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卒于话多》 第1章 无姜 “姬无姜,我劝你识相点,早点说出老怪物姬罂的藏身处,还能给你个痛快!” 断头崖。夜黑风高,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天气。 光秃秃的悬崖上寸草不生,却里里外外围了数十个人,刀剑出鞘,杀气凛凛。 悬崖边上,立着一个人,短衣劲装,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格外精练。 这人便是姬无姜,江湖臭名昭著的无命门门主姬罂的徒弟。 姬无姜看着眼前这一片气势汹汹的人,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能得武林七大门派围剿,她这江湖也算没白混。 “姬无姜,你已无路可逃,休要负隅顽抗,乖乖说出姬罂的下落!”为首的是武林盟主、苍山派掌门傅擎苍,他身侧的大弟子剑指姬无姜,正气凛然,字句铿锵。然而那副论调姬无姜早听得耳朵长茧。 这帮名门正派,就不会换换词么?无趣。 姬无姜捏了捏耳朵,侧脸瞥了眼身后的悬崖。 断头崖,地势险恶,崖高万仞,崖底是一片湿瘴毒林,从此处掉下去,纵然是九命猫妖也得乖乖被无常勾走! 姬无姜却不在意,对着面前这帮气势汹汹的正派人士,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还不等这帮人反应过来,这条纤细的身影突然后仰,转瞬消失在断头崖上! “姬无姜!”傅擎苍又惊又怒,疾步上前,然而断头崖外,除了山间缥缈的云雾,再无其他。 “臭丫头。”傅擎苍低骂,扭头对身后六大门派抱拳道:“各位,碧玺事关重大,绝不可落入歹人之手。如今姬罂潜逃,姬无姜生死不明。傅某不才,恳请各位掌门同心协力,一同追回碧玺!” “傅盟主放心。”逍遥派掌门菩提子捻了捻山羊胡,道:“这断头崖底湿瘴遍地,只有一处出口,只要派人守住出口,纵然姬无姜有本事活着出来,也绝逃不出我们的手心。至于姬罂,傅盟主只需以武林盟主之令放下追捕令,七大门派联手围剿,姬罂就算狡兔三窟,也无处遁形。” 傅擎苍本就有此意,如今菩提子一说,自然满口应下,又重重添了一笔彩头:“蓬莱秘宝中有一件金缕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有门派侠士追查到姬罂下落,夺回碧玺。傅某,以此宝相赠!” 傅擎苍稳坐武林盟主之位二十余载,声望颇高,此话一出,除了少数几位掌门面色难辨之外,大多数人脸上都浮现出惊异与狂喜。 要知道,自天机门归隐山林之后,江湖上堪称宝器的兵甲器具屈指可数,况且这金缕衣还是传说中的蓬莱遗物,怎教人不心生向往! 一时间,人群里传出各种称赞溢美之词,傅擎苍吟着微笑一一应对,又说道几句,断头崖上的一众人等这才分头散去。 子夜的山林重归寂静。 一只漆黑的乌鸦落在崖边,低头梳理羽毛,似被什么惊动了一般又突然抬头张望,乌溜溜的眼睛一转,突然怪叫一声,振翅而飞。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只见断头崖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牢牢攀住石头,一使力,陡然飞身而起,稳稳落在崖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跳下断头崖的姬无姜! 断头崖地势复杂,然而姬无姜在此地徘徊数天,早就摸清了这山林间的弯弯绕绕。断头崖虽险,崖壁上却有一处浅浅的凹洞,被藤蔓遮挡,不易发现。姬无姜栖身其中,刻意收敛气息,这才没被发现。 否则,七大门派联手,她早就渣都不剩了。 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姬无姜一脸怨念。 明明来的时候说好就是来玩玩、搅搅局就走,哪知她师父那个老妖怪竟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姬无姜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师父的话,什么时候算数过。如今,还是保命要紧。 如此想着,姬无姜扭头朝林间飞掠而去。 说起今日之事,还得追溯到半日前。 永宁十四年六月初八,溽暑时节,凉州尤甚。然而这半月,却有无数人纷纷涌至凉州,不为别的,只因六月初八这一天,武林盟主傅擎苍召开武林大会,邀约天下豪杰,共赏奇宝——碧玺。 传闻,数百年前曾有蓬莱仙人在江湖行走,武功卓然,工于机巧,然而不过昙花一现。蓬莱仙人西去时,留下了一处宝藏,被称作蓬莱秘宝,而碧玺,正是蓬莱秘宝的钥匙。 百年来无数门派高手穷极一生寻找蓬莱秘宝,却终无所获。故傅擎苍甫一放出碧玺的消息,武林震动。 然傅擎苍武功兵甲榜行四,多年来威名颇重,纵有心怀鬼胎之人混迹其中,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半月倒也相安无事。 谁料想,正是武林大会之上、傅擎苍拿出碧玺之时,无命门主姬罂从天而降,一掌拍飞傅擎苍,众目睽睽之下夺走碧玺!这辈子就没着过调的姬罂拿了碧玺还不算,偏偏对着这乌泱泱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人士,在武林盟主的高座上高举碧玺,喊出了历来反派最经典的台词:“哇哈哈哈哈哈,这碧玺,是我的了!”这才夺路而逃。 此举在众人眼中简直就是张狂的挑衅,狠狠扇了这帮名门正派一个耳光。傅擎苍气结,率领七大门派联手追击,然而姬罂几十年搅完浑水就跑的本事也不是白来的,带着一串长尾巴在凉州万壑山中兜了大半日,硬是甩脱了七大门派的追兵。 傅擎苍气得七窍生烟,正好遇上偷溜路上的姬无姜,不知哪个门派眼尖的弟子一眼认出姬无姜,又惹来半日追逃,直到这半夜时分。 姬无姜终究不过是个小角色,傅擎苍失去了姬无姜这条线除了有些打脸之外,也并不如何上心。追回碧玺的关键,仍旧在姬罂身上。 傅擎苍对此心知肚明,而姬无姜也不是想不到这点。 断头崖冒险一试,赌的就是傅擎苍一贯目中无人的自负心态。 可赌赢了,姬无姜心里却并不轻松多少。自家师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惹来众怒,顶着无命门招牌的姬无姜被殃及不过迟早的事。 无命门是肯定不能回了,万一傅擎苍来个七大门派围剿,没有姬罂坐镇,姬无姜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扛不住。加上姬无姜这张不知有多少仇人的脸,这时大喇喇地在江湖路上招摇纯粹送肉,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地方能去——灵州。 只能找师兄避避祸了。 姬无姜停在一处树杈上,望了眼远处灯火通明的凉州城,心下拿定了主意。 不能在凉州逗留了,弄匹马连夜跑路才是正经事。 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姬无姜不再他想,朝山下飞掠而去。 然而今夜似乎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山风呼啸,月光微弱,黑黢黢的山林绵延不绝,夜鸮的怪叫声回荡林间,压抑诡秘。 行云般的步履一顿,姬无姜在林间小道上突然停下,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树影交错的阴暗处,薄唇轻抿。 这种夜晚,多半遇不上什么好事。 有一线哀婉的唱腔夹在风中,唱着不成调的曲子,咿咿呀呀的,好似山鬼哀哭。 姬无姜心里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那哀哀的唱腔转了两个调,戛然而止,然而停歇不过一瞬,一道尖锐嘶哑的二胡声拔地而起,搅乱山风,震得人头皮发麻。 完了。 姬无姜向后退了半步,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 流年不利,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二胡声由远及近缓缓而来,那乐声甚至算不上能听,仿佛是多年未上油的琴弦、配上磨秃了毛的琴弓,硬生生拉出来的音符,一声一声,生拼硬凑,不成曲调。 若是搁在普通人身上,免不了又是一顿哄笑。然而此时,姬无姜嘴角都牵不起来半分。 这时辰、这地点、这鬼哭的唱腔、这锯木般的二胡,整个江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干出这件事,一个疯得名闻江湖的疯子—— 曲折叶。 二胡声渐近,姬无姜却牢牢定在原地,丝毫不敢擅动。 树影间缓缓现出一道人形,借着月光,姬无姜看清那一身鸦青色的袍子,长发披散,面容瘦削憔悴,一点血色也无。 曲折叶也看到了姬无姜,拉着二胡的手一停,他皱起眉头对姬无姜说:“你是谁?” “在下……” “你也是来阻拦我的人么!”然而不等姬无姜说完,曲折叶声音陡然凌厉,尖叫着道:“你也要阻止我见阿花么!” “不不不……”姬无姜连忙否认,然而曲折叶已然发怒,哪里听得到她的申辩,一手抱着二胡,一手并指成剑,蓦然向姬无姜袭来。 曲折叶师承无色峰缥缈山人门下,一手缥缈剑法本就不俗,尤其发疯之后,功力倍增,罕有敌手。这“发起疯来一言不合就砍人”的疯无常名号,绝不是说着玩玩的。 姬无姜点足飞退,看看避过一击,咬牙切齿地说:“你搞错了!” 曲折叶一击不中,反手拔剑,挽了个杀气腾腾的剑花,又是一剑刺来! 缥缈剑法难寻章法,看似绵软华丽的剑招杀机四伏,看似杀招却不过虚晃一枪,偏偏最是出其不意的一剑才是致命。然而这样的剑法到了曲折叶的手里,却使出了几分拼命三郎的味道,招招狠辣,不留后手。 姬无姜不敢小觑,拔出短剑,一面招架,一面飞身向后退去。 激烈的剑气搅碎茂密的枝叶,清新的青草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曲折叶步步紧逼,姬无姜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光是躲闪招架,她几乎拼尽全力。 姬罂生性散漫,对姬无姜的教导也十分松散,时至今日,姬无姜也不过领悟了无名剑第五式而已。虽说不算差,但对上疯无常却远远不够。 五十招内,曲折叶的长剑已然划破姬无姜的肩头。 青草香气中染上丝丝血腥。 姬无姜暗道不好,然而却无计脱身,曲折叶的剑却越来越快。 剑气激荡,惊得枝桠间歇息的鸟儿振翅而飞,发出几声尖锐的啼鸣。曲折叶挥开姬无姜的短剑,剑锋斜削,自下而上直取姬无姜心口! 姬无姜避无可避。 此时,林间突然传来一声叹气,一枚石子斜飞而出,直直撞在曲折叶的剑脊上。金石交击,硬是将剑撞偏了轨道。 姬无姜顺势避开那致命一剑,后背冷汗涔涔。 再晚一步,她恐怕就成疯无常剑下的又一冤魂了! 曲折叶恼怒非常,正欲发作,却听得林间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曲兄,你再这么打下去,只怕要见不到你的阿花姑娘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折叶 疯无常曲折叶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唯有一个名字能唤回他的神智,就是那人口中的阿花姑娘。 曲折叶一身杀气蓦然收敛,转身看向声源的方向,声音竟带上一丝期待与欣喜:“阿花在哪?你知道阿花在哪?” “曲兄真是贵人多忘事,七天前我们见过面。”那个男声轻笑,只见树影摇曳,林间飞身而落一袭白衣。 玉冠束发,剑眉星目,腰间一块翠玉流苏,手里一柄折扇,一副世家贵公子的做派。然而等姬无 姜看清那张脸后,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此人的开头不比曲折叶小,正式如今武林新贵十二楼的少主,江湖人称风流剑——晏楚流! 虽有种流年不利时运不济的感觉,姬无姜吊着的心却微微放了放。 曲折叶方才那一剑足够要了她的命,以晏楚流的身份,根本没用救她的理由,可他偏偏拦下了曲折叶。 姬无姜的目光在晏楚流脸上一扫而过。 只怕是有什么事,只能由她来做、或从她口中获悉。 姬罂的下落?还是…… 不待姬无姜细想,一旁的曲折叶却勃然大怒,剑指晏楚流,怒道:“原来是你!骗子!小人!” “曲兄真会冤枉人。”晏楚流道:“我答应帮曲兄找阿花姑娘的下落,自然不会食言。在下奔波七日,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 “真的?”曲折叶狐疑。 “若非有了确切的线索,在下怎么敢来找曲兄呢。” “你找到阿花了?!”曲折叶瞬间转怒为喜。 姬无姜默默扶了扶额,无声叹气。 “在下并没有找到阿花姑娘,不过……却找到了一条线索。”晏楚流不徐不疾说着,狭长的眼看向姬无姜。 姬无姜后背一毛。 晏楚流说:“阿花姑娘的踪迹,是在灵州地界消失的。” 姬无姜后退半步,然而晏楚流却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将她定在原地。 “消失……”曲折叶皱眉,有些怒意,“这算什么线索,你又在骗我!” “岂敢。”晏楚流轻摇折扇,慢慢说道:“灵州地处栖霞江北,而整个栖霞江北最大的势力不是什么武林门派,也不是什么朝廷势力,而是一个商会组织。这个商会的名字,恐怕曲兄也有所耳闻罢。” 曲折叶有些茫然,看着晏楚流许久,眨了眨眼睛。 晏楚流轻咳一声,用折扇抵了抵太阳穴,继续说:“这个商会就是闻名江北的和善堂,整个江北境地,没有和善堂不认得的人、不知道的事。阿花姑娘在灵州地界失去踪迹,以和善堂的本事,一定能查出来龙去脉。” 曲折叶狂喜:“那还等什么!快去和善堂问个清楚!” 而一旁的姬无姜却脸黑了个彻底,咬牙切齿地在心底骂:妈的!被算计了! 果不其然,晏楚流看向姬无姜,说道:“和善堂的堂主名叫姬尧光,想要从和善堂得到到消息,从姬尧光入手是最快的。这个人,现在就在灵州。姬姑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曲折叶狂喜而热切的目光瞬间转向姬无姜。 不知是曲折叶的目光太过热切,还是晏楚流成竹在胸又饱含威胁的目光压力太大,姬无姜抿了抿唇,哑着嗓子说出了今夜第一句完整的话:“你究竟想要什么?” “自然是阿花姑娘的下落。”晏楚流微笑。 “不,我问的是你。” “受人之托罢了。”晏楚流笑容不减,道:“在下只是有一件事需请教姬尧光,姑娘不必紧张。” “我凭什么信你。”姬无姜皱眉。 晏楚流敲了敲折扇,道:“姬姑娘,如今的情况,你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姬无姜沉默,思忖片刻后道:“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姬尧光,但是他能不能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事,我不负责。” “这是自然。”晏楚流点头。 “另外,我现在的处境你应该清楚。”姬无姜收起短剑,大喇喇地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双手抱胸道:“明天傅擎苍的追捕令恐怕就会传遍整个凉州,我能不能活着到灵州都是个问题。若你们想见到姬尧光,就必须保证我能安然无恙到达灵州。” 晏楚流微微眯起眼。 姬无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想要见姬尧光可以,但必须是由她亲自带他们过去,写亲笔信什么的方式,想都别想。 “姬姑娘,你很大胆。”晏楚流饶有兴味地看着姬无姜,慢声道。 “左右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姬无姜突然咧嘴笑了,“我有什么好怕的。是吧,晏公子?” 他们二人针锋相对,一边的曲折叶不耐烦,大吼一声:“你们怎么这磨叽!不是说好去和善堂么,难道你又在骗我?!” “岂敢。”晏楚流叹气,心下有些懊恼是否过早表明来意,面上却维持着好整以暇的笑容,对姬无姜说:“姬姑娘,请吧。” 疯无常曲折叶,邪教妖女姬无姜,以及风流剑晏楚流,这三个听起来这辈子都会有什么的交集的人,凑成了一队不可思议的组合,在这个风云暗涌的黑夜,悄然从凉州出发。 姬无姜这张活靶子自然不能抛头露面,晏楚流弄了辆宽敞的马车,连哄带骗打发曲折叶去赶车,自己舒舒服服地往车内的软垫上一躺,拎着一串葡萄,要多闲适有多闲适。 姬无姜近乎不可思议地指着马车外对晏楚流说:“你让他去赶车?!” “唔。”晏楚流吐出一口葡萄籽,道:“他不赶车难道你去?” “那你……” “本公子这张脸往外头一坐,这辆车明儿都未必能出城门。”晏楚流睨了姬无姜一眼,“风流剑的名头,你以为是怎么来的?” 姬无姜回了个白眼,抱臂不言。而晏楚流却来了兴致,一面剥葡萄,一面给姬无姜絮叨:“曲折叶的名头在江湖上可比你我吓人多了,当年江东曲家那件事,是多少人的噩梦,折损了四大高手,竟也没能制住他一个人。让他赶车,谁敢来犯?除了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毛贼,保准你能安安稳稳到灵州。” “不过说起来,这件事曲家也是忒不地道。当年曲折叶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一个人物,如今被折腾成这疯样。”晏楚流晃了晃手里的葡萄,摇头感叹:“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你瞧,到头来没一个好下场的。” 四年前曲家的事姬无姜也略有耳闻,此时再听晏楚流絮叨只觉得耳边嗡嗡、吵得脑仁疼,然而晏楚流却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这俩人也是可惜,青梅竹马,又是同门师兄妹,缘分匪浅,也算是一对璧人。如今一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一个疯癫成狂走上邪道,两个弟子落得如此下场,真不知缥缈山人是什么心情。” 姬无姜索性闭上眼。 “都是业障啊,当初缥缈山人若不是那一念之差,曲折叶如今估计还是安安稳稳的曲家二少爷,曲家又哪里会遭逢如此变故。你说是么?”晏楚流感慨完,还不忘向姬无姜找点认同感。 “不都是你们这些世家门阀讲求什么门当户对。”姬无姜冷哼:“自己作死,怨得了谁。” “门当户对?”晏楚流摇头而笑,“他们俩就算修上十辈子,也未必对的上。” 姬无姜眼皮都不抬,说:“迂腐。” 晏楚流却一脸古怪,压低声音道:“你真不知道其中原委?” “还能有什么,曲家门第森严,瞧不上江姑娘一介孤女,拆了一对鸳鸯,反而害了自家儿子。” “噗。”晏楚流差点被一口葡萄噎住,一副姑娘你该补补脑子的表情,语重心长道:“姬姑娘,麻烦你想一想,曲折叶曲家行二,上头有个近乎完美的大哥,只要他愿意,当一辈子的纨绔曲家都供得起。江笼花若真是一介孤女,纵然曲夫人心里不满意,她会宁愿差点害死自己的亲儿子也要阻拦这桩婚事么?” 姬无姜豁然睁眼,看向晏楚流,低声问:“难道不是?” “江笼花,可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普通孤女。”晏楚流说得意味深长,“她可是在落雪岭被缥缈山人捡回无色峰的。” 落雪岭三个字在姬无姜脑子里轰然炸开,双手蓦然一紧,她低声喃喃:“落雪岭……?” “这件事在江湖可鲜有人知。”晏楚流直起身子,定定看着姬无姜,“若不是缥缈山人亲口所说,我也很难相信。落雪岭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吧?” 姬无姜喉头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落雪岭。这个被整个江湖武林遗忘了数十年、几乎快要泯灭无痕的词,终于还是被人提起了。 “竟然是落雪岭……”姬无姜低声道,正欲开口再问些什么,外头的曲折叶却陡然勒马,马儿一声长嘶,停在了道路正中。 “什么人!”车外传来曲折叶戒备又不满的声音,姬无姜和晏楚流交换了个眼神,悄悄挪到车帘前,透过细缝向外看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阿瑶 马车外艳阳高照,山林苍翠欲滴,蝉鸣声此起彼伏。平坦的大路上迎面而立一队人马,多多少少也有十数人,均是盗匪打扮,为首的一个面上一道刀疤,面容格外狰狞。 这批盗匪正劫了一处村舍,满载而归,后头的板车上放着成堆的战利品,甚至还有一个穿着粗布裙子的女子。女子面容姣好,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布团,缩在板车一隅瑟瑟发抖,一脸惊恐又充满希冀地看向晏楚流三人的马车。 “弟兄们,今儿运气真是不错。”土匪头子望着马车,摸了摸下巴,狞笑道:“又有一只肥羊送到嘴边。” 他身后的小弟们跟着起哄,更有人喊道:“大哥,今儿是不是还能给弟兄们加个菜!” “加!吃不撑你!”土匪头子笑骂。 而这边,被拦了路的曲折叶心情非常不好,他眉头紧蹙,对着哄笑的土匪们冷喝:“让开!” “哟。”土匪头子斜眼睨曲折叶,侧脸对身后的小弟们说道:“弟兄们,这个小白脸让咱让开,咱让不让?” 说着一个扛着长刀的小土匪走了出来,对着曲折叶高声道:“此路是爷开,此树是爷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小爷今儿高兴,留下马车的东西,麻溜滚吧,少在这碍眼。” “蠢货。”马车里的姬无姜冷笑一声,懒得再看,重新坐回原处。而晏楚流却看得兴致勃勃,他的目光在人群里巡梭一圈,最终在被俘女子身上停住,盯了许久后突然低笑一声:“有意思。” 外头那个小土匪仍在叫嚣,曲折叶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一声蝉鸣方歇,曲折叶蓦然飞身拔剑!剑影在眨眼间一闪而过,小土匪嚣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脖子出现一线殷红,瞬间,一腔子热血飞溅,他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委顿于地。 一众土匪骇然色变。 土匪头子稳住受惊的马,还在嘴硬:“小子,你敢杀我寨中弟兄,天……” 不等他话说完,曲折叶又是一剑,直接将那土匪头子斩做俩截! 浓郁的血腥味在林间漫开,剩下的一众土匪个个面如土色,哪里还敢擅动。 曲折叶却不愿再纠缠,收剑归鞘,怒喝一声:“滚!” 一众土匪楞了两秒,瞬间作鸟兽状四散奔逃,余下一地血泊和一板车孤零零的战利品。 一心只想赶去灵州的曲折叶完全无视板车上瑟缩的大活人,扭头走回马车。而那个被俘的女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连滚带爬地爬下马车,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踉踉跄跄地朝曲折叶奔去。 微微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曲折叶豁然驻足转身,对着那女子喝道:“你也滚!” 那女子吓了一跳,双肩一颤,停住了脚步,眼眶微红,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曲折叶,喉咙里呜呜呜的,似乎想说些什么。 然而曲折叶哪里有丝毫怜香惜玉的的心情,只觉得不胜其烦,正要发作之时,马车里观摩了全程的晏楚流终于挑帘而出。 “曲兄,那姑娘似乎有话要说,不妨听听?” “麻烦。”曲折叶极其不赞同地看向晏楚流,“快点赶去灵州才好。” “相逢即是缘分,万一从这姑娘那能知道阿花姑娘的什么线索,曲兄一句麻烦岂不是平白错过了。” 曲折叶默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而晏楚流已经径自走到那女子身前,替她解开身上的绳索。 “恩人!”重获自由的女子感激涕零,作势就要给晏楚流跪下,却被晏楚流牢牢架住,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咯噔一下。 “姑娘这一跪,在下可担不起。”晏楚流说得意味深长,“在下还想多活几年。” “恩人这是哪里话,今日若非恩人相救,奴家恐怕……”说着又掩面低低哭了起来。 “姑娘此言差矣,今日就算我们不曾出现,姑娘只身入匪寨,恐怕也无人敢伤姑娘分毫。” “恩人何出此言?”女子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万分诧异:“奴家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被歹人掳掠至此,若真入了匪寨,哪里还有奴家的活路!难道……难道恩人以为奴家是忍辱偷生、甘愿供人亵玩的人么!”女子越说越激愤,到最后竟有了怒色。 晏楚流面色不改,轻敲折扇,正欲开口,然而一直缩在马车里的姬无姜早听他们说得不耐烦,终于没忍住,窜出马车,一剑刺向那女子! 那一剑杀气腾腾,直取女子心口!晏楚流却退了半步,作壁上观。女子见状陡然色变,突地跃起向后飞退。 姬无姜一剑未中,却并不追击,反而收剑归鞘,冲晏楚流撇撇嘴:“这一剑,不就什么都试出来了么。啰嗦。” 晏楚流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 “姬无姜?”待看清那一剑出自何人之手,女子也是微微一愣,又看了看晏楚流,更是诧异:“这是无命门的妖女改邪归正了,还是十二楼的少主失心疯了?” 姬无姜、晏楚流:…… “有意思。”女子格格地笑了起来,拢了拢微乱的鬓发,一双杏眸不断在二人身上游走,哪里还有半分被俘村妇的神态,那眼神身段,不可不谓媚骨天成摄人心魄。 姬无姜被人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晏楚流却迎上女子的眼神,抱拳道:“早就听闻毒娘子有千张面孔,今日能识其一,是在下之幸。” 毒娘子阿瑶,江湖上的用毒高手,善毒善易容,最善以色惑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阿瑶眼波流转,笑得娇俏:“竟能认出我来,不愧是十二楼的少主。”然而杏眸一动,却看向姬无姜的方向,说道:“不过你们却坏了我的好事,丢了天龙寨的线索,要怎么补偿才好呢?” 姬无姜扭头就走。 “啊呀,小姐姐这么俊,却如此冷淡,多不好。”阿瑶三两步追上前去,拦住姬无姜的去路,素手纤纤,点了点姬无姜的衣襟,道:“小姐姐你们要去哪,捎上阿瑶可好。” “收起你那点小算盘。”姬无姜挥开阿瑶的手,略含警告地瞥了她一眼,“从我这里,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噢,是么?”阿瑶轻笑,“虽然失了天龙寨的线索,不过却换来另一个消息。你说十二楼的少主和无命门的妖女厮混在一处的消息,能值多少银子?” 姬无姜一愣,旋即脸上绽开格外开心的笑容:“这个消息嘛,看放谁那。放我身上呢,无非是多了一笔奇闻,分文不值。不过……要是放在晏少主身上,啧啧,就不知道晏楼主是什表情了。” 作壁上观的晏楚流躺枪,很是无奈:“阿瑶姑娘欲前往何处?” 阿瑶眼睛一转,道:“你们去哪,我就去哪。” 曲折叶:“你也要去灵州?” 晏楚流、姬无姜:…… “江北地界,是个好地方。”阿瑶又看向姬无姜,道:“不过傅擎苍的信令已经发出,而到灵州最快也要五六日的脚程,这一路,只怕没那么容易。纵然有疯无常压阵,但赏金在外,你猜会不会有人不要命?”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缄默不言。 曲折叶依然在状况外:“既然都要去灵州,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吧!” 静默片刻,姬无姜突然冷哼一声,道:“既然已经知道我们目前处境,还要与我们通路。毒娘子,你惹上了什么人物,竟甘愿冒武林门派围剿的风险也要避开。” “小姐姐无需担心。”阿瑶把玩着一缕垂落的发丝,慢悠悠地说:“我这档事,给你们添不了什么麻烦,我也没有理由害你。凉州到江北一带,我也熟悉,走走小路,能防追兵、也能缩短些脚程。我这一手易容术,说不定还能救你们一命,如何?” 姬无姜不置可否。晏楚流却突然想起阿瑶之前的话,忙问道:“阿瑶姑娘之前提起过天龙寨,这天龙寨不过是凉州边界一个不大不小普通匪寨,姑娘为何在追查它?” “这个嘛……”阿瑶冲晏楚流眨眨眼,“你们把我捎到灵州,我就告诉你们。” 姬无姜看了看一脸好奇的晏楚流,又看了看满脸不耐催促着要走的曲折叶,只觉头大如斗。 早知如此,不如拼死一搏,捞个清净。 “走吧。”姬无姜认命。 这一路,不知还要摊上多少幺蛾子。 姬无姜这边未起风波,然而整个武林早已炸开了锅。碧玺丢失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早就心怀鬼胎的各路人士开始暗自谋划夺取碧玺之事,就算是七大门派内部也波澜暗涌,还有盯上了高额赏金的杀手游侠。 平静了十余年的中原武林,被添上了最后一把火,烧得滚沸。 炽热的火星子尚未波及到姬无姜,他们一行人这一天还算平稳。 直到日薄西山,他们在靠近凉州边境的一个小镇子上落了脚。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行踪 太阳敛去毒辣的日头,夜风送来夏日难得的清凉,临仙镇一天最为热闹的时候才刚刚开场。 不甚宽敞的街道两旁,排列着数不清的小摊小贩,花灯团扇、糖葫芦糖糕、胭脂水粉应有尽有。酒家高高悬着酒旗,吆喝声笑闹声此起彼伏,还有卖艺的歌女、说书的先生引来食客们不断的叫好声。 姬无姜一行人在一家客栈落脚,只要了两件上房。 这四人之间的关系着实脆弱,一是为了防止半夜跑路,尤其几乎是被硬绑进来的姬无姜,二来曲折叶这个不知何时还会发疯的不定因素必须由晏楚流看着,免得半途生事。 姬无姜不是没想过半途开溜,奈何四人一路同车并没有机会,而还未到临仙镇时,又被晏楚流威胁,胆敢跑路就将她的行踪透露给傅擎苍,看看是她的脚程快还是武林各大门派的动作快。 流年不利,时运不济。 瘫倒在客栈厢房里的姬无姜盯着房梁,内心感慨。 罢了罢了,总归都是要去灵州,多几个人就多几个人吧。 姬无姜把脸往枕头里一埋,破罐子破摔。 “外头那么热闹,就不出去看看?”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阿瑶又换了一张脸,凤眼微扬,眼角一颗泪痣,不知从哪弄来一身碧色长裙,风情万种地坐在姬无姜床边推她。 正巧那头收拾妥当的晏楚流和曲折叶也来喊她俩一并去吃饭,姬无姜这才慢吞吞地爬起身。 “等等。”正要出门,阿瑶秀眉微蹙,将姬无姜拦了下来,“顶着这张脸出去可不好。”扭头对屋外的晏楚流二人道了句稍等,又将姬无姜拽回了屋子。 薄如蝉翼的□□帖上脸颊,待姬无姜睁开眼,铜镜里的那张脸已经变了样,剑眉笔挺,薄唇一线,有几分男女莫辨的英气。 阿瑶在一旁摇头惋惜:“我的面具大多都是柔媚妖冶的,和你这通身气派着实不搭边,也就这张扮男装的脸勉强一用了。” 姬无姜摸了摸鬓角,并没有摸出什么异样,又咧了咧嘴,才道:“无妨。” 待晏楚流再见到姬无姜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楼梯上缓步而下两个人,一个一身碧色长裙,窈窕身段尽显,鹅蛋脸儿飞凤眼,顾盼生姿;另一个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色劲装,剑眉英挺,双目狭长,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英姿飒飒。 阿瑶甫一现身,便吸去了大部分食客的目光,莲步轻移,水蛇腰轻晃,香风阵阵,教人挪不开眼。 没什么人注意的姬无姜乐得自在,大步走到桌前,拣了片酱牛肉喂进嘴,看着阿瑶四处抛媚眼,摇头而笑:“这么高调的做派,我还是头一次见。” “你师父不也这样么?”晏楚流诧异。 “我师父可不会抛媚眼。” 晏楚流一噎。 “小姐姐又取笑奴家。”阿瑶在姬无姜身边坐下,斟了杯酒浅抿一口。 看过美人,食客们又重新开始高谈阔论,不少人谈及如今沸沸扬扬的碧玺一事。不过短短两日光景,此事已被悠悠众口传得神乎其神,什么姬罂出现时地动山摇黑风四起啦,什么姬罂血洗武林大会屠戮七大门派啦,甚至还有姬罂使用妖法控制傅盟主神魂夺得碧玺。 听得姬无姜一口水差点没喷曲折叶脸上。 食客们对越是离奇的说法越是兴致勃勃,姬无姜听了一会便失去兴趣,专心致志地埋头喝酒吃肉。晏楚流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端着酒杯,目光在大堂中穿梭。 不知谁提了一句傅擎苍放出的高额赏金,又引得一片唏嘘。 “姬罂何等人物,无命门门主,兵甲榜行三。武林大会群英云集,七大门派联手都不能奈他如何,要捉住姬罂,谈何容易。” 一言既出,四座不免叹息,不知何方高手才能拿到这笔赏金。 然而却有人冷笑出声:“姬罂难敌,但知道碧玺下落的,可不止姬罂一个。” 说话这人裹着一身漆黑的袍子,也不嫌热,桌上放着一柄缠满黑布的刀,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不敢轻视。 “这位大侠不知有何高见?” “武林大会那一日,还有一个人跟在姬罂身边。”黑袍人呷了口酒,道:“姬罂的宝贝徒弟——姬无姜。” 吃得正开心的姬无姜眼皮一跳,抬眼看向黑袍人的方向。 “姬无姜可不是姬罂,没学到姬罂三成功夫,有三两好手必能擒获她,还怕问不出姬罂的下落?” “可姬无姜不是据说掉下断头崖死了么?” “哼。”黑袍人冷哼,“别人不好说,姬无姜可不会这么轻易让自己送了命,说是掉下了断头崖,然而那帮堵在断头崖的门派可找到尸首了?” “这……似乎也没有。” 黑袍人嘿嘿一笑,“我再送想拿赏金的诸位一个消息,若想找到姬无姜,尽可往江北去。” “这位大侠为何如此肯定?”有人疑惑。 “这世上了解姬无姜的人,我若居第二,没人敢认第一!”黑袍人豁然抬头看向质疑的那人,目光森冷锋锐,吓得人当即没了声。 看清黑袍人长相的那一瞬,姬无姜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牛肉,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眼角。 “阿无,出什么事了。”晏楚流凑过来,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姬无姜瞪了他一眼:“阿无什么鬼?” “难道要叫你全名?”晏楚流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即微提高了音量,道:“姬……” 姬无姜狠狠踹了他一脚。 “鸡,吃鸡,这家盐水鸡不错。”晏楚流笑眯眯地转手将一碟盐水鸡推到她面前,“你看,你还是喜欢这个名字的。” 姬无姜翻白眼。 倒是阿瑶看出了端倪,掩嘴低声轻笑道:“老仇家?” 姬无姜点头。 “黑鹰对你倒是锲而不舍。”阿瑶想起来其中关节,目光在他俩之间一转,带着几分暧昧不明的意味。 “你以为我想?”姬无姜叹气。 全程沉默无声的曲折叶突然放下筷子,问道:“黑鹰?” “无影刃黑鹰,据说有三不准。”晏楚流用筷子沾了酒,在桌上画了一笔,道:“第一,他要杀的人,不准死在别人手里;第二,他定下的规矩,不准别人说不;第三,第三个不准,不准问。”说着又看向姬无姜,“阿无,你犯了他哪个不准?” “手太快,抢了他的人头……”姬无姜扶额。如果可以,她简直想回到当年,多高的价钱都不接那单生意,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曲折叶双目圆瞪:“黑鹰!” 晏楚流暗道糟糕,然而来不及阻拦曲折叶已拍案而起,怒吼道:“黑鹰?!黑鹰何在!” 整个酒楼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曲折叶。 黑鹰直起背脊,伸手摸上桌上的刀,笑了起来:“我说是谁,原来是曲疯子。你怎么跑凉州来了?若是想分一分碧玺,还是去江北比较好。” 曲折叶目光聚焦在黑鹰身上,杀气凛凛,“黑鹰!你还我阿花!”言罢拔剑就向他冲去。 “这么多年,你咋这记仇呢。”黑鹰抄起刀,一脚将身前的桌子踹向曲折叶。 小镇的人哪里见过这架势,纷纷惊叫着逃窜,眨眼间跑得一干二净,只剩几个胆大的在外围探头探脑。 曲折叶一剑将桌子劈为两段,怒道:“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跟丢了阿花!” “那是你们缘分不够,怎么能怪我。”黑鹰掂了掂手里的刀,语气轻慢,一双眼却紧紧盯着曲折叶,丝毫不敢放松。 “你胡说!”一句话刺中曲折叶死穴,他双目赤红,大喝一声,举剑朝黑鹰劈去。 缥缈剑诀对上无影刀法,大堂内刀光剑影,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二人身法极快,一丈之地流风骤起,搅得桌椅震动,木屑纷飞。 姬无姜三人早就缩去了角落,端着一盘花生米,一面嚼一面感慨。 阿瑶:“无影刀法果然名不虚传,能在疯无常手上过百招不露败势。”说着睨了眼姬无姜,“在他手底下躲过这么多年,你也不赖嘛。” 姬无姜:“黑鹰刀法不错,轻功不如我。” 晏楚流:“你无名剑法没从你师父那学到几成,逃命的本事却尽得真传,也是稀奇。” 姬无姜:“你让他劈你个两三天试试?保准你跑得比我还溜。” 晏楚流惊奇:“你们无命门都是这么教徒弟的?不授心法剑诀,直接上剑劈?” 姬无姜深深看了他一眼,将花生碟子推到他跟前,用眼神示意:多吃东西少套话。 那边曲折叶和黑鹰打得难解难分,曲折叶步步紧逼,黑鹰却不欲再多纠缠。 “曲疯子,我还有事在身,不跟你玩了。改日得空,再来讨教!”言罢一刀挥出,逼退曲折叶,纵身掠出酒楼! 曲折叶拔腿就追,晏楚流眼见不好,连忙起身高声道:“曲兄!你还要去找阿花姑娘呢!”曲折叶这才恨恨站住脚。 掠出酒楼的黑鹰也听到这句话,回头朝晏楚流的方向看来,锋锐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滑过,眉头微皱,却又突然勾起一丝笑容。 “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端倪 是夜。 白日的暑气消散,夜风透过纱窗吹来阵阵凉意,然而姬无姜却睡得并不安稳。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在不停转动,似乎着了梦魇,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梦里还是那片皑皑白雪,姬无姜孤身一人现在雪地中,举目四望,除了无垠的白色,再无其他。姬无姜深吸一口气,明明是梦里,却依旧能感受到刻骨的寒冷,侵入五脏六腑。 很快,雪地尽头出现一线黑暗,紧跟着一线殷红,潮水般向她涌来。 “迟了……迟了……”虚空中传来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哀哀低诉。 姬无姜环顾四周,除了她,再无旁人。 “来得太迟、太迟。”那声音带着无尽凄楚和诘问,厉声道:“你为何来得这般迟!来不及了,一切都毁了、都毁了!” 铺天盖地的黑暗与血污翻涌而来,那声音陡然尖锐:“快跑,无姜!快跑啊!” 姬无姜无法动弹,在血海惊涛披头盖下的瞬间,豁然惊醒! 桌上的烛灯已燃尽,余下一滩冷凝的蜡泪。深夜的小镇一片宁静,蝉也不鸣,偶尔有蟋蟀的叫声间或传来,更显得午夜寂静。 姬无姜拭去额上的汗珠,翻身起床。窗外一弯残月,漫天星光,她深深吸了口气,突然翻窗掠出。 睡在床里侧的阿瑶翻了个身,睁开一双清亮的眼,看着姬无姜离开的方向。片刻,重新闭上眼,把脸埋进枕间。 在一处略高的屋顶,姬无姜停住脚,风拂过鬓边,逐渐吹散梦里的压抑。姬无姜索性在屋顶躺下,盯着漫天星子出神。 那个梦,自她有记忆开始就频频出现,永远同样画面,同样的声音,重复同样的事。然而五岁前的记忆,她半点也想不起来。 曾经反复追问过姬罂,得到的答案始终如一:你是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孤儿。 问得烦了,姬罂就作势要揍她:“你这女娃娃怎么这么倔!问出身作甚!为师把你捡回来,含辛茹苦拉扯大,怎么,现在翅膀硬了,就不要为师准备认亲去了?我告诉你,你要是胆敢叛出师门,做这等不孝之事,我打断你的腿!” 直到有一回,姬无姜无意听到姬罂和师兄的谈话,这才知道自己是从落雪岭被捡回的。 彼时,年幼的姬无姜还不明白落雪岭意味着什么,如今…… “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躲藏。”对着朗朗星空,姬无姜突然开口。 楼下传来轻微动响,很快,一跳人影跃起,落在屋顶。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黑鹰。 黑鹰上下将姬无姜打量一番,道:“啧,果然是你。白天的易容差点把我骗了,下回易容记得把你这身无命门的臭味洗洗。” 姬无姜条件反射地把袖口凑到鼻尖闻闻,撇了撇嘴:“毛病。” “你可知道姬罂的下落?”黑鹰将刀抱在身前,单刀直入。 “我若是知道,就不会沦落至此。”感受不到黑鹰身上的杀意,姬无姜懒得起身,仍旧盯着广袤星空,懒懒答道。 黑鹰皱眉,“姬尧光也不知道?” “姬尧光知不知道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是想知道,尽管问他去。” “姬无姜,我奉劝你一句,碧玺的意义,比你知道的重要得多。姬罂牵涉其中,只怕有别的目的。你如今身处其中,有些事是避不掉的。” 姬无姜有些惊奇地看了眼黑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哼。”黑鹰冷哼,“你的命还有用处,姑且留着。” “哦,所以你第三不准到底是啥来着?”姬无姜眨眨眼,问。 黑鹰:…… 在黑鹰即将发怒之时,姬无姜蓦然从屋顶弹起,纵身飞掠,逃得无影无踪。 “碧玺之事,多谢告知。” 待姬无姜回到客栈,却见阿瑶坐在桌边拨弄灯芯,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一走了之。”见姬无姜回来,阿瑶托着腮歪头看她。 “我倒是想,隔壁两尊瘟神让么?”姬无姜在桌前坐下,翻了只杯子倒水喝,“倒是你,凭毒娘子的本事,纵使身后洪水猛兽,想要保下一命,不是什么难事,为何非要插手进来?” 阿瑶牵过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眼波流转:“明知故问。” “一方碧玺竟能牵动各路牛鬼蛇神。”姬无姜呷了扣茶,啧啧称奇。 “这碧玺,可不是普通的碧玺。傅擎苍将它公之于众,安的绝不是什么好心。” “一个里头都还不知有什么的蓬莱秘宝有这么大吸引力?”姬无姜有些奇怪。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况且……”阿瑶顿了顿,神色有些微妙,“碧玺,可不仅仅是蓬莱秘宝的钥匙。” “噢?”姬无姜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然而阿瑶却不再多说,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直直看着她,说:“这件事,整个武林知情者屈指可数,我敢打赌,你师父知道,隔壁的晏楚流,也知道。” 所以就我是个傻的咯? 姬无姜蹙眉。 “不过嘛。”阿瑶捻了捻手指,道:“这个消息,我倒是可以卖给你。” “卖给我?”姬无姜失笑。 “不错,姬无姜,我们来做个交易吧。”阿瑶凑近她,低声道:“我保证,这笔交易,你一定会感兴趣。” 阿瑶的眼睛又黑又亮,姬无姜虚起眼,盯了她许久,问道:“条件?” “缥缈山人有一块玉简,我要借玉简一用。”阿瑶轻声道:“玉简到手,我告诉你碧玺的秘密。” 姬无姜的神色有些微妙:“缥缈山人的玉简,这笔买卖你同我做,倒不如和隔壁那两尊瘟神谈谈更有希望。” “曲折叶满脑子除了江笼花还是江笼花,晏楚流嘛……”阿瑶啧了一声,“我还想多活两年。” 姬无姜抿了口水,目光锐利:“阿瑶,我现在甚至怀疑,你的出现,是不是也是计算好的?” 阿瑶一愣,旋即笑了起来,“随你怎么想,但这件事对你而已有足够的吸引力,不是么?” 四目交接,姬无姜看着她眼里倒映出的烛火痕迹,许久才道:“成交。” 翌日清晨,一行四人踏着晨曦出发,马不停蹄地赶向灵州。 不知是他们四人行踪隐蔽,还是曲折叶的二胡太过吓人,这一路竟出奇地顺利。姬无姜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自昨夜后,本就不多话的她更为缄默,省去了一切交流,甚至吝惜于一个眼神,内心却在思忖连日来种种不寻常的事情。 晏楚流几度尝试撬开姬无姜的话匣子,均以失败告终后,似乎也觉察出了什么,索性学着姬无姜静心闭目。 阿瑶倒是一如往常,对着两个闷葫芦甚是无趣,干脆拿出这些年混迹青楼学来的本事,不知从哪摸出一只红牙板,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小曲儿。 曲折叶满心全是江笼花,哪里感觉得到这其中微妙气氛,一路快马加鞭,直奔灵州。 直到三日后的黄昏,四人抵达栖霞江畔。 适逢阴雨连绵,江涛翻滚,江边的老艄公早就收了船,说什么也不肯渡江。 “这个天气过江,河神是要发怒的。”对着这四个江湖人,老艄公仍旧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旧藤椅上,指了指波涛汹涌的江面,道:“夜里还要起风,这浪还得大。莫说我不敢渡,这沿岸十里地,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候渡江。” 晏楚流却问:“老人家,除了水路,还有别的法子么?” “有哇。”老艄公道:“你们往东走,从东坪山翻过去也能到江北。只不过等你们走到东坪山,这雨也停咯。” “附近可有落脚处?” “喏,沿着这条路,往回走一里地,有个同福客栈。”老艄公指了条路,道:“若要歇脚就赶紧去罢,前头还有十来个要渡江的人也往那边去了,若是客满了,你们还得再走一里地。” 姬无姜眼皮抬了抬,飞快地扫过老艄公的脸。 晏楚流仍旧笑着,抱拳道:“多谢。” 四人掉头折返,踏着泥泞的地面,朝同福客栈而去。 “看来江北也不太平,你避祸的心思恐怕要落空了。”坐回马车内,晏楚流揶揄道。 姬无姜硬邦邦地说:“与其在这里说我的风凉话,晏少主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不出三日就能到灵州,你我之间的交易也就到此为止,我带你去见姬尧光,但他会不会说出你想要的结果,我就管不着了。” 晏楚流笑得诡秘:“这是自然,晏某人向来说话算话。不过……诚如姑娘所言,这后续如何,也不是在下能管的。” 姬无姜看着晏楚流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决定还是少说话为妙。 而晏楚流意犹未尽,又转向阿瑶:“阿瑶姑娘,这也快到灵州了,之前你说关于天龙寨的事,可有头绪了?” “这个嘛……”阿瑶眼波流转。 “不急、不急,等到了灵州再说也不迟。”晏楚流敲了敲折扇,目光意味深长。 阿瑶扯了扯嘴角,心底却突然涌起一丝不安。 思虑间,只听马儿一声长嘶,马车已在同福客栈门前停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朴刀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不堪,店小二披着蓑衣殷勤地上前牵马,笑眯眯地说道:“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晏楚流一面吩咐,一面躲到屋檐下,抖了抖衣袖上的水。 姬无姜贴上阿瑶的人/皮/面具才跟着下车,看了眼阴沉沉的天,微微皱了皱眉。 四人前后步入大堂,抬眼就看见十数个彪形大汉分坐几桌,桌边立着清一水的长刀,每人左臂上都纹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龙。见四人进来,纷纷抬头看向他们。 阿瑶脚步微顿,脸色有些难看。 姬无姜泰然自若,捡了张桌子坐下,一面吩咐店小二上菜,一面暗自将这帮人上下打量一遍。 这整齐的装束和纹身,恐怕就是天龙寨的人没错了。 晏楚流瞥了阿瑶一眼,同曲折叶一道向姬无姜走去。阿瑶很快收敛情绪,跟上晏楚流的步伐。 然而,将将落座,那群人中陡然传出一个声音:“哟,这位小娘子,看着有些面善呢。” 循声看去,只见最角落的桌子后,坐着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桌上横着一柄朴刀,遍布粗茧和伤痕的手端着一碗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四人的方向。 那声音格外熟悉,阿瑶心下一沉。 “晏公子当真不负风流公子的名号,这种时候也是温香软玉逍遥快活。”斗笠男人却没有多说,反而将话头转向了晏楚流。 晏楚流摇了摇折扇,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在下最辜负不得的就是良辰美景美人如玉了。” “那就但愿晏公子的得意日子长久一些罢。”斗笠男人嗤笑,“千万别一朝梦醒,发现身边人尽是能蛰死人的毒蝎子。” 姬无姜瞥了眼斗笠男人,目光却停在桌上那柄黑漆漆的朴刀上,有些狐疑。 “晏某自信还是有些手段。”晏楚流神色不变,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可否讨教一二。” “岂敢。若是惹得旁边那位曲无常不高兴,这整个客栈的人恐怕都不够他砍的。”斗笠男人轻弹刀鞘,目光意味不明。 短短几句话之间,便挑明了在座三人的身份,这个人,恐怕不单单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寨里的普通人物 晏楚流三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心底戒备更深。倒是曲折叶不满地看向斗笠男人,说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问候问候曲兄,可有阿花姑娘下落了?” 说到阿花姑娘,曲折叶深皱的眉头陡然舒展,开心地说到:“那是自然,很快我就能见到阿花了。” “噢?”斗笠男人道:“阿花姑娘可是在灵州?” 一言既出,四人皆惊。 曲折叶惊奇:“你怎么知道?” 晏楚流目光微沉,冷不防被姬无姜在桌下踹了一脚,转脸看去时,却见姬无姜蘸着酒,飞快地在桌上写了一个“刀”字。晏楚流一愣,目光旋即落在斗笠男人那柄朴刀之上。 “我不仅知道她在灵州。”斗笠男人呷了口酒,嘿嘿笑了起来,道:“我还知道,她不愿见你。” “不愿见我……”曲折叶一愣,陡然拍案而已,怒道:“你撒谎!阿花怎会不愿见我!” “哈哈哈哈哈哈。”斗笠男人仰天而笑,将酒盏指向曲折叶,“她不愿见你,你心里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害她至此的人,不正是你么?!” 曲折叶脸色一白,喃喃:“我害了她?” “是啊,你害她为千夫所指,为万人仇视,你可知这江湖上想取她性命的人有多少?”斗笠男人道:“缥缈峰上的快活日子、她的音容笑貌你还记得么?可是如今,她武功全废,身受重伤,不得不亡命天涯。而这一切,全都拜你所赐!” 曲折叶骇然后退半步,太阳穴突突直跳,“阿花……不会……怎么会……” 少女的一颦一笑还在眼前,过往种种飞快地在脑中闪过。她的嗔痴怒骂、她的羞怯局促、她的神采飞扬,然而…… “阿叶,她走了。曲家高门世家,她过不惯这样的生活,独自闯荡江湖去了。” 然而大哥明明说阿花是自己走了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曲折叶紧紧握着桌子一角,指节泛白。 武功全废,身受重伤,亡命天涯。 这字字句句都如利刃,扎进了他的心口。 漏了什么……一定是漏了什么! 脑中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曲折叶紧咬牙关,双目泛红。 晏楚流暗道不好,连忙上前握住曲折叶的手臂,一手推向他的后背,试图帮他平复气息。然而手掌还未触及衣服,就被曲折叶一手挥开。 “现在的江笼花,根本不愿意见你。”斗笠男人似乎对曲折叶这幅样子很是满意,继续说道:“甚至,恨……” 还不等他说完,暗器的破空声撕裂客栈诡异的气氛,斗笠男人陡然回神,一掌拍向桌案,抽刀横挥。 金石交击声骤起,几枚暗器撞上刀面,竟将斗笠男人逼退一步。饶是他反应极快,仍有一枚暗器割破了他的脸颊。 斗笠男人拭去颊边的血,目光阴鸷:“想不到堂堂十二楼少主,也是使暗器的小人。” 晏楚流已有愠色,直言道:“对付什么样的人自然用什么样的方法。”他的目光在斗笠男人手上的朴刀上一掠而过,转而道:“惊雷失窃十数年,如今竟出现在阁下手中,敢问阁下从何而得此刀。” 斗笠男人嘿嘿一笑,道:“晏公子与其关心我这柄刀的来历,倒不如关心关心曲折叶。” 此时的曲折叶已几近发狂边缘,脑中残破的画面反复闪现。一会儿是江笼花娇羞的面庞,低语互诉衷肠,一会儿又变成曲夫人色厉内荏地呵斥;一时有哀怨凄切的哭喊声,一时又是锣鼓喧天的红烛喜帐,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曲折叶浑身发抖,压抑地低吼出声:“阿花……阿花……为什么、为什么!” 磕了许久瓜子的姬无姜实在看不下去,出手如风,趁着曲折叶深陷心魔,接连几下封住了曲折叶几处大穴,又从怀中套出一只小瓷瓶,在曲折叶鼻下一晃而过,曲折叶登时软倒在地。 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姬无姜拍拍手重新落座,对着有些发愣的晏楚流和斗笠男人道:“继续,你们继续。” 斗笠男人盯着姬无姜,眯起眼,道:“姑娘好身手,只是我瞧这手法眼生得很,不知师承何处?” “雕虫小技。”姬无姜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的阿瑶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霍甄。他是霍甄,天龙寨的二当家、当年藏兵阁的青龙护法。” 天龙寨不过江湖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匪寨,然而藏兵阁的身份却让晏楚流心底一惊! 藏兵阁,乃是江湖上一大神秘之所在,阁主身份扑朔迷离,阁中藏有无数神兵宝器,阁中弟子皆是武功好手,更工于机巧、善于机括。藏兵阁十年开阁一次,设神兵擂,为阁中神兵宝器寻觅有缘人。每届擂主均可入阁选一件合乎心意的兵器,每逢开阁之时,能引得整个江湖趋之若鹜。 百年来,无人敢在神兵擂上放肆,直到十五年前。 当年,适逢藏兵阁开阁之日,被武林各派联手剿灭的魔宫余孽纠集百余人,就在神兵擂摆出的前一天夜里,血洗藏兵阁。当年的藏兵阁主拼劲全力,只能依靠藏兵阁上三层的密室机关保全半数神兵,阁中弟子几乎陨落殆尽。待到武林各派闻讯赶来时,只来得及救下奄奄一息的朱雀护法。 藏兵阁损失惨重,阁主身亡,四大护法折损其三,数百弟子仅余一成。那年,朱雀护法娄镜萧接任藏兵阁主,宣布神兵擂息擂五年,十五年后再重开神兵擂。 “霍甄?”晏楚流盯着斗笠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当年青龙、白虎、玄武护法均折损于魔宫余孽手中,怎么可能还活着?!” “当年一战何其惨烈,又有多少人认认真真清点了尸首呢。”阿瑶缓缓起身,“藏兵阁的机关阵法堪称一绝,魔攻余孽就算武功再高,一夜之间破了藏兵阁下六层的机关,屠了整个藏兵阁,这其中若说没有蹊跷,谁信?” “内鬼做妖。”姬无姜啧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斗笠男人蓦然大笑:“不愧是毒娘子阿瑶,看来这些年你查到的东西还真不少。” 阿瑶转身看向霍甄,欲言又止。 “哼。”霍甄冷哼:“我就是霍甄,那又如何?” “霍甄……”晏楚流眉头深皱,问道:“你身为当年藏兵阁青龙护法,为何私通魔宫屠戮藏兵阁?” 霍甄把朴刀往桌案上一扎,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晏楚流。 “他本就是魔宫中人,何来私通一说。”阿瑶一语道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魔宫 数十年前,魔宫横行武林,因其功法邪门阴毒,被武林诸派斥之为邪魔歪道。一次偶然的机缘,魔宫教王获得一本心法秘籍,名曰:血典。 血典功法与魔宫心法极为契合,练成血典的魔宫教王,功力倍增,江湖罕有人匹敌。率领一众教徒横行武林,所经之处必有屠戮,血流成河,哀鸿遍野。直到十六年前,江湖七大门派联手围剿,诛杀魔宫教王于落雪岭,才将这血腥的一页翻过。 经此一役,魔宫覆亡,教王身死,魔宫一众余孽四散逃离,却唯有血典下落不明。有人说血典已被魔宫教王销毁,又有传言血典被魔宫教王另托他人,暗地重振魔宫。 江湖中众说纷纭,然而十数年来,血典踪迹全无,但仍无法阻碍心怀各异的各门各派各路游侠乃至魔宫余孽搜寻它的步伐。 姬无姜的手指缓缓沿着杯沿滑过,眉头皱起。 魔宫。落雪岭。 从断头崖到栖霞江这一路,遇见的人和事,似乎都和这两个词脱不开干系。若说一件事是偶然,那这一路的桩桩件件…… 不待姬无姜细想,霍甄嗤笑一声,道:“当年真不该心慈手软,留你一条活路。”说着伸手握住刀柄,目光落在晏楚流脸上,“不过无妨,江北灵州,你们休想踏足!” 店内气氛陡然凝固,零零散散的食客早在霍甄出声之时跑得没了影,如今更是连掌柜的身影都瞧不见。屋外大雨滂沱,湿漉漉的水汽浸湿了老旧的木头窗棱,散发出一股陈年的霉味,慢慢浸透屋内这片刻的沉寂。 而后,兵刃出鞘,剑拔弩张。 姬无姜袖底的手握了握剑柄,目光在晏楚流和阿瑶脸上一晃而过,吐出一片瓜子壳。 这趟浑水,谁爱搅谁搅! 在霍甄拔刀的瞬间,姬无姜突然起身,甩出一只竹筒。手指长短的竹筒在地上滚了一圈,突然炸开,冒出阵阵浓烟,瞬间将视线遮蔽,浓烟后很快传出阵阵咳嗽和叫骂声。 姬无姜及时捂住口鼻,嘴角一弯,扭头就跑。 然而还不等她摸到门边,只觉手腕一紧,已然被人拽住。 姬无姜皱眉,想也不想回身一掌击出。 手腕的钳制瞬间松开,却又有一只手伸来档下这一掌,翻转手腕,再次死死扣住她。 姬无姜怒目而视,正对上晏楚流饱含威胁的眼。 晏楚流:“想逃?” 姬无姜:…… 这对视的片刻,霍甄大吼一声,朴刀挥出,刀风激荡,震散满屋浓雾! “使这种拙劣手段,晏公子的眼光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霍甄冷笑,丝毫不给他们留下任何喘息机会,翻转刀刃,一击劈来! 晏楚流依旧没有松开姬无姜的手腕,只手持折扇迎上霍甄的朴刀。 扇骨似为精铁所制,一击之下,竟有金石之音。这力道蛮横的一刀,硬是被他只手接下,折扇毫发未伤。 晏楚流面上依然带着浅淡的笑意,然而虎口却已被震得发麻。霍甄狭长的眼睛眯起,又重新在心底估量了一番这个名声鹊起的风流公子。 棋逢对手,任凭谁都不敢大意,何况在腥风血雨里浸淫多年的霍甄。 “晏少主少年英才,名不虚传。”霍甄道。 “过奖。”晏楚流回道。 姬无姜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暗自运力试图挣脱晏楚流,岂料反被钳制得更紧。 晏楚流格开霍甄这一刀,拖着姬无姜退了两步,附耳轻飘飘地对姬无姜说道:“你说我若道破你的身份,霍甄会如何?” “大不了鱼死网破。”姬无姜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 “你不是挺惜命的么?”晏楚流讶然,转而道:“霍甄绝非善类,他阻我们于此,灵州必然有至关重要的东西,说不定会有魔宫甚至血典的线索。” “魔宫血典,与我何干?!” “你已身处其中,怎么会没有关系?”晏楚流一脸古怪。 姬无姜双眼一眯,突然反应过来,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闭了嘴。 这年头不仅反派爱套话,连这帮耿直的正派也开始学坏了。不过……魔宫血典,晏楚流为何如此自信一定和自己有所牵连呢? 霍甄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二人窃窃私语,却没注意到阿瑶早在白雾散去时,不见了踪影。 只听得身后传来刀剑落地之音,和痛苦的闷哼声。霍甄陡然转头,却见下属纷纷痛苦地捂头倒地,浑身抽搐,没一会儿便失去生机。 霍甄大怒,一抬头便看见阿瑶倚在二楼的栏杆边,冲他挥了挥手中药瓶,道:“霍甄,你自负有避毒丹护体不把这雕虫小技放在眼里,但你这帮手下可不都如你一般。” “哼,那又如何,对付区区你们,纵我一人,足矣!”霍甄冷笑,纵身而起,举刀刺向阿瑶。 毒娘子善用毒,胜在身法轻巧、□□诡秘,却武功平平。然而霍甄有避毒丹在身,百毒不侵,对上阿瑶自然占尽了上风。而晏楚流正拽着姬无姜以防她趁乱溜走,也抽不出手对付霍甄。 “霍甄身份暴露,纵然你逃了,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晏楚流低头附在姬无姜耳边,道:“你如今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在到灵州之前,我猜你也不想再额外生事。” “所以?”姬无姜挑眉。 “解决霍甄,后话再议。”晏楚流松开姬无姜,“不过你若想逃,我不介意把你的事迹和霍甄好好说道说道。” 姬无姜揉了揉手腕,无声冷笑。 晏楚流也不再多说,抽出软剑,纵身次刺向霍甄。 当年藏兵阁一事疑点重重,十数年来毫无头绪,如今阴差阳错遇上霍甄,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晏楚流都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流霞剑出鞘,泼出一片清光。十二楼一脉相承的青霜剑法招式华丽,极为赏心悦目的剑招掩盖住凌厉的杀意,乍一眼甚至会以为不过是些花架子而已,然而胆敢有一丝轻慢,利剑封喉,不留生机。 霍甄不敢怠慢,出手更为沉稳老练,沉重的朴刀在他手中灵巧异常,一招一式,刁钻狠辣。 姬无姜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刀光剑影,双臂环胸,若有所思。 自碧玺被夺至今,姬罂音讯全无,不论是姬无姜或是傅擎苍的天罗地网,竟没有网住姬罂的一丝行踪。 这就有些反常了。 姬无姜从袖底摸出一排梅花镖,在手心里颠了颠。 师门常以书信或记号传讯,然而这些天,姬无姜没有在江湖的风言风语中捕捉到丝毫留给她的讯息,更别说是飞鸽传信了。姬罂纵然随性,然而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过失联的情况。 扫了眼晏楚流和阿瑶,姬无姜垂下眼睑。 碧玺,魔宫,十五年前藏兵阁惨案。再往后,还会牵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晏楚流一点没说错,如今的姬无姜,最忌讳多生枝节。傅擎苍寻不到姬罂,迟早会想起她这个小喽啰,到那时,傅盟主布下的天罗地网就会兜头向她罩来。在此之前,她若不能找到安稳的落脚点,必死无疑。 姬无姜捻起一枚梅花镖,冷哼一声。 从一开始,晏楚流就那准了她的死穴。 嗖地一声,梅花镖出手,射向霍甄! 那一瞬,晏楚流的嘴角轻轻一弯。 不愿暴露无命门的武功路数,姬无姜索性使出幼时和师兄捉鸟打牙祭的本事,出手的梅花镖又轻又快,专捡霍甄无暇顾及的地方扎。 虽说杀伤力不大,却也让霍甄异常恼火,尤其当他看到姬无姜一脸悠哉坐在楼下,一面嗑着瓜子,一面朝自己甩梅花镖时。 “狂妄!”霍甄额上青筋暴起,挥开晏楚流和阿瑶,扭头一刀便向姬无姜劈来。 咧咧刀风,姬无姜自然不会硬挡,伸手在桌上一按,整个人侧滑而出,堪堪避过。锐利的刀锋将桌椅劈成两段,而霍甄一击落空,转刃又是一刀,毫不停歇。 姬无姜不愿出手,只是不停躲闪。晏楚流见状也飞身而下,软剑游蛇般缠向霍甄。 以一对三,霍甄久战不下竟未露一丝败势,而晏楚流等人亦非好对付的角色。霍甄握了握刀柄,目露凶光。 晏楚流察觉有异,正要出声提醒,只见霍甄翻转刀刃向下,突地一掌击在刀面!那看似朴素的朴刀不知是如何打造的,这一击之力穿透刀面,竟震荡出更为强大的力道,直击晏楚流胸口,晏楚流不得不飞身退让。 然而霍甄一击意不在此,他目光阴鸷,手指凭空一抓,状若鹰爪,同时袭向姬无姜! 那一爪极快,加上距离太近,姬无姜纵然避开,也不免被抓伤。然而那粗粝的手指间,却隐隐泛起黑烟。 姬无姜瞳孔骤缩,来不及多想,袖剑出鞘,以进为退,削向霍甄的手指! 无名剑法第二式,剑意在快、在破。那一击凌厉无比,甚至比霍甄的鹰爪手更胜一分,一个照面而过,姬无姜已在霍甄身后落地。 剑刃割破霍甄的手指,漆黑的血溅出,滴在桌面的瞬间,便将木板蚀出了一个小洞。饶是见过世间百毒的阿瑶,也不免瞪大了眼惊呼出声。 姬无姜惊魂未定,微微喘息着,肩头的衣裳被抓破,万幸未伤及皮肉,只在肩头留下了一道极浅的红痕。 霍甄牢牢定在原地,任凭指间黑血横流,神情一变再变,最终以惊诧而狂喜的目光回身看向姬无姜,道:“姬无姜?你就是姬无姜?!”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夜逃 无名剑法乃姬罂成名剑法,江湖人尽皆知。而姬罂除了一个从未在江湖露过面的大弟子之外,只剩姬无姜这一个徒弟。方才无名剑法出手,自然被看穿了来路。 可此时霍甄的神情态度,却让在场三人十分诧异。 那目光太过热切,盯得姬无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猛搓了搓手臂,她谨慎地开口:“是又如何?” “哈,哈哈!”霍甄闻言大笑,目光古怪:“姬无姜,好、好得很!” 姬无姜警惕地握紧剑柄,牢牢盯着霍甄的一言一行。 晏楚流更是奇怪,目光不断在姬无姜和霍甄之间游走,却无意瞥见阿瑶目光晦涩地垂下眼。 不等他细想,只听霍甄朗声道:“天意!天意如此,不枉我奔走至今!哈哈哈!”那一瞬,霍甄的目光重新恢复阴鸷和锐利,朴刀自下而上,斜挑而出。 姬无姜本就警惕着霍甄,在他出刀的同时,袖剑顺势而出,切向朴刀。 然而霍甄这一刀却没有落到实处,反而接着姬无姜一击之力飞身向后退去,一个起落,眨眼便退直客栈外。滂沱的大雨从他的斗笠边缘坠落,连成一片水幕,遮蔽了他此时的面容。姬无姜只听见他无比快意的笑声回荡雨中:“哈哈哈哈,天意!天意!” 笑声未歇,只见霍甄人影一晃,竟冒雨而逃!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姬无姜三人楞了片刻,晏楚流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拔腿便追,最终却在门边顿住了脚。他回头扫了一眼还有些发愣的姬无姜,和神色晦暗的阿瑶,念及尚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曲折叶,终究还是放下了追赶霍甄的念头。 深藏了十五年的藏兵阁惨案,这点微末的线索,看来只能再封藏一段时间了。 晏楚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折身而返,正碰上从后堂缩着肩颤悠悠走出来的店老板。 “公、公子。”店老板哭丧着脸,磕磕巴巴地开口:“小的、小的小本生意,你看……看这……”店老板指了指满地狼藉和那些天龙寨人的尸首,道:“这样您让小的怎么做生意哟。” 晏楚流眉头跳了跳,也不欲多说,索性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子丢给老板,冷着脸道:“这些钱,足够你这客栈半个月的营生了。这些尸首,你差人处理干净。”末了更是威胁意味十足地补了一句:“今天这里的事若是漏了半点风声,你这客栈,也不必在江边开着了。” 得了钱的店老板正喜笑颜开,冷不丁听到这话,又看见晏楚流冷冰冰的脸,登时吓得腿软,忙不迭应声称是,扭头便撵着店小二去收拾客房,一溜烟跑得没了人影。 晏楚流揉了揉眉梢,正要去看看曲折叶的情况,扭头就见姬无姜好整以暇靠着门框,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晏少主,十二楼如今如日中天,你爹晏岑就算是傅擎苍恐怕都会敬他三分。你放着好好的十二楼少主不当,放着我这个姬罂徒弟不抓,偏偏来管曲折叶和江笼花这段坎坷□□。”姬无姜伸手在空中点了点,道:“唔,让我猜猜。你这一路明里暗里都在和我说魔宫,可是霍甄出现,你好像知道的还不如毒娘子多。” “这些天你都在马不停蹄地赶往灵州,碧玺这么大的事情,我不相信十二楼会置身事外,可你非但不予理会,还和我做这笔交易。”姬无姜轻笑一声,“然而霍甄却能让你萌生折道追他的想法。” “晏少主。”姬无姜目光清亮,“我可不可以大胆地猜一猜,你的目的,是十五年前藏兵阁一案?十五年前遗失的神兵利器,或许正有一件,是你、甚至是十二楼志在必得的?” 晏楚流的神色,从最初的莫名,到惊愕,到最后反而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 “姬无姜,你倒不算太蠢。”晏楚流摸了摸下巴,很是坦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也不怕你知道,只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姬无姜狐疑。 “我要查藏兵阁一案是真,但至于目的嘛……”晏楚流低低一笑,“你再猜咯。” 姬无姜:你猜我猜不猜? 暮色四合,雨势渐小,乌云依旧遮天闭月,远处零星散落着山野村舍微茫的灯光,在蒙蒙细雨中宛如一簇又一簇的鬼火。 差店小二把曲折叶搬回客房,掩上门后,晏楚流嘴角的笑容瞬间消散。他皱着眉仔仔细细给曲折叶检查一番,确认并无大碍后,又从怀里摸出一枚小药丸喂他吃下,这才缓缓舒展了神色。 霍甄的出现扰乱了他原本的计划,晏楚流甚至开始犹豫,如此急匆匆地架着姬无姜和曲折叶赶往灵州,是否真的能顺利达到目的?显然,十五年前藏兵阁惨案绝非是魔宫余孽泄愤示威所致,那一夜藏兵阁到底损失了什么,在老阁主辞世和新阁主娄镜萧的缄默不言中成为了一个深远的秘密。 晏楚流本就对此心存疑虑,而霍甄的身份,更加让他笃定,十五年前那一夜,必定是魔宫谋划已久的袭击。 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或许和自己要查的东西一样呢? 脑中思虑万千,却始终找不到关键所在,晏楚流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轻叹一口气。 “咕,咕咕——” 心烦之际,却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翅膀扑棱声和低微的叫声。晏楚流快步走到窗前,一开窗便见一只灰色的鸽子正低头梳理湿淋淋的羽毛,细长的脚上绑着一只暗青色的小竹筒。 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晏楚流取下竹筒,取出内里书信。 粗糙的纸张上墨色挥洒,似乎是情急之下挥毫而成,墨点洒得到处都是,内容却极度简短—— 有变,速回。 右下角印着一枚暗红色的符号。 那是十二楼天枢楼传递密信所用的专属标记。 晏楚流将字条凑到烛火上,很快被火焰吞噬,只余灰烬。 他认得出,那是陈肃的字迹。 一个月前,他与陈肃追着江笼花的线索到了灵州,却很快失去了江笼花的踪迹。他留陈肃在灵州继续查探,自己折返寻找曲折叶。不料如今他不仅找到了曲折叶,还捎上了姬无姜这个筹码,陈肃却出事了。 江北灵州,和善堂的地界,更有十二楼的信令在,晏楚流想不到陈肃会遇到什么变故。 莫非…… 念及霍甄的出现,晏楚流悚然一惊。 莫非魔宫的势力,已经渗入灵州? 转头看向屋外蒙蒙细雨,杂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十五年前藏兵阁血案之后,魔宫余孽竟如人间蒸发一般失去了踪迹,直到四年前。如今看来,连魔宫恐怕都无法断定,那样东西究竟在谁的身上罢。 以四年前那件事情来看,应该不会是她,那就只可能…… 雨水敲落窗棱,低头梳理羽毛的鸽子突然抬起头,似乎受了什么惊一般振翅飞走。晏楚流一怔,很快便捕捉到有一个人影在雨中飞快掠过。 只是那身形看上去似乎有点熟悉。 晏楚流心念微动,跟着跃出窗户,飞身追去。 那在雨幕中连夜而逃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姬无姜。 只见她带着斗笠,穿一身黑色劲装,□□早就揭下,还回本来面目。 因霍甄出现而犹疑的人不单单只有晏楚流,姬无姜此时也是满腹疑问无从解答,而本能告诉她,再顺势发展下去,只怕会掉入更深的泥潭。 若说之前她放弃偷溜的机会是心存利用,如今她连侥幸的心都不敢有。晏楚流所查之事比碧玺只大不小,她不是姬罂,没有笑傲群雄的资本,单单碧玺一个篓子就已经让她头大如斗,再来一个?开什么玩笑! 再诱人的筹码,都不及性命重要。 想到那日断头崖的情形,姬无姜在心里把晏楚流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狗屁交易,早知道就该甩脱晏楚流!自作聪明以为换了半张护身符,只怕对方就等着自己送上门呢! 姬无姜气的牙痒痒。 恐怕自她从断头崖上下来的那一刻,就一脚踩进了晏楚流挖好的坑。 如今灵州还不知将出现什么变故,暂避风头之后,还得赶去灵州通知师兄才好。 □□之际,身侧突然窜出一道人影,与她并肩而行。姬无姜一惊,扭头看去,正对上晏楚流微笑的脸,他说:“姬姑娘,雨还没停,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阴魂不散。 姬无姜腹诽,脚下发力轻身跃起,转瞬将晏楚流甩在身后。 晏楚流笑意收敛,纵身追去,同时软剑出手,剑气激荡直刺姬无姜! 感受到身后凌厉的杀意,姬无姜不敢大意,袖剑出手,往后背一挡。 只听铛地一声,姬无姜被那力道冲得差点一头栽下去,后背震得发疼。她龇了龇牙,心道这回晏楚流恐怕是动了真格的。 一味闷头逃显然行不通,面对晏楚流凌厉的剑招,她只能一面招架一面后撤。 细雨沾湿衣襟,被雨水濡湿的鬓发贴在两颊,晏楚流一双眼牢牢盯着姬无姜乱窜的身形,出手极稳,招招切向要害。 姬无姜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仅会的五式无名剑法被她发挥到淋漓尽致,一时间晏楚流竟没能在她手上讨到半分便宜。 二人身法极快,雪亮的剑身在空中交错相击,在这暗沉沉的雨夜里,宛如九天劈下的惊雷。 穿过枝繁叶茂的树林,周身染上碎叶清新的气味,面对穷追不舍的晏楚流,姬无姜啧了一声,抬手架住晏楚流的迎面一击,借力飞身落在树林外一个不知名破庙的屋顶。 见姬无姜停了下来,晏楚流也跟着落在屋顶,竟收敛起一身杀意,剑尖下压,垂在身侧。他看着姬无姜,脸上又浮起笑容,道:“姬姑娘,雨还没停,你这样冒雨跑了一路,当心着凉。” 那样关切的语句,仿佛追杀了她一路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姬无姜无声嗤笑,道:“晏少主真是好心肠。”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江北 雨水汇成一线,从斗笠的边缘滴落,落在破瓦楞积攒的小水坑中,漾开小圈的涟漪。 姬无姜伸手拂了拂前襟的水珠,抬眼看向晏楚流,慢声道:“晏少主,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硬绑上一条船,恐怕过不了江。” “过不过的了江,艄公说了算。”雨珠沿着剑脊下滑,晏楚流手腕一转,将那下滑的雨珠震出,瞬间削作两瓣。 “你要查的东西,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姬无姜索性敞开说,“凭着十二楼的身份,在灵州找到姬尧光不是难事。今日霍甄已经认出了我,邪教妖女和十二楼少主混在一起的消息若是坐实了,恐怕对你也相当不利罢。” “姬姑娘操心的是还真多。”晏楚流低笑,“十二楼要找和善堂堂主姬尧光自然不是难事,可我要找的,却是你姬无姜的师兄、姬罂的大徒弟姬尧光。况且……姬姑娘既然已经上了晏某的船,下不下的去,你说了不算。” 姬无姜面色微沉。 虽然已经聊到晏楚流知道的事情不少,然而他此时当面将筹码一张一张亮出,她还是有些吃惊。 姬尧光八年前就已离开无命门,身在无命门时更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按道理这件事除非内里知情人,绝不会有旁人知道。可晏楚流…… “和善堂堂主,你以为这个位子是那么好坐的?”似乎看出了姬无姜内心所想,晏楚流扬了扬眉,说道:“覆盖整个江北势力的掌门人,手里握着不知道多少人渴望的人脉钱路,姬尧光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多少人盼着他行差踏错,哪怕一步,就能彻底把他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 “姬无姜,你说要是和善堂知道了他师承无命门,他会怎么做?”晏楚流的笑容意味深长,“是大义灭亲,把你这个邪教妖女交给傅擎苍,还是承认自己是无命门姬罂传人,眼睁睁看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姬无姜噗地一下笑出了声,笑得晏楚流一脸莫名。 “晏少主。”笑了半天,姬无姜这才开口,“你的消息来路确实让我意外,可是,你可曾见过和善堂堂主?” 晏楚流嘴角笑容一滞。 和善堂如今势力遍及江北,然而崛起也不过三四年而已。这个神秘的和善堂堂主鲜少在江湖露面,和善堂上下均以信令行事,出了极少的几个心腹香主之外,没有人知道和善堂堂主姬尧光究竟是何方神圣。 若不是他的消息来源确凿,晏楚流也不敢轻下论断。 “是非黑白,有时候光凭一张嘴是不够的。”姬无姜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晏少主以此要挟,未免太失水准。” 短暂的愣神后,晏楚流低眉轻笑:“是么?” 姬无姜握了握剑柄,心里有些没底。 她当然不会以为,晏楚流会一开始就亮出最后的底牌,她能想到的事,晏楚流未必想不到。只是她仍然有些奇怪,姬尧光的事究竟是谁透露给晏楚流的?那个人还知道些什么? 思索的空档,晏楚流竟顺手收起了软剑,缓缓道:“姬姑娘若是再聪明一些,可能我真会束手无策。” “你说什么?” “姬姑娘不妨好好想想,这一路你有无数的机会可以逃走,我可曾防过?” 姬无姜瞬间变了脸色。 “要防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封了你的穴道即可。姬姑娘以为,在下何来此等自信?” “你对我做了什么?!”姬无姜脸色在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不是什么大事。”晏楚流轻笑,“不知姬姑娘是否听说过,南疆有一种药,无色无味,服下之后身体无一丝异样。但七天后,身体会痛楚不堪,只有再服用此药才能缓解。长此以往,服用的药越多,发作的时间越短、痛楚越强,直到再次服用都无法缓解痛楚的时候,就会活活痛死。” “蚀心?!”姬无姜惊叫:“你居然对我下了蚀心!” “姬姑娘不必惊慌,蚀心并不是什么无药可解之毒。你只要和我乖乖到了灵州,找到姬尧光,我自然会给你解药。” 姬无姜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晏楚流。 这一路,她对入口之物格外小心,要么单独进食,必先验毒,要么只动晏楚流或曲折叶动过筷子的东西。她想不到晏楚流还能挑在什么地方下手。 “你确实很谨慎,但面对一个手握解药的人,如何防得住?”晏楚流成竹在胸。 姬无姜仍有犹疑。 蚀心之毒她也曾有耳闻,无色无味难以发觉,甚至不到发作之时,中毒之人都没有任何异样。不过此毒原料稀有,解药更是珍稀,虽说十二楼财力不俗,但把这两样东西浪费在她身上的可能性…… “姬姑娘若不信,大可以试试看。”晏楚流捻了捻手指,道:“算起来,大概还有两三日会第一次毒发。左右你也是要去灵州的,过了江到灵州,脚程快的话大半天就能到。在下本是一番好意,姑娘执意独立前去,就请便罢。若是毒发难忍,在下会在灵州的如意客栈随时恭候姑娘。” 姬无姜:“既然如此,告辞。” 言罢,轻身而起,飞速消失在夜幕中。 晏楚流只愣了一瞬,脸上浮起一丝轻快的笑容,甩了甩湿哒哒的袖子,一只小巧的瓷瓶从他袖中落下,撞在破庙冰冷的石板上,摔得粉碎。 “你若执意如此,就去罢。” 只听一阵低笑,风吹雨散,破庙屋顶上已不见人影。 翌日清晨。 雨停后的天空格外清爽,薄云几缕,晨光带着雨水的凉意,晒在人脸上却没有多少热度。 江面平阔,艄公们撑起一只又一只船,吆喝着赶路的行人尽快上船。昨日的大雨似乎阻了不少人的脚程,渡口人群熙攘,十分热闹。 姬无姜不知在哪里弄了一身衣服,脸上贴了两撇胡子,带着斗笠闷头向前挤,这才赶在前面上了船。 木船不大不小,能容十人左右,姬无姜环视一周,没见到熟悉的面孔,不由得松了口气。捡了个角落坐下,压低斗笠,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昨夜晏楚流那反常的态度和那番话,多多少少在姬无姜心里留下了疑问。晏楚流最后这么痛快放她走,就算不是蚀心也必定在自己身上下了别的什么。 但她并不过分担心,究竟是什么,等见到师兄,借他那位神医商大夫看看便能知晓。 不论是奇毒或者别的什么…… 姬无姜无声咧了咧嘴。 晏楚流,你早晚得还回来! 此时客栈内,喝了药的曲折叶悠然转醒,晏楚流也松了口气。 好在没有耽搁太长时间。 一转头,只见毒娘子阿瑶倚在门边,笑着问:“晏少主,我们何时出发?” “姬无姜都走了,你也没有跟着我们的必要了。”晏楚流直言不讳。 阿瑶咯咯一笑,眼波流转:“跟着你们自然还能再遇到她,我又何必费工夫自己去寻呢。” 晏楚流抬眸看向她。 阿瑶捻着一缕头发,低声道:“你给她下的东西,旁人可能不知道,但瞒不过我的眼睛。”说着阿瑶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这股味道也是千金难求的,晏少主真是出手阔绰啊。” 直到日头升到头顶,炽热的艳阳蒸干了昨日凉爽的水气,散发出夏日应有的热气,姬无姜骑着快马抵达灵州城。 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姬无姜无心歇脚,一面穿梭在灵州城大街小巷中,一面曲折回环地超自己的目的地靠近。 好在这一路不曾见到什么可疑人物,让她安心不少。 此时的灵州城很是平静,虽然街头巷尾还是能听到不少有关碧玺、武林盟主、无命门、姬罂甚至是自己的消息,却未曾见到什么来势汹汹的武林侠士。 看来和善堂和她的这层关系,暂时还未被宣扬。 路边包子铺热腾腾的香气钻入鼻尖,姬无姜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奔波着大半日,她至今滴米未进。低头摸了摸饿扁的肚子,姬无姜叹了口气。 还不是吃饭的时候,等见到师兄再敲他一顿吧。 说起来有些想念刘妈松鼠鱼的味道了,啊,还有粉蒸排骨和灌汤包。 如此想着,姬无姜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穿过这些弯弯绕绕的巷子,姬无姜最终在一处精致的小宅院前站住脚。 院墙内是一片郁郁苍苍的翠竹林,还有一支火红的石榴花探出了院墙,蝉鸣声此起彼伏,伴随着风穿竹林飒飒的竹叶声响,格外让人心安。 姬无姜的嘴角不自觉漾开一丝笑容,她解下斗笠,飞快地纵身越进院墙,轻车熟路地沿着竹林小道,一路奔向院内。 斗笠被她随手甩在路边,深吸了口气,似乎能闻到院里飘来的点心香味,姬无姜顿时喜形于色,张口喊了起来。 “师兄!师兄我来了!” “诶,师兄你人呢?” “师兄!” …… “姬万寿!你出不出来!” 话未落音,只听院内传来一声怒喝:“臭丫头!喊谁姬万寿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师兄 和善堂堂主姬尧光,有个奇怪的禁忌,除了几个元老心腹之外,鲜有人知。 这还要追溯到十几年前,姬尧光还不叫姬尧光的时候。 姬尧光自幼被姬罂收养,自懂事起就对姬罂的起名水平深恶痛绝,而这种深恶痛绝在姬罂把姬无姜捡回来的那天,达到顶峰。 “万寿啊,今儿起你就有小师妹了。” “名字?你叫万寿,她……她就叫无姜好了!哈哈哈哈万寿无疆,好名字!好名字!” 原名姬万寿的姬尧光:…… 直到八年后,姬万寿十六岁那年离开无命门闯荡江湖,自报名号时实在难以启齿,这才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姬尧光。 早年结识的朋友常常以此开玩笑,闹得姬尧光烦不胜烦,到后来甚至演变成听见“万寿”二字就翻脸,这帮人才逐渐消停。反而不知内情的外人传开了另一种说法:和善堂堂主脾气古怪,大约对自己的年龄十分介意,特别不喜欢做寿。 和善堂不摆寿宴的规矩,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形成了。 然而姬无姜却毫不在意,笑眯眯地看着声源方向。 只见屋后摇曳的竹影里,走出一个身量修长的人,穿一身宽松的鸦青色袍子,长发用一根束带系在脑后,五官深邃,面容清俊。一手端着只茶碗,一手提着只漆木食盒,信步而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姬尧光嘴上虽骂着臭丫头,脸上却挂着笑容,双眼上下将她大量一番,笑意更深:“一年到头野在外面,怎么,闯了祸这才想起来找师兄了?” 姬无姜接过他的食盒,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点心甜糯的香味钻入鼻尖,她拈了只山楂糕入口,舒展眉头,嘟囔道:“闯祸的是师父,我这是被殃及、殃及!” “是么?我怎么听说你在断头崖力战七大门派,用假死手段携碧玺逃出生天?”姬尧光眉头一挑,笑吟吟地问道。 “这你也信?”姬无姜摆摆手,咽下山楂糕,突然想起来意,忙道:“师父可有给你留信?还有商大夫可在?” “师父并未留信给我。”说到姬罂,姬尧光微微皱了皱眉,“这么大的事,实在不像随性而为,我递出去的消息至今都未有回应。商大夫倒是在,你……”说着姬尧光伸手搭上姬无姜的手腕,道:“你受伤了?” 姬无姜:“应该没有。” “看着也不像。”姬尧光狐疑,“好端端的找商大夫做什么?” “我也拿不准,得让商大夫瞧瞧才知道到底如何。”想到晏楚流这一路明里暗里的动作,姬无姜还是决定先和姬尧光透个底为好,“师兄,我路上遇到……” 话未出口,姬无姜只觉手腕上的力道突然一重,不自觉收住话头,疑惑地看向姬尧光。 只见姬尧光的目光落向她身后,笑容逐渐收敛:“看来师妹这次来,还给师兄带了个贵客。” 姬无姜一惊,蓦然回头,只见门外竹影之间缓缓走出一个人,白衣玉冠,风度翩翩。正是晏楚流! “人人都说,和善堂堂主是个风雅之至的人物。如今一见,名不虚传。”晏楚流敲着折扇,缓步走入院内。 “晏楚流?!”姬无姜愕然。她这一路低调小心,并未发现有人跟踪,晏楚流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这里的? 姬尧光将茶碗往姬无姜怀里一塞,顺势将她拉在身后,道:“十二楼少主屈尊降贵,不知有何贵干?” “姬堂主不必紧张,晏某来此并无恶意,只是有些疑问,请姬堂主解惑。”晏楚流在院内站定,伸手抱拳,向姬尧光施以一礼,“只不过姬堂主行踪难定,为寻得姬堂主所在,稍稍借用了一下令师妹,还请见谅。” 姬无姜沉下脸。 姬尧光猜出了其中关节,脸色也不大好看,沉声道:“晏少主既然能查出这层关系,想必也很清楚,但凡有求于和善堂,不论身份贵贱,一律需从春满园递上名帖。只要价钱合适,吴老自然会奉上你想要的东西。若人人都像晏少主这般随性,姬某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姬堂主治下有方,令人叹服。只不过……”晏楚流目光锐利,“这件事情,我相信姬堂主不会想让旁人知晓的。” “晏少主既然知道此事姬某不愿让旁人知晓,又何必来问。”姬尧光冷笑,高声道:“送客!” 话音方落,院内凭空落下几条人影,清一色黑衣蒙面,长剑出鞘,杀气凛凛。 晏楚流不徐不疾地打开折扇,轻摇两下,道:“可我若说曲折叶时日无多了呢?” “不可能!”姬尧光脸色一变,脱口而出。 “看来有些事,你也不清楚。”晏楚流微笑,“姬堂主,不知这句话的分量,是否值得详谈一番呢?” 姬尧光脸色一变数变,姬无姜有些担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师兄。” “无妨。”姬尧光回头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先去后院,商大夫还在药庐,你直接去找他便是。” “那你……” 姬尧光不欲多说,将她往后推了推,道:“听话,快去。” 姬无姜无法,又瞥了眼晏楚流,这才扭头朝后院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姬尧光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晏楚流,道:“晏少主,请竹屋一叙。” 与其说是竹屋,不如说是竹亭,四面垂着竹帘,亭中一张矮桌,两张蒲团。桌上立着一只小巧的异兽香炉,摆着一套青瓷茶具,十分简练。 姬尧光在蒲团上盘膝而坐,对着晏楚流做了个请的手势。 亭子另一边,一个小厮低头挑帘而入,将一壶滚沸的水搁在案边,又一言不发地退出。 姬尧光并不急着开始话题,反而翻开两只瓷杯,慢慢沏出两杯茶。清冽的茶香在亭内散开,他将其中一杯茶推至晏楚流面前,这才开口道:“去年的旧茶了,还望晏少主不要嫌弃。” “祁山顶好的六安茶,听闻一年也的不来几两。”晏楚流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笑道:“这是晏某沾了姬堂主的光,何来嫌弃一说。” 姬尧光面上笑着,眼底却雾沉沉的,手中的青瓷杯盖落回茶杯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说:“曲折叶虽然疯癫,却并不致命。你今日这句话,恐怕该去和曲祈风说。” “呵。”晏楚流摇头低笑,“这件事曲家上下心知肚明,恐怕只有你还以为曲折叶还是曲家二少爷。” “什么意思?” “金针封脑,他不过是个弃子罢了。”晏楚流抿了口茶,慢悠悠说道:“当年他重伤走火入魔,可没伤到脑子,贺佟那双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怎么会允许自己出这么大的差池。” “他是后来才疯癫的?”姬尧光惊异万分。 “对。”晏楚流微笑,“在你们带走江笼花之后,他才疯的。” 姬尧光面色微沉。 “曲家早年就给曲折叶定下了婚约,定的是傅擎苍傅盟主的掌珠,四年前曲折叶贸然把江笼花带回曲家,曲谦江和曲夫人盛怒你也是知道的。正妻肯定做不成,要是傅小姐气量好,说不定能纳个妾。可偏偏……”晏楚流睨了眼姬尧光,继续道。 “江笼花的身份你们都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就像你师妹。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曲谦江偏偏就站在这墙的风口上。” “与血典有关的、魔宫唯二的幸存者之一,这种诱惑,甚至大过了和武林盟主联姻。曲谦江会怎么……” “够了。”姬尧光皱眉打断晏楚流的话,“剩下的我都知道,曲折叶金针封脑是怎么回事?” 晏楚流被堵了个结实,没趣地摸摸鼻子,道:“无非江笼花失踪之后,曲家只能再利用起这桩婚约。可偏偏曲折叶心心念念的只有江笼花,曲谦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动了秘法,金针封脑,想封住他的记忆。” “金针封脑风险极大,曲谦江剑走偏锋,运气太背,出了事。”晏楚流摇头而叹,“曲折叶并没有全忘了江笼花,反而被刺激得发了疯。曲家无法,只能放弃了和傅擎苍的联姻。曲折叶从那时起就离开曲家寻找江笼花,时至今日,足足四年。” 姬尧光默然,脑中闪过当年曲家满是血迹的刑房和奄奄一息的少女。 “这四年就不用多说了,金针封脑并不稳固,他恐怕也受了诸多刺激。我昨夜检查他的伤势,当年四枚金针只余其三,而且已有错位的迹象。一旦金针错位,他冲破禁锢,只怕会再次走火入魔,命在旦夕。”说道最后,晏楚流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来此地,别无他求,只望姬堂主告知江笼花的下落。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恐怕只有江笼花能救曲折叶一命。” “而你,自然也能顺带找到江笼花,逼问血典下落了。”姬尧光冷笑。 “若姬堂主愿成人之美,告诉在下血典下落,那自然极好了。”晏楚流轻摇折扇,轻声道:“比如你师妹……” “晏楚流!”姬尧光冷喝道:“你要查血典,我没兴趣。但你若胆敢碰无姜……”话到最后,姬尧光杀气大盛,一股无形的威压在亭内散开,震得竹帘轻颤。他盯着晏楚流,一字一顿道:“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晏楚流不慌不忙,嘴角的微笑反而更深,他倾身凑向姬尧光,道:“我可以不碰她,但别人呢?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和善堂势力再怎么大,也不过江北弹丸之地而已,若是对上苍山派、对上十二楼、对上武林盟甚至整个江湖呢?姬尧光,你有几分胜算?” 姬尧光手指收拢,紧攥成拳:“只要我活着一日。” “哈哈哈哈。”晏楚流蓦然大笑,“姬尧光,你比我更清楚,血典早出现一日,她就早安全一日。江笼花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除非……”狭长的双目眯起,暗光涌动,“除非她就是血典的关键所在。” “哼。”姬尧光冷哼,“她若有血典上一分的功夫,就不至于被你追到这里。” 晏楚流挑眉,不置可否,“姬堂主不愿说,晏某自己查便是。只是曲折叶,你难道忍心他们真的生死不复相见?” 姬尧光闭目沉默许久,知道攥成拳的手指逐渐舒展,他才重新看向晏楚流,道:“江笼花在断魂谷,你若有本事,大可去试试。” 断魂谷三个字让晏楚流的脸色有一瞬的变化,他很快收敛情绪,起身抱拳道:“多谢告知。”便转身离去。 在即将走出竹亭时,晏楚流突然顿住脚,侧身道:“顺带送姬堂主一条消息罢,你师妹身上的东西,缥缈山人可解。” 姬尧光蹙眉,然而不等他问什么,晏楚流已离开竹亭,飞身离去。事情涉及姬无姜,他心底隐有不安,也立即起身,大步而出。 刚刚踏出竹亭,后院蓦然传来姬无姜的惨叫声。 “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往事 穿过翠绿的竹林,清风过耳,姬尧光隐隐听到一个气急的声音。 “来来来,给我摁住她!反了天了!” 那声音格外熟悉,熟悉得让姬尧光停下步子,突然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恶人自有恶人磨,他拿姬无姜没办法,自然还有能让姬无姜束手无策的人。 后院中,此时的姬无姜正缩在石桌后面,对着石桌另一边端着药碗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儿使劲赔笑脸,“别别别,商大夫您先别激动,我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还不是大毛病呢!”商大夫一听更来气,眼睛圆瞪,道:“你看看你都沾了些什么回来!” “这不有您在呢嘛。” “那还不乖乖过来把药喝了!”商大夫端着碗朝姬无姜走去,“喝完药老老实实去桶里泡着,泡足三个时辰,我再给你找药引子去。” 姬无姜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嘴里发苦,“商大夫,我能直接去桶里泡着么,这药……” “少磨叽!少一口都不行!你以为这是什么好解的东西?再磨叽下去,毒深入骨,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那味道!” 姬无姜一惊:“这么严重?” “那可不。” “我咋啥感觉没有呢?”姬无姜把胳膊凑到鼻尖狠狠闻了几下,“没味儿啊。” “能被你闻出来那就不叫无神香了。”商大夫把药碗往姬无姜面前一伸,道:“喝。” 浓烈的药味呛得姬无姜捏紧鼻子,一脸苦相:“商大夫,你要是有药丸也成啊,这一大碗……” 商大夫怒目而视,毫不留情。 正在姬无姜内心挣扎之际,旁边伸来一只手,掌心躺着一小包果脯。 姬尧光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听商大夫的吧,回头让刘婶送碗糖水来给你压压苦味。” 在姬尧光和商大夫的双重压力下,姬无姜哭丧着一口干完药,哀嚎着就往后厨跑。 “诶诶诶,快点回来啊,还得泡药桶呢!”商大夫在后头忙不迭地嘱咐。 姬尧光忙拉住商大夫,问:“无姜受伤了?” “这倒没有,就是沾上了无神香。”商大夫摇头,“这种毒及其难得,虽说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损伤,但一旦毒性深入,无神香的味道就摆脱不了了。这丫头是惹上什么事了,居然给她下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不嫌浪费。” 姬尧光面色微沉。 无神香,出自西境,从一种名叫朝颜花的植物中提炼而成,香味极难被人察觉,却能吸引一种昆虫。无神香一旦沾上,极难去除,无论前往何处,都能沿着香味追踪而至。然而朝颜花极难培育,无神香他只在西境一些大型部落的族长手中见过,每当到竟被晏楚流下在了无姜身上。 “可有解法?”姬尧光追问。 “难。”商大夫眉头紧锁,叹气道:“我只能帮她暂时盖住香味,要完全除去,还差一味药引。” “什么?” “龙血参,这东西也是天材地宝极为难得。”商大夫反剪着手,慢悠悠地超屋里走去,“你门路多,差人去打听打听罢。最迟半月,超过半月就算你找到了,老夫也无能为力。” 姬尧光突然想起晏楚流临走时留的话。 “你师妹身上的东西,缥缈山人可解。” “缥缈山人,断魂谷。”姬尧光咬牙,“真是好算计。” “愣在这作甚!”屋里的商大夫突然探出个脑袋,怒道:“还不去打听,顺带让你师妹赶紧回来,该泡药桶了!” 姬尧光无奈称是,扭头寻姬无姜去了。 此时,晏楚流已回到城中客栈内。 曲折叶躺在床上面容憔悴,阿瑶倚在桌边,见他回来,抬眼道:“知道了?” 晏楚流的眼里有一瞬的冷光滑过,他低笑道:“断魂谷,不知道毒娘子敢不敢闯。” “我不过区区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敢闯那等虎狼之地。”阿瑶笑靥如花,“但是,有晏公子在,又何须小女子我去闯呢?” “你也不怕我杀你。”晏楚流目露杀机。 “怕,当然怕。”阿瑶拍了拍胸脯,道:“可是晏公子还有那么多想不明白的事、想要知道的事,现在不是取我命的时机。我说的对不对,晏公子?” 晏楚流冷下脸,声音隐含怒意:“毒娘子,我的耐性有限。这世上很多事,就算不从你嘴里得知,我也有的是办法查!” “哎呀,好端端的急什么。”阿瑶故作害怕,声音却冷定无比:“找到江笼花,晏公子不仅能知道你想知道的,我还能告诉你,你从不曾知道的。” 四目交接,两双乌黑的眼瞳都如深坛古井一般,藏着不可捉摸的心机和算计。 “成交。”沉默许久,晏楚流咧了咧嘴,低声说道。 浸在药浴里的姬无姜莫名打了个颤,深吸了口气,差点没被这浓郁的草药味儿熏背过气去,恨不得把鼻子堵死了不吸一口气才好。 而一帘之隔的姬尧光却没那么痛苦,手上端着书,桌上摆着茶盏。翻上几页停下来喝口茶,很是惬意。 “师兄,你最近是不是鼻塞了?要不要商大夫给你瞧瞧喝点药啊?”姬无姜捏着鼻子说话,声音瓮声瓮气的。 姬尧光失笑,看了眼更漏,说道:“还有两个时辰。” 姬无姜无力耷拉下脑袋,真这么熏仨时辰,她真会背过气去的。 “师兄啊,和善堂的事不忙么,你都在这这么久了,不去看看?” “有老三在,还用不着我操心。”姬尧光睨了帘子一眼,“也不用你操心。” “你都在这坐一个时辰了。”姬无姜继续挣扎,“我一个姑娘家坐里头泡澡呢,你个大老爷们待这里多不合适啊,非得看着我,让刘婶来也成啊。” “刘婶耳根子软,禁不起你哄。”姬尧光微笑:“再说了,小时候也没少看,怕什么。” “姬万寿!”姬无姜惊叫:“那能一样么!” “有什么差别?”姬尧光翻过一页书,“都没几两肉,一点看头没有。” 姬无姜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胸,“你、你你无赖!” “嘘——”姬尧光笑意更深,“有把柄在人手上的时候呢,少说话为好,师父教的你都忘了?” 姬无姜气闷地就要把头往水里埋,然而还没等下巴触到这黑漆漆的药汤,她就猛然抬起头尖叫道:“这什么味儿啊!受不了了!” 姬尧光摇头失笑:“忍忍就过去了,省点力气,今夜我们就得出发。” “出发?去哪?” “断魂谷。” 姬无姜打了个冷战,惊道:“去那鬼地方做什么!” “去找缥缈山人解你身上的药。” “江笼花在断魂谷?”姬无姜很快反应过来,更是惊异:“她怎么会在那?!” “以她的身份,只有在断魂谷才能护她周全。”说到江笼花,姬尧光的神色有些复杂。 姬无姜默然。 断魂谷地势幽深,在龙首山涧深处,背靠万仞绝壁,仅有一条遍布湿瘴的小路以供出入。传闻谷内有无数奇花异草,然而谷主人鬼婆婆却脾气古怪,善毒,又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尤为厌恶生人,若是不请自来,必定吃尽苦头。轻则重伤被丢出谷外,重则殒命。江湖中又称之为鬼谷,无人敢擅入。 江笼花在断魂谷内,确实比任何一地都要安全。 “鬼婆婆竟然愿意收留江笼花?她真的是魔宫中人?”姬无姜犹豫着开口,“晏楚流说,她也是在落雪岭被缥缈山人带走的。” 姬尧光唇边的笑容逐渐收敛,好在有竹帘遮挡,姬无姜看不到他此刻的神色变化。 “魔宫中人,曲家说她是,她就一定是了?”姬尧光冷笑:“缥缈山人何等高人,江笼花自幼长在缥缈峰上,和曲折叶更是同门,可就凭曲谦江一句话,活生生毁了两个人。” 感受到姬尧光言语中的怒意,姬无姜垂下眼睑,低声道:“当年曲家的事,师兄也知道?” “何止知道。”姬尧光闭了闭眼,“当年若不是缥缈山人及时赶来,江笼花哪还有活路。曲谦江为了逼问血典下落动了刑,把人从刑房里抬出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一块好肉!” 姬无姜无声吐了口气,许久才鼓起勇气试探地问道:“师兄,晏楚流说,我当年也是在落雪岭被师父捡回来的。” “不要多想。”姬尧光叹了口气,心道这么多年终究还是瞒不住,“当年你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受了伤,神志不清的,说不定还是被魔宫中人伤的。你那么小,功夫又不好,魔宫宫主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他收你做什么。” “师兄!”姬无姜没好气地喊了一声,心底仍有疑虑,“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能记起来的只有师父和你。” “这就对了。好好记着,是师父和师兄我,主要是师兄我把你含辛茹苦拉扯大的,要不是我,你和师父早喝西北风了。”姬尧光看向竹帘,温声道:“旁的别瞎想,有师兄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姬无姜翻了个白眼,靠在桶壁上抬头盯着房梁发呆。 从凉州到灵州这一路的桩桩件件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回放,姬无姜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姬尧光说说:“师兄,我总觉得晏楚流在查什么了不得的事。” “血典。这群人找血典找了十五年了。”姬尧光哼了一声,“十五年前血典在时,个个正气凛然斥之为邪魔歪道,如今血典遗失,反而心心念念想要找出来。” 姬无姜摇了摇头,道:“总感觉不太对,除了血典,他应该还在查些什么,查些比血典还要了不得的事。” 若是姬无姜在跟前,姬尧光必定要敲敲她的脑门,此时他只能抬了抬手,叹声气:“他们怎么翻腾是他们的事,江湖再乱也轮不到你我来操心。眼下我们只要顾好两件事就行了。” “第一,赶紧去断魂谷解你身上的毒。第二,师父闹了这么大的事,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其中必有猫腻,等解了你的毒,我们就该去找找师父的下落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断魂 暮色四合,月上柳梢。漫天星光映衬着那一勾细细的弯月,和这灵州城热闹非凡的夜市。 在远离夜市喧嚣的一隅,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小路上,交错的竹影间前后走来三个人,陆续上了马车。车夫熟练地放下车帘,挥鞭策马。马儿一声嘶鸣,马蹄得得,飞快地沿着小路消失在夜色中。 龙首山地处灵州城西郊,山涧幽深,仅有一条小径可供出入。小径不过一人半宽,两边是陡峭的山壁,高耸入云一眼望不见头。山壁因常年阴湿的水汽而遍布青苔,连脚下的石头也长满了厚厚的苔藓,滑腻不堪,异常难行。 马车只能停在山脚,三人提着灯笼,一脚深一脚浅地摸进了山涧小径。 腐烂植物的味道充斥鼻尖,姬无姜捏了捏鼻子,抱怨道:“这味道,不比商大夫的草药好多少。” “你懂什么!”商大夫虽然年迈,然而脚步异常沉稳,背着手拎着灯笼,如履平地一般看也不看脚下,“那些草药味儿,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 姬无姜抖了抖肩,道:“那还是留给求的人吧,我是消受不起。” “要不是你染上无神香,老夫还舍不得给你用哩!”商大夫哼了声,加快了脚步,眨眼跑出去老远。 姬尧光拍了拍姬无姜的肩,笑道:“过两天就好了,你忍忍。” “还得过两天呢?”姬无姜哀嚎:“我现在从头发丝到脚趾盖都是这个味儿,连东西吃到嘴里都是一股子药味儿,再等两天我得瘦三圈。” “之前的白糖糕你不是吃的挺开心的么?”姬尧光笑眯眯地问。 “那不一样。”姬无姜撇撇嘴,加快脚步追向商大夫,“吃还是不能耽误的。” 姬尧光摇头低笑。 小径狭长,三点烛光穿行其中,宛如山魈出没。 这样抹黑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小径尽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石子铺成的小路交错其间,路边摆放着各种异兽石灯,烛火幽幽,仿佛在指引着迷途的路人。林间更有各色花朵竞相开放,恍然间竟让人以为勿入了山中仙境。 “到了。”商大夫回头嘱咐道:“一会儿跟紧我,我怎么走你们就怎么走,走岔一步今儿晚上你们就别想出来了。” 姬无姜不禁咋舌:“这里头这么厉害。” “鬼老婆子的奇门遁甲之术,江湖上还没几个人能解出来。”商大夫把灯笼往姬无姜手里一塞,老神在在地反剪着手往树林里走去,“她横行江湖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胎里呢。” 姬无姜和姬尧光对视一眼,乖乖跟上商大夫。 林间的小路错综复杂,布局又即为相似,每一处岔路口的模样都无甚差别。加上林中特殊的阵法,好似每走一段路林间小路就会变换一般,时间一长,绕得人晕头转向。 若说姬无姜期初还抱着不以为然的心态,现在被商大夫领着越往深处走越感觉出这阵法的不寻常。 “这是什么阵法,比咱们无命门的石头阵厉害多了。”姬无姜回头瞥了眼消失在林中的小路,不禁咋舌。 “鬼婆婆独创阵法,又叫鬼门关,鬼婆婆也是因此得名。”姬尧光解释道:“鬼门关阵法复杂多变,踏错一步就无法回头,只能活生生被困死。就算是四十多年前,能破此阵之人也屈指可数。” 姬无姜瞄了眼前头信步闲庭的商大夫,低声问:“商大夫怎么知道破阵之法的?” “这个嘛……”姬尧光笑了笑,“等你见到鬼婆婆就知道了。” 姬无姜撇了撇嘴,只能按捺下好奇,跟着商大夫的步子。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茂密的树林终于到了尽头,商大夫停下脚步,声音甚至带着些许的喜悦,道:“到了。” 姬无姜走上前,眼前豁然一亮。 树林之后是沉睡在夜色中静谧的山谷,一条石子小路通向山谷深处,道路两边排放着整整齐齐的兽首石灯,烛火跳跃,犹如通向彼岸的引魂之灯。路的两边是大片的花圃,不知名的花朵争奇斗艳,散发着幽幽磷光,还有萤火虫飞舞期间。一眼看去,竟似闯入仙境一般。 “这就是断魂谷?”姬无姜有些不可思议。 断魂谷只听其名,加上那种种神秘的传说,很容易让人以为是阴森可怖之地。没想到这一眼看去,不比天下美景差到哪里去。 “是。”商大夫捋了捋胡子,见姬无姜一脸惊奇的表情,决定打碎她的幻想,“你可知这里种的花为何夜里会有幽光?” 姬无姜摇头。 “因为啊……”商大夫眯起眼,压低声音,“这里是尸冢,有多少花,底下就埋着多少具尸骨。这大片的幽光,都是死人身上的磷火,要是有风吹过谷里,你说不定还能听到鬼哭呢。” 姬无姜打了个冷战,抱着手臂低声说:“商大夫,这可正是半夜,子时过尸冢,你也不怕尸变啊?” “还尸变。”商大夫瞪了她一眼,“怕什么,要能尸变,老夫就能给他治活咯,他感谢老夫还来不及呢!” “嘘——”姬无姜笑道:“您不说还好,这句话要是被埋的人听见了,就算不尸变那也得变个出来找您求第二春了。” “胡说。”商大夫伸手拍了她一下,催促道:“赶紧走吧,半夜扰人清梦,一会还得向鬼婆子告个罪,省的她碎嘴。” “老头子说谁碎嘴呢!”商大夫的话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一声清叱,抬眼看去,之间石灯小路上缓缓走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龙头拐笃笃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矮的那位身形伛偻,满头白发,拄着一人高的龙头木柺,步子却很是沉稳,半点不露老态。高的那位杏眼桃腮,乌鬓如云,身形纤秾合度,着一身水蓝色裙子,莲步轻移宛如山中仙子。 待二人走近了,商大夫眯眼笑道:“你这老婆子一把年纪,耳朵倒是好使。” “哼,天天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能不好使么。”鬼婆婆把龙头拐往商大夫面前一杵,道:“你又给我找什么麻烦事来了,上回那个还没消停,这次又是谁?” 姬无姜和姬尧光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老前辈。” 鬼婆婆点点头受了礼,她身侧的女子也向他们福了福身,转头对商大夫唤道:“老前辈。” “叫他老前辈作甚,喊他老头子!”鬼婆婆不满地皱眉,然而蓝裙女子只是掩口轻笑,并不做声。 鬼婆婆反瞪了商大夫一眼,鼻翼微动,突然说道:“好重一股药味儿,商老头你又折腾出毛病了?” “不是我,是无姜这丫头,沾上无神香了。” 鬼婆婆神色一肃:“已经很多年没在中原见过这种东西了,丫头,你惹的人来头不小啊。” 姬无姜苦笑。若她有得选,哪里会去招惹晏楚流,躲还来不及呢。 “不过,断魂谷的奇花异草虽多,却没有龙血参。商老头,你把她带来我这里,可救不了她。” “你救不了她,可你谷里有别人能救她。” “谁?” “缥缈山人。” 鬼婆婆一愣,旋即大笑:“好哇你个老头子,我说你为何费尽力气把那丫头送来,原是给这位备着的啊。” “哼。”商大夫一哼,睨了眼姬尧光,道:“我哪有这等神机妙算,被被人算计去了还差不多!” “嗬哟,那可稀奇了,谁不知你商老头儿算计了人一辈子,到头来竟入了别人的套,也是一桩奇谈了。”鬼婆婆笑着揶揄。 “净瞎说!”商大夫瞪了她一眼,竟也没有顶回去,倒是一旁的蓝裙女子开口帮腔:“婆婆您也别总取笑商老前辈了,这半夜更深露重的,花圃里阴气也重,您二老身子骨再硬朗也不能这么折腾。不如进谷详谈,我给你们备些宵夜点心,边吃边谈可好?” “还是我的慧丫头贴心啊。”鬼婆婆拍了拍蓝裙女子的手背,“走罢,我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各位,粗茶淡饭,愿意吃自然好,不愿吃就饿着吧。” 姬无姜一噎,和姬尧光对视一眼,大约是从未见过如此任性的谷主人。倒是商大夫习以为常乐呵呵地跟上鬼婆婆步子,不忘回头对他二人道:“鬼婆子的嘴最刁,她嘴里的粗茶淡饭,啧啧,你们也是有口福咯。” 姬尧光闻言而笑:“那就多谢老前辈了。”拉着姬无姜一同前往谷内。 内谷屋舍精致,厅前有矮桌蒲团,四人围坐案边。 言谈中姬无姜才知道,那位蓝裙女子名叫沈慧,是鬼婆婆收养的孤女。沈慧自幼醉心奇门遁甲之术,尽得鬼婆婆真传,俨然是断魂谷下一位谷主人。 “你们这趟来得算巧也算不巧。”听完来龙去脉,鬼婆婆摇头道:“三日前缥缈山人就到了断魂谷给江笼花拔毒,两日前二人就进了石洞闭关,算起来再有一两日就能出来了。” “无妨,我们在此等候山人出来便是。”姬尧光对着鬼婆婆微微颔首,道:“只是要叨唠老前辈一阵子了。” 此时沈慧提着食盒进屋,闻言笑着接话:“三位尽管在谷中住下,哑奴已经收拾好各位的房间。只是谷中许久不曾来客,屋舍陈旧,还望海涵。” “慧丫头真是太客气啦。”商大夫笑眯眯地去接沈慧递来的汤碗。 鬼婆婆斜了他一眼:“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脸皮三尺厚。” “鬼老婆子你这张嘴也忒损,小辈们面前就不会给老夫留点脸面么!” “老婆子我最近信佛,不打诳语。” 鬼婆婆和商大夫你一言我一语斗得不可开交。姬无姜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喝甜汤,期间差点没忍住一口呛在嗓子眼,还是姬尧光给她顺了半天背才缓过气来。沈慧在一旁捂嘴笑得娇俏,乌亮的眼里好似洒进星子,熠熠生辉。 屋外山谷静谧,有蝈蝈的低鸣间或响起,有微风吹拂带来清浅的花香,是个难得的安宁夜晚。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旧怨 1 这一夜,姬无姜睡得格外安稳。直到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户洒满室内,姬无姜只是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舒服得发出一声低吟。 不等她再酝酿个回笼觉,地面蓦然颤动! 姬无姜一个激灵,翻身而起,飞快抓起衣裳一裹,大步出屋。 然而等她走出屋子,只见满眼繁花似锦,郁郁葱葱的山林好似一副精致的山水画,让人惊叹。地面的颤动也只那一瞬,此后再无动静。 姬无姜几乎要以为方才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环顾四周,正看到不远处匆匆奔向主屋的沈慧,连忙开口询问:“沈姑娘,出什么事了么?” 沈慧步履不停,转脸看下姬无姜,秀眉紧蹙,神色严肃:“有人闯谷。” 同时,主屋门开,先后走出鬼婆婆、商大夫与姬尧光。 鬼婆婆的龙头拐往地上一杵,问道:“慧丫头,可知何人闯谷?” “不确定。”沈慧摇摇头,“他的剑法太奇怪,倒是有几分缥缈剑法的样子,背后应该还有人,我不敢细探。不过那个嘴里倒是一直喊着阿花,不会是……” “曲折叶。”在场几人脱口而出。 “哼。”鬼婆婆冷哼,“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商老头子,这事我要是替你们拦下了,你张火狐皮,说什么也得给我送来。” 商大夫一脸肉痛的表情,还是点头道:“自然,那是自然。” “走,慧丫头。”鬼婆婆这才迈开步子,“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有多大的本事,敢闯断魂谷!” 此时谷外鬼门关中。 曲折叶手持长剑游走阵中,须发尽散,一双眼赤红如血,俨然发了癫狂。 激荡的剑气将林中枝叶搅得七零八落,然而鬼门关阵法精巧,这遮天蔽日的树林仿佛无穷无尽,曲折叶四处碰壁不得脱身,激得睚眦欲裂,仰天怒吼:“阿花!你们把阿花藏去哪了?!” 而鬼门关外,晏楚流好整以暇地立在树荫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树林中的骚动,丝毫没有出手或者劝解的意思。 阿瑶今日换了一身小厮装束,敛起一身姿色,换上一张毫无特色的面具,微微弓着身立在晏楚流后方。 “我以为,这种事晏公子是不屑于做的。”她瞥了眼晏楚流隐带笑意的侧脸,低笑道。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况且,这种事你们做得,我就做不得了?” “若是曲折叶恢复神志,发现你如此利用他,一定会杀了你的。”阿瑶一脸玩味。 “他还杀不了我。”晏楚流的眼神有一瞬的冰冷,“谁也别想在这个时候杀我。” 阿瑶低眸不语,心里飞快盘算起入谷之后的事。 晏楚流不可信,姬无姜不知情,她必须赶在晏楚流之前见到江笼花,或者至少能给她留下讯号。只有这样,那件事才能摸出眉目…… 阿瑶重新看向剑影缭乱的树林,暗自祈祷曲折叶能将这场面闹得越乱越好。 同时,断魂谷内一处石洞中。 幽微的烛火里,缓缓张开了一双眼,眼珠灰浊,无神地平视向上。苍白的嘴唇微动,声音嘶哑地低声唤道:“师父。” 黑暗中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随即是急匆匆的脚步直奔石床。 一只枯瘦的手探上她的手腕,旋即那人长长舒了口气,道:“好、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师父。”躺在石床上的女子喃喃,“我好像又听到他的声音了。” 须发尽白的老者叹了口气,起身点亮山洞中的烛灯,宽慰道:“傻丫头,莫要多想,这种毒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切不可乱了心智。” 烛火照亮山洞,照亮了石床上女子惨白的容颜和已经开始发灰的头发。她的双眼再也无法被亮光影响,只是这样茫然地睁着,似乎在注视着虚空中某一处地方。 缥缈山人端来一杯水,小心地扶着江笼花坐起,将杯子喂到她唇边,“先喝口水,这关熬过来,这一年就没事了。” “师父。”江笼花抿了口水,喃喃道:“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了。” 缥缈山人沉默不言,许久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都过去了。” 江笼花长睫一颤,低声道:“是啊,都过去了。” “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等伤好了,我们就回无色峰。”缥缈山人粗略收了收桌上的瓶瓶罐罐,抚了抚衣襟上的褶皱,脸上浮起一丝轻快的神色,“这些年在断魂谷养得还算不错,毒发也没有那么频繁了,再过半年断一次药,若不再复发,就不用叨唠鬼婆婆了。” 江笼花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么多年,师父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当年为师既然把你从落雪岭带回来,怎会半途弃你于不顾。”缥缈山人走上前扶起江笼花,道:“躺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我们去找沈姑娘给你做点吃的。你刚拔完毒,吃些软和的东西比较好。” “师父你又唠叨了。” “为师这是为你好!别人我还不稀得唠叨呢!” “是,徒儿受教了。” 师徒二人相互搀扶着朝石洞外走去,阳光从洞口倾泻而入,明晃晃的有些扎眼。缥缈山人微微虚起眼,提醒江笼花小心脚下,江笼花微笑着应声,对着那灼眼的阳光走去,除了那渐次而来的热意,眼前仍旧同山洞中一般,唯有黑暗。 此时,地面蓦然颤动。江笼花下意识地握紧缥缈山人的手腕,神色慌张地问道:“师父?” 远处的树林有鸟雀惊飞,缥缈山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没事,鬼门关易进难出,大约又有什么不长眼的人闯谷来了。” 江笼花这才放松下来,低声道:“那就好……” 缥缈山人看向鬼门关的方向,将后半句话压回心底: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思虑再三,缥缈山人还是决定前去探一探为好。他将手杖放到江笼花手中,温声道:“回屋的路还记得吧?” 江笼花点头。 “为师去前头看看,你先回去,我很快回来。”缥缈山人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乖乖回去,千万不要乱跑。” 江笼花握紧手杖,应了声好。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耳畔,江笼花才迈开步子,缓缓朝住处走去。 在谷内生活了近三年,从最初的无法适应,到如今熟悉谷内的每一条道路。江笼花无声吐了口气,心底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积年累月的黑暗与平静逐渐覆盖住当年惨烈的过往与强烈的爱憎,却又滋生出另一种情感——恐惧。 每每午夜梦回,她回想起的只有那暗无天日的地牢、无休止的折磨和逼问,那些切肤蚀心的痛楚仿佛已经牢牢刻入骨髓,纵使身体的伤口愈合,却依旧能疼得她牙关颤动。 断魂谷的草药能愈合身体的创伤,却难治心伤。 江笼花握住木杖的手突然颤抖。 师父去得那样急,不会出什么事吧?他们难道找到这里来了? 魔宫,血典,妖女,余孽。 这些字眼接二连三地从脑海中钻出,好似恶毒的诅咒,紧紧将她包裹。 是啊,那些人、那些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眼盲之后,她的听觉开始慢慢变得灵敏。风吹过山谷、拂过树叶的声音,鸟雀拍打翅膀、啼鸣的声音,草丛中昆虫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她甚至听到急而密的脚步声渐次而来! 江笼花僵在原地,浑身发冷。 她的鼻尖开始嗅到阴湿的霉味和陈腐的血腥气息,地牢里令人绝望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她听到簌簌的低语,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和逼问血典与魔宫的消息。 江笼花蓦然捂住双耳,然而那源源不断的声音仿佛从心底而起,不论她如何拼命想要隔绝,那些声音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为何、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足足四年了!为何不能放过我?! “因为,你生来如此,这本就是你该过的日子。”万千的声音糅杂出一句话,嘶哑的、尖锐的、怨毒的、轻蔑的,在一瞬间齐齐响起。 江笼花浑身一颤,无力地垂下手跌坐在地。 “生来如此……”她垂下脸,突然发出吃吃的笑声,“你是说我如今不过咎由自取么?” “蝼蚁,就老老实实地活在尘埃里,或者……。”那些声音尖叫道:“去死!” “闭嘴!”江笼花忍无可忍地喊道。 那些声音再度四散开,阴沉沉地在她耳边低语。 “四年前你就该死了。不、或许更早,十五年前你就该死在那里了。” “你怎么还活着呢?他都背弃了你,你为何还要活着?” “很疼吧?□□蚀骨的痛楚,你还想尝几年?” “放弃吧,带着那些秘密到坟墓里,就没有人会再逼迫你了。” “没有痛苦,不被憎恨,这不就是你一直期望的么?” 江笼花以头触地,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受够了……这夜不能寐伐骨锥心的日子,她受够了。如果四年前没有被…… “阿花!”在那纷杂可怖的声音中,突然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脑海,江笼花霍然抬头,惊愕地张大了眼。 是他么? “阿花!”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震碎了周遭一切怨毒的话语,江笼花将脸转向声源的方向,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是他!足足四年了…… 江笼花脑中豁然清明。 对了,她不能放弃,苟延残喘了四年,不就为了这一刻么?她还有话要告诉他,要当面问问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 孱弱的身体涌起莫名的力量,她突然起身,踉踉跄跄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拔腿奔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旧怨 2 鬼婆婆赶到鬼门关阵前时,茂盛的树林里已是一地残枝。 曲折叶着了魔似的砍削一切目所能及的物体,手中的剑已没有丝毫的剑意可言,粗暴直接地将最原始的杀意和愤怒展现得淋漓尽致,碎枝乱叶在凌厉的剑气下被搅得粉碎,大有誓毁此阵的架势。 鬼婆婆见状龙头拐重重往地上一敲,高声冷呵:“何人敢闯我断魂谷!”这一声带了十足的功力,就连随后赶来的姬无姜等人也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曲折叶的剑有短暂的停滞,很快他便发现密林外那一高一矮的两道人影,想也不想地提剑劈去。 林中机关移动,层层叠叠绊住曲折叶的脚步,同时沈慧轻身而起,一声娇叱掠入阵中! 双剑出鞘,架住曲折叶劈来的的一剑,借力将他一击挥退。沈慧挽了一个剑花,清声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闯我断魂谷有何指教。” 曲折叶身形极快,在沈慧言语之间再度提剑逼近,怒吼道:“阿花!你们把阿花还给我!” 沈慧惊异于他的速度,沉下心一面拆招一面说道:“阁下似乎误会了什么,这里并没有你说的阿花。” “你胡说!阿花就在这里,他说了阿花就在这里!”曲折叶一心只想闯出这鬼门关,面对沈慧严丝合缝的招架更是恼怒,下手不禁用足了狠力,一剑将沈慧的长剑震开,又一转剑锋自下而上斜挑而上。 沈慧右手被震得发麻,面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左手短剑向下一压,迎上曲折叶这一击,借势腾空而起,右手长剑于半空中向下横挥而出。 只听金石之音骤响,沈慧翻身落地,对着急退三步的曲折叶微笑道:“承让。” 林子外的姬无姜瞪大了眼,低声道:“沈姑娘功夫竟这么好?” 姬尧光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脑袋,摇头道:“沈姑娘自幼跟着鬼婆婆勤学苦练,你但凡有她一半的努力,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样。” 姬无姜腹诽:有个闯祸精师父怪我咯? 一旁的鬼婆婆见状冷笑一声:“慧丫头,无需与他多言,打出去便是。” 沈慧闻言颔首,对着曲折叶笑道:“得罪了。”话未落音,她携剑掠出,在空中挽出一朵朵凌厉的剑花。激烈的剑气搅乱林中的风向,随着她一声低喝,雪亮的剑脊以极快的速度自空中击落,剑身嗡鸣宛如鹤唳! 树林另一边的晏楚流听得此音,不由挺直了背脊,盯着树林深处,低笑道:“鸣鹤,终于找到传人了么。” 而曲折叶面对这杀意腾腾的招式,怒意更盛,握住剑柄的手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沈慧,怒道:“你们把阿花藏去哪了?” 言语之间,曲折叶陡然变换姿势,双手持剑自下而上直直劈出。这一剑摒去了缥缈剑诀一切障眼迷惑的招式,回归于最原始的剑意本身,这是习剑之人积年累月反复练习的动作,熟练的挥斩之间彷如揉进了年年岁岁习剑之人的力量,剑过之处残影万千。 鬼婆婆察觉到异样,蓦然闯入林中。 那万千残影仿佛真实存在一般,随着一剑的去势撕裂林中风向。 沈慧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然而她无法收剑、也不能收剑。 “慧丫头!”鬼婆婆蓦然惊叫,将龙头拐掷出,“小心!” 罡风撕裂树枝,曲折叶的目光牢牢定在沈慧身上,随着一声大吼,将这一剑挥向最高处。 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姬无姜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只觉林中有劲风袭来,吹迷了眼,树枝折断的脆响声在一瞬响起,又归于寂静。 姬尧光倒是看出了端倪,不可置信地喃喃:“缥缈剑诀第十重,他居然做到了……” 姬无姜闻言也是一愣,和姬尧光一道赶去林中。 树林内一地狼藉,两丈之内高大的树木被齐齐斩断,沈慧握剑的手有些颤抖,肩头的衣衫被划破,留下一道道血痕。鬼婆婆从旁扶着沈慧,龙头拐杖已在剑下断成数截。 另一边曲折叶亦是狼狈不堪,以剑触地,嘴角沁出丝丝血迹。 然而三人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树影之间走来一个人影,白衣玉冠,丝毫没有被方才的剑气所影响,稳步而来,在一地碎枝乱叶中拾起了一柄折扇。 那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作折扇,精致的扇面毁于一旦,只余下光秃秃的扇骨。精钢所制的扇骨也没能在剑气中幸存,或折损或弯曲成古怪的角度。 晏楚流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很是遗憾地叹口气,又随手将扇骨丢弃于地,转脸对曲折叶道:“曲兄,你弄坏我的扇子了。” 曲折叶摇摇晃晃地举起剑指向晏楚流,质问道:“你也要阻拦我?!” “曲兄你误会了。”晏楚流走上前伸手弹了弹剑身,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塞到他手中,“只不过缥缈剑诀和鸣鹤剑的传人若是折损在了这里,在下的罪过就大了。还有,曲兄你该吃药了。” “那你为何……” “曲兄,你来此是有求于人。”晏楚流截断曲折叶的话头,道:“若是伤了这位姑娘,你的阿花姑娘恐怕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曲折叶恍然,连忙冲着沈慧抱拳道:“这位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沈慧侧脸不语,鬼婆婆看着晏楚流,骂道:“疯子!” 晏楚流仍是微笑,道:“曲折叶在江湖上素有疯无常的名头,惊扰到各位,还望海涵。” 鬼婆婆冷笑,随后而来的姬无姜见到晏楚流面色也是一沉。 “老前辈,听闻断魂谷的规矩是谁能破这鬼门关,就能成为谷中的座上宾。”晏楚流不以为意,目光在姬无姜身上一掠而过,对鬼婆婆说道:“不知还作不作数。” “若是凭真本事闯过了鬼门关,老身自然会奉他为上宾,但是,哼。”鬼婆婆怒目而视,“若非慧丫头有危险,你以为你们能这么顺利破阵么!” 晏楚流再度颔首致歉,“伤及沈姑娘,是晚辈失察。但晚辈以为,凭老前辈的眼力与经验,能使出缥缈剑诀第十重的人,定然是有实力破阵的。” “缥缈剑诀第十重,他确实有些真才实学。”面对曲折叶,鬼婆婆不由得露出几分赞叹,却也毫不留情地对晏楚流反唇相讥:“即便如此,破阵之人是他,与你可没有半点干系。断魂谷的座上宾是破阵之人,可不是什么后来捡剩的东西。” 晏楚流也不恼,面上维持着笑容,手指在袖底轻轻捻着,却不做声。 鬼婆婆将沈慧交给赶来的商大夫,低声嘱咐他先带沈慧回去养伤。商大夫一脸心疼,忙扶着沈慧往出走,而沈慧心中不安,临去时无不担忧地对鬼婆婆道:“婆婆,万事小心。” 鬼婆婆眉眼舒展,拢了拢她散乱的鬓发,温声道:“放心,婆婆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沈慧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被商大夫忙不迭地带出了林子。 直到二人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鬼婆婆才重新转脸看向晏楚流,双手往身后一背,目光锐利,“十二楼在江湖名声鹊起,十二楼少主的身份江湖人少不得要卖几分面子。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在断魂谷的地界,就算是天王老子,都得照断魂谷的规矩来。” “老前辈的意思?” “缥缈剑诀传人,确实有些本事,老身自然请他入谷,以上宾之礼相待。”鬼婆婆话锋一转,“至于你,既不是破阵之人,也不是谷中客人,若执意闯谷,老身的碎骨掌已有很久不曾见过光了。” 晏楚流眸光沉沉,仿佛十分无奈地笑道:“若是可以,晚辈确实也想试一试鬼门关。可如今鬼门关已破,其中机关也多有损坏,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复原。晚辈倒是有个提议,不知老前辈肯不肯试一试。” 一旁的姬无姜深知晏楚流心机复杂,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不试!滚蛋! 然而鬼婆婆却只微微皱眉,道:“什么提议?” “晚辈自认学有小成,兴许能破鬼门关,老前辈何不亲自考量一番?届时再论去留,也让晚辈心服口服。” “狂妄!”鬼婆婆冷笑:“如今的后生小辈都这般目中无人么!”她看着成竹在胸的晏楚流,眼睛微微眯起,又道:“早就听闻十二楼楼主青霜剑法精妙绝伦,小子,你最好别丢了你爹的脸面!” 话音未落,鬼婆婆双手一松,脚步微动,一掌向晏楚流击去。 姬无姜下意识地迈出半步,却被姬尧光按住肩头。 “断魂谷的事我们不便插手。”姬尧光对她摇摇头,“不过高手过招机会难得,你就好好看着罢,对你修习无名剑法也有好处。” 姬无姜只得作罢。 这话语之间,晏楚流和鬼婆婆已缠斗得不可开交。 鬼婆婆虽已过半百,身手却丝毫不显老态,矫捷非常。那枯瘦的手指时而化掌、时而成爪,以种种刁钻的角度袭向晏楚流。而晏楚流不知又从哪摸出一把折扇,见招拆招,竟也不见丝毫慌乱。 “单单凭一把扇子就想过关?”鬼婆婆嗤笑,“还是你连你父亲引以为傲的青霜剑法都使不出手?” “老前辈若只是用这些招式试探晚辈,那流霞剑就真的没有出鞘的必要了。”晏楚流笑答,目光却冷了积分。 “不知好歹!”鬼婆婆一掌落空,却不急着接下一掌,反而出腿横扫而过。 晏楚流点足跃起,一时间也有些诧异,却不敢掉以轻心。 只见鬼婆婆手臂后撤,五指并拢,整只手如游蛇般在半空中微微晃动,陡然一掌凌空挥出。晏楚流只觉劲风铺面,那凌空一掌仿佛化作实体,蕴藏着骇人的力道直扑他的面门! 半空中的晏楚流已来不及调整身形,索性向后仰倒跌向地面,饶是如此他也被掌风刮飞,向后擦出了数尺才停住。而他身后的高树陡然一颤,一个掌印浮现在合抱粗的树干上,眨眼间整颗树裂做两半,轰然倒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旧怨 3 姬无姜从未见过这样的掌法,目瞪口呆地扯了扯姬尧光的衣袖,问道:“这一掌要是打在人身上……” “不会比那颗树好到哪里去。” “怎么就没拍中晏楚流呢。”姬无姜无不遗憾。 姬尧光摇头失笑,解释道:“鬼婆婆因鬼门关得名,但鬼婆婆却不是因此成名,在鬼门关阵法之前,她的碎骨掌可谓名震江湖。只不过她后来甚少出手,如今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这件事了。如今能见到四十多年前独步武林的掌法,你也是有眼福。” “师兄,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打听这些陈年旧事的。”姬无姜偏头瞧着姬尧光,“怎么如今倒成了江湖百晓生似的。” 姬尧光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若都像你这样,你和师父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姬无姜捂住额头,冲他龇了龇牙,重新把目光投向鬼婆婆那边。 被掌风刮飞的树叶翩然落地,晏楚流翻身而起,后背沾上灰黑的泥土痕迹,模样有些狼狈。 鬼婆婆反剪着手,咧嘴一笑:“小子,就算是你爹,也不敢在碎骨掌面前如此造次。” 晏楚流拂了拂衣袖,叹道:“老前辈功力深厚,晚辈自叹弗如。” “既知不足,就速速离去,闯谷一事,老身可以既往不咎。” 然而晏楚流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抬眸看向鬼婆婆。乌沉沉的眼瞳深不见底,宛如暴风雨前压抑的天空。 “老前辈误会了,晚辈尚未使出青霜剑法,就此离去,岂不是不战而退。”晏楚流从腰间抽出软剑,柔韧的剑身随着手的去势水蛇般晃动,清光万千。 “不知好歹。”鬼婆婆冷笑,又是一掌向他袭去。 青霜剑法华丽无比,灵活的软剑在晏楚流手里交织出令人目眩的剑幕,丝风不漏,一时间竟抵挡住鬼婆婆的攻势。 鬼婆婆心下微微讶异,手下的功力又加了几成,掌风越来越快,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晏楚流沉稳应对,开始慢慢化守为攻,软剑贴上鬼婆婆手掌时,竟如活了一般缠向她的手腕。剑锋锐利,几乎就要将她的手齐腕斩断! 鬼婆婆眉头微蹙,击出的手掌蓦然改变方向,凌空向下一拍。晏楚流只觉有大力透过流霞剑传来,眨眼间便将他缠绕的剑刃震开。 然而即便如此,剑锋还是贴着她的手腕划过,让晏楚流惊异的是,竟丝毫没有切中肉体的感觉,反而像刮过金石一般艰涩。 “金刚不坏之身?”晏楚流讶然。 “小子,你还是见识太浅!”鬼婆婆大笑,“肉体凡胎,就算真有金刚不坏之术,也有折损的时候。” 晏楚流恍然:“能将内力护体做到这般至臻境界,老前辈果然高人。” 看出晏楚流剑招中的玄机,鬼婆婆逐渐收起轻视之心,开始正视起这个小辈,狠辣的碎骨掌亦攻亦守变换灵活,竟没让晏楚流再度近身半分。而晏楚流也开始渐渐变换招式,只是那原本灵巧华丽的软剑在他手上竟开始慢慢呈现出大开大合之势,与青霜剑法背道而驰,就连姬无姜也看得一头雾水。 “师兄。”姬无姜拿胳膊肘捅了捅姬尧光,低声道:“他这招式,怎么看着不像剑招呢?” 姬尧光点头,眉峰微微蹙起:“确实有些不像,和他之前的招式差距甚远。与其说是剑法,却有几分刀法的意思。” “刀法?”姬无姜更是诧异,“十二楼青霜剑法一脉相承,难不成晏楚流还学了别家功夫?” “我也不曾听说过。”姬尧光沉吟,“习剑之人再学刀法,确实少见。” “师兄可看出是谁家刀法了?” 姬尧光一双眼紧紧盯着晏楚流的一招一式,突然发现在过招之间,晏楚流的剑已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左手刀?”姬尧光摇摇头,“江湖上有些名头的刀法,我看着都不太像。但以他的身份,应该瞧不上那些小门小派的功夫才是。” 难得见姬尧光说不上来历的时候,姬无姜冲他挤挤眼,说:“或许是什么沧海遗珠,还是人自创的也说不定呢。” 姬尧光抬手给了她一记暴栗。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换成刀法,是为了什么? 比起刀法的来历,姬尧光更在意这一点。 姬无姜和姬尧光能看出的东西,鬼婆婆焉能不觉? 在晏楚流变换招式之初,鬼婆婆讶异之余,更多的是愤怒。 高手过招往往瞬息之间,她既已破例将他视作对手,又岂能忍受他如此戏弄! 明明以青霜剑法起手,却在半途换成左手刀法,这在鬼婆婆眼里,简直就是□□裸的挑衅。可偏偏晏楚流仍旧一副好整以暇的笑脸,双眸幽深,难辨情绪。 然而更让鬼婆婆心惊的是,晏楚流这一招一式之间,竟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稔。大开大合的剑式,每一次橫挑或挥斩,都似乎是位久远的故人,在用这能切身体会的方式,向她叙述什么过往一般。 直到晏楚流双手握住剑柄,使出那极为熟悉的一击挥斩,鬼婆婆勃然色变,蓦然伸手变掌成爪,牢牢扣住晏楚流的软剑,厉声喝道:“简成川是你什么人?!” 晏楚流嘴角一动,有些惊奇地问道:“老前辈也认得家师?” 钳住软剑的手在那一瞬微微收紧,鬼婆婆眯起眼看着晏楚流,重复道:“家师?” “是,家师避世多年,不想如今竟然还有人能记得他。”晏楚流微笑,“我不过跟着学了点皮毛,方才在老前辈面前班门弄斧,见笑了。” 那刀法鬼婆婆最熟悉不过,不似作假,但是…… 鬼婆婆盯了他许久,冷哼一声,甩开了软剑,“简成川居然收了徒弟,真是稀奇。” “晚辈运气好,对了家师的脾气罢了。” “摧城刀法简家秘笈素不外传,他怎会教授与你?”鬼婆婆狐疑。 “家师不忍此刀法就此失传,晚辈运气好而已。” “哈。简成川这是绝后了么?”鬼婆婆这话说得极为难听,饶是晏楚流这般惯以笑面相对之人,面上的笑容也冷了几分。鬼婆婆却不以为意,反而道:“既然是简成川的徒弟,那老身便破例一回。你也一同入谷罢。” 一旁的曲折叶喜上眉梢,忙道:“好好好,这位老人家,快带我去见阿花吧!” 鬼婆婆白了他一眼,背过身缓步离开,“跟我来。” 姬无姜更是目瞪口呆,低声道:“这就放进来了?不是说断魂谷铁桶一般非常难闯么?” 姬尧光脸色也不太好看,抿唇不语。 “晏楚流一肚子坏水,他费尽心机来断魂谷,肯定没好事,师兄……” 姬尧光却捏捏姬无姜的手,把她的话掐了下去,低声道:“回头再说。” 言语间,鬼婆婆领着晏楚流和曲折叶从二人身边走过,晏楚流转头看了姬无姜一眼,笑道:“姬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姬无姜:缘你大爷。 直到三人走远了,她与姬尧光才迈开步子,慢慢跟上。 “师兄,简成川是什么人,竟能让鬼婆婆轻易放人?”走在花田小径,姬无姜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无怪你不知道,简成川是四十多年前一位以刀法闻名的刀客,简家的摧城刀正是在他手中名扬天下的。”姬尧光看着晏楚流的背影,神色复杂,“但是这个人却不过昙花一现,四十多年前就已经失去踪迹,江湖中都说他被魔宫所害,摧城刀法至此再也没在江湖上出现过,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姬无姜悚然:“可是鬼婆婆在得知晏楚流是简成川徒弟时,却一点都不意外。” 姬尧光点头,“看来当年鬼婆婆知晓当年简成川失踪一事,他们之间,若非旧友,恐怕就和当年简成川失踪之事有关系了。” 姬无姜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天,且不说师父的事,就连我这点破事都没搞定,还有个莫名其妙的曲折叶,现在又加上四十年前的旧事。师兄,你说我是不是该去算一卦,烧烧香?” “临时抱佛脚,佛祖老人家肯定不待见你。”姬尧光失笑,“既已身处其中,静观其变罢。” 姬无姜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唉声叹气:“师兄啊,这句话我这些日子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再静观其变,我怕他们不变,我先变。” “安心。”姬尧光拍拍她的后脑勺,“万事有师兄在呢。” 姬无姜纵有满心忧虑,但在此情景之下,也只能点了点头。 而此时,赶来的缥缈山人藏在不远处林子里,看到曲折叶时脸色一变,念及江笼花如今的情况,心下暗道不妙,扭头就要择小路回头去寻江笼花。 然而还不等他迈开步子,只听得远处遥遥传来一个嘶哑的女声—— “曲折叶!是你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旧怨 4 “曲折叶!是你么!” 嘶哑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一行人或蹙眉或疑惑,唯有曲折叶的眼睛陡然一亮,涌现出无比的狂喜。 “阿花!”曲折叶看向声源的方向,笑道:“是阿花!” “曲兄。”晏楚流心下亦有疑惑,伸手拦住曲折叶。 然而此时的曲折叶哪里还听得进话,一手拨开晏楚流,大步朝声源的方向奔去。“阿花!是我!我在这儿呢!” 缥缈山人大叫不好,却早已来不及阻拦。 只见林中草叶窸窣,踉踉跄跄跑出一个女子,衣衫被枝桠勾乱,甚至沾有泥土痕迹,很是狼狈。她听见曲折叶的声音,慢慢停住了脚步,将脸转向声源的方向,茫然地向前伸着手。 曲折叶欣喜而轻快的步伐在那瞬间凝滞,脸上的狂喜渐次退散,变成一脸的不可置信。 眼前的女子一头发灰的头发,形容憔悴,哪里还有当初记忆里的青葱模样。 “阿花?”曲折叶声音有些发抖。 江笼花一怔,轻笑道:“真的是你啊。” “阿花你怎么……”曲折叶喉头有些梗咽。 江笼花摸索着向曲折叶走去,然而丢失了手杖,田间的地又不甚平坦,不出两步脚下就被重重一绊,向前栽去。 “阿花!”曲折叶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江笼花,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毫无神采的双眼,“你怎么成这样了?你的眼睛怎么了?谁把你害成这样了!” 江笼花扶着他的手,感受到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刚刚放松的心却被他连三的问句激起了怒意。 “你问我怎么成这样了?!”江笼花蓦然攥住他的衣袖,厉声道:“我变成现在这样子,你不该最清楚么!” 曲折叶顿时有些发慌,他伸手贴上她的脸,不知所措地说道:“阿花,我确实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直到现在。我要是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绝不会饶过他!”话到最后,语气里甚至腾起了几分杀意。 然而江笼花却微微仰起脸,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表情,双肩微微耸动,而后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曲折叶,这种漂亮话你四年前可是说都不会说呢。” 曲折叶一脸疑惑,还不等他分辩些什么,江笼花突然用力将他退开,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你问是谁害我成这样,好,我告诉你”江笼花笑得眼眶发红,“曲折叶你听好了,亲手把我带入这无边地狱的,是你!废我双眼、废我武功的,是你爹!你倒是说说,你要如何不饶过这二人?” 曲折叶如遭雷击,喃喃:“怎么会……阿花,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弄错了?”江笼花怒道:“你是说我现在这副样子是假的?还是我自作自受来诬陷你们曲家?!” “不是!”曲折叶连忙地反驳,脑海中缺不断闪过零碎的画面—— “折叶,她的出身会遭来种种非议,曲家的名声不能毁在这里。” “但是,如果她肯帮傅盟主找到血典,说出魔宫余孽的下落,那于江湖武林是大功一件,是对武林盟最好的投诚。” “折叶,你好好劝劝她,只要她肯说,曲家愿意接纳这个儿媳妇。” “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脑海中的画面突然被冲散,除了铺天而来的哭喊声,他再也想不起其他。 哪里不对……漏了什么…… 江笼花的笑声逐渐停歇,她垮下肩,哀哀低语:“曲折叶,你看到了,我就这么不人不鬼、苟延残喘了四年。足足四年呵,我不停在问、不停在想,你在哪?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为什么那时候不带我走?” 曲折叶如鲠在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对…… “阿叶,她走了。” “曲家高门世家,她过不惯这样的生活,独自闯荡江湖去了。” 不是这样的…… 曲折叶面色煞白,不断摇头。江笼花却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他的沉默更加深了她内心以为的答案。 “你是魔宫余孽,他是世家公子,你都成现在这副模样了,还指望什么呢?”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阴森而刻毒地说:“你的仇只有你自己能报,那些背弃你的、加害你的,统统该死!”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江笼花死死抵着太阳穴,牙关发颤。 “他就在你面前,你不恨么?年复一年忍受的痛苦,他也该尝尝了。”那个声音突然拔高:“杀了他!曲家欠你的、他欠你的,就该血偿!” “闭嘴!”江笼花尖叫起来,众人皆惊。 姬无姜吓了一跳,看着僵立的两人,皱眉道:“这俩人,有点不对头啊。” “糟糕!”姬尧光低骂一句,一个箭步就要上前。 此时,空中传来一道苍老而浑厚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嗡鸣:“笼花!不要再想了!” 姬无姜捂住耳朵转脸看去,只见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飞掠而来,神色焦灼。而江笼花在这大喝声中浑身一颤,嘴角竟溢出黑血,膝头一软,整个人软倒下去。 缥缈山人□□落地扶过江笼花,出手如风瞬间封住她周身几处大穴,又伸手按上她的后心,运功迫她将污血呕出,这才松了一口气。而一抬头看到仍然处于震惊状态的曲折叶,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逆徒!你来做什么!” “师父?”曲折叶喃喃:“阿花怎么了?” “怎么了?!”缥缈山人瞪圆了眼,“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我好好地把笼花交给你,你呢?我把她救回来的时候都成什么样了!要是晚去了片刻,恐怕命都没了!” “救?”曲折叶慌忙上前,“师父,阿花不是自己走得么?” “走?”缥缈山人冷哼,“她要是有本事走得出你们曲家,会成现在这样?我费了足足三年才把她慢慢调养回来,你又来做什么!还嫌害她不够么?!” 曲折叶脑中一片混乱,铺天盖地的破碎画面不断闪现,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声音,缠成一团乱麻。他只觉有什么东西紧紧箍着脑袋,而脑海中却有什么拼命地想要撑开禁锢,两股力量在脑中碰撞,让他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发声。 一直冷眼旁观的晏楚流终于吐了一口气,走上前说道:“山人,如今江姑娘已经成了这样,您再这么说下去,恐怕折损的会是两个徒弟。” “你说什么?!”缥缈山人一眼横来。 “这事确实怨不得曲兄,他被金针封脑,恐怕有些事已经记不太清了。前几日才发作过一次,您若是再刺激他,恐怕金针错位,他走火入魔,危及性命。” “金针封脑?!”缥缈山人骇然,“曲折叶可是他亲儿子,这么畜生的事曲谦江居然做得出来?!” “您若不信,亲自一看便知。” 此时曲折叶早已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江笼花,神经质般地不断微微摇头,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瞧着曲折叶状若癫狂的模样,又看看怀里不省人事的江笼花,缥缈山人最终长叹一声,摇头道:“造孽,都是造孽啊!” 一边的姬无姜忍不住出声提醒:“老前辈,我觉得你还是把曲折叶打晕比较好,他这样子万一又发起疯来,恐怕……” 不等姬无姜把话说完,鬼婆婆身形一动,袖子朝曲折叶面上拂去。只见曲折叶两眼一翻,仰头栽倒在地。 众人:…… 鬼婆婆:“哼,竟是些麻烦事。缥缈山人,我好心让你带江笼花带养伤,不是让你整这些幺蛾子的!还害慧丫头受了伤!三天时间,你们若是还解决不了,休怪我老婆子赶人了!”言罢,拂袖离去。 姬无姜望着鬼婆婆的背影,低声对姬尧光说:“鬼婆婆是这才反应过来她请了个大幺蛾子进谷么?” “谁知道呢。”姬尧光叹气,上前去扶曲折叶。 如此折腾一番,一行人重新跟上鬼婆婆的脚步,只是每个人的面色都与入谷时不同,或忧虑或深思或哀叹,就连晏楚流也紧锁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注意到,改装后的阿瑶远远尾随着他们进了谷,却择了一条小路,三两下消失在树林中。 此时内谷中,调息之后的沈慧面色恢复了不少,心中担忧鬼婆婆,一直在屋前等候。远远看见一行人走来,连忙迎上前去。 “婆婆。”沈慧搀住鬼婆婆,担忧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鬼婆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婆婆我还没老到让一帮后生欺负的程度。” 沈慧闻言而笑:“那倒是慧儿小瞧婆婆了呢。” 鬼婆婆微微舒展眉眼,转而道:“丫头,差人收拾收拾屋子,备些酒菜,断魂谷今日有客。” 沈慧抬眸,目光飞快地在众人脸上扫过,旋即浅笑:“好。” “去吧。”支走沈慧,鬼婆婆转身对众人道:“我不论你们来谷的目的如何,治病也好求药也罢,或者藏着别的什么心思,我老婆子都管不着。但唯一一点,若是敢在谷中滋事,就休怪我这天罗地网的机关,让你们有来无回了!” “不过,谷中待客的规矩不能废,今日断魂谷宴客,诸位之间种种恩怨也先放一放,明日再论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众人有些惊异,在尚有两个伤患的情况下说起宴客,甚感诡异。 最后反倒是晏楚流开口道:“谷主人盛情,岂有推辞之理。” 鬼婆婆看向晏楚流,暗沉沉的眼瞳看不出情绪,半晌牵了牵嘴角,声音低沉:“如此,甚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情仇 1 谷中突然多出两个伤患,商大夫自然而然被抓了壮丁,一面气得吹胡子瞪眼,一面忙不迭地去检查伤势。 “老夫明明也是客人,怎么老是被差遣来差遣去呢!……哟江姑娘的毒恢复得不错啊,缥缈山人倒是有两把刷子。” “诶不是,我说我这把老骨头在这忙前忙后,你们端个瓜子盘在那磕几个意思啊?” 端着瓜子盘的姬无姜和姬尧光:“我们小点声磕?” 商大夫黑着脸:“要么来帮忙,要么滚出去!” “商大夫您要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姬无姜吐出一片瓜子皮,一脸真诚。 然而商大夫思前想后,确实也没这俩人能搭把手的活儿,无奈叹口气:“算了算了,你们还是小声点磕吧,记得给我留点。”说完扭头又去忙活。 江笼花有缥缈山人的照料,并无甚大碍。反倒曲折叶,常年漂泊江湖疏于调养,若不是早年的底子撑着,恐怕早就一命呜呼。 商大夫不胜唏嘘,“曲家也真够狠心,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姬无姜看着昏迷的曲折叶出神,姬尧光捻着一粒瓜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商大夫一句话抛出来半天没得到回应,又重新抬头看向他二人,怒道:“怎么,现在我老头子说句话都不爱搭理了是吧!听说书的还得捧个场呢,你看看你们,像什么话!” 姬尧光莞尔,伸出四只手指拍了拍,权当做捧场:“捧,商大夫的场怎敢不捧。这不都等您说一说曲家的大案么。” “哼。”商大夫撇了撇嘴,“曲家啊……” 话刚出口,姬无姜陡然回神,把瓜子盘往桌上一放,道:“不对!” 姬尧光和商大夫齐刷刷看向姬无姜,问:“怎么了?” 姬无姜却并不解释,扭头对姬尧光道:“师兄,解药之事就拜托你了,我们要尽快离开断魂谷。在此之前,有些事我得查一查。” “好,万事小心。”姬尧光点头应道。 商大夫却一头雾水,看着姬无姜飞一般地跑了出去,满脸疑惑地念叨:“怎么了这是?断魂谷出啥事了?” 断魂谷祠堂内。 鬼婆婆已在蒲团上跪坐了半个时辰,直到最后一节盘香燃到尽头,她才慢慢起身换上新的盘香。 门外传来三声轻轻的扣门声,继而推门而入一个蓝裙女子。 “婆婆,你找我?” 鬼婆婆放好盘香,这才回头看向沈慧,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慧丫头,跪下。” 沈慧内心疑虑,却还是顺从地跪在蒲团上,抬脸看着鬼婆婆。 “你在断魂谷生活了二十年,犹记得当年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小的婴孩。”鬼婆婆转脸看向供奉在香案上的牌位,慢慢说道:“这二十年,我却从未告诉过你,你的出身来历、这断魂谷前前后后的恩怨往事。” “婆婆养育之恩,慧儿没齿不忘。” 鬼婆婆摸了摸她的头顶,叹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想过护你一世安稳便好,凭借着断魂谷的名头和这地势机关,即便我百年之后,你也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可是……”鬼婆婆摇摇头,“是我老婆子私心,沈家的后人,本不该埋没于此。” “婆婆,你这是……”沈慧睁大了眼,满是惊讶。 “老婆子我膝下无子女,一身本事尽数教授与你,如今你的鸣鹤剑法已有小成,我也没什么能再教你的了。” “婆婆你说这些干什么?”感觉出她话语间的不对劲,沈慧伸手抓住她的衣角,焦声道:“慧儿学艺不精,还要婆婆指点呢。” “慧丫头,你的身世我瞒了二十年,是时候该告诉你了。”鬼婆婆并不接沈慧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本名沈灵慧,是上一代藏兵阁阁主沈阙之的女儿。” “藏兵阁?!”沈慧无不震惊。 “不错。二十年前,魔宫侵入过一次藏兵阁,当时你还未满月。那一战虽说没有十五年前藏兵阁浩劫那样惨烈,却也是一场恶战。况且,当时的魔宫宫主犹在,武功超群。” “当年你爹率藏兵阁上下和魔宫血战一天一夜,幸亏武林盟及时赶来,才免去了藏兵阁的灭顶之灾。然而藏兵阁保住了,你爹却受了重伤,从此留下了顽疾,你娘为了护住你,惨遭毒手。” “你爹很清楚魔宫的目的,他知道魔宫不会善罢甘休。那之后,他来了一趟断魂谷,把尚在襁褓的你托付给我。” “早年我夫君欠了你爹一个人情,当时就算我心里百般不愿,还是把你留下来了。”鬼婆婆摇头而叹,“直到十五年前藏兵阁浩劫,我才明白过来,你爹为何要这么做。” 沈慧此时双眼通红,脸颊满是泪痕。她颤声道:“为何?” “只有这样做,才能保住你。慧儿,你胸口自小带着的那块玉,就是藏兵阁密室的钥匙,那里埋藏着整个江湖武林趋之若鹜的蓬莱秘宝的线索。” “但是,你身上的这块玉,只是一半的钥匙。另一半,在你姐姐沈玲珑身上。” “姐姐?” “是,你在这世上还有一个血亲,你的姐姐沈玲珑。但是十五年前藏兵阁浩劫之后,我只知道她流落江湖,却不知她在哪。” “十五年来我托商老头四方打探,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鬼婆婆叹息着摇头,“慧丫头,我知道这二十年来你不是没有出谷的念头,不过碍于我这个老婆子罢了。” “婆婆,别这么说。”沈慧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鬼婆婆面上浮起一丝笑容,仿佛卸下了积压已久的负担,连着语气也轻快了不少:“这个江湖终究还是要你亲身去闯一闯,你姐姐的下落、你父母的仇,婆婆能帮你不多。这个断魂谷虽说不是什么好地方,做个栖身之所还是足够的。”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把精巧的金钥匙塞到沈慧手中,“谷中的机关你都熟悉,这是后山石门的钥匙,万一哪一天谷中出事了,就从那里离开吧。” 要是还带着体温,沈慧却瞬间从手心凉到了心底。 这句句嘱咐,简直就像生死别离之际交代身后事一般! 在沈慧反应过来的时候,鬼婆婆脸上的表情收敛,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沈慧只觉浑身力气被抽干,软倒在地。 “婆婆!你要去做什么?” “陈年旧事,是时候做个了结了。”鬼婆婆背过手,转身慢慢超祠堂外走去,任凭沈慧在身后撕心裂肺地挽留。在即将迈出祠堂的时候,她偏过脸,温声道:“日后若有事,找商老头便是。江湖凶险,丫头啊,你千万保重,省得我心里记挂。” “婆婆!”沈慧勉力抬起头,却只能看见鬼婆婆的背影在门缝里越来越窄,伴随着厚重木门合上,消失在这满室昏黄的烛火中。 另一边,姬无姜兜转了半天才找到晏楚流,一个照面,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不由分说地抽剑招呼上去。 她的身上倒没多少杀意,晏楚流不以为意,反而顺势被她“逼”到一颗树下,一面含笑敲着折扇,一面看着她气势汹汹的模样,道:“几日不见,姬姑娘胆子倒是长了不少。” “少废话。”姬无姜用剑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说:“两件事。第一,解药;第二,从凉州到断魂谷一路,你的目的。” “解药,我相信你师兄很快就能找到。至于目的……”晏楚流很是坦然,“你不是知道么?” “血典?”姬无姜挑眉,“但我没有血典,更不知道血典下落。” “做了坏事的人,往往都觉得自己无辜。” “你什么意思?” 晏楚流失笑,低下头低声说:“姬无姜,我甚至开始怀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姬无姜面色一沉。 “如果你真的跟血典一点关系没有,我会这么费尽周章?”晏楚流眯起眼,“江笼花的事,你还没看明白么?血典一天不出现,你就一天无法摆脱这件事。或许,就算血典真的出现了,你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姬无姜心头无名火起,霍然收剑,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晏楚流那一副万年不变的笑脸,姬无姜反倒笑了起来,她双手抱胸,对晏楚流眨了眨眼,“如果我告诉你血典的下落呢?” “这样最好。”晏楚流嘴角笑意扩大,“如果你告诉我,说不定我会勉为其难地替你保守一下身份的秘密。” 姬无姜直勾勾盯着晏楚流的双眼,似乎在确定这句话的可信度。许久,她突然垮下肩叹了口气:“行吧。” 说着她冲晏楚流勾了勾手指,“来,我告诉你。” 晏楚流不置可否,二人对视良久,他才缓缓迈开步子凑近姬无姜,手指却缓缓扣上了折扇的机关。 “晏楚流。”姬无姜在他耳边低语,“你脑子被驴啃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情仇 2 捉虫 骂完晏楚流,姬无姜神清气爽。 被人扣上莫须有的帽子,任凭谁心里都不舒服,尤其还阴魂不散地算计了一路。 莫说她当真不知血典一事,就算真知道,还轮得到晏楚流来拿捏她?! 姬无姜捻了捻鬓角,突然回过味来。 全江湖趋之若鹜的血典,为何不能在她手里?既然已经有人、甚至日后会有更多人认为血典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其指望这悠悠众口能乖乖闭着,倒不如在人尽皆知之前,把血典拿到手。万一运气好练成神功,还有何惧? “怎么早没想到呢。”姬无姜搓了搓下巴,有些懊恼。 在断魂谷内又溜达了大半圈,姬无姜终于在一处树林中停下,抬头看着头顶交错的密叶,突然朗声道:“都跟到这儿了,还不出来?” 头顶树叶窸窣,片刻翻身而落一个灰扑扑的人影,正是易装过的阿瑶。 先前的小厮装束被一身破旧的奴仆衣衫取代,后背微隆,脸上也覆着一张疤痕遍布的□□,唯有声音还是那般娇俏:“又见面了。” “你既然已经混进谷中,为何还要跟着我?”姬无姜皱眉,那样娇软的声音却顶着这副模样,纵然知道是易容,还是让人一阵不舒服。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阿瑶笑道,只是那张满是疤痕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是狞笑。 姬无姜挑眉:“毒娘子,我脸上写着知无不言四个大字么?” “那倒没有。”阿瑶有些讪讪,转而道:“你不是想知道血典下落么?” “那又如何?” “我告诉你血典的下落,你带我去见江笼花。”阿瑶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开出条件。 姬无姜不置可否。 见她不信,阿瑶干脆上前一步,低声道:“十六年前,还有一个人从魔宫逃出来,血典就在她身上。”阿瑶抬眼直视姬无姜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她的名字,叫画骨。” 那个名字说出口的时候,除了疑惑,阿瑶没有在姬无姜眼里看到任何情绪。她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又道:“你若不信,去问问你师兄就知道了。我不要求你现在就带我去见江笼花,你只用支开她身边的人即可。” “你要单独见她做什么?”姬无姜半信半疑。 “我若要害她,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只是有些事必须要和她说。”阿瑶原地踱了几步,“姬无姜,你大可去确认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今天、今天我必须要见到她。” “且不说江笼花尚在昏迷,闹出这些事,缥缈山人势必会守着她,我可不觉得我能把这个护徒心切的老头儿支走。” “这你大可不必操心。”见她松了口,阿瑶笑道:“你且等着,等到鬼婆婆宴客,你找个借口先离席,回去等着就是。用不了多久,缥缈山人自会离开,你只需要守在江笼花身边即可。” 阿瑶的语气十分笃定,姬无姜察觉出她话中有话,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断魂谷……”阿瑶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望向树叶掩映的天空,“要变天了。” 姬无姜眼皮一跳,还要追问,却见阿瑶伸手在唇间一竖,压低声音:“嘘——,明哲保身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与阿瑶分开后,姬无姜脑中的千头万绪像突然间找到了突破口一般串联成线。 至今为止这些看起来似乎没有联系的麻烦事,恐怕背后都是同一个东西。从师父夺得碧玺开始,不、应该是从傅擎苍将碧玺昭告天下开始,这个局就拉开了帷幕。 传说中的蓬莱秘宝,消失了十六年的魔宫血典,曲折叶江笼花与魔宫千丝万缕的联系,十五年前藏兵阁内鬼浩劫,还有断魂谷和简成川之间未知的恩怨。 “这断魂谷,要变天了。” 阿瑶的话语重新回响耳畔,姬无姜突然加快了步伐。 阿瑶的身份绝不简单,还有她口中那个魔宫的幸存者画骨。若她所言非虚,这些消息恐怕也藏不了多久,到时候因碧玺而的江湖,恐怕会再次为血典的下落而疯魔。 “简直就像是全江湖的盛宴。”姬无姜啧了一声。 可让她疑惑的是,这些事情里,她是个什么角色? 师父说她是从落雪岭捡回来的,而魔宫就在落雪岭一带。 黑鹰说她已牵涉进碧玺之事,如今想来,恐怕指的不止是姬罂夺碧玺这么简单。 晏楚流更是明里暗里地提醒她魔宫的事情,甚至将她视作魔宫血典的关键线索。 “魔宫,碧玺……”姬无姜喃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横贯在她与这些线索之间,明明近在眼前,却始终看不真切。 脑中的一根筋狠狠地抽了一下,中断了思绪,疼得她龇了龇牙。 “无姜?你站这儿发什么呆?”头顶突然传来姬尧光的声音,姬无姜揉着脑袋抬头,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走回了住处,姬尧光正靠在栏杆边伸头把她瞧着。 “没什么。”姬无姜吐了口气,一面揉着头,一面绕过栏杆向姬尧光走去。 “你回来得正好,商大夫拿到药引正给你熬药,一会药好了,再泡上三个时辰就没事了。” “唔。”姬无姜漫不经心地应道,思绪早就飞去了九霄云外。 “想什么这么出神?”姬尧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狐疑道:“出去跑一趟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师兄啊。”姬无姜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突然问道:“画骨是谁?” 姬尧光眼皮一跳,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拖进屋子。仔细关上门后,姬尧光迫近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肃色,低声问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 没料到他反应如此大,姬无姜吓了一跳,心知糊弄不过,老老实实回答:“毒娘子跟我说的。” “毒娘子阿瑶?”姬尧光蹙眉,“她怎么知道的?” 姬无姜耸耸肩。 “她还说了什么?” “唔,大概就是这个人和血典下落有关。” 姬尧光的脸色在瞬间彻底沉下来。 “师兄?”姬无姜试探着开口,“她说的是真的?” “无姜,这件事你不要再查了。”姬尧光避开她的问题,道:“不管这件事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只要你不淌进去,就和我们没有半点干系。” 姬无姜皱眉,“可是师兄,他们已经找到我头上了,若是放任下去,谁知道还会引出什么事。”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自己不掺和进去,没人……” “师兄!”姬无姜突然打断他的话,“我不可能一辈活在师父和你的庇佑下,不管真相如何不堪,我不可能这么无知无觉地过一辈子。” 姬尧光静静看着她,看着那双乌亮的眼睛,许久终于垮下了肩。 “罢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有些无奈,“我和师父确实也不曾考虑过你的想法,不过……”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这件事比你想得要复杂,就算是我和师父这么多年下来知道的事情也十分有限。” 姬无姜眼里腾起亮光,“这么说,确实有画骨这么个人?血典真的在她身上?” “画骨确有其人,她是魔宫宫主的养女,十六年前魔宫宫破那夜,她就消失了,师父当年在落雪岭也没有见过她。唯一肯定的就是当年从魔宫逃出来的女孩儿里面,不止你和江笼花,而且师父当年在落雪岭还见到过一个人。” 姬尧光这一番话包含的信息量过大,姬无姜愣在了当场,直勾勾瞪着他。 见她这副模样,姬尧光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姬无姜,你别告诉我你之前雄心壮志说什么不能无知无觉过一辈子,结果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怎、怎么会!”姬无姜陡然回神,连忙岔开话题,“我真是从魔宫出来的,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 姬尧光点点头,“我也是听师父说的,当时你受了重伤,还是商大夫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九死一生,命是保住了,人却傻了一阵子,调养了很久才慢慢恢复。” “等等!傻?你说我小时候傻过一阵子?”姬无姜有些不可置信。 “可不么。”姬尧光有些忍俊不禁,“那段时间你简直就像婴儿一样,连话都不会说,一天到晚流着哈喇子跟在师父腿后边。师父还抱怨当初你求他的时候还是个机灵的,怎么回来就傻了。” “停!”姬无姜一头黑线地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后来慢慢恢复了,可是以前的事你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师父也不忍心,况且离开那种地方对你是好事,索性就当做没这回事,谁知道如今还是被你知道了。” “所以……”姬无姜慢慢回过味来,“十六年前我是怎么逃出来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并不知道,晏楚流也未必知道。但是,毒娘子阿瑶却极有可能是知情人,她也是从魔宫逃出来的?” 姬尧光不置可否,然而二人心底都有了定论。 阿瑶知道碧玺的秘密,知道血典的下落,更认识江笼花,除此之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甚至,她还可能知道姬无姜的过往。 可她的目的是什么?若说为了碧玺和血典,她大可不必把碧玺血典的事告诉姬无姜,这其中要么有诈,要么她有别的什么比碧玺血典更重要的目的。 毒娘子要与江笼花密谈的事在她舌尖打了个转,又重新咽回肚子,姬无姜收敛思绪,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师兄,阿瑶就在断魂谷中,按她的说法,断魂谷恐怕有变,我们要不要给鬼婆婆他们提个醒?” “不必。”姬尧光摇头,“不用她说也能猜出来,断魂谷最大的变数恐怕就在鬼婆婆和晏楚流身上,这件事我们插不上手。你安心把毒解了,今夜一过我们就离开,师父的事也不能再耽搁了。” “师父可有消息?” “我今日收到线报,师父在拿到碧玺之后,就在凉州地界失去踪迹,我怕其中有变,还是要去一趟凉州才行。”说到姬罂,姬尧光的眉头深深蹙起,满心忧虑。 姬罂行事虽无章法,但一旦出事,往往都会回无命门或者找姬尧光避难,从未像这次一样凭空消失过。姬无姜也不免有些懊恼,这一路光顾着应付晏楚流这档子事,竟没有多留心师父的行踪。 屋内的气氛一时陷入沉闷境地,直到屋外远远传来商大夫兴高采烈的声音—— “无姜,药熬好啦!快来喝药!” “诶诶诶姬无姜!你跑什么!回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情仇 3 为了今日的宴会,断魂谷的奴仆们忙进忙出,一副难得的热闹景象。 晏楚流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看着进进出出的奴仆,思绪却飘向了别处。 虽然他并不认为找到江笼花后一切问题会迎刃而解,但得知江笼花双眼已盲、再无复明可能的时候,内心依然有抑制不住的失望。 江笼花这条线,恐怕到此为止,只剩血典和霍甄这两条线索。然而能否从中顺藤摸瓜找到他所想的那个人,仍旧是未知。 晏楚流将手中的折扇开开合合,想起姬无姜骂完就跑一副得意的模样,不禁摇头失笑。 不论血典到底在不在她身上,作为魔宫唯二的关键幸存者之一,他无论如何不会放弃这条线索。至于霍甄,只要在灵州守株待兔,不怕他不现身。 思及灵州,晏楚流的眉头微微蹙起。 陈肃的飞鸽传书他至今未弄清楚原由,事先商定好在如意客栈碰头,可他却像人间蒸发一般没有留下丝毫踪迹。就连拿着他的画像去问店小二,也被告知从未见过这位客人。 陈肃没有在如意客栈落脚,他去了哪里?飞鸽传书中提及的变故,究竟是指魔宫,还是…… 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合上,晏楚流目光渐冷。 莫非是……父亲? 嘴角逐渐升起冷笑。 如若真是,那他这回倒赌对了。 这日九天万里无云,夏日灼热的日头毫无保留地洒遍大地,即使是这山涧之间,也无法避免暑气蒸蒸。然而晏楚流在这烈烈骄阳之下,却自内而外地升起彻骨的寒凉。 不一会儿,忙碌的奴仆逐渐散去,想是宴客事宜已准备妥当。果然,只见小径上一个奴仆低着头匆匆走来,晏楚流收敛起面上的表情,静静等着那人走近。 “公子。”奴仆走近了,依旧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宴已备好,谷主请公子入席。” 晏楚流点头应允,起身与他一并离去。 而另一边,姬无姜正被塞进药桶,自然无法出席。在商大夫的再三强调和威胁、姬无姜的反复保证之后,才把她一人留在房中。 “曲折叶和江笼花尚未苏醒,不过并无大碍,缥缈山人恐怕也是要出席的。”临走时,姬尧光将一小支烟花筒□□她的发间,低声嘱咐道:“若是出了事,传信即可。” “师兄你和商大夫也万事小心。”姬无姜点头,“虽说与咱们无关,万一有事,殃及池鱼也不是不可能。” “放心。”姬尧光拍了拍她的脑袋,替她放下帘子,这才动身赴宴。 姬无姜看着他的身影在帘子后消失,长长吐了口气。 但愿,这场宴会不要成为鸿门宴才好。 正厅已收拾妥当,撤去了多余的装潢,摆上桌案蒲团,已鲜花装点,屋子内弥漫着清浅的花香气息,令人格外心旷神怡。 鬼婆婆趺坐于主位,奴仆领着晏楚流等人依次入座,就连缥缈山人亦列席期间,只是面色不虞,不知何故。 奴仆们随后鱼贯而入,将各色菜肴酒水摆上桌案,从色香味俱佳的主菜到时令鲜蔬瓜果一应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动。然而席间无一人妄动,甚至连只言片语也无,只是静默地看着奴仆们前后忙碌,最后纷纷退出正厅,只余这枯坐的五人。 厅内静可闻针落,有风穿堂而来,微微撩动鬓发。鬼婆婆缓缓睁开眼,扫视一圈后曼声开口:“断魂谷已有三十余年未有来客,今日能聚于此也是缘分。老婆子嘴拙,不会说什么场面话,就请各位满饮此杯,就当做给各位接风洗尘了。” 言罢,鬼婆婆端起案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在座四位纷纷举杯,然而除了商大夫一口饮尽赞了句好酒之外,其余三人杯从唇边过,哪有半滴酒水入口。 鬼婆婆恍若未觉,又斟上一杯酒,对晏楚流说道:“三十余年未有破阵之人,今日竟遇两位少年英才,这酒,老婆子敬你们二位。可惜曲少侠未能出席,还请晏少主代他满饮此杯,切勿推辞。” 晏楚流眉眼含笑,道:“岂敢推辞。” 两杯酒下肚,鬼婆婆长吐了一口气,目光飘向厅外湛蓝的天空,短暂的游离后,她再度开口:“四十多年前,鸣鹤剑独步武林,风头盛极一时,与当时简家的摧城刀齐名,并称刀剑双璧,不知你师父可曾与你提起过。” “自然。”晏楚流笑着点头,“家师常常说起封老前辈,对鸣鹤剑赞赏有加,说封老前辈剑法精湛无人能望其项背。只可惜剑折人陨,实乃武林天下之憾。” “剑折人陨?”鬼婆婆蓦然冷笑,“他竟没有告诉你鸣鹤剑是如何折损的么?” “四十年前青鸾峰一战,家师也很遗憾。” “遗憾?他简成川哪来的脸面敢说遗憾?!”鬼婆婆蓦然拍案,怒目而视,“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封湛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家师当年确实年轻气盛,如今他……” “呸!”鬼婆婆啐了一口,怒道:“这岂是年轻气盛四字就可轻易抹去的,执意约战的是他,将青鸾峰刀剑对决消息放出去的也是他,否则魔宫怎会如此轻易钻他的空子!” 言及此处,鬼婆婆恍然又回到当年青鸾峰那个鲜血淋漓的凌晨,她面色凄然,字句诛心:“一天一夜的酣战,鸣鹤剑险胜摧城刀,然而封湛已是强弩之末,哪里挡得住魔宫宫主近乎全力的一击!可简成川呢?!他就这么看着封湛被那魔头活剐致死!” 四十年前刀剑双璧消失的真相血淋淋地被揭开,在座之人无不震惊,就连缥缈山人也脱口惊呼:“封湛竟是死于魔宫之手?!” 鬼婆婆死死盯着晏楚流,双目赤红,“可怜我不过五岁的阿殷孩儿,也惨死魔宫之手,而我被打落山崖,却阴差阳错捡回了一条命。” 晏楚流敛去面上的情绪,正色道:“当年之事,家师也始料未及,魔头残忍,家师有心想帮却无力回天。为此,家师悔恨多年,何况当年一战之后,家师自废双手,此生不再拿刀。可晚辈不明白的是,鬼老前辈既然知晓害死封老前辈的是魔宫宫主,为何当年却屠戮简家满门?!” 话到最后,杀机凛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鬼婆婆仰天长笑,“自废双手、此生不再拿刀就能抵掉两条至亲至爱的人命么?!晏楚流,你未免太轻贱封湛了!” “那简家上下十余口人,就容得老前辈随意轻贱么?”晏楚流面色阴沉。 “封湛的仇我自然要报,魔宫脱不了干系,简成川也休想摆脱!失去至亲至爱的痛楚岂是一双手能抵消的?他的余生,也必同我一起活痛楚之中!” 连番话语听得姬尧光暗自心惊,而商大夫更是摇头叹气。 代代恩怨的累积到最后只会成为无法解开的怨结。 晏楚流闻言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既然如此,鸣鹤剑和摧城刀的仇怨,就由晚辈来终止罢。” 鬼婆婆面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挑眉道:“晏楚流,你以为我为何让你进谷?” 晏楚流豁然抬头,心下却微微一惊。 “感觉到了?”鬼婆婆缓缓站起身,摇头而叹:“现在的后辈行事确实谨慎,可是再怎么谨慎,都逃不开从最开始就布的局。” 话语意有所指,在座之人很快就发现丹田内提不起一丝气力,只有商大夫猛站起身,惊道:“鬼老婆子,你这是做什么!” “这没你的事!别瞎掺和!”鬼婆婆横了他一眼,道:“一边待着去,否则心蛊的滋味有你受的。” 商大夫闻言哑火,缩着肩又乖乖坐回原处,眯着一双眼冲鬼婆婆飞眼刀。 “这毒从你入谷就下了,一路慢慢增加慢慢累积,直到这里。”鬼婆婆环视正厅,“下了最后一剂□□。” 晏楚流的面色有一瞬的变幻,却很快恢复原状。 “以为不吃酒菜就能避开?”鬼婆婆摇头,“这种老掉牙的手法我年轻的时候就不用了,真正的毒能从四肢百骸侵入人体,无处可避。不过放心,不是什么要命的□□,一时半刻使不上力罢了。” “鬼老前辈意欲何如?”晏楚流沉声问道。 “当年,简成川说过,鸣鹤剑就此折损,摧城刀也就此封藏,再不出世。但你!”鬼婆婆走到晏楚流跟前,冷笑道:“左手刀,简成川连自己的承诺都守不住,你告诉我他会悔恨多年?” “晚辈这一手刀法不过皮毛,也是求了……” “够了。”鬼婆婆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管你过程如何,简成川最后还是食言了。我也无意要你性命,只是这左手,就留在断魂谷罢!” 话未落音,鬼婆婆蓦然出手拍向晏楚流左手手腕! 四座皆惊。 然而在那一掌即将落实的瞬间,晏楚流陡然一拍桌子,整个人向后飞出,飞退五步后站定。右手抖开折扇,衣摆微扬,端的一副风流公子做派。 “你为何还能动!”鬼婆婆大惊。 “没有一点宝物傍身,怎敢擅闯断魂谷。”晏楚流微笑,“我来之前就服了避毒丹,不过老前辈的毒着实厉害,等了这么许久才恢复过来,好在还来得及。” 鬼婆婆面色阴沉,“你若乖乖把左手刀废了,倒还能少吃些苦头。” “老前辈此言差矣。”晏楚流笑容渐冷,“你为亡夫、为早夭的孩儿报仇,我拦不了你,可同样的,你也拦不住我为简家惨死十余口人讨个公道。” “哈哈哈哈!”鬼婆婆大笑,“好,我老婆子等了四十年,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了。你若是有本事,就来取我性命试试!” 言罢,碎骨掌出手,宛如蛟龙之势,直取晏楚流命门。 同时,晏楚流软剑出鞘,剑影清光之间,杀机已成。 这一场断魂谷三十余年来第一次的迎客宴,正如姬无姜所想,成了仇怨纠葛、杀机毕现的鸿门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情仇 4 在正厅纷争初起之时,阿瑶避开众人视线,悄悄来到江笼花等人的住所外。 事情远远比想象顺利,阿瑶索性绕开姬无姜,独自潜入了江笼花的房间。 江笼花尚在昏睡,发灰的头发散在枕间,衬着那张形容枯槁的面庞,眼窝深陷,只剩眉眼鼻梁的轮廓还依稀能辨认出几分年少的模样。 这副样子看得阿瑶也有些心疼,低声叹了句何苦,却也不急着叫醒她,反而在案上燃起一支香。 袅袅白烟升起,带着极浅的檀香味道在屋内散开,阿瑶在床边坐下,靠着床柱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室静谧,直到案上的香几乎燃尽,江笼花呢喃一声,悠然转醒。 “你醒了。”阿瑶看向她,轻声道。 江笼花吓了一跳,霍然起身,却被按下了肩。 “别怕,是我。” 那声音意外的熟悉,江笼花摸上按在肩头的手,摸索着伸向手腕处,直到触及那块月牙状的疤痕。 “阿瑶?!”江笼花惊讶万分,“你怎么在这?” “嘘——”阿瑶示意她低声,“我悄悄来的,时间有限,待不了多久,我们长话短说。” “怎么了?”江笼花皱眉。 “画骨在哪里?” 江笼花面色微沉,“你找她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要紧事。”阿瑶急声追问,“她在哪?” “我不知道。”江笼花叹气,“你都从这些事里彻底抽身了,何苦还要掺和进去?” 阿瑶抽回手,面色也冷下去,“我没得选,只能去找她。” “我确实不知她身在何处。” “怎么会?”阿瑶有些急了,语调不自觉拔高,“你不是见过那个人么?” “我确实见过。”江笼花自嘲一笑,“我若再见到他,也一定能认出来,可惜,没有再见的时候了。” 阿瑶狐疑:“你的眼睛四年前才出的事,在此之前,你竟从未再见过那人么?” 江笼花摇头:“这十几年我见过的、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人,没有一人是他。当年他既然敢放我逃走,必然有绝对的自信在几年甚至十几年内不会被认出来。” “但曲谦江却毁了你的眼睛……” “未必是他,他只当我是线索,想问出血典的下落。但能接触到那间刑房的人,一定在曲家的身份不低。”江笼花攥紧拳头,恨声道:“或许是有人授意,或许是自作聪明,不论因为什么,曲家和魔宫绝脱不了干系。” 阿瑶慢慢垮下肩,靠在床边陷入沉默。 听不到她的回应,江笼花叹了口气,又道:“在这个时候毁掉我的眼睛,无非怕我认出那人罢了。这样想来,那个人恐怕就要出现、甚至已经出现了。你若真要找画骨,不妨再等等。” “等?”阿瑶摇头,“我已经等了十多年,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等到那一天呢。” 话语间莫大的哀凉令江笼花不忍,她摸索着伸手握住阿瑶的手,劝道:“何苦呢?你是我们中唯一一个彻底脱身的,这池子浑水深不见底,你既干干净净地走出去了,何苦再淌进来?” “江笼花我没得选!”阿瑶烦躁地甩开江笼花的手,“我没有你们这么幸运,你有缥缈山人她有商大夫,而我呢?!心蛊还在我的心头躺着,蛊毒发作的滋味你不是没尝过,我忍受了十多年,不想再忍了!” 江笼花默然收回手,十指交握,脸上浮起一个凄然的笑容,“可至少还好好活着。阿瑶,我这般下场,就比心蛊之毒好么?” 阿瑶指尖一颤,垂下了眼睑,许久才低声道:“抱歉,是我说得重了。” 二人之间又陷入长久的沉寂,那些晦暗的过往蛰伏期间,哪怕只是掀开一个小角,也足够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用不了多久。”漫长的沉默之后,江笼花低声开口:“很快你就会见到画骨。” 阿瑶惊讶地看向她,然而她并看不到阿瑶的神色,只是静静地陈述:“否则碧玺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它意味着什么,你是知道的。” 阿瑶微怔,常年追寻着魔宫的线索,她竟然忽略了这个消失多年又再度出现的碧玺。 “碧玺重现之时……” “魔宫复出之日。”阿瑶接上江笼花的话,暗自心惊。 那是上一代魔宫宫主最后留下的话语,那个后半生疯狂沉迷于血典和长生术的宫主,在魔宫宫破之际近乎狂笑地喊出这句话,而后放火焚宫,与魔宫一同化为灰烬。 没有人把这句话当真,只当时这个魔头临终不甘的呐喊,更没有人深究在江湖中流传了近百年的蓬莱秘宝传说与魔宫究竟有什么联系。 伴随着魔宫的覆亡,这些晦暗的秘密彻底在明面上抹去,就此封藏在仅存的几个幸存者心底。 而此刻的姬无姜对这番密谈毫无知觉。 满室的草药味儿熏得人昏昏欲睡,她将头靠在木桶边缘,合上眼准备囫囵眯一会,窗外却突然远远传来一声凄绝的惨呼—— “婆婆!” 那是沈慧的声音。 姬无姜霍然睁眼,在药桶中站起身来。 迎客宴,还是出事了。 低头看了眼尚冒着热气的药桶,姬无姜拧紧眉头,也顾不上泡不泡得足时辰,胡乱收拾一番,匆忙赶去正厅。 阿瑶和江笼花也听到动静,从漫长的沉思中回过神。 “出什么事了?”江笼花有些紧张。 “陈年旧怨。”阿瑶站起身,“我该走了,你多保重。” 看着江笼花有些惶然的面色,阿瑶叹口气,又道:“曲折叶在你出事后就疯了,他的情况不比你好到哪里去。这四年他不停地在找你,笼花,有些事比你以为的要复杂很多。” 江笼花一愣,“他……” “我没时间和你细说了,你且安心在屋里等缥缈山人回来,哪也别去。”阿瑶扶着江笼花躺回枕上,又给她盖上薄被,宽慰道:“你师父没事,安心。” 不等江笼花再问些什么,阿瑶转身拂去案上的香灰,疾步离去。 正厅内已是一片狼藉。 姬尧光与缥缈山人均中了毒,被商大夫拖去角落,以免被波及。 厅中剑影缭绕掌风凌厉,二人缠斗一处难解难分。鬼婆婆胜在经验丰富招式老辣,晏楚流刀法剑法切换自如,大有青胜于蓝的势头。 商大夫见插不上手,索性翻箱倒柜地找解药给姬尧光与缥缈山人解毒。相比姬尧光的镇定,缥缈山人神色焦急,一把拽过商大夫,低声问道:“商大夫,你与鬼婆婆交好,她可曾与你提过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好笼花么?” “笼花?”商大夫惊讶道:“她的毒被你压制到如今的程度已是罕见,毒性入骨早就侵蚀了她的五脏六腑,就算有天材地宝也难挽回。鬼老婆子虽然善毒,可不擅长救人。” “当时我也怀疑。”缥缈山人皱起眉,“可她说这世间有法子能让笼花恢复如初。” 商大夫也觉惊奇,细想之下浑身抖了抖,摇头道:“缥缈山人,我觉得你还是带笼花回去慢慢调养吧,邪道一旦踏上,可就再无回头路了。” 听出他话中旋即,缥缈山人连忙追问:“如此说来,确实有法?” “当……”商大夫差点脱口而出,却突然掐住话头,一脸嫌弃地摇头,“没法没法,你一把老骨头,还折腾个什么劲。” 缥缈山人不依,还要再问,商大夫却捂上耳朵,摆出一副我不听的模样,连忙跑去找解药,惹得缥缈山人连连摇头。 这片刻功夫,战局已悄然发生变化。 鬼婆婆的碎骨掌虽然老辣,然而毕竟近四十年未曾出手过,加上如今年过花甲,积年的旧伤早已磨透了这副身子骨。可晏楚流虽是后辈,却正值盛年,且不说武学造诣不俗,单单这百来招下来依旧气息平稳,远胜鬼婆婆。 “不愧是简成川的徒弟,确实不俗。”鬼婆婆内息翻涌,掩下有些颤抖的手,赞道。 “有生之年能与碎骨掌一较高下,是晚辈之幸。”即便面对师父的灭门仇人,在如今占据上风的情况下,晏楚流依然没有流露出丝毫憎恶轻视的情绪,反而微微颔首,做足了晚辈姿态。 “哈哈哈,不骄不躁,喜恶敛不外露,简成川的确有眼光。”鬼婆婆大小,“小子,你是成大事之人,只可惜生晚了时候。” “既是成大事,又何来早晚之说。”晏楚流眸光沉沉,微笑以对。 鬼婆婆冷笑,“那就要看你有几分本事了!” 话音方落,鬼婆婆再次出手,双掌运力,使出碎骨掌最后一式。 激烈的掌风将装饰的花儿吹得七零八落,鬼婆婆衣袂扬起,双掌在空中交错,幻化出无数残影,已铺天盖地之势压向晏楚流! 这一击若是当年全盛之时,足够让晏楚流粉身碎骨,然而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她的脸上丝毫没有一击制胜志在必得的神色,更多的却是力尽之后、看透结局的木然。 就连晏楚流也微微叹气,将剑换至左手,一招斩岳出手,切向击来的一掌。 劲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然而姬尧光与缥缈山人都心知不妙。 “鬼老前辈!” “鬼婆婆!” 剑柄传来利刃切入肉体的触感,鬼婆婆一声闷哼,枯瘦的手掌停在距晏楚流面门一寸之地,再也进不了分毫。 “四十年了……”厅内劲风散尽,只余下对立的二人,流霞剑穿透鬼婆婆的胸膛,鲜血从剑尖一滴滴淌下,鬼婆婆眼里却露出解脱的神色,“碎骨掌还是折在催城刀法的手里,报应啊……” 晏楚流沉默以对,缓缓抽剑后退。鬼婆婆无力支撑,颓然跌坐再地。 “鬼老婆子!”回来的商大夫见此情景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鬼婆婆。 “老前辈。”晏楚流低眸看着鬼婆婆,突然说:“家师三年前已经仙逝,心病缠身,他致死都在愧疚当年气盛之约。” “愧疚?”鬼婆婆长叹气,“再如何愧疚,封湛惨死、我儿封殷早夭、我这双染满简家上下鲜血的手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毁了鸣鹤剑,我断了催城刀;他害了封湛封殷,我杀了简家满门,如今这多余的罪孽由我这把老骨头偿还,也算扯平了。” “鬼老婆子你这是何苦。”商大夫探上她的手腕,双眼通红。那一剑伤及心脉,已是回天乏术。 晏楚流沉默不言。 “商老头儿,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事,只一样,你务必答应我。”鬼婆婆握住商大夫的手臂,一字一顿道:“我这一生已了无牵挂,只是慧丫头这孩子心善,江湖险恶,你务必要替我护好她。” 商大夫老泪纵横,点头道:“不用你说,我看着慧丫头长大,岂会丢下她不管。” 鬼婆婆点头,露出一丝笑容,“我把她关在祠堂了,回头把我埋在后山上你再去接她。这些仇怨就不必告诉她了,就说我走了,让她保重。” 商大夫抹了把眼泪,埋怨道:“你这老婆子,要死了还坑我。不告诉慧丫头,来日她若知道真相,必埋怨死我。” “哈哈哈。”鬼婆婆笑了起来,眼里的光芒却暗淡下去,“告诉她作甚,我在仇怨里活了一辈子,可不想她走我的老路。” 此时缥缈山人踉跄地跑到鬼婆婆身边,看着这满地鲜血,有些不知所措,“鬼婆婆,你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鬼婆婆勉力支撑,“法子就在你的玉简里,那是……” 不等她说完,厅外飞奔而来一道蓝色的身影。 发髻微散的沈慧一路闯进正厅,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在门边。 “婆婆?”沈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满地鲜血和面色苍白的鬼婆婆,突然疾步上前跪在鬼婆婆身侧,颤抖地伸手想要捂住流血的伤口,“婆婆、婆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你这丫头……”鬼婆婆满眼的疼惜与懊悔,“怎么……这么倔呢。” 鲜血浸透葱白的指尖,沈慧红着眼眶看向商大夫,“商大夫,婆婆会没事的是不是?” 商大夫别开脸,摇头不语。 清泪从脸颊滑下,沈慧拼命地摇头,“不会的,有商大夫在婆婆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慧丫头。”鬼婆婆想抬手去够她的脸颊,却无力为继,只能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婆婆老了,总有这么一天的。你的路,还长,千万保重,不要……不要替……” 话到最后声音渐微,最终消失在唇间,苍老的手从沈慧的手背垂落,无力跌在地面。 “婆婆?”泪水模糊了视线,沈慧颤抖地开口唤她,可无论她如何呼唤、如何想唤醒这个就此长眠的婆婆,却再也不会得到回应。 “婆婆!”沈慧扑倒在鬼婆婆身上,放生恸哭。 晏楚流亦有些不忍,默默退后两步,转脸就要离开。 微风吹进正厅,带来一丝别样的香味。 那味道晏楚流万分熟悉。 不过眨眼的瞬间,门外有无数水红的缎子飞进屋内,伴随着浓重的脂粉香气和女子娇俏的嗓音:“少主留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璇玑 伴随着无数锦缎飞入,一个华服女子翩然入内,身后跟着数个妙龄女郎,分列左右。 女子一身绯色衣裙,精致的布料上用金线绣出繁复的花纹,饰以珍珠玉石,衬着芙蓉玉面皓腕凝雪,不可不谓雍容华贵。 她看也不看这满室狼藉,对着晏楚流福了福身,巧笑嫣然:“少主让妾身好找。” “璇玑夫人。”晏楚流冷下脸,“有事么?” “无事岂敢来烦少主。”璇玑夫人轻笑,语气却重了几分,“楼主有令,请少主速归。” “父亲找我有何事?” “楼主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妄自揣测的,少主去了便知。”璇玑夫人微微侧身,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晏楚流并不做声,只是慢慢拭去剑上的血,将剑收归鞘中。 恸哭的沈慧抬头看向晏楚流,通红的眼里尽是恨意,正要起身上前,却被商大夫拉住,冲她摇了摇头。 璇玑夫人并不恼,低眉一笑,款步上前低声对晏楚流说道:“楼主已至灵州,此刻就在如意客栈等着少主。妾身奉劝少主还是不要抗命为好,否则陈肃那条命就得交代在刑堂了。” 晏楚流勃然色变:“你把陈肃怎么了?!” “少主此言差矣。”璇玑夫人扶了扶鬓间的扶摇,朱唇轻启,“妾身没有也不能对陈肃怎么样,只是十二楼的规矩少主应当清楚。做错了事,自然要去刑堂领罚。” 十二楼内设刑堂,主司刑罚,楼中凡有犯事之人,事无大小、不论身份贵贱,均需至刑堂领罚,轻则一顿板子,重则殒命。 按照璇玑夫人的说法,陈肃估计罚得不轻,加上刑堂堂主素与陈肃不对付,这趟进去,只怕凶多吉少。 晏楚流目光如剑,看向璇玑夫人,咬牙切齿:“那就劳烦夫人带路了。” 璇玑夫人不以为意,掩口轻笑:“少主,请。”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来,又声势浩大地走,全然视厅内其余诸人如无物。 闻声而来的姬无姜只看见他们离去的身影,随后急忙奔入正厅,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师兄。”姬无姜连忙上前搀起姬尧光,看向血泊中的鬼婆婆,拧紧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姬尧光中毒不深,□□的效力正在逐渐散去,他摆摆手,示意姬无姜去鬼婆婆那儿。 此时沈慧已止住哭泣,红着眼给鬼婆婆整理遗容。 商大夫摇头叹气:“慧丫头,莫怪我拦你,以晏楚流如今的功夫,你不敌他,何况还有十二楼的人。在这时候惹上十二楼,于你而言不是好事。” “我晓得,只是婆婆……”沈慧哽咽,“终有一日,我必报此仇!” “鬼老婆子这辈子都在封湛的仇怨里走不出去,她将自己在这断魂谷关了半辈子。就是不想你再走上这条路,才把你关在祠堂。”商大夫看向沈慧,低声道:“丫头,莫要辜负了她一番苦心。” “放下仇怨,谈何容易,试问商老前辈您能做到么?” 商大夫缄默不言。 沈慧握住鬼婆婆的手,贴上脸颊,感受到那逐渐流逝的温度,缓缓说道:“您都做不到的事,就不用再劝我了。只是您放心,报仇的法子千百种,我不会以卵击石辜负婆婆的养育之恩。” 商大夫长长叹气,不再相劝。 缥缈山人犹自沉思鬼婆婆所言玉简里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而姬无姜和姬尧光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疑惑与忧虑。 断魂在短短一日之内天翻地覆,白幡飘起,宴厅变为灵堂,昨日还言笑晏晏的沈慧披上麻衣,跪在鬼婆婆灵前长叩首。连过谷的清风都染上哀愁,如泣如诉。 姬无姜一行人的行程计划因此停滞,从旁帮衬着沈慧为鬼婆婆收殓下葬。 另一边,晏楚流随璇玑夫人一同回到如意客栈。 天字上房中,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玄色长袍,翠玉扳指,金线祥云暗纹自背后铺开,剑眉星目,面容清俊,只是眼角攀上的鱼尾纹给他带来难以抵抗的岁月沧桑。 他就那样端坐桌前,威压自然天成,让人难以直视。 晏楚流在他身前站定,低眉颔首:“父亲。” “逆子!”晏岑眉头一拧,起身不由分说地掴了他一掌,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晏楚流的脸偏向一边,嘴角登时沁出血丝,然而他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只静静地说道:“不知何处竟忤逆了父亲。” “不知?”晏岑冷哼,“我告诫过你多少次,魔宫血典这些事你不要碰、不能碰。你倒好,面上应下了,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父亲不也在查么?”晏楚流抬起头,看向晏岑。 “你说什么?” “父亲若没有追查这些,又怎么知道我也在查?”晏楚流牵了牵唇角,反问道:“我游历江湖你从不过问,算起来我也有近三月未和楼中通过书信,可你们却如此之快找到灵州、找到如意客栈。楼里的暗桩眼线我都清楚,我到灵州不足两日,他们没这么大的本事。” 晏岑面色微沉,冷声道:“你以为那些人是好相与的?别等被人利用干净了才知道后悔。” “我若是这点脑子都没有,也枉费父亲这么多年的教导了。” “这么说来,倒是我多管闲事了?”晏岑挑眉。 “不敢。”晏楚流低眸。 晏岑一甩袖,坐回座上,“我告诫过你,这件事远比你想象复杂,擅自掺和进来,只会让你吃尽苦头。” “既然父亲知晓其中关键,何不指点一二,好让儿子我少吃些苦头?”晏楚流眼底有一闪而逝的讥诮,掩盖在长睫垂落的阴影中。 晏岑却不再说话,有些疲累地揉了揉额头,许久才摆摆手,道:“罢了,你若一心想要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也拦不住你。只要不捅出天大的篓子,十二楼还是担得起的。只是,阿衍。” 晏楚流闻言抬头看向晏岑,眼里有微微的惊讶。 阿衍是他的小名,自母亲走后,已有十多年未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你终究是我的儿子,是十二楼的少主。”晏岑的脸庞慢慢柔和下来,“这世上,没有当爹的不为儿子好的。” “父亲言重了。”晏楚流轻吐一口气,重新垂下脸。 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晏岑也有些头疼,所幸闭眼挥挥手,道:“知道你担心陈肃,但是隐瞒少主行踪,纵容甚至帮衬你做这些事,不可不罚,自己回去领人罢。” “是。”晏楚流闻言颔首,转身大步离去。 房门开阖的声音响起,晏岑长长叹了口气。 门外候着的璇玑夫人款步入内,轻轻走至晏岑身后,伸手提他轻揉额头。“楼主苦心,少主会明白的。” “明白?哼。”晏岑冷哼,“他如今是越发管束不得了,放着楼中事物不闻不问,反倒钻研起这些旁门左道。血典魔宫,哪一样是他该碰的东西?” “莫不是受人蛊惑吧?”璇玑夫人杏眸一转,试探地问道。 “不用想,单单凭他一人,查不到这些东西。”晏岑眉头蹙起,“这背后定有那些老匹夫搞的鬼。” “那楼主还放任少主?”璇玑夫人讶然。 “放,为什么不放?”晏岑睁眼,扭头看向璇玑夫人,“那几个老匹夫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无非是我如今势大不好掌控,想立个年轻不经事的傀儡罢了。只可惜,阿衍不是个蠢的,没那么容易拿捏。” “楼主英明。”璇玑夫人轻笑,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可万一他们蛊惑少主……” “钱权美色,他们还有什么手段?”晏岑讥诮一笑,“阿衍是我儿子,他什么脾性我不清楚?他还能提剑杀了我不成?” 璇玑夫人素手轻轻一推晏岑,嗔道:“瞧您说的什么话。” 晏岑捉住她的手,肌肤细腻,握在掌中柔若无骨,他轻轻摩挲这只玉手,眼里浮起一丝遗憾:“阿衍就是太过像我,这脾性早晚会吃亏。若是能多像令婉一些,就好了。” 璇玑夫人眼波流转,温声道:“都说儿子像母亲多一些,少主只是内敛,心里头还是装着您的。” 晏岑低头细嗅她指间的香气,喃喃道:“可惜令婉去得早,我对阿衍这孩子确实亏欠良多。”说着轻轻一拉,将璇玑夫人涌入怀中。 埋首于女子温软的颈间,他缓缓吐了口气:“罢了,由他去吧。血典一事,说不定还能给我们递上一点消息。” 玉臂勾上晏岑的脖颈,璇玑夫人娇声巧笑:“方才还心疼儿子,现在倒用得顺手。” “那又如何。”粗粝的手指沿着她的脖颈滑入衣襟,晏岑不以为意道:“与其让他在别人手里栽跟头,不如让我给他长长记性,也不至于跌得太惨。” 璇玑夫人咯咯笑了起来,“楼主好算计。” 日渐西斜,阳光把窗棱的影子逐渐拉长,那一双水似的杏眸望着地面慢慢游动的影子,却染不上丝毫面上娇艳的神色。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离谷 捉虫 离开如意客栈后,晏楚流并不急着回十二楼。在灵州城转了大半圈后,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 二楼角落的雅间并不临街,窗外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十分安静。 晏楚流在窗边坐下,翻开一只杯子,斟上一杯茶。茶香随着热气散开,虽不是什么好茶,却也气味怡人。 不出片刻,便有店小二扣门而入,端上一壶酒,笑眯眯地问他:“客官,您要来点什么?” 晏楚流缓缓转动茶杯,曼声道:“不知魔宫血典的下落,值几两银子?” 店小二笑答:“客官好眼力,这可是咱们这儿不传之秘,概不出售,只凭缘分。” “缘分?”晏楚流抬眼看向店小二,冷笑:“我以为毒娘子为人爽利,不想也是言而无信之人。” 这店小二正是阿瑶所扮。 她也不恼,上前将酒壶放在桌上,依旧笑道:“晏公子说笑了,我若言而无信,又岂会出现在这里。” 晏楚流不语,只是微微眯眼将她瞧着。 “晏公子放心,我不是来谈条件的。”阿瑶退了两步,目光瞥向窗外,“外头那位影卫也不必紧张,我吃不了你们家少主。” “有话就说。”晏楚流沉下脸。 “血典不在姬无姜身上。”阿瑶不再兜圈子,压低嗓音直接说道:“当年从魔宫逃出来的还有一人,名叫画骨,晏公子若能找到她,必能知道血典下落。” 晏楚流皱眉,“当年魔宫一事我前前后后查了很多遍,却从不知道还有一个叫画骨的人。” “这世上再缜密的人都会有疏漏之处,何况是刻意被人抹去的事。”阿瑶不以为意,“十二楼的情报网确实厉害,可有些事只要缺失了那最关键的一双眼睛,就全然不同了。” 见晏楚流仍有疑色,阿瑶索性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既然晏公子这么自信你的消息来源,那敢问晏公子可知我是什么人?” 晏楚流的目光重新落回阿瑶的脸上。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然而掩藏在面具之下的容颜,无人知晓。 他不是没查过阿瑶的底细,这个有千百万张面孔的毒娘子却似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在六年前名声渐起,却无人探出过她的底细。 “你与魔宫有关。”晏楚流十分肯定。 阿瑶微微一笑,“看来你是想明白了。”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画骨这个人现在何处?” “我若知道,就没你什么事了。”阿瑶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讽道:“晏公子不会真以为我是什么大善人,会把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吧?” 晏楚流眉间怒意隐隐。 阿瑶及时止住,转言道:“她既然能避开所有人的眼线,这十六年间不在江湖留下丝毫痕迹,就必然有过人的手段。可有这般手段的人却甘愿隐姓埋名十六年,是为何?” “在等出现的时机。”晏楚流很快反应过来,“她在修炼血典?” “聪明。你不妨再想想,自十五年前藏兵阁浩劫之后,魔宫余孽销声匿迹,可近年来魔宫余孽却小动作不断,更何况如今碧玺现世。这等至宝,你才她会不会有意争一争?” 见晏楚流沉思不语,阿瑶知道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笑道:“若等她自己现身,恐怕你的目的也就此成空,可要让一个蛰伏十六年的人提前现身,就要看晏公子的本事了。我言尽于此,先行告退。” 言罢,向后躬身退出三步,转身离去。 晏楚流并不阻拦,不论阿瑶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这其中包含的信息却已足够让他捕捉到关键所在。 “进来吧。”沉思良久后,晏楚流对着空荡荡的窗外低声道。 一条黑影从窗外跃入,跪在晏楚流身前,“属下无能,请少主责罚。” “无事。”晏楚流摆摆手,“她本就善于此道。” “谢少主!” “你传令回楼,让人带我的手信去把陈肃领出来,让他好好休养。还有……”晏楚流嘴角突然勾起一丝笑意,“顺带,散一条消息出去。” 灵州这日的天逐渐转阴,遮去了傍晚残存的暑气,倒也凉爽不少,只是天际乌泱泱的黑云却充满了风雨欲来的预示。 因鬼婆婆的丧事,姬无姜一行人在断魂谷多停留了两日。 下葬这日天阴得可怕,沈慧亲手立碑,就连江笼花和曲折叶也来给鬼婆婆上了一炷香。 坟前洒满纸钱,沈慧一身素衣,茕茕孑立。短短两三日时间瘦了足足一圈,身量单薄得让人心疼。 “慧丫头,节哀。”商大夫斟满一杯酒,洒在坟前,对沈慧道:“莫要弄垮了身子,让你婆婆担心。” “我晓得。”沈慧静静注视着坟头,“婆婆的仇未了,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我不会垮下的。” 商大夫拍了拍沈慧的肩头,摇头叹息。 “各位。”静立片刻后,沈慧转身对着其余人道:“能聚于断魂谷都是缘分,奈何断魂谷横遭变故,沈慧诸事缠身,恐怕也帮不上各位了。” “这是哪里话。”缥缈山人摇摇头,“鬼婆婆收留了笼花三年,这份恩情老朽没齿不忘。沈姑娘,日后但凡有老朽能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前辈。”沈慧向他福了福身,答谢道。 “沈姑娘,往后你可有什么打算?”姬无姜问道。 “婆婆生前曾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姐姐流落江湖,虽然线索不多,总还是要去寻的。”沈慧微叹,“如今我实力不足,十二楼又势盛,婆婆的仇,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晏楚流心思深沉,你日后行走江湖,千万小心。” “若是有难处,随时传信与我,只要力所能及,必不推辞。”姬尧光接话到:“只是商大夫如今上了年纪,难免啰嗦些,还请沈姑娘多担待。” “你这小子!”商大夫登时吹胡子瞪眼,伸手就要打姬尧光。 沉闷的气氛得到些许缓和,沈慧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浅笑,稍瞬即逝。 料理完鬼婆婆的身后事,一行人就此分道扬镳。 沈慧和商大夫离开断魂谷,去寻找沈玲珑的线索。 缥缈山人对玉简一事十分在意,决定带着曲折叶和江笼花回无色峰。一来是取玉简,好好琢磨鬼婆婆话中所指,二来也正好为曲折叶和江笼花养伤,借此解开二人沉积多年的心结。 姬无姜和姬尧光离谷后动身前往凉州,准备探一探姬罂的下落。 出谷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天飘起蒙蒙细雨。灰蒙蒙的空中盘旋着几只海东青,发出清脆的啼鸣。 姬尧光闻声勒马,看向经久徘徊的海东青,眉头微皱,从怀中摸出一只短哨。 一短三长四声哨音响起,其中一只海东青盘旋落下,稳稳停在姬尧光的肩头。 姬尧光拆下海东青脚上的细竹节,抬手将它放归,然而待他展开竹节中的字条,脸色却蓦然一边。 “怎么了?”姬无姜见他面色不对,连忙问道。 “出事了。”姬尧光手指一收,指尖发力将字条碾碎,他看向姬无姜,面色严肃,“不知是谁放出去的消息,说血典就在你身上,还有说师父已经找到蓬莱秘宝,一旦得到血典,就可称霸武林。而你在灵州的消息也被散出去了,这两日在江湖传得沸沸扬扬。” 姬无姜揉了揉太阳穴,冷笑道:“还有谁,除了晏楚流,谁会散这种消息。” 姬尧光深深蹙眉,“也怪近日疏忽了,这两日功夫,恐怕灵州已经聚了一批人。” “水路不能再走,这些人得到消息,必定有人会在栖霞江边等着。”姬无姜思索片刻,提议道:“师兄,我们走山路罢,虽然费些时间,但能少些麻烦事。就算真动起手,也比在江面上强。” “嗯。”姬尧光点头附议。 二人不再耽搁,快马加鞭,取道东坪山。 江湖上四起的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傅擎苍的耳朵里,近半月时间,姬罂的下落仍是未知,他不得不重新将目光放到这个侥幸漏网的姬无姜身上。 “盟主,如今武林各派均已派人前往灵州,咱们再不有所行动,恐怕就迟了。” 傅擎苍稳坐太师椅,手里捏着两枚成色极佳的核桃,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提议的下属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心下焦急,连声追问:“盟主,咱们要不要也去灵州探一探?” “探?”傅擎苍眯起眼,“有什么好探的,空城一座罢了。” 那下属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傅擎苍不耐烦地皱起眉,“你动动脑子,且不说消息真假,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你觉得姬无姜可能待灵州等你去抓么?” “盟主英明。”下属这才顿悟,抱拳道:“那依盟主高见?” 傅擎苍捏着核桃,思忖片刻,突然笑道:“我们就在凉州等。” “啊?”下属又是一头雾水。 “不管散这些消息的人究竟是想激谁现身,如今姬罂行踪全无,姬无姜必定会回头来寻姬罂的下落。”傅擎苍低笑道:“如今全江湖的目光都放在了灵州,此时对于她来说,是回凉州查探的最好时机。” “给我派人在凉州附近守好了,一有姬无姜的行踪,马上传信给我!”傅擎苍大笑起身,“我们就在凉州布下天罗地网,她若逃不出各门各派的追捕,我们直接以武林盟主身份介入。她若有本事逃出来了,那我们正好瓮中捉鳖,不怕引不出姬罂!”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夜袭 雨天的山路格外难行,入夜后,姬无姜和姬尧光在山间废弃的猎户小屋落脚。 此行匆忙并没有什么准备,只能勉强生火烘干淋湿的衣物,好在离开断魂谷时备了些许干粮,还能果腹。 姬无姜坐在稻草堆里,一面嚼着干粮,一面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晏楚流泄露她的行踪,她一直都有心理准备并不意外,然而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要说血典在她的身上? 一个对猎物志在必得的人,是绝不会将消息共享他人的,除非…… “难道……他信了?”姬无姜喃喃,却又摇摇头,“不对。” 即便晏楚流相信她所说的话,也没道理散出这样的流言。气急败坏以泄私愤?不会,他那样一个心机深沉之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做这样的幼稚行径。 “那是为什么?把这样的消息散出去,对他有什么好处?”姬无姜眉头拧成川字,困惑不解。 “自己念叨什么呢?”姬尧光凑到她跟前,伸手揉开她紧拧的眉头,道:“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说来听听?” 姬无姜伸了伸胳膊,叹气道:“我想不明白,血典的消息传遍江湖,对晏楚流有什么好处?” “晏楚流一直相信血典和你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这种想法在断魂谷发生了变化。”姬尧光递给她一杯水,道:“极有可能是他得到了其他的线索。”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血典消失了十六年,江湖上没有半点踪迹。但可以肯定,血典并没有毁于魔宫,甚至有人继承了魔宫宫主的衣钵,否则魔宫旧部早就散得没影了。而这个继承了魔宫衣钵的人,就算不重振魔宫,也必建立自己的势力。可这人却等了十六年、甚至可能会等更久的时间。” “他在修炼血典?”姬无姜接话道。 “十六年,足够一个人长大成人了。” “你是说……阿瑶说的是真的?” “未必,但确实有这种可能。一个甘愿蛰伏十六年不走漏半点风声的人,他的出场,一定会震撼江湖。”姬尧光捻了块糖糕塞进姬无姜嘴里,道:“可如果一味等着他出现,就会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必须要提前逼他现身,才有可能布下一步棋。” 姬无姜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投食,隐隐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一时间说不上来。 “晏楚流是个很谨慎的人,没有充足的证据前,他不会轻信他人。” “所以他选择我、说血典在我身上?”姬无姜突然反应过来,“如果血典真在无命门,武林各派的练手威逼之下,必定藏不了多久。可如果血典在画骨身上……” “幕后之人必然不会容忍你喧宾夺主,破坏他复出的计划。” “可万一……他能忍呢?”姬无姜疑惑,“他都忍了十六年了,还在乎这一时半刻?” “成功的狂喜很容易冲昏头脑,晏楚流行的也是一步险棋,就堵这人会不会露出破绽,哪怕一丝,都能顺藤摸瓜寻到踪迹的。”喂完一块糖糕,姬尧光又捡了一块酥饼递到她唇边。 姬无姜就着咬了一口,冷哼一声:“毒娘子也是两头生意一手抓,哪个都不放过啊。” “她卖消息给晏楚流很正常,她若对血典感兴趣,借晏楚流的手是最快的方法。”姬尧光歪头看她嚼酥饼,有些疑惑地问:“不过我没明白,她怎么会把这个消息卖给你?你身上能有什么她想要的?” “玉简。”姬无姜嚼着饼,含糊不清地说:“她想要缥缈山人的玉简。” “玉简?”姬尧光脸色微变。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姬无姜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犹自念叨着:“这玉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断魂谷这么大的变故,走得也急,倒是忘了问问缥缈山人了。” 姬无姜不知道鬼婆婆临终前的话,但姬尧光却是一字不落听得非常清楚。 鬼婆婆口中能治江笼花的法子,商大夫避而不谈的邪道,毒娘子不断寻找的东西。 姬尧光豁然睁大眼,问道:“这世间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至宝。” “啥?”姬无姜一头雾水。 “生死人肉白骨的至宝,你能想到什么?”姬尧光追问。 姬无姜思忖片刻,犹豫地回答道:“蓬莱秘宝?” “蓬莱秘宝不足以让商大夫避讳。”姬尧光摇头,“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姬无姜此时更是一头雾水,抬手推了推他,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姬尧光这才将鬼婆婆死前的种种细细与她道来,听得姬无姜万分惊诧。 “玉简还有这等说法?”可转念一想,又始终觉得不太对,“阿瑶在追查魔宫的事,能被商大夫斥之为魔道的,估计也和魔宫有关。可是魔宫功法阴毒,从未听说有什么能救人的东西。鬼婆婆所说的玉简,会不会和商大夫所说的不是一个东西?” “可如果不是同一件东西,阿瑶为什么会想要玉简?”姬尧光反问。 姬无姜一噎,慢慢开口道:“但如果是同一样东西,鬼婆婆和缥缈山人素无仇怨,没有必要害他,而商大夫之后也并未阻止缥缈山人……” 话到一半,她恍然大悟,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鬼婆婆和商大夫,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鬼婆婆只知玉简中有宝物的线索,商大夫只知道魔宫或有能令江笼花恢复如初的法子,但是阿瑶却将这两条线并为一条。 玉简极有可能就是魔宫中某件宝物的关键线索,而这件宝物恐怕有堪比起死回生的奇效。可更令二人猜不透的是,如果魔宫中真有至宝,为何十六年前魔宫宫主会焚宫而亡?为何江湖上从未听过有关魔宫宝物的说法? 杂乱的线索好不容易捋出了线头,却又缠成一团乱麻。 “想不通就别想了。”姬尧光拍拍她的脑袋,温声道:“回头问问商……” □□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姬尧光蓦然翻身将姬无姜卷在怀中朝一旁滚去。 几下轻响,□□没入稻草堆中,屋外依旧下着淅沥沥的小雨,除了雨声和火堆轻微的爆裂声,再无一丝动响。 姬无姜从姬尧光的怀里起身,袖剑出鞘瞬间扫灭火堆,屋内重归黑暗。 二人持剑立在墙边,屏息凝神,密切注意着周遭的一切。 一呼一吸被不断拉长,哪怕一丝动响都在这静谧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夜枭怪叫声在山林中响起,那一瞬,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小屋! 二人同时出手,无名剑法在他们手中织出剑幕,击落密集的箭矢。一波□□过后,四周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二人交换一个眼神,纵身越出窗外。 漆黑的山林在那一刻被照亮,一圈又一圈的火把将小屋紧紧围住。这些人身披蓑衣,清一色的锃亮长剑,蓑衣下银线绣出的仙鹤纹样若隐若现。 “万鹤山庄?”姬尧光蹙眉。 “哈哈哈,算你有点眼力。”为首之人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乃是万鹤山庄四庄主万四,他剑指姬无姜,喝道:“既然认出了万鹤山庄,那就乖乖交出血典,爷爷我放你一条生路。” 万四此番乃是奉大庄主之命前往灵州追查血典下落,此人天性怕水,自然不敢渡江,索性率人翻过东坪山抄小路直奔灵州,不想正遇上姬无姜。又看姬无姜一行不过区区两人,更是喜形于色。 他这次足足带了二十来人,如今更是将他们团团围住,不怕擒不住姬无姜! “识时务者为俊杰。”见姬无姜久久没有动静,万四又道:“如今的情形你也看清楚了,我这些弟兄可个个都是庄里一顶一的好手,你武功平平,难道还指望那个小白脸带你逃出生天不成?” 姬无姜噗的笑出了声,她用胳膊肘捅了捅姬尧光,低声笑道:“师兄,小白脸。” 姬尧光:哦。 万四见二人迟迟未有动静,有些不耐烦地一甩长剑,高声道:“姬无姜,我劝你不要再挣扎了!乖乖束手就擒,还能留条活路!否则……”万四阴测测一笑,“今日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山林一片沉寂,枝头的夜枭怪叫两声,似乎在回应万四。 被这般无视,万四终于沉不住气,怒骂:“敬酒不吃吃罚酒!弟兄们,给我上!” 而此时,姬无姜与姬尧光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见倒映的遍野火光。 “东坪山脚有一个小村可以歇脚。” “看来今夜想在山里将就一晚也不成了。”姬无姜叹气。 “再拖下去,你今晚觉就别想睡了。”姬尧光微笑。 “走罢!”姬无姜清叱一声,提剑跃起。 二人朝着包围而来的万鹤山庄众人掠去,剑脊映射着熊熊火光,杀气腾腾。 栖息的鸟儿被惊扰,纷纷振翅而起,伴随着清脆的啼鸣,逃向更深的林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连玥 无名剑法一共九式,姬罂独创,二十多年前与姬罂一同名扬江湖。 在姬罂出现的短短一年时间内,仅凭着九式剑法,姬罂连挑兵甲榜前十高手,稳居第一。二十年来未有败绩,堪称江湖传奇。若不是姬罂行事太过离经叛道,如今成为一代宗师也未可知。 姬罂一生只得两名弟子,自幼悉心教导倾囊相授,即便懒散如姬无姜,如今也能将前五式用得如火纯青。 第一式名曰不羁。就像习武之初的新人,心中有无数想要亲自叩问江湖的疑问,更有名扬立万名留青史的愿景。初生牛犊的剑最是不羁,敢叩天问地,敢剑指王侯。 姬无姜落在人群之中,剑尖下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削而出,凌厉的剑气瞬间将面前几人刮飞。她足尖一点,轻身略出,手腕翻转,袖剑或削或挑或刺,在人群中一掠而回,瞬间将万鹤山庄弟子挑得人仰马翻。 看见万四面上惊讶和警惕的神色,姬无姜大笑道:“我的功夫虽然排不上名号,但对付你们这些虾兵蟹将还是绰绰有余的!” 姬尧光见状,也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式不羁,作为无命门的入门功法,他和姬无姜幼时不厌其烦地练习了千百遍,别的不敢说,单单这一式,她绝对能使出剑法高手的架势来。 “你这是在炫技。”姬尧光低声对退回身边的姬无姜说道。 “对方人多势众,不唬住他们怎么打。”姬无姜小声回话,一双眼却盯着万四,挑衅似的冲他扬了扬下巴,“这个人外强中干,只要他心存疑惑,必然会有所保留,我们才好找空子开溜。” 姬尧光意外地瞧了她一眼,道:“许久不见,竟然学会看人了,厉害啊。” 姬无姜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在这儿多耗功夫,师兄,速战速决。” “好!”姬尧光笑着应允。 二人同时携手出剑! 无名剑法第二式名曰不疑。出剑之人,不能迟疑、不能疑己。迟疑使剑迟钝,高手过招往往瞬息之间决定胜负,容不得有半点迟疑。而一个剑客,更不能怀疑自己的剑。不疑之剑,才能快、才能锐,才能破开阻挡的一切障碍。 双剑绞进人群,二人身影交错,每一个动作宛如双生镜像一般。血染长剑,掺着水珠伴随着剑的去势泼出一朵又一朵绯红的花来。 十步杀一人。 “结、结阵!”万四骇然高声大喊起来。 一模一样的剑法,再如何迟钝也能猜到,那个一身鸦青色袍子的年轻人必然就是姬罂不出世的大弟子! 万鹤山庄弟子闻言在万四身边聚拢,前前后后交错相列,排出一道半弧形的剑阵,剑尖提起,直指二人。 万四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他对姬无姜道:“不论你们功夫多了得,在我万鹤山庄的……” 瞧见这剑阵的架势,不等万四说完,姬无姜和姬尧光突然后退两步。万四面上一喜,可还不等他把后半句话说出口,这俩人竟飞快地扭头就跑,留下一群人呆若木鸡面面相觑。 万四:我话还没说完呢! 比起初来乍到的万四,姬尧光对这一带的地形更加熟悉。借着山间的地形和这漆黑的雨夜,二人在林间兜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甩脱了这帮人。 此时二人已被淋得湿透,山风微凉,惹得姬无姜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回头熬碗姜汤驱驱寒就好了。”二人轻功赶路,在林间起起落落有如鬼影。 “也得先找到落脚地方,遇上这鬼天气也是倒霉,还没有马,这到东坪山不得后半夜去了。”姬无姜捏了捏鼻尖,忍不住抱怨道。 “先下了山看看罢,说不定路上能遇见什么人家。”姬尧光宽慰道。 想到方才万四气急败坏的嘴脸,姬无姜就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师兄,你说这万鹤山庄的人是不是缺心眼啊?本来还以为得打出去,谁想他居然摆了个剑阵。摆剑阵也就算了,还偏偏摆两个宜守不宜攻的剑阵,这不明摆着放我们走么。” “你有所不知,万鹤山庄剑法在江湖并不出挑,不过他们的剑阵确实有些来头,据说是一位世外高人所授。”姬尧光解答道:“多年前据说有人围攻万鹤山庄,当时的庄主率弟子应敌,就是凭借这个剑阵,七天七夜,愣是没让人攻破山门。” 姬无姜咋舌:“这么厉害?” “传闻多有美化的成分在,不过万鹤山庄的剑阵确实更善防守,万四用来对付我们,确实有些跑偏了。” “何止跑偏,简直就是……”姬无姜正说着,身子却突然间向下一沉,背后传来的剧痛截断了她后面的话语。 “无姜!”姬尧光骇然,飞身接住姬无姜,落在树下。 姬无姜伏在他怀中疼得龇牙咧嘴,却又反手够不着背上的东西,只能让姬尧光代劳。 姬尧光低头看去,只见她背上插着一柄小巧的柳叶飞刀,尾部还追着一根红绳,编出一个精致的绳结。 “忍着点。”姬尧光蓦然出手拔出飞刀,又仔细验看了伤口和刀刃,并无发现异状,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无毒。” “毒?”林间传来一个纤细的男声,“我从不用毒,毒死的人,实在太丑。” 姬尧光扶起姬无姜,看向声源的方向,沉声道:“美人刀连玥。” “能认出我,还是有几分眼光的。”林间小路缓步走来一人,撑着油纸伞,纤瘦的身躯裹在暗紫色的袍子里,薄唇一线,染着一丝异样的嫣红。 美人刀连玥,江湖中脾性古怪的一个杀手,兵甲榜行十一,善暗器,重皮相。 他在三丈外站定,对二人曼声道:“既然认出了我,就无需我多言罢?” “美人刀也对血典感兴趣?”姬无姜扭过头,静静看向连玥。 “血典?”连玥嗤笑,“我为什么要对那种东西感兴趣?又不美。” 这个理由十分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不为血典,那能请动美人刀的,必然是无价珠宝了。”姬尧光道。 连玥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一斛南海鲛珠,你师妹确实够值钱。” 姬无姜闻言黑了脸。 “不知是何人出手如此阔绰,竟用一斛珠来买她的命。” “她的命可没这么值钱。”连玥面露不屑,“一斛南海鲛珠,买的,是她的人。” 姬无姜和姬尧光同时一惊。 “若是要她的命,方才那一刀,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连玥微微皱眉,“看你们长得不错才和你们说这么多,不要得寸进尺,乖乖和我走罢。” 二人面面相觑。 见他们迟迟未有动静,连玥沉下脸,道:“不要让我动手,姬尧光,你应该清楚,在这种时候和我动手,不是明智的选择。” 姬尧光想要开口,却被姬无姜按了下去。 “师兄。”她说:“他说的不错,万鹤山庄那些人绝对会泄露我们的行踪,如果在这里和他对上,即便赢了,只怕也会被其他人捡漏。他既然不要我性命,我倒可以和他走一趟,还能看看花这么大手笔买我的是什么人。” “这太危险。” “我又不是小孩子,况且……”姬无姜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道:“凉州,等我。” 姬尧光意会,握了握她的手,道:“你万事小心。” 姬无姜点头,转脸对连玥说:“我跟你走,不过这下雨天路难走,我又淋了这一身湿,你要是带我连夜赶路……” “谁说要带你连夜赶路的?”连玥又皱眉,一脸嫌弃,“你不睡觉我还要睡呢。” 姬无姜一噎。 “山脚西南方向有个小客栈,可以落脚。”连玥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滑过,补充道:“你们要是搞出点小动静呢,我可以当做不知道,别太吵就行。只要明天一早我能见着她就成,否则。”连玥将姬无姜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这好端端的人儿,要是缺胳膊少腿的话,就不太好看了。” 言语里满是威胁之意,姬无姜抽了抽嘴角。然而面对这般实力压制的对手,她亦无可奈何。 这是头一次,姬无姜突然有些后悔过去这十多年里蹉跎的剑术。 不说参透九式,哪怕只得八式,加上师兄,她也有与连玥拼一拼的资本。 姬无姜微微叹气,对连玥道:“那就劳烦带路吧。” 连玥这才非常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道:“随我来。” 血典的消息席卷武林,在这暗沉沉的雨夜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紧盯着事态的进展。 此刻一间暗室内,幽微的烛火照亮一隅,在墙面上投下一个细长的人影。 甜腻的香味充盈鼻尖,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这些消息,是谁放出去的?” “不过是些无知的蝼蚁罢了。”屋子另一角,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 “阿无,她不能有事。”女声带上几分怒气,“她是我的人。” “放心好了。”男声轻笑。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请记好你的承诺。”女声停顿片刻,重新归于平静,“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违背了他的诺言,如果你做同样的事,我一样会杀了你。”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被困 在这漫长的雨夜中,还有一人同样夜不成眠。 晏楚流端坐太师椅,半眯着眼,折扇抵着额头,有一下没一下轻轻点着。 屋前的院子里燃着一排又一排的火把,正中间立着一只木架,上头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铁链穿透琵琶骨,鲜血染透中衣,那人披头散发,狂笑道:“晏楚流!你有本事杀了我,这般折辱,算什么英雄好汉!” 晏楚流眼也不睁,道:“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况且能捉住你,就是我的本事。” “呸!”他抬脸恨恨看向晏楚流,啐了一口。 那张脸格外熟悉,赫然就是霍甄。 “魔宫近年筹谋的事情,十五年前藏兵阁浩劫,这两桩事,你总得交代一样。你的棺材板太窄,盖不住这么多秘密。” 霍甄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他道:“你私自动用东楼的精锐抓我,要是晏岑知道了,他必不饶你。”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晏楚流语气平淡。 若是之前,他恐怕还会有所顾忌,如今既然晏岑已经知道自己的行径,放着十二楼得天独厚的资源不用,他才是枉为十二楼少主。 “是么?”霍甄挑眉,“晏楚流,你对你这个父亲,了解多少?” “霍甄你不必再说这些废话了,我只问两件事,魔宫近年到底在筹谋什么?十五年前藏兵阁浩劫是怎么一回事?”晏楚流睁眼起身,走出屋子,院内熊熊的火把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十五年前藏兵阁浩劫,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爹呢?”霍甄低笑,“我知道的,他一样知道,还有我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晏楚流微微蹙眉,静等后话。 “十二楼根基并不深,他何以能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内另傅擎苍都有所忌惮?晏楚流,你就没想过,你爹背后的势力根本就不简单?” 晏楚流闻言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霍甄,我耐心有限,十五年前,藏兵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霍甄脸上有短暂的错愕,很快就反应过来,“哈哈哈哈,晏楚流,我确实小看你了。不、甚至你爹都小看你了!” 晏楚流不耐烦地扬了扬头,立即有人上前拉起穿骨的铁链,将他死死扣在木架上。 霍甄惨叫,眼里却腾起疯狂的光芒。 “晏楚流!”他大叫道:“十五年前藏兵阁一案,江湖半数门派都脱不了干系!你此举,将会和整个江湖为敌!” “那正如我所愿。”晏楚流微笑。 “藏兵阁里有一件东西,一件让人趋之若鹜、为之疯魔的东西。沈阙之很聪明,他从拿到那样东西开始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把它藏得很好,就连我蛰伏在藏兵阁位及护法也不知道他到底把东西放在哪里。” “是什么?” “什么?”霍甄挑眉,笑道:“你既然有本事,自己去查就是了。” 铁链再一次收紧,霍甄再度惨叫。 “那魔宫又在筹谋什么?”晏楚流并不在一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转而问道。 霍甄双唇惨白,豆大的汗珠接二连三地从脸颊滚落,他抬眼看向晏楚流,眼里尽是轻慢的讥讽,“你知道的都不过凤毛麟角,你拦不住她的。” “我问,魔宫在筹谋什么?” “哈哈哈哈,晏楚流,你听好了!”霍甄眼里迸发出骇人的光芒,他仰天长笑,高声道:“碧玺重现之时,就是魔宫复出之日!”言罢,一口热血喷出,霍甄头一歪,竟是气绝当场。 晏楚流闭了闭眼,无声叹气,挥手让下属收拾院子,自己转身走去后堂。 这恐怕是一颗弃子,甚至只是送来传话的人。 藏兵阁拥有的那样东西依旧未知,不过能肯定当年之事诸多门派都牵涉其中,而傅擎苍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能有什么可以让武林诸派做出这样的事?蓬莱秘宝? 可如果是碧玺,霍甄不会说那样的话,可若不是碧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宝物。 看来,只能去一趟藏兵阁了。 藏兵阁自十五年前起就一直闭门不见外人,想要入阁,恐怕只能等今年神兵擂重开之时。时下已近六月底,算起来大概还有不足半月的时间。 晏楚流微微蹙眉。 这时间,似乎有些太巧了。 思及霍甄所言魔宫复出之事,晏楚流更是疑惑,碧玺和魔宫,或者说蓬莱秘宝和魔宫究竟有什么干系? 重重迷雾横贯在晏楚流面前。 可不论谜底是什么,都不会影响他本来的计划。 “七月的神兵擂……”他低语喃喃,“恐怕还会有事端。” 翌日,天气放晴。 客栈檐角偶尔还有积水滴下,敲在瓦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天还蒙蒙亮,姬无姜就被连玥拎出被窝,蒙上双眼丢进了马车。好在昨夜已悄悄和姬尧光传过信,除了轻微的起床气之外,她并无多少惊慌。 “我们这是要去哪?”姬无姜试图拨开眼前的黑布,却被反绑住双手。 “老老实实坐着,少打听。”连玥毫不客气地把她摁在马车一角,又给她正了正眼上的黑布,这才满意地坐下。 马车一路飞驰,快且稳。 姬无姜端坐角落,听见沏茶声,闻见橘皮剥开的香味,还有连玥时不时一两句满意的夸赞。而连玥全然视她于无物,对这个如今江湖上风口浪尖的人物丝毫没有兴趣。 时间长了,姬无姜难免有些沉不住气,试探着开口:“诶,是谁这么大手笔买我的,能不能……” 连玥啧了一声,道:“原以为你算机灵,没想到也是个蠢的。想从我口中探出雇主的消息,还没睡醒呢吧?” 姬无姜讪讪,“那他买我是为了什么,总……” “不知道。”连玥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我只知道有一斛南海鲛珠,旁的与我何干。”说完由凑过来伸手往姬无姜脸颊一戳,冷声道:“我这人最讨厌听别人叨叨,你要是再不乖乖闭嘴,我不介意先药哑了你。” 他的指尖很凉,姬无姜一个哆嗦,老老实实闭上嘴装哑巴。 诚如昨夜姬尧光所说,一斛南海鲛珠可不是什么普通玩意儿,连一般的富贵人家都难得一颗,这一出手就是一斛,恐怕是什么贵人。而蒙上她的眼,连马车似乎都在绕圈子,分明是不想她寻到踪迹。 可这样一位贵人,要她做什么?若是为了血典碧玺,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单单一个连玥就能将她碾得渣都不剩。若不是,她思前想后也没明白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 然而信息有限,在连玥的威压下她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枯坐原处闭目养神。 这一闭,就是大半天。 在姬无姜肚子饿得开始叫唤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似乎是在某处闹市,车厢外人声鼎沸,各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姬无姜被带上帷帽,解开反绑的双手,被人领着下了马车。 “别说话,别乱动。”连玥饱含威胁的话在耳畔响起,而后左右有人搀着她,将她领去什么地方。 闹市的声音逐渐远去,风中渐次飘来醉人的香气,偶尔还有女子一两声娇娆的笑声。 姬无姜心里一个咯噔。 这……不会是什么秦楼楚馆吧?! 左右搀着她的人手指细长,掌心有硬茧,气息沉稳,恐怕也是练家子。 “姑娘抬脚。”软糯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姬无姜陡然回神,被搀着上了台阶。 不知在园子中走了多久,终于在一间厢房前停下。 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姬无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然而后颈一疼,整个人顿时失去意识。 侍女麻利地将她扶去床上,又向她的嘴里塞了一粒药丸,这才悄然离去。 昏迷的姬无姜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梦里她还是个垂髫幼时的孩子,在一间很大的房子里玩跳房子,耳畔有三两个同伴的嬉笑声。 她们喊她:“阿无,快来看看这个!” 她闻言奔向她们,然而不管距离远近,她却始终看不清同伴的脸。 “阿无你看,好不好看呀?”一段圆圆的手腕突然凑到眼前,雪白的腕子上系着一条五彩绳结,末端串着金铃,煞是可爱。 “好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笑着和同伴们一起跑远。 房子的四壁突然褪去,风雪骤起,吹迷了她的双眼。 “再撑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了。”她看见自己背着一个小女孩儿,在及膝深的雪地里艰难前行,女孩儿腕上的金铃在风雪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无,这样回去你也会受罚的。”女孩儿埋首在她颈间,气息虚弱地喃喃。 “罚就罚!你病了,再耽搁下去会死的。”她被冻得牙关直颤,双手却死死箍住背上的人儿,一步一步远去。 风雪的尽头却突然出现一线殷红,那抹红色飞快蔓延,转瞬化作扑天火光吞噬了一切。眼前的景象染上血的一样的颜色,模糊了本来的轮廓,她听见自己沉沉的心跳一声一声回响在火光中。 “阿无,我走了。”金铃染上血色,跌落在雪地中。 “别……别去……”她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蜷起身体。 “阿无,你们要好好活着。” “阿无,等我,我会……” “阿无、阿无……” 无数呼喊和话语交叠在一起,她看不见任何人,也听不清任何语句。她费力地想要去追那个不断远去的声音,却在冰冷的雪地中无法动弹。 “无姜,醒醒。” 在意识逐渐模糊前,有另一个声音钻进了脑海,紧接着脸颊一疼,那个声音瞬间清晰起来。 “姬无姜,快醒醒!” 姬无姜蓦然惊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的美人面,正满眼焦灼地拍她的脸。 “你是……”姬无姜头疼欲裂,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我!”见她醒过来,美人才松了一口气,对着姬无姜挤眉弄眼,“是我,阿瑶!” “阿瑶?”姬无姜更是疑惑,“你怎么在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美人 捉虫 “我在这儿有什么好奇怪的。”阿瑶眨了眨眼,“倒是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姬无姜揉着脑袋坐起身来,“我是……”鼻尖甜腻的香味未散,她猛然惊觉,道:“这屋里的香不对劲。” “没事。”阿瑶摆摆手,“不是什么厉害东西,有我在保你没事。” 脑中昏昏沉沉的感觉逐渐褪去,眼前恢复清明,姬无姜环视一周,目光最终定格在阿瑶的脸上,问道:“这是哪儿?” “你还真是被绑来的啊?”阿瑶脸上浮起一丝戏谑,道:“这里是丰州,你在的这个地方是丰州最有名的歌舞坊,名叫五十弦。” “歌舞坊?”姬无姜悚然。 “丰州素有副都的名号,这里的达官显贵可一点不比京城少,能进五十弦的客人非富即贵,既然把你绑到这儿来……”阿瑶将姬无姜上下打量一番,也有些疑惑,“你这要财没财要色没色的模样,绑你的人脑子抽了吧?” 姬无姜面无表情道:“美人刀连玥。” “啥?!”阿瑶一惊。 “美人刀连玥把我绑来这儿的。” 阿瑶蓦然闭嘴。 兵甲榜行十一,江湖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杀手,她可不想惹上这尊煞神。 然而阿瑶很快意识到,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我……这算是……”阿瑶挤出一个笑容,慢慢说道:“截了连玥的胡?” 姬无姜好整以暇笑脸相对,分明是在说:对啊对啊,要是让连玥知道了肯定会杀了你的哟。 “那你还是乖乖躺好吧。”阿瑶腾地一下起身,扭头就要走。 姬无姜却不急,或者说在醒来见到阿瑶的时候,心里就有了计划。她整了整衣襟,曼声说道:“毒娘子阿瑶,你说我如果告诉这五十弦的主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毒娘子混进来了,会如何?” “你威胁我?”阿瑶扭头眯眼看她。 “彼此彼此,你把我卖给晏楚流的时候,也没见手软啊。”姬无姜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我可没把你卖给晏楚流,他擅作主张,与我何干?”阿瑶双手环胸,斜靠在床边,倒是不急着走了。 “不管如何,我现在被全江湖追杀,里头少不了你一份力。”姬无姜耸耸肩,“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是必然要逃出去的,而你恐怕也有你的目的。我们,不妨做笔交易?” 连玥既然敢把她一人留在这里,就必有十足的把握她逃不出去,五十弦绝对并不是普通的歌舞坊,而阿瑶的出现正印证了这一点。 然而姬无姜此时心里依旧没有底。她对阿瑶了解有限,纵然知道她来五十弦另有目的,但单单泄密的威胁却不足以让她笃定阿瑶一定会与她联手。 阿瑶的目光在她面上游走,片刻后,出人意料地满口应下:“好。” 二人对坐塌上,简单交换了一下情报。 有人以一斛南海鲛珠的价格请美人刀连玥劫来姬无姜,此人十有八九就在五十弦中,然而目的为何,仍是未知。 而阿瑶潜入五十弦,却是为了半月后藏兵阁神兵擂的请帖。 “神兵擂还需请帖?”姬无姜好奇。 “神兵擂多年未开,你不知道也是正常。”阿瑶解释道:“神兵擂有主擂和外擂之分,外擂不过是供慕名而来的宾客一展拳脚所用,虽也有不少彩头,但远远不及主擂。但主擂却是由藏兵阁精挑万选出如今江湖顶尖的高手和有声名的望族,下放请帖,凭帖才可入场。” “你想去挑神兵擂?”姬无姜更觉不可思议。 “我可没挑神兵擂的本事。”阿瑶摇头,“神兵擂结束后,藏兵阁会大宴宾客,凡是主擂的客人,均可列席。而这宴会,就设在藏兵阁一层。” “你要潜入藏兵阁?!”姬无姜终于意会,皱眉道:“这说得简单,可请帖由藏兵阁下发,你如何知道究竟谁有?这种请帖一旦丢失,恐怕也会告知藏兵阁,你就不怕被识破?” “这倒不会。”说到此处,阿瑶的眸子亮晶晶地,凑近她道:“神兵擂请帖的规矩也十分有意思,由藏兵阁亲自下发,却秘而不宣,一人一帖入场,轻易不让带旁人。可这请帖虽是藏兵阁亲手交到宴请之人手中,但帖子里却不写人名,这就意味着……” “只要拿到请帖,就能进主擂!”姬无姜和阿瑶异口同声道。 “这下知道了吧。”阿瑶拍拍她的肩,道:“神兵擂本就是武林高手一较高低的地方,藏兵阁这样的规矩,把这较量提前到了开擂之前,这样一来,能入主擂之人,必定是有本事夺得、或保住请帖的高手。” “既能把主擂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又能堵天下悠悠众口,这规矩确实妙。”姬无姜也不免赞叹,又问:“你找到可下手的目标了?” “那是自然。”阿瑶眉间扬起一丝得意之色,道:“那些个武林高手自然没法,不过这些名门望族嘛……”阿瑶低低一笑,冲姬无姜眨了眨眼,“自然是有些个蠢的。” “就在五十弦?” 阿瑶点头道:“你助我拿到请帖,我带你出五十弦。” 姬无姜微笑:“成交。” “不过……”阿瑶嫌弃地将姬无姜上下打量一番,“你现在这样子,可帮不了我什么,不如……” 屋里静了片刻,突然响起姬无姜的惊叫声:“诶!你扯我衣服干嘛!” “嘘——,小声点!” “那你也不能……诶诶诶住手!” ---------------------------------------------------------- 五十弦另一处僻静的别苑中,雕花梨花木的美人榻上横卧着一个人,侍女跪坐两侧,轻轻打着扇子。 一个管事低着头匆匆走入,垂手立在塌前,恭声道:“爷,人带回来了。” “唔。”那人眯着眼,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 “人就在厢房,要不要带来?” “不必。”那人道:“药给她吃了么?” “已经吃了。” “那就没事,让她待着吧。” “要不要派些人守着?”管事提议道。 “不用,要她留着是为她好,她若要走,走就是了。”那人轻笑,“反正目的达到了,不必再多费心思。” “是。”管事纵然心有疑问,也不敢多言,颔首躬身退了出去。 远远有悠扬的丝竹声传来,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 入夜后的五十弦更为热闹,屋舍各处点着精致的花灯,水榭游廊上各色绝色歌舞姬,伴乐起舞,莺啼婉转,在水面上远远传开。 厢房中,阿瑶将最后一只珠钗簪进发间,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好了。”不由分说地将姬无姜拽至铜镜前。 镜中映出女子姣好的面容,如云的长发盘成随云髻,黛眉细长,眼角微微上扬,一双眼乌亮如黑玉,顾盼之间却蕴含着一丝凌厉的锐光。鼻梁高挺,面上略施薄粉,看起来肌肤细腻,吹弹可破。颊边胭脂淡扫,勾勒出宛如娇羞的红晕,而那一双唇不丰不薄恰到好处,点着淡樱色的胭脂,微微张着,好似初熟的蜜桃。 这副模样,莫说别人,就连姬无姜自己都要认不出了。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铜镜里的人儿,喃喃道:“老天诶……” 浅碧色襦裙曳地,露出光洁的锁骨,丝质的短衣贴着肌肤,浑圆的双肩若隐若现。 “不行。”姬无姜愣了片刻,扭头就要去拆发髻,“穿成这样,路都要不会走了。” 阿瑶连忙拦住她,正色道:“五十弦的姑娘们都这么穿,你若是穿成旁的,才更教人起疑。” 姬无姜的手一顿,霎时垮下脸,“就不能换个方法?” “不行!”阿瑶又撸下一只翠玉镯子给姬无姜套上,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说好了要帮我拿到请帖,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况且……”阿瑶回眸对她一笑,“你这副模样可比之前好看多了。” 这是姬无姜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这么夸,一时间竟窘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而这片刻功夫,就已被阿瑶拉着溜出了厢房,穿过后院的亭台楼阁,奔向前院热闹非凡的九曲回廊。 这夜,京城镇国公府的三公子裴元辉在此设宴,一掷千金包下整条九曲回廊,坐在回廊尽头的水榭雅间中饮酒作乐。 此人乃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近日不知从哪得来一张神兵擂的请帖,沾沾得意大肆炫耀。好在此人身份贵重,而五十弦更不是什么可以放肆的地方,否则早就引得各方人士明抢暗夺。 阿瑶盯上的正是此人的请帖。 硬抢自然不行,可裴元辉好色,对于阿瑶而言,以美色接近他,探出请帖下落之后偷梁换柱,才是最好的方法。但裴元辉眼光挑剔,阿瑶对此并无十分把握,如今加上姬无姜,才多几分胜算。 “一会儿不管谁得裴元辉青眼,都要设法让他把请帖拿出来。”阿瑶一面半推着姬无姜穿过九曲回廊,一面附耳低声对她道:“我这有一份仿制的名帖,只要他把真的拿出来,我就有法子偷天换日。一旦得手,就找借口脱身。” 姬无姜听得头皮发麻,“得裴元辉青眼?!” “他不看上你,你怎么套他的话。”阿瑶说的理所当然。 “等……等等。”姬无姜顿时有些慌乱,从小到大,但凡遇上些什么事,那次不是用拳头解决的,如今竟要让她与人虚与委蛇、甚至以美色相诱!她如何经历过这种事! “这种事我做不来!”姬无姜拉住阿瑶,扭头就要走,咬牙切齿道:“我以为直接动手抢就好了,哪想……” “别想了,在这儿动手抢,就是送命!”阿瑶拦住姬无姜,眼眸深深,“你不想出去了?五十弦虎狼环饲,连玥背后之人身份不明,他把你掳到这里来指不定有什么目的。况且……”阿瑶一耸胸脯,轻哼道:“裴元辉还未必看得上你呢。” 姬无姜默默扶额。 九曲回廊很快行至尽头,阿瑶抬手抿了抿鬓角,换上一副妩媚笑容,顺手接过侍女手中的酒壶,一手牵着姬无姜走向水榭。 水榭内轻纱幔帐,左右各设桌案,摆满了美酒佳肴,裴元辉一身锦衣坐在首座,美人在怀巧笑着向他唇边喂酒。水榭中有舞姬翩然起舞,身姿曼妙,轻盈如凌波仙子,看得裴元辉拊掌叫好。 当阿瑶牵着姬无姜走入水榭的时候,在座的目光很快被她二人吸引。 阿瑶穿着一身绯色的轻纱裙,挽高髻,面上是一张美艳无双的人/皮/面具,覆以轻纱,举手投足间风情无限。相对而言,姬无姜这身装扮更显温婉,甚至还带着一丝青涩气息。 二人站在一处,好似一对各有千秋的并蒂花。 姬无姜微微低着头,目光在水榭中掠过一圈,将众宾客各色神态收入眼底,正在心里哀叹之际,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 她霍然抬眼看向水榭西北角的桌案,那里坐着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正端着酒杯看向她,眼里有微微的愕然。 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不正是姬尧光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祸根 姬尧光出现在此处,无非是不放心姬无姜的缘故。 可连玥毕竟是老手,又岂会让姬尧光尾随,才过东坪山就甩开了姬尧光。 然而姬无姜那日在断魂谷解毒中途被断,无神香清除得并不干净,姬尧光利用寻香虫一路追踪至丰都五十弦附近,那点微末的香味被冲散,就此失去了踪迹。 适逢裴元辉在五十弦宴客,此人不仅好色,还喜好结交各路有来历有脸面的人,姬尧光索性顶了和善堂副堂主卓四爷的名头,加上和善堂的信令,顺理成章地攀上了裴元辉,潜入五十弦。 本想着寒暄几句后就借口离席去探一探虚实,谁料这一杯酒还未下肚,就见着了姬无姜。 二人视线相接,姬无姜有些心虚地别开了脸,然而还不等她想出什么对策,就被阿瑶拉到裴元辉的桌前。 玉手琼杯,指甲上艳丽的蔻丹在白玉的映衬下更显妩媚妖娆,阿瑶将酒杯斟满,笑道:“这壶玉堂春可是去岁坊主亲手酿造,轻易不拿来待客,公子今日好口福。” 手指在那软若无骨的柔荑上滑过,裴元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赞道:“确实好酒!” 他的目光在阿瑶面上停留片刻,饶有兴味地看向姬无姜,道:“这位小娘子是?” 阿瑶看了眼立在案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姬无姜,娇笑道:“这是我妹妹阿无,这些日子才带出来走动,有些不懂规矩,公子勿怪。”又对姬无姜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来给裴公子见礼?” 姬无姜嘴角微抽,有些僵硬地对裴元辉行礼,道:“裴公子。” 她显得有些不情不愿的姿态,在裴元辉眼里却成了娇羞的小女儿模样,不禁又来了几分兴致,伸手就要拉她到身前来。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及姬无姜的衣袖,只觉得腰上一疼,停住了手。裴元辉有些恼火地扭头四下看去,却未见任何异状,倒是身侧的美人奇怪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裴元辉摸了摸腰,并未感觉有何不妥,遂摆了摆手道:“无事。” 这四下一望的功夫,裴元辉自然瞥见右侧的姬无姜正端着酒杯,一眨不眨地盯着姬无姜。 裴元辉顿觉稀奇,笑道:“卓兄,今夜在座可就只有你拒了五十弦姑娘们的示好,甚至素玉姑娘都没能入你的眼,我还以为你是个清心寡欲的人物,没想到啊。”他将姬无姜上下打量一番,冲姬尧光挑挑眉,“原来卓兄不是清心寡欲,是未遇佳人。” 姬尧光这才回神,放下酒杯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卓某又不是什么修道之人,哪能免俗呢。” 裴元辉大笑:“既然卓兄喜欢,阿无,还不去给卓公子奉酒!” 姬无姜扯出一丝笑容,端起酒壶低头朝姬尧光走去,内心哀嚎:吾命休矣! 阿瑶亦认出了姬尧光,默默转过头,双肩可疑地抖了抖。 酒壶才刚刚放至案上,姬尧光伸手握住姬无姜的腕子,暗中发力,姬无姜一个不妨,随即歪在他的怀中。 宾客不免有人调笑道:“没想到卓兄也是急色之人。” 姬无姜又窘又恼,想要直起身,却被姬尧光揽住腰,贴近她的耳边,饱含威胁道:“好好坐着,别动。” “斟酒。”见她安分下来,姬尧光又道。 姬无姜倾身倒满一杯酒,从善如流地喂直姬尧光的唇边。 姬尧光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继续附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热的气息带着薄薄的酒气喷在她的耳际,姬无姜缩了缩脖子,垂下头道:“连玥绑我来的啊。” “这我知道,我是问,你怎么会穿成这样、出现在裴元辉的宴会上?” 姬无姜的声音细如蚊喃:“阿瑶带我来的。” 姬尧光侧脸看了眼正偎在裴元辉怀里的阿瑶,又道:“她想要请帖?” 姬无姜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道:“嗯,我帮她拿到请帖,她带我出五十弦。” 姬尧光闻言叹气,这种情况下,不怪她只能借阿瑶的力。 “你怎么会来这儿?”老实交代完自己的事后,姬无姜反问:“不是说好了凉州见么?” “终归还是放心不下。”姬尧光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脑袋,道:“还好跟来了,不然就出事了。” 这回姬无姜一头雾水,奇怪地问道:“我这不好好的么。” 姬尧光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声音隐含怒意,“你当裴元辉是什么人?以镇国公府的脸面,就算是五十弦背后的正主都得给他几分薄面,你若是被他盯上,还想全身而退?就算阿瑶再有本事,若惊动了坊主,你们只怕一个都跑不掉。” 姬无姜讷讷噤声,垂下头来。 若不是忌惮于连玥背后金主的声势,她也不至于行此下策。 酒过三巡,推杯过盏之间,已有宾客起身向裴元辉道贺。 “藏兵阁神兵擂闻名天下,如今停擂十五年再度重开,遍邀天下豪杰,裴公子能得神兵擂请帖,可喜可贺!” “刘兄你这话就不对了,裴公子少年英杰,镇国公府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裴公子得到请帖,不正是情理之中嘛。” “藏兵阁再怎么闻名天下,毕竟是江湖草莽,又岂能与镇国公府相提并论。裴公子肯驾临神兵擂,是藏兵阁的荣幸,就算不送来请帖,难道还能将镇国公府拒之门外不成?” 众宾客你一言我一语,将裴元辉捧得天上有地上无,听得姬无姜直揉耳朵。 裴元辉面上得意之色尽显,却还要摆出一副谦虚自然,摆手道:“哪里哪里,不过运气好罢了。” 这满场恭维声中,终于有一人问道:“我等碌碌之辈,也只进过神兵擂外擂,莫说这主擂长什么样,就连请帖是什么模样也不曾见过。不知今日裴公子可否赏脸,给大伙儿开开眼。” 裴元辉虽然被捧得飘飘然,却也明白这请帖在江湖上有多少人趋之若鹜明争暗夺,贸然拿出来指不定会引出什么祸事,可若不拿,在此情景下未免显得小气跌面。他微微蹙起眉,一时间有些犹疑不定。 阿瑶眼看目的即将达到,然而以她现在的身份又不好贸然附和,便看向姬无姜,递了个眼神。 姬无姜意会,伸手碰了碰姬尧光,无声说道:“请帖。” 姬尧光很是不赞同地蹙眉,却敌不过她再三恳求的眼神,无奈放下酒杯,转头对裴元辉道:“说起这请帖,前些时候在下倒是听到一桩趣事。听闻这五十弦的坊主也得了一张神兵擂的请帖,似乎是贵客所赠,消息在江湖上传开,不少人起了歹意。那些武林人士都觉得这五十弦不过是个歌舞坊,提了兵器就合伙来抢,前前后后竟是来了四五回,可你们猜怎么着?” “莫不是得手了?” “哪里有得手。”姬尧光摇头而笑,“这群人连坊主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捆了个结实丢出了五十弦,还被人吊在城门楼上足足吹了一夜的风。” 众宾客哄笑,更有人道:“五十弦哪里是这些人敢随意撒野的地方,没有丢掉小命,就该回家烧高香咯。” 裴元辉亦闻言大笑,心里的那点犹疑顿时消得一干二净。 五十弦是什么地方?镇国公府又是何等背景!他有何惧! 裴元辉一挥袖,笑道:“既然诸位都想看看这请帖,我又岂有藏私之理。”说着松开怀中的阿瑶,从怀里摸出一张洒金的帖子来。 黑纸洒金,上书神兵擂三字,字体苍劲有力,有凛然肃杀之气。帖子内容却十分简短,只写明了地点时间,盖了一放藏兵阁的印信,仅此而已。 裴元辉再如何想炫耀,也是不敢将请帖传阅的,只拿着容在座各位伸着脖子瞧了几眼,便又塞回怀中。 然而只这几眼,对于阿瑶而言,已是足够。 推杯过盏之间,夜色已深,然而宴会的气氛却只升不减。九曲回廊之上莺歌燕舞软语呢哝,脂粉香气和醇酒味道将这五十弦熏成取乐的天国。 轮番地劝酒下来,姬尧光的眼里也染上几分微醺的醉意,将脸埋在姬无姜的肩窝里,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这时候五十弦来往的客人最多,带你混出去不是难事。” 姬无姜转脸看向阿瑶,只见她仍旧偎在裴元辉的身边,娇笑阵阵。 “不用管她,从裴元辉手上偷东西于她而言不难但也不是易事,她自有全身而退的法子,我们可不能耽搁太久。”有浅浅的香气钻入鼻尖,姬尧光细细一嗅,道:“什么味道?” 他的鼻息吹得姬无姜肩头有些发痒,她耸了耸肩,狐疑道:“师兄,你不是醉了吧?” “哪能呢。”姬尧光抬起脸看着她,薄唇一牵,低笑道:“还没把你捞出去,哪能醉在这里。” 两张脸的距离太过接近,姬无姜都能看清他眼帘上一根根的睫毛。这样的距离让她突然呼吸一滞,生出一丝不自在的感觉,连忙微微侧开脸,又伸手推了推他的脸,嘟囔道:“那还不走呢。” “走,自然要走。”姬尧光拍了拍她的腰,道:“扶我起来。” 姬无姜无法,只能依言扶他起身。 将将站稳,姬尧光整个人一歪,搂着她的腰,将重心靠在了她的身上,半推半带着与她一同往水榭外走去。 “卓兄,酒还没喝完,你这是要去哪?”身后裴元辉出声询问。 姬尧光回身,露出一副醉态,对裴元辉抱歉道:“卓某酒量浅,实在不胜酒力,让裴公子见笑了。” 见他整个人挂在姬无姜身上,连步子都虚浮了许多,裴元辉大笑道:“我以为江湖儿女更善饮酒,不想卓兄竟是个酒量浅的。罢了,先去后头歇会吧,晚些时候还有烟火,特意请来京城的巧匠打造,卓兄可不要错过了。” 姬尧光抱拳道:“多谢裴公子。” 言罢,与姬无姜摇摇晃晃地缓步离去。 ---------------------------------------------------------- 如此热闹的夜晚,即使是僻静的别苑也有悠扬的琴声传出。 美人榻上的人听着歌姬的新曲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很是惬意。直到一曲终了,管事匆匆而入。 “爷,人走了。” “走就走罢。”那人摆摆手,吩咐道:“差人去告诉她,人我请来了却没留住,不过她托我给的药倒是喂了,让她放心。” “是。”管事领命离去。 榻上的人直起身来,看向献唱的歌姬,摇头道:“曲子美则美矣,就是不□□分,你说是也不是?” 歌姬花容失色,跪伏于地,瑟瑟不敢多言。 “真是无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凉州 离开丰州,距凉州也不过一日的脚程,姬无姜和姬尧光在郊外小镇略略休整,很快重新出发。 这段时间内,姬无姜的行踪已从万鹤山庄的口中传遍了江湖,原本赶往灵州的大大小小门派纷纷转道南下,守株待兔的傅擎苍更是确信姬无姜不日必将抵达凉州。 武林江湖暗潮汹涌,然而平头百姓的日子仍旧波澜不惊。 这日凉州依旧是个艳阳天,没完没了的蝉鸣在城郊林间此起彼伏不知疲倦。官道边支着一个简易的茶摊,恰是正午最热的时候,摊内只坐了零零散散三两个赶路歇脚的人,就连店伙计也没精打采地歪在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 在茶摊靠角落的一隅,对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青衣广袖,女的玄服劲装,均头戴斗笠,正是姬无姜与姬尧光二人。 姬尧光拿着一封信,上下略扫两眼后皱起眉头,低声道:“师父果然没有离开凉州。” “找到师父行踪了?” “没有确定的消息。”姬尧光摇头,“只是有了一些线索。” 姬无姜喝了口茶,舌尖微微的苦涩让她皱眉,问道:“还有别的消息么?” “师父去了不遮山。”姬尧光收起信,眉间忧色更重,“足足半月没有出山。” “不遮山?”姬无姜也是疑惑,她在凉州停留的那些时日,不说把凉州摸了个遍,至少也能对这附近了解得七七八八,但不遮山却是闻所未闻。 “消息递得急,只说不遮山就在万壑山附近,具体的位置,恐怕得我们自己查了。”姬尧光微微摇头,问道:“你不是在凉州留过一段时间么,可有线索?” “不遮山……在万壑山附近?”姬无姜搜肠刮肚苦思一番,最终却无奈垮下肩,道:“我在凉州的这些时日确实不曾听说过这个地方。”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陷入僵局。 耳尖的店伙计隐约听见不遮山仨字,狐疑地抬起头看向他们二人,道:“二位客官竟是要往不遮山去么?” 二人一惊,齐刷刷看向店伙计,见他一脸又惊又疑的模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道:“正是,莫非小二哥知道此处?” 店伙计闻言直起身子,劝道:“二位不是本地人罢?听我一句劝,这不遮山二位还是不去为妙,那地方,啧啧,邪性得很。” 听他这一说,二人更是惊奇,问道:“这里头竟有什么说法不成?” 店伙计摇着扇子,说道:“不遮山早年也算得上山青水绿风景秀丽,但是现在整个凉州城都没人敢往那里去。” “这是何故?” “二十多年前,山里头无缘无故死了百十来号人,来历不明死状可怖,官府查了大半年一点线索也没有。自那之后,山里头经常出事,去过的人都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轻则疯癫重则殒命,就再也没人敢进山了。” 这样一处地方,姬罂去那做什么? 店伙计摇头晃脑唏嘘感叹,呷了口茶,又奇怪道:“这不遮山十几年无人问津,最近是撞了什么邪了,老有人打听。” “最近还有别人打听过不遮山?” “可不!前儿就有几个人来问过,更早些时候,还有个人死活拉着我要我给他带路,要不是看在那一锭银子的份上,我才不去呢!” 姬无姜心念一转,问道:“那个要你带路去不遮山的人,长得什么模样?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店伙计搓了搓下巴上的胡渣,道:“半月前吧,高高瘦瘦的一个老头子,一头乱发,看着疯疯癫癫的,出手倒是大方。” 姬无姜揉了揉眉心。 听这描述,大概就是姬罂了。 二人向店伙计打听了不遮山的具体位置,即刻动身出发。 半月来打听姬罂下落的探子不多也不少,和善堂摸到姬罂的行踪将消息递给姬尧光之后,自然有别家的探子顺藤摸瓜探到了消息。 此时傅擎苍立在厅中,拿着刚送来的信,面色有些古怪。 “不遮山?”傅擎苍挑眉。 这个在凉州为人所忌讳的地方,他也想不通姬罂跑去那里做什么。 “盟主。”下属出声道:“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姬无姜那边有消息了么?” “他们并未入城,在城郊我们的人就跟丢了。” “我能收到的消息,他们未必收不到。”傅擎苍沉吟,“姬无姜估计也往不遮山去了。” “那我们?” “去,怎能不去!正好,血典和碧玺统统都要拿到。”傅擎苍的眼瞳暗沉沉地,大笑着吩咐:“在帮里挑上二三十个好手,随我一同去不遮山!再传信知会各大门派一声,就说,姬罂在凉州现身了。” “是!” ---------------------------------------------------------- 不遮山在万鹤山东南方,人迹罕至草木茂盛,就连树木都要比别处高上许多。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即便是正午时分,也让人感觉到阵阵寒凉。 经年累积的落叶覆盖了旧时的山间小路,这一趟,二人走得格外艰难。 “不遮山南边的山溪尽头,有一个破庙,是整座山里唯一能住人的地方。倘若真有人在山里待了半个月,极有可能就在那里。” 好在店伙计为他们指明了方向,否则要在这偌大的山里寻一个人,确实不是易事。 山中一反常态的安静,随着不断深入,连蝉鸣声都逐渐消失。姬无姜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抬头望了眼密不透光的树冠,低声对姬尧光说:“这山里确实有些古怪。” “阴气太重。”厚重的落叶覆盖了底下的湿泥,在坡道上一脚踩下去,冷不防就会打滑,姬尧光回身拉了她一把,道:“这里二十多年前若真死过那么多人,加上经年未有人气,难免会这样。” 姬无姜打了个哆嗦,“不会碰上什么鬼怪吧?” “碰上鬼怪倒是小事,请尊大佛来镇一镇就是。就怕是人祸,麻烦反而更大。” 姬无姜心领神会,与他一同加快了脚步。 姬罂的消息一旦追到蛛丝马迹,那帮盯着碧玺的人必然闻风而至,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 可纵然知道时间紧迫,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等他们找到那个店伙计所说的破庙时,已是日暮时分。 山溪清浅,潺潺流动,夕阳的余晖将溪水染得透红,映着山溪尽头傍山而立的一座古朴寺庙。 茶摊伙计将它称之为破庙,着实有些夸张。 寺庙足有数丈高,即使年久失修,也依稀能辨当年匠人精心修葺的模样。飞檐挂着的铜铃在晚风中微微晃动,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二人对视一眼,飞快奔向寺庙。 寺庙前是一块三丈见方的高台,高台上立着一张半人高的石案,案上刻着繁复的经纬花纹,中间是一块巴掌大的凹槽,里面空空如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二人只略略扫过,便直奔庙内而去。 寺庙内立着一尊几乎顶至屋脊的大佛像,只是那佛像十分怪异,不像任何中原地界供奉的神佛。而除了这尊佛像,庙内空空如也,哪有半点人的痕迹。 二人围着佛像走了一圈,面面相觑。 难道师父不曾来过这里? “不对。”姬尧光眼尖,很快又发现在佛像的背面,有一个浅浅的手掌印,“这寺庙人迹罕至,佛像浑身上下全是灰尘,这个掌印看起来还算新,肯定是近日留下的。”说着伸手比了比,那个掌印与他的手大小相差无多。 “莫非是师父?”姬无姜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皱眉道:“他摸这佛像做什么?”话刚出口,她突然反应过来,伸手以同样的角度按上了那个手印的位置。 手心微微用力,只听咔哒一声,手下的石块往内一陷,佛像蓦然颤抖,背后一块一人多高的石门缓缓拉开! 姬尧光拉着她飞快后退几步,待扬起的尘埃落定,佛像内里景象呈现在眼前时,二人俱惊! 中空的佛像内里,尽是累累白骨,石门内侧还有干涸的血迹,结成一块又一块的黑斑。尸体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这是哪方神佛?!”姬无姜捂住口鼻,惊惧万分,“里头怎么全是死人!” 姬尧光略略扫过一眼,快步上前重新将石门推回原位,道:“这些人,恐怕就是店伙计说的二十多年前死的人了。” “怎么会死在佛像肚子了?” “自然有人刻意为之。”姬尧光抬头看向佛像早已模糊的面容,沉声道:“这尊佛像,只怕是什么地方的邪神。” 姬无姜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有人在山里祭祀邪神?” “不好说。”姬尧光四下张望,“如今也无从考据,但这佛像既然肚里有乾坤,那这座庙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机关。” “师父有可能藏起来了?” “店伙计说的没错,我们走了这么久,没有看到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师父在山里半月没有出去,不太可能风餐露宿。就算他现在不在庙里,也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的。” 二人分头在庙里仔细搜寻,夕阳逐渐西沉,不过片刻的功夫,只听得庙外传来一个声音—— “盟主,到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碧玺 傅擎苍对于不遮山的地形自然比姬无姜二人熟悉,在山中搜寻一圈无果之后,便直奔寺庙而来。 姬无姜和姬尧光听到动向,立即躲到佛像背后,借着夕阳余晖依稀能见前前后后二十余人浩浩荡荡朝寺庙而来。 在此狭路相逢,对方人多势众又不乏高手,对于他们而言占尽了上风。 “师兄,我们要不要先溜?”姬无姜低声提议。 然而这寺庙仅正门一处出口,若此时再从正门出去,势必会暴露在对方视线中、引来追踪。如今天色已暗,他们对此地形又不甚熟悉,莫说摆脱傅擎苍等人,能否顺利走出林子都未可知,实在不是上策。 姬尧光沉默不言,姬无姜还要开口说些什么,背后的阴影中蓦然伸出一只手,捂住姬无姜的嘴,把她向后拖去。 那只手的速度太快,快到姬无姜都没反应过来,还不等她试图提醒姬尧光,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落。 姬无姜本就处于姬尧光的侧后方,正是视线的死角范围,而那只手悄无声息,他又沉浸在思绪之中,一时间竟没有察觉。等他欲带姬无姜上房梁避一避的时候,才惊觉屋内已没有姬无姜的身影! “无姜?!”姬尧光骇然,四下张望之际,那只手再次从阴影中伸来! 这回姬尧光察觉到了异状,然而依旧没能避过,被一把捂住嘴,也拽了下去。 地面的石板悄然合上,平整如初,不露丝毫痕迹。 傅擎苍一行人闯入寺庙,自然没有找到姬无姜的踪迹,然而在庙内搜寻一圈下来,也发现了佛像的玄机。 面对那累累白骨,眼皮直跳,忙命人将石门推回原位。 其中一个下属更是吓得两股战战,看着逐渐暗淡的天色,笑声对傅擎苍说:“盟主,这山里确实古怪,前些年不常有猎户进山撞邪的事么?眼下天可就要黑了,我们……” 傅擎苍怒斥:“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一堆白骨就吓瘫了?出息!” “盟主,历来只有邪神才会用人做祭祀品,这个庙来历不明,咱们还是……” “没听见那茶摊的伙计怎么说的么?”傅擎苍心下虽然也有些悚然之意,却抬手截住下属的话头,道:“他们就是奔着这个庙来的,这佛像肚里既然有玄机,庙中说不定还有别的机关,仔细给我找!就算他们确实不在,只要我们在此等候,他们必然会来。至于鬼神之说……” 傅擎苍蓦然冷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你们谁的刀头没沾着几个亡魂?有什么好怕的!” 一行人定了定心,分头点起火把仔细搜索寺庙。 而此时此刻在他们的脚底厚重的石砖下,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密室,三张脸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师父?!” “师父?!” “你们怎么来了!” 把姬尧光和姬无姜拽下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半月之久的姬罂! 在山中过了半月,他的一头乱发简直可以用草堆形容,好在这地下密室虽然荒废已久,东西倒是齐全,不至于让他太过狼狈。 姬罂袖手蹲在他们二人面前,看了看姬无姜,又看了看姬尧光,说道:“你不乖乖回无命门、你不好好待和善堂,一起跑来着荒郊野岭做什么!” 姬无姜顿觉头大,咬牙切齿地对他说道:“师父,你夺了碧玺逃之夭夭,连个信都不留!你知道江湖上现在乱成什么样了?!我倒是想回无命门,那也得有那个命回!” 姬罂更是一惊,问:“又出什么事了?” 见他一副浑不知情的无辜模样,姬无姜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然而姬罂这半月几乎一直在不遮山中,消息闭塞,对之后发生的种种毫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 在姬无姜要忍不住动手打人之前,姬尧光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听完来龙去脉,姬罂第一反应:“哼,我就知道十二楼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居然还牵扯上了魔宫血典?!” 最后无比欣慰地拍了拍姬无姜的肩:“不错不错,半月不见竟闯出了这么大的名声,不愧是我姬罂的徒弟,日后无命门交给你,必将名震武林!” 姬无姜:师父你逗我呢?! 抱住怒火中烧龇牙咧嘴作势要打人的姬无姜,姬尧光飞快地转移话题:“师父你怎么跑来这儿了?碧玺呢?” 姬罂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自然是来解开碧玺的秘密。” 二人闻言精神一振,正襟危坐,两双眼齐刷刷盯着姬罂。 姬罂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一面嘟囔着没见过宝贝怎么的,一面从怀里取出一方不足巴掌大的碧玺。 碧玺通体翠绿,由成色极佳的碧玉雕成,其上雕有兽首,底座刻着不知名的花纹图样,即使在烛光微弱的密室中,也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姬罂将碧玺捧在手心,微微叹道:“这东西,可找了我足足三十年呵。” 姬无姜将碧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问:“这就是传说中蓬莱秘宝的钥匙?天底下真的有所谓的蓬莱仙人?” “自然有。”姬罂非常笃定,“后世流传下来的说法虽多有夸大之嫌,但百年前所谓的蓬莱仙人和这处宝藏,是存在的。我这三十多年不知翻了多少古籍、走访了多少地方,才敢如此确信。” “凭借这个,就能打开蓬莱秘宝?”姬无姜皱眉,“可是这蓬莱秘宝在哪呢?” “凭它是打不开的。”姬罂眉头一挑,老神在在,“这帮人成天就想着天上掉大饼,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殊不知,这碧玺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宝钥匙,而且地图!” 这一说二人更是诧异,碧玺还不足巴掌大,浑然天成色泽通透,怎么看也不像内藏地图的东西。 “难道是碧玺上的花纹?” “非也。”姬罂摇头,“若这么简单,我也不必在这阴森森的山里窝半个月了。” “师父您就甭卖关子了,赶紧说罢。” 这件事确实不能怪姬无姜和姬尧光孤陋寡闻,若非数十年前姬罂碰巧得知,恐怕也和他们一样一头雾水。 不遮山内的寺庙名曰枉生寺,源于西境,建于百年之前。是何人所建、用于何事已不可考究,但却和传闻说的蓬莱仙人有些关系。 据说当年蓬莱仙人留下秘宝,也制作了几样能解开秘宝之谜的关键东西,其中一样就是碧玺。这碧玺原就是枉生寺中的东西,蓬莱仙人借用枉生寺巧妙的机关,将通向秘宝所在的地图封在了碧玺之中。 唯有等到满月之夜、月至中天之时,将碧玺归还于枉生寺的祭坛上,方可一窥其中秘密。 “算起来,今夜就是满月之夜了。”姬罂看着手中的碧玺,一时间竟有些唏嘘。 然而姬无姜此刻却突然生出一丝悚然的感觉。 枉生寺源自西境,其中供奉的神像十有八九是邪神,若姬罂的话属实,那这个武林江湖人口中被神话的蓬莱仙人,为何会与邪神扯上关系? 姬尧光也想到了这一点,沉声追问道:“师父,你千辛万苦寻这蓬莱秘宝,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为何从来没听你说过。” 姬罂的目光有短暂的游离,他看向二人,难得地正色道:“蓬莱秘宝中宝物众多,更有一件东西,传说能医天下所有不可医、救天下所有不能救,甚至可令人起死回生。我要找的就是这件宝物。” 见二人脸上颇为担忧的神色,他又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这件事,没人能阻止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姬无姜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般坚毅果决的神色,口气放软,轻声道:“那您也该和我们说一声,此事不易,我们好歹也能帮上一点忙的。” “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我的私心,前路凶险,我也不愿你们因我一己之私陷入险境,只是没料到发展到如今地步。”姬罂摇头感叹:“早知道就不一个人窝这山沟沟里头了,怪无聊的。” 姬无姜、姬尧光:师父您这是在后悔没早把我俩拉下水么?! 地下师徒三人安安稳稳地叙旧,地上傅擎苍一行人没找到别的机关,只能死守庙中。入夜后的山林逐渐转凉,加上这阴森森的氛围,让不少人心里头直发毛。就连傅擎苍也不自觉地远离佛像,神经紧绷,密切注意着周遭一切动向。 圆月自山中升起,白惨惨的月光倾泻入庙,九天星子黯然失色,一眼看去,无垠的夜空中只剩那一轮明月,俯瞰这莽莽山林。 眼见着时间所剩无几,而傅擎苍一行依旧守在庙中,地下的三人不得不商量起对策。不仅要引开傅擎苍等人的注意,还得让姬罂安然将碧玺送到祭坛上、打开碧玺所藏的地图。 专业坑徒弟的姬罂把腿一盘,道:“这还不简单,你们俩先上去装神弄鬼把他们引开,我趁机去祭坛就行了。只要碧玺赶在月至中天之前嵌进去,就算傅擎苍要来夺,我还怕他不成!” 姬尧光却问:“如此一来,地图岂不也被他们知道了?” “怕什么!”姬罂哈哈一笑,眼中精光毕现,“没有钥匙,谁也别想进宝藏的大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地图 森冷的山风夹杂着林间禽类的怪叫声吹入庙中,在呜咽的风声中,傅擎苍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太对劲的动响—— 坷、咔哒…… 像白骨关节磨合的声音,也像陈年机关缓缓开启的声音。 而这声音正从佛像背后传出! 庙中众人纷纷惊觉,伸手按上腰侧的兵器。 诡异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佛像背后传出,在沉寂的夜中不断放大,听的人心里直发憷。 佛像肚里的光景,这些人可都是见过的,此时又正是午夜阴气最重的时候,莫非……真有鬼? 傅擎苍对鬼神之说素来嗤之以鼻,即便心里也隐有不安,也率先抽剑,定神朝佛像缓缓走去。 在他即将走到佛像侧面时,那诡异的声音突然停住,一室寂静。 惨白的月光恰巧只照亮佛像不足半人高的区域,往后便是漆黑一片,隐隐散发着尸体陈腐的臭味,好似有鬼怪蛰伏其中,窥视着一屋子鲜活的血肉。 傅擎苍缓缓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活物的气息,那声音…… 在犹疑的这瞬,一只惨白的手突然贴着佛像边缘伸出! 傅擎苍几乎本能地往后推了半步,而就是这半步的时间,那只手一翻,无数钢针从她腕间射出,刺向庙内众人。 一时间惨叫声和兵刃出鞘声在庙内交错响起,而那只手一击之后,却又退回暗中失去踪迹。 傅擎苍打掉面前的钢针,自然知道自己这是被人耍了,一脸怒容,提剑便走向佛像背后。 钢针淬毒,这出其不意的一击让不少人纷纷中招,剩下的人亦很快反应过来,跟上傅擎苍的步子,有脑子灵光的还不忘点上火把,气势汹汹地追了过去。 才绕过佛像,傅擎苍的步子又是一顿—— 佛像背后的石门大开,满地白骨,无数骷髅头瞪着空洞的眼眶盯着众人,仿佛真是厉鬼索命一般。 “装神弄鬼!”傅擎苍一脚踢开最近的一个骷髅头,夺过下属的火把向前一探。 累累白骨的尽头,立着一个人,披着不知哪扯来的白布,在火把的光线下整个人显得鬼气森森。 傅擎苍剑指向她,冷笑道:“姬无姜,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姬无姜抬头对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压低声音提醒道:“傅盟主,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往前走了。” “故弄玄虚!”傅擎苍不以为意,“你已无路可逃,交出血典、说错姬罂下落,我给你一个痛快!” 这话听着格外耳熟,姬无姜无奈叹口气道:“你脚下可是数百枉死的冤魂呢,现在正是鬼门关大开的时辰,傅盟主也不怕厉鬼索命?” 傅擎苍闻言踢开脚下的白骨,冷笑着朝姬无姜走去,“他若有这本事,尽管来索!” 姬无姜依旧笑着看着他,却也不逃。 这四五步的功夫,恰走到佛像暗门附近,腐臭味愈加浓烈,黑洞洞的佛像肚子里突然传出一阵阴测测的笑声。一众人等蓦然转头,正见一颗头颅探出石门,突然暴露在火把的亮光中! 那头颅乱发覆面,双目圆瞪,满脸血色,咧着一张歪嘴冲着他们低声阴笑,乍一看真有些厉鬼的模样。 一众人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 惊吓之余,傅擎苍很快认出了那张脸,咬牙切齿喝道:“姬罂?!” 装神弄鬼的姬罂嘿嘿一笑,飞快伸手在佛像肚内的机关上一按,众人脚下的石板蓦然洞开! 傅擎苍暗道不妙,就要借力腾空而起,而姬无姜等的正是这一刻。身上的白布扬起,卷着一地骸骨朝打开的密室暗门盖去。傅擎苍等人猝不及防,被劈头盖脸砸了一身。 而地下密室中,姬尧光持剑而立,下来一个挑一个,下来一双打一双,一时间惨叫四起。 傅擎苍面色阴沉,飞快在最近的下属身上一踩,纵身而起,一剑斩裂罩下的白布,重回地面。 此时姬罂与姬无姜已奔出庙外,傅擎苍怒喝一声,提剑追去。而密室中苍山派的人已折损不少,面对眼前这个陌生高手,剩下的人很快定下心神。他们的目标是姬罂和姬无姜,在此被一个人拖住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兼之傅擎苍之前那一声怒喝,这些人更不愿与姬尧光多做纠缠,纷纷捏着空挡跃出密室。 姬尧光解决掉跑得慢的几个,也纵身追了出去。 庙外月华倾泻,苍莽山林潺潺溪流包裹着这座寺庙,竟生出几分诡异的庄重之感。那祭台不知是什么古怪材料所筑,在满月的光华下透出淡淡的青光。 眼见就要抵达祭台,身后傅擎苍已经迫近,后头还跟着一票苍山派帮众,气势汹汹。 姬罂转头对姬无姜道:“去帮你师兄一把,拦住那些人,对付傅擎苍,我一人足矣。” 姬无姜点头,转身朝后方掠去。 傅擎苍见姬无姜折返,竟也不拦,一心一意超姬罂扑去。 姬无姜绕过傅擎苍,立在杀气腾腾奔来的苍山派帮众面前,袖剑出鞘,在冷清的月光下挑起一朵没有温度的剑花。 夜风绕过剑尖,无名剑法霎时出手! 她身形快速切入人群,与姬尧光前后夹击,即使以一敌多,但多年熟练配合的无名剑法依然让这帮人难以应对。 明面上碾压的局势却让姬无姜微微蹙起眉头,别人感受不到,然而她内力运转周身之时却察觉出一丝异样。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胸口有隐隐的不畅感,就连手下的剑也觉得沉了几分。 姬无姜说不上这种感觉从何而起,这些日子也不曾有任何异样,莫非是这庙的原因? 此时容不得她分心多想,只能忍下身体的不适,专心应对。 另一边,姬罂已抢先一步抵达祭台,一手将碧玺嵌入祭台的凹槽中。 傅擎苍看见姬罂拿出碧玺,心中大喜,自然上前抢夺。但姬罂又岂是等闲之辈,赤手空拳,愣是将傅擎苍拦在祭台十步开外,再前进不得。 月光洒在翠绿的碧玺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整个祭台在那一瞬竟微微亮了亮。 眼见碧玺近在咫尺,却被姬罂横栏一道,傅擎苍怒发冲冠,骂道:“老匹夫,就凭你也想解开蓬莱秘宝的谜题?!” 姬罂嘿嘿一笑,道:“你该庆幸而今碧玺在我手上,否则落到你们这些无能鼠辈那儿,没个百八十年,恐怕参不透其中奥秘。” 傅擎苍怒极反笑,讽道:“难不成你参出内里玄机了?” “哟嚯,看来你知道碧玺的秘密。”姬罂大笑,“好一个武林盟主,将碧玺公诸于世,好似为武林天下谋福祉,不过是想借别人之手找到蓬莱秘宝所在,之后如何就由不得这些人三言两语左右了。傅盟主,我说的是也不是?” “姬罂!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傅擎苍面色阴沉。 姬罂却不接话,抬头看了看天色。 九天只有孤月一轮,正慢慢升至中天,月华大盛,笼罩着整个祭台。翠绿的碧玺在那一瞬发出璀璨光芒,连同着整个祭台光华大涨,一时间竟将四周照亮有如白昼,照亮傅擎苍等人震惊的面色。 姬罂大笑道:“今日就让你们开开眼,看一看碧玺究竟是何物!” 光芒骤起之时,姬无姜的剑蓦然一顿,心头剧痛传来,让她不由自主闷哼一声,跪倒于地。好在苍山派众人被碧玺分去注意力,姬尧光得了空档飞身上前将她护在怀中,焦声问道:“无姜?怎么了?” 心头的剧痛不过一瞬,很快恢复如常,姬无姜按着心口,感受到自己沉沉的心跳,并没有任何异样。她狐疑地摇摇头,抬眼朝姬罂那边看去。 耀眼的光华很快收敛退去,碧玺上却慢慢升起一道如水般的光幕,以天地山林为底,如画卷般缓缓展开。 莫说傅擎苍,就连姬罂也瞪大了眼。 光影交错,那巨大的光幕上缓缓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先是高山雪峰直耸入云,有鹰鹫盘旋其上,远远看去像是一个迎风而立少女的侧影;而后狭窄的羊肠小道盘旋直上,有衣袖飘扬的仙人沿路登顶;最后是一个幽深的山洞,洞口有石碑,上书天池二字。 这番风景,天下人尽皆知,乃是朔方最具神话色彩的青鸾山神女峰。 画面在天池处戛然而止,光幕瞬间收敛,不留一丝痕迹,仿佛方才的种种都是幻觉。 姬罂最先回过神,眼疾手快拿回碧玺,冲着姬无姜与姬尧光高声道:“徒儿,走咯!” 说完一个纵身而起,飞快消失在夜色中。 姬无姜与姬尧光闻言回神,也随后飞快离去。 苍山派一众人疾步上前正要去追,却被傅擎苍拦住:“不必追了。” “盟主?碧玺可还在他们手上呢!” “碧玺?”傅擎苍嘴角牵出一丝笑容,“不用了,已经知道蓬莱秘宝的下落了。” 众人一惊,随机高声恭贺:“恭喜盟主!” 傅擎苍眯眼看着姬罂离去的方向,笑容得意。 姬罂,你既然有胆量把这消息放给我,那就看看蓬莱秘宝究竟谁有本事拿到罢! “走!”傅擎苍广袖一挥,率领众人连夜离去。 人走庙空,只余下清冷的月光和盘旋的夜风。不一会儿,沉寂的夜色中传来铃铛清脆的响声,一袭红衣从寺庙后的黑暗中走出,雪白的脚踩着木屐,一步一步走向高台。 乌黑的长发垂落至腰际,足踝上的金铃随着她的步子一下又一下地轻颤,最终在祭台前站定。手指抚过曾镶嵌碧玺的凹槽,女子艳丽的唇角展开一丝笑容。 “神女峰,果然如我所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蛊毒 蓬莱秘宝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哗然。 但觊觎秘宝的势力虽多、坊间传言虽盛,但真正付之行动的人却寥寥无几,不为别的,只因神女峰尴尬的地理位置。 如今中原境地是大魏的领土,南至南境云岭山脉,北达崇陵深渊。越过崇陵深渊便是梁国的地界,再往北去就是一片茫茫雪原,而青鸾山就在这雪原之中。 且不说北梁与大魏交恶,边境重防守卫森严,单单这雪原就凶险万分。极寒的天气与蛰伏的凶兽,让不知多少旅人葬身雪海。 不少大门派世家还是派人前去一探虚实,傅擎苍自然不会落下,反倒是姬罂一点也不急着出发,也不回无命门,反而在凉州边陲的一个小镇上安顿下来。 自蓬莱秘宝的消息传出之后,之前有关姬无姜身负血典的消息也淡了不少,如今找到姬罂,姬尧光心头的担忧放下了不少。又见姬罂有长留的意思,索性托人在镇子里置办了一处小宅院。 几日下来,师徒三人的日子不可谓不惬意。 只是姬无姜近日乏得很,贪觉的程度愈发严重,不睡到日上三竿是绝不肯起的。 姬罂和姬尧光只当她是这半月太过劳碌,并未深究。 这日天下小雨,格外凉爽。 师徒二人在堂前摆上小桌,烧了三两碟小菜,再开一坛酒,对坐而酌。 言谈间不免要问及碧玺之事与姬罂逗留凉州的原因。 姬罂杯酒下肚,老神在在地一抻腿,慢悠悠说道:“自然是要等人。” 姬尧光为他斟满酒,静候下文。 满饮三杯,姬罂这才开口:“藏着蓬莱秘宝的神女峰天池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闯的,且不说神女峰如何凶险,这蓬莱秘宝怎么可能大喇喇堆在天池里不设任何防备。” 他又拣了根酸黄瓜,一口下去差点没被酸倒了牙,龇牙咧嘴地接着说:“一个地图都如此费尽心机,秘宝的大门恐怕也不是随便能解的。数月前我就托人帮忙查一查这里头的玄机,约的正是这月底,不论结果如何,都在此碰头。” “师父的意思是,除了碧玺,蓬莱秘宝还有别的线索?” “传闻中身为秘宝钥匙的碧玺却是张地图,那真正的钥匙在哪?”姬罂看向姬尧光,抛出问题。 姬尧光沉思片刻,很快有了答案:“如说地图,这些年我倒听过一个传闻。” “说来听听。” “藏兵阁的灭顶之灾,源于一个秘密。”姬尧光轻轻晃动酒杯,“收纳天下宝物的藏兵阁有一间密室,密室中锁着足以动摇天下武林的秘密,而魔宫似乎知道了这个秘密,想要据为己有。” 姬罂轻声嗤笑,“说得跟楼外楼说书先生似的,不过也算挨了点边,全看这回他能不能带些有用的消息回来了。” 雨水飘湿台阶,风过堂前,吹得风铃叮当作响。如果没有那蓦然而起的惊叫声,确实算得上是个惬意的上午。 惊叫声是从姬无姜房里传出的,随后紧跟着重物落地的闷响。姬罂师徒二人对视一眼,丢下酒杯,疾步冲向姬无姜的房间。 瓷白的杯子骨碌碌滚了一圈,跌下台阶,染上了青苔的暗色。 二人冲进房里,只见原本放在床边的圆凳滚到了门边,姬无姜穿着雪白的中衣蜷缩在地,紧紧捂着心口,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无姜?!” 然而姬无姜此刻的意识已被剧痛淹没,眼前的景象模糊一片,豆大的汗珠接二连三地从额头滚落,她紧咬牙关,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姬尧光上前把她搂在怀中,然而姬无姜依旧保持着僵硬的蜷缩姿势,在大力的咬合之下,嘴角开始慢慢渗出鲜血。 “敲晕她。”姬罂甚至那不开她的手,当机立断出手封住了她的穴道,姬尧光闻言在她后颈一敲,只觉怀中人儿一颤,很快软倒下去。 “这是中毒了?”姬尧光擦去她唇边血迹,又轻轻分开下颌,见没咬着舌头才略松了口气。 姬罂探上她的手腕,细诊之下摇头道:“不是毒,恐怕是别的东西。” 姬尧光猛然想起三日前在寺庙之时她似乎就发作过,连日来她的嗜睡现在想想恐怕也是征兆。搂着她纤瘦的身子,姬尧光懊恼万分:“是我疏忽了。” “怨不得你,若真是那种东西,也只有发作之时才能确诊。”姬罂眉头紧蹙,道:“不能再耽搁了,给她披上衣服,我们去找一个人。” ---------------------------------------------------------- 江湖上堪称圣手的大夫不过区区三人,第一药王谷谷主贺佟,第二鬼医商无珉,第三见死不救赵逸白。 姬罂带他们去找的,就是见死不救赵逸白。 相比药王谷的声名赫赫、鬼医在黑道上的威名远扬,这个见死不救的神医脾气古怪远近闻名,以至于年轻时名扬江湖,如今老来不喜交际安居一隅,倒是慢慢淡出了众人视线。 赵逸白如今安居问仙镇,开了间小医馆,收了个徒弟,安心做个江湖郎中,倒也逍遥。 好在姬罂早年与他有些交情,如今商大夫远游,也能找他解一解燃眉之急。 三人快马加鞭,小半日的时间便赶到了问仙镇。 问仙镇不过是个小镇,又逢雨天,自然客少。赵逸白原本坐在门口嗑瓜子,远远瞧见这来势汹汹的马车,车上那人的身影还格外熟悉。 赵逸白伸长了脖子定睛看去,不过一瞬勃然色变,捧着瓜子赶忙进屋关门,一边走一边吆喝:“不得了了,问心!问心!赶紧收拾东西,问仙镇待不得了!” 正在药房磨药的赵问心弹出个脑袋,一脸狐疑:“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话未落音,药铺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只见姬罂大喇喇地跳进屋内,三两步走到赵逸白的身边勾住他的肩,笑眯眯地道:“哟,这不是赵白医赵老弟么,能在这儿遇到你,真是缘分啊!” “是赵逸白!”赵逸白一把打掉姬罂的手,无比嫌弃地拍了拍肩头,嘟哝道:“缘分个屁!遇到你准没好事!” 姬罂也不管他一张黑脸,自顾自说道:“正巧了,我徒儿不知惹上什么古怪东西,本来想找个医馆瞅瞅,没想到竟遇到了你!”说着一侧身,正见姬尧光抱着姬无姜走近屋子,对着赵逸白微微颔首。 “别以为我不知道!”赵逸白气哼哼一甩手,扭头就走,“你前几天才在凉州闹出那么大的事,现在出现在问仙镇,还是这鬼天气,你当骗问心呢?!” 姬罂连忙拉住他,道:“嗳,生什么气呢,要是寻常小病,哪能来麻烦你这尊大佛。” “哦,知道不是寻常小病啊。”赵逸白把手往姬罂面前一伸,“诊金呢?” 姬罂一摸腰际,扯出一个笑脸,道:“你看这不是来得急……” “那没门。”赵逸白背过手,转头又去喊赵问心:“问心,还愣着干啥,收拾东西,咱爷俩回老家去!” 姬罂白眼一翻,终于松口道:“商老头那儿有块上好的沉香木,新得的,下回我带来给你玩玩?” 赵逸白闻言两眼一亮,贼兮兮地凑近姬罂,低声道:“真的?” “我何时诓过你?” “这还差不多。”赵逸白笑眯眯地把手往袖子里一抄,吩咐赵问心道:“问心,看诊!” 赵问心、姬尧光:师父您这么坑商前辈他知道么? 此时姬无姜一身冷汗,嘴唇惨白,即使出于昏迷之中,也时不时轻轻发抖,双眉紧蹙,显然经受着巨大的痛苦。 赵逸白坐在榻前,一脸肃色,仔细诊过脉后,又细细查看了眼瞳舌苔等诸多部位,最终再次伸手搭上她的脉搏。 一室寂静,姬罂与姬尧光都紧紧盯着赵逸白,内心不安。 片刻后,赵逸白勃然色变,猛地站起身沉着脸对赵问心道:“这病看不得!问心,走!” 姬罂与姬尧光更是一惊。 “赵白医!你什么意思?!”姬罂拦住赵逸白,面色难看。 “什么意思?”赵逸白冷笑,“魔宫请来的蛊,你让我解?!” 此言一出,纵是姬罂也大惊失色。 “姬罂,我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魔宫出来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这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换了旁人,此刻已经是门口的一具死尸了!” “不可能!”姬罂断然反驳。 “你是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还是眼瞎了?”赵逸白把姬罂往榻前一推,指着姬无姜说:“这丫头身上中的可是魔宫独有的心蛊,你不比我熟悉?!” 心蛊?! 姬罂与姬尧光心头一跳。 “前辈。”姬尧光抱拳道:“您真的确信这是心蛊无疑?” “那还有假?” “这更不可能。”姬罂面色复杂,“这丫头的心蛊早在十六年前就被商老头解了。” 这回轮到赵逸白大惊失色,他伸手钳住姬罂的肩头,一脸不可置信,“商老头竟给她解了心蛊?!” 姬罂点头。 赵逸白闻言霍然转头看向姬无姜,面色一变数遍,最终还是坐下来重新诊脉。又唤来赵问心拿来小碗清水和药粉,在姬无姜指尖取了一滴血,又洒下些许药粉,看着那滴鲜血混合着药粉在水中散开、变色。 片刻过后,赵逸白垂下手,叹声到:“这的的确确是心蛊无疑,而且,还是一枚母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寒玉 魔宫闻名天下的除了令人趋之若鹜的血典,还有一样东西——心蛊。 传闻心蛊出自南境,历经几代魔宫宫主改制,变得极为特殊。 心蛊为子母蛊,子蛊温顺,寄养在宿主心头,每月苏醒一次,以心头精血为食。子蛊苏醒之时宿主剧痛难忍,可用特制药物缓解痛楚,魔宫多以此来控制教众。 而母蛊暴戾,发作毫无规律可言,一旦发作,蛊毒侵蚀心脉、深入五脏,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宿主往往会功力倍增,但却极其容易走火入魔甚至丧失心智,沦为心蛊傀儡。若非必要,就算是魔宫也不会轻易给人种下母蛊。 心蛊可怖,而解蛊之法更加艰难。子蛊可用鲜血引渡至新的宿主体内,而母蛊只能以子蛊压制,唯有子母二蛊合一,心蛊才会彻底在宿主体内沉寂下去。 十六年前,姬无姜体内的子蛊正是商大夫用血引渡到自己体内,才保下了重伤的姬无姜一命。而如今她体内平白多出的母蛊,即便是赵逸白也束手无策。 “你徒弟的命,我救不了。”赵逸白仔细净过手,拿着麻布反复在手心揉搓,声音有些低沉,“母蛊无药可解,你想让她活命,只能把商无珉的那只子蛊重新渡回她体内。二蛊合一,才能有一线生机。” 听得此言,姬尧光的心头倒是松快了些,接话道:“我即刻修书知会商大夫。” “修书?”赵逸白目光如电,冷哼道:“你们若能很快找到商无珉,是绝不会求到我这儿的。现在去找他,等人来了,你师妹也早没气儿了。” 姬尧光一怔,然而见赵逸白面色虽然阴沉,却并无多少忧色,遂沉下心道:“前辈可有办法让她撑到商大夫来?” “办法?”赵逸白一挑眉,“办法自然有,不过……” “我知道你规矩多。”一旁沉默的姬罂开口道:“魔宫的蛊用不上你解,只要能吊住无姜的命就行,答应你的沉香木我照旧给你带,如何?” “那好说。”赵逸白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将麻布往赵问心怀里一丢,又喝了一口水,这才说道:“我有法子吊她的命,不过最多也就六七天。这六七天内,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找来商无珉渡蛊;要么寻到寒玉,我还能再吊个十天半月的。否则就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听到寒玉二字,姬尧光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却并未犹豫,当机立断道:“我即刻修书去寻商大夫,寒玉我也有些线索,七日之内必能带回!” 赵逸白一拈长须,应道:“好!” “师父、赵前辈,无姜就劳烦你们费心了。”姬尧光深深一揖,又看了眼昏迷的姬无姜,转身冒雨离去。 天色愈发阴沉,淅沥沥的小雨逐渐转为瓢泼大雨。 姬尧光连发数十封密信,几乎调用了和善堂能动用的所有资源去寻商大夫,随后立即出发,折返丰州。 赵逸白所说的寒玉,他是知晓的。几年前他曾偶然间得到过一张寒玉床,此玉极寒无比,却对阴性武功心法修习之人大有裨益。姬尧光武功路数与之不和,堂中也无他人可用,遂压在了仓库底,直到两年前,换给了无影刃黑鹰。 “驾!”雨水从斗笠边缘飞落,姬尧光高扬马鞭,马蹄在泥泞的地里踏过,飞快在雨幕中远去。 ---------------------------------------------------------- 无影刃黑鹰,杀手榜前十的高手,却一反杀手来无影去无踪的常态,极其高调地在丰都置办了一处大宅,名为鹰园,豢养杀手无数。此人在黑白两道都颇有名声,脾气却颇为古怪,凭着一身好功夫,横行江湖十数年,让各方仇家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这日黑鹰在五十弦喝到天蒙蒙亮,才歪歪斜斜撑着伞慢悠悠踱回鹰园,一路上哼着坊里近日的新曲子,意犹未尽。 当他走到鹰园门口,才发现自家管事正站在门前候着他。 “何时?”黑鹰有些不悦,皱眉问道。 “爷,您可算回来了。”管事弓腰低眉,有些为难地超园内一努嘴,“园里来了客,小的无能,没能拦住。” “哦?”黑鹰却咧嘴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我还以为已经没哪个不长眼的敢闯鹰园了。走,带爷去瞧瞧是哪尊大佛。” 他的面上还染着醉意,一双眼却瞬间清亮起来,扯下身披的外袍,大步朝园内走去。 天色逐渐变亮,长廊上的灯笼还未熄灭,在熹微的晨光中逐渐淡去色彩。整个鹰园尚沉浸在夜晚的静谧之中,只是这份静谧背后藏着多少蠢蠢欲动的眼睛,恐怕只有黑鹰才能知晓。 黑鹰飞快穿过长廊抵达正厅,推开半掩的门,就见桌前坐着一身青衣,拿着他的宝贝酒壶,正自斟自饮。 “姬尧光。”他的面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格外复杂,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壶,道:“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姬尧光面上带笑,慢悠悠品尽这最后一杯酒,才道:“和善堂和鹰园之间,还需要讲这些虚礼?” “一码事归一码事。”黑鹰在他对面坐下,道:“生意上的事生意场上谈,你这大半夜来鹰园蹲我,想必不是为了生意罢?” 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探究,姬尧光面色如常,放下酒杯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此番来叨唠你,是想借寒玉床一用。” “寒玉床?”黑鹰面色变得更加古怪,盯了姬尧光许久,突然大笑道:“果然,他说的不错。” 姬尧光登时警觉起来,蹙眉问道:“何出此言?” “这寒玉床你两年前送来换姬无姜的命,却又想借回去?”黑鹰摇头,“入了鹰园的东西,可从没有拿回去的先例。” “条件你开。”姬尧光言简意赅。 “若我说……”黑鹰倾身凑近他,低声道:“拿她的命来换呢?” 姬尧光勃然色变。 感受到他身上瞬间而起的杀意,黑鹰大笑着坐回原处,摇头道:“玩笑罢了,和善堂的生意我还不想丢,怎敢得罪你这位堂主?不过寒玉床,如今我就算想给你,也给不了了。” “何意?” “两天前。”黑鹰竖起手指冲姬尧光晃了晃,“有人出重金从我这里买走了寒玉床。” 姬尧光一惊,追问道:“何人?” “十二楼。”黑鹰一字一顿曼声道:“晏楚流。” 姬尧光背脊一僵,心底闪过惊涛骇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慢慢靠回椅背,道:“他要寒玉床做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黑鹰耸耸肩,“我们这行的规矩你知道,从不过问买主目的。” 姬尧光屈指轻扣桌沿,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走时倒是留了句话。” “说。” “他说不出三日必有人来要这寒玉床,还说如果真有人来,就告诉他可往芙蓉楼一叙。” ---------------------------------------------------------- 从鹰园出来时,天光大亮,连夜的大雨慢慢转停。街上慢慢开始有赶早的商贩,点心的香甜的味道从街头蔓延到街尾,正是早市开始热闹的时辰。 等姬尧光回过神来,已身处闹市的街道之中,商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他立在来往的人群中,静静看着街道一隅为鲜花装点的芙蓉楼。 芙蓉楼楼如其名,通身为鲜花点缀,香气宜人,是一家远近闻名的脂粉铺子。而姬尧光知道,这里更是十二楼天玑楼的分部。 此时距芙蓉楼开业时间尚早,姬尧光揉了揉疲累的额头,决定先稍作休息再去会会晏楚流。 十二楼消息之迅速确实超出了姬尧光的预料,晏楚流显然几天前就知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然而比起晏楚流要借寒玉床向他换取什么,他更在意的是给姬无姜种下心蛊母蛊的到底是何人? 魔宫十六年前就已覆亡,心蛊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如今能手握心蛊之人,必然是当年魔宫余党、甚至是魔宫曾经地位特殊的人物。可这样一个人,为何偏偏给姬无姜种下心蛊?而这个人是否知道她身体里曾有子蛊? 期初的焦灼和慌乱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 姬尧光抵着眉心,突然间开始明白为何晏楚流一直死死抓着姬无姜不放了。 “姬尧光,你比我更清楚,血典早出现一日,她就早安全一日。” “除非,她就是血典的关键所在。” 昔日晏楚流的话语重响耳畔,姬尧光眼底冷光骤现。 血典也好魔宫也罢,她是他自幼青梅竹马护着长大的师妹,不论是武林盟还是十二楼,谁都休想染指半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交易 捉虫 等姬尧光走入芙蓉楼时,店内已有三三两两前来挑选胭脂水粉的姑娘,见他一人入店,无不好奇地看了过来,窃窃私语。 姬尧光泰然自若,径直走到柜台前,从袖中取出黑鹰交给他的一枚铜钱,推到掌柜面前。 掌柜摸起铜钱,仔细端详片刻后,面上绽开笑容,对着姬尧光低眉弯腰,恭声道:“贵客,请随我来。” 芙蓉楼共有五层,一层是对外开放的铺子,二层供有脸面的富家小姐歇脚,三层专门接待贵客,而四五层没有楼主人的信令皆不可擅入。 这位掌柜却直接把姬尧光引入顶楼的厢房内。 紫檀木,雕花屏风,硕大的夜明珠代替了烛灯,就连角落不起眼的帐子也是上好的丝帛,可谓奢华非常。 掌柜将他引入厢房后边静静关门退出,姬尧光将屋子打量一番,才迈开步子绕过屏风。 屋内陈设及其简单,中间一只瑞兽香炉,其余不过一张矮桌而已。 晏楚流正坐在桌边,在姬尧光转出屏风的时候,为自己斟上一杯茶。 姬尧光慢步上前,在晏楚流对面坐下。 “晏某在此恭候阁下多时,姬堂主,别来无恙?”晏楚流微笑。 “你欲如何?”姬尧光不愿寒暄,单刀直入。 “姬堂主是生意人,既然都可以和黑鹰做买卖,为何不能和晏某做?”晏楚流将沏好的茶推到姬尧光面前,道:“上回在姬堂主那里喝到的六安茶让晏某回味,这银针虽不是顶好的,却可一品。” 姬尧光看也不看那茶一眼,透过袅袅而起的雾气,冷声道:“既是生意,明码开价就是。” “不愧是和善堂的堂主,财大气粗。”晏楚流摇头而笑,“不过,你师妹的命,可不是真金白银就能换来的。” 姬尧光的手指在袖底一分分收拢,在他即将失去耐心前,晏楚流再度开口道:“以物易物,如何?” “你要何物?” “我要……”晏楚流抖开折扇盖住微扬的唇角,眼里净是精光,“和善堂堂主的信令。” 要知道,和善堂上下均已信令为凭证行事,一旦拿到堂主信令,几乎就可以调动整个和善堂。 姬尧光面色不变,挑眉问道:“寒玉床在何处?” 晏楚流一击掌,不过片刻,便有小厮抬着一张玉床入屋。 那玉床通体透白,近容一人横卧其上,哪怕距离它五步开外,也能感觉到那逼人而来的寒意。 姬尧光起身上前,细细抚过那玉床,确认就是寒玉床无疑。之后,他没有半点犹豫地将怀中信令掷出,道:“成交。” 晏楚流接住信令,道:“姬堂主果然是爽快人。”又吩咐小厮:“还不快把它包好,给贵客送过去。” 看着小厮麻利地将寒玉床打包搬出,姬尧光紧跟其后。 在即将绕过屏风之时,他突然停住脚,转头对晏楚流道:“我不论你的目的如何,我说过,你若再动无姜,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姬堂主委实错怪在下了。”晏楚流露出遗憾的表情,“给姬姑娘种下母蛊之人不是我,我只不过消息灵通那么一些,借了东风罢了。” 姬尧光冷笑一声,不再多言,扭头离去。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屋内重归寂静。晏楚流端起面前的茶,看着满盏茶芽根根挺立,突然面无表情地向地上一泼。 “出来吧。”把茶盏重归案上,晏楚流对着虚空缓缓开口。 屋子的阴影里走出一个影卫,单膝跪在晏楚流跟前。 “去查。”晏楚流将和善堂堂主信令丢给影卫,道:“这信令不知还能用多久,要快,务必查出确凿的证据。” “是。”影卫领命离去。 ---------------------------------------------------------- 另一边,姬尧光拿到寒玉床,立即快马加鞭赶回问仙镇,同时递了条消息回和善堂。 和善堂堂主信令分为主副两块,此事只有香主级别几个人才知晓,方才他给晏楚流的不过是副令,而他递回的消息正是停用此副令。晏楚流若真敢用此令肆意妄为,必然会被香主拦下,虽不能防得滴水不漏,却至少不会闹出大乱子。 待到姬尧光回到问仙镇,已是翌日清晨。 姬无姜的情况十分不妙,蛊毒发作的力度远远超出赵逸白的预料,她体内真气乱窜,体温烫得惊人。 一边是姬罂用内里压制暴动的真气,一边是赵逸白和赵问心翻出了店里所有可用的药材,又轮流从地窖里取冰来给她降温。这一折腾,也是两夜未曾合眼。 见到姬尧光回来,赵逸白如蒙大赦,连忙让赵问心帮忙将寒玉床抬进屋内,把姬无姜搬上寒玉床。 寒玉有奇效,姬无姜体内暴走的真气竟然平复了不少,烫人的体温也慢慢降了下去。 屋内众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商无珉找到了么?”赵逸白擦着额头的汗珠,问道。 姬尧光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 “要快。”赵逸白看向姬无姜,忧心忡忡,“她体内这只母蛊不好对付,比我见过的厉害数倍。寒玉床虽然能压制住母蛊,但极阴极烈的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抗衡,她的身体撑不了太久。” “可商大夫随沈姑娘去寻她的姐姐,却并没有说去往何处,如今我已动用和善堂所有的人力去寻,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姬尧光眉间忧色隐隐,却仍旧出言宽慰。 “这么干等着也不是法子。”姬罂灌下一杯水,道:“可还有别的方法么?” “法子倒是有,可魔宫早就没了,你们上哪去寻第二枚子蛊?”赵逸白连连摇头,“还不如抓紧时间去找商无珉。” 姬罂沉默下去,而姬尧光却眼前一亮。 虽然几率渺茫,但心蛊出自魔宫,魔宫中人恐怕有人知道心蛊的线索。而如今眼下就正有一个与魔宫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阿瑶! 商大夫与沈慧的行踪隐蔽,但毒娘子阿瑶出没频繁又消息灵通,况且前几日还在丰都欲偷神兵擂请帖。只要稍稍放出消息,不怕她不出现。 姬尧光面色一喜,对赵逸白道:“多谢前辈指点!” 言罢,留下一头雾水的姬罂和赵逸白,夺门而出。 ----------------------------------------------------------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姬尧光的动作很快,第二日,阿瑶便一脸铁青地坐在了赵逸白的医馆中。 “真没想到和善堂堂主也是个阴狠角色。”阿瑶毫不客气地怒声道:“且不说我们素无仇怨,前几日我可还救了你师妹一把,这黄花菜都还没凉呢,你扭头就出一千两黄金买我的项上人头?!姬堂主还真看得起我毒娘子。” 姬尧光客客气气地递上一杯茶,笑道:“如若不这样,阿瑶姑娘也不会这么快出现。悬赏一事姑娘大可放心,这会儿已经让人撤下了。若非事出紧急,我也不会行此下策。” “你们和善堂请人的法子,还真是别出心裁。”阿瑶冷笑:“说吧,请我来此,所为何事?” 姬尧光起身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姑娘随我来,一看便知。” 阿瑶皱起眉头,犹豫片刻,却还是随他入了里屋。 逼人的寒气从门后散出,姬尧光推开门,露出屋内景象之后,阿瑶瞬间变了脸色。她推开姬尧光快步上前,手指刚触到姬无姜的脉搏就蓦然后退半步。 “心蛊。”阿瑶喃喃,转头看向姬尧光,厉声问道:“谁给她种的?!” 见她如此反应,姬尧光微微松了口气,道:“你果然知道。” 自知说漏了嘴,阿瑶别开脸,却终究无法对姬无姜此刻的模样视而不见,她叹了口气,道:“她中的是母蛊,无药可医。” “但若有子蛊,便可彻底制服母蛊。” 阿瑶的目光一时间有些复杂,“你知道的倒不少,但话虽如此,她体内的这只母蛊已经发狂,此时再种子蛊,风险极大。” “但不这么做,她性命堪忧。” 阿瑶转头看向姬尧光,目光莫测,“所以你找我来,是为了子蛊?” “不错,若姑娘有子蛊的线索,在下必有重谢!” 她伸手抵上额头,沉默片刻,突然轻轻笑了起来:“那巧的很,我体内就有一只子蛊。” 姬尧光的目光在那一瞬变为狂喜。 “但是。”她重新抬眸,“鲜血引渡子蛊的法子也十分凶险,我从未试过。” “无妨。”门外传来赵逸白的声音,他捋着胡子走进屋内,双眼将阿瑶上下打量一番,道:“只要子蛊真的在姑娘体内,我就有法子将它引出来。” 阿瑶闻言微笑,大大方方地将手向前一身,露出手腕,道:“见死不救赵逸白,以你的医术,诊一诊不就知道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了么?况且……”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表情,“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希望这个鬼东西早一点离开我的身体。” 只是…… 阿瑶看向双眸紧闭的姬无姜,微微叹了口气。 没想到最后成全我的,还是你。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引蛊 引蛊之法虽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十分棘手。 首先需以药力强行唤醒沉睡的子蛊,此过程宿主必将承受堪比子蛊发作的痛苦,待子蛊苏醒之后,再以特制的香料引诱子蛊离开宿主心头,沿着血脉而行,将它引至手腕处。 而后以利刃割破手腕,讲伤口沉入特制的药水中,再割破新宿主的手腕,一同放入药水之中。唯有子蛊嗅到新鲜血液的味道,才会离开宿主,重新寄入新宿主的体内。 赵逸白早年发过毒誓,绝不再碰魔宫的任何东西,只能袖手支使徒弟赵问心忙前忙后,使劲磨嘴皮子。 阿瑶喝下一碗浓浓的药,安安静静躺在榻上。 见她神色有些恍惚,赵问心端着碗立在一边,一本正经地安慰她:“阿瑶姑娘不必害怕,我跟随师父行医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只是子蛊发作起来恐怕疼痛难忍,我给姑娘备好了棉布,若疼得厉害就咬在嘴里,千万别咬到舌头。” 阿瑶微微测过脸,极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娇俏的笑容,眼神清澈且无辜,“可是这会儿人家心口就有些疼。” 赵问心露出几分紧张的神色,道:“心蛊发作了?” “唔,这就不知道了。”阿瑶眼波流转,调笑道:“不如……你来给我揉揉?” 赵问心吓得一个手抖差点摔了碗,一面嘟囔着:“我、我问问师父去。”一面飞快推门落荒而逃,留下身后阿瑶一连串的笑声。 药效很快起了作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阿瑶心口就开始隐隐作痛。很快,那种非常熟悉的、锥心刺骨的疼痛瞬间蔓延开,阿瑶不由自主蜷缩起身体,紧紧攥住衣袖。 一旁守着的赵问心见状,眼疾手快地塞了阿瑶一嘴棉布,又退回三步开外坐好。 阿瑶张着嘴,一时间竟是哭笑不得,但随之而来的剧痛很快让她无暇分心。 这种痛楚她忍受了上百次,然而没有一次比这回更加真切,她甚至能感觉到心头子蛊的不安与暴动,那种痛楚随着它反复的横冲直撞不断加深。 冷汗涔涔而下,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差不多了,点香。” 眼前有一瞬的火光,接着有一股奇怪的甜香味儿钻入鼻尖,体内的心蛊安静了一瞬,又突然暴起,沿着血脉飞快游走! 阿瑶睁大了眼,眼底血丝毕现,下意识地伸手抓向心蛊游走的地方。 “摁住她!”耳边又传来模糊的声音,双手被擒住,紧接着腕上一凉,整只手哗地一下没入水中。 同时,赵问心麻利地抽出姬无姜的手,飞快在腕上一割,也放入药水之中。 铜盆内血色漫开,却并未四散,两条血线诡异地在盆中交汇融合。那一瞬,有东西以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飞快从阿瑶的伤口中窜出,在水面漾开一丝涟漪! 赵问心见状立即拿起姬无姜的手,止血上药包扎一气呵成,扭头又去处理阿瑶的伤口。 见蛊已引成,门外三人相继入屋reads;。 姬尧光伸手贴了贴姬无姜的脸颊,手下的温度依旧有些发烫。 昏迷的姬无姜动了动手指,手腕附近的皮肤突然微微隆起一个小点,开始慢慢顺着血脉爬向肩头。 赵逸白见状松了一口气,道:“子蛊并不排斥她,看来是成了。” 屋内众人神色皆是一松。 子蛊游走至锁骨位置突然消失,昏迷的姬无姜在那瞬间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姬尧光先是面上一喜,然而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不带丝毫情感,直挺挺地盯着房梁,下一刻突然暴起,压抑的低吼声从她喉见传出,竟一掌直直拍向姬尧光! 身后的姬罂一把扯开姬尧光,伸手接下姬无姜这一掌。 这一掌力道极其霸道,就连姬罂都踉跄退开半步,内息翻涌。 这绝不是姬无姜往日的功力。 “快拦住她。”阿瑶勉力直起身子,焦声道:“她体内的母蛊在挣扎,千万不能被母蛊控制,一旦失去神志,她就会彻底沦为母蛊的傀儡!必须压制住母蛊!” “快!快把她摁回寒玉床!”赵逸白一个激灵,大喊道。 姬无姜体内的母蛊也像知道寒玉床克制自己一般,竟扭头就要向外跑。姬罂与姬尧光很快反应过来,轻身上前,合力将姬无姜拦下。 姬无姜面上一丝表情也无,手下却毫不留情直击向二人。 二人合力回击,却又顾忌姬无姜的身体不敢下手太过,加上在母蛊的催化下她此刻功力大增,竟然稳稳接下他们二人四五十招而不见颓式,甚至隐有越战越勇的势头。 二人不敢大意,出手愈发谨慎。 而赵逸白早带着赵问心和阿瑶缩去了角落,以防伤及无辜。 久战之下未能有所突破,姬无姜不再赤手空拳一味冒进,竟顺手抄起屋子一角的木棍,手腕翻转,竟做了个无名剑法的起式。 姬罂与姬尧光面面相觑。 心蛊的确邪性,竟能驱使宿主在无知觉的情况下使出所学的武功招式! 熟稔的无名剑法在她手下变幻,加上剧增的功力,一时间竟让姬罂与姬尧光有些吃力。 好在她拿的不过木棍,人也不过是无意识的状态,空有招式却无剑意,否则此刻他们二人身上恐怕早已伤痕累累。 无名剑法五式变幻之下却也未能胜过他们二人,姬无姜微微有些迟疑,却很快变幻了招式。 她双手握住木棍,脚下一踏,凌空跃起,而后举棍横至眉间,整个人俯身向下,一棍挥出! 看到此招,姬罂与姬尧光面上一喜。 机会来了! 这一招乃是无名剑法第六式,姬无姜并未练成,如今虽功力大涨有了几分意思,然而还是破绽百出。 姬罂率先跃起,以手为剑,只手在木棍上虚虚一拍,而后沿着木棍向上掠去,最终一掌狠狠击在她的手腕。 姬无姜手腕一颤,木棍跌落于地reads;。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姬尧光已到她的身后,伸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她双手向后一合,牢牢反剪在身后,顺势就将她推向寒玉床。 逼人的寒气近在眼前,在姬无姜即将趴上寒玉床的那刻,她突然抬脚一踹,掌心运力,竟借势挣脱了姬尧光的牵制,转身又向姬尧光袭来。 姬尧光无法,索性合身扑向姬无姜,避过她击来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肘部位往她身后一背,将姬无姜整个人圈在怀中。 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尖,姬无姜在他怀中微微一僵。姬尧光趁此机会带着她倒向寒玉床,结结实实地把她压在身下。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下。 阿瑶一脸戏谑地看着叠在一起的两人,很想出声揶揄两句,但碍于眼下的情景,只能低笑两声乖乖闭上嘴。 赵逸白刚放松下来,扭头就看见自家徒弟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牢牢盯着二人,抬手就给了他一记爆栗,道:“还看呢?!还不备药去!” 赵问心这才恍然回神,摸着脑袋一溜烟跑了出去。 姬尧光丝毫不觉他人的视线,一心一意盯着依旧目光茫然的姬无姜。期初她还会挣扎两下,在寒玉的作用下也慢慢平复下来,大约体内的子母蛊正在融合,原先烫人的体温逐渐降了下去。 “无姜?”姬尧光试探着唤她。 他们的距离太过接近,姬尧光能看到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慢慢变得清晰。 “师……师兄?”发白的嘴唇微动,姬无姜发出微弱的声音。 姬尧光顿时一喜,道:“无姜?感觉如何了?” 姬无姜喘了口气,喃喃道:“你怎么……这么……沉?” 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姬无姜头一歪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离得近的姬罂听见这句话,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姬尧光一脸黑线,无奈地叹了口气。 “人没事了,好好调养调养就行。”角落里的赵逸白拍拍衣服站起身,道:“别抱着了,光天化日的,照顾下这俩老光棍的感受嘛。” 姬罂更是大笑道:“哈哈哈你师妹可都嫌你重了,万寿啊你最近是不是伙食太好了?” 姬尧光这才起身,又将姬无姜背到身后的手抽出重新放好,无奈看向他们二人,叹气道:“师父,赵前辈,你们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此时赵问心也端了药回来,一碗递给阿瑶,一碗端去姬无姜床前。正坐下准备喂药,他突然扭头看了姬尧光一眼,噌地站起身,端着药碗两步走到姬尧光跟前,把碗向他手里一塞,郑重其事道:“姬大哥,就算她是你师妹,那也是得负责的!” 一言既出,姬罂和赵逸白登时笑作一团,伸手冲赵问心竖了个大拇指。 姬尧光接过药碗,耐心地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只是……” 赵问心打断他的话,道:“我相信姬大哥不是那等轻薄浪荡子弟。”说着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有扭头走了出去。 姬尧光端着药碗一脸莫名。 咋回事这是?!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前尘 姬无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孩提时代,梳着歪歪扭扭的辫子,坐在台阶上望着街角卖糖画的小摊出神。 彼时的她年纪尚小,小小的手掌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就这么独自一人缩在喧闹街市的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向她的手里塞了支漂亮的糖画,牵着她离开闹市。 头顶铅灰色的天空低沉沉的,她扭头回望,然而景象却成了一片模糊,逐渐与天空融为一体。 待她回过头来,已置身于空旷的大殿中。 幽微的烛火,暗红的池子,却有一个同她一般大的、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我叫……,你叫什么?义父是带你来和我一起玩儿的么?” 名字被模糊,并未听清,然而梦里的姬无姜却对女孩儿摇了摇头。 “咦,你没有名字?”女孩儿歪了歪头,“你爹娘呢?” 姬无姜又摇头。 女孩儿嘻嘻笑了起来,“我也没有爹娘,名字也是义父起的。义父没有给你起名,那以后我就叫你阿无好了。” 那双小小的手拉着她在大殿里穿梭,她看见无数交叠的影像在殿内闪现,一幕一幕,正是她和这个女孩儿相处的情景。 同吃同住,一起练功,一起偷懒,一起领罚。后来身后慢慢多出另一个女孩儿的身影,两人变成三人。最后又跟上一个小女孩,四人牵着手欢快地在大殿内奔跑。 过往种种如走马灯一般闪现,最后定格在一片发红的背景之中。 “我们逃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紧张而坚定。 “逃去哪?”另一个惶惶的声音响起,“外面全是人,见人就杀,我们出去会死的。” “没事,我们从后殿出去,走那条我们常溜出去玩儿的小路,没人会发现。” “那里可是雪谷啊。”一个女孩担忧地说道:“天还下着雪,我们走得出去么?” “总比在这里等死好。”姬无姜斩钉截铁道:“只要到了雪谷我们就有希望,走出雪谷,我们就自由了!” 随着四个女孩儿拉手跑向后殿,暗红色的景象慢慢褪去,换上一片炫目的白色。 风雪呼啸,她只能看见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埋在雪地里,视线中出现一只黑色的靴子,她勉力抬起手,拽住垂落在靴边的外袍,断断续续地说:“求你,救、救救我。你想找的东西……我知道……在哪。” 耳边除了呼啸的风雪和沉沉的心跳声,再也听不到其他。 她看见一只手向她伸来,掩盖了满眼的风雪,只余一片漆黑。 床榻上的姬无姜动了动手指,慢慢睁开眼睛。 梦里的画面潮水般退去,只在脑中留下淡淡的残影,身体的疲累和酸疼瞬间将这残影冲散reads;。她动了动手臂,倒吸了一口凉气。 “醒了?”一直守着的姬尧光见状端来一杯温水,喂到她的唇边, 姬无姜就着他的手浅抿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这才开头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中了蛊毒,昏迷了好几日。”姬尧光扶着她坐起身,温声道:“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每动一下,关节肌肉里就传来阵阵酸疼,堪比初习剑时、没日没夜练剑之后的那种感觉。 见她整张脸皱到一块儿,姬尧光勾了勾嘴角,解释道:“母蛊让你短时间内功力大增,加上寒玉床的寒气,让你体内有两股气相互抗衡,何况你还与我和师父打了一架,这会儿浑身酸正常得很。” 姬无姜瞪大了眼:“我把你和师父打了?!” “功力大增也是三脚猫功夫。”姬尧光笑着敲了敲她脑壳,“你要是真能把师父给打了,哪能这么安稳地躺在这儿。” 姬无姜撇撇嘴,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笼,她摸了摸尚缠着绷带的手腕,皱眉问道:“我中的什么蛊?” “魔宫心蛊。”姬尧光简单将来龙去脉与她说了一遍,又问:“那日在不遮山我看你就有些不适,恐怕母蛊在此之前就埋下了,五十弦里你可还遇到什么人了么?” “不曾。”姬无姜摇摇头,“不过我被带到五十弦之后,被迷晕过一阵子。” “恐怕和五十弦背后的人脱不了干系。”姬尧光蹙眉。 五十弦背后势力扑朔迷离,但从这么多年的线报里,他大概能猜出那人出自何方。可他却想不通,那位大人为何也与魔宫搭上了线? 沉思之时,姬无姜开口道:“阿瑶可还在?” “她这两日一直待在医馆。”姬尧光疑惑,“她怎么了?” “我有事要问她。”姬无姜端起杯子猛灌了一杯水,道:“师兄,能让我见见她么?” 姬尧光点点头,嘱咐道:“你病还没好,不宜太费心神。一会儿喝了药,我让她来。” 素来厌恶苦东西的姬无姜这回倒是十分干脆,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仰脖一口闷,竟连糖也没要。她将空碗一放,眼巴巴地瞅着姬尧光,看得他哭笑不得,只得出屋去请阿瑶。 阿瑶的伤早就无碍,这两日却留在医馆不肯走,仿佛也在等姬无姜苏醒一般。 但此刻二人面对面坐着,四目相对,一时间竟无人开口,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静中。 “阿无。”最终还是姬无姜试探着道:“你怎么知道我叫阿无?” 阿瑶的目光有一瞬的惊喜,却很快平静下来,笑道:“你果然还是不记得。” “什么?” “你的身世。” “你认识我。”姬无姜笃定。 “何止认识。”阿瑶笑着摇头,“就算说曾经亲密无间也不为过。” 姬无姜微微愕然。 “你是魔宫里养出的孩子,更是画骨自幼的玩伴,她重视你甚于我们所有人。”阿瑶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姬无姜如遭雷击,呆立当场reads;。 “我原本不想与你说这些的。”阿瑶苦笑,“既然已经忘了,远远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我没料到,即使拿到了画骨的消息,晏楚流还是利用你到这种程度。” “等等。”姬无姜脑中乱作一团,出声打断阿瑶,“你说我是魔宫宫主养女的幼时玩伴?” 这种说辞现在看来确实让人难以置信。 “你可以不信。”阿瑶摊了摊手,“等日后画骨现身,你自然知道真假。” 梦里的画面重新在脑海中浮现,姬无姜抵上眉心,太阳穴突突直跳。 难道梦里的那个女孩儿就是画骨? 见她这副模样,阿瑶心知不能再多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默然起身向外走去。 才推开房门,一抬头就看见靠在墙边的姬尧光目光如鹰,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阿瑶轻笑,反手合上房门。 “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姬尧光问。 “否则,姬堂主以为我体内的子蛊从何而来?” 姬尧光默然片刻才说道:“无姜的蛊毒,多谢你了。” “不必言谢。”阿瑶拢了拢鬓发,露出一丝笑容,“我奔波十数年费尽心机,也不过为了解这子蛊。如今正巧渡给她,称不上是什么功德善事,不过为了我自己罢了。” “即便如此,也救了无姜一命。”姬尧光脸色和缓下来,道:“若日后姑娘有什么难处,在下力所能及的,必定相帮。” 阿瑶挑眉看了他许久,笑道:“毒娘子的麻烦事,姬堂主出手相帮,也不怕给和善堂招来麻烦?” “和善堂怕麻烦,无命门却是不怕的。”姬尧光微笑以对。 阿瑶上下将他打量一番,点头道:“也是,忘了你也是个狡兔三窟的主,日后再说罢。”她摆摆手,转身慢慢朝外走去,“快去看看你师妹吧,别这才刚醒,又被我吓晕过去了。” 医馆外阳光正盛,九天云卷云舒,有清风徐徐,吹去了骄阳的燥热。 阿瑶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突然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不过一瞬的梦境,梦醒之后依然会回到地狱轮回一般的煎熬之中。 她伸手按上心口,感觉到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在胸腔中跃动,这一刻,她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发自心底的笑容。 连日来她辗转反侧,无时无刻不在担忧阿无醒来之后会如何?她会不会想起曾经的一切? 毕竟,当初临阵脱逃的是她,被人回护的也是她,如今狡猾地解掉子蛊的人还是她。 阿无,会不会有所怨怼? 阿瑶轻轻摇头。 “快逃啊!我们几个,总要有人能活下来!” 当年雪谷之中的话语回响耳边,阿瑶轻声喃喃:“笼花说的一点都不对,我才是那个最脱不了身的人啊。” 出神之时,耳畔一阵风刮过,扭头就看见姬罂从老远处飞奔入药馆,喜形于色,嘴里嚷嚷着:“找到了、找到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筹谋 姬罂大笑着蹿进屋子,此时姬无姜正坐在床边喝粥,这猛地一推门,吓得差点没把粥碗扣姬尧光身上。 “师父?”姬无姜诧异道:“找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蓬莱秘宝的钥匙。”姬罂颇是欣慰地点点头,道:“不枉我等了这么久。”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姬无姜惊讶。 “这还快呢?”姬罂很是嫌弃地撇撇嘴,“离神兵擂开擂只剩四天,这消息再晚来些日子可就赶不上了。” 姬无姜这才惊觉自己竟昏迷了这么多天,而姬尧光听出他话中深意,问道:“钥匙在藏兵阁?” “未必。”姬罂摇摇头,“藏兵阁确实有钥匙的线索,但具体如何,还需前去探一探才知。” “今年的神兵擂可不是什么好闯的地方。”赵逸白不知何时来了,靠在门边看向他们三人,“如今你们身份敏感,就这么去,不怕被群起而攻之么?” “大不了痛痛快快打一场!”姬罂两眼放光,跃跃欲试。 赵逸白嗤笑:“神兵擂时隔十五年再度重开,你以为江湖上各大门派各路高手会缺席?纵然你是兵甲榜第一,在这时搞事,就是一人对上整个江湖的顶尖高手。那可就不是什么痛痛快快打一场,是被人群殴致死。” “我说你这人怎么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姬罂拿眼瞪他,斩钉截铁道:“不论如何,神兵擂我是去定了。” 见姬罂如此说,赵逸白面上竟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道了句那就好,扭头又走了。 姬罂一头雾水,却也懒得深究,转而问姬尧光:“商老头那儿可有消息了?” 早在阿瑶给姬无姜解蛊的那日,和善堂就已寻到商大夫,只是彼时他与沈慧去了北境,一时半刻也赶不回来。后来姬无姜心蛊已解,姬尧光自然也告知了商大夫。一二来去消息递得虽慢,但今日商大夫的回信也到了。 信中说到他与沈慧寻沈玲珑的下落无果,决意返回中原,趁着神兵擂开擂之时,前往藏兵阁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商大夫和沈姑娘正在去藏兵阁的路上,估摸着应该能在神兵擂之前碰上。” “那正好,省得回头再去寻他。” “去神兵擂,请帖应该不成问题。”姬无姜喝完粥放下碗,目光在姬罂和姬尧光面上溜了一圈,皱眉道:“可是我们这三张脸在现今确实有些太过招摇。” “易容呢?”姬尧光提议。 “易容是一个法子,但师父这通身做派……”姬无姜上下将姬罂打量了一番,摇摇头,“不行,太明显了,简单的易容肯定会被认出来。” 此时姬罂盘腿坐在椅子上,一两天没打理的头发又炸成了一团草,瞪着两只眼睛非常不满地冲姬无姜嚷嚷:“为师这叫有个性!” 二人很默契地无视姬罂,埋头商量如何不露破绽地把姬罂带进去。 法子左右不过这么几个,相比而言,易容是最安稳、行动最自由的法子reads;。然而对于姬罂,恐怕需要易容高手从头到脚将他拾掇一番才行。 二人对视一眼,想到了一起。 眼前可不就有一位易容术精妙绝伦的高手么! 正要开口,先前出去的赵逸白又折返回来,把身后一脸莫名的赵问心往屋内一推,道:“既然你们要去神兵擂,就顺道捎上我这个徒弟吧。” 赵问心一惊,道:“师父?!” “也不知是谁在我耳边念叨这事念叨个把月了。”赵逸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如今有了机会还不赶紧抓住!” “那……我也不能把师父一人丢在医馆自己去玩呐。”赵问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谁说你是去玩的?”赵逸白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牛皮包得扎扎实实的小包裹,递给赵问心,“靖安城的凝晖堂有我一位故人,你把这样东西交还给他。”转脸又对姬罂等人说道:“我这徒弟涉世未深,请各位多担待些。” 姬尧光点点头,道:“赵前辈客气了,左右不过顺路的事。” 藏兵阁一行确定下来,姬尧光很快与阿瑶相商易容一事。 阿瑶答应得十分干脆。虽然子蛊已解,之前费尽心机偷得神兵擂请帖、欲前往藏兵阁查探画骨下落一事已失去其原本意义,但如今她又有了更重要的目的。 “改头换面也不是不行,不过……”阿瑶低眸沉思,“这次来得急,趁手的东西并没有几件。况且我易容素以女子居多,给无姜换一身倒是不成问题,你和姬罂恐怕还需准备些东西。” “若有什么能相帮的,姑娘尽管开口。” “这件事你恐怕插不上手。”阿瑶的目光在他面上一转,继而看向药馆内忙进忙出的赵问心,嘴角一弯,款步向他走去。 ---------------------------------------------------------- 问仙镇姬罂一行人尚在准备,另一边晏楚流已抵达靖安城。 靖安城风景秀丽,漓水河穿城而过,城中多有石桥园林,处处透着一股文人巧匠精雕细琢的精细味儿。 如今时近神兵擂,城中多了不少江湖客,在闹市街道上一眼看去,十有六七是江湖上熟悉的面孔。 晏楚流在一处僻静的客栈里住下,才收拾妥当,就有影卫扣门而入。 “少主。”一身黑衣的影卫递上一封信,跪在晏楚流面前。 “查到了?”晏楚流展开信笺,薄纸之上写满人名,乃是一份名单。 “查到了一些,他们动作很快,那枚信令如今已经不能再用了。” “无妨,姬尧光这么干脆的把信令给我,必然留了后手。”晏楚流问道:“人可找到了?” “大部分查不到线索,只找到了两位。” “足够了。”晏楚流展开一丝笑容,问:“如今人在何处?” “依少主吩咐,已秘密押抵靖安城。” “好生看管。”晏楚流重新将名单装回信封,嘱咐道:“神兵擂开擂之前,决不可走漏半点风声reads;。” “是!” 影卫领命退下,晏楚流缓步踱至窗前,看着这一片花团锦簇生机盎然的靖安城,暗沉沉的眸底涌起笑意。 快了,就快了。追查了这么多年事,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十五年前藏兵阁惨案的真相近在咫尺,如今就只差血典的下落。 静立片刻,晏楚流回身将那封信收入怀中,慢慢朝屋外走去。 此次神兵擂之后,江湖武林必遭巨变,此番成事与否,还得借用父亲的势力。 不过…… 走出屋檐的阴影,阳光带着热意洒遍全身,晏楚流眯眼看向高阔的天空,成竹在胸。 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的。 ---------------------------------------------------------- 靖安城西郊,竹林松涛郁郁葱葱,一幢百尺高楼拔地而起,古朴的建筑在山林掩映间更显神秘气息,正是藏兵阁所在。 高楼的窗边,娄镜萧负手而立,俯瞰这繁花锦城,面上神色莫辨。他身后室内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无人能窥探其中隐秘。 “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娄镜萧对着虚空发问。 “依阁主吩咐,已全部备好了。”屋内有沉沉的人声响起。 “唔。”娄镜萧点头,又问:“请帖都发下去了?” “是,阁主吩咐的那几人均已送到。”那声音微微嗤笑,“即便我们不送上请帖,他们也不会轻易错过。” “以防万一。”娄镜萧嘴角牵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沉声道:“十五年,是该做个了结了。” “阁主放心,此事必万无一失。” 娄镜萧的视线落向远处,天高云阔,骄阳烈烈,夏日燥热的风拂上面颊,却染上一丝风雨前夕的冷凝味道。 “玲珑可有消息了?”沉默良久,娄镜萧再度开口问道。 “还没有新的消息。”那人答道:“有人曾见过她在丰州出没,而后就没有消息了。” “继续查。” 犹豫了片刻,那人还是开口小心翼翼地说:“阁主,都十五年了,她会不会……”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娄镜萧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就算只剩一具尸骸,也要请回藏兵阁!” 摄于他言语里不容辩驳的威压,那人只应了声是,便不再多言。 从藏兵阁的高楼上俯瞰,十里郁郁葱葱的竹林松涛之间,大大小小的擂台已准备妥当。藏兵阁前空旷的广场上,阁中弟子忙碌进出,正在准备主擂最后的收尾事宜。大理石制的高台为红绸所包裹,那本该艳丽的颜色此刻看去却更显晦暗,仿佛被鲜血浸透,染上亡魂积年未消的怨恨与诅咒。 娄镜萧收回目光,将临大敌的紧迫感死死压在心头,他轻轻吐了口气,关上窗。 木质的窗框紧阖,震响了飞檐的铜铃,清脆的铃声骤起,伴随着清风一阵一阵地消散在山林之中。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靖安 阿瑶央着赵问心忙前忙后,不足半日便将易容所需之物准备妥当。然而顾及姬无姜的身体,一行人又歇了一宿,于翌日踏着晨光出发。 快马飞驰,赶往靖安城。 被蓬莱秘宝和神兵擂分去了注意力,盯着姬罂与姬无姜的视线明显减少了很多,这一路下来还算平顺,也听闻了不少有关神兵擂的消息。 此届神兵擂,藏兵阁阁主娄镜萧一反常态,提前公布了主擂的彩头。不用于往届得胜者可入藏兵阁挑选神兵利器,此次娄镜萧祭出阁中至宝之一——鸿鸣刀作为主擂的彩头。 消息甫一放出,江湖震动,无数名门高手涌向靖安城,就算不能拿下主擂,能一窥这上古神兵的风采也不虚此行。 在这般声势之下,此届神兵擂人数之多,胜于往年任何一届。 “他在造势。”姬尧光抿了口茶,皱眉道:“神兵擂闻名天下,如今十五年后重开,声名绝不会小,他为何还要造如此大的声势?” “还能为什么。”姬罂撕下一块肉,在酱料碟里滚了一圈,喂入口中,一面嚼一面道:“十五年前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当藏兵阁会这么轻易揭过?娄镜萧可是从当年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老阁主的仇、上百号弟子的仇,他记着呢。” “藏兵阁这是打算在全武林的面前清当年的帐么?”姬无姜惊道。 “谁知道呢。”姬罂嘿嘿一笑,“但可以肯定,今年的神兵擂不同往年,有热闹可以看了。” 姬无姜无奈:“师父,这回可说好了,找到线索就撤,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为师是这样的人么?!”姬罂不满地瞪大眼。 姬无姜、姬尧光:对,你就是。 一路快马加鞭,一行人于神兵擂前一日抵达靖安城。 入城之前,阿瑶已为各人换好易容的装束。 姬罂一头乱发熨帖地束起,换上一张慈眉善目的老者面容,加上一身广袖长袍,若是忽略那四仰八叉的坐相,还真有几分隐世老者的味道。 姬无姜一身浅绿色裙装,美人皮眉目温婉,长发挽在脑后,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不惹眼也不落俗套。 姬尧光则是一身书生扮相,玉面俊容,腰侧佩剑,有些白衣书生荡剑江湖的意思。 阿瑶仍旧是一副娇娆的模样,赵问心不涉足江湖,也免去了易容一事。 五人准备妥当,即刻驱车入城。 时逢神兵擂,靖安城人声鼎沸,大大小小客栈均人满为患,好在商大夫与沈慧提早抵达靖安城,已在城南的一家小客栈中预留了空房。 赵问心念及赵逸白交代的事情,问了客栈地址后便先行离开,欲赶在神兵擂之前完成此事。 凝晖堂在靖安城并没有什么名气,赵问心打听了许久才在城西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找到这个小宅院reads;。 小巷僻静,左右屋舍也不闻人声,院墙破败,墙皮脱落,露出大片的红砖,就连门匾上凝晖堂三个大字也被模糊了痕迹。 这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让赵问心微微皱起眉。 不会已经没人住了罢? 赵问心上前试探着叩响院门。 笃笃笃三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却没有惊起丝毫波澜,院内依旧一片死寂,不见任何动响。 可能声音太小了? 赵问心如此安慰自己,又抬手拍了三下门。 砰砰砰三下响起,赵问心都能听见空荡荡巷子里回响的回声,然而院内依然没有动静。 赵问心垮下肩,摸了摸怀里的包裹,叹了口气。 师父的吩咐,怕是完不成了。 正在他转身欲走之时,那扇陈旧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女子不施粉黛的素净面庞。她乌黑的眼睛怯怯地看向赵问心,细声细气地问:“你……找谁?” 赵问心面上一喜,连忙走上前去。 兴许是他的步子太急,那女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又将门缝关小了些。 “姑娘莫怕,我不是什么歹人。”赵问心忙退了一步,拱手抱拳,恭敬道:“在下赵问心,受家师所托,前来拜访。敢问此处可是凝晖堂?连青山连前辈可在?” “连青山?”女子眼珠一转,问:“你找我爹有何事?” “原来是连姑娘。”赵问心又做了一揖,道:“令尊有一件旧物落在了家师那里,在下此番前来,正是替家师交还此物。” “旧物?”连姑娘诧异,然而神色却微微一暗,道:“父亲两年前就已西去,若真是父亲的旧物,赵公子交给我便是。” 赵问心一愣,然而连姑娘面上哀恸的神色不似作假,他抬了抬手,却又道:“连姑娘节哀,家师和令尊乃是旧交,令尊西去,家师恐怕还不知情。如今我既已到此,还请连姑娘准许我代替家师为令尊上一炷香,聊表心意。”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连姑娘思索片刻便点头应允,开门领赵问心入院。 凝晖堂内也是一番萧索景象,然而比起外头,倒有了人居住的痕迹。赵问心环视四周,微微定了定心。 连青山的牌位就供在厢房之中,案上香炉内还有三支未燃尽的香,地下蒲团中心凹陷褪色,显然是用过多年的模样。 赵问心不疑有他,恭恭敬敬点香叩拜,而后从怀中摸出赵逸白交给他的布包,递给连姑娘,道:“这是令尊旧物,请连姑娘收好。” 连姑娘接过布包,对他福了福身,道:“多谢赵公子。” “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叨扰了。”赵问心还礼告辞,然而看见这简陋的屋子,心里生出几分不忍,又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道:“此番来得匆忙,多有礼数不周之处,这些银钱权当薄礼,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话才说完,又唯恐连姑娘推拒,急忙将钱袋往桌上一放,匆匆道了句告辞便扭头飞快离去。 连姑娘看着赵问心的背影有些发愣,直到院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她才将视线收回。掂了掂手里的布包,又看了眼桌上的钱袋,露出一丝好笑的神情reads;。 此时,她面上那怯怯如怕生女子般的表情瞬间褪去,乌沉沉的眼瞳难辨神色。她慢慢打开手里的布包,露出半块仔细包裹的玉简。 那一瞬,她的面上涌起狂喜。 居然在这! 那个老东西居然留了这样的后手! 她的双肩颤动,大笑出声。 可惜啊连青山,你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连老天都不帮你! 她收起玉简,看也不看桌上的钱袋,大步出门离去。 风吹入屋内,桌案上的长香明明灭灭,内室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个披头散发女子的面庞,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 且说客栈这边,姬无姜一到店便被商大夫拽了过去,仔仔细细替她诊了脉,确定并无异状之后才松了口气。 “赵老儿的医术倒也不赖。”商大夫捻了捻胡子,很是欣慰。 “好歹是和您齐名的神医。”姬无姜一面笑着一面拆手腕的绷带。 伤口愈合得很快,这几日她已感受不到有什么不适,直到最后一层布拆下,她看着手腕的伤痕,奇怪地咦了一声。 手腕上有一条半寸长的伤痕,已经结痂,只是在伤痕处却长出丝丝缕缕的红痕,在手腕处盘绕,绘成一朵花的图样。 她伸手按了按,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又使劲搓了搓,但那红线仿佛从皮肉下长出,无论她如何用力,岿然不动。 商大夫也好奇地凑过来,仔细端详一番,道:“难道心蛊子母蛊合一之后,竟会长出这种东西来?”末了摸摸下巴,又补了一句,“还挺好看。” 姬无姜失笑,甩了甩手腕,道:“不碍事就行。” “无姜。”里头正说着,姬尧光敲门入屋。 “师兄。”姬无姜仰起脸冲他笑:“请帖拿到了?” “嗯。”姬尧光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没事了?” “商大夫说没事,这条命算是保下来了。”姬无姜把手腕往姬尧光跟前一伸,道:“喏,还送了个漂亮刺青。” 姬尧光伸手抚上她的手腕,眼里有微微的疼惜,道:“这花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放心,这丫头身体好得很。”商大夫扭头去收拾药箱,“我估摸着是心蛊留下来的,但也没见过子母蛊合一的人,无从考究就是了。” “那就好。”姬尧光露出笑容,转而又道:“今日时间尚早,你又闷了这么多天,要不要去城里转转?我听沈姑娘说,城里有一间茶楼,点心不错,说书人也有意思的很。” 姬无姜闻言来了兴致,忙不迭点头道:“好啊!” 说着又转脸看向埋头翻箱子的商大夫,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商大夫就冲他们摆了摆手,道:“我就不凑热闹了,你们自己玩去吧,早些回来,明儿一早就得去藏兵阁。” 姬无姜满口应下,同姬尧光一同出门离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书生 城中热闹非凡,沈慧口中的那家茶楼早已满客。看着人头攒动的茶楼,姬无姜只能怏怏作罢,打包了两三样点心,另寻别处。 靖安城说大也不大,大部分商铺都集中在这条直通南北的主路上,上至珠光宝气的聚宝阁,下到方寸之地的糖画小铺子,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街上人群熙攘摩肩接踵,一个不留神就容易和迎面而来的游客撞个满怀,尤其姬无姜还抱着各种点心,这一路挤下来少不了磕磕碰碰。 姬尧光见她皱起的眉,索性从她怀中接过点心,拉起她的手,走在前头。宽厚的背影挡住了面前汹涌的人群,姬无姜的手蜷在他的手心,有微微的暖意。 二人钻出拥挤的街道,拐入巷子里的一家酒馆。 这家酒馆着实算不上精细,屋内屋外一点装饰也无,只有一面红黑的酒旗挂起,连个牌匾也无。店内不设雅间,清一水的四方桌长条凳儿,碗是大海碗,酒壶全是腕口粗的大竹筒,连店小二也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这般粗犷的风格,却意外地对了江湖客的胃口,放眼看去,店内客人佩刀佩剑,或一身装束一眼就能看出门派来历。 二人捡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碟牛肉一壶酒,拆开茶楼的点心,一面吃一面听满堂江湖客说起近来的见闻。 “这回藏兵阁放出鸿鸣刀,竟连怀古老人都惊动了。传闻几日前就有人在清河见过怀古老人,如今恐怕也到靖安城了。” “怀古老人隐世多年,居然也出山了?”此话一出,不少人惊诧万分。 “不止怀古老人,如今的靖安城,只怕聚集了兵甲榜前百所有的高手!” 酒客们不禁唏嘘,也有人叹道:“如此盛况,生平仅见,只是不知这上古宝刀会花落谁家?” “这还用想?如今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刀法,唯有慕容山庄的斩青丝和燕门的羽衣刀可并称南北双璧,这回鸿鸣刀的得主,无外乎这两家其中之一。” “此言差矣。”有人并不赞同,说道:“且不说怀古老人重新出山,这北境可还有一个名刀世家——金刀霍门!若之论刀法,慕容家的斩青丝恐怕都要往后排排了。” “区区北梁蛮子,欲踏足我中原境地,得先问过渭水城将士手里的刀剑才行!” 如今北梁和大魏剑拔弩张,边境常有战事,就算是这些江湖人士也对北梁没有丝毫好感。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纷纷附和,其中不乏有人跟着谩骂贬损霍门刀法,言辞激烈,就连姬无姜听着也不觉皱起眉头。 “哈哈哈哈哈。”在众人慷慨陈词之时,角落里却蓦然响起一声大笑,接着高声叹一句:“愚昧reads;!” 酒馆霎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声源方向。 方桌上堆满了竹筒,歪坐着一个落魄书生模样的人,青白的粗布衣,顶着一张醉醺醺的脸,摇头晃脑道:“不仅金刀霍门,西境和南境的高手必将齐聚于此,到时候莫说是斩青丝,就连羽衣刀都得靠边排!” 燕门羽衣刀在江湖上素有名望,他这么一说,登时有人不满反驳:“燕门羽衣刀可是在去岁武林大会上夺了头筹的,燕门主一手刀法玄妙之至,就连静虚大师都赞叹有加,岂容你这一个无名小卒如此贬损!” 那书生嗤笑一声,道:“一叶蔽目,不见太山;两耳塞豆,不闻雷霆。说你们蠢,还真委屈这个词了。” 酒客闻言登时大怒,利剑出鞘直指那书生,喝道:“狂妄!” “狂妄?”书生慢慢张开眼睛,狭长的凤目里眼白占了大半,瞳孔黑沉沉的,带着森森鬼气。他伸手在满是酒渍的桌上擦过,一个抬手,那个拔剑酒客登时捂着肩头惨叫起来。 “我若还有早些年的狂妄劲儿,你如今已是死尸一具了。” 四座俱惊,前一刻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众人纷纷按上兵器,警觉地看着那个落魄书生。 然而这一击过后,他又恢复一脸醉容,灌了口酒,自顾自地高唱道:“人生有酒须当醉!”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他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喃喃道:“下一句什么来着?” “一滴何曾到九泉。”疑惑之际,他背后有人出声接话。 众人这才发现,那书生背后还做了一个黑衣侠客,浑身气息收敛,以至于无人注意到他。 姬无姜轻轻咦了一声,道:“这二人恐怕都不是一般人。” 姬尧光却盯着那书生,面色微沉。 只见书生闻言大笑:“对!就是这句!还是孔兄懂我。” “你醉了。”黑衣侠客道:“连诗也乱念。” “乱念?孔兄此言差矣。”书生举起酒碗,看向剑拔弩张的一众人等,笑道:“我这是念给他们这群蠢人听的。” 在座的都是江湖侠客,哪里忍得书生言语中明里暗里地轻蔑挑衅,登时有人兵刃出鞘,直扑书生而去! 姬无姜更是兴致勃勃盯着那书生,就看他如何出手应对。 但听唰的一声,黑衣侠客背后障刀出鞘,在袭来之人面前斩落!刀刃没入地里,铮铮作响,霎时将气势汹汹的众人震在原地。 黑衣侠客这才站起身,走上前拔出刀,一个甩手,杀气凌凌,“我这兄弟口无遮拦惯了,诸位勿怪。” 明明是劝和的话,但他一身威压和漠然的语气,反而更像威胁。 强敌当前,那些酒客登时哑了火。 “走罢。”黑衣侠客收刀归鞘,拽起书生,不满地说道:“喝了一天也该够了,不就是个女人么,何至如此。” “孔兄你不懂。”书生歪歪扭扭站起身,整个人半挂在黑衣侠客身上,摇头道:“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愚弟我这是入骨相思无药可医,再不借酒浇愁,只怕要穿肠肚烂咯。” 黑衣侠客懒得理他这番歪理,把银钱往桌上一丢,拖着书生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道:“你心心念念的宋姑娘今晚可就要登台,再这么醉下去,见不着人回头可别怪我reads;。” “怎会怎会。”书生笑嘻嘻地摆手。 直到这时,姬尧光才看清书生腰间别着的一只竹笔,面色一变,低声道:“青笔书生江梦笔,他居然也来了!” 他的声音很小,也只有姬无姜这样近的距离才能听清。然而那书生却似乎听到了一般,明明已至店门口,却突然回头看向他们二人。凤目半闭,薄唇一咧,冲他们笑了笑。 二人悚然,连忙别开眼。 直到他们消失在巷子里,姬无姜这才问道:“青笔书生不是早就传言退隐江湖了么?怎么会出现在此?” 姬尧光摇头,“他确实消失了几年,但此人行为乖张,在这种时候复出,也算不上稀罕事。” “当年江梦笔身上可是血债累累,如今重出江湖,指不定得掀起多大的风浪。”姬无姜咽下一口桂花糕,道:“这届神兵擂,确实风云暗涌。” “无妨,他们大闹一场,正好能带师父蒙混过去。”姬尧光看了眼已经空了的两个油纸包,失笑道:“吃着多甜食,小心晚间倒了胃口。” 姬无姜不以为意,又问:“他们方才说到什么宋姑娘?难道江梦笔还有什么相好不成?” “这种人就算有什么相好姑娘,只怕也难存活在江湖上。”姬尧光从她手里拿过桂花糕,一口吞下,摇头道:“按他的说法,大约是什么单相思罢。” “那是最后一块诶!”姬无姜很是不满,拿脚踢他,“不成,一会回去还得买一包!” 此时,被江梦笔打倒在地的那人也颤悠悠地爬起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骂道:“狂徒!就凭他也敢肖想宋姑娘!” 姬无姜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他那副穷酸相,只怕连澜庭的大门都进不去。”有人讥笑道:“竟还想去看宋姑娘登台献唱么?” “我看那书生不像什么好人,保不齐要硬闯。我说我们要不要去澜庭守着,等他来了……”有人比了个割喉的手势,阴测测地笑了起来,全然忘记方才是怎么被黑衣侠客吓得声也不敢出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开去,言语间,姬无姜很快弄清楚所谓的宋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宋姑娘闺名一个瑶字,乃是靖安城最出名的歌舞坊——澜庭的头牌,据说出身高门大户,家道中落流落至此。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相貌不俗,尤其那一副好嗓子,就算是丰都五十弦的歌姬都要黯然失色。 而宋瑶在澜庭的这几年一直卖艺不卖身,是出了名的清倌,却依旧引得无数男人趋之若鹜,梦想成为她的芙蓉帐中客。 江梦笔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姬无姜一脸兴致勃勃地看向姬尧光,看得他心里发毛。 “怎么?”姬尧光一挑眉,“想凑热闹去?” 姬无姜小鸡嘬米似的直点头。 姬尧光默默扶额,叹道:“你跟师父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哪能一样。”姬无姜眯眼笑得开心,“师父那是惹事,我才是真嗑瓜子看热闹。” 看着她的笑靥,姬尧光无法,只得应道:“罢了,依你一回。说好了只看热闹,看完就回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澜庭 入夜后的澜庭张灯结彩人头攒动,高台上轻歌曼舞,舞姬妖娆的身姿在轻纱下若隐若现。然而台下众人却目光游离心不在焉,不少人伸长了脖子超高台后看去,叫嚷着宋姑娘怎么还不出来。鸨母堆着一张笑脸左右逢源,娇声安抚,一面又催促侍女快去请宋瑶,只恨不得自己代替宋瑶揽下客人钱袋里白花花的银子reads;。 这厢热闹非凡,一巷之隔的高楼上,紧闭的门窗将这喧嚣隔绝在外。 室内一灯如豆,两条漆黑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一只细长的手伸来,将一封信推到对面那人面前。 “父亲,请看。”晏楚流嘴角挂着浅薄的笑容,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眼瞳倒映着星星火光,在黑暗中闪烁明灭。 晏岑不动声色地拆开信,才略扫一眼,面色登时一变,抬眸看向晏楚流,厉声问道:“这是什么?!” “当年参与藏兵阁一案的名单。”晏楚流的声音波澜不惊。 晏岑蹙眉,重新仔细查阅名单,尤其看到那几个极为熟悉的人名后,面色晦暗不明。许久,他放下信笺,郑重问道:“这份名单,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晏楚流道:“这可是费了千辛万苦,用和善堂堂主信令才查到的情报,绝不会有假。” 晏岑伸手抚过微微发黄的纸张,低声道:“若是真的,中原武林半数之人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难道父亲不觉得,这是个机会么?” “机会?”晏岑眯起眼盯着晏楚流,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 “傅擎苍在武林盟主的位子上坐了快二十年了,风水也该转一转了。” 晏岑轻笑:“傅擎苍武功不俗为人谨慎,在江湖上也颇有威望,武林盟主由他担任,很是服众。不过……”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晏楚流接过话头,轻轻点了点那封信,道:“这封信,足以毁了他穷尽一生建立起的一切。” 晏岑眼里慢慢浮起喜色,然而却道:“单凭一张纸证明不了什么,无凭无据,他大可反咬一口。” “我既然把名单呈给父亲,自然是有完全之策。”晏楚流伸手在名单其中一个名字上轻轻一敲,道:“影卫找到了这个人,并且已带至靖安城。” 晏岑的目光有一瞬的狂喜,抚掌道:“不愧是吾儿!” “我人微言轻,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晏楚流并不邀功,道:“父亲的夙愿能否达成,全看怎么下这步棋了。” “这确实是一步好棋。”晏岑慢慢敛去笑容,看向晏楚流的眼里多了几分柔和的光芒,他叹道:“阿衍,你费心了。” “父亲毕生的夙愿,却瞒着我这个做儿子,令我不能及时为父亲分忧,如今又这般客气。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岂不会说孩儿不孝。”晏楚流笑道:“还好这消息来得及时,能帮上一些忙。” “我非有意瞒你。”晏岑仔细收好名单,摇头道:“傅擎苍树大根深,在羽翼未丰之前流露出哪怕一丝取而代之的意愿,恐怕都难逃灭顶之灾。我瞒着你,也是为你好。” “父亲苦心孩儿知道。” “如今虽稳操胜券,但明日神兵擂只怕还会出现变故。”晏岑又道:“娄镜萧大张旗鼓折腾来了大半个武林,绝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神兵擂。” “十五年的旧案,想要清算的肯定不止我们。”晏楚流道:“父亲若怕横生枝节,不如,先发制人。” 二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 “我正有此意。” 伴着低沉的话语,窗外琴音骤起,看客们的欢呼声冲破窗户的阻隔,涌入屋内reads;。 晏岑心情大好,索性起身行至窗边,推开一角看向隔壁澜庭的盛况。宋瑶清丽的歌声隔空传来,娇柔婉转,仿佛天籁。 他伴着歌声轻敲窗棱,心里涌起一丝不知是欣慰还是失落的复杂情感。 自令婉走后,他与这个儿子日渐生疏,如今晏楚流肯把这么重要的情报交给自己,无非是想借自己的手拉下傅擎苍。 江湖浸淫这些年,这点心思他不会看不穿。 然而他心里又有一丝宽慰。 这个心思深沉富有手腕的人终究是他血肉至亲的儿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感情生疏,这份血脉的牵连、为十二楼谋得更高权势的心思是绝对舍不掉的。 晏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而晏楚流看着他晦暗的侧脸,慢慢饮了一口茶,眸底尽是暗沉沉的光芒。 这件事清算完了,我们才好清算下一件呢。父亲。 屋外的曲声在抵达一个高点之后戛然而止,伴随着女子和宾客突然的惊叫声。 放眼看去,台下看客们纷纷起身,一脸怒容,竟是有人跃上了高台。 一身青白的布衣,头发仔仔细细地用青布带子束好,踏着一双洗的发白的靴子,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穷酸书生的气息。 江梦笔看着宋瑶微笑,轻声唤她:“瑶瑶。” 然而宋瑶的面色却在那一瞬变得极为难看,一双杏眸里满是惊惧与恨意,她死死攥着袖口,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江梦笔!” “嗯,是我。”江梦笔笑得格外开心,道:“我来找你了。” “你还想怎样?!”她的双肩瑟瑟,妙目通红,厉声质问。 江梦笔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道:“你忘了?我答应过你,从此你在哪我就在哪,再也不会让你勉强自己去做不愿做的事。” “疯子!”宋瑶怒骂。 台下看客也纷纷叫嚷起来:“这是哪来的登徒子,没看宋瑶姑娘不愿见你么!还不快滚!” 江梦笔没有温度的目光扫向台下众人,又转头柔声对宋瑶说:“我知道你在澜庭过得并不开心,这样卖唱献艺并非你所愿。” “我沦落到如此境地,你以为是拜谁所赐?!”宋瑶浑身发抖。 江梦笔不以为意,“碍事的东西,杀掉就好了。”一语毕,眼里凶光乍现,只见他一抬手,无数毒针从袖底飞出,射向台下众人! 惨叫声四起,看客们纷纷抱头逃窜,宋瑶骇然出声:“江梦笔你住手!” 此时姬无姜与姬尧光正在人群中,江梦笔甫一出手,姬尧光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将姬无姜护在身后,剑光骤起,将袭来的毒针一一击落。 高台上的江梦笔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二人,嘴角微微一咧,转身就朝他们掠去。 判官笔出手,以极其凌厉的去势刺向二人。姬尧光右脚迈开半步,双手持剑凌空一挡,稳稳接下了这一击。 银白的判官笔抵在剑身上,再近不了分毫reads;。 江梦笔一击不中,转瞬收手,退至三步外站定,笑着看向他们,道:“是你们。” 姬尧光持剑而立,冷声道:“阁下好功夫,然而在此大闹澜庭伤及无辜,台上那位姑娘怕是也不会开心吧。” 江梦笔看了惊骇万分的宋瑶一眼,又看向姬尧光,道:“之前酒楼见你们就觉得不是俗人,如今一看,果然是高手。” “神兵擂下群英云集,高手二字,实不敢当。”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江梦笔低笑,“若不能酣畅一战,真觉辜负。” 话未落音,他的眼里迸发出狂热的神采,持笔再次袭来! 姬尧光把姬无姜向后推开了些,道了句小心便提剑迎上。 姬无姜握了握袖底的剑柄,却终究没有出手。 即便为了行事方便换了身利落的劲装,但面上依旧是易容后的模样,她的剑术不如姬尧光千变万化可瞒天过海,一出手必暴露身份。 她轻轻啧了一声,只得乖乖后退了几步,一双眼紧盯姬尧光与江梦笔的动向。 江梦笔的判官笔法正如其人,乖张狠戾,手法极快。每一点、一刺、一挑都不留任何间隙,攻势凶猛凌厉。 姬尧光全身心应对,既要化解他的招式寻隙反击,又要变幻剑招以防被看穿来路。 二人缠斗一处,身法快得几乎要在虚空中留下残影。 转眼已过五十招,攻守相当,胜负难分。 江梦笔的目光却突然瞥向了姬无姜,只见他巧妙地借用招式与姬尧光交换了位置,又借一击之力把姬尧光震退了几步。在他疾步后退之时,蓦然转身直扑姬无姜而去! “姑娘这么孤零零在一旁观战,岂不无趣!”江梦笔高声道,满身杀气,“他武功不俗,想必你也不会让我失望罢!” “师妹!”姬尧光惊呼,蓦然追去。 然而江梦笔身形极快,他本就与他差了三四步的距离,这一击,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下了。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姬无姜本能地握住了袖剑,手心沁出汗珠,她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梦笔。 剑不能出鞘。 心下微沉,她松开剑柄,暗自运气于掌。 无路可退,只能迎战。 神经极度的紧绷让她淡去了喧哗的人群,淡去了色彩繁多的闹市,甚至淡去了姬尧光的呼喊,唯有江梦笔面上肆意疯狂的笑容和那一柄银光闪烁的判官笔。 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陌生的力量,那一瞬,江梦笔极快的身形在她眼中突然慢了下去,仿佛被拉长的慢动作。抬臂、转腕、甚至是判官笔刺来的每一点距离都清晰可见。 姬无姜不再犹疑,扭头避开那一击的方向,手掌切向江梦笔的手腕。一掌落实后,又沿着手臂向内一翻,直接拍在了江梦笔的肩头! 汹涌的内力迸出,瞬间将江梦笔拍飞出去! 这一击太快,快到姬尧光面上的神色都还是惊惧与担忧,而江梦笔已从他身侧飞过,直接撞在了澜庭外围的围墙上,一声闷哼,倒地不起。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混战 西境秘术在西境三十二个部落中流传,鲜少出现在中原地界。这些秘术大多诡谲,加上对秘术知之甚少,这些秘术高手甫一出手便让在座侠士陷入困境。 然而这些各有来头的江湖侠客也不是轻易可对付的人,在短暂的下风和少量伤亡之后,很快由起初的劣势转变为势均力敌的对抗。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面对如此境况,姬无姜担心的倒不是这纷至沓来的黑衣杀手,而是一个不留神姬罂便脱离了她和姬尧光的视线范围,在黑压压的杀手之间撕出一道豁口,竟直奔擂台而去! “师父!”姬无姜失声惊叫,抬脚就追,却被一个杀手拦住了去路。 姬尧光也同样被绊住了脚,姬无姜无法,只能收回目光,先解决面前的杀手再说。 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也不敢轻易出剑,手边也无其他趁手的兵器,索性赤手迎敌。 眼前的这个杀手也无兵器,曲指成爪,一双眼尽是嗜血的暗光,低吼一声便向姬无姜袭来reads;。 姬无姜闪身躲过,然而那只手一击落空之后,竟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反爪抓来。她心下一惊,仰头避让同时出手切向他的手腕,然而手下的触感却仿若金石,纹丝不动,甚至震得掌骨微微发痛! 干瘦的手指去势不减,擦着她的鼻尖划过,差点留下伤痕。 姬无姜退开几步,不敢大意。 此人诡异的身法和体格,恐怕都和秘术有关。 黑衣杀手桀桀一笑,再次攻来。 姬无姜沉心迎战。 当她集中精神掌心运力之时,她再次感受到昨夜那股陌生的力量自丹田内升起,黑衣杀手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她不再莽撞地一掌拍出,而是牵引着那股内力在四肢经脉中游走,佐以拳脚功夫,将杀手步步逼退。 姬无姜心头大喜。她的内功底子并不十分深厚,这股内力无异于天降甘霖,弥补了此刻不能出剑的劣势。 此时黑衣杀手古怪的身法在她眼里不再难以琢磨,随着他每一爪袭来,姬无姜熟练地挡、推、压、切,甚至不由自主地配合上步法,跟上黑衣杀手越来越快的招式,竟圆融非常、难寻破绽。 潜心应战的姬无姜倒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即便有也无心细究。但落在旁人眼中,他们的招式身法极快,令人目不暇接,却又寻不到章法、看不出是哪家功夫。就连姬尧光抽空看来,也是心下大惊。 他与姬无姜自幼一同习武,她的斤两他再清楚不过,若昨夜那一掌还能用侥幸来解释,那今日这般绝非偶然。 姬尧光心底喜忧参半。 自引蛊之后,他的师妹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 黑衣杀手也惊讶于她前后如此大的变化,手下的招式愈发狠辣,姬无姜无可避免地陷入苦战。 毕竟武功底子摆在那儿,这股内力再怎么如及时雨也终究没有完全为她所用,在周身经脉间游走时亦发现了不少问题。虽短期内带来提升,但依然没有质变。 更何况黑衣杀手筋骨肌肉奇硬无比,她虽然能化解掉他的一招一式,却也没对他造成任何损伤。 姬无姜顿时有些苦恼,难道还要像昨日那样来一掌? 显然不能,昨日只有一个江梦笔,今日虎狼环饲,这一掌下去即便能赢眼前这个杀手,但万一再昏过去,那就是白白给对面送肉了。 姬无姜推开击来的一爪,迅速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能硬碰硬,那就只能攻其软肋。 黑衣杀手四肢关节都被坚硬的筋肉覆盖,更不用说前身后背各处命门,寻常套路自然行不通,那么只有…… 姬无姜心念已定,震开黑衣杀手的双手,瞬间转守为攻,素指纤长,直取黑衣杀手双眼! 黑衣杀手一惊,自然回护。 然而姬无姜同时出脚,直踹向他双腿之间! 我就不信,你能从头到尾护全咯! 二人距离太近,黑衣杀手虽有意识地躲避,却依然没能避过要害。 脚底异样的触感传来,一脚落实,姬无姜飞快地收回了腿,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reads;。 还真被蒙对了。 那个黑衣杀手蜷缩在地,整个人因痛极而微微抽搐着,连惨叫都没有力气发出,唯有那双阴鸷的眼看向姬无姜,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放眼整个江湖,即使是背后出阴招的歹毒小人,再不济也是投毒暗器之类,哪里会有人使出这种招数,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要不要脸! 是以黑衣杀手根本没往这方面防,一击而中,也算是姬无姜的运气了。 看着躺在地上一身杀气腾腾的黑衣杀手,姬无姜毫不犹豫地上前再补一脚,将人踹晕过去,而后扭头就去追姬罂。 师父行事从不按套路走,可别在这种时候再添一层乱了。 ---------------------------------------------------------- 混乱初起之时,姬罂就已经甩脱围来的杀手跃上擂台。 台上傅擎苍与晏岑娄镜萧打做一团,傅擎苍武功了得,以一敌二毫不吃力,甚至还有闲暇应付那些不自量力爬上擂台的小鱼小虾。 姬罂意不在傅擎苍,看都懒得看他,一上台就直奔娄镜萧而去。 娄镜萧正一心应对傅擎苍,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迫近,正要抽手去防,然而此时傅擎苍一剑已至面前,同时身后传来兵刃出鞘的声音。 腹背受敌,娄镜萧心下一沉。 他不指望晏岑能出手相帮,身后之人实力不明,然而傅擎苍的一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硬吃的。 思及此处,娄镜萧索性不管身后之人,全力迎上傅擎苍。 但还不等他出手接招,背后的衣服却被人猛地一拽,整个人向后踉跄退去。同时,一柄雪亮的大砍刀从他鬓边擦过,直接对上傅擎苍的剑脊,继而用力一掼,竟把傅擎苍顶了出去! 娄镜萧大吃一惊,转头看去,正对上姬罂那张易容过后无比慈祥和蔼的笑脸。 “娄阁主,危险呐!”姬罂单手拎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大砍刀在娄镜萧面前晃了晃,无比关切地说道。 娄镜萧尚一脸迷茫,姬罂又道:“娄阁主,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姑且让他们狗咬狗去,我有要事与你说。”也不等娄镜萧同意,一把拽起他的衣领纵身一跃,向藏兵阁的高楼掠去。 前一刻还打得你死我活的傅擎苍和晏岑看着二人消失的背影,目瞪口呆:这人谁?! 短暂的惊愕过后,二人纷纷收回目光,也不去追娄镜萧。 傅擎苍意不在娄镜萧,事情闹到这地步,他命西境杀手出手不过为了试探另一拨人的态度。然而交战至今,却没有任何动静。傅擎苍心下冷笑,也明白自己已被推向台前,做了他人的挡箭牌。 晏岑不想得罪藏兵阁,却也不想与藏兵阁扯上太多的关系,如今娄镜萧离去,正好为他留下了足够的空间。他看着傅擎苍,冷笑道:“傅擎苍,今日武林高手齐聚,更有怀古老人坐镇,你再怎么挣扎也是死路一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傅擎苍反唇相讥,“武林盟主的位子,就算你把我拉下来,也没那么容易坐上去!” “我如何坐上去就不劳你费心了。”晏岑面上露出莫测的笑容,道:“怀古老人可就要来了,等他站上这擂台,就是你的死期!” 正说着,擂下西南角蓦然传来接二连三地惨叫声reads;。傅擎苍回头看去,之间怀古老人座下两个弟子搅入战局,砍瓜切菜般将西境杀手一个接着一个地斩杀于剑下。 十步杀一人,眼见就要迫近擂台。 傅擎苍啐了一口,心知不能久留,便抬手一个呼哨。西域杀手得令,即刻收手,眨眼间退得一干二净,而傅擎苍也随之纵身飞掠离去。 从始至终,晏岑持剑而立,竟一丝阻拦的意思也无。他缓缓走下擂台,眼底神色讳莫如深。 他的耳畔回荡着昨日晏楚流与他说的话—— “傅擎苍武功极高,以父亲如今的实力,硬碰硬是下策,手刃傅擎苍以获取声望不可行。” “十二楼如今的名望势力虽在江湖上如日中天,但想走上武林盟主之位,却还不够。父亲若想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只有两个办法。” “其一,需以绝对的功绩震慑武林,揭露藏兵阁惨案真相只是开始,必须顺藤摸瓜清剿魔宫残余势力,彻底覆灭魔宫;其二,在江湖动荡无人可主持、敢主持之际,临危受命。” “二者皆可,端看父亲如何选择了。” 如今藏兵阁一案昭示于众,傅擎苍坐实了勾结魔宫残害武林的罪证,江湖必有震动。而傅擎苍绝不会坐以待毙,即便被拉下武林盟主的宝座,以他的实力和多年的经营,另成一派并非难事。今日的西境杀手便是最好的佐证! 晏岑低笑。 与其费劲力气清剿魔宫、匡扶正道,不如先彻底把这潭水搅浑!唯乱世,方可成就大业! ---------------------------------------------------------- 且说姬罂把娄镜萧带上了藏兵阁高楼,二人立在飞檐之上,俯瞰一地混战。 娄镜萧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姬罂笑眯眯地侧脸,斟酌着开口:“这位前辈,您这是……” “别说话,听我说。”姬罂打断他的话,道:“等你把下面这些人收拾干净了,记得请我入阁。” 娄镜萧:? “重要的事情自然要细说,总不能在这里草草了事。得有酒。”姬罂呷呷嘴,补了句:“有肉更好。” 娄镜萧:?? “这事切不可让旁人知道,得是密谈。不过我估摸藏兵阁的密室应该也不少,找个宽敞的,能容下七八人不挤。” 娄镜萧:??? 他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自说自话、提一堆要求还理直气壮的人! “前辈,这……”他试图开口,又被姬罂打断。 这回姬罂没说什么,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往娄镜萧眼前一凑。 只一眼,娄镜萧面色大变,颤声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此时,底下传来傅擎苍的呼哨声,姬罂收起那东西,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道:“记得我说的啊,要有宽敞的密室、得有酒,最好有肉。” 说完,他手下突然发力,竟是直接把娄镜萧从飞檐上推了下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密谈 随着傅擎苍和西境杀手的离去、娄镜萧的落地,这届混乱至极的神兵擂就此落下帷幕。 比起悬而未决的神兵擂主,各门各派各路侠士显然更加在意傅擎苍一事。且不说他勾结魔宫企图覆亡藏兵阁背后是否还有更复杂的背景,单单这武林盟主的位子如何处理,必将在江湖中掀起惊涛骇浪。 众人各怀心事,简单的寒暄唏嘘之后纷纷告辞,而怀古老人请观鸿鸣刀后也率弟子离去。不到一个时辰,藏兵阁前的广场空空荡荡,一个人也不剩。 娄镜萧站在擂台上,看着朱红的大门开启又关闭,双眉紧锁。 今日之后江湖局势会发生如何变化他并不十分在意,此刻,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他确认。 待朱红的大门紧阖,娄镜萧依言将姬罂一行七人请入了藏兵阁。 藏兵阁内并不十分富丽堂皇,反而是一种古朴的灰棕色调,栏杆廊柱甚至穹顶都雕刻着精细的山水画,乍一看并不显眼,然而细看下去便能知道其中汇聚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 十五年前一场血战之后,藏兵阁内竟并无翻新,台阶门廊上随处可见利器留下的伤痕,甚至渗入木头、因年久而变成黑色的血迹。几乎可以说是在不影响使用的情况下即尽可能地保全了当年的一切痕迹,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着阁中弟子还有旧仇未了。 娄镜萧亲自领着七人直上六层,进入阁中专门招待贵客所用的厢房中,甚至依姬罂所言备好了酒菜reads;。 屋内陈设精致,八仙圆桌,雕花木凳,墙上的山水挂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直至七人落座,娄镜萧紧蹙的眉头都未舒展半分。姬罂仿若不觉,向娄镜萧道了声谢便动筷子胡吃海喝开来,其余诸人看了看面色冷峻的娄镜萧,又看了看一面吃喝一面夸赞好酒好菜的姬罂,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三杯下肚,姬罂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对着娄镜萧道:“娄阁主,之前那东西,可看清楚了?” 娄镜萧虽面色不大好,却也没有怒色,只道:“可否再请一观?” 姬罂也不含糊,从怀中摸出那东西伸手递向娄镜萧。 那是一块白玉,上头一个奇怪的纹样,虽成色不是极佳,却也十分精致。沈慧扫了一眼白玉,只觉得有些眼熟。 娄镜萧小心翼翼地接过白玉,放在手心反复细看,冷沉的面色终于松动,变成惊喜与担忧交织的复杂神色。他抬头看向姬罂,语气诚恳,问:“敢问前辈从何得到此玉?” “别人给的。”姬罂倒了杯酒,道:“我记得好像是个叫玲珑的女孩儿给我的。” “玲珑?!”娄镜萧和沈慧同时惊呼出声。 沈慧这才想起来,姬罂手里的那块白玉,与自己身上的那块十分相似。而娄镜萧更加差异地转脸看向沈慧,细看之下,他才发觉这一路上说不出的不对劲的感觉究竟来自何处—— 沈慧这张脸,竟与沈阙之有六分相像! “你是……”那个名字在唇间呼之欲出,娄镜萧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沈慧微微垂下眼睑,心知无需再隐瞒,轻吐一口气,从脖子上扯下白玉,递向娄镜萧,静静说道:“阁主,我姓沈,单名一个慧字。” “沈慧?”娄镜萧的手在那一刻颤抖起来,他盯着沈慧低声喃喃,继而大笑出声,眼眶发红,“沈慧!你还活着……太好了,你竟还活着!” 沈慧自襁褓之时就已离开藏兵阁,对阁中种种事情一无所知,面对激动的娄镜萧她一时间有些无措,只能沉默以对。 经历过断魂谷一事的姬无姜等人也面露惊讶之色,他们只知沈慧还有一个姐姐尚在人世,没想到竟与藏兵阁有这等渊源。 姬无姜瞥了眼老神在在地姬罂,心想无怪乎师父对藏兵阁一行如此有信心。 言谈之间,沈慧的身份、玉的来历很快水落石出。 十年前,沈玲珑流落江湖遭人追杀险些丧命,正巧碰上姬罂出手相救。 捡回一条命的沈玲珑并未向姬罂表露身份,却将这块贴身佩戴的白玉赠予姬罂。彼时沈玲珑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姬罂又岂肯收她的谢礼,何况即便不知白玉的来历,也能看出此玉对沈玲珑而言必为重要之物。 姬罂推辞不受,但沈玲珑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他改了主意。 “这块玉确实很重要,给我此玉之人也是怀有一番苦心。然而我流落至今所遭逢的一切都是拜此玉所赐,这番苦心的代价是否也太过沉重,以至于我几乎要以性命相搏。” “这番馈赠已成包袱,可先人嘱托我亦无法轻易丢弃,这才战战兢兢维护至今。今日若非前辈,我早已命丧于此。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也实在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当作谢礼,若前辈不肯接受此玉为谢礼,玲珑可否斗胆请前辈再帮我一个忙?” “恳请前辈出手再救玲珑一次,把这个无尽的噩梦彻底带离玲珑身边罢reads;!” 这根本不像是个十三四岁孩子说的话,她身上那种看不见前路的悲凉和绝望令姬罂不忍,终于还是收下了白玉。 此后历经多年他才慢慢弄清楚了这块玉的来历,也大概猜出了玲珑的身世,这才有了今日藏兵阁一行。 “前辈可知她后来去了哪里?”娄镜萧急急追问。 “有人把她带进了五十弦。”姬罂呷了口酒,道:“我不大放心,曾潜进去过一次。但那次我差点没把五十弦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找到她。再往后就更没有什么消息了。” 娄镜萧眼里的光芒微微一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寻玲珑寻了十数年,本以为能从前辈这里得知些蛛丝马迹,不想还是一场空。”他的目光又落向沈慧,眉头舒展了些许,“好在如今慧儿回来了,也不枉我苦守至今。” 言语之间俨然一副要退位让贤的姿态。 沈慧一惊,连忙岔开话题:“也不能算全无线索,既然姐姐曾去过五十弦,不妨就从五十弦查起,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娄镜萧点头,又对姬罂说道:“前辈送回白玉又带回沈慧,在下……” “先别急着说谢。”姬罂截断他的话头,道:“我可不是什么善人,而且沈慧也算不得是我带来的。我这次来藏兵阁只为一件事。”他微微倾身上前,一字一顿道:“用这块白玉,交换一个东西。” “什么?” “蓬莱秘宝的钥匙。” 娄镜萧一愣,旋即大笑起来,笑得诸人一头雾水。 只见他摇头道:“你们真以为傅擎苍说的是真的?他不过混淆视听给藏兵阁树敌罢了。” “恕我直言,沈阙之当年死得突然,你恐怕并未得到历任阁主的传承。藏兵阁百年积淀的诸多隐秘,即便你有时间和权力满满探索,只怕依然有力所难及之处。”姬罂乌瞳深沉,曼生抛出最后一块筹码:“据我所知,藏兵阁顶楼还有一间密室,娄阁主至今毫无头绪罢。” 娄镜萧的脸色终于慢慢起了变化,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终停在姬罂身上,道:“藏兵阁确实没有所谓的蓬莱秘宝与血典的线索,那一间密室是十多年前沈阁主亲自修的,里面究竟放着什么没人知道。各位有恩于藏兵阁,娄某自然会奉上谢礼,只是这件事,在下做不了主。” 屋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去,姬罂微微直起背脊,眯眼瞧着娄镜萧,一言不发,其余诸人面面相觑。 在气氛即将跌入冰点之时,娄镜萧缓缓将两块白玉推到了沈慧面前,低声道:“这两块玉和那间密室是你父亲的遗物,我无权处置。是否重开密室,还请各位先问过慧儿罢。” 沈慧看着面前的两块白玉,一时间有些怔然,而后缓缓抬头看向姬罂等人。 问题被推向沈慧,姬罂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能摊手道:“也行。” “前辈要入密室,我并无异议。”沈慧拾起白玉,露出一丝笑容,“我拿着这些也没什么用处,只是寻找姐姐的事恐怕还得麻烦前辈,前辈不要闲我烦人就好。” “怎么会。”姬罂眉间升起一丝喜色,连连摇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见沈慧点头答应,娄镜萧也不再推辞,简单说过几句便领着众人去往顶楼reads;。 靴底踏在长长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如他此刻的心情。这个未知密室内埋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娄镜萧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甚至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是否一开始拒绝他们比较好?然而如今沈慧回来,他也确实没有私自处置的权力。 娄镜萧长长吐了口气,摒去心头种种忧虑。 如今藏兵阁重出江湖本就要面对腥风血雨,就算再添上几笔,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思虑之间,一行人已至顶楼。 一扇没有任何花纹的门静静立在走廊尽头的阴暗角落里,石门厚重,伸手摸上去是干燥沉闷的触感,若非门上那两个小巧的凹槽,几乎都要让人以为只是墙面而已。 沈慧立在门前,将两块白玉分别嵌入石门的凹槽上。伴随着机括极轻的声响,整扇石门蓦然颤动起来,缓缓打开。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密室内的亮光随着石门的洞开慢慢在地面蜿蜒,最终停在了沈慧的鞋尖。 她回头看了眼娄镜萧,对方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迈开步子,领着众人走入密室。 密室不大,四角燃着长明灯,除了墙上的通风口,室内仅有一桌一凳,以及凳上一具惨白的枯骨等着空荡荡的眼眶正对着沈慧! 沈慧骇然后退一步,几乎要惊叫出声,随后而入的众人见此情景也是大为吃惊。 谁能想到,这个关了整整十五年的密室内,竟然会有人?! 此人死去多时,只余一把枯骨,身上的衣衫也褴褛不堪难以辨认,而周遭散落的铁链却昭示了此人生前被囚禁于此的事实。 上一代藏兵阁阁主沈阙之私铸密室,竟是为了囚禁这个人么? “此人是个男子,看骨骼,应是个成年男子。”商大夫率先上前,仔细观察后起身对众人说道。 如此一说,众人更是疑惑,连娄镜萧都觉得不可思议。此人绝非阁中之人,然而沈阙之在世时,也从未见他带什么人回来过,更不用说暗自囚禁人在此。 这个人,是谁? 在众人面面相觑毫无头绪之际,阿瑶却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她走上前几步,牢牢盯着残破衣衫的一角。那里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纹,虽然丝线的色彩早已暗淡,然而那蹩脚的针脚却依然保存完好。 待辨认清那个花纹,阿瑶脑内轰然炸开。 这个花纹,她再熟悉不过! 那还是年幼时的光景,她们四人在大殿玩耍时不小心将晾晒的外袍烫了个窟窿,四人又急又怕,还是阿无出的主意,提议将袍子补好偷偷放回去。四个女孩儿只有笼花会些女工,她们好不容易寻来相似的丝线,熬了一夜才将窟窿补回去,当时还对着那个歪歪扭扭的花纹笑了许久。阿瑶至今记忆犹新。 可这个花纹,却出现在了藏兵阁的密室中。 她骇然后退一步,喃喃道:“是他……”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阿瑶。 阿瑶自知失言,仓皇别开脸。他人神色未明,倒是娄镜萧开口问道:“姑娘竟能认出来?” 阿瑶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目光,紧扣着手臂,心底涌过惊涛骇浪。 见她这副反应,姬无姜猜出了一二,却并不逼她开口,反而自己走向那具枯骨,伸手翻动褴褛的衣衫reads;。随着她手指的晃动,一样东西啪地一声跌落在地。 汇聚在阿瑶身上的目光又齐齐看向姬无姜。 只见她蹲下身捡起那个东西,轻轻地咦了一声,转身将它递到众人眼前,问道:“这是什么?” 白皙的手心躺着一块漆黑的令牌,令牌边缘光滑圆润,显然是把玩摸索多年留下的痕迹,而令牌正中雕刻着一个小小的神像,那轮廓竟与他们在不遮山寺庙里见到的佛像有几分相似。 见此令牌,娄镜萧、姬罂和商大夫登时色变。 “魔宫?!”姬罂手快,抢先从姬无姜手里夺过令牌,在手心反复细看,最终以肯定的语气说道:“这是魔宫宫主的信令!” 众人更加惊诧,又将目光投向那具尸骨,神色复杂。 若这是魔宫宫主的信令,那么这具尸骨极有可能就是魔宫宫主皇甫瑞! 可是十六年前魔宫宫破之时,皇甫瑞在众目睽睽之下焚宫而亡,怎么会出现在这密室之中?! “不无可能。”商大夫捻了捻胡须,道:“当年皇甫瑞焚宫,可扑灭大火之后也确实没有发现他的尸骨,后来他绝迹江湖,也就都默认他死在当年的大火里了。” “可即便如此,沈阁主怎么会……”娄镜萧情绪复杂,指着那具尸骨,竟一时失语。 姬罂很快冷静下来,多年的疑惑在此刻一扫而空,他低声道:“若是真的,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什么?”娄镜萧狐疑看向姬罂。 “这么多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姬罂把令牌在手里颠了颠,道:“即便是近日指证出傅擎苍乃当年一事幕后主谋,我依然存疑。傅擎苍觊觎藏兵阁的宝物、认为藏兵阁有蓬莱秘宝线索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魔宫掺和进来了?当年离魔宫覆灭不足一年,重创之下竟还能有如此声势入侵藏兵阁,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但今日,我知道原因了。”他抬眸看向那具枯骨,道:“他们有人知道皇甫瑞没死,而且就被囚禁在藏兵阁。傅擎苍为了宝物线索,而魔宫,却是为了夺回他们的宫主!” 一语既出,室内又陷入沉寂。 姬罂疑惑得解,娄镜萧难以置信,商大夫摇头唏嘘,沈慧低眸沉默,姬无姜和姬尧光对视一眼,只觉此事愈发让人难以捉摸,阿瑶则背过脸,只能看见她紧绷的肩膀。 只有状况外的赵问心听得云里雾里,搔搔脑袋腹诽一句:江湖真复杂。 短暂的沉默很快结束,姬罂回过神大步朝皇甫瑞的尸骨走去。 多年疑惑解开,但他不会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傅擎苍所说的血典线索恐怕多半指的就是皇甫瑞,那么蓬莱秘宝的线索呢? 他走到桌前,仔仔细细将桌子各处查看一遍,然而这只是张普通的木桌,连个暗格也没有,令姬罂十分费解。几番搜寻无果后,他又招呼姬无姜和姬尧光帮忙在密室各处看看,自己则蹲下身准备研究皇甫瑞坐着的凳子。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凳子也是即为普通的木凳,除了被腐蚀的痕迹,一无所获。 姬罂有些气恼地往皇甫瑞的大腿上一拍,残破的布片滑落,露出一只完整的手骨,而手骨中似乎还握着什么。他眼前一亮,将脸凑过去一瞧,正见一块乳白色的玉简躺在其中!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出发 玉简通体光滑,牢牢嵌在手骨之间,姬罂费了老大力气才将玉简取出。 那玉简不足两寸长,一面平整光滑,一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与碧玺底座的花纹有些类似。皇甫瑞生前将它握得很紧,以至于玉简表面已有丝丝裂纹。 姬罂一眯眼,心道这十有□□就是蓬莱秘宝的钥匙了。 “师父?”姬无姜眼尖,凑过脸来低声问道:“找着了?” 姬罂点点头,起身将玉简呈于众人面前,道:“皇甫瑞攥着的东西。” “玉简?”商大夫一惊,从姬罂手里拿过玉简细细端详,奇道:“这怎么也有一块?” “怎么,你在别处也见过?”姬罂诧异。 商大夫点点头,道:“缥缈山人那里也有一块类似的,早年我曾见过一次。” 二人对望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惊喜。 “莫非,这就是蓬莱秘宝的钥匙?”见他们二人惊喜的模样,姬尧光不禁开口问道。 “多半就是。”商大夫轻轻摸索着玉简的边缘,突然咦了一声,把玉简凑到姬罂眼前,道:“你瞧瞧,这玉简好像不完整。” 姬罂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也发觉了不对劲,又伸手细细从玉简的边缘摸过,这才笃定道:“的确,这玉简被人斩了一段下来!” 比起一侧的圆滑光洁,玉简的另一头却依然能感受到笔直的棱角截面,即使多年的摩挲平滑了边界,但仔细摩挲之下,依然能感觉到明显的不同。而玉简上雕刻的花纹也在这头戛然而止,没有丝毫过渡。 这块玉简,仅是半块而已。 娄镜萧也从枯骨身份来带的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上前看了看玉简,摇头道:“这东西不是藏兵阁的,我从未见过。” “多半是皇甫瑞的。”姬罂晃了晃玉简,道:“说不定沈阙之囚禁皇甫瑞就是为了此物。” 然而面对两个作古多年的人,种种猜测也仅停留在猜测阶段,无论事实如何让人难以置信,内里的原因在岁月的风化下早已成了一地残片,只能从遗留的蛛丝马迹中试图窥探当年的真相。 姬罂也不深究,转向沈慧道:“这玉简可否借我一用?” 沈慧心思并不在此,自然点头应允。 姬罂目的达成,自然不想拖沓,当即就要告辞reads;。娄镜萧并不阻拦,只挽留沈慧、盼她能留在藏兵阁。而沈慧因身世牵绊,答应小住几日。其余人随姬罂一同离开。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仅仅一天之内,却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姬无姜走在最后,她看着姬罂迫不及待的背景深深蹙起了眉。 这么多年,她从未见师父如此认真过。蓬莱秘宝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竟能让他追逐至此?而师兄居然从头到尾一点异议也无? 心头思虑万千,在走廊的拐角处,姬无姜突然伸手拽住身前的姬尧光,将他推入走廊拐角另一边的阴影之中。 她的个头不高不矮,恰恰到姬尧光的鼻尖,一抬头便能望进他的双眸。只见姬无姜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揪着他的前襟,盯着他的眼,咬牙切齿道:“你们肯定有事瞒我!” 姬尧光失笑,抬手将她一缕垂落的鬓发拢到耳后,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我能瞒你什么?” “师父找蓬莱秘宝的原因!”姬无姜瞪了他一眼,十分笃定地说:“你肯定知道!” “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姬尧光十分无辜。 “那就是说,现在知道了?”姬无姜眉毛一扬,“那还瞒我!” 姬尧光叹气,道:“怎么会瞒你,只不过这件事从你记事起师父就没再提过,我以为他放下了呢。” 这一说姬无姜更是惊奇,道:“难不成师父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旧情史不成?” 姬尧光没好气地弹了弹她的脑门,“一天到晚想些什么呢!”说着一边捉了她的手,拽着她追向姬罂,一边道:“慢慢你就知道了,有些事,听说永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更加真实。” 一行人离开藏兵阁时,天色已晚,夕阳在天边挥洒着最后一丝热意,将透蓝的天空映得通红。 姬罂既已获得半块玉简,自然要去追寻剩余玉简的下落,而目前最明确的线索便是缥缈山人手里的那块。 一行人的下一个目的地很快定下——无色峰。 出于隐匿行踪等等的考虑,阿瑶依然与姬罂等人同去,而赵问心已完成赵逸白的吩咐,神兵擂也落下帷幕,自然准备返回问仙镇。 鲜少出门的赵问心此行虽见识了复杂险恶的江湖百态,如今踏上归途心里竟还有些恋恋不舍、情绪低落。阿瑶见他耷拉着脑袋,不免出声揶揄:“怎么,瞧见了这花花世界,舍不得回你的小药铺了?” 赵问心点点头,又紧接着摇摇头,叹道:“师父说的没错,江湖险恶人心险恶,我这种不通世事、经验不足的人是站不住脚的。” 阿瑶微微一笑,也不反驳,抬头看向西天彤红的云彩,道:“没有谁生来就通晓世事阅遍人心,只是这一步若迈不出去,这辈子也就别想迈出去了。” 赵问心动容,待抬头看向阿瑶时,只见她窈窕的背影,在夕阳的光芒之中,投下一地漆黑的暗影。 一行人离开松竹林,行了还不到一里路,走在最前头的姬罂却突然勒马停在了半道上。身后众人纷纷勒马,姬无姜诧异地询问道:“师父,怎么了?” 姬罂环顾四周,然而除了苍茫的山林,一丝活物的踪迹也无。静立片刻,他回头对众人低声道:“我们不回靖安城,即刻出发去无色峰!赵问心,你也别回问仙镇了,与我们一道去。” 赵问心又是惊喜又是讶异,道:“前辈,这是为何?” 姬罂的目光投向莽莽山林,道:“有人跟了我们一路,此人极善于掩藏气息,多半没有什么好事reads;。你又是我们中唯一一个以真面目示人的,若这么贸然回去,怕给你师父惹来祸事。” 赵问心吓了一跳,忙道:“多谢前辈。” “师父。”姬无姜隐有担忧,问:“会不会是武林盟的人?” “谁知道呢。”姬罂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慌。”言罢重新掉头策马,领着众人在夕阳下疾驰而去! 风穿密林,树影婆娑,在茂密树叶的掩映间,有一个瘦长的身影贴着树干而立。整个人干瘪瘦削,除了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几乎要与树干融为一体。 他静静看着姬罂一行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脚下微微一动,便凭空消失在枝桠间,连风都未曾惊起一分! 此时藏兵阁内,安顿好沈慧和商大夫之后,娄镜萧回到屋内,密室里的种种依旧在脑海盘旋,挥之不去。 早在室内等候的一位护法见他入内,连忙上前道:“阁主,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无妨。”娄镜萧摇摇头,“蓬莱秘宝于藏兵阁而言没有什么用处,他们愿意要,拿去便是。” “可是那人……” “姬罂。我知道。”娄镜萧疲惫地坐到桌前,伸手揉了揉眉心,“敢如此行事之人,除了他也没有旁人了。藏兵阁如今大敌在前,我不愿多生事端,他既无歹意,我权当不知。” “还有。”他又吩咐道:“务必照看好沈慧,她的身份暂时不能泄露。再派人去丰州五十弦,探一探玲珑的下落。” 说到此处,娄镜萧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不论如何,我不希望她们出事。” “是。”护法领命而去。 不论沈阙之当年出于什么目的、做了什么样的事,他毕竟是自己的恩师,如今斯人已逝,他怎能眼看恩师遗孤流落无依。 念及此处,娄镜萧阖眸长长叹息。 从如今一番试探看来,要报当年血仇、要寻沈玲珑的下落,仅凭一己之力恐怕难以达成。藏兵阁,须要有目的一致的盟友才好。 他缓缓睁眼,目光雪亮如剑。 姬罂一行人策马疾驰,直到月上梢头才逐渐放缓了脚步。 一直逃下去自然不是办法,姬罂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勒马停住了步伐。 远离靖安城,一行人不必再顾及身份暴露的问题,可以放手一搏;而现今敌暗我明的情景下,视野开阔的地方更易于施展拳脚避免偷袭。在硬碰硬的情况下,姬罂还真不曾虚过什么人。 四野寂静,除了蝈蝈的低鸣,再无其他声音。夜风吹弯高高的茅草,夹杂着丝丝冷锐的气息拂面而来。 下一瞬,连蝈蝈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茅草颤动,七八个黑衣杀手蓦然出现在月光下!刀剑雪亮,只扑五人而来! 同时,利剑出鞘之声响起,伴随着剑身的长鸣,五人一跃而起,迎向袭来的杀手!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越州 捉虫 交上手后众人便发现,这些杀手与白日在藏兵阁出现的黑衣杀手是同一批人,心里不敢大意。 姬罂一人拖住了三个杀手,姬无姜与姬尧光联手拦住了另外四人,阿瑶与赵问心虽武功平平,但默契地二对一还是有些胜算,商大夫则老老实实站在战圈之外,袖着手作壁上观。 白日里束手束脚的姬无姜此刻全无顾忌,体内那股陌生的内力经过之前的一番融汇之后,不再另她难以掌控,加上无名剑法和与姬尧光娴熟的配合,招式凌厉,如入无人之境。 雪亮的剑尖在眼前一荡而过,剑气激荡,将围来的黑衣杀手震退几步。二人背对而立,以脚下方寸之地为圆心,宛如光影□□般剑式交错出手,往往姬尧光一击落实,姬无姜随后即到,不留丝毫喘息的时间。 四个秘术高手一时竟不能近身分毫! 姬罂更是直接粗暴,以雄浑的内力直接碾压,不对对方修习的是何等诡异的秘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依然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可奇怪的是,这些杀手并不恋战,在短暂的交手、发现并无多少胜算之后,这些人交换了眼神,竟纷纷扭头就跑。 正打得开心的姬无姜下意识地要追,却被姬尧光拉住了,“小心有诈。” 夜晚重归寂静,仿佛刚才激烈的打斗根本没有发生一般。 五人在原地立了片刻,也不见他们卷土重来,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傅擎苍这个老狐狸。”半晌后姬罂啐了一口,道:“恐怕只是来试探我们身份的。” 姬无姜一惊,道:“那岂不是……” “无妨。”姬罂摆摆手,道:“我也没指望能瞒一路,不过如今傅擎苍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恐怕不能直奔无色峰了。” “无色峰离越州城不远,不如去越州城。”姬尧光提议,“我差人送信上无色峰,待得回信之后再商议如何?” 略思片刻,姬罂点头应允,道:“只能这样了。本就有求于人,若把祸事带上无色峰,倒是我不仗义了。” 短暂的停歇之后,六人重新上马,转道连夜奔赴越州城。 那些杀手原是傅擎苍埋在藏兵阁周围的暗探。 藏兵阁重出江湖,血典和蓬莱秘宝的线索都在其中,他布下暗探就是为了监视藏兵阁的一举一动,看看娄镜萧是否会暗地放出这两样东西的消息,没想到竟钓上了条大鱼。 “姬罂!又是你!”听完下属的汇报,傅擎苍面色阴沉咬牙怒骂。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姬罂与自己的目的基本一致,既然他有了线索,跟着他必能一步步接近蓬莱秘宝!届时只要他抢先一步,这令天下人垂涎的宝藏就能收归囊中! 念及此,傅擎苍眉目舒展,甚至带上了几分笑意,吩咐道:“盯紧姬罂,有任何消息立即回报reads;!” “是!” 同时,靖安城的一间客栈内。 黑衣刀客抱着刀立在窗前,对着桌前的红衣女子,把探听到的消息说与她听。 乳白的玉简在纤长的手指间翻动,红衣女子面上吟着笑,待他说完后不以为意地道:“她既然想要,给她便是了。” 黑衣刀客微微蹙眉,很不赞同地说:“此事不是儿戏,你想好了?” “这有什么。”红衣女子随手将玉简抛起又接住,眼波流转,斜睨向黑衣刀客,道:“反正全天下的人都想打开天池,最后是我开还是她开,有什么分别么?反正天池一开,魔宫重现,不正合我意么?” 黑衣刀客无从反驳,只道:“你想好了就行。” 红衣女子收回目光,一手托腮懒懒歪在桌边,眉眼笑意盈盈,“这个惊喜,她该感激我才是。”说着便将手里的玉简抛向黑衣刀客,道:“把这个送过去吧,记得,做得自然些,别露什么马脚。” 看着手心这块足以另全江湖疯狂的玉简,黑衣刀客神色有些复杂,却最终妥协道:“好。” 语毕,他将玉简往怀中一揣,旋即翻窗离去。 夜风吹入屋内,带着丝丝凉意,红衣女子起身关窗,嘟囔道:“走也不把窗户带上,真是冒失。” 素白的手伸出窗外,大红的衣袂滑下一段,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腕上的金铃随着关窗的动作轻颤,发出悦耳的声响。 楼底的更夫疑惑地抬头看去,然而除了明亮的月光和紧闭的窗户,什么也没看见。 得到消息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人。 静室内燃着檀香,袅袅白烟从兽首香炉中慢慢升腾而起,桌案上白宣铺陈,墨香四溢。晏楚流立在案后,手中狼毫挥洒,片刻便书成一幅字。 他的字苍劲有力,笔锋之间有万钧弩发之势,杀机凛凛。 晏楚流并不满意,皱眉将宣纸揉作一团,随手弃之。又复提笔,饱蘸浓墨,正欲再写。 狼毫即将落纸之前,影卫扣门而入,单膝跪在案前,道:“少主,姬罂他们从藏兵阁出来,一路往北去了。” 手一顿,一滴墨汁落于纸面,晏楚流不得不停笔,又将刚铺好的宣纸揭了去,道:“比预想地还要快啊。” “少主,要不要截下他们?” “不用。”晏楚流摇头,重新铺上宣纸,道:“用不着我们动手,他们既然有本事从藏兵阁把东西拿出来,必然也有后路,且让他们安心把玉简凑齐罢。” 影卫不解,道:“难道就让他们去开天池?” “有何不可?”晏楚流挑眉,“天池由谁开无甚差别,我们只要抢先拿到里面的东西即可。既然时间提前了,我们明日便出发去神女峰。” “是。”影卫领命离去。 室内恢复寂静,晏楚流重新提笔,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一个铁画银钩般的“姬”字跃然纸上。然而晏楚流却停笔于此,将狼毫往桌上一掷,浅笑负手离去reads;。 从靖安城到越州只用了不足五日,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在越州城的一间客栈中歇脚。 姬尧光已送信上无色峰,只待缥缈山人回信。而这一路虽有人尾随,却出奇地安分,没有旁生半分枝节。 虽说顺利,也令人有些不安、甚至失望。 姬无姜梳洗后只小憩片刻便重新束好头发出门,这一路平静又沉闷的气氛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如此悬而未决的状况倒不如酣战一番来得痛快。 说来也是奇怪,自发现体内那股莫名的内力之后,心里那股渴望试剑的想法愈发浓烈,直恨不得有人前来挑衅才好。 姬无姜握了握袖底的剑柄,轻轻叹气。 若是能有个比武擂台就好了,再不济找师兄切磋切磋也行啊。 一面想着一面拾级而下,才下一楼,便看见姬尧光捧着个油纸包迈入客栈。 他看见从楼上走下的姬无姜,迎上前道:“这就下来,不再歇会?” “闷得慌。”姬无姜摇摇头,目光却被他手上散发着香味的油纸包所吸引,道:“这是什么?” “这一路风餐露宿也没吃好,给你买了点银丝糖解解馋。”姬尧光把油纸包往她怀里一递,笑着道:“既然闷得慌,不如出去走走?” 姬无姜迫不及待地拆开油纸包,拈了只银丝糖喂入口中,酥松绵软的口感渐次化开,一扫心头的沉闷。她顺手递了块糖给姬尧光,道:“好,不知越州城有什么热闹的地方?” 姬尧光就着她的手含下糖,道:“路上听人说今日白水河边很是热闹,要不要去瞧瞧?” 姬无姜欣然同意,二人并肩出门。 白水河畔今日确实热闹非凡,鳞次栉比的商铺纷纷摆出了各色河灯,据说晚间还有放灯大会。届时地下白水河为河灯点缀,夜空有天灯相随,是越州不可多得的美景之一。 更吸引姬无姜目光的是当地一户李姓大户托能工巧匠制七宝琉璃灯,今日为此特设擂台,赢得擂台者可得此琉璃灯。 据说这琉璃灯内外共有七层,却轻巧无比可浮于水面,每一层颜色各异、绘有精致的图画。点燃灯芯后,七层琉璃灯将渐次展开,琉璃上的图画将在灯光的映射下洒满江面,而最里一层有一只天灯,上有当地最有名的书法大家题字,待七层琉璃全部展开,这天灯便可冉冉升起。 且不说琉璃与墨宝价值几何,单单这精雕细琢的手艺就足以让人为之向往,是以今日擂台人满为患,全为见一见这七宝琉璃灯。 姬无姜远远看着擂台,有些发愣。 前一刻还在想若能试试身手多好,后一刻便从天而降一个擂台,真是瞌睡刚来就有人递枕头,况且彩头不俗,让她心里蠢蠢欲动。 看着姬无姜有些发直的目光,姬尧光不禁失笑道:“喜欢那个琉璃灯?我替你赢来便是。”说着就朝擂台走去。 “师兄。”姬无姜连忙拉住他,眼里光芒熠熠,“不如让我去试试,若真赢了,晚上一起放河灯罢!” 姬尧光一愣,眼里慢慢浮现起温柔的笑意,他摸了摸姬无姜的头顶,道:“万一输了,我再给你赢回来。” “嗯!” 二人说得十分轻巧,一旁的路人很是好奇地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道:“二位不是本地人罢?” 姬无姜转过脸,奇道:“这擂台难不成只有本地人能打不成?” “这倒不是reads;。”那人摆摆手,道:“姑娘有所不知,李家是越州的首富,每年都在越州城办这个擂台,年年的彩头都是稀罕物件。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还真没见什么人从李家的擂台上把彩头摘下来过。” “这是何故?” “李家虽是世代从商,但族中男子却都自幼修习武艺,而如今的李大公子更是名师之徒,武功了得。有他守擂,二位想要摘得彩头,恐怕不容易哟。” 二人对视一眼,却并不担忧,反而笑着对那人道:“多谢告知,只是若不试试怎知不行呢。” 有强力对手的擂台更加勾起姬无姜的兴趣,他们辞别路人,飞快朝擂台而去。 擂台设在江畔的临仙楼前,七宝琉璃灯装在硕大的匣子里置于李老爷的主座一旁,此时擂台还未开始,人群就已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一表人才的李大公子李儒风站在临仙楼上的雅间窗边,看着底下熙攘的人群,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他身侧立着一个头戴帷帽娉娉婷婷的女子,软声细语地唤他:“风哥。” 此女子乃是当地另一大户赵家的千金,与李儒风青梅竹马,两家早就默认了这门婚事,只等互换庚帖的那天。 李儒风看向她的双眼温柔如水,执了她的手道:“蓉妹,你放心,这次的七宝琉璃灯我一定留给你来点!”言罢又悄悄附耳道:“我瞒着父亲换了里头的天灯,我的心意全在其中。” 赵蓉蓉双颊攀上彤云,娇嗔一句便侧过身去。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温柔画面。 而楼下擂台外,姬无姜拉着姬尧光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好不容易挤到擂台前,看见那装着七宝琉璃灯的大匣子,也不由得惊叹道:“这么大的河灯,我从未见过。” “那正巧,今日不仅见了,还能亲自放灯。”姬尧光不露声色地替她拨开四周的人群,给她留下足够宽敞的空间。 姬无姜满脸兴奋,跟着周围的人一同起哄叫嚷着开擂。 不过片刻,李老爷在满场的叫嚷声中不徐不疾地走上擂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李家的擂台在越州已办了十数年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这规矩李某就不赘述。今年的七宝琉璃灯还是老规矩,能者得之!”李老爷抬手示意,立即有家仆上前打开匣子的一面,露出里头装着的琉璃灯。 众人哗然。 只见那琉璃灯足有半人之高,仅仅这一面看去就能看到五光十色的琉璃,丝丝缕缕阳光投射其上,华光溢彩,美不胜收。 仅这一眼,家仆又重新将匣子合上。李老爷看着台下众人面上的惊叹之色,喜不自禁,遂道:“好,今日的擂台赛,正式开始!” 话未落音,台下人群中登时有人跃上擂台。 姬无姜并不着急,一面悠闲地吃着银丝糖,一面看着台上刀棍乱舞,还时不时和姬尧光揶揄几句。直到这擂台七八个来回之后,临仙楼上的李儒风飞身而下站上擂台时,姬无姜才正了正神色。 这个旁人口中武功了得的李大公子,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reads;。 只见李儒风持剑而立,身量欣长,衣摆随风轻扬,英姿飒飒。台下的女眷们窃窃私语,一双眼止不住地瞟向李儒风。此人在越州也算是远近闻名的俊秀公子,若不是与赵家的关系,不知会成为多少闺中少女的憧憬。 他的剑和他的人一样,招式华丽,虽然剑式不俗,但比起江湖上喋血的剑法终究少了几分杀气与威慑。但越州城毕竟不在中原腹地,没有什么出名的江湖人物,以李儒风的身手能在此占据鳌头也不算稀奇。 眨眼间,李儒风已将四人踢下擂台,擂下叫好声不绝于耳,原本那些蠢蠢欲动、欲试身手的人也纷纷打了退堂鼓。李儒风在擂上环视一周,见无人上擂,不由得抬头冲临仙楼的雅间方向笑了笑。 李老爷显然也很满意,正准备起身宣布结果,不料此时姬无姜蓦然飞身上台。 她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利落衣衫,黑发高高束在脑后,面上依旧是平平无奇的易容,唯有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李儒风,笑道:“李公子,请赐教。” 见她是个女子,李儒风顿时有些犹豫。然而姬无姜利索地抽剑出鞘,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那身姿步法一看便知是个功夫不俗的练家子。见她一脸兴致勃勃,李儒风将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拱手抱拳道:“姑娘,请。” 无论如何,他不能输掉七宝琉璃灯。 为避免显得太欺负人,姬无姜并未使出无名剑法,而是用起了初学剑时跟着师兄偷学的一招半式。剑式虽然简单,但她如今内力深厚,也能将这一招半式使出杀伐凛冽的感觉。 一个照面,李儒风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这个女子,确实厉害。 他不敢轻视,使出看家本领全心应对。而姬无姜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体内游走的内力之上。 气从丹田而起,沿着筋脉游走全身,一呼一吸之间她都能感觉到明显的变化。耳目变得更为灵敏,身体变得更加灵活,甚至全身的感知都被调动起来,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手的一举一动、哪怕一次短促的呼吸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因此,她的剑没有任何犹疑,摒却一切干扰的事物,每一招都落得干脆利落。 这一刻她终于能领略到师父层说过的所谓内功高手的极高境界,瞬息万变,皆了然于心。 随着她每一剑的击落,姬无姜突然想起了无名剑法第六式,这是她曾苦参数年无果的剑式。 无名剑法第六式,名曰无愧。 何谓无愧?用剑之人,其剑即其魂,不可愧对手中之剑,不可愧对本心魂灵。 如何无愧?唯双目清明才可无愧,不被蒙蔽、不被诓骗;看清对手、看清每一剑落下的地方;心知每一剑斩落的用意。如此,才可达到无愧之境。 以往姬无姜的剑虽能达到不羁、不疑、不忘、不悔甚至无念之境,但往往面对高手时,她看不透对方的一举一动,出剑虽并不犹豫,但多半都抱着侥幸与试探的意味,才多年参不透无愧的本意。 没想到因这股内力的缘故,一个简单无悬念的擂台,竟让她窥探到了无愧的境界! 几乎是下意识的,无名剑法第六式即将施展开来! 李儒风疲于应对,如今更是压力陡增,而台下的姬尧光勃然色变! 体内的内力运转到极致,在姬无姜点足跃起即将挥剑而下的时候,心口却蓦然一痛,内力似乎遇到阻碍陡然凝滞,姬无姜的身形也跟着顿了一顿reads;。 本以为要完的李儒风更是诧异,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趁着这个空档,以剑柄击向姬无姜的腰腹之处,竟直接将她打落台下! 姬尧光惊叫:“师妹!”同时凌空而起,掠上前揽住姬无姜,抱着她缓缓落地。 那种阻塞和痛苦的感觉仅仅一瞬,姬无姜捂着心口微微喘息。 “怎么了?”姬尧光满脸担忧,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却未发现异样。 “是我太莽撞了。”如今卸去力气,她才惊觉方才自己在做什么,若不是被这么一拦,无愧出手,不仅身份要暴露,李儒风恐怕都会受伤。她把脸往姬尧光的怀里埋了埋,声音有些低落,“还好没使出来,只可惜这河灯了……” 姬尧光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没事,师兄给你赢回来。” 此时李儒风也大步走到擂台边,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姬无姜的对手,方才不过钻了空子侥幸而已。面对姬无姜更是生出几分愧疚之意,遂抱拳向她施礼,陈恳地说道:“姑娘,方才得罪了。” 姬无姜从姬尧光怀里站起身,摆摆手道:“无妨,落下擂台算输,我服输。” 但姬尧光看向李儒风的面色就不太好了,他低眸对姬无姜道了句等我,旋即跃上擂台,对李儒风道:“李公子,可敢一战?” 看着姬尧光有些阴沉的面色,李儒风喉头滚动,干巴巴地说:“公子……请。” 与姬无姜的收敛比起来,姬尧光简直就是在单方面吊打李儒风。虽同样没有使用无名剑法,然而他多年杂学的种种剑招也足够李儒风喝上几壶。 五招之内,姬尧光一脚把李儒风踹下了擂台。 台下姬无姜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临仙楼的赵蓉蓉啊了一声,急忙提裙跑下楼去,李家众人面面相觑,唯有看客们高声叫好,满眼崇敬。 此后,无人敢上擂挑战,这次的擂主自然归姬尧光所有。拿到七宝琉璃灯的姬无姜眉开眼笑,悄悄附耳对他说:“师兄,方才那一脚真够狠的。” “谁让他乘人之危,该。” 姬无姜大笑出声。 拿到琉璃灯,自然要等晚间放灯。等到天色尽暗,月上枝头,白水河边人头攒动,尽是放灯的人。而拿到七宝琉璃灯的姬无姜与姬尧光自然成了最瞩目的所在。 点燃灯芯,五光十色的琉璃灯如水,顺着河水缓慢漂流而下,一层层琉璃莲花瓣渐次展开,满河莲灯黯然失色。天灯渐次而起,整条河波光粼粼有如仙境。 待到七宝琉璃灯完全展开,一只洁白的天灯缓缓飞起,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其上,只为一窥书法大家的墨宝。 然而待看清天灯上的字,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姬无姜与姬尧光,眼神闪烁不明。 二人面上的笑容也陡然一滞。 只见天灯上写着两句话—— 同心比翼,连理双枝。 身边有不少好事的人甚至上前恭喜二位,惹得姬无姜登时红透了脸,拽着姬尧光捂脸就跑。 名家墨宝就是这玩意儿?不正经!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衷肠 姬无姜一路闷头跑回客栈,看也不敢看姬尧光,低着头匆匆上楼reads;。姬尧光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心情十分愉悦。 从屋里出来的阿瑶正碰上姬无姜,笑道:“你们不是赢了擂台去放灯了么,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姬无姜神色闪烁,含糊地嗯了一声就埋头钻进了房间,弄得阿瑶一脸莫名。她抚了抚鬓角,暗自狐疑,依旧娉娉婷婷款步下楼,而刚迈下楼梯就看见姬尧光含笑而来,整个人如沐春风,惊得阿瑶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姬尧光本尊了。 换了个易容而已,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你们……”阿瑶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看楼上,似乎也回过味来。 “河边正在放灯,现在去正是热闹的时候。”姬尧光更是出人意料地开口对阿瑶提议道:“河东头有一家小店,扎的河灯不错,姑娘若是想买河灯,不妨去那边看看。”言罢也不等阿瑶回应,慢步拾级而上。 阿瑶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不知明日无姜会是个什么表情。 此时的姬无姜在屋里猛灌了两杯茶才慢慢冷静下来,只是脸上仍旧微微发烫。她坐在床边,双手贴着脸,耳畔还回响着河边众人的恭维声。 什么才子佳人、天赐良缘、喜结连理云云,说得好似大婚喜宴一样,只差红烛喜帐贺她早生贵子了! 呸!什么早生贵子! 姬无姜大叫一声,倒头把脸埋进被子里,一动不动。 真要说起来,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种种亲密的举动数不胜数,如今放个河灯而已,怎么反倒不自在了? 正当她气闷之时,门外却响起姬尧光的声音:“师妹,晚上你吃得少,我拿了银耳羹来,要不要喝一点?” 姬无姜条件反射似的跳起身来,抚了抚前襟被压出的褶子,这才别别扭扭地去开门。一开门便看到姬尧光笑意盈盈的眼,慌忙垂下眼睑,侧身让他进屋,道:“多谢师兄。” “这是什么话。”姬尧光把银耳羹放到桌上,又盛了一碗递给她,道:“垫垫肚子,免得夜里又馋。” 姬无姜接过碗,乖乖坐下喝银耳羹,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说。 知道她心里别扭,姬尧光并不急着开口,而是看着她慢悠悠喝完一碗羹,才道:“无姜,你知道我当年为何离开无命门么?” “嗯?”姬无姜一愣。这碗羹她喝得心不在焉,浑身紧绷,脑子里全在想他会说什么自己该如何应对等等,谁料他竟问了这么一句话。 她抿了抿唇,仿佛想起了什么趣事一般笑着道:“无非是师父行事太不靠谱,一天到晚惹是生非,把你给气走了么。” 八年前姬尧光离开无命门确实走得突然,当年姬罂惹上血影堂和剑宗,师徒三人被追杀了足足大半年才消停下来,此事一了,姬尧光便离开无命门独自闯荡江湖去了。当年姬无姜很是舍不得,但他走得太过坚决,一丝挽留的余地都没有。好在他闯出了些名堂,与姬无姜的联系也未曾断过,到后来姬无姜时不时去他那儿蹭吃蹭喝,也慢慢忽略了当年离去的原因。 姬尧光却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 “还有别的苦衷不成?”姬无姜打趣道。 “师父生性散漫,活得随心所欲。无命门说得好听是个门派,到底不过我们三人而已,以师父的性子能管好自己就已是万幸,哪有多余的心力顾三个人的衣食住行reads;。”姬尧光微喟:“让我跟着他吃苦倒没什么,你再怎么样也是个女儿家,总不能一辈子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说得极为认真,令姬无姜心头微动。 如今回想起来,早年无命门的生活的确清贫,想开荤也只有二人去山林里猎些野味,哪指望得上姬罂。真正开始好转便是从姬尧光离开无命门之后开始的。 姬罂恶名在外,一现身必是一场恶斗,哪有功夫赚些银钱细软。反倒是那是姬尧光尚未成名,只要不把自家身世缺心眼似的宣扬出去,行走江湖必然比姬罂方便太多。 自和善堂成立、姬尧光与一帮兄弟插手江北的生意开始,姬罂与姬无姜的日子便好过了很多。时不时能收到送来的银钱衣裳,还有女孩儿的首饰胭脂,就连她现在的佩剑也是姬尧光托名匠打造而成。 若说她这前八年是被姬罂有上顿没下顿地拉扯过来的,那后八年就是由姬尧光一手护着捧着走过来的。 平时身在其中倒不觉得如何,现在细想下来,除了动容之外,好像还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她从头到脚,从束发的头绳道脚踏的靴子,似乎都是姬尧光一手操办的。 是该说长兄如父呢,还是……养媳妇儿呢? 被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姬无姜慌忙摇头试图摆脱这个想法。 姬尧光却继续说道:“无姜,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如若可以,我能护你此生无虞。”他伸手去握姬无姜的手,“你可愿……”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屋外骚乱骤起。店掌柜和客人们的惊呼声渐次而来,打破了室内旖旎的氛围。 姬尧光抿唇蹙眉,姬无姜蓦然回神。二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起身出屋。 从楼上向下看去,只见赵问心抱着半身染血的阿瑶慌慌张张跑进店里,焦声喊道:“商前辈!商前辈!” 二人一惊,连忙下楼合力将阿瑶送回房间。 闻声而来的商大夫也吓了一跳,急忙搬出药箱替阿瑶诊治,赵问心则一面给商大夫打下手,一面将原委道出。 原是阿瑶准备去白水河看灯,路上正巧遇上了宋瑶。二人早年相熟,而宋瑶自澜庭那么一闹过后,被怕惹上祸事的鸨母赶出了澜庭。她孤苦无依,只能来越州投奔以前的姐妹。谁料这个姐妹早已不在越州,反而是江梦笔如影随形很快找到了她。 就如往常一样,江梦笔自以为是地杀掉一切他认为勉强、欺侮或是拒绝宋瑶的人,令她再度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正是宋瑶绝望之际,阿瑶的出现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她走投无路之际向阿瑶求助,而阿瑶知晓她与江梦笔之间的恩怨,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几番交手之下,江梦笔打伤阿瑶,若不是赵问心路过、冒死救下阿瑶,只怕她早已命丧江梦笔之手。 知晓来龙去脉后,姬无姜却更加疑惑。 以江梦笔的功夫,要杀阿瑶易如反掌,怎么会拖到赵问心出手救她?就算是恰巧,江梦笔又怎么会放赵问心毫发无伤地回来? 除非…… “有诈!”姬无姜和姬尧光同时出声,一同奔出厢房。 正是此时,客栈门外缓步走进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手持判官笔,衣袖血迹斑驳,抬头笑着看向姬无姜与姬尧光,道:“果然在这里reads;。” 江梦笔把判官笔在指间一转,抬手指向姬无姜,道:“姑娘当日那一掌,好生了得。” 姬无姜面色一沉。 听这话的意思,一战在所难免。 她定了定神,扭头朝楼下走去。 “此处人多,当心。”姬尧光紧跟其后,低声嘱咐道。 姬无姜应了一声,径自朝江梦笔走去。 江梦笔的目光带着探究和隐隐的兴奋,他看着姬无姜走近、擦肩而过向客栈外走去,低笑一声也转身出了客栈。 此时街上人并不多,客栈里的客人们纷纷缩在厅堂里探头探脑。 三人在街上相对而立,江梦笔把手中的判官笔转了个方向,蓄势待发,姬尧光伸手按上剑柄,却被姬无姜拦住了。 “师兄,让我试试。”她一双眼紧紧盯着江梦笔,声音冷定无比。 “千万小心。”姬尧光犹豫片刻,点头答应。 话方落音,姬无姜腾空而起,掠上房顶,江梦笔紧随其后。 不过片刻,屋顶传来金石交击之音。这条街道并不宽阔,宽阔的屋檐遮去了大部分视线,若非远处的高楼,很难看清屋顶的情景。而二人身形极快,即便看清了屋顶的情形,恐怕也难以分辨出剑法招式。 但姬无姜也并未完全使出无名剑法,穿插了些随手拈来的剑招,变幻了部分招式迷惑视线。相比而言江梦笔更加不为保留,判官笔有如疾风,又快又锐,即使姬无姜能看穿他每一招一式,偶尔也有避闪不及的时候,判官笔在衣服上留下了道道痕迹。 江梦笔的情况也不比她好到哪去,本就陈旧的衣衫被剑气割开,还留下几处带血的伤口。可他的神色却越来越兴奋疯狂,几乎抛去了所有的防御招式,攻势凶猛,杀招凌厉。 又一次短兵交击,判官笔割开姬无姜肩头的衣衫,她的袖剑撕裂江梦笔的发带,乱发披肩,给他溅上鲜血的脸平添了几分妖冶。 扎眼已过近百招,在这样高速、高强度的交战下,姬无姜气息有些不稳,胸口有些发闷。她心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陷入不利的情况,而且之前擂台上心口的绞痛还不知会不会复发,不论如何,不能再拖了。 姬无姜握紧了剑柄,心念已定。 那招未使出来的无名剑法第六式,是时候试试了! 只闻她一声清叱,携剑掠向江梦笔。 江梦笔同时出手。 靴尖在屋顶一踏,姬无姜轻身而起,江梦笔随之而起,判官笔如影随形。 她双手握剑,剑身齐眉,身体微侧,在跃至最高点时蓦然附身,迎向击来的判官笔,一剑向下斩去! 剑气激荡,激起的风撩动姬无姜的鬓发、吹开江梦笔的长发,四目相接,眼里皆是杀意。 电光火石之间,锋利的剑刃已经迎上判官笔的笔尖。那一刻,似有狂风自二人身周而起,吹迷了眼睛。僵持片刻,江梦笔的手已被剑气割得鲜血淋漓,下一瞬,剑刃劈开判官笔,在他的脖颈间一掠而过,姬无姜已落至他的身后。 江梦笔面上的笑容犹在,一腔子热血喷溅而出,紧接着跪倒在屋顶之上!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变数 姬无姜收剑,手指竟有些发颤。担心她出事的姬尧光早已掠上屋顶,此时见她身形微晃,即刻上前扶住她,问道:“受伤了?” 姬无姜摇摇头,平复气息之后才开口道:“没事。” 二人转身看向江梦笔的尸身,殷红的鲜血浸透衣衫,顺着瓦楞流淌低落向地面,引得楼底围观的路人连连惊叫。 见江梦笔死透了,姬无姜松了口气,道:“回去吧,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要换个地方,不知道阿瑶伤势如何了。” 姬尧光应了声,正要扶着姬无姜回客栈,眼角却瞥见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等等。”姬尧光拉住姬无姜,径自走向江梦笔,弯腰自他腰间拽下一枚玉佩。 那玉佩仅由一根灰白的绳子串在腰间,加上江梦笔这一身青白的衣衫,乍一眼看去并不显眼,但此时放在手心仔细端详下来,花纹模样竟与前些日子姬罂拿到的半块玉简一模一样! 姬尧光大吃一惊,不等姬无姜凑上来问些什么,急忙拽着她赶回客栈。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远处的高楼上,有一袭黑衣静立。直到他们离去,他才飞身掠来,停在江梦笔身侧。 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尸身,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 短暂的感叹之后,黑衣刀客面上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显露,他附身抄起江梦笔的尸身,扭头离去。 此时客栈厢房内,商大夫和赵问心已将阿瑶的伤口包扎好。外伤并不严重,未曾伤及筋骨腑脏,只是内伤颇为棘手,还需好好调养。 姬尧光拉着姬无姜回到房间,反手关上房门,一脸凝重。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姬无姜一头雾水,问道。 “你们来看这个。”姬尧光伸手,把从江梦笔身上取得的玉简呈现在众人眼前。 “玉简?!”众人惊呼。 厢房门陡然被人推开,众人一惊,齐齐看去。只见姬罂左手拎着一只肥美的烤鸭,右手拎着一坛酒,兴高采烈地正要招呼人喝酒吃肉,“我说你们怎么都跑这屋里来了,害我找半天没……”话到一半,他看见满屋子人凝重的表情,不由自主住了嘴,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道:“你们这是……中邪了?” “师父。”姬尧光率先出声,将玉简递向姬罂,“你看看这个。” 目光在姬尧光的手上扫过,姬罂瞬间瞪大了眼,连忙关上门,放下手里的酒坛和烤鸭,疾步走向姬尧光,接过他手中的玉简。 仔细端详之后,他又从怀中摸出皇甫瑞的那半块玉简,将两块的断口处一对。背面的花纹衔接得□□无缝,赫然就是缺失的那半块玉简reads;! “这是从哪得来的?!”姬罂大喜过望,“不,从哪来的已经不重要了,这块玉简凑齐,还剩下缥缈山人手里的那块。”他看向姬尧光,问:“无色峰可有回信?” 姬尧光摇摇头,道:“还未有回信,估摸着最迟明后两日也该有消息了。” “好!”姬罂抚掌而笑,“等拿到那块玉简,我们就去神女峰!” 看着踌躇满志的姬罂,姬无姜不免有疑问,“师父,你就这么确定玉简是蓬莱秘宝的钥匙?而且恰恰正好两块?” “不确定。”姬罂回得干脆利落,“不过可能性很高,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只有这么多,若一味耗下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既然已经知道秘宝所在,又有了玉简的线索,不妨去探一探。若真有变数,到时候再回头查就是了。” 这么一说,倒有几分道理。 姬罂心情大好,正要招呼众人喝酒吃肉,却瞧见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阿瑶,奇道:“她这是怎么了?” “遇上寻事的,受了伤。”姬尧光简单将来龙去脉说了一下,道:“今日闹出的动静不小,此处不宜久留,明日我们还需换个落脚的地方。” “不妨事。”好心情的姬罂格外善解人意,“让她好好休养,不急这一两日。”说着又招呼众人回屋喝酒。 然而赵问心不放心阿瑶,姬无姜和姬尧光也有些疲累,最终姬罂只拖上商大夫回屋小酌。 姬无姜与姬尧光也不打扰阿瑶休息,留下赵问心守在这里,便告辞回屋。 出了厢房,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正要分别格子回屋之时,姬尧光突然开口叫住姬无姜:“无姜。” 姬无姜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回头看向他,却见他上前几步,伸手环向她的脑后。 “别动。”姬无姜正要后退,却听得姬尧光在耳畔低语,同时,一个温热的物件落在了她的锁骨之间。 低眸看去,只见姬尧光在她颈上系了一只小小的玉葫芦。 “师兄?”姬无姜诧异,这只玉葫芦她小时候见过,乃是姬尧光的贴身之物,怎么系到自己身上来了? “听师父说,这个玉葫芦是当年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唯一一个值钱的东西。”姬尧光系好玉葫芦,低眸看着她道:“当年他还想拿去当了,谁知道当铺老板说这玉成色不好又太小,值不了几个钱,这才留了下来。” “我带了二十几年,今日,交给你了。” 姬无姜心头一动,抬眸看向姬尧光。 四目相对,这样近的距离,她几乎都能看清对方眼里自己的倒影。 “无姜。”姬尧光抬手抚向她的鬓边,“你……” “师兄我累了先回去了!”姬无姜呼吸一滞,慌忙退开两步,一面喊着一面扭头飞也似的跑回了房间。 直到房门关上,她背靠着门,只觉心若擂鼓。伸手抚上胸前的玉葫芦,姬无姜眸光闪烁。 这……算什么?! 门外的姬尧光轻轻吐了口气,眼角却攀上笑意。 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半刻。 正想着,突然察觉到后背射来的灼灼目光,他蓦然回头,正看见姬罂和商大夫从门后露出半个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reads;。见姬尧光回头,二人露齿嘿嘿一笑,瞬间缩了回去。 姬尧光:…… 一夜无话。 姬尧光清晨被窗户外低低的鸽子叫声惊醒,毫不犹豫地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就看见一只灰色的信鸽乖巧地蹲在角落里。 伸手取下脚上的细竹筒,取出其中字条,倚在窗边慢慢展开,然而字条上的内容却让他蹙起了眉头。 他迅速穿好衣衫,拿着字条就去找姬罂。 姬罂昨夜喝了半宿才睡,一清早被吵醒自然满肚子怨气。只见他一把勾过姬尧光的脖子,把人直接拽进屋,一面朝床榻走去一面哼哼道:“你小子扰我好梦,小心我不把无姜许给你!” 姬尧光无奈,只得道:“师父,无色峰来信了。” 一句话,姬罂登时酒醒了大半,转脸看向姬尧光,问:“如何?” “缥缈山人不在无色峰。” “他去哪了?”姬罂追问。 “数日前他离开无色峰去往北境雪原,说是找到治江笼花的法子了。” “北境雪原?”姬罂沉吟。 姬尧光又把曾经断魂谷鬼婆婆的话重复了一遍,道:“莫不是他从玉简上发现了什么?” 姬罂闻言又将怀中的玉简掏出,可不论怎么翻来覆去仔细查看,除了那一条奇怪的花纹,不见任何异样。 莫非,缥缈山人手里那块玉简,与这块不同? 姬罂看了眼姬尧光,拿定了主意,“我们今日就出发往北边去,找辆好点的马车,不用走得多急,阿瑶伤还没好。顺带……”姬罂声音陡然变轻,道:“也该去看看她了。”那一瞬,他的面色突然柔软下来。 姬尧光知道他话中所指,点头应下,随机出屋准备出行事宜。姬罂握着玉简一时间竟有些发怔,目光直直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才回过神,轻叹一口气,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又倒头睡了过去。 这一夜,姬无姜睡得很不安稳,乱梦颠倒。 一会儿是飘着火光的大殿,一个人立在大殿的宝座之前狂肆大笑;一会儿是白茫茫的雪地,她背着一个人在及膝深的雪中艰难前行;一会儿又变成高高的山崖,各门各派将她团团围住,刀剑相向怒骂她妖女;眨眼间却又立在灵州那个熟悉的院子门前,大红的软纱铺了一地,直到小径的尽头,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向她招手。等她走近了,所有的景色倏忽褪尽,只余下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里不断重复回响的声音—— “阿无,回到我身边。” “我等你很久了。” “回来吧,阿无。” …… 在那些声音交错而来不断变大、最终在耳畔炸响的瞬间,姬无姜终于从榻上惊醒,一双眼盯着帐顶发愣,一眨不眨。 此刻,屋门叩响,门外传来姬尧光温和的声音。 “师妹,该起床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北上 历经一夜,阿瑶仍旧没有苏醒,姬尧光买来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与赵问心一同将她搬了进去。 马车踏着晨光缓缓朝城外驶去。 这几日对于姬无姜等人而言,虽有波折却也还算平顺,但整个江湖早已变了几番天。 傅擎苍勾联魔宫余孽企图覆灭藏兵阁证据坐实,苍山派颜面尽失,几位长老当机立断昭告武林将傅擎苍逐出门派,苍山派元气大伤。而武林盟主悬而未决,各大门派虎视眈眈却又互不服气,门派间的矛盾是前所未有的尖锐。 在这个节骨眼上,江湖各大门派却接二连三的遭到西境杀手的袭击,伤亡惨重。傅擎苍此举直接削弱了各大门派的实力,也让各个盯着武林盟主之位的掌门意识到了另一件事——蓬莱秘宝。 如今的傅擎苍已不可能利用武林盟主的身份插手此事,而蓬莱秘宝所在几乎天下皆知,各门各派早已派出探子前往神女峰。想要夺得蓬莱秘宝,傅擎苍必须必赶在各门派正式出手前进入神女山、找到进入天池的方法! 而起初明里暗里谋划武林盟主之位的各大掌门看着遍地哀嚎的门派弟子,终于达成了一致共识——决不能让傅擎苍拿到蓬莱秘宝! 一时间,各大门派迅速重整、倾巢而出,直赴北境神女峰! 北上之路,注定无法平静。 为照顾阿瑶的伤势,一行人走走停停,最终于日暮西山之时,在越州边境的一个小镇上落脚。 即便是这样一个边陲小镇,入住客栈之时,也看见了嵩山派、惊雷堂等几个门派弟子的身影。好在众人并未卸去易容,低头讲阿瑶搬进厢房,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安顿好阿瑶之后,众人返回大堂。此时大堂乌泱泱坐满了人,不少人高谈阔论好不热闹。四人捡了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坐下,点了几样菜,便缄口不言,听四周食客说近来的江湖轶事。 “傅擎苍狼子野心,竟与魔宫勾结多年!若非此次神兵擂上十二楼楼主将他揭发出来,还不知潜伏到什么时候!” “就是!亏得当年还是他领着武林各派剿灭魔宫,如今想来恐怕也是另有图谋。” “他不仅十五年前企图覆灭藏兵阁,如今更是对武林各派下毒手,其心可诛!” “如今武林群龙无首,前有魔宫余孽蠢蠢欲动,后有傅擎苍虎视眈眈,还不知会出什么大乱子。”一片讨伐之声中,亦有人满心担忧,惴惴不安。 “群龙无首不过因事出突然。”有人不安就有人不以为意,道:“自古邪不胜正,这魔宫十六年前就灭了,就凭凭这些乌合之众?即便加上一个傅擎苍,还能逃出泱泱正派的天罗地网不成?” 既然言及武林盟主,少不得有人议论起新一任武林盟主该由谁担任reads;。有的说怀古老人德高望重武功高强,由他担任必能服众;有的说怀古老人年事已高又不理世事多年,不如逍遥派菩提子,武功高强资历不浅可堪重任;又有人说资历并不能说明什么,此时正是武林动荡之际,必由心志坚定、能带领武林度过难关之人出任武林盟主。 众说纷纭,一时间竟还有人为此争执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一声高过一声。 角落里的姬无姜不禁嗤笑,摇头小声道:“就凭这帮人,还想除魔宫余孽呢?” 姬尧光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笑道:“既出不上力,总得让他们动动嘴皮子罢。” 姬无姜撇撇嘴,却也有些好奇,问道:“傅擎苍倒台,你说谁会来接这个烂摊子。” “傅擎苍任武林盟主二十多年,积威颇重,底下各个门派恐怕早有不满,不过碍于他的实力罢了。不过真要说起来,除去苍山派,如今实力上乘的门派也只有逍遥派和嵩山派了。”姬尧光解释道。 “且不说菩提子和莫青衣积怨多年,这两派如今在江湖上随势力颇大,但却也无多少建树,无论他们哪一个都坐不上武林盟主之位。”姬罂随后补充,完全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嘿嘿笑道:“这帮人,恐怕还得头疼好一阵子咯。” 正说着,又有人道:“我觉着这十二楼楼主晏岑倒是更有资格出任武林盟主。” 此言一出,随即有人附和道:“不错,说起来此次还多亏了晏楼主才得以揭穿傅擎苍的真面目,如今十二楼实力不俗,若他肯出手,禽下傅擎苍必不成问题!” 在场有不少附和之声,然而嵩山派的一名弟子却蓦然冷笑。 方才提及逍遥派时,不少嵩山派弟子面色就不大好,现称颂起晏岑,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反驳:“十二楼不过近几年才闯出些名声,这晏岑身世来历谁敢打包票说一清二楚?贸贸然将武林盟主的重任交到这种人手上,也不怕养出第二个傅擎苍?况且……”那弟子冷笑一声,道:“十五年前藏兵阁一案早已是一桩玄案,连娄阁主都没有找到的人,怎么偏偏晏岑就找到了?要么旁人都是瞎子、就他晏岑手眼通天,要么这其中还有猫腻!” 话方落音,嵩山派那一桌有一个青衫男子面色一沉,将手上的杯子向桌上一砸,喝道:“吴师弟!谨言慎行!” 那吴师弟这才闭了嘴,垂眸埋头嘟囔道:“四师兄,我知错了。” 青衫男子身旁的一个绿裙少女却嘟起了嘴,道:“师兄,你凶他作甚,我瞧吴师弟说的不错,那十二……” 青衫男子一个眼刀横来,吓得那绿裙少女缩了缩肩,委屈道:“我不说了还不成么……” “吃完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出发。”青衫男子这才收回目光,沉声吩咐。 在座众人认出了嵩山派的徽记,也不敢公然叫板,又你一言我一语将这茬揭了过去。 姬无姜失笑道:“这嵩山派的四师兄也是有意思,若想阻止早该出声了,偏偏等人把最关键的话泼出去了才开口训斥,做样子给谁看呢。” “甭管人心里怎么想,面子功夫还不能落下。”姬罂一面鼓着腮帮子嚼肉,一面道:“他若有胆子正面和十二楼杠,我还敬他是条汉子。” “若人人都是师父你这脾气,江湖早乱套了。”姬尧光摇摇头,“这样也好,他们心不齐,对我们倒是好事。前头戳着一排的靶子,我们反倒不起眼了。” 姬无姜点头赞同。 浑水摸鱼,这事儿她喜欢reads;。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堂里的人陆陆续续散去,姬无姜等人也各自回房。 此地鱼龙混杂,众人不敢大意,商大夫特意给所有人分了一些避毒的丹药物件,这才各自睡下。 姬无姜不敢熟睡,隐约间听得屋外三更的梆子声敲过,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在客栈内蔓延开来。在屋外极轻的动响声传来的时候,她霍然睁眼,看见一根细细的管子从窗户纸外探入屋内,随即一股白烟从管子内飘出。 她立即将浸过药的细绢团塞进鼻子,轻身翻上房梁。 白烟在屋内散去后,不过片刻便有人推门入屋,刀脊雪亮,一闪而过。闯入屋的黑衣人直奔床榻,想也不想一刀劈落! 然而手下异样的触感让黑衣人一愣,正是这愣神的功夫,姬无姜从房梁上翻下,短匕出手,悄无声息自他背后一刀抹脖。温热的鲜血喷溅,黑衣人连惨叫声也没发出就倒在了床上。 姬无姜收回匕首,摸黑出屋。 短暂的权衡之后,她扭头进了隔壁赵问心和阿瑶的房间。 由于阿瑶仍未苏醒,赵问心连夜守着她以防万一。可他毕竟没什么经验,即便反应过来有迷烟服了药,依然吸入了不少迷烟,整个人昏昏沉沉,只能拼着一丝清明奋力架着黑衣人的刀,不让他接近床边。 姬无姜借着月光看清屋内情形,毫不犹豫上前一剑捅穿了黑衣人。而赵问心见到姬无姜,强撑着的那口气顿时卸下,喃喃道了句:“姬姑娘,阿瑶……”还没说完,两眼一翻倒地不起。 姬无姜颇为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上前查看阿瑶的情况。 好在这迷烟不过普通迷烟,并未伤及阿瑶。 此时姬尧光也疾步入屋,叫了声:“无姜?” “我没事。”姬无姜应了声,走上前道:“怎么了?” 屋外骚乱已起,喊杀声惨叫声纷纷而起。看来此次敌袭并非针对他们几人,而是在此歇脚的武林各派人士。要么是魔宫的手笔,要么是傅擎苍的指派。 既然不是针对他们,二人松了口气,索性关上门不理外头的刀光剑影。有姬罂在,商大夫自然不用担心,他们只需守好被放倒的赵问心和昏迷的阿瑶即可。 屋外喊杀声震天,屋内姬无姜与姬尧光分坐桌前,四目相对。赵问心仍旧趴在地上不省人事,阿瑶安安稳稳躺在床上,不知何时醒来。 “无姜,我……”姬尧光开口,话还没说出口,外头一个黑衣人撞门而入。 还不待他看清屋内情形,先是接了两道眼刀,随后梅花镖没入咽喉,一步还未迈出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姬尧光蹙眉,伸手凌空一挥,将门重新关上。 “那个玉葫芦……” 又一个黑衣人破门而入,迎上嗖嗖而来的两枚梅花镖,倒在了前一个的身上。 姬无姜有些忍俊不禁,道:“师兄,你……” 门又被撞开,一排飞镖出手,钉了黑衣人一脸。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二人索性闭了嘴,从怀里摸出一把暗器,开始比谁的准星比较好。 窗外云层敝月,不是个谈情的好天气。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波折 门边的尸体倒了一地,姬无姜双眼亮晶晶的,轻扣桌沿等着下一个闯进来的倒霉蛋。 不出片刻,房门再次被撞开。 姬无姜和姬尧光同时出手,一枚梅花镖直取咽喉,另一枚则钉向眉心,无比迅速。 这一击本该毫无悬念,但在梅花镖即将触及黑衣人的时候,他身形倏地一矮,竟轻巧地躲过了暗器。 二人一惊,蓦然抽剑起身。 不同于之前的杀手,此人手持一对峨眉刺,身量瘦长,一双眼却如铜铃般嵌在颧骨高凸的脸上,眼神阴厉,有如恶鬼。 他躲过暗器之后,足尖发力,合身扑向姬尧光。峨眉刺在他掌心飞速旋转,随着手臂的去势割向姬尧光面门。 姬尧光不慌不忙向后倒去,下盘稳扎地面,借着腰力上半身一荡,避开峨眉刺的同时长剑出手,稳稳挡住了峨眉刺的去势。 然而黑衣人另一手的峨眉刺随后即至,刺向姬尧光的后脑。姬无姜此时出剑,隔开尖细的峨眉刺,与姬尧光合力将黑衣人击退三步。 黑衣人两击未中,眸光更加阴狠,双手向上一翻,峨眉双刺于掌心飞速旋转,再向二人袭来! 无名剑法再次联手施展开来,姬无姜与姬尧光一手交握,每一步、每一次转腕出剑都如同镜像双生般别无二致。利剑迎上峨眉刺,迸溅出的火花在屋内闪烁明灭,兵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二人联手之下,将黑衣人拦在门口方寸之地,将他步步逼出屋外。 这黑衣杀手有几分西境杀手的影子,武功不俗,但也经不住两人联手。节节退败之下,已萌生退意。他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一个虚招刺探,随即收手欲走。二人拔腿就追,然而一步之差,黑衣人已一脚退出了房门。 正当他阴恻恻一笑,扭头欲走之时,一柄利剑陡然从他身后穿胸而过!在他面上的转为惊愕之时,利剑又被抽出,黑衣人顿时委顿于地,露出他身后一个满头乱发神色肃然的脑袋,开口对姬无姜和姬尧光道:“没事吧?” “师父?”姬无姜微愣,道:“我们没事,商大夫呢?” “他没事。”姬罂松了口气,嘱咐道:“好好待在屋里,这些杀手有些蹊跷,不要轻举妄动。”说完又重新关上门转头离去。 屋内二人面面相觑,却依言坐回了桌边。 今夜的杀手,确实有些蹊跷。起先放迷香的手段拙劣,不过攻人不备,虽然短时间内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力,但后继不足,等一众江湖侠士反应过来便被迅速扑杀。但这场骚乱并未就此结束,在这些普通黑衣杀手中,还混着另一批人。这些人手段老辣,武功不俗,在众人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陡然现身,打了个措手不及。 后来的黑衣杀手与当日藏兵阁的西境杀手有些相似,只不过客栈内的各派弟子都算不得高手,前来的杀手自然没有出没藏兵阁的那一批厉害,这才不至于令姬无姜等人束手无策。 傅擎苍欲截杀前往神女峰的各派人士乃情理之中,但另一批人是谁? 细想之下也不难猜出答案。 如今局势下,不想让各门各派拿到蓬莱秘宝的,出了傅擎苍,还有——魔宫。 “看来北上之路不能太平了reads;。”姬无姜微叹。 明里有各大门派各路高手拦路,暗里有傅擎苍和魔宫横插一脚,想要进天池,只怕免不了一番恶战。 以几人之力对抗整个江湖,怎么想都不像有胜算的样子。 看出她内心忧虑,姬尧光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放心,几日前我就已修书给老三。蓬莱秘宝一事单单凭我们几个很难成事,我在和善堂这么多年,豢养了一批死士,等老三收到信,自会安排他们去神女峰。” 姬无姜有些惊讶,问:“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和善堂也并非铁桶,若非必要,我也不想贸然把和善堂牵扯进来。”姬尧光解释道:“况且以师父的性子,若知道背后有人收尾,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我动用死士本就为了有备无患,如今不忍你担心太过,只能和盘托出了。” 姬无姜垂眸,半晌后点头道:“也是。如今连神女峰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不知到时候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只能到神女峰再谋划了,但愿不必到必须兵戎相见的地步才好。” 屋内再度陷入沉静,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屋外的打杀声才逐渐停歇。二人轻手轻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去,客栈内此时灯火通明,映着各处斑驳的血迹,惨不忍睹。 二人推门而出,只见楼梯走道上横着不少尸体,有黑衣杀手的,也有惨遭毒手的侠士。幸存下来的人或面色铁青、或心有戚戚,大多都在收拾相熟之人的尸身,幸运的不过几刀毙命,惨烈的连尸体都拼凑不齐。有不少女孩儿见到残肢断臂吓得花容失色。 嵩山派的四师兄最为镇定,一面清点自家门派伤亡情况,一面不忘对其他门派施以援手,狠狠刷了把存在感。 相比满客栈的惨状,姬无姜一行人毫发无伤,自然低调地缩回房中。经此一闹,六人聚在一间干净的厢房内,各自捡了个舒服角落,闭目养神。 这一夜,谁都不敢松懈,待天蒙蒙亮时便起身,赶在旁人之前策马离开小镇。 同样一夜未睡的嵩山派四师兄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那辆马车绝尘而去,思虑片刻便决定还是修书知会掌门一声。 在疾驰的马车之后,一只雪白的信鸽从客栈中飞起,扑棱着翅膀,眨眼间消失在视野之中。 离开越州后,姬罂并未沿着原定路线北上,而是转道去往北方边境附近的千崇镇。 昏睡了两日的阿瑶终于转醒,一睁眼便对上赵问心闪闪发亮的眼睛,吓得差点没惊叫出声。 阿瑶的转醒加快了北上的速度,姬罂肆无忌惮地策马扬鞭星夜兼程,于三日后抵达千崇镇。 一行人并未在镇子中落脚,而是直奔镇子西面的石钟山。 时近七月中旬,北地已有了几分秋日萧索的味道,车轮碾过林间的落叶,穿过丛林,不一会儿便看见从高崖上飞流而下的山溪畔,露出一间精致的小木屋。姬罂在屋前勒马,将马车拴在篱笆上,招呼众人下车。 小屋虽然精致,却是一副久未经打扫的模样,屋内桌椅积着一层薄灰。姬罂拂去桌子上的灰尘,道:“地方不大,三间屋子,今日先在这儿将就一晚,我先去办点事,明日再去渭水城探探情况。” 众人没有异议,分头开始收拾屋子,而姬罂从箱底拿了件袍子便独自出门离去。 姬无姜端着烛台,看着姬罂的背影,又将目光投向姬尧光,,眨了眨眼reads;。 姬尧光拿过她手里的烛台,叹道:“石钟山上有一位师父的故人,以往师父几乎每年都会来一趟。” 姬无姜更加好奇,问:“什么样的故人,师父居然要撇下我们单独去见?” 姬尧光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先收拾吧,一会儿……”他顿了顿,低声道:“后头树下埋着一坛酒,一会儿带上酒,我领你去见。” 他的神色晦暗,姬无姜低低应了声好,扭头去帮阿瑶收拾床榻。 一时无话。 屋子并不大,不到一个时辰便收拾完毕。姬尧光亲手在屋后老树底下掘起了早年埋下的酒坛子,即使坛封未开,也能闻到似有若无的酒香气。他拍了拍坛子上的泥土,对姬无姜道:“走吧。” 二人沿着山间小路缓步朝山上走去,路上姬尧光这才将这段尘封往事一一道来。 姬罂年轻时还不像如今这般行事不循章法,如同其他初入江湖的少侠一般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也如初知□□的少年一样心里揣着一位姑娘。 她姓姜,单名一个颜,乃是文渊剑姜邵的独女,明明生在江湖世家却不蹭习武,自幼养在闺中,出落得亭亭玉立知书达理,举手投足间端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当年姬罂当街修理了一个纨绔,无意间惊了姜颜的马车,她不但不曾怪罪,还给满脸是血的姬罂递上了一方丝绢。那只从马车里伸出的纤纤素手、和那双灿若星辰的明眸就此留在了姬罂的心底。 姜家虽不算什么树大根深的名门世家,但当年的姜邵也是兵甲榜前十的人物,初出茅庐的姬罂自那一日起萌生出必须要在江湖上闯出名头、爬上兵甲榜并且能得姜邵青眼的念头。 可好景不长,还不等姬罂名扬天下,姜家却出了事。 逍遥派首座大弟子死在了文渊剑下。 姜家的剑法独特,逍遥派大弟子的伤口经详细检验确认出自文渊剑无疑,当年的掌门人带领逍遥派上下至闯姜家,要姜邵给一个说法。然而姜邵拒不承认,试图力证清白,然而有伤痕为证,姜邵百口莫辩。 怒极的逍遥派掌门人立下战书,欲与姜邵决一死战,姜邵被迫应战。然而在决战的前一页,姜家遭人袭击,姜邵为救妻女身受重伤。翌日逍遥派掌门人登门,恶战之下竟将姜邵斩于剑下,姜邵之妻心神俱碎,绝望之际口不择言怒骂逍遥派暗下毒手害死了姜邵,姜家遇袭之事这才为人所知。 逍遥派顿觉有异,然而自家掌门已杀姜邵,纵心知其中必有蹊跷,碍于颜面竟只反驳暗袭姜家一事,未曾重查大弟子遇害一事。 最终姜氏自刎于姜邵灵前,同日黑衣人侵入姜家盗走文渊剑,待姬罂闻讯赶到,只见到一府缟素满地血污和奄奄一息的姜颜。 平时看似娇柔的姜颜死死攥住姬罂的手,拼尽最后一口气求姬罂:“我爹、我爹是清白的。求你……求求你,告诉他们,我爹……他没有杀那人……没有……” 姜颜最后是在姬罂怀里咽气的,曾经吹弹可破的芙蓉面成了毫无生气的白瓷,在他怀里彻底冷了下去。 也是自那之后,姬罂对这些江湖名门正派深恶痛绝,一步步变成今日的这幅模样。 “若想证明姜邵清白,就要找到当年失踪的文渊剑。师父穷尽一生,只为了这两件事,一件是文渊剑的下落,而另一件……”姬尧光慢慢停住脚,看着道路尽头长草萋萋的山顶,声音微乎其微:“另一件,是为了让姜小姐重新活过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石洞 石钟山顶长草萋萋怪石嶙峋,只有零星几颗歪脖子老树伸着扭曲的枝干,试图长出几分青葱的绿意。 姬尧光走到一处乱石堆前,看似随意地踢了踢脚边的一块顽石,那乱石堆竟陡然颤动起来,不过片刻,石堆分裂,露出地下一个黝黑的洞口。 姬无姜满心惊讶,却按捺住心头种种疑问,紧跟姬尧光沿台阶走入洞口。在她的衣摆吞没在黑暗中时,乱石堆悄然合拢,不留一丝痕迹。 台阶盘旋向下,每十步处燃着暗淡的长明灯,仅仅照亮方寸之地,不论向前看或回视身后,看见的只有一片漆黑和隐隐的灯火,无端让人生出一股寒意。 由于灯火暗淡,姬尧光走得很慢,姬无姜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踏错一步、惊起什么可怖的东西。 往下走了不到两圈,姬尧光突然停住了脚。姬无姜差点没收住,身体前倾,险些扑到他身上。 “怎么了?”姬无姜顿时有些紧张。 姬尧光回过头,向她伸出了手。 “哈?”姬无姜一时没反应过来。 姬尧光挑了挑眉,索性自己牵过她的手,扭头继续向下走去。 手指被他拢在手心,肌肤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在灯火明灭的地洞里格外令人安心。 “不怕,这里没有什么魍魉鬼怪,跟着我走不会触动机关的。”姬尧光安慰她,声音满是笑意。 姬无姜撇撇嘴,也不出声反驳,倒是拿指甲在他手心狠狠掐了一把。姬尧光眉眼带笑,只是手下发力,将她攥得更紧了些。 石阶极长,越往下走,寒意越甚,即使是姬无姜也禁不住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待到最后,几乎已能看到呼吸的袅袅白气。 姬尧光把事先带来的大氅往姬无姜身上一披,仔细系好绳结,道:“灰尘味儿有些重,先将就披着吧,免得冻着了。”又哈气搓了搓她有些发冷的手,这才带她转过最后一圈石阶。 石阶尽头是一间石室,柔和的白光倾泻满地,四壁乃至地面都结着厚厚的冰。而石屋正中端放着一口冰棺,通体剔透,内里躺着的窈窕少女清晰可见。 姬罂在冰棺旁抬起头,见是他们二人,原本凌厉的目光软和下来,道:“你们怎么来了?” “给您送酒来了。”姬尧光晃了晃手上拎的酒坛子,走向姬罂。 姬罂有些愕然,旋即低眸笑了起来,“是啊,你瞧我都忘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酒坛子,揭开坛封,醇厚的酒香味争先恐后地窜出坛口、溢满一室reads;。 姬罂此刻的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低声喃喃:“又一个十年嗬。” 他不知从哪摸出两只白玉杯,斟满两杯酒,一杯置于棺前,一杯一饮而尽。冷酒入喉,却从唇舌一路烧到心肺,烫得他眼眶发红。 姬尧光抿唇不语,姬无姜盯着冰棺里的少女,不知在想些什么。 姬罂一杯接着一杯灌了半坛子酒才慢慢停了手,慢慢放下白玉杯,低头一动不动地坐在棺边,宛如泥塑。 见他这副模样,姬尧光扯了扯姬无姜,带她一同默不作声地退出了石室。 重新走上漫长的石阶,姬无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这世上当真有令人死而复生的法子?” “或许吧。”姬尧光道:“蓬莱秘宝确实曾有过类似的传说,但是否确有其事,只能等找到秘宝才能知道了。” “难怪师父执念至此……”姬无姜喃喃。 数百级石阶蜿蜒,下来时倒不觉得什么,然而逐级拾级而上返回地面时,也把姬无姜累得够呛。 山顶清风徐徐,姬无姜掐着腰从地洞爬出来,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望着这满目长草,只恨不得扑上去滚两圈才好。 看着她蠢蠢欲动的神情,姬尧光及时阻止道:“可别在这儿乱滚,这山头的石子坚利得很,这一屁股坐下去,有你疼的。” 姬无姜瞪了他一眼。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姬尧光上前一步,伸手揽过她的腰,足下一点,带着她往山头另一侧飞掠而去。 相比山顶的遍地乱石,另一头的山坡可谓坦荡如砥一览无余,苍绿的草地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偶有蝴蝶蹁跹而过,蓝天高阔,远山如黛,相映成趣。 姬无姜深深吸了口气,连日的奔波疲累一扫而空,她扭头看向姬尧光,道:“竟然还有这种好地方。” “小时候师父常带我来看姜姑娘,他在石室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还不许我守着。那些年我要么数地洞的台阶玩,要么就在石钟山乱逛。”姬尧光极目远眺,一时竟有些怀念,“后来发现了这里,就更爱来此练剑或偷闲。再后来师父把你带回来了,就没再带我来过这里,想一想也有十六年了。” “地洞的石阶有多少级?”姬无姜突然发问。 “三百四十七级。”姬尧光脱口而出。 “师兄。”姬无姜歪头看他,目光十分同情,“你的童年,真是无趣。” “怎会。”姬尧光说:“拖着个呆呆傻傻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姑娘可有意思了。” 姬无姜瞬间垮下脸,怒道:“姬万寿!” 姬尧光伸手扯她的脸,佯怒道:“呆丫头叫我什么呢!没大没小。” 姬无姜龇牙咧嘴地拍开他的手,出手如电一拳砸向姬尧光的胸口。姬尧光后退半步出手回防,轻轻巧巧挡住她的拳头,另一只手沿着她的手臂下方挥出,戳向她的咯吱窝。 姬无姜一惊,连忙收手回退两步。姬尧光见状大笑出声,道:“这么多年,你这咯吱窝怕痒的毛病还是没变啊。” “姬万寿!”姬无姜咬牙启齿,“你耍阴招!”言罢再度握拳向姬尧光扑来。 姬尧光不慌不忙见招拆招,他的拳脚功夫一直比姬无姜好,加上天生力量的优势,应对她绰绰有余reads;。他一面拆招,一面还不忘揶揄姬无姜:“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伤刚好的那会儿?整个人呆呆的,一天到晚跟在师父身后,怎么赶都赶不走。后来师父烦了,把你往我这儿一丢,自己出门逍遥去了。” 这架势准没好话。 姬无姜一拳虚晃,随后一掌切向他的腰腹,道:“闭嘴!” “你当时哭天喊地要找师父,不肯好好喝药。”姬尧光哪里听她的,挡了她的手,继续道:“我也被你哭烦了,就说等喝完药师父就回来了。没想居然就这么哄住了,一天三碗药,喝得贼利落。后来伤好了要给你停药你还不肯,师父走了足足仨月,你灌了足足仨月的药,差点没喝病过去。” “那是你缺心眼!”姬无姜黑着脸骂他,“不晓得换副温补的药,非得按原方子熬药!我现在看见药碗就发憷,姬万寿你功不可没!”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你出拳我扫腿,足足过了几百招,出了一身薄汗才气喘吁吁地停手。这回姬无姜干脆利落地往草地上一倒,看着透蓝的天空,鼻尖充盈着青草香气,浑身舒畅。 姬尧光附身看她,伸手将一缕粘在颊边的鬓发拢到耳后,笑道:“可痛快了?” “痛快!”姬无姜闭上眼,享受着拂面而来的清风,通体舒畅。 短短一月之内,接二连三的变故、各方的追杀、心机深沉的晏楚流、谜团重重的魔宫、还有神秘的蓬莱秘宝,这些人事物一层一层地压在心头,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今日这样酣畅淋漓全无后顾之忧地一番切磋下来,让她暂时抛去了种种忧虑,怎能不痛快。 眼前的光线陡然一暗,姬无姜睁开眼便看见姬尧光半躺在她身侧,正支着脑袋瞧着她。姬无姜有些不自在地推了推他,嘟囔道:“瞧我做什么,脸上有花啊?” 姬尧光也不说话,半晌后伸手从她鬓边拈下一朵小花,笑道:“确实有花。” 姬无姜抬手糊了他一脸草。 二人闹做一团。 正当姬无姜试图把姬尧光摁个狗啃泥的时候,山头上传来姬罂的声音:“无姜!万寿!” 姬无姜遥遥应了一声,颇为遗憾地松开手正要起身,却恍然发现方才一心想把姬尧光摁进草地里,自己整个人竟几乎要骑到他身上去。她脸上一热,慌忙跳起来头也不回地超山顶跑去。 姬尧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见姬无姜逃也似的背影,顿时失笑,一面去追她,一面喊:“无姜,你背着一背草去哪儿呢!” 回应他的是姬无姜的一句怒骂,散在风里,了无踪迹。 师徒三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山顶,日头渐渐向西沉去,老树的影子不断拉长,满山寂静。一只雀儿扑棱着停在一颗歪脖子树的枝丫上,还不等它埋头理一理羽毛,又霎时清啼一声振翅飞去。 那颗树茂密的树叶无风自动,一袭黑衣从树上跳下,轻轻落与地面。 黑衣乌发,腰侧佩刀,赫然就是曾与江梦笔一道的黑衣刀客。 他走到地洞所在的乱石堆前,前后仔细摸索一番,终于寻得机关。乱石堆再度震颤,黝黑的地洞缓缓呈现在他的眼前。 黑衣刀客面上浮起一丝笑容,想也不想地走入洞中。 乱石开阖,石钟山顶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北梁 休憩一晚,一行人轻车简从,赶往渭水城。 渭水城乃北魏边境重镇,渭水河在城北奔腾而过,河面宽阔水流湍急,即使在隆冬也不曾结冰,形成一道自然天险,横贯在魏国与北梁之间。 渡过渭水河便是北梁的地界,如今两国局势紧张,边境出入盘查甚严,一行人排了足足半天的队才顺利出城。渡口同样有守军驻守,又折腾了许久,六人搭上最后一趟渡船,缓缓朝北梁驶去。 渭水河水流又急又险,饶是多年的老船夫掌舵,也不免一路颠簸。等到靠了岸,脸色煞白的赵问心第一个跌跌撞撞跑下船,在岸边顺了半天气,眼前才终于不再乱晃。他支着腰直起身来,看见姬罂等人早已整装待发,急忙背好行囊跟了上去。 北梁民风开放,街上随处可见容姿艳丽的妙龄女郎,雪肤云鬓,酥胸半抹,顾盼生姿。还有穿着骑装的女子,英姿飒飒,笑声爽朗。 南北自古通商,对于中原人的面孔早已见怪不怪,甫一入城,更有沿街商贩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热情洋溢地推销自家商品。 姬罂和商大夫在前开路,在蜂拥而至的商贩间硬挤出一条小路来,姬尧光护着姬无姜走在中间。这是姬无姜第一次来北境,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各色各样的人中穿梭,不免惊叹。而阿瑶和赵问心跟在最后,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赵问心生得斯文白净,一副典型儒雅小生的长相,加上一身干净简单的长衫,引得不少女子纷纷侧目。而阿瑶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裙子,梳高髻,蜂腰广袖,身子绰约,加上她那一双勾魂摄魄的眼不时秋波暗送,看痴了不少路人。 等挤出这热闹的大街,赵问心怀里甚至被人塞了方丝绢,绣着一支并蒂莲,一瞧便知是中原的绣品。赵问心正愁着丝绢如何处理之时,阿瑶瞧见他一脸为难的模样,轻笑着从他手中抽出丝绢,在空中转了个圈,兰花指一捏,以绢挡面,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斜瞧着他,又掐了副软绵绵的嗓音,娇声道:“赵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令小女子好生倾慕。不知公子年方几何?可曾婚配?” 赵问心闹了个大红脸,连忙低下头,道:“阿瑶姑娘莫再取笑在下了。”说着匆匆跟上前去。 身后阿瑶大笑出声,随手将那帕子一丢。轻薄的丝绢随风而落,跌在地上,染了一圈灰尘。 一行人沿路寻觅客栈,离得近的几家均已客满,又沿着长街走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又见到一家客栈的招牌,然而刚走到店门前,一柄雪亮的钢刀从客栈内飞出,落在门前,掷地有声。 众人一惊,转脸朝客栈内看去,又见一个彪形大汉惨叫一声,被丢出店门,蜷在地上滚做一团reads;。 那人穿着一身短打,满身横肉,不知伤到了哪处要害,半晌也没爬起身来。 客栈内又传来一声破空声,随即一位穿着红色骑装的女子大步迈出,眉眼深邃脸盘偏宽,是典型北境人的长相。她手持九节鞭,大喇喇地叉腰往门口一站,下颌微抬,倨傲且不屑地对躺在地的大汉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辱我叔父!” 围观看热闹的人一见是她,顿时兴奋起来。 “那不是霍家的九小姐霍青梅么!这人犯到她手上,怕是没活路了。” “我瞧那人长相不是梁人,恐怕是中原来的,是个练家子,不晓得是哪个门派的。” “这霍青梅要是杀了中原门派的人,不知道如何收场?” “嗨,有啥不能收场的?这是北梁的地界,霍家说了算,不服又能如何。” 三言两句,将霍青梅心狠泼辣肆无忌惮地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更让不少中原侠士微微色变。 金刀霍家,北境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竟如此势大?! 言语之间,霍青梅一扯九节鞭,随后银亮的九节鞭出手,狠狠抽在那大汉身上,登时皮开肉绽见了血。 大汉惨叫出声,四周无一人上前制止。 “霍家的金刀可是陛下御赐,你辱我叔父就是辱我大梁!即便我当场斩杀你,也没有人敢为你说半句话!”霍青梅怒目,又是一鞭抽来,血肉迸溅,竟当场废了他一条腿! 霍青梅霍家行九,偏偏不习刀法,一条九节鞭凶狠无比,早在北境闯出了名声。碍于她的恶名和霍家势力,大多北梁人作壁上观,而她刚刚那一番话,更让在场不忿的中原人士收了相救的心思。 一时四周皆寂。 见无人出头,霍青梅更是得意,再次出鞭。 她的鞭子为特殊钢材所制,每一节上均有机关操控的尖锐倒刺,只消她轻按手柄,倒刺张开,伴随着鞭子的力道,足以抽得人血肉横飞! 这一击,是冲着大汉脑袋去的,只要一击落实,脑浆迸溅,必死无疑。 霍青梅脸上的表情得意而轻蔑,下手毫不犹豫。 人群中的赵问心脸色煞白,登时就要去拦。阿瑶死死拽住他,狠狠瞪了他一眼。赵问心正要分辩,却听得金石之音骤然响起。 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剑客挡在了大汉身前,一剑挥退九节鞭! 霍青梅陡然色变,收回鞭子厉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敢拦我的鞭子!” “瞿师兄!”人群有人惊呼,很快几个与他装束差不多的人挤出人群,围在他的身边。 年轻剑客面色不变,抱拳向霍青梅施礼,道:“在下逍遥派瞿敬,冒犯姑娘了。” 听得逍遥派三字,霍青梅眸光微动,仍旧声色俱厉质问道:“此人是你逍遥派弟子?” “非也。” “既然不是,我劝你最好别管闲事。”霍青梅冷哼一声,道:“此人辱我金刀霍门,更辱我大梁皇帝,死有余辜!” “霍姑娘,中原有一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reads;。”瞿敬笑道:“此人言语多有冒犯确实该罚,然而念及此人不过初犯,况且他腿已废,也算得到了惩罚,何必非得夺人性命?霍姑娘也该为自己积积德,免得业债太重,不得安宁。” “你咒我!”霍青梅勃然大怒,道:“别你以为你是逍遥派弟子我就怕你,此处是我大梁国内,我要取这人性命,还轮不到你来多嘴!”说着又要出鞭。 逍遥派弟子见状纷纷拔剑,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青梅,别闹了。”霍青梅正要出手,身后客栈内却传来另一个声音,随即一个玄服男子走到霍青梅身侧,按住了她的手,道:“玩够了就算了,别误了正事。” “四哥。”霍青梅撇嘴,恨恨瞪了瞿敬等人一眼,道:“算你们命大!今日饶你们一回,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玄服男子环视四周,从袖中拿出一沓画像,对众人朗声道:“趁着人多热闹,霍某索性一并说了。霍家要寻一个人,此人来自中原,应该已经到了大梁境内。凡提供此人下落者,赏银百两!若是生擒此人,赏金千两!” 闻得如此丰厚的赏金,四周哗然,不少人双眼放光,高声道:“霍公子,敢问霍家要找的是谁!” 玄服男子一挥手,将一沓画像洒向空中,笑道:“此乃这人画像,凡有线索者,尽管到霍家门下各处客栈领赏!” 原本围观的人群一拥而上,纷纷抢夺起画像来。 姬尧光顺手抄起一张,展开之后,脸色一变。 画像上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姬罂! 姬罂摸着下巴将这画像上看下瞧端详了半晌,呷着嘴道:“这画画得不错,有我几分风采,若是能再画得年轻些就好了。” “师父。”姬无姜瞪了他一眼,低声道:“霍家都出赏金通缉您了,您还有闲心开玩笑呢?” “一千两黄金啊。”姬罂眯起眼,突然道:“你说要是你们把我押去霍家,他们给不给赏金?” 众人:…… 姬尧光将画像一丢,沉声道:“咱们的行踪恐怕已经泄露,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好。” 众人一致同意,不再往客栈落脚,买了些快马和干粮等,继续北去。 只有姬罂无不遗憾地摇头感叹:“一千两黄金诶,你们就不动动心?” 霍门悬赏通缉姬罂的事很快被各大门派所知,各大掌门心里又沉重了几分。 盯上蓬莱秘宝的,又多了一个金刀霍门。而神女峰地处北境,比起长途跋涉而来的中原门派,金刀霍门占尽了地利,霍青梅如此张狂的做派更在众人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日霍家通缉姬罂,保不齐他日就会对别的门派出手! 明有傅擎苍,暗有魔宫,前有行踪诡秘的姬罂,后又来了个嚣张至极的金刀霍门,一盘散沙的中原武林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在刀光剑影里浸淫多年的各大掌门都不是蠢的,一时的利益即便会蒙蔽双眼,但敌人空前的棘手程度更会让他们很快清醒过来。 不管武林盟主之位花落谁家,不论蓬莱秘宝鹿死谁手,这些门派有了一个短暂的共同目标——阻止这些人拿到蓬莱秘宝! “必须结盟。”菩提子捻着胡子,双眼微眯,对座下的大弟子道:“快!修书给各大门派掌门,此事需慎重详谈!”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遁走 中原武林的结盟悄然萌芽,姬罂一行快马加鞭飞速北上,本以为能一如往常顺利到达邻郡,却不想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将一行人拦在了半路。 拦路之人姬罂再熟悉不过,满是横肉的脸上一道横贯半张脸的刀疤,架着一对流星锤,乃惊雷堂堂主雷厉。他身边那个尖嘴猴腮拿着一柄九环刀的是聚山寨的二当家,身后除了惊雷堂和聚山寨的人,还有不少小门小派,乌泱泱二三十来号人将前路堵了个严实。 见他们走近,雷厉率先上前,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掠而过,最终停在了赵问心的面上。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雷厉大笑道:“果然是你们!” 姬罂等人心头一跳,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雷厉将流星锤向前一指,道:“姬罂!你当年毁我惊雷堂火药库的帐也该清算清算了!” 聚山寨二当家冷笑接话道:“交出蓬莱秘宝的线索,我们可以考虑放他们一条活路!”说着刀尖上挑,遥遥指向姬无姜等人。 姬罂挑眉。 如今看来确实是他们大意了,这一路太过平顺,行踪却恐怕早已泄露。 阿瑶转脸看向赵问心,开始盘算起该给他换个怎样的易容何时。 既然遇人拦路,他们别无他选,只能杀出重围! 此处离城不远,必须速战速决,否则等城里那些中原门派或是霍家的人赶来,就算想跑也不容易脱身了。 如此一想,众人更懒得废话,顿时兵刃出鞘,杀向雷厉等人! 雷厉等人原本还想着会与姬罂磨叽几句,谁料他们突然杀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雷厉回过神,已有好几个手下被掀翻在地。 “敬酒不吃吃罚酒!”雷厉低喝一声,抡起流星锤直奔姬罂而去,还不忘吩咐二当家等人道:“把那俩小娘们和那老头子抓了!我就不信他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那些慑于姬罂威名的手下和小门小派的人士闻言为之一振,纷纷大叫着涌向姬无姜和阿瑶。 姬无姜又好气又好笑地一脚踹开当先扑来的那一个人,剑刃向前一挥,激荡的剑气霎时将第一批袭来的人震退了几步。 这个雷厉倒是会算计! 且不说她和阿瑶功夫如何,姬罂的武功江湖闻名,若一味让手下袭击姬罂,只怕不出片刻就会被掀得人仰马翻。他只身应对姬罂,即便没有多少胜算,但至少能拖延片刻时间,而他们人多势众,在这点时间内擒住两个女子和一个老人中任意一个,绝对绰绰有余。 擒不了王,便要拿捏住对方软肋! 只可惜,雷厉太低估姬无姜和阿瑶的水平,也太高估姬罂做事的可预料程度。 就算真擒住了他们三人,姬罂也绝对是跑得最快的那人。 姬无姜自己都不敢指望的事,这些人倒是想得美。 她冷笑一声,侧脸对阿瑶道:“你和赵问心护好商大夫,这里有我们。” 阿瑶点头,知趣地退出战圈。 只闻姬无姜一声淸啸,剑脊颤动,手起剑落,白光一瞬便割裂了身前一人的咽喉。随后她一脚横踹,将喷血的尸体踢飞,撞到随后而至的侠客reads;。紧接着飞身而起,蜻蜓点水般于空中一踏,越过前两排人,而后落雁般坠于人群中,腰身一荡,利剑随着整个人的去势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弧,又有三四人闻声倒地。 姬尧光则默不作声绕去了人群背后,荡剑而起,砍瓜切菜般一剑一个,毫不拖沓。 这些江湖侠客气势汹汹而来,却被这两人打得节节败退,顿生怯意。另一边与姬罂苦战的雷厉和二当家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怒骂一句没用的东西,可面对姬罂几乎碾压式的剑法,他们二人更是叫苦不迭,甚至后悔怎么不再多找些人来! 这一战,胜负已分。 本以为会是什么厉害的对手,谁料如此不堪一击,姬无姜顿时有些兴味索然,冲着雷厉道:“我说雷堂主,再这么下去,恐怕你这个堂主都要折损在北境了。北境的土不好,埋在这儿小心犯了风水大忌。” 雷厉正被姬罂一脚正中心窝,疼得整张脸扭曲起来,又听得姬无姜的挑衅,差点没呕出一口血。 再这么纠缠下去,即便能将这伙人拖个一时半刻,他带来的人也得交代在这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雷厉瞬间拿定了主意,可没等他知会旁人,视野中却突然闯进什么东西,令他登时大喜! 与此同时,姬尧光脸色陡变,惊叫道:“无姜!小心!” 姬无姜一场酣战下来,一直面朝着前行的方向,这条路又非官道,除了他们几乎没有行人。即便有,远远瞧着这打斗的场景,也早早掉头跑开。是以她根本没有顾及身后情形。而阿瑶和赵问心早就带着商大夫避到路边树丛,密叶遮目,更没有时时刻刻注意着后路。 唯有姬尧光和雷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御风而来的,是剑,是一柄极快的剑。快到眨眼前不过一个发亮的小点,而眨眼后已经看清持剑人飞扬的长发! 那柄剑,是冲着姬无姜来的。 她身前的江湖侠客自然不会轻易收手,几人合击之下,绊住了她回身的动作。 而此刻,她感受到身后陡然高涨的杀意,另她后背一僵。 姬尧光在出声之时就已掠来,那短短□□步的路程,几乎拼尽了他毕生所学。掠起,靴底踏在侠客的脑袋上,借力飞速向前。衣衫扬起,身侧生风,带起了地面零落的枯叶。 在枯叶将将翻了个身的时候,姬尧光已至姬无姜身后。 长剑前伸,剑尖相抵,稳稳接住了飞来的利剑。 此时姬无姜才挥开绊住自己的那几人,就要转身,“师……”话还没出口,碰撞的剑气和内力在那一瞬爆发,激起的劲风吹起满地沙土,将周围所有人都震了开去。饶是姬罂也提剑轻轻一荡。 姬无姜退开几步才站稳脚,被塞了一嘴土。 先前还在讽刺雷厉,说北境的土不好,现在就被迫吞了一嘴土。 报应来的真快。 姬无姜不免腹诽,连呸了好几下才再次看向姬尧光的方向。 袭来之人,正是先前的瞿敬。 他定定看着姬尧光,起初的惊讶很快退去,换上一副莫测的笑脸,低声道:“无名剑法,果然是你们。” 话方落音,二人同时收剑。 瞿敬身后策马而来好些个逍遥派弟子,见这一地狼藉,纷纷下马拔剑围上前来reads;。 “师兄!”姬无姜快步上前扶住姬尧光的手臂,担忧道:“没事吧?” 那一剑瞿敬和姬尧光都没讨到好处,内息翻涌,半晌才逐渐平复。姬尧光伸手按了按姬无姜的手背,道:“不妨事。” 姬罂见状也飞快掠来,挡在姬尧光身前,道:“这半路打劫的事,逍遥派也要插上一脚?” 瞿敬看了眼姬罂,心下了然,拱手抱拳道:“姬前辈,武林大会上你公然夺走碧玺,此事你欠江湖武林一个交代。请姬前辈随我走一趟罢。” 姬罂大笑:“小子,就算是菩提子也不敢说这种话。以为端着一副好架子就能给我架回去?当我半辈子的剑白练的呢?” “自然不是。”瞿敬面色不虞,却依旧笑道:“只不过如今前辈也该有所顾忌了。” 姬罂抿唇不语。 先前雷厉等人势力不大,目的也不过为了蓬莱秘宝而已。即便他们想对姬无姜等人不利,首先武功不敌,其次恐怕也并不知道易容背后的真实身份,即便被擒,姬罂一逃他们也无可奈何,多半会继续绑着人作为要挟。 但瞿敬不一样,此人乃逍遥派这一代的翘楚、菩提子的小师侄,身后更有数个门派中的精锐,加上雷厉等人,真要硬拼起来,姬无姜等人未必能全胜。若真被擒住,姬罂要敢独自逃,瞿敬绝对敢痛下杀手。 杀鸡儆猴,手刃姬罂徒弟的事情传出去,逍遥派离武林盟主的距离必然会更近一步。 见到逍遥派的人,雷厉等人有挣扎着起身纷纷围了过来,片刻便将姬罂六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瞿敬道:“前辈,如何?” 不能独逃,硬拼指不定还会拖出什么事情,可赶路的马匹早就被逍遥派的人牵住,要逃只有一个法子。 姬罂当机立断。 “走!”他大喝一声,伸手拎着赵问心和商大夫的衣领,瞬间纵身而起! 姬尧光很快反应过来,拉着姬无姜携手跟上。阿瑶紧跟其后,还不忘风情万种地冲瞿敬眨了眨眼。 这些人轻功都不俗,而赵问心和商大夫有姬罂提着也不会拖后腿,再加上瞿敬等人用的都是短兵,待姬罂等人拔地而起之后就没有任何可以阻拦的办法,只能拔腿追去! 姬罂一人当先,领着身后一长串人直奔密林深处而去。山岭地势复杂,这些人对北境都一无所知,待追过了好几个山头,身边的树丛灌木越来越高、越来越密之后,瞿敬见久追不上,果断止住了追击的步伐。 “师兄?”有弟子不解,探头问道:“就让他们这么逃了?” 瞿敬心里暗骂了句老狐狸,解释道:“他们往山里头去了,我们对此地并不熟知,再深入地势复杂很容易迷路。我们还要赶去和师父汇合,不宜在此久留。待各大门派联起手来,还怕捉不住他们么?” 只可惜这笔功绩算不到逍遥派头上了。 瞿敬叹了口气,趁着来时的记忆还未完全消散,急忙领着弟子扭头折返。 姬罂闷头飞逃,自然没有时时注意到瞿敬等人的动向,待他终于发现身后已看不见追兵,六人已身至苍莽的山林深处,四目皆是参天大树,地面落叶积累寸许,一副鲜有人烟的模样。 他茫然四顾,道:“这哪?”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霍家 深山静谧,尤其一行人停顿下来后,更显幽寂。偶尔有鸟雀啼鸣,在山林中激起经久不息的回声。 短暂的迷惑之后,众人很快冷静下来。无论如何,确实已摆脱了追兵,而姬罂不熟地形,这一路下来虽然盘山绕路,却也大体是冲着偏北方向走的,只要辨认出方向,走出这深山老林不是什么难事。 商大夫见多识广,最先反应过来,道:“北境地势偏平阔,除了雪原里的雪山,境内就只有一条山脉,我们如今应该就是在卧龙山里。” “前辈可知出去的路?”姬无姜问。 商大夫摇摇头,“我未曾来过此地,不过略有耳闻。这卧龙山自东北向西南延伸,我们继续向北,应该就能走出去。” 如此一说,众人重振精神,确认好方位后继续向北前行。 头顶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白灿灿的阳光从密叶的缝隙间挤入,投向落叶堆积的地面,留下千丝万缕的光路。穿行其间,仿佛置身于话本中描述的仙境一般,偶尔还有野兔矮鹿等探头探脑,幸而没有遇上大型的猛兽。 翻过了一个山头,穿过一条山溪,又一头扎进一片深林。才走了二十来步路,姬尧光就发觉有些不对劲。 比起之前的山头,这片山林更加寂静,是一种毫无生机的死寂,没有丝毫动物哪怕虫蛇的痕迹。越往里去,就连那些低矮的灌木杂草都慢慢消失,只有成片排列整齐的参天大树。地面的落叶并不厚,有的地方甚至直接能看到土地。 这副光景与之前天差地别,必然是人为所致,一行人谨慎地停下脚步。 姬罂纵身掠上树顶,然而前后左右看去依然是茫茫森林,不像是山脉边界的样子。他很快落回地面,将所见之景与众人说来,末了十分不解地摇头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老林,竟也有人来打理?” 姬无姜纳闷:“莫非是猎户?” “猎户不会把林子里的动物驱得一干二净。”姬尧光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果不其然在不少树下发现了淬了毒的诱饵,“他们是有意清山,只怕人不少。” 这一说众人更加惊诧。 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常住? 此时天色渐晚,按照这速度今日恐怕是走不出卧龙山脉。既然终究要在山里过夜,比起后面野兽出没的原始深林,一行人自然更倾向在此休憩,不过在没有摸清楚这山里究竟藏着这么人的情况下,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简单吃了些干粮充饥,一行人决意探一探这山中的情况,也好为夜晚落脚找个妥善的地方。 在林间复行数十步,很快发现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朝山上蜿蜒而去。谨慎起见,众人并未沿小路而上,而是顺着小路的去势在逐渐陡峭的山坡上慢慢向上走。 这个山头出奇得高,加上脚程偏慢,一行人走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堪堪看到小路尽头。 走在最前面的姬尧光矮下身伸手示意他们停下,众人缩在岩石后探头看去,只见小路尽头乃是一道木质的围栏,两侧有简易的瞭望塔,上有手持□□的守卫,门前还有四个持刀剑□□的人。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确实算得上守备森严。 众人见状心底一惊reads;。 这是什么地方,竟还备有守卫? 一行人又沿着高高的围栏摸了一圈,很快发现这个围栏圈起的院子足足占了大半个山头,院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还有数不清的忙碌匠人与仆从。院内依稀可见一排排土坯隔间,内有火炉风箱,锻造铁器兵乓声不绝于耳,还有不少仆从拖着堆满兵器的板车从院中跑过。 熟悉兵器的几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些兵刃大多都是士兵常用的陌刀、□□等,还有一些马铠盔甲,看得人触目惊心。 北梁境内竟有这样隐秘且规模庞大的兵器铸造坊? 单单就这位置而言,必然不是官造,可私铸兵器乃大罪,谁敢如此大胆? 可不论内心如何惊讶,他们毕竟不是北梁人,对北梁内部的龃龉不感兴趣。众人看了一会儿,不过惊叹一句,正准备离开去寻找落脚的地方。 此时井然有序的院内突然疾步走来一人,拿着一张图纸正和监工模样的人攀谈起来。姬尧光扫了那人一眼,视线却陡然停住。 那个人身上有一个非常眼熟的令牌。 他拉住姬无姜,远远指向那人,低声道:“你看他腰上佩的东西,是不是有些眼熟?” 姬无姜眯眼瞧去,盯了半晌也恍然道:“对!那个令牌,我见过!” 那枚令牌呈黑金色,依稀可见上面雕刻的金刀模样。 “先前客栈里霍家的那个男人身上也带着一块,非常相似。”姬无姜惊道:“这个私铸兵器的作坊竟然是霍家的?!” 金刀霍家在北梁与皇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私铸兵器必然不是为霍家所用,保不齐是出自哪位贵人的授意。 听得霍家二字,姬罂眼前一亮,“金刀霍家?这么大的筹码送到眼前,天助我也!” 听见他兴奋的声音,姬尧光和姬无姜暗道不妙,伸手就要拦他,依然慢了半拍。 但见姬罂一跃而起,大笑着飞进铸造坊内! 见生人闯入,原本埋头打铁、搬运兵器和戍守的守卫纷纷操起兵器,团团围向姬罂,速度之快、动作之齐一看就非常人。 监工瞬间抽刀,把拿着图纸的人护在身后,沉声对姬罂道:“你是什么人?” 姬罂却不看他,目光落在手拿图纸的那人身上,道:“你是霍家管事的?” 见他直接道出此处来历,二人陡然色变,监工一挥手,周围的人纷纷杀向姬罂。人数虽多,但对于姬罂都是小菜一碟。 不过片刻,姬罂掀翻了大半人马,直接一掌击飞监工,站到了管事面前,看着管事面色如土,笑眯眯地道:“不要紧张,我就是来谈个生意的。” 围栏外的姬无姜等人也反应过来姬罂所说的生意是什么,登时无奈扶额。 见管事不说话,他继续道:“听说霍家放出悬赏,能活捉姬罂的人可得一千两黄金,没错吧?” 管事又惊又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颤声道:“不错。不知这位……” 姬罂打断他的话,道:“我活捉姬罂了,带我去见霍门主吧。”说着顺手拿了他腰侧的令牌,笑眯眯地补充道:“放心,我对你们私铸兵器不感兴趣,也不会不小心说漏嘴的reads;。这个令牌怪好看的,借我玩两天没意见吧?” 已经看到姬罂的身手,管事哪敢有意见,头摇成拨浪鼓,心里叫苦不迭。 天晓得他今天只是来送个图纸的,竟遇上这种事!铸造坊泄露,门主非要了他的脑袋不可,只求他真活捉了姬罂,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小命。 毫无悬念地绑了霍家管事,姬罂喊上围观的姬无姜等人,一同随管事离开深山前往霍家。 这一路,姬罂催得急,管事也急于把消息带回去,众人星夜兼程累死了两匹快马终于在第二日黄昏到达霍家。 霍家大宅占地及广,地处北梁最为富庶的明泽城中。乌金色的大门极为气派,家丁分列左右,见管事前来,急忙赶下台阶相迎。 管事苦着一张脸,急忙吩咐道:“快!快请门主去议事厅,出大事了!” 他身后的姬罂等人除了赶路略显疲惫之外,倒是气定神闲跟着管事缓步走入霍家大宅,一路欣赏着精致的宅院画屏、假山水池、鹦鹉游鱼,甚是自在。 虽然他们对霍家悬赏姬罂的原因拿捏不定,但霍家如今却有了这么巨大的一个把柄捏在他们手中,即便不是绝稳的先机,却也是举足轻重的筹码。利益与威胁之下,说不好能为他们北境之行添一笔助力。 不得不说,姬罂虽行事乖张,却是有几分计较的。 管事把他们引入议事厅,奉上茶水点心。谨慎起见,商大夫一一验过毒后,众人才放心食用。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霍门主霍宁远、霍老门主霍睢安带着霍大公子等数个霍家弟子急匆匆赶来。路上他们已听管事简略说过来龙去脉,霍宁远一张脸因铸造坊泄露黑得可怕,差点没当场一掌毙了管事,几个霍家弟子也面色不虞,倒是霍老门主眼露精光,似笑非笑。 霍家众人步入议事厅,堆上姬罂一行,霍宁远懒得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问道:“几位面生的很,霍家与你们并无仇怨,以铸造坊一事要挟,究竟是何目的!” 他声色俱厉,这一句话不仅带着内力,还有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压,即便是几个霍家弟子也隐隐感到不适。 姬罂很是委屈:“我不是说了对你们私铸兵器不感兴趣么,你们这些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说了不会不小心说漏嘴,怕啥。” 这句话落在霍宁远的耳朵里,只觉威胁意味十足。 如今踏入了霍家大门,还想着把事情宣扬出去么?!狂妄! 霍宁远一拧眉头,就要发作。 “宁远啊,别上火。”霍睢安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上前道:“阁下勿怪,小儿火气旺。不过阁下既然揭了霍门的悬赏令,那么敢问姬罂此人现在何处?” 姬罂闻言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哦?”霍睢安抖了抖耷拉的眼皮,静候下文。 姬罂抬手在面上一揭,露出本来模样,大笑道:“不就在此么!” 饶是霍宁远也吓了一跳。 哪有被重金悬赏的人自己上门送货的?!这是碰瓷吧?! 反倒霍睢安登时眼前一亮,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握住了姬罂的手,情真意切地喊了声:“姬兄弟!”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合作 霍睢安那一声热忱真切的姬兄弟让姬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想也没想地一把打掉他的手,横眉倒竖,登时怒道:“瞎攀什么亲戚!我就是你姬爷爷你也得把一千两黄金给我咯!一分也少不得!” 议事厅霎时静了下去,端茶前来的管事闻言哆嗦了两下,差点没失手摔落茶盘。 得,这位不是来碰瓷的,是来打劫的。 姬无姜等人默契地往后挪了几步,只当不认识这人。霍宁远差点被他气笑了,碍于霍睢安在前,强忍着没有发作,霍家几个小辈更是目瞪口呆,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这么看来,北境没被姬罂荼毒过,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霍睢安愣了片刻,笑道:“姬兄弟还是和以前一样快人快语。放心,霍家既然放出悬赏,自然不会少了姬兄弟的赏金。” 姬罂闻言脸色稍霁,依然狐疑问道:“你是谁?” 霍睢安闻言眉目舒展,凑上前道:“你不记得我啦?”说着把下巴的长胡子一挡,不知从哪抽出来条布裹住满头华发,又从桌上抄起笔在右眼角下方画了老大一个黑点,尖声细气地说:“姬兄弟,我是十六年前落雪岭你遇上的季安啊!” 这回轮到霍家众人齐齐后退一步,别开眼不忍再看霍老门主,双方在此刻突然生出一丝惺惺相惜的诡异氛围。 见到这幅样子的霍睢安,姬罂恍然大悟,伸手重重在他肩上一拍,大笑道:“季老哥,原来是你!” 霍睢安如今上了年岁,差点没被姬罂拍得一个趔趄,依旧笑眯眯地握了他的手,道:“是啊reads;!一别十六年,终于又见面了。” 姬罂面上的笑容不过维持了一瞬,很快收敛情绪眯眼瞧着他,道:“季老哥,十六年前你改装换姓跑去落雪岭凑魔宫的热闹就罢了,大家同道中人,那点小心思瞒得过谁呢。十六年未曾联系,如今倒是放出千金悬赏要捉我,恐怕不只是为了叙叙旧吧?” 都是在江湖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人精,霍睢安登时露出一副老弟你伤我心的表情,道:“确实有事相商,一千两黄金把你请来,你也不亏嘛。” 姬罂轻哼一声,不置可否。霍睢安见他并不太抵触,遂道:“这一大屋人站这儿想什么样子,老朋友商量事情嘛,不要搞得这么严肃。让管事备好酒菜,咱们边吃边聊。”说着半推半带地将姬罂领出了屋子。 霍睢安极力相邀,姬罂又不抵触,剩下的人自然没有异议,前后出了议事厅。 霍家的仆人手脚十分麻利,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八仙圆桌上摆满了美食佳肴,还开了一坛好酒,色香俱佳,勾得人食指大动。 然而一桌人无一人动筷,霍睢安亲手给姬罂斟了杯酒,见无人敢动,率先笑眯眯地自饮一杯,说道:“自蓬莱秘宝线索传遍天下之后,不知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地去往雪原,可是能从雪原回来的却寥寥无几,姬兄弟可知为何?” 姬罂抿了口酒,看了霍睢安一眼,静候下文。 “雪原顾名思义就是一片大雪地,至今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多广。雪原气候极寒,寸草不生,有连绵的雪山山脉,而神女峰只是其中一座,且是最凶险的一座。人迹罕至不说,山上不仅有万年积雪,还有遍地冰层,徒步极难攀登。况且雪原气候多变,前一刻艳阳高照,下一刻就风雪来临,若没有对雪原气候极为熟悉的向导,很容易埋在暴风雪里被活活冻死。” 扫了眼姬罂等人有些凝重的表情,霍睢安斩钉截铁道:“恕我直言,就凭你们这些人手和工具,想要上神女峰根本不可能。” “季老哥的意思是?” 见姬罂换回了称呼,霍睢安更加胸有成竹,道:“不如,我们合作。” 此言一出,就连霍宁远也吃了一惊,十分不解地看向霍睢安。姬尧光看了看霍睢安老神在在的表情,又看了看姬罂微拧的眉心,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霍睢安所言不无道理,他们对雪原知之甚少又来得匆忙,若能与有经验的人合作自然是好事,只是霍家…… “霍家是土生土长的北境人,对雪原了解比你们多,而且前往雪原所需的衣物、车驾和各种必须品霍家都能提供。”霍睢安笑眯眯地抛出价码,“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去雪原即可。姬老弟,这种百利无害的合作,你可找不到第二家。” 姬罂轻轻晃动酒杯,抬眼睨他,慢慢说道:“季老哥既然有这等实力,何不自己去?” “我就算到了神女峰天池门口也无济于事啊。”霍睢安回视,松垮的眼皮下乌黑的瞳仁竟是精光,“钥匙,不是在老弟你手里么?” 二人对视片刻,都哈哈哈大笑起来。其余等人神色各异,各有思量。 待笑够了,姬罂向霍睢安举杯,问:“蓬莱秘宝中传说财宝千千万,不知季老哥是为何而来?” 霍睢安端起酒杯,在他的杯沿轻轻一碰,道:“纵使秘宝千千万,我只要一样东西。” “哦?” “传说中的神兵谱。” 姬罂眯起眼,片刻后举杯一饮而尽,朗声道:“雪原之行,就有劳季老哥了reads;。” “客气,客气。” 距离雪原最近的通成镇此时沉浸在纷纷的落雪之中,晏楚流盘膝坐在烧暖的热炕上,正在翻阅各方传来的书信。 门帘掀开,影卫快步从外间走入,半身霜雪化在室内融融的暖意中,他轻轻抖了抖肩,将最新的书信奉给晏楚流。 “事情都办完了?”晏楚流接过信,利索地拆开。 “是。少主的意思已转达给楼主,我们的人很快也会到。” “好。”晏楚流三两下扫完信的内容,却皱起了眉,“金刀霍家?他们去霍家做什么?” 影卫不敢答话,晏楚流也未纠结,随手将信放在了一遍,吩咐道:“继续盯着。” “是。”影卫颔首,折身退了出去。 晏楚流抄起案上的手炉,细细抚着上头的花纹,眼神却不知飘向了哪里。 金刀霍家的插手他早就料到,不论再添多少个门派势力他都不怯,这一个月的周密布置万无一失,只等天池大门打开的那一天。 多年的夙愿很快就会达成,可他的心里却并不轻松。 血典,蓬莱秘宝,武林盟主。就算得到之后呢?曾失去的,却永远无法复得。 他用力攥紧手炉,慢慢闭上了眼。 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有很多要做的事。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待再度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往日平静浅笑的面容。 再说霍家这边。 达成协议的姬罂和霍睢安两人简直就像旧友一般,竟开始喝酒划拳。两个年龄加起来百来岁的人,撸着袖子踩着凳子,一声一句喊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没踩上八仙桌掀屋顶。 这画面令人不忍直视。 最先受不了的是霍宁远。 霍睢安与姬罂合作一事并未和他商量,仓促定下不免让他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这俩一副哥俩好没正形的模样更加火烧浇油。尤其在霍睢安连输了三杯酒的时候,霍宁远再也坐不住,黑着脸拂袖而去。 自家老爹怒气冲冲而去,霍大公子自然不敢久留,随后跟上了霍宁远的步伐。主心骨一撤,剩下的一两个霍家弟子也匆匆离席。 姬无姜被姬罂的大嗓门吵得不耐烦,一撂筷子,拉着姬尧光去开小灶。阿瑶见人走光了,拍了拍仍旧狼吞虎咽的赵问心,同他一并走了。 偌大的宴客厅内只剩下两个划酒拳的老头儿,和木头一样立在周围憋笑憋得难受的霍家仆人。 姬无姜拉着姬尧光一路出了霍家大宅,站在宽阔的道路上回头看了眼这个气派的宅院,十分不解地扭头对姬尧光说:“师父这是玩哪出呢?” 姬尧光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却道:“想吃点什么?” “想喝汤。”姬无姜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抱怨道:“这种破天气,真不舒服reads;。” 姬尧光莞尔,“行,带你喝汤去。”说着握了她的手,朝闹市街道走去。 “师兄,你又转移话题!” “吃饱再说。” 霍家大宅地处朝城天街旁边,不消片刻二人便到了城中最热闹的天街上。此地繁华程度比北境渡口有过之而不及,只是姬无姜心里揣着种种疑问,竟没有多少心思饱览胜景。 姬尧光一路走一路问,最终领着她去了天街最有名的酒楼,点了汤和几样招牌,又要了壶桂花甜酒,驱一驱连日的疲惫。 姬无姜靠在桌边伸手支着下巴,满心忧虑,“师父行事不着调,我们对霍家了解也不多,突然开出这么丰厚的条件与我们合作,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坑。” 正逢小二上菜,姬尧光夹了片肉喂进她嘴里,看着她一鼓一鼓的腮帮子,这才道:“与霍家合作未必是坏事。” 姬无姜登时瞪大了眼,道:“万一进了天池反手给我们一刀呢!” 姬尧光倒了杯桂花甜酒推到她面前,馥郁的桂花香气散开,勾起了肚里的馋虫。他自饮一杯,道:“雪原确实艰险,我们来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有准备。况且入雪原到神女峰,少说也得一天,加上没有地图和随时可能来的暴风雪,缺少有经验的向导的确举步维艰。霍睢安所言不虚。” “即便如此,我们可以在背上的时候慢慢准备。”姬无姜仍是不赞同。 “我且问你,你知道入雪原需要哪些东西?”姬尧光又喂了她一嘴菜,问。 姬无姜一噎,垮下肩专心致志地吃东西。 “莫要想太多了。”姬尧光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霍家还有所求、有所顾忌,铸造坊一事还捏在我们手里,就算他有能力搬空铸造坊,这等谣言一出,上位者难免会疑心。霍家浸淫朝堂多年,这等利害不会不知。” 比起霍家,他反倒更担心别的势力。 中原武林、傅擎苍、十二楼、魔宫。他们的脚程不算快,等到了天池,恐怕这些人也都到了。神女峰地势不明,若能避开这些耳目悄悄打开天池自然是好,可若避不开,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能否顺利脱身还是未知。 而且…… 姬尧光盯着姬无姜,一时有些出神。 蓬莱秘宝和魔宫未知的关系,才真正让他心里无端升起不太妙的预感。 一个恍神,姬无姜把那壶桂花酒喝了个底朝天,还嫌不够又要了一壶,脸上慢慢攀起一抹醉色。 如今时已入暮,在昏暗的灯光下并不太显,等到姬尧光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她正把第四壶桂花甜酒的最后一口吞入腹中。 昏黄的灯光带着些许暖色,姬无姜半眯着眼,细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密密的阴影。她嘴角微弯,细长的手指轻轻点这下巴尖儿,懒洋洋地唤他:“师兄啊。” 姬尧光尚在想事情,被她一叫,抬眸就看见她酡红的双颊和醉意朦胧的眼。 她五官本就生得好,被这醉色和灯光一染,平添几分媚态。姬尧光的目光就这样凝在了她的面上。 “你说……”水灵灵的眼眸一眨,她笑着问:“你送我那玉葫芦,安的什么心呐,师兄?”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发病 霍家的车队十分安稳,脚程不快不慢,乌金的徽记刻在马车上,但凡有些见识的,绝不敢轻易招惹。加上姬尧光从旁照看,姬无姜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直到日头远远坠在天边,漫天流霞尽染层林,她才慢慢转醒。 可惜这冗长一觉并不如姬无姜的预料,醒来后头更加昏沉,心口沉闷的感觉愈发强烈,连带着情绪也焦躁起来。 看出她的异样,姬尧光将温水递给她,道:“喝口水,我让商大夫来给你瞧瞧。” “嗯。”姬无姜应了声,连灌了好几口才勉强压下躁动的情绪。 此时车队正停在林子旁准备晚饭,道明原委后,姬尧光很快带着商大夫折返。掀开门帘,抬眼便看见歪在软垫上面容苍白的姬无姜。 不过短短小半日的时间,她的面色已不复出发前的红润,病恹恹的没有精神,即使看到他们二人上车,也只勉强牵了牵嘴角。 见她这副模样,商大夫也不多言,坐在她身旁开始诊治。一番望闻问切后,他狐疑地咦了一声。 “可有大碍?”姬尧光的心瞬间提起,急忙问道。 商大夫顿了片刻,摇摇头,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瓶子递给姬无姜,道:“看症状只是低热,恐怕是多日劳累和受凉所致,不过……”商大夫疑惑地皱眉,又道:“她脉象并无异常,可这面色却似重症之状,普通的低热不应如此。” “中毒了?” “非也,若是毒我一定能看得出。”商大夫摇摇头,“好在身体无碍,先吃些药将养着。”说着一面嘱咐姬无姜老实吃药,一面暗自扯了扯姬尧光,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姬尧光心领神会,面色如常,也叮嘱了几句,便送商大夫下了马车。 二人前后走到不远处的树下停住,商大夫才忧心忡忡道:“无姜的病,怕不是只是寻常的病。” “前辈何出此言?”姬尧光急声追问。 “我也并不确定,但思前想后也只有这一种解释说得通。”商大夫看向他,道:“无姜虽幼时坎坷,但身子骨并不弱,即便是连日奔波身体乏累所致,也绝不会像现在。我怀疑她这场病多半和心蛊有关系。” 姬尧光闻言一惊,压低声音道:“可心蛊不是已经解了么?” “世人对心蛊知之甚少,子母二蛊合一确实能让心蛊就此沉寂,但蛊仍旧在人体内,谁也不敢打包票不会出任何问题。况且心蛊稀少,能得二蛊合一之人更少。”商大夫轻轻一叹,“若赵逸白再此,说不定还能商量一二,只我一人之力……”他无奈摇摇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姜她……”姬尧光双手在袖底攥紧,眉间忧色更重。 “你也不用太过紧张,至少人没事就还有望。”商大夫拍了拍他的肩,嘱咐道:“这一路看好无姜,务必让她好好吃药,一旦有任何情况,马上通知我。” “好。” 姬无姜仍旧无精打采地蜷在马车上,勉强吃了些晚饭又服过药,重新缩在软垫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并不如下午踏实。 马车外霍家的仆从聚在一处,笑谈声透过车壁断断续续地传来,甚至夹杂着隐约的歌声。女子的歌喉婉转,绵长的唱腔起起落落,格外熟悉。 姬无姜起身慢慢走到门边,缓缓撩起帘子,门外的场景却不是北境蔓延的丛林,而是满目白雪皑皑。风雪争先恐后地从帘子外灌入,吹得她睁不开眼,却一点也不冷。 她看见茫茫的雪地上有一抹极艳的红色,跳跃、起舞,仿佛雪地上的精怪,美,且灵动。 那个红衣女子在雪地上翩然起舞,纤细的腰肢,时隐时现的藕臂,加上那绵柔的唱腔,吸引着她,召唤着她。 姬无姜的目光牢牢定在她的身上,迈开步子步步走向红衣舞姬。 然而奇怪的是,即使走近了,近到能看清她的纤纤素手、看清衣服上绣着的暗金花朵,她依然看不清她的脸。 红衣舞姬一路旋舞着,领着她朝雪地深处走去,直到走到深涧的边缘。身后就是万仞深渊,然而舞姬踩在悬崖边缘的方寸之地,忘情地舞蹈,仿若不觉。 姬无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拼命想要提醒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雪地里突然起了风,夹着雪粒子铺天盖地刮来,吹得人摇摇欲坠。她一手这档风雪,看着身型不稳的舞姬,突然伸手想要抓住她。 而这一伸手,竟真的握住了舞姬的手腕。飞舞的身型一滞,红衣舞姬娇娆地笑了,可下一瞬,她突然借着姬无姜的手一个旋身,二人的位置陡然交换,紧接着她就伸手狠狠将姬无姜推下了深涧! 姬无姜连惊叫声都发不出,只觉天旋地转。等到眼前的景象恢复正常,她却发现自己正趴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中。 寒冷,透骨而来,可她却无法动弹。 雪地被大火映得通红,眼前的视线却蒙上了一层粘稠的血色,她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不断从体内流逝。用尽力气抬起头,却看见一双漆黑的靴子在视野中缓步而来。 活下去、要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让她抬起了手,紧紧抓住了眼前的那只靴子。 “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我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在、在哪里。” “救、救我……” 孱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稚嫩而充满渴望。眼前的世界逐渐晃动、模糊,可她死死抓着那只靴子,仿佛抓着救命的稻草。 “无姜!无姜!” 恍惚之间她听到有人喊自己,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不断摇晃,眼前这点模糊的世界就在晃动中化为灰烬。 姬无姜一个激灵,霍然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姬尧光那张近在咫尺、无比担忧的脸。 见她醒来,姬尧光终于松了口气,温声道:“做噩梦了?” “可能吧。”姬无姜揉了揉眉梢,慢慢坐起身来,又抿了几口姬尧光喂到嘴边的水,终于恢复了清明。 这样大汗淋漓地发了场梦,心口竟然不那么憋闷了。姬无姜抻了抻筋骨,问:“什么时辰了?” “大约已过了二更天罢。” 天色已晚,可姬无姜这么一惊倒没了睡意,索性下了马车。 挑帘的那瞬她还有些害怕,怕帘外依然是那片茫茫雪原,可当挑开之后,映入眼帘的只有黑黢黢的林子和静默的马车。 姬尧光不放心,跟着一块儿下了马车,见姬无姜慢慢往林子外走,急忙跟上,问:“这大半夜的你去哪?” “睡不着。”姬无姜有些委屈地撇撇嘴,道:“随便走……”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却突然止住了言语、停住了脚。 夜风穿林而过,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扑面而来。在这山风之中,姬无姜和姬尧光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师兄。”姬无姜凑向姬尧光,隐含笑意道:“看来还是有人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咯。” 话音方落,二人心领神会齐齐出剑,剑脊在月光下绽开两道银光,朝着同一个方向兜头劈下! 金石之音响彻山林! 沉睡的霍家众人和姬罂等人纷纷惊醒,跑出马车一看,正见空旷的山林中不知何时冒出来数十个黑衣杀手,各执兵器朝车队杀来! 遭遇夜袭,霍宁远不慌不忙冷笑一声,指挥众人御敌。霍家随行的仆人都不是普通角色,纷纷拔刀迎向杀手,加上霍青梅和霍梓琨,一时间竟未落下风。 见霍家出手,姬罂等人不动声色地待在后方,只出手解决一些漏网之鱼,就连最早遇敌的姬无姜和姬尧光也慢慢退了回来。 霍宁远负手立在马车旁,见状也只冷哼一声,重新将目光放在不断袭来的黑衣杀手身上,若有所思。 这些杀手武功路数各异看不出来历,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路的人,恐怕并非是冲着霍家来的。 不出所料,那些杀手虽被霍青梅和霍梓琨打乱了节奏,却并不与他们二人纠缠,除了几个前去拌住他二人脚步,其余众杀手在各自解决掉拦路的霍家仆从之后便纷纷朝姬罂的方向扑去。 霍家与姬罂的合作才刚刚开始,蓬莱秘宝至关重要的线索还在他身上,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遇袭,霍宁远再如何不愿也还是抽调人手回护。 姬罂等人无法避战,也不会全然指望霍家,纷纷出招搅入战局。 剑光乍破,内力自丹田游走全身经脉,一扫之前的疲乏,姬无姜如游龙般周旋杀手之间,通体轻盈,说不出的畅快。 血光四溅,温热的鲜血染上冷锐的剑刃,连剑柄也微微发烫。姬无姜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她的眼里天地失色,只剩下满目的血光和不断迎上利刃的敌人,她的脑海里慢慢只剩下一个清晰而狂热的念头—— 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杀戮 挡我者,杀! 四溅的鲜血令人沉迷,剑刃切入肉身的触感令人战栗,每一剑一招的起落都伴随着内力的高涨,剑气激荡凌厉异常。血溅半身,可姬无姜眼都不眨,一剑削开当前一个杀手的咽喉,又朝另一人的心口捅去。 她的面上甚至带着极浅的笑容,在这冷寂的午夜山林中浴血而来、煞气冲天,宛如鬼门里闯出的罗刹,令人还未交手便生怯意。 在一个又一个杀手倒在她的剑下后,剩余的杀手面面相觑,顿生退意。 他们意在姬罂,被霍家拦了一手不说,竟又在她的剑下损兵折将,杀手头目自然不愿再耗时间,不如先退,再做谋划。 可杀红了眼的姬无姜哪里肯给他们逃跑的时间,轻身掠起,袖剑翻转横截去路,一剑一个,大有赶尽杀绝之意! 姬罂和霍家这边也注意到了姬无姜的一身杀意,阿瑶愣愣地看着大杀四方的姬无姜,面色逐渐变得惨白,陡然厉声喊道:“拦住她!快拦住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面喊一面朝她奔去。 看见阿瑶满脸的惊惧和焦急,姬尧光也提剑跟上。 “阿无!”阿瑶的声音极度焦急,尾音到最后甚至有些凄厉,她扑向姬无姜的背后,喊道:“停手!快停手!” 感受到身后扑来的气息,姬无姜的剑一顿,剑芒堪堪割破一个杀手的脖颈,鲜血喷溅却没有立即毙命,那人登时惨叫起来。姬无姜眉头一皱,挥剑一削,竟将他整个头颅斩落! 一剑出手,却并没有随着人头的跌落而停止,随着她身形转动,去势不减,直直切向奔来的阿瑶! 她感受到姬无姜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戾气冲天的剑意,可她没有停、也不能停。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止不住姬无姜、唤不醒她,后果将一发不可收拾。 她咬牙迎上姬无姜的剑,喊道:“阿无,是我!你醒醒!” 然而姬无姜的剑没有停,甚至在她的意识里,眼前不过是个狰狞的人形。 吞吐的剑气眨眼间欺近阿瑶的颈项,千钧一发之际,随后赶来的姬尧光伸手拽住阿瑶的衣服,用力将她向后一拉。剑芒擦着阿瑶的下颌划过,削断了几缕发丝,她整个人在大力之下向后飞去,远远跟在后面的赵问心急忙上前接住了她。 随后,姬尧光出剑架住了姬无姜的剑,喝道:“无姜,清醒点!” 姬无姜微微抬起了头,可那双空茫的眼睛简直和解蛊那日几乎要被母蛊控制时的一模一样!想到之前商大夫的话,姬尧光心下一沉。 莫不是心蛊又发作了? 可当时尚有寒玉床可压制一二,如今这荒郊野岭,他上哪去找能去心蛊相抗衡的东西。何况如今姬无姜的情况与当时天差地别,单单武功内力就不可同日而语,要拦下她、唤醒她,必下一番苦功。 “师父!”姬尧光毫不犹豫出口求援。 姬罂意会,很快赶来。 当日在问仙镇小医馆的对战再次上演,只是这一回不知比当日凶险了多少。 趁着三人相斗,剩余的黑衣杀手急忙撤退,霍青梅和霍梓琨追了几步也逐渐退回。霍家父子三人站在一处,看着姬罂师徒相斗,神色各异。 无名剑法相对,这一战,生平罕见。 姬罂老辣,姬尧光沉稳,姬无姜则杀气凌厉。 暗夜无光,唯有月华清亮,映照着平滑的剑脊,道道寒光闪现,朴素或华丽的招式身法频繁交错,目不暇接。 以一敌二,姬罂和姬尧光都不敢下狠手,姬无姜倒是肆无忌惮越战越凶,惹起姬罂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会儿倒是凶得不行,早年练剑怎么没瞧她使这股子狠劲?” 姬尧光失笑,道:“师父,你就庆幸她当年没下狠劲练剑吧,否则现在有我们苦头吃的。” 姬罂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小瞧为师!”说着手下发力,长剑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避开姬无姜的防备,平阔的剑身狠狠在她小臂上一拍,只听姬无姜嗷了一声,握剑不稳,瞬间被补刀的姬尧光迫退数步。 姬罂哈哈大笑,“武功进益又如何,你这浑身上下的弱点还逃得过为师的眼睛?” 姬无姜怒发冲冠,索性撇下姬尧光不顾,龇牙咧嘴地就朝姬罂扑去。 见她挑了块硬骨头啃,姬尧光停下来歇了口气,看着姬无姜追着姬罂满林子窜。 姬罂很快发现缺了帮手,探头笑骂道:“你们俩逆徒!一个没大没小敢追着为师打,一个还在旁边看热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了!” 姬无姜自然听不见这句话,怒气冲冲越追越紧,姬尧光则笑着出主意:“师父,快卸了她的剑!” “还用你说!”姬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扭头专心对付姬无姜。 即使如今姬无姜内力高涨剑法狠厉,依然不是姬罂的对手。若不是顾忌这是自个儿徒弟,他恐怕早一巴掌把人扇飞了,哪里还需要小心试探攻其软肋,还得保证不伤及身体。 摸清路数之后,先以几个虚招分去姬无姜的注意,又分手戳她痛处,几番得手,弄得姬无姜慢慢乱了阵脚。在她来不及思考、更换套路之时,姬罂趁虚而入,毫不留情出手钳住她的手腕,避开筋骨要穴,以大力迫使她松手。在她指尖颤抖松动之时,劈手夺下剑,旋即放手,整个人向后退去。 “万寿啊,人交给你了。”姬罂颠了颠姬无姜的袖剑,对姬尧光高声道。 姬尧光脸一黑,却也来不及计较那么多,袭向姬无姜后背。 手腕尚酸麻难忍,姬无姜对姬罂怒目而视,正要夺回袖剑,可步子还没落下,感受到身后扑来的人,硬是在半道转了落点。 她面色冷沉,暗自运掌,迎向姬尧光。 此时姬尧光十分庆幸他从小到大和姬无姜对招不下万次,对于她拳脚功夫上的小习惯摸得一清二楚,即便是如今这种情况下,虽不敢轻易正面接招,倒也能游刃有余。 怕伤及姬无姜,他索性也弃了剑,赤手迎上。 不到三十招,姬尧光把她双手钳在身后,一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埋首在她颈间,姬尧光对着不断挣扎的姬无姜轻轻呵气,道:“无姜,你再不清醒过来,我可要上嘴了。” 嘴唇轻轻擦过她光滑的脖颈,姬无姜浑身一抖,竟诡异地停止了挣扎。 “闹成这样,你说该不该罚?”姬尧光吻上她的脖颈,齿尖轻轻擦过,舌尖微吐,慢慢打了个旋儿。 怀里的姬无姜登时抖了三抖。 姬尧光没再继续,反而轻轻叹了口气,道:“也是我没看好你,才成现在这样。可是无姜,没了寒玉床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你看到我、想起我呢?”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失落,仰着头的姬无姜突然眨了眨眼,喉头微动。 “无姜,我很怕。”他突然将怀抱紧了紧,“心蛊还趴在你的心头,我很怕有朝一日你会像刚才那样,眼里心里再也没有我的痕迹。” “我不许你这样。” 姬尧光有些恨恨地再次贴上她的脖颈。 “师……师兄?”姬无姜发出一声呢喃。 意识到怀里的人慢慢恢复清醒,姬尧光却没有停,反而紧紧吮住颈侧的肌肤,毫不客气地给她烙下一抹红痕! 等到姬无姜意识回笼,发觉他正在做的事,整个人都不好了。 “师兄!”她惊声叫道,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姬尧光低低一笑,从善如流地放手,看着姬无姜满面通红地捂住脖子大退几步,慌乱地瞪着自己。 不留点记忆深刻的印象,还真怕你以后记不住。 姬尧光伸手擦了擦嘴角,仍嫌不够。 可惜,时机不太对。 远处的姬罂等人松了口气。 慌乱之际,姬无姜也慢慢发现自己做的事,一脸红晕慢慢褪尽,眼里浮起惊恐的神色。她看着姬尧光,突然有些腿软,“师兄……我……” “没事了。”姬尧光快步上前扶住她,低声道:“都过去了。” 她忍不住看了眼满地尸首,又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染着鲜血、颤抖的手,杀戮的感觉仍残留心上,令她恐惧。 那是难以言喻的畅快、渴求和贪婪。 怎么会变成这样?! 姬尧光扶着姬无姜走回马车,姬罂向霍宁远稍稍致歉,只说自己这个徒弟脑子不大正常时不时发病。然而除了黑衣杀手,姬无姜并未伤及旁人,霍宁远也不好发难,摆摆手就把此事揭了过去。 阿瑶望着姬无姜的背影,也松了口气,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时,姬罂走到她身侧,低声道:“阿瑶姑娘,方才之事,还请好好解释一二。”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的语气不容辩驳,好在阿瑶本也不打算隐瞒,点了点头,与他一道走向姬无姜的马车。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猜测 马车内,姬尧光正在给姬无姜擦拭面上和手上的血污,姬无姜安安静静坐在软垫上,整个人依然有些怔愣。之前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重复,血腥、惨叫和屠戮的快感交织而来,让她自内心感到恐惧。 发现她的手有些颤抖,姬尧光拢起她的指尖,轻轻握了握,宽慰道:“都过去了,莫要多想。” 姬无姜的目光慢慢聚拢在他面上,嘴一撇,颤声问:“师兄,我这是怎么了?” 此时姬罂正带着阿瑶挤进马车,道:“你怎么了,让她来告诉你。” “阿瑶?”姬无姜狐疑。 阿瑶有些歉疚地垂下眼,道:“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我也没料想到会是这样。” 三人齐齐看着阿瑶,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道出原委。 “你之前发狂的模样我曾见亲眼过三次,一次是宫主,一次是画骨。” “我刚被带到魔宫的那一年,宫主发过一次狂,毁了寝殿、杀了很多人。就像你那副模样,谁都认不出,怎么喊也听不见,一路从寝殿杀到正殿,好几个心腹想拦,都被杀了。” “宫主就像不认识那些人一样,明明都是平日十分亲近的人,却下手毫不犹豫,杀完人甚至还在笑。” 久远的记忆打开,阿瑶现在回想起来已不复当时的恐惧,只是皇甫瑞当时冰冷诡异的笑脸依然记忆犹新。 她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再后来,是好几年后画骨也几乎做了同样的事。” “当时宫主宠幸一个舞姬,画骨对她一直都很好,甚至还央着舞姬教她跳舞。但那天不知怎的突然大怒,一开始只是在房里摔东西、责骂下人,到后来提着剑就杀了出来,平时里喜欢的仆人被杀得一个不剩,最后还要去杀那个舞姬。” “后来舞姬要逃,被她亲手打落山涧,粉身碎骨。”阿瑶下意识地看了眼姬无姜,道:“当时就连阿无都差点死在她手下。” 姬无姜眉头一跳。 这场景和自己的梦境极为相似。 “之后好像也出过好几次,只不过都是听说没有再亲眼见过。”阿瑶接着说道:“发狂的时候六亲不认只知杀戮,清醒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可若醒不过来,就万劫不复了。” “十六年前,宫破之际,是我最后一次见宫主发作,那一次他焚宫消失。” 最后几个字沉沉掷地,在座三人神色肃然。 “我不敢断言这种狂症来源何处,早年一直以为是修炼血典所致,直到今日看到无姜发作。”阿瑶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我想,这恐怕和心蛊有关。” 姬无姜没有修炼血典,从小到大也从未出现过类似的症状,所有无法解释的事情,诸如突然出现的内力和这种狂症,都是从一件事之后开始的—— 引渡心蛊。 马车内的气氛沉寂下去,等商大夫背着药箱走来时,阿瑶转而下了马车将位置让给商大夫。车外深夜寂静,只有赵问心满脸担忧地守在一旁,见她出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商大夫一言不发给姬无姜诊脉,半晌后才道:“脉象依然没有问题,低热也退了。无姜,你现在感觉如何?” “好很多了,就是……”姬无姜抬手按上心口,道:“有些后怕。” “怕就对咯,还对你师父动刀动剑,这个要搁在十几年前,少不了你一顿打。”商大夫轻笑,试图缓和沉闷的氛围。 姬无姜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姬尧光和姬罂,心虚道:“这不受我控制嘛。” 姬尧光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替她擦拭血迹。反倒是姬罂眉头深锁,对商大夫说:“商老头儿,你也觉得是心蛊作祟?” “十有□□。”他对姬无姜说道:“无姜,你那股内力来得莫名,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来还是少动为妙。有你师父在,不缺你一个打架的。” “嗯。”姬无姜心有余悸,乖乖地点头应下。 “可惜此事我也摸不着头绪不敢断定。”商大夫叹息,“最好修书给赵逸白,问问他。他和魔宫多有接触,大不了送些厚礼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明日便传信回去。”姬尧光道:“只是无姜这样,要不别去雪原了,免得多生事端?” 姬无姜和商大夫都颇为赞同。 雪原群雄聚首,敌手众多,若在那种情况下发狂,才真不好办。 “不可。”沉吟片刻,姬罂摇头道:“来不及了。今夜霍家车队遇袭,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行踪必然泄露。此时若留她一人,很容易被盯上。”他瞥了眼正要开口的姬尧光,又道:“加上你也不行,若真遇上有心的强敌,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倒不如一起去,好歹照应的过来。” 这样一说也不无道理,只是雪原一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姬无姜的病势必还要耽搁些时日。 世间本无两全事,也只能利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在姬罂等人讨论姬无姜发狂一事时,霍家三人也在商量此事,只不过不知内情的霍家人延伸出了另一种想法。 “爹,那个姬无姜竟是个疯的?”霍青梅十分惊讶,“疯起来好生厉害。” “哼,未必。”霍宁远冷笑,“姬罂在江湖混了半辈子,和你爷爷一样是个人精,这一出保不齐就是敲山震虎,做给我们看的。” “不至如此吧?”霍梓琨皱眉,“若是做出来的样子,未免也……太拼了些。” “不好说。”霍宁远摇头,“霍家和姬罂的合作也不过口头盟约,没有重誓没有凭证,相互牵制利用罢了。我们有谋划,你当他们就没有?” 霍梓琨一时语塞。 “小心驶得万年船。” 霍青梅有些不满地撅起嘴,道:“他们这样示威,父亲也忍得?” “这都是小事,另一件事才让我忧心。”霍宁远眯起眼,“今夜的杀手显然有备而来,目标明确,看来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姬罂在中原仇家甚多,加上怀璧在身更遭多方觊觎。接下来的路只怕不太好走了。” “这有什么。”霍青梅浑不在意,扬了扬手中的鞭子,“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我们何惧!” “中原武林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另一个人。” 霍梓琨意会,道:“父亲担心的可是傅擎苍?” “不错。”霍宁远点头,“傅擎苍失了武林盟主之位,却勾上了西境的势力。西境秘术诡谲非常,我们又从未遇过,若遇上了西境的秘术高手,才真是棘手的事。” “不如,调一字门过来?”霍梓琨提议。 “嗯,你去办这件事,顺带把暗门也调来,让暗门悄悄跟着,不要露了马脚。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贸然出手。” “是!” 夜晚重归寂静。 姬无姜躺在软垫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点睡意也无。纵使反复擦洗、换了干净的衣物,那种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却挥之不去、萦绕鼻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场惨烈的屠戮。 “睡不着?”姬尧光不知何时起身,坐到她身旁的地上,探头瞧着她。 “嗯。”姬无姜闷闷应了一声。 霍家的马车内四角掖着细碎的夜明珠,光线虽然微弱,却不至于漆黑一片。姬尧光看见她微皱的眉头,伸手揉上她的眉心,叹道:“这不是你的错。” 姬无姜摇摇头,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师兄,当时我根本没有别的意识,甚至分不清人,我很怕、怕万一哪一天一剑下去,斩的……” 修长的手指从眉心滑到唇上,止住了她的话。 “不怕,有我在。”他的目光温柔和坚定,一字一顿道:“我必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姬无姜紧绷的神经在那一刻突然松了下去,她眼睛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唇上轻轻摩挲,姬尧光垂下头低声道:“你只管做自在逍遥的小师妹,魔宫这堆烂摊子有师父和师兄抗,你若想挖出来龙去脉,我们就查,若不想……” “师兄。”姬无姜呢喃,“不明不白地活一辈子,我做不到,何况别人都找到我头上来了,哪里是不想就能避过的。” “那就查。”伸手抚上她的脸,姬尧光的声音隐隐含笑,“查清楚,就能放下了。” 姬无姜点点头,静默片刻才意识到他的手指仍旧在自己唇边摩挲,突然生出几分不自在的情绪。 “师兄。”姬无姜试图避让,然而软垫就这么大点地放,避无可避。她眨了眨眼,道:“这么晚了,你不歇着么?” “有件事我放心不下,怎么睡得着呢。”姬尧光的语气十分苦恼。 姬无姜一愣,忙问道:“什么事?要紧么?” “这可是最要紧的事。” 没听出他言语间的端倪,姬无姜自告奋勇准备出谋划策,“师兄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有法子呢。” 姬尧光轻笑道:“这件事你确实有法子。” 姬无姜跃跃欲试。 “倘若你下回再发了狂,总该有点刻骨铭心的东西让你记起来吧?” 前半句话说得姬无姜面色一暗,后半句话就突然令她脸上一热。 她还记得之前他隐含威胁的话—— “无姜,你再不清醒过来,我可要上嘴了。” 姬无姜下意识就要躲,然而温热的手捧住她的脸,姬尧光埋头又吻了下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别庄 翌日清晨,姬无姜木着一张脸问侍女要了一方丝绢,将脖子遮了个严严实实,再也没有下过马车一步。 好在车队加快了行进速度,又有伤病这个借口,倒也没人觉得不妥。只是车上的小侍女远远地坐在门帘处,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偶尔忍不住抬眸飞快瞥一眼姬无姜,耳尖微红。 姬无姜把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却无法说些什么,只能狠狠瞪了眼一脸春风得意的姬尧光。 师兄这个混账! 昨夜那个吻现在回想起来,她依然面上发烫。 不像最初酒醉记忆模糊的吻,也不似喂药那样仓促,清醒热切,甚至能感觉到他极具侵略的气息。 柔软的唇舌相贴轻触,一点点深入、攻城略地,偶有反抗也被简单粗暴地直接镇压。他将她禁锢在狭小的空间内,慢慢截断一切退路,眨眼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可同时,他又是那样温柔耐心,安抚她牵引她,拢住她颤栗的指尖,包裹住她一切紧张不安的情绪。 没有他的温柔化不开的堡垒。 姬无姜也不记得怎么就从惊慌的躲闪变成无法抑制地迎合,生涩却情难自禁。得到回应的姬尧光更加无所顾忌,狠狠地吮吻,直到几乎要压榨干净她胸腔仅剩的那点空气,才恋恋不舍地放过了她。 喘息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暧昧,姬无姜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她眨了眨眼,有些迷惑和羞赧地看着姬尧光。 那样动情的神色在姬尧光看来美丽异常,他伸手抚过她的唇,抚过她的脸颊,最终滑向她的颈侧。 他低下头,只说了一句话:“无姜,你要记得。” 紧接着又是一场抵死纠缠,他的吻落向她的耳垂、落向光滑的颈侧,肌肤微小的颤栗如同暗夜里的火星,顺着全身的感官汇聚而上,在脑海中盛放成斑斓的焰火。 若非马车空间有限,姬无姜毫不怀疑他立即就要把自己就地□□,尤其当清晨在他怀中醒来、看到自己衣领盖都盖不住的点点红痕和姬尧光明显欲求不满的目光后。 这回,姬尧光没再让她把自己踹下去,却没能阻止她这一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表情。可即使身处满车厢的眼刀中,姬尧光心情大好,时不时逗逗炸毛师妹,顿时觉得旅途不那么无趣了。 比起姬尧光的怡然自得,姬无姜则提心吊胆盼着红痕消散。但姬尧光怎会让她如意,但凡她对着镜子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当晚必然原样补回来。 面对百无禁忌的师兄,姬无姜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幸而随着车队北上,气温也越来越低,姬无姜以畏冷为借口拿了条毛茸茸的围脖把自己裹了个结结实实,这才敢在休憩的时候欢欣雀跃地下车溜达。 再这么憋下去,她迟早得闷死。 自从行踪暴露后,霍家车队隔三差五便能遇到夜袭,到后来甚至有人大白天就敢拎着砍刀拦路。还好大部分不过些虾兵蟹将,未遇劲敌,虽被扰得烦不胜烦,却也算顺利。 唯一不好的是霍宁远在三番五次遇袭之后越发加快了脚步,姬无姜那点可怜的放风时间被挤压得所剩无几,成日枯坐车上,险些没把腰坐断了。 足足七日,霍家的马车才抵达通成镇。 通成镇坐落于雪原边境,抬眼便能看见北面茫茫雪原和耸立的山峰,若是晴天,能见碧空如洗苍鹰翱翔,与这万里白雪相映,别有一番韵味。 可惜近日大雪,天空铅灰低沉,成日里雪片飞舞,积雪没膝,即便裹着厚厚的棉衣斗篷也能感受到车厢外逼人的寒意。 霍家车队没有在镇中停留,径直去了郊外的霍家别庄。 别庄从外头看并不起眼,被厚厚的积雪遮盖,与一般的屋舍无甚差别。可一进庄子,霍家精致奢华的风格尽显无余。 院内的旧雪扫去,只有今天新落的一层,屋内烧着暖烘烘的地龙,掀帘而入只觉暖风拂面,仿佛一朝回到春日。还不等姬无姜感叹,即刻有侍女低眉上前替她除下大氅外袍,又要伸手来解她的围脖。 四下打量屋子陈设的姬无姜一个激灵,猛地按住围脖,后退一步。 侍女疑惑地瞥了她一眼,柔声道:“屋里地龙烧得暖,姑娘带着围脖只怕一会儿就要出汗,不如……” “不、不用。”姬无姜按紧了围脖,摇头拒绝:“我怕冷。” 侍女劝说无果,只能由着她去。 姬尧光见状凑上前伸手在她额上一抹,笑道:“这就出汗了,还不肯摘呢?” 姬无姜瞪他,“谁害的?!” “我。”姬尧光十分诚恳。 别庄共有四院,霍宁远将姬罂一行人安排进了西院,只说在此修整,两日后出发前往雪原,之后便没了踪迹。 姬罂并不担心霍家爽约,大大方方地在别庄住下。经历了七日的奔波,此刻坐在暖意融融的屋子里喝着小酒,看着琉璃窗外纷飞的大雪,好生惬意。而姬无姜终于能睡个安生觉,更是迫不及待地回房沐浴后倒头打算睡个昏天黑地。 可没料到天色黑透之后,姬无姜却被床边的一丝动响惊醒,蓦然翻身抬手一掌击去! “是我。”一掌落空,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借着窗外灯笼的光芒看去,勉强认出了姬尧光的脸,姬无姜松了口气,却又一惊,抓起被子往胸前一挡,惊道:“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想什么呢。”姬尧光哭笑不得,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又低声道:“师妹若想做点什么,师兄乐意奉陪。” 姬无姜毫不犹豫地拿枕头糊了他一脸,怒道:“好好说话!” 姬尧光忍着笑在床边坐下,这才开始说正事:“缥缈山人有消息了。” 姬无姜眼前一亮。 “前两日他进了趟雪原,昨天被马帮的人捡回来,说是遇上了暴风雪,差点没埋里头。” “暴风雪?!”姬无姜惊道:“他可还好?” “无性命之忧,歇了一天人也缓过来了,现在就在镇子的天地客栈里。”姬尧光道:“霍家盯得紧,师父不宜出面,我们悄悄溜出去,得把玉简借回来。” “好。”姬无姜毫不犹豫地应下。 束手束脚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活动筋骨的时候,姬无姜心里甚至带着丝丝的兴奋。 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二人悄悄摸出别庄。 雪还在下,天寒地冻,就连哈出的气都瞬间失去温度。从没经历过这种严寒天气的姬无姜牙关发颤,饶是自幼习武身体底子上佳,也被冻得够呛。 从别庄到天地客栈,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等二人冒雪抵达客栈,眉上已结了一层薄霜。 深夜而至自然不能堂而皇之从正门进入,二人锁定了缥缈山人所在的房间,悄无声气攀上墙,推窗而入。 待二人落定轻轻关上窗,屋内的灯光瞬间亮起。 “等你们许久了。”苍老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二人悚然一惊,抬眼看去只见缥缈山人端坐桌前,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坐吧,喝杯热茶暖暖。”缥缈山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双唇不动,却有声音入耳,清晰宛如人在耳畔低语。 二人有一瞬的惊愕,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内功至臻的绝学——传音入密。恐怕是客栈并不安全才采取此法,二人心领神会,向缥缈山人作揖,而后悄然入座。 果不其然,桌上除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还有笔墨纸砚。 见他们坐下,缥缈山人继续道:“我今日听说姬罂到了通成镇,料想应该很快会来找我,果然不负我苦等半宿。” 姬尧光闻言提笔,书道:“听闻老前辈雪原遇险,可还好?” “我这把老骨头阎王还不收。”缥缈山人笑着捋了捋胡须,道:“关于蓬莱秘宝的事情我听说了不少,我只问一句:玉简真是蓬莱秘宝的钥匙?” “有可能,师父不敢断定,但玉简肯定和蓬莱秘宝有关。我们曾传信上无色峰,听说老前辈发现了玉简的秘密,可否告知一二?” “我这块玉简是我师父偶然得到的,材质古怪,似玉非玉,我师父研究了好些年仍没有发现,就搁置了。” “直到鬼婆婆和我说起,我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东西。” “不过说来也奇,回无色峰后我拿着玉简看了好些天都没有头绪,偏偏那日晚上我准备去看看折叶,顺带把玉简归回师父的旧物里。拿着玉简穿过庭院,发现这玉简在月光下投下的影子十分古怪。” “仔细看下来,发现是一副模糊的山水画,画的正是神女峰天池,这才有了我北行一事。” 二人闻言一喜,玉简的投影正和碧玺对上,想来是无误了。 姬尧光书道:“我们来此正是为了此事,不知老前辈可否割爱,借玉简与我们一用?” “姬少侠当年助我救出笼花,又费心费力送我们进断魂谷,区区玉简,只要你开口,我不会不答应。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看着他们询问的目光,缥缈山人道:“你们也知道,这玉简关乎笼花可否康复,我可以把玉简给你们,但是你们需带我上神女峰。”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雪原 1 防盗/已替 把缥缈山人带进霍家并非什么难事。 一则缥缈山人名声在外,即使霍家鲜少在中原出没,也不会拒绝结识这样一位世外高人,二则只要将玉简亮出,霍家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翌日,霍家便差人将缥缈山人请进了别庄。 拿到另一片玉简的姬罂心情反而沉重起来。到如今,所有线索汇聚于手,再没了新的消息,若这两片玉简就是钥匙还好,若不是,又是一番折腾。 可即便真是秘宝钥匙,天下群雄汇聚雪原神女峰,恶劣的天气地形筛下那些实力不济的,剩下的必为精英。神女峰顶一场明争暗夺在所难免,如何避开众多耳目打开天池大门就是个棘手的问题,难不成真要杀出一条血路? 姬罂看了眼一屋子的人,突然有些后悔牵扯进了这么多人。 若孤身一人,成则已,不成则逃,大不了抔雪埋骨,给江湖留下一笔无名门主血战各大门派的传奇,也算不负身后名。 他轻轻叹了口气,反剪着手默默踱回屋子。 看见姬罂一脸忧愁的模样,姬无姜不免担忧。多方势力盘根错节,他们握着最大的筹码,却也成了众矢之的,神女峰之行,谁心里都没有底。 “放心。”姬尧光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我们的人也到了,无须担心太过。” 姬无姜这才稍稍宽心,正巧霍家奴仆送来明日进雪原必备的衣物,众人各自回屋开始收拾明日出发的行囊。 霍家送来的衣物除了一件厚实的裘皮大衣,还有一件轻薄的夹袄。夹袄不知是什么材质缝制,十分轻巧,却极为保暖,既不影响活动也足以抵御严寒。除此之外,暖帽厚皮靴等等一应俱全,帽上还有一方半透的纱帘,垂下来恰恰遮到鼻尖。 姬无姜把所有衣物等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认无误之后,又问侍女借来针线,把商大夫给的药囊、暗器等统统缝在了裘皮大衣内,这才满意地拍拍手。 “无姜。”正当她抱着裘皮大衣准备挂去衣架上时,姬尧光扣门而入。 “师兄?”她从衣架后探出脑袋,问:“怎么了?” “师父让我把这个给你。”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刻的小牌子递给她。 小木牌厚不足半寸,刻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一面平滑,一面雕刻着深深浅浅的花纹,用红绳穿了,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只是木牌光滑,红绳也做了旧,显然是陈年旧物。 姬无姜狐疑地接过木牌,左看右看,奇道:“这是什么?” 姬尧光摇摇头,道:“师父没说,只说让你好好收着,千万别丢了。” 这一说姬无姜更觉奇怪,脑海中突然冒出之前梦境的片段,心念微动。 “师父还在房里?” “嗯。”姬尧光点点头,却见姬无姜把木牌往怀里一揣,忙不迭地跑出了屋,喊也喊不住。 “师父!”姬无姜猛地推开姬罂的房门,把正在泡茶的姬罂吓了一跳,滚沸的茶水溅在手上,烫得姬罂怒道:“臭丫头,想吓死为师呢?!” 姬无姜却顾不上那么多,反手关了门,三两步走到桌前,伸手往桌上一拍,沉声道:“师父,我有话问你。” 她这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把姬罂唬住了,瞪圆了一双眼瞧着她,道:“丫头,你莫不是又发病了吧?”说着放下茶杯就要走,嘴里念叨着:“发病了就得吃药,让你师兄来治治你就……” “师父!”姬无姜拽住姬罂的衣袖,十分无奈,“我是正经有事要问你。” 姬罂回头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这副认真的模样不似作假,便换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慢悠悠往桌前一座,翘着二郎腿端起茶杯,曼声道:“说吧,什么事?” “十六年前,你为什么把我捡回去了?” 姬罂一口茶喷了出来。 姬无姜飞快闪身,这才免遭毒手。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姬罂顺了半天的气,瞪眼问道。 “不然怎么解释师父为何把这个东西交给我?”姬无姜拿出小木牌在他眼前晃了晃,挑眉道。 “你……”姬罂突然有些心虚,道:“都想起来了?” “哦,看来果真是我的旧物。”姬无姜面无表情。 “姬无姜你你你、你使诈!逆徒!” “师父若没做亏心事,还怕人诈?” “为师行的端坐得正,哪……唉哟!”姬罂边说边挺了挺腰杆,却不知抻着了哪根筋,一手撑着腰,一脸苦相。 姬无姜无奈扶额,“师父,你再不好好说话,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姬罂闻言哼哼了两声,许久才长叹一口气,将藏了足足十六年的陈年旧事一一道来。 “本来你记不得,我也不打算再提,远离这些事对你而言不是坏事。”姬罂眼眸深邃,道:“十六年前我前往落雪岭,一是凑凑热闹,二也是为了寻碧玺的下落。谁想热闹没凑成、碧玺没寻到,偏偏遇上了你。”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趴在雪地里,一身是血奄奄一息,一看就知道是从魔宫里逃出来的。我本没打算救你,谁知道你倒是抓紧了这根救命稻草不放,求着我给你一条活路。” “也亏得我菩萨心肠不忍心看你小小年纪命丧于此……” “说人话。”姬无姜横了他一眼。 姬罂摸了摸鼻尖,继续说:“更重要的是,你当时和我说你知道我要找到的东西在哪。” 和梦境对上了。 “可当时你几乎一脚踏进鬼门关,话也说不清楚,就扯着这个木牌子反反复复说你知道我要的东西,要我救你,还要我把你的姐姐救回来。颠颠倒倒说了好几次,最后就昏了。” “不管我是菩萨心肠还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把你从落雪岭带回去了。” “可惜……”说到此,姬罂摇摇头,叹道:“哪知道好不容易把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结果竟傻了!” 姬无姜:……这话我好像听了很多遍。 “商老头说调养调养还是能养回来的,我一瞧你模样还算周正,底子也还不错,就留下来给万寿做个伴,也免得无命门人丁单薄。可惜最后人是养回来了,以前的事却忘了个干净,我也无从得知当年你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所以师父你就拿着我的木牌自己悄悄研究了十几年,最后一无所获终于想起来要还给我了是吧?”姬无姜拿眼睨他,问道。 “嘿嘿。”姬罂干笑两声,“反正你当初这么承诺的嘛。” “可是……”姬无姜垂下眼,“为什么是现在?” 姬罂一愣,却见她再度抬眼直视自己,目光雪亮。 “为什么偏偏是在临去神女峰之前?”姬无姜一字一顿问道:“师父,你究竟打算在神女峰上做什么?!” 话到最后,隐有诘问之意。 姬罂默不作声,慢慢端起茶饮了一口,许久才叹道:“无姜,这件事为师执着了一辈子,绝不会轻易放手。”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缠绵的哀思,令姬无姜想起石洞中那张冰封的容颜,心下一软。 “可时至今日已远超出我的预料,神女峰之行势必凶险万分。”姬罂看向她,道:“无姜,我养了你们十几二十年,不是为了让你们来白白送命的。不论神女峰上发生了什么事,你和万寿都要给我好好地走出雪原去。” “师父……”姬无姜喉头微梗。 见她眉头拧在一处,姬罂盯了她片刻,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放心,提前交给你不过怕不慎弄坏罢了。”姬罂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头,笑道:“以为师的身手,这帮人想要我的命,还太嫩了。” 姬无姜一脸苦兮兮的表情陡然凝注,在姬罂哈哈大笑声中褪了个干净,面无表情道:“师父,你再这样小心我让师兄断你的粮。” 姬罂闻言忙不迭地给徒弟顺毛,一面说你怎还当真了呢,一面笑得牙不见眼。 “师父。”姬无姜躲过他的手,半含威胁半含担忧地说:“神女峰上你可别乱来。” “晓得咯。”姬罂笑眯眯地目送她出门,看着老早守在门外的姬尧光吃了她一记白眼,心情大好。又看着姬尧光探头对他点点头带上门,等二人的脚步声渐远,脸上笑眯眯地表情终于慢慢收敛殆尽。 等上了神女峰,哪里是他不乱来就能相安无事的。 休憩一日,第二天清晨,一行人装备整齐,齐聚别庄门口。 即便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霍家财大气粗的阵仗吓了一大跳。 两辆足有一人高的改良雪橇,车厢精致,还有数十匹毛色鲜亮的白狼,在赶车人的□□下十分乖觉。 霍青梅面露得意之色,与霍梓琨一同率先上了前头的那辆,姬罂和缥缈山人被霍宁远邀请同车,剩余人自然乘上后面那辆。伴随着赶车人长长的呼哨声,白狼撒开腿朝着一望无垠的雪原飞奔而去。 连日低垂的云层终于松动,灿烂的晨光从云层后倾泻而下,接连天地的光束像上苍垂怜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北去的旅人。 与此同时,无数为此前来的江湖门派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前后出发,缓缓朝那个汇聚了无数人梦想和渴望的宝地聚拢。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雪原 2 姬罂行踪暴露,自然用不再行易容,而霍家也避开了前往神女峰的大路,从偏西方迂回而去,虽然多了些脚程,却能避开蜂拥而至的各路侠士,省去不少麻烦。 期初姬无姜还会透过小窗眺望雪原风光,一望无垠的洁白雪地,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偶尔还能看到路边色彩鲜明的旗帜,甚至有雪狐出没。随着日渐升高阳光大盛,雪地白晃晃的亮光扎得人眼睛发涩,姬无姜这才收回目光,与车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 话题左右不过神女峰的诸多猜测、如今武林复杂的形式、傅擎苍的动向和魔宫的种种传言。姬无姜问了问江笼花的近况,又试探着询问缥缈山人当年收养江笼花的事情,却没能有什么发现。 想着那块小木牌,姬无姜低眸陷入沉思。 十六年前的一切依旧蒙着厚重的迷雾,即便有零碎的片段出现在梦里,却依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沉思之际,姬尧光伸手捏了捏她的的指尖,往她的手心塞了一块糖。姬无姜扭头瞧见他带笑的脸,伸手慢慢将糖块喂进嘴里。 香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暂时压下了诸多忧虑。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回忆,如今更该担心的是神女峰的情形。未知的挑战令人忧心的同时也令她生出几分隐隐的兴奋,手指在袖底反复握紧又松开,若是不发病能再试试身手就好了。姬无姜缓缓吐了口气,合眼靠上车壁。 白日的路程还算顺利,多变的老天爷难得开恩一回,足足晴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才逐渐阴沉下来。赶车人看了看天,不再着急赶路,挑了个背风的矮坡停了下来。 这种天气夜里必起风雪,若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遇上暴雪,连夜赶路绝非明智之选。 姬无姜走出车厢伸了个懒腰,抬眼便看见天际隐匿在低矮云层后的一线霞光,慢慢被厚重的云挤压吞没,消失殆尽。冰冷的空气侵入肺腑,夹杂着朔风呼啸的味道,预示着这个风雪夜逐渐降临的脚步。 晚饭过后,呜咽的风声一波一波袭来,带着星星点点的雪粒,拍在人脸上很快就融化殆尽。赶车人紧张起来,大声吆喝着让人回车厢,又扭头去安置狼群。 极远处有火光明灭,姬无姜盯着看了许久,直到那线光亮消失在越来越大的风中,才快步钻进车厢。 风雪将至。 霍家装备精良,一场风雪不足为惧,那些准备不足的江湖侠客恐怕会在这场风雪里筛下去一半。虽说不是什么坏事,但就怕会有人误打误撞逃到这里来。 想到之前看到的隐约火光,姬无姜低声对姬尧光道:“师兄,会不会有人为避风雪闯到我们这里来?” “这风雪势头只怕不小,就算有人闯到这里也难忍风雪严寒,况且还有霍家,不至于出乱子。”姬尧光道:“不过夜里还是警醒些好,免得风雪一停遭人偷袭。” 姬无姜点点头,振作精神。 风雪越来越大,密集的雪粒子拍在车厢外壁,发出沉闷的声响。相比外间呼啸的寒风,车厢内放着暖炉,炭火哔啵,自然比不上别庄温暖如春,却也不至让人浑身僵冷,堪堪驱寒而已。 众人靠着车厢闭目小睡,可谁都不敢睡得太沉,风雪声中哪怕细微的动响就能将人惊醒。 正值此时,雪地里突然传来扑簌的声响,起初只是一点,后来连成一片,仿佛有什么东西冒着风雪以极快的速度滑来! 姬无姜霍然睁眼,对上其余众人警觉的眼眸,悄悄握上了剑柄。 在这样的大雪天里、以如此速度奔来的东西,若非雪原上的兽类,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敌袭! 之前姬尧光的话一语成谶,只是众人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冒着如此风雪偷袭他们。 不能留在车厢内坐以待毙,姬尧光遮住了暖炉微弱的光芒,众人意会,前后轻手轻脚摸出了车厢。冷风雪片扑面而来,不过瞬息之间就冻麻了脸,众人不敢懈怠,慢慢围成一个圆,后背相对,盯着黑黢黢的雪地,试图捕捉那些不寻常的动响。 风声掩去了雪地上的脚步声,使他们的动作没有那么容易暴露,却也干扰了听觉。先前那些簌簌的声音仿佛被风吹散,很难再捕捉到什么痕迹。 难道他们想错了? 沉寂片刻,姬无姜只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窜起,接着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出于本能反应,她立即提剑挡去! 叮的一声,金石交击之音骤然响起,姬无姜手腕一震,却没有收剑,而是蓦然向前一刺。剑刃搅乱风雪,却未曾落到实处。 一剑落空,可他们的位置暴露无遗。 危急之刻,另一间车厢旁陡然腾起亮光! 只见霍宁远提着一盏由无数夜明珠制成的灯立在风雪中,散发出的无限光华瞬间照亮了附近的雪地,潜藏在黑暗中的偷袭者暴露无遗。 来者区区六人,并未穿着厚重的衣袍,而是清一色单薄的黑衣,与这风雪天气格格不入。可他们竟都不觉冷,肤色如常,扑上身体的雪片宛如跌入烈焰般飞速消融,半点积雪不留。 这些人不是普通人。 一个答案在众人心里悄然成型。 西境秘术高手。避了一路,终于还是来了。 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夜明灯亮起的片刻,六个黑衣人齐齐出手! 有人使长鞭,有人用剑,有人甚至赤手空拳,目标却出奇一致,至奔姬无姜等人而来。姬罂与缥缈山人即刻回护,霍家三人略思片刻也随后跟上。 刀光剑影在风雪中铺开,这六人招式狠辣身形轻巧,在围攻之中游刃有余,加上恶劣的天气,区区六人便让他们深感头痛。 此六人并不欲过多纠缠,在绊住姬罂等几个高手之后,即刻有人抽身出来直奔车厢而去。 “他们要毁车!”阿瑶发觉异样,骇然惊叫。 若真被毁了车厢,就算不亲自动手,这一夜风雪也足够要了他们的性命! 目的被道破,那个脱身的人蓦然抬手,长鞭挥出,挂满钢珠倒刺的鞭子高高扬起,瞬间向精致的车厢抽去! 只听姬罂大吼一声,一剑迫退身前的黑衣人,凌空一掌击出,雄浑的内力以雷霆之势劈向持鞭的黑衣人。启料那人不躲不退生生挨了这一掌,一口鲜血喷出,但手上却没有停歇,奋力将这一鞭抽出。 钢珠在夜明珠的光华里闪闪发亮,这一鞭落实,车厢必然四分五裂。 此时,霍青梅也不再犹豫,轻叱一声,九节鞭出手,卷向落下的长鞭。同时姬尧光凌空掠去,身形一个闪现,眨眼落在了黑衣人身后,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可惜这一鞭去势已成,好在霍青梅及时卷住了长鞭向后一扯,避开了大段的鞭子,却依然让鞭尾削去了车厢的一角。 黑衣人委顿于地,剩下的人见失了先机即刻调头遁走,姬罂等人自然不会穷追,转而去检查车厢的情况。 那鞭子威力极大,霍青梅只觉得整条手臂发酸,捂着胳膊抿唇不语。赶车人连忙仔细检查了缺失的那角,好在破损不算太大,拿了些防风的材料暂时堵上,等风雪过后再行修补。 打起来的时候还不觉冷,这回停了手顿觉牙关发颤,确认无甚大碍后又纷纷钻回了车厢,紧紧挨着暖炉取暖。 不比霍宁远那厢各怀心事的沉闷,姬无姜这边就热闹了许多。商大夫取出备好的药丸递给众人,以防受寒,赵问心和阿瑶提下暖炉上煨着的热水,泡了些药茶给众人暖身。姬尧光帮姬无姜捂着手,对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姬无姜笑得十分温柔。 直到暖茶下肚,严寒一驱而空,这才觉得浑身舒畅起来。 “看来傅擎苍也到雪原了。”端着茶杯暖手,姬无姜轻声道。 “何止傅擎苍,再往后去不定遇上什么牛鬼蛇神。”阿瑶接话道:“也就是傅擎苍心思太重,否则多派几个秘术高手来,我们今夜怕是不好过。” 赵问心给阿瑶添了杯茶,狐疑道:“对啊,他手下秘术高手众多,若真想要我们性命为什么只派六个人来?” “他的目的是玉简和蓬莱秘宝。”姬尧光摇了摇头,又往姬无姜嘴里塞了块糖,这才道:“神女峰上他和我们一样劲敌众多,若都把狠功夫下在我们身上,哪来的多余人手应付武林各派围剿?况且他也在怕,万一真把师父逼到绝境,毁玉简这种事他是干得出来的。” 姬无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师父急了,也是会跳墙的! 另一边的姬罂没头没脑地突然打了个喷嚏,溅了对面霍宁远一脸唾沫星子。 “别人恐怕就没有这份心思了。”阿瑶叹息,“等到神女峰,若遇上旁的门派,打得过自然好说,若赢不了……” “无妨。”姬尧光并不担忧,也不过多解释,只道:“师父好歹是兵甲榜行三的高手,又有霍家和缥缈山人在,不用担心太过。” 阿瑶点点头,可心头的不安却并未消散。 不知神女峰上魔宫会有何作为? 比起目的和实力清晰的傅擎苍与武林各门各派,魔宫反倒成了那个最大的未知变数,况且这一路都没有发现魔宫踪迹,着实让人不安。 阿瑶抚了抚胸口,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如今多想无益,只能静观其变了。 风雪势头不减,却没了别的动静,想来那些秘术高手已经离开,众人重新合眸浅睡。姬尧光不动声色地伸手揽过姬无姜的腰,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相依而眠。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天池 1 神女峰顶乱雪纷飞,伴随着兵刃清脆的声响和骤然而起的惨叫声。 随傅擎苍前来的都是秘术高手中的翘楚,甫一出手便将这些江湖侠士杀了个人仰马翻,好在各门派掌门和精英弟子皆实力不凡,加上人数优势,堪堪拦下这些如入无人之境的西境秘术高手。 即便有这些江湖侠士挡着,依然有黑衣人突破重围、杀向后排的霍宁远、姬无姜等人,只留下姬罂一人应对傅擎苍。 傅擎苍和姬罂是多年的死对头,可偏偏姬罂在兵甲榜上压了他一头,数十年来他从未胜过。以二人在江湖上公认的实力,于傅擎苍而言,一对一的挑战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可偏偏他气势张狂胸有成竹,饶是姬罂也慢慢蹙起眉头。 不敢轻敌,姬罂飞速出剑,一出手便祭出了无名剑法第八式。飞雪流霜,风声凄厉,银亮的剑刃撕开漫天雪幕,吞吐的剑气宛若九天直坠的飞瀑,伴随着剑身长鸣劈向傅擎苍! 傅擎苍转腕出剑,剑意如龙吟喷薄而出,盘旋向前。剑刃还未相接,凌厉的剑气便在虚空中碰撞,龙首对上飞瀑,周身的气息搅乱飞雪的流向,浑厚的内力碰撞挤压,刹那间向四周扩散,震得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瞬的内息波动。 一招之下,二人各退三步。 傅擎苍唇间有了腥甜之意,脸上却笑容更深,而姬罂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但面色陡沉。 “感觉到了?”傅擎苍挑眉。 姬罂不语,微微转动手腕。自出招开始他就已觉出不对劲,此刻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酸麻难忍的感觉从丹田中升起,很快蔓延至全身。他紧了紧握住剑柄的手,只觉身躯在逐步脱离自己的控制。 “是不是觉得力不从心、连剑都快要握不稳了?”傅擎苍大笑,“姬罂,即便你有神医在侧又如何!我的西境秘药一样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下到你身上!” 昨晚的一幕幕飞快地在姬罂脑海中闪过。 有机会给他下毒的只有那几个杀手,然而昨夜他并未和他们有过直接接触,唯有…… 他面色陡然一变。 “想起来了?”傅擎苍露出一丝戏谑的表情,“你防得再严也想不到我会用这种方法。” 姬罂垂下眼睑,暗自运转内力。 “长鞭上淬了药,这种药极难清除,哪怕只粘上一丝一毫都会保留下来。” 所以那个人拼了性命也要抽裂车厢,即便达不到毁车的目的,也能将秘药留下来。若直接伤在人体,商大夫必会验看,即便秘药罕见也难保他看不出其中端倪。 确实是好计策。 姬罂重新睁开眼,僵硬的手指恢复了几分灵活。 幸好商大夫早就防范,他来之前就服了避毒的药物,虽不能解此秘药,但至少能恢复一些。只这一些,他就仍有胜算! 看着犹自滔滔不绝的傅擎苍,姬罂牵了牵嘴角,不待他说完就蓦然出剑。 显然没料到姬罂备有后手,傅擎苍一个不妨被刺破肩头。可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傅擎苍在短暂的惊愕后很快恢复,沉稳应敌。加上姬罂有毒再身,二人缠斗一处难解难分,一时间竟分不出高下。 秘药一事自然波及到了霍家三人于缥缈山人,他们四人毫无防备自然转瞬丧失了战力,只剩下姬无姜等人陷入苦战。 而前头的江湖侠客那方依然与黑衣人苦苦纠缠,只是人数优势在上,几个门派掌门很快抽出手来看向恶战的傅擎苍与姬罂。 一个是身负蓬莱秘宝钥匙的老怪物,另一个是血债累累的前武林盟主,二人相斗中原武林自然乐见其成,但此腹背受敌的时刻,几个掌门对视一眼,选择了一个更为直接的方法——趁虚而入! 菩提子和吴为闵率先出手,袭向姬罂与傅擎苍。 先前听得傅擎苍言语的姬无姜见状大惊,高声提醒道:“师父,小心!” 西境秘药药性极烈,不动用内力并不发作,然而一运功就如开闸猛兽汹汹而来,即使有避□□物的压制也很难忽视。此时姬罂已是打着十足的精神应对傅擎苍,如今加上武功不俗的菩提子和吴为闵,令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姬尧光见局势不妙,凌空打了个呼哨,山路下蓦然窜出二三十个雪衣死士搅入战局。 与此同时,不慢不紧的晏楚流将将抵达山巅,看着混战的情形微笑着抖开折扇,对身侧的影卫道:“盯着姬无姜,别让她插手。” “是。”影卫得令,即刻飞身前去。 山巅混战,鲜血染尽皑皑白雪。姬罂渐渐感觉力不从心,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好些道血口子;傅擎苍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发冠已散,气喘吁吁;而菩提子和吴为闵更是狼狈,嘴角还残留着血丝,握剑的手更沉了几分。 唯一的好事就是姬罂趁着乱斗的时机瞄了几眼天池大门,光滑平整的门上恰有两处凹槽,想必就是嵌入玉简的地方。 他抬手抚了抚胸口,眉头深深皱起。 难道要在此情况下强行打开天池大门么? 姬罂内心犹豫不定。 若不开,势必要除掉在场每一个碍事的人,可以他如今的情况,久战势必不利;但若开,蓬莱秘宝的揭开必然会令这帮人更加疯狂,而他要找的东西还不知藏在洞窟中的哪一处,要是被旁人抢了先机或被破坏,更是得不偿失。 不论哪种选择,都有成为死局的危险。 一个恍神,傅擎苍的剑已至面前,姬罂堪堪避过,却不妨背后菩提子一记冷剑,骤然刺穿了他的肩头! “师父!”姬无姜骇然惊呼,一剑挥开面前的黑衣人,拔腿就要向他奔去。 姬尧光拦住追击的黑衣人,侧脸道了句:“无姜,小心!” 可影卫哪里会如她的意,软剑如游蛇般搅来,硬是绊住了姬无姜的步伐。 姬无姜心头火起,使出无名剑法第六式,只求一击退敌。可晏楚流身边的影卫哪里是普通角色,灵巧的软剑缠向她的剑尖,竟是硬生生抗了这一招。 影卫后退半步,喉见血气翻滚,却依然挺直了背脊,如雕塑般牢牢扎在了她的去路上。 姬无姜一击不成又来一击,三五招之下竟然没能撼动他分毫。 面对影卫那双毫无波澜的眼,姬无姜只觉心头烦躁难当,怒喝一声:“滚!”接着毫不犹豫催动那股许久未动的内力,自丹田浸入四肢百骸,震得剑身瞬间嗡鸣! 惊异于她身周气息的瞬间变化,影卫心道不妙,却不得不拦,可此时的姬无姜又哪里是他能拦住的。姬无姜仅一掌拍飞影卫,随后飞身掠向姬罂。 在姬无姜出掌的那刻,晏楚流见机而起,再度将她拦下。 见是晏楚流,姬无姜眉头一皱,利剑荡出,下手更狠了几分。晏楚流不敢大意,抽剑相迎。 短短几招过后,晏楚流很快发觉她如今实力与半月前天差地别,即使当日澜庭见识过她那一掌,今天亲身体会下依然不免惊讶。 短短半月,一个人的实力竟能得到如此提升?一个隐隐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型。 恐怕,她和魔宫的关系远比自己得知的还要复杂得多。 心念电转,他旋即不遗余力地施展出青霜剑法,步步相逼。姬无姜领悟的无名剑法毕竟有限,纵然内力得到提升,面对鼎盛巅峰的青霜剑法依然有些吃力。 久战毫无突破,姬无姜心下愈加烦乱,内力源源不断地从丹田抽出,疯狂地流转全身经络。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催动这些内力,整个人的气势愈发凌厉,手上袖剑颤动,剑气吞吐。那种从四肢百骸间散发出的属于内功高手的压力连晏楚流都暗自心惊。 血!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响起,她的瞳仁骤然针缩,阴厉而疯狂的神色慢慢占据她的容颜。乱发纷飞,飘落的雪片触上她肌肤的瞬间便消融殆尽,姬无姜换了个握剑的姿势,慢慢向前迈出一步。 摄于她此刻诡异的气势,晏楚流竟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当他惊觉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眉峰紧蹙。 血! 姬无姜怒喝一声,脚在地面重重一踏,罡风呼啸而起,将她一头乱发彻底吹散,在空中恣意飞扬。接着她身形闪动,携剑攻来! 此刻的剑法不是无名剑法,更不是任何一个晏楚流听闻或见过的剑法,毫无章法却迅猛无比、难寻破绽。她眸中血光乍现,剑身的嗡鸣宛如厉鬼尖啸,配上她煞白的容颜、纷乱的长发,活脱脱一个从地狱底层爬出的勾魂厉鬼! 晏楚流咬牙接招,双剑相击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虽挡住了剑刃,却依然被锋利的剑气割伤,留下一道一道的血口子。不过瞬息,半身染血,狼狈不堪。姬无姜同样多处负伤,但面色不变,甚至慢慢浮起一丝笑容,仿佛那些伤口不是自己身上的一般。 姬尧光击退欲偷袭的黑衣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待回头看见姬无姜这副模样,骇然惊呼:“无姜!” 然而,此刻的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的眼里天地失色,褪成灰白的画面,唯有血色成了唯一的色彩。血腥味飘入鼻尖,她喉头滚动,仿佛享受了极大的乐趣,沉迷其中、不愿醒来。 血,她需要更多的鲜血。 念头刚在脑海中成型,她的身体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提剑切了出去,随心所欲地或劈或砍,迸溅的血光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可她停不下来。到最后甚至嫌袖剑碍事,蓦然弃剑赤手而上。 她赤手挡开晏楚流的软剑,剑芒割破掌心,她却像不知疼痛一般欺身而上,伸手掏向他的胸口。 “疯子!”晏楚流变了脸色,不可思议地怒骂道。 姬无姜却冲他咧了咧嘴,出手如电,指尖硬生生穿透他胸前的衣物,没入胸口半寸! 晏楚流骇然飞身后退,可却比不上她此刻怪物一般的速度。照着速度下去,用不了五步,他必会被她当场掏心而亡! “无姜!” 当温热的触觉从指尖蔓延开的时候,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陡然撞入脑海,撞得她脑中一疼,去势一顿,便被晏楚流捉了空档眨眼逃开。 鲜血从指尖滴下,瞬间冷透。姬无姜茫然回头朝声源方向看去,满目灰白与血色中慢慢浮现出一个淡青色的影子,有如正在绘制的画卷,慢慢加深颜色、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 她歪了歪头,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姬尧光正向她飞奔而去,遇上前来阻拦的人,他看也不看一剑一个,他的神色焦急担忧、又带着一丝庆幸。 还好、还好她还能记起他! 但,姬无姜的变化除了晏楚流和姬尧光还有更多的人也察觉了。 阿瑶早已奔向她,赵问心试图拉住她,却一手抓空。激战的姬罂分神出来看了看自己徒弟,身中秘药的霍家等人更是惊诧地瞪着姬无姜。而另一侧与黑衣人纠缠的各派侠士也有不少人纷纷侧目。 瞿敬就是其中一个。 之前杀姬无姜不成,不代表他会放弃这个绝佳的棋子。在姬无姜出神的那一刻,瞿敬动了。 他的轻功剑术极好,此时更是拼尽了全力,赌上了二十多年来日夜的苦练、赌上了他在逍遥派苦心经营的一切、甚至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只求,一击杀敌! 还不等姬无姜眼里的那个轮廓慢慢清晰起来,她就感觉到身侧逼来的危险气息。 眼中的青色陡然散尽,姬无姜扭头看向瞿敬,眼眶一睁,立即一掌迎上! “无姜!”数道惊骇的呼声交替响起,在山巅上激起回声阵阵。 这一击在旁人眼里是必死之局,她非铜墙铁壁之躯,以肉身相迎,即使能一掌取瞿敬性命也难躲开那一剑。何况以现在姬无姜的意识,她根本不想躲! 瞿敬沉下眼眸,孤注一掷。 姬无姜咧开嘴角,速度更快。 姬尧光从未觉得这十几步的距离竟是这样的遥远,遥远得令他眦目欲裂满心恐惧。 姬罂困在战局中无法脱身,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行!他必须做些什么分散瞿敬的注意,哪怕只有一瞬,都能令无姜多一分生机! 姬罂怒吼一声,长剑震开吴为闵,继而脱手扎向菩提子,接着回身毫不犹豫合掌向傅擎苍,将他震飞出去。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并未在傅擎苍身上停下,姬罂咬牙从怀里取出玉简,众目睽睽之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拍入石门凹槽! “天池开了!”姬罂怒吼而出。 这一刻,瞿敬与姬无姜的距离只剩一步。 石门蓦然颤动,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天池。 瞿敬一个眨眼,剑锋慢了半刻。 而就在这半刻,一个玲珑的身躯挤入他们二人之间,堪堪避开姬无姜那一掌,合身扑向姬无姜。纤长的手按在她的肩头,用尽全身内力凝于掌上,奋力将她推开! 乌黑的发髻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她在指尖脱离姬无姜肩头的那刻微微笑了起来,身体却随着这一掌的惯性向后坠去。 噗。 利刃穿过血肉,透胸而出。喷涌的鲜血溅落在姬无姜的脸上,同她的笑脸一起如同盛放的花朵。 眼里的灰白在那一刻收敛褪尽,姬无姜直勾勾地看着她,慢慢跪倒在地。 那一刻,天地失声。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天池 2 天池大门缓缓洞开,所有人放慢动作甚至停下动作,灼热渴望的目光齐齐投向这个逐渐打开的洞口。 姬无姜却呆愣地跪在原地,黑白分明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阿瑶。直到瞿敬抽剑后退、有些复杂地瞥了姬无姜一眼,而后扭头向山洞方向走去,阿瑶失去支撑慢慢向前栽去。姬无姜蓦然回神,膝行向前伸手接住了她。 女子的身躯很软、血很暖,姬无姜抱着她指尖不住颤抖,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阿瑶……” 鲜血不断从她的嘴角溢出,阿瑶轻轻抓住她的手腕,松了口气,“还好,你醒过来了。” 姬无姜眼眶发酸,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挡?”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阿瑶的目光十分平静,她小口小口地吐着气,许久才接上下一句:“你救了我两次,这条命还给你,也算……值了。” 她看着姬无姜慌乱发红的眼睛,牵了牵嘴角,道:“没事,你忘了,还有我记着呢。阿无。” 最后那句轻声呢喃撞入心口,姬无姜只觉胸口一窒,泪水夺眶而出。 此时姬尧光与赵问心齐齐赶到。姬尧光半跪在姬无姜身侧,伸手搭上了她颤抖的双肩。赵问心则跪在她身前,从随身的行囊中翻倒出止血的药物和布条,紧紧抿着唇颤抖着准备给阿瑶止血上药。 伤在胸口,而赵问心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伸手拨开伤口附近的衣物,看着狰狞的伤口、听着阿瑶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霎时喉头发紧。 商大夫随后而至,给阿瑶喂了吊命的丹药,与赵问心一同处理伤势。 姬无姜愣愣地看着他们把阿瑶从自己怀里抱出,仍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看着阿瑶缓缓合上的双眼,她只觉脑中嗡鸣,骤然抬眼看向瞿敬。 “瞿敬!”姬无姜一声暴喝,劈手夺了姬尧光的剑,倏地起身朝瞿敬扑去! 瞿敬正紧盯着逐渐打开的天池大门,冷不防听得姬无姜的声音,即刻回身就挡。然而她的剑招犹自带着发狂时的气势,舍命而来,两下将他的剑震脱了手,随后自下而上一剑暴起,将他的整条手臂齐根斩断! 动作极快,饶是姬尧光也才堪堪赶出三两步。 瞿敬的惨叫声响彻山巅,不少人纷纷侧目,逍遥派大弟子魏思梧见状立即赶来,勉力结下了姬无姜随后直刺向瞿敬心口的一剑。 他的剑极稳,而姬无姜此时心神不宁,之前发狂更消耗了大量的内力体力,剑锋一时间竟再近不了半寸。她抬眸怒目而视,一双妙目赤红,目光带着无尽的仇怨和愤恨,很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那种阴厉的气势大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姬尧光快步而至,从身后拥住她,伸手握上了她持剑的手,轻声在她耳边道:“无姜,别被心魔操控。只要逍遥派存在一日,咱们有的是机会替阿瑶报仇。” 魏司梧眸色沉沉,正欲开口发难,却听得天池那方向传来一声惊呼。他斜眼看去,只见天池大门已打开一半,碎雪纷纷而落,已能窥见其中光景。如此重要的时间,他不欲与这些人过多纠缠,见姬无姜慢慢放下了剑,便一手扶起瞿敬交给身后弟子,扭头朝菩提子奔去。 而此刻阿瑶那边已勉强止住了血,有金丹吊命,虽然气息微弱却也不会即刻毙命。但这一剑伤及心脉,神女峰条件恶劣他们又没有更多药材,阿瑶这一命能不能捡回来依旧是未知。 赵问心通红着眼给阿瑶盖上大氅,下定决心似的向商大夫深深俯首,哀求道:“商老前辈,我要带阿瑶下山,恳请您相助一二!” 商大夫看了看身负重伤的姬罂,又望了望濒临发狂的姬无姜,深深叹了口气,解下身上的行囊,只留了几样药物,剩余的统统塞到赵问心的包裹中去。他又喊来离得近的一个雪衣死士,对赵问心道:“续命的丹药都在里头了,我走不开身,让他送你们下山出雪原罢。” “多谢前辈!”赵问心感激涕零,小心翼翼地抱起阿瑶,扭头朝下山小路踉跄而去。 姬无姜无力靠在姬尧光的怀里,一双眼空茫茫地盯着虚空,脑海中破碎的画面翻滚,搅得脑袋发疼。 姬尧光紧紧抱着她,目光朝姬罂的方向投去。 此时天池大门几乎洞开,透过碎雪的缝隙隐约能见其中红光大盛,一股不知名的甜腻香味缓缓从洞内飘出。待石门完全打开,这个不止尘封了多少年的蓬莱秘宝,终于呈现在世人眼前。 待看清洞内光景,众人眼里的狂热和惊喜却瞬间被恐惧所代替,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山洞深邃,一条笔直的石桥从洞口处延伸向内,隐约可见尽头闪闪发亮的金山。然而石桥两侧雕刻着无数怪异的兽首,面向着石桥下池子中翻滚的鲜红液体。 没了石门和碎雪的阻碍,那股甜腻的香味争先恐后奔涌而出,熏得人几欲作呕。而那股香气里带着丝丝腥风,像极了人血的腥气。 一时间无人敢擅动。 静谧片刻,有个财迷心窍的侠士趁着众人失神的空档蓦然窜入石洞内,有人想要阻拦,却在迈出半步后默默停了下来。 那人沿着石桥狂笑着奔向那座金山,然而还没走到一半,却像着了魔似的突然停下,无比惊恐地瞪着石桥一侧,奋力挥舞着双手似乎在驱赶着什么,嘴里嚷道:“你是谁!不要过来!” 石桥不过三五步宽,那人惊恐地后退了几步,很快一脚踏空跌入池中! 鲜红的液体蓦然,那人连惨叫都没发出,瞬间被吸成一具干尸慢慢沉入池底。 众人骇然大惊! 这就是蓬莱秘宝?! 还不等他们回过神来,虚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声。铃声乍响,无数身披暗红色大氅的人跃上山巅,将离得近的武林侠士斩于剑下!他们将山巅团团围住,手持刀剑,却并没有再进一步。 随后,大红的绸缎在空中铺开,一直延伸向天池洞口,一个红衣高髻的女子款步而来。她的妆容精致妖娆,纤腰一握,十指涂着艳丽的蔻丹,腕上金铃随着她的步子发出清脆的响声,而眉心一个血色的印记昭示着她的身份—— 魔宫宫主! 妙目扫过全场,她的笑容一深,突然飞身向傅擎苍而去。在众人犹自沉浸在惊骇之中的时候,红绫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傅擎苍的脖颈,周围的几人陡然退开一步,而还不等傅擎苍提剑削断红绫,女子如兰似麝的气息已经扑上他的脸颊。 “傅盟主,走好。” 伴随着女子娇俏声音而起的,是傅擎苍一腔子热血。 女子提着傅擎苍的头颅飞退至山巅正中,手指一张,那颗还保留着惊愕神情的头便滚落在雪地中。 她向众人盈盈一拜,道:“小女子画骨,给各位见礼了。” 听到她的名字,姬无姜的眼珠子动了动,茫然扭头看向画骨。那个绝美的侧颜落在眼里,虚实重叠,另姬无姜脑中一痛。她痛苦地呻吟出声,抱着头缓缓缩起身子。姬尧光心急如焚,焦声问道:“无姜,怎么了?” 画骨的目光在姬无姜身上一扫而过,随后看向菩提子等人,笑道:“各位费劲心里打开我魔宫至宝,小女子甚是感动。特此奉上傅擎苍的人头权当谢礼,想必各位也很高兴吧。” 在场众人面色沉得可怕。 谁都没有想到,蓬莱秘宝中竟还有这样吃人的血池,更没有料到魔宫竟有一位继任的宫主、在此刻华丽登台一出手就要了傅擎苍的性命,并扬言这蓬莱秘宝是魔宫至宝。 若在平时,这等言论必会被人嗤之以鼻,但血池干尸历历在目,画骨所言在众人心里烙下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难道这个传说中的蓬莱秘宝,真的和魔宫有关? 众人心头万千思虑未解,画骨再次笑着开口:“既然是高兴的,那么想必各位也能开开心心地上黄泉路了。” 笑容在最后一字陡然收敛,她轻轻抬手一挥,冷声道:“杀。” 守在周围的魔宫教众得令而起,瞬间绞杀向在场众人。 一场血战,再度拉开。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魔宫教众纷纷避开了姬无姜等人,刀光剑影缭乱,却将他们排除在外。画骨又带上满意的笑容,抬脚朝天池大门走去。 姬尧光抱着浑身发颤的姬无姜,没有闲心再去细想个中原由,扭头叫上商大夫,又回头喊了声师父,接着疾步朝山下走去。 蓬莱秘宝也好,魔宫也罢,哪管今日之后天下武林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此刻只想、也只能保住姬无姜而已。 姬罂更是神色复杂,扭头看了眼不知还潜藏着多少秘密的天池,又看了眼正款款而来的画骨,终于下定决心,迈开步子追向姬尧光。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天池存在一日,大不了再探一回! 但,显然有人不会轻易放他走。 “姬罂。”不等他走出几步,画骨突然喊住了他,道:“你还是留下比较好。” 姬罂冷哼一声,并不打算理会她。 “否则你要的东西,可就永远得不到了。” 画骨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姬罂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向她。却见她不慌不忙地侧过身,朝山巅一侧扬了扬下巴,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姬罂的瞳孔骤然一缩。 四个魔宫教众抬着一口半透明的冰棺缓缓而来,冰棺剔透,隐约可见其中躺着的女子身型。乌发如云,长衣广袖,令姬罂呼吸一滞。 姬尧光也看到了冰棺,震惊地看向画骨。 “即便如此,你还要走么?”画骨笑容娇媚,语气却没有一丝温度。 姬罂紧咬牙关,慢慢闭了闭眼,终于向姬尧光摆了摆手。 “师父!”姬尧光惊呼。 “快走!”姬罂怒喝,重新看向画骨,道:“你欲如何?!” 画骨扫了眼姬尧光,道:“很简单,留下来帮我做一件事即可。我可以不动你的徒弟,甚至还可以帮你复活姜颜。” “如何取舍,你该比我清楚。”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秘辛 神女峰巅魔宫重出,与各大门派血战三日。 这一战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武林各派折损精英无数,几大门派掌门或死或伤,刀卷刃、剑横断,从神女峰突破重围逃出的哪一个不是浑身浴血伤痕累累。 经此一役,天下武林元气大伤,中原武林最为尤甚。嵩山派掌门吴为闵陨落山巅,几大长老或死或伤,年轻的大弟子严汝臻仓皇继任掌门之位,人心惶惶。虽是非常时刻,依然另不少人颇有微词。 逍遥派掌门菩提子身负重伤闭关不出,帮中事物交由其师弟清虚子打理,瞿敬废了右臂,十数年所学化为泡影,而魏思梧散了近五成内力。菩提子的闭关和两道新星的黯然失色,另逍遥派一夜间丧失了逐鹿中原的最强资本。 中原武林两大鳌头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旁的帮派。即便掰着指头一一数过去,一时间也难寻得一个可撑起这岌岌可危的局势的人。 但魔宫却一战成名,新宫主画骨的名声连同诡异的蓬莱秘宝一同传遍天下,江湖武林风声鹤唳,谈魔色变。 值此局势动荡的时刻,依然有人没有被波及到。 赵问心携阿瑶离开雪原,在北境寻得一处僻静之所,拼着商大夫的各种奇药,竟奇迹般地吊住了阿瑶的一口气。只是心脉受损严重,人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待病情稍稍稳定后,赵问心即刻带阿瑶返回中原,投奔自家师父寻找治病良方。 另一边。也许是受到的刺激太大,姬无姜从神女峰上下来后陷入了与幼时类似的痴傻状态,整个人浑浑噩噩,连商大夫都束手无策。 姬尧光无法,只能带她回到中原慢慢将养。 出人意料的,魔宫并未在神女峰盘桓多久,短短数日后,画骨率领魔宫教众大张旗鼓出雪原、入北梁,下狠手抄了几个武林门派世家后往南渡过渭水河回归落雪岭。那个毁于一旦的魔宫宫殿再度重建,重新回到世人的眼中。 期间有不少心存侥幸之人曾摸上神女峰,妄图窥伺秘宝。但除了数日后神女峰下被人发现的、残破不堪的尸块之外,没有一人活着走下过神女峰,而厉鬼之说渐渐流传开来。 不管厉鬼也好、魔宫驻守也罢,神女峰再次成为了罕有人迹的禁地。 同样,画骨自然不会给旁人更多机会窥伺。神女峰巅一战余威未消,魔宫再度出手! 身穿暗红色衣服的魔宫教众出没在中原各地,不少门派惨遭血洗,江湖人人自危。直到魔宫将手伸向飘摇未定的嵩山派时,终于有人出手了。 自神女峰开始就一直安静无声的十二楼陡然出现,楼主晏岑率领精锐部下宛如天降,力阻魔宫爪牙,挽救嵩山派于危难中。内忧外患双面夹击的严汝臻感激涕零,若非端着掌门的架子,只怕当即就要给他跪下。 这对十二楼而言仅仅是第一步。 随后,但凡有魔宫爪牙出没之地,必能看到十二楼弟子的身影。短短月余,十二楼挽救大大小小十数个门派免遭灭顶之灾,纵有鞭长莫及者,也必出人力财帛相帮。 十二楼的名声随之扶摇直上,抵达巅峰。 是以暂居灵州郊外山间别庄的姬尧光在接到堂中密报时,并没有多大意外,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密报中说各大门派已定下武林盟主的人选,就是十二楼楼主晏岑,不日将昭告武林。 他面无波澜地将密报焚毁,这才走出书房,转道去看姬无姜。 历经月余的悉心调养,她的伤势基本痊愈,人也逐渐缓过来不似最初的呆滞。只是整个人依旧死气沉沉的,一整日也未必肯说一句话。 数日前商大夫接到沈慧的消息,匆匆离开别庄,只留下了一句话—— “她这是心病,药石无灵。” 转过走廊,抬眼就看到姬无姜独自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院里的那颗老银杏树发呆,桌上的点心碟子空了大半。 姬尧光走到她身边坐下,温声道:“好些了?” 姬无姜慢慢收回目光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最近联系上赵问心了,阿瑶的命算保住了,你不用太过自责。”姬尧光剥开一块牛乳糖,喂到她的唇边。 姬无姜张嘴咬过,一侧脸颊慢慢鼓出一个小包,垂下眼睑却没有接话。 “等过几天,我们去找赵神医。不能再放任你的心蛊发狂,师父说他早年和魔宫多有接触,说不定有解开的法子。” 姬无姜长睫一颤,许久才慢慢点了点头。 姬尧光无比疼惜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别庄门口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大哥!姬尧光!人呢?”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柔声嘱咐道:“乖乖在这别瞎跑,我很快回来。” 言罢,见姬无姜顺从地点头后,便起身大步而去。 他的步子有些急,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姬无姜转头看着他,乌沉沉的眼里闪着一抹微弱的亮光,她张了张嘴,无声唤了句师兄。 才走到别庄正堂前,就见一袭紫衣大步流星而来。 明晃晃的紫色格外扎眼,配上那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庞和一双桃花眼,活脱脱一副画本上勾人魂魄的山魈妖魅的模样。 “老四。”姬尧光面上浮起一丝笑容,迎上前去,道:“有眉目了?” “何止是有眉目。”卓四爷卓钊拍了拍胸脯,道:“你若知道我查出什么东西来,保管你也吓一大跳!” 二人并肩走入堂中,才在桌边坐下,卓钊就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册子推到姬尧光面前,又敲了敲桌子,道:“足足俩月,就查到这么点东西。一开始我还纳闷是他实在背景太过清白还是我的情报出了问题,直到后来!”卓钊一拍桌子,说:“这家伙不愧是老狐狸,藏得真够巧的。” 姬尧光一面听他说,一面翻开了小册子。 早在灵州初遇晏楚流的时候,他就已暗地送信给卓钊,让他差十二楼、晏岑和晏楚流一切相关的事情。起初不过为了有备无患,但后来随着血典魔宫、蓬莱秘宝的事情逐步发酵,他越来越觉得十二楼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姬无姜的身世瞒得密不透风,为何晏楚流如此笃定她就是当年从魔宫逃出来的孩子之一?在世人眼里皇甫瑞焚宫而亡,没有留下任何有关血典的线索,为何他却知道当年的那些孩子一定与血典有所关联?再有藏兵阁惨案,为何又偏偏是十二楼查出了傅擎苍勾连魔宫的铁证? 一次是巧合,但再三的巧合就成了必然。 可若非参与其中,十二楼从何得知如此详尽的细节线索? 顺着这个疑惑,他让卓钊刨根究底,没想竟真摸出了蛛丝马迹。 十二楼一直默默无闻,直到近十几年才活跃于江湖名声鹊起,而这些年正是晏岑接手十二楼的时候。 上一任楼主和晏岑没有任何联系,当年的晏岑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身份的江湖侠客,虽使得一手好剑加入十二楼,却并不十分出彩。但短短三年后,前任十二楼楼主暴毙,上位的却是没有任何根基的晏岑,而众多帮众对此竟全无异议,就连各分楼的楼主也没有一点声音!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在他接任几年时间内,各分楼要么重新洗牌、要么被他收归囊中。除了鲜少出现在世人视线中的天枢楼,十二楼上下已然成为了晏岑的羽翼。 而正是这个神秘的天枢楼,让卓钊逐渐摸出了十二楼背后复杂的脉络。 “一开始我都不敢信,天枢楼的楼主竟然是五十弦里的那位大人!”卓钊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啧啧惊叹。 五十弦背后的主人乃大魏当朝国师,此事算不得什么重大的秘密,但此人与十二楼有关一事也令姬尧光吃了一惊。 “还有更神奇的事。”看着姬尧光面上惊愕的神色,卓钊不免有些得意,神神秘秘地凑过去,道:“至少在十几年前,天枢楼才是十二楼的核心,掌握着十二楼的命脉。” 姬尧光瞥了他一眼,道:“可如今,落入了晏岑手中。” “所以天枢楼那帮元老们对晏岑是十二分的不满意,还有一点更奇怪的,晏楚流和天枢楼过往甚密。”卓钊又敲了敲桌子,挑眉道:“问题来了。既然这群权势滔天、曾一度掌握十二楼几十年的老人精早就看晏岑不顺眼,为什么还要放任他做大,却没有选择一个更听话的傀儡取而代之呢?” 此时姬尧光已经完全放下册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愚弟不才,来的路上拟了个话本,不知贤兄可有兴趣一听?” “讲。” 卓钊闻言直起身子,兴奋地搓了搓手,道:“这就要从十几年前……” “挑重点讲。”姬尧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噢。”卓钊耷拉下脑袋,努力精炼了下语言,重新道:“天枢楼本意的确是想让十二楼在江湖壮大,甚至执掌中原武林,所以他们看上了更有野心和手段的晏岑。只可惜晏岑太过有野心和手段,逐渐脱离了天枢楼的控制,可同时十二楼在他手里日渐势盛,这些人鱼和熊掌妄图兼得,所以一直放任晏岑。但背地里天枢楼从未停止寻觅合适的替代品,直到他们看到了晏楚流。”卓钊眨了眨眼,低声道:“等十二楼如日中天之时,就是晏楚流取晏岑代之的日子。” 这一番猜测确实可以解释十二楼背后这些复杂的关系,但仍有一个疑问。 “晏楚流是晏岑的亲儿子,即便晏岑独掌十二楼,日后也必将传位给他。他为何多此一举与天枢楼合作?”姬尧光一语道破。 卓钊搔了搔脑袋,有些苦恼地摇摇头,“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来解释晏楚流越过晏岑与天枢楼来往甚密的原因。除非……”他干笑一声,“这俩不要命的父子想凭借区区中原武林势力,把大魏只手遮天的国师给掀咯。” 卓钊所言不无道理,姬尧光吐了口气,暂时把晏家父子诡异的关系放在一边,问起另一件事:“藏兵阁惨案,有什么线索?” “你觉得十六年前声名鼎盛的武林盟主是怎么搭上魔宫余孽的?”卓钊不急着解惑,反问道。 可惜姬尧光不吃他这套,挑眉示意他有话快说。 “自然是有人在其中牵线搭桥!”卓钊只能自问自答,“这个牵线搭桥的人,就是晏岑。而且……”他的尾音拖长,意味深长地说道:“害死沈阙之的真凶不是傅擎苍,是晏岑。” 面对姬尧光陡变的脸色,卓钊又慢悠悠来了句而且:“当年有一个人目睹晏岑杀害沈阙之。” 心念电转,姬尧光突然脱口而出:“沈玲珑?” 卓钊一噎:“你怎么知道?” “猜的。”姬尧光横了他一眼,却担心起另一个问题:“这些秘辛泄露,不会是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罢?” 毕竟是十多年来为所未闻、无迹可寻的事情,多一分小心自然没错。 “放心。”卓钊摆摆手,“你是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从这帮死人精嘴里翘出来这些东西的,虽然不是全貌,但天枢楼的一些杂役和五十弦的姑娘们又提供了些许线索,东拼西凑才凑出这薄薄几张纸的。” 说完他又伸手拍了拍姬尧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这回是真见识了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大哥,红粉骷髅,你行走江湖也要多加小心,若陷入温柔乡里,我们这些弟兄可就玩完了。” 姬尧光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道:“这句话,有本事你当着殷姑娘的面说一遍。” 卓钊瞬间哑火,认命地耷拉下脑袋。 又略略翻看了一会儿,姬尧光准备收起小册子回头去找姬无姜,不料才从无情打击中回过神的卓钊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他,道:“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接过纸张粗略一扫,姬尧光皱眉问:“这名单是?” “先前晏楚流不是拿了你的信令么,虽说及时通知到了各处,难免有慢一步的时候。”卓钊解释道:“我就顺着这个回头查了下,发现他拿着你的信令找了这些人的行踪和下落。” 这份名单上的均是江湖上十数个门派位高权重之人,其中还有个十分扎眼的名字——元千机。 看来晏楚流正是接着和善堂的情报网找到了元千机,那么剩余的人…… 姬尧光心下一沉,迅速收起名单,起身就要送客。 “大哥!”卓钊十分委屈,“就算你金屋藏娇,也不用这么绝情、连口酒都不给就赶我走罢!” “她有病在身,庄子上又没什么人,哪里抽得出手来招呼你。”姬尧光拍了拍他的肩,道:“等来日得了空,必请你不醉不归。” “那……”卓钊眼珠子一转,舔着脸提条件,“我要尝尝你埋后院里的那坛好酒!” “行。”姬尧光答应得十分干脆。 卓钊嘿嘿一笑,一面说着不许反悔,一面连蹦带跳地出了别庄。 送走卓钊、妥善放好名册后,姬尧光快步回到内院。然而当他走进院子里,银杏树下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点心碟子,哪里还见得到姬无姜的影子! “无姜!”姬尧光大惊,把内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瞧见她。心下焦灼,他闭了闭眼,耐下心细细回想起这些日子她常去的地方,很快有了计较,转头朝别庄后的山谷中走去。 别庄群山环抱,地势与断魂谷有几分类似。别庄后有一条清溪流淌,沿溪而上风景秀丽,溪水尽头有一汪清池,一条小瀑布从高高的山崖上直坠而下,水花莹白,煞是好看。 最近姬无姜总爱往这处跑,在池边一坐就是大半天,每每归来时精气神都要好上一些,姬尧光也便由着她了。 沿清溪快步而上,不多时那汪清池以及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姬尧光这才松了口气,但待他看清姬无姜此刻的模样,那口气又重新吊了起来。 “无姜!”他飞奔而去,在池边驻足,看着端坐瀑布下的姬无姜,心疼又无奈。 时已至八月末,天气虽不冷,但山溪寒凉,她又只穿着单衣,溪水从头倾下,早已将她浇透。 听见姬尧光的声音,她慢慢睁开了眼,身体略略前倾,一双眼静静得看着他。不知是不是瀑布的原因,那双眼看起来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看得姬尧光心下一紧。 他毫不犹豫地飞身上前,落在她身边,任凭飞溅的水花打湿衣襟。他弯腰去拉她,然而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点起来的意思也没有。姬尧光叹了口气,劝道:“无姜,你身子还没好全,若淋出病来怎么办?” 姬无姜抿了抿唇,纹丝不动。 “乖,你这样折腾自己,我会心疼。”姬尧光伸手就要去抱她。 在手臂揽上她后背的时候,姬无姜突然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那双雾气朦胧的眼里有着数不清的复杂神色,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许久,她低声嚅嗫,声音嘶哑。 “师兄。”她说:“我冷。”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决心 姬尧光看着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长臂一紧,瞬间将她拥入怀中。 山溪浇透衣衫,温暖的胸膛贴着她发颤的身躯,两颗心的距离极近,近到连心跳都几乎融为一体。 姬无姜的脸贴在他的肩窝,浑身冰凉,唯有口鼻的气息还带着热意。她说:“师兄,我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儿时的记忆从未如此清晰过,那些混杂在梦里的残破画面一张又一张的串联拼接,十六年前的空白记忆汹涌而来,几乎把她压垮。 年幼的变故,如何入的魔宫,修习的何种功法,与画骨她们自幼的情谊,魔宫种种鲜为人知的秘密等等。她十分想一一倾诉,但万语千言自喉间百转千回,却变成了一句坚定至极的话语:“师兄,我不能再逃了。” 在姬罂和姬尧光的羽翼下安安稳稳活了十六年,即便因碧玺血典一事折腾月余,她也只当自己是被波及的看客罢了。血典也好秘宝也罢,就算是一心想要打开蓬莱秘宝的姬罂,也从来是达到目的扭头就撤的性格,横行江湖数十载,即便教不少人恨得牙痒痒,却也从未真正陷入过什么了不得的事里。 这回,是头一遭。 直到如今,姬无姜才明白过来。 她从来不是什么看客,而是正儿八经的漩涡中心、甚至可能是半个缔造者。 姬尧光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横抱而起,道:“好。” 姬无姜勾着他的脖子,眼巴巴瞅着他的侧脸,说:“我们得去找赵神医,心蛊的事情我有头绪了。” “好。”姬尧光抱着她涉水离去,山风轻拂,凉意更盛,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怀里的人,加快了脚步。 “画骨有事求着师父,师父在魔宫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她靠在姬尧光的胸前,低声道:“在去魔宫之前,我还得做点事。” “好。”水滴顺着衣袍下摆滚落,留下一路的印子。 “师兄。”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声音却异常平静,“我可能真要搞出什么大事了。” 姬尧光扬了扬嘴角,只说:“好。” 姬无姜没忍住伸手拍了下他的胸膛,皱眉问:“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不急,等回去我听你慢慢说。”姬尧光低眸看了她一眼,带着些许无奈道:“你淋了这么久的水,山里又起了风,再不赶紧回去怕是真要吹出病来了。” 姬无姜搂着他的脖子,嘴角不自觉的弯起,突然有了心安的感觉。 不过片刻,二人返回别庄。 姬尧光直接把人抱进房里,寻来毯子和干净的衣服,吩咐道:“把湿衣服换下来,好好裹着。”说完扭头出了屋子,留下姬无姜瞪着那套十分乖巧的裙子,半晌无言。 等姬尧光把自己收拾利索,又端着熬好的姜汤回来,就看见姬无姜缩在床上,拿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披下,更称得一张脸格外清秀动人。 把姜汤搁到她手里,又寻来一块干爽的布巾,坐上床慢慢给她梳理头发。看着她一面鼓着腮帮子吹气,一面小口小口啜着姜汤,姬尧光眼底连月的阴霾终于散尽,浮上温暖的笑容。 不一会儿一碗姜汤见底,姬无姜倾身把碗搁在床头案上,这才转身正对向姬尧光,正色唤他:“师兄。” “我在。”姬尧光应声,手上却没停,依然轻柔地替她擦头发。 姬无姜抿了抿唇,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间有些犯难。 “也不是非说不可。”看出她的纠结,姬尧光道:“不论十六年之前的你是谁、是怎样一个人,在我这里,你都是无姜,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师妹。” 姬无姜动容,叹了口气,终于决定撇开那些往事不提,捡了件最重要的事讲:“师兄,我曾在魔宫练过血典。” 姬尧光的手一顿,蹙眉道:“当真?” 虽然一直知道她那股内力来得莫名,却没想到是血典的缘故。 姬无姜点点头:“我自到魔宫以后就与画骨同吃同住,练的也是一样的功法,就是皇甫瑞亲授的血典。他曾说过我这幅底子天生就是为血典打造的,比画骨还要契合。” “为何这么多年来就连师父也毫无察觉?”姬尧光不解。 “因为心蛊。”姬无姜的手紧了紧,道:“血典极难修炼,能练成者万中无一,直到有一位魔宫宫主发现了心蛊。若种下子蛊,能大大加快血典的修炼速度,以此为基础修炼血典,日后子母二蛊合一,则能极大激发出修炼者的潜力。” “但用此法,心蛊与血典相互依存,若拔去子蛊,修炼者将永远无法施展血典,除非……” “除非重新种回心蛊。”姬尧光眸色沉沉,接话道。 如此一来,她身上的种种变化就有了解释。 姬无姜点点头,却没有继续往下说,眼里浮起一丝挣扎,又慢慢把头垂了下去。姬尧光猜到了几分,手腕微微用力重新抬起她的脑袋,肃色问道:“你发狂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嗯。”姬无姜眨了眨眼,道:“心蛊合一,对于常人来说并不会怎样,但在练过血典的人身上,对心蛊、对人都是一剂猛药,能让人功力倍增,也能让心蛊重新复苏。而心蛊顾名思义,可蛊惑人心,一旦被心蛊操纵,就会彻底沦为蛊虫的傀儡。” 那一瞬,姬尧光的手轻颤,他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问:“可有解?” 姬无姜缓缓垂下眼睑,声如蚊呐:“无解。” 姬尧光心口一窒,却见姬无姜重新掀起眼帘,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回视他,道:“但是,若心志坚定,是可以和心蛊抗衡的。”她抬手抓住他的手臂,正色道:“师兄,我愿一试。” “万一……” “万一有一天我被心蛊吞噬。”姬无姜打断他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道:“请你,务必杀了我。” 姬尧光的脸色在那一刹变得十分难看。 见他色变,姬无姜连忙道:“别、你要对我有信心啊,我这么惜命的一个人,只不过万一……” 她的话还没说完,姬尧光蓦然欺近,将她按在床架子上,把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这个吻带着怒意、带着颤抖、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姬尧光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疯了一般地肆意掠夺,末了还狠狠在她唇上一咬,差点没见了血。 姬无姜大口大口地喘气,刚想分辩什么,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 “姬无姜,你怎么敢、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 她从没见过他眼里出现过这种阴沉的神色,解释的话语被吓在嗓子眼,顿时有些委屈。 “就算有一天你被心蛊操纵,我也会把你带回来,哪怕废你一身武功、囚你一辈子,你也得给我好好活下去!”姬尧光狠狠瞪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对她低吼而出。 姬无姜身子抖了抖,干笑道:“师兄,原来你好这口啊。” 姬尧光剜了她一眼,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叹了口气,说:“只要是你,我都好。” 姬无姜面上一热,别扭地错开了眼。 “无姜。”姬尧光低声唤她,“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信你能赢过心蛊。就算有万一,我也能把你拉回来。” “师兄。”姬无姜动容,转脸看向他,却发现姬尧光正低着头,恰对着自己的胸口。 披着的毯子早在他吻来那时滑落,露出一身浅绿的齐胸襦裙,她本就穿不惯这样的衣服,胸前的带子系得七歪八扭,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 姬无姜悚然一惊,想要捂住胸口,然而双手仍旧被姬尧光抓得紧紧的,半分挣脱不得;想要后退,可人早就把自己按到床架子上,哪里还有退路。 正当她心道不妙的时候,姬尧光却突然抬起了头,目光灼灼,问:“无姜,你说过你也有心。” 巴不得他转移注意的姬无姜忙不迭地点头,还不忘送上一个乖巧的微笑。 “卿心可如吾心?” 他的笑容很暖,眼里的光芒闪动,看得姬无姜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有些羞涩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姬尧光慢慢凑近她,道:“无姜,只要你不忘了我,心蛊就别想夺走你。” 姬无姜有些羞赧地垂下眼抿了抿唇,轻声说:“不会的。” “那……”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唇,郑重问道:“你可愿?” “啊?”姬无姜一愣,抬眸对上了他宛如沉浸着万千星光的眼眸。 那双眼有绵绵的情意、有十足的郑重,仿佛在看这时间无与伦比的珍宝一般,他郑重其事地重复,声音却又轻了几分:“你可愿意?” 他的唇轻轻在她的唇上辗转,呼吸绵长而炽热,姬无姜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脸颊烧上红云,十分想伸手捂脸,却只能突地紧紧闭上双眼。 唇上的触感消失,耳畔却传来姬尧光的低语,“无姜,我要你记住我,从里到外每一寸地方都记住我。” 姬无姜缩了缩肩,不敢睁眼看他。 反而姬尧光十分欣赏她这副模样,腾出一只手蹭了蹭她的脸颊,再度问道:“你可愿?” 姬无姜哪里说得出话,眼皮底下眼珠乱转。 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姬尧光轻笑。 姬无姜人一抖,刷地睁开眼,却见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距离,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师兄!”她慌忙别开眼,有些羞恼地嗔了句。 姬尧光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没事,我不勉强你。”说着松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我去让老四准备些东西,你不是要找赵神医么,过两日我们就去。” “师兄。”他有些不舍地起身欲走,却被姬无姜捏住了衣角。 “怎么了?”他扭头看去,只见她微微倾身向前,居高临下的角度恰能看到那一对玲珑的锁骨和雪肤起伏的弧度,一张染满红晕的脸仰起,眸光动人。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轻声细语:“我、我愿的。”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开始 屋内熏着淡淡的香,松软的衾被间青丝铺泻,有几缕缠上白皙的手臂,探向姬尧光的颈间。 他的手带着薄薄的茧,缓缓摩挲过细腻的肌肤,掠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浅绿色的裙子半搭在床沿,幔帐垂下,只露出浅浅的一角,风光无限。 肌肤相贴,细密的吻落向姬无姜的耳畔,她紧紧抿着唇,压抑着喉间的浅吟,雾蒙蒙的眼睛投向帐顶。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万千风景。 溪水从林间穿过,微风吹起细草,树枝懒懒弯下腰,还裹着绒毛的嫩叶拂过草间休憩的雪团。雪团似的白兔惊起,眨着眼睛东张西望,却离那嫩叶梢头更近了几分。卷曲的嫩叶舒展开几分,伴着清风的吹拂一下又一下扫过兔儿的顶心。 山溪两侧的繁花在那一刹绽放,沿着溪水流淌的路途竞相开放,花香四溢,令人沉醉,令人痴迷。 纤腰一握,习武之人骨骼欣长匀称,紧绷着的肌肉柔软却富有韧性,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被山溪冲得沁凉的身躯在手掌下开始微微发烫,姬无姜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却被箍得更紧。 姬尧光松开她的唇,看着她羞怯躲闪的模样,不由得低笑出声。 那声音低沉沉的,带着说不出的旖旎味道,听得姬无姜一只手蒙上眼,轻轻推他,嗔道:“你还笑。” “还不让人笑了?”姬尧光拿开她的手,压在她的头顶,微微直起身子看着素色衾被上的雪肤云鬓,喟叹道:“有生之年能拥有如此风光,吾心甚悦。”他的眼里是化不开的笑意,姬无姜面上红晕更深,不敢直视,一双眼胡乱溜了起来。 拉开距离后,男子的身躯顿时一览无余。宽肩窄腰,结实的肌肉线条赏心悦目,仔细看去还能发现几道陈年的旧伤疤,已与肤色相差无几,横卧在胸腹之上。姬无姜有些心疼,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牢牢扣住,只能对着细长的伤疤投以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视线下滑,滑过紧实的腹部,往下…… 姬无姜一僵,蓦然收回视线,耳边全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姬尧光只当没发觉她的小动作,慢慢低下头,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可我不知足。”他蹭了蹭她的鼻尖,轻吻她的唇角,“无姜,我贪念无极无限,你可愿渡我生生世世?” 姬无姜眸光闪动,慢慢仰起头,以吻回应。 十指相扣,唇齿纠缠,仿佛泄洪闸开,万顷波涛汹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 薄薄的帐子上映出身躯欣长的线条,脚背绷起,紧紧压着衾被,连那层叠的褶皱都仿佛是花朵的模样。 可那样美好的感觉并没能维持多久,幔帐轻晃,只听姬无姜嘶了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他的肩头,道:“疼!” 姬尧光扶着她的腰,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肌肤,问:“我慢点?” 姬无姜皱着眉点了点头,可还不等她放松警惕,又蓦然叫了起来:“等等!疼、疼!” 接着就被堵了嘴。 满腹委屈、害怕、惊慌或是别的什么情绪统统在耐心温柔的吻中融化。 房里的瑞兽香炉面无表情地吞云吐雾,听着那低低的呜咽慢慢化成这世上最美妙的声乐。窗外一对斑斓的蝴蝶翩跹盘旋,微风吹过,古老的银杏树摇落第一片金黄浅绿交杂的叶子,落在桌上尚未收起的点心碟子正中,衬着青瓷碟子上精致的花纹,有种不可言说的美感。 这一天,姬无姜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贪念无极无限,以至于等她终于睡醒之后,窗外早已是黑漆漆的一片。 身上早就被收拾干净,换上了新的里衣,甚至连房间都换了一个。 她懒懒趴在床上,一动哪都觉得酸,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又想起之前种种,蓦然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长叹。 “醒了?”姬尧光正端着托盘推门入屋,听见她的叹气声,笑道:“醒了就来吃点东西。” 清粥小菜伴着几样小点心摆在床头桌案上,看得人食指大动,姬无姜坐起身,却不由皱了眉。面对姬尧光投来的询问目光,她撇撇嘴,十分委屈地说:“酸……” 姬尧光忍俊不禁,轻咳一声,伸手把多出的被子叠了叠,垫在她的背后,端起粥碗哄道:“那就不动,我喂你。” 姬无姜对这种饭来张口的待遇十分满意,一面鼓着腮帮子吃,一面掰着指头数想吃的东西,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喂着喂着就喂到别处去了。 姬无姜:师兄!你是来喂我的还是来喂自己的?! 一晌贪欢。 第二日姬无姜压根就没能爬起床,前往问仙镇寻赵逸白的事就此往后延了两日,等到卓钊备好出行所需的一应物资来别庄接二人、见到姬尧光将把脸埋在自己怀里的姬无姜抱上马车时,不禁致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从灵州到问仙镇,一路跋山涉水,脚程再快也用了七八日的时间。只不过这一路远比姬无姜仓皇从凉州逃离北上时平静了太多,如今处于江湖风口浪尖的早已不是姬罂夺宝,而是日渐猖狂无处不在的魔宫。即使是在茶楼酒馆,客人们高谈阔论言及魔宫时都不免多了许多避讳,甚至据不相谈,只是说起近来被血洗的各个门派,不免长吁短叹。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仍然有一件事,令江湖人隐含期待—— 十二楼楼主晏岑临危受命,即将接任武林盟主之位。 对此,姬尧光不置一词,姬无姜微微冷笑。 好一个临危受命。 魔宫重出江湖,各大门派损失惨重,可偏偏十二楼几乎毫发无伤,而神女峰巅除了晏楚流也未曾见到几个十二楼门人的身影。但凡动动脑子,都能品出其中蹊跷来。然而如今局势如此,恐怕也计较不了这么多了。 对此,他们二人却是另一种态度—— 此时不计较不代表一直不计较,待各门派从魔宫的高压下喘过气来,晏岑的武林盟主之位是否还能稳固下去,就要另说了。 问仙镇的小医馆还是两个月前的模样,然而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姬无姜看着熟悉的景象,难免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赵逸白吊着旱烟念念叨叨地从医馆里出来,正碰上姬无姜与姬尧光二人,先是愣了愣,随即眉梢一挑,道:“嗬,拐了我徒弟,这会子想起来登门和我这把老骨头说一声啦?” 二人对视一眼,这才想起来当初带赵问心北上走得急,并未知会赵逸白。好在他并没有过多为难,发了句牢骚便背过身重新往医馆内走,边走边道:“进来吧。” 医馆里依然是当初的冷清模样,姬无姜四处打量,却并未看到赵问心的身影。 “别瞧啦,人在后院守着那姑娘呢。”赵逸白缓缓吐了口烟,道:“现在正是喂药的点,等喂完药就来了。” 姬无姜闻言收回目光,犹豫着问道:“阿瑶她,还好么?” “好?”赵逸白冷笑,“心脉差点就断干净了,人还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唯一的好处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我这个愣徒弟一天到晚陪着说话。你若是把这称作好的话,那她可是好极了。” 姬无姜浑身一颤,垂眸不语。姬尧光伸手握住她攥紧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大约知道自己话说重了,赵逸白叹了口气,道:“丫头,听我一句劝,你若控制不了心蛊,就别再贪它给你的好处了。伤己不说,更连累他人,到头来闹成这样,你心里好受?” “赵前辈。”姬无姜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他,一字一顿道:“我这番就是为此而来,我……” “别。”赵逸白截断她的话,正色道:“你知道我的规矩,当初让问心给你们渡蛊已是破例,如今魔宫重出江湖,我更不会碰与它有关的任何东西。况且,心蛊我解不了。” 姬无姜连忙摇头,解释道:“我不是来求前辈解蛊的,只是想求一味药而已。” “什么药?” “此药名曰无骨。” 赵逸白微微色变,眯眼问:“丫头,你从哪知道无骨的?” “想必前辈也曾从我师父那里听说过我的来历,十六年前的事情,我想起来了。” 旱烟杆重重往桌上一放,赵逸白面色冷然。可不等他开口发难,姬无姜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在他的面前,言辞恳切:“赵前辈,这些事一半皆因我而起,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了断!” 赵逸白静静看着她,许久才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道:“罢了,无骨我给你。但是姬无姜,你若敢走上皇甫瑞的老路,我必杀你!”话到最后,他陡然睁眼,眼里锐光一线,杀机凛然。 姬无姜反倒松了口气,道:“前辈教诲,无姜绝不敢忘。” 赵逸白重新拿起旱烟杆,道:“起来吧,我又不是你师父,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说着慢慢转身朝内院走去,“我去给你找药,屋里有点心茶水,自己拿着吃罢。” 目送他消失在门后,姬无姜慢慢垮下肩,把头靠上姬尧光的肩头,神色低落,“师兄,阿瑶还能醒来么?” “会的。”姬尧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有赵前辈在,阿瑶不会有事的。” 姬无姜反握住他的手,慢慢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姬尧光好奇起来,静默片刻便忍不住问:“无姜,以前认识赵前辈?那个无骨又是什么药?” “皇甫瑞沉迷长生术,一心只求参透血典的最后一层,为此抓过不少名医到魔宫。当年确实有一位姓赵的名医被囚在地宫里,现在想一想恐怕就是赵前辈了。”姬无姜解释道:“这味无骨就是当年为了延缓心蛊发狂所制的药,有这药在,发作的频率不会太频繁。” 姬尧光点点头,又有些不忍,道:“你真决定了?” 姬无姜抬脸看着他,浅笑道:“师兄,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因果相连,寻根问底到最后大多都是从我开始的。更不用说阿瑶为此受伤、师父被画骨带走,我无法置之不理。” “我偷得十六年的宁静生活,可这笔债也在手里捏了十六年,总需要一个了断的。” 她蹭了蹭姬尧光的肩窝,轻声道:“这件事我不但非做不可,还必须做得彻彻底底。师兄,我只求万一我真深陷泥沼,你最后能拉我一把、只一把就足够了。” 姬尧光揽过她的肩,轻轻在她额上吻了吻,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目光沉稳坚定。 没过多久,赵问心拿着一只瓷瓶走入屋内。 还不等姬无姜开口,他大步上前将瓶子塞入她的手中,垂下头道:“姬姑娘,这是你要的药。” “赵……” “姬姑娘。”他仍旧保持着垂头的姿势,声音有些发闷,“我能治阿瑶的伤,但阿瑶的仇,我无能为力。”他深吸了口气,突然抬头看向她,目光是罕见的冷锐,“请你,不要辜负她拼死为你拦的这一剑!” 姬无姜微怔,许久才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个字:“好。”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曲家 瞿敬死了。 手脚筋尽断,被人用他的佩剑钉死在了墙上,等人发现的时候血几乎都快漫出屋子,早就凉透了。 来送早饭的弟子一脚踩在血泊里,摔了托盘,连滚带爬地扭头去喊人,惊叫声打破了逍遥派难得宁静的清晨。 外人只道是魔宫的手笔,感慨着连这样一个废了右手的人也不放过,何其残忍。然而画骨半卧在软塌上翻看着属下呈上的信笺时,眼前却蓦然一亮。 出人意料地,她并没有因这笔强加罪名而勃然大怒,反而笑着起身,鞋也不穿,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来回踱步。 “阿无!”她环着手臂肩头颤动,笑声从压抑到肆意畅快,眼里光华万千兴奋无比,“你终于要来了,阿无,你终于要回到我身边了!” 解决掉瞿敬后,姬无姜并没有继续对逍遥派下手,而是扭头与姬尧光一同前往藏兵阁。 他们的到来令娄镜萧颇感意外,商大夫也惊奇地把姬无姜拽去一旁上下仔细瞅了一番,奇道:“丫头,缓过来了?” 姬无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道:“这些时间让前辈费心了。” 商大夫摇摇头,很是欣慰地说:“无妨,好了就行。” 闻讯赶来的沈慧瞧见她也笑道:“前几天商前辈还在念叨要回去看你呢,如今你恢复了,前辈也能放心了。” 寒暄之际,姬尧光已与娄镜萧低声耳语了几句,只见娄镜萧闻言色变,目光逐渐变得郑重无比,随后走向姬无姜,做了个请的手势,沉声道:“请二位入室详谈。” 当姬尧光将十二楼有关的情报册子和拿份名单在桌上摊开、一一细说之后,娄镜萧额上青筋暴起,闭上眼一拳狠狠砸向桌面。 虽然早对晏岑当日恰如其分的出现时机心有疑虑,但指向傅擎苍的证据确凿、他也未曾攀咬他人,加上诸多线索不甚明朗,娄镜萧并未对此过多纠结。然而如今在他面前将全貌铺开,心头怒火怎能平复! “藏兵阁……沉寂太久了。”许久,娄镜萧慢慢说道:“以至于什么人都敢来算计一番。” 姬尧光见好即收,并不多言,姬无姜静静看着他,只等一个合适开口的时机。 “这样一来,事情就都说得通了。”娄镜萧睁开眼,道:“近日我们也得到了玲珑的消息。八年前,她被送进了十二楼。” “这十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暗中寻找她的下落,不知在江湖中留下了多少藏兵阁特有的标记和信号,可至今藏兵阁所有的暗桩都没有她的行踪。若如你所说,她亲眼目睹了那一切,消失这些年和入十二楼就都可以解释了。” 娄镜萧目光雪亮,郑重地向他们二人致谢:“二位的消息如及时雨,解藏兵阁多年困惑,娄某感激不尽。如今藏兵阁式微,阁中却还有些神兵利器,但凡二位所愿,我必亲手奉上。” 姬无姜闻言而笑,摇头道:“这些神兵利器于我们而言并无多少用处,不过娄阁主也不必担心,我们送上这些情报确有别的目的。” “愿闻其详。” “十二楼势力复杂,如今晏岑又握着武林盟,魔宫与十二楼之间的关系如今还未明了。若坐看晏岑壮大、魔宫横行,且不论江湖如何,藏兵阁的血仇、我的仇可就难报了。”她的手指在桌上轻叩,抛出了此行的目的:“不知娄阁主可有意结盟?在他们根基不稳之时,先下手杀个措手不及!” 娄镜萧却笑着摇头,道:“姬姑娘,结盟可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你我面对的不仅仅是晏岑十二楼和魔宫,更是中原武林的半壁中坚势力,岂是一句杀个措手不及就能轻易带过的?” “娄阁主的担忧是情理之中,不过……”姬无姜目光冷锐,直言道:“若这点准备都没有,我又怎敢堂而皇之来藏兵阁与你说这些话?” 她伸手点了点拿份薄薄的名单,道:“这份名单上的人我会一一去找,晏岑既然做了这件事,就不可能丝风不透,尤其还涉及到这么多门派。之后,再借师兄的力把这些事模模糊糊地透出去,只说十二楼与魔宫关系暧昧即刻。” “江湖流言的速度永远都是最快的。既然晏岑的根基还不稳,我们就再推一把,逼他必须彻底站上魔宫的对立面,提前断掉他这条未知的、最大的退路。” “剩下的……” “就需要藏兵阁出面,在流言四起之时把十五年前惨案的真相拆成足以另人浮想联翩的线索散不出去。”娄镜萧意会,接话道:“只要拿到确凿的证据,就能完全斩断他的前路、孤立十二楼。” “不,不必确凿的证据。”姬无姜低笑,“晏岑的名声一大半皆是因此而起,只消有一丝裂缝,很快就会碎个干净。” “有什么比站上制高点的英雄才是幕后真正黑手还更加令人无法接受呢?” “武林经历过一次背叛,他们,不会容许第二次萌芽的。” 室内缓缓归回沉寂,娄镜萧垂着眼似乎在思索姬无姜方才的那一番话,手指轻轻摩挲这座椅上的花纹。姬无姜并不着急,慢慢饮了一口茶。姬尧光伸手过去握住她的左手,才发现她手心湿滑,全是汗渍。 这份沉寂并未持续多久,娄镜萧骤然抬眼起身,郑重其事地向她抱拳行礼,肃色道:“如此,就依姬姑娘所言。” 姬无姜面上浮起一丝笑容,起身回礼,道:“那就请娄阁主等我们的好消息罢。” 从藏兵阁出来后,姬无姜长长舒了口气,眯眼看向烈烈骄阳,神色复杂。 她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娄镜萧和盘托出也确实是朝险棋。好在她赌对了。 这个世上若还有人比她对十二楼更深恶痛绝,非娄镜萧莫属! 眼前的光线陡然一暗,姬尧光绕至她身前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鬓角,道:“藏兵阁你不用担心,我让老四摸过他的底,你只管放手去做你要做的事。就算娄镜萧反水,我也有办法把他拽下来。” 姬无姜拉住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担心娄镜萧,他比任何人都想揭开十五年前的真相。只是走到如今这一步,有些感慨罢了。” 姬尧光慢慢将她的手指拢于手心,温声问:“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下一步……”姬无姜笑容逐渐收敛,沉声一字一顿道:“去曲家!” 作为早年傅擎苍的左右手,曲谦江的名字也在名单之中,况且他还是残害江笼花的元凶。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姬无姜必然第一个找上了曲家。 与杀瞿敬那日一样,她在一个漆黑的月夜,悄悄潜入了曲家大宅。 曲家的守备并不森严,凭借着姬尧光弄来的地图和情报,姬无姜非常顺利地避开了所有耳目,潜入了曲谦江的院子里。 曲夫人半月前就上山敬佛至今未归,她并不担心会撞上什么别的人。 院子里漆黑一片,除了明晃晃的月光再没有任何灯光,一片死寂。姬无姜深感意外,然而犹豫了片刻还是轻手轻脚地摸进曲谦江的房里。 夜行衣十分贴身,靴底很软,一丝声音也无。借着倾泻入屋的月光,她依稀见到窗前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正朝着窗外。 姬无姜心里咯噔一下。 然而不等她思考些什么,房中另一道陌生的气息瞬间另她汗毛倒竖! 屋里还有人! 谁会如此深夜黑灯瞎火地缩在曲谦江的房中? 姬无姜来不及细想,袖剑出鞘,直直向那一角削去! 杀气毕现,金石之音骤响,而后室内灯光陡然亮起。 姬无姜退开几步扭头欲走,然而光影之下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硬生生顿住了步伐。 窗边坐着的那人确实是曲谦江,但却已不是姬无姜所知道的那个风光无限的曲家掌家人。发须尽白,一双眼浑浊地睁着,整个人瘫在轮椅之上,嘴角歪着,还淌着涎水。无力垂在椅边的手枯瘦如柴,整个人瘦得脱了人形。 姬无姜很快在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扭头看向屋子里的另外一人。 软塌前立着一个蓝袍男子,眉眼与曲谦江有七分相似,玉冠束发,白玉腰带上刻着曲家的家徽,持一柄雪亮的长剑,长身而立,与曲谦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看着姬无姜,脸上并无多少意外,率先开口道:“姬无姜,我终于等到你出现了。” 姬无姜闻言皱眉,缓缓向门边退了半步,做出防备的姿态。 蓝袍男子缓缓提剑指向她,一字一顿问道:“我的弟弟,在哪里!” 姬无姜微愣,很快反应过来此人是谁—— 曲家的大公子、曲折叶的亲哥哥,曲祁风!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恩怨 他的剑并没有太多杀意,姬无姜紧了紧剑柄,试探着开口:“曲折叶,不是在无色峰么?” 曲祈风的眼里有一瞬的轻嘲,他说:“若他在无色峰,你以为你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到这里?” 就算你把曲家围成铁桶,我也有办法摸进来! 姬无姜腹诽,然而面上不动声色,“那你该去问缥缈山人。” “缥缈山人消失前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曲祈风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姬无姜飞快瞥了眼瘫坐在轮椅上毫无知觉的曲谦江,不自觉地撇撇嘴,道:“与我何干?” 她不愿与曲祈风再纠缠下去。 这么久过去,曲谦江依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连眼珠子都没动过,即便没死大概也是废了,想要从这么一个人嘴里套出更多的东西显然不行。 察觉到姬无姜的小动作,曲祈风却并没有出手,反而直言道:“姬无姜,我可以送你入十二楼。” 姬无姜身形一顿,惊疑不定地看向曲祈风。 “半月后,晏岑邀各大门派齐聚十二楼,共商讨伐魔宫的计划。”他不慢不紧地补充道:“十二楼可不是曲家,想要混进去见到晏楚流甚至晏岑,单凭你一人做不到。” “但,我能带你光明正大地进去。” 姬无姜抿了抿唇,“代价?” “曲折叶的下落。”曲祈风依然保持着提剑的姿势,冷声道:“三天,我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姬无姜,我希望你想清楚,多一个盟友远比多一个敌人来得更为妥善。” 姬无姜并未答话,闪身飞速离开。曲祈风静立原地,垂眸缓缓收剑,又看了眼毫无知觉的曲谦江,眼里浮出一丝嫌恶的神色,而后大步离去。 姬无姜空手而归,姬尧光不免意外。 “曲谦江废了。”她灌了好几口水,才开口说道。 “废了?”姬尧光诧异,转念想起今日递来的消息,恍然道:“难怪曲家对外称曲谦江病重,由曲祈风接手曲家。” “那副样子哪里是病重。”姬无姜冷笑道:“多半是曲祈风的手笔。他造下的孽果,如今被自己儿子亲手还了回去,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 “那线索……” “来不及了。”姬无姜摇摇头,“晏岑半月后召集武林各派共商讨伐魔宫事宜,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查这些猫腻。” “哪里来的消息?”姬尧光心惊。 “曲祈风说的。”姬无姜看向他,神色郑重,“师兄,传信给藏兵阁,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自接到姬无姜的消息后,画骨已命教众暂停了对各大门派的清缴行动,然而江湖却并未因此获得平静,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骤起的骚乱。 循着那份名单,姬无姜与姬尧光二人接连袭击了江湖数个门派。比起杀瞿敬时的低调,这回姬无姜却闹得沸沸扬扬。 青天白日,短衣劲装,两柄利剑,一套无名剑法,直闯山门,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的目标简单纯粹,直奔名单上的人而去,杀出血路,只为取对方的性命。 剑影缭乱,血光四溅,未有失手。 一旦得手,他们即刻撤退,只留下无命门的名号,绝不拖泥带水。 头一回两回也就罢了,等到他们连闯四五个门派后,消息也在江湖上传了开去。 继魔宫之后,无命门三个字再度给中原武林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没人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没人猜得出他们下一步会对谁出手,除了极少数的那几个人。 将死者的名单一一列出后,晏岑很快察觉出端倪,回之以冷笑,晏楚流作壁上观,倒是画骨满心兴奋、十分期待。 然而晏氏父子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 伴随着名单上的人一个个被杀,另一条消息很快在江湖上蔓延开来—— 十五年前藏兵阁血案的始作俑者并非傅擎苍,而是另有其人!前任藏兵阁主沈阙之并非死于傅擎苍之手,其女沈慧曾目睹当年真相,却遭追杀,隐姓埋名多年至今才携真相回到藏兵阁。更有传言说娄镜萧雇佣无命门追杀当年涉事之人。 如此一来,很快有人把姬无姜连闯数个门派的事与此联系上,江湖上又是一片哗然。但众人更加好奇的是,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一个能让藏兵阁不敢轻易公之于众、避开所有江湖上耳熟能详的杀手组织偏偏寻无命门出手的人,必然是足以另江湖忌惮的人。 众说纷纭,在猜测尚为成型之前,又有一个说法流出——当日神兵擂上晏岑揭发傅擎苍另有隐情! 一桩十五年来毫无头绪的旧案,为何偏偏晏岑能摸出来龙去脉?当全江湖追逐蓬莱秘宝至神女峰、与魔宫血战之时,为何偏偏十二楼避开了这场浩劫?而魔宫复出清剿武林各派时,为何又恰好是十二楼出手挽救各门各派? 诸多问题由点串成线,无不令人浮想联翩。 但毕竟晏岑已任武林盟主,依然有不少门派怒斥流言,将其归之于魔宫混淆视听、妄图分裂武林之说。两股声音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即便如此,种种疑窦也慢慢种入了人心。 姬无姜无暇理会江湖上的口水战,一面迅速依照名单索命,一面慢慢控制血典心法与无名剑法相融。 在药物的帮助下,发狂的症状减少了许多,即便偶有压制不住的情况,姬尧光也能及时把她拉回。慢慢她也能尝试着自己对抗心蛊的蛊惑,只不过尚未遇到恶战,她也不能十分断定会不会出现当日神女峰上的状况。 在将名单上的人大部分清剿干净后,姬无姜骤然停下了手。 此时距离武林共商围剿魔宫的会议已仅剩四日,而她也收到了魔宫送来的信令。 那枚黑红相间的令牌躺在手心,姬无姜收拢手指,神色复杂。 姬尧光揽过她的肩,低声道:“不如我去吧。” “她不会让你进去的。”姬无姜摇摇头,抬眸看向他,道:“师兄,等我去了魔宫,你务必要拖住他们围剿魔宫的时间,不管用什么法子,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姬尧光点点头,也不闻原由,只道:“放心。” 姬无姜慢慢靠进他的怀里,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轻轻叹息一声,“等这件事做完,只怕我的恶名要甚于师父了。” “那又如何。”姬尧光吻了吻她的头发,浅笑道:“不管安上什么样的恶名,你也还是我的无姜。” 姬无姜在他腰间掐了一把,“说的好像跟你没关系似的,这恶名既有我的,自然少不了你的。” “这不正好。鸳鸯双煞比翼齐飞,所及之处无不跪服,说不定又是一段坊间传奇,传唱百年也未可知。” “啧,这都什么老土的话本啊?” “那换一个?才子佳人谱良缘,鸳鸯绣被度?” “师兄……你瞒着师父看了多少小艳本?” 在赴往十二楼之前,姬无姜选定了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目标——逍遥派。 比起别的掌门陨落、人心不稳的门派,逍遥派的受损程度显然要轻了许多,即便菩提子重伤闭关、两位精英弟子折损,它也依然是如今武林中流砥柱之一。更何况,它还与姜家有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关系。 这日天阴,风声呜咽,扫着地面的落叶飞起。漆黑的靴尖走过高高的门楼,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剑脊锃亮,映着铅灰的天空。 逍遥派弟子穿着清一色的衣衫,手持利剑在石阶尽头严阵以待,出关没多久的菩提子静静立在人群后,身边站着门派中各个长老,神色晦暗不明。 待踏上最后一级石阶,逍遥派弟子将他们围在半圆的弧形内,却无一人擅动。 姬无姜与姬尧光并肩而立,直直看向层叠人群、剑刃后的菩提子。 只见菩提子一捋胡须,朗声道:“听闻无命门受藏兵阁所托,清剿当年勾连魔宫残害藏兵阁之人。我逍遥派虽曾与苍山派交好,却并没有参与十五年前一事,二位恐怕找错人了。” 话虽如此,但逐渐围拢的门派子弟却昭示着逍遥派的态度。 姬无姜不以为意,缓缓笑道:“你会错意了,我今日来并非为了藏兵阁。” “哦?”菩提子面无波澜。 “我只是想来问一问,当年逼死姜邵一家、毁了文渊剑,你们夜晚可听得见冤魂哀哭?” 菩提子眼皮一跳,面色陡沉,他盯着姬无姜冷声道:“当年一事实属意外,师父他老人家为此悔恨半生以至于英年早逝,姬罂大闹葬礼差点毁棺掘尸!逍遥派没有追究已是宽容,你还欲如何!” “宽容?”姬无姜清嘲一声,道:“姜邵一家背负冤名惨死,文渊剑绝迹江湖。悔恨半生这种话谁都会说,可这么多年,你们可曾为姜邵洗刷过冤名?可曾去姜家坟前三跪九叩问一问人家肯不肯宽容你们!” 话到最后,剑身嗡鸣,二人在那一瞬出手,杀入阵中! “今日我来,就是要替姜家、替我师父看一看你们这所谓的悔恨究竟有多浅薄!”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出鞘 荡剑而出,阴沉沉的背景下剑幕冲天而起,逍遥派弟子瞬间结阵,欲阻二人于石阶前。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姬无姜眼疾手快,一剑挑向一个慢了半步的弟子,在剑阵中撕出一个豁口。双剑齐出,眨眼间搅得天翻地覆。 姬尧光毫不犹豫地祭出无名剑法第九重,剑意喷薄,如惊鸿游龙,直入无我之境。面前层叠的逍遥派弟子、一柄柄交错的利剑在他眼中如若无物,一招一式毫不拖沓,靴尖向前,半步未退。 姬无姜则暗自催动血典心法,浑厚的内力裹着锋锐的剑气直击而出,畅快无比,瞬间掀飞围来的弟子。随着血典心法的施展,心蛊开始蠢蠢欲动,耳畔那充满蛊惑的低语和逍遥派弟子的呼喝声交错相织。她紧咬牙关凝神静气,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剑尖,忽略心蛊的叫嚣。 在外人看来,她的剑狠厉非常,削头颅断筋骨没有一丝犹豫。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目不斜视,随着不断的前进蒙上一层隐隐的血光。 察觉到她周身气息的变化,姬尧光迅速向她靠拢,伸手握住她的手,手臂发力将她拉回。姬无姜的剑尖一滞,停在一个逍遥派弟子的胸前,而后整个人随着他的发力向右画出一个圆弧,割开数个弟子的胸膛或前襟,最后稳稳撞进了姬尧光的怀里。 “别听它的。”姬尧光低语。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畔,姬无姜浑身一震,眼里的血光慢慢褪去。姬尧光却没有停手,揽着她的腰纵身而起,一剑落于人群之中,震开层叠的人群,复行五步,血溅三尺! 此时姬无姜也逐渐回神,脱开姬尧光的怀抱,提剑迎敌。二人十指交握身形相错,剑法极为默契,眨眼间又进了五步,无人可阻。 眼见他们连破剑阵,几位长老再无法袖手旁观,纷纷拔剑出鞘,加入战局。他们的加入令逍遥派弟子的斗志高昂了不少,却依然没能挡住他们二人的步伐。 乌云低垂,天色倏地暗了下去,偶有雷云阵阵,由远及近翻滚而来。 天欲雨。 一线雨丝从天幕坠落,剑光铺开,将其自中段一削为二。一半顺剑脊滑下,与血迹融为一体;一半坠落地面,留下一点深色。 而后无数雨丝接二连三坠落,雨幕倾泻而下,与剑幕交相辉映。 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姬无姜与姬尧光二人冒雨杀向前方,一剑又一剑将迎上的弟子斩落。 细雨湿透衣衫,黑靴踏落,溅起一地水花,珍珠般的雨滴随着下摆每一次摆动向四周射散。雨水自剑脊汇聚成线,顺流而下,将斑驳血迹冲刷于地,留下一个又一个红红白白的小水洼。 姬无姜一剑捅穿清虚子的肩头,顺势借力而起,在他头顶一踏,飞身冲向菩提子! 菩提子静静看着她,拔剑而起。 兵刃相击。菩提子伤势还未痊愈,连姬无姜都能察觉到。 高手对垒,即便是微小的动作都难逃对方的眼睛,何况是一个重伤之人!连姬无姜都能察觉得到的事,当年的逍遥派掌门难道察觉不出姜邵的异样? 她不信。 抬眸对上菩提子那双情绪莫辨的眼,姬无姜心下微冷。 当年姜邵拖着重伤之躯应战会是怎样的心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面对平静无波的菩提子,只剩满心怒意。 手下发力一剑挥退菩提子,接着后退半步落地,足尖在地面一踏,水花溅起,再度合身刺向他。 几个长老连忙回护,却被姬尧光阻在十步开外,寸步难进。 没有后顾之忧,姬无姜一手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毫不相干的无名剑法和血典心法在她身上融合,出人意料地形成奇妙的平衡,变成另一种即非无名剑法又不似血典功法。 她的身上有姬罂率性恣意妄为的气势,又有皇甫瑞诡谲阴厉的影子,相互揉杂变幻莫测,连菩提子也不免心惊。 姬无姜对此毫无知觉,一面尽力压制着心蛊,一面全神贯注应对菩提子。她心口隐隐的痛感提示着她所剩时间无多。 百招之上,菩提子长剑脱手,姬无姜一剑刺入他的胸口! “掌门!”清虚子惊呼,在几个长老的掩护下拼着一身伤硬是闯过了姬尧光这关,朝菩提子奔去。 姬尧光见状飞身追去,抢先一步站到姬无姜身侧,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可还不等他提剑去拦清虚子,手下的触感却让他大惊失色。 姬无姜此时一动不动地站着,袖剑没入菩提子的胸口。菩提子垂手而立,面色不见喜悲,姬无姜同样面无表情,只是她的手不断颤抖,没有力气再刺入分毫。 面对汹涌而至的逍遥派门人,姬尧光当机立断,迅速揽过姬无姜,在蜂拥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夺路而逃。 而随着袖剑的抽出,菩提子失去支撑仰面倒下,当头的几个长老与弟子惊叫着上前扶住他,验看伤势。总有弟子扭头去追姬尧光与姬无姜,也不是敌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脱。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菩提子看向惊慌的清虚子,慢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那一剑纵然是强弩之末,也拼上了姬无姜仅剩的一点力气,毫不客气地削断了他的心脉。 回天乏术。 离开逍遥派后,姬尧光马不停蹄带姬无姜返回客栈。 姬无姜早已昏迷,他小心翼翼替她换下湿透的衣衫,又取来药丸化水一口口喂下,最后探了探她的脉象,并未发觉紊乱之象,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收拾妥帖后,姬尧光坐在床沿静静看着她,伸手抚过微凉的脸颊,低低叹息。 虽说如今心蛊发作的少了,可他知晓她花了多大的心力与之抗衡,加上这些日子的奔波,一张脸又瘦了一圈,看得他心底微微发酸,只恨不能代为受过。 昏迷的姬无姜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蹙起,留下浅浅的褶皱。姬尧光伸手揉上她的眉心,指尖的温度依然有些冷。 念及淋了这么久的雨,客栈的被子又不甚厚实,姬尧光索性脱了外衣钻进被中,攥着她的指尖、把她搂进怀里抵足而眠。 窗外风雨飘摇雷鸣电闪,注定是难以平静的一天。 直到翌日清晨,姬无姜才悠然转醒,一抬眼便对上姬尧光的双眸。整个人依然被他圈在怀中,被子里暖洋洋的,一扫昨日的疲累。 姬尧光轻轻吻了吻她,道:“好些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低沉与慵懒,令姬无姜面上一热,她点点头,却有些紧张地问:“昨天,我没发狂吧?” “没有。”姬尧光揉了揉她的头,道:“脱力昏过去罢了。”看着姬无姜放松下去的面色,又补了一句:“下回别这么乱来了。” 姬无姜点点头,伸手按了按心口,先前的钝痛已经消失,如今整个人暖洋洋的,也不曾感觉到不适。她松了口气,依然有些后怕。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十分清楚最后那一剑刺出之时,她已经丧失了神志,唯有一线清明支撑着她不被心蛊操控。那时的颤抖不单单因力竭所致,更多的是与心蛊争夺这具躯壳。 倘若当时没守住…… 姬无姜打了个颤,不敢细想,暗自决定下回如遇强敌,出手前先得多吃一粒药。 “那菩提子……”暂时摒去旁的念头,她问:“死了么?” 姬尧光慢慢理着她的发丝,道:“或许吧,你那一剑正中胸口,就算不死恐怕也得废半条命。” 姬无姜轻轻唔了一声,并不过多纠结,又重新埋进他的怀中,准备睡个回笼觉再说。 窗外仍旧下着淅沥沥的小雨,铅灰的云层低垂,压抑非常。 在这微凉压抑的天气里,逍遥派遇袭、掌门菩提子身亡的消息飞速传开,无命门的名号在此一战后彻底被推上巅峰。 数百弟子一身缟素齐齐跪在逍遥派正殿前,白幡在雨中地垂着,满目素白。清虚子立在灵前,双目尽红。魏思梧跪在一旁,垂着头机械地将纸钱投入火盆之中。 许久,利剑出鞘声乍响耳畔,魏思梧霍然抬头,却见清虚子扬手将佩剑钉入灵前地面之中,死死盯着菩提子的牌位,杀气陡盛。 他压抑地低吼出声:“姬无姜!我清虚子以性命起誓,有生之年必亲手取你项上人头!祭我师兄在天之灵!” 等姬无姜收到消息时,已是晌午,她听着酒楼里客人们的闲言碎语,慢慢饮下一口酒,无声咧了咧嘴。 菩提子的死亡并没有延缓晏岑密谈的进度。 翌日,姬无姜带着曲折叶的消息依约来到了曲家。 曲祈风迫不及待地去接她递来的信封,在手指将将碰及信封时,姬无姜突然缩了缩手。曲祈风抓了个空,皱眉看向她。 “曲祈风,请善待笼花。”她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们能把她从曲家带出来一次,就能带第二次。” 曲祈风牵了牵唇角,伸手夺过信封,挑眉道:“曲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操心。”他浑然无视姬无姜逐渐沉下的面色,慢慢拆开信封,然而内里空空如也,半个字也无。 他的眉头一跳,终于叹了口气,低声补充道:“姬无姜,别把我和曲谦江混作一谈。折叶是我的亲弟弟,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但愿如你所言。”姬无姜这才从怀中取出另一只信封递给他,“曲祈风,我已依约带来了你要的消息,那就请你履行当日的约定罢。” 秋雨绵延,不过多时,曲家大门洞开,一辆古朴的马车飞驰,朝十二楼的方向奔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玲珑 各派掌门各路高手在短短几日内齐聚十二楼。为避人耳目,姬无姜易容成随侍的模样,安安静静地跟在曲祈风身后。 十二楼并不十分华丽,也没有江湖大派的威严与杀伐,亭台楼阁,竹林掩映,倒是非常雅致。 姬无姜一双眼四处乱扫,把沿路的亭台楼阁尽收眼帘,在脑海中与先前姬尧光拿来的地图一一对上,描绘出一条条路线。 她来十二楼,可不是赏景来的。 中原武林围剿魔宫势在必行,留给她的时间实在算不上充裕,但她必须重返魔宫。 有些事,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亲自确认。 时隔十六年,画骨高调复出,想必血典已成。但这不是区区一个孤女可以做到的。 十六年前带走画骨的是谁?目的为何?如今的局面是否为画骨所愿?更重要的,是这个画骨是否还是当年的那个人。 路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脸孔,姬无姜垂下眼,眸色沉沉。 她记得非常清楚,早在幼时,画骨的心蛊就已苏醒,练功时走火入魔般发狂的样子历历在目。直到十六年前二人分散的那一刻,画骨也没能摆脱心蛊发狂的症状。 如今的她,到底是曾与她抵足而眠的小女孩,还是一具为心蛊操控的躯壳? 思虑之时,仆从已将他们领至议事厅。与会之人相继而入,随行的弟子或随侍大多都留在了外间,姬无姜也懒得掺和这群人扯皮,缩在外间角落里,盯着一只花瓶出神。 按照现在这样的速度,只怕等她到魔宫,这帮气势汹汹的江湖门派也随后而至,哪有时间去弄清楚这么多问题。 她屈指敲了敲雕花木凳,在议事厅大门关上之后,悄无声息地摸了出去。 为了争取时间,必须拖延他们围攻魔宫的步伐,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这次会谈彻底搅黄!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姬无姜对着一个扛着扫帚的杂役咧了咧嘴,蓦然窜出去,一掌将其拍晕。 如今有关十二楼的流言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那些门派掌门、江湖侠客也不是瞎的聋的,晏岑绝无可能在一日之内顺顺当当地敲定联手围剿魔宫之事,少不得还得留个三两天。 正面硬杠这些高手显然不现实,但是嘛…… 姬无姜换上杂役的衣服,躬身缩肩,重新拎起扫帚,往十二楼仆役居住的院落走去。 正如姬无姜所料,没过多久,议事厅就吵了开去,甚至有兵刃相向的去势,以至于外间的弟子和随从面面相觑,差点就要闯进厅内。后来不知被谁劝下去,不过多时议事厅大门洞开,众人鱼贯而出,面色各异。 这一吵,自然没有论出个所以然来,有资历深的老者劝说众人各自冷静,明日复议。于是众人理顺成章地在十二楼中歇下。 事情在姬无姜的预料内进展得很顺利,但她却并不开心。 十二楼眨眼间住进了几十号人,她这个伪杂役首当其冲,当场被抓包去收拾屋舍。 虽说客房定期都有人打扫,但寝具等用品都需另取,管事催得急,姬无姜从库房至客舍来来回回跑了不下十趟,不能用轻功不能露端倪,累得气喘吁吁。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摸清了什么人都住在什么地方而已。 待到收拾完毕返回院落,早就过了饭点,她脚不沾地忙了半下午,最后也不过拿到几个馒头一碟小菜,蹲在黑黢黢的墙根下,吃得无比心塞。 早知道就自己揣点干粮来了。 姬无姜嚼着馒头,幽幽叹了口气。 半个馒头下肚,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动响,姬无姜霍然抬头,正对上墙头树杈间两只黑豆般的眼睛。 那是一只毛色油亮的海东青,脖子上系着一条金线,吊着一片薄薄的小牌子。它冲着姬无姜歪了歪脑袋,黑眼睛滴溜溜一转。 姬无姜认得这只海东青。它是早年姬尧光驯养的,后来送回无命门给她养着玩,它脖子上那个小牌牌还是当年她亲手给戴上去的。后来大约是姬罂带姬无姜出去游玩,半年未归,这只海东青挣了笼子自己跑回姬尧光身边,以至后来见着她,总是一副嫌弃的模样。 如今它出现在这里,那…… 姬无姜眼前一亮,将馒头一丢,蹭地站起身来。 海东青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低抵低鸣了一声。 “嘘——”姬无姜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小祖宗别出声,要被人瞧见就完啦。”说着拨开掩映的树叶,果不其然在海东青的脚踝上发现了吊着的小油纸包。 姬无姜登时就激动了。 迫不及待地解下纸包,小心翼翼地摊开,露出一包香气四溢的精致糕点。 “嗷!亲师兄啊!”姬无姜捧着点心热泪盈眶。 海东青很是嫌弃地撇开脸,埋头理了理羽毛,在姬无姜埋头大吃之际振翅而飞,快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吃饱喝足,姬无姜即刻行动。 今夜浮云遮月,月光明明灭灭间或洒落,姬无姜一路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与会江湖人士的住所。 夜已深,屋舍浸在黑沉沉的夜里,除了廊角的灯笼,再无一丝光亮。算时辰应该都已入睡。 姬无姜缩在树下,目光在一间又一间屋子上飘过,心里飞快盘算着从哪处下手比较划算。思虑之间,远处突然传来一丝动响,她立即屏息凝神,慢慢转脸看去。 只见远处的小路上走过一个人影,姬无姜微微眯起眼,恰好月亮从云层后露头,借着月光正好看清那一身深褐色的衣袍。 此人,乃是晏岑。 姬无姜皱起眉,看着晏岑走去的方向。若她没记错,那里应当是十二楼内部议事及存放档案记录的地方。 这三更半夜,晏岑去那里做什么? 姬无姜顿觉奇怪,同时,另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浮起—— 擒贼先擒王。既然要搅黄会议,与其在这里和各大门派高手纠缠,不如直接在晏岑身上下手。晏岑的武功不算十分出挑,加上她身上备下的暗器和□□,就算不能取他性命,也足够让他卧床休养好一阵子了。 心念已定,姬无姜舔了舔唇角,扭头朝晏岑的方向摸去。 此时晏岑尚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一路也不曾遮掩防备,直接快步走入楼阁之中。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楼阁中点着零星的烛火,晏岑一口气至上三楼,拐入走廊尽头的暗室之中,就没了动静。 姬无姜远远地跟着,在晏岑上楼的时候猫在了底层的阴影里,大致确定了晏岑的去向,待到楼中安静下来,才慢慢往楼上摸去。 她从小和姬罂闯荡江湖,夜袭的事没少干过,如何收敛气息、如何隐匿身形踪迹不被发觉,她自幼耳濡目染,深得姬罂真传。软底的靴子踩在木梯上一点声音也无,整个人宛如鬼魅般飘上了三楼。 楼中极静,姬无姜不敢大意,手握着袖中的短匕,一步步走得极慢、极稳。 晏岑半夜来此,要么是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悄找什么或者做什么,要么就是前来赴约。想到他这一路好不避讳的做派,姬无姜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但这是十二楼的地盘,什么时候约不成,非得是这个时辰? 脑海中念头才将将转过,姬无姜突然觉得身后有一丝陌生的气息,后背顿时一毛。 有人! 还不等她转身,一只手从她身后伸来,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肩,顺势在她喉间摸了一把。而此时,姬无姜的手已背在身后,短匕抵在了对方的腰间。 二人都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那只手很软,还有隐隐的香气,是女子的手。 但姬无姜如临大敌,整个人崩得紧紧的,蓄势待发。 先前也确实是她大意了,只顾盯着晏岑,见他直上三楼进入房间楼里没有别的动静、也没有察觉别的气息,就以为楼中没有旁人。但这个女子显然一开始就在楼中,是个极其善于掩藏气息的高手。 可她身上没有一丝杀意,否则她手上只要多出一把匕首,就足以割开姬无姜的喉头! 姬无姜胸口微微起伏,心头也是犹疑不定。 若想杀她,她早就没了命,若不想杀她,那…… 身后的女子全然无视姬无姜的匕首,微微倾身向前。如兰似麝的气息喷在耳际,朱唇轻启,姬无姜听见了一个字,眼睛瞬间张大。 就在那时,女子带着她向后退去,拐入走廊另一侧的房中。 走过一排排摆满卷宗的架子,二人就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平衡,走入房间一角的密室之中。墙面悄无声息地合上,那一线灯光陡然消失在屋内。 关上门后,女子立即放开了姬无姜,姬无姜随之转身满脸惊愕地看向对方。 昏黄的灯下,立着一个女子,一个极美的女子。芙蓉玉面,皓腕凝雪,一身绯色的衣裙,极尽华贵,鬓上发簪镶嵌的珠玉在灯下发出蒙蒙珠光,笼着那一双极尽风情的杏眸,正看着姬无姜。 璇玑夫人。 然而真正让姬无姜惊愕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之前她在耳畔说的那个字。 “沈。” 娄镜萧的那句话响起在耳畔—— “八年前,玲珑被送进了十二楼。” 璇玑夫人双手交叠在身前,看着惊愕万分的姬无姜,朱唇弯起,低声慢语道:“姬姑娘,果然是你。”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父子 “你是……”看着那张艳丽的容颜,姬无姜皱起眉,把原本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百~万\小!说 ”璇玑夫人浅笑嫣然,“你何时来的、目的为何我都一清二楚,况且……”她指了指姬无姜的脖子,道:“这三更半夜尾随晏岑来此的女子,除了你,还能有谁?” 姬无姜面色陡沉,璇玑夫人不慢不紧地继续接话道:“姬姑娘放心,我并无恶意。把你带来这里,不过为了请你看一出好戏罢了。” “你真的是……”姬无姜的目光在她面上巡梭,在妆容的修饰下那张脸美艳非常,但仔细观察下的确与沈慧有几分相似。 “沈玲珑,我的确是沈玲珑。十五年前慧儿不过是个垂髫幼儿,真正目睹晏岑杀了沈阙之的人,是我。”璇玑夫人道:“你们放出这样的传言,不就是为了把慧儿还活着的消息递给我么?” 姬无姜目光一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回藏兵阁吧。由你揭露晏岑当年的行径,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出人意料的,璇玑夫人摇了摇头,“没有用了。我已深陷泥沼脱身不得,不能再把慧儿和藏兵阁拖进来。而且晏岑,也撑不到那个时候。”话到最后,她的面上浮起一层奇异的笑容,看得姬无姜心头一跳。 “什么意思?” “姬姑娘,我说了,今日把你带来这里是为了请你看一出好戏。” “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戏。” 夜风裹着微微的凉意吹入楼中,一片寂静之中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缓不急。 晏楚流一身白衣,手持折扇慢慢拾级而上,他的眉眼间笼着淡淡的笑意,却半分都透不到眼底。他缓步直上三楼,转身朝晏岑所在的那间屋子走去。 今夜约晏岑至此的人,是他。 推开暗室的门,星点灯光跃入眼帘。 一灯如豆,晏岑负手静立,墨黑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面上。见他来了,晏岑转过身,眉头却皱得更紧。 “父亲。”晏楚流躬身行礼,晏岑五味杂陈。 他都忘了是从何时起,这个幼时还会拉着他的手笑着叫他爹的孩子,变成了这一副模样。面上谦恭有礼,从来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 晏岑既欣慰又担忧,欣慰的是这个儿子确实长成了十二楼少主应该有的模样,担忧的是他越来越猜不透他究竟要做些什么。壹??看 书ww看 比如今夜。 “这么晚约我来此,有什么事?”晏岑的手背在身后,看着晏楚流脸上的笑容,竟不自觉地紧了紧。 “若非要事,自然不敢深夜叨唠父亲。”折扇在掌心一敲,晏楚流道:“近日江湖流言四起,即便有明言楼各处打点,可人心最是难测,想必今日议事厅内父亲已有感触。” 晏岑眉头一挑。 的确如此。 今日议事厅共商围剿魔宫计策,他一番慷慨陈词,在座诸人却无动于衷,也不知是谁率先说了句:“晏楼主如此殚精竭虑,到底是为中原武林除害,还是为魔宫铺路?” 此话一出,彻底引燃了战火。厅里各派各路侠士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开去,左右不过质问晏岑江湖流言之事,或有三两人肯为他说句话。最后更是要挟他拿出证据证明十二楼清白,否则就是魔宫同党其心可诛。 晏岑费尽口舌,搬出准备好的说辞,佐以时局、晓之利害,才堪堪安抚住躁动的气氛。然而藏兵阁关于沈慧的消息依然令众人满心疑虑,那可是沈阙之的亲生女儿,虽说没有直言杀害沈阙之的人是谁,但种种线索无一不指向晏岑。这样一个蒙上阴影的武林盟主,究竟还值不值得人信任? 就连晏岑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地步。 说到底十二楼依然是武林新秀,底蕴不深,就连晏岑本人在兵甲榜的排名也并不十分高,全凭他手底下四通八达的消息网才逐步得到今天的地位。虽说在魔宫复出之时晏岑倾力相帮、拯救武林,可在这些传言的影响下,这笔伟绩也成了别有用心之举。 他本就是临危受命,如今风向一变,各派自然异心横生。 武林盟主的位子,谁不想坐? 他叹了口气,道:“临危受命根基不稳,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意料之中,等到攻破魔宫斩杀妖女,流言……” “父亲。”晏楚流打断他的话,“当年傅擎苍也是亲率武林盟攻破魔宫,如今,武林如何看他?” “你这是何意!”晏岑的脸色不大好。 “十五年前,藏兵阁一案的幕后主使是谁?” “你怀疑我?!”晏岑大怒,“我是你爹!” “不是怀疑。”晏楚流一双黑眸静静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是确信。” 晏岑背脊挺直,定定地回视,一双手在身后紧攥成拳。他隐隐感觉到晏楚流今日要说的是什么事了。 “阿衍,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沉默片刻,晏岑问。 晏楚流答:“自然知道。我在请父亲亲口承认,十五年前藏兵阁一案的始作俑者是你。” 晏岑手背青筋凸起,“是又如何?” “那就好办了。”晏楚流反而笑了,“既然江湖传言属实,那父亲算不上背负污名,我这个做儿子的也能少几分歉疚了。” 他的面色如常,落在晏岑眼里有种莫名的讽刺意味,令他心头火起。 “你的意思,是要把为父推出去了?” “非也。”晏楚流摇头,“十多年前我就知道父亲的野心,知道您渴望壮大十二楼、站上武林的顶点。为了武林盟主之位,您谋了足足半生。可如今看来,却算不上一个好结果。” 他慢慢张开折扇,烛火轻颤。 “您和魔宫勾结加害藏兵阁,如今东窗事发,这点污渍不仅烙在您身上、更烙在了十二楼身上。若不彻底洗净,别说武林盟主之位,就连您苦心经营的十二楼都保不住。” 一字一句,当头敲落。 晏岑知道他说的话不假,故而问:“你有办法?” “若没有,怎会请父亲至此?”扇面已完全展开,露出一副水墨花鸟画来,晏楚流压低声音,对晏岑一字一顿说道:“若要解此局,只能请父亲,引、颈、就、死。” 最后四个字在耳畔炸响,晏岑浑身一震,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双耳嗡鸣。他不可置信地抬手指向他,怒道:“你说什么?!” “只有你死了,死在魔宫的手上,这点污名才有可能彻底清除。”看着额上青筋暴出的晏岑,晏楚流反而笑了,说道:“死无对证,永绝后患。这可是父亲您教我的。” “教你用在自己老子身上么?!”晏岑怒喝,“好、好得很,你当真是我的好儿子!”说罢伸手就要去摸腰侧的佩剑。 那一瞬,楼外火光骤亮,喊杀声四起。 晏岑一愣,惊疑不定地看着晏楚流。 “大约,是‘魔宫’攻进来了吧。”晏楚流浅笑如初。 晏岑血气翻涌,登时呕出一口血来。 算计好的、他早就算计好了!江湖流言猖獗,会议受阻,各门派逗留十二楼,接着“魔宫”攻入,阻止武林联手,而他这个武林盟主横死魔宫之手。何其完美的计划! 如此一来,江湖流言自然动摇,即便还有怀疑也死无对证!而晏楚流更能借此机会再度加深武林联手对抗魔宫的决心,他甚至可以谦让出领头人的虚位,只要在剿灭魔宫一战中能力挽狂澜,武林盟主之位极有可能会回到十二楼! 踩着亲生父亲的尸骨上位,晏岑一时间竟不知是哀是怒。 在屋外成片的喊杀声中,晏岑陡然拔剑指向晏楚流,“逆子!” 晏楚流看着颤抖的剑刃,轻轻叹了口气:“父亲,我劝你还是不要动武比较好。” 晏岑哪里会听他的,内力运转,剑芒吞吐。可很快他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丹田很快如同枯井一般,再也抽不出丝毫内力。晏岑紧了紧手指,只觉身体开始慢慢不受控制,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 “你、你做了什么!”晏岑呵问。 “没什么,不过提前在屋子里放了些能让父亲听话些的东西。”晏楚流答得漫不经心。 晏岑的心一分分冷了下去,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晏楚流要杀他、他的亲生儿子铁了心要杀他! “为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问。 晏楚流抬眸,脸上是种很奇怪的表情,他反问:“父亲,当年你把娘送进宫的时候,她也这么问过。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么?” 晏岑面上的血色陡然褪尽,眼底浮起无边的惊恐与讶异,“你、你怎么知道的?”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别听他们胡说!你娘死了,是病死的!” “你说。”晏楚流无视他的话语,慢慢走近他,“这都是命。” 晏岑骇然后退半步。 “父亲,还要我提醒你,你为了这个十二楼楼主之位,到底做了些什么吗?”他停在晏岑一剑距离之外,啪的一声收起折扇。 晏岑瞪大了眼死死盯着晏楚流。剑眉星目,面容清隽,甚至有几分他母亲的影子。这样一张俊秀的脸在烛灯的映衬下却如索命的厉鬼,令晏岑肝胆俱裂。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晏楚流的目光带着一丝悲悯,静静地说:“我一直都知道,十九年前我就都知道了。” 晏岑喉头滚动,还想反驳,可晏楚流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 “是母亲亲口告诉我的。”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了结 屋内的气氛一分分冷了下去。一??百~万\小!说?? w?w?w要· 寒意自心底而起,晏岑眼珠颤动,身形微晃,佩剑差点脱手坠落。他喃喃:“不,这不可能!” 晏楚流嗤笑:“是啊,在你的眼里,娘已经死了吧?” 窗外喊杀声震天,晏岑的耳畔却慢慢响起了淅沥沥的雨声。 二十三年前,是个秋雨夜。 那夜的灯和今日一样,昏暗晦涩,却丝毫不能掩盖那个立在灯下女子的风华。 江北第一美人令婉,晏岑的发妻,晏楚流的生母。 一身素衣,钗环尽去,绸缎般的长发铺泻而下,一张脸粉黛不施,桃花目柳叶眉,秀口琼鼻,肤胜白雪,在昏暗的灯下更显出一种出尘的气质。这样一张脸,无怪乎能令魏帝一见难忘。 然而此刻,美人垂泪,一双妙目翻红,正颤颤地看着晏岑。 她问:“晏郎,为什么?” 晏岑无言以对,只能说:“这都是命。” 要怪就怪魏帝偏偏看上了你,怪天枢楼的那些人以楼主之位相诱、要送你入宫,怪我手中剑不够利,护不住这倾城容颜。 那一年的初冬,大魏的后宫多了一位婉美人,尚碌碌无为的晏岑葬了发妻。红罗帐招魂幡,坟头萋草美人卧榻,幼子的哭嚎和宫人的慢声细语交叠而来。 那一年,令婉死了,却也活了。 那一年,立志名扬江湖的晏岑终于踏上了十二楼楼主的高座。 两年后,天枢楼的那位出人意料地送来了令婉的消息。婉昭容暴毙宫中。 “可惜,娘活下来了。”晏楚流的话把晏岑从冗长的回忆里拉了出来,“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杀’了娘的人,会是你。” “这不可能!”晏岑暴喝。 晏楚流木然看着他发怒,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丢在案上,“你若不信,自己拆开看看就是。” 晏岑的目光在他和锦囊之间来回数圈,最后还是慢慢伸手拿起锦囊,取出内中之物—— 一张洒金桃花笺,字体秀丽,只写了一个“恨”字。 长剑在那一刻跌落,晏岑捧着桃花笺踉跄跪倒在地。 那是令婉的字迹,他还认得。 “这种洒金桃花笺是近年从京城流出来的,墨是新墨,你该看得出。?? ?壹看 书 ”晏岑居高临下俯视他,道:“这是数月前,娘亲手交给我的。” 晏岑低眸静默片刻,突然大笑出声,他抬头看向晏楚流,笑问:“是她让你来杀我的?” 晏楚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说:“自十九年前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杀了你。” “你懂什么!”晏岑凄惶大笑,声声诘问:“我没得选!想要出人头地只有这一个机会!你以为今日你行走江湖人人让你三分是为何?全是我这二十多年来汲汲营营费尽心力挣来的!” “你享受着这一切,有何颜面反以刀剑指向我!” 晏楚流的目光在那一刻竟柔软了下来,他蹲下身,凑近晏岑那张愤怒惊惧的脸,轻声说:“爹,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所以,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晏岑呼吸一滞,还不等他再说什么,晏楚流重新起身退开,朗声道:“璇玑夫人,看够热闹也该出来了罢!” 话音方落,门外响起了女子娇娆的笑声,随之一袭绯衣推门而入。 晏岑的眼眶睁了睁,惊疑之色更重。 只见璇玑夫人在晏楚流身侧站定,对着晏岑福了福身,巧笑嫣然:“楼主。”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晏岑霍然抬手指向璇玑夫人,惊道:“贱人!你居然……” “楼主言重了。”璇玑夫人打断他的话,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虚与委蛇八年,换来此刻站在这里,璇玑知足了。” “这些年我何曾亏待过你!” “楼主待我自然是极好的。”璇玑夫人款步上前慢慢蹲下身,纤长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眼里杀机毕现,“只可惜,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在晏岑惊愕之时,晏楚流缓缓背过身去,冷声道:“利落些,时间不多了。” 璇玑夫人闻言侧过脸,嘴角漾开笑容,“晏岑你看,你的儿子在催我杀你呢。” 晏岑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然而如今药效完全发作,他连去抓自己的剑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璇玑夫人从袖中抽出匕首,利刃在灯下折射出森森冷光。 “你究竟是谁!”晏岑大喊。 “这就要请晏楼主亲自去问问十五年前的冤魂了。”璇玑夫人在他耳畔低语,随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扎入他的心口! 惨叫声刚刚出口就戛然而止,璇玑夫人紧紧捂住晏岑的嘴,看着他那双圆瞪的双眼,笑得无比畅快。 八年的交易,终于换来了这一刻。 晏楚流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闭了闭眼,随后大步朝屋外走去。靴尖才迈出屋门,晏楚流就停住了脚。一柄雪亮的袖剑横空而出,架在他脖颈方寸之地。 身后是晏岑绝望的闷哼和璇玑夫人畅快的笑声,身前是一柄满是杀气的利剑和一双清亮的眼。晏楚流突然笑了。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他说:“姬无姜。” “白看了一出好戏,不留点赏钱怎么行。”姬无姜双眼亮得吓人,“况且,我的目的本不在此。”语毕,一剑挥出! 晏楚流弯腰后撤,折扇向上一抬,架住了迎面而来的利刃,接着手臂发力,将袖剑推出。姬无姜顺势退回廊上,在他迈出屋门的那刻再度袭来! 钢骨折扇在手中收放自如,紧贴着剑刃的每一招一式,攻守兼备,变幻无穷。姬无姜的剑法虽没有神女峰上那般可怖,但其中变化依然另晏楚流讶异,令他不得不全心应对。 运用自如的血典成为姬无姜深厚的内功基础,弥补了剑法上的缺漏,招式更加利落刁钻。即便在狭长的走廊上也无法束缚住她凌厉的攻势。 不过三五招,木制的栏杆被剑气劈得粉碎,姬无姜把晏楚流迫到廊边,借着袖剑长度的优势直击晏楚流面门。剑尖划出一个圆弧,晏楚流仰头避开,然而那个圆弧画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姬无姜陡然转腕,剑刃向下,一剑劈向他的足尖。 晏楚流索性点足而退,凌于半空,在下落之时伸手在回廊边一拉,借力荡入二层。姬无姜随之跃下。 此时,晏楚流抽出软剑,在姬无姜荡下二层之时横挥而出,软剑灵活非常,游蛇般缠向姬无姜下盘。她不慌不忙一脚踏上剑脊,跃入二层后借势向上攀主横梁,继而一剑击落。 双剑相击,在空旷的楼中激起回声。 二人身形飞快交错,激荡的剑气在栏杆横梁上留下无数深深浅浅的痕迹。不过多时,二人飞身落至底层,偶有月光从天窗洒落,映得剑刃发出森森寒光。 七十招上,二人僵持一处。 姬无姜的剑停在晏楚流脖颈一侧,而晏楚流折扇上突出的机关暗刺正指向她的喉见。 不过方寸。 没有一人敢擅动。谁都不敢完全保证自己的手要快过对方。 僵持不下之时,外间的喊杀声又近了不少。 晏楚流率先开口:“姬姑娘,魔宫可就要攻来了,你我再这么僵持下去,就可让别人坐收渔利了。” 姬无姜冷笑:“什么魔宫,恐怕是你晏少主的人才对吧?” 晏楚流并没有否认,反而道:“若是我的人,你岂不是……”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姬无姜突然动了。 利剑擦着晏楚流的脖颈削出,这样的力道下,若不避开,只怕头颅不保!可晏楚流毕竟非等闲之辈,紧跟着姬无姜之后,他将折扇向前一送,同时顺着利剑的去势上半身倾斜而出。 姬无姜并不贪这一招,在他出手后很快飞退避让。然而即便如此,她的剑还是割破了晏楚流颈侧的皮肤,而他折扇上的暗刺也在她喉见留下一抹血痕。 眨眼间,二人拉开三尺距离。 晏楚流将软剑背于身后,伸手摸了摸颈侧的鲜血,眸色晦暗。姬无姜则咧了咧嘴,道:“晏少主,没人告诉你话说多了容易短命么?” 不等晏楚流接话,姬无姜扭头就退,很快闯出大门,隐入夜色之中。 他的话不无道理,如今十二楼高手云集,所谓的“魔宫”大半估计也是晏楚流的人。她孤身在此,若真被人发觉想要逃出生天就难了。 虽与原计划有所偏差,但目的依然达到了。 晏岑已死,“魔宫”入侵,恐怕还得乱上一小阵子,这些时间足够了。 她和晏楚流的帐迟早要清算,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姬无姜趁着夜色溜出十二楼,飞快朝与姬尧光约定的地点赶去。 这一夜过后,江湖再次炸开了锅。 魔宫夜袭十二楼,新任武林盟主、十二楼楼主晏岑死于魔宫之手,各门各派均有死伤。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中原武林再度陷入群龙无首之境,而连日来沸沸扬扬有关晏岑勾结魔宫之说也淡了不少。 死无对证,况且还是死在魔宫手上,虽有人拿傅擎苍举例言说这二者并无直接联系,但种种传闻到底还是平息了不少。 藏兵阁对此心情格外复杂,主谋晏岑死在魔宫手上,这样的结果难免令人啼笑皆非。 但姬无姜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将沈玲珑的消息告诉姬尧光后,她单枪匹马直奔落雪岭而去! 阔别了足足十六年的落雪岭,终于等到了回归的这一天。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雪牢 落雪岭坐落于西北雪山山谷之中,看似平坦开阔,实则暗桩无数。壹看好在姬无姜拿着信令,一路畅通无阻抵达魔宫。 守门的教众十分奇怪地睨了她一眼,随后摆摆手放她入门。 十六年前,上任魔宫宫主皇甫瑞放火焚宫,大半建筑毁于大火。然而此刻,随着她的不断深入,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建筑跃然眼前。 这座在废墟上重建的魔宫,与她儿时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她走在青砖铺就的长路上,路边是皑皑积雪,路上却似刚刚清扫过一般纤尘不染。鹤氅的下摆随着她的步子微微摆动拂过路面,染上丝丝凉意。 道路的尽头伫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漆黑的圆柱上盘绕着暗红的图腾,诡秘非常。 一袭烈烈红衣立于殿前,眉心血色的印记衬着她妖娆的眉眼,仿佛是雪山中的妖魅。 “阿无。”她看着姬无姜一步步走进,面上的笑容逐渐扩大,最终向她缓缓张开双臂,“欢迎回家。” 为了迎接姬无姜的到来,画骨特意准备了盛大的宴会。 摆满整条青石路的流水席,一坛坛好酒堆满道路两侧,美酒佳肴,更少不了美人助兴。一群群身姿绰约的胡姬或唱或跳,周旋于各处酒席之间,有胆大的甚至搭上貌美的郎君,偎在人怀中,眼波潋滟。 平日里沉寂的山谷在今日热闹得堪比京城闹市,直到天色尽暗也不曾停歇。这些蛰居的亡命之徒难得有这样恣意畅快的时候,痛饮酒酣之时,连看向姬无姜的目光都带上了些许善意。 相比外头流水席上魔宫教众的嬉闹,殿内这些高位者则收敛了很多,除了兴奋的画骨之外,其他人也不过推杯过盏间低声交谈两三句罢了。而坐在画骨左下方的黑衣刀客则全程晃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盯着姬无姜。 席间姬无姜数次想要问一问画骨这十六年来的事情,可每当她试探着开口时,画骨却屡屡顾左右而言他,最后索性给姬无姜满斟一杯酒,道:“今日为你接风洗尘,旁的事改日再说。” 姬无姜无法,只能随她一同喝酒吃肉。 到最后连画骨都醉意上头,趴在她的肩头喃喃道:“阿无,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足足十六年、十六年嗬!” 姬无姜垂眸看着她如花的侧颜,心底喜忧参半,滋味难以言说。??一? 百~万\小!说 等她歪倒在随侍的身上,姬无姜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去殿外散一散这满身酒气。另一边的黑衣刀客见她离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推开身边的胡姬,起身随之而出。 落雪岭的夜晚依旧寒凉,即便有这入长龙般通红的火把,也难以汇聚半点暖意。料峭的寒风带走皮肤上烈酒灼热的温度,姬无姜偏立一隅,搓了搓手臂,缓缓哈出一口白气。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姬无姜没有回头,仰望着星光点点的夜空,开口道:“见过这么多次,还从未请教过阁下高姓大名。” 黑衣刀客在她五步外站定,斜倚栏杆,道:“释少阿。” “七杀门门主释少阿。”姬无姜缓缓转过身,笑道:“幸会。” 释少阿的手按在刀柄上,摇头道:“我可一点都不觉得幸。” 姬无姜无视他的敌意,问道:“这样一个在南境一手遮天的人物,怎么会甘心屈居人下?” 释少阿不言,姬无姜又道:“若我看得不错,这些所谓魔宫旧部,大多都是释门主从南境带来的人罢?” “眼力不错。”释少阿牵了牵嘴角,“是又如何?” “你的目的不在蓬莱秘宝,也不在血典。”姬无姜皱起眉,“入中原,重振魔宫,对你有什么好处?” “姬无姜,我的好处跟你没有关系。”释少阿上前一步,眼力杀意陡生,“你若是为了姬罂来的,他就在雪牢,你带他走我不阻拦。可你若是为了她来的……”他露出嘲讽的笑容,反问:“你不会真以为她还是十六年前的画骨吧?” 冷风在二人之间呼啸而过,寒意一份份爬上皮肤,姬无姜却笑了,叹道:“释少阿,果然还是少说话比较适合你。” 释少阿一身杀意陡然凝滞,愣愣地看着姬无姜举步离开,顿觉这一番咄咄逼人的架势成了无的放矢,连收尾都不让他痛快。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只能狠狠啐一口,移开目光。 姬无姜信步离去,脑中思绪飞快交错。 南境人的长相与中原人不甚相同,得益于画骨的宴会,姬无姜把魔宫上下看了个一清二楚。南境人巨多,中原人或是些青涩脸孔、或是亡命之徒,而早年的魔宫高位的老人一个也没有。加上释少阿那几句话,姬无姜很快把如今的局势拼了个大概。 画骨这些年十有八九是在南境,当年带走她的人是否就在他们之中姬无姜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今魔宫卷土重来,必然是以七杀门为首的南境各派所促成的。 他们要借画骨、或者血典的名义侵入中原武林,虽然如今看来结果与他们所想一致,但很显然出现了无法控制的意外。 掳走姬罂多半是画骨的主意,所以释少阿根本不在乎此人的去留。而更明显的一点——释少阿极其不希望姬无姜留在魔宫、留在画骨身边,甚至不惜以姬罂的消息相诱。 什么样的意外能令这个杀神一般的七杀门主如此忌惮? 姬无姜垂下眼睑,轻轻笑了。 看来画骨已有脱离他们掌控的迹象,而自己的到来极有可能会加剧这种情况。 千思万绪在片刻间捋成一条直线,姬无姜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只能再委屈师父一阵子了,她得先把画骨从这个泥潭里捞出来! 只是有一点,姬无姜没有想透。 南境武林入中原,不为血典、不为蓬莱秘宝,为了什么?除了这两样,还有什么东西是非得通过魔宫之手才能得到的? 月光倾泻,一点残雪飘落她的发梢。 姬无姜下意识地按上胸口,那里静静躺着一枚小木牌,那个奇怪的纹样在眼前一闪而过。 难道,是这个? 宴会直至半夜才逐渐散去,画骨早醉倒在随侍身上,含含糊糊不知说了句什么就昏睡过去。姬无姜则被侍从领去住处,那间屋子的陈设竟与幼时一般无二,显然是画骨特意留出来的。 伸手抚过桌案,她轻轻叹了口气。 许是酒的缘故,姬无姜合上眼便沉入睡梦之中。梦里隐约又是旧时的场景,孩童嬉闹或哭喊,远远近近交叠而来,令人听不真切。 “阿无。” 姬无姜茫然四顾,除了飞逝而过的画面,她看不到任何人影。 “阿无。”那个声音低低呼唤。 是谁?姬无姜极力想要辨认出画面里的人影,然而速度太快,除去隐约的残影,再无其他。 “姬无姜!”那个声音陡然拔高,紧接着脸上一痛,姬无姜瞬间惊醒。 眼前是画骨那张骤然放大的脸,她正毫不手软地捏着姬无姜的脸颊,见她睁眼也不松手,很是嫌弃地说:“怎么睡这么沉?” 姬无姜这才松了口气,眼里的惊愕褪去,轻轻拂开她的手,道:“这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可话刚说完,她就觉察出了不对劲,眉头一拧,问:“不对,你做了什么?” 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便喝了酒,姬无姜也自信不会睡得如此之沉,况且画骨现在的眼里,哪有半分醉色? 只见画骨往床边一靠,神神秘秘地笑道:“下了点好东西,足够让他们一觉睡到天亮。” 姬无姜悚然一惊:“你在酒里下药?” 画骨却不愿再多解释什么,伸手就把她拉起床,催促道:“快些,趁我还清醒,跟我走。” 她的神色肃然,姬无姜只能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飞快起床披上大氅,与画骨一并快步出屋。 正如她所言,此刻的魔宫万籁俱寂,只剩火把灼烧的轻响。画骨拎了一盏灯,领着姬无姜摸出正殿,一路朝北奔去。 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这条路画骨很熟、姬无姜也很熟,即便是这样漆黑的夜里,她也很快辨认出了去向—— “雪牢?”姬无姜疑惑出声。 “嗯,让你看看姬罂。”画骨没有回头,又低低说了一句:“剩下的,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雪牢无人把手,内有机关,但对于熟悉魔宫的画骨和姬无姜而言,并非难事。很快她们便一路直下,来到了关押姬罂的牢房门前。 精铁所铸的牢门寒冷之至,画骨轻轻覆手其上,却没有推开门。 “阿无。”静立片刻,画骨转头对姬无姜道:“我……很抱歉,我没料到会变成这样。”她面上闪过一丝不忍,落入姬无姜的眼里,整颗心霎时揪了起来。 “什么意思?”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再说什么,别开脸慢慢将牢门推开,低声道:“你自己看吧。” 姬无姜快步上前,抢身而入,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令她登时呆立门边。 牢房正中是一张玄冰床,两个人静卧其上。 一个长衣广袖,长发铺开,然而曾经乌黑的秀发已是枯槁一片,惨白如雪;曾经饱满鲜活的容颜沟壑遍布,如过季枯萎的花朵。鹤发鸡皮,整个人干枯得不成样子。 而她旁边躺着的正是姬罂,原本花白的头发已成白雪,他轻轻握着女子如柴的手,双眼紧闭,毫无生机。 姬无姜如遭雷击,几乎要踉跄跪地。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疯魔 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侵入肺腑,姬无姜甚至连迈开步子的力气都要失去,她盯着冰床上的两人,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画骨垂下眼睑,道:“姜颜曾醒来过,后来……就成了你看到的样子。我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唤醒他,阿无,抱歉。” 这句话给予了姬无姜一丝力气,她踉跄扑到姬罂身边,伸手探上他的鼻息。 很微弱,却让姬无姜跳到嗓子眼的心落回正位。 还活着就好,活着就还有希望。 她不敢去探姜颜、也不用探,能让师父变成这样的,只有一个原因。 如此看来,师父他恐怕是沉入了心魔之中。 姬无姜立即摸出姬尧光给她被下的小药囊,摸出一粒吊命用的药丸喂进姬罂的嘴里。她并不擅长医术,摸不出姬罂如今的情况,只能用这种绝不出错的药。 可即便如此,一直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画骨,能不能……把他们挪出去?”姬无姜转头询问画骨道:“雪牢苦寒,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妥。” 见她并未责怪自己,画骨显然松了口气,道:“可是可以,不过姜颜若离了寒冰床,恐怕连现在的模样也维持不了。” “那就连寒冰床一起搬。”姬无姜斩钉截铁。 画骨点点头,“好。不过今夜恐怕动不了,需等明日。” 姬无姜并未强求,嗯了一声,又去拿了些火把来堆在屋中,虽并不能提升多少温度,聊以慰藉罢了。 火光烈烈,映着姬无姜紧绷的侧脸,她望着沉睡的姬罂出神,许久才叹息一声,转脸看向画骨。 “你今夜带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是,但不全是。”画骨摇摇头,“我想姬罂的情况还是由我告诉你要好一些,等他们来说,指不定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姬无姜皱了皱眉,画骨口中的“他们”恐怕指的就是释少阿为首的南境人。宴会上释少阿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她看了看寂静无声的雪牢,想这或许是个开口的好时机。 不等姬无姜发问,画骨率先说道:“外头耳目众多,有些话不方便和你讲。这里一时半刻不会有人来,趁着我还清醒,是该让你知道一些事情。” 趁着我还清醒。 这句话已出现了两次,姬无姜看着面色肃然的画骨,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跟我来。”画骨并未解释更多,转身带她走向雪牢的深处。 这间雪牢姬无姜曾来过一次,却未曾深入,当画骨带着她来到雪牢最深处那间牢房时,还是吃了一惊。 那是一间四壁为精铁所浇筑的牢房,地面散落着无数手腕粗的铁链和沉重的枷锁,铁牢四壁有深深浅浅的刻痕,像是被利器所伤,有的甚至沾染着陈血,隐隐发黑。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但画骨面色如常步入牢中,弯腰捡起了地面上的铁链。沉重的碰撞声惊醒了发愣的姬无姜,抬眼便看见画骨正将枷锁套上自己的手腕。 “你这是做什么?!”姬无姜惊叫,快步上前拦住了她正准备合上枷锁的手。 画骨抬头看了她一眼,此时姬无姜才发觉她的面色比来之前苍白了许多。 “你怎么了?” 画骨并没有回答,只是拂开她的手,将枷锁扣牢,又去捡另一只。 “阿无,你问我这十六年在哪里、怎么过的。”她慢慢将锁链绑缚在四肢上,低声道:“不如……来亲眼看看吧。” 一袭红衣立在交织的铁链之中,暗沉沉的黑色与烈烈红色相映,不似暗夜中的火光,却像无尽地狱之中鲜血染就的彼岸花一般。 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画骨面上已无多少血色,双拳攥紧,青筋凸出。 她说:“阿无,魔宫最可怖的东西不是血典,而是心蛊。他们在南境培育这种东西多年,找到了更加温和的蛊,同样也找到了更凶的蛊。这次来他们带来中原的人里半数以上都种了这种东西,。” “一旦被心蛊吞噬,就会变成不死不休的杀人傀儡。” “释少阿做的是玉石俱焚的准备!” 画骨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着脑内的一线清明,她嘱咐道:“阿无,你听好了,魔宫中没有一个人你可以相信,哪怕是我。” 姬无姜更是惊讶,可画骨丝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急道:“还有,千万不要区服于心蛊,你若能压制住它,它就是你手中的利剑,可若不能……”她的脸上浮起一丝惨淡的笑容,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千万,别和我一样……” 画骨的头颅在瞬间垂了下去,因铁链的牵引,她的身体只是微微向前一坠,便停在了半空。 “画骨?!”姬无姜连忙伸手想要扶住她,然而还不等她的手指触及衣衫,一股诡异的气息瞬间从画骨身上散开。 姬无姜惊觉地抽回了手,后退半步。 那低垂的头颅慢慢晃了晃,突然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看向她,眼里的神采与方才截然不同。 冷锐,猜疑,以及尸山血海里浸染生成的杀意。 就像神女峰那日一样。 当她看清姬无姜之后,眼中的戒备少了些许,皱眉问:“你怎么在这儿?”随后看见身上绑缚的铁链,轻轻嗤笑:“又来了。” “画骨?”姬无姜惊疑未定,试探着开口。 “是我。”她的语气很冷,甚至有几分怒意,“你不该在这里,回去。” 姬无姜语塞,在弄清楚情况之前也不敢贸然说是正是她带自己来的。 “既然回了魔宫,就拿出点少宫主的样子。”见姬无姜无动于衷,画骨喝道:“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少宫主?”姬无姜更加迷惑。 “怎么?不满意?”画骨挑眉,“还是想当魔宫宫主?” 姬无姜刚要解释,只听画骨轻笑一声,神色晦暗地看着她说:“也情有可原,毕竟当年义父是想让你承他衣钵的。” 这接二连三的话像一个个威力十足的火药,将姬无姜炸得晕头转向,可画骨根本不给她缕清思路的时间,继续说:“我的资质确实不如你,当年义父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意外,不过现在不同了。” 她的眼微微眯起,凶光毕露,“如今的魔宫是我挣回来的,这个位子还轮不到你。” 这是哪出和哪出?! 姬无姜突然很想让她闭嘴。 而很快这个愿望就实现了—— 有人来到了雪牢。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规律、稳、且丝毫没有要隐藏的意思。 画骨的目光终于从姬无姜脸上挪开,投向她身后明明灭灭的通道上,一道欣长的人影缓缓出现在视野之中。 横刀背后,气息收敛。 是释少阿。 他似乎早知道二人在此,目光扫过姬无姜,十分戏谑。而画骨对他的到来也不意外,甚至晃了晃手上的铁链,笑道:“怎的,今天这是约好了一起来看我的笑话么?” “岂敢。”释少阿在牢门口站定,倚着牢门道:“来替你看着你的好姐妹,省得回头不小心被你打死了来找我的麻烦。” 画骨啧了一声,又催促姬无姜:“快走吧。” 姬无姜看了看释少阿,又看了看画骨,依然没有动。 今夜这诡异的变故与对话让她心头不安,直觉告诉她,若此时走了,恐怕会错过最关键的东西。 画骨见喊不动姬无姜又要发怒,倒是释少阿道:“不想走就站过来好好看着,你要是杵在里头,一会儿我可救不了你。” “释少阿!”画骨怒道:“你敢违命!” 释少阿耸了耸肩膀,“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瞒什么?况且……”他轻嘲道:“你还不知道她跟她说了什么呢。” 画骨的面色在那一瞬阴沉下来。 姬无姜短暂权衡过后,选择站到门外。 “好好看着吧。”在姬无姜穿过牢门的那一瞬,释少阿低声说:“亲眼看一看她还是不是十六年前的那个人。” “释少阿,你要是想活久一点,我劝你最好闭……”画骨沉声威胁,然而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就变了脸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痛楚的闷哼。 同时,释少阿打了个响指,对姬无姜笑道:“开始了。” 压抑痛楚的闷哼声而言连三从画骨的唇间溢出,她紧紧攥着双手,将铁链绷得笔直,衣领下有细小的凸起飞快沿着脖颈爬上脸颊,向头顶涌去。那一瞬,画骨的双眼陡然睁大,凄厉地惨叫出声! “画骨!”姬无姜惊叫,抬脚就要进去,却被释少阿之手拦下。 “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凄厉的惨叫声维持了数秒,接着又像先前那样,头颅低垂,整个人瘫软下去。但不等姬无姜略松一口气,画骨再度抬头。 此时她那张脸失去了所有神采,唯剩嗜血的杀意,狰狞得不像样子。她的眼瞳尽黑,闪动着幽幽红光,在姬无姜和释少阿身上流连。 活人的气味争先恐后地钻进身体每一个毛孔,另她渴望、另她疯狂。 她身体前倾,屈指成爪,喉咙里发出似兽非兽的声音。若不是用铁链枷锁绑着,姬无姜毫不怀疑她会立即扑上前将他们撕成碎片! “她……”姬无姜喉头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神志尽失,沦为杀人的傀儡。 这难道就是被心蛊操控的下场? “看到了吧。”释少阿对此见怪不怪,笑容里满是恶意,“她是个怪物,和十六年前的画骨,天差地别。”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往昔 姬无姜看着画骨扭曲的面容,手指反复收拢又放开。?壹?看??书w?ww看·1?k?a?n?s?h?u?·com? “姬无姜,掺和进来,你的下场不会比她好。”释少阿恶声恶气地威胁她。 可惜姬无姜并不买账,却问:“她这样会持续多久?” “快则半柱香,慢则一整夜。” 姬无姜叹了口气,绕过释少阿,靠着冰冷的铁壁慢慢坐了下来。身后是不绝于耳的铁链碰撞声,前头不远处是昏睡不醒的师父,姬无姜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之中。 释少阿也不再开口,转脸冷眼看着画骨发狂。 二人之间暂时生成一种短暂的平和,姬无姜沉浸其中,思绪飞快地转了起来。 画骨给她的冲击十分巨大,在来魔宫之前她曾思考过如今的画骨到底成为了一个怎样的人。是和往昔一样,虽然任性,却依然心存善念的她?还是彻底泯灭了曾经,成为工于心计、杀人不眨眼的魔宫宫主? 若是前者,她会拼尽所能带她脱离这泥沼,若是后者,她也能即刻带走师父,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可姬无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两面会同时存在于画骨的身上,甚至还多了一面——被心蛊操控发狂的画骨。 慢慢把脸埋进膝,视线沉入黑暗之中。 若这一切都是心蛊所致…… 姬无姜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既然她能在药物和师兄的帮助下慢慢控制住心蛊,那画骨是不是也能?当她压制住心蛊之后,曾经那个她熟悉的女孩儿是不是就能回来? 她伸手往怀里探了探,指尖触及那个小小的药瓶。赵逸白给的药还剩了几粒,等下一次画骨清醒的时候,可以以此一试。 指尖收拢,将药瓶紧紧攥在手中。姬无姜下定了决心,只要她愿意,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把画骨带回来! 长夜难捱,知道天将破晓画骨才慢慢安静下来。等到牢中锁链声响消失,姬无姜睁眼起身,步入牢房中。 此时释少阿正在解开枷锁,画骨整个人挂在锁链上,身躯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四肢枷锁松开,沉重的锁链坠向地面,画骨失去依托随之向下栽去。 不等释少阿伸手去捞人,姬无姜箭步上前把她揽入怀中。 “把我师父师娘和寒冰床一起搬出去。”姬无姜慢慢把画骨背起,斜了释少阿一眼,道:“她答应了我。? 壹?百~万\小!说”随后背着画骨慢慢走出雪牢。 释少阿静立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逐渐远去,神色未明,若有所思。 落雪岭的清晨格外的冷,伴着呼啸的冷风,吹得人牙关发颤。 姬无姜走得很快,背上的人轻若无物,惨白的双手上勒痕遍布,无力垂在她的肩上。 一路无话。 待回到魔宫,姬无姜径直将人背入卧房,房中候着的随侍吃了一惊,却很快听从姬无姜的吩咐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物,随后垂眸慢慢退出了卧房。 姬无姜把画骨轻轻放在榻上,红衣湿透,一路顶风而来,大氅遮不住的边角早被冻得发硬,伸手摸上去甚至还有细碎的冰渣。 褪下衣裙,姬无姜仔细替她擦拭着身子。她的身躯偏瘦,苍白的皮肤上陈旧的伤疤纵横交叠,触目惊心。 姬无姜的手有些发颤。 幼时在魔宫皇甫瑞十分严苛,可即便是惩处最严重的那回,也没有这样对待她。这些交错纵横的伤口,只可能是这十六年间留下的! 那个把画骨带走的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昏迷的画骨蹙了蹙眉头,随后睁开一线迷茫的眼,视线在姬无姜的脸上聚拢,她喃喃道:“阿无……” “是我。”姬无姜轻声应道。 画骨没有回应,又合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十分安稳,期间除了随侍来收掉衣物、送来吃食之外,无一人打扰。这一上午,偌大的魔宫静如空城。 相比姬无姜此时的宁静,中原武林却早已。 晏岑的死确实阻碍了讨伐魔宫一事,但也反而促成了这件事。 新任武林盟主惨死魔宫之手,子承父志,晏楚流一番悲愤的陈词令不少人动容,也点醒了这些被流言所影响的人。此等存亡之秋,若中原武林再因此互生嫌隙,势必会令魔宫更加气焰嚣张。 而晏楚流并不因此托大,反而快马加鞭差人请出了避世的怀古老人,请他主持大局。有这尊大佛空降,众人自无异议。 从晏岑遇害,到出殡下葬,到怀古老人亲临主持大局,不过短短四五日的时间。期间姬尧光依言从旁阻挠,甚至派死士伪装魔宫大闹了晏岑的葬礼,可随着怀古老人来到十二楼,这种种阻挠就如撞上了铜墙铁壁,至多也不过再能拖延一两日罢了。 很快,中原武林的精锐势力从四面八方涌向落雪岭,气势汹汹,比十六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姬无姜照顾画骨的时候,中原各派已在距落雪岭最近的城中汇合,离魔宫只剩下不到三日的脚程! 日上三竿,昏睡的画骨这才慢慢转醒,她的神色依然疲惫,但双眸却十分清澈,不复昨夜的凌厉与疯狂。 画骨一转头就看到趴在桌上小憩的姬无姜,目光不免带上几分歉疚。 昨夜那样怕是吓到她了吧?只是自己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一一解释,那副模样与其让旁人来告诉她,不如自己坦诚以对得好。 她慢慢起身,只是还没掀开被子姬无姜就已惊醒。 “你醒了。”看见靠在床边的画骨,姬无姜揉揉眼睛,忙倒了杯水起身大步走去。 画骨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你……”姬无姜立在床头,欲言又止,最终只试探着唤她:“画骨?” “嗯。”画骨将杯子拢在手心,抬头看向姬无姜,“是我。放心,我还清醒着。” 那双眼不似作假。 姬无姜松了口气,随后在床边坐下。心头疑问万千,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倒是画骨率先道:“阿无,昨夜我很抱歉,不过我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你经常会变成那个样子?”姬无姜问。 “大概吧。”画骨摇摇头,“我也不确定,这些年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所谓‘清醒’的我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是真的。”姬无姜伸手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道:“你小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绝不会认错。” “那她呢?” 姬无姜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她……她很像那个时候的你。”姬无姜垂眸喃喃。 “像杀了义父最喜爱的那个舞姬的我么?”画骨牵了牵嘴角,笑容有些发涩。 “嗯,自从他把母蛊给你种回去之后,你很容易就变成那样。”往昔的记忆抽丝剥茧绘制成画,姬无姜轻声说着,目光又一瞬的恍惚。 画骨回握她的手,道:“阿无,别担心,你不会成为我的。至少不会成为最糟糕的那个我。” 姬无姜愕然。 画骨接着把昨晚还没来得及说的话一一道来:“心蛊失控确实会令你丧失神志,但可以控制住的,你已经做到了,没有让心蛊吞噬你。” “十年前,我也曾做到过。” “但是阿无,心蛊无法拔除,它会伴随你一生。强大的内心与信念确实能控制住它,但不代表一劳永逸。” “在人心最脆弱的时候,它会悄无声息地卷土重来。” “阿无,我成功了一次,却还是败给了自己。” 她的目光透着无尽悲凉,姬无姜瞬间想到了她那满身伤痕。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姬无姜手指一紧,厉声追问。 画骨轻轻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疤,她低低笑了:“十年前,在我以为我可以摆脱耳边心蛊无休止的声音的时候,他们给我种了另一种蛊。那是刚刚在百蛊罐子里养出来的、凶狠无比的蛊王。” “我如果没有猜错,你应该看见了三个我才对。” 一个是当年的小女孩儿,一个是现在统御魔宫的宫主,还有一个是嗜血的怪物。 姬无姜喉头发哽,“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 画骨摇摇头,安慰她:“都过去了。况且,当年连青山带我去南境,本来就是这个打算。如今还能活着见到你,我已经很知足了。” 姬无姜摇头,突然道:“你不愿的,对不对?什么重振魔宫、称霸武林,你不愿的是不是?” “是与不是又岂是我说了算的?我是皇甫瑞的义女,是血典的传人,是魔宫最名正言顺的继任者,我……” “不!”姬无姜打断她的话,“魔宫亡了十六年,即便如今回到落雪岭、重建了魔宫,但他们是南境的人,是七杀门,是释少阿!画骨,你不该当他们的挡箭牌!” “只要你愿意,我能带你走!”姬无姜目光灼灼,一股脑地把心中所想倒了出来:“你不用怕心蛊发作,当年给皇甫瑞配药的赵大夫,我从他那里拿到了当年的药。加上你我之力,一定能压制住心蛊!” “至于另一种,我带你去找赵逸白,他肯定有法子!” 姬无姜的目光和神色太过热切与认真,画骨静静看着她,慢慢展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阿无,我信你。可是我已经脱不开身了。” 神女峰上那样张狂高调的亮相已断绝了她所有可以逃避的退路,她若逃,释少阿绝不会放过她,而中原武林更不会因此网开一面。 “阿无,我不能把你拽进这无边深渊。”她一字一顿道:“我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能干干净净、安安稳稳地活下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裂变 或许是她的话语太过沉重,姬无姜怔了片刻,垂眸喃喃:“若当年……” 谁都没有继续往下说,十六年岁月的重量当头压下。? 壹?百~万\小!说她们都知道,没有如果,也不会有如果。 “所以。”画骨捏了捏她的手,道:“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快走吧。” 姬无姜愕然抬眸。 “她希望你回来重振魔宫。”画骨直言道:“但释少阿不是好拿捏的,至少现在的她还做不到。况且魔宫如今的境遇我不是全然不知,若等到武林盟来袭,我怕你会被迫走上这条路。” “放心,我若不愿,他们逼不了我。”姬无姜宽慰道。 谁知画骨摇摇头,又说:“你若与释少阿为敌,势必会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南境那群人发起疯来都是不要命的,还有武林盟,真到那时,你如何自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姬无姜不愿想太多,也没有心力诸事顾全,“我既然来了,就有心理准备。画骨,你可知释少阿和她之间,是否有什么盟约?南境为什么要帮她重振魔宫?” 画骨点点头,“南境是为圣令而来,以此为交换,帮她重建魔宫。” “圣令?”姬无姜皱了皱眉,旋即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眼前一亮,道:“难道!我……” 还不等她说什么,画骨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容置喙:“自义父焚宫而亡后,圣令不知所踪,没人知道它在何处。” 姬无姜慢慢把话咽回肚子里。若真如她所想,的确有必要提前去看看那间暗室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了。而且,画骨的反应还让她确认了一件事,与释少阿合作的十有八九是另一个她,而现在这个清醒的画骨频繁出现显然是释少阿不愿见到的,而自己恐怕和画骨的清醒有些联系。 她突然生出莫大的信心,道:“先不管这些,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从怀中摸出药瓶,递给画骨,“这是当年给皇甫瑞配药的赵大夫给我的,能抑制心蛊的发作。虽然剩得不多,但能一试。” 画骨神色一动。 赵逸白是当年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大夫,而自他之后皇甫瑞再没有抓过别的大夫,发狂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许多。 她接过瓶子,倒出一粒,又将药瓶推回给姬无姜,道:“这些还是你收着,我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的清醒。” 姬无姜收起药瓶,又起身给她端来一杯水,“所以我更不能走了,至少在你彻底控制住心蛊之前,我还不能走。? ? ?一百~万\小!说 ww?w?·” 画骨接过杯子,将药丸送入口中,对她轻轻笑了笑。 二人窝在床上又絮絮说了好些体己话,直到肚皮发出有声的抗议,这才惊觉一上午都未曾吃过东西。 “你先歇着,我去弄些吃的来。”姬无姜按了按画骨的肩头,起身出屋,离去时连脚步都有些轻快。 她所熟悉的画骨还存在,即便过程或许艰难,但仍有希望把她带出这片黑暗。 姬无姜计划得十分美好。 趁着如今画骨清醒,正好可以借用药力压制心蛊发作,在此期间,只要能慢慢加深她记忆里那些美好的印记,只要让她坚信这十六年来苦苦强撑的日子已经结束,往后将有人与她并肩同行、一同分担,只要让她内心的信念再次强大起来,就一定能再次控制住心蛊。 待到那时,不论是南境还是中原武林,都绝不会有人能阻拦她们。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等姬无姜满心欢喜拎着食盒回来时,还未踏入院中就听见了画骨的惨叫声。 “画骨?”姬无姜拔腿跑入卧房,只见画骨倚在桌边浑身颤抖,一只手死死摁着心口,仿佛承受巨大痛苦一般弓起身子,失声惨叫。 “画骨!”食盒从手中坠落,姬无姜箭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扶她。 但还不等姬无姜近身,画骨陡然抬起头,额上青筋毕现,一双眼变幻莫测,最终定格在冷锐之上,夹杂着一丝血一样的颜色。 “阿无!”她咬牙切齿地喊她:“姬无姜!你对我做了什么!” 杀气在那瞬迸发而出,画骨一只手高高举起,指尖并拢,在空中颤抖着,却迟迟没有落下。 姬无姜呆立原地,这才反应过来“清醒”的画骨已经不在了。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你……”她喃喃:“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画骨冷笑,怒道:“你不如问问你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心口涌上的剧痛迫使她收声,画骨狠狠按着胸前,喘息片刻后又喊道:“都是死人么!去找释少阿!把他给我找来!” 屋外的随侍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一路小跑着去寻人。 姬无姜试图上前,然而画骨充满猜疑和戒备的目光生生阻止了她的步伐,二人在屋中僵持不下,视线交汇,气氛微妙之至。 释少阿来得很快,但脸上却并没有忧色,反倒吟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他轻轻瞥了一眼姬无姜,绕过她径直走向了画骨。 这一次,画骨没有抗拒,在释少阿伸手扶住自己的同时力量卸去,整个人歪在了他的怀中。 “给我。”她强自镇定地伸出手,对释少阿道:“快给我!” 释少阿看了看怀里面色青白的画骨,又将视线转向姬无姜,语气带着十分的挑衅,他慢慢说道:“好,我给你。” 瘦长的手指从怀中拈出一只琉璃瓶子,瓶中血红的液体轻轻晃动,在画骨眼里却如救命的灵药。她一把抢过琉璃瓶子,迫不及待地打开瓶盖,仰脖一口吞尽。 她喝得很急,以至于有一线殷红从唇边滑落,流过下颌,流过雪白的脖颈,慢慢浸入衣领。她的神色却随之慢慢轻快起来,紧紧按住心口的手逐渐松懈,最后垂落与身侧。 琉璃瓶子哐地一声跌落在地,画骨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将头靠上了释少阿的肩头。 “你给她喝了什么!”姬无姜惊叫。 “自然是能救她的东西。”释少阿唇边笑容扩大,恶劣非常。 姬无姜怒火陡生,一个箭步上前就要伸手去拉画骨。 啪。 出人意料的,画骨蓦然扬手打开了姬无姜的手,缓缓从释少阿肩上抬起头,一双眼满是冷漠。她说:“把她关起来。” “直接杀了不是更干脆?”释少阿附在她耳边笑着说。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姬无姜听清。 画骨皱起眉,伸手一把揪住释少阿的衣领,眯眼道:“释少阿,你再敢抗命,你要的东西就永远不可能拿到了!” 释少阿平静地回视,嘴边的笑容逐渐收敛,然后他推开画骨,道:“如你所愿。” “别关去雪牢。”画骨后退一步在桌边坐下,吩咐道:“把她关回她的屋子,派人好好守着。” 释少阿嗤笑一声,转脸对姬无姜道:“你都听到了,还要我动手么?” 姬无姜深深看了画骨一眼,却不能说些什么,片刻后扭头大步离去。 画骨眼眸低垂,轻轻揉着眉心,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不过多时,释少阿安排好一切后折返回来。 此时画骨正盘膝于榻上调息,一个随侍横死榻前,双目圆瞪,一身皮肉干瘪,仿佛被人吸尽了鲜血。 “圣令在哪里?”他一脚踢开那具干尸,面上已无多少耐心。 画骨缓缓睁眼,起身下榻,面上没有丝毫先前的狼狈模样,精致的面容带着几分妖媚的气息,她说:“说好的你助我重振魔宫,我给你圣令。如今魔宫不过空壳一具,怎么释门主反倒心急起来了?”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释少阿冷笑,“还有,管好你自己,我可不想辛辛苦苦扶持起来的魔宫宫主变回那副模样。” 画骨目光微变,随后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武林盟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不出三日就能到落雪岭了。”说及此事,释少阿也收起了方才的情绪,正色道:“听闻十二楼请出了怀古老人,恐怕不大好对付。” “他倒是有本事。”画骨轻笑。 “你有什么打算?” “除了迎战还能有什么打算。”画骨浑不在意,“有你的七杀刀阵,有我的血典,再不济也还有那些蛊,还拦不住一个怀古老人?” “那姬无姜呢?” 画骨轻轻抚上腕间的金铃,慢慢说道:“放心,很快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想法就都没有了。她和我,迟早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你还真是沉迷这种好姐妹的戏码,要我说不如杀了来得干脆。” “她是我的人!”画骨陡然拔高声音,威胁道:“你敢动她试试?” 释少阿扯了扯嘴角,道:“我不管你沉迷什么样的戏本,别忘了,这里……”他伸手指向她的心口,冷声道:“你这里可还没死干净呢。” “画骨,现在我可以不动她,但若真威胁到大局,我必杀她!” 此时,被关在卧房的姬无姜心绪复杂。 对于这个陌生的画骨她知之甚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诚如之前所说,她现在还没有脱离释少阿的控制。 为何吃了药会变成这样?那瓶血红的东西是什么?她带姬罂回魔宫除了逼自己前来还做了什么? 种种问题她无法从熟悉的那个画骨身上找到答案,以现在的形势甚至不能从这个画骨身上试探出线索。可姬无姜并不想坐以待毙。 或许……可以铤而走险一试。 她伸手按上胸口。 那个地方,或许是该提前去看一看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诛魔 1 自把姬无姜单独关押后,画骨再没有露过面。一?百~万\小!说 别院守备森严,除了定时来送饭的侍从,再无旁人出入。而即便是侍从,也只是低眉顺目地例行公事,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 如此一来,便彻底切断了外界消息的来源。 姬无姜倒也不急,也不打算硬闯,安安分分地在房里待了一天,算好守备轮班的时间后,于第二日夜里瞅准空档悄无声息地摸了出去。 如今的魔宫完全是按照当初的样子重建的,姬无姜再熟悉不过,顺着各种不起眼的边角小路,巧妙地绕过了所有人,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目的地。 此处乃是一处僻静的小园子,早年曾是堆积宫中不常用杂物的地方,院落朴素,唯中间摆着一座一人多高的怪石假山。或许是偏僻且不常用的原因,当年并未完全损毁,如今也不曾翻新,就这么孤零零的放着。积雪厚重,房屋破败。 姬无姜在假山前站定,仔细辨认、确认方位后便蹲下身开始拨开石堆和地面上的积雪。 说起来她知道这里玄机实乃巧合。 幼时练功枯燥,几个女孩子常常会偷着空玩些游戏,尤其在不好偷溜出去的日子里,捉迷藏就成了孩童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 然而魔宫统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时间一长,那些惯用的藏身点暴露得一干二净,最后不得不寻一些更偏僻、更刁钻的地方。 那一日,姬无姜偷偷摸进了这个园子。 存放的杂物的房间俱上了锁,她摸索一番无果后正准备换地方,哪知还不等她出园子,就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低语。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皇甫瑞。 偷玩的事情若被撞破,少不得又是一顿处罚。姬无姜索性心一横,找了个不易发现的角落,三两下窜上了廊角的横梁,后背紧贴木梁,屏息凝神,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皇甫瑞分心与旁人争论,谁都没有发觉园子里多了一个人。姬无姜就这样亲眼看着他带着另一个人在假山前停住脚,环视四周后弯腰在地面上摸了两下,紧接着假山前地面上沉下一块石板,露出仅供一人出入的洞口,随后二人前后而入,石板关闭,严丝合缝。 姬无姜吊在梁上等了片刻,没按捺住好奇心,翻下房梁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在假山前眯着眼瞅了半天,终于在碎石的掩映间发现了一个图案古怪的凹槽。?壹?百~万\小!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并未把这件事和画骨等人分享,反而寻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来了一趟。这回,她带上了陶土,仔仔细细地把那个图案拓了下来。 这才有了如今姬无姜身上带着的这块小木牌。 拨开积雪,翻开碎石,把记忆中的这一小块地方清理干净后,姬无姜果不其然发现了那个凹槽。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没被毁掉,就还有一线希望。但愿能如她所想罢。 姬无姜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木牌,小心翼翼地嵌入凹槽。 那一刻,一丝细小的颤动从手底散开,而后身旁积雪突然下沉,碎雪簌簌而落,露出了那个幽深的地洞。 她摸出火折子向下探了探,下头黑漆漆的,除了延伸的台阶并看不清什么。见没有异样,姬无姜矮身慢慢走了下去。 地洞并没有太深,走了数十步,前方就传来了微光。姬无姜加快步伐,很快抵达了台阶尽头的房间。 房间并不大,四壁嵌满了数不清的夜明珠,光华璀璨,差点晃瞎了姬无姜的眼。角落里堆放着成堆的金条和珠宝,架子上成堆的竹简、丝帛,尽是名家孤本,任何一样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姬无姜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面感叹皇甫瑞真能囤东西,一面心酸明明大家都是江湖上臭名远扬的反派,怎么师父就能穷成那样? 不然回头把画骨带走的时候,来顺两根金条? 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姬无姜兴趣并不在此,扫了一眼金灿灿的宝贝后,她的目光停在了房间正中—— 那里是一个美玉雕成的台子,足有半人高,上头嵌着一枚令牌。巴掌大小,通体黑红,雕刻着上古凶兽的花纹。沉重的颜色与这房间格格不入。 看这样子、看这架势,应该就是所谓的圣令吧? 毕竟这个飘满铜臭味的房间也没有比它更符合圣令气质的东西了。 姬无姜快步上前把它从玉台上抠了下来。 那令牌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的,入手沉甸甸的,格外冷硬,上面的凶兽花纹獠牙毕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令牌一口把她吞掉似的。 “这圣令,是做什么用的?”姬无姜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奇怪地低语道。 在她的记忆中,魔宫宫主确实有信令,但绝不是这个。况且如今魔宫旧部早就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也在画骨麾下,这圣令绝非统御魔宫所用。 姬无姜晃了晃脑袋,暂且把疑问搁在了一边。 管他呢,反正这是释少阿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东西,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将圣令揣进怀里,姬无姜勾了勾嘴角。 拿到了筹码,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如是想着,姬无姜扭头准备离开。 但还不等她迈上台阶,地面突然颤了颤。姬无姜一惊,拔腿冲出了地洞。 等她回到地面,扭头就发现了地震的来源——魔宫正殿的那个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隐隐传来,伴随着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惊破了这个宁静的夜晚。 “老天诶,他们是想把这里炸平么?!” 想到昏迷的师父,姬无姜暗道不妙,即刻飞奔而去。 夜袭之人正是怀古老人为首的武林盟。 在晏楚流的策划下,他们故布疑阵,在落雪岭附近的镇子上留下了一部分弟子乔庄成各大掌门的模样,实际上精锐高手提前悄悄出发,提前来到了落雪岭。 沿路魔宫的岗哨被悄无声息地拔掉,有一些机灵的逃了出来正要往里头递消息,哪知道烟花信号还没放出来,倒是惊雷堂先搬出了特制的火药,用小型的投石车一个接着一个地往里丢,大有炸平魔宫的架势。 一路奔波带来的火药虽不多,却也扎扎实实将魔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不等人从漫天火海中回过神来,武林盟的高手们眨眼间蜂拥而至! 美梦惊醒,魔宫上下倾巢而出,一场恶战就此拉开序幕。 此时姬无姜正一路狂奔而来,什么掩藏行迹统统都抛诸脑后,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师父还躺着呢! 比起这些意识清醒腿脚灵便的活人,昏迷多日的姬罂处境更加危险。 “这些丧心病狂的混蛋!”姬无姜低声骂道。 夜袭就夜袭吧,好死不死偏偏用火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早先出去觅食的时候摸清了姬罂的位置,否则现在一间一间地找过去只怕早就来不及了。 姬无姜铁青着脸一路奔至姬罂的房间,可眼前的景象差点让她两眼一黑当头栽下! 这里离正殿很近,被火药波及损伤严重。屋子几乎塌了一半,屋顶熊熊烈焰,一根合抱粗的木梁横在门前,火苗四窜。 “师父!”姬无姜尖声惊叫,想也不想地飞奔上前,一脚吧木梁揣成两段,连带着那扇门轰然倒地。她顾不上燎人的烈火强身入屋,但屋内方寸之地却半个人影也无! 寒冰床尚在,但姬罂却不见踪影,连着姜颜的尸身也不翼而飞! “师父……”姬无姜眼皮狂跳,低声喃喃,直到头顶一根裹着火焰的木梁砸在眼前她才蓦然回神,转头奔出了屋子。 “师父!”姬无姜奋力高呼,然而没有丝毫回应。 师父去哪了?被人救走了,还是出事了? 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往头顶冲去,姬无姜四顾这满目火海,浑身发冷。 这种感觉不亚于那日在雪牢看到姬罂如死般昏迷时的情景,甚至更加强烈。好不容易吊住了一口气,可现在连人都不见了!这种情况下的姬罂,莫说是武林高手,就连一个三岁小孩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性命。 她了解画骨,所以不曾担心魔宫会对姬罂不利。但如今武林盟来袭,里头有多少人想要姬罂的性命?万一……万一! 没有任何可以依托的东西,巨大的恐慌突然从心底蔓延开来。 姬无姜转身狂奔离去。 她要找到师父、也必须找到师父! 这个念头占满了整个脑海,她一路喊着,甚至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拔的剑,只觉眼前橙红的火光闪烁,人影憧憧却辨不清具体轮廓。她揪住一个又一个人,反复问着同一句话:“我师父呢?姬罂呢!” 鲜血不知从何溅出,惨叫不知从何而起。姬无姜眼也不眨,一双眸子在火光中黑得令人害怕。 血海与火海交织,刀光与剑影相应,惨叫与诘问相和。然而在她的眼里,万物开始慢慢失去其本来的面目。 双手从颤抖慢慢变成麻木,一声声诘问慢慢变为沉默,冰冷的身躯逐渐燥热,姬无姜的视野慢慢变成逼仄的一线。 “在人心最脆弱的时候,它会悄无声息地卷土重来。” 姬无姜慢慢闭上了眼。 在那逼仄的一线即将泯然黑暗之中的时候,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握住了她失控的手腕。然后身躯被大力向后拉倒,撞入一个极为温暖的怀抱。 “无姜,我来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诛魔 2 一缕极亮的光芒破开眼前的黑暗,满心的恐慌在那一瞬有了安放之所,怀抱的温度透过层层衣衫传来,浸透冰冷的身躯,眼前的景象就这样慢慢恢复了清明。 姬尧光紧紧拥着姬无姜,借着她的手一剑挥开面前的人,抱着她飞快退出战圈。等到姬无姜彻底恢复了神志,他们二人已退到正殿之后。 “师兄?”姬无姜侧过脸,喃喃道。 “是我,我来了。”姬尧光低头轻吻她的耳尖,道:“不会有事的。” 姬无姜闻言瞳孔骤缩,攥住他的衣袖,焦声道:“我没事,是师父、师父不见了!” “放心。”姬尧光紧了紧怀抱,低声道:“死士都跟来了,就算把魔宫掘地三尺,也会找出师父的。” 姬无姜靠在他怀中松了口气,然而这样温暖的怀抱却不能贪恋太久,眼前血与火的混战才刚刚开始,而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这么漫无目的的找下去不是办法。”她离开姬尧光的怀抱,转过身看着他说:“别处就拜托师兄了,我要去问问释少阿,说不定是他干的好事。” 姬尧光点点头,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七杀门主不是好对付的,我与你同去。” “不。”姬无姜摇头道:“你帮我去找画骨的下落,如果她还能听得进话,就带她离开。如果不能……”她沉默了一瞬,继续道:“就等我来吧。” “你一个人应付得来么?”姬尧光皱眉。 “我既敢去,自然是有把握的。”姬无姜拍了拍胸脯,道:“他有求于我,不敢把我怎么样。” 姬尧光只好点头,又吩咐道:“若压制不住心蛊,记得吃药。” “嗯!”姬无姜从怀中拿出药瓶,仰头吞了一粒,郑重道:“师兄,我去了。” 武林盟长驱直入,被魔宫教众阻在正殿前,刀光剑影喊杀震天,就连画骨都亲身上阵。然而释少阿此刻却抱着刀立在正殿高高的飞檐上,冷眼俯视一片火海,波澜不惊。 片刻后,他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没入夜色之中。 深夜的落雪岭很冷,风夹杂着点点雪片扑在脸上,不多时便是一片霜寒。有火光和月色的映衬,茫茫雪地算不上黑,释少阿就这样背离火光抱着刀一步步朝前走去。不缓不急,面上尽是笃定的神色。 他在等人,等一个必来的人。 姬无姜。 这几天他已经放出了足够多的信息。失控的画骨,她体内的另一种蛊,失效的药丸和那瓶血一般的液体,而武林盟的来犯恰恰为他送来了最后一股东风。 这一战结果谁都无法预料,她没有时间再拖延下去了。 今夜,她一定会找上自己。 释少阿面上渐渐浮起笑容。 不过多时,身后利器的破空声骤然响起,释少阿偏了偏头,接住了掷来的飞镖。冰冷的飞镖停在指间,他甩手弃之于地,转身看向来者。 “姬无姜,你终于来了。” 雪地里立着一袭利落的黑衣,长发高高束在脑后。一人一剑,身后是熊熊烈焰,整张脸在光芒的吞吐间明明灭灭。姬无姜因他这句话蹙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释少阿。 “既然来了,自然是捏足了筹码而来的。”释少阿根本不准备让她接话,一只手指竖在唇边,道:“嘘——让我猜猜。”他的眼里精光毕现,嘴边笑容扩大,语气笃定非常:“圣令在你手上。” 握剑的手紧了紧,姬无姜突然转变了想法,利剑一抬,喝问:“我师父在哪!” 这个问题显然偏离了释少阿的预期,他明显愣了愣,愕然道:“你师父不是在……”话到半截戛然而止,释少阿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眯起眼转而问:“姬无姜,到这个时候还要兜圈子?” “兜圈子?”姬无姜脸上慢慢露出笑容,竟把剑收回鞘中,耸耸肩道:“听不懂释门主在说什么,你既然不知道我师父下落,那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说着扭头就要走。 释少阿眼眶睁了睁,一股被人耍了的怒意油然而生,他上前两步,怒道:“姬无姜!交出圣令!” “圣令?”姬无姜疑惑地歪了歪头,问:“那是什么?” 释少阿语塞,但很快收敛情绪,阴恻恻地笑道:“怎么,这么快就要抛弃你的好姐妹了?” “你想多了。”姬无姜重新正过身子,“只不过发现了更加直接的方法。” 无论圣令到底是什么,无论画骨体内的另一种蛊到底是怎么回事,失效的药丸也好,那种奇怪的药水也罢,只要她活着带画骨出去,迟早能查清楚真相。 事在人为,在这种时候还被死物束手束脚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释少阿显然有备而来,再顺着原定计划走绝占不到先机,那就只有…… 姬无姜缓缓抽剑出鞘,再度指向释少阿,寒芒凛凛,剑气吞吐,她面上的表情十分轻松,甚至带上了笑意,“那就是——杀了你!” 既然已无回旋余地,还有什么比直接斩断束缚来得更加简单? 但释少阿不这么想。 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他仰天大笑,语气嘲讽之致:“姬无姜,神兵擂上亲眼目睹我的刀法之后,你居然还能有这个想法?”他仍旧抱着刀,面容凶狠狰狞,“是该夸你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骂你蠢呢?” 杀意从他身上散出,那种死人堆里用鲜血浸染 出来的杀意并不凌厉激烈,如千百锁定了猎物的毒蛇,蛰伏在暗处幽幽吐着红信。 “今非昔比。”姬无姜的剑冷定非常,她说:“释少阿,拔刀吧!” 释少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和画骨合作得原因十分简单——以魔宫圣令作为交换,他助她重回中原重振魔宫。待魔宫重新崛起之时,就是他取得圣令返回南境之日。 然而随着中原计划的不断推进,释少阿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画骨的确是皇甫瑞义女,但她并不知道魔宫的下落,甚至将希望寄托于魔宫遗迹和姬无姜的身上。而随着她对姬无姜关注频率越来越高,她身体内原本那个早该消失的画骨竟有了复苏的迹象! 她开始做一些不找边际的事情,甚至妨碍到了原本的事态进展。 释少阿想杀姬无姜已经很久了,不过碍于画骨没有动手。但如今……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得圣令者,可统御南境武林。这一天,他等了十多年,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手指覆上刀柄。 他不相信姬无姜敢无所倚仗独身而来,圣令一定在她身上! 释少阿慢慢笑了。 救画骨最直接的方式是杀他,但同样的,要拿圣令最简单的方式也是——杀了她! “如你所愿!” 刀风剑气同时暴起,两条人影在夜幕下闪现又消失,刀剑碰撞,搅起一地细雪飞舞空中。 五丈之内,流霜飞雪,剑影飒飒。无名剑法在血典心法的催动下展现出令人目眩的光滑,招招式式干净利落,却有游龙之式、泰山压顶之重。经历了长时间的磨合,血典心法已纯熟地融入剑法之中,她手中的剑早已非当日之剑,快、狠,更有几分血典诡谲的变化。 但释少阿的七杀刀法亦是南境数一数二的武功,他身法变幻莫测,连着手中的刀虚虚实实交错而来。看似狠厉的刀法时而是试探的虚招,不经意的一击却藏着万千杀机,稍有懈怠就会被当即斩于刀下。 二人谁都没有留有余地。 三十招上,刀锋架住剑刃,吞吐的剑芒割破释少阿的肩头,凛凛刀风在姬无姜的手臂上留下血痕。激荡而出的劲风霎时刮散漫天飞雪,四野俱静。 “江梦笔死在你手上,死得不算冤。”释少阿道:“可惜,也仅止于此了。” 话未落音,释少阿蓦然出掌,一击拍在刀脊。霎时大力震出,姬无姜猝不及防被一掌震飞出去,在雪地上飞退数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释少阿一击之后随即追出,步伐变幻,整个人如蛇一般游走而来,在姬无姜刚站定的那瞬掠至眼前,又是一刀挥出! 他的速度极快,快到姬无姜几乎是本能地提剑拦去。利刃相击的震动几乎要让她握不住剑,她紧咬牙关双手持剑硬接下这一刀,发麻的双手在稳住的那瞬蓦然改变了剑招。 姬无姜矮身向下,剑刃擦着刀刃磨出星点火花,一剑切向释少阿下盘。 释少阿点足飞退,衣袍下摆依然被剑气所伤,留下一道豁口。 谁也没有停,短暂分开的二人又在眨眼间缠斗一处。 随着招式的层层递进,细小的伤口在二人身上出现,点点鲜血染红的雪地。最重的那一道,释少阿割破了姬无姜的左臂,而她也一剑扎入了他的肩头。 血腥味散在风中,二人的眼却亮得犹如九天星子。 棋逢对手,释少阿心里生出隐隐的兴奋,而姬无姜身体内心蛊带来的力量汹涌澎湃,眼底红光一闪而逝。 越到后来,二人的招式越趋于简单,撇去了一切的花架子,单纯的只想用刀剑在对方身上豁开血口而已! “姬无姜。”释少阿大笑,“画骨说得一点没错,你和我们,是同类人!” 言语之间剑刃斩下,在他腕上留下一道血口,而他顺势一掌拍向姬无姜胸腹之间,嘴里一片腥甜。 姬无姜无可否认,至少在这几十招甚至上百招的时间内,她只有一个念头——撕了眼前这个人! 她低吼一声,扬剑而起,直直刺向释少阿! 而释少阿同样持刀以对,剑尖与刀尖相对,没有避让、没有退缩,二人眼底燃着熊熊之火,疾步而来,毫无保留地扎向对方的心口! 那一刻,释少阿甚至在想,到底是她的剑快,还是自己的刀快? 眨眼之后,飞雪絮絮而落,二人的身影静止在这红白相间的雪地上,相距不过一柄剑、一把刀的长度。 谁也没有动,也无法再动。 鲜血顺着刀刃滴下,顺着紧握剑柄的手滴下。最终二人都还是有所避让,长剑透胸而出,却避开了心脉要害。而冷锐的刀刃扎入她的身躯,姬无姜低垂着头,却没有松开握剑的手。 释少阿想要笑,他对刀的控制极为精准,这一刀就算不能扎透她的心脏,也足以削断她的心脉! “姬无姜。”释少阿吐出一口血,缓缓道:“你输……” 不等她说完,垂着头的姬无姜双肩耸动,突然发出一声轻笑。释少阿惊愕,陡然察觉出不对劲。 手感不对!他高兴得太早了! 之间姬无姜慢慢抬起了头,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她盯着释少阿道:“圣令,果然是个好东西啊。” 不等释少阿回神,姬无姜手臂陡然发力,长剑向上一挑,饶是释少阿退得快,也无可避免地留下一道贯胸长伤,鲜血喷涌! 等到他踉跄站定,低眸看向刀尖时,才发觉那锐利的刀尖竟微微弯曲起来!要知道他这把刀乃南境名匠所打造,削铁如泥,若非极为坚硬的金属,绝不可能将刀尖弯成这样! 况且方才他明明刺的是姬无姜的胸口! 突然想到了什么,释少阿瞳孔骤缩。 传闻,圣令乃是天外陨铁所铸,坚韧异常! 姬无姜垂下左手,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口殷殷淌着鲜血。方才那一击,她硬是用手错开刀刃,这才避开了心脏要害,本以为这一刀无可避免,谁想连老天爷都帮她。 “没错。”她看着释少阿错愕的神情,抬手用剑柄轻碰胸口,“你要的东西,在这儿呢。” 但姬无姜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虽然圣令帮她挡住了那一刀,但那一招释少阿与她一样拼尽了全力,巨大的冲力还是由肉身承受,姬无姜只觉五脏六腑移位,弯腰呕出了一口鲜血! 一击之下,几乎两败俱伤。 但,还远远不够。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诛魔 3 习武之人多有争强之心,释少阿更是如此。 六岁习刀,迄今二十余年,从暗无天日的牢笼一步步爬到七杀门主的位子,身后尸山血海全是他只手造就。 南境人极善养蛊,更善以养蛊之法育人。 释少阿无疑是蛊罐子里百毒千虫厮杀到最后仅余的那只蛊王,獠牙稍露,便可让人死无全尸。 是以越往后,越难遇对手。 倘若真算起来,发狂的画骨算是一个,如今的姬无姜也算一个。 血染半身,释少阿的笑容却畅快至极,“姬无姜,你很好。” 姬无姜慢慢直起身子,抬手擦去唇边鲜血,随手从衣摆上削下一块布料缠上鲜血横流的左手。她说:“否则怎么把你送上黄泉路呢?” 释少阿摇摇头:“若单刀相对,你确实有些许机会送我去阎罗殿里走一遭,只可惜……”他的唇角一勾,恶声讽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会一点准备也不做、干能你来吧?” 姬无姜的心蓦然一沉。 “七杀门擅刀,但更擅刀阵!” 伴随着他声音而起的,是雪地里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六个黑衣人持清一色的长刀向姬无姜围来,步履稳健,一看便知不是等闲之辈。 释少阿紧紧捂着胸前伤口,语气竟带上一丝遗憾:“能以一己之力逼我祭出七杀刀阵,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姬无姜呸了一声,道:“释门主,话说得这么满,当心闪了舌头。” 释少阿抬起一只手,那六个黑衣人纷纷提起长刀,刀尖冲着姬无姜,摆出一模一样的起式。 “若一开始你干脆些,交出圣令,说不定我还会告诉你画骨的情况。” 姬无姜毫不客气地回:“倘若你一开始就乖乖引颈就死,说不定我会把圣令埋到你坟头。” “不知死活。”释少阿冷哼,蓦然挥落手臂。与此同时,六个黑衣人刀刃一亮,围杀而来! 此时姬无姜的情况并不比释少阿好多少,虽无严重的外伤,但那一刀的力道她是实打实接下来的,那样霸道的内力差点震得她五脏移位,饶是现在,胸腔中也隐隐作痛。 但她不能示弱,唯有迎刀而上。 在无名剑法再次施展开的时候,姬无姜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早知道就把师兄坑来了。 二对六怎么看也比单枪匹马强啊。 想归想,面对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七杀刀阵,她很快收敛心神,全力以对。 七杀刀阵将七杀刀法的诡谲多变发挥到淋漓尽致,阵中人的配合仿佛磨合了千百遍一般,进退交替分毫不差,仿若一人分/身。 姬无姜本就有伤在身,几个回合下又添新伤,纵使她能将血典心法融会贯通,几十招下来也不免渐露颓势。 刀风利刃一次次划开新伤,鲜血染透衣衫,从指尖、从剑柄、从衣摆一滴滴落下,染得阵中方寸雪地血迹斑斑。 七杀刀阵诚如传闻,这些刀客不知疲倦,即便负伤也仿若不觉,不曾打乱甚至减缓一招一式,连气息都没有丝毫变化,简直不似活人! 姬无姜的剑渐渐感到吃力,随着鲜血的流淌,心蛊在耳畔的叫嚣愈发清晰。 交给我,让我帮你杀了他! 她紧咬牙关,抵御着心蛊的蛊惑,架住切来的刀,拼尽全力一声怒吼,招式变换一剑削向那个黑衣人的颈间。 不能再耗下去了,她必须强行突围,否则迟早血流殆尽,千刀万剐! 这一剑极快,黑衣人避闪不及,虽错开了颈项要害,但整条右臂还是被齐肩斩断,闷声跌落在雪地上。然而即便如此,那人连眉头都不曾皱一皱。 一击得手,姬无姜心里腾起希望。 再精妙的刀阵,一旦阵中人受到致命的损伤,势必要替换或者弥补空缺。不论这个过程多快,只要有一瞬的空档,她都能撕开一条活路! 刀阵外的释少阿见状面色如常,嘴里咬着撕出的布条,不慢不紧地包扎伤口,眼中暗光涌动。 可惜,你算错了。 在断臂落地的那一瞬,黑衣人突然抬腿踢起长刀,左手一握,无视鲜血喷涌的右肩再度将姬无姜逼退。动作行云流水,哪里是受如此重伤之人能做得出的! 姬无姜的心沉落谷底。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心蛊叫嚣的声音愈渐强烈,充斥耳膜、占据脑海。 交给我!你不行的,你做不到! 让我帮你。 杀了他,杀了他们! 难道……真要一试? 握剑的手紧了紧,姬无姜再度扬起剑尖,雪亮的剑脊投映着熊熊火焰,火光和血色交织,是一种诡异的美感。 在剑气勃发、即将施招斩落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呼—— “阿无!” 占据脑海的声音蓦然消散,姬无姜一愣,蓦然扭头看去。 夜幕之中,一袭红衣盛火,正飞速朝她掠来! 是画骨。 姬无姜心头一颤,面露惊色。 她怎么来?师兄呢! 思量之间,画骨已至阵前,她看着手持长刀的黑衣人,勃然色变,怒道:“释少阿!你怎么敢!” 释少阿将最后一块布条缠好,把衣服披回身上,歪头笑道:“我有何不敢?” “你要的东西……” “你给不了我。”释少阿不耐烦地打断她,“圣令在姬无姜身上,杀了她,我一样能拿到。” 画骨的目光转瞬折向姬无姜,见她满身鲜血,瞳孔骤缩。 “你敢毁约?!”画骨质问。 释少阿:“我等得太久了,不耐烦了。老实说魔宫对我而言一文不值,等拿到圣令统御南境武林,中原迟早是我囊中之物!你若识时务一些,我不介意给你留一个玩具。” “但你若执意与我为敌。”释少阿重新拿起刀,遥遥指向画骨,“你就跟她一起黄泉路上作伴吧!” 话音落地,围住姬无姜的刀阵陡然散开,释少阿身后又出现五六个黑衣人并入其中,重新结阵向二人围来。 画骨攥紧双拳,眼底慢慢浮起猩红的光芒,“你既毁约,那就怪我不得我了!” 磅礴的内息自丹田而起,她身周气流涌动,似有风墙将她包裹其中。 “画骨!”姬无姜突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惊叫道:“你要做什么!” “阿无。”画骨看向她,此时她的眼眸一只已完全被赤红色占据,阴狠凶恶,而另一只却黑白分明,目光温柔。她低声道:“快走,七杀刀阵你破不了。” 欲破刀阵唯有一法,便是屠尽刀阵中的每一个人。面对十几个傀儡一般的刀客,莫说是姬无姜,就连画骨也难有胜算。 但有一次、仅有一次,自释少阿承袭七杀刀以来,七杀刀阵全线溃败。 那一次,释少阿清楚,画骨也清楚。所以当她的眼瞳逐渐转为赤色时,释少阿也吃了一惊。 这个女人疯了么! 画骨体内蛊近年来发狂的频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凶,最严重的那次,他出动了二人的刀阵才堪堪阻止了她的屠戮。但此时,她居然想要自行刺激蛊虫发狂?! 释少阿眉头紧蹙,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骨。他身上还带着药,只要找机会给她灌下去,必能平息蛊虫,只可惜这些刀奴都得折在这儿了。 在赤红完全占据双眼之前,画骨突然出掌将姬无姜震飞,而后蛊虫彻底发狂,额上手背青筋毕露,她狂叫一声,出手如电扎入了刀阵之中。 那一掌的力道控制得并不好,姬无姜在雪地上踉跄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喉间腥甜涌起,差点呕出一口血。她却顾不得那么多,抬头看向画骨,神色焦灼。 发狂的后果她十分清楚,她也同样明白画骨为何要把自己推出战圈,但姬无姜却定在原地,甚至又朝画骨的方向迈了两步。 这种时候,抛下画骨独自离开,她做不到。 张狂的红衣猎猎作响,诡谲的刀阵丝毫没有阻碍她的脚步,赤手空拳于刀阵中夺刀杀人,鲜血喷涌,有敌人的,也有她的。 随着血腥味的愈渐浓重,画骨的表情却越来越兴奋,舌尖舔去溅上面颊的鲜血,她吃吃笑着将手从一个黑衣人的胸口抽出,又抓向令一个。无视交织而来的刀刃,无视手上身上不断涌现的伤口。 杀戮,令她身心沉醉。 这对于旁人来说不否于炼狱的七杀刀阵在她手中分崩离析,她仿佛是另一个没有知觉的傀儡,一心只想撕裂对方的玩具。 释少阿蔼然不动,慢慢将一只琉璃瓶子捏在手心。他了解画骨,更熟悉她的套路,他只需要养精蓄锐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药喂她喝下。 他微微转动手腕,调整握刀的姿势。 等到那时,控制权重归释少阿之手,无论是画骨或姬无姜,谁都逃不掉! 而姬无姜也在等,同样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尝试拉回画骨,又不用提防释少阿背后冷箭。 这个机会很快来了。 画骨捏碎最后一个黑衣人脖颈之后,她的目光锁定在释少阿的身上,红衣更加鲜艳,而她的双唇已是煞白一片,唯有那双眼不知疲惫不知痛楚,像紧盯猎物的野兽。而释少阿亦紧紧盯着她,慢慢放缓了呼吸,如同静候猎物踩入陷阱的猎手。 千钧一发。 但姬无姜的眼里却出现了另一个身影,同样是飞速略来、熟悉异常的身影——姬尧光。 她的心在那一刹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画骨动了,释少阿动了,姬无姜也动了。 染满鲜血的手屈指成爪,袭向释少阿。释少阿凭借着七杀刀法和对画骨的熟稔,接下了当头的这几招,而后虚招晃过她的进攻,另一只手拔开琉璃瓶盖,推向画骨面门。这时画骨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刀上,这瓶药只要泼进哪怕一滴,都能够对蛊虫产生影响。 释少阿志在必得。 但横空而来的姬无姜成了一个变数。 长剑凛凛,她一身杀气直扑画骨而去。 感受到身后的杀意,画骨眼珠向旁一瞥,动作已然偏离了预定。她只手按下释少阿的刀,轻身而起,一脚踹向他的心窝,并借力在空中扭转身形,调头朝姬无姜掠去! 已至半路的琉璃瓶子就这样错手而过,释少阿冷不防吃了一脚,正踹在先前的伤口上,整个人倒退几步仰倒在地,瓶中鲜红的液体也尽数洒落。 释少阿捂着伤口低骂一句,却并没有因此住手,反而飞快爬起身再次提刀追去。 既然如此,唯有强杀! 夜风幽幽吹过,带着雪山深夜的寒凉,搅入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姬无姜小心翼翼避开画骨迎面一击,高声喊道:“画骨!” 画骨仿若未闻,一招落空,转瞬又是一招攻来。 “你醒醒!”姬无姜咬牙招架。 然而无一丝回应,画骨面目狰狞,一双眼尽是怒意。姬无姜哪里是她的对手,很快长剑便被震飞脱手,画骨乘胜追击,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出! 姬无姜后退半步,却没有逃避,反而迎向这一掌,孤注一掷地喊道:“画骨,是我!我是阿无!” 血红的手掌已至面前,血腥味充斥鼻尖。同时,释少阿的刀也已至画骨身后。 冷风贴地而过,那一掌、那一刀却在瞬间静止下来。 姬尧光此时赶到,长剑出手劈落了释少阿的刀,紧跟着一脚将她踹翻在地。而画骨的手掌停在距姬无姜面门一寸之地,剧烈地颤抖着。 冷汗从鬓角滚落,捡回一条命的姬无姜这才吐了口气,试探道:“画骨?” 画骨立在原地,浑身发抖,眼里血红和黑白的色彩飞快交替,她突然抱住脑袋,尖声叫了起来:“啊——” 姬尧光见状立即拽过姬无姜,把她牢牢护在身后。 “画骨!”姬无姜还欲上前,却被他拦住。 画骨抱头微微弯腰,在原地踉跄踏了几步,身形摇摇欲坠。她死死睁着眼,瞪着雪地,只觉眼前景象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阿……阿无。”她嘴唇颤动,低抵呼唤姬无姜。 “我在、我在!”见她有恢复神智的迹象,姬无姜几乎要喜极而泣,不顾姬尧光的阻拦就要上前。 “走……”还不等姬无姜迈开步子,画骨低喃:“走……”瞪大的眼眶湿润,竟有泪水悄然坠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道:“走啊!快走啊!” 话未落音,那袭红衣蓦然拔足狂奔,朝着茫茫雪地深处头也不回地奔去,冰冷的空气中还回荡着她的怒喊:“快走!别让我杀你……别……” 姬无姜下意识地就要去追,然而跑了还不到两步,膝盖一软差点就要栽倒于地。姬尧光眼疾手快又把人捞回了怀中,看清她一身伤之后,立即从怀中取出药丸喂入她口中。 “师兄。”姬无姜紧紧抓着他的手,恳求道:“她还有一丝神志尚存,我不能丢下她。” 姬尧光摸了摸她的发顶,叹道:“好,我带你去。”说罢又瞥了眼另一边挣扎着要去拿刀的释少阿,问:“他呢?” 姬无姜这才想起还有释少阿,转脸看去时目光隐含怒意甚至有几分恨。 若不是他,又怎会到这地步! “释少阿!”姬无姜怒极反笑,挣脱姬尧光的怀抱重新提剑朝他走去。 姬尧光也没闲着,毫不犹豫地扬手,在释少阿即将握到刀的时候一道剑气又将刀刮飞出去。 “姬无姜。”释少阿认命似的收回了手,慢慢坐起身,道:“你若杀了我,画骨身上的蛊……” “释少阿,我好像劝过你。”姬无姜提起剑,冷声道:“少说话比较适合你。” “话多了,容易死。”话音方起,剑刃陡落,姬无姜毫不犹豫一剑斩向他的头颅。 释少阿静静看着她,在剑刃欺近的刹那勾唇冷笑,同时扬起手,淬毒的暗器从他袖间射出,扑向姬无姜面门! 好在姬尧光早有防备,在释少阿出手之时立即护过姬无姜,反手一剑斩落暗器,而后转刃刺入他的心窝! 姬无姜趴在他的怀抱中,听着重物倒地的声音慢慢闭上眼。 一股疲累之感由心而生。 姬尧光漠然看着逐渐失去生息的释少阿,收剑归鞘,然后揽住姬无姜的腰将她横抱而起,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 “放心,一切有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诛魔 4 随着画骨和释少阿的离去,战火已逐渐从正殿蔓延向殿后茫茫雪地,不少人正搜寻画骨的下落,欲抢先诛杀魔头。 就连姬尧光带着姬无姜去寻画骨的路上也遇到了不少各派人士,他心知姬无姜焦忧,能直闯过去绝不纠缠,能一剑解决绝不多补一剑,快刀斩乱麻,冲出一条坦途。 画骨早就没了影,二人只能追寻着雪地间或出现的血迹一路深入雪谷,而越往里去,姬无姜心底忧虑越重。 这是通往雪牢的方向,画骨并非无意识地奔逃!但这一路不断涌现的江湖侠士更让她忧心,以画骨如今的状态,若遇强敌,能否招架得住? 她紧紧攥着姬尧光的衣襟,心里无声催促着。 雪牢远离魔宫正殿,那冲天的火光在此看来不过熊熊一线,更多的是月光倾洒,照亮一地莹白。 在洁白的雪地上,却有一袭红衣格外突兀。 一个穿着灰白长袍的老者立在她身前,冉冉白须在风中轻轻晃动,他只手覆在画骨的额头,面色肃然,双唇微白,历尽沧桑深沉的眼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累。 而画骨双手垂在身侧,一双眼空茫茫地睁着,失尽一切神采。 僵立片刻,怀古老人收回手向后退了几步,画骨在那一瞬失去了依托跪倒于地,缓缓栽向雪地。而怀古老人也似耗了极大心力一般剧烈咳嗽起来,点点鲜血喷溅而出。 随他而来的弟子即刻上前扶住他,忧心忡忡地唤了一句师父。 怀古老人已年过古稀,受十二楼之邀出山诛魔,这一路舟车劳顿不说,先前才经历了一番激战,又率先发现了画骨。她体内蛊虫正是狂暴的时刻,功力大增,打起来甚至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二人一番恶战,虽说怀古老人略胜一筹,但依旧无可避免地受了内伤。 他扶着徒弟的手臂咳了许久才逐渐平复下来,看着倒在雪地里逐渐失去生息的画骨,摇摇头道:“魔头既已伏诛,我们回罢。” “那他们……”弟子的目光落向远处,那里正有人影急速奔来。 “我受十二楼之邀前来诛魔,旁的恩怨让他们自己了结吧。”怀古老人吐了一口气,又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这把老骨头,可蹚不动他们的浑水咯。” 弟子并无异议,搀着他转身慢步离去。 等到姬尧光和姬无姜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姬尧光看着怀古老人远去的背影,深深皱起眉头,而姬无姜惊叫一声,扑向趴在雪地中的画骨。 “画骨!”姬无姜跪倒在雪地中,颤抖地伸手把画骨翻过身来,对上她那双暗淡的双眼。 鲜血不断从口鼻涌出,无论姬无姜如何努力想要擦拭、想要阻止都无法停下,艳丽的红色染尽双手、沾满脸颊。她的长睫颤抖,泪水夺眶而落,在画骨满脸血迹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画骨静静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却无法说出完整的字句。 “会好的,坚持住。”姬无姜伸手想去抱她,然而臂弯却使不上力,只能勉强托住她的头,哽咽地说道:“我带你去找赵逸白,他会有办法的,他一定有办法的。” 画骨艰难地挪动手指,却只能牵上她的衣角。姬无姜停下动作,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阿无……”孱弱的声音终于突破了重重阻碍,画骨弯起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容:“活……” 话语被夜风搅散,飞雪降落,盖住了她眼中最后一丝鲜活的神色,唯有那一线笑容永远留在了面上。 姬无姜睁大了眼,脑中一片空白。 “阿无,活下去。” 这一句话穿透了十六年的光阴岁月重叠在耳畔,瞬间将姬无姜击溃。 仿佛又是当年火光冲天的落雪岭,瘦小的身体在雪地上用尽力气狂奔,然而眼前男人高大的身影仿佛无法逾越的大山,一次次把她踩倒在地。 年幼的画骨被人绑着拖行在雪地上,疯狂地呼喊她的名字:“阿无!阿无!” 瘦弱的身体里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一次又一次从雪地里爬起来,拔足朝她追去。剑折了就用暗器,暗器丢光了就赤手空拳地打,手折了就拼命用腿揣,到最后只剩下完好的左臂一点点在雪地爬行向前。 鲜血模糊视野,耳畔嗡鸣,她咬牙向前。 不能放弃、怎么能丢下她! 直到画骨的声音尖得破了音,她也没有停下来。 “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画骨的哭喊就在不远处。 “我和你们走、我乖乖和你们走!” “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什么我都做!求你、求你别杀她!” 不能……不能走啊。 她在内心慌乱地喊着,然而画骨的声音在风雪中不断远去,最终消失不见,而她也失去最后一丝力气,趴倒在雪地之中,耳畔唯余画骨最后的哭喊:“阿无,活下去,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怎么能不活下去。 她的命,是她换来的啊。她这安稳的十六年,是她忍受蛊虫煎熬的十六年换来的! 可到最后她都没能还上。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带走画骨,为什么偏偏…… “啊——”姬无姜抱着画骨的尸身狂叫出声。 姬尧光不忍地闭了闭眼,双手反复握紧又松开,最终也只能默默走到她身后伸手拥住她而已。 姬无姜就这样不知在雪地里跪坐了多久,怀中的人失去最后一丝温度,细雪在头顶、肩膀积了薄薄一层。若不是姬尧光在不断给她输送内力取暖,她恐怕早就冻透了。 “师兄。”姬无姜双眼茫然望着前方,低声喃喃:“我们回家吧。带她回家吧。” “好。”姬尧光紧了紧怀抱,低声应道。 拒绝了姬尧光的搀扶和帮助,姬无姜独自摇摇晃晃地把画骨背到背上,脚底发颤,冷风割在面上,疼到了心底。 “画骨。”她的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容,“我来带你回去了。” 如此长的时间中,已有许多江湖人士闻讯赶来,风雪中那层层叠叠的人影压在面前,没有半条去路。 姬尧光大步走在姬无姜的身前,缓缓抽出长剑。他的面容冷硬,如同他手中的利剑。 不少人认出了他们,纷纷亮出兵器冲上前来。姬尧光保持着前进的步伐,万千剑影在瞬间铺展开来。 无名剑法第十式,名曰无剑。 手中的剑不过是一个符号,他身即剑,他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抬足、甚至每一根经脉的颤动都是剑,磅礴的气息化作剑气、凝成剑影,朝对手铺天盖地而去,眨眼间绞出一条血路。 而他身后,姬无姜背着画骨沿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向前,仿若行于刀尖,浑身从内自外痛得令她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 走出去! 泼天剑影严丝合缝,没有一个人、一招能抵达姬尧光的身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或狰狞或恐惧或沉重的人脸,一剑又一剑,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然而这一式极其消耗内力,十丈血路,已让他的面色白了一层。姬尧光紧咬牙关,手中的招式越发狠厉。但越往后走,那些门派中的精英甚至掌门开始不断出现,仅凭他一人之力想挡住这千军万马,着实不是易事。 惊雷堂的堂主眯眼瞧着这剑幕,随后取来弓箭,将身上仅剩的一截火药绑在箭上,点燃引线弯弓搭箭。他选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瞄准了姬尧光身后的姬无姜,拉满弓弦。 只听咻的一声,利箭直射姬无姜而去! 姬尧光正击退迎来的各派精英,待发觉时已来不及出剑抵挡,他眸色微沉,想也不想地伸出左手劈手握住了利箭。燃烧的引线灼痛掌心,他毫不犹豫收紧手指,硬生生用手掌熄灭了引线。 随着羽箭落地,姬尧光双手握剑朝着惊雷堂堂主一剑刺去。 凌厉的剑气脱离剑身,宛如一柄有实体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惊雷堂堂主。不过扎眼之间,剑气穿颅而过,红白的脑浆迸了一地。 复行十丈。姬尧光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咽下喉间腥甜,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慢一丝一毫。 晏楚流在人群中将一切尽收眼底,缓缓迈开了步子。 怀古老人恐怕早已离去,这种时机他不能错过。况且他也不认为这些事结束后,姬无姜还会放过他。 与其等他们恢复之后再一较高下,不如此时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 银亮的软剑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可还不等晏楚流走上前,身后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大笑—— “你们这些人也忒不要脸,专趁我不在欺负我两个徒儿!”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就连脑中一片空白的姬无姜也惊愕地循声看去。 只见一头杂乱的白发在空中飞舞,衣衫被熏得这一块黑那一块焦的,面上岁月沟壑遍布,一双眼却精亮得很,只是仔细看去依然能看到一丝疲累。 姬罂飞速掠来,落至姬尧光和江湖侠士之间,看了看这跳血路,扭头对姬尧光竖起了大拇指,“万寿啊,这一招无剑你可算掌握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止步第九式。” 见自家师父无碍,姬尧光略放心了些,苦笑道:“师父,都这种时候了,能换个名儿叫么?” “万寿怎么了!”姬罂吹胡子瞪眼,“别人想叫这名我还不让呢!” 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姬尧光再压不住胸臆间翻涌的血气,哇地吐了一口血。 姬罂叹了口气,道:“万寿啊,你这一式无剑虽然不错,但还是差点意思。为师让你看看无剑真正的样子,你可睁大眼咯!” 话音未落,锋锐的剑气从姬罂周身而起,他赤手空拳并指成剑,指间缠绕着几乎肉眼可见的一圈圈气流,将他一头乱发尽数吹起。 “剑藏于心,化身为剑!” 下一瞬姬罂动了,风一般掠入人群,没有一丝声音,只能看见他的残影在人群中不断闪现。而后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倒下,连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 这些中原武林的精锐势力本就已与魔宫激战一场,如今再一次受到了重创。很快反应过来的各派掌门、首脑人物大喊出声,指挥着慌乱的弟子应敌。 姬尧光擦去唇边血迹,回头看了看有些发愣的姬无姜,最终重新面向战场,追着姬罂的步伐而去。 他必须护住身后的人,护住他此生绝不可失去的珍宝。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同归 这一战与十六年前那一战极为相似,同样火光冲天的魔宫,同样白茫茫的雪谷,同样寒风凛凛的深夜。 只不过当年对峙的是中原武林和魔宫,今夜的主角却是无命门师徒三人。 姬罂兵甲榜行三的实力自然不用多说,一出手便牵制住大半的火力,而姬尧光从旁辅助,师徒二人将路堵得滴水不透,一波又一波涌来的侠客均被阻于剑幕之后,无一人活着迈出剑幕半步。 姬无姜愣愣地看着他们拼杀的背影,眼眶微微一热。她驻足良久,终于慢慢将画骨缚于背上,重新抽剑出鞘,迈步追向二人。 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中原侠士们哪里挡得住这三人联手之势,出了几个门派掌门尚可联手与姬罂一战之外,其余虾兵蟹将转瞬间溃不成军。 一条血路在三人脚下向落雪岭外不断延伸而去。 此时晏楚流已命十二楼的精锐抵在了最前方,大部分去牵绊姬罂的手脚,剩余的对付姬尧光,而他双眼紧盯着另一处,握着软剑步步走去。 姬无姜在解决掉面前一个无名侠客之后,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缓步而来的白衣公子。 雪白的衣袍上滚着流云暗纹,边角之处粘上点点血污与焦黑的颜色,却丝毫不能掩去这通身气派。玉面星眸,翩翩公子,一人一剑,风流无边。 然而姬无姜的脸色冷到了极点,心中熊熊怒火铺天盖地。 半年不到的时间,她遭逢如此巨变,归根结底都是从那一日而起。若非晏楚流,哪里会有这么多曲折,说不定连如今的境况都会变得不同。 姬无姜闭了闭眼,甩手震落剑刃的血迹,再度睁眼时,目光锐利森冷。 这一笔账,是该清算了。 晏楚流脸上仍然吟着笑意,他在姬无姜身前一丈外站定,道:“姬姑娘,别来无恙。” 姬无姜几乎要笑出声。 无恙?她如今的模样若还能称得上无恙的话,这落雪岭就没有死人了。 她轻轻转动剑身,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 晏楚流恍若不觉,叹息道:“遥想当日遇到姬姑娘,似乎也是这样的困境,令人不胜唏嘘啊。” 姬无姜冷笑。若非是他精心算计,她又怎会和这样一个丧心病狂之人有任何瓜葛?! “晏楚流。”姬无姜哑着嗓子道:“早知如此,当日我哪怕拼上这条命也必杀你!” 杀气四散,剑身嗡鸣,姬无姜迈前半步,剑指晏楚流,又道:“秋后算账,也算为时未晚!” 一语毕,姬无姜荡剑而出。 青霜剑法依旧是华丽而诡异的招式,姬无姜则直接了很多,毫不掩饰满身杀意,纯熟运用的血典心法弥补了剑招上的不足,加上她堵在胸口的这一口怒气,快且锐的攻势一时间竟能压制住晏楚流。 然而这种微弱的压制并没有持续太久,她本就经历过一场激战负伤在身,况且还背着画骨,几十招未分胜负之后,她的剑慢慢开始显露颓势。 后继不足。 但晏楚流却是一路养精蓄锐至此。 期初惊异于她武功翻天覆地的变化,交手之后并不难发现她如今不过勉力强撑,纵使气势不减,浑身是伤的躯体也不足以支撑她再与如此势均力敌的对手一战。晏楚流一招流云揽月将将她击退后,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既遗憾又庆幸的感觉。 遗憾不能与巅峰时期的姬无姜一战,又庆幸此时的对手已是强弩之末,令他胜券在握。 手上的伤口再次崩开,姬无姜喘息着,耳畔的嗡鸣声再次潮水般涌来,仿佛无数人趴在她耳畔低声细语。她凝神静气定定看着晏楚流,伸手挽了个剑花,却没有再贸然出招。 脚底虚浮,之前硬接释少阿那一刀的内伤发作,肋间痛极,连带着五脏经脉都透着钝痛。姬无姜紧咬牙关,半分都不敢松懈。 她心知肚明,晏楚流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知晓了他太多的秘密,她可不觉得这个想步步走向巅峰的人会轻易放过这个杀她的绝佳机会。 晏楚流同样定定回视,嘴角的笑容不自觉地扩大,慢慢调整握剑的姿势。胜券在握,他几乎已经准备好在下十招内取她性命!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顺利。 姬无姜的情况姬尧光心知肚明,而姬罂一眼扫去也探出了个大概,瞥见她被晏楚流缠上,他们二人都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姬罂尚有数个门派掌门纠缠,一时间不好脱身,但姬尧光却是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十二楼门人,在晏楚流蓄势待发之时挡在了姬无姜身前。 高大的身影骤然落下,遮去了晏楚流眈眈逐逐的视线,姬尧光低眸看着犹自强撑的姬无姜,伸手提她拢了拢微乱的鬓发,温声道:“累了就歇一歇。” 他的指尖有淡淡的暖意,姬无姜回以一个微笑,以剑杵地,终于松了口气。 姬尧光收回视线,转身看向晏楚流,那点微末的暖意霎时消散,化作雪谷之中凛冽的寒风。 晏楚流依然在笑,他说:“姬堂主,好久不见。”但他心中胜券在握的感觉却散了不少。 江湖上鲜有关于和善堂堂主的传闻少之又少,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这样一个掌控江北商脉和情报网组织的主人,必然是个有手腕的人。 但如今他孤身一人,晏楚流就只需考虑一件是——单论武功,他是否有胜算? 按照晏楚流对姬无姜的印象、以及之前与姬尧光数次往来的判断,他虽无绝对全胜的把握,却十分笃定——只要姬罂不出手,他赢只是时间问题。 在晏楚流思虑之时,姬尧光已经冷冷提剑指向他,道:“晏楚流,时至今日我只悔一件事。” 剑光骤起,清影铺泻。 “只悔当日在灵州没有一剑杀了你。” 衣摆飞扬,矫健的身躯风一般掠出。 “让你有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出手!” 叮—— 双剑相击,罡风震出,吹迷了人眼。 晏楚流架住这千钧一剑,毫不客气地回道:“若早知今日,我也不必留她一命到现在。” 交叠的身形错开又相交,剑影缭乱,碎雪纷飞,看得姬无姜都睁大了眼。 她从不知道,原来师兄的剑也有这样锋锐、压迫感极强的时候! 就连晏楚流的面色都沉了几分。 势均力敌的剑法,那种没能在姬无姜身上完整体验到的较量在此刻得以满足。 然而这却绝不在晏楚流的预料之内。 只有姬尧光自己知道,在神女峰归来至今的时间里,除了照顾姬无姜之外,他无时无刻不在磨砺、精修剑法,止步第九式的无名剑法在他没日没夜的苦修下得以突破,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式无剑。 不可同日而语,又怎能同日而语!神女峰上那满心绝望的一刻他此生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错估深浅的晏楚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而谁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几招之后他很快调整回来。只是姬尧光的杀招让他无法再思考更多,只能潜心应敌。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在飞雪中缠斗,刁钻狠辣的招式却有着令人赏心悦目的姿势,清影剑光,流霜碎雪,让人挪不开眼。姬无姜目不转睛地盯着交织的剑影,紧攥着剑柄的手心不知不觉沁出一层薄汗。 七十招上,流霞剑脱手,锋锐的剑刃划过晏楚流的手腕,差一点挑断他的手筋! 姬尧光亦被剑气所伤,左肩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晏楚流捂着手腕急退几步,殷殷鲜血从指缝间淌落,他扫了眼落在雪地上的剑,心知一时半刻右手是无法再握剑了。但姬尧光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时间,再度追来。 晏楚流已顾不上血流不止的手腕,目光四下一扫,蓦然抬脚踢起不知是谁落下的薄刀,左手持刀,重新迎上长剑。 催城刀法施展开,以雷霆之势压顶而来,姬尧光早有准备并不硬接,借力化去这一刀攻势后折身从右侧刺向晏楚流肋下。 晏楚流自然回防,然而重伤的右手令他的灵活度打了折扣,也只来得及在剑尖刺近衣衫时堪堪挡住这一剑。 这回轮到姬尧光笑了。 薄刀很软,在剑尖的去势下逐渐弯曲,几乎就要帖上胸前,晏楚流找不到可以平衡力量反击的支点,不得不飞身而退。但姬尧光咬得很紧,在不断逼退晏楚流的过程中运力掌心,最后通过抵身的剑刃一掌震出。 晏楚流猝不及防被震飞,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狼狈地跌在地面,却没有时间停歇,踉跄着站起身看向追来的姬尧光,眼里寒芒吐露。 如此困境他别无他选,唯有一搏! 没时间再寻趁手的兵器,晏楚流握紧薄刀,内力在体内疯狂运转,只听他一声怒喝扬起左手。薄刀在他手中宛如无坚不摧的利刃,随着手腕和小臂的飞速划动带出一道又一道刀风。 当年名震天下的催城刀法曾以一式破军、凭一人之力毁半壁城墙,如今晏楚流虽有伤在身,也无当年简成川深厚的内力和多年浸淫刀法的累积,仅拼尽全力使出这一招破军。即便不能达到催城之势,也足够令对手难以招架。 锋锐的刀风不分敌我向前收割,还未触及姬尧光就已斩杀数个江湖人士,但晏楚流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非常清楚,这一招祭出便是以命相搏,若不能斩姬尧光于刀下,他必死无疑! 额上青筋暴起,随着晏楚流最后一声怒吼,他脚底发力,连人带刀合身扑向姬尧光。 “师兄!”姬无姜骇然惊呼,拔足朝他奔去。 姬尧光毫无惧色,一招无剑在手底酝酿而起,不同于先前万千剑幕,这一次他的剑影更加精粹,每一道剑气的虚影都如实体一般精致,排列在他身侧。虽不过只有寥寥几道,但虚影之上吞吐的剑芒已让人胆寒,遑论他双手交握的长剑。 刀风剑芒,二人面上都是孤注一掷的冷沉,只不过随着距离的不断缩减,晏楚流竟在姬尧光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 “晏楚流,你输了。” 错身而过,晏楚流听见他低哑冰冷的声音。 各行三步,二人背对而立。滴滴鲜血从剑刃、从刀刃上慢慢落下。 晏楚流眼里最后看见的是遥遥奔来的姬无姜,她背上艳丽的红衣盖住了她原本的颜色,在这遍野黑白中格外扎眼,另他不敢再看。他缓缓垂下眼眸,喉间一线殷红从正中向两旁扩散,最终横贯整个脖颈。 喉咙里发出茫然的呼声,却像浸泡在水底一般无法辨认出本音。他想抬手,然而整个人沉重得连掀一掀眼皮都觉得困难。 视线颠倒,随后坠入白雪之中,而满目的莹白一丝丝一缕缕染上殷红。 真冷啊。晏楚流如是想。 “师兄!”姬无姜跌跌撞撞奔来,看不也看倒地的晏楚流一眼,径自跑到姬尧光身边。然而想要搀扶的手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僵在了半空,剧烈颤抖着。 姬尧光后背完好无损,然而身前却是一片血红。刀风割裂了他的衣衫,留下了无数深深浅浅的刀口,最严重的一道横在脖颈之侧,哪怕在深半分,姬尧光就会和晏楚流一样。 “师兄。”姬无姜低低哽咽。 姬尧光依然握着剑,任凭血流满身,只是慢慢偏过头看向姬无姜,露出一个笑容。 “无姜,我替你赢了他。可惜没能留一口气让你亲手了结。” 姬无姜拼命摇头,不敢贸然触碰他的躯体,只能伸手擦去他面上溅落的血污。 谁知姬尧光皱了皱眉,问:“伤到脸了?” “没有。” “那就好。”姬尧光长舒了口气。 见他还有闲心管这些,姬无姜破涕为笑,横了他一眼。 轻松片刻,更大的忧虑袭上心头。 如今重伤的除了姬无姜,还多了一个姬尧光,但眼前仍有成片的各派侠客,虽解决掉了棘手的对手,但能不能顺利逃出去依然是个问题。 只能看师父的了。 正想着便听见姬罂那边一声巨响,纠缠不休的各派掌门终于被姬罂横扫出去,而他的面色也白了几分。但心里记挂着自家徒弟,姬罂很快扭头朝他们冲来。 “徒儿!”姬罂踹开一路挡道的侠客,冲到姬尧光面前时也被他这副血人模样吓了一跳,问:“这是蹚刀山了啊?还撑得住么?” 方才晏楚流那一招的架势,可不就是刀山么。 姬尧光点点头,道:“都是皮外伤,还撑得住。” “那就好。”姬罂点头,瞥了眼倒在地上的晏楚流,道:“既然恩怨已了,就走罢。”接着不由分说地左手捞起姬无姜,右手架起姬尧光,蓦然轻身而起,无视身后追来的侠客们,飞快朝外围掠走! 姬罂的轻功极好,在茫茫雪谷之中如同飞鹰,不多时便甩脱了身后追兵,捞着两个徒弟一口气朝落雪岭外逃去。 他的步子很快,但姬无姜依然感觉到了异样——姬罂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仿佛保持这样的速度就已经拼尽了一切。 姬无姜不敢现在发问,只能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生怕一打乱他的节奏就会向断线风筝般飘零于地。 这种时候,师父可不能再出事了。 她闭上眼,在心中默默祈愿。 兴许是点背了一路,这回师徒三人顺利无阻逃出落雪岭,正遇上等在外头接应的商大夫与和善堂的暗桩。 商大夫先看着浑身是伤背上还背着具尸体的姬无姜面色一沉,又看见满身是血刀痕遍布的姬尧光吹胡子瞪眼,最后看向面色煞白如纸的姬罂,就要叉腰一顿数落。哪知话还没出口,姬罂两眼一闭倒头栽了下去。 “师父!”姬无姜、姬尧光二人惊呼。 商大夫也是一惊,忙命人扶起姬罂,伸手探他的脉。不探不知道,一探后商大夫陡然惊叫:“他的经脉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姬无姜与姬尧光的心瞬间揪起。 然而此地并非久留之地,而商大夫也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带来的药并不多,只能连忙将他们送上马车。 “驾!”车夫马鞭扬起,马蹄四散,带着无命门师徒三人飞快离去。 车帘晃动,姬无姜透过缝隙看向隐没在黑暗中、不断远去的落雪岭,内心百味杂陈。 十六年兜兜转转,似乎是一样的结果,又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尾声 诛魔一战,以画骨伏诛、魔宫溃败、姬罂遁逃告终,武林盟看似全胜,但期间损失稍作清算便一目了然。樂文小说| 不可不谓惨烈。 这一战中原武林巅峰势力几乎倾巢而出,然而归者不过半数,莫说是精锐弟子陨落,不少门派甚至连掌门的尸身都未曾找到。 魔宫尽数焚毁,连同那些来不及搬走、辨认不清的尸骸永远埋在了落雪岭。大火三日未绝,在天朗气清的日子里,附近镇子上的人甚至能看到黑烟从雪山中袅袅而起。不明真相的平头百姓只当是山鬼作祟,以讹传讹,逐渐流传出雪山恶鬼吃人的传说。 许是代价太过惨烈,各门各派虽心有庆幸,但对此一战俱三缄其口。声势浩大而去,波澜无惊归来,唯有未亡人无力的哀哭刺痛人心。 中原武林就此进入漫长的休养生息之中。 而无命门师徒三人就在这难得的平静中抵达灵州别庄。 姬尧光一身刀伤看着可怖,不过大多都是皮肉伤,未曾伤及筋骨,被商大夫糊了一身药裹成粽子丢在了一遍。 姬无姜的情况差些,除了皮肉伤外,释少阿那霸道的一刀震伤了她的脏腑,即便用药养着,还是断断续续咳了一路的血。 姬罂的伤最重,一身功力散了四五成,经脉之间精气乱窜,能以这幅样子能力战群英、带姬无姜与姬尧光逃出生天实属不易。商大夫虽擅医术,但对此几乎束手无策,路上请来了相熟的武功高手才稳住了姬罂的伤势。 但直到一行人抵达别庄,姬罂都没有醒来。 商大夫一心扑在姬罂身上,给姬无姜配好药后就打包丢给姬尧光照顾,气哼哼地嘱咐二人按时吃药好生休息。 姬无姜就这样突然空了下来,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松懈下来,一时间让人无所适从。 亲手将画骨葬在山中后,她就天天偷着空往墓上跑,左手缠满绷带,就用右手慢慢地给画骨刻碑,一刀一刀、一笔一划,刻得很慢却很精细。 刀尖在石碑上缓缓摩挲,在沙沙的声响中,那些埋藏了太久的往昔会一点点浮现,明艳或晦暗的色彩,熟悉或陌生的音容笑貌,带着淡淡的喜,也笼着淡淡的哀。 往往一整天她连一个字都刻不全。 姬尧光并没有打扰她,只是按时送来药和吃食,有时陪她一坐一整日,直到入暮时分才将她带回别庄。 这样心照不宣的日子持续了七日。 第七日姬无姜终于把这个寥寥数字的碑刻完,立在了画骨的墓前,而姬尧光来的时候,额外带了一壶酒。 姬无姜很是惊讶,眨了眨眼歪头看他。要知道这些日子商大夫为了让他们好好养伤,莫说是酒,就连荤腥都难见,姬尧光从哪弄来的酒? “让老四悄悄送来的。”姬尧光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伤还没好,不许多喝。” “师兄。”姬无姜眼里有细碎的亮光,她伸手去握他的手,十指相扣,“多谢你。” 三只白瓷杯子一字排开,斟满清酒,醇厚的酒香四溢,姬无姜和姬尧光各端一杯对着墓碑一饮而尽,而最后那一杯姬无姜缓缓倾在墓前。 山风吹过,卷着酒香散入林中。 姬无姜眼睑低垂,长睫盖去了眼里的神色,许久才慢慢伸手抚上墓碑。 “画骨。”姬无姜低声呢喃,“安心睡吧,我们回家了。” 呜咽的山风从耳畔吹过,幼时稚嫩的童音重响耳畔—— “阿无,你的家在哪?” “记不清,好像有个很大的院子,外头好多好多树。” “不要紧,等我们长大了就会和义父一样有自己的房子,到时候我们盖个好大好大的房子,有院子,种好多好多树。” “阿无你别怕,从今以后只要我们在一起,到哪里都是家。” …… 姬无姜缓缓闭上眼睛。 姬尧光伸手揽过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送去几分温暖。 “师兄。”姬无姜低声说:“我小时候好像很会闯祸,练功偷懒,还带着画骨一起偷溜出去玩。” 姬尧光蹭了蹭她的发顶,温声笑道:“难怪当年我带你练剑也老看你偷懒。” “那不一样,皇甫瑞对我们很严厉,有一回被抓回来差点就被关去雪牢反省。”姬无姜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说:“她把错全揽下来了,被罚跪了一天一夜。落雪岭那么冷,她一声不吭就跪下去了。” “那个时候我就想,以后一定要好好护着她,不能再让她出事了。” “可是十六年前我没能救她,现在也救不了她。” 压抑了许久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崩溃,姬无姜伏在姬尧光的怀里断断续续说着幼时点滴的记忆,到最后声音哽咽,泪水沾襟。 而姬尧光至始至终紧紧搂着她,轻抚她的后背,一声声温柔地应承。 往事不可追,他能做的只有在现在、在将来立成她生命中坚不可摧的支柱,替她抵挡将至的风雨。 日头逐渐西沉,姬无姜也慢慢止住声音,抬起脸看了看姬尧光湿漉漉的前襟,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 “没事了,都过去了。”姬尧光伸手拭去她颊边的泪痕,道:“她也一定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人生。” 想到画骨死前那句未说完的话,姬无姜眼眸一暗,轻轻叹了口气。 不欲见她沉浸在哀伤之中,姬尧光突然俯身将她横抱而起。姬无姜一惊,本能地将手搭上他的肩头。 “该回去吃药了。”姬尧光一面抱着她往山下走,一面说起旁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商大夫说师父的伤已有起色,应该很快就能醒了。” “那就好。”姬罂的消息给姬无姜添了几分亮色,她重新将头靠上姬尧光的肩,手指抚过他颈侧未拆的白布,有些担忧地问:“师兄,你的伤还没好呢。” “不碍事。”姬尧光弯唇笑了笑,又道:“老四今天还送来了曲家的消息,说曲祁风已经把曲折叶和江笼花接回了曲家,江笼花的心魔好了不少,曲折叶也恢复的不错。” 姬无姜问:“他们之间的……误会解开了?” 姬尧光答:“心结难解,至少他们现在还有时间和余地尝试着开解。” 姬无姜点点头,又叹:“只是不知阿瑶如何了。” “阿瑶无性命之忧,但仍未苏醒。” 姬无姜低垂眼眸,万语千言化作一声叹息。 言谈之间,二人已至别庄外,然而不等二人迈进门就听到了商大夫怒气冲冲的声音:“姬老头!你下回再敢背着我把药倒了,我把你头发剃秃咯!” 闻言二人俱是一喜。 姬罂醒了?! 姬尧光顿时加快脚步,抱着姬无姜冲向姬罂的房间。 才穿过拱门迎面就遇上吹胡子瞪步而来的商大夫,边走还边念叨:“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喝个药也不老实!”末了还瞪了眼姬无姜,道:“还杵着干什么!药在房里,快去喝!” 姬无姜:……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又穿过小径,转道边看见姬罂披着外袍立在院子里。姬尧光放下姬无姜,二人并肩迎了上去。 “师父!” 姬罂闻言转头,脸上还是大病初愈瘦削憔悴的模样,但那双眼已回复了昔日的光彩。他看见姬尧光与姬无姜,眼睛顿时亮了亮,迎面第一句话便是:“没有没点心糖糕啥的东西?商老儿的药忒难喝,嘴巴里这股味儿熏死个人!” 姬尧光深深看了眼姬无姜。 这一点上,姬无姜还真是姬罂的亲徒弟。 姬尧光神色复杂地从怀中摸出油纸包,捻了两块果脯递给姬罂,剩下的原封不动塞回怀里,道:“就这些了。” 姬罂拿过果脯忙不迭地往嘴里送,眼睛仍不死心地瞄向姬尧光的胸口,见自家徒弟护食般地捂住了胸口,只能哀叹一声,一边嚼果脯一边道:“下回让商老儿多搁点糖,苦成这样是人喝的么!” 姬尧光只能劝:“良药苦口。” 姬无姜则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这词儿怎么听得这么耳熟? 而那头重新去熬药的商大夫手一抖,多往药罐子里加了几钱黄连。 姬罂既醒,众人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师徒三人仍旧窝在别庄老老实实养病。 期间姬尧光与姬无姜都试探着问过他在魔宫的情形,然而姬罂只说自己散了功力不过是与画骨交换姜颜复活的代价,至于旁的便不再多说,二人也不好多问,渐渐的就此揭过。 只是谁都不知道姬罂胸前多了一只小小的布囊,再也没有离过身。 养病的日子百无聊聊,尤其姬罂被商大夫耳提面命下了禁令:一年内不得与人动武。 姬无姜和姬尧光在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之后还能时不时比划两招,但姬罂只能眼巴巴看着,手痒心痒,却掐灭在商大夫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视线中。 期间娄镜萧带着沈慧来过,说已将沈玲珑改头换姓秘密接回了藏兵阁,特来道谢,更留下了藏兵阁主的信令,说日后有任何差遣,绝不推辞。 当夏日最后一丝灼热消散一空,山林便开始层层叠叠染上秋意。在别庄养病快养得发霉的姬罂越来越闲不住了,虽慑于商大夫淫威不敢擅动,却不阻碍他整日逮着空儿给自家徒弟洗脑。 “无姜啊,为师那日只余五成功力,拦住那些丧心病狂的掌门着实不易啊。” “师父,这句话你已经说了第二十遍了。”刚练完剑的姬无姜擦了擦额上的汗,面无表情道。 姬罂无视她的冷脸,撸起袖子指着自己手臂上的疤对她说:“你看看这道疤,这是崆峒派掌门一剑伤的,当时深可见骨血流成河,差一点就伤到了筋脉,你……” 姬无姜打断他:“师父,我记得上次你说这是赤霄宫的掌门伤的。” 姬罂一噎,飞快转移话题:“无姜啊,他们把为师伤成这样,你难道不心痛、难道不愤怒、难道不想把他们揪出来狠狠揍一顿么!” 姬无姜:“师父,商大夫在后面看你。” “别瞎说,老头儿一早就出去不在庄子里。”姬罂摆摆手,继续洗脑:“你如今有血典再身,无名剑法也悟到了第七式,将这些人狠揍一顿不成为题。况且为师销声匿迹这么久,指不定……” 他的话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了商大夫的怒吼:“姬老头!不好好在房里待着又想窜哪去!” 姬罂背后一毛,转头就看到商大夫端着药碗快步走来,脸霎时变了颜色,哇哇大叫着逃走,商大夫紧随其后。 姬无姜看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你追我赶,不禁摇头失笑,但心里却想到另一件事。 姬罂有一句话说对了。 外间的传言她听了不少,无命门姬罂在诛魔一战后销声匿迹,江湖上都在说姬罂已死,甚至有人嚷着要改兵甲榜的排名。虽说名声在他们眼里不过锦上添花的东西,但若真被那些人轻轻松松抹去着实让她心有不甘。 修养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露露面了。 正想着,姬尧光从门外快步而来。 “无姜。”他的步子很轻快,声音也带着几分笑意,“来客了。” 姬无姜愣了愣。往常有客基本都是师兄在招呼,今天怎么特意来和她说了? “嗯。”纵有疑虑,姬无姜还是放下剑,随姬尧光一并离去。 别庄门口此时正停着一辆马车,姬无姜透过洞开的大门看见一袭灰白的长衫立在车前,正向车上伸手。布帘挑开,一双素白的手缓缓落在了那人手中,随后走出一个娉婷的妙龄女子。 浅绯色的裙子裹着略显瘦弱的身段,衬得苍白的皮肤也有了几分颜色,那张脸极美,纵是病容也无法消减一双浑然天成的媚眼,眼波流动,除了往日的万种风情外,还带着一丝病美人的娇态。 姬无姜的目光凝滞,连脚步都顿在了原地。 女子扶着赵问心的手走下马车,拢了拢鬓发,对着呆愣的姬无姜笑道:“阿无,近来可好?” 半年后。 中原武林逐步恢复元气,悬而未决的武林盟主之位重新被提回了大众的视野。 逍遥派和嵩山派虽遭巨创,但毕竟树大根深恢复得也很快。十二楼重归天枢楼掌管,新提拔了一位楼主,火候虽还不足,也不能轻易小觑。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怀古老人的大弟子冼峤出山,据说是奉了怀古老人的意思欲重振天山一派。 群雄并起,这一任的武林盟主依然让所有人翘首以待。 又是一年春光大好之时,武林大会由嵩山派牵头在并州召开。而更巧的是,就在武林大会前夕,铸剑山庄庄主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失数十年的文渊剑,欲带往武林大会与各派共赏。 得到这个消息时,姬罂师徒三人俱沉默了一瞬。 文渊剑乃是姜邵的佩剑,当年姜家出事后就此下落不明,如今重现江湖,他们没有理由坐视它落入旁人手中。 纠结了半年该如何搞事的姬无姜终于找了一个绝佳、且必须出手的时机。 “师父。”姬无姜伸手握住了姬罂的手,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文渊剑绝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事情敲定后,姬无姜与姬尧光便整装待发。 出发那日,姬无姜鬼使神差地换上了一身红衣,甚至拉来阿瑶给她描眉画目。 精致的妆容落下,连阿瑶都不免惊叹,问道:“真的决定了?” 姬无姜透过铜镜看着飞扬的眉梢眼角,笑道:“总不能白白辜负了这一身功夫。” 还有半句她未说出口:更不能白白辜负了这些年的摸爬滚打、辜负了画骨留给她的一切。 既然要活,那便更痛快、更恣意一些罢。 此时的姬无姜突然开始理解姬罂这看似疯狂不着调的活法了。 据说,那一次武林大会不仅没能定下武林盟主,这些雄赳赳气昂昂来赴会的各派掌门侠客甚至还被人耍了个团团转。 在铸剑山庄庄主捧出文渊剑时,从天而落两道人影。 一道青衫磊落,一道红衣翩然。 二人武功极高,用的乃是销声匿迹大半年之久的无名剑法,将在座侠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夺走了还没来得及出鞘的文渊剑。 江湖传闻这二人剑法恣意飞扬别具一格,行事更是比姬罂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日与会的所有人都清楚地记得,他们夺得文渊剑后跃上屋顶,却没有即刻离去,反而双双转身对着底下人仰马翻的各派人士拱手抱拳、报上了来历—— “无命门姬无姜。” “无命门姬尧光。” “这文渊剑我们无命门收下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