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有美人儿》 正文 1.浮图光(新版) 半月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豫章王大婚,普天同庆,特赦:女年十七以上无夫子者,女年十二以下无父母兄弟者,目无所见c手不能作,而无妻子父兄产业者,廪食终身” 前方,旗亭市楼[注1]高耸入日头,底下百姓云集,虚着眼睛仰望,但听皇宫来的内谒者令捏着嗓子,高亢读完豫章王大婚特赦天下的圣旨。 立时人群沸腾,奔走相告——“大英雄豫章王,大婚特赦啦!” 豫章王何许人? 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第五皇子是也,出生时同泰寺的九级浮图塔佛光缭绕,普贤菩萨金身灿灿发光。 有高僧跪拜,对彼时还是诸侯王的皇帝道:“普贤菩萨具足无量行愿,小公子恐是菩萨济世之使者,济民于水火,于国祚大幸也!” 皇帝大喜,并为此子取名“陈叔应”,小字“子烈”,只盼此子仁德智勇,守住大陈国天下。 豫章王也不辱期盼,越长大越发气宇轩昂,风度冠绝皇室诸嗣,文韬武略,读书打仗都是一把好手!才十六七岁就建了军功,此外,又有门阀王c谢两族名士拥戴,诸皇子望之莫能及。 若说有缺点,只豫章王性格自信孤高,寻常女子并不能入眼,让无数怀春少女望绿了眼儿也不能得,婚事颇让人头疼! 幸而大门阀兰陵萧氏进献其嫡长女——萧林韵之画像,帝后看了大为满意,婚事自此定下。 萧林韵兰心蕙质,不可多得的佳人也!多少贵族子弟c皇室贵胄辗转反侧,想求娶也不能得。 兰陵萧氏是百年大族,前朝皇帝萧衍也出自兰陵萧氏,这次大婚可谓是郎才女貌,百姓也称道常言道的“天赐良缘”,也不过如此了! 京师闺秀扼腕挥泪,皇族子弟羡慕嫉妒也无可奈何。 豫章王大婚当日,帝后盛装,百官同庆,满城尽披红妆,更有百姓夹道,礼乐声c喝彩声隔着数里也震耳欲聋。婚礼盛况空前盛大,直逼太子娶妃。 若说只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也不至于生出后面的血雨腥风。 拜了堂c洞了房,就在成婚后的第二日—— 宫娥c嬷嬷前去伺候王爷王妃晨起,哪知进门便见豫章王怒发冲冠,榻上滚下来个穿着新娘服c胡子拉碴的男人!那男子干瘪瘦黑c满面油光,张口就是北方鲜卑口音——竟是个鲜卑奴隶! 永安宫立时骚动大乱—— “王爷跟男人洞了房!” “那新娘子撇下王爷,跟野汉子跑了!” 朝夕之间,整个京师人尽皆知: 豫章王与个鲜卑男奴一夜c颠鸾一倒凤! 更劲爆的是,有在萧家伺候的老嬷嬷说:她家大小姐早心有所属,四年前就和羯贼男人暗度陈仓c生了女儿,今岁又珠胎暗结了,婚前那夜羯贼汉子领着女儿找上门来,萧家小姐心一狠弃了豫章王,和羯贼私了奔!(注:羯jie,二声,音同“节”。羯族,五胡乱华时侵入中原的五个少数民族之一) 举国哗然,荒唐笑谈。 从生出来就光华荣耀的豫章王,蒙上了此生最大的污点——一顶亮闪闪的大绿帽。 萧家长辈萧参自知罪无可恕,至皇宫太极殿负荆请罪,却也难消皇帝心头之怒,当日下令,将兰陵萧氏的萧参一支,满门抄斩于朱雀门外。 说起羯族,那可是汉人不共戴天的血仇之敌! 两百年前那还是晋朝的时候,羯族北入中原,他们一袋干粮也不带,便以汉人为食物,尤其是汉人少女,更被羯族残忍戏称为“双脚羊”,晚上奸一淫,白日宰杀为食。那会子羯族便食杀了上百万汉人,导致北方汉人十室九空,险些灭族。幸而汉人奋起反抗,终于将羯族剿灭大半,得以保全血脉。 然而胡羯就是胡羯,他们的凶残刻在骨子里c渗在血液中,哪怕族人不多,一样毁天灭地! 那是三十年前,羯族余党侯景被北方鲜卑朝廷追杀,无奈只得南下投靠彼时的梁国皇帝。 梁皇毕生信佛,曾四次舍身同泰当和尚,宅心仁厚,便好心接纳了羯人侯景。哪知道,数年后侯景叛变,带着军队大杀江南,军队缺粮,他们便烧杀抢掠,杀人如麻,无论平民还是门阀大族,具杀之!下至呱呱坠地的婴儿,上至八十老妪,遍野死尸不见青草,尸积阻塞河道不能流水! 江南的汉人,死了一半有余。 幸而侯景被杀,陈国乱世而立,江南百姓才得以安宁延续。 是以,萧家小姐竟跟个羯贼男人珠胎暗结,简直人神共愤c罪无可恕! 抄斩了萧家之后,皇帝又准许豫章王领禁军统领率五千铁骑,亲自追杀羯汉与萧家小姐母女! 禁军一路追到三桥篱门外斗场村的市集,这处是建康四大集市之一的南市,人员极为复杂。 那羯汉已被禁军捅刺成血尸,现在只剩萧家小姐母女还躲藏在市集中没有找见。 “有没有看到个一对漂亮母女,小姑娘皮肤奇白c满头深棕色头发?!” 禁军首领抓了个卖茶叶的贩子喝问。 茶贩见羯人血淋淋的死尸,登时吓得瘫软,惹来禁军首领一阵唾弃—— “没用的蠢东西,一个羯人就将你吓丢了魂儿!” 他又喝:“陛下有令,今天若提不到那萧林韵母女的人头,就要咱们提头去见豫章王殿下。给我挨地儿搜!” 差兵们一迭声应“诺”,操着长刀挨街搜查,沿途的摊位c茶柜c茶桌凡能避人的挨个捅刺,若人躲在其中,立时就能捅出个血窟窿来! 三丈外,一摞泔水桶搭成了一座阴暗小山,阴暗恶臭中的萧家小姐母女,如躲在阴沟瑟瑟发抖的一双老鼠,濒临死亡的恐惧将她们紧紧缠住。 小姑娘很标致,一头深棕色长发,皮肤白皙如嫩蒜,她怕极了,头上小红绳随着身子不断战栗。“娘,娘” “嘘”萧家小姐食指压唇。 差兵的尖刀和脚步声已近在耳畔,眼看就要搜到她们这儿,再躲藏此处就是找死了。美貌的萧家小姐素手抹去了女儿的眼泪:“我的樱落,娘只望你永远藏在这般阴暗里,万全了这一生!” 她检查了小姑娘脖子上挂的玉佩,又仔细放好,郑重道:“别让人知道你的姓氏,千万记住凡哥和玉姐姐若能泉下有知,会保佑你的,娘往后不能照顾你了。”她哽咽,又稍显安慰,“不怕,娘已经为你找了个菩萨哥哥保护你,别怕,啊?” 小女孩儿怎能不怕,她的爹爹就躺在不远处的血泊里,她拼命摇着小脑袋抓住萧家小姐的手,萧家小姐安慰她:“听话,那个哥哥很好,他会照顾你的。” 小姑娘精致的脸儿泪流满面,抽抽搭搭:“菩萨哥哥是谁?” “去那边搜!”差兵靠近,萧家小姐无瑕多说,赶忙将孩子往盛满黑黄物的泔水桶里一塞,朝反方向跑去引开差兵。 “在那儿c萧氏逆女在那儿——” “陛下有令:就地处死,取下首级!” “娘!”小姑娘惊瞪琥珀色瞳眸,有小小的世界在这一刻坍塌!她死死咬住小手,不让自己喊出声。银红地闪电映在她瞳孔中,还有那被数柄长刀刺穿胸腹的母亲。 百姓高喊着“该死”,过去的仇恨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也有几个乔装混杂其中的羯人,骇得肝胆俱裂,悄悄溜走。 差兵高喊:“羯人屠我大汉江山c血仇深重,凡与羯贼苟合者皆不得好死!尔等若有人发现与此男子酷似的羯族女童,报太府,赏金一万钱!” 鲜血与着倾盆雨水汇成河流,朝小姑娘淌过来。她不敢哭出声,只在漫天暴雨里盯着那杀戮,瑟瑟发抖。 天渐晚,雨水如注,寒夜涂抹着世间的良心。 雨,大的可怕。 永安宫廊檐下成排的灯笼,在狂乱风雨里摇得令人心慌,殿上青瓦为大雨啪啪冲刷着,暗里如鱼鳞般幽幽发亮。 水洼里倒影灯火与廊檐,一队黑靴子急急行来,踩破溅起水花。靴子在殿门处稍停,与太监低声交涉了几句,旋即推开殿门。 冷风乍入,吹起绛绫帐满殿翻飞——有一王侯背对而立,玉冠之下c华服雍容,只那高而修长的背影,已是器宇不凡。 “启禀殿下,那羯汉与萧林韵的首级已被取来。只那小女娃娃还不知所踪,正在追查,若追到再取其首级。” “首级?” 他声稳而沉,冷冽而含几分温润。他似有疑惑,随后想到了什么,声线愈发森冷:“速取来!” 侍从答诺,出门如风,再入殿时捧着两只装首级的盒子。 打开来,具是一片鲜血淋淋,侍立的内监被吓得腿软瘫地。 王袍下伸出一只洁净的男子的手,从萧家小姐血染红唇中轻轻一探——那唇齿中竟暗藏一锦囊,装着遗信 信展开后,殿中静寂蔓延。 唯听近随焦心劝阻:“殿下千万不可!若您抚养那小女娃娃,天下人指不定怎么嘲笑您啊,况且,若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 近从的劝慰一声声都是掏心挖肺,却也是枉费唇舌。 高贵洁净地手将信送上烛焰,一点点,化作灰烬。血腥气自片片青瓦逸出,为大雨冲刷,弥散在无尽的黑夜中 ——四年后—— 夏蝉嘶鸣,绿荷生香。 一到六月,同泰寺又繁忙起来。每年六月十七,皇帝都要陪同豫章王下降寺中上香祈福。豫章王半月前已至京师,皇帝昨日便派了皇宫内监来寺中,指导僧人们布置接待。 今日巳时滚了一场惊雷,落了一阵山雨,这会子寺庙的九级浮图塔边儿正挂着道山虹。 钟鸣礼乐响起,山门大开,迎进天家声势浩大的仪仗,皇帝亲自陪着个器宇轩昂的王侯骑马入寺来。 “五弟啊,事情都过去四年了,你何必还耿耿于怀呢?二十多了还未婚娶,你让父皇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呐。” 那王侯身量高大,又骑在马上,气势硬是将穿龙袍的皇帝也比过一头,他便是四年前被举国哗然的豫章王,陈叔应。他淡笑道:“父皇虽不在了,臣弟有皇兄照拂,父皇泉下也能安心。” 皇帝笑道:“这话应换皇兄来说才是。朕这天下有你镇着,朕才能安心与张贵妃在华林园中把酒当歌!” 皇帝指着北方,嘲讽道:“那篡了北周朝廷的杨家父子,上月修书来朝与朕示好,末尾还留个‘坚顿首’,呵呵,‘坚顿首’当了皇帝还是一股子寒门下臣味儿。你猜朕回了什么?‘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 陈叔应只笑不语,两年前北方的鲜卑朝廷宇文氏被大臣杨氏篡权,建立了隋朝,隋朝这两年全力应付北方突厥,与在江南的陈国倒是屡屡示好。不过国与国的友谊与斗争原不在一时,陈叔应深知此理,但他这皇兄却十分乐观。 “皇兄还是早做些防备好,待隋平了突厥,只怕杨氏父子态度有变。” 哪晓得皇帝豪迈一拍青年王侯肩膀,亲昵道:“有能文能武的叔应在,哥哥不怕!哈哈——有你在,朕之江山无虞。” 虽然三十年前江南遭羯人侯景军队屠杀,但经过陈国三十余年的尽心统治,总算恢复了繁华掠影。 皇帝陪同陈叔应上了香,便有些乏了,被浩浩荡荡一群侍从跟着去厢房喝解暑汤休息,陈叔应只由近随三人陪同,去静室找显通大师焚烧抄好的佛经,超度亡魂。 禅院弥漫着幽幽檀香,静室里显通大师已静候多时。 陈叔应合手行了个佛礼。 “让禅师久等。” “殿下客气c客气。” 陈叔应一个眼神,随扈南图即呈上一叠佛经——“大师,这是今岁我们主子抄写的《法华经》,请大师务必诵读超度了亡灵后再焚烧。” 显通大师接过,道了句“阿弥陀佛”,交由小僧人暂收。 “都四年了,豫章王殿下还记得那二人,真乃宅心仁厚,我大陈百姓之福啊。老衲必定好好诵读c超度,不辜负殿下一片宽仁之心。” “有劳大师。” 陈叔应与显通大师来往几句,便要告辞。 显通大师略略诧异,往年陈叔应都要在同泰寺宿一夜才走。“老衲本还想留殿下一宿谈论佛经,不想殿下如此匆匆。” 陈叔应英俊眉目略有沉凝,决绝道:“孤王一出生便承大师吉言,半生的熟识,此番也不瞒您,其实那胡羯小姑娘我已找到线索,今夜便赶去吴郡找人!” 显通大师讶然,半晌才道:“老衲佛门中人,本不该谈论红尘恩怨。但正如殿下所说,我们已熟识多年,有句话老衲不得不劝。人既在尘世,便不得不畏人言,殿下若将那小姑娘找来身边抚养,恐是徒惹麻烦,除此并无他进益啊” 近从三人也深以为然,看着自家主子,奈何陈叔应却毫无动摇。 “多些大师好意,但,我意已决” 陈叔应合手作了拜别,决然转身,走入满院阳光中。显通大师虚着眼睛看去,只见高贵雍容的青年王侯,满身沐浴着日华,灿灿不可逼视。 只随意之态便如此非凡,便是世人所说的“天人之姿”吧显通大师心道,末了又摇头叹息:可惜,平白遭了一回红尘磨难,二十许了,还孤身一人。 从同泰寺归来,皇帝听闻陈叔应要走,大为失望,他本想领着这最好的兄弟去看看他新建的华林园三阁——镂金为锁,檀木为梯,那可是穷极华美的宫殿,他想了半载亲自设计的。 皇帝费心苦劝,奈何千留万留留不住,只得将陈叔应一行送至朱雀门,任他远走了。 · 是夜,雾气弥漫,天上一轮毛月亮,正是阴森又凄清。 陈叔应一勒马缰,马儿嘶鸣扯破夜色。 “看看地图,到哪儿了!” 随扈南图赶紧掏出鹿皮地图—— “殿下,过了这条河便是吴郡的地界,若不出意外,后日晚就能到吴郡。” 随扈又小心翼翼劝:“殿下,您可要想好啊,若是真将那小姑娘接回来就是个烫手的麻烦,若被人知晓您收养了她” “那就不让人知道!”陈叔应斩钉截铁。 此时孤月高悬,稀薄华光映着陈叔应剑眉星目。他望着吴郡方向,天边有群山剪影——那个孩子,此时是否就在山影某处? 座下马蹄不安,踩乱青草露珠,陈叔应的心情亦随着踢踏声,有些莫名躁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遗言?无遗言!(新版) 就在陈叔应眺望的方向,一片远山重影间,夹着一条大河,与一座荒村。 白鹭掠过江渚,盘旋在荒村子上空。 这处村镇经历水涝c瘟疫后灭村了,现已沦为流民饿殍埋身所。里头寄居而饿死的流民无人收尸,引来成群食腐肉的乌鸦,遮天蔽月,“嘎嘎”叫着抢食。 白鹭鸟们实在嫌弃恶臭,啁啾飞入更远的山影中。而那山影脚下处,骤然亮起一盏灯笼,渺远得火星子似的,又飘飘忽忽,如冷夜里一粒孤独寻窝的萤火。 “大哥,前头有个村子。” “走,去那儿歇一宿!” 待走近,才见是五个穿粗布衣c裹布头巾的汉子,赶着十来个羯族姑娘,前来夜宿。姑娘们手脚脖子具锁着铁镣,夜里行走如阎罗殿捆缚了铁索的鬼魂,很是可怖,一路走时不时惊飞草丛中的野鸟。 他们走到之后见是个荒村,不由失望。 “呸!荒草漫漫的,到处是饿死鬼!” “少说些不吉利的,先找个能避雨的房舍,只怕俄顷还要落雨” 自晋朝到而今陈朝,两百多年来,除了三年两载的战乱,极寒c水旱c蝗螟c疾疫c风灾也无不纷至沓来。若引董仲舒之言,“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灾异之本,尽于国家之失。”说的便是,大灾难,乃国家治天下无道,上天才以灾难相谴。 不过这天谴也都持续两百多年了,不知何时到头,幸而人虽渺小,胜在数量还多,爷生父c父生子,南北百姓倒也尚能苟延残喘,不至绝种。 人牙子五人挑挑拣拣,总算找了间勉强能避风雨的茅屋,只那墙角有具新死不久的尸首,乌鸦正嘎嘎抢吃腐肉,他们一进门,惊得乌鸦满屋子扑棱,腾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人牙子几人分了工,一些去探查周遭,一些去寻找干柴,只留下一个独眼汉子看守胡羯姑娘。独眼呸了口痰骂了句“给老子老实点儿!”,把铁链拴在柱子上。 胡羯姑娘们呜呜在墙角瑟缩成一团,觑着独眼,害怕又怯懦。不过,也还有个例外的——有头上扎红头绳的姑娘,懒懒靠着泥巴墙,不知何时摘了根儿狗尾巴草咬在嘴里,上下弹弄,煞是悠闲。 独眼不禁多看了她几眼。那姑娘叫樱落,年纪最小,还不到十四。人懒不说,打不叫痛c骂不吭声,脾气还又臭又硬,要说唯一的优点,就是这姑娘真操一他一娘一的漂亮!独眼从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姑娘。 羯人皮肤奇白,高鼻子,这小娘们是典型的羯人长相,一头深棕色长发浓密得紧,皮肤怎么暴晒都白嫩嫩的,像能掐出水来,小巧的高鼻梁下,一口嫩樱桃似的嘴儿。 独眼摸了腰间鹿皮酒囊,嘣地咬开塞子喝了口,眼睛却始终盯着樱落,心头骂道:小娘们儿,明天就要被卖去顾家做人肉宴了,还不怕死呢! 独眼听烦了姑娘们的哭声,掏了几块米饭锅巴丢过去,骂咧道:“行了行了,哭哭啼啼真叫人烦!” 胡羯少女们一拥而上哄抢,她们饿坏了,谁也不让谁,发生抓咬争斗也是有的。独眼看得乐呵呵:“犬媾的羯奴小东西,就知道吃,瞧你们那畜生样儿!” 独眼捡了跟草棍儿剔牙,目光还瞟着那靠墙坐的姑娘,越瞧,越心头发痒—— 那姑娘仍是叼着狗尾巴草,也不去抢吃的,不过倒是有个跟她相好的姑娘抢了一块锅巴给她,可她尖着手指头拿着懒懒咬了两口,又嫌弃地丢掉了。 独眼“呸”了一口牙缝剔出的秽物,站起来指住樱落骂咧:“犬媾的小娘们,还敢浪费大爷的粮食,看大爷今儿怎么收拾你!” 他一扯裤腰带c作势要淫,胡羯姑娘们“啊”声惊叫抱成团,羞怕得捂眼。 而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女只是放慢了晃悠狗尾巴草的速度,冷漠地盯了眼独眼,又往他亵裤的胯部轻蔑看了看,连搭理都嫌懒得:“本姑娘的美色,尔等下作东西也配?” 独眼被激怒,牙签狠狠一扔一踩,就扑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儿,老子早瞧你不过了,今日非将你治得服服帖帖不可!” 不想他还未能一亲芳泽,便被门口赶来地同伴当胸一脚,踢飞了出去。 哐啷—— 独眼撞了个七荤八素,惊得乌鸦满屋子啪啪扑棱。 “住手!你这精一虫上脑的蠢东西,顾家说了只要处子的干净肉,这娘们儿货色极好,价钱最高,你糟蹋了明日咱们少说也要损失六千钱!” 原来是同伴打了野鸡回来正好撞见,同伴气愤不已,指了瑟缩成团的少女中一个豁嘴儿(上颚唇裂,俗称兔唇)的姑娘。 “你要真痒得慌就找她!哈哈,豁嘴儿配独眼,正好。” 同伴几人哄笑。 豁嘴儿少女大骇发抖。独眼瞅那裂缝的上唇一阵恶心,嫌弃地朝豁嘴儿少女呸了口痰,走开时还恶狠狠地盯着樱落。 奈何少女连正眼都懒得瞧他,抱着后脑勺叼着狗尾巴草休息。 独眼气得发怵,气冲冲去火堆旁与同伴围坐—— “哟,独眼儿,给那小娘们儿气成这样了,哈?” “他娘一的,犬媾的小狐狸精,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我看明天厨子割她肉做人肉宴,她还怕不怕!” 有一人瞟了眼那土墙头靠着的少女,低些声道:“我看她是真不怕死!” 五人边喝酒便烤野鸡,渐渐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谈起明日的买卖—— “听说顾老爷醉心饮食,每日的食费两万钱之多!他天南海北的搜罗珍馐,天上飞的c地上跑的,稀奇古怪都吃了遍,这几个月迷上吃胡羯少女,这回邀了本地士族共同享用呢。” “每每日两万钱?!天,两万钱,那得是多少钱” “这算啥?”那人说干一了嗓,咕嘟喝了口米酒,“我一拜把子兄弟在顾家当三等部曲,他说,顾老爷此番靡费万金,用三百二十八斤黄金打了蒸笼屉,又备了十车蜡烛为柴火,用红珊瑚碗盛肉,鎏金银箸夹菜。这群胡羯娘儿们死得忒有福气!那黄金笼屉,少说得两个汉子才抬得动,几辈子都见不上一回的宝贝” “”同伴具一片抽气声。 而那方角落里的胡羯姑娘们却已吓得脸色铁青,想象着自己明日会怎样死在黄金笼屉里,蒸熟了是什么样子,又被人一筷子一筷子吃掉。 呜呜啼哭,与人牙子高声谈笑,以及乌鸦吃腐肉c鼠蚁悄悄出没的窸窣,交织成了又一个阴森而龌龊的夜晚——这种夜晚对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女来早习以为常。 樱落靠墙久了,有些乏,干脆倒下睡觉。 先前给她送锅巴的少女叫仆兰,她哭哭啼啼,拽了拽樱落脏得辨认不出本色的袖子:“樱落,咱们明日要被吃掉了,你还不着急吗?呜呜我好怕,我不想死啊” “可你怕就不用被吃掉吗?” “” 樱落睁开一只眼睛懒懒看仆兰,又冷酷重复了一遍:“你怕,还是会被吃掉。还不如躺下多睡会儿,能享受一会儿是一会儿。” 仆兰瘪着嘴儿,她不赞同樱落说的,可又找不到话反驳。 夜深人静,人牙子围着火堆睡熟了,姑娘们哭累了也昏昏睡过去。屋子里除了出没与乌鸦抢食腐尸的老鼠,便只有一根狗尾巴草在一双樱唇里上下摇晃,落在土墙上的影儿似只翻飞的小蜻蜓。 狗尾巴草晃得有些百无聊赖,少女枕着胳膊仰躺着,透过茅屋的破洞,看那轮稀薄的毛月亮。 月色虽稀薄,却也很美。 每到这样恶臭c龌龊的夜晚,樱落便喜欢看月亮,假想自己徜徉在干净的月光里,而那些在她脚边儿乱蹿的c讨厌的臭老鼠,和满头爬来爬去c时不时给她一口的虱子,都是幻象。 月色淡去时,樱落陷入了沉思。 火光映着她侧脸,和她干净如水的琥珀色眼睛,她想起许多事,当忆及四年前那个雷雨天的杀戮时,狠狠皱起眉头。先前的慵懒纯稚,在此刻化作眉目间一丝冻人的肃杀。 她摸出贴身藏好的赤色玉猪龙玉佩,摩挲了一会儿,呵”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娘,你当年说得‘菩萨哥哥’,不会是我五脏庙里的菩萨吧” 肚子里饥饿疯狂叫嚣,樱落饿得无力,借着火光瞄了眼那几只硕鼠——那几只老鼠灰茸茸的小身子登时一个冷战,“唧”地叫一声回头看少女若是老鼠会流汗,想必它们已吓得冷汗涔涔了。 “呵,算你们好运气,本姑娘可不想明日被人破开肚皮后,取出来的是几只死老鼠” “活着和你们同眠,死了还要和你们的肉烂在一起,我可不干” 说着她也觉得怪恶心的,翻了个身,睡去。 这夜樱落做了个怪梦,有个极有美色的男子从月亮上走来,给了她一只油滋滋的鸡大腿—— “樱儿,你以后饿了就喊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她捧着鸡腿,“可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菩萨哥哥。” 直到破晓时她被饥饿叫醒,还嘀咕着“菩萨哥哥”,然而并没有用,没有鸡肉,她依然饿得头昏眼花 倒是人牙子更指望得上,大发善心又扔了几块锅巴给她们,算是“上路”前的最后一顿。 可那独眼因着记恨樱落,踢飞了樱落的锅巴,还狠狠碾了一脚,让她没法儿吃。 之后她们便被赶进吴郡城中,又辗转了一日,才顺利交给了顾家来提货的管事,又被一队部曲驱赶着装上铁皮笼,运到了顾家在城东的坞堡。 顾c陆c朱c张是江南固有的四大门阀贵族,顾家排行为首,三国东吴时也出了些了得的人物,跟着孙权征战东西,后来却一直没有那等英雄了,三国之后是魏c晋。晋朝中期遭逢内乱及北边五胡入侵,便在琅琊王氏门阀鼎力支持之下南渡江南。王氏联合北方衣冠南渡的贵族一同建立东晋王朝,定都建康,是以顾陆朱张这些土著门阀,一直在政治上趋于弱势。不过,虽然政治地位比不上北方乔迁南下王谢贵族,但也是富贵比天。 顾家坞堡内芳林曲池c馆苑华美,但一行少女是没有心情欣赏的——人都快被剁了,谁还有心情看风景? 铁皮笼从角门转入后没行多久,就来到了一座三进的大院落——青瓦上炊烟袅袅,肉糜之香随风飘逸,又有叮叮咚咚剁案板之声,不必说也是厨院了,或者说是“食物”们的刑场更贴切。 庖厨与部曲将少女们一个个生拉活扯,从铁笼里拽出来,惹来少女惊天哭嚎—— “不要啊我不要做人肉菜,呜呜——” “救命啊,胡天救我啊” “放了我吧” 羯族信奉胡天c胡神,称胡天教。 “闭嘴!还胡天,你就叫佛陀都没用!” 部曲大声喝,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少女们拽出来,终于笼子里只剩一个,部曲与庖厨正要合力拽出最后那个,却哪知—— 樱落伸了个懒腰,在部曲与庖厨瞠目注视中自己走了出来,挠了挠头上撕咬的虱子,看那边哭成团的少女们,自觉走了过去。 部曲:“” 庖厨:“” 见过吃饭积极的,没见过找死也这么主动的! 庖厨受不了哭声吵嚷,打算磨好刀先杀了再说,少女们听着磨刀声,已有人吓昏了过去 · 与此同时,顾家的正大门也迎来了一行神秘访客。 顾家长房的顾老爷领着大腹便便的儿子,点头哈腰将贵客引入花厅。 陈朝开国皇帝祖籍吴兴,正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本朝后提拔了一些四门子弟入朝,是以江南门阀对皇族都格外殷勤,遑论来人还是诸侯王中权力最大的豫章王。 “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啊?” “孤王闲来吴郡散心,听闻顾老爷今日备了珍馐,宴请本郡名士,是以上门来讨讨佳味。” 顾家父子面面相觑:听闻豫章王品德高雅,更通佛礼c禅学,他们那以胡羯少女为肉宴的“鲜双脚”只怕 陈叔应睥睨着相视“这”不出下文的父子二人,微微笑,声音却含了分逼人冷厉:“顾老爷顾公子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便让我知道么?” 顾老爷闻言心肝具颤,哪还敢欺瞒,赶忙擦了擦汗躬身坦白:“草民先请殿下恕罪。实不相瞒,草民确实请了本郡的风流名士今夜宴饮c品美食,只是这菜肴不入流,只怕污了殿下的口耳。” 陈叔应拿了青瓷杯欲喝茶,陡然想起这非自己惯用的茶杯,看着虽然干净但定有人用过,便在顾老爷尴尬地瞩目中不留情面地放下了——他用物有洁癖:“但说无妨,本王不会怪罪就是了。” “这珍馐名叫‘鲜双脚’,是以胡羯少女为肉,洗净后以牛乳腌制,淮水嫩荷叶包裹,再以木兰c胡芹c白梅等混蒸三个时辰,出锅食用。草民想着殿下品行高洁,没有尝过‘羊肉’,只怕冒犯了您啊” 其实光说出来,顾老爷已经觉得冒犯了圣听了,赶紧跪伏在地上请罪。 羯族入侵中原时,以汉人少女为食,残忍戏称“双脚羊”,是以渐渐形成了“行话”,凡被吃的少女都成为“羊”,除此以外,被吃的男童c青年等各有自己的行话。 陈叔应几不可见的皱眉,他早已从人牙子那儿问到了那小女娃娃被卖来了顾家,却不想是做人肉宴! “不过是人肉宴罢了,有何冒犯,孤王不至于如此计较。正好孤王从未尝过‘羊’肉,倒是新鲜!” 陈叔应声音极其冷厉,然而面上却在笑,顾家父子一时摸不清到底这王侯是高兴,还是愤怒,又听—— “只孤王饮食用物,有洁净之癖,想先看看羊。” 那青年王侯地嗓音从冷厉化作柔韧,顾家父子才擦了额头冷汗,放下心来。 “这好说好说,殿下请随草民去陋舍一观,若是有不满意的,草民即刻令庖厨改正。” · 刽子手,哦不,庖厨,已经磨好了大菜刀,一一干一少女被洗了脖子捆好了手脚排成排,就等着挨个儿宰杀。 正午烈日炎炎,樱落想,也许从前日晚上独眼瞄上她开始,她就在走倒霉运,所以现在排的是第一个 庖厨记得樱落——这姑娘自己从笼子里走出来的。庖厨思量:这小姑娘估计是个傻子,所以“喂,你,对就是你,过来,在这儿躺好,脖子伸长一点。” 樱落挑眉,不动,冷眼看那厨子:“你当我傻吗?” 庖厨:“”难道不是吗? 樱落嘁了一声,环视四周翻了个白眼,心情坏极了,看什么都觉厌烦。她却也真按庖厨所说,走过去躺在杀羊板凳上,脖子伸得老长。 庖厨看着刀下的樱落琥珀色的眼睛,在明白日光下无比清澈,怔了怔——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色很差,冷冷道:“喂,厨子大叔,你刀磨得够快吧?” 庖厨懵:“啊?” “烦请你动作利落点儿,一刀切断我脖子,若是让我疼久了我到阴曹地府可要找你!” 庖厨吓得一身冷汗:“你c你少废话!”但想着鬼魂可怕,他摸了摸刀刃儿有点儿心虚,“罢了罢了,你等等,我再磨磨。” 樱落闭眼,绵绵“嗯”了一声:“别太久,等死的感觉可不好。” 稀里哗啦一阵磨刀声,少女们吓得脸色乌青,庖厨朝樱落走去,这是他磨过最锋利的刀,欣喜道:“这会定能一道把你的喉咙切断,你就安心受死吧。” 少女似睡了般平静,白皙的皮肤在正午的阳光下晶莹剔透,她十分安静地等死,庖厨提着刀,竟有一些下不去手。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看在你这么配合的份儿上,我也不是不近人情” 樱落睁开一条眼缝,正对着当空的明黄日头,她从狭小的缝隙看那一轮灼灼烈日,收起了懒懒语气,脸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对这龌龊的世界,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慢慢闭上眼,苍穹c飞鹰c日头具被眼帘阻绝在外:“来吧,刀口留漂亮点儿,别弄花我的脸。若你真还有点儿良心,就把我身上那块玉拿了去换点纸钱,烧给我,送我一程” 樱落声音沉沉,低下去,说到最后几乎不可闻。 明明少女没有一滴眼泪,可庖厨竟莫名感到一阵的沉重c难过,他迟疑着“哎”地答应了一声,提起了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吃活的(新版) 樱落已安心受死,却不想乍听“哐当”一声金属撞击,和庖厨惊呼——变故陡生! 她惊睁双目,便见大刀朝她落下,她急忙侧头避开——“噔!”那雪亮大菜刀贴着她鼻尖儿插一入木头,刀刃来回颤动,映着她因惊吓扭曲的脸儿。 惊得樱落倒连连抽凉气!对着雪亮的屠刀眨了眨眼睛,才醒豁过来。 又听—— “殿c殿下,您这是” 樱落被捆着手脚躺在杀羊板凳上,阳光太强了,她虚着眼睛看面前立着的c阻止庖厨杀她的人——一极其高大的青年。 青年亦背光俯视于她,良久。 这男人站在华光下,身上无处不散发着一股尊贵c俊美之气,无比耀眼,樱落盯着青年,痴了痴。 而后又有一些老爷c门仆之流围过来,孙子似的围着这青年,极是恭敬。 “殿下您看这样可还满意?虽然虽然现在脏兮兮的,一会儿洗干净了就很白嫩了。” “是啊是啊,您看这只羊皮鲜嫩得紧,骨肉匀称,是少见佳品啊。” 原来是吃她的人樱落眸光浮动轻蔑,浑身起了层鸡皮粒儿。 只见青年唇瓣慢慢绽开笑影,居高临下的睥睨角度露出他脖颈与下巴俊秀的弧度。 终于让他找到了 “这羊孤王很满意,只是,孤王更喜欢吃活的” 他嗓音对得起他姿容,亦是出众。 所有人:“?”“!” 顾老爷不愧是本郡最擅吃喝玩乐的氏族老爷,极是“上道”,当即说陈叔应远道而来定是风尘仆仆c劳累,殷勤请他去客舍里养息,又令儿子赶紧将“珍馐”备好,送至陈叔应房中“享用”,并且临走还挑眼皮露了个意味深长的淫一邪笑容,道:“殿下,珍馐已送至。此园舍后通温泉浴室,可备殿下不时之需,更有一些情一趣之物或可为殿下助兴” 至于是什么“需”c什么“兴”,就不言而喻了。 闲杂人等退去。 陈叔应静坐在镂金包边素凭几侧,懒懒看了眼顾老爷抬来的那口马齿呈事箱,便并不管那箱子,自顾自拿了本晋朝名僧法显所著的《佛国记》,悠闲自若地看。 当年皇位之争,二皇子陈叔陵绞尽脑汁,恨不能将太子陈叔宝取而代之,太子无大才德,却有陈叔应这么一个得力好弟弟,是为陈叔陵所痛恨c忌惮。陈叔陵便与人勾结上演了这么一出婚变,以图让陈叔应失宠于皇帝c有辱于天下,并且斩断萧家这一只即将成为陈叔应左膀右臂的门阀贵族。 可谓一箭双雕。 不过可惜,他仍然没有储君之命。先帝崩殂,仍是以太子即位,陈叔陵大怒,自乱阵脚,在先帝灵堂上上演了一处弑兄的戏码——抽了药刀砍太子的脖子。或许真是天要亡他,也或许是太子确然是真龙天子的命数,竟被砍伤了脖子还性命无虞。 陈叔陵以叛乱之罪诛杀,当年婚变起因也得以知晓,然而萧林韵与羯贼私通之事,却是无法翻案了。 陈叔应暗查过,萧林韵与那羯汉确然有情。只是萧林韵口中的遗书提及,说女孩儿并非她亲生,而是暗暗收养,往后托他照拂。 遗书关于女孩儿的身世部分为鲜血所染,并看不清晰,是以他本还心存怀疑,今日一看,那必定是了。四年前这少女怎么也有岁,按萧林韵的年纪算,不可能是她亲娘。 房中静寂并没有持续多久,那箱子里就传来砰砰地挣扎声,陈叔应收回思量,冷眼看去。 那箱子自己开了,冒出个少女的脑袋,她刚沐浴过,头发湿漉漉的,皮肤更显白皙可人,左顾右盼—— 视线相接,樱落琥珀色的眼睛就盯着陈叔应直打量,毫不避讳。 陈叔应生在皇室,又是尊贵的诸侯王,身边的女子无一个不是贵族闺秀,从没哪个姑娘敢这样直接c大胆c冒昧地打量他。 陈叔应很不适应,也不喜欢,但想起萧林韵嘱托,却又硬是耐着性子:“你在看什么?” 樱落轻灵的眼珠闪过探究,道:“你长得很俊。” 陈叔应:“” 没想到是这么一句话,陈叔应自不会理这样没有营养的话题,只当没听见,自顾自看书。 樱落谨慎小心地从箱子里爬出来,打量房舍,以判断自己是否安全——环视一圈,仿佛没有杀气,才稍稍安心,只是越发对房中这男人防备c疑惑起来。樱落悄悄盯着那王侯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而后不小心从铜镜里看见自己的模样,脸烧了烧。 顾家为了让陈叔应享受舒坦,给她穿的衣裳也薄如蝉翼,根本不能避体。 “你”樱落以手略略遮住胸脯,“我记得刚才你说要活吃我。所以你打算怎么‘活吃’了我” 陈叔应头也不抬,仿佛手中佛书比鲜活的女子更让他感兴趣,随意道:“我不吃人肉,你可安心。” 你可安心。樱落怔了怔。这句来自陌生男人的话,却让她心中体味到一缕久违的暖——当然,她可不认为这男人对她是关心,但听那语气就知是随口一言。 她正想着,忽然一件男子的大氅衣劈头盖来,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她立时迷迭在一阵浅淡沁人的沉水香里——是氅衣的熏香。 “穿上。” 樱落捧着衣裳,怔愣地盯着那背对她看书的男子。是他脱去了大氅丢给了自己,现在那青年男人只穿着一件素锦的大袖衫,洁净无尘,光泽柔滑,看着质地极好。再加上只有贵族公子才以香熏衣,此人必定非富即贵。 看他的感觉,让樱落不禁想起了月光,都是一样的高洁干净。 但樱落很快眼睛眯了眯,含了些冷意:这世上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对谁好,尤其是她这样卑贱的羯奴,除了一具美貌的皮囊,根本无他可给人图谋了 所以这男人,或许只是又一个衣冠禽兽。 听着那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陈叔应想起踏进院子时,少女与庖厨的对话,少女那遗言他听不出毫无求生的,生了一丝疑惑:“你当真不怕死吗?” 樱落拴着腰带,闻言手顿了顿:“你觉得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她声音有一分不可察觉的冷。 “有。” “说。” “你活着,才能遇上我。”陈叔应他听出了那丝冷意,目光终于落在少女身上,可是眼见的少女又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她点着下巴—— “这倒是。” 樱落来到长几对面坐下,亮着眼睛盯陈叔应,“你这话的意思我可以理解为看上了我吗?”她一分胸有成竹的笑,身子往前探了探,“别当我是什么傻傻的纯真少女,我十二岁曾被卖去过勾栏院,别以为我真不懂你说的‘活吃’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和我” 她虽没说下去,却更显暧昧。 陈叔应听不下去,鼻子沉沉出了一息,冷冷看近在咫尺的小少女,他很诧异这样的小姑娘会有这种污秽的想法。“小小年纪如此口无遮拦。姑娘家要学会自重!” “自重?” 樱落心头轻蔑一声笑—— “对于我们这种卑贱得连汉人乞丐都不如的羯奴,连‘自尊’都没有,还谈什么自重。你们男人不是最喜欢我这样的豆蔻少女么?” 她往长几上一坐,氅衣微微敞开,纯真的脸渲染上妩媚,睨着青年王侯。 “所以你还在这儿磨磨蹭蹭,是是觉得我不美?或者身子不够诱人?” 陈叔应:“”他此生从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女子,不,不算女子,应该只是小姑娘。陈叔应一时无言。 樱落托着脸凑到陈叔应面前,手肘压住陈叔应瘫在桌上《佛国记》,白白的手指随意拿了缕头发玩弄睨着男人:“还是说你觉得我没有才华,你不喜欢?若是如此倒也不怕,我曾在勾栏院听了些词曲,若要唱曲儿跳舞什么的,我也会,恩客最喜欢这些。所以,你要看么?” 陈叔应忍无可忍,书往案上一拍:“放肆!你当本王是何许人,竟比作勾栏院恩客?” 四年来,陈叔应终于怀疑起自己寻找这“孩子”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樱落被青年陡然的怒斥震住,一脸无措地望着拍案而起的男人。她到底年少,这样惊吓无措的表情愈显得处子般的纯真无辜,她反复又问:“你,当真不是想要我身子吗?” 陈叔应自觉口气重了些,想起萧林韵一门为他冤死,致使这少女再流落街头,自己也有责任,便收了些冷厉缓缓吐了口气,将樱落斜咧开的氅衣衣襟笼上,温柔了些口吻:“不要。” 她仍是不信,想不透而生出些恼怒:“那你为何救下我!又为何给我衣裳穿!” 这下换陈叔应怔了怔,此刻的少女,面上没有丝毫的轻佻c无赖,她含着泪c含着敌意c含着憎恨,盯着他满满都是戒备!她就像一只走在死亡与堕落边缘的,暗藏锋利爪牙的幼狼,可怜巴巴,又随时准备以命相搏。 “” 陈叔应什么也没说,只转身到窗前静立了片刻,淡道:“再过片刻,你便可以出去了。” 他依旧不为所动。樱落愣愣坐在长几上,望着窗前高大俊逸的青年王侯背影:“你,是谁?” 一般人初见都会先问对方名字,然而,经过这么一长串交谈,少女才真正想要知道对方姓名,先前那一串挑一逗便显得如敷衍一般并未上心。 陈叔应云淡风轻,这是他一贯的处世态度——“你不需知道我是谁,只需记住好好听我的话,我便会抚养你长大,再不会让你流落街头受苦” 樱落霎时脑中轰然! 良久,她颤着唇几张几合,依然吐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渐渐喉头有些酸痛。 对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她竟然莫名生出一种荒唐的相信。或许是他长得很像好人,也或许是他看起来有花不完的钱。 她这一瞬心头也涌起一些脆弱,眼也不眨地审视着那光晕中的男子,看得久了,心里便有些自惭形秽的自卑,拢了拢身上不整的衣衫 这样的陌生的自己,令樱落一时无法适应,手足无措。 半晌之后。 “你既然明白了,就出去吧。”陈叔应平和道,完全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风度。 他以为自己这番话已经完美地解决了眼前棘手的麻烦,却不想听身后少女笑了声—— “那可不行!” 陈叔应回头凝眉。 那少女干脆慵懒地躺在了长几上,单手托着腮,意味深长地对他笑,风情与纯真交织出别样的妩媚:“我若出去早了,别人会笑话你的,只怕损了你这大人物的英明。” “”! 陈叔应登时胸口有气血翻涌,多年来佛经c儒学c老庄诸子陶冶出来的淡定的风度也出现裂痕。他紧紧盯着少女,除了无言只有无言!显通大师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个“麻烦”,还是个烫手的大“麻烦”! 樱落摘了颗水晶葡萄抛进嘴里,嚼着,舌尖浸着甘甜爽口的葡萄汁,心情很不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与尔同归(新版) 青山巍巍,官道在错落的山丘间蜿蜒如河流,一队四五十人的人马“溯流”其中。 樱落心情不太美,她捧着脸靠坐在铁皮笼壁上,随着车轱辘的颠簸而前后左右的摇晃,可眼睛始终盯着最前头那辆华丽的长檐车。 与她同车的还有九个胡羯姑娘,都是从顾家一起被收了装好,送给前头长檐车里的“大人物”的。 他居然要养这么多? 樱落弯弯的眉毛拧得紧紧的。 她还以为那“大人物”只养她一个呢! 所以他为什么要养这么多少女?樱落鼻子心烦意乱地出了口气。 这九个同车的胡羯姑娘中,包括与樱落稍微相熟些的仆兰。 仆兰见她半日苦着脸,凑过来:“樱落,你好像不太开心?” 樱落瞟了她一眼,有气无力:“恭喜你,还算有眼色。” 仆兰与她一同从赌坊坊主手里卖到人牙子手中,算是认识稍久的,只樱落对她向来比较冷淡,就像现在这样,总没好气。 虽然樱落脾气孤僻,但仆兰并不在意,实际上她一直怀疑樱落救过她。有一回她生了严重风寒,也饿极了,偷了赌坊坊主的狗肉,临到坊主责难她自认为死罪难逃,却不想樱落站出来,说是她偷吃的。坊主差点将樱落打死,只看在她容貌出众,值些钱财,才留了一条命没有打残。 仆兰小心看了看左右靠着笼壁浅眠的胡羯姑娘,偷偷摸摸从自己包袱里拿出半截馒头,用袖子拢藏着塞在樱落手心,悄悄道:“早上我就看你食欲不好,偷偷藏了半个,你趁她们睡觉赶紧吃了,免得她们醒了来抢你的。” 樱落目光这才从前头的长檐车,移到朴实地扎着一条辫子的仆兰身上,她不算大美人,却也很清秀。 稍怔之后,樱落毫不留情地推回去,冷冰冰:“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新主人不知是什么人,晚上也不知还有没有饱饭吃,你还是吃上一口先垫垫”仆兰硬是又塞回樱落手心。“活下去是要紧事啊。” 樱落本就烦躁,而下更不留情面:“我说了不要,你自己留着吧!别管我好不好,我一点都不想理你!” 争执之下,不想那馒头落了出来,惊醒的胡羯少女们哄抢了去,边吃边盯着两人,防着二人抢回去,也探究着到底二人发生了什么争执。 仆兰抿了抿唇,尴尬地红了眼睛。樱落也没料到会这样,心中很不是滋味,尤其看见仆兰抿着嘴忍住眼泪的模样,心里更是难受。 “我都说了好多遍了,别管我别对我好!我不喜欢别人靠近我,包括你!” 樱落气哼哼移到角落,一个人靠着墙睡觉,远离了仆兰。 仆兰眼泪簌簌就下来了。 那最先抢到馒头的胡羯姑娘叫石雀儿,她转着眼珠犹豫了一下,分了一块儿还给仆兰。 “你何必拿热脸去贴她冷屁股,自己作践自己?她那样不知好歹的人,活该一个人孤单一辈子,然后没人收尸无人烧钱哼,只有刽子手收了玉佩才肯施舍几个阴间铜板给她。” 仆兰伤心擦着眼泪,并不说话。 樱落心头轻嘁了一声:谎话精,说得她好像有人收尸有人烧钱一般。 奴隶c家仆c佃农都属于依附人口,不归朝廷管,是生是死不过是主人一句话,何况她们是汉人最仇恨的羯奴,不需要任何理由便能随意弄死了,与阴沟里的老鼠没有差别。 她们命如草芥,谁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要这些情谊都是奢侈,只是生死离别时徒增伤悲。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死也了无牵绊c干净利落,谁也不必为谁伤心。 虽然这样想,樱落闭着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耳朵里总是仆兰一声一声极低的哭声,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等她昏昏沉沉睡醒,才发现自己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块馒头。 樱落惊愕,忙看了眼那边与别的姑娘同坐的仆兰,正对上仆兰仓皇收回的视线,仆兰手忙脚乱的摸头发弄衣角,以掩饰。 樱落想起了石雀儿还给她的那小块儿馒头。 攥着馒头,樱落喉咙有些发哽,心头也沉沉的。 就这样摇摇晃晃中,樱落望着前头的长檐车看了十日,她每日也不说话,实际准确点说是没人理她,那日争吵后仆兰也不敢和她说话了。 樱落便只每日捧腮巴望着前头,等着那高贵雍容的青年男人偶尔从车里出没的身影,却始终等不来陈叔应一个回看的眼神。 他仿佛完全把她忘了! 或者,那所有的遇见c对话其实都是她做了一个荒唐的美梦,她这样卑贱破烂的人生,怎么会有人头脑发热的接手呢? ——况且还是这种极品的男人。 樱落想起曾经被卖到勾栏院(妓一馆)打杂的日子,每日所见的恩客无数,五花八门的男人都见过了,也有不少富贵公子,可都没有这个男人这么特别,特别的迷人。 樱落苦着脸张望着,总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那张男人脸。 然后,樱落敏锐地感觉到:她仿佛思春了! 好想见他。 想问他是养她一个,还是要养她们一群。 想知道他为什么把她毫无区别的和别的姑娘放在一起,难道在他心里,自己的分量是和别的女奴是一样吗? 想着想着,她就觉得脑仁儿疼了。 铁皮笼旁左右有押送姑娘们的部曲,他们上着褶衣,下穿布裤,褶衣外又罩有鱼鳞铁片甲做裲裆(类似铁甲背心),个个跟石头打的人儿似的,面无表情,腰间弯柄锋刀,随他们行动不断折射明黄日光,晃得樱落眼睛虚了虚。 樱落正脑仁儿疼得烦躁,被这一晃,陡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啊”少女呻一吟一声,倒在笼子里痛苦而无力的打滚,“疼,好疼啊” 一笼子少女哗然:一起颠沛流离那么久,还是头一回听见樱落喊疼,露出脆弱姿态。从前人牙子怎么打怎么骂她都没吭一声。 左右部曲本就不喜欢羯人,想要由这少女痛去吧,不想她声音越来越大—— “啊救命啊来人啊,我头好痛” 一直惊扰了前头长檐车旁陈叔应的近随南图,南图高声问:“何事吵嚷?殿下正在养息,不许嚷嚷!” 部曲惊吓,才赶忙瞥了樱落一眼低斥“住嘴”,让其中一个小跑到前头向南图禀告。南图听罢,从马上挑了挑眉毛望了眼后头部曲围绕的铁皮笼,似在看樱落。 而后南图贴着车帘,低声禀告陈叔应:“殿下,是那个胡羯女娃娃在喊脑仁儿疼” 车窗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挑开一条缝,但那只漂亮手的主人似乎又反悔了,没有探出头来,又放下了帘子 “我头疼啊,救命啊”樱落呻一吟半天,也没见陈叔应出现,嗓子都喊哑了,正懊丧要放弃,却惊喜地发现队伍停了下来。 她翻身坐起来,巴望着前头的长檐车 唉?他怎么还不出来。 队伍只是恰好停下来歇息罢了,并不是因为她。 樱落心情极差,感觉自己像被人欺骗抛弃了。她踢了一脚铁笼子,气得直哼哼,看谁都不顺眼,别的姑娘都离她又远了些,只怕触了霉头惹了这坏脾气姑娘。 那石雀儿早看她不顺眼,讽道:“樱落,你又发什么神经?一会儿欺负咱们仆兰,一会儿又喊这儿痛那儿痛。你脑仁儿疼?你吵嚷得我们才脑仁儿疼呢!” 樱落自不会放过这个回敬她c并可以发泄对那男人抛弃之恨的机会,她坏坏一笑—— “你们也脑仁儿疼?那敢情好,咱们就一起喊吧,呵呵。” 堵得叫石雀儿的姑娘脸红脸白,呵呵直冷笑,又将樱落没办法,谁叫这少女脸皮厚c不怕死,还坏脾气得没人比得上呢? 陈叔应一天不来看她,樱落就一天不能甘心。 所以第二天,她又接着闹脑仁儿疼,上午一回,下午一回,而这一天,队伍多停下休息了两回——上午一回,下午一回。 樱落趴在铁笼上,望着长檐车c摸着下巴想:巧合吗是吗? 所以第三天,她接着脑仁儿痛,闹了三回,这一天队伍果然多停了三回休息。这一发现,让樱落先是痴愣,不敢相信,而后渐渐如一股躁动的温泉水在心头泉眼直冒,让她一颗心躁动不能平静。 所以第四天,少女“大施拳脚”,上午闹了两回,下午闹了三回,她就不信了那男人还能无动于衷 部曲个个被“头疼啊”“救命啊”之类的叫喊吵了好几天,加上旅途劳累,个个真的脑仁儿剧痛,集体头痛,连做梦都是少女的穿脑魔音,正苦不堪言。 前头陈叔应的近随南图,也心力交瘁,不知一天要贴在陈叔应的马车帷帘边禀告同样话多少遍。 这一天,樱落一共疼了五次,队伍就停了五次,到第六次时已快夜幕,然而他们预定的行程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 南图去长檐车边儿禀告,里头落出一声忍无可忍的冷笑—— “告诉她,若是再疼就把脑袋割了,不要了!” 南图大为痛快,他早受不了了,立刻策马到铁皮笼侧,扬起马鞭指着呻一吟的少女—— “殿下有令,你若再脑仁疼就把脑袋割了,不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思春苦恼(新版) 别的姑娘都觉得樱落疯了,她被恶声恐吓了“割脑袋”,不但不怕,反而心情很好的模样! 尤其那叫石雀儿的姑娘,盯着樱落时而弯着嘴角的漂亮脸蛋儿,就免不得低骂几声“疯子”,樱落却根本连连理都不理她,更不放心上,多过几日,石雀儿甚至怀疑自己在这姑娘眼中,是人还是呜呜吼的狗儿呸呸呸,她怎么能把自己比喻成狗儿?! 一行人总算耳根子清净,忽然懂得了:安安静静的,就是种幸福啊! 安静中,陈叔应几日不曾想起后门还拉了个“大一麻烦”,直到快到豫章郡了才想起樱落来,令南图传了个部曲来问后头情况如何。 部曲道:“一切正常,那闹腾的小姑娘这几天乖得猫儿似的,不吵不闹了,偶尔还能听见她叼着根狗尾巴草唱歌。” 南图先于陈叔应疑惑出声:“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还能唱歌?” 那部曲竭力忍住了笑,禀:“禀告殿下c南大人,她就嘴里模模糊糊地喊呗” 陈叔应:“” 南图:“” 陈叔应已经完全能够生动刻画出,一个懒懒散散的,躺在铁皮笼里咬着狗尾巴草咿咿呀呀c哼哼唧唧的少女。 “女子要端雅秀静,就算小户女也知道做淑女,哪有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我行我素的,萧家为何收养这么一个孩子”陈叔应淡淡呢喃,心中的疑惑如蛛丝缭绕。 部曲走开后,南图面无表情道:“殿下乃帝室王侯,身份尊贵,根本不必为这桩小事烦心。虽说萧家小姐嘱托了您将她养大,却并没有说让您亲自教养她,待回了王宫,咱们便将这个麻烦随意找个院子安放了,眼不见c心也净,左右王宫也不缺她一口粮食。” 南图见陈叔应没有说话,显然经过这些日子折腾,对那少女确实颇为头疼。 南图便继续道:“她已快十四,离及笄成人不过一两载。待她有了心上人,殿下在替她做了媒,送她些嫁妆嫁出去,这样既不负萧家小姐的嘱托,也不至于烦扰殿下。您是陛下最倚重的重臣,总不能每日为个小姑娘所麻烦,传出去被人听出端倪c传闲话就更是不好。” 倏尔,陈叔应低低“嗯”了一声,放下车帘,但听一句平静的—— “就按你说的办。” 留在王宫,任她长成,自生自灭。 已进入豫章郡边界,辛苦的赶路行程总算即将结束。 最后一日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胡羯少女们又习惯性地忧患起自己的生死未卜的前途,他们并不曾见过陈叔应,不知“新主人”会如何处置她们——是当食物吃了,还是当奴隶驱使。 然樱落则惯如往常,懒懒靠着笼子睡觉,生死这个东西,她仿佛从来没有关心过。 笼中有少女惊喜—— “快看快看,是彩蝶!” “好美的蝶儿。” “哇” 樱落迷蒙中发觉手背痒痒的,睁开惺忪睡眼,便被近在咫尺的美好所震撼—— 是一只赤色间杂银蓝c赭黄斑点的蝴蝶,停在了她手背上,慢悠悠曳着双翅。日光灿灿,那羽翅上的蝶粉碎碎发亮,美好得让樱落心口一窒,只怕呼吸大些就将它惊跑。 樱落不禁想摸摸它,奈何蝶儿胆子小极了,翩跹围了她一圈,樱落腾地起身亦随它旋转,身姿如蝶舞,引得少女c部曲们都悄悄痴看。 而后蝶儿便腾腾飞出笼子,樱落惶急以目光追随,却只见蝶儿消失在日头最灿亮处。 樱落痴痴站着仰望—— 一苍穹的干净光华,无瑕,圣洁,亮得她凝眉虚眼也无法逼视。 樱落心头陡生出难以言喻的仿徨,仿佛自己如那只小小的蝶儿,正飞向某处,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只在光阴里竭力的扑棱 · 蝴蝶是这个行程最后的小插曲,部曲们终于即将摆脱铁皮笼里那“魔障”少女,各自心头都暗暗雀跃,望着前头矗立的豫章郡城门,只觉胜利在望。 巍峨的青砖,城门上挂着豫章郡二字,差兵把守城门,不时有百姓进出通关。 入了城门,便见纵横南北的大街之上,楼阁鳞次栉比,边淮列肆具是坐贾店家——酒娘吆喝着男客,布店为姑娘小姐们比划着成衣,数个锦衣子弟在书肆选书籍。 坐贾之外的大街上,卖茶c卖煤c卖黄猄蚁的走贩,吆喝着糖葫芦c胭脂水粉c翡翠玉环的小摊,往来男女络绎不绝。 胡羯姑娘们抓着铁皮笼,睁大眼睛悄悄看街景—— 豫章郡比之吴郡繁华得多! 她们本以为会被拉入那某个朱门大宅中去,却不想路过的一一不是。 一行人从小巷绕去了一条朗阔却人迹稀少的大道,周遭景物越发疏落c大气,直到看见广袤高墙在前方绵延,不多时她们的大铁皮笼便化作了高墙下一只小蚂蚱。 角门处的差兵守卫凶神恶煞,也极有气度:“来者何人!” 陈叔应的长檐车前立刻有手下递上腰牌,那些守门差兵霎时换了脸色,无比恭敬退让开,躬身迎进陈叔应,并齐声道:“恭迎王上回宫。” 姑娘们面面相觑,她们生来便处在最下层社会,一时听不懂“王上”是什么称谓,唯有樱落,愣了愣,从笼子缝隙里看那一角长檐车雕刻青龙金雀的和玺彩画。 从角门转入朱红高墙内,姑娘们登时便惊呆—— 高墙之内,丽宇高阁,更有宫阙重重密密c祥云缭绕,训练有素地侍卫队在回廊c馆苑来回巡逻,也有锦衣内谒者c宫娥列队穿梭。 是一处大气磅礴的宫宇! 饶是吴郡顶级门阀顾家的金雕玉饰,也根本莫能与之并论。 部曲押着她们在大理石甬道上九曲八转,最后到了处青瓦白墙的院子,挂着“秀荷院”的黑底金字匾额,隶属奴仆的住所区域,虽并不能比别处宫苑的精致,只青瓦白墙,却也都是江南园林的柔美。 “这就是你们往后的宿处,今日已晚,明日会有嬷嬷来教你们规矩c领你们做事。都给我老实点儿!休妄自生事,当心你们小命儿不保!”部曲刀鞘一抖,作势要砍头。 少女们瑟缩发抖,一旁侍立的宫娥c太监鄙夷打量着她们,面面相觑—— “主子怎会带一群卑贱的羯族女奴回来?” “我们怎么知道。” “” 他们家主上向来孤高,从不做屈尊纡贵之事,连侍寝奴婢都不曾有,遑论还是这等卑贱如鼠蚁的羯族女奴。还是说,毕竟血气方刚,私下养羯女为家妓,也不是不可能 · 姑娘们在院落里进进出出收拾安置了,不多时便入了夜。圆月于窗前,疏枝低曳,少女们聚在张方桌边,谈论新主人。 “我们入高墙时我怎么听见那些守卫叫什么什么‘王上’?” “这是什么称呼啊” “但看这宫苑华美,是不是传说中的皇宫呢?” “胡说八道,皇宫在建康,我们这儿是豫章郡!新主人只怕是个比顾家老爷还了得的大人物。” 具引得少女们神思遐想。 樱落一个人躺在榻上c枕着胳膊,心情很好,只有她见过那个男人。 门吱呀被推开进来个一姑娘,她神神秘秘看了外头,关上门:“我漏液向部曲行了贿赂c打听了,我们c我们仿佛是顾老爷送给主人赏玩的女奴。” “赏玩,怎么赏玩,那不是等同家妓吗?” 立时引来一阵抽气c唏嘘。 不少贵族有蓄家妓地习惯,歌女舞女,任凭主人玩弄,运气好些的成为侍妾,差些的打死c送人也是平常,不过一件物品罢了。 床上樱落也骤然睁眼,尖起耳朵—— “这可怎么才好,我一不会跳舞二不会唱曲儿” “这有什么不好?”石雀儿打断,欣喜笑着摸了摸自己脸蛋儿,陶醉,“咱们羯族比汉人皮肤白皙多了,模样天生就好,以色侍人便足已,若是能怀上稚子,那便摇身一变成主人。可比当卑贱羯奴好得多!” 仆兰叹气道:“可我们是胡羯,哪个汉人会愿意给我们名分,我曾有个相熟的姐姐,模样性格没有一处不好的,却生生被男主人玩弄致死,死时肚子里还怀着稚子” 樱落听得有些害怕,又烦躁,从床上弹起:“他只会养我,不会对你们上心就是了!你们与其在这儿担心东西,还不如早些睡觉明日好早起向嬷嬷学规矩。” 石雀儿望着她冷笑连连:“樱落,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不过和我们一样都是卑贱下作的胡羯女奴罢了!别总一副孤高的样子。主人凭什么就对你上心?” “反正他就是只对我上心,也不会养家妓!”樱落不喜欢与人争吵,笃定说罢,噔噔噔就跑出了门。 仆兰从未见过樱落情绪这样激动,更多时候她都是漫不经心的,一时担忧想去看看,却被石雀儿拉住—— “你还管那女疯子做什么,活该她孤独一辈子!就坐下和我们在一起吧” “可是樱落” “你将她当朋友,人家可根本看不上你呢。” 樱落身影消失在门外夜色中后,有个姑娘问仆兰:“咱们当中就你和樱落还说得上话,平时她理都不理我们,我估计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听说在顾家那天,新主人让人抬樱落去房里伺候,你知不知道?” 仆兰不想说樱落是非,只摇了摇头。 “你竟不知道。呵,我看十有八/九樱落已经不是处子了,不然她也不会这般动怒,只怕以为我们要和她抢主人了。” 石雀儿大声嘲笑:“笑死人了!和她抢,好像主人是她的一般。一个卑贱的女奴,在主人眼里能算什么呢?纵然受了一回两回宠,也不过是看她皮相诱人,玩弄玩弄新鲜罢了。” “” 窗外不远的小池畔,樱落使劲捂住耳朵,可那些话无孔不入般,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如槐树长刺藤条,在她耳朵里进进出出的扎着。她实在受不了,就跑远了些,在一方柳荫小池塘下发泄。 “家妓家妓,他才不会养家妓!” 钩月落在幽暗水面,被樱落踢去小石子一击,立时碎作无数雪光。 可是,那男人为何又把她混在这些姑娘里一般对待起安置在这儿呢所以,在那“大人物”眼里,她究竟算什么? 一群家妓里的一个? 还是可有可无的下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好好管教 第二日清早,果然有个叫“花束嬷嬷”的中年嬷嬷,拿了本规矩册子,来教姑娘们“王宫规矩”,以及一个乐姬个舞姬教她们琴曲c舞技。 姑娘们才晓得,原来他们的大人物主人是个王爷! 但凡想起自己是帝胄王侯的家妓,姑娘们便满怀春心,学规矩c学曲舞都格外用心,只觉出头之日指日可待! 不过,这用心的人中自不包括樱落。 她总是整日整日地懒懒坐在院子门口,捧着脸,望院子外出神。 这时候石雀儿总要快意地嘲笑她一翻—— “伺候过王殿下一回就被忘记了,真怪可怜见的。” “死心吧,王殿下早把你忘了,你还是看清楚自己身份,别痴心妄想了。” 便在这样张望和奚落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已经过了一月,石雀儿她们已经学会了一些粗浅的琴艺,姑娘们颇有欣欣向荣之势,而樱落则越来越冰冷c沉默c死气沉沉。 樱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人牙子手里的模样——骂不吭声c打不喊痛,总是坐在那儿发呆,如一具行尸走肉,连石雀儿的嘲笑也不能激起她一点反应。 石雀儿也渐渐奚落得无趣了,拉着别的姑娘将樱落当透明人。 确然,陈叔应自一个月前回王宫后,便繁忙于各种政事当中,他兼任着镇前将军c江州刺史,完完全全将吴郡带回来的名叫“樱落”的“小人物”,忘干净了。 这天夜晚,陈叔应终于忙完了江州羯人党羽叛乱之事,在园中对月小酌。 连着几月奔波,难得享一时安闲,不想听见这么一阵砰砰咚咚石子落水的声音! 他第一反应便是刺客! 毕竟四处平乱,想要他命的人也是不少。 陈叔应疾步如风,落在柳树后一看,却怔了怔,从吴郡出发开始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这才是他第二次正眼看这少女——少女在月下独坐,显得落寞而心事重重。 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半丈的距离。 只樱落背对着陈叔应,并不知道陈叔应此时就在树后。 她丢完了石子儿,便折了根柳枝抚弄着池水中的月影,冷冷嘲笑了声,声音低低的含着丝阴戾:“大骗子,已经一个多月,你却还不来看我一眼。” 她断断续续说着,口吻是那么阴沉,以至于斑驳树影下,陈叔应暗暗讶然。上回在顾家的对话,少女活泼c轻一佻,全然不是这般,像个阴测测的孤魂。 “呵,你若让我做家妓,你倒是让我来伺候你呀。骗子” 樱落独坐岸边,低声呢喃着,月色将她影子投在池中,亦是一个,孤孤单单,不能成双。 若明若暗的树影中,陈叔应脸色沉凝,俯视着那抱膝而坐的小小人儿,陷入沉思 陈叔应伫立片刻,自问内心,明显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过多地同情抑或其他情绪,也并没有想要安抚这个麻烦的心情,便淡然c悄然地离开了,回到自己的寝宫建秀宫。 苍月映着建秀宫青瓦片片,如青色鱼鳞,雕梁画栋亦在夜色中落上几分寂寥。陈叔应翻看着皇帝派人送来的文书,看了几回却总出神,不能认真。 一旁的赵公公见青年王侯总是凝眉,小声询问:“殿下,可是灯火太暗,不若奴才再为您添添灯?” 陈叔应长指执着卷章,几不可闻出了一息。“也好。” 他按了按眼窝,按捺住躁动。 灯焰摇曳,殿中更明亮起来。 明明卷上的文字清晰可见,可陈叔应却还是看不进去,他鲜少有看不进去书的时候。记得幼时在王宫里,诸多皇嗣中只有他最爱读书,不管心情多糟,只要捧着书就能神思清明c安定神闲。 陈叔应抬眼看那绷着乳白宫纱的,双凤比翼紫铜灯架,灯火被白纱掠过,落在地上仿若方才在池畔所见的清透月色。 他经不住想起月下孤清独坐的少女背影 “殿下可是在忧愁水涝之灾?”赵公公问。 陈叔应回神,略有些不自然,将书卷翻了一页以掩饰自己的不正常:“正是” “殿下已经开了王宫的粮仓,亲自救济灾民,此次水涝并不算太大,应该不成问题了,就只盼着天公别在落大雨。”赵公公是跟着陈叔应从京师来豫章郡王宫的老人,“殿下刚平了江州的羯人谋乱,又事必躬亲的救济灾民,还是要多多保重自己身体啊。” 陈叔应清了清嗓。“本王自有分寸。”他说罢,干脆放下书,令赵公公下去了,而传了办事的亲随南图来。 南图习惯坐在宫殿青瓦上,俯瞰王宫,听闻瓦下主子召唤,急忙入殿。 “这些日子秀荷院动静如何?” “禀告主子,倒是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只是嬷嬷三番几次反应,说是那姑娘很是懒散,什么都不学,整日坐在院门口发呆,怎么训斥怎么打都不改,嬷嬷请求了几次将她逐出王宫去。这不,昨日还在说呢” “打她?”陈叔应腾地自书案后站起,负手走了几步,想起樱落独坐岸边的影,回头训斥,“谁准许打她的,好大的胆子!” 南图一慌,忙跪下。他本就讨厌胡羯,何况那小姑娘脾气也讨人厌,所以一开始知道便痛快地没有上报。 “殿下,咱们为了不惹眼,才将她放在这么多姑娘当中,若是格外优待岂不是白费了心思。嬷嬷也只是略施惩戒,不至于打出什么重伤来。”南图想了想,又道,“再说羯人生性凶残卑劣,若不严厉些管教,只怕终一日危害王宫c危害殿下。当年梁皇也不曾想到一个小小的侯景有这般能耐,可见羯人的凶残狡猾是刻在骨子里的。” 陈叔应心中烦乱,来回徘徊几步,想起在顾家那少女穿着他衣裳,横陈在面前的模样,确实不成体统—— “懒散,不学,唉受训斥也是她自找。” “罢了,就让她吃吃苦头吧。让嬷嬷好好教,总得把这些坏毛病都改了!” “诺。” 便因着陈叔应随口一句“好好教”,樱落吃了大苦头。 秀荷院是王宫里最不起眼的院子,花束嬷嬷因着教养这一群羯女奴,在王宫里好一段日子抬不起头,此番又得主上亲自指示“好好教养”,便私下揣测是自己教得不好,才为上所责,对秀荷院的姑娘们越发严厉起来,先前还对樱落地懒懒散散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分毫都不肯放松! 但见樱落偷懒片刻或是哪里做不好,那鞭子就使劲往她背上招呼。 这天,天气阴沉沉的。 秀荷院的庭院中,小池畔的草地,整齐地摆着似排古琴,三个一排,最后一排只余一个,便是樱落的单独位置。 依然是江乐姬教习姑娘们琴艺,传言她是王宫里最好地乐姬之一,琴艺确实不错,只是年纪已近三十,比起这一群十多岁的小姑娘,到底失了些鲜嫩气。 一侧,花束嬷嬷持着鞭子立着,正打瞌睡。 江乐姬骤然听见一声呼噜,才见嬷嬷站着睡着了不说,下巴还垂了一条涎随风晃荡,已引了石雀儿仆兰几个悄悄侧目讥笑,清了清嗓子小声喊:“花束嬷嬷,花束嬷嬷?” 花束嬷嬷恍恍惚惚惊醒,她嗓门本生就大,仓皇道:“江乐姬c江乐姬可是唤老奴?” ——引来石雀儿等几个“噗嗤”暗笑。 江乐姬指了指嘴角。“这儿c这儿” 花束嬷嬷警觉摸了摸,果然垂着一条口涎,不觉尴尬得紧。 这几日因为训斥那“不听话”的樱落,可折腾得她老命劳累得慌,昨夜监督着那姑娘跪了半宿碎瓦,害得她今天眼皮儿直如糊了米浆。 花束嬷嬷见石雀儿和与她相好的两三个姑娘在暗笑她,呵斥:“看什么看c笑什么笑,谁若不好好学,嬷嬷我鞭子可不认人!管你们一个个什么花容月貌好颜色,鞭子照样吃肉!” 石雀儿觉得冤枉,鼓起胆子小声说:“嬷嬷,您不是一向最公平严谨么?为何我们不认真就要挨打,而樱落不来上课c睡大觉也安然无恙。嬷嬷您这是什么道理呀” 嬷嬷打了一上午瞌睡,这才注意到院里只有九个姑娘,最末那台古琴摆着,席上却是空的——就是那个可恶的的“樱落”! “又是她!摆明跟嬷嬷我过不去吗?” 花束嬷嬷直欲被逼疯,几大步转至寝屋c踹开大门。 “樱落你给我起来,即刻去给我上课学琴!如若不然,休怪嬷嬷我鞭子又要落你身上。” 樱落抱着胳膊仰躺着,闻言只是睁了条眼缝瞟了花束嬷嬷一眼,而后在花束嬷嬷不敢相信c火冒三丈的目光中,翻了个身背对她,低低道:“不想学,学不会。” 花束嬷嬷气得直发颤,鞭子点着少女——“不想学,学不会?好,好好好,嬷嬷我今日非要将你这烂泥贴上墙去不可!来人,把这羯奴给我拖出去!” 秀荷院配有一双壮汉,供嬷嬷驱使,闻了命令立刻赶来。 外头院中,姑娘们看着那双壮汉转入寝屋去。石雀儿和大部分姑娘去十分畅快。仆兰心头大跳,对石雀儿说:“你不该告樱落的状,左右她睡她觉也并没有碍着咱们啊” 石雀儿气瞪:“仆兰,你到底是她朋友还是我朋友?你还责怪我吗?” 她哼了一声。“再说我哪里说错了,凭什么咱们笑一笑就要挨骂,她在里头睡大觉就安然无事。” 此时见樱落如被架着胳膊拖出来,石雀儿快意:“叫她懒散,丢我们羯女的脸,是她活该!” 樱落被粗鲁的丢到最后一排的琴座前,刚好听到石雀儿最后那句话,抬起眼睛正好与石雀儿看好戏的眼睛对上。樱落眼神冷冰冰,石雀儿被盯得后背骤然浸出一层冷汗,不知为何便少了刚才的硬气,不敢再挑衅。 然而,这阴沉沉的一天并没有就此结束。樱落本就没有上心学,怎么弹c怎么拨c什么曲谱,完全不会。 花束嬷嬷但见她跟不上进度c或是哪里有分毫不对,便一鞭子狠狠打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是好几鞭子! “你这卑贱羯奴,真是又懒又蠢,看你这脑中空空的样子还敢偷懒!” 一直不吭声挨打的樱落,骤然抬起双眼,和乌云攒动的天一般阴沉——“我看你不是要我学琴c不是要我学好,分明是看不惯我,想借机找我出气!” “嘣”琴弦具断。 “哐当——”琴座倒一地! 就在花束嬷嬷眼看中,樱落断弦c摔了琴! “你”花束嬷嬷气结,诚然,她确实也抱了几分这样的心思。她便是因为三十多年前羯人侯景屠杀江南百姓,亲族被屠,才辗转被卖入宫中为宫娥。“好你个小胡崽子,嬷嬷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遇上你这般不识好歹c脾气还比天大的!看我今天c看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少女尽管身子瘦削,背脊却挺得笔直,仿佛什么也不能将她打倒,花束嬷嬷怒气腾腾地嘶吼,而她却越发冷静,甚至含了分冷笑,轻飘飘道:“你便打死我好了。” 这轻飘飘的态度放谁眼中那都是一股孤高劲儿,偏生樱落是身份卑微的羯族女奴,任谁也不会轻易放过。 “若不狠狠教训你,嬷嬷我往后都不必在王宫中立足了!左右护院,把她拖到黑屋子去,不用‘客气’!” 一双大汉答“诺”,果不似之前“客气”,凶煞煞上前揪住了樱落的头发c衣裳,就往院子角落的小屋子拖,又撞翻了数台琴。 “——啊c啊!”姑娘们怎见过这样的气势,抱在一起惊声尖叫,连石雀儿也吓呆了抱着头缩在桌脚。 仆兰扑过去抱住花束嬷嬷的腿:“嬷嬷c嬷嬷开恩啊,樱落只是性格怪了点,她人很好的,嬷嬷开恩啊。她会改的,嬷嬷” “你滚开!”花束嬷嬷踢了仆兰几脚也没踢得开。 倒是被拖拽着的樱落,冷声沉沉斥仆兰——“谁要你求情,你走开!我说过,不稀罕你对我好!” 见少女还如此硬气c如此冥顽不灵,花束嬷嬷火气直冲天灵盖,觉得这少女简直是她此生碰到最大的麻烦:“听听c听听,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再求情一起教训!” 嬷嬷当与壮汉一并拖着樱落的头发进了小黑屋子。 这般被拽着头发c拽着衣裳拖走,全然没有做人的尊严,石雀儿既看好戏c又害怕日后自己也会被如此殴打。 姑娘们抱成团发抖,但听小黑屋里传出啪啪扇耳光c抽鞭子的声音,还有花束嬷嬷的叱骂——以及打累了的吁吁喘息。 却始终听不到少女一声呻一吟,或是求饶。 这折腾一直持续到傍晚,屋外的少女们全部被吓回了屋子里。她们本以为到了这里她们便已脱离苦海,不想还要如此恐怖的训斥。 终于,在天上雷鸣炸响之时,花束嬷嬷几人离开了。昏暗中银红闪电刺破天际,乍然一亮之下,小黑屋门槛伸出只血淋淋的c纤细的手,紧紧抓住了木门槛。 “樱落!” 仆兰呜呜哭着要去扶樱落,又被石雀儿拽住,一耳光打过去:“你疯了吗?你现在去管她,指不定要被嬷嬷责难,你想死吗?你忘了中午她说不要你管她吗?” “樱落你放开我!” 仆兰推开石雀儿。 “樱落,樱落你怎么样” 少女紧紧攥着门槛,浑身衣裳都被打烂了,几乎看不见一处没有血和汗的,仆兰得呜呜大哭,不知何处下手。 樱落神情恍惚,只当看不见仆兰,一直盯着门外时而漆黑c时而雷电叱咤的天空,暴雨倾盆,她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一天。 樱落:“” “樱落,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大声些。”仆兰跪着俯下身,只听少女嗓音颤抖着,一直重复—— “为什么骗我为c为什么” 声音细若蚊吟,片刻便听不到了。 樱落昏死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失踪与寻找 暴雨连连,樱落躺在自己的木板床上,昏迷不醒,背上c腿上都是鞭伤,两颊肿得老高c具是青青紫紫,连眼眶都泛着淤青。 方才仆兰向嬷嬷跪讨了些简单的金疮药回来,正替樱落上药,她边上药边哭着,想起了那次樱落替她挨打,也是这样躺着一动不动,一丝呻一吟也不闻,她几乎以为樱落会死。 屋子另一边,石雀儿与和她相熟的胡羯姑娘宿六c小豆围着方桌说话,觑着樱落的伤心有余悸。 小豆:“这么严重的伤,竟然都不吭一声。雀儿姐,你说樱落是不是不正常?” 宿六:“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小豆:“看来这里也并不比外头好,我听那嬷嬷骂说‘你们这些卑贱羯女,就是打死也不会有人追究分毫’,不知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被打” “别说了!”石雀儿打断,瞟了眼樱落,“我总不会像她那么蠢!好好听话好好奉承嬷嬷,她还会打我们吗?除非嬷嬷脑子也和这个疯子一样不对劲” 别的姑娘害怕过后,都去睡了,唯有仆兰搬了个小胡床(马扎,板凳)在樱落床前趴着照顾,樱落床头的窗外,狂风摧枝折。 就这样,樱落昏迷了一天一夜,窗外的雨,也时大时小c时疏时密,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夜半,床上奄奄的少女醒来时,正是风狂雨急。她忍着痛c费力地坐起,闪电映亮樱落极其冷漠的眼睛。 她缓慢地移动眼球,看见了床边仆兰 清晨,雨水稍霁。 仆兰爬在床边睡了一夜,浑身僵痛伸了个懒腰,待看明白,却见床上空无一人,而被子,竟然盖在她身上—— “樱落,樱落?” 仆兰跑进跑出,找不着。 “糟了,樱落不见了!” 床上少女们纷纷从床上惊醒,果然见樱落的床空空的。 花束嬷嬷闻讯来看,带人四处找了,却始终找不到,只护院道:“倒是在院外的泥地里看见一串歪歪咧咧的脚印,和一滩血迹,不知是不是她留下的。” “哼,还有力气乱跑便死不了!”花束嬷嬷是下了狠心,她本就厌恶羯人,“再说,羯人本就罪孽深重,便是被打死又如何?尝不了祖宗留下的血债!” 嬷嬷说罢便走了,留下一屋子胡羯姑娘为她的话骇得瑟瑟发抖。 樱落失踪的第三天。 陈叔应清早刚从驿站回来,而下正在寝殿里小憩。 郡南水涝,他去查看抗洪堤,忙了五日,这才回来。 建秀宫之上依旧是乌云密密,雨水绵绵从建秀宫青瓦楞里汇集,自绘有和玺彩画的廊檐,噼噼啪啪地冲刷在檐沟里,将青砖上的茱萸纹冲刷得鲜亮如新。 南图一如往常在殿外守着,正在想有许多日不曾听见秀荷院的消息,便见秀荷院的花束嬷嬷匆匆向他走来,神色颇有几分慌张。 “南大人,那姑娘”她应南图瞟殿中c示意别惊扰主上的眼色,声音小了些,“南大人,那姑娘挨了打c自己不见了,这已经第三天,硬是找不着。” “找不着?”南图先是一惊。 “是啊,我确实气坏了,打得狠了点儿,不过没有伤筋动骨” 南图跟着陈叔应平过一些叛乱,总有羯人参与其中挑拨或谋事,他便一直便厌恨羯人,何况这羯人小姑娘脾气还那么讨人厌。他低哼了声道:“不见便不见吧,左右不是咱们将她打死的,是她自己要到处乱跑。主子为了水涝之灾已经够头疼了,谁还管得了这么个羯奴。” 南图凑近些,对嬷嬷低声道:“便如此罢!别找了,省得引起殿下注意” 花束嬷嬷正要答诺,骤看殿门口脸色惨白,慌忙躬身退后。 “谁不见了?” 陈叔应的声音自殿内传来,他牵挂着水涝,才眯了一会儿听着瓦楞的雨水声,又醒转过来。 南图一凛! 天青,薄雾笼青瓦,青年王侯自出殿内大步走出,沉水香的气息随着他步伐逸来,他停驻廊檐下,任门口的青袍c戴纱笼冠的小太监伺候他披上鼠灰色金银丝祥云披风。 陈叔应立在廊檐下,仿佛这阴雨天也多了俊美颜色。 只是他连日浅眠,眼下稍微有青黑,下巴上胡子的浅黑稍稍浓了些,更显得些男性阳刚之气,依旧是华光萦绕的帝室美男子。 一侧,已有太监撑开了大牛皮纸伞。 南图惊慌,躬身道:“殿下又要出去?” “嗯,雨下个不停,本王实在不能安心堤口”陈叔应说到此节便没往下说,转而问,“你方才说谁不见了?” 南图见隐瞒不过去,硬着头皮坦白:“是秀荷院那个,樱落姑娘不见了。” 南图本还想说可能是淘气藏起来,但看陈叔应脸色沉沉,和天上的乌云一般,已将他的心思看了分明,便只有跪在地上埋头挨骂的份儿!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陈叔应环视一圈,落在瑟瑟发抖c看起来很可疑的嬷嬷身上,眯了眯眼问道:“可是你,又打了她?” 花束嬷嬷一辈子都未能有幸和陈叔应这等尊贵人物说上几句话,不想竟是这样情形。她摸不清陈叔应对那可恶姑娘的想法,只惶惶瞧南图—— “奴婢” “你不必看南图,孤王问你,可是你又打了她?!” 花束嬷嬷哪经得住王侯厉声,登时瘫软伏地:“殿下饶恕c殿下饶恕啊。是c是打了几下,不过是她不听话,是她懒散不学琴还忤逆顶撞,奴婢只是按照规矩” “怎么打的。”陈叔应不耐打断,声冷浸人。 “就c就是,抽了几鞭子” 青年王侯有片刻的静默,空气顿如凝胶,扼住南图c嬷嬷c太监所有人咽喉。 陈叔应自小受四书五经与孔儒熏陶,是正正的谦谦君子,极少对卑微的人动怒,但此刻他怒气压在面容下如冰下流动地暗泉。 便听—— “滚!趁我没有改变主意。” 嬷嬷等人连滚带爬推开,陈叔应大步走进雨里,南图忐忑跟上:“殿下,还备车马去堤坝吗?” 陈叔应只给他一个冷厉地眼神,继而走远,对除了南图之外的另两个随扈道—— “速挑十个机灵的护卫,随我去找人!” 花束嬷嬷见豫章王竟亲自去找樱落,已面如猪肝之色,软在地上,与南图相视具是预感不好。 · 陈叔应找了大半日,将王宫找了个遍,硬是找不着樱落,樱落仿佛人间蒸发,他只在秀荷院之外,不远处那串泥脚印里,找到些混在泥中c结了块儿的血。 “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 “诺!” 暴雨将陈叔应冲了个透,发冠c衣裳沾湿,连衣角上都是花园里沾上的泥点子,陈叔应阴沉沉,气色也不好,他是极为爱惜自己仪容的人,何时这样狼狈。 南图悔恨不已,跪下乞求:“殿下c殿下,请您保重身体啊。是奴才之过,应该及时禀告,只我看那女娃娃一路装病设计您c牵绊您,奴才看得出她对您那心思不纯,奴才只怕那羯女害了您啊!” 陈叔应低眼睥睨,南图只借着微微天光和火把光亮看清自家主子冷硬的轮廓,陈叔应目光幽冷而笃定,口吻沉稳而自信:“我陈叔应掌控千军万马如无物,一个小姑娘,还能对我如何危害?再说她还那么小做我奴,便忠心行我令,你去自领军法吧,休再此阻挠!” “男儿立誓必践,我既受了萧家嘱托,便应照顾好她,此番此番已是对不起他们了。” 南图膝行在泥水中,喊着——“殿下,那女娃是个祸害啊!” 陈叔应并不理会,径直带人走远。他自生出来便事事如意,就不懂“忌惮”二字怎么写,怎会因为惧怕未知的小小“祸害”。 胡羯少女们悄悄伏在秀荷院的门后,看见了她们朝思暮念的“主人”,陈叔应的俊气c高贵让她们只敢远远看着,既害怕c又憧憬,直到陈叔应离开好久,才找回声音交谈—— “咱们主人竟是这等天上的人物啊” “若能得他一次眼光,便是死也值了。” “王爷亲自找樱落,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挺在乎樱落?” “别胡说八道了,在乎还能丢她在这儿住通铺吗?”石雀儿有些气,想起樱落已经伺候过主人,自己连在主人跟前冒脸的机会都没有,心里就觉得不好受:“才十三四岁就这么会勾搭人,也混该她遭些苦头!” 陈叔应直找到三更天,雨狂风骤,屋外直欲不能立人! 在亲随们下跪拖劝,他们都是皇帝钦赐的,皇帝与陈叔应自小感情极是要好—— “殿下,雷雨太大,危险啊,就留属下们找就是了” “你若病倒,陛下只怕会责怪奴才们护住不利啊” “请您看在太后娘娘和陛下的份上,快回寝殿换下湿衣吧,属下定好到樱落姑娘” 陈叔应才勉强驻足:“好!待雨水小些,再继续找。你们随时待命!” 十人齐齐答:“诺!” · 建秀宫片片青瓦为雨珠敲打出一片滴答声,殿中绫帐随风起漪,金博山熏炉冒着袅袅沉水香,缭绕着这处金玉为饰的华舍寝殿。 不想有人烦扰,陈叔应遣了太监出去,自己独自脱下了湿衣,搭在屏风上,伫立沉思。 但看窗外风雨不歇。 “这么大风雨,会在何处?” “且还带着伤” 陈叔应出了一息,心情极少如此沉凝,只想着那小姑娘单薄得仿佛只够他一握,便怀疑那小小身板能否挨得过这夜风雨 陈叔应只着了一条单裤,宫灯的光晕着他精壮赤一裸的后背,肌肉匀称极具美感。江南男子崇尚柔美,傅粉熏香不留胡子,陈叔应这般刚柔结合的优质男人倒是极少数。 灯火摇曳间,屏风后却陡然出现了个影,陈叔应眼皮一抬立时警觉,不及回头便劈手抓住那人咽喉—— “嗯!” ——浅浅虚弱痛吟。 陈叔应立时愣了,赶紧松开,却不料少女趁他松手狠狠抓住他手臂,指甲都都嵌入了他皮肉,直直渗血珠子! “你在这儿?怎么进来的。”陈叔应才注意到那纸窗开着,风雨潇潇吹动绫帐。 樱落站在光与影的交错中,浑身湿透,面容惨白如纸,仿佛随时会倒下,双眼却又极其有力量盯着他,阴沉c狠戾,难寻纯稚可爱。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说过要抚养我,却把我丢在角落里,自生自灭!”少女冷冷逼问,声音嘶哑,仿佛随时准备拉他入地狱的决绝。 陈叔应一时错愕:“” 他深深皱眉,审视,直到少女软软倒在他臂弯里,只如一株被雨水冲去生机的小花儿,脆弱伏在他怀里。 但她却还坚持着最后的力气c没有立时昏过去,少女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含着水光看他,直到力气散尽在无法支持,才肯晕厥过去。 陈叔应心弦微动,一时沉默了。 烛光清晰照亮樱落红肿的双颊和淤青眼角。 陈叔应凝眉:“怎么弄成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殿下看不上我 陈叔应将小姑娘放在自己床上,暗暗传了大夫来整治了,又令人灌了些姜汤c糖水下去。小姑娘发了半宿高热,天开始薄亮起时竟就退了。 到底过去过的日子太苦,身子还算皮实。 陈叔应便立在床前盯着那小东西沉思了半宿——显通大师诚然不错,再次证明这小姑娘确实相当麻烦。 自助太子顺利即位后,陈叔应还从未遇到多少费心思的事。大抵照顾人这种事,交给他一个孤家大男人还是太不恰当。 陈叔应正思量,便无意见床头叠放的少女的湿衣,上头落着一只赤色玉雕刻的玉猪龙佩 这夜雨水不住,而那五双被陈叔应忘记了的可怜的随扈,周身浇湿,还如落汤鸡般还在王宫各个院落c花园里穿梭,狗洞c鸡圈都没放过,还是没找着,在大雨里精疲力竭。 “那小姑娘究竟躲去了哪儿?” “是啊,我又冷又饿” “我c我也是”此处有哆嗦。 “” 几人沉默之后,一汉子喜道:“唉!要不我们去膳房看看吧,那小姑娘肯定也饿了。” 事实证明男人一样口是心非—— “对对对,她肯定也饿了。” “走走走” 天亮的时候,随扈们先后病倒的消息通过赵公公无意传来,陈叔应才想起来自己那十个得力的随扈完全被他给忘了。 赵公公脸贴明纸槅扇门,小声问着:“殿下,那令南大人另外领人接着找吗?” 陈叔应正自行穿衣,顿了顿,俊眸有一瞬间往榻上倾斜,片刻淡淡道:“不必了,想必是负气一时躲藏,不必管她。” 门外赵公公喜滋滋答了声“诺!”,心道南图也忒担心过度了,他家主子也并没那么上心那小女娃娃嘛。 便听门缝—— “嗯啊~疼—” 赵公公一口唾沫呛在喉咙,咳嗽起来。 那暧一昧的嘤一咛?! 刹那之后,他似“明白”了什么,左顾右盼c慌张遁走,只怕多呆一秒有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陈叔应浑身一凛,盯住绛紫帷帐半遮的床榻—— “嗯好疼。”又一声嘤一咛,“这是哪儿,我在哪里” 便见帷帐映上个扶额坐起的小姑娘,她纤细的身影落在帷帐上,极是虚弱状,纤影低头看胸c啊一声抱臂:“我c我的衣服呢,谁剥了我的衣服?” “”这屋里明摆着再没别人了,除了陈叔应。 陈叔应眉头随那每一句越皱越紧,而后视若不见,整了整袖子便大步欲出寝殿。 听闻脚步声,樱落忙贴在半透明的帷帐上看——便见那高大的青年不痛不痒似的,要出去。 “骗了小姑娘你就走?!”一声怒斥,少女粗鲁扒开帷帐c探头。 陈叔应一顿,深皱眉:“骗?” ——相当讨厌的字眼儿。 樱落带着一身痛c冷冰冰觑着青年王侯:“你嘴里说要养我的,却又后悔把我丢在角落里任人打骂!你就是骗!” 话,理直气壮,声音亦不小,只怕隔着殿门外头也能闻一二。 “秀荷院亦是本王的产业,你在那里我亦养着你。不算骗。”陈叔应冷淡道。 “可你任奸一人打我又怎么说!” 小少女毫无悔意,步步逼问,不提还好,一提陈叔应就觉樱落懒散的样子实在不能继续下去,生出些不悦:“你不听话,懒散不学,嬷嬷虽失手教训重了些,但动机并没有过错。” 什么“失手”c什么“没有过错”?他还为打她的人开脱! 樱落内心翻滚起火焰,脸上做戏的娇媚戏谑刹那不见,冷冷声:“那你索性一次打死我好了!左右我是不会学那些无聊的东西!或者你将我遣送回吴郡,让我顾老爷吃了我!” 陈叔应拧紧眉头回转身来,只见帷帐下少女冷冷盯着他,那琥珀色的眼睛敏锐锋利似能将他一举一动全部捕捉,陈叔应挑了眉峰——这是他见过最擅长变脸的姑娘,电光火石间毫不夸张。 陈叔应低沉道:“你是在赌本王?” “您是堂堂豫章郡的大王侯,我一个蛆虫般卑贱的小羯奴,哪儿敢跟您赌?”樱落短促笑了声,“打死我,还是顺着我,这是我给的条件。至于大人物您要怎么选,那是您的事!” 大人物?这戏谑的称呼 陈叔应久久无语,后又觉自己也荒唐可笑,跟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什么道理:“但看你吵闹中气十足,想必伤也没有大碍。休息好就回秀荷院去吧!以后若再不学,还有你苦头吃,好好听话!” 陈叔应掸了掸大袖上莫须有的灰尘,以惯常的云淡风轻,粉碎了小姑娘的戏谑c冷漠c挑逗。 “站住——别走啊!” 樱落着急起身,牵动伤口跌在地上,浑身如被大锤凿了一回,疼得她直冒冷汗珠。她不小心瞥见屏风上放着陈叔应换下的寝衣,因着今晨不许人进来伺候是以还没收。 “你现在走了,你可别后悔!” 但听殿内传来的少女娇声,说到最后带了点儿狡黠的威胁意味,陈叔应有不好的预感!他凝眉看了眼殿门口,只见绫帐飘悠,又想一个小姑娘能翻什么天? 便只从鼻子落下一声轻蔑的浅笑,大步往建秀宫大门走。 前头赵公公正候着。 但见陈叔应出来,赵公公便悄悄将他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翻,陈叔应耳聪目明一眼对上赵公公不纯洁地打量,凝了眉头:“有什么直言即可,不必如此藏着掖着。” 赵公公臊着脸c低下头,不觉看了看左右,上前两步颇有些鬼祟提醒道:“殿下,需要送避子汤吗?” 陈叔应:“” 赵公公觉得天上乌云似乎又聚过来了,压着他躬着的背脊,沉重c窒闷得紧。 只听“哼”的一声轻笑,淡若轻风抚箜篌,陈叔应唇畔有秀美笑影如惊鸿掠过:“公公既开口,本王便着人送一碗至您屋中吧。” 末了又是个冷厉眼神。 “殿c殿下”赵公公苦着脸看陈叔应风流绰绰地走远,伤心喃喃,“殿下您倒是不屑,老奴自入宫净身后,做梦都想用上那‘好东西’呢” 樱落瘸着腿趴在门口,眼睛挤在门缝里看那高高大大c衣着高雅的青年王侯,被一群带刀亲随众星捧月般送走。 转身背靠门,樱落忍着身上的鞭伤,打量陈叔应的寝殿—— “好大。” 她不禁赞叹。 寝殿高而朗阔,格局敞亮。 樱落一瘸一拐地去摸了摸茶几c茶具,又牵了牵紫丝绫帐和绫帐四角坠着的五色羽点龙头的镂金青龙。一旁还有陈叔应换衣时所用的,绿沉银泥漆屏风。 “屏风怎么那么高!”樱落眼珠在屏风上转一圈,回想昨夜瞄见“大人物”脱衣裳的情形。 “看大人物站这儿时也不见得屏风多高大,怎我往这儿一站” 直觉这就是一面墙! 还有她昨夜躺的,漆柏银镂金花兽纹的大床,连床下的木纹脚踏,都泛着一股木质清香,不知是什么名贵的木材。 樱落俯身闻了闻,又环看陈叔应的寝殿——沉水香白烟袅袅缭绕,无处不精致高雅,连昨夜她翻窗而入,被她破坏掉的窗户小锁,竟也是银鎏金刻佛字纹c嵌绿宝珠的。又制式精巧的漆书架,满满当当,具是卷轴书籍,隐隐有墨香传来。 她的“大人物”主人,是在这样雍容c华贵的环境里长大,难怪与她从前在勾栏院所见的富贾公子全然不同。 但回想自己 樱落心头只觉有一口气在胸口出不来,郁结着令人难受。 她拿起落在地上的小锁头,明明掌心是轻的,她心里却有些沉甸甸。 “大人物生活在富贵乡,我生活在尘埃里。大人物满腹诗书,我斗大的字不识几个 心烦地将小金锁随意一抛,樱落一瘸一拐倒在床上,往帐顶发呆。 “难怪他和我说话多一个字也不愿说,分明是看我不上!” 樱落心情烦躁得紧,翻来覆去。 “大人物”,看不上她这粒儿小灰尘! 通往郡南的官道上,银雨丝丝斜飞,三马并驾的长檐车自北而来。雨滴划过车沿,飞速坠落,青龙金雀纹的车檐亦被沾湿了大半,颜色更加鲜亮。 丝雨入水洼点出银环,马蹄踏破银环c水花乱溅。 “驾!” 充当车夫的随扈南顺不敢怠慢,策马疾驰。 便在半路,有快马踢声自前传来,伴随着一声马鞭响。陈叔应登时便有不好的预感,长指挑开车窗帘,果见是县衙报信儿的差兵。 差兵吁声停驻c翻身下马,不顾泥塘朝陈叔应叩下去:“小的拜见豫章王殿下。回c回禀殿下,王大人让小的来传信儿,今日寅时防洪堤竟又有溃口,洪水倾泻之下上郡村已被淹,现在南大人与王大人正在领着人转移百姓。” “又是寅时” 陈叔应在暗影里转着玉扳指,俊目微眯。 “可有旁的可疑之人出没?” 那小兵诧异抬头,眼珠转了转:“这王大人倒是没说,只看那洪峰狂泄,想必都忙着逃命了,也不会有人动什么心思了,殿下宽心。” 小兵说罢,便听车中有淡淡一声意味深长的笑,高深莫测。 “赶车去了再说吧,此去也不过六七里,南顺。” “诺。” 马车再疾驰,陈叔应挑开车帘,瞥见旁侧一处悠然矗立的山庄夹在山坳里,如一个暗处的影人盯着他们。 陈叔应俊目上挑,竟见一穿着清凉的女子立在楼阁之上,对他盈盈浅笑,他不觉多看。 此时山庄阁楼上,妖娆的女子见得那美仪容的青年王侯目光,不觉信心大震,愈发松了披帛c露出一痕雪脯。 两人视线交错—— 一个媚眼勾魂c欲说还羞,一个紧紧盯着美人,虽含着温和的笑,仔细看那眼底却漠视美色如无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尖声喊痛 马车片刻驰远,那视线的交错只在电光火石间便断了。陈叔应放下了车帘。 楼阁上的美人素手牵了薄纱,重新遮蔽了雪肩。白嫩的手指落在嫣红而饱满的唇儿上,压住那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陈叔应看着马车门,转着玉扳指,不知在想什么。 南顺策马正急,便听一侧山头有轰隆一声,他一看霎时大颤:“殿下快逃!” 山石林木草坡朝他们移来,刹那崩裂混合成泥流,浇铸而下! 正出神的陈叔应咋闻山体轰隆声,登时瞳眸一缩,不及掀帘一看究竟,一拔腰间佩刀c刺破马车而出,腾空而跃c急退数丈! 那山石泥流便在陈叔应脚下,立时生埋了马车与官道,又逼出两丈余,涌入道旁的河流,立时河流浑浊激荡,又兼之轰隆震鸣声,仿若地震一般! 南顺又护陈叔应退后数丈,才堪堪躲过泥流,他艰难地在泥泞里挣扎,急急回头看自家主子:“殿下!殿下您可还好?” 却见那青年王侯危难时刻竟也不忘维持风仪,眨眼间选中了一块较远的青花巨石,费了些力气跃过去,稳稳当当停驻。 陈叔应一个转身,送剑回鞘,衣袂落定,干干净净得连靴底都不染泥污。 南顺:“” 陈叔应瞥了眼脚下一众在泥水里挣扎如小虫的随行差兵们,蹙了蹙眉,对南顺道:“我很好。速救人吧!” “诺”有个好风仪的主子,总显得自己很邋遢。 河对岸的山庄,楼阁之上,美人儿压红唇的手指挪至锁骨,殷唇绵绵一笑:“好俊的功夫,好俊的男人。” 又有一粗哑的苍老声音:“俊,就拿下,哈哈哈” 粗哑的笑声如石块刮铁锅,声声刺耳。 所幸,马车并未驰到泥流最中心位置,且一行男人都会武力,只跟车而行的两列步兵有几人为滚石砸得一瘸一拐,包括建城王县令派来报送消息的小兵。 小兵由人扶着,踉踉跄跄跪下禀:“豫章王殿下,不若咱们折回方才的山庄,那处庄子是县尉高大人之兄置办的产业,您在那处稍作歇息,待雨停了再行。” 南顺深知他家主子自小娇生惯养,很有洁净之癖,若不是熟识的人家,根本坐不惯,劝道:“殿下请保重自己,看天上乌云攒攒,只怕立时有大雨将至,请” “甚好!便去那庄子吧!” 陈叔应唇瓣勾起笑影,睥睨着脚下差兵。 南顺讶然:“”? 山庄夹在河对岸的山坳,陈叔应领着几十“泥人”过了石桥,山庄高耸于林下,青苔花草繁茂,很是幽静,开门的是个驼背老者。 见一队浩浩荡荡的泥人队伍,老者登时大喊一声“鬼啊”,惊吓得差点关门,但听声温言“老者莫怕”,才定睛泥人队伍里走出个风姿绰绰的青年王侯,气度非凡,才又开了门。 陈叔应道明了身份,老者忙不迭跪下磕头,亦言“此处是县尉高彬的避暑私宅”,请了陈叔应一行入内。 山庄不算大,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南北都有院落,密密相连,有迷宫之感。 片刻便有一个四五十的老汉领着一双儿子来迎接,自称是高县尉的胞兄,引陈叔应入花厅。 行至花厅外,高老爷尴尬地看了看紧跟陈叔应身后的“泥人阵”。 “这” 陈叔应瞟了眼南顺等人,眯眼嫌弃道:“搞成这腌臜样子,武功也是白练了。便在庭院里等落大雨冲洗干净吧!” 南顺委屈不已:“” 他们一群糙汉,只觉保命就好,哪如主子这等讲究啊。 高老爷倒是贴心,招了童仆:“速速领各位大人去温泉洗浴。” “这我等为大王近从,不得离开。”南顺抱拳。 高老爷略略尴尬。 陈叔应长指遮了遮鼻尖儿,睨着南顺:“既然高老爷美意,便速去吧。” 南顺还要再“这”,被陈叔应的脸色冷得一凛,不敢啰嗦,火速领着部曲们滚走。 高老爷慈眉善目,道了句“王爷果然体恤下属。”,随后请陈叔应入厅,俄顷上了酒菜,恭敬地与陈叔应寒暄了数句,便说:“山野陋舍,恐怠慢了大王。府中人口不多,只得一个舞姬,不过却是极品少见的美人儿,不若替大王舞剑助助酒兴?” 陈叔应端然而坐,捋了捋袖子笑道:“路遇泥流死里逃生,还能得遇美酒佳人,如此甚好!” 高老爷一拍手,一身披红纱的女子翩然出现在门外,雪胸细腰,媚眼勾魂,刹那锁定了长几之后青年王侯,浅浅鞠躬行礼,酥一胸半露。举手投足具是风情,果然极品。 “小女子红若,见过大王。” 陈叔应淡抿了个不深不浅的笑,眼睛与红若对视,正如方才马车上的视线交错那般:“不需多礼,起来吧。”陈叔应转头对高老爷道:“果然是极美,高老爷府中暗藏美人还说陋舍,过谦了。” 红若又对上陈叔应望来的幽深平静的眼睛,陡生些惶然不安:远看只道是个会些功夫的俊气王侯,此近观之,只觉面前着坐于凭几后的男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出彩。尤其他无意抬手所露出的c手腕间的十八颗佛珠,更添他高贵雍容之外一股禁欲c自持之气。 陈叔应也不回避,坦坦荡荡任美人相看。 红若不禁心神一荡,只高老爷及时递来的眼神让她稍稍回神,自信而妩媚笑道:“大王请看奴家一曲胡璇舞。若是跳得好,大王可要赏脸与奴家共饮一杯佳酿哦?” 陈叔应淡淡微笑:“好!本王言出必行。” 乐声起,红若腰身扭动,那红纱舞裙堪堪遮住春一光,只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显得妖娆热火。 座上男子无一不目光相随,喉头干痒,燥热难耐。 红若扭腰舞动间,媚眼如丝,缠着陈叔应。只见那青年王侯端然而坐,望着她,手里轻轻转着玉扳指,却从不碰酒杯碗盏 红若一收了舞姿,却是脚下一绊,朝陈叔应盈盈倒去。 陈叔应展臂,接住美人在怀。 姿势暧昧。 只细看,便能发现青年准确避开了女子的敏感部位,只是隔着衣物在她腰间松松一搂,恪守礼仪。 红若媚眼流转,变戏法似的送上一杯生香的美酒,暧一昧道:“殿下,红若已经跳完了,您可还喜欢?若是喜欢便饮下此酒吧。饮下此酒,红若便是您的下奴,任凭殿下处置” 陈叔应唇瓣淡有笑影,却并不接酒。 红若素手尴尬晾在空中,高老爷看得有些焦急,道:“看来女大不中留,待殿下饮下此酒,红若你便随殿下离去吧。你有更好归宿,老爷我也能放心。殿下” 便听陈叔应一声轻笑,端了酒,一饮而尽,那俯仰间所露的下巴与喉结,亦是俊秀的模样。陈叔应一丢酒杯,俯看怀中美人:“果然好酒,好美人!” 见陈叔应喝下酒,高老爷几乎忍不住快意c兴奋。得手了! 不及高老爷多兴奋一会儿,陈叔应慢吞吞c含了分冷道:“只不知本王的手下们沐浴也好一会子,怎还不来?” 屋中骤然静寂! 高老爷父子三人与红若具是一惊,脸色微变。 最先是红若自腰中拔出软剑,朝陈叔应当胸刺来—— “狗贼!还我萧家满门命来!” 陈叔应与她缠斗,不过两招,红若自诩不错的武艺便被击破,重重摔在地上吐出鲜血。 高老爷见状,脸色大变,父子三人对视一眼,一扯头上假发,露出一头深棕色头发来,接着三人拔出暗藏凭几下的长剑,三面包围陈叔应,一拥而上! “狗王,你已喝下毒酒,不过砧板上的鱼肉,速速受死吧!” “今日我们兄弟便要替分舵弟兄们报了血仇!” “呔——看老夫大刀!” 三剑齐指陈叔应腹背而去,眼看不过几尺便要将陈叔应整个惯出,便听头顶有瓦片稀哗作响,四个暗卫直冲而下,快若闪电。 父子三人大骇,却来不及做反应了,当即利剑穿臂——痛呼之外又听噔c噔c噔三声,三人手腕齐备利剑贯穿c钉在地上! 高老爷仍是心不死,刹那朝陈叔应掷出数枚飞箭。 陈叔应身也不动,拔出佩刀横刀一挽,佩刀颤动c嗡嗡有声!飞箭被剑气迂回转向,朝高老爷飞去——高老爷瞳孔紧缩,飞箭咻咻咻三声贴着他鼻尖入地寸许! “啊——”高老爷满头冷汗,不及作反应便见一枚干净雪亮的剑尖,递上他咽喉,脖间一凉!“你,你怎么没有中毒?!” 陈叔应淡笑轻绽,自口中取出一条白绢,绢落高老爷面前,一股酒香扑面而来。“你说呢?” “你你竟” 陈叔应轻哼了声笑:“上月平定郡北羯人之乱时,本王便觉少了什么,一直心有牵挂,只不想是尔等不济之才,倒让本王白费心思了。说吧,其他余孽在何处,否则休怪本王刀剑无情。” “陈贼!尔等窃取我大汉江山,我羯族势必讨回!今日落在你手是我等不济,但你也休想从我父子三人处问得线索!” 他说罢便要咬舌,不想陈叔应足尖踢了个桃核,咻一声入高老爷的口,立时又有暗卫点了他穴道。 高老爷脸色一变,又是怒又是恶心——不知是谁吃的,仿佛还有一阵口臭,困在口中上下不得,欲生一欲死。 暗卫制住屋中其余人,南顺等人才从澡堂的围困出来。只他们上身赤一裸,下身穿着花花绿绿的女人的布裤,抑或围着一块襦裙,色彩斑斓。 “殿下c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原来这家山庄已被羯人刺客占领!” “丫鬟趁我们洗澡,偷走了我们衣裳c锁了门——”此处很气愤。 “府中一时找不到衣物,奴才急着来找殿下,便随便收了些晾晒的衣物” “”陈叔应冷冷睨着自己的属下们,冷笑连连,半晌才憋出一句:“本王能安然活到今日,也是普贤菩萨金光保佑!” 他大步走到殿门口,厉声吩咐:“别跟来,本王丢不起这人!” 南顺等人捏着花裤一头,具羞愧低下头。 得了命令自不敢跟随陈叔应回去,只留在山庄善后,以及审问羯党此刻。 当南顺从暗卫处得知方才他家主子遭遇了美人计之后,南顺气怒不已,一脚踩在高老爷手背上,听着高老爷惨叫,讽笑道: “蠢货!这世上要论美貌,我家大王除了自己,谁也看不上!” 原来堤坝溃口便是这群羯人所为,而那小兵也是刺客中的一人,他们在山上凿了水塘积水,制造了泥流。只为将陈叔应埋杀。 郡南那边,郡守c县令c县丞等人立刻赶来看,得知豫章王险些被刺,吓得在陈叔应跟前匍匐一地请罪。“殿下,卑职等有罪啊” 可陈叔应并无空闲搭理,只捧着自羯人身上搜到的一片羊皮图案,深思:这图案,怎么像极了小姑娘身上那块玉猪龙 陈叔应一时想不透,迫切想要回王宫求证,然而刚踏入王宫,便见南图急急行来禀告——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那樱落姑娘c那樱落姑娘赖在您寝殿不走,还穿着您的寝衣躺在您的床上,实在不成体统,现在好多宫人都看见了” 陈叔应眉心抽动:“本王的寝衣?” 他又羞又怒,负手转了几步,乍然想起临走时小姑娘那含着狡黠与威胁地话——‘你走了可别后悔!’ “一个小丫头,你还奈何不了,需要本王亲自处理吗!” 南图哭脸:“属下什么法子都想了,就是赶不出来,一碰到她,她c她就尖声喊痛” 陈叔应脑海已出现那小姑娘穿着他寝衣招摇的画面—— 外面的大女人收拾起来轻而易举,这家里的“小女人”陈叔应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不知羞 陈叔应来到寝宫外,但见伺候他的宫人围在门口,惶惶交头接耳,瞅着里头小声议论—— “里头那个,仿佛就是前几日不听话打了个半死的羯奴。听花束嬷嬷说,这小贱奴不思上进不说,脾气还孤僻得很,谁也不理,任怎么怎么打c吭也不吭一声!” “可她怎穿着大王的寝衣躺在大王的床上,全然无忌惮,忒c忒不知廉耻了” “说是个女疯子,女疯子哪还管什么廉耻不廉耻啊” 里头传出赵公公又气又担心地呵斥:“大胆女奴,那是c那是殿下的金印,快放下放下!” 却只听少女漫不经心冷道:“知我大胆便不必啰嗦了,等你家大人物殿下回来告诉他,我在这儿等着他,继续谈我们没有谈完的悄悄话。”末了她心情似因话语内容而很好,有浅浅笑哼。 陈叔应立在门口,见他床榻上罗衾乱作一团,衾被上的少女套在他宽大的寝衣里,更显得纤瘦不盈一握。 她懒懒地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他的金龟印当玩具,脸色冷若冰霜,对一旁的赵公公,以及门外盯着她c悄声骂她“不知廉耻”的人置若罔闻。毫不在意。 赵公公还在颤声:“小心小心呐,那可是皇上御赐给殿下的金印” 而后赵公公便觉,背后有乌云避日时瞬间的阴暗c窒息,地上有阴影罩过来。 陈叔应脸若雷雨聚拢的天空,挥挥手。 赵公公眼珠在二人身上转了转,似觉立马便有飞沙走石c昏天暗地的对峙,他赶紧躬身c退自殿外,与南图等仆从遁走。心道:那小女奴是死定了!他们主子最不喜寝殿不整洁。 樱落正等得百无聊赖,便见她的“大人物”殿下终于回来,心头一亮,坐起身。 方才的“冷漠”c“视而不见”立时无踪,少女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天都暗了,我以为大人物主人你不回来了,正好我还可以在这高床软枕上多躺一宿。” 她一笑,具是少女清甜,斜着眼睛睨青年王侯,和方才判若两人。 “哼。”陈叔应冷笑,目光可冻杀人。 然而少女却视他杀人目光若不见,含笑捧着脸儿,仰视青年王侯:“我在这儿苦苦想了你一整天,你却非要到夜幕才出现,大人物主人好无情。你这般聪明,应该知道我很想你。” 少女将他不悦视若无睹,陈叔应眼尾抽动。 但看少女手无寸铁c亦不会武,论性感惑人,她小小年纪自是还不及那红若。可却总能给他找出麻烦来!他这辈子的耐心,都给她磨了不少了。 樱落看陈叔应,不躲不避:“大人物怎只看我不说话?” “对本王任性c刁蛮不是不可,只你需得有任性刁蛮的本钱。”陈叔应负手,高高在上,“你觉得自己有吗?” 小姑娘眼睛骤然一挑,对上男人冷怒的眼睛,她清甜的眼神有一分冷意快速划过,但再定睛却只见她慵懒地慢慢笑了:“没有。” ——态度很是无赖。 “可我以为,我在你心里是有的。”樱落勾唇,轻扬了白皙的下巴,以平静应对青年王侯迫人的气势:“所以,在你心里我有吗?” 陈叔应:“没有。” “大人物殿下可真无情。”樱落捧脸仰望男人,“可我喜欢。” “喜欢”,瞧这小丫头说的都是什么放肆话?陈叔应眯了眯眼,徐徐道:“你可知本王要你命不过一念之间。你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便不怕我即刻令人将你拖下去打死吗?” 樱落抬眼与之对视。 敛了戏谑挑逗,少女亦认真回他:“你当然可以打死我,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死了我也不会怨你。可你舍得打死我吗?” 樱落直觉,她完美高贵的“大人物”殿下是有几分在乎她的。 “舍得。” “那你立刻叫人来打死我好了。” 少女眉头都不皱一下,每次说到死,她都这样轻飘飘。陈叔应突然发现,是他小瞧了这个小姑娘。 世人因贪生,怕死,喜富贵,恶贫贱,才颇多忌惮,然而这个少女,她竟仿佛什么也不怕c什么也不在乎。 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便难以掌控,这是陈叔应混迹朝堂得出的结论,然而这种人他从未真正地遇到过,所以,他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也不在乎的人! “若我要用极刑将你千刀万剐,你也不怕死?” “别只会嘴里逞强,本王不信你能什么都不在乎。” 少女脸色生动,一会儿含冷一会纯稚,她捧着香腮,望着男人笑:“谁说我什么都不在乎?我现在开始在乎你了。” 樱落又一字一句清晰道:“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养我?你既然看不起我这样卑微的女奴,又为何耐着性子和我在这儿理论?” “告诉我,我想知道” 这个唯一肯忍着怒气对她耐心说教,而不是拳打脚踢泄愤的男人。 她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 “” 少女目光敏锐锋利如陈叔应佩刀的雪刃,不容得对方一丝一毫的隐瞒c虚假。那是少女身上固有的本性,并非刻意装出来的气势。 陈叔应凝着眉头,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这一瞬间,他竟在这少女身上找到种“棋逢对手”的刺激感! 二十多年,他过得顺风顺水,这种刺激感并不常有。 殿中静寂得能听见两人呼吸。 明纸窗外,泼墨夜色中,有细雨轻声沥沥于瓦上c廊檐。烛火悠悠,焰心有轻微炸响。 男人与少女对峙了良久。 陈叔应打断了这对峙,他背过身,语调寡淡如这冷夜:“本王养个女奴还需要理由吗?王宫中童仆上万,若人人都需要个理由,本王哪有那么多理由。你不过其中一个罢了。” 夜风悠悠吹起沉水香烟将他围绕,陈叔应负手自殿门俯瞰外头广袤的广场与庭院,灯火阑珊。 樱落觉得失望,亦是烦躁。“正好,你也只是我无数主人中的一个!” 少女突然安静,不再戏谑挑逗。陈叔应心中微微一舒:她总算肯罢休了。 而后便听不断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在他背后旖旎。 陈叔应不想回头去看那少女,以免他觉得他又在乎她什么的,不过聪颖如他陈叔应,自也有他的办法——地上落着少女的影子。 只见那影子呼噜将大寝衣一剐,一丢,地上立刻落下少女玲珑的曲线!那影清晰可辨,侧脸c睫毛c脖颈c肩膀c胸脯那细腰似不盈他大掌一握! 陈叔应瞳孔急缩,呼吸也不觉重了一分。 他想起红若那半隐半现的春光,一瞬间脑海里映上的想法,竟然是在将这稚嫩的少女与那成熟女人的相比较——少女稚嫩的胸脯,几乎在他脑海浮现。 青年王侯口中有微微出一息,落在朗阔殿中c混在沉水香中,迅速消散。但陈叔应不是愚钝的男人,他清晰感觉到内心那股并不熟悉的燥热。耳中少女换衣的摩擦声,如一双柔夷落在他身上,不断撩拨着他作为男人最原始的渴望 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异常,陈叔应反而平静下来,负手垂眸,平静看那少女纤影褪去绸裤,布料落下瞬间,立时呈现一双纤细滑腻的腿 小姑娘纤细有度,和红若那等丰腴的美人全然不同,显得青涩稚嫩。 陈叔应的眼睛细细碾过少女影子的每一寸,并没有一瞬想要躲避,含着燥热而又坦荡 樱落拉长脸走后,陈叔应褪下手腕的佛珠串子,凝眉思量着什么。 樱落回来时,秀荷院的胡羯姑娘们刚睡下,便见樱落一瘸一拐从门口回来,都是大诧。 石雀儿看不惯樱落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儿,嘲讽了几句,不过确也真是好奇今日传言的樱落出现在大王寝宫之事,便问起。 不想少女捋了一缕耳发,妩媚而邪气地笑睨来:“男女之间的事,岂能为旁人道哉?” 一屋子少女,立时红了脸,拿被子盖脸。 石雀儿红脸斥:“不知廉耻,你不羞我们都羞死了!” 夜里,樱落把弄着金龟印,上刻着“豫章王印”四字,只她并看不懂。“所以,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要养我?我在你心里,难道真只是个普通女奴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质问 秀荷院。 清晨姑娘们起身后,就是朝霞满空。如散开的一匹上好锦缎,流光溢彩,映得秀荷院的青瓦白墙亦多了颜色,抚弄琴的胡羯少女们更显鲜嫩俏丽。 “大家看好,拨弄琴弦时指尖要快c准,像这样” “江乐姬拨得可真好。我也学着看。” “我也来!” 江乐姬在为姑娘们教最后一堂早课。传言花束嬷嬷挨了大王亲自责罚,赶出了宫去,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些许流言,猜测花束嬷嬷之事与秀荷院的“魔障女奴”有关。 此时,被调侃做“魔障女奴”的少女正在最后一排,撑在琴头上发呆,初长成的少女脸蛋儿,眉眼却阴云密布。 前天,大前天,她的大人物殿下传秀荷院的女奴去伺候。石雀儿c宿六c小豆儿三人朝传唤内监行了贿赂,便是她们三人去了。 一夜未归! 第二日一早,三女回来捧着大人物殿下赐的茶水c糕点,春风得意,狠在她跟前炫耀了一番! 不。 炫耀不是重点。 重点是,大人物殿下为何要宣女子侍寝,还有赏赐,定是很满意吧? 看那绿柳梢儿一下一下点出着水面,涟漪一圈一圈,樱落满心烦躁,心头如梗着粒儿青杨梅,酸得喉咙疼。 少女阴沉妩媚的脸紧皱,喃喃:“我们见了那么多次面,你却只赏给我几个冷脸子。” 看来她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主人,上回说的是真话——在他心里,她这个小虫蚁羯女,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下奴。 养她,和养别人,理由是一样的。 大抵是随他开心。 脖子上挂着的赤色玉猪龙佩在在少女掌心翻来覆去,此刻少女的心情也如玉佩一般,翻覆。 · 霞彩散去时,最后一堂早课也散了。 江乐姬临走叮嘱了一番,对这群受尽歧视的羯人胡娘来说,江乐姬是个难得的和善人—— “现在你们已出师,等王宫有客开宴,就是你们大放光彩的时候。” “虽然你们是羯人,但而今朝廷也不再拘捕你们了,好好在这片土地生活下去吧,融入这里c融入我们,会有好未来的。” 江乐姬爱一抚着琴弦,如爱一抚着孩子或情人:“这琴看似不能攻击自保,不比刀剑防身来得实在,但兴许你们的前程和奔头,都拴在琴弦弹拨c曲调婉转之间。好好练习,切记。” 众女齐谢“多谢江乐姬教诲,学生谨记”云云。 独樱落嗤了一声,暗笑: 未来。 这是个遥远而奢侈的词。 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上命运,才是真正的“未来”,而她从来没有。 当看着至亲的人c最好的朋友,都一一轻易的死去,根本不由得你失去对未来的憧憬。厌恶,甚至憎恨这个世道。 樱落正在“未来”中迷失,便听有人喊她—— “喂,我跟你说话呢!女疯子。” 樱落转脸,见是石雀儿,朦胧回想刚才,石雀儿仿佛在问她“失宠”的滋味。樱落冷瞟了一眼她,旋即起身就走,不欲理睬。 实际上,除了对着陈叔应格外热情,樱落对谁都冷冰冰,连敷衍都觉得麻烦。 就是旁人骂她的“行尸走肉”一词,樱落自己也觉得很贴切。 石雀儿眼珠流转,侧身将樱落一拦:“唉?怎么刚和你说话就想走啊,莫不是看我得了大王恩宠,没脸见我?呵,我可以理解成你嫉妒我么?” 樱落冷漠看她一眼,连“警告”抑或“厌烦”的情绪,仿佛都觉没有必要。 “我为什么要嫉妒你,你有什么好让我嫉妒的。” “你少嘴硬了!你便是嫉妒我”石雀儿摸摸脸,红了红脸暧昧道,“你朝思暮想着大王,难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伺候大王的吗,嗯?” 樱落霎时变了脸,阴云密密集在她煞白的脸上,如雷雨之前刮在她脸上刮起一阵阴风,可语调却极其平静—— “你怎么伺候的,说来听听。” 石雀儿便猜到樱落想知道,她算是看出来,这每日发呆的女疯子是在想男人,在乎新主人得紧。 石雀儿摸着辫子,凑近神秘道:“男女之间的事,岂能为旁人道哉?” 将那晚樱落的话原封不动换回来。 樱落唇瓣抿得发白,却没有如往常走开,仿佛想要从这些耻笑里再攫取一些这些日子被冷落的“真相”,拼凑出陈叔应这几日所过的香一艳夜晚。 仆兰看着有些担心,却又因着樱落之前的警告不敢过来解围,只在一旁徘徊着。 宿六接话:“雀儿姐,我看她是将我们嫉妒得发疯了,她整日冷冰冰跟个行尸走肉似的,哪个男人也不会喜欢。她连琴也不会弹,大王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召见她了!真可怜。” “樱落,别说我不帮衬姐妹,你还是好好学琴到时候好取悦主子吧,指不定哪天我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还会召你替咱们弹琴唱曲儿c露露脸”石雀儿笑道。 并着小豆儿,三女噗嗤笑起来。 “我不会学琴。”少女沉着脸,风拂杨柳落在她发上c肩上,白肤c绿叶,发丝轻扬。 ——少女确实很美,石雀儿看得一瞬怔愣。 “他若真喜欢我,便不会因为我不懂弹琴就不喜欢。” “我不会取悦他。” 樱落冷冷丢下话,走远。 是的,她可以为了生存弹琴取悦任何人,但绝不包括她心爱的男人。 “你就孤高去吧!” “女疯子,简直难以理解” 秀荷院小小摩擦,自不会对王宫任何人造成丁点影响。 傍晚,阳光被乌云所遮时,建秀宫的大安殿迎来了一波官员——都是因十日前陈叔应在建城县山庄遭羯人刺客之事,来拜见的。 有郡守c县令c县尉几个朝廷官,以及太傅c郡国相c大将军几个陈叔应的郡国内官。 自东晋之后,朝廷便在诸侯王之国置了三军,由诸侯统领,一旦京师有难,便可挥军相救。而今,陈叔应的麾下士兵最众。 “这两年来咱们江州的羯贼组织又死灰复燃,这次还险些危害到了殿下,真是卑职等人失职。殿下但凡有丝毫闪失,卑职等人万死也无法向皇上交代啊!” “而今州郡的门阀贵族,对羯人的意见也很大。昨日府衙上报,竟有羯奴怒起刺杀主人之恶件!” 青年王侯慵懒地撑在茶几上,俊目微空。方才那“羯奴”二字,令他想起了那个少女。 落在寝殿地上那一握的玲珑纤影,和他当时从未有过的c心口隐隐的热血喷张,一直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亦让他有些迷惘。 这些日子他也招了些美人来伺候,可是但见这些美人衣衫半退,他除了觉得下作不入流c不知耻,并没有别的想法。 思及此处,陈叔应摸了摸手腕上的十八颗佛珠,想将那丝“浮躁”镇定下来。 张司马道:“三十年前侯景那魔头屠杀江南,百姓死者万万!而今朝廷不拘捕羯人已有些年头,这些胡人繁衍生息数量又大起来,只怕迟早是祸患” “张司马说得是,卑职等来求见大王,一是为了请罪,二是想与大王商量上奏朝廷,继续施行拘捕胡羯之令,将他们捕杀,抑或驱赶至北方。不知大王您意下如何?” “大王大王?”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尴尬,赵公公近身提醒了句“殿下”,陈叔应才回神。 陈叔应迅速恢复沉稳,哪怕方才他脑海里呈现的是旖旎,举止风度依旧毋庸置疑的端庄雍容。 “诸公之言本王记下了。羯人虽本性凶残,但南下江南也有些岁月,学了我们汉人的文字c语言,若是再一味以不通言语的蛮人处置杀害,着实有些残忍。毕竟他们而今也没有干出什么祸害来。待到他们真有威胁时,再一举击杀,也不并费吹灰之力。” 众官员闻言才放了心,交相点头赞同—— “陛下常言殿下是左膀右臂,是我大陈国的普贤菩萨,能满足一切行愿。江州但有殿下在,卑职等就不惧羯贼了。” “卑职等为殿下马首是瞻。” 众官员刚退下,陈叔应正要歇息,便听窗户有太监惊声—— “大胆女奴!竟敢在此偷听机要,快抓起来!” 陈叔应疑惑闪过之后,迅速猜到了答案,大步去窗前一看,正见小花园花树下,一双力壮的侍卫揪住个少女的衣襟,将她按在地上跪着,煞是狼狈。 那少女身形玲珑得紧,头发束着条小红绳,朦胧夜色里如乌刀刃上一抹鲜血般醒目。她愤怒抬头,盯着侍卫,标志脸蛋儿在花树下妩媚又有些阴狠。 不是樱落是谁? “殿下,这女奴在窗下偷听,按照宫规是否要即刻拖去打死?”侍卫问。 樱落粗粗喘着气儿,跪在尘埃里仰视青年王侯。她水亮的眼珠满是对他的斥责c愤怒,陈叔应一时对少女满眼的怨愤摸不着头脑,只对侍卫挥挥手。 侍卫们何等机灵,赶紧放了人,互相看了眼,退下去:他们家的“和尚”主子二十多年不碰女人,最近大开“杀戒”,迷上了女一色。隔日隔日的就找美人伺候,看那小姑娘嫩得能掐出水,前些日子的美人根本不能与之相比,定是被瞧上了。 这些日子,在脑海里转了许多回的影子,乍然出现在面前,陈叔应用新的眼光打量了少女,才冷斥:“你在这儿干什么!” 樱落被侍卫那一按伤了膝盖,一时站不起来,索性跪得直挺挺地,冷视陈叔应:“散步!” 声音和他的一般冷硬。 陈叔应自听出那冷硬中的挑衅,略略想起刚才屠灭羯人的话,眯眼道:“听到多少” “全部。” 樱落毫不犹豫脱口,末了笑一声:“主人要将我打死灭口就赶紧,指不定我转身就把秘密捅出去了,又引起造一反什么的。” “”陈叔应气得眼角抽了抽,徐徐道,“好大的胆子,这等忤逆之言也轻而易举说出来,你是有什么胆气,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本王,你可知道在你面前的男人是什么身份?” 不必他说,樱落自是知道。此刻,陈叔应那么高贵雍容地站在豪奢殿阁中,而她如鼠蚁般跪在他面前的泥灰里 “我知道你是王侯,你高贵非凡。而我而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连我自己都觉得卑贱c可有可无的烂命!”少女愤恨地眼眸蓄积了水光,“可是可是” 可是她就是用这条“烂命”,肖想了他这只高高在上c连仰望都奢侈的白天鹅。 青年王侯一时有些怔愣:这少女从未在他面前流过一滴眼泪,哪怕是那日庖厨要砍断她脖子。 所以,陈叔应很好奇那“可是”之后的话。 陈叔应正要问那“可是”之后,便见远远廊下巡逻的侍卫队为小姑娘那句“烂命”的娇声怒吼吸引,侧目看来。 “起来吧,进来再说!” 陈叔应本来因着樱落偷听谈话而有气,然见那水光粼粼一双可怜的眼儿,那气也就散了,只面上还撑着一层冷怒。 他正等着那小姑娘从门口进来,不想樱落轻车熟路,自窗户爬进来。她生长在社会最底层,有时饿得发疯了,也干过翻窗偷粮食的事。 陈叔应:“” 内心冷笑:呵,倒是偷鸡摸狗一把好手! “可是什么,说吧,这儿没别人了。”陈叔应负手而立,他身修体长,甚是高大,衬得少女在他跟前既纤细又渺小。 “” 樱落低垂着脸不说话,她蜷着衣角,一身都是刚才狼狈被捉留下的泥灰。 此刻她脚下踩的绒毯,是盘越国高原的牦牛绒织成的,细细密密,又夹着金丝与银线,薄薄一层,勾勒了曲水纹串枝菊花纹,又每日仆从更换,熏过香,精致洁净。此刻却为她沾染得尘土斑斑,很是刺眼。 樱落只觉自己与豪奢的殿阁,格格不入。心肺如她被踩在脚下的灰尘,被踩得扁扁的,难以呼吸。 她从没有一刻这样厌恶自己卑贱的身份!总在这个男人跟前无地自容。 陈叔应见樱落只垂头捏着衣角,一字不吭,倒是有些快意。少女不肯说话的模样,终于露出几分与她年龄相符的小女儿姿态。 “哼,刚刚喊得那么大声,怎么不说话了?” 旋即陈叔应在漆柏云雷纹长几前落座,自顾自倒了杯皇帝昨日御赐来的,喝下,觑了眼少女。“你现在不想说,本王就等着你说。还有什么吼的,尽数吼了吧,否则你便没有机会了。” “我听秀荷院的姑娘们说,最近你宠幸了她们。” 陈叔应执着被子的手一顿。 “你刚才‘可是’之后便是这句?” “不是。” “我要听那句,你说那句。” “可我不想说了。” “但本王想听。”陈叔应给她个眼神。 “你想听我就一定要说吗?” “” 陈叔应一时无言且气结。他生而为贵胄,想听什么话旁人着急得只怕排不上队说。 陈叔应咚一声放下杯子。 “你这条‘烂命’倒是比许多人的富贵命都来得厉害。从未有人敢对本王说这句话。” 樱落斜瞪着青年王侯的侧影,陈叔应身上有淡淡熏香使劲往她鼻子里钻,软人心田。 “你就那么想和女人睡觉吗?上回在吴郡,你不是说不要把你和勾栏院恩客相提并论?可现在看来,你还不如那些恩客。” 樱落顿了顿,忽略青年王侯怒沉沉的视线,继续说完,“至少他们过夜还给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引女狼入室 翠玉厄在他指骨间捏得粉碎,陈叔应十分后悔!所以,他放这只厉害的小狼崽进来,根本是“引狼入室”? 陈叔应面上有秋风扫落叶的冷肃笑意,看得樱落有些发怵:“如何,我哪里说错了?” 陈叔应睨着樱落,想他堂堂豫章王,竟在这儿跟个无知的小姑娘说废话。是他脑子不正常。 “行了!回你的秀荷院去吧,别再出来本王跟前晃悠,再有下次偷听,不需本王下令,侍卫便将你拉去打死了。走吧!” “我不走。”少女猛然一把从后背将青年王侯抱住,“我来是想说,你真想要女人,你就睡我好了!我也愿意。” “睡?”那个“你”字卡在喉咙,陈叔应只觉过于粗俗,他自小有良好教养,实在说不出口! 后背有少女虽还小却柔软的胸脯紧贴,陈叔应一凛,血液有微热,他稍作冷静欲推开少女,可刚握住那雪腕,只感肌肤柔嫩如水,一时不敢下重力。 “放肆!还不快放手!” “你少假正经!你不是饥渴难耐吗,连石雀儿c宿六她们都吃得下,难道还能看不上我,我难道你觉得我不美吗?” 樱落在勾栏院时天天耳濡目染的这些词句,已习以为常,可陈叔应不是。 他自小听的是帝师的四书五经,看得是高僧佛经c历史古卷,闻的是梵音c嗅的是檀香,登时就怒了。 “简直满口荒唐言!看来本王先前是对你太放纵了,纵容了你这坏脾气!什么睡,什么吃,污言秽语,你当还是在勾栏院吗?这是王宫!” 陈叔应本是习武之人,捉住樱落的手儿一扯按,樱落根本招架不住,一下就摔在长几上。樱落挣扎欲起,陈叔应干脆一手制住她双腕,如狼按住一只兔儿般,不费吹灰之力。 陈叔应气得发怔:“姑娘家家,丝毫不知羞耻!我从没见过你这般这般脸不知自重的。” “”樱落大口喘息,瞪着他。“你现在见了。” 青年王侯按着少女手腕,是以俯着身,二人距离很近。 头一次,这么近地对视。 樱落甚至每一口呼吸,都是青年男人唇齿之香,都是他发间c衣裳上的沉水香,他的每一根眉毛c每一根睫毛,鬓发与肌肤,他的眼睛无一处,不让人心跳加速,樱落脸颊迅速红了,红得发烫。 她情绪忽然得到满足,安静下来。 “你带我走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一个卑贱羯奴,没有自尊,更不懂什么是自重。” 陈叔应肃然冷笑,数次证明,他堂堂豫章王,在这烂命小姑娘跟前都是狗屁。 “你以为自己不怕死,就能肆无忌惮了?你可知这世上许多事比死都可怕!”陈叔应气喝一声,“南图!” 南图迅速进来,他眼色微惊——殿中凌乱,陈叔应怒火涛涛按着少女。他家主子生在皇家向来自持内敛,从未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她也是第一次见。 “属c属下在。” “把这羯奴押去牢狱,未得我令不得放出!” “诺!” 而后,涌来一双力壮的侍卫,架住樱落的双肩拖出去。樱落只看着那青年王侯越来越远,建秀宫的宫门c廊檐下飘忽的灯笼c月光下宫阙青瓦上的镇脊兽剪影,越来越远。 樱落的心也跟着下沉。 她自不是傻子,知道会惹那人生气。可是,若不这样毫无自尊的傻闹,那人根本就想不起她来,就像之前那样,把她忘记在角落里,想也想不起来。 毕竟大人物殿下满眼都是华贵之物c随处围绕的都是琳琅美人,她不厚着脸皮凑过去,根本连在他跟前冒脸的机会都没有。 王宫的私狱在王宫的地下,被拖进去之后樱落立时觉那寒气丝丝,直往毛孔里钻,不多时连骨头缝都冰冷了。 南图小爷本就看这少女不惯已久,此番心下正暗自快意,瞟一眼拖麻袋般的少女,又看一眼阴暗巷道最尽头那处,勾了勾唇——那里是重刑犯所在牢狱,刑具最多c血腥气最重,蛇虫鼠蚁闻着腥气最是爱在那处乱蹿。 这回非好好吓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羯女不可! 只是,她这一路既不反抗也不吭声,也不害怕,只冷冰冰的。若不是亲眼亲手将这姑娘从主子身边拖走,他都要怀疑根本是两个人。一个似火,一个似冰的。 吱嘎—— 铁门开。 噗通—— 樱落被丢进去。 摔在一片湿粘的积水洼里。 孔武有力的汉子背着手冷觑着少女:“好好在这儿呆着,我可不是殿下,收起你厚颜无耻和花招,我不会对你心软!” 樱落爬起坐于地,拍了拍掌心泥灰,眼皮都懒得抬:“谁要和你厚颜无耻。” 冷淡至极。 末了似有极为不屑的浅浅一哼。 南图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将那不屑与嘲讽听了清楚。蠕了蠕唇,南小爷想“你——”一声,又思及自己铁铮铮硬汉,岂能和小女奴一般见识,忍住了,恶声道:“哼!那最好,好好呆着吧你,若改不好,就在这儿关一辈子吧!” 哐当—— 铁门关上。 南图临走回看一眼,却见那少女安安静静在阴暗难闻的牢狱里呆着,一点儿惧色也无,不由好奇,也生出些钦佩。 方才樱落被拖来时,便有别的牢中犯人悄悄抓着铁栅栏看“新伙伴”,包括樱落隔壁间的牢房——冒充县尉高彬之胞兄的,假高家父子三人。 父子三人才受了严刑拷问,打得鲜血淋漓,正靠着墙壁喘息,隔着铁栅栏将樱落打量一番,见是个标志的羯人小姑娘,立时有同胞之感,小声道:“那狗王当真残酷,连小姑娘都不放过!” 樱落闻声觉察。思及是大人物的私狱,一时好奇陈叔应为何要关羯人。 “你们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那三人互看了一眼,顺势接口,甚为豪迈—— “我们想杀狗王,败了,给狗王抓了来!” “可怜的小姑娘,你怎么进来的?” “我?”樱落顿了顿,语调寡淡,“我想睡狗王,败了。” 假高老爷:“”??!! 牢中一时静。 半晌但听—— “那c那你和狗王是什么关系?” 樱落枕着胳膊靠墙浅眠,懒懒瞥他们:“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好狡猾的小姑娘。 “你是他侍妾?” “我倒想是。”樱落坐起来,“不过他看不上我,今晚本想得手” “”隔壁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那狗王气势迫人,父子三人是见过的,别说女子,就是寻常男子都怕他。 这少女忒有种了! “有胆气!不愧是咱们羯人。”兄弟二人竖大拇指。 “倒是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可惜了,你是要与我们一起死了。” 少女脸色一冷,盯三人一眼:“谁要与你们死在一起。” 她挑挑拣拣,在污秽中也找了一片儿干净地儿,躺下去。 今天她出言不逊,还轻薄了他,大人物殿下怒不可遏,却也没有动手伤她一分一毫。 他和别人不一样。 就算她如何坏,他如何愤怒,也不曾打过她。 少女心玩耍着“豫章王印”,回忆着陈叔应的模样,低低呢喃:“狗王可是好男人” 那厢父子三人觉得这同胞少女兴许不太正常,便迅速收回好奇,说起自己的事来。 樱落本睡着大觉没心思听,但隔壁父子实在满腹怨恨,隔着铁栅栏都能熏着她—— “三十多年前汉皇领着咱打天下,风里来雨里去c出生入死,总算为咱们羯人建了汉朝。却不想给王僧辩和陈霸先两个狗东西窃去了天下。我们羯人又沦为劣等人”老者道。 “是啊,若是汉皇还在就好了。” “当年汉皇为羊鹍所害,幸而有王军师之计,令郭将军c侯将军保存实力暂降北齐,王军师锦囊妙计言说,汉皇当年的稚子并未遇难,血脉尚存于世” “啊?爹,那岂不是说我羯人还有帝胄之血遗世?” 樱落睁开一条眼缝,瞥那父子三人围坐于幽光中,见那老者点点头。 父子三人似乎在说三十多年前一桩天下争霸的大事,樱落整日与羯女厮混一起,要么就是人牙子c赌坊c勾栏院等地方,还从未听人说起过这类故事,便尖起耳朵听了听,虽没有政治基础,她脑子却很是不笨,迅速理了清楚—— 故事是这样的。 三十多年前,那时北方有两个国家,一个叫齐,一个叫周,都是鲜卑人的朝廷,南方还没有陈国,那时候是梁国。 北齐那边,有个叫侯景的羯人将军,控制着河南十三州,被新主子所憎恨欲杀害,他便带兵投奔北周,以河南十三州为礼物。 然而北周却无诚意,只想吞并河南。侯将军走投无路南下江南,投奔了梁朝。 当时地梁朝皇帝是个“菩萨皇帝”,佞佛无度,性格大度,接纳了侯将军,好吃好喝待着。然而,好日子没两年,梁国便与北齐示好交往,北齐要侯景人头,梁国皇帝似有同意之意。 侯景将军就反了,带了几万军队,硬是将梁国推了翻,建立了朝廷,取了“汉”为国号。不过第二年,就被前朝遗留的叛军给剿灭了。 羯人的朝廷化为泡影,侯景将军被割下人头,脑袋煮了刷了漆,存在武库,身子被大卸八块给汉人百姓饮血吃肉,死得好不凄惨。 侯景的十多个心腹也死死伤伤,其中有一个姓郭个姓侯的,以江陵为礼投降了北齐。不过后来北齐又给北周吞并了,而就在两年前,北周又给大臣杨坚父子给篡了,改国号为“隋”。 等于是说,齐c周c梁都是往事,现在在南是陈朝,在北,是鲜卑化极深的隋朝。 这父子三人似乎身后还有什么组织,发现那汉皇侯景有遗孤存世,正密谋寻找。 父子三人正在感慨,见那懒懒散散的小姑娘正睁着眼儿,幽幽盯着他们。 视线交错,三个大男人一时竟有些忌惮起小姑娘来,住了嘴。“你不会是豫章王派来的探子吧?” “豫章王,谁是‘豫章王’?!” 樱落腾地坐起来。 她记得,四年前养母被刺死那日,差兵高喊着“取下萧氏母女首级,向豫章王殿下复命。” “狗王就是豫章王,你竟不知?” 樱落登时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大王心情不美丽 数日来,陈叔应心情都不太美。 一早用了早膳后,陈叔应也不如往常去院中练剑活动筋骨,便闷在大安殿书阁里看州官c郡国官员递来的本子,说的都是水涝c救灾c羯人谋乱等事,要么就是山匪在官道打劫商旅云云。 以往对处理政事,虽不觉得有趣,他却也从未觉得如此无味c烦躁过。这烦躁感仍然是数日前那个夜晚所遗留。 侍立一旁的赵公公与南图悄悄互看了一眼,都把头埋得更低了低:主子自那天晚上被那小女奴轻薄过后,就心情很不佳。 陈叔应淡声问:“牢中情况怎么样?那女奴可知道错了?” 主子终于按捺不住,问起了。南图思及今早去看的场景,不屑一哼:“殿下不知,那少女脾气硬得很,属下几次去问她‘可知悔改’,她竟是连理会都不理会。充耳不闻。” 重重将折子一放,陈叔应攥得那一角纸页生皱:“那就继续关着她!不必再管,往后也不必问她知不知错,总能关明白了!” “诺。” 此时有小太监提着青袍c扶着纱笼冠进来禀告:“殿下,京师来人。仿佛是皇上又送了今岁为殿下挑选的美人儿画像来。” 南图与赵公公都是一喜:就盼望着他们家主子成家立业呢。光是一想他们高贵优秀得天怒人怨的大王,和个卑微寒酸的小羯奴搅和一起,就是愤然不平,恨不得把那小羯奴手刃了了算! 陈叔应头也不抬,道了声“将人请进来吧。” 片刻,京师来的朱公公领着一双侍卫,抬了一口红木卷草纹大箱子进来。 嘭咚,放地上。 打开来,里头具是慢慢一箱子美人画卷! 比往年还多了一倍。 朱公公清清嗓子,传递皇帝口谕:“吾弟叔应,先帝临终将镇守天下之重担交给了汝,又将汝之婚事嘱托为兄。数载光阴,兄已儿女成群,弟却仍旧孤身,为兄夜不能寐,是以广征门阀贵女,已入画像,供弟选掇。若有合意,便可赐婚。” 朱公公传完,恭敬讨好:“陛下让您一定每一卷美人都仔细看看,莫错过了好姻缘呐” “有劳公公。”陈叔应示意左右,“看赏。” 朱公公与一双侍卫都领了赏赐,又道:“陛下交代了,大王若是看了还没有满意的也无妨,悄悄将画像烧掉,权当没发生过这事儿。” 陈叔应:“那如何向门阀交代?” 朱公公:“陛下说,便托辞路上画像淋雨毁了,反正豫章郡最近不是水涝吗。” “” 陈叔应主仆几人具沉默。 陈叔应道:“皇兄行事还是如此率性。” “陛下与大王手足情深,别的王侯莫能与大王相比。大王好好选选,可不要辜负了陛下一翻美意。” 送了走朱公公等人,陈叔应挥手令南图等人都下去了。 青年王侯独自在殿中徘徊了一圈,想的,却不是这一箱子美人画卷。 陈叔应瞧了眼那夜与少女发生争执的长几,眼前仿佛重现了那晚与少女搂搂抱抱的场景,不觉一身鸡皮疙瘩。又打开木箱——满满当当的美人肖像,随便挑拣一个都是罗裙翩跹c气质高贵婀娜的丽人。 陈叔应紧紧凝眉,低声:“她是有多自信,认为本王会睡她?竟然还毛遂自荐!” 放眼过去二十多年,他陈叔应从出生开始,就是京师少女梦中情郎,举家烧高香也求不得他一次青眼相看。 他连高门贵女都看不上,而那满口粗俗秽语c脏兮兮的小女奴,竟有自信他喜欢她? 陈叔应气愤的想:多大脸呢,嗯?想睡我 “砰!” 箱子关上。 关不上青年王侯心头烦恼丝。 · 樱落失踪了半月,仆兰每日在院门口张望。 此时总要惹来石雀儿c宿六几个说道—— “仆兰你就别看了。你但凡想想过去,咱们当中只要有无故失踪不回的姑娘,多半都是遭了意外c回不来了,咱们羯人女奴性命如草芥,主人一不高兴,弄死几个也是随随便便。” “雀儿姐说得对,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好好练习琴曲,为三日后的宴席准备吧。” “你好好奔自己前程,何必管那女疯子呢?” 仆兰总会说:“樱落不是女疯子。”然后掩藏下那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句她不敢说,因为樱落从不承认,也总是不屑于她的关心和报答。她承认那少女是个怪人,但她总觉得她是善良的,比很多人都善良。 或许是老天爷感念仆兰一翻深情友谊,当然,实际上是陈叔应大发善心,这天上午下了令,将樱落从死牢里拖出来,丢回了秀荷院。 “噗通——” 樱落被侍卫丢麻袋似的,丢在庭院里。 失踪半月的少女突然出现,巴掌大的青瓦小院儿搅起涟漪——姑娘童仆们具躲在篱笆c门墙后觑着院中的一双侍卫和少女。 “回来了c回来了?” “我看看” “哎哎哎,别挤c别挤我!”——这个是石雀儿。 南图背着手c昂着下巴俯视,在樱落跟前左右走了几步:“大王有令,往后未得准许,你不得再踏出院子半步!若有违背,立刻乱棍加身!” “”樱落不答,从泥土里爬起来坐起,半月在暗牢中不见天日,她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更显得一头深棕色长发更浓密缠在她脖颈c背上,有些凌乱的妖娆。 “我问你可听见了?!” 樱落抹了把下巴的尘土,自下而上盯着,散漫道:“没听见,要不你凑近点说?” 少女生得皮肤白皙c眼儿妩媚,含着一丝阴测测的笑容。 为少女一看,南图小爷立在大太阳底下,竟觉得阴风阵阵的,以及他心头又有那怦然一跳,不觉视线闪躲了一二。 “你怎么可能没听见。” “你既知道我听见,又何必问我?你傻么?” 樱落自秀美地小鼻里落出轻蔑一哼,翻了个不耐的眼神。然或许美人总是美人,这样的姿态做在她身上也是极具美感。 南图气息屏了屏,移目看别处:“你c你好自为之吧!以后要落在小爷手里,小爷c小爷可不管你死活!” 随着南图走远,樱落琥珀色的水眸渐渐幽深,泛起一层寒光她瞟了一眼手中攥着的小布袋子,迅速藏了好。 那里头放着毒粉,是狱中父子三人给她的。 南图匆匆从少女视线里逃走,方心气平顺下来,随行左右的手下奇怪:“南大人莫不是中暑?脸好红。” “走你的路,哪那么多话!” 南图悄悄摸摸脸,心微微发慌:真的很红吗。 南图令人将烫手的少女丢回秀荷院之后,立刻来建秀宫向陈叔应复命—— “殿下,人已经丢回秀荷院了。按照殿下的命令,下了禁足令,威逼恐吓了一番,想她往后必不敢再到处乱跑,到殿下眼前烦扰了。” 陈叔应眼睛从书卷上抬起:“那此小女奴作何反应?” 南图略略回想,脸上红潮又微微发热:“没c没什么反应,仿佛已经吓傻了,呆呆坐着很是怅惘c后悔。” “她会这么听话?” 陈叔应自奏案后站起,负手来回走了两步,总觉得不太可能。 “你去将她传来。” 他要亲自确认确认,这半月牢狱生活给少女上的一课,可否到位。 樱落没想到报仇的机会来得这样快c这样突然!她甚至还没想好如何将毒下进陈叔应膳食中。 以至于,她呆坐地上一时没有反应,直到宣见她的宫娥有些恼了,她才赶紧起来,随着宫娥走出秀荷院。 她摸着袖中那袋毒粉,心中一时七上八下——豫章王于她有仇,豫章王于她亦有恩,豫章王讨厌她,她喜欢豫章王。 所以,今夜 樱落回神时,人已经来到豫章宫。 “殿下,人带来了。”宫娥道。 陈叔应挥挥手,看也看懒得看左右宫人,自少女远远出现在宫门口的廊檐下,他就紧紧盯着她了,又是探究不同,又是防备樱落干出什么“举动”来。 樱落心中有事,袖中有毒粉,盯着王侯亦不说话。只见陈叔应伫立在熏烟与宫灯光亮中,乌发只作家常修饰,以琥珀簪半挽,他穿着款式简单c宽松的洁白大袖衫,比白日穿锦衣大氅时更显飘逸,也更觉好亲近了。 两人一站一跪地对视了一会儿。 陈叔应为少女看得极不自在,那目光如窗户落入的风,在他周身每一寸熨帖,总觉古怪。他先哼了一声:“看来关了半个月,并没有一点长进!南图倒是替你说了好话!” 樱落聪敏,这一关一放,她当然猜到是陈叔应故意教训她,并非要将她如何。若真要弄她,只怕这男人有千种万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比如如当年她养父母那般被刀剑穿胸c割下首级 “是啊,坏蛋如果能关一关就改好,那么天底下就不会有砍头c凌迟这样的刑法了。”樱落自顾自爬起来,朝陈叔应走过去。 陈叔应凝了眉头:“既然知道自己属于坏蛋,还不改!” “改?好啊”樱落漫不经心,捋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玩弄。“谁叫我喜欢你呢,你让我改,我就改!” 樱落纯稚一笑,娇俏的脸蛋亮起来,然细看又有一丝阴沉,如冰山一角浮于水面。 陈叔应看那纤细的手指摇曳,一时有些怔忪:“” 少女娇美又邪气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放荡吸引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一条小烂命 而后,陈叔应见樱落从几上捧起一盏琉璃厄。 “我知道大人物殿下您是一片好意,想令我改掉外头养成的坏习惯,这半月来我也想通了。只要你喝下这盏我请罪的茶,我保证,再也不缠着你” “” 少女正经而含着一缕不正经的笑。陈叔应将信将疑,从那笑容中觉出些狠,和戾。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怎么,你不敢喝?还是说” 少女放下茶盏,“其实你很喜欢我缠着你?” 樱落话音未落,青年王侯的大袖抚来,只觉手背有丝滑的绸缎拂过,旋即琉璃厄也不知如何的就脱了她手,旋即有长指与少女的细手尖儿,一触即分。 指尖仿若触电一缩,樱落心头顿跳,遍体一个激灵! 下一秒便见陈叔应抬头一饮。 饮茶的男子一手琉璃厄,一手扶着宽袖,随意饮茶的姿态亦是优雅,乌发玉衣c剑眉星目,那般的风姿绰绰。 望着陈叔应扬起的下巴与脖颈的优美弧度,樱落乍然一所震,猛然从被仇恨冲昏的混沌中清醒不少。 “不要不要喝!” ——却已是迟了。 陈叔应喝罢移开琉璃厄,眼睛一眯,微微含笑:“怎么了?为何又不要我喝。” 后退,紧绷,樱落整个人慌了慌。 但见陈叔应这个笑容非同往常,那笑影如浮光掠过十二月的冰面,含着一股慑人的冷意。樱落有个大胆而眼下看来又十分合理的猜想:她好像被陈叔应识破了! 因为,这大人物殿下往常从不对她笑。 “茶里,我下了毒。” 陈叔应果然很是淡然:“我知道。” 他走了一步,优雅地伸出一根指头,沾起樱落遗落在长几上,几乎微不可见的小粉末。“我亲自看见你下了。” “那你为何不阻止我?!” “这本王此生遇到过的,最不走心的刺杀。” 陈叔应斜睨少女,“所以我想看看到底能拙劣到什么地步。这味毒在山庄未能夺我性命,第二次更不可能。” “看来南图关押你时犯了个大错误。” 把樱落和那刺客放置一处了。 陈叔应自口中取出一方为毒一液沾湿的小白绢,嫌恶地丢在地上,又取茶漱了口,举止不疾不徐,全然不怕口中含着毒会危及生命。 樱落胸口起伏了一二,心知自己真是太嫩,面前这风仪雍容的男人是“身经百战”的豫章王,她那点儿小花样实在不够他看。 然而陈叔应未死,樱落反而潜意识里松了口气。 “好个狡猾的狗王!” “狗王?” 陈叔应眼角抽了抽。真是他毕生最讨厌的称谓。 取了长几上的手绢擦去指尖的茶水和毒粉,丢开,陈叔应至始至终盯着少女:“说吧,为什么下毒致我于死地?” “狗王少在这儿装蒜!我不信你不知道我身份。”樱落咬牙切齿,“你当年杀我养父母,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樱落跪下,闭目仰着脖子,一心求死的模样。“我既然杀不了你,你拔出你佩刀c即刻杀了我吧!豫章王,陈叔应。” 陈叔应轻笑一声:“愚蠢!和我痴缠了几个月,竟也不知道我名字。” 樱落:“” 陈叔应嘲讽:“你不是说喜欢本王吗?” 樱落:“” 是,樱落从未好奇过陈叔应的身份,哪怕自吴郡来王宫已近三月。她便是石雀儿她们说一具冷漠的“行尸走肉”。 过往的命运总是颠沛流离,残酷得难以捉摸,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死了呢? 眼前这个雍容高贵,近乎完美的男人,只是她阴暗生活中,乍然流泻下的一束月光,抑或是那日铁皮笼里飞来的蝶儿,给予她麻木悲恸心灵短暂的美好,刺激她一些活力,所以只在对着这男人时她才放纵任性,对于旁人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无。 哪怕她嘴里说“喜欢”这个高贵的青年,也从未觉得c从未试想过,与他长久走下去。 不过是顾前不顾后c肆意妄为的,能得一晌贪欢,是一晌罢了。 卑微草芥如她,终究是要连皮带骨,烂在淤泥当中,成为乱葬岗无数无名尸骨中一具,抑或荒村破舍中乌鸦果腹的腐尸 陈叔应俯视少女头顶良久,樱落头低埋,跪在他跟前,散发着一股古墓之中朽木陈腐的气息。 ——这才是少女的真面目。 陈叔应眸光深下去,结了暗冰,有潮水在冰下涌动:难怪这女孩儿从不怕死,她肚子里那颗心,只怕比石头还要坚硬c还要冰冷! 陈叔应年长,又生在宫禁c长在朝廷,各方斡旋当中,已有过人的洞察力,从樱落漫长的“沉默”中,他已她先前说的“喜欢他”看了明白—— 轻浮c随意。 他于她,恐怕与路边的蝴蝶无异,扑一扑罢了。 “为什么不说话?” 看穿之后,陈叔应愈发淡然,“就那么想死?” “没什么好说的,但求速死。”樱落朝陈叔应磕了个头,“在吴郡这你救了我,权当我还你一命。就此杀了我吧!我也活够了” “你口口声声追慕本王,便如此轻易放弃了?”陈叔应轻嘲,深深鄙夷她所谓的喜欢,“你认为你这般低劣的感情,也配得上本王吗?!” “只当是我瞎了眼吧。我不喜欢你了。” “!” 这是他陈叔应毕生听过,最亵渎他魅力的评语——瞎了眼。 “你取不了我的命,便想以自己的命为养父母恕罪,在顾家你也是反抗也不反抗,便求庖厨磨刀痛快一死。你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一条烂命,不值得爱惜。”樱落沉沉答,平素藏在心中的冷漠c悲观毫无遮掩的散开来,整个人如千丈悬崖下幽潭水滴镇压的黑石,冷到怎么也捂不暖。 “烂命”陈叔应冷笑连连,“连虫蚁畜生尚且偷生。当年朝廷拘捕羯人,想必你父母费了一番辛苦才将你生下c令你存于世间。你手脚健全c身无病痛,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烂命?!” “” 樱落惶惶抬头,陈叔应伫立于前睥睨于她,樱落怔愣了c惊诧了,从那双英俊的眉目里,她竟然读出一些“期许”c“关切”。 这些“奇怪的东西”,从未有人加诸于她身上。 她便是一条烂命c贱命,于所有人眼中,于她自己眼中 樱落对负手睥睨她的王侯,冷嗤了一声:“你是王侯,生在富贵乡c养尊处优吃过什么苦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稍稍闭目忆及过往,已过去地愤怒c悲恸抑或恐惧依然令她双唇嘴唇颤抖:“你有被人踩在脚下过吗,有被人当狗一样呼来唤去,与牛马同眠与猪狗抢食吗?当亲眼看着至亲与玩伴,如畜生一样被宰杀丢弃,你还说得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吗?我这样的活着,毫无希望,毫无自尊,比死还要不如,不是烂命是什么!” “你错了,希望自尊从不是别人给予!” 陈叔应冷淡之下有着稀薄的温热,“哪怕你是羯人,哪怕你是女奴,又如何?记住,只你自己看得起自己,任何人也不能使你卑微!” 青年唇畔淡笑轻绽,他潇洒c俊美却又总是带着疏离感,此时眼唇之间的笑意,让他看起来更真实c好亲近了。 “天地之间,所有人都是求个生存,你与牛马同眠如何c与猪狗抢食又如何?都是为了生存。便没有什么好卑贱的。” “你连‘死’都不怕,比起那些为了铜钱c为了乌纱帽c为了免罪一死而跪在本王跟前摇尾乞怜的富贵人,有尊严有骨气多了。” 听着陈叔应这一串教诲,樱落脑海轰然片空白,只怔怔而跪,望着高贵青年,渐渐,有泪水在她琥珀眸中盈了满眶,如雨而下,一颗颗落在光洁的青石地砖上—— 哒,哒哒。 樱落轻轻抽泣,却没有千言万语,实际上她一个字也说不出,脑海空白之后只有一个念头:仿佛过去十四年,都是白活着,这一刻,她生命才开始有了生机与意义。 少女泪眼婆娑,陈叔应却觉有些无奈——四书五经可没有教怎么哄小姑娘。 “别哭了。本王又没责怪你,你毕竟年纪还小,许多事不如我经历得多,以后改正就是了。” “那你不杀了我吗?” 青年王侯淡淡一笑,此刻除去了疏离c高冷,更使人着迷。 陈叔应单膝跪在少女之前,抚摸上她深棕色的头发:“傻姑娘。你只知我是豫章王,却并不知你养母临死时已将你托付于我。当年之事另有波折,取你养父母首级的并非是我,而是我二哥,始兴王陈叔陵。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仇。” 樱落泪洗过的眼睛,瞳眸里每一丝纹理都清亮透彻,惊愣之后惊喜涌动,又难以置信,她抓住陈叔应宽大的衣摆,迫切又怯怯:“你是你是娘说的‘菩萨哥哥’。” 陈叔应一时不明所指,殊不知当年萧林韵临死哄骗小姑娘时,想起陈叔应出生有普贤菩萨金光之言,胡诌了个“菩萨哥哥” 樱落又哭又笑,然她还未来得及细细解释,便见陈叔应脸色一变,一口鲜血呕涌出来!洒落洁白大袖衫上,如红梅绽雪! “你下的毒” 陈叔应瞪着樱落,只说了一半就软软倒下。 樱落大骇,接不住陈叔应倒下的身躯,滚烫的鲜血落在她手背上。眼前地场景,是俊美与鲜血的交融,有触目惊心的悲壮。 许久未曾有过的,对生离死别的恐惧,刹那袭上樱落心头,她抱着陈叔应颤抖失声,如溺水者却抓不到救命稻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辣眼睛 樱落从不知道,原来王宫中有这么多主事官员,更有那么多为陈叔应卖命的心腹。 郡国的太傅c国相等人,并着朝廷的州官郡守等,一一来牢狱里轮番拷问了她。是不是她下毒c为何下毒c怎么下的毒,同伙是谁。 但看陈叔应一中毒,州郡的官员个个紧张得丢魂落魄,跟死了爹娘般。樱落才切切实实明白了,“豫章王c陈叔应”这六字意味着什么! 不是轻飘飘的六个字个称谓,抑或仅仅一个穿着雍容英俊男人,而是一个重要c强大的存在。 那男人关乎着许多人的利益c生死,他那刺绣气派精致的大袖下,躲避着多少命官c多少势力,但凡他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江州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立时引起一场大震。 此时审问樱落的,是个穿裲裆铠甲的硬汉, “小姑娘,看你年纪小小,身体又如此单薄,何必硬撑呢?” “及早供出谁是主使,谁给你的毒粉和毒香,同伙是谁c在哪里,本将军还可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经过两日折磨,樱落已痛得神志混混沌沌,只以模糊视线透过石室大门,看见那边牢狱里,父子三人正屏气凝神那盯着这边,目光幽幽,等待随时被供出而赴死,如随时戒备被猫扑咬的老鼠,颇有些哆嗦。 “没有我没有同伙。” 那边父子三人暂松一口气,审问她的将军却怒,骂了一声粗口。 炭炉里火燎子腾飞,正烧着三块烙铁。 硬汉将军拾掇起一块烙铁正要烫来,便有属下飞奔进来:“将军c将军,豫章王殿下醒了,快速去建秀宫吧!若是晚了,恐怕‘表现’便落下了!” 屋中将军c常侍惊喜,哪还顾得樱落,争先恐后出去。 樱落骤然松了口气:醒了,就说明他不会死了吧?他不死,她也不必死了吧。 只她的陈殿下活着,总不会让她死的。 小兵掏钥匙开牢门,解开铁索上的少女丢进牢中。“哐啷”关上铁门。 “小羯奴,过了今晚你若还‘想不明白’同伙是谁,休怪咱们将军明日将你双手剁下来喂狗了!谋害殿下之罪一百颗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小兵踹铁门吓唬樱落,见少女冷冷看他们毫无惧色,不由无趣,骂咧一句离去。 隔壁父子三人才敢鬼祟移过来,抓着铁栅栏:“小姑娘,药是我们给你的。你为何不供出我们?只要供出我们你就不必受这些罪了,你这么嘴硬到底图什么?” 樱落望那壁上灯火烁烁,目光渺远,嘶哑回:“不图什么” 少女顿了顿,青布衣为血渍所染,白皙面颊有一条鲜血,蜿蜒至红唇,她竟还笑得出,那般不合时宜,亦清艳亦邪气。 “我自小没了父母,更无兄弟,只是不想看你们生离死别罢了” 父子三人一时羞愧,他们本以为这少女对他们有所图呢。大儿子红着眼睛从鞋底儿里掏出一块薄薄的木牌子,上刻着怪纹,递过来。 “妹子,这个腰牌给你,若你还有命出去,遇到困难就拿着这个牌子去‘雄鸡樗蒲社’找人帮忙,就说是普异骨的朋友。” 樱落曾在赌坊呆过,赌坊里赌博游戏众多,樗蒲也是赌博游戏之一。(樗chu蒲pu,读音同锄c仆) 送上门的东西,樱落自来者自不拒,本想收下,可那随风飘来的脚气硬是让她手僵在半空不敢去接 那青年尴尬地摸摸脖子,颇几分自豪道:“妹子你可别嫌,我全靠这气味儿躲过搜身差兵,保住牌子呢。” 那天入狱搜身,狱卒搜到他脚脖子处就“落荒而逃”了。 樱落扯了袖子包住二指,才敢尖着手接过。“你倒着实藏得隐秘。” 樱落又好奇问另外二人:“那你们的藏在何处,也未被搜走吗?” 余下父子二人点头。 老者木然张口,恶臭之气扑来,樱落忙捂口鼻c退避自保。“老朽的藏在口中。”老者自口中取出牌子。 而令那个小青年很是羞赧,只文静扭捏地背过身,摸向臀 “!”樱落倒抽一口凉气,脑海已有震撼的画面汹涌“你c你不用取了!” · 此时地牢之上,暗夜正阑,仓月似钩。广袤的豫章王宫的重重宫阙,亦化作重峦叠影,失了金碧辉煌,只屋瓦沐着月华幽幽泛青,如东海鲛人覆体的鳞片,光滑整齐地长在犄角高翘的殿顶。 远远近近,灯火如点。 宫阙深深中,建秀宫地势最高,一眼便最醒目。 殿中,陈叔应刚令南图将官员们打发了走,而下安静只余金博山中熏香缭绕,朝榻上浅卧的陈叔应缭绕。 陈叔应刚醒不久,脸色还苍白着。 南图c南顺二随扈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狱中如何?那小羯奴的身份可有暴露。” “殿下放心,那小姑娘虽然懒懒散散c弱不经风的模样,却很能守口如瓶,多一个字都不肯说,没有说出当年萧家的事情。所以马将军他们还不晓得殿下养了萧林韵的‘女儿’。” 在旁人眼中,樱落是顶着萧林韵私生女的身份,虽然是假,但事已至此如何也解释不清,旧事重提的解释更是除了落人笑柄,无他进益。 假若他陈叔应拾掇这女孩儿入宫的消息传出,那可就丢人了。 陈叔应略略松了口气。“若是让人知晓,本王先斩了你泄气!” 南图埋头一凛,心知是自己没有处理好,以至于风声走漏,整个郡的官儿们都知道他家主子中了毒。 “属下无能,让殿下烦忧了。” 南顺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那小姑娘,她竟与狱中羯人勾结,可见心术不正。” 陈叔应出了一息,沉吟:那小姑娘娇美中,是有些邪气。 “她不过是错将我当做了仇人,爱恨分明是她性格,怪不得她。再说我昏迷这几日,她也被马将军几人折腾得不轻”陈叔应有些沉默,“一会儿将她接出来好好找大夫看看。” 陈叔应说完一席话有些乏累,正要休息却见南顺吞吞吐吐。“你还有什么隐藏?” “不知殿下可还记得那个萧红若?您让奴才告诉她当年真相,给了她银子,令她自行离去。” “本王只是中了毒,又非失忆,当然记得!” “萧红若听闻殿下中毒的消息,又去而复返,说有重要事情要告诉殿下您。” 陈叔应“哦?”了一声,目光锐利:“仅是如此?” 南顺渐渐低下头,认命道:“属下该死,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眼睛。其实是那日属下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已找到当年的小姑娘,本以为她和那小羯女也算萧家遗孤,相见亲厚,不想萧红若满腹愤恨,大骂那女孩儿贱种,痛恨之至,实在不对劲。奴才就悄悄告诉她殿下中毒了,看她如何反应,没想到她竟一口咬定是樱落所放,态度很是奇怪。” “呵。蠢了开头,到没有蠢到最后。”陈叔应但想上回南顺等人穿着女人花裤一头出来的模样,就觉得不能忍。“本王不需要你们犯蠢来衬托睿智,可知了?” 陈叔应大袖一挥,示意速滚。 萧红若便是山庄行刺她的美艳女人红若,当年萧家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陈叔应思及那日红若露一骨的勾引,便是皱眉。 他喜欢端庄高雅的美人,不喜庸俗不堪的。 片刻,红若至殿中,她除去了那日的曼妙红纱,改作良家女打扮,姿容更加清丽端庄。 “罪臣之女萧红若,拜见豫章王殿下。” “起来吧。”陈叔应不愿面见她,中间隔了珠帘。 美人抬脸,不见朝思暮想的男郎,不觉失望。想起那日自己的勾一引,确实不堪入目,这般高高在上的华贵人物,果然不能入他眼。但她今日打扮纯良,她自信美貌无人能及,又生出些希望来,望着那隐约的俊影双目盈盈如秋水。 然而那帘后的男人最擅长的就是流水无情,比流水无情更擅长的,就是踩碎一地芳心当瓦砾—— “你认识樱落?” 陈叔应简单明了,多一句委蛇都嫌麻烦似的。 萧红若低眸:“如何不认识,若不是这羯人孽女,我萧家何至于走上灭门之路啊”她目含泪光,更是含恨,情绪激动起来,“殿下将她养在宫中无异于养蛇蝎至枕侧,不,那是比毒蛇还凶猛的胡羯女,当立刻杀之!” “不过小小少女,你如此忌惮?”陈叔应摸着玉扳指,自珠帘缝隙打量萧红若一举一动不似作假。“有何隐情?” 萧红若恨红了眼睛,颤颤抖抖从怀中掏出一枚陈旧血书,白绢边角已经泛黄。 “殿下一看,便知我萧家为何养她了。我大姐心善,受她可怜模样蛊惑,才心软对她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樱落之死 陈叔应捏着白绢,干涸的血字一字字映入眼帘,至最后那字,喜怒不爱形于色的他也惊得俊目大睁! 胸膛剧烈起伏着,陈叔应半晌才找回呼吸,盯着萧红若道:“这血书从何而来?你怎会有!” 萧红若虽无愧于心,但思及那东西实在如阴邪鬼物一般,不论是否与自己有关,光是握在手中就已令人胆颤。 她深深伏地:“殿下,此物乃当年我阿爹c阿姊收养樱落时,自她养父手中所得。他养父之身份血书上已记,殿下当知道是什么人。胡羯歹毒,殿下当早作打算,将那女娃娃趁早杀之,以绝后患!” 陈叔应攥着白绢,面色如十月秋霜打过衰草,萧肃紧绷。 “侯景”,这片血书竟是羯汉皇帝——侯景所书! 侯景呐! 那个江南汉人的噩梦,连他思及那些血红的事件都后背发凉。 “你们当年既知道她是侯景之孙,为何还要收留,便不怕惹火烧身吗?” 萧红若悄悄痴看陈叔应的剪影,见王侯英俊风流如斯,心内向往又莫能接近。眼珠微转,萧红若便有个大胆的想法掠过脑海。 “若殿下让红若留下,红若便将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您。” “小小罪臣之女,敢与本王做交易!” 红若闻声中冷意威慑,瑟缩了脖子,但帘后王侯的剪影又吸引起她不住的渴望,鼓起了勇气。 “小女子不敢,只是小女子无家可归,一心仰慕殿下,想留在殿下身边做个婢子便足矣。往殿下成全!” 帘内有片刻沉默。 “说吧,到底你父萧参当年为何收养樱落。” 红若惊喜:“殿下是愿意留下小女子了吗?”一旁南顺素知他家主子没那么多好耐心,便令红若快说。 红若擦了擦喜极而泣的泪珠:“小女子也是偶然听见父母亲说话,才得知当年收养樱落正想。原来三十年前侯景洗劫江南,各门阀贵族也未能幸免于祸,是以所掠金银珠宝无数。而羯汉一岁而亡,侯景仓惶败逃,无力带走金山银山,便令人将宝藏尽藏于一处山中。但极其隐蔽,不知何处” 南顺南图吃惊互看,又瞟他们主子。珠帘之后的大椅上,陈叔应转玉扳指的速度放慢,眯了眯眼。 静谧之中,只听双凤比翼紫铜灯架内灯焰轻炸,似也为红若所吐露的秘密惊吓住了。灯火滤过乳白宫纱,清透如十六七的月华,映得陈叔应如硬玉一般,润润有泽。 虽是病中,亦不减半分雍容风姿。 陈叔应:“所以,这个女孩儿是宝藏之主,你们收养她实则是为了按图索骥,寻到传言的宝藏。” 红若:“正是。” “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秘密?” 红若一凛,闪过被灭口的恐惧,然而下一刻她又放下心来:谁不知豫章王尚读佛经,心胸宽厚。 “除我之外,侯景残余的羯人党羽恐怕都知晓,正卖力地找着侯景之后,意图复国。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樱落就是,我阿爹藏得极好,实际他们恐是毫无头绪” 红若说起颇几分自信。 陈叔应想起在山庄的羯人刺客,有一张古怪的花纹图样,与樱落的玉佩花纹相似。陈叔应心说:‘毫无头绪’?只怕那些聪明的胡羯人已找到线索关键,只按着那玉佩寻人了!那牢中父子三人,不知是否知道少女之身份 萧红若下去后,殿中久寂。 南顺道:“殿下,萧姑娘说得是,还是将那小女娃斩草除根的好,就以这次谋害您的罪责,名正言顺赐死,永绝后患!” 南图脱口:“一个小姑娘应当引不起什么大乱吧,她也没做错什么,杀了她实在太残忍!” 南顺讶然看自己大哥,挤眉弄眼:你不是一向很痛恨那小羯奴吗? 南图瞪:住口! 南图跪地抱拳:“殿下,您向来慈悲,还请看在樱落尚且年幼c又无大过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你不是向来不喜她么?”珠帘动,叮铃而响,高贵青年抬步出来。 “属下属下只是” 陈叔应揭开灯罩,将血字白绢燃于灯焰之上。火光暗蓝如蓝色妖姬跳跃。自下而上映着陈叔应的容颜,亦有些明暗莫辨的冷酷。 他静看血绢子燃尽了,静立思量了良久。那个少女,那个总是说追慕他的少女 陈叔应回忆着与樱落相识至今的回忆画面,心中有一股暗波涌动起,他陌生,又清晰地知道是什么 二扈从相视一眼,不知他家主子在想什么,却不敢催问。不想那小小的姑娘竟然牵动这样一件大事。 风入殿中,绫帐潇潇,青年王侯伫立绫帐的流水波光中,心中终于有了决定。 他幽幽道:“若人只懂处处仁慈,最后只一无是处。先皇既然嘱托我镇守江山安泰,便不允有丝毫差错。” “南顺,备毒酒!” 南图不信他家主子对那小女孩毫无温情,可他仔细看了,却难在陈叔应平静的神色下寻到一丝波澜,只得放弃。 帝室之人,果然从小见惯了生死与背叛,心肠都是硬的吗?南图心道。 南图心中如有弦断,麻麻的发凉。 看来那与众不同的可怜少女,今夜要殒命了,他家主子向来说一不二。 南图一路行至牢中,正见樱落靠墙浅眠。 南图心头难过,声音也沉重了许多,令狱卒开了锁,缓步踏入阴湿牢狱中:“走吧,殿下传唤你了” 羽睫轻颤了颤,樱落行醒转过来,见是陈叔应得力手下只身前来,颇有“悄悄”之意,想起先前陈叔应苏醒的消息,疲乏骤散:“是大人物殿下令你放我出去?” 瞧着少女暗涌的欣喜,南图眼睛一黯,吞吐:“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提及陈叔应,樱落漂亮的眼睛具是亮色,铮铮铁汉也硬不下心肠说实话。 这少女追慕他家主子,若是知道此番是主子传她去受死,该是多么难受。 所以,还是让她稀里糊涂的死去吧。 沉水香白烟缭绕,陈叔应比方才多披了一件鼠灰色大氅,偶有一声轻嗽。 樱落进殿,一眼就望见陈叔应伫立窗前,大氅披在他宽肩上显得身形很是伟岸。 殿中气氛不太对,竟一个侍从也无,南图出去时还带上门,樱落只想着与久寻的“菩萨哥哥”才相认,心中欢喜,自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常。 殿中,高高在上的帝室男人,和卑微不起眼的羯人女奴,与静谧夜色交织成画。 觉察背后脚步声,陈叔应回望来,只见少女一瘸一拐朝他走来。 一双视线交错,陈叔应一愣,樱落则是一笑。 陈叔应想:受这样的伤还笑得出,果然不愧是侯景之后啊。 “看见你能起身了,我总算放心。若你因我而有闪失,不必他们杀我,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随你去死了。” 少女开口第一句,便是关心他。 陈叔应不想看樱落狼狈的头发和身上斑驳的血迹,只移开看灯焰。 “怎么搞成这样。” “除了你,谁还能对我好吗?” 少女说得理直气壮,从他身后绕过站在青年跟前,望着他,目光里纯粹的信任感如清澈的泉水自心田涌动出来。 “他们看不起我,我又有谋害你的罪责,还留我好胳膊好腿儿的站在这儿,就已经算是放过了我了。” 少女虽然一身伤,但她毫不介怀,仿佛是因为看着他无事c安好了,所以所以什么伤也不顾了。 陈叔应不说话也不俯视她,樱落站得有点儿累,便挑了陈叔应专属的绿檀长几坐下,拿起他的琉璃厄,倒了茶水。 闻茶水入杯之声,陈叔应侧脸以余光看着少女。她执杯的十指受过拶刑,有些红肿。 热水入琉璃厄,厄也烫起来,樱落受伤的手指一抽地疼痛。 陈叔应竟发现他以为“不怕疼”的少女,紧紧蹙了眉头,低低痛嘶了一声。 这发现令陈叔应一愣,片刻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不怕疼,是她太过坚强,谁也看不见她的脆弱 这一点,倒是与他少时很像。 陈叔应走前几步,或许尚在病中,让他神色与语调柔和而冷淡:“你怎就确定我就会对你好,不会如他们那般害你?” 樱落正拿着琉璃厄吹热水,闻言一怔,旋即抬眸对上青年俯视来的复杂目光:“你什么意思?” 樱落眼睛闪过一瞬的怀疑与冷硬,陈叔应侧脸,神色无一丝破绽:“没什么。”又抬手一指酒杯,“我为你备的酒,喝了吧。” 少女明亮如春光的脸,慢慢落了阴云,陈叔应背对着,樱落看不见他的脸,可这道背影,竟有些冷情的颜色。 酒有微香,清澈如泉,杯底的冰片裂纹清晰可见。 樱落猜到了什么,这个猜到,如一把钝刀割着心口。 叮—— 不注意间,一滴泪珠自眼眶落进杯中酒,杯面动荡。 樱落冷笑了一声:“好啊!多谢大人物殿下如此有心,自亲生爹娘死后,便从未有人为我备过什么了。连萧家的阿娘也不曾” 陈叔应脸色一暗。这少女还不知萧家不过是将她当做寻找宝藏的工具,并不真心相待这世上,竟无几人真心疼爱她。 “本王许你一个愿望,只要我做得到,定为你实现?” 樱落淡问,毫无期待:“什么愿望都可以?” “嗯。” “若我还能活着我想过你告诉我的生活。有自尊,有希望的,活下去” 樱落望着陈叔应,明眸笑着c哭着,是动人c悲情,她不常有悲色,不想悲伤时是这样血歌华章c伤人心魄的美丽。 陈叔应心中震颤,想起相识数月来一些旖旎的画面,抑或相处时他偶尔的血液微微发热。 叹了一息,陈叔应闭目淡道:“喝了吧。喝了就解脱了。” 樱落深深看了眼陈叔应,看到最后只余冷意c恨意,她闭目,一饮而尽。干净利落,毫不胆怯,哪怕以猜到那是毒酒。 “咚!” 少女丢了琉璃厄,樱落突然放声笑起来,笑到末了低低伏在案上抽泣,声音却依然无脆弱—— “你为什么有不要我了?你不是说不是说萧家阿娘将我托付与你了吗?你不是打算养我吗?”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杀我” “为什么连你也要杀我?我就那么讨人厌吗!” 鼠灰大氅缓步移过来,男子长手捡起琉璃厄,他平静无波:“整个江州都知你与羯党勾结毒杀本王,人赃俱获。”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 樱落捂着心口,她的心被撕裂了个口子,她震颤着,愤怒着,落泪着,一颗又一颗,声音极尽冷厉:“骗子,你就是个满口冠冕堂皇借口的伪君子!” 他大可让别人来杀她至少,她不会这么难受。 “随你骂吧,出尔反尔算本王无耻” 她爱慕的男人不再看她,只徐徐移步出殿,离她远去。 樱落想要破口骂那高高在上的男人,然而心口血气翻涌,张口就是一口鲜血吐出来。 剧痛与难受席卷之后,她彻底陷入黑暗深渊,浑身血液亦觉愈发僵冷。 樱落的死讯传至秀荷院,是第二天一早。 所有姑娘都震惊了,仆兰当即大哭,石雀儿c宿六c小豆几个也都震住:虽然她们讨厌樱落的孤高,却也不至于想要她死,也生出兔死狐悲的难受。 胡羯姑娘们也顾不得练习琴曲,准备数日后京师贵客的宴席曲目,相约着,悄悄逃出院子去送樱落最后一程。 果然,奚官局的院落之外,有内监以草席裹着尸首,破草席下露出那白白的一段手臂,还有人牙子的伤,分明就是樱落 。 “樱落真的死了” “不!她不会死的。” “仆兰,尸首都在此处,你还不信吗?!你清醒点吧,她敢对主子下毒,死是早晚的事。” 少女们看着那运送樱落尸首的板车轱辘走远,转出宫门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璎珞 萧红若本想,以她秀月牡丹之姿,再怎么也是豫章王身侧的近侍,每日能窥见她心仪的男子,慰藉她荡漾的痴心。 然,萧红若未曾想豫章王对她美貌丝毫无怜悯,竟将她被分配到奚官局,当个普通宫娥,第一日当差,就是处理个被毒死的羯人女奴。 咕噜c咕噜—— 运尸板车行至王宫侧门,萧红若听闻身后不远处的巷道有女人叽喳小声议论。 回头看去,萧红若边瞟见了几个羯奴乐姬。 仆兰c石雀儿几人见状都是一凛,赶紧走开。萧红若淡哼了声笑,对羯奴心头鄙夷:不必问她也能猜到,定是这被毒死的女奴的朋友们。 萧红若问二内监:“二位大哥,不知这羯奴是犯了什么事被殿下赐毒的?” 二内监见萧红若生得姿容妍丽,又是昨夜南图大人亲自送来的,客气耐心道:“还能什么事?这羯奴勾结乱党毒害咱们大王,被大王赐毒了呗?” 另一人:“萧姑娘你刚来,不知道,就是前几日的事。” 萧红若咯噔,立时便有了答案,却是从头到脚一个激灵。 是那孽女吗? “哎哎,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c快住手啊!这是王宫,尸首不详不能揭开” “我就看一眼,小德子哥你们便许了我吧,我只看一眼。” 萧红若好言闻声,内监二人哪里受得住萧红若这等美人的央求,当即羞怯应了。 萧红若撩开草席一瞧,被那面目青肿的少女吓得骇了一跳,隐约可辨她生前娇美的姿容。 在二内监“佩服”的眼神中,萧红若冷静侧了尸首的脖颈,果见动脉之处有一双朱砂痣,如并蒂莲开,妖娆独特。 是她! 侯樱落。 这两颗朱砂痣,有一颗还是她少时顽皮,亲手给她点上去的 萧红若痛恨一切羯人,尤其是当年害她满门遇难的侯景余孽。见樱落尸首,当即心下大快。 她昨夜才向豫章王告发了那孽女,豫章王没有理由再养虎狼幼崽。 豫章王既已知晓她真实身份,就必须毒死她,否则他日事情败露免不得落个窝藏重犯的罪名,就像他们当年一样,有冤情也不敢说呀。哪怕豫章王再有权势,也不敢冒那个险,再说,他也没有理由去冒险留下这女奴。 留这孽女做什么? 难不成当宠妾么? 到了乱葬岗,二内监挖了个浅坑,搬尸体,入土。 萧红若冷笑俯视少女没入尘土中,脖颈间一块赤色玉猪龙吸引了她注意,她喊一声“慢着”,俯身,拨开土,心说:穷酸女奴怎会有这样好的随身玉佩?难道当年阿姊还瞒了她什么? 想起萧林韵,萧红若很是不忿,那个胳膊肘往外拐c喜欢上个羯人贼汉的阿姊啊 萧红若回宫后反复思量了几日,她本门阀贵女,是一刻也不能忍受奚官局的卑微。 下了决心,她便直奔陈叔应之建秀宫,将玉佩进献与陈叔应:“殿下,这东西古怪,恐怕与侯景遗留宝藏有关!” 萧红若预期着得陈叔应的嘉奖,不想—— “无稽之谈!”青年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他抬臂,赤玉在他手中化作粉末,如霞彩蜿蜒逶地。 萧红若一恐。 陈叔应睨了眼心中小九九不少的女子:“本王已查实,你说的什么宝藏根本莫须有!本王还未追究你的诓骗之罪,你竟还想以这假玉再行骗术!” “殿c殿下,红若不敢啊” “那你敢对天起誓宝藏确有其事?” “我” 萧红若大骇,忙磕头求饶,心中惊疑不定,当年她确实是偷听到的,也不十分确定 “罢了,念在你萧家一门忠烈,本王亦不追究你之罪责。即日罚去冬青园种药,好好静静心思吧!” 萧红若大骇,望着青年颤颤落泪,为侍卫拖出去。静静心思,她懂了陈叔应的拒绝。 “红若只求能在殿下身边做个扫洒婢女,殿下亦不成全吗豫章王殿下” 红若卑微的哭求自宫门传来,却无人肯应她。 毕竟,某人最擅长便是流水无情。 陈叔应缓步移至庭中,头顶乌云攒攒,片刻风卷飞沙,雨打翠叶。 银雨斜飞于青年之侧,沾湿他浓丽疏冷的眉目,风中袖袂摇曳c发丝飞扬,任天地云动c日月昏聩,仍然面色不变。 如此做,是错了吧? 陈叔应望着昏暗天际,心中说了这么一句。 啪咔—— 此时一声惊雷落在陈叔应头顶,仿佛直冲他而来。 青年自岿然不动,纵使他的模样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养尊处优,肌肤发丝无一处不是精心保养的娇嫩,全不似沙场将军,抑或南图南顺那般孔武有力c满身腱子肉,但却独有许多男人都没有的,和运筹帷幄c决胜千里的血性与气魄。 认定了,便是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南图撑伞出来,很是担心。 “殿下一夜不眠,回殿中休息吧,身子要紧。” “嗯。” 陈叔应由人撑着伞,负手步入殿中,雷雨倾盆,风雨里只留下淡淡的沉水香逸散。 夏雷阵阵之后,便是秋浅c秋深,不多几月,冰霜如期而至,转眼便是半载过去。 自三国东吴之后,南方气候转冷,百姓说是天灾降世,惩罚世道的,乃至淮水数度结冰,今岁也不例外。 尤郡国之西南,柴桑县的雪尤为大。 县城西大街北边儿时县令曹路的家宅,青瓦白墙,宅子不大不小,盖在皑皑白雪下,青瓦在雪下露出青黑轮廓,整个儿如一幅丹青素描。 天刚亮,宅子后院儿贪睡的公鸡,迟迟打了两声鸣。许是它叫到一半儿被冷气冻着,哆哆嗦嗦,草草收场。 曹家长女的闺房小院儿里,丫鬟两双进进出出,捧着热腾腾的水盆栉巾鱼贯而入,劝她们家赖床的姑娘—— “姑娘c姑娘,您听,公鸡都叫了好多声了,您该起了。” “是啊,您总不能比那畜生的输了气势,奴婢们伺候您起吧。” 床沿的桃粉绫帐摇了摇,伸出一只松垮垮的素手,和一截白白嫩嫩的藕臂,可丝毫没有再动弹的意向。 丫鬟们瞧一眼明纸窗外天色渐渐大亮,急了—— “姑娘啊,您若再不起,便要误了启程了。你今日要和少爷去豫章王宫的呀!” “对对对,听说豫章王可劲坏脾气c大架子,若是迟一日到,恐怕给您脸色瞧。” “是呀是呀,您可是老爷c夫人c少爷和奴婢们心尖尖的主儿,您要是受了半分委屈,老爷夫人少爷和奴婢们得心疼死了。” 那截皓腕摆了摆,有迷迷糊糊的娇软咕哝——“别c别吵,我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有翻身声。 丫鬟们面面相觑正急哭眼儿,便听庭中有救星之声传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唉,你怎么还懒着床?” 县令夫人谢氏提着深衣衣摆急急踏雪而来,“马车c行李都收拾停当了,就等你了!连你弟弟都起了,你还比不上你弟弟啊” 谢氏是门阀谢家庶出一房的庶女,虽然是庶女,却也是一般高门嫡女难比的端丽贤淑,嫁给曹县令已是亏了,也更证明是真爱。 谢氏见女儿还不起,很无奈,令丫鬟撩起绫帐坐在床沿,拉起那段藕白的手臂把少女自温暖被窝剥离。 少女生得白,谢氏将女儿从荔红的罗衾剥出来,犹如剥了个白嫩荔枝。 “阿娘是你啊。”少女抬起娇媚白嫩的脸儿,睡眼惺忪。 谢氏整理少女一头乌黑的头发,满心疼爱:“璎珞啊,你都十四了,就快嫁人了,还这样懒散,倒时夫家嫌弃你可怎么是好?” 少女打了个哈欠,慵懒道:“那就劳烦阿娘阿爹,替璎珞找个不嫌弃我的夫家。” 谢氏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破罐子破摔的。” 她一边招呼丫鬟替女儿洗漱梳洗,一边道:“这厢去豫章王宫可要好好表现,豫章王的母妃与你阿爹是堂兄妹,去到那边要好好听殿下的话。王宫里啊,青年才俊多,殿下之意为娘已经为你揣摩好了,定是想给你选个好婆家,血统高贵的c家是富裕的,且人也要你中意的!豫章王虽未见过你,却是真心疼你这母族表妹的。” 谢氏越说越发眉开眼笑,只觉乘龙快婿就快上门,等她招呼了,哪知一看,当事人女主角儿坐在梳妆台前根本没听进去。 “你可听见阿娘说的话了?” “知了知了,娘,你都和我说过无数遍了。”璎珞撑着下巴,看铜镜里的自己——漆黑乌发及腰,浓密顺滑如瀑,瞳眸却是深琥珀色。美得连她自己都羡慕。 少女没睡醒,又软声慵懒道:“可是我觉得豫章王没有娘你想的那样好,皇族最不缺亲戚,咱们这一门子小门小户,他老人家能记得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亲表妹?” “什么老人家,豫章王殿下还未成婚呢。” 少女捧着下巴嗤笑了声,贫嘴道:“原来是个老光棍儿。” 老光棍儿?去见了你就知道那是什么天上人物儿了!“反正你好好尊敬着殿下别淘,你的名儿还是殿下当年赐的呢。” 谢氏无瑕和女儿说嘴,熟练地指挥丫鬟c小厮将璎珞连人带行李弄出去,装进府门口的大马车。 一地落雪,一地人c马脚印,马匹刚吃了早粮,在雪里拉了一堆新鲜马粪,惹来童仆低声骂咧。 着锦绣裙袄的少女被谢氏与丫鬟数人推推催催弄出来,有些喧嚷,马车帘子一下就开了,冒出个清秀白嫩少年的脸儿—— “阿姐阿姐,你可算来了,弟弟等得手脚都冻麻了!” 十三岁的曹月风,一咕噜从马车上留下来,手里提着把青剑,来拉扯阿姐璎珞上马车。 “月风,记得娘交代你的事不?” 曹月风一边牵璎珞坐下,一边自车窗笑答:“知道知道,保护阿姐c照顾好阿姐,放心吧娘,我记着呢!” 少年一抖青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豫章王那糟老头 “小东西谁要你保护了?比我还小一岁呢。” 璎珞单手撑着另一侧马车窗,有细雪洋洋洒洒落在她白嫩的指上,她也不怕冻,雪化作透明水滴,便显出她指尖儿上一些细碎浅浅的伤痕。 伤痕很浅,正慢慢淡去。 曹月风回头来,理直气壮:“自是要保护的,我可就你一个阿姐,不保护你保护谁?” 璎珞挑了半壁眉毛,虽未置言却满脸不信,此时姐弟俩便听马车外又有踏雪疾走声,及家仆劝“老爷小心”,果然就听他们阿爹连连叮嘱—— “腰牌也不拿,去了也进不了王宫去!” “这般粗心大意,放你们去帝胄身边为父可怎生放心?” 原来是曹县令见姐弟俩连出入王宫的腰牌也未带,急急追出来。 比起娘,璎珞更依恋爹爹曹路,便说:“阿爹你既不放心女儿,其实女儿也不放心自己呢,不若这趟行程便作罢,阿爹阿娘修书一封去告诉那豫章王宫里的大人物,说我们姐弟上不得台面c不去了。” 一番言辞曹县令夫妇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惹来弟弟曹月风不满:“阿姐烂泥扶不上墙,阿爹阿娘别管她。她不想去,我还想去见见世面奔个好前程呢。” 曹月风自父亲手中接过牌子,孝顺地作别爹娘,又催促璎珞作了别。 璎珞心中千万个不想走,又拗不过弟弟和阿娘。曹月风催促马夫,但听一声“驾”,马车得得地缓缓行起。 远远璎珞还听阿爹不放心道:“风儿,你阿姐不爱动弹,你要懂事一些,多照顾阿姐。” 马车里少年铿锵答是。 璎珞趴在马车窗沿,望着曹宅远去,渐渐化作白雪街道上一个墨点子,叹了口气。 白雾自少女娇嫩红唇散出,马车窗外白雪映着她乌发c玉肌c红唇,身上又披着一袭白鸟毛镶边儿的红粉锦绣披风,娇娇艳艳,一个惹人怜爱的豆蔻芳华少女。 曹月风瞧着璎珞越发笑嘻嘻,眼睛映雪分外亮堂:“阿姐可真好看,往后我娶妻也要娶阿姐这样娇娇美美,又可人的。” 璎珞懒懒趴在摇摇晃晃的车窗沿,闻言,偏头看弟弟曹月风。 曹月风虽才不到十四,却很有老成之风。他本是秀秀气气一少年,但舞刀弄枪久了,加上少年身子骨越发长开,肤色微微发铜,初有成熟男子气韵。 曹月风未注意璎珞打量,从座下小抽屉里拿了绒毯,给璎珞披上,说:“阿姐虽不怕冷,但雪风铺面也得当心,虽说豫章城不算远,但也要三日路程,阿姐若赶路途中生病就有得难受了。” 他紧接着又塞了手炉进璎珞手中。 “暖着手。阿姐仔细烫。” 璎珞打量着他一系列动作,眉头越皱越紧:“你长得比我还高,又会武能替我打架,也比我勤快懂事,我也很是喜欢你。我干脆和你过一辈子算了,你觉得如何?” “阿c阿姐说的什么浑话,咱们可是亲姐弟!”曹月风结巴道,心想阿姐璎珞没有过往记忆,行事说话总是有些不同。 为掩尴尬羞怯,他转问:“阿姐就这般不想离家?” “不想。”璎珞脱口,又绵绵叹气重复,以示她对此行的抵抗,“我才不想去什么劳什子王宫” 自半载前,她偷偷与弟弟去山寺游玩,落入山涧磕伤了脑袋,她便什么也记不得了,不识字,不懂琴音,整个就是一张白纸样的空白。 整日里阿爹阿娘娇惯着,给她好吃好喝,丫鬟仆人一个个也将她照顾得贴心得紧,就说这小她一岁的弟弟,也惯会疼她了。 如此想来璎珞也偶尔觉得丢人。纵观自己,委实一滩烂泥似的,不会读书c不会写字,也不会作画c不会弹琴,更可气的是她扪心自问,竟一点去学的劲头也无!事实上,她很享受这般懒散 是吧?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于是璎珞望着窗外成片雪林慢悠悠后退,幽幽叹气:“阿姐这般一无是处,去了王宫恐怕也是招豫章王他老人家嫌弃,弟弟,我们不如打道回府吧,阿姐就想在家躺一辈子。” “胡说,阿姐曾经可是咱们柴桑县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端雅娴静的千金闺秀。” 曹月风说着便见璎珞不相信的瞧着他,不由几分心虚,道:“阿姐你想,咱们阿娘何许人?乌衣巷里大门阀谢氏之女,什么琴棋书画不会?你可是她的独女。” 谢文淑乃江南排名第二门阀谢氏之女,自是不差。璎珞虽仅有半年的记忆,对这社会认知不多,却也知道江南门阀贵族排名讲求王c谢c袁c萧,谢字排在第二。自是非同凡响了。 姐弟俩一路踏风踩雪,过市c踩桥c入林,一行就两日,期间没有下雪,倒是顺顺当当。 县令虽是屁大的官儿,然在出行时的衣食住行上远比那些个高高在上王侯来得实用,姐弟俩手持着曹县令的信件,一路上的官舍c驿站都照顾得颇勤,昨夜驿丞还杀鸡宰鸭,招待了姐弟来,伙食极好。 唯独第三日晨起,天公就不认曹县令的面子了,下起了鹅毛大雪。 姐弟俩滞留驿站,行不得路,坐在驿站大堂里烤火。 曹月风着急得面色沉沉,颇有些少年老沉的持重,心想着若是耽误了进王宫拜见豫章王,恐怕被责罪。 然璎珞不但不着急,反而还很受用这滞留,招了随行伺候她的铜铃c银铃二丫鬟,围着火炉烤栗子吃。 伴随一声果壳轻炸,栗子香气自炭火里一阵阵往外涌,引得堂中其它陪坐或休息的小兵c差旅频频侧目,悄悄打量娇滴滴的美貌小娘子,不时随着那小娘子的偏头c托香腮等动作,心头砰然。 铜铃拿了火棍掏出栗子,兴奋道:“姑娘c姑娘,熟了。” 银铃嗔:“那么烫,你要烫坏姑娘的手儿吗?”她笑嘻嘻将早前凉得不温不热的栗子捧来,“姑娘先吃这个,正正好呢!” 璎珞因着没有过往的记忆,没什么人c什么事好牵挂,眉眼间便总是有种发呆的纯真c慵懒,给娇艳的容貌凭添几分与众不同的风情。 众郎君悄悄瞧着小娘子在玉盘里挑挑拣拣,捡了最饱满圆润那颗,轻轻剥了果肉出来。动作不疾不徐,极是优雅。 众郎君看得心头发热,喉咙干痒,只恨不能化作那颗嫩黄的栗子,被小娘子柔夷好好抚弄c爱怜一番。 堂中一时安静,在炭火与栗子轻炸中,少年老成的曹月风敏锐捕捉到那些偷看他阿姐的觊觎目光。 “砰!” 曹月风将青剑往璎珞身边的桌上一放,气势汹汹坐下,一个余光冷冽环扫了那几个男郎,一连串动作只在电光火石间,满满冷冽警告之意。 那几男子但见少年虽年纪轻,却如此凶煞煞的,又是练武之人,但看那柄青剑就不是寻常人能舞动得了的,不由忌惮,遗憾地自璎珞身上收回目光。 “你怎么了?”璎珞见曹月风重重放下青剑。“谁惹了你生气?” 曹月风煞是无害地笑道:“雪总是不停,我气老天爷呢。” “气谁也不能气老天爷,我听人说‘富贵在天’,阿娘阿爹还指望着你去王宫讨一个好前程呢。” “”曹月风想说“富贵在天”一词不是这样用的,然而转念一想,仿佛又有几分道理,也不管是与不是,只管认道:“阿姐教训的是。” 姐弟俩正剥着栗子吃,便闻小驿站的大门处传来驿站小兵与一群女子的谈话。 “差兵大哥行行好吧,奴家几人确然都是王宫的人,是要北上去的,大雪天实在无处歇脚。我们快冻坏了,大哥可怜可怜我们,且容我们在此待到雪停吧” 差兵一番拒绝,终于挨不过女人们软语相求,又问是否有豫章王宫的腰牌证明身份。 璎珞探头张望,见门外乌压压站着十来个粗布斗篷女子,片刻后有个部曲模样的人,递上了腰牌。差兵便放了一行人进来。 一行□□个少女,都是皮肤格外白皙,高鼻深目,发色深棕。她们穿着黑布披风,带入一身雪气,堂中立时凉意扑来。 璎珞从未见过这种长相的女子,不由张望,直到曹月风拿了绒毯给她披上,又将披风帽罩在她头上遮挡了视线才作罢。 “她们头发颜色好生奇怪。” “阿姐不常出门未见过,她们是羯族,方才我听她们与差兵谈话,应该是豫章王宫遣送去给别人的礼物。” “以女人做礼物?”  璎珞深深皱眉,虽还未见过那豫章王,就已经深深厌恶上了—— 什么混账男子,会以女人做礼物? 虽听阿娘和家仆说豫章王如何不得了c如何气度,但她可以肯定,她是铁定讨厌的。 权势再高如何? 也就是个有点儿钱财的糟老头,坏心肝,淫心性,养了这么多女人,不想要就送了。 阿娘说此番去玩王宫,恐是去看亲事,她是万万不能找这种男人托付终身的! 堂中那边,胡羯姑娘们刚被驿站差兵警告了说话小声些,别影响了璎珞这方贵客的休息。 胡羯姑娘们唯唯应诺,围坐着火炉小声交谈。 仆兰抖了抖头发上的雪花,叹气:“此番我们被送去咸阳,路途遥遥,不知前路生死” 姑娘们冻得瑟瑟发抖,不免伤怀。自半年前十个姑娘里缺了一个,大家深知入了王宫一样不免命运多舛,石雀儿c宿六c小豆三个也成熟了不少。 石雀儿烦躁地擦着布鞋沾湿的泥渍,道:“谁说不是呢?自樱落得宠又横死,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上哪儿都是卑贱命数,此番被大王遣送去隋朝那什么c什么咸阳王氏家中,恐怕也不会是好地方。” “唉” 一阵唏嘘。 璎珞咋闻那边姑娘提及她名字,疑惑看去,恰好对上最先说话那个姑娘看来。 一双少女视线相交,都是微微错愕。 “仆兰你在看什么呢?”石雀儿顺着仆兰的视线看去,见是个娇滴滴的锦绣姑娘,忙扯仆兰回头,“别乱看!你忘了刚才差兵凶巴巴的警告了,但看那姑娘穿金戴银c婢女环绕,定不是寻常百姓。” 仆兰也一吓,忙回头,小声喃喃:“我只是觉得那姑娘几分像樱落。” “得了吧,你这半年来看谁都像樱落,这话我都不知听你说了多少回了。她已经死了,你忘了咱们离开前还去她坟头烧了纸钱,那草都长了好高了。” 仆兰红着眼落泪,不说话。或许是她太想念樱落了。 石雀儿见她难过,也悻悻住嘴,姑娘们围着火炉不再说话,只忐忑此番北上入隋国的命运。 风雪停了,两拨人各自上了马车,一南一北两个方向。 璎珞撩开车窗帘子,回头张望,但见那行胡羯姑娘的车旅萧萧瑟瑟,在雪上渐渐行远。她放下帘子回头,来便见弟弟笑吟吟捧给她一盘不温不热的栗子。 “见阿姐爱吃,我午时悄悄多烤了些。” 璎珞喜笑颜开,捡了颗大的。“还是你懂得疼阿姐。” 她吃着又想起剑事:“咱们姐弟也有些高鼻深目的模样,倒是和那些羯女有些相似。” 曹月风边剥栗子边道:“咱们的高鼻深目是因为鲜卑人的血统,你瞧咱们阿爹不就是吗?羯人本是鲜卑别部,长相有些相似也是正常。” 曹县令之母是鲜卑人。 璎珞想着与她对视的那个清秀姑娘,叹息:“可惜了他们是豫章王送给北方朝廷的礼物,不然我倒想讨那个姑娘当个丫鬟,也省得她颠沛流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说好的喜欢本王呢 不多时到了豫章城中,车水马龙,街道比之柴桑县的小县城不知繁华了多少倍。 樱落悄悄从马车帘里打量,叹为观止,曹月风来过几次,也见怪不怪了,只瞧着阿姐璎珞笑说:“阿姐这就惊讶了,一会儿只怕去了你说得糟老头儿宫中,更有得吃惊呢。” 说话间,姐弟就到了爹娘指定的客栈,与接他们的乌衣巷来的族亲表兄——谢真汇合。 先前璎珞就听曹月风说,此表了几表的谢真表兄,是谢安一支流传至今的儿孙长房的次子,乌衣巷里叫得上号的贵族公子之一,在朝廷也有任职,只是喜欢云游四海,追求道家的长生不老,不喜问政。此番带他们入王宫,也全是看在他们阿娘的脸面上。 璎珞由着铜铃扶着下车,绣鞋踩在残雪斑驳的街道,裙裾披风摇摇曳曳,立时引来过路男郎的瞩目。 璎珞入客栈,便见那堂中茶桌边坐着个爽朗c狂放的青衫公子,他一身宽松的青练大袖衫敞着衣襟,露着一道白皙细腻的锁骨!如此裸一露他也不管,反而落得自由狂放c我行我素般。 璎珞瞧着那道细白的锁骨,微微红脸,只觉此人和她平素在柴桑县城里所见的公子哥们儿,很不同。 谢真见姐弟二人走来,笑吟吟起身来迎。 曹月风赶紧恭恭敬敬和这位母族表兄见了礼。 “这位便是璎珞妹妹吧?” “正是家姐。阿姐?” 璎珞:“”她不想说话,别叫她。 曹月风尴尬。 谢真依然微笑着,并不以为意。 曹月风谢真是见过的,倒是这个素未蒙面的璎珞表妹,让他很惊喜:娇娇美美,好个标志的丽人儿,尤那神情看着很是单纯。 因着自魏晋起,孔夫子的儒学没落了,老子c庄子的提倡的玄学大为兴盛。玄学崇尚自然,提倡自由,是以陈朝地社会民风很是开放。璎珞虽未出阁,与谢真同坐却也无妨。 席间璎珞悄悄打量谢真,她只有半载生活经历,且几乎都在曹宅里头摊着,对一切事物都只觉新鲜,过往她还从未见过这样英俊潇洒的儿郎呢。 谢真将璎珞的悄悄审视看在眼里,笑吟吟任她打量。 三人一起用了午膳,便乘着长檐车往王宫去。 路上人潮渐渐稀少,街道越发朗阔,白雪延绵,尽头已见王宫巍峨的高墙。 不知为何,璎珞望着那绵延的朱墙,心里生出强烈抵触:“弟弟,我不想入宫,不然咱们回去吧。” “那怎么行呢,咱们来都来了。阿姐,你别怕,弟弟总是和你在一处的。” “我不想见豫章王。” “他是咱们远房表兄,你看真表兄对咱们多好,大王虽是天家的表兄,但也会对咱们好的。” “”璎珞满脸怀疑。 谢真正坐于车檐下,提着西域买的玳瑁酒壶喝竹叶青,酒香满散他衣衫,混着他身上熏衣之香阵阵落入璎珞鼻中。璎珞瞧去,但见谢真一手随意扣在膝盖上,那骨节匀称白皙,很好看。乱散散的长发和青纱衣衫随风飘逸,风流得很。 谢真听闻姐弟二人交谈,此时含笑回头:“璎珞妹妹莫怕,若大王欺负你,表兄替你出头。” 璎珞不相信:“你真能替我出头?我听说那大王可是皇上的弟弟。” “大不了豁上谢真一条命,定不让璎珞妹妹受一分委屈的。”谢真笑意亦狂放潇洒。 “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谢真但笑不语。他行走江湖间,勾栏院c歌舞坊红袖添香资历颇深,虽不是登徒浪子却很是受姑娘喜爱,血统高贵又有钱,简直是风流公子中翘楚人物。 璎珞社会经验稀少,摸摸脸,只觉得脸上烫得很,悄悄瞟一眼谢真宽肩与长发,心头萌动,小声对弟弟曹月风说:“要么你去王宫吧,阿姐不去了。我瞧他就很好,不如我嫁他吧。” “阿姐!!”曹月风低吼,又怕引起谢真注意,小声说,“真表兄看起来吊儿郎当,眼光很高的。况且咱们爹爹只是个小县令,小门小户,门不当户不对c很难高攀呐。若真要嫁,也得要豫章王表兄做个媒,阿姐才能嫁得过去。” 门不当,户不对?璎珞琢磨了一会儿,心下烦躁:说来说去,她是怎么也得去那王宫,见那个淫邪的糟老头豫章王。 谢真果然非同凡响,连腰牌都不必递,一路刷脸,刷进王宫里。有他领头,姐弟俩未受一点儿盘问责难。 难怪阿娘非要他们姐弟找谢真表兄,但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他们单凭个腰牌恐怕真进不来。 王宫里朱门一重又一重,飞馆生风c重楼叠雾,雕梁画栋既豪奢又精致。璎珞走在光可照人的青石板路上想:那个女人成群的糟老头豫章王表兄,当真有钱呢! “阿姐,一会儿见了豫章王表兄你可不乱说话。”曹月风小声道。 “嗯,我知道了。” 璎珞望着谢真进入高阔地殿门,那宫阙掩在雪中很有冰窖感,外头也侍立着内监c侍卫,看着便很不好亲近,里面住着的人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璎珞由衷的厌恶,说不清道不明,就是厌憎。 那个女人成群c不要就送掉的淫邪老头子表兄! 谢真进去片刻,便出来领姐弟二人了。璎珞跟在最后进去,一踏入殿内,瞬间闻到一股沉水香。 她迷迭其中,心中说不出的怅惘,说不出的迷茫,仿佛有什么在心间跃跃欲出,然而她最后却只觉深深的反感。 熏烟缭绕,豫章王陈叔应斜倚在暖榻上,与谢真说了几句,又问了曹月风些家常。璎珞一直在沉水香里出神。 殿中那冷沉c有力的王侯谈吐,也未能引起她注意。直到不知何时曹月风c谢真都得令退下,璎珞才猛地回神。 自己竟为个熏香走神如此久,璎珞正烦躁想着,忽见玄衣大氅的男子立于跟前,袍裾c袖口以金丝绞着银线,勾勒的豹首虎头纹,绸缎的质地光滑,泛着冷光,非富即贵。 “抬起头来。” 璎珞心头一窒,她本是叛逆的c不想抬,然这声音虽淡和,却有说一不二的架势。 璎珞愣愣抬头仰望面前的青年王侯,身子骤然颤抖起来。 这男子高贵,雍容,若清风皓月c若雪落苍松,他低低看着她,如俯视着脚下尘埃。明明此人安安静静,斯斯文文,却让人情不自禁的忌惮c敬畏。 陈叔应半年来都在外领兵,身子磨砺得健硕了许多,绷着一层孔孟儒雅与绫罗绸缎,也难掩那股子男人血性。小姑娘变了,陈叔应微微含笑:“怕什么?本王又不食人。” “”璎珞不想说话,总觉此人寡情冷淡,哪怕笑起来也不如谢真那等温暖人心。 陈叔应一时摸不透少女所想:“在看什么?” “自是看大王你。” 陈叔应暗自好笑,虽然变了,却还和从前一样胆大。他语气带了分调笑:“那,好看吗?” 璎珞惊诧,这话听起来,好轻佻? “阿娘说,凡是与女子谈论容貌的男子皆登徒” “你娘将你教得很好。你娘说得很对,凡是与你谈论容貌的男子皆不怀好意。不过”陈叔应赞道,而后随意拿了一本《佛国记》,在长几前坐下。犹记上次看这本书时,还是从吴郡将那少女带回王宫的路上。“本王不在其中。” “为何不在其中?”璎珞自顾自起身来,膝盖跪得发麻,她便挑拣了一只矮凳坐下。 “你还未回答本王,本王可好看?” “”璎珞低头,忍住心头对高冷王侯的厌恶,乖顺道:“大王英姿。” 但有屁用。 反正她怎么看都讨厌。 青年王侯瞧着少女毛茸茸的头顶,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 “看你体态丰腴不少,本王也就放心”陈叔应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转而摇头微微一叹,“本王听母族说起过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千金闺秀,一直想见你一见,却未得机会。” “民女半年前贪玩磕坏了脑袋,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恐怕让大王见笑了。” “嗯很好。” 没头没尾地,陈叔应说了两字。 声音虽然很小,但璎珞却听得一清二楚—— 很好? 好个屁。 她磕坏脑袋这人还说好 好讨厌。 璎珞虽懒惰但也不是蠢,当然希望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才“好”。 陈叔应看了一会儿书,殿中一时安静。一旁伺候的宫人悄悄侧目看自家主子,半年来他家主子都没有这样安闲的心情看过书,今日倒是心情很好的模样。 确然,陈叔应心情是很好,很享受二人相对的安静,并在少女在侧时看书。然而璎珞就不了!她怎么呆,怎么别扭,只想赶紧从这令人压迫c厌憎的男人身边离开。 “厢房已备好,你可去下去休息了。或者”陈叔应思及一些往事,不觉语气温软了许多,略作犹豫后,他决定大发慈悲c给少女一些甜头和恩典。 “或者本王亦可恩准你留下,陪本王坐上片刻。” 不想少女不假思索,匆匆行礼道: “那民女告退,就不打扰殿下了。” 璎珞提着裙子快步出殿,畏他如蛇蝎猛虎。 陈叔应放下书卷,凝眉望着少女逃走的背影,陷入沉思: 不是亲口说过很喜欢他吗? 怎么如此冷淡。 背后青年王侯的高冷目光如芒刺在背,樱落提着裙子惊恐地想:好讨厌,淫邪的糟老头该不会看上我吧! · 姐弟二人被分配到一处腊梅绽开的院子,叫闻香院。院中有王宫的一双小厮双丫鬟伺候,姐弟二人又自己带了家奴,热热闹闹一窝。 当晚姐弟用膳间,曹月风见姐姐不高兴,支开了下人。 “阿姐为何见了豫章王表兄之后就闷闷不乐?” 璎珞筷子插一着饭碗,米饭都捯得稀烂也不想吃一口,厌恶道:“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他得很。一看就厌憎。” 曹月风深觉奇怪,他见豫章王表兄风姿绰绰c英俊魁梧,而且学识渊博c能文能武,在朝廷又很有权势,比光是血统高贵c游山玩水的谢真表兄靠谱多了。 不说别的,就看那健硕的身姿,若拔一出他腰间那把雪刃佩刀,不知多威风呢,曹月风心想。 璎珞想了想,笑吟吟道:“倒是这个谢真表哥,甚合我意” “啊?”曹月风吓一跳,“真表哥当兄长是极好的,但当夫君就他桃花良多,阿姐你若喜欢他可就麻烦了。” 门外,陈叔应正要来看姐弟二人,便听闻这一样一句,深深凝眉—— 说好的,喜欢他呢? 怎么转眼喜欢个浪荡士族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1.0.1 第二日一早, 小雪初霁。 江南的日头总是温柔的,连朝阳亦是温温软软的一片儿橘红,慢慢自宫阙青瓦爬上。 闻香院廊挂冰滴水的檐下,铜铃c银铃着急得火烧眉毛—— “日头已上青瓦,咱们还把姑娘叫不起,往日在自家关着门就罢了, 这把人丢到王宫,才是真丢人了!” “是啊是啊, 这可怎么办?夫人说咱们姑娘是来看亲事的, 这哪个夫郎看得上呀” 丫鬟二人正心急如焚, 乍见廊檐的福字瓦当上停驻了只大彩鸟, 抖着彩羽翅膀也偏头看她们。 二人一鸟对视一阵 铜铃豁然开朗:“对了, 咱们姑娘不是很讨厌鸡叫们,不如咱们弄几声鸡叫来” 往常在家里,那畏冷的公鸡总打鸣儿打到一半儿就草草收场。璎珞每次听见都觉得那破嗓子讨厌得很,不想来到王宫还有公鸡,这里的公鸡更要命。 是两只勤快的c不畏冷的公鸡! 咕咕咕地叫了一上午! 吵得她头都要炸了,璎珞只得顶着一头乱发坐起,瘫坐着,任丫鬟二人替她梳妆打扮。 “姑娘早膳想吃什么奴婢去取来给您?” “把豫章王那两只臭公鸡炖了!” 二丫鬟脖子一凉:“” 璎珞思索昨夜噩梦, 不是鞭子就是铁镣, 总没一刻是好的画面。 这王宫让她莫名不舒服, 说不上来的感觉, 如同对那远房表兄豫章王一样。 璎珞走神想着。 二丫鬟见自家姑娘确实有气无力, 一时也有些愧疚。 璎珞一早不见曹月风,问了曹月风留在院子里的小厮才知道,原来一早弟弟就跟去建秀宫豫章王身边,帮忙做事了,留了话儿说让她吃饱些,别冻着。 弟弟可真勤快! 弟弟可真体贴! 弟弟来王宫是奔前程的,果然是个好男子! 璎珞折了梅枝坐在门口发呆得想,一片片拔着梅花瓣儿,桃粉裙裾c绣鞋下,已死伤了一片腊梅残躯。 “唉月风不在,王宫好无趣,铜铃c银铃,我想回家了。” 璎珞托腮说着,一旁侍立的二丫鬟正心疼那一地腊梅,闻言又心疼起主子来。她们姑娘很是依赖会武功的小少爷。约莫是失了记忆没有安全感。 “月风少爷不知何时才回来呢唉对了!谢大人仿佛无事可忙,整日吃吃喝喝,不如姑娘找谢大人聊聊天吧!” 铜铃大胆提议,惹来银铃一白眼,正想说男未婚女未嫁,去了恐怕惹非议,便闻懒懒散散无力的少女骤然来了兴致。 “好铜铃!我怎么没想起还有个真表兄呢!” 铜铃c银铃:“” 不昨晚您还唠唠叨叨说谢大人风流倜傥很得您心意吗,怎么一晚就忘了。 · 璎珞回屋照了照铜镜,整理了仪容,路上随便拉了个小侍卫一问“谢大人住何处”,果然就知道了谢真所住之初。 谢真不光脸好用,名字也很响亮嘛! 璎珞想着,一脚踏入聚福阁的园子,便听背后所跟的二丫鬟就立时哇了一声,小声交谈—— “这园子比咱们住的小院儿大多了。” “看来谢大人在豫章王这里也很受优待啊。” 璎珞一眼看去—— 那重门之内楼阁起雾,廊檐下的木梯上斜倚着个执银耳杯独酌的贵公子,他衣襟半敞c发丝未束,肌肤与脚上白袜都如雪洁白,一旁随意落着他的高齿木屐。 不,那不是木屐。 那是放荡不羁。 冬日里几人敢穿木屐呢? 唯有家里地龙烧得暖暖的豪门贵族,才敢穿呢。 随行的二丫鬟看谢大人衣衫不整,惊红了脸。璎珞见她们如此不济,叹,挥她们到一旁缩好,独自朝谢真走去。 铜铃c银铃着急拉住璎珞,小声劝:“如此场景c如此场景,姑娘过去实在授受不亲啊” “住口,休管我” “姑娘” 那边少女哼哼唧唧之声,如清晨啁啾的麻雀儿,引来檐下风流郎注意,他举目望来,发丝随着动作自肩后落在胸前。 满园素白间,那少女如红梅一朵绽在雪里,娇娇艳艳的一朵。谢真微微笑:那个有趣的远房表妹。 “真表哥。” 梅花朵儿对上他视线,浅浅喊了他一声,声音淡淡,仿佛还带冰雪纯气,款款走来。 谢真稍稍坐正,在小妹妹跟前收了些形状:“璎珞妹妹,早?” 璎珞立时闻到谢真身上有酒香扑鼻,浓得醉人。 “你是唯一一个在我起床后对我说早的人。” 璎珞也不避讳什么,在谢真两步开外坐下来,将他衣衫不整的模样视若无睹。 “哦?” 谢真挑眉,他向来风流洒脱,更不会计较这些繁琐的俗世礼节,抿了口酒递给璎珞:“来一口?” 璎珞微诧:“我可以喝?” 风流郎笑点头。 “多谢。” 酒若山泉,入口冰凉,刹那滚入喉火辣辣的呛! “好难喝!咳咳咳,你竟还喝得这样恣意!”不可思议。 璎珞嫌弃一丢,那青练大袖一挥c长臂一展。 酒盏稳稳落入谢真掌中。 他瞧着脸涨得通红的小娘子,微笑,往酒盏闭目嗅了嗅,璎珞见他窄挺的鼻尖弧度很是好看。 谢真醉意微醺:“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豫章王那儿顺来的贡酒,怎会难喝?” “什么是贡酒?这难喝的酒来历很大吗?”璎珞的所见所闻只有半年,对一切都觉新鲜好奇。 “贡酒就是地方进贡给皇帝陛下的美酒,此名曰‘酃酒’,在三百年前的东吴便已闻名遐迩。左思的《吴都赋》,晋张载的《酃酒赋》,都提及过。竹林七贤士每常闷闷便相邀小酌,此酒,来头大了。”(小注:酃,lg,二声) 谢真潇洒斜坐,执着满酒的羽殇娓娓说来。 璎珞以袖子擦了红唇上的酒渍,瞧着谢真,认真地听,却不是在思索那些什么高雅的诗赋,而是想: 谢真表兄手臂好长,身形也很硬朗,和弟弟曹月风那般瘦削青葱的少年郎很不一样,而且,他好像知道很多高雅c很能上台面的东西。 谢真虽是放浪形骸,整日不务正业,却狠是读了些书,随口念道:“飞轻轩而酌绿酃,方双辔而赋珍羞。果然好酒” 他一饮而尽,举止无不风流。 璎珞听得云里雾里。 “你说的什么赋我不太懂,但好像很有趣。” 谢真意兴慵懒回头,少女眼睛如廊下冰雪般干净水亮的,他微笑:“璎珞小妹,喝酒就如过日子,要忍得住冰凉火辣,才能品得了甘甜c享得了恣意。痛苦与快乐总是并存的。” 璎珞:“?” 谢真但笑不语,他游历四方,所见丰富,放眼宫阙叠叠具是冰雪的眼色,余光里,小表妹一直看他,那目光他很熟悉,许多姑娘都这样看他。 那是倾慕。 谢真微微翘嘴角:“表妹找我可有事?” “无事。只是闲着无聊,想着冬日漫漫c真表哥或许也很无趣,就来找你看看。” 璎珞说话间未看谢真,只伸手接廊檐挂冰融下的水滴。一滴滴,落在她掌心,立时有凉意自掌心迅速蹿遍全身,不禁道:“雪水凉润润的,好清透,好舒服。” 谢真闻言收回目光,落在身侧的少女身上。满眼被素白淡了兴致之后,但见这朵红梅花瓣般娇美的冷表妹,赏心悦目。 璎珞但听身侧有青纱袍裾移来,耳畔刹那有谢真浓醉的气息撞来:“确实凉润润,很舒服。” 谢真高高大大,覆在她身后,长臂叠在她纤细的手臂下,掌心摊开捧住她的掌,与她一同接廊檐落下的水滴。 叮—— 一声清澈水响,细微的水花自他们的叠放的手心里溅起,沾湿了璎珞疏绣桃枝的袖口。 璎珞心头随水声跳了一下,侧仰起脸,正见谢真近在咫尺的下巴和喉结,他的肌肤和那个豫章王一样,细腻得看不见一点瑕疵,下巴有隐约的青黑胡须印子,也仅仅是印子,刮得很干净整洁,全然不是那等普通的c邋遢的酗酒之徒。 他秀丽c潇洒,有乌衣巷大门阀子孙的贵气。 她掌心是雪水,而他掌心明明是她的手儿,所以璎珞问:“你是说我的手凉润润吗?” “不,我说的不止你的手。” 谢真与璎珞一起看着他们交叠的一双手,男人和女人的手形状很不同,一个纤细白嫩,一个修长硬朗。 谢真大手一握,就看不见璎珞的小手了,只有几缕晶莹的雪水手自他们的手心流出,滴落在廊檐下的茱萸纹青砖檐沟里。 谢真:“你就像这雪水,晶莹剔透,干净无尘,是我见过最纯粹的姑娘。” 谢真由衷赞道,小表妹虽然不爱笑,却干净透亮c娇媚可人,像块天然无雕饰的白润冷玉。 璎珞不是很懂其中赞美的奥妙,但觉得肯定是极好,微微含笑:“你的手也好暖。” 谢真一笑间,具是风流。 而那边假山小树后,丫鬟铜铃c银铃二人面红耳赤捂住眼睛—— 要完要完! 谢大人风月老手c魅力无边,才一招,她们少不经事的单纯姑娘便缴械投降c招架不住! 要完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1.0.1 璎珞在谢真处腻了半日, 听谢真讲游历山海的趣事,抑或说那些听不懂的各种“赋”,以及三皇五帝杂七杂八。 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璎珞觉得:就冲谢真的风流潇洒,就是冤鬼索魂的故事,她也能听下去! 夜里二丫鬟伺候她洗漱, 唠叨她要与谢真保持距离,否则清白有损。 璎珞便问:“他损我什么清白了?” “谢大人碰了您的手, 还抱了您呐!” “抱?” 璎珞点着下巴回想当时谢真覆在她背后她只感觉到他发丝落在她肩膀上, 明显他刻意隔着一段距离的。这真表兄虽然放浪风流, 还是很有贵族礼仪, 很尊重她。 “我倒想他抱我可惜了。” “” 二丫鬟觑着璎珞:她家姑娘忒大胆c直白了, 换别人家姑娘谁说得出口这等厚脸皮的话。 “铜铃c银铃,把五铢钱备好,明日我要与真表哥出街游玩。” “姑娘,咱们这儿没有钱。您忘了,出门时您嫌麻烦,都给月风少爷拿着了。” 经这一提醒,璎珞才想起确有其事,便去找曹月风。 哪知曹月风竟还未回来, 她在他屋里徘徊了一阵也未等得来曹月风, 问了守门的小厮才知道, 原来曹月风被那远房表亲c冷面豫章王派去做事, 还未归。 眼看天黑已二更, 璎珞等不住了,便匆匆披了披风,去建秀宫找人,却被冷面王的冷面宫仆告知:“殿下每常二更,都在大安殿处理政一要。国事要紧c不能耽误,姑娘还是明日再找大王吧。” 璎珞暗嗤了一声:天家的光棍儿表兄好大架子! 什么是“政一要”? 听起来很枯燥的样子,定然没有真表哥说的那些天下趣闻有趣。整日对着枯燥之事,难怪他那么寡情冷淡。 璎珞在心里将陈叔应厌恶了个遍。没错,她真讨厌这个天家的表兄,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厌恨他。 可,偏偏现在又寄他篱下 · 雪夜宁谧,苍月高悬。 大安殿的西暖阁,青瓦掩于雪下。月色映过疏枝,落在半掩的明纸窗上,深一道浅一道的墨影。 窗侧横有一绿檀奏案,案上灯盏幢幢,与月色一同映在伏案疾书的青年王侯身上,他羽睫轻轻地眨着,时不时皱眉,极专注认真。 野鸟落疏枝,惊了月影,也惊了他。 陈叔应抬目便见明纸窗上疏影横斜,很是美妙,令他想起了东晋顾恺之的水墨萧疏,便一抬手:“李得。” 年轻的小内监赶紧躬身上前,乖觉应声:“殿下有何吩咐。” “取宣纸狼毫,作画用。”陈叔应刚说罢,又看奏案上堆积如小山的公文,终还是叹了叹,挥挥手:“罢了c罢了,不必了。今夜只怕也看不完。” 他那个皇帝哥哥越发懒散,自去岁初夏修好了华林园三阁,整日里与文人狎客c妃子美人在园中吟诗喝酒,对朝政全无兴趣,重要的折子都送来他这儿处置。眼看隋国在北虎视眈眈,他那哥哥也半点不着急。 过去半年,陈叔应刚打完西梁小国勾结羯人挑起的战事,这一回豫章,又是一堆处理不完的大小事情。 幸而陈叔应已常年累月的c习惯了这等常人不能忍受的枯燥日子。 陈叔应看得有些疲乏了,捏了捏太阳穴,又令李得挑亮了灯,继续批改。最近气候失常,天降大雪,冻死饿死百姓不计。 内监踟蹰半晌,小着声儿禀告:“殿下,外头表姑娘求见。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您看” “什么表姑娘?”陈叔应满脑子都是各种雪灾c救济,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哦,本王想起来了。” 对了,那个爪牙锋利的小姑娘,现在是他远房表妹。 “让她进来。” 璎珞在廊檐下站了两刻钟了,数着廊檐落下的水滴,数到第两百三十八颗,才等到李得传唤。 她冷得牙齿打颤,心里将里头的某人骂了个遍! 门口有冷气扑入。 陈叔应应着这一抹含香的冷意抬眸,果见少女哆哆嗦嗦进来。他冷沉的眼眸浮现一抹亮色,不由轻快了不少。 少女粉缎长裙,乌发上是白玉镂空点红宝石与珍珠的珠花,披风领口也是金累丝托底的绿松石,精细的打扮衬得她雪肤娇艳,娇美可人。 少女眉目干净单纯,无一点阴暗之气。陈叔应微微含笑,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只怕任谁也认不出面前的少女便是大半年前那个犀利阴冷c妩媚勾人的羯人小女奴。 不过,谁也不会有机会来认。 凡是从前见过“樱落”的,都不可能再见着她了。 犹记半年前,那还是去年夏天,他令少女喝下那酒时曾问过她的愿望,陈叔应仍然记得很清楚,少女当时含着泪,如爪牙锋利的幼狼濒死的绝望,“我还能活着我想过你告诉我的生活,有自尊,有希望的,活下去。” 而今这一切,是他陈叔应实现的承诺。 他抹去她过往十四年经历的所有不堪,令她在他羽翼之下再世为人。 侯景之后又如何? 他陈叔应想要改变一个小小羯女的命运,谁也不能阻挡。 他要让她从泥泞里爬起,不再是当初浑身尖刺的悲观女奴,他要她和别的姑娘一般幸福美好,娇艳美丽。 璎珞被陈叔应看得久了,血液发热:这光棍儿大王这般直勾勾看着她干什么? 好慌 半晌,陈叔应启唇淡问,谁也不知他不动声色间,一个惊天秘密已被他翻覆掌下:“二更也不休息,找本王何事?” 璎珞按捺下心头不爽,低眸道:“璎珞拜见大王,弟弟月风深夜未归,我这当姐姐的很是担心,听闻他来了您这儿,特来寻他。” “月风被我派去了部曲营中,这三日都回不来。” “什么?!” 嘎嘣。 璎珞脑中仿佛有五铢钱串子的齐齐红线断裂,呲啦呲啦钱洒了满地,不见。 少女的婉转娇声,终于让大安殿死气沉沉的夜晚多了生气,陈叔应放下朱笔:“怎么了?” “” 璎珞看地抿了抿唇,又想暗骂陈叔应,然而见他英姿飒飒瞧着他,心说看在他脸美的份上,淡定c淡定。 “大王应该提前告知我的,我是月风的阿姐。” 陈叔应轻轻笑了声。“你在抱怨本王?” “璎珞不敢。” “若无其他事就退下吧。” 璎珞悄悄抬了眼皮,见那尊大佛又埋头看着什么了,仿佛确实很忙,看她一眼的功夫也无。 只他如此低头的容颜,仅仅惊鸿一瞥,却俊美如铸。 虽是人人洗漱休眠的二更时分,这豫章王依然玉冠宫绦c穿戴整齐,连鬓发也一丝不乱,处处是由仆从精心打理的恰如其分 他仿佛总无懈可击,一丝不错,但正因如此,让璎珞觉出一种束缚感,再华丽俊美,也不过缠在茧子里的蝶。 陈叔应见少女扭着衣袖还不走。“还有何事?” 璎珞虽说叫谢真表兄,但那实在表了不知多少表。豫章王的母亲与爹爹是堂兄妹,这个表兄就近得多,再者璎珞想,她总不能向想追慕的郎君借钱吧。 璎珞想着谢真,抿唇下了番决心,望青年王侯一跪:“大王表兄,我想向您借点儿银钱!” “借钱?” 连表兄都叫出来了,陈叔应还记得先前让她留下,她有多嫌弃呢。 李得得了陈叔应之令,迅速去准备一千钱来,以锦袋装好沉甸甸一袋子给少女抱着。 璎珞悄悄瞟一眼陈叔应,但见王侯专注勤恳的工作着,仿佛也不那么讨人厌。 给钱真爽快。 陈叔应见璎珞还不走,心头暖了一下,唇瓣绽开笑影:“你若舍不得走,本王可许你留在此处陪本王一刻钟。” “不是!”少女斩钉截铁否决。 “” “我听阿娘说,我的名字是大王您起的?” 陈叔应现在已是好心情全无,不想施舍任何“恩典”,冷冷“嗯”了声。 “那您可能够告诉我‘璎珞’究竟何意?每每问阿娘,她都说不知。” 谢氏,自是不敢对陈叔应随意置喙。 然陈叔应埋着头,根本不理她,李得见状赶紧将璎珞“请”了出去。 璎珞刚才对陈叔应培养起的一点感激,尽数溃灭。不过她也根本不想多呆: 肯定不是什么好意思,但看此人冷淡寡情得很,肯定随口取的,跟阿猫阿狗一般。 第二日,璎珞问谢真,谢真道:“璎珞妹妹你可别嫌,你这名字再比之美好也没有了。” 谢真笑吟吟,灵巧拿起璎珞颈间的一串宝珠,动作流畅自带美感。 “璎珞是指神佛脖子上的项链,由世间众宝所集,寓意着‘无量光明’。” 璎珞痴愣,深琥珀色的眼底不自觉的闪现过一丝阴暗,仿佛有什么暗藏于心头的渴望与震撼,在冰下浮动。 然她思索不透,茫茫不知,只拿着脖颈间的珠串子喃喃:“真这般美好” “璎珞妹妹,你爹娘定爱极了你,才给你起这名字。” 爱爱?! 璎珞猛地吸了口凉气,狠狠咳嗽,想起昨夜要钱时,那寡淡无趣的c二十四有余还一条光棍儿大王表兄。 呸呸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1.0.1 城里车水马龙, 边淮列肆的商贾客旅进进出出,街上商贩c百姓来来往往,斗鸡走狗好不热闹,有些拥挤。 不过谢真将璎珞保护得很好,谁也挤不着她,自也无人敢挤着身量颀长的青衫贵公子。 贵族的少爷, 几人敢惹呢? 璎珞本以为谢真会领她去逛首饰c胭脂店铺,不想谢真全无此意, 想来他这等身份的朝廷重臣也不屑于陪姑娘家逛小店。 去了茶社之后, 谢真领着她去了一处高山仰止c名士云集的棋社, 都是本郡玄儒士族人物。下了三盘, 谢真赢了三盘, 也不过花了两刻钟。 而后便没人敢跟谢真下,然后众名士就见风流倜傥的青衫公子领着戴白纱帽的娇美少女走了。 谢真又领着她去了诗社c酒肆,最后来到一处梨园听戏。但凡谢真跟在身边,她总能吃最好的,看最好看,旁人因着谢真对她也极尽客气殷勤,连此刻听戏,都坐在最好的位置。 谢真就像万能的, 总能给她美好和惊喜。 二人对面而坐, 一侧的楼下是梨园戏台, 正铿铿锵锵地唱戏, 骤闻一阵梅花香, 璎珞回眸对上谢真温柔眉眼,以及桌上多了一束芳香腊梅,以瓷瓶雪水喂着小枝,典雅沁人。 “喜欢吗?” 璎珞不爱笑,见此终微微笑出来,抚摸梅花鲜嫩的花瓣儿,双眸晶亮抬起。 “喜欢!” 谢真只淡淡一笑,便看楼下戏台,并无刻意讨好,只是他风度如此,惯会细心照顾。 璎珞朦胧想起入门前曾贪看了两眼门外卖梅花的小贩。这个真表哥,果然风流心细。 游玩一日,两人又一同乘着长檐车回王宫,璎珞心情极佳。没有过往的回忆,这世界于她陌生又无趣,今日她忽然觉得这世界还挺多姿多彩的。 “鸡社?”璎珞对路过的一处赌坊念道,又赞叹,“竟有这样豪华的鸡圈” 谢真忍俊不禁,纠正道:“是雄鸡樗蒲社,赌戏之处,非养鸡之处。” 雄鸡樗蒲社。璎珞莫名一怔,再看那远去的招牌,只觉此名好耳熟,却不知在何处听过。‘你若遇到困难,就拿着这牌子去雄鸡樗蒲社找普异骨。’ “普异骨”璎珞低低呢喃了三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告诉她,抑或是那场梦境残留的片段。 那处赌坊门口,正有一凶巴巴的汉子在扫雪,他闻车马声,亦打量过来马车。 那汉子高鼻深目,发色深棕,璎珞对上那陌生的视线,觉着不喜欢,便放下车帘。那发色,应该是弟弟曹月风说的羯人吧。 谢真将璎珞送至闻香院门口,便要告辞。 “真表兄再坐坐吧。” “不了,你早些歇息,表兄还有事情要忙。” 铜铃c银铃二丫鬟年长,瞧着谢真风流倜傥之姿,说大晚“忙事”,已经往勾栏院那处去想了。这个风流郎君大晚上出去,定是找红楼佳人了可怜她们单纯的姑娘啊。 谢真作了别,正要走,突然怀中撞入个绵软的身子,腰立刻被一双纤细臂膀抱住了。 少女软软的身子贴着他的。 “真表兄,璎珞喜欢你,你再陪我一会儿吧。我一个人好无聊。” 谢真一震,僵在原地,看了眼铜铃银铃二丫鬟。二丫鬟看天c看地,神不知鬼不觉碎步挪远。 “璎珞妹妹,你这样抱我若被人看见会损了你清白。” 谢真不愧见惯了风月的老手,竟也脸不红心不跳,潇洒淡然。 璎珞贪恋地吸了一口谢真身上的香气c温暖,纤细的手臂紧了紧。 “看见就看见,我不怕!喜欢你难道丢人吗?” 闻香院外有腊梅疏林,小径上空的枝头颤颤,便有仆从提着灯笼为主子照亮小路。薄暮里渐渐映出身着玄狐裘的高大男人。他发冠高束,极是雍容气派c成熟稳重,夜色,也掩不住他眉目容颜的端华流光。 闻少女大胆宣告,陈叔应陡然一怔,止住脚步,袍裾骤停回复而扫开一簇细雪,他伫立梅枝下,望着少女那场热情c胆大的告白。彼处的廊檐灯笼摇曳,映着残月雪地里拥抱的男女。 谢真身影颀长c容色风流,少女又娇艳温软如玉,好一幅你侬我侬的缱绻画面。 陈叔应眉头深凝,负于背后的手紧紧捏成拳。他听闻他的小姑娘出去玩了一日,夜幕也未归,便来看,不想遇到这场告白。 侯樱落还是侯樱落,哪怕失去过往记忆,性格发生改变,她依然是骨子里的敢爱敢恨,烈得如一团火焰。 只是谢真此人,看似风流多情,实则眼高于顶,可没那么好追慕。 乌衣巷里的王谢高门。呵。陈叔应内心戏谑想着。 南顺见陈叔应眉目冷凝,有点儿害怕:“殿下,那咱们还进去吗?” “”陈叔应瞥他一眼,大步回转入夜色里。 廊檐下,璎珞自谢真怀中抬头,余光只见院外梅枝摇曳,仿佛有一高大的墨色背影刹转瞬融入夜色里。 她略略失神,看了良久,却不知为何心底生出怅惘。 陈叔应回到大安殿奏案前,翻开公文,看了一阵,又疾书了片刻。一旁侍立的南图与李得极尽小心,他们主子虽然神色平静,可他们这些伺候的近随怎么体会不出此刻主子心情正不佳! 陈叔应便笔锋一顿,淡道:“南图。” “属下在。” “你去查查昨日聚福阁的情况,和今日白昼他们做了什么。” 南顺微微诧异,却也躬身答诺去办。这王宫是陈叔应的地盘,一举一动当然逃不出他的章手掌。不过小半个时辰,南顺如实禀告了。 然陈叔应什么也没说,挥挥手,南c李二人乖觉下去。 陈叔应独对灯而坐,看那灯焰久了,生出些烦躁来。 “《吴都赋》,《酃酒赋》,本王七岁便倒背如流了。倒不想忘了前尘,你倒喜欢起这些东西。” 少时,谢真曾为太子伴读,有过与他们一同向帝师求学的经历。只谢真喜欢老庄风流,本性放荡不羁,一直不甚勤勉。 陈叔应走手中摩挲着赤色玉猪龙,心头的烦闷c郁结之感令他陌生,但他很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 她,真的不喜他了? 可 明明人人都说,他乃京师第一美男子,姑娘见了都喜欢吗。怎么说,她也应该 陈叔应生出些不确定来。 璎珞一夜睡得不安稳,总感觉有人盯着她,那些噩梦总是不断侵扰,令她午夜惊醒。 夜安静。 陪在房里的铜铃睡在小床上,呼吸声均匀。 璎珞擦擦冷汗,回想刚才的梦境,又探出床帏左右看看:奇怪,她怎会有种豫章王表兄在此的感觉? 而隔着一道墙的窗外,陈叔应伫立雪中,看窗内亮起烛火,起了人声,又见那烛火悠然灭去,他披着玄狐裘在雪中伫立良久,直到天边泛白,才抽身离去。 这一夜,他想明白了些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1.0.1 谢真很头疼。 三日前的晚上他已经委婉拒绝了那远房c表了几表的表妹。他本以为已经完美解决了此事, 没想到,接下来这三日,那小姑娘无时无刻不缠着他,无论他去哪儿。 棋社c游山c酒肆,他总躲不过少女纠缠。 这日傍晚,城中谋勾栏院的雅间。 风流雅客围坐, 品酒吟诗,又有才情颇高的花魁胭脂及数个美人献曲献舞。这些士人都是慕谢氏之名, 望求结交谢真的好友。 自晋朝开始, 高门c寒门界限分明, 谢真出自顶级的门阀世家, 自东晋起便是豪门, 结交的这些好友们自也都是高门贵族,他们多在朝廷任有官职,都是钱多事少的清闲官。 这群有文化的放荡公子哥儿,崇尚老庄玄学,追求自由,风流却不下流。 此时歌舞诗酒正兴,一人向谢真献了一片羊皮图:“谢大人,此图是我跟从豫章王殿下平羯贼之乱时无意见到的, 上头都是梵文, 咱们学识不如谢大人, 不懂得看, 还是给大人作个小礼吧。” 谢真懒懒接过, 随意瞟了一眼,像是玉佩的一部分花纹,也就随意收了起来,懒懒道了谢。 那人又问谢真:“谢大人当真是乌衣巷的风流人物,听闻老谢大人为您求娶了一桩好姻缘,谢大人怎么还有空来豫章游山玩水呐?” 谢真斜倚榻上c轻摇玉柄麝尾扇,笑睨那人一眼:“常言道父母之言c媒妁之命,我谢真要娶哪家姑娘,却不听那言c那命,只听自己。” 又一风流郎道:“看来谢大人是不喜欢那家姑娘。” 妖妖艳艳的花魁胭脂,替谢真斟酒,媚笑望去,然妩媚之下却小心保持着与谢真的距离,不敢轻易靠近这谢氏子孙: “咱们谢大人何许人?大江南掰着指头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潇洒轻狂c风流倜傥,几个姑娘能配得上大人呢?” 谢真的手,比女子的柔夷更白皙c更保养得当,指头修长无一点凸出的骨节。那手以食指轻抬起胭脂的下巴,明明亲昵的动作,细细体味却觉丝毫无一点猥一亵之感,甚至还有些冷淡: “胭脂姑娘惯会说好听的话。谢真若要娶妻,怎么也要娶如胭脂这般妖娆有趣的倾城佳人,大宅门里的姑娘。”他轻声一笑,“无趣得很。” 尾音落入淡笑,谢真迅速抽手c毫无留恋,他执起羽殇,将酒一饮而尽。 胭脂心跳怦然,摸着下巴淡淡余温c瞧着风流郎棱角柔和而分明的侧脸。早前已有人警告过她:谢真面前不可放肆。她此番又是心动c又不敢造次,只苦情地诺诺退开了。 此一群当地豪族名士,要论血统c论家族历史,在谢氏跟前那就是豆渣c土渣,家境风度更是不能比拟,他们见谢真方才那举止风流却高雅,都暗暗侧目打量他一举一动。 一人道:“谢氏两百年簪缨世家,不知何等女子才能配得上咱们谢大人的呐” 又引一阵附和c殷勤。 谢真自小听得惯了,也无兴致交谈,不想此时一娇声c与珠帘叮叮咚咚响声一同而至——“谢大人之姿,自是谁也配他不上的!” 谢真淡和的眉眼一跳,循声望去,少女为两个丫鬟跟着,拨帘而入,还有老妈妈等人焦急劝阻“姑娘不能进啊,这地儿不是你能来的”之声远远尾随。 视线相交,谢真眉头深皱一瞬,璎珞冷淡的眉眼露出冬雪暖阳的笑意——这笑,旁人见不得,唯有对谢真她才如此。 “原来谢大人在这儿,真让我好找。你来此处风流,却不告诉我。” 谢真:“” 众人面面相觑,心说:这话有暧昧所以,这姑娘是谁? 众人打量。 此时勾栏院的老妈妈赶来,连声“谢少对不住,妈妈我实在”,她话戛然而止。原是谢真举杯至唇时,凤目挑了一个凌冽的眼神过去,那柔和的眼睛暗含怒气。 老妈妈寒从胆边生,心知是被雅兴了谢大人不悦了,哆哆嗦嗦对璎珞一指席间: “姑娘,你看c你看,老身没有骗你吧,这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你不能来。快走吧c走吧。” 璎珞被念叨得烦了,自谢真处侧目来,眼睛里,那暖阳的笑意刹那化作寒夜的星子,娇美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直冻得人发冷汗。 璎珞:“为何男人能来,我却不能来,你是怕我不给钱吗?”“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你这儿的姑娘挑好的送来。” “这”老妈妈见璎珞一身锦绣,又瞟一眼谢真,见他默默不管这边似的,生了贪财心。“你能出多少钱?” “铜铃。” 应璎珞眼色,羞愧得面红耳赤的铜铃c银铃二丫鬟,赶紧自锦袋里拿出一串三百个五铢钱,递过去。 老妈妈脸色一变:“三c三百个钱?” 璎珞略惊,又一眼色,铜铃再递三百钱。 “哟!姑娘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咱们席上喝的茶水那都是西域天山运来的万年积雪所化,一杯便值一千钱。你还是走吧走吧。” “一千钱!”二丫鬟惊声。 璎珞也惊疑眨了眨眼。 主仆三人对视一眼,都在想:他们曹宅二三十口人,一个月也才一千钱的生活费罢了。 “哪家的小家碧玉,真是不知羞,赶紧走吧走吧。” “就是,让你爹娘晓得非训斥你不可,只怕你嫁不出去了” 座上的公子哥儿们见少女娇美可人,起哄笑道,然而他们并未笑几句,戛然而止——那执着羽殇的风流谢大人,笑中含霜,环扫一眼,满座皆寂。 谢真慢慢呷了一口酒,起身过来。这边璎珞还在和老妈妈交涉,谢真自二人中间走出,长手一握璎珞的手腕,将她拉走。 璎珞欣喜:谢表哥终于理她了。 “谢c谢大人” “” 满桌人哗然大骇:这饭钱,很大一笔啊。他们给得起,却也肉痛。 谢真一顿,璎珞冷不防一脸子撞上谢真硬邦邦的后背。“啊。” 谢真微微侧目看了眼捂鼻子的少女,目光又悠悠落在席间众人,冷面一笑,“今日谢某有事,就此别过,各位同道与谢某相谈甚欢,相逢即是有缘,此番所有费用谢某出了,以作各位盛情相邀的回礼。珍重。”又吩咐,“谢福!” 立刻不知从那个角落闪出过高手来,方脸短眉眼,拿出了沉甸甸一袋金银 谢真饶是不高兴,也将各位照顾得滴水不漏。这便是谢氏贵族的涵养。 璎珞的二丫鬟被远远甩在后头。谢真冷着面,璎珞却翘着嘴角心情极好,谢真拉她大步走过热闹地长街,一直转到僻静街道的拐角。 “真表兄你慢些,我腿短跟不上” 璎珞话音未毕,便一下子被谢真甩在墙上c背贴着墙,谢真一臂撑过来,咚一声,掌在璎珞脸侧。 璎珞:“!”表兄要做什么?她好兴奋期待。 谢真俯下身,平素风流含笑的眉目凝了冷霜,近在咫尺地盯着璎珞:“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纵使谢真是风流温柔的人,但毕竟是高门的贵族,自小呼喝仆从属下习惯,发起怒自带七分魄力。他力气大,又冷言冷语冷面。 然而 璎珞笑吟吟,将他怒气视若无睹。 “本来不知道,去了才知道。” “真表兄若担心我,为何不一早带我一起,害我单枪匹马费了好一番力气。” “曹璎珞,我想那晚上我可能说得不够明白。”谢真毫无笑意,神色如冰似雪,“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 “我也不要求你喜欢我,只是想让你陪陪我。你只需要”璎珞想了想,“只需要把我当做那穿妃色纱衣的女子那般对待就可,你对她们都温柔喜爱,为何突然对我这般冷淡?” “你和她们能一样吗?” “我和她们哪里不一样?” 谢真觉得自己胸腔的美酒佳酿都化作怒气,这小表妹太过单纯,根本情窦未开,什么也不懂,他如何解释? “她们于我就如路边的蜂蝶野花,我不过随意戏弄罢了,你怎么能一样” 谢真说罢便觉似乎自己这解释更错了,因为璎珞越听越笑吟吟。 于是谢真决定下猛药:“我有很多女人,日夜风流c放荡无耻,你难道也喜欢我?” 唧。 ——少女温软的唇如桃花嫩瓣点水,轻扫谢真脸颊。 “”谢真愣。 璎珞笃定的笑意带着与别的少女不同的冰凉c冷静,她是与众不同的。 “我还是喜欢。” “表妹你你还小!不懂男欢女爱。” 璎珞再是柔唇一扫,唇面相贴,温软无声。 “我不懂‘男欢女爱’,但你可以教我啊。” “”谢真如被电击一瞬,怔在那里。 璎珞与他不过隔着二指的距离,彼此呼吸相交,彼此发丝由风牵着互相碰撞c摩擦。少女如他所觉的那般,眉眼之间有冰雪融化的疏冷,但又那般如火焰的热烈。 娇媚,又单纯。 惹人心动。 街道干净朗阔,是大户人家专门修的后街,以供车马通行。昨夜接到线报,羯人组织乱蹿,陈叔应暗中来此办事,自其中一处朱门而出,正要上四马并驾的马车,便一目望见了这边 谢真沉默,璎珞又轻啄谢真面颊,笑意潺潺:“真表兄,我想问你,你可欢喜我?” 谢真正要说什么,余光便觉有极度的冷凝之气袭来。谢真看去,对上陈叔应的目光,立时觉察此时与璎珞距离过近,实在不妥,微微尴尬,抽身。 “不想豫章王殿下竟在此处。” 璎珞闻言心头一跳,侧目看去—— 那黑狐裘的男人自残雪中走来,他一如平素的整洁端庄丝不错,高冠玉簪c镂玉宫绦,金缕云靴,沉水香悠然而来,无处不是天家贵胄的气派。 他面色平静,总是威严不可侵犯的高冷,仿佛谁也不能如他眼中。 陈叔应朝璎珞望来,目光灿若星辰的碎亮,亦幽冷如潭,璎珞无端心头一慌,往谢真身后靠了靠。‘这高冷的天家表兄怎也在’ 陈叔应只将二人扫了一眼,视若无睹,上了气派c讲究的高头大马车。马车自璎珞之侧擦过时,但听三字如冰雪落耳:“回宫去!” 璎珞不喜:“回去何事?我现在不想回去。” 那马车里便再无回应,倒是他的随从南顺板着脸过来,一板一眼道:“殿下说,姑娘借的那一千钱该还了。” 璎珞:“” 璎珞一窘,在谢真狐疑的目光中侧开目光,心里骂道:好小气。就一杯水钱,他还惦记得很! 谢真沉思着方才陈叔应的反应有些不对,便觉衣襟一动—— 璎珞自谢真怀中扯出一片羊皮画儿来,巴掌那么大一块,稀奇古怪看不出什么形状来。 “真表兄,这东西便算作我们的定情信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1.0.1 今晚王宫的夜, 仿佛格外深。 建秀宫的佛堂“宝云殿”,僻静幽深,此时梵香白烟自青瓦c残雪缝隙逸出,在殿顶袅袅绕绕。 宝云殿中,一应布置颇有佛寺禅室风格,香案上指头粗的三尺佛香, 正片片落下香灰。 陈叔应着青灰的僧侣布衣,席地坐在长几前, 信手翻看《华严经》。 他出生便承同泰寺的圣僧——法显大师的吉言, 说他是普贤菩萨降世之使, 是以, 陈叔应还未记事, 便已为佛门收关,勉强算半个佛门弟子。 幼时起,每逢十六他便要焚檀香c换僧衣,抄诵佛经的。 但越长大他越忙,且心境日渐成熟,知道务实c勤奋,远比求告神佛来得重要,渐渐就搁置了。 可近日心情烦闷, 心中有结, 陈叔应便重拾了旧日的习惯, 以求静心——自几次撞破璎珞与谢真亲昵, 他心里就像有一簇火苗, 时不时乱蹿,实在不像正常的自己。 长几一端,有仙鹤踩寿龟的青铜油灯,随着殿门口漏进来的风,明灭跳跃,如某个姑娘灵动的眸光。 陈叔应翻看了一会子经文,目光落在那油灯上出神。 上月皇兄来信,说又喜得一双麟儿。催促他赶紧成婚。连十四弟c信任的始兴王陈叔重,才十五岁,便娶妻生子,而自己竟二十有四,还未曾动过男女情一欲。 陈叔应终于觉得自己有点儿不正常了,正视起自己晚婚的短板。 殿外有早春的猫儿思春,声声绵绵叫着。 陈叔应听在耳里,脑海想起白日所见,璎珞亲谢真脸颊的娇俏模样,一想,便立时深皱眉头: 所以,我总是过分在意那小姑娘,是因为我也“思春”了? 那少女除了姿容娇媚,还有什么呢? 修养,学识,温柔。 不,她一样也没有。 她脾气坏,她不矜持,她轻佻不入流,她还大字不识得两个,她更懒散不上进 她一堆缺点。 若硬要说个长处,也就是她色相惹人怜爱罢了。 所以,他为何如此耿耿于怀? 陈叔应微微出了一息,烦闷,而有些挫败:多少高门贵女求他他也不看一眼,却为个一无是处c小她九岁的小丫头动了心肝。 陈叔应低眸看了自己精壮结实的身躯,或许,他是血气方刚,真的需要个女人了。只恰好这少女,在他身体潜意识渴望的时候,来到他身边,极致热情地勾引,死缠烂打地追慕。 而今她转而对别的男人如此才令他患得患失吧。 “南顺,去将皇上所赐的美人画卷取来。挑选一幅,送至京师吧。” 南顺一怔:他没听错吧!他们主子终于? “主子c主子真要选王妃了?” “取来。” “诺!诺!诺!” 南随扈喜得连滚带爬,忙不迭去大安殿耳房取美人们的画卷。 南顺刚出去,李得就转进来:“殿下,璎珞表姑娘来求见。” 陈叔应眼皮一跳,复又低眸看书,冷淡道:“让她走吧,就说本王很忙,没工夫见她。往后没有本王传唤,都不许擅自来!” 李得小心瞧着主子脸色:难道之前是他错觉?他咋觉得明明他们主子之前是很在意表姑娘的,现在却冷冰冰得很。 “诺。” 陈叔应叫住李得:“慢着。还是让她进来吧,正好我有事交代。” 宝云殿外,银月移上宫墙。 璎珞抱着装钱的锦袋c哈白气搓手,等在朱红的石影壁上。一旁几只鸽子,正在斑驳残雪里找食吃,咕咕咕。 李得一出来,就惊了飞。 “表姑娘好福气,咱们殿下礼佛之时就是皇上c太后也不一定能见着呢,却独独让你进了。” 璎珞将信将疑瞧瞧这年轻的小内监。 李得个子瘦小,装在黑纱笼冠和大青袍里更显单薄,但他灵巧得紧,眼睛时时刻刻都晶光瓦亮的。 “你是说豫章王表兄宣见我了?” 李得捏着内监的腔调,说话间点头俯身,态度恭敬:“正是。” 璎珞嘀咕一声“好大架子,见上一面都需感恩戴德”,随李得转入宝云殿。 一入殿,璎珞就暗暗吃了一惊—— 殿内檀香悠然,布置和别殿的华贵精美完全不同。烛台c蒲团c香案,明明朴实无华,却又有低调c独特的韵味,仿佛彰显其主人的心境也有与普通人不同的境界。 陈叔应正在绫帐后的书架前放经书,听闻入殿的脚步声,才缓步自绫帐后走出,一眼,便见璎珞抱着锦袋,打量大殿。 璎珞的眼睛和别的姑娘不一样,陈叔应见她深琥珀色的瞳眸水亮得逼人,虽是丧失了所有记忆,却也如从前那般锋利灵敏,可见此少女细心c敏锐,是生来的资质颇高。 只是比之从前冷漠c阴戾的眼神,而今她的眼神明朗阳光,讨喜得多。 “夜已至深,你找本王何事?” 璎珞抱着钱袋子,冷不防吓了一跳,定睛一望——绫帐于袅袅檀香中流动如波,绫帐后走出个高高大大的青布僧衣的郎君,他负手而立c英姿飒飒,也不可一世。 郎君乌长头发以绿檀簪挽了一半,健硕的身体绷在薄薄的青布僧衣下,有种禁欲的性一感和诱一惑。与谢真柔和风流之美不同,这分明是最惹女子脸红心跳的,赤一裸一裸的男人味儿啊! 看清那人之后,璎珞吸了一口凉气,赶紧低眸:这不是大架子的天家表兄么? 怎么穿得像个禅师,还这么俊俏得要命。 害她差点没认出来。 “白日偶遇时,不是表兄令璎珞速速回宫还钱吗?” “璎珞虽小门小户,但欠债还钱还是懂的。”璎珞极是上道,递上锦袋,“一个子儿不少,表兄你数一数吧。” 数? 陈叔应不屑地瞟一眼,少女素手举至和头顶相平的锦袋。 荒唐。那锦袋乃成都之蜀锦,自江河水运而来,放在京师也是千金难求,比袋中五铢钱昂贵得多,不过,这粗鄙的小东西怎会识货? “钱放在地上,你走吧。” “你真不数一数吗?还是数一数吧,免得日后生麻烦” “少了也不会找你。”陈叔应冷淡道。 璎珞放下钱袋,瞟了眼那背对她c禁一欲自持的男子:天家的表兄和谢大人真真儿完全两类人!一个放纵,一个端庄。 “钱我放下了。你往后就不要再来催我,也别再当着别人的面提及了,那样实在不太好我也是在乎颜面的。” 璎珞学着陈叔应冷淡口吻回。 陈叔应微微侧目,以余光看璎珞:“你嫌我当谢真之面,催你还债,损了你在谢真心中形象?” “自是!” 璎珞至今一回想当时谢真诧异的目光,她不是觉得丢人,而是丢死人 “你怕谢真知道你借债而低看你,那你向我借债,便不怕也会损了你在本王心中的形象?” “”呵呵,谁在乎? 璎珞心中如是想,但思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着不高兴,乖顺道:“大王表兄大人大量,自是不会同我计较。这不才向您举债么” “”呵。 这是陈叔应听过最肤浅c最无技术含量的马匹!她说的不尴尬,也不怕他听得尴尬! “大王表兄,出门之前阿娘曾告诉我,说此番送我来王宫,恐是您要为璎珞挑选亲事。而今璎珞已经来了数日了,您是不是也该和我说说此事?也让我心中有底。” 先前未遇到谢真,璎珞是不关心什么亲事,仿佛嫁谁都是嫁,然而现在她心中已有谢真为上上人选。 “你的亲事自是你爹娘做主。”陈叔应头也不抬,“不过,人选由本王来定。” “为什么你定!” “你不满?” “”当然不满。 陈叔应口吻格外冷淡,璎珞回想一番,实在不知哪里又得罪了他。思来想去,或许是白日她亲谢表哥被大王表兄撞见,惹他不快了? “你我非亲非故。” “本王是你表兄。” “表兄也管这些?” 陈叔应瞟了眼供奉的普贤菩萨金身,面不改色c心不跳地打诳语:“当然管。” “” 不会吧?璎珞纳闷。 真管? 璎珞只有大半年的生活经历,过往十四年是一点也记不得什么,一时不太确定是否有此风俗。 她深深怀疑,可看面前王侯高冷稳重,十分不屑骗她的样子 “那,那定亲人选,大王表兄可有了?” “没有,不过你若着急嫁人,本王可以加进令人去选豫章郡里的青年才俊。” 陈叔应一顿,有什么得逞的浅笑:“本王想着先请人将你教导好一些,再选个好人家。你而今礼仪缺乏c诗词不同,只怕被人低看,此事还是再缓缓,从长计议吧。” “若因我不通礼仪c不会诗词就看不上我,这等儿郎我也看不上!”璎珞道,“我若嫁,一定要嫁真正喜欢我的,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娶我。就像谢大人这般脱俗的人物,璎珞很是” “独谢真不可!”陈叔应打断。 “为何不可?” “不般配。”陈叔应道。然心中却想的不是如此。谢真何许人?乌衣巷的高门,放在民间c放在贵族间c放在朝廷都是显眼的人物。小姑娘要嫁人,必须嫁给他能完全掌控c确定无任何风险的人,这般,才能保她一世安宁。 “哪里不般配了?” 璎珞本就不喜欢这天家表兄,不高兴的凝视陈叔应。陈叔应见惯了各种人物,可此时为少女犀利c狡黠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浮气躁,不欲与她再纠缠此事。 “总之谢真便是不可!你一日姓曹名璎珞,便一日不可与谢真来往过密!” 陈叔应斩钉截铁c态度冷硬,不容商量。 “你” 璎珞有些急躁了,想要再说,可这天家的表兄根本不再理了,只又叫了李得来把她扫地出门去。 璎珞走到石影壁处,正好碰到南顺取了一箱子美人画卷来。璎珞埋头走得急,和抱一堆画卷看不见路的南顺撞了个对面。 “哎呀!” 满地美人画卷散开,璎珞捡起几张一瞧,又是吃惊又是鄙夷:这个天家表兄!原来是个衣冠禽兽!暗里搜罗这么多美人图 “看他清心寡欲的,居然这么好色”璎珞小声嘀咕。 陈叔应立在廊檐下,眼看着璎珞转出石影壁不见,目光深沉下去。 夜风刮过廊檐,吹起灯笼乱飞。然就在此时,廊檐有一黑影为灯笼光映下,落在陈叔应之侧,陈叔应顿时惊觉! “谁?!” 刚才竟为人监听! 那影自廊檐一闪,刹那跃出两丈,飞去石影壁处——璎珞正在那之后。 糟! 电光火石间,陈叔应抬臂一掷,腕间十八颗念珠若飞刀一般,紧追那双黑影而去。 “啪。” 璎珞刚走出宝云殿的门,便听一声脆响落在绣鞋边,细看一眼竟是天降瓦砾! 璎珞抬目一瞧,便是大惊—— 一团黑影自她头顶掠过,迅速袭来!似是个穿黑纱衣的男人,他纱衣飘舞,如一蓑黑雾缠上她身来!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璎珞根本来不及呼救,便觉落入个冰窖般僵硬c冰冷的臂弯。 是个男人! 他声音粗嘎:“貌美小娘子,你是豫章王的表妹?” 此人笼在黑雾似的纱衣里,并看不清容貌,只一双眼睛如野兽般发凉,盯得璎珞汗毛倒竖! “贼?” “” 对方似被贼字所恼,一声不屑的冷哼斥:“你见过这般了得的贼?” 此刺客冰冷道,竟能赶上几分陈叔应的冷沉气质,只不过他是阴测测的冷,和陈叔应的雍容的高冷,气度完全不同! 璎珞敏锐的本能,嗅到了危险!欲挣脱,却不想脖颈为男人紧紧一箍c穴位一点,便不能动弹。此男人身形健壮,丝毫不管男女授受,粗暴地将璎珞勒在怀中,璎珞直欲背过气去! “老实点儿!否则我一刀杀了” 刺客话音未落,乍听背后石影壁有数声轻炸,破空之声刹那至耳畔,有劲风数股,直击背心! 太快了c太快了。刺客根本不及转身以璎珞为盾抵御,便顿觉背心大痛!气血自丹田激涌上脑,“哇”一口鲜血喷出! 璎珞半脸为温热鲜血所溅,睁大了眼。 刹那之间,刺客又接连遭数枚暗器,再无力制住璎珞,趔趄倒地。 璎珞被点穴不能动弹,亦软软倒下,只见身周有数颗檀木念珠,上上下下的跳着,如珠玉罗盘,并叮叮作响。 适时晚来风,吹来念珠上淡淡梵香,浸入璎珞鼻腔。 璎珞便看见了石影壁上立着的青布僧衣的男人,陈叔应,他微蹙眉睥睨,脚踩的石影壁上此刻多出十多个窟窿,正透出一束束那一侧的灯光。 “” 璎珞惊吓之后,乍见救星,简直激动得想哭。但她到底不至于如此没出息,只盯着陈叔应,觉得这天家的臭架子表兄,好像真的很有些值得他“骄傲”“高冷”的本事。 那刺客受重伤,竟还轻声一笑,含血道了声“小娘子再会”,扔下□□消失。 王宫暗卫自是一拥而上,追剿刺客。 陈叔应没有追去,他轻轻一跃c落在璎珞之前,将她抱起,点她胸口解了穴。 “可有伤到?”陈叔应顿了顿,“莫怕,匪贼已逃走,你安全了。” 璎珞软无力地在陈叔应怀里咳了两声,脖子与侧脸正好落在陈叔应手臂上,清晰地感觉到男人手臂粗壮如树藤,因着刚才一翻动武,正有热气隔着薄薄一层僧衣腾起,蒸着她肌肤发烫! 这滚热的男性的躯体抱着她,烫得她的身子也热了。 璎珞忙推开陈叔应。 陈叔应被无情推开,挑眉看她:他这是被嫌弃了? “你c你问就问,好端端抱我作甚我,我黄花大闺女,能随便抱吗?”璎珞抱着双臂畏陈叔应如蛇蝎,气道。 “”还知道自己黄花大闺女呢,呵。 无语片刻,陈叔应冷道:“幸而你还知道自己是未出阁的女子。往后若被我看见再与旁的男子当街亲昵,休怪本王修书你阿爹阿娘,管教你。” 璎珞抱臂坐在地上,看被青布僧衣勾勒出健硕身形的陈叔应,走入灯火阑珊。她身侧散落一地的,都是他平素戴在腕间的佛珠。 骤然来这么一处,惹得璎珞心烦不已,带着半脸血回到闻香院,幸而曹月风归期耽误,还未回来,只是把两个丫头吓得半死。 清理了鲜血c沐浴休息,璎珞重重地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平躺着c大睁眼顶帐顶。 “就是!好端端抱我干什么?我的身子只有真表兄能抱” “好色!” 占她便宜。 对着帐顶嘀嘀咕咕骂完,璎珞又翻身侧过去,却不小心看见桌上捡回来那颗佛珠,怎么看怎么扎眼。 她一咕噜翻身坐起,三两步蹿过去,拿起佛珠丢出小窗。 叮叮当当不知砸到了什么。 窗外思春的猫儿声声竭力地求偶,此时窗户被弹开了些,更大声了。 “啊——” 璎珞心烦捂住耳朵c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一圈,气冲冲到窗前,叱骂:“畜生东西,整晚上叫叫叫,还让不让人睡了!你思春就往建秀宫叫去,那儿正有好个色一鬼饥渴呢!” 砰。 小窗关上。 两只缱绻缠绵的猫儿坐在围墙上,望一眼哇哇叱骂的那处,眯眼,“喵喵”又高亢叫起来。 残雪斑驳。 夜色墨。 春心荡漾的又何止猫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1.0.1 月落西山, 朗阔长街静谧无人,唯有一盏照明的黄皮灯笼在高杆上摇摇曳曳。 灯笼为一股风所击歪,那风带了血腥味儿c融入长街! 同时, 长街上陡然落下道黑影。黑影捂着胸口,踉跄仓皇的逃走间,留下一路血脚印,最后来到一间铺子——雄鸡樗蒲社,纵身跃入。 然, 就在黑影跃入樗蒲社的瞬间, 他刚才所站之处的青石板街,一粒小石子缓缓滚来, 像是为人无意踢动。 一双考究的翘角黑靴,缓步走至小石子旁停下,正对雄鸡樗蒲社的匾额。 袍裾以黑线重重绣着暗花, 风也吹不动,此人罩在黑纱帽里, 不便容貌,只可见方才他落脚时,脚底有变体的火云纹刺绣。 江南的云纹丰满圆润,这如尖刺火焰般犀利邪气的云纹, 只在北方匈奴c鲜卑贵族的服饰中才可见。 刹那,此人化作一影, 无声息没入雄鸡樗蒲社的小窗, 循受伤黑衣人而去。 小窗内过回廊c甬道, 是一处三进的小院落,一片漆黑,唯有最内北角的屋子灯火通明。细听,还有人声窸窸窣窣说着。 先前逃走的黑衣人放下戒备,一边捂胸咳血,一边推门入灯火敞亮的屋子。立时有人迎他—— “郭c郭堂主怎受如此重伤,快c快找药叔来!” “不必,刚吃了丹一药,本堂主撑得住!” 又有几人前前后后问—— “堂主武功高强,今夜在王宫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谁能伤了您?” 堂主郭武天狠狠抹了一口嘴角鲜血,想起前半夜为陈叔应佛珠追杀之情景,还心有余悸,更恨得咬牙切齿:“伤我的还能有谁?自是狗王陈叔应!” 屋外,黑纱帽如夜风中飘逸的阎罗孤魂,不动声色,在屋中七八人的眼皮子底下,硬是飞身入了窗内,落在梁上。 踩风无声,此黑纱帽男子看着身形高大,身手却如黑燕子般矫捷! 在他脚下,是先前劫璎珞的年轻壮汉郭武天,正与兄弟长老七八人,围着方桌商议—— “眼看不过七个月,咱们分舵已经被狗王剿灭了两处!” “江州郡南的普异骨父子三人的分舵就不说了,他们在狗王眼皮子底下沉不住气,找死也是意料之中。” “普异骨父子三人的分舵就算了,可连咱们最有力的巴陵分舵都被灭了,现在后梁被狗王打怕了,也不敢跟咱们表明态度合作。” 此时众人围着桌,陷入沉默。 三十多年前侯景造反,将前朝梁皇围困皇城中,一个多月时便已有梁皇的各家儿孙带兵来救,然而儿孙们如当初晋朝的八王之乱那般,对皇位各怀鬼胎,踟蹰不进。 终究,在皇城被围困长达三个多月时,侯景突破皇城,饿死了梁武帝,各个诸侯王也各自为政,渐渐逐个灭亡,最终只剩下一个萧詧(cha,同“察”),在北方鲜卑朝廷——西魏宇文氏的扶持下,建立了后梁,成了夹在南北大朝廷中间,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国。 而后西魏内乱,又变作北周,不过北周也只短短二十多年的历史,三年前便被国丈杨坚篡权,改立了隋国。 也就是说,现在的后梁是隋国的附属品。 后梁小国一直痛恨陈朝,总以之为窃国之贼,连此番同羯人合作,也再所不惜了。 梁上的黑帽郎君犹在仔细听脚下围坐的羯人议事,郭武天等人丝毫不知他们的秘密,正为人偷听。 “狗王恐是想将咱们分舵个个击破!” “这可如何是好?汉皇的血脉未找到不说,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块宝藏钥匙地图,也为狗王拿走,没有玉佩,线索也就断了。这下少主找不到,宝藏也更不提。” “” 几人唏嘘。 郭武天道:“也别如此悲观!老子此行虽然受了重伤,却发现了那狗王竟有个表妹在身边,那小娘子娇美鲜嫩,恐是他姘c头,软肋” 梁上的黑纱帽郎君摸了摸下巴,思量:汉皇血脉,宝藏,玉佩,豫章王娇美的小娘子姘头? 有趣有趣。 他当真不虚此行。 梁上郎君正感叹,便见眼前有一片雪花摇曳飘落下。那是一片新鲜雪花,棱角丰满饱满,自他眼前两寸滑落 不对,头顶有瓦,何来雪花 黑纱帽男子猛地仰头——头顶四尺处瓦片开着,正有一蒙面c只露双眼的黑衣人偷听! 好个螳螂捕蝉c黄雀在后! 那人一闪逃离,黑纱帽郎君自进来的小窗闪身而出,然屋中围坐的侯景余党——郭堂主等人竟还不浑然不知。 一前一后两个黑影,从毗邻的屋顶一路追赶,如两条在夜色里跳跃的鱼,直至城中心处,黑纱帽郎君才追截住蒙面客。 蒙面客似也是个年轻强壮的男人,肌肉发达,动作却很灵巧,他黑衣短打,亦是北方胡人的装束。 二人对峙立于房顶,敌不动c我不动,只有稀疏的细雪在他们周围飘洒。 刹那风动—— 高手相交! 只在眨眼间,一双黑影缠斗一团,雪刃银光c劈掌扫腿,招招出奇c招招夺命! 二人脚下的屋内,百姓正在酣睡,间或的瓦响,及细小瓦砾滚落房檐之声,只被当做是是猫儿思春打闹,汉子翻身抱着婆娘c孩子熟睡,丝毫不觉房顶上正是一场生死相搏。 蒙面客出其不意,自腿侧抽一出两段相拼的大刀,横扫黑纱帽郎君面门。 劲风似利刃,黑纱帽郎君迅速闪避,然黑帽的纱巾来不及飘逸,瞬间被劲风削出一条大口子! 郎君及时横剑挡目,雪刃上映出一双狭长c阴戾双目,他俊眸微眯c羽睫纤长,眉根似鲜卑人的深邃。郎君轻功了得,在蒙面客为那一眼所见发愣的电光火石间,刹那化作黑影消失 屋顶归寂静。 蒙面客四下张望片刻,亦在豫章城中密密麻麻的青黑屋顶间,几跃几不跃的,消失在远处雾瘴朦胧中。 自大前天漏夜下了一场小雪,天气日渐放晴。 温度上来了,残雪消退,窗外的桃李枝头萌发春意,嫩嫩青草点缀王宫各处,今日也点到了闻香院,璎珞的小明纸窗外。 窗前,璎珞托腮捧脸,眉头拧得皱巴。 窗外暖阳早春是一点儿没点到她心坎坎里!她心里正寒风呼啸c大雪飘荡,直恨不能把某些人冻死了了算! “唉!” 烦。 璎珞偏头,气闷得难受,只得靠自言自语嘀咕发泄:“两天了!真表兄都不理我,远远看见也当没有看见。简直当我洪水猛兽,根本近他身不得” 她又将头偏到另一只手上撑着,那一侧的脸儿被撑得通红,可见发了不少时候呆了:“肯定是大王表兄,不许我的谢表兄理我!” 璎珞有气无力地捧着脸看院墙上燕儿成双,穿梭疏枝间,衔春泥c筑爱巢,叽喳吵闹c交颈剔毛,她真羡慕得紧。 “哪儿不般配,我和真表兄哪儿不般配?分明跟这双燕儿一样,郎才女貌c志同道合,极是登对” 院外的小桌边,铜铃c银铃二丫头一边缝缝补补春衣,一边闻着那头她们家姑娘的烦恼,小声交谈—— “唉,咱们姑娘都这样闷闷不乐两三天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在曹宅里老爷夫人少爷,都捧在手心儿里的,到这宫里头就吃苦头了,都怪咱们照顾不好。” “没奈何,咱们也就是小奴婢,在大王和谢大人那等人物跟前儿也说不上话呀。” “谢大人门第那么高,咱们姑娘想要嫁过去,须得人保媒才行。姑娘为这事儿犯愁也好,或许能刺激刺激姑娘,让她好好上进c做个娴静淑雅的勤快淑女,讨人欢喜些” 银铃说到这儿,自己都尴尬了,二女不约而同想到一处:她家姑娘真会有那么一天吗?勤快上进,不用她们每天早上学公鸡叫,天不亮起床收拾打扮c勤奋读书c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算了,太美好,她们也妄想不下去了。 于是二丫鬟埋头做活儿,此时“砰”一声,门就被踢开了,璎珞提着襦裙怒冲冲出来。 “姑c姑娘您这是去哪儿啊?” “姑娘” 璎珞走到院门口,狠狠一顿c又狠狠咬牙:“找事儿干!” 不,其实她心中所想的是找“人”干,找某人“干”。 “干”什么? 当然干架了! 此时建秀宫,明亮的西暖阁内。 宣窗大敞,窗外春鸟戏桃枝,高高低低的晃。窗前,长案竖于中间,正落着黑白棋盘,一双同样俊秀贵气的男子对坐两侧—— 一个青练软衫c襟口微敞,发髻松挽,随意托腮斜躺着。 一个高冠宫绦c锦袍大氅,正经危坐,大气c雍容。 一个身上酒香浓醉。 一个身上沉水熏香,稳人心弦。 黑子落盘,“铿锵”脆响,陈叔应眼眸平静无波,看一眼对面谢真:“看来谢大人这盘棋又输了。这已是第六盘,谢大人棋中第一高手的名头,只怕要受损。” 谢真轻轻一笑:“什么第一高手,不过虚名,自小谢某就不是殿下的对手。” “谢大人过谦。本王久不下棋,技艺早不复当年。若非你刻意相让,我未必讨得了好。”陈叔应勾了勾唇,疏冷笑意绽在唇畔,“你刻意相让‘心意’,本王领了。” 陈叔应意有所指,谢真自是乐得总算达到目的,笑意更浓:“谢某输几盘棋,换得殿下饶恕,简直是天大的好事,谢真谢殿下宽恕。” 陈叔应意味深长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谢真这下有些尴尬了,清了清嗓c坐正了些,道:“殿下明察,我谢真虽然风流不羁,但也是老庄学生,不会做什么腌臜事。所以表姑娘那里,谢真c谢真断然没有半点越矩。那日殿下所撞见的,实属偶然呐!” 陈叔应依旧正经危坐,不咸不淡,老谋深算的天家贵胄。 谢真心里直觉得冤,想起那表了几大表的表妹,更觉头疼:“殿下也知道,谢真早已心有所属,断然不会对璎珞姑娘做出什么不好之事。再何况,谢真从不吃窝边草,表姑娘是殿下的人,这点谢某是清楚的。” 闻言,陈叔应方执起青瓷杯,抿了口茶,他浓丽的眉眼映在茶水里,漾起波痕:“谢大人何须解释这般多?你本王还是信得过的。” 谢真端起羽殇呷了口酒,却想:信得过?信得过刚才还沉默不语,信得过,刚才还在棋盘上杀他个片甲不留? 若不是他惯于察言观色c头脑灵活,眼看敌不过故意输掉,不知要如何丢人呢。 在这等技术活儿上,风流潇洒如他谢真,怎敌得过豫章王这种“非人”的寡欲男人。 谢真一直觉得,豫章王陈叔应自小有一种特异功能:凡他认真的事,就不会输。 二人各自放杯,视线相交,在一团和气c高雅间,已完成了一场怒杀博弈。这是贵族名士之间惯用的交涉方式——不动声色,高风亮节。 “谢真此处殿下完全可以放心,绝不会再与表姑娘有丁点儿瓜葛。只是表姑娘那里” 陈叔应脸上的笑影如窗外点枝的绿意,浅浅淡淡一抹,还带着冰雪未来得及消散的雪气,他笃定道:“这点你放心,从今往后本王会令人对她严加管束,定不会再让她叨扰谢大人” 而璎珞拉着脸,已至西暖阁门外,恰好就听见了陈叔应这么一句! 看吧c看吧? 真是这大王表兄从中作梗呢! “真表兄,你别听他的!千万别听!”璎珞急进门道。 陈叔应:“” 谢真:“” 因着璎珞已来了王宫有些日子,又几次出入建秀宫c几次与谢真共同出入,侍卫也不敢硬拦,象征性阻挠了一二,便放了璎珞进来。 陈叔应c谢真都是未预料到璎珞会骤然出现,看着少女胸口起伏站在门口,气得不轻的样子,又怒又惧怕地瞪了陈叔应,委屈巴巴地望谢真。 “真表兄,你这些日子躲着我,便是因为豫章王恐吓你是吗?” 璎珞质问。 “”谢真何等聪明,眼看再留此处徒惹事端,对璎珞略略点头算礼貌的问候礼,低头拱手对陈叔应道:“殿下既有事忙,谢真就告退了。” 璎珞急急拉住谢真:“哎,谢表兄” 谢真顿身,只微微侧眼以余光看璎珞,不动声色抹去璎珞的手,大步离去,颇为有些一两分冷漠地划清界限之色。 这和前些日子对她温言软语的谢真,完全不同!璎珞眼看谢真头也不回走入春光,那姿态端得是再风流潇洒也没有了,遗憾又心烦。 陈叔应冷看这一幕,席地坐在长案前,自己一个黑子个白子地下,把方才把谢真逼入的“死局”,三两个子化解了去。 明明一局精妙好棋即将完成,骤然扫来姑娘绣桃花朵儿的衣袖,噼里啪啦,棋子落了一地。 “你这什么表兄啊!你是大王就了不得了?你为我起名字c你还要为我选亲事,哪儿管这么宽?你是不是还要管我棺材板儿怎么放,活到多少岁死啊?” 她怒。 可他按兵不动。 陈叔应轻轻掸了掸虎兽山石纹的氅衣袖子,淡道:“自是要管。只我活一日,便管你一日。” “你”璎珞气结,缓了口气道,“大王表兄,你是不是心理扭曲?看不得别人成双,深更半夜对着一群美人肖像做下流事,你早点成婚吧,别闲得插手旁人的姻缘了!” 璎珞重哼转头,冷声决然道:“我明日就回家去,这王宫我再也不来了!” 陈叔应看璎珞气得脸蛋通红,大口喘息之下,那春衫下的胸脯微微鼓起,一起一伏,如桃李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对他诱惑着。 陈叔应眼眸转开,但听璎珞什么气话都往外出,他反而什么训斥都没了,只是心里暗暗觉着,少女这边青葱鲜嫩的怒气,虽不讨喜,却也生动可爱。 低眼间,陈叔应凝眉头,只见少女的绣花鞋,竟左右穿反 璎珞插着腰,余光悄悄瞟一眼陈叔应。虽说刚才怒不可遏,但其实她也不傻,心里怕这高冷表兄,万一他小心眼儿又丧心病狂,治她c抑或迁怒爹娘什么的。她也当及时软了语气,服个输再做计较。 然而,璎珞却见陈叔应蹲下身,一臂将她腿弯一揽。 璎珞一个惊吓,跌坐在棋盘上,“稀里哗啦”,棋子又散落几颗。 “你你干什么” 璎珞话音未落,脚踝便落入陈叔应手中,她才见,自己出门太急,竟将鞋穿反了也不知。 一时她是又窘又羞,使劲儿缩腿,却根本自陈叔应的大手中抽不出。试了两回,璎珞只得作罢:那晚上她落在大王表兄怀中,知道他胳膊又粗又硬,力气大得很。 将绣了喜鹊红梅的绣鞋脱下脚,左右换过,陈叔应抬目,只见死死盯着地上散落的黑白棋子的少女,眉眼又冷又娇,红唇儿嫩红,窗外桃枝花尚在花蕾里安睡,这里已有多娇艳水嫩的桃花儿,开在他掌中。 陈叔应目光深了深,心中的热感不断翻腾,将他浑厚的胸膛也激得发热,直到四肢,握住璎珞脚踝的手也不禁用力。 “啊,嘶” 璎珞脚踝一痛,瞪着陈叔应!却不如方才那般气冲冲说话了,饶是她不是娇柔敏感的小女子,也感觉刚才气氛不对劲。 破大王表兄在干嘛?他什么意思? “反正c反正我明日就回家,禀明爹娘不要你操心我的婚事” 璎珞气冲冲走到门口,又犹豫着道:“谢谢大王好意,我消受不起就是了!璎珞告退” 陈叔应淡看锦绣裙袄的少女,没入桃枝深处,春光映得他眼睛里一分暖意流转,颇有些无奈意味—— 这坏脾气的姑娘。 可他何时,脾气这样好了?陈叔应觉得自己方才脾气好得不可思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1.0.1 此为防盗章,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然, 萧红若未曾想豫章王对她美貌丝毫无怜悯, 竟将她被分配到奚官局, 当个普通宫娥,第一日当差, 就是处理个被毒死的羯人女奴。 咕噜c咕噜—— 运尸板车行至王宫侧门, 萧红若听闻身后不远处的巷道有女人叽喳小声议论。 回头看去,萧红若边瞟见了几个羯奴乐姬。 仆兰c石雀儿几人见状都是一凛,赶紧走开。萧红若淡哼了声笑, 对羯奴心头鄙夷:不必问她也能猜到,定是这被毒死的女奴的朋友们。 萧红若问二内监:“二位大哥, 不知这羯奴是犯了什么事被殿下赐毒的?” 二内监见萧红若生得姿容妍丽, 又是昨夜南图大人亲自送来的, 客气耐心道:“还能什么事?这羯奴勾结乱党毒害咱们大王,被大王赐毒了呗?” 另一人:“萧姑娘你刚来,不知道, 就是前几日的事。” 萧红若咯噔,立时便有了答案,却是从头到脚一个激灵。 是那孽女吗? “哎哎, 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c快住手啊!这是王宫, 尸首不详不能揭开” “我就看一眼, 小德子哥你们便许了我吧, 我只看一眼。” 萧红若好言闻声, 内监二人哪里受得住萧红若这等美人的央求,当即羞怯应了。 萧红若撩开草席一瞧,被那面目青肿的少女吓得骇了一跳,隐约可辨她生前娇美的姿容。 在二内监“佩服”的眼神中,萧红若冷静侧了尸首的脖颈,果见动脉之处有一双朱砂痣,如并蒂莲开,妖娆独特。 是她! 侯樱落。 这两颗朱砂痣,有一颗还是她少时顽皮,亲手给她点上去的 萧红若痛恨一切羯人,尤其是当年害她满门遇难的侯景余孽。见樱落尸首,当即心下大快。 她昨夜才向豫章王告发了那孽女,豫章王没有理由再养虎狼幼崽。 豫章王既已知晓她真实身份,就必须毒死她,否则他日事情败露免不得落个窝藏重犯的罪名,就像他们当年一样,有冤情也不敢说呀。哪怕豫章王再有权势,也不敢冒那个险,再说,他也没有理由去冒险留下这女奴。 留这孽女做什么? 难不成当宠妾么? 到了乱葬岗,二内监挖了个浅坑,搬尸体,入土。 萧红若冷笑俯视少女没入尘土中,脖颈间一块赤色玉猪龙吸引了她注意,她喊一声“慢着”,俯身,拨开土,心说:穷酸女奴怎会有这样好的随身玉佩?难道当年阿姊还瞒了她什么? 想起萧林韵,萧红若很是不忿,那个胳膊肘往外拐c喜欢上个羯人贼汉的阿姊啊 萧红若回宫后反复思量了几日,她本门阀贵女,是一刻也不能忍受奚官局的卑微。 下了决心,她便直奔陈叔应之建秀宫,将玉佩进献与陈叔应:“殿下,这东西古怪,恐怕与侯景遗留宝藏有关!” 萧红若预期着得陈叔应的嘉奖,不想—— “无稽之谈!”青年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他抬臂,赤玉在他手中化作粉末,如霞彩蜿蜒逶地。 萧红若一恐。 陈叔应睨了眼心中小九九不少的女子:“本王已查实,你说的什么宝藏根本莫须有!本王还未追究你的诓骗之罪,你竟还想以这假玉再行骗术!” “殿c殿下,红若不敢啊” “那你敢对天起誓宝藏确有其事?” “我” 萧红若大骇,忙磕头求饶,心中惊疑不定,当年她确实是偷听到的,也不十分确定 “罢了,念在你萧家一门忠烈,本王亦不追究你之罪责。即日罚去冬青园种药,好好静静心思吧!” 萧红若大骇,望着青年颤颤落泪,为侍卫拖出去。静静心思,她懂了陈叔应的拒绝。 “红若只求能在殿下身边做个扫洒婢女,殿下亦不成全吗豫章王殿下” 红若卑微的哭求自宫门传来,却无人肯应她。 毕竟,某人最擅长便是流水无情。 陈叔应缓步移至庭中,头顶乌云攒攒,片刻风卷飞沙,雨打翠叶。 银雨斜飞于青年之侧,沾湿他浓丽疏冷的眉目,风中袖袂摇曳c发丝飞扬,任天地云动c日月昏聩,仍然面色不变。 如此做,是错了吧? 陈叔应望着昏暗天际,心中说了这么一句。 啪咔—— 此时一声惊雷落在陈叔应头顶,仿佛直冲他而来。 青年自岿然不动,纵使他的模样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养尊处优,肌肤发丝无一处不是精心保养的娇嫩,全不似沙场将军,抑或南图南顺那般孔武有力c满身腱子肉,但却独有许多男人都没有的,和运筹帷幄c决胜千里的血性与气魄。 认定了,便是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南图撑伞出来,很是担心。 “殿下一夜不眠,回殿中休息吧,身子要紧。” “嗯。” 陈叔应由人撑着伞,负手步入殿中,雷雨倾盆,风雨里只留下淡淡的沉水香逸散。 夏雷阵阵之后,便是秋浅c秋深,不多几月,冰霜如期而至,转眼便是半载过去。 自三国东吴之后,南方气候转冷,百姓说是天灾降世,惩罚世道的,乃至淮水数度结冰,今岁也不例外。 尤郡国之西南,柴桑县的雪尤为大。 县城西大街北边儿时县令曹路的家宅,青瓦白墙,宅子不大不小,盖在皑皑白雪下,青瓦在雪下露出青黑轮廓,整个儿如一幅丹青素描。 天刚亮,宅子后院儿贪睡的公鸡,迟迟打了两声鸣。许是它叫到一半儿被冷气冻着,哆哆嗦嗦,草草收场。 曹家长女的闺房小院儿里,丫鬟两双进进出出,捧着热腾腾的水盆栉巾鱼贯而入,劝她们家赖床的姑娘—— “姑娘c姑娘,您听,公鸡都叫了好多声了,您该起了。” “是啊,您总不能比那畜生的输了气势,奴婢们伺候您起吧。” 床沿的桃粉绫帐摇了摇,伸出一只松垮垮的素手,和一截白白嫩嫩的藕臂,可丝毫没有再动弹的意向。 丫鬟们瞧一眼明纸窗外天色渐渐大亮,急了—— “姑娘啊,您若再不起,便要误了启程了。你今日要和少爷去豫章王宫的呀!” “对对对,听说豫章王可劲坏脾气c大架子,若是迟一日到,恐怕给您脸色瞧。” “是呀是呀,您可是老爷c夫人c少爷和奴婢们心尖尖的主儿,您要是受了半分委屈,老爷夫人少爷和奴婢们得心疼死了。” 那截皓腕摆了摆,有迷迷糊糊的娇软咕哝——“别c别吵,我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有翻身声。 丫鬟们面面相觑正急哭眼儿,便听庭中有救星之声传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唉,你怎么还懒着床?” 县令夫人谢氏提着深衣衣摆急急踏雪而来,“马车c行李都收拾停当了,就等你了!连你弟弟都起了,你还比不上你弟弟啊” 谢氏是门阀谢家庶出一房的庶女,虽然是庶女,却也是一般高门嫡女难比的端丽贤淑,嫁给曹县令已是亏了,也更证明是真爱。 谢氏见女儿还不起,很无奈,令丫鬟撩起绫帐坐在床沿,拉起那段藕白的手臂把少女自温暖被窝剥离。 少女生得白,谢氏将女儿从荔红的罗衾剥出来,犹如剥了个白嫩荔枝。 “阿娘是你啊。”少女抬起娇媚白嫩的脸儿,睡眼惺忪。 谢氏整理少女一头乌黑的头发,满心疼爱:“璎珞啊,你都十四了,就快嫁人了,还这样懒散,倒时夫家嫌弃你可怎么是好?” 少女打了个哈欠,慵懒道:“那就劳烦阿娘阿爹,替璎珞找个不嫌弃我的夫家。” 谢氏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破罐子破摔的。” 她一边招呼丫鬟替女儿洗漱梳洗,一边道:“这厢去豫章王宫可要好好表现,豫章王的母妃与你阿爹是堂兄妹,去到那边要好好听殿下的话。王宫里啊,青年才俊多,殿下之意为娘已经为你揣摩好了,定是想给你选个好婆家,血统高贵的c家是富裕的,且人也要你中意的!豫章王虽未见过你,却是真心疼你这母族表妹的。” 谢氏越说越发眉开眼笑,只觉乘龙快婿就快上门,等她招呼了,哪知一看,当事人女主角儿坐在梳妆台前根本没听进去。 “你可听见阿娘说的话了?” “知了知了,娘,你都和我说过无数遍了。”璎珞撑着下巴,看铜镜里的自己——漆黑乌发及腰,浓密顺滑如瀑,瞳眸却是深琥珀色。美得连她自己都羡慕。 少女没睡醒,又软声慵懒道:“可是我觉得豫章王没有娘你想的那样好,皇族最不缺亲戚,咱们这一门子小门小户,他老人家能记得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亲表妹?” “什么老人家,豫章王殿下还未成婚呢。” 少女捧着下巴嗤笑了声,贫嘴道:“原来是个老光棍儿。” 老光棍儿?去见了你就知道那是什么天上人物儿了!“反正你好好尊敬着殿下别淘,你的名儿还是殿下当年赐的呢。” 谢氏无瑕和女儿说嘴,熟练地指挥丫鬟c小厮将璎珞连人带行李弄出去,装进府门口的大马车。 一地落雪,一地人c马脚印,马匹刚吃了早粮,在雪里拉了一堆新鲜马粪,惹来童仆低声骂咧。 着锦绣裙袄的少女被谢氏与丫鬟数人推推催催弄出来,有些喧嚷,马车帘子一下就开了,冒出个清秀白嫩少年的脸儿—— “阿姐阿姐,你可算来了,弟弟等得手脚都冻麻了!” 十三岁的曹月风,一咕噜从马车上留下来,手里提着把青剑,来拉扯阿姐璎珞上马车。 “月风,记得娘交代你的事不?” 曹月风一边牵璎珞坐下,一边自车窗笑答:“知道知道,保护阿姐c照顾好阿姐,放心吧娘,我记着呢!” 少年一抖青剑。 樱落从不知道,原来王宫中有这么多主事官员,更有那么多为陈叔应卖命的心腹。 郡国的太傅c国相等人,并着朝廷的州官郡守等,一一来牢狱里轮番拷问了她。是不是她下毒c为何下毒c怎么下的毒,同伙是谁。 但看陈叔应一中毒,州郡的官员个个紧张得丢魂落魄,跟死了爹娘般。樱落才切切实实明白了,“豫章王c陈叔应”这六字意味着什么! 不是轻飘飘的六个字个称谓,抑或仅仅一个穿着雍容英俊男人,而是一个重要c强大的存在。 那男人关乎着许多人的利益c生死,他那刺绣气派精致的大袖下,躲避着多少命官c多少势力,但凡他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江州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立时引起一场大震。 此时审问樱落的,是个穿裲裆铠甲的硬汉, “小姑娘,看你年纪小小,身体又如此单薄,何必硬撑呢?” “及早供出谁是主使,谁给你的毒粉和毒香,同伙是谁c在哪里,本将军还可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经过两日折磨,樱落已痛得神志混混沌沌,只以模糊视线透过石室大门,看见那边牢狱里,父子三人正屏气凝神那盯着这边,目光幽幽,等待随时被供出而赴死,如随时戒备被猫扑咬的老鼠,颇有些哆嗦。 “没有我没有同伙。” 那边父子三人暂松一口气,审问她的将军却怒,骂了一声粗口。 炭炉里火燎子腾飞,正烧着三块烙铁。 硬汉将军拾掇起一块烙铁正要烫来,便有属下飞奔进来:“将军c将军,豫章王殿下醒了,快速去建秀宫吧!若是晚了,恐怕‘表现’便落下了!” 屋中将军c常侍惊喜,哪还顾得樱落,争先恐后出去。 樱落骤然松了口气:醒了,就说明他不会死了吧?他不死,她也不必死了吧。 只她的陈殿下活着,总不会让她死的。 小兵掏钥匙开牢门,解开铁索上的少女丢进牢中。“哐啷”关上铁门。 “小羯奴,过了今晚你若还‘想不明白’同伙是谁,休怪咱们将军明日将你双手剁下来喂狗了!谋害殿下之罪一百颗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小兵踹铁门吓唬樱落,见少女冷冷看他们毫无惧色,不由无趣,骂咧一句离去。 隔壁父子三人才敢鬼祟移过来,抓着铁栅栏:“小姑娘,药是我们给你的。你为何不供出我们?只要供出我们你就不必受这些罪了,你这么嘴硬到底图什么?” 樱落望那壁上灯火烁烁,目光渺远,嘶哑回:“不图什么” 少女顿了顿,青布衣为血渍所染,白皙面颊有一条鲜血,蜿蜒至红唇,她竟还笑得出,那般不合时宜,亦清艳亦邪气。 “我自小没了父母,更无兄弟,只是不想看你们生离死别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山石林木草坡朝他们移来, 刹那崩裂混合成泥流,浇铸而下! 正出神的陈叔应咋闻山体轰隆声,登时瞳眸一缩,不及掀帘一看究竟, 一拔腰间佩刀c刺破马车而出,腾空而跃c急退数丈! 那山石泥流便在陈叔应脚下,立时生埋了马车与官道,又逼出两丈余,涌入道旁的河流,立时河流浑浊激荡, 又兼之轰隆震鸣声, 仿若地震一般! 南顺又护陈叔应退后数丈, 才堪堪躲过泥流,他艰难地在泥泞里挣扎,急急回头看自家主子:“殿下!殿下您可还好?” 却见那青年王侯危难时刻竟也不忘维持风仪,眨眼间选中了一块较远的青花巨石, 费了些力气跃过去, 稳稳当当停驻。 陈叔应一个转身, 送剑回鞘, 衣袂落定, 干干净净得连靴底都不染泥污。 南顺:“” 陈叔应瞥了眼脚下一众在泥水里挣扎如小虫的随行差兵们, 蹙了蹙眉, 对南顺道:“我很好。速救人吧!” “诺”有个好风仪的主子,总显得自己很邋遢。 河对岸的山庄,楼阁之上,美人儿压红唇的手指挪至锁骨,殷唇绵绵一笑:“好俊的功夫,好俊的男人。” 又有一粗哑的苍老声音:“俊,就拿下,哈哈哈” 粗哑的笑声如石块刮铁锅,声声刺耳。 所幸,马车并未驰到泥流最中心位置,且一行男人都会武力,只跟车而行的两列步兵有几人为滚石砸得一瘸一拐,包括建城王县令派来报送消息的小兵。 小兵由人扶着,踉踉跄跄跪下禀:“豫章王殿下,不若咱们折回方才的山庄,那处庄子是县尉高大人之兄置办的产业,您在那处稍作歇息,待雨停了再行。” 南顺深知他家主子自小娇生惯养,很有洁净之癖,若不是熟识的人家,根本坐不惯,劝道:“殿下请保重自己,看天上乌云攒攒,只怕立时有大雨将至,请” “甚好!便去那庄子吧!” 陈叔应唇瓣勾起笑影,睥睨着脚下差兵。 南顺讶然:“”? 山庄夹在河对岸的山坳,陈叔应领着几十“泥人”过了石桥,山庄高耸于林下,青苔花草繁茂,很是幽静,开门的是个驼背老者。 见一队浩浩荡荡的泥人队伍,老者登时大喊一声“鬼啊”,惊吓得差点关门,但听声温言“老者莫怕”,才定睛泥人队伍里走出个风姿绰绰的青年王侯,气度非凡,才又开了门。 陈叔应道明了身份,老者忙不迭跪下磕头,亦言“此处是县尉高彬的避暑私宅”,请了陈叔应一行入内。 山庄不算大,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南北都有院落,密密相连,有迷宫之感。 片刻便有一个四五十的老汉领着一双儿子来迎接,自称是高县尉的胞兄,引陈叔应入花厅。 行至花厅外,高老爷尴尬地看了看紧跟陈叔应身后的“泥人阵”。 “这” 陈叔应瞟了眼南顺等人,眯眼嫌弃道:“搞成这腌臜样子,武功也是白练了。便在庭院里等落大雨冲洗干净吧!” 南顺委屈不已:“” 他们一群糙汉,只觉保命就好,哪如主子这等讲究啊。 高老爷倒是贴心,招了童仆:“速速领各位大人去温泉洗浴。” “这我等为大王近从,不得离开。”南顺抱拳。 高老爷略略尴尬。 陈叔应长指遮了遮鼻尖儿,睨着南顺:“既然高老爷美意,便速去吧。” 南顺还要再“这”,被陈叔应的脸色冷得一凛,不敢啰嗦,火速领着部曲们滚走。 高老爷慈眉善目,道了句“王爷果然体恤下属。”,随后请陈叔应入厅,俄顷上了酒菜,恭敬地与陈叔应寒暄了数句,便说:“山野陋舍,恐怠慢了大王。府中人口不多,只得一个舞姬,不过却是极品少见的美人儿,不若替大王舞剑助助酒兴?” 陈叔应端然而坐,捋了捋袖子笑道:“路遇泥流死里逃生,还能得遇美酒佳人,如此甚好!” 高老爷一拍手,一身披红纱的女子翩然出现在门外,雪胸细腰,媚眼勾魂,刹那锁定了长几之后青年王侯,浅浅鞠躬行礼,酥一胸半露。举手投足具是风情,果然极品。 “小女子红若,见过大王。” 陈叔应淡抿了个不深不浅的笑,眼睛与红若对视,正如方才马车上的视线交错那般:“不需多礼,起来吧。”陈叔应转头对高老爷道:“果然是极美,高老爷府中暗藏美人还说陋舍,过谦了。” 红若又对上陈叔应望来的幽深平静的眼睛,陡生些惶然不安:远看只道是个会些功夫的俊气王侯,此近观之,只觉面前着坐于凭几后的男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出彩。尤其他无意抬手所露出的c手腕间的十八颗佛珠,更添他高贵雍容之外一股禁欲c自持之气。 陈叔应也不回避,坦坦荡荡任美人相看。 红若不禁心神一荡,只高老爷及时递来的眼神让她稍稍回神,自信而妩媚笑道:“大王请看奴家一曲胡璇舞。若是跳得好,大王可要赏脸与奴家共饮一杯佳酿哦?” 陈叔应淡淡微笑:“好!本王言出必行。” 乐声起,红若腰身扭动,那红纱舞裙堪堪遮住春一光,只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显得妖娆热火。 座上男子无一不目光相随,喉头干痒,燥热难耐。 红若扭腰舞动间,媚眼如丝,缠着陈叔应。只见那青年王侯端然而坐,望着她,手里轻轻转着玉扳指,却从不碰酒杯碗盏 红若一收了舞姿,却是脚下一绊,朝陈叔应盈盈倒去。 陈叔应展臂,接住美人在怀。 姿势暧昧。 只细看,便能发现青年准确避开了女子的敏感部位,只是隔着衣物在她腰间松松一搂,恪守礼仪。 红若媚眼流转,变戏法似的送上一杯生香的美酒,暧一昧道:“殿下,红若已经跳完了,您可还喜欢?若是喜欢便饮下此酒吧。饮下此酒,红若便是您的下奴,任凭殿下处置” 陈叔应唇瓣淡有笑影,却并不接酒。 红若素手尴尬晾在空中,高老爷看得有些焦急,道:“看来女大不中留,待殿下饮下此酒,红若你便随殿下离去吧。你有更好归宿,老爷我也能放心。殿下” 便听陈叔应一声轻笑,端了酒,一饮而尽,那俯仰间所露的下巴与喉结,亦是俊秀的模样。陈叔应一丢酒杯,俯看怀中美人:“果然好酒,好美人!” 见陈叔应喝下酒,高老爷几乎忍不住快意c兴奋。得手了! 不及高老爷多兴奋一会儿,陈叔应慢吞吞c含了分冷道:“只不知本王的手下们沐浴也好一会子,怎还不来?” 屋中骤然静寂! 高老爷父子三人与红若具是一惊,脸色微变。 最先是红若自腰中拔出软剑,朝陈叔应当胸刺来—— “狗贼!还我萧家满门命来!” 陈叔应与她缠斗,不过两招,红若自诩不错的武艺便被击破,重重摔在地上吐出鲜血。 高老爷见状,脸色大变,父子三人对视一眼,一扯头上假发,露出一头深棕色头发来,接着三人拔出暗藏凭几下的长剑,三面包围陈叔应,一拥而上! “狗王,你已喝下毒酒,不过砧板上的鱼肉,速速受死吧!” “今日我们兄弟便要替分舵弟兄们报了血仇!” “呔——看老夫大刀!” 三剑齐指陈叔应腹背而去,眼看不过几尺便要将陈叔应整个惯出,便听头顶有瓦片稀哗作响,四个暗卫直冲而下,快若闪电。 父子三人大骇,却来不及做反应了,当即利剑穿臂——痛呼之外又听噔c噔c噔三声,三人手腕齐备利剑贯穿c钉在地上! 高老爷仍是心不死,刹那朝陈叔应掷出数枚飞箭。 陈叔应身也不动,拔出佩刀横刀一挽,佩刀颤动c嗡嗡有声!飞箭被剑气迂回转向,朝高老爷飞去——高老爷瞳孔紧缩,飞箭咻咻咻三声贴着他鼻尖入地寸许! “啊——”高老爷满头冷汗,不及作反应便见一枚干净雪亮的剑尖,递上他咽喉,脖间一凉!“你,你怎么没有中毒?!” 陈叔应淡笑轻绽,自口中取出一条白绢,绢落高老爷面前,一股酒香扑面而来。“你说呢?” “你你竟” 陈叔应轻哼了声笑:“上月平定郡北羯人之乱时,本王便觉少了什么,一直心有牵挂,只不想是尔等不济之才,倒让本王白费心思了。说吧,其他余孽在何处,否则休怪本王刀剑无情。” “陈贼!尔等窃取我大汉江山,我羯族势必讨回!今日落在你手是我等不济,但你也休想从我父子三人处问得线索!” 他说罢便要咬舌,不想陈叔应足尖踢了个桃核,咻一声入高老爷的口,立时又有暗卫点了他穴道。 高老爷脸色一变,又是怒又是恶心——不知是谁吃的,仿佛还有一阵口臭,困在口中上下不得,欲生一欲死。 暗卫制住屋中其余人,南顺等人才从澡堂的围困出来。只他们上身赤一裸,下身穿着花花绿绿的女人的布裤,抑或围着一块襦裙,色彩斑斓。 “殿下c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原来这家山庄已被羯人刺客占领!” “丫鬟趁我们洗澡,偷走了我们衣裳c锁了门——”此处很气愤。 “府中一时找不到衣物,奴才急着来找殿下,便随便收了些晾晒的衣物” “”陈叔应冷冷睨着自己的属下们,冷笑连连,半晌才憋出一句:“本王能安然活到今日,也是普贤菩萨金光保佑!” 他大步走到殿门口,厉声吩咐:“别跟来,本王丢不起这人!” 南顺等人捏着花裤一头,具羞愧低下头。 得了命令自不敢跟随陈叔应回去,只留在山庄善后,以及审问羯党此刻。 当南顺从暗卫处得知方才他家主子遭遇了美人计之后,南顺气怒不已,一脚踩在高老爷手背上,听着高老爷惨叫,讽笑道: “蠢货!这世上要论美貌,我家大王除了自己,谁也看不上!” 原来堤坝溃口便是这群羯人所为,而那小兵也是刺客中的一人,他们在山上凿了水塘积水,制造了泥流。只为将陈叔应埋杀。 郡南那边,郡守c县令c县丞等人立刻赶来看,得知豫章王险些被刺,吓得在陈叔应跟前匍匐一地请罪。“殿下,卑职等有罪啊” 可陈叔应并无空闲搭理,只捧着自羯人身上搜到的一片羊皮图案,深思:这图案,怎么像极了小姑娘身上那块玉猪龙 陈叔应一时想不透,迫切想要回王宫求证,然而刚踏入王宫,便见南图急急行来禀告——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那樱落姑娘c那樱落姑娘赖在您寝殿不走,还穿着您的寝衣躺在您的床上,实在不成体统,现在好多宫人都看见了” 陈叔应眉心抽动:“本王的寝衣?” 他又羞又怒,负手转了几步,乍然想起临走时小姑娘那含着狡黠与威胁地话——‘你走了可别后悔!’ “一个小丫头,你还奈何不了,需要本王亲自处理吗!” 南图哭脸:“属下什么法子都想了,就是赶不出来,一碰到她,她c她就尖声喊痛” 陈叔应脑海已出现那小姑娘穿着他寝衣招摇的画面—— 外面的大女人收拾起来轻而易举,这家里的“小女人”陈叔应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 立时人群沸腾,奔走相告——“大英雄豫章王,大婚特赦啦!” 豫章王何许人? 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第五皇子是也,出生时同泰寺的九级浮图塔佛光缭绕,普贤菩萨金身灿灿发光。 有高僧跪拜,对彼时还是诸侯王的皇帝道:“普贤菩萨具足无量行愿,小公子恐是菩萨济世之使者,济民于水火,于国祚大幸也!” 皇帝大喜,并为此子取名“陈叔应”,小字“子烈”,只盼此子仁德智勇,守住大陈国天下。 豫章王也不辱期盼,越长大越发气宇轩昂,风度冠绝皇室诸嗣,文韬武略,读书打仗都是一把好手!才十六七岁就建了军功,此外,又有门阀王c谢两族名士拥戴,诸皇子望之莫能及。 若说有缺点,只豫章王性格自信孤高,寻常女子并不能入眼,让无数怀春少女望绿了眼儿也不能得,婚事颇让人头疼! 幸而大门阀兰陵萧氏进献其嫡长女——萧林韵之画像,帝后看了大为满意,婚事自此定下。 萧林韵兰心蕙质,不可多得的佳人也!多少贵族子弟c皇室贵胄辗转反侧,想求娶也不能得。 兰陵萧氏是百年大族,前朝皇帝萧衍也出自兰陵萧氏,这次大婚可谓是郎才女貌,百姓也称道常言道的“天赐良缘”,也不过如此了! 京师闺秀扼腕挥泪,皇族子弟羡慕嫉妒也无可奈何。 豫章王大婚当日,帝后盛装,百官同庆,满城尽披红妆,更有百姓夹道,礼乐声c喝彩声隔着数里也震耳欲聋。婚礼盛况空前盛大,直逼太子娶妃。 若说只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也不至于生出后面的血雨腥风。 拜了堂c洞了房,就在成婚后的第二日—— 宫娥c嬷嬷前去伺候王爷王妃晨起,哪知进门便见豫章王怒发冲冠,榻上滚下来个穿着新娘服c胡子拉碴的男人!那男子干瘪瘦黑c满面油光,张口就是北方鲜卑口音——竟是个鲜卑奴隶! 永安宫立时骚动大乱—— “王爷跟男人洞了房!” “那新娘子撇下王爷,跟野汉子跑了!” 朝夕之间,整个京师人尽皆知: 豫章王与个鲜卑男奴一夜c颠鸾一倒凤! 更劲爆的是,有在萧家伺候的老嬷嬷说:她家大小姐早心有所属,四年前就和羯贼男人暗度陈仓c生了女儿,今岁又珠胎暗结了,婚前那夜羯贼汉子领着女儿找上门来,萧家小姐心一狠弃了豫章王,和羯贼私了奔!(注:羯jie,二声,音同“节”。羯族,五胡乱华时侵入中原的五个少数民族之一) 举国哗然,荒唐笑谈。 从生出来就光华荣耀的豫章王,蒙上了此生最大的污点——一顶亮闪闪的大绿帽。 萧家长辈萧参自知罪无可恕,至皇宫太极殿负荆请罪,却也难消皇帝心头之怒,当日下令,将兰陵萧氏的萧参一支,满门抄斩于朱雀门外。 说起羯族,那可是汉人不共戴天的血仇之敌! 两百年前那还是晋朝的时候,羯族北入中原,他们一袋干粮也不带,便以汉人为食物,尤其是汉人少女,更被羯族残忍戏称为“双脚羊”,晚上奸一淫,白日宰杀为食。那会子羯族便食杀了上百万汉人,导致北方汉人十室九空,险些灭族。幸而汉人奋起反抗,终于将羯族剿灭大半,得以保全血脉。 然而胡羯就是胡羯,他们的凶残刻在骨子里c渗在血液中,哪怕族人不多,一样毁天灭地! 那是三十年前,羯族余党侯景被北方鲜卑朝廷追杀,无奈只得南下投靠彼时的梁国皇帝。 梁皇毕生信佛,曾四次舍身同泰当和尚,宅心仁厚,便好心接纳了羯人侯景。哪知道,数年后侯景叛变,带着军队大杀江南,军队缺粮,他们便烧杀抢掠,杀人如麻,无论平民还是门阀大族,具杀之!下至呱呱坠地的婴儿,上至八十老妪,遍野死尸不见青草,尸积阻塞河道不能流水! 江南的汉人,死了一半有余。 幸而侯景被杀,陈国乱世而立,江南百姓才得以安宁延续。 是以,萧家小姐竟跟个羯贼男人珠胎暗结,简直人神共愤c罪无可恕! 抄斩了萧家之后,皇帝又准许豫章王领禁军统领率五千铁骑,亲自追杀羯汉与萧家小姐母女! 禁军一路追到三桥篱门外斗场村的市集,这处是建康四大集市之一的南市,人员极为复杂。 那羯汉已被禁军捅刺成血尸,现在只剩萧家小姐母女还躲藏在市集中没有找见。 “有没有看到个一对漂亮母女,小姑娘皮肤奇白c满头深棕色头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部曲道:“一切正常,那闹腾的小姑娘这几天乖得猫儿似的,不吵不闹了, 偶尔还能听见她叼着根狗尾巴草唱歌。” 南图先于陈叔应疑惑出声:“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还能唱歌?” 那部曲竭力忍住了笑, 禀:“禀告殿下c南大人,她就嘴里模模糊糊地喊呗” 陈叔应:“” 南图:“” 陈叔应已经完全能够生动刻画出,一个懒懒散散的, 躺在铁皮笼里咬着狗尾巴草咿咿呀呀c哼哼唧唧的少女。 “女子要端雅秀静,就算小户女也知道做淑女, 哪有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我行我素的, 萧家为何收养这么一个孩子”陈叔应淡淡呢喃,心中的疑惑如蛛丝缭绕。 部曲走开后, 南图面无表情道:“殿下乃帝室王侯, 身份尊贵,根本不必为这桩小事烦心。虽说萧家小姐嘱托了您将她养大, 却并没有说让您亲自教养她, 待回了王宫, 咱们便将这个麻烦随意找个院子安放了, 眼不见c心也净,左右王宫也不缺她一口粮食。” 南图见陈叔应没有说话, 显然经过这些日子折腾, 对那少女确实颇为头疼。 南图便继续道:“她已快十四, 离及笄成人不过一两载。待她有了心上人, 殿下在替她做了媒,送她些嫁妆嫁出去,这样既不负萧家小姐的嘱托,也不至于烦扰殿下。您是陛下最倚重的重臣,总不能每日为个小姑娘所麻烦,传出去被人听出端倪c传闲话就更是不好。” 倏尔,陈叔应低低“嗯”了一声,放下车帘,但听一句平静的—— “就按你说的办。” 留在王宫,任她长成,自生自灭。 已进入豫章郡边界,辛苦的赶路行程总算即将结束。 最后一日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胡羯少女们又习惯性地忧患起自己的生死未卜的前途,他们并不曾见过陈叔应,不知“新主人”会如何处置她们——是当食物吃了,还是当奴隶驱使。 然樱落则惯如往常,懒懒靠着笼子睡觉,生死这个东西,她仿佛从来没有关心过。 笼中有少女惊喜—— “快看快看,是彩蝶!” “好美的蝶儿。” “哇” 樱落迷蒙中发觉手背痒痒的,睁开惺忪睡眼,便被近在咫尺的美好所震撼—— 是一只赤色间杂银蓝c赭黄斑点的蝴蝶,停在了她手背上,慢悠悠曳着双翅。日光灿灿,那羽翅上的蝶粉碎碎发亮,美好得让樱落心口一窒,只怕呼吸大些就将它惊跑。 樱落不禁想摸摸它,奈何蝶儿胆子小极了,翩跹围了她一圈,樱落腾地起身亦随它旋转,身姿如蝶舞,引得少女c部曲们都悄悄痴看。 而后蝶儿便腾腾飞出笼子,樱落惶急以目光追随,却只见蝶儿消失在日头最灿亮处。 樱落痴痴站着仰望—— 一苍穹的干净光华,无瑕,圣洁,亮得她凝眉虚眼也无法逼视。 樱落心头陡生出难以言喻的仿徨,仿佛自己如那只小小的蝶儿,正飞向某处,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只在光阴里竭力的扑棱 · 蝴蝶是这个行程最后的小插曲,部曲们终于即将摆脱铁皮笼里那“魔障”少女,各自心头都暗暗雀跃,望着前头矗立的豫章郡城门,只觉胜利在望。 巍峨的青砖,城门上挂着豫章郡二字,差兵把守城门,不时有百姓进出通关。 入了城门,便见纵横南北的大街之上,楼阁鳞次栉比,边淮列肆具是坐贾店家——酒娘吆喝着男客,布店为姑娘小姐们比划着成衣,数个锦衣子弟在书肆选书籍。 坐贾之外的大街上,卖茶c卖煤c卖黄猄蚁的走贩,吆喝着糖葫芦c胭脂水粉c翡翠玉环的小摊,往来男女络绎不绝。 胡羯姑娘们抓着铁皮笼,睁大眼睛悄悄看街景—— 豫章郡比之吴郡繁华得多! 她们本以为会被拉入那某个朱门大宅中去,却不想路过的一一不是。 一行人从小巷绕去了一条朗阔却人迹稀少的大道,周遭景物越发疏落c大气,直到看见广袤高墙在前方绵延,不多时她们的大铁皮笼便化作了高墙下一只小蚂蚱。 角门处的差兵守卫凶神恶煞,也极有气度:“来者何人!” 陈叔应的长檐车前立刻有手下递上腰牌,那些守门差兵霎时换了脸色,无比恭敬退让开,躬身迎进陈叔应,并齐声道:“恭迎王上回宫。” 姑娘们面面相觑,她们生来便处在最下层社会,一时听不懂“王上”是什么称谓,唯有樱落,愣了愣,从笼子缝隙里看那一角长檐车雕刻青龙金雀的和玺彩画。 从角门转入朱红高墙内,姑娘们登时便惊呆—— 高墙之内,丽宇高阁,更有宫阙重重密密c祥云缭绕,训练有素地侍卫队在回廊c馆苑来回巡逻,也有锦衣内谒者c宫娥列队穿梭。 是一处大气磅礴的宫宇! 饶是吴郡顶级门阀顾家的金雕玉饰,也根本莫能与之并论。 部曲押着她们在大理石甬道上九曲八转,最后到了处青瓦白墙的院子,挂着“秀荷院”的黑底金字匾额,隶属奴仆的住所区域,虽并不能比别处宫苑的精致,只青瓦白墙,却也都是江南园林的柔美。 “这就是你们往后的宿处,今日已晚,明日会有嬷嬷来教你们规矩c领你们做事。都给我老实点儿!休妄自生事,当心你们小命儿不保!”部曲刀鞘一抖,作势要砍头。 少女们瑟缩发抖,一旁侍立的宫娥c太监鄙夷打量着她们,面面相觑—— “主子怎会带一群卑贱的羯族女奴回来?” “我们怎么知道。” “” 他们家主上向来孤高,从不做屈尊纡贵之事,连侍寝奴婢都不曾有,遑论还是这等卑贱如鼠蚁的羯族女奴。还是说,毕竟血气方刚,私下养羯女为家妓,也不是不可能 · 姑娘们在院落里进进出出收拾安置了,不多时便入了夜。圆月于窗前,疏枝低曳,少女们聚在张方桌边,谈论新主人。 “我们入高墙时我怎么听见那些守卫叫什么什么‘王上’?” “这是什么称呼啊” “但看这宫苑华美,是不是传说中的皇宫呢?” “胡说八道,皇宫在建康,我们这儿是豫章郡!新主人只怕是个比顾家老爷还了得的大人物。” 具引得少女们神思遐想。 樱落一个人躺在榻上c枕着胳膊,心情很好,只有她见过那个男人。 门吱呀被推开进来个一姑娘,她神神秘秘看了外头,关上门:“我漏液向部曲行了贿赂c打听了,我们c我们仿佛是顾老爷送给主人赏玩的女奴。” “赏玩,怎么赏玩,那不是等同家妓吗?” 立时引来一阵抽气c唏嘘。 不少贵族有蓄家妓地习惯,歌女舞女,任凭主人玩弄,运气好些的成为侍妾,差些的打死c送人也是平常,不过一件物品罢了。 床上樱落也骤然睁眼,尖起耳朵—— “这可怎么才好,我一不会跳舞二不会唱曲儿” “这有什么不好?”石雀儿打断,欣喜笑着摸了摸自己脸蛋儿,陶醉,“咱们羯族比汉人皮肤白皙多了,模样天生就好,以色侍人便足已,若是能怀上稚子,那便摇身一变成主人。可比当卑贱羯奴好得多!” 仆兰叹气道:“可我们是胡羯,哪个汉人会愿意给我们名分,我曾有个相熟的姐姐,模样性格没有一处不好的,却生生被男主人玩弄致死,死时肚子里还怀着稚子” 樱落听得有些害怕,又烦躁,从床上弹起:“他只会养我,不会对你们上心就是了!你们与其在这儿担心东西,还不如早些睡觉明日好早起向嬷嬷学规矩。” 石雀儿望着她冷笑连连:“樱落,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不过和我们一样都是卑贱下作的胡羯女奴罢了!别总一副孤高的样子。主人凭什么就对你上心?” “反正他就是只对我上心,也不会养家妓!”樱落不喜欢与人争吵,笃定说罢,噔噔噔就跑出了门。 仆兰从未见过樱落情绪这样激动,更多时候她都是漫不经心的,一时担忧想去看看,却被石雀儿拉住—— “你还管那女疯子做什么,活该她孤独一辈子!就坐下和我们在一起吧” “可是樱落” “你将她当朋友,人家可根本看不上你呢。” 樱落身影消失在门外夜色中后,有个姑娘问仆兰:“咱们当中就你和樱落还说得上话,平时她理都不理我们,我估计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听说在顾家那天,新主人让人抬樱落去房里伺候,你知不知道?” 仆兰不想说樱落是非,只摇了摇头。 “你竟不知道。呵,我看十有八/九樱落已经不是处子了,不然她也不会这般动怒,只怕以为我们要和她抢主人了。” 石雀儿大声嘲笑:“笑死人了!和她抢,好像主人是她的一般。一个卑贱的女奴,在主人眼里能算什么呢?纵然受了一回两回宠,也不过是看她皮相诱人,玩弄玩弄新鲜罢了。” “” 窗外不远的小池畔,樱落使劲捂住耳朵,可那些话无孔不入般,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如槐树长刺藤条,在她耳朵里进进出出的扎着。她实在受不了,就跑远了些,在一方柳荫小池塘下发泄。 “家妓家妓,他才不会养家妓!” 钩月落在幽暗水面,被樱落踢去小石子一击,立时碎作无数雪光。 可是,那男人为何又把她混在这些姑娘里一般对待起安置在这儿呢所以,在那“大人物”眼里,她究竟算什么? 一群家妓里的一个? 还是可有可无的下奴。 “那小姑娘究竟躲去了哪儿?” “是啊,我又冷又饿” “我c我也是”此处有哆嗦。 “” 几人沉默之后,一汉子喜道:“唉!要不我们去膳房看看吧,那小姑娘肯定也饿了。” 事实证明男人一样口是心非—— “对对对,她肯定也饿了。” “走走走” 天亮的时候,随扈们先后病倒的消息通过赵公公无意传来,陈叔应才想起来自己那十个得力的随扈完全被他给忘了。 赵公公脸贴明纸槅扇门,小声问着:“殿下,那令南大人另外领人接着找吗?” 陈叔应正自行穿衣,顿了顿,俊眸有一瞬间往榻上倾斜,片刻淡淡道:“不必了,想必是负气一时躲藏,不必管她。” 门外赵公公喜滋滋答了声“诺!”,心道南图也忒担心过度了,他家主子也并没那么上心那小女娃娃嘛。 便听门缝—— “嗯啊~疼—” 赵公公一口唾沫呛在喉咙,咳嗽起来。 那暧一昧的嘤一咛?! 刹那之后,他似“明白”了什么,左顾右盼c慌张遁走,只怕多呆一秒有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陈叔应浑身一凛,盯住绛紫帷帐半遮的床榻—— “嗯好疼。”又一声嘤一咛,“这是哪儿,我在哪里” 便见帷帐映上个扶额坐起的小姑娘,她纤细的身影落在帷帐上,极是虚弱状,纤影低头看胸c啊一声抱臂:“我c我的衣服呢,谁剥了我的衣服?” “”这屋里明摆着再没别人了,除了陈叔应。 陈叔应眉头随那每一句越皱越紧,而后视若不见,整了整袖子便大步欲出寝殿。 听闻脚步声,樱落忙贴在半透明的帷帐上看——便见那高大的青年不痛不痒似的,要出去。 “骗了小姑娘你就走?!”一声怒斥,少女粗鲁扒开帷帐c探头。 陈叔应一顿,深皱眉:“骗?” ——相当讨厌的字眼儿。 樱落带着一身痛c冷冰冰觑着青年王侯:“你嘴里说要养我的,却又后悔把我丢在角落里任人打骂!你就是骗!” 话,理直气壮,声音亦不小,只怕隔着殿门外头也能闻一二。 “秀荷院亦是本王的产业,你在那里我亦养着你。不算骗。”陈叔应冷淡道。 “可你任奸一人打我又怎么说!” 小少女毫无悔意,步步逼问,不提还好,一提陈叔应就觉樱落懒散的样子实在不能继续下去,生出些不悦:“你不听话,懒散不学,嬷嬷虽失手教训重了些,但动机并没有过错。” 什么“失手”c什么“没有过错”?他还为打她的人开脱! 樱落内心翻滚起火焰,脸上做戏的娇媚戏谑刹那不见,冷冷声:“那你索性一次打死我好了!左右我是不会学那些无聊的东西!或者你将我遣送回吴郡,让我顾老爷吃了我!” 陈叔应拧紧眉头回转身来,只见帷帐下少女冷冷盯着他,那琥珀色的眼睛敏锐锋利似能将他一举一动全部捕捉,陈叔应挑了眉峰——这是他见过最擅长变脸的姑娘,电光火石间毫不夸张。 陈叔应低沉道:“你是在赌本王?” “您是堂堂豫章郡的大王侯,我一个蛆虫般卑贱的小羯奴,哪儿敢跟您赌?”樱落短促笑了声,“打死我,还是顺着我,这是我给的条件。至于大人物您要怎么选,那是您的事!” 大人物?这戏谑的称呼 陈叔应久久无语,后又觉自己也荒唐可笑,跟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什么道理:“但看你吵闹中气十足,想必伤也没有大碍。休息好就回秀荷院去吧!以后若再不学,还有你苦头吃,好好听话!” 陈叔应掸了掸大袖上莫须有的灰尘,以惯常的云淡风轻,粉碎了小姑娘的戏谑c冷漠c挑逗。 “站住——别走啊!” 樱落着急起身,牵动伤口跌在地上,浑身如被大锤凿了一回,疼得她直冒冷汗珠。她不小心瞥见屏风上放着陈叔应换下的寝衣,因着今晨不许人进来伺候是以还没收。 “你现在走了,你可别后悔!” 但听殿内传来的少女娇声,说到最后带了点儿狡黠的威胁意味,陈叔应有不好的预感!他凝眉看了眼殿门口,只见绫帐飘悠,又想一个小姑娘能翻什么天? 便只从鼻子落下一声轻蔑的浅笑,大步往建秀宫大门走。 前头赵公公正候着。 但见陈叔应出来,赵公公便悄悄将他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翻,陈叔应耳聪目明一眼对上赵公公不纯洁地打量,凝了眉头:“有什么直言即可,不必如此藏着掖着。” 赵公公臊着脸c低下头,不觉看了看左右,上前两步颇有些鬼祟提醒道:“殿下,需要送避子汤吗?” 陈叔应:“” 赵公公觉得天上乌云似乎又聚过来了,压着他躬着的背脊,沉重c窒闷得紧。 只听“哼”的一声轻笑,淡若轻风抚箜篌,陈叔应唇畔有秀美笑影如惊鸿掠过:“公公既开口,本王便着人送一碗至您屋中吧。” 末了又是个冷厉眼神。 “殿c殿下”赵公公苦着脸看陈叔应风流绰绰地走远,伤心喃喃,“殿下您倒是不屑,老奴自入宫净身后,做梦都想用上那‘好东西’呢” 樱落瘸着腿趴在门口,眼睛挤在门缝里看那高高大大c衣着高雅的青年王侯,被一群带刀亲随众星捧月般送走。 转身背靠门,樱落忍着身上的鞭伤,打量陈叔应的寝殿—— “好大。” 她不禁赞叹。 寝殿高而朗阔,格局敞亮。 樱落一瘸一拐地去摸了摸茶几c茶具,又牵了牵紫丝绫帐和绫帐四角坠着的五色羽点龙头的镂金青龙。一旁还有陈叔应换衣时所用的,绿沉银泥漆屏风。 “屏风怎么那么高!”樱落眼珠在屏风上转一圈,回想昨夜瞄见“大人物”脱衣裳的情形。 “看大人物站这儿时也不见得屏风多高大,怎我往这儿一站” 直觉这就是一面墙! 还有她昨夜躺的,漆柏银镂金花兽纹的大床,连床下的木纹脚踏,都泛着一股木质清香,不知是什么名贵的木材。 樱落俯身闻了闻,又环看陈叔应的寝殿——沉水香白烟袅袅缭绕,无处不精致高雅,连昨夜她翻窗而入,被她破坏掉的窗户小锁,竟也是银鎏金刻佛字纹c嵌绿宝珠的。又制式精巧的漆书架,满满当当,具是卷轴书籍,隐隐有墨香传来。 她的“大人物”主人,是在这样雍容c华贵的环境里长大,难怪与她从前在勾栏院所见的富贾公子全然不同。 但回想自己 樱落心头只觉有一口气在胸口出不来,郁结着令人难受。 她拿起落在地上的小锁头,明明掌心是轻的,她心里却有些沉甸甸。 “大人物生活在富贵乡,我生活在尘埃里。大人物满腹诗书,我斗大的字不识几个 心烦地将小金锁随意一抛,樱落一瘸一拐倒在床上,往帐顶发呆。 “难怪他和我说话多一个字也不愿说,分明是看我不上!” 樱落心情烦躁得紧,翻来覆去。 “大人物”,看不上她这粒儿小灰尘! 通往郡南的官道上,银雨丝丝斜飞,三马并驾的长檐车自北而来。雨滴划过车沿,飞速坠落,青龙金雀纹的车檐亦被沾湿了大半,颜色更加鲜亮。 丝雨入水洼点出银环,马蹄踏破银环c水花乱溅。 “驾!” 充当车夫的随扈南顺不敢怠慢,策马疾驰。 便在半路,有快马踢声自前传来,伴随着一声马鞭响。陈叔应登时便有不好的预感,长指挑开车窗帘,果见是县衙报信儿的差兵。 差兵吁声停驻c翻身下马,不顾泥塘朝陈叔应叩下去:“小的拜见豫章王殿下。回c回禀殿下,王大人让小的来传信儿,今日寅时防洪堤竟又有溃口,洪水倾泻之下上郡村已被淹,现在南大人与王大人正在领着人转移百姓。” “又是寅时” 陈叔应在暗影里转着玉扳指,俊目微眯。 “可有旁的可疑之人出没?” 那小兵诧异抬头,眼珠转了转:“这王大人倒是没说,只看那洪峰狂泄,想必都忙着逃命了,也不会有人动什么心思了,殿下宽心。” 小兵说罢,便听车中有淡淡一声意味深长的笑,高深莫测。 “赶车去了再说吧,此去也不过六七里,南顺。” “诺。” 马车再疾驰,陈叔应挑开车帘,瞥见旁侧一处悠然矗立的山庄夹在山坳里,如一个暗处的影人盯着他们。 陈叔应俊目上挑,竟见一穿着清凉的女子立在楼阁之上,对他盈盈浅笑,他不觉多看。 此时山庄阁楼上,妖娆的女子见得那美仪容的青年王侯目光,不觉信心大震,愈发松了披帛c露出一痕雪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立时人群沸腾, 奔走相告——“大英雄豫章王,大婚特赦啦!” 豫章王何许人? 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第五皇子是也,出生时同泰寺的九级浮图塔佛光缭绕,普贤菩萨金身灿灿发光。 有高僧跪拜,对彼时还是诸侯王的皇帝道:“普贤菩萨具足无量行愿,小公子恐是菩萨济世之使者,济民于水火, 于国祚大幸也!” 皇帝大喜, 并为此子取名“陈叔应”, 小字“子烈”, 只盼此子仁德智勇,守住大陈国天下。 豫章王也不辱期盼, 越长大越发气宇轩昂,风度冠绝皇室诸嗣, 文韬武略,读书打仗都是一把好手!才十六七岁就建了军功, 此外, 又有门阀王c谢两族名士拥戴, 诸皇子望之莫能及。 若说有缺点,只豫章王性格自信孤高, 寻常女子并不能入眼, 让无数怀春少女望绿了眼儿也不能得, 婚事颇让人头疼! 幸而大门阀兰陵萧氏进献其嫡长女——萧林韵之画像,帝后看了大为满意,婚事自此定下。 萧林韵兰心蕙质,不可多得的佳人也!多少贵族子弟c皇室贵胄辗转反侧,想求娶也不能得。 兰陵萧氏是百年大族,前朝皇帝萧衍也出自兰陵萧氏,这次大婚可谓是郎才女貌,百姓也称道常言道的“天赐良缘”,也不过如此了! 京师闺秀扼腕挥泪,皇族子弟羡慕嫉妒也无可奈何。 豫章王大婚当日,帝后盛装,百官同庆,满城尽披红妆,更有百姓夹道,礼乐声c喝彩声隔着数里也震耳欲聋。婚礼盛况空前盛大,直逼太子娶妃。 若说只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也不至于生出后面的血雨腥风。 拜了堂c洞了房,就在成婚后的第二日—— 宫娥c嬷嬷前去伺候王爷王妃晨起,哪知进门便见豫章王怒发冲冠,榻上滚下来个穿着新娘服c胡子拉碴的男人!那男子干瘪瘦黑c满面油光,张口就是北方鲜卑口音——竟是个鲜卑奴隶! 永安宫立时骚动大乱—— “王爷跟男人洞了房!” “那新娘子撇下王爷,跟野汉子跑了!” 朝夕之间,整个京师人尽皆知: 豫章王与个鲜卑男奴一夜c颠鸾一倒凤! 更劲爆的是,有在萧家伺候的老嬷嬷说:她家大小姐早心有所属,四年前就和羯贼男人暗度陈仓c生了女儿,今岁又珠胎暗结了,婚前那夜羯贼汉子领着女儿找上门来,萧家小姐心一狠弃了豫章王,和羯贼私了奔!(注:羯jie,二声,音同“节”。羯族,五胡乱华时侵入中原的五个少数民族之一) 举国哗然,荒唐笑谈。 从生出来就光华荣耀的豫章王,蒙上了此生最大的污点——一顶亮闪闪的大绿帽。 萧家长辈萧参自知罪无可恕,至皇宫太极殿负荆请罪,却也难消皇帝心头之怒,当日下令,将兰陵萧氏的萧参一支,满门抄斩于朱雀门外。 说起羯族,那可是汉人不共戴天的血仇之敌! 两百年前那还是晋朝的时候,羯族北入中原,他们一袋干粮也不带,便以汉人为食物,尤其是汉人少女,更被羯族残忍戏称为“双脚羊”,晚上奸一淫,白日宰杀为食。那会子羯族便食杀了上百万汉人,导致北方汉人十室九空,险些灭族。幸而汉人奋起反抗,终于将羯族剿灭大半,得以保全血脉。 然而胡羯就是胡羯,他们的凶残刻在骨子里c渗在血液中,哪怕族人不多,一样毁天灭地! 那是三十年前,羯族余党侯景被北方鲜卑朝廷追杀,无奈只得南下投靠彼时的梁国皇帝。 梁皇毕生信佛,曾四次舍身同泰当和尚,宅心仁厚,便好心接纳了羯人侯景。哪知道,数年后侯景叛变,带着军队大杀江南,军队缺粮,他们便烧杀抢掠,杀人如麻,无论平民还是门阀大族,具杀之!下至呱呱坠地的婴儿,上至八十老妪,遍野死尸不见青草,尸积阻塞河道不能流水! 江南的汉人,死了一半有余。 幸而侯景被杀,陈国乱世而立,江南百姓才得以安宁延续。 是以,萧家小姐竟跟个羯贼男人珠胎暗结,简直人神共愤c罪无可恕! 抄斩了萧家之后,皇帝又准许豫章王领禁军统领率五千铁骑,亲自追杀羯汉与萧家小姐母女! 禁军一路追到三桥篱门外斗场村的市集,这处是建康四大集市之一的南市,人员极为复杂。 那羯汉已被禁军捅刺成血尸,现在只剩萧家小姐母女还躲藏在市集中没有找见。 “有没有看到个一对漂亮母女,小姑娘皮肤奇白c满头深棕色头发?!” 禁军首领抓了个卖茶叶的贩子喝问。 茶贩见羯人血淋淋的死尸,登时吓得瘫软,惹来禁军首领一阵唾弃—— “没用的蠢东西,一个羯人就将你吓丢了魂儿!” 他又喝:“陛下有令,今天若提不到那萧林韵母女的人头,就要咱们提头去见豫章王殿下。给我挨地儿搜!” 差兵们一迭声应“诺”,操着长刀挨街搜查,沿途的摊位c茶柜c茶桌凡能避人的挨个捅刺,若人躲在其中,立时就能捅出个血窟窿来! 三丈外,一摞泔水桶搭成了一座阴暗小山,阴暗恶臭中的萧家小姐母女,如躲在阴沟瑟瑟发抖的一双老鼠,濒临死亡的恐惧将她们紧紧缠住。 小姑娘很标致,一头深棕色长发,皮肤白皙如嫩蒜,她怕极了,头上小红绳随着身子不断战栗。“娘,娘” “嘘”萧家小姐食指压唇。 差兵的尖刀和脚步声已近在耳畔,眼看就要搜到她们这儿,再躲藏此处就是找死了。美貌的萧家小姐素手抹去了女儿的眼泪:“我的樱落,娘只望你永远藏在这般阴暗里,万全了这一生!” 她检查了小姑娘脖子上挂的玉佩,又仔细放好,郑重道:“别让人知道你的姓氏,千万记住凡哥和玉姐姐若能泉下有知,会保佑你的,娘往后不能照顾你了。”她哽咽,又稍显安慰,“不怕,娘已经为你找了个菩萨哥哥保护你,别怕,啊?” 小女孩儿怎能不怕,她的爹爹就躺在不远处的血泊里,她拼命摇着小脑袋抓住萧家小姐的手,萧家小姐安慰她:“听话,那个哥哥很好,他会照顾你的。” 小姑娘精致的脸儿泪流满面,抽抽搭搭:“菩萨哥哥是谁?” “去那边搜!”差兵靠近,萧家小姐无瑕多说,赶忙将孩子往盛满黑黄物的泔水桶里一塞,朝反方向跑去引开差兵。 “在那儿c萧氏逆女在那儿——” “陛下有令:就地处死,取下首级!” “娘!”小姑娘惊瞪琥珀色瞳眸,有小小的世界在这一刻坍塌!她死死咬住小手,不让自己喊出声。银红地闪电映在她瞳孔中,还有那被数柄长刀刺穿胸腹的母亲。 百姓高喊着“该死”,过去的仇恨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也有几个乔装混杂其中的羯人,骇得肝胆俱裂,悄悄溜走。 差兵高喊:“羯人屠我大汉江山c血仇深重,凡与羯贼苟合者皆不得好死!尔等若有人发现与此男子酷似的羯族女童,报太府,赏金一万钱!” 鲜血与着倾盆雨水汇成河流,朝小姑娘淌过来。她不敢哭出声,只在漫天暴雨里盯着那杀戮,瑟瑟发抖。 天渐晚,雨水如注,寒夜涂抹着世间的良心。 雨,大的可怕。 永安宫廊檐下成排的灯笼,在狂乱风雨里摇得令人心慌,殿上青瓦为大雨啪啪冲刷着,暗里如鱼鳞般幽幽发亮。 水洼里倒影灯火与廊檐,一队黑靴子急急行来,踩破溅起水花。靴子在殿门处稍停,与太监低声交涉了几句,旋即推开殿门。 冷风乍入,吹起绛绫帐满殿翻飞——有一王侯背对而立,玉冠之下c华服雍容,只那高而修长的背影,已是器宇不凡。 “启禀殿下,那羯汉与萧林韵的首级已被取来。只那小女娃娃还不知所踪,正在追查,若追到再取其首级。” “首级?” 他声稳而沉,冷冽而含几分温润。他似有疑惑,随后想到了什么,声线愈发森冷:“速取来!” 侍从答诺,出门如风,再入殿时捧着两只装首级的盒子。 打开来,具是一片鲜血淋淋,侍立的内监被吓得腿软瘫地。 王袍下伸出一只洁净的男子的手,从萧家小姐血染红唇中轻轻一探——那唇齿中竟暗藏一锦囊,装着遗信 信展开后,殿中静寂蔓延。 唯听近随焦心劝阻:“殿下千万不可!若您抚养那小女娃娃,天下人指不定怎么嘲笑您啊,况且,若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 近从的劝慰一声声都是掏心挖肺,却也是枉费唇舌。 高贵洁净地手将信送上烛焰,一点点,化作灰烬。血腥气自片片青瓦逸出,为大雨冲刷,弥散在无尽的黑夜中 ——四年后—— 夏蝉嘶鸣,绿荷生香。 一到六月,同泰寺又繁忙起来。每年六月十七,皇帝都要陪同豫章王下降寺中上香祈福。豫章王半月前已至京师,皇帝昨日便派了皇宫内监来寺中,指导僧人们布置接待。 今日巳时滚了一场惊雷,落了一阵山雨,这会子寺庙的九级浮图塔边儿正挂着道山虹。 钟鸣礼乐响起,山门大开,迎进天家声势浩大的仪仗,皇帝亲自陪着个器宇轩昂的王侯骑马入寺来。 “五弟啊,事情都过去四年了,你何必还耿耿于怀呢?二十多了还未婚娶,你让父皇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呐。” 那王侯身量高大,又骑在马上,气势硬是将穿龙袍的皇帝也比过一头,他便是四年前被举国哗然的豫章王,陈叔应。他淡笑道:“父皇虽不在了,臣弟有皇兄照拂,父皇泉下也能安心。” 皇帝笑道:“这话应换皇兄来说才是。朕这天下有你镇着,朕才能安心与张贵妃在华林园中把酒当歌!” 皇帝指着北方,嘲讽道:“那篡了北周朝廷的杨家父子,上月修书来朝与朕示好,末尾还留个‘坚顿首’,呵呵,‘坚顿首’当了皇帝还是一股子寒门下臣味儿。你猜朕回了什么?‘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 陈叔应只笑不语,两年前北方的鲜卑朝廷宇文氏被大臣杨氏篡权,建立了隋朝,隋朝这两年全力应付北方突厥,与在江南的陈国倒是屡屡示好。不过国与国的友谊与斗争原不在一时,陈叔应深知此理,但他这皇兄却十分乐观。 “皇兄还是早做些防备好,待隋平了突厥,只怕杨氏父子态度有变。” 哪晓得皇帝豪迈一拍青年王侯肩膀,亲昵道:“有能文能武的叔应在,哥哥不怕!哈哈——有你在,朕之江山无虞。” 虽然三十年前江南遭羯人侯景军队屠杀,但经过陈国三十余年的尽心统治,总算恢复了繁华掠影。 皇帝陪同陈叔应上了香,便有些乏了,被浩浩荡荡一群侍从跟着去厢房喝解暑汤休息,陈叔应只由近随三人陪同,去静室找显通大师焚烧抄好的佛经,超度亡魂。 禅院弥漫着幽幽檀香,静室里显通大师已静候多时。 陈叔应合手行了个佛礼。 “让禅师久等。” “殿下客气c客气。” 陈叔应一个眼神,随扈南图即呈上一叠佛经——“大师,这是今岁我们主子抄写的《法华经》,请大师务必诵读超度了亡灵后再焚烧。” 显通大师接过,道了句“阿弥陀佛”,交由小僧人暂收。 “都四年了,豫章王殿下还记得那二人,真乃宅心仁厚,我大陈百姓之福啊。老衲必定好好诵读c超度,不辜负殿下一片宽仁之心。” “有劳大师。” 陈叔应与显通大师来往几句,便要告辞。 显通大师略略诧异,往年陈叔应都要在同泰寺宿一夜才走。“老衲本还想留殿下一宿谈论佛经,不想殿下如此匆匆。” 陈叔应英俊眉目略有沉凝,决绝道:“孤王一出生便承大师吉言,半生的熟识,此番也不瞒您,其实那胡羯小姑娘我已找到线索,今夜便赶去吴郡找人!” 显通大师讶然,半晌才道:“老衲佛门中人,本不该谈论红尘恩怨。但正如殿下所说,我们已熟识多年,有句话老衲不得不劝。人既在尘世,便不得不畏人言,殿下若将那小姑娘找来身边抚养,恐是徒惹麻烦,除此并无他进益啊” 近从三人也深以为然,看着自家主子,奈何陈叔应却毫无动摇。 “多些大师好意,但,我意已决” 陈叔应合手作了拜别,决然转身,走入满院阳光中。显通大师虚着眼睛看去,只见高贵雍容的青年王侯,满身沐浴着日华,灿灿不可逼视。 只随意之态便如此非凡,便是世人所说的“天人之姿”吧显通大师心道,末了又摇头叹息:可惜,平白遭了一回红尘磨难,二十许了,还孤身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__) 嘻嘻  樱落被捆着手脚躺在杀羊板凳上,阳光太强了, 她虚着眼睛看面前立着的c阻止庖厨杀她的人——一极其高大的青年。 青年亦背光俯视于她,良久。 这男人站在华光下, 身上无处不散发着一股尊贵c俊美之气,无比耀眼,樱落盯着青年, 痴了痴。 而后又有一些老爷c门仆之流围过来, 孙子似的围着这青年,极是恭敬。 “殿下您看这样可还满意?虽然虽然现在脏兮兮的,一会儿洗干净了就很白嫩了。” “是啊是啊, 您看这只羊皮鲜嫩得紧,骨肉匀称, 是少见佳品啊。” 原来是吃她的人樱落眸光浮动轻蔑,浑身起了层鸡皮粒儿。 只见青年唇瓣慢慢绽开笑影,居高临下的睥睨角度露出他脖颈与下巴俊秀的弧度。 终于让他找到了 “这羊孤王很满意,只是, 孤王更喜欢吃活的” 他嗓音对得起他姿容,亦是出众。 所有人:“?”“!” 顾老爷不愧是本郡最擅吃喝玩乐的氏族老爷, 极是“上道”,当即说陈叔应远道而来定是风尘仆仆c劳累, 殷勤请他去客舍里养息, 又令儿子赶紧将“珍馐”备好, 送至陈叔应房中“享用”,并且临走还挑眼皮露了个意味深长的淫一邪笑容,道:“殿下,珍馐已送至。此园舍后通温泉浴室,可备殿下不时之需,更有一些情一趣之物或可为殿下助兴” 至于是什么“需”c什么“兴”,就不言而喻了。 闲杂人等退去。 陈叔应静坐在镂金包边素凭几侧,懒懒看了眼顾老爷抬来的那口马齿呈事箱,便并不管那箱子,自顾自拿了本晋朝名僧法显所著的《佛国记》,悠闲自若地看。 当年皇位之争,二皇子陈叔陵绞尽脑汁,恨不能将太子陈叔宝取而代之,太子无大才德,却有陈叔应这么一个得力好弟弟,是为陈叔陵所痛恨c忌惮。陈叔陵便与人勾结上演了这么一出婚变,以图让陈叔应失宠于皇帝c有辱于天下,并且斩断萧家这一只即将成为陈叔应左膀右臂的门阀贵族。 可谓一箭双雕。 不过可惜,他仍然没有储君之命。先帝崩殂,仍是以太子即位,陈叔陵大怒,自乱阵脚,在先帝灵堂上上演了一处弑兄的戏码——抽了药刀砍太子的脖子。或许真是天要亡他,也或许是太子确然是真龙天子的命数,竟被砍伤了脖子还性命无虞。 陈叔陵以叛乱之罪诛杀,当年婚变起因也得以知晓,然而萧林韵与羯贼私通之事,却是无法翻案了。 陈叔应暗查过,萧林韵与那羯汉确然有情。只是萧林韵口中的遗书提及,说女孩儿并非她亲生,而是暗暗收养,往后托他照拂。 遗书关于女孩儿的身世部分为鲜血所染,并看不清晰,是以他本还心存怀疑,今日一看,那必定是了。四年前这少女怎么也有岁,按萧林韵的年纪算,不可能是她亲娘。 房中静寂并没有持续多久,那箱子里就传来砰砰地挣扎声,陈叔应收回思量,冷眼看去。 那箱子自己开了,冒出个少女的脑袋,她刚沐浴过,头发湿漉漉的,皮肤更显白皙可人,左顾右盼—— 视线相接,樱落琥珀色的眼睛就盯着陈叔应直打量,毫不避讳。 陈叔应生在皇室,又是尊贵的诸侯王,身边的女子无一个不是贵族闺秀,从没哪个姑娘敢这样直接c大胆c冒昧地打量他。 陈叔应很不适应,也不喜欢,但想起萧林韵嘱托,却又硬是耐着性子:“你在看什么?” 樱落轻灵的眼珠闪过探究,道:“你长得很俊。” 陈叔应:“” 没想到是这么一句话,陈叔应自不会理这样没有营养的话题,只当没听见,自顾自看书。 樱落谨慎小心地从箱子里爬出来,打量房舍,以判断自己是否安全——环视一圈,仿佛没有杀气,才稍稍安心,只是越发对房中这男人防备c疑惑起来。樱落悄悄盯着那王侯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而后不小心从铜镜里看见自己的模样,脸烧了烧。 顾家为了让陈叔应享受舒坦,给她穿的衣裳也薄如蝉翼,根本不能避体。 “你”樱落以手略略遮住胸脯,“我记得刚才你说要活吃我。所以你打算怎么‘活吃’了我” 陈叔应头也不抬,仿佛手中佛书比鲜活的女子更让他感兴趣,随意道:“我不吃人肉,你可安心。” 你可安心。樱落怔了怔。这句来自陌生男人的话,却让她心中体味到一缕久违的暖——当然,她可不认为这男人对她是关心,但听那语气就知是随口一言。 她正想着,忽然一件男子的大氅衣劈头盖来,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她立时迷迭在一阵浅淡沁人的沉水香里——是氅衣的熏香。 “穿上。” 樱落捧着衣裳,怔愣地盯着那背对她看书的男子。是他脱去了大氅丢给了自己,现在那青年男人只穿着一件素锦的大袖衫,洁净无尘,光泽柔滑,看着质地极好。再加上只有贵族公子才以香熏衣,此人必定非富即贵。 看他的感觉,让樱落不禁想起了月光,都是一样的高洁干净。 但樱落很快眼睛眯了眯,含了些冷意:这世上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对谁好,尤其是她这样卑贱的羯奴,除了一具美貌的皮囊,根本无他可给人图谋了 所以这男人,或许只是又一个衣冠禽兽。 听着那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陈叔应想起踏进院子时,少女与庖厨的对话,少女那遗言他听不出毫无求生的,生了一丝疑惑:“你当真不怕死吗?” 樱落拴着腰带,闻言手顿了顿:“你觉得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她声音有一分不可察觉的冷。 “有。” “说。” “你活着,才能遇上我。”陈叔应他听出了那丝冷意,目光终于落在少女身上,可是眼见的少女又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她点着下巴—— “这倒是。” 樱落来到长几对面坐下,亮着眼睛盯陈叔应,“你这话的意思我可以理解为看上了我吗?”她一分胸有成竹的笑,身子往前探了探,“别当我是什么傻傻的纯真少女,我十二岁曾被卖去过勾栏院,别以为我真不懂你说的‘活吃’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和我” 她虽没说下去,却更显暧昧。 陈叔应听不下去,鼻子沉沉出了一息,冷冷看近在咫尺的小少女,他很诧异这样的小姑娘会有这种污秽的想法。“小小年纪如此口无遮拦。姑娘家要学会自重!” “自重?” 樱落心头轻蔑一声笑—— “对于我们这种卑贱得连汉人乞丐都不如的羯奴,连‘自尊’都没有,还谈什么自重。你们男人不是最喜欢我这样的豆蔻少女么?” 她往长几上一坐,氅衣微微敞开,纯真的脸渲染上妩媚,睨着青年王侯。 “所以你还在这儿磨磨蹭蹭,是是觉得我不美?或者身子不够诱人?” 陈叔应:“”他此生从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女子,不,不算女子,应该只是小姑娘。陈叔应一时无言。 樱落托着脸凑到陈叔应面前,手肘压住陈叔应瘫在桌上《佛国记》,白白的手指随意拿了缕头发玩弄睨着男人:“还是说你觉得我没有才华,你不喜欢?若是如此倒也不怕,我曾在勾栏院听了些词曲,若要唱曲儿跳舞什么的,我也会,恩客最喜欢这些。所以,你要看么?” 陈叔应忍无可忍,书往案上一拍:“放肆!你当本王是何许人,竟比作勾栏院恩客?” 四年来,陈叔应终于怀疑起自己寻找这“孩子”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樱落被青年陡然的怒斥震住,一脸无措地望着拍案而起的男人。她到底年少,这样惊吓无措的表情愈显得处子般的纯真无辜,她反复又问:“你,当真不是想要我身子吗?” 陈叔应自觉口气重了些,想起萧林韵一门为他冤死,致使这少女再流落街头,自己也有责任,便收了些冷厉缓缓吐了口气,将樱落斜咧开的氅衣衣襟笼上,温柔了些口吻:“不要。” 她仍是不信,想不透而生出些恼怒:“那你为何救下我!又为何给我衣裳穿!” 这下换陈叔应怔了怔,此刻的少女,面上没有丝毫的轻佻c无赖,她含着泪c含着敌意c含着憎恨,盯着他满满都是戒备!她就像一只走在死亡与堕落边缘的,暗藏锋利爪牙的幼狼,可怜巴巴,又随时准备以命相搏。 “” 陈叔应什么也没说,只转身到窗前静立了片刻,淡道:“再过片刻,你便可以出去了。” 他依旧不为所动。樱落愣愣坐在长几上,望着窗前高大俊逸的青年王侯背影:“你,是谁?” 一般人初见都会先问对方名字,然而,经过这么一长串交谈,少女才真正想要知道对方姓名,先前那一串挑一逗便显得如敷衍一般并未上心。 陈叔应云淡风轻,这是他一贯的处世态度——“你不需知道我是谁,只需记住好好听我的话,我便会抚养你长大,再不会让你流落街头受苦” 樱落霎时脑中轰然! 良久,她颤着唇几张几合,依然吐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渐渐喉头有些酸痛。 对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她竟然莫名生出一种荒唐的相信。或许是他长得很像好人,也或许是他看起来有花不完的钱。 她这一瞬心头也涌起一些脆弱,眼也不眨地审视着那光晕中的男子,看得久了,心里便有些自惭形秽的自卑,拢了拢身上不整的衣衫 这样的陌生的自己,令樱落一时无法适应,手足无措。 半晌之后。 “你既然明白了,就出去吧。”陈叔应平和道,完全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风度。 他以为自己这番话已经完美地解决了眼前棘手的麻烦,却不想听身后少女笑了声—— “那可不行!” 陈叔应回头凝眉。 那少女干脆慵懒地躺在了长几上,单手托着腮,意味深长地对他笑,风情与纯真交织出别样的妩媚:“我若出去早了,别人会笑话你的,只怕损了你这大人物的英明。” “”! 陈叔应登时胸口有气血翻涌,多年来佛经c儒学c老庄诸子陶冶出来的淡定的风度也出现裂痕。他紧紧盯着少女,除了无言只有无言!显通大师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个“麻烦”,还是个烫手的大“麻烦”! 樱落摘了颗水晶葡萄抛进嘴里,嚼着,舌尖浸着甘甜爽口的葡萄汁,心情很不错。 小豆:“这么严重的伤,竟然都不吭一声。雀儿姐,你说樱落是不是不正常?” 宿六:“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小豆:“看来这里也并不比外头好,我听那嬷嬷骂说‘你们这些卑贱羯女,就是打死也不会有人追究分毫’,不知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被打” “别说了!”石雀儿打断,瞟了眼樱落,“我总不会像她那么蠢!好好听话好好奉承嬷嬷,她还会打我们吗?除非嬷嬷脑子也和这个疯子一样不对劲” 别的姑娘害怕过后,都去睡了,唯有仆兰搬了个小胡床(马扎,板凳)在樱落床前趴着照顾,樱落床头的窗外,狂风摧枝折。 就这样,樱落昏迷了一天一夜,窗外的雨,也时大时小c时疏时密,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夜半,床上奄奄的少女醒来时,正是风狂雨急。她忍着痛c费力地坐起,闪电映亮樱落极其冷漠的眼睛。 她缓慢地移动眼球,看见了床边仆兰 清晨,雨水稍霁。 仆兰爬在床边睡了一夜,浑身僵痛伸了个懒腰,待看明白,却见床上空无一人,而被子,竟然盖在她身上—— “樱落,樱落?” 仆兰跑进跑出,找不着。 “糟了,樱落不见了!” 床上少女们纷纷从床上惊醒,果然见樱落的床空空的。 花束嬷嬷闻讯来看,带人四处找了,却始终找不到,只护院道:“倒是在院外的泥地里看见一串歪歪咧咧的脚印,和一滩血迹,不知是不是她留下的。” “哼,还有力气乱跑便死不了!”花束嬷嬷是下了狠心,她本就厌恶羯人,“再说,羯人本就罪孽深重,便是被打死又如何?尝不了祖宗留下的血债!” 嬷嬷说罢便走了,留下一屋子胡羯姑娘为她的话骇得瑟瑟发抖。 樱落失踪的第三天。 陈叔应清早刚从驿站回来,而下正在寝殿里小憩。 郡南水涝,他去查看抗洪堤,忙了五日,这才回来。 建秀宫之上依旧是乌云密密,雨水绵绵从建秀宫青瓦楞里汇集,自绘有和玺彩画的廊檐,噼噼啪啪地冲刷在檐沟里,将青砖上的茱萸纹冲刷得鲜亮如新。 南图一如往常在殿外守着,正在想有许多日不曾听见秀荷院的消息,便见秀荷院的花束嬷嬷匆匆向他走来,神色颇有几分慌张。 “南大人,那姑娘”她应南图瞟殿中c示意别惊扰主上的眼色,声音小了些,“南大人,那姑娘挨了打c自己不见了,这已经第三天,硬是找不着。” “找不着?”南图先是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1.0.1 此为防盗章,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陈叔应来到寝宫外, 但见伺候他的宫人围在门口, 惶惶交头接耳,瞅着里头小声议论—— “里头那个,仿佛就是前几日不听话打了个半死的羯奴。听花束嬷嬷说, 这小贱奴不思上进不说,脾气还孤僻得很, 谁也不理,任怎么怎么打c吭也不吭一声!” “可她怎穿着大王的寝衣躺在大王的床上, 全然无忌惮, 忒c忒不知廉耻了” “说是个女疯子, 女疯子哪还管什么廉耻不廉耻啊” 里头传出赵公公又气又担心地呵斥:“大胆女奴,那是c那是殿下的金印, 快放下放下!” 却只听少女漫不经心冷道:“知我大胆便不必啰嗦了,等你家大人物殿下回来告诉他,我在这儿等着他,继续谈我们没有谈完的悄悄话。”末了她心情似因话语内容而很好, 有浅浅笑哼。 陈叔应立在门口, 见他床榻上罗衾乱作一团, 衾被上的少女套在他宽大的寝衣里, 更显得纤瘦不盈一握。 她懒懒地翘着二郎腿, 手里把玩着他的金龟印当玩具, 脸色冷若冰霜, 对一旁的赵公公,以及门外盯着她c悄声骂她“不知廉耻”的人置若罔闻。毫不在意。 赵公公还在颤声:“小心小心呐,那可是皇上御赐给殿下的金印” 而后赵公公便觉,背后有乌云避日时瞬间的阴暗c窒息,地上有阴影罩过来。 陈叔应脸若雷雨聚拢的天空,挥挥手。 赵公公眼珠在二人身上转了转,似觉立马便有飞沙走石c昏天暗地的对峙,他赶紧躬身c退自殿外,与南图等仆从遁走。心道:那小女奴是死定了!他们主子最不喜寝殿不整洁。 樱落正等得百无聊赖,便见她的“大人物”殿下终于回来,心头一亮,坐起身。 方才的“冷漠”c“视而不见”立时无踪,少女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天都暗了,我以为大人物主人你不回来了,正好我还可以在这高床软枕上多躺一宿。” 她一笑,具是少女清甜,斜着眼睛睨青年王侯,和方才判若两人。 “哼。”陈叔应冷笑,目光可冻杀人。 然而少女却视他杀人目光若不见,含笑捧着脸儿,仰视青年王侯:“我在这儿苦苦想了你一整天,你却非要到夜幕才出现,大人物主人好无情。你这般聪明,应该知道我很想你。” 少女将他不悦视若无睹,陈叔应眼尾抽动。 但看少女手无寸铁c亦不会武,论性感惑人,她小小年纪自是还不及那红若。可却总能给他找出麻烦来!他这辈子的耐心,都给她磨了不少了。 樱落看陈叔应,不躲不避:“大人物怎只看我不说话?” “对本王任性c刁蛮不是不可,只你需得有任性刁蛮的本钱。”陈叔应负手,高高在上,“你觉得自己有吗?” 小姑娘眼睛骤然一挑,对上男人冷怒的眼睛,她清甜的眼神有一分冷意快速划过,但再定睛却只见她慵懒地慢慢笑了:“没有。” ——态度很是无赖。 “可我以为,我在你心里是有的。”樱落勾唇,轻扬了白皙的下巴,以平静应对青年王侯迫人的气势:“所以,在你心里我有吗?” 陈叔应:“没有。” “大人物殿下可真无情。”樱落捧脸仰望男人,“可我喜欢。” “喜欢”,瞧这小丫头说的都是什么放肆话?陈叔应眯了眯眼,徐徐道:“你可知本王要你命不过一念之间。你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便不怕我即刻令人将你拖下去打死吗?” 樱落抬眼与之对视。 敛了戏谑挑逗,少女亦认真回他:“你当然可以打死我,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死了我也不会怨你。可你舍得打死我吗?” 樱落直觉,她完美高贵的“大人物”殿下是有几分在乎她的。 “舍得。” “那你立刻叫人来打死我好了。” 少女眉头都不皱一下,每次说到死,她都这样轻飘飘。陈叔应突然发现,是他小瞧了这个小姑娘。 世人因贪生,怕死,喜富贵,恶贫贱,才颇多忌惮,然而这个少女,她竟仿佛什么也不怕c什么也不在乎。 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便难以掌控,这是陈叔应混迹朝堂得出的结论,然而这种人他从未真正地遇到过,所以,他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也不在乎的人! “若我要用极刑将你千刀万剐,你也不怕死?” “别只会嘴里逞强,本王不信你能什么都不在乎。” 少女脸色生动,一会儿含冷一会纯稚,她捧着香腮,望着男人笑:“谁说我什么都不在乎?我现在开始在乎你了。” 樱落又一字一句清晰道:“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养我?你既然看不起我这样卑微的女奴,又为何耐着性子和我在这儿理论?” “告诉我,我想知道” 这个唯一肯忍着怒气对她耐心说教,而不是拳打脚踢泄愤的男人。 她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 “” 少女目光敏锐锋利如陈叔应佩刀的雪刃,不容得对方一丝一毫的隐瞒c虚假。那是少女身上固有的本性,并非刻意装出来的气势。 陈叔应凝着眉头,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这一瞬间,他竟在这少女身上找到种“棋逢对手”的刺激感! 二十多年,他过得顺风顺水,这种刺激感并不常有。 殿中静寂得能听见两人呼吸。 明纸窗外,泼墨夜色中,有细雨轻声沥沥于瓦上c廊檐。烛火悠悠,焰心有轻微炸响。 男人与少女对峙了良久。 陈叔应打断了这对峙,他背过身,语调寡淡如这冷夜:“本王养个女奴还需要理由吗?王宫中童仆上万,若人人都需要个理由,本王哪有那么多理由。你不过其中一个罢了。” 夜风悠悠吹起沉水香烟将他围绕,陈叔应负手自殿门俯瞰外头广袤的广场与庭院,灯火阑珊。 樱落觉得失望,亦是烦躁。“正好,你也只是我无数主人中的一个!” 少女突然安静,不再戏谑挑逗。陈叔应心中微微一舒:她总算肯罢休了。 而后便听不断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在他背后旖旎。 陈叔应不想回头去看那少女,以免他觉得他又在乎她什么的,不过聪颖如他陈叔应,自也有他的办法——地上落着少女的影子。 只见那影子呼噜将大寝衣一剐,一丢,地上立刻落下少女玲珑的曲线!那影清晰可辨,侧脸c睫毛c脖颈c肩膀c胸脯那细腰似不盈他大掌一握! 陈叔应瞳孔急缩,呼吸也不觉重了一分。 他想起红若那半隐半现的春光,一瞬间脑海里映上的想法,竟然是在将这稚嫩的少女与那成熟女人的相比较——少女稚嫩的胸脯,几乎在他脑海浮现。 青年王侯口中有微微出一息,落在朗阔殿中c混在沉水香中,迅速消散。但陈叔应不是愚钝的男人,他清晰感觉到内心那股并不熟悉的燥热。耳中少女换衣的摩擦声,如一双柔夷落在他身上,不断撩拨着他作为男人最原始的渴望 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异常,陈叔应反而平静下来,负手垂眸,平静看那少女纤影褪去绸裤,布料落下瞬间,立时呈现一双纤细滑腻的腿 小姑娘纤细有度,和红若那等丰腴的美人全然不同,显得青涩稚嫩。 陈叔应的眼睛细细碾过少女影子的每一寸,并没有一瞬想要躲避,含着燥热而又坦荡 樱落拉长脸走后,陈叔应褪下手腕的佛珠串子,凝眉思量着什么。 樱落回来时,秀荷院的胡羯姑娘们刚睡下,便见樱落一瘸一拐从门口回来,都是大诧。 石雀儿看不惯樱落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儿,嘲讽了几句,不过确也真是好奇今日传言的樱落出现在大王寝宫之事,便问起。 不想少女捋了一缕耳发,妩媚而邪气地笑睨来:“男女之间的事,岂能为旁人道哉?” 一屋子少女,立时红了脸,拿被子盖脸。 石雀儿红脸斥:“不知廉耻,你不羞我们都羞死了!” 夜里,樱落把弄着金龟印,上刻着“豫章王印”四字,只她并看不懂。“所以,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要养我?我在你心里,难道真只是个普通女奴么” 不是轻飘飘的六个字个称谓,抑或仅仅一个穿着雍容英俊男人,而是一个重要c强大的存在。 那男人关乎着许多人的利益c生死,他那刺绣气派精致的大袖下,躲避着多少命官c多少势力,但凡他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江州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立时引起一场大震。 此时审问樱落的,是个穿裲裆铠甲的硬汉, “小姑娘,看你年纪小小,身体又如此单薄,何必硬撑呢?” “及早供出谁是主使,谁给你的毒粉和毒香,同伙是谁c在哪里,本将军还可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经过两日折磨,樱落已痛得神志混混沌沌,只以模糊视线透过石室大门,看见那边牢狱里,父子三人正屏气凝神那盯着这边,目光幽幽,等待随时被供出而赴死,如随时戒备被猫扑咬的老鼠,颇有些哆嗦。 “没有我没有同伙。” 那边父子三人暂松一口气,审问她的将军却怒,骂了一声粗口。 炭炉里火燎子腾飞,正烧着三块烙铁。 硬汉将军拾掇起一块烙铁正要烫来,便有属下飞奔进来:“将军c将军,豫章王殿下醒了,快速去建秀宫吧!若是晚了,恐怕‘表现’便落下了!” 屋中将军c常侍惊喜,哪还顾得樱落,争先恐后出去。 樱落骤然松了口气:醒了,就说明他不会死了吧?他不死,她也不必死了吧。 只她的陈殿下活着,总不会让她死的。 小兵掏钥匙开牢门,解开铁索上的少女丢进牢中。“哐啷”关上铁门。 “小羯奴,过了今晚你若还‘想不明白’同伙是谁,休怪咱们将军明日将你双手剁下来喂狗了!谋害殿下之罪一百颗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小兵踹铁门吓唬樱落,见少女冷冷看他们毫无惧色,不由无趣,骂咧一句离去。 隔壁父子三人才敢鬼祟移过来,抓着铁栅栏:“小姑娘,药是我们给你的。你为何不供出我们?只要供出我们你就不必受这些罪了,你这么嘴硬到底图什么?” 樱落望那壁上灯火烁烁,目光渺远,嘶哑回:“不图什么” 少女顿了顿,青布衣为血渍所染,白皙面颊有一条鲜血,蜿蜒至红唇,她竟还笑得出,那般不合时宜,亦清艳亦邪气。 “我自小没了父母,更无兄弟,只是不想看你们生离死别罢了” 父子三人一时羞愧,他们本以为这少女对他们有所图呢。大儿子红着眼睛从鞋底儿里掏出一块薄薄的木牌子,上刻着怪纹,递过来。 “妹子,这个腰牌给你,若你还有命出去,遇到困难就拿着这个牌子去‘雄鸡樗蒲社’找人帮忙,就说是普异骨的朋友。” 樱落曾在赌坊呆过,赌坊里赌博游戏众多,樗蒲也是赌博游戏之一。(樗chu蒲pu,读音同锄c仆) 送上门的东西,樱落自来者自不拒,本想收下,可那随风飘来的脚气硬是让她手僵在半空不敢去接 那青年尴尬地摸摸脖子,颇几分自豪道:“妹子你可别嫌,我全靠这气味儿躲过搜身差兵,保住牌子呢。” 那天入狱搜身,狱卒搜到他脚脖子处就“落荒而逃”了。 樱落扯了袖子包住二指,才敢尖着手接过。“你倒着实藏得隐秘。” 樱落又好奇问另外二人:“那你们的藏在何处,也未被搜走吗?” 余下父子二人点头。 老者木然张口,恶臭之气扑来,樱落忙捂口鼻c退避自保。“老朽的藏在口中。”老者自口中取出牌子。 而令那个小青年很是羞赧,只文静扭捏地背过身,摸向臀 “!”樱落倒抽一口凉气,脑海已有震撼的画面汹涌“你c你不用取了!” · 此时地牢之上,暗夜正阑,仓月似钩。广袤的豫章王宫的重重宫阙,亦化作重峦叠影,失了金碧辉煌,只屋瓦沐着月华幽幽泛青,如东海鲛人覆体的鳞片,光滑整齐地长在犄角高翘的殿顶。 远远近近,灯火如点。 宫阙深深中,建秀宫地势最高,一眼便最醒目。 殿中,陈叔应刚令南图将官员们打发了走,而下安静只余金博山中熏香缭绕,朝榻上浅卧的陈叔应缭绕。 陈叔应刚醒不久,脸色还苍白着。 南图c南顺二随扈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狱中如何?那小羯奴的身份可有暴露。” “殿下放心,那小姑娘虽然懒懒散散c弱不经风的模样,却很能守口如瓶,多一个字都不肯说,没有说出当年萧家的事情。所以马将军他们还不晓得殿下养了萧林韵的‘女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__) 嘻嘻 陈叔应便立在床前盯着那小东西沉思了半宿——显通大师诚然不错, 再次证明这小姑娘确实相当麻烦。 自助太子顺利即位后, 陈叔应还从未遇到多少费心思的事。大抵照顾人这种事,交给他一个孤家大男人还是太不恰当。 陈叔应正思量, 便无意见床头叠放的少女的湿衣,上头落着一只赤色玉雕刻的玉猪龙佩 这夜雨水不住, 而那五双被陈叔应忘记了的可怜的随扈, 周身浇湿,还如落汤鸡般还在王宫各个院落c花园里穿梭,狗洞c鸡圈都没放过, 还是没找着,在大雨里精疲力竭。 “那小姑娘究竟躲去了哪儿?” “是啊,我又冷又饿” “我c我也是”此处有哆嗦。 “” 几人沉默之后, 一汉子喜道:“唉!要不我们去膳房看看吧,那小姑娘肯定也饿了。” 事实证明男人一样口是心非—— “对对对, 她肯定也饿了。” “走走走” 天亮的时候,随扈们先后病倒的消息通过赵公公无意传来, 陈叔应才想起来自己那十个得力的随扈完全被他给忘了。 赵公公脸贴明纸槅扇门, 小声问着:“殿下, 那令南大人另外领人接着找吗?” 陈叔应正自行穿衣, 顿了顿, 俊眸有一瞬间往榻上倾斜, 片刻淡淡道:“不必了, 想必是负气一时躲藏,不必管她。” 门外赵公公喜滋滋答了声“诺!”,心道南图也忒担心过度了,他家主子也并没那么上心那小女娃娃嘛。 便听门缝—— “嗯啊~疼—” 赵公公一口唾沫呛在喉咙,咳嗽起来。 那暧一昧的嘤一咛?! 刹那之后,他似“明白”了什么,左顾右盼c慌张遁走,只怕多呆一秒有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陈叔应浑身一凛,盯住绛紫帷帐半遮的床榻—— “嗯好疼。”又一声嘤一咛,“这是哪儿,我在哪里” 便见帷帐映上个扶额坐起的小姑娘,她纤细的身影落在帷帐上,极是虚弱状,纤影低头看胸c啊一声抱臂:“我c我的衣服呢,谁剥了我的衣服?” “”这屋里明摆着再没别人了,除了陈叔应。 陈叔应眉头随那每一句越皱越紧,而后视若不见,整了整袖子便大步欲出寝殿。 听闻脚步声,樱落忙贴在半透明的帷帐上看——便见那高大的青年不痛不痒似的,要出去。 “骗了小姑娘你就走?!”一声怒斥,少女粗鲁扒开帷帐c探头。 陈叔应一顿,深皱眉:“骗?” ——相当讨厌的字眼儿。 樱落带着一身痛c冷冰冰觑着青年王侯:“你嘴里说要养我的,却又后悔把我丢在角落里任人打骂!你就是骗!” 话,理直气壮,声音亦不小,只怕隔着殿门外头也能闻一二。 “秀荷院亦是本王的产业,你在那里我亦养着你。不算骗。”陈叔应冷淡道。 “可你任奸一人打我又怎么说!” 小少女毫无悔意,步步逼问,不提还好,一提陈叔应就觉樱落懒散的样子实在不能继续下去,生出些不悦:“你不听话,懒散不学,嬷嬷虽失手教训重了些,但动机并没有过错。” 什么“失手”c什么“没有过错”?他还为打她的人开脱! 樱落内心翻滚起火焰,脸上做戏的娇媚戏谑刹那不见,冷冷声:“那你索性一次打死我好了!左右我是不会学那些无聊的东西!或者你将我遣送回吴郡,让我顾老爷吃了我!” 陈叔应拧紧眉头回转身来,只见帷帐下少女冷冷盯着他,那琥珀色的眼睛敏锐锋利似能将他一举一动全部捕捉,陈叔应挑了眉峰——这是他见过最擅长变脸的姑娘,电光火石间毫不夸张。 陈叔应低沉道:“你是在赌本王?” “您是堂堂豫章郡的大王侯,我一个蛆虫般卑贱的小羯奴,哪儿敢跟您赌?”樱落短促笑了声,“打死我,还是顺着我,这是我给的条件。至于大人物您要怎么选,那是您的事!” 大人物?这戏谑的称呼 陈叔应久久无语,后又觉自己也荒唐可笑,跟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什么道理:“但看你吵闹中气十足,想必伤也没有大碍。休息好就回秀荷院去吧!以后若再不学,还有你苦头吃,好好听话!” 陈叔应掸了掸大袖上莫须有的灰尘,以惯常的云淡风轻,粉碎了小姑娘的戏谑c冷漠c挑逗。 “站住——别走啊!” 樱落着急起身,牵动伤口跌在地上,浑身如被大锤凿了一回,疼得她直冒冷汗珠。她不小心瞥见屏风上放着陈叔应换下的寝衣,因着今晨不许人进来伺候是以还没收。 “你现在走了,你可别后悔!” 但听殿内传来的少女娇声,说到最后带了点儿狡黠的威胁意味,陈叔应有不好的预感!他凝眉看了眼殿门口,只见绫帐飘悠,又想一个小姑娘能翻什么天? 便只从鼻子落下一声轻蔑的浅笑,大步往建秀宫大门走。 前头赵公公正候着。 但见陈叔应出来,赵公公便悄悄将他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翻,陈叔应耳聪目明一眼对上赵公公不纯洁地打量,凝了眉头:“有什么直言即可,不必如此藏着掖着。” 赵公公臊着脸c低下头,不觉看了看左右,上前两步颇有些鬼祟提醒道:“殿下,需要送避子汤吗?” 陈叔应:“” 赵公公觉得天上乌云似乎又聚过来了,压着他躬着的背脊,沉重c窒闷得紧。 只听“哼”的一声轻笑,淡若轻风抚箜篌,陈叔应唇畔有秀美笑影如惊鸿掠过:“公公既开口,本王便着人送一碗至您屋中吧。” 末了又是个冷厉眼神。 “殿c殿下”赵公公苦着脸看陈叔应风流绰绰地走远,伤心喃喃,“殿下您倒是不屑,老奴自入宫净身后,做梦都想用上那‘好东西’呢” 樱落瘸着腿趴在门口,眼睛挤在门缝里看那高高大大c衣着高雅的青年王侯,被一群带刀亲随众星捧月般送走。 转身背靠门,樱落忍着身上的鞭伤,打量陈叔应的寝殿—— “好大。” 她不禁赞叹。 寝殿高而朗阔,格局敞亮。 樱落一瘸一拐地去摸了摸茶几c茶具,又牵了牵紫丝绫帐和绫帐四角坠着的五色羽点龙头的镂金青龙。一旁还有陈叔应换衣时所用的,绿沉银泥漆屏风。 “屏风怎么那么高!”樱落眼珠在屏风上转一圈,回想昨夜瞄见“大人物”脱衣裳的情形。 “看大人物站这儿时也不见得屏风多高大,怎我往这儿一站” 直觉这就是一面墙! 还有她昨夜躺的,漆柏银镂金花兽纹的大床,连床下的木纹脚踏,都泛着一股木质清香,不知是什么名贵的木材。 樱落俯身闻了闻,又环看陈叔应的寝殿——沉水香白烟袅袅缭绕,无处不精致高雅,连昨夜她翻窗而入,被她破坏掉的窗户小锁,竟也是银鎏金刻佛字纹c嵌绿宝珠的。又制式精巧的漆书架,满满当当,具是卷轴书籍,隐隐有墨香传来。 她的“大人物”主人,是在这样雍容c华贵的环境里长大,难怪与她从前在勾栏院所见的富贾公子全然不同。 但回想自己 樱落心头只觉有一口气在胸口出不来,郁结着令人难受。 她拿起落在地上的小锁头,明明掌心是轻的,她心里却有些沉甸甸。 “大人物生活在富贵乡,我生活在尘埃里。大人物满腹诗书,我斗大的字不识几个 心烦地将小金锁随意一抛,樱落一瘸一拐倒在床上,往帐顶发呆。 “难怪他和我说话多一个字也不愿说,分明是看我不上!” 樱落心情烦躁得紧,翻来覆去。 “大人物”,看不上她这粒儿小灰尘! 通往郡南的官道上,银雨丝丝斜飞,三马并驾的长檐车自北而来。雨滴划过车沿,飞速坠落,青龙金雀纹的车檐亦被沾湿了大半,颜色更加鲜亮。 丝雨入水洼点出银环,马蹄踏破银环c水花乱溅。 “驾!” 充当车夫的随扈南顺不敢怠慢,策马疾驰。 便在半路,有快马踢声自前传来,伴随着一声马鞭响。陈叔应登时便有不好的预感,长指挑开车窗帘,果见是县衙报信儿的差兵。 差兵吁声停驻c翻身下马,不顾泥塘朝陈叔应叩下去:“小的拜见豫章王殿下。回c回禀殿下,王大人让小的来传信儿,今日寅时防洪堤竟又有溃口,洪水倾泻之下上郡村已被淹,现在南大人与王大人正在领着人转移百姓。” “又是寅时” 陈叔应在暗影里转着玉扳指,俊目微眯。 “可有旁的可疑之人出没?” 那小兵诧异抬头,眼珠转了转:“这王大人倒是没说,只看那洪峰狂泄,想必都忙着逃命了,也不会有人动什么心思了,殿下宽心。” 小兵说罢,便听车中有淡淡一声意味深长的笑,高深莫测。 “赶车去了再说吧,此去也不过六七里,南顺。” “诺。” 马车再疾驰,陈叔应挑开车帘,瞥见旁侧一处悠然矗立的山庄夹在山坳里,如一个暗处的影人盯着他们。 陈叔应俊目上挑,竟见一穿着清凉的女子立在楼阁之上,对他盈盈浅笑,他不觉多看。 此时山庄阁楼上,妖娆的女子见得那美仪容的青年王侯目光,不觉信心大震,愈发松了披帛c露出一痕雪脯。 两人视线交错—— 一个媚眼勾魂c欲说还羞,一个紧紧盯着美人,虽含着温和的笑,仔细看那眼底却漠视美色如无物。 姑娘们才晓得,原来他们的大人物主人是个王爷! 但凡想起自己是帝胄王侯的家妓,姑娘们便满怀春心,学规矩c学曲舞都格外用心,只觉出头之日指日可待! 不过,这用心的人中自不包括樱落。 她总是整日整日地懒懒坐在院子门口,捧着脸,望院子外出神。 这时候石雀儿总要快意地嘲笑她一翻—— “伺候过王殿下一回就被忘记了,真怪可怜见的。” “死心吧,王殿下早把你忘了,你还是看清楚自己身份,别痴心妄想了。” 便在这样张望和奚落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已经过了一月,石雀儿她们已经学会了一些粗浅的琴艺,姑娘们颇有欣欣向荣之势,而樱落则越来越冰冷c沉默c死气沉沉。 樱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人牙子手里的模样——骂不吭声c打不喊痛,总是坐在那儿发呆,如一具行尸走肉,连石雀儿的嘲笑也不能激起她一点反应。 石雀儿也渐渐奚落得无趣了,拉着别的姑娘将樱落当透明人。 确然,陈叔应自一个月前回王宫后,便繁忙于各种政事当中,他兼任着镇前将军c江州刺史,完完全全将吴郡带回来的名叫“樱落”的“小人物”,忘干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__) 嘻嘻 她深深伏地:“殿下,此物乃当年我阿爹c阿姊收养樱落时, 自她养父手中所得。他养父之身份血书上已记,殿下当知道是什么人。胡羯歹毒, 殿下当早作打算,将那女娃娃趁早杀之,以绝后患!” 陈叔应攥着白绢, 面色如十月秋霜打过衰草,萧肃紧绷。 “侯景”, 这片血书竟是羯汉皇帝——侯景所书! 侯景呐! 那个江南汉人的噩梦,连他思及那些血红的事件都后背发凉。 “你们当年既知道她是侯景之孙,为何还要收留, 便不怕惹火烧身吗?” 萧红若悄悄痴看陈叔应的剪影, 见王侯英俊风流如斯,心内向往又莫能接近。眼珠微转,萧红若便有个大胆的想法掠过脑海。 “若殿下让红若留下,红若便将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您。” “小小罪臣之女, 敢与本王做交易!” 红若闻声中冷意威慑, 瑟缩了脖子, 但帘后王侯的剪影又吸引起她不住的渴望,鼓起了勇气。 “小女子不敢, 只是小女子无家可归, 一心仰慕殿下, 想留在殿下身边做个婢子便足矣。往殿下成全!” 帘内有片刻沉默。 “说吧,到底你父萧参当年为何收养樱落。” 红若惊喜:“殿下是愿意留下小女子了吗?”一旁南顺素知他家主子没那么多好耐心,便令红若快说。 红若擦了擦喜极而泣的泪珠:“小女子也是偶然听见父母亲说话,才得知当年收养樱落正想。原来三十年前侯景洗劫江南,各门阀贵族也未能幸免于祸,是以所掠金银珠宝无数。而羯汉一岁而亡,侯景仓惶败逃,无力带走金山银山,便令人将宝藏尽藏于一处山中。但极其隐蔽,不知何处” 南顺南图吃惊互看,又瞟他们主子。珠帘之后的大椅上,陈叔应转玉扳指的速度放慢,眯了眯眼。 静谧之中,只听双凤比翼紫铜灯架内灯焰轻炸,似也为红若所吐露的秘密惊吓住了。灯火滤过乳白宫纱,清透如十六七的月华,映得陈叔应如硬玉一般,润润有泽。 虽是病中,亦不减半分雍容风姿。 陈叔应:“所以,这个女孩儿是宝藏之主,你们收养她实则是为了按图索骥,寻到传言的宝藏。” 红若:“正是。” “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秘密?” 红若一凛,闪过被灭口的恐惧,然而下一刻她又放下心来:谁不知豫章王尚读佛经,心胸宽厚。 “除我之外,侯景残余的羯人党羽恐怕都知晓,正卖力地找着侯景之后,意图复国。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樱落就是,我阿爹藏得极好,实际他们恐是毫无头绪” 红若说起颇几分自信。 陈叔应想起在山庄的羯人刺客,有一张古怪的花纹图样,与樱落的玉佩花纹相似。陈叔应心说:‘毫无头绪’?只怕那些聪明的胡羯人已找到线索关键,只按着那玉佩寻人了!那牢中父子三人,不知是否知道少女之身份 萧红若下去后,殿中久寂。 南顺道:“殿下,萧姑娘说得是,还是将那小女娃斩草除根的好,就以这次谋害您的罪责,名正言顺赐死,永绝后患!” 南图脱口:“一个小姑娘应当引不起什么大乱吧,她也没做错什么,杀了她实在太残忍!” 南顺讶然看自己大哥,挤眉弄眼:你不是一向很痛恨那小羯奴吗? 南图瞪:住口! 南图跪地抱拳:“殿下,您向来慈悲,还请看在樱落尚且年幼c又无大过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你不是向来不喜她么?”珠帘动,叮铃而响,高贵青年抬步出来。 “属下属下只是” 陈叔应揭开灯罩,将血字白绢燃于灯焰之上。火光暗蓝如蓝色妖姬跳跃。自下而上映着陈叔应的容颜,亦有些明暗莫辨的冷酷。 他静看血绢子燃尽了,静立思量了良久。那个少女,那个总是说追慕他的少女 陈叔应回忆着与樱落相识至今的回忆画面,心中有一股暗波涌动起,他陌生,又清晰地知道是什么 二扈从相视一眼,不知他家主子在想什么,却不敢催问。不想那小小的姑娘竟然牵动这样一件大事。 风入殿中,绫帐潇潇,青年王侯伫立绫帐的流水波光中,心中终于有了决定。 他幽幽道:“若人只懂处处仁慈,最后只一无是处。先皇既然嘱托我镇守江山安泰,便不允有丝毫差错。” “南顺,备毒酒!” 南图不信他家主子对那小女孩毫无温情,可他仔细看了,却难在陈叔应平静的神色下寻到一丝波澜,只得放弃。 帝室之人,果然从小见惯了生死与背叛,心肠都是硬的吗?南图心道。 南图心中如有弦断,麻麻的发凉。 看来那与众不同的可怜少女,今夜要殒命了,他家主子向来说一不二。 南图一路行至牢中,正见樱落靠墙浅眠。 南图心头难过,声音也沉重了许多,令狱卒开了锁,缓步踏入阴湿牢狱中:“走吧,殿下传唤你了” 羽睫轻颤了颤,樱落行醒转过来,见是陈叔应得力手下只身前来,颇有“悄悄”之意,想起先前陈叔应苏醒的消息,疲乏骤散:“是大人物殿下令你放我出去?” 瞧着少女暗涌的欣喜,南图眼睛一黯,吞吐:“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提及陈叔应,樱落漂亮的眼睛具是亮色,铮铮铁汉也硬不下心肠说实话。 这少女追慕他家主子,若是知道此番是主子传她去受死,该是多么难受。 所以,还是让她稀里糊涂的死去吧。 沉水香白烟缭绕,陈叔应比方才多披了一件鼠灰色大氅,偶有一声轻嗽。 樱落进殿,一眼就望见陈叔应伫立窗前,大氅披在他宽肩上显得身形很是伟岸。 殿中气氛不太对,竟一个侍从也无,南图出去时还带上门,樱落只想着与久寻的“菩萨哥哥”才相认,心中欢喜,自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常。 殿中,高高在上的帝室男人,和卑微不起眼的羯人女奴,与静谧夜色交织成画。 觉察背后脚步声,陈叔应回望来,只见少女一瘸一拐朝他走来。 一双视线交错,陈叔应一愣,樱落则是一笑。 陈叔应想:受这样的伤还笑得出,果然不愧是侯景之后啊。 “看见你能起身了,我总算放心。若你因我而有闪失,不必他们杀我,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随你去死了。” 少女开口第一句,便是关心他。 陈叔应不想看樱落狼狈的头发和身上斑驳的血迹,只移开看灯焰。 “怎么搞成这样。” “除了你,谁还能对我好吗?” 少女说得理直气壮,从他身后绕过站在青年跟前,望着他,目光里纯粹的信任感如清澈的泉水自心田涌动出来。 “他们看不起我,我又有谋害你的罪责,还留我好胳膊好腿儿的站在这儿,就已经算是放过了我了。” 少女虽然一身伤,但她毫不介怀,仿佛是因为看着他无事c安好了,所以所以什么伤也不顾了。 陈叔应不说话也不俯视她,樱落站得有点儿累,便挑了陈叔应专属的绿檀长几坐下,拿起他的琉璃厄,倒了茶水。 闻茶水入杯之声,陈叔应侧脸以余光看着少女。她执杯的十指受过拶刑,有些红肿。 热水入琉璃厄,厄也烫起来,樱落受伤的手指一抽地疼痛。 陈叔应竟发现他以为“不怕疼”的少女,紧紧蹙了眉头,低低痛嘶了一声。 这发现令陈叔应一愣,片刻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不怕疼,是她太过坚强,谁也看不见她的脆弱 这一点,倒是与他少时很像。 陈叔应走前几步,或许尚在病中,让他神色与语调柔和而冷淡:“你怎就确定我就会对你好,不会如他们那般害你?” 樱落正拿着琉璃厄吹热水,闻言一怔,旋即抬眸对上青年俯视来的复杂目光:“你什么意思?” 樱落眼睛闪过一瞬的怀疑与冷硬,陈叔应侧脸,神色无一丝破绽:“没什么。”又抬手一指酒杯,“我为你备的酒,喝了吧。” 少女明亮如春光的脸,慢慢落了阴云,陈叔应背对着,樱落看不见他的脸,可这道背影,竟有些冷情的颜色。 酒有微香,清澈如泉,杯底的冰片裂纹清晰可见。 樱落猜到了什么,这个猜到,如一把钝刀割着心口。 叮—— 不注意间,一滴泪珠自眼眶落进杯中酒,杯面动荡。 樱落冷笑了一声:“好啊!多谢大人物殿下如此有心,自亲生爹娘死后,便从未有人为我备过什么了。连萧家的阿娘也不曾” 陈叔应脸色一暗。这少女还不知萧家不过是将她当做寻找宝藏的工具,并不真心相待这世上,竟无几人真心疼爱她。 “本王许你一个愿望,只要我做得到,定为你实现?” 樱落淡问,毫无期待:“什么愿望都可以?” “嗯。” “若我还能活着我想过你告诉我的生活。有自尊,有希望的,活下去” 樱落望着陈叔应,明眸笑着c哭着,是动人c悲情,她不常有悲色,不想悲伤时是这样血歌华章c伤人心魄的美丽。 陈叔应心中震颤,想起相识数月来一些旖旎的画面,抑或相处时他偶尔的血液微微发热。 叹了一息,陈叔应闭目淡道:“喝了吧。喝了就解脱了。” 樱落深深看了眼陈叔应,看到最后只余冷意c恨意,她闭目,一饮而尽。干净利落,毫不胆怯,哪怕以猜到那是毒酒。 “咚!” 少女丢了琉璃厄,樱落突然放声笑起来,笑到末了低低伏在案上抽泣,声音却依然无脆弱—— “你为什么有不要我了?你不是说不是说萧家阿娘将我托付与你了吗?你不是打算养我吗?”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杀我” “为什么连你也要杀我?我就那么讨人厌吗!” 鼠灰大氅缓步移过来,男子长手捡起琉璃厄,他平静无波:“整个江州都知你与羯党勾结毒杀本王,人赃俱获。”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 樱落捂着心口,她的心被撕裂了个口子,她震颤着,愤怒着,落泪着,一颗又一颗,声音极尽冷厉:“骗子,你就是个满口冠冕堂皇借口的伪君子!” 他大可让别人来杀她至少,她不会这么难受。 “随你骂吧,出尔反尔算本王无耻” 她爱慕的男人不再看她,只徐徐移步出殿,离她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__) 嘻嘻  小豆:“这么严重的伤, 竟然都不吭一声。雀儿姐,你说樱落是不是不正常?” 宿六:“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小豆:“看来这里也并不比外头好,我听那嬷嬷骂说‘你们这些卑贱羯女,就是打死也不会有人追究分毫’,不知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被打” “别说了!”石雀儿打断,瞟了眼樱落, “我总不会像她那么蠢!好好听话好好奉承嬷嬷,她还会打我们吗?除非嬷嬷脑子也和这个疯子一样不对劲” 别的姑娘害怕过后,都去睡了, 唯有仆兰搬了个小胡床(马扎, 板凳)在樱落床前趴着照顾, 樱落床头的窗外, 狂风摧枝折。 就这样,樱落昏迷了一天一夜, 窗外的雨,也时大时小c时疏时密, 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夜半,床上奄奄的少女醒来时, 正是风狂雨急。她忍着痛c费力地坐起, 闪电映亮樱落极其冷漠的眼睛。 她缓慢地移动眼球, 看见了床边仆兰 清晨, 雨水稍霁。 仆兰爬在床边睡了一夜, 浑身僵痛伸了个懒腰,待看明白,却见床上空无一人,而被子,竟然盖在她身上—— “樱落,樱落?” 仆兰跑进跑出,找不着。 “糟了,樱落不见了!” 床上少女们纷纷从床上惊醒,果然见樱落的床空空的。 花束嬷嬷闻讯来看,带人四处找了,却始终找不到,只护院道:“倒是在院外的泥地里看见一串歪歪咧咧的脚印,和一滩血迹,不知是不是她留下的。” “哼,还有力气乱跑便死不了!”花束嬷嬷是下了狠心,她本就厌恶羯人,“再说,羯人本就罪孽深重,便是被打死又如何?尝不了祖宗留下的血债!” 嬷嬷说罢便走了,留下一屋子胡羯姑娘为她的话骇得瑟瑟发抖。 樱落失踪的第三天。 陈叔应清早刚从驿站回来,而下正在寝殿里小憩。 郡南水涝,他去查看抗洪堤,忙了五日,这才回来。 建秀宫之上依旧是乌云密密,雨水绵绵从建秀宫青瓦楞里汇集,自绘有和玺彩画的廊檐,噼噼啪啪地冲刷在檐沟里,将青砖上的茱萸纹冲刷得鲜亮如新。 南图一如往常在殿外守着,正在想有许多日不曾听见秀荷院的消息,便见秀荷院的花束嬷嬷匆匆向他走来,神色颇有几分慌张。 “南大人,那姑娘”她应南图瞟殿中c示意别惊扰主上的眼色,声音小了些,“南大人,那姑娘挨了打c自己不见了,这已经第三天,硬是找不着。” “找不着?”南图先是一惊。 “是啊,我确实气坏了,打得狠了点儿,不过没有伤筋动骨” 南图跟着陈叔应平过一些叛乱,总有羯人参与其中挑拨或谋事,他便一直便厌恨羯人,何况这羯人小姑娘脾气还那么讨人厌。他低哼了声道:“不见便不见吧,左右不是咱们将她打死的,是她自己要到处乱跑。主子为了水涝之灾已经够头疼了,谁还管得了这么个羯奴。” 南图凑近些,对嬷嬷低声道:“便如此罢!别找了,省得引起殿下注意” 花束嬷嬷正要答诺,骤看殿门口脸色惨白,慌忙躬身退后。 “谁不见了?” 陈叔应的声音自殿内传来,他牵挂着水涝,才眯了一会儿听着瓦楞的雨水声,又醒转过来。 南图一凛! 天青,薄雾笼青瓦,青年王侯自出殿内大步走出,沉水香的气息随着他步伐逸来,他停驻廊檐下,任门口的青袍c戴纱笼冠的小太监伺候他披上鼠灰色金银丝祥云披风。 陈叔应立在廊檐下,仿佛这阴雨天也多了俊美颜色。 只是他连日浅眠,眼下稍微有青黑,下巴上胡子的浅黑稍稍浓了些,更显得些男性阳刚之气,依旧是华光萦绕的帝室美男子。 一侧,已有太监撑开了大牛皮纸伞。 南图惊慌,躬身道:“殿下又要出去?” “嗯,雨下个不停,本王实在不能安心堤口”陈叔应说到此节便没往下说,转而问,“你方才说谁不见了?” 南图见隐瞒不过去,硬着头皮坦白:“是秀荷院那个,樱落姑娘不见了。” 南图本还想说可能是淘气藏起来,但看陈叔应脸色沉沉,和天上的乌云一般,已将他的心思看了分明,便只有跪在地上埋头挨骂的份儿!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陈叔应环视一圈,落在瑟瑟发抖c看起来很可疑的嬷嬷身上,眯了眯眼问道:“可是你,又打了她?” 花束嬷嬷一辈子都未能有幸和陈叔应这等尊贵人物说上几句话,不想竟是这样情形。她摸不清陈叔应对那可恶姑娘的想法,只惶惶瞧南图—— “奴婢” “你不必看南图,孤王问你,可是你又打了她?!” 花束嬷嬷哪经得住王侯厉声,登时瘫软伏地:“殿下饶恕c殿下饶恕啊。是c是打了几下,不过是她不听话,是她懒散不学琴还忤逆顶撞,奴婢只是按照规矩” “怎么打的。”陈叔应不耐打断,声冷浸人。 “就c就是,抽了几鞭子” 青年王侯有片刻的静默,空气顿如凝胶,扼住南图c嬷嬷c太监所有人咽喉。 陈叔应自小受四书五经与孔儒熏陶,是正正的谦谦君子,极少对卑微的人动怒,但此刻他怒气压在面容下如冰下流动地暗泉。 便听—— “滚!趁我没有改变主意。” 嬷嬷等人连滚带爬推开,陈叔应大步走进雨里,南图忐忑跟上:“殿下,还备车马去堤坝吗?” 陈叔应只给他一个冷厉地眼神,继而走远,对除了南图之外的另两个随扈道—— “速挑十个机灵的护卫,随我去找人!” 花束嬷嬷见豫章王竟亲自去找樱落,已面如猪肝之色,软在地上,与南图相视具是预感不好。 · 陈叔应找了大半日,将王宫找了个遍,硬是找不着樱落,樱落仿佛人间蒸发,他只在秀荷院之外,不远处那串泥脚印里,找到些混在泥中c结了块儿的血。 “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 “诺!” 暴雨将陈叔应冲了个透,发冠c衣裳沾湿,连衣角上都是花园里沾上的泥点子,陈叔应阴沉沉,气色也不好,他是极为爱惜自己仪容的人,何时这样狼狈。 南图悔恨不已,跪下乞求:“殿下c殿下,请您保重身体啊。是奴才之过,应该及时禀告,只我看那女娃娃一路装病设计您c牵绊您,奴才看得出她对您那心思不纯,奴才只怕那羯女害了您啊!” 陈叔应低眼睥睨,南图只借着微微天光和火把光亮看清自家主子冷硬的轮廓,陈叔应目光幽冷而笃定,口吻沉稳而自信:“我陈叔应掌控千军万马如无物,一个小姑娘,还能对我如何危害?再说她还那么小做我奴,便忠心行我令,你去自领军法吧,休再此阻挠!” “男儿立誓必践,我既受了萧家嘱托,便应照顾好她,此番此番已是对不起他们了。” 南图膝行在泥水中,喊着——“殿下,那女娃是个祸害啊!” 陈叔应并不理会,径直带人走远。他自生出来便事事如意,就不懂“忌惮”二字怎么写,怎会因为惧怕未知的小小“祸害”。 胡羯少女们悄悄伏在秀荷院的门后,看见了她们朝思暮念的“主人”,陈叔应的俊气c高贵让她们只敢远远看着,既害怕c又憧憬,直到陈叔应离开好久,才找回声音交谈—— “咱们主人竟是这等天上的人物啊” “若能得他一次眼光,便是死也值了。” “王爷亲自找樱落,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挺在乎樱落?” “别胡说八道了,在乎还能丢她在这儿住通铺吗?”石雀儿有些气,想起樱落已经伺候过主人,自己连在主人跟前冒脸的机会都没有,心里就觉得不好受:“才十三四岁就这么会勾搭人,也混该她遭些苦头!” 陈叔应直找到三更天,雨狂风骤,屋外直欲不能立人! 在亲随们下跪拖劝,他们都是皇帝钦赐的,皇帝与陈叔应自小感情极是要好—— “殿下,雷雨太大,危险啊,就留属下们找就是了” “你若病倒,陛下只怕会责怪奴才们护住不利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__) 嘻嘻  数日来,陈叔应心情都不太美。 一早用了早膳后, 陈叔应也不如往常去院中练剑活动筋骨, 便闷在大安殿书阁里看州官c郡国官员递来的本子,说的都是水涝c救灾c羯人谋乱等事,要么就是山匪在官道打劫商旅云云。 以往对处理政事, 虽不觉得有趣,他却也从未觉得如此无味c烦躁过。这烦躁感仍然是数日前那个夜晚所遗留。 侍立一旁的赵公公与南图悄悄互看了一眼, 都把头埋得更低了低:主子自那天晚上被那小女奴轻薄过后,就心情很不佳。 陈叔应淡声问:“牢中情况怎么样?那女奴可知道错了?” 主子终于按捺不住,问起了。南图思及今早去看的场景,不屑一哼:“殿下不知, 那少女脾气硬得很, 属下几次去问她‘可知悔改’, 她竟是连理会都不理会。充耳不闻。” 重重将折子一放, 陈叔应攥得那一角纸页生皱:“那就继续关着她!不必再管, 往后也不必问她知不知错,总能关明白了!” “诺。” 此时有小太监提着青袍c扶着纱笼冠进来禀告:“殿下,京师来人。仿佛是皇上又送了今岁为殿下挑选的美人儿画像来。” 南图与赵公公都是一喜:就盼望着他们家主子成家立业呢。光是一想他们高贵优秀得天怒人怨的大王,和个卑微寒酸的小羯奴搅和一起, 就是愤然不平, 恨不得把那小羯奴手刃了了算! 陈叔应头也不抬, 道了声“将人请进来吧。” 片刻, 京师来的朱公公领着一双侍卫,抬了一口红木卷草纹大箱子进来。 嘭咚,放地上。 打开来,里头具是慢慢一箱子美人画卷! 比往年还多了一倍。 朱公公清清嗓子,传递皇帝口谕:“吾弟叔应,先帝临终将镇守天下之重担交给了汝,又将汝之婚事嘱托为兄。数载光阴,兄已儿女成群,弟却仍旧孤身,为兄夜不能寐,是以广征门阀贵女,已入画像,供弟选掇。若有合意,便可赐婚。” 朱公公传完,恭敬讨好:“陛下让您一定每一卷美人都仔细看看,莫错过了好姻缘呐” “有劳公公。”陈叔应示意左右,“看赏。” 朱公公与一双侍卫都领了赏赐,又道:“陛下交代了,大王若是看了还没有满意的也无妨,悄悄将画像烧掉,权当没发生过这事儿。” 陈叔应:“那如何向门阀交代?” 朱公公:“陛下说,便托辞路上画像淋雨毁了,反正豫章郡最近不是水涝吗。” “” 陈叔应主仆几人具沉默。 陈叔应道:“皇兄行事还是如此率性。” “陛下与大王手足情深,别的王侯莫能与大王相比。大王好好选选,可不要辜负了陛下一翻美意。” 送了走朱公公等人,陈叔应挥手令南图等人都下去了。 青年王侯独自在殿中徘徊了一圈,想的,却不是这一箱子美人画卷。 陈叔应瞧了眼那夜与少女发生争执的长几,眼前仿佛重现了那晚与少女搂搂抱抱的场景,不觉一身鸡皮疙瘩。又打开木箱——满满当当的美人肖像,随便挑拣一个都是罗裙翩跹c气质高贵婀娜的丽人。 陈叔应紧紧凝眉,低声:“她是有多自信,认为本王会睡她?竟然还毛遂自荐!” 放眼过去二十多年,他陈叔应从出生开始,就是京师少女梦中情郎,举家烧高香也求不得他一次青眼相看。 他连高门贵女都看不上,而那满口粗俗秽语c脏兮兮的小女奴,竟有自信他喜欢她? 陈叔应气愤的想:多大脸呢,嗯?想睡我 “砰!” 箱子关上。 关不上青年王侯心头烦恼丝。 · 樱落失踪了半月,仆兰每日在院门口张望。 此时总要惹来石雀儿c宿六几个说道—— “仆兰你就别看了。你但凡想想过去,咱们当中只要有无故失踪不回的姑娘,多半都是遭了意外c回不来了,咱们羯人女奴性命如草芥,主人一不高兴,弄死几个也是随随便便。” “雀儿姐说得对,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好好练习琴曲,为三日后的宴席准备吧。” “你好好奔自己前程,何必管那女疯子呢?” 仆兰总会说:“樱落不是女疯子。”然后掩藏下那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句她不敢说,因为樱落从不承认,也总是不屑于她的关心和报答。她承认那少女是个怪人,但她总觉得她是善良的,比很多人都善良。 或许是老天爷感念仆兰一翻深情友谊,当然,实际上是陈叔应大发善心,这天上午下了令,将樱落从死牢里拖出来,丢回了秀荷院。 “噗通——” 樱落被侍卫丢麻袋似的,丢在庭院里。 失踪半月的少女突然出现,巴掌大的青瓦小院儿搅起涟漪——姑娘童仆们具躲在篱笆c门墙后觑着院中的一双侍卫和少女。 “回来了c回来了?” “我看看” “哎哎哎,别挤c别挤我!”——这个是石雀儿。 南图背着手c昂着下巴俯视,在樱落跟前左右走了几步:“大王有令,往后未得准许,你不得再踏出院子半步!若有违背,立刻乱棍加身!” “”樱落不答,从泥土里爬起来坐起,半月在暗牢中不见天日,她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更显得一头深棕色长发更浓密缠在她脖颈c背上,有些凌乱的妖娆。 “我问你可听见了?!” 樱落抹了把下巴的尘土,自下而上盯着,散漫道:“没听见,要不你凑近点说?” 少女生得皮肤白皙c眼儿妩媚,含着一丝阴测测的笑容。 为少女一看,南图小爷立在大太阳底下,竟觉得阴风阵阵的,以及他心头又有那怦然一跳,不觉视线闪躲了一二。 “你怎么可能没听见。” “你既知道我听见,又何必问我?你傻么?” 樱落自秀美地小鼻里落出轻蔑一哼,翻了个不耐的眼神。然或许美人总是美人,这样的姿态做在她身上也是极具美感。 南图气息屏了屏,移目看别处:“你c你好自为之吧!以后要落在小爷手里,小爷c小爷可不管你死活!” 随着南图走远,樱落琥珀色的水眸渐渐幽深,泛起一层寒光她瞟了一眼手中攥着的小布袋子,迅速藏了好。 那里头放着毒粉,是狱中父子三人给她的。 南图匆匆从少女视线里逃走,方心气平顺下来,随行左右的手下奇怪:“南大人莫不是中暑?脸好红。” “走你的路,哪那么多话!” 南图悄悄摸摸脸,心微微发慌:真的很红吗。 南图令人将烫手的少女丢回秀荷院之后,立刻来建秀宫向陈叔应复命—— “殿下,人已经丢回秀荷院了。按照殿下的命令,下了禁足令,威逼恐吓了一番,想她往后必不敢再到处乱跑,到殿下眼前烦扰了。” 陈叔应眼睛从书卷上抬起:“那此小女奴作何反应?” 南图略略回想,脸上红潮又微微发热:“没c没什么反应,仿佛已经吓傻了,呆呆坐着很是怅惘c后悔。” “她会这么听话?” 陈叔应自奏案后站起,负手来回走了两步,总觉得不太可能。 “你去将她传来。” 他要亲自确认确认,这半月牢狱生活给少女上的一课,可否到位。 樱落没想到报仇的机会来得这样快c这样突然!她甚至还没想好如何将毒下进陈叔应膳食中。 以至于,她呆坐地上一时没有反应,直到宣见她的宫娥有些恼了,她才赶紧起来,随着宫娥走出秀荷院。 她摸着袖中那袋毒粉,心中一时七上八下——豫章王于她有仇,豫章王于她亦有恩,豫章王讨厌她,她喜欢豫章王。 所以,今夜 樱落回神时,人已经来到豫章宫。 “殿下,人带来了。”宫娥道。 陈叔应挥挥手,看也看懒得看左右宫人,自少女远远出现在宫门口的廊檐下,他就紧紧盯着她了,又是探究不同,又是防备樱落干出什么“举动”来。 樱落心中有事,袖中有毒粉,盯着王侯亦不说话。只见陈叔应伫立在熏烟与宫灯光亮中,乌发只作家常修饰,以琥珀簪半挽,他穿着款式简单c宽松的洁白大袖衫,比白日穿锦衣大氅时更显飘逸,也更觉好亲近了。 两人一站一跪地对视了一会儿。 陈叔应为少女看得极不自在,那目光如窗户落入的风,在他周身每一寸熨帖,总觉古怪。他先哼了一声:“看来关了半个月,并没有一点长进!南图倒是替你说了好话!” 樱落聪敏,这一关一放,她当然猜到是陈叔应故意教训她,并非要将她如何。若真要弄她,只怕这男人有千种万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比如如当年她养父母那般被刀剑穿胸c割下首级 “是啊,坏蛋如果能关一关就改好,那么天底下就不会有砍头c凌迟这样的刑法了。”樱落自顾自爬起来,朝陈叔应走过去。 陈叔应凝了眉头:“既然知道自己属于坏蛋,还不改!” “改?好啊”樱落漫不经心,捋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玩弄。“谁叫我喜欢你呢,你让我改,我就改!” 樱落纯稚一笑,娇俏的脸蛋亮起来,然细看又有一丝阴沉,如冰山一角浮于水面。 陈叔应看那纤细的手指摇曳,一时有些怔忪:“” 少女娇美又邪气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放荡吸引力。 惊得樱落倒连连抽凉气!对着雪亮的屠刀眨了眨眼睛,才醒豁过来。 又听—— “殿c殿下,您这是” 樱落被捆着手脚躺在杀羊板凳上,阳光太强了,她虚着眼睛看面前立着的c阻止庖厨杀她的人——一极其高大的青年。 青年亦背光俯视于她,良久。 这男人站在华光下,身上无处不散发着一股尊贵c俊美之气,无比耀眼,樱落盯着青年,痴了痴。 而后又有一些老爷c门仆之流围过来,孙子似的围着这青年,极是恭敬。 “殿下您看这样可还满意?虽然虽然现在脏兮兮的,一会儿洗干净了就很白嫩了。” “是啊是啊,您看这只羊皮鲜嫩得紧,骨肉匀称,是少见佳品啊。” 原来是吃她的人樱落眸光浮动轻蔑,浑身起了层鸡皮粒儿。 只见青年唇瓣慢慢绽开笑影,居高临下的睥睨角度露出他脖颈与下巴俊秀的弧度。 终于让他找到了 “这羊孤王很满意,只是,孤王更喜欢吃活的” 他嗓音对得起他姿容,亦是出众。 所有人:“?”“!” 顾老爷不愧是本郡最擅吃喝玩乐的氏族老爷,极是“上道”,当即说陈叔应远道而来定是风尘仆仆c劳累,殷勤请他去客舍里养息,又令儿子赶紧将“珍馐”备好,送至陈叔应房中“享用”,并且临走还挑眼皮露了个意味深长的淫一邪笑容,道:“殿下,珍馐已送至。此园舍后通温泉浴室,可备殿下不时之需,更有一些情一趣之物或可为殿下助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__) 嘻嘻 “睡?”那个“你”字卡在喉咙, 陈叔应只觉过于粗俗,他自小有良好教养,实在说不出口! 后背有少女虽还小却柔软的胸脯紧贴,陈叔应一凛, 血液有微热, 他稍作冷静欲推开少女,可刚握住那雪腕,只感肌肤柔嫩如水,一时不敢下重力。 “放肆!还不快放手!” “你少假正经!你不是饥渴难耐吗,连石雀儿c宿六她们都吃得下, 难道还能看不上我,我难道你觉得我不美吗?” 樱落在勾栏院时天天耳濡目染的这些词句, 已习以为常,可陈叔应不是。 他自小听的是帝师的四书五经, 看得是高僧佛经c历史古卷,闻的是梵音c嗅的是檀香,登时就怒了。 “简直满口荒唐言!看来本王先前是对你太放纵了, 纵容了你这坏脾气!什么睡, 什么吃,污言秽语, 你当还是在勾栏院吗?这是王宫!” 陈叔应本是习武之人, 捉住樱落的手儿一扯按, 樱落根本招架不住,一下就摔在长几上。樱落挣扎欲起,陈叔应干脆一手制住她双腕,如狼按住一只兔儿般,不费吹灰之力。 陈叔应气得发怔:“姑娘家家,丝毫不知羞耻!我从没见过你这般这般脸不知自重的。” “”樱落大口喘息,瞪着他。“你现在见了。” 青年王侯按着少女手腕,是以俯着身,二人距离很近。 头一次,这么近地对视。 樱落甚至每一口呼吸,都是青年男人唇齿之香,都是他发间c衣裳上的沉水香,他的每一根眉毛c每一根睫毛,鬓发与肌肤,他的眼睛无一处,不让人心跳加速,樱落脸颊迅速红了,红得发烫。 她情绪忽然得到满足,安静下来。 “你带我走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一个卑贱羯奴,没有自尊,更不懂什么是自重。” 陈叔应肃然冷笑,数次证明,他堂堂豫章王,在这烂命小姑娘跟前都是狗屁。 “你以为自己不怕死,就能肆无忌惮了?你可知这世上许多事比死都可怕!”陈叔应气喝一声,“南图!” 南图迅速进来,他眼色微惊——殿中凌乱,陈叔应怒火涛涛按着少女。他家主子生在皇家向来自持内敛,从未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她也是第一次见。 “属c属下在。” “把这羯奴押去牢狱,未得我令不得放出!” “诺!” 而后,涌来一双力壮的侍卫,架住樱落的双肩拖出去。樱落只看着那青年王侯越来越远,建秀宫的宫门c廊檐下飘忽的灯笼c月光下宫阙青瓦上的镇脊兽剪影,越来越远。 樱落的心也跟着下沉。 她自不是傻子,知道会惹那人生气。可是,若不这样毫无自尊的傻闹,那人根本就想不起她来,就像之前那样,把她忘记在角落里,想也想不起来。 毕竟大人物殿下满眼都是华贵之物c随处围绕的都是琳琅美人,她不厚着脸皮凑过去,根本连在他跟前冒脸的机会都没有。 王宫的私狱在王宫的地下,被拖进去之后樱落立时觉那寒气丝丝,直往毛孔里钻,不多时连骨头缝都冰冷了。 南图小爷本就看这少女不惯已久,此番心下正暗自快意,瞟一眼拖麻袋般的少女,又看一眼阴暗巷道最尽头那处,勾了勾唇——那里是重刑犯所在牢狱,刑具最多c血腥气最重,蛇虫鼠蚁闻着腥气最是爱在那处乱蹿。 这回非好好吓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羯女不可! 只是,她这一路既不反抗也不吭声,也不害怕,只冷冰冰的。若不是亲眼亲手将这姑娘从主子身边拖走,他都要怀疑根本是两个人。一个似火,一个似冰的。 吱嘎—— 铁门开。 噗通—— 樱落被丢进去。 摔在一片湿粘的积水洼里。 孔武有力的汉子背着手冷觑着少女:“好好在这儿呆着,我可不是殿下,收起你厚颜无耻和花招,我不会对你心软!” 樱落爬起坐于地,拍了拍掌心泥灰,眼皮都懒得抬:“谁要和你厚颜无耻。” 冷淡至极。 末了似有极为不屑的浅浅一哼。 南图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将那不屑与嘲讽听了清楚。蠕了蠕唇,南小爷想“你——”一声,又思及自己铁铮铮硬汉,岂能和小女奴一般见识,忍住了,恶声道:“哼!那最好,好好呆着吧你,若改不好,就在这儿关一辈子吧!” 哐当—— 铁门关上。 南图临走回看一眼,却见那少女安安静静在阴暗难闻的牢狱里呆着,一点儿惧色也无,不由好奇,也生出些钦佩。 方才樱落被拖来时,便有别的牢中犯人悄悄抓着铁栅栏看“新伙伴”,包括樱落隔壁间的牢房——冒充县尉高彬之胞兄的,假高家父子三人。 父子三人才受了严刑拷问,打得鲜血淋漓,正靠着墙壁喘息,隔着铁栅栏将樱落打量一番,见是个标志的羯人小姑娘,立时有同胞之感,小声道:“那狗王当真残酷,连小姑娘都不放过!” 樱落闻声觉察。思及是大人物的私狱,一时好奇陈叔应为何要关羯人。 “你们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那三人互看了一眼,顺势接口,甚为豪迈—— “我们想杀狗王,败了,给狗王抓了来!” “可怜的小姑娘,你怎么进来的?” “我?”樱落顿了顿,语调寡淡,“我想睡狗王,败了。” 假高老爷:“”??!! 牢中一时静。 半晌但听—— “那c那你和狗王是什么关系?” 樱落枕着胳膊靠墙浅眠,懒懒瞥他们:“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好狡猾的小姑娘。 “你是他侍妾?” “我倒想是。”樱落坐起来,“不过他看不上我,今晚本想得手” “”隔壁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那狗王气势迫人,父子三人是见过的,别说女子,就是寻常男子都怕他。 这少女忒有种了! “有胆气!不愧是咱们羯人。”兄弟二人竖大拇指。 “倒是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可惜了,你是要与我们一起死了。” 少女脸色一冷,盯三人一眼:“谁要与你们死在一起。” 她挑挑拣拣,在污秽中也找了一片儿干净地儿,躺下去。 今天她出言不逊,还轻薄了他,大人物殿下怒不可遏,却也没有动手伤她一分一毫。 他和别人不一样。 就算她如何坏,他如何愤怒,也不曾打过她。 少女心玩耍着“豫章王印”,回忆着陈叔应的模样,低低呢喃:“狗王可是好男人” 那厢父子三人觉得这同胞少女兴许不太正常,便迅速收回好奇,说起自己的事来。 樱落本睡着大觉没心思听,但隔壁父子实在满腹怨恨,隔着铁栅栏都能熏着她—— “三十多年前汉皇领着咱打天下,风里来雨里去c出生入死,总算为咱们羯人建了汉朝。却不想给王僧辩和陈霸先两个狗东西窃去了天下。我们羯人又沦为劣等人”老者道。 “是啊,若是汉皇还在就好了。” “当年汉皇为羊鹍所害,幸而有王军师之计,令郭将军c侯将军保存实力暂降北齐,王军师锦囊妙计言说,汉皇当年的稚子并未遇难,血脉尚存于世” “啊?爹,那岂不是说我羯人还有帝胄之血遗世?” 樱落睁开一条眼缝,瞥那父子三人围坐于幽光中,见那老者点点头。 父子三人似乎在说三十多年前一桩天下争霸的大事,樱落整日与羯女厮混一起,要么就是人牙子c赌坊c勾栏院等地方,还从未听人说起过这类故事,便尖起耳朵听了听,虽没有政治基础,她脑子却很是不笨,迅速理了清楚—— 故事是这样的。 三十多年前,那时北方有两个国家,一个叫齐,一个叫周,都是鲜卑人的朝廷,南方还没有陈国,那时候是梁国。 北齐那边,有个叫侯景的羯人将军,控制着河南十三州,被新主子所憎恨欲杀害,他便带兵投奔北周,以河南十三州为礼物。 然而北周却无诚意,只想吞并河南。侯将军走投无路南下江南,投奔了梁朝。 当时地梁朝皇帝是个“菩萨皇帝”,佞佛无度,性格大度,接纳了侯将军,好吃好喝待着。然而,好日子没两年,梁国便与北齐示好交往,北齐要侯景人头,梁国皇帝似有同意之意。 侯景将军就反了,带了几万军队,硬是将梁国推了翻,建立了朝廷,取了“汉”为国号。不过第二年,就被前朝遗留的叛军给剿灭了。 羯人的朝廷化为泡影,侯景将军被割下人头,脑袋煮了刷了漆,存在武库,身子被大卸八块给汉人百姓饮血吃肉,死得好不凄惨。 侯景的十多个心腹也死死伤伤,其中有一个姓郭个姓侯的,以江陵为礼投降了北齐。不过后来北齐又给北周吞并了,而就在两年前,北周又给大臣杨坚父子给篡了,改国号为“隋”。 等于是说,齐c周c梁都是往事,现在在南是陈朝,在北,是鲜卑化极深的隋朝。 这父子三人似乎身后还有什么组织,发现那汉皇侯景有遗孤存世,正密谋寻找。 父子三人正在感慨,见那懒懒散散的小姑娘正睁着眼儿,幽幽盯着他们。 视线交错,三个大男人一时竟有些忌惮起小姑娘来,住了嘴。“你不会是豫章王派来的探子吧?” “豫章王,谁是‘豫章王’?!” 樱落腾地坐起来。 她记得,四年前养母被刺死那日,差兵高喊着“取下萧氏母女首级,向豫章王殿下复命。” “狗王就是豫章王,你竟不知?” 樱落登时怔了。 白鹭鸟们实在嫌弃恶臭,啁啾飞入更远的山影中。而那山影脚下处,骤然亮起一盏灯笼,渺远得火星子似的,又飘飘忽忽,如冷夜里一粒孤独寻窝的萤火。 “大哥,前头有个村子。” “走,去那儿歇一宿!” 待走近,才见是五个穿粗布衣c裹布头巾的汉子,赶着十来个羯族姑娘,前来夜宿。姑娘们手脚脖子具锁着铁镣,夜里行走如阎罗殿捆缚了铁索的鬼魂,很是可怖,一路走时不时惊飞草丛中的野鸟。 他们走到之后见是个荒村,不由失望。 “呸!荒草漫漫的,到处是饿死鬼!” “少说些不吉利的,先找个能避雨的房舍,只怕俄顷还要落雨” 自晋朝到而今陈朝,两百多年来,除了三年两载的战乱,极寒c水旱c蝗螟c疾疫c风灾也无不纷至沓来。若引董仲舒之言,“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灾异之本,尽于国家之失。”说的便是,大灾难,乃国家治天下无道,上天才以灾难相谴。 不过这天谴也都持续两百多年了,不知何时到头,幸而人虽渺小,胜在数量还多,爷生父c父生子,南北百姓倒也尚能苟延残喘,不至绝种。 人牙子五人挑挑拣拣,总算找了间勉强能避风雨的茅屋,只那墙角有具新死不久的尸首,乌鸦正嘎嘎抢吃腐肉,他们一进门,惊得乌鸦满屋子扑棱,腾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人牙子几人分了工,一些去探查周遭,一些去寻找干柴,只留下一个独眼汉子看守胡羯姑娘。独眼呸了口痰骂了句“给老子老实点儿!”,把铁链拴在柱子上。 胡羯姑娘们呜呜在墙角瑟缩成一团,觑着独眼,害怕又怯懦。不过,也还有个例外的——有头上扎红头绳的姑娘,懒懒靠着泥巴墙,不知何时摘了根儿狗尾巴草咬在嘴里,上下弹弄,煞是悠闲。 独眼不禁多看了她几眼。那姑娘叫樱落,年纪最小,还不到十四。人懒不说,打不叫痛c骂不吭声,脾气还又臭又硬,要说唯一的优点,就是这姑娘真操一他一娘一的漂亮!独眼从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姑娘。 羯人皮肤奇白,高鼻子,这小娘们是典型的羯人长相,一头深棕色长发浓密得紧,皮肤怎么暴晒都白嫩嫩的,像能掐出水来,小巧的高鼻梁下,一口嫩樱桃似的嘴儿。 独眼摸了腰间鹿皮酒囊,嘣地咬开塞子喝了口,眼睛却始终盯着樱落,心头骂道:小娘们儿,明天就要被卖去顾家做人肉宴了,还不怕死呢! 独眼听烦了姑娘们的哭声,掏了几块米饭锅巴丢过去,骂咧道:“行了行了,哭哭啼啼真叫人烦!” 胡羯少女们一拥而上哄抢,她们饿坏了,谁也不让谁,发生抓咬争斗也是有的。独眼看得乐呵呵:“犬媾的羯奴小东西,就知道吃,瞧你们那畜生样儿!” 独眼捡了跟草棍儿剔牙,目光还瞟着那靠墙坐的姑娘,越瞧,越心头发痒—— 那姑娘仍是叼着狗尾巴草,也不去抢吃的,不过倒是有个跟她相好的姑娘抢了一块锅巴给她,可她尖着手指头拿着懒懒咬了两口,又嫌弃地丢掉了。 独眼“呸”了一口牙缝剔出的秽物,站起来指住樱落骂咧:“犬媾的小娘们,还敢浪费大爷的粮食,看大爷今儿怎么收拾你!” 他一扯裤腰带c作势要淫,胡羯姑娘们“啊”声惊叫抱成团,羞怕得捂眼。 而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女只是放慢了晃悠狗尾巴草的速度,冷漠地盯了眼独眼,又往他亵裤的胯部轻蔑看了看,连搭理都嫌懒得:“本姑娘的美色,尔等下作东西也配?” 独眼被激怒,牙签狠狠一扔一踩,就扑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儿,老子早瞧你不过了,今日非将你治得服服帖帖不可!” 不想他还未能一亲芳泽,便被门口赶来地同伴当胸一脚,踢飞了出去。 哐啷—— 独眼撞了个七荤八素,惊得乌鸦满屋子啪啪扑棱。 “住手!你这精一虫上脑的蠢东西,顾家说了只要处子的干净肉,这娘们儿货色极好,价钱最高,你糟蹋了明日咱们少说也要损失六千钱!” 原来是同伴打了野鸡回来正好撞见,同伴气愤不已,指了瑟缩成团的少女中一个豁嘴儿(上颚唇裂,俗称兔唇)的姑娘。 “你要真痒得慌就找她!哈哈,豁嘴儿配独眼,正好。” 同伴几人哄笑。 豁嘴儿少女大骇发抖。独眼瞅那裂缝的上唇一阵恶心,嫌弃地朝豁嘴儿少女呸了口痰,走开时还恶狠狠地盯着樱落。 奈何少女连正眼都懒得瞧他,抱着后脑勺叼着狗尾巴草休息。 独眼气得发怵,气冲冲去火堆旁与同伴围坐—— “哟,独眼儿,给那小娘们儿气成这样了,哈?” “他娘一的,犬媾的小狐狸精,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我看明天厨子割她肉做人肉宴,她还怕不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1.0.1 此为防盗章,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翠玉厄在他指骨间捏得粉碎, 陈叔应十分后悔!所以,他放这只厉害的小狼崽进来, 根本是“引狼入室”? 陈叔应面上有秋风扫落叶的冷肃笑意, 看得樱落有些发怵:“如何, 我哪里说错了?” 陈叔应睨着樱落, 想他堂堂豫章王,竟在这儿跟个无知的小姑娘说废话。是他脑子不正常。 “行了!回你的秀荷院去吧,别再出来本王跟前晃悠, 再有下次偷听,不需本王下令,侍卫便将你拉去打死了。走吧!” “我不走。”少女猛然一把从后背将青年王侯抱住, “我来是想说,你真想要女人,你就睡我好了!我也愿意。” “睡?”那个“你”字卡在喉咙, 陈叔应只觉过于粗俗,他自小有良好教养, 实在说不出口! 后背有少女虽还小却柔软的胸脯紧贴,陈叔应一凛, 血液有微热,他稍作冷静欲推开少女, 可刚握住那雪腕, 只感肌肤柔嫩如水, 一时不敢下重力。 “放肆!还不快放手!” “你少假正经!你不是饥渴难耐吗,连石雀儿c宿六她们都吃得下,难道还能看不上我,我难道你觉得我不美吗?” 樱落在勾栏院时天天耳濡目染的这些词句,已习以为常,可陈叔应不是。 他自小听的是帝师的四书五经,看得是高僧佛经c历史古卷,闻的是梵音c嗅的是檀香,登时就怒了。 “简直满口荒唐言!看来本王先前是对你太放纵了,纵容了你这坏脾气!什么睡,什么吃,污言秽语,你当还是在勾栏院吗?这是王宫!” 陈叔应本是习武之人,捉住樱落的手儿一扯按,樱落根本招架不住,一下就摔在长几上。樱落挣扎欲起,陈叔应干脆一手制住她双腕,如狼按住一只兔儿般,不费吹灰之力。 陈叔应气得发怔:“姑娘家家,丝毫不知羞耻!我从没见过你这般这般脸不知自重的。” “”樱落大口喘息,瞪着他。“你现在见了。” 青年王侯按着少女手腕,是以俯着身,二人距离很近。 头一次,这么近地对视。 樱落甚至每一口呼吸,都是青年男人唇齿之香,都是他发间c衣裳上的沉水香,他的每一根眉毛c每一根睫毛,鬓发与肌肤,他的眼睛无一处,不让人心跳加速,樱落脸颊迅速红了,红得发烫。 她情绪忽然得到满足,安静下来。 “你带我走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一个卑贱羯奴,没有自尊,更不懂什么是自重。” 陈叔应肃然冷笑,数次证明,他堂堂豫章王,在这烂命小姑娘跟前都是狗屁。 “你以为自己不怕死,就能肆无忌惮了?你可知这世上许多事比死都可怕!”陈叔应气喝一声,“南图!” 南图迅速进来,他眼色微惊——殿中凌乱,陈叔应怒火涛涛按着少女。他家主子生在皇家向来自持内敛,从未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她也是第一次见。 “属c属下在。” “把这羯奴押去牢狱,未得我令不得放出!” “诺!” 而后,涌来一双力壮的侍卫,架住樱落的双肩拖出去。樱落只看着那青年王侯越来越远,建秀宫的宫门c廊檐下飘忽的灯笼c月光下宫阙青瓦上的镇脊兽剪影,越来越远。 樱落的心也跟着下沉。 她自不是傻子,知道会惹那人生气。可是,若不这样毫无自尊的傻闹,那人根本就想不起她来,就像之前那样,把她忘记在角落里,想也想不起来。 毕竟大人物殿下满眼都是华贵之物c随处围绕的都是琳琅美人,她不厚着脸皮凑过去,根本连在他跟前冒脸的机会都没有。 王宫的私狱在王宫的地下,被拖进去之后樱落立时觉那寒气丝丝,直往毛孔里钻,不多时连骨头缝都冰冷了。 南图小爷本就看这少女不惯已久,此番心下正暗自快意,瞟一眼拖麻袋般的少女,又看一眼阴暗巷道最尽头那处,勾了勾唇——那里是重刑犯所在牢狱,刑具最多c血腥气最重,蛇虫鼠蚁闻着腥气最是爱在那处乱蹿。 这回非好好吓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羯女不可! 只是,她这一路既不反抗也不吭声,也不害怕,只冷冰冰的。若不是亲眼亲手将这姑娘从主子身边拖走,他都要怀疑根本是两个人。一个似火,一个似冰的。 吱嘎—— 铁门开。 噗通—— 樱落被丢进去。 摔在一片湿粘的积水洼里。 孔武有力的汉子背着手冷觑着少女:“好好在这儿呆着,我可不是殿下,收起你厚颜无耻和花招,我不会对你心软!” 樱落爬起坐于地,拍了拍掌心泥灰,眼皮都懒得抬:“谁要和你厚颜无耻。” 冷淡至极。 末了似有极为不屑的浅浅一哼。 南图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将那不屑与嘲讽听了清楚。蠕了蠕唇,南小爷想“你——”一声,又思及自己铁铮铮硬汉,岂能和小女奴一般见识,忍住了,恶声道:“哼!那最好,好好呆着吧你,若改不好,就在这儿关一辈子吧!” 哐当—— 铁门关上。 南图临走回看一眼,却见那少女安安静静在阴暗难闻的牢狱里呆着,一点儿惧色也无,不由好奇,也生出些钦佩。 方才樱落被拖来时,便有别的牢中犯人悄悄抓着铁栅栏看“新伙伴”,包括樱落隔壁间的牢房——冒充县尉高彬之胞兄的,假高家父子三人。 父子三人才受了严刑拷问,打得鲜血淋漓,正靠着墙壁喘息,隔着铁栅栏将樱落打量一番,见是个标志的羯人小姑娘,立时有同胞之感,小声道:“那狗王当真残酷,连小姑娘都不放过!” 樱落闻声觉察。思及是大人物的私狱,一时好奇陈叔应为何要关羯人。 “你们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那三人互看了一眼,顺势接口,甚为豪迈—— “我们想杀狗王,败了,给狗王抓了来!” “可怜的小姑娘,你怎么进来的?” “我?”樱落顿了顿,语调寡淡,“我想睡狗王,败了。” 假高老爷:“”??!! 牢中一时静。 半晌但听—— “那c那你和狗王是什么关系?” 樱落枕着胳膊靠墙浅眠,懒懒瞥他们:“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好狡猾的小姑娘。 “你是他侍妾?” “我倒想是。”樱落坐起来,“不过他看不上我,今晚本想得手” “”隔壁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那狗王气势迫人,父子三人是见过的,别说女子,就是寻常男子都怕他。 这少女忒有种了! “有胆气!不愧是咱们羯人。”兄弟二人竖大拇指。 “倒是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可惜了,你是要与我们一起死了。” 少女脸色一冷,盯三人一眼:“谁要与你们死在一起。” 她挑挑拣拣,在污秽中也找了一片儿干净地儿,躺下去。 今天她出言不逊,还轻薄了他,大人物殿下怒不可遏,却也没有动手伤她一分一毫。 他和别人不一样。 就算她如何坏,他如何愤怒,也不曾打过她。 少女心玩耍着“豫章王印”,回忆着陈叔应的模样,低低呢喃:“狗王可是好男人” 那厢父子三人觉得这同胞少女兴许不太正常,便迅速收回好奇,说起自己的事来。 樱落本睡着大觉没心思听,但隔壁父子实在满腹怨恨,隔着铁栅栏都能熏着她—— “三十多年前汉皇领着咱打天下,风里来雨里去c出生入死,总算为咱们羯人建了汉朝。却不想给王僧辩和陈霸先两个狗东西窃去了天下。我们羯人又沦为劣等人”老者道。 “是啊,若是汉皇还在就好了。” “当年汉皇为羊鹍所害,幸而有王军师之计,令郭将军c侯将军保存实力暂降北齐,王军师锦囊妙计言说,汉皇当年的稚子并未遇难,血脉尚存于世” “啊?爹,那岂不是说我羯人还有帝胄之血遗世?” 樱落睁开一条眼缝,瞥那父子三人围坐于幽光中,见那老者点点头。 父子三人似乎在说三十多年前一桩天下争霸的大事,樱落整日与羯女厮混一起,要么就是人牙子c赌坊c勾栏院等地方,还从未听人说起过这类故事,便尖起耳朵听了听,虽没有政治基础,她脑子却很是不笨,迅速理了清楚—— 故事是这样的。 三十多年前,那时北方有两个国家,一个叫齐,一个叫周,都是鲜卑人的朝廷,南方还没有陈国,那时候是梁国。 北齐那边,有个叫侯景的羯人将军,控制着河南十三州,被新主子所憎恨欲杀害,他便带兵投奔北周,以河南十三州为礼物。 然而北周却无诚意,只想吞并河南。侯将军走投无路南下江南,投奔了梁朝。 当时地梁朝皇帝是个“菩萨皇帝”,佞佛无度,性格大度,接纳了侯将军,好吃好喝待着。然而,好日子没两年,梁国便与北齐示好交往,北齐要侯景人头,梁国皇帝似有同意之意。 侯景将军就反了,带了几万军队,硬是将梁国推了翻,建立了朝廷,取了“汉”为国号。不过第二年,就被前朝遗留的叛军给剿灭了。 羯人的朝廷化为泡影,侯景将军被割下人头,脑袋煮了刷了漆,存在武库,身子被大卸八块给汉人百姓饮血吃肉,死得好不凄惨。 侯景的十多个心腹也死死伤伤,其中有一个姓郭个姓侯的,以江陵为礼投降了北齐。不过后来北齐又给北周吞并了,而就在两年前,北周又给大臣杨坚父子给篡了,改国号为“隋”。 等于是说,齐c周c梁都是往事,现在在南是陈朝,在北,是鲜卑化极深的隋朝。 这父子三人似乎身后还有什么组织,发现那汉皇侯景有遗孤存世,正密谋寻找。 父子三人正在感慨,见那懒懒散散的小姑娘正睁着眼儿,幽幽盯着他们。 视线交错,三个大男人一时竟有些忌惮起小姑娘来,住了嘴。“你不会是豫章王派来的探子吧?” “豫章王,谁是‘豫章王’?!” 樱落腾地坐起来。 她记得,四年前养母被刺死那日,差兵高喊着“取下萧氏母女首级,向豫章王殿下复命。” “狗王就是豫章王,你竟不知?” 樱落登时怔了。 她总是整日整日地懒懒坐在院子门口,捧着脸,望院子外出神。 这时候石雀儿总要快意地嘲笑她一翻—— “伺候过王殿下一回就被忘记了,真怪可怜见的。” “死心吧,王殿下早把你忘了,你还是看清楚自己身份,别痴心妄想了。” 便在这样张望和奚落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已经过了一月,石雀儿她们已经学会了一些粗浅的琴艺,姑娘们颇有欣欣向荣之势,而樱落则越来越冰冷c沉默c死气沉沉。 樱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人牙子手里的模样——骂不吭声c打不喊痛,总是坐在那儿发呆,如一具行尸走肉,连石雀儿的嘲笑也不能激起她一点反应。 石雀儿也渐渐奚落得无趣了,拉着别的姑娘将樱落当透明人。 确然,陈叔应自一个月前回王宫后,便繁忙于各种政事当中,他兼任着镇前将军c江州刺史,完完全全将吴郡带回来的名叫“樱落”的“小人物”,忘干净了。 这天夜晚,陈叔应终于忙完了江州羯人党羽叛乱之事,在园中对月小酌。 连着几月奔波,难得享一时安闲,不想听见这么一阵砰砰咚咚石子落水的声音! 他第一反应便是刺客! 毕竟四处平乱,想要他命的人也是不少。 陈叔应疾步如风,落在柳树后一看,却怔了怔,从吴郡出发开始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这才是他第二次正眼看这少女——少女在月下独坐,显得落寞而心事重重。 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半丈的距离。 只樱落背对着陈叔应,并不知道陈叔应此时就在树后。 她丢完了石子儿,便折了根柳枝抚弄着池水中的月影,冷冷嘲笑了声,声音低低的含着丝阴戾:“大骗子,已经一个多月,你却还不来看我一眼。” 她断断续续说着,口吻是那么阴沉,以至于斑驳树影下,陈叔应暗暗讶然。上回在顾家的对话,少女活泼c轻一佻,全然不是这般,像个阴测测的孤魂。 “呵,你若让我做家妓,你倒是让我来伺候你呀。骗子” 樱落独坐岸边,低声呢喃着,月色将她影子投在池中,亦是一个,孤孤单单,不能成双。 若明若暗的树影中,陈叔应脸色沉凝,俯视着那抱膝而坐的小小人儿,陷入沉思 陈叔应伫立片刻,自问内心,明显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过多地同情抑或其他情绪,也并没有想要安抚这个麻烦的心情,便淡然c悄然地离开了,回到自己的寝宫建秀宫。 苍月映着建秀宫青瓦片片,如青色鱼鳞,雕梁画栋亦在夜色中落上几分寂寥。陈叔应翻看着皇帝派人送来的文书,看了几回却总出神,不能认真。 一旁的赵公公见青年王侯总是凝眉,小声询问:“殿下,可是灯火太暗,不若奴才再为您添添灯?” 陈叔应长指执着卷章,几不可闻出了一息。“也好。” 他按了按眼窝,按捺住躁动。 灯焰摇曳,殿中更明亮起来。 明明卷上的文字清晰可见,可陈叔应却还是看不进去,他鲜少有看不进去书的时候。记得幼时在王宫里,诸多皇嗣中只有他最爱读书,不管心情多糟,只要捧着书就能神思清明c安定神闲。 陈叔应抬眼看那绷着乳白宫纱的,双凤比翼紫铜灯架,灯火被白纱掠过,落在地上仿若方才在池畔所见的清透月色。 他经不住想起月下孤清独坐的少女背影 “殿下可是在忧愁水涝之灾?”赵公公问。 陈叔应回神,略有些不自然,将书卷翻了一页以掩饰自己的不正常:“正是” “殿下已经开了王宫的粮仓,亲自救济灾民,此次水涝并不算太大,应该不成问题了,就只盼着天公别在落大雨。”赵公公是跟着陈叔应从京师来豫章郡王宫的老人,“殿下刚平了江州的羯人谋乱,又事必躬亲的救济灾民,还是要多多保重自己身体啊。” 陈叔应清了清嗓。“本王自有分寸。”他说罢,干脆放下书,令赵公公下去了,而传了办事的亲随南图来。 南图习惯坐在宫殿青瓦上,俯瞰王宫,听闻瓦下主子召唤,急忙入殿。 “这些日子秀荷院动静如何?” “禀告主子,倒是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只是嬷嬷三番几次反应,说是那姑娘很是懒散,什么都不学,整日坐在院门口发呆,怎么训斥怎么打都不改,嬷嬷请求了几次将她逐出王宫去。这不,昨日还在说呢” “打她?”陈叔应腾地自书案后站起,负手走了几步,想起樱落独坐岸边的影,回头训斥,“谁准许打她的,好大的胆子!” 南图一慌,忙跪下。他本就讨厌胡羯,何况那小姑娘脾气也讨人厌,所以一开始知道便痛快地没有上报。 “殿下,咱们为了不惹眼,才将她放在这么多姑娘当中,若是格外优待岂不是白费了心思。嬷嬷也只是略施惩戒,不至于打出什么重伤来。”南图想了想,又道,“再说羯人生性凶残卑劣,若不严厉些管教,只怕终一日危害王宫c危害殿下。当年梁皇也不曾想到一个小小的侯景有这般能耐,可见羯人的凶残狡猾是刻在骨子里的。” 陈叔应心中烦乱,来回徘徊几步,想起在顾家那少女穿着他衣裳,横陈在面前的模样,确实不成体统—— “懒散,不学,唉受训斥也是她自找。” “罢了,就让她吃吃苦头吧。让嬷嬷好好教,总得把这些坏毛病都改了!” “诺。” 便因着陈叔应随口一句“好好教”,樱落吃了大苦头。 秀荷院是王宫里最不起眼的院子,花束嬷嬷因着教养这一群羯女奴,在王宫里好一段日子抬不起头,此番又得主上亲自指示“好好教养”,便私下揣测是自己教得不好,才为上所责,对秀荷院的姑娘们越发严厉起来,先前还对樱落地懒懒散散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分毫都不肯放松! 但见樱落偷懒片刻或是哪里做不好,那鞭子就使劲往她背上招呼。 这天,天气阴沉沉的。 秀荷院的庭院中,小池畔的草地,整齐地摆着似排古琴,三个一排,最后一排只余一个,便是樱落的单独位置。 依然是江乐姬教习姑娘们琴艺,传言她是王宫里最好地乐姬之一,琴艺确实不错,只是年纪已近三十,比起这一群十多岁的小姑娘,到底失了些鲜嫩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璎珞入客栈, 便见那堂中茶桌边坐着个爽朗c狂放的青衫公子, 他一身宽松的青练大袖衫敞着衣襟,露着一道白皙细腻的锁骨!如此裸一露他也不管, 反而落得自由狂放c我行我素般。 璎珞瞧着那道细白的锁骨, 微微红脸,只觉此人和她平素在柴桑县城里所见的公子哥们儿,很不同。 谢真见姐弟二人走来, 笑吟吟起身来迎。 曹月风赶紧恭恭敬敬和这位母族表兄见了礼。 “这位便是璎珞妹妹吧?” “正是家姐。阿姐?” 璎珞:“”她不想说话, 别叫她。 曹月风尴尬。 谢真依然微笑着, 并不以为意。 曹月风谢真是见过的, 倒是这个素未蒙面的璎珞表妹,让他很惊喜:娇娇美美, 好个标志的丽人儿, 尤那神情看着很是单纯。 因着自魏晋起, 孔夫子的儒学没落了,老子c庄子的提倡的玄学大为兴盛。玄学崇尚自然,提倡自由,是以陈朝地社会民风很是开放。璎珞虽未出阁, 与谢真同坐却也无妨。 席间璎珞悄悄打量谢真,她只有半载生活经历, 且几乎都在曹宅里头摊着, 对一切事物都只觉新鲜, 过往她还从未见过这样英俊潇洒的儿郎呢。 谢真将璎珞的悄悄审视看在眼里,笑吟吟任她打量。 三人一起用了午膳,便乘着长檐车往王宫去。 路上人潮渐渐稀少,街道越发朗阔,白雪延绵,尽头已见王宫巍峨的高墙。 不知为何,璎珞望着那绵延的朱墙,心里生出强烈抵触:“弟弟,我不想入宫,不然咱们回去吧。” “那怎么行呢,咱们来都来了。阿姐,你别怕,弟弟总是和你在一处的。” “我不想见豫章王。” “他是咱们远房表兄,你看真表兄对咱们多好,大王虽是天家的表兄,但也会对咱们好的。” “”璎珞满脸怀疑。 谢真正坐于车檐下,提着西域买的玳瑁酒壶喝竹叶青,酒香满散他衣衫,混着他身上熏衣之香阵阵落入璎珞鼻中。璎珞瞧去,但见谢真一手随意扣在膝盖上,那骨节匀称白皙,很好看。乱散散的长发和青纱衣衫随风飘逸,风流得很。 谢真听闻姐弟二人交谈,此时含笑回头:“璎珞妹妹莫怕,若大王欺负你,表兄替你出头。” 璎珞不相信:“你真能替我出头?我听说那大王可是皇上的弟弟。” “大不了豁上谢真一条命,定不让璎珞妹妹受一分委屈的。”谢真笑意亦狂放潇洒。 “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谢真但笑不语。他行走江湖间,勾栏院c歌舞坊红袖添香资历颇深,虽不是登徒浪子却很是受姑娘喜爱,血统高贵又有钱,简直是风流公子中翘楚人物。 璎珞社会经验稀少,摸摸脸,只觉得脸上烫得很,悄悄瞟一眼谢真宽肩与长发,心头萌动,小声对弟弟曹月风说:“要么你去王宫吧,阿姐不去了。我瞧他就很好,不如我嫁他吧。” “阿姐!!”曹月风低吼,又怕引起谢真注意,小声说,“真表兄看起来吊儿郎当,眼光很高的。况且咱们爹爹只是个小县令,小门小户,门不当户不对c很难高攀呐。若真要嫁,也得要豫章王表兄做个媒,阿姐才能嫁得过去。” 门不当,户不对?璎珞琢磨了一会儿,心下烦躁:说来说去,她是怎么也得去那王宫,见那个淫邪的糟老头豫章王。 谢真果然非同凡响,连腰牌都不必递,一路刷脸,刷进王宫里。有他领头,姐弟俩未受一点儿盘问责难。 难怪阿娘非要他们姐弟找谢真表兄,但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他们单凭个腰牌恐怕真进不来。 王宫里朱门一重又一重,飞馆生风c重楼叠雾,雕梁画栋既豪奢又精致。璎珞走在光可照人的青石板路上想:那个女人成群的糟老头豫章王表兄,当真有钱呢! “阿姐,一会儿见了豫章王表兄你可不乱说话。”曹月风小声道。 “嗯,我知道了。” 璎珞望着谢真进入高阔地殿门,那宫阙掩在雪中很有冰窖感,外头也侍立着内监c侍卫,看着便很不好亲近,里面住着的人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璎珞由衷的厌恶,说不清道不明,就是厌憎。 那个女人成群c不要就送掉的淫邪老头子表兄! 谢真进去片刻,便出来领姐弟二人了。璎珞跟在最后进去,一踏入殿内,瞬间闻到一股沉水香。 她迷迭其中,心中说不出的怅惘,说不出的迷茫,仿佛有什么在心间跃跃欲出,然而她最后却只觉深深的反感。 熏烟缭绕,豫章王陈叔应斜倚在暖榻上,与谢真说了几句,又问了曹月风些家常。璎珞一直在沉水香里出神。 殿中那冷沉c有力的王侯谈吐,也未能引起她注意。直到不知何时曹月风c谢真都得令退下,璎珞才猛地回神。 自己竟为个熏香走神如此久,璎珞正烦躁想着,忽见玄衣大氅的男子立于跟前,袍裾c袖口以金丝绞着银线,勾勒的豹首虎头纹,绸缎的质地光滑,泛着冷光,非富即贵。 “抬起头来。” 璎珞心头一窒,她本是叛逆的c不想抬,然这声音虽淡和,却有说一不二的架势。 璎珞愣愣抬头仰望面前的青年王侯,身子骤然颤抖起来。 这男子高贵,雍容,若清风皓月c若雪落苍松,他低低看着她,如俯视着脚下尘埃。明明此人安安静静,斯斯文文,却让人情不自禁的忌惮c敬畏。 陈叔应半年来都在外领兵,身子磨砺得健硕了许多,绷着一层孔孟儒雅与绫罗绸缎,也难掩那股子男人血性。小姑娘变了,陈叔应微微含笑:“怕什么?本王又不食人。” “”璎珞不想说话,总觉此人寡情冷淡,哪怕笑起来也不如谢真那等温暖人心。 陈叔应一时摸不透少女所想:“在看什么?” “自是看大王你。” 陈叔应暗自好笑,虽然变了,却还和从前一样胆大。他语气带了分调笑:“那,好看吗?” 璎珞惊诧,这话听起来,好轻佻? “阿娘说,凡是与女子谈论容貌的男子皆登徒” “你娘将你教得很好。你娘说得很对,凡是与你谈论容貌的男子皆不怀好意。不过”陈叔应赞道,而后随意拿了一本《佛国记》,在长几前坐下。犹记上次看这本书时,还是从吴郡将那少女带回王宫的路上。“本王不在其中。” “为何不在其中?”璎珞自顾自起身来,膝盖跪得发麻,她便挑拣了一只矮凳坐下。 “你还未回答本王,本王可好看?” “”璎珞低头,忍住心头对高冷王侯的厌恶,乖顺道:“大王英姿。” 但有屁用。 反正她怎么看都讨厌。 青年王侯瞧着少女毛茸茸的头顶,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 “看你体态丰腴不少,本王也就放心”陈叔应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转而摇头微微一叹,“本王听母族说起过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千金闺秀,一直想见你一见,却未得机会。” “民女半年前贪玩磕坏了脑袋,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恐怕让大王见笑了。” “嗯很好。” 没头没尾地,陈叔应说了两字。 声音虽然很小,但璎珞却听得一清二楚—— 很好? 好个屁。 她磕坏脑袋这人还说好 好讨厌。 璎珞虽懒惰但也不是蠢,当然希望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才“好”。 陈叔应看了一会儿书,殿中一时安静。一旁伺候的宫人悄悄侧目看自家主子,半年来他家主子都没有这样安闲的心情看过书,今日倒是心情很好的模样。 确然,陈叔应心情是很好,很享受二人相对的安静,并在少女在侧时看书。然而璎珞就不了!她怎么呆,怎么别扭,只想赶紧从这令人压迫c厌憎的男人身边离开。 “厢房已备好,你可去下去休息了。或者”陈叔应思及一些往事,不觉语气温软了许多,略作犹豫后,他决定大发慈悲c给少女一些甜头和恩典。 “或者本王亦可恩准你留下,陪本王坐上片刻。” 不想少女不假思索,匆匆行礼道: “那民女告退,就不打扰殿下了。” 璎珞提着裙子快步出殿,畏他如蛇蝎猛虎。 陈叔应放下书卷,凝眉望着少女逃走的背影,陷入沉思: 不是亲口说过很喜欢他吗? 怎么如此冷淡。 背后青年王侯的高冷目光如芒刺在背,樱落提着裙子惊恐地想:好讨厌,淫邪的糟老头该不会看上我吧! · 姐弟二人被分配到一处腊梅绽开的院子,叫闻香院。院中有王宫的一双小厮双丫鬟伺候,姐弟二人又自己带了家奴,热热闹闹一窝。 当晚姐弟用膳间,曹月风见姐姐不高兴,支开了下人。 “阿姐为何见了豫章王表兄之后就闷闷不乐?” 璎珞筷子插一着饭碗,米饭都捯得稀烂也不想吃一口,厌恶道:“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他得很。一看就厌憎。” 曹月风深觉奇怪,他见豫章王表兄风姿绰绰c英俊魁梧,而且学识渊博c能文能武,在朝廷又很有权势,比光是血统高贵c游山玩水的谢真表兄靠谱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樱落被捆着手脚躺在杀羊板凳上,阳光太强了, 她虚着眼睛看面前立着的c阻止庖厨杀她的人——一极其高大的青年。 青年亦背光俯视于她, 良久。 这男人站在华光下,身上无处不散发着一股尊贵c俊美之气, 无比耀眼, 樱落盯着青年,痴了痴。 而后又有一些老爷c门仆之流围过来, 孙子似的围着这青年, 极是恭敬。 “殿下您看这样可还满意?虽然虽然现在脏兮兮的, 一会儿洗干净了就很白嫩了。” “是啊是啊, 您看这只羊皮鲜嫩得紧,骨肉匀称,是少见佳品啊。” 原来是吃她的人樱落眸光浮动轻蔑, 浑身起了层鸡皮粒儿。 只见青年唇瓣慢慢绽开笑影, 居高临下的睥睨角度露出他脖颈与下巴俊秀的弧度。 终于让他找到了 “这羊孤王很满意, 只是,孤王更喜欢吃活的” 他嗓音对得起他姿容, 亦是出众。 所有人:“?”“!” 顾老爷不愧是本郡最擅吃喝玩乐的氏族老爷, 极是“上道”, 当即说陈叔应远道而来定是风尘仆仆c劳累, 殷勤请他去客舍里养息, 又令儿子赶紧将“珍馐”备好, 送至陈叔应房中“享用”,并且临走还挑眼皮露了个意味深长的淫一邪笑容,道:“殿下,珍馐已送至。此园舍后通温泉浴室,可备殿下不时之需,更有一些情一趣之物或可为殿下助兴” 至于是什么“需”c什么“兴”,就不言而喻了。 闲杂人等退去。 陈叔应静坐在镂金包边素凭几侧,懒懒看了眼顾老爷抬来的那口马齿呈事箱,便并不管那箱子,自顾自拿了本晋朝名僧法显所著的《佛国记》,悠闲自若地看。 当年皇位之争,二皇子陈叔陵绞尽脑汁,恨不能将太子陈叔宝取而代之,太子无大才德,却有陈叔应这么一个得力好弟弟,是为陈叔陵所痛恨c忌惮。陈叔陵便与人勾结上演了这么一出婚变,以图让陈叔应失宠于皇帝c有辱于天下,并且斩断萧家这一只即将成为陈叔应左膀右臂的门阀贵族。 可谓一箭双雕。 不过可惜,他仍然没有储君之命。先帝崩殂,仍是以太子即位,陈叔陵大怒,自乱阵脚,在先帝灵堂上上演了一处弑兄的戏码——抽了药刀砍太子的脖子。或许真是天要亡他,也或许是太子确然是真龙天子的命数,竟被砍伤了脖子还性命无虞。 陈叔陵以叛乱之罪诛杀,当年婚变起因也得以知晓,然而萧林韵与羯贼私通之事,却是无法翻案了。 陈叔应暗查过,萧林韵与那羯汉确然有情。只是萧林韵口中的遗书提及,说女孩儿并非她亲生,而是暗暗收养,往后托他照拂。 遗书关于女孩儿的身世部分为鲜血所染,并看不清晰,是以他本还心存怀疑,今日一看,那必定是了。四年前这少女怎么也有岁,按萧林韵的年纪算,不可能是她亲娘。 房中静寂并没有持续多久,那箱子里就传来砰砰地挣扎声,陈叔应收回思量,冷眼看去。 那箱子自己开了,冒出个少女的脑袋,她刚沐浴过,头发湿漉漉的,皮肤更显白皙可人,左顾右盼—— 视线相接,樱落琥珀色的眼睛就盯着陈叔应直打量,毫不避讳。 陈叔应生在皇室,又是尊贵的诸侯王,身边的女子无一个不是贵族闺秀,从没哪个姑娘敢这样直接c大胆c冒昧地打量他。 陈叔应很不适应,也不喜欢,但想起萧林韵嘱托,却又硬是耐着性子:“你在看什么?” 樱落轻灵的眼珠闪过探究,道:“你长得很俊。” 陈叔应:“” 没想到是这么一句话,陈叔应自不会理这样没有营养的话题,只当没听见,自顾自看书。 樱落谨慎小心地从箱子里爬出来,打量房舍,以判断自己是否安全——环视一圈,仿佛没有杀气,才稍稍安心,只是越发对房中这男人防备c疑惑起来。樱落悄悄盯着那王侯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而后不小心从铜镜里看见自己的模样,脸烧了烧。 顾家为了让陈叔应享受舒坦,给她穿的衣裳也薄如蝉翼,根本不能避体。 “你”樱落以手略略遮住胸脯,“我记得刚才你说要活吃我。所以你打算怎么‘活吃’了我” 陈叔应头也不抬,仿佛手中佛书比鲜活的女子更让他感兴趣,随意道:“我不吃人肉,你可安心。” 你可安心。樱落怔了怔。这句来自陌生男人的话,却让她心中体味到一缕久违的暖——当然,她可不认为这男人对她是关心,但听那语气就知是随口一言。 她正想着,忽然一件男子的大氅衣劈头盖来,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她立时迷迭在一阵浅淡沁人的沉水香里——是氅衣的熏香。 “穿上。” 樱落捧着衣裳,怔愣地盯着那背对她看书的男子。是他脱去了大氅丢给了自己,现在那青年男人只穿着一件素锦的大袖衫,洁净无尘,光泽柔滑,看着质地极好。再加上只有贵族公子才以香熏衣,此人必定非富即贵。 看他的感觉,让樱落不禁想起了月光,都是一样的高洁干净。 但樱落很快眼睛眯了眯,含了些冷意:这世上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对谁好,尤其是她这样卑贱的羯奴,除了一具美貌的皮囊,根本无他可给人图谋了 所以这男人,或许只是又一个衣冠禽兽。 听着那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陈叔应想起踏进院子时,少女与庖厨的对话,少女那遗言他听不出毫无求生的,生了一丝疑惑:“你当真不怕死吗?” 樱落拴着腰带,闻言手顿了顿:“你觉得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她声音有一分不可察觉的冷。 “有。” “说。” “你活着,才能遇上我。”陈叔应他听出了那丝冷意,目光终于落在少女身上,可是眼见的少女又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她点着下巴—— “这倒是。” 樱落来到长几对面坐下,亮着眼睛盯陈叔应,“你这话的意思我可以理解为看上了我吗?”她一分胸有成竹的笑,身子往前探了探,“别当我是什么傻傻的纯真少女,我十二岁曾被卖去过勾栏院,别以为我真不懂你说的‘活吃’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和我” 她虽没说下去,却更显暧昧。 陈叔应听不下去,鼻子沉沉出了一息,冷冷看近在咫尺的小少女,他很诧异这样的小姑娘会有这种污秽的想法。“小小年纪如此口无遮拦。姑娘家要学会自重!” “自重?” 樱落心头轻蔑一声笑—— “对于我们这种卑贱得连汉人乞丐都不如的羯奴,连‘自尊’都没有,还谈什么自重。你们男人不是最喜欢我这样的豆蔻少女么?” 她往长几上一坐,氅衣微微敞开,纯真的脸渲染上妩媚,睨着青年王侯。 “所以你还在这儿磨磨蹭蹭,是是觉得我不美?或者身子不够诱人?” 陈叔应:“”他此生从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女子,不,不算女子,应该只是小姑娘。陈叔应一时无言。 樱落托着脸凑到陈叔应面前,手肘压住陈叔应瘫在桌上《佛国记》,白白的手指随意拿了缕头发玩弄睨着男人:“还是说你觉得我没有才华,你不喜欢?若是如此倒也不怕,我曾在勾栏院听了些词曲,若要唱曲儿跳舞什么的,我也会,恩客最喜欢这些。所以,你要看么?” 陈叔应忍无可忍,书往案上一拍:“放肆!你当本王是何许人,竟比作勾栏院恩客?” 四年来,陈叔应终于怀疑起自己寻找这“孩子”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樱落被青年陡然的怒斥震住,一脸无措地望着拍案而起的男人。她到底年少,这样惊吓无措的表情愈显得处子般的纯真无辜,她反复又问:“你,当真不是想要我身子吗?” 陈叔应自觉口气重了些,想起萧林韵一门为他冤死,致使这少女再流落街头,自己也有责任,便收了些冷厉缓缓吐了口气,将樱落斜咧开的氅衣衣襟笼上,温柔了些口吻:“不要。” 她仍是不信,想不透而生出些恼怒:“那你为何救下我!又为何给我衣裳穿!” 这下换陈叔应怔了怔,此刻的少女,面上没有丝毫的轻佻c无赖,她含着泪c含着敌意c含着憎恨,盯着他满满都是戒备!她就像一只走在死亡与堕落边缘的,暗藏锋利爪牙的幼狼,可怜巴巴,又随时准备以命相搏。 “” 陈叔应什么也没说,只转身到窗前静立了片刻,淡道:“再过片刻,你便可以出去了。” 他依旧不为所动。樱落愣愣坐在长几上,望着窗前高大俊逸的青年王侯背影:“你,是谁?” 一般人初见都会先问对方名字,然而,经过这么一长串交谈,少女才真正想要知道对方姓名,先前那一串挑一逗便显得如敷衍一般并未上心。 陈叔应云淡风轻,这是他一贯的处世态度——“你不需知道我是谁,只需记住好好听我的话,我便会抚养你长大,再不会让你流落街头受苦” 樱落霎时脑中轰然! 良久,她颤着唇几张几合,依然吐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渐渐喉头有些酸痛。 对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她竟然莫名生出一种荒唐的相信。或许是他长得很像好人,也或许是他看起来有花不完的钱。 她这一瞬心头也涌起一些脆弱,眼也不眨地审视着那光晕中的男子,看得久了,心里便有些自惭形秽的自卑,拢了拢身上不整的衣衫 这样的陌生的自己,令樱落一时无法适应,手足无措。 半晌之后。 “你既然明白了,就出去吧。”陈叔应平和道,完全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风度。 他以为自己这番话已经完美地解决了眼前棘手的麻烦,却不想听身后少女笑了声—— “那可不行!” 陈叔应回头凝眉。 那少女干脆慵懒地躺在了长几上,单手托着腮,意味深长地对他笑,风情与纯真交织出别样的妩媚:“我若出去早了,别人会笑话你的,只怕损了你这大人物的英明。” “”! 陈叔应登时胸口有气血翻涌,多年来佛经c儒学c老庄诸子陶冶出来的淡定的风度也出现裂痕。他紧紧盯着少女,除了无言只有无言!显通大师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个“麻烦”,还是个烫手的大“麻烦”! 樱落摘了颗水晶葡萄抛进嘴里,嚼着,舌尖浸着甘甜爽口的葡萄汁,心情很不错。 方才仆兰向嬷嬷跪讨了些简单的金疮药回来,正替樱落上药,她边上药边哭着,想起了那次樱落替她挨打,也是这样躺着一动不动,一丝呻一吟也不闻,她几乎以为樱落会死。 屋子另一边,石雀儿与和她相熟的胡羯姑娘宿六c小豆围着方桌说话,觑着樱落的伤心有余悸。 小豆:“这么严重的伤,竟然都不吭一声。雀儿姐,你说樱落是不是不正常?” 宿六:“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小豆:“看来这里也并不比外头好,我听那嬷嬷骂说‘你们这些卑贱羯女,就是打死也不会有人追究分毫’,不知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被打” “别说了!”石雀儿打断,瞟了眼樱落,“我总不会像她那么蠢!好好听话好好奉承嬷嬷,她还会打我们吗?除非嬷嬷脑子也和这个疯子一样不对劲” 别的姑娘害怕过后,都去睡了,唯有仆兰搬了个小胡床(马扎,板凳)在樱落床前趴着照顾,樱落床头的窗外,狂风摧枝折。 就这样,樱落昏迷了一天一夜,窗外的雨,也时大时小c时疏时密,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夜半,床上奄奄的少女醒来时,正是风狂雨急。她忍着痛c费力地坐起,闪电映亮樱落极其冷漠的眼睛。 她缓慢地移动眼球,看见了床边仆兰 清晨,雨水稍霁。 仆兰爬在床边睡了一夜,浑身僵痛伸了个懒腰,待看明白,却见床上空无一人,而被子,竟然盖在她身上—— “樱落,樱落?” 仆兰跑进跑出,找不着。 “糟了,樱落不见了!” 床上少女们纷纷从床上惊醒,果然见樱落的床空空的。 花束嬷嬷闻讯来看,带人四处找了,却始终找不到,只护院道:“倒是在院外的泥地里看见一串歪歪咧咧的脚印,和一滩血迹,不知是不是她留下的。” “哼,还有力气乱跑便死不了!”花束嬷嬷是下了狠心,她本就厌恶羯人,“再说,羯人本就罪孽深重,便是被打死又如何?尝不了祖宗留下的血债!” 嬷嬷说罢便走了,留下一屋子胡羯姑娘为她的话骇得瑟瑟发抖。 樱落失踪的第三天。 陈叔应清早刚从驿站回来,而下正在寝殿里小憩。 郡南水涝,他去查看抗洪堤,忙了五日,这才回来。 建秀宫之上依旧是乌云密密,雨水绵绵从建秀宫青瓦楞里汇集,自绘有和玺彩画的廊檐,噼噼啪啪地冲刷在檐沟里,将青砖上的茱萸纹冲刷得鲜亮如新。 南图一如往常在殿外守着,正在想有许多日不曾听见秀荷院的消息,便见秀荷院的花束嬷嬷匆匆向他走来,神色颇有几分慌张。 “南大人,那姑娘”她应南图瞟殿中c示意别惊扰主上的眼色,声音小了些,“南大人,那姑娘挨了打c自己不见了,这已经第三天,硬是找不着。” “找不着?”南图先是一惊。 “是啊,我确实气坏了,打得狠了点儿,不过没有伤筋动骨” 南图跟着陈叔应平过一些叛乱,总有羯人参与其中挑拨或谋事,他便一直便厌恨羯人,何况这羯人小姑娘脾气还那么讨人厌。他低哼了声道:“不见便不见吧,左右不是咱们将她打死的,是她自己要到处乱跑。主子为了水涝之灾已经够头疼了,谁还管得了这么个羯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__) 嘻嘻  不多时到了豫章城中,车水马龙,街道比之柴桑县的小县城不知繁华了多少倍。 樱落悄悄从马车帘里打量, 叹为观止,曹月风来过几次,也见怪不怪了, 只瞧着阿姐璎珞笑说:“阿姐这就惊讶了,一会儿只怕去了你说得糟老头儿宫中, 更有得吃惊呢。” 说话间,姐弟就到了爹娘指定的客栈,与接他们的乌衣巷来的族亲表兄——谢真汇合。 先前璎珞就听曹月风说, 此表了几表的谢真表兄, 是谢安一支流传至今的儿孙长房的次子, 乌衣巷里叫得上号的贵族公子之一,在朝廷也有任职,只是喜欢云游四海, 追求道家的长生不老,不喜问政。此番带他们入王宫, 也全是看在他们阿娘的脸面上。 璎珞由着铜铃扶着下车,绣鞋踩在残雪斑驳的街道,裙裾披风摇摇曳曳, 立时引来过路男郎的瞩目。 璎珞入客栈, 便见那堂中茶桌边坐着个爽朗c狂放的青衫公子, 他一身宽松的青练大袖衫敞着衣襟,露着一道白皙细腻的锁骨!如此裸一露他也不管,反而落得自由狂放c我行我素般。 璎珞瞧着那道细白的锁骨,微微红脸,只觉此人和她平素在柴桑县城里所见的公子哥们儿,很不同。 谢真见姐弟二人走来,笑吟吟起身来迎。 曹月风赶紧恭恭敬敬和这位母族表兄见了礼。 “这位便是璎珞妹妹吧?” “正是家姐。阿姐?” 璎珞:“”她不想说话,别叫她。 曹月风尴尬。 谢真依然微笑着,并不以为意。 曹月风谢真是见过的,倒是这个素未蒙面的璎珞表妹,让他很惊喜:娇娇美美,好个标志的丽人儿,尤那神情看着很是单纯。 因着自魏晋起,孔夫子的儒学没落了,老子c庄子的提倡的玄学大为兴盛。玄学崇尚自然,提倡自由,是以陈朝地社会民风很是开放。璎珞虽未出阁,与谢真同坐却也无妨。 席间璎珞悄悄打量谢真,她只有半载生活经历,且几乎都在曹宅里头摊着,对一切事物都只觉新鲜,过往她还从未见过这样英俊潇洒的儿郎呢。 谢真将璎珞的悄悄审视看在眼里,笑吟吟任她打量。 三人一起用了午膳,便乘着长檐车往王宫去。 路上人潮渐渐稀少,街道越发朗阔,白雪延绵,尽头已见王宫巍峨的高墙。 不知为何,璎珞望着那绵延的朱墙,心里生出强烈抵触:“弟弟,我不想入宫,不然咱们回去吧。” “那怎么行呢,咱们来都来了。阿姐,你别怕,弟弟总是和你在一处的。” “我不想见豫章王。” “他是咱们远房表兄,你看真表兄对咱们多好,大王虽是天家的表兄,但也会对咱们好的。” “”璎珞满脸怀疑。 谢真正坐于车檐下,提着西域买的玳瑁酒壶喝竹叶青,酒香满散他衣衫,混着他身上熏衣之香阵阵落入璎珞鼻中。璎珞瞧去,但见谢真一手随意扣在膝盖上,那骨节匀称白皙,很好看。乱散散的长发和青纱衣衫随风飘逸,风流得很。 谢真听闻姐弟二人交谈,此时含笑回头:“璎珞妹妹莫怕,若大王欺负你,表兄替你出头。” 璎珞不相信:“你真能替我出头?我听说那大王可是皇上的弟弟。” “大不了豁上谢真一条命,定不让璎珞妹妹受一分委屈的。”谢真笑意亦狂放潇洒。 “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谢真但笑不语。他行走江湖间,勾栏院c歌舞坊红袖添香资历颇深,虽不是登徒浪子却很是受姑娘喜爱,血统高贵又有钱,简直是风流公子中翘楚人物。 璎珞社会经验稀少,摸摸脸,只觉得脸上烫得很,悄悄瞟一眼谢真宽肩与长发,心头萌动,小声对弟弟曹月风说:“要么你去王宫吧,阿姐不去了。我瞧他就很好,不如我嫁他吧。” “阿姐!!”曹月风低吼,又怕引起谢真注意,小声说,“真表兄看起来吊儿郎当,眼光很高的。况且咱们爹爹只是个小县令,小门小户,门不当户不对c很难高攀呐。若真要嫁,也得要豫章王表兄做个媒,阿姐才能嫁得过去。” 门不当,户不对?璎珞琢磨了一会儿,心下烦躁:说来说去,她是怎么也得去那王宫,见那个淫邪的糟老头豫章王。 谢真果然非同凡响,连腰牌都不必递,一路刷脸,刷进王宫里。有他领头,姐弟俩未受一点儿盘问责难。 难怪阿娘非要他们姐弟找谢真表兄,但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他们单凭个腰牌恐怕真进不来。 王宫里朱门一重又一重,飞馆生风c重楼叠雾,雕梁画栋既豪奢又精致。璎珞走在光可照人的青石板路上想:那个女人成群的糟老头豫章王表兄,当真有钱呢! “阿姐,一会儿见了豫章王表兄你可不乱说话。”曹月风小声道。 “嗯,我知道了。” 璎珞望着谢真进入高阔地殿门,那宫阙掩在雪中很有冰窖感,外头也侍立着内监c侍卫,看着便很不好亲近,里面住着的人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璎珞由衷的厌恶,说不清道不明,就是厌憎。 那个女人成群c不要就送掉的淫邪老头子表兄! 谢真进去片刻,便出来领姐弟二人了。璎珞跟在最后进去,一踏入殿内,瞬间闻到一股沉水香。 她迷迭其中,心中说不出的怅惘,说不出的迷茫,仿佛有什么在心间跃跃欲出,然而她最后却只觉深深的反感。 熏烟缭绕,豫章王陈叔应斜倚在暖榻上,与谢真说了几句,又问了曹月风些家常。璎珞一直在沉水香里出神。 殿中那冷沉c有力的王侯谈吐,也未能引起她注意。直到不知何时曹月风c谢真都得令退下,璎珞才猛地回神。 自己竟为个熏香走神如此久,璎珞正烦躁想着,忽见玄衣大氅的男子立于跟前,袍裾c袖口以金丝绞着银线,勾勒的豹首虎头纹,绸缎的质地光滑,泛着冷光,非富即贵。 “抬起头来。” 璎珞心头一窒,她本是叛逆的c不想抬,然这声音虽淡和,却有说一不二的架势。 璎珞愣愣抬头仰望面前的青年王侯,身子骤然颤抖起来。 这男子高贵,雍容,若清风皓月c若雪落苍松,他低低看着她,如俯视着脚下尘埃。明明此人安安静静,斯斯文文,却让人情不自禁的忌惮c敬畏。 陈叔应半年来都在外领兵,身子磨砺得健硕了许多,绷着一层孔孟儒雅与绫罗绸缎,也难掩那股子男人血性。小姑娘变了,陈叔应微微含笑:“怕什么?本王又不食人。” “”璎珞不想说话,总觉此人寡情冷淡,哪怕笑起来也不如谢真那等温暖人心。 陈叔应一时摸不透少女所想:“在看什么?” “自是看大王你。” 陈叔应暗自好笑,虽然变了,却还和从前一样胆大。他语气带了分调笑:“那,好看吗?” 璎珞惊诧,这话听起来,好轻佻? “阿娘说,凡是与女子谈论容貌的男子皆登徒” “你娘将你教得很好。你娘说得很对,凡是与你谈论容貌的男子皆不怀好意。不过”陈叔应赞道,而后随意拿了一本《佛国记》,在长几前坐下。犹记上次看这本书时,还是从吴郡将那少女带回王宫的路上。“本王不在其中。” “为何不在其中?”璎珞自顾自起身来,膝盖跪得发麻,她便挑拣了一只矮凳坐下。 “你还未回答本王,本王可好看?” “”璎珞低头,忍住心头对高冷王侯的厌恶,乖顺道:“大王英姿。” 但有屁用。 反正她怎么看都讨厌。 青年王侯瞧着少女毛茸茸的头顶,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 “看你体态丰腴不少,本王也就放心”陈叔应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转而摇头微微一叹,“本王听母族说起过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千金闺秀,一直想见你一见,却未得机会。” “民女半年前贪玩磕坏了脑袋,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恐怕让大王见笑了。” “嗯很好。” 没头没尾地,陈叔应说了两字。 声音虽然很小,但璎珞却听得一清二楚—— 很好? 好个屁。 她磕坏脑袋这人还说好 好讨厌。 璎珞虽懒惰但也不是蠢,当然希望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才“好”。 陈叔应看了一会儿书,殿中一时安静。一旁伺候的宫人悄悄侧目看自家主子,半年来他家主子都没有这样安闲的心情看过书,今日倒是心情很好的模样。 确然,陈叔应心情是很好,很享受二人相对的安静,并在少女在侧时看书。然而璎珞就不了!她怎么呆,怎么别扭,只想赶紧从这令人压迫c厌憎的男人身边离开。 “厢房已备好,你可去下去休息了。或者”陈叔应思及一些往事,不觉语气温软了许多,略作犹豫后,他决定大发慈悲c给少女一些甜头和恩典。 “或者本王亦可恩准你留下,陪本王坐上片刻。” 不想少女不假思索,匆匆行礼道: “那民女告退,就不打扰殿下了。” 璎珞提着裙子快步出殿,畏他如蛇蝎猛虎。 陈叔应放下书卷,凝眉望着少女逃走的背影,陷入沉思: 不是亲口说过很喜欢他吗? 怎么如此冷淡。 背后青年王侯的高冷目光如芒刺在背,樱落提着裙子惊恐地想:好讨厌,淫邪的糟老头该不会看上我吧! · 姐弟二人被分配到一处腊梅绽开的院子,叫闻香院。院中有王宫的一双小厮双丫鬟伺候,姐弟二人又自己带了家奴,热热闹闹一窝。 当晚姐弟用膳间,曹月风见姐姐不高兴,支开了下人。 “阿姐为何见了豫章王表兄之后就闷闷不乐?” 璎珞筷子插一着饭碗,米饭都捯得稀烂也不想吃一口,厌恶道:“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他得很。一看就厌憎。” 曹月风深觉奇怪,他见豫章王表兄风姿绰绰c英俊魁梧,而且学识渊博c能文能武,在朝廷又很有权势,比光是血统高贵c游山玩水的谢真表兄靠谱多了。 不说别的,就看那健硕的身姿,若拔一出他腰间那把雪刃佩刀,不知多威风呢,曹月风心想。 璎珞想了想,笑吟吟道:“倒是这个谢真表哥,甚合我意” “啊?”曹月风吓一跳,“真表哥当兄长是极好的,但当夫君就他桃花良多,阿姐你若喜欢他可就麻烦了。” 门外,陈叔应正要来看姐弟二人,便听闻这一样一句,深深凝眉—— 说好的,喜欢他呢? 怎么转眼喜欢个浪荡士族去了。 璎珞单手撑着另一侧马车窗,有细雪洋洋洒洒落在她白嫩的指上,她也不怕冻,雪化作透明水滴,便显出她指尖儿上一些细碎浅浅的伤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1.0.1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豫章王何许人? 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第五皇子是也,出生时同泰寺的九级浮图塔佛光缭绕, 普贤菩萨金身灿灿发光。 有高僧跪拜,对彼时还是诸侯王的皇帝道:“普贤菩萨具足无量行愿, 小公子恐是菩萨济世之使者, 济民于水火, 于国祚大幸也!” 皇帝大喜,并为此子取名“陈叔应”, 小字“子烈”,只盼此子仁德智勇, 守住大陈国天下。 豫章王也不辱期盼, 越长大越发气宇轩昂,风度冠绝皇室诸嗣, 文韬武略, 读书打仗都是一把好手!才十六七岁就建了军功, 此外, 又有门阀王c谢两族名士拥戴, 诸皇子望之莫能及。 若说有缺点, 只豫章王性格自信孤高,寻常女子并不能入眼, 让无数怀春少女望绿了眼儿也不能得, 婚事颇让人头疼! 幸而大门阀兰陵萧氏进献其嫡长女——萧林韵之画像, 帝后看了大为满意, 婚事自此定下。 萧林韵兰心蕙质,不可多得的佳人也!多少贵族子弟c皇室贵胄辗转反侧,想求娶也不能得。 兰陵萧氏是百年大族,前朝皇帝萧衍也出自兰陵萧氏,这次大婚可谓是郎才女貌,百姓也称道常言道的“天赐良缘”,也不过如此了! 京师闺秀扼腕挥泪,皇族子弟羡慕嫉妒也无可奈何。 豫章王大婚当日,帝后盛装,百官同庆,满城尽披红妆,更有百姓夹道,礼乐声c喝彩声隔着数里也震耳欲聋。婚礼盛况空前盛大,直逼太子娶妃。 若说只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也不至于生出后面的血雨腥风。 拜了堂c洞了房,就在成婚后的第二日—— 宫娥c嬷嬷前去伺候王爷王妃晨起,哪知进门便见豫章王怒发冲冠,榻上滚下来个穿着新娘服c胡子拉碴的男人!那男子干瘪瘦黑c满面油光,张口就是北方鲜卑口音——竟是个鲜卑奴隶! 永安宫立时骚动大乱—— “王爷跟男人洞了房!” “那新娘子撇下王爷,跟野汉子跑了!” 朝夕之间,整个京师人尽皆知: 豫章王与个鲜卑男奴一夜c颠鸾一倒凤! 更劲爆的是,有在萧家伺候的老嬷嬷说:她家大小姐早心有所属,四年前就和羯贼男人暗度陈仓c生了女儿,今岁又珠胎暗结了,婚前那夜羯贼汉子领着女儿找上门来,萧家小姐心一狠弃了豫章王,和羯贼私了奔!(注:羯jie,二声,音同“节”。羯族,五胡乱华时侵入中原的五个少数民族之一) 举国哗然,荒唐笑谈。 从生出来就光华荣耀的豫章王,蒙上了此生最大的污点——一顶亮闪闪的大绿帽。 萧家长辈萧参自知罪无可恕,至皇宫太极殿负荆请罪,却也难消皇帝心头之怒,当日下令,将兰陵萧氏的萧参一支,满门抄斩于朱雀门外。 说起羯族,那可是汉人不共戴天的血仇之敌! 两百年前那还是晋朝的时候,羯族北入中原,他们一袋干粮也不带,便以汉人为食物,尤其是汉人少女,更被羯族残忍戏称为“双脚羊”,晚上奸一淫,白日宰杀为食。那会子羯族便食杀了上百万汉人,导致北方汉人十室九空,险些灭族。幸而汉人奋起反抗,终于将羯族剿灭大半,得以保全血脉。 然而胡羯就是胡羯,他们的凶残刻在骨子里c渗在血液中,哪怕族人不多,一样毁天灭地! 那是三十年前,羯族余党侯景被北方鲜卑朝廷追杀,无奈只得南下投靠彼时的梁国皇帝。 梁皇毕生信佛,曾四次舍身同泰当和尚,宅心仁厚,便好心接纳了羯人侯景。哪知道,数年后侯景叛变,带着军队大杀江南,军队缺粮,他们便烧杀抢掠,杀人如麻,无论平民还是门阀大族,具杀之!下至呱呱坠地的婴儿,上至八十老妪,遍野死尸不见青草,尸积阻塞河道不能流水! 江南的汉人,死了一半有余。 幸而侯景被杀,陈国乱世而立,江南百姓才得以安宁延续。 是以,萧家小姐竟跟个羯贼男人珠胎暗结,简直人神共愤c罪无可恕! 抄斩了萧家之后,皇帝又准许豫章王领禁军统领率五千铁骑,亲自追杀羯汉与萧家小姐母女! 禁军一路追到三桥篱门外斗场村的市集,这处是建康四大集市之一的南市,人员极为复杂。 那羯汉已被禁军捅刺成血尸,现在只剩萧家小姐母女还躲藏在市集中没有找见。 “有没有看到个一对漂亮母女,小姑娘皮肤奇白c满头深棕色头发?!” 禁军首领抓了个卖茶叶的贩子喝问。 茶贩见羯人血淋淋的死尸,登时吓得瘫软,惹来禁军首领一阵唾弃—— “没用的蠢东西,一个羯人就将你吓丢了魂儿!” 他又喝:“陛下有令,今天若提不到那萧林韵母女的人头,就要咱们提头去见豫章王殿下。给我挨地儿搜!” 差兵们一迭声应“诺”,操着长刀挨街搜查,沿途的摊位c茶柜c茶桌凡能避人的挨个捅刺,若人躲在其中,立时就能捅出个血窟窿来! 三丈外,一摞泔水桶搭成了一座阴暗小山,阴暗恶臭中的萧家小姐母女,如躲在阴沟瑟瑟发抖的一双老鼠,濒临死亡的恐惧将她们紧紧缠住。 小姑娘很标致,一头深棕色长发,皮肤白皙如嫩蒜,她怕极了,头上小红绳随着身子不断战栗。“娘,娘” “嘘”萧家小姐食指压唇。 差兵的尖刀和脚步声已近在耳畔,眼看就要搜到她们这儿,再躲藏此处就是找死了。美貌的萧家小姐素手抹去了女儿的眼泪:“我的樱落,娘只望你永远藏在这般阴暗里,万全了这一生!” 她检查了小姑娘脖子上挂的玉佩,又仔细放好,郑重道:“别让人知道你的姓氏,千万记住凡哥和玉姐姐若能泉下有知,会保佑你的,娘往后不能照顾你了。”她哽咽,又稍显安慰,“不怕,娘已经为你找了个菩萨哥哥保护你,别怕,啊?” 小女孩儿怎能不怕,她的爹爹就躺在不远处的血泊里,她拼命摇着小脑袋抓住萧家小姐的手,萧家小姐安慰她:“听话,那个哥哥很好,他会照顾你的。” 小姑娘精致的脸儿泪流满面,抽抽搭搭:“菩萨哥哥是谁?” “去那边搜!”差兵靠近,萧家小姐无瑕多说,赶忙将孩子往盛满黑黄物的泔水桶里一塞,朝反方向跑去引开差兵。 “在那儿c萧氏逆女在那儿——” “陛下有令:就地处死,取下首级!” “娘!”小姑娘惊瞪琥珀色瞳眸,有小小的世界在这一刻坍塌!她死死咬住小手,不让自己喊出声。银红地闪电映在她瞳孔中,还有那被数柄长刀刺穿胸腹的母亲。 百姓高喊着“该死”,过去的仇恨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也有几个乔装混杂其中的羯人,骇得肝胆俱裂,悄悄溜走。 差兵高喊:“羯人屠我大汉江山c血仇深重,凡与羯贼苟合者皆不得好死!尔等若有人发现与此男子酷似的羯族女童,报太府,赏金一万钱!” 鲜血与着倾盆雨水汇成河流,朝小姑娘淌过来。她不敢哭出声,只在漫天暴雨里盯着那杀戮,瑟瑟发抖。 天渐晚,雨水如注,寒夜涂抹着世间的良心。 雨,大的可怕。 永安宫廊檐下成排的灯笼,在狂乱风雨里摇得令人心慌,殿上青瓦为大雨啪啪冲刷着,暗里如鱼鳞般幽幽发亮。 水洼里倒影灯火与廊檐,一队黑靴子急急行来,踩破溅起水花。靴子在殿门处稍停,与太监低声交涉了几句,旋即推开殿门。 冷风乍入,吹起绛绫帐满殿翻飞——有一王侯背对而立,玉冠之下c华服雍容,只那高而修长的背影,已是器宇不凡。 “启禀殿下,那羯汉与萧林韵的首级已被取来。只那小女娃娃还不知所踪,正在追查,若追到再取其首级。” “首级?” 他声稳而沉,冷冽而含几分温润。他似有疑惑,随后想到了什么,声线愈发森冷:“速取来!” 侍从答诺,出门如风,再入殿时捧着两只装首级的盒子。 打开来,具是一片鲜血淋淋,侍立的内监被吓得腿软瘫地。 王袍下伸出一只洁净的男子的手,从萧家小姐血染红唇中轻轻一探——那唇齿中竟暗藏一锦囊,装着遗信 信展开后,殿中静寂蔓延。 唯听近随焦心劝阻:“殿下千万不可!若您抚养那小女娃娃,天下人指不定怎么嘲笑您啊,况且,若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 近从的劝慰一声声都是掏心挖肺,却也是枉费唇舌。 高贵洁净地手将信送上烛焰,一点点,化作灰烬。血腥气自片片青瓦逸出,为大雨冲刷,弥散在无尽的黑夜中 ——四年后—— 夏蝉嘶鸣,绿荷生香。 一到六月,同泰寺又繁忙起来。每年六月十七,皇帝都要陪同豫章王下降寺中上香祈福。豫章王半月前已至京师,皇帝昨日便派了皇宫内监来寺中,指导僧人们布置接待。 今日巳时滚了一场惊雷,落了一阵山雨,这会子寺庙的九级浮图塔边儿正挂着道山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1.0.2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__) 嘻嘻  前方,旗亭市楼[注1]高耸入日头, 底下百姓云集, 虚着眼睛仰望,但听皇宫来的内谒者令捏着嗓子,高亢读完豫章王大婚特赦天下的圣旨。 立时人群沸腾, 奔走相告——“大英雄豫章王,大婚特赦啦!” 豫章王何许人? 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第五皇子是也,出生时同泰寺的九级浮图塔佛光缭绕, 普贤菩萨金身灿灿发光。 有高僧跪拜, 对彼时还是诸侯王的皇帝道:“普贤菩萨具足无量行愿,小公子恐是菩萨济世之使者, 济民于水火, 于国祚大幸也!” 皇帝大喜,并为此子取名“陈叔应”, 小字“子烈”, 只盼此子仁德智勇, 守住大陈国天下。 豫章王也不辱期盼, 越长大越发气宇轩昂, 风度冠绝皇室诸嗣,文韬武略, 读书打仗都是一把好手!才十六七岁就建了军功, 此外, 又有门阀王c谢两族名士拥戴,诸皇子望之莫能及。 若说有缺点,只豫章王性格自信孤高,寻常女子并不能入眼,让无数怀春少女望绿了眼儿也不能得,婚事颇让人头疼! 幸而大门阀兰陵萧氏进献其嫡长女——萧林韵之画像,帝后看了大为满意,婚事自此定下。 萧林韵兰心蕙质,不可多得的佳人也!多少贵族子弟c皇室贵胄辗转反侧,想求娶也不能得。 兰陵萧氏是百年大族,前朝皇帝萧衍也出自兰陵萧氏,这次大婚可谓是郎才女貌,百姓也称道常言道的“天赐良缘”,也不过如此了! 京师闺秀扼腕挥泪,皇族子弟羡慕嫉妒也无可奈何。 豫章王大婚当日,帝后盛装,百官同庆,满城尽披红妆,更有百姓夹道,礼乐声c喝彩声隔着数里也震耳欲聋。婚礼盛况空前盛大,直逼太子娶妃。 若说只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也不至于生出后面的血雨腥风。 拜了堂c洞了房,就在成婚后的第二日—— 宫娥c嬷嬷前去伺候王爷王妃晨起,哪知进门便见豫章王怒发冲冠,榻上滚下来个穿着新娘服c胡子拉碴的男人!那男子干瘪瘦黑c满面油光,张口就是北方鲜卑口音——竟是个鲜卑奴隶! 永安宫立时骚动大乱—— “王爷跟男人洞了房!” “那新娘子撇下王爷,跟野汉子跑了!” 朝夕之间,整个京师人尽皆知: 豫章王与个鲜卑男奴一夜c颠鸾一倒凤! 更劲爆的是,有在萧家伺候的老嬷嬷说:她家大小姐早心有所属,四年前就和羯贼男人暗度陈仓c生了女儿,今岁又珠胎暗结了,婚前那夜羯贼汉子领着女儿找上门来,萧家小姐心一狠弃了豫章王,和羯贼私了奔!(注:羯jie,二声,音同“节”。羯族,五胡乱华时侵入中原的五个少数民族之一) 举国哗然,荒唐笑谈。 从生出来就光华荣耀的豫章王,蒙上了此生最大的污点——一顶亮闪闪的大绿帽。 萧家长辈萧参自知罪无可恕,至皇宫太极殿负荆请罪,却也难消皇帝心头之怒,当日下令,将兰陵萧氏的萧参一支,满门抄斩于朱雀门外。 说起羯族,那可是汉人不共戴天的血仇之敌! 两百年前那还是晋朝的时候,羯族北入中原,他们一袋干粮也不带,便以汉人为食物,尤其是汉人少女,更被羯族残忍戏称为“双脚羊”,晚上奸一淫,白日宰杀为食。那会子羯族便食杀了上百万汉人,导致北方汉人十室九空,险些灭族。幸而汉人奋起反抗,终于将羯族剿灭大半,得以保全血脉。 然而胡羯就是胡羯,他们的凶残刻在骨子里c渗在血液中,哪怕族人不多,一样毁天灭地! 那是三十年前,羯族余党侯景被北方鲜卑朝廷追杀,无奈只得南下投靠彼时的梁国皇帝。 梁皇毕生信佛,曾四次舍身同泰当和尚,宅心仁厚,便好心接纳了羯人侯景。哪知道,数年后侯景叛变,带着军队大杀江南,军队缺粮,他们便烧杀抢掠,杀人如麻,无论平民还是门阀大族,具杀之!下至呱呱坠地的婴儿,上至八十老妪,遍野死尸不见青草,尸积阻塞河道不能流水! 江南的汉人,死了一半有余。 幸而侯景被杀,陈国乱世而立,江南百姓才得以安宁延续。 是以,萧家小姐竟跟个羯贼男人珠胎暗结,简直人神共愤c罪无可恕! 抄斩了萧家之后,皇帝又准许豫章王领禁军统领率五千铁骑,亲自追杀羯汉与萧家小姐母女! 禁军一路追到三桥篱门外斗场村的市集,这处是建康四大集市之一的南市,人员极为复杂。 那羯汉已被禁军捅刺成血尸,现在只剩萧家小姐母女还躲藏在市集中没有找见。 “有没有看到个一对漂亮母女,小姑娘皮肤奇白c满头深棕色头发?!” 禁军首领抓了个卖茶叶的贩子喝问。 茶贩见羯人血淋淋的死尸,登时吓得瘫软,惹来禁军首领一阵唾弃—— “没用的蠢东西,一个羯人就将你吓丢了魂儿!” 他又喝:“陛下有令,今天若提不到那萧林韵母女的人头,就要咱们提头去见豫章王殿下。给我挨地儿搜!” 差兵们一迭声应“诺”,操着长刀挨街搜查,沿途的摊位c茶柜c茶桌凡能避人的挨个捅刺,若人躲在其中,立时就能捅出个血窟窿来! 三丈外,一摞泔水桶搭成了一座阴暗小山,阴暗恶臭中的萧家小姐母女,如躲在阴沟瑟瑟发抖的一双老鼠,濒临死亡的恐惧将她们紧紧缠住。 小姑娘很标致,一头深棕色长发,皮肤白皙如嫩蒜,她怕极了,头上小红绳随着身子不断战栗。“娘,娘” “嘘”萧家小姐食指压唇。 差兵的尖刀和脚步声已近在耳畔,眼看就要搜到她们这儿,再躲藏此处就是找死了。美貌的萧家小姐素手抹去了女儿的眼泪:“我的樱落,娘只望你永远藏在这般阴暗里,万全了这一生!” 她检查了小姑娘脖子上挂的玉佩,又仔细放好,郑重道:“别让人知道你的姓氏,千万记住凡哥和玉姐姐若能泉下有知,会保佑你的,娘往后不能照顾你了。”她哽咽,又稍显安慰,“不怕,娘已经为你找了个菩萨哥哥保护你,别怕,啊?” 小女孩儿怎能不怕,她的爹爹就躺在不远处的血泊里,她拼命摇着小脑袋抓住萧家小姐的手,萧家小姐安慰她:“听话,那个哥哥很好,他会照顾你的。” 小姑娘精致的脸儿泪流满面,抽抽搭搭:“菩萨哥哥是谁?” “去那边搜!”差兵靠近,萧家小姐无瑕多说,赶忙将孩子往盛满黑黄物的泔水桶里一塞,朝反方向跑去引开差兵。 “在那儿c萧氏逆女在那儿——” “陛下有令:就地处死,取下首级!” “娘!”小姑娘惊瞪琥珀色瞳眸,有小小的世界在这一刻坍塌!她死死咬住小手,不让自己喊出声。银红地闪电映在她瞳孔中,还有那被数柄长刀刺穿胸腹的母亲。 百姓高喊着“该死”,过去的仇恨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也有几个乔装混杂其中的羯人,骇得肝胆俱裂,悄悄溜走。 差兵高喊:“羯人屠我大汉江山c血仇深重,凡与羯贼苟合者皆不得好死!尔等若有人发现与此男子酷似的羯族女童,报太府,赏金一万钱!” 鲜血与着倾盆雨水汇成河流,朝小姑娘淌过来。她不敢哭出声,只在漫天暴雨里盯着那杀戮,瑟瑟发抖。 天渐晚,雨水如注,寒夜涂抹着世间的良心。 雨,大的可怕。 永安宫廊檐下成排的灯笼,在狂乱风雨里摇得令人心慌,殿上青瓦为大雨啪啪冲刷着,暗里如鱼鳞般幽幽发亮。 水洼里倒影灯火与廊檐,一队黑靴子急急行来,踩破溅起水花。靴子在殿门处稍停,与太监低声交涉了几句,旋即推开殿门。 冷风乍入,吹起绛绫帐满殿翻飞——有一王侯背对而立,玉冠之下c华服雍容,只那高而修长的背影,已是器宇不凡。 “启禀殿下,那羯汉与萧林韵的首级已被取来。只那小女娃娃还不知所踪,正在追查,若追到再取其首级。” “首级?” 他声稳而沉,冷冽而含几分温润。他似有疑惑,随后想到了什么,声线愈发森冷:“速取来!” 侍从答诺,出门如风,再入殿时捧着两只装首级的盒子。 打开来,具是一片鲜血淋淋,侍立的内监被吓得腿软瘫地。 王袍下伸出一只洁净的男子的手,从萧家小姐血染红唇中轻轻一探——那唇齿中竟暗藏一锦囊,装着遗信 信展开后,殿中静寂蔓延。 唯听近随焦心劝阻:“殿下千万不可!若您抚养那小女娃娃,天下人指不定怎么嘲笑您啊,况且,若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 近从的劝慰一声声都是掏心挖肺,却也是枉费唇舌。 高贵洁净地手将信送上烛焰,一点点,化作灰烬。血腥气自片片青瓦逸出,为大雨冲刷,弥散在无尽的黑夜中 ——四年后—— 夏蝉嘶鸣,绿荷生香。 一到六月,同泰寺又繁忙起来。每年六月十七,皇帝都要陪同豫章王下降寺中上香祈福。豫章王半月前已至京师,皇帝昨日便派了皇宫内监来寺中,指导僧人们布置接待。 今日巳时滚了一场惊雷,落了一阵山雨,这会子寺庙的九级浮图塔边儿正挂着道山虹。 钟鸣礼乐响起,山门大开,迎进天家声势浩大的仪仗,皇帝亲自陪着个器宇轩昂的王侯骑马入寺来。 “五弟啊,事情都过去四年了,你何必还耿耿于怀呢?二十多了还未婚娶,你让父皇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呐。” 那王侯身量高大,又骑在马上,气势硬是将穿龙袍的皇帝也比过一头,他便是四年前被举国哗然的豫章王,陈叔应。他淡笑道:“父皇虽不在了,臣弟有皇兄照拂,父皇泉下也能安心。” 皇帝笑道:“这话应换皇兄来说才是。朕这天下有你镇着,朕才能安心与张贵妃在华林园中把酒当歌!” 皇帝指着北方,嘲讽道:“那篡了北周朝廷的杨家父子,上月修书来朝与朕示好,末尾还留个‘坚顿首’,呵呵,‘坚顿首’当了皇帝还是一股子寒门下臣味儿。你猜朕回了什么?‘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 陈叔应只笑不语,两年前北方的鲜卑朝廷宇文氏被大臣杨氏篡权,建立了隋朝,隋朝这两年全力应付北方突厥,与在江南的陈国倒是屡屡示好。不过国与国的友谊与斗争原不在一时,陈叔应深知此理,但他这皇兄却十分乐观。 “皇兄还是早做些防备好,待隋平了突厥,只怕杨氏父子态度有变。” 哪晓得皇帝豪迈一拍青年王侯肩膀,亲昵道:“有能文能武的叔应在,哥哥不怕!哈哈——有你在,朕之江山无虞。” 虽然三十年前江南遭羯人侯景军队屠杀,但经过陈国三十余年的尽心统治,总算恢复了繁华掠影。 皇帝陪同陈叔应上了香,便有些乏了,被浩浩荡荡一群侍从跟着去厢房喝解暑汤休息,陈叔应只由近随三人陪同,去静室找显通大师焚烧抄好的佛经,超度亡魂。 禅院弥漫着幽幽檀香,静室里显通大师已静候多时。 陈叔应合手行了个佛礼。 “让禅师久等。” “殿下客气c客气。” 陈叔应一个眼神,随扈南图即呈上一叠佛经——“大师,这是今岁我们主子抄写的《法华经》,请大师务必诵读超度了亡灵后再焚烧。” 显通大师接过,道了句“阿弥陀佛”,交由小僧人暂收。 “都四年了,豫章王殿下还记得那二人,真乃宅心仁厚,我大陈百姓之福啊。老衲必定好好诵读c超度,不辜负殿下一片宽仁之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1.0.2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__) 嘻嘻  第二日清早,果然有个叫“花束嬷嬷”的中年嬷嬷, 拿了本规矩册子, 来教姑娘们“王宫规矩”, 以及一个乐姬个舞姬教她们琴曲c舞技。 姑娘们才晓得, 原来他们的大人物主人是个王爷! 但凡想起自己是帝胄王侯的家妓, 姑娘们便满怀春心,学规矩c学曲舞都格外用心, 只觉出头之日指日可待! 不过, 这用心的人中自不包括樱落。 她总是整日整日地懒懒坐在院子门口, 捧着脸, 望院子外出神。 这时候石雀儿总要快意地嘲笑她一翻—— “伺候过王殿下一回就被忘记了, 真怪可怜见的。” “死心吧, 王殿下早把你忘了, 你还是看清楚自己身份, 别痴心妄想了。” 便在这样张望和奚落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转眼已经过了一月, 石雀儿她们已经学会了一些粗浅的琴艺,姑娘们颇有欣欣向荣之势, 而樱落则越来越冰冷c沉默c死气沉沉。 樱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人牙子手里的模样——骂不吭声c打不喊痛, 总是坐在那儿发呆, 如一具行尸走肉, 连石雀儿的嘲笑也不能激起她一点反应。 石雀儿也渐渐奚落得无趣了,拉着别的姑娘将樱落当透明人。 确然,陈叔应自一个月前回王宫后,便繁忙于各种政事当中,他兼任着镇前将军c江州刺史,完完全全将吴郡带回来的名叫“樱落”的“小人物”,忘干净了。 这天夜晚,陈叔应终于忙完了江州羯人党羽叛乱之事,在园中对月小酌。 连着几月奔波,难得享一时安闲,不想听见这么一阵砰砰咚咚石子落水的声音! 他第一反应便是刺客! 毕竟四处平乱,想要他命的人也是不少。 陈叔应疾步如风,落在柳树后一看,却怔了怔,从吴郡出发开始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这才是他第二次正眼看这少女——少女在月下独坐,显得落寞而心事重重。 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半丈的距离。 只樱落背对着陈叔应,并不知道陈叔应此时就在树后。 她丢完了石子儿,便折了根柳枝抚弄着池水中的月影,冷冷嘲笑了声,声音低低的含着丝阴戾:“大骗子,已经一个多月,你却还不来看我一眼。” 她断断续续说着,口吻是那么阴沉,以至于斑驳树影下,陈叔应暗暗讶然。上回在顾家的对话,少女活泼c轻一佻,全然不是这般,像个阴测测的孤魂。 “呵,你若让我做家妓,你倒是让我来伺候你呀。骗子” 樱落独坐岸边,低声呢喃着,月色将她影子投在池中,亦是一个,孤孤单单,不能成双。 若明若暗的树影中,陈叔应脸色沉凝,俯视着那抱膝而坐的小小人儿,陷入沉思 陈叔应伫立片刻,自问内心,明显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过多地同情抑或其他情绪,也并没有想要安抚这个麻烦的心情,便淡然c悄然地离开了,回到自己的寝宫建秀宫。 苍月映着建秀宫青瓦片片,如青色鱼鳞,雕梁画栋亦在夜色中落上几分寂寥。陈叔应翻看着皇帝派人送来的文书,看了几回却总出神,不能认真。 一旁的赵公公见青年王侯总是凝眉,小声询问:“殿下,可是灯火太暗,不若奴才再为您添添灯?” 陈叔应长指执着卷章,几不可闻出了一息。“也好。” 他按了按眼窝,按捺住躁动。 灯焰摇曳,殿中更明亮起来。 明明卷上的文字清晰可见,可陈叔应却还是看不进去,他鲜少有看不进去书的时候。记得幼时在王宫里,诸多皇嗣中只有他最爱读书,不管心情多糟,只要捧着书就能神思清明c安定神闲。 陈叔应抬眼看那绷着乳白宫纱的,双凤比翼紫铜灯架,灯火被白纱掠过,落在地上仿若方才在池畔所见的清透月色。 他经不住想起月下孤清独坐的少女背影 “殿下可是在忧愁水涝之灾?”赵公公问。 陈叔应回神,略有些不自然,将书卷翻了一页以掩饰自己的不正常:“正是” “殿下已经开了王宫的粮仓,亲自救济灾民,此次水涝并不算太大,应该不成问题了,就只盼着天公别在落大雨。”赵公公是跟着陈叔应从京师来豫章郡王宫的老人,“殿下刚平了江州的羯人谋乱,又事必躬亲的救济灾民,还是要多多保重自己身体啊。” 陈叔应清了清嗓。“本王自有分寸。”他说罢,干脆放下书,令赵公公下去了,而传了办事的亲随南图来。 南图习惯坐在宫殿青瓦上,俯瞰王宫,听闻瓦下主子召唤,急忙入殿。 “这些日子秀荷院动静如何?” “禀告主子,倒是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只是嬷嬷三番几次反应,说是那姑娘很是懒散,什么都不学,整日坐在院门口发呆,怎么训斥怎么打都不改,嬷嬷请求了几次将她逐出王宫去。这不,昨日还在说呢” “打她?”陈叔应腾地自书案后站起,负手走了几步,想起樱落独坐岸边的影,回头训斥,“谁准许打她的,好大的胆子!” 南图一慌,忙跪下。他本就讨厌胡羯,何况那小姑娘脾气也讨人厌,所以一开始知道便痛快地没有上报。 “殿下,咱们为了不惹眼,才将她放在这么多姑娘当中,若是格外优待岂不是白费了心思。嬷嬷也只是略施惩戒,不至于打出什么重伤来。”南图想了想,又道,“再说羯人生性凶残卑劣,若不严厉些管教,只怕终一日危害王宫c危害殿下。当年梁皇也不曾想到一个小小的侯景有这般能耐,可见羯人的凶残狡猾是刻在骨子里的。” 陈叔应心中烦乱,来回徘徊几步,想起在顾家那少女穿着他衣裳,横陈在面前的模样,确实不成体统—— “懒散,不学,唉受训斥也是她自找。” “罢了,就让她吃吃苦头吧。让嬷嬷好好教,总得把这些坏毛病都改了!” “诺。” 便因着陈叔应随口一句“好好教”,樱落吃了大苦头。 秀荷院是王宫里最不起眼的院子,花束嬷嬷因着教养这一群羯女奴,在王宫里好一段日子抬不起头,此番又得主上亲自指示“好好教养”,便私下揣测是自己教得不好,才为上所责,对秀荷院的姑娘们越发严厉起来,先前还对樱落地懒懒散散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分毫都不肯放松! 但见樱落偷懒片刻或是哪里做不好,那鞭子就使劲往她背上招呼。 这天,天气阴沉沉的。 秀荷院的庭院中,小池畔的草地,整齐地摆着似排古琴,三个一排,最后一排只余一个,便是樱落的单独位置。 依然是江乐姬教习姑娘们琴艺,传言她是王宫里最好地乐姬之一,琴艺确实不错,只是年纪已近三十,比起这一群十多岁的小姑娘,到底失了些鲜嫩气。 一侧,花束嬷嬷持着鞭子立着,正打瞌睡。 江乐姬骤然听见一声呼噜,才见嬷嬷站着睡着了不说,下巴还垂了一条涎随风晃荡,已引了石雀儿仆兰几个悄悄侧目讥笑,清了清嗓子小声喊:“花束嬷嬷,花束嬷嬷?” 花束嬷嬷恍恍惚惚惊醒,她嗓门本生就大,仓皇道:“江乐姬c江乐姬可是唤老奴?” ——引来石雀儿等几个“噗嗤”暗笑。 江乐姬指了指嘴角。“这儿c这儿” 花束嬷嬷警觉摸了摸,果然垂着一条口涎,不觉尴尬得紧。 这几日因为训斥那“不听话”的樱落,可折腾得她老命劳累得慌,昨夜监督着那姑娘跪了半宿碎瓦,害得她今天眼皮儿直如糊了米浆。 花束嬷嬷见石雀儿和与她相好的两三个姑娘在暗笑她,呵斥:“看什么看c笑什么笑,谁若不好好学,嬷嬷我鞭子可不认人!管你们一个个什么花容月貌好颜色,鞭子照样吃肉!” 石雀儿觉得冤枉,鼓起胆子小声说:“嬷嬷,您不是一向最公平严谨么?为何我们不认真就要挨打,而樱落不来上课c睡大觉也安然无恙。嬷嬷您这是什么道理呀” 嬷嬷打了一上午瞌睡,这才注意到院里只有九个姑娘,最末那台古琴摆着,席上却是空的——就是那个可恶的的“樱落”! “又是她!摆明跟嬷嬷我过不去吗?” 花束嬷嬷直欲被逼疯,几大步转至寝屋c踹开大门。 “樱落你给我起来,即刻去给我上课学琴!如若不然,休怪嬷嬷我鞭子又要落你身上。” 樱落抱着胳膊仰躺着,闻言只是睁了条眼缝瞟了花束嬷嬷一眼,而后在花束嬷嬷不敢相信c火冒三丈的目光中,翻了个身背对她,低低道:“不想学,学不会。” 花束嬷嬷气得直发颤,鞭子点着少女——“不想学,学不会?好,好好好,嬷嬷我今日非要将你这烂泥贴上墙去不可!来人,把这羯奴给我拖出去!” 秀荷院配有一双壮汉,供嬷嬷驱使,闻了命令立刻赶来。 外头院中,姑娘们看着那双壮汉转入寝屋去。石雀儿和大部分姑娘去十分畅快。仆兰心头大跳,对石雀儿说:“你不该告樱落的状,左右她睡她觉也并没有碍着咱们啊” 石雀儿气瞪:“仆兰,你到底是她朋友还是我朋友?你还责怪我吗?” 她哼了一声。“再说我哪里说错了,凭什么咱们笑一笑就要挨骂,她在里头睡大觉就安然无事。” 此时见樱落如被架着胳膊拖出来,石雀儿快意:“叫她懒散,丢我们羯女的脸,是她活该!” 樱落被粗鲁的丢到最后一排的琴座前,刚好听到石雀儿最后那句话,抬起眼睛正好与石雀儿看好戏的眼睛对上。樱落眼神冷冰冰,石雀儿被盯得后背骤然浸出一层冷汗,不知为何便少了刚才的硬气,不敢再挑衅。 然而,这阴沉沉的一天并没有就此结束。樱落本就没有上心学,怎么弹c怎么拨c什么曲谱,完全不会。 花束嬷嬷但见她跟不上进度c或是哪里有分毫不对,便一鞭子狠狠打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是好几鞭子! “你这卑贱羯奴,真是又懒又蠢,看你这脑中空空的样子还敢偷懒!” 一直不吭声挨打的樱落,骤然抬起双眼,和乌云攒动的天一般阴沉——“我看你不是要我学琴c不是要我学好,分明是看不惯我,想借机找我出气!” “嘣”琴弦具断。 “哐当——”琴座倒一地! 就在花束嬷嬷眼看中,樱落断弦c摔了琴! “你”花束嬷嬷气结,诚然,她确实也抱了几分这样的心思。她便是因为三十多年前羯人侯景屠杀江南百姓,亲族被屠,才辗转被卖入宫中为宫娥。“好你个小胡崽子,嬷嬷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遇上你这般不识好歹c脾气还比天大的!看我今天c看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少女尽管身子瘦削,背脊却挺得笔直,仿佛什么也不能将她打倒,花束嬷嬷怒气腾腾地嘶吼,而她却越发冷静,甚至含了分冷笑,轻飘飘道:“你便打死我好了。” 这轻飘飘的态度放谁眼中那都是一股孤高劲儿,偏生樱落是身份卑微的羯族女奴,任谁也不会轻易放过。 “若不狠狠教训你,嬷嬷我往后都不必在王宫中立足了!左右护院,把她拖到黑屋子去,不用‘客气’!” 一双大汉答“诺”,果不似之前“客气”,凶煞煞上前揪住了樱落的头发c衣裳,就往院子角落的小屋子拖,又撞翻了数台琴。 “——啊c啊!”姑娘们怎见过这样的气势,抱在一起惊声尖叫,连石雀儿也吓呆了抱着头缩在桌脚。 仆兰扑过去抱住花束嬷嬷的腿:“嬷嬷c嬷嬷开恩啊,樱落只是性格怪了点,她人很好的,嬷嬷开恩啊。她会改的,嬷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1.0.2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但凡想起自己是帝胄王侯的家妓,姑娘们便满怀春心,学规矩c学曲舞都格外用心, 只觉出头之日指日可待! 不过, 这用心的人中自不包括樱落。 她总是整日整日地懒懒坐在院子门口, 捧着脸,望院子外出神。 这时候石雀儿总要快意地嘲笑她一翻—— “伺候过王殿下一回就被忘记了, 真怪可怜见的。” “死心吧, 王殿下早把你忘了, 你还是看清楚自己身份,别痴心妄想了。” 便在这样张望和奚落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转眼已经过了一月, 石雀儿她们已经学会了一些粗浅的琴艺,姑娘们颇有欣欣向荣之势,而樱落则越来越冰冷c沉默c死气沉沉。 樱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人牙子手里的模样——骂不吭声c打不喊痛, 总是坐在那儿发呆,如一具行尸走肉, 连石雀儿的嘲笑也不能激起她一点反应。 石雀儿也渐渐奚落得无趣了,拉着别的姑娘将樱落当透明人。 确然, 陈叔应自一个月前回王宫后, 便繁忙于各种政事当中, 他兼任着镇前将军c江州刺史, 完完全全将吴郡带回来的名叫“樱落”的“小人物”,忘干净了。 这天夜晚,陈叔应终于忙完了江州羯人党羽叛乱之事,在园中对月小酌。 连着几月奔波,难得享一时安闲,不想听见这么一阵砰砰咚咚石子落水的声音! 他第一反应便是刺客! 毕竟四处平乱,想要他命的人也是不少。 陈叔应疾步如风,落在柳树后一看,却怔了怔,从吴郡出发开始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这才是他第二次正眼看这少女——少女在月下独坐,显得落寞而心事重重。 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半丈的距离。 只樱落背对着陈叔应,并不知道陈叔应此时就在树后。 她丢完了石子儿,便折了根柳枝抚弄着池水中的月影,冷冷嘲笑了声,声音低低的含着丝阴戾:“大骗子,已经一个多月,你却还不来看我一眼。” 她断断续续说着,口吻是那么阴沉,以至于斑驳树影下,陈叔应暗暗讶然。上回在顾家的对话,少女活泼c轻一佻,全然不是这般,像个阴测测的孤魂。 “呵,你若让我做家妓,你倒是让我来伺候你呀。骗子” 樱落独坐岸边,低声呢喃着,月色将她影子投在池中,亦是一个,孤孤单单,不能成双。 若明若暗的树影中,陈叔应脸色沉凝,俯视着那抱膝而坐的小小人儿,陷入沉思 陈叔应伫立片刻,自问内心,明显感觉到自己并没有过多地同情抑或其他情绪,也并没有想要安抚这个麻烦的心情,便淡然c悄然地离开了,回到自己的寝宫建秀宫。 苍月映着建秀宫青瓦片片,如青色鱼鳞,雕梁画栋亦在夜色中落上几分寂寥。陈叔应翻看着皇帝派人送来的文书,看了几回却总出神,不能认真。 一旁的赵公公见青年王侯总是凝眉,小声询问:“殿下,可是灯火太暗,不若奴才再为您添添灯?” 陈叔应长指执着卷章,几不可闻出了一息。“也好。” 他按了按眼窝,按捺住躁动。 灯焰摇曳,殿中更明亮起来。 明明卷上的文字清晰可见,可陈叔应却还是看不进去,他鲜少有看不进去书的时候。记得幼时在王宫里,诸多皇嗣中只有他最爱读书,不管心情多糟,只要捧着书就能神思清明c安定神闲。 陈叔应抬眼看那绷着乳白宫纱的,双凤比翼紫铜灯架,灯火被白纱掠过,落在地上仿若方才在池畔所见的清透月色。 他经不住想起月下孤清独坐的少女背影 “殿下可是在忧愁水涝之灾?”赵公公问。 陈叔应回神,略有些不自然,将书卷翻了一页以掩饰自己的不正常:“正是” “殿下已经开了王宫的粮仓,亲自救济灾民,此次水涝并不算太大,应该不成问题了,就只盼着天公别在落大雨。”赵公公是跟着陈叔应从京师来豫章郡王宫的老人,“殿下刚平了江州的羯人谋乱,又事必躬亲的救济灾民,还是要多多保重自己身体啊。” 陈叔应清了清嗓。“本王自有分寸。”他说罢,干脆放下书,令赵公公下去了,而传了办事的亲随南图来。 南图习惯坐在宫殿青瓦上,俯瞰王宫,听闻瓦下主子召唤,急忙入殿。 “这些日子秀荷院动静如何?” “禀告主子,倒是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只是嬷嬷三番几次反应,说是那姑娘很是懒散,什么都不学,整日坐在院门口发呆,怎么训斥怎么打都不改,嬷嬷请求了几次将她逐出王宫去。这不,昨日还在说呢” “打她?”陈叔应腾地自书案后站起,负手走了几步,想起樱落独坐岸边的影,回头训斥,“谁准许打她的,好大的胆子!” 南图一慌,忙跪下。他本就讨厌胡羯,何况那小姑娘脾气也讨人厌,所以一开始知道便痛快地没有上报。 “殿下,咱们为了不惹眼,才将她放在这么多姑娘当中,若是格外优待岂不是白费了心思。嬷嬷也只是略施惩戒,不至于打出什么重伤来。”南图想了想,又道,“再说羯人生性凶残卑劣,若不严厉些管教,只怕终一日危害王宫c危害殿下。当年梁皇也不曾想到一个小小的侯景有这般能耐,可见羯人的凶残狡猾是刻在骨子里的。” 陈叔应心中烦乱,来回徘徊几步,想起在顾家那少女穿着他衣裳,横陈在面前的模样,确实不成体统—— “懒散,不学,唉受训斥也是她自找。” “罢了,就让她吃吃苦头吧。让嬷嬷好好教,总得把这些坏毛病都改了!” “诺。” 便因着陈叔应随口一句“好好教”,樱落吃了大苦头。 秀荷院是王宫里最不起眼的院子,花束嬷嬷因着教养这一群羯女奴,在王宫里好一段日子抬不起头,此番又得主上亲自指示“好好教养”,便私下揣测是自己教得不好,才为上所责,对秀荷院的姑娘们越发严厉起来,先前还对樱落地懒懒散散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分毫都不肯放松! 但见樱落偷懒片刻或是哪里做不好,那鞭子就使劲往她背上招呼。 这天,天气阴沉沉的。 秀荷院的庭院中,小池畔的草地,整齐地摆着似排古琴,三个一排,最后一排只余一个,便是樱落的单独位置。 依然是江乐姬教习姑娘们琴艺,传言她是王宫里最好地乐姬之一,琴艺确实不错,只是年纪已近三十,比起这一群十多岁的小姑娘,到底失了些鲜嫩气。 一侧,花束嬷嬷持着鞭子立着,正打瞌睡。 江乐姬骤然听见一声呼噜,才见嬷嬷站着睡着了不说,下巴还垂了一条涎随风晃荡,已引了石雀儿仆兰几个悄悄侧目讥笑,清了清嗓子小声喊:“花束嬷嬷,花束嬷嬷?” 花束嬷嬷恍恍惚惚惊醒,她嗓门本生就大,仓皇道:“江乐姬c江乐姬可是唤老奴?” ——引来石雀儿等几个“噗嗤”暗笑。 江乐姬指了指嘴角。“这儿c这儿” 花束嬷嬷警觉摸了摸,果然垂着一条口涎,不觉尴尬得紧。 这几日因为训斥那“不听话”的樱落,可折腾得她老命劳累得慌,昨夜监督着那姑娘跪了半宿碎瓦,害得她今天眼皮儿直如糊了米浆。 花束嬷嬷见石雀儿和与她相好的两三个姑娘在暗笑她,呵斥:“看什么看c笑什么笑,谁若不好好学,嬷嬷我鞭子可不认人!管你们一个个什么花容月貌好颜色,鞭子照样吃肉!” 石雀儿觉得冤枉,鼓起胆子小声说:“嬷嬷,您不是一向最公平严谨么?为何我们不认真就要挨打,而樱落不来上课c睡大觉也安然无恙。嬷嬷您这是什么道理呀” 嬷嬷打了一上午瞌睡,这才注意到院里只有九个姑娘,最末那台古琴摆着,席上却是空的——就是那个可恶的的“樱落”! “又是她!摆明跟嬷嬷我过不去吗?” 花束嬷嬷直欲被逼疯,几大步转至寝屋c踹开大门。 “樱落你给我起来,即刻去给我上课学琴!如若不然,休怪嬷嬷我鞭子又要落你身上。” 樱落抱着胳膊仰躺着,闻言只是睁了条眼缝瞟了花束嬷嬷一眼,而后在花束嬷嬷不敢相信c火冒三丈的目光中,翻了个身背对她,低低道:“不想学,学不会。” 花束嬷嬷气得直发颤,鞭子点着少女——“不想学,学不会?好,好好好,嬷嬷我今日非要将你这烂泥贴上墙去不可!来人,把这羯奴给我拖出去!” 秀荷院配有一双壮汉,供嬷嬷驱使,闻了命令立刻赶来。 外头院中,姑娘们看着那双壮汉转入寝屋去。石雀儿和大部分姑娘去十分畅快。仆兰心头大跳,对石雀儿说:“你不该告樱落的状,左右她睡她觉也并没有碍着咱们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1.0.2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__) 嘻嘻  山石林木草坡朝他们移来,刹那崩裂混合成泥流,浇铸而下! 正出神的陈叔应咋闻山体轰隆声, 登时瞳眸一缩,不及掀帘一看究竟,一拔腰间佩刀c刺破马车而出, 腾空而跃c急退数丈! 那山石泥流便在陈叔应脚下, 立时生埋了马车与官道,又逼出两丈余, 涌入道旁的河流, 立时河流浑浊激荡, 又兼之轰隆震鸣声,仿若地震一般! 南顺又护陈叔应退后数丈,才堪堪躲过泥流,他艰难地在泥泞里挣扎, 急急回头看自家主子:“殿下!殿下您可还好?” 却见那青年王侯危难时刻竟也不忘维持风仪, 眨眼间选中了一块较远的青花巨石, 费了些力气跃过去, 稳稳当当停驻。 陈叔应一个转身,送剑回鞘, 衣袂落定, 干干净净得连靴底都不染泥污。 南顺:“” 陈叔应瞥了眼脚下一众在泥水里挣扎如小虫的随行差兵们, 蹙了蹙眉, 对南顺道:“我很好。速救人吧!” “诺”有个好风仪的主子,总显得自己很邋遢。 河对岸的山庄,楼阁之上,美人儿压红唇的手指挪至锁骨,殷唇绵绵一笑:“好俊的功夫,好俊的男人。” 又有一粗哑的苍老声音:“俊,就拿下,哈哈哈” 粗哑的笑声如石块刮铁锅,声声刺耳。 所幸,马车并未驰到泥流最中心位置,且一行男人都会武力,只跟车而行的两列步兵有几人为滚石砸得一瘸一拐,包括建城王县令派来报送消息的小兵。 小兵由人扶着,踉踉跄跄跪下禀:“豫章王殿下,不若咱们折回方才的山庄,那处庄子是县尉高大人之兄置办的产业,您在那处稍作歇息,待雨停了再行。” 南顺深知他家主子自小娇生惯养,很有洁净之癖,若不是熟识的人家,根本坐不惯,劝道:“殿下请保重自己,看天上乌云攒攒,只怕立时有大雨将至,请” “甚好!便去那庄子吧!” 陈叔应唇瓣勾起笑影,睥睨着脚下差兵。 南顺讶然:“”? 山庄夹在河对岸的山坳,陈叔应领着几十“泥人”过了石桥,山庄高耸于林下,青苔花草繁茂,很是幽静,开门的是个驼背老者。 见一队浩浩荡荡的泥人队伍,老者登时大喊一声“鬼啊”,惊吓得差点关门,但听声温言“老者莫怕”,才定睛泥人队伍里走出个风姿绰绰的青年王侯,气度非凡,才又开了门。 陈叔应道明了身份,老者忙不迭跪下磕头,亦言“此处是县尉高彬的避暑私宅”,请了陈叔应一行入内。 山庄不算大,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南北都有院落,密密相连,有迷宫之感。 片刻便有一个四五十的老汉领着一双儿子来迎接,自称是高县尉的胞兄,引陈叔应入花厅。 行至花厅外,高老爷尴尬地看了看紧跟陈叔应身后的“泥人阵”。 “这” 陈叔应瞟了眼南顺等人,眯眼嫌弃道:“搞成这腌臜样子,武功也是白练了。便在庭院里等落大雨冲洗干净吧!” 南顺委屈不已:“” 他们一群糙汉,只觉保命就好,哪如主子这等讲究啊。 高老爷倒是贴心,招了童仆:“速速领各位大人去温泉洗浴。” “这我等为大王近从,不得离开。”南顺抱拳。 高老爷略略尴尬。 陈叔应长指遮了遮鼻尖儿,睨着南顺:“既然高老爷美意,便速去吧。” 南顺还要再“这”,被陈叔应的脸色冷得一凛,不敢啰嗦,火速领着部曲们滚走。 高老爷慈眉善目,道了句“王爷果然体恤下属。”,随后请陈叔应入厅,俄顷上了酒菜,恭敬地与陈叔应寒暄了数句,便说:“山野陋舍,恐怠慢了大王。府中人口不多,只得一个舞姬,不过却是少见的美人儿,不若替大王舞剑助助酒兴?” 陈叔应端然而坐,捋了捋袖子笑道:“路遇泥流死里逃生,还能得遇美酒佳人,如此甚好!” 高老爷一拍手,一身披红纱的女子翩然出现在门外,雪胸细腰,媚眼勾魂,刹那锁定了长几之后青年王侯,浅浅鞠躬行礼,酥一胸半露。举手投足具是风情,果然。 “小女子红若,见过大王。” 陈叔应淡抿了个不深不浅的笑,眼睛与红若对视,正如方才马车上的视线交错那般:“不需多礼,起来吧。”陈叔应转头对高老爷道:“果然是极美,高老爷府中暗藏美人还说陋舍,过谦了。” 红若又对上陈叔应望来的幽深平静的眼睛,陡生些惶然不安:远看只道是个会些功夫的俊气王侯,此近观之,只觉面前着坐于凭几后的男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出彩。尤其他无意抬手所露出的c手腕间的十八颗佛珠,更添他高贵雍容之外一股禁欲c自持之气。 陈叔应也不回避,坦坦荡荡任美人相看。 红若不禁心神一荡,只高老爷及时递来的眼神让她稍稍回神,自信而妩媚笑道:“大王请看奴家一曲胡璇舞。若是跳得好,大王可要赏脸与奴家共饮一杯佳酿哦?” 陈叔应淡淡微笑:“好!本王言出必行。” 乐声起,红若腰身扭动,那红纱舞裙堪堪遮住春一光,只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显得妖娆热火。 座上男子无一不目光相随,喉头干痒,燥热难耐。 红若扭腰舞动间,媚眼如丝,缠着陈叔应。只见那青年王侯端然而坐,望着她,手里轻轻转着玉扳指,却从不碰酒杯碗盏 红若一收了舞姿,却是脚下一绊,朝陈叔应盈盈倒去。 陈叔应展臂,接住美人在怀。 姿势暧昧。 只细看,便能发现青年准确避开了女子的敏感部位,只是隔着衣物在她腰间松松一搂,恪守礼仪。 红若媚眼流转,变戏法似的送上一杯生香的美酒,暧一昧道:“殿下,红若已经跳完了,您可还喜欢?若是喜欢便饮下此酒吧。饮下此酒,红若便是您的下奴,任凭殿下处置” 陈叔应唇瓣淡有笑影,却并不接酒。 红若素手尴尬晾在空中,高老爷看得有些焦急,道:“看来女大不中留,待殿下饮下此酒,红若你便随殿下离去吧。你有更好归宿,老爷我也能放心。殿下” 便听陈叔应一声轻笑,端了酒,一饮而尽,那俯仰间所露的下巴与喉结,亦是俊秀的模样。陈叔应一丢酒杯,俯看怀中美人:“果然好酒,好美人!” 见陈叔应喝下酒,高老爷几乎忍不住快意c兴奋。得手了! 不及高老爷多兴奋一会儿,陈叔应慢吞吞c含了分冷道:“只不知本王的手下们沐浴也好一会子,怎还不来?” 屋中骤然静寂! 高老爷父子三人与红若具是一惊,脸色微变。 最先是红若自腰中拔出软剑,朝陈叔应当胸刺来—— “狗贼!还我萧家满门命来!” 陈叔应与她缠斗,不过两招,红若自诩不错的武艺便被击破,重重摔在地上吐出鲜血。 高老爷见状,脸色大变,父子三人对视一眼,一扯头上假发,露出一头深棕色头发来,接着三人拔出暗藏凭几下的长剑,三面包围陈叔应,一拥而上! “狗王,你已喝下毒酒,不过砧板上的鱼肉,速速受死吧!” “今日我们兄弟便要替分舵弟兄们报了血仇!” “呔——看老夫大刀!” 三剑齐指陈叔应腹背而去,眼看不过几尺便要将陈叔应整个惯出,便听头顶有瓦片稀哗作响,四个暗卫直冲而下,快若闪电。 父子三人大骇,却来不及做反应了,当即利剑穿臂——痛呼之外又听噔c噔c噔三声,三人手腕齐备利剑贯穿c钉在地上! 高老爷仍是心不死,刹那朝陈叔应掷出数枚飞箭。 陈叔应身也不动,拔出佩刀横刀一挽,佩刀颤动c嗡嗡有声!飞箭被剑气迂回转向,朝高老爷飞去——高老爷瞳孔紧缩,飞箭咻咻咻三声贴着他鼻尖入地寸许! “啊——”高老爷满头冷汗,不及作反应便见一枚干净雪亮的剑尖,递上他咽喉,脖间一凉!“你,你怎么没有中毒?!” 陈叔应淡笑轻绽,自口中取出一条白绢,绢落高老爷面前,一股酒香扑面而来。“你说呢?” “你你竟” 陈叔应轻哼了声笑:“上月平定郡北羯人之乱时,本王便觉少了什么,一直心有牵挂,只不想是尔等不济之才,倒让本王白费心思了。说吧,其他余孽在何处,否则休怪本王刀剑无情。” “陈贼!尔等窃取我大汉江山,我羯族势必讨回!今日落在你手是我等不济,但你也休想从我父子三人处问得线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1.0.2 此为防盗章,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大哥, 前头有个村子。” “走, 去那儿歇一宿!” 待走近,才见是五个穿粗布衣c裹布头巾的汉子, 赶着十来个羯族姑娘,前来夜宿。姑娘们手脚脖子具锁着铁镣, 夜里行走如阎罗殿捆缚了铁索的鬼魂,很是可怖,一路走时不时惊飞草丛中的野鸟。 他们走到之后见是个荒村,不由失望。 “呸!荒草漫漫的, 到处是饿死鬼!” “少说些不吉利的, 先找个能避雨的房舍,只怕俄顷还要落雨” 自晋朝到而今陈朝, 两百多年来,除了三年两载的战乱,极寒c水旱c蝗螟c疾疫c风灾也无不纷至沓来。若引董仲舒之言,“灾者,天之谴也,异者, 天之威也灾异之本, 尽于国家之失。”说的便是, 大灾难, 乃国家治天下无道, 上天才以灾难相谴。 不过这天谴也都持续两百多年了,不知何时到头,幸而人虽渺小,胜在数量还多,爷生父c父生子,南北百姓倒也尚能苟延残喘,不至绝种。 人牙子五人挑挑拣拣,总算找了间勉强能避风雨的茅屋,只那墙角有具新死不久的尸首,乌鸦正嘎嘎抢吃腐肉,他们一进门,惊得乌鸦满屋子扑棱,腾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人牙子几人分了工,一些去探查周遭,一些去寻找干柴,只留下一个独眼汉子看守胡羯姑娘。独眼呸了口痰骂了句“给老子老实点儿!”,把铁链拴在柱子上。 胡羯姑娘们呜呜在墙角瑟缩成一团,觑着独眼,害怕又怯懦。不过,也还有个例外的——有头上扎红头绳的姑娘,懒懒靠着泥巴墙,不知何时摘了根儿狗尾巴草咬在嘴里,上下弹弄,煞是悠闲。 独眼不禁多看了她几眼。那姑娘叫樱落,年纪最小,还不到十四。人懒不说,打不叫痛c骂不吭声,脾气还又臭又硬,要说唯一的优点,就是这姑娘真操一他一娘一的漂亮!独眼从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姑娘。 羯肤奇白,高鼻子,这小娘们是典型的羯人长相,一头深棕色长发浓密得紧,皮肤怎么暴晒都白嫩嫩的,像能掐出水来,小巧的高鼻梁下,一口嫩樱桃似的嘴儿。 独眼摸了腰间鹿皮酒囊,嘣地咬开塞子喝了口,眼睛却始终盯着樱落,心头骂道:小娘们儿,明天就要被卖去顾家做人肉宴了,还不怕死呢! 独眼听烦了姑娘们的哭声,掏了几块米饭锅巴丢过去,骂咧道:“行了行了,哭哭啼啼真叫人烦!” 胡羯少女们一拥而上哄抢,她们饿坏了,谁也不让谁,发生抓咬争斗也是有的。独眼看得乐呵呵:“犬媾的羯奴小东西,就知道吃,瞧你们那畜生样儿!” 独眼捡了跟草棍儿剔牙,目光还瞟着那靠墙坐的姑娘,越瞧,越心头发痒—— 那姑娘仍是叼着狗尾巴草,也不去抢吃的,不过倒是有个跟她相好的姑娘抢了一块锅巴给她,可她尖着手指头拿着懒懒咬了两口,又嫌弃地丢掉了。 独眼“呸”了一口牙缝剔出的秽物,站起来指住樱落骂咧:“犬媾的小娘们,还敢浪费大爷的粮食,看大爷今儿怎么收拾你!” 他一扯裤腰带c作势要淫,胡羯姑娘们“啊”声惊叫抱成团,羞怕得捂眼。 而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女只是放慢了晃悠狗尾巴草的速度,冷漠地盯了眼独眼,又往他亵裤的胯部轻蔑看了看,连搭理都嫌懒得:“本姑娘的美色,尔等下作东西也配?” 独眼被激怒,牙签狠狠一扔一踩,就扑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儿,老子早瞧你不过了,今日非将你治得服服帖帖不可!” 不想他还未能一亲芳泽,便被门口赶来地同伴当胸一脚,踢飞了出去。 哐啷—— 独眼撞了个七荤八素,惊得乌鸦满屋子啪啪扑棱。 “住手!你这精一虫上脑的蠢东西,顾家说了只要处子的干净肉,这娘们儿货色极好,价钱最高,你糟蹋了明日咱们少说也要损失六千钱!” 原来是同伴打了野鸡回来正好撞见,同伴气愤不已,指了瑟缩成团的少女中一个豁嘴儿(上颚唇裂,俗称兔唇)的姑娘。 “你要真痒得慌就找她!哈哈,豁嘴儿配独眼,正好。” 同伴几人哄笑。 豁嘴儿少女大骇发抖。独眼瞅那裂缝的上唇一阵恶心,嫌弃地朝豁嘴儿少女呸了口痰,走开时还恶狠狠地盯着樱落。 奈何少女连正眼都懒得瞧他,抱着后脑勺叼着狗尾巴草休息。 独眼气得发怵,气冲冲去火堆旁与同伴围坐—— “哟,独眼儿,给那小娘们儿气成这样了,哈?” “他娘一的,犬媾的小狐狸精,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我看明天厨子割她肉做人肉宴,她还怕不怕!” 有一人瞟了眼那土墙头靠着的少女,低些声道:“我看她是真不怕死!” 五人边喝酒便烤野鸡,渐渐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谈起明日的买卖—— “听说顾老爷醉心饮食,每日的食费两万钱之多!他天南海北的搜罗珍馐,天上飞的c地上跑的,稀奇古怪都吃了遍,这几个月迷上吃胡羯少女,这回邀了本地士族共同享用呢。” “每每日两万钱?!天,两万钱,那得是多少钱” “这算啥?”那人说干一了嗓,咕嘟喝了口米酒,“我一拜把子兄弟在顾家当三等部曲,他说,顾老爷此番靡费万金,用三百二十八斤黄金打了蒸笼屉,又备了十车蜡烛为柴火,用红珊瑚碗盛肉,鎏金银箸夹菜。这群胡羯娘儿们死得忒有福气!那黄金笼屉,少说得两个汉子才抬得动,几辈子都见不上一回的宝贝” “”同伴具一片抽气声。 而那方角落里的胡羯姑娘们却已吓得脸色铁青,想象着自己明日会怎样死在黄金笼屉里,蒸熟了是什么样子,又被人一筷子一筷子吃掉。 呜呜啼哭,与人牙子高声谈笑,以及乌鸦吃腐肉c鼠蚁悄悄出没的窸窣,交织成了又一个阴森而龌龊的夜晚——这种夜晚对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女来早习以为常。 樱落靠墙久了,有些乏,干脆倒下睡觉。 先前给她送锅巴的少女叫仆兰,她哭哭啼啼,拽了拽樱落脏得辨认不出本色的袖子:“樱落,咱们明日要被吃掉了,你还不着急吗?呜呜我好怕,我不想死啊” “可你怕就不用被吃掉吗?” “” 樱落睁开一只眼睛懒懒看仆兰,又冷酷重复了一遍:“你怕,还是会被吃掉。还不如躺下多睡会儿,能享受一会儿是一会儿。” 仆兰瘪着嘴儿,她不赞同樱落说的,可又找不到话反驳。 夜深人静,人牙子围着火堆睡熟了,姑娘们哭累了也昏昏睡过去。屋子里除了出没与乌鸦抢食腐尸的老鼠,便只有一根狗尾巴草在一双樱唇里上下摇晃,落在土墙上的影儿似只翻飞的小蜻蜓。 狗尾巴草晃得有些百无聊赖,少女枕着胳膊仰躺着,透过茅屋的破洞,看那轮稀薄的毛月亮。 月色虽稀薄,却也很美。 每到这样恶臭c龌龊的夜晚,樱落便喜欢看月亮,假想自己徜徉在干净的月光里,而那些在她脚边儿乱蹿的c讨厌的臭老鼠,和满头爬来爬去c时不时给她一口的虱子,都是幻象。 月色淡去时,樱落陷入了沉思。 火光映着她侧脸,和她干净如水的琥珀色眼睛,她想起许多事,当忆及四年前那个雷雨天的杀戮时,狠狠皱起眉头。先前的慵懒纯稚,在此刻化作眉目间一丝冻人的肃杀。 她摸出贴身藏好的赤色玉猪龙玉佩,摩挲了一会儿,呵”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娘,你当年说得‘菩萨哥哥’,不会是我五脏庙里的菩萨吧” 肚子里饥饿疯狂叫嚣,樱落饿得无力,借着火光瞄了眼那几只硕鼠——那几只老鼠灰茸茸的小身子登时一个冷战,“唧”地叫一声回头看少女若是老鼠会流汗,想必它们已吓得冷汗涔涔了。 “呵,算你们好运气,本姑娘可不想明日被人破开肚皮后,取出来的是几只死老鼠” “活着和你们同眠,死了还要和你们的肉烂在一起,我可不干” 说着她也觉得怪恶心的,翻了个身,睡去。 这夜樱落做了个怪梦,有个极有美色的男子从月亮上走来,给了她一只油滋滋的鸡大腿—— “樱儿,你以后饿了就喊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她捧着鸡腿,“可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菩萨哥哥。” 直到破晓时她被饥饿叫醒,还嘀咕着“菩萨哥哥”,然而并没有用,没有鸡肉,她依然饿得头昏眼花 倒是人牙子更指望得上,大发善心又扔了几块锅巴给她们,算是“上路”前的最后一顿。 可那独眼因着记恨樱落,踢飞了樱落的锅巴,还狠狠碾了一脚,让她没法儿吃。 之后她们便被赶进吴郡城中,又辗转了一日,才顺利交给了顾家来提货的管事,又被一队部曲驱赶着装上铁皮笼,运到了顾家在城东的坞堡。 顾c陆c朱c张是江南固有的四大门阀贵族,顾家排行为首,三国东吴时也出了些了得的人物,跟着孙权征战东西,后来却一直没有那等英雄了,三国之后是魏c晋。晋朝中期遭逢内乱及北边五胡入侵,便在琅琊王氏门阀鼎力支持之下南渡江南。王氏联合北方衣冠南渡的贵族一同建立东晋王朝,定都建康,是以顾陆朱张这些土著门阀,一直在政治上趋于弱势。不过,虽然政治地位比不上北方乔迁南下王谢贵族,但也是富贵比天。 顾家坞堡内芳林曲池c馆苑华美,但一行少女是没有心情欣赏的——人都快被剁了,谁还有心情看风景? 铁皮笼从角门转入后没行多久,就来到了一座三进的大院落——青瓦上炊烟袅袅,肉糜之香随风飘逸,又有叮叮咚咚剁案板之声,不必说也是厨院了,或者说是“食物”们的刑场更贴切。 庖厨与部曲将少女们一个个生拉活扯,从铁笼里拽出来,惹来少女惊天哭嚎—— “不要啊我不要做人肉菜,呜呜——” “救命啊,胡天救我啊” “放了我吧” 羯族信奉胡天c胡神,称胡天教。 “闭嘴!还胡天,你就叫佛陀都没用!” 部曲大声喝,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少女们拽出来,终于笼子里只剩一个,部曲与庖厨正要合力拽出最后那个,却哪知—— 樱落伸了个懒腰,在部曲与庖厨瞠目注视中自己走了出来,挠了挠头上撕咬的虱子,看那边哭成团的少女们,自觉走了过去。 部曲:“” 庖厨:“” 见过吃饭积极的,没见过找死也这么主动的! 庖厨受不了哭声吵嚷,打算磨好刀先杀了再说,少女们听着磨刀声,已有人吓昏了过去 · 与此同时,顾家的正大门也迎来了一行神秘访客。 顾家长房的顾老爷领着大腹便便的儿子,点头哈腰将贵客引入花厅。 陈朝开国皇帝祖籍吴兴,正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本朝后提拔了一些四门子弟入朝,是以江南门阀对皇族都格外殷勤,遑论来人还是诸侯王中权力最大的豫章王。 “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啊?” “孤王闲来吴郡散心,听闻顾老爷今日备了珍馐,宴请本郡名士,是以来讨讨佳味。” 顾家父子面面相觑:听闻豫章王品德高雅,更通佛礼c禅学,他们那以胡羯少女为肉宴的“鲜双脚”只怕 陈叔应睥睨着相视“这”不出下文的父子二人,微微笑,声音却含了分逼人冷厉:“顾老爷顾公子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便让我知道么?” 顾老爷闻言心肝具颤,哪还敢欺瞒,赶忙擦了擦汗躬身坦白:“草民先请殿下恕罪。实不相瞒,草民确实请了本郡的风流名士今夜宴饮c品美食,只是这菜肴不入流,只怕污了殿下的口耳。” 陈叔应拿了青瓷杯欲喝茶,陡然想起这非自己惯用的茶杯,看着虽然干净但定有人用过,便在顾老爷尴尬地瞩目中不留情面地放下了——他用物有洁癖:“但说无妨,本王不会怪罪就是了。” “这珍馐名叫‘鲜双脚’,是以胡羯少女为肉,洗净后以牛乳腌制,淮水嫩荷叶包裹,再以木兰c胡芹c白梅等混蒸三个时辰,出锅食用。草民想着殿下品行高洁,没有尝过‘羊肉’,只怕冒犯了您啊” 其实光说出来,顾老爷已经觉得冒犯了圣听了,赶紧跪伏在地上请罪。 羯族入侵中原时,以汉人少女为食,残忍戏称“双脚羊”,是以渐渐形成了“行话”,凡被吃的少女都成为“羊”,除此以外,被吃的男童c青年等各有自己的行话。 陈叔应几不可见的皱眉,他早已从人牙子那儿问到了那小女娃娃被卖来了顾家,却不想是做人肉宴! “不过是人肉宴罢了,有何冒犯,孤王不至于如此计较。正好孤王从未尝过‘羊’肉,倒是新鲜!” 陈叔应声音极其冷厉,然而面上却在笑,顾家父子一时摸不清到底这王侯是高兴,还是愤怒,又听—— “只孤王饮食用物,有洁净之癖,想先看看羊。” 那青年王侯地嗓音从冷厉化作柔韧,顾家父子才擦了额头冷汗,放下心来。 “这好说好说,殿下请随草民去陋舍一观,若是有不满意的,草民即刻令庖厨改正。” · 刽子手,哦不,庖厨,已经磨好了大菜刀,一一干一少女被洗了脖子捆好了手脚排成排,就等着挨个儿宰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1.0.2 此为防盗章, 看到这段话不明白请看文案, (__) 嘻嘻 立时人群沸腾,奔走相告——“大英雄豫章王, 大婚特赦啦!” 豫章王何许人? 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第五皇子是也, 出生时同泰寺的九级浮图塔佛光缭绕, 普贤菩萨金身灿灿发光。 有高僧跪拜, 对彼时还是诸侯王的皇帝道:“普贤菩萨具足无量?」涌质瞧腥檬乐拐撸妹裼谒? 于国祚大幸也!” 皇帝大喜, 并为此子取名“陈叔应”, 小字“子烈”,只盼此子仁德智勇,守住大陈国天下。 豫章王也不辱期盼, 越长大越发气宇轩昂,风度冠绝皇室诸嗣,文韬武略,读书打仗都是一把好手!才十六七岁就建了军功,此外,又有门阀王c谢两族名士拥戴,诸皇子望之莫能及。 若说有缺点, 只豫章王性格自信孤高, 寻常女子并不能入眼, 让无数怀春少女望绿了眼儿也不能得, 婚事颇让人头疼! 幸而大门阀兰陵萧氏进献其嫡长女——萧林韵之画像,帝后看了大为满意,婚事自此定下。 萧林韵兰心蕙质,不可多得的佳人也!多少贵族子弟c皇室贵胄辗转反侧,想求娶也不能得。 兰陵萧氏是百年大族,前朝皇帝萧衍也出自兰陵萧氏,这次大婚可谓是郎才女貌,百姓也称道常言道的“天赐良缘”,也不过如此了! 京师闺秀扼腕挥泪,皇族子弟羡慕嫉妒也无可奈何。 豫章王大婚当日,帝后盛装,百官同庆,满城尽披红妆,更有百姓夹道,礼乐声c喝彩声隔着数里也震耳欲聋。婚礼盛况空前盛大,直逼太子娶妃。 若说只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也不至于生出后面的血雨腥风。 拜了堂c洞了房,就在成婚后的第二日—— 宫娥c嬷嬷前去伺候王爷王妃晨起,哪知进门便见豫章王怒发冲冠,榻上滚下来个穿着新娘服c胡子拉碴的男人!那男子干瘪瘦黑c满面油光,张口就是北方鲜卑口音——竟是个鲜卑奴隶! 永安宫立时骚动大乱—— “王爷跟男人洞了房!” “那新娘子撇下王爷,跟野汉子跑了!” 朝夕之间,整个京师人尽皆知: 豫章王与个鲜卑男奴一夜c颠鸾一倒凤! 更劲爆的是,有在萧家伺候的老嬷嬷说:她家大早心有所属,四年前就和羯贼男人暗度陈仓c生了女儿,今岁又珠胎暗结了,婚前那夜羯贼汉子领着女儿找来,萧家心一狠弃了豫章王,和羯贼私了奔!(注:羯jie,二声,音同“节”。羯族,五胡乱华时侵入中原的五个少数民族之一) 举国哗然,荒唐笑谈。 从生出来就光华荣耀的豫章王,蒙上了此生最大的污点——一顶亮闪闪的大绿帽。 萧家长辈萧参自知罪无可恕,至皇宫太极殿负荆请罪,却也难消皇帝心头之怒,当日下令,将兰陵萧氏的萧参一支,满门抄斩于朱雀门外。 说起羯族,那可是汉人不共戴天的血仇之敌! 两百年前那还是晋朝的时候,羯族北入中原,他们一袋干粮也不带,便以汉人为食物,尤其是汉人少女,更被羯族残忍戏称为“双脚羊”,晚上奸一淫,白日宰杀为食。那会子羯族便食杀了上百万汉人,导致北方汉人十室九空,险些灭族。幸而汉人奋起反抗,终于将羯族剿灭大半,得以保全血脉。 然而胡羯就是胡羯,他们的凶残刻在骨子里c渗在血液中,哪怕族人不多,一样毁天灭地! 那是三十年前,羯族余党侯景被北方鲜卑朝廷追杀,无奈只得南下投靠彼时的梁国皇帝。 梁皇毕生信佛,曾四次舍身同泰当和尚,宅心仁厚,便好心接纳了羯人侯景。哪知道,数年后侯景叛变,带着军队大杀江南,军队缺粮,他们便烧杀抢掠,如麻,无论平民还是门阀大族,具杀之!下至呱呱坠地的婴儿,上至八十老妪,遍野死尸不见青草,尸积阻塞河道不能流水! 江南的汉人,死了一半有余。 幸而侯景被杀,陈国乱世而立,江南百姓才得以安宁延续。 是以,萧家竟跟个羯贼男人珠胎暗结,简直人神共愤c罪无可恕! 抄斩了萧家之后,皇帝又准许豫章王领禁军统领率五千铁骑,亲自追杀羯汉与萧家母女! 禁军一路追到三桥篱门外斗场村的市集,这处是建康四大集市之一的南市,人员极为复杂。 那羯汉已被禁军捅刺成血尸,现在只剩萧家母女还躲藏在市集中没有找见。 “有没有看到个一对漂亮母女,小姑娘皮肤奇白c满头深棕色头发?!” 禁军首领抓了个卖茶叶的贩子喝问。 茶贩见羯人血淋淋的死尸,登时吓得瘫软,惹来禁军首领一阵唾弃—— “没用的蠢东西,一个羯人就将你吓丢了魂儿!” 他又喝:“陛下有令,今天若提不到那萧林韵母女的人头,就要咱们提头去见豫章王殿下。给我挨地儿搜!” 差兵们一迭声应“诺”,操着长刀挨街搜查,沿途的摊位c茶柜c茶桌凡能避人的挨个捅刺,若人躲在其中,立时就能捅出个血窟窿来! 三丈外,一摞泔水桶搭成了一座阴暗小山,阴暗恶臭中的萧家母女,如躲在阴沟瑟瑟发抖的一双老鼠,濒临死亡的恐惧将她们紧紧缠住。 小姑娘很标致,一头深棕色长发,皮肤白皙如嫩蒜,她怕极了,头上小红绳随着身子不断战栗。“娘,娘” “嘘”萧家食指压唇。 差兵的尖刀和脚步声已近在耳畔,眼看就要搜到她们这儿,再躲藏此处就是找死了。美貌的萧家素手抹去了女儿的眼泪:“我的樱落,娘只望你永远藏在这般阴暗里,万全了这一生!” 她检查了小姑娘脖子上挂的玉佩,又仔细放好,郑重道:“别让人知道你的姓氏,千万记住凡哥和玉姐姐若能泉下有知,会保佑你的,娘往后不能照顾你了。”她哽咽,又稍显安慰,“不怕,娘已经为你找了个菩萨哥哥保护你,别怕,啊?” 小女孩儿怎能不怕,她的爹爹就躺在不远处的血泊里,她拼命摇着小脑袋抓住萧家的手,萧家安慰她:“听话,那个哥哥很好,他会照顾你的。” 小姑娘精致的脸儿泪流满面,抽抽搭搭:“菩萨哥哥是谁?” “去那边搜!”差兵靠近,萧家无瑕多说,赶忙将孩子往盛满黑黄物的泔水桶里一塞,朝反方向跑去引开差兵。 “在那儿c萧氏逆女在那儿——” “陛下有令:就地处死,取下首级!” “娘!”小姑娘惊瞪琥珀色瞳眸,有小小的世界在这一刻坍塌!她死死咬住小手,不让自己喊出声。银红地闪电映在她瞳孔中,还有那被数柄长刀刺穿胸腹的母亲。 百姓高喊着“该死”,过去的仇恨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也有几个乔装混杂其中的羯人,骇得肝胆俱裂,悄悄溜走。 差兵高喊:“羯人屠我大汉江山c血仇深重,凡与羯贼苟合者皆不得好死!尔等若有人发现与此男子酷似的羯族女童,报太府,赏金一万钱!” 鲜血与着倾盆雨水汇成河流,朝小姑娘淌过来。她不敢哭出声,只在漫天暴雨里盯着那杀戮,瑟瑟发抖。 天渐晚,雨水如注,寒夜涂抹着世间的良心。 雨,大的可怕。 永安宫廊檐下成排的灯笼,在狂乱风雨里摇得令人心慌,殿上青瓦为大雨啪啪冲刷着,暗里如鱼鳞般幽幽发亮。 水洼里倒影灯火与廊檐,一队黑靴子急急行来,踩破溅起水花。靴子在殿门处稍停,与太监低声交涉了几句,旋即推开殿门。 冷风乍入,吹起绛绫帐满殿翻飞——有一王侯背对而立,玉冠之下c华服雍容,只那高而修长的背影,已是器宇不凡。 “启禀殿下,那羯汉与萧林韵的首级已被取来。只那小女娃娃还不知所踪,正在追查,若追到再取其首级。” “首级?” 他声稳而沉,冷冽而含几分温润。他似有疑惑,随后想到了什么,声线愈发森冷:“速取来!” 侍从答诺,出门如风,再入殿时捧着两只装首级的盒子。 打开来,具是一片鲜血淋淋,侍立的内监被吓得腿软瘫地。 王袍下伸出一只洁净的男子的手,从萧家血染红唇中轻轻一探——那唇齿中竟暗藏一锦囊,装着遗信 信展开后,殿中静寂蔓延。 唯听近随焦心劝阻:“殿下千万不可!若您抚养那小女娃娃,天下人指不定怎么嘲笑您啊,况且,若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 近从的劝慰一声声都是掏心挖肺,却也是枉费唇舌。 高贵洁净地手将信送上烛焰,一点点,化作灰烬。血腥气自片片青瓦逸出,为大雨冲刷,弥散在无尽的黑夜中 ——四年后—— 夏蝉嘶鸣,绿荷生香。 一到六月,同泰寺又繁忙起来。每年六月十七,皇帝都要陪同豫章王下降寺中上香祈福。豫章王半月前已至京师,皇帝昨日便派了皇宫内监来寺中,指导僧人们布置接待。 今日巳时滚了一场惊雷,落了一阵山雨,这会子寺庙的九级浮图塔边儿正挂着道山虹。 钟鸣礼乐响起,山门大开,迎进天家声势浩大的仪仗,皇帝亲自陪着个器宇轩昂的王侯骑马入寺来。 “五弟啊,事情都过去四年了,你何必还耿耿于怀呢?二十多了还未婚娶,你让父皇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呐。” 那王侯身量高大,又骑在马上,气势硬是将穿龙袍的皇帝也比过一头,他便是四年前被举国哗然的豫章王,陈叔应。他淡笑道:“父皇虽不在了,臣弟有皇兄照拂,父皇泉下也能安心。” 皇帝笑道:“这话应换皇兄来说才是。朕这天下有你镇着,朕才能安心与张贵妃在华林园中把酒当歌!” 皇帝指着北方,嘲讽道:“那篡了北周朝廷的杨家父子,上月修书来朝与朕示好,末尾还留个‘坚顿首’,呵呵,‘坚顿首’当了皇帝还是一股子寒门下臣味儿。你猜朕回了什么?‘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 陈叔应只笑不语,两年前北方的鲜卑朝廷宇文氏被大臣杨氏篡权,建立了隋朝,隋朝这两年全力应付北方突厥,与在江南的陈国倒是屡屡示好。不过国与国的友谊与斗争原不在一时,陈叔应深知此理,但他这皇兄却十分乐观。 “皇兄还是早做些防备好,待隋平了突厥,只怕杨氏父子态度有变。” 哪晓得皇帝豪迈一拍青年王侯肩膀,亲昵道:“有能文能武的叔应在,哥哥不怕!哈哈——有你在,朕之江山无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