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神医:候爷的纨绔娇妻》 第一章穿成绝世丑女? 楚胭是活生生被呛醒的。 她在剧烈的呛咳中醒来,有人抓着她的头发,用力将她的头浸入水中。 楚胭口鼻中呛出血来,拼命地挣扎着将头抬离水面,空气涌进肺里,她身上忽然有了力气,反手抓到背后之人的衣服,弓起背部,用尽全力向下一拽,只听到一声惊呼,接着扑通一声,那人栽在她身前,半声惊呼被淹没在水里。 这人光着脑袋,穿着一件奇怪的衣服,楚胭掐着这人的脖子不让她起来,两人相持十几秒之后,这人口鼻中冒出缕缕鲜血,楚胭冷哼一声松了手。 这人头顶有六个戒疤,身上的袍子湿淋淋的十分凌乱,脸上肌肉松弛,看面相是个中年尼姑,眉眼十分狠厉阴鸷。 尼姑猛地抬头,大口地呼吸着,张口正要骂的时候,楚胭一手抓衣服一手按头,再次把她按在水里。 没有头发真是别扭,楚胭心里吐槽,暗暗数着秒数,在对方窒息之前把她提出水面,如此几番折腾之后,这人终于安静下来,两手扒着木桶边,大口喘着气,低声求饶。 危机暂时过去,楚胭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肺和气管更是火烧火燎的难受,她低哼一声:“就在水里蹲着别动!” 尼姑被她整怕了,连声答应,不敢稍动,楚胭转头环视四周。 破旧的桌上点着一盏古色古香的油灯,昏暗的灯光跳跃不定,曲里拐弯的木制窗棂上糊着白麻纸,一张同样古色古香的木床,床边纱帐半垂。 她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的长袍,上面绣着繁复的花样,看着像是古风爱好者穿的那种汉服。 这是怎么回事? 楚胭记得,自己带着最新研制的医疗箱去医院找老师,正在跟老师研究折叠空间的功能时,有医闹手提菜刀闯了进来,也不知那人已经造了多少孽,菜刀上兀自还在往下滴血。 眼看着那人的菜刀冲着白发苍苍的老师砍过去,楚胭用药箱挡了一下,菜刀与药箱相接,发出尖锐的金属撞击声,里面的器械和药品散得七零八落,那人发一声吼,再次举起了菜刀。 诊室里地方狭小,老师就在身后,她只能自己顶着,楚胭最后的记忆,就是那把迎面砍来的,雪亮的菜刀。 怎么她又会到了这里? 想起前事,楚胭后怕地摸摸自己的脸,发现居然没有疼痛也没有伤口,只是脸上疙疙瘩瘩的十分难受,想找个镜子居然也没找到。 屋子里十分昏暗,楚胭下意识地抬头找灯,入目是粗细交错的房檩,连一个最基础的灯泡都没有。 蹲在木桶中的尼姑见她走神,慢慢地站起来,楚胭却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样,反手一抓,入手处光溜溜的,她才想起来这人没有头发,随手扯住尼姑的耳朵,低喝一声:“再动就杀了你!” 耳上传来剧痛,力道之大让尼姑丝毫不怀疑,如果她不听话,耳朵定然不保,于是她立刻老实了。 楚胭让尼姑从桶里出来,绑了她的双手扔在地上,想想又不放心地在她颈中轻击一掌,眼看她昏迷委顿在地,随即转身出门。 这一系列的动作似乎出于身体的本能,接下来才是她自己的意志,她要去排除其它的隐患,要知道这是哪里,又是怎么回事。 这儿似乎是山间的寺庙,外面已是夜晚,一轮明月照得四下里一片银白,万籁俱寂,山风拂面,楚胭四下里张望,发现旁边的窗子上,灯光映出一个人影。 楚胭回头看一眼室内,尼姑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她悄步走到另一个窗边,轻轻地捅破窗纸,把眼睛凑过去察看。 一个老些的尼姑正在灯下翻看两张纸片,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楚胭推门而入,老尼姑察觉到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低声抱怨:“你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杀一个吃了药的小娘,都要这许多功夫……” 几句话的功夫,楚胭已经走到她面前,灯影摇曳间,老尼感觉到不对,抬起头来,正对上楚胭冷冷的目光,她急急将纸片往怀里一塞,张嘴欲喊。 楚胭抬手按住她的嘴,再次感叹没有头发真的很不方便,抓着她的衣领把她按在桌上,三两下绑个结实,扯着她的耳朵,低声问道:“你是谁,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老尼姑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楚胭看见旁边有一把剪刀,拿过来抵在她的咽喉上,剪刀微合,老尼立刻尖叫起来:“我说,我说!” 老尼眼中露出惊惧哀求之色:“小娘子饶命啊,我们也是受人所迫,不杀你,我们自己就要死!” “怎么回事?”楚胭眼神暗了暗,她离开临床一线转入医疗器械研究已经好几年了,除了这次遇到医闹,一直平安无事,怎么突然又会有人寻仇?难道那医闹也是冲着她来的? “昨天有人来找我们,要我们杀了你,那个,小人本不想杀你的,可她说,她说……” 老尼迟疑一下,眼珠转动,楚胭把剪刀往前送了送,老尼立刻杀猪般地叫起来:“她说如果不杀你,就杀了我俩,把庵堂一把火烧了!小娘子,我们真是没办法啊!” 楚胭直觉不仅如此,冷笑一声:“不止如此?” 老尼感觉到咽喉疼痛,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出来:“饶命啊小娘子,那人,那贱婢还给了二百两银票,她说,她说只要杀了你,这银子就是我们的!” 楚胭松手,老尼立刻瘫倒在地,楚胭长呼一口气,端详四周,心里的疑团不减反增。 老尼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有人要杀她,还有,这里的货币居然是银子? 目光转动间,楚胭看到桌上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随手抄起来扫了一眼,看到镜子里的人,登时呆住,眨了眨眼,又不可置信地仔细看回去。 镜子里的人也眨眨眼,凝视着她。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整张脸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斑点和紫红色的疙瘩,丑得不忍直视。 第二章遇到绝世美男 这绝不是她自己的脸,楚胭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很疼,她兀自不肯相信,又给了那老尼一耳光,下手很重,老尼嘶声惨叫起来。 “疼不疼?”楚胭问。 老尼委顿在地,尖声叫道:“疼,疼,小娘子饶命!” 楚胭心里一沉,疼就说明不是做梦,难道她真的穿越了? 那她的运气也太坏了,穿在绝世丑女身上就不说了,还有人要等着杀她! “救命啊,着火了!救命啊!” 外面忽然传来女人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尖厉,楚胭抬头看去,窗纸映得红红的一片,忽明忽暗。 楚胭想起隔壁的尼姑和桌上的烛台,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弯腰拉起地上的尼姑:“跟我出去!” 老尼手被反绑着,腿倒还能自由行动,跌跌撞撞地跟着出去,看到隔壁房间着火,浓烟直冒,以为是楚胭要杀人烧庵,登时瘫软在地。 楚胭打眼一看,屋檐下并排放着几个半人多高的水缸,她跑过去抓起旁边的水桶,舀了水把自己浇湿,转身冲入着火的房间。 房间里火势不算太大,浓烟掺杂着火苗,楚胭被呛得连声咳嗽,很快找到另一个尼姑,将她拖了出来,抄起水桶浇熄她身上的火苗,喝道:“怎么回事?” “我我我,我碰翻了烛台……”中年尼姑嚅嚅道,她醒来后,本来想用烛火烧灼绑手的绳子,没想到碰翻了烛台,差点送了自己的命。 两个尼姑并排瘫坐在地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楚胭又去提水救火,忽然间,大门处传来咚咚的拍门声,夹杂着男子的声音:“有人吗,里面是不是走水了,开门!” 楚胭目光落在大门上,再回头看看浓烟滚滚的房子,犹豫片刻,环视院中,只见树下立着一把木锹,走过去提在手里,慢慢地走过去。 这会儿功夫,外面的人已经改拍为砸了:“里面有人吗,我听到有人喊救命,开门!” 两名尼姑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尖叫起来:“救命,救命!” 楚胭随手从老尼身上扯了块布料,把两人的嘴堵住,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开门。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目光对上外面的人,忽然怔了一下,这人也太好看了? 眉目秾丽的青年男子手扶剑柄,山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拨健美的身材,他的眼睛狭长,黑白极为分明,月光下亮得惊人。 他目光凛冽地盯着楚胭看了一眼,一瞟间看清院子中的两个尼姑的模样,随即神情蓦地一变,伸手向楚胭肩头抓来。 楚胭下意识地挥起木锹格挡,然而这具身体对付两个尼姑还能凑和,对上这人却是毫无还手之力,男子骈指如刀,快如闪电般改抓为点,楚胭只觉得肩上一麻,登时软倒。 男子扶她一把,避免她摔倒磕到头,楚胭顺着他的手坐在石阶上,只觉得浑身无力,心里又惊又疑,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点穴这回事? 照面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楚胭已经跟两个尼姑一样,成了阶下囚。 两名尼姑摇头摆尾,呜呜咽咽,男子却没理会她们,径自提起水桶去救火,楚胭人不能动,却能说话,大声喊着让他放开她,她也要救火,男子却不予理睬。 忙活了一会儿,火头熄灭,他扔下水桶站在石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楚胭,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楚胭立刻回答,言简意赅:“她们要杀我,我把她们绑起来,正打算天亮去报官!” 男子转头看向两名尼姑,尼姑急得要命,奈何嘴被堵着,无法为自己辩解。 楚胭心中栗栗,也不知这人是个什么来路,这半夜三更荒山野岭的,他出现在这里,会不会跟两个尼姑有什么瓜葛。 楚胭想着,忍不住自己否定了这想法,这男子生得这么伟岸俊朗,尤其那双眼睛明亮凛然,看着实在不像坏人。 男子打量楚胭,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衣服上,一言不发地转身,提起老尼进了旁边的大殿。 没一会儿他就出来,取掉中年尼姑嘴里的布团:“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中年尼姑被他美色所慑,有一瞬间的失神,目光游移闪烁,正要说话,男子将佩着的大剑抽出一点,露出雪亮的剑刃:“里边的人已经交待了,你说实话,如果你俩说得不一样,不管谁撒谎,都是一个死。” 男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语调平淡低沉,尼姑和楚胭却都从里面听出了杀意,尼姑打个寒噤,也不知老尼是怎么对他说的,担心两人说得对不上号,她到底不敢撒谎,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噌”的一声轻响,男子还剑入鞘,大步走到楚胭身边,在她肩上轻轻一点。 一股热气传来,流转全身,楚胭登时觉得身上有了力气,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真的穿越了! 而且还拿了武侠剧本,不然的话,这人怎么会点穴? 她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得男子说道:“抱歉,适才唐突了姑娘,在下路过此地,听到求救声,过来看看,不知姑娘底细动了手,多有失礼。” 楚胭不知这人是什么来路,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初秋天气,山里颇有凉意,加上楚胭刚才救人时淋湿了衣服,夜风一吹,冰凉的湿衣贴在身上,她激凌凌地打个寒战,双手抱住了肩。 男子注意到她的模样,稍稍迟疑一下,低声问道:“姑娘要不要换件衣服?” 楚胭没敢和他多说,径自走到醒来时的那个房间门口,向里面看了一眼,没进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满地的水渍,床和柜子烧得破破烂烂,里面的衣服也被烧得七零八落。 夜风吹来,楚胭身上一阵发冷,转头间看见男子从外边进来。 他牵着一匹神骏之极的大黑马,从马背旁边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包,递给楚胭:“这是舍妹的衣服,姑娘若不嫌弃,可以穿着。”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衣服是新的。” 考虑到自己的狼狈样儿,楚胭只迟疑了一下,就接下了衣服,低着头道了声谢,看看老尼住的那间屋子烧得不太严重,快步走过去,打算在那儿换衣服。 “慢着!”男子忽然说,拦住了她。 第三章她没有空间和系统? 楚胭以为他后悔了,立刻把小包袱双手奉还,男子没接包袱,越过她走进屋子,手握剑柄在里边巡视一圈,慢慢走了出来。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姑娘可以进去了。” 楚胭这才知道他的意思,这人是担心屋里还有坏人,特意进去检查一下,想到自己的小人之心,不禁有些羞惭,低着头说声谢谢。 男子并不答话,背对着屋门,负手站在屋前。 屋子里黑乎乎的,楚胭不敢点灯,解开小包袱,借着窗口照进来的月光,依稀看得出这是一件淡蓝色的裙服,上面的刺绣十分精美。 她正要解开衣服,忽然听到外面男子的声音:“姑娘?” 楚胭一个激凌,下意识地答道:“怎,怎么?” “姑娘请出来一下。”男子说。 楚胭犹豫一下,还是出去了。 男子递过来一个小布包,楚胭不接,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男子偏着头不看她,声音极低,带着几分窘迫:“舍妹的衣服没有……嗯……没有那个,只有外衣,这套中……是新的,姑娘可以凑合穿一下。” 明亮的月光下,他的侧脸极美,像一块通红的美玉雕成,鼻梁挺拨,下巴的形状十分优美,只是神情却很是窘迫。 不敢看楚胭,男子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湿衣服穿在身上,很容易得风寒。” 楚胭恍然,说了半天,就是一件内衣呗,看不出这个高高大大的一个男子,还挺细心也挺害羞的。 咳,跟她这么个丑姑娘,有什么好害羞的,楚胭大方地接过衣服,说声谢谢,径自进了屋里。 老尼屋里烧得不算太厉害,还有脸盆和水,楚胭洗了洗手和脸,折腾了好一会儿,勉强弄清衣服的穿法,把新衣换上,旧衣服卷起来包好。 外衣很合适,而那套白色的中衣就有些过大过长,楚胭把上衣下摆系在裤子里,裤脚卷起几圈,勉强穿好,只稍稍一想,就明白男子为什么会脸红——这套中衣分明是他自己的。 借着窗前的月光照照镜子,凸凹不平的丑脸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楚胭心里再次感叹,这世界绝对是武侠剧本,外面那个男子绝对是真正的侠客。 听到呼救声来救火,把妹妹的新衣服给萍水相逢的路人,并且细心地考虑到危险,提前巡视要换衣服的屋子,还考虑到中衣的问题,如果发生在一个美女身上,可能是英雄救美的传统佳话。 可是发生自己这丑女的身上,那这人或者是真正的君子兼侠客,或者是心怀叵测,别有目地的坏人。 整理好衣服出去,男子打量她一眼,径自去了后院。 没一会儿,他抱了一捆柴回来,轻车熟路地在院中点起一堆火,在火边坐了下来。 楚胭立刻想到她的湿衣裳,赶紧坐到火堆边,开始烤衣服。 刚才楚胭救中年尼姑时,把她身上的衣服弄湿了,这会儿两个尼姑腿脚灵便了些,看看青年男子的脸色,也畏畏缩缩地凑过来烤火,青年男子瞥了她们一眼,不置可否。 四个人默不作声地围坐在火堆旁边,画面居然颇为和谐。 虽已初秋,夜里蚊虫仍是甚多,绕着火堆嗡嗡营营地飞来飞去,两个尼姑被绑着手,无法扑打抓挠,又是耸肩又是蹭来蹭去的,楚胭虽然手脚自由,却也被咬得够呛。 她把烤得半干的衣服收起来,径自去了后院,男子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似乎想问什么,又忍住了。 他刚才抱柴时观察过后院,确认那儿没什么危险。 后院里比较荒芜,荒地和墙角长满了野草,借着月光,楚胭在其中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她需要的东西。 大部分的植物被践踏或折断时,会发出属于它们的味道,浓烈些的,会沾染在人的衣袍上,经久不散。 刚才男子抱柴回来时,她闻到他身上有新鲜的药草味道,就动了心思,果然被她找到了。 寻找药草的同时,楚胭脑子也没闲着,回忆了一遍自己穿过来之后的事,她低声问道:“系统?” 没什么反应。 “系统,你在吗?”楚胭不肯死心,又问了几遍,周围依然安静无声,只有山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不远处的虫鸣声被她打断,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没感到威胁,又开始吱吱地响了起来。 看样子是没有系统了,楚胭拿起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这是她身上唯一的饰物,她低声问:“空间?你是我的空间吗?” 玉佩质地极好,入手温润,在月光下莹然生光,楚胭等了一会儿,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她不肯死心,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将指尖血涂在玉佩上。 荒草丛中,惨白月光下,草药味与血腥味混在一起,殷红的鲜血映着羊脂白玉,躺在容貌丑陋的女孩子微带着薄茧的手心里,看着触目惊心,十分诡异。 等了一会儿,玉佩始终没有反应,楚胭终于泄了气,认命地抓起药草向前院而去。 没有系统也没有空间,穿到这荒山野岭的破庙里,与心怀叵测的老尼和不知来历的男子为伴,她的穿越剧本,实在不怎么样。 好在那男子模样好,看样子不像坏人,还好在,她可以靠自己。 几种或新鲜或干枯的野草被撕碎,女孩子把它们撒在火堆上面,火势登时缓了下来,不一会儿,一股浓烟升起来,夹杂着奇怪的味道,火堆周围的蚊虫登时如临大敌般四散飞去。 两名尼姑长舒一口气,男子微微皱眉随即舒展,若有所思地注目楚胭,这姑娘五官清秀,只是脸上皮肤凸凹不平,丑得极有特色,行事也出人意表,俩蠢尼姑想杀她,还真是有点小看她了。 浓烟很快变成淡淡的清烟,闻着并不呛人,反倒有股淡淡的草药香味,蚊虫却似乎很怕这烟,没有再飞过来。 楚胭手里拿着一根柴枝,拨拉着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些,眼角余光看见男子打量的目光,她强自镇定,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勉强笑了笑解释道:“这草燃起来,烟味可以驱虫。” 恐怕不止是驱虫那么简单? 第四章这男人倒不拖泥带水 男子微微挑眉,晒然一笑,知道她想要对付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两个尼姑,他问道:“冒昧问一下,姑娘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两名尼姑看看楚胭再看看男子,目光中露出乞求之色,两人对视一眼,费力地翻身跪倒,砰砰磕头,老尼哭道:“楚小姐,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会猪油蒙了心对你下手,只求小姐大发慈悲,饶过我们这一回,我们,我们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楚小姐!” 听到楚小姐三个字,楚胭脑中某处像被触发了一样,忽然涌出一段记忆。 原身的名字也叫楚胭,半年前,有人将她送到这庵里,给了两个尼姑一笔钱,让她们照料她。 触发的记忆只有这么一点儿,至于原身之前是什么身份,家里有些什么人,为什么会被送到庵里,楚胭在记忆里了半天,一概没有找到。 两名尼姑还在求饶,额头已磕出血来,其状可悯,楚胭却没有放过她们的意思,原身已经被她们害死,她怎么会心软,她淡淡道:“报官,由官府来处置她们。” 她的语气坚决,两名尼姑眼望男子,盼他能帮着说情,男子却似没看到一般,问道:“此地距离村镇甚远,姑娘孤身一人在这儿不安全,不知有何打算?” 楚胭忽然一阵茫然,在记忆中无果:“打算?我没有家……不知道家在哪儿,我……我忘了以前的事。”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丑巴巴的女孩子双手环抱着膝盖,看起来像迷途的小兽一样,软弱又迷惘。 男子的妹妹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从小身体荏弱多病,被家人娇花似地呵护养大。 想起家中娇弱如花的妹妹,男子一时起了怜悯之心,想着要不然把这丑女带回家去,给妹妹做个伴,慢慢再帮她寻找自己的家人也好。 低声道:“舍妹与姑娘差不多年纪,姑娘若不嫌弃,可以跟我回家去,慢慢寻访姑娘的家人。” 楚胭却是立刻警惕起来,刚一穿过来就被尼姑下药暗害,让她对这世界有很强的警戒心。 这人有一身好武艺,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里,又要把她这丑女带回家去,他真的只是路过?如果不是,他有什么目的? 最关键的是,到现在为止,楚胭还不知道原身的身世,不论在哪个朝代,二百两银子都不是小数目,谁会用这么大一笔钱收买尼姑来杀她? 迷惘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担心被他看出自己眼里的警惕,楚胭垂下眼帘摇了摇头:“谢谢公子,我能养活自己。” 怎么养活?尼姑要杀她,而且这地方还能住人? 男子抬眼扫了烧得破破烂烂的庵堂一眼,没有说话。 楚胭看出他的意思,忽然站起身走到老尼身前,不顾老尼的扭动挣扎,在她怀里摸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小小的钱袋,还有那两张被揉得皱巴巴的银票,随即目光看向中年尼姑。 中年尼姑还算聪明,立刻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连连摇头:“钱都在慧真的手里,我……贫尼只是个做粗活儿的,身上没银钱。” 呵呵,你以为自称一句贫尼,我就信你贫穷了么? 楚胭在中年尼姑身上搜了一遍,把她的钱袋也找了出来,看她手腕上一串佛珠质地不错,随手撸了下来。 她把银票和银钱略做归整,两张一百两的大额银票放在一个钱袋里,另外一个钱袋里装着零碎银子和佛珠手串。 见男子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楚胭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这些钱是她们收来要我命的,也算是不义之财,要不,给你分点儿?” 看来这姑娘虽丑,养活自己还真是没问题,男子忍不住笑了,摆摆手示意她自便。 火光下这笑容堪称美丽,楚胭一时被美色晃了眼,糊里糊涂地把手中的银票递了过去:“拿着,见者有份,还要谢谢你帮我救火。” 都递到对方面前了,楚胭才发觉自己递错了,竟然把装着银票的钱袋给了对方,她自然是舍不得的,急急忙忙缩回手,换成碎银子递过去。 男子越看越觉得这姑娘有意思,索性朗声大笑起来。 楚胭半真半假的装了一回傻,把钱袋小心地收起来,抬头看见天空泛出鱼肚白,笑着说:“天快亮了。” “是啊,天快亮了。”男子微微一晒,抬眼望着她,楚胭觉得对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索性干咳一声,问道:“不知少侠……公子贵姓,如何称呼?” 男子笑了起来,微熹的晨光下,他的笑容灿烂耀眼:“敝姓英,英慕白,少侠什么的,实在不敢当。” 这人长得实在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楚胭收敛心神,认真说:“感谢英公子昨晚的帮助,我想向她们问些有关我自己的事,那个……” 她沉吟着,不知如何措辞,英慕白却是会错了意,郑重道:“不怕姑娘见笑,在审问方面,在下倒是有些手段,若姑娘不嫌弃,可以把这事情交由在下来办。” 英慕白心想这丑姑娘还是心软,两个尼姑敢收钱杀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对待她们,倒不用太过客气。 楚胭这边却是另有想法,先前英慕白把两个尼姑分开审问,楚胭就知道他有些手段,可她自己还不知道原身的身世有什么秘密,怎么能让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参予进来? 没办法,只得再说明白些了,如果这样他还不走,那这人一定有什么企图,楚胭试探道,:“英公子昨晚连夜赶路,定是身有急事,我……小女子就不耽误公子了。” 逐客的意思如此明显,若是还不会意,那就太蠢了,英慕白眉头一扬,爽朗地笑道:“好,英某正好有事,这就告辞了。” 说着话,他拱拱手,毫不拖泥带水地牵了马,径直往院门口行去,楚胭倒没想到他如此痛快,一时间心里倒有些失落,一边觉得自己又一次小人之心,一边客客气气地送他到门口。 英慕白下了台阶,忽然停步转身,黑马在他身边仰起头来刨着蹄子,似是很不耐烦的样子。 第五章我是左相家的外室女? 山间晨风清冽,英慕白凝目注视着楚胭,似乎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转身欲走,楚胭忽然想起一事,走近他跟前低声道:“昨晚焚烧的草药对人有些不好的影响,英公子回去之后,用甘草一钱,绿豆二两煎汤服下,便无大碍。” 英慕白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多谢姑娘告知,姑娘好自为之。”他眉目深邃地看了院中双尼一眼,转身离开。 楚胭心里一跳,英慕白是不是察觉了她的意图,知道她打算杀了两尼? 可是如果不杀了这两人,自己又怎么能在这儿住下去? 昨晚她说要报官,那是敷衍英慕白的,在搞清楚原身的身世之前,她没打算真的报官。 楚胭注视着英慕白的背影,打算等这人走了,好好审审两个尼姑,看看能不能从她们嘴里掏出些什么,就在这时,一阵嘈杂声从不远处传来。 庵门前的小路上,两个婆子和仆妇,另有几个家丁丫环模样的人鱼贯而来,看到门前的高头大马和英慕白,所有人都不禁一怔,互相交换眼色,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讶色。 其中婆子明显是主事的,她上前一步,目光隐晦地在楚胭身上脸上打量一番,客气施礼道:“这位可是楚小姐么?” 楚胭不知这些人是何来路,有心否认,但院内有尼姑,外面有英慕白,这事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了的,索性痛快承认了。 婆子满脸笑容,率着身后众人齐齐行礼。 楚胭这才知道,原身的爹竟然是大夏相国楚观之。 婆子自我介绍姓于,是大夏相国楚观之家里的奴仆,照于婆子的说法,楚胭是楚观之外室所生的女儿,一直养在外面,直到三个月前,她的亲娘病重不治,临终前,托人把她送到这间小小的庵堂里,拜托两个尼姑照顾。 这么久过去,楚相国不知抽了哪根筋,想起这个女儿,忽然派人来接她。 当然抽筋什么的不是于婆子说的,是楚胭的想法,按于婆子的说法,相爷和夫人都十分挂念她,才打发了下人来接她回去。 于婆子说得口沫横飞,煞有介事,楚胭听得半信半疑,她在记忆里半天,只记得楚相国是个威严的中年男子,留着三缕长须,有一副好皮囊,至于其它的详细信息,对不起,一概没有。 于婆子和家丁还在台阶下等着,原本要走的英慕白也不走了,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热闹,楚胭一时打不定主意,回头看看院中的两个尼姑。 于婆子其实早就看到尼姑的异状,只是一直没机会问,这时赶紧陪着笑问起来,楚胭也没瞒着,将两尼被人收买,昨夜要杀她的事说了。 于婆子又惊又怒,连声斥骂,说要拿了相爷的贴子,把两尼送到官府治罪,楚胭没把这话太当真,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 于婆子和家丁丫环都是一脸的愤怒惶恐,看起来倒不像假的,于婆子骂了几句,见楚胭不置可否,便陪着笑脸请楚胭回府。 “小姐,这里是住不得了,这庵里烧成乱七八糟的,这两个贼姑子又起了坏心,小姐千金之躯,住在这里委实不妥,不如及早回府为好。” 于婆子满脸堆笑,仰起脸来同台阶上的楚胭说,眼角余光时不时扫向旁边的英慕白。 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审问尼姑的想法又落了空,几个仆妇丫环七嘴八舌的催着她回楚府,楚胭想想这地方也留不得了,索性先答应了再说。 见楚胭答应,于婆子喜不自胜,目光转向旁边的英慕白,心下有些惊疑不定。 这人的模样儿实在是好,身上的衣服样式简单,看着毫不起眼,面料却华贵之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不说别的,单这匹神骏之极的黑马,就绝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这男子一直站在楚胭身边,两人看着似乎很熟稔的样子,也不知自家府里这位外室所生的女儿,从哪儿结交了这么一位人物? 楚胭看出她的疑惑,心中一动,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这位英慕白英公子,昨天两个尼姑要害我,还是英公子救了我。” 说着话,她学着丫环们刚才的样子,对英慕白施了一礼。 这是楚胭头一次对他施礼,英慕白没说话,淡然拱拱手,样子很是随意。 于婆子露出惊疑敬重之色,向英慕白郑重行礼道:“英公子有恩于小姐,小的回府后,必定禀告家主,另行感谢。” 说到这儿,于婆子犹豫再三,问道:“不知英公子与靖平侯爷是?” 本朝靖平侯名字也叫英慕白,传说中是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婆子没见过靖平侯,但听说这人的名字,再联系眼前人,难免就想到了靖平侯身上去。 英慕白正是靖平侯本人,被于婆子点明身份,他微微扬起下颔,打起了官腔:“楚小姐的事只是举手之劳,本侯与楚相同朝为官,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尼姑究竟受何人指使要杀害小姐,还望楚相查个清楚,还小姐一个公道。” 于婆子又惊又怕唯唯连声,楚胭却微微变了脸色。 先前英慕白自我介绍时,楚胭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相关资料,这次靖平侯三个字入耳,她的记忆里立刻出现了靖平侯的资料。 靖平侯英慕白,任大夏英武大将军,三年前北越起兵谋乱,英慕白出师北伐,配合镇北大将军严衡作战,收复七郡失地。 今年夏天南齐作乱,直逼京城,又是这位英慕白大将军领兵出战,大破齐兵,逼着南齐签订城下之盟,受到皇帝的嘉奖,一时间在京中风头无两,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知道英慕白就是靖平侯,楚胭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堂堂靖平侯如果想要她的命,就跟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哪里用得着亲自出现在这小庙里,由此可以肯定,昨晚上的事就是巧合。 能跟靖平侯扯上关系,对目前的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想让她死,如果这个人是楚家的,有靖平侯这层关系和这句话,这人想要再次动手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有所顾忌。 第六章他竟然是靖平侯 想明白这事的利害,楚胭脸上立刻浮现出万分真诚的笑容,向着英慕白郑重福身施礼:“萍水相逢,侯爷向小女子施以援手,小女子在此谢过了,侯爷的大义,容小女子以后再报。” 也不知是心诚还是熟练的原因,这一次的礼施得分外好看。 英慕白似笑非笑地睨着楚胭,丑丫头刚才还嫌他碍事,恨不得打发他快快滚蛋,她好对两个尼姑下手,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转眼就想借他的势。 英慕白心里暗暗好笑,这姑娘丑归丑,倒打得一把好算盘! 只不过他并不在乎她借势,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外室所生的小姑娘,模样儿丑,命也苦,养在这荒郊野外,昨天差点被尼姑杀了,甚至都忘了自己是谁。 好容易家人愿意认她,却偏偏是楚观之那奸相。 英慕白看看丑姑娘高挑却纤细的小身板,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楚姑娘不必多礼,本侯既已伸手管了这闲事,便不会让姑娘无端丢了性命,想来回到相爷府上,姑娘自然就性命无忧了。” 这话隐含深意,楚胭“感动”地再次施礼道谢,英慕白淡然道:“本候难得做次好人,山路崎岖难行,颇为艰险,本侯且送姑娘一程。” 不知道自己这是走了哪门子好运,楚胭喜出望外,欣然答应。 楚府的下人自然是不敢做声,甚至有几分受宠若惊,几个家丁进到庵里,把尼姑押了出来,俩尼姑一见外面的阵仗,吓得呆了,老尼便尖叫起来:“你,你家不是犯了事的……” 啪的一声脆响,于婆子给了那老尼一巴掌,喝道:“胡说什么,我家老爷是当今左相楚大人!” 于婆子这一掌劲力颇大,老尼一口血喷了出来,中间夹着两粒黄黄的牙齿,她捂住了脸不敢作声,满脸沮丧,另一个尼姑已是吓得呆了,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绑了尼姑,一行人出发,英慕白便不远不近地策马跟在后面。 两个尼姑缓过神来,一路哭叫,说不知道楚胭是相府的小姐,若是知道,便给她们再安十八个胆子,也不敢对楚胭下手。 楚胭听得腻烦,命人堵了尼姑的嘴,这才耳根清净了。 这一段小路崎岖,楚府的马车过不来,到了大路之上,便看见几辆马车和马匹在路边候着。 随行的丫环来搀扶楚胭,楚胭这副身子看着瘦弱,却灵活得很,不用搀扶便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向后看去。 英慕白骑在黑马上,身姿笔挺,远远地停在路边,与她目光相接,晒然一笑。 这笑容实在好看,饶是楚胭已经见过多次,仍然恍了一下神,随即唾弃自己,在现代什么样儿的明星没见过,至于吗至于吗!? 不过她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有这位靖平侯跟着,她这一路定能既靖且平,安全无虞。 靖平侯的确不是盖的,一路行来十分安全,到了楚府门口,丫环搀扶楚胭下车,楚胭转身看去,见英慕白在不远处的街角边驻马看向这边。 她遥遥对他福身施礼,英慕白在马上随意拱手,调转马头而去。 婆子丫环们瞧着这情形,大气都不敢出。 眼看着英慕白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楚胭转过身,注目主事的婆子,含笑问道:“于嬷嬷,还要辛苦大家跟我走一趟,我想先把她们送到官府。” 说着话,她伸手指了指后面马背上驮着的两个尼姑。 于婆子一拍脑门:“哎哟,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一副为难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觑着楚胭的神情问道:“小姐,这事儿要么先放一放?小姐回府是大事,待回府后,把这事禀告老爷和夫人,再做决定?” 楚胭盯着她看了几秒,直看得于婆子低下头,她才点点头:“好。” 婆子如释重负,眼角余光忍不住向英慕白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确信那位靖平候确实走了,才急急张罗着把楚胭迎进府里去。 楚府很大,楚胭换乘青帏小油车到后院,先去见楚夫人。 楚夫人看起来三十出头,身材略有些丰腴,眉目精致,样子有几分慵懒,她打量着楚胭,神情有几分意外。 能把自家老爷迷住的狐媚子外室,怎么说都不会太丑,怎么这外室所生的女儿,竟是生得这么一副……糟糕模样? 丑巴巴的女孩子站在当地,腰背挺直,仪态端庄,模样虽丑,却有一番说不出的矜傲之气,想到那不知模样的外室已经死了,楚夫人吁了口气,觉得老天还是很优待自己的:“回来就好,先去洗澡换衣服。” 洗了澡,换上新衣服,楚胭亲自动手把英慕白给她的衣服包起来,坐在梳妆台前,由丫环帮她梳头。 镜子里的女孩子脸上多了几分红润,仔细看来,楚胭才发现,其实原身的五官底子很不错,尤其是眼睛,黑白分明,很是灵动,只是皮肤不好,长满了疙瘩和斑点,让人第一眼看着就想作呕,完全没有看下去的欲望。 她心里一动,左手搭在右手的腕脉上。 丫环很快帮她梳好了头发,插上两朵绢花,趁着这会儿功夫,楚胭已经给自己把了脉,仔细研究了脸上的斑点和疙瘩,心中大定,总算老天待她不薄,这张丑脸居然是药物所致,那么就还有补救的机会。 楚夫人上下打量楚胭,没说什么,直接带着她去见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居住的院子名叫春晖堂,院子不大,收拾得很是干净,花香阵阵。 乍一见到楚胭的丑脸,楚老夫人也被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着啊,我儿子俊得很,怎么能生出这么丑的孩子?” 衣着华丽,戴了满头赤金首饰的老太太失声道,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端正了脸色和坐姿,严肃道:“我儿玉树临风,貌比潘安,怎么这女儿丑成这副模样?” 说完她还是觉得不妥,又改口道:“嗯,这孩子貌似无盐,不堪入目,真不是认错人……那个移花接木,李代桃僵了么?” 第七章你家孙女长得丑,老太太你倒想得美 楚胭心里一震,同时又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位老夫人说话的风格十分奇特,她心里有鬼,忍不住偷偷抬头打量老夫人,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识破自己不是原身,稍稍放下了心。 旁边的楚夫人站姿端庄,肩膀却是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显是在极力地忍着笑。 自家婆婆出身寒微,总喜欢端着个架子,模仿其他府里老夫人的样子,却怎么也模仿不来,只能说些不伦不类的成语来装样子,当真是好笑的很。 老夫人坐得高,自然看到了媳妇的小动作,脸色僵了一下,露出几分薄怒:“媳妇你笑什么呢?” 楚夫人忙肃了脸,不敢作声。 楚老夫人不再理会她,仔细打量楚胭,露出几分怜悯之色:“哎,也是可怜见儿的,不管怎么说,总是我楚家的人,不能亏待了你,只可惜这副模样不尽如人意。” 老太太摇摇头,满头金饰摇摇欲坠,令楚胭很是担心,她那布满皱纹的细脖子能不能撑得住,老太太却是对自己最后一句话很是满意,问楚夫人:“住处和伺候的人可安排好了?” 楚夫人说了安排,老太太指了身边的一个丫环:“绿玉,你跟着去伺候小姐。” 那丫环应了,走到楚胭身后站好,老太太又问起楚胭的名字和年龄。 楚胭一一答了,老太太笑道:“这名字不错,可惜模样儿不行,若是漂亮些的话,说不定还能入了靖平侯爷的眼,若是能嫁给他,也不枉了咱家的门楣。” 楚胭大汗,看来楚老夫人已经知道英慕白的事,还妄想着攀上高枝——呵呵,你家孙女我长得丑,老太太你想得可也太美了。 这老太婆怎么知道靖平候的事? 楚夫人垂下眼帘,心中腹诽,老太婆真是没见识,想那靖平候英慕白是何等样人,怎能看得上这外室所生的丑女。 楚老夫人细细端详楚胭,也不知是看得久了,竟觉得顺眼些了:“我看她这眉眼儿还不错,就是脸上疙疙瘩瘩的难看。” 她吩咐旁边伺候的婆子:“把我用的那个玉露香脂给小姐拿一盒,好好的用上,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下。” 婆子应声去了,不一会儿拿了一只圆形瓷盒过来,丫环绿玉笑嘻嘻接了,楚胭福身道谢,觉得这装腔作势的老太太形象虽然不上道,好歹审美没跑偏。 楚老夫人摆摆手,靠在大迎枕上,手扶额头露出疲态:“你们都回去,老身累了。” 待屋里众人纷纷退出,老夫人一改疲态,吩咐身边的婆子:“快快,快把这些首饰卸了,可压死我老婆子了!” 楚胭出门,听见不远处一阵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入眼处姹紫嫣红,几个高矮不同的女孩子带着一众丫环仆妇从月亮门涌了进来。 双方打了个照面,女孩子们都是一愣,其中一名穿着火红裙衫的女孩儿提起裙摆跑过来,两人中间隔着石阶,她抬起头,仰起尖尖的下巴看着楚胭:“你就是那个狐狸精生的外室女?” 就凭你们这些人,也配说我娘的坏话? 做为一个前特工又转业医生的大龄女青年,楚家的几位小姐在她眼里,还只是熊孩子,本不该和她们计较的,可不知为什么,楚胭心里涌起强烈的,悲愤难言的情绪,她顺应了这股情绪,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迎上女孩儿的目光,淡淡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的这么没规矩?” 红衫女孩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愤怒地跳了起来,要上石阶来拉扯楚胭:“放屁,放屁,你才没规矩!一个丑八怪外室女,也敢说我没规矩,谁给你的胆子?” “三小姐,三小姐不能啊!”几个丫环和仆妇跑过来,拼命地把红衫女孩儿拉住,有机灵的丫环跑回去报告楚老夫人,后面的两个女孩儿也走了过来。 三小姐兀自还在跳脚,另一个高个子女孩抬起头望着楚胭,目光凌厉,嘴角却带着笑:“你就是外面的姐姐,三娘没说错呀,姐姐的模样,确实难看得很呢!” 后面一个面黄饥瘦的小丫头跟着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是啊是啊,这位姐姐脸上的疙瘩削下来,都足够炒一盘菜了。” 小家伙四五岁模样,嘟着嘴歪着脑袋打量楚胭……脸上的疙瘩:“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这话说得实在,然而连同楚胭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阵恶寒,连叫嚣不已的三小姐都暂时住了口,看着楚胭脸上的疙瘩,陷入了沉思。 以楚胭的眼光看来,楚家三个女孩子模样都很漂亮,然而她心中涌起淡淡的不屑情绪,与刚才的气愤不同,这次对方攻击她的容貌,她连争辩的欲望都没有。 这同样是属于原主的情绪,楚胭转向旁边的楚夫人,淡淡道:“夫人,这热闹可好看吗?” 楚夫人如梦初醒似的,正要说话,里面出来一个婆子,大声道:“老夫人请几位小姐进去呢,快别闹了!” 楚老夫人刚把沉得要命的金饰卸了一半,就得到报告说孙女儿和新来的小姐起了冲突,老太太叹了口气,对心腹嬷嬷说:“别摘了,再给我戴上,三娘这倔毛驴,真拿她没办法。” 几个孙女儿进来时,楚老夫人已经打好腹稿,摆出一副端正威严的样子,咬文嚼字,长篇大论地将几个孙女训诫一通。 众人默默听完,楚家二娘楚梦华盈盈福礼,笑道:“祖母说得是,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楚老夫人瞥她一眼,心说八成就是你这笑面狐狸在中间搞鬼挑事,现在装得倒像。 不想在新来的孙女儿面前给二丫头没脸,楚老夫人只盯着惹祸的三丫头,就等她说句软话,大家散了,自己好把这压死人的头饰取下来,让脖子和脑袋都轻松点儿。 楚三娘知道祖母的意思,可她是个倔性子,气哼哼地昂着头,不肯服软。 楚老夫人对这倔驴最是头疼,正打算说她几句,一抬眼看见老四楚汐华正站在桌边,桌上的几盘点心,倒有一大半已经被她吃光了。 楚四娘小手兀自掂着一块点心往嘴里送,楚老夫人急了:“哎哟,不能吃了,再吃又要肚子疼!” 一众丫环仆妇涌上来,把点心都收了下去,小丫头眼疾手快,两手各抓一块不放,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塞着一块,没什么肉的小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不停地一动一动,就像一只蠢萌小仓鼠。 第八章便宜爹嘴上说得好听 楚老夫人也没了说教的心思,无力地瘫在大迎枕上,挥挥手:“算了,都下去,你们带四娘去园子里溜达,嗯,散散步,让孩子消消食儿,可不要再给撑坏了闹肚子疼。” 众人各自出去,小家伙嘴还在一动一动的,被两个仆妇架着出去,三小姐恨恨地瞪楚胭一眼,昂起头跟着走了。 楚胭跟着出去,心内暗笑,不知道她的便宜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养出这些各有特色的孩子。 用过午膳不久,楚胭就见到了她的便宜爹,大夏左相楚观之。 楚老夫人没吹牛,楚观之模样俊美儒雅,风度翩翩,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单论模样而言,丝毫不逊于现代娱乐界任何一个大叔明星。 她在记忆中这位便宜爹,得到的只有寥寥几句,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意思,这是一只没安好心的老狐狸,原身对他没什么感情,只是利用而已。 这倒也对,毕竟一个外室女,能对自己的父亲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楚胭施礼完毕,暗搓搓地打量着楚观之,楚观之也在打量着楚胭,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讶异之色,欲言又止,神情复杂。 “你这孩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话说一半,楚观之停了下来,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打量屋里的摆设,转开话头:“府里住着还行?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丫环婆子听使唤不?如果不听话,尽管责罚,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说到这儿,他对楚夫人道:“胭儿就不必跟二娘她们排行了,平日里别拘着她,咱们府里的那些陈词滥调的规矩,她也不用守着。” 身为相府的女儿,不用守相府的规矩,这简直是天大的自由了。 这便宜爹对原身还真不错,不过感觉哪里怪怪哒? 楚胭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矮身福礼:“谢谢父亲。” 这声父亲叫得还算流利,楚观之神情诧异中带着些微的受宠若惊,立刻点了点头:“没什么,既然你来了……回来府中,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以前你吃了不少苦,以后有父亲护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楚胭自然又是福身谢过,适时地露出感激的表情。 这边表演着父女情深,那边楚夫人露出为难的神情:“老爷,妾身这边的请安可以免了,可婆母那边……” 楚观之挥手:“母亲那边我去说,总之不能让胭儿受委屈。” 详细地问了楚胭的衣食住行,楚观之又特特叮嘱她,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千万不要见外。 楚胭十分乖巧地答应了,他才转向楚夫人,问起楚胭的月例银子是如何安排的。 楚夫人心中讶异,多年来夫妻俩伉俪情深,夫君向来不插手内院中的事,既便有时婆母对自己不满,向他告状,他也只是应付了事,决不多做置喙,这一次是怎么了? 楚夫人心下委屈得紧,对那没见过面的外室又多了几分嫉恨,面上却是陪着小心笑道:“胭儿的月例和吃穿用度,跟女儿们都是一样的。” 楚观之微微点头,对楚胭露出和蔼亲切的笑容:“缺什么就跟……嗯,跟你母亲说,用钱的话尽管去找府里陶管事要,千万别委屈了。” 楚胭心里的异样感更强烈,楚观之的态度很不对劲,她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对外室的女儿这么好? 既然这么重视这女儿,当初为什么不索性把人带回来,还让她在尼姑庵中呆了半年,甚至丧了性命? 楚胭沉吟一下,索性把尼姑要杀她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这位便宜爹,打算看看他的反应。 楚观之显然不知这事,他又惊又怒,肃了脸看向楚夫人:“竟有这事?” 楚夫人点头,神情丝毫不乱:“老爷刚回来就来了这边,妾身还没来得及跟您说,那两个尼姑在后院里关着,不敢擅自处置,等您回来示下。” 楚观之点头,看向楚胭,眼神温和:“你放心,这事我会处理。”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看得出来很是认真,楚胭没说什么,她只是给楚观之提个醒儿,毕竟暗箭难防,谁知道要杀她的人,是不是和他或他府中的人有关呢? 楚观之又转向楚夫人:“这孩子在外面没少受苦,回到府里来,你要多照顾她,别让她再受委屈。” 这是第二次提醒她别让楚胭受委屈了。 受委屈的是我这个正房夫人好不好,你接了外室女回府,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替她委屈上了! 楚夫人压抑心里委屈,温柔地点头答应:“好的夫君,我会照顾胭儿,不让她受委屈。” 楚胭一点都没让自己委屈。 便宜爹既然发了话,她就把楚府当成了自己的家,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让丫环绿玉去找陶管事,先支五十两银子使一使。 绿玉惊得张大了嘴巴,一粒葵花籽掉了出来,挂在嘴边摇摇欲坠,她赶紧抿回嘴里:“胭小姐,你不是在说笑,陶管事可是咱们府中的大管事,他向来只管老爷的事,别人的事一律不管的,上次老夫人找他办事,他都推说事情忙,没给办呢,你确定让我去找他?并且还是支银子?还五十两?” 因为不跟楚家的四个小姐排行,下人们都称楚胭为胭小姐。 楚胭被她连着三个问句给逗笑了:“去去,便宜……啊,那个,父亲说了,如果我需要银子,尽管去找陶管事支取,不过……” 她想了想问绿玉:“府里只有这一个陶管事?” 绿玉点头,小丫头有点怕怕的:“是啊是啊,陶管事可凶了!” “那你就去,记住,五十两!” 她倒要看看,便宜爹嘴上说得好听,他能不能做得到。 绿玉拗不过楚胭,期期艾艾,心惊胆颤地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欢天喜地连跑带颠地回来,一进门差点栽个跟头,另一个丫环青萝扶起她,觑着她的神色,抱怨道:“走路慢一点,看你毛毛躁躁的,银子可取来了?” 绿玉笑嘻嘻地:“偏不给你说!” 第九章两个尼姑跑路了 绿玉跑到楚胭面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献宝似的双手奉给楚胭:“胭小姐,陶管事真的给银票了!” 楚胭接过银票检视,看得出陶管家很细心,银票有零有整,显然是为了她花用方便。 楚胭先抽出一张五两的递给她:“这银票你拿着,我开个方子,你去按方抓药。” 绿玉接过银票,狐疑地看着楚胭:“胭小姐,有人生病了吗?” 没人生病,楚胭只是想治好自己的脸,她摆摆手:“别问了,帮我磨墨。” 药材和所需的材料很快买了回来,楚胭自己折腾,或煎煮或炮制,内服加外敷,希望能尽快治好这张脸。 一大清早的,绿玉看着自家小姐脸上一层褐色的泥膜,感觉怪有意思的:“小姐,这东西真的管用吗?都敷了好几天了,怎么还是那个样子啊?” 楚胭靠在美人榻上,面膜的感觉还好,可药的味道着实难喝,连着喝了几天,早就倒了胃口,虽然喝完药立刻吃了蜜饯,但也没管多少用,这会儿胃里翻江倒海的,似乎要呕出来似的。 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问了,再给我拿盒蜜饯来,青萝呢?” 绿玉很快拿来蜜饯,小心翼翼地掂了一块送到楚胭嘴边,尽量不让蜜饯沾到她脸上的药泥,听到楚胭问起青萝,小丫头撇了撇嘴:“又去夫人那边了呗。” 绿玉一点都没忌讳,楚胭心下了然,青萝这是又去给楚夫人打小报告去了。 青萝是楚夫人指给她的丫环,外表看着规矩,其实奸滑得很,做事总是拈轻怕重,要么就索性推给绿玉来做,反倒院子里有个风吹草动,她先跑去报告楚夫人。 相比之下绿玉就好得多,同样是丫环,绿玉对她忠心耿耿,用起来十分得心应手,让她做什么都听话,每次出去还能捎点小道消息回来,活生生一个包打听,这几天楚胭都是通过她,才把楚府的事情打探清楚。 包打听绿玉唯一的缺点就是嘴馋能吃,但和告状精青萝比起来,绿玉这嘴馋的毛病,几乎不能算是缺点。 此刻绿玉看着楚胭,露出同情的神色:“小姐,要么咱就别折腾了,万一把胃口折腾坏了,以后吃什么都不香,可真就不值得了。” 楚胭失笑,在小丫头看来,好胃口是最重要的:“当然值得,没什么是不值得的,对了,你也别傻乎乎的把活儿都做了,给青萝留点儿,省得她光耍嘴皮子。” 青萝此刻正在向楚夫人汇报楚胭的活动,楚夫人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她下去,对身边的于婆子撇撇嘴:“让那丑货折腾去,不过是浪费些银子罢了,横竖老爷都不心疼,我更不急,倒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正说着话,下人仓惶来报,说是两个尼姑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楚夫人又惊又怒,拍案而起:“府里这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这让我怎么跟老爷交待?” 来禀事的婆子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晚膳的时候,楚胭就知道了这事。 绿玉不愧是包打听,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颠颠地把事情告知楚胭。 “……夫人震怒,罚了好些个人,现在几个嬷嬷还在院子里跪着呢,听说夫人都给气哭了,担心老爷回来没法交待。” 绿玉说着,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神色,眼睛却是瞄着小炕几上的几盘点心,不住地咽着口水——胭小姐花钱可真大方啊,每次出去买药,都要让她带些蜜饯点心回来,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最应该得到交待的是我,我凭一己之力抓到的人,还给她们下了药,就算时间长了药力失效,可你们府里这么多人,还能把她们给放跑了,这特么算什么事啊。 楚胭心说,脸上却很平和:“尼姑跑路……嗯那个逃走,倒也不算什么事,如果她们肯招的话,怕是早就招了,也用不着等到现在。” “小姐说得对!”自家小姐料事如神,绿玉很是佩服:“尼姑确实没招,嗯,倒也不是她们不说,只是说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个妇人拿了银票,让她们害小姐,至于其它的,她们一概不知。” 见楚胭露出感兴趣的样子,绿玉继续报告八卦:“我还偷偷去看过,那两个尼姑说来说去就那套,连人家长什么模样都说不清楚,我听着都烦了。” “那你知不知道,她们是怎么逃走的?”楚胭问,她很好奇,本能地觉得,这事情里面有猫腻。 “我当然知道了!”绿玉很是得意地说。 因为得了老爷夫人的吩咐,两个尼姑被关在后园一间屋子里,这些天一直有专人看守,不敢松懈。 昨天守着后园角门的钱婆子新得了大胖孙子,几个关系好的婆子凑了钱,打了酒又做了几个下酒菜,夜里闲下来凑在一起给她贺喜。 因为两个尼姑一直手脚无力,看守尼姑的婆子一时松懈,也跟着喝了几杯,晚间睡得有些沉。 不知怎么的,被两个尼姑解开绑着的绳子,从后园角门逃走,楚夫人听闻此事震怒,责罚了一众犯事的婆子。 “……据说那尼姑把绳子凑在烛火上烧断逃走的,地上还留有烧断的绳子,”绿玉说:“陶管事已经安排了人去找,也不知能不能找得到。” 楚胭想起庵里的火灾,不由苦笑,俩贼尼姑这是故伎重施,只不过这次运气好成功了。 整整一天,府里都乱糟糟的,绿玉不知去了哪里,青萝倒是在廊檐下面,磨磨蹭蹭的,时不时偷看屋里的动静。 楚胭倒不怕她打小报告,只是讨厌这丫头鬼鬼祟祟的样子,也懒得叫她进屋来伺候,没一会儿绿玉回来,青萝先迎上去问话,却被楚胭打断:“绿玉你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绿玉进门,青萝也要跟着进来,楚胭制止了她:“青萝你就在外边候着,对,再往外边走一走,去鱼缸边,以后你没事的时候,就在那边呆着。” 鱼缸还在院子的另一头,在那儿无论如何都听不到屋里的动静,青萝一惊,胭小姐这是有什么隐秘的事,特意把自己支开? 第十章臭丫头竟敢打我,年轻人不讲武德 她虽自觉有夫人撑腰,不太把楚胭放在眼里,却也不敢明着忤逆主子的意思,暗暗翻个白眼,径自到鱼缸边,折了根树枝逗弄缸里的锦鲤。 绿玉以为楚胭有什么要紧事交待,看着青萝走远,神情紧张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小姐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尽管说,奴婢一定给您办好!” 楚胭懒懒地打个呵欠:“我累了,你服侍我休息。” “不是,小姐,那您把青萝打发那么远做什么?” “以后院子里的活儿都归她做,这屋里有你一个就够了,你给我看着,别再让她进这屋里来。”楚胭道。 绿玉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脸的愧疚:“我知道了,胭小姐,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她对您做什么事了?” 小丫头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瓶瓶罐罐,忽然一惊:“小姐,该不是青萝在您的药里面动了手脚?” 楚胭好笑:“没有的事,我就是不想看见她,心烦。” 绿玉兀自不肯罢休:“小姐,您受了委屈就得说出来,老夫人私底下跟我说了,把我指给您,就是让我来给您撑腰的!” 看样子楚老夫人对自己还真不错,楚胭哭笑不得,捏捏绿玉肉乎乎的包子脸:“行了,我可谢谢您嘞!快去打热水,你家小姐我要睡了,对了,把这碟点心端去吃,小姐我要减肥,晚上不吃东西。” 绿玉喜滋滋地端起点心出去。 半夜里,楚胭忽然听到窗外似乎有异样的响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隔着帐幔一瞥眼间,看见窗前有人影一闪。 人影个子很高,看身形绝不是她的两个丫环,楚胭汗毛直立,浑身绷紧,下意识地抓起枕头下的剪刀,护在胸前,另一只手摸索到床头的香囊,握在手中。 做这些只用了几秒的功夫,窗棂微微一响,那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打开窗户,已然跳了进来,站在窗前,对着她嘿嘿冷笑。 楚胭顾不得多想,抓起剪刀刺向对方小腹,同时身子全力向床里边缩去。 对方似乎没想到她敢动手,轻咦一声,快如闪电地夺下剪刀,冷笑一声扔在桌上,发出呛啷一声轻响。 楚胭在剪刀被夺的时候就后悔,在发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她应该先把香囊打开的。 可是后悔已经迟了,香囊口系的虽是活结,慌乱中却怎么都打不开,她又后悔不该用剪刀攻击对方,现在想剪开香囊都没希望了,只能硬拼。 原身这具身体的柔韧性和灵活性都很不错,似乎还有武艺在身,对打起来很有几分章法,差只差在女子先天的力气不够,对方的武功又高,动起手来有些吃亏。 好在地方狭小,对方似乎也留着手,没真的下死手,昏暗中两人对了几招,那男子到底技高一筹,扭住她的一只手,笑道:“楚……” 这一刻楚胭忽然福至心灵,将香囊送到嘴边,屏住呼吸用牙齿撕开,向他面上一扬! 男子正笑着说话,猝不及防中,一股怪异的香味袭来,他登时头昏脑沉,身上发软,缓缓坐倒在地。 在男子先是苦笑,后是诧异的眼神中,楚胭把香囊捂在他的口鼻之上,等药力发挥透了作用,男子闭上眼睛软倒在地,才缓缓起身,拿了早就备好的绳子,将他的两根大拇指扭在背后并起来,用特殊手法捆上。 鉴于尼姑逃走的经验,也鉴于这男子武功高强,这一次她下了死力气,捆得特别紧实。 处置好男子,楚胭点起烛火,端着烛台去了外间,见绿玉在值夜的小榻上睡得很沉,她过去捏捏她的脸蛋儿,小丫头连哼都没哼一声。 青萝在旁边下人住的小屋里,也睡得极沉,楚胭用力掐她一把,见她没什么反应,情知两人都中了男子的手脚,只不知是药物还是点穴之类的手法。 回到自己屋里,男子还在昏迷中,楚胭摸了他的脉搏,知道药效不错,心里松了口气。 这些药是她在搀在美容方子里带回来,这几天悄悄配比炮制,放在几个香囊里,为的就是万一有人再对她动手时用得上,多一分制胜的把握,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将烛火凑近男子,看清他的模样,楚胭心中不禁吐嘈,这大夏朝莫不是选秀的男女团聚集地,就她目前所见,不管楚家的几个女儿还是这个夜行人,模样儿都很不错。 夜行人眉目英俊,左眉上方有一道短短的疤痕,只是这疤痕不仅没破坏他的长相,反倒给他增加了几分英武之气。 地上这人腰间佩着一把长刀,楚胭把刀取下来放到一边,捏开这人的下巴,将一小粒药丸塞进他的嘴里,估摸着药丸化了,这才将他拍醒。 男子悠悠醒转,目光迷茫了几秒,看清楚胭的模样,先是诧异,又眨眨眼仔细辩认,这才笑道:“嘿,年轻人不讲武德,你个臭丫头,居然学会给人下毒了?你这脸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么一副鬼模样?” 这人说话的口气极为熟稔,目光中没有一点惊惧猜疑之色,楚胭有点疑惑,看样子这人认识原身? 不过她听到不讲武德这句话,忍不住促狭之心大起,伸出粉嫩的小拳头,照着他的左眼就是一拳。 这人闷哼一声,登时泪水长流,眼睛周围眼看着青肿起来。 他怒道:“臭丫头竟敢打我,你给我吃了什么?快快把我放开,不然一会儿要你好看!” 楚胭端详他的模样,撇撇嘴,这下舒服了,眼睛不肿的话,说不讲武德这句话,根本不能服众的好吗? 知道这人或许不是来杀她的,然而也不能这么轻易地放了他,正在沉吟间,男子低声笑骂道:“严楚楚,你老实交待,你从哪儿学会的这些下三滥的勾当?” 严楚楚? 这名字非常熟悉和亲切,似乎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楚胭心头巨震,急忙在记忆中有关这个名字的内容。 男子见她神情变幻,以为她为那句“下三滥”生气,笑骂道:“你打我,我都没跟你计较,怎的,骂你一句还不行了?虽然下毒是有点不讲武德,但是我喜欢啊,只要能杀人,怎么杀不是杀?话说你不是向来讨厌下毒么,为什么改主意了?” 楚胭顾不得理会他,她在记忆中找到了严楚楚的资料,大脑正处在当机中,一张疙疙瘩瘩的丑脸上,神情呆滞难言。 原来,她不是楚观之的外室女? 第十一章跟着穿过来一把菜刀 原来,她不是楚观之的外室女? 怪不得楚观之对她如此客气,原来两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父女,而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过了好半天,楚胭才消化了这个事实,端起烛台,移到男子的脸前,细细地端详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烛光摇曳,男子眯了眯眼,神情有几分疑惑和不耐烦:“楚楚,你莫不是吃了迷魂药,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胭没理他,依旧重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无奈答道:“我叫刀若辞!楚楚,你……你……” 楚胭没理他:“哪个刀?” “大刀的刀,快刀的刀,杀人的那个刀!” 这丫头好像有点失心疯了怎么办? 刀若辞忽然想到什么,小心地看了看楚胭的神色,讷讷道:“楚楚,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想办法报仇就是了,你……你不要太为难自己……” 楚胭脑中浮现刀若辞的资料,此人是友非敌,似乎是个杀手,且与原身交情不浅,好像是过命的兄弟来着。 苦笑一声,楚胭拿出解药瓶给他闻了,解开他的绑缚。 那解药辛辣中带着极浓的臭味,吸到鼻子里立刻冲上头顶,头脑为之一清,刀若辞本来浑身发软,瞬间有了力气,喝道:“再来!” 他随手操起旁边的刀,铮的一声,刀出鞘,雪亮的刀光向着楚胭当头劈落。 药囊没有了,剪刀离得太远,几乎是出于这具身体的本能,楚胭想也不想地挥刀挡格,铮铮然几声金属撞击声,瞬息间两人已交换了几招,刀若辞忽然停刀,向后跃开一步,烛光下他神情又是惊讶又是艳羡,望向楚胭……手中的刀。 楚胭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比刀若辞还要惊讶,下意识地掂了掂手中的刀。 这菜刀……还真挺沉的…… 这是一把不锈钢材质的斩骨菜刀,刀身流线形,刀口极为锋利,抓在手里颇为沉重,手感极好,借着烛光,她甚至看到上面的商标,居然是德国进口原装的。 “呛啷”一声,刀若辞扔了自己的刀,扑过来抢走了菜刀,拿在手里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伸大拇指去试刀刃的锋利度,头也不抬地问她:“你哪来的这刀?” 哪来的? 楚胭也不知道,她家里用过这牌子的刀,可那是一把小号的切片刀,又轻又薄,适合女士专用,这把斩骨刀么…… 电光火石间,楚胭忽然想起来了! 这是! 这是那个医闹拿的刀,用来砍她的那把菜刀! 这菜刀居然跟她一起穿过来了?! 楚胭心里忍不住爆粗,该死的医闹还挺舍得下本钱,这刀得四百多块呢,如此锋利之极的斩骨刀,被医闹拿着砍在自己头上,她几乎可以确定,现代社会的自己,估计已经没有什么抢救价值了。 刀若辞目光不离菜刀,眼中充满了惊喜和艳羡:“楚楚,你有这么好的材料,为什么要炼成菜刀,炼成剑不好吗!” “是啊……” 楚胭也很难受,既然要跟着穿过来,为什么不是医疗器械箱,而是这把破菜刀呢? 她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说不定,医疗箱也跟着穿过来了呢? 想到那个内部有折叠空间的医疗箱,里面的物资甚至可以组建一间手术室,更有大批的各色药物和医疗器械,楚胭的心头火热,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脱口问道:“医疗箱,你出来!” 四下里一片寂静,刀若辞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又四下里看看,不明白她说的“易辽湘”是哪个,但应该不是丫环的名字,好奇道:“除了你的丫环,这屋里没别人了,之前我检查过的。” 楚胭忽然想到菜刀出现的时机,向刀若辞道:“来,你再砍我一刀!” 刀若辞握着刀,有点吃惊,这是什么要求? 然而他对楚胭极为信任,二话不说挥起菜刀。 眼看着菜刀堪堪到了头顶,楚胭甚至都感觉到了刀锋上的凉意,医疗箱还是没有出现,而刀若辞也直觉不对,刀锋一偏,紧贴着头皮划了过去。 楚胭反手夺过刀扔在桌子上,叹了声气:“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你是在说我不该来吗?”刀若辞笑道:“楚楚,你在等一个叫易辽湘的人吗,他之前在哪里,是做什么的,身高模样,多大年纪,说话是哪里的口音,有什么特征,说出来我帮你找!” “算了,你找不到它的。” 楚胭颓然坐在椅子上,一把破菜刀有什么用,如果有医疗箱,她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楚楚,你这脸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还有,你为什么又回来楚府,人心难测,当心楚观之出卖了你!” 刀若辞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拿起菜刀细细地把玩,问道。 楚胭心中苦笑,这两个问题都是说来话长,她不想提起转移话题:“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刀若辞恋恋不舍地放下菜刀:“当然是听尼姑说的,我办完了事,回到芭蕉庵,见两个贼尼姑鬼鬼祟祟地在庵中挖坑,便伏在暗中偷听,才知道你险些着了贼尼的暗算,还来了这奸相府,这不就跟着找来了吗?” 楚胭有点讶然,记忆中跟着她一起去庵中的,确实是刀若辞,只是他呆了几天之后,就有人来寻他,说门中出了事,要他回去处理。 “这倒是巧,那两个尼姑呢?你把她们怎么样了,我还有话要问她们。”楚胭心下感叹,觉得两个尼姑真够倒霉的,说:“不知是谁收买她们来杀我。” 刀若辞说:“杀了,尸体正好扔在坑里,到地下做一对糊涂鬼。”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就像说捻死两只虫子似的,摸出一只锦囊扔给楚胭:“她们挖出的东西,我拣细软拿了些,其它的看不上,和她们一起埋了。” 楚胭接过锦囊,吃了一惊:“杀了?” 她原本也要杀这两个尼姑,只是还没问出幕后指使者,听说她们已经死了,难免有些失望。 第一十二章认贼做父还是数典忘祖 刀若辞笑道:“当然杀了啊,不杀她们,留着中元节做月饼馅儿么?你不用费心,杀之前我已经拷问过了,贼尼胆子大,心眼儿却不多,连收买她们的人是什么样儿都说不清,只说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三十多岁年纪,五官平常。” 杀人像碾死虫子也就罢了,月饼馅儿什么的,听着实在令人恶心,楚胭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刀若辞见她模样,有点误会,笑道:“放心,我不跟你要钱,为了兄弟义气,亏本的买卖偶尔也要做一次。” 楚胭的记忆中,刀若辞是一个杀手,说出这种话也不稀奇,她没精打采地应道:“算了,我本来也要杀她们,你杀了也是一样的。” 还免了我双手沾血,楚胭心想,只不过穿到严楚楚身上,就凭着她这复杂的身世,想要双手不沾血,那估计是不可能的。 在刀若辞这里,杀两个图财害命的尼姑,确实不是什么事,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楚楚,你还没说呢,你这脸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又回到楚府,不怕楚观之那老狐狸卖了你?” 经过这半天的接触,刀若辞已经可以确定,这傻丫头的脸上没戴人皮面具,这些斑点和疙瘩,都是她自己脸上长出来的! 刀若辞穷追不舍,楚胭苦笑一声,心知必须跟这货说实话,不然的话,以后麻烦无穷:“脸是我自己弄这样的,还有,以后别叫我楚楚了,我现在叫楚胭,严楚楚的楚,胭脂的胭。” 在刀若辞惊讶的目光中,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楚观之那老狐狸……他现在……是我的便宜爹。” 饶是刀若辞向来无条件地信任她,也忍不住低呼出声:“你疯了?竟然认贼作父?” 看着楚胭难看的脸色,他自觉不妥,又临时改了口:“数典忘祖?” 这个似乎更不妥了,刀若辞索性直接问了出来:“为什么?人活着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该如此委屈自己!” 楚胭苦笑,这都是原身跟楚观之的约定,而她因为记忆的缺失,直到前一刻听到严楚楚这个名字时,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楚观之答应我,给我一个身份,让我留在京城,再想办法给父亲平反申冤。”她苦笑一声,记忆中的严楚楚没跟刀若辞说这事,所以他才会如此错愕:“所以,现在我的身份,是楚观之外室所生的女儿,名叫楚胭,至于这脸,自你走后,我就一直在吃药,脸变成这个样子,是防着万一被人认了出来。” 刀若辞的脸色难看之极,沉默了好久,他长叹一声:“其实没事的,你一直在土石堡,洛京城中这帮子胆小鬼没人敢去那边,哪里有人能见过你?!” 楚胭沉默不语,她打算把容貌改回来,已经开始用药了。 “算了,”刀若辞沉默一会儿,拍拍楚胭的肩膀:“委屈你了,要我说,不如想办法去刺杀了宁王和皇帝老儿,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事它不成啊。”想起原身记忆中的资料,楚胭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原身严楚楚本是镇北大将军严衡的女儿,自幼跟随父亲驻扎雁城,镇守北疆,三个月前,严衡被宁王参奏,说他与北越私通,且证据确凿。 朝野震动,皇帝勃然大怒,令兵部与刑部联合审理此案,审案官先是定了夷三族,要将严衡的父母妻子三家族人通通满门抄斩。 消息传出,文武百官中不少人不服,上奏反驳者有之,朝堂之上喊冤者有之,甚至有将士愿意用自己的官阶赠荫来替严家赎“罪”,更有不少百姓在衙门口痛哭流涕,替严家喊冤。 这种情况下,案子发回重审,这一次的判决轻了许多,严家男丁斩首,女眷送入教坊司为奴。 严衡这一脉人丁简单,只有严衡夫妻二人并一儿一女,另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老太太不堪劳累忧心,在押解入京的途中病死,好在押解的兵丁同情严家,帮着寻了一处墓地埋葬。 严衡与儿子严斐然被杀,严夫人梅荃不愿受辱,在狱中自尽,只有女儿严楚楚因事发时在外学习武艺,躲过了这一劫。 事发后严楚楚回到京师,刺杀宁王未遂,反倒被宁府侍卫和皇城司的兵马追杀,阴错阳差下逃到楚府,楚观之庇护了她,承诺她会帮严家申冤,并劝她不要轻举妄动。 楚胭记忆中,严家被判决夷三族的时候,上书替严家喊冤,认为判得过重的官员当中,并没有楚观之此人,换句话说,这老狐狸当时是在袖手旁观。 然而楚观之对原身说的话却也很有道理:“朝中稍微有点见识的,皆知你家冤枉,若你去刺杀皇上,成不成的且不说,反倒坐实了严家谋逆犯上的罪名,连累了祖宗的几世英名。” 原身想到严家世代忠义的名声,决定放弃刺杀,同楚观之做了一场交易,楚观之给她一个外室所出女儿的身份,助她留在京城,伺机为家人伸冤。 而她同楚观之交换的条件则是,为他做一件事,这件事的前提是不伤害她自己和别人,也不违背国家大义。 刀若辞得到消息赶回京师,已经迟了,没能救得了严家,倒是找到了楚胭,陪同她前往芭蕉庵。 芭蕉庵地处偏远,只有两个老尼,原身计划在芭蕉庵避一阵子风头,顺便改变容貌,待风声过去,便回到京城,以新的身份开始为家人申冤。 说起来原主也算个狠角色,为了给家人申冤,能委屈自己认奸相为父;还答应对方一个未知的条件。 为防被人认出,还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容貌都给毁了,只是谁能想得到,这样的狠角色,居然会栽在两个尼姑手里? 刀若辞显然也想到了这事,郁闷道:“那两个贼尼平素里看着老实殷勤,未曾料到竟有那般大的胆子,竟敢对你暗中下毒,偏我又有事不在,幸好你机警,若是出了事,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他没有往下说,心里一阵后怕。 第十三章这药能让我尝一口吗? 事实上,两个尼姑其实没少交待事情,只是刀若辞不欲同楚胭提起,担心她知道会难过自责。 贼尼之所以敢对她下毒,是因为楚胭在一次焚香祷告时,被中年贼尼隐约听了一耳朵,大概推断出楚胭是犯官家眷,家里人都死光了,她每天煎服药物改变容貌,就是为了将来报仇雪恨。 两尼担心她连累到自己,正商量着要不要去报官,又担心报官麻烦,就有人送来银子,让她们下毒害楚胭,两尼索性顺水推舟,把毒药下在楚胭每天喝的药汤里,发现药效似乎不够,中年尼姑又潜入屋中准备掐死她,没想到反被楚胭制住。 楚胭在庵中呆了几个月,开始时一直很警惕,后来发现两尼很是老实,也就慢慢放松了,没曾想遇到了这档子事。 刀若辞有几分后悔,刚到庵中时,他就打算把两尼都杀了灭口的,是楚胭制止了他,才保住了两尼的性命,未曾想差点害了她的性命。 “楚楚,楚胭,你说,是谁收买尼姑要杀你?”刀若辞很不习惯楚胭的新名字,说出来后却又觉得也还算好听。 他又补充了一句:“应该不是楚观之那老狐狸,他若要杀你,上次只需把这件事报上去,自然有官兵来收拾你,哪里用得着费这些事?” 楚胭也是这么想的,原本她还有些怀疑楚夫人,可现在知道自己不是楚观之的女儿,连这一丝怀疑也消失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对我的丫环做了什么手脚?”楚胭岔开话题道。 刀若辞笑道:“这是截脉的手法,怎么样,我的功夫最近精进不少,效力最少能维持到明天天亮。” 楚胭心中一动,在记忆中截脉,才知道这是一种武功手法,可以让人短时间内达到虚软无力,或昏睡的效果,当初英慕白在她肩上那一点,使得也是这截脉,而不是她以为的点穴。 只是原身却不会这一招,她自幼跟着父亲驻扎在边关,擅长的是骑马射箭,以及战阵之上的武艺,至于江湖中高来高去,近身短打的功夫,她虽然也懂得一些,却并不精通。 也就是因为原身忽然起了心思,去寻访名师,学习近身武艺,才阴差阳错地躲过了那一场灾难。 秋风吹过窗棂,带来院中花木的气息,烛火摇曳,室中变得十分安静。 楚胭默默记忆中的内容,刀若辞捧着菜刀,凑在烛火下左看右看,外面天色快亮了,他放下菜刀,凝视楚胭:“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要防着楚观之那老狐狸。” 楚胭从繁杂的记忆中回过神来,点点头:“好,我会注意。” “我在兴隆街乐康医馆落脚,你若有难处,可去那儿寻我。” 楚胭再次点头:“好。” 刀若辞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许久,掀开窗户跳了出去。 楚胭发了一会儿呆,把菜刀拿在手里研究一番,想不明白它是从哪里出来的,现在又该把它怎么办? 怎么才能把它收起来? 心念一动,菜刀居然凭空消失了。 楚胭大吃一惊,在周围各处找了一番,又在心里默念一番,终究是没再见到这破刀,看看天快亮了,眼皮困得厉害,索性关了窗户,也不管两个丫环,顾自倒头睡觉。 …… 青萝觉得,这几天院子里很不对劲。 不知道胭小姐和绿玉背着她在搞什么鬼,可看绿玉的样子又不像。 胭小姐昨天下令,院子里的粗活重活儿都交给青萝来做,几天下来,青萝都累瘦了,手也磨粗了不少。 绿玉倒轻松得很,成天就知道吃吃吃,几天的功夫,看着又胖了一圈。 这些倒还是次要的,让青萝最痛苦的不是这些,而是她进不了屋子,胭小姐又不肯出来,她该怎么完成夫人的任务? 青萝磨磨蹭蹭地收拾着花圃里残留的花枝,这是胭小姐的命令,让她把花圃收拾出来,栽上菊花。 园丁送过来的十几盆菊花摆在旁边,看着深紫浅黄淡绿,颇为好看,可青萝没有一点欣赏的心思,她都快烦死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绿玉刚刚又出去玩了,留下她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做这些粗活。 院门口传来小娘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姐姐,菊花茶也很好喝的,我就喜欢那股子清香味儿,如果加上蜂蜜,再配一碟子桂花糖,那就更好了。” 青萝听得出这是四小姐的声音,紧接着三小姐的声音也响起来,两个小姑娘并肩走进院中,后面跟着两个丫环。 “四娘你就知道吃,什么时候能长点儿心眼儿,让你别跟着来你偏要来,一会儿可不要乱插话,让那丑货钻了空子。” “哪儿会呢,三姐,我保证不说话。”只吃东西。 青萝高兴地站起来,扔下手头的花枝,走到路边去迎接两位小姐。 天可怜见儿的,今天终于找到机会,能跟着三小姐进屋一趟,看看胭小姐究竟在做什么,要知道她已经很久没跟夫人汇报过啦。 楚三娘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再上上下下地打量楚胭,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丑货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楚四娘站在她身边,目光同样落在桌上……的碗里:“这是什么,能喝吗,好喝吗?” 碗里是冒着热气的褐色汤汁,散发出奇怪的味道,见四娘流着口水跃跃欲试的样子,楚胭啼笑皆非,伸手去护住碗:“四娘,不是我不给你喝,这是药,不能随便喝的!” 楚四娘目光还是死死地盯着药碗,楚胭又补充一句:“这个很难喝的!” 楚四娘犹自不甘心:“我能尝一口吗?” “四娘!”楚三娘恨铁不成钢地怒道:“说了不准你跟着来,你非要来,来了就跟人打岔!” 硬生生的把她的气势都给消了不少。 四娘不敢多说,楚胭看她目光不离药碗,赶紧端起来把药喝了,又随手拈了块蜜饯吃了,消了嘴里的苦味,看向三娘:“三妹妹有事吗?” 第十四章海姆立克急救法 原身严楚楚十六岁,三娘十三岁,按规矩得称楚胭一声姐姐,可依她这倔性子,肯定是不愿意的,小女孩儿气哼哼地瞪视楚胭:“都怪你,把我们府中搅得不得安宁,还有脸问我,没事谁会来你这丑八怪的地方啊!” 楚胭的心理年龄已经是老阿姨了,三娘的年龄小学才刚毕业,她自然不会跟中二小女孩计较,笑吟吟地问道:“怎么啦,我做了什么,把三妹妹气成这样?” 看见一旁凑进来的青萝,她随手指派:“青萝,快去给两位小姐倒茶。” 青萝正想听听她们说什么,没成想又被指了活儿,只得怏怏地应了出去,楚胭又安慰三娘:“瞧这气得小脸儿红扑扑的,快坐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楚胭越是这样,三娘就越是生气,她才不坐呢,吵架要的就是气势,本来她的身材就比楚胭矮了不少,再坐下的话,哪里还有气势可言? 中二少女小脸涨得通红,怒道:“你还装好人!你带了两个臭尼姑回来,又把她们放跑,害得爹爹生气,母亲伤心难过……” 说到这儿,楚三娘觉得似乎有点自曝短处,说出来这些只会让丑八怪得意,想起来时楚二娘的话,及时改口:“你为什么不去给母亲和祖母请安?” 楚胭笑道:“是你……父亲和母亲说了,不用我请安,至于尼姑的事儿,我当初要将她们送官,是你……母亲身边的于婆子要带回府里来的,那么尼姑逃了,也不能怪我呀。” “……”楚三娘无言以对,一瞥眼间,就看见老四腮帮子鼓鼓的,手里还抓着一块蜜饯往嘴里送,她又气又急,随手推了老四一下:“四娘,你怎么就知道吃,让你来做什么的……” 话没说完,四娘忽然闷咳一声,楚三娘还要说她几句,却被楚胭一把推开:“你起开!” 三娘被推得一个趔趄,接连退开几步才算站稳,她登时大怒,抢过来正要骂人,却见楚胭扶住四娘,连声问:“你怎么了?” 四娘的脸色和嘴唇发紫,小手抓着喉咙,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却说不出话来。 三娘还想说什么,四娘忽然发出剧烈的呛咳声,呛咳过后,就是一声声嘶哑的哮鸣声,这下子三娘也慌了神,扑过来抓着四娘摇了两下,连声问:“怎么了,四娘你怎么了?” 楚胭一把推开三娘:“放开她!” 又对四娘说:“快躺下,我来帮你!” 四娘已是有出气没进气,每次吸气的时候,嗓子里都发出哮鸣声,她下意识地听从楚胭的话,躺倒在地上。 三娘眼睁睁地看见,那个丑货连手都没洗,便将手指伸进四娘大张着的嘴里,抠啊抠的,抠出一块蜜饯丢在地上。 这时青萝端了茶水进来,三娘就像见到了救星,抢过来茶盏,跪在四娘身边,一边将茶盏往四娘嘴边凑,一边喊道:“四娘这是噎着了,赶快给她灌水,冲下去就好了!” 叮的一声脆响,热茶四溅,楚胭打落茶盏,将三娘推开,飞快地掀起四娘的衣服,在四娘的胸腹之间用力推压。 海姆立克急救法是一种简便有效的,解除气道异物阻塞的急救方法,第四次快速推压之后,四娘大咳一声,大口喘气,楚胭立刻再次伸手指到她口中,掏出半块蜜饯。 四娘大口大口地喘气,老半天才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青萝和三娘在旁边已是看得呆了,咽到肚子里的东西,居然还能被掏出来? 三娘这时候才觉得后怕,刚才她可是看见了,妹妹每次吸气的时候,喉咙口那儿都会凹进去一个三角形,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鼻翼扇动,十分怕人,显见得,这半块蜜饯如果掏不出来,怕是真会把妹妹噎死的。 四娘哭了几声,翻身要起来,楚胭按住了她,再次仔细检查,让她试着说话,大口呼吸,因为没有听诊器,只得伏在她胸前听了听呼吸音,确定再没有异物阻塞呼吸道,才放她起来。 女孩子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没什么后怕的情绪,站起身来,目光兀自盯着桌上的蜜饯盒子。 三娘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忍心骂她,对青萝斥道:“还不快把蜜饯拿下去?” 青萝才进来还没站稳呢,又被打发出去,捧着蜜饯盒子离开,三娘站在原地犹豫一会儿,看看楚胭,再看看眼巴巴心有不甘的妹子,不知如何是好。 按说这丑货救了妹妹,好象应该谢谢她,可自己明明是来找她麻烦的,而且四娘也是吃了她的东西才会出事,说起来这事,丑货也有一半的责任。 犹豫半晌,中二少女撇了撇嘴:“算了,这次就不跟你计较!四娘,咱们走!” 小屁孩嘴还挺硬的。 楚胭自然不会跟她计较,回以友善的微笑:“三娘,以后别人吃东西的时候,不要吓她或逗她笑,这样很危险的。” 三娘一噎,拉了四娘就走,却被楚胭拦住,掰开四娘另一只小手,里面赫然握着半块黏乎乎的蜜饯。 这是刚才从她嘴里抠出来的那半块蜜饯,楚胭哭笑不得,三娘气得要命,四娘被识破了,委屈地瘪着嘴。 “你这臭丫头,府里又没少了你的吃食,跑到这里来丢人!”尽管心疼四娘,但在中二少女心里,面子似乎更重要些,三娘恨恨地骂道。 楚胭倒不觉得孩子丢人,她细细地端详四娘的脸,问道:“看她也挺能吃的,怎么瘦成这样?” 三娘感觉受到了侮辱,更气恼了:“可不是我们舍不得给四娘吃,是她每次吃太多,而且啥都乱吃,肚子都给撑大了,才管着让她少吃点的!” 楚胭回想刚才急救时,四娘的肚子果然不小,只是鼓鼓的没有太多肥肉,身体也瘦巴巴,看着就很不对劲。 她犹豫一下,柔声对四娘说:“姐姐帮你诊一下脉好不好?” 四娘看看三娘,再看看楚胭,迟疑道:“诊脉有好吃的吗?” 这记吃不记打的家伙! 第十五章肚里长了虫 三娘正要发火,楚胭笑了,握着四娘黏乎乎的小手,把她抱到床边坐好:“只要四娘听话,就有好吃的。” 她抬眼看看刚走进来的青萝:“去打盆热水,帮四小姐洗手。” 青萝:“……”我要进这个屋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怏怏地退出去打水,听见楚胭放柔了声音在说话:“四娘,你平时最喜欢吃什么?” 这还用问?阖府上下都知道,四小姐最喜欢吃肉! “当然是肉啊,”四娘眨着大眼睛回答,说起肉,她咽了咽口水,小屁股扭来扭去,看着有点烦躁:“每次吃了肉,我就要肚子疼,可是不吃肉的话,我又浑身难受,嗯,难受得要命。” 她的小脸皱巴巴的,做出一个很痛苦的表情,以示自己没骗人。 青萝恰好端了水进来,心说,就是馋虫瘾得呗。 楚胭亲自动手帮四娘洗手,青萝端着盆,松了口气,终于能在屋里呆一会儿了。 绿玉恰在这时进来,看到一屋子的人有点惊讶,再看青萝居然在屋里,急步上前要接盆:“来来来,我伺候小姐就行了,你快去种你的花。” 青萝这次真的急了,把着盆边不肯放手,楚胭已经帮四娘洗好了手,吩咐青萝把水端出去,顺便去四娘院子里,给她拿身衣服过来,绿玉给四小姐拿帕子擦手。 “……”青萝再次怏怏地出去,这次可好,不仅不能呆在屋里窥探,连院子里都不让呆了。 一边给四娘查体,楚胭一边问起四娘喜欢吃什么东西,吃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四小姐的情况府里人都知道,四娘自己说,绿玉在一边补充:“是啊是啊,四小姐每次吃了肉,肚子痛起来那个样子,让人看着真难受,真心疼啊!” “可是胭姐姐,如果我不吃肉的话,我就很难受,浑身上下都像有虫子在爬,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马上要死了一样。”四娘说,小丫头怯怯地看着楚胭,生怕小姐姐以后不让她吃肉了。 二姐可是说了,父亲很喜欢这个丑货,啊不,是胭姐姐,而且父亲也很听她的话,万一她去跟父亲说,以后不许自己吃肉,那可怎么活下去呀。 楚胭诊了四娘的脉象,发现六脉大小不等,小家伙的脸色腊黄,唇色却是红得鲜艳异常,她心里有了几分判断,却还要再确认一下:“除了喜欢吃肉,四娘还喜欢吃什么?” “嗯,什么都喜欢吃!”四娘说。 三娘已经有点不耐烦:“哪有这么多的废话要问,四娘,我们走了!” “等等,”楚胭拉着四娘的小手不肯放开:“四娘衣服脏了,等下换了衣服再走。” 三娘看看四娘衣服上粘乎乎的黏液和灰土,撇了撇嘴没再坚持。 楚胭继续刚才的问话:“四娘有没有喜欢吃一些,嗯,比如说,不能吃的东西呢?” 说起这个,四娘有点不好意思,绿玉倒是急急插嘴说:“有啊有啊,四小姐上次吃油灯里的灯芯,被夫人发现,还责罚……,那个,还有一次,四小姐在花园的假山边上……” “绿玉你个死丫头,别乱嚼舌头!你是想掌嘴了?!”三娘声色俱厉骂道,觉得很丢人。 绿玉缩缩脖子住了嘴,楚胭神色温和,看向四娘。 被楚胭温柔地看着,这位姐姐眼里没有嘲笑,也没有诧异,四娘忽然就觉得有点委屈:“胭姐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假山底下那个青苔绿油油的,看着特别有胃口,我就……我就……” “嗯,我知道了,四娘别担心,你这是肚子里长了虫子,等姐姐帮你治好了病,你就再也不会肚子痛,更不会喜欢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楚胭说,放开四娘的腕脉:“来,伸舌头,让姐姐看看你的舌苔。” 三娘在旁边翻个白眼,嗬,这姐姐倒是自称得很熟练嘛,你个丑货,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谁当你是姐姐了。 “好的姐姐,舌苔是什么东西啊?能不能……”四娘及时把吃字咽回去,不等楚胭回答,先乖乖地伸出舌头。 青萝拿着衣服进门,满脸笑容,这次总不能再打发她出去了。 楚胭恰好查完舌苔,摸摸四娘的小脑袋:“好了四娘,跟青萝去里间,把脏衣服换了——青萝,服侍四小姐换衣服。” 青萝应着,满腹的委屈,都快哭出来了。 虽然这次没把她赶出去,可…… 她咬咬牙,里间总比院子里好,有什么动静也能听得到。 一边给四娘换衣服,青萝支着耳朵,用心地听着外间的动静。 似乎有纸张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外间有三个人呢,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呢,这还怎么探得到消息,青萝又急又气,都快把嘴唇咬破了。 楚胭摊开纸张,绿玉研墨,三娘站在旁边,脸上满是不屑,眼底却掩不住好奇,时不时偷看一眼。 笔尖落在纸上,右面只有简单的两味药名,左边的服法却是写了一大篇,楚胭写完,把纸放到一边等着晾干,三娘想问问,却又碍着面子不肯先低头,眼睛不停地在纸上和楚胭之间瞧来瞧去。 看不出这货虽丑,字倒还写得不错,只不过这一大堆药物的制法和服药的时辰,这是真的么? 等四娘换好衣服出来,纸上的墨迹已经干了,楚胭把方子递给四娘:“拿给你……母亲看,让她照方抓药炮制,按方上所写的方法服用,把你的病治好,以后再吃肉时,就不会腹痛了。” 四娘喜滋滋地拿了方子,对她来说,能吃肉而腹不痛,那简直是天大的喜事;三娘却是神情复杂,她不想听丑货的话,可她又觉得,或许丑货说得对,自家妹子不是嘴馋,而是生了病。 两人并肩往外走,走到门口,四娘站住脚步回头:“胭姐姐,那蜜饯给我一块成吗?” 楚胭可不敢再给她蜜饯,有三娘这个急性子中二少女在身边,万一再给她吃出个好歹来就糟了,她敷衍道:“四娘听话,等你病好了,姐姐给你买糖吃。” 第十六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三娘急急地拉着四娘要走,四娘两眼发亮,两脚像生了根似的不肯离开:“那好,我要吃桂花糖!” “好好。” “还有松子糖!” “……也好。” “还有窝丝糖,蜂蜜糖,玫瑰糖,花生糖,龙须糖……” 三娘满脸通红咬牙切齿,觉得自家妹子太丢人,生怕被丑货看轻了,楚胭则满头黑线,不敢胡乱答应:“四娘乖,小孩子吃太多糖,会吃坏牙齿的。” 三娘实在丢不起这个人,死拉活拽地拖着四娘走了。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才会带着这个馋鬼来找丑货的麻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带两个丫环呢! 说丫环丫环到,刚出院门,就看见楚老夫人身边的丫环红湘笑嘻嘻地走过来,见了两人先福一礼:“三小姐四小姐,老夫人请胭小姐去春晖堂,两位小姐要不要同去?” 楚三娘想到祖母长篇大论的教诲就头疼,拉着四娘打算溜之大吉:“不用了,我们还有事要去母亲那里,等得空了再去给祖母问安。” 楚四娘倒很愿意去祖母那边,毕竟那边点心和果子多,可没等她说话,就被三娘拉着走了。 红湘原本也没打算请这两位去,笑着又福了一福,目送两人离开,便往院子里去。 楚胭有点儿奇怪:“祖母找我?” 她对楚老夫人印象不错,这位老夫人虽然酷爱咬文嚼字,但审美眼光着实不错,能看得出来她其实模样挺好,看在这句话的面子上,也得去见一见。 楚老夫人穿戴华丽,头上的金饰没有上次多,却也插满了半个脑袋。 老太太正襟危坐,脸容和语气都是和蔼的:“听说三娘去你院子捣乱,啊,那个,生事了?” 楚胭有点惊讶,按说青萝是楚夫人的眼线,莫非院子还有其它人是老太太的眼线么,想到绿玉,她就释然了——绿玉就是老太太安排到她身边的,那傻丫头还叫嚷着要保护她呢。 她笑了笑:“还好,三娘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跟她计较。” 楚老夫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这丑丫头也不过比三娘大个几岁,说话就这么老气横秋的,她笑道:“三丫头没有主见,容易冲动,容易被人利用,若是她仗势欺人,你就来跟祖母说,祖母帮你出头。” 仗势?仗谁的势? 楚胭心里一动,用迷惑的眼神看向楚老夫人,楚老夫人接收到这目光,立刻来了精神:“人家都说女不教,母之过,三娘跟你混闹,一大半倒是她娘教的!” 在楚胭越发迷惑迷惘的目光中,老太太开始了对媳妇的数落:“我家这媳妇,她容不下人……那个鼠肚鸡肠,你娘人都不在了,就留下你这么个女儿,可她连你也容不下,就是她在几个孩子中间煽风点火,弄得家宅不和,造成现在手足相残的局面,唉,总是我楚家家门不幸……” 难得有人肯耐心倾听,楚老夫人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说了小半个时辰,楚胭面上没有半分不耐之色,听着还有几分佩服,这老太太成语用得还蛮好的,也算个人才。 看样子老夫人和楚夫人之间,婆媳关系不是太好,她对待自己这样好,是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 不过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前,楚胭倒也能理解楚夫人。 这些天她对楚家的事了解不少,做为大夏的左丞相,楚观之官声不太好,但在家宅方面倒还不错,他后宅干净,没有纳妾,也没有通房之类乱七八糟的事儿,自然也就没有庶子女。 做为古代女人,楚夫人的人生算是比较成功了,房中清净,家宅安宁,楚老夫人虽然酷爱装腔作势,在后宅中争斗的手段却不甚高明,与楚夫人的宅斗中,老太太常常是落败的那一个。 即使楚老夫人向儿子告状,楚观之也经常敷衍了事,从没帮着母亲欺负妻子,反倒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楚夫人除了面子上需要敬着婆婆,在这后宅里可说是一家独大。 可这个时候,引以为傲的夫君忽然带回来一个十几岁的女儿,说这女儿是他外室所生的孩子,还对这女儿宠爱有加,甚至不惜为她坏了府中的规矩,这让向来一帆风顺的楚夫人如何接受? 她又如何能不讨厌楚胭这个外室所生的女儿? 便是换成楚胭自己,处在楚夫人的位置,恐怕也要讨厌一下的。 现在楚胭知道了自己是严家的女儿,所谓外室所生的女儿,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而已。 看楚老夫人的样子,老夫人明显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只是楚夫人知不知道呢? 老太太终于住了口,端起茶水润喉,趁着这个间隙,楚胭向老夫人施礼:“好的祖母,若有难事,孙女定然向祖母求助。” 楚老夫人欣慰地笑了,满脸皱纹聚拢来:“你这孩子是个聪明的,可惜你娘不在了,不然的话,把她接回府里,倒也能享享福,谅那妒妇也不敢怎么样。” 说不定,还能是自己的好帮手呢! 想到这儿,楚老夫人遗憾地叹了口气:“我看你这些天模样儿也好了不少,是那玉露香脂起作用了。” 老太太吩咐旁边的婆子:“再给小姐拿一瓶玉露香。” 留着楚胭闲话一会儿,楚老夫人的脖子实在受不住了,这才放她离开,从春晖堂出来,楚夫人派来的仆妇已经在院子外面等着了,见到楚胭,她很是客气地深施一礼:“胭小姐,夫人有请。” 略一思索,楚胭便知楚夫人找她,十有八九是为了四娘的药方,她痛快地答应一声,跟着仆妇去了。 楚夫人面上神情淡淡的,听了三娘和四娘的诉说,再加上青萝有还不如没有的补充,她倒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和原委。 原本她是不愿相信的,可听说楚胭救治四娘的经过,又不由得她不信。 做为楚府的当家主母,楚夫人当然也不会就这么听信了楚胭的话,她思忖片刻,着人请了太医院的刘太医,只说女儿身体有恙,请他前来看诊。 楚胭到的时候,隔着帘子恰好听到刘太医的声音:“四小姐分明是脾胃虚寒,兼之暴饮暴食,导致积食难消,进食油腻肉类便会胃脘疼痛,哪里有什么虫症?!” 第十七章傻丫头眼里只有肉 楚胭到的时候,隔着帘子恰好听到刘太医的声音:“四小姐分明是脾胃虚寒,兼之暴饮暴食,导致积食难消,进食油腻肉类便会胃脘疼痛,哪里有什么虫症?!” 门口侍立的丫环见她来了,打起帘子问好,楚胭快步进门,便见一个中年大夫坐在桌边,正端起茶碗来喝茶。 楚胭对楚夫人见了礼,也不说话,站在一旁,楚夫人神情和蔼,命丫环给她倒茶来。 那刘大夫一口茶喝完,把茶杯怼在桌上,又开了口:“夫人,令爱稚龄体弱,只需调理饮食,温补脾胃,慢慢总会好的,听信庸医之言,用这等虎狼之药,怕是会伤了根本。” 楚夫人抬眼瞥向楚胭,神情温和嘴角含笑:“胭儿年纪还小,她也是忧心妹妹的身子,一时心急才写了这方子,心思倒是好的。” 楚胭听着这话,总觉得哪儿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这边楚夫人转头,换上客气的笑容,对刘太医道:“如此便有劳刘太医了。” 刘太医这才知道,自己口中的庸医竟是眼前这位小姐,他倒也不在乎,毕竟行医是他的专业,便捻须笑道:“无妨,说起来这位小姐倒也颇有才华,这方子,嗯,那个,算是别出心裁。” 面子功夫做足了,刘太医又转回话题:“只不过四小姐身子太弱,经不得虎狼之药,嗯,以后四小姐的饮食需清淡少食,至于荤腥肉类更是能忌则忌……” “娘,女儿要吃肉,不吃肉我会难受死的!” 听到自己以后不能吃肉,没等刘太医说完,四娘先急了,脆声喊了起来:“娘,吃了肉肚子会痛,不吃肉浑身都难受,我要吃肉!” 楚夫人柔声道:“四娘,要听话,刘太医乃是太医院首屈一指的名医,不让你吃肉,真正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 四娘见状,立刻转向楚胭:“胭姐姐,你不是说我能吃肉吗?你快跟娘说一说!” 楚夫人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看向楚胭:“胭儿,四娘的身子太弱,可不能按你的方法诊治,你快劝劝她,听刘太医的话罢。” 楚胭便似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福身施礼:“母亲,四娘的脉象和症状都是虫症,再不及时治疗的话,怕是才会伤了身体的根本。” 没等楚夫人说话,刘太医先摇头冷笑起来,这小娘子真是刚愎自用,不知道在哪儿学了点医术皮毛,便敢在小孩子身上试药,当真不把人命当人命了! 他已经听出这是楚府的小姐之一,但事关人命,也顾不得对方的面子,戳戳桌上的方子:“这位小娘子说笑了,四娘子明明是胃寒积食之症,食肉不能消化,所以腹痛,怎的成了虫症?她年纪尚幼,体虚脾弱,如何能用腻粉和使君子这等大毒之物?这不是想要四娘子的命么?” 四娘的病症从表面上看来,确实像是胃寒积食,楚胭不欲与刘太医辩论病症方义,只转向四娘,蹲下来问她:“四娘,你想不想把肚子里的虫子打出来?它们在你肚子里,你吃进去的好东西都被它们吃了,所以你才会这么瘦。” 瘦不瘦的倒无所谓,楚四娘在乎的是,她肚子里的好东西被虫子吃了,小丫头握着瘦津津的小拳头迫不及待地喝道:“想!我不要它们吃我的好东西!” 楚夫人神情难堪,觉得小女儿出了大丑,刘太医又气又好笑,也顾不得面子功夫了:“你这小娘子好生无赖,须知人命关天,怎么容得你胡闹!何况你这服药方法故弄玄虚,近乎儿戏……” 他摇摇头,不再同这固执不懂事的小娘子说下去,转向楚夫人拱手道:“四娘子身娇体弱,服用那等大毒之物,若有个好歹,怕是难以解救,信她还是信我,夫人自己看着办罢!” 楚夫人急忙还礼,挽留了几句,刘太医才气鼓鼓地又坐下了。 楚夫人转向楚胭:“胭小姐,自你来到府中,为娘未曾在任何事情上约束于你,不过,其它事情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四娘身体娇弱,断不能由得你胡来,医病一事,莫要再提。” 刘太医神情一顿,顿时想起前段时间的传闻,据说楚相养了外室,还把外室所生的女儿接回府中,那女儿相貌极丑,行事任性,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偏偏楚相却对她百般纵容,甚至为她破了府中的规矩。 看样子,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外室之女了? 不过,这孩子并不如传说中那样,丑得人神共憎,反倒是性情不好,竟然妄下论断,用幼妹的性命开玩笑。 嗯,她倒也未必是在开玩笑,看她的方子,确是懂些医道,说不定只是想藉此扬名。 只是,医道乃人命关天之事,怎能由得她胡来? 这楚夫人也是太过善良懦弱,若不是自己力争,她竟是要拿小女儿的性命,给这外室的女儿来试手? 刘太医连连摇头,欲待再说几句,楚胭却已蹲下身子看着四娘:“四娘,你信不信姐姐?” 信不信眼前的姐姐,四娘不知道,但她知道怎么选择,谁让她吃肉,她就信谁! 小丫头连连点头,神情坚决:“胭姐姐,四娘信你!” 楚胭站起身来,向楚夫人施礼,道:“母亲,事关四妹健康,这事我会向父亲说明,请他老人家定夺。” 如果楚观之也反对,那就另想办法好了。 她向刘太医施礼,转身出去。 竟敢拿老爷来压她? 楚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气得浑身发抖,口中喃喃道:“这孩子,这孩子,枉我对她一片苦心,诚意相待,她,她,她竟恃宠而娇,拿四娘的身子当儿戏!” 扶着桌子站稳,楚夫人似是才想起刘太医还在,连忙挤出苦涩的笑容:“有劳刘太医了。” 刘太医微微摇头,他可不想搀和进楚家的家务事里,朝楚夫人拱了拱手,说声无妨,背着手走了。 后边的药童急急提起药箱跟了出去。 四娘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跑了出去,嘴里喊着:“胭姐姐等我!” 这馋嘴的傻丫头,她脑子里怕是只有肉罢! 第十八章服药方法有些怪 楚夫人刚才的气愤,一半是真的恼怒,另一半倒是装给刘太医看的,这次却是真被四娘气着了,嘴唇抖啊抖的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于婆子上前一步扶住她,朝旁边的丫环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四小姐追回来?!” 她又转向楚夫人,轻声安慰:“夫人莫要生气,事关四小姐的身子,老爷断不会听那贱婢的胡言乱语!” 楚夫人脸色一沉:“怎么说话呢?胭小姐虽然无知胡闹,却也是老爷的亲骨肉!” 于婆子惶恐带笑,在自己嘴上轻轻扇了一巴掌:“哎哟老奴错了,这不是担心四小姐么!” 楚夫人看看四周,旁边的丫头婆子都低着头,像没听见似的,她脸色缓和下来:“这人多嘴杂的,以后说话要注意了!” 人多时要注意,没人时自然可以说了,于婆子立刻又扇了自己一巴掌:“老奴知道错了!” 楚夫人叹了口气:“算了,也怪不得你,但愿老爷不会听胭儿的话,拿四娘的身子当儿戏。” …… “严……胭儿怎么会拿四娘的性命当儿戏?”楚观之脸上的惊愕极为真实,蹙眉看着楚夫人:“夫人,我跟你说过,这事另有隐情,你只须好好待胭儿便是,莫要慢待了她。” 楚夫人脸上是隐忍而委屈的神色:“老爷,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太医院的刘太医说的,他说这方子故弄玄虚,如同儿戏,妾身倒觉得不至于,胭儿可能确实学过些医术,但她心忧四娘的身子,有些草率了。” 楚观之默然,以严楚楚的家世和性子,安着坏心的可能性不大,倒确实有草率的可能。 “我去看看她。”楚观之说着,顾不得换下朝服,抬步出门。 楚夫人坐下来,端起茶盏喝茶。 看看,最好那贱婢继续固执,老爷才好看清她究竟安着什么坏心。 楚胭果真很固执。 不仅固执,还很自信。 但她的固执和自信都是有依据的。 “……父亲,与药中的毒性相比,放任不管对四娘身子的危害更大。” 楚胭详细地解释了四娘的症状脉象,说道:“这样下去,最多一年功夫,四娘的身子就垮了,万一虫子逆行而上,侵入脑中或重要的脏器中,四娘能不能保得住性命还是两说。” 旁边的四娘牵着父亲的手,昂起小脑袋嘻嘻道:“命不命的倒不要紧,只是不能不给我吃肉。” 她刚刚病情发作一番,吃了肉,腹痛过后小脸儿还是苍白的,却在这儿笑嘻嘻地谈论着生死大事,楚胭不禁心中叹息。 小孩子总觉得以后的岁月还长,离死还远,其实死神就在不远处窥伺,随时等着扑上来给她一刀。 楚观之还有些犹豫。 “你这服药的方法有些……有些……” 他迟疑着,不知怎么说好。 楚胭点头,胸有成竹的样子:“父亲,以鸡子打饼,空心服用,都是为了诱使虫子群起而食,以达到一网打尽的目的,我向您保证,只要按照我说的方法去做,五更服用药物,辰时定能打下虫子,永绝后患。” 容颜干净清秀了不少的楚胭注目四娘,说道:“以后四娘就再也不用忍受万虫噬体之苦,吃肉之后,也不会再有疼得死去活来的感觉了。” 四娘一直在认真倾听两人的谈话,听到这儿,忽然松开父亲的手,点头道:“是啊,姐姐说得好对,每次想吃肉的时候,我就浑身难受,一直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姐姐一说,我才想起来了,就是好像有许多虫子,它们在我心里和全身爬来爬去,吃了肉才能舒坦。” 关键是吃了肉,她也没舒坦多少,楚观之怜爱地看着女儿,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这孩子馋肉时那种火烧火燎,坐立不安的模样,楚观之自然是熟悉的,而食肉之后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也让人无比怜惜。 不给肉吃,孩子难受得不行,在地上打着滚,把头往墙上撞,给她吃,吃完后她又喊心口痛,同样是打滚撞墙,嘶声喊叫。 才将将五岁的女孩儿,每日受着这般苦楚,家里人都心疼无比,也找过许多大夫,可群医束手,众说纷纭,没一个能治得了这病。 多数人都说是脾胃虚寒导致的食滞不化,只要忌食荤腥,慢慢将养就好,可这孩子馋肉时的模样,就是铁石心肠,也不忍违逆了她。 也有大夫怀疑是虫症,用药之后却不见效,症状反倒加重几分,久而久之,楚家上下人等已经对此绝望了。 如今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竟有如此把握,信誓旦旦地保证永绝后患? 楚观之捻着长须,目光在楚胭和四娘身上几个来回,楚胭沉静自信,四娘焦虑急切,他终于下定决心:“好,就听你的!” 身着官袍的中年男人,郑重地向楚胭拱手:“胭小姐,四娘的病,就交给你了。” 两人目前是合作关系,楚观之对她还算够意思,即便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她也会尽心竭力。 楚胭同样郑重地福身回礼:“楚大人放心,楚胭定当竭尽全力,保得幼妹平安。” 四娘在旁边嘻嘻笑,父亲和胭姐姐如此郑重地互相行礼,真是很有趣呢! 很快,小家伙就笑不出来了。 “肉肉,我要肉,姐姐,给我吃肉,让我吃一块肉,我要肉!” 几个丫环婆子七手八脚地协同按着四娘,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还有人拿着厚厚的棉垫,防着她以头撞墙,孩子已经哭得声音嘶哑,两眼无神,死死地盯着楚观之,眼中都是哀恳之色。 楚夫人满面泪痕,哀求地看着楚观之:“老爷,就给她吃一块肉,就一块!” 楚观之侧过了头不忍看四娘,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 楚胭面无表情,心肠冷硬如铁,声音亦是坚硬如石:“不行,须得等到五更时才能吃。” “那,那给我吃点儿别的也行啊,娘,娘,我身上有东西在咬我,我心里空落落的,我的心都被虫子吃了,娘,女儿要死了啊!女儿要死了……” 第十九章报菜名 四娘的哭声令闻者落泪,按着她的丫环婆子都满脸泪水,扭过头不忍看她,有人大着胆子想要求情,可看到楚观之的神情,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三娘也被几个婆子按着,兀自恨恨地跳着脚,口中喃喃地低声咒骂,二娘比她冷静一些,面上满是泪水,拉着楚夫人的袖子,低声抽泣。 四娘的哭声越来越低,小脸儿惨白,口角流着涎水,只是低声喃喃:“肉,肉,娘,我要死了,爹爹,我活不成了,肉……” 楚观之嘴唇翕动,注目楚胭,似要说些什么,楚胭却先发觉了他的意思,微微福身:“父亲若是不忍,就先出去。” 这是,下逐客令了? 女孩子神情坚毅冷淡,小脸上没有半分软弱不忍之色,淡淡地看着地上挣扎不休的的四娘,再也没看楚家诸人一眼。 周围一片啜泣之声,丫环婆子看着楚胭的目光怪异愤恨,三娘忍不住大声咒骂,按着她的婆子手一松,她扑过来便要撕打楚胭。 楚胭就像侧面长了眼睛一样,反手一扭,便将三娘制住,随手交给惶惶然追过来的婆子:“留几个人按住四娘,其他人都出去。” 三娘兀自破口大骂,楚夫人看看丈夫,终于忍不住掩面奔了出去,二娘看看她再看看地上挣扎的妹妹,一时不知该去还是该留。 犹豫了一会儿,她终于一跺脚,也奔出去了。 楚观之看看楚胭面无表情的小脸,叹了口气,转身:“听胭小姐的,都下去!” 三娘尖叫一声:“父亲!怎能把四妹交给这蛇蝎心肠的女子?” 楚观之沉下脸刚要喝斥她,却听到四娘更为凄厉的尖叫,小女孩抽搐一阵,晕了过去。 楚胭暗暗松了口气,在袖中握成拳的双手松开些许,又一波嘈糟痛苦过去了,只要熬过下一波,就可以服药了。 “去煎半碗浓浓的酸梅汤来,待四娘醒了,给她服下。”她说。 楚夫人和二娘在外面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回来,闻言露出惊讶的神色,楚观之注目楚胭,低声问道:“不是说不能吃东西么?” “最后的时辰太难熬了,我担心四娘的身子受不住,也恐虫子饿极乱窜,伤着肺腑。虫遇酸则伏,先用酸梅汤安抚一下,到了时辰就给她服药。”楚胭说,看了看旁边矮几上的药饼。 那是用鸡蛋,腻粉[注1]和使君子混合制成的药饼,由于里面加入了香油,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酸梅汤很快煎好送来,许是厨房的婆子心疼四小姐,汤煎得又浓又多,满满的一大碗。 楚胭亲自动手,将酸梅汤倒入一只小茶盏,旁边伺候的丫环暗暗撇嘴,茶盏中的酸梅汤只盖了住了盏底,连一半都不到。 这一点点汤,连漱口都不够? 丫环心中暗暗腹诽,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端着汤碗退了下去。 见楚胭如此慎重,楚观之倒放心不少,三娘又开始愤愤地低声咒骂,楚观之蹙眉刚要斥责,就听到一声呻吟,四娘醒了。 小女孩儿甫一醒来,便开始尖厉地哭号,众人不忍看她,楚胭亲自端了茶盏蹲在她身前,将茶盏递到她的嘴边。 四娘昏昏沉沉地闻到一股香味,急急张开口,将盏中酸梅汤一口吞下,待要再喝时,茶盏却已端开了。 酸梅汤下肚,四娘身上的难受稍稍好了些,睁开眼睛看着着楚胭,低声问道:“胭姐姐,可好了么,我是不是能吃肉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又是心酸又是好笑,三娘含着眼泪骂了一句:“真真是记吃不记打的货!” 四娘听见,费力地抬眼看她,声音虚弱道:“胭姐姐没有打我,她是为我好,为了让我能吃肉。” 孩子的信任如此纯真,饶是楚胭表面上铁石心肠,也忍不住眼眶濡湿,抚抚四娘因挣扎而凌乱的头发,她微笑道:“快了,四娘只要熬过这一波,以后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四娘眼睛本来哭得红肿,这时忽然亮了起来:“我要吃千香楼的席面,还要吃田家铺子的糕点,还有昭乌街的饺饵……” 看样子酸梅汤还真起了效果,三娘不禁破涕为笑,楚胭笑着安抚她:“好好,只要熬过这一波,你要吃什么都随你!” 反正花的是便宜爹的钱,她不心疼。 四娘伸出小拇指,楚胭会意地伸指与她相钩,笑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啊!娘啊,我要吃肉!” 四娘面色一变,又叫了起来,声音凄厉又充满期待:“我还要吃窝丝糖松子糖玫瑰糖,果脯蜜饯银丝卷,烧鸭子,酱猪蹄……” 楚胭啼笑皆非,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抓起矮几上的药饼,嘴里流水价地念将出来:“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什锦苏盘, 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 卤什锦,卤子鹅,卤虾,烩虾,炝虾仁儿……” 几个按着四娘的婆子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位胭小姐还在跟四娘开玩笑,三娘眼睛瞪得老大,如果不是有仆妇按着,早就冲上来动手了,然而四娘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嘴角涎水不住地涌出,打湿了胸前的衣衫,她流着口水喊道:“胭姐姐,说话算话!” 不管许诺什么吃的,反正花的是便宜爹的钱,楚胭才不会心疼,她把药饼送到四娘嘴边:“算话算话,来,张嘴!吃!” 四娘听话地张嘴,将药饼叼住,嚼了两下便迫不及待地咽了下去。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她。 女孩儿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问道:“还有么?” 楚胭忍不住笑了:“这药饼有毒,只能吃一块儿,四娘,待会儿还要腹痛,只要忍过这一波,以后就能随便吃东西了。” “啊,胭姐姐你骗人,不是说刚才是最后一波么……啊,疼!” ( 注1腻粉:即轻粉,有大毒,功效杀虫攻毒,逐水通便。) 第二十章这虫子能不能烤着吃? 辰时刚过。 盆子被摆在屋子中央,盆中十余条长有尺余的虫子,混合着秽物,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然而楚家上下却丝毫不觉得难闻,一个婆子用长棍挑起一条虫子,举得高高的,周围人发出惊讶的赞叹声。 “天啊,果然有虫!” “天啊,这么长的虫子,有十多条呢!” “天啊天啊,怪不得四小姐怎么吃都吃不胖,有这么多虫子,当然吃不胖了!” 下人们议论纷纷,楚夫人笑中含泪,看向楚四娘的眼中满是怜爱:“四娘是个有大毅力的,如此钻心蚀骨的疼痛,这孩子竟硬生生地撑了过来!” 楚三娘神情复杂,看看楚胭再看看盆中的虫子,想起自己以为她要害四娘,骂她的那些话,目中带着些微歉疚和叹服。 楚二娘嘴角微撇,看向楚胭的目光同样复杂。 这贱婢,不,这女子倒也有几分本事,难得的是她对四娘的一片苦心,并未藏私。 楚四娘已换了干净的衣物,神情委顿靠在榻上,看着那些虫子,面上满是失望之色。 “我还以为是那种胖胖的虫子呢!”她说,声音低弱中带着失望:“我记得上次跟三姐逛街,街边有一种虫子……” 三娘似是想到了什么,忙忙摆手:“四娘你别说了!” 四娘却没理她,沉浸在回忆中:“那虫子胖胖的,串在竹签上,被火烤得焦黄焦黄的,上面还抹了酱料,撒了盐,闻着就很好吃……” 三娘看看盆里的虫子,哇的一声,干呕不止。 二娘也变了脸色,急步上前去捂四娘的小嘴,然而已经迟了,四娘说了出来:“我原以为我肚子里的虫子,洗洗干净也可以吃,还准备了竹签和酱料呢,唔唔,二姐姐,你,你捂我的嘴做什么?” 周围的丫环婆子看看楚四娘,再看看盆里混合着秽物,卷曲缠绕在一起,红红褐褐的虫子,齐齐变了脸色,以袖掩嘴。 楚二娘忍不住发一声干呕,提着裙角急步跑出去。 楚胭一直淡定的神色也破了功,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 无论哪个朝代,吃货的本能都太强大了! 下午时分,四娘又排出百余条幼虫,比先前的小了许多,自此,小女孩儿身上的虫患,算是彻底除了个干净。[注2] 因为怕楚老夫人担心或阻止,这一切都是瞒着楚老夫人的,直到这时,老太太才得知讯息,急急赶来。 老太太嘴里念着佛,看着盆里大大小小的虫子,变了脸色:“怎的不告诉我,万一……万一……” 楚观之神情歉然,就是怕老太太担心,才不告诉她的。 看看脸色苍白,精神头却不错的孙女儿,楚老夫人咽下了到嘴边的不吉利话,转向楚胭:“老太婆没看错人,胭姐儿果真是个好的,居然还有这一门手艺,好得很,好得很啊,当真是那个,有志不在年高,英雄出自少年!”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破词! 楚夫人微垂眉眼,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一次楚老夫人没注意到她,亲自过去拉起楚胭的手:“好孩子,四娘的命是你救的,若不是你治好了她,这许多虫子在脏腑中钻来钻去,怕是……” 老太太露出后怕的表情,撸下一只又粗又大的赤金镯子,套在楚胭手腕上:“戴着!这是纯金的,四两多呢!” 看得出老太太发自真心,楚胭含笑收了,福身道谢。 “祖母,我要吃肉!” 四娘喊了起来,楚夫人面色一变,看向楚胭,急急问道:“不是说虫子都打尽了么,怎么四娘又要吃肉?” 楚胭笑道:“没虫也要吃饭呀,四娘,咱们今天先吃软糯些的米粥,明日便可以大块吃肉了。” 四娘饿得急了,便是米粥也是好的,急急点头:“好好好,要肉粥!” 丫环注目楚胭,见她点头,便急急去了。 老夫人嫌恶地指着两个盆子:“快把这些东西搬出去,莫要影响了四姑娘吃饭的兴致!” 两个婆子含笑应声是,过来端盆子,四娘却道:“且慢!” 屋内诸人都是神色大变,唯恐她又说出幼虫可食的话来,楚胭却是下意识地想,莫非这孩子要先发个朋友圈? 随即她便哑然失笑,这儿已经不是她来时那个世界了。 四娘瞪着虫子看了半晌,才恨恨地挥手:“拿下去,它们吃了我那么多好东西,我却不能吃它们,想想真是亏得紧了!” 众人啼笑皆非,两个婆子手脚极快地端着盆子出去,生怕这孩子食迷心窍,又生出什么与吃有关的心思。 事情到此便算了了,楚老夫人已从婆子处得知事情经过,此刻看着楚胭一脸疲态,便交待她先去歇了:“胭姐儿,你累了一天一夜,快回去歇着,这边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都交给你母亲做就好了。” 死老婆子倒会做好人,我也一晚没睡,怎么不见她心疼我? 楚夫人心说,脸上适时地露出温婉笑容,附和道:“是啊胭儿,真是辛苦你了,快回去歇息。” 楚胭懒得应付这婆媳俩,福了一礼,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 楚夫人原以为她要谦让几句,没想到她这么痛快,正想着怎么把她留下,再照顾四娘一会儿,四娘自己说话了:“胭姐姐等一等。” 楚胭停下来,转身,含笑望着小吃货。 四娘难得地有点脸红,低声道:“你说了要给我买糖吃的,桂花糖,松子糖,窝丝糖……” 小家伙流着口水的样子可爱又可笑,楚胭忍不住笑了:“好,明日你到我院子里,不仅有糖吃,还有点心蜜饯!” 女孩子转身离开,丫头掀起珠帘,众人无声地看着纤细窈窕的背影隐没在珠帘后, 三娘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怎么觉得,其实这丑货并不算特别丑?” 楚观之目光扫过来,中二少女在父亲发威之前,提着裙角匆匆跑开:“啊呀,我刚刚想起来,绣活儿才做了一半呢!” 四娘嘟着嘴揭穿了姐姐的谎言:“三姐又吹牛,她啥时候肯做绣活儿了!” 楚二娘一直低着头,这时忽然抬起头来,向着楚观之问道:“父亲,为什么胭妹妹不用给母亲和祖母请安呢?我们想和她一起呢!” 连同楚老夫人在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楚观之沉吟一下,和颜悦色地道:“二娘,胭儿与你们不同,将来你们会知道的。” 他挥挥手:“都各回各屋,让四娘好生歇息着。” (注2:本症取材于明代名医孙一奎治疗虫症的典型事例,读者朋友们当做故事看一看即可,千万不可效仿,注意,有病要去正规医院治疗!) 第二十一章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正泽居是楚观之与夫人所居的院子。 室内茶香袅袅,楚观之亲手给夫人倒茶,递到她手中:“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楚夫人接过茶盏,脸上露出一丝淡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委屈。 楚观之当然不会察觉不到,他扶着夫人在矮榻边坐下,自己挨着她坐好,低声说:“胭儿这孩子不容易,这几天在府中,她没给夫人添麻烦?” 楚夫人仰起头来笑着,眼中似有朦胧的水汽:“没有,胭姐儿很懂事,平时就在她的院子里,几乎不出来。” 她想说楚胭花钱如流水的事,但想陶管家肯定会告知楚观之,没必要枉做小人,便笑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老爷的血脉,妾身会好好待她的。” 严楚楚这女孩子倒真是很优秀,严家的血脉果然不负盛名。 楚观之心想,面上神色不变:“那这孩子的事,就辛苦夫人了。” 楚夫人依旧笑着,略显丰腴的脸上,有几分楚楚之色,美艳动人。 “过几日沈相府中有赏菊会,便让胭姐儿跟着去,多在外边见见人,她的婚事也该张罗起来了。” 楚夫人说道,想着楚胭那张丑脸,嘴角含笑,心中冷笑,就她那副模样,能说到什么好亲事?即便老爷以势压人,也未必能择得佳婿。 楚观之犹豫一下,道:“胭儿的婚事倒不急,我自有安排,倒是让她出去走走也好,熟悉一下京师的风土人情,其它的事儿慢慢来。” 他沉吟一下,心想夫人说得也对,这女孩子似乎十五还是十六岁了,也该安排一下婚事,让她安稳下来,成天就想着打打杀杀的,委实不是个办法。 另外家里的几个女孩子似乎也不小了,也该让夫人操持起来了。 …… 听着小丫头的述说,楚二娘瞪圆了眼睛,神情讶异:“什么?那丑八怪也要去?” 她掐了掐手指:“太丢人了,那些世家小姐们会笑话我家的!母亲呢,母亲允许吗?” 二娘身边的丫头纤云凑前一步,低声说:“这事就是夫人提出来的,我听夫人跟前的小沅说,夫人还打算帮那个丑八怪说亲呢!” 纤云啧啧道:“夫人的心也太善了,似丑八怪这般的身份和模样,也值得夫人为她操心!” 听说是楚夫人的主意,二娘心里反倒平稳了些。 母亲既然这么做,想来定然是有所打算的。 也好,让那丑货出去丢一丢人,才能知道京师不是她一个外室生的野女儿,随随便便就能呆得下去的。 她对纤云使个眼色:“让人去牡丹阁一趟。” 牡丹阁是三小姐所居的院子,因三娘喜爱红牡丹而得名。 纤云会意,点头应着出去了。 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口的小丫环说话:“三小姐来了。” 丫环打起帘子,三娘提着裙角大步走进来,气呼呼地嚷道:“二姐姐你听说了没有,母亲要让丑八怪跟咱们一起去沈府呢!” 二娘眨眨眼,做出惊讶的神情。 “怎么?娘竟让她去沈府?”她满脸惊讶道:“这怎么行,人家会不会笑话咱们?” “是啊,”楚三娘嚷道:“跟着丑八怪出门,也太丢人了些,仅是长得丑也就罢了,毕竟容貌是爹生妈养的,不能怪她,可她一个养在外面的外室之女,礼仪教养缺失,去沈府可不要丢了咱们楚家的颜面!” 二娘一脸无奈的样子,摊了摊手:“可这又有什么办法?父亲偏着她,祖母也偏着她,听说还把那套红宝的头面也给了她呢!” 二娘见妹妹瞪大了眼睛,心中暗喜,面上却愤愤道:“你跟祖母要了几次,祖母都不肯给,如今却给了她!三娘,咱们想想办法,明日让那丑货大大地出个丑,也好让爹爹和祖母认清楚些,谁才这家中的好女儿,好孙女。” “好呀好呀!”三娘兴奋,转念一想又有些迟疑:“这样不好?二姐,她出了丑,外边的人也会笑话咱们,毕竟她虽然貌丑,却也是爹的女儿。” 二娘笑了,亲昵地戳了戳她的额头:“说得也对,爹爹还特别偏宠那丑货呢,府里的钱随着她花,好东西由着她挑,说不定将来选夫婿的时候,也要她挑剩下的,才能轮得到咱们。” 三娘年纪还小,对这个倒不怎么上心,闻言撇嘴:“那也得人家看得上她才行,丑成那个样子,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好意思出去见人。” …… 楚胭并没有身为丑货的自觉,更不知道楚家人各自的打算。 洗去脸上自制的面膜,她对着镜子左右打量自己。 紫色和褐色的斑点淡了很多,那些凸凹不平的疙瘩也小了很多,看起来还是难看,总算不似先前那样丑得怕人了。 为了参加沈家的宴会,府里给女孩子们都做了两套新衣,绿玉拿起其中一套,放在楚胭身前比划着:“小姐,这件红的穿着好看,颜色鲜艳。” 但她随即嘟起嘴摇摇头:“算了,三小姐喜欢穿红色的衣裙,咱们不和她穿一样的。” 楚胭失笑,她知道绿玉的意思,俗话说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毕竟,现在她才是丑的那个。 绿玉又拿起另一套衣服:“胭小姐,这件合适哎,杏黄色很衬人呢!” 楚胭从镜子里看看那件鲜艳明亮的黄色裙子,苦笑一声,杏黄色是很衬人,可它也很挑人,就自己目前这模样,还是低调点好。 “算了,就穿现在这件好了。”楚胭道。 绿玉立刻不依了,这些日子来楚胭待她很和气,让小丫头说话越来越随意:“胭小姐,明日要去的可是沈相府呢,沈府的赏菊宴很有名的,京中的贵女们都会去,小姐第一次出去赴宴,可不能输给了别人,给咱们相府丢了脸面!” “脸面啊……”楚胭低声道,记忆里是浮起了右相沈完素的资料。 沈完素,大夏国右相,为人刚直不阿,宁王诬陷严衡案后,他曾上疏为严家据理力争,只是皇帝把他的折子扣中不发,不予理睬。 绿玉已经放下衣服,开始为楚胭梳理头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楚胭道:“别弄得太复杂,梳一个最简单的发型就好。” 第二十二章又见靖平侯 绿玉很不服气,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看多了小姐,她并不觉得小姐丑,相反,小姐的五官很美的。 “胭小姐,你应该打扮得更漂亮些的。”她不平地说。 楚胭从镜中注视着小丫头,笑了笑:“绿玉你要记着,这一次咱们的原则就是低调再低调,打扮得太夸张,会被人说丑人多做怪的。” “可是您又不丑……”小丫头不满地咕哝着,还是听话地打散头发,重新开始梳理。 简单的发型,插了一只造型简单的白玉簪,两边耳上戴了小小的珍珠,楚胭看看镜中的自己,觉得只能这样了,只是这大红杏黄的衣服过于醒目,不符合自己低调的原则。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吩咐绿玉:“把我柜子里那件蓝色的裙子拿来。” 绿玉伺候胭小姐以来,她一直就是这几套衣服,哪里有什么蓝色的裙子,小丫头不明所以,然而还是听话地去柜子里翻找。 “哎呀小姐,这衣服哪来的,好美好美呀!” 绿玉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套衣裙走过来,脸上是兴奋又得意的光芒:“小姐,你若穿着这套衣服去赴宴,担保那些小姐们都要看直了眼!” 淡蓝色的裙服面料华美,款式十分简单,上面绣着精致繁复的花纹,裙角不起眼的地方缀着几粒小小的珍珠,看起来低调又奢华。 最关键的,它穿在楚胭的身上,便似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十分合适。 绿玉围着楚胭啧啧称赞,楚胭自己却是想起了这件衣服的主人,那位平靖候英慕白,自己还没真正谢过人家呢。 “就这样。”她说:“到了沈府,切记一切都要低调。” 绿玉答应着,忽然听到外边传来青萝的声音:“四小姐来了?四小姐,我来帮您打帘子。” 四娘身边的丫环燕子抢先一步打开了帘子,四娘快步进来,看见楚胭,先露出一脸笑。 她走得急,额头和鼻尖沁着一层细细的汗珠,楚胭拿手帕给她擦了,让她坐下。 青萝端着一壶茶进屋,满脸堆笑,正要开口说话,绿玉抢上前接过茶壶,嫌弃道:“快出去你,看看这裙子上的土!” 青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的裙角和露在外面的鞋尖上沾了些灰土,看着邋遢又凌乱,她不禁委屈万分:“是胭小姐让我收拾园子的……” “所以你就去收拾园子,往屋里凑个什么劲儿?” 绿玉说,手脚利索地倒了茶,端给四娘,回身放下茶壶,把青萝推出去。 四娘没管两个丫头之间的小故事,她端着茶盏,眼巴巴地望着楚胭:“胭姐姐,我前天,昨天,今天吃肉都没有痛!” 楚胭刮了刮她的小鼻头,“姐姐知道,肚子里没有了虫子,吃肉当然不会痛。” “那么姐姐,我是不是可以吃很多好东西?”她的眼睛盯着桌上的蜜饯,恨不能立刻伸手去抓。 “能啊,但是要慢慢吃,不能狼吞虎咽,”楚胭递给她一块蜜饯,看着小家伙急急喂进嘴里,笑着提醒她:“四娘,以后不管吃什么都要慢些,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卡着。” 女孩儿点点头,说话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好的胭姐姐,没有虫子捣鬼,我也要像娘教的那样,慢慢吃东西。” 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转了话题:“胭姐姐,听说你要去沈府赴赏菊宴,能不能带上我?” 楚胭失笑,知道这才是小家伙的真实目的,她笑着刮刮小家伙的鼻头:“母亲允许你去吗?” 楚四娘垮了脸,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只觉得手里的蜜饯它都不香了:“母亲说我年纪小,不许我去。” 楚胭其实挺喜欢四娘,想安慰她又无话可说,好在小家伙只难过了一会儿,便拉起她的手摇来摇去,一脸哀恳的样子。 “胭姐姐,你去沈府,吃到好吃的,给我带一点回来好不好?”楚四娘满脸兴奋之色:“听说沈府的点心特别好!” …… 沈府后园里的暖阁内,楚胭打量着桌上的点心。 看样子这暖阁也是用来待客的,桌上摆着四盘点心,还有四盘时令鲜果,四盘干果和坚果。 沈府的点心确实不错,光看造型颜色就极尽巧思,让人很有食欲。 跟着二娘三娘来到沈府,两个小丫头忙着跟她们的朋友聊天,楚胭呆着无聊,索性独自在沈府的园子里走一走,误打误撞地进了这间暖阁。 点心独有的香气混杂着菊花香气,形成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楚胭想起小馋猫的谆谆嘱托,将各色点心拣了一块,用帕子包好,看看盘中的干果也算稀罕,本打算给四娘装一点儿的,却发现刚才的帕子包不下了。 她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应该带一只荷包装东西的。” 蓦然间脚步声轻响,楚胭退后两步抬头望去,却见暖阁中出现一个人。 青年男子眉目秾丽若画,身形挺拨如松,他嘴角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向着她伸出手。 他修长的指间,拈着一只小皮囊。 “沈府的点心颇负盛名,我也很喜欢。”说着话,英慕白上前一步,把皮囊放到桌上:“拿去装吃的。” 楚胭犹豫一瞬,摇了摇头:“不用,我已经装好了。” 她并没掩饰自己刚拿了点心的事实,更没解释这点心是给四娘那小馋猫拿的。 英慕白笑了笑,指指盘中的干果,以眼神示意,表示这个也不错。 他的眼睛黑白极为分明,眼梢狭长,微微上挑,抬眉的时候,眼睛比平时略微睁大些,楚胭竟从中看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稚气。 楚胭摇摇头示意不要,她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已经承过他的情,借过他的势,没必要为些干果再拿他的东西。 说什么不欠人家的情,自己现在穿的衣服,还是人家赠予的呢。 英慕白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见少女局促不安的模样,再看看她出来赴宴,身边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任她独自一人在这偏僻的暖阁里,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他送给她的,而且她还把桌上的点心包起来,显然是准备拿回家慢慢吃的。 从这些细节可想而知,楚观之那老狐狸,把这可怜的女孩子接回府里,并没有真正地善待她。 第二十三章被堵住了 英慕白眼中同情之色一闪即逝,见女孩子低着头打量衣服,他试图缓解尴尬,温和笑道:“阿蓝的衣服倒很适合你。” 楚胭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恼羞成怒,不就是送了她一件衣服么,值得这么拿出来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一出口,楚胭就有点后悔,她的本意是想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如果知道的话,就把衣服包好还给你了。 可是转念想想,那样说更不合适,衣服给她的时候是新的,她已经穿过成了旧的,怎么好还给人家啊? 总之怎么都不合适,楚胭越想越尴尬,甚至有点恼羞成怒了,为什么每次她最狼狈的时候,都能遇到他?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英慕白饶有兴趣地笑了,原先的同情心荡然无存。 他能感觉到对面女孩子气场的变化,先是害羞,后是尴尬,再后来就有点恼怒了,质问他的语气也是凶巴巴的,似乎并没有什么需要他同情的地方。 这丫头丑是丑了点,倒是很有点儿真性情。 “明明是赏菊宴的,怎么会有男士混进来……”对方的语气听起来理所当然,楚胭小声嘀咕,忽然恍然大悟:“沈府的赏菊宴还请了男士?” 英慕白笑着点头,打量着女孩子。 她穿着淡蓝色的裙服,身形高挑有致,梳着简单的发髻,几乎没戴什么像样的首饰,淡淡的脂粉掩不住满脸的疙瘩和斑点,鼻子俏挺,小嘴儿红润,眼睛灵动有神,黑白分明。 其实这女孩子倒也不算很丑,至少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 聪明的楚胭已经大大方方抬起头来,对英慕白灿然一笑,说道:“谢谢你。” 似乎担心他误解,她又说:“楚夫人为我添置了新衣,只是我更喜欢这件衣服,所以就穿着它来赴宴了。” 既然已经说开了,她再次真诚地道谢:“谢谢你,它真的很好。” 英慕白注意到,女孩子对嫡母的称呼是楚夫人而不是母亲,心下更笃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他微笑点头:“没什么,恰好我手边有,恰好你需要而已。” 这件衣服是英慕白给妹妹英若蓝的礼物,用了很是珍贵的面料,请了高手匠人裁制绣花,也算花了一番功夫。 当时赠给楚胭,只是出于同情,随手赠予,这丑姑娘这么喜欢它,并且穿着合适,倒也没让衣服蒙尘。 暖阁中很是温暖,点心的香气阵阵袭来,话说清楚,楚胭也不再别扭,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 从早上出来之后,她就没再吃过东西,怪不得饿了。 咕噜噜一声响,楚胭微愣一下,才明白这声音是从自己肚子里发出来的,尽管她脸皮够厚,可在这姿容绝世的男子面前,也没来由地有点不好意思。 英慕白却像没听见似的,拈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还没忘招呼楚胭:“楚姑娘,沈相家的点心味道不错,姑娘不妨尝尝。” 楚胭也没客气,两人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吃着东西,她发现英慕白嘴里说着点心味道不错,却只拣着吃了几粒干果和坚果,再也没动点心。 沈府的点心味道确实不错,几块点心吃下去,楚胭正要找几句话来说,却见英慕白眉头一轩,看向外面。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女孩子们的嘻笑声。 转眼之间,或高或低的语声嘻笑声变得清晰,夹杂着环珮叮当声,声音越来越近,竟是朝着暖阁来了。 没等楚胭反应过来,英慕白转头四顾,对楚胭道声失礼,迈开长腿,躲到了角落里一扇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是一块棋坪,两把矮椅,棋坪上还有未下完的残局。 英慕白舒舒服服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了,心里有几分后悔,应该把丑姑娘也带进来的,她留在外面,不知会不会像以前的蓝儿一样,被那帮子小姐们欺侮。 楚胭不知道英慕白的担心,她有些不明白,这货刚才还细嚼慢咽地吃东西呢,怎么听到有人来,就躲起来了? 莫非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然而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这是古代,孤男寡女在暖阁中相处,被人看到了,怕是有人要说闲话。 门口,两个丫环掀开暖阁的帘子,笑语环珮声蓦然变大,一股凉风伴随着浓烈的脂粉香味扑了进来,楚胭吸吸鼻子,险些被这脂粉香味熏得打个喷嚏。 几个小姐被一群丫环簇拥着进来,许是没想到暖阁中有人,为首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小姑娘打量楚胭,眼底愕然一闪而过,露出欢颜。 “哎呀,这是哪家的姐姐,好聪明呀,知道我们要来,在这儿预先等着呢?”黄衫小姑娘说道,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 随后跟进来的姑娘们有互相让座的,也有站着不动看过来的,有人便笑着打趣道:“沈二娘,你这做主人的居然不认识客人,一会儿可要罚酒了!” 沈二娘笑得欢畅,连声道:“该罚,该罚!” 她注目楚胭,对楚胭脸上的疙瘩和斑点视若无睹,笑道:“这位是哪家的姐姐?” 穿深粉衣衫的女孩儿是黄尚书家嫡女黄玉娘,她跟着笑道:“是啊,这位姐姐面生得紧,不知是哪家的姐姐?怎地躲在这里?” 黄玉娘的目光从点心碟子上扫过,落在楚胭的脸上,鄙薄之色一闪而过,露出真诚的笑意。 室内有些嘈杂,女孩子们互相谦虚让座,听得一派和睦,其乐融融。 “英姐姐,你坐你坐,我在这边就好。” “哎呀,英妹妹你就不要谦让了啦,你不坐,大家都不好坐的……” 身穿淡绿衫子,漂亮娇弱的英若蓝落落大方,拉着身边的小姐一同坐下:“大家都坐,这般让来让去的,可不是太生分了么。” 被她拉着的女孩子有些受宠若惊,坐在她身边的女孩子很是欢喜,又有些不安,有人向她投去羡慕的目光。 女孩子们吵吵嚷嚷了一会儿,各自坐好,室内安静下来。 大部分视线集中在楚胭的身上。 世家贵女的眼光何等毒辣,一帮女孩子们视线在楚胭的衣裙和脸上转了一圈,目光各异。 第二十四章丑人多作怪,贱人偏矫情 这女孩子虽则面目丑陋,但她身着的裙衫面料华贵,做工精美,她没戴什么贵重的首饰,但裙边点缀的小珍珠晶莹华美,同珍珠耳饰遥相呼应,颇有意趣。 做为主人的沈家二娘沈浅雪,目光温和中带着几分诧异,也在打量着楚胭。 面前这女孩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嘴角还沾着些点心渣子,把京师贵女的资料飞快地过了一遍,沈二娘心中暗暗叹气,自己这做主人的还是疏忽了。 方才人多,这女孩子跟在楚家两个小姐的身后,两个小姐对她颐指气使,像是对待家中的下人,云浅雪也只随意扫了一眼,便把她当做楚家的下人。 可现在细看,才想起来,这女孩子怕就是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楚家那位外室所生的女儿了。 来者是客,即便是外室所生的女儿,也不该忽略她的。 云浅雪脸上堆笑,正要说话…… “胭姐姐,你怎么在这里?”突兀的声音响起来,楚二娘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看看楚胭再看看点心盘子:“姐姐你这是……饿了么?” 楚胭心里翻个白眼,什么饿了么,你还美团外卖呢! 她理解楚二娘对她的排斥,凭心而论,如果换成她自己,亲爹忽然带回家里一个私生女,且要全家人客客气气地捧着,怕是自己也要针对她罢! 转念想了想,楚胭觉得也不对,以自己的个性,根本懒得针对私生女,她会连亲爹也不认了,把老妈接到自己家,让老头子跟私生女过去。 不过这是古代,一个女子依附于男人的世道,即使穿越而来的自己,也只能依附于楚家,等着伺机而动,替严衡一家报仇。 更遑论楚二娘这等本土长大的,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了。 楚胭理解楚二娘,楚二娘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胭姐姐,早上咱们从府中出来时,不是吃过东西了么?即便你饿了,也不该……也不该……”楚二娘没把话说完,众女却都意会了,顿时有低笑声传来。 就算脑筋迟钝些的,听了这话,也明白了眼前这丑陋的女孩子是何许人也。 她不就是楚相府中新接回来的,传说中奇丑无比的外室之女么? 这女孩子要身份没身份,要模样没模样,看那嘴角沾着的点心渣,怕是教养也很成问题,楚夫人是怎么想的,竟会把她放出来,不怕替楚府丢人么? 屏风后的英慕白眉头微蹙,心头升起怜悯之情,大庭广众之下,楚府的小姐便如此针对她,丑姑娘在楚府中的境遇如何,可想而知。 楚胭不知道英慕白的误会,她只觉得很没意思,懒得跟小姑娘斗心眼儿,更懒得解释,她直截了当地说:“是啊,方才我饿了,看到桌上有点心,就随意吃了些,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沈二姑娘见谅。” 女孩子说着,对沈浅雪微微一福,算是道歉了。 好一个大方爽利的女孩子! 沈浅雪微怔,对这容貌丑陋的女孩子微生好感。 她笑盈盈地回了一礼,连声笑道:“哪里有失礼呢,这些点心摆在这里,就是给进来的客人吃的,胭小姐也是我们府中的贵客,它们能被小姐吃了,正是物尽其用呢。” 女孩子们纷纷笑起来,只是目光中各有深意。 见气氛缓和,楚三娘舒了口气,扯扯二娘的衣袖。 “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她凑近二娘耳边低声说。 虽说这丑八怪很丢人,可毕竟大家都是楚家的人,祖母可是说了,兄弟阋于墙,共御外侮,楚家的人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二姐姐怎么能在外边揭自家的丑呢?! 楚二娘不耐烦地甩甩袖子。 “知道了。”她也低声说。 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不和谐的声音,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几分尖酸刻薄:“英姐姐你没事,这丑八怪该没吓着你?” 这是宁王家的庶女江宛儿,众人皆知她向来性子泼辣,说话口无遮拦,只是不知楚胭何时得罪了她,竟让她当众羞辱,还捎上了英若蓝。 江宛儿倾慕靖平侯英慕白,京师贵女圈子里人尽皆知,这也算不了什么,毕竟英慕白那样的人儿,哪个不倾慕,又有谁不想嫁给他? 不然的话,就凭英若蓝一个病怏怏的小姑娘,大家伙儿凭什么处处让着她照顾着她,如众星拱月般地捧着她? 能到这里来的,哪一个不是家世不凡,容貌出众? 只是如江宛儿这般的也算少有,她这话说得也太尖酸了些。 这算是借着踩楚胭,来关心讨好靖平侯的妹妹吗? 众女有的看着楚胭低笑,有的看向英若蓝,英若蓝淡然一笑:“没什么,我也喜欢独处,只是又舍不得热闹,可真是没出息了。” 英若蓝对江宛儿印象很不好。 江宛儿自恃美貌,好几次装做无意,拦着哥哥的马,还托人给哥哥捎信,哥哥已经跟送信人说了好几次,他无意于婚姻之事,可这姑娘就像不知道一样,还是直冲冲地往上扑,真是惹人厌烦。 英若蓝避开了关于丑的话题,笑笑地向楚胭道:“胭小姐,我倒很羡慕你这样的性子呢。” “英小姐很可爱。”楚胭对她点头微笑,直白地说。 这小姑娘避重就轻的本事很不错呢,她也姓英,不知道和那位靖平候英慕白有什么关系。 英慕白在屏风后,同样点头微笑,他也觉得自家妹子很可爱,这丑女说话很中肯,招人喜欢。 江宛儿却兀自不肯罢休,她斜瞟楚胭,冷笑道:“人说丑人多做怪,果然如此。” 这一而再再而三没完没了的,我是哪里招惹你了吗? 这次楚胭没跟她客气,笑着看回去,目光平和,话语却很犀利:“不敢当,我倒觉得,贱人就是矫情。” 贱人就是矫情? 这词新奇又贴切,简直就是为江宛儿量身打造的,几个贵女以袖掩嘴暗笑,有的索性笑出声来。 江宛儿大怒,正要喝骂,有人出声轻斥:“宛儿,不可无礼!” 宁王的嫡长女江月儿站起来,微微福礼,目光扫过一众贵女:“宛儿年幼不懂事,让诸位见笑了。” 第二十五章背哪首诗好呢 江月儿的身份贵重,脾性也好,兼之才名卓著,在京师贵女圈中很有威望,这一发话,众女七嘴八舌地附和,有怪楚胭出口伤人的,也有夸江月儿严以律己,待人大度的。 沈浅雪也笑着对江月儿点头示意。 英若蓝没去附和江月儿,小姑娘看着楚胭,脸上是大写的服。 这位胭小姐性子好爽利,她好喜欢啊! 哪像她自己,明明非常讨厌江宛儿,可见了面还得虚与委蛇,强颜欢笑。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这位楚姑娘一样,想说就说,想骂就骂,再也不用顾忌面子,不用担心得罪人呢。 屏风后的英慕白同样笑意满脸,这丑丫头有点意思! 沈浅雪吩咐了下人,点心酒水蜜饯以及各色小菜流水般被送上来,女孩子们坐在一起,言笑晏晏,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睦,其乐融融。 至于私底下的刀光剑影,夹枪带棒,楚胭懒得理会,也不想凑过去给这帮贵女添堵。 谢绝了沈浅雪客气的邀请,楚胭不好再次躲出去,便独自站在窗边,望着不远处缓坡上大片姹紫嫣红的菊花。 沈浅雪细心周到,见她不肯入席,便特意嘱咐侍女,在窗边支了一张小几,摆了酒水点心小菜,又放了一张矮凳。 楚胭谢过,舒舒服服地坐下了。 室内嘈杂热闹,酒香和脂粉香气充斥,英慕白自屏风缝隙里望出去,看见女孩子的侧影坐在窗前,阳光透过支开的窗缝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形纤细窈窕,神情似乎有些茫然。 衬着满室的笑语,这侧影更显得孤单可怜。 女孩子们的席间极为热闹,不知什么时候,话题转到了诗词上,几个女孩子各自吟诵了诗词,大家七嘴八舌,齐齐夸赞。 “月儿姐姐,该你了!”黄玉娘凑趣道,其它几个女孩子纷纷附和。 江月儿站起身来,环视众女,微笑道:“姐妹们珠玉在前,月儿献丑了!” “月儿姐姐又谦虚了,我们都是抛砖引玉呢!”黄玉娘刚刚做过诗,博得了一致的喝彩,她目光闪动,笑道:“谁不知道月儿姐姐是京中最有才华的女儿家,好多男儿也自愧不如呢!” 江月儿又谦虚几句,才将早就准备好的诗吟了出来,自然又引得众女一阵赞叹。 女孩子们传看着江月儿的诗句,逐字逐句地点评夸赞,气氛一片和谐欢乐。 偏偏又有奇怪的声音冒了出来,江宛儿饮尽酒水,将酒杯怼在桌上,戟指楚胭笑道:“楚家的丑八怪,现下轮到你了!” 她已有几分醉意,咬字颇有些含糊,然而语气里的恶意却极为明显,楚胭转头看过来,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解和郁闷。 好好地赏着菊花,突然又被江宛儿点名,她就不明白了,自己是抢了她的男友,还是挖了她家的祖坟,这姑娘怎么就咬着自己不放呢? 下一刻,江宛儿便将原因暴露了个七七八八,她斜睨着楚胭,笑道:“胭小姐你可知道一件事,人长得丑,便是衣服再怎么华美都没用,沐猴而冠听说过没?” 众女都哄笑起来,楚胭没来和她们凑热闹,一方面让她们松了口气,免去了和这等身份尴尬的女子客套的别扭,另一方面,却也让她们心中不愉。 怎么这外室所生的丑八怪,在她们这些天之骄女面前,不仅没有一点畏缩怯懦,反倒一副清高自矜的样子,瞧她在窗边独斟自饮,还挺自得其乐的。 可是,凭什么呀? 凭什么自己就得违心地说笑,应付着自己不喜欢的人,她一个外室女,丑八怪,反倒可以脱身事外,假装清高? 楚胭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清高的,心说这女孩子没完没了的找碴,原来是在眼红自己的衣服? 呵呵,气死你! 想到衣服的来历,她不动声色地朝屏风后扫了一眼,笑吟吟地打量江宛儿, 这女孩儿十三四岁年纪,衣着华丽,模样秀美,此刻嘴角下撇,斜睨着自己,眼中透着一股明目张胆的刻薄劲儿。 见楚胭如此毫无顾忌地打量自己,江宛儿莫名地感觉到一丝屈辱,她偷眼看看嫡姐,见江月儿正同旁边黄家小姐谈笑,似乎没注意到这边。 正打算再说几句,楚胭朝她举了举杯,开口了:“我这丑模样儿在明面上,不值一提,不过江小姐,似你这般模样的,有一句话来形容,叫做绣花枕头一包草。” 小姐们怔了一下,猛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江宛儿在京都贵女圈子里,就是一个小霸王,仗着宁王的势,说话向来尖酸刻薄,又最喜欢挑别人的刺儿,大家或多或少地都吃过她的亏,只不过宁王势大,又看在江月儿的面子上,只得忍气吞声。 如今来了这个牙尖嘴利又不知天高地厚的丑八怪,倒帮她们出了口气。 “姐姐莫要胡说,还不快向郡主道歉!?”没等江宛儿说话,楚二娘已经起了身,过来拉着楚胭,要她给江宛儿道歉。 “胭姐姐,郡主要你做诗,是为了让你跟姐妹们相识一下,全然出自一片好意,你怎可出口伤人?”楚二娘满脸焦急歉疚之色,大声说道。 楚胭呵呵,你还真会颠倒黑白。 见楚胭不理不睬,楚二娘急了,微微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姐姐,阳平郡主是宁王的女儿,你得罪了她,不仅你自己要遭殃,说不定爹爹也得跟着吃挂落!” 宁王的女儿啊? 楚胭记忆里,对宁王的女儿没什么印象,对宁王本人倒是印象极深。 原主一家的悲剧,就是宁王一手造成的。 至于说便宜爹要吃挂落,这与她何干? 既然她和楚观之是合作关系,那就得拿出诚意来,被她连累一下,也不算什么? 不过倒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楚胭微笑点头,站起身来。 “好呀,那我就听郡主的话,来做一首诗。” 毕竟是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会背的诗太多了,楚胭侧头思索,背哪首好呢? 周围一阵沉寂,有女孩子发出低笑声,英慕白从屏风的缝隙里望出去,见楚胭微微侧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第二十六章见过捡银子的,没见过捡骂的 “铁骨霜姿有傲衷,不逢彭泽志徒雄,夭桃枉自多含妒,争奈黄花耐晚风!” 楚胭回到案前,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楚二娘说起宁王,让她想起了严衡一家的遭遇,顺带着想起了这首诗,索性就背了出来。 周围很是安静,有人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英慕白在心里将这首诗重复了一遍,竟从中间品出几分傲骨和睥睨之势,更有几分无可奈何。 一个女孩子,作的诗中竟没有伤春悲秋,而是这般的睥睨傲然,只是那彭泽似是一个人名,那么这人是谁? 负责眷抄诗句的婢女与他有着同样的想法,拿着墨迹未干的纸走过去,向楚胭请问彭泽是哪两个字。 楚胭跟随她走回书案前,提笔在空格处写下彭泽二字。 那字迹铁划银钩,不似一般女子的书法娟秀,却有几分铁骨铮铮的味道,倒是颇合诗的意境。 这是原身严楚楚的字,从楚胭第一次给自己开方时,就发现了这个秘密,这具身体保留了许多原主的习惯,比如武艺,比如书法,又比如,对宁王及其有关的人,发自内心的厌恶和痛恨。 墨迹很快干了,诗被送到席上传看,女孩子们沉默着没人说话。 凭心而论,这首咏菊诗不算特别惊艳,却也很不错了,尤其诗中的意境,与眼前倒有几分贴切。 因此,众女都觉得,楚家这丑八怪倒也有些急才,她这诗,怕是特意做来讽刺江宛儿的。 众人看着江宛儿目光复杂,有人端起杯来装着喝茶,用以掩饰自己的笑容。 英若蓝板着一张小脸,内心却是窃笑不已。 砰的一声响,江宛儿一拍桌子,桌上的菜肴酒水跟着跳了一下,引起一阵娇呼。 她按捺不住地站起来,指着楚胭怒道:“丑八怪,你莫非是在讥刺于我?!” 江月儿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讽刺意味,诗中的夭桃二字,明显就是在说江宛儿,这个庶妹蠢归蠢,总算还没蠢到家。 自信点,把莫非两个字去掉,楚胭心说,淡淡地看着江宛儿:“没有,只是随意做首诗而已,郡主想得多了。” 众女想笑又不敢,憋着十分难受,楚二娘却是吓得够呛。 她方才来劝楚胭,倒有一大半是假装的,这会儿却是真的慌了。 她也没想到楚胭居然很有些诗才,竟敢不知天高地厚地做诗讽刺江宛儿,要知道这诗一出,便不是女孩子之间的拌嘴玩笑,而是落到了纸面上。 赏菊宴中的诗词向来要被眷抄传看,所有的诗词都是一式两份,一份留在宴上赏析,另一份传到外边去,若有好诗,更是会以极快的速度流传。 宁王心胸狭窄,向来睚眦必报,这诗讽刺宁王的女儿,若是传到他耳朵里,引来宁王的报复,责任可不是楚胭能负得起的。 楚二娘一时不敢想那后果,她后悔莫及,想要补救几句,又恐弄巧成拙,呆站一会儿,讪讪地回席间坐了。 三娘倒没那么多心眼儿,她挺直腰杆环视四周,只觉得丑八怪这诗写得很好,很有气势! 楚胭并不在意,端起茶水,发觉有点凉,便示意旁边的侍女:“请帮我换一壶热茶。” 侍女还是第一次听到贵家小姐对她说请,接过茶壶,有些不知所措,看向沈浅雪,沈浅雪微微点头,侍女端着茶壶离开。 “我我我,你,你你,你明明就是在讥刺于我!”江宛儿被楚胭这不咸不淡的态度气坏了,偏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她就是在骂自己。 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帮贵女们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呢,沈浅雪堆出笑脸,低声劝慰江宛儿几句。 “郡主,您就别跟胭小姐计较了,这事情若是闹大了,对您的名声有损。”沈浅雪说。 “是啊,”江月儿在旁边淡淡地说,声音极低:“见过捡银子的,没见过捡骂的,宛儿你这是上赶着,要把坏名声往自己头上安吗?” 江宛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把事情在不大的脑仁儿里转了几圈,终于恍然,若自己再闹下去,就坐实了自己夭桃善妒的传言,恐怕将来这诗所到之处,就是自己妒名远扬之时了! 而且今日英若蓝也在场,万一她跟靖平候说一说…… 想到这儿江宛儿恨恨地坐下来,朝着楚胭翻个白眼:“你且等着,将来有你好看!” 楚胭笑容可掬不以为意,江月儿依旧是淡淡的,注目楚胭浅笑道:“胭小姐倒是颇有诗才,只是这诗中戾气过重,不太适合咱们闺中女子的身份,当真可惜了!” 此言一出,众女纷纷点头。 女孩子之间口角吵架是有的,这丑八怪居然作诗骂人,万一开了这个头,传出去不知会被京中的文人怎么笑话呢! 江月儿行事大方温婉,言语间还算客气有礼,楚胭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不适,她颔首为礼,说声多谢指教,便接过侍女倒来的热茶,送到嘴边。 竟是不打算与她们争辩的样子。 沈浅雪和英若蓝急忙打圆场,众女跟着说笑起来。 经这么一闹,毕竟气氛尴尬起来,再也不复先前的热闹。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提议要去夫人们所在临仙阁去看一看,立刻有人附和,丫环们便服伺着小姐起身,一时间暖阁内有些许的混乱。 楚胭可不想再跟着去受罪,她坐着没动,看向窗外。 这一看,却是看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 深秋时分,沈家园子里树木萧索,浅黄深棕,翠叠红染,映着不远处缓坡上各色菊花,煞是好看。 通往暖阁的青石板路上,联袂走来几个衣着光鲜,容貌俊美的小童,手中持着各色工具。 当先两个小童手持大剪刀,咔嚓咔嚓响声不停,道路两旁的树枝原本斜逸横生,被他们修剪得整整齐齐。 两童动作娴熟,所过之处,树枝象被尺子量过一样,整齐得成了一条线。 后面小童一个拿着大扫帚,另一个拿着大布袋,将道上的落叶树枝和花瓣清扫干净,用布袋装了起来。 还有小童提着洒水壶,不知壶中的水加了什么香料,洒在道上,有隐隐的香味散开。 几人显然是合作惯了的,几息的功夫,便将暖阁附近清理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楚胭看得大奇,沈府这是什么做派? 第二十七章需要你避一避 没等楚胭想明白,便有人站在门外高声禀报,声音清朗好听:“陆朝熙陆公子欲来一见,请问诸位小姐可方便么?” 这个名字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屋里的小姐们登时有些乱了。 “陆公子?他怎么会来这儿?” “姐姐这不是说笑话么,每年的赏菊宴,陆公子都会来啊!” “不是不是,他为什么会来这儿,这暖阁也没甚稀奇的?”一个小姐一边急急地打量自己,一边说。 “对啊,沈姐姐,陆公子要来这边,你怎么也不预先通知一声……”黄玉娘面上也有焦急之色,两个丫环一个帮她整理簪钗,另一个帮她整理衣衫。 气氛紧张,沈浅雪也不由自己地打量自己的仪容,觉得没什么问题,神情凝重道:“我也不知道啊,若早知道陆公子要来,肯定要提前通知姐妹们的。” 她冷静下来,吩咐下人们赶快把酒席撤下去,换上新鲜的糕点果子,又对女孩子们说道:“别急,慢慢来,陆公子即便要来,也还得等一会儿呢。” 下人们忙碌起来,桌上的盘盏被撤下去,换上了新的,女孩子们则稍稍安心了一些,是啊,以陆公子的个性,怕是一时半刻也来不了。 门外的小童还在等着回话,沈浅雪招手,一个侍女过来,她低声吩咐侍女几句。 侍女会意,再次检视自己衣衫,这才出去告知童子。 女孩子们一阵手忙脚乱,把自己整理好,各自回席,正襟危坐,有人悄悄拿出小镜子,不放心地左看右看。 楚胭看得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她看见楚二娘一脸的兴奋,又有几分不自信的样子,在丫环的帮助下,补了口脂,又在脸颊上扑了些粉,对着小镜子练习微笑。 三娘似乎一点不慌,反倒有些兴奋的样子,伸长了脖子左看右看,又看向门口,似乎很是好奇。 沈浅雪见众女都已准备好,对门边的侍女微微点头,那侍女掀起帘子。 在楚胭目瞪口呆,众女强作镇定中,几个俊美的小童面无表情低垂着眉目,鱼贯而入。 两名童子抬着薰香炉进门,点燃炉中香料,另外两个童子拿出几件精美的摆件,打量屋中,摆在合适的地方。 另外的童子散开,用雪白的抹布擦拭屋中各处,小姐们不仅没有恼怒嫌弃,反倒很是配合地离座让开,以便清理。 一名童子擦拭屏风,另一名走入屏风后,将棋坪和椅子擦拭一番,却没动坪上的棋子,见地板上有一片灰尘,他皱了皱眉,蹲下身去擦拭干净。 英慕白早在童子进门时就跃到梁上,不小心将梁上灰尘掸落地上,见童子嫌弃的眼神,微微一笑。 陆朝熙这花孔雀,这么些年了,他这臭毛病一点没改,反倒变本加厉了。 外边,江宛儿面带不屑,冷哼一声,沈浅雪满脸无奈,江月儿眼中隐隐闪过兴奋之色,黄玉娘眼中期待之色甚浓,更多的则是忐忑…… 香气氲氤,童子们训练有素,手脚利落,暖阁中变得焕然一新,在那些名贵摆件的衬托下,整个暖阁都似乎明亮高雅不少。 一名童子站在屋中四下打量,忽然快步走到窗前,将窗子支开些许,外面的菊花香气伴着冷风扑进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恰好对上旁边傻站着的楚胭。 童子似是吃了一惊,退后两步,满面惊疑地打量楚胭,似是打量什么怪物一般。 楚胭控制住摸自己脸的冲动,淡淡地看回去。 梁上的英慕白见这一幕,心中暗叫糟糕:怎么忘了还有楚胭这回事? 若她被陆朝熙看见…… 想到那花孔雀的恶劣性子,他恨不能跳下去,将她拽到梁上来躲一躲。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英慕白想起适才的事,这丫头牙尖嘴利的,陆朝熙未必能在她身上讨得了好去。 只不过,怕是她丑八怪的名声,这下子就更要广为传扬了。 沈浅雪也是才反应过来,心说糟糕,怎么忘了这一茬儿了,若被陆公子看到这位小姐,依着这两人的性子,怕是有一场大麻烦。 与此同时英若蓝也想到了这事,却又不好出声提醒,有些焦急地看向楚胭。 楚胭发现女孩子们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 讥讽,嘲笑,怜悯,焦急,更多的是隐隐的幸灾乐祸。 这些其实只是几息之间的事,童子皱眉打量楚胭,眼中掠过一丝怜悯,随即退开。 沈浅雪对楚胭颇有好感,她做为主人也有责任帮助客人,笑着上前,对楚胭笑道:“胭小姐,等下有客人要来,要么你去屏风后面避一避?” 楚胭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要她避一避啊,这是皇帝要来沈家,还是太子要选妃? 即便真要选妃,该担心的也不是她这丑八怪,现场这么多美貌的小娘子,别人不说,就说楚二娘,以楚二娘的美貌也比她要危险? 再说了,这场合它也不对啊? 而且她明明记得,当今皇帝姓江。 不姓陆。 楚胭忍不住好奇问道:“沈小姐,莫非有什么事情,是以我的身份参加不得的?” 沈浅雪欲言又止,这事楚胭确实参加不得,只不过不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脸。 那位爷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呆会儿若是给他看到楚胭这张脸,肯定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不到明日就会传遍京师。 而这位楚姑娘看样子也不是肯吃亏的,两人若是闹将起来……自己这赏菊宴就算毁了。 沈浅雪只觉得头痛得很,眼看着几个小童检查完各处,有序退出,她心里又急又怕,正要说话,就听见门口小童高声通报:“陆公子到,求见各位小姐。” 丝竹之声隐约传来,女孩子们紧张又期待,齐齐看向门口,也有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楚胭。 沈浅雪叹了口气:“请他进来。” 丝竹声停止,男子清朗的声音响起来:“就在这儿?没搞错?” 童子低声解释着什么。 这边沈浅雪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她神情恳切地对楚胭道:“胭小姐,若你一定不愿去屏风后面,便请你答应我一件事,现在开始面朝窗外,千万不要转身。” 第二十八章看到她的脸,我能吐血三升 楚胭莫名其妙,不过她对沈浅雪印象不错,此刻这女孩子神情真诚焦灼,不像是要害她的样子,便笑了笑,听话地转过身去。 房梁上的英慕白以手抚额,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有几分担心,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他敢肯定,这事绝不是面朝窗外就能躲得过的,也不知道丑丫头遇到花孔雀,究竟谁会赢。 嗯,想想还很期待呢。 阳光明亮灿烂,陆朝熙容颜俊美,头戴金丝玉冠,一身雪白绣金线的袍服,腰间系着金色腰带,行动间闪闪发光,整个人看起来倒比阳光还要灿烂一些。 只不过室内诸女都不敢抬头看他,目光更多地落在自己的衣衫上面。 陆朝熙对这种情况已是习以为常,别说女孩子聚堆的地方,就是许多男子,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看他神仙般俊美的容颜和无懈可击的礼仪装扮,而是先检查自己的仪容。 抬脚迈过门槛,陆朝熙目光先在室内扫了一圈,见室内窗明几亮,点着的是他最喜欢的香料,女孩子们端坐如松,虽则大部分微微低着头,但礼仪姿态却很是端庄,丫环们也是仪容整齐,束手而立,不由得点了点头。 “大家不要拘谨,我其实不吃人的。” 陆朝熙笑呵呵地打趣一句,同迎上来的沈浅雪见礼。 女孩子们松了口气,胆子大些的便抬头看他。 陆朝熙随口同几个认识的女孩子寒喧几句,客气见礼,语气温和有礼,并没有多余的话。 女孩子们见他并不如传言那般刻薄,齐齐松了口气,当然也有人感到失望,却不好表现出来。 沈浅雪见这魔王没祭出他的毒舌,也是松了口气,偷眼去看楚胭,见那姑娘听话地面朝窗户,便似一棵小树般站得笔直,没有一点转身的意思,不禁放心不少,吩咐丫环给陆朝熙看座。 一名小童过来,用雪白的丝帕先将椅子擦了一遍,将丝帕展示给陆朝熙看,陆朝熙随意扫了一眼,见上面纤尘不染,哈哈一笑,在椅中坐了下来。 “啊,打扰各位小姐了,我来这里,是有件事情想要请教。” 陆朝熙说,目光从女孩们脸上扫过,女孩子们登时紧张起来。 “有位小姐做了首好诗,我有些疑问。”他说,神情温和,笑容可掬。 方才做了诗的几个女孩儿登时兴奋起来,有人忐忑不安地再次检视自己,对容貌诗才有些自信的,便微微抬起了头。 江月儿心下暗喜,看样子,陆孔雀慧眼识才,自己精心准备的那首诗,被他看中了? 虽然她的才名全京师都知道,可是好名声这种东西,当然是越盛越好,谁也不会嫌弃自己名声太好,才名太盛。 江月儿神情矜持,想着该怎么同陆朝熙对答,引他夸奖自己,下一刻,就听到陆朝熙吟哦起来。 “铁骨霜姿有傲衷,不逢彭泽志徒雄,这是哪位小姐做的诗,诗倒是绝妙好诗,只是我想请问一下,这诗中的彭泽,指的是哪一位啊?” 陆朝熙说,目光中带着疑问。 一瞬间,室内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窗边那个背影。 背影窈窕,纤腰只盈盈一握,淡蓝色衣领中,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颈项,线条优美,耳后的一片肌肤同样白皙如玉。 陆朝熙随着众人目光看去,怔了一怔,双目放光,低声道:“京中还有此等美人,我怎么不知道?童儿,拿纸笔来!” 嗤的一声,有女孩子不小心笑了出来。 沈浅雪以手抚额,怪不得陆朝熙这么说,她看着楚胭的背影,也觉得实在太美了。 只不过,这背影配上她那张脸,怕是要坏事! 楚胭不知道陆朝熙所说的美人是她,她只听到来人询问诗中的彭泽二字,心里有些后悔,当时只顾着泄愤出气,却忘了这一茬儿。 要怎么解释? 室内很是安静,即便背对着大伙儿,她也能感觉到众多目光凝娶在她的身上,只觉得如芒在背,极为难受。 一室寂静,童儿脚步极轻,取来纸笔,摊在方才眷写诗文的案上,另一名童子在砚台内注水,开始磨墨。 室内气氛诡异,陆朝熙注目窗边的女子,举着笔打不定主意,旁若无人地低声喃喃:“是先画个背影再画正面呢,还是索性直接画正面呢?” 梁柱上的英慕白忍笑忍得几乎要跌下来,英若蓝心中担心,江宛儿嘿嘿冷笑,江月儿神情复杂,沈浅雪暗暗祈祷,这位祖宗最好只画背影。 在众女忍笑期待的目光中,楚二娘绝望地抬袖掩住了脸。 她不敢想象,如果陆公子画了背影,再发现丑八怪的脸是那么一副模样,会发生什么事? 陆公子毒舌之下,会不会连累到自己姐妹的名声? “丑八怪,陆公子问你话呢,你那诗中的彭泽二字,指的是谁?”江宛儿终于按捺不住,喊了起来。 陆朝熙脸一沉,斜瞟江宛儿。 宁王这个庶女,模样只能算得尚可,性情却是急躁浮浅,为人刻薄尖酸,上不得台面啊上不得台面。 他懒得同这女子计较,双目发光地看向窗边女子,就见那女子缓缓转身…… 沈浅雪待要拦阻,已经迟了,英若蓝满脸苦笑,只希望陆孔雀口下留德,给这女孩子留一条活路。 下一刻,陆朝熙像看到了史前怪兽一般,把手中的笔随意掷在纸上,举起袖子遮住了脸。 “快出去,快出去,怎地让这般丑人混进来了!” 他掩着脸转向沈浅雪:“沈二小姐,快快让她出去,哎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要瞎了!” 沈浅雪又气又笑,喝道:“陆公子,说话留神些,这位楚小姐是楚相的女儿,方才那首诗也是她做的!” 听说那首好诗是这女子所做,陆朝熙稍稍放下袖子,从衣袖的缝隙里看了楚胭一眼。 就像被烫着似的,他立刻掩住了眼:“这女子脸上是些什么啊,我要瞎了,快让她走开!” 他嚷道:“看到她的脸,我能吐血三升!这么好的诗,怎能出自这丑八怪的手里?!” 第二十九章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女孩子们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楚二娘神情尴尬,楚三娘盯着陆朝熙神情愤怒,两道好看的小眉毛慢慢地竖了起来。 英慕白眉头微蹙,陆孔雀也闹得太过份了点,楚胭的模样是不太好看,可哪里就到他说的这种地步? 自己离京几年,陆朝熙这家伙不仅没有半分长进,反倒变本加厉了。 打从刚懂事开始,陆朝熙这家伙就是个爱美爱洁的主儿,但凡在他身边的人,无一不要漂亮干净得离谱才行。 后来英慕白离京去打仗,在军营中也时不时能听到陆朝熙的名声。 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身为定国公最小的嫡子,这货爱美憎丑已经到了极点,他不允许任何模样丑陋的人靠近他,而对貌美的人,则格外宽容。 他把人分为几个等级,分别为极美,美,尚可,庸常几种,至于庸常之下的,根本没机会入他的眼。 偏偏京师中人很是信服他这一套,不论男女,若得了陆朝熙赞一句貌美,立即就能扬名京师。 想到这儿英慕白苦笑,连累自己这么久的臭名声,不就是陆朝熙当年一句话害得么。 也因此,陆朝熙成了京中少年男女争相讨好追逐的对象,俊男美女,或者自诩为俊男美女的人们,都对他趋之若鹜。 也难怪这小子反应这么大,英慕白心想,似楚胭这样的容貌,怕是自陆朝熙懂事之后,就没有近距离见过。 可是长得丑又不是她的错,而且,陆朝熙这家伙过于爱洁的毛病也不好,什么时候有机会了,自己得想办法给他治一治。 最好是把他丢到战场上,见识一下那臭哄哄脏兮兮的胡人,还有血肉断肢飞溅,内脏横流的场面,包管什么臭毛病都好了! 这边楚胭神情冷了下来,淡淡地注视着陆朝熙,忽然笑了。 英慕白看了个满眼,觉得这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似乎也不是那么丑? 是自己的眼光太低,还是陆朝熙的要求太高? “陆朝熙陆公子?”楚胭淡淡地道。 嗯,声音很好听,可是想想她的脸,陆朝熙就痛苦得不行,他答应道:“别叫我的名字,楚小姐,你,你,你,你快快出去!” 楚胭没理他的话,笑道:“陆公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所说的好诗,它并非出自我手。” 这诗不是丑八怪写的? 陆朝熙闻言些许欣慰,目光从英若蓝与楚三娘等几个最美的女孩子脸上掠过,似在寻找诗词真正的主人。 “我就说这么美且刚毅的诗,怎么能出自你的手呢?”他放松些许,说道。 “它并非出自我手,而是出自我口,”楚胭说,神情冷淡中带着一丝笑谑:“公子所看到的诗句,是经我口述,由侍女眷抄下来的。” 你不是看见我就恶心,要吐血吗,那就吐,吐完了我还能给你治好! 这丑八怪居然戏耍他! 陆朝熙简直连看楚胭的勇气都没有:“走开走开,公子我不想看见你,我只要知道诗美就好了,别让我看到你的丑样子!” 气氛很僵,楚胭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且这种情况下,她走了说不定更糟。 英若蓝心里叹口气,脸上堆起笑容。 “陆公子说笑了,我倒觉得胭小姐腹有诗书,气度高华,模样什么的,那都是小节。”英若蓝说,对楚胭露出友好的微笑。 旁边有嗤笑声传来。 “什么腹有诗书,怕是腹有糕点!” 这是江宛儿的声音,有女孩子笑了一声,又强自忍住。 英若蓝含笑看了江宛儿一眼,江宛儿正掩嘴而笑,神情得意还要说什么,见她看过来,登时僵住了。 糟糕,她会不会回去告诉靖平候啊? 江宛儿讪讪住嘴,英若蓝又转向陆朝熙笑道:“胭小姐这样的才女遇到公子你,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江月儿首先附和:“是啊陆公子,方才我还在说,胭小姐颇有诗才,只是有些可惜了。” 两个美人和他说话,陆朝熙不再掩面,却也不敢看楚胭那边,口中一迭连声地称着可惜。 众女轻笑,谁都知道他这是在可惜什么。 一片笑声中,三娘站了起来,向着陆朝熙盈盈行礼。 女孩子形容端庄,脸色肃穆,一双漂亮的杏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陆朝熙。 笑声渐停。 楚家这丫头要做什么? 瞧她模样倒还不错,是不是想博得陆公子一句夸奖,好就此扬名京师? 对于漂亮的人和事,陆公子向来是很宽容的,他笑着拱了拱手,算做还礼。 “陆公子,楚三娘有一事请教。”三娘强抑着羞恼,语声有些微微的颤抖:“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生于世间,谁都想有个好模样,可这事又由不得自己,身有残疾或容貌不佳,都是无可奈何之事,陆公子为什么要取笑?” 说到这儿,她的语速加快,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按照陆公子的行事,若有比你美的人,是不是也能随意取笑于你?” 小女孩儿身材还没完全长开,脸上带着几分稚气,说完这番话,她直视着陆朝熙,等着他的回答。 这中二病的熊孩子,可别给她自己惹麻烦上身! 楚胭微微感动,注目陆朝熙,若死颜狗敢对楚三娘出言不逊,她就先臭骂他一通再说。 这位小朋友虽然年幼,却也是个美人胚子。 对于美人,陆朝熙的容忍力向来很强,他笑吟吟地答道:“当然了,若是比我美的人,他要取笑我责骂我,我也没意见啊。” 说着话,他转向英若蓝。 英若蓝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回以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 梁上的英慕白却下意识地觉得不妙,恨不能手臂伸长十倍,去捂住这货的嘴。 果然,陆朝熙笑道:“比如说英小姐的哥哥靖平候,如他那般的京城第一美人,便是打我骂我,我也甘之如饴,心生欢喜。” 英若蓝脸上的笑僵住了,下意识地左右看看。 哥哥他,不在附近? 但愿哥哥不在,若被他再次听到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怕是要拔剑杀人的! 楚三娘神情呆滞,这厮……这厮居然…… 她承认是她输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三十章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楚胭同样瞠目结舌,她从现代而来,自诩见多识广,可像陆朝熙这种级别的颜狗,在现代也是很少见的。 而且这货似乎不仅是颜狗,还是舔狗? 想到这货口中的京城第一美人,楚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位靖平候英慕白,居然有这么“威风”的一个诨号? 英慕白以手捂额,瞥眼间,恰好看到楚胭的笑容,登时身子一僵,差点从梁柱上掉下去。 此刻的他,很想去死一死! 三人心境不同,室中诸女心意却是差不多的,齐齐看向英若蓝,目光中有好奇,有探究,也有询问之意。 听说靖平候前几日奉诏回京了,只是一直没听到他的消息,这传言是真还是假啊? 寂静中,江宛儿的冷哼声响起。 这女孩子一脸的骄傲,便似英慕白是她的什么人一般,笑道:“陆公子说得是,京城第一美……嗯,靖平候才貌兼备,堪为所有少年人的榜样。” 这俩没脸的货还当真对答上了! 英慕白心里一阵腻歪,当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楚胭听着这两人,尤其是江宛儿夸奖英慕白,心里很不痛快。 她正要说话,楚三娘却是冲着她来了:“胭姐姐你还不赶紧回家,跟她们有什么好说的?” 江宛儿嗤笑一声:“沈府的点心这么好吃,她怎么舍得回去?” 楚三娘眉毛一竖,正要说话,楚二娘扯扯她的袖子:“行了,你就少说几句。” 楚三娘甩开楚二娘,转向江宛儿:“不就是嘴馋点么,又碍不着别人的事,总比又蠢又坏的强!” 楚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这丫头刚才还看着挺会说话,怎么这会儿就笨了,还给她安了个嘴馋的名头,简直是杀敌一千,损自家姐姐八百。 沈浅雪忙再次出来打圆场,楚三娘被楚二娘拉着坐下,江宛儿待要说话,见英若蓝看过来,忙肃重神情,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 陆朝熙还是一副不忍卒睹的样子,楚胭想到英慕白在梁上看着这闹剧,心下些微恼怒,肃容向他施礼,也不管他看没看到,道:“倒要请问陆公子一件事情。” 陆朝熙不敢看向她那边,连声道:“问罢,不过快些,你若不走,我可就要走了!” “陆公子有没有想过,当你年华老去,满脸皱纹,皮松肉弛,腿脚不便,头脑糊涂,甚至失去神智只余皮囊活着之时,是否还能如今天这般,指点他人的美丑容貌?” 从她说出年华老去开始,每说出一个词,陆朝熙的脸色就难看几分,到最后,简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内心深处,似乎隐隐地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每次都是一触即溃,便将它深埋起来,再也不去触及。 如今这丑八怪把问题摆了出来,甚至形象地形容了出来,陆朝熙便不得不面对了。 有一天,他也会像父亲一样,成天板着脸皱着眉,张口规矩闭口公事,一副无趣的样子么? 不,那还算好的。 陆朝熙想起祖父皱巴巴如核桃般的脸,老头子拐着拐杖,从屋子里到院里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被下人搀扶着还要走很久。 还有祖母,老太太前几天中了风,瘫病在床,连路都走不成,下人伺候得虽然周到,屋子里却也一股难闻的味道。 陆朝熙猛地抬起头,楚胭那张丑脸正对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目中似有嘲讽,又似有悲悯之意,张口又要说什么。 陆朝熙没来由地一阵恐惧,喝道:“不,你别说了,我活到四十岁,就自己去死,才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一个人,急急道:“不,我会像楚相那样,人到中年依旧风流儒雅,洵洵美矣。” 楚胭停了几秒,才想到楚相是谁。 原来是自己的便宜爹啊,她脑海里浮现出楚观之的模样,中年人确实是风流儒雅,气度恢宏,算得上中年美男子。 楚胭不由气馁,颜狗的脑回路果然与常人不同,陆朝熙要以便宜爹为榜样,她倒不好指摘什么,毕竟楚观之是她名义上的爹,还是合作伙伴。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懒得与病入膏肓者说话,楚胭向沈浅雪施礼:“多谢沈姑娘,抱歉,我就不留在这儿碍眼了。” 说着话,她对其它人福身一礼,转身离开。 楚三娘神情焦急,起身欲追,被楚二娘拉住,低声呵斥,眨眼的功夫,背影曼妙的女孩子已经跨过高高的门槛,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们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沈浅雪目中惋惜之色一闪即逝,英慕白若有所思,陆朝熙如释重负,欢声笑道:“啊呀,她总算走了,说起来,英小姐适才说,胭小姐遇到本公子,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见众人都看他,他得意笑道:“我倒觉得,我是秀才,胭小姐才是兵,还是个丑八怪的娘子兵!” 众人都哄笑起来,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瞧把你俊的!不过是只臭美的花孔雀罢了!英慕白腹诽,想到秀才和兵的说法,却是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件事。 丑姑娘孤孤单单的真可怜,要么自己送她一件礼物。 想到女孩子收到礼物时的反应,英慕白忍不住嘴角泛起微笑。 楚胭不知道英慕白的打算,她拾级而下,沿着洒扫干净的青石板小路,一路观赏着风景。 沈家的院子设计得很不错,与楚府的精致巧思不同,沈家园子开阔豁朗,透着一股大气劲儿。 园子里的假山奇石都是厚重之属,沿着小路走过去,林子的尽头豁然开朗,一股夹杂着水汽的凉风扑面而来,前面竟是一泓闪着细碎波光的小湖。 石板路的尽头,便是横跨湖面的九曲回廊,四周安静无人。 沿着弯弯曲曲的回廊走过去,微风掠过,宽阔的湖面泛起涟漪,楚胭只觉得心情畅快,心头的闷气一扫而空。 倚着栏杆望向湖中,有锦鲤游来游去,颇为肥大。 楚胭不由想起了小馋猫,如果四娘在这儿,肯定要想办法捉一条来吃,楚府荷塘中不敢养锦鲤,便是防着这丫头下水去捉,免得发生危险。 她想起还有点心,便取出一块,掰碎了扔给它们。 鱼儿渐渐聚拢来,追逐嬉戏,各种颜色的头尾相交,豁喇喇的水声不断,楚胭倚在栏杆边,看得入了神。 忽然间,她听到隐约的女声传来。 第三十一章还有这种操作? 忽然间,她听到隐约的女声传来。 “都怪你,你为什么……” “长姐,我没有……” “你怎么能……” 语声断断续续地随风飘过来,楚胭顺着声音看过去,见远处的湖边有几个女孩子,看打扮像是两个小姐,各自带着一个丫环。 两个女孩子面对面站着,因为离得远,声音有一句没一句的。 “这事都怪你……” “长姐,不能怪我,是你自己……” “怎么你还要……狡辩没用……” 女孩子吵架其实没什么看头,楚胭正要移回目光,却看见那个穿藕色裙衫的女孩子退了几步。 危险!楚胭险些叫出声来,后面就是湖水了! 女孩子似是知道后面有危险,停了步,微微侧头,似是在观察水面,她对面穿绿衣的女孩子急急走过去,伸出手,看情形似乎想拉她。 然而藕衫女孩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湖中栽过去。 “李清,你为什么要推……”藕衫女孩说了一半的话被湖水淹没。 这一瞬间,楚胭是很佩服这藕衫女孩的——深秋的天气颇冷,不管她为了什么,能把自己栽进水里,都要有一定的毅力和勇气。 尖叫声瞬间刺破耳膜,两个丫环和岸上的小姐齐声尖叫起来,只是喊声各不相同。 “救命啊,救命啊,我家小姐被推下湖了!” “啊啊啊,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你胡说!我家小姐没推她!来人啊,快救人啊!救命啊!” 藕衫女孩在水中扑腾着,水花飞溅,毕竟是一条人命,楚胭只犹豫了一瞬,便提起裙子飞跑过去。 回廊曲折,跑起来速度不快,好在离得不算太远,几个转弯之后,楚胭已经看清了落水女孩子那惊恐的脸。 与此同时,她听到丫环的尖叫声:“公子,沈公子,快救救我家小姐,她被清小姐推下水啦!” 一个青年男子带着两个小厮急急走过来,楚胭立刻放慢了脚步。 天气这么冷,下水救人,哦不,英雄救美的事情,还是交给男同志来做。 “七巧你胡说,我家小姐才没有推人下水,这位公子,快救救泠小姐,求你了,快救救她!” 青年男子脚步飞快,然而到了湖边,他却忽然站住了。 湖边的三个女子都是大急,哭喊声更甚,楚胭有点方,心说难不成最终还是得自己下水? “沈公子,求求你了,快救救我家小姐!”七巧哭喊着扑过去抓沈公子,然而男子退开一步,她扑了个空。 男子满面焦急之色,对两个小厮道:“你俩愣着做什么,快下水救人!” 楚胭愣了一下,啊这…… 还有这种操作? 小厮很是听话,闻言立刻开始脱鞋子准备下水,七巧都惊呆了,她绝望地看向男子哭道:“沈公子,你快下水救我家小姐啊,她被清小姐推下水了!” 沈公子也很是绝望的样子,顿足回道:“对不起,我很想救你家小姐,可我不会水啊!” 楚胭眼尖,看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嫌恶,随即换上焦急之态,心下了然,几乎忍不住要给他点一个赞。 事情到了这地步,她也品出点端倪来了,两个女孩子吵架是真的,只不知落水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 总之藕衫女孩看到男子过来,索性就掉进水里,坑自己姐妹的同时,顺便也能碰一把瓷。 人命关天,不能见死不救,沈公子不救她说不过去,如果沈公子救了她,怕是从今以后,这泠小姐就此赖上他了。 可谁能想得到,这位沈公子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借口不会水,打发小厮救人呢? 这两个小厮也有十二三岁了,若真的由他们把人救上来,这位泠小姐的名誉,怕是就毁了。 不过楚胭一点都不同情她,先撩者贱,既然她敢算计别人,就得做好被人算计的准备。 另一个丫环极为机灵,跑过去扶着自家小姐,满面兴奋道:“没事了小姐,有人下去救泠小姐了!” 除了七巧哭得绝望,岸上其它几个人,都是冷冷地看着,眼看着两个小厮下了湖,七巧急了,跑过去尖声喊道:“别,别去我家小姐跟前,不许你们碰她!” “七巧,长姐命在旦夕,你竟不许救她,你这是想害死主子?”清小姐冷声叱道,她旁边的丫头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七巧你想背主吗?” “我,我,我自己去救小姐!”七巧倒真是个忠心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蹲下身去脱鞋子。 楚胭倒是一点儿都不急,她看得清楚,那位泠小姐在水里扑腾得虽欢,水花四溅,可其实很有章法,她的脑袋在水面上一沉一浮的,时不时出来透个气呢! 怪不得人家敢掉下去,原来其实是会水的!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就等着看这位泠小姐如何收场。 好在这一番折腾惊动了不少人,跑来几个会水的仆妇,有的下水救人,又有人划了小舟,两厢里使力,把泠小姐救了上来。 沈公子早就带着小厮躲得远远的,泠小姐全身的衣衫湿透,面青唇白,双目紧闭,看着声息全无。 有仆妇脱下外衣盖在她的身上,众人乱纷纷的,有人让拿暖炉来,也有人说先把肚子里的水倒出来再说。 清小姐带着丫头过来,蹲在泠小姐身边啼哭不止,七巧跑过来用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地上。 “谁要你假好心!”七巧骂道:“都是你,是你把我家小姐推下去的!” 清小姐的丫头也是个厉害的,扶起自家小姐,骂了回去。 一个管事模样的仆妇不耐烦地喝斥一声:“先救人,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对啊,先救人,快,找肩舆来,把泠小姐带到暖和的地方,给她换身衣服,这么冷的天气,别要冻坏了身子。” “不对,先叫大夫来,先把她救醒再说!” 七嘴八舌闹哄哄的一片,那管事的仆妇下了定论:“这样,把泠小姐送到就近的暖阁里去,你们几个,快去请大夫。” 泠小姐被抬上肩舆,几个健壮仆妇抬着就走,沈公子踱到楚胭身边,含笑施礼,道:“楚小姐要不要一起过去?” 楚胭微怔,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 第三十二章诈病的治法 转念一想,楚胭立刻就释然了——自己这副丑模样,加上刚才和陆朝熙的一场闹剧,怕是此刻沈府中早已人尽皆知了。 楚胭有些犹豫,两位姑娘看着都不简单,她不想趟这趟浑水的。 正要拒绝,就听见仆妇急急的声音:“怎么泠小姐还不醒,大夫呢,大夫!大夫怎么还没来!” 栽赃碰瓷都是不好的行为,但罪不至死。 楚胭点点头:“好,我也去看看。” 沈修成有点惊讶,据刚才传来的消息,这位丑小姐很是聪慧且不喜欢凑热闹,怎么她明知这是一个烂摊子,还要跟着去呢? “楚小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健妇们力气大腿脚也快,肩舆在前面行得飞快,楚胭快步跟上,沈修成和楚胭保持着距离,忽然问。 “楚小姐诗中的彭泽二字,似乎是代指人名,可否告知这人名出自哪里?是何典故?”沈修成问道,他自诩饱读诗书,可这彭泽二字,还真找不到出处。 麻烦来了,楚胭已经想好答案,笑了笑:“彭泽是一个人的名字,书中记载此人酷爱菊花。” 沈修成微微点头,不再多问。 二人随着肩舆到了方才的暖阁,沈修成为了避嫌,背着身子站在门外。 原本暖阁中的姑娘们早已散了,仆妇们腾出空地,将泠小姐置于一张矮榻之上,有人乱糟糟地喊着大夫快要来了。 “大夫究竟什么时候能来,这位小姐晕的时间太久,恐怕伤了神智!” “哎呀,我探着她好像没气儿了!”一个仆妇把手放在泠小姐鼻子底下试探,惊声呼喊起来。 在七巧呜呜咽咽咒骂清小姐的哭声中,管事的仆妇喊道:“着人快马去请其它大夫,多请几个!” “要不,让我来看看她?” 询问的语声响起,众人齐齐看过去,楚胭站在门口,被看得有点赧然,她道:“我懂得一点点医术,或许能帮得上忙也不一定。” 仆妇们不认识她,却知道自家主子刚刚和她在一起,似乎还说了几句话。 管事仆妇快步走到门口,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沈修成,沈修成微微点头:“这位是楚姑娘,既然大夫没来,便让她先看看。” 这姑娘说得客气,又是或许,又是不一定的,但她眼里的神情,倒似颇有把握。 看样子楚相家这位外室之女,倒不是个简单的。 仆妇们让开一块地方,楚胭跟着过去,七巧却是不愿意,喊道:“人命关天,我家小姐身份贵重,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乱七八糟的人诊治?” 楚胭见泠小姐双目紧闭,面青唇白,衣服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身上,一点声息也无,不由得担心起来。 古代的女孩子身娇体弱,这么冷的天,在水里扑腾半天,该不会真的要了命? 想到这儿她也急了,声音就有点严厉:“让开!天气寒冷,湿衣覆身,再拖下去,可能会伤及你家小姐的身子根本,甚至危及性命!” 七巧听到危及性命的话,立刻就老实了,侧身让开几步,仍是不离泠小姐左右。 楚胭也不管她,过去诊查泠小姐,果然这女孩子口鼻四肢俱冷,气息全无,她不由得心里一紧,伸手去扒泠小姐的眼皮,欲待查看瞳孔。 上手觉得眼皮闭得很紧,楚胭心中有几分明了,硬生生将将眼皮扒开,低声道:“灯!” 仆妇端过灯烛,借着光亮,楚胭看见这姑娘的瞳孔大小如常,再捉过她的手腕诊脉,发现气口平和,脉不应证,心下立刻释然。 这姑娘可真会装,差一点把她也骗过了,只不过这般寒冷的天气,再装下去,怕是真的会落下一身病。 七巧还在低声咒骂清小姐,清小姐和丫环站在不远处,满面惶然,仆妇们叽叽喳喳地低声议论,有人拿来暖炉和汤婆子。 沈浅雪也来了,带来了她的几件衣裳,几个仆妇七手八脚地要帮着换衣服,有人低喊着,说泠小姐的身子都僵了! 七巧闻听,也不管自家小姐了,扑过去撕挠清小姐,大声哭喊着要她赔命,清小姐的丫环不甘示弱,同她撕扯起来。 沈浅雪心中慌乱,这李清和李泠是定远候家的女儿,清为嫡,泠为庶,因李泠这庶女更得候爷的喜欢,两个女儿向来不睦。 两人若是在自家出了人命官司,自家肯定要担上些干系的,而且似乎刚才泠小姐落水时,哥哥也在场的? 一片混乱中,女孩子清亮的声音响起来:“大家安静!我能救得了泠小姐!” 沈浅雪目光一亮,门口的沈修成忍不住探头望了望里面,屏风后面,专心钻研棋局的英慕白晒然一笑。 这丑丫头有医术在身,他早就知道,她不会袖手旁观。 丑丫头清朗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响亮几分,压住了渐渐低下来的嘈杂声。 “清小姐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必须用极大的艾圆,连着灸眉心印堂和人中,还有两颊迎香穴等几处!” 说着话,楚胭还用手触摸着清小姐的脸,向众人指出几处穴道的位置,七巧大惊,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要,要要,要不得啊,这不是要毁容吗?” 楚胭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还管什么毁不毁容的?!” 正在这时,外边有人喊着大夫来了! 七巧如释重负,一名大夫快步走进来,楚胭一看,巧了,这是老熟人呀。 李泠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手腕露在外面,刘太医诊了脉,探了病人的口鼻呼吸,一脸的不解,皱起眉头低声喃喃。 沈浅雪心急,拿眼睛示意管事仆妇,朝楚胭努了努下巴。 仆妇会意,将楚胭的办法说了出来,刘太医看向楚胭,颇觉眼熟,转念便想起这是谁。 楚四娘虫症病愈的事,他自然听说过,还想着请教一二的,只是不好意思上楚府去,如今在这里遇到,楚胭又出奇招,他忍不住注目楚胭,目中有不解之色。 楚胭面色沉重道:“我的法子或许有效,只是如此一来,泠小姐的容貌就此毁了,若刘太医有办法,不妨试一试,不行的话,再用我的法子。” 刘太医一怔,发现这姑娘目中颇有深意,他联系脉象症状,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伸手向药童道:“拿我银针来!” 第三十三章英公子眼中可怜的丑丫头 银针刺入李泠面部几处穴位,李泠长长地出了口气,睁开眼睛,满是柔弱无依之态。 周围仆妇们一阵欢呼,楚胭高声赞道:“刘太医当真医术高明!” 话声中满是欣喜赞赏之意,周围人同声附和,屏风后的英慕白又晒笑一声,这丑丫头好会拍马屁! 刘太医低头退开,叮嘱尽快为病人换下湿衣,又开了驱寒祛湿的方子,方始告别离去。 临去之前,他看向楚胭,目中颇有深意。 楚胭垂目装做不知,福身为礼:“太医大人医术高明,难得的是这份仁心。” 刘太医离去,楚胭看看四周:“暖阁里有风,不如换个温暖些的地方换衣服?” 沈浅雪立刻应声:“送清小姐到我屋里去。” 沈修成已同刘太医一起出去,沈浅雪亲自上前扶着李泠上了青帏小油车,丫头仆妇们乱哄哄地簇拥着而去。 偌大的暖阁安静下来,只留下楚胭和李清主仆。 李清过来施礼,感谢楚胭适才帮忙救治自家妹子,楚胭不想搀和到她们的家事里,还礼客气几句,迈步出门。 沈修成还在外面台阶下,见她出来,拱手道:“辛苦楚小姐了。” 楚胭微微福身回礼,这沈家公子看着风度翩翩,温文有礼,掰开来腹中也是黑的,她不欲与他多有纠缠,道声不谢快步离开。 随后出来的李清眼中光彩一闪即逝,垂目向着沈修成盈盈福身:“沈公子,我和舍妹给府上添麻烦了。” 沈修成笑着拱手:“好说好说,是府中下人照顾不周,让李小姐受了惊吓。” 两人寒喧完毕,突感无话可说,不由自主地,同时看向楚胭远去的背影。 楚胭早已去得远了。 沿着原来的小路漫步而去,看到九曲廊桥的同时,楚胭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响,有人快步跟了上来。 楚胭浑身紧绷起来,握住了袖中装着药粉的香囊,装做不经意地回头看去。 扑入眼帘的是男子堪称美丽的笑脸。 “好巧啊胭小姐,又见面了。”英慕白含笑说道,瞧着丑丫头的神情从戒备变得放松下来。 楚胭把香囊放回去,客气笑道:“是啊好巧,侯爷这是?” 英慕白笑道:“不必客气,唤我英公子便可,”他抬下巴指指九曲回廊,扬起手中的皮囊:“我来喂鱼,沈府的鱼儿在京师很是有名,胭小姐若闲着无事,倒可一起逗逗它们。” 皮囊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食物。 方才楚胭的小桌上也摆了饭菜,只是没吃几口,就被陆朝熙败了胃口,现下看到英慕白,她忽然又觉得饿了。 沈府的锦鲤果然肥大,显见得平素饵料充足,鱼儿们拥在九曲廊桥的某一处,各色鱼头涌涌挤挤。 只是这廊桥上的青年男女,嘴里说着是来喂鱼的,怎么手中的点心坚果,统统都进了他们自己的嘴巴? 一尾最为肥大的锦鲤高高跃起,接起楚胭指缝中漏下来的点心屑,只觉得入口只有一点点,还不够它消耗的那点力气。 紧接着它听到那男子的声音:“这条鱼儿好大,要不要把它捉了去烤着吃?” 不仅不给吃的,还要拿它去烤着吃,鱼儿浑身的鳞片都竖了起来,活了几十个年头的锦鲤一头沉入水底,箭一般地远远游了开去。 吃不到东西又惹不起人,还是赶紧躲开。 “咦,这鱼怎么走了?”楚胭把最后一块点心放入嘴里,拍了拍双手,鱼儿们蜂拥而上,抢食着掉下来的点心渣。 英慕白把皮囊口朝下抖了抖,鱼儿们又是一阵欢腾,他笑道:“那条鱼怕不是成精了,能听得懂咱们说话罢。” 他收起皮囊,带着几分认真的神色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捉一条鱼儿去烤着吃?” 楚胭摇摇头,她还没饿到吃观赏鱼的程度,只不过点心吃多了,她有点渴。 英慕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递过来一只小些的皮囊。 楚胭摇摇手:“我吃饱了,这些喂鱼。” 紧接着她看清皮囊就意识到,这皮囊和刚才那只不一样,它的口儿很小,用一只软木塞塞着,很明显,这是一只水囊。 英慕白眼角带着笑,摇了摇水囊,里面叮咣作响,显然是有水的。 楚胭接过水囊,入手温热,拨掉软木塞,一股茶水的清香传来。 这货居然准备了茶水! 他这是郊游来了? 想到英慕白烤鱼的建议,楚胭笑了,这货怕是真的把楚府的宴席当做郊游了。 她喝了几口,觉得舒服多了,待要递回给英慕白,忽然愣了一下,点心可以从一个皮囊里拿着吃,可这水…… 在英慕白戏谑的目光中,楚胭栽起水囊,喝了个底朝天,把水囊反过来,残余的茶水倒干净了,这才还给他。 底下等着漏点心渣的鱼儿们简直要疯了,这两人也太小气了,喂鱼还有给茶水的么? 英慕白收起水囊,问道:“你出来做客,怎么也不带个丫环?” 绿玉出门时,跟府里的一个婆子撞了一下,不小心扭了脚,走不成路了,青萝倒是能跟来,可楚胭看着她那随时准备拿小本本记账的样子就烦,索性就自己来了。 没想到被英慕白注意到,还问了出来。 楚胭无所谓地道:“丫环出门时不小心扭了脚,我也习惯了不用人伺候。” 真是可怜的丑丫头! “你有几个丫环,怎的都扭了脚?” 这人还爱刨根问底,楚胭视线从鱼儿身上收回来,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英慕白模样实在太美了,秋日的阳光下,他的眼底映着湖水的波光,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怪不得陆朝熙说他是京师第一美人。 “我有两个丫环,其中一个扭了脚,我不想带另一个出门。”她笑着说,打量他:“你不也没带小厮?” 带不带小厮的,都没人敢欺负他,英慕白了然地点头,没解释这个问题。 她就不一样了,只有两个丫环,不想带其中一个,还习惯了不用人伺候,这丑姑娘在楚府的境遇,实在不怎么样啊。 英慕白想起自己的妹子英若蓝,她的院子里有四个大丫头,还有六个二等丫环,粗使的丫头仆妇和婆子们大概有三十多个,还不算专管院子的园丁和打杂的小厮,还有小厨房里做事的厨娘。 丑姑娘太可怜了,楚观之那老狐狸,既然把人接回去,怎么又不好好待她? 第三十四章来自靖平侯的祝酒 这样想着,一向沉稳的英慕白忍不住问道:“胭小姐,你在相府中过得怎么样,可还如意?” 楚胭转头去看他,见他眼底是真实的关心和怜悯,不禁怔了一下。 他这是? 她想起前世,自己拣了一条流浪狗,因为没有养狗的条件,便把它送给了朋友,还附赠一大包狗粮。 而且以后每次和朋友见面,或者微信联系时,她都要多嘴问一下狗狗的近况,或者看看它的近照。 毕竟是自己拣回来的,似乎对它有一份责任感。 英慕白对自己的关心和怜悯,可能也类似于这种责任感。 这倒不是坏事,楚胭笑了笑:“楚……父亲和母亲对我还不错。” 楚胭的笑容似乎发自内心,英慕白更怜悯她了——这丑丫头一看就是个没享过福的,估计在楚府的生活,就让她很满足了。 也罢,他帮不到她什么忙,送件小礼物,略微给她撑撑腰还是可以的。 想到将要送给她的礼物,英慕白嘴角泛起笑容:“胭小姐,方才宴席上的英小姐,那是舍妹,她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你可千万不要推辞啊。” “啊?英小姐要送我礼物?”楚胭有点奇怪,她对英小姐印象很好,可是两人只见了一面,还没来得及深交,关系没好到这种程度? 再看看英慕白眼中笑意浓浓,带着些笑谑和善意,她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心里又有点发虚:“谢谢,不知英小姐为什么……” 话说一半,就见英慕白眼中笑意更浓,朝着她身后招手。 说曹操曹操到,英若蓝微提裙裾,带着两个丫环快步走过来,笑道:“哥哥,胭小姐,你们在这儿呢!” 楚胭急忙同她施礼,两人客气了几句,英若蓝从身后跟随的丫头手里接过小竹篮,给楚胭和英慕白看:“沈府的鲤鱼极有灵性,我特意向沈小姐要了饵料来喂它们。” 说着话,她把装着饵料的小竹篮递过来:“来来来,大家一起。” 楚胭抓起一把饵料,远远地撒了出去。 鱼儿们苦苦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真材实料的食物,蜂涌着游向饵料,趋之若鹜。 一阵风吹过来,英慕白挪个位置,不动声色地挡在妹妹前头,给英若蓝的丫头做个手势,那丫头走过来,给英若蓝加了一件斗篷,低声道:“湖上风大,小姐别着凉了。” “我哪有那么娇气呢。”英若蓝笑着说。 撒着饵料,看着鱼头攒动,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几句,英若蓝向楚胭问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楚胭苦笑,早知道秋瑾这首咏菊诗会引起这么多的麻烦,她就抄一首别的诗了。 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穿到古代,让她造个玻璃或者火器什么的有些困难,诗词倒是随手拈来。 把对沈公子的解释再说了一遍,英若蓝点头称是,释然了:“我也觉得这应当是个人名,不过胭小姐读得书好多好杂,哪里像我,人家在诗文里用典故,我经常不知道出处。” 楚胭大汗,这个典故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好不好? 她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再也不抄诗了! 英慕白晒笑,看丑丫头的神情就知道,这名字十有八九是她杜撰出来的。 “还有胭小姐的字,我也很喜欢呢,哥哥总说我的字差着些笔力,不知道胭小姐是怎么练出来的。”英慕蓝说,笑望着楚胭。 楚胭再次大汗,这是原身留给她的能力,她自己根本没练过好不好。 英慕白笑意更甚。 “胭小姐还有一身好武艺呢,”他说,笑呵呵的样子:“还有,刚刚你也看到了,胭小姐对医术也很有研究。” 英慕蓝看着楚胭的目光充满喜欢和崇拜,简直就变身成为她的小迷妹了。 楚胭满头瀑布汗,除了医术之外,什么武艺书法之类的,都是原身自己的好不好。 想想自己这张丑脸,楚胭对英家兄妹多了几分佩服。 相比自己的肤浅,这兄妹俩才是真正的有深度,只注重内在,不看外表如何。 她绞尽脑汁想回夸英若蓝几句,可怼人的时候,伶牙俐齿来得很快,夸人的时候,它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好在有人解了她的围。 楚三娘的丫环和沈府丫环一起过来,说是大厅里开了正式的宴席,请几人速去赴宴。 这才是赏菊宴真正的重头戏。 楚胭本不想去的,耐不过英若蓝的劝说,硬着头皮也跟去了。 宴会安排得很是巧妙,大厅中摆放着两排矮几,男女各自分席而坐,遥遥相对,中间的空地上,摆放着各色名种菊花,两边互相能看得到,却因距离远,听不清对面说话。 大夏朝民风还算开放,一般的宴会可以邀请青年男女,活动玩耍时分开场地,宴饮时便类似现在这种场面。 英若蓝挽着楚胭的手,在侍女带领下共坐一张矮几,而对面的英慕白,因身为靖平侯身份尊贵,位置很是靠前,与她俩斜斜相对。 无数或羡或妒,或探询好奇,或鄙夷不屑的目光落在楚胭身上,女孩子并无半分忸怩不安,落落大方地举箸吃菜,不时与英若蓝低声谈笑。 侍女斟了酒,在主人沈修成的建议下,青年男女们齐齐举杯。 英慕白礼貌地跟着举杯,喝尽杯中酒,再次倒满,对着这边遥遥举杯相祝。 席上不少目光看过来,英若蓝笑靥如花,对着自家哥哥举起酒杯,因身子较弱不能喝酒,她的杯中装的是茶水。 楚胭自然看到这一幕,她很识趣地低头吃菜,没去掺和到人家兄妹俩中间去,忽然胳膊被人碰了一下,英若蓝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哥哥在跟你敬酒呢。” 楚胭愕然抬头,发现英慕白手中举着酒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正对着这边微笑。 她有些茫然也有些愣怔,对方可是靖平侯啊,在无人之处对她表现出怜悯和同情尚可理解,可这大庭广众之下对她示好,算是什么意思? 她左右看看,在周围女子们复杂的目光中,确定了英慕白举杯的对象是自己,犹豫一下,便举起酒杯,与他遥遥相祝。 英慕白微微一笑,喝干了杯中酒。 他的模样实在太好,这一笑,令得席间争芳斗妍的菊花都失了颜色,几个贵女被这笑容恍了神,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杯子。 将痴迷的目光从英慕白身上收回来,江宛儿银牙紧咬,心中的妒火几乎在把屋顶烧个大窟窿,若不是楚胭身边还有英若蓝,她早就去给楚胭找麻烦了! “这贱婢,当真是丑人多做怪!她怎么能跟靖平侯攀上关系的?!英若蓝居然也对她这么好,真是傻到家了!”江宛儿低声咒骂,掰断了一根指甲。 第三十五章我就是觉得她可怜 靖平侯府。 “哥哥,这样不好?”英若蓝逗弄着鹦鹉,有点发愁:“臭臭的脾气太坏了,送给楚胭,怕是她管不了臭臭不说,还要把她自己给气坏了。” 英慕白笑道:“放心,那姑娘可是个凶恶的,她对上江宛儿都不吃亏,你还怕她对付不了臭臭?” 架上的鹦鹉尖叫起来:“我不我不我不!蓝小姐救命,我不要去别人家!” 英慕白沉下了脸:“不去别人家也可以,那你以后不许欺负顺拐!” 鹦鹉立刻就蔫了,欺负顺拐是它最大的爱好,不让它欺负顺拐,简直比要它的命还难受。 “把顺拐抱过来。” 看妹妹还有点犹豫,英慕白吩咐他的小厮。 小厮应了一声出去,很快就提着一只篮子回来了。 篮子里是一只肥胖得过份的橘猫,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没等小厮放下篮子,鹦鹉已经展翅飞过去,凌空给了橘猫一爪子。 橘猫连眼睛都没睁,懒懒地一动不动。 鹦鹉最讨厌猫儿这种对谁都不鸟的态度,好像自己受到了藐视,尖叫起来:“懒猫,蠢猫,馋猫,你给老娘睁开眼睛!” 英若蓝一副没眼看的样子以手抚额,英慕白乐不可支,小厮把篮子放在桌上,掩着嘴笑。 猫儿依旧是懒洋洋藐视一切的样子。 鹦鹉气不过,闪电般地飞过去落在篮子边上,伸出尖利的喙,狠狠地啄了猫儿一下,这一下比方才厉害,猫儿吃痛,下意识地伸爪就挠! “不要!”英若蓝叫起来伸手去拦,然而已经迟了。 鸟儿嘴上带着几根猫毛,猫儿爪子上带着一根翠绿色的鸟羽,一鸟一猫怒目相对一刻,猫儿见鸟儿不再动弹,甩掉爪子上的鸟羽,换个姿势睡了。 英若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手心手背都是肉,对猫儿和鸟儿,她都是一般的心疼。 小姑娘先顺毛撸撸猫儿的毛,低声安慰它:“顺拐疼不疼啊,臭臭它其实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它的气好不好?” 猫儿微微张开眼睛,用脸颊蹭了蹭英若蓝的手。 它是身经百战的将军猫,岂会在乎一只鸟儿的挑衅,至于疼不疼,疼是真疼,只不过它不在乎罢了! 这边鸟儿还在骂猫。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蠢猫破猫臭猫,杀千刀的猫!”鹦鹉飞回架子,歪着头在自己的翅膀上蹭啊蹭,直到把嘴上猫毛都蹭掉,才又开始破口大骂:“杀头猫,遭瘟猫,你迟早要肥死,懒死,被饭噎死,被白少爷送人……” 说到这儿,鸟儿才想到这臭猫还好好地在篮子里睡觉,自己却要被送人了,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呜呜呜……” 鹦鹉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猫儿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它一眼,嫌弃地把头埋进前腿里睡了,鸟儿一看,哭得更大声了。 “别哭了。”英若蓝忍着笑哄它:“是你先骂顺拐的,人家顺拐被你骂也没还口啊,还是你占了便宜。” 鹦鹉哭得更凶了,臭猫不会说话当然不还口了,可它还爪子了啊! 它美丽的羽毛都被抓掉了呢! 妹妹这么心疼鹦鹉,英慕白也有点犹豫了,迟疑片刻,他向鹦鹉道:“要么这样,你每天早上不要吵小姐,我就不把你送人。” 英若蓝苦笑,怎么可能,这鸟儿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把她叫起来,然后再挨个把屋里所有的丫环都叫起来,她试过各种方法,都改不了它的习惯。 因为这只鸟儿,她不知道被母亲文氏唠叨过多少次了。 英家满门忠烈,老靖平伯战死沙场,只留下一个儿子,就是英慕白的父亲,而英父同样英年早逝,死在与西蜀交战的战场上,英慕白的母亲文氏当时刚满二十岁,肚子里还怀着英若蓝。 噩耗传来,文氏悲痛过度之下,大病一场,险些流产,经名医诊治,胎儿是勉强保住了,只不过先天不足,英若蓝出生后便身体孱弱,比其它孩子都要难养许多。 英家老夫人和英夫人文氏守着英慕白和英若蓝,辛辛苦苦,谨小慎微地把兄妹俩养大。 文氏原本就是个娇弱而极为美貌的妇人,因为少年守寡的缘故,更是变得谨小慎微,极为端庄拘谨,从来不苟言笑。 英慕白买了这只鹦鹉,原本是因为看它特别机灵,买回来逗妹妹一笑,谁曾想这鸟儿回府后,才露出了真面目,成天张口闭口地骂人。 这让向来端庄拘谨的文氏很是担心,既担心英若蓝跟着鹦鹉学坏骂人,又担心鹦鹉吵得女儿睡不好觉,影响身体,她跟英若蓝商量几次,要么把这小家伙送人,要么把它放生。 可这小家伙就是个烫手山芋,送人放生都不合适。 放生,它是从小驯养的鸟儿,放生到野外就是死路一条,就算不遇到天敌,时间长了也会饿死冻死,而送人呢,这种张口就骂人,扰得人不得安生的鸟儿,送给谁都不合适。 现在英慕白要把鹦鹉送人,不仅因为楚胭比较厉害,能骂得过鹦鹉,他还提出了另一个理由。 “楚家两姐妹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在外边对楚胭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那姑娘在楚府中是个什么模样,你送她礼物,一来能缓解她刚到楚府的无聊,二来楚家人看在你的面子上,以后说不定对她会好一点。” 英慕白一本正经地哄着妹妹,内心却是窃笑,他借妹妹的名义送鹦鹉给楚胭,确实是出于好心,楚相那老狐狸怎么样不知道,楚家内宅的妇人们看在英若蓝的面子上,或许会有所顾忌。 缓解无聊什么的,倒也是真的,想到丑姑娘和鹦鹉吵架的样子,英慕白就想笑。 “把臭臭送人,顺拐就不受它欺负了,可是楚姑娘会不会欺负臭臭啊。” “放心,不会的,楚姑娘恩怨分明,臭臭又不会真的伤害她,她也不会欺负臭臭的,楚府离咱家不远,想臭臭的时候,你还可以去看它。”英慕白苦口婆心。 “这样啊,那就送给楚姑娘好了。”英若蓝若有所思地说,好像哥哥对这个楚姑娘很是关注呢。 英慕白看到妹妹眼中的神色,心里霎时警惕。 “若蓝你可不要多想,我就是觉得她可怜……” 第三十六章笑容逐渐消失 此地无银三百两,英若蓝腹诽,笑道:“可是哥哥,你从南边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帮我买了一件新衣服么,你说那是一件淡蓝色的裙子,上面缀了珍珠,面料是今年最时新的绡纱,为什么回来后衣服没有了,礼物变成玉坠了,不行,我得去告诉母亲……” “好了不要说了,我把认识楚姑娘的经过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母亲,哥哥对天发誓,我对楚姑娘真的没有其它意思,就是看她可怜,顺手帮她一把!” 我知道你没有其它意思,楚姑娘人品不错,可惜其它条件太差了,英若蓝心说,笑着伸手,与哥哥击掌:“一言为定!” 鹦鹉眼看着兄妹俩三言两语的,就把自己的终身给定了,气得一头从架子上栽下来,哼哼唧唧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慕白少爷你也太狠了!” 兄妹俩都没理它,英若蓝一手托腮,听哥哥给她讲遇到楚胭的情形。 “那是在南郊的一个尼姑庵里,我从南方回来的时候……” …… 楚府。 “什么?那丑货竟又跟靖平侯府搭上了关系?”楚夫人语气神情都酸溜溜的:“她长得丑,运气倒不错!不是说在庵里的时候,与靖平侯只是偶遇么?” 没人回答她的话,一个仆妇凑到近前,又低声说了几句话,楚夫人脸色陡然变得难看,道:“什么?她,她还得罪了阳宁郡主?这祸胎!” 周围的下人皆屏息静气,不敢作声,仆妇犹豫一瞬,还是低声又说了些话。 楚夫人简直是气急败坏了,尖声道:“还有三娘?这倔犟孩子,她怎能……怎能如此?简直是分不清里外!” 猛地一拍桌子,楚夫人喝道:“把她给我叫过来!” 不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楚三娘,还是胭小姐,仆妇犹豫着没敢动。 “快去啊,还愣着干什么?!”楚夫人瞥见她的样子,更觉心烦,喝道。 仆妇低声问:“夫人是叫胭小姐过来?” 楚夫人又烦又气:“胡说什么!我哪里有权利管教人家,叫三娘过来!” 仆妇应声是正要离开,又有丫头快步进来,看看楚夫人的脸色,她硬着头皮低声禀报:“夫人,靖平侯府送来贴子,说是给胭小姐送礼的。” “靖平侯府?送礼?”楚夫人不可置信地喃喃几句,又是惊讶又是嫉妒,就凭那丑货的样子,居然得了靖平侯的青眼? 她回过神来,连声追问:“送礼的人是谁,送的什么礼物?” 说起这个,丫环神色古怪,欲言又止,见楚夫人不耐烦了,才低声道:“送礼物来的是靖平侯府的大管家,奴婢不知礼物是什么,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楚夫人喝问。 丫环被这么一吼,索性说了出来:“好像是只鸟儿!” “鸟儿?可是你看错了?”楚夫人怔了一下,喃喃重复,带着几分狐疑之色。 说出来也就无所谓了,丫环急急解释道:“夫人,礼物被黑布蒙着,奴婢没有看到里面是什么,但是,但是府里好多人都听见了,那鸟儿一路都在骂人。” …… 青萝伸着脖子向屋里看,那鸟儿可真有趣,一路都在骂人,她好想进去看看,可是胭小姐就不许她进去。 青萝都有点讨厌自己这差事了,如果不用向夫人报告,说不定胭小姐就让她进屋服侍,她就不用日日干着园丁的活儿了。 “丑八怪!哪里来的丑八怪?!”鸟儿怪腔怪调的叫声又响了起来。 盖着笼子的黑布被揭开,五彩斑斓的鹦鹉凝神看了看楚胭,忽地伸翅掩住了小圆眼睛。 “哎哟,好难看,丑八怪!” 鹦鹉兀自尖声喊道,不肯露出眼睛。 楚胭哭笑不得,这鸟儿在某些方面,与陆朝熙倒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看着令人牙痒痒,很想抽它一巴掌。 绿玉想笑又不敢笑,强自憋着,憋得满脸通红,青萝远远地在屋外徘徊,探头探脑地向屋内张望。 楚胭以手抚额,幸好青萝进不来,不然的话,怕是这笑话明天就传遍全府了。 绿玉见她无可奈何的样子,有心安慰她一下,忍着笑低声道:“小姐别生气,这鸟儿怕是天生就这样,听送鸟儿来的阿顺说,它一路都在叫骂,倒不是专门针对您的。” 绿玉想到阿顺当时的样子就好笑:“小姐您是没看见,阿顺来的时候,脸都绿了,这鸟儿一直在骂他臭男人,半年没洗澡,走路像打桩,说话像打雷,说他是没长进的臭奴才,他把鸟笼交给奴婢,急急忙忙就跑了,倒像是后面有只鬼在追着他一样!” 说着话,绿玉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仪态,注意仪态!”不知什么时候,鹦鹉放开了遮着眼睛的翅膀,尖声喝道:“笑不露齿,行不露足,你看看你这模样,大牙都要笑掉了!哎哟,可真是气死我了!” 楚胭哈哈大笑声中,绿玉的笑容逐渐消失。 她恨恨地瞪着鹦鹉,感觉这臭鸟儿怎么就这么欠打呢? 随同进来的小丫环生怕殃及池鱼,急忙把一封贴子呈给楚胭:“胭小姐,这是随同鹦鹉送来的贴子,请胭小姐过目。” 说着话,小丫头小心地看了鹦鹉一眼,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又被这鸟儿骂上一通,传出去可就丢人了。 鹦鹉斜眼看她。 “你瞧我做什么?小家子气!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鬼鬼祟祟地像什么样?” 小丫头都快哭了,被一只鹦鹉骂小家子气,鬼鬼祟祟,偏她还没法回嘴,这可是靖平侯府送来的礼物,没见胭小姐都受了这鸟儿的气么? 拜贴的封皮上,落款是英若蓝,楚胭打开拜贴,里面有两封书信,她拆开其中一封,上面是娟秀柔美的簪花小楷,一看就出自英若蓝之手,里面详细地说明这鹦鹉的日常习性,以及如何给鹦鹉喂食洗澡之类的事,最后祝楚胭心情愉快。 这能心情愉快吗? 楚胭苦笑,抬头看看鹦鹉,鸟儿正鸟视眈眈地看她,见她看过来,眨了眨眼尖声道:“笑得难看死了!” 第三十七章烧着好吃,还是炖汤合适? 好,我是天选之子,从现代穿越过来,原身身负血海深仇,我还要帮她报仇,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不能和一只鸟儿计较,那样就太没品了…… 楚胭咬着牙安慰自己一番,打开另一封信。 这封信的笔迹刚劲有力,铁划银钩力透纸背,光是看着,便有一股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很明显,这是武人的字。 楚胭先去看署名,居然是英慕白。 难以想像,他那样一个美人,居然会写出这等杀气腾腾的字。 信中的内容没什么文绉绉的,用词遣句简单直白,只说靖平侯钦佩楚姑娘才学,这鸟儿顽劣不堪,在靖平侯府中横行霸道,欺凌弱小,靖平侯府中拿它没有办法,送来请姑娘调教一二,也可与姑娘做个对手。 这是什么意思? 楚胭看了直想打人。 靖平侯那家伙,这是在讥刺自己牙尖嘴利,堪与鹦鹉为敌么? 还有请自己调教一二,若是把它调教到汤锅里,他会不会生气? “人呢,来人啊!”鹦鹉忽然喊叫起来:“姑娘饿了!快快上饭!” 挨了这么多骂,忽然听到这句话,楚胭居然莫名地有些感动,这鹦鹉倒也不是全无是处,至少还懂得关心主人,不过,它怎么知道她饿了? “其实我不……” “赶紧的,姑娘我要吃新鲜的黄米,还要蜂蜜水,半只鸡蛋黄……” 鹦鹉喋喋不休,就差背一遍菜谱了,楚胭脸色发黑,强行把一个饿字咽回肚子里。 这臭鸟儿,居然是它自己饿了! 不过,这是只雌鸟? 绿玉虽然挨了骂,到底喜欢这花里胡哨的小精灵,急急出去找了黄米和蜂蜜水来,又叮嘱了厨房煮一颗鸡蛋。 被食物占住了嘴,鹦鹉总算不再聒噪,楚胭把英若蓝的信递给绿玉,让她照着上边写的办法来照顾这位鸟主子。 绿玉双手接过信笺,满脸的为难:“可是小姐,我不认识字啊?” 鹦鹉不停地啄米,百忙之中抽空怼了绿玉一句:“没文化真可怕。” 楚胭简直要怀疑这鸟也是穿越来的了,正打算自己念给绿玉听,见楚四娘兴冲冲地一马当先闯进屋里,后面跟着二娘和三娘。 楚四娘蹬蹬蹬地跑到楚胭跟前,伸出粉嫩的小手,手心向上:“胭姐姐,说好给我的东西呢?” 楚胭故意逗她,一脸无辜样儿:“什么东西,我忘了。” 楚四娘急了,扯着她的衣袖:“走之前不是说好了,姐姐要给我带沈府的点心么?” 小屁孩急赤白脸的样子真有意思,楚胭又逗了逗她,才把装着点心的荷包拿出来。 楚四娘一声欢呼,抓着荷包跑到桌边去吃点心。 楚胭吩咐绿玉帮她们准备热茶,又叮嘱四娘的丫环小心监督着,别让四娘噎着,绿玉和丫环都听话地去了。 楚三娘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脸上烧得慌。 原来在沈府的时候,盘子里的点心少了那么多,不是被丑八怪吃了,而是拿来给自家四妹啊? 自己这是误会了她……? 当时那么多人取笑她,她怎么也不辩解? 楚二娘没注意到这些,她的目光只是在鹦鹉和信笺之间来回巡逡。 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胸中城府有限,二娘神情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英小姐的贴子?” 因着沈府的事儿,楚胭对楚二娘没什么好印象,懒得应付她,淡淡道:“是啊。” “那,这上面写了什么?” 楚胭把信推到她的面前:“就是鹦鹉的喂养方法。” 楚二娘松了口气,目光一转,伸手去拿下边的那张信笺:“那这张呢?” 楚胭抢在她之前把信拿到手里,笑道:“这张却不能给你看。” 楚二娘咬着嘴唇,盯着信笺,正要问什么,鹦鹉却是吃饱了,看着她笑道:“蠢啊蠢啊,这小娘子没安好心!” 楚二娘大窘复大怒,伸手去抓笼子,口中喝道:“我把你这臭鸟儿拨了舌头!” 鹦鹉双翅拢起来抱住头,尖声喊道:“蓝主子救命!” 这话一出,楚二娘忽地想起,这鸟儿可是靖平侯府送给楚胭的礼物,她若拨了鸟儿的舌头,怕是要和靖平侯府结下仇怨。 再看鹦鹉时,这畜牲早已放下翅膀,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一张鸟嘴中嘀嘀咕咕地骂着什么。 楚二娘简直要气炸了,绿玉担心惹着二姑娘,递上热茶,苦笑着劝道:“这鸟儿就是这样,刚刚进府来没一会儿,就把所有见到它的人骂了个遍,连胭小姐也没能幸免呢!” 楚二娘也听说了这事,说是送鹦鹉的顺子回去后,气得直哭,看来这鸟儿天性如此。 想到这儿,楚二娘反倒高兴起来,反正她来这边的时候很少,挨骂最多的肯定还是楚胭。 活该,真当靖平侯府稀罕你呢?人家就是把你当个玩意儿来耍呢! 四娘已是吃完了点心,擦了嘴走过来,站在笼子旁边左看右看,那鹦鹉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被这四五岁的小姑娘看着看着,居然闭了嘴,缩了缩脖子。 楚胭看得有趣,就听四娘问道:“也不知这鸟儿是烧着好吃,还是炖汤合适?” 鹦鹉登时僵住了,张口欲要开骂,看着四娘纯真无邪的眼睛,愣是没敢说话。 楚胭笑道:“四娘快不要胡说,这鸟儿才这么大点儿,能有几口肉,还不够你塞牙缝儿的。” 四娘认真地凝视着鹦鹉,固执道:“姐姐,可以加些菜的,蘑菇,冬笋,萝卜都好,炖在一起味道肯定不错。” 四娘每念出一种菜名,鹦鹉的身体就僵直几分。 以前英若蓝被它骂得狠了,也说过要把它剁了吃肉,可那都是气话,眼前这个小姑娘,看得出来不是吓唬它,而是真的把它当成了食物。 咕咚一声,四娘咽了下口水,鹦鹉噤若寒蝉,几乎站立不稳。 楚胭松了口气,总算有个能治得住它的人了。 楚三娘看这鸟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下怜惜,伸手抚了抚它的羽毛,鹦鹉本想破口大骂,看看四娘,硬生生地咽回去了,噎得它直打嗝。 第三十八章你才是祸害,你全家都是祸害 三娘抚摸着鸟儿光滑柔软的羽毛,笑道:“丑……胭姐姐,这鸟儿叫什么名字啊?” 英若蓝的信中似乎没说鸟儿的名字,楚胭看看鹦鹉的大鹰钩嘴巴,再看看它不服气的小眼神,笑道:“就叫章鱼哥。” 章鱼哥?这算什么名字?难听死了!不过好像比臭臭要好听点,也要威风点? 鹦鹉正要张口骂几句,四娘却是叫了起来:“胭姐姐,章鱼是什么,能吃吗?” 众人俱是一头黑线,鹦鹉缩缩脖子,反驳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敢说出来。 楚胭斜眼瞧着鹦鹉,笑道:“能啊。” “怎么吃,清蒸,油炸,还是炖,煎,煮?” 楚胭想起前世出去玩,生吃小章鱼的经历:“可以生吃。” 四娘眼睛都直了,盯着章鱼哥,一双手蠢蠢欲动,楚胭生怕她立刻就把鹦鹉给捉下来吃了,急忙补充道:“这是鹦鹉,不是章鱼,鹦鹉是不能生吃的。” “哦。”小家伙答应一声,遗憾地摇摇头,忽又盯上了小杯中的黄米:“那是什么,能吃吗?” 鹦鹉抬翅护住了自己的食物。 开什么玩笑,头可断血可流,食物不可被抢走! …… “这小东西看着倒挺可爱,它叫什么名字?” 男子修长的手指轻叩鸟笼,鹦鹉站在其中,歪着脑袋,忿忿地瞪着手的主人。 刀若辞丝毫不以为意,烛光下,他的眉眼犀利如刀:“这就是英慕白那小子送你的礼物?他该不是认出你来了?” 楚胭一惊,下意识道:“不可能?你不是说一般人不会去土石堡?” 刀若辞忽地笑了,伸食指去抚摸鹦鹉的冠羽,鸟儿大怒,伸喙去啄他手指,它对自己的利喙很有把握,平日里这么一啄,少说也要给对方留一个血口子,可对上这厮…… 刀若辞不以为意地甩甩手,再次抚上它的冠羽,鹦鹉气馁,都没了再啄他的勇气——这厮太皮糙肉厚了,被它啄了一口,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反倒它自己的喙被震得生疼! “也对,英小子虽带兵去过土石堡,与你却应当没什么交集。”刀若辞说,打量楚胭的脸:“你这脸比之前好看多了。” 楚胭摸摸自己的脸,脸上凸凹不平的疙瘩小了许多,斑点颜色也变淡了不少,说明这段时间的努力没白费。 “不过,英小子送这华而不实的东西给你,究竟有什么企图?”刀若辞沉吟着说。 鹦鹉大怒,骂道:“放屁,放屁,你才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刀若辞懒得理它,依旧低着头思索。 楚胭见他这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知道这人是陷入阴谋论里去了,便拿出英若蓝的书信递给他:“这是英府小姐的信。” 刀若辞接过来,就着烛光看完,晒笑一声弹了弹鸟笼:“这扁毛畜牲讲究倒不少!” 鹦鹉怒目而视,跳着爪子大骂道:“你才是扁毛畜牲,你全家都是扁毛畜牲!” 刀若辞没与这小畜牲一般见识,楚胭将英慕白的信递给他。 刀若辞看完忽然笑了:“英慕白这小子,他这是恶心你呢,楚楚,你怎么惹着他了?” 楚胭说了寺中之事,又将在沈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刀若辞恍然笑道:“这小子倒还算有良心,这是给你撑腰呢。” 他眉目间有几分赞赏之意,肃然道:“我记得当初,靖平侯也曾为你家上了贴子,因言辞过于激烈,还被皇帝训斥来着。” 楚胭注意到,提及严家的事儿,刀若辞用了靖平侯的敬称,而不再是那小子这小子的乱称一气。 不管什么时候,大部分人的心里,还是有公道的,楚胭心中感动,正要说什么,刀若辞却是弹了弹鸟笼,笑道:“这小子应该不知道你的身份,他想给你撑腰,却又不想让你误会,更不想沾到楚老狐狸的骚气味儿,才借着妹妹的名义,送了这么个祸害给你。” 鹦鹉登时更怒了,叫道:“你才是祸害,你全家都是祸害!” 大概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刀若辞童心发作,也是想逗楚胭开心,对鹦鹉笑道:“哟,小畜牲话说得挺好啊,来,叫声大爷听一听!” 敢这么对它说话的人,早都被它气死了,鹦鹉向刀若辞怒目而视,骂道:“去你大爷的!” 刀若辞哈哈一笑,手一抖,指间出现一条尺许来长的小蛇,将蛇头对着鹦鹉晃了一晃。 这蛇通身翠绿,蛇头扁平,一双金黄色的竖瞳,口中蛇信吞吐不定,发出咝咝的声音。 鹦鹉大惊,面对天敌,那种无所遁形的恐惧感让它缩成了一团,大嘴巴和小脑袋都扎进翅膀里面,只露出华丽的冠羽在外面抖啊抖。 这臭鸟儿终于老实了! 楚胭哈哈大笑,笑声极为畅快。 她虽然也有点怕蛇,可今天被这鸟儿欺负得狠了,又不忍心真的惩罚它,好容易一物降一物,鸟儿被蛇吓住了,自然要大大地幸灾乐祸一番。 刀若辞有心要逗她高兴,对鹦鹉笑道:“来,把脑袋给大爷伸出来!” 鹦鹉从翅膀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悄悄看了看刀若辞,见他手上的小蛇冷冰冰地盯着它,尖叫一声,反倒把脑袋又往里面钻了钻。 “不出来是?”刀若辞吹了声哨儿,小蛇忽然咝咝地叫了起来,声音很急,盯着鹦鹉,脑袋一伸一缩的。 鹦鹉也是个识时务的,委委屈屈地露出半个脑袋,哀怨地盯着楚胭,那小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 楚胭倒先不忍了,笑着劝道:“好了好了,这鸟虽然顽劣,却也不必要太过逼迫于它。” “胡说,你才顽劣……”鹦鹉习惯性地回怼,话出口才发现说错了话,急急以翅掩口,惊惶看向刀若辞。 楚胭又气又笑,这顽劣的小家伙! 确实需要给它点教训,她给刀若辞使个眼色,意思是别真的弄伤了它。 刀若辞回她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笑道:“它叫什么名字?” “章鱼哥。”楚胭答道。 “这名字有意思,”刀若辞转向鹦鹉:“章鱼哥?” 章鱼哥不情不愿地答应一声。 “章鱼哥,你听着,我伸左手,你就抬右爪,我伸右手,你就抬左爪,若是不听话,就不要怪大爷不客气了!” 第三十九章它的命怎么这么苦 说着话,刀若辞伸出右手,手上的蛇头倏倏而动。 章鱼哥不情愿地抬起左爪,楚胭急忙伸出食指,鸟儿看了看她,给了小蛇一个面子,左爪握了握她的食指。 接下来的游戏屡试不爽,在小蛇的威慑下,鹦鹉简直成了一个听话的乖宝宝。 楚胭瞧得有趣,亲自上阵,鹦鹉居然也很听话,直到她同时伸出两手…… 鹦鹉战战兢兢地双爪离架跳了一下,差点摔倒,扑扇着翅膀好容易站稳了,对楚胭怒目而视。 楚胭笑着给它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想试试你会怎么反应。” 刀若辞笑道:“章鱼哥,你给大爷记着,以后老老实实地听楚楚的话,别惹她不高兴!” 说着话,他有意无意地动了动手腕,小蛇立刻发出咝咝的叫声。 鹦鹉委委屈屈地应了,想起英若蓝对它的纵容和溺爱,心里疯狂地埋怨起送它出来的英慕白。 还说什么给它找一个好主人,这就是好主人? 这破地方简直是龙潭虎穴,有一个时刻热切盼望着想吃它的小屁孩儿也就罢了,现下居然又出来一个带着蛇的怪男人! 它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鸟儿委屈的样子着实好笑,楚胭不厚道地哈哈大笑。 刀若辞见她笑得开心,心下很是欢喜,取出一粒黑色的丹药,分成两半, 一半递给章鱼哥,另一半递给小蛇。 小蛇一口吞下,鸟儿见这药黑乎乎丑巴巴的,有几分犹豫,然而见小蛇目光炯炯地盯着它,还是不情不愿地吃了。 丹药一下肚,章鱼哥眼睛立刻就亮了,毕恭毕敬地向刀若辞弯了弯脑袋,主动脆声叫道:“大爷!” 它的语调谄媚无比,楚胭笑弯了腰,这小东西既顶不住威胁,又抵抗不了诱惑,未免太没节操了! 小蛇咝咝地吐着信子,歪着脑袋看鸟儿,似乎很是鄙夷的样子。 楚胭着它这傲骄的样子,心里好奇,问道:“我能摸一摸它吗?” 刀若辞对小蛇打个呼哨,小蛇立刻乖乖地趴伏不动,刀若辞笑道:“摸,没有我的命令,它不会随便咬人的。” 蛇体的鳞片细腻,触手冰凉,楚胭只摸了一下便缩回手来,在记忆中找了找,似乎以前没见过刀若辞身边有这条蛇。 “呵呵,这是前段时间回门中处理事务,意外得到的,上次来这儿时,它还不够驯服,我怕误伤了你,就没敢带来,没想到这次带来,居然顺便把章鱼哥也整老实了。”刀若辞笑道:“这蛇听话,毒性也强,给你留下防身。” 楚胭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楚府中人多事杂,万一哪天咬了人就麻烦了。” 若是被四娘看到,说不得要来一锅鹦鹉炖蛇,再加点萝卜白菜蘑菇什么的。 刀若辞呼哨一声,小蛇钻进他的袖子里,再无声息。 楚胭说起楚府中人,他也就顺着问道:“老狐狸对你怎么样,他没为难你?” 今天是第二个人问起这事了,楚胭心里给楚观之点蜡,便宜爹的名声是有多坏,让大家都不信任他。 她不想让别人担心,同时觉得楚观之倒也没那么坏,笑道:“没有,楚家人对我不错,今天在沈府,楚三娘还替我出头来着。 虽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中二少女的出发点是好的。 刀若辞点头,又问:“那首诗是你写的?” “哪首……”话说一半楚胭反应过来,自己这诗真是惹了大麻烦,她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抄诗了。 不等刀若辞问出来,楚胭先把彭泽的意思解释了一遍:“……就是这样,彭泽指的是一位爱菊的人。” 刀若辞低声吟诵,手指轻叩桌面,反复吟诵几遍之后,他叹了口气,道:“咱们大夏建朝二百多年,向来昏君多而明君少,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楚胭有点懵,他这是理解到什么地方去了? 随即恍然,刀若辞所理解的彭泽,大概是指一位圣明的君主,严家与国有大功,却未逢明君,纵有安邦定国之志,也只能叹一声“志徒雄”罢了。 “至于宁王那奸贼……”刀若辞沉吟一下,没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说:“人活着,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如今既换了身份,便想开点罢,报仇的事,莫要操之过急。” 关于报仇的事,楚胭其实并不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与国家机器,封建王权比起来,她就是一只蝼蚁,别人只要伸出一只手指,就能无声无息捻死的那种。 即便现在有楚家女儿的身份保护着,也不过是加了层脆皮而已,至多别人捻死她的时候,能发出一声响罢了。 甚至说不定还会连累楚家。 中二少女三娘,小吃货四娘,还有独具慧眼,审美眼光高超的老太太,她可不要为了报仇再连累她们,所以一定要从长计议。 楚胭点头,对上刀若辞略有些担忧的目光:“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刀若辞凝视她半晌,见她没有勉强之意,便道:“那我走了。” 楚胭笑道:“慢走。” 刀若辞对章鱼哥道:“以后听楚楚的话!” 鹦鹉点头如啄米,声音响亮地应了是,殷切地看着他,只盼着他再拿一颗丹药出来。 刀若辞却没理会它的意思,掀开窗棂,从窗口跳了出去。 夜风从敞着的窗口刮进来,带得烛火一阵摇曳。 …… 烛火摇曳,楚观之身着家常棉布袍子,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口中低声吟诵。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停下脚步,低声叹道:“不逢彭泽志徒雄,志徒雄……这孩子……唉,这孩子!” 楚胭在赏菊宴上所做的诗已经传开,人人皆知这诗乃楚相外室所生的女儿所作,同僚们或大加赞叹,或转弯抹角地暗讽,但对女孩子的诗才却都是褒奖有加。 大夏诗道不振,已经好些年没有特别出色的诗文出现了,这首诗虽然并非极佳,但意境却是很不错,颇有些傲骨凌然。 这也是那些人讽刺他的话题,一个圆滑的,唯皇帝之命是从的佞臣,怎么能养得出这等女儿? 第四十章有刺客 有人当着楚观之的面就说了,说幸好他没把外室女早早接回来,不然的话,哪里有这等好诗出现。 也有拍他马屁的同僚,说那女孩子不愧是他的女儿,即便生长的环境不好,依旧才华出众。 可只有楚观之自己知道,这孩子,她根本就不是他楚家的女儿。 至于那首诗,也不是小儿女间争吵斗气的一时之作,它所涉及的都是国恨家仇。 “夫人来了。” 外面传来仆从的声音,帘子掀开,楚夫人亲手端着一盏汤走进来,将汤递到楚观之的手上。 “这是我亲手熬的汤,老爷成日里辛苦了,快趁热喝了。”楚夫人说。 楚观之接过汤喝了,温热正好,味道甘美,他点点头,把汤盏放在桌上,问道:“夫人可喝了没有?” 楚夫人笑得妩媚,老爷向来细心,不论做什么都记得她,她笑着点头:“我的那一份在屋里,一会儿回去再喝。” 夫妻俩说了几句闲话,见楚观之不时望向桌案上的纸张,楚夫人便展开话题:“老爷方才是在读诗?” 楚观之将那首诗眷抄了,此刻正放在桌案上,闻言笑着拿起来给夫人看。 “是啊,胭儿这孩子竟颇有诗才,只是可惜了,当真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没有早点把她和她的狐媚娘接回来? 楚观之连着说了两个可惜,楚夫人心中暗暗翻个白眼,面上露出忧色:“老爷,胭儿和三娘得好好管一管了,胭儿她不知道怎么的,得罪了宁王家的阳平郡主,还做诗讽刺人家。” 楚观之并不知道详情,闻言看向她,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楚夫人大喜,毕竟不敢一直说楚胭的坏话,很是谨慎地说道:“两人不知起了什么冲突,胭儿便做诗嘲讽阳平郡主,还有三娘那傻丫头,不仅不劝着胭儿,还跟着胡闹,居然去跟陆公子辩论美丑,真是气死妾身了。” 这事楚观之就更不知道了,问明事情的详细经过,他拈须微笑:“三娘说得倒也有理……” “老爷!”楚夫人拉长了声音娇嗔道。 楚观之想起三女儿平素的样子,拈须点头:“夫人说得对,三娘的性子确实急躁,需得好好告诫一番,多加磨炼。” 楚夫人又气又急,丈夫嫌自家女儿性子不好,却只字不提那个坏坯的毛病! 她也顾不得再装了,索性把话摊开了说。 “老爷,这事可不能放任不管,宁王深得皇上信任,阳平郡主又很受宁王的宠爱,胭儿得罪了她,万一宁王怀恨……” 楚夫人说了几句,见丈夫露出不以为然之色,识趣地住了口。 楚胭这孩子,她做的诗哪里是针对阳平郡主,分明就是针对宁王。 楚观之心下戚戚,却不好对着夫人表露出来,只微微摇了摇头。 楚夫人却以为,丈夫摇头是对楚胭不满,急急道:“老爷,您打算怎么管一管胭儿呢,要么,妾身将她和三娘小小的惩诫一番,说明利害,让她们以后在外行走时注意些?” 楚观之神情肃重摇头:“不,夫人,你把三娘管好就是了,胭儿那里,我相信她自有分寸。” 把三娘拎出来和楚胭放在一起,就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公平,没想到自己公平了,丈夫却不肯公平。 这真是赔了女儿又折兵,楚夫人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老爷以前可不是这样儿的。 自从这个胭小姐进了府里,老爷的心不知不觉地就偏到了胳肢窝里! 楚观之似是对夫人的不愉有所察觉,揽着她的肩膀歉意笑道:“夫人委屈了,好在胭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好好待她,她将来必不会辜负你的。” 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楚夫人目中珠泪盈盈,欲落不落,心中却是恨极了楚胭。 自从楚胭进府,丈夫就变了。 以前老爷对几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自家唯一的儿子那般有出息,他也并无特别的宠爱,只有四娘身体娇弱多病,在吃食上偏向一些,可那也是有限度的。 可是对楚胭,丈夫却是宠得没了分寸! 府里的钱财尽着她花用,还给了她最大的自由,身为子女,甚至都不用来嫡母面前请安。 须知就是楚夫人自己,也要日日去春晖堂请安的! 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楚夫人委委屈屈地福身,挤出一丝笑容:“老爷在外辛苦,妾身没什么好委屈的,只是……” “就这样,”楚观之看向案上的诗,笑道:“夫人先去歇息,为夫再看会儿书。” 楚夫人一步一回头地出去,楚观之的神情肃重下来。 楚胭这孩子,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了,若被宁王察觉端倪,万一顺藤摸瓜,查到其它的人…… 那就糟了! …… 宁王府。 夜深人静。 八根大蜡烛散发的光亮,照得室内明晃晃的。 江宛儿放下画笔,伸个懒腰,退后几步端详着案上的画。 画中人丰姿修仪,容貌俊美无俦,神情含笑举杯,正是靖平侯英慕白。 旁边的墙上还挂着几幅画,每一幅都是英慕白,只是服饰和神态各不相同,人物有站有坐,有骑着马儿的,也有正在舞剑的。 江宛儿站在桌边,痴痴地看着画上的人儿,面颊泛起红晕,目光痴迷。 “他回来了,他又回来了,这一次,他该不会再走了?”她低声喃喃自语,抬头环视墙上的“英慕白”,眼角眉梢都是喜悦的笑意。 画上的墨迹晾干了,江宛儿伸指去抚摸画中人的眉眼,手指停在“英慕白”的脸颊上,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次回来你瘦了不少,我很心疼呢!” 外面忽地传来杂乱的喊叫声和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 江宛儿一惊,她的贴身大丫环从外面快步走进来,垂着眼不敢看画,面色惶急福了一福。 不待她开口,江宛儿急问:“怎么回事外面敲锣,是走水了么?” 丫环急急答道:“小姐,不是走水,好像是刺客!” 听说不是走水,江宛儿松了口气,不在意地挥挥手:“那你出去。” 丫环却没有出去,她面色惶然问道:“小姐要不要避一避,万一刺客到这边来……” 第四十一章江宛儿的心事 江宛儿只怕走水,那可能会毁了英慕白的画像,对于刺客,她倒没什么好怕的。 “怕什么?不过是小小刺客而已,能成什么气候?!” 丫环心中叫苦,府中敲锣声响成一片,既多又急,显见得刺客还没有抓到,小姐这心怎么就这么大呢? 她急道:“小姐!” 江宛儿却是没当成回事,吩咐她出去,径自去对面墙前站定。 这边墙上挂满着几件刀剑和软鞭之类的兵器,江宛儿取了一把剑,拨剑出鞘,握在手中舞动几下。 少女腰肢纤细,长发飘然,舞起剑来姿势倒也美妙。 她舞动几下,站在一张舞剑图前,呆看半晌,低声道:“你是坚忍勇毅,所向无敌的靖平侯,大将军,我虽是闺阁女子,却总得配得上你罢,你瞧瞧,我这剑舞得怎么样?府中的侍卫头领,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呢!” 嗤的一声,有人发出极轻的嗤笑,虽然外面嘈杂,江宛儿却听得清清楚楚。 “是谁在笑!?” 江宛儿又惊又怒,举剑四顾寻找,烛光明晃晃地,室内恢复安静,窗边和柱子边的帐幔随风飘舞,她一一掀开看了,却哪里有人? 丫环听到她的喝问,急步进来,见主子神情惊怒,四下里张望,以为她终于懂得害怕,低声劝道:“侍卫们搜过来了,据说有人看到那刺客逃向这边了。” 江宛儿没找到人,心下大定,思忖着或许是外面嘈杂,自己听错了罢,看着丫环小心惶急的模样,心下不免瞧不起她,斥道:“大惊小怪的怕什么,刺客来这边更好,他来一个,我杀一个,他来一对,我便杀一双!” 话音刚落,室内便响起哈哈大笑声,笑声洪亮,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丫环尖叫起来:“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保护小姐!” 江宛儿的卧室只有两个贴身大丫环能进来,其余奴仆都在外面候着,听到呼救也顾不得规矩,一股脑儿地涌进来,乱七八糟地喊着,一时间声音震耳。 那声音犹自在笑,洪亮爽朗,压住了一众尖叫声和远处的嘈杂声。 江宛儿却是丝毫不怕,持剑向着声音来处冲了过去。 到了地方却还是没找到人,江宛儿停下来,四处张望,尖声喝道:“有本事你出来,鬼鬼祟祟的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出来,试试我这剑!” 屋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倏然出现,快得恍似鬼魅,众人竟都没看清他是从哪里出来的,这人身材高大黑巾蒙面,朗声笑道:“好,我便试试你这剑!” 他迅捷无比地伸指弹出,正弹在江宛儿向他刺来的剑尖上,众人瞠目结舌中,一柄上好的长剑自剑尖起寸寸断裂,一节节地掉落在地毯上,兀自闪闪发亮。 江宛儿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柄。 她的手中,也只剩剑柄了。 众人皆被惊得呆了,丫环反应最快,尖叫一声:“小姐快跑!” 同时,她扑过来挡在江宛儿面前,其它人也反应过来,哭的哭喊的喊,有人逃出去,也有人抓起手边的东西掷过来,室内一片混乱。 外面的追兵已经包围了屋子,锣声人声鼎沸,四面八方的灯笼火把照亮了院子,映得窗外亮如白昼,兵器的反光映花了人眼。 江宛儿似是吓得呆了,丫环生怕这刺客劫持小姐,拼命地推着她,尖声哭叫:“小姐快跑,快跑啊!” 刺客似是知道她的想法,冷笑一声:“某岂会杀死无知妇人?!” 他冷冷地扫视屋内众人,倒提着刀从窗口跃了出去。 窗外立刻传来喊声和刀剑相交的撞击声。 “刺客在这里!” “拿住他,重重有赏!” “放箭放箭!” “不成啊,他身边有我们的人!” “大家退后,不要和他缠斗!” “那也不行,小姐还在屋里,万一流矢伤了小姐……” 丫环跌坐在地,满面泪水大口喘气,小姐没事,自己全家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一个胆大的仆妇凑到窗边,看见那刺客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登时放心不少。 她再回头去看自家小姐,只见江宛儿也被一干丫头仆妇围得严实,神情怔怔地,只看着手中的剑柄。 锣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几乎连成了一片,外面的呼喝声越来越响,弓箭手已经到位,男子却是发出一声长笑,凌空飞起,踩着几个倒霉蛋的头顶,几个起落间,飞也似的向远处疾纵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快追,他受了伤!” “小姐没事?!” “啊,走水了!” “走水了,贼人有同党,定是同党放了火!” 人群乱哄哄追去,奴仆们急着去救火,几名侍卫掀帘子进来,站得远远地低头抱拳,询问小姐的情况,丫环惊魂甫定,擦把眼泪站起来,福身回礼道:“小姐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须得请太医过来瞧一瞧。” 众人目光都看向江宛儿,江宛儿怔怔的看着断剑,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目光从断剑转向英慕白的画像。 “不知此人武功与你相比如何,看来我要勤加练习了。”她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说,目光中尽是懊恼之意。 …… “听说昨儿晚上宁王又遇刺了?”说话的人把又字咬得特别重,恨不能多说一遍。 “可不是嘛,锣鼓敲得震天响,捉刺客的喊声整条街都听得到,吵得我半宿没睡好。”一名年纪大些的老臣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那最后是捉到没有啊?” “这个倒是不知……”老臣答道,又急急问:“宁王没事?” 听到这话,几名官员都笑了起来,各个双手拢在袖子里,意态闲适。 “得了,宁王哪个月不闹几回刺客,他不都还好好的,就是扰了大家伙儿的清静罢了!”另一名官员笑道。 “不对,我听着昨夜的动静不同寻常……” 初冬的清晨时分,辕门外还是黑漆漆的。 远处灯笼的光线不是很明亮,照在前来上朝的文武百官身上,也只能看到个大概的人影儿。 从远处看上去,倒似一大群僵尸围着城一般。 楚观之站在一众官员之中,听着周围众官员议论,心下却是惊疑不定。 第四十二章虽然我确实想这么做 前几天才出了楚胭作诗讽刺宁王的事,怎的今日,宁王便遇刺了? 莫非是那丫头搞的鬼? 他就觉得那丫头性子太过刚烈,行事横冲直撞,缺了几分迂回圆滑,若这事与她有关,被查出来的话,麻烦就大了! 正想着,胳膊被人拐了一下,楚观之一怔,向旁边看去。 半明半暗中,他看到了定国公陆镇修的笑脸。 定国公陆镇修五十出头的模样,方面大耳,浓眉大眼,此刻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笑容。 他再次用胳膊拐了拐楚观之,愉快地笑道:“你家那丫头做得一手好诗啊,以前可没听说过这茬儿!” 楚观之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边,才低声埋怨:“提这个做什么,还嫌事儿不够大?” “嘿,你这是做贼……那个心虚,”陆镇修见楚观之左顾右盼,登时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鲁莽? 不过他嘴上却不肯承认,只笑着找补道:“嘿,你能养外室,我就不能提了?话说你那外室女,最近可还好罢?” 这鲁莽的老货! 楚观之腹诽,面上却笑道:“托国公爷的福,那孩子还不错。” 他不欲再谈楚胭的事,便把话题往别处引,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陆镇修却又把话绕了回来:“相爷嘿,我可听说,你家的宝贝女儿很不错啊,两个孩子合起来把我儿子批了一通,那小子最近老实了许多,居然开始做点正事了。” 你家那花孔雀能做什么正事?楚观之腹诽,面上陪笑道:“小女不懂事,内人已经教训过她了,以后当谨言慎行。” 定国公上下打量他,笑道:“你这老儿真没意思……” 话说了一半,里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上朝时间到了。 楚观之心说你比我老多了,居然厚着脸皮叫我老儿,真不知这货成天在他几个儿子跟前板着一张臭脸,是怎么装出来的。 两排灯笼打头进了大殿,文武百官肃容,再次整理衣冠,跟在领路的太监身后,鱼贯而入。 皇帝高高地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大殿中一片寂静,偶尔有细微的衣袍摩擦声。 “宁王昨夜遇刺,情形十分凶险,而凶手到如今还没抓到,各位爱卿有何高见?” 沉默良久,皇帝终于说话了,带着几分怒意。 下边的文武百官一阵交头接耳,皇帝向来温和,这次气成这样,看来宁王这次凶多吉少。 陆镇修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宁王倒霉是他喜闻乐见的,而抓凶手这事儿,怎么说都不归他管,他乐得看热闹。 楚观之眼观鼻鼻观心,同样神色木然。 他是左相,管的都是大事,宁王遇刺虽然也算大事,但一来这事不归他管,二来,这种事在宁王身上很常见,隔三岔五地就来一回,时间长了,也就没人当回事了。 大殿内鸦雀无声,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众官员都噤若寒蝉。 靖平侯英慕白倒是很懂事,他踏前一步朗声道:“皇上,此事该当严查!” 众官员心底都是晒笑,这话说的好听,谁都知道该当严查,可怎么查,谁来查? 见是英慕白,皇帝脸色和缓了些许,微微点头。 英慕白刚从北疆得胜归来,立下了不世战功,难得的是年轻人谦逊有礼,并不居功自傲,皇帝得给他点儿面子。 严家已经倒了,以后若再有战事,倚仗这位臣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皇帝一言不发,目光在大殿中缓缓掠过。 感觉目光掠过自己,京师府尹硬着头皮出列请罪。 刺客这事儿,主要应当归皇城司管,若硬要牵扯的话,与京师府尹也能扯上点儿关系,城守官级别低微,还没机会上朝会,就只能由京师府尹来承受皇帝的怒火了。 府尹心里骂着城守官儿,面上诚惶诚恐地请罪,随着皇帝的目光一个个地掠过,像被无形的目光点了名似的,其它几个多少能扯到点关系,如刑部尚书之类的官员,都老老实实地出列请罪。 皇帝面色依然严峻,语气却缓和了不少,将众官员申斥一通,这件事便算搁下了。 定国公陆镇修心里痛快,面色却是漠然,跟前几个消息灵通的宗室低声议论,他才知道昨晚宁王受伤颇重,除了受伤还中了毒,到现在毒性还没解。 几个宗室神情严肃,一副慎重忧心的样子,嘴里说的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讨论得热火朝天。 陆镇修同样板着脸,听得津津有味。 楚观之离得远,心里其实也幸灾乐祸得很,只是更多的是担心。 待听说宁王中了毒,他的脸色就更加凝重了,楚胭那姑娘精擅医术,不知是不是也擅长毒术,这事该不是她做的? 楚观之面上神情凝重,忧心忡忡,高踞龙椅的皇帝看在眼里,心中稍慰。 坐在这高位上,一眼看下去,满朝堂的酒囊饭袋,营营苟苟之辈,好在还是有官员同朕一心的,看看人家楚爱卿的样子,宁王遇刺,简直比他自家遇刺还要上心。 楚观之阴着脸直到下朝,路上同几个同僚闲谈几句,也一直是沉着脸,匆匆回到家中,连朝服都顾不得换,先召楚胭前来书房问话。 楚夫人得知这情况,差点被他给气死。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老爷向来不管府中的事,从来不曾问过几个女儿的教养,就连儿子的功课,近几年来他也不再过问。 可这外室的女儿,怎么就如此得他看重呢? …… “父亲也太高看女儿了,”楚胭说,脸上带着笑意:“这些天一直呆在府中,我哪里有能力去做别的事呢?这事不是我做的。” 楚观之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女孩子又说:“虽然我确实很想这么做。” 楚观之一句安抚的话噎在喉咙里,看着女孩子。 楚胭笑了笑,确实是这样,有时夜深人时候,她心里就会浮起一股冲动,恨不能提剑冲到宁王府,去杀了宁王。 这是属于原身的冲动,她要把它说出来。 “不过父亲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的。”楚胭说,明知道杀不了对方,却很可能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说不定还要连累他人,这样的事,她不会做。 楚观之松了口气。 第四十三章以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为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朝堂之事,咱们便在朝堂解决,用暗杀那一套,别说未必能杀得了别人,便是杀了人报了仇,可冤屈却不能雪,这又是何必呢?”他语重心长地说。 楚胭点头,神情平静。 到了一个时代,就得遵循这个时代的规矩,报仇申冤都是一定要的,但前提要保证自己的安危。 见这孩子很听话,没有想着以卵击石,楚观之再次放松下来,想到陆镇修的提议,他决定和这孩子说一说。 “今日听说宁王遇刺,定国公陆镇修向为父问起了你。”楚观之斟酌着说。 定国公陆镇修? 楚胭心里浮起有关定国公的记忆。 在原身的记忆里,陆镇修也是知情人之一。 她乔装行刺宁王,被楚观之救下,陆镇修当时也在楚府,跟楚观之一起劝服了原主,这人长着一张正气凛然的方脸,浓眉大眼,看当时的反应,是个脾气暴躁的。 等等,她在原主的记忆中找到了什么? 那个超级颜狗陆朝熙,居然是定国公的嫡子? “我和定国公的意思,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女孩子家韶华易逝,是不是应该先考虑婚姻大事,也好为严家留下血脉。”楚观之小心地观察着女孩子的神情,慢慢地说,语气慎重。 这种事本来不应当由他一个大老爷们来说,可是这女孩子身份特殊,他还真不敢把这事托付给妻子,只能亲自出马了。 见女孩子面上微露讶色,楚观之心中感觉不妙,又道:“报仇的事,还须慢慢谋划,从长计议,定国公的意思,他的嫡幼子陆朝熙,与你年龄相当,虽然性子顽劣了点儿,人品却是不错,若与他结亲,有国公府庇护着,于你也多了一层保护。” 就这?就这? 这两人竟然有这种打算? 楚胭知道,便宜爹和定国公的这番谋划,确实是出于为她考虑,楚观之明知她是钦犯,冒了大风险收留她,还可以用合作关系来解释,也许他是为了投机呢? 而定国公明知她貌丑无比又是钦犯,还要娶她做儿媳妇,这就不仅是冒风险,更是极大的牺牲了。 只不过,那位陆朝熙陆公子,若是听说他爹要把他牺牲给她,不知会作何感想? 注视着便宜爹,楚胭沉声道:“楚大人,侄女连累楚大人,已是于心不安,怎能再去祸害别人?何况侄女于婚姻一事并无兴趣,至于那位陆朝熙陆公子,怕是他也不甚情愿,依侄女看来,这事还是算了。” 她不再称呼楚观之父亲,反倒以侄女自称,显然是在提醒两人的关系生疏,又说连累他之类的话,这态度很是生分了。 楚观之也知道陆朝熙与楚胭冲突的事,见楚胭态度坚决,他倒也不以为忤,长叹一声:“算了,算那小子没福。” 楚胭哑然失笑,便宜爹还真把她当成香饽饽了,虽说她也觉得自己很好,配得上任何人,但在外人眼中看来,把她和陆朝熙拉扯在一起,那妥妥的就是在祸害人家! …… “爹啊,我的亲爹啊,您能不能换个人祸害?”陆朝熙眼泪都快出来了,也顾不得怕他爹恼怒,气急败坏地喊道:“就楚家外室女那模样,您让她给我当正妻?” “外室女又怎么样,左右她娘已经死了!”说到这儿定国公面上一丝黯然,这细微的神情变化被陆朝熙捕捉到了,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小九九。 父亲这副样子,硬要把丑八怪塞给自己做正妻,莫不是楚相那外室,跟他也有些不明不白? 不然的话,老头子向来宠爱自己,怎能为了一个丑八怪外室女坑自家嫡子? 陆朝熙摇摇头,把心中对父亲大不敬的念头驱赶出去,就听见他那坑儿子的爹继续说道:“左右楚胭她娘已经死了,便让楚相把她记在楚夫人名下,做个嫡女不就配得上你了?” 见儿子依旧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定国公道:“儿子你放心,我去跟楚观之说,他肯定会答应的!” “不是,爹您抓错重点了呀!”陆朝熙绝望地看着威严的,似乎万事成竹在胸的老头子,战战兢兢地说:“那外室女……不,父亲,外室女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女孩子实在太丑了呀!” “要我娶她做正妻,孩儿……孩儿宁死不从!”陆朝熙也顾不得地毯上脏,跪下来嚷道。 “可是以她的身份,绝不可能给你做妾,便是她自己愿意,爹也不能委屈了她……”定国公说了一半,才发现重点,这不肖子竟然嫌弃严家的女儿丑? 他嫌恶地打量花里胡哨的儿子,想起那浑身浴血,依旧不掩英气和美貌的女孩子,怒道:“胡说八道,严家……楚胭那孩子我见过,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配你这小畜牲都绰绰有余!这事就这么定了!” 小畜牲哇的一声哭了:“爹啊,你说的楚胭和我见到的楚胭是不是一个人啊,就她那样的,配我还绰绰有余?” 陆朝熙也顾不得惹怒父亲的后果了,若真把楚胭娶回家来,他会生生被她给丑瞎的! “爹啊,”他哭道:“别说娶那楚胭了,就算她来当儿子的奴婢,都不能让她进儿的院子啊,她实在太丑了,您就饶了儿子,给儿子一条活路!” “如果,如果您一定要我娶她,”陆朝熙毫无形象地抬袖拭泪,难得露出坚毅之色,嚷道:“儿子不活了,儿子就去死!” “那你就去死!”定国公也怒了,这熊儿子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哪怕自己再有一个未成家的儿子,这事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定国公拂袖而去,陆朝熙哭得伤心,忽地想起一事,莫非,莫非是楚胭那丑八怪从中捣鬼? 莫非她被他的好容貌迷惑,深深地爱上了他,非他不嫁,楚观之才会和他爹阴谋,将他牺牲给那丑八怪? 想起楚胭的样子,陆朝熙恨得牙都痒痒了。 丑八怪倒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喜欢上他,就厚颜无耻威逼利诱要嫁给他,可他身为国公府的嫡子,连左右自己婚事的权利都没有! 若这亲事真的成了,他就不活了!他要以死来捍卫自己的尊严! 第四十四章那时她的名字还叫严楚楚 兴隆街乐康医馆。 剪刀剪开衣裳,血肉模糊的一大片暴露出来,皮肉外翻,里面的衣服和着灰土和血液,已经干结在伤口上,看着肮脏又狰狞。 “你啊你啊,你这是图啥哩?你这是又跟谁打架了?你看看这伤口,让我怎么说你好!好好的一个新鲜出炉的盟主,有什么事让手下人出马就好,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呢!” 医馆的坐堂大夫乐道安,一边为刀若辞清理伤口,一边嚷嚷着,刀若辞瞧他一眼:“怎么,你要去替我打架?” “……”乐道安噎了一下,无语瞬间又精神起来:“打架不是我擅长,可咱们盟中高手多了去了……” “这事不适合让别人来做。”刀若辞被他唠叨得没法,解释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白布沾着清水淋上去,干结在伤口上的衣服慢慢变湿变软,再次淋水,衣服被一点点地剥除开来,里面的伤口露出真面目。 “这是怎么搞的?什么兵器能造成这种伤?不是我说你啊盟主,以你的武功,打不过还逃不掉么,怎么能受这么重的伤?” “……别叫我盟主。” “你这是图啥哩,图啥哩!” 乐道安一边清洗伤口,一边唠唠叨叨,刀若辞开始还耐着性子,听得多了终于忍不住了,腾地坐了起来:“乐道安,老子不用你医了!不就是点小伤么,老子自己也能包扎!” 乐道安一把按住他,力气很大:“好了好了,算老子说错了还不行吗,给老子躺好!” 坐起来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刀若辞咧了一下嘴,又乖乖地趴下了。 乐道安动作很快,伤口很快被清理干净,旁边的小药童帮他打下手,适时递上金创药。 乐道安没接,仔细地端详伤口,忍不住又开始唠叨:“我说盟主……” “老子叫刀若辞!” 乐道安从善如流:“我说小刀啊……” “放屁,你才是小刀,老子叫刀若辞!” “好了好了,病人为大,刀若辞……阿辞啊,你这伤口究竟是怎么搞的,这既不像刀伤也不像剑伤,看里面倒像是箭矢的伤,可外面乱糟糟的,这是怎么回事?” 乐道安用一只玉制的小刀在伤口里划拉来划拉去,刀若辞肌肉抽搐,随着他的划拉,原本已经止住的血又流了出来,刀若辞疼得厉害,嘴里发出咝咝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咝,你给老子轻点儿!咝,他妈的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算了,老子情愿就这么烂着,也不受你这罪!” 乐道安收起小刀,接过金创药,有点点犹豫:“要么缝两针?” 药童及时递过桑皮线和针,刀若辞先一步喝止:“不要缝,就这么敞着!” “盟主……阿辞啊,我觉得你是不是有点毛病,那什么,有的人就喜欢挨打,别人打得他越疼,他越觉得舒服……” “少啰嗦,老子自有主张!”刀若辞没好气地道:“该干嘛干嘛去,老子这里不用你管了!” 乐道安唠叨着将金创药洒在伤口上,拨脚离开:“呵呵,你要真是我爹倒好了,有个当盟主的爹,我要什么药材没有?” 小药童七八岁模样,乖巧地倒了杯热茶,递到刀若辞手上。 “刀盟主,请喝茶。”他说,神情敬畏。 刀若辞接过茶,顺手撸了撸他的头发,掏出一块蜜饯递给他,这个动作触动了伤口,他疼得咧了咧嘴:“厚朴别听你师父的,还像以前那样叫大哥就好。” 药童厚朴接过蜜饯,却没舍得吃,小心地放进怀里,仰起脸笑道:“刀大哥,我就知道,即便你当了盟主也和以前一样!” 刀若辞又撸撸他的头发,又是一阵吡牙咧嘴:“行了,别拍马屁了,怎么不吃,是给邻家女孩子留的吗?” 厚朴红了脸,急急摇头道:“不是不是,我给姐姐留着,爸妈嫌姐姐没用,是赔钱货,可我喜欢姐姐,她还没吃过蜜饯呢。” 刀若辞把怀里的蜜饯包掏出来,扔在桌上,动作过大牵到伤口,他咝咝地吸着凉气,说:“拿回去吃,告诉你姐,女孩子不是赔钱货,也不是没有用处,她……她们只要努力,一定能做得很好很好的。” 就像严楚楚一样。 刀若辞初见严楚楚的时候,是在边关的土石堡。 土石堡毗临北越,距离大夏最北的城池雁城约有五十里路的距离,距离最近的北越哨帐也只有五十里,这是一个由主要石头建成的城堡,里面住着的除了驻军,就是一些不怕死的居民和商户。 这里的商户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只要能赚到钱,他们连胡族的王账也能进得去,而居民们,多数是一些热血上头的年轻人,还有一些江湖汉子,都是给他们一把刀一张弓,就敢和北越胡族正面硬刚的那种。 刀若辞就是在这里,见到了那个女孩子。 那时她父母弟弟俱在,她的名字还叫严楚楚。 初冬的清晨微有薄雾,女孩子穿着士兵的衣服,衣服不是很合适,似乎有些大,穿在她身上显得飘飘荡荡的,好在她身上还穿着鱼鳞软甲,外面又披着玄色披风,倒也并不太明显。 她骑在一匹神骏之极的大红马儿上,跟在出城巡查的队伍后面,在一众嘻嘻哈哈,邋遢又粗豪的大兵中,身形高挑纤细,神情冷淡的她简直是个异类。 道路两旁的百姓们纷纷跟她打招呼。 “楚楚又要出城巡查了?” “哎呀严小姐要小心了,北越那些骚胡子这几天可不老实!” “用你说,咱们楚楚可厉害着呢,胡子在她枪下走不了几个回合!” 百姓们嚷嚷着,年纪轻些的尊称她严小姐,年纪大些的老人,便亲热地叫她楚楚,便像对待自己的晚辈一般,严楚楚并不答话,随意地拱手,脸上露出笑意。 刀若辞站在店铺的檐下,打量着严楚楚,女孩儿皮肤如玉般白皙,眉峰微挑,容貌极美,盈盈一握的腰间佩着佰刀,那刀既沉又大,看着让人担心会把她的腰折断,她的马后挂着长枪,枪尖上的红缨颜色新鲜极了,像一团火似的。 第四十五章人血馒头治痨病 这就是严衡的女儿?嘿,严衡可真豁得出去,这般娇娇嫩嫩的女孩儿,就把她放到土石堡这等危险的地方来。 刀若辞暗想,不过看看那一帮身形气质都剽悍的大兵,心里倒也有几分了然。 严楚楚的马是千里挑一的骏马,而这帮大兵看着都是些身经百战的主儿,真要遇到紧急情况,便是打不过对方,护着她逃命还是没问题的。 兵痞子们胡乱地同百姓们开着玩笑,有人向路边馒头店的老板求娶他的女儿,说若是这次活着回来,便要老板将女儿嫁给他。 馒头店的女孩儿姿色只是寻常,她并没害羞或斥骂,揭开笼屉,蒸气冒出来,老板却将一个馒头当做暗器扔了过来,口中骂咧不休:“你个杀千刀的,想得倒美,老子的女儿千娇百媚,如花似玉,岂是你这泼皮能肖想的!” 刀若辞皱了皱眉,馒头去势甚急,甚至发出些微破空声,在民众们的哈哈笑声中,那兵痞一把抓住馒头,大大地咬了一口,笑道:“好香,岳父这是担心小婿饿着肚子,杀不了骚胡么?” 众百姓哄然大笑,有人打趣馒头店老板,让他赶快把女儿嫁了,不然留到二十岁就成了老姑娘。 刀若辞盯着兵痞看了一阵,又把目光转向老板。 兵痞也就罢了,毕竟当兵的吃的就是这碗饭,可这老板,刚才掷馒头的那一下,既急且劲,准头极好,看样子也是练过的。 他暗自笑了笑,尽管惊讶,却也没当成一回事,想在这危险的地方立足,没有两把刷子原也不成,并不是人人都像严楚楚一样,有一个当大将军的爹,让一帮子大兵保护她的。 尽管如此,也很难得了,刀若辞想,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这样寒冷的冬日,能够穿着冰寒的铁甲,骑着马儿跟着队伍例行出城巡查,而不是披着狐裘,坐在轿子里嘤嘤嘤地无病呻吟,这姑娘就已经非常棒了。 黄昏的时候,队伍回来了。 初冬的北地寒意已深,士兵和马的头上身上,却都冒着腾腾的热气,显得很疲惫,马背上背着伤兵和死尸,人的衣服上和马的身上,都溅满了血,有的鲜血已经凝固了。 他们在野外遭遇了胡人的斥侯队伍,双方打了一场,各有死伤,死者共有两名,其中一名便是那开玩笑要娶馒头店女儿的士兵。 百姓和留守的兵丁似是司空见惯,并没有人大声哭嚎,只是无声地帮着扶伤兵下马,将尸体摆在街边,有人打了水出来,帮助死去的士兵清洗头脸和身体。 馒头店老板眼角似有泪痕,低声咒骂着胡人,念叨着自己早上怎么没扔一个肉馒头给他。 那女孩儿一言不发地进店,抓起两个热腾腾的肉馒头,放在那士兵的手边。 百姓们七手八脚地帮着入殓,尸体被装进棺材里,气氛慢慢缓和,有人大着嗓门开始说话。 “楚楚呢,楚楚在哪里?” 女孩子清冷带着点喑哑的声音,从人群后边传出来:“我在这里。” 刀若辞循声望去,看见了他这一生中最难忘的情景。 如血的夕阳照耀下,红马已经成了血马,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也成了血人。 她的头发凌乱,被血粘成一绺一绺的,似乎已经结成了冰,玄色披风上沾满了血和说不清是什么的碎块,整个人肮脏却不狼狈,一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亮如星辰。 直到许多年后,刀若辞都记得那双眼睛。 浑身浴血,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但一双眼睛却是明亮清澈,像东方天际刚升起来的星星,刀若辞甚至从里面看出点稚气。 她手中倒提着长枪,漫不经心地转半个枪花,递给去找她的那人。 刀若辞看得出来,这半个枪花并不是在炫技,而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这女孩子在这杆长枪上,肯定下了不少功夫。 那人接过长枪,喜不自胜,身边已经有两个人围了上来,低声嚷道:“给我给我!” 两人手中拿着馒头,急急将馒头掰开,在那红缨中蘸滚几下,馒头立刻变得血红,两人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拿着馒头转身。 饶是刀若辞见过不少大场面,自己也杀过人,却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事儿,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退开两步,两人与他错身而过时,他听到其中一人的低声咕哝:“骚胡的血虽然骚气,治痨病却还是不错的……” “是呀,死在严小姐枪下的,至少都是小队长什么的,效果肯定更好……”另一个年轻些的人说道。 原来这两人是拿人血馒头来治痨病,刀若辞释然。 吃了蘸人血的馒头,就能治好痨病,这个传说刀若辞听说过,只是从没见过,来到这天天打仗的边城,倒是见了世面。[注1] 刀若辞再回头去看那拿了枪的人,就见那人将枪头上的红缨拆下来提在手里,把枪还给了严楚楚。 红缨浸饱了鲜血,边角上结了薄冰凌,尽管蘸过两个馒头,有的地方依旧滴滴答答地掉落着血滴。[注2] 那人拿了红缨,对严楚楚施礼,转身欢天喜地地去了。 刀若辞只觉得毛骨悚然,这又是什么鬼? 如果说人血馒头治痨病,他还能勉强接受的话,这浸满鲜血的红缨拿回去能做什么? 难不成,能熬一锅人血汤? 再看那个女孩子,一手牵马,一手倒提着枪,独自一人沿着街道慢慢走开,血玉般的一轮夕阳恰好落在长街尽头,她和马儿的身影便似嵌入其中一般,夕阳的光芒给她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 路两旁的百姓兵丁向她拱手问好,她也不时地点头答应。 女孩子消失在路的尽头,刀若辞实在忍不住,拉着路边的一个人,向他问起那红缨有什么用。 那年轻人奇怪地看着他:“辟邪啊!严小姐枪头上的红缨能够辟邪,供在家里百邪不侵,当兵的戴在身上,万一遇到胡人,还能转危为安!” 听这话的意思,这女孩子居然不是靠那群大兵保护的?而且枪头红缨保平安,这都是些什么想法? 不过在这战乱兵灾连绵的堡中,迷信一些也没什么的。 年轻人看他这副样子,起了警惕,盘问起他的情况,刀若辞不想惹麻烦,敷衍了几句走开了。 注1:古代所说的痨病也就是肺结核病,根据复旦大学研究团队的基因检测和遗传特点分析,结核杆菌的历史十分悠久,大概在公元前四世纪之前,就已经出现了。 因为病情顽固,极难治愈,历史上治疗肺结核所用的奇葩手段极多,用人血馒头治疗痨病,还不算最奇葩的。当然,现代科学证明,这种治疗方法没有任何作用,最多起个心理作用罢了。 目前公认最有效的肺结核治疗法,是四种药物联合治疗法。 注2:关于枪头红缨,古代长枪的枪头上安红缨,并不完全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吸附鲜血,防止粘腻的鲜血顺着枪杆流下来,战斗中容易导致手滑武器脱手。 第四十六章把他抓起来,带回去审问 刀若辞到土石堡,是为了寻找一种打造武器的矿石,据说只有胡人那边才有,可是看了这些兵丁百姓的同仇敌忾,忽然有了一些其它的想法。 几天之后,他在胡人王帐的库房里找到了矿石,还杀了几个看护库房的胡兵,在王帐附近放了一把火,胡人都给气疯了,大批胡兵疯狂地咬着他追杀。 草原上没什么树木,视野极广,胡人马快,每个骑兵都有一到一两匹替马,刀若辞和他的马无论怎么逃,都无法甩脱那些胡兵。 最后,他的马儿受了箭伤,跑不动了,在马上就要当俘虏的时候,楚楚带着一队骑兵出现,并且救了他。 这一次,刀若辞亲眼看到了女孩子的武艺。 长枪所到之处,戳,刺,挑,拨,扫,枪头上的红缨很快就浸饱了鲜血,女孩子所到之处,没人是她的敌手。 刀若辞只在马背上稍稍喘息了一会儿,就掉转马头,加入了队伍。 一番厮杀之后,两边的兵士停了手,人马各自退开,中间隔着一段空地。 手上的厮杀停了,嘴却没闲着,互相污言秽语骂个不停。 交战日久,双方对对方的语言多少都懂一点点,尤其是骂人的话,更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互相之间的称呼也很有意思,大夏的兵士管北越人叫做北胡子,或者直接就叫骚胡子,北越士兵却叫大夏人为南蛮子,傻蛮子。 胡族士兵义愤填膺,在马背上跳着脚,用结结巴巴的大夏脏话骂人——今天他们吃了大亏,大汗库房里的名贵矿石被那南蛮子小贼偷了,还杀了不少人,放了一把火,大汗说了要捉活的,可马上就要捉到他的时候,居然被人给救了! 而且又是那个杀星女孩子带领的队伍! 而这边的士兵则嘻嘻哈哈地,用发音古怪的胡语骂回去——今天大家占了便宜,北胡追人追得精疲力尽,赶上大伙儿刚出来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面死伤惨重,这边毫发无伤,大家当然很高兴,打仗不能输,骂战自然也不能输。 刀若辞目瞪口呆地听着双方骂战,忽然福至心灵,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掏出几块矿石,炫耀似的向对面晃了晃。 那是他们大汗的宝石! 对面的北胡人都快气疯了,一个气性大的胡兵大叫一声,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来。 看到年轻人从怀里掏出几块亮闪闪的石头,在手中一抛一抛,像玩杂耍般地丢着玩,而对面的人反应那么大,大夏这边的老兵痞子们立刻炸了锅,轰然大笑起来! 胡兵们七手八脚地扶着那胡兵上马,气愤地向着这边戟指大骂,有人骂着觉得不过瘾,捶胸顿足地朝着这边吐口水。 刀若辞本就是洒脱不羁的心性,被这些胡兵追了几天,早就气得不行,见对方吐口水,忽地顽劣之心大起。 为了行动方便,他穿的是一身短打装扮,此时站起在马背上,打算拉开裤子回敬对方一泡更大的。 手刚刚触到衣服,忽然想到自己这边还有一个女孩子呢,刀若辞急急收手,一个不小心,哎哟一声从马背上掉了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对面的胡人见他狼狈,似是出了一口气,情知再呆下去也讨不到便宜,便愤愤地上马走了。 阳光很温暖,地上的草很松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天空是极清澈的那种蔚蓝,几朵棉花似的云懒懒地飘着,不知哪里传来野花幽幽的香气。 真美啊,真舒服啊! 死里逃生的感觉不要太好,刀若辞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一点儿也不想起来,辛苦抢来的几块矿石散落在他四周,他也懒得去拿。 视野中忽然出现一张女孩子的面孔,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盛满了好奇。 真美啊,这女孩子的眼睛里简直像盛满了星光! 刀若辞感慨地想着,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美的眼睛呢? “把他抓起来,带回去审问。” 下一刻,刀若辞就听见这双眼睛的主人冷冷地道。 审问的过程不是很繁琐,刀若辞敢到边境来,自然是有所准备的,他拿出证明身份的东西,说明自己只是去胡族领地偷点东西,几个负责审讯他的大兵便嘻嘻哈哈地拍着他的肩膀,将他好一通夸赞。 刀若辞听不懂胡语,经他们解释才知道,那帮子胡人只射马不射人的原因,他们一直喊着要抓活的,他才能活到现在。 严楚楚听说刀若辞是武林盟的人,冒着巨大危险偷矿石只是为了打造一把好刀,也一改之前严肃冷淡的样子,向他问起武林中的事情。 刀若辞发现,这女孩子其实很单纯,除了军事和打仗,其它方面都十分简单。 她生在雁城,一直混迹在军营中,跟着父亲习练武艺,十三岁那年,严楚楚第一次跟着斥候小队出城,同胡人作战。 之后土石堡建成,做为雁城和胡族之间的缓冲。 严大将军要在雁城坐镇,严楚楚的弟弟还小,这女孩子便向父亲申请,同军中副将赫连海平一起来到土石堡驻守。 相比雁城,土石堡更加危险也更加艰苦,所有人都以为严楚楚呆不了几天就会哭着跑回去,然而女孩子竟在这里扎了根,并依靠一杆长枪,在胡人那边打出了名气。 直到她遇到他,对武林中的事起了兴趣,想要投靠明师,学习高来高去,近身短打的武艺。 “楚楚啊,像你这样儿的,在武林中最多半个月就被人害死了。” 刀若辞得知严楚楚的想法后,对她说:“武林中害人的伎俩可多了,下毒,暗器,迷药,仙人跳,各种挖坑设套防不胜防,你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儿。” 严楚楚并不害怕,她能在同胡人的交战中活下来,就有办法学会那些。 刀若辞只得把自己的私心说出来:“你可以聘我当你的保镖,我很厉害的,而且聘金也不贵,给我一两银子就成。” 那时他不愿把自己是盟主儿子的事说出来,总觉得楚楚一个女孩子都在靠自身本领拼命,自己一个男子汉,若是靠父亲的名声来吸引女孩子的注意,那也太丢人了。 一阵嘈杂声打断了刀若辞的回忆。 第四十七章搜查遇险 一阵嘈杂声打断了刀若辞的回忆。 “你这馆里有没有收过受伤的人?若有的话就赶快交出来,别连累你掉了脑袋!” 一个粗豪的声音道,语气很是蛮横,另一个声音比较温和, 刀若辞听得出来,是管这儿一片的胥吏的:“老乐啊,这是刑部的兵爷们,你快说说,从昨天到今天,你有没有收过受伤的的人?” 来了! 刀若辞立即转身向里,装着睡着了。 乐道安有点儿不安,想到刀若辞的模样,心里生出几分警惕,莫非这货又惹了什么事? 待要说几句谎话打发他们,那头领模样的人已经对下属吩咐:“进去搜!” 几个兵丁掀开帘子走进内室,头领和胥吏低声说着什么,打量着这间医馆。 糟了! 乐道安顾不得听两人说什么,目光转动,停在药柜上。 药柜底下的暗格里,有一把雁翎刀,那刀很锋利,杀死这两个人没问题,只不过里面还有几个兵丁,刀若辞那家伙又受了伤,不知道能不能收拾得了。 这会儿城门刚开,进出城门的人不少,也不知杀了人之后,能不能闯得出城去。 要么在后院挖个坑,把他们的尸首一埋,然后把名贵药材收拾一下,混出城去? 转眼之间,乐道安心里转过无数念头,他慢慢移到药柜边,微微弯腰,手探向药柜暗格。 呛啷一声兵器出鞘的声音。 “你这是!不许动,你这伤怎么来的!?” 小药童啊的一声哭了出来,留在外面的两个人面色一变,头领抽刀出鞘,乐道安只一迟疑的功夫,头领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兵爷您别激动,别激动!” 内室传来刀若辞惶恐的声音,听着中气十足:“兵爷,我这是犯了哪条律法,好好地在自己家医馆里,就……” “少啰嗦,先把他绑起来!” “哎哎,兵爷您温柔点啊,我腿上可还有伤呢!” “绑得就是有伤的,没伤的我们还不绑呢!” 一阵锁链撞击声。 “兵爷,你把我绑也绑了,总得跟我说一说,我犯了什么事?” 乐道安心里叹口气,看样子刀若辞另有打算,他这是想混到牢里去做点什么? 他配合地举起双手,跟着兵丁首领进了内室。 刀若辞脖子被锁链锁着,一个兵丁抓着铁链的一头,另一个把刀对准他,见乐道安进来,刀若辞喊道:“乐大夫饶命啊,是你让我去房顶上铺稻草的,这掉下来受了伤,扣我的工钱就罢了,还让人来抓我?我不要工钱还不行吗?” 这个没正形的货! 乐道安心里暗骂,面上堆起笑容,向胥吏道:“王头领,这是怎么说的,阿辞在我这里帮工,一向很老实,他这是犯了什么事,您说出来,我能帮就帮他一把,若帮不了,也就任他自生自灭。” 胥吏与兵士头领对视一眼,兵士头领收刀入鞘,看向刀若辞。 刀若辞一副忠厚老实受了委屈惊吓的样子。 “你这伤是哪来的?”首领问。 刀若辞立刻叫起撞天屈来:“昨天天气好,乐大夫让我上房铺点稻草,不小心掉下来,撞到了碾药轱碌,这伤得好几天才能养好,乐大夫他还要扣我的工钱!” 你就装你,演得可真像!乐道安心里暗骂,脸上却是惶恐:“各位兵爷,他是我馆中打杂的,伤是昨天从房顶上掉下来……” 兵士首领挥手制止他说下去,亲自动手解开了渗出血迹的纱布。 乐道安心提到嗓子眼,看到伤口的时候又瞬间落了地。 他终于明白,这臭小子的伤口为什么这么古怪了! 一个兵丁从外面进来,向首领禀告:“房顶确实新铺了稻草,下面的碾药轱碌上有血迹,旁边的地面上也有血迹,血迹一直到门口,就不见了。” 乐道安急忙解释:“今天早上才洗了地,兵爷您知道,医馆里讲究个干净……” 兵士首领仔细查看伤口,确定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挥了挥手:“把他放了!” 缠在刀若辞脖子上的铁链被撤了下来,兵丁们收了刀,乐道安松了口气,刀若辞委屈地嘟囔道:“乐大夫,你得给我加工钱!” 乐道安恨不得一锭银子砸死这厮,怒道:“加,加个屁,干这么点活儿还能掉下来,你干脆回家哄孩子去!” 他转过脸,朝着胥吏和首领讨好地笑着,将两小锭银子分别塞在两人的手里:“这个,两位爷多担待,这孩子看着个子高大,其实是个没脑子的,除了我也没人收留他。” 两人神色一动,各自收了银子,脸上神色和缓。 “那个,两位爷,小的既然知道了这事,若有伤者,肯定不敢再收了,只不过,不是小的事儿多,若是兵爷们常来的话,怕是没人敢来看病了。” 看在银子的份上,两人脸色都很和煦,兵丁首领教训几句,大意就是看到伤者不可不收,要把他安置下来,再去报官。 乐道安连声答应,送他们出门。 刀若辞低声嘀咕,怪乐道安给钱外人挺大方,自己给他做牛做马,反倒抠着不给工钱。 胥吏姓王,是管这片儿的,跟乐道安和刀若辞都是熟悉的,出门停脚,见兵丁走远了,才对乐道安低声道:“我跟兵爷们说一说,以后就不再来了,但是你店里那伙计,也得让他消停点儿。” 乐道安出了一身冷汗,思忖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要不要半夜里摸到他家杀了他灭口,脸上却是陪着笑道:“王爷你也是知道的,那打杂小子脑子简单,看多了话本子,成天拿着把破刀瞎练,以为自己是什么武林高手,咋乎着要去江湖上闯一闯,其实呢,他连上房铺个稻草,都能从房上掉下来!” 胥吏却不答理他的话,低声笑道:“昨儿夜里,有人摸到宁王府去行刺,好像功夫很高的样子,你知道的,宁王那个人……” 王胥吏露出一言难尽的样子:“咳,哪个官儿好,哪个官儿坏,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我们做这行也是为了糊口,其实心里都明镜似的……哎哟不说了,这活儿还得干下去哪!” 王胥吏屁颠颠地追着兵丁去了,乐道安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晦涩,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他说起宁王,是有意还是无意? 第四十八章你不识抬举 还有刀若辞,他真去刺杀宁王了?他为什么要刺杀宁王? 江湖盟跟官府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刚接掌了盟主的位子,就去刺杀宁王,莫非是想给自己长点儿声望? 长长地出了口气,乐道安转身,去找刀若辞算账。 刀若辞正指挥着小药童帮他洗伤口。 “对对对,把这些金创药都洗掉!”他说道,伸手撸了撸小药童的脑瓜盖儿:“这手艺不赖嘛,将来肯定比你师父强!” 乐道安进门,就看见药童正把金创药洗掉,刀若辞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嘻嘻哈哈地逗他。 他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把小药童的手扒拉开:“做什么做什么!?” 小药童退开,不敢说话。 “咳,老乐啊,我把伤口里面的金创药洗掉,你再给我缝两针,这不就好得快了?”刀若辞满不在乎地说,好像伤口不在他身上似的。 乐道安怒目而视,这货刚才不让他缝针,他才洒了金创药在里面的! 刀若辞嘿嘿地笑,冲小药童招手:“快来,趁着我不是外人,你能练练手,换成别人肯定不让你动手!” 小药童期期艾艾地不敢过来,乐道安叹口气,打发他去外面院子里,小药童听话地去了。 看着小药童在院子里树下分拣草药,乐道安开始动手清洗伤口,忍不住发牢骚。 “不是,你这是图啥哩图啥哩,既然犯了事,你就找个地方藏起来,他们未必能找得到你,后院那地窖,制药房那夹壁墙,哪一个容不下你?”乐道安郁闷道。 刀若辞吸着凉气不说话,他才不会躲到那些崎角旮旯里,万一楚楚来找他,看见他像只老鼠似的,会不会看不起他? 乐道安清洗创面,缝了两针,再次在上面洒上金创药,叹了口气问:“昨晚上那事,真是你做的?” 刀若辞跟他装傻:“什么事?我做了什么?” 乐道安登时恨得牙痒痒:“昨天我可没让你上房顶铺稻草!” “我是自愿的行了!” “那伤也不是碾药轱碌伤的!明明是箭伤,你自己拨了箭头,又把伤口做个那个模样!” “嘿,我自己的腿,想做什么样的伤口还得问你么?信不信老子现在再砍两刀,做个花样的伤口出来?” 乐道安咬牙,知道从这货嘴里问不出什么,只得放弃。 他把伤口包扎好,道:“就这样了,如果今天晚上不发烧就没事,如果发烧的话,那就麻烦了!” 刀若辞无动于衷:“麻烦点也没啥,正好给你这庸医练手!” 乐道安发现,刀若辞真是个乌鸦嘴。 当天晚上他就发起了烧,身上烫得要命,脸烧得红通通的,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 “楚楚,楚楚,我没本事,学艺不精,没能帮你报仇!” “楚楚,你别难过……” “铁骨霜姿,楚楚,严家铁骨霜姿,可皇帝他不是好人哪!他要的不是铁骨,而是媚骨……” 乐道安吓了一跳,刀若辞说的严家,可是严衡严大将军?话说回来,能和皇帝扯上关系的严家,除了严大将军家又有谁? 可刀若辞这种江湖人,又怎么和严大将军扯上关系的,那个楚楚听着是个女孩儿的名字,她又是谁? 乐道安煎了药,给刀若辞灌下去,天快亮的时候,烧终于退了。 之后的十几天,伤情总是反反复复,伤口化了脓,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刀若辞就开始发烧。 好在他不再说胡说了,从第一天乐道安问他楚楚是谁的时候,知道自己说胡话泄漏了秘密, 刀若辞就再也没说过胡话。 即便烧得昏昏沉沉的,他也咬着牙关不肯说话。 “你这是图啥哩图啥哩,不就是叫个女孩子的名字么,我是你过命的兄弟,还能告诉别人咋的?”乐道安通宵守在刀若辞身边,一边帮他擦洗身体降温,一边苦着脸低声念叨。 …… 楚胭并不知道刀若辞的状况。 她盯着楚四娘手心里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苦笑不已。 这像小石块的东西居然是松子糖? “快吃呀,胭姐姐!” 松子糖沾着些灰土和汗渍,早没了原来的样子,四娘满脸是笑,亮晶晶的眼睛讨好地看着她:“胭姐姐,这是前天祖母给我的松子糖,我偷偷藏起来给你吃!” 楚四娘的虫症完全治好了,小吃货的本性却没改,还同以前一样贪吃,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不论她吃什么,肚子都不疼了,而且任何食物到她肚子里,都会很快地转化成肉。 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小家伙脸上和身上的肉已经初具规模,再也不复之前面黄饥瘦的模样。 小石块,啊不,松子糖还执着地杵在楚胭眼前,四娘满含期盼的眼睛盯着她,楚胭不忍辜负小家伙的好意,又实在不敢吃,用两只手指拈起糖,放在桌上。 “四娘,糖先放着,姐姐一会儿再吃,好不好?” “你不识抬举!” 章鱼哥对楚胭喊道,又转向四娘,尖利地喊道:“你白溜了!” 楚四娘很喜欢这鸟儿,即便挨骂也并不生气,喜笑颜开地仰头问它:“什么是白溜?还有,别骂胭姐姐!” “我就骂她怎么了,她就是不识抬举。”看看楚胭,鸟儿想起那带着蛇的青年男子说过的话,好歹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把炮火转向没什么根底的楚四娘。 “溜须拍马没有用,人家不领情,就是白溜!”鸟儿喊道,歪着脑袋打量那块松子糖:“你白溜了,人家不吃你的糖!” 楚四娘看看可怜巴巴的糖,看看嚣张的鸟儿,再看看有点不好意思的楚胭,似乎,她真的,白溜了? 楚胭叹了口气,为了照顾小孩子脆弱的自尊,她应该吃了这块糖的,可是刚才那种粘乎乎的触感,让她实在不敢吃,万一吃坏肚子还得吃药呢。 章鱼哥还在喋喋不休地挑拨是非,楚胭把松子糖放到它的食盏里,笑着说:“这样,我带着四娘上街,多买些糖回来吃,这块糖就奖给你吃。” 章鱼哥立刻变了腔调:“哎呀我不吃糖,哪有鸟儿吃糖的!” 这边楚四娘一听要上街,立刻拍着小手喊:“好呀好呀,我要吃千香楼的席面!” 第四十九章烫手山芋 千香楼是洛京城中最好的酒楼,最差的席面也要一两银子一桌,平时四娘是吃不到的。 楚胭点头答应:“好!”反正花的也是便宜爹的钱。 章鱼哥急了,扑扇着翅膀喊:“我去,我去,我也要去!” 楚胭冲它翻个白眼:“我去!” 楚四娘还在提条件,小家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嚷道:“还有田家铺子的糕点,还有昭乌街老杨家的饺饵,还有……” 楚胭苦笑道:“你能吃得下那么多?” “能的能的,姐姐,吃不下咱们可以带回来!姐姐你就答应我嘛,去不去呀?”楚四娘抓着楚胭的手,小手粘乎乎的,给楚胭的衣袖上糊了一大片污渍。 绿玉在旁边脸都绿了,想去掰开四小姐的手,又有点不敢,四娘的丫环也是同样,偷眼看着楚胭,生怕这位深受老爷宠爱的小姐发脾气。 楚胭苦笑着,把自己的衣服从小家伙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对绿玉说:“带四小姐去洗漱一下,再换身衣服,我要带她去逛街。” “我去,我去,我也要去!”鹦鹉再次急急地喊起来。 楚胭冲它翻个白眼,把一句我勒个去咽回肚子里,没理它。 发现主人心情不好,章鱼哥眨眨眼,想说什么又没敢,要达到目的总得做出牺牲的,鸟儿放低姿态,低声下气地道:“胭小姐,我也想去……” 楚胭笑得很恶劣:“只要你听我的话,每天早上在我起床以前,你能保持沉默不说话,以后我逛街就带你去。” 鹦鹉立刻蔫了。 也许是鸟类的天性,每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呢,鹦鹉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吵得楚胭睡不成觉。 楚胭试过把它关在笼子里,笼子外面蒙上黑布,可是没用,到了时间,它照样喊叫,有时还气得撞笼子,毛都撞掉了好几根。 然后绿玉出了主意,每天晚上把它放到另一个屋里去,没想到这厮气性更大,整夜整夜凄厉地叫个不停,喊的是“蓝小姐救命啊!” 声音太过凄厉诡异,在黑夜里传得极远,连老太太的春晖堂那边都听得到,老太太以为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孙女在虐打丫环,专门打发了婆子过来问情况。 这个办法也失败了,鸟儿依旧每天一大早聒噪不休,楚胭只得早早起来,伴着鸟叫声习练武艺。 原身严楚楚的记忆中,有习练武艺的法门,左右睡不成懒觉,楚胭就按着那些办法勤加锻炼。 她终于明白,英慕白当初说起要送她礼物时,脸上那欠揍的笑意是为了什么。 感情这只鹦鹉,就是个烫手山芋啊。 “烫手山芋”瞪着圆圆的眼睛,委屈道:“可是章鱼哥做不到啊!我不想睡懒觉,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这货说得挺有道理,楚胭居然无言以对。 然而到最后,她还是没带章鱼哥。 这只鹦鹉实在太聒噪,见谁骂谁惹人嫌,她可不想跟在它尾巴后边给人陪礼道歉。 几人换好衣服了院子,青萝远远地看着,神情幽怨委屈。 胭小姐不论做什么事都带着绿玉,她哪里都不比绿玉差,却偏偏不带她。 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绿玉并不知道青萝的幽怨,她忙着服侍两位小姐用饭。 千香楼的饭菜确实不错,考虑到小吃货的饭量,楚胭点了足够四个人吃的菜,然后小吃货不负所望地吃了两人的量。 看着四娘鼓鼓的小肚子,楚胭有点担心,决定一会儿要去药店,给她买点消食的山楂丸什么的。 四娘满意地抚着小肚皮笑道:“胭姐姐,我吃饱了!” 我知道你吃饱了,楚胭腹诽,笑道:“那咱们回家。” “可是还需要灌灌缝儿,刚才吃得太多了。”四娘说,一脸讨好的神情。 “我知道你吃多了,可是灌缝儿……”是什么鬼? 旁边伺侯的伙计这半天已被小丫头的食量震慑住了,心里很是担心,万一这小丫头吃得太多吐了怎么办,听说她还要灌缝儿,也很是好奇地看过来。 绿玉掩着嘴偷笑,她倒是知道这灌缝儿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敢说,刚才胭小姐让她坐下来一起吃,她哪里肯啊,服侍着两位小姐都吃完了,才匆匆吃了几口。 胭小姐信任她宠着她,不把她当下人看,可绿玉知道自己的身份,小姐再怎么宠着自己,自己也是个下人,把小姐服侍好,是自己的本份。 “肚子里有很多食物的时候,需要再喝点甜茶,把食物之间的缝隙填满,这就是灌缝儿。”四娘很认真地解释道:“每次吃完饭,我都要喝些茶灌缝儿,咱们去昭乌街喝甜果茶!” 楚胭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四娘连拉带拽地到了甜果茶的店里。 有食物在前边召唤,小家伙简直力大无穷,中途楚胭试途挣脱,也试过要用首饰店,绸缎店,成衣店,甚至路边摊的小玩意来转移四娘的注意力,结果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直到坐在店里的小桌旁边,她还有点懵懵的。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肚子很饱了,为什么还会有一小碗果汁放在我面前? 等等,为什么这个时代会有果汁? 细瓷小碗里,盛着淡桔色的果汁,里面有切成指甲大小的果粒,四娘很是得意地推给她:“喝喝,这个可新鲜呢。” 四娘自己面前是一个大碗,足有楚胭面前的两倍大,小家伙端起来喝了一口,眯起了眼:“好甜啊,好香啊!” 楚胭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端起碗喝了一口。 咦? 味道很不错嘛,她又大大地喝了一口。 楚四娘很是得意地瞟着她,小脑袋左右晃:“怎么样啊,胭姐姐,味道好不好?” 楚胭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见楚四娘直了眼睛,精致的小鼻翼一扇一扇的。 她顺着四娘的目光转头望过去,看到两个壮实男子的同时,也闻到了一股香气。 肉包子的香气。 两个男子坐在门口的桌边,打开一个荷叶包放在桌上,楚胭立刻找到了楚四娘直眼的原因——荷叶包里有六个大肉包子,每个都足有成年人的拳头大,正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肉香。 第五十章冒充楚观之他爹 两个男子坐下来,打量室内的食客,其中一个男子屈起食指在桌上敲了敲,老板不待吩咐,便陪着笑送过去两大碗甜果茶。 两人也不说话,一口肉包子一口甜果茶,叭嗒着嘴,吃得那叫一个香。 楚四娘眼睛都直了,看看楚胭再看看包子,低声道:“好象很好吃的样子。” 果汁配肉包子,能好吃吗?! 这孩子太丢人了,楚胭抓着她的两只小耳朵,强行把她的头扭回来。 “啊呀姐姐,你扭疼我了!” 楚四娘小声嘀咕,委屈的泪水从嘴角流下来,亮晶晶的绵延不绝:“我耳朵疼,要肉包子才能补偿!” 楚胭失笑,她根本没使力好不好? 指指小吃货的肚子:“你能吃得下?” 楚四娘咽下口水,不服气地拍拍肚子:“吃得下!” 楚胭不忍目睹,帮她擦掉嘴角的涎水:“好,咱们喝完果茶去买,不过不是现在吃,买了带回去给你当晚饭。” 听到有肉包子吃,楚四娘连连点头,埋头去喝果汁。 “老板,交钱了!” 两个男子吃得很快,放下碗站了起来。 老板急急忙忙小碎步跑过去:“来了来了,这是今天的钱。” 他拿出三个大钱放在男子的手里,男子把钱在手心里颠了个个儿,笑道:“再来两个!” 楚四娘嘴巴张得老大,楚胭也有点奇怪,喝茶还倒给钱? “姐姐,他们才喝了两碗,我我我,我能喝十碗!”楚四娘两眼冒光,看着男子手里的铜钱,有钱就能买各种好吃的:“姐姐,这钱我也能挣!” 楚胭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别作声。 那边老板苦着脸陪笑道:“豆子哥,天气冷了,喝甜果茶的人少,果子和蜜也贵,赚不到几个钱,您就高抬贵手,等春天再涨?” 楚胭明白了,感情这洛京城里,也有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啊。 被叫豆子哥的小混混嘿嘿冷笑:“我管你赚不赚到钱,这门只要开着,就得给钱,这天气越来越冷了,爷们儿总得置办几身厚衣裳,你推来推去的,是想让爷们儿冻死吗?” “不敢不敢,可是……”老板刚说了半句话,从厨房里间出来一个挑担子的老头子,他把空担子放在地上,向老板伸出手:“果子放在后厨了,承您惠顾,十个大钱。” 老板正忙着,随手数了十个铜钱递给他:“这几天生意不好,隔几天来一次就行。” “得嘞,谢谢老板!”老头子正要收起钱,手腕被人攥住了。 豆子哥攥着老头子的手腕,眼睛却是看着老板:“杨老板,你这是打咱们兄弟的脸呢?” 旁边那人帮腔:“就是就是,咱们兄弟辛辛苦苦老半天,你就给三个小钱,这糟老头子一伸手,你就给十个,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老板头都大了,急急陪笑:“小的哪里敢看不起两位大爷,这老汉是给小店供应果子的,两担果子十个钱,这是果子钱啊!” 手腕被豆子哥攥着,老头子丝毫没有惧意,掰开豆子哥的手,把钱放进怀里,直着脖子道:“两担果子十个钱,童叟无欺,银货两讫,两位若有意光顾,小老儿果窖里还有,只不过要现银交付,赖皮赊账,白吃白拿可不行!” 这老头儿态度太过耿直,楚胭有点担心,朝那边走了两步,瞄了瞄店里的板凳——如果混混要动手,她是先亮出相府的名号,还是先动手揍他丫的一顿再说? 担心一会儿打起来,绿玉和楚四娘受伤,楚胭转头看看她俩,打算让这俩先出去避一避,等她解决了这边的事儿再说。 这一看,楚胭倒是愣了。 楚四娘的嘴巴张得极大,简直能往里面塞一颗整鸡蛋,绿玉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的嘴巴张得更大,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了。 不至于,不就是混混打架么,楚胭腹诽,对她俩比个手势:“你俩先到外边去……” 回头说句话的功夫,那混混已经动手了。 “嘿,你这糟老头子,土都埋半截脖子了,还跟爷们儿耍横呢,信不信……”混混一边骂一边抡起巴掌。 老头子足有五六十岁了,混混不敢使拳头,光天化日的,那边还有两个衣着华贵的小娘子看着,在这天子脚下打出人命来,即使他上头有老大护着,老大身后又有人,也是很麻烦的。 给这老头儿扇两个耳光,让他吃点苦头也就算了。 没想到老头儿年纪大了,身手却很灵活,他退后两步操起扁担,向两个混混腿上一记横扫。 伴随着沉闷的扁担击打肉体声,两个混混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楚四娘跳脚拍手,脆声叫道:“横扫千军!” 楚胭回头瞅她一眼:“差不多行了啊,小姑娘家家的别惹事生非。” 说着话她跨前两步,护在老头子身前,厉声斥道:“光天化日的,你们欺负良善百姓,可把官府放在眼里了?!” 两个混混扶着凳子,哎哟哎哟地站起来,豆子哥瞪眼怒道:“小娘子快快起开,这事儿与你无关!” 是时候说出那句名言了。 仗势欺人的感觉不要太好,楚胭笑道:“我爸是李……那啥,我父亲乃是当朝左相楚大人,你们还敢动手?” 两个混混吃了一惊,这小姐虽然容貌有点一言难尽,但她衣着华贵,气度非凡,身边还有婢女服侍,说不定还真是当官的女儿? 别看他们欺负起平民百姓来得心应手,对上当官的,哪怕是守城门的九品小官呢,也是秒怂。 两人退开几步,豆哥兀自有点怀疑,想说几句话试探一下,却见那老头子脸色难看,对楚胭喝道:“胡说,我是楚观之他爹,楚观之什么时候有你这女儿了?!” 两混混都被老头给气乐了。 嘿呀,这是明着欺负我俩傻啊,这女孩子冒充楚相的女儿,至少她还有个婢女服侍,衣着华贵,骗人也有个模样,你这卖果子的老头,凭什么也来装楚相的爹? 楚胭更是哭笑不得,这老头子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冒充官家亲眷就能吓住混混,也不想想,冒充别人的女儿就够难了,何况他还要冒充人家的爹? “大爷,您就别添乱了,赶紧挑担子走,这里有我顶着……” 第五十一章去祖宗祠堂里说个明白 “大爷,您就别添乱了,赶紧挑担子走,这里有我顶着……” “老太爷!”绿玉最先反应过来,小跑着过来福身施礼。 楚胭张大嘴巴,没必要啊没必要,咱有冒牌楚府小姐就足够吓退混混了! 即使吓不退,小姐我也能打退他们! 你们没必要跟着演戏,认一个果农当老太爷! 楚四娘也跑过来,拉着老头子的手,脸上满是惊喜孺慕的神情:“祖父!” 这孩子的演技竟然这么好,以前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吃货,看来还是小瞧她了。 老头子摸摸四娘的小脑瓜儿,答应一声:“哎,四娘乖,祖父一会儿带你去买糖吃。” 楚胭嘴张得能塞一颗鹅蛋,眼珠子瞪得都快夺眶而出了。 这老头子神情泰然自若,还叫出了四娘的名字,难不成,他真的是楚府的老太爷? 是便宜爹的爹,她的便宜祖父? 看看地上的扁担和竹筐,楚胭只觉得不可思议,楚相国的爹,居然在卖十个大钱一担的果子? 两个混混的神情比她强不了多少,豆哥忽然想到一件事,心说糟了,难道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头子,真是那个有名的倔老头子? 可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让自己给遇上了呢? 这老头子也是的,明明是丞相的亲爹,偏要穿得破破烂烂的卖果子,这不是碰瓷这是啥?! 这简直是坑人啊! 他胳膊胳碰了碰另一个混混,使个眼色转身开溜。 另一个混混虽然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今儿这事讨不了好去,眼珠子一转,脚底抹油跟着要溜。 楚胭处在呆滞状态,眼角余光看见这两货的小动作,下意识地抬腿。 裙裾翻飞,绣花鞋在其中倏忽闪现,她一脚一个踹翻了两个混混,转头对着老头笑了笑。 好像自己最近的身手敏捷了不少,力气也大了很多呢。 四娘拍手笑道:“胭姐姐好厉害!” 掌柜的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打量老头子和几位姑娘,忽然想到传说中的故事,满面惊诧之色。 “哎哟,这位老丈莫非就是,就是楚相家的老太爷么?小的失敬,失敬了!” 说着话,掌柜的深深地弯腰施礼,不敢抬头。 老头子急忙扶他起来,笑道:“承蒙掌柜的照顾小老儿生意,小老儿还要多谢掌柜的。” 掌柜的不敢多说话,回想自己平时好像没怎么克扣过老头子的果钱,对老头子虽说不上多好,却也没欺负过他,不由得松了口气,陪着笑道:“各位快请坐下,喝些甜果茶。”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小伙计立刻端了几碗茶上来,四娘立刻拉着老头子坐下来:“祖父,快来喝快来喝,这茶可好喝了。” 老头子坐下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呵呵地看楚胭:“小娘子仁侠仗义,用心是好的,身手也好,可你不能到处乱认别人家的亲戚啊,老头子什么时候有你这个孙女了?” 楚胭心下无奈,只得上前福身施礼:“见过祖父,孙女儿楚胭有礼了。” 这次轮到老头子张口结舌,绿玉不敢说话,四娘傻呵呵笑道:“祖父,这是胭姐姐,她也是我爹爹的女儿!” 此言一出,老头子脸色先变了。 掌柜的见人家聊起家事,自觉地退到后厨去了,老头子看看两个混混,绿玉会意,清叱道:“冲撞了我们老太爷,自己滚到衙门里认罪去!” 两名混混呆在地上不敢起来,一听这话,如奉纶音般爬起来,对老头子磕了两个头,连滚带爬地退出去了。 周围没人,老头子沉下脸看着楚胭:“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楚府?” 没等楚胭说话,他又说:“算了,回去再说,我不在家,二狗子这不肖子……” 楚胭差点没笑出来,洵洵美矣的帅大叔便宜爹,小名居然叫二狗子? 老头子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走。 四娘喜气洋洋地拍手:“祖父要回府啰!” 转眼小家伙又苦了脸:“可是我的茶还没喝完……还有肉包,坏啦,胭姐姐,咱们忘了问问清楚,这肉包是哪家卖的啦!” …… 楚观之下朝回府,顾不得换下官服,先匆匆往书房里去。 他已经知道了老太爷的事,听说自家爹回来了,在书房里等他,心下喜悦的同时,也有几分忐忑。 喜悦的是不年不节的,他爹居然肯回府来,忐忑的是,听说老头子跟楚胭起了点儿小冲突? 楚观之步履匆匆,到了书房门口,他先停下来整理仪容,咳嗽一声,仆从抢前一步,适时地帮他推开门。 楚老太爷正站在书架前面,满怀敬畏地看着满架的书,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书脊,听到咳嗽声,老头子换了脸色,转过身来。 楚观之上前两步跪倒磕头:“儿子给爹请安。” 老头子瞪视这唯一的儿子,见他身穿紫色官袍,身材修伟,模样俊美,只是几个月不见,他的鬓边似乎多了几茎白发。 他气恼之余又有些心软,叹口气道:“起来。” 楚观之依言起来,端详老父,见他精神倒比上一次见他时还要健旺,心下很是欢喜。 “你可记得咱家关于纳妾的祖训?” 这不年不节的,楚观之知道他爹为什么回来,答道:“爹,儿子记得,楚家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那就得了,跟我到祖宗祠堂里,去说个明白。” 听说儿子被丈夫带到祠堂,楚老夫人登时慌了神。 “快,快扶我去看看!” 嘴里说着要人扶,老太太的身体却很诚实,一手提着龙头拐杖,一手提着裙子,健步如飞,几个丫环仆妇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她。 一行人气喘吁吁地到了祠堂院子里,就见楚夫人带着几个丫环婆子,已经在祠堂门外候着了。 见儿媳妇也在,楚老夫人登时放缓脚步,摆出一副德高望重的老封君模样,放缓声调问道:“老太爷呢?” 楚夫人向她施礼,回道:“父亲和相公在祠堂里,进去已经有一会儿了,他们屏退了下人,谁也不许进去。” 楚老夫人登时急了,也顾不得跟媳妇斗气,咬牙切齿地骂道:“这死老头子!要么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要么一回家就跟我儿生事,他若敢动我儿一根头发,我,我就跟他拼了!” 第五十二章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 拼什么拼啊,你要能拼得过老太爷,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楚夫人腹诽,心说公爹最好把丈夫揍一顿,让他发下重誓,再也不跟外面的狐媚子来往,最后再把楚胭赶出家门才好。 她心里想得美,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肃容道:“婆婆说得是,不过公公管教相公,也是为了他好。” 楚老夫人狠狠地瞪视儿媳,然而见她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摆出一副谦恭模样,心知今日又占不了便宜,恨恨地闭了嘴,看向祠堂门。 门口守着的两人见状,急忙躬身行礼,满面惶恐:“老夫人,老太爷和老爷都发话了,不论是谁,都不许进去。” 楚老夫人心里大骂丈夫不为人子,这是关上门要打死儿子的意思吗,又骂儿子不懂事,你都做了大官了,忤逆父亲你不敢,阳奉阴违你也不会吗?! 这一会儿的功夫,家里几个孩子也闻讯来了。 楚二娘和楚三娘一左一右守在母亲身边,都是满脸的担忧。 楚二娘心里暗喜,祖母老糊涂了,自从上次楚胭治好老四,她就把楚胭当成宝贝宠着,现下祖父回来了,他老人家可不糊涂! 楚三娘则忧心忡忡,祖父那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下子,父亲和丑八怪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了。 楚四娘到底年纪小,还不知道这其中的麻烦,她拉着楚胭的手,笑道:“胭姐姐,晚上吃大肉包子,我可以分给你一个哦。” 能得楚四娘青眼,给她分一个包子,简直是天大的荣宠,楚胭受宠若惊,笑道:“好啊,那姐姐先谢过了。” 楚四娘有点后悔,然而话已出口,不好反悔,小家伙暗暗决定,回去要挑一个最小的给胭姐姐,嗯,她要先掏开包子皮,把里面的馅儿吃了,才把剩下的给姐姐! 楚夫人见四娘这副模样,暗暗皱眉,自家这小女儿不晓事,分不清里外和好坏,被楚胭几块蜜饯一哄,就真把她当成亲姐姐了! 楚二娘敏锐地感觉到母亲的不愉,她清清嗓子,低声道:“你俩消停点儿!胭姐姐,我们楚家家风清正,祖父向来正直,你的身份,可是让祖父和父亲都为难了。” 回到楚府后,楚胭向绿玉问了楚老太爷的情况,只是时间有限,绿玉来不及细说,她只知道楚老太爷性子倔犟,自己一个人在庄子上住着,只有逢年过节才肯回来,跟家人吃顿团圆饭。 如果这样的话,她还真是未必能受老太爷的待见。 楚二娘咄咄逼人,楚胭只淡淡笑了笑:“哦。” 楚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就来气,想着老太爷的性子,他最讨厌府里的人仗势欺人,惹事生非,索性也加入了讨伐队伍,声音稍稍提高了些,是说给里面的老太爷听的。 “胭儿,你以后行事切不可太过放肆,上次你在沈府中,不懂谦让不知礼节,得罪了平阳郡主,我念着你年幼无知,又从小在外面长大,没与你计较,今日在祖宗面前,倒要跟你说一说,以后在贵人跟前,言行须得谨慎有礼,切不可仗着你父亲的身份,到处惹事生非。” 没等楚胭说话,楚老夫人先怒了,老太太心里挂记儿子,也没给这火上浇油的儿媳妇面子,直接就嚷起来了。 “我儿做官倚仗得是满腹才学,又何必奴颜婢膝,去讨好别人?不就是平阳郡主么,她横行霸道欺负人,胭儿却也没必要惯着她!” 老太太说得又急又快,最后还反手拍了拍楚胭:“胭儿,你做得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铁骨霜姿,对,我们楚家就是铁骨霜姿!你放心,谁敢欺负你,我老婆子第一个就不让她!” 就便宜爹这官声,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他做官毫无原则,只会顺着皇帝的意思来,简直是大夏朝第一佞臣,铁骨霜姿这个词用在楚家身上,怕是秋瑾女士要穿过来打人的。 楚胭苦笑,老太太给儿子的包装也太夸张了点儿。 楚夫人垂下眼眸,正想说什么,“吱呀”一声,祠堂的门开了。 楚老太爷神情沉沉,率先走出来,楚观之微垂着头跟在他的身后。 老太太首先松了口气,脸上浮现笑容。 别的怎么样不说,只要儿子没挨打就好。 楚夫人察颜观色,却看不出公爹的喜怒,只见楚老太爷径自走到楚胭身前,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楚胭微微垂目,不与他对视。 楚夫人心中一喜,看样子自家公爹要给楚胭定规矩了,毕竟是外室所出的女儿,谁家会这么宠着呀! “孩子,委屈你了!” 楚夫人差点摔倒,惊疑不定地颤着声音道:“父亲?” 死老头子该不会被楚胭下了迷药? 楚胭惊诧抬头,与老太爷对视一眼,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讶异,怜悯,心疼,愤怒等诸多情绪,忽然明白过来,看来便宜爹不是便宜祖父的对手,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 “祖父,我不委屈,父亲和妹妹们待我很好。”她说,对楚老太爷露出微笑。 “父亲?”楚夫人再次颤声喊,声音中带着几分焦虑和不可置信。 楚老太爷转向儿媳妇,脸上露出鼓励的笑容:“儿媳,你辛苦了,也受委屈了。” 受到公爹的鼓励,楚夫人习惯性地露出温婉笑容,施礼回应:“父亲,儿媳辛苦是应该的,也不委屈。” 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这是怎么说的,这是她辛苦委屈的事吗? 她自己是很辛苦也很委屈,可楚胭这个外室的女儿,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凭什么老头子对楚胭这么客气,这么温和,还说她委屈了?! 他难道不是应该训斥她一通,然后让她好好跟着自己学规矩吗?! 楚夫人动动嘴想要再说什么,楚老太爷已经再次转向楚胭:“孩子,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向你父亲和母亲说,不要客气,把这儿当成你自己的家。” 顿了顿,他环视院内众人一番,视线又转回楚胭身上:“谁若敢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祖父为你做主!” 楚胭微微点头。 “好,胭儿谢过祖父了!”她郑重地说,神情诚挚。 同在店里时听到她叫祖父不同,老头子重重地哎了一声,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激动。 第五十三章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楚夫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大家子,除了二娘和三娘,其它人的心都偏了,不在胳肢窝里,都偏到胳膊外侧去了! “祖父你放心,没人会欺负胭姐姐的,要知道我的病都还是胭姐姐治好的呢!”四娘快嘴快舌地说道。 自从把抢她食物的虫子赶出去,她吃东西就再也不会肚子疼了,身上也长肉肉了,走路也有劲儿了,这一切都是胭姐姐带来的,怎么会有人欺负胭姐姐呢! “祖父,我都愿意把我的肉包子分给胭姐姐一个呢!”虽然有点心疼,可是祖父一高兴,说不定就会把卖果子的十个大钱给她呢,就算不全给,哪怕给一半呢。 四娘仰着小脸儿,期待地看着楚老太爷,楚老太爷没意会到她的小心思,含笑抚摸四娘的小脑袋。 “四娘果然胖了不少啊。”他说,转向楚胭:“胭儿还懂医术?” 楚胭连忙自谦:“祖父,孙女只是略通皮毛,以前学过一点点。” 相比起叫楚家夫妇父亲母亲,她叫这一声祖父要心甘情愿得多,老太爷眼神里的怜悯和心疼是真实的,老人家没担心她连累楚家,反倒真心实意地给她撑腰,只是因为她是严家的女儿。 老头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神情感慨莫名,连道几声好好好。 楚观之一直没说话,趁着他爹心情好,凑过来笑道:“父亲,您今天就别回庄子上了,在府中歇上一晚?” 说话时他有点忐忑,他的官当得越来越大,可他爹跟他却越来越生分,开始时还时不时教训他几句,当官要为民做主之类的话,后来话越来越少,再后来他当了丞相,他爹索性就搬到庄子上去住了。 因为这个事,还闹出一场轩然大波,好在老爷子自己把这事解决了。 这些年来,老爷子只在逢年过节时回家吃顿团圆饭,平时几乎连府门都不踏,现下他提出住一晚,也不知老爷子会不会给他这个面子。 楚老太爷眉眼舒展,显是心情不错,笑道:“给我安排个院子,偏僻些没关系,要大一点,最好离水源近一点,或者院子里有井的!” 楚观之大喜过望,他爹这是要在府中长住了? 果然,老爷子转向楚胭,笑道:“胭儿在府里住着,我就不回庄子了,住在府里,也好跟这孩子多多亲近!” 脑中轰然一响,楚夫人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 居然这样? 居然这样!! 相比于儿孙们的欢喜,老太太的表现就平淡得多,只要儿子没挨打,这糟老头子回不回府来,于她来说都无所谓了。 老太太撇撇嘴,重新拄起龙头拐杖,在丫头仆妇们的搀扶簇拥下,慢悠悠地去了。 楚观之亲自带了人去给他爹收拾房间,其余众人做鸟兽散,各回各的院子。 鉴于今天亲人见面不相识的情况,楚胭决定还是多了解一下楚府的情况,下次不要再闹出类似的笑话。 “胭小姐问少爷的情况呀?”绿玉蹦蹦哒哒地走着,一边说:“咱家少爷可是洛京城中有名的才子呢,他平时在国子监用功,都不回家的。” 这楚家的男人,怎么老的小的都不回家的,楚胭腹诽,问道:“大哥功课很好吗?” “是啊是啊,国子监的大祭酒很赏识少爷呢!而且咱家少爷长得可俊呢!”说起这个,绿玉来了精神:“据说比起靖平侯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陆家少爷偏心的话,那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就落在咱家少爷身上了!” 楚胭汗,大夏朝对于颜值这块儿普遍有点三观不正,虽然她也喜欢看养眼的帅哥,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京城第一美人算什么好称号啊? 绿玉凑到她身边来,神秘兮兮地问:“小姐,听说你见过靖平侯,怎么样,是靖平侯更美一些,还是咱家少爷更美?” 楚胭笑着捏她的脸蛋儿:“你家小姐我见过靖平侯,不过没见过你家少爷,没法比较。” “对啊,”绿玉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就高兴起来,眼里满是小星星:“马上就冬至节了,少爷就要回来过节了,到时候又能见到少爷了!” 楚胭失笑,这种说起某个人时,不加掩饰的骄傲自豪和期盼,倒很像后世追星的自己,看样子绿玉是楚骏声的粉丝无疑了。 “那还有大姐呢?我来这么久,都没见过她回娘家。”楚胭问,她知道楚二娘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嫁给了太常寺卿田洪正的嫡次子。 绿玉的脸瞬时垮了下来,小丫头嘟起了嘴:“别提了,大小姐真可怜,嫁到田府四年多了,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是什么原因呢?”楚胭来了兴趣,问道。 太常寺掌管皇家的宗庙礼仪祭祀之事,太常寺卿不过是三品官,也没什么实权,怎么楚家大娘就能可怜到回不了娘家? “嗨,所嫁非人罢了!”绿玉在老夫人身边久了,很是学了点成语,时不时地咬文嚼字:“田家姑爷是个不着调的,成天就在外边玩,据说连家也不回,田家夫人又管得严,听说他家的礼仪非常严苛,大小姐要回一趟娘家,不仅要看田夫人的心情,还得看黄历哪。” “初一十五不能出门,逢三望九不适合回娘家,犯七的日子有忌讳,总之,自从大小姐嫁出去,”绿玉掰着指头算账:“奴婢只见过她四回!” 不用绿玉再算,楚胭也知道这四回都是什么情况。 “第一回是新婚回门,以后每年的大年初二回来一趟,姑爷都不许大小姐在府中住一晚,每次吃过午饭,就带着她回田家去了!” 绿玉恨恨地道:“大小姐脾气最好了,以前见了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和气的,总是在笑,可是自从嫁了人,她越来越瘦,每年回来的时候,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那老爷和夫人都不管么?”楚胭问出她内心深处最大的疑问,连称呼都跟着绿玉来了。 “哎哟我的胭小姐啊,”绿玉没注意到这个,她沉浸在愤愤不平的情绪里:“后宅的事老爷不好过问,夫人倒是问过几次,可田家夫人实在太会说了!” “他田家本就是掌管礼仪祭祀的,田家夫人说起这些,那是老母猪穿肚兜,一套又一套,就咱家夫人那样的,哪儿是人家的对手啊!” 第五十四章章鱼哥丢了 见绿玉情绪激愤,楚胭赶紧打岔:“好了,我知道了,那祖父他又是为什么,不肯回家来住?” “这个就不知道了,许是庄子上自由?”绿玉说,情绪还没缓和过来,有点气愤愤的。 “那,祖父独自住在庄子上,那些御史不会弹骇父亲吗?说他不孝什么的?” 绿玉立刻来了精神:“小姐你真聪明,不过你真没听说过吗?” 楚胭在原身的记忆里检索一番,没有找到,摇摇头。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当年楚老太爷刚搬到庄子上一年多,就被御史捉住把柄,几个平素就看不惯楚观之的御史,联名上了折子,以大不孝的罪名弹骇楚观之,说他自己带着妻儿在府中享受富贵,却将年迈的父亲放在庄子上,自耕自种,粗衣砺食,乃是大不孝之罪。 楚观之没法辩驳,他爹就是不肯跟他搬入新宅子,还独自一人去了乡下农庄,挽起裤脚下田耕作,吃的是自己种的菜,穿的是用果子和菜换来的衣服。 他送去的衣服食物,补品药材,都被他爹锁了起来,从来没拿出来吃用过。 伴君多年,楚观之深知皇帝的脾性,知道皇帝最讨厌强辞夺理之人,自己踏踏实实认个错,说不定处罚还能轻点。 他当即就上了一封请罪折子,没提老父亲的奇怪嗜好,更没替自己开脱,只说自己确实不孝,请皇帝下旨治罪。 几个御史得意洋洋之际,御史台的门口出现了一个老头儿。 当时是夏天,老头子身穿粗布青衣,脚踩草鞋,赶了一辆破牛车,拉车的老牛一看就年高德劭,骨瘦如柴两眼浑浊,四只蹄子都有点站立不稳。 那牛车也破得厉害,车里的木板是断了又用半截木板钉着接上的。 可车上的拉着的东西却很是不错,柔软华贵的绸缎,风鸡腊肉火腿,一包包补品药材,还有精心制作的衣服和鞋子,精细的日用瓷器,看起来都是新的。 老头子把牛车停在御史台门前,将那些吃的用的通通摆在御史台门前,放开嗓子开始叫卖。 大夏朝有专门买卖东西的市场,怎能容得一个乡下老头在御史台前叫卖,看门的兵丁一开始跟他好言相劝,老头子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往下搬东西。 等兵丁意识到不妙,东西已经全部搬下来,且摆好了。 兵丁有点恼怒,觉得自己态度太好了,惯得这草民不知天高地厚,竟还真摆起来了,另一个脑子机灵些的,就觉得这事不对劲。 这么一个身着布衣的糟老头子,他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好东西? 前一个兵丁已经虎下脸,把长刀拨出一半,露出半截亮闪闪的刀身,声色俱厉地开始吓唬老头儿。 机灵兵丁正要过去劝一劝,就被老头儿的一嗓子唬住了。 “我就是楚观之他爹,你们不是说他不孝么,老头子先把儿子孝敬我的东西卖了,你们再追究他不孝的事!” 这声一出来,再也没人敢拦老头子了。 任由他大着嗓子在那里叫卖,将那些东西的用处,和儿子给他送去的时间,一一向周围看热闹的人说明,临了还要加上一句,这就是我那不孝子送来的,我庄子周围的邻居乡亲都能做证! 这明显就是来御史台叫板的,周围的百姓啧啧称赞,人家这儿子才是没白养呢,看看这一年四季的衣服吃食! 也有好事者问老头子:“既然丞相给你送衣送食,你又为何打扮成这副模样,还要自耕自食呢?” 老头就等着这一问呢,当即高声解释起来,眼睛却是望着御史台里边。 “我儿寒窗苦读十数载,如今以他所学报效皇上,我老头子虽然没什么本事给皇上效力,但种菜舂米这类的粗活儿总是能干得了,为什么要住在城里当米虫?” 周围的百姓一阵哗然,之后交口称赞,守门的兵丁见势不妙,急急去请御史大人。 “老头子不仅不要当米虫,更看不起那些蛀虫!拿着皇上的俸禄,不操心军国大事,百姓民生,管别人的家事倒是积极!” 百姓们哄堂大笑,老头子一挥手:“来来来,今天老头子就把我儿孝敬我的东西全卖了,得来的钱都捐给慈幼堂!” 几位御史出来的时候,就见一群百姓围着摊子你挑我选,十分的热闹,讨价还价的声音嘈杂一片。 老头子的东西要价虽高,可一来人家的货都是好东西,大家伙儿有眼睛的就能看得出来,二来人家都说了,这些东西卖掉,得来的钱都给慈幼堂,谁又好意思嫌他价高? 本就是最热闹的时候,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几条街的人都聚了来,买东西的人不少,看热闹的更多,眼看得门口的人群越围越大,御史台的门都被堵住了。 “……最终啊,那些个御史只能捏着鼻子,自己掏银子买了老太爷的东西,老太爷把钱给了慈幼局,既帮老爷得了个好名声,也打了那帮御史的脸!” 绿玉得意地笑道:“第二天,他们自己就灰溜溜的把折子都撤回来啦,听说后来皇上还下旨嘉奖了老太爷呢!咱老太爷也算是名留青史啦!” 楚胭想起楚老太爷说出身份,甜茶铺掌柜和混混那一言难尽的表情,不觉笑了。 看样子这老爷子,在洛京城里还真是个名人呢。 老爷子宅心仁厚,楚胭想着自己要不要做点生意,以后就不用跟便宜爹要钱,多赚的钱就捐给慈幼局。门口传来青萝的声音:“胭小姐,饭送过来了。” 绿玉急急地迎出去:“我来我来,你别进来!” 青萝现在已经认了命,连老太爷都为了楚胭回府了,她再打小报告又有什么用,何况绿玉防得她紧,根本就进不了屋子。 外面的那块地被她一遍又一遍,垄得平平展展,明年一开春,立刻就能种上新品种的花。 院子角落里的那几株腊梅花,上面长着几颗花苞她都知道,青萝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丫环,而是园丁了。 她不敢跟绿玉顶嘴,退开一步离门远远的,把饭递给绿玉。 绿玉接过来,顺口吩咐她:“青萝你去拿点豌豆泡上,明天要给章鱼哥吃……” 话说一半,绿玉忽然想起什么,端着托盘快步往里走:“小姐,章鱼哥呢?!怎么没见章鱼哥?!” 第五十五章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话说一半,绿玉忽然想起什么,端着托盘快步往里走:“小姐,章鱼哥呢?!怎么没见章鱼哥?!” 楚胭也反应过来,是啊,章鱼哥哪去了? 怪不得她刚才总觉得少了什么,平时两人讲话,章鱼哥总是不停地插嘴打岔,今天两人说得太热闹了,居然没注意到章鱼哥不在! 楚胭跳了起来,两人在屋里找了一遍,角角落落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楚胭眼珠子一转,对绿玉道:“你骂它几句试试。” 绿玉立即会意:“臭鹦鹉,臭章鱼哥,你个小坏蛋,你藏到哪儿去了?再不出来我就让四小姐把你烤了吃!” 楚胭暗笑,绿玉这骂人的功夫还是不行啊,看人家章鱼哥,骂起人来十几分钟不带重样儿的,既有文绉绉的成语,也有市井百姓的粗话,简直可以出一部骂人大全。 绿玉呢,说来说去就是这么几句。 “臭章鱼哥,你还不出来?不出来今晚就没饭吃!” 绿玉骂了一会儿,屋子里静悄悄的没动静,绿玉有点慌了,以前这鸟儿也有藏起来的时候,可只要一骂它,它就沉不住气出来应战,这一次莫非它真的丢了? “不会是飞出去玩,找不到路回不来了?”楚胭说,最近鹦鹉总念叨着笼子太小太闷,她就给它买了个鹦鹉架子,让它出来透透气,不用总是窝在笼子里。 “问问青萝,咱们出去的时候,章鱼哥有没有……”楚胭话说一半,绿玉比她快一步,先跑了出去。 “青萝,青萝!”她尖声喊道:“章鱼哥哪去了,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青萝慢腾腾地走过来,垂着眼睛不往屋里看:“小姐不许奴婢进屋,奴婢怎知鹦鹉去了哪儿?” 绿玉指头点到她的鼻子上:“胡说!章鱼哥不在屋里,它肯定是飞出去了!” “那它长着翅膀,我也追不上它呀?” “你还说,你看到它飞出去,还不赶紧叫人来追?”青萝说,看向跟出来的楚胭:“小姐,青萝肯定是故意的!” “胭小姐,绿玉姐姐,奴婢真没看到它飞出去!”看见楚胭脸色严峻,青萝有点怕了。 绿玉怒道:“我可告诉你啊,章鱼哥是靖平侯府的姑娘送给胭小姐的,价值万金,如果它丢了,卖了你也赔不起!” 青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楚胭磕头:“奴婢没有,奴婢真没有!” “算了,”楚胭说:“把院子里大伙儿都叫过来,问问有谁看见了,如果再找不到,就去园子里找一找。” 楚胭院子里有两个大丫环青萝和绿玉,还有两个粗使丫环,做些粗活儿,一个守门跑腿的婆子,平素都是在做活儿的地方,或者在下人房里呆着。 听说鹦鹉丢了,几个人都是吓得面无人色,连说没见过,绿玉把价值万金的话再说了一遍,挥手让她们出去找。 没一会儿,楚府中就都知道了,那只会骂人的,靖平侯府送给胭小姐的鹦鹉丢了! 楚老太爷一声令下,府里的下人们都被发动起来,三娘一直很喜欢鹦鹉,四娘则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两人带着丫环,每人手里拿一根竹杆,扑打草从和灌木,期望万一鹦鹉藏在里面,能把它给找出来。 一时间,府里到处都是喊章鱼哥的声音,有聪明的家丁索性拿了铜锣敲打,试图把鸟儿吓出来。 楚夫人咬着下唇,气得脸都白了,楚二娘站在她身边,神情难看。 “这是怎么说的,为一只破鸟儿,闹得阖府不得安宁,连铜锣也敲上了!”楚夫人恨恨道:“知道的,说我家是在找鹦鹉,不知道的,还以为走水了呢!” 于婆子在旁边伺候,忙小心说道:“夫人快莫要这么说,走水的话可不是胡乱说的,火神爷耳朵灵着呢!” 楚二娘亦是恨恨,撕着手里的帕子。 “祖父也太惯着她了,还有那靖平侯家的姑娘,送什么不好,送一只鹦鹉,那臭鸟儿嘴特别坏,每次我一去书香阁,它就骂我!”说到这儿她眼里竟闪起泪光:“骂得好难听,还不如这次索性丢了,丢了正好!” 自从楚胭背诗扬名,楚观之便给她的院子改名叫书香阁,明面上意思是书香之气环绕,其实内心是希望这孩子以后就朝诗文方向发展,别一心就想着刺杀报仇了。 “可不是嘛,”于婆子陪着笑说道:“那只破鸟儿跟她一样讨厌,索性丢了或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楚府的下人们差点儿把府中翻个底朝天,结果别说鹦鹉了,连鹦鹉毛都没见一根。 眼看着天渐渐黑下来,楚胭心里越来越急,这只臭鸟儿虽然嘴坏,其实它没少给自己带来乐趣,还让她养成了早睡早起练习武艺的好习惯。 如果真的丢了,不说别的,怎么跟人家英若蓝交待? 想到这儿她心里一动,楚府离靖国公府不远,会不会鹦鹉飞回去了? 正在这时,看守园子角门的婆子带了个孩子来见楚胭。 那孩子有八九岁的样子,见了楚胭讷讷地不敢说话,婆子指挥他给楚胭行了礼,道:“这孩子说,下午时分他听到前边巷子里有人在骂人,听声音怪腔怪调的,我觉着是不是鹦鹉飞出去了,就带他来见小姐。” 说罢推了孩子一下:“快给胭小姐说说,你都听到什么了?” “当时我听到巷子里有人尖声尖气地骂人,说臭丫头出去逛街吃好东西都不带他,还有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到这儿,孩子偷眼看了看楚胭,生怕这位相府大小姐生气。 见她面色平和,孩子才壮起胆子继续说:“它还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还有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后来我想过去看看热闹,可进了巷子,里边又什么都没有,我,我以为见了鬼,回家跟祖母说了,祖母就带我来这儿了。” 楚胭听得又是气又是笑,问明巷子的位置,知道正在楚府和靖平侯府的中间,心里又有了几分把握。 听鹦鹉话里的意思,这货还真的有可能回了靖平侯府,看看时间晚了,她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这大半夜的不要打扰人家,等明天一早再去靖平侯府拜访。 第五十六章臭男人 一大清早的,靖平侯府里就响起小丫环的喊声。 “小姐,小姐!”小丫环一阵风地跑进来,向英若蓝道:“臭臭回来了!” 英若蓝正坐在梳妆台前,由身边的大丫环给她梳头,闻言一怔又是欢喜:“真的吗,在哪里?它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小丫头吐吐舌头笑道:“小姐,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回来,这会儿正在少爷的书房里,欺负顺拐呢!” 英若蓝忍不住笑了:“我也是多问这一句,臭臭回来,肯定先去找顺拐呀,”她对梳头丫环说:“给我挽个简单的髻就行,我先去看臭臭。” 丫环有点迟疑:“可是小姐,夫人那边……” “没事,偶尔一次母亲不会说我的。” 书房里,鹦鹉站在半圆形的篮子柄上,瞪视着里面蜷成一团睡懒觉的猫。 “你这没良心的睡得倒香!我飞了这么远来看你,路上差点被野猫抓走,被小孩子拿弹弓打下来,你都不理我么?!” 它尖声尖气地叫着,用翅膀去拂猫儿的耳朵。 猫儿歪了歪耳朵,把头埋进前腿里。 “喂,瘸子,快起来!”鹦鹉忍不住拿爪子去挠猫:“我觉得外面的猫不如你,它们可凶得很哪,我不跟你生气了,快起来!” 猫儿被挠醒,睁开眼睛看看鹦鹉,换了个姿势,背朝着它又睡了。 鹦鹉大怒。 “我千里迢迢来看你……”它叫道,伸出尖尖的喙去啄猫儿。 “谁千里迢迢的来了啊?”英若蓝喜悦的笑语声从书房门口传进来,小丫头打起帘子,她笑着走进来,向着鹦鹉伸出手。 “小姐,它的爪子利得很,小心划伤您。”丫环急忙提醒。 英若蓝好久没见鹦鹉,几乎忘了以前被这小家伙利爪划伤的事,丫环提醒,她也不以为意,笑道:“没关系,臭臭会小心的,是?” 鸟儿飞过来,绕着她盘旋了一圈,丫环赶紧给英若蓝手上裹了帕子,鹦鹉歪歪斜斜地落在裹了帕子的地方。 “蓝小姐变漂亮了!”它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她,叫道。 英若蓝笑逐颜开,能从这鸟儿嘴里得到夸奖真是不容易,她正要谦逊几句,鸟儿又说道:“若蓝,你今天的发髻太简单了,脂粉颜色太暗,衣裳和首饰不搭配,女孩子家笑的时候要注意仪表,不要露出这么多牙!” 自己是为了看它才这么匆匆跑来的,英若蓝的兴冲冲的笑容僵在脸上,顿了片刻,她咬牙切齿地道:“臭鹦鹉,你在教我做事?” “没有没有!”见势不妙,鹦鹉立刻飞起来,回到猫的身边,站在篮子边上。 脚步声响起来,英慕白大步从外边走进来,随手把汗巾递给身后的小厮,笑道:“怎么,又被扫兴了?” 他刚从演武场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装扮,上下打量妹子,笑道:“臭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别跟它一般见识了。” 英若蓝嗔笑道:“哥哥你管不管,臭臭一见面就挑我毛病!” 英慕白走近来,上下打量她:“臭臭胡说,我家若蓝漂亮可爱,怎么打扮都好看,它再敢挑你毛病,瞧我不拨了它的毛!” 鹦鹉大怒,反驳道:“你全身都是汗味,臭男人!” 英慕白正在演武场练习武艺,下人通报说鹦鹉飞回来了,他也没顾得上洗澡换衣服,直接就奔书房,没想到被这小家伙挑了毛病。 英若蓝格格娇笑,心理平衡了。 京城第一美人都被骂成臭男人,她被挑点妆容衣饰上的毛病算什么啊。 听到英慕白的声音,顺拐爬起来,伸个懒腰,慢慢地走过来,这猫儿是英慕白在南方战场上拣回来的,因为腿脚受了伤,走起路来很是别扭,前后腿是顺拐的,因此得了个名字叫顺拐。 鹦鹉嘴贱喊道:“臭瘸子!遭瘟猫!姑娘大老远来看你,你也不吱一声儿!” 顺拐看都不看它,走到英慕白身边,绕着他的裤脚转了一圈儿,用脑袋蹭着他的衣服。 英慕白俯身抱起它,英若蓝凑过来撸猫,把气乎乎的鹦鹉晾在一边。 兄妹俩说笑了一阵,吃了早饭,下人通报楚相府的楚胭小姐求见。 英慕白笑道:“你的主人来了!” 鹦鹉蹲在篮子边上打瞌睡,听到这话一个激凌,一头栽在猫身上。 猫儿动都没动继续睡觉。 楚胭带着绿玉,在花厅里等了一会儿,英若蓝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发髻出来。 两人见了礼,楚胭说明来意,心里些许忐忑。 自己来得似乎有些唐突了,万一鹦鹉没回英府,岂不让英小姐跟着白白担心? 英若蓝以手掩口,笑道:“楚小姐来得正好,我正打量着把它送回去呢!” 楚胭立刻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昨天我逛街没带它,回来后发现它不在家,真是吓得够呛,幸好这家伙还算聪明,知道回来找旧主人。” 英若蓝笑道:“小家伙一大早就在哥哥书房里,见面把我埋汰个够,这不,听说英小姐来了,催着我赶快去换了衣裳,收拾打扮一番,才敢出来见客。” 楚胭苦笑,章鱼哥这挑人毛病的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惯出来的,楚府里见过它的人都被挑过毛病,原来在英府也是这样。 她忽然想起,似英慕白那样儿的美人儿,容颜礼仪都无可挑剔,鹦鹉在他的身上,怕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笑道:“小家伙其实很可爱,嘴多了些但也还好,重要的是聪明又机灵,给我增加了许多乐趣。” 说着话,楚胭向英若蓝施礼:“还没谢谢英小姐呢。” 英若蓝笑着回礼:“不敢当,是哥哥提出来要把它送英小姐的。” 这种把烫手山芋送人的事,还是不要落在她的头上为妙,别的不说,这鸟儿天不亮就吵人起床的毛病,就很惹人讨厌了,也不知楚小姐是如何忍受的,她自己是忍得快要崩溃了。 两人坐下来闲话几句,见楚胭颇有些心神不宁,情知她是担心鹦鹉,英若蓝笑道:“小家伙不敢出来见胭小姐,我带你去看它。” 英慕白的书房里,鹦鹉站在他的食指上,缩着脖子左顾右盼,装着没听见英慕白的问话。 “喂,你想好了没有,要怎么跟人家陪礼道歉?”英慕白再次问道,并拨了拨它的小爪子。 第五十七章空气中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 鹦鹉不安地挪动爪子,它才不要道歉呢,它是聪明又厉害的铁头鹦鹉,什么时候向愚蠢的人类道过歉? “你在楚府过得还好?”见鸟儿抵死不说话,英慕白笑问道。 鹦鹉毛色鲜艳整洁,脚杆结实爪子有力,眼睛明亮有神,看着比以前还精神了点儿,英慕白问这句话,纯粹只是想逗逗它。 “还行,胭小姐待我马马虎虎,”鹦鹉尖声尖气地说:“四小姐总想吃了我,三小姐隔几天来找骂,二小姐……” 说到二小姐,鹦鹉卡住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笑里藏刀!” 英慕白哈哈大笑,正走进门来的楚胭恰好看到,不由呆了一呆。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他脸上身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他的笑容灿烂明亮,眉眼带着几分少见的放松疏狂,简直比案上那枝梅花还要美上几分。 绿玉更是看得呆住了,一时间心里好生矛盾,究竟是自家少爷更美些呢,还是靖平侯更美? 鹦鹉倒比英慕白更早看到楚胭,它缩起脖子,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去,装着没看见这位主人。 “见过靖平侯,靖平侯安好。” 楚胭屈膝施礼,英慕白把鹦鹉放回猫篮边,笑道:“客气了,胭小姐安好,胭小姐可是为这小畜牲来的?” “小畜牲”张了张喙,见楚胭恶狠狠地瞪着它,愣是没敢作声。 丫环端了茶水点心上来,绿玉这才醒过神来,急急上前服侍,楚胭说起鸟儿丢失的经过,英若蓝也跟着后怕,英慕白想起鹦鹉背后告状,说楚家四娘心心念念要吃它,不由微笑。 气氛渐渐变得轻松,门口小厮进来报说夫人来了。 英若蓝紧张起来,丫环过来帮着她整理衣服,英慕白也端正了神情,楚胭见他俩这样,也不由紧张起来, 细碎的环珮叮当声传来,一名丫头打起帘子,英夫人出现在书房门口。 只一眼,楚胭就知道,英慕白的绝世容貌是随了英夫人。 论年纪,英夫人应该已经四十出头了,但她看着很年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容貌极美,神情端庄,浑身上下十分齐整,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服服贴贴的,站着不动的时候,看着不像真人,倒像一个玉雕美人。 英家兄妹同母亲见礼,态度极为严肃认真,英夫人同样一丝不苟点头为礼,双方的神态动作,看起来倒像是礼仪课示范似的。 楚胭也不由紧张起来,屈膝向英夫人见礼,英夫人同样客气端庄地寒喧回礼,客气地让她坐下,说话时的语气和声音极为平稳,端庄得有些过了份。 坐下来,她先向楚胭客气地致歉,说在书房里招待客人,不合规矩,怠慢了贵客,楚胭连忙笑着表示这儿很好。 “听说蓝儿把鹦鹉送给了胭小姐,我就觉得有些不妥,”英夫人道,脸上的笑容标准而刻板:“这鸟儿不懂事,给胭小姐添麻烦了。” 楚胭只觉得非常别扭,楚夫人容颜极美,待人又极礼貌客气,看得出来,英夫人对于楚胭外室女的身份,并没有丝毫的怠慢或轻视,可不知道为什么,楚胭就是觉得非常别扭。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在这位夫人面前,她不自觉地就想检查自己的衣服行止,看看有没有不端正的地方,说话之前也要想上一想,莫名地觉得十分拘谨,手足无处安放。 她勉强笑道:“夫人客气了,鹦鹉很好,很懂事听话。” 她自己也觉得违心,可面对着英夫人,别说那些笑谑的言语,就算随意的话,似乎怎么都说不出来。 从英夫人进来开始,鹦鹉就像中了邪似的,直挺挺地站在猫篮边上,站得跟个标本似的。 许是第一次听到懂事听话的评价,这鸟儿身子晃了晃,又坚强地挺住了。 英夫人又客气几句,丫环送上新的茶水点心,她嘱咐英若蓝陪好客人,站起身离开。 看着姿态端庄得过份的美貌女子离开,楚胭长长地松了口气,忽然明白自己刚才的拘谨从何而来。 英夫人给人的感觉,很像前世中学里的教导主任。 英家兄妹也明显地放松下来,英若蓝暗暗庆幸,自己之前那副随便又邋遢的模样没被母亲看到,否则母亲肯定又要自责。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还是鹦鹉先打破僵局,它叫道:“我饿了!” 见没人理它,又喊:“听到没有,章鱼哥饿了!” 英若蓝吩咐丫头拿鸟食来,好奇问道:“你说什么?章鱼哥?什么章鱼哥?” 鹦鹉骄傲道:“人家有新名字了,名叫章鱼哥,怎么样,威风!” 英若蓝满脸好奇,章鱼她知道,应该是一种鱼,可是章鱼哥是什么? 英慕白不禁微笑,这丑姑娘起的名字可真怪。 想到这儿,他看向楚胭,忽然觉得这姑娘似乎顺眼了许多,没之前那么丑了? 即使是丑姑娘,也不好总盯着人家看,英慕白就左一眼,右一眼,隔一会儿就去瞧一瞧,总觉得她现在的模样似曾相识,但细细想来,记忆里又似乎没有相似的人。 “你瞅啥呢瞅?”章鱼哥是第一个发觉不对的,鸟儿尖叫道:“瞅啥呢瞅啥呢!” 楚胭好想接一句瞅你咋滴,又硬生生地控制住了自己,这是在楚府做客,不是自家书香阁。 英慕白面色微红,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瞅着这丑姑娘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她像谁,这不就多看了两眼么,谁知道这臭鹦鹉就发现了。 哦,对了,现在不能叫丑姑娘了,人家好像变得好看些了。 这么想着,英慕白忍不住又看楚胭一眼。 恰巧楚胭也朝他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接,一时间都有点尴尬。 英若蓝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空气中好像隐隐有点酸臭的味道? 她用力的嗅了嗅,嗯,确定没有,那么是她自己弄错了? 哥哥的脸似乎有点发红,英若蓝眉头微蹙,看看哥哥再看看楚胭,心说不会不会,哥哥不会有别的想法? 要知道他先前还对天发誓,对楚姑娘没有别样想法的,再说了不说容貌美丑,仅仅楚姑娘这外室女的身份,怕是母亲和祖母都不能答应。 第五十八章要么你爬墙吧 英若蓝脑子里转得飞快,这一看却是看出点蹊跷来,登时松了口气,知道哥哥为什么打量她了。 “胭小姐,你变漂亮了!”她兴奋地说道。 楚胭笑了笑,怎么说呢,这么长时间过去,连吃药加面膜,花了便宜爹将近一百两银子,这张脸上的疙瘩和斑点确实没少消掉。 尤其是疙瘩,几乎都消失了,只留下些浅浅的痘痕,而那些大块小块的紫色褐色的斑点,也变成了淡褐色,面积也小了很多,她自己天天看着不觉得什么,不常见她的人自然就更容易发现。 “真的哎,胭小姐,我觉得你好看多了,其实如果没有那些斑,你是很漂亮的!”英若蓝再次说道。 楚胭不得不正面回应:“蓝小姐过奖了,我最近有在吃药治疗斑点,可能起效果了。” 反正有妹妹在前面撑着,英慕白也跟着大方地打量她。 女孩子其实底子很好,脸庞有种英气勃勃的美,鼻梁挺俏,眉毛的形状极好,也带着点英气,眼睛是她脸上最温柔的地方,黑白分明,如同在白水银中点了一泓黑水银。 被兄妹俩这么盯着,楚胭的脸一点点地热起来。 主要这两人都太漂亮了,尤其是英慕白,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不是白来的,这么盯着她看,她真有点受不住了。 就像前世你追的星,突然有一天出现在你面前,还近距离地,带着几分欣赏地盯着你看,换谁不得脸红? 何况英慕白比前世的大多数明星都要漂亮呢。 鹦鹉忽然跳着脚叫道:“又瞅,又瞅,信不信章鱼哥削你?!” 这一声喊让尴尬尽去,楚胭忍不住笑出来,英若蓝和英慕白也哈哈大笑。 与英家兄妹相处很舒适,离开英府回家时,楚胭整个人都是轻松阳光的。 楚胭来时给蓝小姐带了了些老太爷送她的水果,离开时蓝小姐送了楚胭两包自己做的点心,楚胭很高兴地收下了。 点心精致小巧,味道也很好,四娘又有口福了。 章鱼哥就不然了,鹦鹉收获了一大包鸟粮和一只漂亮又精致,实用性和观赏性兼具的——鸟笼。 虽说这鸟笼金碧辉煌,镶金嵌玉的,可它终究还是鸟笼。 因为表现好,鹦鹉已经很久不住鸟笼,而改住鹦鹉架子了。 英慕白那货送它鸟笼,肯定没安好心,是想让它再次被关进笼子里,再也不能回娘家? 偏偏身边还有个没脑子的,不停地夸着英慕白,鹦鹉转头看看绿玉,骂道:“以貌取人的家伙!” 绿玉根本没心思理它,她还沉浸在刚才美好的情景中。 “小姐,靖平侯可真美啊!”绿玉两手捧着腮,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着,两眼发直地道。 “……”楚胭无语,这小丫头一路上就是这个表情。 “小姐,我真的有点犹豫呢,该支持少爷呢,还是支持靖平候啊?” “……”要么你爬墙,我前世追星,偶尔也爬墙呢。 “小姐,靖平侯好温和啊,一点侯爷架子都没有呢!” “……”那个,你爱豆比较宠粉? “小姐,靖平侯个子好高啊,我都不敢抬头看他呢,小姐你说,是靖平侯个子高还是少爷个子高啊?” “……呃,这个,”楚胭慢吞吞地说:“我没见过大哥。” “那真是太可惜了!”绿玉叹道,随即又精神起来:“小姐,靖平侯……” “绿玉,快看那边有什么?!”楚胭实在受不了了,打断她的话,掀起车窗的帘子,指着不远处。 绿玉跟着看过去。 “小姐,那边好像什么都没有?”她纳闷地说。 “谁说没有,你看街上多热闹!”楚胭说。 “京师就是这么热闹啊,小姐你以前……”绿玉住了嘴,心下有点怜惜,小姐以前身份是外室女,肯定很少逛街。 还是说回靖平侯好了,那样比较保险。 “小姐,靖……” “绿玉,我看到卖糖葫芦的了,咱们给四娘买一串好不好?!”楚胭高兴地说,打断了绿玉的话。 “糖葫芦嘞!”很大的稻草架子晃晃悠悠地移动着,上面插满了亮晶晶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小贩是个中年人,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上边下来两个年轻的女孩儿,连忙垂下眼不敢直视。 “糖葫芦怎么卖?”绿玉问道,目光在糖葫芦中巡逡,准备挑一只大个儿的。 “一个铜钱一串,两个铜钱三串。”小贩说。 “买三串。”楚胭说,绿玉喜滋滋地拿出两个铜钱,选了三串糖葫芦,递给楚胭一串,自己拿着两串。 小姐向来都是这样,有什么好吃的都惦记着四娘和自己,总要分给自己一份,绿玉感动地想,自己一定要好好伺侯小姐,一辈子守在小姐身边! 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马鞭声像爆竹似的炸响,压住了一众叫卖声。 “起开起开!” 马儿神骏,速度很快,马上的人一边挥着鞭子乱抽,一边尖声喊道:“你们这些贱民,给爷起开!别挡着爷的路!” 两边的行人抱着头仓惶躲开,摊贩们躲闪不及,有的被躲闪的行人撞翻了摊子,有的被马蹄踏翻了摊子,一时间哭的哭喊的喊。 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孩子站在路边,面对疾逾奔雷的马儿一动不动,似是吓得呆了,一个妇人站在他不远处,手里拿着两只粗瓷碗正在挑选,见这情形,吓得丢了碗,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毛豆,快退后!” 孩子像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妇人的裙角被筐子勾住了,一跤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发出绝望的喊声。 楚胭眼睛微眯,她看得清楚,马儿直线快速前行,孩子并不在马儿的必经之路上,只要孩子站着别动,性命是无忧的。 孩子傻呆呆地站着没动。 然而马上的乘客高高地抬起手—— 楚胭眼中寒芒一闪,按照这人的手势和马鞭的方向来看,他这一鞭竟然是冲着孩子去的! “贱民,给爷滚开!” 马鞭高高地挥起来,在空中炸起一个响亮的鞭花! 绿玉大张着嘴,看得呆了。 天啊,那孩子!那孩子! 第五十九章老天有眼 马鞭在空中炸响,高高地挥起来,向孩子身上抽过去。 街道两旁许多人惊叫出声,妇人闭上了眼睛,有人向孩子疾扑过去,但已经迟了。 眼看着鞭子就要落在孩子身上,疾行中的马儿忽然前腿一软,一头栽倒在地上滚了两滚,撞翻了不远处的瓷器摊子,碎裂声响起,各种碗碟打落一地。 马鞭子险险地擦着孩子的头皮掠过,掉落在地上,马上的人惨呼一声,抱着腿在地上来回翻滚,随即他惨呼着怒骂一声,原来是地上的碎瓷片割破了他的胳膊。 “人呢?都给爷死到哪里去了!”这人勉强支起身子朝身后望去,口中骂骂咧咧。 他的马太快,直到这时,才陆陆续续有十来个人纵马跟上来,都是家丁侍卫打扮,急急涌过来,七手八脚地试图扶起地上的人。 “世子爷世子爷!您没事?” “还说没事,世子爷都受伤了!” 他们七嘴八舌的问,也有人互相埋怨。 被称作世子爷的人哎呦哎呦的惨叫几声,骂道:“我把你们这些护主不力的奴才 !通通乱棍打死!” “世子爷饶命啊,世子爷息怒! ”众人七嘴八舌地喊道,有人膝盖一软跪下来磕头,众人有样学样,地上乱七八糟地跪倒一片,都是磕头和求饶命的声音,反倒没人管这位世子爷了 。 “都他妈给我起来,还不赶紧去传太医!” “是啊,是啊,快去找大夫!”家丁们闹哄哄地应着。 宁王世子都快气死了,这是养了一群多蠢的奴才,跟不上他不说,看他受伤了连大夫都不会请。 “对对对!快骑快马去传太医!” “我去!” 众人又一窝蜂地爬起来,乱糟糟地去找大夫。 有脑子比较好的,便望向街道两边的招牌。 “这里有个医馆,我记得的,叫乐康医馆!” “快快快!进去把大夫抓出来,让他先给世子爷瞧着! ” 这边乱成一团,楚胭拍拍手,快步走过去,扶起吓得摔倒的孩子,细心地翻检他的膝盖手肘等处,看过没有擦伤碰伤,放心了一些,摸摸他的小脑袋:“好了,没事了,以后出门要跟着大人。” 孩子呆呆的,转动眼珠子看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绿玉跑过来,见这孩子一身土,一个亮晶晶的鼻涕泡吹得老大,赶紧把小姐拉开:“小姐我来照顾他!别让他把你衣服弄脏,他没事?” “我检查过了,他没事。”楚胭说,退开两步,同时一个男子快步走过来,在孩子面前蹲下来,先看了看孩子的头脸,确定没事,又掀开孩子的衣服。 “喂,你干什么?”绿玉问,拿了帕子替孩子擦泪。 男子看她一眼,理所当然地:“你看不见吗,我在替他检查啊!” 孩子兀自呜呜呜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能男子掀衣服的动作有点急,孩子用小手推他,哭着不让男子动他。 “我家小姐已经替小孩检查过了,小姐说没事,你就不要来添乱了。”绿玉说,细心地把孩子的脸擦干净,又给他整了整衣服:“乖,别哭了,姐姐给你吃糖葫芦……” 听到有糖葫芦可吃,小家伙立刻停止哭泣,瞪着眼睛看着她。 “咦,我的糖葫芦呢?”绿玉说着朝后边望了望,这才想起来,刚才一着急,好像把糖葫芦扔了,再看看小姐,她的糖葫芦也不见了。 “喂,你有完没完,不要空口说白话骗小孩子啊,我还没给他检查呢,虽说他没被打到,可小孩子身体很脆弱的,万一摔到碰到哪儿也不好。” 绿玉是个女孩子,男子不好动手推她,便去拉孩子的手:“过来,叔叔帮你检查身体。” 小孩子又哇的一声哭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说好的糖葫芦没了,还是害怕检查身体。 “喂,我跟你说过了,我家小姐已经帮他检查过了,说了他没事的!”绿玉怒道,这人竟敢不相信她家小姐? 当真是小姐可忍,绿玉不可忍! “你家小姐是谁呀,她说了不算,”男子说:“我是大夫,这孩子有没有受伤,我说了算!” 绿玉正要说什么,忽然停住了。 男子很得意,正要哄孩子几句,忽然觉得气氛不对,抬起头,看见对面俏丽的小丫环正盯着自己身后。 他转过头,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把自己团团围住,其中一个面相凶恶的喊道:“你是大夫?你是乐康医馆的大夫?” 乐康医馆的坐堂大夫乐道安有点懵,点头:“是啊。” 他最近好像没给什么达官贵人诊过病,那么这些人? 那边的惨叫声又响起来,伴随着乱哄哄的喊声。 “大夫呢,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快快快,世子爷流了好多血!” 念头急速闪过,乐道安哎哟一声跌坐在地,扶着脚踝道:“我的脚扭伤了!” “脚扭伤了没关系,手没断就行,来人,把他抬过去,给世子爷看伤!” 几个家丁嘿哟嘿哟地抬着不情不愿,欲哭无泪的乐道安走了。 孩子的母亲这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裙子被撕破了一大块——裙角在筐子上挂得太紧,她解不开,索性撕开了。 孩子见了她,眼泪又出来了,母子俩抱着哭起来。 “孩子没事,你赶快带着他走,我瞧着,那些人不像是讲理的,万一一会儿迁怒于你就不好了。”楚胭看着娘儿俩哭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 没见那个装腿疼的大夫被抬过去,被几把明晃晃的刀指着,给那什么世子爷治伤吗? 求大夫治伤都是这么凶蛮的态度,何况那什么破世子受伤,跟这孩子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 妇人如梦初醒,白着脸说声谢谢,抱起孩子快步走了。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小贩们敢怒不敢言地收拾东西,有人刚才躲避的时候扭了脚,哎哟哎哟地喊着疼。 背后不远处,几个人聚在一起低声议论,传入楚胭的耳朵,她没有回头看,静静地听着。 “那个受伤的好像是宁王世子?” “可不是嘛,上个月他就在和顺街纵马践踏百姓,差点死了人,听说御史老爷还弹骇他来着,可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嘿嘿,没听说过吗,官官相护,所以他没事……” “呵呵,没听说,老天有眼,所以他今天有事了……” 第六十章其实是人为的 楚胭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老天有眼什么的,还是太慢了,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所以她才出手了,不得不说,原身的武艺真的不错。 “楚楚,怎么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楚胭转头,看见一个熟人。 刀若辞满脸惊喜地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楚真的来找他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确认各方面都还不错,大步向楚楚走过去。 “哎,刀大哥你的伤还没好呢!”小药童急着来扶他,却被刀若辞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走得很快,步子很大,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楚胭见到他也很是惊喜,笑道:“哎呀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楚楚不是特意来找他的,也对,她有那么多事要办,在楚府又不自由,怎么能随便来找他…… 刀若辞笑着拱手,神情粗豪随意。 “楚……楚胭,我跟你说过的,我在兴隆街乐康医馆落脚,好巧啊,你来这边做什么的?” 楚胭笑道:“章鱼哥丢了,我刚把它找回来。” 想起那只鸟儿,刀若辞笑了:“下次再吓吓它,让它老实点,免得总给你找麻烦。” 楚胭的心思没在鹦鹉身上,听到刀若辞说乐康医馆,她想起刚才那个大夫:“乐康医馆?那个被抬走治伤的大夫是……” 刀若辞满不在乎地笑道:“乐道安啊,他是我兄弟,不用担心他,这小子奸滑得很,不会吃亏的。” 街道上又一阵纷乱嘈杂,马蹄声传来,众人齐齐色变,退到路边望去。 一匹马沿着长街疾驰而来,马上并骑坐着两个人,前面的是一个瘦小老头子,怀里还抱着药箱,神情惊恐,口中啊啊大叫。 后面的大汉穿着宁王府家丁的衣服,一手控缰,一手从老头子腋下伸出来,环抱着他的腰。 两人的姿势颇为暧昧,若换成俊男美女肯定好看,只可惜一个是满脸横肉的家丁,另一个是满脸惊恐的糟老头子,看着实在辣眼睛。 马儿飞驰过空荡荡的长街,离宁王世子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几名家丁一拥而上,一人接过老头子的药箱,其余几人将老头子拉的拉扶的扶抱的抱,从马背上弄了下来。 老头子是太医院最为擅长外伤骨科的太医,年纪大了,加之本来就不会骑马,这一路行来腿都吓软了,哆嗦好一阵子才站稳,怒道:“当街纵马,万一踏伤人是要入刑律的,你们是想害死人吗?” 几名家丁才不理他说什么,推的推扶的扶,裹挟着他到了宁王世子身边。 “快给我家世子爷治伤,治不好世子爷,你连入刑律的机会都没有!” “赶紧的,世子爷怕是疼得紧了?” “哎呀太医来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了,滚开!” 乐道安还在慢悠悠地为宁王世子止血,一名家丁抬腿欲踢,脚刚刚触到他的背心,乐道安便哎哟哎哟滚了出去。 家丁有点纳闷,他好像没踢着这人? “哟哎疼疼疼,该不是把我骨头踢断了!”乐道安哼哼几句,慢慢地爬起来,边走边咕哝:“图啥哩图啥哩,用得着的时候抬过去,用不着的时候踢出来,这是把人当成啥了!” 见刀若辞和一个姑娘站在路边,含笑望着他,乐道安就更不平衡了。 “咱俩还是兄弟不,我被抓去治伤,你却在这儿看笑话!”他咕哝着过去,看见楚胭身边的绿玉,愣了一下,看看绿玉,再看看楚胭。 “你就是刚才给那孩子检查身体的小姐?” 楚胭笑吟吟地看着这倒霉的大夫,学着宁王府家丁的口气道:“你是大夫?乐康医馆的大夫?” 乐道安笑了起来摆摆手。 “哎,算我倒霉,别提了,若不是争着要替孩子看伤,也不会被人盯上。” “这位先生,我提醒你了,是你不信我家小姐的。” 绿玉笑着说,学着王府家丁的样子叉腰道:“腿断了不要紧,手没断就行,来人啊,把他给我抬过去!” 楚胭不禁莞尔,乐道安苦笑,刀若辞哈哈大笑,绿玉幸灾乐祸地笑,小药童掩着嘴笑,一时间笑声响成一片,周围人都纷纷看过来。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偷小孩了!” “啊啊啊,有人抢小孩了!” 尖利又怪异的声音打断了笑声,楚胭最先反应过来,叫道:“咦,是章鱼哥!” 绿玉也听出这是自家鹦鹉的声音,嘟囔道:“这家伙又惹什么事了?” 说着话几人看过去,只见一个人影拎着一只金碧辉煌的大鸟笼子跑得飞快,五彩斑斓的鹦鹉在笼子里扑扇着翅膀尖声喊叫。 “救命啊,救命啊,抢鸟儿了,偷鸟儿了,抓贼啊!” 刀若辞已经拨腿追了过去,楚胭和绿玉提着裙子随后,乐道安看看宁王世子那边没人注意自己,索性也不装瘸了,跟着追过去。 “胭小姐救命啊,绿玉快来呀!蓝小姐救命啊,侯爷你快救救我啊!” 小贼跑得还挺快,鹦鹉凄厉的尖叫声越来越响,在最高音戛然而止。 楚胭急了,该不会小贼狗急跳墙,为了掩饰行迹,把鸟儿给掐死了? 她一马当先,提着裙子跑得飞快,看着那人在街角要拐弯,情急之下喊了起来:“放下我家鹦鹉!” 刀若辞毕竟腿上有伤,虽然他掩饰得不错,可当真跑起来,伤势还是极大地阻碍了速度,发现追不上,摸出一块碎银子,当做暗器打了出去,正好打在小偷的膝弯里。 扑通一声,小偷一头栽倒,笼子脱手飞出,在地上滚了几滚,停了下来。 鹦鹉哑着嗓子喊:“吓死老娘了,可吓死老娘了!” 楚胭跑过去提起笼子,见它安然无恙,这才放心,转身去看小偷。 刀若辞和乐道安随后赶到,楚家的车夫白着脸也跑了过来,满脸都是汗,吓得不轻,他只是看了一会儿热闹,鹦鹉就被偷走了。 刀若辞抬脚在小偷腰间踢了一脚,那偷儿顿感浑身酸麻,动弹不得,乐道安拾起银子,放在手中拍了拍,随手放回自己的钱袋里。 小偷登时傻了眼,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打了自己的腿,自己才摔倒的,没想到是银子! 钱这东西,可真是万能的啊! 第六十一章我是大夫,专业不是打架的 绿玉是最后一个到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双手扶着膝盖喘了一会儿气,才缓过劲儿来,先去看了鹦鹉没事儿,过去瞪着小偷骂道:“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你知道这鹦鹉是谁送的吗?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我家小姐的鹦鹉!” 鹦鹉得意洋洋地跟着骂:“是啊是啊,就算姑娘我聪明伶俐世所罕有,美貌与才华兼具无人能比,你也不能随便就偷回去啊!” 随即它又转向楚胭:“胭小姐你可知道了,以后要小心点哦,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我,不然的话,万一被人偷走,你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可是靖平侯府送给小姐的鹦鹉,好容易才刚刚找回来的,若被偷走了…… 绿玉越想越气越后怕,待要踢那小偷几脚,看他身上滚得泥土,又有点嫌脏,忽然看到乐道安在旁边看热闹,指着他道:“这位大夫,他敢偷我家小姐的鹦鹉,你且揍他一顿罢!” “就是,打他,他竟敢打本姑娘的主意!”鹦鹉也跟着喊。 那小偷儿十六七岁的样子,以前偷东西也没少挨过打,听了这话,立刻苦着脸双手抱头蜷成一团,大声求饶道:“好小姐哩,小的没打算偷你家鹦鹉,小的是看这笼子镶金嵌玉的,肯定值不少钱,才想着偷回去卖了,要知道这鹦鹉会说话,小的说什么也不敢偷啊!” 打脸来得太快,鹦鹉简直恼羞成怒了,在笼子里拼命扑腾:“放我出去,让我挠死他!” 众人都是大笑,乐道安见绿玉兀自恨恨的,过去踢了小偷几脚。 偷儿哼哼唧唧只是求饶,楚胭挂心着别的事情,懒得再跟他计较,偷儿得了赦令,爬起来飞也似的跑了。 那边又是一阵嘈杂,几个家丁将卖糖葫芦的小贩围了起来,高声喝骂,糖葫芦被扔在路边,几个胆大的孩子偷偷拨下来几支,拿着跑了。 楚胭蹙起眉头快步走过去。 “几位老爷,真不是小民干的啊,小民哪有那个本事啊!”小贩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大声喊冤,周围几个人手持棍棒,对他没头没脑地打下去。 “这贱民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世子爷下黑手!” “把他手脚打断,送去蹲大牢!” 棍棒击打肉体的声音传来,楚胭提起裙角,加快脚步跑过去,刀若辞紧跟着过去,他心里多少猜到点端倪,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你们住手!” 少女愤怒的声音传来,见家丁们没有停手的意思,索性快步过去,飞起一脚,将一个家丁踹得跌出几步远。 那家丁唉哟唉哟地爬不起来,几个家丁立刻放弃小贩,挽起袖子围了过来。 刀若辞手按刀柄,护在楚胭面前,绿玉提着鹦鹉笼子,心里有点慌,自家这边人有点少,能不能打得过宁王府的人? 乐道安看她白着小脸,只当她怕事,低声安慰:“没事的,打不过咱们可以跑,何况有阿辞在,肯定不会输!” 绿玉看看按着刀的刀若辞,白他一眼:“那要你做什么?” 鹦鹉道:“吃饭呀,吹牛呀!” 乐道安一窒,他虽然也有点武艺,可他的主业是大夫啊! 这话没法跟小姑娘解释,乐道安硬着头皮,也站到了刀若辞身边,车夫左看右看,找不到武器,只得拿着马鞭,也站了过来。 这几人的组合看着很是奇怪。 模样有点丑,衣饰却华贵的小姐,提着豪华鸟笼的俏丫环,人高马大,手按刀柄的年轻男子,苦着脸的大夫,提着马鞭,一脸忠义之相的车夫,最后边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童,挂着两颗眼泪,哆哆嗦嗦地扯着持刀男子的衣角。 “喂,拿刀的汉子,这事跟你没关系。”宁王府的家丁是欺软怕硬的,眼见刀若辞身材高大,满脸的剽悍之气,看服饰也不是那姑娘的家丁,自己这方只有十来个家丁,便不欲多惹麻烦。 其中一人道:“我们找的是这个小娘子的麻烦,小娘子,你是哪家的女儿,你爹知道你在外面这么狂么?敢动宁王府的人,你全家都不想活了?” 楚胭简直要给这些鼓掌了,宁王府的家丁都是人才呀。 对付没什么武力又没后台的小贩,他们直接上手就打棍棒相加;刀若辞看着不好惹,就采取避开的办法;对付自己这样,看起来好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就拿权势相压。 这一套一套的,简直完美。 既然对方识时务,她也就不打算动手了,毕竟刀若辞还在旁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打起来说不定连累了乐道安的医馆。 女孩子笑吟吟地说:“我敢担保,你们不敢动我一根毫毛。” 乐道安低声嘀咕:“当然了,有阿辞在,谁能动得了她?” 绿玉不耐烦地瞥他一眼,这人打架不行,嘴炮倒挺厉害。 鹦鹉尖声叫道:“那你呢?” “……”乐道安无语,我是大夫呀,专业是治病救伤的,不是打架的。 几个家丁嘿嘿笑了。 “这洛京城里,除了皇子和公主,还真没有我们宁王府不敢动的人物……”一个矮胖子昂着头得意道,没等说完他的话就被打断了。 “我爸是……我父乃大夏当朝左相。” 女孩子神情平静地说,随手挽了挽袖子。 便宜爹的名气如果没用,那就动手好了,虽然她不想跟下人动手,那会拉低自己的档次,但这不是没办法么。 原来是楚相家的女儿,几个家丁面面相觑,感觉有点骑虎难下。 对呀,绿玉眼前一亮,谁说要跟他们打了,自家老爷有的是权势,压不死他们!宁王府又怎么样,听说上次在沈府,宁王的女儿还欺负小姐了呢,这次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乐道安张着嘴,这姑娘居然是楚观之那奸相的女儿?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乐道安低声嘀咕,若论宁王和楚奸相哪一个更坏,老百姓还真很难评选出来。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绿玉白他一眼,低声怒道。 “就是,嘴这么臭,还不如哑巴呢!”章鱼哥尖声叫道,对上乐道安,鹦鹉就站到绿玉这边了。 几个家丁看到车夫和旁边挂着楚家标志的马车,对视一眼,决定息事宁人。 第六十二章楚小姐真是女中豪杰 楚观之那老狐狸极得皇帝信任,十几年来圣宠不衰,自家倒不是惹不起他,只是惹了之后可能会比较麻烦,为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真没必要。 不就是小姑娘不懂事,滥发同情心,可怜这些贱民么,把话说清楚就好了。 矮胖子咳了一声:“楚小姐,是这样的,这贱民没安好心,意图造反,用糖葫芦打了我们世子爷的马,把我们世子爷给摔坏了,现下太医还在诊治,我们要抓他回去审问,看看是不是还有同党。” 周围的百姓敢怒不敢言,人群中有人低声笑道:“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能用糖葫芦造反。” 说话的家丁怒目而视,然而周围的人太多,一时还真找不到说话的人,看热闹的人被他一瞪,都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这人满意地回头,另一个瘦家丁假惺惺笑道:“我家王爷和楚相同朝为官,关系向来不错,楚小姐可不要一时冲动,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楚胭说出便宜爹的名号时,周围的百姓就满脸的鄙夷,还有人悄悄地吐口水,现在这人一说,百姓们神情各异,有人叹气,也有人挪动脚步打算散了。 楚观之在民间素有奸相之名,名声比宁王也好不了多少,唯一比宁王强的,就是他从不仗势欺人,没听说他跟普通百姓有过什么冲突。 楚胭看看那抱着头,兀自不敢逃走的小贩,笑道:“用糖葫芦打马腿的不是他。” 那家丁眼睛一亮,这小贩又瘦又矮又怂,肯定不是凶手,他们抓他只是因为找不到真凶,先抓一个垫背的,这小姑娘既能说出马儿受伤的具体部位,想必是看到了的。 胖家丁笑道:“楚小姐好眼力,请问,不是这人,那是谁干的?” 说着话,他阴森森地朝周围百姓扫了一眼,几个家丁挽起袖子,抓紧了手中的棍棒,只要楚胭的手指向哪个,他们就一拥而上,先把这人打个半死再说。 楚胭也跟着扫视众人一遍,周围人神情各异,有厌恶,有害怕,也有人低下头不敢与她目光对上。 目光回到矮胖家丁的脸上,楚胭微笑道:“这事啊,它是我干的。” 卖糖葫芦的小贩猛然抬头,周围的百姓轰然,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管是谁干的,先揍他一顿,再拿到刑部大牢里严刑拷问!”瘦家丁喝道,然而立刻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胭:“楚小姐,你是什么意思?你这般维护一个贱民,值吗?” 楚胭笑了笑:“我买了三串糖葫芦,其中两串在宁王世子的马前腿上,当时事情紧急,也记不太清楚了,让我仔细想想……” 她居然一本正经地做侧头思考状,随即笑道:“应该是膝盖关节部位,有点对不住那马儿,不过担心畜牲伤人,事急从权,也只能这样了,等我回府,让我爹给宁王赔一匹马就是了。” 周围的百姓哄然,方才说话那人低笑出声:“是啊,不制止它们,万一畜牲伤人呢?楚小姐真是女中豪杰!” 这人在夸她,楚胭朝那边随意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马儿受伤的位置说得分毫不差,还特意出言讥刺世子爷,看样子,这事还真是这位楚小姐干的! 家丁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目露凶光,伸胳膊挽袖子举起棍棒围了上来,胖家丁对一个家丁低声嘱咐,家丁匆匆跑了。 “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你敢对世子爷出手,还出言讽刺,哪怕你爹是楚相,我们也只能不敬了!”胖家丁道。 楚胭连连摆手:“唉,这事不对啊,姑娘我没对你们世子出手,我只是对那匹在街市上乱跑的畜牲出手,你们怎么能把你们世子和马儿相提并论呢,它俩不是一回事啊!” 鹦鹉倒是不畏权势,怪叫道:“差不多差不多,一丘之貉!” 围观的众百姓哄堂大笑,那说风凉话的人又笑道:“哎哟,同样是畜牲,这只扁毛畜牲可比那只畜牲强多了!” 章鱼哥大怒,尖声骂道:“胡说,你才是畜牲,你是没毛畜牲!” 这鸟儿太有意思了,周围又是一阵大笑,一声高亢入云的惨叫声传来,众人一怔,顺着声音看过去。 不远处,太医给宁王世子江复尧止了血,正在检查他腿上的伤口,按到伤处,江复尧惨叫一声,旁边服伺他的家丁飞起一脚,将老太医踢得滚倒在地上。 “娘的你轻点,都把我们世子弄疼了!” 江复尧叫了一声便即住嘴,围观的人太多,他本不想叫出来的,奈何刚才太医按那一下实在太突然也太疼了! 太医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倒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苦着脸道:“世子骨头折了,需要正骨接骨,这个,正骨肯定会更疼的!” 江复尧神色阴戾,自家那帮废物家丁和楚胭一伙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也正因为分了神,才会惨叫出声。 江复尧自然不相信楚胭的话,楚家的小姐哪里有那个本事,用糖葫芦打断疾驰中的马腿,还正好扎进膝盖部位。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凶手怕是早就逃得没影踪了,这楚家小姐说不定只是恰好看到,蠢得想出风头,或者因为跟妹妹宛儿的矛盾,故意跟宁王府找麻烦来着。 没必要继续在这里跟她纠缠,白白地让人看了笑话去。 江复尧沉着脸吩咐道:“告诉那帮废物,回府!” 看了一眼他的宝贝马儿,江复尧面无表情道:“杀了它。” 这马儿已经废了,留着也没用,至于今天的仇,他看了看被人群围着的楚胭,垂下眼冷笑一声。 楚观之这老狐狸,当真以为有了皇帝的宠爱,就可以跟他宁王府对着干了? 宁王府的人走得很快很干净,转眼之间,长街之上除了一大一小两滩血,只剩下楚胭他们和看热闹的百姓。 “散了散了!”乐道安笑道:“各位都不要吃饭的么?回去做活儿了!” 这条街上大都是些商铺百姓,听了这话,轰然散去,各自忙活生计去了,有低低的议论声传来。 “楚相家里的小姐还不错……” “嗨,其实楚相也不错,不就是有点媚上么,咱们当伙计的,不也得听老板的么,我看你就很会拍老板的马屁……” “胡说,当官和做伙计能一样吗,你看人家御史台的官儿,清正不阿,皇帝有错也敢上折子,那才是好官儿呢!” “便宜话谁不会说,有本事你也对老板……” 第六十一章我是大夫,专业不是打架的 绿玉是最后一个到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双手扶着膝盖喘了一会儿气,才缓过劲儿来,先去看了鹦鹉没事儿,过去瞪着小偷骂道:“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你知道这鹦鹉是谁送的吗?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我家小姐的鹦鹉!” 鹦鹉得意洋洋地跟着骂:“是啊是啊,就算姑娘我聪明伶俐世所罕有,美貌与才华兼具无人能比,你也不能随便就偷回去啊!” 随即它又转向楚胭:“胭小姐你可知道了,以后要小心点哦,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我,不然的话,万一被人偷走,你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可是靖平侯府送给小姐的鹦鹉,好容易才刚刚找回来的,若被偷走了…… 绿玉越想越气越后怕,待要踢那小偷几脚,看他身上滚得泥土,又有点嫌脏,忽然看到乐道安在旁边看热闹,指着他道:“这位大夫,他敢偷我家小姐的鹦鹉,你且揍他一顿罢!” “就是,打他,他竟敢打本姑娘的主意!”鹦鹉也跟着喊。 那小偷儿十六七岁的样子,以前偷东西也没少挨过打,听了这话,立刻苦着脸双手抱头蜷成一团,大声求饶道:“好小姐哩,小的没打算偷你家鹦鹉,小的是看这笼子镶金嵌玉的,肯定值不少钱,才想着偷回去卖了,要知道这鹦鹉会说话,小的说什么也不敢偷啊!” 打脸来得太快,鹦鹉简直恼羞成怒了,在笼子里拼命扑腾:“放我出去,让我挠死他!” 众人都是大笑,乐道安见绿玉兀自恨恨的,过去踢了小偷几脚。 偷儿哼哼唧唧只是求饶,楚胭挂心着别的事情,懒得再跟他计较,偷儿得了赦令,爬起来飞也似的跑了。 那边又是一阵嘈杂,几个家丁将卖糖葫芦的小贩围了起来,高声喝骂,糖葫芦被扔在路边,几个胆大的孩子偷偷拨下来几支,拿着跑了。 楚胭蹙起眉头快步走过去。 “几位老爷,真不是小民干的啊,小民哪有那个本事啊!”小贩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大声喊冤,周围几个人手持棍棒,对他没头没脑地打下去。 “这贱民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世子爷下黑手!” “把他手脚打断,送去蹲大牢!” 棍棒击打肉体的声音传来,楚胭提起裙角,加快脚步跑过去,刀若辞紧跟着过去,他心里多少猜到点端倪,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你们住手!” 少女愤怒的声音传来,见家丁们没有停手的意思,索性快步过去,飞起一脚,将一个家丁踹得跌出几步远。 那家丁唉哟唉哟地爬不起来,几个家丁立刻放弃小贩,挽起袖子围了过来。 刀若辞手按刀柄,护在楚胭面前,绿玉提着鹦鹉笼子,心里有点慌,自家这边人有点少,能不能打得过宁王府的人? 乐道安看她白着小脸,只当她怕事,低声安慰:“没事的,打不过咱们可以跑,何况有阿辞在,肯定不会输!” 绿玉看看按着刀的刀若辞,白他一眼:“那要你做什么?” 鹦鹉道:“吃饭呀,吹牛呀!” 乐道安一窒,他虽然也有点武艺,可他的主业是大夫啊! 这话没法跟小姑娘解释,乐道安硬着头皮,也站到了刀若辞身边,车夫左看右看,找不到武器,只得拿着马鞭,也站了过来。 这几人的组合看着很是奇怪。 模样有点丑,衣饰却华贵的小姐,提着豪华鸟笼的俏丫环,人高马大,手按刀柄的年轻男子,苦着脸的大夫,提着马鞭,一脸忠义之相的车夫,最后边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童,挂着两颗眼泪,哆哆嗦嗦地扯着持刀男子的衣角。 “喂,拿刀的汉子,这事跟你没关系。”宁王府的家丁是欺软怕硬的,眼见刀若辞身材高大,满脸的剽悍之气,看服饰也不是那姑娘的家丁,自己这方只有十来个家丁,便不欲多惹麻烦。 其中一人道:“我们找的是这个小娘子的麻烦,小娘子,你是哪家的女儿,你爹知道你在外面这么狂么?敢动宁王府的人,你全家都不想活了?” 楚胭简直要给这些鼓掌了,宁王府的家丁都是人才呀。 对付没什么武力又没后台的小贩,他们直接上手就打棍棒相加;刀若辞看着不好惹,就采取避开的办法;对付自己这样,看起来好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就拿权势相压。 这一套一套的,简直完美。 既然对方识时务,她也就不打算动手了,毕竟刀若辞还在旁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打起来说不定连累了乐道安的医馆。 女孩子笑吟吟地说:“我敢担保,你们不敢动我一根毫毛。” 乐道安低声嘀咕:“当然了,有阿辞在,谁能动得了她?” 绿玉不耐烦地瞥他一眼,这人打架不行,嘴炮倒挺厉害。 鹦鹉尖声叫道:“那你呢?” “……”乐道安无语,我是大夫呀,专业是治病救伤的,不是打架的。 几个家丁嘿嘿笑了。 “这洛京城里,除了皇子和公主,还真没有我们宁王府不敢动的人物……”一个矮胖子昂着头得意道,没等说完他的话就被打断了。 “我爸是……我父乃大夏当朝左相。” 女孩子神情平静地说,随手挽了挽袖子。 便宜爹的名气如果没用,那就动手好了,虽然她不想跟下人动手,那会拉低自己的档次,但这不是没办法么。 原来是楚相家的女儿,几个家丁面面相觑,感觉有点骑虎难下。 对呀,绿玉眼前一亮,谁说要跟他们打了,自家老爷有的是权势,压不死他们!宁王府又怎么样,听说上次在沈府,宁王的女儿还欺负小姐了呢,这次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乐道安张着嘴,这姑娘居然是楚观之那奸相的女儿?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乐道安低声嘀咕,若论宁王和楚奸相哪一个更坏,老百姓还真很难评选出来。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绿玉白他一眼,低声怒道。 “就是,嘴这么臭,还不如哑巴呢!”章鱼哥尖声叫道,对上乐道安,鹦鹉就站到绿玉这边了。 几个家丁看到车夫和旁边挂着楚家标志的马车,对视一眼,决定息事宁人。 第六十二章楚小姐真是女中豪杰 楚观之那老狐狸极得皇帝信任,十几年来圣宠不衰,自家倒不是惹不起他,只是惹了之后可能会比较麻烦,为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真没必要。 不就是小姑娘不懂事,滥发同情心,可怜这些贱民么,把话说清楚就好了。 矮胖子咳了一声:“楚小姐,是这样的,这贱民没安好心,意图造反,用糖葫芦打了我们世子爷的马,把我们世子爷给摔坏了,现下太医还在诊治,我们要抓他回去审问,看看是不是还有同党。” 周围的百姓敢怒不敢言,人群中有人低声笑道:“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能用糖葫芦造反。” 说话的家丁怒目而视,然而周围的人太多,一时还真找不到说话的人,看热闹的人被他一瞪,都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这人满意地回头,另一个瘦家丁假惺惺笑道:“我家王爷和楚相同朝为官,关系向来不错,楚小姐可不要一时冲动,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楚胭说出便宜爹的名号时,周围的百姓就满脸的鄙夷,还有人悄悄地吐口水,现在这人一说,百姓们神情各异,有人叹气,也有人挪动脚步打算散了。 楚观之在民间素有奸相之名,名声比宁王也好不了多少,唯一比宁王强的,就是他从不仗势欺人,没听说他跟普通百姓有过什么冲突。 楚胭看看那抱着头,兀自不敢逃走的小贩,笑道:“用糖葫芦打马腿的不是他。” 那家丁眼睛一亮,这小贩又瘦又矮又怂,肯定不是凶手,他们抓他只是因为找不到真凶,先抓一个垫背的,这小姑娘既能说出马儿受伤的具体部位,想必是看到了的。 胖家丁笑道:“楚小姐好眼力,请问,不是这人,那是谁干的?” 说着话,他阴森森地朝周围百姓扫了一眼,几个家丁挽起袖子,抓紧了手中的棍棒,只要楚胭的手指向哪个,他们就一拥而上,先把这人打个半死再说。 楚胭也跟着扫视众人一遍,周围人神情各异,有厌恶,有害怕,也有人低下头不敢与她目光对上。 目光回到矮胖家丁的脸上,楚胭微笑道:“这事啊,它是我干的。” 卖糖葫芦的小贩猛然抬头,周围的百姓轰然,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管是谁干的,先揍他一顿,再拿到刑部大牢里严刑拷问!”瘦家丁喝道,然而立刻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胭:“楚小姐,你是什么意思?你这般维护一个贱民,值吗?” 楚胭笑了笑:“我买了三串糖葫芦,其中两串在宁王世子的马前腿上,当时事情紧急,也记不太清楚了,让我仔细想想……” 她居然一本正经地做侧头思考状,随即笑道:“应该是膝盖关节部位,有点对不住那马儿,不过担心畜牲伤人,事急从权,也只能这样了,等我回府,让我爹给宁王赔一匹马就是了。” 周围的百姓哄然,方才说话那人低笑出声:“是啊,不制止它们,万一畜牲伤人呢?楚小姐真是女中豪杰!” 这人在夸她,楚胭朝那边随意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马儿受伤的位置说得分毫不差,还特意出言讥刺世子爷,看样子,这事还真是这位楚小姐干的! 家丁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目露凶光,伸胳膊挽袖子举起棍棒围了上来,胖家丁对一个家丁低声嘱咐,家丁匆匆跑了。 “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你敢对世子爷出手,还出言讽刺,哪怕你爹是楚相,我们也只能不敬了!”胖家丁道。 楚胭连连摆手:“唉,这事不对啊,姑娘我没对你们世子出手,我只是对那匹在街市上乱跑的畜牲出手,你们怎么能把你们世子和马儿相提并论呢,它俩不是一回事啊!” 鹦鹉倒是不畏权势,怪叫道:“差不多差不多,一丘之貉!” 围观的众百姓哄堂大笑,那说风凉话的人又笑道:“哎哟,同样是畜牲,这只扁毛畜牲可比那只畜牲强多了!” 章鱼哥大怒,尖声骂道:“胡说,你才是畜牲,你是没毛畜牲!” 这鸟儿太有意思了,周围又是一阵大笑,一声高亢入云的惨叫声传来,众人一怔,顺着声音看过去。 不远处,太医给宁王世子江复尧止了血,正在检查他腿上的伤口,按到伤处,江复尧惨叫一声,旁边服伺他的家丁飞起一脚,将老太医踢得滚倒在地上。 “娘的你轻点,都把我们世子弄疼了!” 江复尧叫了一声便即住嘴,围观的人太多,他本不想叫出来的,奈何刚才太医按那一下实在太突然也太疼了! 太医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倒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苦着脸道:“世子骨头折了,需要正骨接骨,这个,正骨肯定会更疼的!” 江复尧神色阴戾,自家那帮废物家丁和楚胭一伙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也正因为分了神,才会惨叫出声。 江复尧自然不相信楚胭的话,楚家的小姐哪里有那个本事,用糖葫芦打断疾驰中的马腿,还正好扎进膝盖部位。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凶手怕是早就逃得没影踪了,这楚家小姐说不定只是恰好看到,蠢得想出风头,或者因为跟妹妹宛儿的矛盾,故意跟宁王府找麻烦来着。 没必要继续在这里跟她纠缠,白白地让人看了笑话去。 江复尧沉着脸吩咐道:“告诉那帮废物,回府!” 看了一眼他的宝贝马儿,江复尧面无表情道:“杀了它。” 这马儿已经废了,留着也没用,至于今天的仇,他看了看被人群围着的楚胭,垂下眼冷笑一声。 楚观之这老狐狸,当真以为有了皇帝的宠爱,就可以跟他宁王府对着干了? 宁王府的人走得很快很干净,转眼之间,长街之上除了一大一小两滩血,只剩下楚胭他们和看热闹的百姓。 “散了散了!”乐道安笑道:“各位都不要吃饭的么?回去做活儿了!” 这条街上大都是些商铺百姓,听了这话,轰然散去,各自忙活生计去了,有低低的议论声传来。 “楚相家里的小姐还不错……” “嗨,其实楚相也不错,不就是有点媚上么,咱们当伙计的,不也得听老板的么,我看你就很会拍老板的马屁……” “胡说,当官和做伙计能一样吗,你看人家御史台的官儿,清正不阿,皇帝有错也敢上折子,那才是好官儿呢!” “便宜话谁不会说,有本事你也对老板……” 第六十三章她就是楚楚姑娘? 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去,刀若辞向楚胭伸手做引:“楚楚,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乐康医馆,我在京师期间,就在这边落脚,要不要进去看看,认个门儿?” 楚胭抬头看那医馆的匾额,笑了:“乐康医馆,好啊!” 她迈步上前,刀若辞跟在她身边,小药童扯着刀若辞的衣角跟在后面,车夫犹豫一下回去赶马车,绿玉抱着鸟笼子正要走,想起那个大夫,回头望了一眼。 乐道安大张着嘴,目光呆滞,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天啊,原来她就是楚楚?楚楚就长这个模样?她还是楚观之的女儿?天啊天啊,盟主他这是失心疯了么?” “喂,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一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乐道安转动眼珠,是那个俏丽的小丫头在说话,哦不,这丫头也不小了,虽然有点泼辣,但模样俊俏,比盟主的楚楚小姐好看多了。 绿玉见这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不禁羞恼,呸了一声转身走了。 鹦鹉叫道:“食色性也!” 乐道安回过神来,窘得满脸通红,他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直到现在他还是有点想不通。 刀若辞竟然会喜欢上楚观之的女儿,他肯定是失心疯了! 不过,这位楚楚姑娘虽然出身差了点,模样也差了点儿,好在她身手不错,略微懂得点儿医术,行事也很够义气,能为了素不相识的人仗义出手,倒是很讲江湖义气…… “呸呸呸!”乐道安呸了自己一口,跟楚观之的女儿讲江湖义气,自己才是失心疯了? 不不不,盟主这样做,肯定有他的意图。 乐道安漫无边际地想着。 盟主他要改走仕途? 呸呸呸!不可能的!江湖盟的盟主走仕途去做官儿,想想都不可能。 又或者他打算靠上楚姑娘这棵大树,依靠裙带关系,挑拨楚相对付宁王? 呸呸呸,江湖盟的盟主牺牲色相去勾引楚姑娘,这牺牲也太大了! 刀若辞并不知道乐道安脑补了些什么,他指挥着小药童去烧水煮茶,又亲自端了点心:“楚楚凑合着吃,这是昨天的点心,不过味道还好。” 门帘子一动,绿玉进来,将鸟笼放在桌上,接过药童递来的茶水,端给楚胭。 楚胭接过茶水,打量室内陈设。 “这医馆还不错,病人多吗?”她问道。 刀若辞笑了笑:“还行,老乐这家伙惫懒,好在他医术还行,勉强能糊口。” 乐道安正好掀帘子走进来,闻言怒道:“阿辞你可别瞎说,我的医术怎么能叫还行,明明是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好不好!放眼大夏天下,在医术方面,能胜得过我的,怕是一根手指就能数得过来!” 鹦鹉叫道:“嘟嘟嘟,吹法螺!” 这鹦鹉和他是八字不合? 乐道安瞪这小畜牲一眼,从小药童手里接过茶,笑道:“楚小姐身手极佳,乐某是佩服的。” 楚胭客气几句,问起刀若辞的伤情。 刀若辞有点尴尬,他已经很努力地在掩饰了,怎么还被楚胭看了出来。 楚胭指指他的衣袍下摆,那儿有隐隐的血迹渗出来。 “上次见你还没事,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要不要紧?”楚胭道,乐道安已是一个箭步冲过去,试图掀起刀若辞的衣服查看伤情,却被刀若辞不客气地推开了。 “没事没事,伤得不重。”他笑道:“前几天遇到个小毛贼,一言不合打起来,不小心被他给伤了!” 嘿,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上次他发烧说胡话,还说是为了给楚楚报仇,到了楚楚面前,就变成被小毛贼伤了! 乐道安看看楚胭,再看看刀若辞,不禁深思。 看样子盟主是被楚小姐给哄了。 楚相估计确实跟宁王有仇,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哄着刀若辞帮她报仇,自家老大又是个要面子的,行刺宁王失败,担心连累她,宁愿假装是跟毛贼交手受伤。 可这事也不对啊,没听说楚相跟宁王有仇,而且即便有仇也不能这样,难道说现在朝廷的官员之间,了结仇恨的方式已经变了,不再是使用阴谋诡计或者互相弹骇,而是雇佣杀手互砍了? 脑补帝乐道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瞬间脑补了无数可能,却始终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楚胭却已经站起身来,拉着刀若辞到诊疗的床边,按着他躺下。 刀若辞满面通红,按着自己的袍子不肯松手。 “我没事,真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过几天就没事了!”他小声嘀咕着:“楚楚你放心。” 楚胭却没听他的,掀起衣服,包扎着伤口的白布已被染红了一大片,乐道安走过来看见,倒吸一口冷气:“伤口又崩裂了,我说阿辞啊,你能不能听话点儿?好容易昨天没发烧,今天你就又乱跑!” 刀若辞的伤口暴露在楚胭面前,心里很不得劲,老乐这厮还在一个劲儿地给他抹黑,忍不住骂道:“别胡说,谁发烧了!” 乐道安觉得,刀若辞不仅有伤,他还有病,得治! 不过得先把这小丫头打发出去再说。 “那个,厚朴啊,你去后面小药房里取点金创药来。”乐道安说,看看绿玉:“绿玉姑娘是,小药房里比较黑,这孩子年纪小,你能不能帮他拿一下烛火,也免得不小心失火。” 绿玉端起桌上的烛台,爽快地跟着去了。 “没安好心!”鹦鹉说。 乐道安吸口气,他不跟这扁毛畜牲生气,他有大事要做,他要拯救盟主。 “楚小姐,阿辞前段时间跑去刺杀宁王受了伤,鄙人医术不精,没给他治好,前几天还发烧说胡话来着……” “老乐,你想挨揍是不是?”刀若辞一声暴喝,乐道安缩了缩脖子,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可以功成身退了。 楚胭神情惊讶,旋即感动,在原身的记忆里,刀若辞和她是好兄弟,两人是一起扛过枪打过仗的交情,可他也不能这样,为了帮她报仇就去刺杀宁王,这也太不安全了。 “怪不得好久不见你了,原来你竟去刺杀宁王。”她低声道。 刀若辞待要否认,又觉得没必要,他为了帮楚楚报仇去刺杀宁王,不会特意去她面前邀功,如今楚楚知道了,他却也不用否认。 第六十四章脑补帝眼里的绿玉 “以后不要这样了,刀若辞,你要知道,你比宁王重要多了,他的命没你的值钱。”楚胭心下感动,柔声说:“你若伤了,几个宁王也赔不起的。” 这还差不多!乐道安满意地笑了,不枉了盟主为她涉险。 刀若辞有几分赧然,他和楚楚之间随意惯了,彼此之间就像好兄弟一样,向来都是臭丫头,死杀手地互相称呼,楚楚忽然这么温柔,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可是这温柔的语气,听来让人心情激荡。 刀若辞垂下眼,掩住眼里的激动,低声说:“我学艺不精,不但没能杀了他,反倒自己受了伤,楚楚你可不要笑我。” 楚胭哈哈一笑,学着记忆中严楚楚的样子。 “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笑不笑的,我见过你的丢人事多了去了,便笑你几句又何妨?”她笑道,很豪爽的样子。 刀若辞神情黯然,果然楚楚还是拿他当兄弟看的啊。 乐道安心里凉凉的,听这语气,盟主居然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拿他当兄弟,他却想拿人家当老婆。 门帘被掀起来,绿玉和厚朴进门,把金创药交给乐道安。 楚胭查看伤口,发觉有些发炎化脓,不由心里再次怀念起她的药箱——如果药箱在,刀若辞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平素豪爽的刀若辞,在楚胭面前却忸怩得很,坚持不让楚胭动手,乐道安洗了手过来,挤去脓液清洗创口,又敷上了金创药。 楚胭见他处理伤口倒也合规合矩,便没多说,刀若辞的伤势不算太严重,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让她来处理这个伤口,也是一样的办法。 打了宁王世子不是小事,偏主子还在这医馆里磨蹭,不赶快回家去跟老爷商量对策,外面的车夫等得着急,不时在门口探头探脑,对着绿玉使眼色。 绿玉欲言又止,不住地拿眼看楚胭,楚胭知道她的意思,跟刀若辞叮嘱了不许乱跑老实换药,告辞离开。 载着女孩子的马车消失在街口,乐道安拍拍刀若辞的肩膀:“别看了,回去了!” 刀若辞若有所失地收回目光,转身正要进屋,乐道安用胳膊肘碰他一下:“哎,这姑娘身手不错,可她是楚观之的女儿,而且模样也太寻常了一点儿,你这可……” 你就是个瞎货! 刀若辞斜睨他一眼,嘿嘿冷笑,转身进了医馆。 乐道安急急跟了进来,倒杯热茶递给刀若辞,在他对面坐下来,苦口婆心道:“盟主啊,你是武林盟的盟主,江湖中貌美身手又好的女子不知凡几,以你的声望武功和模样,只要说一声喜欢什么样儿的,她们都会争先恐地扑上来,你又何必呢?” 乐道安眯着眼睛,想像着自家医馆门口挤满了美貌女子的情形,再去看刀若辞时,却见他懒懒地翻着案上的一本医书,满脸俱是不屑的神情。 “嗨,我知道阿辞你性子倔,送上门的姑娘你不喜欢,你也可以自己挑呀,看上哪个门派的姑娘,只要跟她打一架,我担保她会喜欢上你!嗯,打一架没用的话,打两架好了!怎么着也比楚观之的女儿强?” 脑补了一番刀若辞去踢别人家山门的情景,乐道安回过神来看刀若辞,发现自家盟主还拿着那本书,可封面却是倒着的,显然是神游天外,既没看书,更没听他说话。 他把手伸到刀若辞眼前晃了晃:“哎,醒醒,还想楚小姐呢?” 刀若辞回过神来,抬腿作势要踢他:“滚!” 乐道安放心了,回头要走,小药童厚朴盯着他,很认真地道:“师父,我觉得楚姐姐很好!她功夫好,长得也很好看!” 乐道安被这孩子逗乐了:“行了啊,你想拍盟主的马屁直接拍就行了,还学会迂回了。” “楚姐姐确实很好看!”厚朴严肃认真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觉得,她比隔壁的豆家姐姐好看!嗯,也比绿玉姐姐好看!” 小屁孩口中的豆家姐姐,是隔壁豆腐店家的女儿,颇有几分姿色,这等庸脂俗粉,自然不能跟丞相家的女儿相比,可是要和绿玉比么? 乐道安扯了扯小屁孩的耳朵:“胡说,她哪有绿玉好看,绿玉姑娘机灵可爱,说话又好听,模样儿也好看!” 以前他以为当奴婢的很可怜,肯定是受尽主人压迫,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至少绿玉的样子不像是被压迫的。 不过也未必,说不定绿玉在府内受尽欺负,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要干一大堆活儿,出来外边还要强颜欢笑,装着很自在很幸福的样子呢? 绿玉并不知道脑补帝的想法,马车到了楚府门口,她先跳下马车,扶着楚胭下车。 府门口几个守门的家丁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鹦鹉,车夫从车内把鹦鹉笼子提下来,众人见了都啧啧称赞。 “哎哟,总算找到这小祖宗了,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绿玉,这是从哪儿找回来的,这次可要把它关好,再不能让它跑了!” 鹦鹉站在笼子里,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小脑袋左顾右盼巡视周围。 “哎哟,这个笼子好大好漂亮!小姐,这笼子没少花钱?” 绿玉笑道:“行了行了,都散了,这是靖平侯送的笼子。” “啧啧 ,这鸟笼子镶金嵌玉的,怕是值不少钱!” 众人的兴趣立刻转移到笼子上,纷纷议论着靖平侯对自家小姐太好了,青帏小油车驶过来,绿玉拎着鸟笼子放上去,楚胭听着议论越来越不靠谱,解释道:“行了,都散了,人家是担心这鸟儿再飞回去,才给买了只大笼子。” 下人们纷纷散去,然而楚胭在靖平侯府找到走失的鹦鹉,靖平侯还送了只贵重鸟笼的事,立刻就传遍了楚府。 “这一天天的,她的事儿可真多!” 楚夫人攥着帕子,几乎已经无力吐嘈了,然而又不吐不快:“还有靖平侯,他好好的一个侯爷,跟这外室女有这么多纠葛,也不怕人笑话?” 楚二娘咬着唇,听到这儿插话道:“也不是娘,人家靖平侯根本就是把她当猴儿耍呢,她借着找鹦鹉的名头去了侯府,靖平侯就送她一只鸟笼,意思不就是让她把鸟儿关好,别再随意上门,打扰人家么?” 楚夫人想想似乎也对,然而还是不甘心:“怎么就让她跟靖平侯搭上关系了呢,老爷这么看重她,怕是其中也有靖平侯的面子!” 一个婆子匆匆进来,低声对楚夫人说了几句话,楚夫人神情变幻,一忽儿恼怒焦虑,一会儿又有些幸灾乐祸,楚二娘在旁边断断继续听了一耳朵,有些急了。 待婆子出门,她便急急问道:“母亲?” 楚夫人神情复杂,说不清是喜是怒。 “这死丫头,刚刚才知道,她又得罪了宁王世子!”楚夫人道:“这事太大,我也管不了了,让你爹回来管她。” 第六十三章她就是楚楚姑娘? 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去,刀若辞向楚胭伸手做引:“楚楚,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乐康医馆,我在京师期间,就在这边落脚,要不要进去看看,认个门儿?” 楚胭抬头看那医馆的匾额,笑了:“乐康医馆,好啊!” 她迈步上前,刀若辞跟在她身边,小药童扯着刀若辞的衣角跟在后面,车夫犹豫一下回去赶马车,绿玉抱着鸟笼子正要走,想起那个大夫,回头望了一眼。 乐道安大张着嘴,目光呆滞,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天啊,原来她就是楚楚?楚楚就长这个模样?她还是楚观之的女儿?天啊天啊,盟主他这是失心疯了么?” “喂,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一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乐道安转动眼珠,是那个俏丽的小丫头在说话,哦不,这丫头也不小了,虽然有点泼辣,但模样俊俏,比盟主的楚楚小姐好看多了。 绿玉见这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不禁羞恼,呸了一声转身走了。 鹦鹉叫道:“食色性也!” 乐道安回过神来,窘得满脸通红,他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直到现在他还是有点想不通。 刀若辞竟然会喜欢上楚观之的女儿,他肯定是失心疯了! 不过,这位楚楚姑娘虽然出身差了点,模样也差了点儿,好在她身手不错,略微懂得点儿医术,行事也很够义气,能为了素不相识的人仗义出手,倒是很讲江湖义气…… “呸呸呸!”乐道安呸了自己一口,跟楚观之的女儿讲江湖义气,自己才是失心疯了? 不不不,盟主这样做,肯定有他的意图。 乐道安漫无边际地想着。 盟主他要改走仕途? 呸呸呸!不可能的!江湖盟的盟主走仕途去做官儿,想想都不可能。 又或者他打算靠上楚姑娘这棵大树,依靠裙带关系,挑拨楚相对付宁王? 呸呸呸,江湖盟的盟主牺牲色相去勾引楚姑娘,这牺牲也太大了! 刀若辞并不知道乐道安脑补了些什么,他指挥着小药童去烧水煮茶,又亲自端了点心:“楚楚凑合着吃,这是昨天的点心,不过味道还好。” 门帘子一动,绿玉进来,将鸟笼放在桌上,接过药童递来的茶水,端给楚胭。 楚胭接过茶水,打量室内陈设。 “这医馆还不错,病人多吗?”她问道。 刀若辞笑了笑:“还行,老乐这家伙惫懒,好在他医术还行,勉强能糊口。” 乐道安正好掀帘子走进来,闻言怒道:“阿辞你可别瞎说,我的医术怎么能叫还行,明明是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好不好!放眼大夏天下,在医术方面,能胜得过我的,怕是一根手指就能数得过来!” 鹦鹉叫道:“嘟嘟嘟,吹法螺!” 这鹦鹉和他是八字不合? 乐道安瞪这小畜牲一眼,从小药童手里接过茶,笑道:“楚小姐身手极佳,乐某是佩服的。” 楚胭客气几句,问起刀若辞的伤情。 刀若辞有点尴尬,他已经很努力地在掩饰了,怎么还被楚胭看了出来。 楚胭指指他的衣袍下摆,那儿有隐隐的血迹渗出来。 “上次见你还没事,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要不要紧?”楚胭道,乐道安已是一个箭步冲过去,试图掀起刀若辞的衣服查看伤情,却被刀若辞不客气地推开了。 “没事没事,伤得不重。”他笑道:“前几天遇到个小毛贼,一言不合打起来,不小心被他给伤了!” 嘿,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上次他发烧说胡话,还说是为了给楚楚报仇,到了楚楚面前,就变成被小毛贼伤了! 乐道安看看楚胭,再看看刀若辞,不禁深思。 看样子盟主是被楚小姐给哄了。 楚相估计确实跟宁王有仇,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哄着刀若辞帮她报仇,自家老大又是个要面子的,行刺宁王失败,担心连累她,宁愿假装是跟毛贼交手受伤。 可这事也不对啊,没听说楚相跟宁王有仇,而且即便有仇也不能这样,难道说现在朝廷的官员之间,了结仇恨的方式已经变了,不再是使用阴谋诡计或者互相弹骇,而是雇佣杀手互砍了? 脑补帝乐道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瞬间脑补了无数可能,却始终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楚胭却已经站起身来,拉着刀若辞到诊疗的床边,按着他躺下。 刀若辞满面通红,按着自己的袍子不肯松手。 “我没事,真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过几天就没事了!”他小声嘀咕着:“楚楚你放心。” 楚胭却没听他的,掀起衣服,包扎着伤口的白布已被染红了一大片,乐道安走过来看见,倒吸一口冷气:“伤口又崩裂了,我说阿辞啊,你能不能听话点儿?好容易昨天没发烧,今天你就又乱跑!” 刀若辞的伤口暴露在楚胭面前,心里很不得劲,老乐这厮还在一个劲儿地给他抹黑,忍不住骂道:“别胡说,谁发烧了!” 乐道安觉得,刀若辞不仅有伤,他还有病,得治! 不过得先把这小丫头打发出去再说。 “那个,厚朴啊,你去后面小药房里取点金创药来。”乐道安说,看看绿玉:“绿玉姑娘是,小药房里比较黑,这孩子年纪小,你能不能帮他拿一下烛火,也免得不小心失火。” 绿玉端起桌上的烛台,爽快地跟着去了。 “没安好心!”鹦鹉说。 乐道安吸口气,他不跟这扁毛畜牲生气,他有大事要做,他要拯救盟主。 “楚小姐,阿辞前段时间跑去刺杀宁王受了伤,鄙人医术不精,没给他治好,前几天还发烧说胡话来着……” “老乐,你想挨揍是不是?”刀若辞一声暴喝,乐道安缩了缩脖子,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可以功成身退了。 楚胭神情惊讶,旋即感动,在原身的记忆里,刀若辞和她是好兄弟,两人是一起扛过枪打过仗的交情,可他也不能这样,为了帮她报仇就去刺杀宁王,这也太不安全了。 “怪不得好久不见你了,原来你竟去刺杀宁王。”她低声道。 刀若辞待要否认,又觉得没必要,他为了帮楚楚报仇去刺杀宁王,不会特意去她面前邀功,如今楚楚知道了,他却也不用否认。 第六十四章脑补帝眼里的绿玉 “以后不要这样了,刀若辞,你要知道,你比宁王重要多了,他的命没你的值钱。”楚胭心下感动,柔声说:“你若伤了,几个宁王也赔不起的。” 这还差不多!乐道安满意地笑了,不枉了盟主为她涉险。 刀若辞有几分赧然,他和楚楚之间随意惯了,彼此之间就像好兄弟一样,向来都是臭丫头,死杀手地互相称呼,楚楚忽然这么温柔,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可是这温柔的语气,听来让人心情激荡。 刀若辞垂下眼,掩住眼里的激动,低声说:“我学艺不精,不但没能杀了他,反倒自己受了伤,楚楚你可不要笑我。” 楚胭哈哈一笑,学着记忆中严楚楚的样子。 “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笑不笑的,我见过你的丢人事多了去了,便笑你几句又何妨?”她笑道,很豪爽的样子。 刀若辞神情黯然,果然楚楚还是拿他当兄弟看的啊。 乐道安心里凉凉的,听这语气,盟主居然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拿他当兄弟,他却想拿人家当老婆。 门帘被掀起来,绿玉和厚朴进门,把金创药交给乐道安。 楚胭查看伤口,发觉有些发炎化脓,不由心里再次怀念起她的药箱——如果药箱在,刀若辞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平素豪爽的刀若辞,在楚胭面前却忸怩得很,坚持不让楚胭动手,乐道安洗了手过来,挤去脓液清洗创口,又敷上了金创药。 楚胭见他处理伤口倒也合规合矩,便没多说,刀若辞的伤势不算太严重,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让她来处理这个伤口,也是一样的办法。 打了宁王世子不是小事,偏主子还在这医馆里磨蹭,不赶快回家去跟老爷商量对策,外面的车夫等得着急,不时在门口探头探脑,对着绿玉使眼色。 绿玉欲言又止,不住地拿眼看楚胭,楚胭知道她的意思,跟刀若辞叮嘱了不许乱跑老实换药,告辞离开。 载着女孩子的马车消失在街口,乐道安拍拍刀若辞的肩膀:“别看了,回去了!” 刀若辞若有所失地收回目光,转身正要进屋,乐道安用胳膊肘碰他一下:“哎,这姑娘身手不错,可她是楚观之的女儿,而且模样也太寻常了一点儿,你这可……” 你就是个瞎货! 刀若辞斜睨他一眼,嘿嘿冷笑,转身进了医馆。 乐道安急急跟了进来,倒杯热茶递给刀若辞,在他对面坐下来,苦口婆心道:“盟主啊,你是武林盟的盟主,江湖中貌美身手又好的女子不知凡几,以你的声望武功和模样,只要说一声喜欢什么样儿的,她们都会争先恐地扑上来,你又何必呢?” 乐道安眯着眼睛,想像着自家医馆门口挤满了美貌女子的情形,再去看刀若辞时,却见他懒懒地翻着案上的一本医书,满脸俱是不屑的神情。 “嗨,我知道阿辞你性子倔,送上门的姑娘你不喜欢,你也可以自己挑呀,看上哪个门派的姑娘,只要跟她打一架,我担保她会喜欢上你!嗯,打一架没用的话,打两架好了!怎么着也比楚观之的女儿强?” 脑补了一番刀若辞去踢别人家山门的情景,乐道安回过神来看刀若辞,发现自家盟主还拿着那本书,可封面却是倒着的,显然是神游天外,既没看书,更没听他说话。 他把手伸到刀若辞眼前晃了晃:“哎,醒醒,还想楚小姐呢?” 刀若辞回过神来,抬腿作势要踢他:“滚!” 乐道安放心了,回头要走,小药童厚朴盯着他,很认真地道:“师父,我觉得楚姐姐很好!她功夫好,长得也很好看!” 乐道安被这孩子逗乐了:“行了啊,你想拍盟主的马屁直接拍就行了,还学会迂回了。” “楚姐姐确实很好看!”厚朴严肃认真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觉得,她比隔壁的豆家姐姐好看!嗯,也比绿玉姐姐好看!” 小屁孩口中的豆家姐姐,是隔壁豆腐店家的女儿,颇有几分姿色,这等庸脂俗粉,自然不能跟丞相家的女儿相比,可是要和绿玉比么? 乐道安扯了扯小屁孩的耳朵:“胡说,她哪有绿玉好看,绿玉姑娘机灵可爱,说话又好听,模样儿也好看!” 以前他以为当奴婢的很可怜,肯定是受尽主人压迫,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至少绿玉的样子不像是被压迫的。 不过也未必,说不定绿玉在府内受尽欺负,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要干一大堆活儿,出来外边还要强颜欢笑,装着很自在很幸福的样子呢? 绿玉并不知道脑补帝的想法,马车到了楚府门口,她先跳下马车,扶着楚胭下车。 府门口几个守门的家丁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鹦鹉,车夫从车内把鹦鹉笼子提下来,众人见了都啧啧称赞。 “哎哟,总算找到这小祖宗了,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绿玉,这是从哪儿找回来的,这次可要把它关好,再不能让它跑了!” 鹦鹉站在笼子里,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小脑袋左顾右盼巡视周围。 “哎哟,这个笼子好大好漂亮!小姐,这笼子没少花钱?” 绿玉笑道:“行了行了,都散了,这是靖平侯送的笼子。” “啧啧 ,这鸟笼子镶金嵌玉的,怕是值不少钱!” 众人的兴趣立刻转移到笼子上,纷纷议论着靖平侯对自家小姐太好了,青帏小油车驶过来,绿玉拎着鸟笼子放上去,楚胭听着议论越来越不靠谱,解释道:“行了,都散了,人家是担心这鸟儿再飞回去,才给买了只大笼子。” 下人们纷纷散去,然而楚胭在靖平侯府找到走失的鹦鹉,靖平侯还送了只贵重鸟笼的事,立刻就传遍了楚府。 “这一天天的,她的事儿可真多!” 楚夫人攥着帕子,几乎已经无力吐嘈了,然而又不吐不快:“还有靖平侯,他好好的一个侯爷,跟这外室女有这么多纠葛,也不怕人笑话?” 楚二娘咬着唇,听到这儿插话道:“也不是娘,人家靖平侯根本就是把她当猴儿耍呢,她借着找鹦鹉的名头去了侯府,靖平侯就送她一只鸟笼,意思不就是让她把鸟儿关好,别再随意上门,打扰人家么?” 楚夫人想想似乎也对,然而还是不甘心:“怎么就让她跟靖平侯搭上关系了呢,老爷这么看重她,怕是其中也有靖平侯的面子!” 一个婆子匆匆进来,低声对楚夫人说了几句话,楚夫人神情变幻,一忽儿恼怒焦虑,一会儿又有些幸灾乐祸,楚二娘在旁边断断继续听了一耳朵,有些急了。 待婆子出门,她便急急问道:“母亲?” 楚夫人神情复杂,说不清是喜是怒。 “这死丫头,刚刚才知道,她又得罪了宁王世子!”楚夫人道:“这事太大,我也管不了了,让你爹回来管她。” 第六十五章罪魁祸首只能是宁王 书香阁里。 “你这没脑子货,怎的又得罪了宁王世子?”楚三娘咬牙切齿地道:“我爹有你这个女儿,真真是倒了大霉,你就不能消停点儿?” 鹦鹉尖声叫道:“你才没脑子!还不自知!” “你!”楚三娘恨得咬牙,动手打,偏生又舍不得动这小家伙,跟它骂,还不是它的对手。 “今天不许给它吃东西!”她气哼哼地对绿玉道。 绿玉晓得三小姐的脾气,笑着应了。 楚胭也晓得中二少女的脾气,她也不反驳,把英若蓝送的点心拿出来,绿玉用盘子装了,放在桌上。 “三妹妹,四妹妹,快尝尝,这是英小姐的手艺,可好吃呢。”她说,把盘子推到三娘和四娘面前。 四娘收回盯着鹦鹉的目光,拿起点心吃了起来,三娘却不肯吃,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楚胭。 “还笑!你还笑得出来!”中二少女怒道,带着几分忧虑:“你得罪江宛儿也就罢了,毕竟是江宛儿主动找上来的,可宁王世子是什么人,你得罪了他,等爹爹回来,有好果子给你吃!” 楚胭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递到她嘴边一块点心。 “行了,吃点心,我如果不动手的话,那孩子可能就没命了,父亲身为左相,深明大义,肯定会支持我的。”她说。 楚三娘张嘴把点心吃了,瞪着楚胭说不出话。 楚胭这货,她可真够傻,真够天真的啊! “胭姐姐你四不四傻!”楚四娘吃着点心,含糊不清地说,楚三娘眼睛一亮,看看看看,连四娘这小孩子都看出来了,这傻货却不自知。 “是啊是啊,四娘你也觉得胭姐姐傻?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傻呢?”四娘说,难得与三娘有共同语言,连担心都被冲淡了一些。 四娘点头,伸直脖子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 “是啊,好好的糖葫芦用来打马腿,你就不晓得找块小石子吗?”她说,很认真很心痛的样子:“糖葫芦拿回来还能吃啊!” 楚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三娘万念俱灰的样子,急忙掩嘴。 姐妹们一个比一个蠢,都说不清哪个更蠢了,三娘无语抬头望天,这俩蠢货的事她是管不了了,还是让爹来。 楚观之下朝回来,听说这事,先召楚胭过去谈话。 楚胭理直气壮地把事情经过讲了,最后问道:“父亲大人,如果换成您在那种情况下,有救那孩子的能力,您会不会出手?” 楚观之只知道楚胭伤了宁王世子的马,导致世子受伤,却不知其中还有此隐情。 其实楚观之也能想得到,闹市纵马疾驰,伤人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只是宁王势大,他又不在现场,选择性地无视这种危险罢了,如今被女孩子当面把话怼到脸上,自然无法再装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孩子,咱们现在该韬光养晦,明哲保身,你把孩子救下来赶紧离开也就算了,何必跟那宁王世子正面对上呢?我知道你急着报仇,可这种事撼动不了宁王,反倒给我也给你自己添许多麻烦。” 要知道那江复尧心狠手辣无法无天,不是什么善类,被他盯上了,以后这女孩子怕是麻烦就多了。 楚胭点点头:“道理我都懂,我也不是急着报仇——便是报仇也该找宁王和皇帝,跟宁王世子那小喽啰说不上话。” 听她说要找皇帝报仇,楚观之神色微变,想说什么又控制住了自己。 女孩子继续说:“可他们要抓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如果我不出面,那小贩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事情是我做的,没必要连累别人,当然,连累了您,我很抱歉,不过咱们之前有约定,将来报了仇,您可以提出要求,我会尽力做到。” 楚观之苦笑,说来说去,这孩子还是那个性子,只凭着一腔热血做事。 这倒也不是坏事,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他年轻时也有棱有角,有一腔热血,只不过几十年官场混下来,棱角慢慢磨平,热血也凉透了而已。 现在的他,只要脚踏实地的做点事儿,那些小事他管不过来,不管也罢。 “楚楚,我不能说你的做法不对,不过有句话要对你说,”楚观之道:“严家的事,主要是宁王在搅动是非,推波助澜,你要弄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仇人,皇上他只是被宁王蒙蔽了而已,你可不能分不清其中的是非曲直。”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叫的是楚楚的名字。 楚胭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注视着他。 饶是楚观之老于官场,在这女孩子清澈的,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中,还是败下阵来。 他回避了这目光,低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胭儿,父亲希望你明白,这事的罪魁祸首,只能是宁王。” 这一次,他改口叫胭儿了。 楚胭有些心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信奉的就是忠君报国,即使他明知道是皇帝在迫害严家,可让他承认是皇帝的不对,还是难为他了。 “胭儿,这些天你尽量少出门,出门的时候多带人手,江复尧那个人……”楚观之欲言又止:“他心狠手辣,做事不按官场规矩来,你得防着他报复。” 看着两鬓微霜的中年人,楚胭微微有些歉疚。 “给您添麻烦了。”她施礼说。 楚观之淡然一笑并不在意:“没什么,说不定反倒是好事呢。” …… 卯时未到,辕门前已经稀稀拉拉地站满了官员。 宫墙高处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晃来晃去,映得四周人影幢幢。 天气愈发的冷了,定国公笼着袖子,双脚不停地原地踏步,脸上笑意浓浓。 “嘿,你家里那丫头不错啊!”他笑着说,没有丝毫顾忌:“听说她把江复尧那小子收拾惨了,昨天太医院的老蒲说,江复尧腿骨折了,他给正骨的时候那小子叫得那个惨啊……” “好了好了,”楚观之看看周围,说:“你也给世子留个面子。” “我呸!”定国公笑道:“留什么面子,面子是靠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留的,这小子隔三岔五地发疯,在闹市里纵马,那帮御史拿他没办法,如今咱闺女收拾了他,我恨不得出去敲锣打鼓宣传呢,还给他留面子?!” 周围几个官员闻声看过来,其中几个对楚观之投以善意的微笑,楚观之回以微笑,低声道:“老实点,她啥时候成了你闺女?” “我说错了,是我儿媳妇!”定国公厚颜无耻地说:“咱们上次不是说好了,让她嫁给朝熙么?” 楚观之对于这门婚事其实也很赞成,有定国公护着,还有个安稳的家,女孩子报仇的心思说不定就没了,可惜楚胭不愿意,他摇摇头:“没用的,胭儿她不愿意。” “也是,我家小子花里胡哨的,人家肯定不愿意。”定国公有点意兴索然,待要再说什么,辕门前队伍缓缓移动,上朝时间到了。 他忽然用肩膀撞了撞楚观之:“哎,宁王那老小子来了,他不是受伤甚重,一直在家休养么?” “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楚观之低声道,看也不看后边一眼:“他若不来坐镇求情,皇上发怒,怕是江复尧那小子讨不了好去。” 第六十六章狡诈如狼,凶狠如狈 皇帝蹙着眉头,望着下面的群臣。 几个御史齐刷刷地出列,一副不达目地不甘休的样子,其余群臣有的面无表情,有的交头接耳,也有脸露愤慨的。 宁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楚观之同样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定国公满脸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左相沈完素肃着脸蹙着眉,像满朝文武每人都欠他一百两银子似的。 “臣等再参宁王世子江复尧,参江复尧多次于闹市纵马行凶,踏死踏伤行人,百姓怨声载道,恳请陛下按律处罚!” 几个御史乱糟糟地喊着,他们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小太监呈给皇帝,皇帝只粗略地看了一眼,便放在旁边。 定国公收了笑容出列,声如洪钟道:“臣附议。” 似乎泄洪的口子开了一样,几个官员先后出列。 “臣等附议。”他们说。 左相沈完素出列:“皇上,臣附议,此事该当按律处罚。” 宁王面色更加难看,有官员左右看看,出列道:“皇上明察,此事不妥,据臣所知,宁王世子昨天回府时马惊了,但并未伤到人,反倒因为躲避行人导致自己受伤,即便有错,也不至于触犯刑律。” 几个官员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为宁王世子辩驳。 “……听说是楚相家的女儿,无故伤害宁王世子的马儿,导致马儿受惊,差点伤到无辜百姓。” 楚观之面色如常,心下冷笑,就知道会这样。 定国公可没他养气功夫好,老头子眉毛胡子都竖起来了,喝道:“胡说!明明是江复尧纵马行凶,怎么反倒赖上楚相了!” 定国公是武将出身,虽说近些年因受伤不再带兵,可武将身上那种杀伐之气还在,说话的官员被他威势所慑,退后一步,讷讷道:“国公爷,这可不是下官胡说,听说这事好像有证人的。” 宁王这般袒护儿子,栽赃陷害乱搞事情已是常事,只不过以前栽赃的都是普通老百姓,皇帝又护着他,御史和官员们拿他也没办法。 如今居然愈演愈烈,栽赃到楚观之头上来了,众官员都看向楚观之,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眼神。 你不是明哲保身么,你不是最善于和稀泥么,如今火烧到你自家人头上,你还能装聋做哑么? 楚观之迈步出列,神情惶然。 “皇上,臣也有证人,臣女确实伤了世子的马,可臣女是为了救人兼自保,”他一副谨慎惶然的样子说道:“宁王世子纵快马过街市,挥鞭伤人,臣女急切之下,不小心伤了世子的马,她当时就向世子的家将随从陪礼,可宁王府的家将不依不饶,对臣女棍棒相对,扬言要将臣女抓回宁王府审问……” “楚相怕是被你那外室的女儿蒙蔽了,明明是她寻衅在先,宁王世子好好地在街上缓行……” “是啊,当时街上的百姓多得很,明明就是楚相的女儿滋事……” “胡说胡说,宁王世子先前几次在闹市纵马,这次明明是故态复萌,反倒栽赃于一个小小女子,岂不可笑,岂不可笑!” 御史们群情涌涌,皇帝面无表情,宁王垂下头,楚观之面色惶然。 右相沈完素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出列正要说话,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臣愿为楚胭做证。” 众人一怔,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是以楚相的女儿,外室女,小小女子来称呼那个“惹了祸”的女孩子,却是第一个有人郑重地说出她的名字。 英慕白虽然年轻,因为位高权重,站得比大部分朝臣都靠前一些,离他较近的定国公嘿然一声,对他笑了笑,借着袍袖遮掩,伸了个大拇指。 皇帝高踞龙椅没看见这小动作,不少官员却是看见了,不过看见也当没看见,这两个人一个是性子火爆鲁莽的定国公,一个是最近打了胜仗风头正盛的靖平侯,何必为这等小事得罪他们。 靖平侯英慕白肃然说道:“臣当时也在场,宁王世子纵马伤人,是臣亲眼所见,楚胭也并非故意伤马,只是惊慌之中,手中的糖葫芦掉落,马儿踏到糖葫芦滑倒,将宁王世子摔落马下,撞在旁边的车辕上,导致受伤骨折。” 大殿内极为安静,皇帝扬起了眉头。 英慕白转向方才说话的官员:“不知黄尚书所说的证人在哪里,吾愿与他到大理寺大堂上当面对质。” 开玩笑,这种花钱收买来的证人,证词细节都经不起细细对质推敲,何况对质的对手是靖平侯? 黄尚书讷讷不敢看他:“这个这个,我也是听说的。” 英慕白淡然一笑,退回队列。 沈完素出列,要求宁王府赔偿兴隆街商户的损失,皇帝一口应下,吩咐宁王办了。 情势逆转,几名官员纷纷改口,说好在没有真的伤到人,也算万幸,又有人说全赖皇帝洪福齐天,爱民如子,才会让奔马踩到糖葫芦也能滑倒,不致于伤到百姓等等。 楚观之连连点头,似是这些人说到了他的心里,宁王神色阴晴不定,定国公的眉毛一点一点竖了起来,沈完素的眉毛蹙得几乎连在了一起。 “好了!”皇帝扬了扬手,脸上看不出喜怒:“宁王世子行为放纵,好在没有伤到人,宁王管教不严,罚俸三个月,陪偿商户百姓损失,至于楚爱卿,你受委屈了。” 他最后转向楚观之,神色和蔼。 楚观之连忙谢恩,表示皇恩浩荡,他一丁点儿都不委屈。 宁王也只得出列谢恩,表示对皇帝的处罚很服气,回家定要管教世子,让他重新做人。 皇帝在上面看着,宁王又转向楚观之,向他客气道歉,只说自家管教不严,不知楚家外室女在街头闲逛,惊扰了楚家的外室女。 楚观之则更加客气地表示,自家女儿有些鲁莽了,没想到堂堂宁王世子,竟在闹世纵马伤人,女儿实在不是故意伤着世子的,他回去定然要对女儿严加管教。 两个老狐狸唇枪舌剑,夹枪带棒地互相讽刺,脸上笑得和善如积年老狐狸,心里却是各有打算,一个狡诈如狼,一个凶狠如狈。 众官员乐呵呵地看着两人狗咬狗,定国公脸上笑意更浓,时不时插几句嘴给双方拱火,英慕白则淡然微笑而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刚才一语定乾坤的人不是他似的。 大夏朝的朝堂上,看上去一片和乐融融。 第六十五章罪魁祸首只能是宁王 书香阁里。 “你这没脑子货,怎的又得罪了宁王世子?”楚三娘咬牙切齿地道:“我爹有你这个女儿,真真是倒了大霉,你就不能消停点儿?” 鹦鹉尖声叫道:“你才没脑子!还不自知!” “你!”楚三娘恨得咬牙,动手打,偏生又舍不得动这小家伙,跟它骂,还不是它的对手。 “今天不许给它吃东西!”她气哼哼地对绿玉道。 绿玉晓得三小姐的脾气,笑着应了。 楚胭也晓得中二少女的脾气,她也不反驳,把英若蓝送的点心拿出来,绿玉用盘子装了,放在桌上。 “三妹妹,四妹妹,快尝尝,这是英小姐的手艺,可好吃呢。”她说,把盘子推到三娘和四娘面前。 四娘收回盯着鹦鹉的目光,拿起点心吃了起来,三娘却不肯吃,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楚胭。 “还笑!你还笑得出来!”中二少女怒道,带着几分忧虑:“你得罪江宛儿也就罢了,毕竟是江宛儿主动找上来的,可宁王世子是什么人,你得罪了他,等爹爹回来,有好果子给你吃!” 楚胭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递到她嘴边一块点心。 “行了,吃点心,我如果不动手的话,那孩子可能就没命了,父亲身为左相,深明大义,肯定会支持我的。”她说。 楚三娘张嘴把点心吃了,瞪着楚胭说不出话。 楚胭这货,她可真够傻,真够天真的啊! “胭姐姐你四不四傻!”楚四娘吃着点心,含糊不清地说,楚三娘眼睛一亮,看看看看,连四娘这小孩子都看出来了,这傻货却不自知。 “是啊是啊,四娘你也觉得胭姐姐傻?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傻呢?”四娘说,难得与三娘有共同语言,连担心都被冲淡了一些。 四娘点头,伸直脖子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 “是啊,好好的糖葫芦用来打马腿,你就不晓得找块小石子吗?”她说,很认真很心痛的样子:“糖葫芦拿回来还能吃啊!” 楚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三娘万念俱灰的样子,急忙掩嘴。 姐妹们一个比一个蠢,都说不清哪个更蠢了,三娘无语抬头望天,这俩蠢货的事她是管不了了,还是让爹来。 楚观之下朝回来,听说这事,先召楚胭过去谈话。 楚胭理直气壮地把事情经过讲了,最后问道:“父亲大人,如果换成您在那种情况下,有救那孩子的能力,您会不会出手?” 楚观之只知道楚胭伤了宁王世子的马,导致世子受伤,却不知其中还有此隐情。 其实楚观之也能想得到,闹市纵马疾驰,伤人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只是宁王势大,他又不在现场,选择性地无视这种危险罢了,如今被女孩子当面把话怼到脸上,自然无法再装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孩子,咱们现在该韬光养晦,明哲保身,你把孩子救下来赶紧离开也就算了,何必跟那宁王世子正面对上呢?我知道你急着报仇,可这种事撼动不了宁王,反倒给我也给你自己添许多麻烦。” 要知道那江复尧心狠手辣无法无天,不是什么善类,被他盯上了,以后这女孩子怕是麻烦就多了。 楚胭点点头:“道理我都懂,我也不是急着报仇——便是报仇也该找宁王和皇帝,跟宁王世子那小喽啰说不上话。” 听她说要找皇帝报仇,楚观之神色微变,想说什么又控制住了自己。 女孩子继续说:“可他们要抓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如果我不出面,那小贩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事情是我做的,没必要连累别人,当然,连累了您,我很抱歉,不过咱们之前有约定,将来报了仇,您可以提出要求,我会尽力做到。” 楚观之苦笑,说来说去,这孩子还是那个性子,只凭着一腔热血做事。 这倒也不是坏事,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他年轻时也有棱有角,有一腔热血,只不过几十年官场混下来,棱角慢慢磨平,热血也凉透了而已。 现在的他,只要脚踏实地的做点事儿,那些小事他管不过来,不管也罢。 “楚楚,我不能说你的做法不对,不过有句话要对你说,”楚观之道:“严家的事,主要是宁王在搅动是非,推波助澜,你要弄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仇人,皇上他只是被宁王蒙蔽了而已,你可不能分不清其中的是非曲直。”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叫的是楚楚的名字。 楚胭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注视着他。 饶是楚观之老于官场,在这女孩子清澈的,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中,还是败下阵来。 他回避了这目光,低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胭儿,父亲希望你明白,这事的罪魁祸首,只能是宁王。” 这一次,他改口叫胭儿了。 楚胭有些心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信奉的就是忠君报国,即使他明知道是皇帝在迫害严家,可让他承认是皇帝的不对,还是难为他了。 “胭儿,这些天你尽量少出门,出门的时候多带人手,江复尧那个人……”楚观之欲言又止:“他心狠手辣,做事不按官场规矩来,你得防着他报复。” 看着两鬓微霜的中年人,楚胭微微有些歉疚。 “给您添麻烦了。”她施礼说。 楚观之淡然一笑并不在意:“没什么,说不定反倒是好事呢。” …… 卯时未到,辕门前已经稀稀拉拉地站满了官员。 宫墙高处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晃来晃去,映得四周人影幢幢。 天气愈发的冷了,定国公笼着袖子,双脚不停地原地踏步,脸上笑意浓浓。 “嘿,你家里那丫头不错啊!”他笑着说,没有丝毫顾忌:“听说她把江复尧那小子收拾惨了,昨天太医院的老蒲说,江复尧腿骨折了,他给正骨的时候那小子叫得那个惨啊……” “好了好了,”楚观之看看周围,说:“你也给世子留个面子。” “我呸!”定国公笑道:“留什么面子,面子是靠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留的,这小子隔三岔五地发疯,在闹市里纵马,那帮御史拿他没办法,如今咱闺女收拾了他,我恨不得出去敲锣打鼓宣传呢,还给他留面子?!” 周围几个官员闻声看过来,其中几个对楚观之投以善意的微笑,楚观之回以微笑,低声道:“老实点,她啥时候成了你闺女?” “我说错了,是我儿媳妇!”定国公厚颜无耻地说:“咱们上次不是说好了,让她嫁给朝熙么?” 楚观之对于这门婚事其实也很赞成,有定国公护着,还有个安稳的家,女孩子报仇的心思说不定就没了,可惜楚胭不愿意,他摇摇头:“没用的,胭儿她不愿意。” “也是,我家小子花里胡哨的,人家肯定不愿意。”定国公有点意兴索然,待要再说什么,辕门前队伍缓缓移动,上朝时间到了。 他忽然用肩膀撞了撞楚观之:“哎,宁王那老小子来了,他不是受伤甚重,一直在家休养么?” “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楚观之低声道,看也不看后边一眼:“他若不来坐镇求情,皇上发怒,怕是江复尧那小子讨不了好去。” 第六十六章狡诈如狼,凶狠如狈 皇帝蹙着眉头,望着下面的群臣。 几个御史齐刷刷地出列,一副不达目地不甘休的样子,其余群臣有的面无表情,有的交头接耳,也有脸露愤慨的。 宁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楚观之同样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定国公满脸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左相沈完素肃着脸蹙着眉,像满朝文武每人都欠他一百两银子似的。 “臣等再参宁王世子江复尧,参江复尧多次于闹市纵马行凶,踏死踏伤行人,百姓怨声载道,恳请陛下按律处罚!” 几个御史乱糟糟地喊着,他们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小太监呈给皇帝,皇帝只粗略地看了一眼,便放在旁边。 定国公收了笑容出列,声如洪钟道:“臣附议。” 似乎泄洪的口子开了一样,几个官员先后出列。 “臣等附议。”他们说。 左相沈完素出列:“皇上,臣附议,此事该当按律处罚。” 宁王面色更加难看,有官员左右看看,出列道:“皇上明察,此事不妥,据臣所知,宁王世子昨天回府时马惊了,但并未伤到人,反倒因为躲避行人导致自己受伤,即便有错,也不至于触犯刑律。” 几个官员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为宁王世子辩驳。 “……听说是楚相家的女儿,无故伤害宁王世子的马儿,导致马儿受惊,差点伤到无辜百姓。” 楚观之面色如常,心下冷笑,就知道会这样。 定国公可没他养气功夫好,老头子眉毛胡子都竖起来了,喝道:“胡说!明明是江复尧纵马行凶,怎么反倒赖上楚相了!” 定国公是武将出身,虽说近些年因受伤不再带兵,可武将身上那种杀伐之气还在,说话的官员被他威势所慑,退后一步,讷讷道:“国公爷,这可不是下官胡说,听说这事好像有证人的。” 宁王这般袒护儿子,栽赃陷害乱搞事情已是常事,只不过以前栽赃的都是普通老百姓,皇帝又护着他,御史和官员们拿他也没办法。 如今居然愈演愈烈,栽赃到楚观之头上来了,众官员都看向楚观之,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眼神。 你不是明哲保身么,你不是最善于和稀泥么,如今火烧到你自家人头上,你还能装聋做哑么? 楚观之迈步出列,神情惶然。 “皇上,臣也有证人,臣女确实伤了世子的马,可臣女是为了救人兼自保,”他一副谨慎惶然的样子说道:“宁王世子纵快马过街市,挥鞭伤人,臣女急切之下,不小心伤了世子的马,她当时就向世子的家将随从陪礼,可宁王府的家将不依不饶,对臣女棍棒相对,扬言要将臣女抓回宁王府审问……” “楚相怕是被你那外室的女儿蒙蔽了,明明是她寻衅在先,宁王世子好好地在街上缓行……” “是啊,当时街上的百姓多得很,明明就是楚相的女儿滋事……” “胡说胡说,宁王世子先前几次在闹市纵马,这次明明是故态复萌,反倒栽赃于一个小小女子,岂不可笑,岂不可笑!” 御史们群情涌涌,皇帝面无表情,宁王垂下头,楚观之面色惶然。 右相沈完素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出列正要说话,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臣愿为楚胭做证。” 众人一怔,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是以楚相的女儿,外室女,小小女子来称呼那个“惹了祸”的女孩子,却是第一个有人郑重地说出她的名字。 英慕白虽然年轻,因为位高权重,站得比大部分朝臣都靠前一些,离他较近的定国公嘿然一声,对他笑了笑,借着袍袖遮掩,伸了个大拇指。 皇帝高踞龙椅没看见这小动作,不少官员却是看见了,不过看见也当没看见,这两个人一个是性子火爆鲁莽的定国公,一个是最近打了胜仗风头正盛的靖平侯,何必为这等小事得罪他们。 靖平侯英慕白肃然说道:“臣当时也在场,宁王世子纵马伤人,是臣亲眼所见,楚胭也并非故意伤马,只是惊慌之中,手中的糖葫芦掉落,马儿踏到糖葫芦滑倒,将宁王世子摔落马下,撞在旁边的车辕上,导致受伤骨折。” 大殿内极为安静,皇帝扬起了眉头。 英慕白转向方才说话的官员:“不知黄尚书所说的证人在哪里,吾愿与他到大理寺大堂上当面对质。” 开玩笑,这种花钱收买来的证人,证词细节都经不起细细对质推敲,何况对质的对手是靖平侯? 黄尚书讷讷不敢看他:“这个这个,我也是听说的。” 英慕白淡然一笑,退回队列。 沈完素出列,要求宁王府赔偿兴隆街商户的损失,皇帝一口应下,吩咐宁王办了。 情势逆转,几名官员纷纷改口,说好在没有真的伤到人,也算万幸,又有人说全赖皇帝洪福齐天,爱民如子,才会让奔马踩到糖葫芦也能滑倒,不致于伤到百姓等等。 楚观之连连点头,似是这些人说到了他的心里,宁王神色阴晴不定,定国公的眉毛一点一点竖了起来,沈完素的眉毛蹙得几乎连在了一起。 “好了!”皇帝扬了扬手,脸上看不出喜怒:“宁王世子行为放纵,好在没有伤到人,宁王管教不严,罚俸三个月,陪偿商户百姓损失,至于楚爱卿,你受委屈了。” 他最后转向楚观之,神色和蔼。 楚观之连忙谢恩,表示皇恩浩荡,他一丁点儿都不委屈。 宁王也只得出列谢恩,表示对皇帝的处罚很服气,回家定要管教世子,让他重新做人。 皇帝在上面看着,宁王又转向楚观之,向他客气道歉,只说自家管教不严,不知楚家外室女在街头闲逛,惊扰了楚家的外室女。 楚观之则更加客气地表示,自家女儿有些鲁莽了,没想到堂堂宁王世子,竟在闹世纵马伤人,女儿实在不是故意伤着世子的,他回去定然要对女儿严加管教。 两个老狐狸唇枪舌剑,夹枪带棒地互相讽刺,脸上笑得和善如积年老狐狸,心里却是各有打算,一个狡诈如狼,一个凶狠如狈。 众官员乐呵呵地看着两人狗咬狗,定国公脸上笑意更浓,时不时插几句嘴给双方拱火,英慕白则淡然微笑而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刚才一语定乾坤的人不是他似的。 大夏朝的朝堂上,看上去一片和乐融融。 第六十七章王子犯法怎能与庶民同罪? 宁王府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回到府中,宁王径自去了江复尧院子里。 房中温暖如春,药味和薰香味混杂,几个下人侍立在门外,见宁王过来,齐齐施礼。 “大夫可来过了?”宁王问,一面走进去。 下人跟进来回答:“太医院的蒲太医来过,又请了城中有名的正骨大夫,都看过了世子的伤。” “怎么说?我看看。”宁王在世子床边坐下,有下人掀开被子,露出绑着白布和夹板的伤腿。 “爹,我的腿疼得厉害,你看,肿得这么厉害都消不下去。”江复尧哭丧着脸,指着自己的腿。 宁王看向请医的下人,下人垂着头不敢看他:“蒲太医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世子爷的伤势复杂,估计最少半年不能骑马,也不能剧烈活动了。” 江复尧苦着脸:“成天在府里窝着,那还有什么意思?” “其它大夫怎么说?”宁王按了按没有包着的部位,那儿皮肤肿得发亮。 随着宁王的手指按下, 江复尧低喊一声疼,皮肉陷下一个深坑,手指拿起,深坑依旧还在。 “其它大夫也是这个意思,对蒲太医的治法没什么异议。”下人说。 “爹,是楚家那丑女害我,我要她死!”江复尧喊道。 宁王神情沉沉并不说话,这件事,怕不仅仅是丑女的问题,就恐怕有人借那丑女的手来生事。 “大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外面响起下人的问好声,帘子掀开,江宛儿和江月儿并肩走进来。 “父亲,我们来看哥哥。”江宛儿道,姐妹俩向宁王和江复尧施礼。 “哥哥的伤势怎么样了?”江月儿近前察看,脸露担忧:“这腿肿得这么厉害,该换个大夫看一看的。” 江复尧对这个同母所生的妹子很是疼爱,平素兄妹俩也颇为亲近,闻言苦了脸道:“京中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只说伤情复杂,需得卧床休养。” “哥哥,我看那楚胭是故意的!她就是看咱家的人不顺眼,才故意要对付你的!”江宛儿喊道,满脸的愤怒不甘。 “父亲,听说今日在朝会上,靖平侯为楚家出头做保,可是真的?”江月儿道,注目宁王,神色担忧。 宁王缓缓点头,江宛儿一张脸憋得通红,想说什么,碍着父在场不敢说。 “父亲,靖平侯向来很少插手朝中事务,怎么会为楚家的外室女破例?”江月儿说,语气沉沉:“该不会故意针对咱们宁王府?” 宁王也有此忧,于他来说,手握重兵,身兼大将军职的靖平侯是比楚观之更为棘手碍眼的存在。 “这次若被他们得逞了,百官会如何看待,百姓又会如何看待?”江月儿说。 “这倒不怕,现在一个个喊得凶,那是因为有人替他们出头,到时候情势所逼,他们也只得忍着。”宁王神色狠戾,想起当初的严家,那会儿人们喊得更凶,又是百官弹骇,又是百姓喊冤的,还有不知死活的,到刑部衙门要替严衡去死。 可最后怎么样了,严家还不是死得干干净净? 在皇权面前,什么老百姓什么文武百官,全都是笑话!多少代帝王殚精竭虑地谋划那个位子,不就是为了为所欲为? 若真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要这王位做什么? “你们出去,我和你哥哥说几句话。” 两位小姐从世子屋里出来,神情俱是阴沉。 …… 相比于宁王府阴沉沉的气氛,楚府则是一片欢乐祥和。 屋内点着十几支蜡烛,照得四周明晃晃的。 楚观之从千香楼订了一桌席面,全家人围着餐桌,看上去其乐融融。 这种场合最欢乐的自然是四娘,楚老太爷给她一只鸡腿,小家伙吃了两口,看看周围没人注意 ,鸡腿便神奇地消失了。 “四娘!你把鸡腿藏哪儿去了?!”三娘低声呵斥道:“小心弄油了衣服!” 四娘嘿嘿一笑,小手一翻给她看:“没有没有,我用桐油纸包着呢。” 三娘看见纸里还包着一只鸭翅膀,好像还有两块点心,想说她几句,又怕扫了大家的兴致,遂狠狠瞪她一眼:“专心吃饭,别再藏了。” 四娘嘻嘻笑,既不答应也不反驳,倒是很专心地回去吃菜。 楚夫人极是郁闷,丈夫下朝回来,就订了席面,把全家人召在一起吃饭,虽没有明说是为什么,她却也猜得到几分。 不就是因为那个丑货外室女么。 听说今日在朝堂之上,靖平侯居然出面为她做保? 怕不是被痰迷了心窍罢! 还有丈夫,他更是鬼迷了心窍,那丑货得罪了宁王府,他还这么高兴! 楚夫人目光流转,所到之处,无论老人孩子,主子下人,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 老太太就不用说了,那是向来跟自己不和的;夫君表面看着平静,其实眼中神情很是欢喜,是个没良心的。 老太爷满脸欣慰,时不时瞧瞧楚胭,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胳膊肘都不知道往外拐到哪儿去了。 四娘太小,还只晓得吃,什么都靠不上她,三娘明明白天时还忧心忡忡,看到食物也喜笑颜开,更是个靠不住的。 看来这个家里,和自己一条心的,也只有二娘了。 楚观之挟了条鸡腿,放到他娘碗里:“娘,你吃。” 楚老夫人戴着全套的金首饰,整个人金光闪闪,挟起鸡腿却不吃,感慨道:“也不知我孙儿在国子监怎么样,有没有鸡腿吃,今天这好日子全家团圆,若他回来该多好!” 楚老太爷难得地没跟她唱反调,点头道:“是啊,我也好久没见过骏声了。” 说起楚骏声,除了四娘还在埋头苦吃,所有的人神情都不一样了。 丫环们眼睛亮亮的,公子啊,他们家才华绝世,人品样貌也是绝世的公子啊,若公子能回来,自己就能近距离地看到他,甚至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亲自服侍他吃饭呢。 小厮们也兴奋得很,公子回来的话,他们跟别府的小厮吹牛时,都多了许多话题资本。 楚夫人是最盼着楚骏声回来的,儿子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丁,也是她最后的期望,只有儿子才能抵消楚胭对这个家的影响,也只有她的儿子,才能同楚胭分庭抗礼。 第六十八章浓眉大眼的哥哥也叛变了 “是啊,要是哥哥回来就好了。”楚二娘喃喃道,对满桌菜肴视而不见。 父亲实在太偏心了,楚胭闯了那么大的祸,父亲不仅没罚她,居然还特意叫了席面给她庆功! 虽然没明说,但楚二娘知道,这就是在庆功! “老爷老爷,少爷回来了!” 一个小厮从外面跑进来,满面笑容地喊道。 楚夫人腾地站了起来。 “骏声,我的骏声回来了?!” 楚观之眼底都是笑意,脸上却要摆出严肃的样子:“乱跑什么,眼看着明年就要春闱了,他不好好在国子监读书,回家来做什么?” 回家来给我撑腰啊!楚夫人腹诽,提起裙子快步迎出去,楚老夫人也放下筷子,抓起龙头拐杖,后边侍立的丫环上前扶起她,老太太满脸喜色道:“哎哟我的乖孙回来了,快快快,扶我去看看,他可瘦了没有?” 老爷子最是沉稳,坐着没动,笑得满脸的皱纹都展开了。 “大哥回来了!”楚二娘得意地望了眼楚胭,我大哥回来了,你还能继续占着父亲和祖父的宠爱么? 楚胭不知道二娘和楚夫人心里的小算盘,她也放下筷子转头看向门口方向。 绿玉把楚骏声说得那么好,说他的容貌与靖平侯不相上下,甚至比靖平侯还要美,搞得她都有点好奇了,不是不是,真有人比靖平侯漂亮的? 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喜气洋洋,门口的丫环喜气洋洋地打起帘子,一个身穿月白色儒袍的青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楚胭眼前一亮,便宜大哥很帅啊! 与英慕白那种绝对的美貌不同,楚骏声就是小说中所写的翩翩如玉佳公子,他五官端正俊美,身材修长,身上有很浓的书卷气,脸上笑容真诚爽朗,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楚老夫人和楚夫人一边一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边簇拥着丫头和仆妇们,俱都是满脸笑容。 楚老夫人唤着孙子,不停地说着这孩子瘦了,又去摸他身上的衣衫,担心穿得不够厚着了凉,楚夫人矜持得多,也是满脸带笑,关切地望着儿子。 楚老爷子站起来又坐回去,笑着招手叫他过来,同时吩咐身边侍候的小厮,通知厨房加菜。 “哎哎,我孙子爱吃红烧鱼,加一道红烧鱼!”楚老夫人补充道。 那小厮应了一声,欢天喜地地跑着去了。 楚二娘笑着迎上去,叫了声大哥,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楚胭,见她目露欣赏之意看着楚骏声,不由得意非凡。 这可是她的亲哥哥!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楚骏声身边围满了人,三娘根本凑不到跟前去,她捅捅四娘:“哎,别吃了,大哥回来了,你还吃!” 楚四娘终于停下筷子,笑道:“我知道啊,我给大哥留了鸡腿,还有肉包,还有蜜饯松子糖……” 她掰着指头一样一样地数了一遍,楚三娘目瞪口呆:“枉我平时对你那么好,想从你指缝里漏点吃的都不给,却原来你都给大哥留着的!” “大哥是解元公,你是什么呀?大哥吃了好东西能长学问,你吃了只能长肉,我为什么要留给你?”四娘翻个白眼,不客气地回道。 三娘气了个倒仰,这世上还有没有纯真的姐妹情了?! 楚骏声先向楚老爷子和楚观之见礼,楚老爷子拍拍他,让他坐在身边,一迭连声地喊厨房加菜温酒,他要跟孙子喝两杯。 楚骏声听话地坐下,楚夫人这才找到机会说话,面带嗔怪地道:“儿子啊,这不年不节的,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不怕耽误功课么?” 这话听起来像是责怪,语气却是充满欣喜的。 “母亲放心,儿子不会耽误功课的。”楚骏声含笑道,目光在众人中转了一遍,停在楚胭身上:“听说家里新来了妹妹,文武双全,洛京城中都在传颂她的事,我抽空回来见一见,免得在大街上遇到都不认识。” 说着话,他笑着朝楚胭点了点头。 楚老太爷跟着哈哈大笑道:“是啊是啊,老头子第一次见到胭儿,竟然不知她就是我的孙女儿!” 老头子脸上的笑容又是得意又是欢喜,楚骏声笑着应道:“所以不论功课再忙,孙儿都要回来一趟,与妹妹认识亲近,免得像祖父一样闹了笑话。”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脸上笑容真诚和善,注目楚胭,行礼道:“铁骨霜姿有傲衷,妹妹这些年委屈受苦了,大哥此厢有礼了!” 楚夫人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真正委屈的是你娘,是你娘啊! 你快回头看看你娘,你娘才真的委屈受苦了! 楚胭微怔,便宜哥的态度出乎她的意料,在名义上,自己可是他爹的外室所生的女儿,他怎么也该和母亲妹妹同仇敌忾,即便不与自己为敌,也不该有善意啊。 可是看他脸上眼里的神情,分明确实是心存善意和欣喜的。 莫非便宜爹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便宜大哥,不然的话这热情的态度怎么解释? 念及此,楚胭隐晦地向楚观之那边看了一眼,后者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微不可察地摇头,示意没有。 这两人不知又在搞什么鬼?楚夫人看见父女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又是一阵气血上涌,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 楚二娘垂下眼睛,掩盖住眼里的失望之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母亲斗不过楚胭,或者说,母亲她斗不过父亲,原以为哥哥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又有出息,她还指望着他能帮帮母亲,没想到…… 没想到啊没想到,浓眉大眼的哥哥,他竟然也叛变了! 闹哄哄的一番见礼之后,楚骏声坐下来,重新开了宴席。 一家人把酒言欢,楚夫人强颜欢笑,气氛看着倒也融洽。 席间,楚骏声提起要把三娘和四娘送入学堂。 “父亲母亲,我此次回来还有一事相商,”楚骏声说,看看三娘和四娘:“四娘也到了启蒙的年纪,是不是该把她送到学堂里?” 楚四娘放下筷子,三娘替她擦了擦嘴,小家伙露出笑容说:“好啊,我长大也要像哥哥一样当解元!” 第六十九章手感坚强的包子XIN 楚骏声在上次的秋闱中得了解元,名噪京城,是明年春闱会元的热门人选,楚四娘经常听家里的小丫环念叨公子如何,早就决定要像哥哥一样。 席上的人都笑起来,楚三娘笑着轻拍她的头:“女孩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你就乖乖地读女诫。” 楚四娘不服气地道:“那我就要像胭姐姐一样,既会做诗,又会看病,还要练武艺打坏人!” 楚夫人神情一僵,楚观之哈哈大笑。 楚骏声笑道:“好好,四妹先去启蒙识字,将来才能做诗看病,至于武艺的事,四妹现在身体好了,跟你胭姐姐学些武艺也不在话下。” 楚夫人急了:“骏声别胡说,好好的姑娘家,练得腰粗腿健的,将来怎么嫁人?!” “好好好,不学武艺,不学武艺,”楚观之出来打圆场,笑道:“听说丁夫子在招学生,过完年先把三娘和四娘送到学堂去。” 楚夫人兀自不太放心,道:“夫君,其实妾身可以教导她们。” 没等楚观之说话,楚老夫人说话了:“对呀对呀,我也可以教导三娘和四娘。” 没想到婆婆也来搀和,楚夫人无语,只得说:“算了算了,还是送到学堂里去。” 楚老夫人有些不高兴,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儿媳妇分担,好好教导两个孙女,儿媳妇却不领她的情,老太太待要说什么,楚老太爷瞪视她:“孩子们的事,你老太婆少掺和!” 楚老夫人怒目瞪回去:“你当人人都像你,狗肉上不了席,成天在外面给孩子丢人?!” 老太爷啧啧两声:“狗就是狗,狗子插上金钗,会说几句成语,也照样还是狗子!” 楚老夫人气得倒仰,怒目而视,老眼瞪得圆圆的。 老头老太太其实挺可爱,楚胭强忍着笑给她挟菜又给老爷子挟菜,哄着他们多吃点。 楚骏声见情形不对,急忙打岔,提起皇帝要宁王府赔偿的事。 “父亲,听说皇上要宁王府赔偿百姓商户的损失,可有什么标准么?” 春闱过后,楚骏声肯定要入翰林院的,现在接触一些政事,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楚观之心下欣慰,同儿子讨论起这事来。 饭桌上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四娘呼噜呼噜喝汤灌缝儿的声音,伴随着父子俩的讨论声。 楚骏声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告辞家人,回国子监去读书。 除了天不亮就去上朝的楚观之,其他人都去送他。 楚四娘亲自挎着一个小篮子,踮起脚跟把它双手递给哥哥。 “大哥,这是我专门给你藏起来的好吃的,快吃,吃了读书有力气。”她说,圆圆的小脸蛋儿上满是真挚的笑意。 楚骏声感动地接过来,感动地打开里面的油纸包。 “……”随着一个个油纸包打开,他僵住了。 硬梆梆黑乎乎的蜜饯,干巴巴能打死人的包子,粘乎乎像石子的松子糖,长了霉的点心,最新鲜的是鸡腿和鸭翅,看着油乎乎的,上面还带着小小的牙印。 楚胭站在跟前,看到里面的食物,忍不住微笑起来,随手摸摸四娘的头:“四娘真可爱。” 她越来越觉得这家里的人可爱了。 楚三娘也跟着笑,神情一言难尽中带着点庆幸,幸好四妹没给自己留好吃的。 楚夫人啼笑皆非,拍了拍四娘的头。 “四娘,你怎么能给你大哥吃这些东西?”她嗔道:“快拿回去让丫头扔了,这都放了多久了,还能吃吗?” 楚四娘委屈极了,指着篮子大声道:“这是我辛辛苦苦舍不得吃给大哥攒的,这是沈府的点心,这是胭姐姐给我的蜜饯,这是上次祖父给我买的大肉包子,这是千香楼的鸡腿和鸭翅……大哥吃了才能考会元,考状元!” 对她来说,把食物存起来不吃,确实是一件辛苦万分的事,如今却不被认可,小家伙眼睛里闪着水光,竟似要哭了。 楚骏声赶忙把篮子递给小厮,抱起四娘安慰她:“好好好,哥哥谢谢四娘,不过现在哥哥不饿,要拿回国子监,等晚上用功饿了当夜宵好不好?” 四娘立刻破涕为笑:“好啊好啊,我也喜欢把东西藏起来,晚上钻到被窝里吃。” 被楚骏声抱着,四娘的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居高临下地看过去,正好对着楚胭的笑脸,小家伙忽然就有点歉意。 大哥是很厉害,考试能得解元,将来还要当状元,可胭姐姐也很厉害,她会做好听的诗,据府里的下人们说她的武艺也很厉害,上次还帮四娘赶跑了肚子里的虫子…… 她把好吃的都给大哥,一点都没给胭姐姐留,是不是有点对不起胭姐姐?胭姐姐也很可怜的,她是女子,即便学识再好,也不能考状元,只能读女诫…… 楚四娘胡思乱想着,看楚胭的目光中,渐渐地就带了些歉意和怜悯,俯在楚骏声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楚骏声侧耳倾听,注目楚胭,嘴角渐渐浮起促狭的笑容。 楚胭察觉这一大一小不对劲时,已经迟了。 楚骏声刮刮四娘的小鼻子,点头温声笑道:“大哥不怪四娘,四娘关心胭姐姐,这是好事,大哥一点都不生气,真的,四娘尽管挑,多给你胭姐姐分一些。” 楚胭摇手,正想着怎么拒绝才不伤四娘的面子,楚骏声笑道:“来来来胭妹妹,你自己挑罢,可不要辜负了四妹妹的好意!” 在楚四娘骄傲又殷切的目光下,楚胭咬着牙,挑了一个肉包子和一块蜜饯。 嗯,手感很坚强,真的可以硌掉牙或者打死人的那种。 楚三娘笑弯了腰,见四娘看过来,急忙提起裙子转身就走:“那个,我才想起来,昨天绣的荷包才绣了一半,我得赶紧回去绣完它,时间长了就忘了。” 楚二娘沉着脸,神情郁郁,大哥怎么可以和楚胭说说笑笑的这么默契! 他怎么对得起母亲! 像是注意到她的失落,楚骏声笑着看过来,四娘也跟着看过来。 “四娘,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你二姐也很辛苦的……” 楚骏声话说了一半,楚二娘急急地转身:“我,我还有事,我院子里晒得衣服忘记收了……” 楚二娘落荒而逃,楚四娘兀自不觉,嘟着嘴:“哼哼,她们骗我,三姐什么时候肯绣花啦,二姐院里的衣服又哪里用她亲自收?” 楚胭和楚骏声同时笑了起来,楚夫人看着兄妹俩心无芥蒂却极有默契的笑容,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地发堵,她连理由都没找,转身就走。 丫环婆子们慌忙跟了上去,楚骏声神情复杂地看着母亲的背影,他能理解母亲,可他也怜惜这个异母的妹妹。 这女孩子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能选择如何活着。 做为一个外室的女儿,她做得已经比绝大部分嫡出的女儿都要好了。 比如,上次宁王世子那件事,她能不畏权贵,出手救下百姓,这是很多官员都未必敢做的事。 第七十章宁王给的赔偿XIN 乐康医馆。 “宁王府要给我们赔偿?” 乐道安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赔偿什么?” 王胥吏笑容满脸。 “就是那天宁王世子马儿受惊……的事,”他含糊带过,笑道:“宁王爱民如子,愿意赔偿百姓的损失,凡是那天被马撞翻或因此事受了损失的商户,现在都可以登记上来,到时候会酌情按律赔偿。” 乐道安还是觉得此事不靠谱,他摇头道:“我没受什么损失,世子的马儿还没到这边就倒了。” 王胥吏笑着提醒他:“你不是被抬过去帮世子看伤了么,要么收点诊费?” 乐道安头摇得跟拔浪鼓一样:“没有没有,世子金尊玉贵,我这点儿微末道行,怎能给他老人家医得了伤,岂敢岂敢!” 负责登记的小吏收起账薄,对着王胥吏一摆头,两人走了出去。 “这小子倒也乖觉。”出门后,小吏说,回头看了看医馆,乐道安还站在门口对他们笑。 王胥吏叹了口气:“这些做小生意的也是可怜,上次那件事,这街上好几家商贩遭了殃,卖陶器的老蓝家最倒霉,一担子陶器被打得一干二净,听说马上就揭不开锅了。” 小吏神情讥诮:“嘿,谁让他们倒霉呢,就遇上这档事子,不过也不算倒霉,皇上下了旨意,令宁王赔偿,宁王也说了,要加倍赔偿,这下子,这些家伙们可就因祸得福了!” 王胥吏笑了笑没说话。 以宁王的为人,这事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他刚才试探乐康医馆,那家伙倒是聪明,说什么都不肯要赔偿,只是其它人就未必有他那般聪明了。 他想错了,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大部分都是聪明人,即便不聪明,也晓得什么钱该要什么钱不该要。 “王老爷您可折煞小的了,小的哪敢要宁王的钱哪!不要不要!” “哎哟胥吏大人啊,那天俺婆娘不听话,俺就在家里打婆娘来着,根本没出去,连这事儿都不知道,哪来的损失啊!” “别别别,大人,小的那天没做生意……什么,大人你说我出摊了?没有没有,真没有,您还是问问别家。” 一条街转下来,八十多户商家里,只有七家说受了点损失,但也不敢要赔偿,其它的根本连损失都没有。 卖陶器的老蓝家索性说自家那天根本没上街,被撞烂的陶器是被人偷走,拿到集市上来卖的,和他无关。 “还算他们聪明!”小吏神情阴郁道:“自古民不与官斗,即便宁王好心愿意赔偿,这钱也不是他们能拿得起的!” 王胥吏看他一眼道:“得了,回去交差。” 看来,谁也不是傻子啊! 没过多久,兴隆街的商户们就接到通知,宁王决定,给兴隆街所有的商户们,每家五钱银子的赔偿,凡是上次事故中有损失的商户,另外按照损失的数目双倍赔偿! 王胥吏和小吏拿着账薄和银子,挨家挨户地发过去,商户们有的欢欢喜喜接了,直说宁王爱民如子,喜笑颜开地盘算着这笔不大不小的横财,能拿来做些什么。 也有胆小怕事的,不想要也不敢要,但又不敢也不能不要,只得战战兢兢接了,在账薄上按上手印,证明自己领了钱。 “不行,我怎么一按手印,就想起那杨老头儿呢,他上次被人骗得卖了女儿,回来哭得那个惨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王大人,我不要这银子行不?” 乐道安苦着脸道:“我不是说了吗,我那天没受什么损失,不用赔偿!” 王胥吏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收了,宁王一片好意,体恤百姓,你不收这银子,是嫌宁王给得少么?!” 乐道安一个激凌,急急把银子接过来:“我按我按!” 他一边按手印一边低声嘀咕:“大不了换个地方开医馆,凭我的本事,到哪儿混不到一口饭吃?” “嗯?你说什么?”王胥吏板着脸问,乐道安陪笑道:“我说,王爷赏我饭吃,感谢哪,感谢啊。” 说着话,他不动声色地把银子塞到王胥吏袖子里。 “横财拿在手里不踏实,不如请两位大人吃酒……大人您就别客气了,这辛辛苦苦给大家发银子,也该去喝杯酒解解乏。” 王胥吏收了银子,笑呵呵对着小吏摆头:“走,下一家。” 这家伙真是识时务,当大夫屈才了,若是来衙门里混,就凭他这会来事又会拍马屁的功夫,一定前程远大。 小吏心想,给了乐道安一个欣赏的眼神,出门去了。 乐道安把两人送出门,转头对着靠在药柜边的刀若辞笑道:“看不出来,这楚楚姑娘还真厉害,硬生生地把宁王这老东西逼得出了血!” 刀若辞神情凉凉的:“那可未必,宁王可不是省油的灯,不信咱们等着瞧。” 很不幸的是,事情又被他猜对了。 只不过这次似乎赖不到宁王头上,是那帮子小混混做的。 宁王府发完银子的第二天,小混混们就开始挨家挨户地要钱,而且这次要钱的数目很是蹊跷,不多不少,正好是宁王府赔付的银钱数目。 大部分的商户都选择了忍气吞声,把手里还没捂热的银子交了出去,也有那不信邪的,比如乐道安。 “拿不出来?”一个白脸混混冷笑道:“老乐你当爷们傻啊,昨天你才收了宁王府给的五钱银子,怎么的,今天就准备赖账了?!” 乐道安对上混混们,可不比对上官府那么客气,他叉着手靠在医案前,哼声道:“那是宁王给我的,凭啥要给你们?” “凭啥?”白脸混混冷笑:“就凭这条街上,我们兄弟都是老大!老乐,不是我说你,平素里你也是个聪明识时务的,怎么今天就这么糊涂呢,别耽误爷们的时间,把银子交出来,爷们还要去下一家呢。” 刀若辞走过来,与乐道安并肩而立,笑道:“看样子,几位兄弟收银子收得挺顺利?” 白脸混混对他有所忌惮,总觉得这小子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不知哪儿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 第七十一章章鱼哥又丢了 他陪笑道:“那是!你们这钱拿得容易,我们收得也容易些。我说老乐啊,你就给兄弟个面子,兄弟们以前可从来没跟你收过钱!” 这倒也是,乐道安为人圆滑,以前还给混混头子治过伤,混混头子很承他的情,底下的小混混们见了他都是称兄道弟的。 而且医馆里面,还有刀若辞这个愣头青,这货一天到晚挎着把刀出来进去的,虽然没见过他使刀,可万一把愣头青逼急了拨刀砍人,对混混们来说,为那几个小钱也不值得。 因着这两个原因,乐康医馆向来就没交过什么保护费。 可今天这几个混混就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赖在医馆里不走,软硬兼施,口水喷了乐道安一脸,一定要他把这五钱银子交出来。 “老乐啊,你就从了,要知道刚才在老蓝家,我们可是向他多收了二十个大钱呢!”白脸混混苦口婆心地劝道。 “是啊是啊,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另一个混混说,刚说一半就被白脸混混打断了。 “吭吭,”白脸混混干咳一声,给另一个混混使个眼色,那混混立刻闭了嘴,白脸混混挤出笑容道:“老乐啊,我知道你跟我们头儿有交情,可今天这事呢,就算是我们头儿亲自来了,也得跟你收这个钱!” 对刀若辞来说,五钱银子不算啥,不过这种事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刀若辞懒得跟他们理论,冷脸低喝道:“滚!” 他没拨刀,也没做出任何威胁的动作,单只这一个滚字,两人便感觉有一股极大的威慑之力袭来,白脸混混正对他站着,首当其冲,被这一喝之威吓得退后两步,扶住墙站稳。 直到这时他才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在这愣头青面前怂了? 可刀若辞那种慑人的气势还在,他不敢再上前挑衅,却也不能就这么离开,一时间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乐道安见势不妙,连忙推着两人出去,其它两个小啰喽冷笑几声,也跟着出去。 乐道安拿出几钱银子塞给白脸混混,低声说几句好听的,白脸混混收到了钱,又得了面子,脸色好转,笑了起来,向乐道安竖起大拇指。 “兄弟,论起识时务会做人,你是这个!” 乐道安嘿嘿一笑,把他扯到一边去,低声问道:“大哥,你倒是给咱们透个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以前收钱也没这么狠过啊?!” 白脸混混看看左右没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特特叮嘱道:“兄弟,我看你是个精明人,只给你一个人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乐道安神情变幻一刻,笑道:“哪儿会呢,兄弟我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就不拿鸡蛋撞石头了,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攀个高枝儿,帮世子爷办事呢。” 混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随口夸他几句,向他许愿有机会一定向世子爷推荐他,在乐道安充满感激的目光中,摇摇晃晃地走了。 乐道安回到医馆里,刀若辞还是冷冷的,他翘起大拇指对刀若辞道:“盟主猜得果然不错,宁王府这简直是猫戏老鼠,专门来恶心人的!他们左手把赔偿银子发下来,不要都不行,右手又打发这些地痞混混来把银子要走,简直是故意欺负人!” 宁王府这种行径实在是癞蛤蟆趴脚面上,刀若辞都被恶心坏了,冷笑一声:“要我说你就别给他,看他能怎么样?!” 乐道安知道这人性子上来了,笑着安抚他:“盟主,咱们要在这儿长期呆下去,没必要跟他们翻脸,等将来离开洛京的时侯,再去加倍抢回来,不就行了。” 刀若辞脸色好看了些,倒不是因为加倍抢回来高兴,而是他想起楚楚知道了这个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看他。 “老大,我觉得你这伤有蹊跷,怎么自从楚楚姑娘来过之后,它就长好了呢?”乐道安笑嘻嘻地过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刀若辞。 “滚蛋,楚楚姑娘也是你叫得的?!”刀若辞抬脚作势欲踹,乐道安圆润地滚开,笑道:“踢人挺有劲儿的,可见托楚楚姑娘的福,这伤真的是好了!” …… 楚胭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等能力,她托着腮,望着空空的鹦鹉架子发愁。 章鱼哥又丢了! 这次楚胭没像上次一样大张旗鼓地找,她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个猜测——臭鹦鹉很有可能回了靖平侯府。 昨天厨房送来的饭菜中,有一道清炒菌菇,蠢鹦鹉喜欢得不行,一直嚷着要吃,楚胭记得前世看过一篇科普文章,鹦鹉是不能吃蘑菇的,具体原因她也记不清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保险些好,于是便严辞拒绝了它,小家伙一直都在念叨,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之类的话,下午时分楚胭躺了一会儿,醒来时就发现这货又不见了! 这算什么事呀,离家出走还上瘾了! 上次把它从靖平侯府带回来,担心它故态复萌,楚胭把它放在笼子里养了几天。 可这家伙气性大得很,只要一进笼子,就尖叫个不停,撞笼子,拨自己的毛,甚至以绝食相要挟。 饿了一天之后,看着满笼子的鸟毛,再看看蔫了不少的鹦鹉,楚胭也只得认输,得到它不乱飞的保证之后,把它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臭鹦鹉居然又跑了! 楚胭有点犹豫,是等它自己回来呢,还是厚着脸皮再去靖平侯府找一趟? 这都一整天过去了,如果鹦鹉不在靖平侯府,那可就糟了! 绿玉急得在地上团团转,不时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好好的发髻都被她拍得散乱不堪。 “小姐,要么咱们让府里人帮忙找一找,就像上次那样!” 楚胭摇头苦笑,偶尔一次可以,经常那样兴师动众的找一只鸟儿,别说楚夫人会不高兴,她自己也觉得过分。 “那,咱们去靖平侯府找一找!”说到这个绿玉的眼睛就亮了,正好能再近距离地看见靖平侯了,他可真美啊! 小丫头又开始发愁了,究竟她该支持自家少爷呢,还是支持靖平侯呢。 楚胭一看绿玉那眼睛亮晶晶,两颊飞红的模样就知道她又在想什么,直接就给她否决了:“不行,不能总去打扰靖平侯家。” 第七十二章靖平侯好体贴啊 美丽的肥皂泡破灭了,绿玉嘟着嘴,还是支持自家少爷好了,等明年春闱过后,少爷就要搬回来住,到时候见到他的机会就多了,哪像靖平侯啊,高高在上,都没有机会见到他。 外面传来青萝的声音:“小姐,小姐,外院的林妈妈送东西来了。” 绿玉提起裙摆跑出去:“我来我来,你别进来!” 青萝站得远远的,望都不向这边望一眼:“放心,胭小姐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进去。” 绿玉警惕地看她一眼,到院子门口去接东西,青萝垂下眼,从老太爷和少爷对待胭小姐的态度上,她就知道,自己再怎么样努力都没用了。 夫人都不是胭小姐的对手,何况她一个连门都进不了的小丫环呢。 绿玉已经接过婆子递来的东西,这是一只蒙着黑布的鸟笼子,笼子里寂静无声,一点动静也没有。 林婆子笑得十分讨好:“绿玉姑娘,胭小姐真是得了靖平侯府的青眼,瞧瞧这隔三岔五地,就给送过来一只鸟儿。” 她陪着笑脸道:“不知这次又是什么稀罕鸟儿,绿玉姑娘可否打开,让老婆子见识见识?” 绿玉也有点好奇,然而她当然不会擅自打开小姐的东西,只往林婆子手中塞了几个铜钱,笑道:“这是侯府送给小姐的东西,咱们做奴婢的,怎么敢打开?” 林婆子得了铜钱,满意地笑着走了,绿玉拎着笼子回屋去,楚胭一见是只鸟笼,还静悄悄的毫无声息,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莫非章鱼哥遭了不测,靖平侯又重新给她找了只鸟儿? 她伸手揭开笼上的黑布,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出现在笼子里。 是章鱼哥! 楚胭大大地松了口气,绿玉笑道:“这下好了,不用到处找它了,这家伙果然在靖平侯府!” 紧接着她意识到不对,低声惊呼道:“章鱼哥,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章鱼哥小眼珠子转了转,看看楚胭再看看绿玉,憋出一句话:“胭小姐,明日申时,请至临江茶楼一见!” 这话说完,小家伙像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尖叫道:“哎呀,可憋死姑娘了,还好没忘!” 绿玉张大了眼睛不明所以,楚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听得鹦鹉说憋死它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喂,谁让你又到处乱飞的?”她装出恶狠狠的模样喝道:“下次再跑,就把你交给四娘,由她处置!” 听到要由四娘处置,鹦鹉登时蔫了,臊眉耷眼地道:“我出去找蘑菇吃。” 绿玉关心的倒不是这个,她瞪着鹦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明日申时茶楼见面,谁让你带的信儿?” 鹦鹉歪脑袋看着她:“当然是慕白公子!” 绿玉啊啊啊地叫起来:“啊啊,对不起了少爷,我要支持靖平侯了!” 不至于啊不至于,楚胭心说绿玉也太夸张了点儿,想着英慕白找她能有什么事呢,两人之间除了这只鹦鹉,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需要见面谈的? …… 英慕白坐在茶楼二楼的雅间里,望着外面的江水发呆。 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楚胭约到这儿来呢? 想来想去,他跟楚胭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可谈的? 不对,还有只鹦鹉可以谈谈,可是难道要对人家说,把你约出来是为了和你谈一谈,关于鹦鹉的养殖方法和护理的注意事项? 这这这,这画风也不对啊。 英慕白忍不住挠了挠头发,自己当真是鬼迷心窍了,明明是逗鹦鹉玩的,偏偏糊里糊涂地把丑姑娘约了出来。 现在只希望那只蠢鹦鹉因为多嘴多舌,忘了传达他的话,或者即便它传达了,丑姑娘当它是在开玩笑,一笑而过也就罢了,反正这鹦鹉嘴里没几句实话,估计她也未必会信。 如果她不来的话…… 想到楚胭可能不会来,英慕白心里又有几分隐隐的失落,一时间患得患失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雅间的门被敲响,英慕白精神一振转头看去,见掌柜的进来,微躬着腰行礼道:“侯爷,楚小姐来了。” 她终于还是来了! 英慕白掩去眼中的兴奋之色,淡淡道:“请她进来。” 室内茶香缭绕,楚胭坐在英慕白对面,男子含笑看着她,将茶碗往她手边推了推。 “外边冷,先喝点热茶水。” 外边确实有点冷,然而马车里还好,楚胭笑了笑,把手炉递给绿玉,拿起茶杯。 掌柜的敲门,送来几样点心和果子,熟练地摆在桌上,躬身退出去了。 英慕白把点心盘掉换了个位置,又向楚胭手边推了推:“尝尝这个点心,比沈府的差不了多少。” 楚胭认得他推过来的是栗子糕,她还真挺喜欢吃这个的,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嗯,好吃,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栗子糕?”不懂就问,楚胭尝了一块,问道。 “喝点茶水,别光吃点心,”英慕白说:“上次在沈府,你似乎很喜欢吃这个,还特意多拿了两块。” 楚胭有点窘,上次她拿点心是为了给四娘吃。 上次的时候,她没解释,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可这一次,她忽然觉得应该给自己恢复一下名誉,毕竟嘴馋的不是她而是四娘。 总被靖平侯误会她嘴馋也不好。 “其实上一次在沈府,我拿那个点心是为了给四娘吃。”楚胭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终于说出来了,他不会再认为她嘴馋了? “是这样啊,不过我觉得你自己也很喜欢吃的,没关系,喜欢你就多吃点。”英慕白又把点心盘子推得离她近了些。 看样子嘴馋的名声是摆脱不掉了,楚胭索性破罐子破摔,拣着一盘榛子吃了起来,英慕白立刻把盘子拿过去,一粒粒地剥好,放在离她近的另一只空盘子里。 绿玉眼睛都直了,靖平侯好体贴啊!竟然帮自家小姐剥榛子! “……”好,楚胭也不解释了,闷着头吃了几粒,榛子又香又脆,又不用自己剥壳,几粒下去她的心情好了许多,瞧着英慕白也顺眼了。 “靖平侯让鹦鹉带信,找我来做什么?”她问。 第七十三章这真是缘份呐 终于来了! 英慕白看着楚胭,女孩子一边脸蛋儿吃得鼓鼓的,看着很有几分可爱,又黑又亮的眼睛盯着他。 “你要当心宁王世子江复尧,此人为人阴狠,睚眦必报,据我所知,他颇有些不可宣之于人的不良嗜好,胭小姐你得罪了他,以后可要小心了。” 英慕白将想好的话说出来,心里松了口气,这倒不是他没话找话,这件事他担心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楚胭说。 上朝的时候,英慕白拣着机会同楚相约略地提过一点儿,要楚相小心着宁王世子,也不知楚相有没有提醒她。 楚胭笑了,笑容明媚而自信:“谢谢,我会小心的。” 英慕白被这笑容晃了眼,忽然觉得,丑姑娘笑起来其实也很好看的?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觉得果然是她变漂亮了,而不是自己眼花,更不是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 呸呸呸,想什么呢!什么情人不情人的,楚胭这小姑娘确实不错,可他怎么会对楚老狐狸的女儿有意? 呸呸呸,也不对,他根本不打算成家的,不管她是不是楚老狐狸的女儿! 他只是觉得这女孩子从小被养在外面,好像很可怜的样子……对,就是怜悯,他对这丑姑娘只有怜悯之情,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英慕白觉得不能再想了,这事儿是越想越黑,赶快重新找话说。 “那个,你别不把宁王世子当一回事,我知道你功夫不错,不过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江复尧手下人多又喜欢使阴招,你可得当真小心着。”他说,认真地看着楚胭。 越看越觉得这姑娘其实真的很美,不过究竟是她变美了,还是自己看多了觉得顺眼了? 楚胭笑了笑。 “我知道啊,好狗抵不住赖狗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说到这儿,忽然心里没来由地有点难受,原主的死,不就是暗箭难防的典型代表么。 对面的小姑娘忽然露出黯然的表情,英慕白有点慌还有点不忍,是不是他哪句话说错了,戳到了她的伤心处? 好在楚胭只难过了一小会儿,便抬起头来。 “父亲说你在朝堂上为我做证,那天你真的在兴隆街上么?”她问,眼底有好奇,更多的是不信。 以这家伙如此抢眼的颜值,如果出现在兴隆街上,不说别人,绿玉做为他的粉丝,肯定看见了! 英慕白笑了:“没有,那天是我府里的家将看见了,回府后把情况都跟我说了。” 他没说家将是他派去保护她的,楚老狐狸也太不负责了,女孩子出门只带一个丫环,连个护卫都没有,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以前在芭蕉庵的时候,还有人收买尼姑要杀她呢。 英慕白知道这姑娘有点武功底子,似乎精通医毒之道,但不知道她的武功居然如此了得,那么当初在芭蕉庵中,她被他一招制住,是故意留手,还是另有原因? 这个问题困扰了英慕白很久,趁着见面的机会,索性就问了出来。 绿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英慕白,再看看自家小姐。 天啊天啊,她一直知道自家小姐入府之前就认识靖平侯,却不知道两人还交过手! 缘份呐,这真是缘份呐! 绿玉的眼睛里直冒桃心,她家小姐和靖平侯不打不成交,简直是天生一对! 这姑娘还不知道现代有一种追星叫做嗑CP,可她本能地就给两人安排上了。 “这个啊……”楚胭笑道,神情有种说不清的失落:“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刚刚中了毒,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后来回到楚府,自己开了药驱毒,武功也就慢慢地回来了。” 事实上,这具身体的许多本能正在慢慢地出现,比如那一手铁划银钩,极有男儿气概的书法,又比如这不俗的武功,只是这事不好跟任何人说。 楚胭心下很是替原主可惜不值,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却憋屈地死在两个恶尼姑的手里,当真是贼老天弄人。 这个时候是该安慰她还是该鼓励她?又或者岔开话题,说点让她开心的事? 因为长年在外征战,也因为其它的一些原因,英慕白并不太会跟女孩子打交道,不多的经验也不过是从英若蓝身上得来的。 可英若蓝平素就是个非常乖巧听话懂事的女孩子,除了体弱多病,其它方面几乎就是贵家女孩子的标准了,眼前这身世曲折可怜的女孩儿和她比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思忖片刻,英慕白觉得,还是说些让人开心的事为好。 “胭小姐……” “侯爷……” “你先说……” “不不不,你先说……”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这下好了,丑姑娘开口说话,就省去了他的尴尬,话说回来,他和丑姑娘似乎很是心有灵犀呢。 英慕白笑了笑,抬抬下巴,用眼神示意楚胭先说。 绿玉被他这笑容晃晕了,啊啊啊,还是靖平侯好看,陆公子评得没错,靖平侯才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人。 “侯爷刚从南方回来,不知那边的风土人情怎么样,侯爷可否说一说?” 楚胭说,她的记忆里有不少北方的事,对于南方却是丁点儿印象也无。 “胭小姐不必客气,以后就叫我……”英慕白把慕白两个字咽回口中,换成了英公子。 楚胭点头。 “那么我以后就称呼您英公子了,英公子刚从南方回来,那边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说起这个,英慕白可就不尴尬了,他拣几件自己觉得有意思的奇闻逸事一一说了,见对面的女孩子或抚掌而笑,或新奇不已,心下很是欢喜,其实自己还是很会和女孩子聊天的嘛。 近距离的接触,靖平侯还是很平易近人的嘛,楚胭听得津津有味,追问故事的细节。 “这样,我带你在洛京城里走一走,咱们边走边说如何?” 英慕白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真想找根绳子把自己的嘴扎起来。 约她出来就已经违背自己的初衷了,还可以安慰自己是为了提醒她注意江复尧的报复,怎么糊里糊涂的,又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 这女孩子会不会觉得自己别有所图啊? 第七十四章大姐夫奇葩的出场方式 虽然他确定自己没有别的意思,最多只是有些怜悯她,觉得她初来乍到洛京城,也没人带她玩,自己只是想带她了解一下洛京城而已。 可女孩子心思细腻,说不定会多想呢,如果她拒绝了,又该怎么办? “好啊,我还没逛过洛京城呢,那咱们走。”楚胭很痛快地答应了,逛街,尤其是跟美男一起逛街,是件大好事,她当然没意见。 她答应了!英慕白笑了起来,整个人似乎发着光,好看得令人不敢直视。 楚胭转过眼,心里提醒自己,他是侯爷,我就当自己在追星了,不能动别的心思,不然下场肯定会很惨的。 绿玉偏着脑袋看得呆了,啊啊啊侯爷好好看,啊啊啊胭小姐也好好看,她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头重脚轻地跟在两人后面。 大夏朝民风还算开放,青年男女并肩在街上行走的不算太少见,加上天气寒冷,兜帽遮住了英慕白的大半张俊脸,两人同行倒也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路边店铺林立,因着天冷都挂上了厚厚的棉帘子,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多,一个个穿得都很臃肿。 楚府的马车还停在外面,见楚胭和英慕白并肩走出来,车夫有点愣怔,他该怎么办? 绿玉走过来低声对车夫道:“小姐要在外面走一走,你跟着就行了。” 楚胭跟在英慕白身边,兜帽里露出半张小脸,她脸上的痘印已经没有了,只有零星的淡淡的斑点,被帽边上的白狐毛映着,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娇俏。 英慕白偷偷掐自己一把,娇俏这种词,用在丑姑娘身上合适吗合适吗? 自己真的是在战场上呆久了,如同下属们所说的那样,一场大仗打两年,回来后看见老母猪都是双眼皮儿的? 他再次看楚胭一眼,没错呀,比起之前,这姑娘确实好看多了,可要和自家妹妹相比,还是要差很多的。 他定下心来,想起下属说的一件事。 “那个,兴隆街的乐康医馆,楚姑娘跟那儿的大夫很熟吗?”英慕白问,直视着前方街道。 乐康医馆啊,那是刀若辞的落脚处,楚胭说:“那儿有我的一个故人,嗯,是关系很不错的兄弟。” 兄弟啊,英慕白心想,楚老狐狸真是造孽,自己怕老婆,却把外室和女儿养在外面,这可怜的女孩子以前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和一个外地来的,油滑的市井大夫称兄道弟呢。 前面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呻吟声骂声和慌乱的喊声。 “快快快,快去找大夫!” “先止血,用布按着!” “先把少爷背回家!让太医去家里治伤!” “对对对,这儿人多,传出去可就糟了!” 楚胭好奇地张望,是什么人受了什么伤不能传出去? 前面一群人乱糟糟地迎面走过来,其中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背着伤者,周围同样打扮的几个人扶的扶搀的搀,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满脸都是眼泪,跟在后面。 伤者满脸都是血,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不停呻吟的同时夹杂着几句难听的咒骂。 他们走得很急,因为人多,占据了绝大部分的街道,楚胭主动停下来站到街边店铺的檐下,把路给伤者腾出来。 身后的铺子里,有伙计出来看热闹,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嗨,这不是田铮那小子吗,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刚才我看见他的小厮从这儿跑过去,怎么回事又回来了?” 有人嗤笑一声:“怎么回事,回去搬救兵呗,铁骨铮铮田家子,打不过就搬救兵。” 几人同时低笑起来,有人呸了一声:“还是当官儿的呢,为了争个粉头,大白天的在青楼里打得头破血流的,真败德兴!” 楚胭没有回头,身边的绿玉却是拉拉她的袖子,她转头看向绿玉,小丫头脸窘得通红,碍着英慕白在旁边,却是期期艾艾的不敢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她,再偷眼看看后面看热闹的人。 楚胭觉得莫名其妙,英慕白注意到小丫头的动作,轻咳一声看向楚胭,目光也有几分莫名的探询。 那些人匆匆走过,消失在街角,伙计们见没热闹可看,各自掀帘子回了自己店铺,楚胭看看欲言又止的绿玉,再看看好像有话要说的英慕白,有点莫名其妙。 “怎么了?”她问。 英慕白轻咳一声:“刚刚那个受伤的,应该是你家的亲戚。” 亲戚?楚家的亲戚一个个的,出场方式都太奇怪了叭? 楚胭在记忆里田铮这个名字,没有找到。 看她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想想这姑娘刚回楚家不久,估计外面的亲戚认得不是很齐全,英慕白决定给她科普一下。 “咳咳,刚才过去那个被人背着的名叫田铮,就是楚相的大姑爷,楚家大娘的丈夫,咳咳,你应该叫姐夫的。”英慕白说,神情有几分尴尬。 田铮的事迹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在小姑娘面前谈起这败类,英慕白觉得同为男子,自己的形象都被他连累了。 经他这么一说,楚胭立刻明白了:“太常寺卿田家的公子?” 英慕白点头,绿玉又拉了拉她的衣袖,既然已经说开,小丫头也没了顾忌,急急说道:“小姐,刚才那个就是田家姑爷呀,以前过年回府里,奴婢见过的,姑爷他,他……” 想到府里那些传言,绿玉想说什么,碍着英慕白在跟前,又没法说出来,低声道:“小姐,咱们回家,把这事告诉老爷和夫人,让他们给大小姐做主。” 楚胭立刻反应过来,这位田家姑爷,就是那位一年到头不许妻子回娘家,还搞出一整套理论的奇葩。 刚才伙计们的议论她也听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与楚府有关,楚胭嘿然笑道:“田家很有意思啊,初一十五,逢三望九,按黄历一年到头都不许妻子回娘家,出来逛青楼倒是不用看黄历?” 小姑娘的言辞太过犀利,英慕白不由笑了,淡淡的尴尬一扫而空,他笑道:“田主事出门前肯定没看黄历,若知道今日有血光之灾,他就不出门了。” 田铮在礼部做一个主事,是以英慕白称他为田主事。 第七十五章楚府不敢拿她怎么样 “大小姐真是命苦,”绿玉低声嘀咕着:“小姐,咱们回去告诉老爷和夫人,让他们帮大小姐做主,趁着这个机会说不定能回趟娘家。” 这楚家的大小姐也太可怜了,听听绿玉这卑微的语气,一时间楚胭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笑道:“不用告诉老爷和夫人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你家大小姐。” 绿玉眼睛一亮随即慌了:“小姐不能去呀,田家夫人可凶呢。” 楚胭笑道:“放心,她凶,我比她还凶!不就是看黄历么,打量谁不会呢!” 看着女孩子的笑脸,英慕白鬼使神差地冒出来一句:“别怕,我陪你去!”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这是怎么了,不仅陪着这女孩子逛街,还莫名其妙地,要掺和到人家的家事里去。 田府门前乱糟糟的,一个家丁骑着快马去找大夫,楚胭与英慕白并肩站在门口,英慕白低声道:“可以拿我的帖子求见。” 反正已经这样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就算是帮帮楚老狐狸那个可怜的大女儿了。 楚胭不知道英慕白的内心戏,她抬眼打量田府的匾额,满不在乎地笑道:“谢谢,不过不用了。” …… 田府,田铮的院子里。 田铮鬼哭狼嚎的声音极大,传得整个后院都能听见,田铮 的妻子楚岁华低着头站在床边,一言不发,面色凄楚。 “你看看你看看,若不是你生不出孩子,铮儿又怎么会出去外面,惹出这等祸端,若是铮儿因为这伤落下什么毛病,我,我,我唯你是问。” 田夫人心急如焚,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到现在血还没止住,大夫却是迟迟不到,这没用的媳妇还在跟前碍眼,她真是快要急死了。 楚岁华低头垂泪,不敢说话,婆婆打发下人叫她过来,来的路上她已经听丫头说了田铮的事,大白天的,丈夫在青楼里为了争风吃醋跟人打架,最后还输了,被人打断胳膊打伤了头。 如今婆婆不仅不怪自家儿子,反倒把这事怪在自己身上,楚岁华心里委屈得很,不停地掉泪却又不敢辩驳。 以前这类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楚岁华曾试着为自己辩驳,可婆婆那张嘴委实太过厉害,月亮能被她说成方的,死人能被她说成活的,自己哪里说得过她。 媳妇一言不发任她嘲骂,总打落水狗也没什么意思,田夫人烦躁地走来走去,对旁边侍立的下人斥道:“怎么大夫还没来,去看看他们怎么办事的?” 一名下人应声出去,一个婆子与他擦肩而过快步进来,面带惶恐之色,对田夫人低声禀报:“夫人,外面来了楚府的一位小姐,要见少夫人。” “楚府的小姐?几小姐?”田夫人愣了一下,因为不许儿媳妇回娘家的事,两家关系闹得很僵,互相之间几乎没什么来往,楚府的小姐这时候来做什么? “看年岁应当是二小姐,不过……” 人家上门拜访,也不能拒之门外,田夫人迟疑一瞬,那婆子又低声加了一句:“夫人,楚府小姐身边还跟着一位公子,看那样子,好像是……” 婆子犹豫一下,有点不太敢确定地道:“好像是靖平侯?” 看那男子的模样,婆子可以肯定,他就是前段时间才回京来的靖平侯,可是靖平侯又怎么会跟楚府的小姐在一起,还出现在田府门前求见? 偏偏还是在这么尴尬的时候? 田夫人看向婆子,婆子点头说出自己的疑问:“夫人,看模样确是靖平侯,可……” 田夫人抚额:“请他们进来。” 不就是楚家二姑娘么,她见过那姑娘几次,看着是个有心机的,可十几岁的小姑娘,再有心机,又能怎么样! 田夫人心内冷笑,她的一肚子气正好没处撒,楚家的姑娘就送上门来了,楚观之不是圆滑么,楚夫人不是骄傲么,让他们看看,不仅他楚家的大姑娘在田家伏低做小,任由她搓圆捏扁,就算二姑娘上门来,她要说什么,二姑娘也得老老实实地听着。 至于靖平侯么,不管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儿,一个男人家,还是未成家的男子,若来管别人家后宅中的闲事,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楚胭和英慕白被带了进来,两人自报姓名身份,同田夫人见了礼,她落落大方地打量着屋里的众人,毫不避讳。 田夫人都顾不得奇怪靖平侯的事了,悄悄打量着楚胭,心里有几分诧异,原来来的不是楚府的二姑娘,是那个外室女?瞧这姑娘的模样,却不如传闻中那般丑得要命,模样还算俏丽。 这般一个姑娘,她娘能有多漂亮,能把楚观之迷得放弃原则,收做外室? 这还不算,田夫人微微撇嘴,楚家那一对夫妇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弄出一个外室女也就罢了,居然还让她跟着外男跑到别人家里来,真是没规矩! “靖平侯和楚小姐到我府中来,可有什么事吗,若是有事二位尽管说,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忙。”田夫人心里想的一套,脸上却是笑得和蔼又甜蜜。 面对这么个身份低微的小丫头,田夫人还是给足了她的面子,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身边跟着靖平侯,得照顾着他的面子,另一方面,这姑娘虽然回到楚家不久,却是凶名在外。 先有做诗嘲讽阳平郡主,后有当街打伤宁王世子,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说明这姑娘不是个省油的灯。 阳平郡主“夭桃善妒”的名声已经在京师的贵女圈子里传开,而宁王世子据说还在床上躺着没下地,皇上还罚了宁王的俸禄,她得打起精神应付着,不能在这姑娘面前,给自家落了什么口实。 只是不知这姑娘是恰好来到,还是得到信儿才来的? 楚胭来的时辰实在太微妙,儿子受伤刚回府,她跟着就来了,田夫人不得不多想些。 不过田府可不是宁王府,只要那生不出蛋的媳妇在这儿一天,楚府就不敢拿她怎么样,想到楚岁华,田夫人神情笃定几分。 楚胭微笑着打量屋内众人,神情好奇又天真。 第七十六章没人能在胭小姐面前占便宜 “夫人,不知哪一位是我大姐姐呢,侄女回到楚府这么久,还没见过大姐姐回娘家,听说夫人家里规矩很多,儿媳妇不能随便回娘家,今日左右无事,侄女便来看看大姐姐。” 楚胭施礼,笑着说道,神情真诚:“大姐姐嫁了人,不方便回娘家,侄女倒是幸好没嫁人,行动还算自由,便来看看她,也免得将来见了面,姐妹俩竟是互不相识,传了出去,难免惹人笑话。” 田夫人神情一滞,这外室女果然名不虚传,脸上笑得甜蜜蜜,话语里却像是带了刀子! 也罢,便让她见见又何妨,反正自家媳妇已经被收拾得很是乖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算见了面,有自己在旁边看着,她也翻不出大风浪来。 念及此,田夫人摆出一脸假笑,吩咐下人去请二少夫人来。 绿玉听得她这么好说话,简直都惊呆了,上次二小姐来田府看望大小姐,可是被田夫人冷嘲热讽半天,最后还找了借口,没见到大小姐就哭着回来了,胭小姐居然这么厉害的吗,还是说田夫人是看在靖平侯的面子上? 楚岁华过了一会儿才过来,看得出她是刻意打扮过的,眉眼精致的脸上施了脂粉,衣服也是特意换过的,上面有些许折痕,薰香的味道也很明显。 只是衣服很明显的不合身,宽大了太多,更显得这小媳妇瘦骨伶仃的,而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那腊黄憔悴的脸色,她双眼红肿,很明显地刚刚哭过。 楚岁华整个人看起来又瘦又老,明明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妇,看外表倒同田夫人年龄差不多。 她身后跟着的丫环年纪已经不小了,是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环,她已经听说事情原委,虽不认得楚胭,同绿玉却是熟识的,对着绿玉拼命地使眼色。 绿玉也认出了她,两个丫头眉来眼去半天,只恨不能凑到一起说几句,互相交换一下情报。 “大姐,小妹这厢有礼了。”楚胭却似浑然不觉一般,同楚岁华见礼,脸上带笑。 楚岁华已经听说父亲在外边养了外室,还把外室所出的女儿接回府里,这件事被婆婆不止一次地拿出来,不分场合地讥刺她的父母亲,直到有一次被公爹听到,训斥了她几句才算完。 原来这就是那个外室所生的女儿,自己的庶妹,她居然会来看望自己,楚岁华垂头还礼,勉强挤出笑容。 英慕白眉头微蹙,田家勉强也算世家,怎么会如此苛待儿媳妇,这妇人瘦成这个模样,进门来先偷眼察看田夫人的脸色,那种唯唯诺诺的神情,看着比丫环还要小意。 他心里暗下决心,将来自家妹子议亲的时候,除了夫婿的品行,一定要查访清楚未来婆婆的禀性,万万不能像田夫人这样。 这边楚胭看见楚岁华的状态,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连迂回的心思都没了,干脆直截了当地提出来,要带自家姐姐回娘家。 “祖父前几日回到府中,他说已经很久没见过大姐姐了,老人家心中甚是想念,伯母,可否让大姐姐跟侄女儿回家一趟,见见祖父呢?”楚胭说,语气是客气乖巧的。 也对,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原本担心这姑娘看到或者听说了儿子的事,专程上门来找麻烦的,如今她没提起铮儿的事,张口闭口只说要带儿媳妇回娘家,那就没事儿了。 田夫人松了口气,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说话间便把平素的语气带了出来:“这个事儿呀,我得看看黄历,须知不管做什么事,卜测吉凶都是第一要务……” 没等田夫人的长篇大论说完,便被楚胭打断了,女孩子脸上笑意温和,说出的话却如刀子般锋利:“伯母说得对,不过侄女觉得,伯母怕是学艺不精,给您的师门丢脸了!” 田夫人哪里会卜测吉凶,更没有什么师门,只是她向来的做派,便是扯大旗做虎皮,动不动就把卜测吉凶挂在嘴上。 被小姑娘打断了话,田夫人心中恼怒,楚家这外室女,真是缺乏教养,须知只要她谈起卜测吉凶,便是世家贵夫人也要听上几句的。 “你一个小姑娘懂得什么,举头三尺有神灵,你只顾着胡说八道痛快,可不要给自己招来灾祸!”田夫人冷声道,她向来喜欢装神弄鬼,说出这句话时,那些夫人小姐们不管信不信,都有几分惧怕的。 对面的小姑娘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不仅没有惧怕,反倒笑了。 “那么夫人,令郎今日出门前,您怎么不帮他看看黄历,让他避开血光之灾呢?”楚胭笑盈盈地道:“还是说田家的讲究也要看人,儿媳妇回娘家要看黄历卜吉凶,儿子逛青楼倒不用翻翻黄历的么?” 这话一出,田夫人神情顿时僵住。 绿玉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她早就知道,没人能在胭小姐跟前占便宜,宁王世子不行,这装神弄鬼的老虔婆也不行! 见主子面色难看,一个婆子忍不住了,出言呵斥:“楚小姐说话可要小心了,若是得罪了神灵,小心要遭报应!” “田夫人,”英慕白冷然道:“主子说话,贵府的下人敢公然插嘴,威胁贵客,田府中礼仪规矩如此混乱,田寺卿他知道么?” 这外室女能算什么贵客,而且你这恶客上门来威胁主人家,就是什么好规矩了? 田夫人腹诽,却不敢说出来,狠狠瞪了那婆子一眼,狠了狠心,道:“无礼,掌嘴!” 婆子跟着主子嚣张惯了,平日里欺负二少夫人也是常有的事,没想到今日踢到了铁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请罪,又用力地扇了自己几个嘴巴,两颊眼看着就红肿起来。 楚胭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婆子打了几下抬起头来,发现这女孩子还在盯着她看,她身边的靖平侯更是冷着脸,心下一慌,不由得看向夫人。 田夫人尴尬无比,冲着旁边侍立的仆妇道:“带出去,掌嘴二十。” 噼噼啪啪响亮的掌嘴声传来,楚胭神情稍缓,绿玉脸上的笑意一点都不带掩饰的,楚岁华则低着头,掩住眼里的神情。 第七十七章丑姑娘真厉害,他喜欢! 这婆子往日里没少刁难她,如今看着她被掌嘴,心里的痛快不可言说,若不是有婆婆和外人在场,她真要对妹子和靖平侯说声谢谢了。 二十个嘴巴转眼就打完,婆子脸肿得像猪头,被人扶着进来,向几人磕头谢罪,又被扶着出去,绿玉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对着楚岁华的丫环挑眉示意。 “那么夫人,现在能否开恩,让我大姐回府一趟,以稍解祖父思念孙女之苦,更能让我们姐妹亲近亲近呢?”楚胭连笑容也懒得装了,冷冷问。 田夫人想说不行,对上小姑娘的冷眼,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这小姑娘有靖平侯撑腰,不知天高地厚,谁知道她下一刻又会说出什么戳心窝子的话,万一做一首诗什么的,传到外面,儿子的名声可就彻底完了! 可让她面对一个外室女这么认输,田夫人又于心不甘,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对楚岁华道:“铮儿受了伤,你,你该当留下伺侯他的。” 又转向楚胭,挤出笑容道:“至于回娘家的事,以后时日还长,待铮儿伤好了,让他们小俩口一起回去。” 不提田铮还好,提到田铮,楚胭脸上都是讽刺的笑容:“夫人,且不说令郎这病啥时候能好,又能不能好,侄女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今日可不是休沐的日子,这大白天的,令郎被人打伤,怎么的也得报到洛京府尹,让对方赔点汤药费,顺便派几个奴婢来伺侯令郎,怎么能就此不了了之呢?” 我儿子是被人打伤,可不是病!田夫人脸色阴沉,却没和她计较。 看着田夫人骤然更加难看的脸,楚胭笑容变得真挚:“我知道田伯伯只是宗正寺的寺卿,也许权势不及对方,不过这事好办,我爸……我父乃当朝左相,让父亲跟洛京府尹打声招呼,将这件案子开堂审理,一定要为我家姐夫讨回这个公道。” 英慕白露出笑脸,丑姑娘真厉害,还懂得用权势欺压这妇人,他喜欢! 呸呸,英慕白又在心底解释,他喜欢的是她做事的方式,不是她这个人! 英慕白带着笑看向田夫人,这妇人蠢得很,该不会听不懂丑姑娘话中的意思? 田夫人哪有那么蠢,她头上的汗渗了出来——为争风吃醋打破头,再去洛京府报案,开堂审理? 她再是无知跋扈,也明白这事做不得,看看低着头不肯说话的儿媳妇,再看看笑里藏刀的楚胭,楚胭身边冷着脸的靖平侯,田夫人终于松了口:“那,媳妇你就去,明日是黄道吉日,记得早早回家来。” 楚岁华低着头应了一声,田夫人心下不快想说她几句,然而碍着牙尖嘴利的楚胭在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住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推说身体不适离开了。 下人仆妇们呼啦啦的跟着她离开,室内只剩下楚岁华主仆二人和楚胭这边的三个人。 楚岁华眼含热泪,碍着靖平侯在场不敢失态,再次深深施礼,真情实意地叫了声妹妹。 绿玉亲热地上前,两个丫环一左一右扶着她:“大小姐走,咱们回府去!” 楚胭微抬下巴,漫声道:“走!” 楚府的马车就停在外面,楚胭和楚岁华上了车,田府派出来一辆小马车送儿媳妇回家。 马车看着寒酸又简陋,绿玉微微撇嘴,拉着楚岁华的丫头上了田府的马车,两辆车一前一后而去。 楚岁华掀起帘子一角,看见车后那匹神骏的黑马,还有马蹬上那只黑色白底的云靴,她受惊一样地放下帘子,抬起眼眸看向楚胭,压低声音问道:“小妹,外面那个,当真是靖平侯?” 莫不是小妹为了接她回娘家,找了个模样俊美的男子来装扮的,不然的话,以堂堂靖平侯之尊,怎么会管这种闲事? 这位姐姐就像只受惊的鸟儿似的,也不知在田家受了怎么样的磋磨,才变成这个样子,自家便宜娘光会窝里反,都不说关心一下出嫁的女儿,楚胭心下叹息,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神情狡黠。 “姐姐你说呢?靖平侯身份尊贵,怎么肯跟我来田府胡闹。”她笑道。 “那那那,那怎么办?万一被靖平侯知道了……”楚大娘当时就吓得懵了,若被婆婆知道靖平侯是假的,处罚她倒也罢了,就怕她捅到靖平侯那儿,万一侯爷怪罪下来怎么办? 楚胭见她这样,倒不好再吓她,笑道:“姐姐你别怕,我骗你的,外面那个确实是靖平侯。” 说到这儿她自己也愣了一下,是啊,英慕白身份尊贵,怎么会跟着自己去田家胡闹? 楚大娘待要再问,考虑到自己和小妹不太熟悉,不该问这么多,又改口问起家中的事。 楚胭一一讲了,说起楚老太爷,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些,这位祖父在京城的官爹界,也算是一股清新脱俗的泥石流了。 “祖父在府里定居下来,把他院子里的花树都拨了,移栽了几棵果树,又把地垦了,提前浇了冬水,准备开春要种菜去卖,哦对了,祖父还在院子里养了兔子和鸡鸭,今日回去,说不得小妹要沾姐姐的光,能吃到祖父养的鸡鸭。” 楚胭笑道,看着楚岁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整个人看着都年轻了一些,也少了许多之前的畏畏缩缩,心下喟叹,女子嫁人真是第二次投胎,一个嫁得不好,下半辈子就算完了。 话说楚家几个姐妹各有特色,却也没有特别懦弱的,怎么楚岁华身为家中大女儿,反倒是这么个任人搓圆捏扁的模样,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英慕白耳力极强,里面两个女子的说笑声,他多少听到了一点,不由得嘴角露出笑容,这丫头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心地善良,肯为路边的小孩子得罪宁王世子,也愿意为没见过面的异母姐姐出头,丝毫不担心以田夫人的长舌和禀性,会不会到处说她坏话,给她落下坏名声。 马车停在楚府门口,楚胭先下车,见英慕白骑着马在几步外停下来,便笑着朝他施礼,说声谢谢,请他进府稍坐。 英慕白抱拳还礼,并不应答进府的事,掉转马头去了。 第七十八章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守门的家丁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看样子自家这位胭小姐,是真的搭上了靖平侯的关系,出去一趟,竟然是靖平侯亲自送她回来。 然而接下来更让他们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马车帘子掀开,大半年没见过的大小姐下来了! 虽然瘦弱,虽然气色不好,可家丁们看得很清楚,这就是大小姐! 府门口登时热闹起来,一个路过的婆子看见,确认真的是大小姐,立刻迈着与年龄不符的敏捷步伐跑回府中,去向楚夫人报信。 楚胭和楚家大娘回去的时候,楚夫人已经等不及,带着几个丫环仆妇迎了上来。 下了青帏小油车,老远地看见母亲,楚岁华眼中就盈满了泪,等走到跟前,她勉强保持着仪态,对母亲施了礼,下一刻就掩着嘴低声啜泣起来。 几个丫环婆子涌上前围着楚岁华低声安慰,楚夫人不想在在楚胭面前失态,担心被她耻笑,带着楚岁华回了自己的屋子,安排茶水点心,让她坐下,一迭连声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楚胭也不说话,楚岁华好容易止住哭泣,说出的第一句话却差点把楚夫人吓坏。 “母亲,我要和离!我要跟田铮和离!” 楚夫人脸一沉,看向楚胭。 都是这个死丫头,没事跑到田府做什么,还把女儿骗回来,哄着女儿和离,即使女儿和楚府的名声坏了,于她又有什么益处? 楚夫人一副心疼的样子,走到楚岁华身边,揽住女儿的肩柔声劝慰。 母亲的怀抱温暖馨香,楚岁华把头埋在母亲怀里,把几年来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哭了个痛快。 这会儿功夫,楚岁华的丫环小吉已经叽叽喳喳地,把大小姐在田家受的委屈都说了一遍。 尤其说到今天的事,小吉更是气得两眼冒火,说到委屈处也哭了起来:“明明是姑爷自己不检点,当值的时间偷跑出去逛青楼,夫人却把大小姐骂了一顿,怪她生不出孩子,拴不住姑爷的心,若不是胭小姐和她闹了一场,把大小姐带回来,今日大小姐说不得又要被罚。” 闻讯而来的楚二娘看向楚胭,神情讶异中带着几分佩服——这丑家伙居然把田夫人给整治了? 田家那老虔婆长着一张好利嘴,一般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楚二娘去田府看过大姐几次,每次都被老虔婆阴阳怪气地讥讽一通,最后无功而返。 果然能对付泼妇的,也只有这等没什么教养的外室女了。 楚二娘第一次觉得,这外室女除了给家里人添堵,倒也有点其它的用处。 楚胭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楚二娘不自然地转开脸,心里呸了一声。 楚夫人轻拍着楚岁华的背,仆妇递来一杯热茶,她接过来,亲手送到女儿手中。 “不要哭了,当心哭坏了眼睛。”她说,看着女儿抽噎着抿了些茶,索性在女儿身边坐下来,低声劝解她。 “妮妮啊,那田铮不为人子,确实该打,如今他受了这罪,说不得下次便收敛些,可是妮妮,听娘一句话,他是你丈夫,他在外面胡来是不对,你却不能因此就要和离呀。” 楚岁华的身子僵了一下又柔软下来,她本来也没下定和离的决心,刚才只是一时的委屈和气话。 “妮妮呀,我们是女人,夫君就是女人的天,在外面胡来又有什么,朝中那些官员们,哪一个家中没有一两房小妾的?”楚夫人说,语重心长。 楚岁华怔怔的,是啊,便如自家父亲,向来对母亲极为敬爱,不也照样养了外室,现如今连外室的女儿都接回来了,母亲不也没有和离么。 发觉女儿的啜泣声小了许多,楚夫人心下稳定些许,继续劝说。 “你也别把没孩子当成一回事,妮妮你还年轻,田铮又没纳妾,你多费点心思,多把他留在家里,有了儿子你就有了依靠,田家主母的位置终究是你的,等他再上些年纪,自然也就没那精力出去胡闹……” 他不纳妾还不如纳妾呢,至少自己知道他在哪儿,楚岁华委屈得不行,然而看着一屋子人,心里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时间悲从中来,哭声又变大了。 “大姐!大姐回来了?!”这是三娘的声音。 “三小姐四小姐来了,哎哟慢着些,小心摔倒!” 门外传来仆妇的问好声,三娘和四娘一前一后地冲进来。 “大姐!”见姐姐哭得满脸眼泪,三娘及时止步,四娘却像个小炮仗一样,一头冲到楚岁华的怀里,两手抓着她的胳膊仰起小脸端详她。 “大姐你瘦了!”小家伙喊道:“是不是姐夫欺负你,不给你饭吃?我去找他!” 楚岁华怕吓着孩子,本来勉强挤出点笑容的,一听这话登时崩溃,放声大哭。 楚夫人面色难看,瞪视楚四娘的丫环:“是谁在四小姐跟前嚼舌根子?” 小丫头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奴婢不敢,奴婢没有啊!” 楚三娘却是无所畏惧地瞪着眼睛道:“娘,本来那个田家姐夫就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不能让四妹知道?!” 楚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什么好人坏人的,女孩子家家的,竟在背后议论自己的亲戚,三娘,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她怒道。 几个仆妇和婆子拥上去,七嘴八舌地低声劝着楚三娘。 如果能劝得动,楚三娘就不是她了,中二少女梗着脖子道:“规矩有什么用啊,我大姐姐倒是有规矩,可娘你瞧一瞧,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我胭姐姐没规矩,可人家活得多自在?”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楚胭哭笑不得,真想抽她的屁股,这熊孩子,谁说她没规矩的?她只是不肯忍气吞声而已! 实际上楚夫人也心疼女儿,被这句话噎住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都是命啊,当初你爹不同意你嫁给田铮,你自己一定铁了心要嫁,现在……” “母亲!” “娘!” 楚二娘和楚三娘同时喊道,楚二娘神情懊恼地住了口,楚三娘却是个不管不顾的,怒道:“娘你还提那些做什么,还嫌大姐不够难过么!” 楚岁华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第七十九章祖父种菜卖果子养活你! 楚夫人话一出口便知不对,但既已出口便无法挽回,只得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室内只有楚岁华的哭声,她的丫头小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欲言又止,楚夫人正心烦着,看到这神情更是烦上加烦,低喝一声:“有什么话就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小吉本来忌讳着几个女孩子在场,被楚夫人一喝,一咬牙索性说了出来:“夫人您想办法帮帮我们小姐,田夫人平日里对小姐着实苛刻,她还说,她还说小姐连只苍蝇都生不出来!” 田夫人的原话其实更难听,这还是经过小吉加工的,饶是如此,也把几个女孩子气得够呛,楚三娘满脸通红,当时就要去找田夫人的麻烦,楚胭却是嗤笑一声:“她倒是能生,那个田铮同一只苍蝇也差不多!” 楚二娘正气着,听到这话愤愤附和:“对,那田夫人自己也同一只大苍蝇相似,营营嗡嗡的好不烦人!” 哭声更大了,楚胭心下一动,走到楚岁华身边,伸手去搭她的脉。 “大姐,小妹略通医术,且帮大姐诊个脉,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对啊对啊,大姐,我的病就是胭姐姐帮我治好的,你看我现在胖了很多,你让胭姐姐帮你看一看!” 四娘急急说,她现在是楚胭的小迷妹,一有机会就要吹捧她的胭姐姐一番。 楚岁华止住哭泣打量她,果然见她胖了许多,小脸蛋红润润的,再不复之前腊黄的模样,不由摸摸她的脸蛋。 小吉取了帕子折叠起来,放在楚岁华腕下权充脉枕,看着楚胭搭了手指上去。 “胭小姐帮大小姐诊脉,开个方子帮大小姐补补身子。”她说,神情期待。 楚夫人虽然讨厌楚胭,经过四娘的事,却也知道她医术精湛,不由也屏息看她。 “看看大娘身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开个方子帮她调理一下,争取早点生个一男半女,日子自然就好过了。”楚夫人说,含笑看着楚岁华。 小吉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奴婢有话要告知夫人。” “你说。”楚夫人眼睛还在楚胭和楚大娘之间徘徊来去。 小吉看看几个小姐,一咬牙,凑到楚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楚夫人开始时还淡定,后来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 “……就是这样了,夫人明鉴,这事不能怪大小姐。”小吉说完退开,不敢看楚夫人。 楚胭离得近,断断续续地听到几句,大概意思就是,田铮平素都住在书房或者索性住在外面,一个月中至多有一到两次去楚岁华房中。 而他这样的理由,居然是因为田夫人的黄历理论,楚胭心中大骂田家人无耻,田铮自己不是个好东西,可田夫人动不动就拿黄历不宜替儿子做筏,这当娘的更加无耻! 诊脉的结果也侧面证明了,楚岁华的身体没甚问题,除了有些气郁血弱,其它各方面都好。 楚胭吩咐下人取了纸笔来,待墨磨好,便写了方子递给小吉:“按这个方子给大姐抓药,喝上半个月左右,应该就调理好了。” 楚夫人神情难看,还没从刚才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小吉接了方子,被楚三娘拿走:“这事我来办,你用心伺侯大姐就好。” 这会儿功夫,老太爷和老夫人也一先一后地来了。 看得出老太太来得比较急,衣裳穿得还算齐整,头发却只随便挽了个髻儿,没戴她那满头的金饰,只随意插着一只玉簪子。 楚岁华有些怯怯的屈膝行礼:“孙女不孝,原该我去向祖父祖母请安的,怎么您们竟亲自来了。” 老太爷皱着眉摇头:“没什么,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一见楚岁华瘦成这个样子,老太太就眼泪汪汪的,抓住了孙女儿的手。 楚岁华只觉得老人的手瘦而微凉,掌心里有几个茧子,磨着她的手,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我可怜的孩子呀!”老太太咬牙切齿地骂:“那田家就不是什么好人家,当初上门来求娶的时侯,说得要多好听就有多好听,现在倒好,我家孩子嫁过去,连娘家都回不得!” 她看向楚胭赞道:“胭姐儿做得好,那田家媳妇简直无耻,成天就会装神弄鬼的吓唬人!老婆子是不跟她计较,不然的话,早就把孙女儿接回来了!” 不跟她计较什么的,听一听就算了,不能当真的,楚胭心下窃笑,看来便宜祖母也受过田夫人的委屈。 楚老太爷倒没那么激动,丫环搬了椅子过来,他坐下来,沉着脸打量楚岁华。 “妮妮,听说你想与田家小子和离?”老头子说道,神情沉肃,他经常在市井之中行走,关于田铮的传言听说了不少,早就替自家孙女委屈,只是他毕竟是个男人,不好找到人家门上去。 好容易楚胭把孙女带回来了,又听下人说孙女要和离,自然就要问个清楚。 楚岁华吓了一跳,和离什么的只是她的一时气话,怎么祖父竟然当真了? 老头子见她惶惶的样子,放软了神情,和声道:“妮妮别怕,若是实在不想跟那田家子过下去,祖父支持你和离!你爹娘若不管你,祖父种菜卖果子养活你!” “父亲!”楚夫人低声喊,老爷子这是种菜种糊涂了,他怎么能支持妮妮和离? 女子和离是一辈子的事,和离的女子说不定下半生都会被人瞧不起,再说了,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样儿,谁又能比谁强多少,离了这个,下一步又能再议个什么样儿的亲?指不定还不如田铮呢! 即便田家子再怎么不好,毕竟也算是有个婚姻,总比和离回家来,被人看笑话好。 楚老太爷没理楚夫人,目光炯炯看着孙女儿。 “祖父,”老爷子的话太暖心了,楚岁华刚刚收住的眼泪又出来了,她哽咽着低声道:“妮妮刚才是说气话的,其实,其实妮妮没打算和离。” 说出这句话,楚岁华的心里蓦然一阵失落,她真的要继续回到田家,过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苦日子吗? 想到这儿她就浑身发麻,就像吞了半斤黄连似的,苦味直从心里泛出来。 第八十章她还有依靠 可是如果真的和离,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现在有祖父和母亲护着她,可他们能护她一辈子么? 父亲乃是当朝左相,家中有一个和离的女儿,会不会连累他被人嘲笑瞧不起? 何况母亲说得对,田铮他虽然在外面胡闹,毕竟还没把人抬回家里来,而他冷落她管束她,多半也是因为婆母讲究太多的缘故。 说不得,也只能熬着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总有熬出头的那一天。 打定主意,楚岁华拭了眼泪,勉强露出笑容,对楚老太爷道:“祖父,妮妮明天就要回去了,看见祖父祖母身子康健,孙女儿高兴得紧,也就放心了。” 她说话的声音又哽咽起来,拿帕子拭泪,楚夫人松了口气,和声道:“却不忙着回去,明日便是冬至,你大哥也要回来,在家里吃顿团圆饭再回去也好。” 楚岁华有些犹豫,有些惶惶。 “可是……”她迟疑着说:“婆婆让我明日回去,她一定会派人来接我的。” “放心,”楚胭清冷的声音响起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田铮明天还出不了门,田夫人更是要忙上一阵子,未必有时间来管你,大姐你就安心住着,先在家里把身子养好再说。” “是啊是啊,”小吉急忙说:“大小姐,咱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楚夫人也赞同这个说法:“这次你就在家中住着,若田铮来接你回家,我便跟他好好说一说!” 楚观之下朝回来,听说这事叹了口气,换了家常便服去看女儿。 楚岁华交握着双手,局促不安地站在父亲面前,不知该说什么好。 自她出嫁后,只在每年过年时能够见到父亲一面,那也是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吃饭,像如今这样面对面的,安静的相处,还是第一次。 楚观之打量着女儿,楚岁华也在看着父亲。 中年人面貌依然俊美,只是不到四十岁的年龄,两鬓已然霜白,眼角也堆起了层层的皱纹。 想来父亲他也不容易,朝中诸事繁杂,祖母与母亲不睦,经常向父亲告状,自己这个女儿日子过得也不太平。 想起当年议亲时,父亲对她说过的话,楚岁华泪盈于睫,哽咽着叫了声父亲,便再说不出话来。 楚观之沉默地注视着女儿,良久他说道:“妮妮,若在田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你就回来,别考虑其它的人和事,你母亲那儿,我去说服她。” 陆夫人掩嘴掉泪,摇着头,不能让女儿和离,可她不敢说出来。 楚岁华泪如雨下,当初媒人上门来提亲,父亲不喜田铮,是她自己坚持要嫁,如今日子过得不好,父亲又让她别考虑其它,父亲总是为着她好,可是她自己却总是不争气。 过了一会儿,楚岁华拿帕子拭了泪,低声然而坚决地道:“父亲,我想回去,田铮,田铮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说起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名字,楚岁华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总得试试,不能就这么放弃。 楚观之扬起了眉头注视着女儿,女孩子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好,那你在家多住几天,养好了身子再回去。”中年人说,神情和蔼。 楚岁华顾不得避嫌,呜咽着扑进父亲的怀里,抓着中年人的肩膀放声痛哭。 自楚岁华成年之后,父女俩从没有这么亲近过,她只觉得父亲的肩膀宽阔,足以给她依靠。 良久,楚岁华的哭声渐收,楚观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低声说:“别怕,妮妮,你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父亲在呢。” 原来她还有退路,楚岁华的眼泪又出来了,还是很小的时候,父亲会摸她的头发,刮她的鼻梁,在她闯祸惹母亲生气的时候,牵着她的手去向母亲认错。 嗯,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父亲在呢,还有祖父祖母,想到祖父要种菜卖果养活她,楚岁华不禁破涕为笑,眼泪又流了下来。 从楚观之的书房里出来,外面天气寒冷,小吉为楚岁华披上斗篷,往她手里塞了只暖炉,楚岁华却是浑然不觉,机械地走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是她错了么? 楚岁华想起那个那个春日的下午。 春天的风很烈,吹在人脸上却一点儿都不冷,那个少年郎神采飞扬地冲着她笑,把手里的风车递给她。 “你帮我拿着。”他说。 她接过风车,看着少年帮车夫把车轮从淤泥里抬出来,蓝色袍子的边上溅上了泥水,他满不在乎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如春日的骄阳般灿烂。 风车骨碌碌地转,少年转身离开,她才想起手中的风车,急忙喊他。 “哎,你的风车!” 春日里青草萋萋,野花烂漫,明烈的阳光下,身着宝蓝色袍子的少年回头,爽朗一笑。 “给你留着玩!”他说,笑着回头走开了。 风车骨碌碌地转,风里充满了野花的香味,少年的笑似乎也带着香味。 是什么时候,他变了模样? 楚岁华努力地想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和他婚后,似乎也有过幸福的日子,婆母的刁难她没放在心上,婆母毕竟不是亲生母亲,不管她说得多好听,都不可能真的拿她当女儿疼爱,她小心翼翼地伺奉讨好婆母,受了委屈也咬牙忍着。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丈夫开始按照黄历的指示宿在书房,又是从什么时候,他竟然开始夜不归宿? 婆母张口闭口的嫌弃她生不出孩子,说她身上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可是丈夫几乎不进她的房间,她怎么能生得出孩子? 想起楚胭今天的嘲讽,说丈夫同苍蝇也差不多,楚岁华凄然一笑,是啊,当年那个明朗的,朝气蓬勃的少年,如今居然同苍蝇一样了。 田铮说娶了她,他才会变成这样,可她又做错什么了? 还有她的婆母,从开始时明里暗里的试探刁难,夹枪夹棒的嘲讽,到后来动辄以家法之名打骂,甚至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父母长辈,这也是她的错么? “大小姐,朝这边走。”丫环小吉的声音惊醒了楚岁华,小吉的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朝岔路上走过去。 “小姐先回去吃点东西,今天还要吃药呢,胭小姐说了,这药要饭后服用,效果才好。”小吉絮絮叨叨地说着,说起胭小姐,她简直是神采飞扬了。 第八十一章祭奠XinShuhaige.COM “大小姐,胭小姐真有本事,把田夫人怼得说不出话来,连黄历都不翻了,她说明天夫人顾不上来接咱们,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小姐就能多住些日子,把身子调理好……” 楚岁华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想这个新来的妹妹可真有本事,如果自己也有她那般本事就好了,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该像她那样,遇到事情抗争一下,而不是一味地隐忍呢。 …… 楚胭并不知道小吉对她的崇拜,这会儿,她正烦心着。 “雅梅诗会?” 她盯着眼前的请帖,嘴角上弯。 宁王世子的伤好了没有,怎么江宛儿还有闲心在家里办诗会。 而且这请贴也是奇葩,请人就不说了,还邀请了她的宠物,瞧瞧这写得多好听,楚胭瞧了一眼架上的鹦鹉:“这是说你呢!” 章鱼哥不明所以,瞪着眼睛看她。 “悉闻贵宠,灵心慧齿,利喙赡辞,噀玉喷珠,精灵韵秀,愿携同往,以供观瞻,念兹在兹,翘首以盼。” 章鱼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脑袋看楚胭,只觉这话和平时听到都不一样,尖声叫道:“什么什么,这是说的人话吗?” 绿玉给它添了蜂蜜水,也茫然不解地看着楚胭:“是啊小姐,我听不懂,利喙什么的,是不是说咱家章鱼哥的嘴比较尖利啊?” “没文化真可怕!”章鱼哥怼她一句,接着对楚胭道:“肯定是夸我的!” 楚胭弹了弹请柬,笑道:“不错,是夸你呢。” 她把这几个词的意思解释了一遍,看着鹦鹉飘飘然乍起羽毛,两只爪子都没地方放,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笑着对绿玉道:“瞧这遣词用句,江宛儿应该写不出来,大概率是府中师爷或者江月儿写的。” 绿玉知道上次在沈府的事,江宛儿欺负自家小姐,自己却恰好不在,没能保护好小姐,辜负了老夫人的重托,她噘着嘴道:“这次我一定要去!” “好啊,都去都去!” 楚三娘快步走进来,屁股后面跟着她的小尾巴。 “小尾巴”楚四娘抓着一把葵花籽,进门就放在桌子上,开始一粒粒地嗑,这孩子虽然嘴馋,吃东西却很有教养,瓜子皮被她很小心地放在桌子一角,一片也没有洒到地上。 鹦鹉看见瓜子登时激动,这正是它最喜欢吃的,却碍着楚四娘的凶恶,不敢稍动,只拿眼睛一下一下地瞟。 “你有请柬吗?”楚胭笑着问,楚三娘像受到重大的侮辱,怒道:“当然有了,你当只有你有不成?” 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到处得罪人的外室女,人家肯给你请柬,也是看这只鹦鹉的面子! 后面的话太伤人,楚三娘没有说出来,她可不是那种逞口舌之利,靠语言攻击伤害别人的浅薄之人! “好啦好啦,是我误会了,三娘当然有请柬了,”中二少女一碰就炸毛,非得顺着毛捋才行,楚胭笑道:“那么就一起去,我倒要看看,江宛儿又要耍什么花招。” 顺便去看看害死原身一家的罪魁祸首,府里是个什么样子。 楚四娘放下瓜子,神情认真地对楚胭道:“胭姐姐,这次你不用帮我带点心了。” “哟,咱家四娘出息了啊,可宁王府的点心很好吃,四娘会不会后悔呀?”楚胭捏捏她的小脸蛋儿,恶劣地笑道。 “那个阳平郡主欺负胭姐姐,她们家点心是臭的,四娘不吃!” 楚四娘说着,心里其实有点后悔,胭姐姐说得对,宁王府的点心说不定也很好吃呢,不过四娘是个有骨气的小娘子,说不吃就不吃! “明天冬至宴,咱家也有好吃的,到时候我多吃一点就好了。”小家伙悻悻地说,瞬间又高兴起来。 第二天就是冬至,果然如楚胭所料的一样,田夫人没有派人来接楚岁华。 在大夏的民间习俗里,冬至是个很重要的节日,俗话说冬至大如年,也有过了冬至就是年的说法。 冬至也是祭祀的重要日子,一大早起来,楚老爷子便带着全家人在祠堂中上了香,祭祀先祖。 仪式过后,楚胭回到书香阁,打发绿玉出去帮她买些香烛纸钱之类的祭祀用品,绿玉只道她要祭祀过世的母亲,匆匆出去,很快便买了回来。 楚胭在园子里寻了个僻静地方,把香烛纸钱烧了,低声祝祷几句。 一阵风吹来,纸钱的飞灰在空中盘旋飞舞,香烟气味缭绕不散。 “严大将军,严夫人,楚楚姑娘,还有严小弟,你们放心地去,我会想办法帮你们报仇申冤。” 不仅因为她占用了楚楚的身体,更重要的,她想要替严家讨回一个公道。 这世上不能没有公道,将军死在战场上是光荣,可若死在自己人的阴谋诡计中,就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耻辱。 后园荷塘边的藏书楼里,听完下人的回报,楚观之看到园中袅袅冒起的青烟,心下叹息,他在临时设置的香案前点起三炷香,朝着虚空中拜了几拜,口中喃喃。 “……放心,孩子们都好。” 楚夫人得到消息,神情阴鸷。 “随她去,一个死鬼罢了,便是烧再多的香烛纸钱,也活不转来,做人外室的,下辈子也投不到什么好胎!”她恨恨地咬牙说道。 “老爷呢?”她问。 仆妇神情惶恐道:“老爷在藏书楼里,那儿除了少爷别人都不许进去。” 楚夫人放了心,只要老爷不去跟那小蹄子一起祭奠外室,在哪里都无所谓。 儿子和大女儿都回来了,难得一家团圆,楚夫人不想因为一个死人生闲气,婢女拿了冬至宴的菜单,她看着细细勾选菜谱。 楚家的冬至宴自然是很热闹隆重的。 自家府里整治了一桌席面,又从千香楼叫了几个招牌菜,一家人到齐之后,热热闹闹的冬至宴就开始了。 这种场合,最兴奋的自然是小吃货楚四娘,小家伙运筷如飞,那速度让楚胭这练过暗器的人都不得不服,转眼间她的碗中,就盛满了各色菜肴。 除了楚夫人低声念叨几句没规矩,众人都笑呵呵地看着她吃东西,不过楚四娘吃到红烧狮子头,忽然停下了。 第八十二章胭小姐冬至吉祥安康!XIN 除了楚夫人低声念叨几句没规矩,众人都笑呵呵地看着她吃东西,不过楚四娘吃到红烧狮子头,忽然停下了。 “大姐,这个给你。” 完好无缺的整只狮子头用小碟子盛着,楚四娘两手端起来,递给和她相隔三个人的楚大娘,由于小胳膊太短伸不过去,小家伙吃力地想要站起来。 离她最近的楚三娘赶快接过来,替她送到楚大娘那边。 千香楼的一碗红烧狮子头只有四只,这只红烧狮子头还是楚老夫人挟给楚四娘的,楚四娘最喜欢吃这道菜,当然她似乎也没什么不喜欢吃的菜。 小家伙能把到嘴边的食物让出来,这可让大家伙儿都有点儿诧异,楚岁华有点儿受宠若惊地接了碟子,一时几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楚岁华出嫁时,小妹只有两岁,那时就露出了小馋猫的端倪,后来听说小妹生病,怎么吃都吃不胖,还动不动肚子疼。 楚岁华虽然心疼,却没办法,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田夫人不许她回娘家。 楚骏声先笑着打趣:“四娘总说喜欢哥哥,大姐一回来,哥哥也要靠边站了,你这样,哥哥好伤心啊。” 四娘看看他再看看楚大娘,犹豫一下,很认真地安抚他道:“我知道大哥读书很辛苦,不过大姐姐这么瘦,需要多吃点好东西补一补,大不了我以后吃东西,都给大哥攒一份好了。” 众人都知道她攒的食物是什么样,不由得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二娘挨着大娘坐着,见她一脸茫然地跟着笑,便低声把四娘的故事讲了。 楚骏声戏耍妹子不成,反倒惹上了麻烦,正抚额苦笑,却听得楚三娘道:“四妹,你下次给哥哥和胭姐姐的食物,一定要当面看着他们吃到肚子里,不然的话,说不定他们拿回去不舍得吃,不就浪费了?” “对啊对啊,”楚四娘连连点头,很认真地点了点两个人:“大哥,胭姐姐,上次的食物吃了没有?没有浪费?” “没有没有,”楚胭赶快回答,见小家伙盯着她,又急急解释:“不是没有吃,是没有浪费。” 虽然对小妹撒谎是不好的行为,楚骏声还是选择了昧着良心说话,他笑道:“我的也吃了。” “那我下次给你们多攒点!”楚四娘说,神情专注地去对付面前的猪蹄。 楚三娘得意地笑,楚二娘抿着嘴笑,楚胭和楚骏声对视一眼,同病相怜地苦笑。 看着两人默契的笑容,楚夫人心里一阵无力和愤怒,这一个个的,都白生了他们! 早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当初还不如不生呢! 楚老夫人今日穿得极为齐整,可能为着吃饭方便,那一头金饰没都戴上,饶是如此,她也是金光闪闪,差点闪瞎旁边老太爷的眼。 老太爷难得地穿了紫红色团花寿字纹的绸衫,映着一张老脸都年轻了几分,今天过节,老头子不想破坏气氛,对老太婆也很是宽容,老太太说句不好笑的笑话,他都跟着点头,硬生生地挤出假笑来,时不时地偷眼去察看楚胭的神色。 楚胭也跟着笑,表面上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心下却是有几分伤感。 在现代时,家里冬至都要吃饺子,老爸负责擀皮儿,老妈负责包饺子,小弟负责捣蒜炸辣椒油,她做为家中最忙的一个,就只负责吃。 那个家再也回不去了,也不知以后的冬至,父母和弟弟是怎么过的,希望他们幸福安康。 吃罢饭天色有些晚,回到书香阁,进门就听到鹦鹉喊叫。 “胭小姐,冬至吉祥安康!祝你冬至吉祥安康!” 章鱼哥怪声怪调地喊着,将一只爪子抬起来,桌上放着一枝腊梅,含苞待放,香气幽幽地散开来。 楚胭心情好了许多,难得小家伙没骂人,还学着大家伙儿说吉祥话,她用大拇指抚了抚鹦鹉的冠羽,笑着回了一句:“你也吉祥安康,章鱼哥,要不要帮你买只雄鸟来做伴?” 被这臭女人调戏,章鱼哥昂起了头不理她,绿玉点起油灯,楚胭在灯下看书,过了一会儿,鹦鹉又喊一声冬至吉祥安康。 楚胭笑道:“知道了,让绿玉给你找吃的。” 她喊了声绿玉,却没什么反应,正要出门去找她,窗棂喀喇一声响,窗户被推开了。 楚胭退后一步,随手抓起桌上的药瓶,鹦鹉尖声喊道:“鬼呀,有鬼呀!” 寒风从窗棂缝里灌进来,烛火摇曳,一只手伸进来摇了摇,嘘了一声,楚胭听出是刀若辞的声音,放下了心,随手把药瓶放回原处。 鹦鹉听出他的声音,想起那只恐怖的小蛇,噤若寒蝉呆若木鸡。 “喂,你这是什么毛病,放着门不走,非要跳窗?” 楚胭道,听到窗外笑了一声,窗户被关上,一会儿功夫,刀若辞提着一只食盒,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进来。 “本来打算跳窗的,不过想想大过节的,还是走门好了。”他说,将食盒放在桌上。 “绿玉呢?”楚胭问:“这大过节的,你就别跟人小丫头过不去了。” 刀若辞笑道:“放心,半个时辰的功夫准醒。” 刀若辞武功不错,他说放心就没事,楚胭不再多问,看着刀若辞打开食盒,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放在桌上。 两荤两素四个小菜,四样干果坚果,一大碗颜色各异的饺子,居然还有一葫芦酒。 刀若辞斟了两杯酒,递给楚胭一杯,端杯祝祷,把酒泼在地上,楚胭知道他的意思,默不作声地照做。 刀若辞再次将杯中倒满酒,这次他举杯与楚胭相敬:“楚楚,冬至安康!” “胭小姐冬至吉祥安康!”鹦鹉像是被触动开关,尖叫道。 刀若辞笑了,轻弹它的鸟喙:“说得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分成两半,喂给鹦鹉半枚,打声唿哨,翠绿的小蛇从他的袖中游出,蜿蜒盘在他的手腕上。 鹦鹉差点被噎着,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刀若辞将另一半药丸喂给小蛇,打个哨儿,蛇儿又游回去了。 楚胭看得好奇,想起上次在乐康医馆见到他时,似乎没见到这条小蛇? 第八十三章爷就是偏心,你服不服? 楚胭看得好奇,想起上次在乐康医馆见到他时,似乎没见到这条小蛇? “上次被人追杀,路上把它给丢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它自己又找了回来。”刀若辞笑说,再次提起要把蛇给她。 “这小家伙就是难看点儿,但是留在身边可以防身,有什么意外情况可以帮你应付一下。”他说,又把小蛇叫出来,教它盘在楚胭的手腕上。 蛇身凉凉的,微有些滑腻又粗糙的质感,盘在手上像只碧绿的镯子,倒有几分可爱。 楚胭摸摸它,小家伙很是乖巧,三角形的蛇头一动不动,很享受的样子。 “算了,我在楚府里用不着它,你经常在外面行走,留着它能防身也是个伴儿。” 刀若辞并不坚持,摆开饭菜,递给楚胭一双筷子,示意她尝尝水饺。 水饺的馅料不同,味道也不同,楚胭每样尝了一个,肚子就差不多饱了,刀若辞也跟着吃了几个,放下筷子开始逗鹦鹉。 “章鱼哥,我来教你一个把戏。” 鹦鹉很不高兴,张嘴想骂,但看看那条蛇,再想想药丸,还是委委屈屈地没作声。 一枚铜钱被放在桌上,刀若辞向鹦鹉伸出食指,小家伙不情不愿地跳到他的手指上站稳,歪着脑袋看他。 “把它捡起来,送给楚楚,并且以后都按她的要求做,这半枚药丸就是你的。”刀若辞说,又拿出一枚药丸。 鹦鹉眼睛亮了亮,这明明是一整枚,是不是它做得好,就能多吃半枚呢? 它立刻跳下去,把铜钱叼起来,楚胭觉得很有意思,伸出手。 小家伙飞过来停好,把铜钱放到她的手心里,眼巴巴地看着刀若辞。 刀若辞把药丸一分两半,却没给它,再拿出一枚铜钱丢在桌上。 鹦鹉的小脑瓜儿立刻转动,欢天喜地地飞过去,把铜钱叼起来,送到楚胭手里,还附加一句:“冬至吉祥安康!” 刀若辞对它竖起大拇指,把半枚药丸递给它。 鹦鹉囫囵吞枣地吃了,小眼睛盯着剩下半枚。 刀若辞一转手,将药丸递给小蛇,小蛇一口吞了,咝咝地吐着信子, 点头表示感谢。 章鱼哥当时就懵了。 “凭什么我要干活才能吃,它什么都不干就和我一样?!”它愤怒地喊。 刀若辞恶劣地笑了。 “爷就是偏心,你服不服?不服以后连这个都没得吃!”说着话,他将一小块碎银子扔在桌上,抬了抬下巴。 鹦鹉气愤愤地过去叼起银子,银子对它来说有点重,小家伙费力地飞起来,把银子放在楚胭手心里,委屈巴巴地叫道:“胭小姐,他偏心!” 楚胭笑弯了腰,这两货简直像说相声的,她安慰地抚了抚鸟儿的冠羽,笑道:“没关系,以后我亲自帮你制药,比他那个还好。” 鸟儿放心了,得意地飞回架子上。 刀若辞却是肃了脸吓唬它:“不许把在楚楚这里看到听到的说给别人,不然的话……” 他勾了勾手指,打个唿哨。 小蛇迅捷无比地爬上来,对着鹦鹉咝咝吐信,小脑袋一伸一缩的,做势要攻击。 章鱼哥简直委屈死了,它尖叫道:“胭小姐,胭小姐你看他。” 楚胭这次却没安慰它,反倒很认真地对它说:“刀大哥说得对,不管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许告诉别人!” 鹦鹉耷拉着头,没精打采的。 “好,”它说:“但是章鱼哥要吃那个东西。” 刀若辞笑了笑,把一只小瓶子放在桌上推给楚胭:“这药可以帮助动物强身健体变聪明一些,不过我估计这小家伙吃过开启灵智的药,吃这个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楚胭接过瓶子查看,刀若辞栽起酒葫芦,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楚胭急声喊道:“哎,你的伤好了没,怎么能这样喝酒?!” 刀若辞笑笑:“好了,托楚楚的福,上次你看过伤口,它就再没犯过。” 他收拾食盒,拿帕子擦净桌子,向她抱拳行礼:“楚楚保重,我走了。” 楚胭笑道:“自家兄弟,搞得这么郑重其事的干嘛,你这样我还得回礼。” 话是这么说,她也很郑重地福礼:“刀大哥,万事小心,我家的事儿我自有想法,你千万别再冒险。” 刀若辞哈哈一笑,提着食盒出去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方才倒在地上的酒,还散发出幽幽的香气。 绿玉揉着眼睛从外边进来,低声抱怨:“真是奇怪,天刚黑就睡着了,小姐,下次我睡着,你就拧我一下。” 楚胭笑着拧她一下:“好啊,这种要求肯定要满足你!” “哎呀小姐你好坏,我是说我睡着的时候嘛……” 鹦鹉看着绿玉和楚胭打闹,张了张嘴没敢把刀若辞的事说出来。 它可不是怕那人,更不是怕那蛇! 当然也不是为了吃那人的药丸! “喂,别闹了,把花插起来,早点休息啦!”鹦鹉气愤愤地尖叫道。 “对呀对呀,”绿玉看看桌子角落里的梅花,急急去找花瓶:“明天还要去参加宁王府的雅梅宴呢,小姐,你决定没有,要不要带章鱼哥一起?” …… 宁王府门口很是热闹。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下来,三个小丫环踩着凳子下了马车,去后面的马车上把自家小姐接下来。 楚二娘和三娘被丫环搀扶着下了车,楚胭把鸟笼子递给绿玉,自己跳下车,身姿灵活矫健。 她站在门前的空地上,打量着宁王府。 红漆铜钉大门,上方黑底金字的牌匾,门两侧的石狮子高大威武,看着极是气派。 章鱼哥站在笼子里,也歪着脑袋看着,忽然尖声尖气地叫道:“好气派的笼子!” 楚胭哑然失笑,二娘担心鸟儿骂人,低声抱怨,楚胭笑道:“你放心,昨晚就跟章鱼哥说好了,今天不经我允许,它不会骂人的。” 楚二娘小声嘀咕:“就怕你存着惹事的心,故意让它骂人。” 鹦鹉脑袋转来转去,眼睛滴溜溜的,只是望着前来赴宴的俊男美女,稀罕得不行,看样子是真不打算骂人。 楚二娘放心一些,又抱怨楚胭给它取的名字太难听。 “人家的鹦鹉名字都好听,你看看你,这是什么名字,一会儿肯定要被人家取笑。”她说,有些不安。 第八十四章想讹点汤药费 同样不安的小姐们为数不少。 与其它贵女府中隔三岔五地举办各种名目的聚会不同,宁王府很少举办宴会,即便偶尔破例举办,发出的请柬也是极有限的,多数只发给皇族中人和少部分高门贵女。 这一次,阳平郡主改了性子,不仅举办雅梅宴,还大面积地撒了请柬,许多门户不算高的女孩子接到请柬时,不免心生惶恐。 又有两辆马车停下,两个女孩子下了马车,丫环帮着整理衣物佩饰,确认没问题,笑盈盈地走过来。 楚二娘眼睛一亮,这两人她认识,正是沈浅雪和黄玉珠。 几个女孩子互相见了礼,既觉得鹦鹉稀奇,又觉得楚胭忽然变了样儿,一时间不知道先问哪个才好。 宁王府负责接待的下人带她们进府,几辆代步的青帏小油车停在二门边的空地上,楚家二娘和三娘同坐一辆,楚胭却被沈浅雪拉着,与她和黄玉珠同乘一辆。 外边没了那么多眼睛,沈浅雪便问起楚胭的容貌来。 “哎呀胭小姐你居然变得这么美,刚才看到你的时候,我几乎都不敢相认呢,如果不是你跟二娘三娘在一起,哪里认得出来。”沈浅雪说,借着车窗的光亮,细细地打量楚胭,越看越是惊奇。 饶是楚胭脸皮够厚,被这漂亮的女孩子近距离一直盯着,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一直在用药治疗,看来效果还不错。”她笑着说。 看出楚胭的别扭,沈浅雪没再围绕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胭小姐,这就是英小姐送你的鹦鹉吗?你怎么把它给带来了呢?”沈浅雪低声问,她很替楚胭担心,阳平郡主向来跋扈,京中皆知她对英慕白倾心,楚胭带着英若蓝送的鹦鹉来赴宴,这不是故意刺激江宛儿么? 楚胭笑了笑:“阳平郡主给我的请柬里面,特意说了让我带上它。” 黄玉娘瞧着好奇,不停地逗弄着鹦鹉,不知道是没见过这么多人,还是听了楚胭叮嘱的话,平时嘴贱话唠的章鱼哥今天很是高冷,一句话也不说。 车子转过几个弯,停下了。 宁王府的花厅里暖意融融,先来的小姐们都已经坐下,香茶点心摆满了案几,见楚胭几人进来,十数道目光都凝在她的身上。 提着鸟笼子来赴宴的,还真是头一份儿。 好在这时绿玉也到了,急急接过鸟笼,退到一边去。 江宛儿正同几名小姐说笑,远远地看到提着鹦鹉笼子,穿着熟悉裙衫的女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就是英若蓝送她一只鸟儿么?有什么稀罕的,又不是靖平侯送的,特地带到宁王府来,不是给自己耀武扬威又是什么? 这厚颜无耻的丑八怪,自己只是听说鹦鹉在楚府牙尖嘴利,只会骂人,下贴子时顺便讽刺她几句而已,没想到她还真带着鹦鹉来了! “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楚小姐,这件衣服还是上次在赏菊宴上穿着的?出门都不晓得换件衣服吗?”江宛儿面带讥笑说,环顾众女。 几个女孩子一起发出低笑声,是啊,谁家赴宴能每次都穿同一套衣服呢。 江宛儿对这个反应很满意,快步走过来,目光从鸟笼转到楚胭衣服上,再转到她的脸上,忽然一怔。 不对,丑八怪怎么变漂亮了? 不对不对,她其实也不算漂亮,至少比起月儿姐姐和自己都差得远,可她现在好像也不丑了? 为什么? 一时间,江宛儿都忘了鹦鹉的事,盯着楚胭的脸,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不仅是她,上次宴会上见过楚胭的贵女们,无一不是震惊不已。 这女孩子居然如此美丽? 楚二娘心下忐忑,就说她不要带鹦鹉嘛,她偏不听,看看别人都是什么眼神在看她? “胭小姐,你的脸彻底好了?!”英若蓝离她不远,看见熟悉的淡蓝色裙子,嘴角泛起微笑,快步走过来,亲热地拉起楚胭的手,细细端详她:“上次去我家的时候,你还没现在这么美呢!” 每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变化不是特别大,可在好久不见的人眼里,这变化就太大了,楚胭苦笑着正要说话,却被旁边充满杀意的眼神吓了一跳。 不是,就算我变漂亮了,你也用不着这样看着我? 眼神如果能杀人的话,楚胭现在可能已经被片成几千片碎肉了。 江宛儿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杀意。 这丑八怪居然去了靖平侯府? 英若蓝也感觉到不对,顺着楚胭目光看过去,同样被江宛儿近乎疯狂的目光震住了,迟疑一瞬,竟是退开一步不敢说话。 “你去了靖平侯府?”江宛儿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说。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楚胭回过神来,漫不在乎地对鹦鹉笑道:“章鱼哥,靖平侯书房里那只猫,它很可爱啊!” 又拿那只臭猫刺激它!鹦鹉偏过头不理楚胭。 然而被刺激的不仅是它,还有江宛儿。 听说楚胭还进了英慕白的书房,江宛儿气得浑身发抖,怒哼一声扬起手。 楚胭笑微微地看着她,想着她打下来的时候,自己是该给她点颜色看看呢,还是索性躺倒碰瓷,讹点汤药费好呢。 “宛儿不要!”伴随着一声清斥,江月儿走了过来。 她搂住江宛儿的肩膀,低声喝道:“宛儿不要无理,胭小姐是咱们的客人。” 江宛儿对江月儿很是信服,她的目光依旧怨毒,手却慢慢放了下来,江月儿拉着江宛儿的手,笑着夸楚胭变漂亮了,又同英若蓝聊了几句家常,顺便还夸了夸鹦鹉。 话语真诚,行止得体,这女孩子简直是八面玲珑,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楚胭没了碰瓷的机会,堆起笑脸和她说笑几句。 “不知道胭小姐去靖平侯府找蓝小姐玩什么,说来听听,下次也带我们宛儿一个呗?” 江月儿笑问,说不清是在问谁,像是在问楚胭,又像是在问英若蓝,楚胭笑道:“章鱼哥思念旧主人,自己回了靖平侯府,我是去找它的。” 第八十五章太平公主 江月儿笑着夸了鹦鹉几句,还伸手指逗了逗它,如果是平时,有陌生人这样逗它,章鱼哥肯定要生气骂几句,这次它却很乖巧地没作声。 知道楚胭是去找鸟儿,江宛儿脸色缓和一些,看着鹦鹉的眼神却变得炙热起来。 如果这只鹦鹉是自己的,它飞回靖平侯府,自己就可以借着找鹦鹉的由头去找英慕白了,两人多接触一些,他一定能发现自己的优点,说不定…… 江宛儿浮想联翩,感觉到手被姐姐用力地握了握,江宛儿把视线从鹦鹉身上挪开,见江月儿投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江宛儿委委屈屈地点头,示意自己会听话。 “两位小姐玩得开心点,我去招呼其它的客人。”江月儿落落大方地走开,江宛儿立刻又精神起来,目光在楚胭和鹦鹉之间来回打转。 有英若蓝在,把鹦鹉抢过来是不可能的了。 “胭小姐,这只鹦鹉你卖不卖?”她说,神情倨傲中带着点热切。 楚胭暗笑,这位阳平郡主对英慕白的心思一目了然,她想要这只鹦鹉,目的怕不在鹦鹉上面。 微微摇头,楚胭冷淡道:“抱歉,这是英小姐送给我的,不能卖。” “你要多少银子,我可以多给的!”江宛儿急急道。 楚胭心情复杂,这女孩子神情热切,没了适才那种恶毒和杀意,看着鹦鹉的眼神只有渴望。 这渴望自然不是针对鹦鹉,而是针对靖平侯的。 不论什么年代,单恋和舔狗都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真的报歉,它对我而言不是宠物,而是朋友,不管郡主给多少钱,我都不卖。”楚胭说,忽然觉得这样执着的的江宛儿,似乎也不那么可恶了。 当着原主人英若蓝的面,江宛儿实在不好做出强买的事情,更别说强抢了,她恋恋不舍地看一眼鹦鹉,走开了。 江宛儿刚刚离开,鹦鹉就得意洋洋地昂起了头,歪着脑袋看看楚胭,再看看英若蓝,每一根羽毛上都透着一股子骚包劲儿。 英若蓝松了口气,她真的担心江宛儿跟楚胭冲突起来,如今没事当然最好,见鹦鹉这副样子,她隔着笼子点了点小家伙,笑说:“小没良心的,你昨天回家为什么不去见我,下次回来先到我那边,听到没有?” 楚胭满头黑线,臭鹦鹉又回靖平侯府了,她怎么不知道? “我也没见到它,”英若蓝抱怨道:“昨晚它回来,直接去了哥哥书房,今天早上我听哥哥的书童说起,才知道它早就回去了。” 鹦鹉歪着脑袋看她,忽然说出了进入宁王府的第一句话:“胭小姐冬至吉祥安康!蓝小姐冬至吉祥安康!” 英若蓝笑了起来,看看四周的女孩子们都三三两两地向外走,便道:“胭小姐,咱们也去赏梅。” 楚二娘挽着三娘的手走了过来,身边跟着黄玉珠,刚才二娘担心楚胭惹祸,更怕三娘爆脾气发作惹出事来,拉着三娘不让她过来,现在看着没事了,才慢慢走了过来。 几人一起出门,往宁王府的梅园行去,二娘低声抱怨楚胭,怪她不该再穿这件衣服,给楚府丢了人。 “母亲明明给你做了新衣,你偏要穿这件,让不知道的人看来,还以为母亲苛待于你。”她絮絮叨叨地说,感觉面上无光。 楚胭笑了笑没解释,一方面她确实很喜欢这件衣服,另一方面,她确实不知道宴会的规矩,为什么一件衣服不能重复穿两次? 黄玉娘笑着打圆场:“二娘你想多了,其实这衣服好看又华贵,很配胭小姐呢。” 楚二娘没再做声,她也觉得这件衣服很配楚胭,只是既然出来赴宴,总该悉心打扮才不丢了楚府的脸。 想到这儿楚二娘忽然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虽然看楚胭诸般不顺眼,可自己的内心深处,似乎已经把楚胭当成楚家人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楚胭治好四妹病的时候,还是她去田府帮大姐出头,把大姐带回娘家的时候? 又或者,是因为昨晚上园子里,那个孤单的,默默烧香烛纸钱的女孩子的背影? 黄玉娘见楚二娘发怔,也不去打扰她,落后一步,低声向楚胭解释这事。 “阳平郡主说的话,胭小姐不用放在心上,这件衣服很适合你呢,而且这也不算什么的,只是圈子里一个不成文的规则而已,”她用特别真诚的语气说:“大不了下次咱们换一件好了。” 楚胭其实也没放在心上,笑了笑:“谢谢黄小姐。” 前面楚三娘不知道说了什么,哈哈地笑出了声,楚二娘佯怒伸手要打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气氛一时间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前面路上一个身穿华丽红裙的少女匆匆走过来,身边乌鸦鸦地簇拥着十数人,看装扮都是下人模样。 看这模样就是贵人,几人向路边躲避,绿玉特意转身遮住鹦鹉笼子,生怕章鱼哥出口成脏,惹来麻烦。 有人在红裙少女身边,伸手向这边指点说话,少女走到她们面前,忽然停下脚步,打量众人。 英若蓝以前见过她,知道这位是太平公主,其生母是兰贵妃,极得皇帝宠爱。 英若蓝福身施礼问安,其它几人虽不认识,基本的礼仪是知道的,同时跟着行礼。 楚胭跟着行礼问好,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这位太平公主的胸部,随即就觉得自己有够猥琐,看身量人家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呢。 都是前世网络上那些梗惹的祸! 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十分动听:“英小姐请起来。” 英若蓝低着头站好,不知道这位公主是什么意思,其他人没得她的允许不敢起来,依然维持着行礼的姿态。 “你们,谁是那个外室女?”还是那个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似乎还有点别的意味。 楚二娘心说坏了,楚胭这家伙又在哪里惹了祸,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楚胭心里烦得要命,这又是闹得哪一出,难道江宛儿得不到章鱼哥,在公主面前给她使了绊子? 第八十六章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楚胭心里烦得要命,这又是闹得哪一出,难道江宛儿得不到章鱼哥,在公主面前给她使了绊子? 没办法,她硬着头皮再次施礼:“回公主殿下的话,民女楚胭。” “你们都起来,你抬起头来!”那声音说道。 楚胭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吃惊。 对面的女孩子约摸十三四岁年纪,穿着一身藕色襦裙,外面罩着火红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尖尖的下巴,和难看的,牙齿突出外面的嘴巴。 女孩子也很吃惊,除了皮肤稍稍有些发黄粗糙,眼前这女子漂亮得过分,她惊讶地问:“你,你真是楚相家的那个丑八怪外室女?” 这话问得,楚胭都不知如何回答了,她犹豫一下再次行礼:“回殿下的话,民女楚胭,我父……民女的父亲乃大夏左相。” 穿越以来,楚胭说过好多次我父乃大夏左相,这是说得最憋屈的一次。 女孩子看着她,目光晦涩难明。 “带她走!”她说,同时转身迈步离开。 随着这句话,两个宫人过来,一左一右地架着楚胭,带着她跟在太平公主身后。 这是要做什么? 楚胭心里嘀咕,却不敢反抗,被拉着身不由己地跟着她走,下人们训练有素地跟在后面,没有人理会路边的女孩子们。 女孩子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拉着楚胭,在小路上走得飞快,英若蓝只愣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楚二娘犹豫一下,叮嘱楚三娘原地等着别乱跑,自己也小跑着追了上去。 楚三娘还糊涂着,怎么姐姐突然跟着公主走了,刚才她悄悄看了,那个公主的模样,似乎和之前的胭姐姐有得一拼。 黄玉娘站在原地神情复杂,似乎想跟上去,又似乎有点犹豫。 楚三娘很快回过神来,低喊起来:“她带走了胭姐姐,她,她会不会对胭姐姐怎么样?” 说着话,她提起裙子就要追过去,黄玉娘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不要,二娘让你在这儿等她的!” 楚三娘哪肯听她的话,中二少女挣开她的手,快步追了过去,黄玉娘犹豫一瞬,咬咬牙追上去。 “三娘你走慢点,不要急,应该没事的,英小姐和你二姐都跟着呢,有靖平侯和楚相的面子,估计不会有事的……” 她低声劝慰着楚三娘,自己心里也没底。 …… 另一边,英慕白正在提笔作画,旁边站着陆朝熙。 “你说江复尧那小子会不会出来?说实话,我就是为了看他断了腿的模样,才来宁王府赴宴的!”陆朝熙压低声音笑道。 英慕白手上画笔不停,同样低声道:“据说他伤得厉害,怕是不会出来了罢?” “楚家那丑八怪也是个倒霉的,江复尧摔断了腿,偏偏她就在现场,为了帮那些小贩还把事儿揽到自己身上,若不是慕白兄你帮忙说话,怕是丑八怪要倒大霉!” 这厮一口一个丑八怪,英慕白听着很不顺耳,懒得理他,装做没听到。 陆朝熙却并不灰心,对待美人,不论是男是女,他都有着无与伦比的耐心。 “说起来,我以为你要去演武场欺负那帮子粗胳膊的,没想到你这黑心的,竟来这边欺负读书人!”他笑呵呵地说,用扇子头捅了捅英慕白。 英慕白依旧没理他,他的画已经接近尾声,一枝枝干虬结的梅枝从画面前方伸出来,上面只点缀着两朵梅花,后面背景是盖着雪的淡淡远山,山脚下溪流小桥,还有窄窄的石阶小路,小路上有老翁背着柴禾的背影。 英慕白画完最后一笔,把笔递给伺侯的小厮,自己退后两步欣赏,陆朝熙又凑过来:“喂,你这是画些什么啊,好好的一副画,你画一个老头子的背影做什么?” “那你说画什么?”英慕白笑道,目光不离画纸。 “当然是画美女了,”陆朝熙用扇子指点着:“把老头子换成美女,这煞风景的柴禾换成伞,啧啧,这意境,我跟你说,我见过一个特别美的背影,若是放在这画里……” 说到这儿,陆朝熙打个寒颤:“可惜她的正面太吓人,我都不敢多看,就这样儿的,我家老爷子居然还让我娶她回家做正室,可不是要了我的命?” 英慕白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当时他就在梁上看着呢,可定国公居然要陆朝熙娶了丑姑娘? 他只觉得心里一紧,再也无暇看画,看向陆朝熙等待下文。 陆朝熙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扇子敲着手心。 “你说我家那老爷子,平时里跟楚相那老狐狸眉来眼去也就罢了,为了讨好人家,居然拿我的终身大事当筹码,跟楚相说好了,要我娶楚家的女儿!可不真是痰迷心窍了么!” 说得不错,定国公确实老糊涂了,亏自己以前还觉得他不错,还有楚相,那也是个老糊涂,英慕白心想,注目陆朝熙。 “他要我娶的那个胭小姐,是个外室女也就罢了,我陆朝熙不是看重身份的人,可那女子的容貌,慕白兄你是不知道哇,我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陆朝熙絮絮叨叨地说着,英慕白的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忽忽悠悠的。 他忽然打断了陆朝熙的话:“那你准备怎么办?” 陆朝熙一愕:“能怎么办,以死抗争呗,我跟老头子说了,若要我娶那丑八怪,我就死给他看!你说我家老头子那是什么眼光,竟说那丑八怪是个美人,我都怀疑他不仅脑子糊涂,是不是眼睛也有毛病……” 定国公脑子糊涂得厉害,这眼睛倒是没什么毛病,英慕白心想,不知不觉中一颗心放下大半,想想又提起来一点儿,忐忑不安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看走了眼,楚……楚家的女儿很漂亮,你会不会听你爹的,把她娶回家?” 陆朝熙斩钉截铁地摇头,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可能!除非我瞎了眼!不,就算我瞎了眼看不见美丑,我也不会娶她!” 那我就放心了,英慕白心说,然后他就一怔,放什么心,他有什么好放心的?他娘又没强逼着他娶楚胭,他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心里这么想着,英慕白却鬼使神差地笑道:“好呀,男子汉大丈夫,我就看你能不能说到做到!” 陆朝熙忽然狐疑地上下打量他,看得英慕白心里发毛,心说他莫不是看穿自己心里所想了? 虽然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喂,你该不会……该不会你娘也逼着你娶……”话说一半,陆朝熙便摇头,自己真是糊涂了,当谁都像自家爹一样糊涂啊? 一个小厮从外边急匆匆地跑进来,直奔英慕白而来,踮起脚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神情焦急不安。 第八十七章该怎么形容自己的丑呢?XIN 英慕白脸色难看,陆朝熙离得近,隐约听见“太平公主……带走……蓝小姐……”,见英慕白神情凝重,急急问道:“怎么了?咱妹子怎么了,我怎么听着她跟太平公主……” 英慕白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身边伺候的小厮拿着斗篷急急追了上去:“侯爷,侯爷,穿上大衣服……” 陆朝熙心知不妙,撒腿追了上去,他的身边向来带着好几个小童,早已有所准备,一个小童急急将斗篷给他披上,另一个过来系带,陆朝熙等不得,自己一边系带一边快步追出去。 “哎,你等等我啊!”陆朝熙喊,英慕白却是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连话都没回一句,脚步越来越快。 两人一前一后,在园中快步急走,衣袂翻飞,然后跟着几个小童,前面路上有三个人迎面走来,见几人来势甚急,及时退到路边避让,以免相撞。 英慕白与陆朝熙都是年轻一代中风头极盛的人物,突然在这园中如此疾走,显然是有急事,引得不少人驻足看过来,目光中带着好奇和探究。 英慕白个高腿长,又有武艺在身,陆朝熙怎么都追不上,反倒越落越远,他急了,急跑几步低声喊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句话呀!” “若蓝和楚姑娘被太平公主带走了!”英慕白低声说,心急如焚。 太平公主是被宠坏了的,向来刁蛮任性,做事由着性子来,从来不看后果,妹妹和楚胭被她带走,自家妹子向来性子温软柔顺,做事总是为别人考虑,加上自己的面子,公主总不会过分刁难,可楚胭那个火爆脾气,万一跟公主起了冲突,若再有江宛儿姐妹俩在旁边添油加醋,那后果…… 英慕白简直不敢想,前面人迹稀少,他不自觉地用上了轻功,他的小厮眼看着跟不上,索性大声地指点方向。 英慕白手在背后摆了摆,示意知道了,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陆朝熙带着几个小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悲哀地发现,自己就算跑断腿也不可能追得上他,索性停下来,不顾形象地双手扶膝大口喘气。 小厮也是呼哧带喘的,缓过来劲儿,陆朝熙问起怎么回事,几个小童扶着这位爷追上去,英慕白的小厮便给他讲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这样,小的当时离得远,只看见公主殿下身边的人把楚小姐架走,不太清楚她们究竟说了什么,就见蓝小姐也跟着公主殿下去了,小的就回来禀告侯爷……”小厮说,脸上神情惶惶,显然也是听说过太平公主的名头。 陆朝熙喘着粗气,以手抚额。 “这下坏了,两个丑八怪扎堆了!也不知谁比谁更丑些!”他说。 …… 室内温暖如春,丑八怪之一的太平公主,已经在侍女的伺候下摘掉了斗篷,此刻她高坐在椅子上,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 楚胭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站着,脊背挺得笔直。 其它人都被拦在外面,只有英若蓝被允许跟着进来,此刻低头站在旁边,眼中隐有焦急之色。 太平公主目光从楚胭身上移开,转到英若蓝身上,忽然笑了,吩咐宫人给她搬一把椅子来。 “英小姐你快坐,万一累坏了,靖平侯肯定要找本宫的麻烦!”她笑道,伸手示意。 嬷嬷搬来椅子,英若蓝谢过,侧着身子坐了,见太平公主神情和缓,心下放心一些。 楚胭在旁边听着,心下吐嘈便宜爹还是不够强,看看人家靖平侯的威慑力,连公主都要给个面子。 正想着,太平公主转向她,收敛了笑容问道:“楚胭?听说你以前很丑?是真的吗,有多丑?” 楚胭无奈,该怎么形容自己的丑呢? “回殿下的话,民女以前是很丑,”她想了想,说:“陆朝熙陆公子曾说,他看见民女就要吐血三升,宁愿瞎了眼,也不愿意看见民女。” “陆家那个花孔雀啊,”太平公主意味不明地哼一声:“你抬起头来!” 楚胭微微抬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惊讶,随即神情平和垂下目光。 太平公主有一口难看的龅牙,稀稀拉拉的头发勉强梳了髻,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满脸的青春痘。 “你仔细看看,以前的你有本宫这么丑吗?”清脆动听的声音传来,楚胭愕然。 这位太平公主是什么意思? 她抬头看了看,很实在地说:“回殿下,差不多。” 座上的女孩子笑了:“嗯,楚胭是,你说话不实在,本宫不喜欢。” 楚胭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没敢说话。 英若蓝神情复杂,在她看来,两人以前丑陋的程度的确差不多,楚胭的头发丰厚秀美,也没有龅牙,可她脸上的疙瘩和紫斑实在太严重太吓人了,一般人都不愿意看她第二眼。 而太平公主虽然龅牙又髡发,可她脸型很好,眼睛大而明亮,鼻子挺俏,只是被龅牙破坏了整体的形象。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以前肯定没本宫丑,楚胭,你没必要昧着良心说话的。”太平公主说,声音郁郁:“江宛儿说你以前很丑,现在变了,让本宫来找你试一试,说不定有办法能变美,可看你这样子,以前又能丑到哪里去。” 她忽然笑了:“楚胭,你和英小姐走得近,江宛儿这是想借本宫的手,来给你点颜色瞧瞧,不过看在英小姐的面子上,本宫就放过你了。” 这女孩子聪明且直爽,楚胭忽然抬起头,仔细打量她。 面对贵人,这样是很无礼的,旁边的宫人出言喝斥,太平公主摆摆手:“罢了,有人愿意看本宫也不是坏事。” 她对楚胭道:“你去。” 又笑着向英若蓝说:“再不放你回去,怕是你哥哥要来找本宫的麻烦了。” 这公主倒很平易近人,英若蓝以前同她接触不多,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声,在宫宴中远远见过而已,这时低头应是,道:“哥哥他不敢的。” “好了好了,都去,本宫也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书画作品。”太平公主老气横秋地说,端起茶碗,旁边的宫人立刻走了过来送客。 “殿下,您脸上的面疮可以治好的。”楚胭站着没动,忽然说。 第八十八章本宫觉得你行!xinshuhaige.com 太平公主一怔,英若蓝却是心中一动,是啊,楚胭脸上的疙瘩可比公主严重多了,而且还有斑点,这不是也都消掉了么。 “能治?”太平公主狐疑地问:“本宫不会把你怎样的,但你若存心欺骗本宫,那可就是大罪。” 顿了顿,她还是满怀希望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本宫,真的能治?” 楚胭略一行礼:“能治,不仅脸能治,头发也能治。” 太平公主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耳旁的头发,又是惊讶又是不信又有点欢喜。 “真的?你如果骗我……”她说,死死地盯着楚胭:“你敢骗我的话,就死定了!” “殿下可不可以让民女检查一下?”楚胭问,无所畏惧地直视着她。 迎着这女孩子的目光,太平公主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楚胭净了手,动手为公主检查,宫人们神情古怪,一名管事的嬷嬷怒容满脸,几次想要喝斥,但看着公主的神情,又忍住了。 “殿下,民女画一份图纸,如果有匠人能按图打造出器具,殿下的牙齿也是可以矫正的。”楚胭说,经过检查,她发现太平公主的龅牙是齿性的,可以通过佩戴牙套来矫正。 太平公主忍不住抚上自己的嘴,这一口牙委实难看,困扰了她好久。 前些年她小的时候,无数次因为牙齿而哭闹,闹着要母妃找太医来帮她拨掉。 后来母妃派人去宫外,找了没牙的老太太来让她看,她看到那人瘪着嘴的模样,才打消了念头。 她脸上的面疮是去年才长出来的,母妃说过几年等她长大,自然就会消失,而头发稀少的问题,太医也说了,发为血之余,髡发是气血不足的原因,只要坚持喝药,补足气血,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只有这一口牙,谁也没有办法,留着难看,拨了更不行,好在她心胸豁达,习惯了也就不是那么难过了。 可现在,这姑娘竟说她的牙也能治? 该不会要帮她拨掉? 是的,还有人提出过一个办法,就是把她前面的牙拨掉,然后选一个牙齿好看的人,把那人的牙拨下来,给她安上。 这个办法最终也被否决了,太平公主不想让别人的牙齿出现在自己的嘴里,即使再好看也不行,想想就太恶心了。 因为这样安上的牙,只能做装饰好看用,却不能用来咬东西,兰妃更是将提出建议的那人打了一顿板子,赶了出去。 “绾绾还小,为了好看把她的牙齿换掉,而影响她的健康,你这是安得什么心,想害死我的女儿么!” 太平公主还记得兰妃当时的表情,向来温婉的母妃竖着眉毛,很少见地发了火,随即搂着她道:“绾绾不怕,女孩子品行第一,容貌还要排在后头,再说了,我的绾绾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就算模样不是特别美,也不用发愁别的。” 那时候她还小,接触的人少懂得也少,其实并不太发愁,反倒是母妃发愁的时候更多些。 直到她渐渐长大,牙齿突出总是露在外面,头发也是黄黄的软软的,露出下面的头皮,每一次要扎好看的髻,都要在里面垫上很多假头发,就这样梳出来的髻也很难看。 最近脸上又长了许多的面疮,这更让她难以忍受,母妃每一次见到她,都要黯然神伤很久,背着她悄悄的叹气。 如今这个女孩子说,这些都能治? “你的办法,是不是要拨掉我的牙齿,换上别人的?”想到这儿,太平公主问。 楚胭略一施礼:“殿下,臣女不敢,臣女先画图,如果殿下能找到工匠打造出器具,那么就可以把殿下的牙齿位置矫正过来,让它整齐好看,既不必拨牙换牙,也不影响饮食,只是治疗期间牙齿会难看一些,但如果器具打造不出来,那就没办法了。” 太平公主抚了抚下巴,再难看,还能比现在更难看么。 “好,那你画图罢!”太平公主说,想了想又道:“这个不忙,先说头发的事,你准备如何治疗本宫的头发,如果是服药的话,那就算了。” 太医开的药,她已经服用半年了,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气色倒是好了不少,人也胖了一圈,另一个太医还说,她之所以会长面疮,就是因为食用补药过多导致的。 “回殿下,只要用民女配制的药水洗发,涂抹,不用服药就能达到丰发的目的,您脸上的面疮也是同样,涂抹药膏就好了,当然如果您愿意服药,可能会更快一些。” 太平公主有点不信,凝视着楚胭犹豫不定,英若蓝终于找到机会,施礼道:“殿下,民女有话说。” 太平注目她:“英小姐请讲。” “民女第一次见胭小姐的时候,她的脸上有很多斑点和疙瘩,那些疙瘩特别大特别难看,后来再见她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了。”英若蓝说。 太平公主起身走过来,盯着楚胭细细地看,终于在她脸上找到了残余的最后一点点痘印。 “啊哈,还真是这样,”女孩子高兴地喊了起来,又打量楚胭的头发:“你的头发,以前是不是髡发?” 楚胭苦笑一下:“回殿下,这个……真没有。” 太平公主哈哈地笑了起来。 “好好好!”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道:“楚胭,本宫暂且信了你,希望你不要令本宫失望。” 楚胭施礼,应了声是。 “殿下,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先找一个髡发之人,让他先试着没问题,再给殿下施治。”她说。 太平公主摆摆手笑了:“不用了,本宫觉得你行!” 心急如焚的英慕白,被宫人引领着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极为和谐的画面。 三个女孩子围着矮几坐着,桌上摆着瓜子点心果子蜜饯,太平公主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另外两个女孩子抿着嘴笑个不停。 英慕白登时放下了心,见礼过后,太平公主笑吟吟地斜睨着他,掩嘴笑道:“靖平侯如此匆匆赶来,可是担心我会对蓝小姐不利么?” 英慕白客气道:“殿下见笑了,臣只是担心舍妹不懂事,冲撞了公主。” 太平公主目光扫过英若蓝和楚胭,笑道:“怎么会,我很喜欢蓝小姐,还有楚小姐。 第八十九章臣气血亏虚,无血可吐 楚胭心中苦笑,不知道如果自己治不好她的脸,她还会不会喜欢自己。 不过这公主确实不错,说话行事爽利大方,治脸的事的也是自己先提出来的,既然江宛儿给自己下套,不如索性将计就计,抱一抱公主的金大腿。 英慕白目光跟着太平公主看过去,恰好对上楚胭明媚的笑脸,不由呆了一呆。 这丑姑娘每次见面,似乎都比上一次要美一些? 公主见他神情,笑道:“靖平侯,你是否也觉得楚小姐很美?” 女孩子说话毫不避讳,英慕白正在想事,被问得满脸通红,强自镇定道:“回殿下,这个倒不……” 要他昧着良心说楚胭不美,似乎不太合适,英慕白临时改口:“那个,楚小姐好象……确实……” 他忽然明白过来,怎么能被公主牵着鼻子走,肃容道:“殿下,女子容貌如何,臣不该评论。” 太平公主哈哈地笑了,摆了摆手:“没意思,靖平侯,这儿只有我和两位小姐,你不用拘泥的!” 她看看同样变得拘谨不安的楚胭,和若有所思的英若蓝,笑道:“好了,咱们先去看热闹。” 三个女孩子由靖平侯陪伴着出来,门外候着的楚二娘等人心头一松。 楚胭和英若蓝被太平公主带走,她们随后追来,却被拦在外面,楚二娘心中栗栗,楚三娘虽是性子火爆,在皇家威严面前,却也不敢硬来,黄玉娘更是细声细气地劝着楚三娘,生怕她胡闹,惹恼了公主身边的宫人。 几人在外面冻得脚都麻了,里面并没传出哭声或惨叫声,进出的仆人面上神情颇为平和,几人心下稍稍放松些许,楚三娘将姐姐的手攥得紧紧的,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 不久之后,英慕白赶来,向宫人求见太平公主。 趁着宫人进去传话,楚二娘急急凑到英慕白身边,行礼问话,英慕白只摆了摆了手,道声无事,径自跟着宫人进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几人便相伴出来,楚二娘见楚胭神情平和,公主脸上带笑,心下一松,不禁在心里埋怨,不知这货又惹了什么麻烦,肯定是英小姐和靖平侯帮着摆平的。 楚三娘倒没多想,对着楚胭扬起笑脸,碍着公主在旁边,不敢大声喧哗,只用口型问了声“你没事?” 楚胭同样用口型回答,冲她做个放心的手势。 英慕白注意到两人的互动,嘴角浮现微笑。 记得上次在沈府的时候,楚家二小姐还明里暗里针对楚胭来着,三小姐虽然没和她闹,那样子显然也是看不上她的,现如今才过去没多久,这两人就为了她在外面挨冻等待,忧急之色溢于言表。 这丑姑娘,哦不,现在已经不能叫丑姑娘了,她很漂亮也很能干,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让接近她了解她的人都喜欢她。 “冬至吉祥安康!” 怪腔怪调的尖叫声传来,吓了众人一跳,绿玉连忙把笼子藏在身后,跪下来磕头请罪。 英慕白又是好笑又是担心,上次鹦鹉回到靖平候府,他抱着逗楚姑娘开心的想法,教给鹦鹉一句冬至吉祥安康,并叮嘱鸟儿不能忘了,一定要把这话带给楚姑娘。 看样子小家伙确实没忘,只不过喊出来的时机不对,英慕白有点担心心,千万不要吓着公主,反倒给楚胭添麻烦。 太平公主确实有点被吓着,然而她并没恼怒,反倒好奇地问:“是谁在叫?” 绿玉心里暗暗叫苦,宫人已经走过来,拿起鹦鹉笼子,呈到公主面前。 见是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太平公主笑了:“楚小姐,这是你的鹦鹉?” 早知道就不带这臭鸟儿来了,楚胭无奈地福身施礼:“回殿下的话,民女有罪,惊扰了殿下,这鹦鹉是民女的。” 太平公主很是好奇,伸手指去逗鹦鹉,她身边的大嬷嬷和楚胭同时急了。 “不可啊殿下!” “殿下不可,章鱼哥老实点!” 两人同声喊道,然而公主的手指已经伸到笼子缝隙里去了,鹦鹉歪头看了看她,不予理睬。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太平公主却是嘟起嘴道:“没意思,不好玩!” 英若蓝额头上都是冷汗,鹦鹉的脾气有多臭,她是知道的,如果有它看不顺眼的人来逗它,这家伙轻则大骂人家,重则还要啄人家一口。 今天的表现,算是小家伙极难得的听话的时候。 这插曲也让太平公主注意到了外面等着的人,她扫了一眼,淡淡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外走,没走几步,迎面又来了一位。 陆朝熙快步上前施礼,见过公主,太平公主打量着他,也不让他免礼,笑吟吟地道:“陆公子,听说你见到楚小姐,就要吐血三升?” 陆朝熙低头不敢看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听到公主清脆娇美的声音再次传来:“陆公子,你抬头看看本宫,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吐血几升?” 这话更严重了,陆朝熙愣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苦笑道:“臣最近气血亏虚,无血可吐。” 这无赖! 楚胭忍不住偷笑,同时也有几分佩服,这家伙没有昧着良心说公主不难看,而是借着调侃他自己岔开话题。 太平公主也拿这惫懒的家伙没办法,闷哼一声道:“算了,走!” 陆朝熙如蒙大赦,正要凑到英慕白身边去,公主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听说你宁愿瞎了,也不愿意看到楚小姐?”她说,转过身来注视着陆朝熙。 这是谁在公主面前进谗言啊!陆朝熙脸上露出笑容,看着就很假:“回殿下,那个,那倒不至于,楚家小姐……那个……她实在……” 太平公主脸上渐渐浮起笑意:“陆公子,你睁大眼睛。” 楚胭本能地觉得不妙,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到太平公主喊她的名字:“楚胭,你过来,给陆公子瞧瞧,看看他的眼睛会不会瞎掉?” 陆朝熙也本能地觉得不妙,为什么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尤其是楚家那个三娘子,眼里的幸灾乐祸丝毫不加掩饰,几乎要溢出来了。 直到他看到一个美人儿站在她面前,姿态娴雅端庄地朝他行礼:“陆公子,小女子楚胭有礼了。” “好说好说。”陆朝熙下意识地回礼,对于美丽的人和物,他一向都是彬彬有礼,且抱着欣赏的善意。 女孩子行礼完毕,站直身体,面含微笑看着他。 英慕白一颗心提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定国公那个倔老头。 第九十章她真没打算碰瓷靖平侯 陆朝熙不知太平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目光避开,不敢直视这女孩子,忽然意识到刚才这女孩子说了什么,她说她是楚胭? 楚相家的外室女楚胭? 下一刻,陆朝熙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盯着楚胭叫了起来:“你你你,你是楚胭?是那个外室女?楚相家的外室女?” 楚胭觉得,她终于又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出那句话了:“我父乃大夏左相!” 陆朝熙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英家兄妹笑了起来,楚三娘满脸的鄙夷毫不掩饰,太平公主哼了一声:“闪瞎你的狗眼!” 皇家子女的规矩和教养很严,骂别人狗属于很严重的行为了,跟随的嬷嬷立即紧张地走过来,太平公主乖巧地笑:“嬷嬷我错了,不该骂人。”下次还会再犯的。 嬷嬷退开,太平公主笑道:“走,咱们去看看,雅梅宴中可出了什么好作品。” 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陆朝熙回过神来,落后两步凑到英慕白身边,低声埋怨道:“慕白兄,你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英慕白有点心虚,一时语塞,随即理直气壮道:“你不是看到人家就要吐血三升么,万一跟你说得多了,你吐血而亡怎么办?” 别说太平公主要作弄他了,想到这厮之前对楚胭的态度,英慕白都想挽起袖子揍他一顿。 陆朝熙苦着脸垂头丧气,谁知道那丑丫头会大变样儿呢。 太平公主一行人到的时候,最优秀的作品已经选了出来。 大厅东边的墙壁上挂满了书画作品,另一边则摆放着插花作品,不仅有园中的梅花,还有许多不是这个季节开放的花儿品种,那是宁王府暖房中种出来的。 经过众人的评选,被公认为最优秀的作品,被集中在大厅中间的墙壁上,供众人欣赏品评。 公主驾到,众人齐齐行礼,太平公主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容貌避讳,相反她很是大方,免了众人的礼,就去看那些选出来的作品。 被评为最佳的诗作,书法和画作都被挂在墙上,还有几瓶插花,也被选了出来,摆在另一边的几案上。 太平公主挨个地看过去,在一幅人物画像前停了下来,回首望向英慕白,眼中满是笑谑之意。 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这画上的人是英慕白。 英慕白神情肃然,板着脸望着大厅的天花板。 陆朝熙笑了起来,胳膊肘捅捅他:“哎,这又是你的哪个仰慕者画的,我来看看,这画技还行,当然比起我来差得远了,哎哟,这署名……” 他看了看署名,转头在周围寻找,果不其然看到了双眼闪闪发光,紧紧盯着英慕白的江宛儿。 江家这女儿简直有病,慕白兄被她盯上,真够倒霉的,陆朝熙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没心思调侃英慕白了。 气氛有点尴尬,太平公主收回要取笑的言语,迈步继续观看,她眼睛一亮,在另一幅画前停了下来,仔细观赏。 “这幅画是谁画的,怎么没有署名?”她问,好奇地打量众人。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都带着询问之意,只因刚才这个问题已经有人问过了。 这画放置在桌案上,既无主人也无署名,下人们就把它挂了起来,最终被选出来挂到中间,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谁画的。 陆朝熙嘻皮笑脸地拿肩膀去撞英慕白,英慕白无奈地收回目光,看看那副画,道:“回殿下,是臣所做。” 这话一出,众多目光立刻看了过来,江宛儿双目灼灼发亮,满面惊喜。 这画竟是他画的! 他的画竟与她的画挂在一起! 天啊天啊,江宛儿只觉得心口咚咚直跳,脸上烧得发烫,她看看英慕白,再看看那幅画,下定决心,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这幅画留下! 太平公主笑着赞了一句“意境极佳”,便继续向前去了。 书法,诗作,插花,不得不说,这雅梅宴办得颇为成功,很是出了些优秀的作品,尤其是沈浅雪的插花,让许多女孩子啧啧称赞,公主也在旁边流连许久。 不愧是生于皇家的女孩子,学识教养确实不差,她点评了几首诗和画,都很是中肯,被提到的人颇感荣耀,齐齐出来拜谢,其中便有江月儿的咏梅诗。 事实上,因为今日宴名雅梅,多数的画作,书法和插花都是围绕着梅花来的。 太平公主注目楚胭:“听说楚小姐颇有诗才,做过一首咏菊诗,今日雅梅宴,你便做一首咏梅诗罢。” 楚胭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和什么呀,公主为什么要让她做诗? 楚二娘在她身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公主让你做诗,你倒是快做啊!“ 楚胭回过神来开始思索,该背哪首有关梅花的诗呢? “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伴随着女孩子清朗的吟诵声,大厅中渐渐安静下来。 陆朝熙第一个出声,他以扇子轻击手心:“好好,疑是经冬雪未销,说得好!”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凝滞,停在一幅画上。 众人皆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他看的是英慕白的画,有灵性的立刻明白,啧啧称赞,也有人悄悄私语,看向楚胭的神情莫名。 江宛儿跟着看过去,好一会儿听到旁边人的议论才明白过来,立刻红了眼,这诗的意境,居然暗合英慕白的画作! 居然可以这样?! 这贱人忒地无耻,她怎么没想起来这么做! 楚胭也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随口背的诗,居然同英慕白的画意境相合! 老天爷做证,她真的没打算碰瓷靖平侯,蹭人家的热度啊! 不过这话也就说给自己听听,看看周围人的目光,明显是不信的。 楚胭欲哭无泪,可惜诗已出口,收不回来,也只得自我安慰一番: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嘈杂的议论声中,太平公主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笑意:“楚小姐,这诗是有感而发?” 楚胭咬咬牙,根本不敢去看英慕白那边,低着头施礼:“回殿下的话,这个真没有,只是公主命民女做诗,民女随口而做。” 第九十一章硬着头皮上了 没等太平公主说话,陆朝熙带笑的话声传来:“楚小姐,这个可以有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又何必否认呢?” 楚胭惹不起公主,却不怕这花孔雀,闻言恶狠狠瞪回去,恨不得骂他几句。 什么可以有不可以有的,你当谁跟你演小品呢?! 同时眼角余光极快地扫过他旁边的英慕白,见对方嘴角含笑看着她,登时心头一跳,急忙低下头去。 太平公主笑了起来:“就这样,楚小姐,不管有没有,你先把这首诗写下来。” 她沉吟片刻,抬手一指道:“就写在这幅画上。” 楚胭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不由心中苦笑——太平公主纤手所指,正是英慕白的那副寒梅图。 陆朝熙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不错不错,合适合适。” 楚胭暗暗白他一眼,心说合适你个头啊,然而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一手铁划银钩的字,配着枝干虬结的老梅,很是相得益彰,周围有低低的赞叹声传来。 江月儿神情含笑欣赏,江宛儿恨得牙都在痒痒,心都在流血,她的画啊,她梦寐以求的靖平侯的画啊,居然被楚胭给玷污了! 早知道英慕白会画画,她绝对不会去找公主,更不会在楚胭身上浪费时间。 江宛儿只以为靖平侯是武人,定然在演武场那边,演武场全是男子,她一个女子过去不合适,只派了人盯着英慕白,没想到派去盯着他的人来回报,说靖平侯遇到陆朝熙,两人相偕去了书画厅。 她在公主和楚胭身上耽误了点儿功夫,等她匆匆赶到书画厅,却听说他刚刚离开,等她追到公主所在,才知道靖平侯和公主,英小姐等人刚刚离开。 再追到这里来,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好!诗画字皆为上品,大家看呢?”太平公主笑道,环视四周。 看着太平公主笑吟吟的神情,江宛儿简直要把牙都咬碎了。 公主性子直爽,和她的关系向来不错,今日月儿姐姐提起楚胭变美的事,又说起公主,她就在公主面前提了提这事,想着楚胭若能让公主变美,她做为举荐人也有大功,若不能的话,那倒霉的就是楚胭。 在江宛儿看来,太平变美是不可能的,她的那一口大牙,连宫中太医都没办法,楚胭又能有什么办法? 依着公主那脾气,肯定会以为楚胭不肯尽心,到时候,那贱婢就倒霉了。 可谁能想到,公主居然信了楚胭,还对她颇有善意? “好好好,公主眼光奇佳,果然都是上品!” 陆朝熙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江宛儿的思忖。 “不知诸位可曾发现,这是一幅九九祛寒图?”陆朝熙笑道,见楚胭看他,恶劣地笑得更欢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恍然,议论纷纷,昨日冬至,这图上梅枝甚多,却只有两朵梅花,若当做祛寒图来看也无不可。 公主注目那幅寒梅图,果真觉得有几分意思,不过是不是的也无所谓,她本就是凑热闹来的,这时热闹已经看完,又得了楚胭能治的保证,此时归心似箭,对楚胭招了招手,便带着人离开了。 楚胭也只得跟着离开,楚二娘很是担心,公主把楚胭带走,会不会在宫里对付自家丑八怪?可她想归想,却没那个勇气提出异议。 楚三娘却没她想得那么多,中二少女很是骄傲,自家姐姐医术高明,能治好公主的髡发和面疮! 得意地暗爽了一会儿,被楚二娘瞪了一眼,楚三娘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也像四娘一样,成天张口闭口的,都是姐姐好厉害,姐姐说得对? 三娘懊恼地拍拍自己,这楚胭她该不是有毒! 楚胭倒没多想,坐在宫里来的马车上,跟着公主进了宫,一方面,她觉得太平公主性格爽利,没有太重的心机,至少在她身上,似乎没什么恶意,另一方面,即使太平公主有恶意,在变美之前,她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果然,在宫里楚胭并没遇到什么麻烦,天色刚刚擦黑时,便被宫里的马车送回楚府。 宫里来的马车停在门口,楚府守门的下人早知此事,恭恭敬敬地迎上来,跟那面白无须的车夫行了礼,就见自家胭小姐掀起帘子下了车。 车夫很是客气地同楚胭道别,径自去了,楚胭得了下人的通报,说是老爷在书房等她。 楚观之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微有些愣神。 楚胭没回自己院子,先来了书房,因此她还穿着赴宴时的那套衣服,妆容精致,明艳照人。 这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那副丑陋的模样,也不是初见时英气十足,充满仇恨的样子,楚观之心想,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呢? 她身上再看不到那种仇恨和戾气,似乎满不在乎,又似乎成竹在胸,今日新作的那首诗更是灵气十足,没了上次那股不平之气。 “胭儿,公主那边,你看得怎么样?” 楚观之没具体说公主的事,楚胭知道他在问什么,爽快回答:“有八九分把握。” “哦,”楚观之并没置疑,只接着问道:“你的医术是从哪里学的?” 这个么,就说来话长了,楚胭肃容道:“当年在北边的时候,曾遇到一个云游的道士,教了女儿一些医术……” 楚观之耐心地听着这姑娘把一大通瞎话扯完,道:“将来公主的病治好了,定然有人问起这个问题,到时候你不能这么说,要换个说法才是。” 楚胭虚心求教:“那么父亲安排好了吗?” 这孩子果真是个聪慧的! 楚观之微笑道:“不错,你且把这个拿回去看,上面的内容都记清楚,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话,中年人递了一张纸给她。 楚胭接过纸大概地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除了有楚胭医术的来历,还有之前她生活的地方,母亲姓甚名谁,连邻居的姓名,家里的状况以及附近的地名都写得清楚。 第九十二章胭姐姐好厉害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附近一些小店的店名,以及里面经营的东西特点,只医术这一项,跟她想到了一起去,写明是游方道士教的,连游方道士的模样特点都写得清清楚楚。 姜是老的辣,老狐狸的心思缜密,楚胭很是佩服,把纸叠巴叠巴装起来,笑道:“多谢父亲费心了。” 楚观之挥手,脸上神色慈蔼:“没什么,回去多看几遍,记住就把纸烧了。” 告别便宜爹,楚胭回到书香阁,一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一阵欢声笑语,依稀有四娘和三娘的声音,她摸摸瘪瘪的肚子,心说计划的进门先吃饭是没希望了,先应付这帮小家伙。 回到屋里楚胭有点意外,楚家姐妹四个居然都在,楚大娘和楚二娘满脸的忧心忡忡,三娘和四娘正在说笑打闹,楚胭进门时恰好听到楚二娘在呵斥三娘,怪她没心没肺的。 三娘噘着嘴想说什么,恰好看见楚胭进门,眼睛一亮笑道:“看看,看看,我说什么了,二姐,早就说你们瞎担心,胭姐姐很厉害,绝对不会有事的……” 楚二娘也看到了楚胭,不禁脸一红,呵斥道:“胡说什么,谁担心她了!” 鹦鹉叫道:“嘿嘿,口是心非!” 楚三娘也急了:“明明就是你担心胭姐姐,说什么姐姐进宫会不会被人算计,还要去宫门口等着……唔唔……” 楚二娘一把捂住三娘的嘴,没好气地喝道:“少说几句憋不死你!” 她转头偷眼看过去,见楚四娘张着双手,像个小炮仗一样,冲进了楚胭的怀里,楚胭一把接住,将手从她腋下穿过去抱起来,顺势转了几圈,直到四娘咯咯笑着喊头晕,才把她放下来。 四娘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她的丫环连忙上前来扶着,小家伙嘴里兀自喊着:“好晕啊姐姐,就像吃醉了酒了一样!” 楚大娘抢上前一步,关切地打量楚胭,看着她神情身体似乎都没什么不妥,这才不放心地问:“小妹没事,在宫里一切可还顺利?” 楚胭笑了笑:“没事,一切顺利。” 顿了顿,对上楚岁华还有些不放心的眼神,她笑道:“大姐莫要忧心,你也不看看你家小妹是什么人,区区小病算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鹦鹉呸了一声:“吹牛皮!” 楚二娘也呸了一声,哼声道:“你就吹!” 楚胭哈哈一笑,刚才楚二娘和三娘的对话她也听到了,难得这笑面小狐狸担心她,便被她说句吹牛也没什么。 “胭姐姐才没吹牛,胭姐姐说得对,胭姐姐好厉害的!”四娘不服气地喊,扯着楚胭的衣袖,躲在她身后对楚二娘扮鬼脸:“倒是二姐你,刚才还要去宫门口等胭姐姐呢!” 楚二娘恼羞成怒,红了脸道:“胡说,我是要去看看,她吹破了牛皮,会不会被公主打断腿丢出来!” 楚胭笑吟吟地看着她,摊开双手走动两步,笑道:“二妹不必担心,姐姐这不是好好的?” 楚二娘心事被戳穿,简直要气哭了,索性一跺脚跑出去了。 她的丫环急急追了出去,楚胭哈哈一笑,坐了下来,招手让其它人也坐下:“哎哟可累死我了,今天这屁股就没粘着过凳子。” 楚岁华嗔怪地看她一眼:“胭妹妹可要当心,在外边不能如此粗俗,会被人看轻的。” 楚胭吐吐舌头笑道:“对啊,我忘了。” 说着话,她特意拍拍楚四娘的小脑袋:“四娘可不能学我哦!” 楚四娘偏偏学着她的样子,吐吐舌头笑道:“可我觉得姐姐好厉害啊,公主也都喜欢姐姐呢!” 楚大娘哭笑不得,向楚胭问起宫中的情况。 宫中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听说楚胭要帮公主治疗髡发面疮和龅牙,太后和太平公主的母妃兰妃分别召见了她。 对于治病的事,太后只简单地问了几句,诸如她师从何人,对公主的病情有几分把握之类的话,问话的重心,更多地放在她的身世,以及进入楚府后的情况上面。 在这方面楚胭还是很拎得清的,没给便宜爹添堵下绊子,装出一副“女不言父过”的样子,期期艾艾语焉不详,太后只当她不愿谈及,做太后的也不能对臣子的私生活太过关注,便也不再多问。 至于进入楚府后的生活,楚胭倒是没避讳,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楚家人虽然各有奇葩之处,却没有性情太过歹毒的,几个姐妹都还算安分,加上便宜爹在金钱上对她放得很宽,她的日子过得倒还不错。 太后也是听说过楚家的奇葩事迹,着重问了楚老太爷的故事,又问了楚老夫人的情况,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 楚胭也没替他们掩饰,低着头一一说了,听得上面的老妇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她心中一动,看样子太后的脾气不是那种孤僻威严的嘛。 听说太后是宁王的生母,颇为宠爱宁王,来之前楚胭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因为打了宁王世子的事情,被太后穿小鞋,现在看来,或者是楚胭在杞人忧天,或者是太后深藏不露。 兰妃那边问询的内容,则更加偏向于太平公主的病情,不仅问了楚胭医术的师承来历,还让她将公主的病情分析详细地写了下来,说要先交给太医院参详,决定能用才可以开始治疗。 对此楚胭自然没有意见,相反地,如果随随便便地只听她一句话,便能让她直接上手给公主治疗,那才是不正常。 她很听话地照做了,并提议可以由宫中先找几个病情相似的患者来,在他们身上见了效,再给公主治疗。 原本太平公主是要直接开始治疗的,兰妃劝了几句,她在母妃面前娇蛮惯了,也不肯听,难得楚胭这女孩子如此上道,太平也听了她的话,愿意再等一等,兰妃很是欢喜,当即将这事定了下来。 这些详细的情形倒不必与楚家的小娘子们说,楚胭只拣着宫中的景致和吃食说了几样儿,四娘听得神采飞扬,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亮晶晶地看着楚胭。 楚胭自然知道小吃货在等什么,她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四娘:“拿去!” 四娘一声欢呼,接过荷包打开来,见面是几粒小小的,裹着糖霜的小球,闻着味道清香,却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迫不及待地拈一粒吃了,只觉得甜中带酸,汁水清甜,小家伙吃得津津有味,极是香甜。 第九十三章九九祛寒图又回来了 楚大娘低声嗔怪道:“胭妹妹你也太惯着她了,宫中是何等所在,怎能给她……乱拿食物?”她本想说偷拿食物的,又觉得偷字不雅,临时换成了乱拿。 楚胭笑了:“这可不是我偷拿的,是……”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这荷包里的食物是英慕白给她的,那家伙不知道误会了什么,似乎总觉得她吃不饱或者吃不到好东西,对于给她塞食物这件事情有独钟。 可这事不能当众说出来,楚胭换了个说法:“嗯,这是公主赏赐我的,我拿回来给四妹妹吃。” 楚胭心说,管他什么太平公主还是靖平候的,反正名字里都有个平字,都差不多,张冠李戴也没什么。 楚大娘倒是信了,认真地叮嘱地楚胭:“这次也就罢了,下次可不能了,四娘年纪小,别人不会笑她,只会笑你没规矩。” 楚三娘撇了撇嘴:“大姐,你就知道规矩长规矩短的,看人家胭姐姐,向来没什么规矩不也照样很吃得开!” 楚胭苦笑,三娘这臭丫头,也不知是夸她还是骂她。 楚三娘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胭姐姐,我想看看靖平侯的画,绿玉这死心眼儿的丫头就是不肯,好容易你回来了,赶快拿出来大家看看。” 楚胭吃了一惊,有种小秘密被窥破的感觉,心虚道:“三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来的靖平侯的画?” 楚二娘恰在此时又折了回来,哼声道:“你还不知道,你的诗把人家靖平侯的画都污了,靖平侯不要那画,说是应该归你。”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一通述说,楚胭才知道她走后,宁王府发生的事情。 雅梅会结束之后,所有的诗画作品都要物归原主,原主愿意赠与他人或自己留着,那又是另一回事。 别的都好说,只是到了英慕白的画作这儿,负责帮忙收画的下人就有些为难了。 这幅画是靖平侯作的不假,可上面还有楚家小姐的题诗,这画究竟该算作谁的,成了一个大问题,何况旁边还有阳平郡主虎视眈眈,毫不掩饰满脸的热切盯着画儿,恨不能马上把它拿到手里。 本来这种情况还有一种解决方法,那就是英慕白与楚胭商量一下,决定画的归属,可楚胭被太平公主带走,那还怎么商量? 最终英慕白发了话,让下人把画收起来他要带走,说如果楚胭要的话,两人再商量。 “胭小姐若问起来,让她去找我要就是了。”他说。 江宛儿几乎要咬碎了牙,靖平侯如此举动,简直是特意给楚胭机会去接触他! 若楚胭想要这画,她就可以趁着要画的机会去找靖平侯,若她不想要这画…… 江宛儿想到这里更心塞了,楚胭若不要这画,这贱婢的诗就会保存在靖平侯府中,说不定还会被挂在靖平侯书房中欣赏。 一时间,江宛儿都不知道,究竟楚胭去找英慕白更糟糕,还是不去找更糟糕了。 这可是九九祛寒图! 想到靖平侯每天都会在图上添上一朵梅花,同时也会看到楚胭那贱婢的诗,江宛儿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假思索地喝道:“不行!这画儿不能拿走!” 下人正在摘画的手停在空中,英慕白神情微沉,看向江宛儿。 在公共场合见到江宛儿,英慕白向来对她都是客气疏离,有时江宛儿纠缠,他则是采取不理不睬,避而远之的态度,如今这样带着几分威严看过来,江宛儿心中打一个突,正要出口的难听话语便咽了回去。 她费力地咽了下口水,低垂眉目不敢看英慕白,讷讷道:“我,本郡主想要买下这画,靖平侯可否割爱?” 顿了顿,她又急急补充道:“我愿出重金!” 说这句话之前,对于要不要买下这画,江宛儿还是有点矛盾的,毕竟虽然是英慕白画的画,上面却有楚胭的题诗,让人心里膈应得很。 可话一出口,她就想到了办法——待她拿到这画,立刻便找高手匠人,将这画重新装裱一番,把楚胭那贱婢的题诗给刮掉,不就两全其美了! 英慕白虽不知她在打算什么,但见看她那又恨又妒的表情也知道,这女子没安好心。 “阳宁郡主,很抱歉,这画不卖。”英慕白极为干脆,说完这话,立刻亲自动手将画卷了起来,递给身边的小厮。 江宛儿眼睁睁地盯着他看,恨不能将他看进眼睛里,却无论如何都不敢擅动分毫。 陆朝熙饶有兴趣地看着英慕白,扇柄在手中敲啊敲,心说这家伙平时看着温文尔雅,到底都是假象,对上江宛儿这等惹人憎厌的人物,不就露馅儿了么! 楚家众人也在场,楚二娘低着头不敢作声,楚三娘却是无所畏惧,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脸上带着几分探究,绿玉将鹦鹉笼子藏在背后,生怕小家伙冒出句什么话惹来是非。 好在小家伙今天乖得很,一句话不说,如果不是笼子不曾离手,绿玉简直要怀疑它被喂了哑药。 “那为什么画儿又到了我这儿,不是说靖平侯拿走了么?”听到这儿,楚胭急急问道。 楚三娘得意洋洋:“胭姐姐你进了宫,当然不知道外边的事,我们刚刚回到府中,靖平侯便打发下人,将画送到了胭姐姐这里,可笑那江宛儿机关算尽,这画终究还是进了我楚家!”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楚胭心说,又问:“他为什么又把画送回来?” 楚三娘呵呵笑道:“送画来的人说了,这画上有胭小姐的大作墨宝,靖平侯不敢擅留,此画乃九九祛寒图,胭小姐可每日在图上添梅花一朵,补足九九八十一朵梅花,聊做休闲消寒之用。” 小丫头压低了嗓子学着送画的人说话,居然颇有几分肖似,旁边见过送画人的楚大娘和绿玉都忍不住笑。 楚二娘神色不太好看,心里既羡慕又酸溜溜的,这楚胭确有诗才,而且运气也很好,不仅得靖平侯青眼,而且父亲也极偏宠她。 想到这事她忍不住问:“听说定国公与父亲商议,要将你许给陆公子,你可知道这事?” 楚胭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急急将茶水咽下去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事?!” 第九十四章娶她回来可以镇宅 楚二娘见她反应,便知传言是真的,摆出语重心长的架势劝道:“胭姐姐,不是我说你,嫁娶之事,不仅讲究父母之命,更重要的是陆公子的态度,看陆公子对你的态度,你便是嫁去定国公府,也……” 楚胭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不可能,我绝不会跟那花孔雀有任何牵扯,更不会嫁给他!” 楚二娘眸中掠过一丝喜色,兀自不放心地问道:“为什么?” 莫名其妙地,楚胭眼前掠过英慕白的脸,她甩甩头,烦躁地说:“不管为什么,或许是八字不合,反正我讨厌陆朝熙,这事早就跟父亲说清楚了!” …… 定国公府,陆朝熙走进他爹的书房。 书房布置得不伦不类,一边墙上是满架的书,另一边则挂满了各色兵器,定国公陆镇修懒懒地靠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瞪视着儿子。 “听说你今日和楚姑娘见了面,还帮了她?”老头子懒洋洋地问,铜铃大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八卦之色。 陆朝熙打个激凌。 “没有没有,这个真没有!”陆朝熙连忙否认,然而想到楚胭容貌的变化,又对他爹的目光由衷地佩服,心说自己对美人的鉴赏能力这么强,居然都不如自家爹,可见赏美这事,是有遗传的。 他谄媚笑道:“不过,爹的眼光是真不错,那丑八怪,哦不,楚小姐居然真的很美,可惜后来她被太平公主带走了,没能给她画一幅画。” 这马屁显然拍对了地方,定国公笑得大眼眯成了一条逢,喜洋洋道:“爹觉得,熙儿你可以把楚胭娶回家来,天天画她都可以。” 陆朝熙心中暗叫不妙,急急道:“不能啊爹,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难道楚胭的身世被人知晓,并传了开去?定国公神色一变,眯缝着的眼睛寒光凛然,肃然问道:“怎么回事,你听到什么传言了?!” 陆朝熙不知自家爹这是发的什么疯,莫名其妙摇头:“没有啊爹,哪里有什么传言?” 随即想到,他告诉英慕白,他爹要给他和楚胭结亲的事,莫非那家伙嘴巴不稳,跟别人说了,又传到老头子耳朵里? 定国公见他神色不似做伪,放心一些,问道:“那你什么意思?娶楚小姐回家和多活几年有什么关系?” “爹啊,楚胭那丫头牙尖嘴利,太过凶悍,我惹不起啊!”陆朝熙连连叫苦,这样一个煞星娶回来,他还不被折腾死啊。 “你不是喜欢美人么,楚小姐就是少见的美人,凶悍些怎么了,娶回来还可以镇宅!”陆国公彻底放下心来,怒道。 陆朝熙头摇得像得了羊癫疯,手摆得像得了鸡爪疯:“不行不行,爹,我喜欢美人,却如喜欢花草宠物,只是欣赏,并非占有,楚姑娘虽美,性格却太强,我我我……我没必要娶她回来……” 想到楚胭所说的他将会年华老去,皮松肉弛之类的话,陆朝熙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说不定他本可以容颜不老,却被这臭丫头诅咒得加快变老变丑呢! 定国公眯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撇了撇嘴:“出息!不就是怕管不住媳妇么!” 不等陆朝熙辩解,老头子一甩袖子:“滚下去!” 陆朝熙如蒙大赦,仓惶转身出去。 定国公看着儿子背影哈哈一笑。 就得楚胭那样儿的,才能治得住你小子这浮浪性子,也能顺便保护好楚胭,一举两得,今儿个,老子就跟你杠上了,不信你小猴子还能杠得过老子! …… 正在制药的楚胭抬袖掩嘴,打个喷嚏。 “谁又在骂我?”她笑说,手中搅拌动作不停。 绿玉笑道:“看小姐说的,肯定是公主心急,念着您进宫为她治脸呢!” 绿玉也在学着制药,将研成飞末的药材用细纱布滤了,放到一边的碗里。 楚四娘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胭姐姐,这个能吃吗?”她问,伸手指去沾药粉。 楚胭早已习惯了吃货的思维,拔拉开她的手指:“这是给公主制的药,往脸上敷的,吃了会拉肚子。” 楚四娘收回手,不甘心地看向楚胭手中的药水:“那这个呢,是什么味儿的,看着颜色倒像果茶。” 鹦鹉大声地嘲笑她:“馋猫,你这只馋猫!那个也是药!” 楚四娘怒目而视:“我不是猫!猫的胃口太小,吃东西只能吃一点点,我才不要做猫!” 不要做猫的人多了,却是第一次听说如此奇葩的理由,楚胭哈哈笑了起来,绿玉掩嘴偷笑。 章鱼哥目瞪口呆地看着楚四娘,终于明白,自己这么聪明伶俐能说会道,人见人爱树见花开,而这小丫头居然会不喜欢自己,还时常用那种令鸟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自己。 感情这货的眼里真的只有食物! 鹦鹉彻底被小豆丁打败了,垂着头一言不发。 楚四娘目光回到药水上,楚胭连忙伸手掩住瓶口:“这个是治疗髡发的,抹到头皮上就会长出很多新的头发,如果你喝了,嗓子里和嘴里就会长出头发,那样就没法吃东西了。” 楚胭毫无心理负担地欺骗着小孩子,楚四娘终于放弃了尝药的想法,踏踏实实地搬个小杌子,两手托腮在旁边观看。 “胭姐姐,公主长得什么样,很美么?” “现在不算很美,等我治好她的病,就会很美了。” “胭姐姐,公主穿什么衣服呀,是不是全身都绣着金线?她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呃,金线倒没有,至于好吃的,姐姐还真不知道……” “胭姐姐,公主什么时候再来找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想尝尝宫里的食物。” “这个,恐怕不行,你太小了,过几年长大些再说……” 屋里对话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屋外的青萝隐约听了一耳朵,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如果自己不是夫人的心腹就好了。 胭小姐对下人很好手头也很宽裕,院子里的下人只要认真做事,平时经常会有打赏,尤其是绿玉,胭小姐很信任她,出门什么的都带着她。 第九十五章兰妃与慧嫔 上次从靖平侯府回来,绿玉很是得意了几天,逢人就说靖平侯平易近人,蓝小姐美貌可爱,这次从宁王府回来,她又有了新说辞,把楚胭的诗和靖平侯的画吹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 这些也就罢了,最让青萝眼红的是,胭小姐居然在教绿玉制药! 那可是制药啊! 青萝的弟弟就在药铺里当学徒,她知道学成制药有多难,而好的制药师傅又有多么抢手。 弟弟十岁去当学徒,开始的一年里根本连药渣都摸不着,成天就是打杂干些粗活。 每天天不亮,几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徒弟崽儿,就蹲在师傅房门外,抢着给师傅倒马桶,打洗脸水,晚上谁能给师傅端洗脚水,谁就能得意一晚上。 第二年头上,弟弟凭着机灵,得了师傅的青眼,开始干起捣药碾药的活儿,第三年分药拣药,把药物认了个全,药性也熟悉了。 直到第四年,青萝弟弟才开始真正的学习制药,也领上了二钱银子一个月的薪水。 可现在,绿玉什么苦都没吃过,直接就能学制药了,制的药还是给公主用的! 上次青萝回家,听母亲说起,弟弟制的药卖给了城门官,并得到了城门官的夸奖,一家人都觉得弟弟出息了,那时她也觉得弟弟出息,想着说不定有一天,弟弟能得到更多的达官贵人的赏识。 可是现在,青萝只觉得嘴里一阵阵的发苦,像吞了半斤黄连似的。 如果自己不是夫人的心腹就好了,她也能跟着胭小姐学制药,然后给公主用,以胭小姐的性子,说不定还能允许她传给弟弟,那样弟弟就能更快地当上师傅了。 不仅如此,说不定弟弟还能自己开一家药铺,专门卖公主用过的药。 青萝一点都不怀疑楚胭制的药,自从这位小姐进了楚府,几乎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成功而且顺利,就连四小姐肚子里的虫子都能打下来,还有什么是她治不了的。 可惜的是,自己是夫人的心腹! 绿玉又在哈哈地笑,青萝咬了咬牙,伸长脖子看向屋里。 明明绿玉也是老夫人的心腹的,凭什么她就能得到胭小姐的信任,在屋里伺候? 绿玉那个小蹄子得意成这样,将来治好了公主,她肯定会更加得意? 药物制好的第二天,宫里就来了人。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面白无须的公公,自称姓王,是兰妃身边的掌事太监,他的态度语气很是客气,一口一个胭小姐地叫着,只说公主请胭小姐入宫。 楚胭也很识相,在上车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递了一张银票过去,而对方则无声无息地接下来,眨眼就消失在袖子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烟火气,就像没有这回事儿一样,得了银子的王公公眉开眼笑,更加殷勤客气地请楚胭上车。 马车驶入宫中,一路通行无阻。 太平公主所居的昭和宫中,兰妃和公主已经在等着了。 六个宫人候在旁边,年纪高矮各不相同,其中三个满脸疮疱,另外三个则是髡发秃顶。 兰妃五官精致,身形纤细,穿一身淡月色裙衫,亭亭玉立,清雅如兰。 楚胭行礼完毕,将药膏和药水呈上去。 宫人检查过后,放在托盘里呈给兰妃,太平公主凑近前去观看,询问药物的使用方法。 宫人将药物拿开,兰妃微微点头道:“便请楚小姐施展妙手。” 兰妃身边的嬷嬷沉声道:“烦请楚小姐将用法施教,便由她们来施药好了。” 两名宫女站了出来向楚胭施礼,楚胭还礼,在宫人的服侍下洗手。 装着药物的托盘被拿过来,楚胭打开药瓶,打量三名面疮的宫人,伸指沾了药膏在其中一人脸上涂抹,两名临时“徒弟”在旁边认真观看。 相较于之前楚胭因药物而致的面疮不同,这些宫人的面疮要易治得多,涂抹完药物,她指点着两名“徒弟”在另外两人脸上施治,又一一为三名面疮宫人诊脉。 在兰妃和太平公主好奇的目光下,楚胭放开最后一名宫人的腕脉,道:“仅使用药物,大概需要十到十五天的时间,面疮即可痊愈,若配合口服药物使用,可以缩短一半左右的时间。” 那还说什么,用呗,反正苦药不是自己来喝。 太平公主当然是没意见的,小手一挥:“用!” 几名面疮宫人也是面露喜色,不管是什么身份,年轻的女孩子总是爱美的,她们苦面疮已久,宫女们中流传的各种方法不知试了多少,如今有人能在短时间内治好她们的脸,喝点药又算什么。 何况还是替公主试药呢。 髡发的三名宫人也是如此,只是不需要口服药配合治疗,而且疗程也要长一些,至少要一个多月才能见效。 宫人捧了纸笔过来,楚胭将药物的用法用量,以及口服药的方子写在纸上,由宫人呈给兰妃。 这时,外面有宫人匆匆进来,低声禀报:“娘娘,慧嫔来了。” 兰妃脸色微变,太平公主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怒道:“她来做什么?别让她进来!” 兰妃叹了口气:“算了,绾绾,拦不住她的,让她进来。” 果然,出去通报的宫人还没出门呢,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语声。 “听说姐姐又请了大夫给太平治髡发,我来看一看!” 楚胭只觉得眼前一亮,娇小玲珑的女子快步走进来,年轻的脸明媚而张扬,耳边步摇轻晃,脚下裙摆翻飞,说话的声音清脆,语调甜美。 慧嫔很随意地向兰妃行礼,随即转向这边,端详几名面疮和髡发的宫女,再打量太平公主。 慧嫔的目光太过无礼,太平公主心头火起,怒目喝道:“你又来做什么?” 慧嫔却是笑盈盈地道:“哟,小太平又生气了,可别这样啊,我也是一片好心,听说你又找了大夫,我来看看怎么样,替咱们的小太平把把关呀。” 两人一个公主一个妃嫔,说起话来你来我往的,都没把宫廷礼仪放在眼里。 第九十六章黄道吉日来接人 太平公主气得面红耳赤,怒道:“谁要你把关了,我自有母妃……” “算了,太平,慧嫔关心你,便让她看看也好。”兰妃暗暗叹了口气,慧嫔仗着近来受皇帝宠爱,经常挑衅于她,偏偏太平是个没心眼儿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炸,也不知在慧嫔身上吃了多少亏。 兰妃私下里也曾教导过太平,说好了下次要冷静,可只要慧嫔一提到髡发和面疮,她立刻就控制不住地发脾气,白白地给慧嫔看了笑话。 慧嫔却是笑着对太平眨眨眼,道:“啊哟小太平啊,其实我也不是关心,是稀奇啦,太平这面疮和髡发,不知请了多少大夫,治了多少次都没用,也不知这次有没有效果。” 这娇俏可爱的表情看在太平公主眼里,却是贱得要命,她瞪着大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 兰妃适时笑道:“慧嫔妹妹说错了,这位楚胭楚姑娘,她刚刚才说了,早则十天,迟则半个月,她的药物就能见效。” 慧嫔注目楚胭,嫣然笑道:“啊哟,你就是楚相家的外室……那个女儿,我可不是说你医术不行呀,只是太平这面疮和髡发已有多年,怕是只有神仙才能治得了呢!” 在太平公主发火之前,楚胭向慧嫔施礼,沉声道:“谢娘娘谬赞,民女不敢当。” “啊哟我什么时候夸你了,女孩子可不要胡说!”慧嫔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看着十分的亲热。 楚胭垂着眉眼施礼。 “回娘娘的话,髡发和面疮只是小疾,民女确有把握治好它。” 楚胭说,神情端庄有礼,语气却十分笃定。 “真笨啊,你不是说只有神仙才治得了吗,那当然是在夸楚姑娘了!”太平公主哈哈笑道。 慧嫔怔了一怔,细细打量楚胭。 她知道楚胭的事,宫中消息其实很灵通,尤其是她这种新得皇帝宠爱的妃子,只要她有兴趣,自然有人上赶着讨好。 从上次楚胭被太平带进宫中,她就打听过了,无论楚胭做诗讽刺江宛儿,还是作诗试图同靖平侯拉上关系,她全都知道,江宛儿夭桃善妒之名,到现在还是个笑话呢。 听说楚家这外室女脸上也长了面疮,后来不知怎的治好了,被江宛儿推荐给太平,明明是要陷害她的,这姑娘居然大言不惭接下来,当真以为自己能治得好太平。 当时慧嫔听下人禀报,只是嗤之以鼻,觉得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只会给自己和楚相惹麻烦。 也是,外室出身的女孩子没见过世面,大概以为她自己的脸能治得好,也能治得好别人。 不过楚相深得皇上信重,圣宠经久不衰,倒是没必要将他的女儿得罪死了,慧嫔一念及此,立时笑了起来。 “啊哟这就好,看不出楚姑娘小小年纪,还有一手好医术,能治得好太平这多年的顽疾,不愧是楚家的女儿,果然优秀!” 慧嫔说,笑呵呵地执着楚胭的手:“那楚姑娘帮我看看,我这脸能不能想办法变得更美些呢?” 太平公主脸色变了,张口欲要喝骂,兰妃及时拉住了她手,对她使个眼色,示意看楚胭如何回答。 楚胭抬目看慧嫔,笑道:“娘娘已经很美了,民女没办法让娘娘更美。” 慧嫔掩着口儿轻笑。 “哎哟,真是个实在的孩子,”她说,转身看着太平和兰妃:“有如此良医,小太平真是幸运,我就等着了!” 感觉到手上母妃传来的力道,太平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气哼哼地转过脸不理她。 兰妃淡淡道:“慧嫔便回去等着,现下我宫中还有事,便不留慧嫔了。” 慧嫔嘴上占了便宜,倒也不多做纠缠,转身就走,她带来的宫人齐齐跟着出去,呼啦啦地走了一大片,一时间屋子里空旷了不少。 兰妃心里恨得咬牙,这慧嫔外表看着明快爽朗,像是个有嘴没心的性子,其实内里最是阴毒记仇,自己就是不小心在皇帝面前说了慧嫔几句不是,这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慧嫔还成天来找她的麻烦! 光是找她的麻烦也就罢了,最令人憎厌的是,慧嫔还特意揭太平的短,她可怜的女儿心无城府,常常被这女人气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太平公主气呼呼地瞪视楚胭,对于她刚才夸慧嫔的行为很不满意,觉得似乎被楚胭背叛了似的。 然而她又实在找不到理由责难楚胭,只气得鼓着嘴不说话。 楚胭看出小女孩的心思,施礼微笑道:“将来公主会比她更美的。” 太平自然不信,撇了撇嘴,还是忍不住侧过头笑了。 回去时还是宫中的马车相送,楚胭下车时,恰看见一个婆子刚从车上下来,同门口的家丁说着什么。 “烦请快快进去通传,今日是黄道吉日,我家太太让我来请我家二少夫人回府,耽搁了时辰,事情就不好办了!”婆子说,嘴里说着烦请,老脸上的神情可没有一点点麻烦别人的样子。 楚府守门家丁神色难看,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又说打狗要看主人面,他在相府守门,来来往往的大小官员不知凡几,就没见过这么无理的。 当然那些大人物,也根本不会跟他说话,而是由底下人来出面,只不过像田家这样,一个下人便这么颐指气使的,守门家丁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碍着这是大小姐婆家的人,他忍气吞声地答应了,打发门口的小厮进去通传。 婆子兀自不满意,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句句不离良日吉时,家丁烦得只想掩住耳朵,却见宫中马车驶过来停下,急急扔下婆子迎上去,叫了声胭小姐。 婆子自也看到了,认得这是宫中的马车,原以为下来的会是楚相,心中忌惮,正准备挤出笑脸,却见车上下来一位小娘子。 车夫的态度是很客气,向楚胭行过礼后,才赶着车子走了,楚胭看向婆子,语气很不客气,却是对着守门家丁说的。 “怎么回事,这么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第九十七章田铮的舌头可缩回去了么? 家丁会意地苦了脸辩解几句,句句都在指责婆子,那婆子欲待插嘴,楚胭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这位嬷嬷既然来了楚府,便该按着我楚府的规矩行事,你家那一套良辰吉时的规矩,在我楚府是没用的。” 顿了顿,她又很随意地说:“算了,正好我要进去,便带你进去。” 婆子听到家丁称呼这美貌小娘子为胭小姐,才知眼前这小娘子便是上次带着靖平侯大闹田府,差点把夫人气病的那位,她心下惊疑,这小娘子上次去时,好像模样儿没这么美? 这个时辰,她从宫中马车上下来,是去做什么的? 没等婆子回过神来,楚胭已经快步进府,家丁一瞪眼睛:“你到底走不走,不走就继续等着通传!” 婆子冲他翻个白眼,一甩帕子急急跟上。 不得不说,田夫人派这婆子来楚府,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见到楚夫人,婆子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态度极好,嘴甜如蜜,却句句不离要旨,总之今天就是要把楚岁华接回田府。 楚夫人等田家人等了很久,光是应对田家人的各种说辞,就对着镜子练习了不下七八遍,没想到等来的既不是田夫人,更不是田铮,反倒是田府的一个婆子。 以她相府夫人之尊,自也不能亲自和一个婆子计较,肚子里准备好的几套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憋得好生难受。 楚夫人身边的于婆子主动出战,同田家婆子应对几句,却发现对方着实是牙尖嘴利能说会道,几个回合下来,于婆子气得面如金纸,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 那婆子面上恭谨有礼,眼中轻蔑之色一闪而过。 怪不得夫人说楚夫人绣花枕头一包草呢,果然如此。 楚胭冷眼看着她,并不说话,她还在等,等着楚岁华过来,看看这位正主儿的打算。 门口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丫环急急拦着的声音:“三小姐,三小姐,你不能进去……” 门帘掀起来,三娘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她的丫环和婆子,都是一副想拦又拦不住的样子。 楚三娘气势汹汹的进门来,打眼一扫,便看到站在当地的婆子,中二少女立即有了发泄的对象,怒道:“你来做什么?田铮呢?他怎么不亲自来接我姐姐?” 婆子满脸堆笑施了一礼道:“三小姐安好,我家二少爷忙得很,夫人派老奴来接二少夫人。” 楚三娘哼了一声:“你算老几?让田铮自己来,或者你家夫人亲自来也行,派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老婆子,这是看不起我姐姐么?!” 楚胭心中暗赞,中二少女这次表现不错,可没有杀敌的同时损自家人。 婆子满脸堆笑,说出的话却难听得很:“三小姐这话就岔了,我家二少爷好歹也是三小姐的姐夫,怎地连个称呼都没有,连名带姓地叫?” 楚三娘涨红了脸:“田铮那家伙,那家伙大白天的在青……在……在那腌臜之地跟别人打架,丢尽了脸,还想让我叫他姐夫?” 饶是中二少女脾气暴躁,也不好意思把青楼二字说出来,话到嘴边,硬生生地改成了腌臜之地。 楚胭心里好笑,面上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这会儿功夫,门帘掀起又放下,楚家二娘四娘和当事人楚岁华都来了,齐齐站在当地,听到楚三娘说起田铮的丢人事,楚岁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想也不知哪个多嘴的下人,竟在未出阁的小娘子面前说这等难听的话,查出来定要打她一顿板子。 楚四娘睁着一双童稚的大眼睛,抬头看着三娘,问道:“姐姐,那腌臜之地是什么所在,有好……” 话说一半,楚二娘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将吃的两字硬生生按了回去。 楚夫人脸色难看,田家的事固然丢人,可自家女孩子说出这种话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这世道对女人格外苛求,男人可以去那等腌臜地儿,说不定还有人说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而女子却连提都不能提一句,尤其是这等未出阁的小娘子,提上一句,便是失了家教。 果然,婆子堆笑道:“三娘子怕是在哪儿听到什么谣言了,哪儿有这事儿呢?” 见楚三娘又要说话,婆子生恐她说出难听话来,又笑道:“即便万一有那么点儿风声,男人家的事,也不是咱们内宅妇人能说道的,您说呢,夫人?” 她这是直接问到楚夫人头上了。 楚夫人气恼无比,却也不能由着三娘继续胡闹下去,田铮的名声已经坏了,自家女儿却是冰清玉洁未出阁的闺女,可不值当为了骂他几句,而染上污名。 婆子是个牙尖嘴利的,见楚夫人不说话,便转向楚岁华:“二少夫人,您出来也够久了,家中诸事繁杂,夫人还需要少夫人的帮助,少爷成日里忙于公事,院子里也需要少夫人主事,少夫人还是跟老奴回去?” 楚岁华嘴唇动了动,二娘拉着她的手,用力掐了一下,低声道:“不要!” 见婆子看过来,楚二娘道:“这位嬷嬷,我大姐身子虚弱,家里请了名医为她调理,开的方药还没吃完,嬷嬷暂请回去,待大姐姐身子调理好了,自然会回去的。” 楚二娘比三娘想得明白,知道除非大姐和田铮和离,不然无论如何,姐姐都是要回去田府的,她所指望的,不过是让姐姐在家里调理好身子再走罢了。 婆子根本没把这小姑娘放在眼里,依然满脸是笑,说出的话却没漏一丝缝儿:“少夫人若身子不好,咱们府上也能请到名医,夫人向来心疼少夫人,少夫人回府中调理也是一样的,也可以把药带回府中,您说呢,少夫人?” 楚岁华神情松动微微点头,看看婆子再看看楚夫人,嘴唇翕动要说什么。 楚二娘和三娘都是大急,楚胭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田铮田少爷的舌头,可缩回去了没有?” 女孩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所有人都是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田府的婆子吃惊更甚,身子抖了一下,惶惶然看向声音来处。 第九十八章家里人都向着丑八怪 田府的婆子吃惊更甚,身子抖了一下,惶惶然看向声音来处。 是那个美貌的小娘子。 此刻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似是能看穿一切似的。 婆子心思急转,二少爷的事,府里下了封口令,绝对不许外传,谁敢说出去,立刻就乱棍打死,怎么这小娘子竟然知道? 楚胭微笑着,又加了一句:“原本男人的事,咱们妇道人家也不该多嘴,只不过,你家二少爷那舌头,不分白天黑夜成日里吊在嘴巴外面,怕是很难过罢?” 婆子脸白如纸,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楚二娘眼珠子转动,知道自家胭姐姐居然说对了,登时精神一振,也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跟着补了一刀:“嬷嬷,你们不是能请到名医么,怎么连自家少爷的病都治不了,还谈什么帮我姐调理?” 婆子怕的只是楚胭,楚二娘是田夫人的手下败将,她可不怕,闻言挤出笑容狡辩几句。 “你家夫人总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位婆子,我看你家少爷的舌头,怕不仅仅是病,亏心事做得多了,会有报应的。”楚胭不等她说完,便沉声道。 嬷嬷如遭雷击,她,她怎么知道? 这些天府中请了许多大夫,对少爷的病都束手无策,夫人正打算着请个道士来家中做法,看看是不是撞了什么邪祟。 这女孩子知道得不少,那么她知不知道夫人的打算? 楚胭自然不知道田夫人的打算,她笑吟吟地望着仓惶失措的婆子,感觉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你家不是迷信么,你家不是做什么都要看黄历么,连媳妇回娘家都要看黄历,我就拿迷信来吓一吓你! 婆子不敢再说,急急告辞离开。 于婆子满脸冷笑,随意打发一个仆妇出去送客,楚三娘和楚四娘急急过来,一左一右拉住楚胭的手。 “胭姐姐,你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田铮那厮得了病?” “胭姐姐胭姐姐,大姐夫舌头为什么伸出来,难道是为了吃东西方便?”楚四娘说着,伸出舌头做个鬼脸。 楚胭给了楚四娘一个暴栗:“别乱学,舌头伸在外面连饭都吃不进去!” 这当然是骗小孩子的,如果真不能吃饭,怕是田铮早饿死了,奈何四娘立刻信了,赶紧把舌头缩回去,扒拉眼角做个鬼脸。 楚胭却没打算放过她,捏捏她的小脸蛋儿:“四娘功课做完了么?” 最近府里请了先生,给几个女孩子授课,楚胭偶尔也去听一听,发现四娘最不喜欢功课,便故意恶趣味地拿这个逗她。 四娘苦着脸不说话,功课什么的最讨厌了。 楚岁华被楚二娘拉着,慢慢地走过来。 “胭妹妹,”她陪着笑道:“你姐夫他……他真的病了么?” 楚胭收敛笑容,正视着她。 “是的,大姐,田家少爷得了很麻烦的病,他的舌头伸出来缩不回去,恐怕一辈子都治不好了。”楚胭说,做出神情凝重的样子,实际却是在试探她。 若楚岁华被吓着了,愿意和田铮和离,那自然就最好了。 “真的?!你不是骗我,你,你怎么知道的?”楚岁华颤声问。 “大姐姐,胭姐姐多厉害的呀,她说大姐夫得了病,那他就一定有病!”楚四娘喊道,她向来是楚胭的小迷妹,不管楚胭说什么,她都会信。 楚三娘也跟着点头:“对呀大姐,胭姐姐这么说,肯定是有一定把握的。” 说着话,她转头向楚胭求证:“是,胭姐姐?” 楚胭点头,依然看着楚岁华。 从婆子的反应来看,楚岁华其实已经知道,楚胭没有说谎,她只是不太愿意接受而已。 楚胭态度这么肯定,楚岁华心中立刻就慌了,求助似地看向楚夫人。 楚夫人心里五味杂陈。 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人竟都向着这个丑八怪了? 不,她已经不是丑八怪,她的美貌甚至超过楚家姐妹中最美的二娘,一身的气度和才华更不用说。 自家几个女儿,大娘懦弱没有主见,二娘只会耍些小聪明,三娘是个没脑子的,四娘只会吃…… 楚夫人坐在堂上,看着几个女孩子,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若楚胭也是自己的女儿就好了。 楚岁华怯怯地向她靠过来。 “母亲,我……我……” 楚夫人冷冷地瞧着她。 “母亲,我想回家。”楚岁华终是鼓足了勇气,讷讷道。 楚夫人心下悲凉:“这里莫不是你的家?” 其实楚夫人心里清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楚府确实已经不是大娘的家,可女儿这般懦弱没出息,她又帮不上什么忙,出于对自己的无能和对女儿的气恼,忍不住要讥刺几句,心里方才能好过一些。 楚岁华眼中盈满了泪水。 “母亲,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嗫嚅道,神情惶恐中带着几分焦虑。 楚夫人话一出口便即后悔,女儿已经够可怜的了,她还往女儿心上扎刀子,不由放柔声调:“可是妮妮,你的身子还没调理好,再说你这样回去,你婆婆又要借此拿捏你。” “可是,胭妹妹说,她说夫君生病了。”说起田铮,楚岁华声音大了起来:“我得回去看看夫君,他病着,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看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楚夫人心头那一点怜惜立刻化为乌有,全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冷声道:“你回去有用吗?还不是送去给人家欺侮?” 楚岁华没把后一句话放在心上,她受欺侮已经习惯了,反倒是前一句话提醒了她,小妇人茫然转头,看向楚胭,眼睛一亮。 “胭妹妹,你怎么知道我夫君他病了?”她急急地问。 楚胭心中暗叹。 “上次他和人打架的时候,我在街上遇到过他,那时就发现他生了病,估计大姐你回来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会发病。” 楚胭说,给要插嘴的三娘打个手势示意她别说话,接着说道:“舌纵之疾容易招人多想,尤其田夫人那种性子,我担心她将儿子的病迁怒于大姐,索性就带了大姐你回来。” 第九十九章莫不是撞了客 楚岁华自然知道所谓的多想是什么意思,她眼神黯淡一下又亮了起来:“胭妹妹,既然你看一眼就知道他要发病,那么……那么你能不能……能不能治得好他的病?” 此言一出,楚三娘先哼了一声:“治好他做什么,让他再去那些地方么!” 楚夫人却是神情一动,她不想家中有个和离的女儿,这样对底下三个女儿的婚事不利,大娘不愿与田铮和离,当然是好事,而且若自家人治好了田铮,想来女婿也能念着女儿的情,对女儿好一些。 楚胭迟疑片刻,没有说话。 楚岁华只当她是厌憎田铮,不愿为他诊治,上前抓住她的手,低声央告。 楚胭被她缠得没法,加上二娘和楚夫人也在旁边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只得答应下来。 “大姐,这病我能治得了,却不能这么容易便给他治了。” 这话一出,屋中几个女孩子齐声叫好,楚夫人连连点头,楚大娘却也知道楚胭是为她考虑,低声问:“那妹妹打算怎么办?” “让我想想。”楚胭考虑片刻道:“这样,明天你去兴隆街乐康医馆,那里有我的徒弟,他能诊得了田铮的病。” 楚夫人面露不愉,这女孩子会医术也就罢了,又出来什么徒弟,女孩子家一天天的,夭娥子真多! 楚大娘倒没想到这个,看着楚胭,她面露希冀之色:“可是胭妹妹,你的徒弟医术行不行啊,还是你……” 楚三娘忍不住扯她一下:“大姐,就田铮那副样子,给他治个差不多就得了,彻底治好,你就不怕他再出去惹事?” 楚胭无奈,又给楚大娘解释一遍:“是这样的大姐,咱们总得给田铮一些教训,有些话呢,我身为姨妹不好说出口,可其它的大夫就不必顾忌,这也是为你以后的日子着想。” “就听你胭妹妹的!” 没等楚大娘说话,楚夫人拍了板,又说:“今天不许回去,最早也得明天!” 说着话,似是怕楚大娘再来求情,楚夫人甩袖而去,几个丫环仆妇慌忙跟上。 楚大娘追了两步没追上,转过身来看着楚胭,欲言又止。 楚胭也是被这温吞性子的大姐气得够呛,硬着心肠冷下脸道:“大姐你先别着急,田铮的舌头收不回去,依着田夫人的性子,怕是田府中不仅会请大夫,说不定还会搞些其它的事情出来,等她们折腾够了,发现没用,咱们再去给他治,才显得你的重要,现在么,就让他那舌头晾一晾也好。” …… 田家。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对着田夫人拱手。 他的药童急急收拾药箱背在身上,站在老大夫身后。 田夫人神情忧急。 “大夫,真的没办法了?”她问,视线转向榻上倚坐的儿子,目光从他耷拉的着舌头上收回,又转回大夫这边。 老大夫跟着看过去,收回目光摇头。 “抱歉,夫人,令郎这病蹊跷,老朽无能为力,夫人放心,老朽出去绝对不会乱说话的。”说着话,他再次拱手,摇着头离开。 田夫人神情怔忡,半晌忽然咬牙喊道:“再去请大夫!我就不信,京城里这么多好大夫,连这么点儿小病都治不好!” 一个婆子凑到田夫人耳边,神情诡秘道:“夫人,二少爷这病,怕是……怕是……冲撞了……” 她觑着楚夫人骤然难看的脸色,正要说下去,却被田家大少爷打断了。 “王婆子,莫要在母亲面前胡说!”田家大少爷田铫神情冷冷地呵斥她,转向田夫人道:“母亲,二弟的病到了这般田地,便不要考虑其它了,我去请太医。” 田夫人不想请太医,太医院那些老家伙可不像民间的医生好拿捏,万一传出去自家儿子得了这病,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谣言。 可是如今,铮儿这副模样,不请也不行了。 她恨恨地低声道:“请就请!都怪老二媳妇,她若能生个孩儿,老二也不会成天地往外跑!” 田大少爷叹了口气。 “母亲,但凡二弟少往外边跑几趟,咱家二房说不定早就有了孩子。”田大少爷说,又转向田铮:“二弟,这次的事情过去,你便收些性子,少胡闹些,认真做事。” 田铮伸着舌头不好说话,唔唔几声,却是满脸的不耐烦。 “行了,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先去请太医!”田夫人说,看看田铫身边的大儿媳妇:“老大家的,你约束着些下人,别让他们出去胡说!” 田家大少奶奶虞氏点头应了,行了礼,跟着丈夫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婆子和田夫人母子,婆子看看田铮,再次凑到田夫人耳边,低声道:“二少爷这副样子,莫不是撞了客?” 田夫人神色一凛,儿子的病来得奇怪,症状也奇怪,找了好些大夫,吃了不少药,都不见效,她的心里已经起了疑心。 昨天晚上,她打发人去请了道士,如今道士还没来呢,身边的婆子居然就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田铮在这个家里久了,对于母亲的那一套颇为熟悉,也有几分迷信,听着婆子的话,忽然就想起他常去的那间青楼里,前几天才上吊死了一个婢女。 他是见过那婢女死状的,双眼暴突,面色青紫,尤其是舌头伸出老长,看起来吓人得紧。 想到那伸得老长的舌头,再想想自己这怎么都缩不回去的舌头,田铮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难不成,难不成自己这是被吊死鬼附身了? 听说人在被吊死鬼附身之前,都会做一个梦,梦里吊死鬼会骗着你钻一个环,或者进一扇门之类的,田铮拼命地回想,自己有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可惜他越是着急越是想不想来,舌头倒似乎伸得更长了,涎水直流,打湿了胸前的衣裳,田夫人看得焦急,扬声吩咐外边的下人:“快快去催大少爷,让他快些去请太医。” 外面田铫和妻子虞氏并肩走着,虞氏看看周围没人,低声抱怨:“母亲待弟妹也太苛刻了,二弟他这般混闹,她不怪责二弟,反倒怨怪弟妹,再这样下去,怕是楚家那边不答应。” 第一百章果然是邪祟上身了 顿了顿,见丈夫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又低声说:“楚夫人是个要面子的,不愿与母亲争辩,可现在不一样了,前几天楚府那个外室女带着靖平侯来,就给母亲闹了个没脸,将弟妹接了回去,今日母亲打发人去接弟妹,我估摸着,怕是轻易接不回来。” 田铫眉头紧蹙没说话,心里对自家母亲也有几分怨怼。 上次楚家来人时他不在家,京中的传闻他也知道些,楚家的外室女,那当真是个厉害角色,自家母亲苛待人家姐姐,还被人家撞到二弟打架,这次楚家怕是不好说话了。 果然两人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从楚府回来的婆子。 那婆子行色匆匆,神色张皇,迎面看见田铫夫妇,站在路边行礼,虞氏停下来看着她,蹙眉问道:“怎么,没接到弟妹?” 婆子无法隐瞒,只说二少夫人调理身子的药还没吃完,楚府不肯让她回来。 田铫见她说话吞吐目光闪烁,知道有不尽不实之处,喝了一声:“还有什么事,说!” 婆子一个哆嗦把心头盘绕的实话说了出来:“楚府那个外室女,不知怎么的知道了二少爷的事!” “二弟的事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借着这个由头接走了弟妹……”虞氏说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她知道二弟的病情?” 婆子点头应是,不敢看她。 自从田铮生了这怪病,田夫人忙于儿子的病情,把封口的重任交给了虞氏,如今消息传扬出去,虞氏自然也有责任。 虞氏却并不在乎,田铮生病以来,大夫走马灯似的来,前后请了不下十位,虽说都叮嘱过要保密,可哪里有那么多秘密能保得住的。 何况田铮得病之初,田夫人并没当回事,更没考虑保密,府里几十号下人都知道,等后来医治无效才想起来保密,怕是已经迟了。 更何况在虞氏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怪病而已,有什么好保密的,与其在病情上做文章保密,不如管着二弟,让他少出去浪荡才是正经事。 虞氏感兴趣的是另外一回事。 “那位楚小姐是怎么说的?弟妹又是什么情况?”她问,带着几分好奇。 婆子把楚胭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也说了楚岁华的情况,虞氏叹了口气挥手打发她走。 婆子匆匆离开,田铫叹了口气:“这下子,估计弟妹更不肯回来了。” 虞氏也叹了口气,对这个妯娌,她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要我说,弟妹她一定会回来的。” “为什么?”田铫大惑不解,二弟妹除了性子懦弱,无论家世人品相貌皆为上乘,配二弟是绰绰有余,可她嫁入府中,这些年没少受母亲的磋磨,如今好容易娘家有人帮着出头,还不趁机拿捏二弟? 虞氏笑着摇头,却不肯说原因。 男人不懂女人的心,她却看得清楚,楚氏的一颗心全在老二身上,听说老二生病,肯定会巴巴地赶回来。 虞氏想着,目光忽然一凝,拉了拉丈夫的衣袖,迎上丈夫的目光,她微微努嘴。 田铫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门上的家丁陪着一个中年道士匆匆地走过来,后边还跟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小道童,道士故作高深,家丁神情敬畏,两个道童板着小脸,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四只眼睛却是滴溜溜地四下里乱转。 虞氏满脸忧色,当今皇上不喜鬼神之说,婆婆偏偏笃信这些,以前只是在自己府中装神弄鬼,看个吉凶黄厉,如今居然把道士招回家里来了。 长此以往,必然招来祸患。 “这这这,这是招祸啊!”田铫喃喃道,呆站半晌,转身甩袖就走。 “夫君你去哪儿?”虞氏轻喊。 “我去找母亲,说说这事儿!”随着话声,田铫已去得远了。 虞氏摇头,站在原地等着。 没用的,婆母如果听丈夫的话,也不会那样磋磨楚氏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田铫气呼呼地回来了。 虞氏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结果,田铫气愤又无奈:“母亲不肯听我的!” 他刚说了几句,就被母亲连哭带骂,说他没盼着弟弟好,这大帽子扣下来,田铫完全没有招架之功,只得狼狈逃窜。 “夫君,这事还是算了,”虞氏说,忽然停下脚步:“要么,你去跟父亲说一说?” 田铫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父亲向来讨厌母亲的作派,若跟父亲说了,母亲定然要遭父亲的训斥,他作为儿子不能这么做。 虞氏也考虑到这一节,低声道:“但愿那道士快快做完法,母亲赶紧打发他滚蛋!” 尽管田铫满腹忧思,还是被逗得笑了起来,妻子向来端庄,今日却连滚蛋这等粗鄙之语都说出来了,可见这道士确实讨人嫌。 田铮房里,道士放下茶碗,满面凝重。 “夫人所料不错,果然是邪祟上身了。”他说,从道童所背的褡裢里取出一只罗盘:“我先看看府中的风水如何,再作打算。” 田夫人不敢说话,忙叫身旁边的婆子陪着去。 道士大袖飘飘出门去,田夫人冲婆子招手,婆子会意地凑过来。 “要尽快,老爷快下朝了。”田夫人说,婆子点头,示意明白,快步跟出去了。 舌头吊在外面,让田铮的脸显得滑稽又可笑,他站到窗前,看着道士在园中走走停停,目中浮现惊恐之色。 道士走走停停,东看看西看看煞有介事,婆子跟在他身后,满脸堆笑,低声道:“不瞒您说,当年建这宅子的时候,我家老爷可是请了司天监的副使大人来看的风水。” 道士并不答话,只摆弄着手中的罗盘,向着指针的方向看过去,神情严肃,口中喃喃有声。 婆子暗暗叫苦,生怕这道士磨蹭得太久,万一老爷下朝回来撞到他,那可就糟糕了。 她想催一催又不敢,不时焦急地回头望向府门方向,只盼着老爷回来便去书房,可千万别往这边来。 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道士很快便收起了罗盘,说府中的风水没问题。 婆子大大地松了口气,不由得又担心起来,老爷回来,肯定要先去看少爷的,看到有道士在府中,肯定又要呵斥夫人。 第一百零一章先去佛堂跪着 田夫人对此早有准备,借口今日临时有事,说好了请道士明日再来。 打发走道士,田夫人阴着脸,向派去楚府的婆子问起楚氏的情况。 那婆子回来只说了几句,道士便来了,田夫人只知道二儿媳妇没接回来,却不知详情。 婆子重新把事情经过描述一遍,免不了加油添醋地说些楚家人的坏话。 “……就是这样了,二少夫人在楚府过得很好,老奴看她的样子得意得很,还有楚家那个外室女,她不知从哪里得知少爷的病情,竟拿这个来威胁,真是不知死活了,老奴担心泄露出去,便回来请示夫人的意思。”婆子说,觑着田夫人的神色。 田夫人神情沉沉听完,却没问楚岁华的情况,只问楚夫人的衣着首饰,又有什么反应。 这有什么关系?婆子一一说了,心下奇怪却不敢问。 “那么你可见到楚相没有?” 婆子低头答道没有见到,心下更是暗暗奇怪,按照她去的时辰,除非楚相称病不上朝,否则怎么也不会在府里,何况就算在府里,堂堂一个相爷,又怎么会管后宅的事情。 田夫人面色阴沉,低头沉思,良久之后忽然问:“那丑婢怎的知道铮儿的事?” 这才是夫人该关心的事嘛,婆子心中道,连忙回答:“这个老奴也不得而知,不过那贱婢竟似变得漂亮了许多,二少夫人也胖了许多,面色红润,气色好得很。” 田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牙道:“明日,明日定要接她回来!我亲自去接!” “那也太抬举二少夫人了!” 田夫人神情莫名:“不妨,三年没见了,我倒要去见见她。” 第二天一大早,田夫人便带了心腹婆子出门,准备去楚府。 车夫自也知道这事,但见夫人衣着光鲜妆容精致,显是精心打扮过的,心下不由奇怪,夫人这样子不像是家中出了事去接媳妇,倒像是去参加重要的宴会一般。 这事自然不是他一个小小车夫能操心的,车夫不敢说话,待夫人上车坐好,便驱动马车。 马车才出巷口,车夫便轻咦一声。 “楚府的马车来做什么?”车夫道,不自觉地停住了车子,而对面也放缓了车速,两车相错而过。 车内田夫人端坐不动,婆子掀起帘子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呐呐道:“刚才过去的,好像是楚府的马车。” 那马车已经在田府门前停了下来,车夫放下踏脚的小凳,小吉先跳下来,再搀着楚岁华下车,田府车夫看得清楚,大声道:“二少夫人回来了!” 田夫人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向后观看,楚岁华恰也向这边看来,两人遥遥打个照面,心下都是惊讶。 不是说夫君病重么,怎的婆婆打扮成这个样子出门,莫不是胭妹妹判断错误,那婆子就坡下驴骗自己回来?楚岁华心中思忖,不敢擅先回府,站在府门前等着婆婆示下。 儿媳妇竟然自己回来了,田夫人没有惊喜,只有失落,枉费自己白白打扮了这么久,她竟然乖乖地回来了! 马车在宽敞之地掉了头,回到田府门前。 田夫人下车,脸色阴沉,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楚岁华低着头不敢说话,田夫人甩袖子怒冲冲进府,楚岁华怏怏地跟在后面,虽然心中焦急丈夫的病情,却始终不敢开口询问。 楚夫人没回二房的院子,而是先回了自己房中,看着垂头站在面前的儿媳妇,心中一阵阵的窝火。 这贱婢回家几天,竟然还胖了不少! 自己的儿子病得连吃饭都不利索,这罪魁祸首却是扔下儿子回了娘家,看看她脸色红润的样子! 田夫人口沫横飞,将楚岁华狠狠训斥一顿,楚岁华一言不发默默听着,田夫人骂得累了端起茶来喝,楚岁华才怯怯问起丈夫的情况。 说起儿子,田夫人更是火不打一处来:“都是你这不祥的妨家克夫货!生不出孩儿,还将我铮儿克得生了怪病,如今还有脸来问他!” 她指点旁边的婆子:“带她去佛堂跪着一宿,去去晦气再去见铮儿,免得把楚家的秽气带给铮儿!” 婆子答应一声,拉扯着楚岁华去了。 佛堂里十分阴冷,兼之没有火盆,楚岁华冻得牙关打战,跪在堂中的蒲团上瑟瑟发抖。 小吉拿了几个铜钱,向佛堂管事的仆妇要了些热水,先沏茶给楚岁华端过来,又灌了个汤婆子塞在她怀里。 “大小姐你等着,我去找些炭来,咱们想办法点个火盆。”私底下小吉都是叫楚岁华大小姐的,小丫头将几块点心递给楚岁华,心下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估计着回来肯定要挨饿,提前从楚府带了些点心。 热乎乎的茶水入口,楚岁华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她一把拽住小吉:“你去哪儿找炭?” 小吉苦笑了笑:“大小姐,自然是拿银子去找了。” “你哪来的银子?可别浪费你的月钱!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去用。”楚岁华急道,拿出荷包,取出里面的银票。 早上出门之前,楚夫人拿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给她,楚岁华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同时也不好意思再拿娘家的钱,谎称自己在楚府过得不错,不缺银子,只拿了五十两。 “不用了,胭小姐给了我银子。”小吉苦笑,大小姐的嫁妆都掌握在夫人手里,被田家母子俩快要祸害光了。 入冬以来,为了给大小姐争取到多一点的炭和好些的食物,她的月钱早就用光了,这些钱都是昨天晚上胭小姐给她,让她去给姑爷请医用的。 现在大小姐都快要冻死了,这银子自然是要用在小姐身子,姑爷的舌头便是缩不回去,也不碍什么事,反正有他娘管着,死不了人。 这话小吉当然不会跟楚岁华说,她匆匆安顿好自家小姐,急急向外边去了。 肚里有了热水食物,怀里的汤婆子散发着热量,楚岁华精神些许,跪倒在佛像前,双手合什喃喃祈祷,神情虔诚。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保佑夫君病体早日痊愈,莫要伤了身子……” 小吉端着炭盆从外面进来,闻听这话翻个白眼。 第一百零二章小姐强硬点,我去请大夫 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姑爷那样儿的人,被吊死鬼缠上也是活该。 这一会儿的功夫,小丫头不仅弄来了炭盆,还把她们走后的一切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议论,说二少爷撞了客,被吊死鬼缠上了,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据说那吊死鬼是青楼里的一个婢子,因为不愿接客,把自己吊死在柴房里,二少爷在青楼里过夜,一大早出来,正是阳气空虚的时候,被那冤气正浓的死婢女缠上,还将女鬼带回了府里。 不然的话,为什么所有的大夫都看不了这病? 又不然的话,夫人何必要下了严令封口,不许府中下人议论二少爷的病,还请了道士来驱邪? 小丫头将炭盆点着,待火势旺些,浓烟冒尽,才端到楚岁华脚边,扶着她坐下来。 “小姐别总跪着了,当心跪坏了腿。”她说,摸了摸汤婆子还热,放心了些。 楚岁华把另一个蒲团推给她:“你也坐一会儿,累了?” 小丫头接过蒲团跪下来,面朝佛像合什祈祷,楚岁华听得她说什么求菩萨保佑小姐,好人有好报之类的话,又是心酸又是难过。 她自认没对不起别人,更没害过别人,可为什么她的日子就这么艰难? 寒夜难熬,总算外面响起了鸡叫,天色渐渐亮了。 半夜里炭盆里没了火,佛堂里冻得要命,主仆两人互相偎依着,终于熬到天亮。 外面响起脚步声,小吉赶紧扶着楚岁华跪好,转眼间,田夫人身边的婆子已经进来了。 斜眼看了地上只余灰烬的炭盆一眼,婆子啧了一声:“哎哟,这屋里还怪暖和的,二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呢。” 楚岁华在小吉的搀扶下站起来,在冰冷的佛堂里蜷缩了一夜,她的身体各处都又冷又硬,膝盖都直不起来,她扶着小吉勉强站定,问道:“夫君他病情怎么样,可好些了吗?” 婆子翻个白眼撇撇嘴。 趁着老爷上朝不在家,道士已经摆设好了祭坛,作起了法,他说少爷身上的邪祟是亲近的人带来的,夫人疑心是少夫人有问题,特意让她带少夫人过去,让道士掌掌眼。 这话她自然不会告诉楚岁华,只随意敷衍几句,便带着两人出去。 婆子在前面走得飞快,小吉扶着楚岁华落在后面,一个小丫头提着水桶迎面走过来,看见小吉,露出几分忧色,看看前边的婆子,欲言又止。 小吉立刻捂住了肚子:“哎哟二少夫人,我的肚子疼,许是昨夜着了凉,哎哟我得上茅厕……” 楚岁华放开她的手:“那你快去,一会儿到少爷院子里找我。” “哎,二少夫人您慢点走等等我,不急在这一时!” 小吉一溜烟儿地跑了,楚岁华虽心忧夫君,却也放慢了脚步。 婆子回过头来不耐烦地催促:“少夫人倒是快一些,那边夫人和少爷还都等着呢,夫人给少爷请了道士来驱邪,要家里亲近的人都在场才行,可不要因为少夫人走得慢,耽搁了少爷的病情!” 夫君的病果然是邪祟,楚岁华望望小吉跑走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原本她还想着,一会儿见到婆婆,要向她禀报乐康医馆的事,让胭妹妹的徒弟试试看,说不定能治得好夫君的病,如今有了道士自然是更好,多一层保障,夫君的病便能好得更快些。 小吉跑没多远,躲在路边的灌木丛后,见楚岁华和婆子转了个弯看不见这边,急匆匆地出来,追上那个提水的小丫环。 两人合力抬着桶的两边,一边走,小丫环一边叽叽咕咕地对她说着什么,小吉面色变幻不定,神情忧急。 小丫头把事情讲完,放下水桶推了她一把:“快去想办法,再磨蹭一会儿,怕是夫人又要找借口欺负二少奶奶!” 小吉对着小丫环抱抱拳:“谢谢小名妹妹,恩情容后再报。” 小丫环神情忧急,又忍不住掩着嘴笑:“好了好了,你看你还学男人的样子,快去!” 我要真是个男儿就好了,行动起来方便许多。 小吉想着,急急跑到园子的角门处,看门的婆子跟她交好,被她三言两语一说,开门放她出去了。 小姐你可要强硬点,别被那老虔婆骗了,我去请大夫,打肿那死老虔婆的脸! 小吉心里暗暗祈祷,念叨着:“兴隆街,乐康医馆请大夫,就说是楚小姐让我来的……大小姐你可要撑住啊!” …… 楚岁华随着婆子进了院子,吃了一惊。 院子里香烟缭绕,摆了香案桌子,正中间设着一个古里古怪的祭坛,一名中年道士手持木剑,正在绕着祭道疾走,口中念念有词。 不远处的屋檐下,她的夫君田铮舌头伸出口中老长,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上盖了厚厚的棉被,他的身边站着田夫人,神情敬畏地看向道士。 两人身后并排站着大群丫环婆子,同样神情敬畏,有人还带着些恐惧之色。 两人进来,不少丫环婆子注意到了,纷纷看向这边,目光各异,恐惧,鄙夷,怜悯,悲哀,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道士依旧在绕着祭坛转圈子,全神贯注,压根没注意到这边,婆子带着楚岁华走到田夫人这边,低声禀告。 田夫人看了楚岁华一眼,并没说话,转头去看道士。 楚岁华倒没注意到田夫人的神情,她的全部心神只在丈夫身上,见丈夫的舌头果然伸在外面,不由得泪水盈眶,颤着声音叫了声:“夫君!你,你怎么样,难受得厉害么!” 田铮转头看她,面无表情,也许是因为伸着舌头,他做不出别的表情。 见楚岁华气色红润,似乎还胖了一些,他眼中露出一抹惊诧之色,随为转为厌恶,转过了头。 楚岁华随着他的目光打量自己,因为来得急促,没来得及换衣服和洗漱,衣服在佛堂被压得皱巴巴的,裙边上还沾着些炭灰,估计没有梳洗的头发和脸也不好看,难怪夫君会厌恶她。 她向后退了两步,却仍是忍不住问道:“夫君可看过了大夫没有?” 第一百零三章女扮男装严神医 “别啰嗦!”田夫人忽然头也不回地呵斥:“早干什么去了,明知道夫君病了,还要回娘家,昨个儿派人去请你还不肯回来,现在又来装什么贤妻!” 声音严厉,带着深深的不屑和厌恶,楚岁华哆嗦一下,又退后两步。 她没发现,这两步一退,她已是站在丫环和婆子们的行列里了。 不过即便发现,楚岁华也并不在乎,她的一双美目只是深深地注视着田铮,一瞬也不肯移开。 然而这一次,田铮却是连眼光都未曾转向她这边一点点。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呔,大胆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道士越走越疾,身子便似筛糠似的抖动起来,忽然停住,剑尖向着空中斜指,大喝一声。 两名道童同声大喝,声势颇为惊人。 道士剑尖在空中划一个圈儿,转向田铮。 “天灵灵地灵灵,诸邪妖孽退散!”他喝道,持剑疾走过来。 田铮露出几分惧色,喉头动了几下,眨了眨眼。 剑尖指着田铮,道士喝道:“收!” 两名道童一左一右,其中一人轻声提醒:“田善人,你可试着收回贵舌,那个……舌头。” 田铮再次眨眼,喉头涌动,口中啊啊乱叫,两手连摆。 “沙……不……谁……殆……”他艰难说道。 旁边服侍他的丫环充当了翻译的角色,低声道:“二少爷说,收不回来。” 田夫人面色沉沉,这道士是别人推荐给她的,据说法力强大,捉鬼拿妖很有一套,普通的妖孽根本不在话下,莫非自家这妖孽很厉害不成? 道士额上都是汗珠,持剑的手收在背后,剑尖竖起,他稽首道:“这妖孽法力高强,刚才贫道本已拿住了它,随知又有妖人庇护于它,如今收服殊为不易,这桃木剑降不了它,待贫道回去取七星法剑来!” 说着话,他便要转身,田夫人眉头一蹙,略微施礼道:“道长慢着!” 道士心头一跳,停了下来,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声色,打个稽首:“善人有何指教?” 田夫人目光厌恶又戒惧,朝着楚岁华身上睨过又收回来,向道士道:“道长所说的庇护妖孽的妖人,可在这庭院众人之中?” 道士原本只是托辞,想借此离开,见她如此神情动作,垂下眼帘,眼珠子转得几转,沉声道:“不错,有妖人庇护,妖孽法力大增,贫道惭愧,拿它不住,待贫道回去取七星剑……” 谁知道取七星剑要多长时间,万一拖得太久,老爷回来撞见就糟了,田夫人打断了道士的话,急急问道:“除了七星剑,道长可有它法?若能找到那庇护的妖人,是否就容易些?” 道士眼珠子一转,稽首道:“若要替代之法也不是没有,至于妖人么……” 他朝着一众下人看过去,众人都是低垂了头,不敢与他目光对视,只有楚岁华,痴痴地看着田铮,对周遭的一切情势竟是视若无睹,听而不闻。 田夫人斜睨着楚岁华,目中露出嫌恶憎厌之色,道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稽首道:“贫道倒是有个法子……” …… “大夫,你当真有法子治好我家少爷么?”兴隆街乐康医馆,小吉看着面前男子,心下甚是怀疑,问道。 乐道安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大声道:“那个自然,不就是舌纵之疾么,我乐道安是江湖上……呃,这个京城中数得上号的名医,区区一个舌纵之疾,自然是手到擒来!” 小吉其实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不过她忧心家中大小姐,想想胭小姐必不会诓她,便点头道:“好,那你跟我去罢,若是治好了我家少爷,我家少夫人和夫人都重重有赏。” 乐道安喜形于色,急急应了,旁边的刀若辞和另一个中年男子交换眼色,哑然一笑。 刀若辞拎起角落里的一只公鸡,那鸡甚是雄壮,又是蹬爪子又是扇翅膀,引颈叫个不停,刀若辞道:“走!” 那中年男子并不说话,点点头,当先往门外走去,刀若辞快步跟上,乐道安提了药箱跟在他两人后面,小吉急道:“怎么看个病要这么多人,还有,你拿公鸡做什么?” 中年男子头也不回,言简意赅地道:“药引子!”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大步在前面走着,乐道安和刀若辞一个拿药箱,一个拎公鸡,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着倒像以他为首,而另外两人都是跟班似的。 小吉愣了一下,这究竟是大夫还是巫医,看病居然要公鸡做药引子? 不过中年男子气势很足,倒莫名地给了她信心,小吉快步跟上,指指男子背心,低声问乐道安:“那位先生是做什么的?” 前面两人均听到了这问话,男子无动于衷,刀若辞微微侧 头,目光凌厉扫过来,乐道安与他目光一触,看向男子背影,有几分不情愿地低声答道:“这位楚……啊,严大夫,是我的师兄,她的医术……嗯,她的医术与我在不相伯仲之间,咱们带着她,多一个人,也好多一份力。” 小吉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那男子,点点头:“果然嘛,我就觉得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厉害个屁啊!乐道安心说,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气呼呼地不再说话。 刀若辞也太不像话了,为了讨好他的心上人,竟然拿他的医馆来开玩笑,须知行医一事,乃是救人性命,病人将身家性命托付与大夫,岂可当做儿戏? 好在还有他跟着,若那楚楚小姐治不了病人,他再出手,更显得他医术高明! 话说回来,他还真没见过舌纵的病人,这一次抓住机会,定要好好参详参详,万万不能放过了。 乐道安想起楚楚姑娘来时的情景,不禁又是好笑又是生气。 今天一大早,便有一位相貌俊俏的青年公子,拎着一只肥壮的公鸡,来到乐康医馆,指名要见刀若辞。 乐道安看他有几分眼熟,察觉他身有武艺,原以为他是江湖中人,试探了几句,发觉这人对江湖中事一窍不通,又不像江湖中人,便带他去见刀若辞。 岂料刀若辞一见这人,便站了起来,喜道:“楚楚!” 乐道安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看这男子总觉得眼熟,原来是那位楚楚小姐假扮的! 第一百零四章泼狗血的考验 女孩子在唇上贴了假胡子,故意将肤色染得灰黯一些,却也不掩美貌,更与楚楚小姐有七八分相似,乐道安简直惊呆了,他明明记得,那位楚楚小姐模样甚是丑陋,怎么换成男装,竟然如此美貌? 刀若辞哈哈大笑,对楚胭的易容术好一番取笑,待女子取下唇上的装饰,擦去脸上的颜色,乐道安方才发觉,不是楚楚姑娘穿着男装才美貌,而是她现在变美了! 一个人在模样轮廓与原先差不多的情况下,美丑居然会有天壤之别,乐道安很是不解,围着楚楚姑娘转了几圈,怎么都看不出端倪来。 楚楚姑娘倒也没客气,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原来她要托借着乐康医馆的名义,冒充乐康医馆的大夫去帮一个人诊病。 乐道安于医术一道上十分自负,涉及自己的医名,自然是不肯迁就的,万一楚楚姑娘诊不好病人,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 “不行!这是图啥哩图啥哩,”乐道安毫不客气地拒绝道:“谁知道你医术如何,万一坏了我的名头怎么办?” 刀若辞斜睨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对楚胭说道:“哦,我倒忘了,老乐兄弟一直自封神医来着。” 乐道安瞬间就炸毛了,翻脸怒道:“谁说的,谁说的?我这神医不是自封,是江湖上公认的!” 楚胭忍着笑恭维他几句,刀若辞听得不耐烦,问起楚胭打算怎么做。 楚胭大概讲了楚岁华的事,说起田铮得了舌纵之疾,她身为姨妹,许多事情上许多话不能说,想托着“乐神医”的名头去帮田铮诊病,也好给那浪荡姐夫一个教训。 “……你就说我是你师兄,姓严,医术高明,让我代你去给那田铮诊病便是。” 乐道安听得啧啧称奇:“你爹堂堂左相,怎么能让女儿受这种委屈,带着家丁上田府揍他就是了!再不济,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以收拾姓田的他爹啊!” 豪门大宅中的家事,岂是上门揍一顿能解决的?如果能解决的话,别说揍一顿,就是揍个十顿八顿,楚胭也绝不会手软。 楚胭苦笑,夫妻之间的事情,自家便宜大姐没出息立不起来,别人再怎么有本事,怕是也帮不到什么忙。 听说田铮得了舌纵之疾,乐道安也不再坚持,这病是个稀罕的,他还没见过,趁机见识一下也好。 刀若辞帮着楚胭重新易容,给她垫宽肩膀,换上大鞋,鞋头里填了棉花,将眼角皮肤粘得下垂,改变鼻子形状,又在颏下粘了三缕长须,皮肤染成腊黄的颜色,打扮成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模样。 楚胭看着镜中的另一个人,没想到刀若辞还有这等本领,大是惊喜,赞不绝口。 这却还不算,刀若辞又让她在室内走来走去,做一些日常小事,他在旁边指点,提醒她走路行事要注意的方面,不要露了女儿家形态。 楚胭极是聪明,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像模像样的中年男子就学得维妙维肖。 “好了,以后你若想以男子之身行事,便打扮成这副样子,似你方才那样,去到街上,容易招来无赖之徒的纠缠。”刀若辞说,笑着打量她。 楚胭何尝不知,来的路上,就有小混混认出了她的女儿身份,对着她吹口哨说混话,被她一脚给踢飞了。 “以后,我就是严神医了,还请乐神医多多指教。”楚胭说,笑着向乐道安拱手。 乐道安很不乐意,神医的名头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自封的,可在刀若辞的目光威胁下,他还是拱手还礼:“好说好说。” 他又有点好奇:“楚楚小姐,你这说话的嗓音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楚胭笑了笑,声音低哑道:“这是药物所致,只要停药,很快就可恢复原样了。” 乐道安啧啧称奇,能够用药物暂时性的改变嗓音,似乎楚楚姑娘的医术也还行? 在平平无奇的中年神医带领下,一行人到了田府,门房查问,小吉只说是二少夫人让她请的大夫。 这些天田府之中极是热闹,大夫往来络绎不绝,门房倒也没多想,挥手放行。 “快走,我家大小姐身边没人,万一被夫人欺负了,可就糟了!”小吉一马当先大步在前,几人跟在她的后面,楚胭心中暗赞小丫头不错,楚岁华软弱可欺,幸好身边有这能干又忠心的小丫头。 …… 二房院子里,楚岁华不可置信地尖叫起来。 “什么!?我怎么会是邪祟妖人!道长是不是弄错了?”她愤怒地盯着道士:“我是相公的妻子,怎么会庇护害我夫君的妖邪?” 道士眼观鼻鼻观心,语气平和:“这位夫人,被邪祟所迷的人,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别说那些没用的,”田夫人不耐烦地说:“既然你不是邪祟,便上祭坛去,若是经得起考验,就能证明你不是邪祟。” “可是……可是这考验……”楚岁华亲眼看着两个道童抬来半桶血,颜色黑红,味道腥臭,听道童说是黑狗的血,道士还在里面混了糯米和香灰,说要用这血泼在邪祟身上,才能驱除邪祟。 那时候楚岁华还在想邪祟是谁,万万没有想到,道士一阵抽疯似的作法之后,那把桃木剑对准了她自己! 眼看着婆婆神情冷厉,眼神之中满是嫌恶,楚岁华转向丈夫,满面哀戚。 “夫君,咱俩毕竟是夫妻,你便容他们如此辱我?”她问,眼中带着期盼。 坐在椅子里的田铮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有些犹豫。 田夫人更加不耐烦了:“快些过去,时辰马上就到了!” 楚岁华没理会她,直勾勾地盯着田铮。 田铮被她看得有些狼狈,他伸袖掩住长长的舌头,转头不去看她。 楚岁华怔怔地瞧着他,眼中有泪流下来,两个婆子走过去,半扶半拉地将她带到祭台上。 道士横剑指向她,小妇人止住哭泣,回头看着丈夫。 田铮转过脸来看着她,隔着祭坛,夫妻俩四目相对。 两个道童抬起了装着腥臭液体的桶。 第一百零五章平平无奇的庸医 两个婆子把她按得很紧,楚岁华抬眼看向天空。 她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楚胭的话:“大姐,我建议你暂时不要回去田府,舌纵这种病很麻烦的,说不定田夫人会迁怒于你。” 她没听胭妹妹的话,硬是回来了,被婆婆当做了庇护邪祟的罪魁祸首。 明明是在她走了之后,夫君才得病的,这事不管怪谁,都不能怪到她的头上,可是婆婆和道士就是要怪她,丈夫也不肯护她。 剑尖斜指着楚岁华,道士开始绕着祭坛游走,口中念念有词,表情扭曲狰狞。 楚岁华没有挣扎,只是扭头看着田铮。 她想看看她的夫君,将会怎样看着她在这祭坛上受辱,她想知道,是不是她受了辱,就能够让他的舌头缩回来。 毕竟胭妹妹说过,他这是病,得治! 在妻子的目光下,田铮有些不自在,转过头不敢看楚岁华。 他的心下其实是有几分怀疑的。 他的妻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对他敬爱有加,怎么会招惹到邪祟并庇护于它? 就算真的有吊死鬼,那也是青楼里那个自尽的婢女,妻子跟她连面都没见过,怎么会庇护它? 可是田铮并不打算为妻子出头。 道士既然这么说,母亲态度也很坚决,坚持要让妻子上祭坛,他做为儿子,倒不便拂了母亲的意。 便暂时让妻子受些委屈也无妨,反正作法之后,证明邪祟不是她招来的,也就没事了。 再者说不定这么一折腾,真能把邪祟驱出来呢? “咄,太上老群急急如律令!”道士桃木剑疾指楚岁华,喝道:“何方大胆妖孽,还不快快现形!” “现形?”楚岁华嘴角边含着一丝冷笑,目光锐利地看着丈夫,对道士的行动浑然不在意。 他若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辱,那这夫妻的情份,便也到头了! 桃木剑蓦地劈下,道士一声令下,两个道童将桶中的血泼向楚岁华! 两个婆子尖叫一声避开,楚岁华却是浑然不觉一般,被粘稠温热的血浇了满头满身。 血液顺着头发往下滴,腥臭味灌满了鼻腔,楚岁华的眼睛都睁不开,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回望着田铮,露出一个看起来有些狰狞的笑容。 “夫君,我的夫君啊。” 黑狗血泼出去的那一瞬间,田铮惊得站了起来,田夫人冷哼一声:“便是这样,就是她诅咒我儿!你看她还笑得出来,不是邪祟又是什么?” 淋了狗血的楚岁华,满头满脸都是血和香灰混和物,竟然还露出一口白牙笑着,样子真的很像邪祟。 田铮复又坐下,努力地想要缩回舌头,然而舌头似乎有自己的思想,它僵直地伸在外面,坚决不肯听从主人的命令。 祭台上那个女子还在大笑,并盯着他看,田铮急了,以袖掩口,另一只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舌头,试图把它塞回口中。 试了几次之后他放弃了,站在他旁边的田夫人心下快意,目光从狼狈的儿媳妇身上收回来,微微俯身问田铮:“铮儿,可好些了么?” 田铮目光中有些怨怼,略微移开遮面的衣袖。 田夫人吃了一惊,怎么觉得儿子这舌头伸得更长了些? 她正想说什么安慰一下儿子,蓦然间一声尖利的哭喊,几乎震破众人的耳膜。 “小姐!”小吉提着裙子冲进来,跌跌撞撞地跑向祭坛。 “拦住她!”田夫人喝道。 几个婆子仆妇跑过去,拦的拦拉的拉,小吉哭喊着嘶咬着,婆子仆妇们居然按不住她,被她冲破重围跑到了楚岁华身边。 楚岁华满头满脸都是血和污物,原本按着她的两个婆子嫌脏,早已躲得远远的,小吉跑过去抱着她,大声哭了起来,踮起脚用衣袖去擦楚岁华脸上的血污。 乐道安张大了嘴,豪门内宅的生活之丰富狗血,简直突破了他的想像。 他知道舌纵这病麻烦又罕见,容易被无知百姓误解为吊死鬼上身,可就算要泼狗血,也该给患者泼才对,在一个妇道人家身上做什么文章? 这不明摆着欺负妇孺么! 被欺负的可是刀若辞未来的姨姐,乐道安偷眼去看刀若辞。 刀若辞神情凛然,他对楚老狐狸没什么好感,可田家如此欺侮一个弱女子,实在不该,楚楚肯定很生气? 楚胭面无表情,暗暗握紧了双拳。 她知道田夫人嚣张恶毒,可没想到她能恶毒到这种程度。 楚岁华直到这时才哇地哭出声来,小吉擦拭几下发现没用,血污实在太多了,她放开楚岁华,抓起祭坛上的东西乒乒乓乓地乱砸一气,口中尖声叫骂不休。 直到砸光所有的东西,小丫环的目光落在血糊糊的桶上,她抓起桶,用力地朝着田夫人的方向扔了过去。 田夫人哎哟一声,两个婆子护着她避开了,田铮就在田夫人身边,他坐在椅子上,一时站立不及,被木桶里残余的鲜血溅了一身一脸。 田铮只觉得脸上颈中都黏乎乎的,口鼻中一阵恶息腥膻,忍不住伏下身子大呕起来。 田夫人避得及时,只裙子上沾了几点血,两个婆子拿着帕子替她擦拭,她嫌恶地看了一眼,喝道:“把这死丫头拿下!” 几个健壮的仆妇和婆子一拥而上,也顾不得脏污,七手八脚地去抓小吉。 楚胭挡在小吉前面,挽起了袖子拳打脚踢,衣袂翻飞间,几个仆妇婆子都被她打倒在地呻吟不止,有机灵的没被打倒,也站在远处不敢过来。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几个人?田夫人皱眉,看着那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心中莫名地有些惧怕,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私闯官宅,不怕王法了么!” 楚胭微微冷笑,并不答话,刀若辞踢了乐道安一脚,乐道安回过神来,挺胸叫道:“我是乐康医馆的神医,你家少夫人请我们来为你家二少爷诊病的!可不是什么私闯官宅!” 虽然私闯官宅也不算什么大事,乐道安心里嘀咕。 “谁要她装好人!”田夫人喝道:“竟敢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请些乱七八糟的庸医!” 小吉也在悲愤大叫:“不治了,我们不管了!小姐,咱们回楚府去!” 第一百零六章道长哪里去了 楚岁华倒是冷静下来,冷冷地看着呕吐不止的田铮,低声道:“不,要治,一定要把夫君的病治好。” 这样,才能证明我不是邪祟! 小吉也反应过来,叉腰喝道:“不错,要治,一定要治,倒要看看这个家里,究竟谁才是邪祟!” “反了,都反了!”田夫人气得嘴唇直哆嗦,尖声喊道:“护院呢,护院都哪儿去了,由得这些歹人在院子里横行打人,快叫护院来!” 仆妇婆子们心里只是叫苦,男女有别,后院里本就没有护院家丁,加之老爷讨厌和尚道士,夫人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更是下了严令,不许任何护院家丁走近这院子一步,这一时之间,哪里去找护院? 楚胭走上两步,她刚才打人的余威犹在,田夫人和身边的婆子仆妇们同时后退两步,田夫人连喊护院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诺诺道:“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楚胭冷笑:“倒要问问,夫人想做什么?” 她指点道士和祭坛:“令公子只是生了些小病而已,夫人不仅在家中设了祭坛,还把儿媳当做邪祟,泼她一身狗血,夫人,这事若传了出去……” 楚夫人在府中强横,当真遇到事就是个怂包,她脸色惨白,退后两步讷讷道:“那你,你待如何?” 抬眼间看见小吉扶着楚岁华过来,田夫人便如看到救星一般,尖叫道:“媳妇!媳妇你快来,你这是从哪里请来的大夫,怎的如此无礼!” 楚岁华头上身上淋淋漓漓的都是污血,她也不去擦拭,慢慢走过来,并不理会田夫人的质问,只看向楚胭。 “这位先生,你就是胭妹妹的徒弟?” 方才的功夫,小吉已经向楚岁华说了去请医的事,楚岁华虽信任楚胭,见这中年人年岁不小,样貌更是平平无奇,哪里像什么神医了,看他的年岁又怎能当得胭妹妹的徒弟,忍不住再问一句。 “这个,我是胭小姐的师兄,”楚胭答道,又补充一句:“你放心,这人的病一定能治得好!” “那么,需要多久能治好?”楚岁华又问,看不出神情。 “马上见效!”楚胭道:“一时三刻之内,我就让他这舌头恢复如常!” 刀若辞蹙眉瞪视田铮,眼中杀气凛然,若楚楚用了药,这怂包男人的舌头还缩不回去的话,自己便发个善心,动手帮他割掉罢了! 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要这舌头又有何用! 周围的婆子丫环忘了害怕,目露好奇之色看着楚胭,只觉这大夫看着平常,吹起大话来倒挺有一套。 确认这些人是楚岁华请来的,田夫人放下些心,冷哼一声:“哪里来的庸医,到我田府中胡吹大气!还不快滚!” 乐道安不乐意了,怒道:“胡说,我是江湖……京城中有名的神医!” 楚胭冷冷道:“夫人是一定不肯为令郎诊治,非要认定他是邪祟缠身,让他一直吊着舌头么?” 田铮已是喊了起来:“捂鸡,认擦给沃治!” 翻译丫环尽职尽责:“夫人,少爷说,母亲,让他给我治!” 田夫人瞪她一眼,当谁听不懂呢! “你当真能治得好?若治不好,我便送你去见官,治你个讹骗之罪!”田夫人道,攥紧了帕子。 楚胭笑道:“我确能治得好这病,只不过我是楚小姐请来的,她说了,让我只听楚大娘子的话。” 她转向小吉和声道:“小吉,你先带你家小姐去洗漱一下,换身干净衣服,我们在这里等着,等她出来再治病。” 小吉有点狐疑地看她,总觉得这中年大夫哪里不对,似乎很像一个人,具体是谁却又想不起来,当此情境,由不得她多想,小吉答应一声,扶着楚岁华就要离开。 楚岁华却是挣脱小吉的扶持,向楚胭深深一礼,道声谢才离开。 院子里一片狼藉,两帮人你看我我看你,楚夫人有心把这几人赶出去,却又担心万一耽误了儿子治病,可白白地受这中年大夫的气,她又实在忍不下来。 一转念间,她想起道士,四下里一张望,才发现院子里没了道士的踪影! “道长呢?”楚夫人尖声喊:“道长哪里去了?” 众丫环仆妇面面相觑,祭坛零乱,木桶横陈,未点完的香烛兀自冒着袅袅青烟,三名道士却早没了踪影。 乐道安高声嗤笑道:“那几个骗子啊,早在你们打闹的时候,就已经脚底抹油溜了!话说回来你这夫人也是个糊涂的,明明这小子得了舌纵之疾,你偏要请些个和尚道士来,把好好的家里闹得乌烟瘴气的,差点儿耽误了自家儿子的病情!” 一个婆子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家夫人你你我我的乱讲一通!” 乐道安在江湖上厮混惯了,虽然懂得大户人家说话的规矩,但对田夫人这种人,他又岂肯遵守规矩,闻言冷哼一声翻个白眼:“乐爷是你家少夫人请来的神医,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跟乐爷我这么说话,还想不想治病了!” 田夫人简直要气死了,道士跑了,大夫又是这么个德行,看儿子的眼神,对她似乎也颇有怨怼之意,这事情怎么就能搞成这个样子呢? 没一会儿,楚岁华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了身衣服出来,先向楚胭施礼:“请先生施展圣手,救治夫君。” 她换了身浅褐色的裙衫,颜色看着有些老气,面色苍白,脸上不施脂粉,然而整个人看起来却有一股子沉静的感觉,与之前那懦弱的小妇人完全不一样。 田铮怔怔地望着她,妻子从出来到现在,就没看过他一眼,更没向母亲施礼,以前那个唯母亲之命是从,眼里时时刻刻只有他的小妇人,似乎完全变了。 忽然之间,田铮有点后悔了,也许,只是也许,他不该任由母亲和道士指认,由着他们把狗血泼在她身上的。 毕竟是他的妻子,虽然不尽如他的意,可两人是有夫妻的名份在的。 第一百零七章打掉大牙 楚胭向楚岁华拱手还礼:“好说好说,不过我看病有个条件。” 没等楚岁华说话,她便转向楚夫人道:“若我治好了令郎的病,证明此事与楚小姐无关,你们……” 她环视田家母子,肃容道:“你们必须向她道歉!” “这关你何事,你治病就是了,还来管我家的家事!”田夫人喊了起来。 楚胭笑了,笑容里说不出的冷意:“夫人,我受相爷家胭小姐的委托,来为令郎诊病,她的要求就是,如果楚大小姐因为这事受了委屈,便要为她讨回来!” “我们不治了!”田夫人喝道:“你滚!你们滚!” “捂鸡!”田铮急了,舌头吊在外面太痛苦了,只要这大夫能帮他治好,给妻子道个歉又如何,说不定妻子还不用他道歉呢! 思及此,田铮伸手拽田夫人的衣袖:“漾特得沃自,沃,沃,沃艳遇道天!” 翻译丫环极为认真负责,一板一眼,一字一句地翻译:“少爷说,母亲,让他给我治,我,我,我愿意道歉!” 乐道安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田铮拽着她袖子的手很紧很用力,田夫人犹豫一下,对上儿子充满着痛苦和期盼的眼神,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屈服了。 “若是治不好的话,就把你们打一顿板子送官,治你们的罪!”她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 楚胭满脸的无所谓,首先她肯定能治好,万一田铮这不是人的畜牲,用治人的办法治不好他,田夫人要告官,也有乐道安在前面顶着呢! 几人回到房间里,丫环扶着田铮坐在桌前,乐道安打开药箱将脉枕拿出来放在田铮腕下,楚胭在对面坐了下来。 她伸出三指搭在田铮左手腕脉上诊脉,乐道安立即抓住田铮的右手诊脉,周围人都是神情莫名,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人各诊一手的,这是什么诊病方法。 这还不算完,过了几息时间,楚胭放开田铮左手,乐道安也立即放开,两人很默契地换了手,继续诊脉。 田铮倒觉得心里安定不少,对方如此郑重其事,一下子来两个大夫同时诊脉,让他感觉到对方的重视程度。 还有对面那个高大伟岸的男子,他手里拎着一只雄壮的大红公鸡,人和鸡都很强壮,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定之感。 楚胭很快诊完脉站起来,乐道安兀自恋恋不舍,在刀若辞刀子般的目光下,也只得放开田铮的手。 两个大夫中,明显是中年大夫为首,所有人都看着楚胭,她对刀若辞微微点头,吩咐道:“取鸡冠血,给田公子涂在舌上。” 不管楚胭说什么,刀若辞都会照办,别说取鸡冠血涂舌,就算要把整只公鸡活生生塞进田铮嘴里去,他也会想办法做到。 刀若辞痛快地应了一声,提起公鸡,那公鸡似是感觉到什么,剧烈地挣扎起来,两只粗壮尖利的脚爪乱踢乱蹬,伸喙去啄刀若辞。 刀若辞一手按住它,指甲在鸡冠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公鸡拼命地摇着脑袋,鲜血随着它的摇晃向四周飞溅。 刀若辞在鸡冠上随手一抓,抹了满手的鸡冠血,扔下公鸡任它满屋乱窜,将鸡冠血粗暴地涂在田铮的伸得长长的舌头上,顺带将他的脸也抹成了血糊糊。 他动作利落爽快,这一系列做下来,只用了不到一息的时间,室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公鸡已经叫着在屋里飞腾跳跃了。 室内乱糟糟的,丫环仆妇们尖叫着躲避发狂的公鸡,一个反应快些的婆子拿着扫帚,另一个空着手,两人合力去捉那公鸡,几个胆大的仆妇跟着围上去,口中呼喝不已。 田铮只觉满鼻满口都是血腥气,熏得他几欲作呕,甚至视野中看出去都是血红一片;田夫人又惊又恼,就知道楚家人没安好心,什么请大夫,明明就是找了几个无赖来田家捣乱! 忽然间当的一声大响,震得人心头直跳,满室瞬间安静,田夫人更是全身一颤,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响声是一面铜锣发出来的,被楚胭怒掷于田夫人的脚下,此刻兀自在滴溜溜地转,发出嗡嗡的响声。 两个抓鸡的婆子一愣,公鸡趁机扑扇着翅膀连飞带跑地从门口出去。 金石相交声越来越细碎,铜锣终于停了下来,安静地躺在地上,众人如梦初醒,齐齐瞪视着罪魁祸首楚胭。 田夫人心跳气喘,只觉得一颗心似要从口中跳出来一般,指着楚胭喝道:“你,你,你这贱民,竟敢……” 刀若辞抢上前一步,站在楚胭身边,舌绽春雷般喝道:“兀那矮婆娘,你说甚么!” 这一声他用上了内力,宛如晴天霹雳,像是室内平地起了一声雷,田夫人被震得耳膜直响,又气又怕,颤着嘴唇指着刀若辞,说不出话来。 田寺卿的父母早逝,田府后宅中,向来由田夫人当家做主,她手段狠辣,田府后宅两个妾室被她压得服服贴贴,连庶子庶女都没能生出一个,两个儿媳妇更是听话,尤其老二媳妇,在她面前,简直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田夫人三十八九年纪,平日里保养得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些,她自觉容貌美丽,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个子有些矮,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也只得用娇小玲珑来安慰自己。 今日在自家地盘上,先被贼道士欺骗戏耍,又被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夫拿捏,如今这莽汉竟然对着她如此呼喝,还说她是矮婆娘! 这矮字刺到了田夫人的心病,她两腿一软,气怒惊吓交加之下,一跤坐倒,脸上神情却是愤怒异常。 几个婆子仆妇手忙脚乱地去扶她,一个婆子指着这边尖声骂道:“大胆贱民……” 啪啪两声脆响,骂人的婆子被两个耳光抽得原地转了一圈,坐倒在地。 楚胭拍拍手上不存在的脏污,笑盈盈地看着她,伸食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嘘的动作:“不要说话,会影响治疗效果的!” 楚胭认得出来,这婆子正是上次她和英慕白前来时,多嘴说她要遭报应,而被掌嘴的婆子,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又来多嘴,自己若不亲自动手,光等待老天的话,怎能让她遭报应。 婆子晕头转向地咳嗽两声,嘴一张,吐出一口血,众人看得清楚,那血中夹杂着两粒又黄又白亮晶晶的东西,正是婆子的大牙。 第一百零八章这就治好了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中年大夫,田夫人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停地摇着头。 小吉满脸敬仰地看着楚胭,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大夫的笑容很熟悉,简直亲切极了,如果这是个女大夫,她一定要上前拉着她的手,好好地同她说说话。 安静中,忽然有男子的声音响起来。 “我,我好了?”田铮伸手摸着自己的嘴,又惊又喜:“母亲,我真的好了!” 翻译丫环下意识地道:“少爷说,我,我好了……” 话说一半,她忽然明白过来,看向田铮,惊喜道:“少爷好了!少爷的舌头缩回去了!” 一个机灵的丫环已经拿了镜子过来,放在田铮面前,田铮向镜里望去,入目是一个满脸血污的男子,面目狰狞形似恶鬼,他吓了一跳,立刻回过神来,这是刚才那大夫抹在他脸上的血。 不过他的舌头真的缩回去了? 田铮张开了嘴,看见嘴里也是血糊糊的一片,他伸出一只手指,按在嘴唇上,想试着把舌头伸出来,却又不敢,生怕这不听话的舌头伸出来,便再缩不回去! 所有人都看着田铮,田夫人舒了口气,儿子的病好了,她终于不用受这几个大夫的气了! 田夫人正要下令叫护院,却见乐道安抢上前来,伸手捉住了田铮的腕脉。 也罢,再让他搭搭脉,说不定有什么后遗症,一次解决了才能放心,田夫人想着,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乐道安脸上神色变幻莫名,一忽儿喜一忽儿惊,诊完左手诊右手,诊完右手又诊左手,两手轮流诊了好几遍,久得田铮都以为此人有龙阳之好,想借着这个机会占自己便宜了。 田铮皱起眉头,正欲甩开乐道安的手,这年轻大夫却自己放开了手,站起来失魂落魄地低声喃喃:“居然真的好了!不用药,不用针,仅用鸡冠血就治好了舌纵之疾,神医啊,她才是神医啊!” 屋子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少爷真的好了,而且没吃药也没扎针,比起道士大摆祭坛装神弄鬼,这大夫显然技高一筹! 楚胭却不再理会其它人,对小吉道:“既然病好了,你便伺候着你家小姐,快快回楚府去!” 小吉欢快地应了一声,回屋里去取收拾好的包袱。 楚岁华兀自愣怔着,这就治好了? 田夫人醒过神来,几个丫环仆妇将她扶起来,忙忙替她整理衣衫仪容,那掉了牙的婆子将自己的牙拣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田夫人哪里顾得上为她做主,她要先为自己做主。 “大胆……”话说到一半,对上刀若辞如刀的眼神,田夫人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将贱民两字咽了回去,换了说辞:“你好大的胆子,竟用这铜锣惊吓于我,还擅自动手打我府中下人,你这是……这是……” 她正要安个罪名在这中年大夫身上,陡然觉得对面的青年汉子神色凛厉,右手在腰间虚握一下,盯着她的目光中似有杀意。 这人,他,他真的会杀人的! 田夫人是个识时务的,立刻转了说辞:“楚府派你们来,究竟是来看病还是还捣乱的?” 话虽然还是不好听,比起先前,却没有侮辱人的意思,刀若辞不再理会她,楚胭笑道:“是楚府的胭小姐请我来为你家公子治病,她说了,只要证明公子这病与楚大娘子无关,其它的都无所谓,你若要讲理,可自去楚府寻她,现下我们治好了病,夫人和田公子也该兑现诺言了罢。” 田夫人一怔,这才想起来,刚才同这大夫可是说好了,若治好了病,便须向二儿媳妇道歉的! 这怎么可能? 田夫人沉了脸,手一挥:“送客!” 乐道安这时却不干了:“兀那婆娘,你明明答应了若我们诊好你儿的病,便向你家儿媳妇道歉的,怎的食言而肥?” 楚家请的大夫都不是甚么正经门道,一个满面凶煞之气,像是杀人的囚犯,另一个看着平平无奇,却是尖酸刻薄,这一个竟敢说她食言而肥? 田夫人心中后悔,该当留几个护卫在院子里,如今身边只得这些婆子仆妇,怎能是这几个凶人的对手? 她转向楚岁华:“媳妇,母亲方才也是一时心急,被那道士蒙骗,你可要辩清孰轻孰重,孰是孰非,不能跟着外人胡闹!” 她向来强势,对待楚岁华尤其严厉,说出这一番话,已是勉为其难,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未待楚岁华说话,小吉挎了包袱出来,闻言道:“小姐,今日若不是胭小姐请了神医来,您还不知要如何受辱呢,咱们还是先行回府,禀报老爷和夫人,让他们为小姐做主!” 这小丫头忒地没规矩,楚夫人身边婆子刚要张口斥骂,看见中年大夫搓了搓手,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登时闭上了嘴。 她这一口牙,还要留着吃豆子呢! 楚岁华对于婆母是否道歉已经没了兴趣,她目光在田铮脸上停留片刻,转向楚胭深深一礼,道:“谢谢神医,请问诊金几何?” 楚胭笑道:“楚府胭小姐已经付过了,楚大娘子,你现在便要走么?” 楚岁华点头,不再提诊金的事,小吉过来搀着她,两人缓步向门口行去。 不用向媳妇低头道歉,田夫人松了口气又提起心来,媳妇如果回去楚府告状,怕是这事还有麻烦。 她推了田铮一把,低声道:“别让她回去!” 田铮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忽然想起刚成亲时,妮妮似乎没有这么瘦,那时的她爱说爱笑,双颊泛着晕红,两只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脸蛋儿变得苍白,眼睛失去了光彩,见了他也不再笑,只是低着头悄悄看他? “妮妮……”田铮不自觉地叫出声,突然意识到周围还有许多人,甚至还有外男在,他怎么就把妻子的闺名叫出来了,除了成亲之初,这名字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叫过了。 楚岁华身子一颤,回过头来,两只美目中盈满了泪水。 田夫人瞬间沉下了脸,低喝一声:“铮儿!” 田铮回过神来,喊道:“娘子,你,你要回去么?你不要回去!” 第一百零九章神锣与神鸡xin 楚岁华看着他,只觉得越来越失望,小吉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转身跟着小吉离开了。 田夫人有心让仆妇婆子拦着她,奈何跟前还有三个凶神,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楚岁华迈出高高的门槛,加快步子去了。 楚胭看着她身影离开,拍拍手:“好了,田公子的病好了,咱们也该走了。” 乐道安弯腰拾起那面铜锣,宝贝般地用衣袖擦了擦,笑道:“这神锣可得拿着,说不准下次还用得着。” 说到这个田夫人登时警惕:“慢着,你走便走了,这铜锣得留下!” 田夫人不知这人治病,为什么要掷一面铜锣到她脚下,只是直觉这锣不能让他们带走。 说不定锣上有什么玄虚呢,万一下次儿子再次犯病,这铜锣还能治得了呢。 乐道安嗤笑一声:“这锣可不是你家的,说起来,连诊金都不是你家付的,你有什么权利要把这锣留下?” 田夫人语塞,田铮道:“这位大夫,我可以买下它。” 乐道安摆摆手正要拒绝,楚胭笑道:“好啊,这面铜锣是经过高僧开光,在佛前供了九九八十一天的,你的病能治好,它居功厥伟,你若要买下它也不是不行,一百两银子,我便忍痛割爱了。” 虽然铜价颇贵,但这锣最多也只值一钱银子,这无耻的大夫居然要一百两,也忒地心黑了,田铮心中怒骂,客气地点点头:“好。” 他吩咐身边的小厮:“取银子给他。” 银票很快取来了,楚胭接了银票,乐道安却兀自不舍得松手,他也被楚胭唬住,以为这面铜锣中有什么奥妙,是治好病的重要关窍。 这作派更让田铮相信铜锣灵效,他索性亲自动手,将铜锣从乐道安手中抢了过来,狠狠地瞪他一眼。 收了银子还不给东西,莫非是想要坐地起价么! 楚胭当先出门,刀若辞跟在她身后,乐道安甫一出门,忽然想到一事:“哎,咱的神鸡呢?” 刀若辞打眼一扫,大步走到院子的角落里,将正在地里乱刨乱啄的公鸡一把抓住,拎起来提在手里。 这一会儿功夫,公鸡鸡冠上的血已然凝住,它在刀若辞手里极力扑腾着,叫声尖厉而雄浑。 “慢着!”田夫人和田铮同时出声,田铮道:“这鸡,这鸡也留下!” 楚胭笑眯眯地转身,比划出两根手指。 “二十两?”有仆妇说,随即捂住嘴,神情惊恐看向楚胭,唯恐她动手打人。 “二百两银子拿来,这只神鸡你们留着。”楚胭笑道,神情中颇有不舍之意:“这鸡自小用雄黄和朱砂喂养,吃下去的药材没有一百两银子,也有八十两,卖你们二百两银子,实不为多。” 田铮咬了咬牙,二百两银子能买几千只鸡,如今这一只就要二百两,还实不为多? 你不如去偷去抢! “须知我这神鸡,从选种到培育均十分费事,待到长成才开始能赚钱,每出一次场,出场费就要十二两银子,今日它还是第一次出场,血中药物精华浓度正高,如今留在你家,倒还是你们占了便宜!”楚胭煞有介事地说。 刀若辞适时地把鸡拎起来,掰着鸡冠子给田家母子看。 围观的丫头仆妇啧啧称奇,这鸡神完气足,眼明晴亮,利喙如钩,一双利爪粗壮有力,鸡冠更是红得像血一般,果然不愧是治好了少爷病的神鸡。 田铮沉吟,这鸡……确实不凡,最重要的,那鸡冠上面,果然绝无旧伤,只有一条新鲜的血痕,正是适才放血留下的。 要么,就花二百两银子把它留下? 楚胭笑吟吟地瞧着他母子二人,并不多加催促。 田铮咬了咬牙,吩咐下人去取银票。 如今他看这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只觉对方笑吟吟的面目可憎之极,比那两个汉子更要讨厌万倍,偏偏自己害怕旧病复发,只得咬着牙认了。 楚胭接过银票,满脸都是笑容。 “看在田公子给银子痛快的份上,我另有一句良言相告。”她说,面色郑重些许:“田公子做事须有自己的主见,莫要被内宅妇人牵着鼻子走。” “图啥哩,你这是图啥哩!”乐道安也不知是在说谁,恋恋不舍地看着公鸡。 刀若辞扔下公鸡,几人随即离开,公鸡在地上扑腾几下,雄纠纠气昂昂地到院中树下觅食,田铮看着院门方向,久久不言。 田夫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急道:“你还不快想办法,派人把你娘子截回来,若被她回娘家告状,被你父亲知晓,怕是又要吃挂落!” 田铮垂头不去看她,道:“母亲,我累了,我先去歇息。” 说罢也不理会田夫人,径自进屋里去了。 田夫人愣了半晌,恨恨咬牙:“楚家那该死的外室女,若不是她请来这不懂规矩的劳什子大夫……” 后面怎么样,她终究是没说。 若没有这劳什子大夫,儿子身上的邪祟还没驱除呢! “哎哎,楚楚姑娘……”出了田府大门,乐道安急颠颠追上楚胭,满面堆笑道:“楚楚姑娘,你倒是说说,这铜锣和这鸡,究竟是怎么回事?” 刀若辞瞪他一眼:“楚楚姑娘是你叫的么!” 乐道安见他抬腿欲踢,连忙圆润地滚开,到楚胭的另一边去,谄媚道:“楚神医,啊不,严神医,就按你说的,叫你严神医总行了!” 楚胭微微一笑:“刚才我骗他们的,那铜锣未曾在佛前供奉,而是军营之中用了十数年的老物什,浸淫着一股子煞气,一般的吊死鬼见它,都要辟易远避,至于那只公鸡么,我不是说了么,精选大红公鸡,用朱砂和雄黄喂养长大,花费的银子着实不少。” 乐道安大惊,停脚便要回去:“不行不行,公鸡倒也罢了,那铜锣是可遇不可求之物,我得去把它要回来!” 走两步他又停下脚步:“不对,现在去要回来,还得花钱,待我晚上再去,把它偷回来!” 楚胭哈哈大笑,刀若辞也微笑起来,乐道安回转身看着她,在她响亮清脆的笑声里,忽然就明白了。 注1:舌纵即舌出不收,这种病很少见,患者的舌头伸出口外,收不回来,经常被世俗误以为是吊死鬼附身。本病例的治法参考清代《归砚录》中舌纵之疾的治法,《归砚录》作者王士雄。 注2:鸡冠血的药物作用在《本草纲目》中有详细记载。《本草纲目.禽部》第四十八卷禽之二原文:鸡冠血可以“疗经络间风热,涂颊,治口不正,涂面,治中恶。 再次郑重提醒大家,小说看一看就好了,有病的话,一定要去正规医院治疗!! 第一百一十章再看剜了你的眼睛!xINShuHaIGe.CoM “楚楚姑娘,原来你是耍我来着!你把我也当成田家那蠢货母子了!”他恶狠狠地喊,不好对楚胭动粗,只得给了刀若辞一拳:“我不管,你若不让她说清楚这病的病机,和辩证论治,我这医馆你就别呆了!” 拳头打在刀若辞胸膛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大响,刀若辞没动地方,乐道安反倒退了两步,手指关节被震得生疼。 楚胭笑弯了腰,刀若辞抬起脚来做势欲踢,乐道安连忙跑开。 “图啥哩图啥哩,我这是图啥哩!”乐道安自怨自艾了一通,看看那对犹自大笑不已的狗男女,终究是抵不住医道的诱惑,堆起媚谄的笑脸凑过去。 “舌为心之苗,心脉系舌本,”楚胭笑够了,给乐道安讲述这其中的道理:“那铜锣不过是市集上随意买来的,并无甚稀奇。治病主要在于它发出的声响,我以铜锣掷地,取的是惊气先入人心之意,田铮被突然的铜锣声响惊动,虚浮之气回纳,恐则气下,舌体便即回收。” 乐道安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这个我明白了,那神鸡是怎么回事?” “这只鸡也是在市集上随意买来的,鸡冠血可治中恶惊忤诸病,涂在两颊的话,也可治口歪不正,所以用它来涂患者的舌头,一来可散经络间的风热,二来可以牵正收缩,让舌体回收。”楚胭笑道:“这下可不再心疼那只鸡了?” 乐道安咂摸着这中间的道理,低声喃喃。 “恐则气下,鸡血涂舌散风热,牵正收缩……”乐道安抚掌笑道:“楚楚姑娘……哦不,严神医,你这治法独辟蹊径,心思巧妙,当得这神医之名,乐道安自愧不如!” 刀若辞昂起头哼了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楚胭微笑道:“乐兄弟过奖了,不过侥幸而已,好在银子是实打实的拿到手了。” 乐道安这才想起,楚楚姑娘用那所谓的“神鸡”和“神锣”,还讹了田家三百两银子呢! “了不起,严神医当真了不起!兄弟佩服!”乐道安翘起了大拇指赞道。 几人回到医馆,楚胭不愿暴露自己去田府诊病的事,便洗去妆容,正准备回楚府时,才想起自己还穿着男装。 她是从楚府后门出来的,为了省事,当时就穿着男装,现在这张明媚娇艳的脸肯定是不行的,只得又把假胡子粘在唇上,又成了那副不伦不类的青年男子模样。 刀若辞见她这副模样,好笑不已,乐道安虽也觉得好笑,但被楚胭医术所慑,竟不敢随意取笑于她。 化妆术虽然差些,好在身材和行动经过刀若辞的改造,看起来不似来时那般离谱,楚胭似模似样地向刀乐二人抱拳行礼,告辞而去。 刀若辞伸长了脖子张望,直到楚胭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乐道安用胳膊肘捅捅他,低声道:“你索性追上去,送她回去不就得了。” 刀若辞摇摇头:“楚楚自有她的打算,若需要我护送,她自会告诉我,如今不说让我送她,我自然不会去打扰她。” 乐道安也摇摇头,实不能理解他的看似耿直,实则愚蠢。 “图啥哩图啥哩,明明心里喜欢得要死,面上偏要装出无所谓好兄弟的模样,你这究竟是图啥哩?!”他说,摇着头回医馆里去了。 楚胭溜溜达达地回了楚府,考虑到自己这副样子,没敢从前门过,径自去了楚府后园的角门,打算再从那里溜进去。 刚刚走到门口不远,就看见一只花里忽哨的鸟儿从后园里飞了出来,停在院墙外的树上,不是章鱼哥又是谁? 楚胭大吃一惊,喝道:“章鱼哥你要去哪里?!” 药效作用下,她的声音还是有些低哑,鹦鹉被这么一喝,打量她一眼,似是没认出她来,尖声骂道:“你管得着吗,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楚胭都给气笑了,这小畜牲成语用得还真溜,怕是楚老夫人都及不上它,她纵身去抓鸟儿,口中喝道:“你给我下来!” 鸟儿看似呆呆地站着不动,直到楚胭的手快要抓住它,才振翅飞了起来,口中叫道:“抓不着抓不着,气死你!” 楚胭是真的快要气死了,这货这么大摇大摆地飞出去,万一遇到个顽皮的孩子,一弹弓就给它打下来了,京城中玩弓箭 的人也不少,若是给它一箭,那后果…… 楚胭简直不敢想,提起袍摆快步追了过去。 章鱼哥在前面飞飞停停,似乎在故意逗楚胭,看着她追不上了,还在路边的树上停下来,等着她追近了,才再次飞走。 一人一鸟飞飞停停,路边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追到一条宽巷处,楚胭追得累了,两手扶着膝盖喘气,鹦鹉比她也强不到哪儿去,耷拉着翅膀站在树枝上,借着树枝掩护,尖着嗓子咒骂不休。 楚胭缓过劲儿来,四处张望,打算索性找块石子,把这小畜牲打下来算了,拼着让它受点伤,也比飞丢了强。 没想到小畜牲似是知道她的想法,侧头向她张望片刻,忽地展翅飞起,越过旁边的围墙,里面传来它嚣张至极的尖叫声:“那个傻子,你有本事追来呀!” 简直要被这小家伙气炸了肺,楚胭恨恨地左右张望,见这小巷中甚是清幽,左右无人,索性将袍子下摆撩起来,掖在衣服里面,顺着墙边的一棵大树爬了上去,探头向里面张望。 鹦鹉正落在一棵树上,陡然见到楚胭,吓了一跳,挪动几步又停下来,似是有恃无恐地叫道:“看什么看,再看剜了你的眼睛!” 楚胭决定,这次捉到它,一定要关它两个月笼子! 不,要关三个月,关半年! 不把这臭家伙关半年,难消她心头之恨! 她上来之前就是看好了的,这时顺着粗些的树枝爬到墙边,纵身一跃,跳到了墙上,好在原身轻功还算不错,她扑腾几下在墙头上坐稳了,看看墙下是松软的园土,纵身跳了下去。 楚胭上墙时,鹦鹉就吓得够呛,见她跳下来,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骂人了,扑楞着翅膀就朝园子深处飞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楚胭被拎了起来! 都追到别人家里来了,楚胭犹豫一下没有放弃,索性跟着一路追去,好在园中清幽无人,倒也不虞被人发现,而冬季树木萧索,视野极佳,倒也没把这臭鸟儿给追丢了。 只是鸟儿在半空中飞得是直线,而楚胭还需要绕开园中的假山和建筑树木,追起来自然难度大些。 鸟儿似是累得厉害,飞一飞停一停,最终停在一丛灌木上歇息,这给了楚胭可剩之机,她蹑手蹑脚地走近,想要用石子打它,又有点舍不得——她的暗器功夫很一般,用来打鸟儿准头还行,力道却不好掌握,万一力道太大,打伤了章鱼哥怎么办? 要么把外袍脱下来去盖住它? 可这是别人家里,她毕竟是个女儿身,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楚胭取出手帕展开,打算用它来扑住鸟儿,可手帕实在太小了,哪里能捉得住鸟儿? 想来想去,楚胭还是决定,反正园中没人,自己外袍里面还有棉衣棉裤,就用外袍先把鹦鹉盖住,待捉住鹦鹉,立刻把衣服穿上就好了。 她轻手轻脚地把外袍解下来,张开撑在两手里,向鸟疾扑过去,鹦鹉却在这时发出极轻的一声鸣叫,展翅飞了开去。 那鸣叫声类似轻笑,像是在笑她一样,楚胭当时就觉得一股心火蹿了起来,她顾不得身上寒冷,提着袍子追了过去。 这一次捉到这臭鸟儿,一定要拨光它身上的毛! 鸟儿似乎养足了力气,这次没有歇脚,一直在前面飞,楚胭施展轻功,勉力跟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进了一个院子。 直到这时她才陡然惊醒过来,她被鸟儿撩拨得太过气愤,居然追到人家内院里来了! 楚胭急急忙忙穿上外袍,心有不甘地盯着那院子看了半晌,决定还是先出去,再想办法从正门拜访人家,把鸟儿要回来。 然而就在这时,她看见那只该死的臭鹦鹉又从院子里飞了出来! 它这是被主人发现了吗? 楚胭心中一动,蹲下身子藏在灌木丛后,从树枝的缝隙中看出去,眼见得鹦鹉飞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人,看身形居然是一个男子! 这臭鸟儿去的居然不是小姐的闺房,万一它被这男人捉住…… 楚胭心下大急,身子缩了缩,却见一人一鸟来得飞快,眼看着到了近处,她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男子居然是靖平侯英慕白! 转头再去看那院子,楚胭忽然觉得有些眼熟,这不就是英慕白书房所在的院子么! 一瞬间楚胭恍然大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她被这臭鸟儿气糊涂了,居然没想到,这臭鸟儿最喜欢的就是回旧主人家里,欺负人家的猫! 还有这院子,上次她来靖平侯府,明明还来过的! 只不过上次她是从前门进来,由英若蓝带着过来英慕白的书房,走的路线虽然不同,可就是这个院子,院子前面的那条小路边,还有一株歪脖子梅树来着! 现在看这院子和梅树,楚胭只觉得自己真蠢,太蠢了,这么大一个大活人,居然被一只鸟儿给耍了! 看着一人一鸟飞快地过来,楚胭心底发虚,鬼鬼祟祟地转身,借着灌木的遮掩,弯着腰慢慢退开。 没退几步,就听到鸟儿尖利的叫声:“在这里了,抓住他!” 顾不得遮掩身形了,楚胭直起身子就跑,没跑几步,只觉得后脖领子一紧,双脚离地,她被人捉着后面的衣领,凌空提了起来! 英慕白提着手中的人晃了一晃,心下恼火不已。 这是哪里来的毛贼,竟敢打章鱼哥的主意,还敢追到英府后宅来,亏得章鱼哥喜欢来书房欺负顺拐,若是它先去蓝儿的院子,这毛贼跟着过去,万一出了别的事…… 就算不出什么事,也要坏了蓝儿的清誉! 手中的毛贼身形清瘦,拎在手中轻飘飘的,像是个小孩子的重量,他穿着常见的深蓝色细棉布袍子,头发丰美乌黑,布袍下的脖颈修长雪白,贝壳般的耳朵轮廓优美,耳后的一片肌肤洁白细腻如美玉。 英慕白忽然有种不好的直觉。 冬日的寒风里,这人身上竟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似乎很熟悉,还有这侧影的轮廓…… 似乎也很熟悉? 英慕白如同抓着一块火炭般,手臂僵直,一时间不知该放下还是该继续抓着。 鹦鹉飞过来落在他的肩头,尖叫道:“打死他!” 楚胭被拎起来,身子悬在空中,却丝毫不敢动弹。 原身的武艺是不错,可她没有太多战斗经验,未必能打得过英慕白这大将军,再说了就算打得过,也没必要动手啊,听到鹦鹉的叫声,她急急叫道:“别打别打,误会误会!” 她的声音低哑粗糙,绝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女子,英慕白登时放下了心。 看来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竟致把一个毛贼都认成了她,英慕白松了口气,想到自己刚才的误会,面上一红,心头莫名火起,将人重重地放下来,喝道:“你私闯民宅,意欲何为?!” 鹦鹉叫道:“打他!” 毛贼双脚落地,踉跄几步方才站稳,却仍是背对着英慕白,嚅嚅道:“我,我,我,我是追这鸟儿来的,您,您大人大量,勿要与小的计较,小的这便离开,不敢给您添麻烦。” 英慕白想起方才自己的误会,心下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恼火,怒道:“闯都闯进来了,还想好端端地离开?先吃我一顿拳脚,再将你送到衙门里去!” 鹦鹉适时地在旁边起哄架秧子:“对啊对啊,先打断他腿,再送到官府去坐大牢!” 英慕白口中说着要打人,其实却并没这打算,小毛贼实在太瘦了,一拳下去怕是就要出人命,他伸手去抓这毛贼,打算交给家丁送到官府,却见这小毛贼低着头转过了身子。 楚胭生怕英慕白真的动手打人,只得委委屈屈地转身,先瞪了鹦鹉一眼,再向英慕白求情,只希望他不要认出自己才好。 “这位……” “你,你你……你是楚……楚胭?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慕白少爷快救我! 两人同时出声,英慕白瞪大了眼睛,指着楚胭连声问道。 看样子被认出来了,楚胭也不再装了,偷眼看看英慕白惊讶的神情,苦笑道:“这臭鸟儿,我……” 她的声音不似往常清脆,而是嘶哑低沉,英慕白大是焦急,急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这副打扮,还有,你的嗓子怎么了?碍不碍事,要不要请大夫?” 靖平侯对她倒是真的关心,楚胭苦笑一声:“如果我说我只是来找章鱼哥的,你信不信?” …… 英慕白的书房里。 鹦鹉自知闯了祸,老老实实地收敛翅膀,钻在顺拐的笼子后边,借着猫儿肥大的身躯掩住自己的身形。 书房案前,楚胭重新整理衣袍,英慕白细心地帮她摘掉头上的干草叶。 收拾停当,一对男女相对而立,认真施礼。 “为了追这鸟儿,今日平白打扰了靖平侯,真是过意不去,楚胭这厢有礼了。” 男子装扮的年轻人肤色白皙,声音粗哑,唇上两撇小胡子随着说话一动一动的,形态很是滑稽,然而她抱拳行礼的样子,却十分真诚,语声满含歉意。 英慕白急急还礼,神情中有些许尴尬:“抱歉,刚才没认出来是楚小姐,请恕我眼拙,那个,方才冒犯之处,尚请楚小姐见谅。” 当此情形,两人都有些尴尬,言语来往十分客气,行完礼互相看看,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英慕白心里其实很是担心,楚胭突然这副打扮闯进府里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英府的下人都认识她,若是找鸟儿的话,她完全可以像前次一样,光明正大地从前门进来,又何必翻墙呢? 而且她的嗓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难不成楚观之这老东西,竟敢为难于她? 他心里藏着十万个为什么,偏生对着楚胭这张笑脸,又不知该怎么说。 想起自己刚才无理地拎着她,手指无意间触到她脖颈,那种触感细腻温软,英慕白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只觉得指间火烫,似乎还残留着她颈间的温度。 楚胭也极是尴尬,自己打扮成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闯进人家府里来,说是为了找鸟儿,也不知人家信是不信? 若是他以为自己想要偷窥于他…… 书房中极为安静,忽然一声轻轻的嗤笑传来,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声音是躲在猫篮后的鹦鹉发出来的,两人齐齐看向它,鹦鹉发觉不对,伸翅掩住了喙,小眼睛惊恐地转动,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楚胭顾不得这是在英慕白的书房里,怒气冲冲地走过去,伸手去抓它。 “跟我回去,你这臭鸟儿!”楚胭咬牙切齿地道:“谁让你跑出来的!” 英慕白也跟着走过来。 鹦鹉急急向他求救:“慕白少爷,快救我,我没认出她来啊!” 英慕白苦笑一声,心中却有几分莫名的欢喜。 他转向楚胭解释道:“适才我正在看书,章鱼哥飞了进来,说是有坏人追它,我就……我就随着它出去看个究竟,没想到……没想到是楚姑娘,楚姑娘这副模样,连我也没认出来,还冒犯了楚姑娘,更别说这蠢家伙了,楚姑娘便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这小畜牲罢。” 他的脸似乎有点发红,神情莫名地欣喜又局促,楚胭看他一眼垂下眼帘,想起适才自己被这人拎起来的狼狈样儿,那只大手极为有力,脖子里现在还凉嗖嗖的。 心里莫名其妙的动了一下,她也顾不得找鹦鹉麻烦了,低声应了声是。 鹦鹉得脱大难,一声欢鸣,跳到猫儿身上去抓它,猫儿被扰了清静,不耐烦地伸爪回挠。 一鸟一猫闹得欢腾,两人站着看了一会儿,尴尬稍减,英慕白伸手做请,两人在旁边坐下。 鹦鹉的尖叫咒骂声中,英慕白神情渐渐恢复如常,扬声叫小厮进来倒茶,向楚胭问起她为何这般模样。 “这事说来话长,其实是个巧合来着,”楚胭说道:“上次咱俩去田家……” 她详细讲了今日在田家的事情经过,又道:“我扮成这个样子,原准备以大夫身份,告诫恐吓那田铮一番,让他以后老实点,踏踏实实同我大姐过日子,可事到临头,看他与田夫人两人子蠢母坏的那副模样,怕是说甚么都没用的。” 原来如此,英慕白心说,就你这乔装改扮的本事,怕是田家母子再是蠢笨,也早就认出你来了,他笑问道:“你打算用什么恐吓田铮那厮?” 楚胭笑道:“当然是用生病吓唬他,若再敢去青楼,就会再次犯病……” 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楚胭只觉得有点脸烧,毕竟这是古代,一个女孩子扮成男装在人家书房里坐着喝茶,还把青楼二字挂在嘴上,也不知这位靖平侯会不会瞧她不起。 看见对面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神,楚胭忽然有点恼羞成怒,心想瞧不起便瞧不起好了,她楚胭用得着他瞧得起么? 对面女孩子白玉般的脸渐渐地红起来,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的,英慕白看着,觉得她可爱又好笑,心中喜悦,又问:“那么你最终吓唬那厮了没?” “没有,说了也没用,”楚胭的声音闷闷的:“田铮那厮眼睁睁地看着我大姐姐受辱,连屁……连话都不肯说一句,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即便他改了去青……那个地方的毛病,怕是两人的日子也过不好。” 她实是讨厌极了田铮,不自觉地又爆了粗口,自觉尴尬,便伸手去撸猫儿,猫儿乖巧地用脑袋在她的掌心里蹭来蹭去,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英慕白倒不觉得女孩子爆粗口有什么不好的,似田铮那种人,他也想爆粗口骂他一通,只是他虽没有男女情爱方面的经验,却也知道两口子之间的事很是微妙,旁人再怎么能干,也很难帮得上忙。 何况楚胭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才回到楚府不久,她对楚大娘子有这份心意,就已经很难得了。 看楚胭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英慕白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疼? 第一百一十三章英若蓝的误会 看楚胭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英慕白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疼? 心疼? 他为什么要心疼? 楚胭见英慕白不说话,以为自己爆粗口惹他不快,便也不再说话,转头打量着书房的布置。 她的目光忽然凝滞,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英慕白注意到她的变化,也随着看过去,目光接触到墙上的画,心里大叫糟糕,不由得脸上一红。 这是一幅九九祛寒图,与英慕白当日在宁王府所做的那幅画几乎一模一样,甚至在空白处还仿着楚胭的字迹,题写了那首咏梅诗。 楚胭忍不住站起来,走到画边去看,这一细看,才发现了不同的地方——这画中人物的背影,不是背着柴的老翁,而是换成了一个广袖纤腰的女子背影。 还有那首诗,看得出来着意模仿了她的笔迹,可字迹中还是隐隐地透出一股子杀伐之气,倒颇有“经冬雪未销”凛然肃杀之意。 只看这字,楚胭便可断定,这画定然是英慕白重新画的,她心下纳闷,他既然喜欢这画,又何必要巴巴地把画送给她,须知她和原身都不怎么擅长画画,直到现在,家里那幅画上,还是光秃秃地只有两朵梅花呢。 “我觉得那幅画意境很好,就,就重新做了一幅,还,还仿写了胭小姐你的字,那个,胭小姐不要见笑啊。”英慕白结结巴巴地说,心中暗暗祈祷,她可千万不要发现画中的背影换了。 楚胭点点头,神情含笑。 “侯爷这画确实很好,我不懂画儿,说不出它好在哪儿,就是觉得看着很舒服,不过……” 英慕白的心提了起来。 “不过什么?”他急急问道。 “不过这个背影,好像和我家那幅不一样?”楚胭问,饶有兴趣地端详着画上的背影。 女子的背影只寥寥几笔,却勾勒得极为传神,背影手持纸伞,在山间的小路上显得空灵纤秀,如同仙人一般。 “这个……”英慕白偷眼去看楚胭,见少女面上神情好奇,嘴角含笑,小胡子滑稽又可爱,心下不禁大定,看来这傻丫头还不知道画上的背影就是她自己呢。 心中似乎有一丝庆幸,又有点淡淡的失望,英慕白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盼着她发现呢,还是不愿她发现。 “不过我觉得,还是老翁的背影效果更好些,看着舒服。”楚胭说,莫名其妙地,她对英慕白画中出现美人儿有点儿不舒服。 也不知这美人儿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还是现实中就有这么个美人儿,想想就让人不痛快。 英慕白笑了。 “可是我觉得,还是这少女的背影更好看。”他意味深长地说,看着她的侧脸。 楚胭无话可说,这是人家的画,挂在人家自己家的墙上,她有什么权利评价置喙? 她礼貌地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回到案几边坐好。 英慕白有点慌了神,难道傻丫头发现了? 她这是生气了? 他偷眼瞧着楚胭的神情,女孩子似乎没生气,但也绝对谈不上高兴,只默默地坐着,一只小手抚摸着猫儿。 “瞎啊,有眼无珠!”章鱼哥忽然叫道,振翅飞过来,挤开了猫儿,把自己的身子挤到楚胭的手底下。 楚胭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样子这臭鸟儿还会吃醋呢! 英慕白见她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掐掐自己的手指,笑道:“胭小姐,天气寒冷,要么把若蓝叫过来,咱们一起围炉炙烤如何?” …… 红泥小炉支在檐廊下,炭火红红的烤得人脸庞发烫,边上摆放着切好的肉类和蔬菜,楚胭看了看,肉类品种丰富,有七八种之多,倒不知是些什么肉,蔬菜就差得多了,不过是些萝卜白菜之类的,想来是天气寒冷,地里没有出产之故。 英若蓝在丫头的陪同下赶了过来,见哥哥书房中竟有另一个男子,乍一看容貌极美,竟与哥哥不相上下,她又惊又羞,心想怎的哥哥没提前告诉她,然而这时再回避似乎也迟了,却见英慕白笑道:“蓝儿,快来见过胭神医。” 他听楚胭说起去田家诊病时所用的称号,因胭与严同音,便以为是胭神医了,这时与英若蓝开玩笑,随口便拈来了。 英若蓝定下神来,不敢仔细看楚胭,侧了身子微微施礼:“见过胭神医。” 楚胭哈哈大笑,声音低哑:“若蓝妹妹莫要客气,咱们原是自己人来着!” 这男子好生无礼,哥哥竟也不管管他! 英若蓝心下羞恼,并不答话,退了开去。 丫环帮她解去斗篷兜帽,露出一张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儿,英若蓝见檐廊下支起火炉,放着食物,心下微感诧异,哥哥于吃食上不甚讲究,向来不喜这些繁杂耗时的食物,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边英慕白却是坐了下来,笑着招呼:“阿蓝,快过来,看看哥哥的手艺怎么样?” 英若蓝羞窘的样子极为可爱,楚胭知道这小姑娘没认出自己,笑吟吟地站在旁边盯着她看,英若蓝慢步走过去,只觉得那美貌少年的目光极为无礼,似是一直在她的脸上身上盘旋。 女孩子强抑羞恼,走到自家哥哥身边坐下,却见那少年几步跨过来,极是熟纫地坐在她的身边,居然伸手来握她的手,笑道:“蓝小姐,今日外边冷得紧,快喝口热汤暖一暖。” 英若蓝瞬间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也顾不得哥哥的面子,站起身来走开几步,斥道:“你放尊重些!” 又朝英慕白喝道:“哥哥!” 英慕白哈哈大笑,楚胭莞尔,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胡子,鹦鹉忘了自己先前的糗事,尖叫道:“笨蛋,大笨蛋,有眼无珠的家伙,你仔细看看,这家伙是谁!” 英若蓝觉得不对,强抑羞恼看过去,楚胭调皮地冲她眨眨眼,英若蓝瞪大眼睛,看了又看,方才认出是楚胭,登时又是好笑又是气恼,跺脚道:“胭小姐,你,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又恨恨地朝英慕白道:“哥哥,你竟同胭小姐联合起来戏耍我,瞧我不去告诉母亲!” 第一百一十四章两只小蜜蜂 英慕白知道不妙,连连讨饶,楚胭也过去执了她的手,笑着道歉,英若蓝气平了些,握着楚胭的手笑道:“胭小姐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让下人通报我一声?” 这个说来话长,楚胭想起被英慕白拎着衣领提起来的事儿,尴尬地哈哈几声,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英慕白显然也想到了这事,面色微异,笑着打岔道:“快来吃肉,这鹿肉还是前几日打回来的,也不知新鲜不新鲜了。” 英若蓝看看楚胭再看看英慕白,直觉这二人肯定有事瞒着她,她不理会英慕白的打岔,拉起楚胭的手盯着她看:“胭小姐,你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打扮成这样一副样子?” 这次轮到英若蓝盯着她了,楚胭苦笑一声:“蓝小姐先吃肉,咱们边吃边说好不好?” 觉得英若蓝比较单纯,不想让她知道那些龌龊事儿,楚胭略去田铮青楼打架,和田夫人磋磨楚大娘的部分,只大概说了自己改头换面去田家治病的事。 末了她笑道:“在楚府后门口遇到章鱼哥,见它正往你家飞来,我也就跟着来凑个热闹,尝尝靖平侯府的鹿肉了。” 英若蓝摸摸鹦鹉的冠羽,笑道:“还骂我是笨蛋呢,你不也没认出胭小姐么?” 她又转向楚胭,一言难尽的样子:“可你这副模样,田家真的没认出你来么?” 楚胭嘿嘿一笑,没把自己还有另一副装扮的事儿说出来,笑道:“或许田家心急病情,顾不得我的模样也是有的。” 英若蓝释然,想想自己都没认出她来,田家人眼神不好也说不定,便不再追问,转而说起其它的话题。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小声说话,英慕白则亲自动手,将串着肉的铁签放在炭火上烧烤。 铁签转动,肉块渐渐由鲜红变成白色,滋滋地冒着油,滴到下方烧得红红的炭火上,发出嗤啦的响声,腾起一片青烟。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烤肉的调料很是简单,就是花椒粉和细盐,还有些酱醋之类的,奈何肉味鲜美,英慕白手艺又好,肉串焦黄,外焦里嫩,让人极有食欲。 除了肉和菜之外,厨房还送了两壶酒来,一壶白酒也就罢了,另外一壶却是梅子酒,倒在杯中色做淡红,泛着一股梅子清香,入口酸甜绵软,回味悠长。 楚胭是第一次喝这种酒,只觉得酸酸甜甜的十分爽口,她端着酒杯舍不得放手,抿了一口又一口。 英若蓝也喜欢喝这酒,两个女孩子一口肉一口酒,喝得不亦乐乎,英慕白初时还不觉得怎样,待看见两人眼都不眨地连喝几杯酒,便有些急了。 “胭小姐,阿蓝,就这样喝酒没什么意思,咱们行个酒令可好?”英慕白笑道。 “好呀好呀,玩什么酒令呢?”英若蓝先赞成,她倒不是没玩过酒令,只是以前都是跟那些贵家小姐们一起,大家互相都抱着比试的心思,玩起来一点都不尽兴,如今跟哥哥和胭小姐一起,肯定能玩得开心些。 英慕白略一沉吟:“行诗好不好?” 英若蓝已有了几分酒意,听得这建议,嘟起嘴巴,指指楚胭笑道:“哥哥,你明知道胭小姐诗才绝世,偏要行诗令,我看你是一心偏帮胭小姐,根本没把自己妹子放在心上!” 楚胭大是尴尬,莫名其妙地又想起刚才被拎起来的场面,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思维发散,天马行空,更是想到自己当初在寺中,还穿过人家英慕白的亵衣亵裤来着。 虽然衣服是新的,可毕竟…… 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放下酒杯,掩饰地低咳一声。 英慕白面红过耳,他倒不是偏帮楚胭,只是觉得这女孩子擅长诗词,以诗为酒令应该很合适她,却忘了妹妹可不擅诗。 他强笑道:“那阿蓝说,咱们行个甚么酒令才好?” 英若蓝一手抚摸着猫儿柔软的毛,歪着脑袋想啊想:“投壶?不好不好,我们肯定赢不了哥哥。” “要么对对子?”英慕白陪笑道。 英若蓝斜睨他一眼,英慕白急急拱手:“好妹子,我错了,还是你选好了。” 兄妹俩迟迟定不下来,楚胭笑道:“我来说一个如何?” 两双眼睛同时望过来,英若蓝叫道:“好啊好啊!胭小姐说了算!” “咱们玩两只小蜜蜂怎么样?”楚胭说,鉴于这是古代,楚胭把两只小蜜蜂的游戏规则适当地改变一下,出拳相同时的撅嘴“mua mua”被她改成了双掌互击,其它的统统不变,照搬过来。 英若蓝听得双眼发光,叫道:“有意思,有意思,就是这个了!” 英慕白点头微笑,楚胭这丫头真真是古灵精怪,也不知她从哪里学会这奇怪的酒令,倒是很考验人的反应能力。 两个女孩子先玩起来,虽说游戏是楚胭提出来的,可英若蓝极是聪明,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技巧。 三人分别对阵,几轮下来,英慕白和楚胭都不是英若蓝的对手,只要对上她,两人都是只输不赢,没少被英若蓝灌酒。 倒是楚胭和英慕白两人旗鼓相当,反应能力差不多,两人有输有赢,你来我往,玩起来居然颇有默契。 玩到最后,一壶梅子酒几乎都进了楚胭的肚子,英慕白眼见她脸色一点点地红起来,不敢再给她喝酒,吩咐小厮上了茶水点心,将炉子撤了下去。 英若蓝喝得最少,可她的酒量也是最浅的,她脸颊绯红,大眼睛水汪汪的,拉着楚胭的手呵呵傻笑,连胭小姐也不叫了,直接叫上了胭妹妹。 “胭妹妹,我好喜欢你啊,你活得洒脱又自在,我好羡慕你啊!”她两眼发亮地喊道,拉着楚胭的手不肯放开。 “……”楚胭苦笑,她有什么洒脱自在的,莫名其妙地穿到这个世界来,还不知原来的身体怎么样了,如果真的死了,老爸老妈不知道多难过呢! 英若蓝的丫环见势不妙,急急上来扶着英若蓝,在她耳边低声劝道:“小姐,咱们赶快回去,万一被夫人知道小姐喝酒,可就糟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醉酒回家 提起母亲,英若蓝的酒登时醒了一大半,她惊惶地掩住小口,左看右看。 英慕白瞧着不忍,低声安慰她:“没关系,今天胭小姐是从后园里来的,没经过大门,估计母亲不会知道的。” 英若蓝放心些许,却又起了好奇心:“胭小姐,你怎么能叫开我家后园角门的?” “……”楚胭大是尴尬,她能说她是爬树翻墙进来的么? 鹦鹉尖声叫道:“她没走门,是爬树翻墙进来的!” 这多嘴的小畜牲! 楚胭恶狠狠地瞪鹦鹉一眼,决定这次回去后,一定要关它半年禁闭! 英若蓝难得地哈哈大笑,又来拉楚胭的手:“好姐姐,我也要跟你学,学着爬树翻墙……” 得,妹妹又成姐姐了! 丫环好说歹说地把英若蓝带走了,英慕白打发了两个仆妇一起送她回去,吩咐厨房给她炖一碗醒酒汤,转过身来,看着楚胭懊恼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楚胭有了几分醉意,含怒瞪他一眼:“你可差不多就得了啊,我不就是有点儿丢人么,能不能不要笑了?” 英慕白强忍着笑摆手认错:“好了好了,我不笑了,胭小姐要不要用一点醒酒汤?” 楚胭恨恨地道:“我没醉!我要回家!” …… 英慕白拿出一只新的鸟笼子,炫耀似的在楚胭面前晃了晃。 楚胭无语,堂堂靖平侯,看着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有,这货是买了几个鸟笼啊,每次章鱼哥偷跑回来,都要给它一只新鸟笼。 如果说楚胭是无语的话,那章鱼哥简直就是悲愤了,鹦鹉飞到烛台上站定,尖叫道:“白少爷!你要害死鹦鹉啦!” 英慕白对它勾勾手指,笑道:“快过来,不然的话……”他的眼睛瞟了瞟另一面墙壁上挂着的弓箭。 鹦鹉乖乖地飞了过来,主动钻进笼子里,它越想越气却不敢骂,耷拉着脑袋,鸟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英慕白也不去管它,把笼子放在桌上,看看楚胭一身青布棉袍的打扮,皱起了眉头。 “外面冷,我帮你找件衣服。”他说。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楚胭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那套中衣上面,不由得面红耳赤,连声道不用了。 可英慕白没听她的,吩咐小厮去取一件他的披风来。 楚胭连连摇手,小厮已是飞快地跑了出去,英慕白笑道:“胭小姐就别客气了,不就是一件衣服么,外面这么冷,冻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瞥见楚胭局促不安的神情,忽然怔了一下,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瞬间脸就红了。 “那个,外面的衣服不打紧的……”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刚说完就恨不得掩住自己的嘴,这是说得什么话,还不如不解释呢! “那个,反正你穿着男装,再披一件披风也没什么的。”他重新解释道。 气氛尴尬,似乎又有一丝丝温馨,楚胭回想起自己刚穿来这个世界时的事,当时怎么就能觉得,穿一下男子的中衣无所谓的,明明是很尴尬很别扭的一件事啊! 小厮捧了一件披风进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英慕白接过来,亲手帮楚胭披上,却发现这衣服实在太长了,拖到地上一大截。 楚胭哭笑不得:“这还怎么走路,一迈步就要绊个大跟头的,算了,我真的不冷,就这样。” 英慕白却是不肯让她受冻,灵机一动,对小厮吩咐几句,小厮立刻飞也似地跑出去了。 这一次他回来得很快,捧着一件玄色的披风,看样子有些旧了,然而披在楚胭身上,长短大小正合身,简直就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看披风的款式是男子所穿,然而英慕白身材高大,这衣服明显不是他的,楚胭微微蹙眉,心里有几分抗拒。 英慕白的衣服也就罢了,反正她已经穿过一次,破罐子破摔,她也不在乎了,可她不想再穿别人的衣服。 英慕白却是误以为她嫌这衣服太旧,笑道:“这是我少年时穿的衣服,那时身量不高,衣服正适合给你穿。” 楚胭登时释然,笑道:“你是在笑我个子矮么?” 话是这么说,她却不再抗拒这衣服,乖乖地由英慕白为她披上,英慕白提起鸟笼,两人并肩出门。 这时已是下午时分,天气果然冷了不少,寒风一吹,原本醉得不厉害的楚胭酒意上涌,登时有些晕晕乎乎的。 英慕白扶着楚胭上了马车,两人隔着车内的小几面对面坐好,楚胭两手撑在小几上,只觉得酒意上涌,不知道为什么总想笑,索性就傻笑起来。 马车一路颠簸,楚胭酒意更浓,好在她头脑还算有几分清醒,听到车夫说前面就是楚府了,楚胭低声叮嘱英慕白:“别从正门走,从那边小巷绕过去,我要从角门进去。” 她傻呵呵地笑着,醉意朦胧地小声说:“不能被他们知道我这副样子,我可骗他们说,去田家看病的是我徒弟呢!” 说着,女孩子还用手掸了掸衣服,食指抚了抚唇上的小胡子,示意自己现在可是男子装扮呢。 英慕白食指跟着动了动,忍不住也想抚摸一下那撇可爱的小胡子,手指伸出来快要触到她脸,又硬生生地忍住,改而去摸自己的后脑勺。 “好,那咱们就走角门。”他说,掀开车帘吩咐车夫改道向小巷里去。 楚胭所指的角门紧闭着,英慕白有些发愁,也不知这姑娘是怎么出来的,是偷溜出来的,还是买通守门的下人放她出来的? 天色将晚,夕阳的最后一缕余光照在远处的皇城上,映得飞廊檐角金碧辉煌。 英慕白扶着楚胭下了马车,低声问她:“胭小姐,咱们是该翻墙进去,还是叫门?你跟看门的下人说好了吗?” 楚胭摇摇头,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英慕白没听懂她的话,楚胭伸手去敲门,过了一会儿,里面有婆子的声音问道:“谁啊?” 楚胭似是清醒了一刻,摇头道:“不,不成,我不能这么进去……” 她脚步踉跄地后退,同时角门吱地一声打开,一个婆子露出半个身子,往外边看过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再来一瓶 英慕白出手如电,在婆子身上点了几下,另一只手在她胳膊上一推一扶,婆子身子缩回去,软软地靠着墙坐倒,闭上了眼睛。 英慕白扶着楚胭进门,又将门关好,按她的指点,扶着她回书香阁去。 一路上他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傻丫头院子里的下人可靠不可靠,能不能被她们看到她这副样子? 他低声问楚胭,楚胭只是傻笑,却含含混混地说不清楚,英慕白颇觉后悔,早知道这丫头酒量这么差,不该让她喝这么多的。 暮色渐起,院子里很是安静,连一个下人都没有,英慕白半拉半扶着楚胭到房门口,推开门,见屋子里居然也没人,不由蹙了蹙眉。 这丫头在楚家的日子,果然过得不怎么样,屋里居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记得上次她去自己府中,还带了个丫环叫什么绿玉的,怎么那丫环也不在呢? 楚胭还在傻笑,居然认得自己屋里的摆设,脚步拖沓地走到床边,一头栽倒在床上,像只小猪似的哼哼两声,不动了。 英慕白看她这副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床边的桌上有只茶壶,他拿起来,触手温热,茶壶沉甸甸的灌满了水,心下有了几分改观,心想看这样子,傻丫头身边倒还有一两个得力的人。 他拿杯子倒了茶,闻着味道还算清香,虽然算不上特别好,倒也不是劣茶,心里又满意几分。 楚观之那老狐狸,至少在她的生活用度方面还不算太抠门。 正要喊楚胭起来,给她喝些水,英慕白忽然听到外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放下茶杯走到里外相隔的门边,只听得女孩子推开门,清脆欢快的声音喊道:“咦,怎么门没关紧呢,小姐,小姐你回来啦?哎呀胭小姐你去哪里了,你的师兄当真医术高明,小姐你不知道,今儿个在田家……” 英慕白微微点头,这声音正是上次陪着楚胭去靖平侯府的绿玉,看样子小丫头和楚胭的关系还不错。 说着话,绿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英慕白早有准备,故伎重施将她点倒,考虑到这丫头对楚胭还不错,又随手把她拉到地毯上躺着,这才回到床边去。 楚胭回到家里终于放了心,这时已是四肢摊开,睡得像小猪一样,英慕白看她这副样子不觉好笑,想了想,轻轻地把她唇边的小胡子撕了下来,放在一边。 用茶水打湿手帕,擦去她脸上的灰尘,看看楚胭的男子衣服,英慕白犯了难,换衣服这个事情,可不能由自己来做。 他回头看看绿玉,要么把小丫头点醒,让她来服侍楚胭? 可他又不能确定,楚胭女扮男装出门诊病,是否愿意让丫环知道? 正在犹豫的当儿,楚胭忽然翻了个身,嘴里低声咕哝起来:“妈妈,妈,你怎么样?你还好?妈?” 英慕白有点懵,妈妈这个词他是知道的,以前在南边打仗,听过边境一些乡民称自己的母亲为妈妈,现在楚胭梦中这样喊,是想起她的亲生母亲了? 楚胭伸出手在床上到处摸索,嘴里低声喃喃:“妈,我要喝可乐,你帮我做可乐鸡翅……” 可乐是什么茶?可乐鸡翅又是什么? 英慕白脑子里不明所以胡思乱想,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倒了杯茶,一手扶起楚胭,将茶杯凑到她的嘴边。 楚胭立刻张口叼住了茶杯的边,一口把茶喝完,她喘了口气说:“再来一瓶。” 搞不懂瓶是什么意思,英慕白索性把茶壶拿起来,壶嘴凑到她嘴边去,楚胭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几大口,推开茶壶,眼睛微睁一线,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你哪个明星啊,这是拍古装剧呢?”不待英慕白回答,她头一歪,又倒在床上睡了。 楚胭说得含糊,英慕白听得迷糊,醉酒之人的言语不必放在心上,他帮楚胭盖好被子,想要离开,又担心她醒来没人照顾。 若把丫环弄醒照顾她,这傻丫头身上还穿着男装,不能给丫环看到。 偏生自己是个男子,不能帮她换衣服,英慕白思来想去,只能把楚胭叫起来,让她自己换了衣服,恢复了女儿装扮,自己再离开了。 他站在床边,隔着床帘叫了几声,楚胭唔唔几声,翻个身又睡了。 天色已晚,屋里渐渐黑了下来,英慕白取出火折子,正要点着蜡烛,就听到一阵议论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往院子里来了。 他心念一动,把火折子放回怀里,躲到窗边。 “胭小姐的师兄好厉害,听说他不仅治好了田家姑爷的病,还把田夫人身边的婆子给打了!” “那算什么,那天田家婆子来府里的时候,胭小姐就未卜先知,断定田家姑爷生病了!” “是啊是啊,胭小姐的医术可真高明,咱们四小姐也是她治好的!” “说起来大小姐真可怜,怎么就遇到那样一个婆婆呢?” “胭小姐一早出去给公主买药,也不知回来了没有?大家小声点,胭小姐最怕吵了!”有人低声说。 “哎,青萝,胭小姐不是不许你进她屋子么?”一个仆妇伸手,拉住了正要进屋的青萝。 青萝只得停了脚,她只是看着天黑了,屋里还没点灯,想着说不定绿玉没回来,她能趁机在胭小姐跟前献个殷勤的。 她也想跟胭小姐学制药,她也想跟着胭小姐去各个府中见世面! “我,我只是想看看,绿玉有没有回来……” 屋里适时地亮起了灯,胭小姐似乎说了句什么,绿玉答应着。 “快走,别在这儿打扰胭小姐,有事的话,小姐会叫你的。”另一个仆妇说。拉着青萝向下人房里去了。 英慕白笑了笑,自己一个人学两人对话,总算把这些人蒙混过去了,拨了拨烛火,让它亮一些,他在桌案前坐下来。 看样子,傻丫头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她院子里的下人很听话,她的出入行动也还算自由。 当然,看起来这份自由,可能与她最近在帮公主治病有关。 环顾房中的装饰摆设,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吸引了英慕白的注意。 这不就是他与楚胭合作的那幅画么,看样子傻丫头很爱护它,将它装裱得很是精致,挂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自己好像问心无愧……吧? 英慕白举着烛火走过去,就着烛火细细观察这幅画,不禁哑然失笑。 也不知傻丫头怎么想的,这么多天过去了,画上依旧还是原来的两朵梅花,她竟是一朵也没添上去。 英慕白不禁手痒,他记得案上是有笔墨纸砚的,回到桌案边,英慕白挽起袖子磨了墨,提起笔来,在画上添了暗合数目的梅花,退后几步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回到桌案前。 砚盒里的墨还有不少,英慕白百无聊赖,忽然灵机一动,扯过一张纸,开始在上面作画。 一个女子的轮廓在纸上浮现,宽袖窄腰,身形窈窕。 英慕白持笔端详,正要添上五官眉目时,听得床帐那边一声尖叫。 “啊,老师,老师快闪开!” 楚胭梦见了穿来时的情景,菜刀滴着鲜血,向老师的头上砍去,她举起药箱挡了一下,金属碰撞声响起,药物器械四散,那人愣了一下,菜刀转向她砍过来。 “啊啊,该死的医闹!”现在的楚胭可不是当初的学术型人才了,她一手扭住医闹的手腕,飞起一脚踢向对方胯间,这人立刻扔了菜刀,捂着两腿之间,倒在地上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楚胭拣起菜刀,随手挽个漂亮的刀花,将菜刀拍在桌上,在那医闹腰间狠狠踢了一脚。 老师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来拦她:“小楚啊,咱已经制服他了,没必要再动手,当心防卫过当,被反咬一口啊!” 楚胭笑了起来,老师年纪大了,行事过于谨慎,须知她便宜爹可是大夏左相,不当场杀了医闹,是为了留着审问,哪里还用担心什么防卫过当? 想到这儿楚胭忽然有点糊涂,她不是穿越了吗,怎么又回到现代,还回到了穿越之前的场景? 下一刻,楚胭便回到了那破庙中,尼姑狰狞的脸在她眼前浮现,楚胭反手把她按在水中,尖叫道:“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这里!” 天空阴云密布,熊熊的火光中,面相凶恶的刽子手举起了刀,严家父子人头落地,周围无数或悲戚或愤怒或惧怕的眼睛。 “忠臣义士,不能蒙冤而死!既然我来了,就要给他们报仇!我要报仇!严衡,岳飞,袁崇焕,我要给他们报仇!报仇!” 烛光下,女孩子尖叫着报仇,表情悲愤又痛苦,英慕白心中一凛,掀开床帐,伸手去探她额头。 光洁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触手湿凉,英慕白帮她擦去汗水,低唤几声,女孩子唔唔几声,伸手在空中乱抓,抓到了他的胳膊,就此抱着不放,沉沉睡去。 深夜之中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已是不该,这般模样就更不合适了,英慕白试着抽出胳膊,楚胭却抱得更紧了,口中低声喃喃:“妈,妈妈!妈妈别走!” 女孩子小脸红通通的,扯着他的胳膊不放,英慕白终是没忍心,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来,只觉得一阵阵幽香直往鼻腔里扑来。 这香味倒很好闻,不知她平日用的什么熏香,英慕白胡思乱想着,调整姿势,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一只胳膊在床帐里,身子却在床账外,靠着床柱,好歹坐得还算舒服。 她说忠臣义士不能蒙冤而死,她要为他们报仇,这是梦话,还是平时便有这方面的想法? 月光映照在窗纸上,白得像雪一般,英慕白望着弯弯曲曲的窗棂,陷入沉思。 楚胭口中的严衡此人,英慕白是知道的,严家父子之死令人扼腕,他还曾为了严家的事向皇帝上书,只是没起到什么作用,反倒惹得皇帝不喜,下了申饬他的旨令,宁王也因此记恨上了他。 这些英慕白并不很在乎,只是另外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袁崇焕,岳飞,他们又是什么人? 也是蒙冤而死的么? 楚胭说忠臣义士,严衡是不折不扣的忠臣了,那么这两人或许就是义士? 英慕白想起那些为严衡请命的百姓和低级军官,以为楚胭说的是这些人中的某两个,暗暗叹了口气。 楚老狐狸本人油滑媚上,明哲保身,深谙做官之道,养的女儿倒是侠义心肠。 烛光静静地燃烧着,透明的烛泪沿着烛身流了下来,层层叠叠地堆在烛台之上。 远处传来一声鸡叫,英慕白猛然醒来,发觉自己靠着床睡着了,两只胳膊放在胸前,不知什么时候,楚胭已经不再抱着他的胳膊。 他站起身来整理衣衫,听到身后床帐内女孩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 “绿玉,绿玉……”她叫道:“我要喝水。” 英慕白犹豫一瞬,端起桌上茶壶,掀开床账,将壶嘴放在她的嘴边。 楚胭只觉得头痛欲裂,嗓子里干得要命,眼睛像被糊住了似的睁不开,感觉到壶嘴凑近,她下意识地就着壶嘴喝了几大口水,推开水壶低声问:“几点了?” 绿玉没有回答,楚胭意识到什么,改口问:“什么时辰了?” “现在是寅时初。”绿玉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楚胭笑了笑:“绿玉你说话怎么这么好听……” 下一刻她猛然睁开眼睛,同时伸手去枕头下摸索,那儿放着一把短刀。 手中一凉,握住了刀柄,楚胭横刀在胸前,看向床边的男子。 桌上的蜡烛恰在此时爆起一个大大烛花,照亮了床边男子妍丽之极的面容。 看清是英慕白,楚胭松了口气,随手把菜刀放回床上,喝道:“喂,你为什么在这里?” 一边说话,她一边心虚地低头检视自己的衣衫,这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在一间屋子里,自己刚才还做梦梦到古装剧美男来着,该不会对人家动手了? 傻丫头太可爱了叭,英慕白低笑一声退开两步,摊开手示意自己无害:“昨天你在我家喝醉了酒,我送你回来的。” 楚胭这才想起昨天的事儿,不由得大是尴尬,她的酒量也太差了点儿,偏偏划拳还不如英若蓝。 这个场子就等下次找回来好了,她苦笑道:“那你为什么还没走?” 英慕白脸有点发烧,自己好像问心无愧……? 第一百一十八章英慕白的十万个为什么 “昨天你穿着男装,我不好帮你换衣,又不知你是否愿意让下人知道这事,只好守在这儿等着你回来了。” 楚胭这才回想起来,哦,在追鹦鹉之前,她还女扮男装去田家来着。 “我想起来了,是我自己不愿意从正门走的,这事谢谢你了。”她说,颇有点心虚,也不知自己醉酒后,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英慕白端起茶碗倒了杯茶递给她。 “没有热水,凑合着喝。”他说。 堂堂靖平侯亲自给她端茶倒水,就算是凉茶,楚胭也很受宠若惊了。 “你守了一夜,也渴了,”楚胭接过茶水说,指着桌上茶盘里倒扣着的茶碗:“你也喝。” 英慕白脸微微一红,刚才为了方便,他用茶壶给她喂了水,现在他怎么喝? 万一傻丫头想起来这事,会不会觉得他趁机占她便宜? “胭小姐既已醒来,那我就走了,”他笑着说:“你记得自己换上女装,别被下人看出破绽。” 这半夜三更的时候,外面又是天寒地冻的,让人家翻墙回家,楚胭有点不好意思,她索性下了床,抓起一只茶碗倒满。 “夜中简陋,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冷茶一杯,你权且喝着,待哪天我有空了,请你上酒楼吃大餐,做为答谢。”她笑着说,把茶碗递过去。 当此情境,英慕白也只能接过来喝了。 嗯,真香! 这时候楚胭已经完全清醒了,只觉得自己身上难闻得很,走到窗前,将窗户支开一条缝儿,冷风立刻吹了进来。 她打个冷颤,英慕白已经适时地拿起床边的披风,替她披在身上。 这披风昨晚她已经披过一次,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楚胭很自然地说声谢谢,坐在桌前,拿起茶壶倒水,却没倒出来,她摇摇茶壶,发觉已经空了,只得搁在一边,对着英慕白苦笑。 “你把我丫环怎么样了?” 英慕白笑着指指绿玉。 “截脉,明儿个一早准醒。”他说。 楚胭苦笑着以手抚额,绿玉才算是倒了霉,刀若辞来了给她截脉,英慕白来了也给她截脉,小姑娘的脉象可还好? “对了,经常被截脉,对身体有没有什么影响?”楚胭问,“我说的是坏的影响。” 英慕白摇头微笑,知她是担心丫环的身体:“没事的,睡得沉些罢了。” 楚胭放下了心,想找些什么话来说,却又一时无话可说,英慕白在她对面坐下来,笑道:“胭小姐枕头下面还藏着菜刀,楚府是不是不太安全?” “菜刀?”楚胭一怔,走回床边撩起床帐,果然见那把进口不锈钢菜刀正躺在床上,烛光下亮闪闪的。 这算什么事儿啊?这刀时不时地跑出来秀一把存在感? 她心里腹诽,把菜刀放回枕头底下,回转身勉强笑道:“在寺中差点被尼姑杀了,我那个,有点心理阴影。” 英慕白不知道什么是心理阴影,但这不妨碍他理解楚胭话中的意思,他笑着点头,又问:“那么,明星是谁?” 这句话在英慕白心里盘旋好久了,傻丫头居然把他认成了别人,张口管他叫明星,难道说,有一个名叫明星的男子,跟她的关系很不错,让她睡梦中醒来都在呼喊着对方的名字? “啊?”楚胭尴尬地笑,看来自己梦见拍戏的时候说梦话了,也不知有没有对人家动手动脚,她调整表情严肃道:“明星啊,那是祖母身边的丫环,很是美貌,靖平侯,你如何识得她?” 被楚胭倒打一耙,英慕白登时慌了手脚。 “是你自己念叨着,把我认成明星的,我可不认识什么美貌丫环。”他辩解道,莫名地有点高兴,傻丫头这是觉得他很美貌? 英慕白向来很不喜欢自己的容貌,过于美貌给他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困扰,可若是傻丫头喜欢,这美貌倒也有些用处? 楚胭松了口气,总算蒙混过关了。 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对面的男子问道:“那么岳飞和袁崇焕又是谁?”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要不要我送你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楚胭心中腹诽,脸上却是笑眯眯的:“靖平侯何出此言,这两个人的名字,您又是从哪儿听到的,该不是我又把您认错了,当成这两位了?” 英慕白微微摇头,脸上神情严肃。 “胭小姐,刚才你在睡梦中,喊着要替严衡和岳飞,袁崇焕报仇,严将军我是知道的,只不知这岳飞和袁崇焕是哪位?” 顿了顿,看楚胭没有回答,他又说:“胭小姐武艺高强,巾帼不让须眉,我是很佩服的,只不过军国大事,可不能凭一时意气,胭小姐毕竟是个女孩子,能够悬壶行医,危急时刻仗义救护百姓,在我看来已是很优秀了,这些军国大事,还是让我们男儿来做,不然的话,要我们这些吃着百姓供奉的官员又有何用?” 烛光下,男子的面容浓艳昳丽,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寒星,目光凛冽如锋。 楚胭看着这美得不似人间所有的脸,和他眼中的凛然正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呆了一会儿,她才讷讷地说道:“岳飞和袁崇焕,他,他俩人不在这里,靖平侯不必担心。” 见英慕白神色严肃,她又强笑道:“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英慕白这才点头。 “好,若胭小姐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向我求助,切不要擅自行动,陷自己于危险境地。”他说,神情真诚。 楚胭连连点头。 “好好好,我会注意的!谢谢靖平侯关心!”她说,语气几乎有点谄媚了,自己究竟是说了什么梦话啊,怎么还吹起牛来了,要替岳飞和袁崇焕报仇呢。 穿到这大夏朝就够倒霉了,再穿到宋朝和明朝,还要不要活了! 英慕白看得出来她在敷衍,却也不能时刻盯着她,两人一时沉默,相对无言。 桌上的蜡烛燃到了尽头,窗外东方的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外面传来鹦鹉叽叽喳喳叫人起床的声音,英慕白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他拱手道。 “啊,你,你这就要走了?”楚胭也站起来,有点慌乱又莫名其妙地有点不舍。 第一百一十九章画了一半的画儿xINShuHaIGe.CoM 英慕白注视着楚胭。 “嗯,我要走了,你记得换回女装,有事的话,可以亲自来找我,也可以让章鱼哥传话。”他说,随手帮她把窗户放下来,关好。 楚胭点点头,笑了:“章鱼哥那臭鸟儿,哪里能传得了话?” 英慕白也在笑,蜡烛已经熄灭,淡淡的晨光透过窗纸,屋里很暗,借着这黑暗的掩护,他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中有一点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 “章鱼哥很厉害的,冬至那天,它有没有跟你说冬至吉祥安康?”男子说。 “有啊,那天它说,祝胭小姐冬至吉祥……”楚胭说了一半,明白过来,惊喜道:“是你教它的?” 英慕白笑了。 “冬至那天章鱼哥飞回去欺负顺拐,我让它带给你这句话,还有一枝腊梅花,”英慕白笑得意味深长,眼睛明亮,带着笑意看着她:“该不会章鱼哥把花儿丢了?” 楚胭愣了一下,那枝腊梅花也是他送的? 她点头又摇头:“没丢,花儿也送到了……” 傻丫头傻乎乎的样子真可爱,英慕白抬手想摸摸她的头,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这个动作让他也显得傻乎乎的,楚胭看着他,心里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英慕白笑了笑,对她拱手:“我该走了。” 楚胭也跟着笑了笑,下意识地回礼:“冬日里霜重路滑,靖平侯路上小心。” 男子转身大步走出去,刚醒来的鹦鹉发出尖叫声:“白少爷!天啊,我是做梦了么!” 英慕白冲它嘘了一声,把食指竖在嘴前,鸟儿知趣地不再喊叫,小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 楚胭站在窗前,看着英慕白脚下生风,快步出了院子,兀自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回到床边,把男装脱下来,换上女装,想起枕头下还有菜刀,取出来拿在手里,心念一动,菜刀凭空消失了。 这一次她已经适应了许多,知道这刀出现的大概规律,估计是在感觉到危机的时候,它就会自动出现。 英慕白兄妹向来对她没有恶意,如果她早知道床边人是他,估计菜刀也不会出现的。 想到英慕白,楚胭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他让鹦鹉给自己带信送花,今天又送自己回来,并且还守了自己一夜。 他夸自己优秀,让自己不要冲动,他说军国大事该由男儿来做…… 似乎便宜爹也说过类似的话,说什么朝堂之事朝堂解决,为什么那时候她听着很不以为然,觉得都是官话套话,从靖平侯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地觉得令人心生信服呢? 楚老太爷的院子里传来鸡叫声,这已经是第三遍鸡叫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窗棂上,给窗纸染上了一层金黄。 下人们都起了床,院子里说话走动的声音多起来,绿玉在地毯上伸个懒腰,睡眼惺忪地看过来。 “胭小姐,你醒了?”她揉揉眼睛站起来,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胭没作声坐在床边,小丫头也不在意,开始一边忙碌,一边唠叨。 “小姐你昨天去买药,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大小姐带着小吉回来了……” 门口有女孩子怯怯的声音:“绿玉姐姐,热水端过来了。” 绿玉应了一声:“哎,你放在门口,我出去拿。” 楚胭想起绿玉昨晚在地毯上睡了一夜,这屋里的事情不论大小都得她来做,似乎有点太辛苦了。 其实主要还是,绿玉经常被截脉太可怜了,就插了句嘴:“外面的是谁,你进来。” 小丫头端着热水进来,将水盆放在绿玉指定的地方,过来给楚胭施礼回话:“回胭小姐的话,奴婢名叫长寿,是院子里的粗使丫环。” 长寿,这名字倒新奇,楚胭打量她:“起来,你今年多大了?” 小丫头十一岁了,圆乎乎的脸儿,一双小手很粗糙,她局促不安地站在当地,两手拽着裙子,使劲儿地把脚往裙子底下缩。 楚胭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多看了两眼,绿玉发现,立刻道:“藏什么藏,不就是大脚嘛,在小姐跟前有什么好藏的?” 长寿不再藏了,楚胭看到了一双与小姑娘身材不符的,至少有三十八码的大鞋。 “从小我的脚就特别大,我娘说脚大长寿,就给我起了长寿的名字。”小丫头嗫嚅着说。 她心想长寿又有什么用,因为这双异乎寻常的大脚,她没少被人嘲笑,只能做最低等的粗使丫环,那些一等和二等的丫环都有主人给起好听的名字,只有自己,还是叫这个土得要命的名字。 “长寿,以后你就留在屋里做活儿,嗯,算是二等丫环。”楚胭说,至少以后不能总让绿玉被截脉,来个人帮她分担一下也好。 长寿当时就懵了,绿玉推了她一下,低声说:“还不快谢谢胭小姐!” “谢胭小姐,谢谢胭小姐!”长寿跪在地上连着磕了几个头,她竟然成了二等丫环,天啊天啊! “出去,下午绿玉有空,让她带你去领衣服。”楚胭说,又转向绿玉:“这几天你指点一下她。” 长寿再次谢了出去,绿玉笑嘻嘻地回来,把洗脸水端过来,伺候楚胭洗漱。 楚胭洗了脸,梳个简单的发髻,宿醉之后,她看见油腻的东西就难受,只吃了一小碗白粥。 饭一下肚,血液似乎都往胃部涌去,楚胭觉得自己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便回到床边,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绿玉收拾了碗筷出去,不一会儿忽然在外间喊了起来。 “小姐,这画可真好看,小姐这是画的谁?”她喊道,小心地把画摊正,歪着脑袋打量画儿。 楚胭颇为好奇,难道说趁着昨天酒醉,继原身自有的武艺和书法之后,她又开启了原身画画的技能? 绿玉兀自还在大惊小怪地喊:“小姐小姐,这画上的美人儿,她为什么没有脸?” 楚胭摇晃着出去,看到了那幅画了一半的画。 第一百二十章楚胭凭什么?xiNShUHaiGe.COM 只看了一眼,楚胭就知道,这画绝对不是她自己喝醉了画的。 首先原身确实没有画画的技能,其次,这画上的人虽然没有脸,身形却是她所熟悉的——英慕白书房中那幅九九寒梅图中,那仕女的背影,同这美女有七八分相似。 看样子这是英慕白昨晚闲着无聊画的画。 想到九九寒梅图,楚胭随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那副寒梅图,这一看却是呆住了。 绿玉见她发呆,也随着看过去,兴奋地喊起来:“小姐小姐,你昨天还给这幅图添了梅花?” 小丫头快步走过去,扭着双手盯着墙上的画儿看,嘴里喃喃地低声赞叹。 楚胭走过去站在她身边,抬头观看这幅画儿,愈发肯定这是英慕白的手笔——添上去的梅花,同原画的风格十分相似,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主仆两人正看着画,长寿进来,说宫中来人,请胭小姐过去。 料想着这几天药物也该有效了,楚胭吩咐绿玉把那幅美人图收起来,换了衣服去往前厅。 宫里来的还是上次那位公公,这一次他的态度极为谦和,满脸堆笑。 到了宫中,看看跟前没人,楚胭照例递上银子,未曾想对方却是坚决不肯收,只说胭小姐医术高明,他佩服得紧。 这话听听就算,楚胭微笑行礼,谦逊几句,两人一路疾行,很快到了太平公主所在的昭华宫。 当见到太平公主,和用作“临床实验品”的六名宫人,楚胭立刻就知道了,这太监为何态度如此之好。 太平公主满脸喜色,见楚胭进来,小跑过来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去看那六名宫人。 面疮宫人脸上的面疮全部消失,只留下淡淡的痘痕,治疗髡发的效果不如面疮明显,但三名宫人的头顶也都长出了细细的绒毛,比之前那光秃秃的样子不可同日而语。 “胭小姐,我也要用药!你帮我好不好!”太平公主伸手去宫人脸上抚摸,喜悦不胜:“将来我也能像她一样,对不对?” 这小姑娘不拘礼节,兰妃就在旁边坐着,满脸是笑,也没说什么,楚胭端详公主的脸,笑道:“公主殿下将来比她漂亮百倍!” 太平喜得原地转了一个圈子,又去抚摸髡发宫人的头顶:“胭小姐,这新长出来的头发有点细,好在它还挺多。” 她的身量有点矮,需要踮起脚跟,宫人惶恐地屈膝低头,方便她的抚摸。 楚胭检查了宫人的头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随着用药时间的增加,宫人的头发自然会慢慢地变粗变黑,由量变而质变。 她没解释这事,嗯,到时候让公主自己发现,可能会更有成就感。 征求过公主的意见,楚胭把药取了出来,准备给太平公主涂上,这时,一直笑盈盈看着的兰妃发话了。 到底当母亲的细心,兰妃问道:“胭小姐,这两种药同时使用,会不会有什么相互的作用?” 楚胭一愣,相互作用自然是没有的,她清楚地知道两种药同时使用不会相克或有毒性,可光凭她嘴说没用,事关公主的脸,得有现实病例才行。 听说再做试验还要几天的功夫,太平公主不愿意了,她等了这么久,眼看着马上就能变美,怎么能再等得下去。 女孩子黑着脸嘟起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母妃,我可等不及了,既然胭小姐说了没事,肯定就没事的,您就别再试验了!再说一时之间,到哪里找一个既髡发又有面疮的人?”太平公主说,迫不及待的样子。 兰妃拗不过她,也是对楚胭比较放心,索性也就答应了。 楚胭洗了手,为太平公主涂了药,太平又提出要连口服药一起用。 兰妃大感讶异,女儿为了治疗髡发和面疮没少喝药,后来到了见药就吐的地步,说什么都不肯喝了,怎么今次居然主动要求喝药? 太平公主却是不以为然,以前那些药没有一点效用,她都努力地喝了,现在好容易楚胭的药有用,就算难喝一点又何妨? 只要真的能变美,再怎么难喝她都能坚持下去! 口服药也安排上了,兰妃又提出,让楚胭暂时就在宫中住着,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解决。 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楚胭答应了,兰妃立刻派人去楚府通知。 楚胭在宫中住下来,口服和外用药一齐用着,太平公主脸上的面疮几乎是飞快地消失,头皮中间也长出了细细的茸毛。 其间慧嫔来过几次,宫人传报说她关心太平公主的身体,特来探望,太平可没有兰妃那么顾面子好说话,每次都是直接就给她拒了。 “告诉她,就说治病期间,本公主谁也不见!”太平公主干脆利索地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模样像是赶走面前讨厌的苍蝇。 宫门外慧嫔气得直咬牙,然而也不能硬闯,太平虽然貌丑,但性格娇憨直爽,颇得皇帝的喜欢,地位远高于她这个嫔妃。 正要离开时,慧嫔却看见楚胭在几个宫人陪同下,说说笑笑地过来,守卫的太监急急上前迎着,满脸都是谄笑。 太平也就罢了,楚胭却是凭什么?! 慧嫔登时就怒了,自己一个受宠的嫔妃,待遇居然还不如这个外室女! 而且太平这是什么意思,楚家这外室女委实美貌得紧,不论身材脸蛋,风姿仪态,都是上上之选,她把这么一个狐狸精放在这儿,是打算给皇上看的么? 想到这儿慧嫔心头一阵火起,给身边的嬷嬷使个眼色,朝楚胭努了努嘴。 那嬷嬷跟了慧嫔十几年,是她从宫外带进来的,平时里便似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一见这眼色便知是什么意思,立刻扬起声喝道:“楚氏女,你见了慧嫔怎的不施礼觐见,还有没有规矩了?” 楚胭这时离她们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便是要施礼也得到跟前才行,她心知慧嫔几次三番进不了昭华宫,这是在她身上找茬撒气呢,当下也不辩解,慢吞吞地走过去,向慧嫔施礼问候。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更是激怒了慧嫔,她死死地盯着楚胭半晌,也不叫她起来,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神医小娘子啊,怎的,你以为把太平治好了,就可以在这宫中横行无忌了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半年不出宫然后惊艳所有人 “民女不敢。”楚胭维持着半蹲行礼的姿势,态度不亢不卑:“能为公主殿下诊病,是民女的荣幸。”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慧嫔忽然想起来,眼前这女孩子虽然是外室女,毕竟也是楚相的女儿,自己似乎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 只是这女孩儿半蹲行礼,从她这个角度看来,恰好看见女孩子雪白修长的脖颈,看着实在惹人生厌,若是她这样对皇上行礼…… “起来!”慧嫔哼了一声道:“你进宫是来看病的,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可不要到处乱跑,惹出事来,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楚胭直起身来,垂着眼帘,心平气和地应了声是。 慧嫔便似一拳打在棉花上,看着女孩儿美丽绝伦的脸,心下更是不痛快,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太平公主刚刚得到宫人禀报,知道楚胭被慧嫔拦住了,正气势汹汹地带着人赶过去,就见楚胭慢吞吞地进来。 “慧嫔她没有把你怎么样?”太平说道,执了楚胭的手,上下打量她。 “没事,毕竟民女的父亲是大夏左相,慧嫔娘娘也要给他几分薄面的。”楚胭说,越来越觉得便宜爹的身份好用了怎么办。 “好了好了,你我之间,就不要民女殿下的了,我叫你楚胭,你叫我太平就好了。”太平笑嘻嘻地说,晃着楚胭的手。 她脸上的痘印已经完全消失,头皮上新长出来的头发开始变黑,原有的头发更是变粗了不少,整个人看着漂亮精神了许多。 楚胭笑了笑,说声不敢。 太平公主毕竟是皇族,皇族这种生物,高兴时对你说,要和你以姐妹相称,当朋友相处,这些话可能是真的,可若她生气了,要打你的板子杀你的头,那也是真的。 还是保持距离更安全一些。 “你跟我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太平公主并不在乎楚胭敢不敢,她身边的一般人都不敢的,只要她自己把楚胭当好朋友看就行了,她拉着楚胭的手,快步回到殿中。 宫人呈上一只方形木盒,在两人面前打开。 楚胭眼中蓦然爆出光彩,太平看着她的神情,得意地哈哈笑。 这是一只古代版的医药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放药,下层放的是器械。 里面赫然有各种手术器械,正是上次楚胭画出的图形,太平寻了妙手匠人连夜加班打造,到今天终于全部完工,送了过来。 公主殿下仰着小脸儿笑得得意,冲楚胭努了努下巴:“怎么样?” 楚胭又惊又喜,问道:“这是?” 她忽然发现器具中竟没有牙套,忍不住奇怪道:“怎么没有牙套?” 太平高兴极了,胭小姐不是个自私的,看到自己想要的器械,还没有忘了她的牙! 公主殿下挥了挥手,另一个宫人捧着一个白玉盒子,小心地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具银光闪闪的……牙套。 “全都是按照你的要求,按照图上的尺寸打出来的,你看看!”太平公主傲娇地说,尖尖的小下巴昂得高高的。 楚胭在宫人的服侍下洗了手,拿起牙套来观看。 “高手在民间呀!”她感慨地说:“这牙套打得真不错!” 太平有点不高兴了,皱起了小眉头:“胡说,这都是御用的匠人打造的,民间哪里有这般精巧的技艺?” 楚胭只是兴奋之下随口一说,闻言赶紧改口:“对对对,公主说得对。” 看完牙套她又去看手术器械,越看越是爱不释手,拿起这个放下那个,直到太平咳嗽两声,板着小脸儿提醒她。 “胭小姐,你是不是该帮我安这个什么……牙套了?”太平说,板着的小脸儿上,一丝掩不住的笑意露出来。 不知道怎么的,她看到这些奇怪的,精致的器具,就有一种预感,她的牙肯定能变漂亮! 楚胭如梦初醒,赶紧动手。 约摸一个多时辰之后,宫人奉上镜子,太平公主对着镜子咧嘴一笑。 满口的银光闪闪,她自己也觉得不忍卒睹,用手遮了遮眼,转头问楚胭:“胭小姐,这玩意儿需要戴多久?” 楚胭也觉得难看,奈何这种牙套已经是这个时代科技的最高峰了,想要隐形牙套,她得穿回现代才行。 她笑着安慰太平公主:“殿下不必心焦,牙套大概半年左右就可以摘掉,现在忍一忍,将来肯定会很漂亮的!” 太平公主咧开嘴照照镜子,转过头不肯再看,咬牙说道:“我要半年不出宫,然后惊艳所有人!” 牙套安好就没有其它问题了,楚胭向太平公主提出回家一趟,太平很痛快地答应了,还赐了些吃的和玩的。 听说楚胭要出宫,兰妃把她叫过去,温言褒奖几句,赐下两件首饰。 兰妃派了马车送楚胭回家,见楚胭从宫中马车上下来,楚府守门的家丁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胭小姐你回来了!哎呀,慢一点儿!”他说,又喊旁边的小厮:“快去告诉几位小姐!” 很快地,三娘和四娘就在丫环的簇拥下来了,姐妹几个见了礼,先去见楚老夫人。 楚二娘不肯像三娘四娘一般,去门口找楚胭,她可不想让外室女因此得意! 小姑娘心眼儿可多呢,她先到楚老夫人处等着,见楚胭进来,先在她全身上下打量一遍,见楚胭气色精神都很好,方才放下了心,装着一幅不甚在意的样子,同楚胭见礼。 孙女回来没提前打招呼,楚老夫人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只穿着家常衣服,一匣子的金饰打开着,还没来得及戴在头上,只在发髻上插了只黄玉簪子,看着倒比精心装扮过的还要慈祥可爱些。 楚胭向老太太施了礼,把兰妃赐的首饰拿出来,让老太太挑一件。 楚老夫人喜得合不拢嘴,这可是宫里头的物件啊! 命丫环打了水来,楚老夫人仔细地洗了手,才虔诚地挑了只金色镶红宝的簪子,珍而重之地拿在手里观看。 楚胭见她这副郑重的样子,估计老太太也不舍得戴它,索性把另一件镯子也递了给她。 “祖母,这个也给您,我经常动手制药,戴着怕把它磨坏了。”她说,笑着把首饰盒递过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不如直接休夫好了! 楚老夫人的老心脏简直承受不了,宫里贵人赐的物件儿,一次就给她两件! 老太太哆嗦着手不肯接:“这,这怎么好,你自己留一件儿,将来出嫁的时候带到婆家去,面子上有光。” 楚胭摇头:“祖母,这两件首饰,原本我打算一件儿孝顺您,另一件孝顺母亲的,看您这么喜欢,就都给了您罢,孝道为先,我想母亲也很愿意的!” “她愿意什么呀!”老太太脱口说,又急忙改口:“也对,媳妇向来孝顺,肯定不会与我争东西,只是胭儿,这东西贵重稀罕,你还是留着给自己!” 她恋恋不舍地把簪子也放了回来,楚胭把簪子放回她手里,笑道:“祖母您就留着,除了您,府里原也没人配得上它!” 这马屁显然拍对了地方,楚老夫人喜得合不拢嘴,小心地拿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 “真是个孝顺孩子,如此,祖母便生受你的了!”她笑呵呵地说:“先留在祖母这儿,将来你出嫁的时候,祖母再给你一件当陪嫁便是!” 出嫁? 楚胭笑了笑没当回事,嫁人这种高危行为,她还是尽量算了,现代社会嫁人都是第二次投胎,万一不小心嫁个渣男,大半辈子都毁了,何况这种封建的,男尊女卑的社会? 莫非楚岁华的前车之鉴还不够么? 楚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凑趣地笑:“这簪子看着就贵气,老夫人,让我来为您插上。” 楚老夫人却是笑道:“胡说,这么好的东西,不年不节的戴着它做什么?快快给我收起来!” 嘴里说着收起来,老太太却是抱着首饰盒子不撒手,喜滋滋地观看把玩,听见楚胭说要回自己院子,老太太随意挥手,眼睛不离首饰盒子:“去去,孩子们一起玩得快活些,别尽在我老婆子这儿浪费时间。” 离开春晖堂,楚胭没去楚夫人那边,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几个女孩子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她出来,楚四娘拉着楚胭的手,问些她感兴趣的问题,诸如皇宫大不大,娘娘美不美,宫里的饭食味道如何,楚胭耐心地一一回答。 后面跟着的楚二娘满脸的不情愿,嘴上坚持要回自己的院子,可被楚三娘一拉,脚下松动也就跟着去了。 看看快到书香阁,楚三娘低声笑道:“二姐,我说你担心胭姐姐,你还不信?” 楚二娘一下子顿住脚,气急败坏道:“胡说,我才没有担心她,我我我,我是担心她不知天高地厚在宫里惹祸,会连累父亲!” 三娘连声答应,挽着她的胳膊继续走:“对对,你没担心胭姐姐,你是关心她!” 二娘站住不肯走,怒道:“胡说,谁要关心她了!” 楚胭听得两人争执,心下暗笑,情知这种时候,转移话题是最好的办法,她回头问:“大姐这些天怎么样,田家没再来闹?” 听了这话,二娘立刻走了过来,道:“大姐估计已经去你院子里了!” “大姐不肯去祖母那儿,担心祖母看到她会难过。”三娘在旁边急急补充。 “那么田家如何了?”楚胭问。 楚三娘愤愤地道:“田家那老虔婆真不要脸!” 楚二娘嫌三娘说话难听,拽她一下,楚三娘愤愤住了嘴,楚二娘换了个文雅些的说法。 “母亲前天去了田家,找田家老虔……夫人理论,反被她倒打一耙,说田铮的病是被大姐气出来的,母亲说不过她,差点被她给气坏了!”楚二娘说。 楚胭心中暗暗好笑,便宜爹没有小妾,楚老夫人又是个直肠子,虽与楚夫人不睦,却也不会暗地里耍什么花招,楚夫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呆得久了,哪有什么宅斗的经验? 遇到田夫人那般无耻的老虔婆,也只有被气得半死的份儿。 她笑道:“那老虔婆欠骂,下次我去给大姐出气。” 她不说给楚夫人出气,而是说给楚岁华出气,三娘和四娘听不出其中奥妙,两人齐声叫起好来。 楚二娘却是个细心的,从这句话里,就知道楚胭对母亲颇有芥蒂。 这事似乎不能怪楚胭,毕竟母亲对她没什么善意,可这事更不能怪母亲,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外室女,母亲也委屈得很。 究竟该怪谁呢,楚二娘也不知道了。 “母亲说了,这次要给田铮一个教训,不能让她轻易把大姐接走,要让他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欺侮大姐才行!”楚二娘说:“要我说,还得让那老虔婆道歉!” 既然大家都管田夫人叫老虔婆,那她也没必要独善其身,索性跟着逞逞口舌之利好了! 别说,还真挺痛快的! 道歉有什么用,都到这地步了,还不想办法主持着帮女儿和离,楚夫人也太能忍了,楚胭心里想着却没说出来。 “道歉有什么用,该当揍他一顿才对!”楚三娘却是说了出来,好看的杏眼睁得圆圆的。 楚胭却是转换了话题,问起楚老夫人对这事的态度。 她想着田铮那人已是无可救药,加上有那样一个婆婆,楚岁华跟着他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不如索性想办法让楚岁华同田铮和离,趁着她现在还年轻,还能开始新生活。 “祖母也很生气,说田铮来接大姐时,她要亲自骂他一顿!”三娘说。 一直没说话的四娘撇撇嘴:“要我说 ,和他们说那些做什么,不如直接和离,不,不如直接休夫好了!” 小家伙语不惊人死不休,二娘抬手捂她的嘴:“别胡说,洛京城中的世家贵女,就没有和离的先例,若大姐真的和离了,父亲的颜面可往哪里放?” 有句话她还没说出来,若家中有个合离的姐姐,她们姐妹几个的亲事,肯定也要受影响。 四娘气哼哼地不说话,和离这词确实是个禁忌,几个女孩子一时都沉默了。 楚胭倒是能理解她们的观念。 在现代离个婚都千难万难,还要经过离婚冷静期,何况是封建社会的古代。 这个时代男的要休妻很容易,七出之条随便哪一条都行,妻子得个病,都能成为被男方单方面抛弃的理由,而女子想要和离就难了,不仅需要夫妻双方同意,连双方的家庭也要牵扯进来协商讨论。 第一百二十三章打断她的腿! 像楚四娘说的休夫,那是不绝对可能的,大夏朝的律法根本没有这一条。 刚进书香阁的院子,就听见鹦鹉在骂人,什么蠢才,笨蛋,窝囊妇人之类的话,楚胭快步进去,呵斥了章鱼哥几句,鹦鹉悻悻地住了口。 楚岁华果然在屋里等着,她脸露苦笑道:“胭妹妹你别骂它,我原也就是个蠢才,窝囊得紧。” 楚胭乍看见她,吃了一惊,几天不见,楚岁华气色灰败,脸容憔悴,看着像是老了十几岁一样。 小吉一见楚胭,先趴下给她磕了六个头,一边磕头一边还说,前三个头是给楚胭磕的,感谢她帮大小姐请了神医,后三个头是给胭小姐的师兄磕的,感谢他给大小姐出了气。 楚胭很喜欢这个忠心护主,机灵伶俐的小丫头,亲自扶她起来,笑着夸她几句。 楚三娘很是好奇:“小吉啊,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给胭姐姐的师兄磕头,而要让胭姐姐代收呢,代收倒是方便得很,可若要转交的时候,胭姐姐是不是还要向她的师兄磕还三个响头?” 鹦鹉喊道:“是啊是啊,这个怎么转交呢!” 小吉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闻言一愣,讷讷道:“那……胭小姐,这三个头您就不要转交了,当我是给您磕的。” 她不是没去找过严神医,可那个乐神医说,严神医出外云游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她回府里给胭小姐磕三个响头。 她想着三个是磕,六个也是磕,就把严神医的头也磕给胭小姐了,谁能想到还有转交一说呢。 楚三娘又笑道:“无功不受禄,胭姐姐做了三个头的好事,你却给她磕了六个头,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一下,小吉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小丫环扭着手别扭得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楚二娘却是细心,听出了其中的破绽,问道:“不是说神医是你的徒弟么,怎么又成了师兄?” 楚胭笑着抵赖道:“我有说过吗?肯定是你记错了!” 楚二娘啐了一口,就知道这女泼皮嘴里没真话! 楚胭不再说笑,拿过楚岁华的手腕,替她诊脉。 “上次开的药,可还喝着?”她放开手腕问道。 楚岁华点头,可怜巴巴悲悲戚戚的。 “吃着呢,感觉好多了。”她低声说。 楚胭摇头。 “好什么好,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生病了!”她说,换了右手诊脉,蹙起眉头。 “大姐,你这是肝气郁结,须得好生调理。”说着话,绿玉已捧了纸笔来,楚胭提笔书写药方,心里暗暗发愁。 心病还须心药医,楚岁华的病光用药物,治得了标治不了本,要想让她健康起来,关键还是要靠她自己。 …… 在楚府里只呆了一天,宫中又派车来接楚胭。 这一次更是轻车熟路,因为和来接她的王太监很熟了,两人路上还聊了几句笑话,楚胭把现代的笑话挑几个不突兀的讲给他听,王太监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唯一不巧的是,在快到昭华宫的时候,楚胭再次遇到了慧嫔。 她避到路边行礼,心想这女人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不好好在自己宫里呆着,天天来找太平公主的麻烦,她自己不嫌累,别人都替她累得慌。 慧嫔满脸的不痛快,冷冷地盯着路边行礼的女孩子。 她刚才在昭和宫碰了个硬得不能再硬的钉子,心里正气着呢。 慧嫔打着探病的名义去看太平公主,却连宫门都没能进去,更别说见到太平了。 守门的宫人把她挡在外边,太平遣了宫人出来说,公主殿下没病,只是正在想办法变美,来探病的人才是有病! 慧嫔给气了个倒仰,合着自己才是有病的,她刚要说什么,那传话的宫人又冷冰冰地道:“公主殿下说了,这时候来昭和宫的探病的,都是打着探病的幌子,其实是想害她来着!” 这帽子扣得更大了,慧嫔气冲冲 地骂了几句,转头就走,没走多远就遇到了楚胭,这一腔怒火,可不就得发到楚胭身上么。 看见慧嫔板着一张脸,她身边伺候的嬷嬷立即会意,厉声喝斥道:“楚氏女,你竟敢无礼冲撞慧嫔娘娘,可是不想活了么?” 楚胭无语,心中苦笑,这种宫斗剧中的狗血桥段,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也真是没谁了。 既然对方一次又一次地挑衅,她也不用再装下去,索性站起来抬头直视慧嫔。 “娘娘欲待如何?”女孩子不理会喝斥的嬷嬷,站得笔直向慧嫔问道。 慧嫔属于娇小玲珑一型的,因着她这体型,皇帝给她取个绰号叫玉扇坠儿,这向来是她引以为傲的事情。 楚胭矮着身子施礼,个子恰与慧嫔平齐,因着心理上的优势,慧嫔倒也不觉得什么,可现如今这高挑的女孩子站直了身子,目光冷冷地睨过来,慧嫔忽然就觉得,这女孩子也太高了些! 她的目光也太冷了些! 是谁给她的胆量,让她对自己如此无理的?! 陪同楚胭前来的王太监急红了眼,公主的脸和髡发刚刚好得差不多了,正要开始治牙呢,这个时候楚胭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刚才已经遣了手下小太监,让他们分别去给兰妃和太平公主报信,这时急急地挤上前来,正要说话,刚才发话的嬷嬷指挥着几个宫人将他架了开去。 “哎,慧嫔娘娘手下留情啊,您就是不看楚相的面子,也得看公主殿下的面子啊!”王太监被拖到一边去,兀自声嘶力竭地叫嚷着。 慧嫔皱眉,这倒的确是个麻烦。 “给她点教训,打断她的腿,留她一命罢了,也算是给楚相和殿下一个面子。”慧嫔道,转身欲走。 那嬷嬷利索地应了一声,招呼下人先把楚胭按住! 几个宫女太监脸露狞笑,挽起袖子向楚胭围拢过来,楚胭脸上做出惊慌的神情,悄悄打开了袖中的药囊。 把这些人迷倒之后,她是该逃到太平公主那儿,还是结结实实地收拾他们一通,把烂摊子丢给便宜爹来处理? 第一百二十四章我看谁敢动手?! “我看谁敢动手?!” 一声清脆好听的喝斥声传来,在大批宫人的陪同下,太平公主走了过来。 女孩子用团扇半掩着脸,施施然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大批气势汹汹的宫人侍卫,侍卫们就不说了,连宫人们都是一个个伸胳膊挽袖子的,手里拿着门闩木棒之类的物什,看着就不好惹。 楚胭暗暗松了口气,将药囊放回袖中,端然而立,面带微笑向看向慧嫔。 慧嫔这边的人立刻蔫了,只有那嬷嬷兀自嘴硬,上前施礼道:“奴婢给殿下请安了,这楚氏女……” “掌嘴!” 太平公主话音未落,两个宫人抢上前来,一左一右按住那嬷嬷,另一个宫人上前扯住她的头发,使她头向后仰,另一名宫人递上竹板,噼哩啪啦地打了十来下,眼看那嬷嬷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流出鲜血,才扔了板子,拍拍双手。 两个宫人放开手,那嬷嬷委顿在地,说不出话来。 楚胭瞧得暗暗心惊,这几人配合得极好,从太平发话到竹板打脸,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那边慧嫔还没反应过来呢! 慧嫔气得嘴都歪了,嘴唇不住地颤动,手指太平说不出话来。 太平却是好整以暇,依旧以团扇遮面,朗声道:“娘娘可知太平为什么要掌她的嘴?” 没等慧嫔答话,她语气转冷,厉声斥道:“楚胭小姐乃是楚相之女,身份尊贵,我见了她都要尊称一声楚小姐,她一个下贱的奴婢,竟敢对楚小姐不敬,岂不该打?!” 这话看起来有理,其实不然。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以这嬷嬷在慧嫔跟前的地位,便是一二品官员家的正牌夫人见到她,也得给嬷嬷露个笑脸,何况楚胭只是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外室女。 但这话摆在明面上来说,也没有错,就算楚胭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外室女,那她身份也在这儿摆着,是一个官家贵女;那嬷嬷便是再怎么在慧嫔面前和宫里吃得开,她也是个下人。 尊卑之分,阶级之别就是如此。 慧嫔恼怒之极却也无话可说,眼看得今天是讨不了好去,却也不想就这么算了,只得在言语上占些便宜罢了。 她堆出满脸的假笑道:“太平,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这世间骗子在所多有,你可不能病急乱投医,倒把自己给害了,依我说,你这面疮和髡发本就是不治之症,硬要逆天而行,当心把容貌给毁了!” 太平若是以前,听到这番话,太平肯定会气得跳起来,可现在,女孩子借着团扇的遮掩,悄眯眯抚了抚自己的脸,笑得欢畅极了。 “这世上有些人啊,因为自己又蠢又坏,就以为别人也跟她一样,依我看哪,无缘无故便栽赃说别人是骗子的,自己肯定也没安好心!” 太平说,指指旁边的宫人们:“你们听着,谁再敢说本公主的髡发和面疮治不好的,你们就给我打!打死打残都无所谓,大不了本公主给父皇责罚一顿!” 周围的宫人轰然答应,一个个目露凶光看着慧嫔这边。 依着太平公主的性子,这事还真有可能会发生,慧嫔还真不敢试,一时间下不来台,她又气又急,甩袖子转身欲走。 “慧妹妹安好,怎的这便要走了么?” 一声轻柔的问候,兰妃袅袅娜娜地走过来,站在小道的中间,身后同样跟着大批的宫人,恰好将慧嫔的去路堵了个严实。 太平公主叫了一声,也顾不得遮脸了,提着裙子跑了几步,过去拉着兰妃的手晃来晃去。 “母妃,慧嫔娘娘天天来欺负女儿!”她扁起嘴,委委屈屈地道。 兰妃穿一件淡茶色的裙装,脸上不施脂粉,只淡淡描了眉,整个人看着当真是清雅如兰,被太平拉着撒娇,她也只是浅笑着拍抚女儿的手,并没半分恼怒。 待太平公主闹得差不多,她才向慧嫔道:“太平性子向来顽劣,原是被我娇惯坏了,慧妹妹还要多多包涵,只不过这孩子最近在吃药,受不得打扰更不能受委屈,慧妹妹若无事,可以来找姐姐,便不要天天来找她了,好不好?” 话说得很温婉温柔,用的是商量的语气,可听在慧嫔耳朵里,就完全变了味儿,她怒道:“兰姐姐你倒是瞧瞧,妹妹也是关心太平的身子,怕她被宵小所骗,可你看看,她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竟打了我身边的人!” 兰妃盈盈一礼,笑道:“这事原是太平的不是,姐姐代太平给妹妹陪不是了,只不过还是那句话,太平最近在服药,不能轻易动怒,妹妹还是暂时不要再来的好。” 慧嫔还想说什么,一个温和的男声突兀地响起来。 “朕来看看,太平最近在服什么药?” 这话一出,在场的妃嫔公主,宫人侍卫齐齐变色,地上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奴婢参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慧嫔给皇上请安!” 参见皇帝的声音乱七八糟地响起来,在场站着的只有楚胭和太平两人,楚胭看看左右,发现自己鹤立鸡群,迟疑一下,也急急跟着跪倒请安。 “都免礼,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皇帝说,环顾在场的人,目光停留在那挨打的嬷嬷身上,认得她是慧嫔身边得力的嬷嬷,不由得眉头微皱。 兰妃清清冷冷地站着,并不多话,慧嫔露出委屈的表情,想说什么又碍着太平和兰妃在场,生怕弄巧成拙,不敢多言。 “见过父皇!太平给父皇请安!”嘴里说着请安,太平公主却不行礼,笑嘻嘻地凑到皇帝身边去,把遮面的团扇放低些,只掩着嘴,歪着脑袋让皇帝看她的上半边脸。 “这奴婢竟敢诅咒女儿,她说女儿的髡发和面疮治不好,女儿便叫人掌了她的嘴。不说这个了,父皇,您瞧瞧,女儿可变了没有?”太平公主笑道,一副小女儿家娇憨得意的模样。 皇帝向来喜欢这个娇憨直爽的女儿,因她的容貌缺陷更是心有怜惜,此刻见她忽然变了模样,脸上的面疮都消失了,似乎还有别的地方也与平常不同,变得漂亮了很多,不由得大是惊讶喜悦。 第一百二十五章再背一首诗 至于一个奴婢挨揍,那又算得了什么,他来了已有一会儿,虽不知道这奴婢为何挨打,却真真切切地听到慧嫔说,太平的髡发和面疮无药可治。 说起来,太平现在的脾气已经好得多了,只是打了一个奴婢,没有对慧嫔动手,说不定还是瞧在他这个当皇帝的面子上呢。 “小太平可不是变了么,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我家太平也成了大姑娘了!”皇帝笑道,指点太平公主,对委委屈屈,欲言又止的慧嫔视若无睹。 对皇帝来说,妃嫔也不过是高等些的奴婢罢了,敢对女儿无礼,便给慧嫔些苦头吃,也是应该的。 太平公主得意地嘻嘻笑,用团扇掩着半边脸。 “那是当然,父皇可知女儿为何变了模样?” “朕的女儿自然是漂亮的!”皇帝显然心情很好,笑呵呵地看着女儿。 “父皇,是楚相家的小姐帮女儿治好了面疮呢!”太平笑着指指头发:“还有,女儿的头发也变多了,这也是楚小姐的功劳。” 皇帝愣了一下,细细端详,果然这孩子除了面疮消失,头发也变得丰美了许多。 怪不得呢,他总觉得太平还有什么变化,却说不出来,头发的变化,确实很难看出来。 女儿变美了,皇帝很是欢喜,他笑着环顾众人,视线停在楚胭的身上——除了嫔妃和公主,只有这个女孩子没穿宫人的服饰,她自然就是楚相的女儿了。 见皇帝的眼光看过来,楚胭再次施礼问候,慧嫔想起自己看到女孩子行礼时,低下头露出的天鹅一般的颈项,心里既酸又气,恨不能找块布把楚胭给盖上了。 皇帝倒没她想得那么好色,他温言让楚胭起来,问了几句她的事,脸上笑容愈甚。 楚观之这个臣子,听话是很听话,用起来也得心应手,唯一的缺点就是,无论做官做人,他都太过油滑,几乎没犯过什么错误,这让皇帝倚重喜欢他之余,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觉得这位左相似乎也太假了点。 如今好了,这厮终于犯了错,养了外室还整出了女儿,皇帝想想就高兴,这说明楚相毕竟也是凡人,也会犯错嘛。 见皇帝笑得愉悦,兰妃和慧嫔两个都有些慌神,皇帝他不会不会,该不会他对这女孩子有什么别的想法? “楚小姐不愧是楚相的女儿,你这医术师从何人?”皇帝问,脸上笑意满满。 对于这个问题,楚胭早就和便宜爹对过了标准答案。 她胡说一通,把莫须有的游方道士拉出来做挡箭牌,皇帝听得认真,不时点头。 好在他再没问别的问题,把注意力转到了兰妃身上,神情中很是关切。 打量着兰妃,皇帝问道:“爱妃最近似乎清减了不少,左右有好大夫在跟前,爱妃不妨让楚小姐帮着诊诊脉。” 兰妃并不趁机多话,盈盈行礼,低垂眉目道了声是。 这副清雅如兰,懂道理知进退的模样,让皇帝心生愉悦,瞧着她含笑点头。 慧嫔心中暗骂兰妃装得好像,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呢? 还有皇上今天也不对劲,明明已经半年多没到兰妃那边去了,怎么今天突然又对她和颜悦色的,还关心她是不是清减了! 这贱人为了维持清雅如兰的美称,向来都是少食甚至不食的,如今却又在皇上面前装可怜! 好在皇上并没一直盯着兰妃瞧,而是转向了太平公主,笑着打趣道:“天气这般冷,小太平拿着把扇子,这是还嫌太热么?” 太平移开遮面的团扇,冲着皇帝嘻嘻一笑,满嘴银光闪闪,差点闪瞎皇帝的龙眼。 皇帝吃了一惊随即回过神来,肃了脸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这句话他是对着兰妃说的,在皇帝看来,太平年纪还小,又兼娇憨耿直没什么心眼儿,兰妃做为她的生母,自然负有教导把关的职责。 不待兰妃答话,太平已经扯着皇帝的袖子,娇声笑道:“父皇,这是楚小姐在为太平矫正牙齿呢!” 说着话,她还转头问楚胭:“矫正牙齿,楚小姐,就是这么说的?” 楚胭施礼回答:“回殿下,是这样的。” 皇帝神情好看了些,仍是肃着脸,问道:“楚小姐可否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楚胭大概地说了牙齿矫正的原理,最后道:“大概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公主殿下的牙齿就会恢复正常,到那时就可以取下牙套了。” 皇帝点点头,又问了太平公主戴着这东西疼不疼,影不影响吃饭,太平一一答了,扯着他的袖子嘻嘻哈哈地说笑,偶尔还冒出来一两句小女儿家的蠢话,逗得皇帝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朕知道太平会变美的。” 他笑着看向楚胭,道:“楚小姐所擅甚多啊,朕听说你很有些诗才,可否做诗一首?” 楚胭心说真是倒霉,每次下决心以后再不背诗了,每次都遇到这种不得不背的状况。 她向皇帝施礼,恭谨答应、 皇帝注目兰妃,道:“就以兰为题。” 楚胭脑海里飞快闪过与兰花有关的诗句,在两首诗中间犹豫一阵,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从中间选了一首不那么尖锐的。 “清风摇翠环,凉露滴苍玉,美人胡不纫,幽香蔼空谷。 谢庭漫芳草,楚畹多绿莎,于焉忽相见,岁晏将如何?” 女孩子的嗓音略有沙哑,语速很慢,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周围一片沉默,宫女太监们没读过什么书,只听得又是翠又是玉,又是莎又是草的,听着似乎很是好听,然而听在懂诗的耳朵里,这一切就不同了。 兰妃端立如兰,然而身形在忍不住微微颤抖,美目中不知不觉地盈满了泪水,看着对面的皇帝,皇帝忽然觉得有点尴尬,眼睛看向地下,倒似那儿忽然长了一从兰草一般。 太平大概能明白这诗的意思,然而母妃为什么会哭? 她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看兰妃再看看皇帝,虽然颇为不解,却也不敢多问。 慧嫔面色难看,也快要哭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赫连海平的出场方式 这该死的贱婢,她这是明摆着要帮兰妃母女俩了! 楚胭倒是面无表情,这诗是皇帝让她背的,可不是她自己要背的,她已经很给皇帝面子了,还没把“觉悟当念还,鸟尽废良弓”给他背出来呢! 一片寂静中,皇帝发话了。 “好诗,楚相大才,他的女儿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少年人很有锐气,好,好!”皇帝口中夸着楚胭,脸上却没多少笑意。 楚胭不亢不卑地谢了恩。 一个宫人匆匆走来,向皇帝低声禀报着什么。 皇帝面色稍霁,转身,那宫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低声说着什么,楚胭隐约听见“连海平”又有“将军”“述职”什么的。 大批宫人呼啦啦地跟着离开,兰妃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她也不擦拭,以帕掩口,默然无声。 慧嫔瞪视楚胭,目光中有幸灾乐祸,也有深深的恨意,碍着太平在场,终是没敢再行挑衅,悻悻地转身离开。 太平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嘴也忘了遮,扯着楚胭的袖子低声问:“怎么啦怎么啦,为什么母妃突然哭了?” 楚胭笑了笑,低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兰妃娘娘很快就不哭了。” “那如果你猜错了呢?”太平瞪眼问道。 楚胭笑了笑,提出要她做诗的是皇帝又不是兰妃,命题也是皇帝出的,就算这诗起不了作用,对于兰妃来说,其实也没什么损失,有损失的反而是自己才对。 只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担心害怕的,反正有便宜爹在前面扛着,皇帝若因此恼怒,就让他去找便宜爹的麻烦好了。 便宜爹不是深谙做官之道,极得皇帝欢心么,且看自己这便宜女儿闯了祸,他应不应付得来。 太平公主过去握了兰妃的手,拉着往自己宫里去。 “母妃别哭了,父皇下了旨,让楚胭给母妃诊脉,您可不能不听,正好我嫌药苦呢,有母妃陪着一起喝,倒是还好咽些。”她兴高采烈地说着,笑得没心没肺的。 不管母妃为什么而哭,总之胭小姐说了,她很快就不哭了。 太平公主很信任楚胭,胭小姐连髡发面疮和龅牙都能治得了,说的话肯定管用的。 …… “光我说话不管用的,”楚胭说,收回诊脉的手:“娘娘这是肝气郁结,仅凭药石起不了太大作用,是药三分毒,这点儿小毛病,还是不要服药了。” 兰妃微微点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楚胭。 眼前的女孩子很美,目光明澈又似乎很复杂,看着自己的神情诚挚。 “那么,可有别的办法?”兰妃问,心里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这女孩子不过是楚相的外室女罢了,便是楚相本人,怕是对自己眼下的处境也帮不上忙。 楚胭笑了笑。 “娘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神情认真。 兰妃回忆起皇帝方才的态度,半信半疑中又带着几分期盼。 …… “清风摇翠环,凉露滴苍玉……”皇帝低声吟诵着诗句,慢慢地踱回去。 一个身穿武官服色的人站在御书房门口,老远地看见皇帝,就急急地迎上来跪倒。 “臣赫连海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他大声喊道,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北疆口音。 皇帝正想着心事,被这声音震得差点绊倒,看见这人,才想起来刚才太监禀报的事,他点点头,打量眼前的武将,神色和缓,带着几分嘉许。 “平身,你就是赫连海平?” 正准备平身的赫连海平扑通一声再次跪倒,膝盖险些把青石板砸出两个坑来,二者相撞的声音和力道极大,听得旁边的太监直咧嘴——这得多疼啊! “回皇上,微臣正是赫连海平,听闻皇上召见,昼夜赶路不息,刚刚才进京城,如今得见皇上金面,微臣不胜荣幸,便是立刻死去,也值了……” 说到后来,他的话声已有些哽咽,铜铃大眼中蕴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在脏乎乎的脸颊上冲出了两道沟,脸上的神情又是激动又是欢喜。 据说这赫连海平有一半匈奴人的血统,在皇上面前,他也敢说什么死呀活的这些犯忌讳的话,当真是粗鄙不堪。 旁边伺候的太监眉头微皱,上前一步呵斥道:“赫连将军,御前失仪,你可知罪?!” 赫连海平神情惶恐,急急地伸袖拭泪,纳头再拜:“皇上恕罪,微臣第一次见到皇上,欢喜得紧了,一时忘形,皇上恕罪啊!” 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沉闷而响亮,太监暗暗摇头,这人果真是个粗鄙的! 欲待再说,皇帝却是摇了摇手,神情和蔼地弯下腰,欲待亲手扶他起来。 “起来,赫连将军千里回京,受累了。” 赫连海平简直是受宠若惊了,哪敢让皇帝亲手扶他,急急地爬将起来,侧着身子躬着腰,避在一边。 皇帝却并不行动,而是上下打量着赫连海平,他早就听说过这位镇守北疆的猛将,这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却不料是这么个样子。 赫连海平看着年约四十多岁,露在外面的脸和手都是又粗又黑,显是被北疆的风沙磨砺得不轻,他穿着一身敝旧的武官袍,身材宽阔威猛,虎背熊腰,满脸虬髯上沾着厚厚的尘土,狮鼻阔口,一双铜铃大眼泪迹未干,忽闪忽闪地看着皇帝,充满了好奇和崇拜敬仰之情。 打量着这位威名赫赫的武将,看着他那恭顺又崇拜的神情,皇帝心下甚是满意。 赫连海平从一个普通军士慢慢地爬起来,到现在在北疆重镇独领一军,权威日重,京中早就有许多人对他不满,关于他的传言满天飞。 更有不少官员给皇帝上书,说赫连海平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有人说他不听调派,不服上官管教,还有人说他刚愎自用,在雁城自成一个小朝廷,当地百姓甚至只知赫连将军,不知道当今皇上是何许人也。 皇帝自己心下也隐隐有些担心,北疆离京城太远,本就鞭长莫及,加上为了防备北越,朝廷不得不在北疆雁城屯下重兵,更是埋下了安全隐患。 赫连海平在北疆手掌重兵,一家独大,无人能制衡得了他,如此情势之下,万一再养出一个严衡,岂不糟糕? 第一百二十七章公然讨赏 因此皇帝才下旨命他回京,按照回京的旨意发出去的时间,赫连海平能这么早回来,确实是收到圣旨便即刻动身,星夜赶路赴京的。 再看看眼前这人铁塔般的身子微躬,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新奇和敬仰,适才更是激动落泪,皇帝心下不禁满意几分。 原以为赫连海平是个桀骜不驯的,没想到真人竟是这般……这般…… 皇帝想了又想,愣是没找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赫连海平。 他索性也不想了,淡淡笑了笑,在赫连海平崇敬的目光下,龙行虎步,自信万分地走进御书房。 赫连海平兀自看着皇帝的背影发呆,皇帝身边的小太监用手指捅他一下,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急急收回手指道:“快跟上啊!” 赫连海平如梦初醒,满脸喜色地跟着进了御书房,小太监揉揉发疼的手指,心说这黑厮身上的肉真硬啊,刚刚捅他一下,差点把自己的手指给拗断了! 御书房里,皇帝坐在龙案后,脸露睿智微笑,看着面前重新跪倒行礼的粗莽武官。 “起来。”皇亮说,双手虚抬。 赫连海平的激动稍稍平复了些,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侧着身子站在一边,微微躬着的腰让他那铁塔般的身板看起来驯顺无比。 皇帝心下很是受用这武官的恭谨,向他问起北疆的情况,包括南越的动向,边疆的气候对战况的影响,士兵和下级军官的衣食住行,后勤保障等等。 这些问题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的,为此皇帝还特意研究了边关的战报和军情折子,召了几名熟知北疆事务的臣子,详细地商讨过。 如今对着这粗莽将军提出来,果然赫连海平脸色大变,眼中崇拜敬服之意更浓。 “皇上明鉴万里,果然天纵英才!”他喊道,将问题一一答来。 皇帝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插一两句嘴,有时询问,有时则是推测和看法,便似亲历亲见一般,更使得赫连海平惊叹连连。 这大老粗毫不掩饰对皇帝的敬仰之情,简直要五体投地了。 “皇上说得对……” “皇上果然英明……” “皇上英明睿智,当真古今罕有……” “皇上高瞻远瞩,这事情果然如此……” “皇上洞察烛照,明见万里,这事情是有的,南越那边…………” “皇上运筹那个什么之中,决策千里之外,微臣佩服……”赫连海平说,嗓音浑厚,带着浓重的北疆口音,更显得质朴诚实。 皇帝被他逗得笑了起来,笑骂道:“胡说八道!朕哪里有什么运筹帷幄,决策千里的本事,不过是常常留意边疆的情况罢了,边疆军民日子艰难,朕也是知道的!” 赫连海平激动地喊了起来:“皇上关心百姓疾苦,当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明君!” 旁边伺候笔墨的小太监低下头,掩住眼里的笑意——这武夫看着粗鄙,倒很会做官嘛,瞧他把皇上哄得多开心,不过看他这激动得面红耳赤,口沫横飞的情形,倒不似作伪? 君臣二人又说了一会儿,皇帝提前准备好的内容说完,便转了话题。 “爱卿在边关久历风沙,着实辛苦,这次回来,你暂时就不要回去了,先在京中享几天福,好好玩一玩,其余的事,待明年春天再说。”皇帝说,神情威严中带着几分轻松愉悦。 赫连海平跪下磕头谢恩,站起身来,露出忸怩不安,欲言又止的神态,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 皇帝心中立刻起了厌恶警惕之心,好心情荡然无存。 看看,这些臣子都一样,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听,当真让他离开北疆留在京城,便原形毕露了。 他强忍着内心的不快,和颜悦色地看着赫边海平,愈发温和道:“如何,爱卿可是在北疆还有什么没处理完的事?” 皇帝心中打定主意,这粗鄙武夫若敢说有公事未处理完,便趁机让他交给安排的新人;若他说北疆有家眷,那正好派人一并接来,倒免得后患了。 不过据情报上说,这厮是个兵痞子老光棍,一直没成家来着,哪里来的什么家眷,莫非是青楼里的婊 子? 皇帝恶意地想着,温和地看着赫连海平,耐心地等着他答话。 赫连海平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半天,两手在小腹前交握,扭啊扭的,直看得旁边的小太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皇上,那个,皇上圣旨不是说要给微臣封赏么,臣……微臣……”赫连海平说到这儿,索性跪下磕头,又道:“臣在洛京城里没有落脚之地,出来得匆忙,身上的盘缠也花得差不多了,这个……那个……” 原来是要钱要宅子来着,这黑厮还真是个直肠子,哪有当面向皇帝讨赏的!小太监心中腹诽,低着头偷笑。 皇帝纵声大笑,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好好好,朕这便赐你一间宅子!也免得你流落街头了。”他笑着说,思忖着哪里有合适的宅子。 “这天寒地冻的,一时半刻还真造不起来新宅子,这样,严衡通敌谋反,已然伏诛,他的宅子倒还空着,便赐给爱卿。”皇帝说,细细观察赫连海平的脸色。 赫连海平先是一喜,随后面露为难之色。 “这个,皇上,严衡毕竟是臣的老上司,他死了,臣这个,这个,鸟占鹊巢,似乎不是很合适?而且,而且会不会挨骂啊?”他说,语气里却是十分的喜悦。 小太监差点笑出声来,这黑厮粗鄙无文,明明是鸠占鹊巢,却给他说成了鸟占鹊巢! 皇帝心下同样鄙视,不过赫连海平这性格正是他喜欢的,笑了笑,皇帝温言抚慰他几句。 “他是他,你是你,宅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谁若敢骂你,朕给你做主!”皇帝说,神情含笑。 “那,臣就收下了?”赫连海平说,“不过……” 小太监暗自腹诽,这黑厮事儿真多! 皇帝好脾气地看着赫连海平,等待下文。 粗鄙的武将犹豫一会儿,才道:“毕竟是死过人的宅子,臣,臣想修缮变动一番,不知,不知可不可以?” 皇帝更高兴了,笑道:“爱卿随意,看着办,既然这宅子赐给了你,你想怎么样,没人敢拦着你。” “不是的皇上,”赫连海平急道,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搓着大拇指:“那个,臣已经没有银钱了,接到皇上的圣旨,微臣立刻快马星夜赶回来,身上没带多少现银……” 皇帝朗声大笑,声震屋宇,小太监也跟着抿嘴乐,很少见皇上这么高兴过,这粗厮太有意思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这是楚家外室女? 皇帝朗声大笑,声震屋宇,小太监也跟着抿嘴乐,很少见皇上这么高兴过,这粗厮太有意思了! “这个好办,朕赐你黄金千两,用以安置住所,另外,既然在京城安家了,那雁城那边……”皇帝说了一半停住,看着赫连海平。 赫连海平立刻跪倒谢恩。 “谢皇上恩典,微臣早就过腻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承皇上体贴臣年老力衰,让臣回来享福,这大将军臣也不当了,求皇上另外给个官儿做一做。”他说,腆着黑脸笑。 赫连海平原本是雁城都督兼镇北大将军,堂堂正三品的官儿,这回来之后,确实不能不给他安置。 皇帝沉吟道:“让朕想想,你回来做镇军大将军如何,爱卿可不要嫌弃啊!” “谢过皇上,不嫌不嫌,微臣明日便到兵部交印,那个,皇上,微臣交印之后,该到哪里任职呢?”赫连海平喜形于色,问道。 镇军大将军乃是虚职,手上既没兵又没权,俸禄倒是还算优厚。 让这黑厮去哪里任职呢?皇帝心中思忖着,笑道:“爱卿想去哪儿?” 若他选兵部的话,那这厮就是其心可诛。 赫连海平两眼冒出金光闪闪,声如洪钟道:“皇上,微臣愿去户部!掌管钱……啊那个,微臣愿去户部,为皇上分忧!” 皇帝微微一笑,宽宏大度地点头,似是没听到那句心怀叵测的掌管钱财一般。 管钱好啊,管钱最多只是贪污一些,总比居心叵测地去兵部掌兵事好,看样子这家伙真的是个贪图享受的,不错不错。 “好,恰好户部左侍朗空缺,你便去那儿。”他说。 “谢皇上!”赫连海平又趴下磕头,才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皇帝脸上都是志得意满的笑容,谁说赫连海平目中无人不服管教的? 这不是被他收拾得服服贴贴的,还主动交了兵权? 比起那些表面一套,内里一套,讲究什么风骨气节的文臣们,这种粗坯武将倒更容易收服一些,也更对皇帝的胃口。 赫连海平也是满脸志得意满的笑容,得意洋洋地走出去。 他的脚下轻飘飘的,铁塔似的身子像是轻得没骨头,出了宫门,左右一望,正打算去牵自己的马,就听见一阵语声,那语声很是熟悉,赫连海平身子一僵,慢慢地转过身去。 “楚小姐慢走。” “王公公不用送了,谢谢王公公今日仗义直言。” “哪里哪里,奴婢可没帮上什么忙,是楚小姐医术高明,得殿下和贵妃娘娘倚重宠爱,方才逢凶化吉,以后奴婢说不定也得仰仗楚小姐呢!”那王太监笑道。 楚胭朝他施礼:“王公公吉祥安康,身子健壮,绝不会有需要楚胭的时候,如此楚胭便别过了,王公公,咱们明日再见。” “好好好,明日见。”王太监笑道,叮嘱马车夫路上走得慢些,别要颠着了小姐。 车夫答应着,在车门边放下小凳子,楚胭踩着凳子上车,身手利索又矫健。 赫连海平两眼瞪得极大,两只眼珠子简直要夺眶而出,他死死地盯着楚胭,一瞬都不舍得移开,直到楚胭上了车,厚厚的棉帘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赫连海平下意识地伸出手,在虚空中做出一个掀帘子的动作,随即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他心头一震,急忙收敛心神,回头朝笑声处看去。 把守宫门的侍卫见这粗厮看过来,笑意未减,冲他努了努嘴。 “赫连将军,这里不比雁城,您要是在宫门口闹出什么事来,可不好收场。”他说,脸上笑嘻嘻的,眼底深处却有几分鄙夷。 哼哼,到底是乡下土地方来的乡巴佬,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过楚家外室女确实很美,连他都忍不住偷偷多看几眼,这粗厮会看直了眼,也是正常的。 赫连海平伸手搔头,又伸袖擦去嘴边疑似涎水的不明液体,憨厚笑道:“是啊是啊,俺可不敢在宫门口闹事。” 说着话,他凑近侍卫,搭上侍卫的手,低声笑道:“刚才那小娘子,她是哪家的女儿?” 侍卫感觉手心中被塞了硬硬的一块,掂了掂似乎有三四两的样子,心下欢喜,觉得这黑厮虽然粗鄙不文,但还是很会做人的。 “我跟你说,你可不要招惹她,这是楚相家的女儿,诗才绝顶,还有一身好医术,最近很得太平公主殿下的欢心,正是兰贵妃和公主殿下面前的红人儿!” 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侍卫说得很是诚恳,见眼前这武将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又低声说:“这小娘子可不好惹,你刚从外地回来不清楚,前段时间她做了一首诗,把宁王家的女儿讽刺了一通,直到现在,阳平郡主还背着个夭桃善妒的名声,还有啊,她在集市上遇到宁王世子当街纵马,直接就把世子给打趴下了,宁王拿她没办法,皇上还罚了宁王的俸禄!” 赫连海平听得动容,惊讶道:“这么厉害的小娘子?!俺的天啊,楚相明明是个奸滑文人,也没什么傲骨之类的,怎么就养出这么凶的女儿?” 粗鄙武夫背后非议奸滑文人,也不知哪一个更糟糕一点儿,侍卫心中腹诽,然而这两人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笑了笑道:“这事儿倒是另有内情……” 手中一动,又被赫连海平塞了一块银子,侍卫眉开眼笑,左右楚相家外室女的事,洛京城中人人皆知,倒也不必对这武将隐瞒。 “这位楚胭楚小姐,乃是楚相外室所生的女儿!”他低声笑道,神情诡秘:“人家私下里议论说,若不是因为养在外面,以楚相家的环境,倒也很难养出这等既有才华,又不畏权贵的女儿,不过尽管是外室女,却也不是一般人能肖想的!” 说着话,他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看赫连海平,拍拍他的肩膀。 赫连海平神情憨厚,唯唯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唉,兄弟你也别多想,老哥就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刚才只是多看看,没其它想法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打个照面 骗鬼呢你,若没其它想法,你这眼睛贼溜溜的,一个劲儿朝着马车驶走的方向看个没完,恨不得现在就追上去,是什么意思? 侍卫心中暗骂,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又再叮嘱他几句,再三申明那小娘子可不好惹,她爹楚相位高权重,也不是善茬儿,赫连海平唯唯连声,点头称是。 “那个,我要回驿馆去了,这一路风尘的,可得好好洗洗才是。”他说,整了整身上的衣袍。 侍卫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汗臭味,不由得嫌恶地皱皱眉,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刚才只觉得银子香,竟忘了这粗坯脏兮兮的! 呸,就他这模样儿,还敢盯着楚家的小娘子看,当心那小娘子打断他的腿! …… “啊嚏!”坐在车中的楚胭忽然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她把暖炉往怀里塞了塞,莫非今日被慧嫔拦住,在外面呆得久了,竟有点风寒感冒了? 给自己诊了脉,看脉象不是风寒,楚胭放下心来,也许是四娘想她呢。 车夫很听王太监的话,车子走得很慢,因为天冷的关系,路上并没太多行人,路两边店铺的门上挂着厚厚的棉帘子。 路过一个店铺,楚胭忽然喊道:“师傅,请停一下车。” 车夫立刻一勒马缰,吁了一声,马儿乖乖地停下了。 这是一家烤鸭铺子,楚胭跳下车子,去挑了两只烤鸭,又买了些搭配的小菜提在手里,伙计为她撩起帘子,她正要走出去,就见一个黑铁塔似的中年武官,虬髯遮住了大半张脸,正迈步向里面走来,他身材宽阔雄壮,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两人打个照面,楚胭退后一步让开门口,侧身站在旁边。 这中年武官正是赫连海平,楚胭给他让开了位置,他却并不进去,而是好奇地打量女孩子。 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眉目精致,手中提着些吃食,那只手的虎口上,有着明显的茧子。 见他打量她,女孩子也不恼,略微又向后退一步,示意他先走。 赫连海平却没挪地方,忽然沉声问:“姑娘贵姓?” 这人穿着三品武官的服色,衣袍敝旧,看着风尘仆仆,满面风霜,头发胡子微有斑白,一双铜铃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带着些许探究之色,说话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 这样盯着一个年轻女孩儿看,是很无礼的,店铺伙计已经觉得不对,警惕地看着这边。 楚胭微微有些恼怒,只是因为他的目光里没有什么淫邪之色,她才没有发作,如今这人居然开口搭讪,问她贵姓? “我父乃大夏左相,大人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父分说。”楚胭极为熟练地说,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人露出失望之色。 现在她已经习惯了抬出便宜爹的名号来唬人,不论是想占便宜的混混,还是想欺压百姓的官员,听到便宜爹的名号,都会把不该有的心思收起,给她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赫连海平再次打量她,目光在她手上停留,在楚胭有点不耐烦时,他忽然又问:“你是楚相的女儿?” “是的,我父乃大夏左相,正二品,大人有事吗?”楚胭目光从他的三品官服上掠过,有点不耐烦地说,这人大概脑子有毛病,最好便宜爹的名头能吓住他。 赫连海平瞬间笑了起来,大胡子跟着翘起来:“哎呀,失敬失敬,原来小姐是楚相的女儿,小将失敬了。” 说着话,他迈开步子走到店铺里面去。 旁边还在担心的伙计松了口气,急急掀起帘子,姑奶奶您还是快走,不论二品家的小姐也好,三品武将本人也好,您二位若是起了冲突,遭殃的都是小店啊! 楚胭抬脚出门,跨出门槛时,她听到里面粗豪的声音:“给俺来十只烤鸭,还有这鸡,也来五只!” 这人可真能吃! 楚胭心想,帘子落下,阻隔了里面的声音。 她坐上马车,车夫扬起鞭子甩个鞭花,问:“楚小姐,下一步去哪儿?” “哪儿都不去了,回府。”楚胭说,心想今天在宫里出了不该出的风头,便宜爹若是得到讯息,怕是已经在府里等着她了。 车声辘辘而去,赫连海平站在店铺门口,看着远去的马车,伙计担着一对大食盒出来,站在他身边,陪着几分小心问:“官爷,这些鸡送到哪儿?” 赫连海平头也不回地道:“送到会同馆去。” 会同馆是兵部开设的驿馆,外地将领若在京中没有宅子的,都在会同馆落脚,那伙计连声答应,心说自己果然没看错,这武官一口外地口音,风尘仆仆,看样子就不是本地人,果然他歇在会同馆,只是他只有一个人,哪里能吃得了这么多食物? 马车在街角转弯处消失,赫连海平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去店铺旁边的拴马石上解了自己的马,翻身上马而去。 会同馆门口。 赫连海平勒住了马,几个亲兵迎上来,他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其中一个亲兵,那亲兵牵了马儿去后院马厩,其它几个亲兵一拥而上,簇拥着他去了订好的上房。 桌上摆了热茶和各色点心,隔壁的净房里,热腾腾的洗澡水已经备好,赫连海平脱去衣服坐进浴桶,看着旁边待命的几个亲兵,低声吩咐道:“查楚相家的外室女。” 几个亲兵领命而去,留下两个亲兵服侍着他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的绸袍,用干帕子把头发绞干,也不梳起来,乱糟糟地披在身后。 出去查事的几个亲兵回来,他们已经汇总了情报,由其中一人低声向他禀报,赫连海平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亲兵说完,看看他没动静,几个亲兵默默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贴身伺候的亲兵。 赫连海平吩咐亲兵开了窗,凛冽的寒气直扑进来,会同馆所在的街道并不繁华,从窗口看出去空空荡荡的。 坐在窗前,寒风扑面,赫连海平犹觉心中燥热难当,随手扯开衣襟,露出半边长满黑毛的胸膛。 伺候的亲兵担心他着凉,却不敢说话,赫连海平取出一把小银梳,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胡子,眼望着窗外萧瑟的街景,呆呆出神。 如果他的眼睛没瞎的话,那个楚家的外室女,她明明就是严家的大小姐! 她的身材,容貌,说话的声音,都和严楚楚一模一样! 最重要的,她还身有武艺,她虎口的茧子,不就是当年练枪法磨出来的? 怎的她又成了楚老狐狸的外室女? 第一百三十章鸟尽废良弓 不过,如果是严家大小姐的话,以严楚楚的性子和为人,绝不会那么骄傲又随便地说出,我父乃当朝左相这样的话,她可能宁愿刺杀宁王而死去,也不会认贼做父。 她看到自己时的样子,根本就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没有半分的惊讶波动,甚至也没有仇恨埋怨的情绪,或者,她真的是楚家的外室女? 还有,她居然会医术,会做诗? 他可没听说过严楚楚会做诗,她倒是写得一笔好字,至于医术,严楚楚包扎个外伤什么的不在话下,可是治疗其它的病,那根本不可能! 还有,她以前是个丑女,回到楚府才变美了? 听说江湖上有一种人皮面具,是把活人的脸皮剥下来,趁着鲜活柔软的时候硝制了,做成面具,戴面具的人再经过训练,模仿此人的形影动作,便可以冒充那人,惟妙惟肖。 莫非这女子戴了面具? 手上的茧子很容易就能造出来,要学一个人的行为动作,经过训练也很容易,可是她为什么要扮严楚楚? 赫连海平悚然一惊,如果那女子真是假扮严楚楚的话,那么她脸上的人皮面具从哪里来的?! 莫非严楚楚已经遭了毒手? 楚老狐狸让人假扮严楚楚,又有什么目的? 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孙忠君来的? “来人!”想到这儿,赫连海平扬声叫道。 两个亲兵无声地进来,垂手等待命令。 “从今天开始,派人盯着楚府的外室女,不管她去哪儿,做了什么,哪怕打个喷嚏,我也要知道!”赫连海平说,顿了顿,他又问:“人手够吗?” “是,大人,人手够,其它的人明日一早就到了,准备安置在城西的宅子里。” 赫连海平不再说话,又开始慢慢地梳理胡子。 每当大人梳理胡子,就是在想事情了。 外边暮色四合,屋里暗沉沉的,亲兵点亮了房中的油灯,关上窗户,躬身退出去。 …… 暮色沉沉。 楚观之的书房里,楚胭低头站在窗边,看着窗台上的一盆兰花入了神,似是没听到楚观之在说什么。 “胭儿啊,那慧嫔欺负你,是她的不对,父亲支持你骂回去,可你不能因此就向兰妃示好,还帮她做诗啊,后宫里的事情,你一个小女孩儿搀和什么,将来要影响你嫁人的!” 楚观之说,只觉得自己这简直是苦口婆心了,面前这女孩子怎么她就听不进去呢? “嫁人的事情,就不劳大人操心了。”楚胭掐了一朵兰花,不咸不淡地说。 楚观之一阵的心疼,他最喜欢名贵的兰花,这盆花是培育了好久才开花的,一共开了四朵,这臭丫头居然就掐了一朵! 他心疼得说话都哆嗦了:“你你,胭儿,女孩子终究要嫁人的,若不是你父母早逝,你当我会管这种事么?” 楚胭抬头看他一眼,见中年人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心中忽然有些不忍。 说起来,老狐狸和她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自从她进了楚府,老狐狸对她还真是很不错的,从不拘着她的自由,她在外面用他的名头闯祸惹事,他也从来不生气。 还是安慰一下可怜的中年人。 楚胭伸指将兰花弹出去,很认真地解释道:“大人,做诗的事,是皇帝要我做的……” 楚观之气急败坏地打断她的话:“是皇上,皇上!用敬称,要用敬称!” “好,姑且称他为皇上好了。”楚胭无所谓地说。 楚观之又是一阵肝疼,什么叫姑且称他为皇上,臣子说起皇上,难道不应该使用敬称么! “是皇上提出要我做诗,命题也是他提出来的,我已经尽量做得平和了,大人您若还不满意,那我也没办法了。”楚胭说。 楚观之拣起地上的兰花,放到旁边的笔洗里,小心地在里面浇了点儿水,以防它太早枯萎。 做完这一切,他心平气和了些,道:“可是你不该帮着兰妃,后宫中的娘娘们互相争宠,只有皇上才有权利决定,你一个女孩儿家,擅自插手后宫的事情,怕是容易招致祸患,须知后宫中的嫔妃,她们自己也是朝不保夕,你讨好她们根本没用。” 真正能让人立于朝堂之上不倒的原因,还是来皇帝的宠信啊,楚观之心说,他不顾忌讳地说了这番话,就是希望楚胭能够明白,那些女人斗来斗去,其实成不了什么事,只须皇帝一句话,一切的荣华富贵和宠爱,都有可能即刻变成泡影。 楚观之下朝时,就听说便宜女儿又做了新诗,而且是当着兰妃和皇帝的面做的,待得他听说那首诗的内容,眼前一黑差点没气死。 兰妃不得圣宠已有半年,据说成日里以泪洗面,胭儿这首诗放在别处没问题,可放在这种情境下,很明显就是以兰妃的口吻在自怜自艾,或者,还有几分埋怨? 看样子,得赶快跟定国公商量,尽快把这孩子嫁过去,女孩子嫁了人,再生几个孩子,有孩子吊着她,她就安分了,说不定能少惹点事。 “胭儿,定国公家里的小公子,就是那个陆朝熙,他很是仰慕于你……” 楚观之话说一半,楚胭委屈的声音响起来:“父亲,皇上要求以兰为题,其实当时我做了两首,思来想去,为了不给您招麻烦,就选了一首平和些的,您既然这么说,要不要听一听另一首?” 楚观之一个头两个大。 瞧瞧瞧瞧,这首诗还是平和的,不给人招麻烦的呢! “读。”他有气无力地说,倒要看看,还有什么诗,比插手皇帝家事更糟糕的。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觉悟当念还,鸟尽废良弓!” 女孩子声音清朗,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地念将出来。 好的诗作是具有感染力的,楚观之听得忽而含笑忽而蹙眉,这是在以兰花比喻严家,至于萧艾之属的,那肯定是在隐喻他这皇帝的宠臣了。 不过也没什么的,楚观之想,自己的名声早就坏了,只要能做实事,名声又算什么,但当听到最后一句,他哆嗦一下,险些站不住脚,急急地扶住了桌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祖父的积蓄都给你 这臭丫头!这是替严家后悔了么,这是后悔严衡当初不该忠君报国,而该激流勇退么?! 饶是楚观之城府深沉,也被这最后一句吓住了。 “胭儿啊,这诗,这诗可有别人知道?”他急急道,眼巴巴地盯着楚胭。 楚胭眨眨眼,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父亲大人,这诗只有您知道,您不是说,我那首诗做得不合适么,我觉得比起这首来,已经很合适了!”她说,一副听话乖乖女的样子。 严衡老儿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女儿,他不愧是武将身体好,没被这女儿气死,现在留下来祸害他! 楚观之心内暗骂,脸上露出笑容。 “胭儿啊,你做得很对,说起来那首诗做得的确不错,以为父对皇上的了解,兰妃再次得宠,也只在这几日之间,只不过,这事过去之后,咱就离后宫纷争远一点儿,也免得将来嫁人时,定国公夫人说不定要看不起你,嫌你搀和的事多。”他温和地说。 嫁人是楚胭的软肋,楚观之是她名义上的爹,真要主持着将她嫁给陆朝熙,她也没办法,楚胭的态度瞬间软下来。 “是,父亲,女儿帮太平公主治好了牙,以后就再不搀和宫中的事情啦。”楚胭微笑道,态度柔顺。 “好好好,”楚观之也微笑,“以后要听话,这诗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楚胭微微一笑,盈盈施礼。 “是,女儿谨遵父亲教诲。”她说。 一老一小都笑了起来,室内气氛温馨。 …… 楚夫人房内冷冷清清,只有于婆子和她的贴身丫头。 室内气氛凝滞,楚夫人咬着牙,满脸幸灾乐祸的冷笑。 “这蠢货,仗着有几分才情,竟敢去讥刺皇帝!”她说,心里既愤恨又担忧。 同样是相爷的孩子,怎么自家的几个女儿,没一个肯用功的呢,如今大娘还跟田家闹了别扭,回娘家来住着,田府又不肯低头,万一两人真的和离了,楚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还有那个糟老头子,一心一意向着外室女也就罢了,还给大娘火上添油,撺掇着大娘和离,说什么他种地卖果子养活大娘,这是养活一个人的事吗? 这是楚府的脸面啊,须知大娘底下还有三个妹妹呢,有一个和离的姐姐,定然会影响她们将来议亲的! 还有相爷,楚夫人想到楚观之,气就不打一处来,丈夫就是个愚孝的,老头子不晓事,他竟然也跟着折腾! 一大早,“不晓事的老头子”就去了楚胭的院子里。 听说楚胭的新诗可能得罪了皇帝,楚老太爷忧心忡忡,满脸的皱纹里都写满了心事。 “孩子,你母亲只剩你这一根独苗了,一切以保全自己要紧,切不可轻举妄动,为逞一时之气,报仇不成,反倒害了自己的性命啊!”这番话,老爷子说得语重心长,苦口婆心。 “胡说,胡说,哪里就能要了命!” 尖利的叫声响起来,老爷子吓了一跳,他进来时可是摒退了下人的,说话的声音也很低,怎么还有人能听得到? 幸亏他说得隐晦,便是旁人听到,也只以为说的是楚胭那子虚乌有的,做外室的母亲。 楚老太爷惊惶四顾,楚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便宜爹虽然是大大的狡猾,便宜祖父可是诚心待她的。 当然,楚老爷子诚心以待的,是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忠良之士严家的后人,不过楚胭也很领情,忠义之士人人敬佩,谁说起来都会夸赞几句,但能豁出身家性命来保护忠义之士的,那就很难得了。 “章鱼哥你老实点,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楚胭对鹦鹉呵斥道,转向楚老太爷:“祖父,您别理它,这家伙就是个多嘴多舌的蠢货!” 楚老太爷惊魂甫定,急忙大声唤丫环。 绿玉从外间进来施礼,老太爷指着鹦鹉道:“把它提出去,一会儿我走了再让它进来。” 绿玉应了声是,知道鹦鹉多嘴多舌,定然又得罪了老太爷,她抿嘴笑着,把骂咧不休的鹦鹉提出去了。 看着绿玉消失在帘子外边,楚老太爷放下了心,又鬼鬼祟祟地到窗前看了看,发现窗下和院子里都没人,这才折返来。 “胭儿,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二狗子……嗯,你爹若不 肯护着你,你便到祖父院子里来,祖父自然有办法送你出去。”老爷子说,脸上是忧心忡忡的神情。 楚胭心下感动,知道便宜祖父是真心为自己好。 “好的祖父,不过祖父放心,父亲不是那种人。”她说,认真地施了礼。 便宜爹跟自己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自己若出了事,他也落不着好,她心说。 看看老太爷依旧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楚胭心中不忍,柔声安慰老头子:“祖父,孙女这首诗未必会得罪皇上,说不定反倒大有收获呢。” 楚老太爷连连摇头。 “孩子,你还小,你不明白啊,不是你帮了别人,别人就会领你的情,就会对你好,说不定,他反过来就要狠狠咬你一口,不把你咬死他誓不罢休啊!” 话说到这儿,楚老太爷忽然住了口,有点忐忑地看看楚胭。 他倒是忘了,说起被人恩将仇报,落井下石的遭遇,怕是没人比眼前这女孩子体会更深了,她都因此家破人亡了,还能不明白么! 见楚胭面色如常,并没有特别的愤怒或伤感之色,楚老太爷松了口气,低声道:“总之你记得,万一有什么事,你就逃到祖父院子里去,祖父是个泥腿子,没什么本事,护不住你,但助你逃脱,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顿了顿,他凑近前来,压低声音说:“城西的庄子上,我以前住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树东边距树根三步处,向下挖三尺,有一个匣子,那里面有祖父这些年的积蓄,现下你当然是用不着的,不过万一有什么事,你逃出去了,便把那些银子挖出来,有钱财傍身,总好过一些。” 老爷子还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衫,脚下是简单的布鞋,腰间系了黑布腰带,连块压袍子的玉都没戴,却把自己的私房钱统统交待给了她,楚胭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还是靖平侯好 这些银子,可能是老爷子攒来防备不测的,也可能是他用来养老的,而现在,老爷子把它们交给了自己。 “孩子你放心,那些银子都是祖父自己种地卖菜卖果子得来的,都是干干净净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不会辱没了你家,你就放心地用。” 老头子见楚胭久不说话,想起自家儿子的官声和人家严家的名声,一时心下忐忑,又低声补充了几句,神情诚恳,倒像担心她嫌弃似的。 “祖父!”楚胭掉下泪来,一把抓住了老头的手。 来到这个世界上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掉泪。 原身一家的遭遇很惨,然而历史上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事例比比皆是,看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十分稀罕。 她接手了原身的身体,出于责任,也出于义愤,打定主意要帮严衡一家报仇。 就如楚观之所说的,她不仅要报仇,还要给严家平反昭雪,昭告天下和后世,严家并非叛国谋逆,而是真正的忠臣良将。 眼前这老爷子,他没读过什么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个泥腿子,可就是这些人,他们有着最朴素最真诚的情感,愿意拿出自己的一切,去帮助他们认为的忠良后代。 这些普普通通的人,他们才是一个国家的脊梁。 “祖父,我能挣钱,我也有办法报仇,祖父你不要担心,你上年纪了,吃喝穿戴上不要苛待自己,我不需要你的钱……”楚胭说着说着,喉头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莫名其妙地离开原来的世界,穿到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成为身负血海深仇的孤女,面对国恨家仇她都没哭,可面对这个老人,她居然哭了。 老爷子笑了起来,满脸皱纹舒展开来,居然有点儿受宠若惊。 “好孩子,你叫我老头子一声祖父,祖父总得为你打算,你家就剩你一根独苗儿了,可不能不爱惜自己,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害了自己的性命可不值得!”他认真地说。 楚胭连连点头。 “好,祖父,我一定会小心的,我不会轻举妄动,不会……”她想说不会连累楚府,可这样的话说出来,无疑是在侮辱这位诚挚而慈祥的老人。 没有再说下去,楚胭抓着老人的衣袖,哭了个唏里哗啦。 一时间,那些深埋于心底的惶惑,痛苦,担心,恐惧,以及原身遗留下来的伤心不甘和愤懑冤屈,统统涌了出来,把她的理智打了个稀烂。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的种种艰难,对原来世界里家人的担心,对肩上担子的力不从心,对未来的迷茫,似乎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她不再是那个胸有成竹,遇事淡然处之的大夫,也不再是腹有诗书,文武双全的才女,她只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又找不到家,心灵无处安放的女孩子。 原本楚胭想着,帮严家报仇昭雪之后,她就离开楚府,带着章鱼哥去浪迹天涯,看看这个朝代和这片土地,说不定有一天,她还能回得去。 可现在,老人用他粗糙的,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抓住了她。 老头子有点张皇无措地虚拍着少女的背。 “别哭了啊,当心哭坏了身子……唉,想哭就哭,哭出来就好了。” “祖父……我没有家了,我再也看不见爸爸妈妈了,回不去了,这儿也没有我的家……” “没事,没事,你有祖父呢……”老头子轻轻地拍着少女。 楚胭哭够了,伸袖子擦了擦泪,看老头儿惶恐又心疼的神情,想想自己心理年龄三十多的人了,还在这儿放声大哭,忍不住又破涕为笑。 老太爷也跟着笑了起来,楚胭这么哭了一场,老太爷在楚胭跟前自在了许多,拍拍孙女儿的脑瓜,他笑道:“到底还是个孩子,没出息,哭着哭着就笑了!胭儿以后别再难过了,楚家就是你的家,四娘和骏声几个孩子,都很喜欢你呢!” 这倒是真的,楚胭笑了起来,说:“祖父,您也不要担心,我做事有分寸呢,这次做的诗不会得罪皇帝的。” “嗯嗯,那我就放心了,”老爷子说,抬袖擦掉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老泪,笑道:“我就知道咱家胭儿有本事!” 顿了顿,他说:“你父亲有意让你同定国公家结亲,我觉得也不错,女孩子家终究是要成家的,定国公那人很有正气,我瞧着那陆公子虽然花里胡哨不务正业,心地倒是不错,虽然喜好美人,却没听说他有什么劣行,而且……” 楚胭大汗,看来便宜爹兀自不死心,又去拉了祖父来做说客,老头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她急忙打断他的话:“祖父,陆公子以前嫌我丑,说见我一次吐血三升,您说这样的人,孙女儿能嫁他吗?” 楚老太爷一愣:“他真这么说?” “是真的,二娘和三娘当时都在场!”楚胭斩钉截铁地说,不论如何,先把楚家这边的心思斩断,至于定国公那边,她就不信陆朝熙肯娶她这个曾经的丑八怪。 楚老太爷点头又摇头:“这样啊,那就算了,以貌取人的家伙,咱们胭儿还不稀罕呢。” 楚胭刚松了口气,就听老太爷话风一转,又道:“那你觉得靖平侯如何?” “……”楚胭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她结结巴巴地说:“怎,怎么又扯到靖平侯身上去了?” 瞅着她蓦然红起来的脸,老太爷笑容里带着几分可爱的狡猾,说道:“胭儿,我瞧靖平侯对你可也不错哪,又是送鹦鹉,又是送画儿的,哦对了,靖平侯送的画在哪里,让祖父瞧瞧,也见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大方的楚胭忽然觉得有点忸怩,她红着脸别别扭扭地说:“祖父,那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一幅画罢了……” 话是这么说,楚胭的眼睛却是忍不住向画的方向瞟了过去,看到上面新添的梅花,更是心虚,如果让老太爷知道英慕白曾经在她屋里呆过一宿,怕是老爷子立刻就要打上靖平侯府,逼着人家对她负责了。 老爷子的目光随着她看过去,落在画上,呵呵一笑走了过去,站在画的前面观看。 楚胭犹豫一下跟着过去,与他并肩站着。 “我老头子不懂画,不过这画确实好,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觉得看着特别的舒服大气,嗯,说起来,靖平侯确实比陆家那小子要强得多。” 老头儿说,满脸的欣慰之色,楚胭苦笑,心里却是忽然一动。 第一百三十三章母亲不会同意的 冬至的时候,英慕白教给鹦鹉一句胭小姐冬至吉祥安康,还让它送了一枝腊梅花给自己,而且,他还送了这幅画给自己,现在想来,他……他是不是别有深意? 楚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别做梦了,人家是名满洛京的京城第一美人,靠着骁勇善战,硬生生把靖平伯的爵位变成了靖平侯,洛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贵女仰慕于他。 而她自己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孤女,明面上的身份则是奸相楚家的外室女,她胡思乱想什么呢? …… 骁勇善战的靖平侯英慕白,在书案前挥笔疾书,英若蓝袖着双手,站在旁边观看。 “哥哥,你的字太过刚硬,写这首诗不是很合适,不如让我来。”说着话,她挽起袖子待要动手。 英慕白却是占着地方不肯让开:“行了啊,想写回自己房间写去,在我这里逞什么能?” 英若蓝笑盈盈地望着他,目光中透着几分顽皮和戏谑,并不说话。 在她这别有深意的目光下,英慕白渐渐沉不住气,感觉脸上有点发烧,他恼羞成怒道:“小姑娘家家的,看这些诗做什么,哥哥是为了了解朝局,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研究这些了!” “可是哥哥,我很为胭小姐担心呢,你说她做了这样的诗,会不会惹皇上不快啊?就算皇上不跟她计较,万一慧嫔娘娘不高兴呢?” “你放心,小人儿不大,操心的事儿倒不少,皇上不会跟胭小姐计较的!”英慕白笑说。 他已经得到消息,昨天晚上,皇帝宿在兰妃的清宁宫里,今天早上,清宁宫便接到了皇帝赐下的大批异种兰花。 至于慧嫔么,她已经尝到了挑衅胭小姐的下场,如果她足够聪明,就不会再去给自己找麻烦,要知道,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兰妃是名贵的“翠环苍玉”,而她不过是庭院中随处可见的“芳草绿莎”罢了。 慧嫔若再敢去挑衅楚胭,难保不会得个更难听的名声,到那时,怕是她更难翻身了。 “可是哥哥,既然不用为胭小姐担心,你没完没了地写这首诗做什么?”英若蓝满脸狡黠的坏笑,说。 英慕白一怔:“啊……那个……这个,这首诗其实……其实……”他没来由地有点脸红,本想说我很喜欢这首诗的,看着妹妹脸上的坏笑,又及时住口。 那个女孩子也像她诗中的兰花一样,佼佼独立,他喜欢的,究竟是诗,还是人呢? 或许,诗和人,他都喜欢。 “哥哥你倒是说呀,这诗怎么啦?”英若蓝却没打算放过他,凑近来坏笑着说:“便是再好的诗,也用不着写……嗯,我来数一数,一,二,三,四……四遍?” 英慕白面红耳赤,自家妹子太可恶了! 他停笔不写,看着英若蓝:“你今日的女红做了没有,女诫背了没有,还有,昨天下午你溜出府去做什么了?要不要我去跟母亲说一说?” 英若蓝瞬间老实了:“哥,大哥,我认输还不行么!” 英慕白出了口气,提笔欲待再写,奈何妹子赖着不走,双手笼在袖子里,目光炯炯,带着几分探究之色地看着他。 “若蓝,你还有什么事?没事儿就回自己院子。”英慕白被她看得不自在,下了逐客令。 英若蓝笑吟吟的。 “可是哥哥,我想吃梅花糕。” “好,我让阿单去买。” “哥哥,我喜欢绿色的绡云纱。” “好,给你银子自己去买。” “哥哥,我觉得蓝色也不错哎……” 英慕白提笔写字,随口答应道:“好好好,买买买。” “哥哥,浅香阁新来了胭脂……” “好好好,买买买。” “可是有好几种呢……” “好好好,买买买……” “珍宝楼新进了首饰……” “好好好,买买买……” “母亲不会同意的。” “好好好,买……你说什么?”英慕白猛然停笔,抬起头来。 英若蓝幽幽地望着他,目光中有焦虑,也有怜悯。 “我说,母亲不会同意的。”她一字一句地说,“哥哥,胭小姐的身份太尴尬了,母亲绝不会同意的。” 啪的一声,醮饱了墨的笔上,墨汁掉落下来,将雪白的纸面染了一大块黑色的墨迹。 “我……”英慕白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是啊,母亲绝不会同意的。 因着各种原因,母亲想要的儿媳妇,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柔端庄的女孩子,最好她出身世家,家世门庭却也不要太显赫,知书达礼,没有锋芒的女孩子。 无论哪一条,楚胭都对不上。 可是怎么办,他就是喜欢她! …… “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太平公主拈着一朵花儿,挤眉弄眼笑呵呵地对楚胭说。 她打扮得很漂亮,梳了一个时新的发髻,光洁的脸蛋儿淡淡地涂了脂粉,用团扇掩着嘴,看起来就是一个绝代佳人。 太平也很清楚这一点,除了吃饭时不得不把扇子拿下来,其它时候,小姑娘都是团扇掩嘴的造型。 楚胭刚刚为她检查了头皮,确定新的头发已经长得很是茂密,只是为了巩固疗效,还需再涂抹一段时间药水。 至于面疮,已经痊愈了,所以太平公主才让身边的宫人帮她化了妆,女孩子照着镜子左看右看,心中欢喜不已,看见楚胭正在洗手,忍不住从案边的花瓶里抽了枝花出来,凑过去逗她。 楚胭苦笑着抬头。 “殿下喜欢我啊?我也喜欢殿下,殿下越来越漂亮了呢!”她说,端详着太平公主的脸。 “殿下不要动,我来检查一下牙套的情况。” 太平公主把花递给旁边的宫人,乖乖地张开了嘴。 “殿下,牙套的弓丝需要换一下,这几天可能牙齿会有些酸软,最好吃流质或者半流质的食物,千万不要吃硬的食物,也不要吃糖哦。”楚胭说,示意宫人拿过药箱。 这只药箱还是太平公主请了巧手匠人为她打造的,上层可以放药,下层便是她画出的那一整套各类手术器械,同样由巧手匠匠人打造出来,放在箱子里,方便携带和取用。 第一百三十四章讨好皇帝才是正途 太平张着嘴,微微点头。 楚胭为她换了弓丝,再次叮嘱注意事项,便要告辞离开,太平却是拉着她的手不放。 “胭小姐,你先不要走,跟我一起去看母妃。”她说,带着点撒娇的口吻,摇着楚胭的手,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半年不出宫可要闷死我了,好在还可以去母妃那里,你陪我去。” 楚胭有点好笑,这小丫头这些日子的口头禅就是“我要半年不出宫,然后惊艳所有人”,可她一个小姑娘就这么憋着,也当真难受得紧。 她忘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其实也只比太平公主大个两三岁而已,可不管是原身严楚楚还是楚胭自己,从心理上来说,都是很成熟了。 宫内不能骑马行车,宫人已经准备了轿子,太平公主拉着楚胭,非要和同她坐一顶轿子不可,旁边的宫人们都抿着嘴笑,公主这些天实在是憋得狠了。 楚胭好说歹说,太平公主才放弃了同乘一轿的打算,却要楚胭打开轿帘,两人说话方便。 一路说着话,到了兰妃宫中,楚胭发觉这儿简直是气象一新。 院子里打扫得一尘不染,重新栽种了耐寒的植物,宫人们穿着崭新的衣服,一个个脸上喜笑颜开,走起路来脚下生风,窗边摆着几盆盛开的兰花,幽香扑鼻,多宝架上名贵的玉器和陶器熠熠生辉,给室内增加了不少光彩。 当然最光彩照人的还是兰妃,她还是穿着颜色装饰都很素淡的衣服,面料却极是华贵,依然是那般的亭亭而立,只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见女儿和楚胭同来,兰妃笑逐颜开。 她细细地端详着女儿的脸和头发,对楚胭笑道:“胭小姐真是医术精湛,绾绾如今这头发,才能称得上绾绾二字。” 太平公主嘟起嘴巴埋怨道:“母妃就爱胡说,难道女儿以前便不能叫绾绾么?” 兰妃笑而不答,命人拿了凳子给楚胭坐,宫人端了茶水点心上来,兰妃坐在榻上,和两个女孩子说了一会儿话。 她绝口不提上次那首咏兰诗的事,楚胭也不会借此来邀功卖好,三个人说话,倒是太平公主叽叽喳喳的,一大半的时候都是她又笑又说。 看看时候不早,楚胭便施礼请求离开,兰妃允了,笑道:“这几盆兰花开得正好,楚小姐不妨带一盆回去赏玩。” 楚胭客气几句,见兰妃其意甚诚,便道谢收下。 宫人抬了木箱,里面垫了小棉被,放了手炉,把兰花放了进去,封住箱子。 现时天气寒冷,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兰花不被冻伤。 回到楚府时天色已晚,楚观之听说楚胭从宫中带了兰花回来,亲自来了书香阁这边。 鹦鹉还是第一次见到楚府实际意义上的主人,小家伙歪着脑袋,忽闪着小眼睛打量中年人半天,愣是没在他身上挑出什么毛病来。 中年人模样俊美,风度翩翩,衣服穿得一丝不苟,配饰得当,一言一行都无可挑剔,最关键的,楚观之进门之后与它相处的时间里,简直令鸟儿如沐春风。 接过绿玉递来的茶水,楚观之在椅子上坐下,抬起头来含笑打量鹦鹉。 “胭儿,你的这位小朋友好威风呀,让我来看一看,你给它取了什么名字?”楚观之放下茶碗,站起身来走到鹦鹉架子旁边,笑着打量鹦鹉,目光中尽是善意。 章鱼哥有个臭毛病,每次在家中见到一个陌生人,总是要挑人家点毛病出来。 就像她新提起来的二等丫环长寿,因为大脚和怪异的名字,硬生生被它骂得不敢到它身边去。 怎么今天在便宜爹面前,这鸟儿倒像个鹌鹑似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楚胭心下有点奇怪,也跟着打量章鱼哥,说:“它叫章鱼哥,是靖平侯府的英小姐送给我的。” 这什么破名字,真难听,楚观之心想,笑道:“好名字,只有这么威风的名字,才能配得上这么威武的鸟儿!” 章鱼哥得了夸奖,晕晕乎乎的,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眼前这中年人容貌无可挑剔,言行和蔼可亲,最关键的是,他很有眼光! 鹦鹉从出生到现在,也不知挨过多少骂,也听过不少夸它的词句,但有人夸它威风,还是鸟生中的第一次。 小家伙抖擞精神,竖起了脖子上的翎毛,顾盼生雄做雄鹰状。 楚观之见它高兴,心下大大松了口气,转向楚胭。 “胭儿辛苦了,为父听说你从宫中带回来一盆兰花,可否借给为父一观?”他说,注目窗边摆着的兰盆。 楚胭想起便宜爹爱惜那朵兰花的样子,笑道:“您喜欢就拿去呗,说什么借不借的。” 楚观之笑呵呵道:“如此,为父就生受了。” 说着话,赶紧叫候在屋外的下人进来,让他把兰花端到书房里去,一副生怕楚胭反悔的样子。 楚胭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倒有点好笑,便宜爹原来也有爱好,她还以为他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政客呢。 “哎,等等!”她说。 楚观之露出紧张之色,盯着兰花,这兰花确实名贵,是贵妃赐给她的,而且女孩子都喜欢花花草草的,若她不愿给自己,那才是正常。 楚胭对搬花的下人道:“外面有原包装的箱子呢,你把它装进去再拿走,不然容易冻着。” 绿玉听到第一句话,就已经出去拿了箱子进来,帮着下人把花装好。 楚观之注视着下人把花搬走,却没跟着出去,向楚胭问道:“胭儿,最近情况怎么样?” 楚胭以为他在问太平公主的病情,答道:“很好,公主配合治疗,髡发和面疮都好了,牙齿矫正可能需要的时间长一些。” 楚观之才不关心太平公主的事,在他看来,什么公主妃嫔之类的,讨好她们没什么用,只有讨好皇帝才是正途。 他在太师椅上坐下来,目光隐晦地看了看绿玉。 绿玉立刻明白,施礼道:“小姐我去厨房看看,给章鱼哥要点儿豌豆”。 看着小丫头出了外间门,又把门关好,确定她肯定听不到里屋说话,楚观之才郑重了神情,问道:“胭儿,我不是问公主的事,你最近没有见到不该见的人?” 莫名其妙地,楚胭就想到了英慕白,登时一阵的心虚。 难道便宜爹知道她去靖平侯府的事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顺竿爬的丫头 或者更严重的,他知道英慕白在她屋里过夜的事了? 呸呸呸,楚胭心下暗骂,什么在她屋里过夜,不就是在外间坐了一宿么,想得这么暧昧干嘛? 心里想着,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就往墙上那幅画儿瞟过去。 见她神情,楚观之也跟着瞧过去,愣了一下站起身来。 “这就是靖平侯那幅九九消寒图?”他问,走过去看。 画是好画,字是好字,诗更不用说,当真是一首好诗。 当初这首诗传到楚观之耳朵里的时候,他心里还很是欣慰的,觉得自家便宜女儿懂事了,不再做那种棱角分明,含怒带冤的诗作。 如今看到这诗画双绝,才突然若有所悟。 再联想到适才楚胭那种不自然的神情,结合着之前的种种事情,老狐狸楚观之立刻明白,这两个年轻人之间,怕是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或者正要发生。 在楚观之看来,英慕白确实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女婿的人选,除了楚胭之外,若是自家任何一个女儿能与他结亲,都是令人非常愉快的事情。 但是,这个人选要排除楚胭。 楚胭满怀仇恨,一心想着要替严家报仇申冤,甚至连皇帝都恨上了,而英慕白此人能征善战手掌兵权,又是个桀骜不驯胆大包天的主儿,当初为了严家的事上书皇帝,措辞极为不敬,还因此被皇帝下旨申饬来着。 若不是严衡出了事,朝中除了英慕白再无能打的大将,怕是他的官位爵位早就丢了! 若是英慕白知道了楚胭的身份,两个人搅在一起,天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来?! 说起来,最合适楚胭的,还是定国公家的陆朝熙,那小子除了爱美没啥坏毛病,而且定国公深知此事内情,有能力也愿意庇护于楚胭。 楚观之心下警惕,面上却不显露,他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知道少年人的心理,两个少年人交好,若家中长辈硬是施加压力,说不定两人反倒会更加要好些。 他决定以后在这方面要注意着些,最好派人暗地里盯着她,万万不能让她和靖平侯走得太近了。 这是一方面,眼前却还有一件更加重要和危险的事。 楚观之踱回案前,重新坐下,面色肃穆。 莫名其妙地,楚胭有点心虚,不敢看便宜爹,低头等着他的示下。 “胭儿,你活下来走到今天不容易,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不值得为了报复小人,而害了自己啊!”中年人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说。 不论是谁,都绝不会对英慕白冠以小人之名,楚胭松口气,只要不是说英慕白的事就好,随即她有点奇怪,那么便宜爹说的小人是谁? 想想自己最近似乎没再惹过事,更没用便宜爹的名头出去打抱不平或欺压权宦,他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楚胭就想到了慧嫔头上去,她心下微有暖意——祖父前段时间才来叮嘱了她,父亲还不放心,又特意来说一遍。 她呵呵笑道:“父亲,慧嫔她不是我对手,您就放心。” 楚观之欲言又止,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最近你尽量少出门,若一定要出去,记得多带些护卫。” 便宜爹有点过于谨慎了。 楚胭笑着答应:“好好好,我会的。” 楚观之看她那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一阵无力。 前几天,赫连海平从北疆回到了洛京城,皇帝给了他一个户部侍郎的官儿做,对他颇多嘉奖。 当然,这是在他表示臣服,并主动交出兵权的前提下。 看样子,自家便宜女儿还不知道赫连海平已经回京,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如此淡定。 转念一想,楚观之又觉得也不尽然,抛开赫连海平不谈,孙忠君可是一直在洛京的,楚胭可从来没去找过他的麻烦,甚至都没动动嘴皮子做首诗去讽刺他。 难不成他看错了,这孩子其实是个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为了自身安全,她硬生生忍了下来,不去招惹孙忠君? 想想也是,即便她和宁王两个儿女的交手,也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是情势所逼,就是为了救人。 楚胭可不知便宜爹脑补了些什么,只见他面色变幻,一会儿忧心忡忡,一会儿又是如释重负,她从没见过楚观之这个样子,不由好奇。 她忍不住笑道:“父亲您放心,没有一定把握,我不会主动去挑衅别人的,便是他们来挑衅我,我也会量力而行,最多把您的名头拿出来,震慑一下宵小之辈罢了。” 反正世人皆知你是个大奸臣,也不在乎什么名声。 楚观之无奈,对上他的名头,孙忠君可能会害怕,可赫连海平是什么人? 那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物,严衡死后,赫连海平接替了严衡的位置,手掌重兵,同北越大战几场,互有胜负,胜了便死死咬着追击,负了却也不肯稍有妥协,是出了名的凶蛮霸道。 而且孙忠君从来没去过雁城,即便与楚胭当面,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她;赫连海平就不同了,据说赫连海平与严楚楚一起镇守土石堡,时间长达两年之久,见了楚胭的面,他肯定能认得出来! 赫连海平是个强凶霸道的,自家女儿脾气火爆不肯吃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动手才怪! 若是因此暴露了楚胭的身份,那楚胭和全家人的性命…… 楚观之越想越危险,决定还是提醒下女儿为好。 说话之前,他先看了看鹦鹉。 鸟儿正抖擞着羽毛,在架子上站得笔直,一副隼视鹰盼的样子,只是这威风凛凛的动作,由一只红嘴绿毛的鹦鹉做来,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楚观之干咳一声:“咳咳,胭儿,你这屋里不太宽敞,颇为气闷呀。” 楚胭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点头:“父亲说得对,我也觉得气闷,要么您帮我换一个大些的院子?” 楚观之一噎,这熊丫头,还挺会顺竿爬的! 做出一副和蔼慈祥的模样,楚观之笑道:“咱们倒还罢了,章鱼哥这等神异威武的鸟儿,在这屋里可是有点委屈它了!” 他扬声向外叫道:“来人呀!” 长寿蹬蹬蹬地跑进来。 “老爷小姐,有什么吩咐?”她施礼问。 第一百三十六章落井下石者 楚观之指指鹦鹉:“你带章鱼哥出去溜溜弯儿,当心着点,照顾好它!” “是,老爷。”长寿应道,打算过去摘鹦鹉架子,又点害怕,章鱼哥见了她就骂,自己若带它出去,也不知道这鸟儿会不会不乐意,再骂她一顿? 平时挨骂不要紧,当着老爷的面挨骂,老爷肯定要觉得她没用。 长寿犹豫一下,大着胆子摘下鹦鹉笼子,心里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没想到鹦鹉不仅没骂人,还挺乖的,长寿拎着它出门的时候,小家伙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句再见。 这也太违背常识了! 长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急急地扶好架子出去了。 楚胭笑呵呵地看着一人一鸟出去,随口调侃了一句:“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注1]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说好以后再也不背诗的,怎么随口又背出来了! 楚观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楚胭,恨不能把她抓起来,倒过来摇一摇,把这丫头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他一个堂堂左相,怎么会管皇帝嫔妃争风吃醋的事,这种事也是她一个女孩子能妄言调侃的么? 何况这还不是宫里的事,这是涉及楚胭和楚家身家性命的大事! 楚观之清咳一声,压下火气。 “胭儿你大概还不知道,赫连海平回京来了。”楚观之神情凝重地说道:“皇上授了他户部左侍郎的职位,震军大将军衔,将你家的宅子赐了给他。” 说到最后一句,他心下戚戚,盯着楚胭的表情。 赫连海平? 楚胭脑海里迅速地浮现赫连海平的资料。 赫连海平,严衡帐下的一名副将,本是一名小兵,因做战勇敢向前,积功而升至副将。 严衡很是赏识他,土石堡建成之后,为了锻炼赫连海平,严衡将他放在土石堡独当一面,同时在土石堡锻炼的,还有严楚楚。 赫连海平此人性子鲁直,上阵杀敌时极是勇猛,杀得兴起时,从来不顾自身安危。 原身严楚楚救过他的命,两人以叔叔侄女儿相称。 “赫连叔叔?”想到这儿,楚胭随口冒出一句。 楚观之登时大怒。 “你还叫他叔叔?”他道,“这人对你家落井下石,以前又跟你一起共事过,万一认出你来,你想想这后果!他与孙忠君可不一样,孙忠君此人胆小懦弱,成不了事,再说毕竟没见过你,对你造不成什么伤害,可赫连海平就不一样了,你若被他认了出来,这人凶蛮霸道,心狠手辣,怕是你的身份要暴露!”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楚胭并没太大反应,她正在记忆中孙忠君的资料。 说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楚胭外来者身份的原因,原身的记忆系统很是奇怪。 它并不像穿越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越者脑袋一阵剧烈的头痛,原身所有的记忆就都出现在脑子里,从此可以予取予求。 严楚楚留给楚胭的记忆系统,类似一个引擎,在其中输入关键词,才会出现相应的资料。 比如现在,她想到了孙忠君的名字,孙忠君的资料便出现在脑海里。 孙忠君,原名孙存忠,本是一个落魄的秀才,此人很有些实才,偶然的机会下与严衡相识。 严衡很赏识孙存忠的才华,为他奔走,向皇帝和大臣推荐他,后来帮他谋了一个七品的翰林院典簿。 一个连乡试都没过,连举人都不是的穷秀才,能够得到这个职位,如果没有严衡的帮助,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严衡帮助孙存忠良多,孙存忠也将他引为知己,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说过,严衡对于他来说是良师益友。 当然,这些都是严衡手掌兵权,权倾朝野之时的事。 后来严衡由于不会做官得罪了皇帝,其实主要还是功高震主,皇帝对他多有忌惮,欲除之而后快,但满朝文武,几乎没人支持这件事。 倒不是严衡的为人有多好,导致大伙儿都向着他,事实上他的脾气倔说话直,既不会察言观色,更不会谄媚拍马,得罪了很多人。 大臣们不愿意动严衡,最主要的原因是,大庆朝重文轻武,能打的武将没几个,也就出了严衡这一个异类,由文官而转武将,居然做得有模有样,有声有色。 以前的北越年年侵扰边关,动不动就打到中原腹地来,十年当中,雁城有九年倒要被攻破,除了劫掠钱财,北越还掳去大批百姓充做奴隶,每一次战争过后,朝廷都要从南方迁徒大批人口,去填充战争后空荡荡的土地城池。 而这些迁徙过去的人口,通常呆不了多久就会逃亡,既使抓到后会处以极刑,还是有人争先恐后地逃走。 无他,与其死在越人的铁蹄下或被充做奴隶,逃走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严衡调任雁门关之后,将北越打得不敢越界,后来严衡索性又在雁城和北越之间建了一座石头结构的城池,就是土石堡,用以拱卫雁城,与雁城遥相呼应。 这一下子,北越就更难占到便宜了。 边关稳定,严衡开始整顿事务,在边关实行军垦,雁城附近大片的荒地被开垦出来,成为良田,这一切做得有声有色,雁城驻军几乎能够自给自足,不再依靠内地的供养。 严楚楚的记忆中,宁王就是在这个时候,向皇帝上疏,说严衡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皇帝听信了亲弟弟的话,连发三道圣旨,将严衡召回京中,不经刑部和大理寺审理,便以莫须有的理由将他软禁。 之后的事情很戏剧化,朝中大部分官员都向着严衡,其中不乏与严衡有宿怨者,他们这么做,最大的原因还是为着国计民生考虑,因为边关离不了严衡。 官员们纷纷向皇帝上疏,替严衡喊冤,其中最为激烈直白的,就是时任英武大将军的靖平侯英慕白,因为他奏折上的言辞过于激烈,怨气过于浓重,还被皇帝下旨申饬。 这个时候,孙存忠出面了。 严衡引为知己,为他奔走良多的孙存忠,居然被宁王收买,出头诬告严衡,并拿出了伪造的来往书信,证明严衡有勾结北越谋反的嫌疑。 他折子上还说,之所以雁城近几年来富庶,就是因为北越与严衡结盟,向严衡提供了大量的物资,就连严衡的七十老母在雁城的事,也被他说成了严衡早有反心,才将家人安置在雁城。 【注1:含情欲说宫中诗,鹦鹉前头不敢言。这两句诗出自唐代朱庆馀《宫中词》。 鹦鹉的智商其实是很高的,举个唐代的小例子,唐代《开元天宝遗事》中有《鹦鹉告事篇》,唐代长安城内有位名叫杨崇义的富商,他的妻子李氏与邻家子有奸情,密谋杀害了他,把尸体扔到枯井里,然后报官说丈夫被人杀害。 官府调查案子,家中仆役下人多有受害,被拿到官府中受刑,与杨有夙怨的人也都被调查,牵连甚广却一无所获。 后来官府办案人员再次去杨家中勘查现场时,杨家的鹦鹉忽然喊冤,官差询问,鹦鹉将李氏和邻家子所做的事情说了出来,连藏尸地点都说得明白,此案遂告破。 后来此案上达天听,这只聪明的鸟儿被唐明皇封为绿衣使者,赐给后宫的妃子眷养。】 第一百三十七章来人啊,抓贼啊 孙忠君的奏疏上是这么写的:严某若无反心,何须将妻儿老母置于苦寒贫险之雁城,而不任其在京师安暖繁华之地享福乎? 其实,孙存忠分明知道得清楚,雁城边关苦寒贫险,也知道严衡将妻儿母亲都接过去的原因,一方面为了显示他与雁城共存亡的决心,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安抚民心,让百姓看看,严大都督的家小都在雁城,大家尽管放心居住,不必逃亡。 对孙存忠的话,皇帝当然深信不疑,他既相信他的亲弟,也相信七品小官孙存忠,唯独不肯相信拿全家性命去守着边关的严衡。 有了孙存忠的出首和假证,加上宁王伪造的一些证据,严衡被下入狱中,判了夷三族。 按照律法,夷三族的话,不仅严家一脉,就连严衡的妻族,母族都要被统统杀光。 据说后来喊冤的人实在太多,才改判严衡与其子严斐然斩首,妻女充入教坊司,算是没有连累到族人。 皇帝办事向来稳重,这一次的事情却是办得极为果决,从严衡奉诏入京,到被斩首,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其中孙存忠起了极大的作用。 知道内情的官员和百姓,都对孙存忠多所唾骂,因着名声太臭,他的父母公开表示与他断绝关系,孙氏族人甚至将他除了族,而孙存忠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给自己改了名字,不再按族谱排行,由孙存忠改名为孙忠君。 原本孙存忠这名字的意思是,做人要存着一点忠厚之心,现在这么一改,意思很明白,他只忠于皇帝一个人! 其它的人其它的事,统统滚他妈的蛋! 这一番做作没有白费,皇帝待孙忠君倒也不错,由七品官直接提拔成了四品,一下子连跳三级,算是他出卖诬告严衡的报酬。 至于赫连海平,他也不是什么好鸟。 在严家的事情当中,赫连海平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只是孙忠君的表现实在太过“出彩”,导致掩盖了赫连海平的“光芒”。 赫连海平和原身严楚楚一起镇守土石堡时,还算是一个老实守本份的人,作战勇猛,也算体恤百姓,原身对他颇为尊重,唤他一声赫连叔叔。 待严衡一家奉诏回京,皇帝下旨命赫连海平镇守雁城,暂代严衡职务,他听从命令,即刻从土石堡回防雁城。 之后的事情就有点一言难尽了,严衡获罪的消息传到雁城,赫连海平向皇帝上疏,历数严衡十大罪状,皇帝投桃报李,下旨命他正式接替严衡的镇北大将军一职。 这封圣旨中,皇帝对赫连海平颇多褒奖,说他不为奸恶蒙蔽,忠勇耿直,明辨是非,以国家大义为先等等,甚至比对孙忠君的褒奖之词还要多些,也更加重用一些。 不仅被提拔重用,皇帝甚至还给赫连海平加了个县公的爵位,让他继续镇守北疆,他也没辜负皇帝的期望,虽是个大老粗,却也将北疆管理得有声有色,不比严衡在时差多少。 北越听说严衡被除去,试着来攻打过几次,都在赫连海平手上吃了大亏,退回北方。 因着这一点,再加上孙忠君的衬托,赫连海平虽然也没少挨官员百姓的骂,却没像孙忠君那般,被搞得众叛亲离,人嫌鬼憎。 因为孙存忠和赫连海平的缘故,楚胭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案子更多的内幕,不禁义愤填膺,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微微冷笑。 楚观之这老狐狸上次还说,这事的始作俑者是宁王。 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明明就是狗皇帝过河拆桥要杀严衡,宁王不过是揣度圣意,顺势而为罢了! 还有孙忠君和赫连海平两个小人,你们等着! 宁王与严衡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要陷害严衡,那是敌对势力之间的斗争,没什么好说的;自古帝王心术,鸟尽弓藏,皇帝要杀严衡虽然不对,却也有他的理由。 可孙忠君与赫连海平两人,严衡与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堪称最为信任的朋友和部下,却被他们背后捅了刀子,这两人比宁王和皇帝还该杀! 楚观之看见楚胭的笑容,心底一阵阵地发寒,深觉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在她面前提起那两个无耻之徒,这姑娘怕是又要冲动了! 他柔声劝道:“胭儿,这两人固然可恶,为父也想收拾他们,可……咱们得先保全自己,才能谈得上报仇,孙忠君还好,只是一个没甚么权柄的四品官儿,赫连海平此人却甚是奸恶,更兼颇有些御下的手段,他的手下能人甚多,若你与他起了冲突,被他认出你来,可就无力回天了!” 楚胭情绪平复了一些,冷冷道:“不会的,父亲,我会一步一步来!” 少女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像是淬着毒火的寒冰,冒着腾腾的杀气。 楚观之看得心惊,沉声劝道:“孩子,咱们得从长计议,万不可莽撞冒失,你若出了事,让易……一家子老小怎么活下去?” 楚胭点点头,楚观之虽然是在同她做交易,可比起那两个无耻之徒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而且他还有好爹和好女儿,想到楚老太爷和小吃货四娘,嘴倔心软的中二少女三娘,楚胭心里气平了些,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父亲放心,我会小心的!”她心平气和地说,打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楚观之一愣,少女这声父亲叫得随意又自然,他赶紧答应:“哎,哎,小心就好,小心就好!” 两人一时间无话,陷入沉默,忽然之间,外面鹦鹉的叫声响起。 “来人啊,来人啊,有贼,抓贼啊!” 楚胭一惊,提起裙摆跑了出去,楚观之愣了一下,也急急随后跟去。 “哪里有贼?” “贼在哪儿呢?” 院子里稀稀落落地出来几个丫头仆妇,青萝拿着翻地的木锹,一个仆妇拿着扫帚,另一个一手烧火棍一手菜刀,正自东张西望寻找贼踪。 长寿提着鹦鹉架子,惊慌地看着墙头的方向。 “老爷小姐,那边!” 第一百三十八章扔了把菜刀 楚胭出来得最早,依稀看见墙边有个人影一闪,上了墙头,她手头没有武器,一瞥眼间,看见仆妇手中的菜刀,冲过去一把抢过来,当作暗器扔了出去。 嗖地一声响,那人哎哟一声掉落墙下,那墙甚矮,楚胭追过去正要上墙,被楚观之追上来拉住,他喝道:“当心有诈!” 楚胭听到外边零乱的脚步声,已是去得远了。 “唉,可惜没弓箭!”她挣脱楚观之的手,咬牙切齿地叹了一声,这会儿正在火头上,若有个小贼给她撒撒火,倒也不错。 十几个家丁护院闻讯而来,楚老爷子提着锄头来了,站在楚胭身边,听说是小毛贼,这才放心一些。 有人打开了角门,楚胭不顾楚老爷子劝阻,亲自跟着家丁出去查看,见墙外一摊鲜血,扔着一把菜刀,沿着鲜血追下去,几十米之后,血迹消失,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这是有人接应啊,把血迹给处理了。”楚胭说,若有所思。 回到院子里, 女眷们在丫环仆妇的陪同下也都来了,加上家丁护卫,乌泱泱地站满了整个院子。 夜幕初临,灯笼火把将书香阁照得明晃晃的犹如白昼。 楚观之说了几句,安排家丁侍卫加强戒备,打发各人回房。 几个女孩子都被吓得够呛,现在的毛贼都这么胆大包天,竟连丞相府也敢偷? 楚夫人安慰几句,将几个女孩子送回各自院子里,四娘却是赖着不肯走,非要和楚胭住一晚不可。 小家伙倔起来谁也拿她没办法,楚胭只得应了,绿玉伺候着四娘洗漱,楚观之与楚胭在廊下商议事情。 “看样子,府中是要加强护卫了,你这里得多派几个护卫。”楚观之忧心忡忡道。 楚胭笑道:“不必了,父亲,咱们养几只獒犬。”很多时候,狗比人要忠诚得多了。 楚观之想想也对,点头答应:“此事父亲来办。” 经此一事,他自称父亲也流利了许多。 楚观之离开,楚胭回屋子,四娘在桌边玩耍,鹦鹉得意洋洋地夸着自己的功劳,自封为威武大将军。 这一次难得地四娘没打算吃它,反倒附和着夸赞鸟儿,把葵花籽剥开喂给它吃,鸟儿简直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胭在绿玉的伺候下洗漱了,哄着四娘在床边小榻上睡了。 躺在床上,望着床账外的窗户,楚胭心绪难平。 报仇的事,依靠便宜爹是不可能的,楚胭很清楚,老狐狸油滑世故,即便要做事,也是从朝堂上耍弄权谋政争居多,让他对付宁王和赫连海平还行,在忠君报国的思想下,他是绝不肯对皇帝动手的。 而严家的事情,其它人都是附逆,真正的主谋还是皇帝! 绿玉将鹦鹉安置在外间,和长寿两在外间睡下,楚胭听见两人嘀嘀咕咕地商量什么菜刀藏在枕头下,剪刀要握在手里之类的话,不禁哑然失笑。 在皇权和国家机器面前,个人的力量再大,也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如果真有大事发生的话,什么菜刀剪刀完全没用,除非拎一管AK47出来,说不定能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 该怎么对付赫连海平呢,如果万一两人狭路相逢,对方认出自己来该怎么办呢? 目前为止,知道她身份的共有三人,楚家父子和刀若辞,楚家父子是不能商量的了,他们只要保得住她的性命就满足了,而刀若辞那边,想想上次,因为她做诗讽刺宁王的女儿,刀若辞便去刺杀宁王的事,楚胭摇摇头。 他也不行,若他再去孙忠君和赫连海平那边搞个刺杀,出点什么事就更糟糕了。 便宜爹说得没错,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 另一边,严家的宅子里。 赫连海平已经搬了进来,却没有修缮宅子。 并非没钱,皇帝答应的赏赐已经到位,一千两黄金当时就亮闪闪地抬进了严府,哦不,现在是赫连府了。 也不是没时间,考虑到他从北疆长途跋涉,赶路辛苦,皇帝很贴心地给了他一个月假期,让他把一切都安排好再去述职。 至于皇帝是不是盼着假期无限延长,赫连海平最好不要去述职,那就无人得知了。 总之赫连海平带着十几个亲兵搬进严府,亲兵们打扫出几间住人的房子,将园中干枯的草木铲了铲,堆在一起付之一炬,便算是正式搬进来了。 赫连海平甚至连门上的牌子都没换,只把严府的牌子取下来,扔在杂物间里,赫连府的大门上,就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 他自己随便选了一个院子住下,亲兵们住在院子的下人房里,虽然条件简陋,收拾得倒也整洁,井然有序。 房间里一灯如豆,颇为阴冷,赫连海平坐在昏暗中,微弱的光影照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 “被发现了?”他问,满脸的胡子遮着,看不出表情:“那个女孩子武功很厉害吗?” “不……看不出楚小姐的武功如何……”下属低着头,单膝半跪在他面前,烛火照着他的脸,看得出这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嘴角长着细细的绒毛,下巴上有几颗青春痘。 “那么是楚府防卫很严?”赫连海平打断了他的话。 “没,没有,出了点小意外,”年轻人说,有点羞愧:“楚府防范并不严格,阿岁很容易地潜到了楚小姐的院子里,我在外面接应,只是……被一只鹦鹉发现了。” “鹦鹉?!”赫连海平提高了声音。 “是的,鹦鹉,我们只注意人,没注意到院子里有只鹦鹉,它发现了我们,叫了起来,惊动了府里的人。”年轻人想起他与那只鸟儿三目相对时的情形,诡异的静默和尴尬过后,鹦鹉尖叫起来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后背发麻。 赫连海平没再追问,静静地听着。 “后来,楚小姐从屋里出来,朝阿岁扔了把菜刀……” “菜刀?不是暗器?”赫连海平问。 “是的,菜刀,菜刀斩到了阿岁的小腿,我们就撤回来了。”年轻人说。 第一百三十九章找到人了 “阿岁的伤不碍事?”赫连海平问。 “不碍事,没伤着骨头和血脉,我用衣服裹住伤口,带着他回来了,应该没留下痕迹。” 赫连海平点点头:“下去,以后不要再进楚府了,那女孩子出门时盯着她就行,另外,注意进出楚府的陌生人。” “为什么?”年轻人问,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以后我会小心的!” “楚观之那老狐狸,出了这种事,以后一定会加强防范的,咱们的人不多,每一个都有用处,不能折损在这上头。”赫连海平说,“小脚儿,你也要当心,若我猜得不错的话,楚观之这是在下一盘大棋,说不定……说不定严大小姐已经死在他的手上了!” 年轻人小脚儿吃了一惊,却也不敢多问,施礼退出。 “叫鬼六进来,给我准备一身衣服。”赫连海平在他出去之前说道。 鬼六是一个极为俊俏的年轻人,身材颀长,肤色白嫩,穿着一身鲜艳的淡紫色绸衫,嘴角含笑,右手持着一把扇子,左手笼在袖中。 “海爷叫我?”他进房来说。 赫连海平换了身绸缎衣服,打扮得像个富家翁模样,只是满脸的络腮胡子,让这富家翁显得有点儿邋遢。 “走,今儿换一家地方。”赫连海平说。 鬼六拿折扇遮着嘴笑:“爷这是要把洛京城的青楼都逛遍了。” 赫连海平点头,迈步出门:“今天还去百翠楼,老子就不信找不到那个玩意儿!” 说起“那个玩意儿”,鬼六也不再嘻笑,他肃了脸,跟在赫连海平身后出门。 院子里,两个亲兵一身寻常装扮,无声地远远缀在他们后面。 这些天里,赫连海平带着小六,每天都流连于不同的青楼,喝得醉醺醺地留宿,直到早上方才踢踢踏踏地拖着脚回来。 好在他还没有正式去述职,倒也不影响公事,由于刚刚回来,也没有官员或御史认得他,倒是免去了许多麻烦。 今日要去的地方百翠楼,离赫连府还有些距离,两人骑了高头大马,一前一后慢慢遛达着向百翠楼而去,两个亲兵步行,远远地缀着。 昨天赫连海平才刚刚来过百翠楼,他出手大方,人也不难伺候,老鸨早把他记住了,见他进门,急急地迎了上来,好一通热情的寒喧。 赫连海平还像昨天一样,在大厅里看歌舞,他点了几样最贵的果子点心茶水,随手打赏给伺候的小厮一块碎银子,那小厮喜不自胜,点头哈腰地极是殷勤。 台上例行的歌舞已经开始,赫连海平食指和拇指拈着胡子,懒洋洋地看着台上,似是对台上的歌舞没什么兴趣,目光时不时隐晦地在场中客人身上扫来扫去。 鬼六就坐在他旁边的桌子边,坐没坐相,一副懒散的样子,桌上的东西比起赫连海平来只多不少,因为他格外俊俏风流的姿态,引得不少客人和女伎都不住地看他。 他却是笑吟吟地看着台上的歌舞,目不转睛,似是极感兴趣的样子,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 几个舞伎退下去,台上换了一个美艳舞伎出来,观众们起了一阵小小骚动——她是这百翠楼的头牌,歌舞技艺均是极佳。 台上女子轻启歌喉,长袖扬起,赫连海平神情一凝,手上用力,拈断了几根胡子。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装着打呵欠以手掩嘴,随意靠在椅背上,目光隐晦地盯着一个人。 鬼六敏锐地察觉到赫连海平的反常,事实上他一直在注意着这边,顺着赫连海平的目光看过去,见另一边的普座上,坐着一个中年书生。 书生一身儒袍,神情专注地看着台上舞伎,他的模样甚是丑陋,一双眼睛极小极深,便似面团上戳了个三角形的窟窿,红通通的蒜头鼻子,满脸都是紫红色的凸起,看着形状可憎。 他面前的桌上甚是寒酸,只有一小碟瓜子儿,这人也不吃,只痴痴地盯着台上的歌伎。 那歌伎腰肢轻摆,一双水袖舞得跟海浪相似,一重又一重,众人都是拍掌叫好,这人的眼睛似是直了,张着嘴,连鼓掌都忘了。 鬼六从他的身上移开目光,隐晦地瞧了赫连海平一眼。 后者满脸兴奋激动之色,跟着众人鼓掌叫好,同时隐晦地对鬼六点了点头。 鬼六折扇一点,召来一个小厮,塞给他一个银锭子,对他耳语几句。 那小厮目光看向丑书生,点点头快步离开。 一首歌已到结尾,歌伎长袖轻舞退了下去,临去时嘴角含笑,眼波扫过,场内众人均是精神一振,都感觉她是在看自己,丑书生也是同样,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久久不能回神。 身边细碎的碗碟声惊醒了他的春梦,抬眼看去,见楼内伺候的小厮正端着一个托盘,将其中的各色点心果子蜜饯一盘盘地摆将上来。 旁边一个侍女托盘中是一把紫砂茶壶和酒壶杯盏,她将托盘放到桌上,提起茶壶,将他杯中残茶倒了,续上壶中茶水,登时热气四散,茶香扑鼻。 丑书生大惑不解,以为他们弄错了,沉着脸摆手道:“这不是我要的东西!” 百翠楼的东西向来极贵,这十六盘点心果子蜜饯加茶水酒水,不得十两银子? 那侍女嫣然一笑道:“这位爷,这些茶水点心,是那边那位爷付了账的。” 丑书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个俊俏的年轻小伙儿轻挥折扇,微笑着向他点头致意。 哼,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浮浪子弟故意炫耀,或许是富商家里的子弟,想要巴结他这个四品官儿? 丑书生心里哼了一声,他因貌丑的缘故,向来对空有好皮囊的男子深恶痛绝,只不过人家表示善意,他倒也不好太过无礼,只点了点头。 小厮和侍女收拾了离开,丑书生端起茶盏来喝,忽然鼻端闻得香风阵阵,愕然抬头,一时间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四十章丑八怪孙忠君的出场方式 方才退场的歌伎巧笑嫣然,站在他面前向他盈盈施礼。 “奴家翠果有礼了。”她说,一双妙目注目书生:“奴家受人所邀,来与先生略坐一些些,不知可能得先生允可?” 丑书生好容易合拢了嘴巴,连连点头:“允,允,允!可,可,可!” 说完他又觉得似乎有些轻浮,生恐这女子瞧他不起,又肃容道:“请坐。” 声音里掩不住的兴奋期许之色。 丑书生虽是个四品的官儿,职位却是没甚油水的,除了一份俸禄之外别无其它收入,经济上自是不甚宽裕。 又兼不得同僚和上司喜欢,饱受排挤,经常被人找茬斥骂,日子过得实在不顺。 丑书生自觉怀才不遇,仕途上是没什么希望了,便日日流连青楼瓦舍,这些地方花销甚多,原先颇为丰厚的积蓄很快花完,入不敷出。 青楼这种地方,没钱又没好皮囊,谁会理你? 丑书生看上这个名叫翠果的歌伎很久了,隔三岔五总是要来坐一坐,只是翠果身价颇贵,他的手头又没有余钱,也只能望洋兴叹,干咽口水罢了。 今天也不知交了哪门子好运,翠果竟是主动来和他勾搭,简直是飞来的艳福,丑书生欣喜不已,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 “姑娘何以如此?孙某常来百翠楼,却是第一次见姑娘如此。”丑书生说,心想是不是她终于透过没用的皮囊,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的才气。 翠果巧笑嫣然,执起酒壶,将他面前杯盏倒满,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端起酒杯来笑道:“先生先喝了这杯,奴家再与您细说。” 鼻中香风阵阵,眼前笑容甜蜜,丑书生登时痴了,别说只是一杯酒,便是一杯毒药,他也喝了! 见丑书生喝了酒,翠果方才轻笑着,纤指向不远处一点:“奴家其实早就倾慕于先生了,不过这楼里规矩,奴家总得遵守,恰好今日那位公子,他出了重金,要奴家来陪先生,奴家才得一偿夙愿。” 丑书生跟着望过去,见正是那俊俏后生,两手各搂着一个歌伎,笑容浮浪,丑书生不由哼了一声,却见那后生笑容满面,对他举杯,一饮而尽。 翠果轻轻推他一下,笑道:“要么咱们把他们也请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丑书生本是不愿的,但一来美人在旁边软语相求,二来似乎也欠了人家人情,三来也是最重要的,这傻小子这么大方,以后倒可以交往一下。 俊俏后生很快携着两名女伎过来,五人围坐一桌,倒也热闹。 俊俏后生正是鬼六,他向丑书生自我介绍姓戴,名归,是外地人来京城做生意的,丑书生正是孙忠君,他也介绍了自己,因着他名声不佳天下皆知,便只说自己姓孙,在京中做个闲官儿,却没说名字。 “孙兄与我的一个故人很相似,故此冒昧了。”鬼六并不在意,笑着举杯道:“小弟先干为敬,兄台随意。” 鬼六说话风趣诙谐,极有眼色,加上翠果也是个伶俐的,一会儿功夫,席上便热闹起来,周围人纷纷侧目。 翠果便提议到楼上去玩,鬼六大声叫好,声称所需花费他全包了,孙忠君自是没什么异议,他想进翠果的房间已经很久了,奈何没钱没势又没好皮囊,自然只是空想而已。 如今有人做冤大头,他自然乐得沾光。 两人在翠果屋中重新开了酒席,孙忠君见鬼六出手大方,心怀结交之意, 鬼六则着意讨好奉承,两人一见如故,加上几个女伎在旁边笑语如花,插科打诨,席间竟是十分融洽。 近一年来,孙忠君的日子过得十分憋屈,可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难得今日如此畅快,不知不觉喝得多了,搂着翠果的脖子要给她灌酒。 酒杯凑到翠果嘴边,女伎嘻笑着张开嘴要喝,孙忠君却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孙忠君头痛欲裂,睁开眼睛。 屋内寒冷刺骨,入目漆黑一片,口鼻之间有浓重的灰尘味道,孙忠君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喊了声拿水来,发现声音嘶哑。 再一行动间,他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身体似是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反绑在椅子背后,双脚绑在椅子腿上。 他不由大是惊骇,拼命挣扎几下,大声唤人,四周却是静悄悄的,始终没有声音。 他努力回想,似乎昨日在百翠楼,结识了一个名叫戴归的俊俏书生,还在翠果的房中喝了酒,后来…… 后来好像留宿在翠果房中,再后来的事他就不记得了。 孙忠君挣扎着尖叫起来:“来人哪,来人哪!翠果!来人哪!老爷渴了,快拿水来!” 室内安静无声,一番挣扎扑腾起细细的烟尘,孙忠君被呛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眼中似乎也进了灰尘,磨得难受,泪流不止,偏偏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 折腾一番之后,孙忠君慢慢地冷静下来,仔细地考虑这件事情。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谁把他绑在这里? 他(她)为什么要绑他?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百翠楼和翠果喝酒,难道说百翠楼是黑店? 不可能的,孙忠君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是洛京城里,天子脚下,谁家的黑店敢绑架朝廷命官? 自己最近似乎也没得罪什么人? 孙忠君努力回想,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定格在戴归那张俊俏的脸上,那俊俏后生说话的口音,似乎有些耳熟? 孙忠君悚然一惊,难道说他担心了许久的事,终于出现了,那个人的故交好友或部下来找他了? 那件事刚出来的时候,有不少人喊着要吃他的肉,剥他的皮,孙忠君防范了一阵子,最终没见什么行动,也就没当一回事了。 室内始终一片漆黑,孙忠君忍受不住,尖叫救命,他喊叫的声音极大,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室内似乎极是空旷,竟响起微微回声。 过了一会儿,孙忠君安静下来,室内还是一片漆黑的寂静,然而他忽然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 “你,你是谁?!你是人是鬼?”孙忠君惊问,声音颤抖。 第一百四十章丑八怪孙忠君的出场方式 方才退场的歌伎巧笑嫣然,站在他面前向他盈盈施礼。 “奴家翠果有礼了。”她说,一双妙目注目书生:“奴家受人所邀,来与先生略坐一些些,不知可能得先生允可?” 丑书生好容易合拢了嘴巴,连连点头:“允,允,允!可,可,可!” 说完他又觉得似乎有些轻浮,生恐这女子瞧他不起,又肃容道:“请坐。” 声音里掩不住的兴奋期许之色。 丑书生虽是个四品的官儿,职位却是没甚油水的,除了一份俸禄之外别无其它收入,经济上自是不甚宽裕。 又兼不得同僚和上司喜欢,饱受排挤,经常被人找茬斥骂,日子过得实在不顺。 丑书生自觉怀才不遇,仕途上是没什么希望了,便日日流连青楼瓦舍,这些地方花销甚多,原先颇为丰厚的积蓄很快花完,入不敷出。 青楼这种地方,没钱又没好皮囊,谁会理你? 丑书生看上这个名叫翠果的歌伎很久了,隔三岔五总是要来坐一坐,只是翠果身价颇贵,他的手头又没有余钱,也只能望洋兴叹,干咽口水罢了。 今天也不知交了哪门子好运,翠果竟是主动来和他勾搭,简直是飞来的艳福,丑书生欣喜不已,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 “姑娘何以如此?孙某常来百翠楼,却是第一次见姑娘如此。”丑书生说,心想是不是她终于透过没用的皮囊,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的才气。 翠果巧笑嫣然,执起酒壶,将他面前杯盏倒满,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端起酒杯来笑道:“先生先喝了这杯,奴家再与您细说。” 鼻中香风阵阵,眼前笑容甜蜜,丑书生登时痴了,别说只是一杯酒,便是一杯毒药,他也喝了! 见丑书生喝了酒,翠果方才轻笑着,纤指向不远处一点:“奴家其实早就倾慕于先生了,不过这楼里规矩,奴家总得遵守,恰好今日那位公子,他出了重金,要奴家来陪先生,奴家才得一偿夙愿。” 丑书生跟着望过去,见正是那俊俏后生,两手各搂着一个歌伎,笑容浮浪,丑书生不由哼了一声,却见那后生笑容满面,对他举杯,一饮而尽。 翠果轻轻推他一下,笑道:“要么咱们把他们也请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丑书生本是不愿的,但一来美人在旁边软语相求,二来似乎也欠了人家人情,三来也是最重要的,这傻小子这么大方,以后倒可以交往一下。 俊俏后生很快携着两名女伎过来,五人围坐一桌,倒也热闹。 俊俏后生正是鬼六,他向丑书生自我介绍姓戴,名归,是外地人来京城做生意的,丑书生正是孙忠君,他也介绍了自己,因着他名声不佳天下皆知,便只说自己姓孙,在京中做个闲官儿,却没说名字。 “孙兄与我的一个故人很相似,故此冒昧了。”鬼六并不在意,笑着举杯道:“小弟先干为敬,兄台随意。” 鬼六说话风趣诙谐,极有眼色,加上翠果也是个伶俐的,一会儿功夫,席上便热闹起来,周围人纷纷侧目。 翠果便提议到楼上去玩,鬼六大声叫好,声称所需花费他全包了,孙忠君自是没什么异议,他想进翠果的房间已经很久了,奈何没钱没势又没好皮囊,自然只是空想而已。 如今有人做冤大头,他自然乐得沾光。 两人在翠果屋中重新开了酒席,孙忠君见鬼六出手大方,心怀结交之意, 鬼六则着意讨好奉承,两人一见如故,加上几个女伎在旁边笑语如花,插科打诨,席间竟是十分融洽。 近一年来,孙忠君的日子过得十分憋屈,可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难得今日如此畅快,不知不觉喝得多了,搂着翠果的脖子要给她灌酒。 酒杯凑到翠果嘴边,女伎嘻笑着张开嘴要喝,孙忠君却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孙忠君头痛欲裂,睁开眼睛。 屋内寒冷刺骨,入目漆黑一片,口鼻之间有浓重的灰尘味道,孙忠君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喊了声拿水来,发现声音嘶哑。 再一行动间,他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身体似是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反绑在椅子背后,双脚绑在椅子腿上。 他不由大是惊骇,拼命挣扎几下,大声唤人,四周却是静悄悄的,始终没有声音。 他努力回想,似乎昨日在百翠楼,结识了一个名叫戴归的俊俏书生,还在翠果的房中喝了酒,后来…… 后来好像留宿在翠果房中,再后来的事他就不记得了。 孙忠君挣扎着尖叫起来:“来人哪,来人哪!翠果!来人哪!老爷渴了,快拿水来!” 室内安静无声,一番挣扎扑腾起细细的烟尘,孙忠君被呛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眼中似乎也进了灰尘,磨得难受,泪流不止,偏偏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 折腾一番之后,孙忠君慢慢地冷静下来,仔细地考虑这件事情。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谁把他绑在这里? 他(她)为什么要绑他?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百翠楼和翠果喝酒,难道说百翠楼是黑店? 不可能的,孙忠君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是洛京城里,天子脚下,谁家的黑店敢绑架朝廷命官? 自己最近似乎也没得罪什么人? 孙忠君努力回想,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定格在戴归那张俊俏的脸上,那俊俏后生说话的口音,似乎有些耳熟? 孙忠君悚然一惊,难道说他担心了许久的事,终于出现了,那个人的故交好友或部下来找他了? 那件事刚出来的时候,有不少人喊着要吃他的肉,剥他的皮,孙忠君防范了一阵子,最终没见什么行动,也就没当一回事了。 室内始终一片漆黑,孙忠君忍受不住,尖叫救命,他喊叫的声音极大,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室内似乎极是空旷,竟响起微微回声。 过了一会儿,孙忠君安静下来,室内还是一片漆黑的寂静,然而他忽然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 “你,你是谁?!你是人是鬼?”孙忠君惊问,声音颤抖。 第一百四十一章我要放干你的血 黑暗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孙忠君吓得魂飞魄散, 正要开口喝骂壮胆时,有人燃起了火折。 微光亮起,那人点亮了蜡烛,极为无礼地将蜡烛端到他的面前。 烛火离孙忠君的脸极近,几乎烧着了他的眉毛,对方隐在半明半暗中,细细地打量着他。 孙忠君惊骇欲绝,嘶声道:“你你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百翠楼的老板呢,叫他来见我!” 这人并不回答,只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孙忠君的眼睛适应了眼前的光明,勉力向对方望去,看见一张满面虬髯的脸。 这人皮肤漆黑粗糙,一双铜铃大眼,又短又粗的眉毛向前斜伸出来,满脸胡须乱糟糟的,神情严肃,带着几分考量打量着他。 “孙忠君?”他问道,声音粗哑,带着几分北地口音。 孙忠君心下一沉,本能地感觉不妙,颤声问道:“你,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子无声地狞笑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说,拍了拍手。 黑暗中到处响起细碎的声响,同时有人点亮了蜡烛。 这些人都身穿白衣,面孔在烛光的照映下阴森森的,孙忠君一撇眼间,见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排牌位,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有人过来将他连人带椅子提起来,放在桌前,按着他的头,其它人默不作声地走过来,依次将蜡烛放在桌上,退入黑暗中。 虬髯男子的声音响起来。 “你倒是看看,这些都是谁的牌位?” 烛光明亮,如众星拱月般,照得牌位上的字清晰无比,孙忠君看清了牌位上的名字,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尖叫起来。 “你们是谁?!饶命啊,饶命啊,我是被逼的!我是被宁王逼的啊!”他尖叫着看向周围的人,却见那些人已经退入更深的黑暗中,只能看到一袭袭隐约的白影,和一双双诡异的,满含着愤怒怨毒的眼晴。 他的面前只剩下虬髯男子,冷漠地望着他。 对上这双冷漠的眼睛,却比对上那许多双怨毒的眼睛还要令人胆寒,孙忠君瑟缩着尖叫道:“不要杀我,听我解释,我,我是被宁王逼的,是宁王逼我的!” 男子无声地注视着他,良久,他问:“他一逼,你就做了?” “他要杀我,我,我也没办法,不,他要杀我一家老小,我没办法!没办法啊……”孙忠君嘶声痛哭起来,声音宛若狼嚎,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中。 “那么现在我也要杀了你。”男子平静地说,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他手中。 匕首贴近他的喉咙,孙忠君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口中连声求饶。 匕首向前送了一送,孙忠君感到一阵刺痛,尖叫起来:“饶命!别杀我!” 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室内臊臭味弥漫,他居然吓得失禁了。 男子嫌弃地退后一步,将匕首转了个花儿,阴阴地道:“我不会这么容易杀你,我要放干你的血,看看它是什么颜色的!” 有白衣人拿了大铜盆来,放在椅子后面。 虬髯男子打量孙忠君一番,转到椅子背后,孙忠君只感觉手腕一痛,随即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滴入铜盆中。 室内很安静,血液滴入铜盆的声音十分响亮,几乎连成一线,血腥气渐渐变浓,中人欲呕。 孙忠君哭泣求饶挣扎,虬髯男子心如铁石,脸带恶意的狞笑看着他,脸上有着报复后的快意。 这一霎间,孙忠君福至心灵,尖叫起来:“你!是你!我知道你是谁!” 男子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你是赫连海平!他们说你十来天前就回京了!” 赫连海平收起笑容。 “不错,是我,你害了严都督,当真以为会永远没事么?” 他说,声音低沉,充满了怨毒和愤恨。 “你也对不起他!”手腕上的热血还在流淌,孙忠君只觉得头晕目眩,再这样下去,鲜血流尽,他会成为一具干尸的! “你也对不起严都督,你落井下石,上书陈了严都督十大罪状!”他尖叫道:“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五十步笑百步?”赫连海平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痛苦和悲哀,“是啊,我没能救得了都督一家,我也对不起他!” 他猛然转身,有些踉跄地离开了。 “哎,你别走啊,你把我放开,你也对不起严都督,你凭什么杀我?!”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白影闪动,有人吹熄了蜡烛,四周重又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无声无息地,一阵阴风吹过孙忠君的后颈,黑暗中忽然亮起三点细细的红光,孙忠君看得清楚,那正是香炉中的线香,不知怎么的,它竟是自己燃了起来。 想起严家四口的牌位就在那案上,孙忠君全身冰凉,冷汗湿透了后背的衣服。 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血液滴到铜盆里的声音,开始时滴得甚快,后来越来越慢,似乎全身的血液都从手腕的伤口流了出去,再也流无可流。 孙忠君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血腥气从盆中将涌上来,让他胸口烦恶,极欲呕吐,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 第二天早上,京中传开一条消息。 孙忠君疯了! 曾经出首诬告严大都督的孙忠君,疯了! “呸,他早就该死了!” 临江茶楼,一楼的大厅里,几个茶客正在闲谈。 一个老者骂道:“害死了严都督,他倒还有脸活着,还去逛青楼!呸呸呸,真不要脸!我看那青楼里的姑娘倒比他有骨气些!” 另一个人笑道:“这厮疯了倒是真的,昨晚明明是在百翠楼的头牌姑娘那里过夜,今天一早起来,硬说有人绑了他,在严都督的灵位前放干了他的血,哈哈哈,这可不是说笑么?” “那可未必,说不定严都督在天有灵,昨天夜里来找他呢?不然的话,那孙忠君身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别说伤口了,连头发都没掉一根,他说血被放干了,那血是从哪里放出去的?莫非是在翠果姑娘身上劳累过度,身子太虚导致便血溺血了么?” 茶客们一阵哈哈大笑,室内气氛欢乐。 “对了,那厮还信誓旦旦地说,绑他的是赫连海平,哈哈,可笑,孙忠君与赫连海平都不是什么好鸟,两人一丘之貉,也不知谁更加奸恶些,若他俩人打起来,我倒要为他们叫一声好!” 楼上的包间里收拾得极为干净,一尘染窗明几净。 淡淡的熏香味中,英慕白眉头微蹙。 “这事倒颇为蹊跷,陆兄,云贤弟,你们怎么看?”英慕白说,探询地看向桌边坐着的另外两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田家终于来人了 陆朝熙正望着窗外的江景,闻言摆手。 “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两个腌臜丑货,没的脏了我的耳朵!” 他说,看也不肯向楼下看一眼,目光只是在江面上流连。 被称为云兄弟的是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名叫云风清,穿着茶色书生儒袍,生得广额高鼻,眉目深邃,是江州大儒云际中的嫡幼子。 他刚刚进京不久,是来准备参加明年开春的春闺,听英慕白问起,他笑了笑并不说话。 楼下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对啊,我倒觉得赫连海平那混血杂种更为奸恶,严都督人都去了,他还不肯放过,竟给都督编排了十大罪名,他妈的污人清白,是要遭天打雷劈,下拔舌地狱的!”另一个胖子咬牙切齿地道,显是气得狠了。 “咳,还是孙狗更无耻些,赫连杂种不过是落井下石,他却出卖了自己的师长朋友……” 两人为此争执起来,其余茶客各有相帮,闹哄哄的倒是众口一辞,都在唾骂赫连海平和孙忠君二人。 陆朝熙被吵得不耐烦,对英慕白道:“你也不管管这茶楼,好好的风景绝佳的清净之地,硬生生给你搞成了市集!” 英慕白笑道:“他们去别处也不敢说这些,左右我这茶楼开着无事,便让他们说几句又何妨?” 他见云风清脸露怪异微笑,似微有嘲讽之色,便问:“云兄弟觉得如何?” 云风清笑了笑:“我倒觉得,赫连海平此人很不简单。” 陆朝熙大感兴趣,收回目光问道:“为什么?” “这半年来,赫连海平能维持雁城的安稳繁荣,没让北越人占了便宜去,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云风清说,屈起食指轻叩桌面,目中带着些思索之色:“世人说他奸恶背主,我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但这人很会做官,行事很有些手段倒是真的。” 英慕白点头道:“不错,皇上待他也很好。”十万火急把他从北疆召回来,居然没找理由砍他的头。 楼下这会儿又换了话题,先前的胖子猥琐地笑道:“说起来,这洛京城里的青楼,这段时间可是没少出故事,你们听说过没有,田寺卿家的次子,上次在青楼里被吊死鬼缠上了,请了好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最后是被一个江湖郎中给治好的……” “哎,这事我知道……” “铜锣……鸡冠血……” “你们可知他这病又犯了?” 楼上的英慕白一惊,楚胭女扮男装给田铮治病,这事他是知道的,怎么,田铮又旧病复发了? “这一次发作,那铜锣和鸡冠血都没用了,田家正到处找那江湖郎中呢!”胖男人笑道。 英慕白露出微笑,也不知楚胭知道了这事没有,他要不要去给她通风报信,让她早做准备? …… 对楚胭来说,田铮的病真不算什么,毕竟她能治好一次,就能治好第二次。 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是,要动手报仇了,才发现没有可用的资源。 她现在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除了仗着便宜爹的名头吓唬混混,背一两首诗给别人添点儿堵,论到实质的事情,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首先要有钱,有了钱才能养人。”楚胭嘀咕道,把自己的全部家当拿出来,摊在案上清点。 从尼姑手里抢来的买命钱二百两,给田铮看病挣来的三百两,还有零零碎碎的一百多两,楚胭算了算,自己一共有六百一十七两银子。 这点儿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给一个小姑娘零星花用是足够了,可要办大事,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绿玉凑过来,见小姐案上摆着银票和碎银子之类的,好奇道:“胭小姐好有钱啊。” 楚胭随口道:“绿玉你有银子没有,给我借一两。” “有啊有啊,我去找。”绿玉放下茶壶去找银子。 不多时她回来了,捧着一个帕子包的小包,小心地打开,捧到楚胭面前:“小姐,都在这儿了。” 帕子里面几块碎银子,加起来大概有二三两的样子,还有一串铜钱,一个素圈金戒指,两个细细的银镯子,后两者显然是府里制来专门打赏下人的,款式花纹都十分简单。 绿玉将手帕包放到桌上:“小姐你是要用钱吗?这些都借给你好了,左右我平时没有要花钱的地方……” 长寿也拿着个手帕包,带着几分惭愧和歉意凑过来。 “小姐,我,我的钱比较少,小姐你不要嫌弃。”她讷讷地说,把手帕包放在案上。 她的手帕包里只有很小的一块碎银子,看起来最多两钱,一串铜钱大概有三四十个,小丫头有点不好意思,脸蛋儿红红的:“小姐,我的少。” 楚胭随手从绿玉的手帕包里取了一块碎银子,拈了拈大概有一两左右,放在自己的碎银子里。 绿玉急了:“没关系的,小姐你都拿去用,就当是替我存着了,将来我弟娶媳妇的时候,再还我就行。” 长寿不会说话,把自己的手帕往楚胭面前推了推。 看得出她俩是真心的,楚胭笑了笑:“不用了,我只是想凑个好兆头而已,其它的你们拿回去。”她只是想凑个618,就要发罢了,小丫头们的这点钱,又能起什么作用。 两个小丫头收回自己的东西,楚胭心中忽地一动,笑道:“等等。” 两个小包立刻又回到她的面前,丫头们没有一点犹豫。 “我打算做点生意,你们要投资吗?” 两个丫头愣了,投资是啥? “小姐,什么叫投资啊?”绿玉好奇地问。 楚胭笑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投资,两个丫头都不错,她想她们赚点钱罢了。 “就是参股,哦,你们把钱放在这里,我给你们点股份,等赚了钱,就分给你们点儿。” 绿玉立即道:“不用了小姐,钱给你用,等我弟娶媳妇时还我就行了,不用给我分钱。” 长寿也跟着点头,把小包塞过来。 楚胭接过来,把钱放到案上,拿起笔开始写下一串清单,她把单子递给绿玉:“你拿这个单子,出去采购……” 话说一半,想起绿玉毕竟是个小丫头,单子上的东西不少,还有几个大件,就改了口:“算了,明天我亲自出去买。” 绿玉并不多问,知道小姐不用她在跟前伺候,拉着长寿出去了。 转眼她又跑了进来,急急道:“小姐,田家来人了!” 楚胭目光闪烁,田家终于来人了,不知楚岁华是何打算?要和离还是回去田家继续受委屈? 第一百四十三章田铮旧病复发了! “田家的人终于来了!”楚夫人气哼哼的:“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脸面进我家,有什么话好说!” 她皱起眉头:“听说只来了一个婆子?田夫人呢,田铮呢?做下这等事,打发一个婆子来就算了?她们把我楚家置于何地?!” “可是夫人,”来报信的仆妇小心地觑着楚夫人的脸色,低声说:“田家来的婆子说,她要求见的是胭小姐。” “为什么?”楚夫人怒道:“什么时候岁华的事儿轮得到 她说话了?!” “这个,这个奴婢也问过了,”仆妇嗫嚅着说,很不情愿由自己口中说出这个消息:“田家婆子说,有件事只有胭小姐能办得到,而且,而且……” 仆妇看看楚夫人的脸色,不等她问,先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已经把胭小姐叫到春晖堂去了。” 楚夫人只觉眼前一黑。 当真是内外交困啊! 婆母又来凑什么热闹,就她那副模样,不怕丢人么?! …… “我就说我家的胭儿模样儿美,看看,这不是越来越美了么,胭儿,你说说,田家这是怎么回事?” 春晖堂里,楚老夫人斜靠在大迎枕上,看着旁边的楚胭。 “胭儿你坐,来祖母屋里不用拘着,听说田家的人说了,他家的事只有你才能办得到?” 丫头搬了凳子给楚胭坐,楚胭先施了礼,才坐下来。 “祖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如果只有我能办到的话,可能和田铮的病情有关?”楚胭说,心想田铮的病已经好了,应该不是这事吗? 没等她说话,老太太狐疑地看着楚胭:“胭儿,上次帮田铮诊病的那什么神医,该不会就是你自己?” 楚胭心中暗赞,老太太不仅审美眼光不错,这直觉也很敏锐嘛。 她看看楚老夫人满头的金饰,想着田家的下人呆会儿要来,索性走到楚老夫人面前,柔声道:“祖母,先让田家的人等着,咱们慢慢说,说起来孙女儿那天去靖平侯府,见到了一种时新的打扮……” 田家来的婆子在府门口等了很久,天寒地冻,她冻得直哆嗦,在地上来回地踱着步,时不时地跳几下。 来之前夫人就说了,因着上次道士搞出来的事儿,怕是楚家会刁难她,让她为了少爷的病,就忍着点儿。 婆子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不管楚府要骂也好,要打也好,一定要问清楚那神医的所在,把他抓去给少爷治病! 说起来那神医也是个骗子,什么神锣神鸡都是骗人的,少爷前天犯了病,再用那鸡冠血和神锣,根本没有一点点反应! 天气实在太冷,婆子在楚府侧门口蹦蹦跳跳,很有青春活力的样子,她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谁能想到,楚府连门都不让她进呢。 等楚府下人揣着两个手炉,懒洋洋地过来的时候,婆子已经跳出了一身的汗,听说让她进去,登时感激涕零,急急跟着去了。 春晖堂里。 田家婆子被丫环带了进来,楚老夫人正襟危坐,楚夫人和楚胭一左一右侍立两边,三个人都是肃着脸,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像是田府欠了楚家一百万两银子似的。 对于这种情况,田家婆子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这次要面对的,是楚家老中青三代女人。 能在这种情况下被派来,田家婆子自然是个能屈能伸的,进门她就先跪下,对着楚家三个主人各磕了一个头,请安问好。 对方态度恭顺,倒让楚夫人气顺了些,脸色和缓下来。 楚老夫人却仍是绷着脸,细细打量田家婆子的神情。 她今天打扮得不够隆重,这婆子该不会看不起她,笑话她? 方才楚胭帮她重新选了首饰,还亲手帮她插上,说是在靖平候府里,见到了候府的老太太,人家就是这么打扮的。 靖平侯府是世家了,侯府老太太的妆扮自然不会错,不过楚老夫人总觉得,头上才插这么两三件首饰,是不是有点小家子气了,而且她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戴镶红宝石的首饰,是不是有点艳俗啊。 楚老夫人出身贫寒,最怕别人说她俗气了。 现在看来,这打扮多半是没错的。 田家婆子满脸陪笑,对着她很是尊重的样子,就连最喜欢暗地里嘲笑人的儿媳妇,今天见了她,也没像往常那样又是斜眼看,又是偷笑的。 而且这样打扮也很舒服,没了那一大堆的赤金首饰,头上清爽轻便了许多。 田家婆子可不知道老太太的心理活动,见老太太肃着脸,心里有点毛毛的,陪着笑说了来意,看向楚胭,脸带期盼。 田铮旧病复发了? 楚胭登时喜笑颜开,到了嘴边的一个好字,被她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正愁着没处找银子呢,就有人送钱上门来了! 室内其它人都诧异地看着她。 田家的婆子心下气恼,奈何有求于人,却是不敢泄露半分,只陪着笑躬身站在一边,装着没看见楚胭的笑。 楚老夫人心下思忖,就觉得这丫头不对劲儿,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医,如果真有的话,早就在洛京城扬名了,哪里还能默默无闻。 上次给田铮看病的绝对是她,只不知这丫头是不是给人家田铮留了后手,导致治好的病又复发了。 楚夫人大是恼怒,楚胭这死丫头也太过份了,不管怎么说田铮都是大娘的夫君,田铮病了,竟能让她高兴成这个样子,在她心里,根本就没顾及她大姐的面子! 当着田家人的面,她却不好多说,只轻咳一声:“胭儿。” 楚胭回过神来,却并不掩饰脸上的笑容,田家自己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怪她不尊重对方。 “上次去贵府诊病的是我师兄,他老人家现在外出云游去了,反正舌纵之疾又要不了命,要么就让你家少爷等他一两个月,或是半年一载的,说不定我家师兄就回来了。”楚胭说,用词还算委婉,语气却是毫不客气的。 又不是和尚道士,云游个什么劲儿啊?楚老夫人心想,越发笃定了那所谓的郎中就是自家孙女儿,这丫头机灵得很,只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一百四十四章我不回去,又能去哪儿? “那……那怎么办?二少爷的病比上次还要严重,上次那江湖……”婆子硬生生把骗子二字咽了回去,改成了郎中。 “上次那江湖郎中留下了一只鸡和一只铜锣,可我们照着他的法子用了,这次却没用,胭小姐,求求你,帮着找找您那位师兄,毕竟,二少爷他也是楚府的姑爷啊,小姐不为别人考虑,也得为二少夫人考虑呀!”婆子慌了神,哀求道。 呵呵,田府想得倒美,用得着的时候,亲亲热热管人家叫小甜甜,用不着的时候,冷冰冰地一口一个牛夫人。 到这会儿了,才想起来楚岁华是楚府的儿媳妇了?她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你们派人上门问候一声,给儿媳妇捎带点药材补品什么的? 楚胭腹诽,脸上笑得甜美:“这样,我……本小姐倒也有些医术,同我师兄不相上下,看在……” 说钱是不行的,那会显得她财迷,不上档次,楚胭顿了顿,说:“嗯,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本小姐便勉为其难,亲自给你家少爷诊诊病好了!” 她勉为其难,那婆子却很是为难。 “胭小姐,不是我信不过您,您,那个,您行不行啊?” 楚胭很愤怒,哪有当面说别人不行的,幸好她不是男人。 “你若不放心,那就算了,左右不过你家少爷多受几天苦罢了,于我又没什么损失。”她无所谓地说。 楚老夫人冷着脸插嘴:“我家胭儿医术精湛,妙手回春,连公主都慕名前来请她诊病,你家二少爷莫非比公主还要尊贵么?” 这事婆子倒也听说过,略一思忖立刻改口,满脸堆笑。 “老夫人胭小姐,是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那就请胭小姐出手了。”她说,向楚胭施礼。 楚胭笑道:“好说好说,我诊病的话,诊金是很高的。” 婆子咬咬牙答应了,夫人说了,只要能治得好少爷的病,即便楚家刁难,也要忍着,有什么条件先答应下来再说。 楚老夫人端起手边的茶,婆子见状识趣地告退。 楚夫人面色阴沉,今天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没轮得到她说话。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言语,根本没来得及说出来,那婆子甚至都没问问,楚岁华的情况如何,倒似真的是专门来请医的一般。 说到请医,楚胭也答应得太痛快了,大娘毕竟是她的姐姐,她只顾着扬名赚钱,都没替她姐姐考虑一下,刁难刁难田家人,亏老爷对她那么好,唉,终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楚老夫人和媳妇斗了这么多年,焉能不知她的心里在想什么,见她神色阴沉,心下欢喜又得意,自从胭儿来了府中,自己已经在宅斗中,赢了媳妇好几次啦! 不过,她也有疑惑的地方要问楚胭。 “胭儿,好容易田家人来了咱们的地方,你怎的不为难一下她,那么痛快的就答应了这事?”老太太问,语气里就是纯粹的好奇,没什么责怪质问的意思。 楚胭笑道:“祖母,便要为难,咱们也该为难田铮和田夫人,跟一个下人有什么好说的,没的失了咱们的身份,待明日我去田府,跟田家夫人好生分说,包管给祖母出了这口气。” 正说着,楚岁华进来了。 楚岁华过来时,在院子里遇到了田家的婆子,那婆子对她倒还恭敬客气,只是行色匆匆,问候了一句便急急走了。 楚岁华心中慌乱,急急赶到春晖堂,却见母亲和胭妹妹都在,有心问问情况,却又不好开口,只惶惶地站在当地,不住地拿眼去看母亲。 楚夫人正心里正不痛快着,见她这副欲言又止,要说不说的神态,心里一阵腻烦,忍不住出言讥刺。 “你来做什么?田家都没问你一句,人家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 问清事情原委,楚岁华顿时蔫了,又是凄惶又是难过,呆立当地,泪水不住地流下来,也不知是在心疼田铮旧病复发,还是替自己委屈。 楚老夫人心疼孙女,唤她过来,楚岁华快走几步,扑入祖母怀中,放声大哭。 她这一哭,楚夫人也后悔了,她的本意不是想伤害女儿,只是看着她那副柔柔弱弱,凄凄惶惶的的样子来气。 老夫人轻拍着楚岁华瘦骨嶙峋的背,低声安慰她。 “乖孙女,莫哭莫哭,明日让你胭妹妹给你出气,若他田家不上门给你道歉磕头,好好地把你接回去,咱们便不给他治病!” 哇的一声,楚岁华哭得更伤心了。 夫君无情,婆母欺辱,上次被泼狗血后,她已经决心和离,回来后又有点犹豫不决。 一忽儿觉得她若与田铮和离,不过是和祖父一起种菜卖果罢了,倒也不是不能养活自己,何况父亲也发了话;一忽儿又想到和离后的名声,京中就没有贵女和离的先例,若她开了这个头,家中弟妹的嫁娶肯定要受影响,说不定还要影响父亲的官声。 母亲为了这个和她谈过几次,也是这个意思。 “嫁了人哪有不受委屈的,妮妮你就看开些,熬着熬着,也就熬成婆了,若再嫁一家,难保那人会不会同田铮一样,若不再嫁,一个姑娘留在府中成什么样子,我和你父亲活着还好,将来我们不在了,你依附着哥嫂过活,嫂子若好的话还好说,若你嫂子不是个好的,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楚岁华想起母亲的这段话,心下难过,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楚胭对这个大姐是既同情又有点烦,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总是哭有什么用啊。 她安慰楚岁华几句,问道:“大姐,你是怎么想的?” 楚岁华停止哭泣,茫然道:“什么?” “田铮母子这个样子,你当真还要回那个家里去么?”楚胭问。 楚老夫人和楚夫人同时急了。 楚夫人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什么话!” 楚老夫人急道:“胭儿,可不能这么说!” 楚胭没理她们,只看着楚岁华,不知不觉地,两位夫人也安静下来,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楚岁华脸上。 楚岁华犹豫一下。 “可是,我不回去,又能去哪儿?”楚岁华说,带着点惶然。 第一百四十五章老中青三代齐上门 “对对对,你回去!”楚老夫人说:“田铮吃了这次的亏,说不定以后就懂事了。这次你胭妹妹去他家诊病,好好教训那田家妇,让她以后对你好些。” 楚胭注视着楚岁华,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要求太过苛刻,既然楚岁华拿不定主意,那就让她再试试,说不定,田铮真能改好……呢? 至于那个刁钻恶毒的田夫人么,楚胭想,总会有办法的……? …… 田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只是看个病而已,楚家居然浩浩荡荡来了这么多人。 楚老夫人,楚夫人,楚胭,加上随行伺候的丫环仆妇,足足有九个人之多,一辆马车装不下,楚府来了三辆马车,连车带人站在楚府门前,花红柳绿的一大片。 尤其她们一个个都阴着脸,气势汹汹的,看起来不像来诊病,倒像是来寻仇,引得过路的人都伸着脖子看。 田夫人得到消息暗暗叫苦,人是自己请来的,又不能放着不理,毕竟儿子的舌头还在外面伸着呢,加上来的人当中有长辈,她不得不换了衣服,出去大门外迎接。 楚家一众人等站在大门外面,倒没有一丝窘迫,几个仆妇丫环已经同过往的妇人搭上了话,低声说着事情的原委,听得妇人们发出一阵阵的惊叹声。 “真有这种人啊?” “给儿媳妇身上泼狗血?看不出来田夫人矮矮圆圆像个弥勒佛似的,心肠居然这么狠毒!” “这样还不合离,等什么啊,等人家动刀子么?”忽然一个大嗓门妇人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屑。 楚夫人心下恼怒,这事是她安排的,准备好好地给田夫人扬扬名,没想到倒有人喊着和离了,幸好大女儿没来,不然被她听到,说不得又起了和离的心思。 楚老夫人穿戴打扮和昨日一无二致,她关心的倒不是别人怎么说,而是自己呆会儿要怎么说。 方才来时,她和楚胭共乘一辆马车,楚胭给她教了些话,这会儿老夫人正重温着,生怕到时候给忘了。 田夫人匆匆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田府大门前十分热闹,便似菜市场一般,一群妇人叽叽喳喳说得热闹,见田夫人出来,有识趣的便住了口,还有那没眼色的,兀自在大声感叹。 “真的有这种人啊?” “不对不对,我倒听说,那田铮是在青楼里被吊死鬼缠上了……” “对啊对啊,前段时间大夫走马灯似的来了又去……” “我还看见道士来着,青楼里的鬼果然怨气甚重……” 听着这些人越说越不成体统,楚夫人心下焦急。 昨天楚老夫人提出,要跟楚胭一起来田府看看,楚胭答应了,她也就顺势要跟着来,她提前安排了嘴皮子利索的仆妇,让她们来田府门前宣传,只想给田夫人添点儿堵,却没打算坏了女婿的名声。 将来女儿毕竟要回来的,夫贵妻才能荣,田铮的名声坏了,于女儿一点好处都没有! 没想到这些看热闹的人,不顺着她指引的方向走,反倒说起田铮的坏话。 见田夫人出来,楚夫人暗暗松了口气。 看热闹的人见正主儿出来,更有兴致了,以为会有一场好戏,没想到两边客气一下,通通进了田府。 田府的下人拿了把大笤帚出来,在门口一通乱扫,灰尘飞扬,嘴里骂骂咧咧,看热闹的人哄然散去。 田铮的院子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楚老夫人以关心孙女婿为名,提出先要去探田铮的病,这是正当要求,田夫人无法拒绝,只得应了,带着三人进去。 田铮已经知道,今天来诊病的是自家姨妹,他虽厚颜无耻,却也自觉丢人,以袖掩面,不肯让人看他的脸,楚老夫人满脸堆笑,连声安慰,硬生生说得田铮放下了袖子。 伸出口外的,长长的舌头让田铮显得面目狰狞又滑稽,楚老夫人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不愿再看,她敷衍地问了几句,转身出门。 这变化也太快了,田铮气结,楚胭心内暗笑,看来楚老夫人的审美果真没跑偏。 倒是楚夫人态度好得多,温言安慰田铮几句,田铮没想到妻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岳母对他的态度居然还不错,不禁受宠若惊,报以真诚的微笑,只是看起来那笑容有些狰狞。 田夫人在旁恨得咬牙切齿,楚家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这是来自家立威加收买人心了? 好在楚夫人的忍受能力也不强,对着田铮那张脸只一会儿,她就笑不出来,找个借口出去了。 室内只剩下楚胭和田夫人,楚胭看也不看楚夫人一眼,先环视四周道:“闲杂人等都出去,留一个人伺候就行。” “为什么?”田夫人问,心里很是不痛快,她本意是要请上次那个江湖郎中,没想到郎中不在,却来了这外室女,还带来两个煞星。 “我诊病时不能有外人在场,否则会影响疗效。”楚胭说,看向上次翻译的丫环,指了指她:“你留下,其它人都出去!” 田夫人想说什么,田铮开口了:“吃气。” 翻译丫环尽职尽责:“少爷说,出去。” 丫头仆妇们互视一眼,见田夫人脸带不忿之色,然而并没有反驳,便施礼退了出去。 田夫人却不肯出去,只冷冷地站在一旁,楚胭拿出脉枕,放在田铮腕下,却并不诊脉,只冷冷地看着田夫人。 两人僵持,着急的是田铮,他不好当着楚胭的面顶撞母亲,眼露哀求之色看着田夫人,意思是你就听话,田夫人却是装着没看见,冷眼旁观。 “夫人若要留下也可,原本我的诊金是一千两银子,夫人若留下观看的话,那么诊金加倍,两千两银子准备好就是了。” 田夫人都快气死了:“凭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高的的价钱?” “我是大夫,我的医技不能随便给患者以外的看,但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夫人一定要看,那就加钱。”楚胭说,神情大方坦然。 翻译丫环惶恐道:“那个,要么夫人留下,奴婢出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牡鸡司晨,戾气太重 翻译丫环惶恐道:“那个,要么夫人留下,奴婢出去。” “不行。”楚胭说。 田夫人气结,正在僵持间,外边仆妇来报:“亲家老夫人请您过去。” “让她等着!”放完狠话,田夫人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有个台阶可下了。 田夫人不情不愿地出去了,外面传来楚老夫人的声音,引经据典,冷嘲热讽,就差指着田夫人的鼻子骂了,居然说得还很有道理。 若是以前,田夫人肯定要反唇相讥,可如今,人是她请来的,里面还有那个牙尖嘴利的外室女在,她还真不敢太放肆,只得咬牙听着,险些憋出病来。 田铮舌头坏了,耳朵可没聋,听着外边老太太嘲讽自家母亲,一句句说得还颇有道理,脸上不由露出难堪神色。 楚胭诊了脉,拿出银针,吩咐丫环:“扶他躺下,我要为他行针。” 田铮兀自以袖遮脸,楚胭不耐烦地吩咐丫环:“快把他的袖子拿开,还看不看病了?” 对待这种人,她才不会讲究什么服务态度,声色俱厉,丫环不敢怠慢,好声好气连哄带骗,总算让田铮把袖子放了下去。 眼看亮闪闪的银针凑到脸上,田铮吓了一跳:“上丝莫扎针!” 翻译丫环一边按住他,一边翻译,一丝不苟,一字不差:“少爷说,上次没扎针。” 楚胭冷冷地道:“上次我师兄有没有跟你说过,做事要有自己的主见,莫要被内宅妇人牵着鼻子走?你不听医嘱,活该复发,这一次不过是扎针,下次再犯的话,怕是要动刀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扎针,下手极快,几句话说完,田铮面上喉间已是扎了九支银针。 田铮只觉得脸上颈间一阵微微的刺痛,紧接着就是酸麻之感,本来舌头伸在外面,扯得喉咙那儿很是难受,如今这针扎上来,喉咙反倒不那么难受了。 直到这时,他才来得及考虑这女孩子的话。 是的,上次那中年大夫就说过,让他不要被内宅妇人牵着鼻子走,可他也很委屈啊,孝顺母亲,听母亲的话还有错吗? “有丝摸干是?”不顾脸上还扎着针,田铮问道。 “少爷说,有什么关系?”丫环翻译道。 楚胭冷冷地瞟着他。 “是么?那你随意好了。”她不置可否地说,反而显得高深莫测。 从药箱里拿出准备好的药物,楚胭把它放在锡纸上,点着了火折子放在纸下灸烤,药物受热,冒出一股黑烟,室内顿时弥漫着难闻的药味,她把冒着烟的锡纸凑到田铮鼻唇边,用手轻轻扇动。 烟雾扑入田铮口鼻间,他鼻子一阵发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翻译丫环一直注意着自家主子,忽然欢呼起来:“好了,少爷好了!” 田铮一喜,就要起来,楚胭喝斥一声别动,又行了一遍针,这才把针取下来,随手扔在旁边的桌上。 “好了,去准备诊金。”楚胭说,收拾药箱,翻译丫环拈起银针递给她,楚胭看一眼摇头。 “不要了。”她说,带着几分嫌弃的语气。 丫环和田铮都听出了语气里的嫌弃,田铮满面通红,他做的那些事情太过离谱,偏偏每一件这姨妹都知之甚详,待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想了半天却也无话可说。 “谢谢你。”最终田铮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楚胭冷冰冰地道:“谢倒不必了,快把诊金拿来,我还有其它事呢!” 说到诊金,田铮不由得想起了上次那个中年大夫,那家伙还坑了他三百两银子呢,楚胭既然是他的师妹,说不定也懂一些? 听田铮问起铜锣和神鸡的鸡冠血为什么没起作用,楚胭冷笑一声:“你家是牡鸡司晨,好好的神鸡,在你家硬是被压制了,谁又有什么办法?” 田铮半信半疑,又觉得楚胭是在暗讽田夫人,又觉得说不定真是这样? 上次那个大夫,不也让他不要听内宅妇人的话么? 他向来只听母亲的话,这内宅妇人很明显就是指田夫人了。 田铮愣住了,好像他去青楼,开始时也是母亲支持的? 那个喜欢去青楼喝花酒的同僚来找他,他找了借口拒绝了,是母亲劝他,要和同僚搞好关系,让他下次一定去。 后来,他就慢慢地爱上了那种感觉,母亲按照黄历给他排日子,能在妻子屋里歇宿的日子少得可怜,长夜漫漫,他就开始留宿青楼。 楚胭提着药箱出去,楚老夫人还在滔滔不绝,楚夫人扬眉吐气,田夫人面有菜色,见她出来,楚老夫人住了口看向她。 “治好了罢,治好了咱们就回家!”老太太说,很有底气的样子。 楚胭点头。 “祖母,田主事的病已治好了,不过现在还不能回家,”她说,神情淡淡的:“我在等诊金。” 田夫人这才想起,这死丫头看个病,要一千诊金呢! 而且究竟治好了没有? 正要进去看看儿子,就见田铮从里间出来了。 他不再以袖遮面,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只是那笑容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 “母亲,把诊金给姨妹。”他说,声音干涩。 田夫人气结,就算治好了,哪里便值当一千两银子的诊费? 楚家两位夫人还不知楚胭狮子大张口,要了田家一千两银子,见田夫人不愿,均觉这妇人忒也小气,脸上不自觉地便带出了鄙视的神色。 田夫人气得要命,想起上次三百两银子打了水漂,忍不住问道:“上次你请来的那个庸医,他还骗了我三百两银子呢,说什么神锣神鸡,没一个顶用的!” 楚胭差点笑出来,这母子俩倒是心有灵犀。 田铮刚刚才被讥刺过,生怕母亲吃亏,急道:“母亲莫要提这事了,把诊金给她。” 楚胭却已经毫不客气地说出来了:“不是神锣和神鸡无用,而是你家牡鸡司晨,兼之戾气太重,无论什么样的神物,在你家都会被磨灭!” 她摊手道:“上次的诊费还是我替你家付的呢,那个就不算了,今日这一千两银子,快快拿来。” 楚老夫人一惊,这丫头要了人家一千两银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家风都被你败光了! 转念一想,一千两也不算多,给公主治病,贵妃娘娘还赏了两件名贵首饰呢,田铮这个恶心样儿,自家孙女给他治病,那是吃了大亏了! 于是老太太跟着喝道:“就是啊,请人看病的时候说得好听,待病看好了,掏银子的时候倒推托起来了?我家孙女儿可是给公主看过病的,一千两银子实不为多!” 什么实不为多,我看你是恬不知耻! 田夫人气得倒仰,然而楚胭确实是她请来的,看病之前也说过诊金,只得忍气吞声,把钥匙交给仆妇,让她去取银票。 楚夫人觉得有点过分了,毕竟女儿将来还要回来,不好与婆家闹得太僵,正要劝解几句,目光落在田铮的脸上,想起为治他的病,女儿被这母子俩泼了狗血,心肠登时硬了起来,转过了脸不再作声。 银票拿到手,楚胭一刻都不想多留,转身就走,楚老夫人现在是唯她马首是瞻,立刻拎着拐杖跟上,楚夫人本想问问田铮,什么时候去接女儿的,见两人走得飞快,倒也不好再留,只得跟着去了。 没想到的是,几人在田府的大门口,却是见到了刚刚下朝回来的田寺卿。 楚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田寺卿,这人不到五十的模样,瘦高身材,一张长脸,面色还算和煦,见了楚家诸人,很客气地见礼。 楚胭悄悄扯了扯楚老夫人,口唇微动,楚老夫人听她说了前几个字,立刻明白,她毫不客气地摆起长辈架子,将先前教训田夫人的话,又对田寺卿说了一遍。 田寺卿并不知道妻子和儿子搞出的事情,只知道田铮骑马摔破了头,后来又生了病,至于其它青楼打架,狗血淋媳妇的事,田夫人母子俩将事情瞒得密不透风,他是一律不知,此刻越听越是吃惊,怒容满脸。 怪不得近日来,衙门里的同僚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有几个平素不听话的捣蛋官员,还嘀咕什么上青楼之类的话,感情那是说给他听的! 偏偏他还不自知,义正辞严地将对方教训一通! 想到自己当时的样子,田寺卿又是羞愧又是恼恨。 “逆子!逆子啊!”中年人气得满脸通红,向家丁厉声喝道:“给我传田铮过来,给亲家老太太磕头陪罪!” 楚老夫人倚老卖老,摆手道:“且算了,田寺卿,老身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田铮磕头的,我家胭儿说了,他这病啊,跟你家这家风大有关系,依老身看来,田寺卿该整顿一下后宅了。” 被亲家老太太当面批评家风不好,田寺卿羞愧无地,奈何这些事都是他家里人做出来的,纵然万般气闷,也只得向老太太作揖,说道明日便让田夫人母子上门道歉。 楚家众人浩浩荡荡,扬眉吐气地出了田府,分乘三辆马车,扬长而去,车轮扬起的灰尘,扑了田家的家丁一脸。 田寺卿回到儿子的院子里,见儿子舌头果然好了,放心之余心下更是恼怒。 这逆子!丢人都丢到岳父家里去了,还让亲家老太太和亲家姨妹亲自上门来诊病! “逆子,我且问你,你的伤是如何来的?!”田寺卿拉长着一张脸问道。 楚家人和田寺卿寒喧时见礼时,已有家丁见势不妙,飞跑回来报信,田铮见父亲发怒,知道这事瞒不下去了,只得老老实实把事情经过讲了。 他只讲了和人打架,后来又得病的经过,至于母子俩请道士,给楚岁华泼狗血的事,一律略过不提。 这也是母子俩商量过的,楚家众人只在门口和田寺卿寒喧了一会儿,告状不至于告得那么详细,说不定能瞒得过去。 到这当口了,还指望能瞒着他,田寺卿听得火气,一盏热茶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田铮不敢躲闪,茶盏砸在他的身上,淋淋漓漓地满头满脸都是水和茶叶,田夫人在旁边想要劝解,见田寺卿脸色可怕,动了动嘴没敢说话。 田寺卿却是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登时气更不打一处来,铮儿原本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是被她给娇惯的! “我把你这逆子,大白天的去青楼打架,你是嫌田家名声不够臭么! ”田寺卿骂道,又转向田夫人,声色俱厉。 “还有你,我将府中内务交给你,你居然请了道士来家里装神弄鬼,还用狗血泼自家的儿媳妇!你你你,我们田家的家风,都要被你败光了!”田寺卿怒喝道,指着田夫人。 田夫人愣住了,成亲这么多年,丈夫对她一向尊重,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为了一个不听话不中用,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儿媳妇,他居然当着儿子和下人的面呵斥她?! 她以后可还怎么管理这个家? 田夫人无言以对,登时哭了起来,掩面便要奔出去。 “你回来!”田寺卿喝道。 田夫人停下脚步,哀怨地望着他。 “明日你们母子二人亲自去楚府,把儿媳妇接回来!”田寺卿道,看着兀自不服气的妻子,和脸现愁苦之色的儿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了,他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这么一个妻子! “现在楚家是看在儿媳的面上给你们留着脸面……”田寺卿话说一半,见田夫人张口欲辩,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 “若楚家不念亲戚情份,根本不必来咱家这一场,更不要说两次给铮儿请医治病了,她只须……” “可是老爷,”田夫人打断了田寺卿的话,愤恨说道:“楚家人根本不是什么好心,上次拿一只公鸡和破锣骗了咱家三百两银子,这次不过一撮药,几支针,就要了一千两银子,我看那楚夫人和外室女,根本就没安好……” “住口!”田寺卿喝道:“楚夫人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妇人之间的争执,翻不出太大的浪花,那楚胭, 她若不是还念着亲戚情份,只需做一首诗,你们母子就不止在京中扬名,怕是要遗臭后世了!” 对啊!田铮悚然而惊,父亲说得没错,楚胭颇有诗才,做一首诗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处,若是她将母亲和自己的行径做首诗,那后果…… 母亲将会沦为京中贵妇们的笑柄,而自己的前途也将一片黯淡。 第一百四十八章烈酒 这还没完,田寺卿的话还在继续。 “你的事外边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估计也只有为父一人被瞒在鼓里,若是平时,出了这种事情,御史们早已闻风参奏,如今却没人说话,铮儿,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是啊,这是为什么?田铮痴痴地想,朝中官员狎妓者不在少数,但大白天的在青楼打架,他却是独一份儿,开始时他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生怕御史参奏,可后来发现没事,也就放心了。 如今想起来,这事情还是有些蹊跷。 “到如今事情还没闹大,那都是看在媳妇的面子上,媳妇在这个家里,楚家才有所顾忌,若她铁了心不回来,铮儿,你想想事情会如何发展?” 没等田铮说话,田夫人恼了。 “怎么可能,铮儿不会休她,她终究还是要乖乖地回来!”她怒道,语气里带着几分鄙夷。 “若楚家要和离呢?”田寺卿问,对这个妻子他是彻底死心了,就看儿子有没有悟性。 “这京中世家贵女,就没有和离的先例,我就不信他楚家敢和离,而且就楚氏那个样子,她……”田夫人说了一半,被田寺卿喝住了。 “胡说,住口!”田寺卿暴喝道。 田夫人一惊,讪讪地住了口。 “你出去,我跟铮儿说几句话。”田寺卿按住额头,无奈地道。 田夫人看看儿子再看看丈夫,想说佬终究却没说,悻悻地去了。 “铮儿,那楚胭对付宁王的儿女,当面嘲讽慧嫔,皇上也没将她治罪,你觉得,她有什么不敢对你做的?还有楚家老爷子,他敢大闹御史台,连皇上都下旨嘉奖,未必咱家比御史台还要威严几分?若非看在楚氏面子上,加之这是内院之事,怕是楚家老太爷早就打上门来了!“” 见田铮神情怔怔的,田寺卿又道:“还有楚胭,她能来为你诊病,亲家老太太和你岳母能亲自来看你,说明儿媳对你还抱有希望,若楚氏忽然想通了,不愿再与你和你母亲纠缠下去,这些人这些事你能应付得了?” 田铮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讷讷道:“楚氏她,她不会罢?她与我伉俪情深,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母亲泼了她一身狗血,他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坐视不理而已。 只不过这几年来,他留宿她房中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已。 只不过她经常跪祠堂,经常罚饿饭,经常被母亲训斥而已…… 田铮想起种种前事,只觉得心虚不已,楚氏嫁给他,似乎真的没享过什么福,罪倒是受了不少,她做为楚相家的嫡长女,面对母亲的种种家规,从来没有顶撞,更没有在他面前有过怨言。 不,那甚至不是什么家规,明明大嫂就不用遵守那么多家规,母亲对大嫂虽然也苛刻,偶尔也训斥,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也没见大嫂经常跪祠堂,一年当中,逢年过节,大嫂也能回娘家…… 见儿子神情变幻,颇有悔色,田寺卿放心了些,道:“为父这便去与你母亲说,让她明日陪同你去楚府,向楚家道歉,把楚氏接回来。” 至于府中其它的事情,他还不太了解,需要向管家和下人们了解一下。 田铮点头应是,不敢怠慢,一直以来妻子温柔听话,逆来顺受,岳母懦弱无能,不是母亲的对手,他倒忘了,楚家还是有几个狠人的。 …… 做为楚家的“狠人”之一,楚胭出了田府,没回楚府,先去集市买了些东西,雇了两辆大车拉着,方才回了楚府。 进府之后,她浑身绷紧的神经才放下来,站在侧门口,装做不经意地回头看看府外,见外边与平常一般,并无甚么异样,心下暗笑自己神经过敏了。 刚才在集市之上,她总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这种感觉时有时无,若隐若现,她几次突然回头,都没看到什么碍眼的人,那种感觉却总是挥之不去。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顺利回家,虽然费了点儿力气,该采办的东西也买好了,楚胭回了院子,指挥着几个下人开始在烧水的灶房里忙活起来。 精细些的设备是在集市上就请匠人做好的,楚家的下人不过安装一下而已,就这样也折腾了好半天,到黄昏时分,总算是做得差不多了。 用打通了的竹筒做成导汽管子,连接了蒸锅和冷却系统,冷却器的最下边一根细管斜伸出来,底下放了一个酒坛子。 丫环仆妇们敬畏地看着这一切,胭小姐这是又要制什么神药? 她已经治好了四娘,公主和姑爷的病,这次又准备给谁治病呢? 柴火在灶膛里燃烧起来,蒸汽升腾,沿着管子进入冷却器,灶房里渐渐溢满了酒香,绿玉抽抽鼻子。 “小姐,这药好香啊,闻着像酒!” 楚胭笑着拍拍她的小脑袋:“是吗,你去请老太爷,就说我请他喝酒。” 绿玉出了灶房的门,看见青萝在院子里徘徊,瞪她一眼:“小姐说了,不许你到这边来,你离远点儿,去喂你的狗去!” 自从上次院子里进了贼,楚府便在后院里养了几条狼狗,楚胭特意向楚观之要了两条,养在书香阁里,青萝闲着没事,伺候狗主子的事就交给了她。 青萝唯唯诺诺地走远,却仍是忍不住往灶房里看,她零星听到出来抱柴的仆妇议论,说胭小姐又在制神药。 青萝心里实在痒痒得不行,究竟是在制什么神药呢,能用两辆大车装来东西,该不是要炼丹? 唉,她要是能进去就好了,哪怕做个烧火的粗使丫头呢,只要让她进去就行。 绿玉走了没一会儿,楚老太爷便颠颠地来了,还是那身青布衣衫,黑布大头棉鞋,腰间系着条黑色的布腰带,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 “胭儿请我喝酒?”在院子外面他就嚷道,声音洪亮:“听说胭儿治好了田铮,赚了一千两银子,可打算请祖父喝什么好酒啊?” 楚胭苦笑,自己刚刚才讹了田家银子,放在手里还没焐热呢,老爷子就知道了,可见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这话是没错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我要做香露 她亲自迎出院子,带着老爷子直接去了灶房,院子里也有酒香飘荡,老爷子抽抽鼻子:“咦,这是哪家的酒,如此之烈?” 楚胭笑而不答,进了灶房,老爷子被这阵仗惊呆了:“胭儿,这,这,这是弄甚哩?” 楚胭笑道:“北越那边天气严寒,越人喜饮烈酒,孙女儿在外边的时候,跟一个北越老人学了酿酒之术,祖父您倒是尝尝,这酒味道怎么样?” 什么北越老人之类的,楚胭纯粹是在扯淡,北越乃是游牧民族,平时的主食以肉食为主,哪来的粮食酿酒。 现如今的酿酒技术还不成数,酿出的酒度数太低,还有杂质,她用的乃是土法蒸馏酿酒,能够酿出高度酒。 现代时,楚胭曾参观一个流传几代的农村土酒坊,那儿的酿酒设备十分简陋,如今照着做来,居然成功了。 楚老太爷却是深信不疑,他知道楚胭的身世,她在北疆长大,懂得越人酿酒之法实属寻常,只是这孩子懂得越多,让人越是怜惜,别家的孩子像她这个年龄,操心的都是胭脂水粉珠花簪钗,可她呢,又是医术又是做诗,如今还做起酒来了! 楚胭用小木杓舀了一碗酒,双手递给老太爷,老爷子颤巍巍接过,先抿了一口,叹声好酒! 接着他咕嘟咕嘟的,就把那一小碗酒都给喝下去了。 在楚胭急叫祖父慢点喝的声音中,老爷子放下碗,伸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再次赞道:“好酒!” 楚胭哭笑不得,她原本是打算跟老爷子谈点事,边喝边谈的,现如今老爷子一口喝了一碗酒,这事还怎么谈,怕是一会儿就要醉倒了。 没想到老爷子酒量还可以,楚胭等了半天,老爷子依旧眼神清明,说话口齿清楚,有条有理。 看样子酒量不行的只有自己了,楚胭不敢再给老爷子喝酒,毕竟老人年纪大了,她直截了当地步入正题。 “祖父,种菜卖果既辛苦,利润又小,孙女儿如今有个买卖,打算跟您合伙,您看好不好?”楚胭说,笑眯眯地看着老爷子。 楚老爷子人老成精,立刻明白她说的买卖是什么,登时两眼发亮:“胭儿你要开酒楼?不用合伙,祖父帮你做就行了,缺钱的话,祖父那里还有些银子。” 楚胭赶紧摆手:“不至于要祖父的银子,孙女也没打算开酒楼,那个太麻烦,咱们要做的是批发生意。” “什么叫批发生意?” “就是咱们酿酒,然后把它卖给各大酒楼就好,”楚胭把原来的计划说出来,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咱们选定两家或三家,只给他们供应,物以稀为贵,价钱可以适当地定高一些,这样就从侧面解决了产量少的问题。” 酒香氲氤中,祖孙两人就在灶房的空地上,把卖酒的生意定了下来。 “祖父您什么都不用出,只要帮我管理,我给您一成的利润,如果您一定要入股,那就按投入的银子分钱,可不能让您白做,您要是过意不去,哪怕将来孙女出嫁,祖父给我陪一份嫁妆呢。”楚胭落落大方,提起出嫁的事,并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娇羞。 胭儿这孩子是个倔的,有她那一手医术,她也缺不了钱,楚老爷子心里想着,哈哈大笑,连声说好。 “祖父,您选几个可靠的人帮您操持,我再想办法改进一下设备,等弄好了,就把设备搬到您院子里去。”楚胭说,并不打算把制酒设备放在这边。 老爷子连声答应,就是啊,好好的一个小姑娘,院子里弄得酒气熏天,确实不好。 楚老爷子走了,绿玉凑过来,好奇地问楚胭,她拿出那么多钱,是不是要做酒生意。 楚胭摇头,却不给绿玉说她究竟要做什么。 她的本意是要做香露,而做香露需要酒精,所以,今天的高度烈酒只是一个副产品,她的目的是造出酒精。 看着小丫头心痒难搔的样子,楚胭笑了笑:“走,跟我去找大姐。” 楚岁华回到娘家,还是住在出嫁前的院子里,除了小吉,楚夫人还另外给她安排了两个丫环,专门照顾她。 楚胭到的时候,楚岁华正在院子里转圈子,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见楚胭来看她,她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今天楚胭带着老中两位楚夫人去田府看病,楚岁华是知道的,她本想跟着去,后来硬生生地管住了自己,上次听说田铮生病,她主动回去探病,却被泼了狗血,这一次,她绝不会主动回去的。 只是人虽没去,心却跟着去了,好容易几人回来,她也忍着没过去打听消息,倒是小吉消息灵通,告诉她胭小姐治好了田铮,老夫人还替她出了气。 楚岁华放下了心,田铮虽无情,她却不能无义,不管这婚姻能不能继续过下去,她都希望田铮能健健康康的,至于出气不出气的,又有什么用? 日子过不好,便是出了这口气,又能怎么样? 楚岁华心里很想知道田铮的具体情况,难受得抓心挠肝的,正在地上打转,见到楚胭,简直像见到了救星。 她招呼楚胭坐下,小吉倒了茶来,楚胭见楚岁华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把田铮的情况向她说了,末了又说:“放心,如果田铮不作死的话,他这病就不会再复发了。” 家里几个妹妹,就没人管田铮叫姐夫的,楚岁华不以为意,连声说谢谢,说完又觉得不妥,田家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她还在这儿替田铮说谢谢。 楚胭没当回事,毕竟两人做了三年夫妻,楚岁华狠不下心也是正常的。 “大姐,不瞒你说,今天给田铮治病,我要了他家一千两银子,打算在京城里买间铺子,你明天没事的话,陪我去看个铺子好不好?”楚胭边说,边仔细观察着楚岁华的表情,见她并没什么心疼或恼怒的表情,放心了些。 “好,不知妹妹买铺子要做什么?”楚岁华道,颇有几分好奇。 第一百五十章你这么护着她,是不是傻? 楚胭笑了:“这事先不能说,大姐就说能不能帮我。” “好啊,说不上什么帮不帮的,只要你不嫌弃,我便跟你去凑个热闹。”楚岁华说。 两人说好了时间,第二天一大早,楚岁华就到书香阁去找楚胭。 为了这事,她特意打扮了一番,眉眼精致,神情中微微带着点小意,看起来颇有股楚楚动人的韵味。 楚胭打量她,心里暗骂田铮真是贱骨头,妻子如此美貌,他还在外边鬼混。 不过现代时,好像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哪怕外边那些女人是狗屎,只要没吃过,那也是新鲜的。 就让田铮吃屎去,楚胭和楚岁华出了门,找了几间牙行,由掮客带着看了铺子,选出几间价钱和地段都比较合适的,准备在里面挑一间买下来。 看看时间还早,楚胭便提议在街上各个铺子里逛一逛,先了解一下市场行情。 楚岁华只知道她要做和女人有关的买卖,具体做什么,这丫头却是不肯说,她也不多问,只带着她在妇人们常去的铺子里,一个个地逛过去。 逛了两三个铺子之后,楚胭终于沉不住气了。 “大姐,”她忽然问:“洛京城中,有没有卖香露的铺子?” “香露?”楚岁华想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说:“就是大食国来的香露?装在很小的玉瓶里,香味特别浓郁长久的那种?” 见楚胭点头,她说:“以前东华街有间香露铺子,是大食国人开的,不过我有几年没上街了,也不知还在不在了。” 东华街的铺子还在,而且生意很是兴隆。 香露也果然如楚岁华说的那样,价钱贵得吓人,楚胭问了几种香露的价钱,越问越是心花怒放,脸上止不住地露出笑容。 她拣了最便宜的一瓶,打算买下来,带回去做个对比, 就算是最小最便宜的香露,也要二十五两银子一瓶,那瓶子的长短粗细只有女孩子的拇指大小,楚岁华看着很是心疼,却没说什么。 小姑娘们真幸福啊,趁着还没嫁人,喜欢什么就赶快享受,等将来嫁了人,想买什么就由不得自己了,就连花自己的嫁妆,都得受婆婆和丈夫的管制。 伙计满脸堆笑,把香露瓶子装进一个小香囊里,正要递给楚胭,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把香囊抢走了。 所有人俱是一愣,看清抢东西的是一个丫环,她旁边的小姐嘴角微撇,挂着一丝冷笑,不是江宛儿又是谁? 楚胭心里大呼晦气,怎么到哪儿都能遇到这个蠢货? 伙计不识江宛儿,却从衣饰气势上看得出来,这小姐惹不得,陪笑道:“这位小姐,这瓶已经有人订下了,小姐您换一瓶好不好?” “我要的就是她订下的,少废话,多少银子?”江宛儿道。 伙计犹豫一下报了价钱,对楚胭点头哈腰地说:“这位小姐,小的重新给您拿一瓶,和这个完全一样的,您看?” 没必要跟伙计找麻烦,楚胭点头:“行啊,给我拿瓶好些的。” 江宛儿同时故做惊讶地撇嘴:“啊?堂堂相府小姐,才用二十五两一瓶的香露,胭小姐,你也太廉价了?” 楚胭实在不想跟这种人多掰扯,她索性对伙计说:“算了,我不要了!” 楚胭转身就走,江宛儿却是急了,一把扯住她:“哎,你别走!” 伙计缩缩脖子退开,看来这两位小姐要动手了,他哪个都惹不起,还是先把货物保护好为上,万一打碎一瓶,卖了他也陪不起。 一时间店内其它客人都看过来,绿玉急急地过来,挡在自家小姐身前,小吉也挤进来,挨着绿玉站好,两个丫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楚岁华这才回过神来,挤出笑脸,对着江宛儿施礼:“楚氏见过阳平郡主,妹妹她年纪小,若有得罪郡主的地方,楚氏代她给您陪礼了。” 顿了顿,她又说:“有什么事情,您请对我说,别吓着了我妹妹。” 江宛儿神情怪异,看看这神情怯怯,一看就是强撑着的小妇人,再看看满不在乎的楚胭,笑了一声。 “啊哈,你是楚家的大小姐?她可是你爹外室的女儿呀,你这么护着她,是不是傻?”她笑道,指点楚胭。 更多的人看过来,楚岁华涨红了脸,羞恼不堪,低声道:“郡主说话请放尊重些,胭妹妹乃是我楚家的小姐,她是什么身份,不劳郡主操心。” 说着话,她转身拉着楚胭就走:“胭妹妹,咱们走,别人乱说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楚胭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看样子这位姐姐,还担心她幼小的心灵会受不了这些言语刺激呢。 不过她也不想跟江宛儿这又蠢又疯的掰扯,很听话地转身就走。 两个丫头如临大敌般地跟在后边,不时回头张望,生怕江宛儿追上来搞事。 江宛儿急了:“哎,你别走,我有事跟你商量,你别走啊,我不骂你还不成吗?你回来!” 说到最后,她有点气急败坏了。 旁边的伙计忍不住都笑了,这位郡主可真有意思,既然有事要跟人家商量,你倒是好好说啊,见面先冷嘲热讽一通,当谁是好欺负的? 江宛儿追了出去,她的丫环也急急追了出去,伙计一想不好,香露还在她们手里呢,赶紧跟上,喊了一声:“哎,小姐,香露,香露还没付钱呢!” 丫环随手把香露抛给他:“不要了!” 伙计急切之下没接住,香露掉落在地上,好在外面有香囊护着,瓶子没打碎,但香囊是弄脏了。 唉,看来自己才是那个好欺负的,伙计唉声叹气地把香露拣起来,拂掉上面的灰土,小心地放回去。 江宛儿追了出去,提着裙子快跑几步,追上楚胭姐妹俩。 不理会如临大敌的两个丫环,她道:“楚胭,你那鹦鹉卖不卖?” 楚胭这才了然,原来事情的根由在这儿呢,她不由大感头痛,不论如何鹦鹉都是不能卖的,可是这女孩子纠缠不休,又没办法打发。 想了想,她好声好气地道:“宛儿小姐,我家鹦鹉再也没有飞走过,它好象忘了回靖平侯府的路,至于上次,肯定是偶然飞走的。” 所以,您是不是可以对它放手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究竟是谁晾谁 江宛儿知道对方看穿了她的心事,却也不羞恼,依旧很执着地盯着楚胭问:“胭小姐,你要怎么样,才能把鹦鹉让给我?” 她灵机一动道:“你喜欢香露是,我把这家店里最贵最好的几种香露都买下来,和你换鹦鹉好不好?我,我很喜欢他。” 这个他也不知是指鹦鹉还是指英慕白,江宛儿强压着脾气,说话的语气柔和,甚至带着几分哀求的味道,楚胭心下忽然就有点怜惜这女孩子。 她很想对江宛儿说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根葱,但想想江宛儿这偏执的性子,她把英慕白比做葱,怕是说出来就要挨打,还是算了。 “郡主,很抱歉,鹦鹉确实不能卖。”说着话,楚胭急匆匆地拉着楚岁华离开,不敢看江宛儿失望至极,也怨恨至极的脸。 逛街出了这档子扫兴事,两人都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吩咐车夫回府。 回到自己院子里,小吉出去打水给她洗水,喜洋洋地端着盆回来,放在楚岁华面前,得意笑道:“小姐,田夫人和二少爷来接你了!” 楚岁华吃了一惊,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怪不得,刚才遇见的婆子丫环们都对她微笑,一个个扬眉吐气的样子。 小吉一边服侍着她洗手,一边叽叽喳喳地报告:“夫人和少爷来了,被咱家夫人教训了一通,又灰溜溜地走了,走的时候少爷说了,明天还要再来!” 楚岁华怅然,她有点后悔,今天不应该跟楚胭出去的,那样就能见到夫君了。 随即她又哑然失笑,见到又有什么用,两人闹到这种地步,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正想着,楚夫人那边的丫环来找,说夫人叫她过去。 楚夫人心情很是愉快,连着两次和田家有关的事,她都没捞着说话的机会,今天田夫人和田铮来了,难得是在自己家,田夫人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么嚣张,她可算逮着机会,给了田家母子一点颜色瞧瞧。 老虎不发威,你们还真当我是病猫呢? 楚岁华过来的时候,精神还算不错,楚夫人见了很是高兴,也不计较她和楚胭出门逛街的事,笑着执起女儿的手道:“妮妮你不在府中,方才田铮和田夫人来了,我把他们狠狠地教训一番,可算给你出了这口恶气。” 楚岁华乖觉地强笑道:“谢谢母亲。” “田铮说了,明日他还会再来接你。”楚夫人想起田铮唯唯诺诺的神情,和田夫人敢怒不敢言,气得要命的样子,心里一阵痛快,笑道:“妮妮,回去后你不要再逆来顺肥,该硬气的时候,也硬气着些,你看看你胭……” 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楚夫人硬生生地把妹妹两次咽回去,抬袖遮住了嘴。 她为什么会让女儿向楚胭学习?她可不是失心疯了么? “算了,总之你记着,妮妮,日子是要过下去,可你也不能太听话了,管着点儿田铮,让他不要再出去乱跑,生个一儿半女,你婆婆也高兴,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楚岁华答应着,却没把这话往心里去。 她心里有数,就算她生十个儿女,婆婆也不会高兴的,经过这次的事她已经知道,婆婆就是看她不顺眼。 娘儿俩说了几句闲话,楚岁华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吉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楚岁华全没听进去,明天田铮要来接她,她要不要跟着回去? 按母亲的意思,是想让她回去的。 楚岁华决定,若夫君真的再来接她,便跟着回去,只不过,她要跟田铮说清楚,先把胭妹妹托付的事办妥了,帮妹妹把铺面买好,再回婆家。 那江宛儿蛮不讲理又性喜纠缠,若没有她跟着,妹妹一个人对上她,说不定要吃亏,她是姐姐,有责任保护妹妹。 第二天楚岁华没出门,田铮没来。 第三天第四天,楚岁华在家里等了两天,他还是没来。 楚岁华决定不等了,先跟妹妹把铺子的事办完,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了,在田府没人待见她,现如今妹妹需要她,她可不能拖太久了,影响到妹妹的大事。 楚岁华姐妹俩出府没多久,门房通报,田铮来了。 舌头缩了回去,又经过着意打扮,田铮看起来精神比前几天好了些。 见到楚夫人,他先长揖陪礼,说自己这两天公务上有些事情要处理,因此耽搁了些时候,直到今天才来接妻子。 楚夫人见他恭谨,与上次那种不情愿的态度大不相同,心下又是得意又是欢喜,看来自己上次教训他的话,这孩子都听进去了。 她让丫环上茶,笑着对田铮说:“妮妮她等了你几天没等到,今天胭儿有事要求她帮忙,两人上街去了,你且在府中等一等,女孩子们能有什么大事,怕是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一等,田铮就等了大半天,到午食的时候,丫环给他端来了饭菜,服侍他吃下,担心他闲得无聊,楚夫人还打发小厮,从楚骏声的书房里找了几本书给田铮送去。 田铮哪里能看得进去,手里拿着书,心里却是焦躁无比。 前日从楚府回去,田夫人气得一路大骂,回府后,因为没接到楚岁华,田铮又被田寺卿训斥了一通,勒令他尽快把楚氏接回来。 而田夫人在楚夫人面前受了委屈,自然是不肯甘休的,按她一贯的做法,这事情自然要应在儿媳身上,她又哭又闹,不许田铮去接楚氏,说一定要好好晾她几天,不然的话,她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物了! 田铮也有这种想法,妻子明知道自己可能会去接她,她不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却跟着那跳脱刻薄的姨妹出去玩,还有没有把夫君和婆婆看在眼里? 可不能惯着她,得晾她几天,让她知道谁才是最重要的! 谁能想到,晾了几天之后再来,楚岁华居然还是不在家! 她这还野出习惯来了?这究竟是谁晾谁啊?! 田铮决定,今天不论如何,都要等到楚氏回来,看看她有什么说法。 又或者,岳母对他心存不满,故意把楚氏藏起来,不让他们夫妻见面? 第一百五十二章陌生又客气的夫妻 田铮烦躁地想着,把手上的书翻得哗啦作响,在旁边伺候的楚家的小厮心疼得直咧嘴。 自家少爷把这些书看得极为重要,平素里别人动一下,他都心疼得不行,可看看这个田公子,他根本就没在看书,亏他还是个读书人! 直等到日落西山,田铮才等到了楚岁华回来。 细碎的环珮声隔着帘子传进室内,夹杂着女子低低的浅笑说话声。 “是啊,还是东华街好,那边繁华,卖的都是女子喜欢的东西,那个店铺也不错,贵是贵了些,但位置好,布局也好,将来计划的时候……”楚岁华的声音娇柔悦耳。 “小姐,那边的铺子很贵呢,胭小姐有那么多钱吗?” 田铮听得出来,这是丫环小吉的声音,没人的时候,这死丫头总是小姐小姐的叫,给他听到,骂了她几次,总是没用,幸好母亲没听到,不然的话,可有得她苦头吃的。 “妹妹医术高明,应该不会缺钱的……” 是啊,田铮心想,光在我田家,那外室女就讹了一千三百两银子呢! 虽然另外三百两不是楚胭拿的,但她的师兄和她是一伙儿的,自然而然的,田铮就把这笔帐算到楚胭头上了。 门帘被掀起来,楚岁华走了进来。 小妇人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肤白唇红,妆容精致,鬓边插着一支步摇,随着走路的步子在耳边晃动,映得她容光照人,眼神灵动。 田铮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那个木讷蠢笨的妻子? 乍然见到许久不见的丈夫,楚岁华神情有些复杂。 经历过之前的事情,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娘子回来了。”田铮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对妻子客气地施礼。 “夫君久等了。”楚岁华盈盈行礼,露出礼貌的笑容,似乎又恢复了以前那木讷的模样。 看着妻子陡然失去光彩的面容,田铮心里一阵苦涩,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等人的滋味委实不好受,而之前的几年里,她每天都在等他。 刚刚新婚的时候,他还是经常回家的,两人从有些生疏的对答,到后来熟悉以后的亲热谈笑,再到后来,她就很少能等得到他了。 即便有时他回了家,因为黄历不宜,为了怕母亲怪责,他连话也不曾对她多说几句,两人只是一起沉默着吃顿饭,他就回书房去了。 那时候好像她并没有什么怨言,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怨言。 “夫君?”楚岁华疑惑的声音响起,田铮回过神来,挤出笑容:“没什么,左右今天无事,我来接娘子回家。” 田铮尽量把这话说得随意些,便似娘子例行回娘家,而他是下了衙,顺道来接一样,他只希望楚岁华也随意些,不要提起过去的那些烦心事。 泼狗血什么的,都是道士的主意,他和母亲都是被道士蒙蔽了,她最好清楚这一点,让这事永远地过去,不要提起来。 “对不起,夫君,我不能跟你回去。”楚岁华的声音满含歉意,成亲几年了,这是她第二次拒绝田铮的请求,上次丈夫出言请她留下,她拒绝了,那是因为被泼了狗血,无法在那个家呆下去;这一次丈夫对她温和有礼,她却不能跟着回去,楚岁华觉得心里很没底,似乎很对不起丈夫。 对上田铮讶异的目光,楚岁华嚅嚅道:“我答应了胭妹妹,要帮她做一些事情,估计要晚几天才能回去。” 田铮望着妻子,她的语气很是软弱,神情却是坚决的。 怪异的感觉再次涌上田铮的心头,妻子这个样子很是刺眼,她似乎变了,以前的她都是一心扑在他身上的,可是现在,她竟会为了那个外室女,而让他独自等待一整天,等到之后还不肯跟他回去? 楚岁华心没底,然而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着胭妹妹把铺子弄好才回家,她深知那个家的可怕,一旦跟着田铮回去,她就别再想出门了! 今天她和楚胭选定店铺买下,并请了工匠来收拾,说起店铺的格局和改造,楚胭问了一下,楚岁华未出嫁时经常逛街,对这些很有些兴趣,她说了自己的看法,没想到楚胭和工匠都说好,楚胭更是当时就跟她商议,可否帮忙把店铺改造一下。 “你要帮她做什么事情?”田铮问,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胭妹妹买了铺子,她要我帮着改造一下店铺的格局,准备做些买卖。”楚岁华说,想着要不要多解释一下,毕竟楚胭治好了田铮的病,也算是帮了自己的忙。 田铮忍不住一声冷笑:“是啊,她刚从我家拿了一千两银子,当然要赶快把它花出去,毕竟像我这种冤大头很难遇到的。” 他的声音饱含怨气,楚岁华想说什么又停下,闭上了嘴。 田铮逞了口舌之利,见妻子默不作声,却也没有跟着自己走的意思,心下又是恼怒又是失望,他有心想像以前一样强硬一些,勒令她跟着自己走,但这里毕竟是楚府,小吉那个死丫头还在跟前看着呢。 如果他态度强硬,这死丫头肯定要喊起来。 田铮想说句软话哄她回家,可夫妻俩近两年都没好好说过话,这软话在嗓子眼里打了几个转儿,硬生生就是说不出口来。 犹豫半晌,田铮下了决心,再次向楚岁华客气施礼。 “那么我先走了,娘子辛苦一天,就早早歇息。”他说,脸上带着几分苦涩。 楚岁华姿势标准娴熟地回礼。 “有劳夫君久等了,外面天冷路滑,夫君小心慢行。”楚岁华说,客气而温柔。 两人像陌生人似的对答一番,田铮迈步出门,神情苦涩,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令他害怕的变化发生了,而他偏偏拿这种变化没有办法。 田铮走了,楚岁华久久地站在当地,迷惘不语。 小吉过来递了杯热茶在她手里,扶着她坐下,又打了水来给她洗手洗脸,楚岁华由着她折腾,心里却是茫茫然的。 夫君和她之间似乎生疏了许多? 不过这样似乎也很好,好歹夫君肯正眼看她,也会对她说些辛苦之类的客套话,哪怕只是客套呢,也比冷冰冰的不理睬她要好些。 楚夫人听说这事,并没有恼怒,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倒也不错,该好好晾一晾田家,不然的话,田夫人还真当我楚家是好欺负的。” 随后的几天里,楚岁华每天去看铺子的进度,得了空闲便去逛别家的铺子,看看人家的布局和装修。 第一百五十三章女掌柜 楚胭则开始了香露制造大计。 继烈酒之后,酒精也被制造出来,隆冬季节没有鲜花,但干花也是可以的,半车干花和一些辅助材料被拉进楚府,楚胭开始了香露制造实验。 几天之后,楚岁华带着小吉从外面进来,抑制不住满脸的喜色——铺子终于完全弄好了,工匠们的活儿做得非常精细,格局简单又大气。 她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先去了书香阁那边,想要赶快向楚胭报告这个事儿,走到半路就被长寿截住了。 “哎呀大小姐,胭小姐正要找您呢。”长寿甩着两只大脚板儿,叭哒叭哒地跑过来,拉住楚岁华的手就向书香阁走。 绿玉倒了热茶,端给楚岁华,楚岁华奔波一天确实渴了,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看向楚胭:“胭妹妹找我有什么事,可是知道了铺子完工的事了?” 楚胭笑道:“铺子完工了?也对,估摸着这两天也该完工了,不过大姐,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事。” 隔着桌子,她把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推了过来。 楚岁华有点惊讶。 “胭妹妹,你最终还是买了那瓶香露?”她问,小心地拿过来,慢慢打开了盖子。 楚胭笑而不语,示意她仔细看看。 浓郁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鹦鹉把脑袋埋在翅膀里睡觉,忽然打了个喷嚏。 “好香啊!”它抖抖翅膀叫道。 在楚岁华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楚胭拉过她的手腕,把香水涂上去一点。 香味由最开始的浓郁渐渐变淡,层次分明,余香袅袅,若有若无。 楚岁华沉浸在这香味中,忽然叫道:“不对!” 楚胭含笑看着她。 “怎么不对?”她笑吟吟地问,神情中有点儿小得意。 “这不是那家的香露,这是哪里来的,它比那个要香!”楚岁华说,没出嫁的时候,她也是用过香露的。 “姐姐,咱们开的铺子就卖这个,你说好不好?” “好是好,可你从哪里买回来的,准备卖多少钱,利润如何,能保证一直有货吗?即使有货,所有的香露都是这个水准吗?”楚岁华说,一连串地问出她关心的问题。 楚胭高兴地笑了,这位大姐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子,每一句话都问到了点子上。 “我能保证香露的水准,至于货源,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货源可能不是很充足,明年肯定没问题!”楚胭说,笑嘻嘻地把瓶子推还给她:“这瓶香露就送给大姐了。” 这东西很贵的,妹妹要做生意,正是用钱的时候,楚岁华连忙推让,楚胭一句话就让她停下了动作:“尽管用大姐,这东西就是妹妹我造出来的!” 楚岁华愣住了,会医术会做诗会武艺会造香露,这个妹妹究竟还会多少东西? “大姐,我还造了烈酒,以后就让祖父卖酒,铺子里卖香露,如何?”楚胭说。 “好,妹妹……妹妹你真有本事!”楚岁华由衷地说。 这下好了,祖父再也不用下地里种菜,卖酒虽然辛苦,总比挑着担着卖菜卖果子强。 “可我要制做香露,就没时间管铺子里的事,大姐,你能不能帮帮我?”楚胭说,可怜巴巴的样子。 楚岁华有点犹豫,她很快就要回去了,怎么帮她? 可楚胭帮过她那么多,还帮田铮治好了病。 在楚岁华的心里,楚胭对她自己的好处倒可以不计,她治好了田铮的病,才是最重要的。 想起田铮,楚岁华有些黯然,夫君这些日子再也没来过,似乎已经忘了这回事。 “好,妹妹别说什么帮不帮的,姐姐很喜欢在铺子里,就当是散心了。”她说。 楚胭打量楚岁华,这些天,楚岁华忙着铺子里的事,整个人都开心了许多,人也长胖了一些,气色很好。 “那就这样说定了。”她说,伸出手来,楚岁华不知她的意思,犹豫着伸出手,楚胭握住她的手摇了摇,笑道:“那就说好了,每月除了工钱,到年底按业绩发红利,姐姐可要努力哦。” 手被楚胭握着,很温暖很踏实,楚岁华很是惶恐,她说:“我就是随便帮帮忙,不要工钱的,再说,我也做不了什么事,胭妹妹你不用给我工钱的。” “大姐你忘了,这个铺子从选址装修到里面的布局和货柜,都是你一手操办的,这中间我可没插手。”楚胭笑着说。 楚岁华愣住了,好像,还真是,这样? 要开铺子,除了货源和店面,还有其它的问题,比如雇员。 这个问题可就犯了难,楚岁华没做过生意,不认识外边的人,楚胭更是两眼一抹黑,来到这个世界光顾着背诗看病了,对生意方面的事几乎没想过。 楚老爷子听说这事,对着孙女儿拍了胸脯。 “好说好说,我给你们找伙计,以前我卖菜的时候,认识好些掌柜的和伙计,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找几个来!”老爷子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可是祖父,我这店里的掌柜和伙计,都要女的才行。”楚胭说。 鹦鹉尖声叫道:“我去,我去我去!” 没人理它,老爷子被难住了,思索一会儿,又拍了拍胸脯,只不过这次力道弱了许多:“胭儿,我试试。” 第二天,楚胭就见到了掌柜的人选。 楚老太爷推荐来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名叫张夏,这妇人容长脸儿,丹凤眼儿,头发梳得油水光滑,说话干脆利索,言简意赅,看着就很精明强干的样子。 老太爷提前已经说了张夏的情况,楚胭觉得还行,见到人,她就更满意了。 张夏娘家开着一家布庄,自己所嫁非人,丈夫不仅酗酒,喝醉了回来还打她,张夏是个要强的,想办法跟丈夫和离,回到娘家,帮着父亲打理生意。 “本来在布庄里做得好好的,偏偏她那嫂子搅事,那妇人鼠肚鸡肠,担心老张掌柜给女儿花钱,又害怕张氏将来要分家产,是以成天闹个不休,说和离的女儿回家,会败坏娘家的风水,张氏就想去别处谋个营生,可她一个女人家,除了洗衣绣花,又能找到什么好营生,恰好你说起来这事,我就把她带来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孙忠君死了! 昨天晚上,楚老太爷说起张夏的时候,捻着胡须微笑。 他见过张氏在布庄里的样子,那是八面玲珑精明强干,若是去孙女店里,肯定错不了! “那就这样了,张掌柜,第一个月试用期十五两银子,如果咱们都觉得合适,那就签订契约,每月二十五两银子,年底分红另算。”楚胭很干脆地说。 这也太痛快了,张夏有点不太敢相信,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胭小姐,不知道老太爷有没有把我的情况告诉您,我是和离的妇人,现在一个人过日子,有的生意人讲究这个,觉得不甚吉利,不知道您有没有这方面的讲究。” 楚胭笑着摆手说:“和离不算什么事,只要你踏实勤快做事,不偷奸耍滑,不作奸犯科,你家里的事如何,我是不管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张夏常在市井之间行走,认识的人比较多,她说最近她在洗衣铺子里做事,那边也很有些能干的妇人,楚胭小手一挥,把招伙计的活儿也派了给她。 她郑重地对楚岁华和张夏道:“以后店铺就拜托给你们了。” “胭妹妹你总得给店铺起个名字?”楚岁华心里没底,虽然张夏看着很能干的样子,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胭妹妹怎么就真的把店交给她俩了呢。 “就叫……”楚胭沉吟,灵机一动:“叫香水有毒。” 把生意上的事交托出去,楚胭胭很是满意, 赚钱什么的都是手段,她的主要目标,还是为严家复仇。 凭她现在的能力,对付皇帝和宁王还差得远,但要给背师害友,落井下石的孙忠君和赫连海平找点麻烦添点堵,楚胭自忖还是能做得到。 吃柿子拣软的捏,这道理孩子都懂,楚胭也不倒外,她盘算着,自己是先背首诗,给这两小人扬扬名呢,还是买通下人,给他们的饮食之中下毒呢? 没等她有所动作,传来消息,背师害友的孙忠君,死了! 有着上次孙忠君发疯事件的余热,市井之中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幕后的主使不是赫连海平就是宁王,甚至也有可能是两人联手所为。 “胡说八道!俺怎么会杀孙忠君,就他那个龌龊玩意儿,杀他都脏了俺的手!”朝堂之上,满朝文武面前,满脸虬髯的武将跳着脚地骂着,完全不顾御前礼仪。 大夏朝堂之上,庄严肃穆的气氛被破坏无余。 楚观之打量着对面的武将。 崭新的官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极不服帖,像是临时借来或偷来的似的,腰间玉带松松垮垮,像是马上就要掉下去似的,膀阔腰圆,身材魁梧,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站在一帮衣冠楚楚的官员当中,赫连海平就是个异类,显得狰狞又蠢笨。 御史出列呵斥,赫连海平却是丝毫不理,他今天是第一天上朝,便听说了这个消息,甚至还有御史真的在皇帝面前提起了这事,这教他如何不恼? “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欺负俺们边关武将朝中没人么?告诉你们,这是老猫闻咸鱼,休想啊休想,皇上可在上面看着呢,皇上肯定要给俺们撑腰,你们谁都别想欺负俺!" 赫连海平口沫横飞地嚷嚷着,胡子上溅满了唾沫星子,亮晶晶的,令人看着甚是恶心。 御史再次呵斥,他却依然不管不顾,负责维持秩序的御前武士上前,被他像拨拉小鸡仔儿似的拨拉开了。 “你别动俺,让俺说完!要说杀孙忠君,明明是宁王嫌疑更大,和俺有什么关系?俺跟姓孙的连面都没见过!都不知道他长得是圆是扁!”赫连海平一副委屈的模样,喝道。 宁王就在朝上站着,心下极是恼怒,可他却不能像这个粗人一般,只不停地摇着头:“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啊!” 群臣大部分都在摇头。 “这厮确实不成体统,上朝之前,居然没人教他礼仪么?”有人低声说。 “教了有用么,你觉得你能把一只狗熊教会读书识字么?”另一个臣子低声回他。 几个武将却是面无表情,心里暗暗叫好,这帮子文臣成天装模作样,挑别人的毛病一挑一个准儿,轮到他们自己身上,却是巧舌如簧,百般抵赖,读书人的事不叫偷,这下好了,有赫连海平这个二愣子在,看他们还怎么抵赖。 皇帝坐在王座上,漠然地看着下面,他的心里其实也很痛快,这帮子文臣成天装腔作势,借着圣人之言,要求他这个要求他那个的,他早就腻得不行,只是臣子们毕竟都是从大义出发,惹急了还要以命强谏,皇帝拿他们无可奈何,也只得顺着他们。 现如今好了,这粗鄙武夫上来骂一骂,看这帮子文臣难看得像吃了屎的脸色,真真过瘾得很。 赫连海平还在喷,句句都冲着宁王去,饶是宁王再有城府也受不住,出列向皇帝解释。 “皇上明鉴,孙忠君之死,与臣无关,孙忠君曾经说过,赫连侍郎将他抓去,要放了他全身的血,臣以为,这是赫连侍郎推托罪责之辞。”他说,神情严肃。 赫连海平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皇上明鉴啊,孙忠君之死,与俺也无关啊!”他叫道:“俺和孙忠君才是一伙儿的,他上次发疯,还说宁王逼他栽赃陷害严衡,这次他死了,怕是宁王杀人灭口!” 严衡的名字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大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楚观之垂下了眼,定国公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沈相眉头微蹙,英慕白嘴角泛起冷笑,皇帝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黄尚书踏出队列。 “赫连侍郎,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到京城这些天来,皇上对你优待甚多,你不好好报答皇恩,却成日在青楼里厮混,你怎么对得起皇上的厚待?”他说,绝口不再提孙忠君和严衡的事。 这明显就是在转移话题了。 楚观之微微冷笑,沈相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赫连海平却没意识到这一点,一下子怒了,他拉住官袍两边,用力一扯,嘶拉的裂帛声中,官袍上的扣子崩裂,这粗鄙汉子的胸膛已是袒露在众人眼前。 第一百五十五章不是我做的 这大冬天的,他的官袍里面,居然连个棉袍都没穿,只是一件灰白色的中衣,随手划拉开中衣,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赫连海平叫道:“兀那你们这些酸腐文人,你们看看俺身上这些伤疤!俺在雁城和北胡打仗受苦,刀里来枪里去,风餐露宿,动不动半夜被北胡袭扰,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幸亏皇上体恤俺……” 说到这儿,他扑通一声跪下,朝皇帝磕了个响头,不待皇帝说话,又爬起来继续跳着脚骂:“皇上英明,体恤俺打仗辛苦,说俺受苦了,让俺回来享福,俺在雁城没见过青楼里的美人儿,俺就去了几趟青楼,你们就敢拿来说事?” 他口沫横飞,又粗又长的手指指点着几个官员:“黄尚书,柳侍郎,丁侍讲,张翰林,你们说,你们有没有上过青楼?你们敢不敢当着皇上的面,拿祖宗和儿孙发誓,说你们从来没有上过青楼?” 被他点名的几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说实话,同僚之间的应酬在所难免,大部分的宫员其实都上过青楼,只不过大家在青楼虽然也喝酒狎妓,却不似他那般成日里混迹青楼,以青楼为家的。 可这话在皇帝跟前无法解释,说不定还会越描越黑,几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还不算完,赫连海平又指点另外一些人。 “还有你们,”他喊道:“就算你们没上青楼好了,你们每人娶了几个媳妇儿?连妻带妾总有三四五六个罢!一个个读圣人书,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存天理灭人欲,轮到自己,家里还不是妻妾成群?” 几名文臣脸色尴尬,以袖掩面,嗤的一声,一名武将笑出声来,急忙掩住了口。 英慕白嘴角的冷笑就没停过,看着赫连海平的目光也有了变化。 这人身上纵横交错的都是伤疤,既有新伤又有旧伤,这是骗不得人的,看来他人品虽差,对待战事却也不含糊。 赫连海平手指点到了楚观之鼻子上。 “还有你,楚相,别以为你不纳妾,就没你的事了,”他死死地盯着楚观之:“你别装好人,我知道你弄出个外室女,现在还带回家养着呢!” 楚观之毫不避讳地看着赫连海平,两人目光相接,都十分锐利,楚观之从赫连海平那看起来粗鄙无比的脸上,竟看出几分狡猾之色。 两人对视片刻,都移开了目光。 楚观之只觉得背上手心里都是冷汗,手里的笏板滑得拿捏不住。 难道这黑厮已经知道了? 莫非他已经见过胭儿了? 赫连海平毫不掩饰恶意地盯着楚观之,用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管你想搞什么鬼,老子都知道,别想瞒过老子! 对上这双怨毒阴寒的眼睛,楚观之只觉得遍体生凉。 赫连海平他,知道了多少? 他该不会对胭儿动手? 今日的朝会不欢而散,没有赢家。 难得有人收拾得了那帮酸腐大臣,本来皇帝心情挺愉快的,奈何宁王和赫连海平争吵,居然扯出了严衡。 这是皇帝最不想听到的名字,皇帝的脸也沉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将君群臣申饬一通,大伙儿通通吃了挂落,下朝回家。 各找各妈。 楚观之回到家,先着人把楚胭叫来。 楚胭还不知道孙忠君的事,满脸笑意地来见便宜爹。 楚观之现在看见她的笑容就心惊,难道孙忠君的死,真的是胭儿做的? “胭儿,你笑什么?”他问,观察着楚胭的神情。 楚胭有点莫名其妙,笑就笑呗,还问笑什么? “父亲,我高兴啊。”她说。 “那件事真是你做的?”楚观之问,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愠怒。 看来便宜爹也不是完全不管府中的事嘛,自己来的时候,应当给他带瓶烈酒的,因为技术条件所限,这位大夏朝的左相,怕是还没喝过烈酒呢。 楚胭想着,没注意到楚观之的愠怒,笑道:“是我做的,我在北越时跟一位老人学的。” 至于铺子的事,现在还没开张,香露的事她瞒得很紧,特意叮嘱了楚岁华别往外说,估计便宜爹还不知道。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别去动他,不要打草惊蛇,万一你的身份暴露,就得不偿失了!”楚观之道,语气严厉。 这还是便宜爹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她说话,楚胭怔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问,神情迷惑中带着点委屈:“不就是造点酒 和香露吗?” 话说一半她立刻反应过来,便宜爹说的不是这个。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谁死了,孙忠君还是赫连海平?”她问,语气中带着点儿幸灾乐祸。 楚观之也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事不是她做的。 胭儿的反应很真实,看来这事不是她做的。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啊,中年人心里松了口气,把事情讲给楚胭听,说完了兀自有点儿不放心,再次问道:“这事真不是你做的?” 楚胭哭笑不得,便宜爹把她想得太有本事了,虽然她也有些武艺,但也不能说杀人就杀人,总得谋划一下,让坏人死得轰轰烈烈,惨不堪言。 “这个真没有,父亲大人,我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这不还没来得及动手呢,他就死了。”楚胭很诚恳地说,末了还啧啧两声,以示可惜。 楚观之气个半死,刚泛起的一点点欣慰烟消云散。 “胭儿,我跟你说过好多遍了,不要轻举妄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连这个打算你都不要有,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谋划好了,咱们要徐徐图之,你,你要听话啊!”说到后来,楚观之简直有点气急败坏了。 事情越来越乱,越来越背离他当初的谋划,偏偏有的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楚胭,楚观之只觉得无力得很,这孩子,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省心呢。 楚胭能理解他的气急败坏,毕竟这事关系到楚府的身家性命,她擅自行动,万一出了事,她可以脚底抹油一跑了之,可楚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就全完了。 想到这儿楚胭不禁有点踌躇,有些事情,自己是一定要去做的,却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万一事败,说不定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第一百五十六章这事究竟是谁做的 算了,还是不要连累楚家了,毕竟这个家里,除了楚夫人,其它人对她都还不错。 “父亲,我还是离开这儿,对外您就说我急病死了,万一我的事情败露了,您也可以推托,就说我杀死了您的女儿,冒名顶替进府,您自己并不知道。”楚胭说,想到楚老爷子和几个“傻乎乎”的妹妹,心里颇有些不舍。 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楚观之神情复杂,长叹一声。 “这样,胭儿,为父将你写入族谱,记在你母亲名下,你以楚府嫡女的名义,嫁入定国府,陆朝熙那孩子虽然不着调,却没什么大毛病,定国公那老家伙知道你的身份,他定能护得住你的。” 怎么又提起这事了?楚胭就不能理解了,便宜爹为什么非得要把她塞给陆朝熙,同样是嫁人,英慕白他不香吗? 想到这儿她悚然而惊,怎么又想到英慕白身上了,不由得脸上红了一红,转念一想,又颇有些感动,便宜爹这是为了避免自己多想,才要把她记入族谱,给她个嫡女的名份吗? 不过楚胭还真不需要这个,嫡女也好,外室女也好,她就是她。 楚观之见她不豫,想到这些天调查得到的信息,她与靖平侯英慕白似乎过从甚密的样子,心下暗暗叫苦。 “胭儿,靖平侯此人,虽则智勇双全,才貌兼有,对你家也颇有同情,但你与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中年人说,心想自己何苦来哉,堂堂相爷做些保媒拉纤的勾当也就罢了,还得要挥大棒打鸳鸯。 他苦笑一声,苦口婆心地劝道:“靖平侯的母亲文氏与祖母罗氏都极为谨慎古板,绝不会接受你的身份,不管你做为楚家嫡女也好,还是严家的女儿,她们都不会同意的,胭儿,你和靖平侯都是很优秀的孩子,可你们不合适,英慕白于你实非良配,父亲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话说得很是诚恳,楚胭想起自己在英家曾经见过英母文氏,果然是谨慎古板,便似后世的教导主任一般,自己在她面前不由自主地就拘谨起来。 情知便宜爹说得不错,可她就是不愿意。 “我可以不嫁人,至于身份,更无所谓了。”楚胭嘴硬说道,让她嫁给陆朝熙那花孔雀,还不如索性打光棍呢! 楚观之叹气不语,这临时组合的父女俩第一次失去默契,不欢而散。 临走时,楚观之再三提醒,要楚胭当心赫连海平,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免得连累了全家的性命。 楚胭答应了,心想杀死孙忠君这事不是她做的,莫不是宁王杀人灭口? …… 宁王府。 宁王下朝回来,连衣服也没换,先去江复尧院子里。 江复尧的腿伤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在丫环的扶持下练习走路,见宁王穿着朝服,衣冠整齐地进来,很是惊讶。 宁王坐下来,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斟酌词句,问道:“孙忠君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江复尧有点惊讶,松开丫环的手坐下来。 “孙忠君怎么了?”他问。 宁王见他神情诧异不似做伪,便将事情的经过讲了,末了道:“不是你做的就好,这厮其实早就该死了,只不知是谁杀了他。” 顿了顿,他对这个儿子兀自有点不放心,又问道:“儿啊,真不是你?” 江复尧有点恼怒。 “父亲,不是儿子,儿子便要对付人,也先收拾楚家那贱婢外室女,孙忠君那像狗一样的东西,也配让儿子出手?”他说,神情恼怒中带着点怨毒。 宁王放了心,又教训他几句。 “不要添乱,”他说,“最近京城局势复杂,楚老狐狸深得皇帝信任宠爱,你若对他家女儿出手,万一事有不遂,露出形迹,事情就不好善后了,有什么仇怨,等时局稳定下来再说。” 江复尧心内不以为然,嘴上唯唯答应:“父亲,我不会乱来的,您看我受伤这么久了,一直都没有对楚家外室女动手,您就放心。” 宁王看他的伤腿一眼,心想能放心才怪。 但儿子与孙忠君的事情无关,这事算是确定了,宁王放心之余,百思不得其解。 孙忠君发疯以后,他调查过这件事情,知道孙当晚同一个外地商人在百翠楼喝酒,当夜便宿在百翠楼名妓翠果房里,天亮醒来时就疯了。 明明整个人好端端的,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伤痕,孙忠君偏偏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地说他自己被赫连海平放干了血,还说宁王逼着他栽赃陷害严衡。 宁王派去的人对青楼老鸨和翠果都调查过了,确实没有问题。 当时他以为是孙忠君做贼心虚,亏心事做得多了,把自己给吓疯了,现在看来却不是,莫非真的有人在对付他? 这一次孙忠君被砍了十七八刀,尸首被砍得稀烂,头被砍了下来,扔在他家的狗窝里,这不是寻仇又是什么? 宁王默默思索着,难道说,这事真的是赫连海平那个杂种做的? …… 胡汉混血儿赫连海平,对于这件事也很是大惑不解。 这事究竟是谁做的呢? 宁王不会蠢到这种程度,他要想杀死孙忠君,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孙忠君死得无声无息,从外表看不出来任何端倪,或急病或落水,至不济马疯了踏死他也行,何必要动刀子杀他,还摆明一副仇杀的样子? 那么问题又来了,究竟是谁在多事? 为什么要多事把孙忠君做掉呢,就让他疯疯颠颠的,每天睡在狗窝 里,穿着沾满脏污的衣服在街市上来去,去衙门胡闹,到处宣扬宁王威逼他诬告严家的事,这样不好吗? 难道是手下的儿郎们一时不忿,动手杀了他? 一念及此,赫连海平喊了一声。 阿岁掀开帘子进来,向他拱手为礼,他的伤已经好了,走起路来很利索的样子。 “平爷有什么吩咐?”他问,神情恭谨。 “孙忠君这事,不是你做的?”赫连海平问。 “平爷,我没有,”阿岁道:“不得平爷的吩咐,我不会对他动手。” 第一百五十七章给铺子里安插个人 “平爷,我没有,”阿岁道:“不得平爷的吩咐,我不会对他动手。” “那小脚儿和鬼六他们呢?还有其它人,都给我问问。”赫连海平说,其实他也知道,手下人不会擅自行动,可这事实在蹊跷,还是得问一问,说不定哪个家伙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随手把孙忠君给杀了呢? 没一会儿,其它人都过来了,在屋内整整齐齐站成两排。 “平爷,这个真没有!” “平爷,这个虽然可以有,可没有平爷的命令,我们能忍得住。” “是啊是啊,我还想看他上法场被砍头呢,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几个手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一个个心有不甘的样子,赫连海平知道,他们早就想动手杀了孙忠君,只是被自己压着不能动手,如今孙忠君被别人抢先杀了,这几个家伙怕是心里都有点不痛快。 别说他们了,就是赫连海平自己,心里也很不痛快,就好像自己喂肥了的猪,本来准备留着过年杀着吃的,却被别人偷偷宰了,连猪毛都没给他留一根。 “行了,出去。”赫连海平挥手,手下们齐齐退出去,小脚儿留在最后,哼声道:“可惜了了!” 赫连海平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喊住了小脚儿,或许,是她杀的? “那个,楚家外室女最近怎么样?”他问。 小脚儿知道他的意思,摇头道:“没什么异动,前几天买了好些酒 醅,还有些蒸锅竹筒之类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好像还在东华街买了间铺子,正在招人,另外楚府多了好些獒犬,不好接近。” 听说楚胭买了铺子,赫连海平来了兴趣:“她买铺子准备做什么?” 不待小脚儿回答,他又问:“有没有想办法安插些人进去?” 小脚儿摇头:“楚小姐的铺子只招妇人,咱们一时半刻找不到合适的人。” 是了,自己是个孤家寡人,手下这些儿郎们也都是单身汉子,一时半刻之间,到哪里去找合适的,信得过的妇人? 赫连海平挥手让他出去,小脚儿却不出去,犹豫半晌说道:“我看着这楚氏女的外貌委实与大小姐一模一样,说话行动间也有些相似,只不过……只不过……” 赫连海平喝道::“只不过什么,说就是了!” “她既会做诗,又会医术,可没听说过严大小姐还有这些才能,该不会……该不会严大小姐已经被害了?”小脚儿期期艾艾地说,显然他也听说过那什么人皮面具的事。 “滚你娘的蛋罢,大小姐是什么人,岂会如此容易地被害!”赫连海平骂了小脚儿几句,两人心里都舒坦多了,小脚儿退出去,关上了门。 赫连海平不禁沉思,难道说,那个女孩子真的是严大小姐? 可是确实不像,首先严大小姐绝不可能去做楚家的外室女,楚老狐狸若是见到她,不把她捉起来,送去讨好皇帝才怪;而且以大小姐那骄傲的性子,也绝不会认贼做父。 一个人再怎么伪装,她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上次在鸭店里,自己假装偶遇,与她撞了个对面,她的反应完全就是看陌生人的眼神,礼貌客气,平静无波。 话又说回来,究竟是谁杀了孙忠君呢,还真是费脑筋啊。 赫连海平忽然想到,今日在朝堂之上,他看得明白,英慕白一直在冷笑,难道是他? 当初严家出事时,英慕白跳得最欢,或许真有几分可能? 想了又想,这个可能也被推翻了。英慕白若要动手,早就动手了,怎么会在孙忠君疯了才动手,留着那厮给宁王和自己添堵,给严家辩白不好么? 想到情报上说的,英慕白与楚家外室女的纠葛,赫连海平只觉得一阵头痛。 …… “啊嚏!”英慕白打个喷嚏,墨汁从笔尖滴下来,落在画了一半的画上。 他郁闷地看看半开着的窗户,好久不打仗身子骨都变弱了,吹这么点凉风就打喷嚏。 左右也心不在焉,英慕白索性在旁边的荷叶笔洗里洗了笔,将笔挂了起来,坐下来想心事。 孙忠君死得确实蹊跷,还真不是宁王和赫连海平做的。 之前孙忠君变疯,的确是赫连海平的手笔,这混血儿从北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在几个重要人物的家宅附近安插了眼线,其中楚家和宁王府都有他的人在盯着,但这次孙忠君的死,却真不是他干的。 也怪自己当时疏忽,以为孙忠君疯了,就没在意那边的事,没想到疯子也会被人所杀。 只不过,不是赫连海平又是谁? 又或者,是潜逃在外严家大小姐回来寻仇了? “白少爷,我又来看您了,白少爷吉祥安康!” 尖声尖气的叫声传来,随着叫声,从半开的窗子上飞进来一只花里胡哨的鸟儿。 章鱼哥收敛翅膀站在笔架上,得意洋洋地左顾右盼,一副说不出的睥睨之色。 英慕白又是欢喜又是恼怒,喝道:“你怎么又乱跑,害胭小姐担心,当心她拔了你的毛!” 鸟儿满不在乎地歪着脑袋瞧他。 “你瞧瞧你瞧瞧,你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又来骂我做什么?”鹦鹉叫道,飞去猫篮边。 英慕白目光跟着它过去,想着楚姑娘不见了它,肯定又要着急,想起上次她女扮男装跳墙到自己府里,就是为了捉它,又是一阵好笑。 他走过去,鸟儿已经成功地将猫儿欺负醒了,猫儿伸个懒腰,对着英慕白喵喵叫。 这猫不饿的时候,几乎从来不叫,英慕白叫来下人,让他给猫儿准备吃的,下人答应着要走,他又补了一句:“哎,给章鱼哥也准备点吃的。” 下人笑着应了出去,章鱼哥得意洋洋地站在猫篮边上,尖声叫道:“白少爷,我现在已经改名,不叫章鱼哥了!” “哦?那你现在叫什么?”英慕白饶有兴趣地看着它问。 “本姑娘现在是威武大将军!”鹦鹉昂着小脑袋叫道,“楚相亲口说的!” 楚相那老狐狸会去拍一只鹦鹉的马屁,他绝对有其它的目的,以英慕白对楚相的了解,这位官员绝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角色。 第一百五十八章侯爷托我给您捎个话 这猫不饿的时候,几乎从来不叫,英慕白叫来下人,让他给猫儿准备吃的,下人答应着要走,他又补了一句:“哎,给章鱼哥也准备点吃的。” 下人笑着应了出去,章鱼哥得意洋洋地站在猫篮边上,尖声叫道:“白少爷,我现在已经改名,不叫章鱼哥了!” “哦?那你现在叫什么?”英慕白饶有兴趣地看着它问。 “本姑娘现在是威武大将军!”鹦鹉昂着小脑袋叫道,“楚相亲口说的!” 楚相那老狐狸会去拍一只鹦鹉的马屁,他绝对有其它的目的,以英慕白对楚相的了解,这位官员绝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角色。 他也笑着来拍鹦鹉的马屁:“哦,我家章鱼哥果然威武,那么楚相什么时候去了你院子里呢?他倒是怎么说的呀?” 鹦鹉得到过教训,不能把在楚胭那儿看到的事说出来,不然就会被小蛇吃了,可英慕白问的是鹦鹉院子里的事,小家伙立刻就说了。 “前几天晚上,楚相去看我,他还夸我来着,说我好威风好煞气,说那小院子容不下我,特意让大脚把我带出去遛弯儿……” 听到这儿,英慕白就知道,不会有什么有用的情报了,楚老狐狸实在太狡猾了,去找楚胭说话,还要先恭维鹦鹉一番,把它骗出去。 不过,这正说明他找楚胭要说的,是很重要的事。 鹦鹉还在老鼠上天平,自称自赞,英慕白却完全没听进去。 楚老狐狸找楚胭,究竟有什么事呢? 该不会,又在给这姑娘安排亲事? 按理说安排亲事是内宅妇人的事,不过他知道楚胭和楚夫人之间很是不对付,而楚老狐狸一直有意将她嫁给陆朝熙,莫不是这老家伙现在就开始行动了? 想想楚观之和定国公陆镇修眉来眼去的情形,英慕白一阵心焦,楚胭现在变漂亮了,陆朝熙那个爱美胜过一切的家伙,说不准就会答应了这门婚事! 而楚胭做为楚家的外室女,老狐狸要给她安排婚事,她还真的没办法抗拒。 再说了,说不定楚胭并不抗拒这门婚事呢,毕竟陆朝熙在京中,是有着很多拥趸的,那些浅薄的妇人们,为了得到他一句夸赞,可以盛装打扮,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许多天。 不过楚姑娘应该不会是这种人? 不会不会? 英慕白越想越没底气,抬手把鹦鹉招过来。 “回去给你家胭小姐说,明日未时末,在临江茶楼见面。”他说,随手抓了一粒瓜子儿喂给它,想一想,唯恐她不来,英慕白又加了一句:“有要事相商。” 鹦鹉转着眼珠子看着他,并不说话,似在问他有什么要事。 英慕白被它看得无法,又担心它记不住,回到书案前,挑了一支最细的笔,用蝇头小楷写了一张纸条,在上面写明见面的时间地点,把纸条绑在鹦鹉的脚杆上。 做完这一切,他拍拍手,很是满意地打量这扁毛畜牲,忽然又觉得不妥,万一鹦鹉被楚府下人捉到,看到这张纸条,岂不是要影响楚姑娘的清誉? 算了算了,还是口信稳妥。 英慕白又把纸条拆下来,再次教鹦鹉说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叮嘱它一定不可忘记。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章鱼哥完全莫名其妙,看着英慕白一忽儿喜滋滋的,把纸条绑上来,一忽儿皱着眉头,又把它取下去,再一忽儿又绑上来…… 鸟儿终于被折腾烦了,尖叫道:“记住了记住了,明日未时末,在临江茶楼见面,有要事相商!” 英慕白终于放了心,看看揉得不成样子的纸条,正打算把它扔了,就看见英若蓝走了进来,他做贼心虚,急急把纸条藏进袖子里。 英若蓝没注意到哥哥的小动作,她笑盈盈地来逗鹦鹉。 “章鱼哥,你怎么又回来了,回来也不去我那边,你这是忘恩负义呀!”她说。 鹦鹉看看她,尖叫道:“明日未时末,在临……” 眼看着快嘴鸟儿就要把他的秘密暴露出来,英慕白急中生智,抓起一颗瓜子递到它嘴边:“章鱼哥,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豌豆是?” 瓜子堵住了嘴,鹦鹉伸长脖子把瓜子咽下去,叫道:“对对,豌豆好吃!” 英若蓝狐疑地望望哥哥,再看看鹦鹉,总觉得有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她问,不怀好意地盯着鹦鹉,再看看英慕白,如果他再打岔的话,那就绝对有问题! 鹦鹉眨了眨眼睛,在两位前主人的目光压迫下,鸟儿瑟瑟发抖(并没有)。 “我忘了……”它慢吞吞地说。 英慕白大大地松了口气,英若蓝的目光在人和鸟儿之间巡逡。 有问题 ,绝对有问题! 小姑娘心里想,脸上露出笑容。 “哎呀,章鱼哥,咱们不说那些了啦,咱们把顺拐叫起来一起玩好不好?” 猫儿懒洋洋的,从猫篮中抬起头来,琉璃色的眼睛望着鸟儿和人,长长地喵了一声。 …… 书香阁里。 “别动手,别动手啊,姑娘,侯爷托我给您捎个话!”鹦鹉尖叫着落在架子上,在楚胭怒气冲冲的瞪视下,伸了伸脖子。 “胭小姐,请于明日末时未,在临江茶楼见面,有要事相商!”它尖叫道,很是得意,白少爷总担心它会忘了或者记错,这不是好好的吗? 看样子这臭鸟儿又回靖平侯家了,不过这是说的什么话,临江茶楼楚胭知道也去过,但是明日末时未是个什么时辰? 鹦鹉见她发呆,又说一遍,楚胭还是听不懂。 末时未是个时辰呢,还是地址呢,楚胭百思不得其解,恨不能现在就去找英慕白,问问他末时未是什么意思。 忽然灵光一闪,她指着鹦鹉叫道:“你这只蠢鸟儿,明明是未时末,你偏偏说成末时未!” 鸟儿转了转脑袋,似乎真是这样的? “胭小姐,请于明日未时末,在临江茶楼见面,有要事相商……”小家伙来回念叨了几遍,终于确定,好像真是自己记错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他画的是哪个妖艳贱货 鹦鹉臊眉耷眼地站在架子上,羞愧得连话都不说了,楚胭看它可怜,正待安慰它,忽然想起这货又背着她去找前主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喂,不是说了不偷跑吗?” 房间里响起女孩子愤怒的质问声,和鸟儿狡猾的狡辩声。 帘子被掀起来,楚四娘像只小炮仗似的跑进来,后边跟着的丫环仆仆妇急急地追着进来。 小家伙进门,先去看楚胭桌上,发现既没有蜜饯也没有点心,登时大失所望,嘟着嘴望向楚胭。 最近这段时间,家里给三姐妹请了女夫子,四娘每天都要学习,出来玩的机会少了很多,好容易今天来看胭姐姐,屋里居然没有吃的东西? 其实吃的东西是有的,但楚胭就有恶趣味,喜欢看小孩子失望或着急的样子。 楚胭笑吟吟地看着楚四娘,等着小家伙来求她。 楚四娘眼珠子转了转,鹦鹉缩了缩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四娘忽然道:“胭姐姐,听说狗肉可以暖胃,咱们把外边的獒犬杀了,用你灶房里那个大锅煮着吃了!” 院子角落里的两只獒犬,莫名其妙地齐齐打个哆嗦。 灶房里那个“大锅”,其实就是用来蒸馏酒的蒸锅,楚胭苦笑一声,这丫头还真是,不论什么事物,都能让她想到吃的上去,还能给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绿玉在旁边掩着嘴笑,楚胭吩咐她给四娘拿些吃的来,随手把小家伙抱起来,放到榻上坐好。 “四娘今天学了什么呀?给胭姐姐讲一讲呗?” 四娘翻个白眼,自从请了夫子,胭姐姐就是这副德行,有事没事地,总要问问功课,有时还要考考她,真是讨厌死了! 楚胭笑得恶劣,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她就有这个恶趣味,亲戚家的孩子过年来家里拜年,她在发大红包之前,总要问问小朋友,寒假作业做完了吗,期末有没有考双百呀? 所有的小朋友都喜欢她又恨她,喜欢的是她给的红包最大,经常还有各种玩具和小礼品送给他们,恨的是,大过年的,能不能不要提作业和成绩啊?! 如今的四娘也是同样,小家伙恶狠狠地瞪着楚胭,恶狠狠地大口吃着点心和蜜饯。 楚胭不以为意,笑着摸她的小脑袋瓜儿。 “吃,明天胭姐姐要上街,到时候再给你买各种好吃的!不过你要把先生的教的功课背下来才行。”楚胭说。 四娘:“……”对这个姐姐,她真是又恨又爱啊! …… 未时末,临江茶楼。 在二楼的包间里,楚胭见到了英慕白,确定自己的理解是正确的。 只是,这家伙说有要事相商,不知道是什么事? 难道是孙忠君之死的事吗? 和英慕白打交道,不用拐弯抹角发,楚胭开门见山地问了,英慕白看看绿玉,楚胭会意,吩咐绿玉出去,小丫头很委屈地出去了。 英慕白笑道:“上次送胭小姐回楚府,我落了一件东西在你房里,今天请胭小姐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下次有空的时候,请把它还给我。” 莫名其妙地,楚胭就想起小说上写的那些,什么男主掉了一块玉佩,被女主拣到,之后两人因为这块玉佩结缘之类的鬼扯故事,她的脸有点发烧,问:“请问英公子,您落下了什么东西?”要不要还给他呢? “哦,说起来其实不值钱,那是一副画了一半的画。”英慕白笑着说,心中忐忑,楚姑娘该不会发现他的居心不良? 楚胭想起那副画了一半的美人图,立刻明白了,心想就那破画,还当成一件要事呢,英慕白也真是的,学谁不行,学陆朝熙那花孔雀画美人。 她装着惊讶的样子:“啊,那画是靖平侯画的?” 英慕白发现,楚姑娘对他的称呼很有趣,似乎是在时时改变的,正常情况下,她叫他英公子,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很官方很正式地叫他靖平侯。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让楚姑娘不高兴了呢? 英慕白陪着点儿小心地回答:“是的胭小姐,那幅画是我画的,那天胭小姐喝醉了没醒,我闲着没事,顺手画了……” 偷偷画楚姑娘的事,不能被她知道,英慕白及时改口:“嗯,画了幅画,不过没画完胭小姐就醒了,走的时候,那画忘了带走。” 楚胭满脸假笑。 “哎呀那可真不巧了,画被下人收起来了,待我回去问一问,若没被她们当引火纸用了,下次就给靖平侯带来。”她说,心里酸溜溜的,也不知这家伙画的是哪个妖艳贱货,都落在别人家了,还巴巴地想着找回去。 哼,这是什么狗屁要事?一副破画而已,还特意把她叫出来,向她追讨,当谁稀罕那破画儿呢? 英慕白满脸发自内心的笑意。 “好啊,如果找到的话,胭小姐就让鹦鹉给我带个话,咱们约好时间地点,你把画儿给我带过来就好。”他说,心情愉快极了,真好,连下次约她出来的理由都找好了! 楚胭看他这笑容,只觉得十分碍眼,一点儿都不想再讨论画的事儿,她转移了话题,问起赫连海平的事儿。 “赫连海平啊,”英慕白说,若有所思的样子:“看来胭小姐已经听说了?” 楚胭有点摸不着头脑:“听说什么?” 英慕白正要说话,伙计进来送果子,门打开的一瞬间,两人都听到一楼大厅茶客们的议论声。 “咳,我说那孙忠君死得活该,害死了严大将军,他的尸体喂狗,狗都不吃!”一个年轻激愤的声音说。 “还有赫连海平那个杂种,怎么就没人去杀他呢,若有人请杀手杀他,我愿意出一份钱!”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老儿的养老钱还有剩余,可惜就是太少了!” 楚胭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样子大夏朝人民的思想还挺先进的,居然知道众筹买凶杀人。 伙计退了出去,门关上,外面的议论声小了下来,若有若无的,只能偶尔听到一两个词。 楚胭看着英慕白,用眼神催促他快讲。 英慕白想了想,还是从昨天上朝开始讲起。 第一百六十章我去救人 英慕白想了想,还是从昨天上朝开始讲起。 “昨天赫连将军第一次上朝,把满朝文武骂了个遍……”英慕白把赫连海平的理论讲了,楚胭笑得花枝乱颤。 “这位赫连将军说得挺有道理呀,”她笑道:“虽然他人品不好,但说话还是挺实在的,那帮子文臣整天说什么存天理灭人欲的,家里却是三妻……啊那个,总之这话很实在,没错!” 英慕白注视着她,促狭地笑了。 “你先别笑,他还骂你父亲来着。” 这件事便宜爹可没跟她说,楚胭来了兴趣,催问道:“快说,他是怎么说……怎么骂的?” 英慕白不禁失笑,这小妮子说起父亲挨骂的事,一点儿都不羞恼是怎么回事? 他大概地说了几句,想起赫连海平攻击楚观之,用的就是他有外室女的理由,不想让眼前的女孩子难堪,便岔开了话题。 “左右不过是些陈腔滥调罢了,胭小姐不必在意。”他说。 楚胭根本没当回事,便宜爹官声不好,骂他的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多赫连海平一个,只是赫连海平一个无耻小人,居然也去骂自家便宜爹,真是乌鸦站在猪背上,却不知自己也是黑的。 “不止如此,赫连将军还在大殿上提起严大将军,要知道自从那个案子之后,严大将军的名字在朝堂上就成了忌讳,赫连海平还是第一个在大朝会上提起他的。”英慕白说,心想就连自己也不敢,这货还真是粗莽,难得的是皇帝居然也没拿他怎样。 提起严衡,楚胭沉默了,她是一定要为严家报仇昭雪的,可是如何做来,该从哪里下手,一切都还没有头绪。 英慕白想起上次她的醉话,说要替严衡报仇,也沉默了。 这事儿,它真的有很大难度啊。 寂静中,外边忽然有人尖声叫喊,楼下的骚动声也变大,依稀听得有人叫喊落水了,救人之类的话。 这间雅室的窗外临江,英慕白打开窗户,一股寒风扑了进来,嘈杂声骤然变大,有人尖叫,也有人哭喊。 两人从窗口望出去,只见江边乱糟糟地围着好些人,薄薄的冰面上塌了一大片,一个人影在其中沉浮。 陡然间众人齐发一声呼喊,原来有人跳进水里去救人了。 “快去救人!”楚胭本想从二楼直接跳下去,又想着未免惊世骇俗,她转身就跑,英慕白抓起她的斗篷追上去。 “哎,你一个女孩子家,寒冬腊月的不能下水,当心伤了身子!”他喊着,追上去。 “我不下水,我去救人!”楚胭边跑边喊。 下水她是不敢的,别人把人救上来,她说不定能帮点儿忙。 ,江面上结了薄冰,江边站满了人,都是大声呼喊指点,却没人敢再跳下去。 塌陷的冰层就在江边,两个人影在其中沉沉浮浮,落水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童,跳下去救人的看着也不算高大,正扯着小童的衣领,拉着他往岸边游。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还是好人多啊!”有妇人哭着喊着。 “阿海这疯子,他竟又下水救人了!”一个老者说:“他这是不要命了,上次的病还没好呢!” 有人问起这是怎么回事,老者唏嘘着讲述,原来下去救人的是一个少年,名叫阿海,家就住在附近,前年初冬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他跳下江里,去救一个不慎落水的小童,从水中出来后,小童被家人接走,他自己因为家里穷,没有可换的衣服,穿着湿衣在灶旁烤火,湿气入体,落了一身病。 这当儿的功夫,阿海已经拽着小童的头发游了过来,到江边的时候,他已经力竭,那小童反手乱抓,扯住了他的头发,两人再次向江中坠去,岸上众人齐齐发出一阵惊呼。 “抓着,快抓住!”一个女声喊道,随着喊声,一根长长的干树枝朝阿海伸了过去,阿海伸手抓住树枝,借力游向岸边。 那女声却是一声尖叫,原来她的力气不大,被这么一拽,整个身子向江中倾斜,眼看着就要掉进江中。 周围人群齐声惊呼,一个男子将手中木棒抛入江中,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接过树枝,英慕白恰在这时赶来,看见这一幕吓得魂飞天外,扔下手中的衣服跑了过来。 “阿蓝!别动!” 他推开人群跑过来,一把抓住了英若蓝。 旁边的男子放开女孩的手臂,抓着树枝用力回拉,在众人齐声的吆喝声中,阿海和小童被拉了上来。 哭泣的妇人早就迎了上来,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孩子身上水淋淋的,把她的衣服也弄湿了不少,周围人纷纷劝告,让她赶快把孩子带到温暖的地方去。 “快快快,去屋里,外边太冷,要受风寒的!” “阿海,你也赶快回家,怎么又下水了?” “多亏了那位小姐,若不是树枝,怕是他俩都要糟糕!” 一片嘈杂声中,英慕白抓着英若蓝的胳膊,恼怒地喊:“谁让你胡闹的?掉下去怎么办?” 英若蓝脸色惨白,显然刚才吓得不轻,被哥哥这么一喊,她又惊又怕之余,委屈地掉下泪来。 “慕白兄,令妹聪敏过人,若不是她及时伸出树枝,这两人都要坠入江中性命不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别责怪她了。”旁边男声传来,英家兄妹俩都看过去,英若蓝晕红双颊,低下头去,英慕白却叫了起来:“云贤弟!刚才是你救了舍妹!” 男子正是云风轻,他向英家兄妹施礼,笑道:“英小姐聪敏过人,在下佩服,刚才只是举手之劳,唐突之处,还望英小姐莫要怪责。” 英若蓝双颊泛红,盈盈施礼:“多谢云公子援手,若蓝怎么会怪责。” 有人说情,英慕白也不再责怪妹妹,其实他刚才主要是担心害怕,他笑道:“云兄怎么想起来这边了?走走走,咱们回茶楼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话说到这儿,他才想起来,刚才英若蓝危急,他把楚胭的斗篷给扔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济生肾气汤 顾不得解释,英慕白急急地回去,就见绿玉正拿着那件斗篷,茶楼的老掌柜站在她身边,两人都在人圈子外边,焦急地往里边看。 见英慕白过来,老掌柜急急迎上来,绿玉低声道:“我家小姐在里边,帮忙救治溺水者。” “胭小姐的斗篷给我。”英慕白伸手,绿玉糊里糊涂地就将斗篷递了给他,英慕白接过斗篷道:“我进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方才两人上岸,阿海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有些脱力,加上刚从冰冷的水中出来,冻得瑟瑟发抖,有人拉着他去旁边的店铺取暖。 小童呛了水,呕吐时又有食物进入了气道,憋得脸色发紫,连气息都没有了。 妇人抱着孩子大声叫唤,有人提议把孩子倒提起来,控出肚子里的水。 病急乱投医,妇人立刻听命,只是她力气太弱又受了惊吓,六七岁的孩子身量已然不低,她又哪里能提得起来。 便有人过去接了孩子,抓着孩子的两脚倒提起来,另一人用力地拍着背部,周围人群乱糟糟地喊叫议论。 一片吵闹声中,女孩子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那样没用的,他的肺里进了水,要尽快排出来才行。” 楚胭排开众人,从那人手里接过小童 ,她衣着光鲜,容貌美丽,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加之一股自信从容的气质,那人不敢反抗,将小童交了给她。 楚胭将小童平放在地上,将他的颈部微微垫高,头转向一侧,施展海姆立克急救法,试图将小童气道中的水和呕吐物排出来。 妇人呆呆地看着,忽然扑过来喊:“哎哎,你怎么打我孩子,他落水了你还打他!” 英慕白给老掌柜使个眼色,掌柜的会意,拦住妇人:“这位小姐是在救治你家孩子,你别过去,扰乱了救治,要耽搁孩子的性命!” 妇人被吓住了,犹有些不信,探头看过去,只见随着那小姐一下下的冲击,孩子口中不停地涌出混杂着食物的江水。 几息之后,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楚胭站起来退开,老掌柜推了妇人一把:“快过去,把孩子抱回家,把湿衣服换下来!” 妇人如梦初醒,叫着孩子名字跑过去。 英慕白走过去,有心把斗篷给楚胭披上,碍着周围人多,担心被看到了对她不好,便将斗篷递给她,关切道:“快披上,别着了凉。” 楚胭接过斗篷披上,转头四顾道:“那个救人的呢?” “你问他做什么?”英慕白说:“阿蓝也来了,咱们去见她,还有一个朋友,也要见一见。” 楚胭游目四顾,没见到救人的少年,英慕白却是对旁边的老掌柜叮嘱几句,老掌柜答应着去了。 “好了,我让掌柜的帮忙找人,你这可放心了罢?”他笑道。 楚胭点点头,跟着英慕白去找英若蓝。 几人回到临江茶楼,一路上,英若蓝看看楚胭再看看自家哥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碍着云风轻在场,有话却也不好说出来,只拿眼睛一下一下地看。 楚胭被她看得别扭,又不好对她解释,只得东看西看,装着对路边的枯树起了兴趣。 英慕白心知妹妹昨日听了半句话,今天这是特意悄悄跟着他来的,只是不知如何,竟会不自量力地去救人。 若不是刚才云风清帮忙,怕是已经酿成大祸了。 现在阿蓝这丫头没有一点后怕,还在左看右看,满脸的八卦,英慕白不由得沉了脸,碍着云风轻在场,不好责备她,也只得忍着,心说待回家后,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通。 云风轻却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楚胭,目光锐利,若有所思。 几人进了茶楼,掌柜的已经找到阿海,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倒了杯热茶喝着暖身子。 茶楼里没有其它衣服,阿海穿的是一件伙计的衣服,他十六七岁模样,身量不高,面色发黄,浮肿得发亮,见几人过来,急忙站了起来。 楚胭端详着他,发现他站起来的时候,衣服下面的肚子也是鼓得老高,心里顿时有了数。 阿海不知道贵人找他找什么,行过礼后便拘谨地低头站着,因为身上寒冷,他的身子还在微微哆嗦。 一楼大厅里人比较多,在这儿诊病多有不便,楚胭低声跟英慕白说了,英慕白吩咐掌柜的另找一个房间,说胭小姐要替阿海诊病。 空房间里,阿海被安排着坐好,见几个贵人进门,急急站起来行礼,因有女眷在场,他不敢抬头,只低着头拘谨地站着。 “坐下,你平时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轻缓温和的女声响起,老掌柜走过来,按着阿海坐下,扯起他的手放在桌上,在手腕下垫了个脉枕。 女孩子细长纤白的手指搭上脉,阿海有点紧张,这是什么意思? 老掌柜笑着拍他:“阿海,快说话呀,你这是遇到贵人了,我家公子看你肯带病救人,是个热心肠的,因此请了神医来为你诊治,你有什么病,就赶快说。” 掌柜的倒不是为英慕白脸上贴金,他人老成精,考虑到楚胭毕竟是个贵家小姐,她主动要为阿海一个少年诊病,本来是出于好心,可万一有人拿这事来说嘴,总是对年轻的女孩子不好,若是自家少爷提出来,再请她的话,那就好听多了。 阿海这才明白,低声将病症说了,楚胭听得症状和她所料差不多,便开了方子。 英慕白早有准备,拿了纸笔在旁边候着,楚胭念方药,他来眷写。 “熟地一两,萸肉二钱,丹皮二钱,淮药二钱,泽泻……”楚胭一味味药地说下去,最后说:“先服六剂,六剂之后,病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再调理一下就行。” “且慢!”一直沉默旁观的云风清说话了,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他,他不以为意,认真道:“这位小姐,这是济生肾气汤?” 楚胭有点意外,看向他点头道:“是。” 云风轻伸手搭上阿海的腕脉,将阿海的两手轮流诊过之后,道:“人都云胀病忌补,这位小姐,这方中的熟地,是否可以去掉?” 第一百六十二章云风轻的黑历史 看来这位倒还真是个懂医术的,楚胭摇头道:“不行,此方断不可改,六剂之后,病人消了肿,再说其它。” 云风轻见她说得坚决,颇为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心中是很不以为然的,却也不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拂了这女子的面子,也就不再坚持,暗暗打算着,一会儿要跟这下水救人的孩子说一声,可不能让他被这自以为是的女孩子给耽误了。 阿海一直不敢抬头直视,直到这时,才嗫嚅道:“贵人,那个,小的,小的没钱付诊费……” 掌柜的笑着轻敲一下他的头:“我家少爷还用你付诊费不成,你放心,连药钱都一并给你付了!” 原来这茶楼是英慕白的,怪不得这家伙每次都约她在这儿见面,楚胭给阿海交待了服药的注意事项,特意叮嘱了,服到最后两剂药时,可能会有神昏疲倦的现象,不要害怕,坚持把药服完,肿胀消去之后,再来找掌柜的,她会把其余的方子留在茶楼里。 掌柜的笑道:“这倒方便了,我家少爷说了,看他是个老实的,大冬天里肯下水救人,让他在茶楼里当个伙计,工钱勉强也能养家糊口。” 阿海闻听眼前的贵人既要给自己诊病,又还给自己安排活计,当真是双喜临门,当即跪倒磕头,连声感谢。 两年前的冬日,阿海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因此落下了一身的病,被救的那家人也没再出现。 因为他病得太久,连原先的活计也丢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今天他救人之前,还是犹豫了一下,后来想着左右这身子也是个病,索性破罐子破摔,若能再救一个人,下辈子说不定能投个好胎。 未曾想到,没用等到下辈子,他的福报就来了,这茶楼在这附近颇为有名,伙计的工钱很高,隔三差五还给发点米粮,阿海拖着个病身子,从来都没有想过能在这儿上工,这下子简直是喜从天降,咧开了嘴傻笑着,不知说什么好。 英慕白吩咐掌柜的带他下去,几人上了二楼原先的包间,这才重新互相介绍认识。 “胭小姐,这位是云风轻云贤弟,他家在漳州,此次上京是为了明年春闱备考。”英慕白对楚胭介绍道,又转向云风轻:”“云兄,这位是楚相家的楚胭小姐。” 云风轻? 楚胭客客气气地与云风轻互相见礼,记忆中浮现云风轻的资料,脸色忽地有些呆滞。 这云风轻居然见过原身?怎么办,会不会被他认出来? 云风轻的脸色也有些呆滞。 楚相家的楚胭小姐?就是那个以诗才出名的,楚相家的外室女? 他不禁喃喃道:“莫非是疑是经冬雪未销?” 英慕白拊掌笑道:“不错不错,云贤弟也听说过胭小姐的大名。” 云风轻更呆滞了,楚相的外室女怎么会长这个模样? 倒也不是不能长这个模样,主要是,她同另外一个人太相像了,刚才他还以为是英慕白庇护了她,毕竟英慕白对严家很是同情,同情到直接给皇帝上了一道怨气冲天的折子。 可她居然不是那个人,而是楚相家的外室女? 两人长得也太像了? 云风轻打消了之前的念头,这位外室女可是很名的,她所作的几首诗早就传到了章州,甚至得到了父亲的夸奖,当时的云风轻也在想着,等他到了章州,一定要想办法拜访一下这个女孩子,看看能写出这等好诗的,是怎么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 云风轻脸色难看,心不在焉地应付几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楚胭。 楚胭也在打量着云风轻。 云风轻的资料一一浮现,他是章州大儒云际中的嫡幼子,据说他自幼天资聪颖,品性高洁,如同山巅上的白鹤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云风轻也确实证实了第一点,在去年的乡试中,他得了章州的头名解元,成为明年春闱状元的热门人选, 他的父亲云际中,曾任翰林院大学士,在大夏文人中声望极高,后来云际中辞官回到章州,在章州云鹿山开办了云鹿书院,在他的名望和苦心经营下,云鹿书院很快便成为大夏文人士子心中的圣地。 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位云风轻云才子,他见过原身本人,还与原身严楚楚有过不知能不能算数的口头婚约。 楚胭有点儿懵,继续在记忆中检索。 记忆中出现画面,那似乎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还是严衡去雁城上任的途中,严家的车队经过一段荒僻的山路,忽然听见前面传来刀剑兵器相撞的声音,夹杂着呼喝惨叫声,转过山坳,就看见两方人马在打斗。 其中一方是护院和保镖打扮,护着两辆大车,其中一辆车边站着一个中年儒生,气质还算淡定,另一辆车前则是一个十来岁模样儿的小屁孩儿,手中颤巍巍地举着一把剑,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很勇敢的样子,不错眼地观看着双方打斗。 另一方看样子是土匪,他们显然占了上风,一边打斗,口中兀自污言秽语骂个不休,护院这方已有几个人受了重伤,躺倒在地呻吟不已。 严衡带着家将杀上前去,将土匪杀死几个,其它的见来了劲敌,都做鸟兽散逃走。 云际中与严衡以前是旧识,却不料在这种情况下相见,颇为感慨,当即两人叫了家人前来相见。 原身严楚楚当时还小,没有随着母亲和祖母坐车,而是自己独自骑乘一匹小马,马后挂着弓箭,手中还提着一把亮闪闪的短剑,父亲杀敌时,她也跟着动手,虽没真的杀死土匪,看着倒也威风凛凛,奶凶奶凶的样子。 大人们相互见礼,孩子们也在互相打量,刚才最危险的时候,云风轻看着很勇敢的样子,土匪被打散了,他反倒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见那个漂亮又凶恶的女孩子看着他,小屁孩儿又坚持着站了起来,努力地抬起头,把眼中的泪水收回去。 看到这段记忆,楚胭忍不住笑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是高傲的大才子,明年状元公的人选之一,传说中品行高洁,犹如山巅白鹤的云风轻云公子,小时候居然是这个样子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我才不要他 她抬眼去看云风轻,没想到对方也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两人目光甫一相接,都觉对方目光颇有深意,立刻移开了。 楚胭继续记忆,之后的事情很俗套,严云两家的女眷见面,云家的老夫人很喜欢楚胭,经过这种危险的场面,她觉得不管男孩女孩,还是会些武艺更好,楚胭方才临危不乱,跟在父亲马后杀敌的样子,给了云老夫人极好的印象。 而严家老夫人则喜欢云风轻,这孩子文质彬彬的,虽然没有练过武功,却极有勇气,危难来临时能够挺身护在妇孺的前面,有一副侠义心肠,是个能担得了事的孩子。 山路险恶,严衡不放心云家,护送着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告别分手。 古往今来,中老年妇女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做媒人,这一路上,两个老太太一拍即合,都看对方的孙子(孙女)好得不行,便口头订下了婚约,约定等严楚楚和云风轻成年之后,便让两人成亲。 两个孙子孙女自然是不乐意的,女孩子发育早,个子比云风轻要高个半个头,严楚楚撇着嘴打量云风轻:“我才不要他,人还没有剑高呢!” 云风轻气得满脸通红,小家伙借着袍子的遮掩,努力地踮起脚尖,好让自己显得高一些,怒道:“我也不要!她有什么好,凶巴巴的,没有一点女孩子温文娴淑的样子!” 俩半大孩子就跟斗鸡似的,谁看谁都不顺眼,两个老太太却是笑得前仰后合,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这是严楚楚记忆中的情况,至于两位老太太有没有交换什么信物,或是两个孩子的八字和婚书什么的,她就不知道了。 毕竟当时的她,也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屁孩儿,和那云风轻似是八字不合,互相看不惯,走了几天的山路,两人就跟乌眼鸡似的斗个不停。 为了和她斗气,云风轻硬是不顾山路难行,临时跟着云家的家将学起了骑马,严楚楚则驱马跟在他身后,一边在马上做着各种高难度的骑射武艺,一边大声地嘲笑着这位云少爷拙劣的马技。 两位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心下无比欣慰。 反倒是云家的小女儿云飞扬,同严楚楚的弟弟严斐然成了好朋友,两个真正的小屁孩儿同乘一辆车,在丫环仆妇的照顾下,说说笑笑,把各自的玩具拿出来一起玩,还在颠簸的车厢里,玩起了用磁铁做棋盘的双陆棋,输的赢的都不生气,互相礼让,很是融洽的样子。 对此严楚楚倒是很乐见其成,毕竟有云飞扬陪着,自家小弟就不会来缠着她了。 说起来云飞扬和严斐然,两个小屁孩的关系当真很好,路上行了七八天,两人一直没有吵过嘴,临别时,云飞扬把自己用的那副磁铁双陆棋送给了严斐然,严家的小屁孩则以一副打造得很精致的小弓箭回报。 而严楚楚和云风轻就不同了,两人像乌眼鸡似的斗了一路,女孩子嘲笑男孩身娇体弱,连马儿都不会骑,拿着一把剑差点伤了自己,男孩子则讥讽女孩空长了一副好相貌,却是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气质,成天就会舞刀弄枪粗鄙无文。 到了前面的县城,听说要分道扬镳,两人都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算摆脱这讨厌的家伙了! 看到这儿楚胭不禁失笑,这位严楚楚性子直爽痛快,很得她的喜欢,居然莫名其妙窝窝囊囊地死在尼姑手里,真是可惜了。 还有她的宝贝弟弟严斐然,记忆中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喜欢缠着姐姐问东问西,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留给姐姐一份。 这孩子更是可惜,如果他还活着,至少严家能有真正的血脉流传下来。 “胭小姐,你要不要尝尝这个蓑衣饼?” 话声打断了楚胭的回忆,她抬起眼,迎上英若蓝关切中带着点笑谑的目光,怔了一下,楚胭摇头:“你吃,我不吃。” 她又下意识地去看云风轻,恰好对方正在撩袍子坐下来,从他的眉目轮廓中,依稀能看得出以前的模样,只不过少年人长高了许多,身长玉立,宽额高鼻,无论长相还是风度礼仪,都无可挑剔,再不是那个拖着鼻涕,在山匪面前发抖的小屁孩儿了。 云风清接触到她的目光,那种怪异的感觉再一次升起来,这女孩子真的很像一个人,刚才初见时,他都把她误认为那个人了,还想着这女孩子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子大,竟敢出现在京城这种繁华热闹的地方。 可后来听说她是楚相的女儿,云风轻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他对那女孩儿的了解,她的性格倔犟又骄傲,怎么可能认贼作父,变成楚相家的外室女? 看来还真是自己认错了,可是,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么? 室内气氛有些微妙,云风轻和楚胭二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英若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看看哥哥,觉得哪一个都很奇怪的样子,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英慕白打量云风轻,脸上的神情是笑吟吟地,云风轻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这家伙虽然品性高洁,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却偏偏对于诗词一道颇为沉迷。 那首咏菊诗传到章州的时候,云风轻在与英慕白来往的信件中,就曾提到了这首诗,感叹人世间多有缺憾,如此好诗的作者,却是楚相的外室女,身世坎坷。 “世人多以容貌论人,弟却不以为然,容貌美丑皆由天生,品性方为立身之本。”云风清在信中这样写道,当时的英慕白很有同感,丑姑娘性情是很好的,只可惜模样有点儿差。 如今他把漂亮得不像话的楚胭介绍给云风轻,看着云风轻神情怪异,英慕白心里得意非凡。 就像一个小孩子,向最好的朋友炫耀自己的宝贝,而朋友也不负所望地露出惊讶和羡慕的神情。 云风清惊讶的神情一闪而逝,在桌边坐下来,客气地笑道:“在下失礼了,早就听说过胭小姐的大名,却不知胭小姐还懂医术。” 第一百六十四章你为什么瞒着我给田铮治病? 他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四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很快谈起了其它的事,两个男孩子说得多一些,楚胭和英若蓝默默听着,偶尔也插句嘴。 绿玉站在旁边,偷眼看着桌边众人,眼含惊讶。 天啊,小姐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小丫环偷眼看着云风轻,这就是那个章州解元,据说明年春闱他也要下场,跟自家少爷争夺状元之位呢,传说中他的品性高洁,像天上的白鹤一般,这样的云风轻云少爷,今天居然也被她近距离地看到了? 嗯,云少爷也很好看,说不出来的好看,绿玉想起一个词,用在云少爷身上正合适——气度高华,云少爷就是气度高华。 可是,绿玉犹豫半晌,艰难地决定,最美的还是靖平侯,她只支持靖平侯,一百年不动摇。 英若蓝是偷跑出来的,生怕被英母发现,呆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楚胭索性也跟着告辞离开。 一行人下楼分手,云风清看见大厅里两个人行迹有异,眉头一蹙,给英慕白使个眼色,英慕白也注意到那两人,他对老掌柜低语几句,转眼之间,几个汉子便逼近了刚刚站起身来的两个人。 两人模样打扮都很普通,站起身来正要走,被几个汉子围住,露出惶恐的神色。 “几位爷,我们可是交了茶水钱的。” “是啊是啊,你们这茶楼是怎么回事,交了钱还不让人走?” 楚胭打眼一瞧,险些笑出声来。 这不是便宜爹安排的,让他们跟着自己的人么? 前几天就被她发现了,经过几次似故意似无意的巧合之后,她与这两人达成了默契,她装着没发现他们,而他们则照样跟着她,向便宜爹报告她的行踪罢了。 怎么刚来茶楼一会儿,就被英慕白和云风轻发现了? 楚胭忍着笑,悄悄给两人说了这事,只说最近洛京城中事故频发,老父亲担心她的安全,特意安排了人来保护她的。 英慕白释然,挥了挥手,几个汉子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两人向楚胭投来感激的目光,经这么一折腾,他们也不跟着楚胭了,匆匆离开。 回到楚府的时候,楚胭在门前的拐弯处见到了刀若辞和乐道安。 “胭神医,等一等!” 拐弯处马车减速,楚胭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喊,她掀起车帘,让车夫停车。 乐道安急急迎了上来,刀若辞站在街角处没动,露出嫌弃又无奈的神情。 “哎呀,胭神医,可算等到你了!”乐道安热情地喊道,车厢里的绿玉翻了个白眼。 四人在街上随便找了家面店进去,选了一张桌子正要坐下,绿玉拉住了楚胭。 小丫头刚从临江茶楼那样高大上的地方出来,对于这街边小馆子很是看不上,抢前一步,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把凳子和桌子都擦干净,才扶着楚胭坐下,她自己却不坐,便似在茶楼中那样,规规矩矩地站在楚胭身后。 乐道安瞧着很是别扭,瞧瞧这绿玉姑娘可怜见儿的,不知道在丞相府里受了多少压迫,才养成了这等谨小慎微的性子,他热情地招呼道:“绿玉姑娘,你也坐呀,别客气,今天我请客。” 请吃一碗阳春面么,谁稀罕! 绿玉心里翻个白眼,面上客气微笑道:“我不坐,我要伺候小姐。” 乐道安登时觉得绿玉姑娘真是太可怜了,人家坐着她站着,人家吃着她看着,他用谴责的目光看向楚胭,楚胭无语又无奈,扯了绿玉一下:“行了,坐。” 绿玉固执地摇头:“不行,小姐,刚才在茶楼里您就没用我伺候,这次一定……” 楚胭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凳子上:“听话!” 接着她转向刀乐二人,开门见山地切入正题:“刀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啊?” 刀若辞苦笑,向乐道安微抬下巴,示意是这货找她,和他可没关系。 乐道安见绿玉坐下,这才舒服了些,委委屈屈地看向楚胭。 “胭神医,你为什么瞒着我给田铮治病?”他说,神情语气皆是幽怨无比,就好像小媳妇无意中发现丈夫瞒着她在逛青楼,既恼怒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这是怎么说话呢,楚胭登时被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胳膊上汗毛林立,刀若辞皱起了眉,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绿玉打个哆嗦,喝道:“好好说话!” 乐道安一个激凌,赶快改口:“那个,胭神医,你去给田铮诊病,好歹也该把我叫上,让我观摩一下你的医术,趁机学习学习。” 绿玉满意地点头,这才是说话的正确样子嘛。 楚胭笑了起来,乐道安这家伙执对医术很是执着,这不是坏事,她点头答应:“好,下次我遇到疑难杂症,一定把你叫上。” 乐道安很不服气:“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哪里有机会遇到疑难杂症……” 说得倒也是,楚胭忽然想到一件事,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刀若辞看在眼里,觉得楚楚真是越来越可爱了,绿玉却是一怔,觉得这会儿的小姐,怎么有那么点点像老爷呢? “乐兄弟,你想不想挣钱?”楚胭问。 乐道安很痛快地说:“不想!” 这是意料之外的回答,看来是没get到老乐的爽点,楚胭想了想,又问:“那么乐兄弟,你想不想见识更高明的医术,想不想提升自己的医术?” “想,想!”乐道安急道,又露出委屈的表情:“为什么你叫他刀大哥,叫我就是乐兄弟?” “少废话!”刀若辞说,转向楚胭:“楚楚,你是不是需要钱,我这里有,都给你拿去。” 楚胭摇摇头,钱这东西,还是自己挣来的香。 “胭小姐你还没说呢,怎么才能让我见识到更高超的医术?”乐道安在旁边插嘴,刀若辞嫌他多嘴,对他怒目而视。 楚胭笑道:“这样,你聘请我在你们医馆坐堂,这样的话,我去诊治疑难杂症的时候,你就可以跟着见识了。” 她想了想,把原计划的分成数额降了些,说:“赚来的钱,咱俩一人一半!” 乐道安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 第一百六十五章妙手回春医术精湛 楚胭又问:“那,四六开?我四你六?” 乐道安又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绿玉的小眉毛竖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乐道安,这货真不识抬举,小姐连公主的病都治好了,愿意去他的医馆里坐堂,还给他分钱,那是给他面子! “那,三七开?”楚胭问,她倒不以为意,毕竟人家乐道安出场地和药材,她只带着三只手指,最多再加一包银针。 乐道安还是摇头:“这个真不行的,胭小姐……” 楚胭打断了他的话:“这样,二八,这就最高了,我二你八,你要知道我也很辛苦的,很多病有传染性……” “不行,胭小姐,”乐道安还在摇头,他的头就像装了机簧似的摇个不停:“我一文钱都不要,只要胭小姐教我医术就行。” 楚胭差点给他气笑了,你能不能说话痛快点啊! 绿玉这次倒很高兴,姓乐的傻货不收钱,赚的钱就全归小姐,小姐就又多了一个来钱的地方,赚得钱多了,就可以买更多的好吃的东西,小姐待她又好,那些东西大多进了她的肚子。 她越想越高兴,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小丫头现在还不知道,将来她的胭小姐所赚的钱,完全可以让她天天吃山珍海味,吃它个百十来年! 见绿玉这样,乐道安有点不乐意了。 “图啥哩图啥哩,你家小姐赚的钱又不会分给你,你瞎高兴个啥哩?”他嘟囔道,忽然有点后悔,其实刚才应该和胭小姐二八开的,赚来的八成收入么,就给可怜的绿玉姑娘好了! 然而这时候再反悔的话,面子上似乎有点不好看,好在楚胭是个实在人,笑道:“这样不好,还是按三七分成好了,”她不动声色地把分成的主次颠倒了个儿:“我七你三……” 说着话,楚胭又觉得自己拿的似乎有点多了,看看旁边若有所失的刀若辞,又加了一句:“刀大哥也可以参加,我的那份给你分一成,你负责对付医闹,嗯,就是那些想要讹人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刀若辞点点头,并不多说。 乐道安在旁解释道:“换句话说就是打手。”他心说堂堂的江湖盟主来给你一个小姑娘当打手,若不是因为你有这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哼哼,想都别想! “我负责治病,”楚胭说:“乐兄弟负责营销,嗯,也就是装神弄鬼,让病人听话。” 乐道安哼了一声,对自己的活儿很不满意,然而绿玉姑娘就在旁边看着,他可不能表现得斤斤计较,让绿玉姑娘看低了他。 楚胭还在安排具体工作:“明天你就把乐康医馆的牌子摘下来,重新做一个高大上的牌子,找人做几个匾额挂在大堂里,上面写些妙手回春,医术精湛什么的,底下的落款你自己随便编几个好了。” 绿玉简直要为自家小姐鼓掌欢呼了,小姐不仅医术高明,这手段也很高明! 乐道安瞠目结舌。 “这这这,这也太……太那个……”他想说无耻,看看旁边满脸微笑,面带欣赏之色的绿玉和刀若辞,硬生生把无耻两个字咽了回去,道:“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伙计把阳春面和白切羊肉端了上来,楚胭把面推到绿玉面前:“你先吃。” 绿玉有点嫌弃,但一来她有点饿了,再来这面看着汤清色白,似乎也不错? 胭小姐在和人谈话,顾不上吃面,小丫头挑了一筷子面放进嘴里。 嗯,真香! 楚胭在耐心地启发乐道安:“乐兄弟啊,你摸着良心说,我这手医术,能不能称得上是妙手回春,医术精湛呢?” 乐道安摸摸胸口的良心,十分肯定地点头:“能!胭小姐医术高明,堪称妙手回春,医术精湛,别说乐某自愧不如,便是洛京城中那些所谓的名医,也都不是胭小姐的对手!” 楚胭笑眯眯地:“那就对了,既然我配得上这些称号,为何不能做几个匾额呢,只要我将来诊好了病人,这样的匾额要多少便有多少,咱们不过是提前做出来挂上罢了,又有什么不合适的?” 乐道安眨着眼,只觉得此举非常非常不合适,然而楚胭说的又很有道理的样子,他竟然无言以对。 “那就这样了,明天我就找人做匾额。”刀若辞沉声说,他没有那么多的矫情毛病,楚楚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说定了事情,其它几碗面也到了,三人齐齐拿起筷子。 楚胭在现代时也不是什么特别挑剔的主儿,忙起来的时候,经常一块面包打发肚子,这家面馆看起来门面又小又破,一碗阳春面却是做得十分地道,汤清味美。 绿玉很快吃完,放下了碗,刀若辞就等着这个呢,给楚胭使个眼色:“胭小姐,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楚胭明白他的意思,打发绿玉先回府里,她一会儿自己回去。 这儿离楚府不远,转过弯就是楚府大门,绿玉倒是很放心,听话地站起身欲走,乐道安不乐意了:“哎哎,胭神医,绿玉姑娘刚刚才吃完饭,怎么你也不让她歇一歇,就让她出去走路呢,要知道外面这么冷,刚吃饱饭万一吹了冷风,对身体可是不好。” 楚胭一怔,她倒没注意这个,不由歉然笑道:“绿玉,要么你就留下来,一会儿咱们一起回去。” “不了,小姐,我先回去,和长寿说好了今天要打几个络子的。”绿玉冲乐道安翻个白眼,觉得这家伙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胭小姐肯定与刀公子有事商量,所以才找借口打发她回避,这货蠢到如此程度,真不知他怎么当上大夫的,又居然到现在还平平安安地开着医馆,没把病人给治坏了。 绿玉向楚胭和刀若辞施礼,转身就要出门,乐道安侠义心肠发作,站起身跟上去:“绿玉姑娘,我送你。” 送你个头啊!绿玉暗暗翻个超大的白眼儿,这大白天的,她被一个陌生男子送到楚府大门前,是嫌她日子过得太轻松如意了吗? 呸呸,不是白天黑夜的问题,就算是晚上也不能让他送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是不是你杀了他? 可乐道安是个不懂眉高眼低的,愣是没看出人家姑娘在避着他,一推碗筷,急急地起身跟上去了。 “喂,谁要你送我了?”这是绿玉的声音。 “没人要啊,是我自己要送你的,这天寒地冻的,你刚吃了饭……” “莫非你跟着,天就不寒,地就不冻了?” 两人一路绊着嘴,走了一段路,乐道安忽然觉得不对:“绿玉姑娘,这走的好像不是回楚府的路?” 绿玉觉得她今年一年份的白眼都被用完了,她无奈地道:“乐先生,你这样跟着我,我可怎么回府?” 乐道安大惑不解:“绿玉姑娘,你直接回去就行了,我就是特意来送你回府的。” 绿玉不说话,停下脚无声地瞧着他。 乐道安愣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要等着你家小姐是?没关系,我陪你等着!” 虽说白眼已经用完了,绿玉还是用力地又翻了一下,闷闷地说:“那咱们回面馆门口等着。” 就在这附近转来转去,万一遇到府里出来采买的下人,当真是有嘴也说不清,回到面馆,至少小姐在那里面。 面馆里,楚胭与刀若辞听到两人出门时的争执,相对而笑,刀若辞也不吃了,放下筷子,问起孙忠君的事儿。 “孙忠君死了,楚楚,你知道?”他问,目含探询地看着她。 面很多,楚胭吃一半也饱了,她放下筷子,取帕子擦了擦嘴:“知道了。” 沉默几秒钟后,两人同时开口。 “不是你干的?” “是不是你杀了他?” 两人同时住口,几息之后,刀若辞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这事是你干的呢?” 楚胭摇头:“我倒是有这打算,可惜便宜爹看得紧,走到哪儿都有两个人跟着,没机会下手,说实话,孙忠君这事不是你干的?” 刀若辞也摇头:“可惜了,我一直没杀他,是想留着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亲口承认,是他陷害严将军的。” 提起严将军,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良久,楚胭问:“听说赫连海平来了洛京,你知道吗?” 刀若辞还不知道这事,听楚胭说了楚观之对赫连海平的评价,他沉吟着,很谨慎地道:“以我和他打交道的经验,我觉得,赫连海平不像那种人。” 说完他看看楚胭难看的脸色,又违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也说不定,人心隔肚皮,说不定那货以前是装的。” 楚胭没作声,在原身的记忆里,似乎也不太愿意相信赫连海平会对严衡落井下石,这也是她刚听到楚观之提起赫连海平的时候,脱口而出赫连叔叔的原因。 可是皇帝的圣旨里面,又清清楚楚地写得明白,赫连海平和孙忠君,揭举揭发严衡有功,而赫连海平那份历数严衡十大罪状的折子,也是天下皆知,遭到无数文人士子,市井百姓的唾骂。 “不论他是忠是奸,是好是坏,总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楚胭说,神色坚决。 旧时的严府。 赫连海平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 “怎么样,今天有什么动静?”他问。 阿岁站在他面前,垂手而立,将茶楼中发生的事,包括楚胭给阿海看病的事都讲了一遍,赫连海平神情沉肃地听着,时不时插嘴问几句细节。 “楚老狐狸还派人跟踪她?”他问。 阿岁点头:“是的,平爷,楚观之派了两个人跟着楚小姐,似乎楚小姐早就发现了两人的存在,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在茶楼里的时候,被靖平侯识破了……” 说起这事,阿岁有点点后怕:“幸好属下等没有行动,当时在店铺外面还有另一拨人待着,由他们继续跟上。” 赫连海平哼了一声:“英慕白这小子还不错,挺机警的!你接着往下说。” “后来,楚小姐被刀若辞刀爷和另外一个人拦住了,他们一起去了食为天面馆,那面馆太小,里面没有其它人,跟着的兄弟们没敢进去。” 赫连海平掀了掀胡子,更觉得这位楚小姐不简单,她怎么会认识刀若辞? 可她如果是严大小姐的话,那认识刀若辞就是很正常,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做诗和医术又怎么解释? 阿岁显然也想到了这方面去,他忽然一拍脑袋:“平爷,会不会?会不会严大小姐她在外面学武艺的时候,顺便学会了医术?” “那做诗又怎么解释?”赫连海平也是怦然心动,急急问道。 “会做诗也是正常的啊,大小姐有什么是不会的?以前在土石堡,她就很喜欢读书,那时候成天忙着打仗,刀里来枪里去的,没那闲功夫和闲心做诗,如今家中遭了变故,大小姐心有所感,诗兴勃发,也是有的!” 阿岁说道,满面的兴奋之色:“平爷,楚小姐无论外貌身材,都同严大小姐一模一样,就是日常的行动习惯之间稍微差着点儿,可她身遭变故,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稍微改变一下习惯也是可能的!” 赫连海平拈着胡子沉思了一阵,不置可否,问:“跟姓刀的在一起的那小子,他是什么来头?” “那小子名叫乐道安,是江湖盟中的二代弟子,武功还行,智计不错,近两年来迷上了医术,半年前来到洛京城,开了这家乐康医馆。”阿岁说,顿了顿又补充道:“差不多就是在那件事之后。” 两人都知道“那件事”指的是哪件事,沉默一瞬,赫连海平问:“那乐道安,他的医术怎么样,会不会楚小姐的医就是跟他学的?” 阿岁嗤笑一声。 “乐道安这货是个庸才!”他说:“倒是那刀若辞是个狠角色,颇有些手腕,前段时间江湖盟内部出了变故,盟主刀大利遭人暗算失踪,找到时身受重伤,盟内几个老家伙争权夺利,武林盟乱成一团,分崩离析,刀若辞当时在外地,赶回去之后,凭着武力和手段,把几个老家伙治得服服贴贴,武林盟重新归整,奉他为新任盟主。” 赫连海平沉默不语,几息之后,他又问道:“孙狗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钻狗洞的小少年 赫连海平沉默不语,几息之后,他又问道:“孙狗那边怎么样了?” “查不出什么头绪。”阿岁回答:“弟兄们问了许多人,据一个邻居说,出事的前一天,有个少年打听过孙狗的家在哪里。” 不待赫连海平发问,阿岁便将少年的形貌描述出来。 “据说就是个普通的少年,看着十三四岁年纪,身长七尺左右,面皮发黑,衣服破旧,腰间挂着一把刀,说的是本地官话,邻居说,事发后,他再没见过那少年。”阿岁说,觑着赫连海平的神色。 赫连海平沉思良久,阿岁不敢出声打扰,默默地垂手站立。 “出去。”赫连海平说:“加派人手,跟紧了楚家小姐,若觑得空子,便将她掳回来,问个究竟。” 阿岁应声是,正要出去,却又停下步子。 “平爷,若大小姐她……她已经没了……”他说话的声音微颤:“若那位楚小姐当真是用了人皮面具,大小姐她已经遇害,咱们……咱们……可怎么办好?” 赫连海平抬手将银梳冲他扔过去:“放你娘的屁,乌鸦嘴,快滚你娘的蛋罢!” 话说得声色俱厉,只是赫连海平自己都没发觉,他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岁似乎就是个欠揍欠骂的,挨了骂,他一把捞住银梳,扔回桌上,屁颠颠地出去了。 赫连海平目送他出门,却是一不留神,扯断了几根胡子,疼得他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 离此不远的街边,一家馄饨店里,伙计刚刚擦完桌子,抓起一把凳子,把它反过来放在桌上,准备打扫地面。 门帘一动,一个少年迈步进来,见此情状一愣:“怎么,要打烊了?” 他皮肤微黑,眉目英俊,腰间挎着把刀,说话倒很是和气的样子,伙计赶紧把凳子放回原处,嘿嘿笑道:“客官说笑了,不打烊,不打烊,客官是要?” “来一个大碗馄饨,一笼猪肉酸菜包子。”少年说,在窗边的桌子旁边坐下来,打量店里的情况。 “好嘞!大碗馄饨,一笼猪肉酸菜包子!”伙计吆喝着回后厨去了。 不多时,热腾腾的馄饨和包子便端了上来,少年端起馄饨碗喝一口汤,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一口热汤下肚,似乎五脏六腑都熨贴了许多,他放下碗笑道:“还是那个味儿。” 掌柜的正在算账,将算盘拨得噼哩啪啦响,闻言停下手看过来,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便笑着搭讪:“这位小哥儿面善得紧,可是以前吃过咱家的馄饨?” 少年已经开吃,闻言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擦嘴,答道:“是啊,以前我吃这馄饨的时候,掌柜的还不是你,是个姓蓝的老汉,如今掌柜的换了,馄饨倒和以前一个味儿。” 掌柜的笑道:“蓝老汉是我亲戚,他儿子做生意发了财,接他享福去了,我儿子没有出息,只得接手过来,自己养活自己,哈哈哈。” 少年边吃边和掌柜柜闲聊几句,掌柜的见他不停地向窗外看,便笑问道:“小哥儿以前来过这里?” 少年吃完最后一只包子,露出怅然的神情。 “是啊,”他说,声音里带着几分茫然:“我小的时候来过这里,记得那时候,这里还有严大将军的府邸,门前的石狮子很高很大,我和……姐姐经常绕着它捉迷藏。” “可不是嘛,”掌柜的说:“这条街上的好多孩子都喜欢去那边玩,不过自从那个杂种搬进来,就再也没人去了。” 少年露出好奇的神情。 “怎么,是谁搬到严大将军家里了?”他问。 掌柜的愤愤不平,将算盘掀了一下,又心疼地摆好。 “就是那个混血杂种啊!”他压低声音道:“这条街上的人都骂他,不,是整个洛京城里的人都在骂他,他害了严大将军,还求着皇上把严大家军家的宅子赏给他,这真是个丧了良心的胡狗,大伙儿都恨不得把他剁碎,拿来包成包子吃!” 少年笑了笑,神情有点苦涩。 “那个赫连……将军,他住在这里,平时可有欺负附近的百姓?”他问。 “这个倒没有,他们吃饭买东西都给钱的,”掌柜的摇头,一脸的不屑:“那杂种带着一帮子凶神恶煞的汉子,把严府的牌子都给摘了,成天骑着高头大马来来去去的,这街上的人老远见到了都得绕路走,这一带的房子价都跌了!听说他忒地无耻,专门拍皇帝的马屁,连脸都不要了,似这般的人,还当什么武将啊,不如去当公公好了!” 少年听得有趣,忽然兴味十足地看过去,笑道:“掌柜的,你这么骂他,不怕他对付你?” 掌柜的吓了一跳,摆手惶恐道:“没有没有,不会不会,小哥儿,你该不会去告诉他?” 少年笑着摇头。 “不会的老伯,满洛京城的人都在骂他,我又怎么能告得过来,何况我也想杀了他呢!”他半真半假地说,手在腰间的刀柄上握了握。 掌柜的原本只是图个口舌之利,真要让他去杀赫连海平,怕是连刀都提不起来,见少年半认真半开玩笑的样子,登时吃了一惊,颤声道:“少年人,可不能胡闹啊,那杂种害死了严大将军,搞得天怒人怨,自然有老天爷来收拾他,你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啊!” 少年没接这话茬,站起来问道:“多少钱?” “六个铜钱。”掌柜的说,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涨价了啊。”少年咕哝着,数了六个铜钱放在桌上,昂然出门。 外边天已渐黑。 入夜时分,四下里十分安静,只有风刮过干枯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片乌云慢慢地移动,遮住了半弯眉月,严府后院一片矮墙下,干枯的灌木枝微微摇动,从枝叶后的狗洞里,钻出一个人。 乌云恰在此时移开,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照着这人微黑的脸。 少年一身黑色劲装,眉目英俊,神情中带着些微的稚气,正是方才馄饨店里,扬言要杀了赫连海平的小少年。 第一百六十八章严斐然的出场方式 他倒提着刀,借着树木亭台的遮掩,向着前院灯火明亮之处而去,动作轻盈而敏捷。 一路之上都很是顺利,并没遇到巡夜的家丁,不过严府中似乎本就没什么戒备,除了一处院落灯火通明,其它地方都黑漆漆的,犹如荒宅。 少年很快到了那处亮着灯光的院落,站在门边的暗影里,向内窥探。 廊檐下挂满了明晃晃的灯笼,两个侍卫站在院子里,轻松地谈笑着。 两人看似轻松,少年却看得出来,两人所站的方位十分微妙,进可攻退可守,而且正好能看清院子里大部分的地方。 显然这哨位的选择,也是经过一番思量的。 少年心里暗赞又暗叹,转身隐入黑暗中。 他猫着腰,在阴影中极快地行走,轻车熟路地从另一边绕过去,到了一面墙下,熟极而流地伸手去墙上抚摸。 在预想的位置,少年摸到了几个小小的凹痕,手攀脚蹬,踩着凹痕爬上墙头,又熟练地溜下来。 他的落脚之处,恰好有一棵大树遮掩,轻松地从树后钻出来,少年如同一只灵猫,一路轻捷无比地走着,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直奔其中一间屋子而去。 相比其它亮着烛火的屋子,这间屋子里黑漆漆的毫无声息,少年将刀换在左手,掏出一片薄薄的小刀,伸入门中轻轻晃动几下,只觉入手处没甚着力处,原来这门根本就没闩。 月光下,他笑了笑,将刀片收起来,再次将刀交在右手,轻轻地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卧室,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没人,里间传来微微的鼾声。 少年左右一打量,飞快地蹿到床前,左手掀起床账,右手举刀!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雪练也似的刀光一闪,向着床账中那人的颈中砍去! 眼看着刀光离颈中要害不及一寸,床上的人猛地向旁边滚开,叮的一声大响,有什么东西格住了刀,紧接着,叮叮当当的兵器相击声不停响起。 随着兵器响声,外面院子里的人冲了进来,淡淡的月光中,几人默不作声地打在一起,有粗豪的声音低喝道:“别伤他,捉活的!” 双方似乎都颇有默契,没人大声喊叫,除了叮当的兵器相击声,只有偶尔受伤的惨哼声,猛然间有人一声低喝,少年只觉手中一空,刀已经被对方磕飞。 几个人手持兵刃将他围了起来,有人燃起火折,点亮了蜡烛。 室内顿时亮堂起来,不算宽敞的室内,默不作声地站着六七个汉子,几柄刀剑齐齐指着少年,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看样子是有人受了伤。 被七柄刀剑指着,少年眼中却是毫无惧色,他哈哈一笑道:“赫连海平你这奸贼,今日爷爷杀不了你,来日黄泉路上等着你!” 叮的一声,有人的刀剑落在地上,赫连海平和小脚儿一左一右扑过来,少年和他们厮打几下,终于被制住,反扭了双手。 有人将烛台递给赫连海平,他接过来,烛火微微颤抖,显是他心情甚是激荡。 烛火微颤,几次要递到少年面前,却又停滞不动,小脚儿抓起桌上另一只烛火,将它凑到少年面前,他的手也在颤抖,烛火抖得像风中残烛一般。 烛火凑得极近,像是生恐看不清少年的模样一般,几乎燎着了他的眉毛和头发。 摇曳的烛光下,少年微微冷笑,环睨众人,目光落在赫连海平脸上。 “赫连海平,你可没有想到,小爷我还活着?”他说,又环顾四周的汉子,一个个地看过去。 小脚儿的手抖得厉害,蜡烛从他手中掉落,居然没灭,还幽幽地燃烧着。 烛光自下而上照过来,室中众人的脸都有如鬼魅,面孔扭曲,神色变幻不定。 “还有你们,”少年环视众人,目中微露讥诮之色:“将来你们死了之后,有何颜面去见我爹?!” 叮当几声大响,指着他的兵器同时落地,几个汉子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另外几个扭着他的汉子犹疑不定,放开他退开几步,小脚儿却是抢上前来,一手抓着少年的肩膀,另一手去他的脸上抚摸。 少年怒哼一声推开他。 “你待怎样?要杀便杀,小爷若皱一皱眉头,便不是严家的汉子,若要折辱于我,却是休想!”说着话,他弯腰拾起一支剑,向毫无防备的赫连海平刺去。 赫连海平呆呆的,剑尖已到了他的胸口,他竟似看不见一般,不知躲闪。 “闪开!” “不要啊!” “公子不要!!” 七嘴八舌的喊声响起来,有人抢上前来夺刀,另一人推开了赫连海平。 小脚儿将少年扑倒在地,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按着他,小脚儿伸手,在少年脸上又是抠又是捏,又去拉扯他脸的边缘。 众人眼都不眨,无比紧张地看着他,又有人将烛火凑近前去。 小脚儿揉捏一气,放开了手,怔怔地端详着少年半晌,突然间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公子没死,易之公子真的没死!”他哽咽道,那只烛火在他脸前幽幽地燃烧着,照着他涕泪横流的脸。 汉子们跪了一地,犹如狼嚎般的哭声齐齐响起来。 赫连海平跌坐在地上,烛火烧着了他的衣服,他兀自不觉,泪流满面,口中低声喃喃。 “公子没死,将军,夫人,公子他没死,啊啊啊,严家还有后啊!” 说到最后一句,这粗鄙的武将一头栽在地上,竟是晕了过去。 几个汉子把他拉起来,七手八脚地扑灭他衣衫上的火苗,有人再次点亮了其余的蜡烛,室内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少年已是察觉了不对劲,他手中依然有剑,却不再指着众人,只是倒提在手中,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小脚儿脸上,又移到他的脚上。 “你是……小脚儿?”他问,声音有点发颤。 小脚儿伸袖抹去脸上的泪水。 “是啊公子,你还认得我,咱俩一起捉过蛐蛐的。”他说,眼中流泪,嘴角却是上扬着在笑。 少年一个个地看过去。 “你是鬼子六?”他问。 鬼六咧着嘴,白皙俊美的脸上也不知是哭还是笑,他伸出左手对着少年晃了晃:“公子,我是呢,你看我的手。” 他的左手赫然有六个指头。 第一百六十九章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少年一个个地看过去。 “你是阿岁,你怎么这么倒霉,又受伤了?”他说,似乎意识到什么,眼中渐渐有了笑意,两行泪沿着微黑的面颊流下来。 阿岁跪倒在地,伤口被扯动,疼得他吡牙咧嘴:“公子,我们……我们……”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伸袖擦了擦泪,仰起脸笑道:“公子,我们没有背叛大将军,平爷也没有,我们都没有!” “北疆六镇,七万大军,都记着将军的血仇,绝无丝毫背叛之心!” “国恨家仇,不敢或忘!”汉子们齐声喊道,热泪汹涌。 …… 室内灯火明亮。 刀剑兵器都被收了起来,各人收拾了衣衫,小脚儿搬来几把椅子,有人扶着赫连海平坐下来,他整个人精神焕发,只不错眼地盯着严斐然看,似乎生怕他跑了似的。 另外一人在给阿岁包扎,粗手粗脚地很是笨拙,阿岁疼得直吸气,却是咬着牙一言不发,脸上带笑。 其它在外面的汉子都被叫了进来,严斐然被按着坐下,环顾众人。 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都写满了真诚和忠实。 小脚儿端着一摞粗瓷茶碗,分别递给严斐然和赫连海平,严斐然接了,赫连海平却是摆摆手。 “喝不下。”他说。 小脚儿也不勉强,将余下的茶碗给众人分了,有人接了也有人不要,他便将多余的茶碗放在桌上。 鬼六端着茶壶,给各人碗中倒了茶,对严斐然笑道:“公子,咱们刚搬到这边来不久,什么都没置办,这茶叶还是从北疆带来的,少爷就凑和着喝。” 碗里的哪里是什么茶叶,不过是切碎了的茶砖罢了,茶梗的碎末漂浮在碗面上,茶水是橙红的颜色。 严斐然端起茶碗大大地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入口,将他的泪都烫了出来。 “好啊,还是原来那个味道。”他说,伸袖抹去眼泪。 他咕嘟咕嘟地喝完茶,连茶叶梗都嚼着吃了,将茶碗放在桌上,转向赫连海平。 “赫连叔叔,这是怎么回事?”严斐然说:“我听到外边的人都在骂你。” 赫连海平怔怔地瞧着他,目光中又是欣慰喜悦,又是悲伤难过。 “易之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他说:“我们来找大小姐,没想到找到了你!” 阿岁笑道:“不对,是公子找到了咱们!” 一帮汉子同声大笑起来。 “对对,是公子找到了咱们!” “话说回来,公子的功夫可俊得很哪,快跟我们说说,是在哪里学的?” “公子还活着,给大都督报仇有望了!” “对了公子,孙忠君那狗贼是不是你杀的?”鬼六问。 严斐然点头:“是我杀的,我回京来的第一天,就摸到他家里杀了他,把他的脑袋丢到他家的狗窝里喂了狗!” “公子杀得好,我们早就想动手了,可惜平爷不让,说要留着他有用!” “公子的武艺厉害,刚才把阿岁都给伤了,孙狗算什么东西?” 七嘴八舌的嚷嚷声中,赫连海平再次出声了。 “公子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将军和夫人是不是也……”他说不下去,带着几分侥幸的神色看着严斐然。 严斐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父亲和母亲……他们没能幸免。”他说着话,眼中掉下泪来:“进入刑部大牢不久之后,母亲就服毒自尽了,在行刑的前一天晚上,有人来找我,把我救了出去。” 众人疑惑期盼的目光中,严斐然眼前浮现出那天的情景。 牢房里昏暗潮湿,弥漫着一股子腐臭的气味。 墙角的稻草堆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也不知是老鼠还是虫蛇之属,严斐然无心去管它们,他背靠着铁栏坐着,胸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愤懑不平之气。 牢房外面的通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人穿着带兜帽的斗篷,跟在狱卒身后走过来,到严斐然所在的牢房门口,他忽然停住了。 “严公子?”他轻声叫道。 严斐然没理他,自从昨天知道母亲死去的消息,他就再也没吃过一口饭,没喝过一口水,狱卒和他说话他也不理,送来的饭菜就放在那里,动也没动过。 钥匙和锁相撞的细微声音传来,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人闪身走了进来,蹲在他的身前。 “严公子?”他轻声叫道。 严斐然终于转动眼珠子,看了看他。 “严公子,我想办法让你出去,你配合一下怎么样?”那人说。 严斐然再次看了看他。 “我不想出去。”他说,由于长时间不进饮食也不说话,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严公子,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洗脱罪名。”那人说,观察着严斐然的表情。 严斐然猛然抬起眼,认真打量着他:“怎么,你可以证明我严家是冤枉的,我父亲没有通敌叛国?” 来人摇了摇头,和声道:“严公子,这个是没办法的,你家的案子,是刑部审理的,定的罪名都已经交到皇上那儿了,我没办法翻案,但是按照大夏律法,这一类的案子,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可以免责,或者咱们可以在这上头做做文章。” 严斐然听说不能帮严家洗冤时,就已经没耐心了,听到这人的提议,他摇头道:“我已经十四岁了。” “可以想办法改一下年龄,反正你一直没怎么回来过京城……” 那人说了一半,被严斐然粗暴地打断了。 “不,我全家人都死了,我独自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陪着父亲母亲,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说着话,严斐然闭上眼睛,不肯再看他。 来人沉吟一瞬,道:“严公子不屑作假是吗?要么这样,我现在就带你出去,好不好?” 严斐然双目紧闭,连看也不肯看他了。 这人没想到严斐然小小年纪,倒是个有骨气不惧生死的,他沉吟一会儿,再次开口,这次说话的语气严厉了许多。 “严公子,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可是你想过你的姐姐没有?严大小姐孤身在外,你们都死了,严大小姐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章和我姐姐一模一样的女子 严斐然猛然睁开眼,伸出戴着镣铐的手,抓住了这人的衣领:“你有我姐姐的消息?” 这人注视着他,缓缓摇头。 严斐然瞪视他半晌,见他神情平和真挚,颓然放开了他。 “严公子,你得想办法活着,去找严大小姐,”这人理了理被严斐然扯乱的衣领,说道:“你一死了之是很容易,留下严大小姐孤零零地一个人,她在这世上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心里充满了仇恨,你要她怎么活下去?谁来照顾她爱护她?” 严斐然眼神松动些许,问道:“先生是谁,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救我,将我父亲救出去?” 这人盯着他半晌,目中都是欣赏和怜悯之色,终于摇了摇头。 “实话对你说,盯着你父亲的人太多了,我没办法救他出去,就连你,也是因为有人同情你家,希望能给你严家留一条血脉,我才能救你出去。” “好,你现在就放我走,改年龄什么的,小子年纪虽小,却是不会做的。”严斐然站了起来,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先生,救我出去,对您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好孩子,不愧是严家的种。”他说:“你放心,我已经买通了狱吏,用另外一个死囚来代替你,死囚那边也已经说好了,会给他家里人适当的补偿。” “那么,先生可否告知大名,小子严斐然,来日或可相报。”严斐然说,深深一礼。 这人推他一把,塞给他一包衣服:“好了,哪有这么多的废话,我救你,是奉了别人的命令,那人也不是图你的回报,只是因为严家忠义,却遭此横祸……” 说到这儿他有些唏嘘,道:“快换衣服,再拖下去,就走不了啦!” “然后我就换了衣服,带着他给我的盘缠,一路逃了出来。”严斐然说,神情中带着几分失落,他连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未来想报恩而不可得。 好在虽然无法报恩,却还是可以报仇的。 听严斐然说起这事,众人都是一阵黯然,小脚儿问道:“那么公子,这些日子你都躲在哪里?” 严斐然摇摇头:“我没有躲起来。” 从狱中出来,严斐然告别了救他的那人,拿着那人给他的包袱银两,离开洛京城,直奔离州而去,他记得,姐姐告别父母家人,要去学习武艺时,告诉家里人她要去离州,据说离州有一个隐世而居的武林高人,她要去拜在那位高人门下,学习武艺。 严斐然觉得,如果他能找得到那位高人,说不定就能找到姐姐,只不过事与愿违,他历经艰险找到了那位高人,却没找到姐姐。 想起自己扑了个空,又被那糟老头子按着学了好久的武艺,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没找到姐姐,严斐然根本没心情再说这事,他摇摇头:“算了,这事就不说了,你们有没有姐姐的消息?” 一帮汉子面面相觑,还是小脚儿出来答话:“公子,我们找到了一个……那个,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但不知道她是不是大小姐。” “怎么说?”严斐然蹙眉问道。 小脚儿左右看看,没人说话,阿岁更是眼泪汪汪的。 看来只有自己来报告这消息了,小脚儿硬着头皮对上严斐然,眼神躲闪,期期艾艾的。 “是这样的公子,”他说,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担忧:“平爷在宫里遇到一个人,那人的模样身形都很象大小姐,只不过,只不过……” 小脚儿期期艾艾的说不清楚,严斐然急了,喝道:“只不过什么,快说!” 他心下更增几分担忧,难道说姐姐她为了报仇,混到宫里去当宫女或者妃子什么的,企图以此接近狗皇帝,乘皇帝不备刺杀他? 哎呀我的傻姐姐,报仇的方法有很多种,没必要陪上自己的清白和性命啊! 小脚儿被这么一喝,什么顾虑都没了,咬牙说了出来:“只不过那个人,她是楚相家的外室女!” 所有人都看着严斐然,等着他的反应,他会伤心难过,还是焦躁暴跳? 姐姐没去做宫女或者妃子啊? 严斐然松了口气,随即有点呆呆的,楚相家的外室女? 既然说出来了,小脚儿索性破罐子破摔,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众人七嘴八舌地争着帮他补充。 如果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的话,那么此刻这些男人,每一个都相当于三个女人,房间里登时充满男人们叽叽喳喳的争论声。 “那位小姐的模样和身材跟大小姐一模一样,还会武功……” “不可能的,大小姐什么时候会做诗了?肯定是别人冒充的!” “对呀,大小姐不可能认贼做父的!” “楚观之就是媚上一些,倒没听说他有什么欺压百姓的事,谈不上认贼做父?” “那医术呢,医术怎么解释,大小姐可从来没学过医术!” “对对对,搞不好就是那个,那个人皮面具……” 不知是谁说出了这句话,就像沸水中添入了凉水,众人登时安静下来,阿岁眼中又开始积蓄泪水。 “大伙儿且慢,听我说。”严斐然说,注目小脚儿。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见到一个和我姐姐一模一样的女子,她会做诗,会医术,还会武艺,她是楚相家的外室女?她见到赫连叔叔,就像见到陌生人一样?” 最后一句,他是转向赫连海平说的。 众人齐齐点头,赫连海平也重重地点头。 “她做诗讥讽宁王的女儿,打伤宁王世子,替公主治病,还和靖平侯关系不错?”严斐然说。 众人又是一阵鸡啄米似的点头,十几双眼睛一齐望着他。 “你们怀疑,姐姐已然不幸,是有人用她的脸,做成了人皮面具,冒充楚相的外室女?” 这一次,有人点头有人摇头,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意见。 “不可能的,我看那就是大小姐,咱们大小姐多聪明啊,只要她愿意,学个医术做个诗什么,都是小意思!” “这倒是,可是大小姐不可能认贼做父,楚观之的名声多坏啊,大夏朝头一号佞臣,皇帝跟前最忠实的狗,大小姐怎么可能托庇于他的名下?!”阿岁怒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说到这儿流下泪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酒名酽烈 “现在他已经不是了,”严斐然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压过了房间内的一众嘈杂声:“现在,在百姓们口中,大夏朝的第一佞臣,皇帝的忠实走狗,已经成了赫连叔叔。” 说着话,他朝赫连海平歉意地笑了笑:“赫连叔叔,我不是骂你,就是把外边的情况跟你们说一下。” 赫连海平苦笑摇头。 “没什么的,只要能给大都督报仇,坏名声又有什么关系,我也看清了,这世道,好人没好命,大都督那么好的人,为国为民,最终却……”他说着,用手抹了一把脸。 众人尽皆黯然。 严斐然也黯然一瞬,很快振作起来,说:“对啊,咱们知道赫连叔叔是好的,可他能被百姓骂,那楚相为什么就不能呢?”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汉子们露出深思的表情,阿岁喊道:“可是楚观之怎么能跟平爷相比?!” “着啊,这不是咱家平爷已经超过他,成为大夏第一佞臣了么?”严斐然笑道,转向赫连海平,郑重地深深一礼。 “赫连叔叔,我知道,为一时意气而死去容易,活着受辱却是艰难,斐然在此代严家谢过赫连叔叔,为了严家,赫连叔叔受委屈了!”他说,神情肃穆沉重。 赫连海平神情黯然,急急还礼。 “公子不必多说,赫连能有今天,全赖将军的提携,这条贱命更是大小姐从北胡刀下救出来的,若连这么点儿委屈也受不了,赫连还算什么男人?”他说,眼中含泪,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一老一少两人相对而立,一个虬髯满脸,一个英俊少年,均是泪中含笑,此情此景,让这些热血汉子们激动万分,阿岁更是以袖拭泪。 “那么,大小姐的事怎么办?”阿岁喊道:“万一那个女子不是大小姐怎么办,万一她真要是大小姐,她都成了楚家外室女,咱们又该怎么办啊?” 严斐然沉吟片刻。 “明天我亲自去见她,”他说,神情严肃笃定:“我就不信,若她真的是姐姐,见到我会忍心不理我?” 阿岁咕咕哝哝的,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可是,可是万一她不是大小姐呢,又或者,万一她是大小姐,但她不想认咱们怎么办?”悲观主义者低声咕哝,想象着姐弟相见却不能相认的情景,忍不住又泪盈于睫。 楚胭并不知道,原身严楚楚的弟弟得脱大难,已经来到洛京城里,正在筹划着与她相见。 她只觉得,好像忽然之间,她就忙碌起来了。 要给公主诊病,要做香露,要做烈酒,还要去医馆坐堂诊病,这些事哪一个都要她操心,一时之间,生活充实得她都没空想别的事了。 太平公主当然是重中之重,每隔一天,宫中便会来人接楚胭,去替公主复查;香露则是第二重要的,它意味着无数的金钱,铺子那边虽说有楚岁华看着,可楚岁华毕竟没做过生意,楚胭说这事完全托付给她,只是想给这受气包的小媳妇压压担子。 以她前世的经验,有一份忙碌且喜爱的工作,人就不容易胡思乱想,说不定楚岁华能慢慢独立起来呢? 不说田铮那副臭德行,就田夫人那个刻薄样子,楚胭就不想让楚岁华回去田家。 诚然,她也可以帮着楚岁华和田夫人母子斗一斗,可这样做值吗? 人一辈子才有多少年,楚岁华还不到二十岁呢,却要把大好的青春年华,浪费在与无知妇人和渣男的宅斗里面,该有多么可惜。 年纪轻轻的,做点什么不比宅斗香啊! 当然这也要看楚岁华的个人意愿,如果她实在离不开田铮,就愿意回去受田家的磋磨,那也由得她,至少铺子开起来,楚岁华手里有钱,说话做事能稍微有些底气。 倒是楚老爷子给了楚胭很大的惊喜。 几乎没用楚胭操心,老爷子自己带着两瓶烈酒,走访了洛京城内最高档的几家酒楼,便把烈酒的生意定了下来,老爷子还自做主张,给酒取了个名字,叫做烈酽,看字面意思,是说这酒既烈且酽。 楚胭知道老爷子的意思,笑了笑,也没当回事,严家满门忠烈,配得上这个烈字,她只是有点好奇,老爷子貌似不识字,这名字既风雅又贴切,还暗合严家之名,他究竟是怎么取出来的? 被楚胭问到这个问题,老爷子有几分赧然,嘟囔着道:“这酒不是你造出来的嘛,祖父想着,严家总得给世人留下点念想,这酒一代代地流传下去,酒名也流传下去,就算别人不知道这是说的严家,总算……总算……” 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半天,老爷子也没说清楚他的意思,楚胭笑着给他解围:“祖父的意思是,万一将来严家平反了,这酒就能帮严家流传百世,若实在没办法正名,有这酒流传下去,也算是严家留给后世的一点点东西。” 老爷子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胭儿学识高,祖父就是这么想的,知道你忙,就去找了二狗子,让他帮着取名,他就给取了这个名,这家伙虽然不孝,好歹学识还是有的。” 老爷子说着儿子不孝,脸上的表情倒还算欣慰。 楚胭知道,以前他们爷儿俩之间很有点隔阂,似乎是楚老太爷嫌儿子官做得大,却只顾自己,不能为民做主,现如今楚观之帮了楚胭,歪打正着的,倒让父子关系缓和了不少。 爷孙俩正聊着,长寿叭哒着大脚进来,朝两人行礼。 “太爷,胭小姐,宫里来人接小姐了。” 今天是例行进宫诊病的日子,楚胭告别老太爷出门,宫里的马车已经等在楚府门口了。 不知为什么,楚胭总觉得很不对劲,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似乎又来了,而且这一次非常的明显。 前段时间开始,楚胭就出现了这种感觉,除了宫里之外,不管她走到哪儿,似乎都有人在暗中窥探着她,之后她发现了便宜爹派来保护抑或是监督她的人,并和对方达成默契之后,这种感觉就减轻了许多。 第一百七十二章一星差评! 但还是若有若无地存在,她试着找过几次,不论如何都找不到窥探者从何而来,然而今天,这种感觉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有如实质,令人如芒在背。 她站在车前,四下环顾了一遍,确定没看到什么碍眼的人或事,便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那种感觉依然存在,似乎有视线要穿透马车的帘子,刺到她的身上似的,楚胭猛然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楚胭的视线对上一个少年带着点探询的,狂热的目光,少年似是吓了一跳,畏缩一下转开目光,然而他立刻意识到什么,再次固执地看了过来。 微黑,英俊,身长似乎不到七尺的少年,年龄大概十三四岁左右,身上带着点书卷气,嘴角含笑看着她,忽然神情变幻,抬手掩住了嘴,他身边跟着两个汉子,都是剽悍精干的模样。 有一种酸酸胀胀,又惊喜若狂的感觉从楚胭心头涌起,这是属于原主的情绪。 自从楚胭穿过来之后,这是原主情绪最强烈的一次,上次楚三娘说原身的母亲是狐狸精,她感受到原身那种愤懑悲哀的情绪,这一次则是惊喜和莫名的酸楚。 楚胭很是确定,这种感觉是从看到少年的那一瞬间开始的,可是,这是为什么? 没等她多想,王公公的声音响起来,很是殷勤的样子:“胭小姐,可能走了吗?” 楚胭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看了那少年一眼,放下帘子应道:“走。” 车声辘辘,马蹄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对面的王公公连之前最后一点点矜持都丢掉了,兴奋地向楚胭报告着太平公主的情况。 “胭小姐啊,您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下人天天都能见到公主,所以不觉得什么,可那些不常见到公主的人,感觉可就不一样了!昨天昌平公主过来,太平公主忘了遮住脸,被她看到了,她当时那个模样啊……” 王公公滔滔不绝地说着,楚胭目光落在他脸上,报以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不时地点着头,嗯嗯啊啊地回应着,神思却早就飘回了楚府门前。 那少年是谁? 楚胭可以肯定,少年今天是第一次出现,而在这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被窥探的感觉,就是来自少年身边的人,虽然她没见过他们,但他们身上的气质,以及给她的感觉,与以前那些窥探的感觉完全一样。 这是一种训练有素的,非常专业的窥探和盯梢。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窥探自己,而原身为什么又会对少年有这种感觉? 楚胭真是恨死了原身的记忆系统,难道就只能文字,不能升级一下,进行图像吗?! 差评!一星差评! 楚府不远处的僻静小巷里,被图像无果的少年泪流满面,努力地试图挣脱两个下属。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能感觉得到,她就是我姐,才不是什么楚家外室女!”他低声嚷着,推开身旁的汉子。 汉子死死地拽着他不放:“公子,公子!就算她真是大小姐,咱也不能现在过去呀,那是宫里的马车,大小姐要去宫里呢!” “放开我,我要去找姐姐,我不能让她去宫里,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严斐然低喊道,随即被另一个捂住了嘴。 “公子,你小声点!如果她真的是小姐,她托庇于楚府,肯定有自己的图谋,咱们可不能坏了她的事啊!” 另一个人也在劝:“公子,小姐和您一直在江州长大,回京城的次数寥寥无几,不会被认出来的!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她去宫里是给公主诊病,没有危险!咱们追上去,反倒会给她带来危险!” 严斐然不再挣扎,他瘫坐在地,捂着脸,指缝中涌出泪水。 “我回来了,姐姐,我回来了,以后有什么事,都有我来担当,你不用去别人家里受委屈,不用管别人叫爹爹,不用去宫里伺候什么公主,一切都有弟弟,为了报仇,要弯腰,要磕头,要受委屈的话,让弟弟来,你永远都是严家的大小姐!” 两个汉子也蹲在地上,抱着头无声地流泪。 “是啊,咱们的大小姐,可以去战场上与北胡面对面地厮杀,可以在北胡的围困下不吃不喝奋战到底,可以受伤,可以流血,可她凭什么受委屈?凭什么?!” 一个汉子低声嘶吼,像受伤的野狼。 …… “有什么委屈不能受的?” 严府里,赫连海平说,神情平静:“只要能给大都督报仇雪冤,便再大的委屈,大伙儿也受了!若那个女子真的是大小姐,她一定也能受得了任何委屈!” 下属们委屈又愤怒,赫连海平看向严斐然,沉声道:“公子不要感情用事,不能直接上去认她,最好想想办法,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回来,验明确实是大小姐,再说以后的事。” “对对,”小脚儿说:“若她确实是大小姐,咱们正好共同商议大计,也不至于就暴露了。若她不是大小姐,把她弄回来,看看楚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弄一个和大小姐一模一样的人,让她在洛京城中招摇,究竟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阿岁愁苦着脸低声道:“如果她不是大小姐,她是用什么手段,把自己装扮得跟大小姐一模一样的?难道真的是……真的是……那个……人……人皮……” 严斐然喝住了他:“不要胡说!我在师父跟前学艺,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什么人皮面具的说法!” 阿岁和众人都明显松了口气。 “可是,可是,”他又期期艾艾地说:“那她为什么那么像大小姐?该不会是楚相设了圈套,等着咱们去钻?不管咱们跟她相认,还是别的什么,楚相都等着捉咱们的狐狸尾巴……” 小脚儿踢了他一脚:“放屁放屁,你才有狐狸尾巴,老子才不是,老子就算有尾巴,那也是狼尾巴!” 严斐然摆摆手。 “都不要说了,咱们听赫连叔叔的,尽快找机会把她捉回来,我有预感,她就是我姐!” 第一百七十三章公主要入股? 被认为受了极大委屈的楚胭,在宫里受到了极为隆重的款待。 大殿中熏香袅袅,温暖如春。 太平公主给她赐了座,几个宫女穿花蝴蝶般地来去,极品好茶,名贵的糕点流水般地端上来,担心楚胭怕冷,一只散发着热量的白玉手炉被送到她的手上,入手只感觉温润细腻,玉质极佳。 楚胭倒也大方,坐下来同太平公主谈笑几句,便动手帮她检查,面疮的药已经彻底停了,髡发药水还需要继续用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定时定期调整牙套。 她同太平公主已经很是熟悉,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很不错,甚至到了熟不拘礼的程度。 因此在检查完,发现各方面都没问题之后,楚肋便直截了当地向太平公主提出,今天要早一些回家。 “请公主殿下恕罪,民女最近确实很忙,前几天买了个铺子,打算今天抽出时间去看看。”她说,向太平施礼。 太平笑着挥挥手:“行了行了,不就是个铺子么,我已经知道了,是不是用田家的钱买的?” 楚胭抬头看着公主,苦笑起来。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就是要了他家一点点诊费么,如何便传到殿下这里来了,没的污了殿下的耳朵。”她说,露出一点点惭愧之色。 太平公主以团扇遮脸,笑了起来:“胭小姐呀,我就想知道,你只给田主事诊了一次病,就收了人家一千两银子,我这样儿经常叫你来,你打算收我多少银子呢?” 楚胭苦笑,知道公主年纪虽小,田家和楚家之间事情却也瞒不过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她面前进自己的谗言呢,不如索性实话实说。 “回殿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民女向田家多收钱,主要是田夫人和田主事做事太过偏颇,家姐被她们欺压过甚,却不敢反抗,民女看不过去,便借着这个机会,向田家讹一笔钱,也好让那两人长长记性。”楚胭苦笑着说:“至于殿下这边,兰妃娘娘已经赏赐过了,殿下也帮民女打造了器械,民女实在没脸再要诊费。”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连脸都忘了遮,她用扇子指点着楚胭,笑道:“我若硬要给你呢?” 楚胭厚着脸皮笑:“那民女就不客气了,谁让公主富贵又大方呢?” 太监宫女们都跟着笑起来,公主挥挥扇子:“好了好了,不耽误胭小姐赚钱,你这就去。” 说着话,公主忽然转了转眼珠子,看着甚是慧黠可爱的样子,她笑道:“胭小姐买了铺子,准备做什么生意?要不要我也入个股?” 说起这个,楚胭还真有点为难,倒不是怕太平公主分钱,而是她不太想跟公主扯上利益关系。 像小说中所写的那样,主角和公主皇子们合伙做买卖,对方就会庇护主角的事,楚胭是想都不敢想的。 现代社会中,多少本来关系很好的亲戚朋友,因为合伙做买卖,最后闹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她可不敢惹上公主,毕竟公主的身份在这里,楚老太爷和楚岁华与公主相比,完全是两回事。 见楚胭面露犹豫,公主笑得更欢了,拿团扇指点着她:“哎,胭小姐,我跟你说笑呢,你还当真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去忙你的。” 楚胭笑着施礼:“那民女告退,等铺子开了,民女选几样来呈给公主,说不定公主喜欢呢?” 太平公主挥挥扇子,显得漫不经心的,身在皇室,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民间又能有什么好东西。 “不过,只要是胭小姐送的,我就喜欢。”太平说,自觉很给楚胭面子了。 楚胭告辞出来,宫中的马车已经等在宫门口。 车子行驶了两条街,忽然越行越慢,最后索性停下不走了,车夫挥起鞭子轻抽马儿,马儿一声悲嘶,却并不行动。 车夫跳下车去检查,不多时回来禀告:“胭小姐,马儿前腿扎了木刺,怕是走不成了。” 楚胭跟着下车去看,见马儿腿上不知什么时候扎了根木刺,鲜血浸湿了黑色的皮毛,它不安地挪动着蹄子,露出痛苦的神色。 楚胭心中一凛,四下里张望,没看到什么特别碍眼的人,索性蹲下来,由车夫捉着马蹄,她帮着把木刺拔了出来,车夫从衣服上扯了块布条,楚胭药箱里有金创药,也不管人用的药对兽类有没有用,先给它撒药止血,把伤口周围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马儿平静了许多,倒也能勉强拉车了,车夫心疼马儿,却不敢说,正愁眉苦脸间,楚胭已是主动发话:“你回宫去,这儿离我家不远,我自己走回去。” 车夫点头答应,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游目四顾,指着远处的一辆车道:“胭小姐,那边正好有辆租赁的马车,要么你坐那个回家?” 楚胭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见街角的空阔地带,停着两辆半旧的马车,上面很明显的租赁的标识,显然这车是出租的。 车旁边两个车夫模样的汉子正靠在车辕上谈笑,衣服模样俱是寻常,楚胭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不太对劲。 她对宫中的车夫笑了笑。 “不必了,这儿不太远,我走回去就是了。”她说。 车夫慢慢地赶着车掉头回去,楚胭目送车子走远,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确定没什么碍眼的人,便背着药箱,懒洋洋地往回走。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因为天冷,路上行人车辆稀少,来往的人都缩着脖子,行色匆匆,看起来真没什么异样。 再转过一条街,前面就是楚府所在的巷子了,楚胭放心了些,经过一条僻静的小巷时,忽然从里面并肩走出两个年轻的汉子。 他俩看着很闲散的样子,说笑着,像所有在街上闲逛的闲汉一般,晃晃悠悠地与楚胭擦肩而过,楚胭甚至听到两人的谈笑声。 “张家馆子的酒好喝,可惜汤饼太咸了点……” 猛然间,走过楚胭身边的汉子一把抓住她的药箱,低喝道:“给我过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你如何证明你是楚楚? 楚胭早有防备,却没想到对方是冲着药箱来的,她扯着药箱的带子回夺,顺势飞起一脚,正踢在那人腰间。 那人踉跄两步,仍是抓着药箱不肯放手,楚胭被他带着冲前一步,手上一个不稳,药箱被夺了去。 那人拿到药箱,立刻便向巷中跑去,楚胭喊了一声,追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股危机感袭来,她下意识地低头,另一个汉子拳头从她耳边擦过,带起呼呼风声,楚胭脚下没停,追进小巷。 “哎,你站住!”明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可这药箱对楚胭关系重大,而她也有意想探知对方底细,便追了上去。 她的身后,另一个汉子也追了上来,前面的汉子转身,嘿嘿狞笑,两人一前一后把楚胭堵在小巷中间。 “小姐,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话说了一半,前面的汉子见少女脸露冷笑,心知不好,然而已经迟了,他只觉得手脚无力,一头栽倒,原本抱在胸前的药箱颓然落地,砸在他的脚面上。 楚胭俯身将药箱拿在手中,回头看了看另一个汉子,见他也委顿在地,他在后面,吸入的药粉少一些,因此神智尚还清楚,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你……” 楚胭冷笑:“我怎么啦?知道我为什么不喊叫么,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俩给宰了!” 汉子目中露出惊恐之色。 “小小小,大小姐,不不不,不能啊!”他喊道,目光游移。 楚胭只觉得脑后似有风声袭来,急急侧身躲过,将手中药箱迎上去。 砰然一声大响,皇家御用巧匠御制的药箱果然不同凡响,那人捂着拳头,低叫一声疼疼疼。 楚胭转身,只见小巷的另一头,四个汉子簇拥着早上的那个少年,正慢慢地走过来。 汉子们个个人高马大,身上有一种剽悍的气质,楚胭看得出来,这种气质绝不是跟人打个几架就能练出来的,这是真刀真枪地上过战场,杀过人才有的气质。 她迅速地在脑子里把可能的人过了一遍,哈地笑了:“你们是赫连海平的人?” 汉子们神色复杂,居中的少年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就在这时,楚胭身后的汉子喊道:“大家当心,她会使迷药!” 几个汉子齐刷刷后退一步,把那少年护在中间。 “我就说她不是,大小姐哪里会有迷药,又怎会这么不讲武德?”先前被砸伤脚的汉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低声咕哝,“也不知奸相把大小姐怎么样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另一个汉子骂道,他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却远远不到能动手的地步,只得挪动身子,靠墙坐着,给一会儿的动手腾出空间。 两个汉子取出蒙面的布巾捂在嘴上,慢慢地逼近过来,楚胭有点点懵,他们说的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个少年,再次相见,她胸中的酸楚和惊喜淡了许多,却依然没能在记忆中找到他。 两个汉子一左一右包抄过来,小小的窄巷中避无可避,楚胭的药粉刚才已经用完,正急切间,手中一凉,一把全不锈钢的菜刀出现在手上。 刀啊刀,这次你出现的正是时候,给你个好评! 对方似乎都没带兵器,楚胭把药箱放在脚边,将菜刀横于胸前,同两个汉子对峙。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同时扑上,楚胭挥刀横扫,只听得一声呼喊:“阿姐,不要伤他们!” 她的心头蓦然一震,挥出去的力道不由地软了几分,改砍为踢,将右边的人踢出去,手中挽个刀花,明晃晃的菜刀指向左边的汉子。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还有你,你叫我阿姐?” …… 严府。 几名汉子簇拥着姐弟俩,从角门进了严府。 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院落和房屋,有些荒废的亭台楼阁似曾相识,周围拥着她的汉子们,似乎也似曾相识。 赫连海平带着一帮汉子们,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见女孩子跟着进来,急急迎上几步。 楚胭打量着他,猛然惊觉,她见过这人! 那日在鸭店门口,两人打了个照面,这人掩藏在满脸胡子下面那复杂的目光…… 原来他就是赫连海平? 楚胭注视着他,与原主记忆里的赫连海平不同的是,这人脸上多了一部大胡子,神情中颇有些狡狯和风霜之色。 赫连海平目光投向严斐然,带着几分询问之意。 严斐然轻轻摇头,小巷里人多眼杂,离楚府又近,他们还没来得确定,这个女子是不是姐姐。 只不过,严斐然下意识里,觉得这就是他的姐姐严楚楚。 “楚小姐?”赫连海平出声道:“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请来吗?” 楚胭正待答话,严斐然沉不住气了,小少年走过来站在楚胭面前,伸手想要来拉她:“阿姐,我是斐然呀,你不认识我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胭的脸上,观察着她的表情。 楚胭心中又泛起那种酸酸楚楚的情绪。 事实上,她能够几乎不加防备地跟着这些人来到这儿,也正是因为看到了少年眼中那种真诚和迫切,直觉这少年绝对不会害她。 听到这句话,楚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斐然?哪个斐然,严斐然吗? 是原身严楚楚的弟弟严斐然吗? 他还活着? 不知不觉中,泪水涌满了眼眶,任由严斐然握着她的手,楚胭呜咽道:“小弟,你还活着?” 严斐然泪水簌簌掉落,众人或多或少地都松了口气,阿岁低声咕哝道:“应该先查查她的脸,万一是别人假扮的呢?” 小脚儿踢他一脚,却也有些不放心地看向楚胭。 楚胭被严斐然拉着,泪眼朦胧地看向众人,看到这番情状她已经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发展,知道赫连海平并没有背叛严家,不然的话,严斐然就不会在这里,而是在刑部的大牢里了。 “赫连叔叔,你怎么留了胡子?”女孩儿擦着眼泪道。 赫连海平苦笑一下。 “ 大都督去后,我就留了胡子,大都督的冤情一日不雪,我这胡子便一日不除。”他说,犹豫一瞬道:“恕我冒犯,楚小姐,你如何证明你是楚楚?” 第一百七十五章见面不相识,须得报上名 楚胭一时有些犯难,这就像后世的一个真实事例,一个人去派出所开身份证明,对方却要她先证明自己是自己。 好在她的办法还多得很。 “刀若辞一直跟我在一起,他知道所有的事情,能为我作证,而且赫连叔叔,我记得……”楚胭在记忆中找了找,挑了赫连海平一件特别寒碜的事儿说了出来:“你以前在王胡子的赌场赌钱,输了经常不给钱,有一次被王胡子的人抓住,当街剥了你的衣服抵赌债……” “好了好了!”赫连海平急急地打断她,神情狼狈不堪:“我知道你是楚楚了!” 汉子们发出一阵哄笑,阿岁低声道:“说不定她是打听来的呢,毕竟这事知道的人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楚胭问,这家伙总是嘀嘀咕咕地说些丧气话,真是烦死她了。 阿岁怔了一下。 “你问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楚胭点头:“对,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李岁平。”不知道为什么,阿岁脊背上凉凉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阿岁呀,你追求馒头店老板的女儿,被人家打破头的事,还记得?”楚胭记忆,笑着说:“还有一次,你上茅厕的时候,掉进粪坑里,还是小脚儿拉你出来的,最后你俩都被扔到河里洗了一遍,才允许你们回营房的。” 阿岁满脸通红,跳了起来:“我不来了,小姐你欺负人!” 众人皆是哈哈大笑,一个俊俏风流的青年走出来,看着楚胭,满是期待之色。 楚胭笑道:“报上名来!” “我是鬼六呀。”青年道。 “鬼子六啊,你鬼点子最多,让我看看你多出来的手指,现下小姐我学了医术,可以拿你练练手,帮你切掉。”楚胭说。 鬼六刚把手伸出来,闻言立刻缩了回去。 “不行不行!”他嚷道:“我的好运气全凭它,还指望着它帮我拣个大钱袋呢!” 小脚儿走上前来。 “我是刘仲玉。”他说道。 楚胭看着他,目光停留在他的脚上,若有所思。 “小脚儿,记得我跟你说过,要帮你找个大脚媳妇的,我的丫环长寿倒很适合你,她有一双大脚,和你的脚差不多大,你俩要是结了亲,你就能穿她的绣花鞋了!”楚胭促狭地笑道。 小脚儿再无疑虑,哈哈笑了起来拱手:“那么大小姐,我的媳妇可就拜托你了。” 阿岁又来嘟囔道:“大小姐也太偏心了,成天操心着给小脚儿找媳妇,对我就又打又杀的,上次在楚府,小姐就砍了我一菜刀,这次又用药箱砸了我的脚,大伙儿看看,这脚背现在还肿着呢。” 没等楚胭答话,小脚儿便笑道:“那是因为你的脚大,若你也是小脚儿,肯定砸不着。” 更有人取笑他道:“阿岁,可不止大小姐伤了你,昨天公子跟大家伙儿动手,其它人都没事,只有你受了伤,你说说,这事能怪别人吗,怪你自己是个倒霉蛋罢了!” 一帮人哈哈大笑起来,楚胭也跟着笑,她的记忆中,阿岁这家伙就是个倒霉蛋,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也不知他是因为悲观而招来倒霉,还是因为经常倒霉而变得悲观。 这是个哲学问题,楚胭想了想不明白,暂且把它抛到一边。 说笑了一阵,其它人一一上来见礼,楚胭有印象的,便跟他说几句过去的趣事,记忆中没有的,索性便问起对方的情况,才知道这些人都是赫连海平从雁城带过来的人手。 这些从雁城过来的,虽没见过严楚楚,却也都听说过大小姐的名声,嚷着哪天有空了,定要跟楚胭过几招。 一一见礼完毕,赫连海平问起她之前的情况。 “我啊,当时正在师父那里学艺,听说宁王参了父亲一本,皇上下诏要父亲回京,我就跟师父请了假,急急忙忙往回赶,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楚胭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说:“后来我去刺杀宁王,被王府家将和城皇司的兵马追杀,误打误撞逃到了楚府,楚大人将我救了下来,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留在京城,他答应我,慢慢想办法为父亲报仇,我就留在楚府了。” 她没把和楚观之的协议说出来,一方面免得大家担心,另一方面,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未来沉冤得雪之后,她自会去与楚观之践约,却与大家伙儿无关。 众人都是唏嘘不已,严斐然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阿姐,你在楚府可没受什么委屈?楚老……楚相他待你可还好?”严斐然习惯了跟着别人叫楚老狐狸,但想他虽然奸滑,毕竟救了姐姐的性命,又收留了姐姐,还是客气些好。 楚胭笑着摸摸少年的头:“没事的,楚相待我很是宽容。”不仅不用守府里的规矩,她还经常用便宜爹的名头出去打抱不平,惹事生非,便宜爹却从来都没一句怨言,以两人只是合作的关系来说,楚观之真的是很宽厚了。 “那么阿姐你为什么要我们说出名字来,才能想起我们是谁呢?”严斐然问,他是个细心的,早就发觉了楚胭的这个特点。 楚胭一滞,她是穿来的,这事情不能说出来,可又怎么解释? 不解释的话,以后肯定还要遇到北疆来的将官和兵士,又怎么解释见面不相识的问题? 考虑一下,楚胭决定把在芭蕉庵中的的事说出来,勉强能当个挡箭牌,反正将来他们跟刀若辞见了面,这事终究要知道的。 她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只说自己被尼姑下药暗算,导致头脑有点糊涂,忘记了过去的一部分事情,须得别人提醒一下才能想起来。 众人都是痛骂尼姑,小脚儿更是跳着小脚,当时就要去将两个尼姑杀了,楚胭笑道:“不必了,她们已经被刀若辞给杀了。” 雁城来的兵士将官不知道刀若辞是谁,出身土石堡的众人对刀若辞却很熟悉,小脚儿颇有几分懊恼,道:“原本打算着,要向刀小子打听你的消息,但因那时你没认出平爷来,大家伙儿都不太相信你,总觉得是不是假的,又担心刀小子靠不靠得住,便没跟他联系。” 第一百七十六章这是本什么神书? “我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大小姐,刀小子当时离开你,是因为江湖盟内部出了问题,他回去处理,现在这小子已经是江湖盟的盟主了。”鬼六说,带着几分佩服之意,他对刀若辞此人,确实是很佩服的,只是前段时间不知刀若辞是敌是友,是以没去跟他接触,现在既然知道刀若辞没改变立场,那就可以常常找他去喝酒了。 赫连海平道:“是啊,我们本打算把刀若辞请了来,向他拷问情况,可我想着,他身后江湖盟的势力颇为强大,咱们来洛京城有正事要做,便没去招惹他。” 话风一转,赫连海平问起楚胭,她的医术是从哪里学的? “对呀对呀,”小脚儿道:“还有你的诗,大小姐,你什么时候会做诗了,还做得如此好诗。” 这倒是个尖锐的问题,但楚胭早有准备。 她一通狂吹,将医术来源归结于在尼姑庵里时,遇到的一个神秘的游方道士,对方极擅医术,因她的根骨悟性奇佳,灵性万中无一,便欲将毕生所学倾囊以授,楚胭开始时并不想学,奈何对方死缠烂打非教不可,她只得勉为其难马马虎虎地地学了两个月,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楚胭发自内心地觉得,在这帮一起扛过枪打过仗的弟兄们面前,她特别的洒脱随意,说话行动也很能放得开,吹起牛来不仅没什么心理负担,相反还很是开心。 汉子们听得都是瞪大了眼睛无比神往,鬼六喃喃道:“两个月就成神医了,啧啧,咱们若是也能遇到……” 阿岁打断了他的话:“遇到又怎么样,道长又不会收你做徒弟,人家看中你什么?难道看中你比别人多一根指头,万中无一么?!” 鬼六俊脸一僵,怒道:“他肯定能看中你,看中你乌鸦嘴儿倒霉蛋儿!” 众汉子哈哈大笑,楚胭更是在旁边架柴添火:“你俩别光动嘴啊,能动手就别哔哔,刀剑能解决的事情,耍什么嘴皮子!” 旁边有人捧了刀剑来,分别塞给两人,另有人打开了门:“去去去,后院演武场空着呢!” 赫连海平也跟着笑,眼角泛起皱纹,目中似有泪花,他已经好久没这么笑过了,大都督虽然蒙冤而死,但他的一双儿女都还在,总算老天有眼。 “那么大小姐,你这会做诗的本事,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他问。 这个么,好像就扯不到道士身上了,便宜爹的诗才似乎也不行,不能拿他当挡箭牌,楚胭严肃了神情,清清嗓子,准备好好地震一震这帮子昔日的战友们。 “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楚胭叹了口气道:“以前大小姐我啥也不懂,就知道在边关打仗,这次经过这些事,知道了世事沧桑,人事艰难,不知不觉地,就会作诗了。” 众汉子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看楚胭再看看严斐然,都是一样的心思,阿岁嘴上没把门的,直接就给说出来了:“少爷你可长点儿心,大小姐还没坐过大牢呢,就把诗才给憋出来了,你在刑部大牢里呆了那么久,别说诗了,连对子都没对出来一副!” 严斐然生生给他气乐了。 “好啊倒霉蛋儿,想坐牢还不容易?”严斐然叫道,“明儿个我把你扔到刑部大牢里去,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也能憋出一首诗来!” 鬼六还记得刚才的仇呢,嚷道:“他能憋出什么诗来,倒是憋个屎还差不多!” “好了好了,”赫连海平笑着说:“大家伙儿所擅长的东西不一样,再说大小姐确实天赋超凡,你们难道忘了当年在土石堡,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被大小姐一个人一杆枪追得嗷嗷叫的时候了?” 这么一说,楚胭也想起来了,那是土石堡建立之初,每天高强度的训练,让这帮兵痞子们叫苦连天,原主严楚楚当时刚学武艺不久,正在兴头上,学得又快又精,成天找这帮汉子比试武艺。 开始时众人顾忌她大小姐的身份,要么不敢真打,要么假装打不过,后来互相熟悉了以后,发觉严楚楚没什么大小姐架子,为人也是率性坦诚,便也放开手跟她过招,倒也有输有赢。 只不过严楚楚的武艺进步神速,半年之后,这帮兵痞子就被她挨个地打趴下,没有任何人能是她的对手,严楚楚再想找人切磋时,就没人肯上了。 于是演武场上就经常上演这样一幕,女孩子提着长枪,追着一帮子大老爷们,要他们选一个人出来,陪她练习武艺,大老爷们被赶得嗷嗷叫,却谁都不肯单独出去丢人,他们有一句话,要丢人大家伙儿一起丢! 小脚儿笑道:“幸好后来北胡频频来犯,大小姐有了用武之地,方才放过了咱们,不然的话,怕是我这小脚儿都要被追得跑成大脚!” 提起过去的糗事,众人都哄笑起来,都说大小姐果然天纵英才,有本事的人果然做什么都很厉害。 刚才吹牛时大言不惭,唯恐牛皮吹得不够大,现在大家都佩服她了,楚胭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她笑道:“其实我骗你们的,不是那么回事。” 在众人好奇崇敬的目光下,楚胭硬着头皮说了一半实话:“其实是这样的,我在游历江湖的过程中,得到了一本书,上面有许多诗,我把它们都背会了,然后……” 她摊开手耸耸肩:“然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不是我有诗才,只是运气好,背会了许多诗而已。” “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大小姐可否给我一观,我我我,我拿来哄哄官家的小姑娘也好啊!”鬼六激动地问,与阿岁这悲观主义者相反,鬼六这小子总是盼着各种好运,期望有一天馅饼能砸中他的头,给他来一部武林秘笈,或者挖到什么大宝藏,再不济,来一个富家小姐爱上他也行啊。 那样的话,他的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再也不用辛辛苦苦打仗了。 可惜的是,尽管他模样俊俏风流,偏偏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富婆看上他的迹像。 “撕了……”楚胭面无表情地说:“我把里面的诗都背会,就把书给撕了。” 嗯,这话可没骗他们,前世楚胭高考完毕的时候,可不是把课本都撕了么。 第一百七十七章十大罪状的内中情由 鬼六痛苦一会儿,忍不住问:“那是本什么书,哪天我去旧书店好生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得到呢?” 楚胭在两个名字间斟酌一下,随即决定好,便道:“九年制义务教育课本。” “九年制义务教育课本?”鬼六喃喃念叨几句,只觉得这名字说不出的别扭拗口,便似天书一般。 楚胭忍着笑郑重点头,表情严肃:“嗯,鬼六你好好记得这几个字,将来要找的时候也方便些,若你也背会好多诗,说不定就能傍上富婆,不用努力……啊那个,说不定就有富家小姐爱上你了。” 阿岁撇撇嘴,想说什么,看见鬼六和小脚儿都瞪着他,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那么小弟,你是怎么逃脱的?”楚胭问,这半天光说她了,还不知道严斐然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严斐然在自家姐姐面前,可没那么多心眼儿,他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事儿都说了,楚胭听得皱起了眉头:“等等,你不知道是谁救了你?” 严斐然点头:“是的阿姐,我问过他的姓名,他不肯说,只说是受人所托。” 楚胭点头:“好,你继续说。” 听了一段之后,她又沉不住气,打断了严斐然的说话。 “小弟,你说你出狱之后,到离州去找我?” “对啊,”严斐然一脸无辜的样子:“我找到了阿姐当初学艺的山上,师父说你已经下山去了,他收我为徒,让我乖乖地在山上等你回来,顺便他还能教我一些武艺,然后我学好武艺就下山了……” 事情她像不太对劲的亚子,楚胭记忆,似乎原身严楚楚是从师父那里偷跑出来的? “停,停,停!”楚胭再次打断严斐然的说话,有点疑惑:“师父没跟你说别的?”记忆中严楚楚的师父是个老头子,很有些饶舌,她偷跑下山,老头肯定要跟严斐然说一句嘴的。 谎话被揭穿了,严斐然略有些赧然之色。 “嗯,那个,阿姐,师父倒没说别的,他说让我学艺三年,艺成了才能下山,不过我那时,我那时不是担心你吗,只学了几个月,趁着师父不注意,就偷跑下山了。”严斐然忸忸怩怩地道,带着几分不安:“师父说阿姐你特别听话懂事,学武艺也又快又好,让我向你学习,不要轻举妄动,等学好了武艺再下山,可是阿姐,我实在,实在等不得了……” “师父他这样说?”楚胭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原委,看来老头子还是很护短的嘛,在弟弟跟前给自己这当长姐的留足了面子。 既然师父这么给力,楚胭也不好不领他的情,她板起了脸,将严斐然好一通教训。 “阿弟,你可知道错了?”她问,看着严斐然满脸的歉意,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得意,板起脸严肃道:“以后要听师父的话,师父既然说了,让你学好武艺再下山,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你不听他的话,既违反咱们尊师重道的传统,对自己武艺的修行也没好处,师父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楚胭摆出长姐的架子,运起从楚老夫人那儿学到的神功,将严斐然好好训了一通,直到小屁孩听得面有菜色,连连点头,答应以后再也不会轻举妄动,保证不会以身涉险,这才罢休。 接下来就是赫连海平了,楚胭转向赫连海平,施礼道:“赫连叔叔,我听说您向皇帝上书,列举父亲的十大罪状,这是怎么回事?” 女孩子的神情严肃又认真,带着几分不解,赫连海平急忙还礼。 “大小姐,事情是这样的……”他开始讲述过去的事,一帮汉子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补充。 严家奉诏上京的时候,圣旨上只说有官员弹劾严衡,要严衡即刻随钦差入京自辩,却没说要治他的罪。 谁也不知道严衡当时的想法,他有没有察觉皇帝和宁王的阴谋? 接到圣旨,严衡即刻按照圣旨的要求,带上了一家老小启程出发。 “我也不知道大都督有没有感觉到不对劲儿,我跟大都督说,此去洛京城路途遥远,路上着实辛苦,老夫人年纪大了,恐受不得苦,便不要让老夫人同去了,大都督也答应了,打算上折子求皇上开恩,可老夫人说,一家人不能分开,无论荣辱富贵,都要在一起,没必要为她一个人,让严家背上抗旨不遵的罪名。” 赫连海平哽咽得说不下去,抹了一把泪,半晌继续道:“现在想起来,多半老夫人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发展,才坚决要跟着同去的。” 小脚儿点头:“这事我知道的,大都督进京时我也是跟着的,老夫人生病后,大都督本打算让老夫人留在当地养病,待病好再启程,当时的钦差黄大人也同意了,可老夫人坚决不愿,要跟着一起走,后来,后来老夫人去了,黄大人说,为免耽误时间,暂且先不要回祖籍,就地掩埋了老夫人,待将来事情平息,再将老夫人送回祖坟,大都督答应了,当时我和几个亲兵要求留下守墓,黄大人大概看我们没几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就同意了。” 小脚儿抹了一把泪,接着道:“后来,在大都督的授意下,我们将老夫人的灵柩运回大都督族中的祖坟,悄悄葬了。” “是啊,那时候大都督可能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皇帝极有可能要杀他,可大都督硬生生地跟着去了,竟是没有半点儿犹豫。”另一个亲兵道,同样是眼含热泪,愤愤不平。 赫连海平接着讲述。 严衡一家上京之后,没过多久,案子便定了下来,其中虽有波折,却也没延误太长时间,便判定了刑罚,据说之所以没被夷三族,是有朝中大佬帮忙说情, 也有人说是顾忌着民愤太大,负责审理此案的兵部和刑部尚书担心激起民变,酌情改了判决。 “我得到消息,再次给皇帝上了折子,又把城防交待给麾下几个副将共同统领,正准备带着贴身的亲兵回京城,向皇帝求情,大伙儿都说,拼着这些年打下的功劳都不要了,也要换得大都督一家平安。” 赫连海平说,神情悲愤:“刚刚走到距离雁城最近的宁州,便得到消息,朝廷判了大都督夷三族,京中不少大人都不同意,正在同皇上和刑部兵部周旋,兄弟们加紧行程,恨不能插翅飞去,帮着大都督解说其中情由,没过几天,就传来消息,大都督和夫人,他们,他们竟已殉难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延续香火是第一要务 说到这儿,赫连海平泣不成声,屋子里十几名汉子有人默默垂泪,也有人大声咒骂,严斐然泪流满面,伸袖拭泪。 赫连海平拭干泪水,神情反倒平静了些许。 ;听说大都督殉难,我们索性也不去洛京了,我便派人星夜赶路,追回之前为大都督求情的折子,自己退回雁城,又请城中师爷帮忙,重新拟了一封折子,给大都督编了十大罪名,一路招摇,送到皇帝那里去。 说着背主的行径,赫连海平神情平静,十分坦然:;皇帝很是高兴,下旨嘉奖,命我接替大都督的职位,还给我封了个爵位,当着钦差的面,我欢欢喜喜的受了,又给了钦差一大笔银子,向他承诺,只要我在这雁城一天,就少不了他的银子。 赫连海平说得平静,汉子们却是脸露悲愤不平之色,楚胭略带怜悯地看着他,心下倒也颇为佩服这粗豪汉子忍辱负重的本事。 ;没想到,后来皇帝竟将那折子诏告天下,更是在圣旨中着重夸奖了平爷,将平爷与孙忠君那狗贼相提并论,言辞之中,倒对平爷还更加嘉许些。 鬼六插嘴道,神情悲愤屈辱:;我们都知平爷是为了保得兵权和雁城安宁,伺机为大都督昭雪复仇,可世人不知,圣旨发出后,天下人对平爷多所唾骂,弟兄们都替平爷不值,可平爷说,只要能为大都督复仇,一时的屈辱算不了什么。 ;可这些都没什么用,阿岁幽幽地说:;皇帝还是对平爷不放心,下旨让平爷回京,圣旨上说得好听,是怜惜平爷在边关日久,让他回来京城休养生息,大伙儿担心皇帝故伎重施,再对平爷下手,都说反正兵权在手,大家索性反了算了,劝平爷不要回来,平爷却说不妨事的,谅来皇帝也不会连着杀掉两员大将,他只要表现得恭顺些,说不得还能趁此机会,查一查当初陷害大都督的,都有哪些人,有机会的话,先杀几个小喽啰报仇也好。 小脚儿道:;是啊,咱们派了人到处寻找大小姐,派去离州那边的人说,没找到大小姐,倒是找到了大小姐的师父,说大小姐去了京城,后来又派人来京城,也没找到大小姐,宁王被刺的消息咱们也知道,可那厮每个月都要被刺几回,谁能知道大小姐居然也会去刺杀他,若早知道,大小姐就不用受这些日子的委屈,咱们早就把大小姐迎回去了。 楚胭神情沉肃,向着众人施礼,又转向赫连海平,深深施礼。 ;赫连叔叔受委屈了。她说,神情肃然:;拔剑刺杀,以死复仇都是很容易的事,可忍辱负重,背负骂名为父亲昭雪伸冤,却是更加艰难,严楚楚代替家人父母,谢过各位,谢过赫连叔叔了。 众人都肃然回礼。 ;为大都督复仇,死不足惜! ;大都督待我等厚恩,这是应该的! ;大都督护雁城百姓平安,护北疆边关平安,不该受此冤屈! 他们乱糟糟地喊道,有人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赫连海平也郑重回礼,打破了这种悲愤的气氛。 ;大小姐既然来了,便去为大都督上一炷香罢,好教大都督和夫人得知,严家的公子和小姐都好端端的,并且才学武艺兼备,大都督后继有人! 从严家祠堂中出来,鬼六说起他们捉了孙忠君,将他关在祠堂中,假装割腕放他的血,把他硬生生吓疯了的事,众人嘻笑起来,都说那货虽然无耻,却忒地胆小。 对于一个死去的小人,说实话楚胭并没什么兴趣,她问起严斐然以后的打算。 ;阿弟,你打算以后怎么办?继续读书科考吗?楚胭问,她记得这位弟弟读书是很有两下子的,而且小小年纪就过了乡试,曾经立志要像他的父亲一样,做一个文武双全的大将军。 严斐然摇头:;不,阿姐,我不会参加科考,我不要给皇帝卖命。 楚胭哑然,众汉子七嘴八舌地嚷起来。 ;就是就是,大将军一心为国,最终却被皇帝害了,咱们不做他家的官儿! ;是啊,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想办法回到雁城,带着兄弟们来洛京城,把宁王和皇帝都杀了! ;这可不成,北疆那边不能没兵,万一北越打进来,老百姓可就倒霉了! 几个汉子各执一词,丝毫没有忌讳地说着杀皇帝和宁王的话,赫连海平观察兄妹俩的表情,见严斐然微有惶恐之色,转动脑袋四下张望,楚胭却是淡淡的面无表情,心下暗赞,到底大小姐经历得多些,比公子沉得住气。 楚胭从后世穿过来,并不觉得这些话有多么大逆不道,皇帝过桥抽板,还不许底下的老百姓骂几句了? 她关心的是弟弟要怎么办。 ;怎么办?严斐然说:;阿姐,我早就想好了,等为父亲和母亲报了仇,我就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修习武艺,将来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赫连海平连连摇头,蒲扇般的大手拍打着严斐然。 ;公子万万不能啊!他说,神情焦切:;大都督就只有你这一个男丁,你身上担负着传宗接代的担子,不论如何,都要先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才是第一要务啊! 严斐然既羞窘又恼怒,却知赫连海平也是一心为了严家,他不好发火,拂开赫连海平的手:;这事以后再说,赫连叔叔,你还是关心点别的事,比如说…… 小少年转向楚胭,把战火转移到楚胭的身上:;阿姐,你打算怎么办,还在楚府呆着吗? 楚胭却不直接回答,而是顺着赫连海平的话逗了弟弟几句,直到他满面通红,低头不语,才笑着将自己的计划讲了。 ;我还是呆在楚府吧,她说:;有楚相在前面顶着,做起事情来方便些,再说这样的话,敌在明我在暗,也更加安全一些。 在楚胭的内心深处,她隐隐地觉得,自己其实是舍不得老太爷和楚家的几个姐妹的,不过这话她自然没跟几个汉子说。 第一百七十九章她竟然还想要交待! 有麻烦就让便宜爹顶包,听起来这行径似乎有些无耻,几个汉子却丝毫不觉得自家大小姐这么做有何不妥,他们鼓起嘴巴一通无脑狂吹,什么大小姐聪明伶俐啦,大小姐运筹帷幄啦,大小姐天纵英才,常人所不能及啦,大小姐忍常人所不能忍,必成大事啦之类的话,饶是楚胭脸皮够厚,也听得都有些脸红了。 细细观察他们的表情,楚胭发觉这些粗豪汉子们居然并不是在拍她的马屁,而是发自内心的这么认为,瞧他们一个个得意洋洋,与有荣焉的样子,恨不能向天下昭告,我家大小姐就是这么优秀,你们谁敢不服,来战啊! 这就令人很无语了。 最终还是严斐然说了句踏实的话,他说:;这样也好,万一事情不谐,姐姐托庇于楚家,至少能够得以保全。 见众人都瞪视着他,严斐然赶紧补充。 ;我是说万一,万一……当然,有阿姐带着咱们,咱们的大事肯定能成!他说,带着几分讨好。 几个汉子这才释然。 ;就是啊,大小姐做事怎么会不成,公子你刚来洛京城还不知道,大小姐骂了宁王的女儿,打了宁王世子,还帮公主治了病……鬼六说,转向楚胭:;大小姐,你帮公主治病也是有目的的吧,是不是为了接近皇帝,寻机刺杀他?我跟你说,这样可要不得…… 楚胭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想着交好公主,说不定什么时候有用罢了。 听着鬼六和几个汉子又替她吹嘘了一会儿,楚胭实在听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告辞:;那个,我先回楚府,在这边呆得太久,万一被楚相发现就糟了。 众人纷纷点头,鬼六道:;去吧去吧,虽然以大小姐的本事,咱们不用怕他,可这不是还要利用他么! 回到楚府,被鹦鹉一通寒喧问候,楚胭因被表扬太多而有些虚浮的脚步,终于变得平稳下来。 绿玉端来茶水递到楚胭手上,看着她神情诡秘,欲言又止。 刚和粗豪的汉子们打过交道,楚胭也很有点豪气,她一口将茶喝干,喝道:;发生了什么事,绿玉你快说! 绿玉一惊。 ;小姐真是厉害呀,你怎么知道府里发生事儿了?她说,满脸的崇拜。 这表情今天已经看得多了,楚胭不为所动,戳了小丫环一指头,笑道:;快说! ;小姐,就在刚才,田家公子来接大小姐了!绿玉神秘地说。 楚胭不以为意。 ;那么大姐怎么说,她倒是愿不愿意跟他走啊?她问道,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 茶碗冒着热气,被送到田铮手上,田铮接过来放在桌边,看着楚岁华,神情中带着不满。 ;妮妮,你还是不肯跟我走吗?他说,语气里带着几分火气:;上次的事情我已经知道错了,父亲已经责罚过我,连母亲都吃了父亲的挂落,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楚岁华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觉得,她希望他们娘儿俩吃挂落? 难道他觉得,她不回家,是因为她还不够满意? 可她不是的,她只想得到一个说法,她被泼了狗血,只想得到田家的一个解释。 而不论田夫人抑或田铮,都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他们只以为,她是盼着他们遭责罚或是吃挂落,却从没想过,要对自己解释一下。 楚岁华看着田铮,其实他只要说一句:;妮妮,你受委屈了,我相信你不会护着邪祟,更不会是邪祟! 这样就好了,他却不肯说,只说他们娘儿俩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挂落。 可最委屈的,难道不是她这个无辜的,却被当做邪祟,泼了满头满身狗血的人吗? 这些日子,帮助妹子收拾打理店铺,跟工匠和招来的伙计们打多了交道,楚岁华变得大胆了些,她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要把话说出来才对。 小妇人凝视着田铮,神情诚恳。 ;夫君,我没有希望你和婆母吃挂落遭责罚,我只是希望……她认真又诚恳地,慢慢地说:;你们能给我一个交待。 田铮蓦然间涨红了脸。 交待,她竟然还要交待! 家里被她搅得鸡犬不宁,她自己却躲回娘家来过清闲日子,他忍气吞声委屈求全地来接了她好多次,现在,她居然还向他要交待! 田铮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立刻就拂袖走了。 可是他不能,父亲说了,若再接不回楚岁华,他就不用回府去了。 ;这事起因就是因你在青楼里惹事生非所致,既然你不愿把妻子接回来,那索性也别回来了,就以青楼为家吧! 田铮想起父亲的话,心下又是恼怒又是庆幸,说起来,自从那外室女姨妹警告过他,他再没去过青楼,而他的病也没再犯过。 现在即便父亲同意,他也不会再去青楼的,大不了听母亲的话,多抬几房小妾回家罢了,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总是可以的吧。 可是在三妻四妾之前,他得把这个原配妻子接回去。 ;妮妮,你想要一个什么交待?田铮说,勉强让自己笑得深情些。 ;我不是邪祟,夫君,你和婆婆得搞明白这一点,我不是邪祟,也没有护着邪祟的必要!楚岁华说道,神情认真中带着几分倔强。 田铮愣了一下,这妇人真是小心眼儿啊,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她居然还在记仇!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在心中骂道,脸上却笑得愈加温和无辜。 ;妮妮,我从来都没有怀疑你是邪祟,更不会以为你会护着那东西,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怀疑你?只不过道士那样说了,如果不让他证实一下,将来府中下人们难免要在背后议论,于你的名声有损。我同意他试一试,不过是想替你洗清罪名而已。田铮说,神情真诚又焦灼,看起来真的是一心为了楚岁华着想的。 楚岁华愣了一下,她倒真没往这个方向想,再看看田铮的样子,夫君好像真的是为了她着想? 是她误会了夫君……吗? 第一百八十章要回田府了? ;那么,夫君,我便随你回去吧,不过……说到这儿,楚岁华有点犹豫,该怎么跟夫君提出她的要求呢? 妻子终于让步了,田铮内心暗暗舒了口气,见她温温吞吞的模样,又有点来气。 ;有什么事你说就好了,我又不会吃了你,磨磨蹭蹭的做甚么?他说道,带着几分不耐烦,哼,最讨厌她这副温温吞吞的样子了! 夫君既然这么说了,楚岁华一咬牙,索性说了出来。 ;近一段时间,我要帮着胭妹妹管理铺子,就算跟你回去,每天还是要出门去铺子里。她说,语气出乎自己意料的坚决。 田铮有点懵,什么什么?就她这副模样,还能管理铺子? ;就你这副模样,还能管理铺子?不知不觉地,田铮竟把这话说了出来,说完他才觉得不妙,该不会惹恼了妻子,她不肯跟自己回去吧? 楚岁华并没恼怒,相反她很是自信平淡的样子。 ;我也觉得不行,不过胭妹妹说我可以学,而且,她很有些小小骄傲的样子:;这铺子之前的改造和布置都是我计划的,胭妹妹说做得很好。 胭妹妹胭妹妹,成天就知道胭妹妹! 田铮心中恼怒,那个外室女看到了他最为狼狈不堪的一面,用刻薄的言语讥刺他的母亲,还用旧病复发来恐吓他! 而他的妻子,说起那外室女的时候,神情语气却都是崇拜和欢喜! 他记得清楚,明明以前妻子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崇拜和欢喜的神情,刚成婚那会儿,不论他说起什么,小妇人都是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目光中那种欢喜和赞叹简直要从眼底溢出来。 可现在,妻子把这种欢喜和赞叹给了别人! 虽然楚胭不是别人,而是妻子的妹妹,可是田铮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想到父亲的话,他聪明地将这不舒服掩盖起来,笑得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真好,我怎么不知道,我家妮妮还有这本领呢?田铮笑道:;看来以前夫君还是低估妮妮了,那么妮妮,咱们便回家去吧,到时候家里没事,你想出来帮胭妹妹做事也可以。 楚岁华红了脸,只觉得心里甜甜的很幸福,夫君这是在夸她呢,还亲亲热热地叫她妮妮,须知除了新婚时他会这样叫她,会含着笑端详她,之后的几年里,他对她都是冷冷淡淡,连正眼都不肯好好瞧她。 如今,两人之间又恢复到新婚时的样子了! 楚岁华痛快地答应声是,吩咐小吉收拾东西,小吉瞪大眼睛欲言又止。 小姐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楚岁华见她这样子,倒真是想起来了,急急对田铮道:;夫君你等一下我,我得去跟胭妹妹说一声,今天就不去铺子了。 毕竟回到家里,还是要收拾整理一下,再和夫君好好说说话,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抛开,重新开始好好的过日子,楚岁华心里想着,匆匆向田铮说明,便要离开。 田铮有点不放心,担心那刁钻刻薄的姨妹会给妻子掏耳朵,说不定还会阻挠妻子回家,有心跟着去吧,可想起姨妹的样子,又实在没有底气面对她。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脸上却是笑得灿烂:;去吧去吧,早些说清楚,夫君在这儿等着你。 楚胭自然不会说什么,她注视着楚岁华,对方在她的目光下,慢慢地红了脸。 ;胭妹妹,不是我不肯帮你,她急急地解释道:;夫君他说了,以前的事,他也是为了我好,我想,我想以后他再不会了,等我回到府中,大概打理一下院子里的事儿,就会去铺子里帮忙的。 楚胭看着她,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怜悯。 ;大姐,你尽管去吧,如果田铮好好待你,你就用心和他过日子,铺子里的事情不用担心,有刘夏掌柜呢,如果田家母子对你不好,给你委屈受,那你要记得,你还有娘家人,我和祖父都能养得起你,做为大夏左相的女儿,你也没必要忍气吞声! 热泪流了下来,楚岁华想起祖父说的,要种菜卖果子养活她的事,她拭去眼泪道:;好,妹妹,我不会给咱家丢人的,我再不会无缘无故地受委屈受气! 楚胭从妆台上取过一个小盒子,拿了几张银票递给她。 ;这些银票大姐拿着,毕竟不是在娘家,难免有用钱的地方,你也不用谢我,这是大姐你这些天的工钱。 她说,见楚岁华不动弹,便抓过她的手,将银票塞进她手心里,又按着她的手指帮她合上。 楚岁华把银票展开看了看。 ;太多了,胭妹妹, 她吃惊地说:;哪里用得这么多! 楚胭笑道:;正要跟你说呢,大姐你的工钱和刘夏掌柜是一样的,铺子筹备初期事情繁杂,工钱加倍,你就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楚胭的心情很好,因为她今天也找到了娘家人。 那个千里迢迢去离州找她,找不到她又偷跑出来的弟弟,那些粗豪的,无条件信任她的汉子们,那个一直以叔叔相称,可以在战场上把后背交给对方的长辈,他们才是她在这个世上真正的亲人。 楚胭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楚府这边的人,便似她的婆家人一般,有的人真心实意待她,如楚老太爷和小吃货四娘,有的对她抱有善意,如笑面小狐狸二娘和中二少女三娘,也有的和她互相算计,如便宜爹娘。 而严府那边的人,便如是她的娘家人,不管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们都一心一意地信任她,无条件地对她好。 还有靖平侯,刀若辞,甚至那个爱医成痴,医术却不甚高明的乐道安,这些朋友兄弟们,也都是很好很好的。 她还是幸运的,虽然穿过来后没有什么空间系统和异能,但她幸运地得到了这些亲人和朋友。 希望大姐也能如她一般幸运,田铮能够珍惜这个一心爱着他,想要依附于他的小妇人。 第一百八十一章抄佛经 田府。 田夫人皱着眉毛,嘴角两道法令纹向下斜撇,很是不屑的样子。 ;就凭她?她能管理铺子?她撇着嘴笑道:;铮儿,你该不会楚府去得多了,也跟着失心疯了吧,就楚岁华那样儿的,也能管理铺子?那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谁家的铺子能拿给她玩啊?!还有你那岳母,她是怎么教女儿的,让女儿抛头露面地出去管理铺子? 田铮无奈地叹了口气。 ;母亲,那是胭小姐的铺子,不管楚氏是要拿来玩,还是真的能管理好铺子,总之儿子已经答应了她,家中无事的时候,便让她去铺子里。他说,带着几分讨好哀求:;就这样吧,母亲,儿子真的很累了,不想再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伤神了。 田夫人瞬间怒容满脸,伸指点他。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自己去青楼里胡闹,怎么会被那外室女死丫头抓住把柄?她愤愤道:;我还跟着你受委屈呢,被那外室女讥刺,连媳妇都不听我的了! 田铮无言以对,当初他去青楼,母亲不仅不反对,还偷偷给他塞银子呢,如今出了事,又都来怪他! ;那母亲自己看着办吧,人我是接回来了啊!说着话,田铮甩甩袖子,转身就走。 田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冷笑一声,招来门口侍立的婆子。 ;不是说,没事的时候才能去铺子么,咱们田府这么大,怎么可能找不到事情给她做?她说,带着几分讥诮之意:;去请咱们的二少奶奶,就说我找她有事。 田夫人在请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婆子应声是而去。 楚岁华白着脸,站在田夫人的面前。 ;母亲要我抄佛经?她嗫嚅道:;可是,可是我和夫君说好了,要帮胭妹妹管理铺子的…… 田夫人满脸是笑,打断了她的话:;上次铮儿生病,我在菩萨面前许了愿,若铮儿的病好了,便抄一百遍金钢经,如今菩萨保佑,铮儿果然好了,可娘的眼睛近来不大好,成日里又涩又疼,若抄经的话,眼疾怕是会加重,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抄经的事,便由你来代劳罢! 楚岁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孝顺自然是必须的,可是她还答应了胭妹妹,要帮她打理铺子,还拿了人家的工钱,至少也得帮忙到铺子开张才行吧? ;母亲,楚岁华鼓起勇气说道:;儿媳很愿意帮母亲抄佛经,只不过,只不过可不可以晚一些再抄?这几天胭妹妹的铺子正打算开张,儿媳,儿媳说好了要去帮她的。 楚夫人沉下脸来,冷冷地看着楚岁华。 ;那么你告诉我,是对母亲的孝心和对菩萨虔敬重要,还是帮你那外室女的妹子赚钱重要? 哪一个重要,楚岁华心中当然已有定论,只不过她不敢也不能说出来,她只得委委屈屈地点头应了:;是,母亲,儿媳今日就开始抄写。 ;字迹要工整些,将来我可要检查的!田夫人沉着脸说。 楚岁华施礼答应,她决定要尽量快一点,早点抄完,说不定就能早点去铺子里帮忙。 回到自己院子里,早有仆妇送了纸笔过来,指定了字的大小和笔体,楚岁华吩咐小吉收了,小吉气愤愤地收起来,瞪着眼睛看着自家小姐。 ;大小姐,咱们得告诉胭小姐一声,免得耽误了铺子里的事。她说,带着几分隐晦的不满。 早就说了不要回来的,可大小姐就是不听,看看看看,果然田夫人又磋磨大小姐了! 楚岁华如梦初醒,每次她回到田府来,就会觉得头脑不甚灵便,就连喘气似乎也比在别处艰难几分。 ;那你去吧,你跟胭小姐说清楚,等我抄完佛经,就会去铺子里的!楚岁华笃定地说,婆婆今天对她露出了笑脸,看着和以前大不一样,也许夫君说得对,他们都是为了她好。 小吉转身出去,她要去找胭小姐讨个办法,不然的话,怕是大小姐又要被欺负了! 谁料在府门口,小丫头却被守门的家丁给拦住了。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小吉问,带着几分气愤,其实心里已民经有了几分猜测。 家丁斜着眼睛看她:;不为什么,夫人说了,这几天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随意出入,我若放你出去,说不得还要吃挂落。 小吉气得鼓着腮帮子,瞪视他半晌,知道跟这些吵也没用,气哼哼地转身。 ;不就是买点胭脂花粉么,不买正好,还省钱了!她大声说,转身回去。 家丁松了口气,回去就好,回去就好,他就怕跟这丫头吵起来,万一老爷下朝遇到,说不得他还要挨老爷的骂。 小吉回到自己院子门口,看看四下里没人,转了个弯儿,从小路上一溜烟地跑了。 她来到厨房后边的角门上,给守门的婆子递了一串铜钱。 ;这点点小钱,给钱妈妈拿去喝酒,小吉说:;妈妈且放我出去,让我替二少奶奶去买些胭脂水粉,二少爷今日说了,让二少奶奶打扮得漂亮点。 婆子跟她关系一向不错,闻言撇嘴。 ;你可得了吧,男人这种东西,家里的媳妇就算是天仙下凡,也不能耽搁他们在外头耍子,你告诉你家二少奶奶,咱们女人在后宅里,最重要的还是讨好婆婆,再生个一男半女,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小吉笑着答应:;可不是嘛,那也得想办法试试呗。 婆子看看四下无人,打开角门放她出去,低声叮嘱她:;一个时辰之内回来啊,可不能连累了老婆子! 小吉连声答应,小跑着直奔楚府。 书香阁里,楚胭神情淡淡的。 ;怎么,田夫人让大姐抄佛经?她问,带着几分了然,早就知道田夫人肯定要磋磨楚岁华,只是没想到是抄佛经的方式。 小吉将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其中自然不乏对田夫人的咒骂,楚胭听了倒没生气,这种事情在内宅里很常见,奈何当事人自己立不起来,别人便是急破头也没用。 ;你回去告诉大姐,让她别着急慢点抄,可小心着别把眼睛熬坏了,至于铺子这边,一切都已经有了眉目,刘夏掌柜的会打理好的,让她放心好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先去临江茶楼 小吉难掩失望之色,应声是施礼。 她还以为胭小姐会像前两次那样,想办法收拾田夫人呢,没想到胭小姐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把这事搁一边了。 小丫头失望地退出去,走到门口,忽然听到楚胭唤她。 小吉一个箭步蹿了回来,满怀希望地看着楚胭。 楚胭被她看得有点懵,小丫环这宛如看着救世主的目光是怎么回事? ;咳咳,那个,我想问一下,你家少爷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她问。 ;少爷?哪个少爷?小吉愣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说的谁,不由愤愤道:;他把大小姐接回家,就再也没露面,由着夫人欺负大小姐,亏得大小姐还很高兴,说少爷又跟以前一样了! 哪里有什么改变,明明还是以前那个德行,唯一变了的就是不再去青楼,可那难道不是因为胭小姐吓唬他起了作用吗?!小吉愤愤地想。 ;这样啊,我知道了。楚胭若有所思地点头,再次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照顾好你家小姐。 小吉应声是出门,莫名其妙地,心下放松了许多。 具体胭小姐知道了什么,小吉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胭小姐并没有放弃大小姐,既然她还肯问田府的情况,并让她照顾大小姐,就说明胭小姐一定还会想办法的! 绿玉候在门口,送了小吉出去,两人一路低声叽叽喳喳,都是在咒骂田家母子,走到岔路口,绿玉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小吉,要么你去告诉夫人,说不定夫人能想想办法呢? 小吉微微摇头,神情苦涩。 ;没用的,她说,;夫人以前去找过田夫人,没用的,再说了,夫人总说让小姐忍着,等有了孩子就好了,我看哪,没有孩子还好,万一有了孩子,说不定田夫人又能拿孩子要挟大小姐了! 绿玉深以为然地点头,她俩虽然都没成亲,可是听说过的故事着实不少,婆婆和丈夫拿孩子威胁媳妇的,可真不在少数。 送走小吉,绿玉在府门口还遇到两个人,她没请他们进来,只急急地回来禀报楚胭。 ;胭小姐,乐康医馆和临江茶楼都派人来府中找您,刚才我在府门口遇到了,没让他们进来,直接回来禀报您。绿玉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不是她急,是那俩人都说有病人等着,让她尽快禀报。 ;他们说了有什么事吗?楚胭问,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英慕白身上去,临江茶楼是他的地盘,他找她有什么事? 绿玉拍拍脑袋,瞧她光知道着急,倒忘记说重点了。 ;临江茶楼的伙计说,阿海的病情起了反复,似乎虚脱了;乐康医馆的小药童说,有个病人病情复杂,乐大夫不方便出手,想让胭小姐去帮着诊治一下。 楚胭点头,心里决定了要去的先后顺序。 ;让长寿通知府里备车,我要去临江茶楼,你帮我收拾一下,准备出门。她说。 临江茶楼。 阿海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旁边一个伙计为难地问他:;阿海,你到底要不要换药,云少爷说了,这药再吃下去,恐怕你会虚脱。 阿海迷迷糊糊地点头:;不,我不要换药,我要继续喝胭小姐的药,你把药给我拿来…… 伙计无奈,看向站在旁边的云风轻。 ;云公子,这家伙冥顽不化…… 英慕白坐在不远处,闻言淡然笑道:;那就把药给他,胭小姐不是说了吗,此方断不可改,如今病人也愿意喝,便给他喝了罢! 云风轻猝然转身,低喝道:;慕白兄,这是一条人命! 英慕白点点头,镇定如常。 ;我知道这是人命,我已经派人去请楚胭了,至于药,就先让阿海喝了吧,我相信胭小姐的医术。 看着云风轻不可置信的样子,英慕白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见过田铮的怪样子,相信你也会相信她的医术。 云风轻心里冷笑,庸医误人啊,这些人一个个的是有多傻,如果那楚胭真是严楚楚的话,那货除了舞刀弄枪什么都不会,如果不是的话,她扮成严楚楚的样子,肯定没安好心。 亏他们还这么信她! 散发出难闻药味的药碗被端过去,阿海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端过碗一饮而尽,又倒头躺下,没一会儿,他挣扎着坐起来,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旁边的伙计忧心忡忡地道:;哎,他又去小解了,尿这么多,该不会真的虚脱吧? 外边有伙计急急地跑进来,先拿眼去瞧床上,见阿海不在,怔了一下,英慕白喝道:;有什么事,说! 伙计如梦初醒,道:;胭小姐来了,可是阿海呢? 先前的伙计苦笑:;他去小解,我去找他。 楚胭进得门来,阿海已被找了回来,神智昏昏地躺在床上,两眼微闭。 楚胭虽然有心理准备,见这情状不由也吃了一惊,急急地坐下来,先帮他诊脉再说。 ;病人没事,神昏只是暂时的,她长吁了一口气,向英慕白问道:;熟地没减吧? 英慕白并不知道药物的具体情况,他看向煎药的伙计,伙计点头又摇头。 ;没有没有,他急急地说:;咱们是完全按方子抓药煎药,一点点都没改的! ;那就没事,楚胭说,神情中带着几分轻松:;病人一时小便太多,正气下陷,有熟地吊着,未必便脱,让他安安静静地睡着,明日开始,改服参苓白术丸,再有十余日,病体便可痊愈了。 见她说得笃定,英慕白心下大定,笑着起身,伸手做引。 ;胭小姐辛苦了,咱们一起上楼去喝杯茶。他说,唯恐她说出个不字来。 ;不必了,楚胭说:;乐康医馆那边还有个病人,我得过去看一看。 说着话,绿玉已经收拾了药箱,站在一边等着她了,英慕白的神情瞬间黯淡,笑容和手都有些发僵。 楚胭注意到这个细节,可病人更加重要,她歉意地笑笑,对着云风轻和英慕白微一施礼:;要么这样,我先去给病人诊病,诊完了病如果还早的话,再过来陪英公子喝茶,如何? 第一百八十三章胭小姐又不会收你做丫环! 没等英慕白张口,云风轻说话了:;这样吧,胭小姐,我和慕白兄左右无事,便陪着胭小姐一起去医馆,看看那个病人,如何? 英慕白笑了起来,赞许地看了云风轻一眼,还是这小子聪明,怪不得人家都说他多智近妖,果然名不虚传。 三人各自上了马车,楚胭带着绿玉乘坐楚府的马车,云风轻和英慕白则共乘一车,跟在楚府的马车后面,向着乐康医馆而去。 乐康医馆修缮一新,墙上挂着几个牌匾,上面金光闪闪的大字能闪瞎人眼。 小药童已经回来,正在向乐道安和刀若辞说明情况。 ;胭小姐的丫环姐姐说了,她…… 乐道安打断了小药童的话:;什么丫环姐姐丫环妹妹的,那是绿玉姑娘! 小童不敢跟他顶嘴,急急改口道:;对对,绿玉姑娘说了…… ;你怎么能叫她绿玉姑娘,叫绿玉姐姐! 小童又急急改口:;哦对,是绿玉姐姐,绿玉姐姐说,临江茶楼那边还有一个病人,情况比较紧急,胭小姐要先去那边出诊,等那边看完了,就回来咱们这边。 刀若辞点头:;楚楚忙得很,她的医术高明,病人原是比较多的,既这么说了,咱们便等着罢。 小药童听话地出去干活,乐道安却是满脸的幽怨,便似个深闺怨妇一般。 ;胭小姐竟然又瞒着我去给别人诊病了!他嚷道,带着几分哀怨:;不是说好了,以后诊病一定要带着我,再也不把我丢下么? 刀若辞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脚踹他:;少他娘的啰嗦,能好好说话不?! 乐道安圆润地滚开,呵呵笑道:;盟主 ,这可是胭小姐上次亲口答应我的! ;答应你个屁啊!刀若辞又是一脚踢过去:;楚楚想给谁看病就给谁看病,想带着谁就带着谁,你他娘的管得着嘛? 小药童从外边进来,喊道:;胭小姐来了,带着好些人! 刀若辞一怔,她还真带了人来? 两人急急地出去,却见楚胭带着绿玉,身后还跟着两名年轻男子,两名男子身后又跟着两个随丛。 小孩子不识数,果然是有好些人,乐道安心里咕哝,甩袖子迎了上去。 离得老远,他便笑道:;胭小姐终于有空来看看咱们的医馆,我和刀兄弟可是等了很久了! 不理会其余两人莫名的目光,将一众人等迎进医馆,乐道安目光隐晦地扫过旁边的两个男子,心里暗暗将这两人与刀若辞做个比较。 其中一个男子身材高大,堪称貌美如花,衣服半新不旧,款式简单,面料却极是华贵,他的面上笑吟吟的,目光只在胭小姐身上流连。 另一个男子一身青色儒袍,看着气度高华,宽额高鼻,面上神情颇有几分冷诮之意,他打量着医馆内形形色色的牌匾,目光中微露惊讶之色。 只一眼,乐道安便肯定,这男子对刀若辞构不成威胁,那位貌美如花的男子,大概就是刀若辞最大的敌人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庆幸,幸好绿玉姑娘是个小丫环,不论什么书生也好,美人也好,都不会太注意她。 呸呸呸,想到哪儿去了,丫环怎么啦,丫环也是人,绿玉姑娘娇俏可爱,性子直爽活泼,比大多数的贵女小姐们都要强上许多! 两方人互不相识,当然,刀若辞是认识大名鼎鼎的靖平侯的,可另外两位却不认识他,见他衣着随便,腰间随随便便地挎一把刀,脸上的神情也是随随便便满不在乎的,只当他是馆中的病人或者伙计,并没太将他放在心上。 楚胭心里记挂着病人,既然让小童去找,说明这病人的病情是乐道安处理不了的,她大概地为双方做个介绍,问起病人在哪里。 ;病人在后面呢,乐道安说:;是婆媳俩一起来的,媳妇患了肿症,我不太方便给她查体…… 他的话没说完,楚胭知道他的意思,微微点头:;好,带我过去。 乐道安当先领路,刀若辞和英慕白很自觉地站着没动,云风轻却是抬脚跟了上去。 ;哎哎哎,你跟着做什么?乐道安叉手拦住云风轻:;胭小姐给病人诊病,你们便在外边候着,跟着进去说不得要影响诊病。 说着话,他吩咐小药童:;给这二位爷上茶。 云风轻沉声道:;查体时云某自会避讳…… ;乐兄弟,走在前头的楚胭发话:;让云公子进来。 乐道安哼了一声让开路,低声嘀咕道:;还是读书人呢,不知道非礼勿视么? 云风轻根本不和他一般见识,迈步跟上去,他对病人没什么兴趣,而是想看看楚胭究竟怎么诊病,试图从她的行动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来判断她究竟是不是严楚楚。 病人正在里间榻上坐着,婆婆站在一边,见几人进来,先是脸露喜色,再一看楚胭衣着华美,年纪轻轻,一看就是个贵家小姐的样子,登时变了颜色。 ;乐大夫啊,这就是你给我老婆子说的女神医?婆婆问道,不住地打量楚胭,视线偶尔也看向后面的云风轻。 乐道安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太常寺田家少爷的舌纵之疾,就是这位胭神医给治好的,你说她是不是神医? 楚胭一时好笑,乐道安这货也真是的,打广告也就罢了,还把田铮的病拿出来说嘴,若被田夫人知道,非得气得再病一场不可。 婆婆半信半疑,先温言叮嘱儿媳妇几句,脸上都是关怀的神气,儿媳妇恹恹地点头应了,婆婆才退开些许,给楚胭让开地方诊病。 刚和田夫人打过不少交道,见到这等对儿媳妇关怀和气的,楚胭心里先对这婆婆有了好感,她在桌前坐下来,婆婆已是扶着儿媳妇在桌边凳子上坐下来,趁此机会,楚胭仔细地观察病人的身形和步态。 绿玉打开药箱,拿出脉枕。 ;哎,绿玉姑娘你歇着,我来,我来。乐道安接过脉枕,将脉枕放在病人手边,顺势在桌边坐了下来。 绿玉冲他翻个白眼,再殷勤又有什么用,胭小姐又不会收你做丫环! 第一百八十四章谁说云风轻禀性高洁? 楚胭诊脉,顺便观察病人的形体,乐道安拿出一块丝绢搭在病人另一只手上,伸出三指跟着诊脉。 病人面色发黄,脉象弦涩,穿着宽大的衣服,仍掩不住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放在脉枕上的手肥厚苍白,显然也是肿着的。 楚胭诊了脉,看了看室内的两名男子。 ;你们出去,我要帮病人查体了。楚胭这么一说,绿玉立刻板起脸,掀起了帘子。 ;乐大夫,云公子,请吧!她毫不客气地说。 云风轻当先迈步出去,乐道安却道:;绿玉姑娘,一会儿查完体,记得喊我进来啊。 绿玉冲他翻个白眼儿:;知道了!心下却也有几分佩服,这小大夫医术比胭小姐差得远,却还算好学,说起来,其实他也不算太讨厌啦。 楚胭掀起病人的衣服,登时吃了一惊,病人腹胀如鼓,腰平背满,肚脐突出,四肢俱肿,躺在榻上翻身都有些困难。 ;以前可吃过什么药?她边检查边温声问。 病人没说话,婆婆在旁边介绍,她也不太清楚,只记得似乎有枳实厚朴,还有什么槟榔之类的药物,楚胭蹙起了眉头,将病人的衣服盖好,对婆婆说:;扶她起来吧。 病人回到桌案前坐好,绿玉见她衣裳整齐,才又把乐道安叫了进来,云风轻自然也跟着进来。 楚胭再次诊脉,沉吟半晌,道:;此乃肾虚脾弱,中气亏虚,应当温中扶脾利水。 这话她是对乐道安说的,既然两人合作,她要借人家的地方,便当以诚相待,将诊疗经验悉数传授。 乐道安连连点头,那块丝绢又被覆在病人手腕上,他伸出三指诊脉,若有所思的样子。 ;开方吧。楚胭轻声说。 绿玉早已备好纸笔,楚胭却不动手,注目乐道安道:;你来写。 乐道安颠颠地过去,站在案前执笔,云风轻凑了过去观看。 ;熟地六钱,山茱萸两钱,丹皮钱半,山药二钱,茯苓四钱,泽泻二钱……楚胭流水般地念将下来,乐道安下笔不停,云风轻听得蹙起了眉头。 ;胭小姐,这又是济生肾气汤? 楚胭看着他点点头,前几天给阿海开方的时候,他已经问过一次了。 云风轻心下却是甚是鄙夷,这女子翻来覆去的,只会一剂济生肾气汤,不论男女病情,只要是肿症,她便是一副济生肾气汤,亏这庸医还将她推崇得什么似的! 楚胭看出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鄙夷之色,笑了笑并没说话。 只要药有用,管他别人怎么看,云风轻又不是她徒弟,没必要向他解释什么。 她将药方递给婆婆:;照方抓药,服二十剂,肿便能消去,到时候再来一趟,看看需不需要换方。 婆婆应了,扶着儿媳妇出去,楚胭跟着走到外室,忽然叫住了她。 ;这位老人家,她含笑问,指了指墙上的匾额:;您可是看到这些匾额,才带着儿媳妇来这里诊病的么? 婆婆随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将墙上挂着的匾额挨个地,细细地看了一遍,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楚胭心中暗喜,看看看看,她的主意不错,这广告效应还是很强的嘛。 下一刻。 ;神医小姐,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啊?婆婆问道,面色迷茫:;老婆子不识字,不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楚胭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刀若辞笑出了声,乐道安忍着笑,将婆媳俩送出去,对人家千叮咛万嘱咐,要婆婆一定要经常来汇报病情,万一有个什么变化,也好随时根据病情调整方子。 待他回来,室内众人已各自落座,气氛很是诡异。 刀若辞脸上的笑还没散去,英慕白强行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眼中却也有笑意,云风轻眼中微有鄙夷之色,不管他怎么看,楚胭都像以前那个自做聪明,实则愚蠢的严楚楚。 楚胭一脸的尴尬,她想出挂牌匾打广告的方法,原以为自己这办法很先进,很有成效,谁料到这老婆婆居然是个不识字的,当面被打了脸,她也只能尴尬地笑。 乐道安识趣地为她解围,笑着岔开话题道:;刚才那个病人,她的丈夫去年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子半女的,只有婆媳俩相依为命,这病是去年就得了的,只不过看过许多大夫,药也没少吃,就是治不好,若胭小姐能帮她治好病,倒是大功德一件。 这家伙还算识趣,楚胭笑了笑刚要谦虚几句,云风轻先开口了。 ;胭小姐不论给谁诊病,只要是肿病,就是一剂济生肾气汤么?他说,面上带着几分讥诮之色。 是谁说云风轻禀性高洁的?站出来,看看这货这尖酸刻薄的模样!楚胭恨恨地想,正要说话,乐道安先不干了。 ;胭小姐,咱们不是说好,你诊病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么,怎么胭小姐又食言而肥,撇下我偷偷出去给别人诊病?他恼怒地说道,一脸幽怨。 室内众人都被雷得不轻,英慕白皱起了眉头,这人说话的语气,听得怎么让人这么想揍他呢? 刀若辞却比他痛快,碍着有外人在场,他不好动脚,喝道:;老乐你胡说什么,再说我揍你! 乐道安乖巧地离开他身边一米距离,不依不饶地看向楚胭。 绿玉娇叱道:;乐先生你好好说话,我家小姐想给谁诊病便给谁诊病,用得着你管么? 乐道安赶紧陪笑:;绿玉姑娘,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好了绿玉,是我答应了没做到,不怪乐兄弟。楚胭苦笑着说,好像她是答应过,可当时想着,除了乐道安的医馆,她也没机会从别处接诊病人,毕竟像田铮那样儿的极品亲戚是少数。 ;这次是意外,乐兄弟,那个病人下水救人,我感念他的侠义心肠,顺便给他诊了病,你倒也不必放在心上。楚胭说,对乐道安这毛病有点头疼,酷爱医学是好事,可到了他这程度,未免也太执着了。 乐道安本想再说什么,在刀若辞的目光下,终是讷讷地住了口。 第一百八十五章气氛有点怪? 乐道安本想再说什么,在刀若辞的目光下,终是讷讷地住了口。 ;刀大哥,你也别怪乐兄弟,楚胭笑着说:;是我答应他,诊病都要带着他的。 她又对乐道安说:;方才云公子说的那个病人,明日我要去为他复诊,到时候带着你总行了吧? 乐道安连连点头,没等他说话,云风轻又开口了:;胭小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楚胭无奈地苦笑,感觉云风轻这小子,惹人嫌的程度似乎和原身记忆中没啥区别,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愈发严重了。 ;这个,下次我遇到其它的肿病,一定带你去看看,好不好?她说,一副无可奈何,哄小孩子的语气。 云风轻的高冷形象瞬间就破功了,这死丫头绝对是是严楚楚,就这种得意的,显摆的,哄小孩子的语气,除了严楚楚那货,别人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很心高气傲么,怎么会托庇于楚相的府中,顶着一个外室女的名份忍辱负重地过活?严家的深仇大恨,她都不打算管了么? 一时间,云风轻的心里惊涛骇浪,也没空闲再去找楚胭的麻烦,倒是刀若辞冷冷地瞧着他,只觉得这厮碍眼得很,楚楚要怎么诊病,给病人开些什么药,和他有一文钱的关系么? ;这间医馆,是我和胭小姐合开的,胭小姐诊病只须向病人负责,其它不知所谓的闲人,没权利管胭小姐的事!刀若辞可不会惯着任何人,他冷冷地说,目光扫过云风轻,很明显地意有所指。 云风轻愣了一下,他没恼怒,反倒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他来。 同样打量刀若辞的,还有英慕白。 怎么这医馆是楚胭开的?为什么她会和这个男子合伙开医馆?以楚相的财力和人脉,胭小姐要想开个医馆,根本不必要借助外力,而且最重要的,她一个好端端的千金小姐,为什么要抛头露面开医馆? 难道说,楚家对她不好,逼得她没办法,才出来开医馆谋生? 还有这个刀姓男子,胭小姐为什么要跟他合作?看他的样子,对医术什么的可是没有一点兴趣,反倒对胭小姐很是维护。 英慕白不动声色地打量刀若辞,越看越觉得这人不对劲。 外表看起来,无论是刀若辞这人,还是他挎着的那把刀,似乎都很平常,可细细一看,就能品出不同寻常来。 此人只是在角落里的椅子上这么平平常常地一坐,却显出一股子渊停岳峙的味道来,还有他的眼神,看似平和无谓满不在乎,细看起来其实很是桀骜不驯,还带着点儿不自觉的睥睨的感觉。 这人绝对不简单! 而且他对胭小姐的态度也很奇怪,他看着胭小姐的眼神与其它人都不同,那是一种蕴藏着深刻情感的眼神,它的主人似乎在努力压抑或掩饰这种眼神,可看在有同样感觉的英慕白眼里,却是昭然若揭。 似乎在自己的地盘上看到了一头狼,英慕白可以肯定,这个名叫刀若辞的男子,他喜欢楚胭! 而且他与楚胭的关系也很不同寻常,两人之间似乎十分的随意和亲近,从胭小姐很熟纫地叫他刀大哥,就可以看出来,她对这人很是信任。 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信任。 发现了这个认知,英慕白有点黯然。 自己只是在楚胭进入楚府时才认识了她,她在之前的岁月里,过的究竟是些什么样的日子,交的是些什么样的朋友,他统统不知道,这位刀若辞,怕就是她没到楚府时的朋友吧?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随意而亲近。 英慕白想,看样子,自己是需要去调查一下,楚胭进入楚府之前的事情了,这样的话,才能与她有更多的共同话题,而且他也确实很想了解楚胭所有的一切。 刀若辞的心里,同样也不好受。 为什么楚楚会和英慕白在一起?她来诊病,为什么还要带着英慕白?英慕白知不知道楚楚的真实身份,如果知道,会不会对楚楚的安全有所影响?还有那个阴阳怪气的姓云的,他看着楚楚的目光怎么这么奇怪,似乎鄙夷又似乎怀疑的样子? 还有,楚楚她出门只带一个绿玉,是不是不太安全?自己是不是得派几个人保护她?楚楚会愿意吗?她那样心高气傲的女孩子,一向都是她来保护别人,现在自己让人保护她,她会不会不开心? 室内一时间沉默无声,各人都在或明或暗地打量着别人,想着自己的心事,气氛十分的诡异。 楚胭觉得有点别扭,她清清嗓子想说什么,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无话可说,云风轻忽然开口了。 ;胭小姐,你刚才说,诊完了病,要跟我们一起去喝茶,若没事的话,咱们大家去茶楼喝杯茶可好?他说,眼神隐晦地在刀若辞和英慕白之间飘来飘去。 云风轻多智近妖的名头不是假的,他早就看出,英慕白对楚胭有着那么点儿特别的感情,而这个刀姓男子,似乎也对楚胭有着别样的心思? 本着给楚胭添堵的原则,他邀请楚胭回茶楼喝茶,看她要怎么取舍。 楚胭犹豫一下,她是说过这话,可现在真的要再回去喝茶吗?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算了,其实我今天还有其它的事,我大姐回了田府,铺子里的事还要我亲自去看看。 铺子? 什么铺子?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楚胭身上,她微感窘迫,说道:;我在东华街买了个铺子,准备做点儿小生意。 云风轻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看来她真的是严楚楚那货,记得那个女孩子也很喜欢银子,是那种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喜欢。 英慕白和刀若辞则同时惊讶,她什么时候买了铺子,自己为什么不知道? 刀若辞脱口而出:;楚……楚小姐你需要银子?我这里有,都给你! 有这样的兄弟,严楚楚运气当真不错,楚胭心想,微微摇头:;不用了,刀大哥,我自己能赚钱。 瞧瞧,瞧瞧,就是这种看着轻描淡写,其实是在暗搓搓炫耀的语气!云风轻想,跟那个严楚楚一模一样,真是讨厌死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鸡同鸭讲的默契 刀若辞倒没觉得讨厌,楚楚说不需要,那她就是真的不需要,他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英慕白看着两人如此默契熟稔的互动,忽然感觉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很不舒服,酸溜溜的难受。 ;那就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见。他笑着说,尽量不让自己的落寞流露出来。 楚胭也笑了:;不用等很久的,明天我得去给阿海复诊。 ;我也要去,带上我!乐道安喊道,又看了看刀若辞:;还有阿辞! 英慕白笑着颔首,很有风度的样子。 ;好,大伙儿都去!他说道,强压着心里失落和酸意,站起来向楚胭拱手:;那我走了,胭小姐,明日见。 楚胭回礼,送英慕白和云风轻出门,刀若辞跟了出来,站在她的身边,低声道:;最近没发生什么事吧,出门时要注意安全,最好多带几个人。 楚胭想起赫连海平的事,觉得需要跟刀若辞打声招呼,免得万一赫连海平那边的人来找他,双方一言不合动手,万一伤了人就不好了。 她目送着马车而去,身子微倾,低声地说着赫连海平的事,刀若辞听得神情变幻,嘴角露出笑容。 ;这样啊,我就觉得赫连海平不像那种背主卖友的人,看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可从来没怂过,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像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对将军落井下石呢? 怕被不远处的绿玉听到,刀若辞压低了声音说:;如今证明他没背叛将军,那么楚楚你又多了一份助力。 ;不止如此,楚胭说,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悦之情,同样笑着用极低的声音说:;我阿弟他还活着! 这次刀若辞没能掩饰住情绪的变化,他陡然叫了起来,声音里充满惊喜。 ;真的?易之他还……话说一半,他忽然惊觉失态,急忙捂住了嘴,用充满惊喜的目光看向楚胭。 楚胭迎上他的目光,重重地点头。 刀若辞抬手捂住了脸。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楚楚,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陪着你,你终于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他喃喃道,努力地让泪水不要流出来。 楚胭有微微的感动,不知不觉地眼眶潮湿。 刀若辞不愧是严楚楚过命的兄弟,他是真的一心为她着想,别人听说严斐然没死,第一个念头都是严家没有绝后,而他首先想到的却是,严楚楚有亲人陪伴了。 远处的马车走得很慢,将将要转过街角。 英慕白看着那对年轻男女言笑晏晏,心下五味杂陈,他放下车帘,收回复杂的思绪,一抬眼间,正对上云风轻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怔了一下,掩饰似的笑了笑。 ;慕白兄,你喜欢严……胭小姐?云风轻说,带着几分探究看着他。 英慕白犹豫一瞬,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虽然不知道楚胭喜不喜欢他,但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就足够了。 ;是的,我心悦于她。他郑重地说道。 云风轻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地承认,倒愣了一下。 ;那么,你知道她是谁……她的身世吗?云风轻试探地问道,期待地望着英慕白。 英慕白这家伙,之前为严家的事很是跟皇帝硬倔了一场,为严家抱屈的折子写得怨气冲天,云风轻心说自己还读过那折子来着,当时只感觉他是不要命了,现在看来,说不定那时他就和严楚楚互相看对眼,为未来岳丈伸冤也是应该的。 英慕白愣了一下,有点不高兴。 楚胭外室女的身份经常被人诟病,甚至有人当面拿着这讥刺于她,这云风轻号称品性高洁,人人都说他君子端方,怎的这般一个人,竟也会拿女孩子的家世来说嘴! 若这样的话,这读书人与市井中的长舌妇人又有何异! 他沉下脸看了云风轻一眼,淡淡地道:;胭小姐的身世我都知道,就不劳云贤弟费心了! 英慕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身上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子杀气,平日里他着意掩盖,这时不加掩饰地放了出来,这一眼看过去凛然生威,其中的压迫感有如实质。 云风轻是个儒生,虽也练习过君子六艺,但不过是些花拳绣腿之属,如何能与这种战场上杀过人的武将相抗衡? 云风轻当时就感到背上一阵凉意,对方手边虽然没有武器,却像是下一刻就要拨剑而起,杀了自己灭口似的。 靖平侯果然知道严楚楚的身世! 这个认知让云风轻心下大惊,若英慕白知道严楚楚的身世,那么楚相是不是也知道?若他们都知道,那么他们把严楚楚不加掩饰地放在洛京城中,还任由她到处乱跑,招惹事非,甚至到宫中去给公主治病,就不担心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惹出不可收拾的滔天大祸吗? 英慕白这人,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也是个情深义重的,云风轻心想,他脸色沉肃,郑重地拱了拱手. ;靖平侯高义深情,小弟佩服,只是,只是……毕竟,毕竟……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表达,云风轻索性拱手道:;靖平侯一切小心,好自为之,若有用得着小弟之处,便请明言,小弟定然竭尽全力相帮! 虽然他跟严楚楚这小丫头合不来,可世代忠良的严家是真的冤枉,严衡还救过自己一家的性命,云风轻很愿意为严家出一份力,便是为此丢了性命,那又何妨?! 那头云风轻脸色沉重肃穆,仿佛在说着极为重要的事,这边英慕白听得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这话云风轻他说得不对啊,自己心悦于楚胭,想要把她娶回家当正室,可这有什么用得着他云风轻的地方,又有什么需要他竭尽全力相帮的? 可看云风轻的样子,这几句话说得诚挚无比,倒像是把他的性命托付给自己了一般,英慕白疑惑之余,也不好多问,只得含糊应了过去。 ;好,若胭小姐不嫌弃我武夫粗鄙,将来成亲之日,少不了你一杯喜酒,说不得娶亲时,还得你去对付开门诗呢!英慕白说,带着几分喜色。 第一百八十七章你就做白日梦吧 见这家伙连成亲时的小事都想到了,云风轻知道他是真的打算好了,他又是感动又是佩服,再次拱了拱手。 ;好!若有需要小弟之处,慕白兄尽管明言,即便肝脑涂地,小弟也在所不辞!他说。 英慕白听着这话极不顺耳,这话是怎么说的,娶个亲而已,怎么就需要他肝脑涂地了?! 转念一想,英慕白想到楚观之那老狐狸向来的禀性,说不定到时候,这还真是一场硬仗,云风轻与楚老狐狸同为文人,说不得还真需要他赤膊上阵,去同楚老狐狸斗法。 想到要与老狐狸正面对上,英慕白原谅了口没遮拦的云风轻,对他拱了拱手,笑道:;如此,到时候便要有劳贤弟了! 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云风轻热血沸腾,直觉自己任重而道远,又与靖平侯拥有了同一个秘密,心内思忖,要不要把另一个秘密也告诉他?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不要了,毕竟自己和严楚楚的口头婚约,未必能做得数,当初定下婚约的严家老夫人也已病逝,没必要将这事说出来给英慕白添堵。 毕竟,刚才那个姓刀的江湖客,就已经够给他添堵了。 这边,姓刀的江湖客已经从激动中回过神来,很自然地问楚胭:;楚楚,你不是要去看铺子吗,我陪你去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很自然,并没有想到太多的忌讳,一方面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另一方面,在土石堡的时候,所有人的相处方式都是如此随意自然,毕竟每天都要出去巡城,经常打仗,谁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大家伙儿就如同兄弟一般,哪有那么多的穷讲究。 楚胭欣然答应,招呼绿玉过来。 ;把药箱拿上,咱们去铺子看看。楚胭说,之前有楚岁华盯着铺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楚胭几乎没怎么操心过铺子的问题,都是楚岁华告诉她进展,如今楚岁华回了田家,楚胭就得多操心了。 绿玉回屋里去拎了药箱出来,乐道安殷勤地凑上前,将药箱接过来。 ;这药箱重,可不要把绿玉姑娘累着了,我来提,我来提。乐道安满脸是笑,将药箱背在背上,示意绿玉快上车吧。 绿玉一脸的无奈,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动手抢,那边楚胭已经在招手了:;绿玉快过来,就让乐兄弟提着药箱,你别担心,压不坏他! 这是压不压得坏他的问题吗? 绿玉愤愤地想,这是自己的活计被抢了的问题啊!就算他想当胭小姐的徒弟,也不能抢自己的活计啊,要向师父献殷勤的方式有很多,非得跟自己抢活儿干吗? 她恼怒地瞪了乐道安一眼,提起裙子快步走到楚胭跟前,扶着楚胭上车。 哼哼,这种活儿你总不能抢了吧,我就不信你一个大男人,还能扶胭小姐上车? 乐道安瞪着楚胭,胭小姐也太过份了,她明明身有武功,上个车不在话下,为什么还要让绿玉姑娘扶着她?! 真是矫情的可以! 楚胭上了车,伸手把绿玉拉上来,两人在车厢里坐稳,绿玉放下帘子之前,得意地看了乐道安一眼。 哼,你再怎么善于献殷勤,也不能和胭小姐同乘一车吧? 自己这首席大丫环的身份,还是坐得稳稳的,谁也别想抢走! 刀若辞已经自去后院牵了马来,见乐道安痴痴地站着,颇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将马缰绳抛给他,道:;快上马呀,还等爷扶你么? 乐道安回过神来,嘿嘿笑道:;她刚才看我了,那眼神,那眼神,啧啧,啧啧…… 刀若辞警惕心大起,这厮该不会对楚楚起了什么心思吧? ;谁看你了?他问,带着几分警惕。 ;绿玉姑娘呀,她刚才放帘子的时候,特意看了我,好像恋恋不舍的样子……乐道安笑道,神情陶醉。 刀若辞呸了一声,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你就做白日梦吧你! 乐道安大呼小叫地上车,药箱却有些碍事,不停地从背上滑下来,他用力颠了一下,把它颠回原位,跨上马儿,追赶刀若辞去了。 ;哎,阿辞,你等等我啊,刚才你们说铺子在哪儿来着? …… 东华街。 香水有毒的牌子已经挂了起来,铺子里几个妇人正在忙碌着打扫卫生。 掌柜的张夏也没闲着,拿着块抹布把柜台里面的角落里擦得干干净净。 她的脸上笑意甚浓,时不时地停下来,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店面,目光从伙计们身上一一扫过去。 马家媳妇正在擦洗青砖地面,其实之前地面已经冲洗过一遍了,可她犹觉不放心,抓着一块粗麻布,将角落里的灰尘细细地拂拭过去。 马家媳妇是个寡妇,丈夫死了好几年了,只给她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和几亩薄田,可这个家里子幼母弱,这些年来丈夫的族人不停地上门侵扰,硬生生地巧立名目,将几亩田地都搜刮了去。 马家孩子今年已经十岁了,原本也能出来做个学徒什么的,可马家媳妇心气儿高得很,她自己吃什么苦都不怕,一心要培养孩子读书。 刘夏是在洗衣坊里认识马家媳妇的,那时她抱着一大盆衣服,正要去河边洗,后来两人成了朋友,经常一起蹲在河边洗衣服,夏天还好,每到冬天,两只手上生满了冻疮,指头肿得跟小萝卜似的。 楚相家的胭小姐让刘夏招些女伙计来,刘夏便想到了马家媳妇,这媳妇年纪正好,这些年独自撑着一个家,待人接物都还算大方,做事又机灵能干,唯一的缺点就是寡妇的身份。 当初在洗衣坊时,就有人嫌弃她寡妇晦气,特别声明,自家的衣服不让她洗,张夏考虑到这一层,特意去请示过胭小姐,胭小姐说,只要精明能干,形象不要太差,别的事情都不用考虑。 于是张夏便把这些人都招了进来。 田氏家中丈夫酗酒,从来不管家,家里全凭她绣花织布撑着,丈夫把家底儿喝了个精光,嫌弃她挣得钱太少,还要把她卖了换酒钱。 杨氏的婆婆虐待于她,嫌她生不出儿子,要把杨氏的女儿卖了,得来的钱给杨氏的丈夫纳妾,为了女儿不被卖,为了给丈夫纳妾生个儿子,杨氏拼命地干活,可挣的钱着实太少,根本不够买个小妾…… 赵氏的丈夫得了重病,儿女还小,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因她生得秀美,聪明伶俐,婆婆竟让她开半扇门…… 第一百八十八章帮绿玉姑娘减负担 张夏一个个地看过去,不禁苦笑,几乎每一个伙计,背后都有难以言说的故事,是胭小姐给了她们安身立命的本钱,不用再在数九天里凿开冰面去洗衣服,也不用战战兢兢日夜提防,生恐自己或者女儿被卖掉。 唉,如果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谁家会让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做买卖呢,就连楚家的大小姐,不也是因为婆家实在欺压过狠,胭小姐才让她出来看着铺子么? 想到楚大小姐,张夏苦笑加深,楚大小姐的父亲还是左相呢,她也照样得受婆婆的磋磨,更别提这些穷家小户的女子,一旦成家,更是把性命都交到了婆家的手上。 想到这儿她打个激凌,幸好自己从那火坑里跳出来了,幸好幸好! 可是若没有胭小姐,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嫂嫂成日里来找茬,铺子里被她闹得乌烟瘴气…… 正想到这儿,就听见外面胭小姐的声音响起来。 ;就是这儿了。楚胭说,抬头打量牌子,向着刀若辞招手。 刀若辞也打量牌子,觉得这名字有点奇怪,香水有毒是什么意思,还有人说自己卖的东西有毒的么? 不过楚楚做事总有她的道理,他没说什么,翻身下马,把缰绳抛给乐道安,大步走过来。 ;你这铺子,打算卖些什么?还缺钱吗,我这里有。刀若辞说,打量着铺面,又打量左右和对街的铺子牌匾,看看他们都是卖什么的。 ;我打算卖香露。楚胭说,随着他的目光扫了一圈,这条街很是繁华,卖的几乎都是香粉胭脂绸缎成衣之类的,街上来来往往的多数是女子,倒确实是合适卖香露的好地方。 ;香露?刀若辞问:;是大食国来的香露?那东西量太少,遇到天气不好还经常断货,光卖那个挣不了太多钱,楚楚你可以考虑,再做些别的生意,淡季的时候能互补一下。 楚胭抬头打量刀若辞,像之前不认识他似的。 ;喂,刀大哥,你居然还懂得生意经?她笑着打趣:;是不是之前也开过铺子? 刀若辞摆了摆手,笑道:;当然没有,只不过盟里有生意,我以前偶尔帮着管理,多多少少接触过一些罢了。 楚胭没问他盟里的生意是什么,刀若辞是个江湖人,江湖上的那些事她虽然也有兴趣,考虑着有机会要去见识一下,但那要等到她帮严家报完仇,安置好弟弟,才能轮得到去江湖上见识的事情。 ;咱们进去看看吧。她说,伸手做引。 后边,绿玉正在和乐道安争夺药箱的归属权。 ;给我,我是胭小姐的大丫环,药箱该给我背!她说,拽着药箱的带子。 乐道安满脸笑容,却不肯把药箱给她。 ;绿玉姑娘,这药箱沉得很,这边边角角的还特别硌人,你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就不要背了吧,我既然要跟着胭小姐学医术,背药箱自然是我应该做的。他说,发自内心地笑得欢喜。 瞧瞧,瞧瞧,他可是为绿玉姑娘减轻了负担呢! 绿玉扯了两下扯不动,药箱带子看着不是很结实的样子,她松开手,气鼓鼓地走了。 真是的,跟她抢活计,这人可真太讨厌了! 对了,他这么拼命地讨好胭小姐,该不会是有别的什么目的吧? 绿玉瞬间警惕起来,悄悄地回头去看乐道安。 乐道安正笑呵呵的,很有成就感地看着她,两人视线对上,他赶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人笑得可真难看! 绿玉脸一红,哼了一声,急急追赶楚胭去了。 这边楚胭正要进铺子里,却遇到了一个熟人。 黄玉娘满面惊喜走过来,熟络地拉着她的手,笑着上下打量她,又隐晦地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刀若辞。 ;哎呀胭小姐,可是好久没见了呢!她说道,态度十分的热情:;胭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楚胭记得这女孩子叫黄玉娘,似乎和楚二娘三娘关系都不错,她笑着跟对方寒喧几句,只说自己是来逛街的,绝口不提铺子的事。 黄玉娘也没注意铺子,毕竟在满街林立的老店中,这个还没开张的店铺实在太不起眼了,她感兴趣的是楚胭身边的男子。 暗搓搓地打量了刀若辞一番之后,黄玉娘寻个由头,把话题扯到刀若辞身上。 ;胭小姐,这位是?黄玉娘装着很随意的样子问道。 楚胭笑了笑,很随意地答:;这位刀兄,是我的一位故人。 果然外室女没什么教养,居然跟这个看起来就很粗鄙的平民称兄道弟,这人模样虽然不错,脸上却有一道刀疤,看样子就不是好人,黄玉娘心下腹诽,脸上笑得温和:;哦,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我先去那边的铺子里看一看,买点针线之类的。 楚胭巴不得她快走,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黄玉娘笑得很假的样子,奈何对方是二娘三娘的朋友,人家对她也很热情,她倒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淡。 目送黄玉娘离开,刀若辞忽然道:;楚楚,你要当心着这女子。 楚胭有点惊讶。 ;为什么?她问,看了看黄玉娘消失的方向。 刀若辞说不出来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以前江湖盟中,就有一些人,他们笑起来的时候,跟这个女孩子差不多,看着没什么毛病,对人似乎也很热情,可是当真出了事的时候,这些人反手就给你一刀,如果你对他们没有防备,那……刀若辞说到这儿,忽然想起孙忠君,就停住了。 ;总之,楚楚,离这女孩子远一些,反倒那个时时跟你做对的云公子,他才是个可交之人。刀若辞说。 不知道为什么,刀若辞下意识地忽略了英慕白。 其实英慕白为人忠勇侠义,也是个可交的人物,可不知道为什么,刀若辞总觉得看他很不顺眼,下意识地就把他忽略掉了。 楚胭点点头,刀若辞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看人应该是很准的,再说就算他不说,她对黄玉娘也喜欢不起来,这女孩子和人交往的时候,似乎总在算计着什么,也许这正是刀若辞讨厌她的原因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妙用无穷的济生肾气汤 几人进入店中,伙计们听说东家胭小姐来了,都放下手头的活计,垂着手站成一排,楚胭还是第一次见这些妇人, 见她们都是二十左右年纪,收拾得很是利索,各个脸上带笑,心下颇为满意。 她大概看了看,向刘夏询问了些店里的情况,看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决定把最近造出来的香露都拿过来,择个好日子开张。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来了的原因,店内的伙计们都有些拘谨,楚胭没多说什么,带着绿玉等人出去。 站在铺子门口,她与刀若辞告别。 ;刀大哥,我这便回家去了,咱们保持联络,有事找我的话可以……说到这儿,楚胭想起府中新养了獒犬,刀若辞这家伙喜欢翻墙,可不要被咬了才好。 ;刀大哥,上次的事后,楚府中养了不少獒犬,你没事就别去了,真要找我的话,可以让厚朴去门上带话,我会去找你的。她说,脸上笑盈盈的:;你若被狗咬了,这儿可没有狂犬疫苗给你打。 刀若辞不知道狂犬疫苗是什么,但他听得出来,楚楚是担心他,爽快地点头。 ;好,有事的话,我会叫厚朴去传话,楚楚,你要多加小心。他说。 两人就在店门口互道再见,绿玉终于找到了机会,一把抢过药箱背在自己身上,得意地抬起下巴,冲乐道安翻个白眼儿。 哼哼,这药箱最终还是到了我手里,有本事你也跟着小姐回府呀?! 乐道安眼巴巴地看着她上车,在帘子放下之前,还别有深意地望了自己一眼,然后马车驶动,一路慢行,转过街角。 ;回吧。他听到刀若辞的声音在耳边说,一惊回头,刀若辞已经牵了两匹马来,将缰绳扔在他的手里。 ;好好好,回回回。乐道安如梦初醒,牵着马儿就走。 刀若辞骑在马上,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 ;怎么,既然你这么心疼它,不如让它骑着你算了。他说,马鞭指了指乐道安的马。 乐道安满脸通红,急急地上马。 ;我忘了我忘了!他说,不敢看刀若辞的神情。 太丢人了,他看绿玉姑娘竟看得糊涂了,盟主肯定要笑他了! …… 一大清早,门房便通报进来,说有个叫厚朴的小童,在府门口等着,说是找胭小姐有事。 楚胭一想就知道,肯定是昨天说好要去帮阿海复诊,乐道安那家伙怕自己不带他,是以专门派厚朴守着。 想想今天还要去宫里给公主复诊,楚胭也不敢怠慢,赶紧收拾了出去,果然见厚朴在府门旁边等着,两手拢在袖子里,冻得小脸蛋红红的。 绿玉问他冷不冷,小家伙摇头:;绿玉姐姐,我穿得厚着呢,还有手炉! 他露出袖子里的小手炉给绿玉看,楚胭上了车,让他上车来,小家伙不肯进车厢,只在车辕旁边找了个地方,挨着车夫坐下。 车子先去了医馆,乐道安早就准备好了,见面不顾绿玉的白眼儿,先把药箱抢过来自己背上,又对刀若辞挤眉弄眼,示意他也跟着。 刀若辞无动于衷地坐着,便似没看到他的样子似的。 乐道安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阿辞,你倒是也跟着我们去吧,这些天洛京城里不太平,你跟着也能保护胭小姐啊?他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乐刀若辞有点儿想去,但又觉得楚胭和英云二人约好了,自己横插进去像什么话,他看看楚胭,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楚胭笑道:;刀大哥咱们一起走吧,左右耽搁不了你多长时间,我诊完那个病人,就要进宫去给公主复诊。 刀若辞向来很听她的话,点头答应。 乐道安自然很高兴,厚着脸皮去抢药箱,也颠颠地跟着去了。 临江茶楼后院里,伙计下人们住的房间里。 阿海整个人瘦了一圈,面上和身上的黄肿都消失了,脸色虽然憔悴难看,却不再浮肿,精神也好得很,没了昨天那种昏昏沉沉的样子。 负责照顾他的伙计满脸赞叹之色,啧啧称奇。 阿海家就在这附近,之前伙计没少见过他,记忆中这家伙黄黄肿肿的样子已有两年,昨天更是昏昏沉沉,有出气没进气的样子。 胭小姐当时说没事,伙计还暗暗腹诽来着,觉得阿海相信这贵家小姐,怕是要把小命给丢在她手里。 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没事了! 楚胭诊了脉,维持昨天的判断,让他从今天开始,改服参苓白术丸。 ;坚持服药,再有十天左右,你的病情就能痊愈。她说,把手从阿海腕脉上拿开。 乐道安兀自还在诊脉,不时地问着阿海之前的病况,阿海也激动得不行,他得这病已有两年,一年到头浑身都肿着,腿上和手上都是一按一个坑儿,开始时也没少寻过大夫,吃了不少药都没用,后来家里没钱,索性也不治了。 如今只吃了六剂药,这肿便消了,若不是亲身经历,别人说给他,他都不信。 好容易有人愿意听他说这些,阿海大是兴奋,将得病后的症状和感受一一说来,乐道安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地点头。 云风轻原本是有些不屑的,可看到阿海判若两人的模样,心下也不由得佩服,只是看乐道安那副佩服又痴迷的样子,心下不禁微晒。 ;胭小姐这一剂济生肾气汤,倒真是妙用无穷。他忍不住出声讥刺道。 楚胭想起昨天刀若辞的话,他说这位云公子人品倒是不错,可现在看看这家伙,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不就是原身小时候比他武艺好,现在自己又比他医术高明么,值得这样夹枪带棒地说话么? 她笑吟吟地注视着云风轻,神情是懒懒散散满不在乎的。 ;云公子过奖了,小女子别的本事没有,在武艺和医道方便,倒是比大多数人都要强上那么一点点。说着话,女孩子伸出两手,向身体两边摊开比划一下。 云风清差点没气晕过去,楚胭的手张得老大,几乎比大门都宽了,这是一点点吗? 这是一点点吗! 第一百九十章大家伙儿都是人 还有她说的大多数人,确定不是在说他云风轻云公子吗? 可是云风轻还真没法辩驳,无论是严楚楚的武功,还是楚胭的医术,都比他强得不是一点半点,甚至楚胭只说了这两项而没说诗才,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云风轻一甩袖子出了房间,外面传来他的怒哼声。 ;来来去去的,就会使一剂济生肾气汤,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位云公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小心眼儿啊。 楚胭以袖掩嘴,笑了起来,刀若辞跟着她笑,道:;这位云公子,倒是个至性至情之人。 阿海一脸惶恐,不知道给自己看个病,怎么会让两位贵人之间起了龃龉。 乐道安却是翻个白眼:;管人家用什么方子呢,只要能治好病,就是好大夫! 英慕白想起昨天云风轻的那番话,明明对楚胭很有善意的,可今天又这么阴阳怪气的,他不知这位仁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叹口气安抚楚胭。 ;云贤弟的性子有些执拗,不过他的心地是好的,胭小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说,伸手做引:;既然病人没事,咱们也出去吧。 伙计们住的房间本就不大,混杂着药味和阿海身上难闻的气味,空气十分污浊,本来掌柜的要把阿海叫到楼上的,是楚胭要求不要挪动病人,大家伙儿这才来了这儿。 既然诊好了病,楚胭也没必要在这儿呆着,看看日头,感觉时间还早,她笑了笑:;好,那就上楼喝杯茶,不过我不能多耽搁,今日还得进宫,去给太平殿下复诊。 一行人上了楼,在原先的包间坐下来,英慕白自然是坐了主位,刀若辞,乐道安与云风轻坐了客位,绿玉在楚胭身后站着服侍。 与绿玉想象中不一样,乐道安在这种场合并没什么别扭,他的言谈行动大方有礼,在云风轻和英慕白面前虽然话不多,却很是自然,并无半分忸怩或无措。 刀若辞更不用说,他大马金刀地往那儿一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随意又自在的感觉,好似对面坐着的不是靖平侯爷和解元公,而是邻居家的小子一般。 乐道安就更过份了,这家伙自己毫不客气地坐下,还不忘招呼绿玉也坐下。 ;来来来,绿玉姑娘,你也别站着,这儿这么多空位呢,你也寻个位置坐下好了。他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绿玉看过去。 ;我不坐,我要服侍小姐!绿玉被众人看得别扭,板着脸说,心想这姓乐的岂不是失心疯了,靖平侯在场,按规矩哪有自己的座位,看不见云家和英家的小厮也在旁边站着伺候么。 楚胭看看绿玉,再看看乐道安,心中一动。 ;是我疏忽了,她说:;绿玉,这会儿不需要你服侍,你就坐吧。 见绿玉别别扭扭的,她情知说了也无用,这丫头从小在府里接受的教育就是尊卑有别,若光有自己也就罢了,说不定她还肯略坐一坐,当真让她和靖平侯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怕是她自己也会觉得别扭。 看看小丫头涨红了脸的窘样,英慕白善解人意地开口。 ;绿玉姑娘,我们会照顾好你家小姐的,你就放心好了,他说,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你若不喜欢坐在这里,就让掌柜的给你安排个地方,坐着喝点茶好了。 靖平侯开了口,绿玉不好再执拗,当然让她跟靖平侯坐在一起喝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向英慕白施礼。 ;谢过靖平侯,绿玉就不打扰公子了。 绿玉随着伙计出去,乐道安看看英慕白和云风轻的小厮,欲言又止。 英慕白还真是善解人意,吩咐两个小厮也出去喝茶。 两人施礼退出,乐道安才松了口气。 ;既然不需要服侍,便让他们也歇一歇,大家伙儿都是人,看他们站着怪难受的。他说,拿起茶壶为大家倒了茶。 英慕白笑吟吟的不以为意,他在军中时随意惯了,有时追击敌人的中途,经常盘着腿坐在地上,跟下级军官和士兵们一起吃着粗糙的干粮,喝着同一个水壶里的水,服侍的小厮有没有规矩,于他而言从没放在心上过,只是有些场合不同,需要应付一下罢了。 云风轻就不同了,看着乐道安随意的样子,他很想说一句礼不可废,但不知为什么,想到乐道安说的那句大家伙儿都是人,这句话又有点说不出来。 几人闲谈了一会儿,英慕白特别注意了刀若辞,心下暗暗赞许。 怪不得胭小姐和他关系不错,这人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粗豪,内里还是很有点儿东西的。 云风轻也发觉了这一点,收起了随意的神态。 从方才的言谈中可以看得出来,刀若辞所知竟颇为渊博,不论诗词学问,还是杂学史学,居然都懂得一些,还颇有些自己的见地。 尤其是山河地理这一块儿,不论说起哪儿,刀若辞几乎都颇为了解,说起各地的风土人情和百姓民生,都头头是道,甚至一些极为偏僻的地方,他也颇为了解。 云风轻和英慕白的态度立刻亲热慎重了许多,尤其云风轻,读书人讲究的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而他书读得不少,路却没怎么行过,更不可能像刀若辞这样,几乎走遍了大夏和周边诸国的每一个角落。 楚胭也听得津津有味,刚来大夏朝时,她曾下决心,帮严家报仇之后,她就带着鹦鹉去行走天涯,看看这个世界,闯荡一下这古代的江湖。 如今看来这显然是行不通了,糊里糊涂的,她就有了这么多的亲人,小吃货四娘,楚老太爷,现在又找到了弟弟,还有忍辱负重的赫连叔叔,还有…… 楚胭隐晦地看了英慕白一眼,对方恰好也在此时看过来,两人目光甫一相接,楚胭忍不住面上一红。 他该不会知道自己的心思了吧? 楚胭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不仅因为她自己明面上的身份,身为楚家的外室女,她无论如何都是配不上靖平侯的,就算她暗地里的身份,其实也不怎么样。 第一百九十一章放假之前最好留点寒假作业 一个身怀血海深仇的孤女,给自己设定的小目标,居然是干掉权倾朝野的宁王,和他当皇帝的哥哥,对于任何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来说,这样的儿媳妇都是需要敬而远之的扫把星。 成不了的话,就是满门抄斩,万一成了,说不定也要在历史上留个弑君的骂名。 何况便宜爹说了,英家的老夫人和英夫人,都是那种极为刻板的,谨小慎微的妇人呢。 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努力实现目标,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 楚胭心里想着,等几人的谈话告一段落,站起身来施礼:;诸位聊着,我先告辞,要去宫里为公主复诊。 说着话,她便拎起了药箱。 刀若辞立刻站起来:;楚……楚小姐,我送你。 楚胭笑了笑:;不用了刀大哥,你们帮忙把绿玉送回去就好。 向来都是宫里的马车去楚府接人的,这一次,为了替阿海诊病,楚胭直接来了这边,她需要早点过去,免得宫里马车扑空。 进宫不允许带婢女,是以楚胭向来都是自己去的,绿玉既然跟出来了,索性便让刀乐二人将她送回去。 刀若辞立刻答应,乐道安已经站起了身:;我送绿玉姑娘回去。 楚胭对他俩报以微笑,又对英慕白施礼:;今日叨扰靖平侯了,来日有闲暇时,我请靖平侯吃饭。 英慕白拱手还礼,笑道:;上次你就说要请我吃大餐,可还没兑现呢。 楚胭苦笑,她倒忘了这事了,想起两人曾经相处一夜的事,她的心中苦涩不已。 就这样吧,再见了,靖平侯,不论事情成与不成,我都不忍心连累你。 严斐然和赫连海平的出现,让楚胭离目标更近了一些,却也让她背上了更加沉重的负担,他们都信任她爱戴她,她也不能让他们失望,更不能让他们无谓地牺牲。 带着一点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楚胭坐上了楚家的马车。 ;大叔,去宫里吧。她说。 目送马车离开,绿玉觉得,小姐今天的样子很奇怪。 她似乎很悲伤,又似乎放下了什么的样子,明明进宫里为公主诊病是很光彩的事,为什么小姐一脸绝决的样子呢? 难道说,是公主的病情有了反复? 绿玉有点儿发愁,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公主的病能尽快好起来,可千万不要连累了胭小姐呀。 英慕白也觉得,楚胭这小姑娘今天不太对劲,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之前为阿海诊病的时候,楚胭还是一副有说有笑没心没肺的样子,这变化是从近两次见到她开始的,今天尤其严重,简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英慕白看见姓乐的那个江湖大夫牵着马儿,不远不近地跟在绿玉的身边,两人一马走得很慢,乐道安不知道说了什么,绿玉掩嘴笑了起来,刀若辞则骑着马,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 上午的太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宽阔的道路上,这几人的样子潇洒又自在。 莫名其妙地,英慕白叹了口气。 云风轻的声音悠悠地传来:;侯爷,那姓刀的可不简单哪,你得赶快行动了。 英慕白回头看他,这见家伙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不由气恼,哼了一声,甩袖子进茶楼里去了。 这边的乐道安雇了辆马车,将绿玉送回去,刀若辞看见没什么事,便自己回了医馆。 绿玉到了楚府门口,探头看看外面,见乐道安骑在马上,远远地缀着,心下担忧,府门前这么些人看着呢,乐道安这人不大喜欢讲规矩,可千万不要过来跟自己道别。 却没想到乐道安只远远地对她拱了拱手,便掉转马头去了。 难得他这次如此识趣,绿玉松了一口气之余,内心却也暗暗纳罕,这人怎地变了性子? 乐道安不是变了性子,而是得了刀若辞的提醒。 从临江茶楼出来的时候,刀若辞便提醒他,人家绿玉姑娘是个丫环,还要在楚府这种大宅子混生活的,可不是他们这种没什么忌讳和讲究的江湖儿女,要他行事注意着些分寸。 乐道安回到医馆,刀若辞独自闷闷地坐着,手上翻着一本医书。 乐道安忽然就有点同情他了,可怜的刀大盟主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会喜欢楚相的外室女,即使胭小姐本人医术高明,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子,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楚相的外室女啊! 嗯,还是绿玉好。 乐道安心里想着,忽然觉得这事它也不对。 楚相家的外室女固然不好,他家的丫环又能好到哪儿去? 乐道安实在想不明白,江湖上那么多的女侠,还有名门正派的女弟子,他为什么会觉得绿玉一个丫环最好? 他拖了把椅子,在刀若辞的对面坐下来,托着腮帮子发愁。 …… 宫中的马车轻车熟路地停在楚府门口。 楚府守门的家丁已经习惯了,拿了小凳子堆着笑脸快步迎上来,车夫掀起帘子,楚胭没等他放好凳子,便从车上跳下来,跟车夫家丁打声招呼,快步回了楚府。 书香阁里,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逗着鹦鹉。 她们已经慢慢地摸清了鹦鹉的脾性,这鸟儿喜欢挑人毛病,骂别人,同时却又喜欢听别人夸它。 楚家四姐妹中,二娘是最能屈能伸的,一张巧嘴把鹦鹉夸得心花怒放,站在架子上晕晕乎乎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楚胭进来的时候,正听到二娘在胡吹大气,她笑着进去,几个女孩子见到她,同声欢呼起来。 ;胭姐姐,我都好久没到你这儿来了!四娘像个小炮仗似的冲过来,一头撞在她怀里,向她伸出小手。 楚胭摸摸身上,什么吃的都没有,不好让孩子空手缩回去,她便取了几个铜钱放在四娘手心里。 ;今天胭姐姐没带吃的,给你铜钱,明日自己去买。楚胭说,笑着看向几个女孩子:;今天怎么都有空? ;要过年了,夫子放假,我们终于不用背书写字了!三娘喜洋洋地道,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楚胭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蛋,心说下次得跟夫子建议,放假之前是不是该给孩子们留点寒假作业什么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丞相爹送酒记 为免被孩子们群起而攻,这话她没敢说出来,却也忍不住恶趣味地问起她们功课做得怎么样,还要三娘的丫环现在就去取书来。 ;我考考你们,看看你们功课学得扎实不扎实?楚胭笑呵呵地说。 三娘的丫环看看三娘,再看看楚胭,不知道要不要听从命令,三个女孩子齐齐变了脸色,互视一眼,二娘喝了一声:;上,挠她! 女孩子们挽起袖子,三娘按手,四娘按脚,二娘在手上呵了口气,伸到楚胭的腋下去挠她痒痒。 楚胭身有武功,原本孩子们不是她的对手,可她怕不小心碰着四娘,束手束脚的,居然真被几个孩子给按住了。 几个小丫头按着楚胭,轮番上手,楚胭笑个不住,没办法只得讨饶。 ;不行,你得答应,今年过年的时候,不许提起功课的事!二娘说。 ;哈哈哈,我答应,我答应,我保证不提功课的事。楚胭笑得浑身瘫软,上不来气,连声答应。 三娘放开她,二娘却兀自不放心。 ;也不许提背书,背女诫,对诗,女红……总之凡是和功课有关的事,都不许提!二娘说,向手上呵了口气,作势要挠。 楚胭连连拱手:;行行行,不提不提。她不提,但她可以提醒别人提一提呀。 女孩子们这才放过了楚胭,说起过年要做新衣服,三娘指着榻上的十几匹各色布料,让楚胭自选。 居然是让她自选的? 楚胭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前几次做衣服,都是裁缝来给她量了身材,直接就做好送过来的,衣服的面料颜色和款式,都不是她喜欢的样子。 知道是楚夫人在使小花招,楚胭也没当成一回事,不就是几件不太好看的衣服么,自己人长得美,衣服难看些不算啥。 这一次居然把衣料拿来让她自选,楚胭心下了然,猜测或者因为她帮了楚岁华,楚夫人良心发现了? 拣着颜色淡雅的布料选了两件,楚胭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在国恨家仇面前,几件衣服算什么事呀。 何况她现在有钱了,想要什么都可以自己去买。 那天赫连海平担心楚胭在楚府里钱不够用,给了她一叠银票,让她不要客气,尽管花,花完了再去取就是了。 楚胭没客气收下了,数一数足有几千两,这边的香露铺子也定好了日子,马上就要开张,而楚老太爷的烈酒生意则做得有声有色,每天都有大把的现银拿回来。 所以,她现在其实已经是个小富婆了。 听从了楚胭的建议,老太爷只选了几家最大最有名的酒楼,跟他们签订了长期合作协议。 因为合作的都是大酒楼,不似以前街头巷尾的小生意,老太爷也没打算坑人家,直接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对方本来对这位大名鼎鼎的;相爷爹有所忌惮,担心他不按常理出牌,到时候万一落得当年御史台的下场就糟糕了。 可尝过老太爷带去的酒,几家酒楼的掌柜们都是二话不说便签了协议。 商人重利,有这么好的酒在前面撑着,别说这糟老头子只是楚相的爹,就算他是楚相本人,他们也敢做这个生意! 楚老太爷还是一贯的风格,买了一辆送货的平板车,好在这次他顾及面子,拉车的老牛终于换了,由年高德劭变成了年轻力壮,再也不是那副摇摇欲倒的样子。 那头老牛他没舍得杀,养在府里的马厩里。 ;唉,它也辛苦了一辈子,就给它个好死吧,左右如今卖酒赚得多,不在乎它那两个肉钱。老爷子叹着气说道。 他从府里抽了两个信得过的下人,帮他造酒,每天自己赶着车,带着一个负责装卸的下人,到各大酒楼去送酒。 牛车停在院子里,两个下人将裹着稻草的酒坛搬到车上,老太爷在旁边看着,在两个酒坛中间塞上厚厚的稻草编成的帘子,免得行车途中坛子碰撞打破。 ;咳,其实我也能搬得动!老爷子说,小心地用稻草裹住酒坛,只不过这酒太贵重了,他担心自己毕竟年老力衰,万一手滑打碎一坛,可就得不偿失了。 牛车很快装满,拉车的壮牛打个响鼻,稳稳地拉着车从后园角门出去。 按照楚胭的要求,老爷子只选了京中最有名也是最大的三家酒楼合作,他一家家地送过去,收银子,再回府去搬酒,送到第三家时,已是下午时分。 牛和人都累了,伙计们帮着往下搬酒坛,老太爷便靠在旁边的拴马桩上歇息,伙计是知道这位丞相爹的,陪着笑脸请他进去坐,老太爷却是摇摇头。 ;不进不进,我又不在你家吃饭,进去做什么,让你家掌柜的准备银子,我们拿了便走。老太爷说,连连摆手。 ;瞧您老说的,这后厨里其实没什么关系的……伙计陪着笑说,知道这老头子倔,没敢再劝,搬了个马扎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到老爷子身后,老爷子这次没推辞,一屁股坐下了,口中念叨:;下次老头子得自己准备个马扎,也免得麻烦别人。 伙计苦笑摇头,心中却对这倔老头却也有几分佩服,老头子从不仗势欺人,就是做事一板一眼的,有时麻烦些罢了。 本来这种长期大笔的生意,一般都是一个月一结的,但老太爷不放心,非得要边送边结不可,虽然这样很麻烦,众掌柜也只好随他。 一方面他是丞相的爹,另一方面,这酒实在太好,谁也不敢跟老爷子拿乔,他们若嫌麻烦不要,可还有好多酒楼等着要呢! 要知道,自从有了这酒,酒楼的生意都比以前又涨了不少,很多客人就是慕名冲着这烈酒而来的。 伙计和楚府的下人合力搬起最后一坛酒,稳稳地抬着往后厨去,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个人来,一头撞在下人身上。 这人来势甚急,下人手中抬着重物,被他一撞,一跤坐倒,酒坛登时落地。 砰然一声巨响,满满一坛子酒掉落地上,坛子摔成了几瓣,酒水洒了一地,一时间酒香四溢,瞬间远远地弥漫开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我赔银子,但有条件 撞人的是个满脸虬髯的中年汉子,脚步踉跄似是喝多了的样子,闻到这酒香,他眼睛一亮,抓起地上的一块碎陶片,伸舌头舔了舔。 ;好酒,好酒!他叫道,看向楚老太爷:;能酿出如此好酒的,必定不是凡人!老丈,这酒可是你酿的? 楚老太爷正心疼着这坛子酒呢,闻言没好气地道:;不是不是,你给我赔酒! 伙计和下人也反应过来,齐齐过来抓住了汉子两边膀子。 ;你赔我们酒来!两人喝道,伙计都快哭了,这一坛酒就值几十两银子呢,他便在这酒楼里做一辈子工,也未必能赔得起! 就算这酒是两人抬着的,楚府下人能帮他担一半责,他也照样赔不起,何况,楚相家的老太爷似乎很是护短,还不知道会不会全赖在他身上呢。 楚老太爷对待下人宽和,因此楚府的下人看着比伙计好些,但脸上神色也很难看。 ;兀那汉子,你走路不看人的么,这么大的两个人一坛酒,你就直通通地撞上来了?楚府下人道,见这汉子穿着一身旧细布袍子,袍子看着颇短,露出穿着厚棉鞋的脚。 这人的衣着打扮不是个有钱的,弄得不好,这坛子酒钱还真要着落在他和伙计身上了! 想到这儿,下人也想哭了。 老爷子拎着马扎走过来,看那样子似乎要用马扎抽汉子一顿似的。 ;你这汉子,走路怎么不看啊,这酒,这酒真是可惜了!说着话,他也拣起一块陶片凑到嘴边,将陶片中残余的酒喝了,随手扔掉陶片。 酒香味浓烈,弥漫在空气中,虬髯汉子意犹未尽地看看地上,再没有了能喝的酒,青石板地面上湿漉漉的都是酒液,他抖抖肩膀,晃开两人的拉扯,蹲下来伸指沾了些酒。 伙计和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觉得这人说不定下一刻就要爬在地上,伸舌头去舔酒了。 然而汉子并没有,他站起来看向楚老太爷。 ;老丈这酒价值多少,我赔给你银子!他说,很是豪爽地一挥手。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两个下人差点哭出声来,随即又提起心来。 这人该不是吹大话吧,这酒可与寻常的酒不同,这;酽烈酒酒色清冽,酒味醇厚,入口极烈又回味悠长,比一般的浊酒贵上好几倍呢! 不待楚老爷子开口,伙计先说话了。 ;这位,这位客官,这酒可是京中最近极著盛名的酽烈酒,这么一坛子按照进价都要八十两银子,你当真陪得起?他说,声音发颤。 汉子手在腰间摸索一阵,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一叠银票,抽了一张递给他。 ;这是八十两银票,你拿着! 伙计正要伸手去接,汉子又把手缩了回去。 ;慢着!他说,脸上掠过一丝狡狯之色。 伙计瞬间苦了脸,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 ;赔酒可以,我要按这价钱,再买一坛子来喝!虬髯汉子说道。 伙计放下了一半心,又苦了脸。 店里的酒都是按量供应的,这打碎了一坛子,本来就已经不够了,掌柜的又怎么会卖给他一坛,还是按进价? 正想到掌柜的,掌柜的也出来了,带着一大帮气势汹汹的伙计。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们喝道:;撞碎了酒坛子不给赔么?! 伙计急急迎上去,将情由说了。 ;……不过这位客官说,他要以原价再买一坛酒,才能给赔这坛酒。他苦着脸说,带着几分希冀看向掌柜,希望他能通融一下。 ;当然不行!掌柜的说:;咱家的份额本就比别家少,这打碎一坛子就没办法了,还要再卖掉一坛子,这下半个月的生意还怎么做? 虬髯汉子却是捏着银票不肯松手,哼哼道:;爷的要求也不高,打碎的酒 赔给你们,再花银子买酒,有什么过份的?你若嫌不赚钱,便再给你加二十两银子好了! 说着话,他从那叠银票里又抽一张出来,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掌柜的还是摇头。 ;不行,他说,语气缓和了许多:;这些天我家店里的客人,倒有一半是冲着这酒来的,若没了酒,不说生意受影响,便是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你们别争了,楚老太爷苍老的声音插进来,他走到两拨人中间,道:;掌柜的,你是要钱,还是要酒,若是要钱,便拿了他这钱,若是要酒,老头子便再给你拉一坛酒来,你只需付出一份车马草料钱就行。 掌柜的大喜过望,连连拱手。 ;老太爷,我们要酒!他说,喜不自胜的样子:;若能多给小店几坛,那就更好了,老太爷放心,我们不敢每个月都要,就看在这伙计受了惊吓的份上,左右这次送也送了,便有劳老太爷多送几坛如何? 没等楚老太爷说话,虬髯汉子大笑着答应了:;行啊,就算爷吓着这伙计的补偿了,草料钱爷也出了,爷还帮着你们搬酒,怎么样? 楚老太爷点点头:;好,掌柜的,就这一次,下个月咱们照旧。 汉子将银票递给掌柜的,一把抢下老太爷手中的马扎,随手塞给因为终于放心不用赔钱,而掉下泪来的伙计,拉着楚老太爷向牛车走过去。 楚府下人愣了一下,屁颠颠地跟着去了。 楚老太爷兀自还在回头解释:;掌柜的,按协议老儿这酒是不能卖给别人的,不过今天情况不一样,就破例卖给他一坛…… ;走吧,老爷子你跟他啰嗦个甚,酒是你的,想卖给谁卖给谁,他说了不算!汉子说。 他拉着楚老太爷到了车前,把老头子按在车前面坐好,自己从下人手中抢过鞭子,在牛屁股上轻轻一戳。 年轻力壮的牛撒开蹄子,慢吞吞地走开了。 楚府下人站在原地,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人真是的,他还反客为主了! 汉子手里赶着车,嘴里也没闲着。 ;老丈高寿了? ;六十八…… ;哦,老丈六十八了啊,人活七十古来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这可是宝贝啊!汉子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关门打狗,毁尸灭迹 老爷子没说话。 ;老丈您这酿酒的手艺可真好,这酒闻着就香,酒的名字更好!汉子说,甩了甩鞭子。 ;这酒不是我酿的。老爷子慢吞吞地说,不过有人夸他的酒好,老爷子还是很高兴的。 ;我卖给你一坛酒就是了,不用你出草料钱,更不用你帮着搬酒。楚老太爷道,斜眼看了看汉子。 为了防止酿酒技艺被人偷学了去,他那酿酒的院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就连在里边帮忙酿酒的家丁,都是选了又选,首要条件是忠厚老实,然后才考虑其它。 汉子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不是您酿的,那又是谁酿的,请了师傅吗,这师傅工钱贵不贵啊?汉子问。 说起这个,楚老太爷有些骄傲。 ;这个酒啊,它是我孙女儿酿的!老爷子说,脸上是骄傲的神色:;我那孙女可有本事了,不仅会酿酒,还会做诗,还会武艺,医术也高明得紧,我看这世上,能胜得过她的人,委实没几个,就像我那小孙女的病…… 说起孙女儿,老爷子立刻精神起来,滔滔不绝,到底上了些年纪,他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一句话翻来覆去能强调好多遍,汉子却也不烦,反倒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插嘴问些细节,又或者跟着啧啧称赞。 他还真不知道,严大小姐的医术竟如此高明,还帮着楚老狐狸家里人诊过病! 一老一少越说越是投机,待到了楚府的后园角门边,两人已是熟稔无比,老爷子拍着汉子的背,承诺以后只要他想喝酒,随时都可以来府中买,就按给酒楼的价钱给他! 汉子却说什么都不肯,定要每坛加二十两银子。 ;老丈你这可不对了,他说道:;若不加银子,岂不显得我小气?老丈又如何对酒楼掌柜的交待?你孙女把这酒的买卖交了给你,咱可得给她做好了! ;对对对。楚老太爷连连点头,跳下牛车去叫门,守门的早听见他说话,急急地打开了门。 这门是后院厨房采买进车用的,原本就较为宽大,为了卖酒方便,还特意改造过,现下比前院的侧门还要宽些。 牛车进了院子,楚老爷子便吩咐下人:;你多叫几个人,去我院子里搬五坛酒来。 说着话他转向汉子:;咱们便在这树下歇一歇,喝口热茶。 这到了你家府中,你居然连院子都不让进? 汉子正是赫连海平,楚胭走后,他横思竖想不放心,觉得还是要想办法混进楚府去,看看大小姐的日子究竟过得怎么样,楚老狐狸有没有苛待她? 可是楚府近一段日子没有采买下人的打算,装做下人混进去的的打算显然是行不通的。 而且阿岁说了,即便能装做下人,这边也只有一帮子大老粗儿郎,混进楚府也到不了大小姐身边。 赫连海平一想也对,索性就亲自出马,在楚老爷子身上下功夫了。 他听说过楚老太爷的事迹,从内心深处,还是很欣赏这梗直倔强的老头子,今日一见,听着老头子把楚胭夸了个够,那种骄傲和心疼是发自内心的,赫连海平更是觉得两人难得的投缘,下决心即便将来楚胭不在楚家了,他也要继续保持和老头的友谊。 只不过一进楚府,这友谊就打了个折扣。 别说见到楚胭了,楚老太爷连后院都没让他踏进去,只在角门附近放了两张凳子,两人坐着喝了一会儿茶。 等几个下人用小车把酒运过来,楚老太爷一挥手:;把酒都搬到车上去,咱们给酒楼送去,这位客官您住在哪儿,我让他们跟您一起回去,现在就把酒给您送去,就按您说的,一百两银子一坛!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赫连海平当时就迷了,刚才楚老太爷还跟他称兄道弟呢,现在就下了逐客令,还要赚他二十两银子? 他愣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这个嘛,倒是不急。 ;你不急我急呀!楚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越发肯定了,这人没安好心,必然是想偷学他的酿酒技术来着! 怪不得刚才有意无意地,总是打听孙女儿的情况呢,原来是为了酿酒技术! 他就觉得,这人冲出来的时机不大对头,撞上去的样子也像是故意的,那酒楼的后厨甚是脏乱,平日里除了拣食吃的野狗,很少有人经过,这人虽然穿着不算华贵,却也不该出现在那儿。 老爷子没打算以势压人,只想着赶紧打发他滚蛋便了,拍拍赫连海平肩膀,笑道:;大兄弟,银票拿来,现在就让他们把酒给你送去,你也赶紧跟着回去,尝尝这酒味道怎么样。 这话都怼到脸上了,赫连海平无法,只得将银票从怀里掏了出来,拣出一张一百两的,递给楚老太爷。 ;老丈,酒钱先给你,小子与老丈一见如故,倒想多和老丈聊一聊,也好长长见识……他说,手中攥着银票,欲给不给的。 老太爷一把就把银票抽出来,随手塞在袖子里,推着赫连海平往角门方向走:;好了好了,快回去喝酒吧,跟我老头子有什么好聊的…… 明明一路上两人聊得很投机的,现在是拿到银票就不认人了吗? 赫连海平无奈,只得半推半就地跟着往外走,口中还在陪笑。 ;老丈,咱们说好了,以后小子我会经常来找老丈,听老丈说话,可不少长见…… 他的话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赫连海平!啊不,赫连大将军,赫连侍郎,你来我府中做什么?为什么与我父拉拉扯扯? 楚观之站在角门的门口,瞪大眼睛看着赫连海平,第一个直觉就是,这人定然已经见过了楚胭,并且认出了她,这是来自家确认一下,若被他认出楚胭就是严家大小姐…… 想到事情败露的后果,楚观之后背登时出了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地看了身后的角门一眼,目露凶光,思忖着现在关门放狗,哦不,关门打狗的话,有多大可能把赫连海平打死在当地,并且不为人知地毁尸灭迹? 第一百九十五章牵獒犬来! 看看在场人数众多的下人,不远处厨房那边还有几个仆妇和婆子,再看看胳膊足有他大腿粗的赫连海平,还有离赫连海平极近的,张大了嘴的自家老爹,楚观之识趣地放弃了杀人灭口的打算。 算了,打是打不过的,便是仗着人多势众打死他,如何善后也是个问题。 楚观之叹了口气,早知道赫连海平要亲自来楚府,应该早做筹谋的! 楚老爷子张着嘴,食指点着赫连海平的鼻子。 ;你你你,你就是那个落井下石的赫连海平?赫连杂种?他颤巍巍地问。 赫连海平苦笑,他娘是北越人,爹是大夏人,小时候常有人骂他杂种。 自从他从普通小兵升到副将之位后,就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杂种这两个字了,从今年出了事,背后骂他的不少,可被人指着鼻子当面骂杂种,近些年来还是第一次。 他摸摸鼻子,拱手苦涩道:;老太爷,赫连海平这厢有礼了! ;有你杂种爹个头啊!老爷子指着赫连海平,跳着脚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良心被狗吃了,严大将军对你恩重如山,你却对他落井下石,我呸,还十大罪状,我看那些罪状安在你祖宗先人身上还差不多,谁让他们生下你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杂种货色…… 赫连海平开始还陪着笑,后来越听越不是滋味,脸上的笑渐渐就维持不住了。 老爷子跳着脚骂得欢,中气十足,根本不像是六十八岁的老人,楚观之听得极是痛快,恨不能给自家老爹鼓掌叫好,见赫连海平渐渐变了脸色,他担心自家老爹吃亏,赶紧把老爷子拉过来,自己护在前面,又吩咐聚拢过来的下人,快去牵獒犬来! ;快,快,把所有的獒犬都牵过来!他喝道,满面戒备地看向赫连海平。 一帮子家丁手拿棍棒武器,将楚观之和楚老爷子围拢着保护起来,他们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不就是京中最近声名狼藉,仅比孙忠君强上一点的赫连海平么? 不对,如今孙忠君已经死了,赫连海平已经升级成为名声最臭的官员了! 只不过自家老爷的名声也不怎么样,可能只比赫连海平强上一点点,按理说他俩应该是一伙的呀? 楚老爷子丝毫不惧赫连海平要杀人的目光,依旧在人丛中跳着脚骂。 ;你瞎了眼,还想骗我老头子酿酒的本事,你想得倒美,还想喝老头子的酒,他娘的,老头子的酒便是喂了獒犬,也不给你喝一滴!说到这儿,楚老爷子想起这杂种已经尝过自己的酒,就算自己不卖给他,他也可以去酒楼买酒喝,登时心痛如绞。 孙女儿酿出来的酒,怎么能给这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杂种喝! 说曹操曹操到,楚老爷子刚想到楚胭,楚胭就来了。 狗在吠人在喊,一切都乱糟糟的,楚胭跟在一帮牵着獒犬的下人中间,一眼就看见了赫连海平,也听到了楚老爷子那中气十足的骂声。 楚胭倒不觉得自己酿的酒有多好,对她来说,烈酒只是她做香露的附加产品而已,倒没想到楚老爷子将它看得这般重,甚至都不愿意给赫连海平尝一口。 赫连海平本来有恃无恐,毕竟楚观之是个文官,家里的护院家丁什么的武力有限,真要打起来,他绝对吃不了亏,而且,即便打不过,他也可以逃啊。 可是看到那十几条高大威猛,伸着血红舌头,露出雪白獠牙的獒犬,赫连海平登时怂了。 这东西的厉害,他是领教过的!当年土石堡曾经养过这东西,只要有个三四条,便是武艺再高的将士,也敌不过它们的撕咬! 砰的一声,有机灵的下人,已经把后院的角门也关上了! 这这这,这是要关门打狗,啊不,关门放狗啊! 赫连海平急道:;楚相,楚相,您倒是说句话呀,咱俩毕竟同朝为官,这个这个,俺若被你家狗咬了,这个,圣上面前须不好看…… 楚观之笑呵呵的:;你来诓骗我家老父亲的酿酒技艺,还说什么好看不好看? 说着话,中年美男吩咐牵着獒犬的家丁:;你们把狗拉好了,可不要咬着赫连侍郎…… 赫连海平大大地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正要说什么。 楚观之还没说完呢,续道:;若不小心被獒犬挣脱了绳子,老爷我也不会怪你们的,毕竟畜牲不懂事,它听不懂人话不是? 众家丁轰然应诺,更有人不怀好意地抖了抖狗绳子,狗们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 赫连海平是真的怂了,他不怕死,可是不明不白地死在狗嘴里,这不是个事儿啊! 他看向楚胭,叫道:;楚……楚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呀! 楚胭知道便宜爹的性子,轻易不会真的让狗去咬赫连海平,是以她一直笑吟吟的在旁边看热闹,见赫连海平求到了她头上,忍不住笑得更欢了。 赫连海平苦着脸,心内暗骂。 这臭丫头还是和在土石堡时一样,就爱捉弄人,一天不捉弄人,她就难受得慌! ;楚大小姐,救命啊!医者有好生之德,你可不能眼看着俺被狗咬啊!他再次喊道。 楚胭笑着摆摆手。 ;好了,大家都退下去吧,这位赫连将军其实就是想买坛酒来喝一喝,只要他给银子,咱没必要得罪人。她说,笑吟吟的看着楚老爷子:;祖父给孙女个面子,便放过他吧? 府里说话算数的还是相爷,下人们都看向楚观之,楚观之在楚胭说话的同时,就知道这事情不对,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沉着脸挥挥手。 ;好,今天我就给胭儿一个面子,大家伙儿散了吧。他说,观察着楚胭的表情。 下人们各自散去,楚胭笑吟吟地向着祖父和便宜爹施礼,又转向赫连海平。 ;赫连将军,你与我父同朝为官,日日在殿上相见还不够腻得慌么,怎么还到府里来了?你这名声这么臭,可不要连累了我家才好。她沉着脸说,看了看远近的下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祖父的人设不能崩 赫连海平会意,陪笑道:“楚相,楚老太爷,俺是偶然在酒楼里撞到老太爷的,没认出楚老太爷,是俺有眼不识泰山,俺在这儿给老太爷赔罪了,至于说想诓骗老太爷酿酒的技艺,那可真是冤枉俺了呀!” 这货一副粗鲁梗直的样子,装得简直太像样了! 楚胭心中暗暗赞叹,原身的记忆里,这赫连海平只是作战勇猛,好像也没表现出演技方面的天赋呀? 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若是放在现代,奥斯卡准要颁给他一座小金人! 她隐晦地给楚观之使个眼色,楚观之明白了意思,沉着脸:“既然如此,那赫连侍郎就请自便,我家老父亲为人梗直,见不得赫连侍郎这等人,我便不留客了。” 赫连海平也知今日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想再做点什么是没希望了,遂拱手告辞。 “慢着!”楚老爷子喝道,走过去将银票掷还给他:“拿着你的臭银子滚,再别让我老头子看见你!” 银票打个旋儿落在地上,赫连海平叹口气,弯腰捡起银票,下人早已开了角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他回头望了望那车酒,转身走了。 楚胭的笑容一点点地隐去,心下有几分感慨。 赫连海平与便宜爹同朝为官,互相多少有几分情面,尚且被祖父如此唾骂嫌弃,当然祖父这倔性子,在大夏朝也算少有,不过据她看到听到的,即便在别的地方,赫连海平受到的唾骂也只会多不会少,说起来,这人心性确实坚韧,为了给严家雪冤报仇,当真是豁出去了。 那么,自己要不要把他的事,告知祖父和便宜爹呢? 楚老太爷把赫连海平骂个半死,大获全胜,可兀自心气儿不顺,喃喃地念叨着好酒都被狗喝了,连酒也懒得亲自去送了,打发两个下人去送酒,他要回院子缓一缓。 看着老爷子那愤愤不平的脸,楚胭瞬间打定了主意。 “祖父,我有话跟您说,你和爹爹一起到我院子中坐一会儿,好不好?”她柔声说,挽住了楚老太爷的胳膊。 楚观之目光闪动,脸露微笑,跟在两人的后面。 书香阁里。 楚老太爷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楚胭,脸上满是懊悔之极的神色。 “当真?”他颤着声音问:“赫连将军当真没有落井下石,他当真是冤枉的?” 楚胭重重地点头,把茶水递到他的手中。 老头子懊悔无比,再次去窗前检查,确定窗外没人,又去门口看了一遍,慢腾腾地走回来,左看右看,楚胭笑着说:“鹦鹉已经被提出去了。” 老爷子这才放心,坐在椅上,叹了口气。 “早知道他是冤枉的,我就不骂他了!”他说,又问:“那十大罪状的折子,真不是他上的?那皇帝为什么……皇帝为什么要说是他写的?” 楚胭柔声解释:“祖父,折子是赫连将军上的,那时他听说我父被判了夷三族,星夜兼程,要来京城为父亲说情,半路上却听说……” 楚胭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包括赫连海平来京之后和她相认的事,却略过了严斐然的事情没提。 楚胭不是没考虑,将赫连海平的事告诉楚家父子的后果,说起来确实有那么点泄密的可能性。 但楚老太爷禀性忠直,肯定是不会往外说的,至于便宜爹么,自己和他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这事若泄了出去,他也落不着好,让他知道的话,至少在做事的时候,便宜爹心里有数,两人不会互相使绊子。 事实上,楚胭之所以选择把这事说出来,最重要的,还是不想让赫连海平被楚老太爷误解。 两人都是她所信任的长辈,赫连海平被外人唾骂也就罢了,可他被老爷子误解和仇恨,楚胭的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像是有一口气憋着,委屈得不行。 老爷子喃喃念叨着,下次见面一定要跟赫连海平喝一杯,楚观之则郑重点头,捋着长须,面带深思之色。 “胭儿,你能把这事告诉为父,为父很是高兴,你要劝着些赫连将军,凡事不要轻举妄动,咱们要徐徐图之,有什么事,一定要商量着来!”他说,极为郑重的样子。 楚胭点点头,却没说话。 徐徐图之什么的,她也不是不懂,只是这样实在太慢了! 这样磨蹭下去,赫连叔叔还要承受多久的骂名啊! 楚观之见楚胭神情,便知她倔性子又犯了。 “胭儿,有句老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严家确实冤枉,可咱们得慢慢来啊!”中年人说。 楚胭摇摇头。 “父亲大人,我是女子,不是君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报仇,从早到晚。”她说,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 楚老太爷才知道孙女和儿子居然在想着报仇,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颤声道:“报仇?找谁报仇?” “当然是宁王!” “宁王和皇帝!” 楚胭和楚观之异口同声地说。 老太爷呆了一下,转向楚胭。 “胭儿,你活下来不容易,听祖父的话,咱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报仇的事,交给你父亲,咱就好好过日子,行不行啊?”老爷子颤颤巍巍地说,带着几分哀恳的神色。 楚胭对便宜爹能硬得下心肠,也能说出调侃的话,可对上祖父就不行了,她苦笑一声,扶着楚老爷子坐下来,柔声道:“祖父,您就放心,我会小心的,再说,现在还有赫连叔叔帮我,我也不是孤军奋战。” 听到赫连海平的名字,楚老爷子放心了些,点点头:“赫连将军勇猛无敌,祖父是知道的。” “不过,”老爷子忽然想到自己把人家骂得那么狠,不由得十分愧疚,道:“胭儿,明日祖父便给赫连将军送两坛酒去!” 老爷子的人设不能崩啊,楚胭心想,笑着执住老人枯瘦的手。 “祖父,您可不能这么做,这要是落在外人的眼里,对您对他都不好。”她说。 老爷子略一思忖就明白了,点点头,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唉,我不该那么骂他的。”他说。 第一百九十七章香露能喝吗? “祖父,我可以想办法让赫连将军喝上您酿的酒。”楚胭说,脸上尽是狡黠的神色。 楚观之一看就知道她又要出坏主意,苦笑着连连摇头。 “我会想办法通知赫连将军,让他拦着您的酒车,跟您强买酒喝……”楚胭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楚老爷子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 “不成啊不成啊,老头子以前骂他,那是因为不知道实情,现在知道了,怎么还能骂?”老爷子说,看着楚胭的神情,又点头:“对对对,我得骂他,我骂他越狠,我胭儿就越安全。” “总之,祖父您不能与赫连将军交好,更不能把他带回家,父亲是文臣,赫连将军是武将,他俩勾结在一起,那不是按着皇帝的头,给皇帝眼里揉沙子么?”楚胭说,看到老爷子点头,终于放了心。 楚观之苦笑,理是这么个理儿,但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胭儿,用敬称,谈起皇上的时候,要用敬称!”他说到皇上二字的时候,特意朝着天空拱了拱手,神情恭谨有加。 楚胭翻个白眼。 ……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天气晴朗,阳光温暖,正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日头照得“香水有毒”的牌匾闪闪发光,几个伙计穿着统一的服饰,梳着一模一样的发髻,脸上带笑,站在柜台内迎接客人。 外边挂起了长长的两串爆竹,厚朴捂着耳朵点燃了爆竹,转身钻进人群。 爆竹噼哩啪啦地响起来,周围的人们笑着向后躲,远处的人们则聚拢过来。 “香水有毒?这是卖什么的,卖药的么?”一个妇人说道,伸着脖子向里边看。 “胡说什么,你见过卖药的说自己的药有毒?”另一个妇人反驳,也向里边看。 刘夏掌柜从店里出来,她今日穿得焕然一新,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中举着一个小玉瓶,笑容可掬地向大家介绍了店里的买卖。 听说是卖香露的,妇人们都激动起来。 “是大食国来的香露么?” “不是说今年海上风浪甚多,运香露的船翻 了么,怎么又有香露铺子开张?” “该不是看到香露紧俏,拿些假货劣等货来骗人的?” 刘夏笑吟吟地伸手做请。 “今日小店第一天开张,给客人们九八折优惠。”她朗声说道。 说话间,似是手滑又似故意,她手中的香露瓶子滑落在地。 清脆的炸响声中,香味悄然弥漫开来,整条街都是浓浓淡淡的香味。 远处没被爆竹声吸引过来的人闻到了这香味,蓦然看过来。 这边的人群先是安静一瞬,接着立刻嘈杂起来。 “我的天!这比大食的香露要香得多!” “而且九八折!” “大食香露早就没货了,我还想着过年没有香露用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快去抢!” 妇人小姐们涌入店中,刘夏被挤得趔趄一下,尖声喊道:“慢点慢点,别扎了脚!” 没人理她,还有人故意去踩地上的香露,以求香味能沾在鞋子上。 香水这东西,果然是有毒的啊。 楚胭心中感慨,她和三个姐妹站在不远处,见此情景,脸上泛起微笑。 穿着火红长裙,明艳照人的三娘嘟着嘴哼道:“胭姐姐真狡猾!” 楚胭笑着捏捏她的小脸蛋儿:“三娘乖乖听话,好好读书哦,胭姐姐挣到钱,等你出嫁的时候,给你添一份嫁妆!” 三娘都快气死了,拂开她的手怒道:“不是说好了,再也不提功课的事么!” 楚胭笑着掩嘴。 “啊,我忘了,那就光提出嫁的事好了!”她促狭地笑着,对三娘眨眨眼。 三娘红着脸瞪她一眼。 “这么大的人了,没个正形!”她说,噔噔噔地走到另一边去了。 楚胭低声哼着香水有毒的歌,她就喜欢看中二少女气急败坏的样子怎么办? 穿着浅藕色裙子的二娘笑呵呵地看看楚胭,再看看铺子。 “我也好喜欢香露啊。”她说,露出羡慕的神情。 楚胭挥手。 “现在外面的人多,咱不去凑热闹,等一会儿人少些了,你们自己去挑,胭姐姐是个大方的人,每人送你们……”楚胭想了想,在心里把数目由三瓶减成两瓶,又减掉一瓶。 “送给你们每人一瓶!”她说,满脸豪气的样子。 “耶!” “好呀!” 三娘和二娘同声欢呼起来。 “胭姐姐,香露能喝吗?好喝吗?” 四娘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来,小脸上写满了求食若渴的表情。 正得意的楚胭噎了一下,刮刮小吃货的鼻梁。 “那么就不送四娘香露了,”她说,心里盘算着请客的地方:“胭姐姐请你去千香楼吃十两银子的席面!” 四娘欢呼起来,二娘笑道:“这样,四妹,我来请吃席面,四妹把你的香露送给二姐好不好?” 对小吃货来说,谁请客都是一样的,只要吃到她的嘴里就行。 她点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三娘瞪大眼睛,看看四妹再看看二姐,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 不过她大手大脚惯了,根本没有十两银子的身家,中二少女也就一笑而过了。 几个丫环站在各自的小姐身后,闻言都露出羡慕的神情,胭小姐可真是大方啊,一瓶香露要八十八两银子呢,她竟然每人送一瓶! 绿玉扬起了头,略微抬了抬袖子,让袖中的幽香散发出来,几个丫环闻到了,到处寻找来源。 昨天小姐点完货,就给了自己和长寿每人一瓶香露,说是给她们的投资分红,长寿都吓呆了,捧着香露不敢用,说要留着换钱,绿玉就和她商量,又向小姐要了一个瓶子,两人分用一瓶,另一瓶卖了换钱,两人均分。 胭小姐对这些事不大理会,由着她们折腾。 绿玉昂着头,心下欢喜,这香露果然极好,一大早涂了一点点,到现在还香得很哪。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不远处的乐道安。 乐道安和刀若辞在不远处兵器铺子的门前站着,状似无意地看向这边。 这边都是妇人和小姐们,他们不好过来,早早地跟楚胭打过招呼,来这兵器铺子边呆着,兵器铺子是江湖盟的产业,恰好楚胭的铺子选在这里,刀若辞心想,正好还能帮她照应一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我们当然不买香露 几个女孩子去对面的茶楼里坐着吃茶,眼看着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打碎的香露味道愈加悠远,而店里的人并没少,反而见多了。 “看样子今天就这样了,走,带你们去选香露!”楚胭说,豪爽地挥手,看着身边三个美人儿,三娘明艳娇憨,二娘淡雅动人,小吃货四娘…… 她正把桌上的点心往荷包里装。 “胭姐姐,吃不了不要浪费了,咱们把它带回家。”小家伙说。 楚胭摸摸她的脑袋。 “给肚子留点儿地方,一会儿你二姐要请客呢!”她说,带着三个小美人穿过马路,往香露店而去,丫环们掩嘴偷笑,跟在后边。 伙计们正忙着,平均每个人都至少在同时接待两到三名顾客,刘夏抬头跟楚胭打声招呼,又去忙她的去了,楚胭带着小美人们站到柜台边。 “给我拿几瓶香露,让她们挑一挑。”楚胭说,得意洋洋地手撑着柜台边,感觉自己像现代的大款带着几个女朋友来挑香水,就差去几个妹妹脸上捏一把了。 伙计正是马家媳妇,见东家带着人来了,笑着拿出香露摆在柜台上,就去招呼别的顾客,并没多余的讨好献媚。 楚胭倒是很欣赏她这种性格,如果马家媳妇扔下顾客来讨好她的话,说不得楚胭就要给她上一堂课了。 二娘和三娘拿着几个小瓶犹豫不定,不知道挑哪个好,楚胭手里把玩着一瓶香露,懒懒散散地站着,看着店里来往不息的顾客,心里算着今年的营业额能上多少。 “淡雅些的才好呢……” “二姐,我就喜欢浓烈的……”三娘说。 几个小丫环也吱吱喳喳地加入讨论。 “哎呀三小姐,还是这个好,刚才掌柜的打碎的就是这种,现在外边还很香呢……” “对呀对呀,这个还要贵一些……” 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三娘拿着两瓶香水犹豫不定,委实决定不下。 “买不起就不要挑来挑去了,也该给别人腾点儿地方。”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来,三娘猛地抬头,看清对方是谁,不禁愣了一下。 她可没有惹过这女孩子,她莫名其妙地上来挑衅是怎么回事? 定远侯府的两个女孩子站在她们身后,说话的是李泠,一脸盛气凌人的样子,李清站在她的身后,朝几个女孩子露出歉意的笑容。 三娘小眉毛一竖就要说话,二娘按住了她,笑盈盈地开口。 “李小姐是要买香露?”她问,身子朝旁边侧了侧,给她让出地方。 李泠毫不客气地挤过来,将柜台上不同的几种瓶子都拿起来,挨个观看,口中也没闲着。 “是啊,这光挑不买的,有什么意思?”她说,斜睨了一眼楚胭,目光从她手中的香露瓶子掠过,停留在她的侧脸上。 楚二娘立刻明白了,这位李泠小姐是来找楚胭麻烦的,对于这种不自量力蠢货,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拉着三娘默默地挪开几步,将楚胭暴露在李泠面前。 楚胭兀自不觉,她这会儿看着来往的顾客,正算着营业额,心里美得很呢。 冷不防女孩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这位胭小姐,你若买不起的话,这瓶香露便让给我如何?” 楚胭如梦初醒,转过脸,首先对上的是二娘幸灾乐祸的笑脸。 笑面小狐狸背对着李泠,冲着楚胭幸灾乐祸地眨眨眼睛,努努下巴。 三娘强压着气愤,正想说什么,手被二娘捏了一下,对她做了个嘘的口型。 中二少女知道二娘和胭姐姐都比她厉害,索性就忍着不说话了,只冷眼旁观,等着看李泠的下场会有多惨。 楚胭扬了扬手中的瓶子:“李小姐说的,可是我手中这瓶香露么?” 李泠冷笑道:“是啊,看你一直也不买,光是拿着把玩,既然不买,那就拿出来,不要耽误了别人。” 楚胭还是笑吟吟的。 “可这是我选好的呀。”她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要么,李小姐重新选一瓶?” 楚二娘适时地插嘴:“对呀对呀,李小姐看一看,这里有这许多瓶呢,李小姐可以在这些里边随意选,哪怕全都买回家也可以的。” 李泠哪有钱把它们都买了,她只是看着楚胭很不顺眼,上次在沈府里,她和嫡姐李清起了冲突,掉入水里,原以为能设计沈家公子救她,没想到沈公子推说不会水,差点把她给真的溺死。 当时这件事情,这位胭小姐可是全程旁观,自己从水中出来后,觉得羞窘难当,装了一会儿晕,这位胭小姐还吓唬她来着! 后来她问了大夫,大夫说根本没有什么用艾柱炙脸,能救溺水之人的方法,她才醒过神来,原来她是被那可恶的外室女给骗了! 想到这女孩子当时一板一眼骗她的样子,李泠气就不打一处来,自己掉进水里已经够可怜够委屈了,而这女孩子全程看戏还不够,还得亲自参演,来欺负她一个可怜的女孩子。 想到当时的情景,李泠只觉得气恼羞窘交加,她强压心中怒火,斜眼瞧着楚胭问:“胭小姐你倒是买不买啊?不买就别拿着了。” 没等楚胭说话,楚二娘笑吟吟地回答:“我们当然不买啊。” 楚胭晃了晃手中的香露瓶子,这是她昨天做出来的新品种,只此一瓶,本打算拿来试一试的,卖给谁都是一样的,既然这位李小姐这么喜欢,那就卖给她好了。 楚胭抬起下巴,笑吟吟地道:“可是,这瓶香露贵得很呢?” 面前的女孩子下巴抬得高高的,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可恶,李泠一瞬间火气就上了头,怒道:“明知道贵还拿着不放,你究竟买是不买,不买就放下!” 我们当然不买,我们要用香露都是白送的,还一送两瓶,随便挑!楚二娘心说,软软怯怯地再次强调道:“我们真的不买……” 楚胭也笑道:“是啊,我是不买,可是李小姐也未必一定要买它呀,毕竟这香露贵得很……” “多少钱,我买了!”李泠怒道,甩开了李清扯她衣袖的手。 第一百九十九章就你们一家人美了 马家媳妇正在招待别的客人,看了这边一眼,道:“九十八两银子。” “九十八两?为什么这么贵?”李泠喊了起来:“其它的都是七十八,八十八的,为什么这瓶就贵一些?” 马家媳妇对那边的客人说声抱歉,走了过来,见楚胭一脸不认识她的样子,也不多说,只解释了这瓶香露贵一些的原因。 “……就是这样的,小姐,这瓶香露是唯一一瓶柑橘香味的,它的香味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卖得比其它的贵一些。”她说。 楚胭懒懒散散地开口:“李小姐嫌贵不要就算了,我留着。” 楚胭她不过一个外室女,竟敢瞧不起她? “我要了!”她说,伸手来拿瓶子。 楚胭灵巧地躲开,反手把香露瓶子放在柜台上。 “感谢李小姐惠顾。”她笑吟吟地说。 李泠伸手抢过瓶子,拿在手中把玩。 “谢什么谢,轮得到你谢么?”她说。 楚胭笑而不语,马家媳妇忙完了那边,快步过来。 “客人可是喜欢这香露么?”她问。 李泠睨了楚胭一眼,冷笑道:“不错,就这瓶了。” 一边从荷包里拿银票出来,她一边冷声道:“你家这店里也该讲究一些,不能什么客人都往里边迎,像一些买不起东西还占着地方的,你们就不该让她进来。” 马家媳妇陪着笑接过银票,并不敢多言,来店里的人并非每个都要买东西,她若应和这句话,得罪的人可就多了。 楚二娘柔声道:“可是我胭姐姐不用买呀,这家店就是她开的。” “你说什么?”李泠愣了下喝道,后面的李清一愣,随即神色复杂地看向楚胭。 楚二娘又懦懦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小姑娘神情怯怯的,态度客气又礼貌。 马家媳妇将银票交给另一个伙计,用香囊包好了香露瓶子,双手递了过来。 李泠愣在当地,只觉得这香露就像一块烫手山芋,也不知究竟该接还是不该接。 楚胭没再看她,笑着指了指柜台上其它几瓶香露。 “你们挑,每人一瓶,算是胭姐姐送你们的。”她对楚家三姐妹说。 楚二娘拿起一瓶香露,很是遗憾的样子。 “姐姐,我觉得,还是柑橘香味的最好呢,不过,既然李小姐喜欢它,我就忍痛割爱了。”她说,脸上泛起真诚的笑容:“这样才是两全其美,胭姐姐赚到了钱,李小姐也得到了她喜欢的香露,我委屈些不算什么的。” 什么玩意儿两全其美,就你们一家人美了好不好! 李泠强行控制着将银票要回来的冲动,一把抢过香露,转身就走。 李清歉意地朝着大家笑。 “抱歉了,我妹妹她性子有点急躁,给大家添麻烦了。”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楚胭对这姐妹俩印象都不太好,她客气了几句,便不再说话。 李清也带着丫环着走了,楚三娘看看二姐再看看胭姐姐,低声问:“胭姐姐,那瓶香露是不是不值那么多钱,你俩合起来骗她的?” 楚胭给了她一个暴栗:“不懂别胡说,我再讨厌她,也不会在自己家店里里搞这些名堂。” 楚三娘捂着头翻个白眼。 “你的意思是,如果在别人家店里,你俩就会把人家当冤大头,是?”小姑娘说,一副看穿了你的表情。 楚胭没说话,如果这是在别人家的店里,她会让李泠付出更多的代价,毕竟从现代穿过来的,卖拐的小品可不能白看。 李泠快步出门,抬眼一扫,愣了一下,立刻放慢脚步,收起脸上的愤懑之色,做出一副柔枝弱柳的姿态。 外面的街面上,几个英俊男子一溜儿排开,正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大冬天的,陆朝熙手执一把纸扇,以扇柄指着门上的牌子,低声笑道:“这谁起的名字,倒是颇为贴切,香水有毒,香水有毒,这香露可不就是有毒么,瞧瞧这人来人往的,可不就是中毒了么?” 陆朝熙身穿白色洒金袍子,外面披着大红色的披风,衣领上一圈白色的狐毛,衬着他秀美的容貌,看起来倒比寻常女子还要美貌几分。 不过他再美,也不如英慕白美。 英慕白穿着最简单的玄色披风,同色里袍,浑身上下除了头上的玉冠和压袍子的玉,什么装饰都没有,偏他站在那儿,就如发着光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打量着匾额,低声对身边的云风轻道:“这不是胭小姐的字。” 听到胭小姐三个字,本来高洁儒雅的云风轻立刻变了模样,一副冷傲不屑的样子,往铺子里瞅了瞅,哼了一声。 成天就会舞刀弄枪的,能写出什么好字?他心说,虽不好当面拂英慕白的意,却也不愿顺着他说话,抬目一望,恰好看到站在武器铺子前面的刀若辞。 “刀兄,你也在这里啊?”云风轻招手笑道。 刀若辞走过来,同几人拱手见礼,陆朝熙皱起眉毛打量他,脸色渐渐和缓。 “这位刀兄弟,嗯,你这模样有点特别哪!”他说:“待哪天有空,我来为你画一幅画。” 刀若辞倒也知道他的名头,客气几句,与云风轻和英慕白分别见礼。 “刀兄你是早就知道胭小姐的店铺今日开张么?”云风轻问,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英慕白。 刀若辞目光何等锐利,又兼心思灵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并不掩饰,道:“是的,胭小姐上次说起,她的店铺要在今日开门,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我们却是刚刚才知道,若不是我小妹买香露钱不够,我和慕白兄还真不知道,胭小姐的香露铺子竟然是在今日开张。”云风轻说。 刀若辞不置可否,他和楚楚的关系,又岂是这些外人可以相比的? 几人站着一刻,乐道安急步过来,给刀若辞使个眼色。 刀若辞会意地跟着他,走到街边无人处。 “盟里刚刚送来消息,说有急事要您回去处理。”乐道安说,看见刀若辞蹙起眉头,低声解释道:“据说是老盟主突然出现在总部,底下人担心他跟谢副盟主起冲突,让您赶紧回去一趟。” 第二百章四大美男聚齐了 说担心起冲突是真的,但更主要的是担心老盟主吃亏,乐道安不好明说,只能换个说法。 去年老盟主刀大利在外面受了伤,谢副盟主跟盟里几个长老联合起来,要把老盟主赶下帮主的位置,甚至还不顾盟规,跟老盟主动了手,老盟主在一帮子老弟兄的帮助下勉力支撑,甚至还中了毒,命在旦夕。 幸好最后关头,刀大利的义子刀若辞赶到,以雷霆万钧之势平息了内乱,然而盟里的分化之势已成,不管谢副盟主也好,老盟主也好,都无法真正服众。 有人提出索性分开好了,分为南北两帮,可这样一来,江湖盟实力势必大减,本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派,立刻就要变成二流甚至三流的小帮派。 最终经过多方协商,还是帮内另外几个长老说了话,老盟主刀大利让出盟主的位子,成为副盟主,由刀若辞担任新的盟主。 这事本来就是谢副盟主理亏,他趁着老盟主受伤,落井下石还暗中下毒害人,但他在盟内日久,势力盘根错结,众人包括刀若辞一时也奈何他不得,这样的处理结果,还算是差强人意。 只是以前铁桶一块的江湖盟,从内部生了矛盾,毕竟是不如以前了。 刀若辞本来无意于盟主的位子,他的性子洒脱不羁,自由自在惯了,向来是个闲云野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让他做盟主还真是拘束了他,可是情势如此,他若不出来做这个盟主,偌大的一个江湖盟,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了。 最终刀若辞做了江湖盟的盟主,却将盟中的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七名长老,由他们商量着来办,再有刀若辞坐镇遥控,倒比之前盟主一言堂要好得多,半年多来江湖盟渐渐恢复了元气,又有了往日的气势。 刀大利被刀若辞送到一个朋友处养伤,伤毒交加之下伤势颇重,原来说至少要明年夏天才能痊愈的,可谁知道他这么快就好了,还不声不响地回了江湖盟? 若他和谢副盟主起了冲突,那后果…… 乐道安简直不敢想这后果,怕是江湖盟内部又要有一番腥风血雨。 这个时候把刀若辞弄回去,江湖盟内部固然是稳了,可盟主心心念念的楚楚姑娘,怕是…… 乐道安悄悄瞥一眼楚胭,再看看那边风华绝代的英慕白,心下暗暗替盟主着急。 刀若辞倒没想那么多,儿女情长他是有的,但他既然接下了江湖盟主的担子,就得负起这份责任,他点头:“我去跟楚楚说一声,你着人准备两匹好马。” 楚胭被伙计叫出去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懵逼。 对面的屋檐下,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溜儿四个古代版帅哥。 这四个帅哥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风情,神情各异地瞧着她。 这其中有陆朝熙那只臭颜狗,也有云风轻那个死傲骄,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京城第一美人英慕白,最边上的是刀若辞,他的气质与其它三人迥然不同,但很奇特地,站在这三人身边,一身青布衣袍,腰间一把毫不起眼旧刀的刀若辞,竟没有丝毫的逊色。 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怎么这些人竟然聚齐了,楚胭没有当时就过去,她先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帅哥,才慢悠悠地走过去。 “诸位大驾光临小店,要不要买些香露回去,今天开张大吉,看在大家都是熟人的面子上,东家给你们打九八折。”楚胭向着这帮人行礼,笑道。 “得了,”云风轻撇嘴道:“我们已经知道了,每个顾客都是九八折,你就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拿打折来诳我们。” 被这家伙揭穿,厚脸皮的楚胭并不觉得别扭,她哈哈一笑,目光一个个地扫过去。 先是陆朝熙,臭颜狗曾说见了她就吐血三升,怎么现在还笑呵呵的,没见他吐血?楚胭心里吐嘈,想起便宜爹和祖父一力撮合自己和陆朝熙,心里就一阵腻烦,她随意地拱了拱手。 “陆兄好久不见。”她说,没理会陆朝熙,目光看向瞬间炸起刺的云风轻。 这货也不怎么样,原身严楚楚还跟他订有口头婚约呢,看他这副警惕的样子,就像只竖起了刺的豪猪,好像生怕别人逼着他履行婚约,伤害到他似的。 楚胭也对他拱了拱手,本来是男子的行礼动作,由她一个女子做来,居然也是潇洒养眼得很,云风轻看得有点呆,这货仗着自己美貌,居然又故意行男子礼来炫耀! “云贤弟好,今日怎么有空?”楚胭随意地说,不等云风轻回答,又转向英慕白。 英慕白嘴角含笑看着她,不等楚胭动作,先对她抱拳行礼。 “祝胭小姐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他笑道,指了指牌匾:“胭小姐怎么不自己写招牌?” 楚胭衽裣回礼,苦笑道:“没办法,我这字锋芒太露,不适合做香露铺子的牌匾,倒是写给兵器铺还差不多。” 英慕白笑了,陆朝熙点头,深以为然,云风轻则撇撇嘴,看看看看,又是这副得意炫耀的模样,真是讨厌死了! 楚胭最后转向刀若辞。 “刀大哥,你也来了。”楚胭笑道,对这个一起扛过枪杀过敌的战友,楚胭是感觉最为亲切和随意的。 刀若辞点头,直截了当地说:“楚小姐,我有事要同你说。” 楚胭跟着他到另一边去,云风轻抬手捅了捅英慕白,向两人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是他可要小心了。 英慕白笑了笑没理会他。 这边刀若辞向楚胭拱手为礼,神情郑重。 “我要离开洛京一阵子,楚楚你要小心保重。”他说,目光中难得地带着几分不舍之意。 楚胭望着他,她记得刀若辞是什么江湖盟的杀手,他突然离开,是不是接了活儿? “怎么,是不是接了活儿,危险吗?”楚胭问,觑着刀若辞的神色,见他面色平常,并无凝重之色,放心些许。 虽然明知他未必会听,楚胭还是忍不住又劝道:“刀大哥,要依我说,杀手这活儿其实不适合你,不如你索性就在洛京城里安定下来,买间宅子,开个铺子,想做的时候做一做,不想做的时候,把铺子交给掌柜的,自己到处走一走看一看,我记得你很喜欢游历山水的。” 第二百零一章保重 刀若辞笑了笑,心里有几分感动。 “我以前骗你的,其实我不是杀手。”他说:“这次出去,是为了找我父亲办些事,你放心,不危险的。” 楚胭点头:“那就好。” 想起刀若辞刚才说让她小心保重的话,又补充一句:“我这儿你就放心,有赫连叔叔的人帮我,我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说着话,她挥了挥拳头。 刀若辞笑了。 “那边的武器铺子,是我们盟中的产业,若香露铺子临时有事需要用人,可以找他们帮忙,提我的名字就行,另外,我安排两个人保护你,你莫要与他们误会了。”他说。 想起自己初次去楚府时,被她用迷药迷倒,还揍了一拳的事,刀若辞摸摸自己的眼眶,笑道:“那些不讲武德的事儿,就别对自己人使啦。” 楚胭见他这动作,知他想到了那晚的事,自己也哈哈笑起来:“没问题的,刀大哥,我会注意的。” 刀若辞不再说话望向不远处,楚胭跟着望过去,见一高一矮两个汉子,高些的年轻些,看着有二十五六年纪,矮些的岁数大一些,至少也有四十左右了,两人衣服形貌俱是寻常,看起来便似街边的寻常百姓无异。 见刀楚两人看过来,两个汉子眼神闪动一下,似是漫不经意地向这边望来,微微拱手,又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矮些的那个叫赵立冬,高些的那个叫李正,”刀若辞说,声音极低:“赵立冬机灵精明,精通江湖上的诸般手段,没什么江湖伎俩逃得过他的眼,李正此人武艺高强,尤其是轻功极高,做些高来高去的事情,他最是拿手,另外,如果有什么事处理不了,也可以跟老乐商量,他还在医馆留驻。” 楚胭心下感动,说声谢谢,又有些犹豫。 “刀大哥,其实……我自己有些武艺,加上赫连叔叔他们也有派人保护我,你这边的人,就不用了?”她说,带着点关切:“你要出去外边,更需要人,带着他们于你也有些帮助。” 刀若辞笑了笑:“没事,我不需要的。” 见楚胭还是有点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肃了脸道:“楚楚,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当初收买尼姑杀你的人,现下可还没找到呢!” 太平日子过得久了,楚胭几乎都忘了这事,她立刻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刀大哥,我会小心的!” “不过,”楚胭又想起一事,说道:“刀大哥,楚府里现在养了好些獒犬,你告诉赵李两位大哥,让他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别去楚府里面。” 刀若辞点头看着她,神情柔和,心想楚楚虽最是精明,却也有糊涂的时候,他俩俱是男子,我又怎么会让他们进去楚府后院? 只是楚楚现在要出门给人诊病,又开了香露铺子,出门行走的机会越来越多,万一遇到江湖上的鬼魅伎俩,怕是容易着了道儿,有这么两个高手护着,至少能保得平安,可惜他手上尽是些江湖汉子,却没有合适的女子,无法进内宅保护她。 想到这儿刀若辞伸出手打声唿哨,翠绿的小蛇儿立即游了出来,缠在他手腕上,向着楚胭伸出舌信,口中咝咝做响。 “楚楚,虽说你自己就能够辨毒制毒,还是要多加小心,”刀若辞说,把小蛇解下来递给她:“小家伙很是机灵,毒性还算可以,若遇到突发情况,有它在你身边,好歹能应付一下。” 楚胭心中感动,刀若辞这货看着粗豪直爽,却是个细心的,他要去执行任务,不仅安排了人手保护她,还要把护身的小蛇给她。 她摇摇头,不肯接受。 “刀大哥,若论突发情况,还是你遇到的可能性更大些,我就在京中这一片儿地方,还有便宜爹这个保护伞和赫连叔叔他们,再难又有多难?这蛇,还是你留着好了。”楚胭说。 见刀若辞还要再说,她又装出害怕的样子。 “这小蛇看着可爱,可刀大哥你知道的,女孩子就怕这些小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楚胭说,其实她并不怕蛇,只是还是担心刀若辞,希望他能带着这蛇,如他所说,危急时刻,小蛇说不定能帮得到他忙呢。 刀若辞并不勉强她,他从来就没有在任何事情上勉强过严楚楚。 青年男子灿然一笑,将小蛇收了起来,向楚胭拱拱手,道声再见,大步而去。 乐道安在街边,牵着两匹神骏的马儿,其中一匹的马鞍上驮着一个小小包袱,另一匹马背上是空的。 乐道安将两匹马的缰绳都交给他,刀若辞上了其中一匹马,一勒缰绳,马儿轻嘶一声,在原地转个圈子。 他骑在马上,向这边看过来,微微一笑,说了句什么,随即一抖缰绳,两匹马儿齐齐迈步,向街道尽头缓缓行去。 看他的口形,那两个字分明是保重,楚胭微笑点头,望着他的背影,有点儿怅然若失。 一大早,刀若辞就来了香露铺子这边,说是香露铺子今日开张,来给她捧个场儿,这一说有事,立刻就走了? 想想他来的时候,也是毫无先兆的,半夜里突然出现在她房间里。 江湖儿女,大抵就是这样潇洒又随意,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没有一点儿牵绊,哪像自己,背着一身血海深仇,还有小弟小妹和祖父牵扯着。 别人的生活再好,也只有羡慕的份儿,自己的日子再难,也得坚持着过下去。 楚胭转过身,面上已恢复了一贯的笑容,慢慢走回去。 几人都望着她,神色各异,陆朝熙最是嘴快,问道:“那刀公子怎么走了?我还说为他画一幅画儿呢!” 楚胭笑了笑。 “刀大哥有事要离京一段时间,他刚才是来向我道别的。”她笑着说,将怅然的情绪掩饰得很好。 “他是你什么人啊?”陆朝熙很感兴趣地问道:“我怎么觉得他,不像咱们京城土生土长的人?” 楚胭又笑了笑,除了笑,她似乎也没有别的表情了,心里的怅然越来越重,这似乎是原身的情绪,她没有压抑这种情绪,只是脸上没表现出来。 第二百零二章我儿子终于开窍了! “刀大哥是我患难时的朋友。”楚胭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很是郑重的样子。 陆朝熙哦了一声,英慕白了然,两人都以为,刀若辞是她在生母身边时所认识的朋友,涉及到楚胭的身世,众人都不好多说,只是默默点头。 云风轻却是另有想法,心想刀若辞看着就是武人,严大小姐说两人是患难之交,那么他们究竟是以前战场上的战友呢,还是逃亡路上相识的朋友? 严楚楚这女孩子虽然骄傲又爱炫耀,可她小小年纪,却实是受了不少委屈磨难,云风轻想到这里,心里对楚胭生了些许怜惜,看着她的神情不禁柔和些许。 楚胭却不知云风轻正在可怜她,她笑着向众人道:“走,去我铺子里看看,今日开张,好歹也得让你们出些血,买点东西才是。” 云风轻笑道:“我妹子刚才已经买过了。” 楚胭率先向铺子走,回头笑道:“这话说的,你可以买给姐姐和母亲,或者祖母,婶婶,所有的亲戚女性每人一份,再不济,先买几瓶存着,将来成亲了送给媳妇也行啊!” 说着话,她冲云风轻眨眨眼睛。 云风轻无语气馁,以为楚胭是在拿婚约来威胁他,看着她的笑脸,忽然觉得这女孩子其实还是那么可恶! 楚胭的笑语声还在传来。 “走,大伙去看看,今日开张,我便吃点亏,给你们按九七折。”她说。 “喂,胭小姐你可不厚道啊,我刚才可是听到了,不管谁去了,都是九八折,给我们九七折,我们还要领你的情,生意人果然奸滑!” 跟你这种颜狗,有什么好厚道的,楚胭心说,笑着摆手,悠悠然进铺子里去。 英慕白笑着摇头,当先跟了进去。 …… 小小的香囊被递过来,带着一股隐约却悠长的香气。 英夫人文氏打开香囊,露出里面造型别致的玉瓶。 “这是……香露?”英夫人问。 英慕白满脸堆笑点点头。 “母亲您打开闻一闻,看看味道怎么样?”他带着点讨好地说。 英夫人打开玉瓶,却没凑到鼻前闻,而是用食指沾取一点,涂在手背上,旋即盖紧了瓶塞。 淡淡的幽香散发开来,若隐若现,余韵悠长。 英夫人点点头,脸露微笑。 “不错,这香露很好。”她说,“不过我不适合用这个,你把它给蓝儿。” 说着话,文氏将香囊系好,递给身后侍立的丫环。 “把它给小姐送过去。”她说。 丫环接过香囊,目光却看着英慕白,文氏眉头微蹙,正要说话,英慕白笑着开口:“母亲您就留着,妹妹和祖母都有,我给她们也买了。” 他又对丫环吩咐道:“你把东西收起来,母亲不喜欢用这个,放在屋里当薰香也好。” 这次文氏没再说什么,小丫环欢天喜地地捧着香囊出去了。 文氏恢复了一贯的端庄,捧着绣花绷子开始绣花。 英慕白在她对面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言不发。 如此良久,文氏终于抬起头,注目儿子。 “阿慕还有事吗?”她问,神情端庄。 “母亲,我确实有事相商。”英慕白说,神情严肃中带着几分忸怩。 他本来打算再等一等,等他有机会向楚胭分说清楚,确定女孩子也对他有意,再告知母亲和祖母的,可是刀若辞的出现,让他心中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英慕白决定,自己要加快速度了。 文氏看着引以为傲的儿子,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说,有什么事情要与母亲商量?”她说。 英慕白正容,两手在袖中交握。 “母亲,儿子要说的事,是……是……那个,儿子有意中人了。”在一向端庄的母亲面前,说出这些话是有一定难度的,英慕白说完,暗暗松了口气,开始发愁下一步该怎么说。 饶是文氏向来端庄自持,闻言也不禁露出喜色。 “我儿终于开窍了!”她笑盈盈地问:“是哪家的小姐,母亲这就想办法找媒人,上门去替你提亲!” 英慕白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 “母亲,是楚相家的小姐……” 文氏神色稍凝,思忖着楚相家几个小姐的年龄样貌,又思忖自家与楚相家是不是合适。 “……楚相家的楚胭小姐,您以前见过的。”英慕白说,松了口气,终于说出来了! “楚胭小姐?”文氏想起楚胭的样子,自己确实见过那个女孩子,模样一般,才情倒还可以,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她这身份不太合适,不仅是外室女,父亲还是楚相。 文氏有点犹豫,这孩子,好容易开窍一次,怎么喜欢的对象竟是如此尴尬的身份? “阿慕你知道的,咱家没有纳妾的传统,而且,即使你能破例,那也太委屈人家女孩子了。”英夫人说,带着几分忧虑。 “母亲,儿子没有纳妾的意思,儿子,是想娶楚胭为妻。”英慕白说,神情肃重坚决。 这孩子居然是认真的,想娶一个外室女为妻?! 英夫人看着儿子,没有说话。 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良久之后,英慕白神情松动,露出哀求之色。 “母亲……”他叫道。 英夫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阿慕,楚小姐的身份倒不是最要紧的,楚相的官声不好,也可以忽略不计,可是阿慕,你要想想,以你和楚相现如今的地位和势力,你们若是成了翁婿,皇上他心里该怎么想?”文氏道。 英慕白一滞。 自古王公贵族之间联姻通婚者在所多有,但本朝这位皇帝与众不同,他对于臣子的防备心胜过任何一朝的皇帝,堪称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典型代表。 “严将军死了,赫连将军交出了兵权,除了刚被派到北疆执掌大都督位的程宇程将军,咱们大夏朝,如今手里执掌重兵的,便只有你了。”文氏说,看着儿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缓和了语气。 英慕白文韬武略都很出色,若是走科举仕途的话,成就未必会比现在低,原本文氏不愿意让唯一的儿子出生入死上战场,奈何英慕白自己一力坚持,加之国事需要,最终也就任他去了。 第二百零三章怎么才能约她出来? “咱家能得保全,原因是多方面的,若你与楚相结亲,娶他的女儿做正妻,这平衡就要被打破,难保你不会变成第二个严将军,除非,你自己不做这个大将军。”英夫人说,语气虽缓,神情却是严峻的。 英慕白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之前他对自己的心意不甚明了,后来明白之后,又刻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想着大不了到时候这个大将军不做了,似赫连海平那样,在京中做个文职,还能让母亲祖母少一些担忧。 可是,想起边境百姓的惨状,南齐和北越的猖獗,这些年来自己起五更睡半夜,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就的一身家传武艺,还有从兵书和实战中得到的那些战阵经验,都要因此付之东流,他又委实不甘心。 英慕白想起当年的父亲。 校场上,刚刚操练完的父亲满身都是汗,他把小小的英慕白举起来,抛到空中又接住,英慕白咯咯地笑,父亲也在笑。 “我家阿慕快快长大,将来也当大将军,把北越南齐都打服了,再把沿海的倭寇荡平,还我大夏朝一个四海靖平,朗朗乾坤!” 父亲已经为了这个目标而马革裹尸,他爽朗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可自己却要因为一个女子,而放弃长久以来两代人的目标? 有那么一瞬间,英慕白产生了放弃的想法。 如果一定要放弃一样,要么,就放弃她? 自己是很喜欢她的,可是为了她放弃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想,辜负了父亲的嘱托,究竟该不该呢? 英夫人见儿子面色痛苦,犹豫不定,叹了口气。 终究是当母亲的,难得儿子动了心,便是艰难些危险些,她也该成全他的。 “好,母亲这便与你祖母商量,看看请谁出面保媒,至于楚相那边,就得看人家的态度了。”英夫人说,心想这事且有得麻烦,楚相那等老谋深算之人,焉能考虑不到这其中的难处? “不,母亲……那个……”英慕白面色窘迫,期期艾艾地说:“母亲,先不要去提亲,我,我还没有确认她的心意……” 英夫人讶然,望着英慕白,直到看得儿子低下了头,忽然哑然失笑。 “阿慕,在这京中,随便你要娶哪家的姑娘,还用得着跟她确认吗?婚姻凭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须咱们请了媒人,家里长辈同意了,哪个女孩子会不愿意嫁给你?”她说,难得地带着几分骄傲的笑意。 “不,不是这样的,母亲。”英慕白结结巴巴地说。 “儿子要娶回家的人,一定要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而且还要母亲和祖母也愿意接受她,善待她,她也要孝敬母亲和祖母,与若蓝和睦相处,儿子有私心,不想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难过。”英慕白说起这个,不再窘迫,而是大方坦然。 文氏微笑地看着他,神情欣慰。 “我儿子真的开窍了。”她说:“那你去确认,我想那位胭小姐,她会很愿意做你的妻子的,至于你祖母那边,老人家盼着抱孙子已经很多年了,如今你肯成亲,她不知道有多欢喜呢!” 得到母亲的首肯,英慕白回到自己书房,在地上来回踱步。 该怎么办才好呢? 直接去楚府找楚胭? 似乎不太合适,自己一个青年男子,直冲冲地去人家府上去找未出阁的小姐,会不会给她造成困扰呢? 那么,约她出来? 可是派谁去传话呢?这样传话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连着想了几个主意,都不太合适,正发愁间,听到窗外一声鸟儿的鸣叫,英慕白大喜过望,心里登时有了主意,急急打开窗户。 “章鱼哥你来了!”他叫道,心想自己当初把鹦鹉送给楚胭,当真是聪明得紧,这可不就用上了么! “白公子好!”章鱼哥扑扇着翅膀飞进来,嘴上跟英慕白打声招呼,直扑猫篮。 顺拐今天恰好不在书房,章鱼哥扑了个空,站在猫篮边上骂了几句,大意就是这家伙野到哪里去了,转过身去尾巴一翘,给猫篮里扔下一泡鸟粪,这才飞了过来。 英慕白又气又笑,瞪视着它。 “你这坏心眼儿的家伙,人家顺拐又没惹你,你欺负它也就罢了,还给它猫篮里拉粪!”他指指案上的笔架子,怒道:“你给我站好!” 鸟儿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飞到笔架上站好。 “反正又不用你收拾。”它咕哝道。 英慕白啼笑皆非,也不知它是蠢还是聪明。 “可顺拐也不会收拾呀,最后还不是阿单的事?”他说。 阿单在外面伺候着,听到提他的名字,急急进来。 “公子,叫我有什么事?” 英慕白朝猫篮呶呶嘴:“喏,章鱼哥又惹祸了,你自己看。” 阿单过去看到猫垫子上的鸟粪,登时苦了脸。 “章鱼哥啊,小的最近可没惹您,您这不是跟小的过不去嘛?”他抱怨道,却也不敢得罪鹦鹉,提起猫篮上的垫子出去了。 鹦鹉本想说什么的,但见垫子上的鸟粪,缩了缩脖子,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忘了。”它说,小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英慕白,忽然叫道:“不对劲!” 英慕白有点心虚,连忙问为什么。 “顺拐为什么不在家,不会是你嫌它没用,把它赶走了?”鸟儿眼睛睁得圆圆的,狐疑地盯着英慕白:“白公子,你可不能这样啊,虽然那蠢猫是又肥又蠢又不爱出门,同姑娘我这种聪明伶俐又威风的不能相比,可它也是一条命啊……” 英慕白啼笑皆非,若是平时,肯定要板起脸来训它几句,可今天这不是有求于人,啊不,有求于鹦鹉嘛,只得忍着郁闷听它聒噪。 谁知他决定忍着,鹦鹉却不说了,鸟儿忽然尖叫一声,向门口飞过去。 英慕白不用回头也知道,肯定是顺拐回来了。 果然,猫儿前后四条短腿迈着一致的步伐,懒洋洋地从外边进来, 见鹦鹉迎面向它飞来,一双鸟爪已经到了眼前,它挥起爪子把它拍到一边,慢悠悠地走开了。 第二百零四章绕口令阿海的病情有反复 鸟儿落在旁边的地上,都快委屈死了,尖叫道:“臭猫蠢猫贼猫,枉我还在白公子面前为你说好话!” 猫儿走到猫篮边,绕着猫篮走了两圈,发现里面的垫子不见了,有点茫然地四下张望。 鹦鹉得意死了,发出嘎嘎的笑声。 英慕白任它俩闹够了,才对鹦鹉招手。 “你过来,我有事要你办。”他说,有点兴奋的样子。 鹦鹉飞到笔架上站好,脑袋左歪右歪,小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 被这鸟儿盯着看,英慕白忽然觉得有些压力,他清了清嗓子,想要说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怎么说好。 是啊,让鹦鹉带话是个办法,可是该带些什么话呢? 胭小姐,英公子倾慕于你? 不成不成,万一被下人听到就糟了! 而且这也太直白了点儿。 胭小姐,英公子心悦于你? 咳,这不和上一句一样嘛! 英慕白在地上踱来踱去,低声念叨着。 “胭小姐,英公子他英勇善战,腰缠万贯……我呸,这说的是人话吗?” “胭小姐,英公子身高八尺有余,年少英俊,家有薄财,任英武大将军,封靖平侯,家宅清静,后院无人,脾气温和,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呸,这听着也不像人话啊!” 英慕白想了又想,实不想不出该让鹦鹉带什么话去,他突然后悔起来,早知道这样,该向那些成了婚的军中将领们请教一下,该怎么跟未来的妻子沟通呢? 转念一想,他又哑然失笑。 大家说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多议亲前,想办法让两个小儿女背地里互相看看对方,甚至有的连面都不见,直接就成了亲,到揭盖头时,两人才第一次见面。 似自己这般,既要提前取得家里人的同意,还想让楚胭自己也愿意,一切都说定了,才遣媒人上门的,毕竟是少数。 怕是很难找到什么可以借鉴的对象了。 如困兽般在房中快速地转了几圈,英慕白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他停下脚步看向鹦鹉。 鸟儿正被他转得眼晕,两只鸟眼里转着圈圈。 见英慕白停下来,它摇摇头,让自己站稳些。 “章鱼哥,你去帮我办件事!”英慕白说,带着几分兴奋之色道:“你去给胭小姐带个话,就说阿海的病情有所反复,请她明天去临江茶楼一趟。” 鹦鹉歪着脑袋看他,小眼珠子转了转。 “阿海是谁?”它问。 有求于鹦鹉,英慕白极为耐心地解释道:“阿海是一个病人,上次胭小姐为他诊了病,现在他的病情反复,请胭小姐再去帮他诊一下脉。” “那么病情又是谁?”鹦鹉并不肯就此听话,而是又问道。 “病情不是人啦,好章鱼哥,你就帮我去带个话,来来来,我教你,现在跟我说,胭小姐,阿海的病情有所反复,请你明日去临江茶楼一趟。”英慕白慢慢地说,唯恐小家伙再次闹出笑话,他没有说时辰,反正明日休沐,他可以一整天等在茶楼里,胭小姐爱啥时候来都行。 “胭小姐,病情的阿海有所反复,请你明日去临江茶楼一趟。”鹦鹉眨眨眼睛,说道。 英慕白挠挠头,这家伙平素很聪明,怎么一让它传话,它就变蠢了呢,上次把未时末传成了末时未,这次又把阿海和病情弄反了。 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再来! “胭小姐,阿海的病情有反复,请你明日到临江茶楼一趟。” “胭小姐,阿海的反复有病情,请你明日到临江茶楼一趟。” “是阿海的病情有反复!”英慕白简直要气坏了,这鹦鹉怎么这么蠢呢? “是阿海的病情有反复,没错呀?”鹦鹉眨眨眼睛说道。 英慕白松了口气,感觉耐心在一点点地消失。 “来,再说一遍,胭小姐,阿海的病情有反复,请你明日来临江茶楼一趟。” “胭小姐,病情的反复有阿海,请你明日来临江茶楼一趟。” “错了,是阿海的病情!”英慕白耐心告罄,怒吼道。 猫儿从没了垫子的猫篮中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他。 “没错,是阿海的病情!”鹦鹉无辜地说。 英慕白长吁一口气。 “再来,阿海的病情有反复……” “反复的阿海有病情……” “不对,是反复的病情有阿海!”英慕白怒吼道,恨不能掰开鹦鹉的脑袋,把这句话给它刻在脑子里。 鹦鹉转动脑袋看着他。 “你说错了,”它慢吞吞地拉长了声调说:“是阿海的病情有反复……” 英慕白回过神来,一拍脑门。 “真是的,爷都被你带歪了!”他怒道,忽然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盯着鹦鹉。 “你明明会说这句话,刚才是在故意逗我玩?”他恼怒地说,伸手去抓墙上的弓箭。 鸟儿立刻尖叫起来。 “胭小姐,阿海的病情有反复,明日请到临江茶楼一趟!”它叫道,流利又顺畅。 希望它这次不会出错,英慕白烦恼地搔搔头。 怎么他觉得,自从确认了自己对胭小姐的心意,他就变得越来越蠢了呢? …… “别动手哇,别动手!”鹦鹉摇摇晃晃地飞进来,落在架子上,尖声叫道:“别骂我,靖平侯托我给您带个话,他说阿海的反复有病情,请胭小姐明日去临江茶楼一趟!” 楚胭放下手里的书,走到鹦鹉架子跟前。 “什么?你再说一遍?”她问,感觉这句话似曾相识? 鸟儿盯着她,用一种怪里怪气的语调说:“胭小姐,靖平候托我给您带个话儿,阿病的海情有反复,请您明日去临江茶楼一趟,为他诊脉!” 楚胭瞧着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再说一遍?”她狐疑地问,怀疑鹦鹉的脑子出了问题。 “阿情的海病有反复……” “阿复的海情有病反……” “阿病的复情……” “阿情……” 翻来覆去地,鹦鹉把这八个字的各种组合说了个遍,终于说对了一次。 “你是说,阿海的病情有反复?”楚胭终于听明白了。 鹦鹉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啄米似的点头。 “阿海的病情有反复!就是这句话!”它尖叫道。 被这鸟儿语无伦次地绕得久了,楚胭觉得这句话果然有点难度,她点点头,安慰地抚了抚鹦鹉的毛。 “好了,知道你为难,靖平侯为什么不写张纸条让你带来?” “对啊对啊,他为什么不写纸条呢?”鹦鹉尖叫道,声音里透着无比的郁闷。 第二百子零五章自家公子不对劲 “我为什么不写张纸条呢?”靖平侯英慕白坐在茶楼临江的包间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明明是光明正大的请医,偏要搞得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想到见不得人的事,他赶紧叫伙计进来。 “叫阿海过来。” 阿海站在英慕白面前,神情恭谨中带着几分感激。 “阿海给侯爷请安了。”他行礼道,并不敢抬头细看英慕白。 “阿海,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英慕白说,细细地打量着他。 阿海立刻再次行礼道:“侯爷请说,阿海定当尽力办好。” 阿海脸上身上的黄肿之气完全退散,面色红润神清气爽,英慕白心里有几分没底。 据说好大夫只要一诊脉,便知病人的病情轻重,万一胭小姐明日来了诊脉,发现阿海的病已经好了怎么办?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别有所图?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爷希望你能把这事办好,”英慕白说:“阿海,你听着,胭小姐今天要来临江茶楼,你就假装你的病又犯了,她若给你诊脉,你便让她诊,她若给你开药,你便应下,将来可以不喝,只要在她面前装装样子就行了。” 阿海猛然抬起头来,大惊失色。 “啊这,”他说,带着几分不敢相信:“侯爷是要小的欺骗胭小姐么?” 难得的,一向勇毅坚决的英慕白有几分赧然,随即他正色道:“不要胡说,咱们不是欺骗胭小姐,咱们是要试试她诊病的能力!” 堂堂靖平侯竟同他自称咱们,明显是对他很亲近,阿海一时受宠若惊,然而对于治好了他病的胭小姐,他却更是敬畏,想到要欺骗她,一时不敢答话。 见阿海仍有几分半信半疑的样子,英慕白灵机一动,想起一件事,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阿海,上次那位云风轻云公子你知道,他一直不信胭小姐的医术,爷之所以让你假装病没好,就是为了让他心服口服。”他说,一本正经的样子。 阿海立刻释然了,上次云风轻对胭小姐的态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那位云公子还劝他不要服胭小姐开的药呢,阿海用力点头:“是,侯爷,我一定听侯爷的话,假装又生病了,让胭小姐为我治好,云公子就没话可说了!” 总算把这一根筋的阿海说服了,英慕白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再次计划自己的事情。 该怎么跟胭小姐说呢? 胭小姐,我心悦于你? 不行,太直白了! 我愿与你结为连理? 不行,哪有一上来就问人家女孩这种话,这不是登徒子吗? 胭小姐,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 这话似乎有点别扭? 说起这话,自己今天的装扮也不知怎么样,胭小姐会不会喜欢? 英慕白站起身来打量自己的衣服配饰,又喊阿单:“给我拿面镜子来!” 阿单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家这位爷向来对衣饰不甚讲究,夫人和小姐帮他做什么衣服,他就穿什么衣服,出门时都是随便拿一件穿上就完事的,今天出门时挑了半天衣服,试了好几次才满意。 如今光讲究衣服还不够,还要照镜子看脸? 如果不是看英慕白心情很好,样子也很正常,阿单简直要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看看自家爷是不是发烧了。 “愣着做什么,快去!” 见阿单傻呆呆地看着自己,英慕白有几分不好意思,沉下脸喝道。 阿单如梦初醒,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时还特意回头看了看,见英慕白正低头整理压袍子的玉佩,他摇摇头,拉开门走了。 没一会儿镜子被送了来,英慕白拿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自己好像还行,一瞥眼间看见阿单怪异的眼神,不由得脸红了一红,没好气地喝道:“出去,还呆着做什么?” 阿单正要出门,英慕白又喝道:“把镜子拿走!” 阿单返回来拿了镜子,偷眼看英慕白,见他已经恢复了常态,坐得端端正正的,面露微笑。 阿单摇了摇头,自家公子似乎有点不对劲,然而为什么呢? 没一会儿,阿单就知道了这不对劲的原因。 …… 一大早的,鹦鹉的叫声就把楚胭吵起来了, 先去后院的小演武场习练武艺,因为今天要去给阿海诊病,她把两个时辰的练武时间缩短了一半,待她披着一身寒气回来,两个丫环已经准备好了热水。 楚胭洗漱完毕,吃了早点,吩咐绿玉拿好药箱,便带着她出门去了。 马车停在楚府门口,上车时,楚胭隐隐感觉不对劲,敏锐地看过去,见巷口的杂货店门口,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正在扫地,看模样似乎有些眼熟。 那人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往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相接,楚胭心下一松,笑了笑。 这是刀若辞留下保护她的两个人之一,楚胭记得这是那个子稍矮名叫赵立冬的,刀若辞说他机灵精明,江湖上的鬼蜮伎俩都瞒不过他的眼。 想到这儿,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对方打个招呼,却见这人收起扫帚,慢悠悠地进去了。 这明显就是不想暴露身份,打算在暗中保护她了,楚胭心下颇为感动,刀若辞此人看着粗豪,其实却是个细心的,连保护她的人都藏在暗中,倒是更方便行动些。 不过自己此行是去临江茶楼为阿复,哦不,阿海诊病,楚胭苦笑,她被鹦鹉绕糊涂了,临江茶楼是英慕白的地盘,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危险…… 楚胭忽然想起一件事,对车夫道:“你稍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绿玉背着药箱在旁边等着,闻言道:“小姐,我去。” 楚胭摆手:“是诊病要用的东西,我要亲自挑选,你不用过去,在这儿候着就行。” 一大清早的,小杂货店没有别人,原来的老板不见了,高个子的李正坐在柜台后面,将算盘拨拉得噼哩啪啦响,口中念念有词,正在算账。 见楚胭进来,他放下账本站起来,殷勤笑道:“胭小姐,可是要买什么东西?” 这人装得可真像! 楚胭心中暗赞,道:“我要去临江茶楼给人诊病。” 第百二百零六章原来他没安好心 李正是个尖下巴粗眉毛的年轻人,他神情一动,沉声道:“我们会保护好胭小姐。” 楚胭摆摆手笑道:“不用,麻烦你们通知乐道安一声,他对这病人很有兴趣。” 李正显然知道乐道安的癖好,闻言微笑点头:“是,胭小姐,我会通知他。” 楚胭回到楚府车上,伸手拉绿玉上来,车子启动,她掀起车帘向后看去,却没见那两人的影子。 兴隆街和去临江茶楼不是在一条路上,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通知到乐道安,乐道安又不知能不能及时赶到,可不要等自己诊完病他才赶到,说不得这货又要埋怨自己了。 唉,实习生固然不好带,这进修生也不好带呀! 楚胭心想,想起乐道安那充满幽怨的小眼神,和深闺怨妇似的语气,她不由得打个激凌。 事实上,楚胭还是低估了两人的能力,又或者,她低估了乐道安对病人的热情。 楚府的车子停在临江茶楼前面,不待楚胭下车,马蹄声传来,乐道安骑着马也赶到了。 绿玉跳下车,楚胭把药箱递给她,乐道安早有准备,抢上前一步,在绿玉要杀人的眼光中接过药箱,退开几步,示意她扶楚胭下车。 绿玉无奈又悻悻地放弃了药箱,楚胭搭着她的手下了车,抬头望去,见英慕白快步迎了上来。 楚胭愣了一下,这人今天好像哪里不对劲? 她好奇地打量他,发觉这家伙今日有点变了样子,衣冠十分的鲜明讲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笑容隐隐地有些刻板和僵硬? 在女孩子的目光下,英慕白只觉得脸上发烫,他强笑道:“胭小姐辛苦了,因为阿海的病情有所反复,因此特意请了胭小姐来。” 可能是被鹦鹉的绕口令绕出了后遗症,楚胭现在听到这句阿海的病情有所反复,就觉得脑袋发晕,她笑着点点头:“好,病人在哪里,咱们去看看。” 乐道安立即跟上,绿玉白他一眼,把他推开。 “你跟后边,这儿是我的地方!”她压低声音怒道。 乐道安本该不甘示弱,可看到绿玉的小脸蛋儿,他没来由的就怂了,低声咕哝着退开几步。 英慕白这才看到乐道安和绿玉,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绿玉也就罢了,她是楚胭的丫环,跟着是应该的,可谁能告诉他,这乐道安为什么会跟着? 房间里,阿海躺在床上,两颊通红,阿单刚帮他在头上脸上都喷了水,看起来倒还真像大汗淋漓的样子,他紧张地半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门口。 “来了来了!”阿单关上门喊道:“快准备好!” “我准备好了!”阿海闭上眼睛,一脸的视死如归。 阿单打开房门,满脸堆笑地迎楚胭等人进来。 乐道安熟练地打开药箱,取出脉枕垫在阿海的手腕下,伸出三根手指,扣住了阿海的腕脉。 楚胭在旁边看着,很有点师父派头地问道:“如何?” 乐道安将阿海两只手腕脉都诊过一遍,大惑不解道:“他的脉象略数,虽有些细弱,但这是大病初愈后的正常脉象,可他这面色潮红,大汗不止的症状,又是虚脱之象,这这这,这我就不明白了!” 楚胭同样有点不解,说:“我来诊脉。” 阿海双目紧闭,心慌不已,他的汗是假的,刚刚阿单含了几口水,给他喷了一头一脸,他的脸颊潮红,是阿单硬生生在他脸上扭了好几下,才让它变这么红的,当时还疼得他差点哭出来。 这些,胭小姐该不会看出来? 诊过了脉,楚胭也蹙起了眉头,看着满头大汗,双目紧闭的阿海,若有所思。 这孩子是个老实忠厚的,他为什么要装病? 看看旁边的几人,乐道安大惑不解,满脸的求知若渴,阿单神情焦急中带着点儿忐忑,英慕白神情微有尴尬,垂着眼帘不敢看他。 楚胭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笑着说:“没什么大碍,不用吃药。” 想起现代时一个号称能包治百病的方子,楚胭又恶作剧地补充道:“多喝热水。” 阿海终于放下了心,胭小姐没识破他! 而且胭小姐诊脉可真厉害,他都装成这个样子了,她还是能看出他没病! 屋里其他几人也是带着点惊叹,乐道安最为直接,问道:“楚小姐,那么他为什么头上有这么多汗?还有他这面色潮红……” 楚胭淡淡地看了看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的英慕白主仆俩,笑道:“乐兄弟,有时候症状可能是假的,但脉象却骗不了人,诊病的标准,最重要的还是要根据脉象判断。” 说着话,她就站起身来。 乐道安赶紧坐下来,抓起阿海的手腕再次诊脉。 这边英慕白陪笑道:“那个,胭小姐若无事的话,咱们先上楼去喝杯茶?” 楚胭点点头。 英慕白松了口气,不枉他费了这么多力气,总算请到她了! 那边正在专心诊脉的乐道安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这边的主仆二人。 等等,这事不对劲! 这阿海明明是在装病,英慕白把胭小姐骗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乐道安隐晦地转动眼珠子,看看楚胭再看看英慕白,陡然间明白了。 怪不得这姓英的小子今天打扮得这么鲜亮齐整,原来他没安好心! 哼哼,有我乐道安在,若能让你得逞,我老乐就倒过来,用双手走路! 乐道安飞快地抽出脉枕,放入药箱,把药箱背起来,热情地招呼绿玉道:“绿玉姑娘,咱们跟楚小姐一起上去。” 绿玉冲他翻个小白眼,她当然要上去伺候小姐了,可他跟着做什么? 知道自己抢不过乐道安,绿玉索性也不背药箱了,一甩袖子跟上楚胭。 英慕白暗暗皱眉,这乐道安好生不晓事,既已看完了病,怎的他还不滚蛋? 可让他来下逐客令又实在开不了口,只得隐晦地给阿单使个眼色,向乐道安那边微抬下巴。 阿单立刻会意,亲热地拉住乐道安的胳膊。 “哎,乐神医,隔壁酒楼的酒不错,咱一起去喝两杯?”他笑嘻嘻地说,手上用力。 第二百百零七章烤羊腿吃多了上火 平日里乐道安最喜欢人家叫他神医,今日却是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笑嘻嘻的,脚下却不动弹,他的武功虽不如刀若辞,与阿单相比却要强上不少,他站着不动稳如老狗,阿单拉了半天,发觉对方竟是纹丝不动,不由得大是惶急。 “阿单兄弟,吃酒的事情以后再说,今日我要照顾胭小姐,她可是我师父来着。”乐道安说,很是认真的样子。 楚胭诧异地回过头看乐道安一眼,她什么时候成了这家伙的师父? 上次她还冒充他师兄来着,这次就成功升级,成了人家的师父? 阿单瞠目结舌地看着乐道安的老脸,真想找把刀子来扎一下,看看这厮的脸皮有多厚,能不能扎出血来。 你特么脸皮这么厚的吗? 胭小姐满打满算也不知道有没有十六七,而你这老家伙至少都有二十六七了,堂堂大个子的男儿,怎么就能厚着脸皮当人家小姑娘的徒弟? 岂知乐道安心中也在大叫憋屈,胭小姐的医术是不错,可那也不到能当他师父的程度,他的理想是要拜医谷的天残老人当师父的! 可看现在这样子,英慕白明显是对楚楚姑娘没安好心,他若不厚着脸皮认个师父,让自己有名正言顺跟在她身边的机会,怕是楚楚姑娘就要被英慕白抢走了! 刀若辞离开京城,去处理盟内事务,他得替盟主守着楚楚姑娘,不能让英慕白钻了空子! 带着点悲壮的,自我牺牲的情绪,乐道安走到楚胭身边,低声叫道:“师父。” 楚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喝道:“我说老乐你可差不多就得了,你要学什么医术,我都不会藏私的,你就别叫我师父了,我受不起!” 乐道安大喜叫道:“那么胭小姐,你允许我一直跟着你……那个……学医术了?” 楚胭终于忍不住,也学着绿玉翻个白眼:“好了好了,你也跟我们一起走。” 乐道安面露喜色跟上,抬眼间恰好对上英慕白目光,对方带着点儿探究看过来,乐道安对他嫣然一笑,颠了颠背上的药箱以免滑落,跟在楚胭身后。 英慕白登时就明白了,这货想要学医术是真的,但来给他捣乱的心思,也一点儿都不少! 他不禁大感头疼,看着那位刀若辞也算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物,怎么他的手下,就这般惫懒无耻呢? 面对这种惫懒人物,英慕白也没办法,只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楚胭露出笑容,伸手做引:“胭小姐辛苦了,请上楼歇息一会儿,喝杯茶再走。” 二楼的包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案几上摆了一只梅瓶,里面插着几支梅花,梅香同茶香缭绕在一起,沁人心脾。 茶水点心和果子蜜饯已然准备好,茶香氲氤中,楚胭和英慕白隔着一张桌子坐好。 两人所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冬日里阳光并不浓烈,隔着窗纸照下来,映在两人的脸上,一个貌美如花,另一个也是貌美如花,倒看不出哪一个更美些。 这一次乐道安没有坐下,而是和绿玉一起,并肩站在楚胭的身后,小丫环的眼睛本来就圆溜溜的,这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更加显得十分可爱。 上一次来临江茶楼里,因为乐道安的多事,她被打发出去在外面休息,错过了近距离欣赏靖平侯的机会,这一次她可不能错过!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绿玉觉得,自家小姐和靖平侯坐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小姐的容貌也比平时要美上一些。 大概这就是老夫人说的什么,相映成趣? 阿单提了一壶新茶进来,把茶壶放在桌上,他满脸堆笑地对绿玉施礼道:“绿玉姑娘,这边有伙计伺候着,左右没事,掌柜的准备了茶水点心,绿玉姑娘且出去歇一歇罢。” 绿玉回礼,正要说话,乐道安说:“我们不出去,绿玉姑娘要伺候胭小姐,我也要向胭小姐讨教医术,你那茶和点心,就不要客气了,留着你自己吃罢!” 绿玉微感歉意,向阿单笑道:“是呢,我出来时吃了东西的,也不渴,就让我在这里伺候小姐。” 顺便还能看看靖平侯,她心说。 乐道安得意非凡,亲自动手把阿单推出去,又回到楚胭身后站好,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英慕白。 被绿玉和乐道安盯着看,英慕白心里暗暗叫苦,有这四只眼睛眼睁睁地盯着,他还怎么跟楚胭说话? 眼看得这两位是不打算离开了,英慕白也死了这份心思,开始和楚胭聊些不闲不淡的话题。 “啊那个,胭小姐,前门大街上新开了一家炙烤羊腿的店铺,改天我请你去尝尝如何?”英慕白说,他想了半天,楚姑娘好像很喜欢吃东西,不如就从吃的东西开始聊好了 没等楚胭说话,乐道安插嘴道:“烤羊腿吃得多了,容易上火,图啥哩?”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述说某种药物的药性。 英慕白噎了一下,呵呵笑了两声,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屑于亲自动嘴跟乐道安争什么。 “那么,钱串子胡同有一家老字号果茶,最是清甜可口,附近还有茶食饺饵,都是洛京城中闻名的小吃,胭小姐若有兴趣……” “这大冬天的喝果茶,楚小姐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家,万一伤了胃怎么办?图啥哩?”乐道安板着脸说,看也不看对面的英慕白。 英慕白咬咬牙,吸了口气看向楚胭。 “今天天气真不错,难得太阳这么好……” 他只说了一半,就被乐道安打断了。 “外面其实很冷,靖平侯身为侯爷,成天坐在有炭火的屋子里,围着狐裘,自然不知道外面民众的痛苦,洛京城里还好,据说北边一些小镇上,已经开始冻死人了。”乐道安说,神情悲悯。 屋里四个角都摆着炭盆,烧的是最好的银丝炭,香炉里熏着名贵的熏香,因为室内太热的缘故,梅瓶中的梅花都有些蔫蔫的。 英慕白看看自己身上,为了给楚胭留个好印象,他特意换了一身华贵的袍子,披风领口上一圈厚重丰美的狐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