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峒》 一 “救命呀!救命呀!!……”一声声凄厉的求救声撕裂了深山荒野的静寂,令人毛骨悚然。“救命呀,救命呀!”是女性的声音。奇怪!千家峒腹地海拔两千多米的韭菜岭一带渺无人迹,神秘诡谲,是毒虫野兽出没的地方,为何会突然闯进一位不速之客,而且还是女性。这块怪异的土地地形复杂,危机四伏,是公认的凶险之地,就连猎户和药农也望而却步。而一位弱女子竟不顾安危闯入这野兽毒虫的领地。她一定是有天大的事或是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胆敢以身涉险。 “救命……”中午时分,那急促尖厉的呼救声渐渐微弱下来。 千家峒! 千家峒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神秘的地方就会有神秘的人物闹出神秘的事情来。 一向宁静祥和的千家峒乡出大事了! 这天临近中午,湖南省江永县大远乡政府突然闯进一位求救人。看不清他又脏又黑的脸,听口音是外地人,他慌慌张张、急急忙忙、结结巴巴地说:“同、同志,救人,快救人!” 工作人员一看此人表情,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不敢细问,连忙将他带到政府大楼一层左侧的乡派出所。所长唐逸群很沉静,倒了一杯水给那男子,请他坐下,开口发问道:“别急,说说事情经过?” “别说了,快救人吧!饮马崖石壁,女的!”那男子十分的怪异,伸出那被荆棘划得满是伤痕、又黑又脏的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丢下这句话一溜烟转身走了。 唐逸群追了出去,那神秘兮兮的男子早已不知去向,没了踪影。 听说有一不明身份女子失足跌下韭菜岭南麓的饮马山崖,唐逸群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饮马崖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从未有人敢于涉足的千家峒腹地中的腹地,处处奇峰险峻,沟壑千寻;古树遮天蔽日,珍禽异兽出没,虽无人烟,但它是一大块地形极为复杂的“准原始森林”。所谓“准”,其实它并非真正的处女地,有人发现过枯藤朽木中隐藏着几乎被岁月湮没殆尽的断壁颓垣。 整个千家峒在都庞岭和萌渚岭环抱之中,约一千两百多平方公里,分属湖南省江永县、道县和广西壮族自治区灌阳县,它的地理位置是在江永县城以北、灌阳县城以东、道县县城以西。其中大溪源以北至韭菜岭,大江源以西、江家屯以东约三十七平方公里正是千家峒腹地。偶尔有村民要路经这块腹地,也得三五成群,以便相互照应。千家峒最神秘、最恐怖的传说故事大都来源于那里。特别是在凄风冷雨之时,从腹地的核心区——饮马崖会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于是,饮马崖成了人们谈之色变,不但神奇,还颇带恐怖色彩的怪异之地。 唐逸群自己并不害怕,她刚调到大远乡派出所,就摸索着到过饮马崖一带。她弄不明白的是,难道坠崖的女子是探险者?抑或是户外运动爱好者?这位报了案就匆匆消失的男子,他报的是真案是假案? 正当唐逸群犹豫不决之时,都庞岭黑风坳林站传来消息,说他们有一位护林员路经四十八步岭的古怪冲时,隐隐约约听到饮马崖方向传来女子呼救声,但他不敢进入饮马崖也不知如何进入。 果然有人坠崖!事不宜迟,唐逸群一边组织警力研究制定营救方案,一边向乡长苏必真做了汇报。苏乡长蹙起了那双浓浓的眉头:从大远乡政府到饮马崖不通车,要步行五个多小时哪!即便是离饮马崖最近的都庞岭林场组织职工营救,到饮马崖也得四个小时。他指示唐逸群,马上向县公安局110指挥中心呼救。 唐逸群却提出来一个谁也不敢想的惊人办法:向驻桂林空军部队求救!是呀,乡里曾与这支英雄的空军部队有过亲密的合作。三年前,国家林业局组织飞播,千家峒地区争取到八万亩的飞播指标,可是那儿从未有低空飞行的先例,林业飞播机不敢贸然飞临千家峒进行飞播作业。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桂林空军部队毫不犹豫地派出了他们年轻优秀的瑶族飞行员包柳芸,驾驶直升飞机为飞播机试航探路并取得了成功。那一次接待飞播人员和包柳芸的,正是当时的林业干事苏必真。 电话终于接通了,苏必真忐忐忑忑地向空军师部首长提出了航空救人的请求。空军师部首长稍稍顿了一下,说是立即请示总部,请苏乡长稍候片刻。 当一把利剑悬在头顶时,时间是最难捱的。苏乡长和唐逸群此时犹如利剑悬在头上: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那是他们肩负的职责! 苏必真浓浓的双眉蹙得更紧了,烟一支接一支的猛吸,烟头一颗接一颗地扔得满地都是。在一旁“被动吸烟”的唐逸群咳了起来,她忍无可忍,抢下苏乡长口中的香烟一脚踩灭了,恨恨地骂了一句:“扯淡!再抽,你回家抽去。” 电话铃声响了!刚才还恶狠狠骂人的唐逸群扑了上去,抓起电话先感谢对方:“谢谢你们空军同志……”谁知她脸儿马上沉了下来,“你回来就回来,打什么电话哪!这不给我添乱吗?”说罢“啪”地撂了听筒。 “谁?” “我家那老不死的!” 刚才还被骂得灰头土脸的苏乡长笑了:“哟!我们周主任还不到四十哪,怎么你就咒他老不死了?”唐逸群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盯着电话机。 终于,电话机再次响起。唐逸群飞快地操起话筒,那头传来了空军部队首长坚决果敢的话语:“直升机二十分钟后抵达大远乡,请派熟悉地形的向导协同我空军搜救小分队进行营救作业。”听到这一消息,苏必真和唐逸群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唐逸群要苏乡长坐镇指挥,她当向导前去饮马崖。苏必真连忙反对:“你老公要回来……” “周其正是你老同学,你就不能帮我灌醉他?” 几乎分秒不差,二十分钟后,空军直升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垂直降落在乡政府的地坪上。直升机女驾驶员包柳芸笑盈盈地跳下机仓,苏必真熟悉她,忙给唐逸群做了介绍。 时间紧迫,包柳芸拉上唐逸群,一同登机起飞。这次她要前往地形极为复杂的无人区执行救援,其实心里真有点儿悬乎。即便是曾经在千家峒上空探过地形的包柳芸,她驾驶的直升机如何能降落饮马崖也是个未知数。幸好,唐逸群到过饮马崖一带,但真正的饮马崖在哪儿,她确实没有到过。她只记得大概在饮马崖附近有一块地势相当平坦的小草坪。在唐逸群的细细辨认下,包柳芸凭借着娴熟的飞行技巧,终于小心翼翼地降落在小草坪上。 下了直升飞机,此处果然是一派原始森林景象。时而可见怪石嶙峋、溪流潺潺;时而可见树木参天、古藤缠绕。唐逸群带着空军搜救小分队四下里寻觅,地形地貌似曾相识,却无法寻到饮马崖,更无从寻找坠崖女子的下落,搜救队一时陷入了僵局。 就在唐逸群焦急得不知所措时,不远的楠竹林里,传来了清脆悦耳的瑶族香哩歌《踏笋谣》: 踏笋来, 竹叶棉棉脱草鞋, 光着脚板轻轻摁, 哥呀哥, 探对笋尖莫挪开, 阿妹踏笋来。 细踏踏,慢踩踩, 试试笋儿乖不乖? 乖的你就摁妹脚, 不乖你莫露头来。 哥呀哥, 不乖你莫露头来…… 冬天,楠竹林仍是那么葱茏茂盛。竹身如碧玉柱般轻轻摇曳着婆娑的竹冠,竹林下面是经年累月的落叶铺陈发酵,造就厚厚一层轻柔细粹的“棉被”。踩踏上去,就像踩在棉絮上面,软棉棉、轻柔柔。 瑶族少女盘馨竹与女伴从清风寨走了近三个小时的山路,来到黑风坳旁的楠竹林“踏笋”。今年的冬天有点反常,是个暖冬天气。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山地的水汽渐渐升腾,给人以非常闷热的感觉。盘馨竹只穿了件蓝靛布衣都嫌热,额头还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儿。 瑶妹们腰间挎着竹篓,挽起裤腿,撩起裙摆,赤着小脚丫儿在棉棉的“竹叶棉被”上细心地踩呀,摁呀……只要脚板底儿被刚冒出土表的冬笋尖儿碰上,就知道脚下踩中了一坨白嫩肥硕的冬笋儿。于是姑娘们会停住脚步,掏出木质的小扦往下挖掘,将那包裹着竹壳的冬笋挖了出来。 那冬笋儿可是美味佳肴,不论是小炒清炖,或是焯水拼盘,或是红焖猪肉,都是人们喜爱的一道美食。 盘馨竹年仅十七,是清风寨的一名高中生,人们都把她誉为千家峒一枝花。她与女伴们清早五点多钟就出门了,虽走了近三个小时的山路,仍是心旷神怡,歌声不断。 盘馨竹似乎见了呼救声,她侧耳分辨,估计是人迹罕至的饮马崖悬崖上有人呼救,可呼救声渐渐弱下去了。女伴们想回去搬救兵,这时传来直升机震耳欲聋的马达声。盘馨竹估计是营救人员赶来了,她固执地朝呼救声的方向跑去,远远地甩开了女伴们。果然,她看见了正在直升机旁干着急的唐逸群和空军搜救队员们。 盘馨竹的到来,唐逸群如遇到救星一般。 “姑娘,你知道饮马崖吗?”唐所长相当着急,劈头劈脑就问盘馨竹。 “你是……唐所长?”盘馨竹到乡里时曾见过她。 “是呀,是呀。小妹妹,快告诉我饮马崖在哪,我们急着救人呢。” 盘馨竹迷人的小脸儿腼腆地抿嘴一笑:“我知道,跟我来吧。” 好个盘馨竹,她凭着刚才听到呼救声方位的记忆,引导着唐逸群和空军战士三穿两穿,穿过一片根本无路可走的荆棘丛,再顺着一条小溪流上溯一里多路,来到一座小石山前。奇了,沿小石山左侧转一道小弯,眼前忽地出现了一个杂草丛生的小山洞,盘馨竹说这叫“穿岩”。她带着大家穿过这个很不起眼的“穿岩”,一出洞口,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千余亩宽的大山槽!天哪,唐逸群目瞪口呆了!简直是迷宫,不,是仙山中突然出现的另一个世界! 盘馨竹带着他们绕过一块名叫“石童子”的大石柱,然后她割了几条青藤,绞成藤绳,教着搜救队员们如何用藤绳攀上陡峭的山壁。终于,他们到达出事地——饮马崖半山腰。 离搜救队三十多米的上方,一位身着牛仔套装的中年妇女昏厥在那里,她低垂的右手,还一滴一滴的顺着手指尖儿滴着血。显然,情况相当危急。空军搜救队的战士挺身作为人梯,让随队卫生员先上,岂知那盘馨竹竟有超强的攀爬能力,“哧溜溜”三攀两爬,借助藤绳抢先上到那位妇女的身边。 那是一个距饮马崖顶三丈多、距崖底十余丈的石台子,两棵手腕粗的百年老布荆树正好长在石台边的石缝中,挡住了失足坠落的妇女,如果直接摔下去,她早就没有命了。盘馨竹轻轻抱起那名妇女一看,右臂被尖利的石头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还在流着血。从她那又黑又脏的脸上分辨不出长相,但隐约可看出已脸色苍白。 那妇女突然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盘馨竹:“姑娘,什么名字?” 盘馨竹吓了一跳:“盘馨竹,清风寨的。” 那妇女眼一闭,似乎又昏死过去。盘馨竹连忙将已爬到石台边的随队卫生员一把拉了上来。经卫生员检查,那名妇女身体的其他部位并无大碍。 空军搜救队真是了得,他们用专门救助担架将那妇女固定稳了,然后轻轻往崖下送。大家历尽千辛万苦,从原来的小溪流、穿岩折返,终于把那昏迷不醒的的中年妇女救下草坪的直升机旁。 唐逸群紧紧握着盘馨竹的手:“姑娘,谢谢你了。”她们互通了姓名,唐逸群叮嘱道,“馨竹小妹妹,这妇女坠崖坠得蹊跷,是好人是坏人我也拿不准。你回去的路上要多加小心,如果遇上她的同伙就及时通知我们。” 其实唐逸群很聪明,她的判断一点不错。在离她们不远的隐蔽处,总有一双怪异的眼睛窥视着唐逸群他们的一举一动。 直升机直接将妇女送往江永县人民医院抢救。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县医院就诊病人为数不多。 急救室内,医生经过多方检查,病人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就是昏迷不醒。包扎了坠崖妇女的右臂伤口,昏迷原因就是找不着,医生们束手无策,只好建议住院观察。 送那名妇女进入病房后,唐逸群和医生一同检查了病人身上的携带物,并没有找到能证明病人身份的任何物品,只是她的左右手都紧紧攥着。无奈,唐逸群嘱咐值班护士注意观察病人情况,自己则先到县城的家中休息。 就在唐逸群离开病房的刹那间,她的一个下意识回首,竟看到那妇女微微睁开眼睛,用十分神秘而诡谲的眼光迅速地瞟了自己一眼。她醒啦?唐逸群匆忙回到病床前:眼前的妇女还是昏迷着,并无半点动静。难道自己看花眼了?也许吧,人累了,精神从高度紧张中一下松弛下来,是容易产生幻觉的。 唐逸群送走了空军救护队,回到家中。 家里没人,儿子住校不在家,丈夫周其正又去了千家峒。唐逸群泡了一碗方便面,糊弄了一下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便仰面躺在床上。她睡不着,那女人诡谲的一眼老是在脑海里打转转。越想越不像是自己的幻觉,难道这坠崖女人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太累了,迷迷糊糊的她终于睡着了…… 周其正匆匆赶回大远乡。 他有两个“家”:一个是妻子唐逸群在大远乡的家,一个是自己在县发改委的家。本来平常就很少与妻子聚在一起,今天当然是他与妻子亲热的最佳时机,“小别胜新婚”嘛。岂知唐逸群不但到饮马崖救人,一救还救到县城去了!他连夜想往县城赶,苏必真拉住了他:“老同学,酒比女人爽神。来来来,老哥今夜豁出去了,陪你喝到天亮,喝到逸群回来,怎么样?” “得了吧!我天天泡在酒里……”周其正故作神秘地附着苏必真的耳朵轻声道,“所以我的色瘾比酒瘾大,大得多得多。” 苏必真狠狠地擂了周其正一拳:“好小子!色瘾居然比酒瘾大,我看你当官当出鬼了。” “玩笑,那是开玩笑。走,我请客你埋单,今夜我们酒瘾比色瘾大。” 两人放肆地大笑着,到乡里与政府挂钩的“常林酒家”炒了几个下酒菜,边开着带荤腥味的隐私玩笑,边喝起水酒来。 一直睡得不太安稳的唐逸群突然打了一个激凌,坐了起来。糟糕!八点一刻了。她急急忙忙起床赶到医院,得到的却是令她震惊的消息:坠崖妇女如人间蒸发般突然失踪了! 唐逸群立即配合县公安部门进行了细致的调查走访工作。 据医院值班人员说,清早五点半查房时,那名妇女还昏迷不醒,不过身体一切正常。七点二十一分再到病房检查时,人不见了;同病房的病人家属反映,早上五点三十七分,两名青年男子到病房打了一转,俯下身子好象与那昏迷的女病人说了几句什么话,很快的三人便一同离开了病房,而且那女人是自己走着离开的;据医院大门目击者称,两男一女大约是在五点四十分出医院大门,上了一辆没有任何牌照的北京212型破旧吉普车,由一位高个子男人开车,一溜烟出了医院大门,向西走了。据说,高个子男青年显得很精明,而另一位矮个子男青年则比较笨拙、木纳;那位“逃医者”,则是一位中等身材的四十多岁的微胖女人。 这一切,引起了唐逸群的重视:神秘女人是谁?她到渺无人烟的饮马崖做什么?是谁跑到乡里求救?她那紧攥着的手莫非攥着什么秘密?她为何要假装昏迷而伺机开溜?又是谁用吉普车带走了她?一连串的问号,深深印在唐逸群心里。 可惜,人走了,车没牌照,失去了继续追查的线索。 唐逸群紧绷着的神经还未来得及放松,她突然想起丈夫周其正还在大远乡里等她,看看已近中午,她立即赶回乡里。 周其正和苏必真连喝带聊,直到凌晨两点多钟。苏乡长心里惦记着那位坠崖人的情况,还还得稳住周其正,喝酒的时候当然是多了个心眼儿。可怜的周其正就不同了,越烦越喝,越喝越带劲,最后瘫倒在餐桌旁,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嘟哝着:“再、再来一碗……” “别喝了,我们都醉了。” “没、没醉。再来三斤也不醉!” “嘘——逸群快回来了。” “快回来?回来好,看老子怎么收拾她!” “你打得过她?” “打不过……我咬她!” 苏必真摇了摇头,将周其正背出了酒店。 唐逸群进家门第一眼看见的,是烂醉如泥的丈夫。 沙发上的周其正歪斜着头,身上披了件棉大衣,左手直直地伸着,嘴巴不时嘬几下,似乎在梦中还想讨酒喝。 唐逸群有点儿心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是在酒桌上认识的他,他在酒桌上帮助过她——读警校、安排工作。她爱他,源于他喝酒时那份豪放和爽快,在朋友们面前举起酒碗那一声响亮的“喝”!少女的心就这么稀里糊涂和他爽朗的酒性连在了一起。其实两人在外形上并不班配,周其正瘦小而机灵,唐逸群越长越健硕。都说“夫妻相,夫妻像”,婚后的唐逸群越来越像丈夫豪爽的性格。相比之下,妻子比丈夫更像一条汉子。如果说初恋时唐逸群是崇敬周其正,那么婚后则周其正惧内了。所谓“惧内”,不是说唐逸群仗着身强体健欺负周其正,相反妻子对丈夫是体贴入微的。问题在于唐逸群身上那股子正气,一旦增添了几分豪气,那便演变成威慑力,不得不让身为县发改委主任的他对妻子敬而远之。 唐逸群为丈夫加盖了一床毡子,轻手轻脚地将丈夫抱起,放到床上。 周其正醒了,他瞪了妻子一眼,翻了个身,回赠妻子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背影。 唐逸群歉意地笑了笑,冲来一杯蜂蜜水,要丈夫喝了解酒。还在生闷气的周其正手一挥,正巧将蜂蜜水挥泼下地。唐逸群那股子火爆脾气“噌”地窜上来了,她一把揪起周其正,圆睁双目,大喝一声:“给我捡起来!” “少来这一套,我不是你的犯人。” 唐逸群二话不说,转身向门外走去。 周其正这下急了,真可谓是急中生智,他故作糊涂地叫了起来:“咿呀!谁个弄翻了杯子?洒得一地的水……等下老婆回来见了烦,我先收拾收拾。” 刚走到门口的唐逸群“扑哧”笑了,转身回来细心拾掇杯子碎片:“去去去,笨手笨脚的!” 周其正很信奉这世上是有《夫妻亲昵秘笈》的,酒醉时曾向朋友们透露,他得高人指点:夫妻矛盾要遵循“敌进我退”原则,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特灵!这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家伙趁妻子不注意,带着残存的一嘴酒气,在她那浑圆红润的脸蛋上狠狠地嘬了一口。 二 千家峒神秘!难道千家峒腹地更神秘? 神秘是好奇者的结拜姊妹,神秘是求知者的梦中恋人。 千家峒有神秘存在,就会有人寻觅这个刺激的梦,叩响这扇神秘之门。 宾盛中,社会学专家,中国民族大学教授,长期从事少数民族史学研究。他受南方少数民族研究院的委托,调查居住在南方各少数民族的历史沿革、风土民情。 五年多来,宾教授几乎走遍了南方七省(区)的少数民族地区,他调查了壮族、苗族、布衣族、仫佬族、水家族、彝族、白族等十多个少数民族的第一手材料。可是在对瑶族的调查时,这位科学严谨的教授心中,却形成了一个久久不能解开的结。是什么结呢?原来瑶族同胞都提到一件事:他们的祖先来自世外桃园般的千家峒。 千家峒? 宾教授曾有耳闻,可真正的千家峒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南方各省称之为“千家峒”的地方不少,他也造访过好几处。而他到过的“千家峒”,不是在丘陵平原地区,就是面积小得可怜,不像是曾聚居过成千上万户瑶族同胞、几乎与世隔绝的神秘乐园。 前不久在湖南湘西瑶族村寨的走访中,无意中听说江永县有个大远乡,原先的名字也叫“千家峒”!那里有一大片“原始森林”,是个人迹罕至、野兽出没的处女地。 兴奋起来的宾教授立即前往大远乡考察,在大远乡果然听到了一些千家峒的传说。更值得探究的是,这个“千家峒”是一个大峒概念,以主峰韭菜岭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包括了湖南江永县、道县和广西灌阳县一千两百多平方公里的山区。 宾教授带着这一股子兴奋劲,赶到了灌阳县,他细细地翻阅了灌阳县志,终于找到了一张民国初年的灌阳地图,地图右上方赫然标注着一个地名——千家峒!再仔细观看,这个标注为千家峒的地方果然与江永、道县相邻。宾教授凝视着地图,他决心要解开这个尘封在人们心中的千古之谜。 宾教授近两三年来,一有时间就往返于江永、灌阳、道县之间,越来越多的故事和传说,渐渐佐证了地跨三县的千家峒,就是瑶族同胞苦苦找寻的,迷失了七百多年的瑶族祖先的发祥地,瑶族同胞心目中的圣地!宾教授向江永县建议,尽快将大远乡正名为“千家峒乡”。 三年后,在湖南江永县的版图上,终于堂堂正正地出现了一个令人神往的地名——千家峒乡。 宾教授想着要采集更多的例证,提出要亲自到千家峒的腹地——韭菜岭主峰考察时,上至县领导,下到一般干部群众,都纷纷劝阻他。毕竟,那地方几乎无人攀登,未知的危险和困难,谁也无法预料。 倔强的教授没有再提出上韭菜岭的事,他悄悄来到千家峒乡,也没有和乡干部打招呼,凭着一张从灌阳县复印出来的地图,便摸索着上了韭菜岭。 大千家峒区域在湘桂交界的都庞岭上。 都庞岭与越城岭、渚萌岭、骑田岭、大庚岭统称五岭,是横亘南中国的著名山脉,真可谓“五岭逶迤腾细浪”,此处山势的险峻、地形的复杂由此可见一斑。三百多平方公里的千家峒分上、中、下三峒,三峒紧紧相连,总地势是四周高而中间低。峒里野草灌木丛生,古树青藤点缀;低凹处水聚成溪,溪水清澈纯净,灌江支流秀江、泡江的源头就发源于这涓涓细流;山里天气变幻莫测,时而艳阳高照、时而雾缭云绕、时而竟有暴雨突袭。 不过,无论阴晴雪雨,不管春夏秋冬,千家峒都会呈现给人们一幅幅葱葱茏茏,充满诗意的美丽画卷。 千家峒又称毛坪洞、成福洞。 主峰韭菜岭,海拔两千零九米。 从千家峒乡向韭菜岭走去,田地、水渠、菜园、鱼塘、屋基、墓地渐少,当四周只剩下一片片荒芜的景色时,你会发现此时只有参天古树、奇峰怪石与你作伴。细心的你会辨认出依稀可见的兽蹄鸟迹:黄腹角雉、猕猴、飞虎、穿山甲、虎纹蛙、山雀、锦鸡等珍稀动物在林中不时出没。此情此景,不知会不会为你的探险之旅平添几分乐趣抑或增加几分恐怖与神秘? 韭菜岭上,宾盛中教授正在艰难前行。 这次进入千家峒腹地,与之前到其他各省的少数民族山区相比,更为险恶艰难。但无论多艰难的路程,都丝毫未减宾教授对这次考察的浓厚兴趣。是呀,这可是一个超级重大的课题,它将揭示一桩千年迷案——千家峒数万瑶民突然消失之谜。 从千家峒乡出发到韭菜岭脚下,花了两个多小时。上山的路就更加艰苦了,准确的说,几乎无路可走了,只能依稀辨认出以前曾经有人走过的模糊痕迹艰难前行。 钻过灌木丛,涉过湿草地,沿着陡峭的山脊走到韭菜岭的顶峰。最惊险的是有如鲤鱼背的山脊这一段路,长约三百多米,路径非常狭窄。要知道,山脊的两侧便是千尺陡坡,失足跌落会粉身碎骨的。 宾教授小心翼翼地上到山顶,越走越热,他不禁解开了衣领,继而敞开前襟。谁知前襟这一敞开不打紧,竟发现一注鲜红的血从颈脖流了下来。他顺手一抹,一团吸血吸得溜圆的山蚂蟥带着自己的一抹血迹摊在手掌之中。没办法,这几毫升鲜血算是献给韭菜岭的生灵们了。宾教授低头一看,脚下有一个三角形混凝土金属柱航标,也许这是现代人在韭菜岭上留下的唯一标记了。宾教授站在海拔两千多米的韭菜岭顶峰,只见山下云雾缭绕,山林崖石若隐若现,不禁产生一种傲视群山的豪迈。 一路上的险象环生,值! 宾教授是来考察的,因此边走边探边拍照,耗费了大量时间。 上到山顶,已时近黄昏。 忽然,不远处升腾起一股青烟,有人出没? 宾教授不敢大意,慢慢地朝那青烟起处走了过去。就在他即将靠近青烟时,脚下一条黑黢黢的家伙挡住了他的去路。定睛一看,是一条头呈三角状的蛇!宾教授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惊叫起来:“毒蛇!” 宾教授还未回过神来,冲来了两位瑶族打扮的中年人:“锦花烙铁头!”他们举起手中木棍,照着毒蛇就要打下去。 “别打!”宾教授止住了他们,“毒蛇也是我们人类的好朋友呀。瞧,它还处于半冬眠状态呢。” 可不是吗,那条锦花烙铁头懒洋洋地躺在草丛边,晒着即将落山的太阳,看来挺滋润的。 也许有人问了,冬天的蛇不是冬眠了吗,怎么还会横卧路旁?其实根据科学家们研究,动物冬眠主要是血液中含有一种不明物质,这种物质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促使冷血动物甚至少数热血动物冬眠。今年是暖冬,又有艳阳高照,韭菜岭上暖如初夏。这条烙铁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呈半冬眠状态爬出洞口晒太阳,你说奇也不奇? 两位瑶族同胞将宾教授带到他们的火堆边,火堆里正烧着竹筒饭。通过自我介绍,才知道一位瑶民姓赵,一位姓包。他们是从广西富川县来寻找祖先遗迹的,不过他们知道的先祖故事太少太少。说起刚才宾教授所遇蛇险,老赵和老包也“啧啧”称奇:大概是毒蛇也欢迎北京来的教授吧。 老赵介绍道,锦花烙铁头有剧毒,是韭菜岭一带特有的胎生蛇。 胎生蛇?宾教授记起来了,他曾查过相关资料,胎生蛇其实还是卵生,准确来说应当是“卵胎生”,小蛇出生时有一层膜,那便是已退化了的卵壳。胎生蛇有蝰蛇、蝮蛇、竹叶青、烙铁头、海蛇等二十三种,在众多的蛇类中占了近三分之一。 这天夜里,宾教授与老赵老包一同吃竹筒饭,一同露宿山头。他们谈天说地,评古论今,倒也爽神。宾教授特别问起了为何称之为“韭菜岭”? 老包答得爽快:“一开春,岭头就长满野韭菜呀。” “哦……没有什么关于韭菜岭的传说故事?” 两位瑶族老乡憨厚地摇摇头:“没听说过。” 第二天,告别了老赵和老包,宾教授一路往南坡而下。突然,阵阵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引起了他极大的关注。他估计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于是想赶忙下山问个究竟。 都说“看山走死马”,当宾教授下得山来已是夜色蒙蒙,他只好估摸着朝不远处山岭中隐隐约约、闪闪烁烁的灯火赶去。 饮马崖离清风寨相当远。盘馨竹送走直升机,急匆匆返回清风寨边时,她猛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朝脚步声方向一看,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背着行囊的人影正朝寨子方向走去。盘馨竹吃了一惊:大山深处,这么晚了绝对没有行人!她想起廖逸群的叮嘱,顿时在心中产生了令她心惊胆战的联想和一种莫名的恐惧。 联想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与臆想仅一纸之隔,其实都是放纵自己思维的“胡思乱想”。聪明的联想也许会成为创意的向导,走向正确的判断;盲目的联想往往会将自己的思维搅成一锅粥。 “难道说此人正是坠崖妇女的同伙?他到清风寨找自己麻烦来了?”此时盘馨竹的思维绝对属于后者。 盘馨竹躲在树干背后细细打量:来人衣着奇特,表面上看根本不是瑶民,有问题! 她悄悄跟踪而行,不想那人果然摸索着来到自己的家门前。一时间惊得盘馨竹拔腿就跑,像掐头苍蝇似地冲到邻家,操起牛角狂吹起来。 牛角号声唤来了众乡亲,大家点起火把“呼啦”一下将那人团团围住。那人也慌了手脚,连忙解释说自己是来千家峒调查的教授,名叫宾盛中。盘馨竹当然不会相信,她严肃地、一本正经地仔细查看了宾盛中的身份证件。 确认后,盘馨竹羞赧地笑了:“对不起,宾教授。我刚才带着空军搜救队在饮马崖悬崖上救了一名身份不明的中年妇女。派出所廖所长让我注意她的同伙。所以我……” “哈!所以我便成了她的同伙?”宾教授倏然收住笑声,“姑娘,刚才你说什么?在饮马崖悬崖上救了一名妇女?” “对呀。” “真有饮马崖?”宾教授满脸惊讶。 “有哇。” “饮马崖可是传说中七百年前千家峒平地瑶撤离的出口呀!极少有人能到达崖边的,你居然还带人攀上悬崖了?” “没什么难的呀。”对于教授的不信,盘馨竹不但困惑,还满脸无辜。 “咦呀,小丫头了不起!”宾教授对盘馨竹刮目相看了,“说说,你是怎么到的饮马崖?” 听到宾教授惊叹似的表扬,盘馨竹脸儿“唰”的红了。她腼腆地向宾教授讲述了与女伴在黑风坳一带踏笋,听到呼救声后赶到饮马崖,带空军搜救队穿过穿岩,绕到石童子,攀上饮马崖救人的详情。 这一述说不打紧,立即引起了宾教授的极大兴趣:饮马崖、石童子、穿岩……难道江永县千家峒真是传说中瑶家迷失七百多年的乐园?盘馨竹对千家峒特别是饮马崖一带的熟悉程度,更是出乎宾教授预料,简直对这位大胆泼辣又漂亮可爱的瑶家妹子有点钦佩了。 “姑娘,我又累又饿,帮解决一下肚子问题吧。” “呀,你看我,只顾着讲话。”盘馨竹介绍道,“这是我爸爸盘公望,这是我妈妈黄女凤。请进家,我爸妈会给宾教授弄几个瑶家特色菜尝鲜的。” 当夜,宾教授和乡亲们围坐在盘公望家的火堂边。 盘公望用鸟鲊和重阳酒热情款待宾教授。 所谓鸟鲊,就是趁迁徙南飞的候鸟路经千家峒需要饮水和歇息时,或点起手灯,张开大网捕获;或用一种黏性极强的树脂做成“鸟痴”,架上引水竹笕,将“鸟痴”糊在竹笕边沿,将鸟儿紧紧黏住。捕获的鸟儿一般有白鹇、灰鹂、杜鹃之类,统称“雪鸟”。捕获后去毛,用盐腌制封坛备用。等到接待客人或过年过节时从坛中取出,或油炸、或煎炒甚至生吃。当然,现在生吃的少了,捕雪鸟的人更少了,保护动物嘛。 重阳酒则是用糯米甜酒酿制,封坛几个月甚至一年以上,开坛后香味四溢。喝重阳酒很难醉人,因为酒精度不高,可是一旦喝醉,至少晕晕乎乎的醉个两天三天。 瑶家人喝酒是豪放的,连说起醉话来都是豪爽痛快的。 盘公望听说宾教授是独自从千家峒乡翻越韭菜岭而来,惊异地伸出大姆哥:“了不得,宾教授不像书生,像我们的瑶家先祖,有我们瑶族先祖的气派!” 宾教授喜出望外:“啊?公望兄知道瑶族先祖的事迹?” “自己祖先事的事,能忘?哈哈哈!”盘公望的舌头有点捋不直了,“七百年前……呃!”打了个酒嗝,他的故事的感染力似乎更强。 “我们盘家是瑶族大姓。大姓知道不?人丁最多,家族最旺。那时的千家峒,住着盘、奉、邓、沈、唐、黄、李、廖、任、包、赵、周十二姓瑶家兄弟。那时的千家峒,奇着呢!十二颗米就熬得成一锅粥,你想想,一颗米有多大颗!七百年前,当官的发现我们的千家峒啦,派人进峒收税。我们十二姓瑶族人好吃好喝的轮番招待。你说那些当官的坏不坏,见收税人不回去,以为我们把他们杀了!惨哪,官兵围剿千家峒,我们瑶民的血把河水都染红了。” “后来呢?”盘馨竹撑着小脑瓜儿,爸爸从来没讲过如此动听的故事呢。 “后来……逃哇!成千上万的瑶民拥向道州桥逃命,可恶的官兵竟然火烧道州桥!逃过桥的瑶民成了后来的‘过山瑶’,折回头从饮马崖攀崖逃走的成了后来的‘平地瑶’。” “听说十二姓瑶民们逃离千家峒前,将一支号令全峒的牛角锯成十二节,分别由十二姓首领保管,相约五百年后再聚千家峒。真有这事吗?”宾教授不但兴趣大,问得也细。 盘公望却沉默。 刚才还仗着酒兴谈天说地的他,似乎突然心事重重,吱吱唔唔了。 乡亲们倒是津津乐道,有见多识广者说确有其事,那十二支牛角节上,还绘了藏宝图。 也有对此呲之以鼻的,说压根就没有什么十二节牛角的事。一时间,酒席几乎成了十二节牛角的小型研讨会。 盘公望十分意外地吼了一声:“吵什么吵!牛角能下酒呀?” 陪客人喝酒的乡亲们一个个都傻眼了:盘公望可从来没有发过如此大的脾气,他们摇摇头,不再做声。 在整个喝酒聊天的过程中,盘馨竹的母亲黄女凤除了偶尔做个菜,端个汤什么的,其他时间根本不露脸,即便露个脸也不会有什么话。问她什么,充其量答一声“嗯哪”。黄女凤大多时候喜欢独自呆在卧房之中,好象卧房对她来说有更大的吸引力,那儿是她醉心的小天地。 宾教授对此也觉着奇怪,不过兴许是不同民族生活习惯上的差异,不便多问的。 三 北京,是南来北往的人们最神往的祖国心脏。 旅游、开会、探亲、购物,都成了要到首都走一走,看一看的首选。 新世纪初,又传出到北京必沾“五气”:长城的霸气,故宫的神气,颐和园的秀气,鼓楼的财气和万寿寺的灵气。然而,在北京就读的莘莘学子,对他们最具吸引力的莫过于北京图书馆了。 四月的北京,街边的杨花飞飞扬扬,好似那调皮的春妹子刚打转回人间,便学着冬爷爷搅起漫天飞雪,要与人们逗趣一番。 上午,北京图书馆的大门一敞开,人们拍打干净沾在衣服上的杨花飞絮,潮水般涌进这知识的海洋。那时,BB机渐渐退出历史舞台,手机尚未普及,智能机还是凤毛麟角的奢侈品,书籍当然是者的首选。特别是喜欢原著的读者,更是扎堆图书馆。瞧,他们有的带上笔记本和放大镜,有的甚至带着几只烙饼一壶水,看来都是些决心在这里呆上一整天还欲罢不能的“书痴”。 人群中挤进了一位衣着十分朴素的高挑个年轻人,他是在北京攻读经济学博士生的武尚哲。快毕业了,甭猜,肯定是在撰写博士论文。他原先的选题是“论改制后的国有企业对国民经济的震撼和影响”,口子开得太大,感觉到自己还不具有驾驭这一命题的能力,他决定放弃。选什么题目呢?在备选题中有关于少数民族题材的,这也是他相当关注的课题。于是他叩响了北京图书馆知识海洋的大门,他要在这片海中游弋,在这片海中寻宝,在这片海中发现夺目的珍珠。 在少数民族资料库阅览室,一篇论文映入他的眼睑:《千家峒七百年迷踪》。 千家峒?好一个吸引眼球的名词! 武尚哲一口气读完论文,他好象走进了神奇的“伊甸园”,不,好象是闯进了陶渊明的“世外桃园”。难道我们的瑶族同胞真有如此传奇的圣地?他激动地查阅作者:宾盛中,北师大社会学教授! 武尚哲心里盘算着:千家峒,这是一个口子又小又具有现实意义的好题目。事不宜迟,本打算在北图泡上一天的武尚哲想立即拜访宾教授。 武尚哲低着脑瓜子,急匆匆出了北京图书馆,却不料走得又急又快,楞头青似地活生生将一位小姑娘撞了个四脚朝天。 “瞎眼了你!”羞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边爬起来边骂。 知道闯了祸,武尚哲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扫了姑娘一眼:真美!一位标准的南方美人儿。她手中拿着一支小旗,后面还跟着十几位游客呢。天哪,我闯倒的是一位导游小姐!武尚哲忙不迭的赔着不是,恨不得马上转身逃之夭夭。 那姑娘可不是吃素的,闯了祸哪有这么容易脱身? 她指着被微微撕裂了一道小缝的衣服下摆:“说,怎么了结?” 武尚哲不安地看了一眼,那是一件小巧而很薄的羽绒服,纯白的底儿,加上两大块紫罗兰弧线色块镶在左右襟,一上一下,属一种不平衡的对称,显得很大气,很有个性。 的确,下摆是有一道小裂缝。 姑娘带领的游客们大都是年轻人,当然爱看热闹,当然爱跟着起哄。反正吃瓜群众不嫌事大! 武尚哲尴尬极了,他什么话都不说,撕下一张纸条,“唰唰唰”迅速写了几个字递给姑娘,丢下一句话:“这是我的地址,我赔你!”话语中透出一股浓浓的广西桂柳腔。 姑娘接过纸条,迅速地扫了一眼:“北大经济学院学生武尚哲,电话(010)88456633”。她情不自禁地看了武尚哲一眼,好个英俊高大的北大学子!姑娘禁不住怦然心动:“我叫唐婷,桂林‘春之光’旅游公司导游。这次我是临时顶班,大后天要带团到加拿大。你……走吧。” 武尚哲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离开了。唐婷却呆呆地看着武尚哲的背影,有点儿神不守舍。游客们戏谑地笑她:“唐导,人家走远了,要不回宾馆再给他打电话索赔?” “去,去!一个穷酸学生,他赔得起?” 武尚哲记挂着论文选题,他打听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宾教授的住宅。上门一看,宾教授不在家。再打听,原来是到外语学院给外国留学生讲中国少数民族风情课去了。 没办法,只能硬等。 他坐在宾教授家楼下的草坪,呆呆地想着自己的选题。可是那张咄咄逼人又娇艳秀丽的唐婷不时在自己的脑海里浮出头来,搅得他有点儿心神不宁。 武尚哲呀武尚哲,今天你是怎么啦?平日里对异性目不斜视的“老夫子式”的学子,怎么就对一位桂林美女那么上心?不对!上心的好象不是对人,而是对她的职业。 不错,是旅游业! 对呀,千家峒这么神奇的地方,难道不会蕴藏着巨大的旅游商机?难道不能融进桂林大旅游圈?武尚哲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振奋,他不禁在草坪上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思考着。 “小伙子!小草有生命,不要践踏它哦。” 武尚哲抬头一看,一位刚想上楼又折回身子的中年学者正严肃地批评他呢。 “对不起。”武尚哲忙走出草坪,“请问您是宾盛中宾教授吗?” “小伙子,你……找我有事?” “宾教授,总算等到您了。”武尚哲抑止不住兴奋的心情,“我想向您请教一下我的毕业论文选题。” “踩踏小草的心态,能写好毕业论文?”宾教授毫不客气。 “我错了。”武尚哲低着头,“教授,请给青年人一个改正的机会。” 宾教授还是沉着脸:“请吧。” 一进宾教授的家门,武尚哲开始忐忑不安了。他不知这位严厉的师长会如何挑剔自己。刚才教授为小草的吐槽已让他狼狈不堪。 还好,宾教授亲手为他砌了一杯茶。 不过武尚哲起身接茶杯时,紧张得甚至连声“谢谢”也忘记说了。 “谈谈吧。小伙子,你打算写什么选题?” “我叫武尚哲,北大经济学院经济学博士研究生班学生……” 看来宾教授对武尚哲还有一丝不快:“我对你叫什么,在哪儿念书不感兴趣。直截了当,谈谈你的毕业论文选题吧。” “哎,哎。”武尚哲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开了,“教授。我认为,中国的旅游开发将会成为国民经济的一大支柱产业……” “不用你认为,现在这个趋势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宾盛中不太给脸,纠正了一句又做了个请继续讲的手势。 “是,是。”武尚哲开始冒汗了,“我认为,著名的老景点需要重新整合固有的资源,但具有历史厚重感的原生态景区的策划,将是今后旅游开发的一个重大课题,一片新的天地。” “唔,有点意思,请说具体一些。” “我注意到了千家峒。宾教授论述千家峒的文章震动了我,特别是十二支牛角节的传说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十二是什么?是地支,也是我们古代历法上的一个轮回。说穿了就是周而复始,就是锲而不舍,就是世世代代!” “嘿呀,小伙子想法挺新颖!” “十二支牛角节代表了被迫迁徙的千家峒瑶族人民世世代代寻根的愿望,这将是千家峒旅游开发的一个切入点。一、它有历史厚重感,容易吸引海内外瑶族同胞寻根祭祖;二、它有传奇色彩,它向世人展示千家峒将是一个神秘而新奇的大景区;三、可以演变出多个话题、多种猜想、多层卖点。” “你相信十二节牛角是真有其事吗?” “首先,我相信真有其事。即便寻到最后也没有牛角节的任何下落,它也是我们寻根的一个过程,是我们带动新景区开发的引擎。教授,我的博士论文打算论述千家峒的神秘历史与我国旅游新景点开发的前瞻性策划。” “好样的!”宾教授狠狠地拍了一下武尚哲的肩膀,“你叫武什么来着?” “武尚哲。” “哦,武尚哲。我们一起将你这篇博士论文写好!” 东方呈现出鱼肚白,宾教授家客厅的灯还亮着,一中一青谈得正欢…… 在地球的另一端,加拿大第一大城市多伦多正是下午四点多钟。一队来自广西的中国旅游团引起了当地居民的好奇,因为旅游团成员大多穿着苗、瑶、侗、壮等广西少数民族服饰,十分抢眼。这支旅游团是以广西民族商业考察的名义,由当地华人社团发函邀请才成行的。 当地居民从这支特殊的中国旅游团员们的脸上,读出了自信、进步和欢乐。 瞧,年轻貌美的导游员唐婷正熟练地向团员们介绍着多伦多和安大略湖的美景呢。 旅游团正要离开美丽的安大略湖畔,唐婷叫大家停下清点人数。 她照着名单一一点名,发现有位旅游团成员失踪了! 这不禁让她惊出一身冷汗:不会是有人趁机“叛逃”吧? 她着急地查询着失踪者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桂林海蓝公司策划部经理卢凤鸣。 卢凤鸣? 唐婷想起来了,这位仁兄的眼睛可不老实,停留在景点的时间少,往年轻姑娘脸儿上瞟的时间更多。不错了,他就老是用眼角那不易被人察觉的余光悄悄捕捉自己,可憎可恨的白领哥们! 唐婷安排好其他团员在大巴上等候,自己折回安大略湖沿湖畔细细找寻。 正在她寻得焦急万分时,一辆“劳斯莱斯”嘎然停到她身旁。从车上下来一位中年妇女,一开口竟是家乡话:“小姐,中国人?” “是呀,是呀。阿姨,我是从桂林带团来旅游的导游唐婷。” “啊,我叫奉晓红。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们一位团员走丢了。” “上车,我慢慢开,你细心找。” 唐婷求之不得,立即钻上了奉晓红的车子。两人开着车四处寻找,这一来效率提高多了。终于,在临湖的一张太阳伞下,唐婷发现卢凤鸣正翘着二郎腿与几位金发女郎聊得火热。 唐婷气得要命,她下车三步并成两步冲到卢凤鸣身边:“小白脸!你发女人痨了是吗?” 卢凤鸣嬉皮笑脸地站了起来:“我的好妹妹,别生气嘛。” “全团人只等你一个,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呢,只等你一个。”卢凤鸣的眼神和语气里充满着挑逗。 气极了的唐婷猛然一把将卢凤鸣推下湖去,惹得四周的金发碧眼们发出一声惊呼。幸而此处湖水不深,仅没腰而已。虽已四月下旬,多伦多的天气比北京更冷一些,只见那卢凤鸣站在齐腰深的湖里,瑟瑟发抖,一付可怜兮兮的样子。 唐婷知道自己闯了祸,忙与奉晓红伸手拉他。 当落汤鸡似的卢凤鸣爬上岸时,唐婷又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弯了腰。 唐婷与奉晓红交换了名片。她盛情邀请奉晓红回国旅游,说是要请她尝尝桂林特色小吃——马肉米粉。 奉晓红笑了:“马肉米粉?好呀,有机会回国一定去桂林找你。” 不知是有意还是真的冻着了,卢凤鸣冲着唐婷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唐婷捂着脸儿一把将他推上大巴:“你找死呀!” “要死也是你害的。啊——啾!” “要不……先送你回宾馆?” “哎,冲你唐导对我的这份关怀,我还就‘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了。” 旅游团在唐婷的带领下继续畅游多伦多的景点,卢凤鸣却一直呆在车上。一到有当地导游带团的景点,卢凤鸣就要求唐婷在车上陪他。唐婷当然不干,她不知什么时候,买来了内衣内裤和一套保暖衣,“唰”地一古脑扔给卢凤鸣,要他趁游客们进景点参观时,把湿衣服给换了,别再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也是你让我丢,让我现的!”卢凤鸣一边嘟哝,一边在关了车门的大巴上换下湿衣裳。 回宾馆的路上,卢凤鸣悄悄给唐婷塞了张名片:“记住,你欠我一份情!” 唐婷故意将名片弄丢在地上:“哎呀,谁的名片掉了?” 卢凤鸣脸也不红,捡起来径直塞进唐婷的小挎包:“管他谁的,明骗也好,暗骗也罢,多个朋友多条路,日后兴许对你有用。” 唐婷也不答理他,关照其他游客去了。 回到宾馆,唐婷很快分配完房间,自己也走开了。 卢凤鸣着急地叫道:“唐导!我的房间呢?” “你?你是叫卢凤鸣吧,你不是走丢了吗?没你的床位了,我也不欠你什么……你就到A座713房打地铺吧。”说完丢了张房卡给卢凤鸣,转身走了。 卢凤鸣又好气又好笑,来到A座713房,是间单人房。 他操起电话挂给唐婷:“唐导,我地铺打好了,过来参观指导?” “尊敬卢先生,地铺打好啦?很好,做你的美梦去吧!” 卢凤鸣果然失眠了。他迷迷糊糊的,真像是在做梦……又像是在过电影。唐婷那漂亮妞的一颦一笑,一骂一俏,足够他回味整个晚上。 不错,我卢凤鸣就是痴上她唐婷了! 追求爱情就像驾着独木舟畅游大海:随波逐流,任意漂荡。 或许某天早晨,就能看到海平线上喷薄而出的红日; 或许某天夜里,就能享受到风平浪静中陪伴皎月的抒情。 即便是遇到狂风巨浪,卢某我粉骨碎身时,也能自豪地说:某年某月,我曾经大胆疯狂地追求过美丽的心上人! 回国那天,旅游团来到飞机场。从颇带寒意的室外,进到暖融融的候机厅,忙着帮团员们换登机牌和托运行李的唐婷显然发热了。她脱下羽绒外套,正想放进行李箱,卢凤鸣一把接了过来:“唐导,羽绒外套放行李箱不方便,凤鸣愿意效劳。” 唐婷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羽绒外套衣兜里有几十万块钱,丢了你赔?” “一分不少,照赔。”卢凤鸣笑得特别腻。 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唐婷当然猜得到卢凤鸣的心思。 不过对厚脸皮发脾气是没有用的,脸皮太厚没有任何质感,看不出真诚,更看不出害臊。他愿受累,自己得个清闲,不闲白不闲。 登上飞机,唐婷安排好团员们的座位和安置了大家的随身小件行李后,无意中看了卢凤鸣一眼,他还是那么尽心尽责地紧紧搂着唐婷的羽绒外套,这位仁兄因为昨晚失眠,早已软和的座椅上“呼呼”大睡。 唐婷笑着摇了摇头,可眉头突然一皱,咬着牙小声骂了句“变态!” 原来,这位仁兄在梦中竟狠狠地吻了一口紧搂着的羽绒衣! 北京城。 不久,在宾教授的指导下,武尚哲的博士论文完稿了。 宾教授连续读了三遍,十分赏识。 这篇论文在答辩会上得以顺利通过,宾教授打破从不单独请后辈吃饭的惯例,邀请武尚哲到全聚德烤鸭店吃了一餐烤鸭。席间,武尚哲向宾教授提出了千家峒十二节牛角的猜想图:他估摸着画下了一支牛角号,用传说中千家峒的十二姓氏分别标注在十二节牛角上。他猜想,十二节牛角上还会刻字或是带有什么标记。 宾教授觉得这种猜想很新鲜,他笑着问武尚哲:“如果真是刻有字,将会是什么字呢?” 武尚哲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千家峒瑶胞五百年后再相聚”十二个字。 宾教授笑了:“也许吧。不管怎么样,这意思错不了。”他鼓励武尚哲到千家峒去,或是到桂林去,从历史的角度考察一下旅游选点的历史纵深感和人文内涵问题。 宾教授语重心长地给武尚哲指出:做学问要善于发现,不仅是在书本中发现,更重要的是在实践中发现。 “发现”是一门学问,它需要扎实的学识理论基础,需要长期的积累和丰富的阅历。我们常说的“灵感”,实际上就是一种特殊的发现。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爱因斯坦发现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无不说明了知识积累和善于发现的重要性。 千家峒就需要深层次的“发现”! 宾教授还告诉武尚哲,即便是目前国内旅游业尚未形成大气候。不过可以大胆预测,在不久的将来,像千家峒这样有历史厚重感的原生态地区,很有可能开发成瑶家圣地式的旅游景点。就像这全聚德烤鸭,它创出了规模,它创造了名牌,人们吃的是全聚德的名气,扬的是全聚德的历史。 宾盛中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如果以两广人的口味来衡量,也许它的味道未必比得上价钱便宜得多的广州烧鹅和柳州烧鸭。” 四 “千家峒是瑶族了迷失七百年的乐园”,能肯定吗?宾盛中教授再三问自己。 当一个重大判断即将做出时,心里更多的不是激动反而是担忧。 科学的论断来源于以科学严谨的态度,进行细致的科学研究和科学分析。 江永、灌阳、道县的千家峒自古以来就有瑶族同胞居住,这点是无疑的;这里有饮马崖、穿岩和石童子,与传说中的情景是相符的;这里有多个版本流传的十二节牛角故事,不会是空穴来风的。 可是,真正要公布“千家峒就是瑶族了迷失七百年的乐园”,似乎还缺少一些更有力的佐证。不行!还得进行更深入的实地考察,宾教授决定再次来到清风寨,到千家峒的核心地区探秘去。 立夏刚过,宾教授从北京直飞桂林,径直坐车抵达都庞岭林场,从这里到清风寨才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盘公望一见风尘仆仆的宾教授,连声说“稀客,稀客”! 宾教授带来了一只真空包装的全聚德烤鸭,要请盘公望一家尝新鲜。 “馨竹呢?” “馨竹参加高中毕业考试,不在家呢。”盘公望看着烤鸭,“要不,等她回来再吃这只……全记得的鸭子?” “全聚德,是北京一家老字号,著名商家。留着等馨竹更好,多一个人,品尝多一份香嘛。”宾教授挪动了一下身子,试探地问道,“盘兄,我这次来,想到千家峒腹地考察一下,特别想到饮马崖去。” “好呀。”盘公望并不十分在意,随口答道。 “盘兄能不能带带路?我会给你劳务费的。” “宾教授想看点什么?” “千家峒的历史,看看有没有当年瑶民从千家峒撤离,特别是那十二节牛角的线索。” “十二节牛角”这五个字一出口,盘公望缄默了。半晌,才吱吱唔唔地说,过两天是我们瑶族的“分龙节”了,自己要组织分龙节的具体事务,抽不开身。 宾教授无奈地“哦”了一声,不再提到饮马崖的事。岂知第二天一大早,盘公望不见了宾教授的踪影,莫非他独自到饮马崖去了? 不错,由于盘公望谢绝了宾教授的请求,宾教授一早起来就独自摸索着到饮马崖一带寻觅路径。他记着盘馨竹提起的黑风坳,寻到了当时姑娘们踏笋的毛竹林,终于也找了直升机降落的小草坪。为了慎重起见,他在小草坪四周打了十几个大草结。这是宾教授在瑶族同胞那儿学到的一招,打草结可以在你迷路时引导你往原路返回。 可令宾教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饮马崖四周就像是一个迷宫,怎么找也找不到盘馨竹所讲的“穿岩”,更别说找到小溪流和石童子了。转了一整天,三次转回到小草坪!更糟糕的是,天一煞黑,不但转不到盘馨竹所说的那个神秘的洞口,甚至连回清风寨的路也找不到了,宾教授不得不在小草坪风餐露宿。还好,这种野外露营的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了,与毒虫野兽作伴反而觉得有趣。 就在宾教授选好一处地势较高的背风凹槽,打开睡袋打算睡觉时,山槽边出现了一溜越来越长的游动光点,火把!宾教授看着看着,鼻子有点儿酸了。 静寂的山间很容易就听到呼唤声:“宾教授,宾教授!” 宾盛中赶忙打开手中的野战电筒,一束强光直射向如游龙般的火把群。 盘公望跑在最前面,他紧紧地抓着宾盛中的手腕,似乎抓牢他就不会让他再次走丢似的:“宾教授呀,总算找到你了,在千家峒把你弄丢了,我们可赔不起哟!” 盘公望他们带着宾教回到清风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奇怪的是,盘子公望的房间不但亮着灯,他妻子黄女凤竟然还坐在灯下认真地写着什么东西,听到丈夫他们回来了,才停手起身,将刚煮好的宵夜端了出来。 “嫂子念过书?”宾教授满心狐疑地问。 “家穷,没念过。” “刚才嫂子不是在房里写字吗?写得还挺认真的。” “那是我们瑶家女人之间写着玩耍的。” “乱七八糟,哪是什么字哟。”盘公望对妻子写的“字”很不以为然。 “我能看看吗?” 听说宾教授要看自己写的“字”,黄女凤有点羞赧了:“宾教授看不懂的,写的都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你看了莫笑。”说着到房里拿出一张发黄的草纸,递给宾盛中。 宾教授仔细看着黄女凤所书写的这些奇怪字符,愣了许久。这些字符为长菱形,笔画很简单,着笔很细腻,宾盛中心中暗自思忖,莫非这是传说中的瑶族“女书”? 瑶族“女书”又名“女字”,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种瑶族女性文字符号体系,又名江永女书。千百年来,只流传在湖南省江永县及邻近的瑶族妇女之中。它靠母传女、老传少,一代代传下来。“女书”是人类历史上一个独特而神奇的文化现象。女书文字的特点的确正是字形呈长菱形,字体秀丽娟细,造型奇特,也被称为“蚊形字”。会女书的瑶族妇女,看到女书就能读出音来,并从中体会它所表达的意思。 宾教授直截了当问黄女凤她写的文字是不是就叫做“女书”?可是黄女凤也不知道自己书写的文字是否就叫做女书。 她说,只打算将这种独特的书法传给盘馨竹,让女儿今后也能用这种瑶家女姓的特有文字在女伴间自由交流。 次日,盘公望果然忙“分龙节”的事情去了。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鸣锣喊寨:“明天是分龙节,各家各户,打扫卫生,不准动锄挖地,不准动刀砍柴,备好供品,催醒天龙!”接着又一家一家去检查询问,分龙节后各家各户插田种畬的工作准备好了没有,还有什么需要寨子帮助解决的。 盘馨竹高中毕业考试结束,也赶回来了。 见到宾教授,小姑娘围着他吱吱喳喳地问个不停,似乎天生就有很强的求知欲。宾教授很耐心,对于盘馨竹的提问,肯定是有问必答。 就在盘馨竹问了一大堆“为什么”后,宾教授见缝插针地反问她:“我当了你那么久的老师,轮到你当我一回老师了吧?” “我?我当宾教授的老师?”小馨竹胀得满脸通红,“要我教你踏笋,教你蜡染布呀?嘻嘻嘻……” “我问你,分龙节有什么故事?” 盘馨竹听了宾盛中的问题,“咯咯咯”地笑得更欢了:“从前呀,天龙管着人间降雨的事。一次他睡过头了,分给地界的水被龙王三太子截来洗澡,造成普天大旱。皇帝和百官没办法,只好张榜请能人。那天是立夏后的第三天,我们瑶族的德公法师揭榜,摆开供品,让九九八十一位瑶族青年敲响长鼓,吹响牛角,吹醒了天龙。天龙醒来知道自己失职,顺手将龙王三太子的洗澡水泼下天际,解救旱情。谁知洗澡水只泼在中原大地,成了洪灾;山区却滴水未得。德公再次敲响长鼓,吹响牛角,天龙知道又办了错事,只好叫龙王三太子携水专程到山区布雨。所以叫‘分龙’。” 宾教授:“嗯,果然有趣。” 分龙节这天,清风寨热闹起来。 一大早,妇女们梳妆打扮,穿上民族盛装;男人们杀鸡杀鸭,准备供品。中午时分,全寨人集中到地坪,拉开长桌,摆上供品,集体供奉天龙。其实这都是走走形式,关键是一年的“种”开始了,没有春天的播种插秧,就没有秋天的收获。这是种植庄稼前的一次动员,一次欢歌。分龙节后,将暂息长鼓,暂停歌会,集中精力投入春播春种。 你看,长鼓舞开始了。只见盘公望腰间挎着一只硕大的“母鼓”,用极为鲜明清晰的节奏“空空——缝,空空——缝!”拍打着鼓点来到地坪中央,十六位男青年手中舞动着两尺多细长的“公鼓”,围着盘公望有节奏地拍打。姑娘们在盘馨竹的带领下,手执花巾翩翩起舞。盘馨竹还配合着长鼓舞的节奏,唱起了瑶族最活跃、最欢快的“吉冬诺”: 盘王打猎饮马崖,(吉冬诺) 山羊将他撞下崖,(吉冬诺诺) 盘王归天泡桐下, 儿女伤心哭山崖。 砍来泡桐做长鼓,(吉冬诺) 剥下羊皮绷长鼓。(吉冬诺诺) 从此敲响长鼓能通天, 告知盘王庇我福。 天龙降降雨,(吉冬诺) 瑶家得丰足。(吉冬诺诺) 盘馨竹挥着花巾,唱着“吉冬诺”,红扑扑的小脸儿显得是那么的秀美,那么的动人。你看她那神态,哪里象是祭天祈祷,分明是在享受着自己民族千年文化的熏陶,是在向世人展示自己民族最光彩的形像。 过了分龙节,趁着盘馨竹家还未开始插田,宾盛中想请盘馨竹带他去饮马崖寻找穿岩和石童子。盘馨竹当然乐意了,不过她得问问父亲。 这时的盘公望心里是矛盾的。他要保守着祖先传下来的秘密,当然不想让外人过多了解自己。昨天宾教授的迷路,盘公望着实担心了一天。权衡再三,他还是答应自己和女儿一同带宾教授去饮马崖。 备好干粮和越野装备,宾教授起了个大早,在盘公望父女的陪同下出发了。 过了黑风坳,来到饮马崖边,盘馨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极为隐蔽的穿岩。他们穿过穿岩,涉过小溪,来到了饮马崖下的石童子旁。 “石童子”是一条耸立于树丛之中的巨大石柱,高三丈多,围抱约四丈,酷似一童子面西而立。石童子左右各有一扇门,一大一小,又称两扇门。石童子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在部份地层下沉时突兀形成的独立断壁,经多年的风化、土层剥落才成了如此奇特的石柱。 宾教授就在石童子附近考察,细心的他在一处树丛遮盖的峭壁边,发现了一块残缺的过山榜。过山榜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十八个字:“……槃……治道州桑木源……德九年……千家峒会……角截十二……”。 盯着这时断时续、意思不很连贯的十八个字,宾教授的表情如同是完全被尘封了一般,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盘馨竹没有注意到呆呆盯着过山榜的宾教授,她好奇地问道:“咦,这‘槃’字和我们姓盘的盘有什么不同?”见宾教授没有回答,她摇了摇他,“宾教授,我问你哪!” 宾教授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哦,你是问这‘槃’字?”他看着求知欲很强的盘馨竹,边在地上写画边解释道,“如今‘槃’与‘盤’已简化为‘盘’字,通用了。盤是姓盘的盘,槃是指盛东西的浅盆子。为什么瑶族先祖槃瓠不是用姓盤的盤呢?根据《后汉书·南蛮传》记载,相传‘高辛氏有老妇,得耳疾,挑之,得物大如茧。妇人盛之瓠中,复之以槃,顷化为犬,其文五色,因名槃瓠。’馨竹,你是高中生,学过古文,能听懂吗?” “懂呀。后来呢?” “后来槃瓠变成神犬,诛杀鬼戎吴将军,立了大功,娶了三公主。他被封赏到千家峒,和三公主生下六男六女,成为十二姓瑶族的祖先。” 解释完,宾教授取出随身携带的墨汁和宣纸,细心地为过山榜拓片。他不由自主地指着“角截十二”这几个字说:“好几个地方的瑶族同胞提起过,看来传说中十二姓瑶民为避元兵杀戮,撤离千家峒时将号令全峒的一支白牛角锯成十二节,让每姓收藏一节,相约五百年后再相聚的事,确实存在啊。” 盘馨竹听说后当然好奇,转头问父亲:“我们盘家也应该有一节牛角呀?” 在一旁的盘公望表情复杂,不置可否,尴尬地点了点头又马上摇摇头:“……牛角节?我也不知道。” 盘公望看见宾教授正疑惑地注视着自己,赶忙岔开话题:“过去从这里到清风寨,都住着盘姓瑶民。你看,那座山就叫盘山,又叫盘人岗,那儿有好几处古窑址呢,我们过去看看?” “今天是惊喜不断呀。去,我们快去看看古窑址。”宾教授小心翼翼地收好拓片和纸墨,“走!” 三人往回走了一个小时,来到盘人岗。 盘人岗怪石嶙峋,奇形怪状的石头之间,竟有石砌的城墙!一段一段的,有些在岁月的消磨下已经风化倒塌。 在盘公望的指引下,果然可以依稀辨认出十二口龙窑窑址。细细观察,从取泥、剥坯、燃料供给到烧窑都能寻觅到一条龙生产窑品的痕迹。慢慢刨开表土,偶尔还可以找到小小的碗碟壶碎片,釉色有青、黑、绿色,还有玳瑁斑。 盘馨竹说,去年她在县博物馆还见到过早年出土的龙窑瓷器,瓷器上的印花以民间喜闻乐见的对称花纹为主。 宾教授边听边兴奋地刨挖收集着各色各样的带釉碎瓷片。突然,宾盛中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珍贵,珍贵呀。” 盘馨竹凑过去看,他手中拿着两件残缺的瓷器,一件似乎是灯台,上面赫然刻了个“周”字,显然,这是几百年前千家峒周姓人家打造的家用瓷器; 另一件更是令人欣喜若狂了!这是一只缺了一角的瓷碗,上面的字竟是“政和”。 宾盛中立即查阅随身携带的历史分年表,政和是北宋末年,1111年至1115年间。可以肯定,这至少是千家峒瑶族从北宋末年到元朝大德1300年这近两百年间使用的龙窑旧址。 回到盘馨竹家,宾教授相当激动,他打开行囊,取出拓片认真分析研究起来:“……槃……治道州桑木源……德九年……千家峒会……角截十二……”,能准确地猜出其中的意思吗?宾教授开始一字一句地琢磨了:“槃”,应当是指槃瓠;“治道州桑木源”,看来说的是当年槃瓠封官的治所是在一个叫桑木源的地方;这是第一层意思。“德九年”,应当是元朝大德九年;“千家峒会”,难道是指千家峒瑶民撤离前的一次重要会议?“角截十二”,此意相当明确,是说将一支号令全峒的牛角截为十二节。再后面,辨认不出字形的若干句,应当是表述将十二节牛角分交十二姓瑶民保管,相约五百年后重新相聚千家峒这一层意思了。 宾教授看着眼前的各色釉瓷片,不能不为槃瓠后代的聪明才智所折服。他情不自禁地翻开《后汉书·南蛮传》: 槃瓠,古代传说为帝高辛氏之犬,其毛五色。帝募天下有难得戎吴将军之头者,妻以少女。槃瓠衔头来,帝以女配之。槃瓠负女入南山石室,为夫妇,子孙繁殖分布于西南各地…… 五 眼前这几行记载瑶族祖先槃瓠的文字,眼前这几片五色瑶家釉片,将宾教授带到了中古代的中原大地。 他迷迷糊糊的,似乎是在做着一个奇异的梦…… 中古代,繁华的亳镐之地,是中原政治经济的核心区。 那时亳镐还没有“城市”出现,只能说是渐渐的“聚居”而有了小城镇的雏形。 处于父系氏族社会的中古代先民们大都聚居在河溪之畔。他们的房屋是草木结构:先用竹木搭建成房屋框架,再用芒草结成四壁和屋顶,最后用茅草盖一层顶棚,以防漏雨。这草庐式的房屋虽然简单,大体结构与现今农村的房子已很相似:有门,有窗,有烟囱,甚至还出现了低矮的火炕。 先民们的经济支柱主要是种植与放牧。聚居处也形成了集市,通常是以货易货,用自己生产的物品,换回家里所需的其他东西。大体上是自给自足,商业贸易谈不上发达,只处于萌芽阶段。不过,先民们的日子过得虽然清贫淡泊,却也安乐自在。 当时中原的部族总首领是高辛氏,又称帝喾,是我们中华民族中古代大部族的帝王级人物。传说高辛氏是黄帝轩辕氏的曾孙,尧的父亲。 当时高辛氏居亳地(今河南偃师县),他有四妻四子三女: 原配姜塬居于镐(今西安市西南),姜塬有子名弃(即后稷),弃是周族的始祖,尧舜时被封为农官。后稷是种植稷和麦的始祖,为我国种植业的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 高辛氏的第二个妻子叫简狄,她生下契。契是商族的始祖,被舜任为司徒,掌管教化,曾经助大禹治水有功,居于商(今河南商丘)。 高辛氏的第三个妻子叫庆都,她生下尧。大名鼎鼎的尧也是父系氏族社会后期的部落联盟首领,史称唐尧。他任人唯贤,推举舜为继任人,据说对舜考核了三年才让他继位。 高辛氏的第四个妻子常仪,她生下挚。挚在史书上并未留下明确记载,事迹不详。 由于是父系社会,高辛氏的三个女儿没有什么文字记载。但可以想象得出,三个女儿一定是一个赛一个的端庄美丽,成为当时少男们追崇的偶像,也许便属于当今我们所说的“女神”一类。 当时亳镐是沿着黄河两岸,以河之南岸为主进行发展的。社会的进步程度和生产的发达程度比起中原其他地区来说,要好了许多。所以其他小型部落纷纷归顺,渐渐地,高辛氏成了大中原地区的总首领。 这时,盘踞在西北大草原的鬼戎逐步强大起来,其首领房王早就对中原虎视眈眈。刚开始,房王是在领地交界线处不断制造麻烦,不断骚扰和蚕食黄河以北的亳镐领地,从中捞取了不少油水。 天有不测之风云,那一年整个中华大地出现前所未有的大旱灾。一遭遇旱灾,鬼戎房王就寻思着南渡黄河,掠夺亳镐的粮食和牛羊。于是命鬼戎号称“鬼枭”的吴将军率兵大举进犯亳镐,先行占领黄河北岸。 骠悍的戎吴兵马所到之处,烧杀虏掠,他们很快逼近了亳地的黄河北岸。此时帝喾高辛氏并不着急,他觉着对付鬼戎兵马根本不用吹灰之力。于是,派出了亳镐鼎鼎有名的“猛虎”战将厚尘北渡黄河,试图一举夺回黄河以北被戎吴攻占的领地。 “猛虎”厚尘身长九尺,虎背熊腰,功夫十分了得。更难得的是,厚尘颇有谋略。他领命后不动声色,悄悄让手下在孟津扎好千张木伐待命。月夜时分,一边命人在巩地燃起大火,摇旗呐喊,佯作强渡黄河;一边却在孟津撑伐夜渡,直逼戎吴主营大浴,包抄戎吴的后路。 可是,鬼戎吴将军并非省油的灯,他的主力撤出大浴,看似去驰援巩地,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反将厚尘的大军团团围住。可怜那“猛虎”厚尘将军“偷鸡不成蚀把米”。尽管他拼全力厮杀,想冲出重围,最终与吴将军在大浴附近狭路相逢。 两人都杀红了眼,两人都有极强的武功。厚尘手执长矛,吴将军紧握战戟,只见寒光闪闪,矛与戟的撞击声令人胆战心惊。 也许是厚尘真的杀累了,也许是高傲的厚尘过于轻敌,一旦被挫则失了大半斗志。两人大战三百回合,厚尘渐渐不支,被吴将军盯准一个破绽,操长戟猛然搠去,直穿厚尘咽喉,可怜这一代枭雄死于非命。 爱将厚尘被诛,高辛氏有点儿慌了神,他连忙派出武功更高的云鹿将军出战。云鹿自恃统领的水军训练有素,直接挥师北渡黄河,强攻戎吴大本营。此一狠招果然震惊了戎吴大军,他们不得不后撤三十里。趾高气扬的云鹿当夜便在大浴设宴庆功。 不料戎吴在撤退时埋伏下一支奇兵,就在云鹿庆功畅饮之时,伏兵突袭云鹿大营。那后撤的戎吴兵马也并未解甲,得报后趁势掩杀回来,将那云鹿的兵兵将将“煨成了一锅粥”!醉眼惺忪的云鹿当场被诛杀。 戎吴兵马趁着夜色,打着云鹿的旗号南渡黄河,居然一举攻占了亳镐的重镇孟津,与亳地只隔一条洛河。 亳镐告急,中原告急! 高王硬着头皮亲领大军在洛河与黄河一线与戎吴抗衡,形成了对峙的僵局。 此时的高辛氏,算是勉强的暂时的抵住戎吴兵马的进攻。 高王想派战将出战,收复失地,可惜将领们个个惧怕那吴将军的“鬼威”,根本无人敢领兵应战。 高王十分无奈,只好张榜招募诛杀吴将军的英雄:诏告能诛杀吴将军者,封邑千户。可是三天了,无人敢于揭榜。 高王下榻的草庐前,高辛氏忧郁地席地而坐。想起亳镐的安危,想到戎吴的凶残,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此时,草庐前款款走来一位绝色女子,她轻声问道:“父王,何事长吁短叹?” “哦,三公主深居草庐,有所不知,那鬼戎兵强马壮,吴将军智勇双全,我军连折两员猛将,死伤万人;丢了黄河之北,丢了孟津重镇。现虽张榜招募勇士,却无人敢于揭榜出战呀。唉……” “呀,如此……难为父王了。” “女儿家家,不用为父王担忧,父王自会全力灭杀那进犯中原的鬼戎兵马。” “父王,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此次张榜,父王我许下封邑千户了。” 三公主羞涩道:“父王,不如在榜文上加一句,有取那吴将军之首级者,以三公主妻之!” “女儿!” “为了亳镐安危,为了中原百姓,女儿愿意。” 一贯果敢刚毅的高王鼻子酸了,他静静地看着女儿。良久,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高王张榜的招募文中果然加上了这样的文字:“有取鬼戎吴将军首级者,妻以三公主。” 新榜文一出,上下轰动。人们都知道,三公主太美太迷人了。 不仅如此,三公主还是一位识大体顾大局的睿智女性。 不到半天功夫,有上千人揭榜,拼死要去与吴将军决一死战! 可是高王一看到这些“勇士”,心一下凉了大半。因为他们大都不会武功。这岂不是送羊群入虎口么?不得已,高王只能通过选拔方式,从中选出八十位会武功的勇士,由其中一位功力最为深厚的虫央领头,夜袭孟津。高王酹酒壮行,八十壮士雄纠纠气昂昂,豪情满怀,痛饮了壮行酒。可是八十勇士刚离去,高王已老泪纵横:他明知八十壮士此去的惨烈结局。 不能说这八十壮士不勇,不能说这八十壮士无能。 然而,以卵击石是不用预测结果的,八十勇士全被吴将军诛杀,无一人生还。 那夜,高王为八十壮士悲,为八十壮士哭,更为亳镐揪心! 高王独自坐在草庐前,昏昏欲睡,只见常伴在自己身边的五色龙犬槃瓠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高大英武的壮士。 槃瓠手执榜文对高王言道:“在下槃瓠,乃高王麾下之五色龙犬。多年来深得高王疼爱,如今国有大难,微臣愿为亳镐之安危赴汤蹈火,即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高辛氏听后大喜,哈哈一笑,却是一场美梦。 他出神地回味了一下刚才所做的梦,忙起身四处寻找,果然不见了自己的五色龙犬槃瓠。 却说那龙犬槃瓠离了亳地,只身泅渡洛河,来到吴将军营地。 此时的吴将军已动员全军将士作好战斗准备,三天后全力进攻亳地,灭杀高王。 那龙犬来到吴将军跟前,吠了三声。吴将军一看,是高王的五色爱犬来投,十分高兴。他立即摆了盛宴,对属下高声说道:“高王亡矣!其五色爱犬都弃他而降我,此乃我鬼戎房王之大幸也!”言毕他亲昵地抚摸了一下龙犬,不想龙犬摇身一变,竟变成一位英俊威武的年轻将军。 这一变震惊四座,众人“啧啧”称奇。 吴将军和众将士陪着槃瓠痛饮了整整一夜,打算第二天提前大举进攻亳地。就在吴将军昏昏然进帐歇息时,槃瓠化为犬形,趁其不备,一口咬下吴将军头颅,连夜衔着吴将军首级,回到亳地。 高王见状大喜,当即挥师强渡洛河,彻底赶走了吴戎兵马。 庆功宴上,高王将槃瓠请到首席,高声颂扬槃瓠的丰功伟绩,却闭口不提封邑千户和妻以三公主之事。 槃瓠闷闷不乐地呆坐酒席上,不吃不喝。高王惊问何故?槃瓠三缄其口。 突然高王拍拍脑门:“哦,本王忘了,理应封槃瓠为千邑侯。不过……槃瓠呀,你身为龙犬,如何能治理千邑之地?” 槃瓠仍不言语。 “也罢,我封你为桂林侯,派人代你治理便是。” 此时,槃瓠向高王亮出嘴里衔着的三公主玉簪。 高王眉头一皱:“哎呀槃瓠,人怎可与犬婚配?” 在场的将士们也随声附和。 这时,宴会棚外,款款走来位年轻女子,大家定睛一看,正是三公主。 三公主径直来到槃瓠身边,轻轻取下他口中玉簪,向高王说道:“父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榜招募灭杀吴将军之勇士,妻以三公主这一条款,是女儿所提,经大王允诺之事。槃瓠既已灭杀了鬼戎吴将军,女儿不管他是人是犬,都愿嫁他为妻,请父王不要失言。” “女儿,此乃你一生之幸福!” “失信于民才是我亳镐之大不幸!” 高王醒悟,当场兑现诺言,将三公主许配槃瓠,并封槃瓠为桂林侯。 三公主的脸上露出笑容。 三公主取来两只觚,在一只觚中注满了酒:“昔猿猱深山造酒,实为情之所至也。传至我辈,酒亦为情:为国效命,把酒壮行,是为壮豪情也;儿敬父母,诉生养之恩,是为报亲情也;今妾身与槃瓠夫君饮此交杯酒,是为盟爱情也!” 说罢,三公主咬破食指,在觚中滴下三滴鲜血,她请槃瓠也滴下三滴鲜血,然后将觚中血酒一分为二,与槃瓠将血酒一饮而尽。 槃瓠刚将血酒饮尽,竟化为永久人形。 高王和众将士惊诧不已。 槃瓠与三公主结为夫妻后,不愿到桂林为官。 于是高王准许槃瓠夫妇迁入桂北千家峒,世代在千家峒安居乐业。 槃瓠与三公主在千家峒生下六男六女,高王听闻后兴奋异常,赐十二姓,分别为:“盘、奉、邓、沈、唐、黄、李、廖、任、包、赵、周”。十二姓分居千家峒的上、中、下三峒,成为瑶族的先祖。 瑶家后代尊槃瓠为盘王、三公主为婆王,世代供奉,以志永久的纪念…… 宾教授迷糊间突然愣了一下神。 哎,我不是也身处千家峒么?不错,分明我就在槃瓠和三公主的草庐外面嘛。你们看,三公主和槃瓠在草庐里向我招手呢。 只听三公主说道:“宾先生,你看我们十二个小孩,太多了,记不过来。先生文化高,可否用文字将我们的十二个孩子姓名记录下来,以后我与槃瓠也好一一区分呀。” 宾教授觉着头有些晕胀…… 不对,我是在做梦!快快醒来,不要再与槃瓠和三公主在梦中相见了…… 哎呀,三公主又向我招手了,非让我帮她写下小孩的名字! 别继续做梦了呀,快快醒来…… 宾教授昏乎乎地挣扎着,在梦与非梦之间反复。 终于,他醒过来了! 宾教授睁开眼睛:哪里是什么三公主向自己招手哟,分明是盘馨竹在窗外边敲窗子玻璃边比着手势叫自己起床吃早饭呢。 宾教授抬腕看表:上午十点! 唉,梦呀梦!都是这个离奇却真切的梦惹的祸。 吃完早饭,盘馨竹邀宾教授到她的“闺房”参观,神秘兮兮的说是要让宾教授看一样稀罕的东西。 盘馨竹家是一栋典型的瑶家建筑:两层木楼,一层是火堂兼厨房。这火堂是多功能的,平常来客与主人就围坐在火堂边,或谈天说地,或摆古哼歌。火堂上方有个铁勾子,挂上锅头又可煮东西。一楼的东面有两间耳房,那是专门接待客人的用房,宾教授就住在这耳房里;二楼是主卧室和两间耳房,耳房是给老人或儿子住的。另一间耳房向大门伸出的悬挂式小阁楼,便是瑶家有名的“吊脚楼”。吊脚楼是女儿的住房,特别是即将谈婚论嫁的女儿,吊脚楼便是相好的小伙子从屋外攀爬上来与姑娘幽会的温柔乡。 宾教授跟随盘馨竹上到她的吊脚楼,不错,打理得相当整洁。 盘馨竹拿出几张纸递给宾教授:“教授,你见过这种文字吗?这是我妈妈教我写的。” 宾盛中一眼就认出是瑶族女书。 他故意逗她:“这是什么文字哟,我认不来。” “妈妈说可能是我们的瑶族女书。” 宾教授哈哈大笑:“其实我问过你妈妈,我也认为是瑶族女书。” “原来你懂呀!宾教授,不许耍赖,罚你给我讲讲女书的故事!” “这小丫头,又缠上我了!” 玩笑归玩笑,宾教授还是很认真地告诉盘馨竹,女书是一种标音符号,每一个字所代表的都是一个音。目前知道的,女书大概有七百多个字符,只有点、竖、斜、弧四种笔划,用千家峒当地的瑶族土语可以将女书吟诵或咏唱出来,从中知晓字义。 “哎呀,我只会写这几个字,还不会唱诵呢。” “不急,让妈妈慢慢教你。” “嗯。不过……那么好看的字一定有非常好听的故事。你先得给我讲讲女书的故事。” 宾教授睿智的脸庞带着慈爱的笑容,将女书的传奇故事娓娓道来: 相传王母娘娘的幺女叫瑶姬,她美丽聪明,王母娘娘很是宠爱。 有一天,瑶姬梳洗完毕,轻轻掀开紫霞纱帐,看见人间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田园阡陌,炊烟袅袅,人们或歌或舞,或耕或牧,生活得逍遥自在。 瑶姬很是羡慕,于是驾起祥云,来到千家峒。虽然她与人间言语不通,可千家峒的瑶族姐妹们待瑶姬特别友好。 瑶族姑娘们描花绣朵,蜡染霓裳,个个心灵手巧。她们的绣花鞋、花边裙、彩花巾比瑶池仙家的轻纱彩缎还要绚丽多姿。 瑶姬佩服得五体投地,拜了瑶家姑娘为师。 在交往和学习中,瑶姬觉得千家峒的瑶家姐妹什么都好,可惜没有文化,更不识字。 瑶姬便回到瑶池,把王母娘娘收藏的一套天书搬到千家峒。 她把这深奥的天书简化成几十个字符,用当地瑶语读唱。这一来,瑶家姐妹个个都学会了。自此,这个简化了的天书在瑶族女性中相互传递。 男人看不懂,读不出,更不会用,所以称作“女书”。 盘馨竹听了以后,真纯地笑了:“宾教授,学天书只和女人打交道呀?” “傻丫头,学天书是为人们打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 “啊……”盘馨竹似乎懂了。 在宾教授那里,盘馨竹学到了不少知识,更激起了她的求知欲望。于是,宾教授行囊中的资料成了盘馨竹最感兴趣的读物。 宾盛中也非常喜欢这位勤奋好学的瑶家少女,他鼓励她到峒外看看精彩的世界,开阔自己的视野,立志做一个改变家乡面貌的好青年。 六 回到北京,宾教授意外发现武尚哲正等着见他。 “怎么,你刺探军情竟然如此准确?” “宾教授您别怪我,是师母泄露的机密。” 宾盛中将武尚哲请进家,向他介绍了这次到千家峒的考察情况,还拿出过山榜拓片和碎瓷片让武尚哲欣赏。 “这么说,江永千家峒真如教授判断的那样,是七百年前瑶族同胞迷失了的乐园?”武尚哲非常钦佩宾教授对科学的献身精神,他轻声叹道,“真是南国荒峒的彭加木啊!不过他为科学献身了,教授你成功了。” 宾教授摆了摆手:“不能这么说。科学的态度要严谨,科学的论点要准确鲜明,科学的论据要确凿充分,三者缺一不可。从拓片上看,仅仅十八个意思不连贯文字并不能肯定什么,判断什么。碎瓷片也要经过鉴定,才能说明它要说明的问题。现在的关键是,是否真有那分成十二节的牛角,能否找到实物,还要经得起科学的检验。” “宾教授所言极是。不过……” “不过什么?” 武尚哲笑得有点讨好人的感觉:“学生可以持不同意见吗?” 宾盛中轻轻擂了武尚哲一拳:“你小子卖起关子来了,说!” “我认为牛角并不是关键。要证明江永千家峒是瑶族同胞迷失了七百年的乐园,主要从四个方面来证实:一是地形环境,二是遗存实物,三是历史记载,四是民众口碑。这四方面教授都有了令人信服的发现,而牛角仅是遗存实物的其中一项而已。我觉得教授完全可以根据现有资料,通过翔实的论证,还千家峒的本来面目。此举将会开创千家峒瑶族文化研讨的先河,将江永千家峒摆到了瑶民族寻根文化的显著位子,将江永千家峒的旅游潜力揭示在世人面前。教授,说不定您的文章一出来,牛角节就会悄悄的、神秘的现身呢。” “哈哈哈!我没看错眼,你小子看问题还真越来越透彻了。”宾盛中突然沉思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尚哲,你有没有留在北京工作的打算?” “曾经有过。不过……” “又是‘不过’!‘不过’是转折副词,人生转折会有的,但你也不要老是转折啊,过多的转折会把你转晕的。” “谢谢教授的教诲,以后我说话一定要直截了当。教授,我想到桂林,先在桂林找一份工作,立住脚根,然后考察桂林旅游业,为今后策划开发江永千家峒做好准备。” “哦……”看得出,宾盛中有点儿失望。 精明的武尚哲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教授有什么建议?” “你的选择是对的。看来我有点自私了,我想建议你留在我身边当助教。” “谢谢教授的青睐,我对旅游策划兴趣很深,可是对于教授研究的科目,我真的不太熟悉啊。” “唉,的确也是事实。尚哲呀,你就用心走好自己的路吧。我支持你!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否在去桂林之前,帮我两三个月,整理和鉴定一下这次从千家峒带回的瓷片、拓片和其他资料?” “行!反正我不要国家统一分配工作,自由了,有的是时间。” 武尚哲告辞后,宾教授认真琢磨着他的话,他从内心感受到了这位年轻人思想的敏锐和看问题时发人深省的独特视角。 宾教授细细整理这次在千家峒考察的资料,进行了系统的分析和研究。越研究越觉得武尚哲说得有道理,现在是将千家峒的真实面目揭示出来的时候了。这一次的目标非常明确,七百年迷踪的指向更是肯定和明确的。 是呀,江永、道县、灌阳的大千家峒区在盼着自己,那里的一草一木感动着自己,那里的点点滴滴激励着自己。 自己已被千家峒瑶族的历史所陶醉,自己已被千家峒瑶民的传奇所振奋,写! 宾盛中奋笔疾书,写成并发表了引起国内外轰动的论文《千家峒探秘——七百年瑶族同胞迷失的乐园》。此文不胫而走,传遍了全国,传到了海外,引起强烈的反响。 广西桂林,一位名叫黄鸿涛的瑶族青年读到了这篇文章。 说来也巧,他父亲黄更祥是祖传瑶医,他用瑶医和西医相结合,黄老医生在金秀大瑶山一带颇有名气。几十年来风雨无阻地为瑶民治病,得到当地行政部门的肯定,给他颁发了行医执照。 这次由于黄老医生有病,不便行动,就让黄鸿涛到桂林医药二级站买些常用药。 黄鸿涛高大英俊,威武彪悍,他背上一大袋“灵香草”便上路了。他打算卖了香灵草,得钱好去帮父亲进药。 常来桂林,熟门熟路。一下车便径直前往中药材收购站去卖香灵草。 “呀,好香!”一个动听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大哥你背的是香料?” 黄鸿涛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是位高挑而俊美的女孩,太美太洋气了,看着眼晕! 他将头扭过一边:“这叫香灵草。”说罢要离开。 “香灵草?”女孩一把抓住大袋子便想扒拉, “快给我说说,香灵草有什么功能啦?” 无奈,黄鸿涛低着脑袋介绍道:“灵香草是我们金秀的特产,属报春花科,有“香王”之称,可入药,治伤寒、下痢、腹痛等,还可防蠹,是藏书的最佳选择。” “呀,可以防蠹!零卖不?我想买点儿放我的书柜。” “不零卖,送你点儿。”黄鸿涛说着打开袋子,扯了一把灵香草塞给女孩,女孩连忙接过,顺手将手中报纸丢进了装灵香草的口袋。 女孩刚想掏钱,黄鸿涛转身走了。 女孩捧着灵香草,香喷喷沁人肺腑,她向黄鸿涛的背影喊道:“我叫宋小娟!……”话未落音,不见了黄鸿涛的影子。 卖灵香草时,黄鸿涛发现了宋小娟遗留的报纸,他好奇地看了起来。 《千家峒探秘——七百年瑶族同胞迷失的乐园》这篇文章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听父亲说过,他们这一支瑶族正是从千家峒迁到圣堂山的。 卖了灵香草,照父亲开的药单买好了药,找间便宜客栈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黄鸿涛回家了。 他的家住在圣堂山脚下。到圣堂山先得过鹿巷乡, 鹿巷乡的路可不好走,要过一道令人胆战心惊的“夹天大石壁”。 夹天大石壁真是天下一大奇观:左右两排起伏不断的千仞石山之间,一道数十丈宽的大裂谷,绵延七八里长。谷底长满参天大树,整个大裂谷显得阴森可怕。从谷底向上望去,只见阴沉沉、灰蒙蒙的树梢和肢离破碎的光影,似乎整个天被两边削壁狠狠地夹扁成一小段,还揉成了碎片,所以人称“夹天大石壁”。谷底只有一条小溪流陪伴着一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在古树间盘绕,幽静中发出疹人的“悉悉索索”的溪流声。这里极少有人行走,只是偶尔有圣堂山小村寨的村民结伴出山卖些山货,买些油盐和日用品回来。 黄鸿涛从来都是一个人独自往返夹于天大石壁。 穿过大石壁,再走三十多里地便到家了。 当黄鸿涛高高兴兴回到小山寨时,却不见父亲的身影。 邻居告诉他,黄老医生到山那边给人看病,一直未见回来。黄鸿涛想想父亲身体不太好,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不敢怠慢,立即出门寻找。 登上后山,眼前展露的是圣堂山上的万亩变色杜鹃林。 变色杜鹃是大瑶山的一大景观!每年五月是花儿盛开的季节。你看那杜鹃树,或枝干挥洒,千姿百态;或树冠如伞,花簇成团;或根盘峭壁,伟岸雄奇。 杜鹃树生长百年,枝桠或弯若游龙,或曲若鹤项,节结凝脂,披苔挂丝,远近观之,都是一幅难得一见的画卷。 杜鹃花在瑶语中称为“依都花”,是常绿灌木,高约丈余,叶聚生枝项,有的呈倒披针形,有的若倒卵披针状;枝项生伞形总状花序,花开六七朵,花冠犹如漏斗状金钟形,花长约寸余,花瓣五分浅裂;枝桠虽细小,每枝都承受着百十朵盛开的花。 变色杜鹃在阳光的作用下,随着花瓣含水量的变化,造成酸碱量的明显差异,由清晨的鲜红色逐渐变成粉红、粉白和淡黄,谓之“变色”。 黄鸿涛哪有心思欣赏变色杜鹃的绚丽多姿!他一边呼听而不喊着父亲,一边寻找:果然不幸,老父亲静静地躺在一丛杜鹃花下,已气若游丝。 黄鸿涛二话不说,背起父亲便冲回家中,喂了几口水,父亲慢慢清醒过来,他拉住儿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崽呀,爸爸不行了,你去把火堂上面挂着的布包拿来。” “火堂上有布包?”大咧咧的黄鸿涛竟那么粗心,不知火堂上有布包。 父亲摇了摇头:“崽呀,挂了几十年,你不知道?” 黄鸿涛果然在火堂上方寻到一史被烟熏得黑黢黢的土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层又一层的纱纸,最里面又是一只小布袋,里面装着一小节灰黑色的牛角。 这节牛角长约三公分,上端宽约6.4公分,下端宽约7公分。 这时黄老医生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一本存折递给黄鸿涛:“崽呀,你妈走得早,看来我也扛不了几天了。你不学医,又还没曾讨媳妇。唉,爸看不到这一天了。存折里是我积攒下的八千元钱……给你成个家。还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这节牛角是祖上传给我的,相传我们的祖籍在千家峒,千家峒十二姓分藏十二节牛角。我想认祖,我想归根,可千家峒在哪儿呀……” 黄鸿涛连忙取来报纸,激动地让父亲看:“爸,报纸登了,千家峒就在桂林灌阳!” 黄老医生来了精神,奇迹般一骨碌坐了起来:“呀,真的,是真的咧!”他专心地一个字一个字诵读着。 黄鸿涛见父亲有所好转,便到火堂为父亲煮面条——他自己也快饿坏了。面条煮好了,他给父亲打了个鸡蛋,端上楼去。父亲还拿着报纸,父亲似乎还在念着文章,父亲还微笑着,父亲还在憧憬回到千家峒! 然而,父亲走了,带着对祖传牛角节无能为力的愧疚,带着对千家峒深深的思念,父亲似乎死不瞑目。但他脸上保存的那一丝微笑,却是一种遗憾中的满足,愧疚中的希望。 黄鸿涛手中的面条“咣当”一下掉在地上,他猛然扑向父亲:“爸!爸!你怎么就走了呀!” 四乡的乡亲们听说黄老医生的噩耗,自觉地来送行。 那天,万亩变色杜鹃花开的特别鲜艳,特别灿烂。他们将黄老医生的灵柩抬到圣堂山脚下一座山坡上,按当地瑶族的风俗进行火葬。 这时,早有亲朋好友采集了干柴堆在坡上备用,灵柩一到,有道公诵经作法。道公诵经完毕,将灵柩盖板撬开,用木条横架,让灵柩留出缝隙。这时道公便会将三十六根干竹扎成的火把投进灵柩之中,亲朋们不断添加柴禾,直至灵柩和遗体全部化为灰烬。 这时,奇妙的一幕出现了:熊熊烈火映红了天,映红了地,更映红了变色杜鹃,那本来到中午时分已经变成粉白色的杜鹃花,在烈火的映衬下,奇迹般变得一片鲜红! 黄鸿涛安葬了父亲,守了一个月的灵,然后锁上家门,随身携带着牛角节和存折,走出大山来到桂林闯世界。 他想边找工作边打听其他牛角节的下落,更想有机会去千家峒寻寻根。 纵然是离开了伤心之地,也未必就能很快抚平受伤的心。黄鸿涛满面愁容到桂林找工作,后果可想而知。有位人事部经理竟然直率地训斥他:“你是来找工作还是来吊丧!”黄鸿涛也不答话,扭头便走。 有一位中年男子见黄鸿涛老实木纳,便建议他到海蓝公司去试一试。中年男人说他是下岗工人,去应聘过保安,但个头太小,海蓝需要高大灵活又诚实可靠的人当保安。 黄鸿涛一听很是高兴,问清路径,一溜烟跑了过去。不错,海蓝公司正招聘保安人员。他找到人事部,也不做声,铁柱般杵在招聘人员面前。 招聘人吓了一跳:“你……来找工作?” “我叫黄鸿涛,要当保安。”浓重的地方口音让招聘人“吃吃”地偷笑起来。 “笑什么!我是叫黄鸿涛,是要当保安。” 招聘人笑得更厉害了:“知道,知道。你人很直,就是舌头捋不直。” “什么舌头……捋不直?” “行了,说你也不懂。”招聘人收住笑声,摇了摇头,“保安也是我们公司的窗口岗位,他要发现问题,他要盘查询问,他要保护客户安全,他要保护公司利益。一个说话都说不清楚的人,怎么接待来我们公司洽谈业务的大大小小的老板?怎么交流呀?” 招聘人劈头盖脸的一大通训斥,训得黄鸿涛几乎已分不出东南西北了。 他想转身离开时,肩膀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火爆的黄鸿涛非常敏捷地突然回身一把抓住了捶他肩膀的手。 “哎哟,你弄疼我了!” 回头一看,竟是一位似曾相识的漂亮姑娘。 “对不起,吓对你了。” 姑娘皱着眉揉着自己白皙细嫩的手腕:“大个子,不记得我啦?” “啊,灵香草!”黄鸿涛想起来了,她正是自己到桂林买药时遇到的姑娘,“你……贵姓?” “我告诉你啦,你连听也不听!我姓宋,宋小娟。” “我叫黄鸿涛。老爸刚病故,剩我孤身一人,出来打工。” 宋小娟打量着黄鸿涛魁梧的身材和强健的体魄:“好,是块当保安的料。他们不招你,我请你当我的私人保镖。”说完斜着眼扫了一下招聘人,走了。 黄鸿涛摇了摇头,转身要出门。 不想招聘人叫住了他:“黄鸿涛,你被录用了。” 黄鸿涛看着宋小娟的背影:“因为她?” 招聘人没好气地:“你说呢?” 黄鸿涛疑惑地问招聘人:“这宋小娟……是谁?” “谁?她是我们海蓝公司总裁宋春林的千金,也是我们公司的兼职法律顾问,你遇上她,值了!” “哦……”黄鸿涛心中不禁升腾起对这位漂亮律师的好感和好奇。但地位的悬殊,他知道自己欣赏的是一朵海市蜃楼般的花。 也许这就是一种错位心理。对异性好感却又自卑地胆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理阻隔,于是最好的办法是便敬而远之。 这不,漂亮而且很有气质的女律师每每进出海蓝公司,黄鸿涛都禁不住怦然心动。但他却站得毕挺,目不斜视,也从来不与宋小娟打招呼,甚至连微笑的颔首也从未有过。 黄鸿涛住的是海蓝公司统一租赁的宿舍,离公司大楼不远。 一天,黄鸿涛下班后正往宿舍走去。刚拐弯到公司大楼停车坪,看到一只很不起眼的小皮夹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百元大钞和一张机票。 这时公司大门已锁,怎么办?黄鸿涛知道最令失主着急的是那张机票,他只能等,等待失主的到来。他饿着肚子等到夜里十点多钟,说实话,换谁谁都想放弃了。 一辆法拉利跑车飞也似开来,急刹在公司大楼前。 宋小娟刚停稳她的跑车,就焦急地满地寻找,看到黄鸿涛如见救星般高兴:“黄鸿涛?你还没回去哪,快,快帮我找找钱包!那钱包里有我今晚十二点飞上海的机票。” 走近一看,发现黄鸿涛正拿着小皮夹,守在大门等待失主。 “宋律师,是你丢的钱包?” “哎呀,下午下班出去办事,掏车钥匙把钱包给掏丢了。”她刚伸手讨要,黄鸿涛却将钱包收在身后:“宋律师,老规矩——你得说说钱包里面的物品。” “你就快点给我吧!” “想快就快说。”黄鸿涛明摆着要一丝不苟。 无奈的宋小娟还得背诵似地“交待”:“钱是三千七百元,零头记不清了;工行牡丹卡一张,建行信用卡一张,桂林到上海的机票一张……” “说对了,说对了。宋律师,给。”黄鸿涛边说边将小皮夹子恭敬地递给宋小娟。 宋小娟接过皮夹子,轻声地嘟哝了一句:“木头疙瘩。” 谁知黄鸿涛听见了,不卑不亢地答道:“这是规矩,我愿意。” 宋小娟一听这三个字,猛然回头盯了黄鸿涛一眼:“对不起。……上海回来,我请你吃饭。”说罢嫣然一笑,转身走了。 七 对于想靠赌博发财、侥幸暴富的人来说,“输也是输,赢也是输”。因为“赌徒心态”正是将他自己击倒的最残酷最致命的第一棒。 香港天虹娱乐天地开设在香港岛的黑角头和柴湾之间。 它远离了闹市的喧嚣,距流光溢彩的维多利亚湾南岸仅一步之遥,这当然是地下赌场最理想的地理位置。 天虹娱乐天地的门很奇特,门的颜色与墙面颜色反差很大,呈椭圆形,这扇门开也好闭也罢,永远都像是一张血盆大嘴,随时吞噬着自投罗网的生命。 这天近午时分,一位年轻人犹豫不决地走进赌场。也许是初试赌局,明显看得出他的胆怯且在左顾右盼。 正在赌场门前小花园逗鸟的墩厚老大爷注意到了年轻人。 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年轻人腰间别着的小袋子:“年轻人,进赌场可要输得起的哦。” 年轻人不服气地看了老大爷一眼,扯下小袋挂进内胸,昂起头进了那张血盆大嘴似的门。 老大爷笑着摇了摇头,专心逗他的画眉鸟去了。 果然,不到三个小时,几名在场内帮老板放高利贷的大耳窿——其实就是看场子的打手,追打着那位丧魂失魄的年经人。 被追打者东逃西蹿,大耳窿们气势汹汹。 打斗中,赌场已搅成一锅粥:不少赌桌被掀翻,赌具和筹码一片狼藉。赌徒们或惊恐或恼怒地躲闪着,神情各异地看着赌场里经常上演的几乎已熟视无睹了的弱肉强食生死战。 年轻人终没能逃脱大耳窿们的魔掌。 就在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逃出娱乐天地大门时,被两位包抄过来的打手踢倒在地。 这时,趾高气扬的赌场老板老扁头出现了。他二话不说,一记重拳猛砸在刚刚爬起来的年轻人脸上,顿时鼻血喷涌而出。 老扁头仍不解恨,再一拳击向年轻人胸膛,这次轮到老扁头甩着手咿呀怪叫了:“哎哟哟,痛死我了!”老扁头气急败坏地撕开年轻人衣襟,发现年轻人胸前的小袋子。他以为装着金砖银锭,一把扯将过来,打开一看,黑不溜秋的一节牛角!他又气又恼,不屑一顾地随手扔了:“倒楣!” 年经人不顾一切扑向牛角,趴在地上紧紧攥着。凶残的老扁头竟用穿着大头皮鞋的脚搓踩年轻人的手。血,从紧攥着牛角的手上浸了出来。 牛角节被老扁头扔下地的那一刻,引起了从赌场闲逛了一上午出来的廖家豪的注意。就在年轻人被打得奄奄一息之际,廖家豪抢上几步三拳两脚便将大耳窿们打得人仰马翻:“老扁头,你是要他钱还是要他命?” “当然是要钱。”老扁头知道廖家豪的厉害,对他是奈何不得。 “钱?打死了,你还得帮他收尸。”廖家豪轻蔑嘲弄地一笑,“欠你多少?” “连本带利十万。” “又是欠你们的高利贷?” “豪哥你不知这家伙几可恨!输光了高利贷我们就不让他赌了,他硬说身上有价值连城的宝贝……” “别说了,不就是那节烂牛角吗?”廖家豪示意大耳窿们扶起年轻人,然后附在年轻人耳边轻声言道,“嗳,我给你十万还赌债,这节牛角归我。” 年轻人看了廖家豪一眼,竟将脸扭向一边。 廖家豪声音更轻:“嗳,你要牛角还是要命呐?” 还是沉默。 “豪哥,究竟你捞不捞他?” “捞!你先给我挂着账,十万。” “豪哥,这就不够意思了,捞人是要现钱的。不过……既然你发话了,我也不要他的命。”老扁头示意大耳窿们,“拖下去,让他家里拿三十万来赎人!” 这时,一位衣着光鲜绅士模样的中年人快步走过来,冷峻的向几位大耳窿喝到:“等等!这位年轻人欠你们多少钱,犯得着这般狠下毒手?” “哟,是周大老板。周大老板想捞他?三十万。” “发钱痨呀你!”廖家豪一把揪起老扁头推过一旁,淡淡地告诉中年人,“这位周老板,你想捞他,就给老扁头十万港币。” “是欠他十万吗?”周老板向微微睁开眼睛的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狐疑地看了周老板一眼,有气无力答道:“是。” “好,我替他还了。”周老板向随后赶来的一位漂亮姑娘吩咐道,“美华,开十万现金支票。” 美华厌恶地瞟了年轻人一眼:“爸!血汗钱可不是用来捞赌鬼的。” “让你开你就开!”周老板一点也不含糊。 无奈的姑娘只好极不情愿地开了张支票递给老扁头。 这时,她父亲早已搀扶着青年人向一辆劳斯莱斯轿车走去。但他们谁也没有注意,那位溜鸟的墩厚可亲的老大爷也正在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他还特别盯着年轻人小袋子装的那节牛角,嘴角浮上一丝别人不轻易察觉的阴笑。 “我姓周,周家峒。”刚上车周老板就自我介绍,然后亲切地问道,“我们先上医院看看医生?” 显然,年轻人非常感激却十分局促:“不碍事的,表皮伤而已。” “那好,跟我们回家包扎一下吧。” 一路上,劳斯莱斯轿车内的几位缄口不言,好像紧闭的车门车窗早就关闭了人们的话匣子。沉默中,劳斯莱斯驶进虎豹山庄一幢依山傍靠海、四周绿树成荫的豪华别墅。周家峒搀扶着年轻人进到大厅右侧的檀香木长沙发坐了下来:“JIAN NIE,拿急救箱来!” 菲律宾籍女佣JIAN NIE拿来了急救箱,为年轻人仔细的擦洗伤口,然后在消毒纱布抹上一层黑色药膏。周家峒边看边解释道:“这是瑶家的跌打特效药,一敷上就会消肿止痛,很快好起来的。”说着为年轻人斟上一小杯琥珀色的药酒,“这也是用广西金秀大瑶山采集的草药浸泡成的跌打内伤药酒。喝吧,你会全身舒坦,消除疼痛。” 年轻人一饮而尽,精神多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今日若非周兄仗义相救,我小命恐怕难保。大恩不言谢,今后只要周兄用得上我,当万死不辞。”说罢年轻人便拱手告辞。 周家峒微微笑道:“年轻人,‘大恩不言谢’你也要留个名呀?” 年轻人瞟了眼周美华冷峻的面孔,不禁面露惶惑之色:“周兄,不必了。名字只是符号,呼来唤去的挂在嘴边,只有真情才是铭刻于心的。” “年轻人,你错了。名字不仅仅是符号,它更是刻骨铭心的印记。就像我们都姓‘中’,都是中国人,我周家峒姓‘瑶’,属瑶族大家庭一样。” “恩人也是瑶族人?真不好意思,我也是瑶族大家庭的一员,叫李敬尧。”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李、敬、尧。” 周家峒开怀大笑,李敬尧觉着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 少倾,李敬尧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琢磨什么:“家峒!家峒?恩人的祖先也来自千家峒?” “是的,‘也’来自千家峒,看来你我都来自千家峒。” “当然,当然。”李敬尧激动地紧握着周家峒的手,拘谨客套气氛一扫而光。 “爸!”周美华不高兴了,“又不知根知底,套什么近乎?” “既然都是瑶族同胞,就不叫套近乎,这叫乡情。”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随着话音健步走来一位松身鹤骨的老人。 “太爷爷,太爷爷。”周美华迎了上去,牵住白发苍苍满脸皱折却双目炯炯有神的老太爷的手,“您闲逛了一上午才回来呐?我扶您上楼哦。” “别!我先来看看是谁来我家‘套近乎’。” “爷爷,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新结识的族弟李敬尧。”周家峒拉着李敬尧走向老人,“这是我爷爷。” “周爷爷,您好!”李敬尧紧握住老爷爷粗糙的手掌连声声问好。 “我叫周公甫。老一辈给我起这个名呀,指望我会‘周公吐甫,天下归心’。如今倒好,老了老了,给家峒他们添累赘了。”周爷爷朗声笑道。 “说什么呢爷爷!当初若不是你艰难打拼,我们周家怎会有这偌大的基业!”周美华对爷爷充满深情。 “少恭维你爷爷。哦,差点儿犯糊涂了——我给家里带来位稀客。”老爷爷向大门外喊道,“进来吧,家豪。” “你就是廖家豪?”周家峒看着刚在赌场见过面的人,礼貌地站了起来。 “来,来。贤侄孙,这就是你周家峒小叔。家峒小时背过你抱过你,他比你大十几岁呢。这几十年风风雨雨,人分开了,家分开了,‘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了。” “想起来了!家豪老弟,坐坐坐。”周家峒热情的招呼道。 “又来一个赌鬼!”美华对出入赌场的人特别反感,她轻声嘟哝了一句,上楼了。 “这丫头,越来越任性了。”周公甫宽容地笑了笑,“早年,我与家豪的爷爷同年同月生,是莫逆之交呀。到了家峒和家豪的父亲,两人的路走得就有点不同了。家豪父亲一心要赚钱,三十五岁才找了个富家女。唉,他也太看重钱财了,从此两家人的交往越来越少。钱这个东西,用好了是福,用偏了是祸呀。那次失窃,廖家受到重挫,几乎是一蹶不振。” “钱乃身外之物,无所谓啦。”廖家豪说得相当轻松。 “廖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报答你的。”李敬尧对廖家豪恳切地说道。 “不怪我图谋你的牛角节吗?” “你那是在试探我。廖兄真对牛角节感兴趣?” “对你的牛角节不感兴趣了,那是你的命。” “又是牛角节的故事。”周公甫拍拍李敬尧的肩头,“说来听听?” “哎。我生活在泰国清迈,学经济管理,也是瑶族的后裔。父亲在当地一家大工厂做高管,母亲在中学任教。爷爷薄有资产,但很不赏识我父亲,因为他只为别人打工而不为爷爷管理家业。爷爷认为我是他的可靠接班人。临终前,爷爷指定我作为他财产的唯一继承人,还郑重其事地交给我一节牛角,嘱咐说:李家祖先将牛角节视为珍宝,一代一代传了下来。我们的根在千家峒,要我象保护生命一样保护牛角节,寻找另外十一节牛角……话没说完,爷爷咽气了。我向父亲打听,他只是淡淡言道:那是一支号令全族的牛角,逃难时截成十二节,分给十二姓。另外十一节牛角的持有人同是千家峒瑶族后裔,要凑齐这十二节牛角比登天还难!我想,这大概是爷爷不喜欢我父亲的原因之一吧。后来我把爷爷的资产投进股市,全数委托给父亲。只带了少量现金辗转来到香港,准备到中国大陆寻求发展,寻找其余的十一节牛角。可是到了香港,突然亚洲金融风暴爆发,在泰国股市的资金几乎缩水殆尽。无奈之下,在香港留居几年的我,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赌场……”李敬尧诉说着他的经历。 正要下楼招呼大家吃饭的周美华不屑地听着李敬尧的诉说,忍耐了几次,一听到“赌场”,终于打断了:“吃饭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美华!注意最起码的礼节。”周家峒“嚯”地站起,瞪了周美华一眼。 晚饭后,大家品着广西金秀圣堂山罕有的石崖茶。周老太爷童趣十足,他如发布广告般对大家说道:“石崖茶产自广西瑶族地区,味道清香纯正,提神醒脑,清热解毒,富含人体必需的多种氨基酸和微量元素……” 廖家豪啜了一口香茶:“爷爷,您老人家帮商家做广告呐?” 周老太爷:“不是帮商家,是帮我们瑶家做广告!” “瑶家的宝贝多着呢:绞股蓝、灵香草、甜茶……”周家峒如数家珍。 李敬尧插嘴道:“瑶家的宝贝都有一种神秘感,就像十二节牛角。” “说起牛角,其实我们的目标都一样。”廖家豪取下李敬尧悬挂于内胸的牛角节,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另外一节,两节牛角一比对,显然有异。廖家豪神秘地笑了笑,卖关子说他能测出真假。 周家峒一针见血:“测什么测,家豪这节是假的。” “哈哈,露馅了,露馅了。牛角节我们廖家原先也有,珍贵得像命一样,平时锁在保险柜里,逢年过节才请出来祭拜,神秘兮兮的。那时我还小,不知那节牛角的来历。五岁那年家里遭贼,牛角节连同资产凭据都被偷了!长大后我喜欢上古董收藏,除了春秋时期的铜鼎和唐镜宋瓷外,单是明代的瑶族铜鼓我就收藏了八面。父亲见我迷于古董,终于说了有关牛角节的秘密。他说那节牛角是祖上传下来,的确是一支牛角锯成十二节分给十二姓。你看见牛角节上这些奇怪的条纹吗?听说十二节凑齐后拼起来,藏着天大的秘密呢!” 此言一出,整个气氛也陡然变得神秘起来。 廖家豪顿了顿,继续说道:“从此我漂泊在外,目的就是寻找牛角。一天不见我们廖家的牛角,我就天天在外面漂泊!” 李敬尧劝道:“家豪兄,会寻到的。不过说实话,家豪兄寻找的范围窄了,应当到大陆去,到千家峒去。那里会有更多的线索,也许会有比牛角节更珍贵的东西。” “敬尧说得不错,我是要去大陆的。”廖家豪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最近,古玩界悄悄刮起一小股高价收购牛角的风,据说谁能寻到千家峒瑶族十二节牛角,凑齐上面的奇怪文字,悬赏百万港币。于是,我照老爸回忆的牛角节样子仿制了一节,刻上一些似字非字的条纹,用这节假牛角投石问路。” “小儿科了不是?被我一眼识破。”周家峒笑了笑,“家豪呀,不如你借敬尧这节重新仿制,再去寻找你们廖家的牛角节。” “这件事我去办。”李敬尧脱口而出。 “对,不用借。就请敬尧代劳,帮我仿制一节。” 廖家豪告辞了。周美华看不起父亲从赌场“捞”回来的李敬尧,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李敬尧,你不是要帮那姓廖的造假吗?干吗还赖在我家里。” “我这就走,这就走。”真怪,李敬尧对周美华竟产生一种莫名的畏惧感,习惯性地紧紧皱起了眉头。 周美华十分厌恶李荀尧皱眉:“你别老是摆出一付忧国忧民的样子,恶心!” “美华!”周公甫面露愠色,“有这么对待客人的吗?如果你流落在外,无家可归,身陷绝境,同族人也将你拒之门外,你会作何感想?人要有宽容之心,宽可化非议,容可化恩仇。懂吗?” “不怪美华小妹妹。适才爷爷之言含意深刻,敬尧一定铭记在心。”李敬尧觉得不便呆在周家,便告辞道:“爷爷,我还有很多事要办,今后有空,一定会来拜望爷爷。” 周家峒急了:“敬尧别走,我还有事相商,今晚你就在我家住下来。” 周美华并无半点好脸色,她恨恨地挖了李敬尧一眼,“呯”!重重地带上房间门,再也不愿露面。 夜里,周家峒邀李敬尧在临海的阳台观海景。怀着感激之心的李敬尧建议周家峒进军大陆市场,规避金融风暴的影响。周家峒听后相当兴奋,但也面露难色:“我也想到大陆去发展,不过香港这边的产业丢不开啊。” “为什么不放手让美华去独挡一面?” “她?学历史的,专攻晋史,喜欢与‘八王之乱’打交道,不喜欢商界的拼搏。我多次试着动员她帮我打理公司,她就一句话:从商?没门!” “要不,我与她沟通试试?” 周家峒悄声道:“她有点儿讨厌你哪。” “我们没有代沟。” “只怕她与你有鸿沟。” 李敬尧神秘一笑,定了定神,前去敲响了周美华的房间门。 房门开了,周美华见是李敬尧,眉头一皱:“你?有事吗?” “我向你道歉来了。” “没什么值得你道歉的。” “真的。我不该离开清迈,应当学你,潜下心来研究历史。” “我不想和你探讨历史,晚安。”周美华冷冰冰丢下这句话,正要关上房门。 “对不起,我忘了在西晋历史上,绿珠应该是不屑与石崇为伍的。” “你说什么?”就在周美华即将关上门的那一刹住,她好奇地打开了房门。 “因为绿珠知道石崇用财富赌了她的青春,最后输掉的是两人的性命。” “胡说八道!” “你说,如果绿珠不进金谷园,会不会没有八王之乱?” “现在乱的是你!西晋的腐败才是八王之乱的根,与绿珠进不进金谷园搭不上边。懂吗!”周美华明显带着教训的口吻。 “我是说如果。如果绿珠不进金谷园,孙秀会抢这西晋第一美女吗?如果司马伦不为绿珠杀了石崇,难道还会惹得司马冏灭杀司马伦吗?如果……八王之乱不就是从此而爆发的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想说,历史没有如果,过去没有如果。可是,现在有如果,未来有如果。如果你能帮助你爸爸到大陆开创一番事业,也许周氏企业的新历史就是你书写的!” “绕,我看你绕,把我绕晕了你想趁虚而入!”周美华“呯”地关上房门。不过此时她内心五味杂陈,有气无力地靠在房门上,想了许久许久…… 周家峒笑了:“敬尧,我敢说这丫头被你绕得动心了。” 重新落座后,周家峒与李敬尧更是无话不谈,他们推心置腹地畅谈瑶族历史。周家峒坦然地说他家也珍藏着一节牛角,李敬尧建议将两节牛角摆在一起,看看是不是出自同一支。周家峒果真从保险箱里取出一节牛角,两人细细比对:两节牛角成色十分相近,长度都是3厘米左右。周家那节上端9.5厘米,下端9.9厘米;李敬尧长中的那节上端7厘米,下端7.5厘米。李敬尧认为周家那节应是整支牛角的末节,而自己手中的应是第六或第七节。 周家峒与李敬尧商量后,决定用“蹊跷人”的网名将牛角节的事公布在互联网上,试图引起网民们的关注,探寻其他牛角节的线索。 八 在千家峒饮马崖见到过山榜的“角截十二”这四个字后,宾盛中的心目中,十二节牛角的传说就不是虚无飘渺故事,而是七百年前千家峒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一件奇事。 可是,七百年了,这十二节牛角还有留存下来的吗?如果有,又会在谁的手中珍藏呢?带着一串疑问,带着这一明确的目标,宾教授打算再次到广西瑶族地区进行针对牛角节的专项考察,以创造更多发现问题的机会。当然,还有一项重要活动——参加金秋十月的广西金秀瑶族自治县的“盘王节”。为此,他邀请协助他工作了三个多月的武尚哲一同前往。 武尚哲决心独自到桂林一步一步地实现他自己拟定的人生目标。 他是这样想的:先到桂林谋一份工作,边打工边考察桂林的旅游业,终极目标是极富原生态旅游开发潜力的千家峒!一听说宾盛中要到广西瑶族地区考察牛角节,武尚哲哪会放弃如此宝贵的机会?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相当合理:与宾教授考察完牛角节的问题,自己就留在桂林。 既能随宾教授做一次实地考察,又能省下北京到桂林的车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二人从湖南湘西到道县、江永,一路走访,一路考察,牛角节的故事听到不少,就是没有牛角节的确切下落。 农历十月十六,是金秀瑶族自治县一年一度的“盘王节”。 宾盛中和武尚哲来到了金秀县城。 一进县城,便可看到极富瑶族特色的“功德桥”上,悬挂着盘王(槃瓠)的巨幅画像。 金秀河穿城而过,河两岸张灯结彩。 花蓝瑶、盘瑶、茶山瑶、山子瑶、坳瑶等瑶族各支系民众身穿各有特色的五彩绚丽的民族服饰,从四面八方拥进了金秀河东岸搭建起来的盘王节主会场。 国家民委、广西区党委、区政府等各级领导以及中外著名的社会学家、民族学家纷纷到场祝贺。 此时的金秀城,长鼓声、鸟铳声、铁炮声、鞭炮声、唢呐声、粉枪声、喧闹声犹如奏响了庆典奏鸣曲,欣起了节日的第一波浪潮。 “空空——央缝,空空——央缝”…… 颇具高低音交响色彩的上千组黄泥鼓演奏打响了,这是祭祀盘王的序幕。 黄泥鼓是坳瑶特有的打击乐,属长鼓类。每组有圆而大的母鼓一只,配八只长而细的公鼓,另有八位瑶族姑娘手执彩帕翩翩起舞,组成了大花瓣似的舞群。之所以叫“黄泥鼓”,因为演奏前要用黄泥浆糊满鼓面,才能定准鼓音,坳瑶称之为“尼网雍”。 此时的鼓面湿润,鼓声显得低沉,增加了厚重感,打击出来的“空空——央缝”双连鸣音,犹为洪亮动听,可传至四五公里以外。 接下来,瑶族各支系的“狩猎舞”、“耕山舞”、“三元舞”、“出兵收兵舞”、“舞灵舞”、“白马舞”、“钓鱼舞”、“捉龟舞”、“花王舞”、“女游舞”、“招兵舞”、“双刀舞”、“长鼓舞”等各具特色的瑶族舞蹈,如百花争艳般沿金秀河两岸舞动开来。 瞬间,这里成了舞的世界,歌的海洋。 宾盛中和武尚哲无心观赏这些奇特而优美的舞姿,他们心里牵挂的是寻访传说中的那十二节牛角。 一对中年夫妇走进金秀河畔的一家小商店里。 “绞股蓝?”那位气质很高雅、五官很端庄的女士口中嚼着带着苦味的绞股蓝,皱起眉头,轻声问店主。 店主听顾客是闽南口音,精明的他连忙介绍道:“绞股蓝是我们大瑶山的特产,号称‘南方人参’哪。不但滋补身子,还有镇静、催眠、降脂、降胆固醇的功效。苦中带甘,常言道‘良药苦口’……” “‘良药苦口’?绞股蓝是药物吗?” “保健品,也算饮料。但对有的病来说,比药还见效。” “多少钱一斤?” “两块五,干的,一大堆哪。” “两块五一大堆?” 刚巧武尚哲和宾盛中走进店来。 “这叫粗放式营销。”武尚哲诚恳地对两位外地来客说道,“目前我们的少数民族山区生产还滞后,科技更滞后,还谈不上农副产品的深加工呀。” “在台湾,就会将有保健功效的植物制成口服液或是饮料。” “两位是从台湾来的?” “是呀。”女士认出了宾盛中,“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宾盛中宾教授?” “大名鼎鼎?哈!愧当,愧当。请问二位是?” “我叫李葆萍,在台北研究民俗学。这位是我先生沈竞舸,生意人。” “我的助手,武尚哲先生。”宾盛中也向客人介绍了武尚哲。 “听得出,武先生很有见地。”沈竞舸微笑颔首。 “结识二位台胞,甚感荣幸。”武尚哲转向沈竞舸,“越来越多的台商在大陆沿海地区创业,不少还投资内地。沈先生这次来到金秀瑶乡,看准了什么商机?” “如今两岸交流还处于举步唯艰的阶段,大陆的很多经济项目也还在萌芽或刚起步,等到有适合我投资的机会,再做切合际的考量。” “沈先生对旅游业可感兴趣?” “说不好。从旅游业在大陆的发展情势来看,也算刚刚起步嘛。”沈竞舸的谈兴不大,似乎内心有那么一些说清道不明的忌讳。他向李葆萍使了个眼色,两人客气地与宾盛中、武尚哲道别,匆匆离开了。 宾盛中和武尚哲无奈地相视一笑。 他们刚想离去,店面柜台旁挂着的一节牛角引起了宾教授的注意。他慢慢走近牛角,仔细地观察起来。 武尚哲也看了看牛角节,稍顷,他悄悄附在宾教授耳边说道:“千家峒牛角节……假的。” 这时店主迎了过来,开始在他们面前炫耀:“宾教授,好眼力!这节牛角是什么?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呀。它是我祖传的宝贝,据说是千家峒瑶胞撤离时将一头神牛宰了,那对牛角截为十二节分给十二姓瑶民。这节是其中一节……国家级文物哪。”最后一句显然故作神秘,成了悄悄话。 “一对牛角?”武尚哲指着这节牛角摇摇头说道,“差不多五寸长,一支牛角能切成多少节呀?” 店主有点儿尴尬了:“信不信由你,不懂别乱说!” “对不起。”宾盛中打着圆场,“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圣物,老板您认为这是祖传的宝贝,就当作镇店之宝珍藏着嘛。” 这时一位一直站在旁边的中年瑶胞神秘兮兮地拉了宾教授一把,示意出去说话。 宾盛中和武尚哲随中年男子来到金秀河畔,那男子说道:“宾教授,我认识你,刚才你还坐在主席台上。这位是……” “我的助手武尚哲。没事,有话您尽管说。” “刚才我听店主说千家峒有十二节牛角是文物?” 宾盛中不由得有所警觉:“请问您是?” “哦,我是富川县柳家乡平寨村的村长邓双寿。”邓村长看看四周无人注意,几乎是咬着宾教授的耳朵说道,“我们村的邓益先可能收藏了一节牛角。那节牛角旧旧的,很有年头了,原先是他伯父为全村的邓家祠堂收藏的。” “真的?”宾教授和武尚哲几乎同时睁大了眼睛,那惊愕的程度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真的,要不我带你们去看。” “太好了!” 第二天,宾盛中和武尚哲在邓双寿的陪伴下,赶往富川瑶族自治县柳家乡平寨村。平寨村座落在丘陵之间,山清水秀,一派浓浓的南国田园风光。 邓双寿村长安排宾教授和武尚哲住在自己家里,让儿子去叫邓益光。 不到一袋烟功夫,邓益光来了。 邓村长介绍了宾教授和武尚哲后,邓益光的反应有点儿木然,只顾蹲在房屋一隅一支接一支地卷着旱烟,一口接一口的吸着。 “益光,你家不是收藏了一节牛角吗?给宾教授他们看看。” 邓益光却用瑶语答道:“村长,哪个乱讲呢?” “他说什么?”武尚哲给村长和邓益光各递了一支香烟,邓益光将香烟别在自己的右耳槽上。 “他说牛角节这事是乱传的。”村长点起香烟,无奈地答道。 宾教授取过邓益光的旱烟袋,也卷了一筒,点燃后却被呛得连连咳嗽:“咳!咳!益光呀,牛角节是我们瑶族祖先从千家峒撤离时分给十二姓瑶民的信物,约好五百年再相聚呢。只可惜呀,历史上有这件事的记载,但我们一直找不到一节牛角作为物证。你看,如果你手中有一节牛角,这对证实我们千家峒瑶族大迁徙的历史有多重要。” “是呀是呀,我们也只是看看牛角节。你的祖传宝贝,还是你的嘛。” 任凭宾教授和武尚哲如何轮番说服动员,邓益光就是不做声,埋头吸他的旱烟。 良久,邓益光扔了手中的烟蒂儿,直起身子:“村长,还有其他事吗?我要去挖红薯了。”说完拍拍屁股,也不与宾教授他们打声招呼,走了。 邓双寿与宾教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来自农村的武尚哲很有把握地让邓村长找来两把锄头,他与宾教授径直到邓益光的红薯地帮他挖红薯。 看到宾教授和武尚哲来帮手,邓益光相当兴奋,与他们说说笑笑,就是闭口不谈牛角节的事情。他叫来刚放学的儿子小见,让小见带着宾教授和武尚哲“打红薯窑”去。 对于打红薯窑,武尚哲相当熟悉,那是他儿时最有兴趣的活动之一:收红薯的季节,孩子们用土块垒成一个小窑,然后用柴草将小土窑烧到暗红色,再将刚挖出来的红薯放进烧红的窑中,将窑打碎,让红薯全部埋在高温的土块中,半个多小时后,将煨熟的红薯挖出。 煨熟的红薯那叫一个香! 挖红薯的挖累了,打红薯窑的吃饱了,天也渐渐黑下来了。 邓益先客气地请宾教授和武尚哲到家里吃饭,两人摸着肚子几乎是异口同声还带着饱嗝:“不用,不用。打红薯窑……呃!饱了。” 邓益光诡秘地一笑:“你们讲客气,我可不讲客气哦。”说罢挑起红薯担子,让邓小见苛锄,两爷崽一前一后头也不回地回家了。 宾教授和武尚哲面面相觑。 武尚哲想想觉着有点儿不对:“教授,我们应当去他家吃饭呀?” “打红薯窑都吃饱了……” “吃饭是借口,找他谈牛角节才是目的呀。” “对呀!刚才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都是红薯窑的红薯给撑糊涂了!” 宾教授哈哈大笑:“我嘴馋,谁让你也嘴馋!” 入夜不久,宾教授和武尚哲叩响了邓益光的家门。 “你们还来呀!”邓益先愣了。 “今天小见带我们打红薯窑,家庭作业还没有做吧?我们来辅导辅导。” “宾伯伯,武叔叔!我的家庭作业真没做呢,快来帮帮我。”小见拉着宾盛中和武尚哲,有点儿“客来疯”。 看着宾盛中和武尚哲认真地辅导着儿子,邓益光陷入矛盾之中。 自己为什么不愿透露珍藏着的这节牛角呢?对于一位珍藏者来说,守口如瓶地藏着掖着容易,一旦漏了口风,就很难谈得上“珍藏”了,就会招惹上无诉怀有各种不同目的的干扰。正是自己的守口如瓶,从来都没出过事。可就在1987年,自认为改革开放了,可以亮亮珍宝了。结果对村长这么悄悄一说,麻烦真的接踵而来:有人上门收购的,有人要欣赏欣赏的,有人动员自己交公的,有天晚上家里还差点儿遭贼了! 干脆,自己从此一概否认,没有那节牛角,早就弄丢了! 这次,宾教授真诚的道白和科学的阐述,的确是打动了自己,自己的内心深处却老是涌起一股无厘头的逆反心理。看着宾教授给儿子分析题目时流露出来的那份童心,自己的心彻底的动了。 邓益光约宾教盛中和武尚哲次日再来家里,他让他们看牛角节。 牛角节,终于见到了! 那是一份传奇,那是一份秘密,那是一份惊喜! 邓益光看着自己珍藏的这节牛角,向宾教授讲述了邓氏家族收藏牛角节的鲜为人知的故事。 邓益光说,从明洪武二年(1369年)到1959年,千家峒迁徙出来的邓姓族人在原来的平寨村定居了590年。平寨村的邓姓瑶族同胞经历了多次战乱,但他们一代代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着这节牛角。 邓姓人到富川之初,最先落籍于龟石大峡谷大山中一个叫大塘坪的地方,他们搭建的村寨背靠金子岭,头枕九龙头,村名就叫平寨。 平寨村坐落在富江边。1959年,国家建设龟石水库,平寨村从规划中的水库库区搬迁到现在的居住地,仍叫平寨村。水库建成后,一座古色古香的青砖瓦房、富丽堂皇的石鼓大庙将被淹没,原来住在大庙里保管各种神器的神长邓瑞平没有了居所。 此时的邓瑞平孑然一身,他妻子受不了清苦和贫寒,领着独生女儿离他而去。在搬迁中,石鼓大庙保管着的两只大木箱被打开了,里面的锡香炉、铜锣被族人瓜分了。邓瑞平悄悄收藏了一只小花袋,小花袋中装着一节牛角和一本族谱。 1965年,邓瑞平病逝。邓益光在料理完伯父的后事后,意外地发现了那只小花袋,得到了祖传的牛角节和族谱,他不声不响地藏了起来。 宾教授细细翻看邓氏族谱,里面有明确的记载:“明太祖洪武年间,由全州灌阳千家峒发迹到平乐府富川县,洪武二年(1369年)己酉,原籍经家考,居住平寨村。” 面对牛角节,宾教授和武尚哲更是兴奋异常。他们仔细地边观看边测量:这节牛角长3.1厘米,上端直径4.7厘米,下端直径5.3厘米,中间有椭圆形孔,估计应当是一支成年牛角的第三节。牛角节下端的横切面上,依稀可以辨认出两条类似倒“V”形的刻痕,但看不清是字是符还是图,更猜不出表达什么意思。 “益光,这节牛角最好能作一次鉴定。”宾教授诚恳地说道。 “你怀疑不是真的?” “我认为是真的。不过科学的态度是要寻求科学的鉴定结论作依据。” “怎么鉴定?” “到北京用碳14方法鉴定。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不,不,农活多着呢。我……相信宾教授,请你带到北京做鉴定吧。”邓益光很信任地将牛角节交给宾教授,“检验牛角的事就拜托宾教授了。” 宾教授看着这节牛角,心中老是有个解不开的谜:牛角节的剖面刻着几条相连的、已非常模糊的花纹,表达着一种什么意思?难道真像世人传说的,十二节牛角的条纹组接起来,就是千家峒宝藏埋藏图? 九 辛辛那提位于美国中东部、俄亥俄州的西南端,是一座三面为丘陵环抱的美丽的工商业城市,是俄亥俄河重要河港,有运河连通伊利湖。 辛辛那提市内花园多而典雅,各具特色。由于大小迈阿密河与俄亥俄河交汇于此,旖旎的两岸风光,更是迷人。 居住在辛辛那提的旅美华侨奉炳麟,有点“离群索居”。 奉炳麟祖籍柳州融安,原是底特律一所大学的机械力学教授。 一九八八年五月,辛辛那提市与广西柳州市结为姐妹城市后,他就退休从底特律搬到辛辛那提定居。 也许这就是东方人的一种习惯性思维定式,总喜欢将自己的生活轨迹设定一个含蓄的暗示,赋予一种神秘或有趣的寓意:他觉得辛辛那提的运河连通着曾经令他着迷的底特律伊利湖畔,而辛辛那提更是让他与自己的胞衣地柳州紧紧相连。虽然这里定居的华人较少,虽然这里没什么亲朋好友,至少在他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为辛辛那提画出了他最简单明了的人生轨迹:柳州——底特律——辛辛那提——柳州。 那天,奉炳麟在小迈阿密河畔悠闲地漫步,路过一个报刊亭,按往常一样去取他订阅的一份美籍瑶裔华人喜爱的《瑶裔周报》。 《瑶裔周报》二版全版,刊载的正是宾盛中教授的论文《千家峒探秘——七百年瑶族同胞迷失的乐园》。 奉炳麟一口气读完,再读还觉得不过瘾,又反复读了三遍、四遍、五遍。 他激动,他振奋! 他的心已游弋在千家峒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之间; 他的心回到了难忘的童年,想起了岁月打磨了几十年的陈年往事…… 号称“小长安”的融安镇,是一个古老的江埠,融江沿城东而下,上通少数民族的苗、侗、仫佬地区,融江在柳城与龙江汇成柳江,下通柳州梧州直至广州。在陆路并不很发达的年代,水运成了融安城乡之间、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交往、通商的重要渠道。 奉炳麟是个木材商人的儿子,他父亲收购苗民和侗民从深山砍伐来的杉木,加工成板料或者方料,再运往柳州梧州出售。由于家境宽裕,奉炳麟高中毕业便考上了上海工业专科学校。就在他离开家乡的前一个晚上,父亲拉着他的手,饱含深情地说道:“儿呀,你这一去,不知我还等不等得到你毕业回来。” 即将走进大学校门的激动使奉炳麟无论如何也听不懂父亲如此伤感的话,他愣住了:“爸,你、你说什么?” “爸老了,一年不如一年。如果有一天爸不在了,你要记住一件事。” “爸,别说不吉利的话。有什么叮嘱你就说,我都听你的。” “据先祖说,我们是千家峒瑶族的奉姓支系。祖上传下话来,我们奉氏家族在撤离千家峒时,有十二姓瑶族同时撤离。一支牛角截成十二节,每姓保存一节,我们奉姓的牛角节一直没有下落。你如今到外面讲读书,将来闯世界,见识多了,别忘了我们是千家峒瑶族,别忘了我们奉家有一节牛角,那是十二姓约好五百年后重聚千家峒的信物。” 尽管奉炳麟听后很是吃惊,但他仍然很平静地对父亲说道:“爸,我记住了。我一定打听我们奉家那节牛角的下落,我也要回到千家峒,看看我们老祖先居住过的地方。” 父亲听了他的话,笑了:“去吧,去吧,飞得越高越远越好,飞得高,寻根才寻得准;飞得远,寻根才寻得深。” 果然,当奉炳麟即将大学毕业时,家乡传来了父亲病故的噩耗。 多年来,他在上海工业机械研究院拼搏,学术上成就卓越,在国内外有一定的知名度。特别是与仙女般的柳州籍同事黄碧兰相好成亲,更是他一生最春风得意的时刻。当时,中国工业机械的落后,解放前旧官僚机构的迂腐和贪婪,他们夫妻心中憋了一肚子闷气,只想靠自己的力量为机械工业闯出一条路子来。两口子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囿于研究院里,潜心研究那些根本无法运用于实际的工业机械,所以一直没有要小孩。 解放初年,由于对共产党的不了解,奉炳麟带着妻子黄碧兰到了香港。一九五五年双喜临门,黄碧兰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奉炳麟应聘到美国讲学。 身怀六甲的黄碧兰怎么也不愿离开祖国,她要回上海继续她的事业。于是两口子第一次分手,奉炳麟飞到了底特律,黄碧兰离开了香港到了广州。奉炳麟通过黄碧兰的信件知道她在广州生下一女,女儿满月后启程赴上海。不久,作为机械工程师的黄碧兰随支边大军离开上海,从此再无母女俩的消息。几十年来,奉炳麟多次托人在上海、柳州、香港等地寻找黄碧兰母女,都没有任何结果。 奉炳麟夫妻都是瑶族,他更记着父亲对他说过“自己的家族来自千家峒瑶族支系”,可千家峒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这次江永县千家峒瑶族祖居地的确立,无疑像一支兴奋剂,奉炳麟几乎绝望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他猜想,桂林、千家峒很可能会有黄碧兰母女的消息。 奉炳麟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决定启程回国。他提起电话拨向多伦多,让女儿奉晓红马上赶回辛辛那提,陪自己一同前往。 奉炳麟在女儿面前常常叼念过黄碧兰母女的事。接到父亲电话,奉晓红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安排好工作,立即从多伦多飞往辛辛那提。 奉晓红知道,自己并非奉炳麟亲生。 那是在奉炳麟到底特律后的第三年,那时早就没有了黄碧兰母女的消息。奉炳麟不敢回国,只能委托自己在香港和内地的朋友帮着寻找。可是当时国内正值反右斗争时期,谁敢招惹这种麻烦? 奉炳麟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他神经质地天天抚摸着一只镂金漆盒,口中不时喃喃自语。朋友们为了安慰奉炳麟,动员他寻一位华裔女子续弦,不想此举被奉炳麟大骂一通。 底特律有个瑶族同胞联谊会,早就知道奉炳麟的情况,那天他们抱着一女婴来到奉家,说是联谊会打算接济这个被遗弃的私生女,请奉炳麟暂时收养,以后再找个好人家。也许是缘分,奉炳麟一看那女婴,马上联想起自己从未谋面的女儿。他当即请求联谊会让他收养,这就是奉晓红。 奉晓红流着泪又一次听完养父详细讲述了黄碧兰母女的故事,决定立即陪养父回国,从上海查起,寻找养母和姐姐。 香港。 周家峒坚持让李敬尧住在自己家。 菲佣将二楼的小书房腾了出来,安放了一台电脑,让李敬尧暂时居住。 可是周美华却一直避着李敬尧,远远见他,便有意地闪过一边。 李敬尧心中倒也坦然,毕竟是寄人篱下,加上这位大小姐讨厌从赌场“捞”回来的自己,不碰面也好,省得双方尴尬。 李敬尧在网上发布十二节牛角的消息后,一有时间就上网。可怜,此举非但没有吸引网民们的眼球,反而招来了一些网民的讥讽和嘲笑。谁会相信有这种离奇的事情啦? 许多网友骂“蹊跷人”是痴人说梦话,“吃饱了撑的”! 李敬尧并不气馁,他还是耐心地上网、等待。终于有一天,网页上赫然跃出一行标题:《在富川县发现一节七百年前的牛角》,简介是“据考证这节牛角是整支牛角的第三节,应当是千家峒瑶家迁徙时约定五百年后重聚的信物”。 李敬尧抑制着心中的兴奋,赶忙点击,打开了这篇作品:作者宾盛中。文章用大量翔实的事例,论证了在富川县发现的这节牛角正是七百年前千家峒十二姓瑶民遭受元兵杀戮被迫撤离时,将一支用于号令全峒的牛角分成十二节,每姓收藏一节,相约五百年后重聚千家峒的信物。网上有照片,虽然不够清晰,但看上去与自己手中和周家峒收藏的牛角节形状和颜色极为相似。 跟帖的一则短文更为夸张,居然说是百万美金收购牛角节!还煞有介事地留下了香港岛的电话和电子邮箱。 李敬尧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弹跳似地从坐椅上蹦了起来,拉开房门就高喊“周兄,周兄!” 岂知喊声未落,竟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唉,真是冤家路窄,李敬尧偏偏撞上了周美华。 “失态,真没教养!”被撞得险些跌倒的周美华的气不打一处来。 “对不起。”李敬尧耷拉着脑瓜子,皱着眉头,脸儿竟涨红了。 “无所谓对不对得起,在别人家里请你注重身份和礼节。”周美华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回房间去了。 李敬尧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来到周家峒的大书房敲门。 “快来,我也正要找你。”周家峒伏在桌面,正用放大镜看着一张图。 那是从网上下载的富川牛角节。 李敬尧问道:“周兄有什么想法?” “我正想问你呢。” “千家峒是一个潜在的大市场。” “啊?你详细说说。”周家峒显然也心中有数。 “第三节牛角在富川的发现是一个楔机。十二节牛角本身就带很大的传奇性……” “请等等。”周家峒按了一下桌铃,菲佣走进书房,“让小姐过来一下。” 稍倾,周美华来了,她一看见李敬尧也在,脸儿立马沉了下来。 “敬尧,你继续说。” 李敬尧没有看周美华,清了清嗓子,对周家峒说道:“牛角节的传奇性本身就是一个商机,它可以带动旅游业的发展。” “奇谈怪论。”周美华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当然,它是要……这个传奇性……就是尽快到大陆投资的想法。”李敬尧被周美华的“奇谈怪论”四个字搅乱了思绪,一时间前言不搭后语了。 周家峒笑了笑:“还是我来说吧。富川第三节牛角说明了一个问题:十二节牛角分给十二姓千家峒瑶民是真有其事。我们手中的牛角节是不是与富川的牛角节同属一支牛角?不敢说。但敬尧提到的传奇性的确是一大潜在商机。为什么呢?它将带出两大机遇:一是免费提供了一个企业文化的大背景,办企业是需要自己的专属文化的,它能大大提升企业的品味和产品的附加值。谁抓住了千家峒文化和神秘的牛角节文化作为自己企业文化的基础,谁的企业就会在两广湘黔占有一席之地,这就是企业文化的功能;第二是什么呢?那就是增加了企业对海外瑶族同胞融资的可信度和成功率。海内外瑶胞都有很强烈的寻根意识,当他们知道千家峒正是他们的根,当他们知道十二姓瑶胞都有一节牛角维系着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你说,是不是十二姓瑶胞成了不可分割的一家人?” “有道理。”李敬尧真诚地附和着。 “至于带动旅游事业,我看至少在可以预见的十年二十年内还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大陆的旅游业刚刚起步,很多传统的闻名遐迩的旅游点正在开发之中,国内外旅游资本还无暇顾及穷乡僻壤的千家峒,那是以后的事情。所以当前我们可以进军大陆市场,但不是办旅游业,而是电子行业。桂林有富于研究成果的电子学校,有传统的电子元件研制产业,这是我们的切入点。” “也有道理。” “喂!这也有道理,那也有道理,刚才你打算阐述的宏篇大论哪儿去了?”周美华不屑地抢白李敬尧。 “美华不要这样。敬尧是有能耐的人才,我打算请敬尧帮我到桂林开辟一片天地。” “爸,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别忘了我学的是历史。” “不,我想由你担任总经理,聘请李敬尧为副总经理,公司名字就叫‘家峒实业’,地点就定在桂林。” “我?”周美华秀美的双目刹那间瞪得溜圆,“爸,你没有搞错吧,我学历史还能帮你研究一下十二节牛角的真相。办公司当老总,滑天下之大稽了吧?” 周家峒并不理会女儿,他认真地对李敬尧说:“我希望你们边办公司边寻访其余九节牛角的下落,还有几百年前千家峒瑶民将一支牛角分为十二节的真正含义:信物?宝藏?还是其他。美华是学历史的,敬尧是学经济的,你们可以互补,一同研究十二节牛角的事儿。” 周美华哪里愿与李敬尧为伍! 她白了李敬尧一眼:“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就让他当总经理好了,我不去!” 周家峒猛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除非你自己否认自己是瑶族人的后裔!”说完铁青着脸,走出书房。 “李敬尧,你来就来了,怎么将我们家搅成一锅粥?怎么把我们父女关系搞得这么僵?”周美华也忿然站起身来,说完也要走出书房。 “美华,我知道你讨厌我,讨厌我是你爸爸从赌场捞回来的赌徒。我不想多说什么,如果你真不愿与我为伍,你就暂且答应你爸爸,我一个人打前站先去桂林办公司就是。以后你想敷衍你爸,就到桂林打一转,算是视察工作;你不想敷衍你爸,等我办成公司后告诉你爸,说你的确不适应公司管理。你看可以不可以?” “可以不可以,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李敬尧又习惯性地吐了吐舌头。 刚巧周美华转身出门时看见李敬尧吐舌头的怪相,她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真不知道上辈子亏欠了这个男人什么东西! 十 广西灌阳县。 山区,是壮瑶杂居地。在篦子山麓,有一座五十多户人家的瑶寨。这几天,连连的暴雨已搅得人们心烦意乱。这不,早上起来,人们发现似乎开始放晴,可是竟然没有多少人出门,他们担心这阴沉沉的天马上又有瓢泼大雨。 有人发现,就在这晴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篦子山腰有一个黑影,“哧溜哧溜”三下两下便爬上了一棵枫树顶端。 甭猜,肯定是那十分调皮机灵的瑶家少年任我行,他上树掏鸟窝呢! 任我行刚刚掏了两枚斑鸠蛋,这雨又“哗啦啦”倾盆而下。 猛然,一个劈雷,将任我行吓得不轻,他不敢再呆在山上,猴急地往山下溜。 就在此时,一幕让他目瞪口呆的恐怖场景出现了! 只见他脚下的小山包突然出现一道裂缝,越裂越大,倾刻间小半壁山坡轰然倾覆,那山包犹如被老天活生生剜割了一大砣肉,迅速解体! 巨大的泥石流和冲击波向山下吞噬,坡下的那间木楼瞬间没有了踪影! “爸,妈!”任我行撕心裂肺地狂喊。 被吞噬的木楼正是任我行的家! 那天,他父亲在家照顾病重的母亲。这一股泥石流,将木楼和父母同时掩埋其中。 任志山扔了斑鸠蛋,发疯般冲到木楼前,在垮塌的木楼残骸中拼命地刨挖…… 乡亲们闻讯赶来,冒着山体再次垮塌的危险,帮着任我行挖出了他父母的遗体。 任我行扑在父母的遗体上,欲哭无泪,他瘫软地依偎着父母,手中却紧紧地捏着一只裹满泥浆的小花布包。这是任我行之前刨出的装有一节牛角的小花包,这节牛角长约三公分,上端宽约8公分,下端宽约9公分。 埋葬了父母后,他逢人便问,这节牛角是什么东西?上面的刻纹是什么意思? 可是,连寨子里的长老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任我行初中毕业了,家穷念不起高中,但他听说过中国最古老的文字是甲骨文,莫非这节牛角上刻的是甲骨文?他认定这节牛角是父母的在天之灵留给自己的传家宝,于是想找行家打听清楚这节牛角的来历和上面刻纹的意思。 失去父母的心灵重创让任我行不敢留在家乡,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节牛角,离开瑶寨,外出寻找识宝高人。 几经辗转,任我行来到桂林。 任我行想得太天真了,在这个如花似锦,山奇水美的小城市里,没有人相信他,更没有人相信那节毫无生气、黑不溜秋的牛角。 带来的钱花光了,兜里越来越瘪倒无所谓,肚子越来越瘪可受不了。 任我行只好与街边的小乞丐们混在一起,靠乞讨和小偷小摸过日子。 那天他们正在行窃,无缘无故被人打了一顿,后来才知道行窃是有“领地”的。为了混口饭吃,他们只好投靠外号“洪六公”的大乞丐头。经洪六公安排,街边“神仙洞”成了他们的窝点,任我行从此也有了自己的绰号:“山猫子”。 这天,山猫子因行窃连连失手,挨洪六公暴打一顿。 他偷偷溜去睡了一觉,醒来肚子实在太饿了,便又溜达上街,趁机偷了街边小吃摊的两只“马打滚”充饥。不巧被摊主发现,将他抓了起来,搜身搜出那节牛角,却未搜到半分钱。 无奈之下,摊主想扣下那节牛角,说是卖给收废品的得个三毛五毛也好。 山猫子不干,摊主威胁说要将他扭送派出所,怕见警察的山猫子只好答应去找钱来赎这节牛角。可是除了偷,他又能到哪里去找钱呢? 垂头丧气的山猫子回到神仙洞,乞帮小头目见山猫子两手空空回来,又打了他一顿,撵他去继续行窃。 山猫子漫无目的地来到海蓝公司总部大楼东侧,遇到一对在当街亲密接吻的恋人,他巧妙地与那对恋人擦肩而过,顺手偷得一只钱包。 这一幕,被正在巡逻的黄鸿涛发现,就在出猫子躲到一隅,得意地打开钱包清点钱物时,黄鸿涛如一座大山似地堵在他面前。 黄鸿涛逮住了山猫子并扭送派出所。 在派出所,黄鸿涛听到了山猫子可怜的身世。他对山猫子痛失父母和家园的处境十分同情,于是请求充当山猫子的临时监护人,将山猫子从派出所领了出来并安排他与自己住在一起。黄鸿涛得知山猫子被小摊主讹了一只小花布包,毫不犹豫地带着山猫子寻到小摊主赎回了小花包。 黄鸿涛的侠骨柔情被宋小娟看在眼里,内心十分喜欢这位正直而敢作敢为的青年。她建议父亲宋春林,让黄鸿涛当上了保安部一组的组长。 山猫子拿着失而复得的牛角节反复揣摩,忽然灵机一动,到农贸市场用黄鸿涛给他零用的两元钱买了一节烂牛角。他按照自己手中的牛角节细细加工,竟然有几分相像。山猫子颇为得意,想用这支假牛角去换取钱财。 在周家峒的安排下,李敬尧只身到桂林打前站。 他住进了榕湖饭店,可是细心机灵的他发现似乎有人在跟踪自己。 果然,第二天他的钱包和行李被盗了! 所幸的是,谨慎的李敬尧已将那节牛角委托周家峒保管,安全无恙。可是无钱无行李的他在桂林寸步难行,只能打电话向周家峒求援。 周家峒接到李敬尧的告急电话,非常着急。他连忙叫来周美华,让她立即出发,带上一笔钱前往桂林助李敬尧一臂之力。 周美华不再与父亲顶撞,她表现得非常惊讶也很贴心:“爸,怎么会出这种事!我想哪……李敬尧会不会不可靠,或者就是个骗子?” 周家峒眉头一皱:“美华,你不是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爸,你想哪,他让你汇钱去,可趁机将两大笔款都私吞了。如果你让我送钱去,我又没有社会经验,说不定连钱带人……” “别说了!你是对李敬尧有成见。十万火急,你不去我去!”周家峒再也不说什么,急匆匆走了。 这回周美华也学着李敬尧的习惯动作,冲父亲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你这丫头片子,得意了哦?”周公甫从背后敲了一下周美华的脑壳。 “太爷爷!”周美华每次在周公甫面前都会撒娇,“你舍得让我只身去桂林呀?你就不怕丫头片子被送进虎口呀?说呀说呀,你说话呀。” “来,你坐下。”周公甫严肃地让周美华坐了下来,“美华,从小你就喜欢听太爷爷讲故事。今天给你讲一个太爷爷铭记最深却又最不愿讲的故事。” 周美华被太爷爷的神态弄得云里雾里:“只讲给我一个人听?” “你爷爷和你爸爸听过。” “传家宝哪?” “嘘——想听故事就别做声。” 周公甫说起了七十年前的一段难忘的经历。 周公甫说,当年与廖家豪的爷爷廖火生离开全州的老家那一亩三分地上的辛勤劳作,来到广州打工。他俩同年同月生,亲如兄弟。周公甫稍长几天,充当起了“哥哥”的脚色。兄弟俩的事,往往是周公甫拿主意,想办法。在广州,兄弟俩起三更、熬半夜,多少有了一丁点积蓄,他们决定回全州娶妻成家。 1933年夏,奉福山在灌阳邀集数千瑶民,要回千家峒祖居地重建自己五百年前的家园。 此举被当地的军阀镇压,奉福山被逼无奈,在西山五龙庙誓师起义。 新婚不久的周公甫和廖火生毅然投身到义军之中,他们和瑶族起义军一道,浴血奋战,攻破了李家桥村公所。接着又在罗家坪与灌阳民团打了一仗,取得胜利。在进军灌阳县城的路上,他们被当地军阀包围了,苦战三天三夜,终因寡不敌众,数千瑶族义军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 周公甫和廖火生侥幸逃出重围,而他们手中,各自都有一世姓氏族长暗自托交的一节牛角,谁都没有告诉,谁都不知情。 周公甫受伤了,廖火生护着周公甫,昼伏夜行,悄悄往南边流浪。 沿途上,那一派肃杀凄惨的景象,令人心如刀绞:或有义军被斩首示众,悬颅树上;或有老弱瑶胞沿路乞讨,瘦骨嶙峋;或有饥寒交迫而逝者,饿殍惊心! 当时,他们怕连累家庭,不敢贸然返回全州,只能辗转来到恭城。 周公甫继续说道,你太爷爷和廖家豪的爷爷廖火生侥幸逃脱,与几位同乡义军一路走一路寻找千家峒。 他们来到恭城县一个镇子,廖火生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一位中年妇女探出头来:“什么事?” 廖火生:“大嫂,打扰了,我们又冷又饿,能不能给点米饭充饥。” 中年妇女很同情,但她犹豫不决,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唉,兵荒马乱的年头哪来的粮食哟,前边集市,可能会有人施舍米饭钱物。” 这时,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孩突然从中年妇女的何如间探出个小脑袋,将手上捏着的糠粑粑递给周公甫。 中年妇女连忙将小孩拽了回去,关上大门。 周公甫将糠粑粑一分两半,与廖火生勉强充饥。 廖火生搀扶着周公甫,跌跌撞撞走向不远处的集市,哪有什么人施舍米饭钱物!他们只好在集市旁的空地席地而坐。 无奈的廖火生拿出唢呐,吹起《地老天荒永不忘》曲子。 高亢清亮的唢呐声招来了一大群人人围观。 席地而坐的周公甫强打精神,流着泪抱拳作揖:“各位父老乡亲,我等家乡受灾,流落贵地,又冷又饿,望各位乡亲大发慈悲,施舍一点钱粮。” 周公甫哽咽地随廖火生的唢呐声唱起了《地老天荒永不忘》: 千家峒哎千年的天堂, 惨遭杀戮瑶家逃四方, 饱受磨难千般苦, 流浪的孩儿思故乡, 望眼欲穿哭干泪, 地老天荒永不忘。 涓涓溪流奔大海, 孤雁南飞痛断肠,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漂泊的游子想爹娘, 千呼万唤心欲碎, 地老天荒永不忘。 围观的人群中不少人在叹息、抽泣。 廖火生与另外一位瑶胞向大家鞠躬:“请各位乡亲修点阴功,帮帮我们吧。” 黄昏时分,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可怜的瑶族兄弟竟然没有讨到一分钱。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终于有人匆匆地丢下几张纸币,又匆匆地跑开。 这时有两张纸币被风刮落。周公甫扶着伤腿急忙弯腰捡起,当他再爬去追捡另一张时,眼前一黑,“噗通”跌倒在地,廖火生赶忙将他扶起躲雨。 中年妇女开着门,看着不远处贫病交加的瑶胞,听着他们寻根思根的歌声,喃喃自语道:“我们都是瑶家人呀。”她泪眼汪汪走向周公甫他们,掏出一张纸币,可是她突然停下了。 这时,突然冲来几个凶神恶煞的民团团丁:“就是他们,这几个闹事的千家峒瑶佬。打!” 瑶民四下跑散,民团追打他们。 廖火生扶着昏厥的周公甫,不知所措,眼看有两个团丁冲了过来。 中年妇女向跟在她身后的儿子高叫:“小骨么,快,带两位本族大哥回家!” 那位叫小骨么的小孩带走廖火生和周公甫。 中年妇女不顾一切地拦住团丁,被一团丁的枪托打中头部,跌倒在地。 小骨么猛扑回头,抱着渐渐冰冷的妈妈:“妈妈——你不能丢下我呀!” 妈妈走了,走得是那么的悲壮,那么的惨烈。 廖火生埋葬了小骨么的妈妈,周公甫暂时住在小骨么家养伤。 周公甫他们这才知道,小骨么名叫李东明,早几年他爸爸也到千家峒寻根,病死在韭菜岭。 从此,廖火生起早贪黑到码头扛麻包,辛辛苦苦得几个钱买米买药,日子相当难熬。 一天,廖火生突然奇迹般带回一包卤肉和一瓶酒,冲周公甫神秘地笑了笑:“来,开开荤!” 周公甫惊诧地问:“哪来的钱!”话未落音,李东明已抓起一砣卤肉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 “别问,吃就是了。” 过了几天,廖火生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背着周公甫唉声叹气。 刚能走动的周公甫起了疑心,他悄悄跟着廖火生出门。 天哪,廖火生竟是走进赌场! 周公甫提心吊胆地跟了进去,只见廖火生在一张赌桌前坐下,与赌头嘀咕着什么,赌头冷笑几声,赌局开始了。 突然,只听廖火生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两名打手如老鹰抓小鸡般擒住廖火生,那赌头提高嗓门叫道:“砍手仔罗!想看放血的五十钱,过来呀!” 此言一出,“呼啦”一下拥来了二三十个赌徒。 周公甫顿时觉得一股热血涌了上来,他不顾一切地拨开众赌徒,高声叫道:“别剁他手仔!欠多少钱,我们赔。” “赔?赌场有赌场的规矩。他下了一只手仔做赌注,就得用手仔来偿还。滚一边去!”赌头说着将周公甫推过一边。 “他是我弟!要剁,剁我的!” “哥,你别!”廖火生可怜兮兮地望着周公甫。 周公甫恨恨地盯着廖火生:“赌博赢也是输,输更是输,惹得起的么!” “唔,是条汉子。你真要替他?” “少噜嗦!哥哥为弟弟受一刀,没说的,来吧。” “行,我敬重你,只取你一根无名指。” “不要!”廖火生惨叫着跪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咔嚓”,周公甫无名指被切断! 血,随之涌了出来。 周公甫带着廖火生和李东明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来到了广州。 后来还从全州接来了家眷,靠他们的勤劳,总算是维持起两个家庭。 抗战结束后,他们还为李东明成了家。后来周公甫和廖火生要到香港发展,打算寻机再回千家峒。李东明恋着广州籍的新婚妻子,没有随去,时间久了,联系也就中断了。 听得入迷的周美华早已泪流满面,似乎从中悟到了什么。 周公甫语重心长:“记住,鹰有时会比鸡飞得低,但是鸡永远也飞不了鹰那么高!” 周美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桂林,榕湖大饭店。被盗了钱包和行李的李敬尧一面要应付饭店催交房款,一面得解决肚子问题。救急的周家峒又还未到,这两天他真是伤透了脑筋。 这天,李敬尧实在是饿得不行,衣冠楚楚的他又不可能向别人乞讨。于是他离开房间,漫无目的地来到大堂,有气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思忖着如何熬过漫长的一天。 此时已是下午班时分,大堂里人不多,偶尔有几位旅客匆匆而过,也是上二楼餐厅就餐的。这让本来肚子就饿得“咕咕”叫的李敬尧更是饥饿难当,他打算躲开这里,到榕湖边做上几次深呼吸,缓解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 李敬尧刚想起身,从电梯间走来一位小伙子,一屁股坐在他的旁边:“先生,借个火。” “对不起,我不吸烟。”李敬尧指了指刚从二楼下来的两位女士,“为了女同胞们,建议你也别吸。” “对不起。求职不成,烦!” “大学生?” “博士研究生,刚从北京大学经济系毕业。” “小伙子什么名?”李敬尧立即对此人大感兴趣。 “武尚哲。” “我叫李敬尧,刚从香港到桂林办公司。如不嫌弃,到我们公司来如何?” 中国有句老话,说是“骑马不撞见亲家,骑驴偏撞见亲家”。就在李敬尧将自己的地位刚提升到令对方开始敬仰的关键时刻,那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噜”不停地叫了起来,李敬尧不禁有些尴尬。 武尚哲禁不住开了个玩笑:“当老板的,公司刚开办就吃不饱了?” 李敬尧答得也妙:“老板一粗心,饿肚子是常事。” 武尚哲苦笑了一下:“如今你自顾不遐,我们还是随缘吧。来,一家一半。”说着掏出身上仅有的八百元钱,一分为二,递了四百元给李敬尧。 李敬尧谢绝了:“当我是乞丐啦?实话实说吧,我刚来桂林办公司就遇上了小偷,将我的钱包和行李偷了个精光。我再穷也算是个老板呀,你的钱一分也不能要。不过……要是你请我搓一顿,我想我不会拒绝的。” “大排档?” “好地方!省钱又有味道。” 于是,武尚哲拉上这位刚认识的陌生人,来到小吃街旁的大排档,点了三个炒菜一碗汤,开了两瓶漓泉啤酒,乐呵呵地痛饮起来。 两人留了联系方式。武尚哲说,什么时候饿了就打个电话,我们老地方喝啤酒。 十一 “闲云阁”精品饰玩店在桂林城隍庙左侧的闹市中,特别吸引人们眼球:老板娘赵莫玉不但在高雅的气质中透着昔日残存的绝顶美艳,她的一言一行更是给人以“雾里看花”的神秘感。 都说女人是因为美丽而变得神秘,变得深不可测,激发着探花者们以苍蝇般的勇敢和执着,去探究那神秘之源。 我们的赵老板则不尽然,她的一切让人云里雾里:你分不清她的年龄大小,估不准她的身材优劣,捉摸不透她的美能打几分。 你看,赵老板的言行举止嗅不出半点商人的狡黠,反而透着一股文化人的深沉和睿智;她虽已徐娘半老,却有一种磁铁般的吸力。 再细细品味“闲云阁”三个字的书法:笔锋犀利,古朴典雅,说它像草书却明明摆出几分端庄;说它像行书又甩出了几分狂野。 无论如何,从老板娘到小店招牌,都会给人以晕乎乎的舒适感,养眼! 赵老板出售的饰品玩件,件件都是那么的“土”,土得掉渣又让人觉得十分的新奇。 比如说蜡染的田螺娃娃、壮锦的女式坤包,分不清真伪的文字奇石、赤纹大理石棺材摆件等等。 她的生意显然是猎奇却并不算太好,虽说还不至于沦落到“惨淡经营”的地步,但最多也是获取一些蝇头小利维持生计而已。 赵莫玉手下有两人:一位是司机兼雇员金彪,他二十多岁,有一定文化知识,长得虎头虎脑却颇为精明。由于赵莫玉曾有恩于他,他对老板死心塌地,很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亭子间式的英雄气慨; 另一位是赵莫玉的外甥老杈,老杈呆头呆脑,据说小时候曾患轻度小儿麻痹症,走路稍有不便,不过赵莫玉对他十分放心,因为他脑子是一根筋,虽笨却忠心耿耿。 最令赵莫玉骄傲的是,她的女儿唐婷是一个美得足以让男士们鼻血流尽,死了不用偿命的仙女般的金牌导游员! 赵莫玉对自己的一切十分满意,唯一让她闹心的是嫁了个“食之无肉,弃之不舍”的“鸡肋”般的老公。 她常与丈夫唐建忠吵架。 追溯原因,不是我们的赵老板爱挑事端,而是他唐建忠喜欢找老婆闹事。 这位唐建忠,原是市蔬菜局的经营科副科长。 当年蔬菜局撤销建制,市里让他去临桂县开办一个蔬菜种植基地。 不愿辛苦劳碌的他,一气之下下海经商,办了个环球国际之类称谓的公司。公司剪彩时名噪一时,这位雄心勃勃、目标远大的“唐总”曾慷慨激昂,他的就职演讲曾上过电视,为一群追捧者津津乐道。岂知不到两年时间,唐总就把自己的退职金连同老婆店面的流动资金赔了个精光,公司倒闭了。从此唐总游手好闲,脾气越来越怪,经常找茬与老婆吵架,似乎是从吵架中找到了自己人生的乐趣。 唐建忠与老婆吵架是很有特色还独树一帜的:吵架前先带上一瓶酒,吵几句喝一口,酒喝完了,架也吵完了,他老兄当然也醉瘫了。 有人忍不住会问了:我们的赵莫玉可以躲开呀? 其实是躲不开的。 在那瓶“吵架酒”喝完之前,老婆躲到哪儿,老公会不厌其烦地追到哪儿,他天生就是黏着老婆骂街的主儿。 这天,唐建忠想去搓麻将,问赵莫玉要钱。刚好赵莫玉手头紧,于是老唐立马打开酒柜取出一瓶酒边喝边与赵莫玉吵。刚带旅游团从加拿大回家的女儿唐婷对父亲十分不满,扯起嗓子吼了父亲几句。 没用!老唐手中的“吵架酒”还剩小一半呢,唐婷干脆躲出家门。 刚下到楼梯口,唐婷闭着眼儿做了个深呼吸,舒缓了一下郁闷而纷乱的心情。不想刚睁开眼,竟看到悄悄跟踪她而来的卢凤鸣:天哪,这不是前门避虎,后门遭狼吗! “婷婷!干吗不等等人家?” 唐婷听得浑身鸡皮疙瘩,“你跟踪我?信不信我喊人把你废了!” “婷婷,你哪儿舍得嘛。”卢凤鸣的绝招是死皮赖脸。 “你走不走?” “我请你吃马肉米粉还不行吗。你跟我走,我就走。” “姓卢的,来到我的地盘还敢这么嚣张!”唐婷冷眼一扫卢凤鸣,掏出手机立马拨号,“三哥,有个无赖纠缠我,你带疤瘌过来放他的血!” “哎,别,别呀。我这就走!”卢凤鸣边说边退出小区,没影了。 唐婷得意地笑了:“和我斗狠?本小姐没有两三招还敢在世上混!”于是轻松地走出小区,打了辆出租车,随意兜风去了。 卢凤鸣从小区边闪出身来,一脸沮丧:“哪有什么三哥和疤瘌哟?这鬼马丫头,竟耍手段骗我!” 卢凤鸣对唐婷当然不会死心,干脆到她的旅游公司去! 他多次到唐婷供职的“春之光”旅游公司去,逢人见鬼都说自己是唐婷的男朋友。世界上的事是很奇怪的,有时谬误说上千遍会变成“真理”;有时荒唐重复百遍就会变成笑柄,可怜的卢凤鸣就是后者。尽管“春之光”没有谁会相信卢凤鸣的荒唐,但毕竟也闹得满城风雨,让人不胜其扰。 唐婷真烦了,但她却无奈。 有一天,卢凤鸣在旅游公司大门堵住了唐婷:“婷婷,人家只不过想请你吃餐饭嘛。去吧,只要你去,以后我再也不到你们公司来。” “真的?就吃一餐饭哦。” “就一餐。” “哪……就一餐。”唐婷被缠得万般无奈,答应陪卢凤鸣吃晚饭。 榕湖饭店大门外,卢凤鸣手执鲜花,等待着即将应约而来的,他魂牵梦萦的大美人。 当唐婷款款而来时,卢凤鸣挥舞着手中的鲜花大叫:“婷婷,我在这儿呢!” 唐婷走了过去,冷冷地说道:“这一餐……不怕我宰死你?” “不怕,能让你放尽我的血,是我最大的荣幸。” 说完卢凤鸣微微张开手弯,想让唐婷挽上自己的胳膊。 唐婷笑了笑:“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你邀请的食客,来赴饕餮盛宴的。” 卢凤鸣尴尬地收了手臂:“请吧。” 两人刚走出几步,卢凤鸣忽然看见他的大学同学武尚哲正朝榕湖饭店走来。他连忙低下头,想躲开武尚哲,不想武尚哲叫住了他。 “凤鸣,卢凤鸣!我的老同学!” 无奈的卢凤鸣只好硬着头皮挤出点儿笑容:“哟,是武尚哲哪,什么风把你吹来桂林了?” 唐婷一眼便认出了武尚哲,她暗暗给武尚哲摆着小手儿,眼睛却盯着卢凤鸣:“你的同学?怎么不给介绍介绍。” “哦,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唐婷。” “不是女朋友,是女食客。”唐婷说着主动向武尚哲伸出了手。 “唐婷,你……”刚要握住唐婷的武尚哲也认出来了,“哦,一定赔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你陪她?陪……什么陪?”卢凤鸣听得稀里糊涂。 唐婷吃吃地笑。 “我在北京不小心弄坏了唐婷小姐的衣……” “你!你居然敢扯坏了人家女孩子的衣服?” “不是,是这样……”武尚哲百口莫辩。 唐婷故意追问:“是哪样呀,你怎么扯烂我衣服啦?嘻,扯烂我的衣服又对我怎么啦?” 武尚哲给弄了个大红脸,狼狈得要逃走:“对不起,我要等一位朋友。” 唐婷没有放过武尚哲,一把拉住他:“女朋友?” “刚结识的穷朋友,男的。” “婷婷,我们走。” “不!他等穷朋友,我等他赔我新衣服。” “唐婷你等着!”武尚哲转身跑了。 “婷婷,我们走吧。这种小人,听说要赔你衣服,开溜了。” “我相信他,我等他!”唐婷摆出一付要等到地老天荒的架式。 卢凤鸣左右为难了:“要不你等着,我先去点菜?” “多摆一付餐具哦,我要请你这位老同学一起吃饭。” “这……好,我遵命就是。”卢凤鸣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榕湖饭店。 不到十分钟,武尚哲气喘吁吁地来了,他手上多了一件羽绒服。 唐婷接过一看:天哪,与自己那件几乎一模一样! 这件小巧而很薄的羽绒服,也是纯白色的底儿,也有两大块紫罗兰弧线色块镶在左右襟,一上一下,属一种不平衡的对称,大气而有个性。 “专门从北京买了带给你的,我没耍赖皮吧?” 唐婷激动了,她突然踮起脚,狠狠地亲了武尚哲一口。 猝不及防的武尚哲捂着那唇印儿,不但结巴,竟说不出话来:“你,你……” “你什么你!走,我请你吃饭。” “我说过我要等朋友一起吃饭。” “他来了,我一起请!”说罢挽起武尚哲的胳膊,大大方方走进了榕湖饭店。 不错,武尚哲是在等李敬尧,解决他肚子问题的。在一旁的李敬尧看见唐婷挽着武尚哲向大厅走来,他躲开了。 醋意大发的卢凤鸣当然老不高兴了,但他又不能得罪唐婷,得装出十分大度的样子:“老同学,这就是你赔给我们婷婷的羽绒服?真漂亮!” 餐桌上,卢凤鸣得知武尚哲读博士刚毕业,是到桂林求职的。 唐婷一听,兴奋极了,她撺掇卢凤鸣将武尚哲介绍给海蓝公司的老板宋春林。 碍于面子,卢凤鸣只好答应了。 一连几天,并无卢凤鸣帮武尚哲落实工作的消息。 唐婷十分恼火,她好不容易约上武尚哲来到海蓝公司。 一进卢凤鸣的办公室,卢凤鸣果然支支吾吾。 唐婷气不打一处来:“卢凤鸣,男人讲话要算话。要么现在就带武尚哲见你们老总,要么我带他远走高飞!” “别,别难为凤鸣。” “谁说不带他见宋老总啦?走,现在就见我们老总去。” “好哇,我在这儿等你们的消息。” 果然,宋春林与武尚哲详谈后,大喜过望,直接任命他为海蓝公司的总经理助理。 在一旁的卢凤鸣妒忌得牙痒痒,恨不得为介绍武尚哲之事狠狠抽自己几十个嘴巴! 走出海蓝公司大门,兴奋得快要跳起来的唐婷约武尚哲,要单独请他吃一餐饭,以示庆贺。 这天,唐婷早早就等候在榕湖饭店餐厅的一处双人雅座上。 可是来人并不是武尚哲,而是她厌恶的卢凤鸣。 卢凤鸣递给唐婷一张字条,武尚哲写的,说是要陪宋春林老总谈生意,请卢凤鸣代为致歉。 唐婷三下两下撕碎了纸条:“你代他道什么歉?道来呀,本姑娘听着呢!” “对不起。” “他对不起还是你对不起?” “婷婷,武尚哲心中没有你,何苦!” “哪个要他心中有我啦!是你蠢,是你笨!”气得唐婷捉卢凤鸣骂了个够,似乎要将整个桂林城骂得昏天黑地才罢休。 说来也怪,桂林的确变了天气,当然不会是唐婷骂成的。 七月的天气变幻莫测,刚才还是大太阳,眨眼间就大雨倾盆,弄得一时疏忽的人被淋得狼狈不堪。 周家峒赶到桂林时正巧遇上瓢泼大雨,李敬尧打着雨伞到两江机场接机,如盼到救星一般:“周兄呀,我盼星星,盼月亮,怎么今天你才到呀!” “没饿晕呀你!今晚我请客。” “有个人你得请上,他是我这几天的衣食父母!” “谁?” “一位刚毕业的博士生,武尚哲。” “人怎么样?动员他到我们公司供职呀。” “哎,拜托。我向他讨饭吃,敢动员他来公司?” “要不……我试试?” 榕湖饭店,李敬尧请来了武尚哲。 见了面,周家峒对武尚哲十分赏识。 武尚哲得知周家峒真的是要在桂林开办实业公司,他说自己已在海蓝任职,表示能助李敬尧一臂之力。 在武尚哲的协助下,周家峒和李敬尧顺利地办完了开办“家峒实业”公司的相关手续。武尚哲还果断地代表海蓝公司与李敬尧做成了新公司成立后的第一笔生意。周家峒和李敬尧非常感激,与武尚哲建立了相互信赖的友谊。 在周家峒的催促下,周美华也到了桂林。 “爸,你看你一出马,公司就办成了,第一笔生意也做成了。” “别表扬你老爸,这是李敬尧的功劳。” “他?即便是他,恐怕也功不抵过吧。我还没有向他追究遭贼的损失呢。” “行了美华,你看他都饿瘦三圈了。” “看不出,我只发现他脸上写满了花天酒地。” 李敬尧“卟哧”笑了:“美华,没有怪我鲸吞周家资财就行。” 周美华忍不住也笑了一下,这是这位高傲的小公主在李敬尧面前第一次露出的笑容。 虽然周美华对李敬尧还有诸多的不顺眼,但毕竟人家把公司办起来了,第一笔生意也做成了。 无话可说的她只好答应留在桂林,与李敬尧一同打理公司的事务。 就在此时,象山公安分局打来电话,说是李敬尧的行李找到了。 李敬尧连忙赶了过去:行李完好无损,是在象山公园一个很僻静的角落发现的,钱包中除了钱已被拿走外,其他证件都在。 李敬尧与周家峒谈及这次蹊跷的失窃,他们有一个共同的预感:失窃事件与李敬尧的那节牛角有关! 十二 盘馨竹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七月虽是南方的大暑天,属三伏中的初伏二伏天气,如果在城里或是平原丘陵的村镇,早已是酷暑难耐。 千家峒里则不然。任凭烈日当空,那高海拔的地势,那习习的山风,那遮天蔽日的树林,会将三伏天摆弄得服服帖帖,反而让人品尝到一种从未体味过的烈日下的舒适感。 这不,黄女凤送午饭给上山为玉米施肥的盘公望,回头时顺手砍了根篙竹,打算扛回家晾晒衣服,下到山路边竟然没出一滴汗呢。 “大姐,大姐,我问个路。”一声甜甜的呼喊让黄女凤停下了脚步,她扭头一看,是位拎着大包小包礼品、衣着非常随意的中年妇女。 黄女凤没有答话,只是站着候她。 “大姐,清风寨……我没走错吧?” “跟我走。”黄女凤寡言少语,扛着篙竹闷声不响地走了。 “大姐是清风寨的?” “嗯哪。” “早两个月,你们寨子有位小姑娘,在饮马崖救了人?” “嗯哪。” “她是谁?叫什么名字?”看到黄女凤警觉地停下脚步盯着自己,那妇女连忙解释,“那天小姑娘救的就是我!我叫赵莫玉,在桂林开闲云阁饰玩店的。我来找她,感谢她。” “你?”黄女凤扔下竹子,拔腿就往山上跑。 赵莫玉诧异地看着远去的黄女凤,一时间呆呆地站在原地,犯了迷糊。 幸好,不到一刻钟,黄女凤和盘公望一前一后向赵莫玉快步走来。 盘公望很热情:“赵老板,你找我女儿盘馨竹呀?” “我的救命恩人是你女儿?大哥,缘份哪!馨竹在家吗?” “刚考完毕业考,在家复习功课呢。走,回家去。” “馨竹考大学啦?真有出息!” “唉,家穷,考上也不一定能读上。” “大哥放心,只要馨竹考得上大学,我包她学费生活费。”赵莫玉显得那么豪爽大方,反而弄得盘公望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一路上,赵莫玉边拉家常边装作无意识地聊起千家峒瑶族大迁徙的故事。 这话题很快打开了盘公望的话匣子,他告诉赵莫玉,盘姓这一支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回迁到清风寨,其实清风寨已经属于韭菜岭的外围地区。 由于人们对韭菜岭饮马崖一带怀着难以名状的恐惧,三百多年来一直无人敢进去居住。 “为什么对饮马崖有恐惧感?” “那地方阴气太重。” “是不是几百年前上万的瑶胞被杀害?” “老一辈说,那地方太鬼怪。” “还锯了支牛角分成十二节,十二姓瑶胞一家一节。” “不知道。”盘公望一愣神,似乎对此讳莫如深,他岔开了话题,“赵老板的生意还好吧?” “马马虎虎吧。盘大哥放心,供馨竹的大学费用,足够。” 说话间他们回到了清风寨。 还未到家门,还未放下手中的农具,盘公望就冲着吊脚楼喊道:“馨竹,来客人了,找你的!” “哎。”随着一声银铃般的应答,盘馨竹一阵风似地从吊脚楼来到了家门口,甜甜地笑迎来客。 赵莫玉一见甜美可爱的盘馨竹,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弄得莫明其妙的盘馨竹差点透不过气来。 盘馨竹好不容易挣脱:“阿姨你是谁?” “我是谁?是你救的人呀!想想看:饮马崖,悬崖边,藤绳,老布荆树,直升飞机?” “阿姨,跌下悬崖的是你呀?”盘馨竹想起来了,是她! “阿姨阿姨,生份了。我当你干妈,我认你做干女儿!” “还不快叫干妈?”盘公望觉得认干亲倒也顺理成章。 盘馨竹皱了皱眉头:“呦——怪不好意思的。” “行了,别难为孩子了。”赵莫玉显得宽容而随和,“馨竹,要不跟干妈到桂林住,在我那儿复习功课,我帮你找最好的补习老师,到高考再回来?” “我……不用了。等高考结束,我会到桂林看你。” 明眼人可以看得出,赵莫玉此次到清风寨,谢恩的成份不多,重要的是想宠好盘馨竹,利用盘馨竹为她寻找牛角节和传说中的千家峒宝藏。她大方、豪爽,最终的目的只不过是想收编一名熟悉饮马崖的向导。 盘馨竹那天急着救人,加上坠崖人满脸血污,看不清被救人的面孔,真拿不准眼前这位究竟是不是坠崖之人。但闯惯千家峒的她,胆子大着呢,去桂林找个有门脸有电话的老板娘还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目的达到,赵莫玉急着赶回十多里以外的都庞岭林场场部,那里停着她那辆北京212型旧吉普。 金彪和老杈留守旧吉普车,老杈闲下来从不挪动身子,总是固定呆在一个地方,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最多看看地上的蚂蚁打架。 金彪则爱到处溜达,看见有山里人卖山鸡,连忙凑了过去。 山鸡是砂枪打死的,披着的五锦羽毛还是那么鲜亮,那是只雄鸡。 金彪好奇,要买一只尝新鲜。山里人告诉他,小心打进肉里的铁砂,咀嚼时容易磕着牙的。 “哟,那么我不买了。” “人家好心好意提醒你,怎就不买了呢?”都庞岭林场一位职工善意提醒,“山鸡很好吃,开膛的时候从枪眼挑出铁砂就行了。” “好吧,我买下了。”金彪掏了十五块钱给山里人,顺手将山鸡扔到车上。 林场职工突然发现了这辆像是接走在饮马崖坠崖女人的神秘旧吉普车,于是继续与金彪搭讪:“老弟,你多剥几瓣蒜米,切点儿姜丝、干辣椒,用油爆炒,然后用汁子一焖,绝对是下酒的好菜!” 金彪咽着口水:“好,好。” “哎,前个月饮马崖有个女人跌下悬崖,你听说不?” 金彪曾受赵莫玉叮嘱,不要与人提起坠崖的事:“不知道。” “好像那天也是你这辆吉普车停在这儿?” 金彪闪烁其辞,干脆躲开了。 职工觉得蹊跷,便打电话报告了乡派出所。 唐逸群一直想弄清坠崖女人的情况,接到电话立即驱车前去都庞岭林场询问。她直截了当找金彪问情况。 守车的金彪不承认这辆车那天停在林场,更不承认到过县医院接走了坠下山崖的人。他灵机一动,指着那只刚买来的山鸡,说是专程到林场买野味的。 唐逸群要带金彪和老杈到公安局作进一步了解时,赵莫玉从清风寨赶来了。 金彪如释重负:“警官,我们老板来了。” “你?是你掉下了饮马崖吗?”那天救人匆忙,加上坠崖人面容沾了大量尘土和血污,唐逸群对坠崖者的长相确印象不深。 “什么饮马崖?我还掉下去了?警官别开玩笑。我打算来千家峒开采铝矿,先到实地考察一下。”赵莫玉编起理由来天衣无缝,“我姓赵,早就想为我们千家峒瑶族地区多做贡献,难哪,有了项目难找资金,有了资金难找地盘,有了地盘难疏通人际关系。唉,特别是外地人来投资,更是困难多多!希望县里乡里大力支持我哟。” 唐逸群被绕糊涂了,将信将疑地看着这位赵老板:“开采铝矿?好事呀,应当欢迎嘛。我姓唐,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直接找我。” “姓唐?哎呀,我们家先生也姓唐,算起来你还是我们家小姑呢。唐警官还有什么要盘问的吗?没有的话,我们要赶往县城和县领导磋商一下开矿的具体事宜。”赵莫玉无意中抬眼望去,正好看到饮马崖方向那幽暗静谧的山影,不禁打了个寒战。 “赵老板请便。山路复杂,容易迷路,请注意安全。” 复杂的心态最容易让人产生怪异的举动。 赵莫玉钻进旧吉普车的瞬间,又一次看到了饮马崖的山影,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不过恐惧中竟揉杂着挥不去的好奇和征服欲! 桂林,赵莫玉的后院出了状况。 刚从麻将馆输得精光的唐建忠趁着赵莫玉不在家,溜进她的饰玩商店去想弄点钱做赌本。两口子吵归吵,闹归闹,赵莫玉可没有那么小器。先前唐建忠找她要钱搓麻将,她是有求必应,为的是花钱换安宁。后来烦腻了,不愿给钱了,两口子也越吵越凶。赌红眼的唐建忠悄悄配了一把店面钥匙,实在没钱了,私自到店里翻几个小钱应应急。赵莫玉竟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说穿此事。殊不知纵容了唐建忠,让他胆子越来越大,越陷越深。 只见唐建忠抽起拉闸门,打开收款箱取,出大票数了数,才三百七十块。 “三百七……不够搓十圈。”唐建忠自言自语地继续翻找,终于在坤包货柜的下层找到一只信封,里面装了两千元,是女儿唐婷交给妈妈的导游提成款。 “笃笃笃”,有人敲拉闸门。 做贼心虚的唐建忠忙丢了信封,从柜台后面伸出半个头观察情况:原来是拉闸门只开了一半,有个小孩正滴溜溜瞪着眼睛向店内张望呢。 唐建忠直起身子,大声吼道:“今天不营业!” “老板,我是来卖好东西的。” 原来是我们熟悉的三猫子,只见他神秘兮兮地拿着一节牛角,朝唐建忠晃了几下。 唐建忠好奇地走近三猫子,见是一节牛角,连忙让山猫子进到店内。 唐建忠听说妻子珍藏着据说是她们赵姓瑶家祖传的一节牛角,可是结婚二十来年,作为丈夫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唐建忠曾抱怨说妻子不信任他,赵莫玉干脆否认自己收藏牛角的事。 唐建忠眯缝着眼睛,上下左右地“审视”了山猫子一番,这才压低声音,带着威慑性地开了腔:“小孩,什么名字?” “这和卖牛角有关吗?”语气中听得出山猫子在显示自己见过世面。 “当然有关,你知道这牛角节有什么讲究吗?” “不知道。”山猫子装作一脸茫然,“这是我爸爸临死前留给我的,我没钱回家,只好卖了。” “啐,分明是节烂牛角,还‘我爸爸临死前留给我的’!” “不买就算,少糟贱人。”山猫子一把抢还牛角节,转身离去。 “等等。看你可怜,给你二十块车费,牛角留下。” 山猫子摇了摇头:“五百。” “抢钱呀你!……一百。” “至少三百。” “一人退一步,两百。” 少倾,山猫子挤出几滴眼泪,将牛角节慢慢地放在柜台面,抽泣着:“爸,别怪我,我想回家……只有把祖传的牛角卖了。” 唐建忠掏出两百元,想了想再加了一张五元钱:“唉,看你可怜,这五块钱给你在车上吃午饭。” “谢谢老板。”山猫子步伐沉重地出了店门,一转身,飞也似跑了,他抑止不住内心的狂喜:“哈,十块换了个两百零五,赚了一大笔!” 唐建忠更是喜滋滋地欣赏着刚到手的牛角,他捡起信封,取出钱塞进裤兜,一溜烟又进了麻将馆。 再说金彪和老杈护送赵莫玉回来,一路上赵莫玉闷不做声。 “姨,”金彪试探着开了腔,“坠崖就坠崖,何必躲躲闪闪?” “你不懂。”赵莫玉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又埋下头似睡非睡地呆坐着。 回到店里,赵莫玉习惯性地打开收款箱一看,只剩些碎票,肯定唐建忠又来洗劫过一次了。她无奈地笑了笑,可是当她看到扔在地上空空如也的信封时,心开始颤抖:唐建忠呀唐建忠,啃啃老婆也就罢了,居然连女儿的钱也不放过,赵莫玉终于愤怒了! 赵莫玉郑重其事地吩咐老杈:“从今以后,你就专门守住店门,不准你那个混蛋姨父靠近一步!”她想了想,仍不解气,“他胆敢来硬的,揍他!” 第二天,唐建忠输光那一千多元钱后,又到店里找赵莫玉要钱。刚想踏进店门,就觉着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唐建忠刚想开骂,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凶神恶刹的老杈!只见老杈手里玩着一把水果刀,眼睛瞪着这位“混蛋姨父”:“去!姨不准你进店!” 唐建忠没有理睬老杈,他先是嘻皮笑脸对着店内喊道:“老婆,你开车出去兜风,爽神了一整天,何止花个一千两千的?再给我三百啦!” 没有回音,遭来的却是老杈一阵猛烈的推搡。唐建忠怒火中烧,他破口大骂了:“姓赵的!你整天坐车出去兜风,鬼晓得你去招惹什么野男人,养哪个小白脸!” 还是没有回音,唐建忠只好祭出杀手锏——“吵架酒”了:“没理我?好,你等着,看我怎么磨你,骂你,缠死你!” 转个身他拎来了一瓶桂林三花酒,打算死守在店门口。 可是今天这招不灵,那“牛头虫”般又犟又凶的老杈揪着唐建忠的衣领一个劲地往街上推,眼看被越推越远,老唐硬的失灵,只好来软的了。他将酒瓶塞给老杈,亮出那节刚从山猫子手中买来的牛角:“赵莫玉!老子的好心你当驴肝肺,我帮你买了一节牛角,看哪,牛角!” 这一着真灵,赵莫玉终于露面了:“放开他。”说罢一把将唐建忠拉进店内,“你大声喊喊什么!哪来的牛角节?” “八千块,麻将馆一位老朋友转让的。” “假货吧?” 唐建忠将牛角节往赵莫玉面前一放:“请检验。” 赵莫玉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比自己悄悄收藏了近三十年的那节牛角还要像当年父亲描述的那种牛角。她心动了,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八千?哪有那么贵,你想打斧头呀?” 唐建忠一把抢还牛角:“我想打斧头!刚才我去古玩市场转了一圈,有人开价三万!我是惦记我老婆,关心我老婆,我晓得我老婆也在苦苦找牛角节。哎,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老婆,起码给一万,两千块算辛苦费。” “真花了八千?” “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将信将疑的赵莫玉给了唐建忠一万元。 夜里,赵莫玉趁着唐建忠还在麻将馆里混,她悄悄翻出自己珍藏的那节牛角,与刚从唐建忠手中得到的那一节并排摆在一起,试着拼接。可是,她越看越发现两节牛角的成色、大小并不一致,不像是同一支牛角上截下的两节。可以肯定,两者必有一假!她收藏好自己原先那节,打算将唐建忠收购的那节牛角送去请文物专家鉴定一下。 今天是星期六,刚好轮到包柳芸休假,女儿当然不会错过与父母相聚的机会,她一大早就从部队驻地赶回市区的家中看望父母。 大门关闭着,包柳芸连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她想起来了,醉心于植物研究事业的母亲肯定是到自己的实验基地去了,踌躇满志却长期不得志的父亲肯定是找牌友打牌。 包柳芸径直来到母亲所在的植物园,不但母亲包玉玲在,连父亲万明琛也在。原来父亲因一位牌友外出旅游,三缺一成不了牌局,他便溜达到植物园去了。 包玉玲正在潜心培育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南方铁杉。由于气候条件和地理环境的差异,培育效果并不理想。 身为蔬菜学专家的父亲万明琛免不了要讽刺挖苦一番:“其实呢,不是人家铁杉不想快长快大,是我们尊敬的包大师太积极啦,积极得像虐待狂。可怜哟,双休也不肯放过我们南方铁杉!折腾吧,阿门。” “少讲风凉话,现在是你折腾我!三缺一了,你就来打我这张‘铁杉牌’。有本事你培育出几个反季节蔬菜品种来。”倔强的母亲当然不服,于是两人从讽刺挖苦升级到相互抬杠,争得面红耳赤。 包柳芸哭笑不得:“老爸老妈,今天你们一起打打女儿牌行不?” “女儿,给你十分钟,你能动员你妈去游漓江,旅游费用我全包!” “妈,听到没有?老爸让我和你一起放他的血。” “放他的血?他请客我买单,哪次结账不是放你妈妈的血!” “冤枉哦,哪个月工资不如数交给你这把铁算盘?” “得,我是铁算盘。今天我豁出去了,陪我们女儿游漓江,你买单呀!”边说边收拾试验用具,“今天为了女儿,我就不侍候南方铁杉了!” “南方铁杉……”包柳芸突然想起,眼前的南方铁杉好像在千家峒救援行动中见过,“妈,这种铁杉我在千家峒见过哎。” 包玉玲眼一亮:“你见过?” “前个月我们去千家峒饮马崖救助一位坠崖妇女,停飞机的小草坪边上就有这种铁杉。” “你仔细看看,不会认错?” “飞行员是鹰的眼睛,错不了。” “我相信,我相信。”包玉玲乐得合不拢嘴,“今天,今天不去游漓江了。芸儿,下午你就陪妈去千家峒,去找饮马崖,去找南方铁杉!” 万明琛气得跳了起来,他用手探了探包玉玲的额头,“没发烧吧老太婆!告诉你:打个屁就以为拉金屎,那是憨崽;掐了头还雄纠纠瞎闯,那是疯子!” 包玉玲甩开丈夫:“去,去,找你的牌友打牌去。” 万明琛背着手转悠了几圈,摆出一脸的严肃:“我说包大师,千家峒地区气候条件恶劣,即便有少量野生的南方铁杉也不适合用于研究。我尊敬的包大师,一大把年纪了,何苦到那穷山恶水、处处充满危险的千家峒去猎奇!” “万大师,你还说对了。猎奇猎奇,不狩猎怎会有奇迹?” 十三 高考,是一次人生的选拔,是一座实现自己理想的桥梁。 有志的青年通过高考,会将自己的憧憬变为现实。 高考结束的盘馨竹自己估分,“一本”录取看来没有问题。可是盘馨竹知道,家里经济条件决定了她的命运,即便是考上大学了也根本无法靠父母的供给念完大学,甚至进大学校门都困难重重。 她想独自一人前往桂林,打工求学。 征得父母同意,她拿着“干妈”的名片到桂林寻找赵莫玉的饰玩店。 盘馨竹很有自己的想法,她认为出山去做客,那就要对人家表示最高的敬意。于是让妈妈翻出那套只有在瑶家重大节日才穿的瑶族服饰,一番打扮,典型的盘瑶美少女鲜艳光彩地亮相在桂林城。 桂林是座闻名遐迩的旅游城市,这里不泛来自世界各国和祖国各地的游客,各式各样的奇装异服应当是司空见惯了。不过盘馨竹一出现在桂林街头,立即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她太美了! 本来太美的人儿往往都会显摆出一双高傲的媚眼,我们的盘馨竹却是一双朴实坦诚还很具亲和力的眼儿。再配上那套标准的盘瑶服饰,宽而平的红底白边盘头,红格纹的衣领和前襟,加上那随风微微飘动的百折裙,美极了,迷人极了! 当盘馨竹向路人问起城隍庙边的“闲云阁”饰玩店,不用说指路,竟有六七位小伙子争着为她带路,一直陪伴到闲云阁。 赵莫玉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店门外已围了十几人。 见是盘馨竹,赵莫玉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忙将她拉进店中。一番嘘寒问暖后,她让盘馨竹随意挑几件饰品。岂知那十几人一拥而入,也在争相选购饰品,当然选购是假,那一双双贼溜溜的眼很不老实地净朝盘馨竹脸蛋上瞟。 盘馨竹笑了笑,没有要饰品,却帮着赵莫玉卖起饰品来。 购饰品的人越来越多,才小半天,闲云阁进账三千七百四十八元。 第三天,赵莫玉抛却了与丈夫争吵的不快心情,丢下店里红火的生意,亲自开着那辆残旧的北京212吉普,带着盘馨竹到桂林各个景点兜风。她们游了漓江,游了阳朔,游了七星岩。 盘馨竹很欣赏甲天下的美景,不过老是觉着自己家乡千家峒的风景别具一格,将来开发出来,会比桂林的风景多一份粗犷神秘之美,更会被喜爱原生态自然景观的人们青睐。游玩中居然激发出她的奇思妙想:似乎千家峒的山山水水已经进入了她的旅游规划蓝图,似乎千家峒的旅游业在向她招手! 她情不自禁地对赵莫玉说:“哎,我学旅游专业好吗?” 赵莫玉听了盘馨竹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笑了:“好呀!我的宝贝干女儿,你不管选择什么专业,我都会提供你上大学的所有费用。” “不用,我填了志愿就来桂林打工挣学费。” “小丫头还挺犟!” “不犟,干妈给我在家里安一铺床就行。” “行,包吃包住。” “别,山里人吃得多,我一餐吃七大碗,八大盆的,你会心疼!” “干女儿就是吃干妈的心肝,干妈也不心疼!” 盘瑶女在游客中太招眼,武尚哲也注意上了。 原来武尚哲一有时间便独自一人出来逛桂林景区,他的目的不在于玩,而在于对各式景点如何布局的全方位思考。 就像编剧们热衷于潜入生活,画家们醉心于山水之间一样。 这天是星期天,武尚哲开着配给他使用的一辆半新宝马轿车,来到象鼻山景区。他看到有一群外国游客,于是悄悄混进队伍,认真地听那位操着流利英语的导游解说风景。 突然他眼前一亮,一位绝色的瑶家少女出现在他面前,他的脑海里闪出一种怪异的想法:莫非是瑶族同胞在喀斯特地貌区生活得太久太久,千百年来这个民族的一切已融进山山水水之中?要不然这位瑶家少女站在象鼻山前,不论是肤色、服饰,怎么会与山水呈现出协调、亲和的魅力?她不像是游客,分明就是自然景观的一个组成部份! 想到这里,武尚哲情不自禁地跑到盘馨竹身边:“小妹妹,叔叔可以照你一张像吗?” 盘馨竹眉头一皱,婉言谢绝了:“叔叔?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赵莫玉早就注意到这位开宝马车的大小伙子,猜想可能是位老板。看到此人与干女儿搭讪,她故意在二三十米以外就高声喊道:“馨竹,快到干妈这儿来,摸摸象鼻子,有福!” 盘馨竹低着头走了过去,武尚哲也跟了过去。 “这位是……”赵莫看准机会,很随意地问武尚哲。 “我是海蓝公司的,姓武。你干女儿打扮得太漂亮了,我可以给她照一张像吗?” “人漂亮还是衣漂亮啦?” “都漂亮。” “那么……像片晒出来,别忘了送给我们哦。” “肯定。” “馨竹,我和你一起,请他照一张?” 盘馨竹碍于赵莫玉的面子,勉强同意了。 武尚哲兴奋地举起相机,不停地按下快门,留下了一个个稍带遗憾的瞬间——因为画面上插了个与景色不协调的人物——女主角的干妈。 “得寸进尺。”盘馨竹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是呀,说好只照一张,这男人照了七八张,在她看来,他有点儿居心不良。 “记得给我们照片,城隍庙旁边的‘闲云阁’饰玩店,我姓赵。” “赵老板,不会骗你,一定送到。” “武先生,你是明片还是暗骗?”赵莫玉揶揄中实为讨张明片。 “哦,明片,明片。”武尚哲掏出一张明片递去。 赵莫玉接过明片一看:海蓝公司总经理助理武尚哲。 一个月后,盘馨竹再次来到闲云阁,不过她吸取上次太吸引人们眼球的教训,穿了一身极普通的少女装。 一见面,盘馨竹就微笑着对赵莫玉说,自己如愿以偿收到了八桂大学旅游策划专业的入学通知书。赵莫玉高兴极了,立即掏出一万元,要资助干女儿的学费和生活费。 “干妈你这是怎么啦?我说过要自己打工赚钱念书的。” “傻丫头,不到一个月就开学了,你打工能赚多少钱!” “不够,再问您借。” “犟!”赵莫玉顿了顿,试探着问,“干女儿,要不你带我再去一次饮马崖?就当是为我打工,我给你工钱。” “饮马崖?去那儿干吗?” “我……想去开采铝矿。”赵莫玉有点闪烁其辞。 盘馨竹很敏感:“开矿?那饮马崖不被挖得乱七八糟?” “挖矿是挖矿,其实我还……”赵莫玉险些说漏了嘴,嘎然止住,不敢明说是想去探宝。 盘馨竹从赵莫玉的言谈中看出其中有些蹊跷,联想起她无缘无故到千家峒最险要的饮马崖,被摔下悬崖的奇怪举动,婉言谢绝了:“干妈,饮马崖好好的一片自然景观,我们不去伤了它,啊?” 赵莫玉不好勉强:“那好,你先帮我看门面,我去看看有什么合适你做的工。” “谢谢干妈。” “记住,按标价卖,杀价的别理他。” “记住了。” 赵莫玉刚走不久,率旅游团归来的唐婷兴冲冲来到饰品店。 “新来的?”一见到盘馨竹,唐婷盯着她的手,皱起了眉头,“空长个好脸蛋有什么用?你看你,手粗脚笨,能当好售货员?” 盘馨竹不卑不亢:“决心做到的事,通过努力,会成功的。” “嘴倒挺利!我妈呢?” “你妈是谁?” “你的老板。” 盘馨竹正待回答,门外一阵风似卷进来一个人:“赵老板在吗?” “她出去了。”盘馨竹一见来人,低下头去。 “尚哲!”唐婷惊喜地叫了起来,“我正想去找你呢。” “唐婷,这次又带团到哪儿兜风去了?” “名古屋。”唐婷拉着武尚哲就要往外走,“我请你吃饭。” “哦。”武尚哲转向盘馨竹,“这是我帮赵老板和那位瑶家小妹妹……对了,叫馨竹,帮他们照的照片,请你交给她。” “我看看。”唐婷一把抢过,“太美了!咦,这不是我妈新雇的打工妹吗?” “你说谁?” “她呀。”唐婷指着盘馨竹。 “馨竹,真是你呀!”武尚哲凑近盘馨竹,“快让叔叔看看,哎呀,换了便装,别有一番韵味嘛。” 盘馨竹不由得脸一红。 唐婷看看盘馨竹,又看看武尚哲,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行了,我们吃饭去。” “哟,都在呢。”赵莫玉回来了,“武助理是来送照片的吧?不错不错,照得很清楚,你看这鼻子眼睛的——连头发都数得出来了。” “干妈,”盘馨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帮我找到工作了吗?” “唉,找是找了,洗碗工,一个月三百。” “我干!” “她叫你干妈?她不是帮我们打工吗?” “人家是大学生,要勤工俭学。馨竹呀,你实在要去做那份工,不够的钱我全包了。” “凭什么呀!”唐婷愤愤不平,“认个干妈就指定啃我们家呀?” “你不要污辱我的人格!”盘馨竹冲出门外,跑了。 “馨竹,馨竹!”赵莫玉和武尚哲同时追出门口,盘馨竹早就没了影踪。 “追什么追?妈,我看她是把钢锉子,想锉你的肉,锉你的骨!” 赵莫玉怒不可遏,甩了唐婷一耳光,大吼:“你知道吗?在千家峒,在饮马崖,是她,盘馨竹,救了你妈妈一命!” “别冲动,我们分头去找。”武尚哲与赵莫玉一东一西,一路寻去。 唐婷捂着脸儿,呆站在店里,不停地抽泣。 夜深了,盘馨竹独一人踯躅街头,漫无目的地来到榕湖旁,对自己的前途茫然不知所措。是呀,也许正是那一股子犟脾气弄得自己犹如失群的孤雁,一时间不知如何展翅,不知飞往何处。 榕湖倒影着光怪陆离的霓虹,好像是飘忽不定的眼睛,在嘲笑着自己的鲁莽和任性。 陪宋春林商谈业务回来的武尚哲正在给赵莫玉打电话:“……一直找不到馨竹。我正陪我们老总回公司,等会我再出去找!” 突然,武尚哲大叫一声:“快停车!” 宋春林和司机都吓了一跳。 原来,武尚哲刚好看到榕湖边一位姑娘失神地站着,误以为她要自杀,连忙停车相救。当他冲到姑娘面前一看,竟是盘馨竹!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盘馨竹呀盘馨竹,你给我们好找!” 盘馨竹一头雾水:“找我干什么?” “这位是我们公司宋老总。” 接着武尚哲将盘馨竹的情况简单向宋春林做了介绍,宋春林一口答应让武尚哲安排她在海蓝公司打零工,不足的学费先由公司垫付。 当夜,宋总安排盘馨竹到女儿宋小娟住处,二天再住到集体宿舍去。 盘馨竹却叮嘱武尚哲,别告诉赵莫玉自己的行踪。 深夜了,还没有盘馨竹的消息,赵莫玉哪里还能按耐得住!情急之下,她要金彪开车送她沿着去千家峒的路细细寻找。 可是,直到都庞岭林场,也没有发现盘馨竹的下落。 天亮了,赵莫玉瘫软在吉普车内,万一盘馨竹……她什么都不愿想,也不敢想! 金彪下车伸了个懒腰:“姨,我到林场职工家帮你弄点早餐?” “不用,我们到盘馨竹家里去。”说着赵莫玉下了车,晨风一吹,竟感到了阵阵寒意。 她定了定神,将外衣卷缩了一下,带着几分倦意朝清风寨慢慢走去。 “姨,你等等。”金彪撇下赵莫玉,径直跑到山边一块红薯地里,三刨两刨,刨出了三四个大红薯,“姨,我们打红薯窑好吗?” “时间来不及了,吃生的吧。”赵莫玉接过带泥的红薯,拍拍打打,先用牙齿剔了皮,坐在草地上慢慢嚼了起来。 都说是“饥寒饱暖”,一点儿也不错,吃了生红薯的赵莫玉来了几分精神。这时,她看见山边出现了四五个人,边谈论边指点着向他们方向走来。 人都有这种心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会躲开任何陌生人。赵莫玉看了看刚被金彪刨得七零八落的红薯地:“快走!” “喂,你们到哪儿去?说你们哪,这里山路复杂,会迷路的!” 赵莫玉被迫停下了脚步:“我们想到这一带开采铝矿,实地考察一下。”说着使劲地擦拭着嘴唇沾着的红薯浆,“嘿嘿,饿了,挖了,几个红薯。” “吃嘛,吃嘛,挖几个红薯充饥,山里人不会怪的。”一位中年人热情地捉住赵莫玉的手,使劲地摇了摇,“欢迎进山发展企业。我是千家峒乡的乡长苏必真,凡是到千家峒办企业的老板,我们都欢迎!喏,介绍一下,南方植物研究院的植物学家包玉玲。” “赵莫玉。”赵莫玉与几位握了握手,“植物学家到千家峒……也是考察?” “是的,考察南方铁杉。” “哦,那是你们植物专家的事,我不懂。” “听说饮马崖一带就有,我们打算去看一看。” “饮马崖?”赵莫玉内心一阵狂跳,“那儿有铝矿吗?” “那是你们探矿家的事,我也不懂。” 一句幽默的学舌,令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要不,我们一起到饮马崖看看?”赵莫玉谨慎地提议。 “饮马崖也想去找,那一带太复杂,找不着进去的路。你看,连驾直升机到过饮马崖的包上尉都找不见路。”苏乡长边说边摇头。 “找当地老乡呀。听说附近有个清风寨,寨里有位姑娘叫……盘馨竹,她对饮马崖熟得很。” “对,当时是有一位姓盘的小姑娘带路。”包柳芸证实道。 “清风寨不远嘛,走,我带你们去。” 一路上大家闲聊着。包玉玲和赵莫玉竟然发现是同年同月生的“老同”。于是她们相互留了联系方式,希望今后能多多串门,成为好姐妹。 到了清风寨,苏必真召来村民委主任盘绍诚,请他带包玉玲和赵莫玉去找盘馨竹。但盘绍诚肯定地说,盘馨竹去桂林打工赚学费,根本就没有回家。 “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刚从她家出来。” 赵莫玉再也没有心思陪包玉玲,与金彪立即返回桂林。 包玉玲请盘绍诚带她们去找南方铁杉,盘绍诚皱起了眉头:“什么南方铁杉,我不懂是哪一种,没见过怎么去找?” “前两个月我们在饮马崖救了一位坠崖人,我驾直升机停靠的小草坪附近就有南方铁杉。” 盘绍诚拍拍脑门:“对了,盘公望说过,他女儿盘馨竹踏笋时参加过救人行动。走,我带你们去小草坪。” 他们穿过楠竹林,三转两转,终于来到了小草坪。 “南方铁杉!”包玉玲惊呼。 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五株树冠葱茏的铁杉在小草坪西侧挺拔而立,习习山风吹来,似乎铁杉们在向他们微微招手呢。 包玉玲认真地测量着,记录着。 苏必真看着包玉玲那认真劲,摇摇头笑了:“你们看包老师那亲热劲,像不像是老妈妈找见了丢失几十年的五个崽女?” “苏乡长你还别说,我真是比找到失散几十年的儿女还高兴呢。” “得,干脆我帮你搭个草棚,你搬来守着它们。” “真的?苏乡长你莫反悔,我就是想在千家峒建立植物研究基地,小草坪就是未来的南方铁杉园!” “批准了,我现在就批准了!” 哈哈哈……爽朗笑声回荡在群山之中。 十四 来自辛辛那提的波音747班机带着刺耳的轰鸣声降落上海虹桥机场。 奉炳麟父女要了辆出租车,直奔上海市工业局。 由于市政府加大了行政办公设施的现代化进程,在档案管理这一块,优先实行了系统微机化。 不费什么周折,工业局档案室的同志便准确地查到了黄碧兰的消息:1955年上海市浦虹机械厂整厂搬迁支援“三边”,落户广西柳州,在赴柳的人员花名册中,查到了黄碧兰的名字。 不过根椐黄碧兰本人的档案记载,当时赴柳时,她身边并没有女儿! 热情的微机操作员还帮助查到,有七名工程师因工作需要,五、六十年代已先后调回了上海。 奉家父女大喜过望,立即按七名返沪工程师的地址进行查找。可惜,有的已不在人世,有的地址早已变更,仅寻到一名。据这位老工程师说,黄碧兰刚到柳州,由于在建厂工作中她忘我工作,过于劳累而引发心脏骤停,不幸病故。 听此噩耗,奉炳麟悲痛欲绝。 还是奉晓红冷静,她安慰着父亲,觉得事有蹊跷:既然养母是怀着身孕从香港出发去上海的,而且托人告知丈夫已生下一女婴,为何从上海到柳州时身边没有女儿?那么,生下的女婴哪里去了? 奉炳麟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他与女儿商量,决定从他们夫妻俩的分手地香港开始,沿黄碧兰到上海的路线重新走访调查。 在香港,奉家父女好不容易找到一位老邻居,老邻居回忆着告诉父女俩:黄碧兰送奉炳麟到机场回来,也打点行装启程去广州,这时来了一位姓李的商人求租房子。 原本已出售了的房屋,在黄碧兰的周旋下,买房人决定先租给李姓商人,所以黄碧兰在香港多逗留了几天。 后来,李姓商人接来了自己的夫人和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奇怪的是,李夫人看上去并无怀孕生产的迹象,会不会是黄碧兰生下女儿后要赶赴上海,不得已将女儿送给了李姓商人? “那李姓商人呢?”奉炳麟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不久后,李姓商人去了台北。” 奉家父女也不管消息确凿与否,立即乘机飞到台北。 当时,台北警局对户籍的管理比较先进。他们很快查到了1956年从香港来台北入籍的李东明一家:家主李东明,祖籍广西恭城,现居住在台北市水源路;妻郑阿姣,祖籍广州三元里,现随夫居住;女儿李葆萍,1955年出生于广州,现为台北社会科学研究院研究员。 天啦,与香港邻居所述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看着电脑屏幕上清晰的文字资料,奉炳麟欣喜若狂,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一时间,他只会盯着屏幕傻傻地笑。 奉晓红虽然也相当激动,但她抑制着情绪,请警局帮着打印了一份资料,他们要立即与李东明夫妇相见。 警局提醒他们,最好不要仓促行事,毕竟那对夫妇也是年逾古稀的老人。 高强度的激动往往容易使人陷入失态和癫狂。此时的奉炳麟就处于这种近乎癫狂的心理状态。他口里应承着警官们,一转身便拉起女儿钻进计程车,一溜烟直奔水源路。 水源路地处台北南端,在淡水河的支流新店溪北岸,东与罗斯福路对接,西与万大路交界,父女俩很快就找到了李东明家。 大门紧锁! 奉晓红急切地咨询李家邻居,才知道李东明老先生年初刚到山东投资办生态农业,前几日李阿婆赴山东探亲。 无奈,父女俩就在新店溪边紧急商议,一致将目标锁定在李老先生的女儿李葆萍身上。事不宜迟,父女俩径直来到台北社会科学研究院。 李葆萍是当地很知名的一位民俗学家,日前正在潜心研究高山族民俗风情。她听说美籍华侨奉炳麟父女造访,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过她还是停下手头的工作,很热情地接待了父女俩。 一见面,奉炳麟的双眼便锁定李葆萍的脸蛋儿傻傻的瞧,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像,真像……鼻子十足的像,还有那嘴……” 李葆萍不解地蹙起了双眉:“老人家,您这是怎么啦?” “女儿,你就是我失散了五十多年的女儿!”奉老先生显得十分唐突、失态。 “对不起李大姐,”奉晓红轻轻搂着父亲,像哄小孩一般,“爸,别着急,我们慢慢与李小姐谈。” “没事。你们慢慢说。” “我们姓奉,我叫奉晓红,我爸爸叫奉炳麟。爸爸和我妈妈在民国四十四年分开后一直没有见面,只知道我妈妈不久就生了一个女儿。爸爸找了几十年,直到今天才找到了你这条线索,所以他老人家……太激动了。” “奉伯伯,来,请坐。”李葆萍扶着奉炳麟坐到藤椅上。 “你肯定是我女儿,要不,不会那么像我!”奉炳麟的眼睛一直盯着李葆萍,还是那么激动。 “我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提过这事儿。我想……奉伯伯是不是误会了?” “不可能!地点广州,对上了;出生年月,对上了;还有长相,晓红你看看,你姐姐这鼻子、这嘴唇,啊,还有额头……” “奉伯伯,我想这是一种心理暗示。你老人家认定我是您女儿,所以越看长得越像您。”李葆萍很理性,“奉伯伯,说实话我也很想是您女儿。不过……您老人家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是您女儿吗?” “女儿呀,我们都有同一个姓:姓瑶!我们的根在千家峒。” “千家峒?” “你爸爸——就是你养父,从来没对你说过?” 李葆萍摇了摇头:“千家峒在哪儿?” “大陆的社会学者考证出来了,在湖南广西交界的越城岭地区。七百年前,我们千家峒十二姓瑶族为避杀戮,逃了出来,你们李姓也是十二姓之一呀!” “啊?”李葆萍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奉伯伯,我真是瑶族?” “我们是瑶族的后代,我们是槃瓠的子孙,我们在千家峒居住了几千年!你何止是瑶族,你就是我亲亲的女儿!” 李葆萍被这铿锵有力的几句话镇住了,她惊愕地望着这位陌生的老人。 “爸,李大姐,你们看这样好吗: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做个科学结论看一看。爸和大姐去做个亲子鉴定吧。” 李葆萍回过神来,静静地想了想:“我问问我爸爸妈妈吧?” “别问!”奉炳麟一把抓住李葆萍的手,“你爸妈肯定不会说实话,我们先做了鉴定,白纸黑字,有了科学凭据,谁也说不了什么!” 李葆萍同意了。 在等待鉴定结果的日子里,李葆萍陪着奉家父女在台北游玩。一路上,奉炳麟给李葆萍讲了许多许多,那些故事仿佛都是来自千家峒的一滴滴甘泉,甜甜地滋润着李葆萍的心田。 可是,DNA检验结果证实,李葆萍与奉炳麟并非生物学上的父女关系! 奉炳麟呆住了,他不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一时间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绝望的奉炳麟不得不放弃这次台北寻亲,但他坚持要到柳州寻找黄碧兰,要给她上坟,更想取道灌阳,去千家峒看看,了却这桩几十年来不变的心愿。就在向李葆萍告别时,奉炳麟由于在连日奔波劳累中遭到寻亲的重挫,心脏病再次复发,不得不在台北进行了十多天的紧急救治。 在医生的建议下,奉家父女直接乘机返回了美国。 李葆萍被奉炳麟感动了,李葆萍被千家峒感动了。 她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台北图书馆,她不由自主地借来了《搜神记》。 当她轻轻打开尘封了多年的这部晋代典籍,一行行拨动心弦的文字跃入了她的眼睑: 昔高辛氏有房王作乱,忧国危亡,帝乃召群臣,有得房氏首者赐千金,分赏美女,群见房氏兵强马壮,难以获之。帝有犬名曰瓠,其毛五色常,随帝出入,其日忽失此犬,经三日以上,不知所在,帝甚怪之。其犬走投房王,房王见之大悦,谓左右曰:‘辛氏其丧乎!犬尤弃王投吾,吾必兴也。’房氏乃大张宴会,为犬作乐。其夜房氏饮酒而卧,槃瓠咬王首而还。辛氏见犬衔房首大悦,厚以肉糜饲之,竟不食,经一日,帝呼犬不起。帝曰:‘如何不食,呼不来,莫是恨朕不赏乎?今当依召募赏汝,物得否?’槃瓠闻帝此言,即起跳跃。帝乃封槃瓠为桂林侯,美女五人,桂林郡一千户。 再翻阅《辞源》,又有如下记载: 槃瓠,古代传说为帝高辛氏之犬,其毛五色。帝募天下有难得戎吴将军之头者,妻以少女。槃瓠衔头来,帝以女配之。槃瓠负女入南山石室,为夫妇,子孙繁殖分布于西南各地…… 李葆萍欲掩卷静思,一颗绎动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仿佛是一石激起的涟漪,随着连绵不断的水波,她看见了千里以外的千家峒:那神奇的土地上,水波的影映中犹如上演着过往的一幕幕壮美的传奇。 李葆萍当然不相信槃瓠是犬,在她眼里,槃瓠是当之无愧的远古英雄。 仔细考证,远古人类在没有史料记载之前,对人们崇敬的抑或经历奇特的历史人物就有将其异形神化的约定俗成:比如共工,传说为人面蛇身赤发;蚩尤则是三头六臂,能呼风唤雨;开天辟地的盘古,“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一万八千岁,天就极高,地就极低,其死后眼化为日月,毛发化为风云,血化为河流,骨化为山川……”。 早在晋代,瑶族就有“用糁杂鱼肉,叩糟而号,以祭盘瓠”的习俗。 当然,也有人说盘古就是盘瓠,是槃瓠的故事传到汉族地区后演变为开天辟地的人类始祖盘古。 《过山榜》中,盘古、伏羲、女娲被联结在一起,三位神灵都被瑶族作为祖先载入文字。 其实盘古中“古”的含义,可作两种解释。据称,在广西瑶语中,“古”是“王”的意思,盘古即盘王。 而在壮族语言中,“古”就是“我”。 有趣的是,在南方许多民众的口头语中,“古”竟然也是表示雄性的名词后缀,诸如“牛古”、“猪古”,“狗古”等,只不过当地文人的书写中,“古”区隔成了“牯”字。 学术考究是累人的,李葆萍越研究却越有味道,越有味道就越不肯罢手。源源不断的信息,反反复复的思考,她最终累倒了! 迷糊间,她似乎进入一个奇异的梦境,“槃瓠”并非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位勇士和伴随着他的一条勇猛猎狗的统称。 啊,我知道了,“槃”就是那位英俊的勇士,“瓠”就是槃身边的五色神犬。 是的,此刻我明明就在槃的身边,我看见了发生在我身边的一切: 当年,西戎首领房王大举进犯高王领土,高王自感危急,诏告天下,有取房王首级者,封为王,妻以三公主。 多人揭榜应战,皆被战败身亡,高王心如火焚。此时有勇士槃揭榜,他带着自己的五色神犬瓠假意投奔入侵自己国土的西戎首领房王。 房王见勇士来投,得意忘形,为槃大摆酒宴,不可一世的他大声宣布:“槃来投我西戎,高王休矣!”当晚房王喝得烂醉如泥,槃趁房王不备,带着瓠潜入房王帐中,瓠一口咬死房王,槃取了房王首级,潜回高王宫中。 高王兴奋至极,率兵大败西戎入侵者。 庆功宴上,高王封槃为桂林侯,却不提妻以三公主之事。 槃郁闷不语,高王问及,醒悟自己食言,于是妻与三公主。槃与三公主不受封,来到千家峒,生了六男六女,高王赐予十二姓。从此,槃与三公主在这个封闭的乐土安居乐业…… 李葆萍猛然醒来,想到做出如此荒诞离奇的梦,不禁自嘲地笑了。 从此,她开始认真研究迁徙到台湾的瑶族支糸,发现从千家峒大迁徙后辗转到台湾的瑶族同胞竟不在少数。她还发现在台湾的瑶族同胞中确实流传着千家峒十二姓瑶家分十二节牛角的故事。 于是,李葆萍突发奇想,难道自己的父母也是瑶族?也是从千家峒辗转迁来台北的?可是为什么父母一直闭口不谈自己的瑶族历史?难道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连串的问号,将李葆萍扰得思绪纷乱,日夜不宁。 李葆萍再也坐不住了,她干脆直飞汕头,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李东明。 她一段又一段地向父亲详细诉说了千家峒瑶族的传奇和历史。 说完话锋一转,直问父亲:“我们是千家峒瑶族吗?” 看着执拗的女儿,李东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女儿呀,不是我不愿意向你讲述我们的瑶族历史,那是埋藏在我心里深深的痛呀。” 李东明老人向女儿诉说了六十多年前自己在家乡恭城的悲惨遭遇,谈到了两位大哥哥周公甫和廖火生对自己的帮助。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加上几十年台湾与大陆的不相往来,他不愿再揭开这一历史的伤疤。 李东明表明,自己这一支李姓,正是千家峒十二姓瑶民的李氏后代。 回到台北,刚巧她丈夫沈竞舸从新加坡谈生意回来。于是李葆萍将奉炳麟寻亲和父亲李东明诉说的瑶族寻根故事告诉了他。 沈竞舸听后并不奇怪,说沈家也是千家峒瑶族支系,他本人早就知道。只不过限于历史原因,他们沈家后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瑶族出身而已。 刚说罢沈竞舸突然“哎呀”惊呼了一声,因为他想起大伯父家神龛上供着一样谁也不让触碰的物品。从自己记事开始,那一坨黑黢黢的东西就一直供在那里,从未移动过。 “牛角!”两人几乎是同时惊喜地叫了起来。 第二天,沈竞舸与李葆萍一同来到屏东县大伯家。 沈竞舸踮起脚悄悄往神龛上瞄去,那砣黑黢黢的东西还在。 “大伯,神龛上那黑黢黢的是什么东西?”沈竞舸笑得特别甜。 “那不是什么东西!”年迈的大伯“咕嘟咕嘟”地品着水烟筒,然后深深一口气将烟吸到丹田,再缓缓地吐出来,“东西不值钱,不过……它是我们家族的一个诺言。” “家族的诺言?” “你们信守诺言吗?” “当然。” “那就好。别动这东西,我归天之前,会告诉你们一切。” 沈竞舸没有做声,他细细观察,正是一节牛角。 他估计了一下,这节牛角长约3公分,上宽5公分多,下宽不足6公分。 十五 廖家豪根据父亲生前的描述,仿制了一节牛角,混迹于赌场和各种与文物有关的场所,试图借此引出真正的牛角节,进而发现有关瑶族大迁徙时为何要将牛角分为十二节的奥秘。 那天,他看见李敬尧手中拼死护着的牛角节,心中也不由得一阵兴奋,虽然他知道那节牛角并非自家祖传,听父亲对廖家那节牛角的描述,应当比李敬尧手中那节要窄得多。 显然,他从中证实了两件事:一是分十二节牛角是真有其事,二是牛角节里一定隐藏着很大的秘密。 廖家豪又来到“天虹”娱乐天地。 他来到溜鸟老大爷身边,逗着笼中的画眉:“来,唱支曲儿。” 逗鸟的墩厚老大爷笑笑说:“鸟儿唱歌是要报酬的。” “报酬?那天我见它还唱哪。” “那天它看见了牛角节,这就是报酬。” “老爷子,是你对那位被打的先生手中的牛角节感兴趣吧?” “年轻人,你也很关注那牛角节啊,看来你身边也收藏了一节吧?” 廖家豪愣了一下:“我只对打架斗殴感到好奇。” 老大爷似在自言自语:“老扁头不识宝啊。瑶家在千家峒血案的危急关头分了十二节牛角,意味着什么?那是十二本天书哪!唉,天书就是天书,谁能读得懂?小伙子,我看你也没开天眼。别费心了,别炒作了,随缘吧,炒作就是陷阱,炒来炒去,有人还上了假牛角节的当。” 廖家豪凑近老大爷:“老人家对牛角节真的感兴趣?” “我只对逗鸟感兴趣。”老大爷漫不经心地逗着笼中小鸟。 廖家豪神秘一笑,悄悄亮出一节牛角:“真的不感兴趣?” 老大爷瞟了一眼:“假的。”说完拎起鸟笼哼着小曲走了。 廖家豪若有所思地呆呆站了一会儿,不禁微蹙双眉,慢慢走进了赌场。 这天赌场特别的热闹,原来是新来了一位满脸横肉又气派大方,十分豪赌的森哥,他左手老是拎着一只陈旧不堪的宜兴茶壶,边赌边抿上一口,很是悠然自得;右手则总是挽着一位漂亮姑娘,可是每天挽着的姑娘总不会是同一位。 说来也怪,自从森哥一进赌场,他下的赌注不断赢钱。 赌局一揭,森哥又赢钱了,一名大耳窿突然在森哥背后高叫:“他出老千!” 这一叫,围上来几名大耳窿,赌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你敢说我森哥出老千?”森哥微闭着高傲的双眼,猛地一掌将身后的大耳窿打出丈余。挽着的姑娘打了个趔趄,惊叫着跑开了。 大耳窿们一拥而上,捉住森哥撕打,可是并占不到什么便宜。 “叭”!森哥手中的宜兴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廖家豪挺身而出,拦住了大耳窿们:“怎么,又想制造一起血案?” “误会,误会。”老扁头赶忙过来息事宁人,“森哥大人有大量,请上楼,我给你赔个不是。” 森哥朝廖家豪爽朗一笑:“谢谢这位老兄出手相帮。老板,我不追究你这帮小兄弟打人,不过……” “不过什么?” 森哥指了指地上摔碎的宜兴壶:“这东西你得赔我。” “来呀,封上一万港纸,让森哥消消气。” “一万?”森哥掏出一张文物鉴定书,“请老扁头看看,是一万的货吗?” 老扁头接过鉴定书一看,脸色煞白:“森哥,你讹人!” “看清楚了,这是一件五千万的国宝级文物。” 老扁头向大耳窿们一挥手:“森哥,我、我与你拼了!” 岂知森哥冷笑一声,打了个响指,“呼啦”一下进来了十几个彪形大汉,一下将老扁头架了起来。 森哥向赌客们招呼道:“今天赌场关张啦,请结账走人吧。” 就这样,老扁头成了最大的输家。这时他才知道森哥有黑社会背景,他的后台老板正是鼎鼎大名的钱万贯。无奈之下,老扁头将赌场盘给了森哥,自己摇身一变,成为钱万贯的手下。 “钱万贯?”当森哥说出自己老板名字时,廖家豪大吃一惊。 森哥劝廖家豪入伙,家豪说自己懒散惯了,自由漂泊惯了,从来无意于什么后台和靠山。 交谈中,森哥无意中漏了一句:豪哥,娘丢了崽,不是一个人能找得回来的。 一句蹊跷话引起了廖家豪的警觉。 周家峒安排好桂林的事务回到香港,廖家豪当夜就秘密拜访他,告诉了在赌场发生的事情,周家峒不禁蹙起了眉头:“钱万贯是神龙不见首尾,他有黑社会背景!” “听说过这个人。讹下赌场……他究竟想干什么?” 周家峒摇了摇头:“猜不透。” “难道是冲着瑶家那十二节牛角来的?” “何以见得?” “李敬尧在赌场无意中露出了牛角节,接着‘蹊跷人’在网上揭开了牛角节的神秘面纱,引出了香港岛有人出百万美金收购牛角节和十二节牛角可以拼成千家峒藏宝图的帖子。要知道,天虹娱乐天地正是位于香港岛。再接着是宾盛中教授发现了第一节真正的千家峒牛角。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十二节牛角真实存在且有人确信可以拼成千家峒藏宝图!” “对,重金驱使,必然有鬼蛇出动。” “我想李敬尧在桂林的失窃,极有可能与牛角节有关,极有可能就是钱万贯一手策划的。我估计,钱万贯的黑手已经伸向桂林。” “家豪,可否愿到桂林助敬尧一臂之力?” “既然家峒兄吩咐,小弟岂有推辞之理?我也正想去桂林一趟,在桂林多留些时日,尽量帮敬尧就是。” 桂林正值阴雨天气。 与其说天气会影响人的情绪,不如说人的心境能感悟出天气的意涵。 就说这阴雨天,有人感悟出绵绵思绪,有人感悟出百结愁肠; 桂林的阴雨却让人振奋,让人赞叹,因为人们从中感悟出阴雨中“甲天下”之美景,感悟出这座桂花城的高妙神秘——君不闻,桂林美景千千处,烟雨漓江奇中奇! 唐婷带团从韩国首尔回来,便急着打电话约武尚哲见面。 武尚哲在电话中说,正在火车站处理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时间与她见面。 可当唐婷赶到桂林火车站时,远远看见武尚哲与一位年轻女孩肩并着肩的亲昵背影——这女孩背影好熟悉呀,是谁?她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两个背影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醋意涌了上来,唐婷恨得牙痒痒地叉腰四处张望了好一阵,掏出电话叫来了憨头憨脑的表哥老杈,让他帮助自己逮住武尚哲和那个背影很熟悉的女孩:“太气人了,他说有重要事情,原来是和别的女孩拍拖!” “找呗。”老杈嘴里能嘣出一两个字,已经很不错了。 两人在火车站里里外外分头找了个遍,毫无结果。 唐婷怒气难消,为了找到武尚哲泄愤,她干脆追到海蓝公司。 “请问小姐找谁?”黄鸿涛客气地迎了上来。 “找谁?找你们公司的武尚哲。”唐婷毫不隐讳,理直气壮地告诉黄鸿涛说自己是武尚哲的女朋友,要马上见到武尚哲。 黄鸿涛不敢怠慢,立即让人查找武助理的下落。 早就垂涎于唐婷的卢凤鸣听说自己的“女神”来了,着了魔一般的冲下楼来:“婷婷,来到公司,干吗不上我办公室坐坐?” “你的椅子有刺!” “哟,婷婷,现在是你身上有刺。”卢凤鸣嘻皮笑脸,“走嘛。我刚买了一张歌碟,周冰倩的,有一首歌你肯定喜欢。” “周冰倩?什么歌曲?” “真的好想你。” “少来这一套!”唐婷为了见武尚哲,面无表情地上了楼,卢凤鸣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唐婷走起路来,确实别有风韵。那很有节奏感的步履,披肩长发随之扬动,彰显出十足的自信和高傲。 飘逸流动的倩影最容易吸引异性的眼球,这不,唐婷的到来立即引起了宋氏少爷宋小波的注意。 宋小波名义上在海蓝公司挂一个“公关部副经理”的职务,但整天无所事事,东溜溜、西看看,人们对他习以为常,只当是总裁老爹宋春林在公司给儿子挂名发零用钱。 宋小波生性好动,磨就了一付颇有厚度的脸皮。 他第一眼见唐婷,魂没了! 就是这第一眼,生出了许多想入非非,惹出了许多乱七八糟。 在走道里盯上唐婷,宋小波一直跟到了卢凤鸣的办公室,还厚起脸皮直闯进去:“哟,卢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了!” 卢凤鸣对宋公子不能不客气:“宋经理,这是我女朋友唐婷。” 唐婷杏眼儿一瞪:“普通朋友。” “嘻嘻。”宋小波这一笑,不乏揶揄卢凤鸣的意味,“都这样,见过面就算是朋友。唐小姐在哪儿高就?” “‘春之光’旅游公司。” “春之光!啊,唐小姐,您的芬芳撒到哪里,哪里就春光一片呀。” 唐婷觉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你们男人只会恭维美女吗?” “哪里是恭维!”宋小波的脸皮果然不薄,“你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美最迷人的美女。” “来点实在的。”唐婷附在宋小波的耳根悄悄问:“洗手间在哪?” 一直插不上话的卢凤鸣急了:“喂喂,见面就悄悄话,也太实在了吧?” 宋小波也愣了一下:“洗……啊,啊,我指给你。” 一出门,唐婷就叫宋小波回去缠住卢凤鸣,自己在楼上楼下到处寻找武尚哲。可是哪有武尚哲的影子?她垂头丧气地打算离去,远远发现宋小波边拦卢凤鸣边向自己走来。她对这两位活宝都是同一种感觉——厌恶!于是,悄悄一闪身子,从公司大楼的侧门开溜了。 闷声不响的老杈话虽不多,却是那么的死心塌地。 唐婷叫他寻找武尚哲,居然也寻到海蓝公司来了。 黄鸿涛见老杈长相古怪,形迹可疑,将他挡在门外:“嘿,嘿!你找谁?” 性情怪异的老杈二话不说先推了黄鸿涛一把:“关你屁事!” “我是保安,有责任盘问形迹可疑的人。” “老子形……什么还可疑了?你他妈才可疑!” “骂娘?”火爆脾气的黄鸿涛哪里受得了,他闪电般出了一掌,老杈应声倒在地上。 四处寻找唐婷的宋小波刚好下楼,见到这一幕,他连忙上前扶起老杈。 老杈却如一头愤怒到了极点的狮子,甩开宋小波,扑向黄鸿涛。 可惜,他哪里是黄鸿涛的对手?二下五除二,黄鸿涛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老杈:“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杈昂起不屈的头,大声吼道:“我找我表妹!” “找表妹?你表妹是谁?”宋小波的第六感观感觉到此人与自己好像有关,他让黄鸿涛放开老杈。 “我表妹?你又不认识!”老杈瞪了宋小波一眼。 黄鸿涛一把揪住老杈:“说!” 看来武力还是很具威慑力的,刚吃了苦头的老杈此时断然不敢反抗,但“阿Q”精神还在:“唐婷是老子的表妹!你凭什么本事要认识她?” 宋小波听说老杈是唐婷的表哥,如获至宝:“婷婷?是我朋友哎!表哥,我是婷婷的朋友哎。认识一下,宋小波,海蓝公司公关部经理。”他习惯地省去那个“副”字。 被放开的老杈嘴里不断地咒骂着什么,转身要走。 宋小波连拉带拽地将老杈请到附近的饭馆,狠狠地“搓”了一顿。 餐桌上,宋小波倾尽腹中最美好的词汇,来赞美他心中的女神;用尽脑海里能想到的一切方法,想套出有关唐婷的一点一滴。可惜似乎是“对牛弹琴”,老杈只顾埋头吃喝,不管是什么话题,一概不理,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走人! 宋小波认为请这一餐是大有收获的,他有理由相信,他的尽情倾诉,他的溢美之辞,已经深入老杈的心。他相信在表哥的关怀和引导下,婷婷一定接受自己对她的赞美,一定会寻机在自己面前撒个娇,扑向自己宽厚无比的胸怀!想着想着,他甜滋滋地笑了。 宋小波整天神不守舍地盼哪、望哪,我心中的女神,快快降临海蓝公司吧! 急性单相思突然大发作的宋小波吩咐黄鸿涛帮自己盯着,只要唐婷一来海蓝公司,就马上通知他;另一方面又缠着姐姐宋小娟,要她帮着去追唐婷。 宋小娟问明事情经过,不置可否地笑了:“让我帮你追那女孩?小波,这是第几个了?” “以前的都不算数!今生今世,我就认准唐婷了。” “她认准你了吗?” “她?我旺盛的爱之火焰会融化了她!” “傻弟弟,千万不要将自己的热脸贴到人家的冷屁股上。” “不帮就算,别挖苦我!” “不是我挖苦你。这本来就是口苦井,你越往下挖,越苦!” 过了几天,黄鸿涛在门卫室给宋小波打了个电话:“唐婷上楼了。” 不错,唐婷带团回到桂林,立即来找武尚哲。 宋小波闻讯早已飞快地恭候在楼梯口:“嘿!婷婷,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宋经理呀,你忙,我不忙。”唐婷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 “我?”宋小波愣了一下,脸上堆满了笑容,“我是专门为您服务的。” “是吗?”唐婷鄙薄地看着他,“如果你真想为我服务,那么请你立即从我面前消失!”说完她快步上了楼。 “婷婷,我是真心的!”宋小波傻呆呆地站了许久,突然拔腿追上楼去。 这时,盘馨竹手里拿着一摞文件迎面走来,与唐婷打了个照面:“唐婷姐!” “你?”唐婷十分惊讶。 “唐婷姐有事吗?” “没事,随便走走。” “唐婷姐再见。” 唐婷看着盘馨竹的背影,突然间她想起来了:那天在火车站看到与武尚哲在一起的女孩背影正是盘馨竹! 酸酸的醋意化成了无名之火,她下意识地狠狠地敲击身旁的电梯按钮。 宋小波冲上楼,撞跌了盘馨竹手中的文件,他反而气势汹汹:“不长眼哪!” “对不起。”盘馨竹并不计较,蹲下身子拾掇文件。 宋小波白了盘馨竹一眼,可正因为“白”这一眼,他又没魂了!又生出了许多想入非非。那双脚好像是突然变软了,再也顾不上追唐婷,蹲下来帮盘馨竹拾掇文件。 唐婷一见此情景,那个气哟!你盘馨竹不但吸引了武尚哲,连这个让人憎恶的小白脸也被你吸引了。 她恨不得扑上去将盘馨竹撕个粉碎! 电梯门一开,她忿忿然钻了进去。 此时的宋小波黏上了比唐婷更漂亮的盘馨竹:“我是公关部宋经理,姑娘你是……?” “哦。宋经理,我是临时工盘馨竹。” “盘馨竹?”宋小波将拾起的文件递去:“啊,盘馨竹!翠竹的芳馨,绕梁三日。这名字简直就是你美艳绝伦的精确写照。” “谢谢。宋经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忙去了。”说罢馨竹转身离去。 “馨竹!你是我今生今世见过的最美最迷人的女孩。” 盘馨竹急着打工挣钱交学费,哪里顾得上理睬这位自作多情的公子哥儿?她轻轻回首,嫣然一笑,消失在楼道里。 十六 八桂大学座落在桂林市郊,这是一所全日制综合大学。 武尚哲作为保证人,盘馨竹在海蓝公司预支了第一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来到八桂大学的经济学院旅游策划专业报到了。 在全新的学环境里,她一边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全新的旅游策划和开发理念,一边利用节假日继续在海蓝公司打工还钱。 她万万没有想到,醋意大发的唐婷正在用心思伤害她。 人最冤的是什么?就是被伤害了还茫茫然不知伤害来自何方。 这天,对卢凤鸣来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接到了唐婷打来的电话。 “婷婷!真是你呀,我、我真的好想你……” “你听着。”唐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卢凤鸣的话,“榕湖饭店,今晚请我吃饭。” 如此颐指气使命令别人请自己吃饭的女孩如今已不在少数,大概是属于自认为镶了金边,身价不菲那一类。 当然,接到此“命令”,卢凤鸣受宠若惊。 傍晚,两人在一个幽静温情的双人小卡座面对面坐了下来。唐婷很少说话,她耐着性子听卢凤鸣絮絮叨叨地向自己诉说着肉麻的情话。末了,她插上一句:“说够了吗?轮到我说一句了。” “婷婷,你说,你说。” “帮我一个忙。”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为你两肋插刀!啊,不对,是肝脑涂地!” “行了行了,别弄得血腥味那么重。”唐婷顿了一下,“不要问为什么:你们公司的盘馨竹,炒她鱿鱼!” “盘馨竹?”卢凤鸣想不起是谁,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你长没长脑,叫你别问为什么!” 星期六,卢凤鸣阴沉着脸叫来了刚从学校赶来公司打工的盘馨竹。 可是眼前的美少女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刹那间云开雾散! 此刻的他,是意马心猿?是怜香惜玉?鬼知道!反正他已将原本模拟好的几套训斥责骂方案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叫盘馨竹?” “是的,卢经理。” “馨竹,真舍不得你啊。” 一句没头没脑,弄得盘馨竹又羞又恼:“卢经理什么意思啦!” “为了不影响你的学习,海蓝不得不辞退你。”卢凤鸣一字一句地斟酌着用词,“让一位漂亮的女大学生打工赚学费,显得我们海蓝公司太没人情味了。我们希望你专心学业,不要分心。” “可我……要钱交学费,我借了公司的钱!” “这里有三千块钱,算是我本人资助你的。”卢凤鸣有点情不自禁,这在原先设想的方案里是没有的。 盘馨竹满脸无奈:“谢谢。我需要的是干干净净的,靠我自己双手挣到的钱。” “真有骨气!馨竹,你太令人敬佩了。” “卢经理是代表公司吗?” “当然。可是我个人,真的舍不得你走。” 盘馨竹只有苦笑:“谢谢。卢经理再见。” “等等,馨竹,你不愿意留个联系电话……我会记着你的。” “不必了,请转告武助理,欠公司的钱,我会还清的。” “武尚哲?”卢凤鸣头皮有点发麻,“他介绍你来打工的?” “是的。” 一时间,眼前这位小美女成了烫手的山芋。 辞退她吗,真不知道她与武尚哲什么关系;不辞退吗,心爱的唐婷那儿又交待不过去。权衡再三,他决定不能得罪唐婷:“他很忙,我会告诉他的。” “谢谢。”盘馨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卢凤鸣悔得直跺脚:“为什么不早发现本公司还有此等奇珍异宝!” 时下有一类男人信奉“吃着碗里的,惦着锅里的”。 卢凤鸣何尝不是如此?可今天才发现的小美女竟被自己“炒”了,连“锅”都端走了。幸而“碗”里的大美女还在,何不先狠狠咬上一口?他连忙约来唐婷,向她报功。 “我将那位叫盘馨竹的赶走了。”刚坐下来,卢凤鸣的屁股就悄悄向唐婷挪近了几寸。 “这天气,热死人了,别靠我恁近!”唐婷很自然地挪开了几寸。 “忘恩负义了不是?帮了你,没有点儿犒赏?” “让你见我一面,还不是犒赏吗?” “婷婷!难道你不懂我的心?”卢凤鸣趁机攀住了唐婷的肩头。 “哎,哎!”唐婷厌恶地盯着那只攀在肩上手,示意让他挪开。 卢凤鸣很尴尬:“锅”里的端走了,“碗”里的也没捞着吃一口! 从海蓝公司赶走了盘馨竹,唐婷仍不解恨,她盘算着如何将盘馨竹逼向绝境。 回到家里,在母亲赵莫玉面前冷不丁冒出一句:“哼,那盘馨竹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莫玉许久没有盘馨竹的消息了,她急切地问女儿:“盘馨竹怎么啦?” “听说让大款给包养了。” “不可能!” “妈,别傻了。你不想想,她盘馨竹何德何能,有什么本事能得到一大笔钱上大学?生活费和学费是偷来的?抢来的?” “她到学校报到了?”显然,赵莫玉是惊喜多于惊诧,“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愁帮不上她的忙呢。” 唐婷恨恨地奚落母亲:“人家有贵人相助,有大款包养,用你帮她什么!还‘干妈’、‘干女儿’呢,我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听到了盘馨竹已进大学校门的消息,赵莫玉顾不得唐婷那充满敌意的表情和言辞,转个背便喜孜孜赶到八桂大学经济学院寻找盘馨竹。 校园很恬静,学子们被浩瀚的知识无声地吸引着。 “馨竹,有人找你。”室友轻轻走进宿舍。 “谁?”正在整理课堂笔记的盘馨竹愣了一下:不应该有谁到学校找自己。 “她说是你干妈。” 干妈?一个让人心中五味杂陈的人物。 盘馨竹似乎已经嗅出了一点味道,赵莫玉认自己做“干女儿”不仅仅是感恩,总带有点隔夜米饭——不知来自何处的馊味。 她之所以离开赵家,被唐婷无端污辱人格固然是诱因,更重要的是对“干妈”的琢磨不透。 借故不见为好。 盘馨竹悄悄走去学校图书馆。 “馨竹,你让我好找!”从生活经验,特别是耍心眼来说,盘馨竹绝不是赵莫玉的对手,精明的她,在从宿舍去图书馆的小道上拦住了盘馨竹。 “干妈,你怎么来啦?” “你看你,一定是学习紧张,吃得又不好,瘦一大圈了。”赵莫玉对盘馨竹的感情很真实,她如母亲般抚摸着她脸儿,“都是你唐婷姐不好……我打她了。” “干妈,别怪唐婷姐!”盘馨竹看着赵莫玉那张的确很真诚的脸,她开始被感化了,“你……找我有事吗?” “只想看看你。”赵莫玉拉着盘馨竹,“要不我们到小花园椅子上坐坐?” 花园、长椅,静谧、怡情,这里是最容易倾诉和倾听的地方。 赵莫玉噙着泪,伴随的是一番情真意切的道白。 其实,我是瑶族人,也许我的根就在千家峒!赵莫玉的开场白一下就俘获了盘馨竹的心。 盘馨竹美丽真纯的大眼睛看着这位“干妈”,没有插话,只有静静的倾听。 我一直想去千家峒,为什么?寻根哪。就像离开母亲的儿女,会不顾一切的,千方百计的寻找自己的母亲一样。 可是,千家峒真是我们赵家的根吗?我要证实,我要确定。凭什么?只有找到我们祖先在千家峒埋下的物品,让它们说话,让它们为我证明,我赵莫玉究竟是不是千家峒迁出来的瑶家后人。 馨竹,你能理解一个游子寻母的心情吗? 干女儿,你能理解我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爬上饮马崖的目的吗? 这回轮到盘馨竹美丽的眼儿噙着泪水了。 这回轮到盘馨竹被赵莫玉的真情打动了。 “干妈,想不到你为了寻根那么的执着。只不过……上饮马崖太危险了。” “所以我才求你给我带路。” “你早就应当告知我实情,要不我一直以为你……” “怎么?怀疑我别有用心?” 盘馨竹反而不好意思了:“反正,我一直觉得你怪怪的。就像我爸……” “你爸也怪怪的?” “可能吧,好象他收藏着什么宝贝。也许是我们盘姓瑶家祖传的东西,不过他一直守口如瓶,从没露过半点口风。”盘馨竹坦露着心声,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以真心换真情”。 “别怪你爸爸,老人都会有一点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的。”赵莫玉达到目的了,嘴里如是说,心里却大喜过望。 她开始算计着如何能探寻到盘公望收藏的究竟是何种宝物。她胡乱地猜测着,盘公望收藏的宝物对自己的寻宝计划将会有什么帮助…… 听说盘馨竹被辞退了,武尚哲十分恼火,他径直找到卢凤鸣。 可是卢凤鸣的回答光冕堂皇,入情入理,人家还主动掏了三千元以作资助。 内心十分歉疚的武尚哲来到了八桂大学。 “馨竹,武叔叔看你来了。”一见盘馨竹,也不管她愿与不愿,武尚哲先掏出一千元塞给她。 “不要。”盘馨竹还是那么犟。 “谁说是给你啦?写借条。” 盘馨竹哭笑不得:“我又没问你借。” 武尚哲有备而来,他调查了解得十分细致:“别犟!你的伙食费后天就没了。” 盘馨竹嫣然一笑,掏出笔“唰唰唰”写了张借条递去。 “学习还顺心吧?” “挺好的。” “还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盘馨竹认真地看了武尚哲一眼,“武叔,你最讨厌吃什么菜?” “学校食堂的菜谱不合你口味吗?” “我是问你本人,最讨厌吃什么菜。” “唔……苦瓜啦,苋菜啦,酸笋啦,还有羊肉,我讨厌那股膻味。” “哦……我借了你的钱,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没问题,请讲。” “我要请你吃餐饭。” “好呀,就在学校食堂,不许超过十块钱。” “OK!” 大学校园的食堂,装修虽不富丽堂皇,但不失高雅洁净。 几盆盛开的郁金香就让你在就餐的同时品味着母亲般的温馨;墙上,牛顿、爱因斯坦、高尔基等世界名流的照片和名言,时时提醒你在母校游弋着无边的知识海洋。 盘馨竹径直将武尚哲带进了小炒间。 女主人俏皮地看了“武叔叔”一眼,开始点菜了:来一碟素炒苦瓜,一碟红苋菜,一碟酸笋猪大肠,再点了一盆羊骨汤。 她凑近“武叔叔”戏谑道:“三菜一汤,九块五,全是你最不爱吃的,行吗?” 武尚哲哭笑不得。活该!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叫你压着人家接受本不情愿接受的“帮助”呢? 刚动筷子,大学勤工俭学办公室来了一个人:“武尚哲同志在吗?” “我就是。” “你侄女盘馨竹,我们安排她在这个食堂当洗碗工,你看行吗?” 武尚哲转向盘馨竹:“侄女儿,你看行吗?” 盘馨竹又气又笑又感激:“行!洗不完的碗我叔帮我洗。” 这天,宋小波终于打听到撞跌人家手中文件的小美女名叫盘馨竹。他神不守舍地到处游荡,总以为兔子会再一次撞到他这棵大树上。 “盘馨竹?被炒鱿鱼了。” “谁炒她的?谁炒她的!” 着急没有用,愤怒也没有用。 人家是大学生,人家到学校上课去了。 为了见自己的“梦中情人”,这位公子哥儿急猴儿地让刚倒班休息的黄鸿涛陪同,到大学校园寻找盘馨竹。 可是,听说盘馨竹又在校外找了一份工作,刚洗完碗吃过晚饭就外出上班去了,于是宋小波与黄鸿涛追出去寻找。 唐婷对母亲老是向着盘馨竹这个“干女儿”十分不满,特别发现武尚哲帮盘馨竹还公司的欠款,更是对盘馨竹充满敌意。 唐建忠看出女儿有心事,一问,原来女儿喜欢武尚哲,憎恨盘馨竹。 再笨的人也掂量得出这两块法码孰重孰轻,孰利孰弊:武尚哲是要拉拢的,盘馨竹是要打击的。唐建忠教给唐婷的主意,竟然是唆使女儿叫金彪和老杈“教训”盘馨竹。 唐婷请金彪和老杈大吃大喝一顿,要他们帮“教训”一个自己憎恶的女人,至于教训谁,她没说。 这天夜里,唐婷带着金彪和老杈到盘馨竹到校外打工的必经之地游荡。街灯十分昏暗,当盘馨竹走过来时,金彪和老杈蒙上长丝袜迎了上去,金彪压低声音:“听着,以后离武尚哲远一点!” “你们是什么人?” 老杈二话不说,揪住盘馨竹举拳就要捶下,突然,他的手停住了。 盘馨竹?不错,要教训的对象正是老板的救命恩人! 还是金彪思维活络,为了应付躲在暗处的唐婷,他取下蒙在头上的长袜,悄悄地对盘馨竹言道:“有人要我们打你,你假装叫唤几句就跑。” 好一出荒唐的“雇凶打人”! 惊慌无措的盘馨竹顾不得许多,高叫了几声转头便跑。 金彪和老杈紧追着假装狠揍盘馨竹,一边还在喊着:“看我们不打扁你!” 事有凑巧,刚好黄鸿涛陪同宋小波寻找盘馨竹路过此地,听到有人呼救,好打抱不平的黄鸿涛三步并成两步地冲了过去,毅然出手相救。 好身手!只见他闪身让开盘馨竹,对着刚转身开溜的老杈就那么一掌! 老杈被这一掌弹出一丈多,重重地跌坐地上,发出一声瘆人心魄的惨叫。 黄鸿涛跑过去搀扶,惊呼起来:“老杈?” “别打了,别打了!”金彪也不顾一切地扶着老杈,“你打什么打!我们是闹着玩的!” “闹着玩的?有你们这般闹着玩的吗?”黄鸿涛又气又急。 “哎哟!”老权捂着腰,“伙计,你出手也太重了。” 唐婷发现事态有变,溜了。 宋小波发现所救之人竟是自己的“梦中情人”,喜出望外,拉上盘馨竹离开是非之地,吃宵夜去了。 黄鸿涛连忙与金彪将老杈送去医院,X光拍片结果:老杈第五腰椎压缩性骨折。 谁也想不到是这么个结果。 黄鸿涛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为老杈垫付了医药费。 十七 桂林,又是一个雾雨天气。 画家们撑起雨伞,忙着将这仙境般的轻纱薄雾、玉簪罗带融入画架上的宣纸之中;游客们更是满脸喜色,尽情地享受着天赐的美景和雨景中释放出来的大量负氧离子。 此时的赵莫玉比天气还要阴沉得多的心境就不那么好受了。 她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揪住金彪就往走廊角上拖:“说,怎么回事!” “打架。”金彪嗫嚅着。 “谁和谁打?为什么打?” 沉默。 “我告诉你金彪,今天你要不给我说实话,明天你卷包袱走人!” 触到要害,金彪竹只好竹筒倒豆子,把事情经过全说了。 对于躺在病床上的老杈,赵莫玉看都没看,她急忙回家截住了女儿:“你对盘馨竹有那么大仇恨?” 指使人打了妈妈的救命恩人,唐婷当然知道后果如何。她早就想好了应付母亲的主意。 “妈,我对盘馨竹是有看法,只不过是担心你对她太好,以后会不利于她的成长……”唐婷的诡辩,说出来是脸不红心不跳。 赵莫玉愣住了。 打人与关心成长居然能联系在一起,她真不知道这个大弯弯女儿如何绕得回来:“打了人还有利于她成长?” “她救过你,我也感激她,可是不能让她对你的感恩形成一种依赖。”唐婷哪里有教唆打人的半点愧疚?分明是在大谈教育问题,“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主意是爸爸出的。他嫉妒,他认为你资助盘馨竹是私自处置了你们夫妻的共同财产。所以,是他要教训盘馨竹。” 哦,原来是在慷慨激昂的“成长”、“教育”阐述中将教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而且目标转移得如此准确、漂亮。 赵莫玉果然被激怒了! 她把所有的愤怒全部倾倒在唐建忠身上。 从麻将馆里被赵莫玉拖回家的唐建忠耍上了赖皮:“管他谁的主意,不就是教训一下那个不知深浅的小女孩吗?” “这么说,真是你唆使的了?” “唆使!说得那么难听。”唐建忠自知理亏,不敢祭出“吵架酒”,只能用嬉皮笑脸来狡辩,“女儿喜欢谁你知道不?武尚哲!盘馨竹和谁走得最近你知道不?武尚哲!老婆大人,你得为女儿想想,也得为我们想想。女儿是我们的命,她盘馨竹抢走武尚哲是在威胁我们的命。” “盘馨竹喜欢武尚哲?谁说的!” “想知道?给三百钱块来。”唐建忠用胳膊肘儿碰了一下赵莫玉。 赵莫玉忽地窜上一股无名火儿:“用你来告诉我?武尚哲和盘馨竹的关系我最清楚。我看你怎样来收拾这个残局!还想要三百块钱去搓麻将,门都没有!我问你,老杈的药汤钱,谁来付?馨竹救过我却挨打,我的声誉丢光了谁给我挽回来?” 一顿臭骂过后,赵莫玉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离婚”! 她甩门走了。 恨得牙痒痒的唐建忠足足呆站了十多分钟。 他铁青着脸,掏空了家中钱财,包括山猫子卖给他的那节牛角,甚至连房产证和结婚书也一并卷走。 如人间蒸发一般,从此唐建忠再无半点音讯。 对于老杈被黄鸿涛打成轻伤一事是否立案,公安局很是犯难。 根据办案人员对案件相关人员讯问的情况看来,双方供词和相关人员的证词真是天壤之别。 金彪和老杈如是说:唐婷不满盘馨竹,叫他们帮她给盘馨竹开个玩笑,吓唬吓唬盘馨竹,结果开玩笑时遭到不明真相的黄鸿涛无故殴打致伤; 黄鸿涛如是说:自己应宋小波之邀去找盘馨竹,见有人被打,出于义愤而见义勇为,无意中打伤了老杈; 唐婷如是说:此事与她无关。她是不满妈妈过于溺爱盘馨竹,她是说过要吓唬吓唬盘馨竹,那只是气话。金彪和老杈听到后一时冲动,真的去“吓唬”了盘馨竹。此一说辞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盘馨竹右左为难:金彪和老杈的确是没有打她,叫她逃跑;黄鸿涛也的确是出于义愤,是见义勇为;唐婷是自己的“干姐姐”,说了气话,能怪她什么呢?她建议黄鸿涛只做民事赔偿。 鉴于此,老杈经医学鉴定虽已构成轻伤,检察机关决定对黄鸿涛不予起诉,民事赔偿部份建议由双方协商解决。 此时赵莫玉正在医院看望老杈,老杈还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等待腰椎间相互挤压造成的裂痕慢慢愈合。 手机铃响,赵莫玉推开滑盖,传来了金彪的声音:“姨,检察院不予起诉!” “不可能!”听到不起诉黄鸿涛的消息赵莫玉震惊了,打伤了自己的外甥,她不但要黄鸿涛赔钱,更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真的。姨,你可得要为老杈讨回公道,他的腰骨不能白白打折了!” 赵莫玉匆匆离开医院,沿街找寻律师事务所。 走了不到三百米,一块招牌赫然映入她的眼睑:“正明律师事务所”。 一口气爬上四楼,律师事务所里只有两人,一男一女。 “我要找律师,告状!”一进门赵莫玉就咋咋呼呼。 “请坐。”男律师很客气,请赵莫玉坐下后,转身询问自己的同事,“宋律师,你这段时间不忙吧?” “不忙。”刚从北京参加法律援助工作座谈会回来的宋小娟心情不错。 “要不你接待一下这位大姐?” “没问题。”宋小娟给赵莫玉倒了杯茶,“别急,您慢慢说。” “司法不公,我请你为我讨回公道。”赵莫玉喝了一口茶,尽可能地压住激动情绪,“我是闲云阁玩饰店的老板赵莫玉。我的两个雇员和我的干女儿开玩笑,逗着嬉戏。海蓝公司的保安黄鸿涛不问青红皂白,冲上来将我的一名雇员打成腰椎压缩性骨折,经过鉴定属于轻伤。” “黄鸿涛?”宋小娟吃了一惊,但职业习惯让她表面上很是平静,“那么,赵莫玉女士的诉讼请求是什么?” “赔偿经济损失,判他的刑!” “经济损失部份,包刮医疗费、误工费、陪护费,都可以直接和他本人协商解决。至于刑事部份……恐怕也只是属于误伤。” “误伤又怎的!我的人被打趴在医院好几天了,凶手就要负刑事责任。” “检察院批捕吗?” “他们护短,居然说是不予起诉!” “检察院是对的。” “凭什么!” “按照你的叙述,黄鸿涛属于见义勇为误伤当事人。” “屁话!”赵莫玉暴跳如雷,“你和他们是一窿蛇!” “请你讲话要文明,进行人身攻击我是可以追究你责任的。” “老娘不找你这个臭律师!”赵莫玉气冲冲走了。 “记住,如果你起诉黄鸿涛,我会为他作无罪辩护。” 赵莫玉回过头来狠狠“啐”了一口。 赵莫玉重新找了律师,代老杈以自诉案件起诉黄鸿涛。 就在黄鸿涛接到起诉书那天,宋小娟站在他面前。 “宋律师,我被起诉了。” “知道了,我为你辩护。”宋小娟平静地看着黄鸿涛,“不过你得如实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连累你了。” “申张正义是律师的不变的职责。” 看着面前这位想爱又不敢爱的女孩,黄鸿涛很是惭愧:“都怪我,遇事太冲动了。” “见义勇为需要的恰恰是冲动,我不喜欢麻木的人。” “谢谢宋律师。” 开庭那天,卢凤鸣法庭外大老远就叫着朝唐婷跑过来:“婷婷!放心,虽然黄鸿涛算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但我支持你们,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 “是吗?”表决心似的语言并没有打动唐婷,“站不站在一起,我们受害者永远都是赢家。” “是的,是的。我们婷婷不赢,谁赢?” “武尚哲为什么不来?犯罪嫌疑人保护的可是盘馨竹哪。” “嘻,保护谁也比不上保护我们婷婷重要呀。” “我问你武尚哲哪里去了!” “哦,他和家峒实业的李总到山东邹城找项目去了。”卢凤鸣寸步不离地跟着唐婷进了法庭,还被唐婷破例允许他坐到了她的背后。 当然,和唐婷并排坐在一起的是她妈妈、金彪和她们找来的三姑六婆一大溜支持者们。 可是,当被告律师宋小娟一出现在法庭,卢凤鸣的脑袋瓜子越缩越低。是呀,自己老板的千金出庭为被告辩护,那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哪怕让她看见自己与原告的亲友们坐在一起也是罪过。 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卢凤鸣趁唐婷不注意,开溜了! 法庭上,宋小娟据理力争,言辞得体,慷慨激昂中又有条不紊: 尊敬的法官,十月十七号晚上我的当事人黄鸿涛陪同宋小波去找八桂大学的学生盘馨竹。八点十分左右,在环城北路看到两名男子殴打一名女青年。注意,是街灯昏暗的夜晚,我的当事人只能隐约看到两男殴打一女。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位有正义感的公民都会挺身而出,救助这位被打女子!我的当事人不愧为一位见义勇为的好青年,他毫不犹豫地上前推开其中一名男子——就是受伤的老杈,救出的女子正是盘馨竹。他这一掌是故意伤害吗?不是!那是救助被害人所采取的必要措施。刚才原告称,两名男子是与盘馨竹闹着玩的。请问,当你在夜幕下看到如此紧急的场面时,第一个行动将会是什么?那就是保护弱者。我的当事人正是基于这种考虑,上前一掌推开打人者。这一掌是正当的,合情合理的。遗憾的是,打人者不经推,坐地的瞬间造成了第五腰椎压缩性骨折。这是一次意外,是谁也不愿看到的意外。综上所述,我的当事人黄鸿涛非但不负刑事责任,反而应受到表彰——这是对见义勇为行为的肯定和褒扬。如果这两名男子真的是与盘馨竹闹着玩,我的当事人愿意赔偿受伤者老杈的医疗误工费和陪护费;如果不是闹着玩而是有其他难言之隐,那么,我建议法庭责成公安部门对此案重新侦察。谢谢法官。 一番话,打动了在座的听众,听众席响起了掌声。 原告律师也只能作无力的辩驳,优势迅速地向被告方转移。就在大家都认为本案是“被告黄鸿涛见义勇为而意外伤人”将成定局时,原告方律师突然请求最后一名关键证人出庭。 谁也想不到,最后出庭的这名证人是宋小波。 姐弟俩在这种特殊的场合碰面了。 听众一片哗然! 有没有搞错,原告怎么会请与被告方有关联的人做关键证人?按常理,宋小波应当是倾向于黄鸿涛一边才对,因为是他请求黄鸿涛陪同去找盘馨竹的。他出庭作证,只能对老杈不利。 可是,人们猜错了! 那是昨天晚上唐婷的一杯咖啡作怪。 都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况且我们亲爱的宋小波非但不算英雄,甚至差点已被划进狗熊之列。对于唐婷咖啡屋的亲切约见,宋小波全身上下麻酥酥的,早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呆坐了半天,宋小波只顾着在咖啡杯和唐婷的脸蛋上流连顾盼。 唐婷急了:“哎,你得想个办法判那黄鸿涛的刑!” “啊,啊。判他的刑。” “你拿什么判!端着杯咖啡去判?捧着我的脸蛋去判?” 猛地,宋小波在唐婷的脸蛋上嘬了一口。不等唐婷回过神来,连忙说:“婷婷,我有办法了!” 唐婷又羞又气地捂着脸儿:“你有什么办法?告不倒黄鸿涛我掐死你!” 宋小波笑而不答。果然今天在法庭上,他出了损招。 “姓名?” “宋小波。” “职业?” “海蓝公司人事部副经理。” 宋小波出的损招,竟然指证黄鸿涛与老杈曾有过节,结下仇怨。 顿时,全场炸开了锅! 宋小波将那天黄鸿涛与老杈在海蓝公司大门从盘问到口角,从老杈骂娘到黄鸿涛一拳打倒老杈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通。证言的结论是,这次老杈被打成轻伤,黄鸿涛涉嫌报复!他向法庭提出,可以调取当天海蓝公司大门口的监控摄像资料作为证据。 这一招打了个措手不及,弄得黄鸿涛百口莫辩,法庭上的情势急转直下,对黄鸿涛极为不利。 宋小娟愣住了:这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证言,这是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突然袭击!她十分错愕地盯着越看越陌生的弟弟,几乎无言以对。 万般无奈,宋小娟只好以证据不够充分,辩方需要重新了解前后因果关系为由,要求本案延期再审。 事有蹊跷,当天夜里海蓝公司资料室失窃了!丢掉的是监控摄像资料。 接到报案的公安部门立即进行侦破。 十八 一连几天,宋小波都躲着姐姐。 都是一家人,躲是躲不过的。那天,宋小娟在家门口堵住了弟弟。 “为什么搞突然袭击?” “姐,没有的啦。那天开庭,我是突然想起,不算突然袭击。姐,你经常谆谆教导我,做人要诚实,讲老实话,做老实事,当老实人。” “少油嘴滑舌!你给我坐下来。” “坐就坐,你又不会吃了我。”宋小波一边嘟嘟哝哝,一边翘起二郎腿左顾右盼,很是心不在焉。 “说说,那天在海蓝公司大门是怎么回事?” “我在法庭的证言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了,而且有当天的录像为证。” “那么,在环城北路黄鸿涛推倒老杈前,看得清老杈吗?认得出老杈吗?” “应当看得出,当时老杈和金彪都摘下了蒙面的长袜。” “怪事,闹着玩……为什么要蒙面?” “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个小滑头! 看来在弟弟嘴里是问不出什么名堂了。 宋小娟思忖着:如今最关键的是弄清楚两个问题,一是海蓝公司门前的冲突,可不可令黄鸿涛和老杈结成仇怨?二是环城北路黄鸿涛打那一掌前是否认出了老杈。 如果结怨的前提成立,黄鸿涛打那一掌前又认出了老杈,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宋小娟再次详细询问了黄鸿涛。 黄鸿涛的回答还是那么简单:海蓝公司与老杈的冲突根本不算个事,绝对不会与老杈产生什么仇恨;环城北路打那一掌前根本就看不清任何人的面孔,当然就不知道被打者是老杈了。 解释合情合理,然而法庭能采信吗? 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嘛,宋小娟找到了还在住院的老杈。 一束鲜花,一袋水果,加上一句真诚的问候。 不用说,老杈很感动,他愿意回答宋小娟提出的任何问题。可是,在最关键的问题上,老杈犹豫了:赵莫玉再三叮嘱,不管谁来询问,都要一口咬定与黄鸿涛结下了很深的积怨,那天黄鸿涛是认出了自己才报复打人的。 老杈只能这么说,这是姨千叮万嘱的。 宋小娟很无奈地将老杈所说的话告诉了黄鸿涛。 上初中时,就学过赵高“指鹿为马”,如今自己是鹿是马都搞不清了,黄鸿涛感到特别的委屈。 夜了,秋风起了,独自坐在屋里的黄鸿涛面对窗口,阵阵寒风迎面袭来,不由得一阵战栗:身上冷,心里更冷。 也许这个夜晚,是黄鸿涛感觉到他人生当中最黑暗最寒冷的夜晚。他默默地关上窗子,静静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突然,他想起了自己珍藏的牛角节,连忙翻出来,握在手中反复摩挲。自己真的进了监牢,这祖传的牛角放在何处?谁帮保管?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如何实现? 黄鸿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 她,能帮我吗?她,愿帮我吗? 我崇敬她,她的率真和热情帮助过我,让我在人生地不熟的桂林城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 我钦佩她,她的仗义和勇敢,为我的冤枉官司据理力争,给我孤独的心得到了最大的慰藉和安抚; 我爱慕她,她的美貌和体贴,让我的心狂跳不已,虽然我知道我们并不班配,可是我喜欢她甚至爱上她是没有过错的呀! 真的,我好多次蒙在被窝里悄悄对“她”说:小娟,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唉,那不过是痴人梦呓而已。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是可以当众宣称的:我信任她! 想到这里,黄鸿涛忽然觉得自己从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子力量。终于,他鼓起勇气,敲响了宋小娟的房门。 睡眼惺忪的宋小娟看到黎明时分突然来找自己的黄鸿涛,十分诧异:“有什么急事吗?” 黄鸿涛还是有点犹豫:“我……我想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别胡思乱想。” “真的,如果真判我有罪,我想求你一件事。” “黄鸿涛,对自己要有信心!” “可是,人生会发生一些不明不白的挫折。真的,我感觉到了。” “唉。”宋小娟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说吧,什么事?” “请你代我保管一节牛角。” “牛角?” “是的,牛角。它寄托着我们千家峒瑶民一个几百年的愿望。” 宋小娟惊诧了,她应当知道这一切,因为她已经感到,自己的脉搏已经和他跳到了一起,不是别的,是这位坚毅却带着几分鲁莽的男人面临艰难时对自己的这份信任。 宋小娟第一次将一位青年男子请进了自己的闺房。 黄鸿涛略带颤抖的声音缓慢地向眼前这位自己暗恋着的女孩讲述了爷爷托付牛角节的故事。 说完,他含着泪将手中的牛角节交给了宋小娟。 小小的一砣牛角节,在宋小娟手中是沉甸甸的。 她深感意外,黄鸿涛对自己的信任忽地升腾为神圣的使命感。更重要的是,自己那根很不容易拨动的心灵之弦突然被一股莫名涌起的冲动拨响了。她说不清被拨响的是一种友谊还是一种情感,说不清是一种信任还是一种依恋。 她平静地看着黄鸿涛:“放心,事实最终会彰显的,正义最终会胜利的。” 黄鸿涛觉着自己一点也不孤单,心情好了许多。 回到住处,竟然看见山猫子坐在门口等他! “任我行?这段时间你都跑哪儿去?快进家。” 山猫子异常兴奋:“黄大哥,我帮你要回来了!” 黄鸿涛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你帮我要回什么啦?” “录像。”山猫子急切中觉得十分解恨,“他们不是想查那天你打老杈的录像吗?喏,都在这儿!”说完掏出了两个移动硬盘。 黄鸿涛猛拍桌子:“你坏事了!我输不输官司无所谓,你可是犯了法呀。” “我不怕。” “不!你要走正路,你要去自首。” “我真的不在乎。” “听着,你还叫我黄大哥,你就去自首。要不然,我这辈子绝不认你任老弟!” 山猫子低下了头。 第二次开庭,原告律师针对黄鸿涛的报复伤人一事发出一连串尖锐的诘问,黄鸿涛无法解释“报复老杈”的指控; 宋小波证实黄鸿涛打老杈前已看清了老杈的面孔,黄鸿涛无法否认; 刚出院的老杈吱吱唔唔地指出自己的确与黄鸿涛结下了怨恨,黄鸿涛更是有口难辩; 盘馨竹想为黄鸿涛喊冤。可是宋小波证实,当时盘馨竹所处的位置根本看不到打人事件的全过程! 要命的是,山猫子盗窃录像资料,不但自己触犯了法律,更令黄鸿涛处于无法辩解的绝境。海蓝公司的录像资料表明,黄鸿涛确实是在海蓝公司门前将老杈打跌下地。 宋小娟尽了全力,还是无法改变法官对这起报复伤害案的最终评判。 黄鸿涛被当庭收押了。 他告诉法官,任我行还是孩子,不要为难他。所有罪过,由他黄鸿涛一人承担。 可是,山猫子尽管是自首,尽管未成年,公安部门还是以涉嫌盗窃证据罪将他刑拘十五天。 不日,法庭公开宣判:刑事部份,黄鸿涛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民事部份,赔偿老杈各种费用二万八千元。宣判完毕,当审判长询问黄鸿涛要不要上诉时,黄鸿涛摇摇头没有做声,只是向宋小娟递去一声苦笑。 心有不甘的宋小娟以律师身份立即去探监,带着几分恼火地责问黄鸿涛为什么不上诉。 黄鸿涛很是真诚:“宋律师,就当是一次人生的教训吧。相信我,六个月很快就过去,重新出来的我,一定不再是个鲁莽的人。别难为老杈,其实他不记仇,虽然有点古怪,却是一个正直的人。” 宋小娟越来越觉得黄鸿涛可爱,她的内心似乎对黄鸿涛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但她还是骂了他:“黄鸿涛,你别当缩头乌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想想,如果见义勇为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污蔑成罪犯,我们的平安社会还有平安吗?我们的和谐社会能有和谐吗?” 黄鸿涛被“骂”懵了:“我、我要上诉?” “坚决上诉!” 宋小娟代黄鸿涛提出上诉后,专程拜访了老杈。 “黄鸿涛被判了六个月,你高兴吗?”宋小娟单刀直入。 “我……”老杈摇了摇头。 “你知道黄鸿涛在看守所是怎样评价你的吗?他说别为难你,其实你并不记仇。你看上去有点古怪,却是一个正直的人!” 老杈低下头,再也没有说话。 宋小娟又一一走访了与案件相关的人,终于,她胸有成竹了。 上诉庭开庭,宋小娟开始询问证人:“打人时,有谁叫过老杈的名字没有?” 当时在场的金彪承认没有叫过,宋小波也承认没有叫过。 盘馨竹证实说:“我没有看见打人场面,但我听见黄鸿涛去扶老杈时惊叫了一声‘老杈’!” 审判长皱起了眉头:“金彪,黄鸿涛这声惊叫,你听见了吗?” “……好象是叫了一声。” “别好象,听见还是没有听见?” “是叫了一声。” “宋小波,你听见黄鸿涛扶老杈时,叫了老杈一声吗?” “听见。” “很好。”宋小娟继续发言,“尊敬的法官,黄鸿涛这一声下意识的惊叫很关键。它说明黄鸿涛在扶老杈之前根本就不知自己打的是老杈,在黑暗中只是认为推了正在行凶的歹徒一掌。当他去扶被推倒的人时,突然发现是自己认识的老杈,才会下意识地惊叫一声。因此,足以说明黄鸿涛在打老杈一掌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么,报复伤人从何谈起?” 老杈发言了,当庭承认他与黄鸿涛并没有结下仇怨,还由衷地赞叹黄鸿涛的确是见义勇为又敢作敢当的好汉。 最后,上诉法院作出终审判决:黄鸿涛诉属见义勇为而误伤老杈,当庭无罪开释。 老杈在不适当的地点开不适当的玩笑,也负有一定的责任。判决黄鸿涛赔偿老杈各种费用的百分之六十,计一万七千元。 宋小娟当庭拿出自己的支票,填写了黄鸿涛应支付的赔偿数额交给法庭。 盘馨竹甜甜的笑了,老杈憨憨的笑了。 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刚从济南乘班机回到桂林的武尚哲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静静地看着法庭上发生的一切。 无奈的赵莫玉和气愤的唐婷提前离开了法庭。 “武尚哲?”唐婷离开法庭时看到了武尚哲,她不敢正视他,低着头走了。 此刻还能说什么呢? 当夜,宋小娟请黄鸿涛和老杈一同到榕湖饭店吃饭。 老杈只是紧紧地握着黄鸿涛的手,一直没有说话。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说不出口。 别说了吧,此时,又有什么话能比得上这紧紧握着的手呢? 当一弯细月跟随着夕阳跑到西山顶时,宋小娟与黄鸿涛静静地站在榕湖边。 “你看,那弯细月跟着太阳跑呢,可惜快西沉了。” “这有什么呀?初二初三都这样。” “我看那弯细月有点像勾勾,想勾住太阳,别让他离开自己。” “宋律师,你说话挺有诗意。” “别开口闭口‘宋律师、宋律师’的。”宋小娟郑重其事地将牛角节交还黄鸿涛,“鸿涛,还给你。” 黄鸿涛:“别呀!我请你继续帮我保管,哪天我还清你的一万七千元时,再考虑要不要回这节牛角。”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好象牛角比不上那弯月,怕是勾不住太阳的。” “奇谈怪论!”宋小娟静静地看着黄鸿涛,再无什么语言来表达此时内心的情感。 法庭上武尚哲剑一般刺来的眼神,比严刑拷打自己的皮肉还要难受。唐婷似乎看出武尚哲对自己印象非常不妙,她的内心的煎熬着,可惜这种煎熬并不是因为自己恶劣的唆使行为而懊悔,却是为武尚哲对自己凌厉的眼神焦躁不安。 这天是唐婷的生日,精明的她终于逮住了这个修补关系的好机会。 唐婷稳住自己跳动不安的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念叨着“别犹豫,别犹豫,别犹豫!”她迅速按下了武尚哲手机号的记忆键。 “唐婷吗?”那边传来的声音并不带令人难堪的情绪和口吻。 “尚哲,你去济南也不说一声。” “有事吗?” 看来是话不投机。 唐婷不再犹豫,直接切入主题:“尚哲,今天是我生日。妈在家弄了几个菜,请你过来热闹热闹。” “祝你生日快乐。这段时间要为山东的项目忙上好一阵呢,我就不去了。” “尚哲,再忙,饭总得要吃的呀?” “不一样的。我一个快餐十分钟就解决了。” “那么……就算你还我个人情?” “我什么时候又欠你个人情啦?” “在北京街头,大庭广众,我给你面子了。” “真那么计较?” “我不管你,我这就去海蓝大门口等你,不见不散!”说完掐断了手机信号。 终于,在海蓝大门等了好一阵的唐婷软磨硬泡,将武尚哲拉到家里。 不过,大楼里一双猎艳的眼也注视着这一幕。 “婷姐,武叔,你们来啦?”两人一进家,盘馨竹正在帮着赵莫玉忙前忙后呢,原来心中算盘拨得精细的赵莫玉也借故将盘馨竹邀来了。 盘馨竹是唐婷最不愿见到的一个人,可一听“武叔”这一称谓,她乐了:“你叫他武叔?哎,那么我的辈份就比你高了哦。以后指不定我嫁给你武叔,就变成你武婶了。” 武尚哲十分别扭:“唐婷,你积点儿口德行不?” “没事的,没事的,婷姐开玩笑的。”盘馨竹很大度。 赵莫玉端了一大盘菜上来:“谁开玩笑也不许欺负我干女儿哦。” “怎么?赵姨认馨竹做干女儿了?” “当然!要不我认你做干儿子?” “赵姨你省省心吧,别弄得满桂林城都是你的干亲。” “叮咚——”门铃声响了。 “婷姐,一定又有你的客人来了。”盘馨竹笑眯眯起身去开门。 “我的客人?今天我除了武尚哲,谁也没请!” “嘿!伯母好,老同学好,小美女好。”卢凤鸣手捧着九十九朵玫瑰,径直走到唐婷面前,“我最亲爱的,最美丽的小寿星婷婷,祝你生日快乐!” 唐婷勉强接过鲜花:“你……怎么知道是我生日?” “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唐婷凑近卢凤鸣的耳朵:“不会是脸皮厚磨出来的吧?” 各有各的心事。 这次生日宴会,过得不尴不尬。 十九 武尚哲和李敬尧的山东之行,相当成功。 这是武尚哲从互联网上了捕捉到的信息:山东邹城台商李东明要开辟一个占地近千亩的生态农业园区,急需两千套现代化种植大棚。 武尚哲连忙找来李敬尧核计。 按武尚哲的设想,塑工制品是海蓝公司的强项,管道铺设是家峒实业的优势,两家合作刚好是优势互补。 他想两家一同拿下这个项目。 李敬尧也很感兴趣,他们估算了一下,这项现代化种植大棚的标的应当是五千万元左右。 主意一定,他们一面订购直飞济南的机票,一面上互联网了解山东邹城的地理环境和天气情况,根据当地的实际撰写标书。 标书完成,两人立即飞赴济南,转车邹城。 然而一到邹城,情况不容乐观,竞标者有十七家公司! 两人在宾馆犯了愁:怎么才能出奇制胜,顺利拿到这个五千万的大项目呢? 他们知道,邹城属鲁西南,夏天奇热、冬天奇冷,日照指数却很高。虽然南有昭阳湖和微山湖,但年降雨量仅有200——300毫米。邹城铁路交通不错,有京沪线贯通南北,东线有直通日照市的出海口。 此刻唯一的办法是面见老板李东明。 交流与沟通是人类的强项,许多盘根错节正是被交流化解的,许多堆积拥堵正是被沟通疏排的。 两个年轻人直奔“东明农业园”。 一位老者正在观察大豆的生长情况。武尚哲微笑着走上前去:“老人家,请问李总李东明先生在哪儿?” “老人家?我有那么老吗?” “对不起。”武尚哲一听老人口吻和口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您就是李总吧?” “年轻人,说吧,什么事?” “我叫武尚哲,他叫李敬尧。看来李总从年轻时起,就是位农艺高手。” “莫非小伙子的祖辈父辈也是务农高手?” “高手谈不上。我只记得小时候我们最喜欢跟父母到畲地里玩耍,帮着拔拔草呀,捉捉蚱蜢喂鸡呀。对了,还在红薯地里打红薯窑!李总肯定玩过?” “当然。” “先将土块垒成小窑,用柴草烧得火红,然后红薯放进去,将土窑打碎……” “哈,不用一个小时,香喷喷的红薯就可以出窑了。”李东明笑眯了眼,“你看,说起打红薯窑,馋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是呀,尚哲你不是说上次跟宾教授到灌阳恭城考察,也打过红薯窑吗?” “恭城?”李东明的脸上微微一颤,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李总的祖籍……恭城?”武尚哲捕捉到了这微微一颤。 “也许我们的家乡更近一些……来自千家峒瑶族?说不定我和李总是同宗呢。”李敬尧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 “不谈这个。我还是对你的红薯窑感兴趣。”看得出,李东明内心深处其实很想谈,嘴里却岔开家乡,找回了原来的话题。 “打红薯窑关键在于控温。”武尚哲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东明一眼,“火候不到,吃了半生熟的红薯……” “哈哈哈,可要打臭屁的!尚哲呀,你的主题是不是想说控温呀?”李东明很敏锐,单刀直入。 “不错。”武尚哲看了看身边的种植大棚,“邹城的冬天温度很低,农作物即便是在大棚内也生长不起来。但邹城有个特点,特别是冬天,日照指数很高。这对大棚的控温来说,无疑是个有利条件。我想,可以在大棚底部铺设一排活动的吸阳板,不用电能,棚内气温就可以提高两到三度。” “想法很新鲜,有创意!”李东明指着武尚哲笑道:“啊,你小子是来竞标种植大棚的!” “是的。” “我什么也不问了。”李东明向武尚哲伸出了手,“既然你们想好了大棚控温方案,来投标吧。条件相当的情况下,我会选择你!” 就这样,武尚哲和李敬尧他们在十七家竞标公司中脱颖而出,获得了这五千万元的标的。根据大棚塑工和管道两大系统工程的分工,海蓝公司占的份额是三千一百多万,家峒实业是一千九百万。 武尚哲以创新的策划、渊博的学识和诚恳的态度,为海蓝公司赢得这份三千万元的大订单。 高兴异常的宋春林将武尚哲提拔为副总经理,并将公司的大部份管理权交给了他。 武尚哲向宋春林建议,争取将李东明的生态农业枝术引进到灌阳和恭城,这样,将会为海蓝公司和家峒实业创造更大的商机。因为他看得出,李东明先生是千家峒瑶族后裔,只要解开他心中的疙瘩,他会热衷于家乡建设的。 宋春林当即拍板,让武尚哲去千家峒一趟。 适逢八桂大学放假,盘馨竹听说武尚哲要去千家峒,主动邀请赵莫玉到千家峒做她那“探寻祖先踪迹”的梦。 正在为输了官司忿忿不平的赵莫玉巴不得有个散心的机会,还能到千家峒打探地下宝藏的消息。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于是赵莫玉让老杈金彪守住店面,自己跟随武尚哲的三菱越野车前往千家峒。 到了千家峒,才知道正值瑶家的“中年节”。 农历七月的“中年节”,相传是千家峒瑶家为纪念七百年前大迁徙而流传下来的一个特有节日,也是仅次于“盘王节”的第二大节日。 传说在“中年节”期间,阴间也会放上七天假,让那些在七百年前被元军杀害冤死的千家峒瑶民的阴魂返回阳间与亲人相聚。 七月初七,瑶民们将自己的先祖迎回家,在阴阳两隔中“相聚”七天,七月十四再举行隆重仪式,将先祖们送还阴间。 这谈不上迷信,是瑶家借以纪念先祖被元兵屠杀的冤魂和悲状的瑶族大迁徙。与其说它是节日,不如说是一次令人心酸的祭奠。 “中年节”有所谓“迎鸡送鸭”的讲究:初七迎接阴魂时要杀一只鸡,摆一壶酒,舀一碗饭供着。全家老少齐动手,将木楼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堂正中的先祖灵位重新换贴鲜红的字联,家人个个换上整洁的瑶族便装,点上九炷香:三炷香插在院子正中,意为欢迎阴间的先祖神灵回家;三炷香插在先祖的灵位牌前,意为恭请先祖们高坐正堂;三炷香插在供品前,意为请先祖们吃个便餐洗尘压惊。这样,算是将先祖们迎回家门团聚了。 到了七月十四,这是与阴间先祖相聚共餐的最后一天。 各家各户要杀几只鸭,做一桌丰盛的饭菜与先祖辞行,送先祖回阴间。这一天会全寨放假,个个都要陪先祖度过这分别的一天,以尽晚辈微薄的孝心。即便是出嫁的女儿,也会在夫家挑选一只最肥最大有鸭,托人送回娘家。 据说花蓝瑶和坳瑶是以人口多少来确定杀几只鸭的,家中有几口人就会杀几只鸭。这一天,男人们会在家中杀鸭弄菜,妇女们则动手给先祖们剪裁纸衣纸伞、金银纸钱。 下午三四点钟,各家各户非常虔诚地祭拜完社王和先祖,就设宴开餐了。餐桌上的菜肴相当丰富:黄焖鸭、子姜鸭、白斩鸭、香菇木耳鸭、罗汉果清炖鸭、白果老鸭汤等等,几乎可称之“百鸭宴”! 大家入席后,男主人将全部的鸭肝和鸭胆放进盛满瑶家米酒的小缸中捣破捣碎,然后每人一杯喝尽,意为今后继续享受先祖的护佑,一家人同甘(肝)共苦,和和美美。 黄昏,全家人在大堂烧香拜别先祖神灵,为先祖神灵烧纸衣纸伞,烧金银纸钱,让先祖们回到阴间享用。 武尚哲和赵莫玉到达清风寨的第二天正是农历七月十四。 乡亲们听说赵莫玉也是瑶族同胞,特别热情地接待了她。 武尚哲呢,大家误以为他是赵老板的跟班。 盘公望一大早就杀好了两只鸭子,在厨房专心致志地弄菜。他专门做了一味白斩酱鸭:先准备一碗上好的米醋和姜丝,杀鸭时将鸭血拌入其中,成为酱紫色的“鸭酱”。夹一块肥嫩脆口的白斩鸭肉蘸上鸭酱,酸甜中带着浓浓的鸭肉香味,特别鲜美可口。 赵莫玉特别爱吃白斩酱鸭,原本信誓旦旦要减肥成魔鬼身材的她,也顾不了许多,一连品尝了六七件,赞不绝口。 赵莫玉表面应付着热情的乡亲们,眼睛几乎无缝不钻地悄悄窥视着盘公望的一举一动。不为别的,就是盘馨竹透露的“自己父亲好象藏着什么宝贝”。 可是,两天的窥视,盘公望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也看不出收藏有宝贝的迹象。 只有再探饮马崖! 饮马岩对武尚哲和赵莫玉的确有诱惑力。 武尚哲着实想看看这神秘的千家峒核心区。 赵莫玉心有不甘地想窥探传说中瑶族七百年前埋下的宝藏。 对于饮马崖,赵莫玉寄托了太多的美梦和希冀。 十几年来,她常常在梦中笑醒,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寻到了千家峒宝藏,她一次又一次地成为了千家峒最富有的峒主!每次醒来,都会看着自己两手空空而继续梦呓:“我的宝藏呢!” 可谓是有梦就有胆,整天思念着千家峒宝藏的她,终于形成了冒险到饮马崖寻宝的方案。 在饮马崖出事的那天,正是她第一次私探饮马崖。 记得当时她留下金彪在林场守车,让老杈陪着自己溜到饮马崖西坡反复观察了大半天,选择攀顶路线。 为寻宝而胆大包天的她竟然在饮马崖西麓露营!当然,有亲亲的外甥老杈陪着,她绝对的放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与老杈就开始攀顶,用了大半个上午,终于登上了饮马崖。 第三天,可是,饮马崖东面却是削壁似的百丈悬崖,根本无法下去。赵莫玉气馁极了,她自个儿坐在悬崖边一块岩石上生闷气。老杈也闷不作声地缩在一棵小树底吸烟。 “小心你的火哎!”赵莫玉没好气地冲老杈喊了一句。 “火?” 是火!赵莫玉眼前一亮:就在她脚下不远的悬崖缝里,似乎闪了一下火光!不对,不是火光,是太阳照在什么东西上的反射光。 第一个闪过赵莫玉脑海的词是“宝藏”! 她的心儿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也许是求宝心切,也许是鬼使神差,她竟冒着天大的危险小心翼翼地爬下悬崖,从石缝里取出一片金属,细细一看,居然是一小块金香炉残片!她兴奋地刚开口喊老杈来接应,却不料脚下一滑,惨叫着摔下悬崖,幸被两棵老布荆树挡住,卡在了一块突出来的石坎上…… 手中握着千家峒宝物,当然不敢张扬出去。 正是如此,赵莫玉对警方矢口否认自己是坠崖人。 中年节后的第二天,盘馨竹带着赵莫玉和武尚哲直奔饮马崖。 来到小草坪,盘馨竹带着两人穿过一片根本无路可走的荆棘丛,顺着一条小溪流上溯一里多路,来到一座小石山前,盘馨竹说这小石山名叫“石童子”。 他们沿着石童子左侧转过一道小弯,盘馨竹找到了杂草灌木隐掩着的“穿岩”。她带着武尚哲和赵莫玉穿过“穿岩”,一出洞口,豁然开朗,眼前竟是千余亩宽的大山槽! 这一路走来简直是迷宫,不,是九曲幽径的仙山中突然出现的另一个世界! 武尚哲目瞪口呆了,他舒缓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吟诵起来:“啊!‘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武叔,别酸了。这儿又不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园。” 赵莫玉第一次听到盘馨竹叫“武叔”:“干女儿,你叫他什么?” “他逼我叫的!”盘馨竹俏皮地瞟了武尚哲一眼。 “我什么时候逼你啦?”武尚哲大呼冤枉。 赵莫玉笑道:“哎,哎,辈份别弄乱了。二天尚哲成了我家婷婷的姑爷,干女儿又叫你‘叔’,我岂不是与姑爷平辈了?” “什么时候扯上你家‘姑爷’了!”武尚哲闹了个大红脸。 谈笑间,他们在饮马崖走了整整一天。 武尚哲感触颇多,心中渐渐形成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他想实际探索一下开发千家峒旅游业和发展生态农业的可行性。 回到清风寨,在饮马崖一无所获又不死心的赵莫玉趁着盘公望独自到菜园淋水,赶忙凑了过去,神秘兮兮地亮出她的“杀手锏”:“盘哥,我也是千家峒迁出去的赵家后代,你看,我们赵家收藏了一节牛角。” 盘公望看着赵莫玉手中的牛角节,愣了一下神:“我们盘家……没听说。” “唉,我好想对比一下。”赵莫玉欲擒故纵,“盘哥,你别告诉别人,牛角节上有重大秘密哪。你看这线条,指不定是什么秘密的图画哩。” “牛角节上有线条?”盘公望凑了过来。 “盘哥没有牛角节……就别看了。” 夜深了。 完全没有睡意的赵莫玉果然发现了盘公望有神秘举动。 盘公望悄悄起身,披上外套蹑手蹑脚地向后山走去。 赵莫玉决定跟踪,她不远不近地跟着盘公望,来到了后山用于储藏柴草杂物的浅山洞。 只见盘公望点燃了一支火把,看看后面无人,钻进山洞,从岩壁下柴草盖着的小石洞里掏出一只小花布袋,里面真的是一节牛角! 盘公望仔细地看着牛角节,琢磨着什么。良久,他摇摇头重新放好牛角节,回寨子了。 赵莫玉如法炮制,取出牛角节。她想攫取这节牛角,又不想以不光彩的方式弄到手,一时间陷入矛盾之中。 最终,理智战胜了贪欲,她恋恋不舍地将牛放回原处。 这一切,都被又随后跟来的武尚哲看在眼里。赵莫玉走后,他也取出牛角认真观察:这节牛角长4.7厘米,上宽3厘米,下宽4.2厘米,显然是一支牛角的第一节,上面有字状条纹却十分模糊,莫非是被磨损了? 回到盘公望家,武尚哲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想着,他爬起身来,勾画出十二节牛角的分节轮廓图,试着研究十二节牛角蕴含的意思来:当年分牛角时十二节牛角的排序与十二姓的排序有无关系?牛角节剖面的细条纹究竟传达着什么信息?他百思不得其解。 二十 香港。 廖家豪仍然是天虹娱乐天地的常客,只不过娱乐天地的老板换成了森哥。 森哥一直十分欣赏廖家豪,自从那次劝廖家豪入伙被婉言谢绝后,森哥再也不提此话题。两人经常说说笑笑、吃喝玩乐,俨然如深交多年的挚友。 一天,森哥突然约见廖家豪。 “豪哥,我们老板很看重你。” “你的老板?你还有老板?”廖家豪早估计到了这一点,但他得装聋作哑,“你不就是天虹娱乐天地的老板吗?” “其实我只是一个高级马仔。”森哥笑了笑,“我们的老板就是大名鼎鼎的钱万贯。怎么,我们一起在他手下发财,别找你那节烂牛角了。” 廖家豪暗暗吃了一惊,原来自己的意图、打算和一举一动,都掌控在这位钱万贯老板手中!他故作镇静地随意答道:“什么烂牛角?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森哥,你们老板钱万贯……他谁呀?” 森哥神秘地笑了笑:“钱老板?这么说吧,只要老板想灭掉谁,就会随意将他象蚂蚁一样捏成齑粉!” “太可怕了!” “自己人不用怕,他不会灭了你。” 廖家豪压低了嗓子:“不,那只蚂蚁兴许就是自己人。” “别乱猜。” “做手下的最应当了解自己的老板。” 森哥莫明其妙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做声。 对于这次突然见面,廖家豪十分警觉,他不得不暗地里密切注视森哥和老扁头的动向。 果然,不到三天,森哥和老扁头同时从天虹娱乐天地消失了。 这是异常情况!廖家豪赶忙找周家峒商量。 森哥和老扁头去了哪里,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周家峒估计,他们可能是奉钱万贯之命到了外地,目的很可能还是为了牛角节。从森哥叫廖家豪“别找你那节烂牛角了”这句话说明,钱万贯已经知道廖家豪手中的牛角节是假的,早就断定廖家豪在利用假牛角节来寻找自己祖传的真牛角节。他们正是想利用廖家豪探出更多牛角节情况。 事不宜迟,周家峒通过他的关系,查到森哥和老扁头已飞往桂林。 廖家豪二话不说,他要立即去桂林找李敬尧,共同对付森哥。 他们分析得一点不错,钱万贯的确是派森哥和老扁头去找洪六公。这次,有线索说桂林城隍庙附近的麻将馆曾出现过一节牛角,牛角节的主人叫唐建忠,是从一个叫“山猫子”的手中买到的。因而钱万贯让森哥带着老扁头和众多手下一同来到桂林,找洪六公继续合作,同时设法弄到李敬尧和唐建忠手上的牛角节。 原本洪六公对森哥所说的牛角节一事很不以为然。 上次森哥出重金收买牛角节,并告诉洪六公,刚入住榕湖饭店的李敬尧手上就有一节。让他设法叫手下去偷回来,结果落空了。洪六公手下偷回来的行李中只有一些钱财,翻遍李敬尧入住的房间也没有发现什么牛角节。此举令洪六公大失所望,没有一点儿捞头不说,差点被逮了两名手下,因而对森哥几乎失去了信任。 森哥找到洪六公,先扔给他两万元:“记住,闲云阁老板唐建忠从你手下一个叫山猫子的手上买了一节牛角,你给我搞回来。” “才两万?上次……”提起上次,洪六公满腹牢骚。 “闭嘴!”森哥一把揪起洪六公,“搞到手再给十八万。还有,上次李敬尧手上的牛角,搞到手也赏二十万。” 洪六公一把抓起那两万元,裂嘴笑了笑:“森哥放心,我通吃!” 洪六公兵分两路,一方面叫来与山猫子最要好的二苟子,让他去找山猫子和“闲云阁精品玩饰店”的老板唐建忠;另一方面派人去打探李敬尧的情况。 山猫子离开洪六公后与二苟子还有一些往来,所以二苟子很容易找到了刚解除拘禁回到黄鸿涛住处的山猫子。 果然,山猫子说是二百元将牛角卖给了唐建忠,但那节是假的。 假的!难道山猫子手中还有真货? 二苟子很是茫然:“那我怎么办?” 山猫子诡谲一笑:“伙计,真真假假,对他们就得这样。” 二苟子到闲云阁打听,得知唐建忠已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钱万贯得到洪六公传来的唐建忠的消息,立即让森哥和老扁头去盯唐建忠的妻子赵莫玉。 这一盯不打紧,唐建忠和赵莫玉的危情关系和家庭现状被了解得一清二楚。 森哥决定直接对赵莫玉下手。 玩饰店失窃了! 商品被翻得乱七八糟,可并没有遗失什么东西。 赵莫玉查看了一番,店内并无损失,况且她众来不愿意与警方打交道,因而没有报案。可是,正当她对这次失窃事件其中的蹊跷疑惑不解时,突然接到一个令她胆战心惊的电话:“赵老板,你的女儿在我手上!” 赵莫玉故作镇静:“别开玩笑!讹钱也不看看老娘是谁。” “好吧,你听听是谁的声音!”此时受话器里传来了唐婷悲切的哭叫声,“妈,快救我!” 赵莫玉如同被人当头一棒,整个身子“哧溜溜”瘫软着滑坐地上。她急切地想知道对方的条件,声音颤抖着:“求求你们,别碰我女儿!你、你们想怎样,我都答应。” “赵老板,我们不会为难你,记住别报警,报了警我们会让你女儿死得很惨很难看!交换你女儿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交出你收藏的祖传牛角节!” “牛角节?”赵莫玉虽然万般不舍,但也只能答应对方的要求,双方约定了交换的时间和地点。 刚结束绑匪的电话,赵莫玉立即发疯般分别拨通了武尚哲和卢凤鸣的手机,告诉他们这个可怕的消息。卢凤鸣一听说自己心爱的人被绑架,虽然是不停地捶胸顿足,心里却设想着如今唐婷正在被人凌辱的各种悲惨屈辱场面,惦量着自己还值不值得爱这种被绑匪们万般蹂躏过的女人。如今,他嘴里只会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一句话:“哎呀!她挨搞惨了!这怎么好呢,哎呀!” 武尚哲马上赶到玩饰店,听说绑匪是为了牛角节,顿时感到事情非同小可,要求立即向警方报案。 赵莫玉无奈地拿起电话,刚要拨打110,可她又神经质地突然挂断了电话:“不,不能报案!” 这时,武尚哲的手机响了:“哪位?哦,是敬尧哪。家豪到桂林了?我们聚一聚……有重要事情……关于牛角节?不行哪敬尧,我一位熟人的女儿被绑架了。请注意,也是为了一节祖传牛角!” 桂林市南郊,森哥正在一处废旧建筑物中看守着被绑架的唐婷。 可怜的唐婷双手双脚和嘴巴被封口胶封着,几乎无法动弹。她头发散乱,全身无一处不在战栗着。 森哥非常好色,在香港是天天换女人。按他的人生逻辑,黑道上混的人心是黑的,洗不白;命是悬着的,惜不得;女人是玩的,少不得。当他看见艳丽非凡又可怜惜兮兮的唐婷,顿时起了歹心:放在嘴边的肥肉,哪有不尝之理? “美女,什么名字?”森哥在唐婷小脸儿上捏了一把,顺手扯开了她嘴上的封口胶。 唐婷头一甩,“啐”了一口:“啐,放我回去!” “放你回去?哎呀呀,那么漂亮的脸蛋儿,你森哥舍不得哟。”森哥的手在唐婷的脸上不停地摩挲。 唐婷想挣扎,可半点也动弹不得。 刀俎之下任人宰割的唐婷明白了:反抗没用,只有凭镇定和智慧。 森哥那双罪恶的手慢慢摸弄着,竟然从脸蛋儿慢慢滑向她高高隆起的前胸。 万分惊恐的唐婷闭上了眼睛,克制着自己,装着有几分快感小声地哼哼着。突然,她睁开眼睛,大声冲森哥叫道:“别这么折磨人家!有种你开房间去。” “开房间?好主意!”森哥那双色迷迷的眼盯着唐婷,不安分的手却停下了。 唐婷装作很欣赏森哥,痴痴地看着他:“森哥,这儿太脏太闹心,没情趣。你真喜欢我,就要对得起我。” 按耐不住的森哥狠狠亲了唐婷一口:“你真愿意和我去开房间?” “没什么愿不愿,你敢,我奉陪。” “哈哈哈,好个敢奉陪的俏妹子。”兴奋到极点的森哥居然没有请示钱万贯,私自放开唐婷的手和脚,带着她到郊区一家较为背静的小酒店开了房。 刚挽着唐婷要上楼的森哥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廖家豪打来的。说他刚到桂林,有关于牛角节的重要信息,要求立即和森哥面谈。 大胆放肆的森哥看见唐婷如此屈从自己,竟约廖家豪到小酒店会面。 “豪哥,这是我的女朋友婷婷。”森哥厚颜无耻地介绍道。 唐婷不敢做声,其实她一路上一直在寻找逃脱的办法和时机,但时时处处森哥都提防着。如今又来了一个同伙,她开始绝望了。 “你女朋友?很漂亮。”廖家豪对森哥的劣迹习以为常,他揣摩,眼前这位美少女很可能就是武尚哲所说的被绑架的熟人的女儿! “她别有风味。”森哥随口亲了唐婷一下。 唐婷微微蹙起了眉头。 “牛角的味道吗?”廖家豪看在眼里,他凑近唐婷嗅了嗅,很小心地向她使了个眼色。 可是对廖家豪已有戒心的唐婷并不理解这个眼色,误以为是又一色狼在挑逗自己。 “豪哥,朋友妻,不可欺啊。”唐婷试图挑起两个男人之间的矛盾。 “哈哈哈,这小嘴儿真甜。”森哥却乐了,“朋友妻……小妞儿,听你这句话,我真有点爱上你了。” 由于唐婷的不理解,廖家豪当然敢贸然行事。他恭维着:“森哥,难得有如此爱你的大美人,我不敢耽搁你们俩的好事,只想单独与森哥谈谈。完了你们随意爽神去!”说完再次向唐婷使了个眼色。 唐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趁机上前深深地吻了森哥一下:“森哥,你们去谈吧,我在房间等你。” 森哥看了廖家豪一眼,只好将唐婷留在房间,与廖家豪出门说话。 唐婷朝窗下一望:五层楼,哪敢往下跳! 她横下心,突然拉开房门冲了出去,朝楼梯口猛跑。 森哥想冲去抓住唐婷,被廖家豪当面狠狠揍了一拳,跌坐地上。 廖家豪转身拉着唐婷冲出酒店大门。 恰好有一辆出租车的司机去小卖店买香烟,廖家豪顾不了许多,将唐婷推上副驾驶座位,驾着车绝尘而去。 森哥也不含糊,爬起身来骂了声“臭女人”!开车急促追去,边追边打电话让钱万贯派人拦截廖家豪的出租车。 这边,赵莫玉死活不许武尚哲报警。她避开武尚哲,独自一人来到绑匪电话中指定的交接地点——桂林火车北站左侧第三个电话亭。 赵莫玉望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 正在她失望地正要离开时,突然一辆黑色桑塔那轿车停在她面前。老扁头从副驾座位上伸出头来:“嗨!牛角!” 赵莫玉下意识地将牛角伸去。老扁头一把抓过牛角节,丢下一句话:“你的女儿回家了。”边说车子边开去,迅速离去。 “女儿!我的女儿!” 赵莫玉被抢了牛角节又见不到女儿,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一看,哪有女儿踪影!绝望的她,脚一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在武尚哲的坚持下,她终于选择了报警。 桂贺公路上,正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极速追车游戏。 廖家豪驾着出租车急速向南驶去,森哥在后面疯狂地穷追不舍。 钱万贯的手下三部车在一处山坳截住了廖家豪,森哥也堵住了退路,将他们两人逼下车来。 “豪哥,太不够意思了吧?”森哥阴沉着脸。 “森哥,钱老板的大事会坏在你手里!”廖家豪看了看堵在前面黑黝黝透着凶光的一辆凌志牌高级豪华轿车,反而理直气壮,“为了一个女人,值吗?” “今天你若跟我们一起干,小美女就是你的了。” “如果我不愿呢?” 森哥指了指前面的凌志车:“老板自会裁决。” “那么……我直接与老板谈谈?” “请。”森哥将唐婷逼退,让廖家豪到前面的凌志车去。 站在轿车门边的打手拉开后车门,廖家豪钻了进去。 终于,他见到了一直坐在小轿车上的神秘人物钱万贯——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黑社会头子,竟是常在香港天虹娱乐天地小花园逗鸟的墩厚老大爷! “小伙子,还对牛角节感兴趣吗?” “老爷子,真看不出!你隐藏得好深哟。” “既然都对牛角节感兴趣,你别一个人折腾啦。” “我入了伙,能有什么好处?” “找到真正属于你的廖氏牛角,我会‘完璧归赵’;然后让你成为千万富翁,任你四处漂泊,享受人生。如何?” “条件很诱人,请让我考虑三天。” 这时,钱万贯的手机响了,他挥挥手,让廖家豪下车。 钱万贯的手下打电话说,赵莫玉的牛角节已到手。钱万贯胖胖的脸上绽开了弥勒佛式的笑容,他指示森哥:“放了廖家豪和唐婷,三天后听答复。” 说完带着森哥及手下开车走了。 廖家豪打了个寒噤:“姑娘,我们好险!” 唐婷惊魂未定,在廖家豪的搀扶下,才钻进了出租车。 十二十一 桂林叠彩山东濒漓江,山之南开发了一片高档住宅区,名曰“彩云故里”。 钱万贯在“彩云故里”别墅群里租下了88号别墅。 放走了廖家豪和唐婷,他回到了88号别墅,阴沉着脸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森哥低着头进来,显然,钱老板的脸色让他提心吊胆。 “说,为什么私自带走唐婷?”钱万贯对森哥带走唐婷的行为最是恼怒,“就因为她长得漂亮?就因为你发了女人痨?” 森哥有点不服气:“都是廖家豪坏了我的事。” “他坏了你的事吗?坏得好!我看他要比你能干得多,精明得多!” 钱万贯越说越气,“嚯”地站起扇了森哥几个光:“如果再为玩女人坏了我的大事,我废了你!” 被扇得嘴角出了血的森哥“诺诺”连声,此时即便是恨得咬碎了牙齿,也只能和血吞了。 老扁头匆匆进来:“老板,牛角节拿来了。” 钱万贯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牛角节细细一看,满脸铁青地将牛角节摔在地上,大吼:“假的!” 这一吼不打紧,那老扁头脚一软,跪了下来。 刚受了责骂的森哥趁机踹了老扁头一脚:“蠢货!” 钱万贯用手指捏了捏紧蹙着的眉头:“阿森,这节牛角仿制得如此之象,看来那个叫山猫子的手中要么还有一节真家伙,要么就知道谁手里有真家伙。你再去找洪六公,一定要寻到山猫子,找出真正的牛角节。” “老板英明!”森哥嘴里如是说,可是心里还想着那已经到手的美女——这辈子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可惜,煮熟的鸭子飞了! 憔悴不堪的唐婷被廖家豪送回景园小区。 廖家豪什么话也不说,他默默看着唐婷进了楼栋以后,开车到市郊旅馆,将钥匙装进信封扔给前台,走了。 前台服务员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有一百元和一张小字条:请交还一个半小时前被借出租车的司机。 拖着疲乏沉重步子的唐婷一进屋,大家急切地问她情况时,她一言不发,捂着脸儿抽泣着,“呯”地关上房门。 赵莫玉使劲地捶门:“婷婷,婷婷,有什么话快给妈妈说。” 武尚哲劝住赵莫玉:“回来就好,先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卢凤鸣挥着拳头,发瘟鸡似地甩着脑袋,不知是叹息、惋惜还是怜悯,他来来回回走动,嘴巴里只会反复蹦出两个字:“哎呀,哎呀!” 武尚哲意识到,这次绑架虽然看似虚惊一场,牛角节的事可能已有黑社会背景的势力插手其中。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他一听,是宾盛中教授。 宾教授从北京传来消息:送检的富川县平寨村牛角节无法用碳14来测定,因为碳14只能测定千年以上物品。但据专家的经验判断,这节碳化程度较高的牛角节的确已有几百年历史。由此可以完全判定,当年十二姓瑶胞撤离千家峒时,盘姓头领将号令全峒的的牛角截成十二段分给瑶族十二姓,相约五百年后再相聚是真有其事。 武尚哲将这次唐婷被绑架,交换条件竟是牛角节之事告诉了宾教授,他认为,从种种迹象表明,黑社会有可能已经染指牛角节,其目的很明显,就是认定了十二节牛角上的奇怪条纹会构成一幅千家峒瑶民藏宝图! 宾盛中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既然千家峒牛角节和地下宝藏的传闻已经引起了社会上一些犯罪分子虎视眈眈,那么,将会对千家峒的生态资源产生破坏,也许会产生毀灭性破坏!在这种情况下,是到了需要公安部门加强保护千家峒生态资源力度的时候了。 宾盛中教授将发现千家峒的简要经过、千家峒在瑶族发展史上不可替代的作用、千家峒潜在的生态旅游资源和近来围绕牛角节所发生的一系列怪异情况,写成一份详细汇报材料,呈送湖南、广西两地政府和公安厅,建议打破行政区划,在泛千家峒地区组建一个跨省、跨县的特殊警务机构。 经过协助商,千家峒森林公安分局组建成立了,唐逸群出任分局长。 唐逸群是位工作相当扎实的女警官,她组建的公安分局辖区扩大了近十倍,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都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她上任烧的第一把火,就是组成了千家峒辖区各个派出所之间的通讯网络系统,各派出所的通讯触角又深入到了各个村民委、林场各林站乃至于重要的森林了望台。 第一把火刚烧起来,唐逸群又点燃了第二把火。 她与各个派出所的同志们一头扎到千家峒各个村寨各个林站了解情况。向村民和林场职工们宣传保护千家峒生态环境的重要性和具体的保护方法。比如土层保护、森林保护和环境防污染保护等等。 唐逸群第一次进到了清风寨,原本清风寨并不属于千家峒村管辖,它是灌阳县最边远的山寨子。 进清风寨最想找的人就是盘馨竹,偏偏此时她上大学去了。 唐逸群来到了盘馨竹家。 “盘大哥,来看看你。”唐逸群专门提溜着一大袋水果。 “她是千家峒公安分局的唐局长。”陪同前来的村长盘绍诚掏出袋中一只苹果,径直递给了盘公望。 “你吃,你吃。”盘公望挡了回去,狐疑地:“唐局长……要来我们家查案子?” 唐逸群“扑哧”笑了:“前几个月,馨竹和我们一起上饮马崖救了一名妇女。小姑娘勇敢着呢,是她第一个攀上了饮马崖!” “哦,你说的是赵老板呀。她来过我们寨子。” 唐逸群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但她表现得漫不经心:“知道,知道。” “馨竹遇上贵人了。赵老板认她做干女儿,还要包她大学的学费。” “赵老板还挺会感恩的呀。” “后来馨竹又带赵老板去了一次饮马崖。” “啊?她干什么去了?” “说是认祖归宗。” “她也是瑶族?” “是。她说也是从千家峒迁出去的赵姓瑶族。” 唐逸群估计赵莫玉就是为了传说中瑶家埋藏的宝藏进山冒险的。显然,赵莫玉如此不顾一切地进山冒险,很可能上次她在饮马崖遇险时已经获取了什么好东西…… 唐逸群不由得想起赵莫玉受伤时那只死死攥着的拳头和在病床上那瞬间显现的怪异眼神! 在深入各村寨这段时间里,唐逸群听到了更多关于千家峒的传说。她知道自己也是瑶族,但祖辈早年参加革命,父辈又长年在外工作,她从父母嘴里听到的千家峒瑶族传说并不多。这次,每听到一个故事都会令她激动非常,从而又勾起了她烧燃上任后第三把火的设想。 回到分局,她让办公室人员收集整理了有关瑶族、槃瓠、七百年前瑶民大迁徙等有关千家峒历史的资料,让全体干警学习,个个都懂得自己保护的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怎样的历史,曾经有过怎样的伤痛,曾经有过怎样的骄傲,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 这天,电话铃急促响起,唐逸群的家乡来电话说,她家中孓然一身的伯父唐瑞平病逝。唐逸群立即赶回广西龙胜唐家岭村的家乡,料理了伯父的后事。 唐瑞平是个怪人。 从唐逸群开始记事时印象就特别深:伯父家夭折了三个小哥哥,伯母伤心过度,走了。 从此,伯父一人独居,他的家门再也没有敞开过:无人时大门紧锁,在家时大门紧闭。即便有事找他,他也是堵在门口与来人说话,没有谁能进过他神秘而幽深的家门。 来到伯父家,唐逸群终于走进了这三十多年来从未有人进入的神秘而封闭的世界。 大门一开,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四五只老鼠“吱吱”叫着从门边散开去,大胆的唐逸群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好,家中打理得算是整洁,除了一股浓浓的烟臭味以外,没有其他异味弥漫其中。 唐逸群细心地清理伯父遗物:没有存折,只有三百多元现金,最值钱的家当是一部26吋彩色电视机。枕头边,是一大包切好的烟丝,即便是用塑料袋包着,照样能闻到那股特殊的晒烟味。 平生最讨厌烟味的唐逸群将那包烟丝拎了起来,打算扔到一边去,却发现烟丝包底下压着一只小花布包儿。 唐逸群打开一看,花布包里面包着一节奇怪的牛角。出于职业的敏感,她找来尺子量了一下,这节牛角长3厘米,上宽5.8厘米,下宽6.4厘米。 莫非这是唐氏家族祖传的东西? 安葬了大伯,唐逸群将牛角节带回到江永县。 丈夫周其正不在家,唐逸群一看手表,下班时间都过了:男人都这德性,又懒又馋!女人不在家,懒煮饭;三朋四友邀到,立马泡在酒里。才回老家一个星期,拉开冰箱,空的;一看灶台,脏的;再看米桶,底朝天的;唯一能见到的是几根又黄又蔫的烂芹菜! 刚结婚不久时也曾数落过他,当时人家一句话就把自己塞得哑口无言:“我堂堂发改委大主任,哪可能整天围着灶台转?” 信不信由你,反正唐逸群对这种“懒男人”习惯了。 周其正醉熏熏回来了:“唐、唐大警官……唐大局长,给我带了什么可、可口的下酒料?” “坐好,我来问你。” “我又不是你的犯人,凭什么要我坐、坐好?”周其正一把搂住唐逸群,“我不坐,偏要赖着你。” 唐逸群一个擒拿反剪招式,将周其正控制住:“说!到哪儿灌马尿去了?” “老婆……呃!朋友聚会咯。”周其正捂着嘴打了个酒嗝。 “喝了多少?” “呃!不到……两斤。”周其正忍不住冲唐逸群又打了个酒嗝。 “这个酒坛子!”唐逸群放开周其正,“哎,给你说个正经事。” “刚才……你就不正经啦?” 唐逸群拍了拍周其正的腮梆子:“哎,听着:这次我回老家,在大伯那儿得了一节牛角。” “老婆……小儿科啦。装满一筒牛角才八两酒呀!” 唐逸群使劲拍着周其正嘴巴:“是牛角节!喏,这个。” “这、这个?有什么用啊?” “可能是我们唐姓瑶族传下来的。听说七百年前千家峒十二姓瑶胞撤离时分给十二姓长老的信物。” 周其正泼了一瓢冷水:“你真以为是宝呀?老婆,不要道听途说。什么瑶胞分牛角节呀,有藏宝图呀,统统是那些吃饱等屎疴的无聊文人杜撰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千祈别信!” “粗俗!去去,睡你的觉去。” 不到一分钟,周其正打起了毫无规律可言的鼾声。 唐逸群想了想,立即与宾教授联系,想告诉他自己获取一节牛角之事。 电话通了,宾盛中远在欧洲考察。 可以听得出,在地球的另一端,宾盛中是那么的激动:“太感谢你了唐局长,你给了我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我请我的助手武尚哲与你联系,等我回国后马上到千家峒见你!” 宾教授马上打电话给武尚哲,请他先去找唐逸群,认真鉴别一下她手中的那节牛角。 武尚哲知道这节牛角在宾教授心中的份量。他开上三菱吉普车,赶到千家峒公安分局。 唐逸群将武尚哲请到自己的办公室,那节灰黑色的牛角摆在武尚哲面前。 “仔细看看吧,我想不到会得到这节牛角,也分辨不出它究竟是不是传说中千家峒一支牛角分成十二节的原物。” “应当是真的!”直觉告诉武尚哲,这节牛角从色泽、长度、大小到字形纹,与平寨邓益光收藏的那一节几乎可认定是同一支牛角截下的两节。 “这么肯定?” 武尚哲拿出邓益光牛角节的照片和字形文拓片:“你看,邓益光这节牛角比你这节牛角小,按比例,这两节的中间应当还有一节。两节的字形纹虽然不同,但看得出是同一种书写方法,表达着不同的含意。” “嗳,有点意思。”唐逸群看着看着也来了兴趣,“我估计这些字形条纹就是某种文字,莫非是甲骨文?” “不是。我们比对过了。”接着,武尚哲将自己对十二节牛角与千家峒瑶族十二姓氏排序的猜想告诉了唐逸群。 唐逸群听了武尚哲的大胆设想后非常激动:“要不我们试着排一排?” “对呀,干脆画一张千家峒十二节牛角猜想图!” 两人比照着两节牛角的大小,弯曲度,由武尚哲画出了七百年前那支牛角十二节分的猜想图。 他们估计,整支牛角应当是当年号令千家峒十二姓瑶民的牛角号,两头除掉切口,长约38厘米。按“猜想图”排序,邓益光的那节是第三节,唐逸群的这节是第五节。 然而,目前他们掌握的十二姓排列却有多个版本,有的连十二姓氏都有所不同。比如除了“盘、奉、邓、沈、唐、黄、李、廖、任、包、赵、周”这十二姓外,有的排列了“郑”姓、“冯”姓、“胡”姓、“雷”姓或“蒲”姓。孰真孰假,确实难以分辨。 唐逸群让武尚哲再画了一张:“我接触的人也不少,三流九教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手上有这张猜想图,万一再遇到一节牛角,辨别它的真假就会八九不离十了。” “好呀。这样也便于寻访十二节牛角的下落和查清千家峒十二姓氏的真正排序。” 这样,唐逸群和武尚哲手中,各持一张十二节牛角猜想图。 十二十二 海蓝公司老板宋春林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却不是一位成功的父亲。 宋春林出生在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 他从小就经历过“反动学术权威子弟”的歧视,有上山下乡的艰苦经历。 改革开放后不顾父母反对,下海经商,走了一条与父母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经过多年的拼搏,成为了一名拥有千万资产的知名企业家。 由于多年在生意场上废寝忘食的工作,直到三十多岁才成家。 幸而是中年得子,先是顺利的得了个女儿,三年后上天又赐予他一个健康可爱的小男孩。不幸的是,妻子钟苑琼产后大出血,下了病危通知书,经抢救又从阎王殿里捡回了一条命,可从此落下了双脚麻木的病根子,久医不愈造成下肢瘫痪。 夫妇俩从小对宋小波就十分溺爱,事事迁就他,宠着他。眼看着儿子宋小波整天吊儿郎当,无所事事,宋春林相当反感却又毫无办法,最终只能在自己的公司里安排了一个“公关部副经理”的闲职,让他名正言顺的按月领取点零用钱。 宋小波回到这个家,只做两件事:向保姆覃姨要吃的,吃饱喝足就关上房间门,在网上浪迹他的虚无世界。 “小波,又到哪儿疯去了?”宋春林看见儿子将衣服搭在肩头,满头大汗地回来,气就不打一处来。 “同学聚会,开Party。” “公关部就那么闲?” “老爸,公关部的事,我不想干的,他们不让我干;我想干的,他们也不让我干。” “公关部还有你宋小波想干的事?” “有哇。陪客户吃饭,打高尔夫……” “吃,吃,吃!就会吃会玩!”刚想发火,他又压下火气,“小波呀,与其在外面瞎疯,不如在家多陪陪你妈妈。” “覃姨不整天陪着她吗?” “儿子的生日就是母难日,难道你妈妈天生是坐轮椅的吗?” “啊,陪妈妈,陪妈妈,我这就去陪妈妈。”宋小波嬉皮笑脸地溜进了妈妈的房间。 轮椅陪伴了钟苑琼二十多年。 她是一位孤独的女人,从内心到行为,都将自己闭锁在一个人的孤独世界里。丈夫和女儿陪着她,她会说丈夫和女儿的工作都忙,将他们赶到公司里;保姆覃姨陪她,她会要求覃姨加倍地将家里收拾一遍又一遍。 唯一希望在自己身边陪伴的就是儿子宋小波。 也许是儿子的“生”与自己的“死”是同时地联系在一起了。 她每天都准备着一个饼干盒的巧克力。 那饼干盒很是特别,盒面上是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噙着那藕节般白嫩的食指,两只小黑豆眼珠儿天真无邪地盯着你。 钟苑琼总是说,盒子上这小男就是自己的儿子小波。 快二十年了,这只饼干盒子就是舍不得丢掉,每天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不沾一丁点的灰尘。只要儿子一来,总是先打开那饼干盒,递上一块巧克力,津津有味地看着儿子,那滋味甚至比儿子吃得还甜。 上天又那么捉弄人,儿子宋小波全然不体恤母亲这份特殊的牵挂,整天吊儿郎当的只会在外面疯,极少和瘫痪的母亲在一起。接过母亲的巧克力也是勉为其难,皱眉皱脸地吃下母亲传递的那份“爱”。 宋小波一闯进妈妈的房间就大声嚷嚷:“妈,我来陪您罗!” “小波,快,快坐到妈身边来。”钟苑琼说着打开那胖嘟嘟男孩盒盖,递来了一块巧克力。 “还用这旧盒子!妈,我都长那大了。” “知道,我儿子是大男子汉了,当副经理了。” “哟!”宋小波抬手看了看表,“妈,你不提醒我还真忘了,公关部有个会呢。我走了哦,妈,再见。” 母亲百般怜爱却百般无奈:“去吧儿子,好好干。” 宋小波出了母亲房门,伸头看了看,趁父亲宋春林不注意,溜了。 宋春林突然想起,过两天是钟苑琼的生日。 为了给妻子买一件生日礼物,他独自上街,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逛。 他很少上街。 男人上街大都是为了陪女友,陪夫人。 自从钟苑琼瘫痪后,宋春林几乎不上街,有时间就陪着妻子到楼下晒晒太阳,到花园看看花卉。 今天,是难得一见的“宋老总逛街”。 哦,桂林变了,市容是如此般美丽:两江四湖工程的确是一个大手笔,引来漓江、桃花江的清流,贯通了榕湖、杉湖、桂湖和木龙湖,还原了南宋时期“古两江四湖水系”的风貌,又融进了现代园林的元素;市中心,新建的中心广场,地下超市,漓江大瀑布大厦,是如此之壮观,如此之大气! 这对于每天只是在公司和住宅两点一线过日子的宋春林来说,不啻是观赏着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他走过城隍庙,看到了别具一格的“闲云阁”饰品店,好奇心驱使他走进了这模样有点怪怪的小店。 赵莫玉看到眼前这位六旬老者气度非凡,猜想必是哪个集团公司的大老板,她微笑着迎了上来。 一个是笑容可掬,一个是气宇轩昂。 “您好,欢迎光临‘闲云阁’。” “摘来闲云一片,化为赏美宝斋。”宋春林看着徐娘半老的赵莫玉,觉得颇为养眼。 “大哥好文才。您喜欢点什么,请允许我为你参谋参谋?” “我想给夫人挑件生日礼物,来只玉手镯如何?” “好玉意。”赵莫玉迎合地边说边带宋春林到玉镯柜台,“这儿有上好的缅甸翡翠玉镯,大哥中意哪一款,我给您打个七折。” “货真价实吧?” “如假包换!”赵莫玉笑盈盈说道,“生意场上,重的是诚信。生活也是一样,以真诚换得真心。大哥您说是吧?” 宋春林又认真看了赵莫玉一眼:端庄中透着秀美,热烈中蕴含成熟。 他含蓄一笑:“老板贵姓?” “赵莫玉。” 宋春林递过一张名片:“宋春林。请你帮我挑选一款。” “宋老总呀!”赵莫玉投过羡慕的眼光,“你……信得过我?” “当然。” 赵莫玉略略考虑了一下,挑出一只玉镯:“就这只吧,一万二的原价,收你八千,图个吉利。” 宋春林很优雅地做了个“请包装”的手势,接着就要掏钱。 “宋老总,不必忙着给钱。我会配上一只精美的礼品盒,最好……刻上你夫人的名字,如何?” “好,好。她叫钟苑琼。” “我刻好以后,送到办公室……还是府上?” “送办公室吧。”宋春林转身离去。 赵莫玉的嘴角浮起一丝诡谲的笑意:“宋老总走好。” 次日,赵莫玉挑了套素净却十分得体的衣裳穿上,亲自到海蓝公司总部大楼送玉镯。 很远,就看见在海蓝大门铁塔般守卫的黄鸿涛。 她犹豫了,甚至不敢迈出步子。她知道老杈的案子对黄鸿涛做得太过份。就在她趁着黄鸿涛离开海蓝大门的机会,一溜烟钻进大门时,黄鸿涛却像一堵墙似地突然横挡在她面前。 赵莫玉尴尬地陪了个笑脸。 黄鸿涛:“你找谁?” 这一声洪亮的发问吓得赵莫玉连忙表达歉意:“鸿涛兄弟,上次官司,有确是万不得已。您大人有大量,请别记仇。” 黄鸿涛大笑:“我没那么狗肚鸡肠。赵老板,你想找谁?” “宋老总。” 黄鸿涛打了个电话,客气地对赵莫玉:“请跟我来。” 他带她来到宋春林的办公室:“请。” 宋春林对赵莫玉送来的玉镯十分满意。 赵莫玉多了个心眼,在精美的手镯盒子镂上四个温馨的文字“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太精彩了!”宋春林连声赞许。 “宋老总是重感情的好男人,只有这四个字配得上老总您。” 看着眼前这位善解人意的女人,宋春林开始将她当作红颜知己了:“谢谢你莫玉,在我妻子生日当天,我一定亲手戴在她手腕上。” 赵莫玉很有风度,她微微一笑:“宋老总的人格魅力和男人少有的忠贞是莫玉最敬重的,您就是我人生的偶像。” 宋春林虽然历来沉着干练,但在这位能说会道又美丽非常的“半老徐娘”面前,也不禁飘飘然起来。他居然语无伦次地说要约赵莫玉吃晚饭,赵莫玉当然是求之不得,满口答应。 这天下午,两人在温情浪漫的卡座里相视而坐,似乎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感。 抒情的背景音乐弥漫着整个餐厅,似乎在无休无止地撩拨着两人的心弦。 宋小波从家中溜出来,当然不是因为公关部开什么会,而是突然想起被绑架受了惊的唐婷。他想,人在危难之中送去温暖,是最容易被接受,最容易建立感情的。 旅游公司说,唐婷请了病假。 宋小波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景园小区。 “心上人”在家,而且是独自一人。 “你来干吗?”头发蓬松,没精打彩的唐婷还是那么讨厌宋小波。 “听说你虎口脱险,专程来慰问慰问。” 唐婷眉儿一皱:“怎么我觉着你才像只老虎呢?” 宋小波厚着脸皮在唐婷身边坐了下来,自我感觉挺幽默地哼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有点怪,有点怪。一只披头散发,一只张牙舞爪,真奇怪,真奇怪。” 岂知这一唱不打紧,唱得唐婷是怒火冲天:“滚,你给我滚!” 宋小波傻眼了:“婷婷,我是真心来安慰你的。” 唐婷黑着脸推宋小波出门:“我不要安慰!谁也别来安慰我!” 唉,可怜的宋小波,又浪费表情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宋小波从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天真的“报复心里”:你唐婷看不起我宋小波?我找一个比你更漂亮的女孩,让你看看我宋小波的价值!自然,他想到了盘馨竹,他打从心里觉得,盘馨竹要比唐婷漂亮得多,温柔得多。 盘馨竹在哪儿?在八桂大学呀! 宋小波自个儿打了打脸,壮起胆子,冲! 其实宋小波也向往大学校园,他曾多次幻想着自己在大学校园里的浪漫和甜蜜:晨读幽径、晚习花丛、莘莘学子、琅琅书声。 他来到了旅游策划专业三班,见人便问:“学兄,我找盘馨竹。” “盘馨竹,有人找!” 盘馨竹从教室里急匆匆出来:“宋副经理?怎么是你呀!” “你是我们曾经的员工,我要关心关心你的学习呀。” “谢谢宋副经理。” “你别老是副经理、副经理的,叫我小波就行。” “宋……小波,谢谢你的关心。” “还有,想请你吃饭!” “谢谢,我学习很忙。” “哎,学习好玩吗?” “那要看你的心态了。你挑选了它,就会对它有兴趣;把它当成负担,那就会很没趣。” “我也想读大学哎。” “不行,我看你玩心太重。” “你看得出?” “你看哦,你眼睛里有两个女人,还有……两扎啤酒。” “女人?那就是你的影子哎。” “别开玩笑了,你真想读,就来考嘛。” “真的?我支持我?” “我支持你的进取心。” “我们拉勾!” “别孩子气了。你要真考,我给你复习资料。” 宋小波攥紧拳头一挥:“耶!” 回到家里,想入非非的宋小波央求父亲让他也去八桂大学旅游专业读书。 “读大学?”宋春林瞪大了眼睛,所谓“知子莫如父”,他知道从小到大,儿子最烦的就是念书。 “老爸,我保证:从今以后,我专心念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宋春林笑了:“别保证,用实际行动好好复习。” “别价!老爸,你帮我走走后门,我想马上就读。” “那怎么成!” “花点钱嘛,有插班生的。”宋小波央求着。 “行了,行了。我去试试。”宋春林又一次妥协了。 这一夜,宋小波彻底失眠了。他幻想着成了盘馨竹的同学,与心爱的人儿如影随行,如胶似漆,在大学校园里充当起“忠诚护花使者”的角色。 宋春林听儿子说居然愿意读书,当然高兴得不得了。 他连忙利用所有能用上的关系,终于打通关节,以自费生的名义将宋小波送进了八桂大学插班。 二二十三 桂林往南一百多公里,又是一座钟灵毓秀的山水城市——柳州。 柳州又称“壶城”,因为“江流曲似九回肠”的柳江河缠绕着如盆景般的城市,形成了一个壶状的半岛。 柳州是广西的重工业城市,却治理得“山清水秀地干净”,百里柳江环抱,城中处处有山有水,处处如诗如画。 柳州历史上出现的三大文化现象将天然美的柳州熏陶得分外迷人:美丽的壮族少女刘三姐和以她为代表的民间草根口头文学——山歌,不但唱红了八桂大地,还唱到了五大洲、四大洋;以柳宗元为代表的正统中原文化,从一千三百年前的蛮荒之地影响到现代化的龙城;更值得柳州人骄傲的是,千百年来土生土长的壮、苗、瑶、侗、仫佬等少数民族无不能歌善舞,他们创造的绚丽多姿的少数民族艺术,简直是柳州永开不败的奇葩! 相隔一年,奉炳麟和奉晓红再次趁着清明节返回中国,他们径直来到这座盆景之城柳州。 父女俩在柳州饭店住了下来。 柳州饭店西濒柳江,就在他们入住的五号楼,只要推开窗子,柳江美景就会一览无余。 奉炳麟看着清澈幽静、轻泛涟漪的柳江水,内心却翻腾着巨浪狂波。 五十多年前,自己的爱妻也许正在岸边轻掬柳江水盥漱嬉戏,也许正在清流中洗涤乌黑的长发,也许……他心中有太多的也许。不管也许是真是假,有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当年妻子喝的就是现在自己注视着的柳江水! 然而,伊人曾饮江流水,而今倒影无伊人。 此番寻访的,竟是伊人墓地…… 可是,在柳州打听黄碧兰消息的结果,他们又失望了。 当年从上海整迁到柳州的虹沪机械厂早已于十多年前重新整合,人员调整极大,无法打听到黄碧兰到柳州以及去世后的任何情况。他们只打听到该厂有部份人员留在柳州,但已分散到各兄弟厂;一部份人员调到了桂林,在无线电元件厂、锅炉厂工作。 只有紧追不舍! 父女俩马不停蹄赶到桂林。他们到无线电元件厂和锅炉厂打听,翻遍建厂以来的所有档案,也查不到黄碧兰的一丝线索。 难道又是一次失望之旅? 扶着显然已有点儿精力憔悴的父亲,奉晓红也觉得是那么的无助。 他们刚走过桂林市少年宫,忽然不远处小店的一块招牌吸引了奉晓红:“正宗桂林马肉米粉”! 安大略湖畔——桂林马肉米粉,奉晓红想起了唐婷。 在多伦多的那次相约,果真就在今天兑现吗?唐婷是导游,接触的人多,应该能为自己提供一些线索。 她立即翻找出唐婷给她的名片,按照号码打了过去。 过分的惊吓和屈辱,唐婷的心理还没有完全恢复和调整过来。 不过,当唐婷听说奉晓红来访,很是高兴:“奉姨,你和奉爷爷就在少年宫等我,我这就赶过去。” 五六分钟光景,唐婷如约打出租车来了。一下车,不知是委屈无人倾诉,还是太感激奉晓红的相助,她车钱还没付呢,便扑到了奉晓红怀里:“奉姨,我想你了!” “婷婷,我也想你。” 出租车司机等着急了:“哎哎,妹崽,先想我的车钱!” 唐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付了车钱,请奉家父女进了马肉米粉店。 桂林人吃米粉,与柳州、南宁一样,形成了一种食文化。桂林清淡鲜美的马肉米粉、柳州火辣辣的螺蛳粉、南宁酣畅淋漓的生榨米粉,成了当地米粉文化的著名品牌。 刚坐下不多久,三碗热气腾腾的马肉米粉端上来了。 奉炳麟紧闭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唔,好香!” 奉晓红看到唐婷十分憔悴,试探着问:“婷婷,失恋了?” 唐婷很不自然地岔开话题:“奉姨没尝过马肉米粉吧?” 奉晓红看着碗中那薄如纸、嫩如粉的一片片马肉:“真的,很是鲜甜可口。” 奉炳麟觉得女儿问唐婷问得有些唐突:“婷婷,别怪你奉姨,她就好管闲事。” 唐婷似乎轻松了许多:“我没怪她呀。我还没恋爱呢,哪知道什么叫失恋?” 奉晓红却眼毒,她一针见血:“唔,不对。我们婷婷一定是恋爱了。要不就是同时有好几个男孩子追你,你难以取舍了?” “说什么呢,奉姨!” “好,好。我们不说。” “奉爷爷,奉姨,你们这次来桂林……” 奉晓红看了父亲一眼:“我们来寻找失散五十多年的亲人。” “天哪!五十多年!” “还没找着。” “反正我这几天没事,熟人熟路的,帮着你们找。顺便,你们在桂林就多一个伴,多一个免费导游啦。” “这丫头,就是嘴甜,懂事。” 第二天,唐婷带奉家父女游七星岩。 三人正坐在石凳上休息,刚好包玉玲路过。 包玉玲从千家峒回桂林后,曾专程到赵莫玉的店里买过饰品,也请赵莫玉两母女到她家里吃过饭,因而与唐婷也很是熟悉。 唐婷一见包玉玲就热情招呼:“包阿姨!” “婷婷!今天怎么不出团呀?” “长了条粗粗的懒筋,耍几天再说。” “这两位是……?” “美国、加拿大来的客人。” 唐婷介绍后,大家寒暄了几句,包玉玲便告辞了。 唐婷若有所思地盯着奉炳麟看了许久,突然尖叫一声:“呀,太像了!” 奉晓红:“婷婷,你一惊一乍的,什么像什么了?” 唐婷:“奉爷爷和刚才那位包阿姨太像了。” 奉炳麟觉得不可思议“是吗?” 奉晓红仔细想了想:“哎,我倒是越想越觉着像哎。” “真的吗?莫非……” 这句话谁都想说,但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开口,大伙心照不宣。 奉晓红二话不说,拉上唐婷撇下父亲就追! 可是,人海茫茫,转眼之间哪里还有包玉玲的踪影! 奉炳麟看着垂头丧气回来的晓红:“管她是与不是,我看还是请婷婷带我们去包老师的家会会她吧。” “好主意!”唐婷带着奉家父女来到包玉玲的家,却是铁将军把门,“没事,我和你们一起等。” “婷婷,你还是先回吧。我们今天是‘守株待兔’,要守到底的。” “奉爷爷和奉姨能守,我就能守。” “婷婷,你真是个又热情又有心的姑娘。” 奉炳麟的一句表扬,反而弄得唐婷不好意思了:“奉爷爷您说什么呢!再好也是向奉姨学的,她才是真心的帮助人呢。” 话刚落音,手机响了,唐婷接电话时沉下脸,露出了很不耐烦的神色:“不去,我还不想去!经理,我烦着呢,没别的,就是烦!”说完竟关了机。 “婷婷,你一定有心事?”奉晓红的眼里含着深深的母爱,轻轻地依偎着唐婷,“能跟奉姨说说吗?” “我……没事。” “婷婷,我看你呀,‘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能一个烦字了得!’”奉晓红吟了句李清照的《声声慢》,还故意将原词中那个“愁”字改成了“烦”字。 “奉姨……” 从唐婷略带哀怨的眼神中,奉晓红读出了她内心的难言之隐:“婷婷,你的心里一定带着伤。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剂,但速度也是最慢的。我要说,同样是最好的也是最快的疗伤剂,那就是工作。因为它会以最快的速度让你融入社会,拥抱人群,社会释放出来的温暖会抚平累累伤痕。孩子,去吧,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你的烦恼会抛到九霄云外去的。” “奉姨,我要和你们一起等……” “别等。许多幸福和惊喜是等不来的。”奉晓红拿过唐婷的手机,按了回拨键递给她,“婷婷,告诉你的经理,你要马上回去带团。” 奉炳麟点了点头:“听你奉姨的。” 唐婷看看奉炳麟,又看看奉晓红,慢慢地将手机贴在自己耳朵:“经理,我马上回去带团!” 唐婷打完电话,漂亮的脸儿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奉爷爷,奉姨,我带团去了。愿包阿姨真真是奉爷爷的亲生女儿。” 她像只蝴蝶,带着那一抹灵动的色彩,带着令人陶醉的气息,飞走了。 等人的滋味可是很不好受的,特别又是承载着五十年沉甸甸的思念。 等了两个多钟头,包玉玲终于回来了。 刚进小区大门,奉炳麟就看见了她,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悬着心儿,等待着包玉玲一步步走近。 奉炳麟越看越真切了,倏忽,他惊叫起来! 他几乎是要扑上前去拥抱包玉玲。 包玉玲吓了一大跳:“哦,原来是美国来的奉伯伯。找我有事吗?” 奉炳麟并不觉得尴尬,他和包玉玲并排站在一起,语无伦次地问奉晓红:“快看看,她,我,看看像吗?快看呀傻女儿,傻晓红!” “像,的确很像。”奉晓红微微一笑,“包大姐,要不我们到你家坐坐?” 云里雾里的包玉玲有点无奈:“请吧。” 刚坐下,奉炳麟就迫不及待地向包玉玲叙述了自己与妻子的经历,叙述了对妻女的思念。 “奉伯伯,我不怪你的唐突,更理解你老人家对奉伯母母女的思念之情。” 包玉玲平静地告诉奉炳麟,虽然自己的出生年月与奉炳麟要寻找的女儿出生年月相同,但仅是巧合而已,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女儿。 “为什么?” “我母亲叫包福花,我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一提起母亲,包玉玲陷入深深的怀念之中,“母亲去年过世了,她很疼爱我,虽不敢说是掌上明珠,至少是她的心肝宝贝。还在我的幼年时期,父亲就去世了,她在广州受一位老朋友的托付,接养了她的儿子,就是我现在的丈夫万明琛。” “不可能,你妈妈是骗你的!”奉炳麟有点失态。 奉晓红忙劝住父亲:“爸,别激动。”她转向包玉玲,“包大姐,对不起。我父亲……你长得太像他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长得相像的人有的是,事实上我不可能是奉伯伯的女儿。” 心有不甘的奉炳麟急了:“要不,我们去做亲子鉴定。” 包玉玲:“奉伯伯,请不要为难我。” 无奈,奉炳麟父女离开了包家。 包玉玲刚松了一口气,却接到了奉炳麟的电话,约她到榕湖饭店吃饭。说是为今天的失态当面向她道歉。 包玉玲再三推托不过,只好应约前往。 她给万明琛留了张字条,说是到榕湖饭店吃饭,让他见字后打个电话给她,以便借故离席回家。 豪华包厢里,奉炳麟千方百计想找话题与包玉玲多聊一些:“我还没有请问,包女士还有什么家人?” “丈夫万明琛,搞农艺的;女儿女婿都是空军飞行员。” “好家庭!”奉炳麟由衷赞道,“包女士在哪儿高就?” “我搞植物研究。” “植物研究?研究些什么项目呢?” 包玉玲虽不擅言辞,但对自己的专业津津乐道。 她滔滔不绝地向奉炳麟介绍了千家峒,介绍了自己要在千家峒开辟植物园,想在千家峒重点研究南方铁杉和福建柏的计划。 “千家峒?你到过千家峒?” “前几个月刚去的,我想在千家峒搞一个南方铁杉和福建柏的研究基地,报告打了好几次,因为经费问题迟迟没有批复。” “接受私人捐款吗?”也许是有所谓的“第六感应”,奉炳麟有了他的主意。 “私人捐款?我想……大概不会拒绝吧。” 电话早不来,迟不来,此时包玉玲的手机响了。 “喂。”正是包玉玲自己设下的“阴谋”,她不自然地看了奉炳麟一眼,“是明琛哪,有急事?……好的,我马上赶回去。” 谁知奉炳麟一把将手机拿了过来:“万明琛农艺师吗?我是刚从美国来的一位老人,正和包女士谈重要事情,请你到榕湖饭店一聚,方便吗?好,好,我们等着你。” 说完奉炳麟笑眯眯地递过手机:“他说他马上过来。” 奉晓红:“服务员,请加一付餐具。” 包玉玲哭笑不得。 “万女士,能不能向你们领导请求一下,我愿意捐资十万美金建设千家峒植物园。” “这个……恐怕真得请示一下领导。” “这样,你请示你的,我回美国后就汇十万美金过来。” “奉伯伯……这不太好。” 万明琛从单位回到家里,听说有华侨来访,还盛邀自己赴宴,当然很是高兴,马上赶了过来。一进餐厅,他便热情地迎了上去:“奉伯伯?……您好。” “这是我丈夫万明琛。这位是奉炳麟伯伯,这位是他女儿奉晓红女士。” 万明琛脸上的笑容还没挂上两分钟,一听说奉炳麟捐资建植物园的事,顿时不高兴了:“奉伯伯,您的爱国热情令晚辈十分钦佩。不过,据说事业单位的基本建设项目是不接受私人捐资的。” “那么我就捐给包女士,让她在千家峒办个人的植物研究所。” “千家峒”三个字一出口,万明琛就觉得这个来自美国的糟老头很讨厌。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妻子长期混迹于人烟稀少的千家峒去搞什么植物研究:“奉伯伯,捐款给个人就更不行了。” “哦,是这样。”奉炳麟很失望,他央求包玉玲,“这次好不容易来到桂林,要不,请包女士带我们父女到千家峒,亲身体验一下归家的感觉,如何?” “你能行吗?”万明琛问了妻子一句,立即转过头来,“奉伯伯您看,她身体不好,千家峒路险难行。玉玲受不了,奉伯伯更加受不了。我看谁也别去了,这两天我请假和玉玲专门陪奉伯伯游玩,好吗?” 谁也无话可说! 奉炳麟无奈地在桂林住了两天,带着失望,带着对包玉玲奇妙的感觉,与奉晓红一同返回了辛辛那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