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们宠我上天的日常》 第 1 章 二月的京城,春寒料峭。 萧阮沿着育王寺的台阶缓步而行,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身寒,心更冷。 于萧家来说,这个初春和这倒春寒一样冰寒彻骨。祖父的三年孝期还没有过,萧家的嫡长子、萧阮的长兄萧亦珩在秦中平叛途中为了救太子周卫熹中箭身亡,马革裹尸,灵柩刚刚于十日前安葬。 萧阮的二叔萧涵原本镇守秦中沣州,因为叛军已经失去联络一个多月,凶多吉少。 天子下令厚葬萧亦珩,并追封为太子少傅、荣宁候,连母亲萧陈氏也被封为夫人,看起来荣宠无双,然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萧家百年世家的名号,就此现了败势。 与此同时,京城皇室也危机四伏,一派沉沉的暮气。 启元帝病重,太子周卫熹代理朝政;秦中叛乱,叛军声势大盛,已经占领了六郡;朝中世家盘根错杂,各自保存着自己的实力,盼着别人去送死;势力最大的西南藩王靖安王,奉命平叛后一路开到了京师和秦中的南面,任凭京中下了几封诏书催促都按兵不动…… 萧阮一边走一边脑中思绪万千,不一会儿,育王寺的大雄宝殿就在眼前了。 候着的沙弥递上了一束清香,大悲咒声“嗡嗡”不绝于耳,如来佛祖居高临下悲天悯人…… 萧阮诚心实意地上了香,又跪下磕了头,恳请佛祖保佑亲人平安健康,更祈愿未来的夫君、太子殿下周卫熹能扫平叛乱,让大乾重新恢复安宁富庶。 添了香油后,法宁禅师迎了上来,恭谨地问了一句:“萧二姑娘,这几日寺里有一空禅师誊写的佛经和诗赋供同好和香客瞻仰,你有没有兴趣去瞧一瞧?” 萧阮曾师从临安居士,又得祖父萧钊的熏陶,喜欢书画歌赋,家中收集了很多名家之作,一空禅师是明帝时期的佛家名士,他的私藏难得一见。 萧阮动了心:“那有劳法宁禅师了。” 摆放佛经和印章的禅房是一栋单独的楼,西北面靠山,北面和藏经阁相连,可以直通二楼,快到楼时,法空禅师请萧阮的仆从在外面稍候片刻,说是今日楼中还有一位贵客在问禅,不能惊扰。 萧阮点头应了,在法空禅师的引领下直接进了房间。 佛经和诗赋都装裱好了,整齐地摆放在房间的四周,中间则是一些拓本和印,萧阮一一仔细观摩,连法空禅师什么时候出去了都没有察觉。 “啊……嗯……别……” 几声若有似无的娇喘响起。 萧阮的手顿了顿,凝神一听,声音居然是从楼下传上来的。 这是何人,居然胆敢在这育王寺中行苟且之事?萧阮颇有些愠怒,这育王寺曾是她的祖母大长公主最爱的清修之所,寺中的几名高僧也都品性高洁、深谙佛理,断不能容忍这样有辱清修的言行。 “茱儿……我可想死你了……” “太子哥哥,那你还会立那萧阮为太子妃吗?” “茱儿,你放心,我和她都是虚与委蛇罢了,我心里疼的人,自然只是你。” “我不信……唔……” “你和我青梅竹马,我还能骗你?” “那她家里能善罢甘休吗?” “你放心,她写给那个逆贼的信已经在我手上了,这次一箭双雕,既能让那逆贼伏诛,又能让她蒙羞,到时候她自然没法做太子妃,父皇和萧大人也没什么话说,你为妃她为良娣,这下该满意了吧?” “太子哥哥你对我真好。” …… 仿佛利刃穿心而过。 萧阮的手脚冰凉,冷汗涔涔而下。 这一声声“太子哥哥”,还有这熟悉的甜言蜜语,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底下行这苟且之事的男子,正是她未来的夫君周卫熹。 周卫熹身为大乾太子,一直以来都是端方温文、宽和仁爱的储君,萧阮的母亲和皇后乃是表姐妹,萧阮的祖母又是大长公主,两人算是姻亲,周卫熹时常一口一个“阮妹妹”,看过来的眼神温柔多情,只怕铁石心肠的女人都要被融化了。 萧阮也一直以为周卫熹对她情根深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男人心中会另有所爱,甚至时时处处都想着算计她和萧家,如此卑劣无耻! 底下传来的声音越发露骨了。 萧阮扶着桌子,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站直了身子。她咬了咬牙,快步出了禅房,沿着楼梯往下走去。 楼下的园子里,守着太子的亲卫见她从天而降都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上前阻拦。 萧阮理也不理,厉声喝退了亲卫,推开了那间禅房的门。 果然,房间里的两人衣衫不整,一位是负心薄幸的太子殿下,还有一位是她笑里藏刀的手帕交。 “阮妹妹……你……你听我解释……”周卫熹怔住了,一丝慌乱之色从眼中一掠而过。 崔茱儿却在瞬息之后恢复了正常,神情自若地替太子整理着衣领:“太子殿下,既然大家都在了,说清楚也就是了。阮妹妹是个大度的人,应当不会让太子为难的。” 周卫熹回过神来,目光左右游移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茱儿说的对,阮妹妹,你我既然——” 萧阮轻笑了起来,看着这两人做戏一般的无耻言行,她瞬息之间如释重负。她何苦要为这么一个负心薄幸的男子整日里忧思不绝、殚心竭虑呢?他自当他的太子、他的天子,她则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幸好,当年因为要为祖父守孝三年,她还没来得及嫁入东宫。 “我还当太子殿下是个重情守义的男儿,却没想到这一手过河拆桥玩得是在漂亮,佩服。” “不牢你们大驾,这太子妃的名号,谁要谁拿去。” “从今往后,我萧阮和太子殿下再也没有半点瓜葛,祝太子殿下早登大宝,和心上人白头偕老,只是以后万万不要再玩卸磨杀驴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了。” 她连嘲带讽怒叱了一番,胸口的恶气出了一半,拂袖而去。 快步回到了后山上,她正要去藏经阁外和家仆会合,几个仓惶的沙弥迎面跑了出来,萧阮愕然,拉住其中一个:“怎么了?” “杀……杀进来了……”沙弥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不由分说把自己的衣袖扯了出来。 “锃锃锃”几声,几排火箭从树林中呼啸而出,没入梁柱。 刀戟四起、喊杀阵阵,寺庙中忽然刀光剑影、火光彤彤。 “二姑娘,快跑!”从贴身伺候她的丫鬟木琉朝她跑了过来,焦灼地呼喊着。 瞬息之间,寺庙中火光冲天,呛人的烟雾让人窒息。 “二姑娘心!” 还没等萧阮回过神来,木琉朝她扑了过来,挡在了她的身上,一颗树干被火烧得焦了,朝着她们轰然倒下,萧阮的后颈处一湿,一股铁锈味传来。 “木琉,木琉你怎么样?” 她努力想要翻身,却无法抵得过身上的重量,烈焰灼身的痛感袭来,她的魂魄渐渐飘了起来,落入了漫无边际的白雾之中。 …… 前面走来的姑娘环佩叮当、巧笑嫣然,不正是初入京城的自己? 大长公主悉心教养了十年的少女一朝露面,名动京师、求娶无数。帝后对她赞赏有加、恩宠无双,皇后甚至亲口赞许,“我儿娶妻,当如萧家二姑娘。” 迷雾重重叠叠,忽隐忽现,她又看到了年方二八的自己缓步而来。 碧玉少女娇柔清丽,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娴雅,太子含情脉脉:“阮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聪慧美丽,有此贤内助,孤如虎添翼。” 迷雾渐渐散去,她又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 那个温柔娇美的女子已经在世家贵女的交往中游刃有余,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她也会失神地看着床头被风吹拂的纱帐,想起江南无边的春光中,在祖母的庇护下自由自在嬉戏的豆蔻少女。 …… 萧阮猛地睁开了眼,入目而来的是窗棂精致的雕花,还有轻拢了一半的纱帐。 脑中一阵剧痛袭来,浑身上下仿佛被碾过了似的。 她呆滞了片刻。 明明前一刻还在火中挣扎,怎么这一晃眼就躺倒了床上?这房间宽敞奢华,四周的摆设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却又十分久远,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额上一暖,有人用帕子心地拭去了她额上的冷汗,问:“二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还难受吗?要不要再叫陈大夫过来看看?”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萧阮的目光一凝,落在了眼前的两个丫鬟身上,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是禾蕙和木琉,从就开始伺候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只是,这二人应该已经年近二十,一个已经出嫁当了娘了,沉稳老练,另一个刚才在大火中为了保护她已经凶多吉少,哪里还会有现在这幅俏皮天真的模样? “我……”她张嘴吐出一个字来,却一下子卡住了,喉咙嘶哑疼痛,好像被火灼过了似的。 禾蕙用手心摸了摸她的额头,舒了一口气:“二姑娘,你这可病了第二天了,大长公主说,烧再不退就要在这京郊的别院住下了,就是可惜了三月四月这一波又一波的赏春宴了。” “对呀,姑娘你快好起来,”木琉一脸的骄傲,“咱们赶紧到京城去,这昳丽的春光才配得上我家姑娘的出场。” 萧阮的喉咙哽住了。 她忽然想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 当年她才十四岁,跟随贵为大长公主的祖母从遥远的江南一路返京回家,快到京城的时候生了一场病,烧了两天。 可是,明明已经四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青葱娇嫩的豆蔻少女了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轻缓的脚步声传来。 这梦境是如此真实,连细节都一一照顾周到。 来人在床头坐了下来,一个慈爱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起来总算精神了些,昨晚可把我吓坏了。” 萧阮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想转脸去看,却又怕这只是幻听;她想屏息不动,却又怕这声音远去,再也听不到了。 仓促之间,她唯有用力抓住了那双带着体温的手掌,这才把脸一寸一寸地转了过去,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 一双凤眼大而有神,眉心眼角的皱纹刻画出了饱经世事的沧桑和智慧,五官的轮廓更勾勒出了主人年轻时风姿;发髻整齐地往后梳着,鬓边的几绺银发非但不显老态,反倒有种优雅从容的韵味。 “祖母……”萧阮喃喃地叫了一声,眼眶中泪珠迅速滑落,渗入了衣领中。 大长公主周荇宜失笑:“轻轻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萧阮猝然坐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周荇宜。 真的是祖母。 “轻轻”这个名,是在江南时祖母最爱唤她的,到了京城之后,祖母便改口和家人一样叫她“阮儿”了。她一直不解,后来才知道,名是祖父和祖母两人在她出世时一同替她取的,意喻为“飘摇兮如轻云之闭月”,盼着她成为洛神一样绝世的美人。 此时此刻,原本应该已经病逝的祖母活生生地回到了她的身旁,手是热的,嘴是笑的。 她依偎进了祖母的怀里,又是哭又是笑:“祖母……我想你了……实在是太想你了……” 丫头忽然撒起娇来,娇软的身躯直往怀里钻。周荇宜心中慰贴,搂住了萧阮轻抚着,嗔怪着道:“看看,这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有几个旧识过来拜见,祖母招呼了一阵,一得空就来陪你了。” 萧阮贪恋地在祖母身上蹭了蹭,那久违了的梅花浅香萦绕在鼻翼,她心满意足地道:“在祖母面前,我永远都是个孩子。” 祖孙俩靠着说了一会儿话,又一起用了膳,大夫过来替萧阮把了脉,说是寒气已排,剩下的便是将养调理了。 周荇宜面带疲色,叮嘱几个侍女好好照顾萧阮,便准备回房歇息了。 萧阮恋恋不舍地送她到了门口,忽然拽住了周荇宜的衣袖,声问:“祖母,我们不去京城了,回江南好不好?祖父那里,反正他已经当了这么久的太傅了,也该歇歇了,不如让他致仕一起来江南好不好?” 周荇宜愣了一下,戳了一下萧阮的额头笑着道:“傻丫头,你祖父怎么可能不做他的太傅了?而且,你就不想你的爹娘吗?你到底是要出嫁的,京城才有好人家,江南那方水土养人,但却不是好归宿,乖,听话。” 萧阮目送着周荇宜出了院子,这才怏怏不乐地回到了房间。 禾蕙和木琉互望了一眼,正要上前劝慰,萧阮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在梳妆镜前坐了下来,萧阮抬起手,指尖一点一点地抚过自己的脸庞,最后停留在了脖颈的脉搏处。 十四岁的少女容颜如春花一般娇嫩,雪白的肌肤吹弹得破,巴掌大的脸我见犹怜。若是非要挑点错处,那便是她大病初愈,脸色几近苍白,眼神也因为迷惘而没什么神采。 指尖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着。 那是蓬勃的生命力。 她没有死,没有死在育王寺那一场厮杀和大火中,而是重新回到了即将初入京师的那一刻。 祖母还没有独自一人回到江南孤苦地死去,祖父没有因为祖母的死而郁郁而终,而她也还没有成为皇后钦点的太子妃,她们萧家还来得及从太子这个伪君子的泥淖中抽身而出。 一切,都像窗外的春光一样,充满了希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许是这一丝希望,萧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原本虚弱的身子很快就有了起色。 没过两天,周荇宜便命人再次备好了马车,从别庄出发去往京城。 别庄到京城才不过半日的路程,太傅府早有人等在东华门了,见过大长公主之后把车队往城里引。 萧阮挑起车帘朝外看去,和前世风声鹤唳的京城想比,此刻的京城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各种酒肆、店铺林立,甚至有不少高鼻深目的外族人和当街卖酒的胡女,一派富庶安宁的景象。 木琉和禾蕙看得新鲜,兴奋地“叽喳”个不停。 “到底是京师,比江南那边热闹。” “这里的酒楼好高好漂亮,那屋檐都有好几重的。” …… 萧阮哑然失笑。 她在江南住了十年,论繁华,江南和京师各有千秋,但京师是高门世家聚集之地,更有皇家威严,这楼宇建筑必定是比江南的大户人家气派的。 突然,一声嘶鸣传来,马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停住了,萧阮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冲,“嘶”的一声,帘子被她拽得扯了下来,幸好禾蕙和木琉一左一右紧紧地拽住了她,这才没有跌出车门。 “这是怎么在驾车的?”木琉一边扶起萧阮,一边恼怒地问了一声。 前面隐隐有些喧闹,没一会儿,车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回禀:“姑娘有没有事?有人在闹市纵马,我们府里的马被吓到了。” “谁这么放肆?”萧阮诧异地问。 “是靖安王府世子,霸道得很,非但不赔罪,还嘲笑我们府里的马都是吃软饭长大的没用。”马夫有点气愤地道。 一听到“靖安王世子”这个称谓,萧阮的头皮不由自主地发麻。 靖安王是镇守西南的藩王,当今天子启元帝登基后,靖安王世子蔺北行于启元十五年奉命入京就学,年近十四岁,至今已经三年。明眼人都知道,这位世子的身份就是质子,今上担心靖安王尾大不掉有了异心,便将蔺北行扣在京城留作人质。 照世人的想法,既然身为质子,蔺北行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免得引起帝王的猜忌惹来杀身之祸,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生荒蛮之地不懂帝王心术,这蔺北行反其道而行之,在京城中横行霸道,和一大半的世家子弟起过纷争,有几次甚至闹到了今上面前。 元和帝不痛不痒地罚了几次,蔺北行就此有恃无恐。 萧家身为大乾世家中的翘楚,萧家子弟自视甚高,向来就看不起这藩王质子,而蔺北行也把萧家视为眼中钉,从来没什么好脸色,双方起过几次冲突,还好,都被萧阮的祖父萧钊压了下来。 直到蔺北行逃出京师后的第二年,萧阮才知道,他这副跋扈的模样都是装的。 此人心机深沉,把元和帝的心思揣摩透了,做出了一副被捧杀的模样,实则天生反骨,暗中培植势力,一出京师便犹如鱼入大海,彻底没有了束缚,没多久就将出了事的西南彻底平定,杀了他父王的西戎王被他五马分尸,族人被灭,短短三年时间,靖安王府不仅重回西南王者之尊,还吞并了几个异族和国,军力强盛,就连元和帝都要看他几分脸色。 前世临死前,太子周卫熹在育王寺中所提的逆贼,就是蔺北行。 至于那封信,萧阮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蔺北行领着靖安军停留在秦中和京城的南边,整个京城都惶惶不安,她想着凭借从前祖母的薄面,为了周卫熹低声下气去求一求蔺北行,却没想到还被周卫熹算计,成了拿捏她的把柄。 育王寺的那场大火,想必是冲着周卫熹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蔺北行的杰作。可怜她不仅被周卫熹骗,末了还要受到池鱼之殃。 这一世怎么就这么倒霉,早入京了一天,偏巧就碰到了蔺北行这个煞星。 萧阮赶紧道:“算了,我们旅途劳累,不要横生事端了,自行赶路吧。” 话音刚落,几匹骏马闲庭信步而来。 马上一共三男一女,为首的那位一身墨色窄袖劲装,宽肩窄腰,那身姿隽挺矫健、气势夺人,经过车窗时一回头,正好和萧阮四目相对。 一股迫人的寒意迎面而来。 十七岁的蔺北行,深邃的五官轮廓还透着一丝青涩,然而眼神已经锐利如刀。 萧阮垂下眼睑,往里一避,想去拉帘子,却发现帘子刚才摔倒的时候被扯掉了。 蔺北行盯着萧阮看了片刻,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就学、外出都不受太大的限制,但世家女子还是很重脸面的,蔺北行这样的言行太过轻慢,木琉的脸色都变了,扑到了车窗上挡住了萧阮,朝着蔺北行怒目而视:“无礼!” 萧阮赶紧去拉,却已经晚了,原本已经一驰而过的蔺北行调转了马头,几步就到了马车旁,居高临下地问:“我哪里无礼了?丫头你且说来听听。” 走得近了,蔺北行的脸庞越发清晰,五官仿佛刀削斧刻一般俊美无俦,尤其是一双眼睛幽深似寒潭,无形中逼人的煞气令人胆寒,木琉仓促之下几乎不敢直视,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萧阮对禾蕙耳语了几句,禾蕙过去不亢不卑地回了一句:“我家姑娘久仰靖安王大名,想必世子也和王爷一样怀瑾握瑜,就不必计较一个丫头的口舌之利了。” 蔺北行的双眼微眯,朝着萧阮所在之处看了过去,只可惜,马车中的女子被挡住了大半,只能瞧见如云的乌发和白皙如瓷的肌肤。 刚才的惊鸿一瞥,那一双杏眼漆黑清澈,水汪汪的仿佛盛满了清泉,应当是个少见的美人;说话也不亢不卑,颇有几分萧钊那个伪君子的真传。 可惜,是萧家的千金。 蔺北行被挑起来的兴趣淡了淡,轻哼了一声,一拨马头,追上前面的人走了。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木琉抚了抚胸口,朝着窗外啐了一口。 禾蕙气乐了:“现在神气活现的,刚才怎么就被吓住了?” 木琉有点羞愧:“这个什么世子有点吓人,我一时回不过神来。” “你呀,以后要谨言慎行,这里可不比江南,不要给二姑娘惹事。”禾蕙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我知道了。”木琉缩了缩脖子,恨恨地道,“长得这么好看,可惜这么凶!” 的确,蔺北行的容貌在京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五官十分俊朗深邃,很有辨识度,不过,前世萧阮并不太喜欢这种类型的,所以也并没有太留意,今天一看才发现,此人俨如悬崖峭壁上挺拔张扬的松柏,肆意得令人过目不忘。 今天他这样闹市纵马,一派纨绔世家子弟的嚣张模样,演戏演得入木三分,怪不得连启元帝都被他骗了,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这手段和胆识更是令人佩服。 马车穿过了繁华的街道,一路到了京城东面高门大户云集的五柳街巷口。萧阮坐在马车上,看着熟悉的飞檐翘角、朱墙碧瓦从眼前一一闪过,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 马车停住了,前头的仆役高声叫了起来:“老爷,大长公主和二姑娘回来了!” 木琉和禾蕙一左一右,把萧阮从马车上扶了下来,萧阮定睛一看,和前世一样,祖父萧钊领着全家人站在门口,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眼神激动。 她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盯着萧钊看了片刻,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哽咽着叫道:“祖父……阮儿终于又看见你了……” 前世祖父在世时颇为威严,对孙辈们很是严格,唯独最为偏疼她,尤其是最后缠绵病榻的一年多时间,常常唤她到跟前读书聊天,有时候糊涂了,还会盯着她叫着祖母的闺名。 萧阮那个时候才明白,祖父心底里对祖母的感情有多深。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两人天人永隔,再也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了。 “好孩子,”萧钊赶紧把她扶了起来,颤声道,“我们都很想你,快,快来见过你的父亲母亲。” 萧阮眼中含着泪一一叫了过去。 母亲萧陈氏一如既往的温柔,父亲萧翊不复前世离别时的早生华发,风采翩翩;兄长萧亦珩依然是年少时龙章凤姿的模样,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二妹妹,还认得哥哥吗?你走的时候我抱着你不让你走,那时候你还没我的大腿高呢。” “认得,当然认得!”萧阮连连点头,她要努力抑制,才能让自己的神态举止不显异常。 这是疼爱她的大哥,京城中数一数二文武双全的贵公子,被视作未来接掌萧家的家主。只可惜,前世最后他为了救太子莫名死在了平叛的战场。 这是让她抱愧终生的憾事。 萧亦珩的身后站着二女一男,正是萧阮的弟弟妹妹,萧阮走时,三妹正牙牙学语,四妹才刚刚出生,五弟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对这个姐姐都陌生的很,此时正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萧阮。 萧阮朝着他们微微颔首笑了笑,前世她和几个弟弟妹妹的交集并不多,和三妹萧珏更是交恶,不过,原本阴阳相隔,此时居然能够重见,她抛开前世的恩怨看着他们,倒也有了几分亲切。 萧钊往后张望着,虽然在孙女面前努力自持,但他的眼中还是难掩激动之色:“阮儿,你祖母呢?” 萧阮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回转身叫道:“祖母,祖父他们都来接你了。” 马车帘子挑了开来,随从放了个车凳子,周荇宜在几个嬷嬷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她打扮得很是雍容华贵,发髻高高梳起,一支鎏金步摇斜插在发髻上,边上坠着流苏,脸上的妆容精致,乍眼一看,就好像才三十多岁的妇人。 “母亲,快到里面说吧,”萧翊恭谨地把人往里面请,“家里早就收拾好了,只等你和阮儿回来了。” 周荇宜的目光在府门前一掠而过,在迎候的队伍最末尾处不易察觉地停留了一瞬。 萧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队伍最末处站着的是萧钊的妾氏萧秦氏一房,虽然已过不惑,但萧秦氏保养得很好,依然是娇弱纤瘦,一脸笑意盈盈、殷殷期盼的模样。 果不其然,和前世一样,周荇宜神色淡淡地笑了笑:“不了,今日乏了,我就回公主府歇息了。” 众人面面相觑,萧钊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眼中的尴尬一掠而过:“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翊硬着头皮劝道:“母亲,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自是要住在家里的,我等这些年都没能在母亲膝下尽孝,一直愧疚难当……” 万万不能让祖母回公主府,万万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了! 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数个念头,萧阮身子一歪,靠在了周荇宜的身上,手扯住了周荇宜的胳膊,眼中泪光盈盈:“祖母……我……我不舒服得很……难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萧阮演得很像,她原本就重生而来,再见家人之下心情激荡,又兼之前两日高烧不退、水土不服,病情刚刚有所好转身体虚弱,这一下立刻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了起来。 周荇宜被唬得声音都变了,慌乱地抱住了萧阮:“轻……阮儿,阮儿你怎么了?” 萧阮朝着萧亦珩使了个眼色,虚弱地道:“我头晕……喘不过气来……祖母……别在外头好不好……” 萧亦珩愣了一瞬,立刻拖着萧阮和周荇宜往里走:“赶紧的,快些进去,让二妹妹到床上歇着,快去请大夫!” 还没等周荇宜回过神来,萧家众人一拥而上,家仆们拴马的拴马、扛行李的扛行李,孙嬷嬷她们本来就对周荇宜要回公主府并不赞同,碍于主人的威严不敢多话,这下立刻顺水推舟,把杂务指派了一下,齐齐簇拥着进了府门。 萧阮紧紧地拽着周荇宜的胳膊,到了房间里也没撒手,只说胸口闷得慌,皱着一张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周荇宜心疼得不行,不停地拿手替她揉着。 这一折腾,等大夫来了把了脉开了方子,所有的行李也都已经在房间里收拾整齐了,周荇宜这才醒过神来,坐在床边一语不发。 “祖母,”萧阮拽着她的衣袖撒娇,“我想你陪我嘛,我刚回家,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别人欺负我了怎么办?” “谁敢?”周荇宜冷笑了一声。 “我不管,我就要祖母陪着,你要是不在这里,我也不想住,我跟你回公主府。”萧阮的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自养大的丫头一脸委屈地躺在那里,几绺碎发因为薄汗黏在额角脸颊,原本白里透红的肤色苍白,漆黑的双眸中泪光盈盈。 周荇宜原本已经收拾得铜墙铁壁一般的心猛然间一软。 丫头十年没回家了,会心慌害怕也情有可原,算了,就留下来陪上一阵子,等她适应了再回公主府也来得及。 “好了,陪你就陪你,”周荇宜替她擦了擦额角的薄汗,随后淡淡地警告了一句,“不过,不许再动其他的歪脑筋。” 萧阮心里一喜。 留下来就好。 其他的就慢慢再说吧。 前世,她后来才知道,祖母很早就得了消渴症,久治不愈后知道时日无多,为了她未来的归宿才不远千里到了京城。半年后,祖母的病会越来越重,甚至到了不良于行的地步。但祖母一直瞒着她和家人,然后不顾她的挽留,执意一人回了江南,留下了一份已经落了款的和离书。 几个月后,有人送来了祖母离世的噩耗。 祖母走得如此决绝,萧阮一度以为,祖母是恨极了祖父,她悲痛之余,对祖父也心存怨怼。可后来整理祖母送回来的遗物时,她却发现,有个梳妆匣里放的几张残破发黄的旧纸,那是祖父年轻时写给她的情诗。 旧纸揉过了,又被重新摊平,其中一张的边角还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那一刻,萧阮忽然就明白了,祖母一直是爱着祖父的,只是她与生俱来的高傲,让她拒绝了任何重修旧好的可能。 这一世,只要她有心,必定能能找出祖母和祖父曾经的心结,就算祖母最后还是逃脱不了重病而亡的命运,也不会再一个人孤单地在封地死去。 屋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萧钊和萧翊、萧陈氏一起疾步进来了,围在床边问了几句病情。萧阮得了周荇宜的允诺,心情好得很,表示自己已经舒服多了,想让父母带着去看看自己的院子。 萧陈氏微笑着道:“原本把你的院子排在汀兰苑的,刚才你祖父提醒我说,要让你离这里近一点,也好方便你和祖母走动,便把你排在了萱兰苑,这会儿还在整理,你歇一会儿再去。” “那不如父亲母亲带我在府里转转?家里是什么模样的我早就记不清了,可得心不能迷了路。”萧阮笑着道。 萧陈氏满心欢喜,看向周荇宜:“母亲,可否?” 周荇宜对这个媳妇一直有些愧疚,当年她下定决心离开京城,却又觉得孤单,想领个孩子一起作伴,就把年仅四岁的萧阮带走了,萧陈氏当时很舍不得,面上没说什么,背地里却哭了好几回。 “去吧。”她点了点头。 萧陈氏牵着萧阮的手,和萧翊一起兴冲冲地走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周荇宜端坐在杌子上,神情疏淡,萧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轻咳了一声,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迟疑了片刻问:“这一路行来,很是辛苦吧?” “还好,”周荇宜淡淡地道,“下人们伺候得很用心。” “我的信收到了吗?”萧钊低声问。 周荇宜挑了挑眉:“哪一封?我不记得了。” 萧钊的脸有点挂不住了,好一会才道:“就是一个月前给你写的那一封,我说了,我已经向陛下提了致仕,只等陛下点头,便可无官一身轻,到江南去找你。” 周荇宜微微动容,垂着的眼睑终于抬了起来,目光落在了萧钊的脸上。 萧钊一阵恍惚。 三十多年的时光仿佛就是这么弹指一挥间,那双漂亮的凤眼如今已经有了鱼尾纹,却依然和初见时一样妩媚多情。 周荇宜笑了笑。 萧钊猛地回过神来,瞬间有种不知道把手脚往哪里放的感觉。 十年了,他已经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妻子,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只能睁着眼睛回味梦中的身影,今日,终于重新看到了她的笑脸。 他在朝为官三十多载,辅佐过三任君王,就算是在朝堂上和帝王据理力争时都没有这样的手足无措。 “没有必要,”周荇宜的眼神复杂,“你还是好好地做你的太傅,陛下也不会让你离开的。” “荇宜,”萧钊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吗?我们俩都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要再浪费——” “吱呀”一声,门开了。 萧秦氏捧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笑着道:“大长公主旅途劳累,我炖了补汤过来,趁热喝了养养身体。” 屋子里残存的一丝暧昧一扫而空,周荇宜嘴角的笑意渐渐敛了起来,神情漠然:“下次进我的房间,记得通禀一声。” 萧秦氏嘴角的笑容僵住了,递出去的食盒停在半空中进退两难,好一会儿才道:“是我的不是,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进表……老爷的屋子,今天顺手也就推进来了。” 萧钊赶紧打圆场:“荇宜既然回府了,这自然是我和她的屋子,以后你记得要守着点规矩就是了。” “是。”萧秦氏垂首应道。 周荇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好了,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你们出去吧。” - 萧阮不知道周荇宜这里的变故,和父母一起出了邠兰轩。 萧陈氏一边介绍着府里的各个院落,一边欢欢喜喜地和女儿唠着嗑:“阮儿,你平日里喜欢穿什么、吃什么,都和我说说。” “我什么都成,平常喜欢素净点的颜色。”萧阮应道。 萧陈氏打量着她,“还有,这身子骨怎么看起来这么瘦,明儿起就让大夫给你补补。” “谢谢母亲。”萧阮乖巧地回了一句。 可能是分别了十年的缘故,前世她和父母的感情并不是太深,回到京城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爱往祖母的府邸跑,也经常在大长公主府留宿陪伴祖母。萧陈氏对她偏爱祖母很是不满,平常的时候也更疼爱三妹、四妹一些。 久而久之,她和萧陈氏便越发客客气气了,萧珏她们会腻在萧陈氏怀里撒娇,她却怎么也做不出来。 后来,萧珏在萧陈氏的溺爱下,很是骄纵,对她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萧陈氏多次求情,她不得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屡次容忍,以至于萧珏最后做出了有辱门楣的丑事,亲人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 现在看萧陈氏这么欢欢喜喜的模样,和前世客气疏远的模样大相径庭,细想一下,萧陈氏耳根子软,是不是受了谁的撺掇,才会对她日渐冷淡?这一世,如果能把萧珏的性子扳一扳,会不会避免那出悲剧的发生? 萧阮正琢磨着呢,萧翊插话和她聊了起来:“平常在读些什么书?” “读得很杂,四书五经诸子百家都看过,稗官野史也读过一些,”萧阮想了一下又道,“祖母还让人教我骑马射箭,不过,我总是偷懒学得不好……” 萧陈氏轻呼了一声:“骑马射箭?” 本朝世家女子倒也有请女武师习武的,不过那都是花拳绣腿闹着玩的,鲜少有人会真的去骑马射箭,太过粗鲁。而且,自文帝以来,大乾境内太平,渐渐重文轻武,很多男儿都不不愿意习武了。 萧翊笑着道:“母亲从前跟着明帝上过战场,学这些想必是想让阮儿强身健体。” “阮儿的身子娇嫩,只怕是吃不了这苦的,”萧陈氏略有些不满,“还是不要学了。” 萧翊赶紧岔开了话题:“阮儿,你看,这便是你三妹和四妹住的地方,以后你们姐妹三个要……” “哗啦啦”几声,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砸碎了。 隐隐约约的哭闹声传来:“凭什么……我的院子……抢走……萱兰苑……我讨厌死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萧翊和萧陈氏愣了一下。 他们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萧珏。 萱兰苑一直以来是萧珏住的,今天萧阮回来,萧陈氏在萧钊的提醒下将两人的院子换了一下,萧珏很不高兴,萧陈氏劝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同意了。 没想到,她还是心气不顺,在这里乱发脾气,好巧不巧,让萧阮听到了。 萧陈氏有些尴尬:“阮儿,你先和你父亲一起,我去去就来。” 萧阮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萧陈氏刚要走,萧阮又叫住了她,一脸的担忧:“母亲,要不要我跟着去和三妹妹解释一下?我住哪里都是无妨,只是要顾念着祖母的心思罢了。” 女儿这么懂事,萧陈氏心里欣慰,连忙道:“不碍事,珏儿这孩子脾气也该改改了,一点儿都不知道识大体。我去说说她就好了。” 萧陈氏这一去,就去了半个时辰,直到萧阮回了萱兰苑才匆匆过来问了几句。 伺候萧阮的下人早就把院子收拾好了,萧阮让下人们把萧珏故意拉在这里的一些东西打包放入了箱子里,遣人特意送到了汀兰苑去了。 这一世,决不能再听凭萧陈氏纵着萧珏了。 忙完了之后,天色也不早了,有下人来请,晚膳的时间到了。 萧府一共有三房,长房萧翊一家最为人丁兴旺,一共七口人,今日都在府内;二房萧涵也是大长公主所出,发妻早亡,一直没有续弦,也没有子女,这两年在彬州任统领军务,不在家中;三房是萧秦氏庶出,膝下一子一女。 萧阮走进膳房的时候,几个辈和三房的都在了,萧珏的眼睛有些红肿,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萧秦氏陪在她身边,不时轻言细语地和她说些什么。 一见萧阮进来,萧秦氏起身迎了上来,笑着道:“阮儿来了。” 萧阮淡淡地叫了一句:“姨奶奶。” 前世,她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位祖父的妾氏,但是祖父生病后,这位萧秦氏大闹过一回,想让祖父扶她为正室,说是大长公主既然留了和离书,那便是两人不再有夫妻的名分了,而且,大长公主已经死了,就算祖父不同意和离,也应当让她成为继室,成为真正的萧府老夫人。 当时,就连萧翊夫妻俩也默认了,毕竟萧秦氏在萧府这么多年,又是萧家的表亲,这些年在萧家陪伴萧钊、照顾辈,彼此之间相处得都很好。 萧阮不愿意,却没有立场反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祖母的位置被人挤掉,或者,若干年之后,都没有人会再记得祖母。 幸好,后来祖父没有同意,这件事情不了了之,直到祖父死去,萧秦氏依然还是妾,不能和祖父合葬。 现在看来,祖父祖母两人之间的心结,很可能和这位萧秦氏有关。 一想通这一层,萧阮便没有办法再对这位姨奶奶和颜悦色了。 没一会儿,萧钊和周荇宜一起进来了,大家纷纷落座,十四个人坐了满满一大桌,算得上是儿孙满堂。 萧钊和周荇宜坐在首位,萧钊的右手边是萧秦氏,长房的在左边,二房的在右边,长幼有序,看起来其乐融融。 萧钊的兴致颇高,举起杯来朝着家人示意:“屈指一算,我们全家已经有十年未曾坐在一起了。今日荇宜和阮儿归来,全家团聚,来,愿我们萧家从此之后人丁兴旺、和乐安康。” 辈们纷纷举杯,周荇宜却好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萧阮就陪在周荇宜的左手边,声叫道:“祖母……” 周荇宜恍然回神,捧场地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大家忙不迭地跟着一饮而尽。萧阮心头一松,替周荇宜布菜:“祖母,这鲈鱼你爱吃,就是心点鱼刺。” “乖。”周荇宜笑了。 “菜的口味吃得惯吗?”萧钊不放心地问。 萧阮尝了一口:“江南的偏甜一些,这里稍稍咸了一点,不过还……” 萧钊转头吩咐:“让厨房以后少放点盐。” 下人应了一声。 萧珏正在夹肉的筷子一顿,眼中满是忿忿之色,不过,碍于萧钊素来的威严,不敢说话。 “不必了,”周荇宜淡淡地道,“也就吃个几日罢了,用不着兴师动众。” “说什么扫兴的话?”萧钊皱着眉头道。 萧阮赶紧打圆场:“多谢祖父,不过,我和祖母也该适应一下京城的饮食,毕竟以后要长住了。” 这话萧钊爱听,连连点头:“阮儿说的有几分道理。” 周荇宜欲言又止,看了萧阮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用起膳来。 萧钊自然以为这是周荇宜软化的迹象,兴致越发高了起来,连饮了好几杯酒,一旁的萧秦氏轻言细语,耐心地替萧钊布着菜,不时劝上几句,“空腹饮酒不好,太傅多吃点菜。”“这鱼肉我都剔了骨头,你尝尝,很鲜。”…… 萧阮一开始还没觉出什么,听得多了忽然有点不太舒服。这场景,倒好像萧秦氏和萧钊才是正经的一对,旁若无人的周荇宜倒是像个外人。 难道萧秦氏是故意的?可看看家人习以为常的样子,又好像她平常也是这样,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萧钊也没察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试着和周荇宜讲了几句话,还替她夹了几个菜。 “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杏鲍菇,我让厨房特意烧的。” “要不要来点米酒?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喝。” …… 然而周荇宜却并不热络,那块夹的杏鲍菇一直躺在碗里,失去了原本刚出锅的色泽,孤零零的煞是可怜。 萧钊稍稍有点尴尬,便只好没话找话,考校起几个孙子的学业来了。“亦珩,你的文章写得怎么样?过几日就要书辩了。” “已经写好了大半,就是有一处还不甚明白,稍后祖父若有空,可否指点一二?” “用完膳到我的书房来。” …… 萧阮心中一动:“祖父,是一霄书院的书辩吗?” “哦?”萧钊颇有些意外,“你也知道这个?” “怎么,阮儿就不能知道这些?”周荇宜接了话茬,傲然道,“她在江南西林书院就读,师从临安居士,文采学识比起你那些同龄的学生来逊色不了多少。” 临安居士柳乘云是大乾的隐士,先帝在位时,他和一霄书院的院长白飞帛、萧钊一起并称为大乾三大名士。此人才华横溢却一直不愿入仕,常年流连在山水之间,最近几年年纪大了,才在江南定居了下来。 萧钊大感意外:“阮儿居然能入柳乘云的门下,难得。” “祖父,我想去书院见识一下京城学子的风采,”萧阮期待地问,“明日大哥去书院时,我可以一起去吗?” 萧陈氏忽地咳嗽了两声,又在萧翊的腿上掐了一下。 萧翊会意,立刻反对:“一霄书院没有女学,这不太妥当。” “我可以女扮男装,”萧阮灵机一动,“就说我是江南那边过来的亲戚,反正谁也不认识我。” “这怎么行?”萧翊皱起了眉头,“你若是想继续就学,京城里也有好几个世家办的女学,或者请先生到家里来教就是了。” “是啊,的确不太合适,”萧秦氏在旁边附和了一句,“而且,阮儿的病刚好,应该在家里多多休养,宫里头的赏春宴就快到了,阮儿该好好准备这个才对。” 萧钊迟疑了一下。 周荇宜瞟了萧陈氏一眼,淡淡地道:“尚未及笄还没那么多忌讳,阮儿想去又有何不可?” 萧秦氏赔笑了一声:“我这也不是为了阮儿着想吗?一霄书院中人多眼杂,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和男子们混在一起,到时候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吃亏的总是阮儿。” 萧钊有点头疼,折衷了一下:“阮儿想去,明日我和飞帛兄打个招呼,到时候再做打算。” 周荇宜把筷子放下了。 萧钊一愣:“怎么了?” “饱了,你们慢用。”周荇宜朝后一伸手,孙嬷嬷立刻上前把她扶了起来,“还有,以后我的膳食替我送到院子里来。” “荇宜,有话好好说就是了,你这是何意?”萧钊的脸色很不好看。 “十年不见,家里还是这样尊卑不分,一个妾氏,轮得到你在饭桌上说三道四的?萧家嫡长孙女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置喙?”周荇宜的语声冰冷,“这一把年纪了,还是不懂身为妾室的道理,光顾着意伺候你眼里的老爷,却不知道为远道归来的夫人添茶递水,莫不是心比天高,想要取而代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份脸面!” 萧秦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握着筷子的手哆嗦着,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 “还有,什么杏鲍菇、什么米酒,我早就不爱吃了,”周荇宜看向萧钊,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有哪个喜好能维持十年不变?自有更好的东西取代,萧钊,你说是吗?” 说罢,她也不等萧钊回答,便转身出了膳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全家人都呆住了,膳房中鸦雀无声。 萧钊的脸色铁青,沉声道:“吃饭。” 他率先吃了两口,随即把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显然是气得吃不下。 “老爷……”萧秦氏哽咽着道,“你别气坏了身子,都是我不好,我这就去给大长公主赔不是,她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迁怒老爷……” 萧翊和萧陈氏对视一眼,萧翊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姨娘你别哭了,母亲也是一时在气头上,日后在母亲面前注意点言行就是了。” 萧秦氏大放悲声:“翊儿……我……我这些年尽心尽力,自问对老爷对你们都问心无愧,为何……为何大长公主就是不喜欢我?” 三房的萧炳和妻子扶住了她,轻声安慰,几个孙辈也面有不忍之色。 萧阮暗自心惊。 前世,萧秦氏在家中也是颇得人缘,她是萧钊的表妹,和萧家沾亲带故,比起普通的妾室来自然而然多了一层亲切,再加上萧陈氏和萧翊家教甚严、脾气又好,对这位姨奶奶甚是客气。 那会儿周荇宜见到这和乐融融的一家人,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怪不得从一开始就住进了公主府,眼不见为净。 现在她抽离出来冷眼旁观,才发现这位姨奶奶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处处不着痕迹地给周荇宜上眼药,周荇宜生性高傲,不屑于和她争风吃醋,正好落入了她的坑里。 “祖父,你先别生气,”萧阮站了起来,柔声道,“祖母平常待人宽厚、性子平和,就算有人冒犯了她,她也常常一笑置之,断不会这样发脾气的。” “那……那你说她为何这样?好好的一顿饭,弄得不欢而散,她这是存了心要让我……我们全家都难堪吗?”萧钊气得不打一处来。 萧阮抿唇一笑:“自是因为祖母在意祖父,才会如此斤斤计较。” 萧钊一怔,满腔的怒意一下子被针尖扎了个洞,慢慢地泄露了出来。 “更何况,祖母说的话虽不中听,却也不是全没有道理,祖父仔细想想便能明白了,”萧阮瞟了一眼萧秦氏,笑吟吟地道,“祖父,我去劝劝祖母,你再用些饭菜,稍等些时候再回房吧。” 萧阮出了膳房,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萧钊居住的邠兰轩。 站在门口,萧阮对着“邠兰轩”三个字凝视了片刻,心中一阵酸楚。 邠州就在江南中部,大乾最为富庶的郡县之一,也是昌乐大长公主的封地。周荇宜对当年和萧钊的旧事讳莫如深,她曾经探听过几次,却没有结果,只知道当初是明帝赐的婚。 两人三十多年的夫妻,又怎么会中途决裂了十年,到最后又天人永隔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有人从月洞门里走了出来,是孙嬷嬷和钱嬷嬷。 “今儿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大长公主早就该狠狠地掌她的嘴!” “杀了她都不解气。”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压低声音说着话。 “她做了什么?”萧阮冷不定地问了一声。 “呸,不要脸地一定要缠着太傅,还……”钱嬷嬷回过神来,慌忙捂住了嘴。 孙嬷嬷赶紧笑着道:“二姑娘快进去吧,大长公主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周荇宜治下极严,底下人从来不敢乱嚼舌头,萧阮也不为难两位嬷嬷,快步到前厅。卧房的门虚掩着,一丝灯光从门缝中透了出来,萧阮推门而入,只见周荇宜靠在贵妃榻上,拿着一本书懒懒地翻着。 萧阮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替她揉捏起腿来。 周荇宜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是不是在心里笑话祖母了?” “是啊,”萧阮俏皮地笑了笑,学着她的口吻,云淡风轻地道,“轻轻,你是大乾昌乐大长公主最疼爱最看重的孙女,自然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够比拟的,需得宠辱不惊、自有气度。” 周荇宜拧了一下她的脸颊:“调皮。” 萧阮蹭了蹭她的手,声道:“祖母,我知道你刚才发火是为了我,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动作,你才不屑于和她计较呢。” 周荇宜心怀大慰,这孙女,真是没有白疼。 “她那样门户出来的人家,自然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就好像天底下只有选个好夫婿这样的一件事情了似的,深怕行差踏错。”她的脸色凝重了起来,“轻轻,你一定要记住,若是因为什么流言蜚语就对你有了成见的男子,必定不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不必去委曲求全。做你自己便好,自有懂你的男儿喜欢你,祖母别的不能担保,但一定会让你自己做主挑选个称心如意的。” 萧阮点了点头。 这话,前世祖母也对她说过,和周卫熹定下婚约后,祖母一度忧心不已,反复询问了她的意见之后才放了手。 “太子殿下虽然龙章凤姿,但我却怕他不是你的良配。” 后来果然让祖母说中了。 周荇宜看着她,眼中的忧虑一闪而过:“你天性重情,祖母担心你太过赤诚,容易被人哄了去,你记着,位高权重并不一定真心,才华横溢也并不一定专情,若是喜欢上了便全心以待,但若是男子薄情负心,你也不必觉得好像天塌了似的,左右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也可逍遥自在。” 萧阮心翼翼地问:“祖母是在说祖父吗?” 周荇宜也不隐瞒:“是,文人墨客,十成中有四成优柔寡断,四成多情风流,还有一成是穷酸,只会凭着一股莫须有的傲气夸夸其谈。” 萧阮“噗嗤”乐了,朝着身后看了看:“可不能被祖父听到了,气坏了他怎么办?” “那就由着他气坏吧,”周荇宜淡淡地道,“省得来烦我了。” 萧阮有些糊涂了。 看着周荇宜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若不是前世看到过她精心保管的梳妆匣,萧阮真的要觉得她已经把祖父放下了。 其实,周荇宜在江南的时候过得很是潇洒,时常有好友过来探望,偶尔兴致来了便外出游玩、拜访隐士名流,江南四周的山河大川几乎都走遍了。偶尔兴之所至写的诗词歌赋虽然不算绝品,但顶着大长公主的名号,倒也很受坊间欢迎,也有歌姬谱曲弹唱,堪称风流。 若是像现在这样困囿于后宅,去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争宠,倒真好像是折了翅膀的凤凰。 祖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孙嬷嬷进来了,声道:“大长公主,太傅在外面喝茶。” “哦,”周荇宜应了一声,“有事吗?” “这个……”孙嬷嬷有点尴尬,“这也是太傅的卧房。” 萧阮赶紧告辞:“祖母,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出了卧房,果然,萧钊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茶,眼睛却往卧房门处瞟,一见萧阮出来,他立刻精神一振:“阮儿,你祖母怎么样?” 萧阮有些心虚:“祖母她……她还好。祖父,我先告辞了。” 萧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起身往卧房走去,萧阮忙不迭地出门去了,还没走到月洞门,便听到孙嬷嬷的声音隐约传来:“……书房……辛苦几日……” 这一瞬间,萧阮觉得祖父好像有那么一丝可怜。 在家中休养了几日,萧阮的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和前世不同,因为周荇宜住在了府里,萧阮不用再惦记祖母,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多了很多。 萧陈氏和萧翊心疼这个离别了十年的女儿,各种吃穿用度都流水般地搬进了萱兰苑,萧亦珩也很喜欢这个说话轻柔、谈吐不俗的妹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几个的都对萧阮并不亲密,萧珏那就不用提了,父母给了萧阮什么,她必定也是要一份的,在父母跟前她还装装样子叫上一声“姐姐”,但平常在园子里碰见了,十有□□就是冷言冷语刺上一句。 这一开始姐妹俩就有了龃龉,再想把萧珏的性子扳正就难了。 萧阮只好暂时把这位三妹的事情放在了一边。 这一日清晨,萧阮刚从祖母的房里问安出来,萧亦珩兴冲冲地过来了:“二妹妹,祖父说了,今日让我带你去书院,走,去换身衣裳。” 一霄书院坐落在城南,毗邻龙潜寺,是大乾最具名气的书院之一,素有北一霄、南西林之称。自启元朝以来,这十八年间就已经出了六名三鼎甲,前三甲更是无数,京畿之地的学子们都以入一霄书院就学为荣。 萧府的马车一到了书院前,萧阮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萧亦珩慌忙地跟着下来了:“二……二弟,你心些,要是伤到了哪里,祖母可要唯我是问的。” 萧阮抿着唇笑了:“大哥,你放心吧,我又不是纸糊的。” 萧亦珩瞧了一眼妹妹,只见她面如冠玉、身姿隽挺,一头青丝用墨玉簪子束起,五官被不着痕迹地化过了,多了些棱角,少了点柔美;原本娇的肩膀上垫了点东西,月白色长衫穿在身上也不觉得羸弱,反倒有一种别致的风流姿态,若不是身高略矮了些,这走在大街上,只怕要迷了一些姑娘们的眼。 萧亦珩哭笑不得:“你这是驾轻就熟啊,在江南的时候也这样出去?” 萧阮连忙凑到他耳边声告饶:“大哥千万不可在父亲、母亲面前提起,要不然我的耳朵只怕要被念叨得生茧。” 萧亦珩心软了:“行行行,我知道。” 两人说说笑笑往里走去,一路碰见了好几个萧亦珩的同窗。 “亦珩,今儿来晚了。” “这位瞧着眼生,是哪家的公子?” 萧亦珩一一介绍了过去:“这是我家江南来的远亲。” 萧阮拱手致意:“诸位哥哥们好,鄙姓萧,名尔沅,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尔,沅芷澧兰的沅。早就听闻一霄书院的大名,今日特意过来长长见识,还请哥哥们多多指正。”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一字一句依然有种脆生生的动听感觉,幸好,这个年纪尚未变声也属正常,也无人生疑。 几个哥哥都是萧亦珩交好的,年轻人聊上几句话就熟了,一起簇拥着萧阮和萧亦珩进了平水斋。 平水斋是书院最高等级的学堂,学子们大多都是世家贵族中的佼佼者,看上去十六七八岁的年纪,即将参加在四月底举行的春闱。 世家贵族虽然有五花八门的入仕途径,但从科举入仕是最为正统的,也容易得到天子和百官的认可和青睐,因此,书院的学位一席难求。 萧阮坐在了后排的空位上,萧亦珩则在左前方,朝着她比了个安心的手势。 忽然,萧阮的眼前一亮:有人从前门缓步而入,白衣胜雪,衣袂飘飘,那姿态隽挺风流,仿佛谪仙一般。 萧阮屏住了呼吸。 她平生最喜欢的就是斯文温雅的男子,前世会上了周卫熹的当,也是因为周卫熹无论从外貌还是言谈举止上都很合她的喜好,再加上皇后待她的确很好,因此,她一直将周卫熹视为良人。 眼前这位男子也就只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比起周卫熹来,更加萧萧肃肃、霞姿月韵,乍一入眼,她的心口猛然间怦怦乱跳了起来。 年轻人进门之后退了一步,恭立在了门前;随后,说笑声传来,几位师长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书院的院长一鹤居士白飞帛。 学子们齐声问好,白飞帛微笑着示意那年轻人过来:“这位便是你们新来的同窗,宁国公家的公子慕呈青。” 慕呈青鞠躬行礼,随后由白飞帛领到了后面,在萧阮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 萧阮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地就偏过了脸去。 这人前世她虽然没有见过,但名字却如雷贯耳。 启元十九年的新科状元,最为风流倜傥、恃才傲物的京城第一才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今日是书院例行书辩的日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春闱了,该学的都已经学过了,书辩便是让学子们引据用典、活学活用的方法。 一周前,学子们选择好辩题的方向,写好一篇文章,然后在课堂上轮番阐述自己的观点,最后在规定的时间内舌战。此种方法自古以来就有,先帝在位时开始风行,至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很多文人墨客都以参加过正式的书辩为荣,若是能以一己之身舌战群儒,那就是值得一提的谈资。先帝也曾开过书辩,请来了当朝的大儒、学士辩论,帝王的这一举动导致了大乾的学风开放,很多学派都好像雨后的春笋纷纷冒出了头。 白飞帛今日的辩题是个经典的辩题,自古之来就有各种士人争论不休:齐宣王和颜斶之辩,君王贵亦或贤士贵乎? 学堂中的学子们一个个精神抖擞,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上了。 慕呈青选择了“贤士贵”,他的神态矜傲、言辞犀利,引据用典侃侃而言,把和他对峙的学子们一一斩落马下,到了最后,只有萧亦珩一人还在和他你来我往地抗衡。 眼前的人风姿翩翩,萧阮看着看着,有些恍惚了起来。 说起来,慕呈青还和她有些渊源。此人是在江南长大的,也是师从临安居士,算起来和她是师兄妹的关系。她拜临安居士为师时,慕呈青刚刚入京,两人并未碰过面。 慕呈青样貌文采均属一流,但在出身上却有个他无法控制的污点:他是宁国公世子的外室子。宁国公家阴盛阳衰,生出来的都是姑娘家,不得已之下,只好掩人耳目地把他从江南找了回来,记在了嫡母的名下,对外只说是因为八字不合寄养在外,成年了才领了回来。 宁国公世子和梅贵妃是兄妹,再加之慕呈青才华横溢,因此很得启元帝的欢心,高中状元之后曾经委以重任,入了翰林院,正值前途一片大好之际,他被人引诱着和一名有夫之妇有染,被人当场捉奸在场,名声尽毁,彻底失了帝心。 后来梅贵妃膝下的三皇子牵扯进了一桩陷害太子的大案,宁国公府受牵连下狱,一时之间,墙倒众人推,慕呈青也被流放到了秦中,在启元二十一年末加入了秦中叛军,不久便成为了叛军的头领之一,在他的出谋划策之下,叛军所向披靡,扫平了秦中一带,引起大乾朝野的恐慌。 启元二十二年,叛军和前往平叛的萧亦珩、周卫熹狭路相逢,一场大战后,周卫熹贪功冒进,萧亦珩为了救他中箭而亡。 仔细一想,育王寺中的那场大火,说不定也和慕呈青有关。慕呈青虽然是个文人,但用兵诡异,常常出人意料,他和太子有不共戴天之仇,说不准就剑走偏锋,派人入京来刺杀周卫熹了。 对于这位曾经惊才绝艳的贵公子,萧阮的心情很复杂。 一开始很是愧疚。萧亦珩和慕呈青素有罅隙,一直拿着他外室子的身份冷嘲热讽,以至于慕呈青摆脱不了外室子的阴影,在京城中几乎没有什么好友,独来独往;而慕呈青和那位有夫之妇有染的事情,则是周卫熹设计的,事情过去很久之后,她偶然听到周卫熹和心腹的对话才知道,当时,周卫熹以她的名义给慕呈青送了口信,才把慕呈青引入了出事的地点。 为此,她愧疚不已,在慕呈青流放出京的时候,她曾暗中托人送了银两和衣食,盼着慕呈青能熬过这一段苦日子,日后能在朝堂东山再起。 然而后来事情的发展犹如脱缰的野马,萧亦珩死在了平叛之战,消息传来,萧家阖府上下悲痛无比,她恨透了慕呈青,盼着哪日慕呈青伏诛,为兄长报仇。 现在,慕呈青就在她面前,她却忽然没有了从前那种情绪。 仔细想来,无论是慕呈青还是萧亦珩,都是周卫熹手中的牺牲品罢了,这一世,不要再为周卫熹所用,然后让家人离这些手段狠辣的枭雄们远一点就是了。 “叮”的一声,铃响了,时间到了。 场中剩下的二人,各自鞠躬致意,慕呈青神情自若,萧亦珩面无表情。 白飞帛和几位师长点评了这场书辩,言辞间对慕呈青赞赏有加,说他颇有灵性,书辩的角度清奇,能想人之不能想;当然也没忘夸了夸萧亦珩,说他沉稳有序,步步推进,颇有大将之风。 但萧阮心里明白,虽然表面上两人平分秋色,但慕呈青这一方以二对十二,显然是略胜一筹,她那个傲气的大哥,只怕要不舒坦了。 书辩结束后,白飞帛把慕呈青叫过去说了几句话,随后便是午间憩了,学子们用完了午膳,三三两两地散步、闲聊,也有的在学堂里休息。 萧阮一直跟着萧亦珩,就像是个乖巧的尾巴。 她会来一霄书院,心里其实有着自己的九九。 宫里的赏春宴眼看着就要到了,虽然她打定主意要藏拙,但她是京城世家之首萧家的嫡长孙女、圣上敬重的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孙女,母亲萧陈氏又是皇后表妹,这身份依然太子妃的不二人选。要是皇后和太子又看中了她,这亲事就很难推辞,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动些手脚。 皇后最是端庄贤淑,不喜欢品性跳脱的女子,若是知道她曾经女扮男装到过书院,必定不喜。 若是能这样撇清和太子的关系,那就最好不过了。 萧阮在这些世家子弟面前一一露了脸,刚回到平水斋,外面有人在叫萧亦珩,萧亦珩应了一声,叮嘱道:“二弟,你先去里面休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学堂里没几个人,萧阮有点犯困,趴在书桌上闭着眼打盹。 “笃笃”两声,书桌上被敲了两下。 她揉了揉眼,抬头一看,只见慕呈青矜傲地看着她:“白先生说,你曾师从临安居士?” 萧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多大了?” “十四。” “那还不叫我一声师兄?”慕呈青摆出了一副师兄的模样,“我在柳先生席下读了四年,先生没有和你们提起吗?” 临安居士柳乘风对这位得意门生是赞不绝口,成日里都挂在嘴边,但萧阮不想说。 她摇了摇头。 慕呈青有些不解,旋即傲然道:“那一定是你的学业和我相差太远,先生不愿让你自惭形秽。” 萧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慕呈青哂然一笑:“你回去问问先生就知道了。当年我在西林书院六经门门居首,此来一霄,我还以为能碰上几个旗鼓相当的,现在看来,一霄书院虽然名声在外,却也不过如此。” “哐啷”一声,门被踹开了,萧亦珩大步走了进来,挡在了萧阮面前冷笑了一声:“你和我弟弟套什么近乎,离远点。” 慕呈青有点难堪,忍不住嘲讽道:“说几句话都不行,你这哥哥真是霸道。” “和目中无人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书辩上大放了几句厥词,还真当自己所向披靡了?”萧亦珩反唇相讥。 身旁几个和萧亦珩交好的世家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慕呈青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只会呈无谓的口舌之利又有何用,有本事,在学业上见个真章,别仗着资历老就欺负人。” 萧亦珩大怒:“你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值得我花功夫来欺负?只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大哥!” 萧阮猛地拽了一下萧亦珩,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外室子”三个字。 她忽然想了起来,前世萧亦珩就是在书院里大骂慕呈青“外室子”就此结仇,慕呈青原本就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虽然在先生和长辈的调停下表面上握手言和,后来却一直互相使绊子,几近水火不容。 这辈子万万不能再走从前的老路了。 骂人不揭短,慕呈青这人,用“外室子”这样的言辞羞辱他,只会让他记恨在心,如果想要让他折服,只能在他最自傲的学业上下功夫。 “慕师兄,”她从萧亦珩的背后探出头来,笑吟吟地道,“其实刚才你和我大哥要是再辩上一盏茶的功夫,就高下立见了。” “还是这位师弟的眼光好。”慕呈青很是受用。 “慕师兄误会了,”萧阮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道,“贤者虽然贵重,但君之贵,必然凌驾于贤者之上。贤者之贵,依托于君主之贤,君主不求贤,何来贤者之贵?” 这句话不仅是为了书辩而说,更是慕呈青日后际遇的写照。 不要再这样恃才傲物下去了,若是得罪了天子,就算是天下第一贤者,也逃不了被处罚的命运。 慕呈青愣住了。 萧阮趁机把萧亦珩往座位上推,声道:“大哥,先生快来了,别和他争了。” 萧亦珩呆愣愣地坐在了椅子上,思忖了片刻,捶桌哈哈大笑了起来:“什么西林书院的六经之首,居然还辩不过我萧家的一个公子!” 慕呈青站在那里,气得脸色铁青。 这一日的学业有惊无险,总算到了申初散了学。外面等候着的书童和仆从都进来了,帮着自己的公子收拾东西。 慕呈青时不时地看向萧阮,欲言又止,萧阮却目不斜视,跟着萧亦珩快步往外走去。 她知道,刚才她的辩语,只不过是胡搅蛮缠的诡辩,占了突如其来的便宜,所以慕呈青才会一下子卡了壳,现在他回过神来,要是和她正正经经地辩上几个回合,她必输无疑,还是赶紧离得远一点吧。 萧亦珩的心情很好,谢绝了几个好友请他和萧阮一起去喝茶饮酒的邀约,只说家里祖母在,要多陪陪老人家,便和萧阮一起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萧亦珩就哈哈大笑:“阮儿,你今天可算给我出了口气。瞧瞧那慕呈青的脸色,真是太痛快了。” 萧阮有点纳闷。 萧亦珩为人爽朗大度,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鲜少会这样没有风度地针对一个人,为什么就和慕呈青这样过不去呢? “大哥,你为什么这么看不惯他?” 萧亦珩的脸色一僵:“我就是看他不舒服,成日里一副傲慢清高的模样,他一个,还有那个靖安王世子蔺北行,荒蛮之地来的野蛮人,蛮横霸道,也算上一个。” 萧阮哭笑不得。 慕呈青春闱会高中状元,蔺北行日后会横扫西南、威逼京城,萧亦珩虽然也是人中龙凤,但和这两人相比,还是稍逊一筹。 “大哥,你避他们一避,别和他们明着对着干了,”她只好叮嘱了一句,“韬光养晦,祖父和父亲最喜欢这四个字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萧亦珩浑不在意道,“男人们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之词,萧阮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好作罢。 两人聊着天,一路从城南到了城东。 刚到萧府门口,便看见府门前停着两辆华丽的马车,一辆是明乐县主的,另一辆则是德宁侯世子的。萧阮知道,这两位都是祖母的好友,每年都会从京城赶到江南和祖母聚。 她回了萱兰苑换了衣裳,兴冲冲地就往祖母那里走去。 刚到主屋前的园子外,她停住了脚步。 远远地看去,萧钊背着手在院子外的竹林旁来回踱着步,时不时地朝着邠兰轩看上两眼,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萧阮快步迎了上去:“祖父,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萧钊回过神来,一丝尴尬之色从脸上一掠而过:“这……方才用了些点心,有些积食,便在这里走动走动。” 这一听就是借口。 萧阮心中狐疑,正要再问,里面隐隐传来了几声大笑,声音粗犷不羁,正是德宁候世子郑晋伟。 这位郑世子也是个妙人,从到老都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年少的时候是德宁候府家的独苗,被长辈如珠似宝地养大,成年时领过几份闲职,却受不了拘束,吊儿郎当了些时候就辞了。现如今也已经年过半百了,夫人早就故去了,家里有几房妾在,他也懒得续弦,说是怕人拘着他;上头德宁候还健在,郑晋伟乐得什么事情都撒手不管,像个老顽童似的,时常游山玩水、呼朋唤友,一年中倒有两三个月都呆在江南,对萧阮尤其好,时候经常带她出去玩。 萧阮心里一喜,拉着萧钊往里走去:“祖父,快来,是德宁侯府家的阿翁。” 萧钊顺水推舟跟了进去:“是他啊,怪不得里面听起来很热闹。你也认识他?” “是啊,他常常去江南,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很多好玩的好吃的,说起话来也很有趣。”萧阮高兴地道。 萧钊轻哼了一声:“从到大,他除了嘴甜会讨人欢心,也没什么别的本事。” 萧阮这才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偷偷瞧了萧钊一眼:萧钊的脸色不太好看,眼眸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不是吃醋了? 难道祖母和这位郑世子,从前有过什么? 萧阮一边琢磨一边进了前厅,果然,郑晋伟和明乐县主一左一右坐在下首,周荇宜坐在主位上,笑容满面,旁边的桌几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盒,也不知道是郑晋伟从哪里搜罗来的宝贝,拿来哄祖母开心。 萧阮上前见礼,郑晋伟乐呵呵地道:“大长公主,我可真是羡慕你啊,阮儿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看这满京城的名门闺秀,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要是我也有这么一个孙女就好了。” 萧钊在一旁淡淡地道:“世子赶紧续个弦,说不定还来得及。” 郑晋伟瞟了他一眼,嘲笑着道:“萧太傅说得轻巧,我自然没有你这么大的本事,十年没花心力,白得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孙女。” 这还没说上两句话,四周便起了一层□□味。 萧阮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一个个正经八百的长辈们,居然也有这种含沙射影、争风吃醋的时候,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明乐县主倒好像见惯了似的,半点都不着慌,笑着站了起来:“萧太傅来了,我们和大长公主久未相见,聊得一时忘了情。时候不早了,这就要告辞了。大长公主,过几日我们姐妹几个再约上聚一聚,这次由我做东,我们一醉方休。” “好。” “那我叫上仲康他们,一起来叨扰杯水酒。”郑晋伟兴致勃勃地跟了一句。 萧钊的脸色更难看了。 “去去,有你什么事?找你的相好喝酒去。”明乐县主瞪了他一眼。 这两人一边斗着嘴,一边告辞了。 周荇宜陪着把人送到了院门口,萧钊站在她身旁,状似随意地问:“这些年他们二人和你一直有来往吗?” 周荇宜没有搭理他,转身拉着萧阮的手往回走去:“阮儿,和祖母说说,今日在书院过得如何?” 萧阮有满腹的话想和祖母说,可现在这情形,好像不是时候,只好心翼翼地答了一句:“还可以。” 萧钊没有被周荇宜的漠视气跑,反倒跟了几步,忍着气道:“你即回了京城,还是少和他们来往,这些年来他们二人在京中风评不佳,旁人都避之不及,你就算避免不了来往也不应深交……” “他们有情有义,比某些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人好多了。”周荇宜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若是怕我连累了你的清名,我明儿个就搬到公主府去。” 萧钊愕然:“你……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回家?是不是有谁知会你了他们到府拜会我?你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怀疑我在江南肆意妄为,做了什么有辱你们萧家门风的事情了?”周荇宜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咄咄逼人。 萧钊的鼻尖渗出汗来。 周荇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几步便进了卧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萧阮吓了一跳,声道:“祖父,你和祖母慢慢说,我先回去了!” 她后退了几步,忙不迭地跑了。 现在她不同情祖父了,吃醋了便吃醋了,好好地对祖母说就是了,偏偏还这么含沙射影地说些不好听的,也难怪祖母会误会。现在想来,以前两人会闹成这样,肯定是祖父咎由自取。 回到萱兰苑,禾蕙和木琉正在绣花,一个绣牡丹、一个绣飞鸟。两个丫头的女红很好,绣出来的花草鸟兽栩栩如生,加上帕子是江南红绣坊出的香云纱做成,清透滑腻,是难得的珍品。 “二姑娘,夫人说了,过几日便要去宫里了,让你备点亲手绣的帕子,到时候连同礼品一起送给皇后,也算是你的一份心意。”禾蕙笑着道,“我们琢磨姑娘的绣活不太好,还是我们代劳了吧。” “幸亏有你们俩的巧手,这要是我亲手绣的,只怕要被皇后娘娘扔出来了。”萧阮打趣道。 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萧陈氏进来了,身后跟着萧珏和萧茹。 萧阮迎了上去叫了一声“母亲”。 “这几日衣食住行还习惯吗?”萧陈氏温柔地看着她,“大夫替你调理的汤药有没有在按时吃?” “都很好,药也按时吃了,”萧阮想了想,又道,“就是晚上还有些睡不好,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醒过来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这话倒也不是她矫情,前世重生,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总害怕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闭上眼醒过来,便还是那无边的大火和无情的欺骗。 萧陈氏心中怜爱,一把把女儿搂进了怀里,柔声安慰:“想必是春日多思的缘故,我替你缝个安神的菊花决明枕过来。” 萧阮顺势依偎了过去,软软地撒娇:“娘亲缝的,我一定躺下就睡着了。” 萧陈氏心花怒放。 女儿自幼便是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孩子,抱出去的时候不知道有多讨人喜欢,然而却打便跟着婆婆去了江南,十年未见,她整日里牵肠挂肚,只能靠着书信了解女儿的近况;现今总算回来了,她又担心女儿和婆婆亲,和她疏远了。 现在看来,母女的血缘亲情,这是怎么都斩不断的。 “娘,”旁边的萧珏有点不快地叫了一声,“你不是有话和姐姐说吗?” 萧陈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拉着萧阮坐在了椅子上:“阮儿,你祖母和你说了吗?她已经往宫里递了牌子,过几日想必就要带你入宫面前陛下和皇后了。” 萧阮倒也不意外,前世祖母就是这样安排的。 “祖母今日有点累了,还没和我说过。” “二姐,”萧珏迫不及待地道,“到时候你和祖母说一声,把我也一起带去瞧瞧。” 一旁的萧茹才十一岁,脸盘子圆嘟嘟的,还带着点婴儿肥,也跟着嚷嚷了起来:“我也想去,听说宫里头好漂亮的,还有好多好吃的。” 萧阮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是嘴馋了吗?” 萧茹憨憨地笑了:“对,二姐姐你带我去好不好?” “好。”萧阮答应了。 萧茹高兴了,一个劲儿地往萧阮身上挤,不停好奇地提一些问题,“二姐姐,你身上好香啊,是擦了什么粉吗?”、“三姐说,江南那边都是穷山恶水,那你为什么还呆了那么久啊?”…… 萧珏的脸腾地红了:“萧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萧阮瞟了她一眼,也不生气,说起江南的风土人情来,她原本就文采过人,说话声音又轻柔动听,江南烟雨、柳绿花红的模样在她口中娓娓道来,美得就好像一幅画,听得萧茹都直了眼,直嚷着“下回我长大了也要去”。 萧珏心里嫉妒。 她自然看得出来,萧阮身上的吃穿用度都是顶尖的,那两个婢女手里绣的帕子也是府里没有的料子,看起来就不一样。而萧阮说起话来娇柔软糯,就连皮肤也分外娇嫩润滑,想必就是江南的水土滋润的。 所有这一切,她都没有。 她越想越难受,咬着唇站了起来,不耐烦地一拉萧茹:“走了走了,我还要去习琴作画呢,明日几位先生要考校我功课。” 萧茹还有点不情愿:“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还要听二姐姐讲故事……” 萧珏瞪了她一眼,她不吭声了。 萧陈氏领着二人刚出了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转身来拉住了萧阮的手,迟疑着道:“阮儿,你今日去书院长了见识,明儿不要去了吧?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怕不太好,还是和珏儿一起去女学学学琴棋书画,女儿家嘛,这个才是正经事。” 萧阮垂着眼睑没出声。 萧陈氏心里有点难过了起来:“也不知道你祖母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由着你这样胡闹呢?这眼看着你离及笄不远了,这要万一出了很么岔子……” “母亲别担忧了,”萧阮柔声道,“我去了一日就消失了,反倒让人起了疑心,不如就去个日,然后便和他们道别说是回江南了,日后便听你的,在家里好好学习琴棋书画,你看如何?” 萧陈氏顿时高兴了起来:“真是我的乖女儿!” 总算把母亲哄走了,萧阮松了一口气。 萧陈氏和大长公主完全不是同一类人,生性温柔、以夫为天,是大家闺秀中的典范;也幸好,萧翊是个重情重义的,和母亲二人琴瑟和鸣,没有什么侍妾、通房,也就没有什么糟心事。 萧陈氏会担忧,也是正常,毕竟在她的心里,女儿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若是坏了名声找不到个好归宿,她只怕要愁得整日睡不好觉。 反正天也够了,她的目的达到了就好。 翌日,萧亦珩早早地到了萧阮的院子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萧阮才换好了男装走了出来。 “我还怕你不去了呢,”萧亦珩高兴地道,“走,今天我们又可以瞧见那位慕大才子吃瘪的嘴脸了。” 萧阮哭笑不得:“大哥,你就别和他较劲了,要真是上台了,我可辩不过他。” “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萧亦珩不以为然。 两人到了书院,萧亦珩又是一路寒暄了进来。这才短短两日,萧阮就发现了,萧亦珩的人缘很好,好些世家子弟都和他称兄道弟的。 萧阮纳了闷了,为什么萧亦珩就和慕呈青过不去呢?还专挑别人最忌讳的捅心窝子。 进了学堂,慕呈青还没到,萧亦珩有些遗憾,在前面落了座,又朝着萧阮比了一个“安心”的手势,便和身旁的同窗聊天去了。 萧阮坐在桌前,前面一个微胖的男子回头笑嘻嘻地问:“尔沅,今日是白先生写策论的课,你行不行?” 这位是萧亦珩的好友,平王府的周王爷,萧阮正要答话,旁边“砰”的一声,有人把一扎书本扔在了书桌上,嘲笑着道:“男人说什么行不行?你不行吗?” 这话冲得很,一听就是找茬的架势,一种嚣张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萧阮心里“咯噔”了一下,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来的正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煞星,靖安王世子蔺北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据萧阮前世所知,蔺北行好武,刀枪剑戟无一不精,兵法箭术更是炉火纯青,但从未听说过他对诗词歌赋有什么兴趣,怎么会跑到书院里来了? 周王爷有些怕他,嘟囔了一句便转过了身去。 蔺北行斜靠在书桌上,朝着萧阮抬了抬下巴:“兄弟,我看着你面生,叫什么?是哪家府上的?” 萧阮心里暗暗叫苦,想装着没听见不理人,却又怕被他抓了辫子借题发挥。 “他是萧太傅家的,从江南来,”有人在旁边替她答了一句,“兄台麻烦你让让,这是我的位置。” 萧阮一看,是慕呈青来了。 蔺北行像是没听见慕呈青的话,盯着萧阮看了片刻,眼神骤然锐利了起来,狐疑地问:“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是在哪里见过你吗?” 萧阮心头一凛。 就在大街上这样惊鸿一瞥,蔺北行居然还有印象。 她迅速地摇了摇头:“没见过。” 蔺北行没想起来,放弃了思考,对着她轻蔑地一笑:“原来是萧家的,怪不得长得跟个弱鸡似的,风一吹就要倒了。” 萧阮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忍了下来。 算了,这霸王惹不起,别图一时痛快了。 “这位兄台,”慕呈青等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道,“烦请你快些让让,先生要来了。” 蔺北行拍了一下桌子,瞪着眼睛道:“谁说这是你的位置?我在这里坐了七八天了。” “我昨日就是坐在此处,”慕呈青居然一点都不怵他,“不信你问这位萧家哥。” 蔺北行阴森森地一笑,捏了捏拳头,慢条斯理地看向萧阮:“姓萧的,你说这位置是谁的?” 萧阮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吭。 慕呈青恼了:“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注]” 萧阮大吃一惊,这么一个谪仙般的斯文人,居然骂起人来这么狠毒,这要是蔺北行发起火来,十个慕呈青都不够他打的。 她怕慕呈青吃亏,忙不迭地起身劝架:“你……这话说的太过了,旁边还有个空位,不如就坐那里,反正都是一样的。” 蔺北行居然没有马上发作,他向来横行霸道惯了,京城里世家子弟都有些怕他,这个文绉绉的青年敢和他对峙,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他上前一步,和慕呈青几乎脸对着脸,饶有兴味地问:“你骂我什么?胆子不啊。” 慕呈青没理他,反倒看向了萧阮,鄙夷地道:“还有你,我还当你是个有见识的男儿,却原来也是欺软怕硬之辈!你明知道看到这位置是我的,为何不敢回答?” 萧阮哭笑不得:“所信者目也,而目尤不可信[注]。你怎么知道这个位置就一定是你的呢?” 慕呈青一怔。 萧亦珩终于察觉了这里的动静,单手在书桌上一撑,一跃而起,几步就到了萧阮跟前,警惕地道:“你们干什么?别欺负我弟弟。二弟,你坐我的位置去。” 萧阮哪里会放心萧亦珩和她换位置,这只怕还没等到下课,萧亦珩就和蔺北行打起来了。 她连连摇头:“大哥,你回去坐吧,没事的。” 幸好,白飞帛很快就到了,一见学堂中剑拔弩张的模样,他也很头疼。 以蔺北行的水平,自然是没办法进这个班,但这是启元帝让人亲自交代下来的,说是要磨磨蔺北行的性子。 唯一庆幸的是,这位世子虽然脾气霸道,但还懂得尊师重道,并没有在学堂上给他难堪。 过去了解了一下情况,白飞帛稍稍松了一口气。蔺北行的确是坐这个位置的,昨天有事没来参加书辩才让慕呈青坐了。两人盯着这个位置都不肯放,白飞帛索性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俩分坐两旁,萧阮坐在了中间的位置,这才算是解决了这个纷争。 蔺北行显然并不耐烦听课,白飞帛给了策论的题目,学子们都在奋笔疾书,他却只是懒洋洋地提着笔,不时地抬眼看看萧阮。 萧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勉强静心凝神,把思绪放在了文章上。 原本她觉得白飞帛幽默风趣,和以前柳先生严谨的学风大相径庭,还想尽可能地多听几日,现在看来,还是趁早离开书院为妙,省得被这位煞星抓住了什么把柄。 “啧啧”两声,蔺北行忽然凑了过来。 萧阮警惕地往用手蒙住了纸:“你干什么?先生说了,各写各的。” “长得这么秀气,字也软绵绵的,”蔺北行语带嘲讽,“你们萧家的人,都是这么没有男子气概吗?” “自然比不上世子你笔走龙蛇的霸气。”萧阮客气地恭维了一句,垂眸敛眉,一副乖巧的模样。 不知怎的,蔺北行有些心痒痒的。 这个家伙看起来实在太秀气,皮肤白得不像话,眼睫乌黑纤长,往上弯弯地翘起,就连说话声也软软的,让人很想欺负一把。 “想不想变得有男儿气概一些?”蔺北行慷慨地建议,“不如拜我为师,我教你骑马射箭如何?” 一声嗤笑传来,慕呈青在旁边淡淡地接了一句:“你别听他的。你虽然总爱胡搅蛮缠,但是个学文的好苗子,若是你肯叫我一声师兄,我就勉为其难教你些时日,到时候一定可以金榜题名。” 蔺北行挑了挑眉:“怎么,你敢和我抢生意?” “各凭本事罢了。” …… 这一左一右,隔着萧阮居然斗起了嘴来。 萧阮写了两行字,终于心浮气躁,压低声音提醒:“先生在看着你们呢。” 白飞帛在上面咳嗽了两声,两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个时辰左右,学子们纷纷交了文章。午间憩过后,白飞帛开始点评学生们的文章。 和往常一样,萧亦珩的文章自然而然地被用作了范本,白飞帛把其中的精华处反复诵读了几遍,称赞他“行文犀利、有的放矢,可以一窥乃祖之风”,萧亦珩向来把祖父奉若神明,一听此话,自然心花怒放。 不过,放下萧亦珩的文章,白飞帛便又话锋一转,感慨着道,“从前我觉得你们都是人中龙凤,可今日才知道江南更是人杰地灵,乘风兄的两名弟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呈青的文章犹如天马行空瑰丽无比,就连尔沅的这篇,也角度刁钻、可圈可点,未来必定大放异彩。” 萧阮心里美滋滋的。 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在贵女圈中藏拙,日后必定没有那“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了,今日白飞帛的夸赞,让她地过了一把虚荣的瘾。 不过,还是要谦虚一下。 萧阮赶紧起身行礼:“先生谬赞,子班门弄斧,让诸位师兄见笑了。” “你这是打算长留京城了吗?”白飞帛关切地问,“若是长留京城,他们这些人是要参加今年春闱的,你不如就到洛水斋,那里的学生们也就比你大个一两岁,正好。” “多谢先生厚爱,不过我不日就要启程回江南,明日便不来书院了,日后有缘再见。”萧阮婉拒了。 白飞帛扼腕不已。 点评结束后,白飞帛还有事情,便布置了些功课让大家提前回府了。 萧阮正收拾东西,几个萧亦珩的好友便都围了过来。虽然只相处了两日,但他们都很喜欢这个斯文聪慧的弟弟,一致决定要替她践行。 “亦珩兄,刘安巷开了一家很不错的酒楼,里面的香酥鸭乃是一绝,我做东,大家一起聚一聚。” “对,尔沅既然要走了,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总要表示一下,酒水我包了。” …… 武宁侯府的秦臻、礼部尚书家的于公子,还有平王府的周王爷,一个个都盛情邀请。 萧亦珩有点心动,过了春节之后他一直埋头苦读,没了从前呼朋引伴的肆意,日子过得甚是乏味;可一想到萧阮的身份,到底还是按捺住了,连连摇头:“不行,尔沅还,不能和我们厮混。” “什么,都过了十四了,我那会儿通房都有两个了。”周王爷暧昧地笑了笑。 萧亦珩正色道:“她和你们不一样,她是……是我们家的宝贝。” 周王爷眼珠一转,伏在萧亦珩的耳边说了几句,萧亦珩的脸色顿时一变,迟疑着问:“当真?” 周王爷点了点头。 萧亦珩看了看天色,终于下定了决心:“喝酒是决计不行的,要不我们就去酒楼里喝个茶,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二弟,你看怎么样?” 听着他们说刘安巷杏林酒楼的美食,萧阮也动了心。 前世这家酒楼在京城鼎鼎大名,老板的经历颇有几分传奇色彩,据说从前是江南漕帮的少东家,后来全家被仇人杀了,独独留下了他这么一根独苗。后来他复了仇,就隐姓埋名到了京城,凭着一身好手艺和三教九流的人脉,开了这家杏林酒楼,将江南和京城的菜肴糅合在一起,几年之间就把酒楼打造成了京城第一楼。 祖母去世后,萧阮无处凭吊对祖母和江南的思念,慕名到这里来吃过两次江南菜,味道十分正宗,每次都眼眶红红地回家。 大乾的富贵人家,向来有饮茶的爱好,快到申时了,酒楼大堂中居然坐得满满当当的。幸好,周王爷的面子很足,要到了三楼的包厢。 没一会儿,各式各样的点心和食都上来了,瓜子花生,绿豆糕、豆酥糖、蟹壳黄,店二还上了两壶珍稀的明前龙井,一一给客人倒上了。 看着这几样熟悉的点心,萧阮喜上眉梢:“大哥,到时候打包两份给祖母带过去。” “好好好。”萧亦珩嘴里应着,面上却有点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地往外瞟去。 门帘一挑,有人进来了,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一身艳丽的大红色袄和八幅裙,身姿袅娜、面如桃花,款款地到了他们跟前微微一福:“女子柳柳,见过诸位公子。” 萧亦珩的脸色一喜,却又勉强按捺住了,矜持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阮恍然大悟:她这个哥哥是春心萌动,有了喜欢的姑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萧阮稍稍心定了些。 的确,虽然前世蔺北行风评不佳,但倒没有听说他有什么不堪入耳的风流韵事。甚至到了他横扫西南之后,很多土著和外族都敬献了很多美女,他也全都赏给了手下,并没有收入房里,靖安王妃的位子也一直虚悬。 现在千万不要惹恼了他,让他发现自己的真正身份。 萧阮吸了吸鼻子,安静了下来。 蔺北行松了一口气,打量了她两眼,问:“你是萧家的旁支?没听说过萧家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是。” “萧家祖籍雷州,怎么会有旁支跑到江南去了?” “我在江南求学,幸得大长公主照拂。” “我怎么听说大长公主和萧太傅早已貌合神离,怎么会照拂萧家的旁支?” “谁说的!”萧阮迅速地抬眸瞪了他一眼,“别道听途说就跟着胡言乱语。” 年纪,倒还很有脾气。 蔺北行饶有兴味地逗了一句:“道听途说?我看不见得。” 萧阮心中一动,难道蔺北行知道什么从前的秘事?她试探着问:“你知道些什么?大长公主为什么会去江南?” “你想知道?”蔺北行笑吟吟地道,“不如求我一句,我便说给你听。” 萧阮咬住了唇,拧过头去,看着窗外一语不发。 蔺北行也不介意,自言自语了起来:“坦白和你说吧,萧家上至萧钊、下至萧亦珩,我都没什么好感,唯有大长公主却一直让我钦佩得很。只可惜,也不知道被什么迷了眼,嫁给了萧太傅,成亲没多久,就让萧太傅坑了一把,只能含血吞下。” 萧阮的心口怦怦乱跳了起来。 的确,前世蔺北行也很敬仰祖母,她和祖母一起碰到过蔺北行几次,他都毕恭毕敬,这要是她前世为什么会给蔺北行写信的原因之一。难道蔺北行真的知道祖母和祖父之间的陈年旧事? 她等了片刻,可偏偏说完这几句之后身后就没了声音。回头一看,只见蔺北行吊儿郎当地靠在车壁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腰上的玉佩穗子。 “坑了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 蔺北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叫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浅浅的绯色从耳根慢慢蔓延到了脸颊,仿佛一朵桃花渐渐绽放。 蔺北行晃了晃神,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萧家这个子有点邪门,怎么长得比女子还要俊秀可人?怪不得萧亦珩这么宝贝他。 “不叫就算了。”他起身要下马车,准备去外面醒醒神。 “等一等!”萧阮脱口而出,“蔺……蔺大哥。” 蔺北行咧开嘴笑了:“等会你哥来了,也要这样叫我,我要看看他会是什么脸色。” “好。”萧阮顺从地应了一声。 “萧太傅的妾室是坑了大长公主娶进来的,”蔺北行压低了声音道,“那妾室是萧太傅的表妹,全家都犯了事,她也要被充入奴籍,萧太傅便求大长公主让他先收了为妾,日后再送走。没想到一来二去生米煮成了熟饭,大长公主只好把人留下了。” 萧阮呆了片刻,喃喃地辩解:“这其中一定别有隐情,祖父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能有什么隐情?他若不愿意,他表妹还能按着牛头强喝水不成?”蔺北行冷哼了一声。 “你……你才几岁,怎么能知道从前的事情?”萧阮气急败坏,“必定是有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你胡乱一听,又来胡乱一说!” 蔺北行一脸的莫名其妙:“是你求着我说的,怎么反而成了我的不是了?胡搅蛮缠!” 马车停了下来,帘子掀开了,有人急匆匆地进来叫了一声:“世子!” 萧阮认得这个人,是蔺北行两个得力干将之一,名叫陈碑之。 “什么事?”蔺北行狐疑地问。 陈碑之朝他挤了挤眼,却不肯说,蔺北行只得挑帘下了马车,一看,自家的府邸到了,只是门口站了一尊门神,脸色铁青,正是萧亦珩。 “来得这么快?”蔺北行倒是惊诧了,照理说,他在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萧亦珩折腾一番找到他这里,最起码得等到明天早上。他连理由都已经编好了,书院中和萧尔沅一见如故,便邀他到府中秉烛夜谈,一时忘情忘了时间。 现在倒好,被人抓了个正着,连把人藏起来的时间都没有。 他有点恼火,沉着脸问:“你堵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萧亦珩的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我弟弟呢?” “大哥!”萧阮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萧亦珩挥起一拳朝着蔺北行的面门砸了过去,蔺北行敏捷地一偏头,拳头落了个空。 “这可是你先动手的,怨不得我。”他呲牙一笑,动了动手腕,正要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身后传来了一声急急的呼唤:“蔺北行!蔺世子!蔺大……哎呀!” 正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回头一看,萧阮从马车上跳下,一个没站稳,坐倒在了车轱辘跟前。 萧亦珩再也顾不得蔺北行了,跑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忙不迭地问:“怎样?脚崴了没有?那混蛋有没有欺负你?” 萧阮连连摇头。 “萧亦珩,我好心请令弟前来做客,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人,这便是萧太傅教你的孔孟之道吗?”蔺北行在后面阴森森地问,“走,我们去陛下和萧太傅面前说理去。” 一股气憋在萧亦珩胸口,差点没把他憋死。 若是萧阮真的是弟弟,他必定先和蔺北行打上一架,然后揪着一起去陛下跟前评理,半点都不会犹豫。 可现在,萧阮是个女子,他连几个好友都不敢叫来做帮手,更别提去面圣了。若是万一这件事情传出去,让人知道萧阮和蔺北行在马车中独处,他就算掉了脑袋都赔不了妹妹的名声。 他咬紧牙关忍下了这口气,扶着萧阮到了马车上,转头看着蔺北行,森然道:“你且等着,这番盛情,日后我必定双倍奉还!” 眼看着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蔺北行心底纳闷极了。 这一两年来,他四处惹祸,把京城的世家得罪了个遍,总算让那位多疑的天子放松了些警惕。萧家是他特意留到最后的,毕竟萧钊的名声在外、萧家的势力也不容觑,到时候启元帝为了顾及萧家的面子真的削他一顿,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今天机会难得,这个萧尔沅是萧家旁支,拿他当诱饵就来引萧亦珩上勾,无伤大雅,萧钊也没法太过生气,而萧亦珩和他素来不睦,点个火肯定就像炮仗一样炸了,到时候两人打上一架,闹到天子跟前,既不会受罚,也能彻底坐实自己纨绔、霸道、无脑的名声。 没想到,萧亦珩居然忍气吞声地走了,放下了这么一句狠话顶什么用? 真是邪了门了。 蔺北行百思不得其解,问陈碑之:“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陈碑之附耳过去:“我在酒楼外盯着他,他一上去就下来了,把周王爷他们都遣走了,直接到我们府门前来等着。” 那必定是在包厢里找到了线索。 蔺北行仔细回想了一下。 当时他带走萧尔沅时,弟弟很是乖顺,半点都没有挣扎,只说自己嘴馋,抓了一把瓜子。 看来是萧尔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了萧亦珩留下了暗示,倒是他看了这位弟弟。 蔺北行望着萧府马车远去的方向,勾起了嘴角:“有意思了。” 萧阮坐在马车中,萧亦珩仔细地询问了一遍蔺北行的言行,萧阮掐头去尾隐瞒了蔺北行扶她的事情,只说两人在马车上聊天,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萧亦珩稍稍放心了点,深深自责:“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包厢里。亏得你机灵,给我摆了指向北方的瓜子,我才能这么快找到靖安王府来。” “这不是没事嘛,又没人瞧见,”萧阮安慰道,“后来柳柳姑娘那里没什么事吧?” “都是蔺北行设的圈套,故意让人找了柳柳的茬,来绊住我们。”萧亦珩阴沉着脸道,“等着,等我收拾他。” 萧阮委婉地道:“大哥,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以后你避着点蔺北行,我们不和他一般见识。” “二妹妹为什么要长他的威风?”萧亦珩不悦地道,“他再横行霸道,也不能骑在我们萧家的头顶上。” 萧阮心里着急,思忖了片刻,正色道:“大哥,我在江南的时候因一次机缘巧合学过八卦六爻之术,能窥破一点天机,蔺北行此人,和那个慕呈青一样,命硬得很,一着不慎便会连累我们陷入泥淖,我们万万不可深交、亦不可得罪,敬而远之才是正理。” 萧阮说得一本正经,萧亦珩听得发笑。 这个妹妹虽然聪慧,胆子却那么。那两个人,一个是宁国公的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必然难有大作为,另一个是藩王在京的质子,是天子的眼中钉,怕他们做什么?还拿什么江湖术士的话来诓他。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好了,这是不用你操心,我心里有数。” “大哥,我知道你不信,”萧阮嫣然一笑,“不过,我算了算,过几日周王爷将有一顿皮肉之苦,等他挨了打,我们再聊这件事情可好?” 萧亦珩哈哈一笑,只当她在吹嘘,也不戳破:“好,那就等他挨打以后再聊。” 两人回了府,各自分开。木琉和禾蕙早就在萱兰苑前翘首以盼了,把萧阮迎进来卸了妆,把脸上用来凸显轮廓的脂粉洗掉了,换了一身粉色的襦裙。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萧阮便出门去了邠兰轩。 自从那日之后,大长公主和祖父平日就在邠兰轩用膳,只在休沐之日才全家一起用膳。萧阮则一日陪着大长公主,一日陪着父亲母亲,萧秦氏和三房也另分了一桌,以示嫡庶有别。 刚走到园子里,前面来了五弟萧亦鸣一行人。萧亦鸣今年刚好八岁,长得虎头虎脑得分外可爱,但也非常调皮,因为是家里的幺孙,分外受宠,周荇宜也非常喜欢他。 “五弟。”萧阮笑着招呼。 拿着风车一路飞奔的萧亦鸣猛地停住了脚步,脱口而出:“大坏蛋来了!” 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萧亦鸣自己也白了脸,后退了几步,转身飞一样地朝后跑去,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快逃!别被大坏蛋抓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萧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亦鸣这是在骂她吗? “站住!”她叫了一声,“你说谁是大坏蛋?” 萧亦鸣身旁跟着的一个嬷嬷脸慌忙追了过去:“哎呀五少爷,你怎么就胡说呢?这是你二姐姐,快过来见礼!” 萧亦鸣灵活得很,“哧溜”一下爬上了假山,笑嘻嘻地道:“你追不上我,你来追我呀。” 嬷嬷在假山下跺脚:“五少爷你快下来,爬那么高心摔着了!” 萧阮走上前去,绷着脸道:“既然五少爷不想下来,你们便让他一个人呆着,于嬷嬷,去请夫人过来。” 于嬷嬷当即就拒绝了:“这可不行,我不能离开五少爷,万一有个好歹,我拿脑袋赔都不够。” “我让你去你便去,出了事,有我担着。”萧阮淡淡地道。 于嬷嬷脚下一动不动。 “怎么,我差使不动你吗?”萧阮的声音冷了下来,“这里的人可都听见了,五弟说我的坏话,指不定就是他身边的刁奴撺掇的,于嬷嬷这是想把这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吗?” 于嬷嬷的脸一白:“二姑娘,就算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教唆五少爷说你的坏话。我去请夫人来,五少爷就先拜托你了。” 于嬷嬷快步走了,萧亦鸣趴在假山上着了慌,却还强自忍着,神情警惕地看着萧阮:“大坏蛋,你就是大坏蛋,你把于嬷嬷赶走了,我要告诉母亲去!” “母亲等会儿就来,”萧阮冷冷地看着他,“你倒是先和我说说看,我为什么是大坏蛋?先生没有教过你吗?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亲人,需得敬重爱慕,不得口出恶语。” 萧亦鸣呆了呆。 自去年开始,萧翊便替他请了西席开始蒙学,他虽然顽皮,却也继承了萧钊和萧翊的才气,年纪便将三字经和千字文学得差不多了,自然懂得萧阮说的这些道理。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大声地申辩:“我当然敬重父亲和母亲,也敬重大哥、三姐四姐,可你才不是我二姐呢,你这么坏,一来就抢了三姐姐的屋子,还把我的好多宝贝都抢走了,以后还会打我骂我,我才不要叫你二姐。” 萧阮轻笑了一声:“这些话都是于嬷嬷告诉你的?” 萧亦鸣气鼓鼓地道:“不是。” “是你先生教你的?” “才不是呢。” “那我知道了,是你自己胡乱编出来的。” 萧亦鸣捂住了嘴,嚷嚷道:“我才不会告诉你是三姐姐说的呢。” “噗嗤”一声,木琉笑出声来。 萧亦鸣这才察觉不对,气得直跺脚:“你诓我!你太坏了!你就是个大坏——” “蛋”字还没出口,几声惊呼传来。 “五弟心!” “五少爷心!” 萧亦鸣原本抓着石头的手因为气愤撒开了,脚下一滑,从假山上摔落下来。 萧阮眼疾手快,举手抓住了萧亦鸣的衣角往里一带,两个人抱在一起摔倒在地。 众人一拥而上,把两人分别扶了起来,萧亦鸣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幸好假山不高,他的衣服穿得多,又被萧阮护在怀里,只是手肘处衣裳擦破了一个大洞;但萧阮就狼狈多了,不仅胳膊处磨出了个大口子,连脚都崴了,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阵忙乱的,萧阮被扶回了萱兰苑,萧陈氏让人叫来了大夫,听大夫说没伤到骨头后,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又去找几个现场的家仆询问情况,最后才又回到了萧阮的卧房。 萧亦鸣坐在卧房的角落里啃着手指头,不时偷偷看着半靠在床上的萧阮。 大夫先处理完了脚踝上的伤,随后开始清洁胳膊上的伤口,木琉和禾蕙在一旁看得眼泪汪汪的,不时地问:“大夫,姑娘手上会不会留疤?” “大夫你轻一点,姑娘疼。” 几块带血的纱布掉在了地上,萧亦鸣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萧陈氏坐在了床头,示意他过来。 萧亦鸣磨磨蹭蹭地到了床前。 “知道错了吗?”萧陈氏沉着脸问。 萧亦鸣垂着头,声若蚊蝇:“知道了。我不该爬到假山上,害得二姐姐为了救我受了伤。” “可不敢当,”一旁的木琉忍不住了,“我家姑娘可是大坏蛋,根本不是五少爷的二姐姐呢。” 萧亦鸣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是的,是二姐姐,不是大坏蛋……” 萧阮冷冷地道:“母亲,五弟还,分辨不出善恶亲疏也是有的,相比五弟的恶语,这背后教唆之人才是可恶。” 萧陈氏的眉头紧皱,吩咐身旁的嬷嬷:“去,把三姑娘叫过来。” 萧珏很快就来了。 一进房间,她就狠狠地瞪了一眼萧亦鸣,萧亦鸣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嘟囔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说出来的……” “娘,这都是误会,”萧珏挤出了一丝笑容,“五弟他乱说的,是我给他讲故事的时候他听岔了,这才胡言乱语的。” “是吗?”萧陈氏冷冷地看着她,“你若是不肯认错,我只好把这件事禀告给你祖母和父亲,让他们来弄个一清二楚。” 萧珏的脸一白,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娘,你怎么也不疼我了?不就是姐妹间说了几句不好听的,怎么就好像犯了天大的错似的。平常四妹妹和我吵闹了也会说我几句讨厌,怎么就不见你处罚她呢?” 萧陈氏头疼不已,只得让下人们都先出去了,只留下了姐弟三个。 她正色道:“珏儿,姐妹之间到底是玩闹还是恶语,我还是分得出来的。我知道上次硬是要让你和阮儿换院子,你心里不舒坦,但我也已经和你仔细解释过了,这是为了照顾祖母。百善孝为先,先贤卧冰求鱼侍奉长辈,你只不过是换了个院子而已便这样心不甘情不愿,说出去岂不是要让人耻笑?” 萧珏哽咽着道:“我也可以照顾祖母,我和祖母十年未见,恨不得日日承欢膝下,为什么偏偏要让她住在祖母的旁边?”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可是……”萧陈氏想要骂醒她,可又怕伤了孩子的心,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想要日日承欢膝下,这也得看大长公主待不待见啊。 萧阮陪了大长公主十年,这自养大的情分,萧珏怎么能比呢? “总而言之,日后你再也不许提这件事了,你们是姐妹俩,这世上除了父母,便是你们最亲,”萧陈氏看向萧珏,殷殷期待,“来,珏儿,和你姐姐陪个不是,以后相亲相爱的,好不好?” 萧珏垂眸敛去了眼里的忿忿:“二姐姐,都是孩子听不清楚乱传话,让你误会了。是我的错,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管束弟弟的,不给你添麻烦。” 萧陈氏期待地看向萧阮。 萧珏虽然避重就轻,但这孩子向来心高气傲,能认错就好,毕竟还,只要萧阮有长姐的胸怀,多多爱护弟妹,以后慢慢相处多了有了感情,姐妹俩就能好起来了。 萧阮没说话,只是朝着萧亦鸣招了招手,淡淡地问:“五弟弟,原来你的耳朵不好使,好好的话都能听错。” 萧亦鸣不高兴了:“三姐姐骗人,我才没有听错呢,三姐姐说的就是你是个大坏蛋。” “你想不想知道你那些丢掉的玩具去哪里了?” “不是被你拿走了吗?”萧亦鸣不解地问。 萧阮笑了笑:“木琉,瞧瞧云嬷嬷来了没有。” 木琉把门打开了,云嬷嬷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样玩具,有华容道、有铁圈,还有一盒萧亦鸣最喜欢的玩偶,玩偶已经破损了。“回禀二姑娘,按照你的吩咐,我去汀兰苑后院找了找,果然有这些东西,我挑着能看的先给五少爷拿过来了,剩余的还在,夫人和五少爷可以去瞧一瞧。”云嬷嬷恭谨地道。 萧亦鸣惊呆了,飞扑过去抢了过来,他年纪的,糊涂了:“三姐姐,你不是说我的宝贝被二姐姐拿走了吗?怎么会在你那里?” “你——你怎么去我院子里乱翻!”萧珏尖叫了起来,扑上去就去抓云嬷嬷。 云嬷嬷是周荇宜派在萧阮身边伺候的,力大无穷,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萧珏的手腕,客客气气地道:“三姑娘,你心些,别伤了自个儿。” 萧珏嚎啕大哭了起来。 萧陈氏又惊又怒:“珏儿,你太过分了!快过来向姐姐和弟弟赔不是!” 如果说刚才她还有点息事宁人的想法,这一次几乎声色俱厉。 萧珏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么生气,被吓得连哭声都噎了噎,不得不抹着眼泪走了过来,哽咽着道:“二姐姐,五弟弟,是我错了。” 萧陈氏拉住了萧阮的手,柔声道:“阮儿,你妹妹年纪,不懂事,既然认了错,那就原谅她吧?” 一句“我错了”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去了? 萧陈氏这样溺爱,怪不得日后萧珏会一错再错,做出令家族蒙羞的丑事。事发之后萧陈氏恸哭了几日,还是拉下脸求她替妹妹想个法子全了脸面。 她满腹的委屈和愤懑,却没有人心疼。 这一世虽然她和萧陈氏亲近了一些,可在萧陈氏心里,她还是比不上萧珏的。 萧阮有些酸涩,面上却神色如常,柔声道:“既然母亲开了口,我也不多说了,只盼着妹妹是真心知道错了,以后把心思用在正途。” 萧陈氏刚舒了一口气,萧阮的话锋一转,“只是我这脚崴了,祖母和祖父那里必定是瞒不住的,到时候问起来若没人受到责罚,倒是反倒会让他们觉得母亲你偏帮三妹,连五弟也要被责骂。” 萧陈氏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不自觉地问:“那依阮儿说,该如何处置?” “依我看,让三妹在房里禁足几日闭门思过,既能应对了祖父母那里的询问,又能让三妹的心好好静一静,多读些圣贤书、多抄几份经文磨磨心性,母亲觉得如何?”萧阮闻言细语地询问着。 萧陈氏放下心来。 这个安排合情合理,于萧珏也没有什么损失,正好磨磨她这阵子有些浮躁的性子。“好,那就这样吧。” 萧阮微微一笑,心神定了定。 萧珏不是挖空心思想要跟着祖母进宫面见圣上和太子吗?正好,被禁足了就没法去了,断了她和太子相识的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已经过了用膳的时间了,萧阮遣人去了邠兰轩告罪,在房里吃了晚饭,没过一会儿,周荇宜和萧钊一起过来了,萧陈氏和萧翊也跟在后面。 周荇宜心疼得很,问了事情的来由。这么多下人都听到了,萧陈氏也不敢庇护,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周荇宜顿时沉了脸,把萧阮、萧珏、萧亦鸣房里的仆从都叫到房前训了话,主子有错,下人都难逃责罚,萧珏房里的都打了板子,连萧亦鸣和萧阮房里贴身伺候的丫鬟和嬷嬷则罚了手板子,木琉和禾蕙也不例外。 萧陈氏看得脸都白了,心里暗自庆幸萧阮的懂事。 她的性子绵软,鲜少有责罚下人的时候,家里一团和气,没想到这么一件姐妹间的事婆婆也不放过。 幸好萧阮提前让她罚萧珏闭门思过,要不然只怕也逃不过去。 萧阮崴的脚没什么大碍,第二日就消了肿行走自如了,又过了一日,宫里来传了信,周荇宜领着萧阮和萧茹去宫里拜见帝后,萧珏正在禁足期间,自然是去不成了,可怜她特意做了好几件漂亮衣裳,整日试来试去,眼巴巴地盼了这么久,都白搭了。 姐妹俩都打扮过了,萧阮一身粉紫色刺绣八幅裙,衬得她肤色如雪,那八幅裙裙角飞扬,坠着的蝴蝶忽隐忽现,更显得她清丽娇柔;萧茹年纪尚,便换了一身团锦对襟裙袄,看起来十分娇憨甜美。 祖孙三人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前,对了牌子,被宫人一路引着往里走去。 宫墙巍峨肃穆,青砖碧瓦间,飞檐翘角层层叠叠,十分瑰丽。 萧茹有点紧张。来以前父母再三和她耳提面命,甚至有专门的嬷嬷来教她礼仪,要笑不露齿、谨言慎行,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快活场景,也不知道三姐姐为什么一直撺掇她要入宫来。 手被握住了,原本冰凉的手指一暖。 她忍不住声问:“二姐姐,你怕不怕啊?陛下和皇后娘娘,会不会不喜欢我?” 萧阮笑了笑,凑到她耳边安慰:“不用怕。你是萧家的孩子,又这么可爱,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定会喜欢你的。” 的确,萧家身为京城世家中的翘楚,自高祖建朝以来,萧家子弟便出类拔萃,在朝中担任要职。先帝在位时,萧家子弟以萧钊为首,分布在兵部、吏部和各个地方府郡,为朝廷的长治久安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萧钊身为百官之首的太傅,底下门生遍地,是圣上最为倚重的重臣。 身为萧家的女儿,萧阮有这样自傲的底气。 走了好一会儿,华清宫到了。 皇后娘娘和从前一样雍容华贵、仪态千方。 祖孙三人上前行了君臣大礼,皇后娘娘忙不迭地把大长公主扶了起来:“姑母不必多礼,十年未见,陛下很是思念你,我已经让人去通禀了,过一会儿便会过来了。” 启元帝是周荇宜从照看着长大大的,两人相差了不到十岁,感情很好。 “这个便是阮儿吧?过来,让我瞧瞧。”皇后朝萧阮招手。 萧阮乖巧地走了过去,将木琉和禾蕙为她绣好的锦帕敬献给了皇后。 皇后看着帕子很喜欢,拉住了她的手端详着,笑着夸赞:“阮儿有心了。这长得真是好,多大了?在哪里就学?会些什么?” “十四了,江南的时候在西林女学就读,琴棋书画都会一些。”萧阮一边回答,一边瞟了一眼皇后娘娘左侧发髻上的碧玺鎏金簪子,一脸的艳羡,“皇后娘娘,你才漂亮呢,人美簪子也美。” 一丝惊诧之色从皇后的眼中一闪而逝。 她笑着拔下了发簪放在了萧阮手上:“既然喜欢,那就赏你了。” “谢皇后娘娘恩典。”萧阮捧着簪子退了回去。 周荇宜的眉心微微一皱,意味深长地看了萧阮一眼。 萧阮略略有点心虚,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 她刚才这两句话,是精心思谋过的。她得让皇后不喜欢她,但又要不露声色,不然若是被发现了,那便是藐视天家之罪。 皇后当年和梅贵妃一起入的东宫,梅贵妃明艳动人,是当时京城第一美人,皇后在容貌上比不过,只能在端庄贤淑上下功夫。久而久之,她便讨厌别人用“漂亮”二字来恭维。 刚才萧阮的奉承话犯了一忌;目光短浅、有失礼仪,居然会被一支宝石簪子吸引了注意力,这是第二忌。 这样点到即止,皇后心里定然对她有了成见,日后赏春宴上再努力一下,未来太子妃的人选便于她无缘了。 唯一可惜的是,前世皇后和她分外有缘,不仅一眼就定下了她和太子的姻缘,更屡屡让她入宫陪伴,说句情同母女也不为过,这一世,她注定要辜负皇后从前的疼爱和照顾了。 果不其然,皇后的神色有些淡淡了起来,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到了萧茹那里,问了几句话,萧茹一问一答有些拘谨,但皇后却看起来很满意,赏了她一对白玉镯子。 没一会儿,启元帝来了,大家纷纷上前见礼。 启元帝已经年近不惑,他身形瘦削,脸颊微凹,看起来精神有点不太好。萧阮不了解朝堂之事,只是从前旁观者清,再加上偶尔听过祖父、父亲的谈话,也揣摩出了一些名堂。 启元帝十分勤政,很多政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但却生性多疑,行事又不够果决,这种秉性在处理靖安王这一事上便可见一斑。到了启元二十一年,看似太平富庶的大乾终于溃于蚁穴,连着酿出了西南动乱、秦中叛乱这样的大祸。 启元二十二年,皇帝因为政事劳累,终于病倒,将大部分政事都托付给了太子,也不知道这天下大乱,到底会是谁坐上了这把龙椅。 这一世,大乾朝堂最后会怎样,萧阮并不想去关心。她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也不愿萧家再当太子的马前卒,她只求家人平安顺遂。 江南那边远离秦中、西南、京城,大长公主和萧家在那里又有些私兵养着,是祖母祖父避祸的好地方,到时候找个借口把父母也哄了去,至于大哥,身为萧家的男儿必定是拦不住他入仕报国之心,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就和祖父把祸事和盘托出,让祖父命他不要和慕呈青正面对峙,也不要跟着太子一起去平叛就是了。 “阮儿。”周荇宜忽然叫了她一声,“陛下问你话呢。” 萧阮回过神来,慌忙告罪:“陛下恕罪,我忽然想起了离开江南前柳先生曾经问过我的一件事,一时入了神。” “哦,是柳乘风吗?他能问你什么事?”启元帝饶有兴味地问。 “世人都说江南好,却不知和皇城相比,江南还能占几分春色呢?”萧阮模仿着柳乘风的口吻。 “那你觉得江南和皇城相比,能占几分?” “陛下恕罪,臣女刚才来时只想着即将得见天颜,心中激动,忘了看四周的风景,”萧阮恭谨地道,“只怕答不上陛下和先生的问话了。” 启元帝笑了,挥手叫上了内侍:“我和姑母在这里说话,两个孩子左右也没事,你带他们去御花园里逛一逛。” 内侍是个二十来岁的公公,名叫云珛,面白清瘦,笑起来单边还有一个酒窝。 萧阮却半分都不敢瞧他。 两年之后,他会成为启元帝的心腹,炙手可热,然后又因为牵连进了四皇子谋逆一案被斩,身首异处。 离开了华清宫,萧茹就活泼了不少,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见了花便去采一朵、见了水又去掬一把。 春光明媚,萧阮的心情也跟着大好了起来。 前一世,不是云珛陪着她们姐妹逛御花园的,而是周卫熹。她算了算时间,周卫熹应当快到了,所以才故意说了那番话,这样就可以不用和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虚与委蛇、共处一室了。 云珛一路介绍着御花园的景致,快到西南角时,他笑着问:“萧二姑娘,前面有一处僻静所在,景色不错,你要不要和四姑娘一起去歇歇脚再走?” 萧阮正想向他打听件事情,便欣然应允:“有劳云公公了。” 一行人到了前面的亭子里,云珛请两位姑娘坐下,又让人去临近的宫里取了些糕点和糖果,萧茹尝了两块很好吃,越发喜欢这位公公了,一口一个“云公公哥哥”,把云珛逗乐了。 “云公公,宫里的刘太医你知道吗?”萧阮趁机问了一句。 云珛怔了一下:“知道,不过,他早就已经挂印而去云游天下了,说是要去学神农尝百草。” “那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联络方式,或者有没有什么衣钵子弟或是同门师兄?”萧阮有点着急地问。 云珛想了想,摇了摇头。 萧阮心里着急。 这位刘太医是大乾数一数二的名医,性情狂放不羁,因为医术出众一直被启元帝留在身边。前世在江南时刘太医曾和她们偶尔遇见,一见面就说大长公主面色不好,恐有隐疾,萧阮当时还很不高兴,斥责他胡言乱语。 后来刘太医独自替大长公主把了脉,留下了个方子翩然远去,此时回过头来萧阮才知道,这位刘太医真是医术高明。 若是能找到他替祖母治病,若是祖母也能有求生之欲好好配合,说不定还能有一线转机。 “云公公,能不能劳烦你再帮我问问?”萧阮恳求道,“我一定重金相谢。” 云珛笑着道:“萧二姑娘言重了,那我再帮着打听打听,若是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萧大人。” “多谢云公公了。”萧阮连声道谢。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萧阮一看,萧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亭子,站在一个矮坡上朝着萧阮挥手。 萧阮朝着云珛歉然一笑:“我过去看看,她年纪,看到什么都新鲜。” 刚走到萧茹身旁,西边和御花园接壤的宫墙内传来了一阵怒喝:“你居然敢偷我母亲的遗物还要害我!今日我看谁能救得了你!” 前面的宫殿地处皇城最偏僻的西边,向来是不受宠的宫妃和皇子的居所。 几声惨叫和呼救声传来。 萧阮呆滞了片刻,猛然想了起来,前世她见过这场景。 当日在周卫熹的带领下,她亲眼看到了年近十三岁的四皇子周卫旻活生生地杖毙了一名内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萧茹白了脸,紧紧地抓住了萧阮的手,云珛也怔住了。 片刻之后,惨呼声被捂住了,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依然是一片鸟语花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萧阮的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掠过了前世那可怖的场景。 当日是周卫熹陪着她们三姐妹逛御花园,听到惨呼声,周卫熹领着她闯进了宫殿,正好看到杖毙到了最后。 她没有听到前面周卫旻的这句怒喝,只瞧见了周卫旻一脸狰狞,还有那内侍血肉模糊的惨状,差点没呕了出来,好几个晚上都做了噩梦。 是周卫熹心怀慈悲,斥责了周卫旻,还为这个死去的内侍做主请来了启元帝,启元帝杖责了周卫旻后把他丢进了冷宫关了几个月,后来是万寿节了才放了出来。 打这以后,萧阮便认定了周卫旻是个暴戾狠毒的皇子,在祖父面前屡次表达对周卫旻的鄙夷,后来的宫变也证实了她的猜想,周卫旻居然妄图弑兄弑父,实在是丧心病狂。 可现在看来,这次的杖毙是事出有因的,并不是草菅人命。 萧阮的脑中乱哄哄的,心绪纷杂。 “萧二姑娘,有人来了,我们要不要也过去看看?”云珛忽然问了一句。 萧阮一看,果然,有一群人快步走进宫殿里去了,想必就是周卫熹的人。 她迟疑了一下,决定不去趟这浑水。 周卫熹是个伪君子,那周卫旻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这场惨剧是她误会了,可周卫旻的偏执和阴险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年纪居然敢弑兄杀父,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她摇了摇头:“不了,云公公,我们出来得久了,也该回去了。” 云珛恭谨地应了一声“是”,往旁边一侧身:“萧二姑娘,这边请,这边回去的路上有一个芍药园,想必四姑娘会喜欢。” 一行人往东而行,这一条路和刚才的相比,少了几分清幽,多了几分绮丽,路面十分宽敞,足足可以六七人并行,路旁的春花含苞待放,蝴蝶翩翩,令人目不暇接。 原本活泼的萧茹却没了兴致,频频回头去看,不安地问:“二姐姐,刚才那里怎么了?” 萧阮哭笑不得,声安慰:“嘘,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我们去找祖母回家了。” 云珛在一旁听得真切,忽然笑了笑道:“萧二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年纪虽却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佩服佩服。” 这话里有话,显然在嘲讽萧阮,不过,神态还是那么恭谨诚恳,看不出半分嘲讽的模样。 萧阮瞟了他一眼,客气地回了一句:“云公公见笑了。” 云珛的神色未变,笑着看向前方:“欸,可真是巧了,碰上陛下他们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启元帝刚好走了这一条路,和皇后娘娘、大长公主一行人去西宸宫,见了萧阮,便让她一起随行。 萧阮不想趟这趟浑水也得趟了。 一入西宸宫,萧阮便看到了两拨人对峙着。 说是对峙也不尽然,靠着宫门的这一拨人人多势众,二十多人把周卫旻和几个内侍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身穿淡黄色金丝蟒袍,一派温文端方、谦谦君子的模样,正是萧阮避之不及的太子周卫熹。 从前情意绵绵的脸庞,落在眼中尽是虚伪,多看一眼都觉得多添一分恶心。 萧阮转过脸去,看到了中间邢凳上的惨状。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地捂住了萧茹的眼,把她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刑凳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看样子已经没了气息,另一个身穿皂白色内侍服的内侍正伏在地上恸哭。 启元帝的脸色铁青,挥手让周卫熹的人散开,几步就到了周卫旻的面前,厉声喝道:“孽畜!为了何事竟然行此私刑草菅人命?你身为皇嗣,要宽怀天下、以仁为本,圣贤书都白读了吗?” 几名西宸宫的内侍全都跪下了,磕头求饶。 周卫旻的脸色发白,却站在那里一语不发,手里拿着一块白色丝帕,一根根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他比萧阮了一岁,此时身材瘦,堪堪才长到和萧阮差不多高,但眉眼昳丽,尤其是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很有神,眼尾微微上挑,看过来的时候颇有点邻家少年的撩人意味,完全没了上一世进来时那种狰狞可怖的表情。 萧阮无来由地心中一软。 她想起了这位四皇子的身世。 周卫旻的生母一直被皇家讳莫如深、无人得知,一出生,他就被寄养在了一个婕妤的名下,因为份位低微,他在宫中被几个兄弟欺负,启元帝更是对他置若罔闻,磕磕绊绊被养到了八岁。八岁那年,启元帝无意中发现周卫旻身上都是伤痕,细查下去,发现是那位婕妤虐待皇子泄愤,有一次甚至砸到了头颅差点送命。 启元帝龙颜大怒,赐死了婕妤。 然而宫中都传言四皇子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亲人,后宫中无一嫔妃愿意领养,启元帝索性就把他一人安置在了偏僻的西宸宫,多拨了几个内侍照应。 周卫旻会如此阴狠偏执,和他从的境遇脱不了干系。若是他也有父母疼爱,说不定也会是个知书达礼的谦冲少年。 “我打着玩玩,哪晓得他这么不禁打就死了。”周卫旻从齿缝中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来。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连理由都懒得编一个,这位四皇子是傻了还是疯了? 伏在地上的内侍再次失声痛哭了起来,连声恳请陛下做主。 大长公主的神情复杂,定定地看着这位皇侄孙,轻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父皇,”自启元帝来了之后一直恭谨地立在一旁的周卫熹开了口,“来向我报信的是尚乘局的,刚才我从华清宫出来时他拦住我,说是他老乡弄脏了四弟的衣服被罚了两百刑杖,要被活生生地打死,我本不信四弟会如此残忍,想着来劝上几句,没想到……”他一脸的愧悔之色,“是我不好,没有教导好四弟,愧为兄长。” 启元帝的脸色铁青。 “陛下,”皇后的眉心微蹙,柔声道,“卫旻此举确实不妥,只怕要寒了宫人们的心,不过,他毕竟是皇子,不如惩大诫一番,你看如何?” 周卫旻斜睨了皇后一眼嘲笑道:“何必假惺惺的?直接让父皇也把我打死就是了。” “你!” 启元帝举起手来正要抽他一耳光,萧阮脱口而出:“陛下,只怕其中别有隐情。” 高高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启元帝愕然看向萧阮:“有什么隐情?” 萧阮拉着萧茹跪了下来,朝着大长公主看了一眼。 大长公主也有些惊诧,不过还是温言道:“阮儿,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了。” 萧阮定了定神,将她在矮坡上听到的话讲了一遍,“陛下,臣女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四殿下好像隐瞒了什么,这位被杖毙的内侍听起来也并不是完全无辜,陛下若是能够彻查,想必能知道真相。” 启元帝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把云珛叫到身边问了两句,又问了萧茹,萧茹很害怕,结结巴巴的,不过总算把话说全了。 天子亲自查证,没花多少功夫事情就弄清楚了。 死去的这个人叫魏迁,去年通过内侍局分入西宸宫,年初的时候偷走了周卫旻时候戴过的一个金锁链尝到了甜头,今天又去偷周卫旻母亲留下来的一个梳妆盒,被早有察觉的周卫旻设陷阱逮了个正着,搜查他的房间时,在一个墙砖中发现了一些药粉,居然是马钱子制成的□□。 幸好,这人刚来一年,还没有机会接触到周卫旻贴身的饮食起居。 那边内侍省的人在审问,这边皇后和几位女眷一起回了华清宫。皇后看起来心不在焉,说着场面话夸奖了萧阮几句,“阮儿倒是厉害,这么短短一句话就能听出个破绽来,不愧是萧太傅的孙女。只是我家卫熹太过心软,总喜欢扶助弱,偏又被人利用了。” 萧阮心中哂然。 其实,刚才她脑中灵光一现,早就已经明白了这个局中局的由来,所以才会在启元帝面前脱口而出,为周卫旻说了话。 这件事情,必定是和周卫熹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是周卫熹派人设的套,所以,视人命为草芥的,不是周卫旻,而是周卫熹。 也不知道这个早已被启元帝放弃的四皇子,碍了他什么眼。 前世,她从初见就被周卫熹利用了,陪她逛御花园、让她看到周卫旻杖毙内侍并不是巧合,是周卫熹有心为之,她当时对周卫旻的惧怕、厌恶都让启元帝在处罚周卫旻时添加了砝码。后来就更不用说了,萧钊他们也因为她对周卫旻的评价或多或少在这场皇子之争中提前站定了立场。 而这一世,她刻意避开了周卫熹,可冥冥之中还是撞见了这场祸事,既然避不开去,就让她为前世的错误做些挽回吧。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爱护子民,推己及人自然是不知道这种人的险恶用心,”萧阮定了定神,顺水推舟地说起了恭维话:“而且,刚才是时间紧急,太子殿下才会一时被人诓骗了,等一会儿不用我们也能识破这人的诡计。” 皇后这才脸色稍霁:“阮儿说的倒也是。” 萧阮抚了抚胸口,一脸的庆幸,“幸好,陛下查明了真相,太子殿下以后也不会因为这个被人诟病了。” 房间里的气氛重新轻松了起来,又喝了一会儿茶,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大长公主便起身告辞。 这半日过得有些跌宕起伏,宫中人多眼杂,也不能细说,周荇宜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萧阮一眼,叮嘱了一句:“今日在宫中所见所闻,都不可到外面说半句,懂吗?” 萧茹今天被吓得够呛,立刻捂住了嘴连连点头,萧阮应了一声:“知道了祖母。” 祖孙三人一路缓步而行,刚出了华清宫,迎面便碰上了周卫熹和周卫旻兄弟俩。 周卫熹连忙过来向大长公主见礼,又笑着对萧阮招呼:“这位便是萧家阮妹妹吗?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意外,招待不周了,下次再补上。” 萧阮微微一福:“太子殿下客气了,我和妹妹玩得很开心。” “父皇让我和四弟去母后那里,说是有事交代,”周卫熹笑着道,“四弟,你怎么也不向皇姑婆问安?还有这位阮妹妹,方才要不是她替你说了一句,你要被罚,我也要被你这个闷葫芦害了。” 周卫旻面无表情地朝大长公主鞠了一躬,叫了一声“皇姑婆”,却对萧阮视若无睹,快步朝前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 “多管闲事。” 四个冰冷的字划过萧阮的耳侧。 萧阮愣住了。 周卫熹也听到了,似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歉然道:“阮妹妹,你别理他,他总是这样脾气古怪,真是没办法。” 他告罪了一声,追着周卫旻快步走了。 萧阮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刚才她好歹算是帮周卫旻说了话,怎么还换来一句多管闲事的斥责? 这人真是太不识好歹了,年纪这么倨傲无礼,怪不得一直不被启元帝所喜,算了,以后再也不要和他有什么瓜葛了,省得以后被他牵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这么一个插曲,颇令人气闷,幸好,眼看着就要出宫了,不用再和这些皇子们打交道了。 萧阮恨不得赶紧回家,拉着祖母和萧茹快步往前走去。 眼看着宫门就在眼前了,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喊道:“大长公主、萧二姑娘,请留步。” 萧阮回头一看,云珛领着几个内侍急匆匆地追了上来。 “萧二姑娘,这是陛下赏的,今日事杂,陛下说了,下次再召你们入宫相聚。”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内侍捧着绸缎和首饰盒上前。 萧阮谢了恩。 云珛笑吟吟地把首饰盒递了过去,顺势凑过去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萧二姑娘,刘太医有一位师弟在西南,姓段,名琪安。据说医术比他还要高明,你若是诚心,不如遣人去西南找找,或有收获。” 萧阮算是明白了,这皇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这位云珛云公公更是人精中的人精。 现在回想一下,从御花园回华清宫的路有数条,他们怎么就刚好和启元帝碰上了呢?肯定就是云珛知道启元帝的习惯,算准了他从哪条路来,便领着萧阮撞上了,一起去了西宸宫。 先前问他刘太医的事情,一问三不知,现在得到她的好处了,才把知道的和盘托出。 现在总算是知道了这位段琪安的下落,只是,托谁去找才合适呢? 萧阮琢磨了一路,脑袋都疼了,脑中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人选。 回到萧府,她正要去找萧亦珩商量,周荇宜让下人带走了萧茹,却让她进了邠兰轩,屏退了下人,拉着她一起面对面坐在了罗汉榻上。 “阮儿,”周荇宜的脸色凝重,上下打量着她,“今日你有些反常,在皇后面前应对失仪,是有什么缘故吗?” 萧阮也不隐瞒,点了点头:“祖母,我不想和太子殿下有太多牵扯。” 周荇宜愣了一下,轻吁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你不愿意和皇子们有所牵扯,虽然可惜,倒也让我放心。你祖父旁的不行,但绝不会结党营私,也不会卷入皇嗣纷争,日后就算不能有大富大贵,但萧家这百年世家的名号也不会倒,挺好。你日后若是有心,也要多提醒你祖父。” 萧阮的鼻子一酸。 的确,萧钊没有卷入皇嗣之争,可惜,他没两年就去世了,萧翊没有萧钊的远见卓识,更因为萧阮的亲事,最后萧家和周卫熹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被利用了个彻底。 “祖母,”她难过地问,“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些话你也可以提醒祖父,为什么要我说?难道你还打算离开我不成?” 周荇宜语塞,好一会儿才笑了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以后的事情,怎么说得准呢?” “不行,祖母,你不许离开我,”萧阮拽着周荇宜的手不肯松开,“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我陪着祖母一辈子。” 周荇宜乐了:“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好了,咱们说正事,”她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刚才四殿下对你出言无状,你不要太过在意,卫旻他虽然缺点很多,但骨子里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是吗?”萧阮纳闷了,怎么祖母会对这个皇子评价这么高? “是,”周荇宜轻叹了一声,“其实……你今天这样做,也不知道对他是祸是福。” 萧阮愕然,沉思了片刻,心中悚然一惊。 今天这事如果是周卫熹幕后主使,现在没有得手,以后周卫旻的日子只怕要更加难过了,这可能也就是前世周卫旻不加辩解的缘故,可以用一时的失去自由,换来周卫熹彻底失去对他的戒备。 周荇宜知道她明白了,宽慰道:“好了,别想太多了。太子那里你不用担——” “心”字还没出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厅门一下子被撞开了,萧钊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身上的朝服还没换下,素来冷静自持的表情绷紧了,一脸紧张之色:“荇宜,你没事吧?我听说宫里出了点事……” “我能有什么事?”周荇宜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道。 萧钊这才看见萧阮也在,颇有些尴尬,索性拿起桌上的茶水“咕嘟嘟”牛饮了几口,这才恢复了从前的太傅脸:“我倒是忘了,阮儿也跟着一起去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这是我喝过的茶盏。”周荇宜愕然。 萧钊镇定地道:“你喝过便喝过了,你我夫妻一体,共用个茶盏有何不妥?” 周荇宜的脸色很不好看,扬声叫道:“秀兰,替我拿个新茶盏来。” 孙嬷嬷在外面应了一声。 在孙女面前,萧钊有些下不来脸,憋足了气问:“你就这么嫌弃我?” 周荇宜没出声,萧阮立刻起身往外走去:“哎呀祖母我想了起来,我今日要抄的诗集还没抄呢,我先走了……” 她忙不迭地往外走,才刚跨出门槛,身后的房门便被关上了。 “……我刚才急得魂都……你别生气……我替你……” 祖父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和往常的威严和克制相比,多了几分柔情。 许是刚才真的是被吓到了。 萧阮的心情有点复杂。她即盼着祖父祖母能够和好,日后一家人再不分离;又担心祖母委曲求全原谅了祖父和萧秦氏,以后的日子过得不开心不洒脱。 若是真的像蔺北行所说,萧秦氏是这样哄骗了祖母进门的,祖母心里该有多愤懑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和萧阮猜想的一样,这桩牵涉到皇子案件让启元帝震怒不已,下令让人彻查,宫里的内侍从上到下牵扯了好多,都被严惩了,但是雷声大雨点,查到内常侍这一级便戛然而止了,杀了几个人后不了了之。 周卫旻因为这件事情重新进入了启元帝和朝臣的视线,年已十三岁的他被送入了国子监就学。 萧珏从汀兰苑里解除了禁足出来,立刻就知道萧阮和萧茹已经入宫面圣过了,当日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坐在饭桌旁一直抹眼泪,萧秦氏和萧陈氏都过来哄她,就连萧茹也眼巴巴地去安慰她:“三姐姐,你别哭了,陛下赏我的绸缎我分你一半好不好?” “才不要!”萧珏含着眼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萧阮,又气又恨。 又过了几天,萧陈氏被皇后请入宫中叙旧,这一次,萧茹终于跟着一起去了,回来后开心了,一连两天都特意拉着萧茹特意在萱兰苑外面逛,禾蕙纳了闷了,特意到房间里学着萧珏的模样给萧阮看。 “三姑娘都打我们院门前走过两三回了,一个劲儿地盯着我们这里,都走过去了头还拧着看,这是怎么的了?脑袋拧歪了可怎么办?” 木琉在一旁哈哈大笑了起来。 萧阮心里明白,反正闲着没事,就去逗逗这个妹妹吧,省得她找不到人炫耀憋出病来。 萧茹见了她,立刻高兴地朝她招手,萧珏一脸矜持地走了过来,没说两句话,便把话题转到了她入宫的事情上。 “皇后娘娘很喜欢我,赏了我很多漂亮的首饰。”她炫耀着扬起手,露出了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她还说了,一看就知道我是有福气的姑娘,四妹妹,皇后娘娘怎么说你们的啊?” 萧茹丝毫没察觉她的攀比,憨笑着道:“皇后娘娘夸二姐姐生得好看了。” 这可戳到萧珏的痛处了。 以前她的容貌在京城贵女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可自打萧阮来了之后她才知道,她只能算是上等,萧阮才是绝色。凭什么萧阮把所有的好处都占了?又是嫡长女、又有大长公主撑腰,这才没几天呢,家里所有人都好像被她迷住了似的,一个个都捧着她,连以前对她言听计从的弟弟妹妹都快要被她哄跑了。 她心里憋气,面上轻蔑地笑了笑:“光好看有什么用?你看看梅贵妃,以前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可在后宫中还不是要对皇后俯首帖耳?身为女子,端庄贤淑,这才是顶顶要紧的。” “是,三妹妹端庄贤淑,我们言行放肆,难等大雅之堂,”萧阮捧了她一句,牵起了萧茹的手,“走,四妹妹,咱们一起去捉蝴蝶玩!” 相较京城,江南的民风更为开放,一到春季,很多富豪、官宦的千金都会出游,萧阮自然也不例外,深谙玩乐之道,扑蝶、纸鸢、斗草,甚至射柳、蹴鞠也都会上一二,领着萧茹玩起来花样百出。 末了,连在蒙学的萧亦鸣也听到了她们的欢声笑语,从书房中探出头来,一脸的羡慕。西席见他没了心思,索性也就放了风,让他也跟着去玩了。 萧珏想走又不愿弟妹被萧阮拉拢,想一起玩又拉不下这个脸,只能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地冷言戳上几句,还不时地朝着门口张望,盼着祖父回来,也好让他看一下萧阮这副散漫无状的模样好好责骂。 祖父没回来,萧陈氏倒是过来了。正好萧亦鸣举着兜追着蝴蝶跑过来,差点撞在了萧陈氏的身上,被几个嬷嬷慌忙拽住了。 萧陈氏一看,轻呼了一声:“哎呀,你怎么满头大汗?只怕是内褂都湿了,心被风一吹便要着凉,不许再玩了。” “是啊,”萧珏趁机加油添醋告状,“二姐拽着四妹五弟贪玩,一个个都没个样儿,要是被别人瞧见了,还当我们萧家都没规没矩呢,丢死人了。” 萧陈氏纳了闷了:“这是什么话?在家里面玩得忘形些也没什么大事,别生病了就好。” 萧珏讨了个没趣,嘟起了嘴。 萧陈氏拍了拍她的肩:“好了,你带弟弟妹妹先回去吧,我找你二姐还有点事。” “什么事啊?”萧珏不肯走,狐疑地问。 萧陈氏哄她:“乖,和你没关系的事,快带你弟弟回去换身衣裳。” 萧珏只好领着人悻然走了。 萧陈氏拉着萧阮,慢慢往萱兰苑走去,在萧陈氏的示意下,婢女嬷嬷们都离开她们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娘,你这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吗?”萧阮猜出了点什么,侧脸看向母亲,轻声问。 春光中,萧阮白皙的皮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容颜娇美,神情乖巧柔顺。 萧陈氏的心也忍不住就柔软了起来。 这是她的女儿,怀胎十月,又含辛茹苦喂养到了四岁,而后却被婆婆带走母女分离。她盼了十年,终于把女儿盼回来了,现在看来,女儿和她并没有因为这分离的十年生分,那么乖巧听话,她一定要尽好自己做母亲的责任,把握好女儿的终身幸福。 “阮儿,”萧陈氏略带神秘地问,“那日皇后娘娘把我请去,你猜猜是为了什么?” 萧阮的心一沉。 “她说,她见了你很是喜欢,问了我你在江南时的情况、有无婚配,我听她的意思,是很中意你,想让你入主东宫。”萧陈氏压低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兴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萧阮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世她是在皇后所办的赏春宴中一鸣惊人,引得了全京城世家的瞩目,也让皇后喜欢不已,半正式地定下了她未来太子妃的名分。 可这一世,和皇后的初见印象让她刻意搅坏了、在西宸宫帮周卫旻说了话、无意中破坏了太子的谋划,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可能让皇后对她有什么好感。而且,她还没有在赏春宴中展露才华,皇后怎么可能喜欢她、欣赏她,甚至想要让她成为儿媳妇呢? 难道…… 皇后根本不是喜欢萧阮这个人,她看中的,是萧阮身为萧家嫡长女的家世、是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嫡孙女的身份,还有萧阮祖父萧钊这个门生满朝、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 所以,是不是她萧阮没关系,如果今天换了任何一个女人是她的身份,皇后也会“喜欢”。 亏得她下定决心和周卫熹划清界限之后,还为辜负了皇后的疼爱而心生愧疚。 原来,这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心里有点凉。 萧阮深吸了一口气,抱着一线希望问:“娘,莫不是你误会了?上次我和祖母拜见皇后娘娘时,她对我……并不是太喜欢……” 萧陈氏笑了:“傻孩子,这种事情我还能听错了?皇后娘娘特意屏退了左右和我单独说的,她一直夸你温柔聪慧,秉性纯良,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萧阮怔了片刻,正色道:“娘,我不愿意。” “为什么?”萧陈氏吃了一惊,“这可是太子殿下,一国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你可知京城中的勋贵世家一个个的都把头挤破了想要在东宫有一席之地,你为什么不愿意?” “女儿愚钝,只怕是讨不了太子殿下的欢心,更没有皇后娘娘统御六宫的本事,”萧阮委婉地道,“还是不要不自量力了。” 萧陈氏不以为然:“原来你是怕这个,你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有皇后娘娘的喜爱,东宫之中谁敢和你作对?” “母亲,我不喜欢勾心斗角,也不愿意未来和三宫六院共侍一夫,总而言之,我不愿嫁入东宫,还请母亲成全。” 萧陈氏呆了呆,又劝道:“阮儿,就算抛开储君的身份,太子殿下生得隽秀斯文,龙章凤姿,京城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左右,你祖父和父亲也都对他赞赏有加,说他德才兼备、宽仁厚重。或许你见了他,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萧阮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是啊,周卫熹的确容貌不俗,又惯会伪装,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不仅把萧钊和萧翊都蒙在了鼓里,也把前世的她哄得昏了头。但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重蹈覆辙。 “母亲,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萧陈氏定定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阮儿,若是皇后真的属意于你,圣旨一下,别说我,就连你祖母只怕也无法抗拒。” “那这不是还没下圣旨吗?总有转圜的余地。”萧阮笑了笑。 萧陈氏握住了萧阮的手,无奈地道:“我知道了,下次皇后再提,我就装糊涂。只是……这下要得罪皇后娘娘了,这可如何是好?” 萧阮上前抱住了萧陈氏的胳膊,撒娇着晃了晃:“多谢母亲了,要连累母亲忧心我的事情,是我的过错。” 萧陈氏哭笑不得,长出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行了,既然你不愿意,我替你挡着,实在挡不住了,还有你祖母,左右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总也要你称心满意了才行。”她说着说着,又发起了愁,“你呀,怎么就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勋贵世家三妻四妾乃是平常,后宅勾心斗角更是普通,你若是纠结于这两条,这日后还怎么找夫君人了?” “母亲不就找到了?”萧阮俏皮地笑了笑。 萧陈氏的脸有点烫,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顽皮!” 回到房里,萧阮的心神有些恍惚。 窗外的芍药开出了花骨朵,分外娇艳,她定定地看了很久,胸口的浊气渐渐消失了。 看来,要和周卫熹撇清关系,不是藏拙这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了,幸好,她早有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一连几日春光正好,每逢此时,萧家都会阖家出游,去龙潜寺用斋饭,今年也不例外。 龙潜寺坐落在京城的东部,背靠龙亭山,和皇城只隔了数里,是皇家祈福、听禅的所在。平常,龙潜寺也对寻常百姓开放,香火鼎盛,和育王寺一内一外,成为京畿地区最为知名的寺庙。 龙潜寺最出名的,除了皇家的盛会,还有寺庙里的素斋,相传高祖刚刚建朝时,慕名乔装到龙潜寺游玩,当时的主持秉真大师一眼就看穿了高祖的身份,奉上了一桌素斋,吃得高祖龙心大悦,许诺答应秉真大师的一个要求。 秉真大师慈悲为怀,向高祖讨了特赦前朝臣子的皇命,高祖履行了承诺,不仅特赦了数百名囚犯,还特意在龙亭山放生了一群白鹤,成就了一段佳话,至此,龙潜寺的素斋名扬天下。 不过,这素斋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到的。一年之中,龙潜寺对素斋有定数,除了菩萨的各种生辰,其余能分出来对外预订的也就十几次,尤其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京中的勋贵世家都会到寺庙中祈福放生,素斋更是一席难求。 萧钊和寺内的主持有旧,因此,每年都提早大半年就把素斋定下,这才得以一享口福。 一大早,全家人便都收拾停当热热闹闹地出了门。马车行至龙潜寺一里开外,便停了下来,进入龙潜寺要步行通过一条弯弯曲曲的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很多香客无缘素斋,便只好在外面的餐馆茶坊中填饱肚子。 萧阮扶着周荇宜下了马车,往里走去,萧钊陪在另一边,兴致勃勃地回想着当年,周荇宜的神色淡淡的,不过也时不时地应上一声,看起来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 再往后一看,萧秦氏和她的子女规规矩矩地跟在了最后面。自从那日在全家面前被怒叱了一番后,萧秦氏再也不敢往周荇宜和萧钊跟前凑了。 刚刚走到寺门口,门内有几名僧人快步迎了出来,冲着周荇宜双掌合十:“大长公主,久违了。” 周荇宜微微一笑:“多谢念空禅师挂念,龙潜寺在你手里越发香火鼎盛了,可喜可贺。” “如履薄冰,只盼能为天子分忧、为万民祈福。”念空禅师宣了一声佛号。 “这位是……萧二姑娘?”念空禅师看了一眼萧阮。 周荇宜点了点头:“正是我的长孙女萧阮,日后还要请禅师多多扶助。” 萧阮躬身见礼。 念空禅师凝神看了两眼,眼中露出了诧异之色,正要说话,身后萧珏拉着萧茹挤了上来,忙不迭地自我介绍:“念空禅师,我也是祖母的孙女,我排行第三叫萧珏,她是我的四妹萧茹。” “珏儿……”萧陈氏忍不住在后面叫了她一声。 长辈说话,哪有辈插嘴的份儿,就连她和萧翊也只能跟在后面听着,萧珏这样出去,实在没有半点世家贵女的风范。 周荇宜扫了萧珏一眼,没有说话。念空禅师颇有涵养,想说的话被打断了也没什么异样,一一问候了两句,随后,把一行人请进了寺里。 念空禅师陪了片刻便有事先告退了,有僧人领着萧家人一路进香、放生、祈福,花了一个来时辰,最后被引到了用素斋的斋房中。 斋房是一排平房,共有七八间,都满了。 萧家人一进去,正好便和隔壁宁国公府的撞了个满怀,一时之间,两家女眷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尴尬。 宁国公世子夫人的姑是宫里头的梅贵妃,而萧陈氏的表姐是皇后,贵妃和皇后不和已久,这两人平常总也难免在言语上有些龃龉,但面子上却还过得去。去年秋,萧陈氏和萧秦氏一起去萧家一位叔祖母家赴宴,撞上了宁国公世子夫人,也不知怎么的,萧秦氏和宁国公世子夫人吵了起来,一个嘲讽宁国公世子夫人生不出儿子,不得不将丈夫的外室子收在自己的膝下,为他人作嫁衣裳;一个讽刺萧秦氏鸠占鹊巢,落地的草鸡也想当凤凰……这下好了,两家各自都颜面扫地,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哎呀,这不是大长公主吗?”宁国公世子夫人轻呼一声,快步上前见礼。 周荇宜认得她,微笑着道:“一别经年,你还是一样的年轻貌美。” “哪里哪里,”宁国公世子夫人笑着道,“大长公主回来了就好,你不在的时候,人得志、鸠占鹊巢,好些地方都乌烟瘴气的,都让人没眼看了,你赶紧得来刹刹这股子歪风。” 跟在后面的萧秦氏脸色一变。 宁国公世子夫人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心里得意,又热情地招呼,“这位是萧二姑娘吧,大长公主亲自教养长大的,到底和旁的人不一样,”宁国公世子夫人继续挤兑,“姿容绝色、气质清雅,真是不同凡响。” 萧陈氏的脸色也变了。 萧阮不得不上前见礼。 宁国公世子夫人又朝后喊了一声:“呈青,快来见过大长公主和萧太傅。” 人影一闪,慕呈青慢吞吞地从后面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上前对着长辈们各鞠了一躬。 眼前的青年长身玉立、清隽优雅,周荇宜不由得眼前一亮:“呈青?是临安居士的弟子慕呈青吗?” “正是。” 周荇宜转头看向萧阮:“阮儿,他可算得上是你的师兄呢。” 萧阮盈盈一笑:“慕师兄。” 慕呈青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着她:“你是……” “我姓萧名阮,有幸曾在柳先生座下求学一年。” 眼前的少女娇柔清丽,笑容轻浅,慕呈青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忽然怔了一下,高兴地道:“我知道了,你也是萧尔沅的亲戚,他还好吗?回江南了吗?他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后面的萧亦珩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萧阮抿唇笑了:“萧尔沅早就走了,他总爱夸夸其谈、胡搅蛮缠,我们家里人都讨厌他的很,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慕呈青愕然:“你……你这女子好生无礼!居然如此背后说人长短,我看他比你好上千倍百倍,你才是胡搅蛮缠之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宁国公世子夫人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她可以对萧秦氏冷嘲热讽,可以挤兑萧陈氏,但却万万不能对大长公主最疼爱的长孙女说三道四的。 她慌忙呵斥:“呈青,你这是什么话,快向萧二姑娘道歉。” 慕呈青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看来,是打算为了那位莫须有的萧尔沅得罪嫡母和大长公主了。 才只不过和慕呈青相处了两日,就能得他如此青睐,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维护,萧阮忍不住心里感动,不想再戏弄他了,连忙道:“夫人别怪他,是我刚才先出言无状的。” 周荇宜是知道萧阮化名的,当然不怪罪慕呈青,反倒饶有兴趣地多看了两眼,乐呵呵地道:“算了算了,出来吃斋,求个平安顺遂。只是这位慕家哥儿,你是不是成日里挑灯夜读圣贤书,这眼神有些不太好啊?” 慕呈青有点莫名其妙:“没有啊,我的眼睛很好。” 周荇宜笑而不语,转头戳了一下萧阮的额头,嗔怪着道:“胡闹。” 萧阮抿着唇笑了。 这一出意外,宁国公世子夫人再也没心思闲聊告状了,连连告罪后辞别,两家人去了各自的斋房。 素斋十分美味,分量也刚刚好,一家人吃得尽兴,饭毕,沙弥上了茶,茶色清冽、香气扑鼻,正是最新上市的明前龙井。 “大长公主,”沙弥恭谨地问道,“念空禅师邀请你去禅房一叙佛理。” “祖母,我陪你去吧。”萧珏见机得快,几步就到了周荇宜身旁去扶她起来。 还没等周荇宜拒绝,沙弥为难地道:“这……师傅说了,只请大长公主一人,若是萧二姑娘有兴趣,也可同去。” 萧珏的脸顿时一白。 周荇宜拍了拍她的手:“珏儿就在这里陪陪你祖父吧,我去去就来。阮儿,念空禅师的佛理难得一听,一起过去吧。” 萧珏咬着唇,眼睁睁地看着萧阮过来取代了她的位置出门去了。 以前她没有和大长公主一起出行过,最多便是陪着萧陈氏一起去参加王公贵胄的宴席,席间的宾客一般都家世相当,客客气气的。今天她才真切地体会到了大长公主是什么身份,感受到了站在周荇宜身旁的殊荣。 那可是念空禅师,专门为天子祈福、宣讲佛理的高僧,传说他一年中一半时间都会在外云游修行,回到寺庙也几乎是隐身清修,就连皇子们要见,也不一定见得到。 刚才念空禅师一身袈裟到寺庙外相迎时,她清楚地看到了四周信徒、香客们艳羡的表情,其中不乏高门贵勋。 一路走来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这位念空禅师盛名在外,她瞅个机会请他看相解签,有大长公主在,念空禅师一定会说些吉祥话,到时候她到外面一渲染,把自己说成个福泽绵绵、旺夫多子的命格,这样和皇后娘娘的话一对应,必定能让皇后娘娘对她刮目相看。 太子已经十八了,太子妃迟迟没有定,若是能落在她的头上,大长公主算得了什么?萧阮以后还不得对她俯首帖耳?萧家还不得靠她光耀门楣? 然而,现在这个主意落了空。 她的眼圈一红,垂眸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萧亦珩就在她身旁,尴尬地劝慰:“佛理有什么好听的,我担保你听了两句就要打瞌睡。” 萧陈氏有点心疼:“是啊,都是些听不懂的机锋,没什么好听的。” “唉,”萧秦氏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其实,多一个人陪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多耗一份脸面,大长公主真要带着珏儿,想必念空禅师也不会拒绝。” 萧珏一听越发难过了,嘴一扁,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你这话不对,佛家人自有佛家人的机缘,这种事情强求不来,”萧钊肃然道,“珏儿你也不用想太多,你看,连我都不能得其门而入,又何况是你呢?” 萧珏委屈地道:“我只是想多陪陪祖母,祖母离开十年,我一直未能承欢膝下,现在想要多尽尽孝心,可不知道为什么,祖母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别说是我了,就连家里每一个人,祖母她都不喜欢,难道只有二姐才是她的亲人吗?我们其他人就不能得到她的一点儿疼爱吗?”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的确,自从周荇宜回来之后,萧翊、萧陈氏他们都想着要多尽孝心,但周荇宜却一直很淡漠,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和依恋,甚至从一开始就免了他们的晨昏定省,就连长孙萧亦珩也不例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爱之情。 平常的时候,大长公主也几乎都呆在房里,偶尔出来碰见了,邀她出去散心也总是得来一句“我乏了”的推托之词。 斋房中一下子静默了下来。 萧钊其实对此也很不解,只好勉强解释:“你祖母就是这个脾气的,并不是不喜欢……” 一阵啜泣声传来,萧钊转头一看,萧秦氏抹起了眼泪。 “你怎么了?”他头疼地问。 “我……我知道大长公主为何不喜欢府里的人……”萧秦氏哽咽着道,“她是讨厌我,讨厌和我有关的一切,你们和我相处了十年,她也就不喜欢你们了,都是我的错,表哥,我不该留下来的,我还是走了吧,就让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地走了吧……” 她泪如雨下,疾步朝外走去。 萧炳大惊失色,赶紧去拽她却扑了个空:“母亲你这是要去哪里!” 萧三夫人慌乱地叫了起来:“父亲,父亲这可如何是好?母亲陪了你这么多年,贴心照顾,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一时之间,斋房里哭的哭、劝的劝,乱成一团。 - 禅房中,青烟袅袅,一丝木檀香萦绕在鼻翼,分外好闻。 大长公主和念空禅师聊起天来,萧阮听了几句禅语,也听不出什么玄机来,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起禅房里的摆设来。禅房是这位大师坐禅、诵经的所在,装饰得清雅深幽,墙上挂着几幅名家誊抄的佛经,字体清瘦有力。 “萧二姑娘也喜欢书法?”念空禅师笑着问。 萧阮点了点头:“家师十分喜欢,我耳濡目染,也就揣摩了一些。” “那你看这一幅如何?”念空禅师指着桌面上的一幅字问。 上好的宣山纸上写着的是金刚经的节选,文人居士誊写金刚经,都会选择庄重一些的字体,而这位却反其道而行之,字体风流蕴藉、笔走龙蛇,一派肆意的模样。 “好字,如轻柳之扶风,如夏云之缥缈。”萧阮赞道,脑中掠过一个人影,“我猜此人定是一个风流俊雅的……” 话说到一半,落款的印章映入眼帘,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果不其然,是慕呈青的书法。 念空禅师呵呵一笑:“是我一位忘年交的棋友,刚才和宁国公世子夫人一起过来拜会我,送了我这幅字。你可曾听过他的名字?叫慕呈青。” “刚刚才见过,”萧阮想起刚才他骂她的话,抿唇一笑,“是个矜傲风流的人物。” “萧二姑娘喜欢,这幅字便送给你了。”念空禅师吩咐沙弥收了起来。 萧阮连忙拒绝:“这可使不得,是他送给你的,我拿了他要不高兴的。” 念空禅师定定地看着她,微微一笑:“萧二姑娘今日既然来了这里见了这幅字,便是和他有缘,此人天纵奇才,但却命运多舛,这缘分若是能替他化解一些厄运,便是他的造化了。” 萧阮愕然,难道,这位念空禅师是看出了什么吗?可是,她和慕呈青根本没有交集,慕呈青日后的劫数也是她无能为力的,又怎么可能被她化解呢? 她的心中惊疑不定,谨慎地问:“大师的话,我有些听不懂。” “顺势而为就好,不必懂。”念空禅师笑着道。 “那就多谢大师了。”萧阮收下了这幅字,想了一下道,“礼尚往来,既然大师也喜欢书法,过几日我送几份我的习作来,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乐意之至。” …… 聊了半个时辰,周荇宜起身告辞,说是日后再叙。念空禅师一路把祖孙俩送出了禅房,最后神色凝重地问:“大长公主,最近可有什么不适或是意外?我看你面相有异,万事心为上。” 萧阮扶着周荇宜的手一紧,急急地问:“念空大师,我祖母是有什么劫难吗?可有破解的法子?” 周荇宜怔了一下,笑着道:“傻孩子,大师不能随便破解我等的劫数,有损天机。” 萧阮双掌合十恳求道:“大师……” 念空禅师看着她们,良久,吐出两个字来:“西南。” 两人一路往回走去,萧阮有些心不在焉。 念空禅师说的“西南”和云珛说的段琪安的下落不谋而合,看来,这位段琪安一定是治病的关键。 周荇宜还以为她在担心“劫数”,宽慰了她几句,只说是念空禅师的话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而已,她会留意和西南相关的东西,一定心谨慎,让萧阮不用太过担心。 说来说去,周荇宜还是没有想要吐露病情的意思,萧阮心里愈发难过了。 为什么不告诉她?这病也不一定就是绝症,到时候让启元帝帮着遍访天下名医,或是发文让刘太医回来,或是家里人一起想办法,总比她一个人苦熬强吧? 从禅房回斋房,要经过一个园子,周荇宜怕祖母疲乏,便从中间抄了近道。 左侧的林子里一片碧色,影影绰绰的海棠树下,有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对面而立,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正是萧钊和萧秦氏。 “你不要再东想西想,她的脾气就是这样,都已经是快要知天命的年纪了,还计较什么?快回去吧。” “……她怎么就容不下我……若是她一定逼着你……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什么死不死的,我既然答应照顾你一生,便不会食言,无论如何,萧府总有你容身的一席之地。” “表哥……” 再绕开也来不及了,萧阮停住了脚步,恨恨地叫了一声:“祖父!” 萧钊快步走了出来,萧秦氏垂首远远地跟在后面,一副怯懦的模样。 周荇宜看也没看他一眼,后背却倏地绷紧挺直了,旁若无人地和萧钊擦肩而过。 这一瞬间,萧阮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周荇宜对自己的病情守口如瓶,前世甚至不发一语便离开京城回到江南,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去。 她不希望自己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收获无数同情的施舍,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妾卿卿我我,更不希望在萧秦氏终于将要如愿以偿的得意目光中度过自己的余生。 这是祖母仅存的骄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心里的难过和愤懑越来越浓,萧阮快步追上了周荇宜,脱口而出:“祖母,我们回江南吧,让祖父日后一个人后悔!” 周荇宜哑然失笑:“说什么傻话。” 萧阮认真地道:“不,祖母,我不是说傻话,你若是不回江南的话,我们就搬回公主府住,我也不想再看到那个人的嘴脸了。” 周荇宜摇了摇头:“阮儿,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心里明白得很,她这点动作,我并不放在眼里。既然住进来了,我就暂时不能搬出去,要不然岂不是让她称心如意了?等我把最后的心事了了,再做打算。” 萧阮也不知道周荇宜的心事是什么,周荇宜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她也没办法更改,只好作罢。 一行人出了龙潜寺,萧陈氏为了哄萧珏开心,说是一起去金宝堂看看今春新到的首饰,周荇宜只说自己乏了,让他们自管自去就好,她先回府了。 萧阮自然跟着祖母回去了,临走前,她拉过萧亦珩问了几句,大概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气恼极了,萧珏嫉妒她她心里明白,但萧秦氏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装可怜博同情,真是无耻得很,偏偏看起来全家人还都吃她的这一套。“难道你也觉得祖母不近人情吗?” “这……”萧亦珩有点尴尬,“我也没这么说,只是事已至此,这样僵持着也没有意义,姨奶奶她除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去处,她又不像祖母,她离了祖父便活不了了,总不能真的让她去死吧?她也没犯什么大错,又替祖父生了孩子,照顾了祖父这么多年,总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对吧?” 萧阮冷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她天生弱,便可以仗着弱□□祖母步步后退吗?” “她也没逼祖母步步后退啊,她不就想要在家里有这么一席之地吗?”萧亦珩不解地道。 “你自然是看不出来的。”萧阮咬了咬牙,她从前也没有看出来,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祖父和祖母这十年的分离,让萧秦氏食髓知味,所以才会时不时替祖母上点眼药,就是盼着周荇宜忍不住了,搬回大长公主府,从此她就可以在萧家高枕无忧了。 萧亦珩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别说了,她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这些后辈可以置喙的,就听祖父的吧。祖母那里方便的话,你也要劝劝,一家和乐最为重要,这样下去,祖母自己心情也要不好,何苦呢?” 的确,这也是萧阮最担心的。 周荇宜生了病,若是郁结难消,并定会加重病情。 回到府里,萧阮陪着祖母散了一会儿步,又挑着轻松的话题陪着聊了一会儿天。等服侍着周荇宜在床上午睡了,她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把孙嬷嬷叫出了邠兰轩,问了问这阵子祖母的身体状况。 总是口干、腹饥、疲乏,这阵子走路有些困难,陈大夫的药也一直没有间断。 “大长公主总是不让我们告诉姑娘,”孙嬷嬷有点难受,“说是怕姑娘担心。” “我知道,我会装着不知道的。”萧阮安慰道。 正说着呢,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一群人涌进来了,中间的那个被旁边一左一右两个人扶着,还不停地呲牙叫唤。 “哎呦喂,哥你轻一点!” “等着,我再也不回去了,让他绝后!” …… 萧阮一看,哼哼唧唧叫唤着的正是曾在书院中有几面之缘的周王爷,一旁的萧亦珩扶着他忍着笑:“好好好,你在我这里住下,不回去了。” “大哥。”萧阮叫了一声。 萧亦珩的眼睛一亮:“二妹,你来得正好,可真是神了,快来说说你怎么知道他要被打板子的?” 人扶进了前厅,萧亦珩暗中遣人去平王府报了信。 萧阮让人取了几个软垫垫在了椅子上,周王爷才勉强落了座。 “这位就是你的二妹妹吗?”周王爷一脸的惊艳,“亦珩,你可真有福气啊,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妹妹,”他一边打量一边有些狐疑了起来,“二妹妹,我越瞧你越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一拍桌子,一脸惊喜地道:“是了,一定是上辈子见过面!” 萧阮背过脸去,掩着嘴笑了。 “一边去!别拿你的花花肠子招惹我妹妹!”萧亦珩瞪了他一眼,“说说吧,怎么就被打了板子了?” 周王爷支吾了一会儿,萧亦珩才把事情弄清楚了。 平王妃去世多年了,平王今年新娶了个媳妇,也就比周王爷没大几岁。这家伙看继母不顺眼,以他父亲的名义把人骗到了龙潜寺附近,扮做劫匪吓唬继母,结果继母心慌意乱的,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下来了,把脚崴了。 “我这也不是故意的,就想和她开个玩笑罢了,谁知道她这么胆,还这么笨,这青天白日的天子脚下,哪会有什么劫匪?”他忿忿不平地道,“我爹倒好,这就急了眼了,打了我二十个板子!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从前他多疼我啊,连个手指头都不舍得碰。” “周大哥,你就别和宁王妃作对了,”萧阮笑意盈盈,“她对你没有坏心眼。” 前世她和周王爷并没有什么交集,只知道他是个纨绔。会知道他被打了板子,只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挺大,周王爷在外面犟着不肯回家,平王爷也没妥协,差点闹得两败俱伤,这一年的春闱也没参加。 后来没想到的是,平王妃居然是个厉害的,把周王爷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第二年春闱进了三甲之末,被外放去做了一个地方官,颇为像模像样。只是不知道,秦中叛乱时他那里有没有被波及到。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坏心眼?”周王爷奇了,“就算她现在没有,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能没有?不行不行,我还是趁早自立门户,省得被她害了。” “好了,你听我妹妹的,”萧亦珩正色道,“她厉害着呢,早就算出来你今日要被打板子了。” “好啊你个萧亦珩,你知道也不提醒我,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周王爷嚷嚷了起来。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在前厅说了一会儿话,没一会儿,平王府就派人来接了,说是平王爷已经请来了太医,要替王爷疗伤。 周王爷不肯去,他放话要让他爹没后,言犹在耳,坚决不想这么早就妥协。 萧阮劝了他好半天,他才算松了口,指着几个家仆道:“这是萧二姑娘劝的我才给你们面子。” 家仆们连声称是。 周王爷被搀扶着出了门,走到一半,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道:“二妹妹,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你,这可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萧阮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周哥哥好,日后请多多指教。” 周王爷的眼神一滞,瞬息之后仿佛见了鬼似的:“你……你这是……不不……一定是我眼花了……” “快走快走,”萧亦珩在后背赶他,“屁股被打了板子,又不是脑子打了,怎么人都糊涂了。” 回到前厅,萧亦珩屏退了左右,责怪道:“你怎么还提醒他?要是被他察觉你就是萧尔沅就不好了。” 萧阮笑了笑。 其实她是故意的。 早上慕呈青没认出她来,周王爷总该认出他来了吧?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一传出去,她不信皇后娘娘还会想要她当儿媳妇。 “大哥,”她也不解释,提醒道,“你答应过我什么,可不要忘了。日后不要和慕呈青、蔺北行他们硬着来,敬而远之。” 萧亦珩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好,我听你的,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我就敬而远之,但如果他们欺人太甚,我也不会忍气吞声。” 萧阮松了一口气,这就够了。 “对了,大哥,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她郑重地问,“你知道刘太医吗?” “刘琪仁?”萧亦珩问,“我听说过,他的医术十分高明。” “我有急事想要找他,他师弟也行,他师弟叫段琪安,听说在西南那边,你有办法吗?” “西南?”萧亦珩的眉头皱了起来,“找倒是可以派几个人去找找,但如果他要是往里走了就麻烦了,那边地形复杂、蛮夷众多,只怕不太好找。” “你在那边有认识的官员或是朋友吗?或者往来西南和京城做生意的商队,说不定找人更为便利。”萧阮提议道。 萧亦珩正搜肠刮肚地想着呢,外面有人扣门:“大少爷,二姑娘,有事禀告。” 萧亦珩开了门,刘管家进来了,躬身递上了一张帖子:“刚才靖安王府送来了帖子,他们说是给府里一个名叫萧尔沅的公子的,我说没这个人他们还不信,此刻还在外面候着呢,还请少爷示下该如何回话?” 萧亦珩接过来看了几眼,随后把帖子递给了萧阮,头疼极了。 帖子看起来很正式,封面上的字体凌厉霸气,力透纸背,倒颇有几分蔺北行的风格。 萧阮打开来一看:自从与尔沅弟相识,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分别后思念万分,此时春光正好,九曲园内十八学士含苞待放,邀弟共赏,把酒言欢,蔺北行敬邀。 她忍不住抚了抚额。 什么相谈甚欢、什么思念万分,明明上一次两人不欢而散,睁着眼睛说什么瞎话?幸好今天是她和萧亦珩拿到了这张帖子,要是被别人看到了,还以为她和蔺北行是如何得亲密呢。 两家素来不和,蔺北行邀她赏花干什么?萧尔沅对外都说已经回江南去了,他莫名过来邀约,是窥破了什么还是有什么玄机? “不能去,赶紧回绝了,”萧亦珩断然拒绝,“这人是个混不吝的,你一个姑娘家,万万不能再和他有什么牵扯。” “等一等,大哥!”萧阮的脑中灵光一现。 这位靖安王世子,不就是打西南来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九曲园是京城中最有名的戏园子,启元年间老板手下出了好几个名角,曾在太后寿宴时被请入宫中祝寿,一时之间名声大噪。 这个时节,正是听曲遛鸟的好时光,戏园子里三个班子都满座了,从二楼包间往下看去,都是乌泱泱的人头。 萧阮又打扮成了萧尔沅的模样,手执一把折扇,风姿翩翩,堪比傅粉何郎,引得路过的女子们纷纷回头。 萧亦珩原本是坚决不同意萧阮赴约的,可萧阮惦记着祖母的病情,怎么甘心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花言巧语地哄了萧亦珩好一会儿,总算哄得这位大哥松了口。 为了稳妥起见,萧阮又向周荇宜要了侍卫队的杨冲泽和几个侍卫随行。 杨泽冲是周荇宜的亲卫之一,师从侍卫长魏赫,武艺高强。五年前他才十三岁,却因为父母双亡被黑心的叔叔扔在码头做工,大日头底下生着病差点死了,是萧阮和大长公主救了他。 他对大长公主和萧阮忠心耿耿,前世大长公主死后就是由他千里送灵柩回来报丧,后来萧阮想给他在京城某个差事,本来说的好好的,让他进京卫营,可不知怎么,他留了一封信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萧阮一直觉得非常可惜。 今天有杨泽冲陪在身旁,她心里的底气充足得很,就算和蔺北行打起来了,杨泽冲和几个侍卫也能抵挡上好一阵子,足够她随机应变了。 到了二楼包房,有厮迎了上来,把萧阮请到了里面。 里面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但蔺北行却还不见踪影,只有一只八哥站在鸟架子上,用绿豆眼盯着萧阮,忽然叫了起来:“美人!” 八哥的毛色油光锃亮,尾羽和头颈处有明艳的黄色羽毛,头羽张开犹如凤冠,十分漂亮,萧阮看得有趣,过去逗它:“谁是美人?” 八哥重复着“美人”两个字,去啄她的手指, 鸟喙虽然坚硬,但没有用力,啄在手指上痒痒的,萧阮忍不住抚了抚它的羽毛。 一阵脚步声响起,萧阮回头一看,蔺北行进来了。他身后跟着两名侍从,左边的一个是上次见过一面的侍卫陈碑之,右边的一个一身青衫,嘴角惯常地微微弯起,看起来好似亲和无害,是蔺北行的谋臣贺平宁。 “笨蛋!”八哥忽然铿锵有力地叫了一句。 萧阮吃了一惊,一时有点担心蔺北行会不会飞过来一掌把这八哥给扇飞了。 蔺北行却半天没有生气,反倒走过来摸了摸八哥的头羽,抓了几颗大米放在手心让它啄了起来。 “它叫得不错吧?声音嘹亮、中气十足、字正腔圆。”蔺北行颇为得意地道。 原来这两个字是蔺北行教的。人家八哥都教些喜庆的话,什么“吉祥如意”、“恭喜发财”,他倒好,叫了个骂人的词。 萧阮恭维了一句:“的确叫得不错,和世子一样威风凛凛。” 她也学着蔺北行的模样抓了大米去喂,八哥掉转头来啄她的掌心,温柔地喊了一声“美人”。 这样来回叫了两声,蔺北行猛然回过味来。 对着萧阮叫“美人”,对着他却叫“笨蛋”,这不是在骂他吗?这八哥什么时候居然学会了第二句话,他怎么不知道? 再一看,萧阮憋着笑,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嘴角却微微翘起,眼看着这弧度就要压不住了。 “陈碑之!”他恼火地叫了一声。 “在。”陈碑之慌忙跑了过来。 “去,把它的舌头拔了,洗洗晚上炖汤喝。”他沉着脸吩咐。 “是。”陈碑之拎着鸟笼往外走去。 萧阮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残忍?” 蔺北行一派轻描淡写的模样:“不就是一只鸟吗?你要是不忍心,不如求求我,我便饶了它。” 萧阮咬着唇,迟疑了一下。她直觉蔺北行是吓吓她的,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精心饲养的鸟儿宰了,可是一想到前世蔺北行成为西南霸主之后在民间流传甚广的残忍事迹,终究还是不敢托大,不情愿地叫了一声:“蔺大哥,你就饶了它吧。” 蔺北行很满意,咳嗽了一声,快要出门的陈碑之立刻回头乐呵呵地道:“萧公子,咱不炖汤了,咱把黄毛子领出去溜几圈,省得它打扰你和世子。” 果然,蔺北行是吓唬她的。 萧阮放下心来,好奇地问:“它叫黄毛子?” “没瞧见它脖子上一圈黄的吗?它是公的,就叫它黄毛子了,”蔺北行想了一下道,“以后要是再养个母的,就可以叫黄毛丫头。” 萧阮笑了:“世子的名字,取得真逗。” 她笑得很浅,嘴角微微一勾,粉色的唇瓣一抿,仿佛春风在脸上轻轻一拂便没了踪影。 有点脂粉气的娇柔,却一点儿都不让人讨厌。 蔺北行莫名觉得心痒痒的,他平生最讨厌柔弱的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了萧阮,他总有一种想要亲近的好感,连讨厌的萧姓都被他忽略了。 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萧阮听得入神,手中的折扇在书桌上轻叩,一双手白皙纤柔;再往上看去,精致的下颌,和耳根连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那脖颈纤细,只怕他一只手掌放上去便能轻而易举地掐住了…… 蔺北行回过神来,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凑过去道:“让你的侍卫后退一些,我有话和你说。” 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今天萧阮身旁的那个侍卫虽然年轻,但太阳穴微微鼓起,手脚迅捷,应该是个不错的练家子。 萧阮示意杨泽冲后退,杨泽冲不愿意,两人耳语了几句,最后杨泽冲不情不愿地退到了两丈开外。 “萧尔沅,不是你的真名吧?”蔺北行压低声音问。 萧阮愕然。 看着她倏然睁大的双眼,蔺北行心中越发有把握:“果然不出我所料。我起初还以为萧亦珩这么紧张你,你一定是他什么重要的亲戚,可我去查了一下,萧家的旁支并没有你这么一号人,你看,他不让你和别人多接触,不让你继续在书院就读,也没有送你回江南,就这样把你关在萧家,我还能猜不出来你是什么身份?” “是什么身份?”萧阮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你一定是萧翊的私生子,对不对?”蔺北行一脸的笃定。 “我……我……”萧阮被他的判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猛地抓起旁边的茶盅,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后轻吐出了一口浊气,哭笑不得。 来之前,她还以为蔺北行邀她过来,是想要当面戳破她的女扮男装,结果,这位堂堂的靖安王世子神来一笔,居然给她安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身份。 这倒让她一时想不出来该如何应答了。 蔺北行当她默认了,毫无诚意地安慰了一句:“好了,英雄不问出处,你也别遮遮掩掩了。我问你,萧家这样把你藏起来,打算怎么安顿你?什么时候让你认祖归宗,什么时候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来?” 萧阮谨慎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太好欺负了。”蔺北行的目光锐利,轻哼了一声,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要这么柔柔弱弱的,如果他们欺负你,你来找我,我帮你把事情闹大了,这样的话,只要萧钊他要点脸面,就不得不让他儿子认下你。” 萧阮定定地看着蔺北行,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是很恨我们萧家吗?为什么要帮我?” 蔺北行哂然一笑:“帮你不就是和萧钊、萧翊他们作对吗?我就爱看热闹,闹得越大,我越开心。” 眼中的失望一掠而过,萧阮的神情淡了下来:“原来你是要把我当成棋子,多谢你了,我不需要。” 萧阮一语中的,蔺北行也不尴尬:“什么棋子这么难听,你得了身份见了光,我让萧家他们难受,我们都高兴,岂不是皆大欢喜?” 萧阮沉默了片刻,展颜一笑:“我的身份见不见光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倒是有件事情真的可以让我们俩互惠互利,你愿意帮我吗?” “哦?什么事情你倒是说说看。”蔺北行饶有兴味地问。 “有一名大夫,姓段,名叫段琪安,约莫三四十岁,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师从神医刘宁云的门下,是太医刘琪仁的师弟,”萧阮恳切地看着他,“我有急事找他,听说他在西南那一片行医,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蔺北行转过头去问贺平宁:“有这么一个人吗?” 贺平宁淡淡地扫了萧阮一眼:“属下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 “可能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也可能是隐姓埋名了,”萧阮急急地道,“如果靖安王府肯花功夫去找,一定能找得到。” “这倒是,”蔺北行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不过,我听着这事没我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劳心劳力地去帮你呢?” 萧阮迟疑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虽然她打定主意要远离蔺北行这个桀骜不驯的未来靖安王,远离是非,但和祖母的病情比起来,孰轻孰重,她的心里自然而然地做出了抉择。 她欠身凑了过去,伏在蔺北行的耳边道:“我可以交换给你一个秘密,事关你们西南的安危,还有你父王的生死。” 一丝浅浅的幽香袭来。 蔺北行恍惚了一瞬,莫名就恼了。 这个家伙的脂粉气也太浓了,萧家是怎么在养儿子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萧阮一下子就觉得周身有点冷飕飕的。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怔了一瞬,再一看,蔺北行的脸色不太好看,阴沉沉的。 她以为是自己的话不太吉利,犯了这位煞星的忌讳,连忙解释道:“你放心,这个秘密告诉你之后,一切就会太平无事了。” 蔺北行哂然一笑:“你倒聪明,用这种虚话就想要骗我帮你找人?” 萧阮想了想,有些无奈地再次附耳过去:“那我先给你个彩头吧,西戎王对你们一直心怀不轨,你让你父王一定要心。” 温热的气息在耳廓处萦绕,耳朵痒痒的,一丝莫名的酥麻感袭来。 蔺北行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耳根微微泛红:“你要说话便好好说,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总爱说什么悄悄话?” 萧阮愕然看着他,眼中受伤之色一掠而过。 看着那双漆黑清亮的墨瞳,蔺北行的心莫名就软了软。 算了,家伙有些脂粉气,想必是平常没有什么人在教导,年纪有这么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人后也一定没少让欺负,何必太过苛责呢? 而且,萧尔沅和他才不过是第三次见面,便把这么要紧的事情托付给他求着帮忙,还特意去打听了西南的事情,连西戎王都知道了,这显而易见是把他当做了知心的朋友,要是他也像萧家人一样嫌弃他,怕不是回去以后要偷偷躲在被窝里掉金豆了。 蔺北行宽容地想着,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重新坐了下来。 “好了,我不帮你也没人帮你了,”他一脸矜持地道,“替你找就是了,等我消息。” “真的?”萧阮的眼睛骤然一亮,惊喜地叫了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我了的便不能反悔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了,都不能反悔。” “你看我像是言而无信的人吗?”蔺北行不悦地道。 “不像,你是一个顶天立地、一诺千金的英雄豪杰。”萧阮立刻拍马屁,“蔺大哥,你要是帮我找到了他,那就是我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谁稀罕你什么人情。”蔺北行嗤笑了一声,“好了,既然你我两人要互利互惠,以后我就罩着你了,要是谁敢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我一定教训得他满地找牙。萧家人你也用不着怕,有我呢。” “好,多谢蔺大哥。”萧阮乖巧地回了一句。 蔺北行倒也雷厉风行,立刻就把贺平宁叫过来吩咐了下去,没一会儿,陈碑之遛鸟回来了,可能是训过了话,黄毛子乖了很多,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叫得动听,再也不一口一个“笨蛋”、“美人”了。 萧阮逗了一会儿鸟,又听完了一出戏,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这才向蔺北行告辞。蔺北行对这个新收的兄弟很满意,不仅亲自送出了九曲园的门口,还让人打包了一份点心,再三叮嘱她在萧家不要忍气吞声。 萧阮哭笑不得,一路坐在马车上,心里颇有点愧疚。 前世她和蔺北行只交过两三次面,并没有深交过,唯一的印象便只剩下了“嚣张跋扈”这四个字;后来听了他扫平西南时的一些残忍传言,印象就更不好了。 现在看来,最起码此时的蔺北行,还有着少年人的一份赤诚之心。她这样女扮男装骗了蔺北行,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只是她现在也没法随便告诉蔺北行自己的女儿身,要是蔺北行一恼火起来,反悔不替她找人了怎么办? 等待的日子有些难熬,萧阮每天从床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盼着有人会送来找人的好消息。 刘太医那里,萧亦珩暗中派人去寻访了,只是这位太医立志要学神农氏尝百草,行踪飘忽不定,好不容易查探到行踪追过去,却总是扑空。 萧亦珩对萧阮不求萧钊帮忙很是不解:“祖父身为太傅,找起人来便利太多,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求他帮忙?你找刘太医和他的师弟,到底要干什么?” 萧阮只能心里苦笑,再三叮嘱萧亦珩一定要守口如瓶。 前世她也曾在心里责怪过祖母,为何要瞒着病情不说,但现在,她已经能明白祖母的想法了。她万万不能让萧钊知道并插手这件事情,这会让祖母生不如死。 蔺北行那里也没什么消息,毕竟西南路途遥远,而且要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她只能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不要焦躁,以免让周荇宜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这一日,便到了宫中一年一度的赏春宴了。 顾名思义,这赏春宴便是皇后请一些勋贵世家在宫中赏花赏景的宴席,从明帝时期便流传了下来。一开始,赏春宴只有女眷参加,皇后和各宫娘娘借此机会替自己的皇子相看中意的女子,后来,皇子们和各府适龄适婚的年轻男子也都受邀,宴席中男女分列,各展所长,无边的春色和年轻男女的靓丽姿容相得益彰,成了名副其实的赏春之宴。 除了萧秦氏一房和年纪尚幼的萧茹、萧亦鸣,萧府其余众人都在邀约之列,一大早,木琉和禾蕙便忙乎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替萧阮梳妆打扮。 只是今天这两位的手艺却没有了用武之地,萧阮舍弃了繁复的发髻、精美的首饰,只选了一个简单的双螺髻,插了一支白玉簪。 “二姑娘,这是为何啊?”木琉很不甘心,在她心里,自家姑娘是天底下最美的,自然要在今天这赏春宴上艳冠群芳,“你看三姑娘,早几天就缠着夫人一起去了金宝堂和裁云阁,听说买了好多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呢。” “你不懂,”萧阮一本正经地道,“今天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我这样素净的便特立独行,特别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木琉将信将疑,嘟囔着道:“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姑娘你在骗我……” “我现在不好看吗?”萧阮拎起裙摆转了一个圈,朝着两个丫头浅浅一笑。 “好看!” 木琉和禾蕙异口同声地应道。 的确,虽然萧阮只穿了一件素净的蜜色芍药纹锦襦裙,脸上也只不过薄施脂粉,但那眉如远山、目含秋水,精致的五官无一不恰到好处,更妙的是,这些日子在府里娇养着,各种补品、吃食流水般地往萧阮嘴里送,原本因为旅途劳累有些消瘦的身子迅速地恢复了原状,个子窜高了些、胸脯丰满了些,这一转圈,窈窕少女的妙曼身姿随着裙摆若隐若现,愈发让人挪不开眼去。 终于把两个丫头糊弄过去了,萧阮也松了一口气。 到了府门口,家人都在了,周荇宜雍容华贵,萧陈氏庄重大方,萧亦珩玉树临风……萧阮的目光在萧珏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若无其事地挪了开去。 萧珏打扮得非常精致,她原本就是中上之姿,这一打扮更显得肤白貌美、眉目如画,只是好看是好看,却太过成熟了,原本她比萧阮了一岁,现在看起来倒好像成了萧阮的姐姐,有十六七岁的模样了。 此时正值三月下旬,倒春寒早已不见踪影,暖阳高照、春意融融;御花园中,各种奇花异草争妍斗艳,正是一派春和景明。 赏春宴设在御花园的西侧,毗邻天玥池。萧阮他们来得稍早了一些,此刻宾客们在临玥轩外的帷帐处三三两两地寒暄着。萧家在内侍的指引下到了专用的帷帐,周荇宜则被引到了临玥阁内,这里是后宫嫔妃和皇子们的所在。 一见大长公主来了,各家女眷们纷纷领着子女过来见礼,周荇宜拉着萧阮的手,一一含笑招呼过去,目光不经意地审视着眼前的这些男子。 这赏春宴,骨子里其实就是相亲宴。大乾虽然民风开放,但毕竟还是男女有别,尤其是高门世家,很少有互相接触的机会。这赏春宴中便可对贵女们的品性、才艺多几分了解,用不着光听媒婆的夸夸其谈了。 替孙女相看好一门亲事,是此次回京最重要的事情,周荇宜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只是这满园子的男儿,怎么看都好像少了些什么。 这个鲁国公家的孙子长得虽然好,可却没有什么男子气概;那个周尚书家的儿子看起来应该和父亲一样才华横溢,但一派风流的模样,不太稳妥;这个秦将军的儿子倒是沉稳,可个子矮了一些…… 四周看向萧阮的目光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热切。 毕竟,谁都知道萧二姑娘是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孙女,而大长公主又是天子最敬重的姑母,再加上萧家的家世锦上添花,这样的姑娘如果能娶进门,那可是烧了高香了。 萧阮被这些目光看得有些头疼,悄声道:“祖母,这里闷得慌,我去湖那边走走。” 刚好,周荇宜熟识的几位太嫔太妃过来了,她怕萧阮无聊,看看时候还早,便点头道:“好,心点,尽早回来。” 萧阮从临玥轩后面出去,沿着天玥池畔走了几步,拐进了旁边的一丛竹林里。竹林清幽,外面的喧闹声渐渐远了,她静下心来,把今天要做的事情在心头又捋了一遍。 今天是她在京城王公贵胄面前的第一次亮相,也是她能不能和周卫熹撇清关系的关键,务必不能有什么差错。 竹林到了尽头,前面豁然开朗,是一汪从天玥池引过来的泉眼,边上假山上也有清泉潺潺而下,她惊喜地走了过去,刚想去掬一捧水来戏耍,一声惨叫传来:“喵……” 她猛地抬头一看,只见假山上坐着一个人,手里捏着一只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的心里陡然一惊,脱口而出:“四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此刻阳光正好,四周一片亮堂,然而周卫旻却坐在背阴的一面,那俊美的五官无端端地有了几分阴森。 萧阮想起了上次“多管闲事”这四个字,还有那个被他杖毙的内侍,本能地心里有点发慌,往四下看了看,幸好,有几个内侍站在不远处,想必是周卫旻吩咐他们不得打扰的。 她慢慢地后退了两步,正要不着痕迹地退回到竹林里去,周卫旻忽然开口了:“是你。” 萧阮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我。四殿下坐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去临玥阁?” “赏春宴?”周卫旻轻笑了一声,“那不是给我那个太子哥哥选妃用的吗?我去凑什么热闹?” 萧阮想了一下道:“可以赏赏花、聊聊天、看看美人,也是人生一大享受。” 周卫旻盯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萧阮心翼翼地问。 周卫旻转过头去,看向远处的飞檐翘角,眼神淡漠,只是手里的猫却被他捏得再次惨呼了起来,一声又一声,瘆人得很。 萧阮一时不知道该快点离开,还是该替这只可怜的猫求个情。 “今天是我母亲离我而去的日子,”周卫旻的声音轻飘飘的,“我连去哪里缅怀祭奠她都不知道,你们却在那里嬉笑玩乐、觥筹交错,你说……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吗?” 萧阮愣了一下,一丝怜悯无法抑制地从心底泛起。 这美轮美奂的宫殿中,埋藏了多少无法言说的阴冷旧事,周卫旻在这里没有父母的庇护,走得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他后来会走上弑兄弑父的路,也算是因果循环吧。 “四殿下,”萧阮斟酌着自己的措辞,“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的母亲若是有知,一定也希望你能放下执念过得快活,什么时候祭奠、在哪里祭奠、怎么祭奠,那都是形式,最要紧的是,你心里有你母亲,能实现她的心愿,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周卫旻冷漠地道。 鸡同鸭讲。 萧阮放弃了,客客气气地道:“那四殿下你继续,我要回去了。” 周卫旻轻哼了一声,眼神鄙夷:“我就知道,天底下的人都是趋炎附势之徒,你现在一定很后悔那天帮我说话了吧?要是太子哥哥为了这个不选你做太子妃,你是不是要恨死我这个丧门星了?” 萧阮懒得和他争辩:“是,我是趋炎附势之徒,你高兴了没有?高兴了的话,能不能把这只猫放了?” 周卫旻非但没放,反而一把掐住了猫的脖子,白猫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前爪在半空中乱抓。 萧阮怒目而视:“四殿下,宫里有人得罪了你,它可没有得罪你,你连一只猫都不肯放过,欺凌弱,岂不是也成了你自己最痛恨的人?” 周卫旻愣了一下,旋即森然一笑:“你怎么知道它没有得罪我?以前这这只猫曾经跑到我的西宸宫来过,对我千依百顺,乖巧得很,我还当是老天爷看我孤寂可怜给了我个疼人的宝贝,没想到有一天它翻脸不认人,给我了一抓,伤可见骨。后来我才知道,这猫是梅贵妃宫里养的……” 萧阮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看,别说世人惯会伪装,就连这畜生也是一样,表面对你关心体贴,等你全心信赖时,背后却捅你一刀。”周卫旻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忽然拎起猫颈,用力地把猫往上抛去,“也不知道这畜生摔成肉泥会是什么模样。” 萧阮惊呼了一声,本能地捂住了眼睛。 耳边传来了猫的惨叫,萧阮的心口怦怦乱跳,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起周卫旻来。 这样乖戾残忍,怪不得日后会做出弑兄弑父的恶行,结果阴谋败露,也不知道逃到了哪个阴暗角落里……等一等! 她猛地睁开眼一看,地上没有摔成肉泥的猫,再一看,一个白色的影子在树丛间跳跃,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可惜,让它逃了,”周卫旻舔了舔唇,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哪天再让我碰到它,我一定让它生不如死……你……你上来干什么?” 周卫旻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爬上假山的女子。 假山不高、也很平坦,但萧阮拎着裙摆还是有点困难,有几次都有摔倒的倾向,看得周卫旻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差点忍不住要伸手去搀她。 总算到了,萧阮气喘吁吁、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卫旻:“四殿下,为什么要吓我?我刚才真的被你吓到了你知道吗?” 周卫旻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去:“什么吓你?只是没想到这猫被我扔那么高都摔不死罢了。” “骗人,猫从高处摔下是不会死的,”萧阮瞪了他一眼,“你还是个孩子,别成天装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人,好好听先生的话读圣贤书,多交些朋友……” 周卫旻沉默了片刻,轻笑了一声:“我不会交朋友的,交了就是害了他们,你看我从到大,身边喜欢的人没有一个会留得下。” 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凄凉,萧阮的心一软,忍不住抬手想去拍他的头,快触到发髻了才又缩了回来。 这可不是她的弟弟萧亦鸣,这是四皇子殿下,她可不能逾矩了。 她放柔了声调安慰道:“那也不一定的,四殿下现在慢慢长大了,会越来越厉害,说不定就能保护好喜欢的朋友了。” 周卫旻的眼中亮了一瞬,旋即嗤笑了一声:“真爱多管闲事。我就想找个地方清净一下,你怎么就这么不知趣?走了。” 他站了起来,轻轻一跃,没几下就从假山上下去了。 “四殿下,”萧阮忍不住叫道,“春光这么好,你别回西宸宫一个人呆着了,去赏春宴玩玩吧。” 周卫旻没理她,招了招手,领着一群内侍往前面的湖畔走去,不一会儿就拐弯不见了身影。 萧阮一个人在假山上坐了片刻,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这才下了假山。 赏春宴的宾客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临玥阁里皇后娘娘和后宫的嫔妃们已经在了,两位皇子随侍左右。萧阮快步往自家帷帐走去,刚到半路,便看见萧亦珩在路口焦灼地张望着。 一见到她,萧亦珩才算松了一口气,关切地问:“你去哪里了?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碰见了四皇子殿下,说了几句话。” 萧亦珩的眉头一皱:“四殿下?我听说他脾气不太好,没有为难你吧?” 萧阮摇了摇头。 一声轻咳传来,兄妹俩抬头一看,蔺北行站在几步开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萧阮的心口突突一跳,本能地避开眼去。 萧亦珩立刻挡在萧阮的面前,毫不客气地道:“挡什么道?快让开。” “萧尔沅呢?”蔺北行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这兄妹俩身上打了个转,“怎么,你们没带他出来?” 萧亦珩纳了闷了:“我家弟弟,需要你管什么闲事?” 蔺北行挑了挑眉,难得没有发作,耐下心来道:“我和尔沅投缘得很,以后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是再敢欺负他……” 他重重地哼了两声以示警告。 萧亦珩简直莫名其妙:“我怎么会欺负她?你不要胡搅蛮缠了。” 衣袖被拽了一下,萧亦珩回头一看,萧阮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让一下。 萧亦珩迟疑了一瞬,勉强让到了一旁。萧阮上前一步,站在了蔺北行的面前,微微欠身福了福:“蔺世子。” 春日的暖阳倾泻了下来,照在少女的身上,那面颊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透着一层柔和的光;一双黑眸仿佛一汪清泉,眼波流转中点点碎光闪烁。 蔺北行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脑中掠过了些什么,困惑地问:“你……是尔沅的妹妹?长得好像……” 萧阮浅浅地一笑:“我是尔沅最亲密的人,多谢你对他的厚爱。” “等一等!”蔺北行拍了拍脑袋,一副努力思索的模样。 应该是认出来了。 萧阮松了一口气,心里既期待又担忧。 “你就是那辆马车上的萧家千金,”蔺北行想了起来,“那天挡着我的道的,还假惺惺地夸我父王怀瑾握瑜。” 萧阮哭笑不得:“蔺世子,你从哪里看出我假惺惺的了?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蔺北行摆了摆手,一副不想和她多说的模样:“算了,既然你是尔沅的妹妹,就不提了。他是不是被你们留在府里了?我去接他过来,你们要是嫌弃他,就让他到我那里来,依我看,这满园子的公子哥儿都没他俊俏风流,也没他乖巧听——” 萧阮越听越觉得不像话,眼看着萧亦珩的脸都快黑了,她不得不出声打断了蔺北行:“蔺世子,他还有事暂时不能过来,劳烦你先回你的帷帐,等他过来了我遣人告诉你,行吗?” “尔沅也会来赏春宴?”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不是说他回江南去了吗?” 萧阮转头一看,慕呈青不知何时站在了几步开外,一袭白衣、身姿隽雅,在一众锦衣华服的世家贵子中清俊出尘。 这可真是赶了巧了,大家都聚到一起了。 她的心里暗暗叫苦。 这可怎么办?她记得前世这两位煞星都没有来参加赏春宴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