说下去,轻轻摇了摇头:“今日暂且只说这些吧,等你们商量好了,我们再来讨论细节。” 石宏默然片刻,重重点了点头:的确,她透露出来的这两个信息太重,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她本身的认知,也就是说,他们本来对她的重视虽然已经很高了,但还是不够高,不够重,完全低估了她本身的价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马球赛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那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大都淫雨霏霏,萧静姝斜倚在窗前听着雨声的时候,在这种静谧安宁的气氛里有一种莫名的盼望,若是马球赛那一天还继续落雨该多好啊。 那样的话,她避之不及的马球赛,就可以往后顺延了。 但出奇的,马球赛前一日,天公作美,难得的秋高气爽,早早的就放了晴。 萧静姝看着外头一望无云的蓝天,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直下雨下雨下雨,偏偏这时候就晴了,天命难违吗? 结果她的练习还被下雨天给耽搁了,简直不能再坑爹。 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萧静姝还是在发现了天气的转变之后,第一时间就换了方便出门的胡服男装,将头发高高束起 就算是最后一天了,练一练也比不练好吧? 结果在她出门之前,却见春华一脸莫名的拿了一张小纸条过来:“,这是门房送来的消息。急件。” 门房之一是那天萧静姝和石宏他们谈过之后,在达成了最基本的一致之后由离火会那边送来,表达自己这方合作诚意的仆役。 萧静姝每日进进出出的时候,偶尔掀开马车的帘子都会和那个男人打个照面。可是她现在还是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面目。模糊的,可以简单的就湮灭在人群之中。 她看得出来,那个人是有武功的。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出自于外八门的哪一门,哦,除了娼门在外不过外八门每一门,都有自己的神通。萧静姝想来,这人能到她府上,也必有特异之处。她一开始并不想收。万一是个什么门或者是蛊术门的摔,谁愿意自己府上住着一个一身麻烦的江湖人士嘛! 但离火会那边表示,合作的诚意之一就是消息的灵通性,他们既然要展现自己这方的合作诚意,那么之后京城的大事小事,举凡萧静姝要知道的,都需要通过这个门房来进行传递所以这人,她就勉勉强强的收下了。 至于信息么,萧静姝暂时还没有特意的主动询问过任何一样。 她不算是一个太谨小慎微的人,但至少知道,白纸黑字的落下笔来就成了无法否认的证据。在他们之间的合作能更进一步之前,她暂时只想接收,而不想交流。而信息能收到多少,看的就是离火会自己的诚意了。 她看着那封信略略有些诧异:急件?今儿个京城能发生什么大事 一想到明儿个的马球赛,不知道为什么,萧静姝心里有种隐约的预想:也许,是跟那位安钰之安二郎有关? “拿过来吧。”她点头对春华示意道。 拆开信,一眼看完。 萧静姝的面色由微笑转为沉吟,甚至略略的蹙起了眉头,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春华啊我这回好像欠人人情欠的有点多了,怎么办呢?” 春华闻言不解。 萧静姝叹气道:“安钰之竟然因为我的请托,今儿个在街上跟齐王打了一架。” 前半句春华不知道出处一一一当日萧静姝和安钰之倾谈之时已然屏退了左右,但后半句的严重性,春华是很明白的。 就算安家再势大,齐王也是皇子,还是封了王爵的皇子,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目前有着很大继承可能的嫡出皇子。哪怕安钰之自己是有另外的盘算和目的,这么一打,明日马球赛的针对的确是有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但同时,萧静姝也很清楚,自己的确是欠了他很大的一个人情。 春华眨了眨眼睛:“那安公子还好吗?” “诶?”萧静姝看着春华写着‘关切’两个字的脸有些好笑一一一一自家婢女只见了那人一面,却为他容颜所惑,现在的脸上都写满了对那张俊脸的可惜。 她失笑:“鼻青脸肿不免吧?” “那真是可惜了呢。”果不其然,春华撅了撅嘴,“安公子可是长得比齐王俊多了,要是董姐儿见了他,那眼睛肯定就粘着摘不下来啦。” “”萧静姝听出了她话里逗她笑的意思,听她这么‘编排’董思柔,不由失笑,指着她摇了摇头。 不过倒也没错,董思柔那个从小就叫着要嫁给长得好看的小郎君的姑娘 一想起董思柔就想到了一直杳无音讯的董钰,萧静姝面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 她是真的有些担忧。 董家就这么一个嫡子,董伯伯一直待她很好,她当初跟董钰说期待和盼望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想过他会游学就此离家。这一年来,董伯母见到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到底还是有了意见的,她能看得出来,那笑容里比以前多了几分勉强。 其实算来也是难免,毕竟是人家唯一的嫡子,是董伯母的命根子,万一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做父母的连看也看不见,这心里的确担忧 不过,圣人是定了今年一定要再征高句丽,距离大都比武点将,也大约只剩下一个月了。 萧静姝知道,自家的二堂哥萧徴荣表示一定要来大都,而她估计康卓到时候也会出现,至于董钰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也来凑一个热闹呢? 看自己一句话本来是逗趣儿的,主子开始也笑了,但后来显然勾起了心事面色凝重,春华一张小脸儿都要皱成一团啦。 秋实白了她一眼,赶紧帮她圆场笑道:“,安公子到底为什么要和齐王打架啊?” 萧静姝看着手上的纸,吐出了四个字,一边却眯起了眼睛:“意气之争。” 真的是意气之争这么简单? 纸上写的的确是意气之争,但还写了一句话,说安钰之身边跟着一个颇为俊秀的小书童。 而所谓的意气之争,是说他为了这个小书童一怒冲冠? 唔总觉得不太像那个男人的脾气风格呢。 安家。 安钰之抄手站在堂下,安采薇站在他身边,面上有些焦灼和惶急。 堂上坐着一溜的年长者。面色凝重。 而坐在正中的,正是安采薇的父亲,目前安家长房的当家人安擎苍。 这是一个面相十分儒雅的中年男人,这会儿却显得有几分阴沉,隐约皱着眉头,全没有了平时挥洒如意的风度。 他很不喜欢安钰之。不光光是因为他爹的媚上在安擎苍看来是玷污了安家的血脉,还因为安钰之在京中,就没有做过一件正事。今日也是。 安采薇看明白了安擎苍脸上的不喜那是她爹,她能看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么? 她转向坐在一侧的母亲卢氏。 卢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她带着探寻和连她自己也没发觉的求恳的目光。安采薇闭了闭眼: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明知道母亲不管怎样,都是会跟父亲站在一起的。 她的身体略略摇晃了一下。堂兄这时候却不着痕迹的扶了她一把,那手很暖,就好像今天在街上的时候一样。安钰之向着她微微一笑,安采薇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觉得有些安心了。 他们两人的眉眼官司,坐在上首的安擎苍看的一清二楚。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只是兄妹情谊,但安擎苍非常愤怒的是,安钰之身上的那种任侠散漫之气,会传染给他一直循规蹈矩,细心教养,不负他安氏声名的女儿。 安擎苍当下一声干咳。 堂上原本的那种低低的“嗡嗡”声一下子就停了。 安钰之眼观鼻鼻观心一脸老实的抄手站好,默默低了头。 安擎苍开口说道:“钰哥儿你告诉伯伯,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家送薇姐儿入宫做伴读是为了什么。” 安采薇的面色瞬间苍白。 她抬头看着卢氏,一双眼睛里含着的求助和凄惶就像是失了母亲的小鹿。 水汽弥漫,让人不忍。 卢氏却只是默默垂了脸。 安采薇把心一横,在安钰之开口之前抢着说道:“阿爹,这不能怪二郎,是那齐王是他”她顿了顿的确觉得难以启齿,愤怒的跺了跺脚,只说了四个字,“轻薄无行!” 她回想起来就觉得愤怒。 今儿个是她起床梳妆的时候才发觉平时常用的那盒面脂用完了。大都的冬天是很干燥的,只要一天出门不擦面脂,待回到家的时候就立刻干裂脱皮,她的皮肤又细嫩,所以平时只用东市上波斯人的一家店里的面脂。 那面脂因为是海外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哪怕是有百倍之利,每个月也没有多少量,她便想着去买一瓶,若是真买不到,再自己回来做一瓶。 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安钰之,安钰之看她只带了几个丫鬟婆子,便主动表示会陪她一起去东市。 结果在东市上,就遇到了齐王那个大螃蟹。 面脂是只剩下最后一盒了,他们先到的,还没付账,齐王就到了。 跟安钰之索要,未果,然后看了一眼站在安钰之旁边,做男装打扮清清秀秀的小个子,齐王开口调笑安钰之,说安家玉郎难道是在外有了红颜知己,这才想着非要买这家的面脂去讨佳人欢心,又往安采薇这边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口中笑道:“肤嫩肌滑,莫不就是这面脂擦出来的?小美人儿让本王摸一摸,若是当真好用,这面脂就当本王买了送你的!” 安钰之回身一挡,一拳砰的砸在了他脸上。 安采薇每一次回想起这一幕,都觉得挡在自己面前的堂哥无比的伟岸,也许是他那时候的那一拳给了她勇气,所以她面对着堂上父亲骤然严厉的视线,依旧咬牙说道:“阿爹,这不能怪二郎!” 安擎苍站起身来。 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安采薇面前,神情渐转痛心疾首:“阿爹知道你对家族这个决定心里有怨气。但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咱们安家。”他转脸看了一眼安钰之,温和的口气却陡然转为充满了威严的命令,“二郎,你明天向齐王好好的赔礼道歉。知道吗?” 安钰之沉默。 满堂沉默。 那沉默是一种威严,就好像一座山,在以一种巨大的,无法阻挡的,要让人粉身碎骨的力量压下来。 家族的威压。 安钰之却恍若未觉,良久竟然抬头一笑。安采薇被他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吓傻了安钰之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安擎苍:“大伯。我不会道歉。我们安家,什么时候落到了需要牺牲女子去维护我们家传承的地步?齐王我今天打他,就没有打错!” “混小子!”安擎苍勃然大怒。 这怒不只是对安钰之的反抗,还有对他那父亲的不满,甚至对面前女儿的不满。 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家主说的话,做的决定,也有人敢反对了? “好,你不赔礼,不道歉,你没错,是吗?”安擎苍一句一句的逼问道,一句比一句冷肃,含着一种让人畏惧的冷意。 安钰之静静看着他,似是毫不畏惧。 安擎苍哼了一声,转向堂上的其他人:“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就把他从我们安家的族谱上划去。除族。” “嗡嗡”的声音一下子响亮起来。 安采薇的脸变得雪白,不安的喊了一声“二哥哥”,面上写满了“咱们还是道歉吧”。 而安擎苍冷冷的看着安钰之,心里想的却是远在他乡的那个一样不逊,一样不听他的话,丢光了他的脸的旁支堂兄。 安擎苍缓缓说道:“我今日举证,安钰之有大逆三条。” 他声音冷冽,一字一句全是杀机:“一曰忤逆尊长。二曰无视宗族,三曰不敬帝王。钰之,你今日得罪了齐王,就是绝了你日后的前途。你知道圣人近年来是如何对我们安家的,”除了你爹做了高官,我们其他所有人,在上都举步维艰。 所有人的都眼红,你不知道吗?你还敢犯下这样的把柄是愁族人不恨你爹,是吗? 若不是因为这样艰难的处境,我又怎么会铁了心狠下心肠送薇姐儿入宫做伴读? 我们安家要还有往日的荣光安氏女,以前可是比皇女更加珍贵难娶的! “你得罪齐王得罪圣人就是绝了我们安家的命脉,钰之,你知罪吗?” 安钰之淡淡一笑。 他摇了摇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安擎苍勃然大怒。 安钰之垂下了脸:“但我不会赔罪。从什么时候起,维护正义也成了错,这世间,还有是非正义黑白公道吗?” 安采薇眼含热泪的站在了他身边:他孤立无援,她得他所助。 她大声说道:“阿爹,二郎没有错!你不能这么罚他!你哪怕是族长也不能” 卢氏这时候忽然出了声:“薇姐儿,过来。” 安采薇顿住了。卢氏向着她轻轻招着手,脸上满是惶急:她不想她再说下去了。 安钰之似是无声轻叹一口气,轻轻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向卢氏的方向。 安采薇坐到了卢氏身边。 这一晚,安氏祠堂灯火长明。安钰之,除族。 他当夜就搬出了安府。好在他们家在务本坊还置有一处很小的宅子,让他不至于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无巧不成书啊,这宅子,就在萧府隔壁。 他带着自己的家当当夜就搬出了安府,三台马车一驾就走了。 车上早就已经坐了一个黑衣青年,见他上了车挪了挪身体给他腾出了一个位置,低声咕哝道:“算无遗策啊,二公子。” 安钰之微笑着摸了摸下巴:“我只是在想,似乎有人欠了我很大一笔债,人情债,最难还。” “”你竟然好意思说。分明是你自己算计的这样结果,你求之不得的结果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去问人家讨债。 深深为那位债主默哀。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最近几天的更新时间都会比较不稳定。过了这几天就好啦么么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难得一见的大晴天,值得珍惜的温暖秋日。 萧静姝一大早就已经换好了一身飒爽利落的马球服,红白两色相间,十分明朗开阔的打扮愈发衬得她唇红齿白,精神奕奕。 但只有春华和秋实看出了她隐藏的很深的倦怠。 也只有她们两个知道,昨儿个晚上迟迟才入睡,最后虽然勉强是睡着了,但似乎也睡的不太安稳。 而萧静姝所忧心的,显然就是安钰之和齐王当街大打出手这一件事。 只是春华和秋实甚为不解,到底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这样担心,就算他真的招惹了齐王,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并不是为了啊。 假若萧静姝有读心术,肯定会明明白白的告诉忧心忡忡的二姝:她才不是为了安钰之担心,而是她在想,假若那个男人要来问她讨债,那她要怎么处置才好虽然和安钰之只有一面之交,可是她一点也不怀疑,那个男人的脸皮厚度。 他是绝对做的出来要她“还债”这种事情的。 萧静姝也的确是想不明白,到底安钰之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跟齐王当面杠上。齐王是京都一霸,不讲道理的。有皇后宠爱圣人关切,哪怕他做错了一万件事,那也还是对的! 她本来请求安钰之在球场上针对齐王,这事儿还不涉及私人恩怨。 要说起来,也有一句“球场之上无父子”可以搪塞,可是安钰之和齐王当街大打出手还把齐王打的鼻青脸肿那就变成了一件无视天家尊严的大事。 别说皇后和圣人,就是安家,怕也不会容他轻易过关。 如果安钰之是安家长房嫡子,那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会有家族和长辈在背后给他撑腰,哪怕安家近些年被圣人冷落,从安家上一辈曾经出过的正一品到如今的家主安擎苍投闲置散,但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安家曾经的能人辈出和声名不会一息之间就风流云散。只要有安家家族势力的撑腰,那安钰之就算之后受一些磋磨,可能会被齐王狠狠打脸,但至少性命是绝对无忧的。 可他只是一个偏房次子。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安家肯定不会竭力保全他,相反的,若是安擎苍心狠一点,就此放弃他这个远房侄儿都不值为奇。 安钰之想不到后果么? 他到底是在谋划一些什么,想得到什么,又到底在算计什么? 萧静姝想不明白。 也许这世上聪明的人,都讨厌别人做事超乎常规。萧静姝也不例外。她本能的就觉得,安钰之这个人非常危险,而一个做事剑走偏锋让她看不明白的人,她忽然本能的就想躲开,现在她已经第一万次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一场小小的马球赛而和安钰之见了一面,似乎还欠了他一点人情。 而人情债最难还。 可当萧静姝到了球场,她看见的情景却让她忍不住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十分的怀疑自己对于安钰之的判断:由于这一场马球赛牵涉的都是身份高贵的大都贵族,所以围观者甚重,场地旁边这会儿已经坐了很多身披绮罗的贵女们。 不过大家都是有眼色的人,哪怕私下窃窃私语对这场马球赛议论不休,表面上也不会表现出太八卦太好奇的样子,免得惹得那位今天跟吃了一样,一脸择人欲噬表情的齐王的恼火。 齐王今天的确狼狈。 他昨天和安钰之在西市“偶遇”,瞧着他身边带着的那个男装小美人儿皮光肉滑,忍不住出口调戏了两句:谁又想的到,安钰之竟然当街把他打了个满脸花! 以他和安钰之的身份之悬殊,不要说就他不过是口花花的调戏个把美人了,在齐王看来,就是他当街抢了那个小美人走,安钰之也该乖乖看着,甚至双手把那小美人奉上来,竟敢对他动手,安钰之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偏偏齐王当时出门,身边没带几个暗卫,而安钰之又有把子力气,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吃了大亏,虽然你后来也找补了回来,可他今儿个出门之前看着铜镜里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就来气! 一到场上,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安钰之,准备把昨儿个的气全给出了再说! 齐王心里非常的笃定,自己是一定能把这一口气给出了的。 因为他已经听说了昨晚在安家发生的事情,一大早,皇后就已经派了宫人来给他说了这一件事。 其实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是一种安抚,也是一种警告。 皇后的意思大概是说“既然安家都已经对他做出了这种惩戒,那你也就别再继续得寸进尺得理不饶人啦,差不多也就算了”。 不过齐王的性子会理会这些?开玩笑! 他心里还在想呢,安钰之别怂了,今儿个不敢出现才好吧! 结果安钰之就是毫无畏惧的出现了。 他非但出现了,对比鼻青脸肿一脸不爽表情的齐王,他还显得格外丰神俊朗,一身白袍显得格外修长挺拔,看见齐王的时候只是淡淡一瞥,一脸的不屑。 齐王的性子当场就炸毛了:什么意思!啊!你什么意思! 那种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昨天打了你就打了,你不爽?不爽你还是拿我没辙!” 旁边的人赶紧拉住了齐王。 但饶是如此,在旁边坐着想看马球赛的贵女们和贵族青年们眼里,还是看的很清楚,齐王和安钰之之间的矛盾更加的白热化了。 萧静姝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齐王见她也到了,挣脱了身边人的手,一脸暴躁的走了过来:“今天的球赛你有几分把握?” 萧静姝看的出来,齐王的忍耐力已经到达了顶点。 但她根本不敢保证什么 “殿下,”她放柔了声音,“臣女只能说,一定会尽力而为。” 齐王拧住了眉头,低声道:“没用的东西,要是输了,你就等着瞧吧!” “”萧静姝低了头掩住了眼中的恼怒:如果这货不是齐王,她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被他呵斥!这大梁朝有这样的龙子凤孙,甚至皇帝还宠爱齐王,听说还有废长立幼,让齐王承继大统的打算,真是不败也难! 她默默的走到了一边去舒展身体,齐王却冷冷的看向正站在另外一队当中,笑容温暖在和队友们沟通的安钰之,对他身边另外的两个队友低声开口:“一会儿,你们给我掩护,如此如此”他眼底恶意冰冷,仿佛还闪烁着杀机。 今日场上是4v4,他们这边除了齐王和萧静姝之外,另外两人不过都是三品小官的儿子,只因球技出色,才被选到了嗜好打马球的齐王身边。 这样的身份,自然对齐王言听计从,亦步亦趋。 这两人听齐王这样的指挥,两人都有些恐惧,可旋即一想,富贵险中求,家族把他们送到齐王身边也就是要他们好好的去讨好这位王爷的。 既然这样,那么只要是合乎王爷心意的事情,他们也就只能按着他的意思去这样做了。 旁人那就对不住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旋即就都向着齐王表了一定照办的忠心。 齐王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一刻钟后,马球赛正式开始了。 裁判的手才刚刚挥下,齐王就已经一马当先,率先冲出。 另外一侧,安钰之似是毫不示弱,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冲到了那一颗小小的圆球面前,同时挥杆。 萧静姝和另外两人跟在齐王之后略略落后几步护住了他的侧翼,萧静姝其实很纠结的觉得,当齐王和安钰之对上了的时候,她和其他人,就好像变成了多余的一样。 不过片刻之后,她知道自己的感觉果然没有错。 他们其他的六位队友,果然变成了多余的摆设。 今日球场之上,齐王和安钰之针锋相对一点不让。 在旁人看来,这是因为两人昨日的私怨延绵到了球场上,但在萧静姝来说,她的心情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真的觉得,今日在球场之上的安钰之,看似挑衅,但他实际上却是极为冷静的。 他冷静的挑衅着齐王,冷静的像是操控胯下的马匹一样的逗着齐王,要他往北就往北,要他往南就往南,他把自己当成了疯牛面前的那块红布,时不时的就挥舞两下逗着对方,让齐王气的心痒痒,瞧瞧瞧瞧,他简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齐王心绪翻腾死追不放 他们两个跑去一对一了,萧静姝却趁着球偶尔到她手上的机会,连续绕过了原本盯着她的那位对手进了好几球。 大约是因为她是个姑娘的关系,对面常山郡王队伍里的那位青年男子有几分束手束脚,这倒是的确给了萧静姝可趁之机。而常山郡王那边的主力安钰之却又跟齐王纠缠不休,这所以比赛渐渐就成了一种僵局。 作者有话要说:迟一点还有一更最近更新时间大致不会太稳定但是日更是一定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你来我往,彼此有来有往,你进一个我进一个,除掉那纠缠不清的两人,场面上看上去竟然是有几分和谐。 但萧静姝的心却一直提着。 她没有忽略,先前她刚刚走开背对齐王,他好像就跟另外两个球手交头接耳了好一阵。 齐王是何等跋扈的性子,在球场也就是“打打打”,不讲策略更不讲迂回曲折的一个人,他们私下交谈说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而要针对的人,在场上也没有别人了。 萧静姝放了八分的注意力在球上,另外两分,却是放在了你防我守,彼此都不肯放松的那对“冤家”身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困,马乏。 距离球赛结束,大约还剩下一刻钟的时间,而比分却刚好打平。 齐王的手放在背后,悄悄比划了一个手势。 旁人看不懂,但另外两位球手却陡然之间精神一振,心领神会。 二人驾驭着胯下已经开始渐渐缓下了速度的马匹,驱策它们靠近了安钰之的方向。 不知不觉的,那三个人就已经针对安钰之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圈内,正是齐王和安钰之二人。 身在圈中之人仿佛毫无所觉,他神情专注,下巴上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汗水,那汗珠划过坚毅而流畅的下颚曲线,慢慢落在了他身下枣红马的背上。 安钰之今天骑的是一匹蒙古马,论耐力实属上佳,这会儿也不见太多的疲态,但要比个头,却是远远不如齐王他们这一侧的伊犁马了。 不过他自己身材高俊挺拔,骑在马上的英姿凛凛,反倒衬得那马也多了几分神骏而已。这会儿直面齐王,竟也丝毫不逊色。 齐王已经注意到了其他二人的包抄,面上隐约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 安钰之,你去死吧! 就算是安家嫡子,敢打他的脸,也只有死的份! 杀鸡儆猴,他要是还能容安钰之活下去,日后他在京中的颜面何存,威风何在! 恰好,这时候一个球传到了安钰之手里。他手中球杆轻挥,那马球像是被黏在杆上一般,随着他身体的轻微挪动而移动,只是随着他微微弯腰的动作,原本处于他左侧的那人却忽然像是马失前蹄,那一匹身材高大的伊犁马顿时“恢恢”嘶声高叫起来,高高举起了前蹄一下子就往安钰之的方向滑了过去。 这一下,安钰之身下的马匹仿佛是陡然受惊,当下也是嘶声连连,竟不受控制的往前方载去。 安钰之连连勒缰都毫无效果,而在他面前的齐王露出了冰冷的笑容,却在刚才就已经为了夺球,而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马球杆! 那金属包浆的马球杆头,正正对准了安钰之的脑袋! 这一挥下,就是血溅五步的死局! 左有马蹄,右有包围,前有凶器!生路何在? 场边,已经有不少贵女发出了惊呼,竟是不由自主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而心软一些的贵女,更是已经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马球场上出意外死人是常有的事安家二郎这样俊俏的郎君,也脱不了这样的命运么? 齐王这势在必得的一杆挥下,却只听见“砰”的两声响。 这重重一杆,末了却打在了安钰之的马头上,当下血色四溅,可见若这一杆是挥在了人身上,会造成何种伤害。而安钰之自己则是摔落在了泥土之中,头上鲜血淋漓,一时生死不知。 齐王定睛一看,却瞧见阳光之下,在草地上滚落了一枚铜币。 就是这一枚铜币,方才打歪了他的动作,让他这一杆挥出却击落到了他处。 齐王凝目四望,却找不到,究竟是谁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了那个该死的小子。一枚铜币却能击偏他的马竿,这力量相差何止一点两点?齐王回想起来,也觉可怖。 不过方才志在必得的一击虽落了空, 一侧,萧静姝缩回了自己方才伸进了马球袋里的手,偷偷的松了一口气。 安钰之,救你一命,能抵这份人情了吧? 到了这个时候,常山郡王他们那一队其他的人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急急的跑过来,场边候着的大夫也被招了上来,至于球赛,则是紧急喊停了。 大夫仔细瞧过之后,说安钰之是头部震荡,不过没有性命之忧。安家的几个小僮过来把安钰之抬了下去包扎救治,而他一直双目紧闭,瞧着竟有几分可怜的苍白。 他是伤了,球赛却还要继续。 齐王这会儿就得意了:常山郡王他们那边最大的帮手安钰之下了场,临时换上来一个,配合不默契不说啦,就是自身能力也是二流选手。 嗯,齐王表示,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秀场了。 在萧静姝是另外两人的全力配合之下,齐王殿下得意洋洋的拿到了这场比赛的胜利。 从始至终就在场边观战的美姬杜好好,当场给了他一个香艳的飞吻,齐王当场就冲着常山郡王比了一个特别下流的手势,气的常山郡王脸色铁青,暗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齐王这会儿才傲慢的看向萧静姝,点了点头:“虽然说不是靠你赢的,不过算你没功劳也有苦劳,你我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萧静姝恭敬的弯了弯腰:“小女多谢殿下大度。” 齐王“嗯”了一声,趾高气昂的过去搂住了杜好好的纤腰,对另外几人说道:“我一早就在望江楼定了庆功宴,咱们去饮两杯。” 萧静姝一直等他走了,这才起了身伸手擦了擦颊边的汗水,对聚拢来又是送水又是给她擦汗的两个大丫头疲惫的挥了挥手:“叫人去查一查,安钰之现在住在哪儿回家准备一点,我们尽快去探病。” 春华和秋实都露出了十分古怪的神情,彼此对视一眼:什么时候这么有同情心啦? 当探查到某人现在的居所就位于他们家隔壁的时候,萧静姝只能说,“这世界好奇幻”。 怪不得昨儿个晚上她朦朦胧胧的好像听见隔壁有人进进出出呢,原来是搬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新邻居啊。 不过,她心里的疑惑却是: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精心策划的“看似巧合”? 只是,根据离火会的回报,这座宅子十几年前就已经被人买下了,虽然像他们萧府一样一直空置,但这么一说,倒又不像是精心策划要做她邻居的处心积虑了。 萧静姝叫人带了一些适合病人的人参鹿茸之类之后去隔壁探病,秋实刚在门口敲了两下门,愁眉苦脸的门房就过来应了。 瞧见几位姑娘,那门房似乎是愣了一下:“几位是?” 萧静姝已经听说了,这宅子门口罗雀半个来探病的访客都没有。 本来,她以为安钰之是为了常山郡王打球而受的伤,哪怕是出于宾主道义,常山郡王也该来探一下安钰之的病的。 但常山郡王没有来。 大都人情冷暖,竟是如此让人心寒。 想一想,倒也难怪。若常山郡王那一日赢了还好一些,偏偏就因为安钰之的受伤,本应该占了八成赢面的球赛却输掉了,白白送掉了看上眼的美姬,常山郡王要迁怒怪罪也是难免。 一想起曾经风流内蕴的安钰之如今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萧静姝不知怎么的,就有种很淡很淡的内疚感。理智上来说,她当然知道这事儿其实不关她的事,她的请托也肯定没有重要到让对方做出这样决绝的决定,可是作为诱因之一,她还是觉得不来看一看这个家伙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 所以她静悄悄的来探病了。 这座宅子也是一样的占地广阔,屋舍连绵,但空空荡荡,没个人气。 萧府没主人在的时候还有小动物,还有蔬菜瓜果,但这宅子一路望去还能看到蜘蛛网和没有粉刷而斑驳掉落的墙壁,竟是显得这样颓败,就好像迟暮的老人。 这么一路走去,就让人觉得凄凉了。 门房领着她往里走,一路有些歉然的说道:“萧娘子别介意,主子这会儿遵医嘱不方便走动,所以您还请移步,到我们主子的寝居一行”看萧静姝神色淡淡,他慌忙补充道,“主子的寝居里安了屏风的,您若是觉得不便,便隔着屏风和主子说两句就行。唉,咱们主子也是可怜,孤零零的独个儿躺在床上,连个探病的亲友都没有” 萧静姝“嗯”了一声算作答应了:普通情况底下进男人的睡房是不太合适,但是既然是来探病,总不能要人家卧病在床的人非要挪动起来走到别的房间再见面,万一这一挪两挪的挪死了,做客人的可就罪莫大焉。 不过她却不太相信这门房话里的“可怜”,因为她总觉得,像安钰之那种英华内敛的人,是不管在何种困境之下都不会让人觉得可怜的,如果真的出现了那样的状况十有□□一定是那家伙为了博人同情装的。 她只是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好奇,那家伙到底伤的有多重? 先前只见他血流满面,当时她都有些慌了手脚,不过皮肉伤也是可以血流满面的,流点血死不了人的对吗? 等跨进了安钰之的卧房,萧静姝呆了一呆:她本来以为安了屏风是托词,结果一进门,真的看见屏风把这不算大的卧房隔成了楚河汉界,而她现在的位置,压根儿就看不到床上的人,只能瞧见有个人躺着而已,连床上到底躺着的是谁都看不清呢! 不过,听她进了门,床上的人就开了口:“萧娘子来了?请坐吧。” 安钰之原本磁性动人的声音如今带着一种淡淡的虚弱和低哑,倒完全是病人的声音。 萧静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下人过来奉了茶。 她下意识的拨弄着手里的茶碗,茶汤浑浊,是她不喜入口的那种煎茶,所以她一口没喝。 她开口问道:“安二郎你的病情怎么样了?” “萧娘子这是关心我么?”声音里像是带上了几分淡淡的雀跃。 “您要觉得是,那就是吧。”她回答。 “我的头很疼呢。”安钰之轻轻回答,“不过知道有人还关心我,特意来看我,感觉就像是突然好了很多。” 萧静姝沉默片刻,突然开口:“安二郎,我欠你一次。”她说的爽快,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这一次,算是我欠你的,下次你若有求于我,我也会为你做一件不有违道义和良心的事情。” 不管对方到底是有任何他自己的理由,他帮了她就是事实,哪怕是顺带的呢,她也不可能这样忘恩负义,与其被对方“讨债”,不如自己爽快点儿就好了。 她说的直爽,安钰之却似是低声一笑。 片刻之后,他轻声说道:“那么萧娘子给我读一些书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意:“我这些日子要卧床静养,穷极无聊,下人却喜欢大惊小怪,不许我看书也不许我动弹,闷也闷死了。萧娘子若有时间,就给我读一些书,来打发时间就好。”似乎是知道萧静姝一定会答应,他续道,“书就在你的左手边的柜子上。” 萧静姝站起身来,走到那边一看,果然有着十分丰富的藏卷。 她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中间的隔帘,狐疑的开口:“这就是你要我做的一件事?” “是啊。”他答允的爽快,“这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呢。” “好。”萧静姝一口答应,丝毫没有自己占了便宜的不安,道,“既然这是你的请求,那你养伤期间,我都会为你来读书。希望你不要听得烦了才好。” “好在我们两家是邻居,过来也方便。”安钰之轻声说道,“否则我还怕坏了娘子的声名呢。” “呵呵。”萧静姝“呵呵”一声表示了心底的“”,却从中挑出了一本游记拿在手里,坐回到了位置上去,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就在萧静姝柔声细语的给安钰之的时候,圣人刚刚走进薛皇后的崇义宫。 看见圣人高瘦的身影,薛皇后起身过来迎了圣人入殿,潘宝生在一旁边悄悄的示意伺候的宫女们将膳食送上来摆好,然后就都很识趣的退下了:帝后多年,情爱甚笃,哪怕是刚做上崇义宫总管的潘公公也知道了这个恒久不变的规矩,皇后娘娘喜欢像寻常人家的妻子一般和圣人相处。她喜欢亲手伺候圣人饮食,旁人不必插足于两人之间。 不识趣的,硬要拿宫规说话的,早就已经不在这崇义宫中伺候了。 实际上若是有外人在此,大约会觉得很惊讶:这几年百姓负担甚重,税务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旁人总以为陛下横征暴敛,宫中必然是锦衣玉食,但这几案上一共就是六样小菜,分量不多,虽然做的精致,但用的并不是多高大上的食材。 别说是旁人想象中的鹿蹄鱼唇了,就是荤腥也就两样而已。 皇帝和皇后却吃的很香。 显然,这就是他们素日的饮食了。 等到将几案上的饭菜一扫而空,看着宫人过来收拾了碗筷,圣人这才对薛皇后说道:“梓童,这些日子下来对几位伴读的小娘子有什么看法?可有腹案了?” 说起这事儿,薛皇后略略皱了眉,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 她摇了摇头:“安娘子的性子有些清高倨傲,尉迟家的那个简直就是个野猴子,至于郑娘子么我就觉得她心机太重了些。” 圣人看着她微微一笑:“那你们家那位表呢?” 这说的就是和薛皇后沾亲带故的萧静姝了。 薛皇后嗔怪的看了一眼圣人:“怎么平白的拿她出来说?她?身份上就不合适了呢。妾身可从没考虑过她。” 圣人先是略略一愕,稍一思索,心里便觉得像是涌过了一阵暖流。 夫妻这么多年,哪里会不知道皇后的性子。 萧静姝便是娘家的身份再低,就是光凭她和皇后是表亲这一点,若是皇后有私心想要提拔娘家,怎么说也是足够了的。何况这几年他正大用萧峻,提拔萧家,论身份,倒也并不算太低。 偏偏薛皇后说她身份不合适,这说的就是她娘家人都要避嫌,她当年刚嫁给他的时候就说过,她这辈子和他相濡以沫就已经足够了,她既然嫁入皇家,那就必然将他视为自己的天,也把自己的喜怒和得失摆在其他一切之前。 这么多年来,她的确做的很好。 “倒也不急,”皇帝说道,“梓童的性子温柔贤良,朕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哪怕是性子上有些瑕疵的小娘子,只要到了你手底下,肯定都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不是?那三位论身份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梓童且慢慢看,若真的一个也看不中”圣人说着笑眯眯的瞅了她一眼将尾音拖得老长。 “若妾身一个也看不中,难道咱们二郎就不娶妻了不成?”薛皇后白了他一眼,半开玩笑的抢白道。 “那倒不是,”圣人笑道,很清楚薛皇后不过是说笑,“不过这天下好女儿家不计其数,只要梓童不满意,咱们就继续挑下去,挑到梓童你满意为止,如何?” 薛皇后笑了:“陛下倒是纵着我的性子,怕是到时候就该二郎怪我了。” “他敢!”圣人虎了脸,“他要连孝顺两个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那就枉为人子了!” 薛皇后又被逗得“咯咯”笑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道:“圣人就哄着我吧。”她想了想,认真的说,“若说要在这三位里挑选,我自己是更中意安家大娘子一些。到底是娇养的贵女,这性子倨傲就倨傲一些吧,咱们二郎也是个烈火性子,不愁驯不服她。只是今儿个妾身听说二郎在球场上不慎伤着了她娘家哥哥,这事儿妾身是怕,那小娘子不哼不哈的,心里记恨咱们二郎呢。” 安钰之满面鲜血的重伤,在薛皇后口里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伤着了”。蓄意的一棍,也变成了“不慎”。苦主记恨本是人之常情,薛皇后却断断容不下这种常情。 圣人却全未质疑这些。 他道:“梓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安家将安钰之除族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大事。这件事,虽然私底下有眼线的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最少台面上还没有流传开来。 薛皇后自然疑惑,看向圣人询问究竟。 皇帝把安擎苍上的密折给皇后念了一遍,看向皇后有些讶然的眼光,他笑道:“安家以前是很有风骨的,但先皇和朕这几十年来待安家嫡支都极冷漠,这不得立功,爵位就每代递减公侯子爵他们还能再撑几代?如今安家到底也是忍耐不住了。他们啊,是借安钰之的这事儿给咱们作态呢,哼,什么风骨,哪里比得过荣华富贵!照朕看啊,就是前陈那些皇帝宠着这些读书人宠出来的祸患!” 皇后沉吟着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妾身也就放心了。” 皇帝看向皇后笑道:“听梓童话里的意思,更中意安大姐儿多一些?” 薛皇后点头道:“尉迟喜欢舞枪弄棍,她这性子,是个受不得气的。二郎府中已有侧妃,再将她赐过去,倒成了一桩委屈的事儿,委屈了她,也委屈了尉迟将军。为边塞安稳计,妾身看,她不合适。至于郑娘子,性子是好,功课也好,平素和咱们安荣玩的也好,但就是样样好,这比妾身当年在闺中的名声还好妾身总觉得心里不太安稳。倒是安大姐儿,除了高傲这一桩,别的□□出众,竟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皇帝听她一样样的细细说来,不时微微点头。 其实薛皇后说的这些,他倒并不是很在意。他们的大儿子越王自小有咳疾,身体虚弱,今年又查出来得了消渴之症,怕是寿算无多。虽说越王的长子,他们的长孙去年已经出世,但他们也都怕,长孙继承了越王孱弱的毛病,现下看着倒是还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 国赖长君,这帝国日后十有六七成是要交到齐王手里的。 给安荣公主挑的几个伴读,除了萧静姝之外,另外三个人的身份都很合适,对皇帝的男人的眼光来看,这郑娘子就算心思重一些也没什么,只要驾驭得住,再烈的马,也就是给人骑的,何况要统领六宫,没些心机手段,还真应付不来。 只不过呢,皇帝只圈了大方向,在这内部的选定,他就一概交给了皇后,这也算是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安稳相处的共识之一。皇帝哪怕没兴趣,也照样听得认真。 等皇后说完,圣人点了点头,旋即轻轻叹了一口气:“上月大理寺接到了突厥那边送来的信。仪清缠绵病榻,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皇后神色一凛,面上露出了几分惊容。 皇帝口里的义成,说的是远嫁突厥快十年的大公主仪清公主。 仪清公主是当年教皇帝人事的一位宫女所出,十年以前突厥来求亲,皇帝就将她嫁了过去。 仪清公主哭过闹过,最后却还是乖乖的披上了嫁衣,苦寒之地一去三千里外,几近音讯全无。 大梁和突厥能维持这么多年,一方面是因为开了互市年年交易,另一方面,仪清公主却也是功不可没。如今她不久于人世事情怕是就要起变化了。 皇帝瞥了薛皇后一眼,看她面色凝重,知道她很清楚这中间的重要性,续道:“朕今年就要对高句丽再次用兵,一洗我昔年的心头大恨!朕为此已经整整准备了三年!可若朕一边举倾国之力攻伐高句丽,一面突厥又来劫掠,我们大梁,怕是打不起两线的战争”他的面上现出了一抹愤愤,压低了声音道,“所以,突厥万万乱不得,只恨仪清这病来的太不是时候,若是早几年或者晚几年,都不致让朕忧心至此。” 薛皇后一脸迟疑和不安的看向皇帝,半响这才咬牙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若仪清有个万一,那咱们的安荣”难道陛下为了稳住突厥,竟是要再嫁一个公主过去? 她的面上,痛色一闪,细白的牙齿咬住了嘴唇,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大公主就是仪清,二公主早逝,三公主就是她的宝贝儿安荣。 要是再要和亲一次,要把安荣嫁过去?她怎么舍得! 那真是要了她的命!仪清当年身体那样好,不到三十就要死在突厥了,她的安荣今年才十三岁,她是万万舍不得的! 皇帝疼惜的搂住了薛皇后:“梓童,别担心,朕怎么舍得你们母女?安荣,朕是必定会让她在京都找一户平实人家低嫁的,看着她在朕和你的眼皮子底下嫁人生子,谁敢待她不好,朕诛他九族!不过像百多年前那样封个宫女怕是不成,毕竟是咱们主动要维系突厥那边的关系,朕就想着”他凑到了薛皇后身边,“梓童觉得,那萧娘子如何?” 薛皇后错愕的抬起头来。 皇帝说道:“论身份,她做过公主伴读,规矩上大致应该不差,朕想着,举手投足也有贵女的风范。朕还听说她个头高挑,身手不俗,到时候朕和梓童多给她一些陪嫁,照着长公主的待遇给她,这样去了突厥,应该也能活的滋滋润润的,梓童以为如何?” 薛皇后想了想,倒是笑了起来,拿手里的团扇轻轻敲了敲皇帝的额角:“圣人这是早就想好了吧?不然怎么会请林宜芝来做教习老师?”林宜芝讲的最多的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教的就是顺从如今想来,圣人他,是早有预备啊! 圣人“哈哈”一笑,知道这就是她同意的答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每一天给安钰之念书,萧静姝和他之间都有一道屏风之隔。 安钰之既然提了希望她把这件事当做是“你来我往的回报”,那么不管这两件事之间究竟是否等价,萧静姝就都尽心尽力,最少,这样她心里平安。 因为在这件事上上了心,即便是隔着屏风,萧静姝也照旧能感觉到对方的反应。 他不喜欢四书五经,似乎也不爱兵书,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听着,除了清清浅浅的呼吸,几乎不会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反倒是她读一些类似于天工开物之类的杂记的时候,他听一段,就会忍不住出言讨论几句,显然对这些部分的兴趣更大。 萧静姝对此有些讶异,终于有一天忍不住问了出来。 安钰之笑道:“你我自小生于富贵锦绣之乡,那些所谓下里巴人的生活,我们一天也没经历过。但或许正因为没有经历过,那些描述平凡朴实生活的只言片语就更显珍贵,真让人觉得有趣了。”哪怕说的不过是简单的什么养猪养狗的方法,种果树种地的指南这类,他似乎也能从干涩平淡的字里行间听出乐趣来。 简直是个怪胎。跟她一早勾勒出来的“安钰之”的形象,一点也不一样呢。 萧静姝若有所思,眸光淡淡的投向屏风另外一侧若隐若现的人影:“但觉得有趣,和心生向往之间是天差地别吧?” 这些日子京城的贵族圈子沸沸扬扬的就是在讨论“倒霉”又作死,最终导致自己被家族放弃了的安钰之。 但安钰之固然是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倒霉鬼,更被人诟病的却是不顾亲情的安家家主。 萧静姝这些日子在宫中见到安采薇,她表面上依旧是一副骄傲的小公鸡的神态,但眼见得日益憔悴,神思恍惚,显然心里备受折磨。 想来也是,安采薇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 萧静姝隐约觉得,安钰之在布一局很大的棋,大约除族这件事,他是以己身为棋子,深入险地,所图必大,所谋必深。 她肯定,他是一个有野心,也手腕,也有远大目标的人。 何况,一个人如果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那么萧静姝不得不讲,她心里对这个人就更多了几分提防。可他如今却说自己觉得平民生活很是有趣她终于是没忍住,淡淡刺了他一句。 安钰之似乎是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略略低哑,却像是带着一种小钩子一般的挠的人心里痒痒的:“我听说萧娘子和江湖人士往来甚多,武艺放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好手,那么萧娘子梦想过要放弃自己现在的所有去混江湖么?” “”萧静姝微微沉默,片刻之后这才开口道,“刚刚学武那两年做过这样的梦。但年岁益增,便知身上担子益重,纵有此心,也再不敢胡思乱想了。” 她说的是真话。 那时候她娘亲何氏新丧,家中老太太管着家里,而老太太那会儿一门心思就是要让她爹续娶纳妾开枝散叶,待她甚为苛刻。 从有娘的孩子变成了没娘的孩子,萧静姝心里苦。 那时候萧峻待她虽好,但也就是当她是个孩子那般的好,根本不会像这两年一样给她什么定心丸吃,对前途,萧静姝只觉得一片渺茫。 看不见未来,也就生出过一走了之的念头。 索性那几年终于也是熬过来了,现在她的生活正在一点一点的好起来。 “嗯。”安钰之轻声肯定了她一声,语调温柔,“所以若大事砥定,安某心里其实更愿意退隐江湖,过一些简单平凡的日子,但如今人在其中身不由己,萧大娘子自己也是红尘富贵场中人,咱们便不要互相取笑啦。”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萧静姝就已经挑起了眉头似笑非笑,待他一番话完,萧静姝就忍不住嗤之以鼻,冷笑开口:“我记得野史记载,李斯在被砍头之前,还在念叨他小时候身边的那条大黄狗,他权倾天下,但却到最后穷途末路之时,无路可退之际,这才起了后悔没有急流勇退的念头。前面风光那么多年,一步一步往上爬,他想起纯真质朴简单生活的时候又有多少?有这样的先例,我觉得安公子的心向往之很有些可笑,因为哪怕你有朝一日真的‘大事砥定’,那到了那个时候,也自然会有更多的事情冒出头来,推着你逼着你往前走,只要生命不止,就总会有更多的野望,不是么?”她隔着屏风看像对面,寸步不让,“我有野心我承认,所以我一早就不做什么江湖梦了。”不要说是江湖梦,就连什么低嫁良婿相夫教子安度此生这样的梦,她也早就不做了。 作为一个女儿,当知道自己爹爹迟早是要造反的那天,她就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不论造反成与不成,她都注定不能平凡,也不能让自己流于平凡。 若不是有这样的觉悟,她又为何要来京都,在萧家后宅她可以横行无忌,但在大都,却要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早就已经一点一点想的明明白白。 这一回,换安钰之静默了。 半响,他这才低声的像是苦笑了一声:“萧大娘子就这么不待见我?你来这里也不过是第七日,就已经不耐烦看见安某了么”说的这样直接,分明也是跟他讲,你这个虚伪的家伙,满肚子的黑心还要装纯洁别装了! 萧静姝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借题发挥。 她本来不是那么情绪化的人,但面对安钰之,或许是因为所谓“野兽的直觉”,她就是始终都嗅到了安钰之身上让人不由的畏惧乃至于生出高山仰止感觉的那种铁血腥味。就因为她心里不安定,所以面对安钰之的时候老是生出想要敲打他,扒掉他的和假面,时不时刺他几下的那种冲动。 她含糊的嘀咕了两句,特别含糊的解释着说“不是不待见而是”而是什么又说不出口,好半响终于跺脚道:“是啦安公子,你的伤还没好么?我也给你读了七日的书了,咱们到底是男女有别,这差事” 安钰之听出了她话里的不满,苦笑道:“你不想来了?” “我听安公子你说话颇有条理,想必自己看书还能快一些,又何必还要我来呢?” 他叹了一口气:“就知道红袖添香这种福利不会太久的” 安钰之摇了摇铃,下仆们很快的过来,听他的意思搬走了房中这些日子始终尽忠职守的阻隔在两人之中的屏风。 萧静姝一眼望去,那男子依旧有若芝兰玉树,哪怕是头上缠着的白色布条,因为那一日失血而显得格外素白的面色和寡淡的唇色,也掩不了他身上的那种风华过人的气度。 安钰之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眸光亮的惊人:“萧大娘子既然不愿再来,安某也不能强迫。虽然可惜这样少有的平稳时光,但也不能强人所难。只是如此算来,你还欠我半桩事。” “”还有没有绅士风度啦? 前面笑嘻嘻的这好那好什么都好,到了这会儿,就开始跟我斤斤计较,说什么一桩半桩 萧静姝心里忽然憋了一口气,闷闷的:“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别得寸进尺啊! 安钰之的唇角浮出了一丝苦笑一一一一他哪里会看不出来对方情绪的变动,正因为那人明里暗里都是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又对他这样肆意揣测,这种油盐不进难搞的不得了的姑娘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他正了正色,朝着萧静姝低了头说道:“安伯父将我除族,但我并不因此而伤心。因为如今大都的安家,我原也没有什么舍不下的,我唯一担心的,那一家人当中也就只剩下薇姐儿一个。她自少和我交好,性子虽然傲慢一些,但还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儿。如今我是再无力庇护于她,还希望娘子日后在宫中,替我看顾她一二,”他略略一顿,面上显得极为恳切,“当然,是在娘子力所能及,不至于连累自身的情况之下。若娘子肯应,那安某,在此谢过。” 萧静姝有些讶然:“你让我在宫中看顾她?你的意思是,她在宫中会有危险?” “”安钰之无声的点了点头。 宫中会有什么危险? 安荣公主虽然是个自私的性子,但表面上做的光称,连高声命令她们几个都不会。况作为伴读,若有行差踏错名声损伤,倒霉的不只是她们自己,连公主也会被牵累。 就算是为了安荣,她的那几个至亲之人也不会下手算计她们的。 宫中也就那么几尊大佛,其他的妃嫔连个子女都没有,战斗力不成气候的紧,萧静姝压根就不认为她们有算计安家嫡女的能力。 这么一想她若有所悟,又看了安钰之一眼:“安二郎你言下之意,到底什么样的状况会需要我的看顾?是于她有害,还是实际上于她有益但她不会喜欢?” 这问题问的一针见血。 从他简单一句“看顾一二”就想到了“安采薇不希望但可能于她有益”之事,安钰之略略有些讶异于面前女子的思维之敏捷,片刻这才笑道:“萧大娘子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那自然应该是有了啊,不是吗?” 萧静姝“嗯”了一声:“这大梁朝,配得上安家嫡女的人并不多,不是吗?” 她和安钰之对视一笑,虽然笑容都温文可亲,但彼此心里升起的倒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而是这人真的要多加关注才行。 萧静姝很快的得到了石宏那边关于离火会决定的回复:他们相信了她关于气候会变冷的判断,而因此着意查探突厥动向,发觉今年突厥犯边次数极为频密,而草原上有流言蜚语传入关内,说是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突厥也因此冻死了牛羊无数,假若他们想要安全平稳的度过这个冬天,大么大约,只有向大梁朝劫掠一途。 这证明了萧静姝之前的判断,可离火会的问题是:她如何能肯定,这天气会一年比一年更冷? 气候的变化一定会造成政治上强弱和主动被动的改变。 这也是萧静姝在发现了小冰河时期的各种细微征兆之后,非常重视这件事的原因。 离火会是发起自底层的组织,像这样的组织,最不缺少的就是人手。 萧静姝是想要借他们的人力和财力来人工创造神迹,但她始终贯彻的是神迹不能凭空而来,不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也就是说,神迹造成那一刻的轰动效果可以是人工,但结结实实的人望和名望,才是牢不可破的根基。 历史上,无论是会撒豆成兵的张角,白莲教的唐赛儿等等利用“宗教”来鼓动民众的人,他们的人望也不是完全靠秀神迹的,而是由一件一件的事实来组成的。 比如后世被黑出了翔的张角,实际上曾经活人无算,随之带来的是他后来振臂一呼从者如云如雨,黄巾众虽然没有完全的结束汉朝的统治,但完完全全的动摇了汉朝的根基。 萧静姝曾经在后世的论坛里看过张角为什么会失败的原因:汉朝还是世家的汉朝,而角哥很可惜的,就是个穷草根啊。 那年头可没什么丝逆袭高帅富之类的奇迹,在书籍和教育还没有普及的时代里,超过一半的读书人是出身世家,这样的根基在那里,张角的失败就是一种必然。 可某些方面来说,张教主还是给后人造了一个很好的榜样,那一条路只要做的足够聪明,并不是完全行不通的。 后世科学昌明,人民并不敬畏神明,但这个时代 给自己脸上贴好多好多的金,还有相应的事实基础,是一定会有无数的民众站起来的呐。 萧静姝想了一想,对石宏特别诚恳的开口:“有些事情我无法保证,但我只能说,信任是合作的根基。而信任从来不是一件两件事就能够构成的,而第一件事,总会有人需要冒险。你们若不愿意冒险,那这件事就无从谈起,不是么?” 石宏凝神看着她,慢慢说道:“若只是关系我一个人,那我自然可以做这个主,可这件事关系的远远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一个决定,我们可能要付出超过大半的人力而那,是近万之数。萧娘子轻飘飘的话,似乎并不够。” 萧静姝问他:“那你待如何?” “不是我要如何,”石宏纠正道,“是我们会里最后做出的决定。我们这一次可以按照娘子的意思倾尽全力,那么相对的,我们想要萧大人的一句承诺,”他顿了一顿,“我们相信南陈帝裔的一诺千金。” 萧静姝皱了眉:妈蛋果然我的承诺不值钱啊,说是找我合作其实是要找我爹合作 “何种承诺?”她一连串的说道,“首先我不一定对我爹具有那么大的影响,其次有些承诺,许下了未必能做到,其三,我更没有资格代我爹下这个决定。” “不,你有。”石宏深深的看着她,“萧郡守让你独自入京,这就已经是旁人很难获得的信任了,作为郡守独女,你的优势得天独厚,但你的劣势也一样明显所以你需要我们,我们也需要你,这才是真正的双赢。” 她的优势就是血脉天性,而她的劣势就是身为女人的男女天然差异。 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很明白。 这也是萧静姝不安全感的来源,假若她是萧峻嫡子,那可能她不需要冒险,也不需要干什么神棍的勾当了。 萧静姝皱了眉:“那你们到底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半夜的飞机回的中国。 作者她妈妈精神分裂。 这两天可能更新会比较不稳定。见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和石宏一起前来的,是那个集娼门和千门大成,和萧静姝身形相近的红姑。 她这时候显然是被他们磨磨唧唧的说话给闹的不耐烦了,站出来朗声道:“萧娘子,这事儿不如还是奴家来说吧。奴家三岁多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被拐子拐了卖入了。若不是家师怜悯,我怕是现在还在做皮肉生意,像众多姐妹一样没个下场。这么多年来,就我这一双眼所见,咱们的那些姐妹们当中,不错,是有不少是她们自己乐意做皮肉生意的,但更多的是像奴家这样,并非心甘情愿,也并不是好逸恶劳,而是别无选择的就被从此限定在了那一方小院里,即使是有心为善,但终究是永世不得翻身。大梁朝户籍制度严苛,让奴家这些人根本就永生永世都没了盼望。我们娼门这一脉,宁可倾我们所有,只求有朝一日有望得脱苦海。”红姑紧紧盯着萧静姝,生怕她脸上露出一丝一毫的鄙夷,“银子,我们不缺,人脉,我们也不缺,但这些都是我们娼门拿那些臭男人们看不起的皮肉生意换来的,我们从始至终也没想过要把这些白白奉献给别人,只有萧娘子你,现在也许是我们唯一的盼望。” 大梁朝对于阶级和阶级之间的管理特别的严苛。 一日入了那些肮脏地儿,想要再爬出来,就几乎成了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甚至于哪怕是嫁给了良民乃至于贵族,孩子也还是天生就低别人一头。 对于红姑来说,她虽然只在呆了一年多,并且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孩子,也一直保持着清白之身,但只要她身入风尘之地一日,这个印记就深深的打在了她的身上,一世都不可能洗白。 红姑这样性格刚硬的人,当然并不甘心永生永世这样的沉沦,此事显然已经成了她最大的执念,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她一面说着,目中渐渐泪光莹然,显得十分动情。 萧静姝静默的听她说完,面上既无鄙夷,却也没有某些人以为会看见的同情和怜悯。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石宏,疑惑的追问红姑:“红姑你想要的是取消妓籍?” 红姑目中一亮。 她皱了眉头,“你知道,这件事的阻力会有多大么?”她摇了头,“这不是我,也不是我爹能给你们承诺的。”要消除妓籍,再扩大一点就是消除贱籍的存在,这要拨动的是很多既得利益者的那根弦。 若是强硬的自上而下下令,且不说萧静姝根本不觉得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能做什么承诺,就算是现任的皇帝,恐怕也根本不敢冒着触怒广大归罪贵族阶级的风险,给他们承诺什么。 红姑一听激动了起来:“我不是要取消妓籍,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把至少给我们这些人一个盼望。比如,允许我们拿钱赎买我们自己的身份” 萧静姝摇了摇头:“如果良民的清白身份可以拿钱赎买,那成了什么了?那岂不是把严肃的户籍制度直接和金钱挂钩了?这个先河一开,后头既之而来的就是卖官鬻爵,甚至你们财一露白,暗地里的那些黑心官吏只会对你们更多的盘剥。”她摇了摇头,“这条路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这么一说,红姑就急了,她正待要再说什么,萧静姝却看了她一眼说道:“但你求的也不是毫无希望。有些事情,是一理通百理通。我想要你们离火会的人手,是为了建立人望,而对你们来说想要改变人们对你们的固有印象,别人帮不了你们,归根结底也是只能够靠你们自己。”既然娼门自己送来,萧静姝心里也有些规划,这会儿她心里的想法就更具体了起来:后世的娼门是由明转暗,除却交易的那个部分,娱乐大众的叫做娱乐圈。娱乐圈的成型固然要归功于电视的普及,但另外一面,又何尝不是因为体制的渐渐完善和人电视人的努力。 在历史之上,真正的消除贱籍是要追溯到雍正朝,而且其中阻力重重,雍正之所以能够改革成功,也许很大的一部分原因,还要归功于满清入关时候对江南读书人的大肆屠杀和文人脊梁骨的消失。 可是在这个时代,显然是不能够这么粗暴又简单的。萧静姝能想到的办法,也并不是红姑所以为的那样。 萧静姝是觉得,只要这些人有心也肯付出代价,其实想要转变人们对于妓籍者的歧视,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尽管,这需要很多年甚至很多代人的努力。 红姑却有些大惑不解:“娘子的意思是让我们也去赚人望?这怎么可能?” 萧静姝说道:“我有一个点子,叫做慈善义演。”她把慈善义演的概念细细解释了一遍,“比如你们某一天进行一场表演,让那些观赏者们花钱买花送给他们各自喜欢的表演者,而卖花所得的收益一大部分捐献给某一地受灾的灾民,这样的表演也许几个月只有一次,但若是能够大获成功,几个月一次也就足够了。不单单是受灾者会记住你们,就连那些买了花的人们也会引之为雅事,想必花钱也会花的更爽快。” 她说着,也许是因为脑力的激荡,渐渐的兴奋起来,站了起来来回回的踱步,眉目之间神采飞扬:“一年一年天气渐冷,北方的突厥一定会入侵我大梁边境。边境受灾,必定是苦不堪言。无论到时候圣人是决定出兵攻伐也好,不出兵置若罔闻也罢,那个时候就该你们出来募捐了。我手里有无数的绝妙唱词,到时候保准能够一炮而红,只要你们的表演能够感动人心,那么这慈善义演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失败。” 红姑也听得略略兴奋起来:“奴家手下从来不缺唱的好的姑娘,若是真如萧娘子所说那这事儿必定是十拿九稳了。那些读书人平时最喜欢沽名钓誉,连来青楼也要寻一个好听的名义,娘子这想法真真搔在了他们痒处,妙啊!” 萧静姝却没骄傲自满,想了想开口补充:“其实倒也没有那么简单。需得慎防到时候有官员盘剥闹事,乃至于灾民被人挑拨出来拒绝接受你们的收益这些都要小心才行,如果真要办,不如就放在夷陵做舞台,虽然是比不上京都热闹,但应该也差不了多少。主要是我爹在那里坐镇,能给你们庇护一二,挡去少许腥风血雨。” 她这么讲是出乎于谨慎,但是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格外认真又仔细的神情,红姑却“噗嗤”一下笑了,这回的笑容比先前的更多了几分真真切切:“萧娘子只管放心,您既然了这么好的一个点子,要是还能办砸了,那我也就没脸去见那些相信我的女孩子们了!” 石宏这时候也笑着开了口:“其实我们下九门想要的从来不多,萧娘子既然能为娼门设身处地的考虑,那么其实我们其他几门的要求,您也一定能够一一满足的。”他微微屈膝于地,“若萧娘子能时时都抱有此时的仁心,那么我对我们的合作,就充满了希望。” 萧静姝微微一笑:“过奖。” 萧静姝给萧峻去了信,把这件事跟他交代了一番。 在回应还没到来之前,她依旧是在京都静静蛰伏。 她答应了安钰之,说要在宫中略略照应一番安采薇,而安二郎也隐晦的点出了他的担忧,萧静姝在平日里上课的时候,就对情况多了几分留心。 要说安荣公主,这么一段时日的接触下来,萧静姝觉得她毫无疑问是一个挺有心机城府的女孩子,比如说几个人一起上课,安荣公主一般就是和安采薇走的比较近一些,而她待尉迟晓最客气,对她们另外两个人么,大约就只剩下面子情了。 郑慧心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到,平日里照旧是一般的说说笑笑小意奉承,待她们几个都十分友善,一时之间竟是宫中没人说她不好的。 这一日萧静姝照常去上课,她在宫外遇到了郑家的马车,于是就和郑慧心一块儿进了宫门。 郑慧心邀请她坐上了自己的车,见她欣然允诺,等她坐稳了这才开口笑道:“今儿个就凉了,我在床上稍稍赖了一会儿原还以为要迟了,谁知道正好遇到了萧家,这么一来我可就安心了。” 做公主伴读,入宫的时辰其实很早。像这样的秋冬之际,一般天色都最多只是蒙蒙亮,可萧静姝见过旁人迟到,只有郑慧心是从来不会迟到的。 萧静姝瞧见了她眼底隐约的血丝。 郑慧心在几个伴读之中,每一门功课都是中等偏上,不算最拔尖,但也绝对不会落后。 她身姿柔弱窈窕,要说以郑家的家教,她琴棋书画拔尖并不出奇,但论骑射,她也能将将只落后于萧静姝一线,这就让人惊叹了。 可萧静姝观察的细致,看的见她细腻白皙的芊芊十指上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茧子,这样的强度说明郑慧心在每天从宫中早出晚归之后,回到了家里还要再行加操。 以她这样的勤勤恳恳,不知道每天回家能不能睡足四个时辰? 估计很难吧。 “郑家姐姐竟也有懒惰的时候?我还以为就我对大都的天气不习惯呢,这又冷又干的,夷陵这时候可还没这么凉。”萧静姝当然没有揭破她观察到的事实,只笑着回答。 两个人寒暄了一小会儿,萧静姝忽然就拿出了昨儿个画画课上,师傅布置下来的作业跟郑慧心讨论起来,两人越是说,萧静姝心里就越是生出了惊叹:郑慧心的功底是真的打的结结实实的,一说起她的画,她能从构图,立意,落笔,甚至是下笔时候的力道心境做出十分详细的评点,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大家的气度。 萧静姝越是和她说话,就越是觉得,这姑娘平时就是在课上藏拙,若不是这样,她又怎么可能始终只是中不溜的成绩?她只是不知道郑慧心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作者有话要说:昨儿个我妈进了医院。那边要直系亲属24小时陪着床,渣作者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医院病床边上陪着。这一章是在她睡着的时候我赶出来的。白天我爸跟我换班。然后接下来三天都是我自己一个人陪着。我尽量多更一点,先这样了。大家见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也许是因为萧静姝眼中的疑惑意味有若实质,郑慧心很敏锐的就察觉到了。 她转头冲着萧静姝微微一笑,耳上带着的鲜红如血的玳瑁耳环轻轻摇晃,只比萧静姝大了两岁的少女,却俨然已经有了潋滟风情。 “姝可喜欢大都?”郑慧心撩了撩耳边的碎发,看着她微笑着问道,但不待她回答,她已经自顾自的小声说了下去,“其实我是很不喜欢大都的。只可惜我生于斯长于斯,日后也必定会在这里下葬,这一辈子,大约都不可能离开大都了。” 萧静姝隐约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 大都有大都的规矩和条条框框。这是一个到处都是权贵,也到处都是权利纷争以及倾轧的地方。 只要身在其中,就会身不由己的被它所限制,需要按照它的既定规矩来行事,半分也不容人紊乱。 而决定大都贵女在圈子里地位的,第一是家世,第二是嫡庶,到最后才是个人修养和学识。在她们这个伴读圈里,家世最好的是安采薇,父亲最能给她正腰杆的是尉迟晓,只有她和郑慧心,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可怜的小透明。 所以即便是郑慧心真的聪颖,以她现在在伴读生态圈中的地位,她也不可以显露完全。 “郑姐姐又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萧静姝想了一想,有些疑惑的问道,“我还以为,在课上咱们素来交流不多呢。我也不觉得郑姐姐是一个喜欢和人交浅言深的人呢。” 郑慧心笑着睨了她一眼:“我其实是很喜欢萧你的,最重要的原因也许是因为羡慕萧的无拘无束吧。” 萧静姝“哈哈”一笑置之:羡慕我的无拘无束?也许更多的理由,是因为她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利害冲突吧? 这一天课上,林宜芝给她们讲了一个故事:前朝有一年,饥荒蔓延,为了活下去,到处都是人吃人的事情。有一个双十年华的小娘子,她家贫困,眼看家人都要冻饿而死。她的郎君就拉着她到了旁边一户人家的锅子旁边,说他无法亲自下手烹煮她的妻子,所以问他们是否能够拿他的妻子和他们换一口食物吃。 这些吃人的人同意了。 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娘子就准备自己投身进那口大釜,好给自己的相公换一口活命的粮食。 故事到这里截然而止。 林宜芝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女孩子们,第一个点了尉迟晓:“尉迟小娘子,你来说说,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 尉迟晓一愣,直接站了起来:“我觉得林师给我们说这个故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如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别说什么人吃人了,就是前朝吃观音土树皮之类的事情,也是断断轮不到我们头上的!所以林师给我们讲这些,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嘛!我不懂,就算是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那我们也不必忧虑这些啊,不是吗?” 咦,居然回答的很有点儿章法嘛!这一次居然没直接说“换了我就提剑把那没用的男人杀了”这种话林师啊,尉迟这一次真的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啊,竟然还知道拿圣人的“英明神武”来堵你的口呢! 萧静姝在底下看着林宜芝的面色,忍不住就在心里吐槽了:林师啊林师,你明知道尉迟晓那个愣头青是在边关长大的,做事儿直来直去,这种讲什么三从四德的故事你说给她听,她大概真能提脚就把那男人给杀了,更别说什么出嫁从夫,夫要妻死妻就去死这种规条了。这种故事想要得出一个比较“正常”的,大概问一问郑慧心或者安荣公主是最有可能的,至于跑去问尉迟晓么,那就是绝对的自己找不开心啊。 林宜芝微微一皱眉,点了点头:“尉迟说的对。如今的确是天下太平,不可能会有人吃人的这种事情发生。那换一个例子,假若说有恶人冲进你们家里,非要你的命才肯放过你的至亲之人呢?”她的目光一转,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落在了萧静姝的身上,“萧娘子,你来说说吧?” 为什么居然会叫到我! 被老师点名回答特别不想回答的问题该肿么办 萧静姝开始是想按照标准回答“舍己救人”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先前和郑慧心的一番交谈影响,又被尉迟晓的一番说话所感染,她竟然真的说了心底最真实的看法:“若被恶人威胁之人是我至亲之人,那我相信,对方也一定至爱我,将我疼痛心伤感同身受。若然如此,那么我若不珍惜己身,最后我也痛,被我所救之人也一定心伤难愈,于我而言,宁可选择事后除恶务尽,务必亲手杀了那恶人替他报仇,也绝不会罔顾自己的生命去交换对方的,因为这样的交换,只会换他一世心中难安,换他一世内疚于怀。若对方非我至亲至爱之人,待我并非诚心一片,那我又为何要将这具父母所赐的大好有用之身轻轻抛弃,明珠暗投,岂非可惜?并不值得!” 林宜芝大概没想到平日里一贯也不显山不露水,低调静默的萧静姝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皱了眉头,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这会儿倒是安荣公主若有意若无意的站起来看了一眼萧静姝,按照“标准回答”给林宜芝解了围。 等下了课,几个伴读聚在一起,安荣公主拉着尉迟晓在旁边讨教射箭的诀窍,郑慧心微笑着坐在那边看着听着。萧静姝却过去拉了一拉安采薇。 自那一日马球赛后,安采薇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憔悴了下来。 看着这个骄傲的女孩子一天比一天的像是失了水的花朵一样从鲜花变成了满面枯朽,萧静姝这会儿将她拽到了一处人少的所在。 安采薇不明所以,一双疲惫无光的大眼睛淡淡的看了一眼萧静姝,皱眉道:“萧大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萧静姝轻咳了一声:“薇姐儿,你可知道你们家二郎,如今是住在何处?” 安采薇越发皱了眉,看着萧静姝的眼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二哥哥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打听他的住所干什么?”她想了一想,忽然“咦”了一声,一双眼睛迅速的亮了起来,“等等,姝姐儿你家的老宅好像是在务本坊?你现在就住在那儿?” 萧静姝看着她一下子像是活了的气色轻轻一笑:看来安钰之说的,安采薇和他的关系甚好的事情当真不是假的。 安采薇一个后宅的小娘子却知道他一个家族弃子如今到底搬去了什么地方,自然不可能是听家里的人说的,而肯定是特意去打听的,就这么一桩事,就足以可见两人的感情了。 安采薇她的这样一面,好像是让这个小娘子的形象瞬间就鲜活鲜明了起来。 她原本的傲慢几乎轻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关心家人到心焦如焚的女孩子,安采薇自从知道那一天齐王一棍子打的安钰之倒地不起连马球赛都没有参加完之后,就被自己的内疚感给深深的压垮了。 她还记得那一天晚上,面对上面的“三堂会审”,她本想站在安钰之身边,是那个哥哥怕她难做,哪怕处在那样不利被咄咄逼人的责问的境地,却还是推了推她,将她推回到了她母亲的身边去坐着。 她很清楚的知道,若不是因为齐王当街调戏自己的缘故,也许钰之还不一定会含恨出手,哪怕他知道自己在京中是怎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做事情从来也没有出过格。 她才是罪魁祸首,可最后的责任,却是安钰之一个人背了。 而是当她哭着去求她爹的时候,她爹安擎苍的一番话却是那样的冷酷无情,几乎是瞬间就浇灭了她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你一个女孩子家,只要平日里好好侍奉公主殿下,在宫中活的如鱼得水,让人人提到你都赞一声好就足够了,这些外面的事情,不是你能管,也不是你该管的。” 安擎苍以前对这个女儿在生活上的要求样样答应,哪怕她有些骄奢,也从不多说一句,她母亲也是,所以安采薇活了这么多年唯一的不顺心,就是以她安家嫡女的身份,却居然要入宫来做公主伴读,这简直是太痛苦了。 可是安擎苍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不管她如何苦求都无动于衷冷漠,却让安采薇第一次品尝到了这个世界真正的冷漠滋味:娇养一个女儿家的钱财,安家不在乎。但如果说到大事上,她也就是今日林宜芝话里的那个要被家人拿去换吃的那个女孩儿,根本就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这些日子除了进宫,安家人把她禁了足,断断不许她随便出门。 她就是想要去看一看安钰之,看看他伤势如何,愈合情况如何,吃的可好穿的可暖,也根本就做不到。 她唯一看见的,是父亲某一日在母亲面前的咆哮和抱怨:“那个该死的九房!到底还把不把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你看看这写的是什么!说若要把他们家二郎除族,他们一家也就不认我这个家主了!这是什么意思,传出去还不成了我们安家的大笑话!” 九房正是安钰之他们一家,安采薇断断续续的听到了这些话,知道了安钰之他的父亲在写来的信上完全没有向她爹低头,除族的事情或许还有波折,她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居然胳膊肘向外拐的就放了心。 这一会儿听萧静姝说起了安钰之,忽然想到他们的府邸好像只有一墙之隔,安采薇欢笑的几乎要蹦了起来,眉目瞬间开朗:“萧娘子你见过我家二哥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被齐王那魂淡打的那一棍子,伤势如何了?你有没有去照顾过他?哦,对了,我这里有个平安符,萧娘子你要是方便的话不如帮我带给他?或者,哦,我也有银子,不不,身边没有,等我明天去取银票来,萧娘子你要是方便的话,就帮我二哥哥买一些吃的喝的补一补?” 她这会儿也许是因为激动,说话一串一串的好像在打机关枪,想法是出自于关心,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大失平时镇定如恒的风范水准了呢。 萧静姝听的有些想笑,轻咳了一声,对上安采薇也许是反应过来而显得有些羞赧的脸色微笑着开口道:“平安符我可以让小厮送去隔壁,这很简单,不是什么大事。至于要给他送滋补的饭菜,不如薇姐儿你派人去长安街上那家李家食肆给安公子定上几个月的粥饭也就是了。” 安采薇木了两三秒这才“啊”了一声反应了过来,面上愈发添了几分薄薄的赧色:“还是姝姐儿你想的周到,倒是我想岔了。” 萧静姝笑道:“我一个人住在京师,平日里也没几个人能来往交流,倒是闺中寂寞。上次薇姐姐请我去你家做客,不如改日,我也请你来我家坐一坐?我的女红素来糟糕,到时正好向薇姐姐你请教一二呢。” 安采薇的眼里泛起了一团喜色,忙不迭的就点了点头。 接下去的时间里,安采薇就好像是瞬间活了过来一般,倒是惹得安荣公主他们打趣她,说她跟萧静姝聊了一会儿就好像是吃了灵丹妙药,问她是不是对姝姐儿犯了相思病,这会儿单独聊一聊竟然就好了。 安采薇只笑而不语。 这一日课业结束,林宜芝被招去了皇后娘娘宫中。 她很清楚皇后欲问何事,轻轻一揖到地,掩住了目中冷冷的嘲讽的厉芒。 “你是萧娘子妇德这一课的老师,你应该最清楚她的心性脾气了吧?”皇后端坐其上,淡淡问道,她旁边坐着的是一贯挂着温和笑容的安荣公主。 今儿个课堂上的一幕幕闹剧,安荣公主也全看在眼里。 一想起萧静姝的回答和皇帝皇后对她的盘算,安荣公主心里就浮起了淡淡的不太踏实的感觉。 虽然说皇家权势滔天,她一个小娘子怎么也翻不过天去,但安荣公主心里总觉得,牛不喝水强按头,强人所难肯定免不了波折。 要她说,她自己是肯定不会去嫁突厥的,但哪怕是没有公主能远嫁突厥,底下选秀进来的佳丽们总有些乐意一去两万里外的,再封个公主的名号,总也好过让他们寂寞老死深宫,这也算是一桩德政,又何必非要让人家心不甘情不愿的去嫁突厥? 但安荣公主并不喜欢萧静姝,所以既然父母坚持,她也就没有多说了。 林宜芝低头回答:“萧娘子平日的表现都是符合温良恭俭让这五个字的,但今日”她微微摇了摇头,“奴家以为,萧娘子平日里的温和才是,今天才是她的真正面目。” 皇后皱了眉:“这么说,你的意思是她适合去和亲了?” “此事乃是国之大事,奴家不敢妄言。”林宜芝轻声说道,“但萧娘子今日说,她宁可鱼死网破,也绝不可能与人妥协,奴家不知皇后娘娘和圣人有何把握一定能让她同意和亲此事,但奴家虽不觉得会有小娘子这样心狠,但却只怕她当真心口如一,等到了临时再出变故,反而是措手不及。” 皇后目光冷漠的落在了林宜芝的脸上。 这个全大梁有名的孝女虽然微微躬着身做出一副十分恭顺的模样,但皇后不知为什么,却从她弯下的脊梁里看见了一种叫做反叛的东西。 皇后是知道当初圣人为什么非要把林宜芝捧成孝女的,说是孝女,但这个孝其实是建立在“于国有功”的基础之上的。她这个榜样,并不是为她自己而立,而是为了有更多的密告者而立。林宜芝相公本也未必要死,之所以从重从严,也是为了杀一儆百。 她并不知道林宜芝是否知道这期间的真相。 不过,就算是再愚笨的人,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反复思量着一件事,也许也是明白了什么的。 皇后心里并不心虚,但正对着林宜芝还是觉得有几分不舒服,当下便开口道:“林娘子教习的是妇德,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德行,安荣的这几个伴读家世都很好,林娘子倘若能把他们往正路上引,日后功德无量。林先生就要多多费心了。” 林宜芝点了点头:“我必定克尽己能。” 她说完就告退了。 皇后看着她缓缓退出,手指一下一下的轻轻敲着椅背,沉吟不语。 萧静姝虽是她娘家远亲,但她和萧静姝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相反的,自萧静姝出世之后,她二人连面也没见过,就更称不上什么亲情深厚了。 没有了亲情的考量,在这件事里就只剩下了利益的博弈。 对皇后来说,萧峻这个人,她是要拉拢的,但萧静姝 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需要弄明白,萧静姝这个女儿,对那个做爹的到底有多重要。 安荣公主看着皇后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母后,我倒是觉得未必需要萧家娘子去和亲,那郑慧心多识时务啊?她长得也是花容月貌,让她去和亲,总好过嫁一个刺头儿吧?” 皇后摆了摆手:“安荣你这几个侍读,母后都已经给她们安排好了各自的未来,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郑慧心是识时务,但郑家也不是软柿子随便我们捏的,他们肯送郑慧心进来,也是有他们自己的目的的,你可千万别小看了郑慧心。” 安荣公主一脸的好奇,还要再问下去,皇后却已经笑了笑:“安荣,你这几日和萧静姝多接触接触,林宜芝毕竟是外人,看人不准也是有的,安荣你素来是个懂事的性子,这事儿母后就交给你来摸底了,啊?” 安荣公主乖乖的点了点头,心里却还在想着,所谓的给她的几个伴读各自有了安排,到底都是什么安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薛皇后信至夷陵。 信上大致只写了一些萧静姝在大都的日常,再有就是让萧峻放心,她一定会看顾萧静姝。 重要的其实并不是信上笔墨写就的内容,而是来送信的小太监的问询。 萧峻躬着身一句一句的回完了话,起身给薛皇后写了一封谢恩的信,转身送走了小太监之后,对上从暗门转出来的幕僚萧升,却是目光冷锐面色肃冷。 萧升方才将他们一问一答一概听入耳,自己也有所思索,当下眉间紧皱:“皇后所问,似语多针对姝姐儿,府君不可不防”小太监过来问的几个问题,一是萧静姝是否已定亲?二来皇后关切萧峻后继情况,说既然挂念逝去的何氏不愿意再续娶,不如从远房之中过继一位。而她信中所提的“关照看顾”,也颇有些“就让姝姐儿嫁入京都”的意思。 这些,萧峻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他沉吟片刻,豁然起身,和萧升二人走入了书房之侧的暗房,里头放满了他们手下之人从各地传来的信息,萧峻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一行小字之上:七年多以前远嫁突厥和亲的仪清公主因不耐突厥苦寒,今岁得了不治之症,如今病入膏肓,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萧峻长久的凝视着这一行小字,良久脸色陡然一变,他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萧升:“看来皇后是要打我女儿的主意了。”问这些话,都是在试探我。 萧升点了点头:“属下也是这样认为。” 萧峻的眉心跳动,脸色阴鸷,良久不语。 萧升的眼里却看见他的手越捏越紧,显然是心里已动雷霆之怒。 然而就在室内的这种紧张气氛达到顶峰的时候,萧峻却忽然松了手,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竟是云开雾散,瞬间天阴转晴:“我倒是忘了,小鹰想要长大,总不能靠我一直护着,她想要如同男儿一般的平等对待,这个待遇,也不能靠我强硬施予,只能靠她自己去努力获得。罢了” 萧峻摇了摇头,眉间犹有担心挂念聚而不散,只眉峰已平,怒气不再,他下了决定就不再犹豫,只转身对萧升说道:“你代我执笔写信给皇后,姝姐儿尚未定亲。我膝下独此一女,只不愿她嫁的太远,日后山高水长,相见不便,除此之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小女婚嫁之事亦在此之列,此后也交由圣人及娘娘定夺。”也就是说,我并不愿意让我女儿远嫁,但若是皇家非要如是逼迫,我亦无可奈何,此乃为人臣的本分。 忍字头上一把刀,既然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个月。 萧升俯下身来,手上笔墨刷刷笔走龙蛇,他文思便给,下笔极快,不片刻就已经将萧峻的意思润色完毕。萧峻接过来看了一遍,这时候竟已经有了心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萧升眼看着萧静姝长大,这时候虽说已经写完了信,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当下问萧峻道:“东翁,这信一写,皇后娘娘怕是就无所忌惮了。若是姝姐儿一着应对不慎” 萧峻这时候微微一笑:“你莫忘记了,两个月内征伐高句丽的大军就要再次开拔。若一切如我们所预计,那么柱国大将军那边的变故,也就在这几个月了。便是皇后当真要我女远嫁突厥,到时候我们再动手,也绝对不会迟。” 萧升肃容点了点头。他也明白了:这是一项可以查漏补缺的考验,考验的只是大娘子的能力而已。 在大都之中,最流行也最时尚的娱乐项目之一就是游猎。 公主贵人们都喜欢这一项既能身体,又能展现自己马上英姿的。 安荣公主也是这一项的忠实爱好者,她的爱宠是一只野性十足的金钱豹,身姿矫健的牵在豹奴手里,滑顺的皮毛和长长的森然牙齿,都显示了它正在壮龄,而且状态正在最佳。 狩猎既是斗射术,也要斗宠物。 安荣公主的豹子倒算是罕见的一份,大部分人马后跟着的倒是诸如猞猁跟猎犬这样的小宠,能坐在主人身后的体型轻便,也更利于驯养。 萧静姝的那只猞猁奶糖乖乖的坐在她的身后,漂亮的眼睛四处张望,胡须时不时微微扇动,在嗅闻着空气里各种各样的气味。 奶糖的毛色并不算是最漂亮的那一种一一一一也许是因为小时候没能喝母乳而是喝的羊奶的关系,它的个头也不算顶大,混在一众宠物之中,刚一岁大的大猫还带着几分天真稚嫩的样子,安荣公主瞧见它坐在萧静姝后座,就有些好笑的拿马鞭远远点了点它的脑袋,笑道:“姝姐儿,夷陵这些野物不多吧?连驯养的狸奴怕也是不好找?”炫耀的指了指她自己身后的豹子,“我的这一只乃是父皇所赐,今年刚刚五岁,正当壮年,姝姐儿若是喜欢,改日等它配了种,我送你一只如何?” 萧静姝忙弯腰谢过,显得极为恭顺的样子。安荣公主笑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个穿一身水红色猎装的女孩子却已经不屑的撇了撇嘴,看着奶糖语气尖刻的开口:“既然做了公主伴读,得了这个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分,怎么连只好点的宠物也不买一只,这么一只小畜牲跟在公主左右,旁人看去真真才是丢了公主的颜面!”又看向萧静姝道,“要知道做殿下的伴读,你的一举一动可不只是代表你本人,也代表了公主殿下和皇室,你就带这么一只东西来,在旁人看来又像什么样子了!” 萧静姝瞅了她一眼:女孩子的容貌娇俏可人,水红色的猎装领子上缀着一层厚厚的狐狸毛,显得既华贵又雍容,看着像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帘,疑惑的看向站在一侧,身子不动但眼底流露出了一丝焦急之色的安采薇:“薇姐姐,不知道这位姐姐是?” 有什么比你讽刺别人,结果那个被讽刺的家伙居然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更打脸,更让人气愤的? 那女孩子气的愈发连连跺脚,鹿皮靴把地上的草给蹂躏了一圈。 安采薇看她气急败坏,萧静姝这个被挑衅的反而气定神闲,这会儿倒是不由的微微一笑,过来挽起了萧静姝的手:“姝姐儿,这是华州刺史刘安的长女刘婉。” 略略顿了一顿,补充说明:“婉姑娘其实也是今年才刚刚入京的,你们互相不认识,也是清理中事。” 萧静姝一脸疑惑的微微仰起了小脸儿:“那婉姑娘和公主殿下很熟络?” 安采薇肚子里愈发笑得仰倒,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回答:“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公主殿下平日里深居简出这熟络二字,应该是怎么也够不上的。” “哦,”萧静姝无辜的嘟了嘟嘴儿,还冲那刘婉做了一揖当做道歉,“婉姐姐还请原谅则个,我听婉姐姐将殿下的想法说的头头是道,还以为婉姐姐真是殿下心腹,对殿下的想法了若指掌呢,原来却是我误会了。” 她和安采薇一搭一唱,摆明了就是骂那刘婉不自量力强出头,没那个关系就不要来装作自来熟,刘婉被他们说的羞愤不已,面上瞬间泛起了一层薄红。 但当想起了公主殿下今日若隐若现的点拨和许诺,刘婉本已经被激起了的情绪却瞬间就平复了下去:光会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殿下要你在人前现眼,你就得现眼,你讨得了嘴上的便宜,别的却不是靠你一张嘴巴就能推的干干净净的! 看见刘婉几乎是瞬间就平复了下来,萧静姝的心里也只觉得“咯噔”一声。 她看的出来,这刘婉语出挑衅,她性格也颇有些冲动的地方,只是她能这么快从被讥讽的愤怒中平复,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旁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有了这样的判断,萧静姝看了一眼安采薇,当下决定接下去的事情,不再让她卷入了。 针对她而来的阴谋她不愿连累旁人。 刘婉伸手一指一侧鸡飞狗跳尘土飞扬的一块被围起来的场地,神色极为嚣张跋扈的开口道:“你可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 萧静姝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肚子里已经腹诽开了:妈蛋我还是第一次跑来跟你们这群个个都牛b轰轰老子天下第一的贵女们游猎呢,你明知故问? 刘婉道:“那里就是斗兽场。要论宠物的好坏高低,进去一斗便知,你既然觉得你没有辱没殿下,那你跟我前去一斗!好叫你知,莫道我刘婉占人便宜,我的宠物也是一只一岁多的猞猁,只是我告诉你,我那只可是调教有素,我让它往南它就往南,我让它往北它就往北,别到时候输了怪我没提醒你!”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奶糖指指戳戳,奶糖似有所觉,在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咆哮之声,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弯起了脊背,一双眼睛里透出了独属于猎手的野性之光。 刘婉看着奶糖却冷笑道:“你这只小畜牲,听名字就不是个猎手的样子,哪有什么好猞猁叫什么奶糖的!抱在怀里当个玩意儿也就算了,还拿出来打猎现眼,简直不知所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简直牛了个x的,连别人给宠物取名都能被攻击一番。 那公主殿下的豹子还因为进贡的地点被取名叫阿南呢,你怎么不去攻击一下安荣殿下特别简单粗暴又没新意的取名方式? 萧静姝当下一时默然无语,心里又是好气又是觉得好笑:“那不知道婉姑娘给你的猞猁取了什么名字呢?” 刘婉微微仰起了下巴:“闪电!” “”萧静姝静默片刻,哈哈一笑,忽然正色,“也不过如此嘛!” 萧静姝还觉得没够,接着说的特别的认真:“闪电闪电,顾名思义,要取这个名字无非是代表它速度快,如风驰电掣无人能追。这个名字,嗯其实根本没啥新意。这就不说了,光速度快,这牙齿不够利,爪子不够尖,也无非就是一只被其他猎手追的满场乱跑的羔羊,你想要靠光光速度就赢下一场比赛,难道不是无稽之谈?”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格外的严肃,脸上写满了一句话:妹子我是为了你好,好心好意的劝你啊你要听啊! 刘婉气的又把一口小银牙给暗自咬的咯咯响,没一会平了气指着那块斗兽场说道:“别玩这些嘴上功夫了,我们斗兽场上分高下!” 她们两个在这边争执,因为公主和侍读们都在旁边的关系,渐渐围拢过来了一堆人。 其实当人聚的多了,事情到了这么一个程度,就算萧静姝这时候想要说“不”,那就变成了虽然疼惜自己的宠物,但优柔寡断没血性还妇人之仁,有了这样的名声,倒是比万一斗宠输了更丢面子的多。 到了这个地步,几乎可以算是非斗不可了。 安荣公主这时候出来打圆场,笑道:“刘娘子,萧娘子,何必要逞一时之气呢?萧娘子你刘娘子大一岁,不如大度一些,就此给刘娘子道个歉,咱们就化干戈为玉帛吧,免得宠物有所损伤,大家伤了和气。” 刘婉仰起了下巴,指着萧静姝怒道:“她非要说我的闪电没那么厉害,给我道歉不够,她得好好给我的闪电道歉才行!” 萧静姝只觉得手下奶糖的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若不是她暗中略略用了两分力按着它的脊梁,怕是奶糖早已经一跳而上,要去咬那嚣张的仰着的下巴和露出来的一截漂亮的脖子了。 萧静姝皱眉看向刘婉,向安荣公主拱了拱手道了罪:“殿下您也听到了,不是臣女不肯按照殿下的意思道歉,是她太也侮辱人了。我可以敬老,向她低个头原也没什么,只是她这般咄咄逼人,还要我向这么一只小畜牲道歉,这人不如畜牲这等侮辱,恕我无法接受!”她看着刘婉,似是重重挣扎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定,“我和你斗!和你斗兽便是!” 刘婉冷笑道:“你说斗就斗?斗兽没这么简单!你既然答应了斗,就要出的起彩头!”她想了想,从衣带上摘下了一块晶莹剔透,宝光莹然的美玉,轻轻在阳光下一弹一晃,“这块玉璧是我家传宝物,价值千金。你今日若胜,这就是我的彩头!那你呢你要是输了,又能出得起什么彩头?” 斗兽就是一种赌博,的确是有彩头这个说法的。 但一般哪怕是贵族之间,斗兽是为了娱乐而不是为了斗气,像这样拿什么价值千金的宝物出来斗的,到底还是凤毛麟角,像这样大的赌注摆在面前,来围观的人愈发的多了。 刘婉得意洋洋,似乎已经是稳操胜券了。 萧静姝的面上露出了难色:今儿个要来游猎是安荣公主前日才通知她们的,她身上几乎是孑然一身,只有一块印玺代表着何氏当年嫁妆里在京城的产业出息,凭此印玺可以随时调动店里的头寸,要真算起来,也就只有这块印玺的价值和这块美玉相当了。 而这一点,在座的只有寥寥数人知道。 这一块印玺所代表的意义,并不只是一块印玺这么简单,它还包含了来自于母系的疼爱和念想,所以当安荣公主注意到她一脸依依不舍的从随身的锦囊里掏出了这块印玺,一脸心疼的终于咬牙把它放在桌上的时候,安荣公主忍不住低低一声惊呼,慌忙上前拉着萧静姝的手劝道:“这可使不得!这不是你从不离身的那块玺印么!你要拿这个做赌注争这一时之气,这可万万使不得!” 萧静姝看她说的真切,心里如明镜也似:看来她们的目标并不是这块玺印,更多的是针对她的名声也许还有让她借一笔高利贷的意思。 萧静姝听安荣公主这么一说,立刻就把本来还犹犹豫豫的手给缩了回来。 她重新把印玺给握在了手里,看向安荣公主和几位伴读姑娘:“这是我娘给我留下的最后的东西,我便是再不孝,也不能拿这个来和人斗赌。几位姐姐和公主殿下,不知是否可以凑一点东西,先借我圆了这个场子,若是输了容后再还。” 安荣公主立刻慷慨解囊,褪下了手上的一个鲜红如血一般的翡翠镯子,笑着递给了萧静姝,这会儿倒是一句不劝什么“别赌斗”之类的话了,只笑道:“萧娘子先拿着就是,咱们几个凑一凑,总是能凑够的。” 于是片刻之后,搁在了刘婉对面的,就是几位伴读和公主殿下凑齐的一个塞的鼓鼓囊囊的绣囊,里头满是什么金珠子啦镯子啦耳环啦之类的东西,两方的人到了斗兽场,让场上负责公证的人验看过了双方货品的价值,那人点了点头:“双方都是自愿的吧?那么让你们的宠物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就可以开始了。” 萧静姝一边亲手拉着奶糖到旁边隔开的小房间去准备,她身边另外几个伴读姑娘陪着她,尉迟晓一路都在一脸愤慨骂那个刘婉打蛇随棍上,根本就是得寸进尺。 萧静姝一路都愁眉不展,安采薇一问,她这才愁眉苦脸的叹气道:“唉,万一输了,这么大一笔钱要怎么还啊!” 安采薇也皱了眉:“我和尉迟的倒是不妨事,郑慧心这人做人八面玲珑,今儿个不过是顺势凑个趣儿,也肯定不会问你追讨。只是公主殿下的钱,却是万万欠不得的,便是殿下自己不说,万一底下人传了出去,你的名声也算是完了。我倒是听说公主的奶娘李嬷嬷前些日子一直想买一幢位于务本坊的宅子,李嬷嬷有钱的很,若是你到时候钱真的不凑手,怕是”宅子怕是保不住了呢。 原来公主的用意是这个。 萧静姝终于弄明白了这场戏的前因后果,当下拉了安采薇的手,对上她带着关切和担心之意的眼睛,微微笑道:“薇姐姐,你放心,我的奶糖它不会输的。” “你也别打肿脸充胖子了。”安采薇依旧显得有些担忧的样子,“你别看那个刘婉说的谦虚,她的那只猞猁,足足已经斗死过四五只别人的猎兽了!比你那只猞猁体型大,正在壮年的不是没有,这根本就是一桩不公平的赌斗,方才我跟你一唱一和,本来想着占了口头便宜见好就收也就是了,谁晓得你这个愣头青,居然不管不顾的就答应了和她斗兽,这下可好,之前口头上赢得可不是一铺就要输光了么!” 萧静姝看着她的焦灼,再不忍心瞒她,但这时候还有旁人在侧,她也不好拆穿自己其实是在扮猪吃老虎,只是想看看做局之人到底意欲何为,顺便打算将计就计赢一点儿彩头走,这会儿只能抓着安采薇的手,反反复复的就对她说:“放心,我的奶糖一定会赢的。” 目前在场中相斗的是两只体型健硕的大犬。 它们互相扑咬,你咬我一块肉,我咬你一块肉,场地上是鲜血淋漓,但旁观者,哪怕是那些平日里娇滴滴娇怯怯的小娘子们,竟然也是捋袖子在场边上大声的呼喝着加着油,竟是没有人在意自己的形象了。 肾上腺素的味道在整个场中弥漫,这种狂欢,将会延续到这两条狗中一方最后撑不住倒下被完全咬死为止。 鲜血的气味渐渐弥漫到了等候的房间里,奶糖依旧是在萧静姝的手下安静的蛰伏着,只是鼻子时不时的微微一动,一双眼睛的光愈发的锐利起来。 它时不时微微的伸伸自己的爪子,似乎是在看自己粉色的肉垫上的利器到底磨得是否足够锋利,能不能一爪子下去,就抓的敌人瞎眼和鲜血淋漓。 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会捕猎的大猫,也不会过早的就露出自己的獠牙。 而看着奶糖这种完全整装待发,随时都可以扑上去狠狠扑咬,虽然已经渴望战斗渴望鲜血到无法忍耐的程度,却还能在主人身边安静蛰伏的样子,萧静姝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的这只猎宠,一定会是一会儿这一场赌斗最后的胜利者。 何况她刚才还给奶糖灌入了内力,在短暂的时间内提升了奶糖的经络和反应速度,有这样的“兴奋剂”,奶糖输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萧静姝微微弯下腰凑到了大猫的嘴边:身为这只虽然体型不大,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娇小,但此时可以一爪撕裂她的脖颈的宠物的主人,她并不担心,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担心宠物的反噬。 她和奶糖之间的这种默契,是从它幼时它一次次的想要反抗,又一次次的被主人以各种“残酷”的手段镇压下来,之后以“再弑主就没饭吃”为信条深深的镌刻在它的骨头里的。 主人的气味就意味着绝对不能反抗的权威,这是从它还是一只小猞猁开始就牢牢记住的准则。这个时候,哪怕是被场上的血腥味刺激的它红了眼睛,骨子里充满了想要扑咬的也并不例外。 萧静姝轻轻抚摸着奶糖的绒毛。 她手指之中浮出一道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气劲,以一种玄妙的手法暂时的提升了手下宠物的速度,耐力,气血。 这是她敢一口答应赌斗的根基。 至于这一套手法,是来自于高楠师傅所传一一一江湖上也有斗兽,也有善于斗兽之人。这天下有赌的地方就必有,有些高门大户的传承之中,也有短暂提高宠物能力的药方,至于高楠所知道的这一种,则是在她离开夷陵之前才传授给她的,说是他们师门的独门手法,绝不会为外人所窥见。 尽管不可轻用,因为后遗症会比较严重,奶糖此后至少是有一个月不能再陪萧静姝狩猎,但不管怎样,总比在斗兽之中没了性命要好的多。 高楠传她这个秘方的时候说的很有些无奈:“我知道以姝姐儿的性情,是不喜与人好勇斗狠的,若真要用到这个秘方,必然是迫不得已。既然到了迫不得已的关头,那么这样的代价,总好过输给旁人。” 想起高楠这样的信任,萧静姝的心里就涌起了一股热热的暖流。就好像连手下猞猁滑顺的毛皮也有了别样的生命,她的下手愈发快而精准,随着奶糖最后的一下轻颤,她俯身在它耳边以一种很温柔的声音诱哄道:“主人以后是吃香喝辣,还是每天清汤寡水,就看你啦。今天赢了这一场,回去给你顿顿吃鹿肉,连着吃一个月,怎么样?” 吃鹿肉! 奶糖琥珀色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起来,绒绒的耳朵也机灵的竖了起来:主人那个孤寒鬼,居然答应它连吃一个月?简直不敢置信啊! 要知道在夷陵的时候,因为它还是一只小猫的关系,渣主人最多给它扑咬扑咬小兔子什么的,它费尽全力好不容易咬死了,那个渣渣主人居然还能借着“要建立良好的互相信任的主宠关系”这样的名义,把已经到嘴了的血食直接从它嘴里夺走。好吧,为了不饿死它还是会给它吃的,但是窝的猎物还是窝的,主人给的那也是窝的嘛!!渣主人把人家猎物拿走一点也没道理嘛! 它现在刚刚一岁,要猎鹿这种体型的猎物几乎还是不可能的事情,渣主人乐得每次就拿一些猪肉羊肉来敷衍它,它就知道,全是渣渣主人的借口跟托词!哼!这会儿倒是知道求它了不过一个月的鹿肉,嘶,让我吸一下口水先。 奶糖有些傲娇的微微仰了仰下巴,漂亮的眼珠子盯着萧静姝的脸,脸上写满了两个字:真的? 萧静姝看出了它的意思,微微一笑举手保证:真的!我拿我的人格发誓。 奶糖默默的点了点头:那好吧,暂且相信渣渣主人一次,要是她再让我失望那我们就没有以后了,哼! 一人一宠独处的房间之外,漫天的喧嚣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听声音,似乎是斗兽场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奶糖的喉咙里又发出了咕噜咕噜的低低的声音:主人主人,有血腥味由远及近也! 房间外头,是几个斗兽场的仆役拖着一具血粼粼的斗犬尸体经过一一一它身上遍体鳞伤,但喉咙处被狠狠咬开,咬破的喉管,似乎才是最后的,也是唯一致命的伤口。 奶糖似乎是很敏锐的感觉到,在看见那条大狗尸体的一瞬间,萧静姝搭在它手上的手指轻轻一颤,它有些疑惑的回头看过去,琥珀色清澈的眼睛里却陡然看见了渣主人眼中淡淡的担忧。 它又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呼噜”声音,然后渣主人的脸上终于渐渐露出了笑容:“好乖,我的奶糖竟然会安慰我了呢。好吧,主人相信你,一定会赢的。” 片刻之后,房间的门开了。 在仆从们的指引之下,萧静姝身后跟着奶糖走出了房间。 隔壁的房间里,刘婉也牵着一只硕大猞猁的脖子走了出来。两人两宠面面相对,刘婉手里的猞猁明显的躁动不安起来,若不是刘婉勉力遏制,怕是不待上场,两宠就要在场下先来一场加赛。相较于那只“闪电”的躁动不安,奶糖却只是默默跟在萧静姝的身后,步态安然稳定,骄傲淡定而乖顺。但这种乖顺在斗兽场上,却只是被人看做没有斗性和没有血性的象征,当下,奶糖的赔率愈发高了,代表着就连开赌的庄家也不看好奶糖。 刘婉微微仰起了小脸儿,冷冷看着萧静姝说道:“你若是怕了,现在道歉还来得及。” 比一比两只的体型和野性就知道了,完全没有任何的可斗性嘛! 刘婉这会儿得意洋洋,只以为自己是胜券在握。 萧静姝仰起脸来扫了她一眼,末了却只说了两个字:“聒噪。”胜败什么的,一会儿等结果不就好了?话这么多,不知道反派都是怎么死的?全是话多死的造吗?这年头反派要是想要成功上位,一是话少二是要下手快,你不造你自己现在就是典型l一ser的配置吗?看在别人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有点自知之明嘛妹纸。 刘婉的脸色又一次被气白了。 萧静姝两个字说完,却再不理她,只带着奶糖就在她面前扬长而去,这宠似主人形,一人一宠都是一样的目中无人 刘婉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会儿,一会儿就看我的闪电怎么你面前活活咬死你的猞猁,我要它死的痛苦不堪! 刘婉在心里发狠,场中这时候却已经准备就绪了,几个猎装打扮的侍女过来,引了双方的宠物进了场。 锣落三遍,两侧门开。 两只猞猁在震天的呼喊声中从洞开的闸门处入了场,闪电不负其名,果然是迅若闪电,它一入场第一时间就找了一个略略偏高的位置,准备一会儿居高临下,扑咬奶糖。 刘婉这只猞猁在同龄甚至是同样成年的猞猁之中都算是体型偏大的那种,它的拿手技巧之一就是居高临下借用自己的体重来碾压对手,一旦由高处压制住了对手的身体,它就会一口咬住猎物的脖子,死死咬住不放,直到对手血尽而亡。 今日,它是准备故技重施。 看着自己的闪电已经占据了对它来说最有利,也最熟悉的地形,刘婉的脸上几乎是瞬间就出现了“胜券在握”的笑容:赢定了! 她有些得意的瞥了一眼萧静姝,满怀恶意的想要看她脸上出现那种因为心爱宠物殒命而出现的痛意。 萧静姝的确是看的捏紧了拳头,连瞳孔也缩了缩:哪怕是知道自己已经给奶糖打了“兴奋剂”,某个程度上来说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试,但等事情真的到了眼前,做为主人,还是会担心的有木有! 但下一秒,她就重重舒了一口气。 当闪电如一道闪电一般的居高临下扑下去的那个瞬间,奶糖只微微一扭头就避开了它这势在必得的一击,锐利的眼睛几乎是在它出击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它这个动作卖出的破绽:那暴露在奶糖面前的,柔软的毫无阻拦的腹部。 它一扭身闪开了闪电的扑咬,当闪电发觉自己志在必得信心满满的一击居然落空了的时候,它刚刚落地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下盘够稳自己的落地姿势足够优美,它的眼睛就已经看见,在它落地的途径之上,已经有一只寒光凛凛的爪子在那里等着它了:落地吧,落地就是肠穿肚烂的结局。 尽管闪电不负其名,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还是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落点,但重力的作用依旧是无法忽略的,而它轻忽大意的代价,就是它的肚子上被奶糖的爪子划出了一道大概要养上几个月才能够复原的伤。 这一次亏吃大了。 闪电的眼珠子里瞬间就多了几分惊惧:面前这只同类又小又瘦,到底是怎么躲过自己那一扑还能反过来弄伤自己的?这一点也不科学啊! 萧静姝这时候才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 也许是意识到了面前又小又瘦看上去是战五渣的同类其实一点也不像外表上看上去的那样不能打,也不是自己能够一击就倒的对手,接下去,闪电就开始谨慎了起来。 两只大猫绕着场转来转去,偶尔一触即分。 你挠我一爪子,我刮你一巴掌,萧静姝能看见,奶糖原本整齐漂亮的毛发上已经有了团团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已经足够让她觉得心疼了。 它自己倒是不疾不徐,闪电看着在吃了一次小亏之后也开始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是场边刘婉却深深觉得自己失了面子:自家宠物这么高大威猛战绩超群,却居然在这么一只小东西面前久攻不下 她忍不住在场边绕着给闪电鼓劲起来:“上,上啊,上啊,咬死它,咬它脖子,扑它!” 场边的观众显然也并不喜欢这种不温不火,喧嚣渐渐高声,也许是被观众的何种情绪所感染,在长久的对峙之后,闪电终于再一次的按捺不住,在重重一挠在奶糖腿上划出一道细长伤口之后,它仿佛是窥见了胜利的曙光,后腿猛蹬重重一扑,同时口中尖牙毕露,眼见得就要扑咬住奶糖。 奶糖这时候却以和它受伤的,鲜血淋漓的左腿完全不相称的敏捷人立而起,爪子只一抓,就豁开了闪电腹部方才已经被它挠的极深,刚刚才开始停止流血的伤。 它的这一抓,只见“哗啦”一下,闪电当时就起不来了。 奶糖还不肯放松,扑上去以自己尖利的犬齿狠狠咬住了闪电的脖颈,犬齿入肉,深入骨髓,只见闪电的挣扎渐渐越来越轻越来越无力,等片刻之后裁判上场准备判定之时,奶糖却已经得意洋洋的松开了猎物的脖颈,特别欢快的扑到了场边渣主人的方向。 它的情绪是这样愉快,萧静姝分明从它得意洋洋的“呼噜呼噜”里听出了大猫的意思:主人,答应的鹿肉呢! 萧静姝却陡然板了脸:这只奸诈的东西,它分明可以一点亏都不用吃的,结果还跟主人玩上苦肉计了!看它方才结束战斗的那个干净利落劲儿,分明两只喵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结果它它它,就为了保证自己的鹿肉不被昧下,居然宁可被抓的一块一块表示“我真劳苦功高”,“主人你要是再昧了人家辛辛苦苦才赚的东西真没人性”有这么奸诈的猞猁嘛卧槽!我这是养了个什么鬼精的东西啊! 她还来不及安抚自家特别得意一脸“求鹿肉求宠爱各种求”的宠物,一旁边刘婉已经开始暴跳如雷:“我不信!她这一定是!一定是!我要求重赛!” 萧静姝豁然转头看向她。 刘婉仰着下巴,一脸的不敢置信和愤怒,结果这会儿最不满的却反而是原本又驯服又乖顺还一脸欢悦的奶糖,它喉咙里的“咕噜咕噜”还未完,就已经被刘婉惹的大怒,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骤然一瞪,后腿死命一瞪凌空跃起,一爪子就朝刘婉的脸上挠去。 若不是萧静姝见机的快迅速的拿衣服一兜把它抱住安抚住了已经暴怒了的宠物,刘婉的一双招子怕是要被活生生的就给抠出来了。 刘婉惊魂未定,萧静姝却已经板下了脸:“刘娘子,你输了这是事实,当然这世上有各种输不起的人,这些我都清楚明白。但你若是输不起,也只要向你之前跟我提议的那样,向我的爱宠道个歉,我就可以不要你的传家美玉。毕竟所谓玉璧,很多时候都是成双成对的信物,说不定是刘娘子是哪个小郎君的定亲之物呢,我要是当真当做赌注一样的就取了,反倒不美了。只是你断断不可以罔顾事实,生编硬造说我的奶糖,这赛事是在多少贵族们的眼睛底下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的,若是你觉得这样的赛事也能,那岂不是在说,在座的这些人,包括公主殿下在内,都是有眼无珠?” “这才不是什么定亲信物呢!”刘婉愤怒的反驳道。 但随着萧静姝的一番话,她也已经意识到了,对方这么一顶一顶的大帽子压下来,她输了已经很难看了,要是还要坚持不认输,那输了面子里子不算,还要输了声名。 她愤怒的一拂袖子:“你当我赔不起一方玉璧?就当打发叫花子一般给你就是了!” “若是刘娘子打发叫花子都是打发上万吊的话,那么我也只能说,刘家果然是豪富了。”萧静姝不卑不亢的笑了一笑,笑吟吟的就把作为赌注的那一方玉璧给收入了囊中。 她又把先前向其他人借的东西一一还去,离开场中之时,她眼角的余光从那在场中像先前那只死狗一样被拖下去,没有一个人多看一眼的闪电身上落到了面色铁青的刘婉身上,最后又落到了站在场边若有所思的安荣公主身上。 她搂紧了怀里得意洋洋的仰着头的奶糖,低声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希望他们满意他们今日所看到的我” 满意?安荣公主当然不满意。 相反的,她回到宫中之后眉头深锁,一脸的不悦。 她身边站着的是她最宠幸的女官曹淑晨,曹淑晨是知道她的心思和她今日的行动的,这会儿见她面色不悦,便低声说道:“虽说没替李嬷嬷谋了那所萧氏的宅子,但咱们做这些本就是为了摸一摸那萧氏的脾性,这点倒也算是做成了,殿下何等金尊玉贵之人,又何必为了这些小事的不顺而着急上火呢?” “摸性子做成了?”安荣公主砰的一声就把手里的象牙梳子给砸到了梳妆台上,“那个没用的刘婉,我选她,本是以为她的闪电素来战无不胜,刚好坑萧静姝一笔银子,之后咱们是施恩也好,是利诱威逼也好,不管是要亲近她还是要控制她,都处于了主动的地位。但如今这是怎样?萧静姝同意打赌,看似是骑虎难下,看似性子是受不得激,又焉知不是她觉得成竹在胸,所以无所畏惧?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会儿倒好,这么一场反捧得她出了好大的风头,竟是要盖过我去了!” “这又怎么可能呢。”曹淑晨是知道她的心结和性子的,或许是因为是帝后唯一嫡女的关系,这性子当真是独的很。别人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于安荣公主,却是“卧房之侧也不容他人安睡”了。当下便只敢委婉劝道,“殿下课业拔尖,性子也是温婉贤良,旁人提起来,哪个不竖大拇指道一声好的?她萧氏今日不过是一时赢了一局斗兽,便是要出风头,那也是她那小兽出的风头,又如何能盖过殿下的去?” 安荣公主烦躁的冷笑了两声:“便是她的身份不够,不也有那等旁人身份够的么!” 曹淑晨当下噤声,不敢再言。 这话里说的,其实就是安家的安采薇了。 自从安荣公主知道了帝后有意给齐王选正妃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十分关心正妃的人选。 最开始,曹女官还以为这是出自于兄妹情深的友爱,毕竟相较于体弱一直卧病在床的越王,安荣公主和她这个身体强健的兄长是走的极近的。 但后来,当知道了帝后中意的人选竟然是入宫给她做伴读的安采薇,还给她提了一两次要给他们方便,让他们多多见面看看能不能培养感情开始,安荣公主就十二万分的烦躁了起来。 曹淑晨是知道安荣公主的心结的。 毕竟在大梁朝之前,论安家的名声和地位,甚至有宁娶安氏女也不娶公主这样的说法,前陈之时,就连公主也未必够安氏女郎尊贵,如今虽然安氏被大梁朝三代皇帝连续打压,势力已经开始萎缩,但到底是“破船还有三两钉”呢,安家就算是已经破败,想要求娶安氏女郎的人,还是前仆后继的。这如何能不让公主暗中生出攀比之心? 再加上安氏女郎这次入宫是来做公主伴读的,但偏偏这个伴读做的半点也不像伴读,非但是上课时候成绩一点都不肯让着公主,就是平日里的做派,也半点没有恭谨温良的意思。 她这样的伴读,公主殿下的性子如何能不觉得如同是骨鲠在喉? 做伴读尚且觉得不称心,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她做自己的嫂子?日后日日夜夜都戳在自己的面前,提醒自己,自己竟然还逊色他人一筹? 曹淑晨知道,这已经是成为了公主心里的一根刺,一提起来就让人烦得慌。 而萧静姝和安采薇交好听说在萧府还常来常往,这也成了公主的眼中钉。 曹女官想了想,道:“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齐王殿下一直是个风流的性子,便是日后真娶了那人做妻子,也未必会待她如何良善” 她话音未落,却见安荣公主眼睛一亮:“对了,说起这事儿,你可知道那一日齐王哥哥和那安家二郎当街殴打,所谓为何?” 曹女官不知她为何陡然兴奋,小心翼翼的回答:“听说是为了安家二郎身边的一个小侍?” “未必,未必!”安荣公主越想越兴奋,开始在室内来回的踱步,“他为何要为了一个小侍被调戏就当街殴打一位王爷,除非除非这个小侍有绝对不能被调戏的理由!” 她狠狠一咬牙:“必须要让哥哥见一见那个人,这样才能确定我的判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萧大约不知道,那位刘娘子回去之后啊,简直是要气的癫狂了,”安采薇在下学之后拉了萧静姝的手一边走一边低声细语,面上却是一派的笑意盈盈,昨儿个萧静姝赢了赌注之后,出于“不要过多刺激疯狗以免人身安全受损”的考量,并没有再在刘婉面前刷存在感,但饶是她已经着意克制,对刘婉来说,输赢本身就已经足够刺激到她敏感的神经了。 萧静姝大约能猜到几分刘婉的反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挑了挑眉毛笑了起来:“该不会是继续在私底下嘟囔比赛不公平吧?那她可得罪人得罪的不轻啊。” 能在大都坐地起价开赌的人背后可得有无比雄厚的后台。 萧静姝私底下听人提起过,她们昨儿个的这场赌斗,无论是场上的仆从还是裁判,都是来自于三公之一的石太师家中,追本溯源,这赌斗听说是石太师一位不入仕的幼子所办。其后台可谓是一般人得罪不起,更加别说不过是一地刺史之女的刘婉了。只要在京都呆上一段时间,自然会知道“大都的瓦片砸下来都能砸到一个侯爵”,刺史在京中真的算不了什么,除非混到正一品以上,否则一般人还真不能横行无忌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至于刘婉这么毫无章法也根本没有杀伤力的瞎叫喊,可伤不到她一根汗毛,质疑的却是这场比赛的公平公正性。 刘婉如此不识做,那导致的就是萧静姝基本上什么也不必做,只坐等开赌的管理人去摆平刘婉也就是了。 “她那块玉啊,我找人仔细鉴定了一下,似乎还真的价值不菲呢,我看刘婉说的大概是真的,真的是她家的传家之宝。丢了这么块东西,就算是有旁人”萧静姝指了指自己的背后,意思是‘有旁人在背后指使’,“那她输了这个,回去恐怕是很难交代,也难怪她要跳起来了。” “要做别人手里的刀,也自然要有刃卷折断的觉悟。”安采薇笑道,“若不是姝姐儿你的奶糖争气,现在哭丧着脸的人,就是姝姐儿你啦。你可别对那刘婉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怜悯之心啊。” 萧静姝点了点头:“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话我自然是明白的。”她才不会画蛇添足把玉佩送还回去呢,既然是奶糖拿一个月的活泼好动给换的,那就是她的了,何况她就算是把玉佩送还回去,对方也不会有丝毫的感激,说不定反而觉得她在刷存在感和在伤口上撒盐,哪怕是要施恩,有时候也是要看对方会不会知道什么叫做感恩的。 安采薇却朝着萧静姝眨了眨眼:“我已经在姐妹们当中把昨儿个刘婉输不起的形状好好的宣扬了一二,且瞧着吧,看那刘婉日后还有何颜面在大都继续厮混。”我们安氏女郎集体排斥她,不屑与她为伍,有了这样的风向,刘婉怕是不消几日就会灰溜溜的滚出大都了。 安氏的名声这样好用,萧静姝颇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安采薇,却收获了对方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 果然有种“狼狈为奸”的快感呢 萧静姝当下跟安采薇都唧唧咕咕的捂着嘴唇笑起来,两个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得意的促狭。安采薇最初是因为安钰之的事情才跟萧静姝走的近了起来,最开始的不过是浅浅的,因为她愿意帮助安钰之的感激,可是等到两个人的接触多了,两个人的关系却日渐亲近,安采薇在家里是要做一个真正的名门淑媛的,换个词就是一板一眼一切不能越矩越轨,但她心里,其实也有一些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和天真。 两个人的性子里,倒是颇有不少合拍之处。 她们这边厢正笑得欢呢,忽然长廊对面传来香风隐隐,欢声笑语迎面扑来,声音虽然不高,但听得出其中的随意,至于谁能在宫中如此肆意,想必只能是这宫中的主人了。 萧静姝和安采薇当下都敛了笑容,垂手站在道路两侧。 过来的果然是安荣公主和齐王。 齐王目不斜视,对站在两侧的两位姑娘表达了这么一个意思:渺小的蝼蚁,既然够恭顺了,那么我就懒得多看你们两眼了。 站在安采薇身边的萧静姝却感觉到安采薇的身体隐隐一颤,头低的更低了。 这很显然,是一个畏惧,害怕的动作。 虽然萧静姝并不知道安采薇怕的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略略侧了一侧身体,将安采薇的半边身体给护在了她自己的身后。 安荣公主一眼就注意到了她们两个的这一点小的细节动作,当绣着凤凰的绣鞋走到微微垂首表示恭敬的两人身边之时,安荣公主轻轻拉了一拉齐王:“二哥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伴读,”她指了一指站在前方的萧静姝,“这位你已经认识了,是夷陵郡守之女萧大娘子,”齐王傲慢的微微颔首,安荣公主又笑眯眯的指了指位于萧静姝之后的安采薇,“后头这位呢,则是安氏的嫡长女,安大娘子。” 齐王没滋没味的瞥了一眼正低垂着脑袋做鹌鹑状的安采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本王知道了”,安荣公主意识到情况并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发展,当下眉头微微一皱,旋即笑着转身过去一旋身就绕过了萧静姝,一把拉了安采薇的手,“薇姐儿,今儿个咱们画科师傅布置的那幅工笔画,你做的如何了?我还有几处地方弄不明白的,不如你到我宫中去,帮我看一看?” 安采薇迅速的镇定了下来。就连站在一侧的萧静姝,也意识到了安荣公主是有备而来。 平日里安荣公主待安采薇并不是这样亲近的。 当然安荣公主待她表面上是客客气气的,但骨子里的那种不喜,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当事人。 几个伴读之中,郑慧心因为善于逢迎和待人处事圆滑的关系,安荣公主实际上和她的关系最好,这种探讨功课什么的亲近事儿,安荣公主都是找郑慧心的时候多一些。 毕竟郑慧心虽然平日里交功课的时候喜欢藏锋,但论本事是颇不少的,安荣公主交上去的那些被评为优上的功课里有多少是得益于郑慧心的帮助很难说。 按照这种逻辑来说,清高冷傲外冷内热的安采薇不得安荣公主的喜欢,倒也是很合情合理的事儿了。 平时相处这样淡淡,这会儿忽然热络了起来,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其中有文章了。 但萧静姝还来不及多想什么呢,齐王的视线就已经落到了安采薇低垂着的脸上。 最初他依旧是有几分漫不经心,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咦”了一声大步迈出一步,眉间深锁,一脚踏在了安采薇面前,伸手就要去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一一一真真好一个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姿势啊! 安采薇这会儿不再遮掩抗拒,顺着他的力道微微抬起了脸和面前的齐王打了一个照面。 齐王瞬间瞪大了眼睛:“是你!” 这声一出,安荣公主的嘴角就绽开了一朵微微的笑花:果然,如她所想,其中别有故事啊。 安采薇只是微微福身:“臣女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啪的一拍手,转身看向安荣公主:“你说她是谁?安家嫡女?安擎苍的女儿?” 直呼安家家主的名字,嚣张跋扈之气简直糊了人一脸啊! 安荣公主却显然已经习惯了,点了点头。 齐王冷笑起来:“我道安钰之那小子怎么有那个胆子就因为一个小侍和我当街殴打呢,原来护在身后的是他的堂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他咬牙切齿的看向安采薇,“安擎苍还道把安钰之除族这事儿就算了了,怎就忘了这事的当事人可不只是那小子一个!”他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安采薇的容貌和身段,最后“哼”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傲慢的摆了摆手,“既要跟我去讨论画画的事儿,那你且去吧,不过记住,你我后会有期,此事还没完呢!” 齐王说罢大摇大摆的走了。 安荣公主在旁边看戏看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她脑补也能把事情给补全了,便过来惺惺作态的挽了安采薇的手:“薇姐儿,我哥那人素来是个急性子,不过他却是没什么坏心的。何况他这人三分钟热度,别看他这会儿话放的狠,一会儿啊,转头估计就忘了,你呢也别往心里去,凡事还有我,我父王和母后能给你做主呢,啊?” 安采薇的脸上恢复了无悲无喜的淡漠:“我明白的,多谢公主殿下宽慰。” 萧静姝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幕,心里却是已经提了起来。 齐王转头就是去了皇后宫中。 他在宫里是个得宠的,去哪儿都不必要等通报,不过齐王也不是个不晓事的性子,在薛皇后和圣前他还是个孝顺儿子,这会儿来皇后宫里手里还提了一只鹦鹉,叽叽喳喳的活泼的很。 皇后逗了两下那只调教的很好的鹦鹉,又和它一搭一唱的说了几句话,被“娘娘万福”“母后万安”之类的话逗得很是笑了几声,这才心情很好的看向齐王笑问:“怎么这时候来母后这儿了?可是有什么事?” 齐王点了点头:“母后和父王不是要给我选正妃么,我心里有了计较。” “哦?”薛皇后的眉头微微一皱。 她和圣人其实都知道齐王的风流性子。圣人还跟她感慨过呢,怎么这儿子在女色上头一点也不像他,他自己是一辈子守着老妻就好了,这儿子却小小年纪这么爱女色。 薛皇后自己倒不是太担忧这个。 毕竟男娃儿嘛,没成亲这性子就不定,等日后给他好好的娶个贤妻,性子强一些能管住他的,这成婚以后肯定就能把心给收回来了,也不必在现在太过担忧的。 只是齐王自己却对成亲的事情一直兴致缺缺,这会儿听他忽然提起了这桩事,皇后忍不住的有些疑惑起来:这小子,该不会是自己在外头相中了什么对象,或者被哪个狐狸精迷惑了,这会儿想要来求她这个母后吧? 皇后想着便开口道:“你想要成亲,母后自然是会替你好好操持的。但母后也有言在先,若你相中的对象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那母后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便是你能哄得了母后,你父王那关,你也是过不去的。” 齐王笑道:“母后放心,儿岂是那等不晓事之人?儿子相中的,正是母后和父王也必然心悦的人选,是安家大娘子。” 薛皇后一脸惊疑不定的看向齐王:儿子想通了自然很好,但为什么忽然态度变了? 莫非是那安采薇暗中用了什么手段不成? 她跟皇帝是挺看好安采薇的,但那是建立在她规行矩步,行事妥帖周全的基础之上,若她不过是面上乖巧,实际上暗地里却用了什么狐媚的手段,那她跟皇帝自然是不能允准此事的。 毕竟,薛皇后很清楚,安家终于决定把他们的嫡长女嫁入皇家,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利益的交换。而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原本桎梏在安家身上的锁链就会为之一松,在这桩婚事之中,齐王自己和安家都会得到相当大的好处,要做这个决定,不可不为之慎重。 齐王却只是坦荡荡的笑了笑,蹭到薛皇后腿边道:“母后,儿今儿个才在那儿第一次见了安家娘子,话也没多说几句,论私情,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儿子观安家娘子是个好性儿的,儿子不愿意娶一个悍妒成性的女人,听说安家数百年诗书传家,这样教出来的小娘子也必然是个懂事的,儿子见了她一面,心里也就有了底儿,再想想母后和父皇为了儿子的婚事还得殚思竭虑,思前想后,儿子这心里啊,就不是个滋味。母后,所以,儿子愿意娶她为妻。” 薛皇后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看着他,齐王当下就只是笑了笑:“当时也在,儿子说的是不是实话,母后只管去问便是” 薛皇后想了想,点了点头:“母后也知道那安娘子是个好性子的姑娘,好,母后信你,这事儿呢,母后再跟你父皇商量商量,你且回去等消息吧。” 本来他们看中的就是安采薇,这会儿齐王也愿意,那不就是两好凑成了一双么? 安荣公主晚上才听说了皇后宫中的这一番交谈,当下气的又摔了一个瓶子,脸色狰狞的在宫中走来走去:“怎么回事!以我二哥哥的性子,既然知道那天安钰之是为了他这个才跟他打了一架,不报复安采薇才怪了,怎么还能求娶!怎么可能去求娶!” 曹女官仔细想了一想,却隐约猜到了几分齐王的意思。 看着主子这样暴躁,曹女官生怕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小心翼翼的安慰道:“殿下先别急。您想想,二殿下的脾气摆在那里,他又岂是那种受了气就忘记的人?这事儿也是一样,怕是二殿下打着日后再慢慢报复的意思呢” 安荣公主被她的话一打岔,恼火的转过身来:“日后报复?娶了她还叫报复?那叫白送她荣华富贵,日后说不得连我见了她都要跪拜,这算什么报复,啊?” 曹女官看她柳眉倒竖,显然恼怒已极,当下不敢再稍有推延,忙道:“女人在这宫中生存,还不都是依赖着自己的男人么?这偌大深宫,若是没有相公的宠爱和帮扶相护,女人是活不下去,也活不好的。奴婢说句越了自己身份的话,皇后娘娘当年论家世不是顶顶拔尖,论容貌不是最出众,论才艺也不是万人之上,为什么如今,她的身份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地位,还不就是建立在陛下的宠爱之上么?那安家娘子便是嫁了进来,只要齐王对她恼恨,光有一个名分有什么用?光那冷清也能冻死个人,更别说齐王府后院那些莺莺燕燕了” 曹女官这番话说的一点也不心虚。这娶回家再折腾到死的馊主意,换了别个稍微靠谱一点的人都是做不出来的,但齐王是什么人?京中一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啥就干啥的家伙啊! 他能想出这种招来,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曹女官倒是奇怪,怎么安荣公主一下子就想不到这茬了,按说这对兄妹某些方面还是颇有相似之处的嘛! 她这么一分析,安荣公主倒是越想越靠谱,不一会儿便眉开眼笑了起来:“既然二哥哥是这么想的,那我也该助他一臂之力才行”说着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在齐王古怪的反应之后,萧静姝和安采薇出了宫门,一直到坐进了马车里,萧静姝却依旧能感觉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安采薇被她紧紧握着的手都是冰凉的。 年轻女孩子的脸上的神色却很是奇怪:带着一点决绝的,殉道士一样的疯狂。 对,就是疯狂。 当意识到自己是用这两个字去形容她脸上的神情的时候,萧静姝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一般来说,安采薇给她的感觉都是沉稳如深潭,安静如泉水,有一种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沉,像这时候这样外露的,激烈而且不加掩饰的情绪,对她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不知道为什么,萧静姝总觉得,在那短短的片刻之间,就在自己的面前,这个静静端坐着的女孩子就已经下了某种决定。 她不禁又轻轻攥了一下自己手里那一双冰冷的十指,试图要用自己热的好像火一样的体温来温暖一下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孩子。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试图传递的安慰,安采薇的脸上良久才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但也许就是因为太温婉,却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太正常:“姝姐儿,别担心我,我没事。方才被齐王吓了一跳而已。” 萧静姝有些担忧的开口:“薇姐姐你和齐王殿下是旧识?”看着可不像是旧识,像是旧怨。齐王那样子,可不是来叙旧的,也并不单单只是调戏,倒像是来寻衅寻仇的 只是齐王会跟闺阁之中的小娘子有什么仇? 萧静姝一时半会却还没想到。 “不是,”安采薇勉强的笑了一笑,看向萧静姝的时候多了几分无奈,“姝姐儿,其实我会进宫做公主伴读,是因为家父想要将我许配给齐王做齐王妃。若不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我们安氏女是断断不会自降身份,生生把自己降得低过公主一头的。”谁都知道圣人和皇后最宠爱的是齐王,齐王王妃日后说不定就是今日的皇后。 正因为此时的降是为了日后的升,有这样的伏笔,另一方面似乎婚嫁的双方父母也已经有了一定的共识,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盼望,安氏族老们才勉强同意了安擎苍的建议。同意将安采薇送进宫内。 此时安采薇的自曝,证实了先前安钰之想要让萧静姝给安采薇搭把手,看顾一两分他这个堂妹时候的说辞,只是当时安钰之说的模模糊糊,并非如此坦白,而现如今话出安采薇之口,便再不容人质疑而已。 但哪怕是当事人亲口证实了这样的判断,萧静姝心里却还是有些吃惊的。 齐王那性子哪里配得起安采薇!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啊! 若是安家是无可奈何便也罢了,可以安家的名望和人脉,并不是不可以拒绝这个提议的,安家这数百年世家的名头,最初便是始于安家名士在抗胡之时表现出来的大无畏和铁血牺牲。 正是这种宁折不弯的脊梁,才构成了安家几百年不坠的声名,旁人说起来,都是要翘大拇指赞一声“安氏后人必然风骨过人”。可如今看来,安家却已经从天上落到了泥地里,除了前人留下的遗泽,旁的竟然是什么也没剩下了。 的确让人唏嘘感慨。 萧静姝握紧了安采薇的手,带着担忧看着她的脸颊:“薇姐儿,我知道婚嫁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齐王那人的性子,实在不是良配。我知道,你对他应该也是不看好的。若你觉得不能正面违拗父母,那么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大活人,总不能就此认命不是?” 所幸如今不过是双方初初有了这个意图,想要破坏还有千万种可能性,只是不管还有什么法子,总要当事人自己提起斗志来才行,萧静姝只是觉得,安采薇现在的样子和刚入宫时候骄傲的小公鸡一样的态度差异太大,但她宁可安采薇现在是一只骄傲的小公鸡,那好歹还是斗志昂扬的呢。 安采薇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开口的时候却是声音暗哑,显然心底颇有感慨波澜:“我爹那人,刚愎自用,不喜人言。我的主张,他怕是听不入耳的。何况如今齐王”她咽下了下半截话,只温婉的笑了一笑,“且再想想旁的法子吧。” 不知道为什么,萧静姝和安采薇分道扬镳之后,回到自己家中,洗漱完毕斜倚在自家榻上,萧静姝的眼前却还在浮现安采薇那时的一颦一笑。 她就是觉得有些不安,尽管她还是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不安。 由于想来想去就是睡不着,萧静姝思前想后决定:为啥只有我一个人睡不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睡不着还焦虑这种事儿,一个人多无趣啊最好是找人分享一下嘛。 萧静姝想着就披衣而起,轻手轻脚的绕过了还在外间榻上安睡的两个侍女,轻轻落在了自家的院墙之下。 她刚落下了身体,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道黑色的影子,那影子“呜”的一声就往她身上扑,它一到萧静姝就知道了:那是本来在走廊上睡觉的奶糖。 奶糖摇着尾巴要往萧静姝的身上粘。 哪怕是只野性不退的猞猁,在被连续喂了三天的鹿肉,享受了三天的不劳而获之后,也似乎对渣主人多粘了几分:主人主人,你看我都跟你这么好了,能不能多加几天的鹿肉嘛!求投喂求奖赏! 它这会儿扑了过来,萧静姝就摸了摸它的脑袋,看它就是粘着不走,也只好的叹了一口气:“好好好,带上你带上你,我们来看看,隔壁那家伙那儿一定有好吃的。” 奶糖瞪大了眼睛:隔壁那家伙?好粗的? 唔,那我们去呀!主人快去嘛! 隔壁的院落里还有影影绰绰的灯光。 萧静姝低下身子,揉了揉奶糖的脑袋,顺手俯身下去拾起了在地上的一块石头,掂了掂重量就紧紧的握在了手里,下一秒她手臂一扬,臂上用力,那石块就“噗通”一声落在了隔壁的院子里,随机传来了还有一声男性的痛呼“哎呦!” 萧静姝得意又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就跟恶作剧成功了的孩子一般,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耳力多好呀,才不会听错隔壁的那道呼痛的声音隶属于谁呢! 下一秒,还在纠结的摸着自己后脑勺,一脸郁闷的看着那天外飞来的落在了地上粉碎成块块的石头的安钰之,就看见墙头上冒出了一个脑袋,然后墙那边窜出来一个笑吟吟的看好戏的罪魁祸首,那少女一点也没有做了坏事之后还出现在受害者面前的心虚,笑得一脸愉悦:“安二郎,静夜漫漫,既然无心睡眠,不若我们来把酒言欢吧!”她话音未落,就见一只带着棕色斑点的大猫扒开了她的裙摆从她的身畔啪嗒一下跳到了他家的地上,顺便在他院墙下的名贵兰花上留下了一个重重的五爪印。 “”安钰之郁闷的表情里分明写满了这么一句话:你是在逗我? 萧静姝当然不是在逗他。 不过她没带酒,只带了一张嘴巴。 有鉴于嘴巴长着不只是吃东西,更重要的是说话,她的要求还很多,嘀嘀咕咕个没完:她带着的大猫要吃鹿肉,奶糖适时的“呜呜”了两声表示要最坚实的大腿肉,萧静姝立刻帮它做了补充,至于她自己,要喝目前京都最流行也最贵的,入口绵软的梨花白,要十年陈酿,要当场开封,否则觉得主人家毫无诚意怕他在酒中下药她说的格外的理直气壮:“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你在酒里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灌醉我或者占我便宜该怎么办?不行不行,必须得是当场开封的,你我各自一半才好入喉嘛。” 安钰之瞪着这个不请自来的恶客,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选择买下这间位于萧府隔壁的房子是不是做了一个特别错误的决定。 有这样理直气壮还特别难伺候还把“主人会给我下药”挂在嘴边说的毫无廉耻感的邻居,他绝对绝对是倒了大霉啊。 听着萧静姝吩咐的老管家也瞪大了眼睛,不过他不好意思去瞪萧静姝,却用那种古怪的眼神望着安钰之,眼睛里分明也是写了一句话:二公子,你往来的是这等恶女,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不管萧静姝的要求多么的离谱出格又琐碎,大半夜的,老管家还真的给她配齐了。 月光如水,月华如练。 萧静姝就和安钰之坐在长廊里,你一杯我一杯的对饮。一旁边,奶糖啃着鹿肉大快朵颐一一一安家的人太贴心了,还给它剁成了一小块一块的,它吃的恨不得学一只家猫喵喵叫了,时不时的抬起脑袋来看看似乎兴致很好的渣主人和对面的男子。 萧静姝的酒量很好。这大概是萧氏遗传里的天性一一一反正萧静姝是从来没见萧峻喝醉过,虽然说这年代的酒大概就跟后世的果子酒那样的度数,但喝多了也还是会醉人的,不过萧氏大概就是有这种千杯不醉的基因,唔,也许是肾脏特别好?总之萧静姝喝完了半坛除了眼睛越来越亮,脸上泛起了一层发热的潮红之外,别的什么反应也没有。 反而是被她一杯接一杯的劝酒的安钰之,当下都有些东倒西歪了。 他看了一眼萧静姝,搁下了手里的杯子,都快被气笑了:他好好的坐在院子里赏月吃蜜饯果子碍着谁啦?他才没有看错呢,地上那只混蛋宠物就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样,虽然吃着他的,但吃他的还不肯口软,时不时的就抬起脑袋来警惕的瞥他个几眼,那眼睛里分明写着这么一句话:可不许欺负我的主人,不然小心我的爪子! 简直够了啊! 安钰之很不耐烦的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这会儿说话的口气也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气定神闲和淡漠的如同画中人的冷意:“萧娘子今儿个就是来找我喝酒的?不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安钰之把话题转到了正题,那么,安闲适宜轻松愉快的气氛,就一去不复返。 萧静姝把手里的杯子举高了再往嘴里倒了两下,直到杯中酒液涓滴不剩,她的目光才在瞬间,从醉意朦胧的柔和转为锐利:“不错。的确不只是喝酒。”她把今日见齐王时候齐王凶恶的反应略一形容,对安钰之感叹道,“齐王那个人虽然嚣张跋扈,但对大部分人,比如我,”她自嘲的指了指自己,“只要不主动去惹他,他一概视旁人为草芥,只是被他视为草芥我反而觉得是一件好事,毕竟被当做草芥总比被当做敌人来的轻松容易,要与齐王那样的人为敌光光是他背后的权势,就已经足以让人必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了。” 她说完略略顿了一顿,看向在一侧若有所思的安二郎:“我相信你肯定知道,到底薇姐儿是如何惹到了齐王的,若二郎你不能告诉我前因后果,那我想,我是不适合再在这件事中涉入过深了。”这是威胁“你不告诉我我就撒手不理了”。 安钰之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里带上了几分审视。 可他心里却觉得她这时候的威胁是有些好笑的。 因为他很清楚,面前这个女孩子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在康卓进萧家的最初,她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挑挑拣拣,但两个人相处到后来,她照旧是对康卓照顾有加。 而康卓后来能在萧家学得文武艺,其中有不少,就是来自于她的纵容。 所以安钰之知道,不管他今天说与不说前因后果,她也照样会对安采薇的事情担心牵挂,她现在嘴上说的狠说要‘撒手不管’,但恐怕她是做不到的。不过一旦升起‘面前威胁自己的其实是一只纸老虎’这种想法,安钰之反而笑了,点了点头,坦荡荡的一句话?隽讼艟叉胍?:“当日我会和齐王当街厮打,起因就是因为齐王对女扮男装走在我身边的薇姐儿出言不逊。” “”这种事情果然是齐王会做的出来的。不过,另外一方面来讲,这种事情倒真不像眼前这位安二郎会做出来的。安家二郎,并不应该是一个这样冲动的人。 萧静姝心里有了几分了然,她用那种特别古怪的眼光看了两眼安二郎,却什么也没说。那眼光正看的安钰之心中发毛呢,萧静姝却已经站起了身,向着奶糖躺卧的地方打了个唿哨,奶糖纵跃而起,一个挺身就跳到了她的脚边蹲了下来。一人一宠的眼光都落在了发觉她忽然准备告辞有些猝不及防的安钰之身上。 安钰之这时候心里又是一连串的无语,她就问这么一个问题就跑了?后续呢?她知道了前因难道不想商量一下后果?比如说齐王会怎么报复,他们要怎么帮助安采薇之类 萧静姝却只是回头朝着他粲然一笑,洒脱的挥了挥手:“不必送了,我自己跳过去就好了。” “”谁要送你啊!这不是话还没说完么! 在安钰之的内伤里,那个喝完了他一坛子好酒,吃了他一整只鹿腿的一人一宠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消失在了墙头的那一侧。 安钰之看不见的是,萧静姝从墙头上和奶糖先后落地,她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房睡觉,而是蹲下身来,轻轻抚摸了两下奶糖背上滑顺的绒毛:“大家族子女真悲哀啊。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好处,也同样要背负这些好处之后的重担。安家想把采薇姐姐卖给皇家卖给齐王,我想采薇姐姐肯定是不愿意的,但她我看她的样子,更像是已经认命了呢。若是连自己都没了斗志,我也不知道还能帮她多少。至于隔壁那个浪荡子,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算计自己被除族,我只知道,像他那样被我这么嫌七嫌八的挑剔还不动怒还好好伺候我的人,一定是非奸即盗,嗯,咱们不听他说了。”奶糖附和着点了点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萧静姝忍不住笑了一笑,旋即脸上的笑却也沉了下来:如果安家已经铁了心,那么安采薇可以挪腾的余地并不多了。 这世道,家族和父母对人的掌控力和桎梏实在太重太深也太难挣脱,即使个人有再多的不服不满,更多的时候,也还是只能身不由己的屈服在大势之下。 由安采薇的这件事,萧静姝的心里不由的生出了更多更多的危机感:她常常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假若有朝一日,萧峻和她之间产生了分歧,而她想要保有自我的主张,她要如何做,才能保证一定限度的自由? 这世上没什么比权势更让人心生渴望,也没什么比手掌权势更让人心荡神殇,萧静姝很清楚的认识到,只有她自己的手里握有别人夺不走的东西,她才能守护住她自己想要的真实,也才能让她永远不必经历今日像安采薇那样要被迫选择的痛楚。 有些东西,是哪怕亲如父母,爱如夫妻都无法和对方分享的,有一些路,或许也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在漫天的星空之下,在猞猁的陪伴之下,萧静姝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难言的寂寞和哀愁。 只是出乎萧静姝,也许也是出乎更多人意料之外的是,一贯脾气火爆的齐王,这一次并没有立刻进行他的报复。不要说是报复了,就连路上和他们几个伴读偶遇来言语刺激一下这种事情也都没有发生,宫中也是十分平静。 可是萧静姝肉眼能见的,是安采薇的气色日益灰败,平日里做事做人渐渐有了谨小慎微,而少了几分原本的随心随性。 但看在其他人眼里,却成了安娘子原本的气性日渐收敛,被打磨的少了几分骄矜,多了几分圆融通达,一时之间,宫中说她好话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也就是在这种和乐融融的气氛里,终于进入了这一年的深秋。 薛皇后收到了从夷陵萧峻那里寄来的信,拆信的时候正好圣人也在,她就和圣人一起将信看完了。 薛皇后看圣人的容色安宁,显然对萧峻的回答算是满意,唇角便适时的含上了淡淡的笑:“妾一直知道萧郡守是个识进退懂分寸的人,否则也当不起圣人的重用和厚恩了,圣人这会儿可放心了吧?” 圣人点了点头,至此,他心里对萧峻最后的一分疑虑也渐渐散去了。 前陈皇室降后,第一任顺王是被活生生养死在大都的。自顺王之子开始就被削爵,动辄呵斥,被地方官吏欺辱,乃至血脉凋零,在他上位之前,可以说,前陈这些皇室后裔的处境,已经是十分不堪了。 圣人自问,若不是因着他的宽宏,如今那萧峻怕是还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他若是还有几分良心的,就合该记着自己的恩情,对自己的吩咐也万万不该推三阻四的有所违背才对。 不过是要他一个女儿和亲罢了,连圣人自己的女儿都已经有一个送出去和亲了,一个受了他这样重的提携之恩才能从泥土里爬出来的臣子的女儿,又算什么? 萧静姝当然并不知道在宫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和宫中人的决定。 仅仅十几天之后,她就从安采薇嘴里听说了一个让她狠狠吃了一惊的消息。 萧静姝张大了眼睛:“什么?”几日之后宫里就派人去你家下聘求娶你为齐王正妃?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没有这么光速? 安采薇今日来宫中,就是来和大家告别的。 除了显然早就已经听说了消息而并不显得太吃惊的安荣公主之外,其他的几个伴读的脸上或多或少的都带上了几分吃惊。萧静姝甚至还看到,郑慧心的脸上出现了的那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相较之于之前一段日子的憔悴,安采薇今天显然是着意的装扮过了,显得格外的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安采薇拉住了她的手,很可惜的感慨了一声:“萧,这段日子宫中的伴读生活,我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就是认识了你。可惜家中将要给我定亲,定亲之后我就不方便再出门了,怕是要成亲之后我们才能再见面了呢。” 萧静姝皱了皱眉:“你不方便出门,不如我去看你?” “不必了。”安采薇摇了摇头,“我出嫁是为齐王正妃,礼仪繁琐,家中近日琐事缠身,你若,我也未必有时间接待你,待我婚后再行相见吧。” 这分明便是托词了。 萧静姝微微皱了眉还待再开口说些什么,安采薇却已经被安荣公主拽了过去说笑表示亲近之意了,她也就没了和对方单独说话的机会,这一天一直到出宫,安采薇似乎都在躲着和她单独相处。 萧静姝并不知道的是,当她满怀惆怅的坐上出宫的萧府马车的时候,安采薇也是坐在自家的车上,远远望着皇宫的方向,指甲却已经掐破了自己的手心。 在她的手心里,早就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刚刚结痂的血痕。 当日,萧静姝到家的时候心情不由的就有些抑郁。 但她刚到府门口,刘娘子却过来禀告她:“娘子,家中有客。” 客? 萧静姝走进偏厅,刚刚摘下因为天气寒凉而戴上的帽子便愣在了当场,在偏厅里喝着茶水意态悠闲的坐着等她的,正是早先入京,始终音讯全无的康卓。 他依旧只是一袭单薄低调的褐衣,面上却已经有了不同于过去的气度威严,看见萧静姝步履匆匆的进来,他眨了一眨眼睛,细长漂亮的眉目一挑之间就已经泛出了惊喜的神色。 萧静姝见了是他,也笑了起来,上前和他击了击掌,又等春华她们送上来了花茶,等花茶淡淡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散开来,康卓这才看着她笑了起来:“萧娘子这里,一切还真是老样子,看见还真的有一点怀念。” “许久没有你的消息,”萧静姝的笑容里却有一些漫不经心,“我想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就好的消息,我便没再多打听,只在心里默默祝愿你一切顺遂。”她挑了挑眉看向对面的青年,“你应该一切都好吧?” 康卓点了点头:“俪将军如今待我如亲子。”他的笑容里瞬间多了几分嘲讽,“他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他以为他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便会对他感激涕零大娘子,我今儿个来是和你正式告别的,本来以为大家同在一个京都,日后还有的是相见之时,但如今俪将军将要出京押运粮草,他既视我为亲子,此次也要带我同去,为我谋了一个亲卫之责。日后军旅劳顿,山高水远,怕是大家再见之期着实难料。只盼大娘子多多保重,当日相助之情,我必铭记在心。” 萧静姝把他话里的那些感激啦怀念啦通通给去掉了一一一表忠心的话,说的人当不当一回事,只有日后拿事实说话,否则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听上去再好听落不到实处也就是客气话,萧静姝是不会拿这些话本身当一回事的。 去掉了这些,剩下来的信息却让萧静姝觉得诧异难言:“俪大将军出京押运粮草?他不是柱国大将军么?” 她可还没忘记,当日夷陵初见之时,俪明和宁平郡主的权势逼人,当时,俪明可是作为未来的东征大帅出现的。 可现在,从大帅沦落成为粮草押运官,这其中,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康卓的面上显出了几分冰冷:“这天下是宋氏的天下,而俪大将军毕竟是姓俪不姓宋,再多的功劳,也抵不过宋氏两句轻飘飘的告状。” 他这么一说,萧静姝秒懂了:哦,是宁平郡主知道了俪将军有私生子的事情,心中不忿回娘家去哭诉闹腾了吧。回想起宁平郡主嚣张的样子,她有些厌烦的蹙了蹙眉头:她对天下的慈母,平时其实还是颇多几分耐心的,但像宁平郡主那样喜欢迁怒,动不动就可以毁掉别人一生幸福,要不是阴差阳错差一点也毁掉她的终身幸福的女人,她真是没什么太多的耐心可以给对方了。 萧静姝有些担心的问康卓:“现如今宁平郡主还不知道你就是俪将军的私生子吧?她也没和你打过照面吧?依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这些还不知道要怎么会对你怎样,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她的关心,让康卓这些日子被权势和斗争冰封了的内心像是有一道暖流流过。 他这一辈子,困苦多矣,艰难多矣,好时候却几乎一应具无。 回想起来,唯一有着暖色的日子,却是和萧静姝一起读书习武,哪怕是足不出小院,却也平静安然的生活。 自从入京之后,每一日都要和那个男人扮父慈子孝,心里明明是在吐血,面上却还要强作欢颜,康卓装的有多辛苦,他心里就有多怀念那时候的平静。 他的面上就泛起了极其自然而亲切的笑容:“萧娘子放心,现在我是俪将军唯一的日子,他当初有多关心俪成,现在也就有多关心我。俪将军的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连我也折了,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生的出第三个来了”他在外头播种是肯定有的,不过撒种之后,种子要落地发芽,还需要很多的时候呢,何况他一面要瞒着宁平郡主,一面还要进行自己的计划,撒种什么的可是要很多很多的精力的,成年的,懂事的孩子,俪将军自然是要好好保护的,“所以,现在最怕宁平郡主知道我的存在的人,反倒不是我,而是俪将军了呢。” “那倒也是。”萧静姝认同的点了点头。 康卓的言谈,和以前已经截然不同了。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康卓的时候开始,萧静姝就从他眼底看见过一种叫做野心勃勃的火焰。这个男子,从那时候起就不肯甘于平凡,不肯归于平淡。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生活太苦,也许就是因为他身上遗传着野心家的血脉,她从那时候起就知道,这小子会是个麻烦。 但那时候的康卓,还是一块粗糙的,没有打磨过的石头。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和他的野心相辉映。但现在的康卓,身上已经有了信心。 这种信心也许是来自于俪明给他的嫡子待遇,也许是因为跟在俪明身边见多识广,总之他现在已经开始露出了锋芒。 康卓看着萧静姝沉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嗫嚅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半响之后终于闭了闭眼,低声的说道:“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须要告诉大娘子你。” 他的口气很严肃,萧静姝诧异的抬了头:“什么事?” “当初我撞上大娘子的车子,并不光光是一个偶然。”康卓低声说道,面上泛起了羞惭的薄薄红色,“我对大娘子说的话,并不是骗你的。那时候我养父母被人所杀,我正好上山捡柴火,方才侥幸逃过了一截。但当我回到家中附近,看见漫天火光之时,我是真的吓呆了,吓得只会趴在稻草堆里一动不动,等那批放火的黑衣人走后,才偷偷摸摸的从稻草堆里爬了出来。这个时候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一批人。也就是这一批人,告诉了我大娘子你的车驾,让我去找大娘子你寻求庇护。他们告诉我说,娘子你其实是个心善的人,只要能撞到你的车前,我就有了活路。” “”这时候居然跟我说了实话! 萧静姝忍不住低头笑了两声,心里觉得很有点儿意思,又没抱太多希望的续问道,“那你可认得后来的那伙人?” 康卓摇了摇头:“他们也一直蒙着面,似乎并不希望旁人认出他们。” “倒也不奇怪。”萧静姝笑了笑。 其实她当初就想过,康卓这事儿,肯定不是偶然。 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被人追杀正好撞到郡守之女,结果她爹还真的给他去说情解决问题,还真保下了他的性命。 要这事儿真是凑巧,那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她只能感叹一句:命运之手太神奇! 所以现在听他坦白是旁人算计,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想法成了“果然如此”。 康卓却低了声:“可近日我在京中,无意中见到一人,听声音和我当日所闻颇有相似我虽想加以追查,但我身陷囹圄,出门不便,手头上也没人,今日能来见你,都已经算是很难得了。暂时还没法子证实真假,而我将要出京,此事便无法再加以确认了。虽说消息不经确实,但我想还是先告诉大娘子你吧。” 萧静姝挑了挑眉:“你说的这人是谁?” “是京中一位惜花浪子,在脂粉堆里打滚的豪杰,叫做齐演,字德操。”康卓说道。 “惜花浪子?”萧静姝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倒是有些意思,莫不是这些喜欢暗中搞歪门邪道的人都喜欢拿女色做掩饰,不过她旋即又想到,她手底下离火会外九门之内不是就有一门是娼门吗,那人既然喜欢在这些脂粉堆里打滚儿,那倒是好查的很。 她对康卓郑重笑道:“那我便先多谢你了。此事我会再加以追查,你且放心便是。” 康卓再坐半响,面上倒是显出了几分依依不舍,反而是萧静姝起身送客,远远送到了小门。 康卓坐上了俪府前来接他的马车。 他一上车,车厢的黑暗里就已经传来了冷硬的男声,俪明一直候在门外的车内。 “见过那位萧娘子了?相谈甚欢?”他问道。 “只是告个别而已。”康卓轻轻的说。 “为父和你此去,干系甚大。可以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你我身家性命,日后到底是青云之上,还是尘泥之下,全系此事。让你和她见一面,也是为了了你的不舍和挂念,让你好全心全意的去投入和努力。如今既然见了,就先放下吧。若大事能成,卓儿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自然也不例外。至多,若你感念昔日恩情,便将她明媒正娶便是。”俪明殷切劝道。 这些日子下来,他对康卓是很满意的。 至于康卓身上的胡姬血统,的确是有一点问题,不过前朝也有过碧眸黄髯的皇帝,在出众的能力面前,其实血缘什么的,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儿。 所以俪明这会儿对康卓说的话,倒有七八分是真心的。 康卓沉默着点了点头,心里在想什么,车里却并无一人知晓。 离火会在京中的聚集点很有些意思:当时大都有很多的外国人,来自于波斯的,天竺的,大食的,各种模样各种颜色头发眼珠的都有,而大都之中专门僻出了一个区域,是给这一批外国人居住的。 不过呢,这个年代可不兴什么崇洋媚外,辟给外国人居住的区域,也压根儿就不是大都最好的区,而是数得上号的脏乱差。就好像后世国外的华人区,论位置倒是靠近市区了,就是这污水横流,一般的本地人还不爱去那块区呢。 嗯,就这点来说,还是这个时代待自己国家的国民要好的多,不是么? 偏题了,总之,离火会的聚集点,就在这个外国区里。 萧静姝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她按照离火会给的地址找到了他们住的那幢房子,当日红姑正好在,似乎是正在那边商量什么的样子,见了她来,一脸的惊喜:“萧大娘子,您来的正好。”称呼都换了尊称,这待遇还真不一样了,“萧郡守正给我们来了信,说您之前提议的那桩事儿,他同意了,下个月就可以在夷陵举办此会。他会给我们一定的便利,若是需要,在义演当日,他可以来亲自坐镇,甚至给我们题词。” “好。”萧静姝笑着点了点头:她一点也不意外自家老爹会同意这件事儿啊。 这事情要是办得好,郡守脸上有光啊。 义演募捐,也算是清流盛事,何况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这“招商引资”,“客流出入”,大量的银钱和人流聚往夷陵,以她老爹的野心,没理由会把这个好事儿往外推。 何况若这事儿以后变成几个月一办的盛举,那就是长长久久的把那些古代的脑残粉儿追星族给留在了夷陵,嗯,她爹肯定高兴的很。 不过她今儿个来不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她挥了挥手,止住了正一脸激动还要往下讨论细节的红姑。 红姑一看她的意思就明白了过来一一一风尘中打滚的女人,察言观色是第一生存技能。红姑这方面的技能点当然也是点的很高的。 她笑了笑:“义演的细节,改日我们去大娘子府上再商谈吧,娘子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也不算是什么要事,”萧静姝笑道,“不知红姑你可有听过,一个叫做齐演,字德操的人?” “惜花公子啊,”红姑笑了起来,“当然听过。他可是写的一手好词,我们近几年传唱的曲子,有不少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呢。” 她说着就哼了两首,红姑的声线温婉动听,萧静姝是胎穿的嘛,自然也有了这个年代的音乐审美,不至于听不懂她的唱词,饶是以她读过大量唐诗宋词的欣赏能力,也不得不赞一句,咦,似乎那位齐演齐公子的肚子里,还是很有几分墨水的嘛。 只不过什么惜花公子这名号真叫人觉得毛骨悚然啊。 红姑唱了两首就冲着萧静姝眨了眨眼睛:“这位齐公子啊,他是我几个姐妹的常客。他人长得俊俏,填出来的曲子又能传唱甚广,我那几个妹啊,就算是倒贴钱,也乐意让他做她们的入幕之宾。不过,萧娘子您想知道的,肯定不止是这些吧?” 萧静姝点了点头:“那不如这样吧,三日之后,我再来这里,您把那位齐演齐公子的资料给我归拢一下给我瞧瞧吧。其实我暂时也不清楚我到底想知道关于他的哪些个方面的情况,但这个人,得要格外留心一二才是。”康卓这个人说话,是绝对不会信口开河的。 他既然说了最后给他牵线的人可能是齐演,那么这个可能性,就绝对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 尽管还不知道齐演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要算计她,萧静姝就觉得非把这个人查个底朝天她才能安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离火会一出手,当然就知道给不给力了。 三日之后红姑悄悄,把齐演的资料给萧静姝一过目,萧静姝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娘。她面上隐约显出了几分波动,这倒是叫来之前已经粗略看过齐演情况的红姑有些不解了:萧娘子怎么,好像有些激动? 无它,萧静姝看见了一句话:齐演似与安家二郎安钰之过从甚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有的事情登时在她心里串成了一串,若按康卓所言,那怂恿他来撞她家车子的人就是齐演,那么现在,这个信息也很清晰的指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安钰之。 这个从始至终动向成迷的男子,或许一直都暗戳戳的立在她的背后,只是时不时的在暗中伸出手来,想要拨动属于她命运的齿轮。 萧静姝从来不喜欢被旁人左右自己的命运,好意也罢,坏意也罢,除非是她心甘情愿所选,否则都不算是什么好路。 她的脸色不由自主的就多了几分阴沉,红姑明显的看出了她的情绪不悦,不禁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直等她情绪平复了抬头一笑,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还在起伏不定的小心肝:方才萧娘子的表情好可怕呐! 的确,只是片刻时间,萧静姝就已经想明白了。 她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安钰之可能做过的事情:刺杀俪成,挑拨俪明和宁平郡主的关系,暗中保护住康卓以期策反俪明,将康卓送上萧府试探他们的反应,最主要的可能是试探她爹的反应,光光是在夷陵一地,他就已经策划了这一系列的行动。 萧静姝忽然又想起了萧峻对她分析过的那些情况:俪明曾掌兵权,在军中颇有威望。他若一反,大梁根基动摇,无论他的反之后是成是败,天下风云都将随之而动。 这世界上论及造反之事,本来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一地有人率先带头竖起反旗,而朝廷稍有镇压不利,接下去就是处处星火,不得安宁了。 安钰之要一步一步逼反俪成,萧静姝此时心中骤然一惊: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安家这一支,也有反意! 安钰之是他家中二子,他上面还有父亲和长兄以及幼弟,这个策反的任务,为什么会落到他的头上? 萧静姝越想越觉得迷雾重重,只是在看到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的红姑的时候不由的朝着她安抚一笑,开口谢道:“此事于我颇为重要,近几日有赖你们多多费心了。” 红姑忙笑着摇了摇头:“萧娘子客气了,倒也真说不上费心,是那位齐公子自己以为自己掩藏的严严实实,却没把我们青楼女子放在眼里,所以我们才会这么轻易的就得到了消息。” 这件事儿,显然不告诉老爹是不成的:安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或者要对他们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到底还是要萧家的当家人来拿主意才行,不过消息要怎么传递,却是一个大问题。 萧静姝仔细想了一想,决定把信息分为两封信:这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通信,她就决定采用易得的诗经作为底本。她寄去的第一封信就是说“这次会采用哪本书作为消息的来源”,而第二封信则只是把她要写的意思和这本书上字的位置一一对应,等郡守大人收到的时候,再按照第一封信去翻她到底写了什么内容就可以了。 无论少收到哪一封信,这个信里的内容别人都是读不懂的。 而第一封信她会通过自己家的渠道走,第二封信就通过离火会的渠道走,如此双管齐下,基本就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了。 安家的这件事实在太重大,安家既然有这样的图谋,日后也必为他们萧家大敌,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反王都不会甘心屈居人下。 萧静姝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对几乎是天下所有的男人,很小一部分的女人来说,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是无法抵御的。 安钰之想来也并不会例外。 她的心里却不由的有一些沉甸甸的:按照安钰之的策划来看,他对造反这件事计划的更深远也更长久,她甚至不敢去想,她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露在水上的部分,他没露出来的,暗中做的准备又会有多少? 他们萧家,真的能赢过一个处心积虑的野心家么? 好在不久之后,萧峻的回信就从夷陵来了。 信里先是高度赞赏了一下萧静姝对于信息保护的这种措施,如此这般就完全解决了恐怕信件落到别人手里的疑难,萧峻很高兴的大笔一挥表示:以后都照这个方法办!老爹撑你,肯定把这个办法推广开来! 萧静姝看到这个也很高兴,不过也有点羞赧:她不过就是拾人牙慧,偶尔想起以前看信息战的报纸的时候似乎在哪里看过这个方式而已,却被老爹狠狠夸了一番差点儿没捧上天,虽然说知道老爹说的这么夸张也许倒有一半是因为“望女成龙”结果女儿真的争气懂事的那种欣慰而起,但剩下的那一半,已经足够让她纠结自己以前为什么这么爱藏拙以致偶尔拿出一点东西来,自家亲人就觉得特别欣慰果然以后要改啊。 不过关于安家的事情,萧峻的看法,却和萧静姝并不一样。 萧静姝更多的是觉得安钰之这个人颇有值得敬畏和提防之处,萧峻却问了她几个问题:明明安钰之在他那一房并非长子也并非幼子,那为何是他独身入京? 圣人喜欢把各地郡守太守的血脉留在京师,这其中有多少是看顾多少是戒备,当事人自己都很清楚。 那么安钰之既非长又非幼,偏偏这质子的差事就是轮到了他的头上,他的心里,是否心甘情愿,他会不会也一样暗中有所不满? 一个越是聪明的人,有时候也就会写的越多。 人如果想的太多,即使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疑神疑鬼,到最后这种间隙还是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掩饰。 萧峻也提到了安钰之除族之事,说安家内部因为这件事而分裂为两派,若安擎苍之后成功的达成了自己的盘算,那么他那一派就会占据上风,而他的算计若是全盘失败,那么他那一派,也会就此萎靡不振。 安钰之做出了这样大的牺牲试问,他是否甘心只是为人作嫁? 萧峻提到的只是这一件事,萧静姝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更多:她还记得很清楚,在离开夷陵之前,她向父亲要了一个承诺,以后将她当做男儿一视同仁的承诺。 她爹答应了。但这个答应里,有多少成的原因是因为她是萧峻唯一的女儿,唯一的血脉,她却不敢去试探人心。 假若她还有一个弟弟,或者她爹又续娶了妻子,在她努力的一切或许不过是为人做嫁衣的情况之下,她还能不能心甘情愿的在京都为质,接受命运种种未知的考验和挑战,萧静姝也根本不敢去拷问自己的心。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一个女子尚且如此,那安钰之这样的几乎可以算是算无遗策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属于自己的私心呢 萧静姝的唇角渐渐挂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她也许是明白了,到底该如何和那个男人相处了呢。 这一晚,正在花园里吃点心的某人又遭受了一次惨无人道的突然袭击。 不过这一回,安钰之只能很无奈的表示:这年头要来扫荡,挡也是挡不住的。 鹿肉和梨花白的库存又少了一些,老管家忍不住的更加伛偻了腰:这样的两只吃货,以后谁家养得起啊?!谁家想娶这样的女啊?咱家公子好歹也是翩翩公子一枚,萧娘子您就不能顾忌一点形象么? 萧静姝却完全没注意到老管家的纠结,她这回来,反而比上一回更加理直气壮还轻车熟路。 安钰之算计她算计的这么凶,她无非是现在没合适的机会也算计他一次,不过是吃他一点儿有什么?利息都不够呢。 安钰之也顾不得哀悼他一去不返的安闲静谧时光跟飞了的好酒了,看她喝的差不多了,他这才叹了一口气开口:“萧娘子今日怎么会来?” 言下之意,是说‘你这个人平时不来联络感情,分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节奏,今天好像没发生什么事吧?怎么跑来了呢?’ 萧静姝抹了抹自己的嘴巴:“你知道礼部已经定下给未来的齐王妃下聘的日子的事儿了么?” 安钰之闻言一凛一一一定下安采薇做齐王妃的事儿虽然说是旧新闻了,不过这段日子,他都是在为这件事儿而忙碌奔走呢。 安家传承数百年,在这数百年之间,不是没有出现过旁支鲸吞了长房嫡脉,反而成为家主的事情的。 在真正的危机之中,为了维持家族血脉的传承,安家自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弹劾家主,更换家主的流程。 而只有安家自己人才知道,嫡支隐在水面之下的力量有多强大,那些始终藏在暗处的人脉有多密集,又能造成多大的影响力。 对某一些人来说,这一个力量,是能扶着他们成功的扶手,也是往上再进一步的梯子,所以绝对不容放弃。 但在这件事之中,他却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完成才行。蛇吞象的局,并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 哪怕就是光为了削弱嫡支的力量,安采薇嫁入了齐王府,齐王和安家嫡支合流成了下一任的皇帝,而大梁朝真的就此稳稳固固江山千秋万载这是很多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你见过薇姐儿吧?或许你也劝过她了?”安钰之看着萧静姝关切的问道。 “对,我劝过她。但她并不听。”萧静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甚至对我说,近期都不愿再见我再和我交谈了,我想,或许是因为她不想动摇自己的决心吧。”她漂亮的眼睛微微一挑,继而落在了安钰之若有所思的脸上,“你呢?你又是怎么看她要嫁给齐王这件事的?” 安钰之似乎是微微皱了眉头:“作为不再是她堂兄的堂兄,我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置喙的余地。尽管我从始至终都并不看好齐王,可是若连薇姐儿自己都已经认命,那作为旁人,我们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不,我们还大有可为。”萧静姝却断然下了这个结论。 她用手蘸了酒盏里的残酒,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在桌上写了一个“郑”字,然后看向安钰之:“这桩婚事,薇姐儿是认命,但哪怕是齐王那样的飞鹰走狗之徒,光凭他的身份,也有的是名门淑媛趋之若鹜。齐王妃到底也是一品贵妇,对有些人来说,甚至是求也未必求的到的好姻缘。在薇姐儿轻轻巧巧就取了这个位置,有多少人心有不甘?若安二郎你真觉得这对薇姐儿来说是最坏的一条路,那么我想你能做的并不只是静观其变而已。” 挑起人心里潜藏的野心,鼓动旁人做一些他们原本未必会做的事情,这个应该是你安二郎的强项才对。 月光之下,萧静姝看着安钰之的眼眸波动如水,偏偏她的眼波虽然潋滟温柔,落在安钰之眼里,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魔性一一一一她为什么会跟他这么说?她对他这个人,到底看透了多少? 安钰之一时哑然,沉默良久没有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这个郑字,说的既是郑慧心,也是郑氏。 萧静姝在宫中做伴读,她虽然平素话不多,但论及察言观色,却没少下半分功夫。 很多琐碎的信息落在一个像她这样的姑娘眼里,回头独个儿静下来的时候掰开了揉碎了去细细的想,自然是能品味出其中的别有意趣的。 比如说郑慧心平时做事的点水不漏,为人称道的谦和仁善名声,还有郑氏哪怕是拿另外一个姑娘的婚姻大事做交换也非得把她送进宫中的这份决心,如此种种,便不难判断郑氏到底是在打什么样的主意和算盘了。 有些事情,到底是女孩子自己的小算盘,还是整一个家族的计划,所能产生的效果是远远不同的。 正因为郑慧心本来就有这样的野心,所以萧静姝对于自己在安钰之面前写了这个“郑”字说了那样一番话,或者换句话说,她是轻描淡写的随手就给对方挖了一个坑,对这种行为,她一点后悔的意思也没有。 安钰之当时没有直接回应,但萧静姝心里很明白,不说话,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若没有心动,觉得她的说法没有任何的可行性,那他反而可以笑得满面春风,感谢之词不绝于口,正因为他在那一瞬间忍不住的也去评估了这个计划是否可行,乃至于到底要不要立马布置人手付诸于实现等等,这才有了他的良久沉默和瞬间的眼神飘忽。 至于她为什么要给安钰之挖这个坑,她自然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如果安钰之听了她的去做一把幕后推手,既然知道了他要对郑氏下手,那么等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总能从这些事情里看出一点他做事的方式和痕迹,甚至抓出一两条他埋下来的小尾巴。 安钰之在“刺杀俪明”事件里首尾做的太漂亮,来来去去几乎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无论是刺客还是其后的消息鼓动等等,若不是康卓记得‘惜花公子’齐演齐德操的声音,怕是整件事情真的成了石沉大海,根本找不到一点他涉入其中的证据了。 萧静姝在想,假若他每一次的策划,每一次的设计都能做的如此漂亮如此干净利落,那么这个人的能力手段乃至于布局能力,都必须得加以高度忌惮。 这太可怕。有这样一个人做对手会是一件太让人恐惧的事情。 所以她不得不试探一下,他在这件事里,又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甚至,他会不会为了坏掉他们安家嫡支和齐王联姻的打算连安采薇也一并伤害,他的手段能有多狠,他还有没有一点心地柔软的地方。 但凡政治人物,肯定没有人是完全的一朵白莲花,但黑莲花和黑心肠之间还是有差别的,萧静姝比较希望的是,对方虽然手黑,但最少心底还保有自己的一点柔软净土,否则,她绝对不敢选择和一个没有底线的人合作。 这一晚,萧静姝躺在床上,眼前却仿佛始终晃动着那人穿着黑色袍子渊渟岳峙的模样,大概是那人的压迫感太强,导致她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脸都黑了。 她没睡好也就罢了,结果起床才发现,没睡好的人似乎不止是她一个。 春华在伺候她洗漱的时候过来报告,表示安公子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萧静姝很诧异:“他什么时候来的?” “天没亮就来了。”春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安公子身上还沾染着露水的凉意,可能是一夜未眠。 萧静姝等洗漱完毕就去了偏厅,一边吩咐侍女们把早点端上来,她看了一眼此时已经是神采奕奕,唇角含笑,眼眸明亮的男人。 安钰之看上去的确特别英俊,当然,除了他身上还和昨晚一样的没换的袍子之外,他冲着萧静姝笑了一笑,也很自来熟的对旁边坐着的春华笑道:“不知能否劳烦这位,给我也端一碗粥来?” 萧静姝和春华当时的反应都是“”。 萧静姝愣住了:安钰之以前不是走这个路线的啊! 春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萧静姝表示问询‘要不要给他端吃的’,萧静姝还没开口呢,那边安钰之就声音带笑的说道:“萧娘子常常拖家带口的来我家中用膳,我这可是每次都是秉持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想法,次次都是以礼相待,从来没有慢待过萧娘子半分呐。如今换萧娘子难得招待我一次,却如此推三阻四,似乎并不欢迎在下?” “”萧静姝又一次觉得自己内伤了。 旁边春华也投过来了不可思议的眼神:自家娘子拖家带口去隔壁蹭饭?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拖的又是哪一家哪一口?我身为贴身侍女怎么可能连这个也不知道?但看自家娘子居然没有反驳他的话,显然对方根本就不是信口开河这怎么可能? 萧静姝知道再让安钰之这么偷换概念的继续说下去的话,她在自家侍女面前就得把脸给丢的精光了。 她赶紧喝住了笑吟吟还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安钰之,急急吩咐还想继续听小秘密的春华:“不拘安公子想要点什么,你都给他端上来好了,若是没有,便吩咐小厨房先现做一份吧。” 春华一看她认了真,这才乖乖的不再八卦,点头去后厨了。 萧静姝这时候转向安钰之,她感觉自己这会儿总算能体会两分安钰之之前那种被蹭饭的心塞了:“时间似乎还早,安公子怎么这个时候会来?” 安钰之微微一笑:“有句话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 于是我蹭你两顿饭,你也非得来蹭么?萧静姝觉得自己的脸都成了一个囧字。 安钰之看着她变幻的表情一一一他这话其实是有两层意思,他接着说了下去,接着便严肃了起来:“之所以这么早就来找萧娘子你,是因为我还收到了另外一个消息,突厥那边的使团,准备进京了,他们同时带入京的还有另外一个噩耗,圣人的长女,当年远嫁突厥的仪清公主,前几日在突厥王庭病逝。” 他顿了一顿,任由萧静姝去消化品味了一会儿他话里的含义,看她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显然是意识到了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信息来‘投桃报李’的用意,微微弯了弯唇角在心里说了一声‘真是一个聪明姑娘’,这才续道:“仪清公主病逝,二公主早年病亡,三公主就是安荣嫡公主,是圣人和皇后最宠爱的女儿,这位金尊玉贵,必然是不会让她去和亲的。但圣人早就已经决定了今年要再征高句丽,如此一来,突厥这几年决不能乱,那么择一公主远嫁突厥就是势在必行。至于这一位‘公主’,怕就要着落在京都的贵女们之中了。” 圣人连臣子的孩子们都要拉进京中做人质,王爷的女儿们他肯定是不会放他们远嫁突厥的,怕的就是万一这些王爷们有不臣之心。 会选大臣的女儿,也就成了最后的可能了。 萧静姝越是细想这其中的种种关系,神色也就越发的严肃起来,她忽然发觉,和安荣公主沾亲带故其实是一表三千里的自己,好像也不是站在什么安全的高地上啊?就连自己,好像也是很有可能会被选去和亲的呢! 安钰之看着她弯唇一笑:“不知萧娘子对这个信息交换,可曾满意?” “”再一次确定了,这货真的是个睚眦必报的狠人。 她不过是挖了个坑让他忙一忙,结果他就给她个更加重磅的消息让她更忙,他们两这是在比赛‘谁的消息更灵通’? 原本应该感谢他的,但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笑得如此灿烂多情,她却忽然觉得自己一句感谢的话也不必说了:对方这么会自得其乐,想必一点也不在意她感谢与否的嘛!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里头,被互相挖了坑的萧静姝和安钰之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萧静姝是在忙着观察宫中各位大佬和小对待自己的态度。 然后她得出了一个让她惊恐的事实:不对啊,为什么感觉安钰之的那个消息,好像真的会落在她的脑袋上? 虽然安钰之会跟她说这个消息本身就说明了一点什么,但萧静姝之前还觉得自己未必会这么倒霉,毕竟她可是独女,她爹虽不曾对她疼宠呵护,但也绝对不是一个不管女儿死活的渣爹,圣人和皇后最后要定和亲的对象,意思意思的也要通知一下家长,总也要考虑一下大臣会不会呗直接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告老还乡挂冠而走嘛。 但这段时间,皇后召见她的次数似乎比之前频密了一点,她甚至还在皇后宫中见了两次相貌清雅仪表堂堂的圣人,圣人看她的眼光也带着审视和度量,锐利的叫她可怕,其中种种加起来,萧静姝不得不告诉自己:别做梦了,有很大的可能,这一次的和亲人选,还真的就是你这个倒霉鬼啊!再不抓紧,你就完蛋啦萧静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突厥这一次是他们的可汗亲自带队出使,这位前年才因为父亲病逝而上位的可汗正当着意进取锋锐之年,之前又父死子继娶了年轻漂亮的继母仪清公主,身上还背着“圣人女婿”这样的头衔,种种光环加身,他的加入便让这次出使显得格外声势浩大,而这个在突厥位高权重的使节团刚刚踏入大梁朝的土地,就已经牵动了无数大梁人的神经。 实际上,在安钰之巴巴的跑来“抱之以琼瑶”之后不久,萧静姝也已经从各种渠道得到了突厥使团到来的这个消息。 不只是她知道,几乎是整一个京都都知道了。 京都因此而迎来了一场盛大的狂欢。 不同于边关百姓们对和他们有过几年摩擦的突厥人单纯的憎恶,权贵们的心思要复杂的多。 人类感情随时间而变,这世间唯一永恒不变的大概只有利益而已。 如今仪清公主新丧,突厥可汗却依旧不惜亲身来大都,一方面是因为我泱泱华夏天朝大国,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肯定不会把突厥可汗扣下不走,另外一方面,他愿意前来这个行为本身,在权贵们看来就已经是一种示好了。 突厥若能和大梁重新建立稳定的邦交关系,那么来年边贸必有可图,马匹牲畜可以再被运入关,现在居高不下的骏马或会降价,而在突厥一向来很受欢迎的茶叶丝绸销路广阔价格就或许会略略上扬。前几年两国关系还好的时候,那时的边军在长官睁一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之下夹带私货和突厥人做买卖,后来多少人赚得盆满钵溢的衣锦还乡回来大都,又羡煞了多少人。后来这几年关系紧张,边军又重新成了把头系在裤腰带上的苦差事,这一进一出之间的选择,又会牵连多少人的既得利益。所以与权贵们而言,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些消息进而可以尽早抢占利益,代表着的竟是家族在接下来多少年里的先机呢。 萧静姝自然也感觉到了这种种平静之下的流言蜚语和止水微澜。 在宫中,尉迟晓她爹正是边关最大的一一一镇守边境关卡的虎将,这位将门虎女也正是所有人中对突厥使团的到来表现的最激烈的一个。大概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萧静姝这才真正意识到了,尉迟晓粗犷的直肠子的外表底下到底藏了什么样的性情。 当突厥可汗入境的消息传来的第二天清早课间,几个姑娘们刚聚在一块儿,安荣公主便凑过来对尉迟晓挤了挤左眼笑道:“尉迟,听说突厥那位可汗过咱们边境关卡的时候,守关的不是别人,正是尉迟老将军。如今护送他们一路往我们大都而来的也正是尉迟大将军麾下的亲信李信先锋官,听说那位李小将军素有玉面骁骑的美名对了,他和你竟还是青梅竹马,不如你给我们说说他的事儿吧?” 安荣公主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藏得清浅的亲昵暧昧和调笑,另外几位伴读姑娘一眼一看就都是门儿清,瞬间就明白了:看来尉迟家里大概对这位李信李将军是有些别的意思的,所以安荣公主方有此语。 安荣公主这么说自然是纡尊降贵和尉迟晓套近乎的示好,只是萧静姝却敏锐的发现,尉迟晓的表情,几乎是一瞬间就变的僵硬甚至是难看了起来。 萧静姝心里就觉得“咯噔”了一下,她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第一瞬间,就忙接过了话茬,几句话就把话题给岔开了,拐到了八卦仪清公主小时候和突厥可汗的颜值如何这样的话题上去了。 等到女孩子们这边儿八卦的七七八八了,尉迟晓似乎也把心情给调节了过来,她走过来挽了萧静姝的胳膊拉着她一块儿走,在路上低声对萧静姝道:“姝姐儿,多谢你了。” “我可没做什么多的呀。”萧静姝可不愿居功,只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不追问,显然是博得了尉迟晓的好感,她略略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说道:“我家是有意将我嫁给李信,但我自己其实很不情愿。” 尉迟晓若不主动开口,萧静姝没打算主动追问,毕竟有时候追问太多是满讨人厌的一件事情,不过既然尉迟晓自己主动说了,那说明她并不忌讳,那萧静姝也就满怀好奇的问她:“是那位李将军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尉迟晓摇了摇头,她的容貌在萧静姝看来最少是有中上,但是是那种浓眉大眼东北妞的粗犷的漂亮,却不是贵族女子该有的细腻文秀,所以这种脸孔和直截了当的处事,让她在宫里并不是很迟的开,她说话也很直接:“李信是很好的。但我不想成婚。” 咦,在这个出身拼爹娘,长大哦,不,大概是还没完全长大就开始拼另一半的时代里头,尉迟晓是萧静姝遇到的第一个,把“我不想成婚”直接说出口的女性。 这年代,不婚主义可是一件稀罕的不能再稀罕的事情,是以萧静姝听到的时候也是一愣神:“为什么?” 是感情事上受过什么打击?看着不像啊? 童年阴影?看她这没心没肺的处事可能性更低。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萧静姝觉得自己想不出理由。 尉迟晓闭了闭眼:“在我小的时候,突厥和我们大梁的关系比现在要更和谐一些。那时候边贸通畅,我那时候也常常跟着商队出塞去玩儿。” “”萧静姝都听得瞪圆了眼睛:一半是羡慕的,一半也是惊讶的。 “也就是那一年,我因为胡走乱闯,是仪清公主在当时救了我一把,我就认识了刚刚嫁到突厥的她。公主是那种温柔绵软水做的人,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嘴角两个浅浅的笑涡,漂亮极了。她是那种我一直很羡慕很想成为的女人,但在突厥那个地方,她的温柔却一点用也没有,她活的很是艰难。突厥的老可汗有好多个可敦,公主不过是其中一个,她虽然是我们大梁公主,但这甚至没给她挣来大可敦的位置,她住的帐篷很狭窄又破旧,她和侍女在那边还老是被人欺负推搡,我在她帐中的时候,甚至还听到过很多很多次她的哭叫”尉迟晓攥紧了拳头,面上现出了深切的愤懑,“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样鲜花一样娇嫩鲜活的仪清公主在那里是活不长的。果不其然,这才刚过去了五年多,公主果然就已经不在了。” 萧静姝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听尉迟晓说出来的那些细节,她也能想得到,仪清公主虽然是大公主,但在宫中因为母妃不得宠的关系,肯定很早就已经被磨平了棱角。所以她温柔绵软,像面团一样任人搓扁揉圆。 这么一种性子,若是嫁给惜花爱花护花的温柔男子,或许也能安然度过一生。 但她这样的性子竟然被远嫁突厥,在那种地方民风那样彪悍,几个可敦之间的争斗可能都是直来直往放在脸上的。若是自己性子强立得起来会抢会夺会斗,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争取,或许能发现另外一片天地,但若是随便别人揉捏,那下场肯定就是像仪清公主现在这样,香消玉殒,化为尘泥。 萧静姝也是暗中为仪清公主的命运叹了一口气:有后娘就有后爹,圣人当初嫁她去突厥的时候未必没想到今天,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就去做了,这和如今对安荣公主的谨慎小心和呵疼怜惜爱护,这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同为皇室公主,命运竟如此不同。 而且听上去,仪清公主是那种心肠很好的姑娘,这一点,从她当时会救大概还不到十岁,偷偷混在商队里别人也不知道她身份的尉迟晓就能看的出来了。 但这样好心肠的女子如今孤零零的死在了异乡,那种面甜心苦,真正享受着皇家锦衣玉食的供养和荣华富贵的锦绣乡的人,却偏偏活的潇洒滋润,命运之手这样残酷无情,怎不惹人唏嘘。 萧静姝问尉迟晓:“所以你是为仪清公主抱不平么?” “不止如此!”尉迟晓回答的斩钉截铁,毫无迟疑,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女子里罕见的铿锵,似是有种金石相交的有力,“若这一次守卫边关的是我,突厥这几年给了我们多少侵略多少刀剑,我必一一还回到他们身上,然后才有可能考虑放他们入关!李信那个软骨头没骨气的家伙,竟然还对他们以礼相待,还什么一路护送简直像是狗腿子一样忙前忙后,没的丢了我们边军的脸!就凭他这么做,我就看不起他,我也绝对不会嫁给他!” 尉迟晓略略顿了一顿,看向萧静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这个动作才让她脸上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这个年纪小姑娘该有的天真稚气:“姝姐儿你该被我吓到了吧?我是在边疆长大的,我爹老说我这人是狗肉扶不上墙,不管怎么调教都跟个假小子似的,所以要我平时尽量就少说少做,免得吓着别人,要是有冒犯到姝姐儿你的地方,我在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她伸了伸懒腰,“不过能把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给说出来,我是真觉得舒服多啦!” 萧静姝看着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下终于笑了出来。 尉迟晓之前在宫中一开口就能噎死人,只不过看在她爹面上,公主她们绝对不跟她计较罢了,原来这样,还是尉迟晓已经着意克制了的结果啊! 她拍了拍尉迟晓的背,完全没注意到这个亲昵的动作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们平时的亲密度,只笑道:“尉迟啊,其实我完全赞同你的每一句话。” 尉迟晓张大了眼睛。 萧静姝左右看了一看,确定了旁边没人,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勿谓我言之不预,此次突厥可汗亲自入京,只要他肯在名份上对圣人稍稍相让,譬如口称为臣,又或者尊称圣人为叔之类,圣人必然大大的加之以赏赐。” 尉迟晓瞪大了眼睛。 萧静姝的话却还没完:“到时候我们没有在战场上输掉的东西,圣人就会以赏赐的形式赏赐过去,包括子女财帛。而没有趁机把突厥可汗抓起来杀掉,也正是为了威震四夷,流芳后世。朝廷上的大人们一定会引经据典的给这种行为戴上一个又一个的高帽子,给这种其实特别愚蠢的行为脸上贴金。但其实,在放他们入关的那一个刹那,我们就已经输了这场战争。这是我们整一个帝国的悲哀,但很可惜,也只是我们两个女子口中‘妇人之仁’的悲哀而已。” 她也想说:你们给我们带来的是刀剑,我们也该给你们带来灭绝。若是非要,那也该是大打一场打的对方口服心服之后的融合,而不是这种以子女财帛,以和亲血泪来换的! 可她和尉迟晓就算再不甘再愤恨,她们依旧只不过是两个力量不足够影响大局的小女子,这种不甘和愤恨也似乎做不了什么。 萧静姝和尉迟晓对了对眼睛,最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但不知为什么,这种笑里,却又带上了几分晶莹。 最后萧静姝拍了拍尉迟晓的肩膀,劝她:“你说你看不起李信李将军,我倒觉得你的这个说法,是偏颇了一些呢。你爹尉迟老将军的名号,我也是听说过的,他可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也是出了名的喜欢提携后辈,重要的是,尉迟老将军的眼光也是有名的啊。他提拔起来的那批青年将军们,哪个如今不是我大梁熠熠生辉的将星?你爹既然看好李信将军,那我想,他肯定不是,最少不只是一个会卑躬屈膝的小人。再说护送那批突厥人入京,既可以说是护送他们,也可以说是护送他们免得祸害沿路的百姓嘛对不对?你也没亲眼见到他是如何谄媚的就这么武断的下了定论,我想要是李信李将军听见,一定是会伤心的呢。” 她这么一番话先是狠狠捧了尉迟晓她爹,又分析的有理有据,尉迟晓先前的激动终于渐渐平息下来,迟迟疑疑的看向萧静姝:“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尉迟晓狠狠的攥了攥拳头挥了挥,“总之,若是他真的做了突厥人的狗,我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非要揍他个满脸开花不可!” 萧静姝又笑开了,却附和着她点了点头:“我看这样也合适!” 尉迟晓今儿个和她聊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真觉得自己满心的阴霾都散开了,心情几乎是瞬间就轻松了很多,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姝姐儿,我以前听我爹的,少说话少做事,你瞧,跟你虽然是同窗,但这么久也没熟悉起来。这会儿我才发现,原来你和跟郑姐姐她们都不一样,我可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萧静姝可一点也没误会这个‘喜欢’的意思,也笑了:“那以后咱们多多往来不就好了?” “嗯。”尉迟晓用力的点了点头。 萧静姝也笑了起来,但当意识到自己似乎是t到了尉迟晓友谊的那个刹那,她却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开始想到了更多。 实际上由于天气的变冷,萧静姝很清楚,突厥人的入侵,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就算皇帝现在通过和亲和送钱开边贸的方式暂时延缓了这个步骤,可是三年之内,气候越来越冷,当突厥这个游牧民族在冬天的损失大到了连出产维持贸易交换都无法维持的地步,只要到了这个临界点,那么一场大战,就是必然。 清楚知道这场战争注定要到来,如果是她,就一定会在对方还没有兵强马壮之前直接打掉他们的气焰,将他们陷于不得不被中原人所控制的境地,然后再借着寒冷的东风,逼着他们部分内迁,改革他们游牧的天性,如果能做到这一切,那么突厥之危,日后便再不成危害。 但是非常可惜,这个时代的人还完全不知道所谓‘小冰河时期’这种事情,也没有专门的气象站去记录‘今年十月最低温度,十一月最低温度’之类的东西来发现这个一年冷过一年的趋势,也就导致了整一个大梁,对待突厥的态度是完全的偏离了事实的真相。 这大概,就是信息的不对等造成的偏差了吧。 可是萧静姝不一样。 她是知道自家老爹是在打什么算盘的。她也做过很多的揣测,突厥前来和谈的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盘算一一一一只是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在突厥这次满载而归之后,大梁和突厥会迎来很短暂的,大约一两年的非常宝贵的。 这一两年,可能就是她能布局图谋突厥,给老爹布一条‘万一造反失败’退路的机会。 而自己面前的尉迟晓,乃至于即将到来京都的那些突厥人和李信,也都成为了这个机会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意识到自己可以成为尉迟晓朋友的一刹那,萧静姝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有些悲哀的:如果尉迟晓跃出了宫廷真的回到了边关,不管她是嫁给了李信嫁做人妇也好还是回家待字闺中也好,当年边军有多富裕,现在这条宽敞的大路,好像也就闪耀着金子的光芒,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咦,这么一想的话突厥可汗的到来,好像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萧静姝登时觉得囧囧有神了:上一秒我还在觉得‘利用朋友不太厚道’,下一秒就这么欢欣雀跃,我果然是个没心肝的魂淡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边贸之利,约莫在十倍百倍之间,”萧静姝在写给萧峻的信中如此写道,“譬如二叔送我的那只掐金珐琅瓶,运自拂棘国,原价不过五百来吊钱,而二叔买时却作价六千余吊,此十倍之利。若路途再远些,或者货品更加珍奇罕见,则利润更高。吾曾闻父亲为粮秣之事愁烦,今欲问父亲支取十万吊本金,或可一试一年后还君十倍之利” 说白了,这就是一份“我要借钱”的信:借的银子倒是不大不小的一笔,十万吊。 在写这封信之前,萧静姝已经花了十天的时间跟尉迟晓一起在东市上闲逛。 说是闲逛,但她其实是有的放矢一一一因为打算要做边贸的买卖,作为一个现代人,大家都知道是要先做市场调查的。而东市之上卖舶来品的商家并不多,她每一家都进去看了好一会,虽然只看不买颇遭了几个白眼儿,但到底是厚着脸皮东问西问的把目前最稀缺什么,卖的最畅销的是什么,进价大约为几何都打探了一二。 她打听的这些,其实都是各个商家的商业机密,这年头的商人也并不愚蠢,她自然问的很是迂回婉转。 而得到的结果,让萧静姝十分满意,倒是陪她连着逛了十天的尉迟晓逛得不耐烦了,等她终于宣布“我也逛累了咱们明天不必再来了”,尉迟晓那“真是鱼唇的人类啊我受够了好容易终于脱离苦海”了的表情,让萧静姝忍俊不禁。 萧静姝在这十天里,一直都在思考的一直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我想要赚钱,赚大钱赚快钱,甚至要赚别人无法仿冒的钱,那么有什么以我目前的资源,能占据最大的先机的? 十天观察,让她找到了最好的一样商品:蒲桃酒。 蒲桃酒,正是后世的葡萄酒。 之所以会选择这样商品,是因为在这个时代,蒲桃酒就已经很受贵族们的追捧了,但是因为种种原因,酿酒的方法在大梁朝还没有传入中土,而长途运酒在路上消耗的路费不菲,这也导致了在目前的东市之上,蒲桃酒的价格一直都居高不下。 萧静姝和离火会有合作。 而离火会的下面,娼门也正是消耗酒水最厉害的地方之一一一一一都说酒是色媒人,有什么地方比青楼楚馆推销酒水更快? 之前的“义演”本来就已经在筹备之中,如果想要让蒲桃酒名传天下人人追捧,那么到时候让那些姑娘们多传唱一些“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之类的诗句,造势这一环,也就足够的声势浩大了。 所以只要萧静姝能拿得到货源,之后的销货这个环节几乎不用她来操心,还不用经过店铺,整个过程可以说是悄声无息。 而就在萧静姝暗中决定了想要做蒲桃酒的买卖之后,回家翻了好一阵的地图和地方志,又发现了一件让她觉得很巧也很有意思的事情:尉迟晓的父亲尉迟大将军所镇守的边城,长年阳光充裕,当地的土质还是最适合栽种葡桃的沙土,种别的粮食作物不合适,但肯定能种出最适合酿酒的好葡萄。以前没在城中种过葡桃,一是没人想过这些,二来也是因为常年征战,但凡能利用起来的每一寸土地,不管产量如何几乎是全用来种了粮食。 但如今,只要两国停战,合约签订,她再能给当地农人预付货款,想必来年蒲桃一定是一个丰收的好年。 至于如何酿制蒲桃酒嘛这个对别人来说最难的难点,偏偏对萧静姝来说一点也不是难处,她在现代曾经在法国的某一个世界闻名的酒庄打过几个月的工,对蒲桃酒的酿造过程,知道的可能比大梁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只要解决了原料,运送和销货的问题,财源滚滚,指日可待嘛。 萧静姝对自己的这个计划越想越觉得靠谱,所以她写这封信的时候,嘴角微弯,笑容真切,心情甚好。 萧峻那边,没几日也就收到了萧静姝寄过去的信。 依旧是谨慎的一式两份,对照着《中庸》才翻译出来的信笺,萧峻看完了却拍案哈哈大笑,萧升在旁边一脸大惑不解,萧峻照着翻译出来的读了一遍,一脸特别得意的捻自己的胡子笑道:“我这女儿啊,长这么大竟就没问我伸过几次手。小时候她就不爱吃零嘴儿,等长大一些了除了官中本来就有的一年那几套份例,竟是从来也不爱那些珠花首饰什么的,叫我便是想给她银子也没个借口,这会儿她竟写信来长篇大论的伸手要钱了,这简直是哈哈哈” 又是一顿笑,忍不住的摇头道:“怎就不能像别人家的女儿一般,说一句‘阿爹给我十万花着’就好呢!” “”萧升听得又一次无语了。 要是萧静姝自己在这儿,听她爹这么一番话,估计也要吐血三升。 简直是白瞎了她这么努力这么认真的做市场调查保证绝对不能亏欠还要还她爹十倍的银钱啊! 全白瞎了!感情她写的这么认真,分明就是白写了!说不得还被暗中怨怪‘我的女儿不会撒娇太认真严肃’。 因为她爹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觉得“莫道只要十万吊了,撒个娇就给你,亏完了也没事”,这种论调要是她不是个成年人,非得被养成个不管不顾的熊孩子啊! “不过边贸之事”萧峻到底是很有野心的枭雄,笑了一阵顺便吩咐下去叫人筹钱,也就回到了正题,“依姝姐儿的脾气,既然提了这件事儿,想必是摸着了门路。边贸之事必然涉及边军,这边军姝姐儿能有什么门路?”他细细想着不由自主的就皱了眉,最后这才一脸恍然大悟的舒展了眉头,“想必是通过尉迟晓。” 萧升看着他面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便轻轻躬身说道:“小娘子们之间的相处哪怕是亲如姐妹,要做些实事,却到底还是欠了几分火候的。若是想要尉迟凌大将军默许,少不得我们这里也要做些准备为好。” “这是当然。”萧峻点了点头,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愉悦的微微弯了弯唇角,“不过也不必操之过急,先叫人送一点土仪给尉迟将军,旁的也不必多说,只说说小女在宫中多得尉迟小娘子照顾这些话便是。” 萧升肃容点了点头:尉迟凌镇守边关多年,他手里把持着一支数量惊人的军队。 但和其他地方部队不同,尉迟凌手里的这支边军,是绝不容轻动的。 无论是谁,哪怕就是当今圣人自己,若为了争权夺势而调动这一支边军,往轻的说就是边关空虚大开,突厥入关烧杀劫掠,往重的说,就是千古罪人。 所以结好尉迟凌,其实于萧峻的大计,并无多少作用一一一他的这位恩主,可并不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能置天下人性命和华夏元气于不顾的人。何况尉迟凌素来只忠于‘守关’这件事本身,并非忠于哪一任君王,尉迟家这几代人,甚至从不曾卷入夺嫡和朝廷党争,端的是持身清正,立足高远。 但萧峻却一直想要结好尉迟将军,所为的,不过只是尉迟家三四代人血洒边关的这种铮铮铁骨本身而已。 所以如今萧静姝通过尉迟晓似乎能跟尉迟凌将军搭上关系,自家这位恩主也窥见了门径,想必这会儿心里都要乐开花了,只是想着过犹不及,所以先自“矜持”的送点儿土议搭个线便罢。 萧静姝当然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达成了老爹的一桩心愿,她倒是觉得老爹这笔银子送的有点儿快一一一比她想象的要快的多了。快到突厥人还没进京呢,这笔银子就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不过,也就是在次日,突厥使团就已经到了大都城外,而这一日的课业完毕之后,皇后娘娘把他们几位侍读和安荣公主都唤到了殿中:“突厥人远道而来,明日圣人要设宴招待可汗和几位使臣,明日的晚宴,你们都跟安荣一起参加吧。” 几个姑娘都低了头答应了下来。 突厥使节团当夜在驿馆下榻。 大都的驿馆常有他国使节来来往往,而大梁朝是很注重“国外关系”以及“脸面”的朝代,是以驿站修建的十分豪华,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像这样子的建筑,在突厥哪怕是王庭也不能与之媲美,而大都的排水排污和绿化系统之先进,更是让这批使节早在入城之前,就已经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完全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只是不同于一部分非常兴奋一脸向往的使臣,突厥新任的这位颉利可汗,却始终未展笑颜。 等到一众人都进了房间,门户关严了,他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扫了一眼自己那些‘丢脸丢到了国外来’的下属,面色阴沉的很:“就算再繁华,那也不是我们突厥的牧场,你们有什么好这么高兴的?” “汗王”左贤王上前一步,正待开口劝解,颉利可汗却已经挥了挥手,止住了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颉利可汗虽然继任他父亲的汗位不过短短三年,但是三年之间,在以勇武断高下的突厥人中却生望日隆,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动作,左贤王就已经闭了嘴。 “你们都不要忘记了,我们此来大都,是为了再娶一个公主回去的。”颉利可汗冷冷的说道,“你们也别忘了,那李信一路‘护送’我们入京”他把‘护送’两个字咬的很重,底下登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显然很多人对这‘护送’甚为不满。 这也是颉利可汗希望看到的。 其实,这也是他的治下方针之一。 他上位之处,天气便一年比一年更冷。牛羊牲畜每一年都冻饿冻死无数,也几乎是每一年都有老人小孩冻毙。 若不是他年年都带人劫掠,将压力转嫁他方,怕是他的汗位早就已经不稳了。 内部的压力转为向外的发泄,比如底下人对突厥没有的这些精美建筑和华丽装饰的向往化作对那些中原人的仇恨这样他们就不会再纠结于‘我们为什么没有这些’的不满,这一种手法,颉利可汗是玩的炉火纯青的了。 他看底下人对李信的愤懑已经堆积的差不多了,再点一点就要爆了,他这才暗自一笑,道:“像李信这样的人,大梁越多,于我们就越不利。不过,好在大梁这位圣人的性子,却是截然不同的。” 颉利可汗压低了声音,对他们嘀嘀咕咕说了一番,看一群人都点了头,这才说道:“明日你们就这么做,我且要看看,那李信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谁叫他大梁圣人好大喜功,那尉迟凌既然都不顾惜自己下属的性命,那机会到了嘴边,他们突厥人可不会放过,如今便是先拔掉那尉迟凌的一臂也好! 颉利可汗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事情若有波折,倒也不必强求。毕竟我们最重要的目标,依旧是公主的陪嫁,我路上叫人打听过了,大梁现在的皇帝很疼惜唯一的那位中宫嫡出公主,到时候我们就先要求要娶嫡公主,等皇帝不舍了,再退一步,到时候再大索陪嫁,皇帝不好一拒再拒,想必就能一举中的了” 众人都是点头:要知道颉利可汗可不只是勇武过人,这一任的可汗,从小就仰慕中原文化。 自仪清公主嫁过来之后,他少年时期又常和这位继母带来的那些汉人混在一块儿,读汉人的书学汉人的兵法心里也颇多弯弯绕,他的这一些计策,可不是以前的可汗能想的出来的。 在座的很多人,都是吃过颉利可汗的苦头,被他不动声色的就给坑的哭都哭不出来的。 所以,他们执行起这位可汗的计策来,也绝对不敢打折扣,毕竟,谁也不想魂断异乡,再被可汗暗中恨上,落得个尸骨无存的结果啊! 也就在突厥使团下榻的时候,李信也敲开了京中一户高门的府门。 这是他这一路以来,第一次离开突厥使团的视线。 他被引入厅中,偏厅奉茶一一一但奉上的并不是他一直都喝不惯的煎茶,不过是淡淡的一杯白水。若有值得称道之处,不过是温度刚好入喉,让他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而已。 李信的确一饮而尽,还抹了抹嘴,来奉茶的侍女瞧见了他这个有些粗犷的动作,忍不住的拿袖子掩住嘴唇边的笑意:京中二十岁做到从三品的将军可绝不会这样饮茶。 这位将军倒是生的一张好玉面,只是这动作却未免有些粗鲁不文了,也就是寄居的表特意吩咐过了,否则的话,谁能想得到这些? 她的笑,李信却一点儿也没在乎,而她笑容未褪,外头,尉迟晓就已经到了,她伸手挥退了侍女,在李信对面的榻上坐了下来。 黄昏的斜阳洒在对坐两人的脸上。 尉迟晓看着李信,良久,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显出了一抹纠结,她垂了头:“路上辛苦了。” 原本正襟危坐的李信听见她这句话的一瞬间就笑了,这笑容居然有点傻乎乎的,他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辛苦,不辛苦。” 尉迟晓很认真的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辛苦,约束那些突厥人有多难,我让人查过了。” 李信闻言差点没跳起来,半天呐呐:“师妹你派人查过?你查这个做什么?” 尉迟晓抬了抬眼皮翻了个白眼:“我先前听说你送那批突厥人入京,还以为你有意讨好他们,我气疯了,本来决定等你到了京都就找你好好的打一架,非得打的你跪地求饶不可。后来” 李信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俊脸一一一小师妹的拳头很重很重的! 何况,自小就被她荼毒惯了,他不要说还手,就连躲也不敢躲! 自己居然逃过了一劫? 小师妹居然会再三思考? 简直不敢置信啊,天下红雨了吗? “后来我有一个朋友劝我,说你或许是为了委曲求全,送他们入京其实是为了约束他们沿路不会祸害其他的百姓。我这才叫人去查了一查。”尉迟晓淡淡的说道,“结果我那个朋友真的说中了,既然是这样,我就决定不揍你了。” 李信心里简直是泪牛满面:哪位英雄居然能劝得动小师妹?必须厚礼奉上啊! 拯救了我的脸啊英雄! “小师妹在京中也有朋友了么?”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尉迟晓把眼睛瞪得老大:“你难道是觉得我在京中不会有好友?” “”李信眨了眨眼睛:京都贵女肚子里千回百转,小师妹你直来直去,这能交的上好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半响吭哧吭哧憋出了一句:“因为小师妹的性格爽朗,素来是不耐烦和那些贵女们一样弯弯绕的说话,我想着,小师妹想来也定是不耐和贵女相交的吧?” “那当然。”尉迟晓点了点头,“不过那位是个例外。我的那位朋友,”她说着唇角勾起了一抹很浅很浅的笑容,“是南陈后裔萧氏长女,我和她是很合得来的。” “哦。”李信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浮起了一抹好奇:和小师妹合得来的不会也是个暴力到会随便挥拳打人的姑娘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次日的宴席是设于宫禁之内,但晚上的宴会归宴会,萧静姝她们白天的课程却也没停。 进门的时候,萧静姝就瞧见了尉迟晓满面春风显然心情甚好,等下了课,有意交好尉迟的萧静姝立刻就走了过去,亲热的撞了撞她的肩膀:“这是见过李将军了吧?” 尉迟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有这么明显?” 萧静姝点了点头:要不是解开了误会,她想尉迟晓肯定还是一张面瘫脸,而不是现在这样,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尉迟晓看她的样子,也终于是“噗嗤”笑了出来:“亏得你点醒,我是叫人去沿途驿站查了一查,倒如你所说,真是我冤枉他了。”她说着嘟了嘴,“不过就算是我冤枉了他也好,我是不会道歉的” 萧静姝闻言也忍不住的掩唇而笑:“其实我便是不说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你和李将军既然见了面,就算你真的狠打他一顿,他总也是能当面跟你解释清楚的,我多几句嘴,至多不过是让李将军少受些皮肉之苦而已,当真算不得什么。” 萧静姝一边说着,心里却在叹息:其实看尉迟晓的样子,对那位李信未必无情,只是她试探了几次,她却一直一口咬定说“突厥未灭何以家为”,这二人情缘,纵无此等误会也没有旁人在其中作祟,却终究难免多舛。 若萧静姝是一个典型的古代大家闺秀,这时候必定会劝尉迟晓“女子以嫁得好为终身职业”,但很可惜,她并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她一句这样的劝说也没有。 这一点,反倒是让她得了尉迟晓的眼缘。 她二人一路走一路说笑,等到了设宴的梅林之中,却见场中已经有不少达官贵人在座,只是一眼望去,却没见突厥打扮之人。 安荣公主见她们两联袂前来,眼中警惕之色一闪而过,却亲自从她的席上站了起来,又吩咐侍女将她二人的位置设在她的下方,笑道:“两位今日便跟我同坐吧。” 公主都这么吩咐了,哪里有伴读拒绝的余地,萧静姝忙一揖谢过,按照安荣公主的意思,就在她的下首找了个位置安静的坐了下来。 只在她二人入座之后片刻,突厥的颉利可汗就率领着一众使节团昂首而入,这是一个有着走路罗圈腿,鹰勾鼻子,眼眸阴鸷,皮肤因为大风吹拂而显出一种粗糙的古铜色的高大男人。 他并不是很英俊的那种人,但萧静姝只观察了他几眼,就觉得颉利的眼眸像是刀子一样的往她这个位置注目了过来,那双眼睛先是落在了穿着一身宫装,衣饰华丽面容端雅的安荣公主脸上,虽然只是一瞬的注目,却还是让安荣公主浑身发抖,紧紧攥住了手心这才止住了落荒而逃的冲动一一一一那个男人的目光□□裸的好像她身上的衣服都不存在一样,这种目光,穷尽安荣公主一生也没经历过。以她的身份地位,在这大梁国内,谁敢这样看她?便是那些爱慕她想娶她的青年才俊,哪个不是待她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重了一点儿还唯恐惊吓了她,更别提这种充满了掠夺和的亵渎目光。 突厥人这样野蛮可怕,怪不得她的仪清姐姐会早逝了!若是当年和亲的是她,怕是不出一年就要被这种野蛮人给折磨死了! 颉利可汗却似乎根本没感觉到安荣公主的恐惧和厌恶的发抖,他反而对着安荣公主笑了一笑,露出了一口锋利的白牙。 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到了位于安荣公主后方一步的两个女孩子身上。 其中的一个,脸孔有点儿熟悉,更重要的是,看着他的眼神十分的不友善,好像随时会扑过来捅他一刀的样子一一一一这种表情,颉利可汗见的并不多,他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立刻就知道了这个表情一脉相承于何处。 尉迟家的那些武将,好像都是这个样子的。 一边喊他们武将,但颉利可汗其实更想喊那些人疯子,因为尉迟家的不管是男男女女,实际上都是疯的差不多了,可以说完全就是见着他们突厥人就想咬一口的疯狗,在别的时候斗一斗或者逗一逗倒是可以,只是在这个求娶公主讨要陪嫁的节骨眼,颉利可汗却不愿意招惹这群可以不要命的疯狗,他当下不过是眼皮子跳了一跳,若无其事的转开了视线。 这一挪开,他这才注意到了旁边那个容貌秀丽,神色淡薄而冰冷,明明存在感很强烈,但却没让他第一时间就这注意到的女孩子:他又翻了一下自己脑海里的资料,半天才把人的名字就和面孔对上了号,这大概就是那一个,很有可能被皇帝赐下公主名号再赐婚给她的女孩子了吧?名字似乎是叫萧静姝? 静女其姝看容色倒可以算是人如其名,只是看她和他对视几秒却依旧平静冰冷而且无法撼动的好像是黏在了脸上的表情,颉利可汗却觉得心里有了别样的情绪:这个女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 只是颉利可汗和萧静姝的眼神交锋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坐在萧静姝一侧的尉迟晓就自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略略侧身挡住了萧静姝的身躯,一脸愤怒的看向了颉利可汗一一一一忽然被人护犊子一般的给护在了母鸡的翅膀底下,被当成了小鸡崽子一样保护的萧静姝觉得自己又被感动给糊了一脸:虽然并不太需要这种护犊子,但这种温暖,是真的让人很舒服。 她当然完全接受了这种好意,她唇角因为愉悦而泛起的笑意还未散去,索性也就顺势这么畏畏缩缩的躲在了尉迟晓并不宽阔的肩膀后头,还往阴影处挪了一挪,索性不再出来了。 颉利可汗对上了尉迟晓特别愤怒像老母鸡一样的眼睛,莫名其妙的耸了耸肩膀,倒是老老实实的转过了头:不过是觉得她不怕我有点意思罢了,用得着防本汗跟防小偷强盗一样?本汗就算想要做什么,也不会在这宴会之上,还隔着这么多人啊! 方才当颉利可汗和萧静姝隔着重重人墙对视的时候,安荣公主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虽然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她却觉得自己的心里狂跳了起来:假如颉利可汗是自己看中了萧静姝然后在宴席上求娶,那岂不是皆大欢喜,自己就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必做了? 是以他们对视的那几秒,安荣公主却在心里拼命的呐喊着:再多看几秒吧,最好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让大家都发现了才好! 也许是因为希望太大太多,当这种交流被中断的时候,她的失望也就来的越深厚。 或许也是因为希望太多,当颉利可汗之后在鸿胪寺寺卿刚刚开始准备长篇累牍的歌功颂德表达一下大梁朝对于‘友邦来朝’这件事的喜悦激动的时候,他完全违背了旁人准备了好久的程序,直接站起来,对圣人朗声说道:“我自小仰慕梁朝强大,也仰慕汉族文化,愿代表我突厥和陛下永结秦晋之好。当年我突厥蒙陛下不弃,以仪清公主远嫁我突厥为可敦,我突厥万民,幸得公主垂怜教化,自此心慕□□。只可惜如今天妒红颜,公主新丧,但我突厥为和梁朝续此佳话,冀求再娶一位公主为可敦,为我突厥万民之母,只盼陛下能允诺我的这个要求”席内,除了几个心中有数的突厥人,其他人都被这位颉利可汗的直接给弄懵了:就算你真的心里多仰慕公主,多渴望求娶公主也好,哪有在陛下刚第一次赐宴的时候,就在宴席上大庭广众这么大声的说出来的? 你想要公主去和亲,行,先跟鸿胪寺报上来,咱们这儿内部商量的七七八八了,利益纷争纠结完了,哪会缺的了给你的女人?你这么不按理出牌,这岂不是闹的大家都僵住了下不了台? 旁人倒是还好,不过是内心吐槽个几句,萧静姝却看见,安荣公主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雪白,两排漂亮的贝齿死死的咬住了下唇,竭尽全力才抑制住了想哭的冲动。 皇帝显然也是被他的直接给震了一震。 他身畔,薛皇后轻轻拧了一下他的手臂,表示‘我绝对不会同意’,圣人一痛回过神来,笑容里多了几分勉强:“今日饮宴,不谈政事只谈风月,至于和亲之事,交给鸿胪寺处理吧。” 颉利可汗还没说话,他身边的突厥叶护阿史那步真却已经上前一步,重重低头躬身,行了一礼,带他抬头之时,已经是满面悲愤欲绝:“臣叶护阿史那步真,求大梁皇帝陛下为我突厥使团做主,严惩轻慢我,欲坏我两国大计的小人!” 席上骚动一时嗡嗡而起,鸿胪寺负责接待的几个官吏面白如纸一一一谁不知道这位圣人素来好大喜功,待外人反而好过对自己国人,甚至对使臣还有‘惟凭立不拜’这样的恩典,突厥叶护是突厥皇族一脉才能担任的高官,这位阿史那步真对阿史那一族的影响力毋庸置疑,如今他既然喊出了要严惩这样的话,那他们这些小官被处置以平其愤,几乎已经变成了铁板钉钉的结果一一一本来接待突厥的礼节因为两国近些年的摩擦而导致很多方面就含含糊糊模棱两可,他们商量了很久最后还是定了采取用接待‘次一级’的朝贡国这样的档次接待,难道说突厥人注意到了这些细节,所以对他们不满意了? 这几个负责接待的小官正自战战兢兢惶惶难立,却听得那位叶护朗声回答皇帝陛下的垂询:“陛下,臣说的,正是那位李信李将军!他一路待我等如猪如狗,臣等是为了两国邦交一力哑忍,但如今不知为何,在此殿上,光明如昼,得见陛下金面,臣如见父母长辈,登时就泪不打一处来,实难再忍,遂只得和盘托出” 这几个小官一下子就呆了:什么,他们告的不是我们规格不对,而是李将军对他们非打即骂? 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鸿胪寺们的官员松了一口气。 御座之上的圣人却是皱了皱眉,面上先是显出了淡淡的一点不悦。这种不悦,是由颉利可汗求娶他钟爱之女而引发的余波。这个请求,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突厥人一贯桀骜不驯,他若要拒绝他们的这个要求,若和谈失败,兵连祸结,那么不单今年对高句丽进兵的蓝图化为泡影,就连他希望自己执掌的疆域远超秦皇汉武的念头,也成为了泡影。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到了此时还毕恭毕敬的立在阶下的突厥颉利可汗身上之后,凝视他低垂着执礼甚恭的脸,想起他方才说的“永结秦晋之好”,“教化万民”,再想到开疆拓土八方来朝的流芳百世和突厥汗账下如今所有的广博土地,圣人心里的天平就渐渐的开始有了倾斜。 他的不悦之色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吞吐不定的杀意。 李信却不防自己的名字竟然从突厥人的口里吐了出来。他先是浑身一震满面惊讶,而后低头略一沉思,及确定自己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不卑不亢,虽对突厥人沿路约束甚多,但绝无越矩之行,他暗自就已经大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深深作揖道:“圣人明鉴,臣一路所为,绝无轻蔑突厥使臣之处至于叶护所言,臣想这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吧?臣并无不恭之行。” 自突厥叶护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整个殿内的情况就已经开始紧张了起来。 萧静姝看得见,坐在她身边的尉迟身体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前倾,显然是对这件事极为关注在意,但她脸上和李信那种如出一辙的叫做坦然:那种问心无愧的坦然。 她凑到了尉迟晓耳畔低声问道:“你不担心李将军的安危?” 尉迟晓闻言转过身来,脸上显出了几分不解:“为何要担心?我这个师兄虽然长得轻佻,但性子其实是个稳重的,否则我爹也不会让他来护送突厥使团。尽管他见过很多同袍死在突厥人手中,但我相信,以他性情,凡事必会以大局为重,正因为他见过鲜血,所以他才清楚的知道,对边疆百姓有多重要。这,哪怕是让牺牲同袍不甘,哪怕是姗姗来迟,但到底也能挽救多少后来儿郎的性命。这些道理,他和我一样铭记。所以这一路,他必不会公报私仇,必定处事为公。” 尉迟晓从来不爱说大道理,可是这一番,她却说的极为连贯,连个打顿都没有,显然是平日里常常被人教导这样的大义一一一萧静姝一想就猜到了,那个人肯定是同时教导她和李信的尉迟将军。 不知道为什么,萧静姝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尉迟大将军,愈发的就有了很多的好感,也是因为这样一番话,她的眸光愈发晦暗:这样男子的血,并不应该白流。他不该为阴谋诡计流血,也不该死在算计暗箭之下。 萧静姝并不怀疑她口中那个李信的成熟和稳重。 但她越是细细观察场中人的细微反应,她就越是为李信,为尉迟家而高高的提起了一颗心。 突厥可汗脸上的谦卑里分明的藏着恶毒的得意,那是一种笃定自己一定会得偿所愿的表情:萧静姝心沉了下去,突厥可汗会露出这种神情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已经摸清了坐在这龙椅上的皇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成竹在胸,所以他自鸣得意。 相反的,皇帝的面色却是晦暗不清里藏着让人害怕的杀机一一一她毫不怀疑,这杀机向谁而来。圣人这是,已经有了弃车保帅的弃子决断啊! 只是于圣人,那人性命不过是天下大势上无关痛痒的一颗弃子,便是舍弃了他也不痛不痒,可在旁人,被他舍弃的却可能是至亲骨肉,此生挚爱! 萧静姝好像听见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她不是心软,她只是看不惯! 这世上,政治可以丑陋,可以勾心斗角可以有牺牲奉献,但至少,它也该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而圣人他的底线又在哪里? 萧静姝看了一眼身边还懵懵懂懂的尉迟晓,低声说道:“你若今日无所作为,恐怕今日,就是你和李信缘尽之时。” 尉迟晓倏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她只看见了萧静姝绷的很紧的侧脸线条。坚毅,果断,但显然她也在紧张。 她看得出来,萧静姝并不是和她开玩笑。 萧静姝偏过头,凑到她耳边低声细语:“尉迟,你说李将军曾有同袍命丧突厥之手,于是我猜测,他便是再稳重,到底依旧是血勇年少,又怎么可能完全不表现出来自己的不喜和愤怒?突厥人就在眼前,他或许可以勉强忍耐,但背转身去,见他们颐指气使,见他们在大梁的土地上作威作福,见此种种,作为一个热血男儿,他难道不会有泄愤不满之言?突厥人若有意挑拨,再着意收集了证据,以李将军为人,并不会说谎,甚至不会辩驳,这么一来,分说不清,这破坏两国邦交的大帽子就妥妥的扣在了他的头上,而这个责任,尉迟你信我,他李信背不起!谁也背不起!谁背,谁就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是在前世讲言论自由的美国,因为白宫的一个工作人员在内线聊天的时候吐槽某国政要的刻薄表情动作,后来这份聊天纪录外泄,两国邦交即刻破裂,直到国务卿道歉,这位工作人员被解雇,此事方才告一段落。由此可见,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又何况旁人若要故意算计!总会找的到理由跟借口的! 人一定会有倾向和自己的主观看法,这是根本就无法避免的,萧静姝最担心的其实是,突厥他们借此大做文章,而本应该庇护他们的皇帝却根本不在意他治下子民的死活! 就在她凑到尉迟身边刚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场中情势果然又是一变。 突厥叶护阿史那步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小字叫人觉得人触目惊心一一一这种颜色的字,一看显然就是血书啊!何等冤屈,何等苦楚,才让人愿意刺血如此书写? 阿史那步真似乎尚且觉得不够煽情,“哗“的就摞起了自己的左袖,指着上头刚刚结痂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愤懑的大声说道:“我们突厥男儿,流血不流泪,我一路以来,虽受李将军百般□□谩骂,但总想着我身负我们突厥百姓的美好希望祝愿和可汗的百般期待,纵使再不甘再难捱,我也还是强迫自己忍耐了下来。只是我心里实在义愤难平,所以李将军每行一事,我便割破自己的胳膊,在纸上记下一回,这一路行来,竟是伤痕累累,可见我所受的折磨,是何等罄竹难书” 这位叶护不愧是突厥相当于大梁朝一品官员的高官,这说话的口吻和语气极为煽情,很容易的就激起了旁观者的情绪,这会儿竟然是引得殿中越来越多的官员和贵女脸上显出了淡淡的同情。场下而不同于对人情世故很迟钝的尉迟晓,萧静姝的心,也是随之越来越沉。 她知道,阿史那步真这是在布局,是在立势!等这个势完全成了,这场上的所有人都是李信的敌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波一波让人窒息的怒涛,到时候再想螳臂当车,只有被碾成齑粉的结局,所以,宜早不宜迟,想要救下李信,就必须尽早断掉这种势! 但她看向尉迟晓的时候,脸上却有着一抹说不出的犹豫:“尉迟你听,突厥人哭诉的这样凄惨可怜,殿上已经有很多人被他们所迷惑了。再这样下去,李信必死无疑。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你一个人。但我或许知道你该说什么话可以救他,可要不要这么做,这个选择权却全在于你。”她的神色是罕见的严肃,她一字一句说的慢而且低沉,“你若只是尉迟家的嫡长女,你是没有这个立场站出来抗辩的,唯一能让你站出来的身份,只有李信的未婚妻和尉迟将军的女儿这双重身份。” 尉迟晓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那突厥叶护阿史那步真已经在涕泪交加的读着那张纸上的内容了。李信面色铁青,呐呐无措,却又无从辩驳。因为那纸上写的字字句句,的确都是出自他的嘴巴。可是有一些诅咒,是他看这些突厥人在驿站作威作福欺凌小民和驿臣,十分不满才暗自和兵士发泄了几句,另外一些话语气是重了一些,但都是为了约束那些突厥人的无奈之举还有一些的确是他不满意陛下为什么会这么优待来使,甚至是优待到了委屈自己国民的程度,就算对一些制造了血案的凶手也既往不咎 圣人的脸,听到最后的几句对他的不满,已经一片铁青。 所有这些话现在全部放在了一起,在这个时候一句句的念出来死罪!只有死罪而已! 殿中一片安静。 到了这一刻,在座只要稍微有一点政治敏感度的人都知道,李信他死定了! 李信闭了闭眼。他能猜的到,他的这些话之所以会白纸黑字留在了纸上,是同行兵士中有人叛变了。即使是那么多年的同僚,亲如手足兄弟,也照旧会在利益面前背叛。 但那个人究竟是谁,他不想猜,也不能猜。他不想把那样的肮脏,加之以或许根本没有背叛的另外一些兄弟。 他若是心够狠,如今矢口否认之后要求殿上对峙,出卖他的人必死无疑一一一他没这个能力,但尉迟大将军一定会给他报仇。 甚至那人日后在军中必定举步维艰,从此不要再想得到寸功。 可这样做的后果,却是连累整个队伍的所有人。 李信只是闭了闭眼,几乎是瞬间就已经做下了这个很艰难的决定。他似乎对殿上圣人在听到他的“诅咒”“谩骂”而铁青的脸视而不见,只是单膝跪下,铿锵而有力的说道:“臣自认无罪。”他腰背依然挺直,声音里的坚定始终不曾动摇,“叶护大人说的的确都是真话,臣认了,但臣,一字一句都是发自真心,臣并不认为,这就是叛国。”他豁出去了! 他认了!他居然都认了!这些突厥人说的,竟然是真的!李信竟然真的想要破坏和谈,甚至对那些突厥使臣辱骂羞辱,这样不识大局,不识大体的人也能在双十年华爬到三品的高位,简直是大梁之耻! 殿上一片哗然。 便是本来还在窃窃低语说“李将军不象这么恶毒的人”的那部分因为被李信的俊美脸孔使劲的刷了回脸,先前还在支持李信的人,这会儿也沉默起来。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自己都认了,还自认为无罪,这话竟都能说的出口,还有什么可以辩驳的? 圣人握着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扭曲了起来。 他瞪着李信:“李卿你认罪?” 李信只有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臣,问心无愧!” 只听“铛啷”一声玉碎之声,众人被这让人脊骨生寒的声音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圣人盛怒之间,砸碎了原本在他手边的玉如意! 那玉如意擦着李信的肩膀摔出,在地上砸的粉碎。 由此可见,圣人怒气何其之盛,怕是鲜血都难以化解。 圣人雷霆之怒,在场诸人栗栗,对视之间,都是想到了圣人平日治国之时那一场一场没断过的清洗和鲜血。 圣人坐下的金殿底下,到底埋着多少尸骨,怕是谁都说不清了。 而这位李将军,正当盛年,可惜,怕是命在顷刻了,最可怜的是,怕还要累及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就在圣人将要下旨问罪之时,一片寂静的殿中,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陛下,臣女有话要说!” 这时候站出来的人,自然就是尉迟晓了。 尉迟晓今日穿的是一身窄袖紧身儒衫,及胸的红色裹身裙色泽艳丽,为了方便行走,在长裙腰臀处用黑色丝带细扎出了一个垂胡,长裙之下还穿了一条竖条纹卡夫口的裤子,这样的打扮和殿中其他裙拖六幅乃至十二破的贵妇们相比,便显得尤为简洁质朴,十分符合她武将之女的身份。 一身的红裙,只有腰间丝带一抹暗黑,尉迟晓出来的姿态是如此决然,而此时从殿中李信的方向看去,她孤立的身影正宛如一只在鸡群里的仙鹤。 圣人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愠怒,但他并没有立即发作,反而笑了一笑:“哦,原来是尉迟爱卿的女儿啊。你且退下吧,朕知道李信是你父亲的爱将,但尉迟爱卿一直都很明白何谓大局为重,此事非朕喜怒之事,而是国家大事,非谁一人可决。朕相信,若今时今日在此的是尉迟爱卿,他也不会只因私交就对李信网开一面。一切,都要交给国法审判,何况,便是朕有心轻判李信,但朕总要给突厥众位使臣一个交代,对不对?” 皇帝说这一番话,是强自按捺着火气。 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尉迟晓的身份是尉迟大将军的女儿。圣人如今要重判尉迟将军的爱将李信,那么若他还要用尉迟将军,为不伤老臣子的心,就要更加的善待尉迟晓,圣人心里甚至已经在想,看是不是要给尉迟晓指一门富贵双全的好亲事,以做安抚。 但尉迟晓却偏偏一揖到地,然后直起身来朗声说道:“臣女今日的身份,非只是尉迟将军之女,臣女不过是我大梁百姓之一,或者是我常年遭突厥人劫掠犯边苦不堪言的边城百姓之一,最重要的是我大梁愿意血洒边疆的边城守将的未婚妻子,臣女只想以这样的身份,问突厥人几句话!” 一时众皆哗然。 尉迟晓的几个身份,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效果的。 她这时候点出来的,也是今日一片繁华和谐之下,灯火辉煌之内,有些人想要极力掩盖的丑恶和黑暗。那就是,在嫁了仪清公主过去和亲之后,边境虽然平静了几年,但这几年里,摩擦不断,小争斗不断,“盗匪”不断,烽烟从未有一刻平息。合约是签订了,但真正照着合约做的是从来不曾主动侵犯草原的大梁,而不是来去如风的突厥铁骑。 假如要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么谁能保证,今日的合约不会是上一次的合约,这一次的和谈不会一样只是一纸空文,只是大梁人自欺欺人的表面? 除了这点之外,尉迟晓最后说的‘未婚妻子’几个字,倒是让另外一些人吓了一跳,尤其是本来在待罪的李信瞪大了眼睛:小师妹定亲了?哪个儿? 尉迟将军是跟他明示暗示过定亲的事情,但是一方面尉迟晓还不满十五,尚未及笄,情窦未开,另外一方面李信父母双亡,他倒是觉得自己是配不起这个小师妹的。种种方面的因素加起来,李信心里虽有思慕之情,但也从不敢在小师妹唐突了佳人。 只是这会儿听小师妹说“未婚妻子”,李信简直觉得是当头一棒,比知道队伍里有人背叛还来的叫他吃惊,一瞬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小师妹来京师才多久,竟然就跟人私定终身了? 这这这 不过这种恼火和嫉妒,在他重新回想起自己乃是待罪之人的身份之后,又渐渐的消弭了下去,李信有些灰心丧气的垂了头:本来就配不起小师妹,这么一来就更不配了,自己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只听殿上圣人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讶异:“尉迟爱卿已经给你订了亲事?尉迟爱卿的眼光一定是不错的,却不知是哪一位儿?”圣人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先前还准备赐婚的打算,这会儿便索性顺水推舟,准备施个恩典了,“既然都订了亲,那不如等你及笄之后,就在京师成亲吧,到时候朕赐你一间广厦屋宇,再赐你县主的禄米和封地,也好让你和夫婿住的舒舒服服。” 这可真是大赏赐了,换了旁的姑娘,怕是已经高兴的赶紧‘谢主隆恩’了。 只是尉迟晓脸上的神情丝毫不见欣喜,她回禀道:“不敢欺瞒陛下,家父给我定下的亲事,正是和李信李将军的。臣父已经和李将军的叔父过了庚帖。” 李信瞪大了眼睛:小师妹说的是什么话! 过了庚帖?他怎么不知道! 简直了,淳朴的小师妹来京师才多久啊,就学会了骗人?嘴上说‘不敢欺瞒’,实际上竟然当殿撒谎,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李信心里头的震惊还没完,却见他如今骗人不眨眼的小师妹面不改色的对圣人说道:“陛下,不知臣女是否能问突厥的使臣们几句话?” 皇帝这会儿简直觉得越看尉迟晓越糟心,没好气的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尉迟晓就冲他躬了躬身表示恭敬,这才转向了突厥人,一字一顿慢悠悠的开口一一一之所以说的这么慢,倒不是为了有种好整以暇的气势,而是因为萧静姝提醒她,跟外国人说汉话还是慢点儿,免得对方听不懂,反倒觉得是在用语言欺负他们:“大汗,左贤王,叶护大人,远来中土,一路辛苦。” 她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极为客气斯文有理,这会儿倒是没了先前那种尉迟家的武将看突厥人眼珠子都会冒蓝光的煞气和随时可能疯子一样扑过来噬咬的疯狂,颉利可汗等人虽然都被她的反常客气给弄的脊梁生寒,只知道她这会儿冒出来肯定不是好事,但人家小姑娘客客气气的问好,他们不好不应,当下也就每个人都回应了一声她的问候,也都客气了一句‘不辛苦’。 尉迟晓笑了一笑说道:“大汗说自己仰慕我们梁朝文明,受汉人文化熏陶甚深,这话我是信的。大汗的汉语,确实说的很不错。” 她夸我,她居然夸我汉语不错!颉利可汗只觉得脊梁又开始发寒了:她想干嘛? 他特别谨慎小心的瞅了一眼尉迟晓,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尉迟晓点了点头:“我之所以会说大汗的汉语不错,是因为我读过大汗的一首诗,依稀记得,有两句是这么说的,”她顿了一顿,看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了,这才朗声而颂,声情并茂,但随着她抑扬顿挫的声音,殿上几乎是所有的汉人,都变了脸色,“提兵百万大都下,放马南山意方穷!大汗,你的汉语,真的不错啊!” 颉利可汗的脸色随着她的朗诵,几乎是瞬间就变了! 这是他三年以前,刚继汗位的时候,觊觎南朝风物,在读了一首书写南朝壮丽河山之时写下的诗中的一句。 这一句,几乎是裸的写满了他的野心!要提兵百万攻取大都,把大都之侧作为皇家园林的南山作为他的牧场,如此狂妄,这诗一出,他便是要再辩白自己对大梁朝的土地从没有野心,这里的人,谁会信?谁能信? 颉利可汗面色铁青,冷汗涔涔而下。 他环顾四面,冰冷的目光接继扫过了左贤王,叶护和另外几个突厥重臣:是谁?是谁泄露了他的机密,导致今日功败垂成? 谁都有可能!尤其是左贤王和叶护,这两个都是他们阿史那一族的血脉,算起来这两人都是有继承之权的,若是他因为这一首诗暴露了自己的野心被扣在了大梁,而他们两人却安然回去了突厥草场,这两人都有资格接替他的汗位突厥,并不是非他不可的! 尉迟晓却仿佛浑然不知道自己是在这大殿之中投下了一颗什么样的重磅炸弹。 她吟完这首诗,便抬了抬眼皮冷淡的开口道:“可汗,你一路入京,不知我梁朝风物可曾让你满意?我梁朝子民,可如你想的一般软弱可欺?不过有一点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朝的南山,气候湿润,雨水颇丰,林地陡峭,是为皇家御林,在其中放养了不少珍禽异兽,却是不适合牧马放羊的。可汗若是因为突厥天气变冷,担心今年冬天牛羊再冻饿而死,倒是可以请求我们仁慈的皇帝陛下,赐你一块适合牧马放羊的平原,至于南山么,是真的不合适。” 萧静姝在底下听得特别想要“呵呵呵”。 这段话,若是她上去说,效果肯定没有尉迟晓说这么好。 她若是敢说,那多疑的圣人,反应就是“这种机密事件你怎么会知道?觊觎国家机密?你们家想干嘛?” 但尉迟家就截然不同。何况尉迟晓说这段话的时候面瘫着一张脸,明明是一段特别嘲讽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虽然还是一句比一句更紧的质问,但因为她说的慢再加上面无表情,到后半段居然成了一种特别诚恳的劝说,没见原本听到那首诗都要气疯了的皇帝到最后居然快被尉迟晓给说笑了么! 萧静姝并不希望就因为文字的问题而导致邦交破裂一一一她之所以告诉尉迟晓这一首诗来化解李信之难的原因,也正在于她并不想看见“文字狱”这样的惨事。 皇帝既然想和突厥谈和,那么这首诗,想来并不至于让两方就此撕破脸面,只是突厥那边,势必是要让一大步。 而大梁既然不能计较可汗的“失言”,那么也自然更不能计较他们自己子民的“一时义愤”了,这就是一视同仁。 萧静姝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尉迟,从你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李信他就再不必死了但他的仕途,可能也就差不多了吧。毕竟他说过皇帝的那些话,以圣人的脾气,是断断不会再重用他的了。 我真不知道,自己帮了你这一把,救了李信,说到底究竟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这一晚的宴饮,算的上是不欢而散。 圣人先前已经说了要给尉迟晓赐婚,这会儿被她一搅扰,脸色难看的很,但他说过的话乃是金口玉言,又不好反悔,所以到最后,依旧还是给尉迟晓赐了婚。只是说好的县主和封邑随扈,就成了镜花水月。 尉迟晓倒是对这些赏赐之类的满不在乎。至于赐婚事件的另外一位当事人,李信这会儿还如在梦中,等他坐下来之后周围的人纷纷向他道贺,他这才咧开嘴只知道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开心的笑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其他的。 至于突厥人,这次几乎算是势在必得的发难被狠狠打了脸,一时半会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的很,整个使节团坐在宴会上,除了颉利可汗脸皮最厚完全不动声色之外,其他人都觉得自己坐立不安,连原本觉得美轮美奂的歌舞和可口精致的菜肴也变得失去了颜色。 合约的事情最终是交给了鸿胪寺处理,头疼的圣人决定暂时不再直接参与这次和谈了, 待得宴饮已毕,曲终人散之时,感觉到了坐在他们对面上首的突厥可汗那边传来的恶狠狠的目光,萧静姝冲着尉迟晓弹了下手指:“有人恨上你我了呢。” 尉迟晓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下对面,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回瞪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看萧静姝:“吓唬谁呢!” “”萧静姝忍不住的在心里感慨:果然天然呆克腹黑。神经粗,心太大,看见了也当做看不见,完全就不把别人的‘杀死你’目光放在眼里,比如像尉迟晓这样迟钝的天然呆,就算对面的突厥可汗放一万次的恨意,她大概也是视若等闲,弹弹衣袖回头就当做没看见了吧。 但她心里的阴云却依旧没有散去:“尉迟,你之后”之后有什么打算? 尉迟晓认真的想了一会,这才回答:“我想我做伴读的日子,大概是到尽头了。姝姐儿,我和安娘子先后出宫,伴读如今就剩下你跟郑慧心二人,你也要早作打算才好。我和李信应该会回边关成婚,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再来京城之日,这天下终究是无不散的筵席,说起来倒真叫人感伤啊。”她说到最后,不由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着萧静姝的眼中也难得的流露出了几分伤感的脆弱。 萧静姝不防她还真的似模似样的分析了一番之后的打算,只是尉迟晓说的虽然是最可能出现的情况,可却并不是萧静姝问这个问题真正想得到的答复。 她略略踟蹰了一下,这才开口:“圣人给你二人赐婚,一是因为一言九鼎,二来,却也是因为圣人怕是对你也有了偏见。” 李信仕途已绝。 不管尉迟晓如何扳回了一城,在突厥人读出了李信腹诽圣人优待来使的那些话的时候,他在大梁的未来,就已经断的干干净净了。 圣人的性子偏狭记仇多疑,御下甚严,讲的是“一事不忠,百次不用”,就算李信战功彪炳,只要在圣人眼中对他不够忠心,他就再不可能得到重用。 李信如今已经是从三品,为尉迟大将军的副手,而再往上走,三品之上的将军已经都可以镇守一方了,而圣人是断断不会让一个他不信任的将军去镇守一地的。更有可能的是,因为圣人的偏向,李信会被投闲置散,纵徒有虚衔,却不再让他掌兵。 给尉迟晓和李信的赐婚而不赏,其实就是圣人真正心意的体现。 他的赐婚,意味着的不单单是放弃了李信,更是连日后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尉迟晓也不想再看到了。 事情到了这一个地步,萧静姝看着尉迟的脸上忍不住的流露出了几分欷歔,她并未故意掩藏自己的神态,尉迟晓虽然迟钝,但也还是看出了她的心情。 尉迟晓不由怔了怔,偏头想了一会才隐约猜到了萧静姝的想法,说道:“我先前不愿意嫁给李信,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我不想只是困囿于后院,相夫教子,了却此生。可我个人的梦想虽然重要,却绝对重要不过人命。李信毕竟是我师兄,是我父亲器重的左膀右臂,是边关不可或缺的守将,能保下他,比我一个人的梦想更重要。” 萧静姝怔怔的看着她:“可你只说了边关百姓和天下大局,你自己呢?” 尉迟被她的眼神看的羞涩起来,不好意思的低了头,竟然第一次不敢和她对视,直视她的眼睛。 萧静姝看见了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忽有所悟,当下低低的“啊”了一声,低头笑着摇了摇头:竟然忘了,这年纪的小姑娘可别扭着呢,就算是真喜欢的有时候也不会直接承认的,而是要找一大堆的“大义”做理由,这么一来,她可就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萧静姝对尉迟晓说道:“尉迟,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尉迟晓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你说。” 萧静姝就把自己想做蒲桃酒生意的事情对尉迟晓说了,然后询问若是两人之后回到边关去的话,可不可以帮她大面积的栽种蒲桃。 尉迟晓一口就答应了。 不久之后,兵部的条文下来,李信果然是被收了兵权,封了一个平级的屯田的官儿继续回边疆种田去。 离京之前,李信和尉迟晓特意再来见了一次萧静姝,大家吃了一顿践行宴,宴会上的气氛却没什么离愁的伤感,反而是充满了愉快:李信这小子知道自己回去之后就可以准备办婚宴,简直没乐疯,到这会儿都还没来得急在意自己失去的兵权,当听说自己和尉迟晓回边疆还能帮上他们的大媒萧静姝的忙,更是答应的干脆利落,就差没拍胸口了。 尉迟晓开始甚至是连萧静姝的一万贯也不想收,按照她的说法,就是只要突厥和大梁签订了合约,边关平稳,以边城百姓对他们尉迟家的名誉的信任程度,并不需要这么多钱来做担保,他们自然就会肯栽种蒲桃。若是边关不稳,就算萧静姝给了她钱,她也不敢擅自把地里种植的粮食作物换成蒲桃用来酿酒,所以尉迟晓表示:这一万贯完全是多余的嘛! 萧静姝却推着她收了下来:“我爹给我来信表示,今年夷陵粮食丰收。无论边境是战乱还是,他都会考虑拨一笔粮食给你们所在的那个区域用于过冬。所以你们放心吧。何况这笔钱于百姓就是定心丸,于我们不过是九牛一毛,你们还是收下吧,我也好心安。”萧静姝算是看出来了:她那个老爹之所以这么好说话,分明就是想搭上尉迟家的路子,既然老爹有这样的意思,那她这个做女儿的,手面上自然也不必太吝啬了,这笔钱能到农人手里,也有利于李信他们之后开展工作嘛! 李信他们离京给萧静姝种蒲桃去了,突厥人却在京城蹦跶的欢。 圣人是把和谈的事情交给了鸿胪寺,鸿胪寺卿却为了突厥人的事情烦的快要抓光了自己头上仅剩的几根毛。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到,突厥人居然一口咬定了就是要安荣公主去和亲,而且理由十分之奇葩:可汗梦见美人入梦,后来得了一副中原过来的美人图,才知道梦中美人正是安荣公主。从此朝思暮想,就是希望能得美人常伴左右。 人家连这么鬼扯传出去能气死人的理由都说的出口,鸿胪寺也真的是觉得很为难:帝后疼爱安荣公主是出了名的,要是突厥人的这些话传了出去肯定是要酿成血案的。 可不答应吧,人家可汗就是装聋作哑说没有其他的要求,事情到了这一步,完全就成了僵局,鸿胪寺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萧静姝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早,消息来源正是离火会:红姑说鸿胪寺卿这几日总是在歌坊喝的烂醉,也不叫姑娘,一个人趴着睡一会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就走了,想来是被这件事给弄的极为愁烦,喝的全是闷酒。 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萧静姝也有几分诧异,不过这么一来,这些天安荣公主难以掩饰的火爆脾气和面上的愁云,也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哪怕是备受宠爱的公主也得要担心,自己的父皇会不会到最后真的为了国家大事而不顾她的终身幸福呢。 不同于红姑当时的幸灾乐祸偷着乐,萧静姝仔细的想了一想,却觉得这反而是突厥人的以退为进之计。 她那天在宴饮之时观察,突厥可汗是一个一切以利益为先的人,对于这样一个人,或许会倾慕安荣公主的容貌,但他真正在意的,更多的应该是在这一场国与国的博弈之中,他们突厥能够得到多少利益。 现在他们要拿乔,一则是因为在宴会上失了颜面,再退一步觉得一退再退太过软弱,二则也是因为,他们若不在婚嫁对象的事情上拿一拿乔,在别的事情上也就没了谈判的余地。 可是这样的突厥人,若是只有娶嫡公主才能给他们带来最大的利益呢? 萧静姝的目中露出了冰冷:恐怕,现在到了她和颉利可汗见面,正式交锋的时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当萧静姝见到颉利可汗的时候,这个有着古铜一般的肤色,容貌粗犷但气质阴鸷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欣赏着台上波斯舞娘披着薄纱载歌载舞的曼妙身形,他的手指轻轻跟着音乐在桌上敲击着节拍,看似沉醉,就连萧静姝的到来,甚至安静悄然的入坐在他桌子另外一侧的位子上,似乎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萧静姝不禁暗自一笑,两人静坐至一曲舞毕,颉利可汗这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的回过头来,眼神带着些许迷茫的落在了萧静姝近的几乎能看清每一根汗毛和最微小的瑕疵的脸上,半天却好像还是没能认出人来,带着疑惑的皱起了眉头:“你是?” “我是夷陵萧家嫡女,同时,也是安荣公主的伴读。”萧静姝说出了她现在最重要的两个身份一一一一就算彼此都很清楚,颉利可汗让她报名根本就是表示‘你这个我都记不清你名字的无名小卒凭什么跑来跟我面对面的对等交谈’,但她的好整以暇报上姓名这本身,也是另外一种态度:你怎么为难我,无所谓,我不生气。 颉利可汗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这些日子,他见过了很多大都人。 当然,除了那些会在这种风月之地抛头露面的贱籍女子之外,其他的全部都是男子。 他想征服汉人的这广阔土地,那么就更要知道,汉人之中到底有哪些豪杰。 有一些男子,的确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汉人的女子,到现在给他留下印象的不过是区区三个:那一天站出来救了李信的尉迟小娘子,必须要重视她身份的安荣公主殿下,还有就是面前这个仿佛宠辱不惊,按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女人。 当意识到自己给她下了这样的定义,颉利可汗终于感觉到了兴味盎然,当下语声粗豪的笑了两声:“萧娘子,据我所知,大梁女子似乎并不适合来这种风月之地,若传扬出去,于你的名声有损。” “我是来找你的。”萧静姝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与我的终身相比,区区一点名声,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她语毕,忽然冲着颉利可汗眨了眨眼睛,原本像是少年老成的脸孔瞬间多了几分生气,“我若要和亲嫁去突厥,那么名声于我如浮云。我若不需要和亲,那么名声对我来说才有那么一点作用。可若想要达成后者,我却又非得来见可汗不可,可汗你说,孰重孰轻?” “”颉利可汗噎了一噎。汉人女子有这么大喇喇的讨论‘我可能会去和亲’这个话题的? 怪人! 萧静姝觉得自己的开场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当下终于说到了正题:“可汗的诗作,在下也曾拜读过。” “”颉利可汗当下只能庆幸自己的心脏好,没给气的吐出一口血来:萧娘子,你该不会以为,可汗的无视乃至敌视这种待遇能是随意得到的吧? 今天他之所以对她爱理不理而不是像对别人一般笑的春风满面,当然是因为他知道了尉迟晓站起来之前,是她跟尉迟晓说了几句私密话,所以他怀疑是萧静姝给她指点了什么吧? 他当然知道她读过他的那首诗,再强调一遍这种事情,是要把那天晚上已经打的啪啪响的脸再打一遍?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姑娘! 萧静姝完全无视了颉利可汗复杂的心理一一一一她又不是来做心理医生的,他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脸再被抽了两遍快肿了,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只是放低了声音,又轻又柔的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可汗想要牧马江南,并不是没有机会。” 颉利可汗倏然瞪大了眼睛:!! 半响,他骤然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萧静姝:“此地不宜说话,换一个地方再谈吧。” “那当然,”萧静姝笑得如春花灿烂,挥手就招来了这楼里的老鸨一一一很巧的,这一位也是离火会的下线之一,红姑一早就跟她打过了招呼,是以这位对萧静姝简直是言听计从,跟方才对可汗的那端着冷着的架子真真是截然不同,颉利可汗在旁边越看越是羡慕嫉妒恨:感情之前的金锭都白丢了! 萧静姝这时候回头对他勾了勾手:“这位妈妈把她自己的房间借给了我们,过去谈吧。” 颉利可汗眯着眼睛,背着双手跟她上了楼。 一关上房门,颉利可汗立刻就冷冷的问:“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是第一个会跟,或者说敢跟他说这种话的汉人。 颉利可汗越想越觉得可疑:难道说,他们萧家竟然有投靠突厥,反叛大梁的意思? 颉利可汗细细想了一想,觉得不是没可能的:萧家可是前陈皇族,若时不时怀想先辈荣光,那必定对现在的情境心生不忿,如此一来,便是要反梁,也是合情合理。 萧家若能投靠突厥那他们想要南征的把握就更大了几分。颉利可汗甚至已经开始畅想,若是萧氏投靠过来,他能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官职了。 只是等萧静姝一开口,颉利可汗的畅想就变成了肥皂泡:“可汗若只想来我南朝土地烧杀劫掠,那么可汗这一次可以随便娶一个贵女回突厥,只要一笔丰厚陪嫁,可汗此行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颉利可汗的眼角一跳,手指轻轻扣了两下桌面,脸色阴沉不定,看着萧静姝的目光却渐渐带上了几分森然寒意:此地只他二人,她虽然说破了他的意图,可是只要法不传六耳,他并不需要封住她的嘴巴。 “可是我看过可汗的诗句,对仗工整,韵脚平齐,也听过可汗你说的汉话,以我之见,可汗在宴会上说的,有关自己从小就心慕大梁,努力学习汉语和汉俗的话并不是虚言。既然能肯定可汗下了十几二十几年的功夫在这些细节之上,那么,我也就得到了一个结论,可汗的野心,并不只是想要我朝的财富,你是想要成为这天下共主。”萧静姝说到最后,一字一句冷的像冰,却又掷地有声,她看着颉利可汗的目光锐利如冰刀,似乎能割开这人心之间隔着的肚皮,一眼就看清楚他真正的心思。 颉利可汗的背上只觉得汗流的越来越急,但脸上却越发如同泥塑木雕,僵硬的看不出一丝的情绪了。 萧静姝看着他冷硬的脸,却忽然笑的轻松愉快了一一一他越是这样的反应,就越是说明她说对了:“可汗,恕我多嘴一句,你若有这样的心思,那么这一次,你就非得娶安荣公主不可。因为只有当你和圣人成了一家人,你日后想要插手我朝的家事,才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想要堵住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众口,想要在入侵之时得到更小的阻力,那么你就只有做圣人的女婿,在突厥之中力行汉化并且暂时的停止劫掠这一条路可行。” 萧静姝循循善诱的劝道:“五十多年以前,你们的另外一位可汗也曾经短暂的占据过中原,而远在五胡乱华之时,胡人更是曾经短暂的奴役过无数的汉民,但他们的统治,都如同流星一般的一闪而逝。可汗,汉人之中从不缺乏富有反抗精神的英雄豪杰,也从来不缺振臂一呼就能拉起一支军队的将星帅才,只有当你的入侵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当入侵变成了帝王家的家事而不是民族和民族之间的战争,你才可能有取胜的机会。可汗,你自问比你那位戎马一生几乎从无败绩的先祖比如何?他依旧在我们中原裹足难前,你自问能胜过他的雄才伟略?” 颉利可汗的脸上隐隐冒出了汗水。 回想突厥百年,在他们之前有过很多的草原民族,的确像萧静姝说的那样,至多是来中原烧杀劫掠,但要占据这百年繁华,从未成功过。 他虽然一直在学汉化和汉俗,但手下一无谋臣,二无智者,竟没有一个人能跟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颉利可汗并不知道的是,萧静姝的这一番话,是站在后人比对蒙元统治乃至清廷统治的成败时候总结出来的一部分观点,在这个时代说出来,自然是格外的振聋发聩,发人深省了。 不过颉利可汗到底是枭雄角色,虽然越听越觉得心中动摇,可他看着萧静姝的眼里也冒出了一种叫做贪婪的光芒:萧静姝一介女流,却能说的出这样的话来,若得此女为妻,又何愁大事不成? 在说这一段话之前,萧静姝就已经料到了他这样的情绪转变。 有时候,弄险的前提,是你对对方的下一步会如何走,了若指掌。就好像她当年敢去抽俪成一顿还确定他受了欺负也不敢跑出去告状一样,她的很多弄险,其实是建立在对人心的掌控之上。 弄险,毫无疑问的就是在走钢丝,可是对她来说,身为一个有野心的人,走在钢丝之上找寻那微妙的一点平衡,却是一件让她心神愉快的事情。 萧静姝轻轻一笑,手中陶瓷做的薄胎酒杯在颉利可汗的注目之中,在酸枣木的桌子上一点一点的下沉,直至最后,整一个杯子都沉入了桌面以下。 颉利可汗的眼睛瞪得滚圆:一巴掌拍破杯子他可能可以做到,但举重若轻把这样脆而薄的杯子整个用柔劲拍进桌子内部,他根本连想也没想过! 但看萧静姝的样子,甚至游刃有余,犹有余力。 这岂是一个女孩子应该做的到的? 别的不说,枕边睡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女人,他还得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睡着了就被人摸走了项上人头呢! 颉利可汗几乎是在这个瞬间就已经打消了要娶她的念头一一一实际上,要娶一个武力值这么高的女人,要不就是你敢确定她爱你胜过自己的性命,要不就是你有比她更高的武力值,而颉利可汗这两者都不具备,他自然只好选择放弃了。 萧静姝暗自一笑,正色对颉利可汗说道:“可汗先勿动怒,容我一言。如今可汗若想娶安荣公主,我观难处有二。其一为帝后溺爱,其二为陪嫁何物及陪嫁多少。不如这样,可汗自己想方法去解决第二件难事,我来为可汗解决这第一个疑难,若可汗对第二件事最后无计可施,我会再助可汗一臂之力就当做是我们日后长久往来的基础吧。” 萧静姝的目中闪烁着骄傲的光:她和颉利打这个赌,其实意思清楚明白。我能让你成功的娶到一个公主,自然也有办法能破坏你的全盘计划。你假若非要娶我坏了我的人生大计,那我拼得鱼死网破,也不会与你相安。 作为枭雄,只要心中还有自己的全盘计划被破坏的忌讳,那么他就断断不敢强迫她的意志,乃至招来萧家为敌。 颉利可汗沉默片刻,答应了和她的赌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宫中,安荣公主自那一晚饮宴之后,就一直躁动不安。 颉利可汗当场提出,要娶她为可敦,而父皇并没有立即拒绝,只推给了鸿胪寺,说是容后再议。 看见圣人这样的回复,不知为什么,安荣公主心里总是有些忐忑不安。 她清楚知道帝后对她是如何宠溺疼爱,但长于宫闱,她也读史也学策论,自然也知道,于帝王而言,无人无事不可牺牲。她很害怕,自己也会成为这种牺牲之中的一份子。 齐王是和她关系最亲近的哥哥,安荣公主和他倾吐过自己的苦闷,齐王听完她的话却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安荣,我想你是多虑了。就算父王真的可能会动摇,你总得相信母后,母后怎么可能坐视你去和亲?只要有母后在,你的终身大事就由不得别人来决断。倒是你也快到了适婚的年纪,这次和亲你虽不必担心,但日后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子,你总得早早的物色起来才是,早点禀告父皇母后,也省的事到临头到时候才后悔不迭。” 安荣公主听他这么一番话,有些诧异的睁大了眼睛:难得!自家这个哥哥惯来吊儿郎当,这番话偏偏说的有理有据,这难道就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她重重点了点头,眉宇之间浮上了一抹深思:二哥说的没错,父皇作为一国之主,万事要以国事为重,在大势面前,确实有可能忽略了她的终身幸福,真正会为她着想为她考虑的,终究还是她的母后。所以在这件事里,讨好父皇是下策,只要保证了母后的意志不变,那自己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想通了这一点,安荣公主面上的愁云稍减,她看向齐王,也有了几分开玩笑的心情:“二哥,几日不见,你倒是比以前更稳重了呢!也对,二哥也是要娶嫂子的人了,若再不成熟起来,小心以后二嫂嫌弃你!” 齐王瞪大了眼睛,低吼了一声:“她敢!”他冷冷的弯了弯唇角,笑容里多了几分戾气,“我娶妻归娶妻,可不是要娶一个会爬到我头上去的母老虎的,她若是识趣,我不介意我的齐王府多添一张吃饭的嘴巴,她若是不识趣,哼” 安荣公主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二哥你这叫什么话!你娶了嫂子,日后自然是琴瑟和谐,举案齐眉,怎么弄的这么剑拔弩张的,好像夫妻成了仇人似的?” 她摇了摇头:“安姐姐性子是很温婉柔和的,肯定不会跟你针锋相对,何况安家名门望族,传承数百年,更是家教森严,二哥你怎么能把安姐姐想成那样的人呢!” 齐王“哈哈”一笑,拍了拍安荣公主的肩膀:“她若真的表里如一,我也会给她王妃的尊重,但若不然,她嫁过来才是她好日子的开始呢!” “哥哥!”安荣公主不赞成的跺了跺脚,“你想怎么样呀!” “这就不该你小孩子家管了。”齐王笑眯眯说道。 安家想要联姻的诚意,他已经收到了。 安擎苍将他的两名亲传弟子送到他的王府做他府中辅官,安采薇的陪嫁滕妾他也已经见过了,的确是绝对不输给后宫佳丽的绝色,安家更是一口答应,会在他们大婚之后给他介绍几名大儒让他们给他造势,而安家现在在编纂的一些书中,更是会冠上他齐王监制的名号,这些零零总总的加起来,齐王对这门婚事一开始的恶感,已经少了很多了。不过他依旧没有放弃的,是在婚后一定要把安采薇调教成一只只知道“咩咩咩”的小绵羊的想法。 安荣公主忙着讨好皇后的时候,萧静姝却在和她的邻居安钰之把酒言欢。 她最近祸害安钰之的好酒祸害的比较开心,而这会儿正趴在他们身边晒着太阳啃着肉干的奶糖也摸着自己鼓鼓的小肚子表示:邻居家特制的鹿肉干也很好吃呢。 对了,还时不时还有一些珍贵的,凭它自己大概很难打到的珍禽异兽来换口味呢。这位邻居先森肯定是对它的主人有什么意图,所以才会连它也一起讨好进去,不过它每天都盯着,也没发现那人有什么不轨的行动,所以暂时就先不动爪子啦。 好吃 奶糖吃完了最后一小块斑鸠肉,满意的伸出爪子来舔了舔,伸展了身体伸了一个懒腰。 安钰之摸了摸鼻子,看着在阳光底下一脸慵懒的蜷缩下来的奶糖,脸上带上了些许指控的看着萧静姝:“姝姐儿,你看奶糖都快被我养熟了,怎么你就养不熟呢?” 除了这会儿从‘萧娘子’变成了可以喊‘姝姐儿’之外,她喝了他的这么多的好酒,两个人之间的来往也频密到可以算作友人的程度,但她对他的戒备一如既往,稍稍靠近一些就要被处以白眼,他说她养不熟,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啊。 萧静姝闻言果然白了他一眼,指着奶糖说道:“养熟?它啥时候在你面前翻一次肚皮,那才算是养熟了呢,在这之前,你就别来炫耀了。” 安钰之眨了眨眼睛,“唔”了一声低下了身体,手伸到身边挂着的囊袋里拿出了两条秘制的肉干,自打隔壁的这两只常过来喝酒蹭饭之后,他身边就常备着肉干,是安家宅子里的厨子特别炮制给这位小客人吃的,虽然介于客人的身份,做的少油少盐少酱料,但安钰之自己也尝过两口,那厨子手艺特别棒,肉干嚼起来有种特殊的韧劲儿和天然的风味,怪不得奶糖一闻到那气味儿,立刻就咕噜起了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漂亮的眼珠子里分明写满了“垂涎求吃”这四个字。 安钰之笑了一笑,将那条肉干从左往右的轻轻挥了一挥,在奶糖的鼻子面前一划而过,那香味儿勾的猞猁从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瞪着那肉干看着,爪子一伸一缩,差一点就要扑上去的冲动。 安钰之看着奶糖的样子忍不住的轻轻一笑,一只手引着奶糖为了扑肉干而把肉干举得略高,另外一只手则是虚虚垂下,当奶糖终于没忍住虎扑而起的那个瞬间,他的另外一只手只在奶糖腰侧轻轻一推,那一口咬住了肉干就不放开的猞猁就被轻轻的一推打了半个滚,从扑人变成了肚皮朝天,嘴里犹自死死的咬着肉干不肯放开,一边咕噜着漂亮的眼珠子四脚朝天,一脸迷茫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萌萌的奶糖引得无良的一直在袖手凉凉看着旁人逗自己的小宠的主人也笑出了声。 安钰之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挠了挠奶糖肚子底下暖暖的那一片,看它只是眨巴着眼睛一脸无助的去看萧静姝,爪子从肉垫里弹出来又缩回去,终于也被它逗得爆出了一声轻笑。直到站起身来重新看向萧静姝的时候,他面上笑容依旧未褪,那脸孔俊美阳光的丝毫不见阴霾,在那个瞬间,萧静姝好像听见了内心花开的声音,她的闪神,并没有被安钰之错过。 安钰之隐约一笑,指着奶糖道:“瞧,这不就翻白肚皮还不挠我了么?” 萧静姝翻了个白眼:“对动物还用这种计策,胜之不武。” 安钰之耸了耸肩:“那是因为奶糖知道我对它没有恶意。”他若有深意的看着她,低声说道,“不过我最希望能明白这点的不是奶糖,而是它的主人。” 几乎是瞬间,萧静姝就静默了下来。 其实回想起来,安钰之这个人虽然让她捉摸不透,但对方的确没有让她吃亏的时候,只是和一个心机太深的人打交道,她总不能像对一个心思简单的人那样完全放心。 这并不是安钰之的错,而是她的自我防卫机制太强,连她自己有时候都无法克制自己的警惕之心。 半响,萧静姝这才抬起头来,略带勉强的笑了一笑:“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的。” “”又顾左右而言他。安钰之特别想像方才对付奶糖那样摸摸她的脑袋又或者顺一顺毛,让她不要那么紧张,只是看她的样子,他心里却又知道,有些事情过犹不及,这会儿便不再得寸进尺,而是顺了她的意思:“不知是何要事?” 萧静姝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色开口:“我和颉利可汗打了一个赌,我对他说,虽然帝后最疼爱的是安荣公主,可我有办法让他们松口,同意送公主去和亲。” 安钰之目中异色一闪。 他没问萧静姝是如何和颉利可汗搭上线乃至赌注如何的,因为他知道,萧静姝绝对有这个本事。而一直在关注京都事务的他很清楚,萧静姝早已经因旁人算计而陷身于此泥泞之局。圣人为北征高句丽,和亲几乎是势在必行,目前的区别只是,和亲者谁而已。 她有此赌,一为反击,二却也是迫不得已。 他注视着萧静姝:“你有何计划?” 这人果然上道啊! 萧静姝在心里忍不住的感叹一一一跟聪明人共事,果然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说的太明:“圣人好名,若欲令圣人转变心意,只需以名声相迫。我所虑者,惟皇后耳。”她略略一顿,轻蹙起了眉尖,“圣人对子女的爱,多不过他对大梁疆域扩展的野心,但于皇后而言,几个子女就是她的命根子,宠溺爱护犹嫌不足,又如何会权衡利弊,因势利导?既然有这种毫无底线的爱护,再加上帝后十数年的伉俪情深,我倒是担心,哪怕我其他的每一步都算的精准,光皇后一个人,就能坏了我所有的计划。” 她这并不是虚言。 母虎护崽,是可以拼命的,萧静姝光想一想皇后可能会有的疯狂反击,就觉得不寒而栗一一一她并不是怕自己万一被发现是幕后黑手遭人报复,她担心的是,皇后的力量可能足以动摇她事情的成败。 安钰之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若你担心的是这件事,我倒另有方法。” 萧静姝眼睛一亮。 安钰之却翘起了二郎腿来,好整以暇的抱住了臂膀冲着她笑了一笑:“我现下帮姝姐儿你这一次,姝姐儿以后不要再对我有这么大的防心了,好不好?相信我,只要我安钰之尚在一日,我就不会对姝姐儿你不利。毕竟这天下有趣的人太少,死一个少一个,我是一直希望姝姐儿你活的好好的,快快乐乐的,这样才不至于寂寞。可惜姝姐儿你一直对我多有戒备不肯亲近,这样久了,我也是会寒心的呢。” 这条件这保证萧静姝怔住,半响有些愣愣的“哦”了一声,安钰之又忍不住的弯了弯唇角,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等摸的心满意足,看她快要炸毛了这才笑吟吟的停了手:“瞧,这样不剑拔弩张的多好?头发又顺又滑又乖,怎么这脾气平时就跟烈火一样呢? 萧静姝差点恼羞成怒:“快说!” 安钰之笑起来:“你只知道皇后护犊子,但姝姐儿你是忘了,皇后有二子一女。旁人只记得现下风光的齐王和安荣,却忘了,皇后的嫡长子是体弱多病的越王。” 萧静姝瞪大了眼睛。 的确,越王因为身体的关系,听说是不得圣人的喜爱的,他虽然是现在最年长的嫡出皇子,可是因为身体肥胖,小时候又得了咳疾,这么多年来深居简出,鲜有在各种社交场合出现,可以这么说,他几乎是已经被整个大都的贵族圈子给遗忘了。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安钰之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皇后其实也很疼爱越王?” “虎毒不食子,只要是亲生母亲,哪个孩子不疼呢?不过是十根手指有长短,疼哪个多一点,爱哪个少一点罢了。”安钰之微微笑着,说道,“我倒是听说过,这些年来,越王虽然因为身体的关系很少出门,可是每年的时候,圣人和皇后给他的赏赐却半点也没有少过,甚至可以说,给别人的不过是按照份例给的,可给他的才是他们挑选的,也是最上心的。当年皇后生越王的时候尚不到二八,生产艰难,又群敌环伺,战战兢兢。当时是几经挣扎才平安的产下了他。这是让皇后终于能登上后位,稳固自己地位的最重要筹码,她又怎么可能不曾疼爱过?不过是后来有了变故,越王这才淡出了众人的视野而已。” 萧静姝点了点头:淡出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 尤其是对于原本应该是理所当然的继承者的嫡长子来说,越是淡出,在失去了继承的可能之后,他日后的性命才越是能得以保全。 否则,若是因为太高调而遭到了齐王的猜忌,谁都是明白人,都知道齐王上位之后,未必能够宽纵自己的长兄。 “我一直以为,帝后最疼爱的是齐王。” 安钰之笑了一笑:“日后要承继江山的继承人,自然是明面上最宠爱的。可是因为身体病弱而不得不深居简出的年长嫡子,却也是很值得怜惜的。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 萧静姝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沉吟道:“这两个儿子各自占据了两种最重要的感情,那么安荣比起他们”她摇了摇头,“若是公主导致了越王和齐王起了冲突,这种冲突甚至可能导致皇后原本的安排化作泡影,到了那一日,安荣公主一定也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她便是再哭再求再难过,也不会得到丝毫的怜惜了。” 安钰之眼带赞赏的看着她,却只是笑而不语。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仅限于此而已。 就好像上一次,萧静姝给他出关于安采薇的主意的时候,她也只提示“郑氏”,并不说详细步骤施行,更不关心他的计划现在进展到了哪一步,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分寸,也是彼此能相处的最舒服的方式。 所以这一次,安钰之也提示了一些消息之后,便不再多言。 他不说他收集这些皇室秘辛到底有多艰难,也不说知道这些信息其实就已经占据了有胜无败的境地,他甚至也并不需要她的感激,因为就像他说的那样,作为这个世界顶尖的智者,他偶尔也会觉得寂寞,而让他看得顺眼的家伙,他并不吝啬于偶尔的伸手帮上一把。 嗯应该只是这样子的吧? 安钰之微微笑了一笑,但他并没有看见,他的笑容里写满了寂寥。 萧静姝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收集了方方面面关于这位一直被她忽略过去了的越王的资料。 这位越王多年来的确一直游离于帝都的社交圈以外,可是在他十二岁之前,也就是在健康活泼的齐王出世之前,他却是一直作为帝国的储君被教养的。 因为在十二年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就是大梁朝唯一的嫡子。 越王的咳疾,按照太医院的脉案来说,是在他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被诊断出来,可是生生拖到了十二岁才开始诊治,乃至造成了糖尿病肥胖等等后遗症,可以说,都是为了向外界隐瞒消息,而私下吃药,却不敢大张旗鼓的养病等等,最后才会造成了如今肥胖如猪,走两步都会气喘的病弱不堪的越王。 光是看着这样的资料,萧静姝都能想象的出,越王的心思会有多扭曲。 若是换了她,处在这样的处境里也一定会心生恶念,而越王现在跟外界隔阂的有多严重,他的心思,就会有多黑暗。 而越王最宠爱的女儿乃是越王侧妃所出,名唤宋怡玉,今年刚好十一岁。 越王之女,本来出生的时候就该被封为郡主的,可是为了淡化越王一家的影响力,这位宋怡玉却自出生之日起,几乎完全没有在社交界露过面,更不要说赐下封号了。 萧静姝的目光在这个名字上凝了一凝:直接要见越王,一是几乎不可能,二来,作为一个外人要取信于越王,很难。这么一来,这位宋怡玉,应该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萧静姝见到宋怡玉的时候,这位越王爱女正在萧静姝名下的一间珠宝铺子里挥金如土。 这间铺子是当年萧静姝的母亲何氏入门时候的嫁妆之一,那时何家尚未败落,所以这间珠宝铺子在彼时本就是大都最有名的珠宝店之一。 在南陈亡后,萧家手里也有几位忠心耿耿的宫廷供奉手工艺人不离不弃,后来便悄悄安置在了这家珠宝铺子里,他们本人现在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手艺却是一代代的传了下来,所以这间珠宝铺子始终是客流如织,里头的每一件首饰也都价值不菲。 宋怡玉虽然年仅十一岁,但显然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家铺子了,根据掌柜的向萧静姝透露的信息,这位宋娘子几乎是每一两个月都会来一次,每一次都会在这里花费大笔的金钱。 她并不在乎首饰的价格,她看重的是独一无二的设计和昂贵精美的手工。 宋怡玉看中的是一对四龙戏珠金手镯,手镯中心置有轴承,而上下有两颗金珠相对,金珠之间有一朵花开四瓣的牡丹,而一双蟠龙盘旋其上,吻部恰好对着牡丹,交汇于中轴之上,形成了完整的二龙戏珠之图。这一幅手镯上因有蟠龙图案,并非常人可以轻易佩戴乃至购买的,尽管工艺巧夺天工,精美绝伦,但看者虽多,有意购买者却是寥寥。铺子把这对手镯放在展台上,也不过是作为镇店之宝之一,却不想这位宋小娘子一到,就立刻指着这对镯子问价了。 掌柜的握不准宋怡玉的身份一一一宋是国姓,但她身旁服侍之人只称她小娘子,却未口称郡主县主,他们虽怕得罪了贵客,但也更怕乱了国法规矩,当下掌柜的只在原地皱眉作难,却嗫嚅不敢应声。 他正自踟蹰,宋怡玉已然秀眉一轩,脸上现出了勃然怒色,她虽自恃身份没开口呵斥,但她身边的跟着的侍女却已经深觉主辱臣死,这会儿准备捋袖子要教训掌柜一顿了。 正剑拔弩张之时,看戏看的差不多了的萧静姝自里间掀帘而出,对着宋怡玉轻轻一福,启唇笑道:“下人不懂事,不知带眼识人,贵人您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她转头对掌柜的吩咐道,“你先去把镯子包起来,再在楼上雅座给我们一个临窗的好位置,泡两杯云雾茶送来。另外把前日刚到的那对藏金花钿送上楼来,让宋娘子看一看,若得宋娘子不弃,我就做主将它赔给宋娘子,当做是下人不懂事冒犯了贵人的赔罪了。” 花钿的价值倒是还在其次,关键是萧静姝摆出的这种毕恭毕敬的赔罪态度,让宋怡玉消了气。 她摆了摆手:“罢了,我也不白拿你的,若是东西好,掌柜的只管按照原价卖我就是。” 萧静姝推了两番,不过这位宋怡玉言谈之间的确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她便也没再推辞。两人交谈了几句之后,萧静姝热情的邀着宋怡玉上了楼,在雅座对坐下来。 刚刚落座,宋怡玉打量着萧静姝,脸上便浮上了淡而冷的笑:“小娘子不该只是这家金铺的主人这么简单吧?” 萧静姝好笑的眨了眨眼睛:“有这么明显?” 宋怡玉看着她笑了笑,双手环胸而坐,神色倨傲,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 萧静姝又笑,摇了摇头:“果然瞒不过贵人。”她点了点头,“不过我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有没有得到您该得的身份和地位。” 闻言,宋怡玉几乎是陡然色变,原本环抱着的双手也放了下来,她身边的几个婢女也是神色紧张,这一回却换了萧静姝好整以暇的坐着,微笑着看着她。 宋怡玉深深呼吸了两口,伸手挥退了身边的婢女,这下她看着萧静姝的脸上就多了几分戒备和慎重:知道她身份没有那么难,但知道她身份还敢来说这么一番话,胆敢对皇室秘辛说三道四,意有所指,那就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了。 宋怡玉是越王爱女,可出门要去买一对手镯都可能被掌柜的质疑她的身份地位,她如何不怒?如何不会心生不忿?因为这一切原本就是她该得的东西,可现在,这些她该得的,却全部因为一些本不该她承担的理由而被人生生剥夺。 想起这一切,宋怡玉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看着萧静姝的神色里也带上了不善:“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个外人,但就算是个外人,也会为了不公的事情而看不过眼的呢。”萧静姝笑着,亲手给宋怡玉斟了一杯茶,提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宋娘子再过三年及笄,今日不过是一副手镯,异日,却是夫婿,未来的婚嫁和婆家。一个身份,自此命运截然不同。这些话,想必不用我多说。” 宋怡玉的脸孔阵青阵白,煞是好看。 萧静姝说的这些话,她如何不知? 萧静姝话里挑出来的那些,全是她这几年懂事之后,没一日忘却的担忧。 她若有一个郡主的封号,哪怕父亲不过是闲散王爷,总也能嫁入名门望族,但现如今,帝后分明是巴不得整个大梁都把他们一家遗忘,她日后的婚嫁,想必更不可能大操大办,更有可能的是低调发嫁,远嫁他方。 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宋怡玉却很快的平静了下来一一一这些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也不是没对自己的父王旁敲侧击的进言过,只是父王生性仁懦,不善争夺,尽管诸般不公加诸于身却依旧只知隐忍,父王如此,她便是有心,一切也不过就是泡影而已。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宋怡玉冷冷的问道,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侧,面色难看的很,“我便是再不济,到底也还是龙子凤孙,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今日你我便去大理寺走一趟,我倒要看看,挑拨皇室关系,到底是个什么罪名!” “宋娘子别急,”萧静姝将茶水往她那边推了一推,笑着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那一杯:茶汤清澈,她看见水中自己的容颜,喜笑盈盈,观之可亲,她可是一点也不怕对面这人的雷霆之怒呢,“我既然敢开这个口,那么自然不会让宋娘子失望的。” 宋怡玉挑一挑眉:“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萧静姝问她:“不知宋娘子可知如今突厥使团出使之事?” 宋怡玉点了点头:“但此事于我何干?” “颉利可汗答应和亲,但他对人选有一个要求:哪怕不是公主,也要是亲近宗室的女儿。”这当然是出自于萧静姝的授意,也是那一天她对他讲了关于“大梁家事”之后,才打动了对方的结果,“越王这些年,一直退避忍让,一是因为越王的性子仁善,二来,越王是觉得,日后能做一个富贵闲人也是不错。那么,若越王退无可退呢?” 她的前后两段话,看似风流牛马不相及,但宋怡玉也是个聪明人,一听之后前后一想,面上露出了几分惊容:“你是要让我答应去顶替安荣?” “以退为进而已。”萧静姝笑了笑,“你若肯去皇后面前应下此事,皇后感念你为她解决了大难题,必会立刻赐你封号。你再回去哭诉一番‘一切都是为了父王云云’这其中的轻重拿捏,想必不需要我多说。皇后娘娘对越王依旧有愧疚之心,到时候只要越王就这件事去闹上一场,皇后必生动摇。齐王一直和安荣公主交好,对你则是毫无骨肉之情,我料定他那个火爆脾气,必会见你继而利诱威逼,你只需之后将此事告诉你的父王,大事即成。至于朝堂之上,你可以放心,当年仪清公主如何出塞,如今轮到安荣,自也一样。若真要迫你和亲,则天下宗室之女人人自危,此事断不能成。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她这一番话说完,宋怡玉的脸色又是狠狠一变。 光从这条“以进为退”的计策里,宋怡玉就能窥见,面前这个盈盈浅笑着的女孩子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她对皇室成员的了解,又到了何种见微知著的程度。 在这个计策之中,如果一切如计划一般,她绝无损失,反而肯定能得到一个封号,越王会唤起皇后的愧疚,而在这个计策里最倒霉的,就是安荣公主了。 她和安荣公主有仇? 一句话不由脱口而出:“你究竟是何人?” 萧静姝已经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先前就说过了,我的身份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宋娘子能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得到多少。” 宋怡玉的脸色阵青阵白,片刻之后她开口说道:“可这件事若不如你所料的,倒霉的就是我,到时候” 不待她说完,萧静姝已经挥手止住了她接下去的话,她面上依旧凝着淡淡的笑,这笑容像是在嘲笑宋怡玉的天真一般:“你若什么也不做,这么下去,就是慢性死亡。你若甘心此生此世都默默无闻,不为人知,那么你便可以就此沉寂,也由得你的父王做一个富贵闲人便罢。但日后逢年过节,你都要对人三跪九叩,甚至你的孩子也是一样。自古富贵险中求,你想要多少,就肯定得付出多少,这世上从没有不需要弄险就能得到的好处,若是有,那也一定是骗你的。机会放在你的面前,”她加重了声音,“要不要把握,只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 等宋怡玉回过神来,萧静姝早就已经走了。桌上只摆着两杯清茶,一杯已经空了,另外一杯还有余温。 宋怡玉终于下定了决心,端起茶来仰脖就是一饮而尽,待她再站起身时,目光里已经染上了阴鸷:那人说的对,她还这样年轻,如何能甘于做行尸走肉?搏一搏,那就搏一搏吧! 萧静姝从铺子里走出来的那时候,就已经断定了宋怡玉一定会照她说的计划去行事。 她先前躲在帘后观察那女子的一言一行,心里便已经对她的性格有了判断。 宋怡玉得宠,手里有的是钱。这钱是帝后给越王的补偿,可哪怕再有钱,却买不来她原本应该有的地位和尊荣。 掌柜的没看出她的身份,她心中暴怒只隐而不发,可以看得出是因为她惯于隐忍,而不是因为她没有脾气。 这样一个女人,只要给她机会,她就一定会为了富贵荣华铤而走险。 至于宋怡玉到底能不能很好的执行完她给她的计划和指点,这一点,萧静姝并不担心:越王府后院美人如云,能成为中间最得宠的,这位宋怡玉和她的侧妃娘亲,手段都绝不容小觑。 嗯,之后么萧静姝觉得,自己等着看戏就好了。 和谈的状况,日渐明朗。 颉利可汗不再一口咬死非要安荣公主,只是言语之中,透露出了对大梁最尊贵血脉的向往。 哪怕公主娶不到,他也至少是希望自己的后代的身上也能流着宋氏血统,所以鸿胪寺把他的意思告诉了陛下:和亲的对象找大臣之女滥竽充数是别想了,最低要求也要是个血脉相近的宗室出女。 大梁朝至今传承刚刚三代,血脉相近又姓宋的宗室并不多,更重要的是,他们中间几乎每一个人手里都捏着封地和兵权,便是圣人,一时半会竟也不敢轻易相迫。 帝后这些日子都很心烦:安荣公主日夜啼哭,而另外的人选又一时半会定不下来,陛下还希望合约是在入冬之前签订,这样他才好发兵征伐高句丽种种因素加起来,整个皇宫里,这些日子似乎都弥漫着低迷。 就是在这种为难的环境里,皇后却收到了一位亲近宗妇的传话,说越王之女宋怡玉在她面前表示过,说愿意为国牺牲,效仪清公主前例出塞,她的年纪又小,只要赏下大批赏赐,再封封号就必定能哄得住她。 宋怡玉? 皇后仔细回想了好一会,才从尘封了的记忆深处翻出了这个叫做宋怡玉的女孩子。 她出生的时候,越王已经搬出了宫中,在宫外自己开府了,所以皇后没见过她几面,彼此之间的亲情也十分淡薄。 怀想起越王,皇后尚有几分歉疚,但至于宋怡玉么,见都没见过几面,自然也谈不上什么特殊的感情了。 对那位来出谋划策的宗妇,皇后赐下了不少东西,第二日就招了宋怡玉入宫,问她愿不愿意去和亲。 宋怡玉伏地大哭。 皇后的脸色被她哭的难看了起来:宫中是不允许这样激烈的情绪的,何况安荣公主日夜啼哭也就罢了,这宋怡玉又是个什么身份,本就是自己送上来说愿意的,怎么事到临头倒拿起了乔来? 宋怡玉哭了好一会,抬头之时梨花带雨的说道:“平日常听父王提起祖母,虽从未见过,但想起如今见面就要离别,臣女心里难免有所触动,不免失态,还请娘娘见谅。” 她说“离别”二字,皇后立刻明白了:这哭并不是反悔,而是出自于一片孝心和不舍。 皇后心里笑了,面上却也带上了清愁:“乖孩子,若有办法,皇祖母也舍不得你,只是如今国家有难,你既然肯挺身而出,那祖母也不会亏待了你,你放心,该有的赏赐祖母一点也不会少给你,按照嫁公主的份例之外,祖母自己会再贴给你几万两银子,一定让你嫁的风风光光。” 皇后又是许诺又是赏赐,宋怡玉心里却有些惊讶:果然,如那人所说的,皇后几乎是当天就下了旨意,先赐下了郡主的封号,然后又是大批的赏赐送入了越王府。 可她刚出宫禁,回到越王府,面对的就是瘫在椅上气喘不已的父王和哭倒在了他身边,泪眼盈盈的母亲。 宋怡玉压根没把这件事瞒着自己的亲娘。 她和侧妃自小感情就好,做这种事情自然也是一搭一唱,只瞒着越王一个人而已:瞒着他也是因为知道越王的性子太仁弱,假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断然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争去抢去夺,所以她们才会用种种偏门手段,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可这会儿看着父王惊怒交加气喘不已的样子,宋怡玉却也是大惊失色,扑倒在了椅子边上:“父王!” “你!”越王指着她,脸上是一副的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答应母后去和亲?突厥那是什么地方?大皇姐那样心宽的一个人,今年不到二十五岁就去了,你这副身子骨跟父王一模一样,你去了突厥,日后是要了你父王和母妃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宋怡玉抹着眼泪,她的眼泪全是真实,一点也没有虚假,有些话在她肚子里积了太多年,如今不吐不快:“父王,女儿不过是在私下的场合附和了几句赞扬大皇姑高风亮节,可这样的话,竟能传到娘娘的耳朵里去!可见娘娘是何等渴望有人能站出来顶替三皇姑。今日女儿被召入宫,若女儿有半个不字,必定连累父王,旁人定要说父王教出了一个忤逆不孝,心里没有家国天下的女儿。父王这么多年不能进宫,每年年节时候都一个人望着花灯垂泪,一切的一切女儿都看在眼里,只希望这次女儿为陛下和娘娘解了这个围,他们能念着父王你的好,日后多召父王入宫一叙天伦,女儿哪怕是身死突厥,心里也就安心了!” 越王看着面前酷肖自己的女儿,看着她的泪眼,再看了一眼自己身畔的爱妃,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很少见的将自己的牙龈咬的格格作响,半响,狠狠一拳锤在了椅子的扶手之上:“玉姐儿,你放心!父王就是再无能,也断断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送死!父王已经退了一世,所求的无非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开开心心的活着。谁要是踩了父王的这个底线,父王宁可不要这副残破身躯,也跟他拼命!你等着,父王明日就入宫见过你母后,此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宋怡玉和侧妃对了一个眼神,垂下了脸来掩住了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次日清晨,皇后宫中。 皇后对面,安荣公主坐在小杌子上,面上再没了泪痕,取而代之的是喜笑颜开。 薛皇后刚刚告诉她,新封为“义成郡主”的宋怡玉已经自告奋勇,表示了愿意去和亲突厥的意思,有宋怡玉顶替,如今安荣公主的危机就全然消弭了。 这么多天以来,安荣公主第一次有了彩衣娱亲小意奉承的心情,面上终于绽开了欢颜,而看着女儿开怀的笑容,薛皇后心里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散了,安抚的轻轻拍着她的手,关切的询问着她这些日子的的起居饮食一一一因着安荣多日啼哭,薛皇后眼瞧着女儿一点点消瘦了下去,心里正是疼惜的时候。 恰在气氛融洽之时,皇后身边的彩衣姑姑却带着几分惶急走了进来,薛皇后眼尖,当下有些诧异的问道:“彩衣,什么事?” 彩衣蹲了蹲身:“娘娘,越王在殿外求见。”她的声音也不似往常的平静。 十年了,越王不曾进宫已经整整十年了。 母子之间,隔阂至此,世间罕见。 最初几年,皇后还曾在午夜梦回之时梦见过越王的样子,醒来的时候冷汗涔涔,泪湿枕巾。 到底是第一个儿子,如何能不想不念。 不过,那时候齐王刚刚出世,这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从小就喜欢哭闹,立刻便分去了薛皇后一大半的注意力,紧接着又是安荣公主降生,皇后有了一子一女傍身,渐渐的也就忘记了这个病弱肥胖有喘疾,病歪歪没了前途甚至可能天年不久的儿子。 薛皇后如此惊愕,以至于这样清晰可闻的一句话,她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谁?越王?” 彩衣不敢抬头,只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是”。 皇后的身形当下就是一晃,面上显出了几分茫然,她紧紧扶住了扶手,有些茫然的喃喃问道:“他怎么会这时候进宫?他在就在门外?” 彩衣听着皇后失态,当下更不敢回话,反而是安荣公主说道:“母后,想必是大哥听说了义成郡主的事情,所以这才入宫来的母后您”她满眼期待的看着皇后。 义成?是谁?皇后想了一回才自茫然里回过神来:哦,是大儿子的那个女儿啊。 而安荣公主没出口的后半截话,皇后却也一清二楚:母后,您可万万不能动摇啊。 薛皇后定了定神这才重新坐回了榻上,对彩衣说道:“请越王进来吧。” 好一会,越王这才一拐一拐的,在旁边两个宮婢的搀扶之下慢慢的走了进来。 安荣公主对这个哥哥的印象很是淡薄,她这会儿一看,就更觉得这个胖的走几步就要喘两声的哥哥根本就不像和她的亲人。无论是圣人还是皇后,又或者是齐王,都是面容俊美,高挑斯文之人,哪里像面前的越王安荣公主在心里腹诽:难怪自己的父皇母后要冷藏这个儿子了,无论长相气度根本就不像是自家人嘛!带出去岂不是塌台? 都说国赖长君,可惜自己这个大哥实在是不争气,怪道母后平日里也提也不提他。 越王走进殿来,颤颤巍巍的准备跪下行礼,皇后忙命令彩衣扶住了他,可越王却坚持不肯,膝盖一弯整个身体就趴在了地上,连头也是死死的钉在了地上,怎么扶也是扶不动。 这样五体投地的大礼,在这个时代是十分罕见的,除非是祭祖的时候,否则平时根本不必如此行礼。皇后被越王吓了一大跳,正要说话让他起来,地上却已经传来了闷闷的声音:“母后,求您看在儿臣没几年好活了的份上,就容儿臣最后的这些日子一家团聚吧,求母后不要让儿臣骨肉分离。儿臣这身体自己知道,实在是活不了几年了,说不定哪一天,一口气喘不上来人就去了,求母后开恩!”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一一一这哪里还是一个王爷的口气,哪里还是一个做儿子的口气,分明像是孤雁从胸膛里发出的哀鸣! 皇后浑身一震,一下子坐倒在了榻上。 她的脸色苍白,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边的安荣公主一看情势不好,立刻大步上前用力扒住了越王的胳膊,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因为事关自己的终身,安荣公主这时候再没了平时雍容淡然的模样,看着越王的样子更是多了几分无法掩饰的狰狞和怒意:“大哥!您说您不愿意骨肉分离,可难道我不是大哥的亲人么?你不舍得义成,我又何尝舍得看着义成代我受苦?可是父皇和母后已经送了一个女儿出塞,如今若我再走,他们膝下就没了别的女儿,可您府里,可不只是义成这么一个女儿啊!您说您的身体不好,可父皇母后的年纪也不轻了,皇兄作为长子,便不想着为父皇母后分忧么?” 越王豁然抬头,原本写满了悲伤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满。 他抬头的这样快,安荣公主甚至来不及掩饰她面上的狰狞一一一来不及掩饰,她也就索性不掩饰了,抿紧了嘴唇,面上写满了不愿。越王立刻明白了,他这个,说的倒是好听,实际上也就只有说的好听的份了,真的要让她去和亲,她哪还顾得到什么家国天下,心里分明就只装了她自己!他这个没权没势没人没兵的哥哥算什么,在她眼里,有当他是兄长过么?哪怕有一丝尊敬一丝血缘亲情,她都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越王的眼里闪过了悲哀:他十年不进宫,不是他不想进来,而是这个家里,早就已经没了他的位置。他一退再退,一让再让,甚至宁可成为皇家的人,得来的就是这样的无视和冷落? 想起女儿和侧妃的泪眼,越王再不心软,只一味的哀哀跪在地上痛哭,言道皇后若不同意,他宁可一头碰死在这里,最后因为身体弱,头一歪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皇后急的站了起来,立刻让人宣召御医,宫中一下子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眼看事情又要有变故,安荣公主冷着脸从皇后宫中出来,一出宫门却正好遇到了齐王。 齐王瞧见了安荣公主的样子,忙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安荣公主眼珠子一转:她和这个二哥关系甚好,二哥和大哥也不亲近,她怕母后被大哥一通哭哭的心软,还不如鼓动二哥也去帮自己说情 这个念头一起,安荣没犹豫的就把整件事对齐王说了。 齐王当下大怒:“你放心,本就是那义成自己一口答应的,现在封号都赐下了哪容得了她反悔!反了天了!” 安荣公主抹了抹眼泪:“大哥疼女儿那是血浓于水,这我是知道的,可大哥竟忘了,咱们也是他的弟妹啊!母后和父皇年纪大了,我若在京中,还能再陪他们几年还有,我要是走了,日后父皇母后和二哥你再有什么矛盾,到时候谁再来帮你们从中调和?我实在放心不下” 齐王有好些事儿,都是她在帝后面前给他说项的,这也是两人为何如此亲近的原因之一,齐王当下又点了点头:“安荣,你放心!” 他一口应了下来,当即就去了越王府,在府外被护卫一拦,他一怒之下索性持剑硬闯,一路到了后院,找到了正在越王侧妃身边坐着说话的宋怡玉。 面对面前沾了她贴身侍女鲜血的剑锋,宋怡玉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在越王府中?这种事情,她连想也没想过! 齐王冷笑着看着她:“你就是玉姐儿?” 宋怡玉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就是你敢于出尔反尔?” 宋怡玉立刻明白了,大声喊冤:“我没有!”她这时候已经从突发事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那位小娘子对她说过,齐王一定会来利诱威逼果然来了。 如果要说意外,那也不过是她没想到,齐王会如此跋扈,如此不顾前不顾后,直接冲进他大哥的府邸后院持剑伤人而已。宋怡玉看着那怒目圆睁想要阻拦齐王但却被一剑穿胸的忠心侍女,心里的愤怒一波一波如潮涌起,冲破了心里的堤坝。 如今她父王尚在,齐王都已经嚣张至此,日后若她失了庇护,还不是任由齐王揉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了那一步,那才真是哭都来不及了! 一想明白这一切,她立刻大声辩驳:“齐王殿下你误会了!我绝没有出尔反尔的意思,我的确是钦佩仪清公主,也愿意为国家牺牲奉献,只是我父王他舍不得我,所以才会入宫去求圣人和娘娘宽宥,殿下你放心,我这就入宫跟你去劝回我父王!” 齐王将信将疑的看着她,宋怡玉肯定的点了点头,面对剑光凛凛,面色竟坦然的毫无惊骇之意。 齐王略略皱了皱眉,只看她毫无惊惧,便信多几分,带着宋怡玉入宫了。 他们入宫之时,越王正躺在皇后宫中的榻上休养,瞧见齐王带着宋怡玉入宫来,大惊失色,扑腾着要从床上爬起来,生怕齐王要谋了他女儿的命。 宋怡玉一进宫立刻扒住了越王的袖子大哭,大叫“父王救我”。 她指着齐王,漂亮的小脸上全是仓皇和惊惧:“父王,今日齐王叔硬闯我们王府,一入后院就杀了我的贴身侍女秋棠,又要逼着我入宫来分辨明白,我若延误一二,如今定然是见不到父王了,父王救我!” 她一面说一面流泪,越王费力的挪动着身躯将女儿护在了身后,狠狠的瞪着面前听完了宋怡玉的话就一脸择人欲噬的齐王,一边费力的喘着气,一边指着他怒道:“真料不到,这就是我的好兄弟!竟连自己的侄女儿也要说杀就杀!” 皇后一看情况不好,这两兄弟眼见得就要反目成仇,看齐王的样子更是恨不得提剑就要,皇后忙唤了人来分开了两拨人,这一日一夜闹下来,她也真是身心俱疲。 到了就寝时分,彩衣姑姑过来禀告了她所查到的真相,当薛皇后听说是安荣公主一出宫门就和齐王哭诉之后,脸色当即转变的十分精彩,“砰”的一声砸掉了手边她一个最喜欢的盖碗。 “孽障!孽障!”薛皇后喘着粗气咬牙切齿,脸色几度变化,最后才在冷漠中定格了下来。 听到消息的这一日,萧静姝恰在隔壁和某人对弈。 她只说了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然后她低头哂笑:人有时候如果太过自私,就难免毁于自私。 有时候若不懂得退一步,就反而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就好像安荣这一次为什么会倒霉的失去了皇后的庇护,就是因为她为了想要保险,竟不顾后果的去和齐王告状,乃至引起了家庭内部巨大的纷争。皇后为了两个儿子,就只能将她放弃了。 安钰之看着她微微一笑:“这一步走的很漂亮。” 萧静姝偏头看着他:“我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不,你这是睚眦必报。”安钰之挑了挑眉,眉目之前看不出是喜欢还是讨厌。 萧静姝盯了他的脸好一会儿才落下了一子:“我觉得这四个字,是一种称赞。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安荣既然想算计我,就不能怪我算计回去。” “我不讨厌睚眦必报。但我更喜欢点水之恩报以涌泉,”他若有深意的看着她,“姝姐儿是这样的人么?” 萧静姝当场就完全不顾自己形象的翻了一个白眼:之前的每一次恩情,她都立刻就还清了,安钰之现在这是在问她讨给她出了这个“皇家有二子一女”计策的人情? 当真脸皮厚的让人没法说啊! 她没好气的开了口:“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叫做欠债的是大爷,收数的是孙子,现在欠债的人是我,是不是该我说了算?” 安钰之愕然的眨了眨眼:“姝姐儿的意思,是要我叫你一声大爷?” “”萧静姝愣了愣,两秒钟后“噗嗤”一声笑了,“好啊,孙子。” “” 安钰之半响这才回过神来,把手放在自己嘴边咳了两声一一一这姑娘这样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占他的便宜,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连嘴上便宜也要占的这个家伙,跟她一贯以来的形象真的一点也不一样呢! 安钰之苦了脸,萧静姝笑够了这才正色问道:“二郎,你说吧,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事情有一点麻烦。”安钰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据我查到的消息,薇姐儿已有死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萧静姝见到安采薇的时候,她正坐在闺房之中飞针走线,萧静姝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她的身后,定睛一看,她正在绣的是一副鸳鸯戏水图案的枕套,颜色花样显然是为新婚所制的。 安采薇的手很稳,绣出来的鸳鸯也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萧静姝并没打扰她,只是静静站在她身后,目光在室内摆着的几样饰品上略略顿了一顿:九凤镯,鸾凤金镶玉钗这几样的造型图案乃至工艺,以萧静姝的眼光一眼就看的出来:必定是皇家内造的。这几样饰物就散散碎碎的放在妆台之上,看着冷冷清清的,旁边堆放着用以簪在头上的还在盛放的牡丹和蔷薇一一一这个季节能送来这样罕见的花朵的,大约在大都也没有几个。很巧的,前几天萧静姝才在宫中见过齐王带着他府中一位得宠的通房招摇过市,而那女人的头上,正正簪着一朵颜色差不多的牡丹花。 萧静姝的目光重新转回到了安采薇的头上。 她今儿个梳的是高高的同心髻,高约二尺,上头错落的插着五六支银质的式样质朴的簪子,独在后插了一个大象牙梳用以定型,这些首饰的手艺,却和梳妆台上放着的那些大相径庭,显然并非出自同处。 这么一看,梳妆台上的首饰何以遭到冷落原因就呼之欲出了。 萧静姝心里略有了些谱,只等她落完了最后一针,这才开口笑着称赞:“薇姐姐,好手艺。这鸳鸯的眼睛绣的这样鲜活,我可是断断做不到。” 安采薇放下了绣绷,回眸婉然一笑,话说的十分谦虚:“自小练习至今,勤能补拙,不过如此而已。若萧像我一样自小练习女工,如今肯定胜我百倍。” 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如小溪潺潺,在阳光底下,女子清美的容颜如同一尊白玉琉璃美人,几乎找不到丝毫的瑕疵。萧静姝必须得承认,如果不是安钰之事先给她打了预防针,光见上这么一面,她是真的看不出来,安采薇已经萌生了死志。 在萧静姝心里,安采薇是那种多才多艺却又心思灵巧,心有锦绣的姑娘。她虽然生在腐朽没落的世家大族,但身上并没有沾染上那种陈腐的气息,而是始终充满了勃勃生气。 可萧静姝也看的出来,比之她们在宫中离别之时,如今婚事既定,三书已换,六礼将完,明明成婚是大喜事,安采薇却比那时瘦的多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精神奕奕的样子,可是却像是在风中的残烛,勉力燃烧保持着光辉,可这时候燃着的是随时可能熄灭的,透支了生命的火焰。 安钰之告诉她,安采薇近来没有一夜睡的安稳,现在的好气色是靠着胡粉一层一层的遮掩出来的,而私下她的情绪焦躁不安,常常喃喃自语,每夜辗转难眠,还背着人拿过小刀偷偷的在自己的腕脉上比划,见了人来再重新把小刀藏回到袖子里或者比划着剪刀装作是在裁剪布料的模样。 她的侍女在废纸篓里发现过无数血淋淋的“杀”字,再有,发现她在看一些药材药性的书。 看的还都是一些毒药和相克的药材,显然不是想干什么好事的。 安钰之请求萧静姝来看一看究竟。 其实哪怕安钰之不挟恩要求她,既然知道了安采薇的近况这样糟糕,萧静姝本就一定会来。 杀?要杀谁? 药材?要药谁? 还有她在策划什么样的大事件? 萧静姝这一趟来,就是为了要弄清这三个疑点。 安采薇动人的明眸在萧静姝的脸上流连了片刻,疑惑的问道:“姝姐儿怎么这时候来看我?” 萧静姝笑了一笑:“薇姐姐近日专心备嫁,深居简出,肯定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大事吧?”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和得意,“不瞒薇姐姐,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可是发生了很多事呢,且让我一一说给你听。” 她先说了尉迟晓嫁给李信的事情,然后就是安荣公主已经被许给了颉利可汗,等定好嫁妆之后就会出京的事儿。前者,安采薇唏嘘感叹,后者,倒让安采薇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快意之色。 “不过,尉迟嫁给李将军倒也是一桩好事,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将军虽然被贬职,但尉迟将军看重的人,一定是品性优良,只要日后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么一辈子,倒也值了,”安采薇忽然轻轻叹息,“边关虽然危险,可那些都是明刀明枪的交战,不像在京都,人心险恶,一不小心就是堕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人人在你面前是一个样子,在你背后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她说着说着忽然像是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皱起眉头来住了口,摇了摇头看向萧静姝勉力一笑,“看我,怎么这么扫兴,你难得来看我,我无端端的提这些干什么” 萧静姝却很认真的回话:“其实人心险恶,到哪里都是一样。就算是边关,也不是没有纷争矛盾的净土。边关将士要愁京都的拨款和粮秣,如果和京中的户部的那些官员们关系不够好,甚至可能要担心安家费和饷银,我听尉迟说过,她爹麾下的将士已经算是咱们大梁待遇最好的了,却还有些将士们娶不上妻子或者是老战友死后孤儿寡母活不下去流离失所的,所以你看着幸福的那些人,实际上也会有自己的愁烦,只不过是临渊羡鱼,看到的只是在水面上露出来的那个部分而已。” “是么”安采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凄惶的笑意,旋即摇了摇头。 萧静姝看的明白,她一点也不快乐。 她想了想,直接问道:“薇姐儿,你其实很不愿意嫁给齐王吧?” 安采薇以手支额,面色倦怠。 她只说了一番话:“是后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眷属遗仙,文章华国这样的神仙日子,谁不想有?但可惜,非但如此神仙眷属难觅难遇,就算只是想要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过完一世而不成为互相憎恨的怨侣,也要前世烧上万柱高香,多求求后世的福泽才行。” 安采薇前头说的那几句话,连萧静姝也是听的微微一怔。 是啊,这样能精神相同,你说上半句我立刻就能接上下半句,你拿个勺子我就知道你要舀哪一碗菜的那种夫妻,即便是自由恋爱想要做到这样也是难上加难,又何况是在这样的朝代,这样的婚俗之下,大约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若安采薇暗自描摹过那样幸福和美的婚后生活,那么想一想要嫁给齐王那样暴戾好色的男子,绝望之情就自不必说。 “薇姐姐,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你若不想嫁给齐王,我给你出个主意”萧静姝试探性的话刚刚开了个头,安采薇就立刻色变。 她重重摇了摇头,手指在那幅鸳鸯戏水的枕套上轻轻拍了一拍,阳光照在耀眼的艳红颜色之上,泛着像是血一样的光辉:“姝姐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替我争取,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艰难的闭了闭眼,慢慢的说了出口,“我爹在决定给我定亲之前,亲口问过我是否愿意嫁给齐王,是我自己一口答应的当时的心情也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并无改变。” 萧静姝的神色一凛。 就在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是安采薇的侍女过来通报,说给安采薇绣嫁衣的那间铺子的老板娘来了,要给她量体裁衣。 萧静姝只好起身告辞。 她到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约见安钰之。 安钰之其实等的很是焦灼,但看见她的时候,却依旧容色温雅,冲她拱一拱手,面上十分郑重,显然,他很看重她的答复。 萧静姝这一天却没什么太多心情去看美男,只对他说道:“我今天和薇姐儿一番恳谈,弄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事,薇姐儿的确很讨厌齐王,你怕她被荣华富贵迷惑,这点不必担心,完全没有。齐王似乎倒是对她献过殷勤,他送去的东西,安家也都纵容的把那些首饰玩意儿送到了她身边,但薇姐儿对此一概弃若敝帚,可见厌恶之深。其二,她虽不愿意嫁,可依旧答应了要嫁,而且我看她的意思,还是自觉自愿的非嫁不可,若婚事不成她宁可一死,甚至我连劝一劝她都变了脸色”萧静姝略一踟蹰,“我觉得,你得弄清楚她为什么非要嫁给齐王不可的这个原因先。她的心结不解,我们做的再多却到不了点子上,那就全是白费。” “我已经知道了原因。”安钰之的眼瞳里染上了隐约的痛苦,他微微迟疑了一下,这才对萧静姝说道,“她和安家家主交换了条件,家主答应她若是嫁给了齐王做齐王妃,之前逐我出族的文书,安家家主就不送去官府备案,得罪齐王云云,就当从没有发生过。”安采薇这是觉得自己是害安钰之除族的罪魁祸首,把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抿了抿唇:“我本以为,除族的文书族长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就会立刻送去备案,但前几日我的人告诉我,我的户籍目下还是在安家,我叫人去查一查究竟这才知道是薇姐儿硬生生的拖住了这件事。” 萧静姝张大了眼睛,张口结舌的看着安钰之。 安钰之除族的事情,安家已经开了祠堂,不过最后的一步,终究还是要去当地的府衙备案的。 她一直觉得,安钰之是自己算计了这个结果,而不是为人所迫,情非得已。可现在安采薇拿这件事作为婚事的交换条件,难道说,安采薇根本就不是这么看的? 萧静姝当时就觉得自己傻了眼:我一点也不想成为唯一知道安钰之真正想法的人啊!安采薇作为安家人都看不透的秘密,我了解的这么清楚,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啊 “薇薇姐姐是为了这个?” 安钰之站了起来,略带焦急的来回踱步:“薇姐儿和族长交换了条件,那么她一定会如约坐上花轿,一定会保证这场婚礼的成功。” 萧静姝点了点头:“可她今天说,她期待的婚姻是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眷属遗仙,文章华国她期待的这样多,可得到的却只有齐王这样的纨绔,以她的性子,必是有死而已。” 她这样分析着,心里却忽然闪过了一道光亮,萧静姝抬起头来和安钰之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他们的猜测,在这一刻达成了一致。 安采薇,这是决定了要在成婚的当日去死,甚至还决定要死的轰轰烈烈,用自己的这条命去做成一把刀,狠狠的切断安家和齐王之间的关联。 这样的死并不容易她前前后后的详细预备也不知要有多少,怪不得会露出这么多的蹊跷。 “郑家还没动?”萧静姝略带焦急的问安钰之。 安钰之摇了摇头,可这会儿想明白了安采薇要做什么,他却显而易见的瞬间就轻松了下来,眉梢眼角也带上了风流之意,眼中似乎带着小钩子一般,轻轻在萧静姝面上一勾:“我们家薇姐儿想要这样神仙眷属的伴侣,那么姝姐儿你呢?你又期待什么样的姻缘?”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淡淡的调笑之意,这人本就眉目含情,不笑的时候也带着几分桃花,这会儿话语里忒的就多了几分勾人的余韵,萧静姝又是一愕,看着他愣了两秒,等回过神来发觉了自己的闪神,便皱了眉头自己有些不满的样子,声音也沉了几度:“我没想过成婚的事儿。” “那不能考虑考虑我?”安钰之忽然笑眯眯的问她,“你懂我,我也知你,你我家世匹配,头脑相当,处境一致,目标相同”他扳着手指一一例举着好处,数完了冲她挑一挑眉,“何况我自问虽算不上掷果盈车,但也相貌堂堂自问堪为良配。” 说的这样直白,萧静姝愣了愣,脑子里发蒙了:这是表白? 她真的一点也没感觉到过,安钰之对她有什么情愫。 她之所以会去隔壁蹭饭蹭酒这样频繁,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知道,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太多的未来 安钰之他的父亲显然和她爹一样都是有野心的,他们现在都在为了倾覆这个王朝而努力,在这一刻,他们的目标的确是相同的。 可是一俟大梁朝完蛋,他们将会立刻分道扬镳。因为如果两家都有野心,那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迟早必有一战。 到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哪怕有友谊,也不免兵戈相向,纵然亲密如夫妻,那也总有一人要心如刀割,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断掉这样的念头。 萧静姝一想起这一些就立刻清醒了过来,她抬起头来对上安钰之微微勾着的唇角,皱了眉:“安二郎,婚嫁大事乃是结两姓之好,此事你不该问我,你该问我爹才是。” 非常明显的,这就是拒绝。 两姓之好 安钰之唇角的笑容几乎是倏然敛去,旋即他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明白了。” 萧静姝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对着安钰之的时候也有些尴尬,她很快就告辞走了。 她刚一走,安钰之就一脸颓然的趴倒在了桌子边上。 花丛后头钻出来一个儒衫男子,正是齐演齐德操,这会儿指着安钰之笑得几乎打跌:“安二郎,你也有今天!被小娘子嫌弃了吧?闭门羹的滋味儿如何?” 安钰之没精打采的闷闷开口:“虽然我只是想试一试,但是被这么一口拒绝,还是有一点难过呢。” “不过安二郎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这萧娘子虽然锦口惠心,但到底是萧家嫡长女,你们的身份注定是楚河汉界,云泥之别。”齐演皱了皱眉,“何况咱们第一次遇到她时候,就听说她挥鞭子抽人,那个凶狠劲儿,一般男人尚且不及。你娶了她,小心日后,天天家里河东狮吼。” “若能娶到,便是河东狮吼,我也心甘情愿啊。”安钰之愈发有些颓丧了,他摆了摆手,“不必说了,我今日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而已,可惜看她的反应,更似男儿不似女郎,不为感情所动,亦未必肯牺牲,日后便是我真的中意她,恐怕要做出让步的人也是我,而不是她”他有些浮夸的摊了摊手,“谁让我这人把感情看得重呢。” 齐演觉得这话题十分惊悚,他瞪大了眼睛:“主子你的意思是,你要为她做出牺牲,连自己家的事情也不管不顾了?” “便是没有我,不也还有我大哥么”安钰之淡淡的说道。 “大公子?”齐演皱起了眉头,轻嗤了一声,面上显出了十分不屑。 安钰之瞥了他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说这些也还太早了,若我真的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到时再说吧。” 齐演越听越觉得可怕: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走到那一步的人,肯定不会是我面前这位英明神武手段狠辣的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当萧静姝再一次见到颉利可汗的时候,这一位突厥大汗,对她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 萧静姝愈发清楚的明白一件事:尊重,是自己赢来的。 哪怕是处于亦敌亦友关系的突厥可汗,之所以这一次对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的轻慢,而是像对待男子一般尊重守礼,全是因为她的谋划如今已经看见了成果。 颉利可汗亲手给她斟了杯茶,双手捧着放到她面前:“上一回是本汗托大了,轻慢了萧娘子,这一回便以茶代酒,向萧娘子道个歉。” 萧静姝笑了笑,很豪爽的接过茶来喝了一大口,这才客气的开口道:“可汗不必客气,其实可汗如今心愿达成,不如早早携美而归,有句话叫‘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可汗大可不必再在京都徘徊。” 她的这番话说的绵里藏针一一一颉利可汗对她客气,可不只是因为她的谋划立竿见影的缘故,他还藏着“继续请教”的意图呢。上一回两人打赌,萧静姝的“求嫁安荣”如今已经达成,可颉利可汗自己负责的那一半,有关“陪嫁品”的事宜,如今可还在跟鸿胪寺扯皮扯个没完没了。 颉利可汗这些日子,不是没试过去所属的官员,也不是没试过求人去打通关系,他的品那些人也收了下来,可结果,那些人却还是支支吾吾互相推脱,弄的他糊里糊涂。他一边是觉得颜面无光,却也更发觉了自己身边人才寥寥,所以这会儿对萧静姝也更多了几分客气:到底是人才难得嘛。 “萧娘子,”颉利可汗深深叹了一口气,“若是可以,本汗也想立即归家,可是萧娘子有所不知,本汗也是一肚子的苦水没地方倒啊。陛下虽是答应了本汗会将安荣公主下嫁,可是嫁妆全是一些我们突厥用不到的精美器皿,木材衣料,金玉首饰之类萧娘子大约也知道的,我们突厥苦寒贫瘠,本汗一直想力行汉化,可这要汉化,没有书籍,手工匠人和粮食种子等等又怎么行呢?”他说着站了起来,冲着萧静姝重重一揖,“求萧娘子再帮一帮我吧。” 萧静姝原本在端着茶水的手顿住了,看着颉利可汗的面上也多了几分难色。 颉利可汗看着她的神态变幻,心里登时就“咯噔”了一下:的确,他跑了这么久也没办成的事儿,她一个小娘子,就算是手眼通天了,也未必还能有什么法子吧? 萧静姝面上为难,心里却是快要笑翻了天:真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其实当时她选择跟颉利可汗打这个赌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办不成这件事。 不过对方既然不顾身份的这么求了,她答应是没问题,可是这报酬若是要的不够高,岂不是看不起他的身价? 萧静姝长叹了一口气,不敢受他这样的大礼,先让颉利坐了下来,她这才慢慢的开口:“可汗,不瞒你说,此事的确不易。可汗这些日子肯定也四处奔波了吧?那些人或许开始不知利害一口应下,可等真正到了要落实的时候,却没法给可汗一个确切的答复,是也不是?” 颉利可汗目瞪口呆:她怎么知道? 萧静姝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了:“可汗有所不知,此事的根源,本就不在鸿胪寺,而在安荣公主。本来,若陛下答应嫁给可汗的是其他宗室之女,哪怕是用公主的仪仗和规格出嫁,她们也不可能自己就一口定下嫁妆。可汗方才例举的那些器皿,衣料,首饰,可汗仔细想想,哪一样不是女子日常所用之物?想来,必为安荣公主心头所爱,所以才打算一并带去突厥,好尽力让自己日后的生活不至于太过艰苦。”她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帝后疼爱安荣,这次让她远嫁,心里到底觉得有所亏欠,在其他事情上就一定会让她自己做主,所以无论鸿胪寺说什么,安荣所要的这一些,都是不可能会削减的。可汗若是明白了这一症结所在,就该知道,为什么我会说此事不易了。” 听了萧静姝这么一番鞭辟入里,有理有据的分析,颉利可汗这一刻愈发觉得心悦诚服。 他那些手下,只知道好勇斗狠,事情不成不是说要去套哪个官员的麻袋恐吓对方,就是说索性提兵入关大打一场,要不然就是觉得那些大梁的贪官肯定是还想继续敲他们的竹杠,却竟无一人找到了这件事的症结所在。 却也因此,颉利可汗对汉人的书籍,技艺和文化也就更加向往了,他看着萧静姝的眼里也更多了几分遗憾:真可惜啊,若是能娶到她,又何愁大事不成? 他想了一想,却抓到了萧静姝话里开的窗子:“可萧娘子说‘此事不易’,却不是说全无可能不是么?” 萧静姝深深望了他一眼:这位突厥可汗的确并不简单。 脸厚心黑,知道了自己的弱项,即便是在她这么一个小娘子面前也放得下面子放得下身段请教突厥有这么一位知道要用计谋而不是直来直往的可汗,日后必有汉家大敌。 “不错,若我愿意,的确是有方法可以施展。”她点了点头,“可我今日只想告诉大汗四个字,这四个字叫做,见好就收。” 颉利可汗的面色一变,看着萧静姝的笑脸,几乎是瞬间就冷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萧静姝端起了手里的茶杯,冲着他微微一笑,“我先前第一句话就说了,可汗,可缓缓归家矣。” 颉利可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折节下交,走诚心求教的路线,却碰了这么一个硬钉子一一一一而对象,还是对他已经释放了足够善意的萧静姝! 这一头碰的头破血流,真的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若不是顾忌自己的武力值完全不如对方,他这时候肯定已经拔刀而起,用武力逼问了。 萧静姝却并不着急:“我不帮大汗,有两个原因。其一,大汗既然如愿娶到了安荣公主,成为了我朝圣人的女婿,那么,我也希望大汗日后和安荣公主琴瑟和鸣,恩恩爱爱,这样,大汗才有日后插手我梁朝事务的可能。而安荣公主这次若是不能带那些她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是像之前的某些和亲公主那样,带的都是突厥急需的用品,她自己心里岂能如意?若知道了此事是大汗策划的,你们日后的夫妻生活,可还能称心?若大汗想要的不过是怨偶或者同床异梦的伴侣,大汗自可以放手施为,可我想,这绝非大汗所求。” 听了她的这“其一”,颉利可汗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下来。 萧静姝又说了其二:“再有,至今为止,我帮大汗你做事,并无所求。大汗难道觉得我是一个无欲无求,没有私心的好人不成?” 颉利可汗愣了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静姝笑了起来:“大汗可别当我是没有私心私欲的菩萨,不瞒大汗你说,我预备在大都贩卖蒲桃酒,除此之外,可能还要派人前往波斯等地展开贸易往来,那大汗若是这一回就在陪嫁品里得到了足够的用品,那我日后卖什么去?” “”颉利可汗听的先是一脸的黑:要不要把你的私心说的这么明白? 然后他再一想,忽然就觉得可喜可贺了:她既然要做贸易,商队前往波斯也必然是要经过突厥,那他想要跟她保持往来,岂不就是简单的多了? 这么聪明的小娘子,能教出她的家庭也必定不简单,夷陵萧氏的确不愧为前皇族后裔,颉利可汗心里对这整一个家族都有了向往之心,当下听了她这番话反倒是笑了:“萧娘子的意思,是你日后会帮我弄来种子书籍等物?” 萧静姝点了点头:“我还会派一些老农去实地考察,看看你们那边能不能种植一些独特的作物,若能发展种植,说不定你们也不必再逐水草而居,看天吃饭了。”萧静姝说着笑了起来,“就是这价格嘛” 钱当然不是问题了!颉利可汗很清楚的知道,草原上的那些牲畜和另外羊毛制品在中原能卖出多少的价格,甚至只要他能保证那些商队经过突厥的安全,那些人又能获取多少倍的利润,这么想一想,他心里就越发安心了:最怕的就是对方无欲无求,像萧静姝现在这样明码标价,表明了就是要黄白之物的,他反倒是觉得爽快简单了。 他一口答应:“萧娘子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好,既然你这么说了,其他的细节我也不再纠缠,过些日子就和大梁皇帝陛下告辞。” 萧静姝冲他举了举杯子,巧笑嫣然:“那我就在此遥祝可汗,一路顺风,新婚愉快了。” “叮”的一声,两只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碰,颉利可汗的面上也有了笑容:这一趟来大梁,收获的确不少啊。 他一走,萧静姝面上的笑却是沉了下来,看着那两只喝过的茶杯,她轻轻摩痧着杯口:她是答应了要和颉利可汗做买卖,她也想过,要帮助突厥他们完成汉化。 实际上,后世有研究证明,草原民族之所以不可战胜,就在于他们的整个生活环境太过于苦寒,没有了退路,逐水草而居的这种生活培养了他们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天性。 而想要消弭草原民族的骚扰,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帮助他们进行汉化。 所以颉利可汗说的那些书籍种子工匠,她的确会帮他去寻找。 可她不答应颉利,帮他在朝堂上搞到这些,也正是因为她要控制这些东西的种类和数量。 她必须得保证,这些突厥人得到了工匠之后,不是用来制造,日后打回到汉民的身上,这些突厥人吃饱了肚子之后,不是用这些粮食来武装自己的军队,日后再来劫掠的更狠更厉她绝对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心,就置整个民族的未来于不顾,那样的话,她就成了整个民族的千古罪人。 报复安荣公主,她于心无愧,但若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就把突厥这头恶狼给喂饱了喂肥了,她觉得自己日后一定会睡不安枕。 萧静姝想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小女子却卷入到了这些国家大事她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也重了很多呢。 宋怡玉再见萧静姝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夷陵萧氏长女,安荣公主伴读,按辈分来说,她们两还正好是一辈的人。 宋怡玉一直以为,夷陵萧氏是薛皇后最忠实的支持者之一,萧氏长女这样的身份,肯定也跟安荣公主亲近,可是上一回见了萧静姝,听她言谈看她举止,她却已经察觉萧氏和薛皇后之间出现了龌龊,所以,才有萧静姝为她出谋划策,导致皇后左右为难这件事的发生。 宋怡玉上一回哭诉之后,齐王当着大哥的面,拿她毫无办法一一一就算他再看不起自己这个大哥,可到底长幼有序,皇帝就算再疼这个儿子,他俨然已经是太子,可到底没有这个名号,便断然不能仗着自己受宠,便视自己的大哥如无物。 可是在私底下,齐王已经打击报复了好多次,越王身边的幕僚和下属也被牵连,被齐王的人一再欺压,哪怕是以越王的绵软性子,也被底下人连番不断的哭诉给煽起了火来:作为弟弟,不顾长幼的欺负自己的侄女儿也就算了,连他身边亲近一点的下臣也不放过,有这么一个弟弟日后做了皇帝,他眼睛一闭两腿一伸去了也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可另外那些亲近人,还能有活路走么! 两边都起了火,越王开始还约束下人不许冲撞,到后来看弹压无效,齐王也根本不知进退,就连他也生了火气,两边小规模的争斗也蔓延到了朝堂之上。 终于激起了父王的斗心,可宋怡玉却还是十分忧心忡忡,她这时候终于想到了萧静姝,这一日再一次来首饰店花了一大笔钱,也的确如愿见到了萧静姝。 两个人再一次在楼上的雅间里坐下来,萧静姝笑眯眯的问她:“义成郡主还有什么烦心事么?我看你现在,比之前见到的更清瘦了些呢。” “萧娘子,”宋怡玉看着她的脸上写满了复杂,“按理来说,我是该谢谢你的,如今我有了封号,在府中地位有所提高,进出宫闱再没任何人小视于我,这些,若没你上回的以退为进之计,我是办不到的。” 萧静姝收下了她的赞美,笑着说道:“是郡主自己配合的好,也是郡主自己和王爷感情深厚,我这计策才能一举奏效,我却是断断不敢居功的。”她扬了扬眉,“但郡主眉目不舒,情志郁结,想必还有下文吧?” “对,”宋怡玉直视着她,只说了一句话,“我的母妃有身孕了,大夫来把了脉,说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是一个健康的男丁。” 她顿了一顿,“如果这个孩子能成功降世,这是父王的第一个男孩儿。也是陛下和皇后的长孙。”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她的弟弟,她又如何会这样弄险? 萧静姝的瞳孔骤然缩了起来:这么一来,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心思转的很快:作为一个知道自己父亲在做什么危险事情转着什么危险念头的女儿,她当然一样希望让宫闱斗争越激烈越好,最好大梁朝祸起萧墙,内乱耗光元气。 而在之前,越王因为身体虚弱的关系,在男女之事上头也不大上心,后院虽如云,却只有三个女儿,甚至已经六年多无所出了,连帝后二人,也不对长孙会从他的后院所出抱有任何期待了。 所以,皇后哪怕对越王抱有愧疚,她也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换一个储君这件事,因为越王的身体实在是不适合成为一国之主,而齐王哪怕再不好,总也有一个健康的体魄。 可他们要是有了长孙 萧静姝看着宋怡玉露齿一笑:“我明白了,原来义成郡主上一次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是因为你母妃当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了吧?为了这个孩子的未来,为了你弟弟的将来,你才会答应我,如此铤而走险。”她略略一顿,“这么说来,竟不是郡主受了我的指教,而是我恰好合了郡主的意愿呢。” “对,该我多谢你。”宋怡玉深深一揖,“现如今,我还有一桩难事,要求萧娘子给我出个主意。” “我知道你的意思。”萧静姝点了点头,“皇后现如今对越王只是愧疚,可愧疚并不是期待,如何把这种愧疚变成你们手上可以自己拿捏的力量,你是想问这个吧?” 宋怡玉重重点了点头:“父王现如今已经无路可退,齐王步步紧逼,上一次你的计策,已经将我们父女两完全推到了齐王的对立面,现如今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和解的可能,若我父王不能成龙,那么我们一家迟早只有一个死字!你既然帮了我们第一次,萧娘子送人送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再帮我一次吧!若我能心想事成,一定不会像安荣那样不知感恩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宋怡玉的感恩与否,倒并不是萧静姝关注的重点。 现在,齐王势大,越王势弱,斗起来就少了三分火气一一一不是势均力敌的战役,就很难做到两败俱伤。 萧静姝对宋怡玉的“不知感恩”之词只是一笑而过,但她很快的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义成郡主您大概也知道,我初入京便和齐王起了冲突,原因就是因为我府中一个初为人妇的侍女。齐王好□□,这件事在京中并不是一个秘密。之前,齐王虽好□□,但他到底也知道分寸,知道慎选对象,并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可是现在,你们就成了齐王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么,如果能拔掉这根刺,齐王就一定会得意忘形。只要在这个时候他身边有人稍稍加以挑唆,再有一个他绝对碰不得可他又绝对会喜欢的女人投怀送抱”萧静姝微微一笑,“事情就成了。” 萧静姝的这个主意有三个难点:第一是如何让齐王得意忘形。第二是要他身边的人推波助澜。第三,是要有这么一个符合齐王胃口的绝色,这个女人最好还是自己贪慕虚荣攀附齐王,还得是齐王绝对不能碰的身份,只有这三点都满足了,齐王才会落入瓮中。 宋怡玉神色凝重的听她说完了这一番话,思忖片刻开口道:“我们越王府隐忍这么多年,再退一步,也不是难事。齐王身边”她深深望了萧静姝一眼,“我也不瞒你,的确有我父王的人。可是这个会让齐王想碰又决不能碰的绝色,我却一时半会想不出对象来。” 萧静姝在心底‘呵呵’了一声:我就知道,哪怕越王清楚知道自己跟皇位无缘,他到底是被当成皇储培养了这么多年,没点心腹没点手段自保,怎么可能? 她笑了笑:“义成郡主,我记得我入京之时,陛下还选了一批秀女入宫。听说,后来陛下临幸了最漂亮的几位,义成郡主不妨在其中选一个有野心,想上位,却又一直没有机会的美人,让她‘偶遇’几次齐王之后如何,就不必我说了。” 好毒的计! 宋怡玉一听就知道,这计策一出,齐王一定落入瓮中,绝对无处可逃。 她大喜过望,心里却对萧静姝已经起了几分忌惮,重重揖了一揖:“若此计奏效,必有重谢。” 雷文茵只在刚进宫的时候被陛下招幸了两次。 她的母家不算是世家大族,她自己倒是长得国色天香,可是在宫中,光一张漂亮的脸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入京路上,她求了萧静姝给她说情,萧静姝也的确在皇后面前给她轻描淡写的提了一次,皇后便将她排上了侍寝的名单一一一一个月里,圣人有超过十天的时间是睡在皇后的寝宫里的,有十天左右不进后宫,剩下的时间里,还有无数的美人瓜分,可以说,以雷文茵的条件,在这两次侍寝之后,就只剩下了老死深宫的结果。 这样的结局,雷文茵在入京的时候根本连想也没有想过。 她入宫之前就知道帝后恩爱,也知道宫中是皇后专宠,但她总以为,自己若是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殷勤服侍,小意奉承,再加上萧静姝帮她说几句好话,她就能一步一步的从底层往上爬,她总一天,能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她这个女儿,并没有让自己的家人失望。 可进了宫才知道,每个人都想在皇后面前讨好,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圣前挤,甚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皇后娘娘若是说一句“我今天想听唱曲儿”,有的是乐意在她面前表演的妃嫔,甚至有不少女子和皇后还沾亲带故一一一这大都城里,勋贵们之间本身就存在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她以为的那点联系,根本就什么也算不上。 雷文茵从刚开始的焦虑,到后来的愤怒,再到如今的失望和绝望,她渐渐的明白了,自己的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日,她听了身边宫人的劝说去御花园里走走散心,几个人在这今冬的第一场雪中欢笑着漫步,雪花染白了她的长发,染白了她的衣衫,就在她笑着伸出手心去掬那飘飘的晶莹的时候,她一转身却撞在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上。 那人的目光带着钩子也似的看着她,雷文茵这一晚回去,在梦里也一直梦见那一双燃烧着火焰和的眼眸。 过了不多久,她身边的宫人鬼鬼祟祟的来找她说私密话,告诉她,齐王希望能和她一晤。 这个一晤到底是什么意思,雷文茵很明白。 宫中这样的事情并不少。有些宫女因为寂寞和太监对食,甚至有嫔妃和自己身边的宫人私下睡在一起互相抚慰,可雷文茵也知道,若是事发,这就是杀头的事儿。 她怒斥了给她出主意的那人,言辞拒绝。 可那人却讥讽的笑了:“奴婢说句老实话,小主您可别生气。以您现在的状况,想要圣人想起您,几乎可以说是比登天还难。小主您是个聪明人,您要知道,要是齐王的这个意思是透露给别人,人家是求之不得,您要拿乔,拿个一次两次是情趣,要是真的执迷不悟,那就谁也帮不得您了。别的不说,若是齐王殿下在皇后娘娘面前轻描淡写的告你一状,说你行止轻狂,你觉得,娘娘会信你,还是信殿下?有些事儿,您还是自个儿掂量掂量吧。” “父亲,父亲”,快步走进了书房,一把关上了房门,满脸喜色的正是郑慧心的父亲郑功,这是一个刚满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时任礼部侍郎,而坐在书桌后方,满头银发的则是他已经从太子太傅位置上告老隐退了的父亲郑林。 郑林抬起头来,这是一个神色阴鸷,法令纹很深,一看就很有城府的老头儿,他听见郑功的声音才停下了笔,只看了一眼郑功,他脸上的喜色就倏然收敛,再不敢露出半分。 郑林这才微微颔首:“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喜怒不形于色,像你现在这样,怎么做得成大事?像什么样子?” 他的呵斥声音淡淡的,只是听着就让人觉得极冷,像是一块捂不化的冰。 郑功略略缩了一下,本能的站直了脊梁,脸上的神色也变成了一贯的平淡。 郑林这才开口:“到底有什么事儿?” 郑功放缓了声音,慢慢的开口说道:“儿子手下的人有消息来,说是齐王和宫中一位宫女有染,那位宫人常借采买的机会和齐王在如意阁私会。爹,这私通宫女可是大罪,咱们手里若是攒着齐王的这个把柄,还愁他日后不对我们言听计从?” “私通宫女?”郑林皱了皱眉头,“这个消息是怎么来的?确定属实?” “”郑功顿了一顿。 这个消息其实是匿名人士放给他的。不过,他已经找人查过了如意阁的记录,包下了位于齐王和那宫女私会的隔壁房间,确定了来人的确是宫中女子和齐王,既然消息属实,那么来源如何,在郑功看来,并不甚要紧。 可他如果直说,以郑林的谨慎,势必要他查清来龙去脉,这要追本溯源所花费的时间就长了。搞不好,以齐王的喜新厌旧,到时候都已经对那人失去了兴趣,那他们的这个消息,也就白费了。 都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郑功一想起如果自己的女儿能成为齐王妃,日后成为皇后母仪天下而自己就是国丈的这一切,就忍不住自己的心热,他便扯了谎:“是那宫人身边的另外一个宫女传出来的消息,阿爹,这样的大好机会可万万不能浪费了啊。” 郑林自然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在这种大事上头扯谎,他看了一眼郑功,看他一脸的急切和笃定,半响之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谋划一二吧。” 对鸿胪寺的官员们来说,原本在嫁妆问题上十分坚持的突厥使团终于肯让一步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一切都商谈定了,颉利可汗身为突厥可汗,并不能久离突厥草场,而皇帝也巴不得尽快签订合约,两边一拍即合,没花多久就定完了细节,等到了这一年入冬时分,颉利可汗就即将带着安荣公主回转突厥了。 临行之前,圣人再一次在宫中设了大宴,萧静姝她们这一众人,自然都在宴请的宾客之中。 这一回,安荣公主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萧静姝偶尔望见她看着所有人的眼神,都能感觉到她心底的滔天怨气一一一这怨气不仅仅是对她将来的夫婿颉利可汗这一批人的,甚至还有对着她的父皇母后和兄长等亲人的,几乎可以说,她现在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恨不得拿一把刀剁烂他们的脸。 戾气如此深刻,萧静姝偷偷的吐了吐舌头,决定今晚一定要远离这一团乌压压的黑云,把自己缩成一团无形无状的空气,“你看不见我”就好了。 只不过有时候,世事总是很难尽如人意,萧静姝忙着把自己缩成一团缩到墙角,可安荣公主却还是端着酒杯过来了,站在萧静姝面前,面色冰冷的看着她:“萧娘子,且容我敬你一杯,你入京之后一直在做我的伴读,你我虽未深交,但算起来我们也是亲人,血脉相近,天生就比旁人多几分亲近,可惜时不我与,竟不能和萧娘子结下深厚情谊,的确让我遗憾。” 她过来敬酒,以萧静姝的身份自不敢不饮,忙端起了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她刚刚仰起了头来,安荣公主就凑到了她的耳边目光阴冷的如同刀子一样锐利:“萧娘子,你瞒的我好苦,你骗的我好啊!亏的你还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你便不怕我下旨,让你不能生离此地!” 萧静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的脑子里只觉得“嗡”的一声,整个头都发炸了:安荣公主话里的意思,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出塞和亲的事情是由于她的算计! 她想来想去都不知道消息是怎么泄露的一一一一定不可能是颉利可汗,他在其中也是步步算计,他若敢往外说,连他自己都未必能生离大都,除了他,还会有谁? 因为担心安荣公主不过是诈一诈她,萧静姝小心的说道:“殿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自问并没什么对公主不起的地方。” 安荣公主冷冷的看着她,半响冷哼了一声:“你害我远嫁突厥,此仇不报,我还做这劳什子的公主什么!论身份,我是君你是臣,论地位,我是公主你是伴读,让你嫁去突厥,父皇母后会为你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难道还会亏了你不成!偏偏你竟敢算计我逃避和亲,你等着,我绝不于你善罢甘休!既然可敦你不想做,我一定会让我母后给你许一门好的不能再好的亲事,让你日后天天都有享不尽的福气!” 这话的意思,安荣公主的确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萧静姝也就不再狡辩抵赖,她举了举杯子,微微一笑,只说了八个字,却对对方的威胁置若罔闻:“殿下此去,一路走好。” 安荣公主冷冷的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她竟然敢把自己的威胁当成耳旁风,真是好大的胆子! 今日筵席,即将成为齐王妃的安采薇也有列席,她这会儿瞧见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十分担忧,便走了过来笑眯眯的插话:“公主殿下,萧娘子,你们在窃窃私语什么呢,都这么高兴?” 萧静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殿外传来了一阵骚动,殿内的歌舞和宴饮,都被这一阵骚动给打断了。 从后方跑过来一个浑身披甲的御林军,他的面色沉重,到了圣前半跪下来说了几句什么,只见原本还笑容满面在和颉利可汗说话的圣人一下子顿住了,脸色难看的连萧静姝这个位置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半响,他这才勉强笑了一笑,转头和皇后说了几句什么,帝后匆匆离席而去一一不同于往日的亲密,这一天,圣人和皇后之间隔出了一条长长的距离,一前一后,仿佛预示着两人之间不同往日的隔阂。 小道的花边第二天才传了出来:齐王和宫中的一位妃嫔前夜被捉奸在床,圣人大怒,妃嫔赐死,齐王则被暂时软禁。 当时在场的太监宫女也不知道杖毙了多少,宫中一时腥风血雨,人人噤若寒蝉。 萧静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是她给宋怡玉出的主意奏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很多人原本以为以帝后对齐王的宠爱,他这一次也会像以前那样轻轻松松的度过难关。 皇家的很多事情和其他家庭不同,就算是有再见不得光的龌龊,在皇家,只要不失了帝后的欢心,再有错也可以被掩饰。 但出乎了大部分人意料的是,这件事却引发了一系列对齐王近侍的血腥清洗一一一大约是把齐王的一切所作所为归功于他身边人的怂恿,帝后这一次的下手一点也没有容情。 齐王的羽翼被斩断的七七八八,这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一种齐王失宠的暗号。 拔出萝卜带出泥,当查出来齐王近侍有一系列越矩,越权,擅专乃至无视帝王的语言和行为之后,不同于皇后的暗自垂泪和痛心疾首,圣人的愤怒显而易见:他急招越王入宫,因他身体不适甚至允他在宫中坐轿,见人不拜,而当知道了越王侧妃怀孕的消息之后,皇帝更是借了皇后的口,送了几个有经验的宫人和稳婆去伺候她这一胎,摆明了若是这一胎是男胎,他就有了换太子的意思。 帝后隔阂日深:毕竟于皇后而言,的二人一个是她的亲生儿子,另外一个是后宫无宠的妃嫔,她可以下狠手杖毙那个敢勾引她儿子的贱婢,或者下狠手清理宫闱内外,但真的要齐王从此幽禁,她是真的舍不得。而于皇帝,一个连父亲的女人和他的庶母都敢下手的儿子,他还要他做什么! 皇帝下了狠心,皇后日夜泣求,却惹了圣人的厌恶,原本一个月一半的侍寝时间也成了十天半个月难见君王一面。 晓得连母后也没了办法,齐王直如困兽一般,每日只是在齐王府的小天地里暴躁的走动,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是几次露水姻缘,竟然使得他如今身陷囹圄,一朝从天堂里落到了地狱里。 越王府却完全不一样,原本冷冷清清的门庭如今热闹非凡,来送礼的投效的络绎不绝,越王却是个谨慎的人,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稳的住,索性借了个养病的借口通通避而不见,但他越是如此,旁人便越觉得他沉稳可靠,反而越发是门庭若市,被一众老臣所看好。 萧静姝冷眼旁观,便觉越王大事将成,他现在只要能让自己的侧妃如期生下儿子,那么他太子的位置大概就是板上钉钉的了一一一所需要的,不过是稳和等而已。 虽说近期事情颇多,但去岁便定好的大都比武,还是如期而至。 圣人决定要在这一次的比武之会上选定十八员武将填充明年开春时候远征高句骊的军队,距离定好的比武时日还有小半个月,大都的驿站旅社就已经挤满了入京前来报名的男人,熙熙攘攘,可以说是很多年未见的盛况。 这一日,萧府的门被人叩响了。 来人被请入了府内,萧静姝匆匆忙忙的小步赶到了客厅,一见之下面上就露出了喜色:“董大郎!你可算是出现了!你这一年来书信寥寥,你可知道董伯伯董伯母有多着急!” 来人正是董钰。 萧静姝上下打量他,发觉这一年来对他的改变的确很大,他的个头越发高了,身材并不再是原本弱不禁风,带着书生气的纤弱,而是隐隐看得出肌肉的雏形,皮肤也因为日晒而染成了淡淡的古铜色,面上也几乎没了稚气,而是多了几分阳刚。 瞧见萧静姝,董钰也是露齿而笑,笑容爽朗:“姝姐儿!”他有些憨厚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开头我也是想常常寄信回家的,可是后来跟着师傅食宿三餐都不定,有些地方是穷乡僻壤,便是想寄信也没法子,只能等到了一地的驿站时候再想办法寄出,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萧静姝嗔了他两句,两个人分宾主在客厅里坐下,萧静姝便兴致勃勃的问道:“你这趟入京是来做什么的?莫不是也是来比武的不成?” “那倒不是,”董钰笑了一笑,“我是来给荣哥儿打气助威,摇旗呐喊的。” 他口中的荣哥儿就是这趟会入京前来比试的萧徴荣了。萧静姝对二房的印象颇为糟糕,闻言忍不住的微微皱了眉头,董钰十分敏锐的感觉到了,便小心的开口劝她道:“萧娘子,恕我多一句嘴,荣哥儿是你们萧家两房现下唯一的男丁,他若能有所成就,于你日后也是不无助益。何况我近一年来收到的书信几乎都是荣哥儿代写的,他书信中对你一片真诚,并不像萧二娘子那般蛮横,你和他略略亲近一二,我想,并无坏处。” 萧静姝的心里对他的这番话十分的不以为然,不过这大概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跟三观不一样的人说话,有时候真是越说越不投机。 董钰的想法,对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人来说的确是金玉良言,毕竟在这个时代,拼的就是出身和爹妈,换了一般的女孩子,就算是为了自己日后嫁出去能够有人撑腰,也一定会和萧徴荣打好关系,只可惜于萧静姝而已,事情并非如此:她并不是对二房的打算半点不知,但二房他们要的东西,是她万万不可能给的。 目前为止,萧徴荣待她还算不错,但立场是天然产生的,并非人力所能改变,所以萧静姝至始至终都跟他亲近不起来。 她便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把话题给岔开去了别处,没多久就端茶送客了。 心情不太好,萧静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隔壁一一一不过她之前是跑过去蹭吃蹭喝,自从那人忽然来了一句“你是否愿意嫁给我”这样的话之后,她就对蹭吃蹭喝占便宜产生了某种心理压力。 毕竟对方似乎是对她有那么一点意思,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她又吃又喝还要喂大猫,这欠的情分和金钱好像都不是小数目,这么又吃又喝又卡拿要,等对方再要出难题的时候,她也不太好一口拒绝了。 所以这一回,换她带了烤鸡好酒,又跳墙去了隔壁。 奶糖紧紧的跟着她,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睛骨碌碌的垂涎的盯着烤鸡的黄纸包看个没完。 一人一宠刚在隔壁的地上落下来,就听到旁边的亭子里传来了一把特别无奈的声音:“姝姐儿今天转性了?竟然还自备酒菜?” 萧静姝笑眯眯的回头一看:坐在亭子里,手上正捧着一卷书卷的,正是容貌俊美却满脸苦笑的安钰之。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奶糖已经“唰”的一下像闪电一般的冲到了那前,缩回了爪子拿肉垫搭在那人的膝盖上,眼珠子盯着他的脸,尾巴微微的摇了好几下,安钰之“哈”了一声,伸手过去挠了挠它的下巴,奶糖舒服的眯起了眼,又回头再看了一眼萧静姝手里的黄纸包,一脸犹豫的不知道是要被挠下巴还是想要吃东西的样子。 萧静姝看着它就觉得自己特别想扶额一一一自己是个吃货也就算了,连养只宠物也是吃货,这么快就被对方养熟了,简直不是一般的丢脸啊好嘛? 安钰之这会儿心里却在犯嘀咕:他一早就知道了,隔壁家里有客人来。更重要的是,这位客人是个男人。 他可是知道这位姑娘在京中无亲无故的,哦不,还是有那么两个远亲的,但如今算是势如水火,根本不可能来看她,两个人还屏退左右谈了好一会,他一想起这些就觉得心里头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会儿看她像是要划清界限一样居然特别难得的自备了酒水似乎还备了他的份,他的话一出口的时候就多了几分酸溜溜的:“萧娘子,你要还我的情分,一只烤鸡似乎还差得远呢。” 萧静姝一愣:她没错过他话里若隐若现的情绪,他这是怎么了?大姨夫来了心情不好吗? 安钰之看着她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终于意识到以对方在感情事上头的迟钝,自己要是再迂回婉转,到最后绝对就是被误会误解乃至于无视的结果,他干咳了一声:“姝姐儿,你若要来我这里,管家每天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的饭菜。你拒绝我与否于此无干,我不会在你的饭菜里下毒的,你又何必浪费粮食多带一份呢?” 萧静姝又是一愣:“你以为我是要和你划清界限?” 安钰之黑竣竣的眸子沉静的看着她,虽然没回答,但神态里已经说明了他的:难道不是么? 萧静姝眨了眨眼睛:难得的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她是并没打算跟他划清界限,但她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和他互换情报,像合作盟友一样的相处了,自备酒水什么的,算是下意识的反应吧。 她干笑了两声:“安二郎你误会了,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安钰之看了她好一会,半响这才点了点头:“既然萧娘子这么说,那我就一定信。” 萧静姝被他看的头皮发麻,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等桌上的饭菜和酒水都喝的七七八八了,萧静姝这才开了口:“安二郎知道这次齐王事件里被卷入的那位妃嫔么?” 安钰之略略一回想,点了点头一一一那个叫做雷文茵的女子,似乎还是萧静姝以前的旧友。 女人天生心软,哪怕是真的已经割袍断义,撕逼撕的再没有缓和的余地,在一方死亡之后,另外一方却多半还是会暗自流几滴眼泪。 可不知道为什么,安钰之却觉得,萧静姝想要的并不是一张擦眼泪的手帕,或者让她靠一靠的肩膀。 他只是模模糊糊的这么一点感觉,萧静姝却已经轻轻举起了酒杯,将酒液倾倒在地,祭奠亡者,待得面容肃穆一丝不苟的做完这一切,她方才抬起眼眸看向安钰之说道:“雷小娘子曾是我的闺中密友,这一趟在给旁人出谋划策之前,我并没想过她会成为那个牺牲品,但若我事先就知道中招的那个会是她我也未必会犹豫。情分,它在我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她略略一顿,看着渐渐渗入了泥土的酒液,伸手扶住了自己开始渐渐恍惚的额头,“大约我真是一个冷情冷性的人,所以你在我身上投资再多的感情,也很难收到效果。”她挑了挑眉,许是因为酒精而泛起了红晕的脸上多了几分挑衅,“安二郎,我们可以做盟友,可以做认识的熟人,但没有再深入发展的可能。” 这一番话,发自肺腑,并无虚假。 萧静姝说完这番话觉得自己特别脸大:她能感觉到这几日安钰之话语眉间若有若无的暧昧和挑逗,因此也决定提早警告一下对方“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可是这样的话,若是她在完全清醒的时候,肯定是说不出口的。 他没表白,她先说了这么一番要划清界限的话真脸大无疑啊。 要是安钰之接着来一句:我对你其实一点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之类的话,那她岂不是成了自取其辱? 安钰之却安安静静的听她说完了一整番话,末了忍不住的笑了笑:“萧娘子这是告诉我,若你我有一日立场相悖,无论我们现在的交情有多好,到时候你都不会手下留情么?” 萧静姝“唔”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安钰之又笑了起来,在朦胧的醉眼里,愈发有种光风霁月的洒脱,“你放心吧,萧娘子,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对你”他略略一顿,自嘲的笑了一笑一一一一他都觉得自己面前的景物略略恍惚,似是醉了,只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自迷,”情根深种,到那一日,我一定尽我所能,成全于你。” 萧静姝睁大眼睛看着他:面前这人曾经做过的一切,无一不是为了推翻大梁朝而做。 待大梁的重鼎掉落,难道他没想过他也有机会争抢那其中的一份吗? 安钰之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倏然欺身靠近,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了她大睁着的眼睛上,遮住了她带着疑虑,不安,狐疑的目光。 眼前忽然黑了下来,奶糖瞧见了那边一男一女的动作,倏然直起了身体做出了十分警惕的姿态,圆溜溜的猫儿眼也瞪得滚圆:喂,登徒子,你想对我的主人做什么? 安钰之却只是温柔的和它对视着,手上的力道如此温柔,奶糖看了毫不挣扎,似乎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的主人,疑惑的“咕噜咕噜”了两声,这才又缩成了一团趴到了它自己专属的小窝上去了。 安钰之瞧着那只猞猁终于安静下来,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苦笑。 萧静姝在黑暗里听见那人在她耳边静谧的低语:“你的宠物刚才可是随时可能上来一爪子挠瞎我的眼睛呢。” 萧静姝没回话,嘴角却弯了一弯:要是它真挠了你,那也一定是你要对我不利。 要知道我家奶糖最会辨识善恶,你若没对我不好,它才不会不讲理呢。 她的睫毛刷过他的掌心,带起一种隐约的痒意。安钰之再忍不住,低下身去轻轻在她小巧的耳垂边落下了一个轻柔若蝶翼一般的吻,一触即离,快的连萧静姝自己也几乎没感觉到,但她的耳垂却瞬间一片红了起来。 安钰之看着那一片嫣色在心里苦笑:哪怕是再坚硬的石心和冷硬利落的手段,有这样柔软可人的外在,又怎么可能让他不心神荡漾,难以自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在和突厥的合约签订之后,大都时下最热议的话题,就是讨论谁能在接下来的比武点将场上夺魁。圣人要亲点十八元武将,这可是大都难得一见的盛事,四面八方自恃武艺高强能堪一战之人都涌入了大都,一时客栈酒肆人满为患,倒是把负责大都治安的府尹和衙役们给忙了个团团转。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科举这样的进身之阶,而举孝廉的权力完完全全的被把持在了根深叶茂的世家手里,这一次的武试,其实也是圣人对世家底线的一种试探。 这十八元武将的名额,对贫家子们来说是唯一的通天之道,对世家子们来说是对他们权威的挑战,而大都的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涛已经在默默酝酿,只差破堤而出。 就萧静姝自己而言,她其实是支持这种武试的,天下人才皆出于世家,而贫家子从没有出头的机会,这种制度本就已经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要求,早晚注定会被滚滚的历史车轮所淘汰。 但世家力量最后的挣扎,或许也会使得这个帝国目前的掌控者车毁人亡,毕竟,从古至今,那些竭尽全力的改革者们,下场似乎都不怎么好。 譬如商鞅,譬如张居正又譬如,现在已经被世家子们在心中暗恨着的圣人。 随着武试时间的逐渐逼近,萧静姝便闭门谢客,终日只在家中莳花植草为乐,所幸如今安荣公主婚事抵定,其他的伴读多半也已经各有归宿,她只需在薛皇后传召之时入宫见一见驾便罢。闭门谢客,倒也未尝不是避风头躲风波的一种方式。 只不过她的这种闭门,落在隔壁某人的眼里,却更像是对上一次两人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密之后的一种逃避,尽管她不像是一个面对感情之事会用逃避来做的人,可她现在的这种忽然想“老死不相往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似乎成了唯一的解答。 距离比武点将的时间只剩下不几日的时候,素日冷清的萧府大门却被人叩响了。 这一日正午,萧静姝正在房中练字之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热闹的人声。 她刚皱了皱眉,正准备扬声询问外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秋实已然进了门:“娘子,二郎君到了。” 她口中的二郎,自然就是他们家里这一辈里排行第二的男丁一一一萧徴荣。 算一算时间,他也该到大都了。 萧徴荣素来于仕途一道心热,他是二房之子,对于某些知道何谓亲疏之人来说,隔了房,这心思就隔了墙。萧徴荣自然不可能知道他的大伯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如是,以他的性情,自然不会错过这一次的机会。甚至于,大都比武,他势在必得。 只是他有他的想法,萧静姝的看法却和他截然不同。 闻言,萧静姝点了点头搁下了手中的笔,看了一眼秋实吩咐道:“既然来了,那就安排他在东跨院住下吧。” 除了她所住的主人房以外,以东院为尊,何况东院前些日子也已经修葺的颇为完整了,让他住也不算慢待了他。 萧静姝想着,这样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秋实踟蹰片刻,看萧静姝迟迟都没有没有动身更衣,显然更没有起身去和萧二郎见个面的意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开口询问:“娘子不去见见二郎君么?” 有这个疑问的当然不仅仅是秋实,当萧徴荣知道萧静姝只把他安排在东跨院住下,而她自己则是根本没有来见一面的意思,哪怕是一贯养气功夫甚好的他也没抑制住自己脸上讶异的表情:说到底,这房子属于夷陵萧氏,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产业一个人的房屋,她住在主院,算是先来后到也就罢了,可他远道而来如今算是归家,而且他才是未来家里的顶梁柱和主心骨,她连见一面也如是托大,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他很快就敛起了讶异,取而代之的是关切殷勤:“是否身体不适?”他想了想,便体贴的说道,“如今眼见得就要入冬了,天气渐凉,容易得病,你们平日里照顾也要多上几分心才好,纵然的身子骨还算强健,也不能纵着她由着她衣衫单薄,今日天也不早了,既然要早些歇息,那我先去东跨院安顿下来,明日再来见过便是。” 秋实福了福身,面上露出了几分赧色:“不瞒二郎君,娘子本是来过来看一看郎君的,只是娘子近日身子懈怠懒散,不欲多动,平日也是门户紧闭,不见外客。娘子的意思,郎君入京想必要走亲访友,她便不多插手了,只一点,莫扰了她的清净便是。” 这番话说的婉转,其实意思大抵就是一句话:你来就来了,住下也行,就千万别吵着我。 萧徴荣却还是笑着应了:“那是当然,秋实姑娘,你放心吧。” 待秋实走后,另外一个小婢领着他去了东跨院,在路上,萧徴荣还记得礼貌微笑,但等放下包袱独处一室,面对孤灯残烛,萧徴荣的脸却几乎是瞬间就变得阴冷了下来。 他素来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他还记得,自己这个大还在家里的时候,和那个神秘失踪了的皇后远亲一起,都是由大伯亲自教养的。 可等大入京,那人失踪,自己再厚颜几次去向大伯求教,大伯每次虽然解释细致,可从没有多点拨一点的意思。 他那时候心里就犯了嘀咕。 而现在萧静姝又是这样的态度,他忍不住就在想,是什么让她如此有恃无恐? 她难道不知道,对于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姑娘来说,娘家如何才是她永远的保障,而自己这个萧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也会是她日后坚强的后盾。 她不交好自己不止,竟然连一面都不来见,她到底是凭的什么? 萧徴荣躺在床上,始终无法阖上眼睛:我漏掉了的线索,到底是什么呢? 安荣公主的性子,并不是那种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为了报复某人可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那种人。 她是有城府,但有城府和沉稳善于隐忍等待之间,还差了很多的距离。 所以当她第一时间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之后,她就完全不管不顾的去找了薛皇后。 在安荣公主看来,哪怕母后真的这么狠心把自己许嫁去了突厥,她到底还是那个关心自己,给自己打理了十分丰厚的嫁妆的母后,所以哪怕她再狠心,也不会对自己的这种痛苦坐视不理的。 可是安荣公主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薛皇后没有对她伸出帮助的手。 崇义宫中,气氛十分僵硬。母女之间隔了遥远距离,安荣公主被安置在了阶下的小杌子上头,她坐的不甚舒适,抿紧的唇角更是彰显了她无法掩饰的不悦。 方才,薛皇后已经拒绝了她希望她给萧静姝指婚的意思。 安荣公主忍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拿手绢擦着发红的眼角,呜咽道:“母后这是不疼我了,这才多少日子,如今我竟已经成了个外人,还比不得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子了” 薛皇后静静的坐着,唯有渐渐攥紧的五指露出了几分紧张的情绪。 望着面前的女儿,看她的啜泣因为得不到回应和怜惜自己慢慢的停了,她这才悠声开口:“父皇和母后自然是疼你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未嫁之时,是我大梁公主,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若惹你不快,你一句话告到父皇母后面前,自有我们给你做主。” 薛皇后顿了一顿,轻叹了一口气:“但日后你是突厥可敦,一国之母。你若哭的能得可汗怜惜,自然也能和在我大梁一般,也是你一句话断人生死。可若你讨不了可汗的欢心,任你出身再好,任你现今再荣华富贵,日后照样是被人侮辱凌虐,下场凄凉。父皇母后就算是心如刀割,鞭长莫及,至多事后谴责一二,却是断断救不了你。此事,你需心中有数才好。”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薛皇后第一次跟安荣公主说到和亲的事情。 以前不说,是因为一谈及此事,安荣公主就啜泣不止,但木已成舟,她便是再哭,薛皇后也无法再更改此事,再加上眼看越王和齐王两方势力在不停彼此撕咬角力,薛皇后心里已经够烦的了,更没有时间去安慰自己的女儿了。到了后来,便连见安荣公主安慰她的次数也是越来越稀,直到今日,安荣公主说有重大事情要求见她,她这才同意了。 等知道了这件事,薛皇后心里不是不惊不怒的。 可她冷静下来的时间,却比安荣公主要短的多的多。 几乎是在惊讶散去的一刹那,薛皇后心里就已经决定了某些人的生死命运。 安荣公主却并不明白薛皇后的心思,她咬住了嘴唇:“母后,以咱们大梁的国运之昌,女儿以公主身份嫁给他颉利可汗,如何还要讨好于他?难道不是该他弹冠相庆”待我如珠似宝? 薛皇后撩了她一眼:真真是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当年生越王的时候四面皆敌,几乎可以说每一步走过来脚下都是血。那时候的处境太艰难,而越王更是在胎里就带了病,生他的时候几乎是九死一生。 在越王之后,好不容易才生下了健康的齐王,后来又终于得了这个女儿,儿女双全,凑成了一个好字。 安荣公主因是女子,而和亲又有当时的大公主仪清公主去挡灾,薛皇后想着日后让这个女儿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难免就对她多了几分宠溺,少了几分严厉管教,以至于她虽是受了皇家教养,可真正的心机城府,不如人多矣! 像她现在这样的心智手段,日后嫁去突厥,岂不是任人摆布? 薛皇后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决定她暂时不会插手这件事:“这一次我帮了你,反而是害了你。那算计你的人,论地位不如你,论宠爱不如你,论亲缘远不如你,若是你有这些优势还斗不赢她,那你日后娶了突厥,也是任人宰割的下场,母后这一回,绝不插手,你若要如何如何,便自己去办就是!” 安荣公主急了起来:“可是母后,我我手里无权无兵,久居深宫又无人可用,您说的这么简单,我” 薛皇后闻言反而冷笑了一声:“那么,那萧娘子手里就有权有兵有人么?她既做的成,你难道觉得自己会输给她?” 安荣公主这一天,是憋了满肚子的气离开崇义宫的。 对她来说,薛皇后的这一番苦心,却成了母后不再疼爱她的铁证。 “你怎么看待比武选将这件事?”这一晚,当两个人再一次在后花园饮酒作乐的时候,酒酣耳热,安钰之忽然问了萧静姝这么一句话。 萧静姝愣了一愣。 这是自打比武选将这件事传出四方之后,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她遇到的其他人,或者是像萧徴荣那样野心勃勃的想要去比出一个高低挣出一个功名,或者就是自知本事不足,淡然以待,但像安钰之这样问大势问大局的,他却是第一个。 这是意味着,他在她面前,再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么? 还是意味着,作为暂时的某种意义上的盟友,他想要知道自己盟友的看法呢? 萧静姝带着审视的看了他好一会,这才慢悠悠的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圣人他,太急了。” 听了她这一句话,安钰之也是哑然失笑,说了六个字:“是啊,过犹不及。”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虽还笑着,但气氛里却已经多了几分凝滞。 在这花园里的两个人都是世族所出,但身为世族贵女和世族公子,他们同意的,却反而是圣人想要不拘一格提拔人才的这种改革。 由此可见,圣人做的这件事本身,并无大错。 错的只是他的心思太急,步子太大,而底下的阻力却也太多。 “如果是你”安钰之只问了四个字,然后又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我今天大约是喝多了。” 萧静姝却很清楚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想问的那一句话,大约是“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这个问题,于他们两人的关系来说已经是太过交浅言深了。 哪怕是她和萧峻的父女关系,她恐怕也未必会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他虽然问出了一半,却即刻收回。 她忽然笑了起来:“是我的话,也许会更急吧。不过,圣人以武选入手,我却并不赞同。” 针砭时弊,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之间是一个很受欢迎的话题,但和女子谈论时弊,于安钰之而言,也是第一次。 “愿闻其详。”他的声音渐次温柔。 “虽说习武之人多出自富贵之家,但真正富贵人家的子弟,精于武艺的并不多。不是因为他们请不起好武师,不是因为他们吃不起米粮,而是因为真到了拼杀搏命的时候,他们会裹足畏缩不前。人有了后路,就会自然而然的顾惜自己的性命了。所以到时候的比武台上你看着吧,世家子能占据的席位,怕是很少。”萧静姝说着,叹了一口气,“圣人却摆明了要重用这些新人,到时候世家焉能答允。上一次远征高句骊,死了这么多的世家子弟,这一次再征高句骊,若是输了还好,若是赢了他们岂能甘心!” 她说着,瞟了一眼安钰之:“我家二房的大哥当年就是死在了一征高丽的路上,现在二哥也要去应募,他是勇气可嘉,也可说野心勃勃,但我估计,以前有过子弟死在了高丽的,这一趟肯再把自家的子嗣送去战场的可能屈指可数,假若大胜却分不到这大饼,乱象必生” 这其实也是安钰之他们暗中的分析。 只要看清楚了这部分的局势,就会明白这次征高丽,无论是输还是赢,只要这些兵丁上了战场,必定就是生乱之局。 可圣人看不明白。更多的人也看不明白这些。 安钰之很清楚,萧静姝以前并不是被家里作为继承家业的子嗣来培养的,她入京之后,也没有接受过那些大局谋略情报的系统教育,所以她能说得出这么一番话,把后面的变故看的这样明明白白,这一点,是令他觉得十分惊讶的。 女子后宅之斗,于他们这样的政客来说不过只是小道,若能看明白国家大势,自然对后宅这些琐事了若指掌,区别不过是想管和不想管而已。 安钰之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连他自己没希望过他会得到什么样的。 他只是偶尔觉得孤独一一一在他自己的那个家里,所无法得到的那种孤独,和周边下属无法倾吐的孤独。 如果他对他们说起“比武选将亦生乱象”,以他爹的性子只会问及之后的成败,他属下只会庆幸他们距离成功更近了一步,但他自己却殊无欣喜,亦无欢悦。 或许是因为明明知道圣人的政策并没有错,但会导致一系列的乱局乃至倒退,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情绪起伏吧。 这一步一步的精心谋划,到现在,眼见曙光将至,他却只是觉得无法言喻的倦怠,无法倾吐的孤单,所以今夜,明明知道这问题不该问,他却还是脱口而出。 抬头一望,只见头顶群星璀璨,星光熠熠。安钰之看着那些闪亮的,亘古不变一般的星辰,忍不住就觉得,哪怕是看上去再孤单的那一颗,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 他忽然觉得眼眶微湿,只是待他再开口的时候,却又恢复了微笑的平静:“那么萧娘子,若欲削门阀,你会从何入手?” 萧静姝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一一一咦,这家伙这会儿不说‘交浅言深’了? 她没意识到在短短片刻里,安钰之的情绪已经有了这样多的变化,她这会儿反而是笑眯眯的摇了摇头:“这个嘛”故意拉长了声音,等对方一脸好奇的盯着她的时候,她才笑着回答,“这个就是独家机密,恕难奉告了。” 安钰之骤然笑了起来,这笑容不像他平日里笑的这般俊朗迷人,但却格外多了几分真挚,反让萧静姝看的愣了一下。 “是是是,”他笑着掣起了手中的酒杯,“不如再饮一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越王府。 宋怡玉缓步走入书房,越王府中几个最得用的幕僚正围坐在越王身边,看情形,他们方才刚刚有过一番激烈的争论。越王抚着胸口,面上倦怠之色一览无遗。 瞧见这位义成郡主,一二人露出喜色,有人若有所思,有露不屑,宋怡玉一概忽视,只朝着父王福了一福:“父王,国事再重也要保重身体,万事皆有商量余地,父王切莫焦急,若损了自己的身子,到时叫母妃和我如何是好呢?若没了您,还有谁能庇护我们娘俩和母妃肚子里的孩子呢?” 越王缓缓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他和齐王摩擦不断,争端不断,他自己心里也很明白,若他一倒,以自己弟弟的性子,无论是自己已经成为他眼中钉肉中刺的侧妃,还是给自己出谋划策推波助澜的女儿,都绝无幸理。 最初,能让他起意争夺的动力本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现如今知道再无退路,又知道侧妃腹中又怀了骨肉,便是本知道自己天年不久的越王也奋起了余勇,再不想那些悲观的事情,只盼着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多庇护自己的亲人一日也好。 宋怡玉先伺候着越王喝了药——几大碗苦的让寻常人呕吐的中药,越王面不改色的几大口就喝了下去,中间顿也不顿,显然已经习以为常,自他十二岁以来,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等越王喝着清水漱口的时候,宋怡玉这才看向了下方的众人:“诸位可是在为了比武点将之事忧心?” 越王的斗心,始于这位义成郡主。甚至于他能够强撑着自己支离的病骨,并未像以前那般退缩裹足,也是源于这位郡主暗中的打气支撑。这一点,在座的都是心腹,自然心知肚明。 以大梁朝的风气,后宅女子涉足政事并不十分稀奇,在座的没有一个是只知道念叨男女大防的腐儒,自然也就默许了宋怡玉的这种参政,甚至有几个清楚内情和这位郡主先前的手段的,还对此颇为赞成,认为若是没有她,也就没有现在的越王了。 其中有一年长者显然是几人中的首领,此时便站起来拱了拱手:“回郡主,正是。” “那,讨论了半天,可有?” “正自争执不下。”老者回答。 宋怡玉点了点头:“那么,我有一言。” 她冲着越王半跪□来:“父王,女儿初封了郡主,得了不少人家的宴请帖子,女儿这些日子忙着一家家的赴会,这一点,父王也是知道的。” 越王点了点头:有了封号的宋怡玉等于是即刻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会看脸色的世家子女自然都知道这位就是如今社交圈里的新贵,是需要着意讨好和结交的重要人物,所以她这些日子接宴请的帖子接到手软,饶是她已经有所拣选,但还是有不少,不得不赴。 “女儿去赴宴,自不只是说一些女儿家的家长里短。”宋怡玉一句话就带入了正题,“大都比武,南方世家素以诗书传家,对人选之事并不心热,但哪怕他们再冷眼以待甚至看不上也好,暗中也都对皇祖父的这种行为颇有微词,圣人想要削弱世家势力,这一场做的太明白,也太显眼了。至于北方世家,本就注重子弟的血勇,这一次他们也有不少人会上场,根据女儿所听到的,他们能接受的底线,是这十八元武将之中,最少要有十五人出自世家。” “十五人!”这个数字仿佛是水滴落入沸油之中,几乎是瞬间,座中之人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这个比例,在座的没有一个人觉得夸张。 在朝堂之上,可以说,超过三分之二的大臣皆是出自于世家。所以在这种比武点将场上,世家要三分之二左右的席位,对这些人来讲,也一点都不让他们意外。 可是这个数字,圣人不会接受。 这位陛下,很多人都知道,性格硬朗,崇拜武事,最喜欢的帝王则是在后期穷兵黩武的汉武帝,他这样的性情,觉得世家掣肘导致万事难以展开,乃至在第一次征伐高句丽失败之后,将败局归于世家子弟的腐朽和无能,也的确并不出人意料。 圣人想要开疆拓土,想要流芳百世,心里暗自谋划着如何削减世家的影响力,而这一次他决定比武点将,只论武艺不论出身,甚至皇榜上还写了哪怕是徒刑之人,也可以前来报名,若能入选,则不需再服刑,这种种做法,简直是让世家子觉得无法接受!以他们的出身,如何能接受和那些泥腿子们平起平坐!甚至若是这一次征伐高句丽成功,到时候归国,圣人再论功行赏,日后在朝堂上还要跟那些不知何处所出之人共处一堂,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有一口血好吐。 十五席,已经是他们能开出的底线了。 可圣人想要的是撇开世家的影响力,所以若是到最后还有十五席是世家子,恐怕圣人不会太高兴。 宋怡玉看着一众人的窃窃私语,漂亮精致的小脸上浮起了一抹极其冷淡的嘲讽和冷意:齐王如今几近于幽禁,正是拉拢那些世家的最好机会。 而现在最大的机遇和挑战,就是这一次的大都比武。 光是想着讨好圣人和皇后有什么用?帝后难道对齐王就没有感情?可是如今,还不是说厌恶就厌恶了,只有实实在在捏在自己手里的权力,那才是属于自己的。 而世家,是真正掌握了这个帝国的力量,只有拉拢了世家,自己所谋划所期望的东西,才有可能成功。 如果能得到世家的支持,那光帝后的情感偏向,根本就无足轻重。 越王看着宋怡玉,面色忧郁的重重咳嗽了两声,复又倚靠到了隐囊上去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玉姐儿的意思,是要应允那些人么?” 宋怡玉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比武点将,虽说是圣人亲自到场点将,但圣人根本就不可能从头看到尾,也不可能万事亲力亲为。 圣人的年纪也不轻了,就算是有三头六臂,很多事情也是要委任底下的人去做的,哪里可能没有可钻? 譬如报名的时候,略略加以筛选;譬如在抽签的时候,把那些平民们放到一组去打个两败俱伤;譬如把平民选手的场次排成一场一场的连续车轮战,耗尽他们的体力之后再和世家子打一场——暗中自有不少手脚可做,手段或许肮脏,但绝对足够有效。 “可是若陛下知道了”依旧有人犹豫。 宋怡玉漂亮的眼眸一扫众人,冷厉之极:“取舍,取舍。我一个小女子都知道的东西,难道你们会不明白么?” 语罢,她给越王再掖了一掖身上的薄衾,拱一拱手:“父王,女儿先行告退。” 越王略见吃力的点了点头:今日议事时间长久,他已经觉得很疲惫了。 先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他有些犹豫不决,纵然觉得身体已经难以为继,但却依旧还是按捺着倦怠继续坐着。 只是宋怡玉的一番话,反倒是让他下了决心。 宋怡玉一走,还有人再要争议,越王摇了摇头:“玉姐儿说的有理。在父皇和世家之间,我们必须得做出一个选择。这么多年来,父皇母后一直最疼爱的就是弟妹二人,但他们现在下场如何?圣心本就变幻难测,非你我所能轻易掌控,既然如此,倒不如握住实实在在的东西” 越王一言而定。 而接下去的议题,则是转到了要如何左右控制局势,把握操持结果的过程上去了。 于萧静姝而言,这些日子过的颇为平静。 萧徴荣入京之后,被她安置于东跨院居住,那人是个极识时务的,前来拜会了一二次之后,得到的都是挡驾的结果,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多来,每日只在自己的院落之中习练武艺。 不过因为萧徴荣也住在家里的关系,自那一次和隔壁的某人讨论完有关“比武选将”的优劣之后,萧静姝和对方很有默契的暂时停止了这种非非正式的来往。 她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怀念每天的这一小段时光,但最少,最开始的那几天,奶糖老是跑到他们跳墙而过的那一堵墙下面,扬着脸望着她,直到发觉她摇摇头没有如同以前一般意思的时候,这才特别无奈的低声呜喵两声回头跑到她身边作罢。 每到这种时候,萧静姝就会蹲□来挠挠奶糖的下巴,低声笑着呵斥它一声“馋猫”,不过馋猫倒是健忘,如是六七日,大约是发觉主人不知道为什么再不做跳墙这事儿了,便也怏怏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只在萧静姝拿自家府中的肉食投喂它的时候表现出一点点的不满:这伙食的标准相差也太大了 除了这个小插曲,日子像是流水也似的过,没几天,就到了比武点将的前夕。 出乎萧静姝的意料之外,她本来以为一定会立刻报复她回来的安荣公主,居然到目前还按兵不动。如此平静无波,反而倒是让萧静姝越发觉得提心吊胆。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安荣公主要是开始了她延绵不绝的算计,萧静姝在见招拆招之后反而可以松一口气,因为不过如此而已。 偏偏对方憋着憋着再憋着,算起来距离安荣公主要跟着突厥使团离京的日子也不远了,萧静姝只能觉得,这是对方在酝酿着要发大招。 到了比武前日,萧静姝出乎萧徴荣意料之外的露了面,乘坐马车和他一起前去兵部点名。 这一去,萧静姝在点名现场就感觉气氛有些蹊跷:这些日子大都人满为患,可见前来报名人数之多,而到了兵部,像他们这样坐着上头缀有姓氏的马车去的,被门口的小厮先迎了进去内堂,而外头,却还排满了人。 那一道道投来的目光里,写满了两个字:仇恨。 萧氏二人进入了堂内,兵部是似乎是专门拨出了一位官员来接待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而他面前并没有排队,是以萧氏二人一到就可以直接签上自己的名字,再和他说一下资料之类,差不多就可以回家了。 相比较于旁边大排长龙,不知道到入夜能不能点完的队伍,萧静姝的心里瞬间明白了一点:这就是差别待遇。 如果这时候在场的是老农或者是中年乡下汉子,他们这么做,并不会引发太大的问题。 因为中年人有了家累负担,而老年人少了血勇之气,这两者,都不会因为一点待遇差别就和人动手。 但萧静姝四下稍稍环顾,旁边那一列排着的全是刚刚成丁的壮年男子,血气充沛,再加上习武之人若是一个不小心控制,最容易血气上头,以武犯禁。 明明知道武人最容易发动□□,这种情况竟然还搞什么差别待遇这简直是活生生自己造了一个桶放在旁边啊。 萧静姝忍不住的微微蹙起了眉头:到底是谁掌管的这桩事儿,怎么就能把这件事做的这么“白”?直白,也愚蠢。 不过还好,她随着萧徴荣进来的时候,旁边一排的那些人虽然目光憎恶,但那条队伍还是慢慢的在向前挪动,略有骚动,但尚不至于酿成大乱,想必这也是因为世家民的分野,在这个时代本就已经深入人心的关系吧。所以这样程度的差别待遇勉强还可以被忍受。 但就在萧静姝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隔壁那个站在点名桌前,似乎正在和那个官员说着什么的男子忽然重重一拳锤在了实木桌上,“砰”的一声脆响,那坚硬的木料之间都裂开了一条缝。 那人一脚踏前,重重拎起了那官员的领子,将他双脚提的离开了地面,蹬动不止。 萧静姝站住了脚步:那原本坐着的兵部官员大约有一米七几,而能将他拎成这样,这个反抗者的身高和臂力,都是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平啊。 臂力极佳,再细细一看,他手指上的好几个部位都有厚厚的茧,看部位都是射箭才会磨出的茧子,显然这人精于箭法,只身上衣着简朴,很多部位打有补丁,显然家中并不宽裕。 这脸色黑红的高个头男人拎着那官员高声嘶吼道:“不是说这一次不问出身,便是徒刑之人也可以报名么?我又不是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之罪,你凭什么不给我记名!” 那官员虽然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看着他钵一般大的拳头有些害怕,但想想这里到底是兵部大堂,周围全是自己人,眼角余光也看见四周已经有兵丁围了过来,知道自己安全无虞,再想起了上头人的嘱托:面前这个叫姜伟霆的人武艺高强,箭法如神,在山东一带颇有侠名,但当时为了一个朋友的妻子被人侮辱一事远远一箭射穿了那地方官的脑袋,偏巧那官员却是一世家子弟,这么一来他早已经成了通缉犯,那官员出身的刘氏和他妻子出身的邢氏都不肯轻易放过他,若他竟还真敢在这一次的比武时出现,一是不能让他顺利报名,二来,也断断不能容这等杀了世家子弟之人还去成了什么武官! 那人把心一横,便大声呵斥他说道:“偿命欠债还钱,你既然有胆子,便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否则,需知国法难容!真是好大的胆子,竟还敢抗命,还不快快放下本官!”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萧静姝已经悄然无声的往后退了一步,轻轻的抓了一□边萧徴荣的衣衫袖子,低声的对他说道:“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这趟浑水不趟为妙。” 不知前后因果,只看当下情况,萧静姝只能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若说者不需要偿命还可以做官,那让逝者何以安息闭眼?但圣人既然有这样的旨意,做底下做事的人竟敢阳奉阴违,也必然是有人站在他们的背后,否则,何至于胆大包天至此? 萧静姝自问,她还不敢插手这样的大事,当下只有赶紧走,眼不见为净而已。 萧徴荣被她一拉也回过神来,当下点了点头,两人就悄悄的隐在乱哄哄的闹起来了的人群里离开了。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的是,这一天姜伟霆的事情,不过只是接下来一系列乱局的一个引子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这一晚,萧静姝刚刚洗漱完毕准备上床,却听得窗户上有“咯咯”轻响:这是并不寻常的响动。 她登时一凛,略带几分警惕的走到了窗边去推开了窗子,却见墙边果然立了一人,鬓发上有着微光,在月光下正显出薄薄的一层霜色,萧静姝定睛一看,才看清那人是她的师伯石宏。 晓得石宏这时候来找她一定是出了状况,萧静姝将窗户全部推开,向他比了一个“轻一点快进来”的手势,石宏闪身入内,在烛火之下面色看的分明,他的脸上写满了严峻二字。 萧静姝眉间一皱一一一这是石宏第一次在这种时候不请自来,出了什么大事? 她关好了门户,开口问道:“师伯,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石宏也不兜圈子:“萧娘子,不瞒你说,这一次的比武点将,我们的离火会里有人卷入其中。” 他顿了一顿:“现在,那人在大狱里,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好?” 萧静姝的心里登时就回想起了方才在兵部看见的骚动。 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对官员,官府和皇室还是很有畏惧感的,毕竟,以民告官无论胜败都要先熬刑这样的规矩,已经在平民和官府之间划出了一道很深的鸿沟。 再有,这个时代的世家几乎从不民联姻,这样种种的规条,便使得民众习惯,麻木乃至除非饿死,不会想着反抗这种规矩。 在兵部,萧静姝之所以看见那骚动一幕就转身悄悄离开,是觉得作为被“仇富”的对象,她还是不要站在那边以免被误伤,但实际上,她也没真的设想过这会扩大到有很多人被抓进去蹲大牢的程度。 “师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得我详细的说一说才行啊。”萧静姝目光沉沉的看着石宏,开口说道。 在烛火之下,萧静姝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却写满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石宏原本写满了忐忑不安燥郁难平的心,渐渐的便安定了下来。 一个女孩子,却给人以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石宏有时候真的感慨,自己作为师伯,却居然还不如自己的这个师侄女。 果然,有些天分真的是天生的么? 这么想着,他开口开始说起了今天的事儿:“我们离火会里卷入其中的那人叫做姜伟霆,他” “等等!”萧静姝眉毛一轩,“姜伟霆?” 她从兵部出来的时候,稍稍打听了一下情况,约略记得,当时和兵部那人发生了冲突的人,就叫做姜伟霆。 卷入其中?这何止是卷入?简直可以说是首当其冲,根本就无法推卸责任 再想一想石宏方才的脸色,分明不止是焦虑,还有惶急,出现了这样六神无主甚至静夜来访的情况,萧静姝心中立生猜测:这姜伟霆绝不只是离火会一员这么简单,他一定是石宏的“上头”,哪怕不是最高头目,绝对也是负责人之一!甚至,石宏还和他私交甚好,否则,他又为何焦心至此! 石宏被她一喝,脸上也显出了几分愕然:“师侄女知道他?” 萧静姝眯起了眼睛,沉吟着没有说话。 石宏只被她用那样冰冷如刀锋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就已经渐渐的觉得头发发麻一一一世上总有人有这样的本事,单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叫人觉得压迫感甚重,乃至于根本不敢在他们面前说谎。 石宏咽了一口口水:“姜伟霆是我们离火会的” 萧静姝抢了他的话:“首领?”她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想要靠这次比武点将的机会洗白上岸?”她轻轻咂了咂舌头,“啧,真是做的一场好大梦。” 石宏先是惊愕她是怎么猜到的,然后被她一句判断又给说的头皮发麻:当时的确有人劝过姜头儿,让他不要去给朝廷自投罗网,毕竟杀官大罪,未必能赦。但姜伟霆是他们离火会里人情最练达的一个人,他最后看了朝廷的旨意决定还是要试一试,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就谁也劝不住他。他们是劝过姜头儿,但私心里,其实谁也不那么肯定,去了就真的会一无所得,毕竟圣人的圣旨总不是假的,而金口玉言,难道官府就能不认? 若是谁能准确的预料到这一点,恐怕姜头儿今儿个也不会出现在兵部了。 萧静姝看出了他的想法,笑了一笑,重新坐回到了榻上。 心里有数了,她反而不急了。 石宏重重一揖:“还请萧娘子见教。” 萧静姝看了一眼石宏,微微一笑:“这样吧,你先把今儿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前前后后,全部告诉我,我再看看,能不能做点儿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石宏再不敢像方才一样有所隐瞒,一点儿也不敢,他说的很是详细,似乎生怕漏掉了一点:“姜头儿身上本是背了一条命案,他杀的那个县官是刘家偏房之子,是以除却官府的通缉之外,刘氏和邢氏两家也一直在私下缉拿他,不过刘邢两家的主要根基都在北面,京城这边扎根不深,所以姜头儿这么多年一直不去北方,主要也是为了这个。今儿个也算是他不走运,我们也是事后才查到,兵部负责的那个官员,恰好是邢氏一房的女婿。一看见姜头儿就记起了他犯下的事情,刘家立刻有人赶到辨别,一认出了人当时就在兵部喝令兵丁将姜头儿拿下,完全置陛下的大赦圣旨于不顾。姜头儿还待分辩,那些人却已经暗中要下黑手,姜头儿为了自保,还手就伤了人,旁边有些贫家子不明就里,却早已不满兵部种种的差别待遇,当下一打起来也被挑起了火头,听说,今日兵部受伤者甚众” 萧静姝听完这一番话,看着石宏认真的说道:“要我说,你们姜头儿今儿个没做错。他要是乖乖的跟着刘家进了大牢,那么他这条命今晚就没了,谁也救不了他。他要活,就只有把事情搞大,搞的越大越好这么一条路而已。” 石宏眼前一亮:听萧静姝话里的意思,是姜伟霆还有生路? 他几乎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急忙就要给萧静姝磕头:“萧娘子,萧娘子,求求你救救我们姜头儿!他真的是个好人!要把整个离火会交给您的事儿,当初也是他一力拍板定下来的” 萧静姝忽然又笑了起来,漂亮的脸上现出了几分玩味之色:石宏若没有最后这一句话,她还有些推测不敢肯定,可是多了石宏最后这么一句,她心里就有了别的想法。 为什么今天会挑在她和萧徴荣都在的时候发生冲突? 那位姜伟霆既然认得她那不排除那人就是想让她看看这一幕,看看这个王朝有多腐朽,对下有多不公,世家民之间,又有多么深刻的鸿沟。 拿自己来做赌注这人到底是想要拿这件事来测试一下她的心性呢,还是根本就悍不畏死呢?不,‘千古艰难唯一死’,这天下没有人不怕死,只不过是死亡到底有没有价值而已。 所以,大约是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他其实也有自己脱身的法子? 这么一来,今儿个兵部的“大规模武装冲突”为什么会发生,这原因也就显得更有意思了。 萧静姝越想越觉得耐人寻味。可她这边越是笑,石宏却觉得心里越是觉得渗人的很一一一一这笑容实在叫人心慌。 萧静姝低头笑了一会,这才抬头看着石宏说道:“莫慌莫慌,师伯,今儿个你先回去,此事且先静观其变。” 她这边不疾不徐,石宏却是已经焦躁的不得了了。 离火会里,他们几个核心都得过姜伟霆的恩德,或者是救命之恩,或者是人生上的重大转折,比如他,曾被敌人围攻,若不是姜伟霆及时出手,怕是尸骨早寒。 对他们所有人来说,姜伟霆这一入狱,还是天牢,他们一个人都是急的夜不能寐,否则,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昧的来一个小娘子的闺房啊! 石宏急急说道:“萧娘子” 话音未落,萧静姝已经挑了挑眉:“你不信我的判断?”她抿了抿唇,严肃了起来,“我说静观其变,那么等生了变数,我自有办法处理,若你不信我,又何必来找我问计?” “可”石宏依旧是急:他便是回去,没点事儿能做,也是焦虑惶急,辗转反侧啊! 看萧静姝的样子,沉稳可靠,可是她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娘子,人命关天,甚至可以说,他们离火会的命运也都系在这桩事儿上头,这位小娘子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发他回去,他怎么能 萧静姝已经摇了摇头:“多说无益,你们若不信我,便四处奔波去吧。” 她看了一眼石宏,指了指窗户:“师伯,你既然来了,我便给你一句准话,你们那位姜头儿,怕是自己心里也有数的很,只你们这些人心急罢了,也对,以你这性子,若不是真的急,又如何能演的了戏。你且回吧,如今以静制动,反而更好,你们做的越多说不定反而坏了你们姜头儿的事。” 萧静姝自问,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说的很明白了。 石宏离去的时候,却依旧一步三回头,一脸的纠结。 不过,也许是因为她说话时候那种强大的信心,石宏回去了离火会之后,的确绞尽脑汁的说服了那些急的不得了的下属和其他的头目,暂时的按兵不动。 这一晚,萧静姝却是睡了一个好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终于到了第二天清晨。 萧静姝收拾的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的陪着萧徴荣去了比武的现场:他们从萧府前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一到现场,那边的确是人山人海,御林军四面散开,拱卫着擂台四周。 擂台的周围围满了前来比武的武人亲友,权贵们自有家奴布下帷幔座椅摆好桌凳安坐,占领了视线最好的位置,而另外一些平民四下里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那些人平日里麻木冷漠的脸上,今天却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狂热。 萧静姝不动声色的转着眼珠子四处观察了好一会:她能看见,在那些御林军的拱卫不是那么严密的位置,孤零零的站着几个互相搀扶的孤孓老人和衣着敝旧的壮年女子,那几个女人的手里还或牵或抱着孩子。 那些平民们,似乎有意无意的把这些人围在,或者说是护在了中心。 那些老人和女子的脸上有着决绝的神态,而他们身边,原本应该被陪着的壮年男子却不在现场。 萧静姝立时就明白了:这一些人,应该就是昨天在兵部事件当中被卷入了的那些人的家属。 没多久,只听得场外马蹄声声,御林军立于两侧,人群让开了一条窄道,这时候入场的,正是圣人他们一家。 和之前不同的是,原本于帝后形影不离的齐王如今幽禁府中,安荣公主不见踪影,而这一次陪在帝后身边的人,则是越王和他的几个女儿。而义成郡主宋怡玉,更是破格的和皇后娘娘坐在了一驾车里,一路说说笑笑的,似乎好不融洽。 看着圣人他们的御辇越来越近,人群之中渐渐有一片声音从轻转重,从低到高,从低微无声,到清晰可闻。萧静姝的位置,从一开始便可以听的分明,那是从那些平民之中一点点像海浪一般的扩散开来,到最后,几乎是每一个平民出身的子弟都在那里高声的呐喊着“兵部不公,求圣人做主”这样的两句话。 后方的辇车之上,原本还在皇后身边陪着她凑趣儿的说话的义成郡主宋怡玉也听到了从前方传来的这一股股的声浪,瞧着原本还在笑着的皇后当听清楚了外头的声音之后瞬间冷了脸,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看的样子,宋怡玉当下也没了说笑的心思,眉头皱的死紧,侧耳听了一会,这才对皇后强笑道:“娘娘,不过是些不明就里的泥腿子在外头混闹罢了,有御林军守着,娘娘只管放心便是。” “放心?”她这话一出,皇后原本和蔼温和的脸便即刻变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厉和不满,她只用这样的目光扫了宋怡玉一眼就看的她遍体生寒,“你让我放心?” 宋怡玉低了头:她不过是看皇后担忧焦灼,所以才这么劝慰了一句罢了。何况她说错了什么?有御林军在,难道他们还要担忧自己的安危不成?这些泥腿子便是再闹,又如何能伤的到他们一根汗毛?最多,便是像昨日在兵部的时候那样,再多抓一些人回去秋后问斩而已。 宋怡玉心里正自嘀咕,可前一辆辇车之内坐着的圣人却已经从车中下去了。 萧静姝亲眼看着圣人一路走到了那几个被围在当中的老弱妇孺面前,甚至亲手把已经跪倒在了尘埃里泪如雨下口中只知喃喃喊冤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扶了起来,旁边人拿了个小杌子过来,圣人竟也就在上头坐了下来,一个一个的问他们到底有什么冤屈。 这几个老人妇女孩子,多半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村妇村夫,倒是旁边另有几个显然是来的武者,年轻人倒是口舌便给,便是在圣前也未曾惧怕,当即就把昨日兵部的冲突描述的一清二楚,末了噗通跪下,话却一句比一句更让人惊惶:“陛下恩旨,想要为我等虽有才华,苦无出路的人开一个上进之门。我等身家清白,虽然家无痕产,今日却也算是侥幸,还能站在这里,在陛下面前说出自己所见的种种不公。可却有更多的兄弟,连进也不能进来,连站在陛下面前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兵部把陛下的恩旨当做耳旁风,到底仗的是谁的势,到底倚的是谁的势力,又到底受的谁的指使!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陛下的旨意却竟连兵部都进不去,陛下,您真能容得了此事吗!” 宋怡玉在车里也听见了这声调清越冷厉的一番话,她的脸色渐渐的变了:事情被这人这样一说,竟是成了兵部抗旨不尊了,原本只不过是向世家靠拢的些许薄行,哪怕当事人有罪,也未必会有多重的惩治,可被这么一说,又哪里还能善了! 皇后挑着眼淡淡瞥了有些坐立不安的宋怡玉一眼,在心里嗤了一声:这就坐不住了?没用的东西。 昨晚听到了信后,圣人就在她的崇义宫坐了一夜。 他们两人之间,在齐王私通后宫之事爆发之后,有过疙疙瘩瘩和种种不平不安,可是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圣人心里真正的想法,这一回并没有瞒着她,也瞒不过她。 前半夜,圣人一直在宫里那方寸之地来回踱步,直到他最后停下了步子,目光熠熠生辉的看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里像是燃烧着她很多年都没见过的烈火,那时候她就知道,圣人已经打定了主意,果然,便听圣人低声说道:“梓童,这是一个好机会。是一个好机会!” 世家是从几百年前遗传下来的,大梁朝当年得了南陈天下的时候,因是南陈末帝主动开城投降,未曾血流漂橹,盈野,因此,帝都的民众和财产都得到了几乎是完整的保全,这在当时是一件迅速稳定了人心的好事,可遗传下来给后人一一一一比如当今圣人的问题就是,因为这样的演变,导致世家的势力几乎完全没有被撼动,他们的根基坚不可摧,他们依旧如同参天大树一般的立在这朝堂的角角落落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渐渐把自己的触角伸到了朝堂的每一处。 圣人年轻的时候,无论想要做任何的事情几乎都会被世家掣肘,年轻气盛之时颇是硬碰硬了好几次,只是手段虽硬虽厉,却往往被世家四两拨千斤的就给踢了回来。那时候有一段时间,政令难出御书房,朝堂之上一片混乱,圣人也知道,再这么下去,这大梁就要被他给毁掉了。 后来没办法,只能向世家妥协,后宫里有一段时间塞满了世家女。圣人最后才简拔了她这个算是没根没基但又出身世家的人出来做皇后,把萧氏等原本已经没落了的家族提起来重新和那些世家争斗,说到底一句话,圣人心里对他年轻时候的步步不顺,心里恨意犹存。 是以如今有了机会,他便恨不得这事情闹得再大一点,恨不得这些人做的再出格一些,那样,他下手的时候才能一刀切的更果决。 所以今天,对性子骄矜傲慢的圣人会亲自下辇去安慰那些民众这一点,薛皇后一点也不吃惊。 因为这些人反对的并不是圣人,相反的,他们反而是站在圣人想走的那一条路上。 宋怡玉却呆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能亲自下去接近那些泥腿子,和那一双双肮脏低贱的手靠近的,不只是前面的皇爷爷,还有原本坐在她身边的皇祖母。在扫了她一眼之后,皇后也下了辇车,一直站在陛下的身边,和他一起面色严肃的安抚着那些老弱妇孺。 眼见得渐渐的平息了下来,人群里却又有人高声的喊着:“陛下求陛下做主,这是今日比武的排位,您瞧瞧,不知道是谁做的手脚,这分明是要我们这些平民一个个的全都出不了头!” 很快的,比武的场次就送了上来。 圣人略略一看,皱紧了眉头:他治国这么多年,自然不是个傻子。 这张纸上,那些世家子互相之间完全没有任何的内斗,而他们的对手,却往往需要和别的平民连续车轮战上四五场还不得休息。 虽说这中间有世家子弟本来就少所以才能排的过来也排的这样巧的关系,可这场比赛的场次表却也充分说明了一件事:兵部这一次压根就没打算让这些贫家子弟出头!就算武艺再好又如何,照样让你自相残杀打的精疲力竭了才上场,这已经完完全全的违背了原本圣人要设这样的比武点将的原则! 圣人看完这一张纸,脸色已经如同是锅底一般的黑了,他仿佛是咬牙切齿一般的低声说道:“去兵部,今日大比暂停。” 说完这一句话,他转向周围的众人,扬手竟是向这些身份远不如他的人做了一个团团揖:“各位,朕在这里代朝廷向你们保证,一定还你们一个公平公道,朕设这个武试的初衷,就在于想要不拘一格的提拔武人,兵部现在腐朽,有一个涉入其中的,朕就处置一个!有两个,就处置一双!除非青天朗朗,拨云见日,否则,朕决不罢休!” “不过是政治作秀罢了这是陛下想要动世家了,可惜,我都能看出来的东西,那些人精们难道会看不出来?世家岂能坐以待毙?”萧静姝看着面前不请自来的客人,有些郁闷的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一一一安钰之一双原本骄矜清冷的眼眸似有似无的流连在她的脸上,偏巧那眼光的确一触即收,她定睛去看的时候,却连抓也抓不到对方的视线。 她是不去他那儿了,但今儿个吃饭时间,他却主动丢了块石头过墙来,里头裹了一张纸,问她能否前来吃一顿晚饭。 吃饭是其次,主要还是聊天。安钰之方才问她,今儿个有没有被吓到,她就只回了这么一句话。 “作秀?”安钰之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何意?”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陛下的这一番行为,其中颇有当场做戏,临场发挥的成分。”萧静姝知道自己又说了一句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话,连忙细细的解释道,也许是为了掩饰方才说错了词的失误,她难得的多解释了两句,”我便不信,以陛下对天下的掌控力,真的对兵部私下在做些什么一无所知。他若是有心制止,一定可以在昨天的事情发生之前就把一切扑灭于无形,很简单的,只要隔开刘家和邢家的那些人,不让他们插手兵部的记名工作就可以了。可是这一场还是发生了。甚至今天在场的御林军,都有意无意的放了那些老弱妇孺到了前排,接近了陛下,大声的喊冤,还有理有据的说出了真相这些,不是说明了陛下早有所知又是什么呢?”萧静姝顿了一顿,“所以我说,陛下这是亟不可待,非要动世家了。” “你知道便好。”安钰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房间里陡然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安钰之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垂了脸,良久这才重新开口,嗓音里带着隐约的低哑:“姝姐儿,早早归家吧。京都要乱了。” 上一次和安钰之谈起“世家之祸”的时候,萧静姝就注意到了,他的脸上写着“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的无奈。 人活在这世上,无奈的事情太多,也会被太多的事情所左右,可是安钰之既不像一个热衷名利的人,也不像一个满腹野心的人,可他却设下了太多的阴谋,左右了太多的大事,萧静姝心里就有了判断:他做的这些事,是为了旁人而做的。 这一次,他劝她早早归家,其中一片好心盛意拳拳,她也感觉到了。 “好。”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一口应下,可她应下之后却反而略略踟蹰,“那你呢?你会”如果京城要乱了,你会如何? 安钰之的心里浮起了淡淡的欣慰:她能想着问这么一句,也就不枉了他们这些日子的往来。 他笑了笑:“萧娘子,放心吧。” 自这一日之后,京都陡然多事。 圣人几乎是当日就把兵部的不少主事给抓了起来,刑罚加身,官职剥夺。 自兵部开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清洗。 这些被削官去职的人,几乎全是世家子,在大部分人看来,世家又岂会就此坐视不理? 可偏偏,这一次,世家就是沉默了,安静了,似乎妥协了。 大都点将比武,到最后仅仅有六席是出于世家,其他的十二席,全为贫家子所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在这六席之中,有一席为萧徴荣所据。 而另外一席,对萧静姝来说,是一个熟悉,但很久没见的人康卓。 这十八元武将自新鲜出炉之后,就在京中被反复提及,茶馆之中甚至还出了说书的段子,说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他们之中的那些世家子弟,自然是有根基可谈,有父母家世可追溯,连身边的通房和仆役,也都被拉出来反复的八卦到了每一个细节。 反而倒是另外一些在此之前声名不显的贫家子弟,是在这之后,才开始声名鹊起,在此之前的种种和父母是谁,籍贯为何,却并不为人所知。 对萧静姝来说,康卓竟然会参加这一次的比武点将,最后还取得了其中的一席席位,这倒是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之前康卓来和她告别的时候,就对她说过,他要和柱国将军俪明一起离开京都一段时间,何况以他私生子的身份,若是被反复的挖掘每一个细节,最后身份曝光萧静姝只是想一想,就为他的命运觉得害怕。 只是还好,似乎大家也没扒到他的这些家世,外头至多是说他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得好心人所助这才修成了一身绝妙功夫而已。 在这个时代,父母双亡就是命硬的象征,而命硬的人,旁人便是在嘴里提的次数一多,自己都觉得有些晦气,康卓反而倒是成了那十八人当中被人提及最少的一位,这一点,倒是让一直在关注着他的消息的萧静姝暗中替他松了一口气。 至于萧徴荣,他在入选之后几乎是每日都春风满面,日日夜归,常有友人邀约他出外欢宴作乐。 在这事儿上,萧静姝倒是一反之前冷淡的态度,在每一次他出门之前,都会似带关切之意的打听两句,看他究竟是和谁有约。 几次下来,萧徴荣心里也有些疑惑了:他这个堂妹,性子非但不八卦,还很有些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现在却几乎每一次都要询问他的圈子,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萧徴荣现在正处在他这十几岁来最得意的时候,毕竟对他来说,他得到的这个席位是完完全全靠着自己的本事夺来的,而他们这些人在被点选的当天,就纷纷被圣人召见,而在众人陛见之后,圣人还特意把他留了下来,格外的宽言抚慰了几句。 在萧徴荣看来,这就是圣人给他的赞赏和看重的暗示,而从那些格外重视的话语里,他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光明的前程和未来。 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萧徴荣待自己的这个堂妹格外的多了几分宽容:便当是看在大伯的面子上吧。 所以后来不需要萧静姝询问,他每次出门之前,或者接到了旁人的邀约之后,都会特意派人先告诉一声萧静姝。 这一点,不得不说,很让萧静姝满意。 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邀请萧徴荣前去饮宴的,以贫家子为主,而另外五席的世家子弟,彼此之间几乎毫无往来,也完全没有要和未来的同僚亲近亲近的意思。 军中最看重的是兄弟袍泽,兄弟如手足,其实说的就是武人之间。 毕竟没有谁敢把自己的后背轻易托付给一个心怀鬼胎之人,在乱军之中,若有人能护着你的后背,才能多几分生存下来的机会。 这些世家子弟若真的想要建功立业,那么无论他们实际上有多看不起那些泥腿子平民出身的家伙,他们现今也该呼朋引伴,勉力融入这种军旅氛围一一一一就好像萧徴荣现在做的一样。 可他们没有。 非但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行为,他们连放下身段的尝试一点都无,萧静姝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些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开玩笑,所以她能想到的唯一判断,就是,这些人或许根本就没打算上阵! 既然不打算上战场,自然也就不需要去讨好什么未来的袍泽手足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萧徴荣不得不说,萧家和皇家,在很多外人看来,的确已经走的太近了。 萧静姝在看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也很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判断告诉自己这个堂哥,毕竟,有些话出她之口,入人之耳,就难免人多口杂,到时候反而会生祸乱。就像她上一次给宋怡玉出主意哪怕隐秘,到最后还不是上演了一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戏? 只是萧徴荣于名利心热,她若不把其中的弯弯道道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说清楚,告诉他这件事会有多大的风险,只仅仅跟他说,你这一去前途未卜,凶吉难测,他未必不会想着赌一个可能性。 大家到底都是夷陵萧氏,萧静姝在细细的考虑了之后,还是感觉自己做不到,看着萧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再去赴一条很可能是死路的绝路。 可她却没打算给萧徴荣把事儿说明白,她告诉对方的时候,只有一句让他很有些莫名的告诫:“你我身为世家子弟,也应和其他世家之人同气连枝。若那些人到了最后选择辞去陛下颁下的职务,我便劝你,也应和他们一同进退。” 萧徴荣懵然:先不提她是如何猜到世家子弟可能会婉辞这样的机会,就是她提出来的这个建议,也是他万万无法理解的。萧家能复起,在他看来,靠的本来就是陛下的赏识。而另外那些世家子婉辞了这样的机会就更好,作为唯一的世家子弟,他岂不是就更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能更得圣人青眼?机会更多,自然未来也就更加的光明璀璨。 可萧静姝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只含笑不语,任他如何问,都只轻轻摇头,萧徴荣虽然问不出个究竟,却到底是把她的这一句话给放进了心里。 可等到几日之后,萧静姝这时候说的这番话,却真的应验了。 先前还好好的那些世家子弟们,不是摔着了胳膊就是摔伤了小腿,眼看着军队已经整装待发,即将开拔,陛下自然不信天下会有这样的巧的事情,别说陛下了,就是平民百姓也不信,可都已经到了这个紧要关头,请了御医去看他们的病症却的确是如他们自己所讲的那样的巧,就是皇帝也不能要摔坏了胳膊摔伤了腿走不了路的病人硬是跟着大部队开拔,可这些人的家族,却纷纷被他们所连累,被陛下以各种名义斥责,一下子竟然连自己的官位都摇摇欲坠不保。 萧静姝虽然对萧徴荣说了这件事,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听从她的劝告,作为前锋之中唯一的世家子弟,他甚至刚刚入军就被授予了正四品的高官,这种荣耀,让萧徴荣几乎是被脑子里的狂热冲昏了头脑,完全就把萧静姝的告诫抛之脑后。 在大军开拔之情,萧徴荣还是想起了当日萧静姝的一番话,特意来和她见了一面,一见面就是极客气的拱了拱手表示感谢一一一论身份,如今他是正四品将军,而她不过是一介草民,他完全不必行这样的礼,所以萧静姝心里,也只感叹他识做人。 萧徴荣开口说道:“姝,我也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所以才会如此劝告我,但为兄虽然没有多少本事,却还是不能像旁人那样,实在是做不了一个临阵逃脱之人,怕是只能?媚闶恕!?br /> 失望?萧静姝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忍不住的微微失笑,摇了摇头,最后到底也没说出自己的考量,只说了一番场面话:“兵者,凶器也。战场之上总有死伤,我不过是女儿家心软,这才担忧你的安危,想劝你以自身为重,不要轻易涉险罢了。在我看来,另外那些世家子弟不去战场,就是出于明哲保身。功名利禄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生命重要。可人各有志,我这是出于一点自保的心思,可若二哥哥你打定了主意,我作为,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为你遥遥祝祷,盼你保重自身,长命安康。” 萧徴荣拱了拱手:“但辜负了提点的一番苦心,算起来却也是我的不是。”他说着,脸上却显出了几分犹豫,最后还是咬了一咬牙,朝萧静姝小心说道,“过几日大军开拔之前,公主在宫中设宴为我们践行愚兄这里有一份帖子,”他皱了皱眉,从袖子里慢慢的把那份洒金镶银边的帖子给拿了出来,递给了萧静姝,“是公主殿下特意写给你的,只是如此特意,愚兄却反而觉得内中有诈,愚兄自己反正已经得了这个官职,本无所谓去是不去,若担心,不若我们就推辞了吧。” 安荣公主的请帖? 在这个时代,对公主的约束本就不严,尤其是嫁了人的长公主,设宴甚至接见外臣,都不受约束,甚至当今圣人的姐妹,都曾经设宴广招门客,男女之防,并不严密。 安荣公主即将远嫁,在宫中设宴款待将要为国出力的将士,这在情理上算是说的通的。 萧静姝伸手轻轻拿过了帖子,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在她们上一次的交谈之后,这帖子,却成了裸的战帖。 她略带怔忪的将帖子拿了起来,默然片刻,却朝着萧徴荣微微一笑:“二哥想要建功立业,公主的宴会可不能不去,既然殿下已经这么贴心的专门给我写了一封帖子,那么我又为何要推辞呢?同去,自然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和安荣公主这个人真正的秉性截然不同的是,她所居住的这一处宫殿,四处栽着的是四季常青,很容易成活的林木,旁边面积小小的池塘里还饲养着肆意自由的互相梳理着尾羽的鸳鸯,见了络绎不绝的人也并不惊怕,只自由自在的在池子里一对一对的彼此嬉戏玩乐,瞧着好一派自然风情。 萧徴荣和萧静姝到的时候,有其他几位客人正站在池边看着鸳鸯,因为今日宴会上最重要的客人是那些即将去国离家,远征高丽,生死未卜的将士,所以宾客的打扮可以说是截然不同,一眼就可以看的出泾渭分明。 来来去去的宾客之中,高髻丽影翩翩的显然都是世族闺秀,腰佩美玉手持折扇面上傅粉身上有淡香隐隐的多半都是世族公子,而另外那些手足无措四下顾盼,身上的衣服可能还有补丁的,则显然是另外一批财政情况窘迫,囊中羞涩的客人。 他们彼此之间并不交谈一一一哪怕是开始有人先跨过他们之中无形的藩篱主动去交谈几句,那些愣头青却也能很快的感觉到那种不受欢迎的滋味儿,于是很快的知难而退,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圈子里去。 萧静姝看着这有趣的一幕幕,忍不住微微的勾起了唇角:不知道,这可是安荣公主举办这一场宴会真正的用意?让某一些人知道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一个阶层,哪怕是有‘比武点将’这样的青云之路,也根本不可能爬到另外的一个阶层上去? 也不知道圣人要是知道了他这个宝贝女儿临走还要这么拆一下他的台,会不会被气的吐血呢。 眼见得他们二人进了门,而萧徴荣几乎是很快的就和那些平民家的子弟们混在了一起,另外的那些贵族女子们看着萧静姝的眸中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嫌恶和不需要言语的不满,萧静姝分明从他们目光里感受到了他们未曾宣之于口的怨念:世家子弟就该同气连枝,尽管你们家算是外戚,但这么堂而皇之的就跟那些泥腿子们混在一起,那好吧,你也不必再来和我们一块儿说话了。 萧静姝只在原地略略站了一小会,似乎萧徴荣就已经意识到了他给自己这个带来的种种冷遇,他很快的就拉了另外几个男子过来,而他们身后还跟了几个行动略有些畏缩害羞的女孩子,一群人竟显得阵容浩浩荡荡的。 到了萧静姝面前,萧徴荣给她介绍道:“姝娘,这几个都是我以后的同袍,这位是杨青,这位是任立,这位是胡伟彬。”几人纷纷冲着萧静姝拱一拱手,而那几个男人则是拉了先前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几个姑娘出来,乱哄哄的笑着说“见过萧娘子”,又一一把人介绍给她认识,杨青和任立已经成亲了,所以带来的是他们的妻室,分别换做眉娘和翠娘,而胡伟彬的则是他的,叫做胡玉雯。 几个女孩子显然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当下便只是腼腆的冲她微微躬身施礼,从低着的脑袋底下偷偷的打量了她好几眼,可却不大敢正眼看她的样子。 萧静姝颇大方的和她们一一厮见已毕,便对几个男人笑道:“诸位放心,我做过公主伴读,在宫里也算是熟门熟路,你们自管游乐,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好她们的。” 萧徴荣瞧她大方,便也笑道:“我家这位大,平素是最会照顾人的,把你们家的亲眷交给她你们就放心好了,咱们且去和另外的一些人也打个招呼,”又冲萧静姝眨了眨眼,“说不得啊,咱们在这儿还得被嫌弃碍手碍脚了呢,就让她们女儿家好好聊聊吧。” 诸人闻言便哄笑起来,一并拱手,乱哄哄热闹闹的冲着萧静姝笑道:“那就拜托姝娘子了。” 萧静姝笑应:“举手之劳,何况还不知道最后是谁照应谁呢。” 男人们走开了,萧静姝便寻了一处桌子和几个女子坐了下来。 眉娘和翠娘虽说已经成了婚,但实际上不过是大萧静姝一两岁,也还未生子,只是显得比萧静姝的脸孔更加成熟,而胡玉雯则和萧静姝同岁,聊了一会儿她们便发觉面前这个女孩子和方才另外那些高傲的跟天鹅一般始终仰着头的贵族女子并不一样,便也渐渐的放开了,和她说话的时候多了几分随性。 “家翁在的时候,我们家也曾经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很多农人也是来租种我们家的田地过活的,可这几年出息艰难,相公这才寻摸着入京来打擂,想着拿个卖命钱给全家人混口饭吃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好男不当兵,又有谁愿意去战场上赌命啊。”说这话的是任立的妻子翠娘,她是一个很瘦削的女人,面色蜡黄,气血不足,萧静姝看她说话的时候也改不了一脸淡淡的愁容,显然开头的那一句‘出息艰难’是再实在不过的实话。 要真算起来,这还是萧静姝这一辈子第一次和她们这样出身的人聊天,她虽然关注国事,但碍于自己的出身,真正要论及天时农事到底还是缺了些实践。 可她关注过国政,所以说起这些来也并非一无所知:“可是因佃户不足?” 因着首征高句丽失败,这几年对民间的征役又数额庞大的关系,导致劳动力严重不足,很多广有田产但并不曾横征暴敛的地主失去了能为他们耕地的佃户,广阔的土地虚置,但徭役依旧按照他们拥有的田产面积来计算,到后来,这些人便不得不卖地,家业渐渐败落,恐怕这位任立,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翠娘点了点头:“租种的佃户不够,赋税却一年比一年高,到后来,田里的收成还不够交赋税的,家翁只好卖田来填补不够的空缺,田地一年比一年少,家里也一年比一年穷” 她带着忧愁的目光扫过那些衣香鬓影,装扮华丽高贵的女子们,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低声的喃喃说道:“那人身上的一尺绫罗,大概就能换我们全家一年的收成了” 旁边的另外几个女孩子也都纷纷点了点头一一一都是贫家子弟,都很清楚这些年的年景如何,越是这样,看着这些装扮华丽的男男女女,他们就越发的怀疑,到底他们的男人是在为谁而战,为谁而拿命去搏,难道他们付出性命,所为的不过就是这样一群人的荣华富贵的永世续存么? 萧静姝也只能沉默。 只是这样的沉默也没能维持多久,没过一会儿,世族那边就翩翩然走过来几个女孩子,打头的那个,萧静姝认得一一一一正是刘氏嫡女刘珊珊。 刘氏就是打压了离火会头领姜伟霆的那一家,他们家和邢氏几乎是代代通婚,世代都是同气连枝,祸福与共,所以跟在刘氏女后头的几个女孩子里也有两个出自于邢氏,另外几个则是其他几家的女孩子。 刘邢两家这几年虽和萧氏来往不多,可当年提议萧氏先祖开城投降的世族里,可有他们两家的一份。而这,也是他们后来荣华富贵的根基之一。 刘珊珊轻蔑的瞥了一眼站在萧静姝身后的那些女孩子,冲着萧静姝绽开了一个微微冷冽的笑容,开口说道:“萧娘子,不如跟我们过去吧,你自来京都以后就深居简出,姐妹们以前知道你是公主伴读,功课繁重不便打扰,便也不曾请教,但我们大家都盼着认识你呢。今日相逢就是有缘,不如萧娘子跟我们过去坐一坐,也给姐妹们一个机会请教一二?” 话说的客气,但她眼中的神色分明说了一句话:别忘了你的身份,别忘了你也是世族的一份子,在这里跟这些人混在一道儿,像什么样子?我们都过来请你了,给你台阶下了,别给脸不要脸,非得让人打脸! 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和倨傲,哪怕再客气的口吻也掩饰不了。 刘珊珊目光锐利的盯着萧静姝,她自己仿佛一无所觉,一旁边的几个贫家女子却是受不了了:这些人一来就是拉萧娘子走,何曾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眉娘和翠娘到底是年纪大一些,便多了几分审慎,想着等萧静姝自己开了口她们才有立场好说话,虽然满腹的气和委屈,却还是按捺了下来,只胡玉雯却到底年轻气盛,看着刘珊珊的样子竟是忍不住站了起来,虽然低声却还是坚定的抗辩道:“是我哥哥他们托付萧娘子照顾我们的,你们说请走就请走,怎么这么霸道!” 她话一出口,萧静姝就已经知道不对了。 她正要说句话打圆场,瞧见刘珊珊下一个动作,萧静姝拦阻不及,瞳孔骤的就是一缩:刘珊珊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抬起手来就是狠狠一巴掌甩在了胡玉雯脸上! 贵族女子的力气并不大,这一个耳光,虽然显然是刘珊珊故意打脸用了大力,但实际上除了脆响一声之外,恐怕并不十分疼痛一一一一疼痛的更多的大约是自尊心而不是,胡玉雯的脸被打的偏了一下,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瞪着刘珊珊,刘珊珊却已经冷笑了起来看着她说道:“我是和萧娘子说话,你又是什么身份,竟敢在中间打岔?你以为你是谁?也敢说我霸道!给脸不要脸,我只好打你的脸了!” 她转向身边的女孩子,几个人看着胡玉雯只是笑,脸上既是轻蔑又是冰冷,看的胡玉雯又是气又是急,咬紧了牙关只觉血腥味道渐渐充盈了唇齿:“你既然说我霸道,那我如何能辜负了你说的这两个字,我便霸道给你看,我便打你了,你又能怎样?” 胡玉雯气的胸脯不住起伏,刘珊珊冷笑着看着她,半响哼了一声:“什么东西!” 萧静姝看着他们你一来我一往,实际上从刘珊珊粗暴的动手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但她这时候才觑到了空子开了口:“刘娘子,若你们是诚心结交,那么我自然不该推辞,可若是只为了赌气,我是个人,却不是件可以用来赌气炫耀的东西,那便恕我不便前去了。” 刘珊珊一怔。 说这番话的人若是一般的平民女子,她自然可以呵斥对方不识抬举,但说话的这个女子实际上拥有和她相若的身份,便是看在这个份上,也并不是可以让她随便呵斥以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有一些话,在不同的人来说,能得到的效果自然也是不同。 刘珊珊思考了一下,终于是点了点头,朝着萧静姝福了福身笑道:“萧娘子,这倒是你多心了。虽说赌气的成分是有,但你身为萧氏女郎,来一趟我们大都却竟然过门而不入,不和我们这些姐妹们来往,你想想,咱们难道不会对你好奇,好奇久了难道不会对你失望?你堂哥有些事儿已经做得过了界,他是男子,为了未来的仕途我们也能理解,可你却不一样。咱们女子的未来,到底是在后宅,你日后出嫁了,难道便不需要咱们各家的姐妹们帮衬?今儿个前头为了赌一口才来请你,是我的不是,不过现如今我诚心向你道个歉,你就还是赏我个脸,随我们过去一趟,和姐妹们叙话几句吧。” 话说到了这份上,萧静姝原本的不满却也消了。 刘珊珊是有几分跋扈,但这种跋扈是建立在不同阶层之间的,在同属于她自己那一个阶级的前,刘珊珊却显得格外的善解人意,并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女郎。 萧静姝才刚点了一点头,旁边一直紧盯着两个人的胡玉雯却已经受不了了,当下已经一下子扑了上来,刘珊珊猝不及防之下,两人竟是当下就已经扭打在了一起,而且似乎胡玉雯常做粗活,比养尊处优还穿着束手束脚必须得斯文行动才行的刘珊珊行动更加敏捷而且大力的多,当下胡玉雯已经占了上风,眼看着似乎还占了不少便宜。 萧静姝只觉得自己的眼角都在抽搐:本来眼看着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但谁又能想得到,矛盾居然瞬间激化,弄到两个人扭打起来的程度 眼瞧着两人已经翻翻滚滚起来,她虽然自恃武力值颇高,但估计自己若是被卷入了这两人中间,恐怕也不免衣衫不整,发鬓散乱一一一这女人之间打起架来,劝架的都未必能得好儿,萧静姝正自犹豫,似乎旁边站着的宫女太监已经注意到了这一幕,没一会,这宴会的主人,安荣公主就匆匆忙忙的赶到了。 安荣公主看着被太监宫女拉开,云鬓散乱却还互相跟斗鸡一般互相瞪着的一对女郎和站在她们身边的萧静姝,意味不明的轻轻笑了一声。 刘珊珊是个精乖的,听出了公主声音里的异常,立刻浑身一抖急忙委委屈屈的挤出了一泡眼泪,一脸的可怜兮兮。只胡玉雯还是一脸的恼火,而萧静姝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今天的这事儿,中间似乎没有任何人引导的痕迹。 而看刘珊珊的样子,此事也并不像她故意做戏,那么,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安荣公主的安排?她今天的宴席上,到底是预备了什么样的一道大菜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安荣公主缓缓的在正上方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灯火辉煌,她梳着飞仙髻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下,阴影处有种让人窒息的威严。 先前的打闹和啜泣之声渐渐的轻了,轻微到低不可闻,直到四处寂静,只余下远处湖泊里禽鸟低鸣来回晃荡,粗大的蜡烛发出隐约的荜拨连声,四下里的人却都是静默肃然而立,安荣公主仿佛这才满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开口:“这都是怎么回事?谁来给本宫说说?” 刘珊珊到底是出身大家,应付这种场面十分熟稔。 她看得出来安荣公主的不悦,说话的时候尽管还是一脸委屈,却已经全然敛起了先前的跋扈:“殿下,不是臣女不识抬举,实在是这位小娘子,说话没个分寸。臣女好心好意来请萧娘子过去认识一下其他的姐妹,这位小娘子却不肯放人,萧娘子还没发话呢,她就责怪臣女霸道,臣女实在气愤不过,打了她一个巴掌,她却竟然不顾身份不顾场合的上来扭打臣女公主殿下,您要给臣女做主啊!我们刘家世代清白,要是臣女传出去一个霸道跋扈的名声,回了家,家里人还有什么脸面!以后臣女的们还要怎么说亲,怎么出门见人!” 刘珊珊这一番话并不算错。 要说有错,最多是有些避重就轻,把事情往她自己那边说,对她自己如何挑衅的一笔带过,倒把胡玉雯的扭打情节给加重了些。 胡玉雯自然不能容她如此污蔑自己,急忙开口道:“公主殿下,您别听她瞎说!明明是她不管不顾的要拉萧娘子过去,我只是劝了一句,她就已经一个巴掌打过来了,我气不过,这才扑上去想还她一个巴掌的,我” 她话音未落,安荣公主身边的小黄门已经开口轻斥:“公主驾前,不可失礼!” 胡玉雯满脸疑惑不解的住了口。 安荣公主却已经轻轻挥了挥手,摇了摇头:“今来就是本宫设宴来宴请他们这些平民子弟的,就连父皇母后也没有硬要他们学习宫中规矩,我又怎么会吹毛求疵呢?” 安荣公主沉吟道:“只是如今,你们各执一词,本宫却也不愿冤枉了谁”话才说到一半,却听得远处有喧嚣人声由远及近,安荣公主旋即轻轻笑了一声,看向在场的人开口道:“听声音是父皇母后到了,这样吧,本宫决断不下,不如此事,就交给父皇母后来裁决吧。” 片刻之后,果然是帝后二人联袂而至。 帝后二人都知道,今日是安荣公主设宴款待即将离家去国的将士和他们的家眷,圣人心里对安荣公主这一次的识相是十分满意的,所以当皇后来和他商量二人一块前来敬这些将士们一杯,也给安荣公主撑一撑场面的时候,圣人几乎没有多犹豫,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这会儿进了场才发觉气氛僵硬,圣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有了不悦:这一次再征高句丽,从一开始就各种事情不顺。 如今那些世家子弟装病裹足不前,此趟东征若想有所建树,到底是要靠这一班贫家子弟给他出力。 正是用人之际,圣人反而是对那些世家女子印象糟糕,这会儿看刘珊珊装扮华丽却满面狼狈,心里倒是觉得爽快的很,再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略带一两分的轻快:“这是怎么回事?安荣,你来说说吧。” 安荣应了一声是,口气轻缓的把方才胡玉雯和刘珊珊的话都给说了一遍,末了她微微垂了脸,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一切跟我无关’的表情,朝圣人回禀道:“父皇,您说,此事到底谁是谁非?” 圣人幽冷的目光缓缓的在一群小娘子们身上划过。 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身上有种让人不由自主就两股战战的威严,在他的目光之下,先前还跋扈嚣张的刘珊珊这会儿是真的觉得害怕了起来。 她是知道自己的一番话有多经不起推敲的。 便是先前觉得自己没做错的胡玉雯,这会儿也忍不住的低了头: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竟然忘记了这里是皇宫之中,明明进来的时候还被这里的富丽堂皇所震慑,还觉得那些世族贵女们身上贵气逼人的,可怎么竟就能和那位刘娘子扭打起来! 看着几个小姑娘都跟鹌鹑似的拿翅膀遮了脸,圣人这才收回了自己审视的目光,手指持续的轻轻一下下敲着椅背。 这一件事,无论谁说的是真话都好,他看到的“事实”反而是,如今世家民依旧是水火不容。明明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在致力于消弭世家民之间的鸿沟,可是这一场宴会却暴露了他多年以来的努力,只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刘珊珊跋扈,胡玉雯激怒,不过都是世家民矛盾的一个写照而已。 圣人轻轻敲着的手指骤然停了,他终于是在安荣公主偷偷扬起了一抹得逞的笑容的同时开了口,这一开口却是风流牛马不相及的话题:“胡家娘子,你和你哥哥可有婚配?” 胡玉雯不解,却爽脆的说了实话:“回禀陛下,还没有。” 圣人轻轻点了点头,居然难得的冲她安抚的笑了笑,然后再一次威严的转向了刘珊珊:“那么刘娘子你呢?” 不同于先前胡玉雯的懵懂,听圣人连续问的这两次问题,刘珊珊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 她死死的咬住了牙齿,只觉得自己的视线都在头顶上圣人意味不明的注视里变的摇晃并且模糊了起来。 那“没有”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 刘珊珊只觉得自己的背上的汗水已经渐渐渗透了小衣,可伴随着她让人尴尬的沉默,头顶上圣人的视线也越来越重,重的像是深深压弯了她的背脊,让她承受不住一般的“噗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圣人却只是轻轻挑了挑眉,等着她的答复。 过了好一会,刘珊珊这才说出了“尚未”这两个字。 圣人完全无视了她说完那两字之后的懊恼和恳切的哀求,反而倒是笑了一笑点了点头,看向身边的皇后说道:“梓童,朕瞧着,这两位都是顶顶漂亮可爱的小娘子,看年纪也和咱们家安荣差不多,今儿个咱们不如就厚颜做个大媒,给他们指一门好婚事吧?至于嫁妆,到时候说不得就要劳烦梓童给她们格外添妆了。” 皇后心领神会,她完全明白皇帝的意思,当下将几个小娘子招到了她的膝前,笑道:“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你们今儿个能打这么一场,倒也算得上有缘。既然各自都未定亲,不如就叫胡娘子的哥哥娶了刘家姐儿,本宫记得,刘家夫人前段时间还跟本宫感叹他们四房的七郎还未成亲,那不如就叫胡家嫁过去做七少夫人吧。至于嫁妆的事儿就不必你们担心了,你们两家换过庚帖之后,本宫给你们各自贴补一份嫁妆,自此便化干戈为玉帛吧。” 刘夫人感慨七郎未成婚,原本是打着想要皇后给他指一门好亲事的意图,毕竟刘七郎算是刘家这一辈当中的佼佼者,刘夫人并不想轻易给他许一门匹配不上他的妻室,如此才会延磐到了现在。谁又想得到,几句感慨皇后却记到了这会儿,刘珊珊想起自己回家之后大伯娘可能会有的愤怒,几乎恨不得自己立刻晕过去晕死算了! 只恨她身体太好,就是想晕过去一了百了都做不到! 皇后说完了这一番话,也不管底下几个小娘子各异的眼神,笑吟吟的转向了皇帝:“陛下瞧着,妾这么处理,可合适?” 皇帝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她保养得宜的玉手:“你的处置一向来就是最得我心的。” 原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安荣公主却忽然站了出来,她冲着阶前的帝后拱了拱手,脆声说道:“父皇,母后,你们怎么忘了,这件事儿里头还有一位当事人呢!若不是她做红娘,刘娘子和胡娘子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归宿啊!你们光忘记成全别人,怎么就忘了她了呢!” 不待帝后反应,安荣公主已经笑着一把拽过了萧静姝,完全不给她挣扎的余地:“萧娘子,你可是方才她们两位娘子都争抢的大红人呢,若不是因为你,她们又怎么会结缘呢!” 几乎是“唰”的一下,刘珊珊和胡玉雯的目光,或者不如说,全场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静姝的脸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静姝反而是镇定了下来。 看皇帝皇后对这一场打架事件的处置,她能猜到他们背后的意图:既是惩治,也是赏赐。 对帝后来说,让胡玉雯做刘七郎的正妻,是给平民子女的赏赐。 让刘珊珊做胡伟彬的正妻,也算是给即将出征的将士的福利。 但是反过来说,这也就是对胡家男女的警告,警示和狠狠的一棍子! 至于这一赐婚,以后会不会变成两对怨偶,会不会导致刘家怨恨,似乎帝后根本就不担心。 在这件事情里,无论是刘珊珊还是胡玉雯,其实都是这件事里的输家。 而安荣公主特意在这个时候提到她,显然就是不怀好意,只是不知道一心想要弥合世家民之间的差距鸿沟的陛下会如何炮制她。 左右不过是赐婚对象的差别而已。 萧静姝心里已经有了觉悟,她顺着安荣公主的意思出列,朝着上方福了一福,沉静的回答道:“殿下的这番话,臣女愧不敢当。臣女其实也不过是沾了做过公主伴读的光罢了,刘家娘子之所以会来请我过去一叙,其实也是想要更加了解殿下的喜好。便是先前胡娘子的哥哥把她们托付给我,也是因着我做过公主伴读,对宫中情况和礼仪略知一二的关系罢了。” 帝后听着她不卑不亢的回答,皇后心里的恼怒越堆越甚,反而是皇帝,饶有兴味的笑了一笑。 “这么说,你和胡娘子交好,也不排斥和刘娘子过去一叙了?”左右逢源,这可不容易。 萧静姝点了点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臣女虽然不过是一个区区女流之辈,但这个道理却也是知道的。无论是世家贵女还是蓬门小户,都是我们大梁的臣民,臣女也不过就是我们大梁女子中的普通一员,旁人和我交好,无论身份贵贱,其实都是看得起我。我又有什么理由挑三拣四呢?” 皇后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帝已经“哈哈”一笑,点了点头一锤定音:“正是这个道理。” 安荣公主听着话头不对,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陛下又开口问道:“那么,萧娘子你定亲了么?” 萧静姝闭了闭眼,平静的说出了实情:“尚未。” “那么朕知道一位青年才俊,绝对堪与你相配,”皇帝朗声笑了起来,终于扬起了声音,“康卓,你出来吧。” 安荣公主的脸色瞬间一白:这康卓,就是她在这一次要出征的平民子弟里精挑细选出来准备推给萧静姝的,她早就查到,康卓和萧静姝有几年在萧家几乎算是朝夕相处,只要拿这个威胁一下萧静姝,她相信,对方绝对不敢推辞这一门婚事。 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有机会把这个人说出来之前,似乎父皇就已经知道了他?并且还比她更快一步? 明明一切都是在向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那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却还是让安荣公主的脸色不太好看。 皇帝的声音却已经清清朗朗的响了起来:“萧娘子,这位康家郎君,目下刚刚得柱国大将军俪爱卿的青眼,被他收为义子,俪爱卿独子新丧,难得他看得起康卓,倒是在朕面前提了好几次,要朕给他谋一门好亲事。只不过这义子的身份,说起来依旧是有些高不成低不就,朕也想着,要给他找一个拥有一双慧眼,能看得见石头之中的璞玉之美的女郎。难得萧娘子处事大方,又没有门户之见,可不就是这门亲事最好的人选么?却不知,萧娘子你意下如何?” 萧静姝看了一眼木着脸,低垂着眼眸的康卓。 她慢慢的,平静的跪了下去:“谢主隆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人已离场,皇后看着跪在自己膝前的安荣公主缓缓开口道:“你可明白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错漏?” “”有什么错漏?安荣公主倏然抬起头来,几近于不敢置信的看着母后。 她不明白薛皇后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错漏?她能有什么错漏?若是真的有错漏,那父皇怎么还会给萧静姝指这么一门亲事? 这儿女亲事,说白了到底依旧是后宅事,而父皇的指婚,若说其中没有母后的意思,没有母后的从旁怂恿,她觉得完全是不可能的。 而母后,做事又一贯只以父皇的喜好为准绳,若不是觉得她的算计于父皇也是顺水推舟,又如何会帮他这一次? 就好像,哪怕母后以前再宠爱她,当和亲关系到父皇的千秋大业,关系到家庭的稳定,母后还不是照样毫不犹豫的就牺牲了她的幸福? 安荣公主心中早生怨气,这会儿对皇后的问话也是带着几分情绪的回答:“母后,儿臣何错之有?” 皇后默然的看着她,脸上渐渐的浮上了失望。 何错之有?她问她何错之有? 她若无错,又何须她这个做母后的来替她弥补?她若错了还不觉得自己错,这样的性子,以后去了突厥,又要如何在女人的倾轧里生存? 做公主和做可敦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薛皇后在看见安荣公主那一抹激愤和抗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还是没有准备好。 女儿没有准备好,可她却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薛皇后这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这一次帮了她这一把,却变成了爱之反害之说到底,做母亲的还是不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去亲自面对风霜雨雪,碰到头破血流。 薛皇后脸上浮上了几分颓然。 良久她才开口说道:“父皇父皇,虽然先是父再是皇,可实际上却和称呼截然相反,他先是至高无上的天子,然后,才是你的父亲。这一次你想把萧静姝指婚给康卓,是想挑起世家民之间的矛盾,乃至于让萧静姝在这滚滚车轮之中被碾成齑粉。可你父皇先指婚了刘珊珊和胡玉雯,然后才是萧静姝,这其中的深意,你可曾领悟到了?” 在薛皇后看来,女孩儿家有心机乃至于心思恶毒都不是什么不可以容忍的事情,可是重点在于,到底有没有和自己的这种心思相配的手段。 若只是一味的恶毒,却根本不明白如何借势,不明白如何处事,那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悲剧。 安荣公主震惊的看着薛皇后,渐渐嗫嚅起来。 今天她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挑起世家女民之女之间的矛盾。 而作为直接引起了她们矛盾的导火索萧静姝,安荣公主很明白,她的父皇绝对会很高兴的把她赐婚给一个他看的上眼,想要提拔的平民子弟,来弭平他们之间的阶级差距,提高男方的身份,方便他以后用人。 父皇的想法是一回事,可世族圈子里根本就不会接纳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男人。 甚至他们的子女,都会被这种“杂交”和血统混淆所连累,说亲都很难。 那康卓是什么身份?说的好听一点是柱国大将军的义子,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出身,没有倚靠的草根! 这么多年来,世家女嫁给平民的,哪一个不是被整一个世族圈子所排斥排挤,到最后郁郁而终?作为女人,嫁人之后最重要的就是交际后宅,要为相公打理人情往来,而萧静姝会被整一个世族圈子所排斥,而她的出身又注定了她不可能完全和那些泥腿子们融洽和睦,这么一来,她就算嫁了人,又能履行几分做□□子的责任? 色衰而爱驰,便是她现在还能仗着颜色得丈夫的欢心,日后只能为他结仇却不能为他铺路,也不过是个做弃妇的份儿! 再有,安荣公主隐约的听过,说康卓的身份还有可疑,说是义子,说不定根本就是私生子,让萧静姝去嫁一个私生子,以后万一康卓认祖归宗,她就不信,那位眼高于顶,极难相处的郡主会轻轻松松就放过她! 男人都心热仕途,哪有看着这么一门显赫的门庭而不想认祖归宗的? 只要康卓日后想要认回父母,那就有的他们夫妻两的苦头吃! 等到了那个时候,她就且等着翘着二郎腿看萧静姝怎么被郡主磋磨死就好了! 安荣公主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其实根本就是在顺水推舟,一方面是符合了父王要用人的要求,另外一方面也是结好柱国大将军俪明,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里错了! 在她的算计里谁都是赢家,唯一的输家,明明就只有萧静姝一个人而已! 她错了吗? 她不明白! 薛皇后看她脸上闪过了沉思,知道她也开始用脑子思考了,这才说道:“你知道你父皇想要提拔平民作为朝中支柱,那你有想过么,若是萧静姝嫁了过去却对那康卓的处境毫无帮助,只是被整个社交圈子排斥排挤,乃至于连康卓也被其他世家子弟针对,仕途举步维艰,那你父皇的赐婚,除了成就一对怨偶之外,不过是让你父王的脸面上也徒增难堪。再有,那样的话,萧郡守心里也要生怨气你觉得,这是聪明人的所为?你想想,你这么一做,到底得罪了多少人?萧郡守这几年正得用,若是他肯豁出脸面去替他的女儿撑腰,就是康卓也不得不退避他的锋芒,便是其他的世家子弟要排挤也未必敢做在明面上,你自己仔细的想一想,这件事情,你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安荣公主渐渐的静默了下来。 另外一边,萧静姝和康卓面对面的坐在马车里,气氛沉默的近乎于凝滞。 康卓觉得自己的心到现在还跳的很快,他好像还沉浸在刚才听见她答应的那一瞬间的激动里,半点也没有走出来。 哪怕知道她的“谢主隆恩”实际上未必是心甘情愿,在听到那句话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自己盈眶的眼泪,直到现在,这才渐渐的平息下了心绪。 然而等他终于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的时候,却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境。 “萧娘子你之后作何打算?”他的声音平静的几乎毫无波澜。 萧静姝紧紧的看着他,一点也没有错过他的细微表情。 她和康卓相处的时间并不算短,对他也有几分了解,所以这时候只看他最最细微的那些表情变动,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觉悟:康卓对她根本并不是没有一点感情的。 这让她之后的话,变得艰难了起来:“我”她咽了咽口水,“我想” 康卓忽然重重挥了挥手。 他脸上浮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摇了摇头,略有些颓然的垂了头,明明始终笔挺的身体上,却能看出几分低气压的痕迹。 良久之后,他这才轻叹了一口气,终于看向萧静姝,对上她明亮的,盈满了关切的眼睛,他苦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果然还是心情微妙复杂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知道不可能,可我还是想问你,若我能建功立业,能许你一世荣华,还能细心呵护你一生,让你不必面对风霜雨雪,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嫁给我?”他摇了摇头,“不,或者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萧静姝滞了一滞。 只是这一滞,康卓就已经知道了她的。 他垂下了脸,喃喃说道:“果然,还是我痴心妄想吧。” 他说完这一句话又深深呼吸了一下,这才挂上了淡淡的笑容,看向萧静姝说道:“萧娘子,你放心。当年我最艰难之时,不管如何,是萧郡守向我伸出了帮助之手。我不会忘记,在我被旁人追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们没有计较我的算计和我的小心思,让我还能苟延残喘,捡回了这一条命。无论如何,我都记着你们的这一份情。有些事是我能力之外就不必说,可若是我能力所及,你但有驱策,我无有不从,愿为你马前卒,为你手中鞭” 萧静姝看着他写满了真诚两个字的眼睛,竟然第一次觉得,他这个人,开始真实了起来。 大约是因为两个人的初遇充满了算计,而后来这个人又太努力太认真的关系,她对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此人工于心计城府太深”,所以哪怕是方才,听见他表白的第一时间,她想的也是如何能让他不记恨的拒绝。 但他的热忱无法让她动容,他的退让,却让她渐渐将他这个人看的重了一些。 萧静姝想了一想,终于还是说出了她一部分的意图:“康卓,我大约知道你和俪大将军之后的盘算。我希望把正式的婚期订到你们动手的时间之后。这一点,你应该不难做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康卓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了俪将军府。 俪明正在正厅里候他,康卓强打精神,露出一脸欢悦之色,俪明见他神情,便笑了笑:“陛下给你赐婚了?” 赐婚的事情,是俪明亲自去求的。 安荣公主心里的小九九,皇帝准备要用康卓的这些情形,俪明心里都一清二楚:萧峻有多护短,他之前就已经见识过了。若不是为了这个儿子,他根本不想和那个男人直接对上。 但为了拉拢这个在十几年之后才失而复得,还是在那种情况下完璧归赵的儿子,俪明却不得不摒除其他的艰难,而只把成全他的心思作为了第一考量。 他清楚知道康卓对萧静姝的心意,正因如此,他才想着要成全康卓在婚事上的期盼一一一若康卓想要娶萧静姝,那他自然不能是一个无父无母,没有根基的孤儿。这本就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弊的事情,他想要达到的的不仅仅是用亲情羁绊住自己这个儿子,还有牵住他心神的妻室,也会成为套住他这匹野马的笼头。 康卓满面春风的轻轻一笑一一一哪怕是她后来明言拒绝,回想起她说“谢主隆恩”时候庄重肃穆的神情,他却或许还是能骗自己,她也曾经仔细的考虑过这门亲事。回味一下她那时候的神情,他竟还能维持住脸上的笑容:“是的,父亲。” “男儿成了家之后心思就该定下来了。毕竟为人夫君了,就得撑起你自己的家。成家立业,自己靠双手养活你的妻儿,这些你的心里都得有数才行。”俪明语带警醒。 “父亲,我明白。”康卓点了点头。 俪明这番话里的‘事业’,其实说的就是远征高丽的事情。 康卓要随军远征,为军中前锋,而俪明则是在后方负责粮草运营和筹备。 只是康卓的身上还负有一个更重大的任务,自打知道俪明的计划之后,他几乎是无时不刻的不在痛苦之中煎熬。 不是因为他的计划太冒险,不是因为他自己害怕万一事败可能会随之而来的死亡,是这件事本身,已经违背了他的道德底线,拷问了他历经风霜却还硕果仅存的那一点点良知。 可每一次想起面前的男人能有多狠毒,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又有多昏聩,吏治有多昏暗,官员有多,那些皇族子弟有多跋扈得意,入京以来他被多少人看不起,方才的宴席之上又有多少世家子弟对他冷嘲热讽,康卓就觉得若能倾覆这整一个王朝,自己就算是下地狱,哪怕是死后的灵魂永远被地狱之火煎烤,他也依旧心甘情愿。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萧静姝说“谢主隆恩”时候的神情。 他不想再骗自己:在那样熟悉萧静姝的他的眼中,她的肃穆里分明写满了不甘,她微微抿着的眉梢眼角,分明是写满了自己这种被人支配的命运的愤恨不平。 想到所有的这一切,康卓胸中涌动的不安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这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若这错误的命运能导致一个对的结局,那么最少,也就不枉了那些人给了他第二次的生命。 萧静姝回到府中,几近精疲力竭。 结果她正把衣服脱了一半想要沐浴一下松快一下,却听得窗户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她警惕的转过身去,恰好对上一双也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睛。 “”萧静姝什么也没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并不甚整齐的中衣,一把抓过旁边凭几上放着的皂盒当暗器一般的狠狠飞了过去,那原本分量不重的小东西一过了她的手一一一感谢上天她的臂力相当不错,正正命中那还在发怔的家伙的额头,发出“咚”的低沉声音,安钰之一声不吭捂额就倒,一副被打昏了过去的样子。 “哼。”萧静姝从鼻子里狠狠出了一口气,这才有条不紊的重新抓过了自己披帛来披在了中衣外头,又系好了长长的衣袋,这才姗姗走到了那前,伸出没穿袜子的裸足狠狠踹了他小腿的环跳穴,那人这回终于没法死忍也没法子继续装死,只“哎呦”一声细细微微的呼痛,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萧静姝伸手插腰,眯起了眼睛看着他:“怎么,不装死了?”她没好气的冷笑了两声,“隔壁的房子不是已经人去楼空了么,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京师了呢,怎么今儿个神出鬼没的又出现了?” 安钰之干笑了两声一一一为什么他觉得,占了便宜的是他,但更惊慌失措乃至失神的人也是他?反而她倒是气定神闲,除了神色不善之外,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 他却不知道,对萧静姝来讲,前世比这时候穿的更少的时候很多。这货虽然没穿过比基尼,但游泳的时候还是穿过连体泳装的,夏天的时候穿无袖衫小可爱热裤什么的就更是家常便饭。而这个时代的中衣衣料质地并不透明,她不过是介于这个时代的规条始终谨守男女分界而已,但真到了这种巧合的情况下,她觉得自己对安钰之略施薄惩,让他明白“不能随随便便爬女人的窗户”也就够了,至于因此就要取他小命念在对方其实没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还不至于此。 安钰之当然不知道这些,所以他心里忐忑的要命:他不过是听说今天陛下给她赐婚,当时不知怎么的就心急如焚,这才不管不顾的就一路从城外赶到了她家里来,其实不过是想要问一问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天色已晚,只她房中还亮着灯,他就直接跳窗了,可谁又能猜得到,竟偏偏就赶上了这么尴尬的时候看她的状态和屏风后头摆着的还在冒着热气的水桶分明就是正准备沐浴的模样,这不巧的让他又觉得太巧! 哪怕嘴上再想抵赖,在微微的懊恼过后,他也还是掩饰不住自己无法抑制的就想要上翘的嘴角。 不过他嘴上自然一句不敢这么说,只忙不迭的起身躬身道歉:“萧娘子,实在对不住,委实是一时情急,在下这才不请自入,以后断断不会如此了” 他深深弯腰,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脸上只余下了一片真诚的歉意。 萧静姝和他对视了好一会,这才开口说道:“你说情急?我到底有没有生气,有多生气,我看,倒不是取决于你找的时间有多不合时宜,而是取决于你为何情急,有多情急了”她不由自主的把自己的双手捏的骨节嘎啦格拉的响,脸上肌肉微微颤动,在灯光之下瞧着居然有那么几分狰狞。 “”安钰之分明在她的脸上读出了一句话: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现在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皂盒,就是你的下场! 他忍不住的咽了一口口水,咳嗽了一声才开口问道:“今日陛下给你和康卓赐婚了?” 萧静姝挑了挑眉:“你来就是想说这个?” 安钰之皱起了眉头一一一她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根本就不重要? 她这还像是个小娘子的样子么? 他上一次向她求婚,她一口拒绝说“我不想成婚”也就算了,这一回陛下赐婚,听说她还当场答应了,姑且不论置他这个算是追求者的于何地吧,就是她自己,难道之前说过的不想成婚的话,也不过是糊弄他的吗? 他这会儿忍不住的后悔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为了要看萧家的立场和打算,就把康卓送到了萧家去和她朝夕相对。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这个算计,让这一对也算是青梅竹马的男女在那段时间的相处里产生了感情,导致她现在似乎一点也不排斥这种被迫的赐婚。 婚事不重要的话,对一个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他满面忧虑的开口说道:“姝姐儿,我自然也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这婚事,不单单是关系你一生幸福,我是担心,你被康卓所累,被这门婚事拖累,进而可能累及全家。俪家这些日子在南方小动作频频,旁人不知,我岂能不知他们私下算计为何?俪家有谋划,康卓作为这一辈的独苗,必定涉入其中,你嫁了过去,必被当做人质扣在京都,到时候若陛下雷霆震怒你必不能免。哪怕你真对康卓”他艰难的选了一个词,“有淑女之思,此事还需慎重考虑才行啊!” 他劝慰的仿佛是字字珠玑,萧静姝的回答却是目瞪口呆,半响难得的“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整个人扑倒在了桌子上拍着桌子哈哈的笑了一会,抬起头来看见安钰之神色尴尬手足无措的样子,她这才笑着摆了摆手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真没想过要嫁进柱国将军府。我之前对你说的我还没想过成亲的事情,这种想法到现在还没改变过。至于淑女之思么,暂时也还没有。额换句话说,我情窦未开,还不曾考虑过嫁人生子呢。” 安钰之看她的举动就知道自己是想岔了,玉面之上先是因为尴尬和懊恼而泛起了一片薄薄的红色,这红色甚至蔓延到了耳后,半响都未曾消去。 萧静姝看着有趣,便笑道:“对于俪家的这些事情,我和你的看法却是一致。不过在我看来,此事反而是利多于弊。” 安钰之瞠目结舌:“”刚才还说不想嫁的呢,这么快反口又是什么意思啊! 萧静姝却已经开始很严肃的扳手指数数了:“其一,有这么一门婚事,旁人就不必再苦心造诣算计我的婚事了。”这个旁人,指的到底是谁,她和安钰之都很清楚,“其二,有康卓这个桥梁,我想要关注兵进高句丽的进展,也成了顺理成章,其三,我本就想结好那些平民家族出身的将领和他们的家属,这么一来,反倒给了我成事的可能。” 她可没忘记呢,离火会的头头姜伟霆这时候还在刑部关着呢。 萧静姝能看的出来,离火会上上下下,都以这个姜伟霆马首是瞻,而没了他之后的这段时间,很明显的,就连她去问一些消息,传过来的也都是一些零碎的零散的片段,而不是已经整理好分门别类完毕的整合版。 这个姜伟霆,显然还是一个收集整理情报的高手。 她想要用离火会的人脉,想要让他们对她言听计从,那么就不能让姜伟霆始终抱着对世家,尤其是对胡家的这种敌意,否则,等到有了冲突的时候,离火会是为姜伟霆一个人的仇恨,还是为了她而呢? 正因为这样,所以萧静姝打算让姜伟霆在刑部好好的呆一段时间再说一一一就算他再有算计,呆在刘家的地盘上,那滋味想必也是能让他印象深刻了吧。 安钰之却听她理智而无情的分析听的想要掀桌了,实际上,他也的确一个没忍住没控制住自己真实的情绪,几乎是在听她说完的瞬间就皱起了眉头,一脸不赞同的扬眉:“萧娘子!你这话,是要拿你自己的婚事来做筹码么?好,你说的这些我都帮你达成,你要嫁给康卓,还不如嫁给我!” “”萧静姝神色古怪的看着他,直到确定他说这话是激愤却认真的,她这才低了头,“不,我并没打算嫁给他我的意思是,定下亲事的好处” 等到确认了她真的没有成婚的意思,安钰之这才一脸忧心忡忡的又跳窗走了。 寂夜之中,萧静姝一个人坐在窗边,冷风习习,但却吹去了她面上到他走后才渐渐泛起来的潮热。 她原本有些发烧的脑袋,也终于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回想起方才安钰之的神态和动作,她觉得自己这一回并不是自作多情,而是似乎,他真的有那么一点意思。 但哪怕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也在同时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和安钰之之间,到底隔着多少重难以迈过的沟渠。 也许,安钰之自己也很清楚这些,所以他这才没有再旧事重提,郑重其事的说起求婚吧。 次日,萧静姝前去拜访胡家。 胡家就是那天宫宴之上,和她一次被赐婚的那位胡玉雯的娘家。 其实胡家虽然是商户出身,相比之于那些世家大族算得上是低贱,可胡家的家底却也还算丰硕,若非如此,也养不起一个要顿顿吃肉保持武力的儿子。 萧静姝的时候,胡家的侍女似乎有些诧异,接了她的拜帖,便表示要去问一问夫人。 萧静姝笑着点了点头,说自己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侍女才小步走了进去,她就听见后院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声。 声音有些熟悉,萧静姝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在痛苦着的人,似乎就是胡玉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哭声悲切,而过了很久那哭声才渐渐的平息了下去。 再过了好一会,胡玉雯的母亲,季氏夫人才匆匆忙忙的从后院转了出来,她面色憔悴,纵然脸上敷着厚而细致的妆容,却掩不住睡眠不足的青痕。 萧静姝敛容朝着她福了一福:“见过夫人。这次小女来的冒昧,还望夫人万勿见怪。” 季氏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她温婉而端庄的举止,季氏忽然开口问道:“萧娘子是出身前朝萧氏吧?” 萧静姝点了点头。 季氏就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年萧氏乃是为保全全城百姓的性命而献城,家父曾和我说起过此事,都是感慨萧氏末帝仁德。萧家积善百年,必有福报。” 萧氏末帝,的确是性子仁弱。 萧静姝曾在史书上读到过先祖的种种所为,若是换了她,当时即使是十面围城,她也未必肯就此放弃,出城投降终结国运。毕竟,那时候萧氏还有一支庞大的军队守着北疆,若是能撑到这支军队布好后路回援,说不定战局还能扭转。 可末帝却轻易的献了城,虽然说是保全了自己家人的性命和全城百姓,但在萧静姝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所为。 还不到穷途末路,不到真的无路可行的悬崖之上,换做是她,她绝对不会选择这么轻易的就放弃。 所以听到季氏说先祖之事的时候,萧静姝忍不住的恍惚了一下,然后才端起了笑容:“多谢胡夫人的美言。” 季氏夫人仔细的端详了好一会她的面相,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带着忧愁的开口说道:“萧娘子,恕我交浅言深。如今雯儿她心情郁郁,听说当日你也被指婚了,说起来也算和她处境相仿,你若不介意,不如便替我宽慰两句雯儿,说不定她虽然听不进我们这些老骨头的话,可能听得进和她同龄的你的劝告呢。”她顿了一顿,又慌忙说道,“我知道这事儿是有些为难萧娘子的,你若觉得难办,我也绝不强求。” 萧静姝摇了摇头:“承蒙夫人看得起,不过,可能还要劳烦夫人告诉我胡小娘子到底为什么悲伤至此,我也才好有的放矢啊。” 季氏夫人一听终于露出了几分舒畅神色,重重点了点头:“这是当然。” 两个人在仆役的陪伴之下一路往庭院深处走去。 路上,萧静姝终于知道了这短短几天之内在胡玉雯身上发生的事情。 自打那一天陛下赐婚之后,胡玉雯当时还没意识到整件事情的严重性,直到第二天刘家派人过来,说是来下聘,但实际上是送教养嬷嬷过来,而且直接说了:她这样的出身,根本胜任不了他们刘家七郎妻子的身份,根本达不到他们需要的那些交际和人情往来的要求。 何况像刘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本来世代就是和另外几家联姻的,这么一来,联姻是达不成了,也就只能委屈刘七郎,纳几个世交家的庶女做妾,总得把这种交情给延续下去。 这话一说,胡玉雯就炸了锅。 她当着那些人就说了,若是刘家这样对她,那她的哥哥胡伟彬也就早早纳几个妾室在家里云云,谁知道那教养嬷嬷只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嘴里说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带着针和刺:“这就是胡家的规矩?有小姑子插手兄弟房里的事情的道理?果然是个没规矩的!不过你说的对,本来女儿家的本分就是开枝散叶,不必你说,咱们家也早就备下了陪滕,只是你哥哥现在还并无官职在身,不比我们家五郎,这无品无级又尚未满四十是不能纳妾的,违者杖三十,你便说要纳,是要把你们家郎君给送进刑部大牢里去吗?” 胡玉雯目瞪口呆,求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母亲季氏的身上。 可是季氏对这些律令之类的也并不熟悉,当下也会瞠目结舌,那教养嬷嬷的笑容里就更多了几分轻蔑,胡玉雯当时就端起了一把墙角的扫把,挥舞着要把那教养嬷嬷给赶出去才行。 这还只是第一件事。 等到了第二天,听说了刘家来下聘的事情,原本胡玉雯的几个好友来看她一一一那些都是平民家里的女孩子,听得她是要嫁过去做世家夫人,说话也都多了几分酸溜溜的。 胡玉雯心里的那把火就越烧越旺,索性闭门不出。 偏偏她哥哥却是知道皇帝的打算的,今天看她闹的不像样,便不轻不重的说了她几句,胡玉雯就大哭大闹闹着要上吊,可以算是闹的整个家里都不得安宁了。 说起这些,季氏的脸上也满是愁容。 她也说不好,皇帝到底是看重他们家,还是要报复他们家了。 这抬头嫁女低门娶妇,他们家却正好颠了个个儿,女儿是高嫁了,可儿子却活像是娶了个女皇帝回家,季氏想一想,都觉得自家这一对儿女以后前途无亮,真不知道该替谁愁才好。 好在她家这个小子是个心宽的,只是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却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她一多半的担心便全放在了女儿的身上。 短短一段路就到了后院,眼瞅着这一进院落门口那些候着的婢女也是愁眉苦脸的,萧静姝就知道,这里就是胡玉雯的闺房了。 她抬脚进了去,胡玉雯正在榻边拿了手帕抹眼泪呢,听有人进来没好气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呢!虚伪的假惺惺的话就不必说了,有本事你们替我嫁啊!最后要嫁进去受苦的人还不是我,你们说那些安慰的话有什么意义!” 萧静姝闻言倒是点了点头:“虽说我真的没巴不得你早点死,可是我也知道,受苦的人只有你自己,别人很难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是这样的。” 胡玉雯一听声音略有些陌生,倏然抬起头来,看见了萧静姝,想起那天皇帝也为她赐了婚,那天兵荒马乱的,她虽然只顾着纠结自己的命运了,可是好像也听了一耳朵的议论,好像圣人也是为她赐了一门身份上并不匹配的婚事,好像是把她赐给了某一个命很硬的男人。 想起了这些,胡玉雯倒是敛去了方才面上的愤怒之色,吸了吸鼻子从旁边搬了一个小杌子过来,让萧静姝坐了下来。 “先前不知道是萧娘子来看我,我还当是另外那些虚伪之徒呢,说话就不客气了些,萧娘子可千万别见怪,那些话真不是冲着你去的。” 萧静姝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心情不佳,如何会怪你?”她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胡玉雯的脸,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惜,“这才几天,你竟就比那时候憔悴的多了,可见心底煎熬。胡家本来就不是什么积善之家,这回他们家七郎的这门亲事,肯定是让他们心里憋着火呢,我知道你的处境难,又如何还会怪你的几句话呢?” 胡玉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粗鲁了,忙不好意思的拍了拍手:“萧娘子,我也知道他们不满意我,可这婚事又不是我自己求来的!那天若不是他们家的那丫头故意挑衅我,我又怎么可能跟她双双在御前失礼,导致我跟她的婚事都受了此事的影响!便是非要不管青红皂白的怪在我头上,那也有他们家女儿一半的错呢!” 萧静姝点了点头:“我也瞧见了,那天的确是刘小娘子刻意挑衅,刘家把怒火一股脑儿的发泄在你头上,不过是觉得你没有过人的家世,好欺负罢了!” 萧静姝本来就对世族里的弯弯绕颇有些心得,对世族女子的心态更算得上是了若指掌。 这会儿她附和起胡玉雯的话来,就更加是有的放矢了,胡玉雯越听就越是觉得中听,当下把她这些天的苦闷和恼火一股脑儿的全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倒是觉得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萧静姝听她倾吐完毕,这才笑一笑开了口:“雯姐儿,但凡事,总也要看一看另外一面。刘家是不想娶你,但我听说,他们家七郎生的是玉树临风,以俊美出尘闻名。刘家之所以一直拖着没办七郎的婚事,也是因为他们家这位七郎君太优秀的关系,雯姐儿,我且问你一句,若不是圣人赐婚,你觉得自己会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胡玉雯想了一想,禁不住的打了个寒噤:恐怕,会是比他们家不管是经济还是社会地位更低一些的人家。 萧静姝看了她一眼:“若刘七郎暂不纳妾,那你又觉得,这门婚事如何呢?” 胡玉雯很直接的回答道:“可他们家的那些家人也太难缠了!” 萧静姝摇了摇头:“可刘七郎之前并没有纳妾。他今年也年届二十了,品貌优良,身上还有官职,却还算是洁身自好,你觉得,这不值得你去争取一下努力一下么?” 这些话,并不是萧静姝胡乱鼓动胡玉雯。 在上胡家之前,萧静姝就已经把刘胡二家的情况给查了一下。 这位刘七郎,并不是一个对门户之见十分看重的人,他的性子因为出尘不理俗世,所以有些书生气,而这样一个人,恐怕刘家现在来胡家耍的这些手段,都不是出自于他的意思,甚至刘七郎本人很有可能一概不知情。 虽然说嫁人是嫁给了对方的家庭,可是他本人的性子如何却也是很重要的。 何况胡玉雯是赐婚,这赐婚就意味着不能拆分,胡家便是想磋磨她,也只能在一些说得过去的面上,否则的话,那就是在打圣人的脸了。 有这一些优势在,萧静姝这才有这一番劝胡玉雯的话。 胡玉雯眨巴了好一会眼睛,有些呆呆的:“姝姐儿,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好?” 萧静姝点了点头:“□□不离十。” 胡玉雯想了好一会这才下定了决心一般的种种点头说道:“好,那我也想去试一试。” 两个人手挽手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胡玉雯的脸上已经有了笑容。 季氏夫人一看萧静姝进去劝了没一个时辰她就回心转意,当下她自己的心情也就变得晴朗多了,看着萧静姝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和煦:“劳烦萧娘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这一日刚刚下衙,刘家七郎刘子正刚刚从衙门里出来准备钻进轿子里回家,却听得门卫过来通传,说有几个小娘子想见一见他。 小娘子? 刘子正皱了眉头,正想一口拒绝,那人却拿出了一封信来,交到了刘子正手里,说是那几个小娘子留下来的,要求他务必一观。 听他说的煞有介事,刘子正虽然眉头轻皱,但还是撕开了封口,信里只有短短几句话: 我虽与君素未谋面,却将携手一生。 他立刻就知道了些这封信的人是谁,当下沉吟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却把这封信很小心的揣在了怀里。 衙外,胡玉雯正挽着萧静姝的手在马车上坐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担忧,她的身体在寒风里隐约的颤抖着,萧静姝看的出来,胡玉雯僵硬的微笑底下,实际上藏着一颗十分紧张而且担忧的心。 胡玉雯又一次的出声问她:“你说刘七郎真的会来么?” 她先前对萧静姝说,她一定会努力维系这门亲事,无论她和刘七郎看上去身份到底是何等天渊之别,可是既然赐婚已经把他们给绑在了一起,如果她想在以后活的不像一个行尸走肉,那也就只有努力的获得夫主的喜爱这一条路走。 可对胡玉雯来讲,若刘七郎根本就不如萧静姝说的那样好,是她在宴会上看见的那种眼高于顶,看着他们这些平民女子如看烂泥一般的傲慢之人,她根本看不到暖了对方心意的希望,那她还不如趁早死了心,趁早做好日后大家相敬如冰乃至自己呆在“冷宫”里的打算,又何苦还要家里七拼八凑的给她凑十里红妆给她撑腰,何必还要一再的自取其辱呢。 哪怕是赐婚,一场心甘情愿的婚事和一场双方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婚事之间,却还是会在细节上存在着很大的差距的。 哪怕知道这些道理,可当真正写了那封“将与君携手一生”的书信以及托人把信送到了那人手里之后,胡玉雯想着自己这样冒昧这样胆大的举动,年轻的一颗心里却还是装满了惴惴,完全不似她身边的萧静姝那般淡然。 萧静姝自然看出了她的忐忑不安。 她笑了一笑,伸出手去轻轻按住了胡玉雯的手:“若他值得,那他一定会来。” 如果他也看重未来的妻室,看重婚姻本身,那么无论这门亲事是否是他自愿,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就一定会来。 胡玉雯沉默了下来。 气氛正微微凝滞,忽而车帘一掀,一股冷风从外而入,车外有一高挑男子裹卷着一袭冷风开了车门。 因着背光的缘故,车内的二女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知道他的身量颇高,他一身的寒气凛然,而他身上披着的大氅也已经落上了细碎的雪花。 那人踏上车来,反身关上了车门。 二女此时才看清,这是一个神情严肃,微微抿着的青年男子。 他的轮廓虽然十分俊秀,但却是那种轮廓线格外深刻的俊秀,因为嘴唇抿的很紧的缘故,一看就给人以一种严肃而不好接近的感觉。 他入了车来,在她们对面的榻上坐了下来,伸手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在两前晃了一晃,旋即就将那薄薄的纸张放在了火上,眼看着火星将它吞噬了个干净。 暖的火映黄了他的脸颊一一一一只是一晃,可萧静姝和胡玉雯都已经看的清楚,这信正是先前胡玉雯写的那一封,显然了,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刘家的刘七郎了。 他烧信是因为女子的墨宝不适合流落在外,而他们今天的会面也应该绝对机密否则,胡玉雯日后入了刘家,绝对会因为今日的大胆而备受责难。 特意在她们面前烧信,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熨帖的事情了。 所以胡玉雯只看着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竟就不觉得他像他的外貌那般让人觉得难以靠近,而是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窝心。 刘七郎却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到松快下来的气氛,他等到那火苗熄灭之后,这才抬头对上了对面的二女,准确的从他们二人之中找到了写信的那一个,显然,他早就已经做过了功课,很清楚谁是他未来的妻子:“胡小娘子的胆子的确很大。怪不得敢和我家二在御前厮打。” 似嘲带讽,夹枪带棍。 胡玉雯的脸色微微一白,但她旋即就毫不示弱的抬起了头一一一一她先前放松,是因为他先有了善意的举动。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可对方若不客气,那她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包子:“我道刘氏百年世家,教出来的小娘子应该是知书识礼,娴静温柔,可怎么刘氏女也跟我们这种蓬门小户的姑娘一样,说动手就动手也不管那是御前呢?” 刘七郎眸光锐利的看着她,胡玉雯却像是浑然视这种视线如无物,只抿紧了嘴唇,一脸倔强的不说话。 半响,刘七郎反而笑了:“我家二的确性子急,不过我说你胆子大,也没错吧。” 他顿了一顿:“闲话不提,不知今日胡小娘子冒着这样的风险来找我,是想和我说一些什么?” 胡玉雯看着他,过了好一会这才低声说道:“前两日你家人来我家提亲。说是提亲,实际上却是对我挑三拣四,大加指责。我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若是嫁给门第相当的人家,便是不说千娇万宠,总也能得到一个尊重以待。只你刘家是高门大户,看不起我也是应该的。别的我都能容,只两件事实在恕难从命。一是我还没过门,你们家竟就要纳妾,这是置我于何地?若君真有心慕之人,我也愿意在过门之后给你纳入门成全你,可至少,做了你正妻,我也盼能得几分尊重。其二,你家里送来的那几个嬷嬷现下实在把我家人得罪的不轻,再这么下去,却不是结亲,而成了结仇,难道这就是你们刘家真正想要的么?” 刘七郎越听越是诧异,他心里虽惊,可仔细想一想便猜到了大概,当下不动声色之间就推出了前因后果。 他的父亲母亲有多恼火就不提了,光是大房的珊姐儿也被许了那样一门低头亲事,他们刘家内部就颇有些乱象纷纷。 在这种情况底下,不管是哪位长辈派的这两个嬷嬷过去“管教”新娘子,想必都是教导为辅,打击报复为主。 只是于他个人而言,既然是陛下赐婚,并无推拒余地,他却还是盼着至少是相敬如宾,而不是同床异梦,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防着对方一刀刺过来。 刘七郎听胡玉雯一一说完,便点了点头,问她:“派去的那两位嬷嬷怎么称呼?” 胡玉雯回想了一下:“好像一个是苗家的,另外一个则是江家的”那两位嬷嬷显然都已经成亲了。 刘七郎点了点头:苗家的应该是大房那边派过去的,江家的则是他母亲身边得用的。 “我回去处理,”他说道,“会给你调换一个的。” 母亲派过去的嬷嬷只能留下来,但是需要敲打一二,而苗家的那个大房的手也伸的太长了吧! 大房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刘七郎能大致猜到几分:想要在珊姐儿嫁过去之前就打下胡家的气焰,日后他们珊姐儿才好在婆家作威作福,可他们也不想想,到底已经不是一个房的了,凭什么他们能塞嬷嬷过来干涉他未来的夫妻生活! 母亲现在是一时想不通便也罢了,可但有他在,却绝不容得大房借了他的脸面去作威作福! 见过了刘七郎本人,胡玉雯回去的路上兴奋的不得了。 一直抓着萧静姝的手,对她表示感谢。 方才听他们两个人的交谈和言语交锋,萧静姝心里倒是也觉得颇为宽慰:看起来陛下虽然是乱点鸳鸯谱,可这一对,倒也未必不靠谱嘛。 平民女子嫁入世家,日后或许日子的确是过的步步荆棘,可在这世上,又有谁生下来就能保证一生顺遂呢。至少,若是凭着胡家自己本身的地位和阶级,想要找到刘七郎这样的良伴,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 不过,胡玉雯和刘七郎夫妻和顺了,将要嫁入胡家的某人和某一房,怕是心里就该憋着一口闷气了。 果不其然,胡玉雯回到胡家,跟她的母亲,那位十分精明健谈的季氏夫人一说刘七郎的事情时候,季氏夫人先是轻轻责备了几句她的胆大妄为,但后来她仔细一想,却又很快意识到了刘七郎说只调换一个嬷嬷的这件事里,另有隐情。 季氏不动声色,找人去查了一查,就查到了有一位嬷嬷,是女儿的未来婆婆身边得用的,而另外一位,却是刘家大房的人。 可两位嬷嬷对照起来,四房出来的那一位要更沉默一些,抛头露面出来得罪的事儿,也做的少的多,虽然对女儿严厉,但也有几分教导之意。反而是大房来的那一位,横挑鼻子竖挑眼,说话尖酸刻薄,拉足了仇恨。 季氏在知道了这些之后,心里立刻就把马上要嫁过来的刘珊珊给恨上了:还没嫁呢,竟就打着要压他们胡家气焰的打算,这要是入了门,还不得翻了天!她这个做婆婆的虽然性子软和,但岂能容一个小娘子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不过听女儿的话,未来女婿倒是一个好的,也值得争取。 季氏想了想,到底是备了一份极厚的礼,亲自去了刘家四房。 刘七郎的母亲这会儿已经听了刘七郎的劝,心里也猜到了大房的意思,所以句关起门来和季氏谈了好一会,具体说了些什么别人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刘家就把苗家的那位给召回去了,换了一位格外和蔼可亲的,倒是正好和江家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这一件事,成为了刘家大房和四房在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争端的导火索。 刘珊珊的母亲凌氏为了苗家的那位被送回去的事情跟四房闹了好一阵一一一她毕竟是如今刘家管家的,心气不顺了,自然就在家用的事情上头处处为难四房。 四房那边也不是吃素的,刘七郎的母亲王氏在一理清楚了事情的前后脉络,和儿子开诚布公,弄清楚了儿子真正的心意之后,也就不再只是一味的唉声叹气暗自伤神。 她和凌氏这对妯娌论出身在伯仲之间,论教养也都相差无几,凌氏送这个嬷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王氏心里头清楚的很一一一她既然明白,就断然不会任人利用她的儿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举凡女子为母则强,王氏也是一样。所以尽管家用被凌氏拿捏,她还是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相反的,倒是在一小段时间之后,在枕畔呢喃之时,对自己的相公,刘七郎的父亲刘事爷提起了大房的这些小算计。 刘四爷时任刑部尚书,听王氏这么一说,他便沉吟着点了点头:“陛下是有对我们世家开刀的意思,将平民女子嫁进来,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相公,不是妾眼光短浅,实在是大房欺人太甚。若是嫂子真是为了咱们七郎好便罢了,她那些小手段,却全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日后嫁进去能作威作福,珊姐儿当晚在圣驾面前失了礼,陛下才会给她和我们七郎赐了这样的婚事,她不思悔改便罢了,竟还想着嫁到了夫家继续骄横跋扈下去,甚至为了这样不顾别人的死活,妾身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何能容她这样肆意践踏!若是这门婚事是小儿女私下定下的也就算了,却偏偏是陛下指婚的,这种种事儿若是传到了陛下耳朵里,还不以为是妾不服他的裁定,私下作祟想要毁了这门亲事!”王氏说着就拿了帕子来拭泪,小声啜泣道,“天地良心,妾虽然开始是不满那姑娘的家世,可妾素来敦厚与人为善,也断断不会是那种无端端就去磋磨人的!这名声要是传了出去,日后叫别人怎么看妾身!” 刘四爷伸手给王氏擦了擦眼泪,叹息道:“这些年我念着兄弟情谊,处处让你退让,我也知道,是为难了你。夫人莫哭了,这一回关系到咱们儿子的未来,我是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退让的。”他说着,面色渐渐转为了坚毅,“陛下之所以不赐婚给别人,却偏偏赐婚给我们七郎和珊姐儿,一面是要惩罚大房,另外一面,却也未尝没有试探我的意思。看来”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却忽然转了一个话题,“这两天有人给我送了重礼,想要我放了当日在兵部闹事的那姜伟霆,我想着,或许也真的是时候了。” 王氏吃了一惊,眼角还沾着眼泪呢,一脸诧异的抬起头来问刘四爷:“那姜伟霆不是大房那边要杀的人么!” 姜伟霆当日所杀的那县官,正是大房的旁支,所以在姜伟霆入狱的这件事上,一直催促着要判他处斩的,也正是大房。 王氏到底是这么多年都惟大嫂马首是瞻惯了,这会儿虽然听丈夫有了要自己翻身做主人的意思,可终究思维还是很难一下子就转变过来,问的时候竟还有几分作难之色。 刘四爷却叹了一口气:“先前那些嬷嬷到胡家去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你倒陛下便一无所知?说不得,就要把这不尊圣命的罪名扣在你我和七郎头上了。陛下便是现在不发作,以他的性子,未必秋后不算总账。为消了陛下的疑虑,咱们总得做出些别的事情来让陛下放心,既然已经决定了咱们不跟大房走一条道,那又何必在这件事上还顺了他们的意思呢?左右都是得罪了,倒也不妨再得罪的多一点了。” 王氏这会儿才睁大了眼睛,心里多了那么一些自己从此真的是自己的主人的那种感觉。 刘四爷既然下了决定,没几天,姜伟霆就被放了出来。 当然,罪名还是有一一一一不过是枷号若干日,大板二十下的惩罚。 至于此等皮肉之苦,于习武之人来说,却并非难以熬过。 姜伟霆受了一番罪出来,待得皮肉之伤稍稍愈合,便趁夜来了萧府,当面谢过了萧静姝。 也许是因为在狱中颇受了些磋磨的关系,相较之于第一次在兵部见到的那个昂藏大汉,这一次站在她面前的姜伟霆算得上是形销骨立,连脸色都是蜡黄的。 萧静姝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对方,姜伟霆却躬身朝着萧静姝重重一拜,说了一番感谢之词。 萧静姝静静看着他,不置可否,只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出狱的事情是我从中出了力?”她做的,其实不过就是闺中女儿的往来。 这一件事可以算是做的隐晦而且不着痕迹,所以哪怕离火会眼线很多,若没有抽茧剥丝的细致分析,根本就不可能看的出来,她是幕后的推手。 而她并不认为,姜伟霆有这样的眼光和分析情报的能力。 姜伟霆却低声回答:“我手下的那些人,多半都是徒有蛮力,于细致之处却是一无所知。我一旦入狱,他们一个个必然是心急如焚,若是要让他们劫狱劫法场,他们说不定还能出上个主意,可是要说到如何让我只受一点皮肉之苦的出来,恐怕不是他们能办得到的。当日判决我罪名的是刑部尚书刘四爷,我听说这些日子刘家大房和四房内斗频频,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刘四爷才下了决心把我放出来的。而我能想得到的,能改变刘四爷原本准备判我秋后问斩这个决定的人,就只有萧娘子你一个。”他认认真真的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残生替娘子效命一途。” 萧静姝摇了摇头:“或许,不过是你命不该绝而已。” 她瞅了一眼姜伟霆,微微一笑:“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却当不得你这种近似于卖身的效力。何况,你们离火会也离不得你这个门主。” 姜伟霆看了一眼萧静姝,心里百味杂陈。 他杀了县官之后,这么多年飘零江湖,机缘巧合这才建立了离火会。可是从始至终,离火会却只是一个处于地下的组织,想要由暗转明,甚至他自己的身份想要由黑转白,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里,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离火会固然人脉庞大,若是想要投效一些野心家必定会有不少人愿意收容,可是姜伟霆知道,像他们这样的江湖组织,不论是哪一个皇帝,就算是顺利扶持对方上了位,也不能保证对方不会即刻翻脸,斩尽杀绝。 而他们唯一的,始终幸存的机会,就是这个上位者,哪怕是胜利者,也必定要在某些方面有所缺陷,以至于决不至于过河拆桥。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考虑的那个合作者是安钰之。 毕竟安钰之的家庭情况就注定了他的情况是处于高不成低不就,爹不亲娘不爱。 可是在几番接触之后,姜伟霆却十分敏锐的发觉了,安钰之他自己并没有太多的野心,甚至就某一方面来说,他还十分的甘于这种为人作嫁的状况,他自己不争,没有人能代他争。 这么一来,姜伟霆就只能放弃了。 也就是在这之后,萧静姝这才落入了他的视野。 而几番接触下来,姜伟霆却发现,萧静姝居然比他原本考虑的安钰之更适合他们离火会:一方面,她是女郎,难免会有几分心慈手软,也就是这种时不时露出的底线,让他可以放心自己的结局。另外一方面,她家中的情况,也注定了她之后会陷于家庭内斗,甚至可能必须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才能从这种争斗当中胜出,那么剩下的,无非是确认她的目标也合乎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就可以了。 也就是出于这种考量,姜伟霆这才毅然决定把自己陷于险地,来试一试,她到底真的有手段但善良的有底线,还是也跟别的贵族子弟一般傲慢不尊重别人的性命。 现在他这边觉得满意了,所以他也该奉上真正的诚心。 姜伟霆没再犹豫,下一秒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 他几乎是双手捧着把这本东西送到了萧静姝手里。 萧静姝一摸这册子的质地一看它的外形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看着姜伟霆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惊疑不定:无它,如果这本东西真的是她想象当中的那样,那么,这真的就已经是对方能给出来的最大的承诺了。 灯光之下,哪怕是以她一贯来的镇定,翻着册子的手指却还是有着隐约而且轻微的颤抖。 萧静姝一页一页的翻开,最开始的是一些年份和数字,中间还有一些页数是空白,而后半则是无数密密麻麻的人名和职业。 这一本,赫然是离火会人员的名单和职业记录,还有他们账目往来! 只要有了这个,就是紧紧的,完全的把离火会整一个攥在了手上! 这不是一般的合作,这是彻头彻尾的投诚! 她看着姜伟霆,一字一顿,惊疑不定:“你这是投效的意思?” 姜伟霆看着萧静姝,这一个头毫不犹豫的就点了下去:“萧娘子,您有了这个,我们离火会上下,自此便任由您驱策了!绝不敢有所背叛,绝不敢首鼠两端!” 萧静姝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呼吸出来的时候,胸口的激荡已经渐渐散去。 完完全全只归于她一个人掌握的离火会,这个,不可谓不大。 光看册子上密密麻麻的人名她甚至就能知道,离火会在底层到底拥有何等庞大的人脉基数,她自此一呼百应,再不是一句空话。 手上有无数的人为她办事,那能成事的效果,也自然和现在是天壤之别。 只是萧静姝却静静的看着姜伟霆,良久这才问了出来:“为什么?这不是一个救命之恩,就能让你做出的决定。” 姜伟霆深深的望着萧静姝,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您值得。” 我值得。 萧静姝咀嚼着这三个字,半响骤然一笑,灿若春花:“好,我也觉得我自己值得。”她手指一晃,倒是收下了这本小册子,冲着姜伟霆点了点头,“货物既出概不反悔,这门买卖我既然收下了,你们日后就要全听我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安荣公主和宁平郡主在屋内分宾主坐下,待侍婢前来奉过了茶水,两人一边寒暄,宁平郡主心里却狐疑不断:她虽是郡主,在宫中也曾算受宠,可是自儿子俪成死后便闭门谢客,常年蜗居佛堂,算起来和宁平郡主却已经有一段时间未曾往来了,只是安荣公主却忽然叫人传话非要见她一面,甚至还不让她推辞,这中间到底是有什么攸关生死的重要事情? 自她独子死后,宁平郡主几乎是自此心灰意冷,又兼和柱国大将军俪明狠狠的闹了一场,夫妻感情自此几尽怠矣,虽然俪明还是常常对她小意奉承,但这女人的心一旦死了,便再难温的暖来,她对俪明,是再难有昔日的恩爱了。如今所剩的不过就是行尸走肉般的佛堂诵经,祈求来生莫再如此凄凉而已。 安荣公主却语多挑拨:“姐姐当日嫁他俪明之前,他不过是四品武官,家资单薄,家族已近衰败。可今日之俪明,已是一品柱国将军,家资巨富,财产已百万计数,姐姐这些年的辛劳难道就是为了让旁人坐享清福的么?”语罢轻轻觑她,眼角一挑唇瓣之间溢出了一声淡淡的轻笑。 你宁平郡主,何时成了这般息事宁人之人? 宁平郡主目中锐色一闪。 听安荣公主这么一说,她心里已经对对方的来意猜到了几分:自听说康卓此人和义子的事情之后,她如何还会不知,康卓就是那人在外头的私生子。 只是吵也吵了,闹也闹了,甚至她之前的锏一一一一坏他的军功也威胁了,到现在,她是真的黔驴技穷,竟也拿他没了办法。走到了这一步,她便是心里再不甘再愤慨,除非她想和离想和他真的一刀两断,否则也只能默默哑忍。 安荣公主是在嘲笑她这个? 宁平郡主端起了盖碗来,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回话之时却绵里藏针,并不露怯一一一她并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像一个真正的弃妇,只是言辞之内,到底露出了几分凄凉和不甘:“殿下觉得,我还有别的路走么?我这么多年御夫极严,自以为他始终只在我的手掌心里打转,可到底不过是一场水中月镜中花,到最后,竟终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男人要怎样,咱们做女人的,胳膊拗得过大腿?我也劝殿下一句,日后远去突厥,切切莫要和还在我们中土一般,以为自己还有倚仗,这离家去国,一去万里之外,再没人撑腰的日子可不是这么好过的。”她摇头苦笑,“有时候想一想,自己还不如以前索性放开了让他养几个妾,若有几个庶子攥在我手里,又如何能容得那私生子这般嚣张!只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她冷眼看来,俪明一步步,竟都是在给那私生子铺路。 还好最后查出来,他和她亲生子的死并无相干,否则的话,她便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断断不会和他们善罢甘休! 提起远嫁之事,安荣公主的脸色当下就是一青。 眼见得离家去国之日渐渐逼近,她便也越来越是恐慌,如今对她来说,谁提起这件事,简直就是燃起了导火索。 安荣公主暗自咬了咬牙:“姐姐,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要认命了?”她扬了扬眉,“可若是连你这个娘都认命了,那我想成哥儿还真的就是白死了!” 宁平郡主的脸色一沉,冷冷看向安荣公主,这会儿竟连敬称也不说了:“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她生气,安荣公主心里却是微微一喜一一一她会气会怒有脾气才好,否则若是真成了一个八风吹不动的泥塑木雕,那她今日来的目的,就全成了虚妄。 “姐姐既知道康卓,那便肯定知道,我父皇给康卓指婚的姑娘是谁。”安荣公主轻轻一笑。 宁平郡主点了点头:“萧家大姑娘。” “姐姐忘了么,成哥儿死的时候,这位萧家大姑娘可也是在场的!”安荣公主轻轻点醒,她如愿看到宁平郡主几乎是即刻就变了脸色,她心内暗自一笑,很清楚只要她抛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这些信息,宁平郡主绝不会无动于衷,“成哥儿死了,谁得到的好处最多?就是那位康卓。那假若当年这位萧家大姑娘就认识康卓,两人私下有所关联那算一算,到底是谁也得到了数不胜数的好处?” 宁平郡主的脸色又是一变,片刻之后却深深吸了一口气,只一字一字如同冰一样的冷:“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言语之间依旧是将信将疑。 “可据我所知,康卓和萧家大娘子在夜宴之前就有过交情,甚至根据两人相处的熟稔程度推断,他们的交情可能还颇深颇久,郡主觉得,他们二人一人是平民一人出自世族,到底是何契机,是何缘由竟会相识相知?” 宁平郡主的指甲已经戳破了自己的手心,安荣公主言罢淡淡道:“我说的这些是真是假,姐姐叫人一查便知。” 不需要查,宁平郡主很清楚,安荣公主有这样的笃定,她就一定不是信口开河。 她的心里头几乎是立刻就已经生出了深深的怨毒,几乎是瞬间,脑子里就转过了要如何炮制萧静姝和康卓的一万个主意,可她却没直接说,而是勉强堆起了笑意问安荣公主道:“那殿下觉得,我如今该如何?”她咬了咬牙,“成哥儿一死,我做事便少了几分底气。俪家宗族以前便觉得我跋扈,从不肯站在我这一边,到现在将军只是认了康卓做义子,算起来到底是远了一层,”她冷笑道,“他这是防着我呢,防着我拿捏他呢!” 安荣公主看着宁平郡主笑道:“欲取先予,这个道理,我想姐姐肯定比我明白。” 实际上,这个道理她还是跟父皇母后学的,只有先克服了自己的贪欲,才能去利用别人的贪欲。她想,宁平郡主这么久的青灯古佛,应该已经教会了她哑忍和迂回曲折到底有多重要了吧。 安荣公主来过之后,宁平郡主在静室之内枯坐良久,却奇异的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她摸了摸自己干干的脸颊,心里在想,大约自己的眼泪,在成儿死的那一天就已经流干了吧。 从前总想着还能有个奔头,辛辛苦苦总有个盼望,可如今儿子没了,相公在外头却还有个私生子竭尽全力的培养,她本就已经恨不得把这个世界砸一个天翻地覆,只是总像少了什么一样提不起劲来,只今天听说了这些事儿,却像是终于拨动了她最细最敏感的神经,让她绝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枯坐着。 等俪明这一日回来,看到的就是打扮的漂漂亮亮,唇角含笑,还淡淡描画了娥眉涂了淡淡脂粉的妻子。 一看宁平郡主的样子,俪明的一颗心就立刻提了起来:事有反常必为妖,宁平郡主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他前些日子刚去了一趟蜀地一一一一巴蜀粮草丰足,再加上民风彪悍,一直都是产粮产兵的好地方,再加上他们俪家在蜀地根基较深,他无论是要招人还是要卖粮,都尚算便易。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宁平郡主陡然发疯,于他而言,正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在这个时候,他只求一切平平稳稳,却决不能容忍万一有个什么意外! 俪明提心吊胆,但面上却言笑晏晏:“娘子今日终于有了兴致,这么一打扮起来,倒又像是个二八少女了。” 宁平郡主横了他一眼:“你今日倒是口蜜舌滑,说罢,是不是在外头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儿?”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二八少女,怕是三十八都不止了吧?我自己做的事儿我自己知道,我这些日子无心睡眠无心饮食,何止老了整整十岁,今日一照镜子,竟是自己都要认不出来了!我自己倒也罢了,反正自己瞧不见自己,只苦了你,要成日对着我这张老脸” “郡主这是说哪里话来!”俪明忙忙告罪,又是哄又是赔小心,好容易宁平郡主才终于给逗的笑了,横他一眼说道:“我也知你前些日子辛苦,自打成哥儿去后,我这心里就成日的阴霾,跟你说话也很不成个样子,是混没有个妻子的样儿了。也亏得你没嫌弃我”她说着,拍了拍俪明的手,眼里涌动着晶莹的泪花,“妾身给你赔个不是,多谢相公的包容。” 俪明见她语出真挚的样子,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忙摇头说道:“你我夫妻一体,哪里需要你赔什么不是?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日后多加保重,说不定还能老蚌怀珠,替我再生个孩儿,还好你我年纪也不算大,此事也不是不可能。” “将军”宁平郡主一脸感动的依偎到了他的怀里,弄的连俪明这会儿也自我膨胀了起来,回想一下倒真觉得是自己够隐忍,脾气好,待她也好:天底下像他这样能容忍她随意杖杀他喜爱的通房丫头还几十年没纳妾的一品武将,还能有几个? 宁平郡主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对俪明说道:“将军,虽然将军有心,但我想,这老蚌生珠到底是虚无缥缈之事,我都这把年纪了,要再怀上怕是不容易了吧。将军既然待我好,我自然也该投桃报李,将军在外头不是还有个孩子么?叫什么”她轻轻拍了拍额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康卓吧?先前倒是我想得茬了,其实无论是谁生的,一样都也要叫我嫡母,一样也是你我二人后半生的倚仗,若将军还信得过我,不如改日便把他叫到家里来,让我过过眼,到时候我便向宗族开口,把他认在我膝下,让他认祖归宗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萧静姝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俪家来下聘礼的那一天,竟然是宁平郡主亲自来的。 宁平郡主这一天笑容可掬,瞧着温柔和善,旁人不知内情的,都道她性情敦厚,竟然连一个义子娶亲的事儿也这般亲力亲为。 时下虽无晒聘礼的规矩,可那浩浩荡荡的几十台招摇过市,却是无数人都瞧在了眼里,再瞧瞧那些轿夫沉重的动作和落脚时候吃重的表情,有老底子的大都人就在底下纷纷议论一一一以那康卓的出身和家境怕是万万置办不起这些的,恐怕,多半都是俪将军府,也就是宁平郡主给他置办的吧。 这么一来,夸宁平郡主宽和厚道的人就更多了。 只不过瞧着那一台台的宝光耀华,萧静姝的心里却十分沉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恐怕,这贵重东西不好拿啊。 果不其然,她才悄悄一查,暗下反馈回来的信息就让她狠狠吃了一惊:宁平郡主竟然有让康卓认祖归宗的意思,而这个意思她已经跟俪家的几个族老说过了,至于俪将军本人,对此还觉得是宁平郡主终于想通了,不再拘泥于孩子的生母是谁,便一口应下,甚至暗中还觉得很是高兴。 可别人怎么想,萧静姝却压根不敢苟同。 宁平郡主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这话,有些人身在局中为利益所迷,只萧静姝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回想起来,近日里她和宁平郡主见了几次,这人表现的都格外的慈眉善目,若不是曾经见过她在他们萧家是如何坚持乃至于到顽固的地步,萧静姝甚至都要怀疑,在自己面前这个始终笑容可掬,温柔过人的贵妇,和自己之前印象里跋扈嚣张的宋郡主,到底是不是一个人了。 只是她虽有警惕之心,奈何宁平郡主表现出来的却始终是敦厚温良的,一时之间甚至是粘合紧紧,萧静姝几番试探,都似乎找不出她真正的用意。 相反的,宁平郡主倒是常常带着她一起前往大都的大小宴会,逢人问起都是指着萧静姝笑着说:“我这未来媳妇倒是个品貌优良,温良贤惠的性子,我不过是怜惜她和卓儿那孩子都是自小丧母,缺人管教,怕他们以后关起门来自己过小家日子缺长辈帮手,没人指点,这才想着在婚前和这孩子多亲近亲近,也好把我这么多年来掌理将军府的经验传授她一二。毕竟他们男人在外头保家卫国,我们女人就要打理好后方,方能使他们免去后顾之忧,这里头可有的是学问呢。” 她这么一说,大家自然也都想起了这么多年来俪将军府蒸蒸日上的光景,都是没口的赞她。 倒是同样被未来婆婆,刘家四房夫人给带着来赴宴的胡玉雯拉了拉萧静姝的衣摆,偷偷的把她拉到一边跟她说小话:“姝姐儿,我怎么瞧着这宁平郡主的样子心里就不稳的很呢”撇撇嘴,“瞧着就是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啊,姝姐儿,你可要小心点才好。” 萧静姝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胡玉雯的样子,瞧着她脸上没了先前的苦大仇深,取而代之的是红润和笑容,嘴角梨涡若隐若现,心里对她近来的生活就有了点数,笑道:“胡,那你最近的生活又如何?看你未来婆婆肯带你来这种饮宴,想必也很重视你吧。” 不同于宁平郡主的“秀和睦”乃有后手,看起来刘四夫人对胡玉雯倒是颇有几分点拨的心思,带她来这种宴会,也是为了让她能够提早熟悉这些贵妇人的交际圈子。 这种重视本身,已经给她日后的婚姻生活打下了一个很好的铺垫。 说起这个,胡玉雯倒是有些腼腆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说道:“是托了姐姐的福,刘四夫人先前的确不喜欢我,可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七郎跟她说了什么,四夫人待我虽不算热情,可也底以礼相待了,我娘说,做人媳妇儿本就不同于做人女儿,我敬着她几分也就是了,原本就不可能完全和婆婆亲如一家的,所以,我待她老人家恭敬,四夫人待我也和气,平时也常提点我一些我之前不知道的事情,我也很感激她。” 萧静姝听着微微一笑:如此,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其实之前不是没有过平民女子嫁入世家,可这些人都没有胡玉雯那样好的条件一一一若是嫁了之后,丈夫本身是一个看重妻子身份家世的渣,那么这正妻也不过如同摆设,更别提要发挥什么影响力来让世家的下一辈血统渐渐混淆乃至渐渐抵消世家的影响力了。 萧静姝心里想着:皇帝这倒是做了一门好媒。 萧静姝看了一眼胡玉雯:“我倒是听说,刘家大房和四房最近纷争不断啊。” 之前因为刘家四老爷放了姜伟霆出狱,甚至就这一件事根本没跟大房打一声招呼,完全是释放了一个“我以后再不拿你们马首是瞻不鸟你们了”的,大房也是气闷,两边近来摩擦频繁,看样子,一时半会可能还争不出一个结果。 大家族里头,这种斗很有可能旷日持久。 斗家用,争出息,争遗产,争宠爱,争资源只是大房他们似乎忘记了,他们好像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拿捏在别人手里呢。 胡玉雯凑近了萧静姝,看了看周围一一一这原本粗神经的姑娘这会儿倒也有了保密意识了:“姝姐儿,我每次瞧见四夫人和大夫人说话,而且,大夫人看我的样子老是让我觉得她哪儿哪儿看我都不顺眼,明明她一直都笑着,我这心里总觉得这凉凉的,慌慌的,你说我这到底该怎么办呢。” 萧静姝敲了敲她的脑袋,笑了起来:“你又何必担心大夫人,明明就该是大夫人他们怕得罪你才对啊!” 胡玉雯迷茫的看着萧静姝:“姝姐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娘子就要嫁进你们家了,”萧静姝语带暗示,“她以前在家里是金尊玉贵,受尽宠爱,难道到了你们家,还得你们一家人供着她,捧着她,哄着她?这可不是夫妻相处之道。若想要能夫妻白首,光靠一方忍耐是远远不够的,你难道能容忍刘娘子以她曾经对你的跋扈态度去一般无二的对待你的哥哥,对待你的父母?她这脾气若不改,我可以断言,她到了谁家,都是一样的不受欢迎!只不过她若是高嫁,刘大夫人绝不敢如此拿捏其他家。你哥哥日后是要为这个国家去抛头颅洒热血,你且想想,又凭什么低他人一等,你若是让你父母被她肆意拿捏,你哥哥又如何能放心的下?既然是陛下赐婚,那她不想过也得过,而实际上要怎么样过其实全凭你们家说了算!何况你既然嫁到了四房,哪怕他们大房有什么小动作也罢,你自可以跟四夫人商量,大房绝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就不是打你们家的脸,而是打四房的脸了!” 萧静姝说着,觑了她似乎醍醐灌顶一般的脸色一眼,暗自一笑,凑过去轻声说道:“有些事情,非但是要你自己明白,还得你哥哥一般明白才行。” 胡玉雯忙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多谢姝娘子。” 以前皇帝赐婚,无论是世家女低嫁还是平民女子高嫁,当事人都犯了很多的错误。 就好像世家女子低嫁这件事情,男方家里总觉得是按着谕旨娶了个菩萨回家,之后无论媳妇怎么折腾怎么作都像是菩萨一样的好好供着。 可对他们平民小户来说已经是倾尽全力了,对世家女来讲却还完全够不到他们的生活标准,这么一来,世家女子非但不觉得好,反而看对方身段软,就觉得十分可欺,反而作威作福,时间一久,两方反生龃龉,夫妻失和,便在眼前。 当然,这其中可能也有平民家庭本身就是久穷乍富,底气不足,甚至可能被世家私下以各种把柄手段拿捏了的关系在里头,可是萧静姝冷眼旁观,那位胡家郎君的前途并不是窝在刘家人手里,胡家也没什么把柄可以被刘家拿捏,这么一来,他们反而应该是有底气来挺直腰板做人。 胡玉雯果然回去把萧静姝的话给巧妙的说了一说,那季氏夫人是何等精明之人,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自己的错误,立时便把原本准备要倾家荡产给儿子准备的聘礼减了几乎是大半,那一半反而准备拿去做了女儿的陪嫁。之后一行人去刘家下聘的时候,刘大夫人的脸色冷的简直是结了冰。 季氏夫人这么一招,刘夫人是真的一点也没想到。 按照规矩,这嫁妆不能超过聘礼,他们大房一早就给这个嫡女备下了极贵重的嫁妆,这么一来,岂不是都成打了水漂? 就连陪嫁的丫头和侍女,也是一概被胡家给一口拒绝了。 这聘礼这般寒酸,显然胡家传过来的是这么一个:你这女儿可不是我们求来的,是陛下赐婚我们才不得不接着的,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要是不嫁?正好!我们还不想娶呢! 刘大夫人气急攻心躺在了床上,这事儿到最后只能落在了她的妯娌刘二夫人的头上,因着皇帝的意思是要尽快成婚的关系,到最后,刘珊珊嫁的委委屈屈,那送嫁的眼泪,是真真切切的流了一路。 不过萧静姝瞧着,这么一来,没了几分底气的刘珊珊,反而少了几分跋扈,夫妻之间倒是比之她之前想象的更和顺几分。 胡家并不是什么得志就轻狂的中山狼家族,在萧静姝想来,若是这刘珊珊能够略略沉下几分的心来,能够稍微的学会如何体谅别人几分,那她以后的生活,或许会过的比另外那些低嫁的世家女子们更好。 这的确是一种磋磨,但也是一种痛苦的蜕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在这一次的宴会之后,宁平郡主似乎是上了瘾,一再的邀请萧静姝前往各种社交场合和宴饮聚会,而这个机会频繁到连春华秋实都忍不住询问他们的女主子,宁平郡主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和蔼可亲的程度。 连这两个大丫头都觉得事有反常,萧静姝自己就更加是深深的提起了警惕的这一根弦。 只不过,这种频繁的交往和接触一直到了这一年入冬:东征的准备终于就绪,大军即将启行,康卓他们一行人也将要随军出征的时候。 康卓自然也知道了宁平郡主诡异的亲近举动,他特意来找萧静姝赔礼,只是苦笑连连:“俪将军对我说过要我认祖归宗的事情,我已经一口拒绝了。但是认作义子的事情,不管是出于哪一方面的考量都无法回绝,所以名义上,宁平郡主也是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姝姐儿,的确是委屈了你。” 萧静姝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他潜伏在俪明身边,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生身母亲和养父的血仇,而在大仇得报之前,他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反逆被俪明看出来。 在这样好的条件底下不肯认祖归宗已经可以算作是打草惊蛇了,若是连义子这样不近不远的关系都要拒绝的话,俪明必定起疑。 萧静姝心里忽然一动,在某些事情上她并不想遮遮掩掩,所以既然想到了这一点,她索性也就直接的问了出来:“你不愿意认祖归宗,是为了和我的承诺么?” 不认祖归宗,那么宁平郡主就算有千般算计,在名份上到底是隔了一层一一一义母而不是嫡母,终究不那么名正言顺。 他本来就要随军出征,原本即便是有了父子母子的名分,他也照样要离家去国,所以他这拒绝,反而为自己想的比较少,或许,为她想的比较多。 康卓深深望了她一眼,最后却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叫俪明那种杀母仇人做义父已经是我生为人子的莫大耻辱,若是还要叫他们父亲母亲,对仇人三跪九叩,那我娘在天之灵,又如何能安息,如何能闭眼?” 萧静姝深深呼了一口气一一一那一年的师兄妹相处,让她已经足够了解这个男人。他现在说的虽然语出真诚,但绝对只不过是一小半的理由。 他为了报仇能忍□□之辱,若没有为她考虑,不过一个名分,他又怎么会在意。 算起来,她终究还是欠了他的情。 萧静姝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一一她的个头只比他矮小半个头,这会儿他坐着她站着,这画面竟这样和谐,半点也没有小孩安慰大人的好笑,只有淡淡的温情脉脉,流动在这一刻的室内两人之间:“此去高句丽,生死难测,前途多艰。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候,我只盼你多多保重,你我当还有再见之日。” 康卓微微一笑:“承你吉言。”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头,康卓和她并没有再见。 实际上一直等到他随浩浩荡荡的延绵十里的大军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也没有再见。 那一天,素来温暖的大都上空却飘着晶莹的雪花,望着漫天的飞雪,康卓始终遥望着大都的方向,只是他在路边看见了很多他并不想看见的人,还像他们一一投去了“放心”的微笑,可他真正想要看见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实际上,就在康卓翘首以盼焦虑难抑的时候,萧静姝正挣扎在生死边缘。 这一日清晨,她端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拿着的梳子定格在半空之中一一一她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去送一送康卓。 作为那个男人的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难以做出选择的决定,只是在另外一方面,知道他对她怀有别样情愫,她不去送行,似乎才是更加清晰的一种。 可是她若是真的不去,万一他这一离开就从此再回不来,那岂不是人生至此只留遗憾?在这个一分开可能就是永生不见的时代里,远征有时候和死亡就是直接划上了一个等号的。 哪怕是看在这个份上,她不去,好像对对方也是一种十分残酷的打击。 萧静姝犹豫徘徊在理性和感性之间。 正没想好呢,春华就进来通告,向女主人表示,宁平郡主派了马车来,希望她们会和,一块儿去送一送康卓。 得,这一下似乎不用再犹豫了,宁平郡主这个人有多固执多难拒绝,萧静姝这些日子是已经感觉到了,所以她也很清楚,她今日若是要说不去,除非她有直接拒婚的胆量,也有和宁平郡主当面撕破脸的决心,否则的话,她去也是去,不去到最后,也还是得去。 春华和秋实也对宁平郡主的难缠心中胆寒的很一一一一那位郡主不但有威仪,口才还十分了得,更是能自己一个人念叨上几个时辰还不觉得累,这些日子下来,但凡是她觉得看不惯的,她也不逼你非要接受,就能自己坐在那边喋喋不休的念到人终于受不了为止,所以这会儿看女主人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有些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她们倒也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今天可算是不用听那位郡主的念叨了。 一行人坐上了宁平郡主派来的马车,一掀帘子,宁平郡主果然端坐其中。 天气很冷,车里头燃着淡淡的暖香,宁平郡主给她们一个人递了一个手炉过来,又笑吟吟的给萧静姝斟了一杯蒲桃酒,指了道:“今儿个真是难得的冷,这蒲桃酒还是我托人从大漠那边带过来的,据说是冬日暖身的好物,萧娘子不妨也尝一尝,免得一会儿路上着了凉。” 装着蒲桃酒的自然是夜光杯,虽然杯身剔透,可这年代的蒲桃酒却是酒色略略浑浊,不比后世的那样清冽,萧静姝拿起被子里一看,又想起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宁平郡主,就多了几分提防,断断不肯入口,不过略一沾唇,就偷偷把酒给倒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马车一路摇晃,宁平郡主倒是再给她倒过一回,萧静姝只推说不胜酒力,郡主倒是没有再劝,只叹了一口气由得她了。 从务本坊出城的路是有些远的,马车行了好一会儿,陡然一顿,里头的几个人猝不及防都是全身往前一倾,宁平郡主更是失手打翻了她手里捏着的如同血一般红艳的蒲桃酒,那酒液一径的全洒在了她身上的碧绿色褙子身上,染成了一片难看的斑驳。 宁平郡主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污渍,脸色几乎是一下子就青了,她咬牙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这些人是怎么办事的!明明是一条平路,竟也能颠簸至此!” 萧静姝见她震怒,碍于长幼,便也只好从旁劝道:“郡主息怒。”她想了想,“怕也是外头遇到了紧急状况,这倒也是难免。”说着便吩咐自己身边的侍女,“春华,不如你去看看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吧。” 春华领命而去,宁平郡主瞧着余怒未消,手指不停的反复敲着桌面,一脸的不耐。 没片刻,春华就回来了,禀道:“是有两家富户嫁女成亲,两边的轿子互不相让,差点撞在了一起,两边陡然吵嚷起来还动了手导致堵住了路,咱们的车才会忽然停了的。” 宁平郡主越是瞧着自己身上的污渍就越是烦心,又在车里等了片刻,瞧车里摆着的时间沙漏都快要赶不上军队离城的时候了,终于似乎再忍耐不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简直该死!便是有再多的理由也好,误了本郡主的事儿,他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她睨了一眼萧静姝,吩咐道:“你在这儿等着,本郡主去去便回!” 萧静姝瞧着她那张颐指气使的脸就知道宁平郡主是要出去发她郡主娘娘的威风了,便缩了缩脖子,表示她会在车厢里候着宁平郡主回来。 车厢里温暖,宁平郡主去了不片刻,萧静姝心中却忽生警兆,她下意识的几乎毫无理由的一偏头,下一秒却缩了瞳孔:马车窗外,竟有一支乌黑的弩箭,顺着车窗“夺”的一声带着呼啸风声就落在了她的面前,狠狠的钉在了马车厢内的侧壁上,甚至入木三分! 这样的力道,这样的速度,这根本不是普通弓箭能够发出来的,而应该是出自劲弩之手! 在这个时代,弓箭属于非管制,可是弩就不一样了,这是一种非军队不能动用,超过一定数量甚至可以以谋朝篡位来定罪的类似后世枪支一般的专门负责斩首刺杀的! 就在萧静姝惊骇的视线里,“夺夺夺”之声一时连成了一片,一排尾羽犹在颤抖的箭矢狠狠的钉在了马车内壁,她不及反应,春华已经在她面前慢慢的倒了下去一一一她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下一秒却一声闷很,一箭飙血而入,竟是死死的将她整一个人都钉在了车壁之上。 那伤口一片晕开,在她的胸口处晕出了一片血红的颜色,萧静姝未及悲伤,却只来得及一拉秋实,及时让她躲开了从另一侧而入的一支弩箭。 萧静姝看了一眼春华的伤势一一一那箭入肉的位置,几乎可以肯定射中的是胸口接近心脏的位置,别说移动了,就是动一动怕就是大出血的结果。 春华的嘴里渐渐冒出了血泡,她看了一眼萧静姝,眼中原本灿亮的光芒渐渐淡去,手指无力的蜷缩了一下,低声冲着她的主子和同伴说道:“快走,你们别管我,快走” 萧静姝回头看了一眼春华,她的眼底也有深深的悲伤。 然而和还愣在原地秋实相比,她的反应却要快得多,几乎是在春华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的同时,萧静姝已经狠狠一拉秋实:“我们走!” 秋实还眷恋不舍,萧静姝却已经听得外头的声音顿停一一一这个时代,弩箭还是需要手动装填的。显然,这是两波之间难得的装填时机,若是不能把握好,他们就只有站在原地束手无策做活靶子的份!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是碍于帝都的军备管制森严,显然不可能准备大量的弩箭,这一波远距离的散射之后,他们必定还会趋近来进行一波静距离的补刀,等到肉搏部队上来,恐怕萧静姝自己或许还能想法子逃生,可秋实却必定无幸! 萧静姝想明白了这一点,就再不犹豫,狠狠一拉秋实,只快速而短促的说了一句话:“走!” 一出车厢,萧静姝的脚步却踉跄了一下。 她只觉得浑身的劲力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流失,每走一步都仿佛是在和无形的阻力做着拼命的搏斗,而秋实走的更加步履艰难,就好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萧静姝立刻就意识到了:车内的那种暖香,一定有问题! 今天不是别的人要他们的命,做出这件事来的人,正是宁平郡主! 就在她看不见的死角,在一处民居三楼,安荣公主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笑眯眯的依偎到了颉利可汗的身边。 颉利可汗宠溺的摸了摸她的额发,笑道:“你放心吧,有我们突厥勇士出马,她再强,也不过是个小女子” 安荣公主轻轻一叹,笑着嗔他:“她好歹也算是你我之间的大媒,怎么,送大媒的谢媒礼,就是穿心一剑?” “便是谁,也没有我的小公主,我未来的可敦重要啊。”颉利可汗笑着挑起了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继而笑道,“何况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么,新人临进房,媒人摔过墙,我这么做啊,也算是入乡随俗了吧。” 安荣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满意的微微一笑。 颉利可汗看着她的眼里却似有深意。 对安荣公主来说,这一场刺杀是为了她的请求,可对颉利可汗来讲,这却也是想要剪出一个日后的大敌:一个对突厥的事情看的太懂太通却又绝无可能嫁到草原上去的女人哪怕给他再多的利益,他也并不敢让她继续活下去,成长成参天大树。 反正她若死,就死了也不过是个糊涂鬼,至多知道宁平郡主牵涉期间;她若不死,那他们还是有的是机会合作,既然安荣公主给牵线搭桥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对他来说又何妨一试? 颉利可汗淡淡的笑了一笑:他们草原上一向只尊敬强者,若天命在她,她必不死。 她若不死,他们之间论身份地位手段才能算得上平等,她若不死,他才会好好衡量这个合作二字,她若是就死在了这里,那自然是万事皆休。 反正他也要娶到这全华夏地位最尊贵的女人了,至于别的,不过就是个添头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从破风声中听出刺杀者使用的是军中弩箭的那一刻开始,萧静姝就很清楚的知道,他们对自己的性命是势在必得。 原本以为自己的力量还能护佑自己和秋实一二,但她神智恍惚步履踉跄,萧静姝狠狠一咬舌尖,一啐之下喷出一口血来,舌尖疼痛反而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用力拽着秋实拼命往前走,远远的却能瞧见,那原本埋伏在各处屋顶的黑衣刺客们已经丢下了手中发射完毕的劲弩,拔出了原本藏在靴子里的小剑和,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原本似乎是在进行婚嫁过程的那两家人里,也涌出了许多虽然身着红衣但神色狰狞的男子,呼喝着招呼着他们的同伴,从另外一面产生了合围。 秋实的眼前已经开始渐渐恍惚。 她被主子抓着步履不稳的小步跑着,眼角余光却已经瞧见,那黑衣刺客里头已经有人爬进了车内:秋实的眼眶发红发热,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眼泪就已经扑朔朔的掉了下来。 春华春华她 秋实再看一眼萧静姝,她听见主子的呼吸声也渐渐急促,原本还因为寒冷而泛白的面上也泛起了少见的潮红。 秋实的眼眸终于落在了萧静姝另外一只手里紧握着的之上。 萧静姝上一秒还一心一意的拖着她往前跑,下一秒,秋实却已经反手夺过了萧静姝手里的,在她惊愕的视线里反身狠狠推了她一把,却不管不顾的手起匕落,那锋锐,落下的力道这样凶狠而疼痛,深深扎入了秋实的胸膛。 她口中几乎是瞬间就泛出了血泡,虽一时未死,可萧静姝熟悉人体脉络,很清楚这一已经扎入了她的心肺,几乎和春华的伤势如出一辙一一一略略一动便会断气。 秋实软瘫在了地上,唇角却显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她的手拼命的往外挥动着一一一萧静姝看的明白,她分明是在说“你快走”。 莹然眼泪成串而落,春华是替她挡箭而死,秋实是为不拖累她自尽。 今日血仇,来日必有回报! 这是萧静姝的心里,第一次产生这样滔天之恨一一一春华秋实非但是她身边最得用的左膀右臂,还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他们今日要她生离此地的一片苦心她不愿做妇人态在尸体旁边哭哭啼啼辜负良机,可来日,不管条件如何艰难,她必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萧静姝一咬牙,回头一看那些人渐渐合围,这瓮中捉鳖之势将成,当下再不耽误,只在地上捡一断箭狠狠割破了自己的手臂,血液淅沥沥落在黄土地上,很快便渗入了泥土之间。 她不只是掉头就跑再不管被她抛下的侍婢,萧静姝甚至还一边跑一边大喊“有人犯上作乱谋刺皇亲”一一一她很聪明,她的肺活量很大,喊声震耳欲聋,虽然有一旁边婚嫁的鼓乐震天,可她这样惊悚的呼喊,却还是招来了一侧的民居帘幕开合,显然有不少周围的居民听得心惊肉跳,开始探头想要看一个究竟了。 犯上作乱谋刺皇亲,这罪名可比刺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主侍读要大的多,而如此捅破天不可能隐瞒的呼喊,很快就会惊动大都城中森严的城卫军,哪怕他们上头再罩得住,在大都这种地方,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那黑衣人群的目光集中在了他们当中头目的身上。 高壮男子咬了咬牙,看向前方跌跌撞撞却跑的一点也不慢的女人,道:“追!” 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家国可以抛却性命的死士。 如今哪怕是魂断异乡,若能为可汗去一心头大患,他们也算死得其所! 就算城卫军追来又如何,区区一个小女子,能逃得过他们这么多人的追杀? 抱着这样的信心,哪怕瞧见了萧静姝的身体已经如乳燕投林一般迅速的往旁边的一块小林子之内掠去,他们也还是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那一批人追上来了。越追越近。 萧静姝的手臂上已经被她自己割出了深深浅浅的六七道伤口,而疼痛是支持她这样不停的和他们兜圈子捉迷藏的唯一动力。 伤口每一道都很深,她现在只能庆幸,自己捡来的那个箭支是干净的,而自己不需要去打破伤风针。 在这个伤口再大也没有破伤风针可以打,只能靠自己免疫力顶过去的年代里头,萧静姝知道,她就算今日过了追杀这一关,之后也还是有被细菌感染而高烧亡命的风险。 越是失血,她的脑子里却越是清醒。 她的脑海里甚至反复的出现了后头追来的那些人走路的姿态,先前脑海里那种隐隐约约的诡异感觉终于被她找到了原因:那些人是罗圈腿!没错!正是罗圈腿! 马匹在这时候还是稀罕物,成天长在马背上的骑手才会是那样的姿态那样的腿型,而这些将骑手,绝非大都人士。萧静姝忽然回身看了一眼,心如明镜:那些追着她的人,是突厥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一句话,萧静姝现在终于清楚明白了。 也就是想明白的这一点,萧静姝不再往偏僻处乱跑,而是带着这群人在大街小巷里兜起了圈子,拼的就是他们对大都的不熟。 若是这群人是宁平郡主的手下,土生土长的大都人士,她玩这一招莫过于自寻死路,可这群突厥人却绝地不会知道,哪一座假山里藏着暗格,哪一座牌坊下有着暗洞! 最惊险的那一刻,萧静姝实在是跑不动了,甚至就是躲在一处门墙后头,和那一批突厥人擦身而过。 而就在那群突厥人刚刚轰隆隆的跑过去的那一刻,萧静姝突然听到了墙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她心中一惊正要躲避,却忽然被一双铁臂重重一拉,正心头一惊,却只听见了那人熟悉的声音:“萧娘子,还好你没事。” 萧静姝心中一松,看见那人容貌的一瞬间,终于深深出了一口气,浑身软瘫,再提不起一点力气。 安钰之轻轻松松将她一把抱起,托着她的腰身半抱半搂的将她带在自己的怀里。 那平日里仿佛是坚不可摧的女人这时候浑身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上又是血又是汗又是泥土,那气味很不好闻。 可安钰之却是凑近了她颈项深深的嗅了一口,良久这才略略抬起了自己的头,虎目已然微微见红:只要她还活着,心还在跳着,能安安稳稳的躺在他的怀里,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看着那人苍白疲惫的脸庞和因为极度倦累而像是飞倦了蝴蝶一般停驻下来阖起的长睫,安钰之凝睇她良久,这才压抑住了自己起伏难定的心潮,看向后方的下属们,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们去配合城卫军一起。我要让这批刺客,一个也别想逃,一个也不能死!” 这一睡,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阳光灿烂。 萧静姝试着略略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只稍稍一挪动,却听见身边已经传来了一把极为惊喜的声音:“娘子,你醒了!?” 那悦耳柔和的声音十分陌生,但只听其中情绪是几尽于喜极而涕,萧静姝便试着抬了抬眼皮想要看清楚面前之人是谁,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千斤重,就连面前的景物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视线终于渐渐的变得清晰集中起来,在她终于能模糊看清面前人脸的时候,只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了,而面色憔悴无比连胡子都留了两小撮的安钰之大步从外头跨了进来,如此心焦以至于几乎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他却完全没留意到自己狼狈的姿势,当瞧见正坐在床上满脸迷茫的看过来的萧静姝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惊喜,三步并作两步的抢到了床边:“姝娘子,你终于醒了!” 萧静姝点了点头,迟疑的喊出了他的称呼:“安二郎?”她略略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憔悴” 安钰之一抹自己原本潇洒俊逸的小白脸,哈哈洒然一笑:“萧娘子既然注意到了,那在下去去再来!” 他言罢就走,房中伺候的侍女十分羡慕的瞧着萧静姝,细声细气的对还一脸怔愕的她禀告道:“娘子有所不知,您睡了整整一个月了。庄中还好一些,这里到底是与世隔绝之地,外头已经是战火延绵,到处都是乱象纷纷。” 那侍女瞧着萧静姝的神情几乎是倏然转为若有所思,便知道她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却只捡着说了一些:“二郎君在京中原本也是身负重责,可这一个月,他几乎是将其他的一切尽皆抛下,只一心为娘子求医问药当日娘子所中之毒乃是‘千日醉’,原本一睡之后反而与身体无损,只娘子却又在药力发作之时勉力抵抗,如此反噬反而加倍,多少名医都摇头说娘子未必能再醒的过来。只二公子从未放弃,后来还是千辛万苦请来一位告老还乡的老御医,这才有了方子。这这世道好药材又难觅的很,娘子每日喝的那些,还是二公子费劲了千辛万苦才从主家那边求来的。为了这个,二公子还被老爷重重罚了一轮,背上到现在还带着伤呢!” 萧静姝微微一凛,看向那侍女的注视登时变得让她头皮发麻,威严极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与我一一细细道来。” 这女人睡着的时候是不言不语,面相也是柔和,只这一醒,却直如出鞘之剑,锋锐的让人恐惧。 那侍女这时候才觉得她身上有了和二公子相匹配的上位者的威严,再不敢小觑于她,遂将这一月中事一一道来,萧静姝静静凝听,神色偶尔变幻,却只是一径沉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待得安钰之归来,只见那端然坐在床上的女子冲他微微一笑,虽然神色之间依旧只见苍白,可这笑容却也让人觉得极为舒心安泰,他心中顿然一松,知她心绪已稳:“安二郎,多承你费心了。” 她养伤一月有余,昏迷不醒。于她而言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一梦,可于这真实的世界里,却当真可算是一梦千年了。 她冲安二郎便欲一揖,安钰之忙扶住了她,不欲让她以此病弱之身再行大礼,萧静姝便也未曾坚持,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便稳稳的落在了他的脸上:“我那二婢”她迟疑了一下,虽是眸带询问,但不知为何,她却是信他,必已将春华秋实尸身善加安置。 一睡月余,若要等她自己亲往处置,委实已然太晚。 果不其然,安钰之点了点头:“等你身体康复,我再带你前往祭拜。”他略略一顿,“当日变起仓促,应变不及,我起初只来得及救下你一人,待我赶到之时,春华秋实已经呼吸全无。” 他觑了萧静姝一眼一一一她的容色依旧平静,只呼吸略略急促了几分:“我派人收殓了她二人尸首下葬,虽不能风光大葬,但感她二人忠义,将她二人合葬于一处,也时时人祭扫,九泉之下,当不致寂寞。” 萧静姝闭一闭眼,旋即冲他点了点头:“多谢安郎君。” 她虽已经神智清醒,但终究还是病弱之身,此时已经确知二婢死讯,知已经有人安排了她们的身后事,她心中既痛且安,便愈见昏沉。 安钰之见她脸上露出倦色,不过是在强撑不睡,笑了笑却示意她先躺下:“我知萧娘子必是心焦如焚,但如今你自己的身体最为紧要,若连你自己也不在意自己的死活,那些幕后黑手,怕才是暗中弹冠相庆何况”他顿了一顿,眸光渐转温柔,“也是白费了我这月余的照顾。” 他此言本有些暧昧的调笑之意,若是惊变之前的萧静姝,多半是不动声色的就打太极敷衍过去,然而现在,她黑白分明的明眸却只是静静的瞧了他一会,便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 安钰之有些讶异,但见她的确是侧了身体躺下,便挥了挥手示意房中婢女都在一侧候着,别扰了她的清净,自己也只是站在那儿看了一小会,便匆匆走了。 等耳边声息全无,萧静姝回想起方才那个侍女的禀告,心却又不似先前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了。 当日长街伏杀,萧静姝一路大喊有人造反,其时旁人慑于杀身之祸,不敢上前援手,但字字句句俱皆入耳,也是因着她将此事搅得极大,安钰之这才接到了离火会的消息能匆匆赶到救下她。 那一日眼见怀中女子恹恹垂首自此长睡未醒,安钰之不虞自己和她不过十数日未见,伊人竟虚弱至此,怒极之下暗中几番运作,此番长街伏杀之事,便比萧静姝之前预想的那般流传更广影响更大,大到便是那幕后主使们也根本没有想到的地步。 小小石块落入井中,旋即激起千般波澜。 最开始起初太医被派来检查萧静姝的身体,查出她所中之浑身瘫软乃至如今长睡不醒之药乃是宫中禁药,再加上刺客所用的乃是本朝军中定制的战弩,此物并非寻常女子可得,当得了这么一个结论,彼此都问心无愧的齐王党和越王党像是闻见了骨头腥味的野狗一样,红了眼睛捕风捉影互相攀咬,都想把犯上作乱造反的这个罪名扣在对方的头上。 此时朝局虽已见乱象,但清流世家等还在做壁上观,有人甚至想着渔翁得利之事。 安钰之自然不肯让他们如此轻松。 到了下一步,军中密查,竟是查出各种军备松弛,原本应该是装备于北境守备军队的战弩一点竟然是参差不齐十不存一,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主领北境军事镇守北面关卡险要之地的尉迟将军泣血写来了一封诉苦信,向陛下表示,这么多年来,朝廷每拨军备,真正到他手里的不过是十之三四,他尉迟军中,甚至还有不少士兵薪俸不齐,粮草不备,乃至于甲胄不全的。 他原本想着自己苦一苦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如今要查战弩失踪之事,他却再不敢虚言隐瞒,因为今年原本应该到他手里的战弩,他只收到了十分之一左右,至于其他庞大的数额究竟到了谁的手里究竟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 这封信一来,陛下旋即震怒! 此事一经细查,无数官员纷纷落马,户部兵部吏部都是一片的人仰马翻一一一无它,这几个要紧部门的官员们居然能暗中勾搭起来,把战弩卖了很大一部分给突厥人!至于所得财货,自然是落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这个事实,立刻就让圣人气红了眼睛。 哪怕知道军中军备一直都有猫腻,但敢贩卖铁器粮草等给突厥人一直都是大梁死罪!而这一些人贩售的数额,直能让他们被抄灭九族了! 圣人要追究责任,褫夺这些人的官职,可那些真的如此胆大妄为敢无视朝廷禁令之人,哪一个不是世家子弟出身,哪一个不是在朝堂之上有人撑腰根深叶茂一一一若真的是无根无基之人,谁又敢如此干犯天条。 这么一来,就成了皇室和世家子弟之间的矛盾。 圣人惊怒交加,再不管什么徐徐图之,朝堂之上立刻裁撤了十分之三四的世家官员,剩下的那些噤若寒蝉,似乎再不敢开口。 他们不敢直接反抗,却敢在别的事情上面大加掣肘。 几乎是几天之间,远征高句丽的军队就被断了补给粮草,圣人虽惊怒,可真的要问责却根本找不到可以被直接追究责任的人一一一户部几个主事撤的撤病休的病休,告老的告老,剩下的都是些小年轻,入户部没几个月的那种,竟是没半个能担得起责任来的! 再换人调人过去担主事,情况竟也是一模一样! 反了天了! 只是不待京城这想出什么法子来,粮草一断十数日,这本来已经到了半途上的远征军立刻就乱了! 谁又能想得到,原本就有些惶惶然的军心,居然被人一挑拨就能反戈回京都,被圣人委以重任的军中主帅被人趁夜枭首,而反叛军从东方挥师南下,一路上竟是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还一路高奏凯歌,路过城池竟还有老百姓一路开城接待! 圣人听说了这件事,当日在宫中就气的吐了血。 可谁又想得到,这远征军反叛不过只是后来一系列反王揭竿而起的前兆,在远征军打起了“清君侧平突厥”的旗号之后,原本的柱国大将军俪明也打着“皇室无道人神共愤”这样的名号揭竿而起,而在此前因为涉入“谋反”一案而仓皇逃到俪明庇护之下的宁平郡主,竟然被他一剑削去了头颅,当做毒妇的典范给做了祭旗。 开始有人觉得俪明残忍,可俪明却广告天下,说他府中多年无所出,俪家人丁单薄,全因皇室算计,至于其他“忠臣”,也是一般。 如此不够,他还例举其他世家多年以来血脉何其凋零,比如曾经为了保全满城百姓性命投降的前朝皇室萧家,当年先帝的子嗣,现在的其他王爷等等,说着说着,俪明就忍不住泪如雨下:“陛下表面待我等如股肱,但实则视我等如草芥。身为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连是否能够留下自己的后代都操之于人手,又叫我如何能忍,日后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自家祖宗啊!” 在发难之前,俪明已然联系了不少世家。 他第一个做了出头鸟,振臂一呼,天下景从。 而整一个大梁,从这一天开始就已经进入了一种动荡不安,便连位于京郊的安家庄园,也未能幸免,偶有贼寇骚扰,好在当时世家哪怕是别院,也是墙高沟深,残兵败将哪怕经过,看他们戒备森严,一般也不敢随意进犯,方还算安全。 只是安钰之的父亲早已经几番催促,他虽用尽手段推搪,可家中已起疑心。 萧静姝未醒,他不放心;她如今醒了,他却也不忍猝离。 萧静姝的身体的确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一天的好起来。 但和之前未经此惨事之前,她却日渐沉默。 安钰之知道,她和两个侍婢感情甚笃,她们两个死的这样惨,她心里其实昼夜难安。但她如今自己都还是寄居他处,作为客人,自不能大喇喇的提要求还要主人帮她一一一想必那也不是她想要的捷径。女孩子性情倔强,安钰之也不忍逼迫,只是欣慰于她至少还能好吃好喝,身体也在日益健旺。 这一日瞧着她已经能够自在走动,只是眉宇之间抑郁难消,安钰之想了一想,便建议她,他们前去后院小山上拜祭春华秋实二女。 萧静姝自然一口答应。 小山坡度很缓,二女葬在半山腰一棵巨大柳树之下,安钰之体贴的走在她旁边,除却看着她小心她一个失足坠落之外,两人竟是一路沉默。 及至在二女坟前点过香烧过了金箔,萧静姝看着余烬袅袅,这才正色对安钰之开了口:“安二郎,多谢你。” 安钰之微微一笑:“你是要谢我去信尉迟将军呢,还是要谢我和康卓共同进退让远征军势如破竹如今围困京师你大仇可报呢,抑或者不过是谢我守候你一个月?”他望着萧静姝瘦削的脸,缓缓说道,“前者是你自己办下的善事,留下的好友结下的善缘,二者不过是我和他同仇敌忾,三者亦不过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萧静姝又沉默下来:她听得出来,那人虽一贯的带着几分调笑暧昧,但初醒之时他的憔悴和疲惫,至少已经代表了那人最真诚的情怀。 她骤然抬头,望向面前那人脸颊,良久,她这才开了口:“若我能心愿得偿,自也让君一偿所愿。” 安钰之不妨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原本含笑容颜骤然僵硬,几近呆若木鸡: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静姝说了这么一句话却摇了摇头不复再言,只低头默祷片刻,之后站起身来,再不回头:“安二郎,我们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萧静姝的身体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很快的,在安钰之的良药的帮助之下,她就恢复了以往的健康。 随着日子的推移,哪怕是蜗居宅中养病的萧静姝,渐渐也听到了不少有关大梁江山如今是何等风雨飘摇的消息。 早在战乱爆发之前,安荣公主就已经跟着颉利可汗几乎是被“赶”出了大都,圣人深恨自己这个女儿惹事,原本已经说好的奢侈嫁妆之中,那些真正价值连城的古董居然一件也没让她带走,最后的几十台不过就是她自己在宫中的随身用度和皇后最后涕泪的贴补。 做母亲的还是心软一些,虽然圣人已经是因安荣公主的惹事而决定对这个女儿翻脸不管了,薛皇后还是从自己的私库里取了一些贴补给了安荣,到底也没让她嫁的太没脸。 到最后,薛皇后也只能暗中劝安荣公主,让她放宽心思,日后好好的跟可汗过日子一一一终究是一国之母,突厥可敦,她若能掌握住突厥权势掌握住可汗的喜爱真心,说不定日后她的父皇母后,还得有仰仗她的时候,到了那日,也算是她作为女儿的反哺,到了那时候,她的父皇自然也会再次待她如昔。 姜还是老的辣,说起来,到底还是薛皇后更了解圣人。 可安荣公主心中不安,走前再在宫门之前涕泪拜别,长跪不起,却全然没得到圣人的原谅和安慰,到头来也不过引人耻笑,只得到了宫门紧闭的闭门羹。 她一步三回头,最后是在担忧娘家不肯再庇护于她的凄惶情绪之中离开了大梁,从此一别家国三千里外,独身前去了突厥。 而等战乱爆发之后,安荣公主和颉利可汗早已经过了两国交界之地,恐怕她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母后已经也许是真的没有能力再庇护自己了。 至于中原,如今大都被围,圣人焦急之中已经向四方诸侯都颁下了保皇诏书,可是那些诸侯似乎都是约好了一般的齐齐沉默,各地私军俱是按兵不动。局势一下子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还好,光凭大都里的存粮就足以支撑其中人口三年的口粮,大都城又是当时有名的坚城,远征军和俪家军暂时便只能围而不攻,在擅兵法的人看来,想必这俪家军中存的是围点打援的想法,毕竟,强攻大都所会消耗的军力,是俪家军现在并不鼎盛的军容所承担不起的。 萧静姝身后跟着一众侍女,缓缓的在卵石步道上慢步而行一一一听完所有这些禀告,她正打算走一走消消食,也顺便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只不过还没走出几步,就瞧见对面有人迎面匆匆走来,两人在狭窄的步道上对了个眼,萧静姝便先朝对面那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和她打招呼,脸色十分矛盾的男人点了点头开了口:“齐公子,幸会。” 这和她打了个照面的,正是安钰之的手下齐演。 只是这位平素以风流倜傥流连花丛出名的俊朗青年这会儿瞧着她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古怪,古怪的让萧静姝心里都忍不住回想:难道自己的称呼,或者自己刚才的仪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齐演看了一眼萧静姝身上裹得厚厚的跟熊一般的厚袄子,再看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摔一跤严阵以待的侍女,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咽了下去,只朝着萧静姝点了点图打了个招呼,旋即就准备走。 他就是再着急,也不能忘了面前的这位还算是个没痊愈的病人,更不能忘记,她对主子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既然要做那人的属下,就自然也应该一并相信他的选择,信任他的眼光。 但他准备走,萧静姝却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当下冲着原本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侍女们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后几步,再对齐演笑了一笑,邀约他一起手谈两局。 不防她虽病弱却依旧如此敏锐,齐演默然片刻,还是点头应了。 萧静姝拢了拢身上的冬衣,领着齐演回到了她现在暂居的房内,盘膝坐在了暖和的榻上。 侍女们摆上了棋盘和茶水,又被主人示意退了下去,萧静姝和齐演倒是心宽,既然东西都齐了,便真的手谈了大半局,等双方发觉局势进入了僵持,萧静姝这才从棋局上头收回了心思,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你来找我,是和安二郎有关吧?” 齐演点了点头,但看向她的时候,眸中却多了几分打量,实在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如同开始想的那样,把他们作为下属的难处告诉面前这位女郎。 萧静姝沉吟片刻:“你便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你们的主子因为我而滞留此地,怕是要贻误时机。他自己或许心甘情愿乃至于甘之如饴,可你们为人下属,却不能坐视他如此”她顿了一顿,唇角溢出了一丝苦笑,最后挑了一个颇耐人寻味的词,“玩物丧志?” 齐演不妨她如此自我调侃,拿自己当玩物一般戏谑,当下不敢迟疑,只重重摇头:“我们却不敢这样想萧娘子,主子看重娘子,哪里有我们置喙的余地?只是”他迟疑了一下,良久之后这才苦笑着看向萧静姝,“其中前因后果,还是让我详细说给娘子听吧,想必娘子自有决断。” 却原来,在这一月之余,安钰之的父亲太原留守安擎云,已经无数次的发信过来催促他的儿子返程了。 留守这两个字,本有留置驻守的意思,而太原地处紧要,太原留守这个职位,既是以军事武力镇守,也有行政职务,以大白话来讲,大概就是军事政治一把抓的意思。 这个时代虽没什么军权政权分立的说法,但留守之职的重要性,从它所能行使的权力上就可见一斑了。而安擎云能得到这个职务,和他几十年来兢兢业业专注于如何拍圣人马屁拍的炉火纯青不着痕迹,如何在大事小事上都能讨圣人的欢心想必是有着不可分割和切断的关系的。 而在这样的方式下得到的太原留守,安擎云对权势的看重,想来可见一斑。 太原离大都不远,皇帝的亲笔信当然也到了安擎云手中,而他手里还握着一支数量大约为十几万的私军,若是再冒着得罪世族的风险,以强硬的手段索性把太原城中贵族们家里的私军给一并整合起来,这样至少还能点起大约二十万人的军队,勤王护驾直接解开大都之危未必足够,可是若想要和城中军队会和,形成对峙的局面,增加勤王军队的信心,则可以算是游刃有余了。 安擎云若是不动,那就是□□裸的向圣人表示“我从此再不是你的臣子”,现下天下诸侯都在彼此观望,真的敢竖起反旗的人却是屈指可数,那俪明本来就是因为宁平郡主的事情而没了退路这才直接作反的,至于其他的诸侯,都还在举棋不定。 安擎云似乎并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可是他要是不动,一旦有朝一日大都的困局一解,他这个太原留守就在大都旁边,立刻便会变成第一顺位的被打击对象,到时候便是稍稍有一点基业也未必能守得住。 所以安擎云现在举棋不定,急需他这个已经在大都经营多年,精干聪颖的儿子来陪他一起下这个决定。 可安钰之不回。 安擎云至少已经来了十几封信,每一封的措辞都比上一封更急更怒,到最后甚至已经叫来了执鞭人,索性不管不顾的把这个逆子打了一顿,谁晓得这会儿连棍棒头下出孝子这一招也不管用了,安钰之说不回就不回,似乎真的是已经铁了心。 安擎云当然想不到,自己的儿子是因为心上人奄奄一息想亲手照顾她看着她好起来所以才一刻不欲擅离,因为根本就找不到儿子不回家的理由,所以,他这些时日已经从最初的暴怒转为疑心,似乎是有些怀疑安钰之忠诚的意思了。 安钰之自己似乎对此并无担忧,可是像齐演他们这些做人下属的,却不能眼看着主子和父亲父子离心,便终日忧心忡忡,恨不得赶紧把安钰之拽回家去。 齐演说完这一番陈述,把心一横,对萧静姝说道:“萧娘子,咱们家公子在大都多年经营,眼看着如今黎明将至,可只因他多年未返,主人便生了疑心暗鬼,竟然疑心他有反复的念头,您想想,公子心里其实是何其锥心之痛?何况公子在家中本来就是排行第二,无论说责任说年纪说能力,本都不该他来承受这些艰难,可他做都做了,如今却成了吃力不讨好” 门外这时候传来了一把含笑的,但也含着隐约震怒的声音:“本公子怎么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可怜?” 榻前对坐的二人同时望去,却见安钰之神清气爽的从外走来,白袍显得他整个人格外的风光霁月,渊渟岳峙,气度过人。 他含笑的眼眸只在齐演脸上一扫,那方才还在那边唱作俱佳扮可怜的男人立刻再不敢多嘴一句,冲萧静姝摊了摊手就把手往嘴前面一盖,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示“我家主子再不让我开口说话了”。 萧静姝反而是被齐演这般耍宝的姿态给逗得微微一笑,她抬起了下巴来看向安钰之的脸,笑道:“二郎,你既然来了,也听到了,那不如你就自己跟我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安钰之挥手让齐演离开,自己在萧静姝的对面坐了下来,他明亮清澈的眸子落在了面前胶着的棋局之上:黑白二子在棋局之上处处纠缠,几乎可以算是寸土必争。战火几乎是烧遍了棋盘的每一个角落,可以看的出来,双方棋手互不相让,偶有孤棋尽数被并吞,留下的到处都是已经形成了“势”的有呼应的子。 安钰之的神色渐渐凝重。 国人尝有以棋观心的说法,他对弈棋之道虽不算极为精通,但至少也算是粗通军法,熟悉人心,所以一看这一盘棋,他就已经明白了萧静姝和齐演在这棋盘上想要传达的东西。 齐演在说,安家如今不能成为孤军,所以安擎云要安钰之回去主持大局,他若是自己一个人再在这京郊久待,就成为了一支孤立无援的独子,迟早必为人所乘。 萧静姝毫不犹豫的就吃掉了这个子,这也是在告诉齐演,她明白他的想法,可安钰之这样有能耐,若他在家里呆的并不开心,不能完全施展所学,那么哪怕不回安家,光靠自己,他迟早也能拥有他自己的势。 如此,看似是争棋局的高低,实际上却是在借棋局“手谈”,各抒己见。 安钰之凝神若有所思,良久却陡然抬头看向萧静姝,他的唇角浮出了一丝苦笑:“萧娘子抱歉。”抱歉什么? 几乎是在他说出他在抱歉什么之前,萧静姝就已经明白了。 他要回去。 萧静姝看了他好一会,两人目光相接之时,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无奈,疼痛,抱歉和缠绵。 她已经知道了他未曾出口的话,萧静姝的手指极细微的颤抖了一下,心底忽然浮上了说不出的冰寒和失望一一一哪怕知道不应该倚靠对方,不应该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在感情最脆弱的时候,她恐怕还是把身边的人想的太好了一些。她想如何?她希望安钰之能陪她在这个庄子里直到她报仇雪恨直到她能含笑将仇人头颅放在二婢墓前么? 那不知要耗去多少光阴,便是她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办到的事情。 她的仇人太多,维护她们的力量也不少,除非大梁完全倾覆有人敢于手刃帝王,否则哪怕她们从原本的天堂坠落在尘埃之中,也轮不到她来达成这最后的补刀。 她们是她的婢女,不是他的。 所以到最后若想完成,这一条路,怕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的走。 她本就不应该指望着有谁能始终在她身边,坚定不移,始终端然不动。 世间离别何其痛苦,都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求不得”,她才经历过“死别”,便又要经历所谓“爱别离”,当真是缘起缘灭,不由自主。 不久之前才因为他的细心照料和帮助而解冻的心,似乎又重新渐渐被坚冰重新包裹,原本还觉得室内炭火融融,温暖如春的萧静姝居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安钰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我” 这是萧静姝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自己的不愿意一一一她心灵上的盔甲这样厚,这样多,以至于当她露出了不愿,对他来说也让他心疼如刀绞。好不容易能让她开始考虑接受他,可她明明意动,他却不能陪在她身边。 “你们安家要做是战是和的决定,难道非要你前去不可?”她皱起了眉头,“你不过是安家旁支嫡次子,何况你常年在外,对太原的情况又了解多少?”她喃喃,半响却也知道这些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理由。 安家既然能放心放安钰之在做这样的大事,那么想必他爹安擎云,对他的信任度应该是很高的。 现在到了决定命运的时刻,非要他回家,倒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其实我们两家的境况颇有相似之处。”安钰之说道,“家严是因陛下器重而当上太原留守,所以如今大梁危殆,家严若始终袖手旁观甚至是落井下石,落在有志之士的眼里,就成了急功近利的无耻之徒,甚至若是有些人对大梁本身很有感情,那么就再没有了投奔家严的可能性。这些道理,家严心里其实也是清楚的。可若是要家严真的拿出自己的血本来保陛下的性命,他却又不愿意,所以我若是光光写信回去,怕是劝说不动,只能自己归家以图后计。” 萧静姝明白了。她苦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是如此苦涩扭曲,以至于并不美丽:“你为了倾覆大梁,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准备了吧,当年你我擦肩而过之时,你就已经在逼反俪家了,现在好了,俪明真的反了,俪家军围困京都,你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却又始终隐身幕后,算是功成身退事不沾身,如果可以的话,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造反的理由吧。” 安钰之一愕。 但他旋即意识到了,萧静姝这个问题,就已经命中了他为什么要回家这件事的核心。 他为什么要反梁,他现在就一样,为什么要回家。 “其实并不是什么太戏剧性的理由,”安钰之慢慢的说道,“论及本心,不过是两个字,野心。” 萧静姝陡然抬头看向安钰之:他并不是一个太有野心的人,否则的话,在反梁的过程里头他有太多的机会为自己攫取利益塑造根基,可他都没有那样做。那么,有野心的就只能是他的家里人了。 他的家人有野心,到最后去完成这些野望的却是他,旁人可以坐收其利,他这个最直接的执行者,却要冒着巨大的风险。 这么想着,萧静姝心底却又渐渐浮出了一丝笑意:这样看来,他们家里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和谐啊。 他自己或许因为亲情而不在意,那么他的手下人呢?比如那一位显然是扮演军师角色的齐演呢?还有像之前在俪明手底下卧底最后自杀的王七那样的死士呢?就算他自己肯让,肯不计较,肯无私奉献,他的手下人难道也会对这种不公淡然处之,一概无视? 不知道为什么,萧静姝忽然觉得,自己窥见了安家的一个巨大的隐秘。 这一日的谈话之后,安钰之一边在做着动身回太原的准备,另外一边,他派人把在萧宅外头流浪的猞猁奶糖给萧静姝接了出来。 主仆重逢的那一天,看着满身脏兮兮,但一见到她就立刻双眼发亮再不挣扎的奶糖,萧静姝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这些日子久违的笑,伸手一把将这只已经很有些分量的大猫给抱了起来,蹭了蹭它身上有些脏兮兮的毛发,一点也没顾得上它还没洗澡:“奶糖,奶糖” 奶糖依恋的蹭了蹭主人的脸,缩起了利爪,小心翼翼的用软乎乎的肉垫蹭了蹭萧静姝的手,低低的“呜呜”了两声,好像是在说:渣主人我没怪你,还好你还记得来接我。算啦算啦。 安钰之站在一侧看着这主仆重逢的一幕,脸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浅浅的温和的笑意:“萧娘子,当日你遇险,也有人想要去抓奶糖,可是奶糖抓掉了那人的眼珠子,然后就跑的无影无踪了。我派人过去找,这两天才有了它的踪迹,好容易才它没伤害我的手下,你这只猞猁啊,在外头那也是威风凛凛不让别人欺负的大王呢。” “是嘛?”萧静姝疼爱的揉了揉奶糖的脑袋,把它那边的绒毛揉弄的乱呼呼的,“没在外头被人欺负变成野猫我就安心了。” 身边能有自己比较熟悉的伙伴,萧静姝的心情的确是好多了。 这些日子,每一天,京中和其他地方的情况都在起变化。 俪家军和远征军两军合围京师,如今久攻不下,士气日益衰竭。 他们本来的想法是想要围点打援,围住了京师再逼着京师近郊的那些民居富户们源源不断的送上军粮来。可是谁知道,京郊真正的农人早在战乱刚近的时候就四散而逃,留下了一片荒芜的农田,而其他的那些看似是“肥羊”的农庄,则是都建着箭塔高墙,有壮年劳力在其中来回守卫,若是要强攻,非要挥军去打一一一那样,俪家军的名声就真的臭了,可若是不拿正规军去攻城,成盗匪,还未必能吃得下这些硬骨头。 如此一来,因为川蜀粮道遥远的关系,军中粮食颇见短缺,士兵也都渐渐有了怨言。 是以,当萧静姝终于派人带了她的手信见到了萧徴荣的时候,可以说,这是给萧徴荣吃了一颗定心丸。 现如今军中大帅自然是俪明,先锋则是康卓,或许是看在萧静姝的面子上,萧徴荣虽然是世族子弟的出生,在营中还是一样颇受优待,在这种资源短缺的时候,他住的还是独个儿的小帐篷,这也给了他看信拆信动脑筋的机会。 信才看了一半,忽然外头有人大步而来,萧徴荣吃了一惊,刚来得及把手中的信揣进怀里,却见来人已经直接掀开了帘子走到了他面前,四面看了一下,直接朝他冷笑一下,挑了挑眉毛伸出手来:“信呢?” 萧徴荣这下才是真的受到了惊吓,一脸呐呐的摇了摇头,还想抵赖:“信?信?什么信?” 来人正是军中先锋康卓,萧徴荣心知事败,吓得冷汗涔涔,满脸苍白,几乎是不由自主的伸手捂住了胸口。 康卓冷笑了一声,漂亮的蓝眼珠难言杀气的落在了他的胸前,萧徴荣这一下再不敢抵赖分毫,心里一边怪堂妹怎么这时候居然敢派人送信云云,一边拖拖拉拉的把信从自己的胸口上掏了出来。 康卓一把拿了过去,接是接了,干裂的薄唇里却只吐出了两个字,是说萧徴荣的:“懦夫。” 萧徴荣气得半死,但眼光落在他腰侧始终紧紧按在刀柄上的手的时候,却连半句辩驳都不敢说,只是脸色十分难看,铁青的。 康卓一目十行的看完,伸手就把那封信在灯上烧了。 他再没看那个懦夫一眼,却只说了一句话:“这件事,就交在我手上吧。” 等他离开了帐篷,冷风终于不再往里头灌,萧徴荣原本已经冻住了的脑子这才清醒了过来,但等一明白康卓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脸色却一下子又变了:那封信他虽然才看了一半,可是却也大约知道堂妹到底想要他做什么。 她要他投诚大梁这一边,要他再做一个“拨乱反正”的忠臣! 方才,只看她说了一半条条道道,萧徴荣就已经在心里打退堂鼓了一一一他虽然在叛军之中还算受器重,但万万到不了可以万军之中取人首级的那种信任程度。想要让叛军在鱼龙无首之后惟他马首是瞻,他还真没有那个能耐! 至于康卓这些日子下来,萧徴荣则是知道的,他不是没那个能耐,他只是不敢相信,康卓居然会有那个弑父的胆量!会有那个弑父的狠绝! 他没听错吧?康卓说的真的是“这件事交在我手里”? 这一晚,萧徴荣寝食难安,一边战战兢兢的在想自己事机不秘是不是应该赶紧跑路,一边却又抱着侥幸心态的在想,也许康卓真的念着情分,真的事情能成呢? 凌晨时分,在他根本未曾阖眼的疲惫之中,营房外头果然传来了无数凌乱的呼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营房外的,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清晨这才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帐篷的门帘一掀,几乎是使得萧徴荣彻夜辗转难安的那个男人手中提着一个铁盒子龙骧虎步的迈了进门,他身上的甲胄仿佛是带着北风的冷冽,铁衣冰寒,轮廓比寻常中原人更加深刻的脸上,薄唇抿的紧紧的。 康卓扫了一眼面上有几分畏惧又有几分期待之色的萧徴荣,薄唇微微一掀,却把手中的盒子给丢在了他身边的案上,冲他抱一抱拳:“幸不辱命。” 萧徴荣脸上的震惊还未散去,便听那人继续说道:“这个‘拨乱反正’的功劳我不领。萧娘子之所以给你写信,也是因为你的身份更适合来领这个大功。你带着这个,今日入城。我替你坐镇军中,绝不令一人妄动。你去,大梁皇帝一定会给你高官厚禄,你就一概收下” 萧徴荣麻木的听着,视线却落在了他手边案上的铁盒子上。 隔得这么远都还能隐约闻见那盒子里隐约的血腥味,萧徴荣猜得到那盒子里是什么:首级。 若说现在有什么能保证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朝廷赏赐的话,再没有比俪明的首级更重的东西了。 明明是康卓趁其不备偷袭立下的大功一一一他自己不过是个一个徒有虚名实际上身边连半个亲信都没有的骠骑将军,又哪里比得上康卓这个反贼头领义子和他来的亲近? 再加上营中颇有传闻,俪将军之所以始终和康卓同进同出待他如亲子,实际上康卓也是那人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这样的关系,才能让他一举偷袭奏效。换了他自己,就算是有心按照堂妹的意思去做,怕拼了命也达不到这样的目的。 电光火石之间,萧徴荣忽然明白了什么:堂妹的那封信,看似是写给自己的,但实际上不但是写给自己,更是写给康卓的!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复杂的眼神落在了康卓的脸上,康卓却无视了他复杂难辨的神色,神色依旧硬朗如钢铁,只挑了挑眉毛问他:“难道你是担心如何向大梁皇帝描述其中经过么?编故事是你们文人的拿手好戏,若有需要,也可以说我是听了你的命令。”他顿了一顿,下一句话却证实了营中的流言蜚语,“我的确是俪明亲子,但我和他,也有杀母毁家的不共戴天之仇,在回到他身边之前,我是由胡姬出身的生母在农家抚养长大的,而我的生母养父,之前俱已命丧嫡母和亲父之手,如今也算是终于报了仇了。” 城外叛军一夜似有乱象,喊杀之声不绝于耳的传闻,这时候也已经传进了皇宫大内。 文臣武将一大早的就齐齐聚在了殿内,有谨慎的臣子觉得这是城外叛军做戏,有大胆的臣子觉得是城外叛军内讧,建议里应外合冲出去,一时之间议论纷纷,乱的简直像是菜市场。 圣人昨晚也是一夜未眠,这会儿被吵得脸色蜡黄,难看的很。 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思考:昨晚入夜吵闹刚起,他就已经披衣上了城楼,在那边远远的观望火起之处了好一会,之后小黄门这才敲响了城内大钟聚集了众臣前来开会。 他站在冷风飕飕之中远远观望,只觉叛军之中的确是黄沙漫漫,似乎并非伪造,所以他心里其实是倾向于武将们请战的说法的。 但是由于城中大约只有五万左右的守备军,守成有余,进攻不足,手头兵力可以算是捉襟见肘,现如今真的是一个人都不能白折腾进去,所以这么想一想,圣人又还是谨慎,犹豫,无法下决断。 其实殿中很多文臣,心里是很清楚圣人的这种多疑而寡断的性子的,所以他们看似跟主战派的武将争执的激烈,但实际上心里都很明白;他们说的其实就是圣人心里的隐忧。 瞧,这就是武将为什么永远地位不如文臣的道理,不会琢磨皇帝的心思,光知道勇往直前又有什么用? 就在殿中的争执刚到了顶峰的时候,忽然殿外有一个小黄门匆匆而入,他这会儿也顾不上宫中不能跑步的规矩了,脚步急急的赶到了陛下的身边,殿内的一众官员似乎都料到了他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一下子争论的声音就从“嗡嗡嗡”变成了静默,所有人都瞪着那个小黄门,看着他俯身到了陛下身边说了好一会儿,陛下的脸色则是从最初的严肃转为雨过天晴,到最后甚至微微的弯了弯唇角,眉梢眼角都生发出了笑意。 还没等那小黄门说完,一贯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居然一拍扶手,“哈哈”的笑了两声:“萧家郎君果然争气!好,好,好!” 未及让一众人询问,他已经转向殿中诸人,朗声说道:“各位爱卿,昨夜夷陵萧氏之子萧徴荣联合军中先锋官康卓,两人趁夜取了匪首头颅,如今已经尽数掌握了叛军主力。现在萧爱卿已经候在了城门之外,手里提着匪首头颅以未及弱冠之龄而立下如此此平乱大功,诸位认为,应该如何封赏才好?” 众臣腹诽:陛下本来就是一个任人唯心,随心所欲由着自己性子来的君王。他执政这么多年以来,要用谁,要不用谁,归根究底还是看他的眼缘。合了陛下的胃口,什么都好说,若是一开始的印象就很差,从此仕途堪忧。 这会儿那名不见经传,哦,他们这些朝廷大佬以前根本没看在眼里过连名字都记不清楚的那个萧徴荣已经得到了被圣人称之为萧爱卿这样的待遇,又有平叛这样的大功,那他以后的高升,难道不是板上钉钉指日可待?还有什么可说的? 萧徴荣一步步端着手中的首级盒子上殿来的时候,周围大臣看他的眼光热烈的好像要把他一口吞吃下去:如此年少,如此大功,还有这样任人唯心的皇帝,他以后的前程还需要担忧么? 但萧徴荣的心情却很沉重:他很明白,自己来,并不只是为了要接收荣誉的,在听完康卓要他来接收官职赏赐的后半截话之后,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之后要面对的,远远比自己之前想象的要难的多。 安钰之走进门的时候,正瞧见萧静姝坐在棋盘面前,神色沉静的在纠缠胶着的黑白子之间落下了关键性的一子。 她是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她养伤的这些时日,似乎渐渐培养了自己和自己下棋的爱好。她的爱宠奶糖默默的趴在一旁边的椅子上,大约是听见了他进门的声音,警惕的竖起了耳朵一脸警觉的看了过来。 不过也许是明白是他让它终于能和自己的主人团聚,这家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没让它流浪街头变成没有主人的可怜鬼被人做成猞猁火锅,奶糖瞧了他一会,终于还是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一脸矛盾的拿爪子捂住了脑袋,决定眼不见不烦。 安钰之走到了萧静姝的对面,等她终于把注意力从棋盘上拉了回来之后,这才开口问她:“是你给康卓去的信么?” 疑问的口气,平静的声音。 萧静姝略带挑衅的挑了挑眉毛:“明知故问?送信的还是你的手下,我觉得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内容,你先前不曾阻止,难道这会儿要来兴师问罪?”她摊了摊手,“迟了。” “”安钰之被她的语气一激,隐约皱了皱眉一一一似乎自从他对她说了‘对不起他要回家’这件事之后,她就一直是这种不阴不阳的口气。 她心里有气,他知道。 “不是。”他默默的忍让了下来,解释道,“不是兴师问罪,我只是不明白你的用意。” 可哪怕不明白她的用意,他不也还是照样让事情按照她的意思去走了么。在事后才询问,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信任和体贴了。 萧静姝瞅了他一眼,慢慢又落下了一子,这一次是黑子:“看下去就明白了。”她冲他笑了一笑,“我也是帮了你们安家呢。” 在当日的朝堂之上,萧徴荣在一一阐述了他和康卓是如何斩杀俪明之后,在陛下要宣布封赏之前,只跪下对陛下提了一个要求:他舍不得手下的这些袍泽,而他们曾经叛乱,也不过是为小人所煽动,被别人所利用,现在大家既然已经迷途知返,希望陛下能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继续节制这一班手下,毕竟,这一批人是被他带领重新归入正途的,他要为他们日后的生死荣辱负责。 这一个要求一提出来,圣人原本欣赏的,看重的眼光立刻就不见了,脸上平添了几分凝重,萧徴荣提出来的这一个要求只有四个字可以概括:拥兵自重! 这个先例一开,他日后又要如何面对其他各地的诸侯?要是每个人都来这么一招,那大梁的领土立刻四分五裂他这个圣人,还有什么皇威? 只是当萧徴荣的要求和他平乱的举动一般立刻传遍天下,各地留守纷纷上书表示支持,圣人在此期间好几次想要索性把萧徴荣杀了算了,但扣留了萧徴荣几次却发觉城外驻守的远征军立刻进行了一军容整齐的演练一一一毫无疑问的就是示威,圣人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前脚杀了萧徴荣,后脚远征军就立刻可以重新变成乱军!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了萧徴荣的要求,甚至还封了他正二品将军,正式的授予了他总领军队的权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安钰之坐在客厅里,面对着来人看似温和实则冰冷而带着打量的视线,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以他的交际能力,居然会尴尬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对面那人却先冲他这个小辈拱了拱手,安钰之来不及阻拦,摸了摸鼻子赶紧退开了两步不敢受他的礼,心里却已经开始充满了忐忑不安。 萧峻拱手之后直起了腰杆,看着安钰之肃容道:“安公子万万不必受之有愧,我这一礼,你绝对担当的起。” 安钰之摇了摇头,说道:“伯父何出此言?在下和萧娘子相交已久,感情日深,这一次不过是适逢其会,何况在下能做的并不多,现在已经做了的那些,也是在下自己心甘情愿的,又哪里当得上伯父的这一声谢呢!” 萧峻看似柔和实则冷峻的目光在听完他这一番话之后,倏然从旁边墙上的字画摆设身上回落在了安钰之的脸上:如果他的感觉没有出错的话,那种眼光,应该叫做“不满意”。 青年男子神态自若的任由他打量,仿佛那个在别人做爹的面前说了一番潜台词是“我和你女儿关系暧昧”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萧峻沉默着打量了他好一会,半响这才沉声说道:“我入京之前,特意取道太原,去拜访了一趟峻伯。” 峻伯是安钰之父亲安擎云的字,萧峻这会儿说出来这一句话,果然引得安钰之神色微微一变。 萧峻心里便笑了:小儿女辈的就算再沉得住气,到底还是阅历浅了一些。 他这时候反而是好整以暇的在厅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我和峻伯以前并没见过面,这一次也算是借你救了我家独女的东风,大家终于有这么个机会能见上一面。依着峻伯的意思,原本是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发兵来救大都的,是我劝了他几句,他这才终于打消了这个意思。不过无论是峻伯还是我,都没有结成儿女亲家的意思,相反的,峻伯让你回太原,听说你的母亲已经替你相看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你回去就可以成婚了。” 他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安钰之倏然大变的神色和顿然抿紧了的嘴唇,冲着他微微一笑道:“男子总要等到成家立业,为人父母之后才能真正长大成熟,知道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其实我也是一样,当年也是在姝姐儿出世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们萧家不能再那么沉沦下去,否则,我的女儿就要一辈子生活在穷困潦倒之中。如今回想起来,成婚之前的种种不过就是浮生一梦。对你来说,应该也是一样的。然后你回了太原,很快便能为人夫,为人父,有些幼稚不成熟的话,就不要再在人前说了,未免贻笑大方。便是你自己不在意外界的风评,女孩子家的名声,却是万万耽搁不起。” 他一番训诫看似语重心长,其实字字句句都是在警告安钰之:你以后会是别的女子的相公,若是再在外头浑说坏了我女儿的名声,有你好看的! 安钰之却反而渐渐镇定了下来。 他冲着萧峻重重一躬身:“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萧伯父都是不会信的。但我可以说一句,我对萧娘子一片真心,并非作伪,而萧娘子也答应过我,她会给我一个机会。虽然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但我想以萧伯父一直以来对萧娘子的纵容和关爱,必定不会去逼着她接受一个她并不喜欢也看不上眼的男人。我离家日久,家中父母和我之间疏于沟通,彼此想法不一致甚至有隔阂有误解,也是在所难免。伯父请放心,此事暂时虽不过是我一人之心,但迟早会是我安家上下的同心一致” “这些好听的你不必说,”萧峻轻轻一笑,嗤之以鼻,他端详着面前青年男子俊秀的轮廓,半响轻哼了一声,“我只相信我所看到我所听到的事实。我听到的就是峻伯说他已经给你择好了妻室。”他略略一顿,续道,“我到太原安家做客那天,正好是你大哥的长子满月之喜,整个安家张灯结彩都在为此欢庆。你的母亲因此也已经几次三番的提起,再不能容你如此一个人漂泊在外,便是一时半会不能娶妻,也必须得先纳两房好生养的妾室入门先给你传宗接代才行。我这样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女儿,我断断不会让她此生纠缠于后宅争斗,苦痛于女子之间的彼此倾轧!你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我现在管不着,我只能告诉你,凭你现在的诚意,我身为姝姐儿的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你们之间荒谬的约定的!”他目光冷峻的落在了安钰之脸上一一一有些惊异的发现,他话已经说的这样重了,但安钰之的神情却反而没有了太多的波动,顿了一顿,他还是把最后一句话也说了出来,“我不同意的事情,姝姐儿也不会违背我的意思。” 安钰之默默的冲他点了点头。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先前的忐忑却已经一扫而空一一一毕竟面前萧伯父对他的印象既然已经如此之坏,坏的可以说不能再坏了,那他之后但有举动,也只可能将这印象往好里扭转,不可能再变得更糟糕了。 “我原本就已经打算要启程回太原,既然伯父到了,那么我也可以放心了。” “”萧峻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气得抓狂:感情我刚才说的一番话是白说了?我的女儿,我难道自己还会不上心,不好好照顾,轮得到你这么个小辈来我面前说“放心”二字?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安钰之却没再给他机会在自己面前刷“我绝对不会同意你们的亲事”这样决绝的判词,他只是朝着外进摊开胳膊,转向萧峻的时候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淡淡的微笑,仿佛先前的争执不过是旁人的一场幻觉:“伯父,我这便带您去萧娘子寄居的院子吧。”略略一顿,他语气十分关切的说道,“自身边亲近的二婢去后,萧娘子虽说嘴上半句不提,但我问过服侍她的侍女,她几乎是夜夜寝食难安,在京都之事上殚思竭虑。原也怪不得她,那几个始作俑者终究是掌握着无上权势,便是我,能想到的也不过是徐徐图之四个字罢了。痛悔愤怒郁积心底,非倾尽仇人之血难以洗净,我等终究算是外人,便是安慰也终究浅薄。如今还好伯父来了,想必她的忧愁也能缓解不少了。”一派“我的个人荣辱不管什么,您就算看我不顺眼也不要紧”的样子。 萧峻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却没再跟他废话,因为他至少是听出来了,安钰之话里的焦虑和关心。 他就算是再讨厌面前这个诱拐他女儿的家伙,可对方终究还是自己爱女的救命恩人,就算是看在这一点上,他也不能真的对他喊打喊杀的不礼貌。 所以哪怕心底已经对他一片嫌恶,萧峻却还是微微笑了一笑,和他看上去一派宾主和睦的走去了萧静姝寄居的客院。 当远远的望见那个正在一棵极其庞大古老的玉兰花树之下翻着一本古籍,桌上放着一壶茶似乎正在自得其乐的女孩子的时候,哪怕她已经瘦的厉害,萧峻却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就是他的女儿。 他正要开口,那女孩子仿佛和他心有灵犀一般的从原先的埋首阅读里抬起头来,眼光先是不经意的一扫,然后整个人就仿佛是定住了,过了好一会一旁边引路的安钰之看情况不太对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僵持,下一秒却听萧静姝从胸膛深处发出了一声“爹爹”,从桌边站起身来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以一个十分狼狈的姿势差一点摔一跤,等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已经被萧峻抢上前扶住了。 安钰之暗中叹了一口气一一一一这才是命中多舛。 未来老丈人和自己喜欢的姑娘感情这么好,他是注定了命途多舛了。 所以说,跟未来丈人搞好关系似乎还比讨好萧娘子更重要,而看起来,未来老丈人方才说的话一点也没有夸张,只要他说一句,说不定那好不容易才稍微松口但这些日子也越来越冰冷的姑娘真的能甩手就走,丢下他自己舔伤口去。 他又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好像已经在冥冥之中看到了自己根本就前途无亮的未来。 不过他虽然在叹着气,可他的唇角,却也因为所见到这一幕父女重逢的感人情景而微微润湿了些许,然后他转身,安静的退出了院子,回首关上了院门,将这一片宁静留给了那终于久别重逢了的一对父女。 萧静姝自然也想不到,她不过是一觉睡醒,自家老爹就跟神兵天降一样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在做整一个‘大都’计划的时候,也完全没把自家老爹这个助力给算在里头。 毕竟,她知道父亲暗中到底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他想要造反,这大都实在是险地,最好是不来。 毕竟当今陛下如今非但有着正统的名号,他手里也还捏着一支大约十万左右的御林军,虽然数目不多,只能守城不便攻城,可对付个把入京的臣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一一一在这种情况底下,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进京,不就是意味着自己送给陛下拿捏么? 所以萧静姝一直以为,她爹一定不会来。 所以,她若是要给夷陵送信说自己竟然在京中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一则是她自己的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得到的结果也无非两样,若是老爹跟她感情好,肯定担惊受怕,必然要她立刻回夷陵,那她后续的计划自己就看不见了,万一有个万一,也不能亲自做调整;而若是感情不够铁,那她所能收到的也不过就是虚言砌词安慰随便说几句罢了,又或者她爹根本就像其他的世族男子一般把侍女的死不当一回事那她所能得到的,也不过就是自己的一场伤心。 所以萧静姝从头到尾就把“吃了亏要不要告诉家长”这个选项给剔除了自己的选项卡以外,她当然根本就没想到,自家老爹怎么会忽然来京中。 乍眼一见面的激动过去之后,萧静姝头发发麻心里忐忑的不行,却还是乖巧的搀着萧峻在石椅上坐了下来,萧峻看着上头什么也没垫的石墩子冷哼了一声,虽然按着她的意思坐了下来,斜睨着她的时候却还是一脸的不满:“那小子口口声声和你感情不错,在我面前夸耀如何对你照顾有加,难道他就是这么照顾你的?身边服侍的人半点也不上心,这大冬天的连个垫子也没给你备着,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喝茶,他们倒是走的远远的看着,哪里有个侍女的样子!你在家里的时候,我这做爹的哪怕粗心,可也没让你这么过冬过呢!” 萧静姝的眼眶不由的就是一热。 她这辈子,所得母爱甚少。 毕竟自她出生之后,何氏就一直缠绵病榻,听说是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差一点就连命也保不住,常年要吃药保养,否则立刻撒手人寰。 何氏的身体虚,自然不会有奶水,在她还是个小毛毛头的时候,也没那个精力去好好的照顾她。 所以她三岁之前,基本上是跟乳母长大的。 这辈子的父母应该并不知道,她在婴儿时期就有很明晰的记忆,所以一开始那三年所得到的父母关爱不够,也就导致了她和他们之后很难亲近的起来。 不过在她五岁那年,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却好像从丧妻的泥潭里爬了出来,从繁重的公务里抽身出来,花了很多的时间手把手的教她认字,给她请老师,培养她的仪态和修养。 可那个时候,萧静姝却一直心存警惕,毕竟作为一个曾经的成年人,那几年的忽视,给她留下的警醒可能是会留一辈子的了。 只是现在想起来,老爹那几年的确是不容易。 毕竟萧家作为前任皇室后人,不但重用他们的皇帝在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曾经被人谏言过要慎用萧家,就连老爹自己在夷陵上扎根的时候也被很多人使过绊子,那几年他的确是抽不出身来,到后来情况稍稍转好他就已经倾尽全力,倒是萧静姝自己,在此事上过于强求了。 以至于那么些年过来对这种亲情也是将信将疑,不肯交心。现在想来,实在亏欠甚多。 虽然她心里头是知道自家老爹有些地方实在是冤枉了安钰之,不过外头的野男人跟养大她这么多年的老爹相比,那自然是亲生老爹要重要的多了。 这么一想,她也就不为安钰之说话了,看着一脸乖顺的冲着她爹点了点头:“爹爹待我好,我是知道的。” 谁知道她这么说了,萧峻反而倒是不满意了,挑了挑斜飞的浓眉有些不悦的看着她,笑问:“你说的倒是好听,既然知道,那怎么在京中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却只想着瞒着家里,第一时间求助的倒是外人呢?” “”萧静姝只好闷闷的低了头不说话了:实在是到了这一会儿,她说什么话大约都成狡辩了。 萧峻把她数落了一顿,数落的她整张脸都快埋进胸前了,萧峻似乎才算心满意足,轻轻哼了一声,眯起了细长的眼眸,萧家人一脉相承的凤眼里似乎有冷意一闪而过:“明日爹爹带你入宫觐见。” 虽说是次日入宫觐见,但这一整晚,萧峻并没有闲着。 哪怕是暂时客居安家,但似乎萧峻就是有那种反客为主的本事,最少他这会儿是真的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当晚萧静姝借住的院子里,人来人往,萧静姝甚至见了不少朝中的大佬和另外一些世家子,有一些身居高位,另外一些则是不过挂了一个闲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在朝中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不过让萧静姝忍不住惊讶的是,这其中很多人她之前也拜见过,可之前她能见到的大多都是这些人家中的女眷一一一显然了,哪怕是在这个对男女大防并不太讲究的朝代里,她也还够不上让这些大佬们亲自出来接待的地位,所以交往,也不过是后宅女眷之间的人情往来罢了。 可这一次这些人居然在她爹身边见到她,那态度和之前就截然不同了:如果说之前见她不过是见一个不太熟悉的陌生小辈,那么现在这批人见她,就仿佛是看一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后辈那样的和蔼可亲。 见一个是这样,见两个是这样,等站在她爹身边收礼物笑得嘴角都要僵了,萧静姝脑子里却骤然明白了一件事:之前这些人以为萧家的继承人是萧徴荣,所以待她不过对待寻常后宅女儿家,而现在她跟在萧峻身后亦步亦趋,被他慎重其事的向外介绍,那么这一批人哪怕是心中诧异,却也只能或者理解或者不理解的接受她爹的这种选择。 所以现在,萧家终于对外宣布,她萧静姝是他们家名正言顺的接班人,不外嫁要坐产招婿是这个意思嘛? 萧静姝忽然觉得自己的脑门上都开始冒冷汗了:这种一般商户女才有的特别待遇挪到她身上去让她一想不知怎么的,就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不过想必二房他们要是知道了这些,一定会气的跳脚的吧! 等见完了最后一个客人,关上院门,萧峻指了指桌子的对面,示意萧静姝坐下来。 哪怕是已经在路上赶了七天的路,今天又见了一整晚的客人,眼见得天色已经微曦,黎明即将到来,可萧峻除了眼睛里稍稍带上了血丝之外,一双眼睛却还是那样的神采奕奕。 “今日该见的人你都见过了,既然你觉得很多事情没必要让为父知道,那么为父也考考你,见过了这一些人之后,你都看出了些什么?” “”考我?考我就意味着不生气了吗? 萧静姝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笑得眉眼弯弯,瞧着格外多了几分可人。 就连原本神色严峻的萧峻,瞧着她的神情,自己的表情也不由自主的和缓了几分,不过旋即他心里又开始担心了:自己的这个傻女儿哦,被考验还笑得这么开心,简直那春光灿烂的笑都叫人不忍直视了,怪不得这么容易就被不知道是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小子给骗了! 萧静姝却不知道她爹心里在刷“好糟心”,傻笑了一小会儿之后仔细的整理了一下今天见的那些人的资料一一一好歹她也在京都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对那些朝中大佬和世家子弟的情况她心里也是有数的,这会儿把这些整合起来仔细想了想,她立刻找到了结论:“那些实权人物好像大多是越王党,而世家子弟,则大多是齐王一派?” 其实会出现这样的偏向并不奇怪。 齐王一直都算是那种会玩会吃会泡妞不太会干事的类型,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所以和他“臭味相投”的,当然也是以有钱有闲的世家子弟居多。 而越王党虽然起来的比较晚,可是越王那人在皇家人当中口碑一直很好,他又一直是一个谦和敦厚的长者形象,这么一个人会吸引来更多的实权派围绕在他周围也就不奇怪了。 当然了,比较一下这两位王爷身边围绕着的人,他们现在的成败,也就显然不是一种偶然了。 可是萧静姝虽然想到了这些,可她还是不太明白,自己爹为什么要见这一些人一一一何况齐王现在势力都不太成气候了,老爹见他们难道是想要废物利用吗? 萧峻瞥了她一眼,最后只是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姝姐儿,今儿个他们见了你,再想起二房的荣哥儿,你想想,他们会怎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第二日,萧峻携萧静姝入宫。 因为萧峻的血统和身份,这一日是帝后联袂接见了他俩。 萧峻一见面就伏于地面,低声请罪。 圣人显然是不防他自喊有罪,目中冷芒一闪,脸上却还是和颜悦色的请他起来,叹气道:“爱卿把女儿托付给朕跟梓童,该说有负于卿的是我们才对。让你爱女在京中受了这样的委屈,甚至连身边的侍婢全都为救她没了性命,还好她自己机敏躲过,否则,朕都不知道该以何面目来见爱卿了。” “此是小节罢了,好在臣女没事,始作俑者也已经伏诛,臣心里虽说担忧过,但也终究是松了一口气,”萧峻摇头说道,“不过是两个侍女罢了,虽说和臣之女一起长大,但长幼尊卑有序,这孩子虽然心里难受,可她也是知道轻重的,这一年,多承陛下和娘娘教育抚养和帮扶,她若不懂感恩心里还有怨愤,那才是枉为人女,枉为人臣。” 世家子弟和皇家人,一般都是不把奴仆当人看的。 所以在圣人看来,他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他便点了点头,看向始终在一侧半跪着低着头的萧静姝说道:“你的侍女忠心护主,也算是忠仆。这样吧,他们若还有家人在世,朕便赐他们黄金百两,彩缎百尺,应该足以将那二女厚葬了。” 萧静姝跪下道了谢。 萧峻却一脸感激的噗通跪了下来,在殿前低声说道:“臣有罪,有负陛下所托” “爱卿何出此言?”圣人按了按身边有些蠢动的皇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当日听闻远征军中粮草不足,臣心急如焚。但夷陵不是没有粮草没有财货,而是所有的这一切全部都集中在那些世家子弟的手里,臣虽然一心为国,挨家挨户的去求恳他们为国捐献,但得到的全是拒绝。”萧峻一脸痛惜的回答。 他跪在那边看不见,但站在他一侧的萧静姝却敏锐的感觉到,随着萧峻的痛心疾首,圣人的脸色也渐渐的变了,从最初的不耐烦渐渐的调整了坐姿,舒适的倚靠在座椅上,尽管坐姿慵懒,可他微微向前倾的身体,却说明了他内心真正的情绪:焦灼。 “爱卿一心为国,你在夷陵做的这些事情,朕也清楚。好在现在大都之危已解,我大梁江山,依旧是稳如泰山,还能千秋万代,朕也还不算愧对祖宗。”圣人慢慢的说道。 这一点,他说的不算错。 虽然远征军和俪家军联军的反梁已经严重的动摇了梁朝的统治,甚至围困大都长达月余,但其他地方的那些诸侯不敢声援,其实也是说明了,对世家大族来说大梁的统治还没有严酷到让他们完全无法忍受的程度。 世家不反,读书人不反,这大梁的根基就还没有完全烂。 萧峻陡然抬头,一脸的悲愤:“可陛下以节俭闻名,平生不过一妻,所住不过一殿,平时就连吃饭也不过是四菜一汤,何其简朴!皇后娘娘身上所穿衣服,也是自己纺织,平日还自己耕作,陛下和娘娘的生活清贫至此,可外头那些朱门大户明明每日都有酒肉变臭乃至连盘扔掉,连奴仆都是身披绮罗头戴金饰,可在国家危难之际,却连番推脱,竟连一兵一卒,一针一线都不肯拿出来帮助我们大梁度过难关!陛下,臣见陛下和娘娘艰难至此,心中实在难过”他说着,伏地渐渐痛哭失声。 圣人的呼吸也微微的急促了起来,胸膛起伏。 他也想起了当时俪家军围城的时候宫中的艰难。 十万御林军要守卫大都这样的坚城,几乎可以说是捉襟见肘,很多地方都没有卫士守卫。 而他当时想要问城中征兵征税一一一这些大都的高门大户们却拿出当年南陈开城门投降的旧历来,白眼一眼说人家亡国之主都不曾拿过他们百姓一针一线,怎么,他们大梁难道也要亡了么? 当时他为了求稳是没有办法,可现在时过境迁,他也已经用正二品将军的职位,咬牙忍着这一口气用封赏换了,现在再想起那时候那些人的嚣张,圣人心里登时就被煽动起了波澜! 他慢慢的开了口:“爱卿现在说这话,又是何意?朕也不瞒爱卿,朕的确是对这批各个只知道明哲保身,只知道保住自己利益的世家子弟不满,可朕如今,实在是不知道从何入手。” 大约是意识到火候的确已经差不多了,萧峻这时从袖子里郑重的掏出了一封奏折,双手呈到了头顶,恭恭敬敬的举到了陛下的面前:“圣人,臣有关于逃户政策的奏折一封在此,还请陛下大索貌悦,再行输籍之法。” 萧静姝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瞪圆了! 从殿中出来,萧峻的面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先前那个在殿中掉了一番眼泪情绪十分激动的男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萧静姝偷偷觑了一眼她爹,心里的疑惑盘旋不去。 逃户的问题,在每一个王朝的末期都会越来越严重。 大梁朝也不例外一一一先前由于陛下抽了十几万的民壮要去征伐高句丽的关系,为了逃避徭役,多少农户变为逃户,从原本祖祖辈辈属于自己的土地上逃走,流离失所。 他们中间的一部分投到了世家大族的门下受门阀庇护,另外的一部分逃入城市成为雇工,另外的一些甚至通过手段伪造文牒成为勋爵,如此种种,造成了国家税收流失,到需要打仗的时候,竟然无兵可征。 而要清点逃户,进行貌悦,则是要清点户籍,把这一批逃户的户籍给固定下来,使得他们重新回到纳税人和服役者的这个规矩上来。 而萧静姝很清楚,萧峻这个折子一上,最大的得利者就是陛下,而若是旁人知道是他上了这个奏折,怕是要恨死他们了。 她爹要是真待她好,这时候肯定恨不得把害她的始作俑者给碎尸万段,怎么又能上这样的折子,还帮着圣人去稳定朝政,开源节流? 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家女儿十分哀怨的眼光,萧峻无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步步走的稳稳的:“姝姐儿,有些事情你得好好想想才行。” 自从萧峻回来,他们已经住回了萧府。 主人归来,亭台楼阁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等关上了府门,萧静姝迫不及待的问她爹:“爹爹,我是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陛下上这样的折子?女儿也知道逃户严重,可是那些逃户卖身做了世家大族的仆役,却至少还能留下一条性命。他们若是被遣回原籍,再要被强压上战场去服徭役,那可能是连性命也保不住的!爹爹给圣人上这样的折子,除了圣人能得到税收的好处之外,还能有什么好!” 她一脸气鼓鼓的样子,萧峻轻“咦”了一声,却没回话,只指了一指远远洞开的客厅门:“姝姐儿,你似有访客来。” “”萧静姝愕然片刻,忽然想起方才似乎在家门口瞧见过某人的马车,没好气的说道,“还能有谁?那人不是每天都来报到的么,他要是哪天不来,我还觉得奇怪了呢。” 除了那明明说要回家却似乎很闲还常来他们这儿报到的安钰之之外,还能有谁! “姝姐儿不想他来么?”萧峻依旧含笑,睨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的萧静姝羞愤欲绝,因为她爹的这一眼里分明是在说:女儿啊,莫要嘴硬。那小子若是不来,你难道不会反而气的更急更凶? 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家爹爹身边,她的年纪反而开始变小了,大约是因为觉得有人庇护就不需要成熟懂事了的关系吧。 萧静姝恼羞成怒:“谁稀罕他来了?” “哦,”萧峻拉了她的手,拽着她两步就跨进了客厅,瞧着那在客厅里好整以暇的喝茶欣赏着四周挂着的字画的臭小子,他冲那人低喝了一声,无视了他急忙起身时候眼里的惊喜和一脸的笑意,喝道,“兀那小子,我女儿说了不欢迎你来,你赶紧走赶紧走,看见你就烦!” 眼看着安钰之的脸色从笑意盈盈转为愕然再转为颓废,哪怕是心里明知道他的表情转变如此夸张一定是做戏,萧静姝还是一脸不敢再看的拿袖子捂住了脸:有一张好看的脸就是让人觉得那么纠结,说几句重话好像都舍不得了一样。 萧峻瞅了她一眼,在心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女生外向”,摇了摇头倒是在旁边座位上坐了下来。 萧静姝对此懵懵懂懂,安钰之一看萧峻的反应却骤然大喜,晓得未来老丈人先前放下的狠话看见了自家女儿的反应全成了空话,他那些狠绝手段怕是再不会用在他手上,他又得了萧峻警告的一眼,却不敢把这种喜悦表现的太明显,只对萧静姝拱了拱手,讨饶道:“是是是,我知道让萧娘子心烦是我的不是,不过娘子能让我不拿大扫把赶我出去,安某人心里就已经是十分感激了。” “谁稀罕你的感激,”大概是因为老爹在一旁边看着,萧静姝这会儿的表现也是特别的傲娇,再没了先前说“让你得偿所愿”时候的豪放范儿,她瞧着萧峻已经开始喝茶,自己也去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却是在萧峻一侧,离安钰之最远的距离。 安钰之这会儿心中正喜,当下便挖空心思的开始找话题,笑着问那两父女道:“两位今天进了宫,不知道陛下和娘娘,给了二位什么交代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交代?”萧静姝听着这话觉得特别心塞,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老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在他的默许和纵容底下把他今儿个上的奏折对安钰之说了。 萧峻坐在座位上似笑非笑的喝茶,眸光时不时的落在那一对小儿女身上,看似温润如玉,但却让安钰之这样精于谋算的人都觉得捉摸不透。 虽然捉摸不透他这个人,可是他上的这份折子,安钰之却看明白了。 面对萧静姝的不满,安钰之听到最后反而笑了起来,站起身来朝着萧峻深施一礼,笑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世伯这一招,小生受教了。” 萧峻瞟了他一眼,微微弯了弯唇角:“愿闻其详。” 安钰之直起身来,萧静姝这个时候在他们两个算是十分一致的反应里,忽然也回过了味道。 她好像也是一瞬间开了窍,知道自己老爹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了。 安钰之清朗的声音已经在室内响了起来:“若现在天下承平,万众一心,百姓拥戴宋氏统治,那么清查户籍,虽可能导致世族不满,但倒还不至于引起动乱,算是良策。但如今大梁江山已经是风雨飘摇,在这个时候,陛下若是下了这一道明显是针对世家的旨意,就无异于在火上浇油,哪怕是原本不想动,还在隔岸观火想观望一下,还觉得事不关己的世家,到了这个时候,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也要竖起反旗了。” 可哪个世家没庇护的流民c哪个世家没霸占的良田?要不然,世族们呼奴唤婢的排场从哪里来,他们名下广阔的良田又靠谁来耕作?清查户籍,就是从世家的碗里挖食,每一个户籍的清理,都是从他们的身体上割肉! 这些是世族的根本,一动它,就是动了世族的根基,这一碰,估计他们就是割心剜肺的疼! 萧静姝点了点头,她的神情渐渐严肃,她把安钰之没说的话接了下去:“可陛下又不能不这么做。一则他本身对世家的明哲保身积怨已久,二则现如今军费不足,不管他想要做什么事情,钱都是根本中的根本,眼看有这么一条捷径能够开源,圣人根本没有的选择。” 先别说刚愎自用,自以为大梁江山还稳如泰山的圣人未必看得见这甜蜜蜂糖背后的毒药,他就算真的明白这不过是饮鸩止渴,他也可能还是得照做一一一因为按照现在的态势下去,无异于慢性自杀。 或许,开源还能走出一条新路来。 萧峻笑了一笑,眸光慈和的落在了萧静姝的身上:“一项政策到最后到底能不能够成功,其实不在乎上位者的心思到底是好还是坏。做蓝图的时候,一定是人人心向光明,每个人看到的都是这个政策最好的一面和最光明的前景。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说到底,一个好的策略的执行,还是要靠底层无数的小官吏,要靠那些在和蚁民们打交道的书吏,师爷,县官,而不是靠那些在朝中动一动嘴皮子就行了的大官们。朝中支柱再有心,底下人若是阳奉阴违,这政策还是实行不下去的。” 而大梁朝现在的官吏都是一些什么人? 几乎全部都是世族,就连一个县官可能也有着盘根错节的世家出身,在这么一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坐视皇帝去动到他们家里的蛋糕? 阳奉阴违,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所以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经历过那些官吏是何其猛于虎的萧峻很明白,他出的这个策略指向的不是光明。 这也不是饮鸩止渴,因为它根本没有指出一星半点的可行性。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自杀。 萧峻唇角有笑意浅浅,可旁边的两个年轻人,分明就在那眉梢眼角的笑意里看到了冷峻如寒风凛冽的杀意。 送走了今天来的不知道第几拨送礼的人,萧徴荣脸上的笑容都已经僵掉了。 在外人看来,他是朝中新贵,是从四品连跳跳上了正二品还手掌大军前途无量正冉冉升起的朝中新星,他的一言一行乃至所思所想,都有很重要的意义。 而他们给他送礼,都在旁敲侧击的想要打听他对他大伯的看法,可只有萧徴荣自己明白,他现在的处境是何等如履薄冰一一一若不是大伯亲口对他表示了让他露出他们有矛盾的样子,若不是康卓也表示了同意,他又哪里敢真的和他那个他现在才明白何等可怕的大伯作对! 他麾下的大军看似是服他,可若是没有康卓,第二天他们就能全军哗变一一一他一个出生世家的公子又怎么可能让那些泥腿子对他言听计从?只有一样出身草根,知道那些人的冷暖甜酸的康卓,才能真的和他们同思同想,把他们驯服的服服帖帖。 萧徴荣觉得自己现在只剩下了一个优点,就是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看的明白。 他也明白,从他第一天尝到军中的粗粮却露出了食不下咽的神色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和他的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同僚们,有了天然的差距。 粗粮刮伤了他细嫩的喉咙,军衣磨破了他细致的皮肤,靴子穿在脚上不合身,这些细节,都不是他靠着自己的意志,靠着他以前自以为是自己觉得自己可以克服的那点儿小聪明就可以跨过去的。 阶级的鸿沟之所以从始至终都难以跨越,就是因为像他们这样出身天差地别的人,根本不可能真正来哦接对方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始终都是萧徴荣,做不了别人。 萧徴荣暗暗叹了一口气,关好门正要往里走,回身却差一点撞上一个很结实的胸膛。 来人已经开了口,声音低沉:“访客们都走了?” 萧徴荣看了一眼康卓,点了点头:“是的。” 康卓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这些人想要我们做什么?” 萧徴荣的心底这时候却又浮起了一点很微妙的自信:他对自己的认知始终都很清楚,他知道自己的长处也知道自己的短处,而现在想来,他的长处之一,大概就是他的身份,和他在萧家后宅淫浸这么久锻炼出来的交际技巧了吧。 这是自己面前这个武功卓绝,据说习武天分超群,还短短时日就能精通兵法甚得名望的康卓也无法企及的东西。 这也是他现在立身的根本了。 这些想法不过都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旋即萧徴荣笑了一笑,也用了我们两个字:“有一部分是越王党,另外一部分是齐王党。但他们倒是有志一同,希望我们能够有一点倾向性。” 他顿了一顿,脸上的表情带上了一点晦暗不明的笑意:“为了征伐高句丽,陛下在我们这支军队的确是下了血本的,盔甲,,马匹,当时都是倾尽了全力。虽然最后粮食跟不上以致哗变,但是另外的那一些架子却还是在的,他们之中还有几位有意想要购买这一些东西的,只是一番旁敲侧击,却被我四两拨千斤的给全挡了回去。” 可笑,且别说他不是这支部队真正的领导人,就算他真的是,他也不可能把盔甲给卖了。 装备一支三千人的军队,至少需要黄金十万两,这些东西就是一支军队的根本,士气和灵魂所在,若是连装备都卖了,那离呼啦啦大风一吹就散架子的日子,也不远了。 除非他真的想把自己保命的力量给解散掉,否则不管对方出到什么样的价格,都是不可能把这些东西给卖了的。 康卓却微微皱了皱眉:他想的却和萧徴荣的嘲讽不同。 来找他的这些人,不是越王党就是齐王党,他们来,一方面是想摸清楚萧徴荣对萧峻的态度,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拉拢这个新晋的将军。 做买卖,其实在他们看来,说不定还是送钱给他用一一一他不肯,反而成了那些人眼中的不识好歹的愚蠢了。 不过这个买装备的理由,却值得深究:这一些人想到要买骏马盔甲这些违禁品,不可能是为了别的,只可能是因为他们的主子有了想要自己打造一支私军的意思! 作为皇子,居然有志一同的想到要自己打造私军,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未雨绸缪好,还是自己拆自己家的台不遗余力的好一一一把两个儿子逼到要建立私军的地步,圣人,你屁股底下的位置还稳当么? 这两个儿子跟他还真是像,都愁不能早点气死自己的老子。 康卓想到这里,不由微微的弯了弯唇角:想来师祖们之所以先来找他们,不过是因为他们是一支泥腿子将领居多的军队,这些人大概以为,以他们这些人出身卑贱寒微的程度,上位之后也会更加大肆的为自己搂钱,装备马匹说不定能开一个十分低廉的价格。 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可惜遇到的是他。 这些买家在他们这里碰了壁,之后应该会去找别的军队他们不卖,自然会有别人卖。 他只是微微的一晃神,那边萧徴荣却已经出声问他:“康大哥,你想不想去萧府拜见一下我的大伯?”他顿了一顿,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大伯千里迢迢入京,不管我和他如今关系是不是僵持,我这做侄儿的总算也在萧府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虽然是富贵了,陛下赐了宅子,但我不拜见总不像话。康大哥你要跟我一起去么?” 康卓怔了一怔,良久眼眸渐渐幽深,看着萧徴荣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慎重,但他的回答并没有犹豫和迟疑:“当然好。” 萧徴荣的脸上露出了“果然不出意外”的表情:看起来,对于到底要怎么和他搞好关系,他已经知道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当康卓和萧徴荣来到萧府的时候,时间已经指向了午后。 凛冽的寒冬,太阳的影子有气无力的拉的长长的,萧府也是草木凋零,但远远望着那雕梁画栋和飞挑的檐角,康卓的步伐却是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种感觉,就叫做鼓噪和兴奋。 整颗心在胸膛里有力的跳动着,噗通噗通的响声他自己好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任凭他们先前在脑海之中如何勾勒见面时候的场景,等真正进了萧府,到了厅内,却谁也没想到,那正坐在萧峻对面和他对弈的人,竟然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安钰之。 在这里看见安钰之,的确大大出乎了两人的意料之外。 相反的,原本应该陪在萧峻身边的萧静姝却是影踪全无,康卓一见,神色先是微微颓废了一下,然后等发觉了安钰之含笑看过来的视线的时候,大约是出于某种“情敌”之间的气机牵引,他立刻就收了自己颓靡的神色,换上了一张恭谨谦和的脸。 康卓对着正坐在棋盘旁边以手支颚似乎正在想着什么的萧峻躬身,深施一礼:“萧大人。” 萧峻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厅内,侍女们目光好奇的看了过来:之前乱起,萧府有不少买来的仆役都已经在乱中四散奔逃,现在府中不少女仆是在萧峻入京之后从宫中拨出来的。 这些人在宫中耳目灵便,都知道康卓和萧静姝的未婚夫妻关系,只不过后来康卓的义父俪明犯下了谋逆大事,尽管有萧徴荣斩杀逆臣,拨乱反正,而据说康卓也是这反逆其中的一员,还立下了大功,但由于他和俪明的关系暧昧不清,颇有内幕,所以这人的功劳几近于被一笔抹杀,如今他们的婚事,倒也没人挂在嘴边提了。 可这不影响这些侍女对康卓的好奇:别的不说,就他那双蓝的像天空一样的眼睛,就已经足够这些人偷偷瞧上好一会了。至于主家到底会不会和他最后履行婚约,这一点,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都是不看好的。 萧峻在和安钰之下棋。 不同于站在一旁边不知道该开口说一些什么的萧徴荣,康卓在深施一礼之后就走到了棋盘边上,看着萧峻和安钰之手谈:很快的,他就看明白了局势。 不同于一般小辈和长辈交手的指导棋的和和气气,安钰之和萧峻的每一子落下,似乎都暗藏了无数的杀机,每一步落下都是一场无声的杀伐,而这小小的棋盘,竟是从头至尾都在燃烧着熊熊的战火一般。 康卓的棋力并不算好,他站在那边看了一小会就已经觉得头晕目眩一一一偏偏安钰之和萧峻的每一子落下都很快,几乎很少有陷入长考的时候,这对旁观者来说,就好像置身一场血腥战斗,自己也被卷入了无数的兵戈之间,仿佛分分钟就可能被撕扯成碎片一样。 不过盏茶时分,棋局似乎刚刚过半,萧峻刚刚落下一子,忽然“咦”了一声,皱了眉头再看了看棋盘,登时摇了摇头,笑了:“安公子,我输了。” 安钰之微微一笑:“伯父,承让。” 康卓并没有明白萧峻的这个输到底来自于何处一一一他只是隐约从棋盘上感觉到了安钰之所执着的黑子互相呼应的那种气势和杀意,反而是萧峻所执的白子,彼此之间的羁绊似乎是被什么生生切断,虽然光有天下,但到底不成气候。 萧峻看了一眼他若有所思的脸,将棋盘一推站了起来,微笑着看向康卓:“康公子是探望姝姐儿的么?” 说到了这个,方才一直在旁边自知身份尴尬的萧徴荣终于能插上话了:“大伯,康卓这回是跟我一起来的。上回惊闻在京中被人刺杀,此后便一直音讯全无,我们都以为已经遭受了不幸,康卓和我多番打探俱无消息,我们也是心急如焚。这一回好不容易终于露了面,我就想着前来探望一下,陛下前些日子赐下了好些名贵药材给我们军中弟兄,若是有得用的,伯父只管开口,我们也好捡一些送过来。” 萧峻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颔首说道:“多谢你有心了。”他顿了一顿,“我此次入京,还带了弟弟和弟媳给你的家书,”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要不要回信,该如何回信,你自己斟酌着办吧。” 萧徴荣一怔,接过了信件走到一边拆信看去了。 这一边,情况立时就尴尬了起来。 光光听方才他们的几番对答,康卓就已经猜到了某些□□:莫非姝姐儿失踪失联的那段时间里,她就是和面前的这位安公子在一起? 以他们的身份倒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可是安钰之这个人想起面前这人是何其精于算计,甚至轻轻一动手就摆布了他前半生的命运,康卓的眼里就燃起了点点的怒火。 安钰之明明知道俪明派人杀了他生身母亲和养父全家,明明知道他几乎也要丧命,可他只指了他那条投奔萧家祸水东引的所谓“明路”,算起来,他安钰之与他康卓,并不曾有过恩义,相反的,只有袖手旁观的冤仇! 如今,更多了一条罪名:夺人所爱! 康卓几乎能嗅到从自己咽喉里蔓延出来的血腥味道。 安钰之却恍若未觉,站起朝他微微拱手,脸上笑容一派的风光霁月,一片光明,仿佛是毫无阴霾毫无算计的至真至纯之人:“康公子,亲手报了大仇的感觉,如何?” 只是这么一句话,康卓的脸色却渐渐难看了起来:在终于杀了俪明之后,他的第一个心思就是愉悦,而第二天却已经开始转为空虚,而到现在,这种空虚感越来越多越来越满,几乎成了一个空洞。 他的这两年,全是为了报仇而活。为了报仇,他几乎已经不认得自己原本的模样。认贼作父也好,卑躬屈膝也罢,有些事情只要做过了,就在心底烙下了深刻的印痕,也许永远也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 就算现在夙愿得偿,一切看似回归了正途,可也许只有他自己空洞的内心明白,他再也不可能跟当年淳朴,单纯,每天只担心自己下一顿饭有没有的吃饱的农家小子一模一样了。 他甚至觊觎像萧静姝这样的豪门贵女,想要娶到像她那样原本以他身份根本不敢高攀,甚至在她家中借住的时候都不敢将自己的心思片刻表露于外的女人一一一站在这个造成他漂泊流离命运转折的这个帮凶面前,康卓忽然发觉,他无法说得出那句“与你何干”。 安钰之的唇角溢出了一抹淡淡的,仿佛是胜券在握一般的笑:对某些人,他甚至根本不必真正出手,他们自己心底给自己施加的压力就已经足够把他们压垮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房门外头传来了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安二郎,你问这话也太失礼了呢。”萧静姝站在门边已经把这两人的一番言语交锋看在了眼里:她同样看到了萧峻在一侧静默观察,一言不发但心中显然已经有了盘算的模样。 她心里很明白自己动了心的人究竟是谁,但或许正是因为有这种亲疏,对于康卓,她就更是觉得,自己无法回报他的感情分毫,所以更不容安钰之拿这样的问题去为难他,压迫他,乃至“欺负”他。 萧峻有些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一一一显然他先前是本着“让他们两个臭小子去斗个你死我活最好,反正输了的那个我女儿肯定不会许给他,赢了的那个再跟我斗过一场再说”这样的算盘,这会儿瞧着自己女儿居然是来拆战台,坏了他这个爹看戏的一番兴致,萧峻也就只能说:唉,女生外向。 安钰之却似乎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微微笑了一笑,立刻对康卓十分友好的笑道:“康公子,我听说贵府最近宾客如云,不知道你今日前来,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带给我们呢?” 他们在这边说话的当儿,刚刚看完信的萧徴荣却是双拳紧握,脸色十分难看:他爹刚得了一个孩儿,他收到的家书,字字泣血,是他娘在信中不断哭诉,说自己如何如何被那新的了孩儿的妾室樊冰欺压羞辱,要他这个成年了的儿子立刻回家帮她撑腰。 他爹到底是要羞辱他到何种境界!他这边在外头保家卫国为了萧家的荣耀拼死拼活,那边他们受了他的余荫却根本没把他的牺牲当做一回事,弄出个庶出儿子来本来也算不了什么,他这个成年儿子也不怕他那个庶出子来抢什么,可是若要弄到宠妾灭妻打他娘脸的程度,那可不是一般的后宅斗争,这分明就是□□裸的在打他这个儿子的脸了! 若不是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真的掌握十万大军,萧徴荣可能读完这一封信,就真的会立刻动身回老家。 但现在,萧徴荣一时的愤怒过后,却又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再仔仔细细的一琢磨,萧徴荣忽然觉得有些微妙:或许,事情并不完全是他母亲说的那样。 至于他娘到底为什么要寻一个理由骗他或者是催他回夷陵,这其中的用意,才值得他深思。 在不几日之后,圣人就在朝堂上宣读了萧峻所呈上的奏折。 众皆哗然。 但旋即,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这一批人还在嗡嗡嗡的口沫横飞的说这折子哪里不好哪里写的不对的时候,圣人却又已经颁下了《置劝农使安抚户口诏》。 旨中写道“先是逋逃,并容自首。如能服勤垄亩,肆力耕耘,所在闲田,劝其开垦。”(注1)也就是说,允许私逃离开了自己原本所在户籍和田地的农人在现在所在的籍贯呆下来,只要能开垦荒芜了的农田,就允许他们在现在所在的地方落脚落籍,不再强令他们归家。 这也是萧峻所上的折子里最大最重要的“干货”,也是圣人在仔细思考了之后,确定他有诚意的代表之一:因为在十多年以前,战乱初平之时,大梁朝也曾经做过一次户籍考核,但当时因为要把农人劝回各自原本所在的籍贯,不让他们在当前所在落脚,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目前这一年的耕种,甚至可能几年几十年的耕种好的熟田都变成了别人的,这一条,导致这一次的户籍收检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一一一一条被民众集体抵制的“善政”,就算想的再好,它也没有实行的可能。 而这一次,因为这个折子是在夷陵做出了很大政绩,将这一地治理的风调雨顺路不拾遗的有名“能吏”萧峻所上的,所以圣人仔细思考之后,也发觉了这一条的好处,所以他立刻就针对这一条,下了诏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父亲”郑功匆匆走入花房,而他早已华发满头的父亲正在那一片繁花海中悠然自得的浇花。 对上儿子焦灼的表情,烦躁的脸色,大步迈过来的步伐,郑林原本轻轻梳理着叶片的手微微一顿,苍老的满是褶皱的脸上,显出了一点淡淡的不悦。 这眼光止住了郑功急躁的步伐:在父亲面前,这个年过三十的男子却发觉,自己好像还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他只能怪今□□堂上发生的事情太让人不安和焦虑,这才让他又一次的在最注重风仪的父亲面前失去了分寸。 这也是为什么在事情发生之后,他第一时间还是过来寻找父亲的原因:在他身边,好像就没有过真正能够难倒他的事儿,所以哪怕事情再严峻形势再复杂,他也不应该乱了分寸。 郑功止住了脚步,远远的看着他的老父给一盆一盆的花都浇完了水,把手里的水壶放在了旁边的架子上,拿过毛巾来擦去了手上的水珠,这才瞥了他一眼,开口问道:“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了,不管有多要紧的事情,总能有解决的法子,只是你自己,万万不能先乱了心。” 郑功被训斥的急急忙忙的点了点头:“爹,知道了。”他恢复了平缓的语调,“今天陛下下了《置劝农使安抚户口诏》,并令安家的安擎苍为劝农使。此诏之中,有允农人落籍,不必非要归家的条款。” 他把要紧处说了,果然郑林的瞳孔也是倏然一缩,原本很稳定的手略略一抖,尽管脸上不动声色,可是很了解他父亲的郑功知道,就连他爹,这会儿心底的惊涛骇浪怕也不下于他。 这一条诏令,对其他的世族影响也很大,可是再大,也大不过对他们家的影响! 无它,因为郑家是大都城包括附近的几个郡县最大的地主,而依附在他们庇护之下的流民所贡献的收入,才是他们能维持排场维持生计的基础!若是这一批人都知道了这样的政策,那他们郑家的土地要靠谁去耕作,要靠谁去打理,他们的日常起居必定缺人侍奉,他们的收入立刻就会锐减! 可以说,这是关乎了全族生计,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大事,倒也莫怪郑功如此惊慌失措了。 一个不好,数百年的华族郑家,立刻毁于一旦! 而郑功所担忧的还不止是这个,他凑近了郑林:“阿爹,您也知道,越王现在所供养的那些全是我们家在帮他付账。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本来我们自己家里若是收入锐减,自家人节衣缩食也就罢了,可越王那里却万万不可能搪塞,他必定生怒,到时候慧心在齐王府,就越发举步维艰了。” 当日齐王事发之后,郑家却还是把郑慧心嫁了过去做正妃。 郑功自己还考虑过要不要反悔:毕竟当时陛下还没下诏,不过是他们郑家自己跟齐王的一点心照不宣罢了,既然还没过宫中的明路,想要反悔也还是来得及。 只是他爹郑林却对他说了一句话:“越王那边,事到如今我们是攀也攀不上了,如果再得罪了齐王,你此生就必定止步于尚书。何况富贵险中求,如今看起来齐王是或许没了翻身的机会,可他到底还是龙子凤孙,犯下的这个罪处,陛下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不可能公告天下,只要有这一点在,他就还有翻身的可能性。当初谁又能想得到,越王那个身体虚弱,几乎是被赶出宫的弃子还有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呢?我们当初已经看走了眼,现在倒不如拼死一搏,或许最后能得多于百倍之利也不一定。” 至于到底什么是多于百倍之利,吕不韦当年的投机早就已经为天下人所知,自然是不必郑林再详说的了。 郑功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咬牙点了头,不管郑慧心上轿那天哭的有多凄惨,她最后还是嫁进了齐王府,做了齐王正妃。 自那之后,郑家就是完完全全的和齐王绑在了一起。 而为了齐王,他们现在的财源不能断,他们的人手不能少,他们的影响力,不能萎缩。 否则的话,他们拿什么去支撑这种野心,去撑起这种希望? 郑林看了一眼郑功,沉吟着,问了一个不算是问题的问题:“陛下让安擎苍做劝农使?” 郑功应了一声是,然后他就看见,他父亲的眼底多了一点来回荡漾的笑意,这笑意在他眼中扩散,最后散满了他满是皱褶的脸。 郑林的确笑了出来,先前的忧虑一扫而空,他几乎是边笑边摇头:“圣人啊圣人,这真是” 郑功一脸的疑惑。 郑林看了他一眼:“我们家庇护的有逃奴,他们安家就没有了么?就算他们长房没有,其他房也没有吗?何况安擎苍是什么人?他们安家,不是最讲究世庶不通婚,最讲究血统高贵于卑贱的世族吗?要安擎苍这样讲究的人去和那些泥腿子一字一句的说话,和颜悦色不捏起鼻子来,你觉得,可能吗?” 几乎是在郑林捅破了这一层纸的一瞬间,郑功就明白了。 他之前的担忧也是瞬间扫于无形,变得神清气爽了起来。 他重重点了点头:“阿爹,儿子明白了。” 郑林点了点头:“明白了,你就去做吧。好在,那些泥腿子们大字不识一箩筐有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这样的对话,并不仅仅只是出现在郑家。 哪怕就是在安擎苍得到了最大利益的安家,也爆发了十分剧烈的争执。 这一纸诏书,几乎是让大梁权贵们的神经全线绷紧,在这个涉及到了巨大利益的考验的面前,几乎没有一个世家子能够坐得住。 而萧静姝同时则是得到了萧峻给她的消息:他们可以准备回家了。 “回家?”萧静姝的脸上有些愕然:临到父亲说了这一句换了之前她也许会额手称庆的话,可现在,她却反而不是那么迫切的想要回家了。 她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完成。 她还没看到这个王朝的末日和结局,她还没有完成自己灵魂的救赎和对身边人的悲惨结局的回报,她又如何能甘愿就此回家? 萧峻不动声色的瞟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允许我们回夷陵。姝姐儿不想回家么?” 他适时的露出了“哎呀真是女生外向白养女儿了”的神情,保养得宜而显得清癯的脸上露出了十分让人心痛的神情,萧静姝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一顿,发觉自己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萧峻陪她在京城到底有多危险。 之后如果越王和齐王恶斗,作为外戚的萧峻,在这个时候正处在风口浪尖。 他不会不知道这一切,可是为了她这个女儿,他还是在这个时候入了京。 她为了报复而可以不管自己的安危,可是她就算再不孝,也断断不能在这个时候将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一并置于这种危险之下。 萧峻便是不说,难道她是真的一点也想不到么? 若是真的有心报复,在哪里不可以?就算是在夷陵,她也一样能够积蓄力量,甚至可以更好的打实自己的根基,未必一定要留在京城,才能完成自己的愿望。 而她现在的执意,说到底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有自我反思过么? 她张口结舌,萧峻却只是在转瞬之间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静温和的脸,继而将温暖的手搭在了女儿的肩膀上:“去跟该道别的人告别吧。为父该带你回家了。” 看着萧静姝点下来的脑袋,萧峻心里刷满了“满意”这两个字。 就算女生外向又如何,到真正要选择的时候,他很确定她到底会怎么选。 那些臭小子,还嫩着呢。 “你要回夷陵了啊”男子吐出这一句话,而后良久沉默。 就在萧静姝要说什么解释的时候,他反而释然一笑:“也是,京城乃是是非之地,像萧伯父那样的聪明人,自然不会让你继续在这个时候再在这危险之地徘徊。为你安全计,的确还是回去夷陵更安全。” 萧静姝注视着安钰之的脸,在这张脸上,她看不见他真正的情绪。 在来这之前,她想象过这离别时的模样,也模拟过他可能会有的言行,但这之中,绝对不包含“平静”这一项。 也许有那么片刻失望,但继而翻涌起来的,是“出乎意料但又似乎并不奇怪”的释然。 于是她笑了一笑,做了一个她觉得绝对不会再有下文的邀请:“那么,改日你若来夷陵,我必扫榻相迎。” 安钰之望着她细白秀丽但稚气渐淡的脸孔,无声的轻叹了一口气:“好,来日再见。” 萧静姝才刚刚离开,花丛后头就钻出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一一一齐演。 这男人身上沾满了花叶,衣服白色的下摆上更是沾满了泥巴,他一脸晦气的在榻上坐了下来,安钰之扫了他一眼,长长的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齐演的脸色更难看了:先前两个人喝茶喝的好好的,结果喝到一半有人来访,他就要被迫钻花丛躲起来,他有这么见不得人? 还有这位主子,先前怎么都要拖时间不肯回太原,可是现在人家一说要走,他倒是一句不劝了。 开什么玩笑啊! 那他之前为了让他留下来留的更安全做的所有的那些功夫,不是全成了无用功? 他的劳动力就这么廉价? “你为什么不留她?”他质问,“二郎,你若是把你为了留下来和家里起的争执都说出来,她难道不会动摇么?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一个闷葫芦了!” “不必说,”安钰之长长的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呼出,“那人也明白,若是我对萧娘子当真有心,我就不会阻拦她回家的脚步。” “”为什么我听不懂。 安钰之慢慢的说道:“这诏书一出,郑家为了受他们庇护的流民,必定要联结其他家族,此后必生祸端。不管是世家胜也好,圣人赢也罢,一场动乱在所难免。若郑家胜,则齐王胜,若郑家败,则齐王必定要铤而走险,此前所售兵甲,这回就要派上用场了。若我对她有心,则我必定不会置她于险地,何况此事我们安家也卷入其中,恐怕我自己都无法独善其身。” 齐演这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齐王和越王必定要” 安钰之点了点头,然后他唇角的笑容渐渐的越发苦涩起来:这样手握重兵的诸侯,日后必定会是他们安家大敌,但偏偏,哪怕知道这一点,看在他是萧静姝父亲的份上,他也只能看着他们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萧静姝和萧峻离开京城的那一天,大都细雨蒙蒙,整一个天地都笼罩在萌发的新绿之中。 这一年的冬天,终于要过去了。 她来时不过带了两个侍女随身,去时却是浩浩荡荡的队伍:离火会大约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最后决定随她这个主人一起迁往夷陵,有男有女,这就是她之后的班底了。 离火会的人员十分驳杂,而经过了萧峻的同意,这批人一部分略有武功底子的充作了她的随身侍女和侍卫,另外一些之后会成为萧家的花匠奴仆,总而言之,之后萧家会有很大一部分的仆役由离火会的人组成。 萧静姝在问自家老爹这件事是否可行的时候有些忐忑,萧峻却只是淡淡瞟了她一眼,很平静的问她:“你觉得他们人心可用吗?” 萧静姝仔细的考虑了一会,点了点头。 萧峻继续问她:“那么,你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长处和弱点么?“ “略知一二。”离火会派来的这些人,非但有名单,也有他们每一个人的户籍和履历。 所以萧静姝并不担心他们会在萧家反叛或者掀起波澜,这一批人,不管怎么样都比别人一一一哦,这个别人特指二房那位主持萧家内院很多年了的二嫂安插进来的人要可靠忠心的多了。 王氏掌家这么多年,内院几乎都是她的爪牙,而萧静姝想要把这些人替换下来,她自己的班底就很重要了。 离火会的这些人,她日后是要派上大用场的,后院的争锋,不过只是给她们一点小小的考验罢了。 “最后,你既然决定要给内院大换血,那么谁会反对,你自己也要。”萧峻最后叮嘱了一句一一一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放心的。 萧静姝默默的点了点头。 “既然都想好了,那就去做吧。”萧峻微微一笑,“为父的身家性命,日后就交托在你手里啦。” 回夷陵的这一路是静悄悄的。可萧静姝接到的消息却告诉她:大梁其他的地方,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燃起了难以扑灭的烽火。 在皇帝的户籍政策终于传遍全国之后,出乎当事人的意料之外,在当月就有一位叫做高胜康的豪强在山东揭竿造反。 此人本就家底殷实,但先前颇遭当地的县官压迫,和地方官的关系始终处于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 当户籍政策一传到山东当地,县令以为得到了终于可能难倒高胜康的方法,便兴冲冲带了一帮衙役前去高家宣读诏令,又一户户的去翻查那些原本托庇在高胜康名下的佃农跟他们表示要他们占了原本属于无主的荒地一一一人心善变,其中还真有两户原本是靠着高胜康才能活下来的贫农动了心,想要凭着旨意占据被他们种熟了的地。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气死人的大事,但偏偏这两户人家起了贪心,想把田产的地碑再往原本属于高胜康的地那头挪移几寸,一开始是几寸,到后来就变成了几亩从荒地到熟地,偏偏这地又是高家祖产,那高胜康如何能依! 但有县令帮着那两户人家,虽然邻里都知道这地本是高家祖业,但高胜康家里又拿不出地契,说不明产权,这官司打到最后,高家竟然败诉! 高胜康的老母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晕在了衙门里头,高胜康抗辩,可非但没能得直,反而还被打了几十大板赶出了衙门。 高胜康悲愤欲绝,待得回家之后立刻拉起了那些曾经得过自己的帮助,还算知恩图报的佃农,造了反。 杀了县令之后,高胜康啸聚上千人躲进了芦苇深密的高鸡泊,从此跟朝廷打起了游击战。 由高胜康而起,到处都燃起了烽烟。 但对圣人来说,高胜康这样的不过就是泥腿子造反,到底是掀不起多少大的风浪的,他的眼光也就更多的是放在大都周围的郡县和大城,在那些繁华之地,颁布诏令的最初,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萧静姝坐在颠颠簸簸的马车里,看完了离火会不停派人快马传来的资料。 这时候阳光炙热,萧峻也坐在她的对面,马车帘子里透过的光线落在中年男子清癯的脸上,光影致密,落下让人看不懂的斑驳。 也许是感觉到了萧静姝的目光,萧峻收回了自己原本落在公文上头的视线,看了一眼他似乎正走神,一脸若有所思的女儿,手指轻轻敲了敲马车的小桌几,微微一笑:“高胜康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怎么看?” 这个怎么看里包含了很多的内容。包括你觉得他会不会成功,之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我们要做什么样的准备,其实萧静姝也思考过这些内容,这会儿说出来的时候便也是有条不紊,已有腹案:“高胜康其人,真的想要席卷天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理由有二,其一,他虽然是当地豪强,但是无论是人望,财力还是人脉关系,都远远不足以支撑他争霸天下,其二,他家不过是当地乡绅,而当地又没有什么出了名的读书人或者智者,高胜康本人更是已经做了土匪,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有什么军师去投奔他,哪怕有,他也很难构筑起属于他自己的文臣班底,即使之后机缘巧合能够占据某一地某一州,能不能占领能不能得民心,还是未知之数。” 萧静姝说到这里忍不住的回过头又去看她自己和审视萧家,她越是想就越是觉得十分不妙:咦,好像萧家现在也没有智者,也没什么文臣班底,虽然说据有夷陵一地,可是作为要夺天下的根基,却还并不足够扎实啊。 萧峻看了她的脸色一眼,半响微微一笑:他已经看明白了这个女儿脸上的担忧到底是来自于何处,而他问这个问题本身也并不是很关心那位高胜康的成败和死活,他更在意的,是他的继承人的眼光到底有多广博而已。 这一会儿看见了她的忧心忡忡,他反而微微一笑:“你钟情安钰之,倒也不是坏事。” 不妨自家老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萧静姝立时露出了十分窘迫的神色,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耳朵。 “安家最不缺的就是人脉,但对你来说,重要的反而是你如何才能让他为你所用,而不是你为他所用。”萧峻说着,嘴角边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都说女生外向,我看我萧峻的女儿,倒也未必如此,到底是要为你自己争,还是要为旁人争,我想,你自己也心里有数。” “”萧静姝渐渐静默,良久,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曾经自私的要求过她爹现在最好不要再生孩子,尤其是不要再娶不要再生儿子下来影响她的地位和布局。萧峻明白她的抱负,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像很多人家那样弄出个私生子蹦出来你,说到底也还是因为感情,也还是为了她这个女儿。 做爹的为她铺好的路,她若是不走,还要去倒贴男人,那是连她自己也无法容忍自己做出的行为。 所以尽管她喜欢安钰之,在最危险的关头得到救赎因而对安钰之动过心思,但她现在想来,她和安钰之或许都无法摒弃他们自己的利益,也都不可能为对方做出太大的妥协,所以到最后,也许终究无法在一起。 “我不能放弃我想得到的东西,我想,安钰之也有他自己无法放弃的责任。否则,他现在也许就该陪在我身边,而不是要回安家去忙碌他自己的布局。”萧静姝渐渐的把视线挪往窗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和他最初能够相识,也是因为他算计我们萧家的缘故。” “那小子啊”萧峻忽然微微一笑,“且看着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们俩,也未必就真的到此为止。” 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在肉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趴在凳子上的青年却咬着牙齿,几乎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坐在堂上的妇人已经满脸不忍心的转过头去不忍再看,那青年的白袍已经在“砰砰”的敲击声中染上了鲜血。 那就是安钰之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而中年妇人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那男子一脸的焦灼,可却一声也不敢劝。 一直等到那亲自执着板子的中年男人打累了,他这才一下子丢掉了手里的板子,把那沾上了血液的木头丢在了一边,指着躺在凳子上几乎是奄奄一息的安钰之一脸怒色:“你到底娶是不娶?” 到了这个时候,安钰之唇角的笑虽然苦涩,可却还是那样的潇洒,堂上甚至有女婢觉得,这时候的二少爷,还是那样的风流俊雅。 哪怕他浑身染血,也是一样。 他只是摇了摇头:“孩儿心里已经有了佳人。娶不得旁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轻飘飘的交了印信,交出了他这么多年积累的人脉,也交出了他□□好的那些死士和因为各种理由而集结在自己身边的下属,安钰之拖着一身的病体,回到了他自己所住的旧居。 窗明几净,天晴云淡,是好房子好住所好天气。 挥退了要给自己上棒疮药的女婢,安钰之自己艰难的一边撩起袍子往自己的身上涂药,一边把牙关咬的紧紧的。 窗户忽然发出“咯吱”一声,他转头一看,不出所料的,齐演以一个有点狼狈的姿态翻窗进了房间。 齐演落地的姿态的确是很狼狈一一一他干咳了一声,左右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么一个平时进出青楼都不需要花钱的风流公子居然也有这样形态狼狈的时候,这才转头看向了他在床上鲜血淋漓的主子,疾步走到了安钰之的身边。 脊杖打的他的背部惨不忍睹,一条一条像是撕裂的缝隙一般,张着嘴仿佛是在不知道嘲笑谁的天真。 安钰之手里拿着绿色的药膏艰难的往自己的背上倒,只是碍于这个姿态实在尴尬再加上他动一动就觉得扯动了肌肉疼的要命,试了很多次却还是没涂好背上最狼藉斑驳的伤口。 齐演终于看不下去了,原本还想等着那人来求他一句却始终没有如愿的他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拿过了安钰之手里装满了绿色膏药的瓶子:“我来给你涂吧。” 安钰之低了头沉默,或者说,默认。 齐演一边给他涂着药,一边一脸不满的低声嘟囔着:“二郎,就算老爷非要您交权不可,您也不必交的这么爽快啊?讨价还价一番,拖延两下,我们手下那些人本来就心向着您这边,肯定不会服一个忽然替换了您位置的新头儿,只要拖一拖说不定就有转机,您以前也不是这么实诚的人啊,怎么现在”嘟嘟囔囔的埋怨个不停。 安钰之把脸埋进了枕头里,不知道是被碰到了哪条伤口,背上的肌肉痛的抽搐了两下,他却一声不吭,等这阵剧烈的疼痛过去了之后这才缓缓开口,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并不在乎权力。如果我在权力上的退让能换来家人的对我婚事的不干涉,我并不介意。” 他看向齐演:“我们建立整一个暗卫的最初,也只是因为父亲的要求,对于我自己来说” 他话说到这里,齐演却勃然变色。 他把手里还没有涂完的药膏往床头上重重一放,满脸的愠怒和不满,就连原本还算柔和的抱怨,也转为了锐利的指责:“二郎,我以为你还算是一个会为下属着想的主君,我也以为我和你之间算是知己知交,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再像以往一样风流浪荡而愿意帮你做事的原因。可现在看来,我错了。”他咬住了牙齿,“非但我错了,我们所有这些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您,不顾自己的生死也要达成死士职责的人,也错了。我们会集结在你的身边,不是因为别的任何人,而是因为我们相信你,相信你的许诺,相信你会给我们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你现在说交就交,你要的是自己一个人的安定,要的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幸福安乐,那我们这些人呢?我们在你身上寄托的理想,就变成了泡沫吗?” 他愤怒的脸几乎是变了颜色,安钰之沉默了很久,面对对方尖锐的指责,他最后叹了一口气:“我当初把你们集结在我身边的时候,许诺你们的是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如愿手刃自己的仇人。你们的仇人都是皇室子孙,想来这一点,我爹也一样能够做到。我并没有食言,也没有打算食言,只是现在,我不适合再做这一件事罢了。” 齐演瞪着他,像看着一个妖怪。 最开始,他的抱怨还只是一种唠唠叨叨的碎碎念,可是听了安钰之的一番话,看着他说话时候的表情和神色,齐演这才发现:安钰之竟然不是想玩什么以退为进,也根本没有他以为的后手,更不是要埋什么陷阱让人一脚踩进去,他竟然就是打算真的就这样交权,清闲度日来交换他自己的婚事自由! 齐演一面是心痛,一面是说不出的燥郁。 这天下,有几人不恋栈权势,有几人在尝过手掌权势的美妙之后还能够毅然放弃甚至毫不留恋,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本来就是每一个男人心底深埋的梦想。 但偏偏安钰之现在活生生就把他自己弄了一个变态,把他自己变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怪物! 齐演呐呐无言,到最后说出了一番他自己也知道大概不会有什么太多作用的威胁或者说威吓一一一明明知道吓不倒他的,他却还是说了出来:“大公子和您不是同母所出。夫人做继室,向来待大公子比待您更好,老爷更是觉得有愧于前妻有愧于大公子,现在从您这里夺走的东西,或许下一刻就会交到别人的手里,您没有了这些东西来保护自己,您真的觉得,您在安家后院能活的好?” 安钰之微微一笑:“德操,多谢你到现在还担心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齐演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不住的回望。 他的心思,却已经从先前的烦闷变成了绝望:公子自己不想争,甚至可以说现在是看的“四大皆空”清心寡欲的可以去做和尚出家了,他们这些底下人,就算想争想抢又有什么办法? 就算真找了龙袍给他披在了身上,他自己非不肯穿,他们也是没办法的。 要怎么办等等! 齐演回头看了一眼小院,上一刻眼中还残留着的犹豫在下一刻却一扫而空:不错,现在,或许只有那个姑娘才能劝得动主子了。 她一定有办法的! “你说什么?”王氏又惊又怒,几乎是拍案而起。 不同于几个月之前养尊处优的微胖威丰圆润美妇,现在的王氏颧骨突出,眼睛底下是黑而深的黑眼圈,只靠着厚厚的脂粉勉强遮掩罢了。 看的出来,她这一段时日过的很是艰难。 就连她身边的侍女,也看的出来,她们每回答她的问题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主子的恼火,把这种愤怒宣泄在自己的身上,没说一句话都要小心斟酌几次。 “夫人,少爷没一起回来”她小声的再重复了一遍,然后便缩起了头。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就传来“砰”的一声,是王氏在青砖上砸碎了一个瓷杯一一一所幸她还没有真的被怒火烧坏了头脑,总还留了几分清醒,这一点,从她砸碎的并不是她自己喜欢的,那个贵重的并且就在她手边的瓷杯上就可以看的出来,她盛怒之下居然还残留了理智砸了之前就砸坏并且不成套的那一个。 “他为什么不一起回来?”王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现在瞪着眼睛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了之前温柔的美貌姿色,反而像是一只眼睛圆鼓鼓的青蛙,“难道连他也不在乎我的死活了么?”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泄了气,掩了面坐在椅子上小声的啜泣了起来。 她现在的日子有多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唯一的女儿从俪家的事后就觉得她靠不住,婆婆一叫,就去跟婆婆住在了一个院子里,看见她的事后就好像看见了仇人,一夜之间从最亲近的母女变成了反目成仇。 丈夫纳了新妾,渐渐的也不再来她房里,被衾夜深寒冷,她现在终于也体会到了其他贵妇的那种仿佛是沁入骨髓一般的如影随形的孤独。 老太太要跟她争中馈的权力一一一自打大嫂去了之后,家里的中馈一直都是她在打理,但现在婆婆要说她做的不好,非要从她手里分权,安插了自己的人到各个要害,她却也一点办法都没有。相公的离心,女儿的敌视,儿子的远游,种种种种已经让她疲于应付了。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交叠起来,王氏回头审视,却忽然发现了一件让她惊恐的真相:她舒服日子过到头的原因,或者说是起源,赫然只是因为她要算计大房女儿的婚事! 对,她的倒霉,就是从这一件事起的! 王氏可能是后宅妇人没什么太多大局的见识,可是这不妨碍她在宅斗事务上的精通。 如果说朝政党争她的政治敏感度是30分的话,那么内宅情势的敏锐度,她至少有70分。 所以王氏在反复思索了这一切之后,发现了一个让她十分诧异的事实:那就是,大房根本就不是她以前以为的那样逆来顺受,那样事事都好商量的软包子,更重要的是,若是只是萧静姝一个人对她不满意也就算了,现在赫然,就连长房的掌舵人萧峻,也是站在萧静姝这一边的! 原本这倒不奇怪,人毕竟有分亲疏,他们到底已经是分出去的二房,虽然因为老太太还在世的关系还没有分开居住,可是说到底隔了一房就亲疏有别。 但最可怕的是萧峻对萧静姝的关心,给她铺路的举动,甚至给她调集金银头寸一一一那可不是什么给小姑娘打首饰做衣衫甚至是做陪嫁的数目,而是几乎他名下所有的财产,光是暗中注意到了这一些,王氏心里就已经有了可怕的预感:萧峻他,这是要把整个萧家全部搬空给他的女儿么? 不行,不可能,这怎么可以? 难道他不明白,只有她的荣哥儿才是他们萧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才应该是萧家以后集所有人的希望和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子么? 女儿? 女儿不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萧静姝慢慢走进了她自己的院子。 院中,景物依旧,甚至摆设都还和她走时的一模一样摆放在旧日的位置上。几乎一件也没有多挪动。 院中的树木已经发出了新绿,春天就要来了。 她的手指缓缓划过每一样摆设和草木,心底却漫过悠然伤感:所谓物是人非,莫过于此。景物虽在,然而人事全非,就好像她现在跟在身边的两个侍女,虽然为了便于她称呼依旧唤作春华秋实,然而到底已经不是旧人了。 当初和她一起入京的,只剩下奶糖因为自己的求生本事出众活了下来而已。 萧静姝静默的站在窗前,正自沉思,却见新的那位春华过来轻轻扣了门一一一此女正是离火会所送,武艺出众,她入内禀道:“娘子,二夫人来了。”略略一顿,脸上现出了几分为难,“正在耳房饮茶。” 新的春华和秋实二人,在到萧静姝身边之前是在别的勋贵人家受过训练调教,服侍过几年的,对内院的事情其实都是门儿清,再加上武功不恶,可以说,这一路过来,很快的就和萧静姝磨合的七七八八了,或者倒不如说,几乎没有什么磨合期的问题。 要做一个身边合格的大丫头,对内院的关系自然是要了若指掌一一一何况萧静姝对她们的要求还不只是内院必须得打理的妥妥当当,以后还要涉及到党争和外院,这两个侍女心里明白,王氏不过只是她们回夷陵来的第一个考验而已。 萧静姝点了点头,轻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她应该是来打探消息的吧。” 她一到萧府,立刻就吩咐了下去,要把她从京中离火会那边带来的人安插满整个萧家一一一要害的部门,比如进出的门房,厨房,采买,财务,这些全部都会由她的人来填补。 这是她到家之后,行李都没安顿完毕之前就已经吩咐下去的第一件事。 也是立刻就引发了萧家内院大震动,好像让无数人变成了没头苍蝇似的六神无主的大变化。 所以萧静姝几乎已经预料到了,她这个命令一下,会有很多人立刻就动起来。 王氏第一个来情理之内,预料之外。她还以为王氏会想办法叫别人先来试探一下呢,结果她自己亲自来了,看来她离开的这一年多,王氏在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啊。 连手底下原本可以做先锋的虾兵蟹将都挑拨不动了呢。 春华轻轻回了一句:“奴婢先过来告知娘子,秋实在那边奉茶。” “嗯。”萧静姝瞥了一眼春华,眼底多了几分笑意:这两人倒是很会调配嘛。 新的这位春华,她的长处是内务,而秋实的长处则在口舌一一一两个人一个人负责整理消息一个人负责打探消息,一对黄金搭档。 秋实的口舌比春华灵便的多,而且长得一个圆圆脸样貌可爱的小姑娘,是一般人和她说话不会起防心的那一种类型,不过偏偏,这一位是说谎随口就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的那一种。 王氏自然也对她没什么防备:她一过来先是问了两句她们是从哪儿来的,叫什么,以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当晓得这位也还是叫做“秋实”的姑娘是萧静姝在京城新买下来的侍女的时候,王氏心里更是将她低估了三分。 她笑了笑,仿佛是漫不经心的上下打量着秋实,轻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我那侄女儿是个心软怀旧的,但这名字”王氏叹息着摇了摇头,“也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秋实一边在心里感慨着王氏竟然一见面就想要埋钉子,一边却也冷笑着觉得这段数实在也太低了。 先且别说萧静姝肯给她们赐名已经是极大的荣宠,就算这个名字真的是死人用过的又如何,吉利不吉利什么的,只有吃饱穿暖的富贵人才会去担心这些,像她们村里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起的都是些贱名,和死人重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秋实自己自然根本就没把这个当做一回事。何况,萧静姝在打算给她们取名字的时候,还是得了两个姑娘自己同意的。 秋实垂了眼眸,仿佛是不敢直视王氏的眼睛,也似乎半点也没注意到她眼中闪过的冷芒:“咱们既然已经被爹娘狠心卖了,这名字也不过就是个称呼而已,吉利不吉利什么的,也实在是顾不上了。” 所以,不是没意见,只是不能反抗而已。王氏琢摸着她这话,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真是可怜见儿的。”王氏感叹道,一边说着一边从腕上褪下了一个珊瑚镯子,硬是给秋实带上了,“拿着顽吧,你们是个好心肠的,日后肯定会放你们出去,你没点儿体己怎么行,今儿个第一次见面,就当是我这做嫂子的给的见面礼了。收着吧,别驳了我的面子。” 秋实退让几番,还是收了下来,一脸的感激。 王氏大约是觉得的差不多了,便开始东拉西扯的问一些问题。 她是端着好嫂子的架子,问的问题也是带着关心的口气,只是在那些关心里头,掺杂了不少的私货而已:比如说也许她一句还在问萧静姝的日常起居,下一句就会问她和男子的交往如何,陛下的赐婚又如何,又或者上一句还在问萧峻和她如何相处,下一句就问到她和外院的男子有没有往来,这一趟回来又带了多少人多少贵重物品。 秋实有些回答的特别详细,有些问题含糊其辞,另外一些,则纯粹编了个谎话。 正闲聊呢,萧静姝已经带着春华走了进来,王氏瞧着她越发高挑起来的身量有些震惊:一年多没见,这侄女儿真的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啊! 听说陛下给她赐的亲事,男方连聘礼都下了,可到了最后却因为男方家里出了变故无法履行,虽说不管是听上去还是实际上,真的就是巧合的样子,可她心里,却还是觉得很是不安。 王氏于是笑着说道:“姝姐儿这回从京城回来,眼见得是长大了。” 萧静姝坐了下来,笑了笑:“毕竟也有一年多了。” “宫里的水土就是养人,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也真是会调教人,姝姐儿连气度都大变了,哪里还像是没走时候一团孩儿气,现在啊,就是个大姑娘了。我那嫒姐儿瞧着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样子,要是这会儿站姝姐儿旁边,那真真是要被衬得没地方站了呢。”王氏笑道。 萧静姝淡淡一笑,没接她的“宫里如何如何”的话茬儿,轻飘飘的说道:“这女孩子要迅速成熟,莫过于成婚之后,其实男人也是一样。现在想来,当日那宁平郡主如此跋扈,非要嫒姐儿嫁去她家结阴婚,不过那般招摇也转瞬之间就成昨日黄花,婚事自然就此作罢,这也只能说,是嫒姐儿的福气。对了,”萧静姝完全无视了王氏一瞬间变得十分难堪的脸色,自顾自的感慨道,“荣哥哥封了正二品大将军,怎么也没去信让嫂子去和他在京中同住呢?我倒是听说,陛下和娘娘赐了他一座三进大宅,位置极好,风景一流,内中陈设几乎都是内造,极为精美,住嫂子一家人,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她这一番话说的反复的就是在戳王氏的心窝子。 王氏看似还笑着,笑容底下的脸却已经僵硬的十分难看了:先是点出了她和女儿关系不好,再说她儿子跟她也不亲近,又说二房和她们大房其实已经分家,不过是赖在主宅不肯走而已,所以她现在要收回自己家的管家权力理直气壮,一番话,几乎是说的王氏要气的爆血管,却又拿她一点错也抓不到。 “我倒也想入京和荣哥儿住在一起,只是一则既然是陛下和娘娘赐的大宅,自然是以后给他娶亲和办公用的,我们这些老头儿老太太,倒是怕成了荣哥儿的拖累,二则嫒姐儿的婚事还没个着落,我这做娘亲的,心里担心的很,总得等她嫁出去了,才好终于松一口气。对了,”王氏觑着萧静姝问道,“之前听说陛下给姝姐儿你赐婚,我们全家都为此高兴,觉得是陛下给的天大恩典,只后来听说俪家造反,我们也都是心中担忧,怕连累了姝姐儿你,如今却不知这婚事到底该怎么算?” “自然是没有婚事了。”萧静姝笑得很淡定,“若我这做侄女儿的嫁了一个反王之后,日后我萧家女子,如何还能许的了好亲事?” 王氏一时语塞。 不过她很快的就找到了说法:“这话自然是没错,不过姝姐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要嫂子给你留意着?说起来,嫂子我有个表侄儿,也算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家里的教育呢自然也是好的,姝姐儿若是有意思,改日我给你约个时间见一见,如何?” “多谢嫂子的好意,”萧静姝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依旧有若寒潭静水,古井无波,仿佛一点也没意识到她说的话是在王氏的心里狠狠投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我爹都不急,我自己也不急,就不必劳烦嫂子了。”她轻轻一笑,眼波流转之间,王氏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真是像极了她娘何氏那个狐媚子,一双眼睛跟春水也似,有这么一双不安分的眼睛,居然还说自己不急,日后不出事才怪,自己那个大伯,真的是糊涂的很,“嫂子若是有合适的人选,还是多多替嫒姐儿留意着才是。” 王氏还待再说,萧静姝已经拿起了旁边的茶碗来放在了唇边。 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王氏有些无奈的被请了出去。 王氏刚走,萧静姝的冷笑就溢出了唇边,她看了一眼春华,笑道:“看起来是有人觉得我在家里碍眼的很呢。有些人啊,把我们大房的施舍变成她们的理所当然,这倒也是好笑,我这做主人的想要拿回来,反而成了一件错事了。” 春华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给她斟了茶,一边道:“娘子,我瞧着二夫人虽说私心不少,可却不是那种城府深手段狠的,”要是真的十分精于此道,也不会第一个跳出来了,要不怎么有个词叫做‘打草惊蛇’呢,王氏这会儿跑过来试探,不是打草惊蛇是什么? “嗯。”萧静姝点了点头,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不过内院的伎俩说白了也就那么一些,有句话叫做无欲则刚,对我来说差不多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萧老太太皱着眉头坐在上首,她旁边的小杌子上,萧静嫒的脸也皱成了个包子,看上去竟然有种如出一辙的感觉,让人不得不感慨血亲的力量之大。 “你说王氏去找姝姐儿了?” 来报信的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她点了点头证实了这个消息。 老太太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萧静嫒:“你娘她的性子也太急了。” 她本来就更疼这个小孙女儿,这些日子萧静嫒归她教养,被她养在身边,两个人的感情自然日深,若说最开始的疼爱不过是由于对二房本身的偏爱的话,到现在通过相处时日的增多,却已经真真切切的因为感情远近而分出了亲疏,开始设身处地的为这个小孙女儿考虑了起来。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心里对王氏越发添了几分不喜:有那点心思不花在自己男人身上,连个小妾也斗不过,却居然在家里和小辈过不去,这难道不是舍本逐末?便是姝姐儿有什么的不是的,自有他们这些长辈做主,她只要打理好了自己的后院,再来求她这个婆婆,难道她还会向着那大孙女儿由着她攫取家里的权力不成? 自己上场去斗,一是失了身份,二来也太着急了。 萧静嫒自然也看懂了老太太的烦躁。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心里对王氏的不满越积越多,片刻之后霍的站了起来,声音下意识的扬起:“我去把我娘拉回来。”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拐杖“笃”的在地上一点,喝道:“坐下。” 萧静嫒不解的看了一眼老太太,却还是按着她的意思坐了回来,只是一双清纯的大眼睛里却写满了疑惑。 看她乖巧听话,老太太心里满意,语气便也柔和了:“你娘既然去了,那就由得她,虽说大的事情做不了,要她试探一二还是可以的。要说姝姐儿这回做事也是太嚣张,她虽说是咱们家的嫡长女,但也没有我还没死,她就来当家作主的理儿。你娘虽说性子急,但归根究底也是为了你们二房,为了你的嫁妆,你可以觉得她手段粗陋,可是也该理解她的这一份心。” 萧静嫒脸上的愠怒渐渐的散开,她想了一想,乖乖的点了点头:“奶奶,孙女儿知道了。”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语音平缓的说道:“何况你以为内院的事情有这么简单?现在一半的权力在我手上,一半的权力在你母亲手上,她一个小辈,先别说她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么多得用的人,就算那些人真的受过如何办事的调教,她想要从我们手里把这些权力夺去,那也没这么简单。便是我们不为难她,底下那些具体做事的奴仆看她一个年轻小姑娘还要为难她呢,你且瞧着吧,她现在动的越多越频繁越着急,之后她要吃的苦头,也就更多。” 萧静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撇开春晖院的这一番交谈不提,萧静姝却也能感觉到她要安插自己人手下去的重重阻力。 先是账房那边表示,新来的这些人,现在还没有正式的“编制”,所以这两个月其他仆役们发月例的时候,这些新人是没有的。 至于月例,对牌虽然是在王氏手里,但真正掌管银钱的却是老太太一一一和钥匙都是在她手中。 萧静姝这一回带回来将近百人,若是要按照平常雇佣的银钱来算的话,光是这些人的月例就已经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了。 萧静姝当然清楚,账房那边并不是真的拿不出这一笔钱来,而是有人想要为难她,故意要看她的笑话,所以才扣下了这数月的月钱不肯发下来。 大约,也是想要挑起她和这些“新雇员”之间的仇恨,巴不得他们收不到钱就背主或者生出异心吧? 因为不肯发下月钱的事情,她带来的仆役们其实也在暗中嘀咕,不过这些人的嘀咕,跟那幕后主使以为他们会有的嘀咕完全是两码事。 “不肯给我们发月钱?是要为难萧大娘子么?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克扣大娘子的银子?不如我们”比如说这番话的是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秋实,她把手一横,在脖子间做了一个“咯”的割喉动作,这个匪气十足的动作倒是把站在她面前的萧静姝给吓了一跳。 萧静姝反应过来,想起她小时候是在土匪窝长大的就忍不住的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那倒也不必这么夸张,两三个月的银子我还是发的起的。还是说,你们有什么急着用钱的地方,怕我给的太薄?” 后头的一句话带上了几分隐隐的调笑的也是,秋实听出来了,她也瞧出了萧静姝的心情不再那么恶劣,便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唇,赶紧把自己刚才无意之中露出来了的凶恶给缩了回去:“娘子可别取笑咱们了,其实咱们根本也没什么急用钱的地方,我们这些人都是,何况,在来伺候娘子之前,我们都是黑户,连走在阳光之下的权利也没有,幸亏娘子肯收留我们,我们的性命都是娘子你的,又怎么能让娘子你自己掏腰包还来给我们钱呢。” 看她表情一片真诚,萧静姝忍不住的微微一笑,倒也没辩解,只轻轻摇了摇头。 旁边春华和她感情很好,打趣她道:“我知道你是不愁钱的,前几天二夫人才刚送了你一个珊瑚镯子呢不是,说是给你收起来日后做嫁妆的,你改天拿去当了,别说是一两个月的月钱啦,就是十年八年的怕也抵得过了吧。” 秋实脸一红,把袖子往上一摞,就露出了腕上带着的红彤彤的珊瑚手串,她对萧静姝解释道:“我是想着二夫人既然要送我,那我不收她反而要起疑心,不过嘛倒也算是一笔意外之财了。” 萧静姝眼珠子一转就大致猜到了王氏的主意,她也觉得好笑一一一若是这两位春华秋实真是她雇来的,那不比有卖身契的家生子,她们的忠诚或许还真的会被人挑拨,可是这两位是离火会派出来的高手,人家武功高手若是要去外头富贵人家“干一票”怎么赚点花销花销不可以,哪里会图王氏这么点小东西? 啧,这只能说,王氏跑错了片场了。 虽说她们是在这儿笑谈,但实际上,萧静姝却已经在笑语里下了决断:要马上把家里的财政权力抓到自己的手里。 要抓财政权力,最快的方式当然就是把钱弄到自己手里一一一不过这条基本上可以否定了。 哪怕是她爹完全向着她,想要直接越过老太太,说“把家里的钱跟钥匙给我女儿”,这样的话传出去也要被天下人骂他不孝。这对于一个亡国皇室子孙来说,简直可以说是致命的名声伤害,而名声就是他以后争天下的资本之一,当然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浪费,所以这种方式并不可取。 萧静姝想着就吩咐了下去:“去查一查张账房先生的家里。” 这位张账房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可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娇养出来的贵女一一一一般若是那样的女子出嫁,的确是会有些调教好的人给她带入婆家的。所以,张账房要不就是老太太从外头雇的,要不就是外行充内行。 很快的,萧静姝就知道了调查的结果,这位张账房果然如她所想的,在二十几年之间从穷乍富,这些年可以说是年年衣锦还乡。 萧静姝想着,站起了身,对身边的两位侍女说道:“走吧,去我爹那儿。” 见了萧峻,萧静姝就把她得到的消息给说了。 萧峻只静静的听着她的叙述,脸上丝毫也没有惊讶的表情。萧静姝知道,萧家发生的大小事情,大概都在自己爹爹的意料之中,而她会跟家里目前掌家的人发生争执,怕也是也在自家爹爹的预料当中吧? 萧峻听完只问她:“我们家是每年年末盘账的,这一点你知道吧?” “我知道。”萧静姝点了点头:要捋账房先生,要找他的错处,她自然要很清楚家里账目的周期才行。 萧家一般是一年一盘账,偶尔有时候会进行抽查。 而虽然张账房有着很多显然是不属于他每个月的薪俸能够支撑的花销,那么也就说明,账目当中一定有问题。 “那么这几年的账目,你看过了?”萧峻挑了挑眉头:他很好奇,他这个女儿对于账目到底了解多少。 他自己了解账目到底哪里可以做手脚,是因为他作为一郡之主,有很多需要用到账目的地方,当然会知道哪里有猫腻哪里可以做别人未必能轻易发现的文章。 可是姝姐儿她这样小的年纪就没了娘亲教导,他也没教过她有关于这个方面的常识,她若能知道这一些,那不是生而知之聪明过人,又还能是什么呢? 他可不希望听到自己的女儿回答的是一个莽莽撞撞,实际上什么计划也没有就要跑去出手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太让他这个做爹爹的失望了。 萧静姝笑了笑:“女儿叫人查过了。” 实际上还是跳窗进去查看的账目一一一由此可见,萧家的防卫有多松散,最少对于这些武林人士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不设防的。 她又一次的感觉到了,所谓宅斗和武林剧本的不公平之处。 萧峻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萧静姝老老实实的说:“账目来说,最少近几年之内都没有可疑的地方。每一笔账都平了,所以我可以肯定,张账房的收益并不是从克扣不该克扣的地方赚下来的,由这点来说,倒也还不算是罪大恶极。” 账目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钱目入柜的时间了。 比如说原本应该在每个月月初发的月例若是拖上个三天,哪怕只有短短三天,都可以有一笔收益,如果把原本放在他这里的银子拿去别的地方放贷,等到盘账或者需要用的时间再拿回来,天长日久,光是吃利息就足够他吃的肚满肠肥了。 萧静姝估计,张账房就是用了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法,把他们家的银子挪去做了它用。 萧峻听了她的一番分析,心里已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还好,最少是有的放矢。但她对这一些,到底又知道的有多深呢? “姝姐儿你要知道一件事,现在还不到过年,哪怕是为父也不好在这个时间打你奶奶的脸,说要查账。我们一回家就急着查账,便是你奶奶不生气,这传出去也不像个样子,你自己的名声,也会有妨碍。”萧峻故意要为难她,便提了一个难题。 若说最快的把张账房给揪出来的方法,自然是突击查一次账目。 他如果真的是把钱挪作了它用,那么虽然表面上的账本可能是没有问题的,但库中的银钱却未必能跟账本上的严丝合缝。 只要突击检查,这些问题自然就是无所遁形了。 可是萧峻一句话就把这条最简单的路子给堵死了。 萧静姝心里当然清楚这是她爹故意在给她加难度,但她却弯起了唇角微笑道:“阿爹你误会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做突击查账。便是没有名声的问题,我也怕我们最近刚刚回家,这张账房觉得有风吹草动,就把脑袋重新缩回到了乌龟壳里,把放在外头的钱暂时给收了回来,想等到一切平息了风平浪静了再继续来这招,若是这样的话,最后查了一无所得,我们就失了最好的借口也失去了先机,他日后,最少在很短的时间之内,都是不会再用放贷这一条路了,要是这样,那我岂不是短时间内动他不得,只余了追悔莫及?” 萧峻略有些讶异的看了她微笑的脸一眼,等确认了她的这番话并不是正话反说,也并没有对他增加难度的怨艾,心里倒也觉得更加的满意了起来,他点了点头:“既然女儿你如此胸有成竹,那么,你就去做吧。” 实际上张账房的性格和萧静姝所判断的很是相像。 这大概也是每一个账房先生,后世大部分的财务人员都会具有的个性一一一哦,那些不成功的,老是在财务上头出错的人除外。 他们的个性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谨慎。 所以萧静姝用“乌龟”这两个字来形容张账房并没有错。 尽管在这几年之内,因为他帮老太太管账便利的关系,张账房的家里已经能够盖起了大屋住起了新楼买起了丫鬟用起了小妾,可是他的性格里谨慎小心的成分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而且张账房很清楚,他虽然是老太太的人,却和萧家的中青两代关系不亲近,一旦被抓到了错处,他想要保住自己目前的这个肥差,几乎可以说是绝无可能。 但这个差事哪怕就是没有另外那些外快,钱也算是很多了一一一毕竟老太太对自己人一贯就优厚,对他也绝无例外。 张账房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不再放贷了,把银子堆还到了库房里头。 对于这一点,他浑家跟他闹了很多次了,吵吵闹闹的就是骂他胆子小啊,家里下个月的开销这样从哪里找啊之类的,张账房一直都怕他这个浑家,当下在家里实在是呆不住了,只好跑到外头的酒肆里去喝闷酒。 带着脸上的几道爪印,张账房又被几个旧日酒友给取笑了一番,他一边赔笑,心里却很是不高兴:若不是那位大娘子回来跟老太太他们发生了冲突,他哪里需要过这么憋憋屈屈的日子,他之前的那些时日过的多潇洒多舒服,现在可好! 酒至半酣,他就忍不住的开始抱怨起来,说自己最近囊中羞涩,连酒都快要喝不起了。 这时候他其中一个酒友忽然凑了过来,低声对他说道:“老张啊,我跟你说,你瞧见咱们对街那块空地了没?” 张账房迷迷糊糊的看着对街的废墟,心里想了起来:那块地去年遭了火灾,在遭了火灾之后却发觉里头有卖违禁品,东主立刻就被抓去了衙门,这经历了牢狱之灾,那会儿东主家人哭天喊地,说白了就一个条件,谁能把那大官人从衙门里头捞出来,这块地就贱价卖了。 谁不知道这要从衙门里捞人,钱是花的海了去,有那么多的钱,买这么一块地段好的废墟还不如买旁边那些本来就已经盖好了的门面房,还省的再清理再造了。 于是这块地就废在那边大半年了,都没人对它感兴趣的。 张账房“唔”了一声,有些疑惑的:“难道说现在竟然有人买了它?” 哪个败家子啊。 “可不是吗。”那老酒友压低了声音,笑眯眯的说道,“东主昨天就被从衙门里放出来了,当然板子还是打了的,不过这打板子也有个花头,据说虽然打了四十小板,但身体还康健的很呢,这土地啊,就被人买了去了。” “那可厉害。”张账房点了点头,心里的疑窦却更加浓了,“你跟我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可没这心情听你八卦。” “别这样说啊老张,”那人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左右看了看,凑近了张账房,压低了声音,“你可别觉得这话跟你没关系,那新买主现在捞了人之后暂时却缺银子来平这块地皮,他啊,往外头出了”那人神神秘秘的伸出了四个指头。 张账房吓了一跳:“你是说,四分利?”那可不得了。 “是啊。”那人重重点了点头,肯定了张账房的猜测,“而且只要周转个个把月,怎么样,老张,咱们是老朋友,这消息我才便宜了你的,要是换了别人啊,我才不说呢。” 张账房刚露出了有些喜悦的神色,但旋即脸色又暗淡了下去,重重叹了一口气,又端起了酒杯:“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惜现在不行了。” “怎么?”那人愣了一愣。 “家里查的严。”张账房叹了一口气说道,“何况那人不过是个新来的,谁又知道他的底细?这么高的利,风险肯定也大,我总得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想一想,可不能临到老了没个下场不是。” “老张你就是胆小,”那人笑了起来,“罢了罢了,反正我也是要往里头投钱的,不如这样,我投个三百两,你也出个一百两先,咱们先借他一期看看,反正这房子平整完地还要再盖,还要请人入货,这第一期试试水先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四分利,到时候再说嘛。” 一百两,这对张账房来说倒不是个大数目了:他自己的私房钱就有这个数,何况这老酒友素来是个谨慎的性子,两个人又熟络很多年了,想必不会坑他的。 他略略想了一想,最终果然还是点头同意了。 不多日子之后,张账房果然得了四成利,而那地方也如期被平整了,主人请了一堆的壮小伙子在那边吭哧吭哧的盖房子。 张账房再要借贷,却没了第二期借贷的消息。 他这会儿才后悔了,他那老酒友就老是取笑他,胆子太小啦,注定发不了财。 “你当人家真缺钱呐听说那主人在京城家大业大的很,这回来咱们夷陵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就不在乎钱的,要不然也不会买下这么一块得不偿失的地了,人家连这么笔大钱都不介意,不过是周转一时转不过来罢了,当时让你多拿点出来放贷你不肯,现在再后悔啊,晚了!” 而同时,萧家的后院好像也是风平浪静,根本没有他所担心的那些事情发生。 张账房的心里就只剩下了一句话:后悔莫及啊。 所以等到后来房子盖好,店铺准备要开始进货了,再一次的传出了借贷的消息,张账房一点也没有犹豫的把他手里所有能调动的头寸全部都给拿了出来,放了进去。 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萧静姝笑眯眯的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表情,看向自己身边的两位侍女:“好,看来收网的时候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这个月付月钱的日子眼看着就要到了。 望着书案上的日历,看着他亲笔圈出来的那个红圈,张账房在房中转来转去的搓手,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无它,他挪用的那笔以为很快就能够连本带利收回来的款子,到现在还没有个着落。 这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他的心就跟在油锅里煎一样,翻来覆去的就只剩下了心急。 偏生家里头的那些丫鬟婆子们仿佛一点也不知道他这会儿的心情,竟然还比往月略早了几天就来要拿利钱。 这会儿好容易应付掉了这几天已经是第四拨来问他拿钱的丫鬟和婆子,他心里渐渐升腾起了很不妙的预感:这一次,他可能真的阴沟里翻船,摔了。 上一回借贷的时候连本带利还的极为爽快的那位老板却在这一次日期过了大半个月还没见人,和他一样被陷在了里头的,那位他的老酒友见了他也是哭丧了脸,一脸的懊恼。 张账房已经好几次揪着他的领子问他,钱既然不见了为什么不去报官,直接让官府来抓那个言而无信现在要害死他们的幕后老板,老酒友却声泪俱下:“我那点钱还是好不容易从我家里那只河东狮手里抠出来的,我还指望着能滚一点儿利钱好去醉红楼找小翠,现在好了,全打了水漂不说,我家那河东狮要是知道我竟然还有小金库,我家里的日子还能不能过了?还能不能好了?对了”他看着张账房忽然眼光一亮的样子,“你不是在萧郡守家里做事么,那人既然敢赖到你头上来,你去求求主家,不是什么都有了么?” 这老酒友心知肚明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实他最后一句话,也是在最后一次尝试给张账房指一条明路。 他虽然帮着别人算计了一次张账房,但幕后那人能控制他们一家,其实张账房在那前也不过就犹如齑粉,又为何不识时务,知进退,反而非要以卵击石呢? 张账房自然是个聪明人,他当时虽然没听出个究竟来,可回头去一思索,却也顿然觉得这人话里有话了。 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来暂时填这个烂泥塘,甚至可能被这个泥塘所化作的无底洞吞噬,他心里就渐渐记起了那老酒友说最后一句话时候意味深长的模样。 主家? 张账房越想越怕,冷汗涔涔。 他这时候才发觉,针对自己的这个局,几乎可以算是空手套白狼的典范:利用的是他的贪欲,借的壳子却不过是放那个原本的老板出狱的这么一件事情。 酒友说的没错,如果说这个家里有谁最方便的能够利用官府的力量做成这一桩事的话,绝对不可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太太,也不可能是终日只知道流连花丛酒色的二老爷,更不可能是不成气候的二夫人和二,只有可能是志在千里之外的大房父女二人。 再想起这些日子家里的明争暗斗,那些藏在平静之下的湍急激流,张账房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沉吟片刻,打开了自己的柜子,从里头拿出了一本账本,终于还是脚步匆匆的出了门。 萧静姝正坐在房内逗着奶糖让它扑咬一只毛线团,把好好的一只猞猁给当小猫一样的逗弄,正得趣呢,就听得外间来报,说是张账房在外头厚着了。 萧静姝一怔,片刻之后倒是笑吟吟的直起了身子,看了一眼在自己身下还在扑咬着毛线团的猞猁,对身边的两个大丫头说道:“瞧,人这不是了么。” “果然如大娘子预料的一丝不差。”春华笑着说道。 萧静姝点了点头:“这么看来,这张账房倒还不是个蠢人。”倒也不枉费她在他身上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 张账房脚步匆匆的进来,一入房间就跪在了地上,四肢和额头都紧紧的贴在了地面上,仿佛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地面的冰凉。 他以一种几近于声泪俱下的口吻恳求道:“大娘子,我对不起您,求您救救我吧。” “且慢且慢,”萧静姝和蔼可亲的走过来要扶他起身,只是虚虚扶了两下,张账房却只是一径的跪着不肯。她便似乎一脸诧异的开了口,“先生,我不过是后宅女眷,哪有什么能帮得到先生的?罢了,先生既然不肯起来,不如就先把事情说个明白,若是有我能帮忙的,我自然会帮,但若是真的超出了我的能力之外,那就只能恕我爱莫能助了。” 萧静姝这番话,张账房听的明明白白。 但下一刻,他把心一横,低声说道:“大娘子,我有负于郡守和老太太的嘱托,负了主家。”他把自己如何放贷款给别人,先是用了自己的银子,后来因为贪心所以又动用了家里的家用,结果现在那借钱的人不知所踪,他自己上当受骗,虽然追悔莫及却也无计可施等等情况说了个底朝天,然后就跪在地上,一颗心提吊着,等着萧静姝的答复。 其实真的到了这一刻,把什么都说明白了,只不过是等待别人的判决,他反而倒是轻松了,心静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满心都是焦躁了。 良久之后,他这才听见了自己头顶上传来了那少女一贯的温柔平和的声音:“原来是这样。张账房,在我答应你到底能不能帮你之前,我只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那就是,你做这事儿到底有多久了?你须得老实答我,万万不能砌词狡辩,若是再有隐瞒,便是我,也救你不得了。” “属下知道。”张账房涕泪俱下,急急从袖子里掏出了他方才特意带过来的账本,双手捧过头顶奉上到萧静姝面前,“大娘子,这是我暗自记下来的私账。放贷这事,我得到的并不是最多的,这账上记得分明,您就自己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萧静姝接过来翻了几页,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容。 她朝着张账房点了点头:“你既然对我毫不隐瞒,那么我也允了你,你亏空的这件事儿,这一回我找人去帮你搭搭关系,看能不能把那个无良老板找到,逼他把欠了你的给吐出来。只是像这种四分利的事情本来就是弄险,可一不可再,况且就算是去了公堂上,如此高的利钱也不合规矩,本金不成问题,利钱么”她瞥了一眼张账房,似是踟蹰。 张账房立刻会意,连连点头:“只能能过了这一次的难关就好,小人也知道是自己太贪心的关系,利钱是万万不敢多想的了。“ 萧静姝点了点头,严肃的说道:“见好就收吧。你既然已经尝到了甜头,得到了好处,切记戒贪,不如就到此为止。放贷本来就是赚的昧心钱,那些下人当中有不少就等着拿了每个月的月例去买米下锅,你拖着不发几天,他们家里兴许就能几天揭不开锅了,你以为拖上三四天无所谓,其实对底下的人来说,哪怕只是迟上个一天,可能都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艰难了。只不过他们都知道,你这个账房手里就掌着他们一家老小的生死,何况谁都知道是老太太让你坐的这个账房的位置,他们就是暗中恨你,也不敢多说一句而已。” 张账房脸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以往压着家里的月例不发,挪去外头放贷,其实他自己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像那些在主子面前得脸,有宠信的大丫头和小子们,他也是万万不敢克扣更不敢延迟,至于另外那些不过是雇佣关系的,苦哈哈又没什么人脉的普通佣人,他就常常延迟了要给他们月银的时间。如今想起来,的确是不该。 如今出这样的一桩事,倒也算的上是报应一场了。 张账房战战兢兢的去了,萧静姝坐在桌边看着他带过来的账本,嘴角渐渐的浮起了一丝笑意。 她就知道,老太太手下的这些人会以银钱为中心,拧成一股绳。张账房从“理财”收益当中得到的何等大的一笔利益,而之前的很多年里,这一笔收益都是由他们那些亲信们均分的。只是这一次,是他自己动了私心,并没对任何一个旁人说而已。 张账房这么多年以来自然不是只做白白把钱送出去的送财童子,他一边是送钱,一边也记了那些人暗中的一些黑料,捏在自己的手里好当做日后的筹码。 而随着张账房的投诚,也就意味着,所有这一些人的黑料,如今全部都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从第二天开始,萧静姝就开始大刀阔斧的发“遣散费”,但出乎了另外几位主子的意料之外的是,不管收到了遣散费的究竟是谁的人,是老太太的也好是二夫人的也好是二老爷的也罢,临了竟然每一个都在和萧静姝的一番谈话之后乖乖的离开了,不要说是闹了,就连去老主子那边告状,几乎也都没有。 最开始几个离开的时候,因为她们所处的位置不算关键,老太太还能稳坐钓鱼台,可是到了后面,就连厨房这等要害部门的人手也被尽数拔了,她终于也是坐不住了,大厨房的那位李妈妈走的时候,就被老太太请去一见。 老太太见了她,不待她下拜,便亲自过去馋住了她的手,叹息着拍了拍李妈妈的手背:“王三家的,我们主仆这么些年,如今你竟也要弃我而去么?” 李妈妈的眼泪几乎是瞬间就要落下来了。 她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眶,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低微:“非是老奴要弃您而去,实在是家里的孙子也大了,老奴这身子也是一年比一年不好,如今想想,也实在是该回家去享一享儿孙清福的时候了,老奴若是再不走,这把老骨头也实在是要走不动了。” 老太太几番劝说,李妈妈都只是这么一番“要回去享福”的说辞,心知再问也实在问不出什么,老太太最后只好给了她一个红封,还是把她客客气气的给送走了。 一墙之隔的萧静姝院子里,春华忍不住好奇的问萧静姝:“大娘子,为什么那些人走的这么乖巧,一句话多余的话都不敢跟主子说呢?” “他们现在走,有些自私自利的事情还没曝光,在主子面前总还留着三分情面,日后万一有事,总还能来求个庇护。若是真的惹急了我,把所有的事情往他们个人的主子面前捅破,那他们就是想和和气气的走也是不行的了,我自然又的是办法让他们的主子不得不处置了他们,这一点,我明白,他们自己也很明白。”萧静姝平心静气的说道,“这一个家里,日后就该是我的天下了。” 她的唇角笑容未敛,忽然门口秋实一脸着急忙慌的大步走了进来,萧静姝正讶异她怎么回事呢,秋实就开了口,出口的一句话就叫萧静姝的脸容呆滞了:“娘子,奴婢刚才见过了齐演齐公子,他他和受了重伤的安钰之公子一起,就候在门口的马车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齐演坐在安钰之身边,这个风流公子的目光这一刻十分沉重。 这时候,他和安钰之一贯的风格好像全然颠倒,明明是重伤失血,面色苍白的安钰之反而是笑眼盈盈,而一贯是以风流桃花面目示人的齐演却偏偏愁眉深锁。 他看着安钰之的目光古怪的很:齐演这时候是真的弄不明白,安二郎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被亲生父亲夺去了手里所有的权力,不争不抢自我放逐来找他不把他放在第一位的,哦,似乎还是个彼此都没把关系挑明的,如此狼狈如此虚弱来见他放在心上的女郎,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安钰之却只是就着马车掀起的帘子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的确是一个笑意盎然的弧度。 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位军师兼好友今天始终扳着一张死人脸,而他很确定,萧静姝应该很快就会出来迎接他,安钰之终于在车子内部陈设的隐囊上支了支身体一一一哪怕只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痛的他的脸色不由自主的发了白,嘴唇也抽了一抽。 他看了一眼齐演:“德操,别这样,你这个样子若是让以往那些爱慕你的小娘子们看见,你以后出入烟花之地不用付钱的好事儿就该没有了。” “”齐演转过头来,一脸暴躁的看着他:安二郎居然还能调侃他? 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一个状况啊! 安钰之轻咳一声,耳朵隐隐一动,他似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下一秒,马车帘子果然被人拉开,一张熟悉的,带着担忧神色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安钰之唇角的笑容渐渐漾开扩大,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但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瞧见那姑娘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居然撇开了脸去“哼”了一声,不跟他打招呼反而转向了齐演,双手叉腰一脸的不高兴,连声音也比平时的柔声细语高了不知道几分:“齐公子,你就是这么照顾安二郎的?” “照顾?”安钰之唇角的笑容凝滞了:我什么时候竟然虚弱的需要让齐演照顾了?这话的逻辑在哪里啊。 齐演先是怔楞,然后忽然明白了什么,立马朝着萧静姝拱了拱手告罪说道:“萧娘子有所不知,非是在下不想照顾二郎君,乃是二郎他自己非要一路颠簸前来,完全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在下身份和他主从有别,只能劝诫却不能强压,如今既然娘子也一样看不过眼,那我就此把二郎完全交给萧娘子了,希望娘子好好照顾他。” “好。”萧静姝一口答应了下来,顺便挥了挥手招呼她后头带来的那些人一一一还有他们百忙之中匆忙用太师椅和布条搭起来的担架,不顾安钰之一脸的挣扎和特别可怜兮兮的反对目光,命令她带来的那帮手下硬是把高挑俊秀的病人给抬放到了担架上。 她冲着安钰之挑了挑眉,美目之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安二郎,既然到了我的地方,是不是就该客随主便了呢?你要是非要从这架子上跳下去,也行,那我萧家的大门就从此对你关闭了,我实在不想我家府门之内竟然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冤魂。” “”听得出来,怒气很重啊。 安钰之觉得自己背脊一凉,这会儿也实在顾不上他被抬上去的姿势不好看乃至于有损他一贯以来的形象了。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乖乖的把整个瘦长的身体缩进了担架里头,最后还不忘朝着齐演投过去了一抹“算你厉害”的眼神。 萧静姝看着那几个人把安钰之给抬进了府门,这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倒是对着齐演拱了拱手:“齐公子,远来辛苦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可以对我说了吗?” 安钰之斜倚在榻上,一脸无可奈何的瞧着萧家的大夫在一边给他开药方。 萧静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嘴唇抿的紧紧的。 先前大夫已经给安钰之诊过脉了,而大夫也说了,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萧静姝也没有想到,安钰之满带脉脉温情的笑容底下,却藏着不远万里而来,也如同跗骨之俎一样的疼痛。 这时代打板子已经有了“不打背只打臀”的说法,因为背部是五脏经脉集中之地,一个弄的不好就要伤及经络,害人性命,而臀部相对肉比较集中,比较不容易致人于死地。 但显然的,那个对安钰之落手的人,根本就没有按照这一条比较人道的法则来打,所以他臀部的伤虽然血肉模糊却还还不碍性命,而他背上的伤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却已经伤到了他体内的经络,再加上一路远来颠簸,按照大夫的说法,若再不好好调养,甚至可能伤及以后的寿元。 而方才齐演已经对她说了事情的经过,萧静姝怎么也不明白,明明是亲生爹娘,为什么会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不要这样看我,”大夫一走,门一关,安钰之就开了口,他声音依旧温润平和,“别太担心,大夫都喜欢夸大其词。” “”萧静姝瞪着他,简直是写满了一脸的不高兴,她憋了半天才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安二郎居然是这样逆来顺受的人。” 安钰之笑吟吟的耸了耸肩,口吻轻松的说道:“哪怕是皇帝都要受制于太后呢,何况我家还是父母双全,做儿子的想要违背他们的意思,若受一些折腾就能换来不被拘束,倒也算是难免。” 萧静姝烦躁的皱了皱眉:“只是受一些折腾么?你这次拿你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势力来换自由,那下一次呢?你还有什么能做交换的?若是我若是我” 安钰之的笑容底下掠过了一丝惊讶,他挑了挑眉看着萧静姝:“若是你,你会如何?” 萧静姝其实很明白,她的这个“若是”之后的话,就这个时代来说,是离经叛道的。 可对着安钰之,有些话她却还是很顺溜的?隽丝冢宰潘难劬Γ坪蹙醯米约翰2恍枰曰蜒岳囱谑握媸档淖约海骸叭羰俏遥换岚讶艚暨谧约旱氖掷铮切┒晕依此挡豢苫蛉钡亩鳎揖圆换崛菪砣魏稳舜游沂种卸崛ァ!贝影差谥慕嵌壤纯矗捻釉嚼丛搅粒档阶詈蟮氖焙颍泊幼畛醯耐掏掏峦卤湮苏抖そ靥木鋈唬匀唬伎颊庑┦虑橐丫皇且惶炝教斓模募峋觯膊2皇且皇敝澳呐孪胍嶙哒庑┑氖俏业那兹?乃至,都是一样。” 她的明眸一转,亮的出奇的眼睛倏然落在了安钰之的脸上:“我自己的命运,我希望由自己决定。你为什么会容许别人来决定你的未来?” 安钰之和她良久对视,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在两人交错的视线里迸出了火星。 视线交缠,安钰之从她眼里看到了像是野火一样熊熊燃烧着的野心。 过了很久,他这才仿佛倏然回神,垂下眼眸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自己觉得不能够失去的东西吧。” 他咽下了后头的话:所以当我发觉我似乎有了的时候,另外的东西,好像就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萧静姝却并不会读心术。当她听着安钰之的“没有不能够失去的东西”的时候,她的心里,闪过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失望。 萧峻看着站在下方的女儿,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今天发生在萧府门前的那一桩事儿,他已经知道了。 或者不如说,家里现在大概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 原本呢,以萧静姝现在对整个萧家的掌握,她想要接个把好友过来养伤,自然可以无声无息,不惊动任何旁人一一一毕竟现在每一个要害部门上的掌事嬷嬷和几个门进上的小厮都是她的人,想要把事情做的低调根本一点也不难。 但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好像唯恐天下不乱,唯恐那些人不多事一样还弄了个什么“担架”,把人给抬了进来。 这么一招摇过市,想要无声无息那当然就是不可能的了。 萧郡守是真的觉得这事儿好棘手:在太原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了,甚至他还是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一只手,比如说他上安家门的时候还顺手送了个贺礼去火上浇油了一下。要他说,那觊觎他女儿的臭小子受了这么一番折磨才是大快人心的事情,让他有意却不告知父母不来提亲让他居然敢越过他这个父亲跑去勾搭他的女儿。别说他现在还能走能跳能还不远千里的跑到他家门上来,就算安钰之是真的奄奄一息倒在他面前,除非那臭小子肯保证从此离姝姐儿远远的,否则他也肯定不会救他。 可姝姐儿现在要帮他,似乎还对他很有好感,这一下萧郡守就心烦了。 棒打鸳鸯吧,那他岂不是成了牛郎织女故事里的王母娘娘,这么恶毒他那从小就有主见的女儿一定要生气。 不棒打鸳鸯吧,那看着那小子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养伤闲晃,养好了伤估计还得变本加厉的勾搭姝姐儿,他心塞。 不过大概是心烦着心烦着也就习惯了,萧郡守暗自诅咒了那臭小子一番,还是满脸慈和的对着一脸乖巧一脸求恳的女儿开口说道:“姝姐儿,你要留他养伤,看在他上一次帮了你的份上,为父自然无话,可是你奶奶那儿” 萧静姝脸上一喜。 其实她才不在乎家里别的人是怎么看的呢:那些人虽然和她有着血缘之亲,但论起情分来还不如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只要老爹没意见,她就安心了。 她重重一揖到地,朗声说道:“自然不劳爹爹给我顶雷,若是别人有什么闲言碎语,我自有方法担待。” 真是铁了心了。 萧峻在心里嘀咕着,满心的不高兴,到最后却还是只能不情不愿的开了口:“那好吧,若是有缺什么的地方,告诉为父。” 萧静姝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感激:“多谢爹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萧静姝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的事情,很快的就像一阵流星一般的传遍了萧家上下。 现如今家里的几个要害部门已经换上了萧静姝手下的人,虽然家中还算不上经营的像是铁桶一般的密不透风,可是一时半会也没人敢探头探脑的来安钰之所住的西跨院打探究竟。 萧家不少人心里是已经好奇的抓耳挠腮,老太太就是其中之一。 她细细考虑了一番,最后到底还是吩咐了她的贴身侍女,不拘银子,总得把这男人的相貌家世探个清楚才行。 这一日傍晚,萧静姝亲自给安钰之端了治疗棒疮内火的药一一一这药内含黄连,味道是极苦涩的,但于祛除内火,黄连却也是一味好药。 良药苦口,她其实颇有些恼恨安钰之带着一身的伤,却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还千里迢迢跑来萧家的这种行为,所以在大夫询问她要不要用其他的药材来代替黄连照顾口味的时候,她一口拒绝了。 安钰之大概是知道她在暗整他的。 第一次喝药的时候他就愁眉苦脸,最后倒是喝了,但也同样对萧静姝开了口:“萧娘子要我喝这么苦的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身体好,我自然不会推辞。可是若是萧娘子不监督我喝药的话,那么这药最后是会倒在我的袖子里还是花盆里或者是窗檐下又或者是德操的肚子里,我就不敢保证了。” 当时刚好故意坐的远远的齐演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已经坐在离床有一段距离的窗边也会无辜躺枪,一脸错愕的看向这一对显然是在耍花腔的男女。 萧静姝冲他表情不善的挑了挑眉,显然是在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齐演无奈的摊了摊手叹了一口气:其实二公子就是想多见见您而已啊。 萧静姝在安钰之的脸上瞧见了难得的执拗,对上那人深黑而又带了几分期盼的小眼神,萧静姝最后的那句“你不吃就不吃好了”终于还是被她自己咽了下去,她艰难的还是点了头。 于是到了最后,这伺候安公子吃药,就变成了她的任务了。 今天也不例外。 至于齐演,这会儿是住在夷陵最大的一间客栈里头的,只隔个两三天过来看安钰之一次,顺便报告一些事情的进展和安家的情况,萧静姝倒也提过是不是要也给他安排一间屋舍一一一这对占地广阔的萧家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个提议却被安钰之拒绝了。 他这会儿难得能和萧静姝这般独处,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上还没有任何的负累,机会这样好,他又怎么可能愿意让齐演来破坏这种时刻? 萧静姝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点安钰之的想法,所以也并没有强求。 离安钰之所在的西跨院还有一小段路,春华的眼睛尖,立刻对萧静姝说道:“大娘子,跨院的门大敞着” 后头的半句话被她咽了下去:看样子,不知道是有什么“客人”在安公子那边。 萧静姝已经点了点头:她心里有数。 几个人走得近了,远远的就能听见房舍里头传来的女子的笑声和男人低沉的声线,萧静姝走到门边敲了敲门,声息一下子停了,然后就是安钰之低哑的回复:“进来。” 她进了门在桌子上搁下了药碗,往安钰之的床边一扫:满脸怯生生的站在那边的是几个侍女,而床头的小几上已经放满了各色的补药。 萧静姝瞧了那几个侍女一眼,挑了挑眉,下一秒就十分准确的叫出了几个人的名字和来历,熟稔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刚刚才回到萧家的姑娘:“琦云,是婶娘叫你来送冬虫夏草的?婶娘有心了,代我谢过她的关心。秋月,老太太叫你来送人参?你娘李六家的最近身体还好吧?我听说她自打去岁就咳嗽不止,我这里有些京都带回来的川贝枇杷膏,你走这一趟有心了,一会让秋实给你带一些回去,看是否可用。”她的目光最后落到了一个不住的缩着身体的小丫鬟脸上,相较于被她点到了名字还勉强端着笑脸的另外两个丫鬟,这个小丫鬟显然更多几分确确实实的畏怯之色,“晴香,这一碟子百花糕是二叫你送来的吧?大厨房那边早几年倒是问过我要不要做百花糕,我想着如今还未开春,草木凋敝,做这百花糕未免有些劳民伤财,却不料二如此有心,这一碟可不在我们个房的月例份子里头,二这么一点,怕是花了不下五吊钱吧?”她笑吟吟的说完,转脸看向了正倚在床栏边上,一脸笑意的看着她的安钰之,“安公子,不妨尝尝?再放可是要凉了。” 安钰之点了点头,就着她的手竟然真的咬了两口。 萧静姝完全无视了其他人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等安钰之吃的七七八八了她这才转过头来,含笑看着众人:“各位的礼物我就代安公子收下来了,你们且回去吧。” 众婢不敢违拗,实际上她们这会儿的心神都还沉浸在方才所看见的那一幕上头一一一饶是诸位主子都猜测过这位男子和家里的大娘子的关系必定不浅,可谁也没想过,萧静姝和他真的会这样当众做出亲密的行为,竟然一点也没有避讳的意思? 等人都走了,萧静姝挥了挥手示意春华秋实守在外头,她看着安钰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问道:“五吊钱的百花糕,好吃吗?” “很甜。”安钰之实话实说,莞尔一笑,“不过大娘子掌握了萧家,这百花糕的价格竟然比市面上的还贵,也实在是” 萧静姝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里怎么看怎么都含满了不善:“怎么?” 安钰之笑吟吟的把话给说完了:“做得好。” 萧静姝哑然一笑,忍不住的摇了摇头。 安钰之瞧了她好一会,这才开口说道:“先前琦云,秋月和晴香来和我套近乎送补品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她们的来意。看起来,贵府的老太太,二夫人和二娘子,对鄙人似乎很有兴趣啊。只不过呢,二娘子是来示好的,老太太和二夫人则是来摸在下的底的。”他说完沉吟着看了一眼萧静姝,续道,“我说的这些,姝姐儿你大概已经都知道了,大约是我画蛇添足了吧。” 他略略顿了一顿,目光沉静的落在了萧静姝的脸上:“姝姐儿,攘外需先安内,若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在萧家,不能有第二个声音。” 萧静姝闻言心中一震。 论理,安钰之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他这话已经是有些逾越了,毕竟这是萧府家事,而现在,他不过是个暂居于此的客人。从身份上来说,萧府内务并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但他还是说了这样略带告诫的一番话,甚至没有顾及到她会不会因为听到这样的告诫而心中不愉,在某些方面来讲,其实他能说的这样直接,对两个人的关系就已经是又进了一步。 萧静姝心中震动,面上却未动声色,只瞧了一眼安钰之,似笑非笑的说道:“安公子倒是知道这个道理,那怎么自己倒是做不到呢?” 安家如此待他,夺他手中权柄,父子之间隔阂至此,连齐演这样的外人瞧着尚且觉得愤懑不公,他自己却又怎么没想过要争要抢要夺呢?萧静姝完全不觉得,像安钰之这样有心机的一个人,竟然会从头到尾没想过后着。 安钰之闻言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中似乎泛出了淡淡的一丝苦恼。 过了很久,他的喉结这才微微一动,到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可以瞒所有的人,但并不想瞒着你。” 他顿了一顿,嘴角绽开了一丝苦笑:“我这么多年来掌握我们家从祖上就传下来的一支暗卫势力,我爹看似对我一概放权,实际上,他心里却必定不安。我这一次假若稍有动作,就是在我爹心里埋下了一条刺。不仅仅如此,说到底我是儿子,他是父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终究是无法逾越的天堑。我手下的那些人尽管对我尊重敬重,但这种感情在利益面前能剩下几分,连我自己都无法保证。与其让他们经受种种收买考验,兄弟反目,自己人内战等等的挫折,还不如我先退一步,让我爹他满意,也让我那些手下试一试,在别人手里的滋味。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人,我也没在里头埋钉子,若是这样他们都用不好到最后还是要我去收拾残局的话,到了那一步,我爹会觉得亏欠我,手下人觉得我重情重义必定更加死心塌地,岂不是两好凑成一双?” 萧静姝的一双妙目定定的落在了他的脸上,似有似无的“唔”了一声:“这么说,你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接替你的人能力不足这一点上?”她眯了眯眼睛,“那若是对方虽然逊色于你但守成有余呢?那你的这种不作为,岂不就是成了为人作嫁?” 听着还是觉得很不牢靠啊! 安钰之竟然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多可笑不是? 安钰之却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的晚霞:“姝姐儿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人有时候是有命运的。若是天命在我,那些东西注定是我的,那么很多事情就不会脱出我所希望的轨道。但若是天命在他人,那么也强求不得。”他看了一眼萧静姝,若有若无的微微勾了勾唇角,“何况姝姐儿你不也爱弄险么?又何必要五十步笑百步,来笑话我呢?” “”这货到底看出了什么啊!他该不会看出来我拿他这个俊俏公子当挂在驴子上头的胡萝卜的事实了吧? 萧静姝登时感觉到一阵的心虚,咳嗽了两声之后急忙把话题给岔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萧静嫒斜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握着的团扇轻摇,遮住了秀美的面庞,让她漂亮的脸孔上的神情变得模糊不清。 在她前方跪着回话的正是她先前让去给安钰之送百花糕的侍女晴香。 晴香先前已经把安钰之的情况给打听了个七七八八,或者不如说,是她自以为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这会儿回禀主人的也是一些很重要的讯息:“那位安公子是太原留守安大人的嫡次子,家里有一个哥哥一个,尚未成亲,听说和大是在京都的旧友。”她有些怯怯的瞧了一眼萧静嫒,等到瞧见了她手中微微凝滞的团扇暗中冷笑了一声,补充说道,“奴婢去了没一会,大就来了,似乎是视那位安公子为禁脔一般不让奴婢多问,别的不好说,奴婢是真的得感叹一句,那位安公子可真是长得俊呢。” 萧静嫒手中原本轻轻摇着的扇子又是一停,她眯起了眼睛:从上一回被迫和那个死人定了阴婚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对母亲来说,自己远远没有哥哥来的重要。真到了关键时刻,母亲会为了哥哥争取,可自己,一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在这个家里头,她本就没什么人可以依靠的,何况她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婚事也眼看着已经提上了日程,她自己若是不着紧,又有谁能为她设身处地呢?老太太是对她好,可这种好也不过就是拢着她打击她娘罢了,阿爹流连脂粉堆里乐不思蜀,阿娘又靠不住,她若是自己没点儿主心骨,日后也不过是随便找一户人家发嫁出去的命罢了。 萧静嫒心底悲叹自己的命苦,伤春悲秋了一停方把思绪转到了这位安公子的情况上来。 按说,安钰之的条件自然是极好的,嫁这种世家旁支又是权臣的嫡次子,钱一定不缺,又不需像嫡长媳那样担太大的责任,何况以她嫡次女的身份,也足以和安钰之相配。 只是如果那人真是大姐姐给自己准备的萧静嫒犹豫了一停,正想说什么,晴香已经适时进言道:“二娘子,也该是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了,您不是给老太太做了个抹额么,不如今儿个便带了去?” 萧静嫒眸光一转,看了一眼晴香:的确,这事儿是绕不过老太太。她想了想便站了起来,一行人往老太太的上房走去。 她们到的时候,老太太那边已经摆了饭。 老太太看萧静嫒的样子就想起了自己身边的侍女秋月方才的回禀,她的唇角微微弯了一弯:这孙女儿看来是真的迫不及待了。叫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女送百花糕,这探听消息的姿态,倒是真真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需知婚嫁之事到底是要长辈做主的,便是那大丫头也是越不过她这个做祖母的。不过虽说姿态露骨了些,到底事后还知道来找自己讨要主意,倒还不算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比王氏是要好得多了。 老太太心里这么想着,倒是享受着萧静嫒的殷勤吃完了这顿晚饭,等净了手,老太太这才含笑说道:“嫒姐儿今儿个叫人给那位安公子送百花糕去了?” 萧静嫒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低头玩着衣角呐呐说道:“祖母,我也是好奇,不知道能让大姐姐那么兴师动众叫人抬进来的是什么身份,恰好今儿个嘴馋要了百花糕,我就叫人送了一份去西跨院的客房了。” 老太太笑了笑,带着几分戏谑的:“嫒姐儿真的只是好奇?” 萧静嫒一愕:她这几年是和老太太亲近,也是养在祖母的院子里头,但她先前因有阴婚之事在身,自己非但痛苦不甘,也几乎要被压弯了脊梁,时时都是小心侍奉,生怕还惹恼了祖母自己在家里更没人保护,像这种开诚布公在这种事情上的确是第一次。 但犹豫着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坦白:“不敢欺瞒祖母,孙女儿的确不只是好奇。如今时局动荡,孙女儿也想快快结一门好亲事,不但能庇佑自身,日后还能荫蔽家门,让我萧氏一脉福泽绵长。这,就是孙女儿现在唯一的算计和期盼。” 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看着萧静嫒,半响这才肃然开了口:“嫒姐儿,祖母知道你是个有心的。那位安公子的身份相当不俗,就算是在前朝,安家家门也不是寻常人能进得去的,如今他爹是太原留守,和我萧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安家萧家联姻,于我们两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此事可为。你大姐姐虽好,可惜她自小习武难免性子刚硬,处处都要强过男人一头。便是那安公子自己一时半会不在意这些,难道他的父母双亲也不在意这一些?你呢,就不同了。”老太太看了一眼萧静嫒瞬间露出了喜色的脸,却摇了摇头转了口风,“只有一桩事,你今儿个这样的行为是万万不能再有了,女孩子要矜持才金贵,你大姐姐那样的”她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切切不可学了她那样。没的叫人看轻了去。” 萧静嫒的脸上一红,知道老太太这是责备自己自己叫贴身侍女去送百花糕的行为。她一面是不以为然一一一毕竟她自认为会这么做都是形势所逼,一面却又不得不完全顺服老太太。 老太太跟她说了好一会的话,对这事倒也上心,先是去找了萧岓,和他一说安钰之的家世和情况,萧岓不知道这是个多大的坑,但对他这个女儿也说不上多上心,自然是表示“一切任由母亲安排”。 老太太和萧岓说话的时候,萧岓的那位最近极为受宠爱的商女良妾冰姨娘正在下首坐着,她一路听到了低,时不时的给萧岓捶了捶背,但在长睫之下,她的眼珠子却满带算计的,灵活的转动了起来。 老太太拉了萧岓去找萧峻了一一一这事儿到底还是不可能越过夷陵郡守。 正如同连萧静嫒也看出了几分的那样,她如果想要“挖别人家的院墙”嫁入安家,那么这事儿说到底是安家和萧家两家的联姻,怎么也得萧峻点头才是。 老太太这些日子冷眼旁观萧峻的所作所为,心里觉得自己的理由说服自己这个儿子是十拿九稳。若是没点把握,她才不会拉着萧岓去看她被另外一个儿子拒绝的出丑样子呢。 她这边去找了萧峻,冰姨娘却是去了萧静姝那边一一一她在萧静姝的院子里扑了个空。 萧静姝当时正在安钰之的院子里头盯着他喝药,至于安钰之那货,则是在逗着猞猁奶糖玩儿。 他似乎是一路都在拖延喝药的时间,等到后头实在是被萧静姝看的头皮发麻知道再拖下去等药全凉了那姑娘肯定是要发飙,他这才顶着一张淡定的脸老老实实的仰了头把一碗药全给倒进了嘴里。 等喝完了药,安钰之看了一眼蹲在窗边上怎么看怎么都是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幸灾乐祸样子的奶糖,他想了想,冲着萧静姝笑道:“姝姐儿,你这猞猁,我可以叫人给你好好调教调教,凶性更足,这样你日后的安全也更有保障。” “凶性更足?它现在不是就已经很凶了么?”萧静姝有些不理解这个所谓“凶性更足”是什么个概念。 “如果我没有看错,奶糖是已经经过了系统的调教的,只是可惜,调教它的手法,用的还是观赏性,更针对打猎和好看的手法,平时跟着主人前去打猎扑杀野物是足够凶猛了,但是如果要对阵人,到底还是逊色了几分。”安钰之诚恳的说道,褐色的眸子显得极为沉稳,似乎一点也不像是在公报私仇的样子,“就好像上战场的士兵和没见过血杀过人的新兵截然不同一样,你若是愿意的话,我可以找一个狸奴来给你好好调教一下奶糖,何况它上一次在京中流浪的日子多多少少也受了点伤,之前斗兽的那一次更是伤了底子,若不经过系统的锻炼,日后能发挥的作用怕是有限。” 萧静姝的脸色一变:上一回斗兽的时候,她是用秘法给奶糖提升过能力,在那之后奶糖的耐力和爆发句再不如之前。 原本是打算之后就给它养老了的,偏偏她自己中伏,差一点命丧黄泉,之后奶糖更是有好一段时间流离失所,不知道它是怎么捱过来的。这么一来,兴许日后的寿算就有碍了。 到底是跟了自己好几年的爱宠,萧静姝只觉得眼眶一热,当下摇了摇头:“自那一年斗兽之后,我原就打算让它此后安然终老的,确实是没想过还要让它来保护我了。你的提议虽好,却还是算了吧。” 安钰之眨了眨眼,却转头看向了趴在床边的大猫。 他脸上的笑容里带着一种仿佛是不分种族也不分性别的魅惑力量,那只大猫似乎能听懂什么似的也对上了他的眼睛:“奶糖,你的主人要你以后光吃吃喝喝就好了,那你自己呢?你愿意吗?” 奶糖忽然甩了甩尾巴,身姿轻盈的从窗边跳了下来,晶莹的眼睛不屑的看了一眼那个笑得一脸桃花的男人,转向自己的主人“呜呜”了两声,爪子不安的在地上刨了两下。 安钰之微微的笑了:“啊,姝姐儿,看来你这个主人的意思,连你的爱宠也不同意呢。” 他略略顿了一顿,含笑说道:“作为主人,最大的体贴不就是让它自己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母亲的意思是”萧峻的脸上带着三分笑意,但老太太却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这么多年了,这个儿子一直都是这样。 四个字:城府太深。 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一个儿子。萧峻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爹就一直把他往这种少年老成的方向培养。白天老太爷亲自扛着锄头教还年幼的他怎么下地,晚上手把手的教他读书习字,而那时候还是个新妇的老太太,却只能独守空闺,而儿子对她也永远是进退有据,笃守礼节,可是她想要的那份亲近,却从头到尾不过就是一场奢望。 每每想起这些,老太太的心里就满是恨意。 她恨自己的相公。恨自己的公公婆婆。甚至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给自己选这么一门亲事。 也恨自己的儿子却跟自己这个不亲。 她目光略略闪烁了一下,望向了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她是和二儿子萧岓一起来的,先前萧岓在的时候,她已经示意这个一贯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跟他大哥说了想给萧静嫒结下安家这门亲事的事情。然后,有一些话却不方便让萧岓听,所以这会儿,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她和这始终让她捉摸不透的大儿子两个人。 萧峻这时候吐出了后面的话:“要和安家联姻?” 老太太点了点头。 她这会儿终于把思绪从自己的过去上收了回来,着眼到了未来。 距离老头子去世也有十几个年头了,都说人到六十古来稀,老太太前年就过了知天命,她知道,自己至多也不过还有十年的活头。 哪怕不过还能活十年,但老太太总也想要一个死后哀荣,而她心里清楚,大儿子心冷靠不住,二儿子虽然一贯被她疼宠,可是那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心胸去跟大儿子争。 再往下一辈,大孙女她是一向来不喜欢的一一一一那脾气心性一看就是她那长子的种,是个养不熟的。大孙子早逝,再下来是二房次子,现在也算是有了出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或许也是这未来唯一的指望,大概也就只剩下小孙女嫒姐儿了。 萧静姝清理萧家不过是最近一个月的事情,在之前,萧家所有的要害部门全部都掌握在老太太的手里,可以说,萧家后院哪怕是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老太太的眼睛。 “峻儿,娘这也都是为了你谋划。”老太太看着萧峻,这句话说的脸不变色心不跳,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她走到了萧峻的身边,微微俯下身来靠近了他,低声说道,“为娘的知道你想要什么,嫒姐儿如果能嫁入安家,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萧峻似乎有些讶然的挑了挑眉,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瞒着娘亲了。”老太太笑了一笑,“你祖父当年投降之后,没几年就在大都忧愤吐血而亡,你父亲几乎是被先帝生生逼死的,他们宋氏,欠我们萧家的不只是这一笔笔血债,还有这整个天下,那把至高无上的王座!你既然有了这样的心思,为娘的只有为你担心替你鼓劲的份儿,又怎么可能拖你的后腿呢?你就只有姝姐儿这么一根独苗苗,自然是舍不得她远嫁的,那么嫒姐儿跟你血缘最近,她一旦嫁进安家,想要站稳脚跟却还是要靠你这个大伯,我这不是全都在为你着想吗?” 一开始的惊讶过后,萧峻几乎是在瞬间就已经镇定了下来。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一个人能真正隐瞒得过自己的枕边人。 他是这样,他的父亲,祖父自然也是如此。 父亲当年在死前还在后悔自己不能复萧家山河,祖父死前尚且痛惜自己做了末代皇帝,而母亲是看着父亲如何咽下最后一口气,如何低声密语托付自己万万不能忘记萧家复国重任的。 母亲能猜到自己的志向,能想到现在就是他们萧家最好的机会,一点也不出奇。 就算这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人都会被他表面上的温良恭俭让所迷惑,母亲可能也会是最后一个被他营造出来的假象所迷惑的人。 然而能想到这一点是一回事,能不能跟他想到一处去,却又成了另外一回事。 安家? 萧峻禁不住的冷笑了起来,他身上的气势几乎是在瞬间就是一变,再不收敛自己身上的锋芒,长身而起,而老太太陡然变得只能仰视他,这一刻,她忽然再一次的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不再是小时候曾经用渴盼的目光注视过她的孩子了。 萧峻却并没注意到老太太脸上的失落:“母亲既然知道这些,那儿子也就不必赘言了。儿的志向如何,从来也没想过要瞒着自家人。天下,就要乱了,宋家,就要完了。” 他最后的一句话说的又重又狠,带着一种斩钉截铁式的决然,这让隐隐约约之间仿佛透过迷雾看到了未来,但依旧觉得未来还混沌不明的老太太悚然一惊,只为了他话里的那种确定无疑。 然后,接踵而来的却是怀疑:他凭什么这么断定?宋氏江山是摇摇欲坠,天下诸侯是都在虎视眈眈,可上一次的叛乱不是压下去了么?大都不是还很稳定么?他怎么就能说,宋氏就要完蛋了? “宋氏得天下是靠了天下勋贵,当年入大都城的时候又是受了降,为了求稳,在得了天下之后又未曾清算,一直是天下承平,勋贵势力盘根错节,把持了朝政。到了当今这里,虽然一力想要清除一部分的勋贵势力,重新又扶起了我们家想要为他所用,可是,到底是迟了。”萧峻瞥了一眼老太太,这一句句话吐出,块垒渐舒,“我若要复我萧氏山河,等宋家完蛋,只要打出前朝旗帜,便能得无数怀念当年前朝的有识之士投奔,但我得天下之后若想坐稳天下,那么这些勋贵,却一个也不能留!” 随着他最后的一句话,老太太的瞳孔骤然一缩,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她还在想着萧家能不能赢,要怎么样赢,或者要怎么样攫取更多利益最少弄一块地盘的时候,她的儿子却已经想到了几十步甚至几百步以外。 萧峻心里却很清楚,这也是他为什么要选择萧静姝来做他继承人的原因之一。 只要女儿自己有手段,女主天下本来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到时候反对的最激烈的一定是勋贵和守旧派,而少壮派以及冒险派却会团结在她的身边,这两派斗起来,如果萧静姝能赢,自然就是一场血洗。 宋氏的百年就是勋贵得意的百年。 这百年里,那些猪都已经养的太肥太壮了,已经是可以动屠刀的时候了。 他们手里积压了整个天下超过百分之八十的钱粮和人力,没军费没粮食没人,都可以从他们手里去抢。 萧峻微笑着看着老太太:“所以我和安家,本来的立场就是难以两立,绝难共存,嫒姐儿嫁过去怕是迟早要怨您。” 谁叫安家是天下最有名的世家之一呢? 所以他不需要和安家的联姻,也不可能联姻。因为联姻本身,就意味着政治上的一种模糊不清和一种妥协。 那样的话,他岂不是又一次重复了宋氏的前车之鉴,而他本来想要招揽的那些少壮派和出身贫苦的少年郎,岂不是也成了一纸空文? 他和安家之间,迟早也必有一战。 “母亲,”萧峻说完了这一番话,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老太太,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去,敛住了一身的锋芒,“嫒姐儿和姝姐儿的婚事,自有儿子做主,您还是好好的在春晖园颐养天年吧。当年您想把姝姐儿嫁给俪将军的儿子,后来倒霉的却反而是嫒姐儿,有这么一个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吗?事不过三,您还是少动点脑筋,多休养生息的好。母亲,请” “姝娘子,”冰姨娘对着萧静姝福了福身,笑得十分和煦。 原本按照道理来说,她长萧静姝一辈,尽管身份远不如小她一辈的萧氏嫡长女,但她也不必如此客气,点一点头便也是了。 她却偏偏对一个小辈执礼甚恭,这大概也是她之所以能这么快的在二房后院立足,还成为那个风流种子萧岓钟爱的立身之道了吧。 “冰姨娘。”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个道理,萧静姝还是明白的。 她便也冲着冰姨娘笑了一笑,点了点头:“姨娘,自我回返萧家,就一直大事小事不断,也没来得及和您打个招呼,”她一边招呼秋实拿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盒子上来,里头装着的是京都这一季最流行的脂粉,“红粉赠佳人,姨娘的皮肤细腻如脂,想必这些定然合用。” 冰姨娘接了过来,打开看了一眼,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多谢大姑娘。” 一番寒暄已毕,冰姨娘也已经发觉了,这个大姑娘和二姑娘的脾气性格真的是完全相反,她对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愈发多了几分把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冰姨娘和萧静姝寒暄一番,眼眸却时不时的落在了一旁边的安钰之身上。 她的心里也在掂量着这个男子的份量,她在考虑的,是安钰之和萧静姝之间的感情有多深,这种感情的深度,足不足以让萧家这位大娘子为他而欠下一个人情。 冰姨娘其实是一个很识时务的女人一一一她出身的樊家是富裕的商户人家。商户不比世家大族,后院长幼有序,讲究规矩规条,在商户人家的后院,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而樊冰能从她一众的兄弟姊妹里脱颖而出最后成功进入到郡守府萧家,已经是她竭力争取的结果了。 她如今身怀有孕,自然清楚女子生产之时有多凶险,生产以后又可能会快速衰老,自古色衰则爱驰,二老爷的感情在之后的几个月或许会渐渐淡薄,不足以为她的傍身倚靠。 王氏暂时被她盖过了气焰,但对方现在被压制的多惨,之后的报复或许就会有多凶戾,她不得不为自己,也为她即将出生的孩子多想几分。 而在这种情况底下,她很自然的就开始在后院找能助她一臂之力的人,萧静姝也是因此才进入了她的视野。 冰姨娘今天来的冒昧低调,瞒着萧家众人,她很清楚,自己可能根本没有再能轻易进入这里的第二次机会,所以她并不多做拖延,稍稍观察了一番,便将自己方才听到的老太太和萧岓的话对萧静姝娓娓道来。 而有些出乎她意外的是,听到她的这一番话,非但那位安公子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就连萧静姝的神情也是安之若素的,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显然了,若不是他们对婚嫁之事根本毫不在意,就是这个消息,早就已经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了。 冰姨娘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糟糕,看来这个消息的作用,远远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大啊。她不由的多了几分忐忑,看着萧静姝的眼眸里也透出了几分恳求。 萧静姝听她说完一切,却反而对冰姨娘笑了一笑,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多谢姨娘你的告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瞒姨娘,此事我早有腹案。” 她这是在告诉冰姨娘,不管这消息对她来说有多少作用,她都见她的情。 萧静姝想了一想,对冰姨娘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现在恰好四个月了吧?再有六个月就该生产了,到时候合该是一年之中最酷热的六七月份,家中怕是酷热难耐,我在郊外有一处别庄,姨娘到七八个月份的时候就可以先去我那个别庄上头避暑,等生下孩子做完月子再回来便是。”她看见冰姨娘大喜过望的神色,笑了笑,补充道,“只有一桩,我那个庄子上头人手单薄,除却门房守卫和管家之外,其他的诸如乳娘c产婆和丫鬟,怕是要姨娘自己带着去才行。” 冰姨娘越发放了心:萧静姝若是非要她只带两个贴身丫鬟去,她倒也不怕,可是萧静姝越是在人手上不沾手,她便越加安心,妇人产子是过鬼门关,当然最好是全用自己的人这才更能放下心来。不过这么算起来,既不在家中产子,人手方面,最近就要开始准备了,要防止夫人在里头掺沙子才行。 这么一想,冰姨娘满怀感激的冲着萧静姝点了点头:“多谢大娘子。” 她一走,萧静姝就冲安钰之挑了挑眉,一脸戏谑:“做一块香饽饽的感觉怎么样?” 安钰之看了她一眼:“香饽饽也是要有人争才香的,姝姐儿你的言下之意,就是你也在争抢我了?” 萧静姝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认得十分果决:“是啊,既然你是我的禁脔,那又岂容他人分享!” “”安钰之顿了一顿,被她理直气壮的语气和话语给弄的忍不住的低头失笑,末了摇了摇头:能如此坦荡,倒也真是她的风格了。 他就该知道的,这姑娘有时候脸皮厚起来根本就不管不顾,调笑什么的他好像暂时根本不是她脸皮的对手呢。 但心里的笑意却弥散开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甜意,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都带上了几分笑意:“既然是姝姐儿的禁脔,那么这件事,是不是就不用我插手了?” 萧静姝笑吟吟的点了点头:“你啊,这一次就做一块香饽饽就好啦。” 老太太回了春晖园,她苍老的脸上从先前的志得意满只余下了一脸的失魂落魄。 萧岓一早就已经候在了园里,看见老太太慢慢的走过来,只看母亲的脸色就已经知道事情不成了,他微微皱了皱眉,走过去乖巧的给老太太捶了捶肩膀,捏了捏肩背,又亲自端上了参茶,等母亲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不少,他这才开了口:“娘,嫒姐儿的婚事,我这个做爹的想起来真是惭愧,竟还没有娘这么上心。不过人各有命,命由天定,她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咱们做长辈的尽力给她盘算也就是了,但到底还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娘亲千万别为了嫒姐儿的事情累着了自己才是,千万放宽心思。” 他这番话说的极其体贴,老太太原本纷乱的心绪却被他这一番话给活生生的勾起了更多的愧疚,而这种愧疚压过了对大儿子的恼火一一一人就怕比,大儿子对她利诱威逼,亲情淡薄,而小儿子说话处处都是在为她着想,有这么一个体贴贴心的好儿子,她又怎么可能不为他多打算一点,不多喜欢他一点!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拄了一拄手里的龙头拐棍,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岓儿你放心,娘肯定会给嫒姐儿谋划一个好姻缘的,这个家里,以后谁也越不过嫒姐儿去!” 便是峻儿不肯又如何,便是两家迟早要交战又如何,只要嫒姐儿能在安家站稳脚跟,便是两家交战,也碍不着她的地位,相反的,到时候木已成舟,说不定安家萧家反而能因为嫒姐儿而握手言和。 老太太咬牙切齿的发了狠,萧岓心里叫了一声糟,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反而起了反效果,他再劝说,老太太却只是笑了笑哄着他说好好好,却再没有半句准话了。 萧岓出了春晖园,心里却忐忑不安的很,他想了一停,出了春晖园却停了脚步,转头就去找他大哥了。 萧峻显然没料到他弟弟这时候会来,迎他进门的时候还有些讶异,萧岓进门却对萧峻请罪,把老太太的反应说了个竹筒倒豆子一一一一他大概一点也没想到如果老太太看见他这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肯定要被气的生生吐血。 “大哥,”萧岓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娘亲到底打算要做什么,问也问不出来,但若是那位安小哥真是大侄女的心上人,这么一来岂不是成了棒打鸳鸯,我这个做叔父的,便是为了自家女儿的幸福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情啊。大哥素来是个有成算的,我想着我既然阻止不了娘亲,便还是把此事告诉大哥的好。” 萧峻听他说完,目中异色一闪:要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若换了是他,便是不为自家的亲骨肉姝姐儿多谋划一些,总也不会去拖她的后腿。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这个弟弟 萧峻表面上却笑了一笑,拉了萧岓的手,情真意切的说道:“多谢。”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其实要按照我的意思,安家小郎虽好,可他却也不过是安家旁支子弟,和我们萧家并不算十分匹配,只不过姝姐儿自己喜欢,我这个做爹的,倒也不能像你说的那样,真的棒打鸳鸯,招了小儿女的埋怨,到时候倒被姝姐儿从心里恨上。”他说着无奈的摊了摊手,“娘亲既然要拆姻缘,咱们做人儿子的讲究一个孝字,不如便顺从了老人家吧,让他们打饥荒去,能拆的散固然是皆大欢喜,若是真拆不散,那就说明他们真是缘定三生,那我也只能顺了姝姐儿的意思了。” 这一下萧岓目瞪口呆了:闹了半天大哥根本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还不领情? 他回去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儿,破天荒的倒是把女儿萧静嫒给叫了过来,千叮万嘱叫她万万不要在婚事上头去跟萧静姝争锋,但萧岓没想到的是,他不这么说还好一点,他越是这么说,本来就已经觉得自己爹妈都靠不住,自家老爹根本就不疼爱自己的萧静嫒,越发觉得安钰之是个值得自己去争抢的香饽饽,心里头越发的多了十分心热。 也就是在萧家上下这种诡异的气氛里头,老太太宣布,她将在这个月的月末开一场赏花宴,宴请夷陵上下的贵妇和未出阁的小娘子们。 萧家开宴会的次数在这几年几乎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在这种情况下,这场赏花宴的请帖,几乎就成了“洛阳纸贵”,人众争抢,一帖难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然而赏花宴时日将近之时,整个夷陵却因为另外一个消息而上下震动:天子月旬之前派出代天巡狩的钦差大臣吴煦,不日将在夷陵落脚。     吴煦是天子近臣,和几个皇子的关系也很密切,更兼手掌重权,绝对是不容任何人轻忽的国之重臣。     这样一个人的到来,对在外头忙乎的大人们来说可比一个世家闺秀的选婚c风花雪月和什么赏花宴来的重要的多了。     萧静姝踏进她爹萧峻的书房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萧峻被幕僚们团团环绕的这么一幕。     书房的院子守卫森严,等萧静姝走进房门的时候,原本还一脸肃容的萧峻却似乎是听到了门口传来的熟悉的脚步声,循声抬起头来毫不避讳的当着一整个房间的下属露出了一个十分宠溺的笑容,对着萧静姝招了招手:“姝姐儿,来,见过这些叔叔伯伯们。”     坐在下方不起眼处的萧升看着郡守大人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忍不住的伸出手来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感觉完全要被这个笑容闪瞎了是怎么回事?郡守大人您平时这么严肃,看见女儿就笑得跟看见了朵花一样,真的好吗?     萧静姝倒也没有料到进门会是这么多的人,一屋子的大男人齐刷刷的对她行注目礼,别说是在这个时代了,就算是在她后世那个开明解放的时代,也不得不说是一件让人“亚历山大”的事情。     但她很快就从她爹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里读出了潜台词。     按捺住几乎是瞬间就被喜悦泡泡充满的心情,萧静姝冲着屋子里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做了个团团揖,笑道:“见过各位,以后请多指教。”     审视的,打量的,谨慎怀疑的目光在她说话的一瞬间就缩了回去。     尽管在场很多的‘叔叔伯伯’都对萧峻这样正式的几乎是公开介绍自己继承人一般的介绍词心存疑惑,对郡守大人这个独女到底会不会是虎父犬女不敢断言,但萧峻积威之下,却没有人敢公然的跟自己的这个上司对着干,把这种怀疑宣之于口。别说开口,就算只是多表现出一点,他们也要掂量自己到底够不够这个分量。     敢这么干的,不是个傻瓜就是个愣头青。     而在座的,却全是人精里的人精。     没人敢大喇喇的受了萧静姝的这个礼。     几乎是所有人都呼啦啦的站了起来,还了她半礼,几乎是齐刷刷的异口同声:“大客气了。”     一番厮见已毕,萧峻笑吟吟的指了指左侧单独放在上方的椅子,示意萧静姝坐了过去,他这才清了清嗓子,问女儿说道:“为父方才是在和这些叔伯兄弟们讨论吴煦要来我们夷陵的事情,姝姐儿才从京中回返,不知道对于吴煦这个人,你可有什么见解?”     “”底下又是一片静默。     萧静姝的目光扫过下面一片看不出情绪的空白的脸,面上只作略略沉吟之色,思索了片刻。     吴煦这个人的情报,她可以说烂熟于胸,但她此时沉吟的却是她爹这样一句问话,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今日萧峻将她这般正式的介绍给他手下的幕僚,这样的正式就已经是一种讯号,而这是她第一次在他们这些前开口,该说多少说到哪一步,或许就关系到这些人之后到底会不会服她这个小主人了。     “吴煦这个人,我在京都的时候并未与之深交。”片刻之后,萧静姝抬了头,眸光冷冽的扫过室内,脸上原本的笑意一扫而光,底下原本看她不过是个名声不显的年轻女郎而并不重视的几个幕僚被她这样的目光一扫也不由得正襟危坐了起来,只是她这样的开场白,却又一次的让这些人失望了,不由的就有人轻轻嗤了一声:“意料之中。”     这声音在一众人里显得很轻,可却轻的室内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萧静姝的目光一凛,不怒反笑:“意料之中?既然对我有意见,为何却不敢当着我的面说?按说,我年轻识浅,经验欠缺,此等大事真没有我发言的余地,但既然是家翁念着我刚从京都回来,所见所听或可为他山之石,既然家翁要我开口,我也就厚颜多说几句,如今竟有人说意料之中,这是质疑家翁没有识人之明,特意叫我来是多此一举了?这样的幕僚,这样的叔伯,我萧家怕是供养不起吧!”     “”     萧峻一直坐在旁边听着,先前一直不置可否,只是此时瞧着萧静姝的疾言厉色和暴风骤雨,眼底的担忧却渐渐的散了:看来自己担心她一个年轻小娘子怕她镇不住场面甚至面嫩被说几句就败下阵来的情况,应该是不会发生了。     底下果然便有人受不得激,“霍”的站了起来,看脸不过三十许人,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没等他开口呢,萧静姝就已经冷笑了一声,对门外喝道:“来人,给刘先生纹银百两做路费,请先生另谋高就吧!”     那正要开口的男人没想到不过是一言不合萧静姝竟然就敢如此发号施令撵他滚蛋,愣了愣神登时满脸求救的看向了只坐在另外一边静默不语的萧峻,却只对上了郡守淡漠下垂的眼神。     如此,大局已定了。     事已至此,那刘先生哪里会不知道,自己这是做了被杀鸡儆猴的鸡,他恨恨的看了一眼底下的那群猴子们,从鼻孔里恨恨的哼了一声,倒也维持了几分清流的风骨,竟是转身愤然而去,连外头的纹银也不要了。     萧静姝看着合拢了的门扉和那个背影,目中露出了几分森寒,转头却对底下噤若寒蝉,这会儿终于不再摆叔叔伯伯架子的男人们又微微笑了笑,只是这一回她的笑容却不再给人春风拂面之感了:“实在是刘先生急了些,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唉,这急脾气要是不改,可真不知道这日后如何呢。”     “”明明是你一言不合就撵了他滚蛋给我们看,你还这么一副猫哭耗子的样子作甚?我们可不是小刘那个出头鸟愣头青,没人会给他叫屈的。反正主家的继承人要选谁也是主家的事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就小刘年纪轻,直愣愣的要插手别人的家事,好了吧?被人赶了也没地儿哭去。至于咱们要是不满意么最多最多咱们过段时间病遁不也就是了么?好过被人撵出去这么颜面扫地。     “吴煦是天子近臣,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儿。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吴煦到底为什么能做这个天子近臣。”     萧静姝说着,脸上不由的露出了一抹略带几分鄙薄的神情来。     现代不是有句话么,一起女票过的交情是真铁,而这句话,在吴煦和当今陛下身上,似乎正是两个人关系的写照。     “当今好享乐,这一点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陛下为了享乐在京中养有外宅,这一点是京中只有世家贵族知道的秘密,而那些外宅,有很大部分都是吴煦给陛下置办的,女色,就是他的进身之阶。”萧静姝缓缓说道,关于这个吴煦,很多事情太龌龊,想起来就让她觉得反胃恶心的很。     原本按说,天子富有四海,若爱美色,在选秀的时候多挑几个美貌的也就是了,这原也是做天子的福利之一。但偏偏当今那人不爱良家,嫌良家缺少风情,但又怕青楼楚馆的姑娘有病,吴煦便投其所好,养了一整座宅子的女人给天子享乐。     而听说,其中有一部分是经过了他自己的亲手调弄甚至尝过味道的,说起来皇帝老子也是奇怪,居然不介意自己头上绿油油的,却还觉得吴煦在这些事儿上帮他处理的不错,那一院子的女人,名义上全是吴煦的,实际上呢,却是他和陛下共同所有的也真不嫌脏臭。     “这么个人,虽说是天子近臣也是朝廷重臣,可我一个年轻女郎,又如何会和他关系亲近?”萧静姝不带隐晦的把事儿说了个清清楚楚,暗自喘了一口气,毫不意外的,在座下的很多人脸上看到了震动的神色。     “老朽不敢怀疑大的消息准确和消息来源,”良久,座中才有一个老者站了起来,他先是对萧静姝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不过既然如此,咱们原本定的对于吴煦的招待,这么说来倒也真不合适了”     这样一个人还真是麻烦呐!得罪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可是一个连送给皇帝的女人也都敢染指的这么个色中饿鬼,似乎还是个对女人很有一套的家伙,他们要招待,更让人头疼的很啊!     “哦?”萧静姝闻言却颇感兴趣的挑了挑眉,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神色,“不知道你们原本的计划如何?”     老者默默指了指桌上已经写好的赏花宴的帖子。     萧静姝走过去拿了起来,看了一下落款和笔迹,玩味一笑:后宅那些两眼一抹黑的女人在这事儿上也想参一脚?     却要小心,到最后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面前就是冰冷的河水,背后就是已经紧紧缀在身后,几乎能听到脚步声追踪而来的,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喝骂连连,金允珠甚至能听到那些粗鲁的语气里夹杂着的愤怒和语意里的猥亵一一一不,也许并不仅仅只是猥亵reads;。 她望着面前在晨光里几乎是泛着晨曦的雾色的河岸,望着那雾色笼罩里看不清边际的河水,又回头看了一看即使是到了这样的境地也没有对她反目相向的身后的自己这些同伴们,咬了咬牙:“别怕,我相信,我们会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 “他们手里有枪我们真能跑得掉?” 质疑的声音在队伍里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金允珠抿了抿唇正要继续开口,却听得背后的喝骂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目光就是一凛,出口的话却换成了厉喝:“趴下!” 话音未落已经听得“啪啪”的声音击在了她们身畔的泥土当中,溅起了一地的泥泞和飞沫。 谁都知道那些手上有枪。 谁都知道政治黑暗。 在座的也都很清楚,这些政客可以有多心狠手辣。 可是谁都想不到,这身后的追兵,竟然真的会在他们的背后开枪! 何以至此!大家都是一国同胞,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纵然有些话说的过分了些,当真是揭穿了某些人的,可到底罪不至死! 原本以为这背后人的喝骂叱喝和羞辱不过是威吓的众人再不报侥幸一一一到这会儿每一个人都明白了,今日若跑不掉,落在了后头那群人手里,死,怕还是好的下场! 可跑掉? 这宽阔的大河,这涛涛的江水,这一看便叫人绝望的天堑,又要怎样跑掉? 在这样的天气跳入水中,又和自杀有什么两样?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金允珠抓了一把自己身边有些愣神了的小姑娘到了一颗树后躲避,正待开口,却见那方才还呆呆傻傻的小姑娘的脸上忽然浮上了笑容,她指了一指那原本雾气笼罩的江岸,悄声对金允珠说道:“社长,我们有救了!” 金允珠豁然回头望去,只见江面上渐渐有了一艘小船的影子! “各位,辛苦了。” 死里逃生鱼贯上了船,金允珠是最后一个,小小一艘小船接上了一众人就急急掉头,徒留下岸上的冲着雾气弥漫的江心徒劳的开枪发泄着自己心里的愤怒和不甘。 这船很小,将将载满了她们一行人便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金允珠刚刚上去,却见原本船舱中的一个人已经冲着她微微一笑,色若春华:“金。” 金允珠当即就是一愣。 她嗫嚅着嘴唇还没说出话来,旁边已经有眼尖的捂着嘴低低一声惊呼,满脸写满了惊讶。 都是做新闻业的,谁的敏感都不比谁差,这时代的照相技术虽不算好,可却也能纤毫毕现的将人的样貌记录下来,不至于像前人的笔画那样失了真味。 何况面前的这女人,正是这国内最有权势,也最让人感慨她的经历之曲折的女性之一:旧朝公主,也是目前的少帅夫人瞿凝。 这国内,只要会看会看报纸的,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一张脸吧? 谁又能想得到,这么一艘仿佛是任何时候都可能会沉没的小船上,竟然会载着这么一位大人物呢? 旧友相见,却是彼此红了眼圈reads;。 金允珠按了按胸口,按捺了一下自己胸臆之间的感动。 她很清楚,若不是出于对自己的重视,像瞿凝这样的身份,像她和少帅这样的关系,她根本没有必要自己亲自前来迎她。 媒体固然重要,但这世界上,又有什么重要的过自己的命?政客,都是惜命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等眼眶的这一阵润湿过去了这才冲着瞿凝微微拱了拱手:“少夫人,我知音一袭十三人,但凡不离不弃跟随我做完了最后一期的,尽在此处。” 瞿凝环视了一眼这小小的船舱,看着这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孔,和他们或者企盼,或者激动,或者若有所思的眼神:“各位,幸会。” “什么,没有捉到?” 唐大帅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已经转为铁青,他抓起手边的一个茶杯盖啪的就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原本还可以粉饰的太平,却在这一波一波证据详实,文字又充满了煽动性,如今变得人尽皆知的新闻里被一点一点撕的粉碎! 他何尝不知,这么多年以来,他那个儿子不是从来没怀疑过当年的旧事,他不过就是装聋作哑,甚至是把那点子仇恨,深深的偷偷的埋进了自己心里的最深处! 可现如今,这报纸上一波一波的写,这舆论一波一波的造,他甚至觉得他每天回到了唐家,那些下人都在他背后窃窃私语,就连他喜欢的小妾,看他的时候也仿佛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若说他原本并没有杀这些该死的记者的念头,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也有了杀鸡儆猴,杀了始作俑者刹住这股子邪风的想法。 所以,即使明明白白的就知道丁姨娘是在火上浇油,他却也顺水推舟,顺了她的意思。 可没抓到? “你们一小队人,去追那么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们居然告诉我,没有抓到?” “卑职卑职追到了可是可是接走他们的船”那人呐呐,为难的看了一眼唐大帅。 “嗯?”他浓眉一挑,满脸疑惑。 “那船上,挂着的是少帅军的旗帜啊!怕是少帅亲自来接,属下属下” “什么!” 唐大帅勃然变色,那人忐忑的抬头,却几乎能看到他腮边隐隐跳动的青筋。 “好,好,好!” 唐大帅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却未直接发怒,只挥了挥手,就让那人下去了。 房门关上,他的脸在阴影里渐渐变得阴沉。 良久之后,房内才传来了男人的低语:“老子把你看做儿子,你何曾当我是你老子?罢了罢了!都说棍棒底下才出孝子”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劈手拿起了桌上的,飞快的拨了一个号码:“你之前说过的那个计划,开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赏花宴当日,沉积已久的萧家后院一片莺声燕语,人声鼎沸。 萧家老太君坐在上首,皱纹满满的脸上全是一派和煦的笑意。 萧家,韬光隐晦久矣。 久的萧家曾经的名声,已经在这朝野被渐渐遗忘,久的人们忘记了,萧家曾经的显赫和荣华,甚至久的,几乎让人家忘记了她的孙子孙女已经即将婚龄。 但今日,望着在座的达官显贵和珠环翠绕的年轻少女们,萧家老太君素爱热闹的心终于又活了过来:孙子孙女的婚事,她早就谋划已久,今儿个非得要解决了不可。 至于孙女儿曾经被迫结过的冥婚? 人都死了,今天这样的场合,还有谁会提起呢? 正想着,耳边传来了亲信丫头的轻声细语:“老太太,吴大人到了。” 老太君精神一振:“可安排好了?” “可不敢怠慢了吴大人,已经安排在老爷那一桌坐下了。” 老太君点了点头,手中拐杖点了点地,身材飞扬的看了一眼正乖巧的坐在自己身边的萧静嫒,笑道;“嫒姐儿,你大姐姐那边,你可派人通知了?” 萧静嫒今天的打扮格外显得低调而娴雅,配上她时刻含着微笑的脸蛋,看在那些来做客的夫人眼里,格外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 听得老太君发了话,原本始终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的萧静嫒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话呢,就听得旁边传来了一阵隐约的骚动。 人群像是被人用刀划开的蛋糕一样,往两边陡然分开。 当先映入人眼帘的,是一只皮毛光亮,浑身矫健,眼眸之中也充满了野性,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人脖子的猞猁。 跟刚来萧家的时候不同,这时候的奶糖比刚来时猫仔的体型大的多,对于萧静姝来说毫不费力就可以压制住的体态,对于其他深闺的纤纤弱质来讲,却是不敢与之对视的猛兽。 这只猛兽这时候正无遮无拦的走在前头,它昂着自己始终傲慢的头颅一一一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敢挡住这美丽生物的去路,尽管它拥有着漂亮而光滑,任何女人都会想穿在身上或者抱在怀里的毛皮,可它不是一般的宠物,这一点,任何人都不会错认reads;。 萧老太君几不可见的微微皱了皱眉。 她干瘦的手指收紧,握住了手中的拐棍,仿佛那木头的死物就可以给她多几分安全感一般。 “姝姐儿,”老太君欲言又止,看着道路两旁的客人们,又看了一眼顾盼神飞,巧笑吟吟的跟在奶糖后头的高挑女子,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这是赏花宴,又不是你惯常去的猎场,带猞猁来又是做什么呢?也不怕惊吓到了贵客?便是当真非带不可,也牵一根绳子拉着不是?” 语气颇多无奈,便是一边的萧静嫒,也是有些怯生生的点了点头表示支持和畏惧。 众人的眼光便落在了这姗姗来迟的,声名在外的女子身上。 萧静姝今天身上也是穿的一身裙装。 裙裾飞扬,神采奕奕一一一那是不同于娴静如娇花照水的另一种气韵。更活泼,更生动,更鲜活。 站在她身边,便是先前也让人觉得很漂亮的萧静嫒,在她身边也像是只褪去了色彩的画卷,硬生生被压得少了三分灵动神色。 便有年纪大一些的夫人在心里暗暗的点了头:但凡是知事的,都不会不明白这两个姑娘之间最大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便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可哪怕是一个大门出来的,这两个姑娘所代表着的,却是截然不同。萧城守到底只有一个女儿,隔了房的哪怕再亲,又岂能比得过自己的女儿那样娇宠这不是一个老太太的意志所能改变的,而是铭刻在骨子里和每一根血脉里的东西。 萧静姝闻言,便朝着奶糖打了个唿哨。 嘘的一声响过,已经十分健壮的奶糖骤然回头,琥珀色的眼眸落在了自己身后的小主人身上,灵动的眼睛里传来了一阵问询:干嘛啊铲屎官?喊住我有啥事啊? 再仔细看看,倒还有几分委屈:说好不扑的,大爷我不是没乱扑乱跑吗,这都要喊我? 萧静姝瞧着陡然刹了车的宠物忍不住的笑了笑,随意的耸了耸肩看向老太太:“您瞧,我这宠物,可是驯服的很呢,您放心吧。且别说这夷陵了,便是帝都,这养狮子养豹子的贵族,可也没见着哪个禁着他们的宠物了。”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你们这些人见识少,人家帝都都是这么玩儿的,别少见多怪了。 这可是真真让人生气。哪怕语气恭谨,她也微微弯了腰,可这话里的意思,生生就透着几分轻慢。 “”老太太眸中添了几分怒意。 拿帝都来压我? 正要开口呢,旁边却已经有一位夫人开口帮了腔:“老太太是为着咱们这些客人担心,咱们都领了这份情。不过萧大说的也没错,我当年在帝都,带着狮子獒犬招摇过市的也大有人在,倒是我们夷陵地处偏远,大家没见过这稀罕物呢。” 老太太按捺住了心底的怒意:这位开口的夫人,她认得。她的相公是城中一名吏员一一一既然是在城守手下讨生活的,不敢得罪了顶头上司的姑娘,也是人之常情。萧老太君今儿个别有所图,却也没打算在这时候争这口舌之利,便笑了一笑:“诸位夫人和既不见怪,那我也就安心了。” 萧静姝到底是带着奶糖坐了下来。 她的座位单独列出一席,连桌上吃的东西也格外特别一一一除了水果之外,还有一些望着就是血淋淋的生肉,一看就是奶糖的食物reads;。和有些猫儿狗儿吃的熟食不同,奶糖一直都是吃的生肉,据说,这是为了保持猞猁的野性。而奶糖,从小就只吃主人手里的生肉。除了她喂的,沾上了旁人气息的,奶糖是一概不吃的。 雪白的,漂亮的手指和女子漫不经心的神色,却格外映衬的她手中鲜血淋漓的肉块让人觉得反差太大。 刺头儿暂时是按下去了。 老太太含着微愠的瞟了一眼萧静姝,再转回别人那边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 萧静姝才不管这么多呢,她只是拿着手里的肉块,笑眯眯的喂给奶糖吃,至于桌上的别的东西一一一她连碰一碰的意思就没有。开玩笑,后宅的手段不就那么多? 在食物里下东西,在熏香里落药物,故意打翻酒杯打湿她的衣服她随便闭着眼睛就能列举出一堆来。 但所有的这些,都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一一一以她在萧家的身份地位,不吃,不喝,不配合,也不换衣服,有谁能对她怎么样? 哪怕是流言蜚语,只要她爹还活着一天,这夷陵,也绝对一句都传不出来! 萧静嫒敏锐的目光也注意到了她的一举一动。 她只稍稍看了一会,便默默的移开了目光:今天的正戏,并不在酒水里。 相较于女宾席这边的暗涛汹涌,男宾那边倒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的安静。 吴煦的座位本就在萧峻旁边,待他入座之后,不是和萧峻频频举杯,就是和他窃窃私一一一旁观者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开玩笑吧?这么多年,从来也没听说过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交情啊,怎么这会儿,看起来倒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了? “这一次,你真决定了?”萧峻其实在听说吴煦出京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测,只是看着他轻车简从,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这人已经真的下了决心。 而这样的决心却是要付出代价的。 吴煦点了点头。 萧峻深深叹了一口气。 便是他,到了这个时候也觉得有了几分不忍心。 他能想得到,等最后的结局到来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猝不及防,血流成河,哀哭震天。 吴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可吴煦也是早就妻妾满堂了。 但这是吴煦自己的决定。 吴煦当然望见了他眼底的不忍。 他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液,只笑着说了一句话:“当年自小颦死后,我便立志不娶只奈何有人非要坐这主母的位置,只当我总会回心转意,这么多年了,我无所出”他住了嘴,只淡淡笑。 萧峻不语。 孰对孰错,孰是孰非,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不必争论了。 两人相对干了一杯,吴煦又笑道:“只你家这团乱麻,竟也不比我那好多少这自古,最怕的就是乱起萧墙恰好你又姓萧”拿他的姓氏开了个玩笑,看萧峻目光陡然变深,他这才笑了笑,“许是我多嘴了,你竟是早有决断?” 萧峻看了他一眼:“后宅的小手段,且看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0章 处置 后宅事务不过小道。 然而萧峻没有出口的话却是,若连后宅事务都要他这个做爹的来替她平息,那么她就配不上他给她的计划。 至于萧静姝自己,虽然从未听萧峻把这话说出口过,可她心里对这件事,却是明明白白的:这么多年以来,萧峻在她心里还是一个很奇怪的男人。作为一个封建大家长,她没见他把家族和睦放在第一位过,也没见过他曾有过盲从,也没见过他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她的身上一一一很奇怪的,作为一个女儿,她始终都觉得,自己这个爹爹,大约会一直都是自己的后盾。 所以当老太太骤然发难的时候,这种慢悠悠的笃定,让她依旧噙着笑意,漫不经心一一一惹人厌的很。 “私相授受?”这四个字慢悠悠的从她的唇间吐了出来,唇角的笑容依旧似笑非笑,淡然如菊reads;。 这种神情放在平时很好,在这时候落在萧老太太眼里,就实在可恶可恨:你一个晚辈,玩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以为你是谁?是哪个惊才绝艳又有人撑腰的儿郎吗?明明已经抓到了她和人私下往来的实证 萧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抿了抿自己几乎因为愤怒而挂下来的嘴角,凌厉的目光看向在地上跪着的名叫秋水的丫鬟:“你说我们姝姐儿和人私相授受,可有凭据?” “”在座立刻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嗡嗡声。 萧静姝微微皱了皱眉:在座的这些贵妇和女儿家们,谁也不是傻瓜。 老太太若是真疼她,在这种满座高朋的时候,不是应该立刻就把事情给掩了,不管是把丫鬟拖下去打死也好,斥责人家无礼也好,甚至否认这丫头的身份也好,这种时候,哪有问“凭据”这两个字的? 这两个字一问出,在明眼人眼里,立刻就能看出他们萧家自己内斗不及了,又哪会不知道,老太太在这事儿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只不过,若不涉及利益,在座的怕没人会站出来把这事儿揭破罢了。 公道,只能自己讨,想倚靠别人,是万万不成的。 “奴婢奴婢”秋水怯生生的抬了头,略略环顾一圈,可怜兮兮的眼睛里已经含上了眼泪。 她重重磕了个头,那白皙的额头磕在地上瞬间就见了血花:“老太太,奴婢实在不能说。” 不能说。 萧静姝冷冷的笑了,细长的手指在猞猁皮上一划而过,温软的皮毛,在这天气里给她越来越冷的心带来了温暖的慰藉,她终于开了口,却是叫老太太瞬间冷了脸的,□□裸的威胁:“秋水,攀诬他人,你可知是何等重罪?” 秋水悚然而惊,萧静姝冷笑道:“你全家都在我萧家为奴,你自己一个人出了事不要紧,怕还要连累家人就不值当了。” “姝姐儿!”老太太厉声出口,“我怎不知,我萧家有你这样一手遮天的女子!我还没死呢,你就开口闭口要坏了人全家性命,你可有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我怎不知,现在我萧家是你话事了!” “不敢。”萧静姝淡淡倚靠回了椅子里,漂亮的眼眸垂了下来,懒洋洋的轻叹了一口气,“我实在,是看有些人太可怜。”可惜这年头人是不能发善心的,瞧瞧她,这会难得说两句实话,却被人当成了威胁,秋水看她的眼睛里,除了畏惧之外,就只剩下恨意了。 她的退让和老太太的斩钉截铁怕是越发坚定了秋水的决心。 大是晚辈,老太太压在上面,就算是老爷,凭着一个孝字,也是万万不敢直接驳了老太太的。 秋水哭着磕头道:“老太太,奴婢本来是万万不敢背主的,只是这事儿实在太大,奴婢是萧家的家生子,虽说在大的院子里伺候,可到底还是萧家的奴婢,不是大一个人的奴婢。” 她顿了一顿,又叩首道:“若大这事儿不是太大,奴婢万不敢如此,只慢慢劝着大也就是了,可偏偏这却是关系着我萧家全族的大事,奴婢” “哦,我却不知,你何时姓了萧?”萧静姝讥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在老太太再一次发飙之前,她又缩回了椅子上,仿佛看不见老太太气的青筋暴起的表情,在嘴上轻轻一拍,“瞧我,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哪里还不知道她这会儿合着不过搅局,免力平复了胸中的怒火,对秋水说到:“不必理会那个孽障,你自管往下说reads;。” “大是要造反啊!” “什么?” 随着老太太的惊怒,萧静姝看着她脸上瞬间划过的,毫不作伪,显然是真实的震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瞧,她阻止过了吧? 到了这一步,秋水的话就直直的全倒了出来,全然不管旁边听着的人都是什么样想要锤死她的心情:“因为和大私相授受的不是旁人,正是安家的那位芝兰玉树,安钰之!” 安家前些日子刚刚造反,皇帝之所以派钦差来他们夷陵,也不是没有监视c安抚c警告的意思。在这种时候却爆出来萧家大和安家反贼之子私相授受,这和老太太原本的计划,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好的对象忽然换成了安钰之,老太太的脸色铁青,几乎是瞬间连掐死这秋水的心思都有了:就算再蠢她也知道,这时候敢和安家扯上关系,她是嫌自己的日子过的太轻松太舒适了吧?只愁皇帝没理由把他们萧家弄死啊! 这哪里还想不到,这秋水怕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自己这也是中了别人的计,老太太狠狠一拍椅子,再也听不下去,只一心想着一席子把这事儿掩了:“胡说八道,竟敢毁我萧家百年清誉,给我拖下去,打死!” “萧太君”底下却忽然有几个夫人叹了一口气,“事涉朝廷,怕不是我们在这里说打死就能打死了吧,既然钦差也在前头,莫如,我们还是把钦差请过来吧?” 老太太的手发起了抖,看着那几个夫人的神情,几乎是要把她们一个个咬死的刻毒一一一但这种怨毒,却丝毫不能让人害怕。 萧家在夷陵,到底还不是一手遮天。 到底是有政敌,有不同声音存在的。 这些人眼看着这事儿上达天听一一一尤其是听说钦差和郡守的关系素来不睦,这锅一扣在头上,这夷陵的天,怕是立刻就要变了! 有这样大的利益,别说不过是个老太太怨毒的眼神,就是这萧家每个人都出来用‘杀死你’目光瞪她们,怕也是不能阻止他们这会儿站出来“主持公道”的。 萧静姝看着老太太的样子,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秋水,嘴里轻轻打了个唿哨:“奶糖,去咬死她。” 熟悉的声音激起了猞猁的凶性。 从小见血,受过□□的猞猁却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命令。 名字萌萌的大猫微微歪了歪脑袋,似乎是想要确认主人的命令:真的要我咬那个味道很重的猎物?咬死?没什么肉,不好吃呢。 然而下一秒,确认了主人的指令,按原本像猫一样匍匐在她脚边的凶兽,已经像闪电一样的一窜而上。 鲜红的血液,下一秒,流满了地面。紧接着,原本还只是略略轰乱的后院,就响起了女人刺耳的尖叫。 在座的,不管是丫头仆妇,还是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谁见过这样的画面? 就算指使人打死过贱婢,但这种一言不合放野兽咬死人的风格,太野蛮,太可怕,也太不讲理了! 而这个时候,他们使人去叫的在前院的男人们,包括天使在内,终于到了现场。 萧静姝看着和天使一起走在前面的她爹,笑眯眯的指着倒在血泊里的尸体:“阿爹,有人攀诬我,你说我处置的可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1章 反(1) 女孩儿还带着未褪清脆的声音里, 却染上了让人害怕的血腥味道。 乐文移动网 这仿佛还带着几分娇憨的话语, 让满座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峻脸上:光明正大的当着这么多的人纵兽, 却还光明正大的问,我杀的可对?仿佛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鸡鸭牛羊一样, 这样的女公子哪个后宅养的出这样的女人? 有人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看着老太太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同情:古人云, 丧妇长女,不娶, 果然是有道理的。看看萧家这个长女给养成了什么嚣张跋扈的样子, 这老太太也是可怜。 在满室的寂静里,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出了声, 那声音尖利嘶哑,像是砂纸一般的粗粝磨人:“我儿,你平日娇宠外孙女, 我老婆子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着本就是你的房里事, 她一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也是可怜见儿的,这么多年都不曾插手管教,可没想到,我这么多年的纵容”说着呼啦呼啦的大喘了两口气,眼圈几乎是转瞬就红了,“却养出的是不孝不悌的一头白眼狼!当着长辈的面就要喊打喊杀的,你今日若不重重罚她, 我老婆子说不得,只好越俎代庖一次了” 萧峻静静的听着,目光沉沉,面色如水,但那幽深的眸底,却一眼望不清其中的情绪。他深深看了一眼自己默立一侧的女儿,又看了一眼声泪俱下的母亲,颊边肌肉微微一抖,手也按在了自己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有熟悉这位郡守的人,这时候连大气也不敢出了:这是这位郡守已动杀心的标志。 尽管不知道他动杀心的对象是谁,但他们这些无辜人等,还是避开刀兵的好。 萧老太太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就连周围不知内情的人看了,也有些唏嘘感慨,只是在座的都是成了家的妇人,纵有些年纪轻的,也不是那等不知事的少女了,尽管老太太声泪俱下感人肺腑,但在萧峻还未出声表态之前,就算有些人想说话的,也被周围的人捏了捏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相较于老太太的激动,萧静姝的面色却从头到尾未曾变过:哪怕她的心这会儿还砰砰跳的厉害,但她知道的是,这一条必定沾满鲜血的路,她绝对不能表现的有丝毫害怕和犹豫! 这个人的死亡,只不过是这条路上的开端罢了。 地上的热血尚带余温,但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却已经渐渐的凉了。 人的死亡,在这个时代里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可在坐的人,不过就只是把这个人当做了一枚棋子罢了,不管是所谓的为她讨个公道的人也好,还是诛杀了她的人也罢,下棋者其实都没有把她当做一条和他们一样珍贵的性命来对待。 这一刻,面对着这鲜红的血液,萧静姝心里明白,今日是她为刀俎,人为鱼肉,但若他日是她为鱼肉,人为刀俎,那么这地上的尸体,随时可能是她,或者是任何她所珍视的人。 这热血,洗去的是她身上尚存的少许天真。 “母亲,”萧峻在老太太的声声控诉中,终于开了口,“母亲的意思,儿子听明白了。” 他的这句话轻描淡写,让老太太忍不住的睁大了眼睛。 “你,你这话”难道是还要庇护那个孽障不成?你就不管,你要被气死的老母亲?你不管孝道大于天了吗?你就不在乎天下的悠悠众口吗? 萧峻用最简单的动作,解答了老太太的问题。 他走到了那还已经蜷缩回了主人脚边,明明利爪上满是鲜血,嘴巴上的胡须上更是沾满了肉末血迹的大猫边上,从桌子上取过了一块柞肉,递到了奶糖的嘴边,声音低沉:“做得好。” 那只刚才还凶相毕露的大猫,这时候却仿佛是最可爱的小宠物,乖巧的抬起头来看向它真正的女主人,得到了女主人的首肯之后,这才一口啊呜咬下,在一旁边吃起了肉来。 这三个字,这一系列的动作,让老太太气急败坏的睁大了眼睛。 萧峻站起身来,冷冷看着老太太身后,平时极得她宠信,方才也一直在替老太太穿针引线的老嬷嬷一一一这人是老太太从自己家里带来萧家的陪嫁,这一次的事情里,少不了她的影子。 对上了萧峻的目光,那老嬷嬷有些仓皇的睁大了眼睛,嗫嚅着看向了老太太,仿佛是在寻求庇护一般,嘴唇更是忍不住的蠕动了一下:“老太君” “峻儿!” 警告喝求情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萧峻却已经大手一挥,直接下了命令一一一这命令不是下给内院的人的,而是下给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那些外院的士兵的:“院子的仆妇,护主不利的拖下去打十棍。”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老嬷嬷的身上,声音凉透心肺,“这恶奴蒙蔽母亲,离间祖孙,拖下去,打死。” 老太太一个哆嗦,那老嬷嬷立刻撞天介的叫起屈来,却被旁边如狼似虎的士兵们堵上了嘴巴,像是一团死肉一样的就拖了下去。 没一会,院子里就传来了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 砰砰砰的闷击声,一声声的仿佛是打在老太太的心坎上,让她不由自主的连心都像是被吊在了半空里,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她脸上的面色忿怒,但开口的声音却服了软:“峻儿,贾氏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看为娘的面上,放她一条生路,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姝姐儿,”萧峻完全无视了老太太的话语,只是转向了一侧若有所思的萧静姝,“你看看,是谁来了?” 萧静姝循声望去,几乎是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没看错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光明正大的,眉目含笑,甚至是精神抖擞,看走路的姿势,就连身上的伤也完全好了! “安家玉郎,”萧峻微微笑了笑,向在座的所有人介绍道,“倾慕我家女公子久矣。我感其诚意,愿将小女许配给钰之。然而我膝下仅有一女,却不舍得她离开我的左右。钰之谦谦君子,却心诚意切,主动提出愿和小女共同延续我萧家血脉,不叫我这一脉血缘断绝,日后,这家我迟早是要交给犬女和钰之的,还盼在座诸位,看在在下庇护夷陵这么多年的份上,作为见证。” “!”这一番话语,其中细节太多,不单单是老太太听的目瞪口呆,就是萧静姝自己,在看见安钰之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有了的隐隐约约的猜测不单单得到了证实,还让她几乎觉得头上平地里劈了个响雷,让她一时半会,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安钰之上前做了个团团揖,再挺起腰站起身来的时候,眸光熠熠,却只有在目光落在萧静姝身上的时候,才带上了点点笑意的星光。 这带着笑意的神情,简直让萧静姝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傻子,你知道你以后就是我萧家的赘婿了吗?你知道赘婿会被人看不起吗?就算你在家里不受宠爱,可到底也是长子嫡孙,安家的家业迟早都是你的,可你跟了我,我能给你什么? 她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回想往昔,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给了安钰之什么,才能让他有今日宁可入赘萧家却也要娶自己的决心。 “安家反贼!”老太太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起来,撕心裂肺,划破了院中那一瞬间的温馨,“你竟然,竟然要将姝姐儿许给反贼?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萧峻转过身来,拔出了腰间宝剑,冷笑着开了口,“昏君无道,官逼民反,我萧家本来也是天潢贵胄,为何不可取而代之?母亲,你可以出去看看,这夷陵从今日起,就是我萧家的天下了!” 空气里,隐约传来了血腥的味道。 那血腥味和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夹杂在一起,让老太太一瞬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也是是今日给她的刺激太多,又或者是信息量太多她根本接受不了,总之,萧老太太白眼一翻,往后仰天便倒。 我是在做梦吧?今天发生的事情,全是在做梦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