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夜行》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清沐の纯子】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夜行》 杀阵 引子 这一年,江南的冬天比往年更为温暖,草木凋零的过程也因此而分外的缓慢、悲戚。 在这个冬日黄昏,当朝天子司马衍的妹妹、公主司马璎的尸骨,在一片静默中被迎回建康城。此时,离她在北方悄无声息地死去,已经整整二十三年。 二十余年前,匈奴人刘渊在淮水边投下了他的马鞭,从此揭开北方数十年的战乱。早已从骨子里腐朽的晋王朝被迫仓促难逃,渡过长江来到建康,重新建立他们的统治。皇室逃离洛阳的时候,一支宗室队伍陷于乱兵之中,年方十六的公主璎就是其中的一个。 二十余年来,晋成帝司马衍早已遗忘了这个妹妹。 直到今年重阳,他忽然梦见司马璎一身素衣,容颜皎洁一如少年时,手持茱萸向他微笑。那清晰又灿烂的笑意让九五至尊的司马衍忽然感到椎心的痛楚。长久以来淡忘了的亲情忽而复苏,他遣出数十斥候前往北方寻找公主。历时整整三月后,有一队斥候在洛阳城那焚毁了的宫室焦土中,寻得了公主司马璎她早已化为枯骨。 石洛身为中郎将,负起迎接公主的灵柩入城之责。皇室宗亲死于乱军中,并非名誉之事。装载着公主遗骨的棺木入城时,也就低调处理,孤零零的没几个人迎候。 走入建康城的主道时,忽然下起雨来。飘dàng在冬天冷灰色天幕上的雨丝,很快就有瓢泼之势。行人纷纷走避,身后的部下也个个口出怨言,益发显得这支队伍的可怜。 石洛侧首看一眼灵车上的棺木,不由得叹了口气。 棺木呈朱红色,四角绘着一些黑色和金色的玄鸟纹。方才他从江岸那边的船上帮着将棺木抬下来时,已感到那其中的重量,十分轻微。 棺木中,只有一具纤细的骸骨而已。 他与这位公主素未谋面,何况对方已逝去二十余载。但司马璎以韶华之年,死于乱军之中,死后又经过这么多年才能回到家族,他觉得这位公主的命运,是如此凄惨。 此刻雨点打下来,自车厢门口溅进去,不停地打在朱漆棺木的端部。那些水珠在暗沉沉的天色映衬下,显现出一种不吉利的紫色。 石洛并未深思,就解下自己的长氅,披覆在棺木之上。这样做虽然无法完全避免棺木被雨水敲打,至少他觉得能稍微好过一些。 此刻灵车经过外城与内城之间的拱形城门,就要走上御道。 暮色愈加暗沉,雨水在城门此侧和彼侧都靡天靡地下着,视线一时模糊起来。透过被雨水打得湿透的额发,石洛隐约见到,城门内有位骑马的将领在等候着。 一进入城门下那长长的甬道,耳廓里忽然安静下来。比起外面那轰隆隆的雨声,这甬道内份外的静谧深邃。 那等候着他们的将军面目隐藏在yīn暗中,看不太分明。看那仪态装饰,似乎是皇帝御前的车骑将。因着大司马王圻的世家和皇室争权夺势的关系,上层的人际经常变动。因此石洛看着对方面生,也并不觉得奇怪。 “您有什么事么?” 那人迅捷地抬了抬眼,向他出示了手中的一面令牌。 那是直接由宫中颁下的符节,持符节者,等如天子分身,代为执行天子的号令。 “我奉陛下命令,在此迎候公主遗骨。石将军,您辛苦了,送到这里就请回吧。”他用一种沉静好听的声音说。 石洛微感愕然,他之前并未接到这样的命令。但看那将军手中令牌又分明非虚。 那人策马来到灵车边上,低头见到石洛覆盖在上面的披氅,猛然转首瞪了他一眼。石洛这才看清楚他,是个和自己年龄相若,容貌出奇俊美的男子。 这瞪自己的一眼分明充满了不悦,石洛只好解释为这人看不得自己身为中郎将,竟敢将衣服加于尊贵的公主的棺木上。 那人随手掀去披氅,扔回给石洛,而后拉住灵车座驾的缰绳,将灵车趋往内城的方向。 注视着他的背影,石洛忽然注意到,这人全身上下一点雨水都没有。 看来他为了等候公主的遗骨,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石洛对自己这样说。 眼看天色尚未黑透,石洛遣散部下,调转马首,向城西行去。 来到好友苏寒碧的门前,雨势稍缓。石洛下马叩门。 苏寒碧是个奇怪的人。他的医术绝冠天下,却从不挂牌行医。对于上门求医之人,也凭着自己的xìng子,即使皇亲国戚也可能被他拒之门外,即使贩夫走卒也可能得到他的悉心治疗。这样的xìng子却至今未被权贵欺压过,乃是因为传说他有驾驭鬼神的能力,因而成为众人眼中不可接近之人的缘故。 石洛却和他jiāo情很好。 乌木的门一打开,苏寒碧在门后抬了抬那双淡茶色的漂亮眼眸:“怎么回事,你一身的尸气!” 石洛愕然,低头嗅一嗅自己身上,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他知道苏寒碧异于常人,于是说:“我刚刚护送璎公主的遗骨入城。” 公主的遗骨被迎回一事,苏寒碧也略有所知。他微微皱了皱眉,就侧身把石洛迎进了门。 待石洛换上干净的衣服,雨也渐渐停了。两人摆了一盘棋,在廊下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透过残冬的梅枝,可以瞥见几颗星子在雨后的夜空微弱的闪烁。 猛然间有人惶急地叩门。 “石将军,石洛将军在此处么?!” 石洛应声而起,见到自己的部下之一冲进来,面色苍白的一把抓住他:“将军,宫内的人来问,为何您还不将公主遗骨护送到!” “啊?”石洛略有些奇怪,“我已在内城门口,将灵车转jiāo给宫内的一位车骑将。” “宫内并未派什么将军接车啊!”部下一脸茫然。 石洛感觉自己耳朵里“嗡”了一声。 身形一晃之际,衣袖拂过棋盘,一阵急雨似的乱响,所有的黑子白子,都混作一堆。 杀阵 1 “石将军!傻瓜石将军!” 走在路上忽然被人这么招呼,石洛苦笑着回头。 招呼他的女子,是位娇美可人,却素未谋面的少女。 “你是谁?”石洛意外地问。 “我叫荼靡。”那女子掩嘴微笑,“是你好友苏寒碧的同伴。” “同伴?”石洛不解地抬眉。他经常到苏寒碧家中去蹭吃蹭喝,似乎并未见过这女子啊。 荼靡好心地提醒他:“你以为每次你过来,有得吃有得喝的,那些美味菜肴是谁做的啊?” “原来是你?”石洛叫起来,“苏寒碧那家伙也真是的,藏着这样的美女不给我介绍!” 荼靡扑哧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塞给石洛。 “哪,苏先生让我送来的。” 瓶子卧在掌心,浅碧色的蓝田玉胎。石洛打开瓶子,滚出两颗芳香馥郁的yào丸。 “这是?” “先生说……请你下一次遇到奇怪的烟雾时,在嘴里含一颗。”荼靡掩嘴窃笑。 “啊?!”石洛感到十分诧异,“为什么?” “我可不知道。”荼靡抬一抬眉,少女特有的娇憨之美自她的每个细微表情中流露出来,“对了,上面责成你找回公主遗骨,你准备怎么做?” 石洛一听到这问话,立刻叹了口气。 他一大早就到太尉府去接受训斥,好在上头并未责罚,只是让他立刻寻回公主遗骨。对于这种宽大的处理,他也相当奇怪。但要在建康城内寻找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难度又如海底捞针。 “那人为何要冒充车骑将,带走公主呢?他手中的令牌不似假造,又是从哪里来的?”石洛冥思苦想。 此时他们二人正走在城东市集上,行人渐渐多起来。荼靡一抬头,向前看了两眼,忽然脸色发白。 她一转身,躲在石洛背后,从他肩膀上探出半边脑袋,偷偷望去。 石洛有些诧异,向着荼靡注目的方向看去,却见街边坐着一个少年。 这少年一头乱发,遮住了几乎大半张脸。街边的地面自然不怎么干净,他却随随便便席地而坐,仿佛就坐在自己家中的正厅一般。在他面前还chā了根竹竿,挑起一块旗帜似的白色麻布,上面写了几个大字:“捉鬼,每个五文。” 字迹却是苍劲有力的。 石洛见到那面麻布上写的字,不由得笑出声来,却感到肩上猛地一轻。 他一回头,荼靡已不知所踪。 那少年忽然抬头。 从披散在额前的乱发中,shè出凌厉的目光,直逼石洛:“刚才在你背后的女子是谁?” “一位朋友。”石洛反问,“你又是谁?” 少年散漫地以手拍拍那块麻布:“捉鬼之人,在下即墨小花。” 石洛忍不住又想笑。 “哪有这样的名字。” “这名字不好?那就换一个,在下即墨忍冬。”少年微微侧头,“忍冬这名字怎么样?不好的话我再换一个。” “你经常换名字么?”石洛觉得这少年十分奇怪。那块怪模怪样的麻布也罢,那五文钱的捉鬼价格也罢,这少见的姓和随心所yù的名字也罢,处处透出怪异,“真是少见的姓。” “世代捉鬼,人丁寥落,因此少见。” “你真是捉鬼之人?”石洛指一指那块麻布,“五文钱未免太廉价。” “一箪食,一瓢饮。每日二餐一宿,最少需要五文。”少年漫不经意耸耸肩,“每日捉一个鬼,正好能够维持生活。” “你是个奇怪的人。”石洛抓头。 “你也是,”即墨忍冬微笑,“和一个女鬼走在一起,身上又带着尸气!居然还平安无事,真是奇怪。” “怎可对荼靡无理?”石洛叫起来,“她虽然有点奇怪,但怎么看都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啊!说她是鬼,你见过鬼在大白天这样走在路上的么?” 少年耸耸肩,嘀咕一声:“这家伙真迟钝。” 石洛自顾自说下去:“尸气……嗯,苏寒碧也这么说,看来真是因为护送公主的缘故?” 自称即墨忍冬的少年用额前头发下的眼望着石洛。忽略那些乱糟糟的头发,他的眼却十分的纯净美丽,眼里的天真表情,让他看起来好像一个很年幼的孩子:“公主?” 石洛自知失言,低头就想离开。即墨忽然一跃而起,以和那慵懒外形绝不相称的敏捷,拦在他面前:“你方才说什么公主?!” “司马璎。”石洛抓抓头,“一位二十三年前,死于洛阳的公主。我负责送她的遗骨入宫,但是在路上被人盗走了。” “一个正常人,要公主的遗骨又有何用?”即墨忽然来了精神,“骨来自父,ròu来自母。公主的遗骨若被人盗走,那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石洛不由得低头看他,即墨的身形十分纤瘦,显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更显孩子气,他抬起眼,仿佛全然未曾见到石洛探寻的目光,只翻眼看着天空中的云彩,喃喃自语:“……若盗走遗骨的人想用它来做些什么事,那可糟糕了。” “能做什么事?”石洛问。 即墨斜眼看看他:“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感兴趣了。” “啊?” “有些巫术是必须用到人骨的,比如南疆的蛊dú,西陲的尸傀。但那些都只要一般的骨头就可以了,也未见得非要使用公主的啊,”即墨慢悠悠的说,“唯其如此,才让人担心。” 石洛心底升起一阵寒意,身边来来往往的路上行人,一时间仿佛有憧憧鬼影,在这繁华喧嚣的街头闪过。 杀阵 2 2 “你为什么跟着我?” “因为闲着也是闲着。” 石洛看看离自己两步之遥,扛着那面怪异的麻布旗的即墨,不由叹气。 “我没有鬼可抓,没生意给你做的。” “没关系。”即墨摸一摸耳朵,漫不经意地说。 此刻他们行到城南,即墨忽然说:“那是什么地方?” 石洛向他指的方向望去,不由愕然。 这一带正是秦淮河畔,此时晓月如钩,在落尽了柳叶的细枝jiāo错间缓缓升上来,映照得水面一片雾茫茫的。 那些雾却是绛紫色的。 他信步向那边走去,既墨却一把抓住他:“小心点。” “不过是些雾。” “那,可不仅是些雾而已。”即墨认真地说。 石洛将信将疑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感到那紫色的烟雾似有生命力一般,向他迫来。烟雾一沾到身体,竟然有一种滞重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粘在自己身上,不停向下拽着。 他想起苏寒碧让荼靡带给自己的东西,当下取出那两颗小小yào丸,向嘴里塞了一颗。一股清凉之气直冲脑门,不适的感觉立刻消退大半。 他随手将另一颗递给即墨。 即墨一接过yào丸,看了一看,忽然“哎呀”一声:“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个怎么了?” “这是能避瘴气,去瘟疫的清风玉露丸,须得十九年一开的雪莲芯来合yào,十分珍贵。为什么你会有?” 石洛摸摸鼻子:“苏寒碧给我的。他那人,奇怪的东西多着呢!” “你把这么珍贵的清风玉露给我?”即墨有些诧异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看着他。 “清风玉露?名字倒也好听。”石洛对他咧嘴一笑,“yào本来就是给人吃的,为何我不能给你?” 即墨也就不再客气,吞了那颗yào丸。 两人向烟雾深处行去,过不多久,只见一叶小舟,泊在秦淮岸边。 晓月细柳,水上泊舟,这本是风雅美好的情境,此刻在紫色烟雾的萦绕下,却分外诡异。 船头有一人长身玉立,仰首望天。微风从他淡杏色的衣襟掠过去,让他看起来有飘逸出尘的感觉。那刀削一般深邃的侧面,正是在内城门见过一面的车骑将。 也正是将公主遗骨带走之人。 “喂” 石洛正张口呼唤他,身边的即墨已冲了过去:“谢长庚,你果然在这里!” “啊?”石洛愕然看向即墨,“你们认识?” 那被唤作谢长庚的人一听到即墨呼唤,脸色一沉,目光向这边转过来。 那双眼睛如此宁定而美丽,更显得他目光的冷酷:“即墨空竹,你还在找我?” “空竹?不是即墨忍冬吗?”石洛抓头。 “我叫什么名字无关紧要吧。”即墨白了他一眼,又转向谢长庚,“把东西还给我!” “我拒绝。”谢长庚简短地回答。 冷漠,而绝无回转余地。 “我能不能chā句话?”石洛也冲过来,“这位谢长庚兄,是你假冒宫中将领,把公主遗体带走的吧?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 谢长庚仰首看天,连望都懒得望他一眼,只以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回答:“比起带走公主的理由,找回公主的遗骨应该更重要吧,中郎将。” “的确如此呢,”石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将公主还给那抛弃她的司马皇室?”谢长庚发出一声低低的冷哼,“当初仓皇南逃时,将公主随意丢弃在北方,如今又千里迢迢去寻找她的遗体?这晋朝天子的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他说的话,自然是大不敬。但石洛却无法反驳他。对于那位公主的命运,他亦感到愤然。 “虽然如此,你假冒将军,盗走公主遗骨,是灭九族的大罪。为你自己好,将公主遗骨返还给我吧。”石洛好心地劝说他。 谢长庚这才好歹将目光转过来,凝视着石洛。 这人如此年轻英俊,表情又如此冷漠傲慢,本来是很容易招致别人的厌恶的。但石洛却无法厌恶他。他感到在那冷漠和傲慢下,谢长庚的神情里时时翻腾起一种无可名状的悲哀。 那种悲哀使他不由自主想去帮助对方。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返还遗骨,不必背负任何责任么?”谢长庚问。 石洛深吸一口气:“是的,所有的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谢长庚垂目:“理由?” “啊?” “你替我开脱的理由。” “我只是觉得你并非坏人。”石洛又习惯xìng抓抓头,“而你犯下的罪却足以致死,因此能瞒则瞒,能躲就躲。” 谢长庚冷冷一笑:“没想到你人还不错。最近不要呆在建康城了,尽量离开。” “呃?”石洛茫然,“什么意思?” 谢长庚再不答话,身形一晃,就从小舟上跃到河岸,竟然是要走了。 “等一下!”石洛赶过去,“不把公主jiāo出来,你走不得!” 即墨也跑过去:“不把东西jiāo出来,我也不让你走!” 谢长庚冷笑一声:“你们两个居然凑在一起,真是异数。” 他一挥手,一朵巨大的火花猛然在石洛面前zhà开,石洛下意识向后一纵身,远离了那火焰,却见谢长庚一挥袖,又将那火焰收了回去。 石洛眼底只残留着那金灿灿的光影。 “哗!”即墨大叫,“你的法术又精进了!” 谢长庚冲他促狭地眨眨眼:“那要多谢你啊!” 即墨握拳,生气地朝他喊:“好歹是我把你捡回去,又教你五行法术,你为何要偷我的东西!” 谢长庚轻轻一笑,在这笑声里,石洛又听到那种悲哀在飘dàng。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他说,“为了你自己好,你也快点离开这座城吧。” 他嘬唇清啸一声,立刻从林间跑出一匹白马,到了近前,在他肩头摩挲。 谢长庚翻身上马:“失陪了。” “站住!”石洛喊着,自背上取下弓箭,瞄准远去中的谢长庚背影。 箭簇在月下隐泛紫光,直对谢长庚后心。石洛拉开了弓,忽而犹豫。在这一犹豫间,对方已经跑远了。 即墨抱怨:“你为何不发箭?” “我的箭法是上阵杀敌的,不是用来对付无辜之人的!”石洛放下弓箭,一脸不豫,“为何要我伤他?!他看起来也并非坏人。” “你可知他盗走了我的东西!”即墨顿脚。 石洛白他一眼:“看你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也会为丢了东西着急么?” “废话!你可知我丢的是杀阵图录!” “那是什么?”石洛一脸不以为然。 “我应该告诉过你,我的家族世代捉鬼。” “是有这么回事。”石洛继续不以为然。 “我家中有世代流传下来的一些神物,杀阵图录就是其中一件。”即墨娓娓而谈,“这是一种通灵阵法无限扩大后的产物,因为过于有干天合而被封存。” “你说了半天,还是未说清楚这东西是做什么的。”石洛依然不以为然。 即墨抓抓自己的耳朵。 “这么说吧。驾驭鬼神之术,是一种对自然的逆反。这种逆反是所有与鬼神相通之法书的根本原理。而杀阵图录就是使用某种方式,布下巨大的逆五行阵法。当这个杀阵布成的时候,阵中的一切生死,将会完全颠倒。” “我还是听不明白。”石洛听到颠倒生死的词句,好歹集中起一点注意力。 “简单点来说,就是在杀阵之中,所有的生者将死去。而得到他们的生命力后,所有的死者将复生。” 石洛听到这一句,迷茫了一刹那,猛然醒悟。 “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所以杀阵图录被先祖封存。”即墨的神色带点yīn沉,“两年前,我在北方遇到谢长庚。当时他居无定所四处漂流,我见他的资质十分惊人,就带他回我家中,又教他五行法术。他学得很快,仅仅两年,就隐然凌驾我之上。三个月前,他忽然和杀阵图录一起失踪了,我这才离开即墨家,到处寻找他。” “三个月……三个月前,正是陛下梦见公主,因此派人去北方寻找公主的时候。” “谢长庚的法术相当高明,驾驭一两个小小梦魅,给陛下托个假梦,方便得很呢。”即墨浅笑。 “可他为什么需要公主的遗骨?” “杀阵发动之时,需要一个死者成为杀阵的中心,也就是阵眼。而这个死者的所有骨ròu至亲,都会成为杀阵发动之时首先针对的人。” “那便是晋朝的皇室,司马家族!” 即墨点头。 石洛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仿佛有极度无情的神灵之手,在轻微地触摸他的背脊。 “你现在还觉得他是好人?”即墨悠悠的问。 石洛无法回答他的问话。 “其实,和他两年相处下来,我一直觉得,他的心中横亘着一个难解的心结。我却不知他想灭亡司马家族,灭亡整个建康城。”即墨失神地喃喃自语。 一阵风吹来,那诡异的紫色烟雾渐渐散去。 即墨抬头望天,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石洛问道,也抬头望去。 正是前半夜,天空中显出奇异的景象。 以金色的长庚星为首,随后是红色的荧惑,朱紫色辰伶,月白色岁星与暗蓝色镇星,五颗大星排成一排,在天域浮现。 十分惹人注目。 这五颗星辰司掌金木水火土,本来绝不可能以这样的形态同时出现。石洛仰首看着,不由得目瞪口呆。 “精彩。”即墨喃喃的说,“杀阵已经开始运转。” 石洛侧目望去,只见这拥有着稚气面孔的少年也仰首望着天空,五颗大星的光芒映照下来,他的表情超脱了凡人的恐惧,而显出兴致勃勃的神情。石洛不禁感到一阵悚然。 杀阵 3 自从晋朝皇室迁到江左,北方已经被匈奴、鲜卑、羯、氐、羌五族瓜分,陷入战乱的时局。而晋朝控制的江南,却显出一种慵懒颓靡的歌舞升平。 元帝、明帝与成帝延续了他们尚在北方时,于宫中布置星台,令人观星的传统。也许所有的帝王家族都无法勇敢直面天下兴亡的因由,而宁可将一切变迁都软弱地归咎于天象。建康城的观星台就建在皇城之中,宫殿后面的石头山上,七层的回旋建筑,琉璃作顶,美不胜收。站在观星台上,低头可以俯瞰整个建康城,抬头可以将星空尽收眼底。 这天凌晨,观星人连滚带爬跑进宫廷大门时,星辰清晰的为建康城的末日标上了印记。 太白、荧惑、辰伶、岁星与镇星一同出现在天幕,并且在沿着某种神秘的轨迹运行。这个消息给朝野带来了奇怪的影响。无人知道这样的星象是吉是凶,观星人夜复一夜不眠不休观察着天象,作着徒劳的推算。反复揉摩而制成的帛书上,推算下的星辰轨迹重重叠叠,终于将整张帛书染成了谁都看不懂的墨涂。而成帝司马衍也忧心忡忡听取着观星人禀告的一版又一版关于星象的预言。在这样的慌乱中,公主司马璎的遗体失踪一事,竟然被人忽略了。 但有一个人却忘不了。 石洛已经求见大司马王圻数次,都被拒绝。 以他的身份,在军中不算很高,难以直面大司马和都督这级人物。他听了即墨所说的杀阵之事,急于将此告知上司,却因天象异变,所有的人都在慌忙中,无人有暇理会他。 这一日他又到了王圻府门前,而后被冷冰冰挡在门外。从门口的守卫处得到的信息是,大司马王圻正在会客,而像他这样的中郎将想要求见大司马,至少要提前半个月过来排队。 石洛站在府门口,正在思考如果翻墙进府会不会被当作窃贼抓起来,忽然见到府门内出来一个面熟之人。 那男子已近中年,衣饰华贵,容颜中流露出一种天生的精悍与贵气,正是东海王司马桐。 石洛曾因司马桐的夫人雁姬诞下狐女的旧事,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却因身份地位悬殊,并没有特殊jiāo集。此刻眼见司马桐就要上车离开,一时情急,伸手招呼:“东海王殿下!” 司马桐的身形微微一顿,向他望来。 石洛当下不管不顾,跑上前去:“殿下能否为我引见王大人?” “你有什么事?”司马桐微微皱了皱眉头。 两晋之时,对门第高下看得极重。石洛身为中郎将,血统却是胡汉混血,在东晋士族的眼里算得上很低微了。他眼下的举动可算无理。但石洛却管不了这么多,就yù将这几日的事情都说出来。 但他才说得几句,一说到那俊美傲慢的年轻人名字叫做谢长庚,司马桐立刻一声冷哼,打断了他的话:“你胡说什么!谢长庚怎会如此年轻?” “啊?”石洛诧异,“您知道这个人?” “我当然知道。江左士族,以王家和谢家门第最高。谢长庚是谢家子弟中的翘楚,因为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受先帝赐名‘长庚’,寓意他和长庚星一样光芒耀眼。不过这乃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二,二十多年前?!” “二十三年前,匈奴刘渊之子刘聪攻陷洛阳,他带兵出战,不知下落。你谎造他又出现,倒是似模似样,但他如今若还活着,也该是四十许人了!”司马桐以憎恶的眼神盯了石洛一眼,似乎在说“你撒谎的水准太不高明”。 石洛不由得抓抓头。 “谢长庚当年经常出入宫廷,那时我还年少,也曾跟着他学习剑术骑shè。自从洛阳城破,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司马桐叹息一声,再不理会石洛,转身上车。 石洛忽然喊:“但盗走璎公主遗骨的,确是此人!” 司马桐的身形顿了顿,钻进车厢。 车厢的帘子一落下,立刻隔断了石洛的视线。透过那暗碧色的湘妃竹帘,司马桐的声音低低传过来:“璎公主是我的堂姐。当年,谢长庚和她感情很好。若无战事,他们两人应该早已成亲,儿女成群了。” 然后他静默下去,马车徐缓的经过石洛身边,渐渐远去。 石洛正在茫然,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见面前的人眉目逸然,一双细长的眼似笑非笑看着他,却是好友苏寒碧。 “如何了,你的调查?” “糟糕得很。”石洛一见是他,不由得诉苦,“盗走司马璎的遗体之人名叫谢长庚,东海王却说真正的谢长庚应当已有四十多岁了。我遇到一个奇怪的少年姓即墨,他说谢长庚从他手上偷走了杀阵图录。而后天空又出现异象,真是让人不知所措!” “我怎么觉得你不知所云?”苏寒碧浅笑,“石洛啊,你说的三件事本就是一件事啊。” “嗯?” 苏寒碧微微抬一抬下颌,示意石洛跟他走。石洛当下跟过去,不多时,到了一处水榭。 二人找了间靠水的小间,席地坐下,沏了一壶茶慢悠悠的喝。石洛忍不住又问:“你方才说,三件事本是一件事?” “假设你遇到的人就是谢长庚,他可对你说了什么?” 石洛抓抓头。 “啊,他赞我是个好人。” 苏寒碧扑的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石洛瞪他,忍不住抱怨,“你是不是很喜欢取笑我啊!” “没有的事,”苏寒碧赶快喝了一口茶,“然后呢?” “然后啊,叫我离开建康城!” “哦。看来他是立志要布下杀阵,逆转整个建康城的生死。” “什么?” “生之极为死,死之极却不是生。”苏寒碧沉思,抿了一口茶在嘴里,“人死,则魂归上天,身躯归于大地。而杀阵却能逆转生死,若他这阵布成了……” “会怎么样?” “不是很明白么?”苏寒碧用透明澄澈的眼睛望着石洛,“这座城将成为死城,所有活着的人都会死去。” “这,太可怕了!” “所以,叫你离开建康城,是不想让你在这里陪葬。”苏寒碧浅浅一笑,“这位谢长庚兄,倒也好心。” “这也叫好心?!”石洛叫起来,声音中流露出义愤,“他要全建康的人的xìng命!那可是几十万条人命啊!我本还以为他不是坏人呢!” 苏寒碧悠然说:“你的好人,坏人,是用什么标准来判断呢?也许对谢长庚来说,自己的做法并没有错。” “也许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分界。”石洛一字字的说,“但以全城数十万的xìng命作赌注,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都绝对不是善!” 苏寒碧有些愕然的看着他,忽然大笑起来。 “石洛,说得好,你总是让我意外呢!” 爽朗清脆的笑声直传到水榭外。 门帘忽然被人掀起,一个伶仃的身形闪进来。 正是即墨。 “嘿,老远就听见你的笑声,有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他仿佛多年老友一般对苏寒碧打了个招呼,而后又对石洛招招手,“你呢,有什么进展?” 石洛干咳一声,“我来介绍,这是苏寒碧,建康城的神医。这是即墨……” “即墨紫苏。”即墨干脆明快的说。 “啊?”石洛抓头,“你又换名字了?” 苏寒碧若有所思看着即墨:“你姓即墨?” 即墨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很少见吧。” 苏寒碧再看看他手上那面麻布旗帜,微微笑了笑,探手入怀。 手再伸出来的时候,捏了几枚小钱,叮叮当当落在桌面上。 “即墨,这是五文钱,请你捉一只鬼。” 即墨的眼睛亮起来,带着愉悦的神采,看向苏寒碧:“哪只?” “司马璎。” 即墨带着他那搞笑的旗帜离开后,石洛忍不住开口问苏寒碧:“为何要给他五文钱?” “他的旗上不是写了‘捉鬼,每个五文’么?”苏寒碧反问。 石洛抓抓头:“我以为那只是个玩笑五文钱也太少了!” “你不懂捉鬼的规矩。”苏寒碧淡淡说,“捉鬼之事,必须收钱,否则会夭了自己的寿数。钱不可过多,否则就是贪婪。五又是大衍之数,最为合适。所以捉鬼一只,收费五文,公允得很啊!” “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石洛叹气,“总之……为什么让他去捉司马璎?司马璎又不是鬼。” “现在不是,很快就会是了。”苏寒碧用一种花开花落两不相干的口吻,淡淡的说。 杀阵 4 灾厄降临了建康城。自天幕的正中,荧惑、辰伶、岁星与镇星移动着,它们所过之处,天空一片绛紫,不复江南冬日那带有枯干的暗蓝色泽。而在四颗大星轨迹的jiāo叉点上,长庚星耀眼的金色光芒恰似一枚箭尖,指向王城。 除了这五颗星的光芒以外,天空中再不见任何光明,整座城笼罩在日蚀般的永夜中。惊惶的居民成群结队向城外逃去,却发现所有的道路都被绛紫色的浓雾封闭,无论如何探索,都会回到城中。 自高处望去,整座城沉没在醇厚的烟雾中,恰似鬼域。 这座昨日还是众邦之都,美不胜收的江南城池,仅仅一日之间,在那五颗星的运转下,已奠下灭亡的影子。 天子司马衍坐在宝座上,神经质的手指将皇袍的下摆撸了又撸。身边,朝臣们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脸色不太好看,这一方面是因为这奇怪的局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光线暗如深夜,只能依靠灯火的照明。而即使是在这皇宫正殿上,绛紫色的雾气依然无处不在,以至于那些辉照壁明的烛光都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般。 “怎么做才好?”司马衍勉强提声,四下一片死寂。 他向左右看看,看到隐约紫雾里那些朝臣瑟缩的面影,不由得叹息一声:“朕广有天下,而今却在此束手无策?我们大晋的气数,当真已经尽了么?” 忽然有一个声音,沉静温柔地说:“不错,你的气数尽了。” 司马衍愕然抬头,就见一个青年抱着一具笼罩在紫色纱罗中的人影,如入无人之境的,自殿前守卫的环绕中,一步步走上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此人拿下!” 大司马王圻好歹回过神来,大声呼喝着殿前的守卫。那些守卫拿起矛戟冲向这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可是才一靠近他,纷纷大叫着丢下手中的武器,掐着自己的脖子倒向地面。 众人惊惧不已,仔细一看,从青年怀抱着的,笼着纱绫的人影上,正散发出越来越浓的紫色烟气。 “莫非你就是造成建康城如今景象之人?”东海王司马桐惊魂稍定,开口问道。 那青年走近了,抬头微微一笑。 “不错。”他说。 司马桐一见他的面容,身形一阵颤抖:“谢长庚!” 那抬起来的脸,出奇的俊美,出奇的年轻,在紫色烟气的笼罩中,诡谲得不似人类。 谢长庚侧目看着他。 “哦。”他淡淡说,“我记得你。你是我和璎儿一起游玩时,经常跟着的那个小堂弟。” 司马桐沉重地点头:“长庚,你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谢长庚嗤笑,“问这张该死的宝座吧。” 他走到王座面前,抬起一脚,就把瑟瑟发抖的成帝司马衍踢了下去。 而后,将手中的人,以温柔彻骨的手势,放在了那王座上。 司马桐立刻扶住了从宝座上滚落的皇帝,抬头一看,不由得又惊呼出声。 那紫色烟气笼罩中的,被谢长庚放置在王座上的,却是绫罗包裹的一具枯骨。 “这是?!” 谢长庚完全不去理会司马桐的惊呼和司马衍的叫喊,只低头凝视着那具枯骨,端详了又端详,然后说:“璎儿,你看,这就是你一直想做的事。你回家了。” 司马衍猛然挣脱司马桐的手,向前走了两步,这君王的身体就摇晃着在丹陛上跪倒:“璎妹?!” 谢长庚猛然回首:“不许你喊她的名字!你们司马家守不住北方天下,仓皇渡江逃往这里,却要我们为你们殿后卖命,让璎儿这样的弱质女子牺牲!” “朕又能怎么办?”司马衍失神地喃喃自语,“洛阳城破之日,朕也只是个担惊受怕的少年啊!” 谢长庚垂目,冷笑一声,而后对司马衍缓缓抬起手,食指指向司马衍的眉心。自他的指尖渐有紫气逸出,如一线剑锋般,向着司马衍飞去。 “住手!”从殿门口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谢长庚侧一侧头,就看到石洛冲进来,一脸义愤。 谢长庚挑一挑眉:“是你?” “果然是你布的杀阵!”石洛大喊,“建康城的百姓,有不少都倒下了,你赶快停止这阵势!” “哦?”谢长庚笑起来,“看来,生死之极已经开始逆转了。” 他斜首看向晋帝司马衍,手中紫烟去势更疾:“就从你开始吧。” 石洛左右一看,见到地上一名侍卫背上的大弓,立刻取下,对准谢长庚,张弓搭箭。 眼看紫烟就要触及司马衍,石洛更不犹豫,一箭shè出。 箭支去势如电,眼看就要shè穿谢长庚的手,他的手腕忽然一转,那股紫烟立刻转了方向,向着石洛急飞而来。 石洛躲避不及,立刻被紫烟打中胸口。烟雾本是无形之物,他却感觉好似当胸着了一箭,那火辣辣的痛立刻蔓延开来。 “我本不想杀你。”谢长庚说,“你还算个不错的人。” 石洛身形晃了晃,想说什么而终于颓然倒地。 谢长庚凝视着他倒在地上的身躯,微微叹了口气。 而后他目光流转,扫视了一遍殿内群臣,以清晰而冰冷的声音说:“杀阵将成,司马家的天下,到今日为止。” 苏寒碧和荼靡赶到时,皇宫已完全笼罩在紫色的浓雾中,时辰明明是正午,却已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苏寒碧之所以能够毫无阻碍的穿过浓雾来到正殿,是因为荼靡手中的小小灯笼。这灯笼以琉璃为壁,色作七彩,看起来煞是玲珑可爱。它并未发出什么耀眼的光,但随着那小小的七彩灯光映照之处,紫雾就悄然淡去了。 苏寒碧一来到大殿之上,立刻见到上至成帝司马衍,下至守门的卫兵,全都横七竖八倒在那里。他俯身探了探倒在那里的人的呼吸,发现他们都还有着微弱的气息,显然生命力还未完全枯竭。 苏寒碧一抬目,就在地上的人中,发现了石洛的踪迹。 石洛躺倒在地,一手仍紧紧抓住弓箭。苏寒碧立刻抢过去,扶起他的身躯呼喊,却没有任何回应。石洛显然伤得比其他人更重,在他身上,已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他正伸指去摸石洛的脉门,身后忽然响起个懒洋洋的声调:“太好了,幸而你有七焰灯,不然我可真不知道怎么走进来。” 他一回头,就见到即墨跟在自己身后,依然是那副悠闲慵懒的样子。 一见到即墨,荼靡小声惊叫,将灯往地上一抛,立即隐匿了身形。 即墨冷冷向她消失的方向瞟了一眼。 苏寒碧伸指拧一拧眉心:“你是跟着我们进来的?” “是啊。杀阵一起,紫雾所及之处,阳界道路关闭,yīn间道路打开。唯有用冥狱七界中的植物做成灯芯的七焰灯,才能带领凡人走入阵中而毫发无损。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制造清风玉露,又拥有七焰灯?”即墨盯着苏寒碧问。 “我?我只是个凡人。”苏寒碧浅笑,转而又看向怀中的石洛,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担忧,“但我明明给了他两颗清风玉露,为何他还是受到紫雾的伤害?” 即墨摸摸耳朵:“啊,上次见到谢长庚时,他给我吃了一颗。” 苏寒碧挑起眼睛,望着他:“哦?但即墨世家的人,需要么?” 即墨摊摊手:“我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他明明看到皇城被妖雾笼罩,还是一个劲的望里冲啊!” “石洛就是这样的人。”苏寒碧轻声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是因为他认为那是正义。” “傻瓜。”即墨轻嗤一声,“算了,看他这样子,已经没救了。” 苏寒碧也不回答他,只是吃力地扶起石洛毫无反应的身躯,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 苏寒碧站定,目光轻忽地飘向即墨:“你可知谢长庚和司马璎在何处?” 即墨摸摸头:“他们一定在观星台。” “哦?” “观星台是城中最高之处,最利于杀阵的发动。”即墨随手将额前的乱发分开,目光灼然,“大约三个时辰后,杀阵就会完全成功,建康城将变成一座死城。城中所有的生者将死去,而原本的死者却会复生,成为谢长庚控制的、来自黄泉彼岸的大军。你既然拥有七焰灯,想必可以带他安全离开,不要再回来了。” “那你呢?” “我去找谢长庚和司马璎。”即墨摊手,“杀阵图录是从我手上遗失的,我有责任。” 苏寒碧扶着石洛向外走,丢下一句话:“你也是个傻瓜。” 石洛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下意识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 他等不到回答,支起身体一看,却见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紫到浓黑的雾,辨不清白天黑夜。 只有身边一盏七彩琉璃灯的光芒,在微弱地闪着。 他猛然觉得口中一股血腥气,正感到有些不适,忽而看到苏寒碧倒在身边。 “苏寒碧!你怎么了?” “他为了救你,割开自己的血脉让你饮血。”荼靡从黑暗中闪出来,悠悠地说。 她扶起苏寒碧,七彩琉璃光照下,苏寒碧双腕血迹未干,气若游丝。 石洛是第一次见到这奇才有如此羸弱的样子。 “天下人皆知苏寒碧是神医,却不知他真正能起死回生的,是他自己的血。”荼靡的声音里带着忧郁,“若是被他们知道了,恐怕碧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石洛愕然了一瞬,立刻明白。 能起死回生的血液,自然会被有权有势之人觊觎。 “他为了救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今离杀阵完全成功只剩两个时辰了。”荼靡伸手,将七焰灯递给石洛,“用这盏灯可以离开这雾,赶快带着碧走吧,离开建康城。” 石洛茫然接过灯:“那你呢?” “我没关系的。”荼靡悠然说,“我倒很有兴趣知道,杀阵运转之后,我将变成什么样子。” 石洛低头看着那盏灯,和在灯光映照下苏寒碧毫无血色的脸,猛然下定决心,将灯jiāo还到荼靡手上:“你带苏寒碧出城。” “那你呢?” “我要回宫,去观星台阻止谢长庚。”石洛咬牙,“让我离开而全城的人都惨死,我做不到!” 荼靡上下打量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他,绽出一个笑容:“你果然是个傻瓜。” “你们快走吧!”石洛催促她。 荼靡却反手将七焰灯又塞给他:“没有了这盏灯,你连这大门还未迈出,就气绝身亡了!” “那你们……” “没有这盏灯,我们也无法离开建康城。”荼靡噘起嘴唇,“所以,你必须杀掉谢长庚,否则,你和苏寒碧都会死在这座城中,和那数十万无辜百姓一起。” 石洛低头,握紧了拳,猛然拾起自己的弓,转身向门口奔去。 http:// 杀阵 5 街道上全是弥漫的紫雾,一点活物的动静都没有。随便望去,就能见到僵卧的人体或者马匹犬只。石洛向前跑着,注意到除了他手中的灯光,一点亮光都没有。 他抬头望天。天空中见不到一点阳光,却有着让他吃惊的异像。 以天顶金色的长庚星为中心,荧惑、辰伶、岁星与镇星正在以ròu眼都可察觉的速度向天顶移动,眼看就要五星合一。 在灯光指引下来到皇宫,成帝司马衍和众臣知觉全无的身体依然横七竖八躺在大殿上。他不管不顾一路直入内宫,而后上得石头山来,眼前一片漆黑,只有那灯光的一点点亮,照得身边的空间诡谲无比。 幸而他对这一带的路还较为熟悉,过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已来到最高处。山风凌厉地吹过来,这才发现背上全是冷汗。 前面忽然一片亮光,石洛急忙奔过去。 他目瞪口呆看着那原本巍峨华美的观星台,已塌陷成废墟。脚边滚落的,都是七彩的琉璃瓦。 在废墟之中,有灵力和法术互相攻击而形成的乱流。正是这些乱流的相互撞击,将观星台撕扯得粉碎。 那在互相斗法的两人,正是即墨和谢长庚。 即墨身上多处伤痕正在流出殷殷血液,明显落在下风。他至今未败的唯一原因,只因谢长庚站在那里并不移动,硬挡下了他的许多次攻击。 因为谢长庚背后的石座上,放置着公主司马璎的遗骨。 在熹微的紫光中看起来,笼罩在重重绫罗中的公主,仿佛活着一般。 石洛知道那只是个错觉。 此时他的出现,引致场中二人的注意。即墨一见到他,惊了一惊,就在这一瞬间,谢长庚伸手指天。 那天上仅存的五枚大星猛然投下金色、红色、朱紫色、白色和蓝色的光芒在地上,就在他们之间,观星台废墟的中心,形成巨大的十字花图形。 这五个星点的投影猛地发出巨大的光彩,即墨大叫一声,身形被那光芒震飞。 石洛急忙伸手扶住他,见他眼睛和嘴里一起溢出血来,受伤非轻。 “杀阵已成。”谢长庚用一种寂寥的声调说,“你们已无力回天了。” 石洛目瞪口呆看着那五个星点渐渐合一。 “你们既有七焰灯,想必杀阵也无法逆转你们的生死,不妨就呆在灯光范围内乖乖看着。”谢长庚说完,就回到司马璎的遗骨旁,隔着重纱轻轻握起她的手。 他的手势如此轻柔,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具骷髅,而是他新婚燕尔的妻。 “璎,你看,整座王城都在你的脚下,他们的生死都只为了你。曾经抛弃你,伤害你的晋朝皇室,已经受到惩罚,无一能够逃脱。”谢长庚以温柔的语调,说着如此可怕的话,“现在,醒来吧。” 即墨忽然大叫起来,叫声里隐含恐惧:“天啊,她在动,她在动!” 谢长庚侧首,满怀怒意地“嘘”了一声,而后又回头凝视着司马璎。 从笼罩在公主脸上的面纱下,那隐约的骷髅轮廓渐渐丰隆。 面纱忽然有了轻微的起伏,那仿佛就是有生命的气流在下面呼吸。 “璎?” 谢长庚的声音里带了颤抖。 即墨咬牙,辛苦地抓住地上自己那挑旗的竹竿,一手折断。 从折断的竹竿内,露出三支朱红色的箭簇尾羽。 他拔出这三根箭,递给石洛。 “shè她。”他喘息着,破碎的血沫从唇边溢出,“这是我家中世传的杀鬼之箭,只有心地纯净之人才能使用。很遗憾,我一直无法用它们,也许你可以。” 石洛从背上解下自己的弓,抽了一支箭搭在弦上:“shè谢长庚?” “不,shè司马璎。她才是此阵的中心。只有她魂飞魄散,这杀阵才能破解。” 石洛点头,瞄准了司马璎,拉开弓弦一箭shè出。 这箭破空而去,灌注了石洛的傲人箭技,势不可挡。谢长庚却一声冷笑。 那箭就在离他们还有数丈之遥,忽然碎裂。 “啊?!”石洛目瞪口呆。 “你以为凭着小小的杀鬼之箭能破我的阵?”谢长庚回身,慢慢站起来,“你们两个也太过烦人,先送你们去幽冥黄泉吧!” “还有两支箭,再试试!”即墨的声音里已经带了绝望。 石洛却看到,司马璎已经开始动了。 一双堪比白玉的手摘下面纱。那是一张美丽皎洁的脸,看上去仅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头黑发如云似墨,自肩头泻下。 她张开口,说出复活后的第一句话。 却不是对着背朝她的谢长庚。 而是对着石洛。 “shè星!”她喊,脆生生的声音里带着惶急,“shè星的影子!” 谢长庚猛然回首。 石洛一听之下,见五星合一后在地面投影的星点只剩一个,正是那发出熠熠光华的中心,当下也无暇思索司马璎为何要出言指点自己,张弓搭箭shè出,正中星点。 那箭斜斜chā入地面,一刹那间,光华猛然zhà开。 然后又沉寂下去。 就在这一瞬,周围所有的紫雾似乎拥有自己的生命力,开始纷乱地涌动。 即墨抬头,见天空中那本来已经合而为一的五星开始蠢动,渐渐分解。 “太好了!石洛,阵法打破了一个缺口!你快用箭shè司马璎!”即墨大叫。 石洛抽出第三支,也是最后一支箭,瞄准司马璎。 他忽然犹豫了。 司马璎很美,正是一个少女绽放得最灿烂的年龄。那花骨朵一般的脸庞,和仅仅数瞬之前的白骨形成如此强烈的对比,使他一时不忍下手夺取这样的生命。 “石洛!你在犹豫什么!”即墨大叫,“你不杀她,全建康城的人都会死!” 司马璎站起来,对着石洛张开手臂。 “杀了我吧。”她说,声音里没有一点犹豫和恐惧。 石洛咬牙,松手。 箭离弦。 在这个瞬间他别过头去,不忍见这美丽的公主魂飞魄散,再度归于白骨。 司马璎的惊呼声和即墨的一同响起。 石洛回头。 他的箭没有shè中司马璎。 因为谢长庚忽然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一箭。 “糟糕!”石洛咬牙。 杀鬼之箭的锋利,比之凡间的箭尚有不如,这一箭只shè中谢长庚的肩头,而他们已没有箭了。谢长庚一旦反击,该如何是好? 却见即墨脸上,显出悲欣jiāo加的奇怪表情。 谢长庚却全然不管自己的伤,只对着司马璎,柔声说:“你没事吧?” “长庚!”司马璎慌乱地叫着,扑到他怀中。 谢长庚搂住她:“无妨,这箭只能伤你,不能伤我的。” 即墨叹了口气。 “谢长庚,”他慢悠悠地说,“你一直没发现么?” 谢长庚呆了一呆,抬头看着他。 “其实你早就已经” 司马璎忽然尖叫一声:“不要说!” 即墨一字字说下去:“早就已经死了。” 众人一时都静下来。 良久,谢长庚一声冷笑打破沉默:“我?死了?” “谢长庚,时间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即墨的孩子气的眼睛里,有一种悲悯神情,“你所爱的公主璎,也早就化为枯骨,为何你却一直保持不变?” 谢长庚默然,脸上渐渐变色。 司马璎抓住他的衣襟,开始无声地啜泣。 “为何我第一次见你,就带你回我们即墨世家?”即墨叹息,“因为我见到的是一只不知自己已死的可怜的鬼魂。身为捉鬼世家的子弟,我感觉自己有责任超度你,却未曾想到被你盗走杀阵图录。” 司马璎猛然掩住自己的耳朵。 “不要说了,请不要再说了!”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谢长庚缓缓说。 他肩上中箭的地方,开始向外逸出紫光。 谢长庚握住公主的手。 “在洛阳,我们从乱军中失散后,我只想着四处寻找你,未曾想到,竟然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 司马璎摇头,泣不成声:“我复活的过程中发现,你竟然以我为阵眼,布下逆天杀阵。无论你是多么仇恨司马皇室,也不能以全城百姓来陪葬啊!因此我才指点他们破阵,却未曾想过,会害了你……” 谢长庚的手指留恋地擦过司马璎的面影,指尖已泛出透明的浅紫色。 “没关系。布下杀阵逆转生死,我真正想的,无非是见你一面。” 他的身躯猛然委地。司马璎尖叫着一把抱住他,发现怀中只剩一具支离破碎的骸骨。 她忽然不哭了。 石洛扶着即墨站起来,看着司马璎从谢长庚的遗骨堆中,捡起那支杀鬼之箭。 “不要!”石洛徒劳地喊。 司马璎抬起头,给他一个带泪的笑。 “我不死的话,杀阵会继续存在吧?”她问。 石洛茫然失措,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们本在二十三年前就离散了,我不知他的死,他不知我的死。他的魂在地上找了我二十三年,能和他见到这一面,我很满足。”司马璎对着石洛浅笑,“谢谢你。我和他,无论生死,都在一起。” 好美的笑。 似风中吹落的一朵白花。 她闭了闭眼,将箭尖朝自己的喉头扎下去。 http:// 杀阵 杀阵 尾声 尾声 远处传来bào竹烟花的声响,热闹非凡。 是除夕之夜。 儿童们在外面的街道上跑着,喊叫着除夕夜的吉祥话儿:“恶鬼出门!福神进门!恶鬼出门!福神进门!” 这遥远的喧闹声响,更显得庭院中的寂静。 苏寒碧手腕裹了厚厚绷带,斜倚在榻上,看着石洛坐在一边廊檐的yīn影下。 “他回来后就一直如此么?” 即墨叹口气:“是啊,一直郁郁不乐的样子。他总觉得自己再努力一点,应该可以挽救谢长庚和司马璎的。” “挽救?”苏寒碧浅笑,“那两人,无论生或者死都心心相印,又何须人挽救。” 即墨同意地点头。 “不错,他们无论生死,都在一起了。” “不过,你为什么在这里?”苏寒碧挑眉,看向即墨。 即墨叫起来:“我丢了杀阵图录,又没能成功阻止谢长庚,现在回家肯定会被族中长老骂死,你就收留我好啦!” “话说回来,建康城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和悠闲。那场变乱,都无人记得了呢。”苏寒碧看向石洛的背影,忽然微笑起来,“不过……听说宫内的人来收敛公主璎的尸骨入葬时,抱怨过公主的骨头特别的多,简直是两人份的。石洛,你知道这件事吗?” 石洛回头,眨了眨无辜的眼睛,“我什么也不知道呀。” “你偶尔也会变得狡猾嘛。”苏寒碧轻声笑起来。 金缕镜 楔子 •;楔子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我合起手中竹简。湘竹的清润质感在手心里留下一道冰凉。 “荼靡,你看,这几句可不正是说的我吗?”曼虞轻巧地转了一个身,巧笑倩兮地问我。 “曼虞,山鬼是楚辞中的神女,怎么会是你?” 曼虞嘟起嘴儿不答,随手取了一面琢花铜镜,递到我的面前,自己也凑过脸,和我的并在一处:“荼靡,你看,含睇宜笑善窈窕,可不就是说的我?” 镜中,映出两张年轻的脸庞。那姿容是如此鲜明的对比…… 金缕镜 金缕镜1 建康城西郊,有一座独户宅院,平日里少有人敢接近。 因为这寂园的主人,神医苏寒碧,在传说中有驾驭鬼神之力。 但也有些傻瓜,从来不把这种说法放在心上,比如他的好友中郎将石洛。具体表现在,每当微薄的饷银用完,石洛就会跑到苏寒碧府上蹭吃蹭喝。所谓朋友有通财之义,他蹭饭从来都蹭得心安理得。 “对了,你听说没有,最近的鬼恋之事?”这一日石洛又来找苏寒碧聊天,两人杀了几盘棋后,石洛忽然问苏寒碧。 月色十分皎洁,如水沉静,凉彻肺腑,正是冬夜最动人的一刻。 “鬼恋?”苏寒碧在月色中微微一笑,“说来听听。” “大司马王圻有个女儿,数年前去世了。前日王大人的夫人在郊游时,遇到一个书生在路边兜售一面金缕琢花的镜子,竟然是她家女儿的随葬之物!”石洛清清喉咙,“王夫人将这书生召去一问,书生回答说是有女子和他相恋所赠而那女子,据他形容,正是王圻大人几年前去世的女儿!” 苏寒碧嗤笑一声:“何以见得?” “那书生形容和他相恋的女子衣着,正是王家小姐下葬时身上穿着的,分毫不差!看来真有女鬼爱上书生……” “那是盗墓之人的托词。” “啊?!”石洛目瞪口呆。 “去年建康城有七起人鬼相恋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共同特征是:其一,女方是鬼,并且是家世显赫、陪葬品丰厚的鬼。”苏寒碧抿了一口茶,悠悠地说,“其二,这些女鬼都送给恋人价值不菲的纪念品。当然,纪念品都是她们的陪葬物。其三,这些男子都会将陪葬品拿来出售,而不是珍藏若真是恋人所赠,为何拿来出售?” 石洛抓抓头:“这么说来,那书生,竟然是个盗墓贼?!” 苏寒碧微微挑一挑眉,以细长清澄的眼睛斜睨向石洛:“这些晋朝士族,笃信鬼神之道,所以才会相信鬼恋的说法。你也会信,真是奇怪。” “我倒不是崇敬鬼神才相信这说法。”石洛苦恼地皱眉,“只是,那位曼虞小姐以韶华之龄病逝,若死后能拥有一段爱情,难道不好么?” 苏寒碧微微含笑,正要说话,他们身后忽然传来器皿落地碎裂之声。 两人愕然回首。 荼靡站在那里,本来娇弱如桃李的脸庞变得煞白。 地上,滚落两盏清茶。 “怎么了?”石洛愕然问,“荼靡你不舒服?” 荼靡向前,急急询问:“你说的是王曼虞?她的墓被盗了?!” 石洛抓抓头:“这,真是盗墓么?……嗯,那位书生出售金缕镜被发现后,王大人发掘女儿的墓穴验证,发现墓中其他殉葬之物都在,唯独曼虞小姐的尸体不见了。他认为女儿果然有灵,所以更为相信那书生的说法。” “那书生姓什么?”荼靡继续追问。 石洛皱眉,侧首想了半天:“郑?陈?沈?” 荼靡顿了顿脚,嘟了嘟嘴,一转身就进了内室。 石洛犹自苦思:“鬼恋真是盗墓的托辞?那我要不要告诉王大人?” 苏寒碧垂目:“盗墓之罪,按律当判绞首。你若觉得那书生该死,就去告发他吧。” “你为什么总要给我出难题?”石洛不满。 忽然传来一声冷笑:“不必为难。那书生已经被下狱了!” 石洛一回头,却见一个少年站在院门口。一头蓬乱的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手底竹竿挑着的麻布旗帜十分惹人注目,也十分引人发笑。 因为那上面写了一行飞扬跋扈气势非凡的大字:“捉鬼,每个五文。” “即墨!”石洛大叫起来,“你怎么还在建康?” 这少年正是自称捉鬼世家传人的即墨,也是苏寒碧的寂园之中,第二个不请自来的蹭饭常客。因为他经常改换自己的名字,石洛和苏寒碧只能以他的姓氏来称呼他。 “建康有趣,所以舍不得走啊。”即墨笑起来,“这里妖怪鬼魂层出不穷,对我的修炼很有裨益!” “你方才说那书生被下狱了?” “对啊,鬼恋故事的最新版本。”即墨走过来,毫不客气抢过石洛面前的糖醋鳜鱼,开始埋头大吃,顺便jiāo待,“那书生名唤沈亚溪。王夫人本来已经相信了他的说辞,一个劲儿的认他为自己的女婿,还把他带回家中。不知为何王圻大人见了他的面,立刻勃然大怒,直接叫人将他拘送入狱了!” 石洛再次愕然。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即墨给他一个白眼。 金缕镜 金缕镜2 大司马王圻主管天下军事虽然这晋朝天下只剩江南这一半儿了,本身却是个连看见血都会晕眩的软弱男子。在数月前谢长庚召唤杀阵yù亡建康城时,他的贪生怕死给当朝天子留下了深刻印象。本来这大司马的位子他是无论如何坐不稳了,但他正好是士族之首、琅王氏的嫡系长门。 当时晋朝司马皇室衰微,大权都掌握在王氏和谢氏为首的士族手中,尤以王氏一门为盛,因此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王圻的地位于是继续屹立不倒,也算这种门阀统治下衍生出来的怪事。 王圻的大司马府,自然也是极尽威严,深沉幽静的府邸。 在沉沉的暮色中,那雕着椒图与狻猊浮雕的大门缓慢地被推开,而后,大司马的车仗自铜铸的大门中昂然而出。 他的车仗过去了一会儿,自大司马府拐角处探出两个脑袋。 “他为何要在晚上出去?”问话的人,眼睛里带着明朗的笑意,正是中郎将石洛。 “想知道的话,何不跟过去看看?”即墨的语调虽然悠闲,凌乱的额发下,那双孩子气的眼睛却流露出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 石洛摸摸鼻子:“好,走!” 他们尾随着王圻的车仗走了一会儿,见那队伍竟然直奔廷尉大狱。 那鬼恋故事中的书生沈亚溪就被关押在此。 石洛和即墨互相看了一眼。 “石洛,你的武艺挺不错的,偷偷抓两个卫兵打晕了我们混进去吧!”即墨低声说。 “不行!”石洛正气凛然地说,“他们是我同僚,怎么能无故打人?你不是学道之人么?随便弄两个法术帮我们混进去吧!” 即墨朝他翻翻白眼,他的眼睛本来就不小,又长得十分稚嫩。这一下翻白眼的动作反而显出几分可爱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一手揉碎了,向空中一扬。 那纸包内却是些细沙,这一扬之下,天空中猛然起了一股风,而后昏沉沉的暮色变得更为yīn暗昏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好厉害!”石洛咂舌。 “雕虫小技而已!”即墨不在意的耸耸肩,“苏寒碧可比我更厉害呢!” “他?他的医术是比较厉害,可不似你这般会变戏法啊!”石洛抓抓头,说。 “变戏法?!”即墨大叫,扑过来扭住他的前襟,狠狠瞪他一眼。 “咳咳,正事要紧!”石洛急忙转移话题。 两人趁着这视野混沌的间隙,王圻的队伍一片混乱的机会,混进车仗后的队伍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廷尉大狱。转过庭院,又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现出下行的台阶。 王圻让从人在回廊处等候,自己独自向深狱走去。 “他要去做什么?一个随从也不带!”即墨悄声问。 “胆子倒挺大的!这廷尉刑狱之内鬼气森森,没想到他敢在晚上一个人下去!”石洛盯着王圻的背影,小声回答。 即墨扑哧一笑:“他胆大?上次谢长庚布下杀阵时,他跟个缩头乌龟似的!我看他必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们跟过去看看!” 唯恐天下不乱的两人贴着墙壁yīn影向前走去,摇曳的火光,给下行的台阶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 走了一段路以后,渐渐听到王圻那低沉的声音,和一个青年清越的嗓音jiāo织在一起,在地下的空洞内混合着回响,隐隐约约。 “……曼虞的尸身被你藏在何处?!” “曼虞没有死!” 石洛探头望去,在牢房栅栏处隐现的人影,看上去是个青年男子的样子,在昏黄的火光下看不分明。而站在他对面的正是王圻。 “沈亚溪!我看你好歹是个读书人,对你尚有几分怜悯之心,你若再信口雌黄,我当场杀了你!” 拔剑的声音猛然响起。 石洛眼看王圻在盛怒中拔出长剑,不由“哎”了一声,正想跳出去阻止他,手腕却猛地被即墨抓住。 “等一等。”即墨压低声音说,“你听他们的对话,这事有趣的很呢!” 石洛侧首望去,见剑光颤抖不休,反shè出的弧光在墙上乱晃,急着想甩脱即墨的掌握:“你未看见王大人要砍人么?快放开我!” “不必你出手。”即墨的嘴角勾起一个诡谲的笑,“若我没感觉错,有个我们都认识的人,已经来了。” “啊?谁?”石洛摸不着头脑的问。 在他们jiāo谈之间,那边王圻和沈亚溪更显剑拔弩张。 “曼虞没有死!”沈亚溪更为坚持,一双手自栅栏间伸出,紧紧抓住木质的横栏,指节在灯火辉映中显出青白的色泽,“你们为了阻止她和我相会,将她囚禁起来,又对外谎托她已经去世。这些,曼虞都告诉我了!” “你胡说!”王圻大喊一声,“三年前,都是你害死曼虞!” 他手中的剑就要刺出,而沈亚溪却一副毫无畏惧的样子,石洛正要冲过去,那边牢房的火光忽然暗了一暗。 而后有一只手凭空伸出,手指纤细秀美,白如春雪的皓腕上戴了两三个细银的镯子,随着手腕的摆动,一阵清脆声响。 那细如春葱的手指轻轻巧巧掂住了王圻的剑锋。 王圻咬牙yù刺,剑锋却仿佛被嵌在石头中了一般,动不得分毫。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瞪着那凭空出现的手腕,一声大叫:“鬼呀!” “噗!你才是鬼!”那是少女特有的,娇憨可人的声音。 石洛一听就觉得耳熟,再一想,不由得挑高了眉:“荼靡?” “嘘……”即墨轻拍他的肩,目光炯然向前望去。 自黑暗中,那手腕向前移动,现出一截手臂,而后是半个身子。因着王圻站立的位置已十分靠近墙壁,这凭空出现的人影,竟然似乎是从墙中穿出的一般。 在这人影完全现出身形以前,王圻已经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那柄剑也自他手中滑落,完全落入这少女手中。 正是荼靡。 她一身纯白深衣,配以绯红色薄纱外衫,衬得一张脸庞越发明丽。她依然用两根手指掂着那柄剑,低头看着晕倒的王圻,皱眉:“哗,王大人你胆子真小!” 旁人看来,这场景十分诡异,深邃牢狱中忽然出现的红颜少女,和周围的环境形成了强烈对比。 听到她的声音,牢房内的沈亚溪忽然浑身一颤。 他不可置信地奔向荼靡,却被牢房的栅栏挡住身体,于是只能在栅栏缝隙间向她努力伸手,苦苦哀求:“曼虞,曼虞……是你吗?” 荼靡背转身:“不是!” 沈亚溪以一种梦幻般的口吻继续说着:“曼虞,你送我的镜子,被你父亲夺走了,我拿不回来……对不起,曼虞!” 荼靡顿脚:“我说了,我不是她!” “不可能!你们的声音一样,相貌一样,我永不会记错的!”沈亚溪猛然拔高声音。 “怎么回事?”石洛越听越迷惑,忍不住问。 即墨冷笑一声:“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自从我第一眼看到荼靡,我就怀疑她做过什么好事!她身上萦绕的气,太yīn沉了!” 他随手拂开垂落到眼帘上的头发,自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向着荼靡:“我现在明白了。你不是人类,却和人类的王曼虞一起爱上沈亚溪,因此你害死曼虞,偷了她的身体和这书生相会,对不对?” 荼靡一扭头,看见是他,顿时变了颜色。 即墨继续说下去:“荼靡,你现在这个可爱的身体,这张美丽的脸庞,是属于王曼虞的吧!” 荼靡尖叫一声,伸手抓住了沈亚溪。 火光一闪,即墨和石洛都感到一阵刺眼,下意识的闭了眼睛。等他们再睁开时,荼靡和沈亚溪都已不见了人影。 石洛茫然看着空dàngdàng的牢房,忽然返身抓住即墨:“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即墨满不在乎摸摸自己的耳朵:“想知道?我们去问王曼虞吧。” “哦……啊?!” “你放心,她并非尸体,虽然我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不过,好似是还魂了。”即墨耸耸肩,“话说回来,在见她之前,我们还面临一个要命的问题。” “什么问题?” “该怎么离开这里啊?好似乱闯廷尉大狱是要被判流徙的大罪呢。”即墨对上面翻翻白眼。 他们头顶正响起密集的脚步声,而脚下,王圻呻吟一声,悠悠醒转。 金缕镜 金缕镜3 3 “于是,你们就涂黑了脸,假扮劫匪,劫持王大人作为人质,堂而皇之大摇大摆离开了廷尉大狱?”苏寒碧悠悠然的问。 坐在他面前的石洛,一点也没有身为劫持当朝大司马的可怕匪徒之觉悟,依然一脸让人紧张不起来的明朗神情,回答说:“没错!” “王圻呢?” “我们出了廷尉府,摆脱了追兵,就随手把他扔在街上了。”石洛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说。 苏寒碧斜斜扫了他一眼:“别忘了,他是你上司。” 石洛忽然停下伸懒腰的动作:“哎呀,我真的忘了!” “你这家伙!”苏寒碧忍不住笑起来。 石洛猛然翻身坐起,以难得的郑重,向苏寒碧询问:“荼靡在哪里?” “怎么忽然问这个?” “因为……”石洛抓抓头,“因为,在把王大人丢在街上后,即墨带我去拜访了王曼虞。” 是幽深街巷。 有浓烈的香味。是金盏花与没yào、冰片混合在一起,使人难忘的气息。 那仿佛墓穴深处的气味。 石洛见识过不少贵族的墓穴被盗挖情景,当土封被打开,涌出的就是这般香气。 在街巷尽头,没有灯光的小室内,被这样的香氛围绕着,静坐在黑暗中的,是一位侧面十分窈窕的少女。 石洛尾随着即墨进入那小室时,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好暗,为何不点灯?” 那少女立刻发出一声惊叫:“不,不要点灯!我不要看到自己的脸!” 即墨立刻柔声安慰她:“你不要怕,我们看不到你的脸。” 少女轻吁了一口气,明显放松下来,又问:“镜子呢?我的金缕镜呢?” “你将镜子送给了沈亚溪对不对?”即墨问。 少女还未回答,石洛已忍不住问:“你是王曼虞?” 少女沉默良久,幽幽地说:“是。” 石洛觉得背脊一阵发冷,扭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悄声问即墨:“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人死之后,若有神器护体,吸收日月精华,也可成为精灵神怪的。”即墨也悄声回答,“虽然我不知道这些是怎么在她身上发生的!” 石洛摸摸脑袋,十分不解,于是又询问:“那你所说,荼靡害死曼虞小姐,偷取她容貌,又是怎么回事?” 曼虞一听得荼靡的名字,猛然回过头,直直瞪视石洛,即使在黑暗中,石洛也能感到那目光的刺骨冰冷:“荼靡?” “你认识?” “我当然认识。”曼虞幽幽地说,“她是山鬼,偷了我容颜的山鬼。” “怎么回事?” 曼虞在黑暗中微微抬起头。借着微弱的清光,石洛隐约见到她下颌的线条,那是一段寂寞的曲线。 她的回忆层层叠叠,好似镜中倒影,水中明月。透过所有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曼虞艰涩地向石洛诉说着这一段辛酸过往。 少女时代在山中度过。“大司马府的尔虞我诈的空气不适合你的病体。”父亲说。 孤独的她在山中遇到了荼靡,对方自称是个采yào人。荼靡居住的地方离她的别院不远,两个少女得以经常手携着手,在山间漫步。 荼靡的相貌永远看不分明,似极丑陋,又好似笼罩薄纱。她衣襟上佩着一面小小的雕花金缕镜,曼虞和她一起照镜时,倒映在镜中的两张容颜,一张灿烂若春花,另一张,则永远是模模糊糊的影。 “荼靡,你看,我的脸美么?” 荼靡那模糊的面容上泛出模糊的笑颜。 “很美。”她说,“子慕予兮善窈窕。” 荼靡文采极好,经常教曼虞一些古代的文赋词句,那些她在大司马府没有机会学的东西。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yù遗谁,所思在远道。 曼虞不知她所思的是什么人,也不理解这种感情。 直到沈亚溪出现。 回忆里的沈亚溪出现在一个晴朗的春日。 那是采春茶的日子。两个少女吟诵诗歌,在茶苑内行走,随手采撷一些春茶的新芽。就在这时,沈亚溪出现了。 他惊艳的目光只投注在两个少女其中之一身上。 这也不奇怪,因为拥有美丽容貌的,只是其中一人。 “冒昧了,请问小姐芳名?” “曼虞。”曼虞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回答。 她们很快发现那书生沈亚溪就住在山脚下的书院。 铮铮琮琮,是沈亚溪的琴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写着诗句的小小素绢,被缚在春天的桃花枝上,由童子小心翼翼送上山来。 是风雅的追求方式。 “荼靡,你文采那么好,帮我回答吧!”如此任xìng的请求。 荼靡低头,似乎笑了笑。 而后取一方湘绣手绢,题诗作答。 也是《诗经》中的句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一来一往间,沈亚溪与曼虞越来越亲近。 沈亚溪并不知道她是谁。大司马王圻门第高贵,不是他一个普通士子配得上的,他若知道的话,也许在未动心前还能知难而退。但现在已迟了,xìng格柔弱而多情的沈亚溪已经沉陷。 曼虞沉醉在自己的幸福中,并未注意到,荼靡心中有什么在滋长。 恋爱中的少女如此在乎自己的容颜。她向荼靡借那枚金缕镜,一向对她呵护备至的荼靡,这次却拒绝。 曼虞这一生被人捧在手心,从不知,被拒绝是什么含意。 她不问自取,偷了那枚金缕镜,下山去会沈亚溪。 那夜月色明丽,有夜鹂在婉转地啼。她换了一身石竹花色的深衣,系上银线乱绣红叶底的腰带,又挽了个松松的明珠髻,在金缕镜里照了又照。 铜色镜面上,一张宜嗔宜喜的少女脸庞。她感到脸颊微烫,脚踝冰凉。 曼虞一路小跑下来,有些微喘。她扶着书院的门,休息片刻,犹疑着轻轻叩响了门。 院门“咿呀”一声开了,沈亚溪探出头来。曼虞又惊又喜,想向他打招呼,却因少女的矜持而忽然无言。 沈亚溪打量她片刻,目中略带惊愕:“姑娘,你是谁?” 曼虞猛然向后退去,茫然看着他。 沈亚溪比她更为茫然:“姑娘深夜至此,请问有什么事?” 曼虞愣愣看他半晌:“沈公子,你不认识我了?” 沈亚溪浅浅一揖:“姑娘,你我素不相识,此刻夜已深了,请问姑娘家住何处,容在下遣人送您回去。” 曼虞看着他,一步步退,退入黑暗中。 她转身,拔足狂奔,直到跌倒在地。 为何他不认识我了? 曼虞自怀中掏出金缕镜,凑到眼前。 还是那张色若桃花的脸庞,并无变异。 曼虞茫然良久,忽听得前面不远处淙淙水声。奔跑了一阵十分口渴,她向山涧移去。 弯下身子掬水的一刻,自双手合拢的水面上,看到自己面容的倒影。 “呀啊!!” 曼虞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在草地上向后面移去。草叶被手腕压碾着,慌乱地留下散碎的痕迹。 她不敢置信又胆战心惊地再次向水涧移动,凝视自己的倒影。 “我的脸……”伸出手指,颤抖地抚摸自己的面孔。 倒映在水中的是那样一张扭曲丑陋的脸,因惊惧的表情而更显丑陋。 曼虞又掏出金缕镜照着自己。 在月色下,镜面清晰地映出一张美丽容颜。 她看看镜面,又看看水面,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 “究竟怎么回事呢?”石洛听到这里,不寒而栗地问。 “荼靡偷走了我的脸。”曼虞幽幽地说,“她是山鬼,拥有法力。她在那镜上下了咒,让我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原来的脸,而不会心生疑惑。”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嫉妒。”曼虞那稚嫩的少女声音里,渗入刻骨的狠dú,“沈亚溪有才,而我有貌。她嫉妒我得到她得不到的爱情,只因我长得比她美!” 石洛回想荼靡在苏寒碧的寂园中,身形轻忽的样子,那永远带着盈盈微笑的容颜,猛然摇头。 “我不信,荼靡不是这样的人!” “她又不是人……”即墨发出长长的叹息,“石洛你很容易相信人呢,却不知这些妖鬼山神,与人不同。” “有什么不同!” “正因拥有力量,又不受到制约,当心中升起嫉妒仇恨之念,就会妄用法力满足私yù。”即墨耸耸肩,“我身为捉鬼世家后裔,不会放过她!” 石洛讲完见到王曼虞的经过,室内一时寂静无比。 苏寒碧凝视石洛:“你若见到荼靡,会怎么做?” “问明真相。”石洛低头,“我不信荼靡是如此残忍的人。” 苏寒碧微微含笑:“石洛,你去她们曾居住的镜中园吧!” “镜中园?” “嗯,一个没有镜子的地方。” 金缕镜 金缕镜4 4 镜中园为大司马王圻的别院,位于建康城东,钟山南麓。之所以被起了这个名字,是因这小小别院四面环水,远远看去,恰似浮现在镜面上的景致,疑真疑幻。 石洛跟随苏寒碧来到镜中园的外围,还未接近那泓水面,已见异像。 石洛虽未到过此处,不必思考也知道大司马的别院必定风景旖旎山青水明,但眼前这环绕着镜中园的湖水,却令人惊愕地呈现一片漆黑! “这是怎么了?” 苏寒碧走到湖边,随手摘了一片枫叶,手指一松,叶子向下飘去。 飘坠到水面上时,完全没有显现出浮起的效果,而是如一枚顽石般的沉了下去! “这是……!” “弱水。” 石洛摸摸鼻子:“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弱水?” 苏寒碧伸指,微微搔一搔眉心:“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便是说的这弱水。水质异于其他地方的水流,甚至连芥子般细小的东西,也不能浮起。” “可为什么这里会有弱水?” “为了让我们无法进入。”苏寒碧示意石洛向前看。 镜中园通往外界的九曲浮桥,已经自中间断开。 石洛“嗯”了一声,正要举步,苏寒碧又若有所思地说:“或者……是为了让里面的人无法出来。” 走至镜中园正面,浮桥断裂之处,石洛苦恼地凝视脚下的黑色水流。 “不能渡呢,怎么办?” 苏寒碧自襟袖中摸出一粒小小的东西,捏在指尖把玩:“石洛,你且退后。” 石洛依言后退,双眼好奇地看着他手指之间那粒小小的黑色物体,看起来似植物的种子:“这是什么?” “昆仑之北有弱水,一切有恒物皆不可渡。而昆仑之麓有乔木,一切有恒之物都不可栖。”苏寒碧淡淡说着,手指一弹,将那粒小小的黑色种子弹入了水中。 种子入水的刹那,暗黑色的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向周围延伸。 “借你的怀剑一用。” 石洛不解其意,出于对苏寒碧的信任,还是自怀中纳出一把匕首,jiāo予苏寒碧。 苏寒碧接过,眯着眼端详片刻,执转了匕首,向自己指尖刺下。 “哎!你做什么!”石洛惊呼。 苏寒碧伸指,将指尖溢出的血滴漫不经心的弹入了弱水之中。 本已静止的黑色水面又开始泛起涟漪,而后是浅浅的波纹。波纹越来越明晰,猛然间,一条碧绿的树枝自水中伸出! 石洛张大了嘴:“你种的?” “是啊。”苏寒碧微笑,“昆仑以南的异种乔木,以我的血为催化,可以在任何地方迅速生长即使在弱水之中也一样。” 那树枝越来越高,终于与桥面平齐,填补原先断裂的空缺。 苏寒碧一步便跨上了乔木之枝,回身向石洛伸出手去:“来吧。” 石洛低头看着那只手:“你没事吧?” “小伤而已。”那指尖的伤口只有小小半寸,看上去也并不如何惊人。 “不论伤口是大是小,受了伤总会痛的吧。”石洛皱眉,“也许旁人羡慕你这样奇异的灵力,但我宁可你只是个平凡的医师,不必用自己的血脉去医治别人,也不必身涉这样的危险!” 苏寒碧垂目,浅浅一笑:“来吧,石洛。” 石洛伸手握住他受伤的手,两人一起跨过乔木之枝,走向黑色的弱水环绕中的镜之园。 金缕镜 金缕镜5 5 大司马王圻门第显赫,他的别院也极尽精巧之能事。虽然魏晋之际,以清雅疏淡为美,但这镜之园内,一草一木都看得出十分绮丽的痕迹。四周十分寂静,连环绕着镜之园的弱水的淙淙水声,也听不见了。 “糟糕。”苏寒碧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无论庭院内如何寂静,也不可能使近在咫尺的水声消失。唯一的解释是,当他们踏入镜之园时,他们所进入的并非现实。 他们进入了一个幻境。 远远的,忽然有少女的笑声传来,清脆悦耳。 “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两个少女前后追逐着,自镜之园的回廊中向前庭跑来。 “喂!”石洛出声招呼她们,她们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和苏寒碧,只顾着在回廊内打闹嬉戏。 “怎么回事?” “我们是现世之人。她们可能看不见我们。”苏寒碧侧首,“这镜之园是个虚幻的世界。” 石洛似懂非懂点头,看向那两个少女,忽然又惊诧:“荼靡不,曼虞?” 那在打闹的两个少女,一个相貌奇丑,另一个身段窈窕,色若桃花,脸上带着天真娇憨的神情,那正是石洛十分熟悉的荼靡的脸。 或者说,被荼靡偷去的曼虞的脸? 石洛指指丑陋的那个:“她是荼靡?” 又指指美丽的那个:“她是曼虞?” 然后困惑地抓头:“我……我糊涂了!” 苏寒碧伸指搁在唇上,带笑作了个嘘声的手势:“我们且看下去吧!” 两人屏气凝神,看着两个少女打闹。 这时忽然有人叩门。 美艳的少女一声轻笑:“那书生来了!” 丑陋的少女哎呀一声,立刻向美艳的少女靠去。 “别害怕,我去开门。”美艳的少女说罢,取出一面小小的金缕镜,对镜整妆。 石洛忽然想到一些疑窦。 曼虞说,那镜子是她下山找沈亚溪之时,从荼靡手中偷的。 那么现在这拿着镜子的,究竟是哪个? 他将疑惑的目光转向苏寒碧,苏寒碧低声说:“看来,这是她们的回忆……问题是,是哪一个的回忆?” “有什么区别?” 苏寒碧看向石洛:“每个人的记忆,都会不自觉地被自己篡改,改成最适合自己的回忆样子……比如一对情人分手后,在彼此的回忆里,都会把自己想得无辜一些,将对方想得薄情一点。这是人的天xìng。你所听到的曼虞的诉说,也未必就是真相。” 石洛仰首想了半晌:“我不会这么做。回忆如果经过篡改,还有什么珍贵可言?” 苏寒碧轻笑:“嗯,你这样的傻瓜千年难遇。” 石洛瞪他一眼。 这时大门“咿呀”打开,走进来一个身着浅蓝色长衫的青年。 正是沈亚溪。 石洛这还是第一次在阳光底下看清楚这青年,只觉他眉目清远,有着江南士子特有的温柔气质。 难怪王曼虞一见钟情。 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亚溪游目四顾,见到他们俩人,愣了一愣。 石洛也是一愣:“你看得见我们?” “为何看不见?”沈亚溪反问,“你们又不是鬼。” 石洛抓抓头,伸手指向画廊深处笑闹的两个少女:“你看得见她们么?” 沈亚溪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反问:“那边有人吗?” 石洛愕然看他,而后扭头看苏寒碧:“他真的看不到哎!” 沈亚溪又游目四顾,神情里一丝寂寥:“是这里啊,镜中园,曼虞居住的地方。” “你来过这里?” “来过,且很熟悉。”沈亚溪随手向山脚方向一指,“那边有处钟麓书院,大约四五年前,我在那里求学。当时镜中园刚建成,我和学友好奇,上山来看,偶尔能见到一个面罩黑纱的少女在园中出没。” 身形窈窕、面罩黑纱的少女,给了沈亚溪和他的学友无限想象空间。但镜中园四面环水,要从浮桥过去又面对正门,他们实在找不出拜会那少女的理由。 直到那年初春,附近的茶园开放,请他们去品春茶。沈亚溪信步走在茶园中,满目青翠,忽而听到少女清润可爱的笑声。 他一抬头,就见到两个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脸上也都蒙着黑纱。 沈亚溪想起远远见到的镜中园的神秘女子,不由心生好奇,于是向她们招呼:“在下沈亚溪。” 两名少女隔着面纱打量他好长时间,而后一起回过头去窃窃私语。 沈亚溪耐心等了半晌,其中一个回过头,揭下面纱向他展颜一笑:“你好,我叫曼虞。” 那是一张天真美艳,色若桃花的脸庞。 沈亚溪只觉得内心一震,仿佛有温柔的手,自他心尖轻轻一触,立刻收回。 他回到书院,夜静无眠,批衣而起,满心满意都是那张脸庞。 他干脆去读书,一读却读到《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字字句句,都似他眼下心情写照。 于是他取了一方小小丝帕,将这四句诗写下,系上一支桃花,遣了一个童子,送到山上。 童子很快回来,带回另四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才貌双全的女子。沈亚溪心中暗思。 一缕情思就此系牢。 在沈亚溪得知曼虞是高不可攀的琅王氏嫡系,大司马王圻之女时,他们的感情已经很深厚。因此,即使知道了曼虞的身份,沈亚溪还是鼓起勇气,向王圻提亲了。 “你被拒绝了!”听他讲述到此,石洛断言。 沈亚溪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神有些涣散:“不,他同意了。” “啊?!”石洛十分愕然。 “但新婚之夜,我见到的新娘……”沈亚溪转头,不寒而栗。 金缕镜 6 6 石洛张口结舌,正在思索,忽然又想到,沈亚溪的回忆与曼虞的有互相矛盾之处。 他们说话的时候,两个幻境中的少女已经向这边走来。 “沈公子?” “真的是他!” “沈公子为何不理我?”那丑陋的少女伸手来拉沈亚溪的衣襟。 她的手碰到沈亚溪的瞬间,空间发生奇妙的扭曲,一瞬间,石洛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沉,耳边听到沈亚溪一声大喊。 他再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是那镜中园,只是两个少女和沈亚溪,都不见了。 “他们去哪了?”石洛问。 苏寒碧抬头望天,耳边又出现了那低低的水流声。 他们回到了现实,还是进入了另一重镜中幻境? “刚才我们和沈亚溪都闯入了某个女子的回忆。现在我们回来了,沈亚溪没有。” “是谁的回忆?”石洛忍不住问。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女子的身影穿过回廊,向他们这边走来。 石洛一看,习惯xìng的叫:“荼靡!” 他立刻又改口:“曼虞?” 那美艳明朗的少女看着他,嘟了嘟嘴:“傻瓜石洛!连荼靡的名字都叫错咧!” 石洛指着她:“你是荼靡?那曼虞又在何处?你是不是窃走了她的容貌?” “这些是曼虞讲给你听的?”荼靡叹息一声,“可悲的是,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 石洛将信将疑:“什么意思?” “曼虞给你看的回忆,只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回忆。”荼靡嘟嘟嘴,“真不明白她啊,为何在她眼里我是如此歹dú的山鬼?” “难道不是?”从门口传来即墨那孩子气的声音。 众人转首,看他走近了,对着荼靡:“曼虞只是个普通女子,就算有死而复活的奇怪经历,也无法造出镜之园的幻境,更无法召唤弱水包围镜之园。所以,这一切都是你造出的!” 荼靡眨眨眼睛:“你在说什么,什么幻境?我带沈亚溪离开廷尉大狱后,就将他送回这左近的书院。因他对我有些误会,我只好避而不见。但他一路追我,我不知不觉就跑到这镜之园来,发现园内有些异像,也和他失散了,而后遇到你们。” “刚才的幻境不是你造的?”石洛chā话。 荼靡嘟嘟嘴:“不是。” “你以为我会信你?”即墨冷笑,一伸手,那柄奇形怪状的麻布旗帜扬开了,“山鬼本是湘楚山间的神灵,修炼不易,法力也高深。但只要为害人间,不管你的法力多么高深,我都要收了你!” 荼靡呀了一声,一个转身,竟躲到石洛背后,伸出脑袋向他扮鬼脸:“你来呀!谁怕你呀!” 眼看两人就要闹得不可开jiāo,苏寒碧轻轻咳了声。 荼靡立刻停下和即墨的吵架,关心地看过去:“碧,你怎么了?” “与其讨论谁是谁非,不如立刻找出沈亚溪。” 即墨伸手一指荼靡:“找沈亚溪?问她要啊!” “要和你说多少遍?幻境不是我造的,沈亚溪也不是我带走的!” “那是谁?曼虞是平凡女子,难道她会有这样的法力?”即墨冷笑。 “她没有,可金缕镜有啊!”荼靡顿脚。 即墨“啊”了一声,忽然愣住。 “我叫她不要碰那面镜子的!”荼靡叹气,伸手捧头,“她偏要去碰!” “到底怎么回事?”石洛越听越迷糊。 金缕镜 7 7 荼靡的回忆经常渗入她的梦境,使她即使居住在苏寒碧的寂园之内,在那安宁与闲适中也时常感到一丝无可派遣的寂寥。 她的寿数已有数百年,远远长于石洛和即墨。对山鬼荼靡来说,自己最痛苦之事,就是对往昔岁月的遗忘。 她已经遗忘自己的本源是何物,也遗忘了在山中和文狸赤豹嬉戏的岁月。所能清晰记起的,只有这最近几十年来,和人间的凡人们jiāo往的经历。 比如说苏寒碧,比如说王曼虞。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未免可笑,一个失忆的山鬼!因而她更珍惜现在能记起来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相遇的人,每一件经历的事,都是她无比珍贵的记忆。 金缕镜是她的珍藏。这是件完全无用的神器,它的唯一作用是,让人见到自己想看见的幻境。 比如使守财奴见到镜中金银满山,使色中鬼见到镜中美女满屋。 荼靡只觉得好玩。 山鬼无yù也无求,她偶尔照镜子,只是将金缕镜当作一面普通又漂亮的铜镜而已。 直到遇上王曼虞。 相貌极其丑陋,因而自我厌恶、更厌恶身边所有人的王曼虞。 因为不想被任何人见到自己的面容,王曼虞说动父亲王圻,为自己建造四面环水,与世隔绝的镜中园。 因为不想见到自己的面容,所以镜中园是个没有镜子的地方。 荼靡只觉得她可怜。在山鬼的眼里,世上的人的脸庞没有多大区别,都是一张画皮而已。她无法理解王曼虞拥有显赫身世,拥有这么宁静漂亮的镜中园,却自闭自卑得如同一只苒弱yù死的秋虫! 于是她接近她,谎称自己是采yào人。 她并不以曼虞的容貌为惊诧,曼虞也慢慢接受了她,直到那一日,两个少女在茶园中与沈亚溪相遇。 曼虞一见沈亚溪,立刻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即使隔着面纱,荼靡也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与心跳。 荼靡忽然生出恶作剧的感觉,也是想让曼虞有一点隐约的快乐吧,于是她摘下自己的面纱,对着沈亚溪说:“我的名字是曼虞。” 沈亚溪看着她的脸,满眼都是惊艳。荼靡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很错很错的事情。 曼虞情根深种。 更糟糕的是,她于不经意间,使用了荼靡的金缕镜。 那一日她难得摘下面纱整妆,也许是因为和沈亚溪相遇后,这丑陋少女的心中也播下了春天。 但镜中园是没有镜子的。 她随手取了荼靡的金缕镜,一照,忽然“哎呀”一声。 荼靡急问:“怎么了?” 曼虞不可置信地伸手触摸镜面,又抚摸自己的脸:“这是我的脸?” 镜中所见,那是一张如花美靥。 其实那是荼靡的脸。也许曼虞内心深处,对荼靡的美貌一直有着隐约的憧憬和嫉妒吧。 荼靡上前就要拿走金缕镜:“曼虞,这是虚像,不要被它迷惑!” 曼虞劈手推开她,自顾自对着镜子,沉迷无限:“这是我的脸,呵呵。” 荼靡感到背脊发寒:“曼虞!那是假的,是虚像啊!” 曼虞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只对着镜子,爱恋地抚摸自己容颜:“原来我是长这样的……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眼看到我,就爱上了我……” “不是吧!”荼靡更感晕眩。 但她又有强烈的不忍。 这少女如此自闭而自卑,如今虽然有些错乱,但在这无镜的镜中园,面对着唯一一面金缕镜,见到自己想象中的美丽面容,也是一种幸福吧! 即使虚幻,也是幸福……只要,自己不去拆穿她。 一念之差,她纵容着曼虞的自欺欺人,当沈亚溪来信时,她就帮助曼虞写回信。当沈亚溪要求相会时,她就假冒曼虞去和沈亚溪相会。 且让曼虞在自己的青春记忆里,拥有一段爱情吧。荼靡如此想到。 她想不到沈亚溪敢于突破门族沟壑,向王圻提亲。 这柔弱士子的勇气比她想象的更多。 她更想不到王圻竟然会同意。 她最想不到的是,新婚之夜,曼虞投水自尽。 从此永埋土中。 直到鬼恋事件,金缕镜重现世间。 直到曼虞再次出现。 她想象自己回到当年,曼虞伸手向她讨那面金缕镜时,自己应当坚决地说:“不,曼虞,它会害了你,让你死去。” 她想象自己回到当年,春日茶园内,不应摘下面纱对沈亚溪一笑,而应擦肩而过,再不回头。 但一切都只是假设,已做过的事情不可能收回,已铸成的错也不能改变。 金缕镜 金缕镜8 8 一直听到这里,即墨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如此说来,这一切幻境都是曼虞的想象。” “在她想象的世界中,她拥有美丽容貌,和完美的爱情。”荼靡叹息,“是金缕镜给了她这样的幻觉。也是金缕镜的法力,造出这个巨大的幻境。” “那我们就进入幻境去救她吧。”石洛沉声说,“沉溺在自己的幻觉里,太可悲了!” 苏寒碧转头看着荼靡:“七焰灯你带了么?” 荼靡点头,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盏七彩琉璃色的小灯。 这是以魔界植物为灯芯制作的神器,能沟通此世与彼界。 “你们都跟着灯的光芒走,千万不可以走散了。”苏寒碧对众人说,“现在的镜中园是个巨大的幻界,因金缕镜的神力被曼虞的执念激发而成。我们一旦失散,就会被幻界吞噬,沉溺在自己的想象中。” 众人一头。 跟随那七彩光芒走了不多久,镜中园越来越幽深。 那七曲画廊仿佛永无尽头。 石洛只觉得身边的苏寒碧越来越远,一扭头,忽然发现荼靡和即墨都看不到了。 “喂,苏寒碧”他招呼着,回过头来,却见苏寒碧全身浴血倒在地上! 地面蠕蠕而出无数鬼影,争先恐后向苏寒碧的血泊爬去。耳廓内充满鬼蜮的窃窃笑声:“长生不死的血啊!起死回生的血啊!” “住手!”石洛大喝一声,拔出佩剑砍向那些小鬼,却无法阻止它们越聚越多,眼看就要把苏寒碧吞噬。 “苏寒碧!你快醒来!快醒来啊!”石洛着急地大喊。 身体忽然一轻。 有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你要谁醒来啊。” 石洛扭头一看,哪有什么鬼蜮血泊,苏寒碧好端端站在自己身边。 “你方才差点被幻境拉走了。”手里拿着七焰灯的荼靡回过头来,盈盈笑着。 石洛伸手一拭,一头的冷汗。 “你方才见到什么了,大声呼唤在下的名字?”苏寒碧问。 “没什么!”石洛回答,有些不好意思地急走几步,到前面去了。 四人又走了一段,不知不觉间,周围已是一片漆黑。 “什么声音?”石洛忽然听到前面有隐隐鼓乐之声。 即墨也听到了,侧了侧头:“好像是有人在办喜事!” 苏寒碧若有所思:“你若是曼虞,造出这幻境后最想实现什么心愿?” “和沈亚溪成婚!”荼靡冲口而出。 苏寒碧点头,四人向锣鼓喧天处走去。 正是大司马王圻的府门口。 那里张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结彩,好不热闹,重演着三年前王圻嫁女的盛景。 “我们怎么做?”荼靡问。 “先找到沈亚溪。” 他们一起向府门口迎候新娘喜轿的新郎官儿看去。那一身喜服,一脸茫然的,正是沈亚溪。 “哇,真的是他!”即墨咂舌,“新娘想必是曼虞了。” “我们混进去吧。”苏寒碧提议,四人混入宾客中,进入大堂。 大堂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但在他们四个人看来,所有人的面目都在一片朦胧模糊中,看不分明。 “这是怎么回事?”石洛悄悄询问苏寒碧。 “曼虞她对人的脸庞缺乏想象。所以这些她想象出来的人,脸看起来都很缺乏生气。”苏寒碧悄声回答。 这时堂上的新婚夫妻已开始对拜。 荼靡忍不住呼唤:“曼虞,停止吧!这一切都是虚幻!” 新娘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而后继续旁若无人的拜下去。 沈亚溪却听到了,转首向她望来,不可置信睁大眼睛:“曼虞?” 他又回首看看面前的新娘,满目困惑。 荼靡推开眼前的那些虚幻人影,向前走去:“沈亚溪!不要被她迷惑,这一切都是虚像!” 沈亚溪惊疑不定看着她,猛然回身,一把掀开新娘的盖头。 红盖头下,现出一张如花美靥一张和荼靡一模一样的脸。 “你们之中,究竟谁是我妻子曼虞?!”沈亚溪大喊。 荼靡摇头:“我不是。” 她伸指指向另一个女子:“她才是曼虞,你三年前的新婚妻子王曼虞在新婚当夜投水自尽的王曼虞!沈亚溪,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曼虞自尽!” 沈亚溪呆在原地,渐渐变了面色。 新娘忽然将盖头掷在地上,堵住双耳:“我不听!你们为何要扰乱我的婚礼!!” 在她抬手的时刻,一阵金光闪烁,在那茜草红的绣花礼服下襟,缚着一面小小的金缕镜。 “那面镜子!”荼靡疾呼,“就是那面镜子!” 苏寒碧叹了口气,提起右手食指,略略沾唇,一句咒术轻送而出。 “波”的一声。 非常非常轻微。 众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看着他。而后,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如水面倒影一样,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涟漪之中,满堂宾客、金粉雕琢的喜堂,张灯结彩的楼宴,都似水中泡沫一般,消隐而去。 “发生了什么事?”即墨急急地问,“苏寒碧,你试了什么方法,竟能破这镜中幻?” “我并没有施什么术。”苏寒碧悠然说,“我只是打碎了那面镜子。”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新娘衣襟下摆那面金缕镜,悄悄地、轻轻地裂开了。 如花开千瓣,钲钲琮琮,落了一地。 又似那一夜的琴。 四周恢复了静寂,那方才喜筵上的喧闹,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幻梦。 沈亚溪站在原地,一脸茫然,身上仍穿着进入这镜中园时的那身浅天青色长衫。 有一个女子蹲在一旁,双手合拢在脸上,遮住自己的容颜。从那一起一伏的肩头看来,她正在无声地哭泣。 “曼虞……”荼靡上前一步,轻声呼唤。 沈亚溪忽然喊叫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石洛问。 “三年前我向王圻大人求亲,请他把女儿曼虞嫁给我。王大人答应了,却让我在新房之内,不可设灯,不可置镜!”沈亚溪握紧双手,“当夜喜筵过后,我入了洞房,却因身上有一颗夜明珠,让我看清新娘的容颜,根本不是我妻曼虞而是一个丑女!” “然后呢?”苏寒碧悠然问,“你做了什么?” 沈亚溪茫然回想。 那一瞬间自己仿佛从天堂跌至地狱,满心只想着,必定是王家人欺骗他,将新娘换了。当下对那奔上来想挽留他的丑陋新娘喝骂:“离我远点,你这丑女!”就跑出去寻找他的心上人曼虞。 在宅院中寻找许久一无所获,每个人都告诉他王圻只有这一个女儿:王曼虞,虽然丑了点,血统却是绝对的高贵,绝对的配的起他。他无法接受这一切,愤然离开王府,未料没多久,听说王曼虞病逝的消息。 “不是病逝。”荼靡轻轻地说,“是被你喝骂,无法经受打击,投水而死。” 她走向沈亚溪:“一开始就是假的。你见到的美女是我,但我是荼靡,不是曼虞。我冒充她和你相会,只是因为她如此自卑,觉得无法以真面目对你。然而……我不爱你,她爱你。沈亚溪,你的眼睛被什么蒙蔽了?为何你只看得见虚假的皮相美色,却见不到曼虞的真心?” 沈亚溪凝视她良久:“你不是曼虞?” “我不是,她才是。”荼靡回答。 沈亚溪又回头看那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 他走到那女子面前,蹲下,将她的手轻轻从她面上移开。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年轻而丑陋的面孔,沾满泪水。 沈亚溪看着这张脸,茫然松手,后退:“那和我相会,赠我金缕镜的人又是谁?” “是我。”曼虞开口,“只要你带着这面镜子在身上,镜子制造的幻境就会影响你,你所见的我,就是美丽的面容。谁知你会将镜子拿去卖?” “我只想变卖些现银,好与你私奔。”沈亚溪别过头去。 曼虞呆愣半晌,再次以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 “现在该怎么办?”荼靡茫然,回头问苏寒碧。 “王曼虞因金缕镜而复生,如今金缕镜已破,她已回不到她的幻境中。”苏寒碧悠然说,“荼靡,她已和你一样,成为一只‘山鬼’了。” 山鬼,本是美丽女子的幽魂,因心怀执念,无法归于轮回,终成山神精怪。 金缕镜 金缕镜9 + 尾声 9 王曼虞缓缓站起来,向沈亚溪走过去。 沈亚溪见到她的丑陋面容,不由得再次扭过头去。 王曼虞站定,脸上闪过绝望的神情。 她猛然回首,纵身向那黑色的弱水中跳下。 那一切东西都会在其中沉没的弱水。 “曼虞!”沈亚溪失声惊叫,伸手抓她,却拉了一个空,眼见王曼虞的身形被黑色的水面吞没。 他大声叫唤,声音远远的从水面上散开,却没有一点回音。 众人被这变故惊住,一时都不知怎么办好。 沈亚溪失神地凝视着那微微dàng漾的水面。 他想起第一次见王曼虞,在春日茶园内,荼靡明朗的笑颜背后,羞涩地躲在面纱里的人影。 那些缚在桃花枝上的丝绢,一句又一句青涩诗歌。 那星夜来敲书院的门,却被他拒绝的丑女。 那新婚之夜,夜明珠光泽下,绝望的脸。 那隔着嫁衣,悄悄地、满怀幸福地抓住他衣襟的柔荑。 “我害死了她。”他缓缓站起来,“我第二次害死了她。” “是你害她。”荼靡低头,“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长了这张脸,若不是我想撩拨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说到底,曼虞的真心,竟然抵不过我这毫无价值的容颜皮相啊!” 她捂住嘴,发出细微的哽咽声。 沈亚溪低头凝视那片黑色的水泽,而后纵身跳下。 “不要啊!”荼靡惊叫,却救之不及。 苏寒碧抢上前来,一弹指,水底的乔木枝条卷向坠落中的沈亚溪,却已来不及的扑空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沈亚溪在弱水中沉没。 “快救他!”石洛本xìng善良,十分心急,几乎要自己跳下去救人,幸而被即墨一把拉住。 “怎么救?”即墨翻个白眼,“任何人下去都沉了!” 就在这时,水底忽然翻起波澜。 随着这波澜的滚动,那黑色的水面渐渐变得透明。 “怎么了?”荼靡惊讶地看着水面。 “弱水被净化了。”苏寒碧微微一笑。“因曼虞的心而生成的弱水,受到了沈亚溪殉情之举的净化。” 在越来越清澈的水中,沈亚溪的身体慢慢浮上来。 石洛立刻跳下去,踩着水将他的身躯托起来,众人七手八脚将他们拉上来,给沈亚溪揉胸捶背的,不一会儿,他吐了好几口水出来,人也清醒了。 水流声中传来幽幽的话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再会了,我的夫君。” 尾音渐远。 沈亚溪茫然凝视水泽深处,眼角滑落一颗水珠,却不知是弱水的水滴,还是他的眼泪。 尾声 又是一年中少见的璀璨春日,茶园内新茶的芳香四处流溢。 在游春品茶的人群中,有几个人特别引人瞩目。 石洛和苏寒碧一左一右陪着沈亚溪在人群中穿行,荼靡和即墨这对曾经的冤家死对头现在却好得似多年老友,一边拌嘴一边东一拐西一拐的,比谁都兴奋。 沈亚溪茫然凝视着荼靡活泼的背影。 “你现在还喜欢荼靡么?”石洛问他。 沈亚溪摇头:“她不是曼虞。” 苏寒碧和石洛对望一眼。 石洛拍拍沈亚溪的肩,留他在原地沉思,自己和苏寒碧走开了去品茶。 苏寒碧取了一盏碧螺春,正在嗅着,石洛叹息一声:“皮相真的那么重要?” “重要。曼虞先后二次付出生命,才换得沈亚溪对她的倾情,只是因为她缺了荼靡那样的好皮相。”苏寒碧悠然说,“凡人如何能堪的破这眼中的镜花水月?” “也许……”石洛一声浩叹,“我们现在看到的世界,也只是一个镜中的幻象而已。” 苏寒碧微笑不答,只把茶盏向他递过去。 不远处,沈亚溪茫然看着面前来来去去的人群。 恍惚中,仿佛会有黑纱覆面的少女,在他面前停下脚步,yù语还休的,手指开始羞涩地拨弄衣襟上的小小镜子。 而他会伸出手去,握住对方的双手,与子偕老。 END 徊波辞 徊波辞 楔子 石洛一向认为,他的好友神医苏寒碧是个普通人。虽然苏寒碧的寂院中,常住人口包括修炼不勤的山鬼荼靡和经常捅娄子的捉鬼世家后人即墨,石洛依然坚持认为:苏寒碧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充其量,也就是医术高明一点,脾气古怪一点,相貌俊秀一点,身边出现奇异事件的机会,也高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抱着这样的想法,石洛对自己经常在寂院蹭吃蹭喝之举颇为羞愧,因此在平日里不遗余力地帮苏寒碧介绍病人比如今天。 “姑娘,我那朋友,真的是位名医。医术之高,举世无双!”石洛第一百零一次回头,向身后的女子信誓旦旦地保证。 最近的天时有些异常。虽是冬日,却意外的炎热,骄阳似火映照着大地,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亦步亦趋跟在石洛身后的,是一位打扮不类中土人士的妙龄女子,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裹。此时抬起眼睛看向石洛,半信半疑:“真的?” 那双眼眸一抬起,明丽的眼神就如江上水波,轻微地漾了一下。 “真的。”石洛重重点头,“可是,怎么走了半天还未到?” 他看向前方。苏寒碧的寂园本来位于建康城西郊,从内城城门出去,走不上半个时辰就应到达,此刻他们绕了好久,眼前却依然是漫布着灌木、荒草和大片大片的野菊花的旷野。 “奇怪了……”石洛抓抓头,对于自己竟然会走迷路,感到十分恼恨。 四周的荒草中忽然响起刷刷的声音。那就像是有什么活物在草丛中急速地掠过。 石洛的武将本能,使他一瞬间警觉起来,伸手向后对那异域女子一摆:“小心些。” 他的手指刚按上剑柄,异变陡生。 自草丛深处猛然卷起风旋,向他们所站之处席卷而来! 石洛大喝一声,挥剑向风旋的中心斩落。眼前的一切都如此诡异,他决定砍了再说。 风本是无形之物,但他这一剑挥下去,却感觉到自己的剑砍中了什么,那风旋猛然一停,而后耳边响起巨大的风啸声! 一时间天昏地暗,所有的荒草都似被神灵之手cāo纵着,开始疯狂地摇摆。耳边响起女子的惊呼,慌乱中,她的身体踉跄着向前跌来,撞在石洛的左肩。 石洛回头望去,脸颊被急速旋转的风刮得生疼。 这一瞬之间看到的景象,让他感到极大的惊悸! 那女子的身后,风形成的巨大漩涡,似一只硕大无比的眼睛般张开。女子的身形瞬间就被吸入那黑色的旋风中心,倏尔消失! 一切都只发生在弹指间,而后,是一片死寂。 女子也好,旋风也好,全都不见了。 石洛站在原地,荒草丛中一片静谧,只有那大片的野菊花仿佛被什么沉重之物碾过,都折断了腰肢,倒了下去,揉碎一地的淡黄色花瓣。 手中的长剑上,一道血痕。 徊波辞 1 苏寒碧是建康城内的名医,他的寂园之中,除了四时花木,还栽种了好些珍贵yào材。 这一日,有株紫蕊月见草眼看就要开花,阳光却意外的暴烈,一点儿都不似冬日时光应有的天象。苏寒碧取了一柄小小竹伞遮在那株yào材上,这伞一遮下去,寂园之内立刻凉风习习的,天色也暗沉不少。 就在这时,石洛急匆匆跑了进来。 苏寒碧见好友额上尽是汗珠,随口问:“外面很热?” 石洛抬眼望天,不胜惊异:“奇怪,怎么一进你的院子,天就yīn了?” 苏寒碧微笑不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石洛一把抓住他:“对了!方才我前来的路上,发生了奇事!” “什么奇事?” “我在城门口遇到一个异族女子,愁容满面,就询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好友生了重病无处医治,我想你的医术挺高明的,就带她来你这里。”石洛皱眉,“可在路上竟然迷路了!而后在荒野中遇到大旋风,她竟被旋风卷走!” 苏寒碧听到此处,眉尖一剔,透明的瞳孔染上浅浅郁色:“是旋风,还是风旋?” “有什么区别?” “旋风是自然生成,风旋却是人所cāo纵之术。”苏寒碧一低头,看向石洛腰间佩剑,“你的剑上是谁的血?” 石洛咋舌:“我的剑在鞘中,你也能看见?” “不是看见,是闻见。”苏寒碧淡淡地说,“比如你的肩背后面,还有一片胭脂香,想是和哪个女子接触过,是不是?” 石洛回想,忽然想到那异族女子惊慌之下似乎在自己肩上撞了一撞,不禁对苏寒碧大为钦佩:“荼靡说你能仅凭嗅觉,从二百七十种yào材中找到自己需要的,我还以为她夸大其词呢!嗯,剑上的血,是我斩风旋时留下的!” 苏寒碧眉尖又是一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返身看着他那株紫蕊月见草。 石洛着急起来:“不知那女子怎么样了,会不会有危险?和我一起去寻找她吧?” 苏寒碧回头:“为什么?” “她孤身一人,又说好友生了重病需要救治,看起来孤苦无依的。无论如何都应加以援手” “石洛,为何你对仅见过一次的陌生人如此亲切?”苏寒碧看着石洛那张俊秀的脸上,满满的焦急神情,忽然一笑,“不知对方是好人坏人,就这么关心着急?” “我的确是经常这样,也从未为自己的这种关心寻找理由。”石洛顿脚,“罢了,你既有事,我自己去寻她。” 说罢,如同来时一般,风风火火的又跑了出去。 苏寒碧凝目瞧着他的背影,身后忽然响起少女娇憨甜美的声音:“怎么啦,他又惹什么麻烦了?” 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另一位好友山鬼荼靡,苏寒碧随手以花剪修剪枝叶:“嗯,一如既往,又沾染上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石洛这个傻小子,对于那种东西却有着奇异的吸引力呢。”荼靡掩嘴窃笑,“可是啊,为什么这次你不去帮他?” “他口中描述的那个女子身穿异族服装,而能够cāo纵风旋法术的,应是属于岭南珈麟族一支。”苏寒碧淡淡地说,“珈麟族供奉水神冰夷,修研水系与风系法术,神秘自闭,从未踏足建康城。他们若出手挟持那女子,也是他们族中自己的事情,他人不好干涉。” “万一石洛遇到危险呢?”荼靡自一丛丛开得茂盛的椿花间飘过来,狡黠地眯起眼睛,“你也不管?” 苏寒碧手下停了一停。 “正是因为与我们过于接近,石洛才会一次又一次被卷入奇异的事件,导致他遇到危险。”他的语气淡然,连眉眼间的忧愁也是淡然的,“此岸与彼岸本是不同世界,寻常人一旦踏入,就会导致危难。石洛却因与我们jiāo友的缘故,一再踏足他不该涉足的领域。直到如今,我都能以我的力量帮助他。但假设有一天我的能力不足以帮他,他就会遇到真正的危险。” “……因此你想疏远他?”荼靡思索了片刻,才领悟到苏寒碧话语中的含义,忍不住轻呼,“可是,碧,石洛是你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凡人朋友啊!” 苏寒碧低眉,手中仍持着那把小小的银剪:“我知道。” 双刃一合,“咔嚓”一声轻响,一朵绯红色的椿花自枝头轻悄悄地坠下。 石洛离开了苏寒碧的寂园,在建康城西郊寻觅了半日,渐渐近了黄昏,不仅找不到那女子,连那片奇异的荒地都不知去了哪里。 他正在愁急,眼看前面风景煞是眼熟,却原来到了烟笼水上的秦淮左近。河面上泊满了游船画舫,此刻已近暮色,各画舫的歌女都开始练唱顺便招揽行人,一片咿咿呀呀的丝竹之声。 他随意看了两眼,正想转往别处,却忽然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回过头来盯着那些画舫再看。 不是那些正在船首曼妙地歌舞着的女子。也不是那些摆了姿态在拉琴弹筝的乐师。各船上已有了些零散的听曲的客人,他再仔细看了几眼,忽然醒悟到:是衣服。 有一艘画舫特别的大,里面的歌女嗓音也似乎特别清越悦耳,此刻临水的窗边已坐满客人,其中一桌客人席地而坐,正专注地聆听着歌声,那身上的穿着不类中原人士,却和那异族女子十分相似。 他正举步想走往那处,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 站在他身后面带笑容的,却是山鬼荼靡。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深衣,布料上以同色丝线绣满了藤花图案,jiāo衽下的纤腰束以水纹腰带,更显得盈盈一握,分外清雅迷人。 荼靡冲着石洛冷笑:“怎么了,看着画舫歌女眼睛眨都不眨,你这色鬼!” 石洛忙不迭地解释:“没有的事!我是看到那几个异族人,觉得和失踪了的那位姑娘颇有相似!” 荼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两眼,嘟起嘴儿:“是有几个异族人不错,建康城内的外族人那么多,怎见得就是那姑娘同族的?我看哪,分明是你偷看船上的漂亮姑娘,现在又不敢承认!” 石洛更为手忙脚乱,不知为何,面对荼靡他的聪敏程度就大为下降,也因此总是被荼靡叫做傻瓜:“你看他们的衣服,以靛蓝色为主调,下摆加以蜡染,和我白天见到的那位姑娘是同一式的!还有他们的衣袖上,用五色丝线装饰。” 荼靡又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嗯,你观察得很仔细!” 她惟恐天下不乱的xìng子顿时发作,轻轻一拉石洛的衣袖:“哪,我们也上那条船儿,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那条船已经客满了。”石洛苦笑,“那是建康城有名的教坊青泥社的船,一向是很难等到座的!” 荼靡点头:“那我们就租条小船,划近了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说罢就向岸边泊着的几艘小船走去,石洛乖乖跟在身后。 走出几步,荼靡忽然回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瞪石洛:“不对呀!你怎么对什么教坊的船这么熟悉?连人家什么时候有座都清楚?!” 石洛摸摸鼻子,苦笑不语。 他们租到的小船不属于什么有名的教坊,上面只有一个歌喉平平的歌女。石洛和荼靡叫她随意唱着,让艄公将船划近了青泥社的画舫,悄悄听了半天,发现那几个异族人只是在那里听曲,却没有什么jiāo谈,不由大为泄气。 荼靡最爱玩闹,回头问他们船上那个小歌女:“你还会唱什么?” 歌女报了几首时下流行的曲儿,荼靡听了连连摇头:“有没有别的?能唱得比他们船上还好的?” 歌女脸红起来,低头表示不会。 那边画舫上的歌声忽而高扬起来,一下子响起一片叫好的彩声。 荼靡却极好胜,瞪了石洛一眼:“都是你,没法儿帮我们混上那艘画舫去!” “没想到你还喜欢听曲。”石洛苦恼地抓头,“早些告诉我,我肯定会早早来这里,帮你占位子的!” 荼靡嘴角一扬,“可她们唱得没我好!” “真的?”石洛略有些诧异。 荼靡似笑非笑斜睨了他一眼,忽地启唇扬声,歌声清越地传出去: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哎!”石洛听到她的歌声,为之神夺一瞬,忽然醒悟过来,急忙打断她,“你你你,怎么唱《山鬼》呀!” “怎么,不可以吗?” “你不怕被发现吗,你自己就是”石洛抓头,一时不知怎么说下去。 “我自己就是个山鬼?”荼靡停止了才刚起头的歌声,眼波幽幽地凝视着石洛,“莫非碧说的竟是对的,此岸与彼岸之人,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无法踏足彼此的领域?” “苏寒碧这么说?”石洛猛然担心起来,“他为什么这么说?!” 荼靡还未回答,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话语:“这位姑娘的歌喉当真美妙,何不移驾过来,让我们兄弟一聆佳音?必有答谢。” 说出这番文绉绉话语的,却正是那些异族人中的一个,此刻正从那艘大画舫的窗边站起,以惊艳的眼光,看向荼靡。 这男子年约二十上下,眉目英挺,嘴角含笑,予人好感。荼靡却哼了一声,冷冷地回答:“我并非歌女。” 男子愣了一愣,立刻道歉:“抱歉,在下唐突姑娘了。在下岭南人氏,姑娘何不和您的朋友一起移驾上来,容在下小作东道,也是方才的赔礼。” 荼靡听了,眼波一转,和石洛jiāo换了下眼色。 石洛自舟中站起,冲着那青年抱了抱拳:“如此,叨扰各位了。” 这青年名唤澹台修,其余几个人都是他的同族兄弟。大家年龄相仿,很快就热络起来,石洛和荼靡发现这些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友善和易jiāo往。 此刻澹台修正向荼靡殷殷地说:“方才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姑娘。在我们族中,善歌之人,是广受大家爱戴的。却未料到在你们中原,唱歌却被认为是低下的职业。除了这种地方,我们竟找不到能欣赏音乐歌舞之所!” 石洛忍不住问:“澹台兄是何族之人?仿佛对我们中原文化非常精通?” “我们是岭南珈麟族人,这次到中原是为了寻找族中遗失的宝物。因为我自小仰慕中原文化,所以潜心学习了很久。”澹台修毫不保留地回答。 荼靡一听到珈麟族的名字,想起苏寒碧所说,不由得悄悄点头。石洛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忍不住问:“珈麟族?好似从未听说过呀!” 澹台修回头看看自己的兄弟,微微一笑:“我们族人口不多,平时也不与外界发生什么关系,石兄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你们这次来中原寻找什么?”荼靡问。 “我的‘娜答’。”澹台修看看荼靡,“用你们汉语来说,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啊?你未过门的妻子?”荼靡天生好奇,忍不住追问,“为何她会来中原?” “这也是我想问她的问题。”澹台修皱眉,英挺的面容上掠过一丝yīn霾,“她抛下我跑来中原,还偷走了我们一族中至关重要的宝物。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石洛不由得想起那个向他打听哪里有治病之人的异族女子:“澹台兄,您的未婚妻叫什么?有什么特征?” “她叫阿璃。”澹台修一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就不自觉地放柔和了,“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几人再喝了几杯酒后,石洛眼看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了,于是起身告辞。 荼靡也跟着他一起站起来。澹台修正起身挽留,船身可能遇到了别的船的碰撞,忽然一阵摇晃。 澹台修因为正在站起来,身形不稳,一下子跌往座位上。石洛下意识地一伸手,就扶住了他的胳膊,却在自己的手掌扶住对方的同时,听到澹台修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哼! 那声音仿佛在忍痛一般。 石洛愣了一愣,澹台修已经站稳了,像没事人一般和他打招呼,互相jiāo换联络方式而后道别。 两人告辞出来,又上了先前的小船,划开一段,荼靡忽然说:“你脸色不好看。” 石洛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真的?” “你一向不懂得对人要留三分话,却没告诉澹台修你遇到他们同族女子的事情。”荼靡轻笑,“那个女孩子,可能就是他跑掉的未婚妻阿璃哟!” “我也认为如此。但是我未告诉他,就是因为觉得,澹台修和他的兄弟们太坦诚了,感觉很可疑。”石洛苦恼地抓抓头,要让他这样一个禀xìng纯良的人去怀疑别人,实在是过于痛苦的一件事。 但他又想着,自己扶住澹台修时他痛苦的低哼,那就像是自己的手碰到对方伤口一样。 他立时想到,阿璃被风旋卷走时,自己斩风旋而在剑上留下的血痕。 那难道是澹台修的血?! “荼靡,你知道他们说的那个珈麟族吗?” “知道。”荼靡微撅起嘴唇,“但是不告诉你。” 石洛觉得自己的苦恼在成倍增长:“为什么?” “因为碧说了。这些事情不属于你的世界,你在此岸,我们在彼岸,这些奇怪的事情本来与你无关,你还是不要chā手的好。” 石洛霍然站起。 因为他们还在船上,他这一站,船身立刻摇晃起来。艄公发出一声惊呼,立刻用埋怨的眼光看着这个客人。 荼靡也被他吓了一跳,抬头凝视着他。 石洛握紧了拳,沉默片刻,一字字地说:“苏寒碧他怎可如此?荼靡,我要回寂园,向他问个明白!” 但他们却无法在寂园找到苏寒碧。 月下的寂园内,椿花满树,寂寂地开着,在绯红色的花瓣中吐出姜黄色的蕊。但他们前后都找遍了,却不见苏寒碧的身影。 他去哪里了? 徊波辞 2 2 “碧!碧!”荼靡着急起来,再管不得石洛在场,施展身法前后飘飘地飞旋了三四匝,却无法找到苏寒碧的踪迹。 石洛目瞪口呆看着她飘飞的身影,猛然醒起自己的无礼,立刻收回目光。 他早知道荼靡是山鬼,而非凡人女子。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她施展法术又是另一回事。 苏寒碧担心的,就是这个么?自己和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毕竟是不一样的? 石洛低头,却在看清眼前事物时,低声惊呼。 荼靡立刻闪现在他身侧:“怎么了?” “你看。”石洛伸手指向地面。 地上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却是他日间来找苏寒碧时,苏寒碧正细心看护的那株紫蕊月见。苏寒碧素来爱护花草yào材,怎会如此折腾花木? 石洛又抬眼看向回廊,朱红色的廊柱上,有鲜明的刀斫痕迹。 他脑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苏寒碧正在护理yào材,来人忽然闯入。来势汹汹,花木都受其摧残。苏寒碧飞退入回廊,而后来人一刀斫去,正中廊柱。 然后呢? 荼靡看出他的担忧,伸手拉拉他的衣袖:“别担心,碧很厉害的。” 石洛正待答话,院门忽然被“咿呀”一声推开。 他们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个被风旋卷走的异族女子,此刻正一脸忧急地向内张望。 石洛一愣,那女子已经跑进来:“请问,神医苏寒碧的府上是这里吗?” 石洛抓抓头:“你倒是自己找来了?” 女子抬头,凝目:“啊,您是早上帮我带路的那位?” 石洛伸手指指自己,再指指她:“你,阿璃?”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阿璃一下子睁大了眼,明丽的目色在月下夺人心魄,“难道……难道你见到阿修了?” “阿修?你是说澹台修?”石洛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不错,我见到他了。” 阿璃猛然发出一声尖啸。 随着啸声,她的身形开始转动,靛蓝色的裙裾瞬间飞扬起来,形似巨大的蓝色花朵。在石洛伸手想抓住她时,从旋转的花朵中心,猛然涌出一股巨大的水流! “哇!”石洛毫无提防,被水流迎面一激,顿时向后倒去。 荼靡一伸手,截住了他,拉着他飞退几步,躲开水流,眼见这一刹那未抓住阿璃,她已经飞快地向院门口退去。 “站住!”石洛大喊,“阿璃,有什么难解之事,大家一起设法解决!为何要逃避?” 阿璃停下脚步,看着石洛,猛地一顿脚:“我都是为了阿修好!我不要他去做什么水神冰夷!” 石洛茫然不知所以,荼靡却是一惊:“南方的水神冰夷?!” 阿璃咬咬下唇:“所以我才偷了水灵珠,希望他不要做什么神……” 院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阿璃惊叫一声,石洛一个纵身跳过去,正yù拉开她,自门口裹卷进来的几道风旋,立刻将他们隔开! 风旋后,有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一把拉住阿璃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身边,微微含笑对着石洛:“我们又见面了。” 石洛凝神看去:“澹台修!” 澹台修点点头:“石兄,这是我们族中的事情,请您不要chā手。” 他转头又看向阿璃:“阿璃,水灵珠呢?” 阿璃咬唇不语,手底下意识地收紧了胸前的包裹。 澹台修看看她,挑了挑眉,就伸手抓向包裹。 “且慢!”石洛喊了一声,随手拔出佩剑指向澹台修。 澹台修向他看来:“石兄,我说了,这是我族中自己的事情。” “你在我面前挟持女子,就与我有关。”石洛说,“何况,今日早晨,你还发动风阵,抢了阿璃一次!” 澹台修脸上露出茫然神色:“今日早晨?今晨我们什么时候挟持过阿璃?” “不是你?”石洛也茫然起来,“那你臂上的伤” 澹台修叹息一声,伸手掀开衣袖。 他的手臂,自腕部到手肘,肌肤上漫布深蓝色的鳞片,看起来颇为可怖。 “因为上一任水神去世,我应当继承水神之位,却因得不到水灵珠而迟迟不能变身。这也许是冰夷神降在我身上的惩罚吧。” 石洛吃了一惊,那边阿璃已经惊呼起来:“修!你身上这诅咒……又加重了!” 澹台修转身看着她:“所以,阿璃,快将水灵珠jiāo给我。” 阿璃咬牙摇头。 石洛抓头,忽然觉得这些事情应该留给这对恋人解决,自己还是赶快去寻找苏寒碧比较重要。他正yù扬声说话,被澹台修撞开的院门,忽然又“砰”的一声,竟被撞得四分五裂! 在漫天飞散的木屑碎片中,一道白色的刀光,一掠丈余,向阿璃当头斩下! 如此声势的刀光,却砍向一个如此娇弱的女子! 在阿璃的惊呼声中,石洛不假思索,立刻挥剑斩向那道刀光。澹台修拉着阿璃飞退,却无法及时退开。 那刀光被石洛的剑架住,但长剑立刻中分而断,刀光直劈向石洛额角! “石洛!”荼靡一声惊呼。 就在这瞬间,石洛身周忽然涌起一道清光,围住他的身形。那刀光到了他的额头,竟然砍不下去。 众人都愣住了。 刀光一顿,立刻收回。大家这才看清,站在院门口,持刀在手的,是一个年龄与澹台修相若的异族青年。 他的衣着和澹台修等人略有不同,以水蓝色作底,斜衽宽袖,眉目之间神色怨dú,却又流露出一种天生的傲慢与冷锐。 “水灵珠?”他说,慢慢地,“阿璃,你用水灵珠救他?” 阿璃还未答话,澹台修已经说:“耶若明,你们罗宣族也要涉入我们的事?” 那被叫做耶若明的傲慢青年微微挑了挑眉:“怎么,我们在你们眼里,是外人?还是贱民?无权干涉冰夷神继任的大事?” “哥哥!”阿璃顿脚,“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水神冰夷的继任仪式!” 他们三人在那里一问一答的,石洛听得越来越糊涂,只觉得这耶若明一上来就刀砍阿璃,显然并非好人何况听他们的对话,阿璃还是他妹妹! 他游目四顾,见到寂园之中,一片狼藉。不仅是院门被毁,而且苏寒碧精心护理的花木,也被这番打斗摧毁了不少,当下怒意上涌,发出一声大喝:“别吵了!” 三人都停下来,回首看着他。 “你们族中的事情自己解决,却为何要连累我朋友的家园!”石洛一旦怒起来,十分难抑,“都给我滚出去!” 一直在旁边的荼靡从未见过他疾言厉色的样子,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澹台修看向他:“石兄,抱歉,我们并未想毁掉你朋友的院子。只是这家伙” 耶若明冷笑:“便是我又如何?连这院子的主人都被我一刀逼得投水,毁了他的院子又如何?” “什么?!”石洛和荼靡一起惊呼。 耶若明晃了晃手中长刀,冷笑不语。 “他究竟怎么了!”石洛暴喝。 耶若明却不理他,只盯着阿璃:“把水灵珠jiāo给我!” 阿璃摇头,澹台修已挡在他面前:“先过得我这一关!” “你?!”耶若明冷笑,“你中了冰夷之诅咒,法力全无,难道还会是我的对手?” 他猛然踏前一步,刷刷刷三刀劈出,每出一刀,就起了一个风旋,转动极速,砭人肌骨,可以想见正面对他的澹台修,面临多大的压力! 三刀出尽,澹台修再无力抵挡,向下跌去。阿璃一声惊呼,立刻上去扶他。 耶若明冷笑着举刀:“澹台修,要不是阿璃为了你,到处寻找良医,我还不知道此事呢!” 石洛踏前一步:“苏寒碧究竟在哪里?” “你去问大江吧。”耶若明嗤笑。 他的话音未落,石洛已大喝一声,手中的断剑向耶若明刺去,全无回防姿态,完全是以命博命的打法! 这一瞬之间,石洛心底有一个强烈意念:是他把阿璃带向寂园,害了苏寒碧。 而他甚至来不及追问苏寒碧对自己的疏离,来不及弥补自己的错失。 他的满腔怨愤只能寄托在手中这一剑上。 耶若明见这一剑势不可挡,反应极快,立刻向后闪身退走。 石洛追击,耶若明掠过澹台修与阿璃身边,猛然一个折身,伸手探向阿璃怀中包裹! 阿璃正在看着澹台修的伤势,一个不留神间,包裹竟被他拉走,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耶若明取了包裹,回身一跃,躲避石洛的刀锋,一边发出一阵猖狂已极的笑声:“水灵珠是我的了!” 他的长刀猛然举过头顶,挽起一个巨大的刀花。雪亮的锋刃过处,仿佛空气都被瞬间吸走一般,呈现出一个巨大的空。 那种空间被猛然吸走的感觉,并非双眼能够分辨的,而是从肌肤的触感,猛然让人觉得心惊。 石洛就是这样惊了一惊,立刻见到耶若明的身后,张开了一个纯黑色的风旋口子! 那正是今日早晨,在荒地上吸走阿璃的巨大风阵! 耶若明的身形迅速消失在风阵中,还不忘举起包裹,对在场的人露出讥讽的笑容。 手抚胸口半倒在地上的澹台修忽然大喊一声:“你走不得!” 他跃起来,抓向耶若明。而耶若明正被那风阵吞入。众人只见得澹台修在抓到耶若明的肩膀的同时,两人一起被风阵之眼吸了进去。 而后一切都静止了。 耶若明和澹台修,都消失了。 只留下满地衰败破碎的花木,绯红色的椿华,淡紫色的月见草,浅黄色的破冬梅,零零落落散了一地凄清。 良久,忽然响起一声哭泣:“修!” 哭出声来的正是阿璃。 石洛听到这一声,抬起头来看向她,阿璃正手足并用爬向两人消失的那个地点:“修!哥哥!” “你居然还为耶若明那个混蛋担心?”荼靡忍不住顿脚。 “他是我哥哥呀!”阿璃伤心得脸颊上挂了两行泪,也不晓得去擦一擦,“他们两人争斗多年,现在会不会又打起来!” “打起来活该!”荼靡哼了一声,“最好打个两败俱伤!谁让他们敢毁了我家碧的园子!” “苏寒碧不会出事吧!”石洛担忧之极,“那个耶若明,说他砍了苏寒碧” “我才不信。”荼靡嗤笑,“他的刀法虽然有那么一点~点高明,但是想伤害苏寒碧?等下辈子吧!”她虽然这么说,眼眸流转处,却忧色渐浓。 石洛猛然站起:“我逼问他苏寒碧在哪里时,他说‘问大江吧’。假设苏寒碧是在这里被他袭击,怎么才能跑往江滨?” “这里向北十二里就是江畔!”荼靡振奋起来,“可是,碧怎么会跑那么远的……” “因为我迷路了。”有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声音,悠悠然地说。 徊波辞 3 3 石洛回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苏寒碧。 眼角含笑,毫发无伤的苏寒碧,只是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碧!”荼靡叫起来,一顿脚,身形轻飘飘地浮起,瞬间就掠了过去,一迭连声地问,“你还好么?那个叫耶若明的小子有没有伤到你?你怎么全身都是水?” 石洛只愣在原地,看着苏寒碧。 苏寒碧也看着他。 良久,石洛忽然奔过去,一把抓住苏寒碧的前襟:“你这家伙!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苏寒碧倒一时愣住了:“我?什么话?” “那些我和你不在一个世界所以互相不要干涉的什么废话!” 苏寒碧抬头想了半天,微微绽出一个笑:“噢,原来是这事。” “以后再也不要对我说那样的话!”石洛一字一声地说,慢慢松开手。 荼靡这才呼出一口气:“石洛你这笨蛋,我还以为你要和碧打架……” 石洛转首看她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苏寒碧:“对了,你和耶若明jiāo手了?为何一身都是水?” 荼靡忍不住向天翻个白眼:“好迟钝……” “我想,我们还是入内换身衣服,沏壶好茶,慢慢说来。”苏寒碧斜睨伏在地上的阿璃一眼,“这位姑娘也需要休息。” 待四人好歹都清理完毕,坐在前厅温着一壶清茶坐下时,石洛那旺盛的好奇心早已抑制不住。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苏寒碧悠然说。 石洛点头。 “那我们须从珈麟族和罗宣族的由来说起。”苏寒碧淡淡说,“不如问问阿璃姑娘吧。” 伏在自己膝上的阿璃闻言抬头,疑惑不已:“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苏寒碧微笑:“你是罗宣族的少主,这一代的罗宣族人,其实只剩你与兄长耶若明,对么?” 阿璃疑惑更甚:“您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苏寒碧浅浅抿了一口茶:“你先说说自己的来历吧。惟有大家都开诚布公,一切,才有解决之法。” 阿璃将信将疑看了他两眼。晓月如钩,照得苏寒碧背后一片银蓝,阿璃忽然一惊:“你是” 苏寒碧浅笑着竖指于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璃于是不再说下去,只转而说起珈麟族与罗宣族的那一段过往。 珈麟族与罗宣族,都是居住在岭南俪水之畔的封闭种族,人丁稀少,却承担着水神冰夷数千年来的血脉延续,沿习着风与水的法术。 根据他们族中的说法,珈麟与罗宣,本是延续水神冰夷血脉的两支,珈麟族最擅长水系法术,罗宣族更善于风系法术。他们体内流淌的,是高贵的神之血液。但是数千年来,凡人的治世愈加升平,神族却越来越成为遥远史书上的几页墨痕。 珈麟族在延续的过程中,逐渐有了与外界的接触和通婚,在本是同支的罗宣族眼中,珈麟族早已丧失了神xìng的高贵,而沦为凡人。 但坚持着血统的纯正的罗宣族,却越来越人丁寥落,到了这一代,更是只剩耶若明和耶若璃兄妹俩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仅凭兄妹二人,当然是无法延续血脉的。何况水神冰夷的传承方式,是由两族共同守护的那颗水灵珠决定,但近年来罗宣族人丁寥落,水灵珠被长久保存在珈麟族内,冰夷的继承人,也连续数代都由珈麟族的人充当。 心高气傲的耶若明从小苦习风系与水系法术,本来觉得这一代中珈麟族人,无人比他更有资格继承冰夷的神位,却偏偏有个澹台修。 在五年前,他单身向珈麟族挑战,为了证明自己是最适合继承冰夷神位之人,连战七人皆胜,却输在澹台修手上。 “哥哥他的刀法与法术,其实都不在阿修之下,但阿修背后有整个珈麟族,哥哥却只有他自己,他输在信心上。”阿璃凄然说着,“经此打击,哥哥返回罗宣部,沉默了好几个月,也就在这时,阿修被选定为下一任冰夷的继承人。” 从小和兄长相依为命的阿璃下了个草率的决定,就是这个决定,让他们三人都陷入死局。 她决定去接近澹台修。 澹台修不知道她是罗宣族的人,也不知道她是为了偷取那颗水灵珠而来,他只知道,这个凭空出现的少女,是这么的单纯可爱,双眼明丽得如同俪水的波影,有时又忧伤得如同山间的薄熹。 他爱上了她,力排众议,要娶她为妻。 耶若明这时也知道了妹妹的计划。但输给澹台修后,他本已偏激的个xìng变得更为畸零激越,甚至不惜让妹妹以身涉险,用这样的方式去接近澹台修,去偷取那颗水灵珠。 本来一切都会如此运转,澹台修会失去挚爱的女子,阿璃会偷到水灵珠,耶若明会如愿以偿得到水灵珠,成为冰夷的继承者。 但耶若兄妹都算错了一点。 他们算错了人的感情。 阿璃说到这里,手指抚摸着自己腰膝上的布料,渐渐揪紧。 荼靡温言道:“你……也爱上了澹台修?” 阿璃默然点头。 苏寒碧微微叹了口气。 “那你为何还是偷了那颗水灵珠?”石洛问。 阿璃仰首,看向夜穹。 “因为有了那颗珠子,我与阿修,是无法在一起的。” “为什么?” “因为,所谓的继承冰夷的神位,所谓的成为冰夷的继承人,是要……”阿璃的双手在膝上扭紧,“是要吞下那颗珠子,将自己的身躯奉献,与水神冰夷的神体合一!” “啊?!”石洛与荼靡一同低呼。 “只有在上一代冰夷年老之时,他才会恢复人形,回到族中,将水灵珠从自己躯体内分离,jiāo给下一个继承人。而分离之时,也是他死去之日。”阿璃忧伤地说,“阿修得到珠子后,上一代的冰夷就去世了。他也是直到自己年满二十,能够继承冰夷之位时,才知道了这个秘密。” 石洛问:“那神体是什么?” “我不知道。阿修也不说。”阿璃忧伤地说,“他只是让我离开,回到哥哥身边,寻找新的爱人。他……他早就知道我是罗宣族的人了。” “所以你盗走珠子,好让他不能继承?”荼靡将来龙去脉理了个大概,“而你哥哥就出手抢夺?” “哥哥他以为我是为了他盗珠的,但我不愿将珠子jiāo给他。这珠子既然会害了阿修,也会害了他,我就只想带着珠子,走得越远越好,不知不觉就向北来到了建康城。我没想到水灵珠离开岭南后,阿修身上会降下神咒。几日前他在建康城内将我截住,请求我将珠子带回岭南,我才看到冰夷神在他身上的可怕诅咒。我这才病急乱投医的,四处寻找能治病的人……” 石洛听到这里,忍不住抱怨:“苏寒碧可不是什么病急乱投医的普通郎中!他是真正的神医!” 苏寒碧伸指,微微抚了抚眼:“石洛,我这神医的虚名,都是你替我四处吹嘘得来的吧?” 阿璃抬眼,希冀地看他:“您能治好阿修么?” “耶若姑娘,你要懂得,所谓‘冰夷的神咒’的含义。”苏寒碧微笑,“澹台修既然已在神前立誓,要吞下水灵珠,成为下一任的水神冰夷,那么他和冰夷的神体已经立了约。你盗走水灵珠,使他不能在约定的时间内完成约定的事,那么他身上的‘神咒’,其实是不能履行约定后的法术反弹。” “啊?” “所以老祖宗才教我们,为人要重信义啊。”苏寒碧浅浅一笑,从他的神色,很难判断他究竟是在说玩笑话,还是在认真地说,“因为所有的约定,无论是口头说的还是写下来的,都是一种‘术’。一旦立约而不能履行,必定遭到‘术’的反弹。澹台修与神立约而未能履行,因此遭受神咒。” “请您救救他!”阿璃惶急地说。 “抱歉,我无法救他。”苏寒碧淡淡地说,“我既不是与他立约的神,也不是能替他履行约定的人,无法化解这诅咒。” “那怎么办?!” “除非,他现在去履行约定。”苏寒碧深深看进阿璃的眼中,“也就是你最不愿看到的事:他会离开你,与水神冰夷的神体合一。” 阿璃猛然向后一挫,身体几乎要跌在地上。 “不!”她低呼,声音里带着悲怆。 “耶若姑娘,你还未发现么?”苏寒碧悠然说,“失去了水灵珠的珈麟族,已无法再度守护南方水泽。你见过如此炎热而干燥的冬季么?” “啊?这奇异的冬天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石洛摸头,“以后会怎么样?” “南方的水源会日益枯竭,江河湖海都会日渐干涸因为珈麟族不再有守护的力量,罗宣族又只剩最后两个人,被他们供奉的水神冰夷,更是失去了继承人。”苏寒碧事不关己似的说,“只因你盗走了水灵珠。” 阿璃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并不是责备你。”苏寒碧柔声说,“说到底,天下苍生与你并无关系,只有澹台修,才是你关心的人。” 阿璃愣在那里,眼泪不知不觉流淌下来。 “我只是……只是想和阿修一起,过平凡的生活。”她轻声说,“就像一对平凡夫妻那样……” 荼靡见她悲伤,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肩膀,转头又瞪了石洛一眼,示意他赶紧设法把话题岔开。 石洛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事:“对了,苏寒碧,你还未说你和耶若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是如何脱险的?” “他一进了寂园就要砍我。我看出他是罗宣族的人,也不yù和他打,就逃了。” “逃,逃了?!”石洛惊奇,“然后呢?” “逃到大江之畔,他还是穷追不舍,我就只好借水遁走了。”苏寒碧摊摊手,做出无辜的样子,“因为太久没有用水遁之术,竟然传到江畔一个陌生的地方,过了好久才找回到寂园,一进门,就看见你们喽。” “耶若明为何见你就砍?”荼靡问。 “嗯,他说了三句话。”苏寒碧淡淡说,“‘你好’,‘打扰了’,‘将珠子jiāo出来’。” 石洛苦思:“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还算是个有礼貌的人。”苏寒碧浅笑。 “不是吧?!”石洛叫起来,“这算什么结论?他怎么会来问你要水灵珠?水灵珠怎么可能在你身上?!” “水灵珠当然不在我身上。”苏寒碧似笑非笑斜睨着他,“因为它,明明在你身上啊!” 徊波辞 4 神歌 石洛目瞪口呆。 连荼靡也目瞪口呆。 只有阿璃抬起眼来,以惊异而钦佩的目光看向苏寒碧。 石洛正要抗声辩驳,一看阿璃的反应,将信将疑伸手到自己怀中摸索,不多时,神色就是一惊。 他从怀中取出一颗小小的珠子,小得仅有龙眼般大,光润无瑕,在他手心中,隐泛月华。 “你是何时将它放进我怀里的?”他手里托着这颗神奇的珠子,问阿璃。 “在那片荒地,哥哥出手袭击我们时,我知道他必定要抓到我,就借着那一撞之机,把珠子塞进你怀里了。” “怪不得耶若明要砍我时,我身上会出现一道护体的光纹,原来是因为有这颗珠子在身上啊。”石洛侧首,又去看手心里的珠子,“水灵珠这么小?” 苏寒碧微笑着搁下了手中的茶杯:“石洛,你将水灵珠放进来。” 杯中尚有半盏浅绿色的茶水。石洛将水灵珠刚一放入杯中,那珠子瞬间变大了。 石洛惊呼一声,仔细看去,珠子还是那么光洁圆润,却一下子仿佛占满了整个杯子。 他小心翼翼伸指将水灵珠自杯中取出,放在手心,珠子又恢复了原本的大小。 “真是神奇……”石洛喃喃自语。 荼靡忽然一惊:“那耶若明以为自己已取走了水灵珠,澹台修也以为珠子在他手里。他们一起在旋涡中消失,现在去了哪里?” “问它。”苏寒碧随手一指,却正是指向石洛掌心的水灵珠。 众人凝目在水灵珠上,见那光润表面上映shè的月光,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 有些光影在萦绕着,勾勒出奇异的景致。 石洛凝目看了半晌,忽然叫了起来:“燕子矶!江畔的燕子矶!” “我们快去!”阿璃最是焦急,立刻起身yù向外面走去。 “不必着急。”苏寒碧柔声说,“水灵珠比我们更急。它得不到继承人,力量也会逐渐消散,它更想立刻回到澹台修身旁。” 众人围成一圈,手心叠放在一起,最上面的石洛的手,抓着那颗水灵珠。而后,风旋又起。 石洛这是第一次真正进入风旋,并无什么不适之感,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耳边风声呼啸,一瞬间,身体忽然产生了被吸入的奇妙感受。 而后眼前一亮。 细小的水沫打在脸上,他随手一抹,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大江之畔,一块突出的巨石上。 苏寒碧,荼靡和阿璃,也都和他站在一起。 眼前的江面上,白雾皑皑,却已然是晨曦初起之时了。但在那细微的曙光中,江滩的奇石上,正有两个身影,你来我往斗个不休。 正是澹台修和耶若明。 耶若明依然手持他那把奇形的长刀,每一刀劈出都带起一个风旋,风势又带动江流,激向澹台修。澹台修已明显落在下风,只能依靠水势与法术抵挡。 “别打了!”阿璃一看,用尽力气地向他们呼唤,“阿修,哥哥,你们不要再争斗了!” 激斗中的两人听到她的声音,都停了手,向她看来。 然后,两人同时问了一句话:“阿璃,珠子在哪里?!” 阿璃凄然一笑。 石洛已在一旁忍不住出声:“澹台修,耶若明,你们有什么好争的!究竟知不知道得到灵珠,与水神冰夷的神体合一的后果?!” “我知道。”澹台修深深地看了阿璃一眼,“所以,才要离开阿璃。” 荼靡叹息,“你觉得这样很伟大是不是?可是,连自己所爱的人的幸福都不能给,怎么能成为水神,给予天下苍生幸福?” 澹台修低头,江涛掀起水沫,不断打在他的身上,将那一身深蓝,也染成几近浓黑:“我明白,但别无选择。这是我的使命,是我从一出生,就被界定的道路。” “笨蛋……”荼靡低声说。 澹台修抬起头:“阿璃,我会和水神冰夷的神体合一,自此再不能返回人间,我和你,终将不为同一个世界容纳。请你将水灵珠还给我,也从我这里……释放你自己吧。” 阿璃缓缓摇头。“不。”她说,浸透泪水的眼更显清亮,“我无法想象失去你的世界。那只会是一片寂寥。” 耶若明在旁听着,忽然冷哼一声。 他一掠刀锋,一道风旋卷向阿璃:“这么多废话!水灵珠在哪里!” 澹台修立刻掠身上去想挡住这一击,却赶不及耶若明的速度。 在阿璃的惊呼声中,石洛抢身上前,替她挡下这一击,风旋立时包围住他的身体,一瞬间,仿佛周身都有利刃向内卷来! “石洛!”苏寒碧一声低呼,出手指向风旋。 他手指所向,包围着石洛的风阵打开小小缺口,石洛立刻挣扎着从中脱身,那些风还在牵扯着他的身体,一个疏神间,手中握着的水灵珠竟然脱手飞出! 众人的惊呼声中,阿璃与她手中的水灵珠,一起被怒涛高高卷起,又落下去。 就在这瞬间,两道人影jiāo错奔出。 澹台修和耶若明。 他们一起跃出,目标却不相同。 澹台修纵身上前,在阿璃撞上江滩悬崖峭壁之前,截住了她,轻巧地将她护在怀中。 两人一起落下,在沙滩上站定了,抬头看向耶若明。 他已将水灵珠接在手中,轻飘飘落下来,站在江心的一支孤零零的石笋上。 此时江涛更急更怒,方才被水灵珠落进江水中而激发的大漩涡,此刻正围绕着他站立的那块石笋,旋转不休,仿佛整个大江的水,都集中到这一点来。 水借风势,转得越来越高,形成巨大而奇异的碗状,渐渐越举越高,已超过了耶若明站立之处。 “哥哥!快下来!”阿璃情急惊呼,“你抵御不过这水流的!” 耶若明看了她一眼。 这傲慢冷锐的青年眼底,忽然闪过一种深刻入骨的情感。 而后他就一张口,一探手,将水灵珠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哥哥!”阿璃一声悲怆的呼唤,而后哽住。 澹台修也愣住,好半晌,猛然怒喝:“耶若明!你知道自己吞下水灵珠,会变成什么吗?!” “我知道。”耶若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的语调里,充溢着难解的悲哀,“但罗宣一族,自我而终。你却和阿璃,来日方长。为何我不能替你成为水神冰夷?” 澹台修正yù答话,那已经升到半空中的漩涡水柱,猛然崩塌! 一瞬间,天崩地裂般的,整个江岸都摇撼起来,四面都是倾泻而下的巨浪。连站在巨石上的苏寒碧等人,也站不住脚,被滔天的巨浪掀往高处! “石洛!”苏寒碧和荼靡同时低呼,一起伸手,一左一右抓住并不会法术的石洛。两人同时低吟了几句咒语,身形向后飞退,躲开这骇人的巨浪。 在沙滩上的澹台修和阿璃避无可避,澹台修立刻下意识地抱紧了阿璃。阿璃也向他怀中偎依,两人的心底都闪过这样的念头: 躲不过时,就这样死在一起吧! 但却没有一点水浪打在他们身上。 澹台修和阿璃睁开眼睛,发现他们的身上,都被一道清光覆盖着。在这道旋舞的清光之外,惊涛骇浪还在继续。而他们身周,却无比的安静。 阿璃在泪眼朦胧中,见到水波的尽头,一条舞动着的矫健身影。 那是一条银色的龙。 那龙影终于没有回头,只是带着所有的惊涛骇浪,远离江岸,沉入水底,渐渐沉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哥哥……”阿璃轻声呼唤。 江面恢复了平静。 朝阳忽然从云层中跃出,照得江面一片金红灿烂。在历尽大劫后归于平静的水面上,朝阳绚丽如火焰,跃动不已。 阿璃忽然一声轻呼。 澹台修为了掩护她,身上的衣服被扯开好几处。如今在朝阳的光照下,那luǒ露出来的手臂肌肤,光滑美丽,一点伤痕都没有了。 冰夷的神咒,消失了。 江风轻柔地飘过来,澹台修抱紧了阿璃。两人站在沙滩上,听着风声轻微,仿佛那已经成了神祗的耶若明,在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低唱着无人能解的歌。 空蝉 引子 •;引子 石头城下,春月寂寂,映着一江水波如丝。 石洛坐在江边的草坡上,百无聊赖地向水中丢着石子。月光在他的脸上留下忧愁的刻印,使他线条坚毅英挺的脸庞,平添几分寂寥。 石子落入水中,泛起一圈又一圈完美无缺的圆形涟漪,向外扩散。石洛低头凝视这些圆形,看到自己的倒影在水纹和水纹之间,被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已经被困在此整整两天了。 入春以来,建康近郊频繁出现小幅地震,而后又是人口无故失踪的事件。本来还未惊动朝廷,但连皇亲贵戚都在游春归来途中失踪后,当政的皇帝司马衍终于降旨,下令彻查此事。 身为中郎将的石洛因大司马王圻看他颇不顺眼,而被调度去做巡查探访之职。在和部下连续抓获多名人口贩子、却发现最近的人口失踪之事和人贩拐卖无涉后,他在返回途中迷路了。 这一带他本来十分熟悉,也经常在春日暖阳的好天气和朋友前来踏春游玩,但这两日来,无论他怎么绕圈子,都会返回到这片坡地上。面前是茫茫江水,背后是荒废坍塌的高台,两边也只是稀疏的树林。怎么看都不似会迷路的场所,但在他四周绕了两天却始终回到原地后,他已经对离开这里不再抱什么希望。 他也约略猜到,那些无故失踪的人,大约是和他有着相同的遭遇。 两天以来,本来健康活泼的大好男儿,已经飞速蜕变成一位伤春悲秋、对月长叹、牢骚满腹、甚至对着马儿吟诗说话的忧郁文艺青年。 石洛又转了两圈,忍不住抬头,对天大叫:“苏寒碧!快救我!” 空蝉 1 数里外的寂园中,正在和山鬼荼靡下棋的苏寒碧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细目,长眉,瞳孔颜色清浅。坐在他对面的荼靡虽然已经和他相识很久,看到这双刀切一般的眼睛时,偶尔还是会感到一阵晕眩。 这双凝视彼岸的眼睛。 唯一能正视这双非人间的眼而不觉异常的,大约只有他们唯一的“正常”朋友,石洛而已。 “碧?怎么了?”荼靡抬起眼,笑问,“难道身为神医的你,也会偶染风寒?” “显然不是。”苏寒碧摸摸鼻子,“应该是某个傻瓜正在背后骂人。” 荼靡掩嘴窃笑,随后又不无担忧地抬头望月:“已经两天了。碧,你还未找到石洛的人?” “没有。”苏寒碧答得简明利落。 “那为何你还能优哉游哉在这里下棋……”荼靡心内焦急,忍不住语带埋怨。 “他没事。”苏寒碧说,“至多不过是被困住了。你可还记得几日前,岭南珈麟族与罗宣族的后人争夺水神冰夷之珠的事件?” “当然记得。”荼靡嘟了嘟嘴,唇色嫣红,娇憨的神情在月下特别动人,“他们不是都回去了么?这和石洛失踪有何关系?” “石洛带罗宣族的少主阿璃姑娘来找我时,半途就迷了路……他在建康城生活了十几年,怎可能连到我家的道路都会走失?”苏寒碧手里掂着一枚棋子,沉吟,“而我躲避耶若明的追杀时,竟也在江边迷路,最后使用水遁之术才顺利归来。结论是” “你们是一对路盲。”荼靡窃笑。 苏寒碧也笑:“我倒是希望如此……可惜不是。荼靡,世上万物流转,都有其法则。而法则,不一定完美无缺。凡人所见道路,是在此世中的现实存在。而我们都知道,除了凡人眼里的现世,还有无穷空间,与之并列。这些世界一旦产生jiāo错,此世与彼世就会相互衔接,而相互衔接之处就会产生混乱。” 他伸出手指,轻轻拧一拧眉心。指尖细长,指甲边缘润泽如玉:“民间所谓‘鬼打墙’,说一个人在一定范围内来回走动,却总绕回原地,就是指的这种情况。” 就在此时,他们之间的案几上,忽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那供着一支白色椿华的黑陶瓶,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忽然自中间裂开,碎片洒满了棋台。自廊檐下投shè的藤花yīn影深深浅浅,碎陶漫布在yīn影中,似不吉利的画笔,而那株白椿好似死去一般,静卧在这画面中心。 “怎么回事?”荼靡惊诧不已。花是她供奉的,陶瓶也是她擦拭摆放的,明明毫无裂痕,怎会忽然破碎? 苏寒碧垂目:“寿数到了。” “寿数?”荼靡嗤笑,“花瓶也有寿数?” “万物皆有定数。”苏寒碧以沉静的眼凝视那些黑陶碎片,釉彩隐泛月华,“而这恐怕和最近频繁出现的人口失踪有关。” “这两件事,风牛马不相及,怎会相关?” 苏寒碧不回答,只是抬头看着月华。万物皆有定数,即使这月轮亦不例外。但凡人的寿数只有数十年,谁能看到月轮的生成,又能最终看到它的破灭呢? “创世之初,盘古分裂天地。后来众神jiāo战,致天塌西北,地陷东南。尔后又过了数千年岁月,大地崩摧,洪水肆虐。算来,即使是我们所处的人间界,就已如此摧残重生了三四次。谁又能肯定,它会永远平安地存在下去?正如这陶瓶,已到了它生命的极限。我们所处人间界的土地,有部分……也可能已经到了极限。” “有趣啊,碧。在你眼中,土地也是有生命的?” 苏寒碧凝目,注视荼靡:“它的确有。”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地下忽然一阵悸动。 “什么东西?!”荼靡低低惊呼一声。 随着他们脚下地面的起伏,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钻出。 “地仙?”荼靡低头,怪好奇地看着那个东西。 这钻出的东西高度只及人的腿肚子,身形却和人类很相似,只是外形轮廓十分矮胖。在那张人类的脸上,肌肤细嫩白腻如婴儿,却在眉梢眼角,长了仿佛老人一般的深深皱纹。他堆满笑容,正看向苏寒碧:“苏,苏公子,您要找的人,有,有消息了。” 所谓地仙,是指一些地底生灵修炼成的小仙。他们数量繁多,仙力十分微弱,又十分羡慕人类,于是在修炼过程中努力向人类的言行举止和外貌靠拢。 苏寒碧抬了抬眉:“在哪里?” “江,江畔,凤凰台下。”这地仙一脸惊羡崇拜地看着苏寒碧,“我,我们地仙一族将周围一带都盘查过了,到了那片草坡,石将军的痕迹忽然消失……” “我们走。”苏寒碧不待他说完,就长身而立,一把自脚下抓猫一般抓起这小小地仙,向自己肩上一丢。 他向前迈出一步,身形忽然不见。 “碧!等等我!”荼靡跺了跺脚,“真是的,使用遁术也不先打个招呼!” 她的身形也迅速自园中消失。 空蝉 2 江畔行 2 他们从江畔现身出来的所在,正是凤凰台下旧址前,一带平缓的草坡。两溜儿马蹄印,从西向东行来,到了左近,忽然断绝。 春夜湿气重,仔细看时才能看到地上的蹄印。若天气再干燥些,连这点痕迹都没有了。 “是石洛留下的?”苏寒碧点头。 他回头,向着那小小地仙:“桂皮,你们有什么发现?” 虽然在担忧中,荼靡还是“哗”的一声笑起来:“桂皮?你叫桂皮?!” 那名叫桂皮的小地仙顿时面红耳赤,幼嫩如婴儿却长着深深皱纹的脸几乎要缩到脖子里去。 “桂皮,为什么叫桂皮?”荼靡一笑起来就不可收拾,“难道你们地仙一族,还有叫茴香、八角、椒盐的?哈哈哈……” “好了,荼靡。”苏寒碧轻声说。荼靡也就住了嘴,虽然笑声还未停歇,依然在她喉间一dàng一dàng的。 小地仙桂皮涨红着脸,连咳嗽好几声,才期期艾艾开口:“石,石洛公子,根据我们地仙一族四处打听的消息,是前晚子时进入这一带,而后失踪的……我们四处巡查,并未发现石洛公子在别处出现……” 苏寒碧微微挑眉,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并无异常。 他回首:“荼靡,七焰灯带了未?” “带了!”荼靡手底一转,已擒着一盏小小的七彩灯笼。这盏小灯形作八角,嵌以色泽多变的琉璃,发出的光泽虽不强烈,却迷离斑斓,使人目眩。 荼靡将灯递给苏寒碧。苏寒碧向四周一照,就见夜色忽然似有生命之物一般,向四面八方退去。 他们所站立之处,显出一片光亮。 “跟我来。” 荼靡和那小地仙桂皮紧跟着他走了几步,耳边的江涛声忽然淡了。 “碧?” “果然,这里的土地与别处不同。”苏寒碧微笑,“荼靡,桂皮,跟紧了我,不要走失。” 荼靡听到桂皮的名字,忍不住又“唧咕”一声笑起来。苏寒碧转首,看了她一眼。 “荼靡,别笑了。” “好吧……”荼靡偷偷吐舌,状甚可爱。 脚下,因步伐太小而赶得气喘吁吁的地仙桂皮,仰起头来,无比嗔怨地看着这艳丽的山鬼。 荼靡也低头看他:“那个……地仙,你说石洛是你们一族帮着四处寻找的,你们一族人很多么?” “地仙一族,是小仙中最多的。”桂皮哼哼唧唧地说,“凡有土地处,就有我们的族人!” “哗。那为何我鲜少听闻你们的事迹?” “我们地仙一族修炼极为辛苦,好不容易成为地仙,却没甚法力,寻常时日也只能做些帮迷路之人找路、助人寻找失物、或给你们这样法力高深的仙怪跑跑腿,办办杂事……”桂皮的声音低下去,渐渐的,不再说话了。 “原来我是法力高深的仙怪呀!”荼靡吐吐舌,“那碧呢?” “苏先生对我们一族很好的!”桂皮提到苏寒碧,又高兴起来,一张红扑扑脸蛋几乎要放出光来,“前几年,我生了重病,地仙一族的法力不足以疗治,又不能去人间投医,还是苏先生救了我一命!所以,苏先生的差遣,俺是非常愿意帮忙的!” “原来如此哦……”荼靡微笑,“对了,你说你们地仙一族人多,那又是谁找到了凤凰台下这一带?” “是个叫雷音的小后辈。”桂皮苦恼地抓头,“他……他也一不小心,被陷入了石洛的同一空间。虽然用地仙一族的秘术向俺传讯,自己却,咳,却出不来了……” “雷音?”苏寒碧微微皱眉,“地仙一族中,有这个人?” “他是从极北方来的。”桂皮一边紧赶慢赶,一边答话,“年龄虽然幼小,法力却比大多数地仙都高深,只是颇为糊涂……” 苏寒碧忽然微微“咦”了一声。 他转身,从荼靡肩膀上拂去一个小小的黑影:“荼靡,你何时沾上了这东西?” 荼靡低头一看,却是一只黑色的蝉尸。 “哗,才是早春时节,怎么会有这东西?” 苏寒碧皱眉:“尸蝉。” “什么?”荼靡虽然修炼多年,本xìng还是很小女孩的,一听这名字,立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拍拍自己肩头。 “生命极短的小精怪,靠着吸取尸体上仅存的灵气存活,一旦灵气消散,它们的生命也告消亡。”苏寒碧低头凝视那小小的虫尸,“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桂皮吞吞吐吐地说:“最近……这一带地气颇为怪异,也许惊动了这种地底精怪,四处逃逸……” “尸蝉成虫前,须在地底埋藏很久,但一旦成虫,却极易死亡。”苏寒碧微微叹息,“生命并不是公平的。” “别讨论这些有的没的啦,快找石洛要紧。”荼靡顿脚,心内十分焦急。 苏寒碧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你很着紧他?” “因为他是朋友啊。”荼靡认真地说,“你和我的朋友。” 苏寒碧回头,丢下一句话:“荼靡,山鬼是极易被感情迷惑的。你若没有看清自己的心,就不要轻易沉陷。” “我……沉陷?”荼靡喃喃自语,忽然脸颊飞红,一顿脚,飘到数十步前面去了,将苏寒碧和桂皮远远抛在后面。 苏寒碧轻笑,然后又摇摇头。 空蝉 3 迷儿 3 石洛此刻正在江边打水漂。 他身为武将,手底功夫扎实,尤其箭技出众,但打水漂这等小孩儿的玩意,却不是他所长。连抛几颗石子,都“咕咚”一声直沉水底。石洛愈加沮丧,随手将剩下的石子向远处一抛。 “哎哟!”石子落入黑沉沉的夜色,忽然响起一声惨叫。叫声不大,却像是儿童发出的。 “谁!”石洛一惊,大声喊。 自夜色里咕嘟嘟的滚出来一个小小身影,看身形好似幼童,正以手抱头,呻吟不休。 石洛被吓了一跳,没想到此处竟有幼童,更没想到自己抛出的石子竟然伤了人,立刻奔过去:“孩子,你没事吧?” 那身影依然以手抱头,闻言愤愤然抬起脑袋:“你才是孩子呢!” 他身高仅有尺许,唇红齿白一副好相貌的少年形状,在背上还有两枚透明羽翼的翅膀,小小的十分可爱,啪嗒啪嗒不停拍打,却显然是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 石洛又被吓一跳:“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地仙!”小少年一仰头,立刻又疼得缩回去,“哇,石洛,我们好心到处找你,你却用石头伤我!” 石洛闻言,凑过去一看,见少年额头上果然破了一块,血丝渗渗,四周还有些青紫,不由得心生愧疚:“对不起!让我看看!” 少年以忿怒的眼神盯他:“才不要!” “不然会中风寒哦。”石洛因对方形体幼小,下意识间将对方当做了年幼孩子一样哄着,一手就将小少年抱起来,仔细看他伤口。 “不要抱我呀!你们这些臭人类!”少年条件反shè似的,对他又踢又咬,背上的小翅膀也一阵乱拍。 “哎!疼疼疼!你做什么啊!”石洛被咬到手,忍不住大叫,一边却依旧抱着他,探手入怀取出常备的金创yào,小心翼翼洒了些在少年的脑门上。 他的yào是苏寒碧所赠,寻常军伍生涯中有了擦破损伤,十分有效。这点yào粉撒下去,少年额头上的血丝也立刻不流了。 少年停止了踢打,欣喜地摸摸自己脑门:“哎哎,不疼了!” 石洛闻言笑了,伸手放他下地,然后又龇牙咧嘴洒些yào粉到自己被咬的手上。 少年蹦了两蹦,忽然回头:“喂,你为何要给我治伤?” 石洛闻言,抓头:“那不是应该的么?” 少年苦思冥想:“难道是因为,你用石头伤了我,所以给我治伤?” 石洛摇头:“误伤你是我不对。可即使不是我伤了你,看到有人受伤,救治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少年皱眉,极之幼小的脸上却显出老成表情:“你真是个怪人。” 石洛一时好奇,蹲下身体,和他对望:“那你说,平常人应该是怎样的?” “平常人嘛,都是用石头掷了我们,也会哈哈大笑引以为乐的!就算受到我们地仙的帮助,也决不会说声谢谢的!若看到有人受伤生病,先伸手要钱的!作了伤害我们的事情,也当做理所当然的!”少年越说越气愤,攥紧了拳头。 石洛张口结舌,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比如我的好朋友苏寒碧,虽然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非常热心和善良!还有荼靡,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哦,也会很热心的帮助别人……” 少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才这么几个人而已,大多数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石洛想了一想,首先荼靡是个山鬼,似乎不能算在“人”里面,其次身边的确找不出什么正面事例来扭转这小小地仙对人类的“偏见”,只好叹了一口气。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雷音。”少年转过头,双眼亮闪闪的看着石洛,“我的名字是雷音,好听么?” “雷音是最近才修炼成地仙的。”桂皮一边小步跑着,一边气喘吁吁地说,“照例,以他的本相而言,他不可能这么快修炼成功。” “本相?”荼靡问。 “即是修炼成仙怪前的原型。”苏寒碧看她,“比如你的原型是人类。而桂皮则是一棵小树……” 桂皮摇头,言辞之间,无限感慨:“人类是修炼最易的种族,却鲜少有努力修真的。反观我们这些小生灵,历尽千辛万苦,也不过能成为小小地仙……” 他们正边走边说,迎面的声音渐渐清晰,那正是熟悉的江涛声。 “到了!”桂皮擦一擦额头的汗。 他们眼前正是方才出发的地点:凤凰台下的平缓坡地,唯一的不同是:眼前的坡地上,正站着一人,一马,和一个小小地仙。 “石洛!”荼靡欣悦地奔过去,“你没事吧?” “荼靡?啊,苏寒碧!”石洛叫起来,“你们总算来了!” 两边的人一聚首,各自有说不完的话似的,石洛先开始诉苦:“我在这里转了两天两夜了,怎么转都会返回原地,好似遇到‘鬼打墙’一般!” “因为你所处的空间,是个狭小封闭的异界。”苏寒碧手里提着七焰灯,向下看去,正看到雷音,“你是雷音?” “好可爱~~”荼靡也看到了他,叫起来。 雷音却似很怕他们,一转身就躲往桂皮身后。 “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苏寒碧回身,“凡人不可在异界停留太久。” 众人点头,正yù跟着他一起离去,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风声。 那仿佛是有箭矢飞来的破空之音。 “苏寒碧小心!”石洛大叫着向前跃去。 但那shè来的锐气却不是对着苏寒碧,而是他手中的灯。 “波”的一声轻响,七焰灯的缤纷光影,震动了一下。 而后,碎裂了。 众人还未来得及细审它碎裂时那惊心动魄的艳,眼前就陷入一片漆黑。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才注意到头顶的月色,淡雅溶溶的,依稀能看到彼此的面影。 众人正被这变故震惊,在上方的凤凰台旧址,响起一个慵懒无端,却又清朗悦耳的声音:“七焰灯已经毁了,各位,安心呆在这里吧。” 荼靡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叫起来:“即墨?!” 空蝉 4 惊变 他们等了半晌,那人并没有再次答话。 荼靡忍不住又向黑暗中呼唤:“即墨,是不是你?!” 她所叫的即墨,是曾寄居在苏寒碧的寄园中,自称捉鬼世家后代的即墨少年,通常自称即墨忍冬、即墨紫苏、即墨小花等等。因为名字变动得过于频繁,众人也就只以他的姓氏来呼唤他。 他经常外出旬月才回来,众人也都习以为常。这次他已经消失了十几日,大家也都没怎么在意。却未想到,在这并非人间的小小异界内听到了他的声音,而且一上来,就打破了能助众人回到人间界的七焰灯! 荼靡又等了会儿,还是没听到任何回答,忍不住顿足:“这个即墨,在捣什么鬼!我要抓住他,非捶他不可!” 石洛抓头:“也许不是他,只是声音相似。毕竟我们没看到人……” “就是他!”荼靡以牙齿轻咬嘴唇,“他的声音,我不会认错的!” “不论是不是他……”苏寒碧俯首,看向脚底的琉璃碎片。那些本来极为璀璨的彩色,现在在月光下只显出隐约的轮廓,“现在,没有了七焰灯,我们都无法离开这里。” 众人一时都有些茫然,最终还是石洛开口:“我这两天在此迷路,也曾到凤凰台废墟上搜寻过,并无人迹。” “我们再过去看看吧。”苏寒碧一挥手,自袖底飘出一朵小小的蓝色火焰,停在他的手心,照亮他们眼前的一点道路。 他们上了凤凰台,四处搜寻了几遍,却是无一人踪。 这旧址已有千年历史。传说比春秋战国更久远的上古时代,有洪水在四方作乱,当时天下的共主、英明的君王舜,命令他的一个叫做鲧的臣子治水。 鲧四处寻访仙人,终于在西王母那里得到偷盗到一种叫“息壤”的神奇土块。息壤可以无限扩大自身,用它填塞洪水,只需小小一块,就能堵住滔天的水流。但鲧偷盗息壤的行为触怒了上界的诸神,他最终被斩杀在极北方的羽山之畔。那处是人世间最为冰冷黑暗之所,仅有一条被仙界废黜的老龙,名唤“烛龙”的,在那里口衔烛火,照亮一隅。 鲧的尸骨终年不蠹,仙界众神也有些许恐慌,最终派了一个地仙去看看怎么回事。这地仙用刀子划开尸体的腹部,从中诞生了鲧的儿子禹。 禹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治理天下水患。后来他成为一代君王,就在这大江之畔,建筑方台以纪念自己的父亲。传说方台建成时有凤凰舞于其上,这一带也就被称作凤凰台。 传说已不可寻,凤凰台也早已坍塌,只留下方形的石台遗迹面对着江流。众人站在石台上,看着月色下的江流仿佛一条银龙般自西向东奔流,心底都有些迷茫。 “不论如何,我们并无人受伤,”石洛振作精神,“只是不知,那人困住我们,是为了什么?” 众人向下又走了一段,脚底忽然一阵摇晃。 “这,这是怎么回事?”地仙桂皮最为胆小,忍不住一把抱住身边苏寒碧的腿。 “地震。”苏寒碧简短地说。 “哦……啊?”桂皮不胜惊诧,“我们地仙一族,最通地理,为何我不知道最近会地震?” “何止地震而已,恐怕就在近期,整个人间界的大地,都将迎来浩劫。”苏寒碧沉声说。 “为什么?!” “息壤的故事是这样的。”苏寒碧静静说来,“上古的帝王舜,命令鲧平定天下水患。鲧从仙人手里偷盗了息壤,用来堵塞洪水。他的偷盗行为被诸仙发现,于是被杀。息壤,是绝不可用在人间的。” “为什么?”石洛最为好奇,抢着发问。 “所谓人间,就是与仙界完全不同的另一空间。而息壤是属于仙界的地之法宝,当它被用于人间界时,就会造成空间的混乱。” “就像我在这边转了两天也出不去?”石洛十分困惑,“难道又有人使用这种法宝?” “这倒不是。”苏寒碧抬眼,“世上任何东西,都有其起承转合的轮回,即使是仙界法宝也一样。当初填塞在人间各处的息壤,已经到达它们法力的极限时间,即将失效了。最近我们频繁陷入错乱的空间,迷失自己,就是因为那些地区,正是当年鲧填塞息壤之处。” 他回首,看了荼靡一眼。 “你是说,那花瓶……” “那花瓶颇有来历,是一位旧友所赠。算来,也是和息壤出现在人间同样的时间。若息壤在人间即将失效,那么我们所处的人间界的土地,又将恢复到尧舜时期,天下分裂、洪水泛滥的情景。” 石洛茫然摇头。这些话他有些无法理解,但见荼靡、桂皮与小小的雷音都是一脸沉重,也可猜测到苏寒碧所预示的情景十分可怖。 “那,我们必须阻止此事发生。”他干脆利落下了决定。 “阻止?”苏寒碧浅笑。“如何阻止?” “我们先设法离开这里。”荼靡不知哪里学来咬手指的习惯,忍不住又咬着自己的指尖,秀眉紧锁,“我觉得这里的空气不太好……” “为什么一只妖怪会在意空气……”桂皮小声说。 荼靡立刻横他一眼。 桂皮再次心惊胆战缩回苏寒碧身后。 就在此时,头顶“哗啦啦”一阵巨响,脚下猛然地动山摇! 凤凰台中分而裂,断瓦残垣向他们身上打来! “小心!”石洛大叫,伸手去拉荼靡。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石洛只以本能抓紧荼靡,用自己的身躯遮住她,感到肩背上不停被瓦砾击中,剧痛之下,晕厥了过去。 “石洛,石洛!”迷迷糊糊中,听到少女呼唤自己的急切声音。 石洛睁开眼睛,感觉半边身体都毫无知觉,只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脸,童颜鹤发,还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不由得大叫一声。 那俯首看着他的正是小地仙桂皮,却被他一声大叫吓得不轻,向后跳了一步。 荼靡抢过来:“你醒了!” 石洛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开口问:“怎么了?” “凤凰台塌陷,你受了伤,我用法力把我们转到这里,可是……碧和雷音不见了……”荼靡忧愁地说。 石洛静了一会儿,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5 迷走 荼靡浩叹一声:“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我们现在在‘何时’?” 她看向大江,月下的大江一片银色闪烁,宁静无限。而身后的高台已成废墟,石洛猛地抬起上半身,而后,背上的剧痛使他又倒了回去。 “荼靡小心!” 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 荼靡愕然看向他,立刻反映过来,一掌拍向身后,同时身体向前跃出。 她转身,看向偷袭自己的人。 她立刻惊愕得说不出话。 却正是胆怯、矮小、法力低微的地仙桂皮。 “为什么?”荼靡惊诧得一时间甚至感不到愤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为什么你要偷袭我?” 桂皮一脸畏缩,似乎又想找个什么遮挡物把自己的身体遮挡起来,但最终挺了挺胸,抬起头:“你,你不该轻视我!” 荼靡感到十分荒谬。“就因为这个?” “我等地仙一族生来卑微,被你们这种法力高深的妖怪轻视也很寻常。”桂皮又挺了挺胸,“此次天下息壤变异,土地即将分崩离析,仅有我们地仙有能力拯救天下!而你……你却如此,如此轻视于我……” “我,我没轻视你呀!”荼靡委屈地叫起来,“我们朋友之间,也经常开玩笑的。我还经常叫石洛作‘傻瓜’呢!” 桂皮期期艾艾良久,方道:“是这样么?” 荼靡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你们地仙不太受人尊重,可若过于自卑,则看谁都像是要轻视你们的样子了!” 桂皮抓耳挠腮:“啊,那如何是好……咱已经布了这么多阵,做了这么多事……” “这么说来,此处时空混乱,凤凰台重生而后塌陷,都是你们地仙一族做的好事喽?”在桂皮身后,一个慵懒的语调,悠悠然地说。 这声音,石洛却是十分熟悉的。 “即墨?!”石洛愕然看着一个半透明的少年身形飘过来。 那蓬乱的发,营养不良的瘦小体型与孩子气的眼睛,正是捉鬼世家的后人即墨。 荼靡咂舌:“即墨,你怎么只剩下灵体?” “你没发现我已经失踪很多天了么?”即墨的灵体晃悠到石洛身前,不疾不徐,“我和你们一样,被困在这莫名其妙的空间。所不同的是,你仅仅被困两天,我却被困了至少有半个月了……” “怪不得上次岭南水族在建康城打得不可开jiāo,也不见你出现。”石洛恍然大悟。 “是啊,看来我错过不少好戏。”即墨伸手抓抓耳朵,“为免躯体缺乏食物而生病,我只好使用即墨一族的秘法,将身体与灵体分离。却未料到有人盗走我的身体,不知弄到何处去了!” “这么说来,在凤凰台上击碎七焰灯的,正是你的身体?”石洛十分好奇。 他们一问一答,冷落了一旁的桂皮。他悄悄扭转身体正想离开,即墨的灵体却似在后脑勺也长了眼睛一般,对他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 桂皮一顿脚,身体立刻向土中陷去。他们地仙一族以大地为安身立命之所,对土遁之法再熟悉不过。却不及即墨动作迅速,也不知怎么的,一伸手,竟硬生生揪住他的耳朵,将他自土中抓出来,拉到石洛和荼靡面前。 桂皮耳朵被揪得生疼,哼哼唧唧不已,即墨已对着他,悠悠地说:“你最好给我闭嘴。” 桂皮立刻住了嘴。 即墨的一只手仍揪着他,俯下身来看石洛的伤势。 石洛伤在腰际,虽不会致命,行动却受到极大阻碍。 “如果你有任何隐瞒,我就杀了你。你敢逃跑,我也杀了你。”即墨淡淡说来,“现在,你把事情给老子说清楚。”即墨的脸型十分清秀稚气,却自称“老子”。这本引人发笑,但一见他脸若寒霜,任何人都笑不起来。 表情冰冷的即墨,看起来完全是石洛不认识的人一般。 桂皮打了个寒噤,当下立刻滔滔不绝说起来。 “我我我们地仙一族饱受人歧视,谁都能支使我们。前几月,建康城内小仙小妖经常折腾我们,连我的好友都受累受伤不少,比如” 即墨不耐之极:“简短些!” 桂皮住了嘴,一脸受伤神情。 石洛chā话:“我们问你为何会有息壤还原、空间错乱之事,不是别的。” “但这大有关系!”桂皮忍不住叫起来,“为何你们不能听我说完!” 石洛看向他,只见他一张红扑扑的幼嫩脸蛋上满是委屈表情,却为何一个出手暗算荼靡的人,反而一脸委屈? 即墨冷笑一声,伸手就想对他施法。石洛阻止他:“听他说下去。” 桂皮气咻咻的,好半晌才停止喘息,继续说道:“我们一族人丁极多,修炼不易,在修炼成后却经常由于上仙们的一些无心差使,就丧命或受伤,那日雷音从北方来到建康城,归入我们地仙一族,我见他资质那么好,就想我们地仙一族的出头之日,或许会到来……” “雷音是谁?”即墨却没见过雷音,因此问。 “一个新任地仙。”桂皮答道,“来自羽山。” 即墨猛然一悚。 “羽山?鲧丧命的羽山?!” “正是啊。”桂皮一旦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他还带着一位上古仙人。咱小仙道行低微,看不透那位上仙的本尊,却也知道是大有来头的人物。那位仙人说到近期人间界将有大变乱,很多土地会塌陷。我们地仙一族既托身于土,这自然是对我们的大危机,于是在下就向他询问挽救之法。那位上仙于是指点我们,在各处造了若干与现世jiāo叉之空间,一俟灾变发生,地仙一族就可在其中容身……” 石洛听到此处,忍不住叫起来:“那些使人失踪的空间,竟是你们搞的?!亏你还作出一幅无辜无知的样子,欺瞒我们!” 桂皮斜眼看他:“咱也不知会有那么多人误入其中,导致你前来调查此事……不过也好,上仙说,正好以你为饵,诱出苏寒碧来……” 石洛猛地一伸手,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桂皮连连咳嗽,拼命用手护着自己胸口,以免石洛盛怒之下把自己怎么了:“咱,咱身受苏先生的大恩大德,也不好意思伤害他……所以,咱,咱什么都没有做……” 石洛更为愤怒:“什么叫什么都没做?!苏寒碧现在在哪里?!” 即墨在旁冷笑一声:“不须和他废话了,我看这地仙也不知道别的什么,干脆一剑砍了吧。” 桂皮受惊,脸色煞白。 即墨的灵体悠悠dàngdàng绕着他飘,歪头看他:“或者烤了来吃?石洛,你也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 桂皮大叫一声,翻了白眼,看样子已经晕过去。 即墨伸足踢踢他:“别装死!带我们去找苏寒碧,否则小爷我真的烤了你!” 6 羽山 此刻苏寒碧正带着雷音,走过大块大块荒石四处弥布的江边浅滩。虽是夜晚,但月光极明亮,照着天上的彤云也清晰可辨。雷音就似一个人间的普通小孩一般,将自己的手jiāo到苏寒碧手中,跟着他乖乖地走着,不时摇晃一下身后的大尾巴。 他们所处的并非本应处在的空间,凤凰台坍塌后的地面犹不时传来微微的震动。苏寒碧侧耳听着地底深处传来的鸣动,双眉深锁。 必定有什么错了。 若在尧舜时代,填塞天下水患的息壤已到了生命周期的尽头,那也应当是在现实的建康城中,产生这样的大地震与大灾祸,而不是在这个人造出来的空间中。 有人创造了这个空间,有人将息壤的法力尽失后的灾厄,转移到了这里? 那又是谁? 雷音抬眼看他:“桂皮呢?石洛他们呢?” “不知道。”苏寒碧柔声说,“但我们必定可以找到他们。” “我累了……”雷音怯生生地说。 苏寒碧怜惜地看他一眼,见小小地仙因长久跋涉,脚踵都已磨破,额头上被石洛误伤过的地方也有丝丝血迹渗出,就带他走到一块突出地面的岩石边,让他坐下。 他伸手覆在雷音的额头上,垂目片刻,手底有微微的荧光发出,然后他移开手,雷音额头上的伤痕已然消失。 雷音“啊”了一声,惊讶地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 “还疼么?”苏寒碧笑问。 “不疼了哎!”小地仙十分欢喜。 苏寒碧浅笑,又俯身将他的脚踝合在手中,再次垂目,手底一团清光闪耀,开始为雷音的脚疗伤。 在他头顶,雷音垂目看向他,眼神复杂。那少年的容颜限于内心的jiāo战中。 等发现时,苏寒碧已经抬头:“好了。” “啊?啊!”雷音回过神来,才发现脚底磨破的地方也治好了,不由欢呼一声,“好厉害!” 苏寒碧一笑:“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他自己也坐下,在一旁小憩片刻。 江涛声似远还近,不知不觉间,他竟沉沉睡去。 恍惚中有人摇晃着自己。苏寒碧睁开眼睛,看见一带蜿蜒的山脉,山石呈纯黑色,有无数黑色的小人爬上爬下,忙个不休。 他们急急忙忙往来于山上山下,在搬弄着不知什么东西。 苏寒碧走近一看,却见山脚下有一具尸体,身形颇为巨大。那尸体面目如生,眉眼沉郁,好似只是睡着一般,却胸腹洞开,死状甚为悲惨。而那些黑色小人,正勤劳无比地,钻进钻出他的腹部,将尸体一部分一部分地凿下搬往山脉上,转瞬消失在山脉背后。 却好似勤劳的蚂蚁,在筹备着越冬之食。 往四周看去,极目所见,都是一片黑,此地却极冷,有不知何来的风,砭得人肌骨冰寒。 再看上去,山脊上病怏怏地躺着一条瘦弱的龙,嘴中衔着巨烛,光芒却小得可怜,仅能照亮尸体周围一隅。 羽山? 苏寒碧皱眉。 他走近尸体,蹲下来敲敲那颗傲岸头颅,问:“阁下何人?” 自羽山之麓传来轰隆隆的语声:我是大鲧,被杀已有数千年。 为何在此? 因偷盗息壤,触怒众神,因此身躯永锁羽山,灵魂不得解脱。 为什么他们要搬动你的尸骨? 我被杀之前,将剩余息壤吞入腹中,其中的一部分,被我裂腹而生之子大禹拿去使用。而其余部分,却被他们拿走。听闻天下土地即将分崩离析,又是用得上息壤的时候了。这些小东西,因此往来叨扰。 他们是什么? 他们是尸蝉,不值一提的小东西。 苏寒碧扭头看那些小小生命,微微叹息一声。 然后他又开口问:“为何你的魂灵,至今在羽山盘桓不去?” 山麓传来的声音含混,良久才能分辨清楚其中的话语。 “因为有一个朋友,我总是等不到机会,对他说一声抱歉。” 苏寒碧猛然一惊。 眼前景物瞬间变换,却是月下江滩,天际渐白。 他仍拄着头,假寐在石旁,方才所见,不过黄粱一梦。 身边空空dàngdàng,小地仙雷音,竟不知去了哪里。 “雷音!”苏寒碧大声呼唤,唯有江涛回响。 7 激战 “你竟然就这样回来了。”清朗的声音,尾韵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沉。 小地仙雷音战战兢兢抬头,望向对面的人。 那yīn影中的人形忽然抬手。 一道光芒闪过,雷音的脸颊上挨了重重一掴,顿时跌倒在地。 他好不容易爬起来,鼻下已挂了两道血痕。 雷音随手擦去血迹,抗声说:“苏寒碧,和石洛,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他们为我治伤,又对我很亲切……” “废物!”又是一道掌掴,雷音再次跌倒。 那人从yīn影中走出,却是瘦弱的少年体型,一头乱发,遮住一双沉郁的眼睛。 正是即墨。 “我们为何千里跋涉来到建康?又为何要利用息壤造出这些异界?都只因天下即将分崩离析,而我们是依靠着息壤的法力而得以存活的,若无调和息壤的骨血,你、羽山下所有的尸蝉,都将丧失法力,归于尘土!”有着即墨外形的人冷哼,“而你,却因他们对你好,就忘了这些?” 雷音被打得倒在地上,艰难地爬起:“可,可为何一定要杀了苏寒碧……” “因为他体内流淌的,是神的血液。”那人冷笑,“久远到和鲧、禹这些神话时代的人一样的血液。我们从鲧的身体里偷盗的息壤,若无他血液的触发,就将与这大地中的息壤一样,到了生命的尽头,而你……你这段时间,做地仙做得很快乐么?竟然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忘了!” “我没忘!”雷音叫起来,“烛龙,我只是,只是不想去伤害别人……” 烛龙冷冷看着他,半晌,才说:“那也无所谓。我已得到了这个躯体。会消亡的,只是你们这些尸蝉而已。” “那只是你捡来的身体,”雷音咳着,觉得自己喉间全是血味,“这身体原来的主人怎么办?” “与我何干?”烛龙冷笑。 他蹲下,看着在地上的雷音,“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很长很长哦。” “你,不就是受命看守羽山的鲧的尸体和息壤的烛龙么?” “但在那之前呢?”烛龙冷笑,“你可知道,鲧是我的朋友。” 他顿了顿,又说:“唯一的朋友!” 四周一片暗沉,是黎明前的最黑暗时刻。 因着四极崩摧而引起的异变,从远至近的,闪电宛如游龙,倏尔闪现。 雷音抬头。闪电的光芒映在他眼中,他的眼里顿时蓄满了光彩,然后又归于黑暗。 “什么?”他战战兢兢地问。 “息壤,就是他从我手中偷去的。”烛龙那窃取自即墨的少年脸容上一片yīn沉,“令我被贬斥到羽山,看守那极度yīn寒边远的土地。” 他笑起来。 “鲧在偷走息壤前,找我来饮酒,他说:为了寻找能挽救水患的仙器他已走遍神州九域,连双脚都肿胀糜烂。我带醉说,他所寻找之物就在我手中,但我却不能给他。因息壤的法力只能支撑三千余年,而人间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是三千年前毁灭,还是三千年后毁灭,可有何区别?……待我酒醒后,他已走了,带走了我所看护的息壤。” 雷音呆呆看着烛龙,那张本属于即墨的脸庞,瞬间变得扭曲可怖:“他害得我被仙界贬斥到羽山苦寒之地,看守那永夜的冰封土地,每日所见唯一活物,就是你们这些低贱生灵。我在羽山已被困了数千年,换作是你,你会回去么?我问你,已经成为小小地仙的雷音,你,会,回去吗?” 雷音呆愣愣地,说不出话。 “所以收起你那些fù人之仁!什么朋友,全无值得你付出的!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同族,都应该杀了苏寒碧去取他的血!” 他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悠然的语调:“哦,原来在下的血液,竟然如此受欢迎?” 语音淡然,语声清脆,却带着三分漫不经心。 烛龙猛然回头,就看见苏寒碧自黑暗中,从容自得地出现。 “你怎么能找到这里?”他咆哮着,“我明明已封闭了空间!连你的七焰灯都被我击碎了!” 苏寒碧一见他的脸,顿时愣了一愣。 “即墨?”他问,而后又摇头,“不,你不是即墨。” “我自然不是那个什么傻瓜即墨。”烛龙冷笑,“竟然施展离魂之术,将身躯随便丢在凤凰台附近,魂灵不知跑去哪里。我只是捡来用用,怪不得我!” 苏寒碧研究似的看着他:“那你原本的身躯呢?莫不是太大,太老,不中用了?” “听你的语气好似很清楚我是谁。” “这个么……”苏寒碧游目四顾,“这里真冷。” 他忽然顾左右而言他,烛龙也不以为忤:“自然很冷!因为这是我创造出来的空间。” “不错。极北有山名羽山,为人间界最苦寒边缘之地,也是被仙界遗忘、冥界抛弃的所在。我想,你应该很熟悉那里?” 烛龙忍不住一挑眉,少年的好相貌却尽是狰狞神态:“你如何得知我是来自羽山?” 苏寒碧抬手,屈起一个指头:“我梦中与大鲧的魂灵jiāo谈,对过往略知一二。” 他屈起第二个指头:“而你所创造的空间,冰冷寒寂若羽山之麓。人间界只有那里是属于极夜所在,永无阳光照shè,看来你在那里呆了太久,连心都冷了。” 他再屈起一指:“话说最近人间界,原来经由息壤填补的土地纷纷塌陷,地震频繁,空间错乱……仙界虽早在数千年前就与人间界断绝关系,你们这些被遗留在人间界的仙人异兽,却无法坐视不理,因人间界的毁灭,也会导致你们自身的毁灭。我说得对么?” 他的手只余小指,直直伸向烛龙,恰似一个嘲笑。 烛龙深深呼吸:“你猜得真准哪!却不知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哦,我恰好拥有突破空间的能力,”苏寒碧浅笑,“即使没有七焰灯也一样。” “那你又何必随身带着那盏灯!” “因为有朋友需要它。”苏寒碧垂目,“比如荼靡,石洛……” 他看向倒在一旁的雷音,“还有,你。” 雷音一呆,猛然抬头,唇边犹带鲜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烛龙猛地发出一阵狂笑:“苏寒碧!你以为他是什么?他只不过是只运气好一点的尸蝉,吞噬了鲧的尸体而进化成地仙!” “我知道。”苏寒碧冷冷地说,“我一见他就知道了。” 烛龙愕然。这神情出现在即墨那张孩子气的脸上,显得十分无辜。 “我不会似你,被朋友背叛一次,就把自己的心冰封,甚至宁可负尽天下人,”苏寒碧冷冷说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声音会那么冷,“因为我们这样的生物,既非仙界属民,又不完全属于人间。能得到一份友情,已弥足珍贵。而友情,本就应该是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守护的东西。鲧盗走息壤害你被黜,并非出自私心。在他偷走息壤的时候,早已下定决心为天下水患耗尽心力,虽一身死也无悔。这一点,作为他朋友的你却从未体谅,只责怪他害你受罚甚至在他被杀身亡后,依然怨恨不止!” “何止怨恨……”烛龙yīn惨惨地说,“连他的命,都是我亲手取的。” 他发出一声冷笑:“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事情的。多说无益,我应该感谢你自己送上门来,以免我还要去找你。” 他一伸手,手底寒光暴涨:“把你的血给我吧!” 擎在他手中的,却是一柄寒光迫人的细长剑刃。 “此剑以龙骨切削打造,不是你这凡人身躯可以承受的!”烛龙傲然说,随手一挥,砭入肌骨的寒气就铺天盖地向苏寒碧迫来。 苏寒碧一闪身,轻飘飘躲过,手底一翻,已有细细的藤蔓自地底升起,隔在他们中间,也将他的身前和身侧都保护起来。 “你错了啊,烛龙。”他叹了一口气,“现在你所拥有的,也不过是‘凡人身躯’而已。” 话音一落,他身前的青碧色藤蔓立刻尖锐若针,迅急如电的,向烛龙卷去。 烛龙心下一沉,醒悟到苏寒碧所言非虚,立刻反手以剑刃挡向青藤,却未料苏寒碧cāo纵的藤蔓十分柔韧,剑刃相jiāo,竟然并未断开!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拥有永生之血,又为何能有cāo纵植物的异术?!”烛龙一个纵身闪过藤蔓的缠绕,惊疑不定地问。 苏寒碧笑得傲慢,也笑得惨淡:“我究竟是何人?这答案,我也颇想知道。” 烛龙冷哼一声,一伸手,剑芒又变长了一截,向苏寒碧攻来。 苏寒碧嘴唇轻启,手指轻点,受他cāo纵的青藤矫若灵蛇迎向剑芒,一时两人战得不可开jiāo。 地上,雷音只觉得身体十分冷。他抬头,愣愣看着苏寒碧和烛龙的鏖战。 8 掘阅 ……在他有意识之初,世界是一片黑暗,寒冷,无边无际。 他已经遗忘自己在地底究竟呆了多久,四周都是腥湿冰寒的土层,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唯一拥有的感知,只是触觉而已。 而这触觉接触到的世界,是绝对的冷硬和不亲切。 心底有原生的yù望:到地面上去!到地面上去!去亲近阳光,去获取食物! 不知过了多少年,身体里终于有什么在轻轻蠢动。每个经过身边的小生命,若有可能,都被吞噬,终于他感到自己的肩背上有了一些硬壳,手足得以伸展。 他伸展四肢,努力向上攀爬。 一层土,又一层土,周身疼痛,壳被磨去一层又一层,不知在地底爬行了多久,终于感到头顶一轻。 他欢呼,而后发现眼前依然一片浓黑。 仅有头顶,巨龙口衔烛火,给予他们微弱的光亮。 没错,是“他们”。身边,无数和自己形貌相同的伙伴,和他一样自地底钻出。 他这才第一次看清自己:身躯是纯黑色的,覆盖着丑陋的壳。背壳中有软弱的翅膀,似乎透明,却羸弱得没有力气张开。 在地底挣扎爬行那么久,自己却原来只是这样一个卑微、软弱的生命。 伙伴们在身边一一跌倒,死去,无法抵御这极北苦寒之地的寒冷。 巨龙已衰老,几近于盲,冷冷嘲笑:“可怜的蝉们,竟然生在这里,生在这个没有阳光,没有春天,没有食物的地方。” 他不甘心。 他努力攀爬,向烛龙发问:“有无办法救我们?” 烛龙眯起眼睛凝视他,衰老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兴味:“有趣,一只会思考的蝉。” 他微微摆动须子:“那里有具尸体,不想死的话,就去吃吧。那是上古仙人、获罪而被诛的鲧的尸体。说不定你能有点进益呢!” 在地底挣扎爬行那么久,却原来必须靠吞噬尸体活下去。 但他真的想活。即使在这没有阳光的苦寒之地也好。 他努力吞噬,即使那是尸体。 身边的伙伴一个接一个死去,唯独他努力地活。 背脊中,翅翼渐渐硬起来,感到那一日复一日的,裂壳的疼痛。 几乎可以展开,助他飞翔。 努力吃,努力吃。他们的身躯这么细小,而那个鲧的尸体如此庞大,似乎永远也吃不完。 烛龙一直观察着他,而后说:“等你翅膀硬了,也许你能进化成地仙呢。” “地仙?” “不错,以土地为居住处的小仙。你既是尸蝉,又生自土中,若能拥有仙力顺利进化,自然是成为地仙。”烛龙冷沉沉地笑起来,烛光一阵晃动。 他心底有暖意升起,成为地仙,就可展翅了吧。那时,自己是否可以去往有阳光的南方? 烛龙自然没有告诉他:地仙,其实是人间界散仙中,最卑微最低等的一类。 即使告诉了又如何?他,一只小小的尸蝉,除了努力去吞噬,努力去进化,只有等死一途。 雷音想着,又感到脊背上尖锐的痛。 自己还是一次都没有飞过呢。 身上越来越冷。那是死亡的预兆。 他们是靠吞噬鲧的尸体中的息壤而活下来的。若息壤的法力失去,他自然也不能再活了。 脸上忽然一热,有液体滚落面颊。 雷音随手一抹。 竟然是血! 他抬头,见烛龙的剑尖划破了苏寒碧的胸前肩下,有几滴血飞溅出来,正好溅在他脸上。 他心底猛然一动。 烛龙说过,苏寒碧的血可使他们得活。 他下意识地将手凑到嘴边,吮吸手上未干的血迹。 那是难以想象的甘甜。 雷音吓了一跳,但立刻感到喉间一股热流,向身体四肢弥漫。 那使他麻木的冰冷,立刻消退不少。 仿佛沙漠中旅人舌尖的一滴清泉。 雷音获得些许力量,爬了起来。那在地底拼命攀爬的求生本能立刻充实了他的意识。 他四处寻找苏寒碧滴落的血迹,却再也寻觅不到。 雷音拼命抬头,只见苏寒碧cāo纵着青藤,缠上了烛龙的剑。 心底有个声音喊:再多一点血……只要再多一点血就好! 烛龙猛然自空中落下。 苏寒碧手一挥,青藤向他卷来,将他的手臂缠住。 “想走?很遗憾,你现在借用的身体属于我的朋友即墨,我必须取回。” 烛龙牵动嘴角,笑了一笑,而后猛然挥剑,斩向自己被缠住的胳膊那属于即墨的胳膊! “你做什么!”苏寒碧惊急,眼见烛龙毫不怜惜地一剑斩断了自己左手! 那属于即墨的左手! 烛龙疼得脸色青白,却强自冷笑:“你可说了,这身体属于你的朋友即墨。那先还你一只胳膊好了!” 他一转身,身后张开一个巨大的黑色空间,瞬间裹住他的身体,然后消失。 苏寒碧俯身,拾起那只手,眉峰一伏,已动了怒。 他一挥手,在自己身前的空间似被劈开了巨大裂口。他一跨步,就似凭空消失一般,被吞没在那裂口中。 雷音愣愣看着。方才那滴血的效力已经过去,身上又开始一阵阵的冷。 从即墨的身体上淌出的血液四处都是。他凑上去舔食不,不是这种血。 他抬起头,苏寒碧劈出的空间裂隙即将关闭。雷音立刻纵身跳了进去。 9 无衣 苏寒碧一追过去,立刻感到自己身处的空间,比方才烛龙创造出的空间更为冰冷、黑暗。 有yīn沉沉的风,不带任何感情地自脸颊旁掠过。 他低喃一声,手底飘起一朵蓝色火焰,照亮四周的空间。 眼前有一道黑沉的山脉,不算高伟,却极冷寂。在山之麓,有巨人的尸体,已残破不堪,只骨架尚算完整。而山脉上垂落着一条龙的躯体,冷沉沉的,毫无生命气息。 “羽山……”苏寒碧低语。 在他梦中所见那些黑色小人,散落各处,已了无生命迹象。那些都是轻得毫无重量的尸蝉。 苏寒碧追过去,见烛龙单臂滴血,脸色惨白地,走向鲧的尸骨。 他扬声:“站住!” 烛龙回头,惨淡一笑:“你还是追来了。” 苏寒碧冷笑:“我说过,我能自由往来于任何空间,你的异界对我来说,是无效的。” 他一手仍抱着被烛龙砍断的、即墨的手,感觉得到那肌肤的冰冷,对烛龙怒甚,脸上却淡淡地看不出什么来,只说:“你的躯体在山脉上挂着,快快滚进去,将即墨的身体还给我!” 烛龙仰天,发出一阵狂笑:“哈!那个躯体!那个已经经历几千年羽山的苦寒,变得衰老残破的躯体!这公平吗?!” “有何不公平。”苏寒碧冷冷地说,“诸仙早已离开人间,没有任何力量将你束缚在羽山。束缚你的,是你自己盲目的怨恨而已。” “你说什么?!”烛龙大喝,身形一阵摇晃,手中的骨剑也再拿不稳,跌落在地。 苏寒碧游目四顾。 他在梦中曾来过这里,并和鲧的魂灵对话。以他的灵识,此刻凝神听去,犹能听到山麓的风声中,鲧的魂灵在幽幽说:“你这么说是没有用的。从很久以前开始,烛龙就被自己的怨恨蒙蔽了所有的感觉。我已经呼唤他三千年了……但他至今没有听到。” 苏寒碧侧耳听完了,轻轻叹息一声。 鲧在此呼唤了烛龙三千年。 而烛龙凝视了他的尸体三千年,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所谓怨恨,所谓被友情背叛后的怨恨,竟是这么巨大盲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 “鲧在和你说话。”他忽然生出一股对烛龙的强烈同情,于是对他说,“已经对你说了三千年的话。” 烛龙又是一阵狂笑:“胡扯!我什么也听不见!” “你自然听不见……因为蒙蔽你的,是你自己啊!” 烛龙沉静下来,瞪着苏寒碧,又回头瞪着鲧的尸骨。 尸骨在黑暗中,十分沉默,十分孤寂。 他努力侧耳倾听,听到山麓的风声。 这风声他已经听了数千年,听到感觉全被消弭迟钝。 而今,换了即墨年轻温暖的身躯,他开始听到风里有一些别的声音。 他更努力去倾听。 终于分辨出来。 那是十分熟悉的声音。 即使相隔三千年,依然熟悉的声音! 鲧的声音!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鲧的魂灵,执着地在羽山徘徊三千年,对他说这一句话。 而他被怨恨蒙蔽了所有感官,从来都听不到这一句! 烛龙猛然一声狂啸:“什么对不起!难道你说这一句,就可以把一切都了结吗?!是你背叛我,使我被贬斥到这鬼地方!” 风里传来断续的声音: “对不起……我的朋友,是我背叛辜负了你。所以我向你道歉,接受你所有的责备,只是请你,不要再被怨恨蒙蔽……” “少废话!”烛龙大喊,身形摇摇yù坠,“是我杀了你啊!是我把你的尸体丢给尸蝉们去啃噬!为何你不怨恨我!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烛龙听到这一句,仿佛被惊雷劈中,再也不能动弹。 因为是朋友。 所以,不能忍受他的背叛。 所以,所有的相濡以沫的感情,都化作怨恨。 所以,即使对方死了,也不能原谅…… 他猛然低头。 再抬起头来,那张少年容颜上,挂上两道泪痕。 “对……对不起,鲧……” 一直没有听到你的道歉。 只是一味怨恨着你,而把我和你,都束缚在这最寒冷黑暗的地方。 苏寒碧看着这一切,心底只感到伤痛。 那些他已经遗忘很久的伤痛感。 他看着烛龙一瞬间哭得像个柔弱无助的孩子,靠向鲧的残尸。 他向前走了两步,正想着如何才好,心口忽然一疼。 仿佛是眼前这悲惨的友情故事让他心痛。 但其实不是。 苏寒碧低头,见到自己的胸口穿出一截细长剑尖,闪耀着骨白色,沾染上斑斑血迹 他自己的血。 而后胸口猛地抽紧,那剑尖瞬间收了回去。 他回头,看到雷音手里拿着从地上捡起的骨剑,茫然看向他。 “雷音?”苏寒碧困惑不已。胸口空空洞洞,麻木得暂时感觉不到痛。 雷音目光迷茫:“苏寒碧……你的血,我要你的血。” 血迹自他胸口流下,而后滴落在地。 雷音猛然扑过来,手中的骨剑又一次刺向苏寒碧。 苏寒碧本可以躲过这一击,或者做出反击,却看到雷音的脸。 那痛苦和迷茫的、充满求生yù望的脸。 他迟疑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之间,骨剑深深陷入他的腹部,然后拔出。 所有的生命力,都似随着剑刃抽出的动作而流失了。 苏寒碧的身躯软倒在地。 雷音扑过去,不管不顾地开始饮血。 那甘美温暖的液体通过他的喉部,瞬间给予他生命的活力。 迷茫中,心底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苏寒碧低头看着他,说:“我们是朋友。” 雷音心底猛然一恸。 背上翅膀生出的地方,痛得要撕裂。 翅膀猛然伸展开,扑楞着,狂乱地飞舞。 他进化了?! 他终于可以飞了?! 雷音既惊且喜,还有那迷茫和心痛的感觉,jiāo杂在一起,使他一时呆愣在原地。 烛龙忽然一声怒喝。 他闪过来,一挥手,雷音那小小的身躯就飞了出去。 翅膀一阵乱摇,然后断裂。 烛龙这一下出手极重,雷音的身躯在地上弹了一下,又跌落。他在地上滚了两滚,正看见自己第一次完全张开的翅膀,断裂后,轻飘飘跌落自己面前。 身躯很痛…… 刚才在苏寒碧那里得来的血液,瞬间自身体里飚出,落了一地。 10 终局 烛龙这一下出手极重,雷音的身躯在地上弹了一下,又跌落。他在地上滚了两滚,正看见自己第一次完全张开的翅膀,断裂后,轻飘飘跌落自己面前。 身躯很痛…… 刚才在苏寒碧那里得来的血液,瞬间自身体里飚出,落了一地。 烛龙一击打倒了他,看都不屑多看一眼,立刻返身来看苏寒碧的情况。 在他心中,雷音这样的小小尸蝉,根本连多看一眼的必要都没有。 苏寒碧受伤很重,烛龙将他扶起来,好一会儿,苏寒碧才张开了眼睛。 “为何救我?” 烛龙沉默,然后说:“是你让我的心结解开。而且,一切因我而起,也应自我而终。” “终?” “息壤失去法力后,人间界即将崩摧的事实。”烛龙低首,“也许,我可略尽努力。” 他微笑,在那张少年的脸上,出现一种成熟而富于魅力的狂傲:“毕竟,我可是已经活了数千年的龙神!这个身体,还给你吧。” 他的身体即墨的身体,忽然软倒。 苏寒碧伸手扶住那身体,然后看到羽山上悬挂着、了无生气的龙,忽然动了。 那是烛龙的魂灵,回到了本体之中。 那本来暗沉无光泽的鳞片,渐渐泛起金色光芒。 自山麓中,鲧的尸骨上,也渗出点点金色光芒,艳丽若阳光的,向上升起。 两股光芒合在一处,而后,烛龙巨大的身躯飞了起来自羽山上飞起。 四面八方的黑暗领域,立刻被照亮。 只要除去了黑暗,羽山的四域,看起来,是再普通不过的山川土地。 那金色光芒随着龙身而升腾,然后,化作满天雨滴般,向四方洒落。 苏寒碧仰首看着,然后忽然醒起,立刻勉力支起身体,望向雷音。 雷音垂死。他那小小的、透明的翅膀,碎裂了一地。 “那是阳光吗?”自他模糊的眼里看出去,只看到眼前一片金色的光亮,“羽山,也会有阳光么?” 苏寒碧垂首:“是的。以后,你的同族再从地底爬出,都可以看到这样的阳光。” 雷音笑了笑。 “我刚才……差一点就可以飞了。”雷音咳得连话音都残破不堪,坚持着说下去,“我只是不想那么快死……即使,即使伤害了你也……” “我明白。”苏寒碧静静地说,“所以,我没有怨恨你。你也不需要对我抱歉。” 雷音很努力地笑了笑,然后,笑容和生命,都在瞬间从他身上离去。 苏寒碧看着他那小小的尸体。 羽翼瞬间褪去,修炼成地仙后的人类外形也迅速消泯,最终,在他的躯体躺着的地方,出现了一支小小的黑影。 一个轻轻的、空空的蝉蜕。 苏寒碧伸手,将蝉蜕拾起,小心翼翼放入自己怀中。 他的心很痛,不仅是因为被雷音刺的那一剑。 有那么一瞬,他真想为这小小的、努力挣扎的生命而死。 但他怀中还抱着即墨断臂的身体。还有依然被困在地仙阵中的石洛和荼靡他们,都等着他。 他们都是他的朋友。 他从未想过,朋友是如此沉重,逼着他要努力活着,去为他们、为自己而活着。 •;尾声•; “小的罪该万死!” 声音十分洪亮,惊得寂园中,几只小鸟扑棱棱地飞走了。 那一头磕在地上的,却是地仙桂皮。那张童颜鹤发的脸涨得通红,充满委屈和恐慌。 荼靡叹气:“桂皮啊桂皮,我们又没有责怪你,你不用来道歉啦!” 那边厢,即墨的灵体正飘来dàng去,玩得不亦乐乎。 荼靡顿脚:“即墨!你给我滚回你的身体去!” 即墨的灵体悠悠dàngdàng飘下来:“经过这次锤炼,我发现我的离魂之术,大有长进!何况我的身体被苏寒碧弄折了胳膊,在修好之前,很不方便咧!” 荼靡怒瞪他:“什么叫‘被苏寒碧弄折了胳膊’?!难道是我家的碧害得你受伤的!还不是你抛下自己的身体到处乱跑,才引发这么多事情!” 即墨吐吐舌头,忽然醒悟:“对呀!我要是不离开身体乱跑,身体就不会丢;如果没有那个地仙布下的异界,我就不会离开身体;这么说来,罪魁祸首” 他转身,yīn森森冷笑着看向桂皮:“罪魁祸首还是你。” 桂皮一个激灵,立刻又大声喊:“小的罪该万死!” 相比庭院中的热闹,厢房内,却十分安静。 石洛的伤势已好了大半,床榻上却躺着另两个人。 一个是即墨的躯体,手臂上打了厚厚绷带,将断臂和身体接起。 另一个,则是伤势沉重,昏迷不醒的苏寒碧。 “哪,苏寒碧,你浑身是伤、拖着即墨的身体出现在我们面前时,真把我们吓住了。”石洛看着他,轻声说,“平时的你是如此高洁,真是难以想象,你也有那么狼狈的时候呢。” 他轻声笑起来:“对了,四方的地震和失踪事件,都停息了。只是,你要睡到什么时候?都睡了好几天了,快点醒醒吧。” 良久,没有回答。 石洛叹了口气,回首去取水盏。 再回过头来时,正看到苏寒碧缓缓睁开眼睛,眼底一片迷茫,望向上方。 “苏寒碧!你醒了!”石洛大叫一声。 听到他这一声大叫,外面吵闹得不可开jiāo的一班人立刻全冲了进来。即墨尤甚,灵体在众人头顶飘来dàng去:“苏寒碧,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荼靡顿脚:“即墨!你以后别指望我给你做饭!” 石洛最是急切,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期期艾艾半晌,忽然发现苏寒碧眼中那迷茫神情,一点都没有消退。 “苏寒碧?你怎么了?” 苏寒碧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石洛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来了!”苏寒碧轻声说。那声音里隐含的恐惧,是石洛第一次从他那里听闻。 “他?谁?”石洛不解地问。 苏寒碧却放开了手。 他转过头,不再多说一个字。 眼底只望向外面的风景,春日庭院,阳光浅淡,各色花朵开得喧闹熙攘。 只是这春日光景,他还能守护多久呢? 小 ------------------------------------------------------- 访问小说分享者(清沐の纯子)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6127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