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繁孟》 正文 第一章 身死 天色略有些暗了,守夜的宫人挑起夜灯,便独自倚在廊下小憩。 白日里刚刚下过一场雨,屋檐上还有些许积水顺着瓦片落下,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清爽的湿意。 有人自一片阴暗之中走来,持着一把油纸伞,碧青色的裙摆上微微有些湿润,是行走之时溅上去的雨水。 守夜的宫人听见动静,蓦地惊醒,心中难免腹诽,总觉得这宫里头的人来来去去,着实不怕麻烦。只是偏巧不敢表露于面上,待得抬眼看清之后,连忙站起身来,往前了几步,屈膝行礼。 “殿下可歇下了?”女子声音轻柔,收拢手中的油纸伞,露出一张极其清秀的面庞来。 那宫人弓着腰,只瓮声道:“殿下吩咐,姑姑来了以后,直接进去便是。”顿了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遂又道:“方才李公公也来过。” “李公公?”女子诧异:“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那位?” 那宫人点了点头,女子却是一愣,沉思片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油纸伞递了过去,稍稍理了理衣裳,便连忙抬脚朝着门口走去。 屋内留了一盏灯,置于屏风前的桌上。女子推门而入,伴随着“吱呀”的一声门响,屏风后有人翻动了一下,尔后是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菘蓝?” “殿下,”菘蓝连忙应了一声,将门合上,绕过屏风,直接走进了内室。 内室昏暗,唯独窗外映入些许光亮来,此时尧姜身着一件白色中衣,正倚坐床榻之上,一双眸子如同天上星辰揉碎一般,透着星星点点的璀璨。 “殿下身子可好些了?”菘蓝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床榻边上,扶住了尧姜。 尧姜抿嘴,微蹙眉头:“阿弟如何?” 菘蓝敛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愫,轻声道:“陛下一切安好,只是记挂着殿下的身子。” 屋内原先焚了香,此时味道已然散去,唯独残留些许,萦绕于鼻尖之上。尧姜掩嘴咳了几声,菘蓝面露担忧,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吴氏呢?”待得缓和过来,尧姜只如是问道。 菘蓝一愣,心中正盘算着应当如何回答之时,却又听见尧姜似是苦笑了一声:“天要亡我大孟啊!”伴随着话音落下,是一声极其无奈的叹息。 菘蓝惊恐:“殿下,这话万万说不得啊!” 尧姜凄然一笑,摇了摇头:“如何说不得?你出宫之前,我阿弟大抵被吴氏给软禁起来了,不是么?这天下之大,可恨我李氏一族无人,竟任由得她一个吴氏妇人坐大,我又如何说不得这话了。” 菘蓝面露悲哀,下意识地抓住了尧姜的手,语气略显慌乱:“殿下,您要等,等陛下亲政啊。” “等?”尧姜甚是疲惫地闭上了眼:“如何等,阿弟今年已经及冠,吴氏迟迟不肯让他大婚亲政,你要我如何等?” 菘蓝一时之间,不知道应当如何言对。 短暂的沉默之后,尧姜的声音再度响起:“外间桌上有个锦盒,你且先把它拿进来罢。” 闻言,菘蓝应了一声“是”,心中隐隐猜到些许,却仍旧还是依言起身,踱步到外间,将桌上的那个锦盒拿了进来。 待得递给了尧姜之后,便又听见尧姜沉声道:“吴氏一族,罪不可赦。” “殿下,”菘蓝忍不住地叫了一声。 尧姜摆了摆手:“安国公和燕王的人,如今应该已经进京了罢?” 菘蓝顿住,尔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尧姜松了一口气,自手腕中褪下一个绞丝镯子,上头的花纹新奇,显然不是京中常见的款式。尧姜将这个绞丝镯子放在了菘蓝的手中,细心嘱咐道:“待得我死了之后,你想办法,把这个镯子交给安国公亦或是燕王的人,只用言之,我被吴氏害死,要他们想尽法子,保下阿弟。” 菘蓝初时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尧姜这一番话,像是在交待临终遗言一般,待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后,眼眶蓦地一红,只拼了命地摇头:“殿下,不可。您若是出了事,要陛下如何自处啊!” 尧姜心中苦涩,她最是清楚自幼相伴的阿弟秉性,即便是知晓此事,想来定是不敢有所作为,还不如让她自己斩断后路。 心下一沉,尧姜只道:“你可记清楚我方才所说的话了?” 菘蓝不肯接过镯子,只将它使劲地塞回尧姜的手中,眼泪模糊视线,胸口处有窒息感四处蔓延开来。 尧姜眼见得推脱不过,随即厉声道:“你是要我,要阿弟,做这大孟千古的罪人么!” 她这话说得委实严重,菘蓝一愣,尧姜已然是趁着这个空档,将那个绞丝镯子套在了她的手上。 “你是自幼伴在我身边的,我自是信你。如今阿弟身侧无人,待我离去之后,便只有你能照看他一二。无论如何,总要想法子,切莫让大孟的江山社稷,毁于我阿弟手上。” 菘蓝无可奈何,只得哽咽地应下。 于是尧姜如释重负,唇角浮上一抹笑意来:“你不宜在我这逗留太久,早些回去罢。”她如是吩咐道。 菘蓝伸手拭去面上的泪渍,站起身来,朝着尧姜屈膝行礼,顿了顿,似是觉得如此不好,索性后退几步,俯身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 “去罢。”尧姜催促道。 菘蓝掩面,迟疑片刻,终于咬牙决定离开,却又在行至屏风处蓦地驻足回首,仍旧见得一片昏暗之中,女子温和的面庞。 关门声响起,脚步声渐远,屋外廊下宫人迎送的声音隐隐约约。尧姜垂眸,打开了手中的锦盒,取出一粒朱红色药丸,毫不犹豫地含入口中。 贞观三年,四月初三 长乐大长公主溘然长逝,薨于长公主府内,时年二十三。 同月初十,安国公同燕王昭天下而告之,揭示太后吴氏残害先帝子嗣一事,尔后于河南起兵十万,以“清君侧,诛吴氏”为旗帜,直入京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重生 尧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然大亮。 头顶是浅粉色的轻纱幔帐,绣了些许精致小巧的花朵,一眼望去,只让人感受到迎面春风轻抚而过的烂漫。 尧姜有些恍惚,似是好些年不曾用过这样颜色的床帐了。 自从父皇崩逝,阿弟在仓促之间被推上皇位之后,她以长公主之名辅佐其右,那些宛若春光明媚的少女心思,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 坐起身来,轻抚幔帐,白皙纤细的手指映入眼帘,指甲被磨得圆润,染着粉色的蔻丹,色彩艳丽。 这并不是她的手。 因着连续几年的卧病在床,她居于长公主府内,几乎足不出户。手指应当是干瘪苍白,透着孱弱的灰色。而眼前的这一只手,分明是长年累月的娇生惯养,方才能够养出来的手。 尧姜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气,眸子蓦地一紧,她突然一把掀开了幔帐,外头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她只抬眼望去。 朱红色的柱子映着金灿灿的帘子,正中的矮几上摆放着一个彩瓷花瓶,上头描了一朵花开富贵,衬着点点绿叶,煞是好看。再往前,绣了锦鲤游水的插屏挡住了通往外间的道路,只余高高扇门的一角罢了。 这是她尚未从长乐公主变为长乐大长公主时候所居住的寝殿。 许是听见里头的动静,外间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醒了?”说话的是一个圆脸姑娘,柳叶眉下,一双杏仁眼,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榻之前,随手将垂下的幔帐挂在了一侧的床钩上。 尧姜一愣,心中愕然,迟疑了半响,方才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崖香?” 崖香眯眼一笑,两只眼睛登时弯成了月牙,她连忙上前,搀扶着尧姜起身:“时候不早了,殿下可得赶紧收拾,免得误了去立政殿请安。” 尧姜此时脑海之中一片茫然,有些恍恍惚惚,直到崖香搀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温热的帕子轻轻擦过脸颊,她方才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大梦初醒。 崖香心细,自是注意到了尧姜的异样,连忙轻声问道:“可是弄疼了殿下?” 尧姜摇了摇头,敛下眼帘。 此时她有满腹的疑问,着实想要问问崖香,问她十年之前,究竟被谁所害,如今又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不知晓为什么,这满腹的疑问化作言语,却是止于唇边,叫她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崖香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梳洗,镜中倒映出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庞来。 双手叠放于膝上,尧姜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裙裳,这才使得那声呼之欲出的惊呼声,咽了下去。 这是一张肤色白皙,面容姣好的少女面庞,脸颊略有些圆润,带着些许稚气未脱,映着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眸子,正是她尚且年幼之时的模样。 尧姜怔怔地看了许久,镜中映照出来的少女模样,全然都刻入了她的心中。脸上虽说面不改色,但是唯独她自己知晓,此刻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吴氏赐的药,苦涩过后,便是甘甜。 她并没有痛苦太久,就已然结束了那一生。 只是如今实在是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回来了。 不知不觉,眼里竟然有些温润,有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尧姜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睫毛上头满是沉甸甸的感觉。 崖香不知晓她为何突然哭了,连忙自怀中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语气急促带着关切:“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尧姜吸了吸鼻子,视线被泪水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不甚清楚起来,她略偏了头,窗户半开,洒进些许璀璨的光亮来,有一抹绿意悄然映入眼帘,尧姜抿嘴,笑了笑:“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崖香闻言,松了一口气,语气随之轻松起来:“今日外头暖洋洋的,日头正好,待得殿下请了安之后,不如就去御花园里头转转罢。趁着春光明媚,什么不好的噩梦,就全然消散了去。” 尧姜颔首,“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好在醒来了。” 崖香总觉得她这话里有话,似是一语双关,偏巧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只得顺势点了点头,宽慰道:“殿下莫怕,奴婢在呢。” 尧姜有些难受,她记得崖香死于十年之前,死在她的寝殿之内。 她穷尽自己短暂的这一生,从辅佐幼帝开始,又到与吴氏斗智斗勇,再到最后以死明志。十年前,她从未放弃寻找真相,却是到死都并没有查明当初究竟是谁害了崖香。 年轻的生命如同石子落入水中,静静地沉下,没有荡起一丝涟漪。 直到多年之后,她被吴氏逼得卧病在床,只得深居于长公主府内之时,她便时常在辗转反侧的深夜之中,想起崖香来。 彼时菘蓝被她留在了阿弟身边,曾经大多贴身服侍多年的宫人,也全然被吴氏清洗,若是崖香还在,那些孤苦难眠的夜晚,总会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不至于叫她最终独自一个人度过了那漫长的三年。 “崖香,”尧姜低声唤道:“你替我梳头罢。” 崖香一愣,素日里,殿下总是嫌她手笨,更为喜爱菘蓝的手艺,于是她便只专心伺候于殿下梳洗,如今却没有想到,殿下竟然让她梳头。 虽说心中诧异,但是崖香仍旧还是应了一声“是”,从梳妆台上拿起象牙梳,小心翼翼地替尧姜梳着头,尔后又挽了一个堕马髻,自匣子里头取出几朵簪花,插了上去。 尧姜微蹙眉头:“不要这个。”记忆之中,吴氏尚未露出狼子野心之时,常梳的便是这个发髻。 崖香怔了怔,往日殿下最是喜爱这个发髻,思忖之间,又听见尧姜道:“梳双螺罢。” 崖香依言颔首,手脚麻利地拆了头发,复又重新梳了一个双螺。 待得定睛看了看镜子之中的自己,尧姜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角上扬。 崖香见了,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着实落了下来。她委实害怕好不容易给殿下梳一次头,殿下又嫌弃于她愚笨,不满意她梳的发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请安 菘蓝自殿外进来之时,只瞧见尧姜已然是梳洗妥当,而崖香垂眸立于一侧,许是方才说了什么,两人面上神色柔和,皆是带了些许笑意。 听见脚步声,二人齐齐回头望去。 菘蓝心中怔然,只扫了一眼崖香,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嘴里笑道:“昨日殿下咳了几声,奴婢方才去了御膳房,要他们备些冰糖雪梨,好让殿下润润喉。” 尧姜柔声道:“还是你有心。” 菘蓝起身,往前了几步,踱步到尧姜身侧,敛下眼帘,细细看了尧姜头上的发髻:“崖香的手艺越发好了。”她如此称赞道。 尧姜看了一眼崖香:“听见没,菘蓝可是夸你呢。” 崖香抿嘴,菘蓝又道:“奴婢方才去御膳房时,遇到了乾殿下身侧的四喜,好似乾殿下昨夜着了凉,今日有些闹肚子。” 乾殿下,尧姜有些茫然,听见崖香诧异道:“莫不是昨夜承安殿的宫人疏忽了?” 菘蓝挑眉:“谁知道呢,”说着,一面搀扶着尧姜起身,一面继而又道:“殿下今日不如去承安殿瞧瞧?” 尧姜闻言,心中一动。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菘蓝口中的“乾殿下”,指的是阿弟李乾。如今菘蓝唤阿弟“乾殿下”,而崖香又提及了“承安殿”,莫不是眼下阿弟还没有被册立为太子? 尧姜记得很是清楚,阿弟是在建元四年春的时候,因着母后病重的缘故,群臣纷纷上表,父皇不得已,方才册立了阿弟为太子。如今崖香和菘蓝都是穿着一身春夏的宫衣,外头阳光璀璨,绿意盎然,自己畏热,而崖香却是提议去御花园转转,想来应当是初春时节。 不过看镜子自己的模样,应当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只是唯一不确定的却是,眼下究竟是建元二年的春天,还是建元三年的春天。 许是见尧姜不曾言语,于是菘蓝便道:“殿下可要用早膳?” 尧姜略一思忖,尔后却是摇了摇头,只道:“先去立政殿请安罢。” 理清些许思绪之后,她有些急切地想见到陈皇后。 记忆之中,于她而言,那个病殁于建元四年秋的女子面容,其实早就有些模糊了。她有时会想,若是母后并没有早逝,吴氏亦也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那么她与阿弟的命运,是不是就不用那般的艰苦。 只是这世间更多的,却是没有如果。 崖香同菘蓝簇着尧姜起身,唤了随侍宫人,这才出了璇玑殿,朝着立政殿走去。 眼下时辰已然不早,沿路之上所遇到的宫人皆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大抵是因着这春光明媚的缘故,于是连带着己身心情也随之大好起来。 待得到了立政殿,陈皇后正同前来请安的几个妃嫔说着话。 尧姜走到殿门口,蓦地顿足,突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殿内之人并不曾压低了声音说话,不时有欢笑声传出。 有宫人捧着木盘走出,抬眼之间瞧见站在门口的尧姜,当即小声惊讶道:“殿下怎的不进去,娘娘方才念叨着殿下呢。” 说话的是白芷,尧姜自是认识。记忆之中的白芷是在母后病殁之后的当日,便以身殉主,一头撞死在立政殿的柱子上。如花的容貌绽开在最好的年华,对于母后感情淡淡的父皇,当时听闻了这件事情,沉默许久,只下令让她入了母后陵墓,做了陪葬,算是成全了她。 尧姜见着白芷,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木盘:“刚到而已。” 木盘之中盛着一个白瓷碗,碗底残留着些许黑褐色的水渍,想来母后应当刚刚吃过了药。母后身子一向孱弱,尤其是诞下阿弟以后,几乎日日离不开汤药。 里头的陈皇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亦也抬眼望来,瞧见了尧姜,便唤了一声。 来不及再多想,尧姜忙不迭地走进了殿内。一股薰香味道迎面而来,许是因着四周窗户扇门都是敞开着,使得这股味道变得极淡。 原先坐着的几个妃嫔连忙站起身,朝着尧姜欠了欠身。尧姜扫了一眼,里头并没有吴氏,她便颔首,算是回礼。 陈皇后巧笑莞尔:“果真是说不得你,一说你,这便来了。” 尧姜踱步走到陈皇后面前,屈膝行礼。眼前的陈皇后尚没有尧姜记忆之中的病容,看上去精神似是不错,说起话来亦也是中气十足。 “母后莫不是说我什么坏话了?”待得坐下之后,尧姜如是道。 陈皇后眉眼弯弯,她如今不过二十余岁,面容与尧姜有七八分相似,额间贴了花钿,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陈皇后嗔道:“就知道排揎你母后,“眸光流转,继而却是关切道:”昨日睡得可好?” 尧姜并不曾知晓昨夜如何,如今听得陈皇后提及,只应道:“一夜安眠。” 闻言,陈皇后扶额,甚是无可奈何道:“昨夜的风委实大得很,呼呼吹了一夜,吵得我辗转难眠。” 下首一个穿着湖绿色轻纱抹胸裙的女子听见这话,抿嘴附和:“可不是么,嫔妾昨夜也是被这风吵得睡不着。今早起来,还听下头的宫人提及,说是辛华苑里头的那棵桂花树,昨夜被吹倒了。” “辛华苑?”陈皇后微蹙眉头。 有人接道:“是吴昭仪住的地方。” 陈皇后点了点头,尧姜心中一怔。 吴昭仪?吴氏?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吴氏好像先前的确做过昭仪。尔后是在建元三年的时候,因着怀有身孕的缘故,方才晋到了淑妃。 尧姜登时明了,眼下应当是建元二年的春天。 许是因着提及吴氏,有女子冷笑道:“这吴昭仪日日身子抱恙,不曾来立政殿给娘娘请安,想来定是因为老天爷都瞧不下去了,这才小施惩戒。” 陈皇后神色依旧,却有人轻声呵斥道:“周充媛慎言。” 说话的是康修容,尧姜对于这人略有些印象,只记得吴氏晋为太后之时,这位康修容亦也跟着晋为了太妃,虽说膝下无子,但是却也算得上是一生安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吴氏 周充媛被康修容蓦地呵斥了一番,虽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却仍旧还是止了声,随后低下头,开始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殿内先前其乐融融的气氛登时不复存在,一时之间,竟无一人说话。 如今吴氏正值春风得意之时,深得建元帝宠爱,一月三十日,除去十五,几乎有二十日建元帝都是歇在吴氏的辛华苑中。早有妃嫔见不惯她如此独宠,只是更多的却是忌惮,如康修容这般胆大直言的,几乎难得一见。 陈皇后不耐应付于这些勾心斗角,索性借口乏了,将这些莺莺燕燕全然都打发走了。 待得众人告退,陈皇后略有些疲倦地抬眼,望向尧姜:“可用了早膳?” 她最是清楚自己的女儿,素日里头懒散惯了,鲜少会早起,往日都是赶在她同嫔妃们说完话之后方才姗姗来迟。今日一反常态,倒让她有些不大习惯。 尧姜心里头惦记着吴氏,对于母后的询问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道:“还未曾。” 陈皇后上了心,连忙唤了白苏去传膳,有宫人上前撤下了方才嫔妃们的茶水。 “阿弟呢?”似是突然想起,尧姜回过了神,蓦地问道。 陈皇后端起身侧的茶杯,掀开盖子,吹了吹上头的浮沫:“乾儿着了凉,今日便没有过来。” 闻言,尧姜这才想起先前菘蓝于璇玑殿内所说的话,可惜她一直都纠结于旁的事情,并不曾过多关注。如今陈皇后再度提到,心里头难免涌上了些许愧疚,只瓮声道:“等下我去承安殿内瞧瞧罢。” 陈皇后睨了尧姜一眼:“太医瞧了便是,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对于幼子,陈皇后显然没有长女那般关爱。 尧姜已然司空见惯,记忆之中阿弟更为亲近于她,许是因着母后的偏爱,又许是因着父皇的刻意疏远,使得稚子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有她了。 尧姜反驳道:“阿弟年幼,总得看上一眼,我才安心。” 陈皇后笑了一声:“我倒像是继母。”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带着些许忧伤。 尧姜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应答,好在此时白苏领着宫人忙不迭地摆了膳,她便连忙扶着陈皇后站了起来,朝着一侧摆膳的地方走去。 待得落座之后,尧姜这才故作不以为然地问道:“吴昭仪可是身子不适?” 她努力地让自己神情看上去极为自然些,却着实忽略了她的身份实在是不宜与一个妃嫔过多纠缠。 好在陈皇后此时显然心有所思,对于尧姜的这一番话,并不是很在意,只甚是敷衍地应付道:“她身子本就不好,你父皇又多怜惜于她。” 怜惜么,尧姜心中止不住地冷笑,若非父皇不宠爱于吴氏,又怎么会在自己临终之前,为了让无子的吴氏能够安度一生,而违了祖制,不顾群臣劝阻,一意孤行地立了吴氏为后呢?以至于自己与阿弟,又何苦会落得最后那般凄凉的下场。 面上嫣然一笑,尧姜温声道:“母后身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吴氏身子娇弱,母后更应当多多关注才是。” 吴氏想要持宠而娇,前一世的她虽说知晓这般的心思,却并不曾将其放在眼里,直到母后病逝,吴氏承宠愈甚,她不得不承担起重任,这才对吴氏逐渐警惕起来。 好在老天爷有眼,给了她重新来过的一次机会,她自然是不能让吴氏的生活越发地一帆风顺。 陈皇后哪里知道尧姜此时的心中所想,她对于吴氏谈不上喜恶,建元帝喜欢,自然也就高看一眼而已,不过一个区区妃嫔,哪里值得她身为中宫之主,而主动屈尊降贵的。 听见女儿如是道,陈皇后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后宫子嗣稀薄,你父皇又偏宠于她,想来日后开枝散叶,自然也是少不了她的。” 陈皇后爽快地应下,尧姜着实松了一口气。 宫女盛了粥,各自放在母女二人的面前,陈皇后催促道:“先用膳罢。” 尧姜颔首,母女二人皆是敛下眼帘,慢条斯理地拿起银筷。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桌上无一人说话,旁边的宫女走动伺候,自然也变得小心翼翼。漫长的沉默结束,陈皇后轻捻丝帕,擦了擦嘴角,白芷领着宫人上前,撤下了桌上的碗筷。尧姜立即起身,踱步到陈皇后身侧,搀扶起了她。 “好了,”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陈皇后轻声道:“你去看看你阿弟罢。”似是有了些许逐客之意。 尧姜闻言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不如儿臣再去瞧瞧吴昭仪罢?”她如是提议道。 陈皇后面上一沉,本想直接拒绝,可是转念又一想,觉得方才女儿所说甚有道理。她不喜后宫争斗,却并不代表她便天生愚钝,女儿言下之意不外乎便是吴氏盛宠,并非一件好事。 溢于唇边拒绝的话语登时消散,陈皇后笑了一声,敛下眼帘:“依你便是。” 尧姜立即应了一声“是”,顿了顿,陈皇后许是又突然意识到,这般的举动于尧姜而言不大妥当,于是她稍稍侧首,唤了一声白芷。 后者屈膝应诺,陈皇后吩咐道:“你陪同公主一道前去辛华苑,就说我听闻她身子不爽利,特地去看看。顺道再请太医院的陈太医过去,好生替吴昭仪看诊。” 陈太医是陈皇后的旁支族叔,已然出了五服,旁的人并不知晓陈太医与陈皇后还有这般的关系,前一世若非无意之中听母后提及,尧姜自然也不知晓。 如今母后特地点了陈太医前去看诊,想来定是知晓自己那番话的打算。只是唯一不确定的,便是陈太医若是诊出了吴氏身子出了问题,接下来母后是否会以吴氏体弱,怕过了病气为理由,而转移建元帝对吴氏的宠爱呢? 不过,就算是母后没有这个打算,也要让吴氏体弱,成为建元帝对她宠爱渐弱的理由。 尧姜心中已然决定了这样的行事,朝着陈皇后屈膝行礼,尔后便领着白芷,朝着辛华苑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请脉 辛华苑位于甘泉殿旁,两处来往走动,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 辛华苑先前不过只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据说原本只是皇帝听戏所用的地方,自道明帝登基以后,因着不喜爱这些莺莺燕燕的缘故,以至于辛华苑渐渐地落寞了下来,就此空在了这里。 等到其子建元帝登基以后,辛华苑也曾空过好些年,但是后来吴氏进宫,很快得到了建元帝的宠爱,为了能够更为方便地见着宠妃,建元帝索性让内务府翻新了辛华苑,特地将吴氏挪了进来。 待得尧姜等人到了辛华苑门口的时候,白芷遣人去太医院请来的陈太医,正巧又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这里。 “殿下。”许是因着前去的宫人不停催促的缘故,陈太医一路快步走来,额头上已然是渗出了些许汗珠来。一眼见着尧姜,他顾不上擦汗,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尧姜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陈太医来得正好,便随本宫一道进去罢。” 若是按照辈分而言,想来自己应当要称这位陈太医一身:“叔祖父”才是。 陈太医有些受宠若惊,应了一声“是”,尔后便退到了一侧,老老实实地等到尧姜抬脚进了辛华苑之后,方才紧跟了上去。 辛华苑从前本就是皇帝听戏的地方,院子里头有一个极为宽敞的戏台,虽说上头的朱漆剥落,不似从前那般华丽,但是依稀能够初时的精致。 吴氏搬进辛华苑以后,这座戏台仍旧是空置着,不过每日是派了些宫人打扫,保证了其干净整洁而已。 进了辛华苑的门,廊下有一个小太监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听见门口的动静,便抬眼望去,见着尧姜的那一刹那,眸光微紧,似是诧异,又似是意外,几步上前,弓腰行礼:“奴才给殿下请安。” 尧姜不曾理会于他,她的目光落在里头的寝殿门上。 十余步的距离,隔着一扇门,吴氏就在里面。这个可以说是害了她,害了她阿弟一生的女人,就在这里。 尧姜忍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绷紧了些许。 她的异常很快便被身侧的崖香所察觉,小心翼翼地抬眼,崖香只觉得眼前的殿下目光深邃,神情严肃,好似有哪里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那小太监请了安之后,便快步地跑进了屋子里头,过了片刻,只见吴氏领着宫人走了出来。 不得不说,吴氏的确是一个美人。眼下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略显青涩,但是其容貌娇俏却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一双眸子,生得极好,不过略扫一眼,便只让人觉得其“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更别说吴氏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一股子弱不禁风,也难怪父皇会这么喜爱了。 见着尧姜,吴氏面上明显一愣,却又很快地回过了神,领着宫人上前屈膝行礼。 她不过九嫔之一,而尧姜却是嫡出的公主,按宫规而言,吴氏不仅要给尧姜行礼,即便是后者要求她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她亦也只能依言行事。 不过尧姜显然没有在这反面为难她的打算,她只看着面前低头行礼的吴氏,凝眸看了许久,都不曾开口让吴氏免礼。 吴氏心中直犯怵,她不仅没有想到陈皇后会让人来辛华苑,更不曾想到,前来的人竟然会是尧姜。蹲久了,吴氏难免有些站不稳,稍稍晃了晃身子,旁侧立马有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尧姜笑了一声,这才道:“吴昭仪无须多礼。” 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吴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的苍白。 凌厉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般,吴氏不知晓向来与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尧姜,为何会用这般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恨极了她一般。 吴氏只得装作虚弱的样子,将半个身子倚在旁侧搀扶着她的宫人身上。 “吴昭仪身子可好些了?”尧姜轻声询问,收回了目光,好似与她无比亲昵一般。 吴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细声道:“嫔妾身子好多了,多谢殿下关怀。”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愈甚起来,吴氏往一旁侧了侧,让尧姜领着宫人先行进去。 屋内焚着香,是建元帝身上常带着的味道。从前尧姜以为,这香是因为建元帝喜欢的缘故,吴氏方才投其所好,也选了这种香。不过如今看来,却并非是她原先所想那般,反而是建元帝爱屋及乌。 尧姜不由地沉了脸,待得于罗汉床上坐下以后,吴氏让宫人奉上了茶,又端来了做工精致的点心。屋内的这股寥寥的薰香味道,着实让尧姜登时只觉甚是烦躁。 “嫔妾这里简陋,让殿下见笑了。”吴氏客气道。 尧姜面上神色温和,她眼下年纪尚小,方才站在院子里头的时候,还是稍稍仰了头,将吴氏整个人纳入了眼中。 她对着吴氏笑道:“今日母后听闻昭仪身子不适,特地让我带着陈太医过来,好生给昭仪瞧瞧。父皇最是喜爱昭仪,昭仪可要好生调养才是。” 吴氏不再言语,只抿了嘴,敛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尧姜示意陈太医上前,有宫女捧上一方帕子,吴氏伸出手,那宫女便将帕子轻飘飘地盖在了吴氏纤细的手腕之上。 陈太医凝神屏气,一脸严肃的神情。 少顷过后,他缓缓地抬了手,站起身来,仍旧弓着腰,退到了一旁。 “昭仪脉象如何?” 陈太医低垂着头,望着衣摆下头露出来的鞋尖,沉稳地道:“昭仪娘娘脉象虚空,不知是否常觉手足冰凉?”后半句问的是吴氏。 吴氏初时尚未反应过来,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踌躇道:“正有此症。” 陈太医复又问道:“昭仪娘娘小腹可是时常冷痛,精神不振,胃口不开?”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吴氏面上的笑意有些牵强起来,却仍旧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正如太医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李闻 陈太医面上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他略一思忖,方才开口道:“昭仪娘娘身子虚弱,需得好生调养,不然只怕是子嗣艰难。”当着尧姜的面,陈太医不敢说出“宫寒”这类的词汇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只是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然会专门让人来给她把脉,又是如此直接地告诉她这般事实。 睫毛微颤,吴氏抿了抿嘴,费力一笑。 尧姜甚是关切地追问道:“不知昭仪这般,可要如何调养才行?” 陈太医垂手道:“回禀殿下,昭仪娘娘身子亏空许久,并非是一朝一夕方能调养好的,待得下官回了太医院以后,好生琢磨一番,方才能够给昭仪娘娘几个方子。”如此说来,吴氏的身子,想来比一般难受孕还要艰难上许多。 话音落下,尧姜的面庞之上浮现些许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就有劳陈太医了。”她如是说道,心中却是喜悦非常。 前一世的吴氏,只怕最大的遗憾,便是自己膝下无子,要不然,也不会轮到阿弟去做这个皇帝。 虽说建元帝在世之时,吴氏亦也有过身孕,只是她本就身子娇弱,不过三个月而已,便小产了。自那以后,吴氏再没怀上一儿半女。 后来尧姜曾经听闻过,那时候的吴氏盼子心切,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眼见着建元帝后宫之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不时传来了好消息,她便越发地心烦意燥起来,一边忙着绞尽脑汁地清扫所谓的敌人,一边时常让人备下酸黄瓜,以作催吐之用,假装自己受孕害喜。 当时的这件事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宫闱秘事,原本只有吴氏的几个贴身宫女知晓,旁的人对此一概不知。可是令吴氏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与贴身宫婢交谈之时,这话却被有心人给偷听了去,由此,这件事情方才传遍了宫闱上下。 尧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悄然抬眼去看身侧的吴氏。 后者敛下眼帘,眸光荡漾,看上去楚楚可怜。 尧姜知晓,既然母后派来白芷与她一同前来,又特地选了陈太医请脉,想来用不了多久,辛华苑内的这一幕,就会全然传到立政殿去。 眼瞧着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尧姜不愿再在辛华苑之中久留,于是便让菘蓝送陈太医离开。而吴氏自然是不敢让其独自一人,于是也谴了自己身边的青黛同菘蓝一道,将陈太医送出了辛华苑。 白芷在这个时候屈膝上前,示意身后的宫人捧上陈皇后先前装样子备下的赏赐,对着吴氏道:“皇后娘娘听闻昭仪娘娘身子有恙,特地赏了些东西,要昭仪娘娘安心修养,就不必去立政殿谢恩了。” 白芷说话时的声音柔柔,听上去如沐春风一般,无奈话里头的意思却让吴氏听得不是很舒服。 她扯了扯嘴角,嘴上谢过了陈皇后的赏赐,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想法。 白芷分明是跟着尧姜一道前来的,可是这赏赐却是在陈太医离开之后,要她好生休养,只怕是如今看不惯自己的恩宠不断,这才开始想办法要有所打压。 吴氏故作虚弱地扶额,尧姜觉得此时差不多适可为止了,便站起了身,笑道:“我还有事在身,昭仪不必送我。”话虽如此,尧姜却是站在原地,由着崖香扶着,没有如她所言那般离开。 吴氏无可奈何,只好起身行礼相送。 尧姜这才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神情,对着吴氏身侧的青蒿吩咐道:“你是昭仪身侧的贴身宫婢,若是昭仪有什么三长两短,可要紧着你的皮。”说着,朝吴氏微微颔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行至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太监,约莫二十有余的样子,弓着腰,垂着头,看上去甚是孱弱。 尧姜蓦地驻足,目光放在那迎面而来的太监身上。 许是有些心不在焉,那太监并不曾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尧姜,直到菘蓝掩嘴咳了两声,尔后呵斥道:“大胆奴才,见着公主还不行礼?” 那太监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一脸慌张地跪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奴才眼拙,给殿下请安。” 尧姜笑了一声,她是认得这个太监的。 吴氏身边最得宠,亦也是最为得力的大太监,李闻。那瓶要她去死的毒药,还是吴氏特地谴李闻给她送来的呢。 尧姜恨吴氏,自然也知晓李闻在吴氏耳边谗言许多,若说吴氏害了她与阿弟,那么这个李闻无疑便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人。 尧姜侧了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菘蓝的身上。 “昭仪身子不好,底下宫人还这般没规没矩,实在是不像话。把这个奴才交给慎刑司,让他们好好调教一下,也免得这辛华苑的宫人不懂规矩,怠慢了昭仪。” 话音落下,菘蓝几乎是当即地应诺,崖香立于一侧,有些欲言又止。 殿下向来宅心仁厚,对于底下的宫人鲜少会不假颜色,更不用说这般的往死路上逼了。 宫中无人不知晓这慎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向都只有犯了大错,或是卖主求荣的大奸大恶之人,方才会被押往慎刑司去。 眼下的这个太监,不过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到殿下,未能及时行礼,却直接被殿下三言两语,便打发去了慎刑司。 崖香心中难免不忍,菘蓝却是极快地唤了几个太监,将李闻直接左右架住,押送离开了。 此时春光明媚,日头正好,和煦温暖的阳光洒下,尧姜清楚地瞧见李闻面色苍白,却是紧咬着双唇,不像一般宫人那样,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天喊地的求饶。 果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啊,尧姜敛下眼帘,唇角微微上扬。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李闻不曾出现过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尧姜领着宫人偏偏然地出了辛华苑。白芷向她行礼离开,忙着回立政殿同陈皇后言之,而尧姜则是转身,朝着承安殿而去。 三年不曾见过阿弟了,着实有些想念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阿弟 承安殿临近春寿门,位于整个大孟宫的最西边,不远处便是东宫。 作为建元帝膝下的唯一嫡子,李乾的身份其实略有些尴尬在里头。他原本应当早早地入住东宫,却因着诸多缘由,而一直迟迟未能被立为储君。 如今的李乾不过才将将十岁而已,年纪尚小,举手投足之间却已然有了成熟老练的味道在里头。 尧姜到的时候,李乾正在背书,稚嫩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整个承安殿内,无比清晰。 于是尧姜登时弯了眉眼,心情大好。 门口的宫人见着她,连忙屈膝行礼,尧姜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尔后温声道:“阿弟在背书么?” 那宫人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便又听见尧姜道:“不必通报了,你好生守在外边罢。” 话音落下,尧姜已然是抬脚迫不及待地走进了承安殿。 殿内有三两个宫人正伺候着,李乾跪坐在榻上,小脸通红,眉头紧随,面上满是倔强的神情。案桌上摊开一本书,小小孩童摇头晃脑地看一会儿,背一会儿。 有宫人起身,打算提醒李乾尧姜的到来,却不曾想,尧姜嘘了一声,阻止了她。 待得立在李莞身侧以后,尧姜方才定睛朝案桌上的书看去。 “吕氏春秋?”声音轻柔,带着诧异。 初时李乾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回过神来之后,两只眼睛登时弯成了月牙,甚是惊讶地唤了一声:“阿姊,你怎么来了?” 尧姜见阿弟精神不错,心下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径直往前了几步,然后于罗汉床上坐下。 “我听菘蓝说,你昨夜着了凉,眼下可好些了?”她如是问道。 李乾笑道:“好多了,不然我也没有精神背书呢。” 闻言,尧姜轻轻一笑,复又垂眸去看案桌上的那本《吕氏春秋》:“少傅怎的让你看这本书了?”如今李乾年纪尚小,吕氏春秋大多讲的又是黄老道家的东西,难免于李乾而言,略有些晦涩难懂。 李乾羞赧道:“少傅说,此书以儒家学说为主干,以道家理论为基础,以名c法c墨c农c兵c阴阳家思想学说为素材,熔诸子百家学说为一炉,是为天下大一统之所学。” 尧姜点了点头,不再去追问有关《吕氏春秋》的事情,她的阿弟迟早都会登基为王,这些书看了只不过是有益无害而已。 宫人殷勤地奉上茶水,李乾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吕氏春秋》给阖上,放在了一侧。 “我听四喜说,过些时日就是上巳节,外头会很热闹,阿姊到时候要不要出宫去?”终究不过一个孩童而已,李乾对于这样的热闹自然很是向往。 尧姜不由地想起前一世,阿弟在仓促之间登上了皇位,吴氏背后有着出了一个司空,和两个中书令的吴家撑腰,而她与阿弟,却只有母后临终之前托孤的太尉而已,和一些人微言轻的大臣们,较之吴氏而言,难免势力单薄。 那时候,她与阿弟不得不铆足了精神去与吴氏对抗,生怕一不小心,便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少年帝王终日惶惶而不安,如同受惊之鸟一般,尧姜都快忘了,自阿弟登基以后,她有多久没有见到阿弟如今的孩童心性了。 尧姜心中不由地软了软,李乾用一双颇为期待的眸子望着她,里头亮晶晶的,像是将天上的星辰都全然揉碎装了进去。 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尧姜伸手摸了摸阿弟的头:“你若是想去,我便陪你去就是了。” 没想到阿姊如此爽快地便应了下来,李乾面上的笑意更甚,以至于整个人亦也变得格外殷勤起来。 “阿姊,这是今岁刚进贡的雅州蒙顶,我好不容易得了些,没舍得喝,特地吩咐四喜,要他在阿姊你来的时候,给你泡上。”此时的李乾如同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猫一般,满脸都是讨好之意。 尧姜见着,却是面上一沉,忍不住地道:“阿弟,你身为嫡出皇子,地位显赫,不必如此刻意去讨好旁的人。” 李乾甚是委屈:“可是阿姊” “没有什么可是,”尧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望向李乾的眸中,带着后者看不明白的情愫:“日后不可屈尊降贵,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她不由地缓和了声音。 李乾瘪嘴,应了一声:“知道了。” 前一世阿弟沉默寡言,胆小怕事的形象,仍旧还停留在尧姜的记忆之中,若是母后并没早逝,而父皇亦也没有任由吴氏坐大,那么她的阿弟,是不是就会像一个真正的帝王那般,不怒而威。 尧姜敛下眼帘,蓦地叹了一口气:“你还小,日后记住了就是。” 李乾着实不太懂,为何方才还那般和颜悦色的阿姊,会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有温暖和煦的阳光自敞开的窗户洒下,尧姜微微侧首,一眼便瞧见了承安殿前的几棵桃花树。 点点翠绿拥簇着些许粉嫩:“日后若是功课不多的话,便多去立政殿陪陪母后罢。” 李乾略有些迟疑,道:“阿姊,你知道的。”知道母后不喜欢我,知道立政殿之内,大抵我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思及至此,李乾的面上登时涌现了极为丧气的神情来。 尧姜倒是不以为然:“那终究是母后,怀胎十月将你生下的母后。” 前一世,她始终没能弄清楚,为什么母后会对阿弟如此地淡漠,直到父皇驾崩,阿弟在仓促之间,顶着少年帝王的身份登上了皇位,那些如同雨后竹笋一般,突然冒出来支持他们的大臣们,其实无一不是母后生前所安排的。 大抵,母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尧姜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你若是听我的话,那三月初三的上巳节,我便带你出宫;若是你不听我的话,那我就只好将少傅请进宫里头,再好生教你读书了。” 阿姊的话总是比他自己管用得多,李乾对此深信不疑,于是连忙如同捣蒜般地点头,道:“阿姊放心便是,我省得了。” 尧姜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示好 吴氏前来立政殿请安的时候,尧姜起了个大早,正与陈皇后轻声交谈着,母女二人不时发出和悦的笑声,引得下首一众嫔妃亦也是跟着笑了起来。 直到吴氏的到来。 陈皇后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吴氏第二日便来了立政殿,却依旧还是和颜悦色地让赐坐,遂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吴氏行了礼之后,便屈膝坐了下来,听见陈皇后如是问道,甚是柔弱地颔首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身子好多了。” 陈皇后这才点了点头,没有再与吴氏过多交谈。 昨日白芷回来,自然是将辛华苑内的一举一动都全然告诉了陈皇后,连带着李闻被尧姜打发去了慎刑司一事,陈皇后亦也是心知肚明。 她偏了头去看尧姜,面上的神色淡淡:“听说你昨日打发了一个宫人去慎刑司?” 这样的话,原本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提及的,眼下前来请安的嫔妃都在,若是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辛华苑没有规矩。思及至此,吴氏面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尧姜何尝不知晓陈皇后此时提及的用意,她忍不住地弯了嘴角,敛下眼帘,应诺道:“昭仪身子不好,昨日儿臣前去看了看,这才发现底下宫人伺候不用心,便小施惩戒了一番。”这话尧姜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当真是为了关怀吴氏一般。 吴氏扯了扯嘴角,只觉得眼下自己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若非昨日知晓了自己的贴身太监被尧姜三言两语打发去了慎刑司,她也不会今日便来立政殿请安。建元帝向来不大喜欢管后宫之中这些糟心的事情,更不用说事及长女了。如此一来,她只能来找陈皇后,想法子将李闻从慎刑司给捞出来。 吴氏做不到忍气吞声,亦也无法忍受自己被断了左膀右臂。 只是如今听见陈皇后与尧姜之间的交谈,吴氏又有了一种咬碎牙,只能往肚子里咽的感觉。 陈皇后微蹙眉头:“不过一个小小宫人而已,若是觉得不妥当,打发去了便是,就不必让吴昭仪知晓了。她本就身子不好,知晓了这些事情,劳心伤神的。” 话音落下,吴氏心中难免愤愤然。 陈皇后越发轻描淡写,吴氏就越觉得自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眸光流转之时,眼里已然蓄了些许泪水。 尧姜抬眼之间,蓦地瞧见,故作惊奇道:“昭仪可是不舒服?” 吴氏顺势垂眸:“嫔妾知晓殿下的一番好意,只是这宫人,是陛下特地为嫔妾挑选的,若是这般不明不白地打发去了慎刑司,只怕到时候陛下追问起来,嫔妾不知晓应当如何应答。” 闻言,尧姜心中冷笑。 她不是不知道李闻的来源,只是没想到吴氏先前不去找父皇哭诉,眼下却是搬出了父皇,想来压她。 尧姜抿嘴,苦恼道:“既然是父皇为昭仪挑选的宫人,那便更应该让他好生在慎刑司里头学学规矩,不然传出去,只让人觉得父皇眼光不好,为昭仪挑选了这么个宫人贴身伺候。” 眼下尧姜年岁尚小,即便是建元帝瞧见了,亦也只当做她是一片好心。 谁会真正地去深究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会故意打压自己父皇的宠妃呢。 尧姜登时只觉心情大好。 吴氏有苦说不出,被尧姜堵了这一遭,索性捂了胸口,装作不舒服的样子。 果不其然,陈皇后冷眼旁观了尧姜与吴氏的一番对话,如今又看见了吴氏病恹恹的样子,心中不喜,干脆直接将前来请安的嫔妃一道打发走了。 众人各怀心思地起身跪安,如一阵风似的,转眼便没了踪迹。 待得立政殿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陈皇后这才略抬了眼,睨了尧姜一眼。 “谁教你这么做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来。 尧姜嘻嘻一笑,颇有些赖皮:“吴昭仪借着父皇宠幸于她,从不来立政殿给母后请安。儿臣见不得母后委屈,不过略施惩戒罢了。” 陈皇后笑了一声,声音之中难免带了些柔软:“你怎的就知道我委屈了?”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儿,与她相似的眉眼之中,浮现出来的,是专属于少女的雀跃。 尧姜眨了眨眼睛:“知母莫如女嘛。” 陈皇后嘴角笑意愈甚,忍不住地嗔道:“就你嘴贫。” 尧姜顺势挽住了母后的胳膊,绕过了吴氏,又说起了旁的话来。 立政殿的这一番对话,吴氏显然是不知晓。 她前脚走出立政殿,后脚有人立即开口叫住了她。 于是吴氏顿足,回首望去。 先前那些一道从立政殿走出了的嫔妃,早已经不知晓去了哪里,如今眼下只有身后方才叫她的那个女子。 “康修容?”吴氏心中一怔,面上却是神情柔弱。 康修容上前了几步,朝着吴氏欠了欠身,眉眼带笑:“难得姐姐还记得我。”她故作亲热,只自称“我”。 吴氏对于这个康修容,不过几面之缘而已,眼下见她忽的叫住自己,显然有想要交谈的,只是不知晓究竟所为何事。 吴氏抿嘴,细声道:“修容容貌出众,只一眼,自然是忘不掉的。”嘴里说着奉承话,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入宫之前,父亲已然位极中书令,即便在闺阁之中,与她来往的,也大多都是百年望族的小姐。吴氏不认识康修容,自然也就意味着康修容家世一般。 康修容显然不知晓吴氏心中所想,她略抬手,将自己身后的宫人屏蔽开来。吴氏见此,隐隐约约猜到康修容大抵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于是见模学样,亦也抬手屏退了自己身边的宫人。 待得四周静悄悄以后,康修容这才贴近了吴氏,低声道:“姐姐这些时日可要小心谨慎才是。” 吴氏故作诧异:“此话何讲?” 康修容左右瞧了瞧,颇有些小心翼翼,这才轻声道:“皇后娘娘不满姐姐盛宠,只怕这些时日,还要想法子如何折腾姐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投诚 康修容所说的这一番话,于吴氏而言,早已经是心知肚明。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还是露出了一脸的惊讶:“陛下宠幸我已有些时日了,我一向又敬重于皇后娘娘,怎的她会突然如此呢?” 康修容欲言又止道:“姐姐这便是不知晓了,昨日有人在皇后娘娘面前提及了姐姐的辛华苑,周充媛便说姐姐持宠而娇。若非我及时喝止了她,想来她定是还要多说上几分的,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让皇后娘娘起了这般的心思。” 周充媛么,吴氏心中冷笑,敛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所有的情愫全然收在了眼底。 康修容不曾察觉吴氏的异常,仍旧自顾道:“陛下喜爱姐姐,本就是姐姐的事,皇后娘娘尚没有说什么,哪里还轮得到她一个充媛指手画脚的。”话到最后,已然是对周充媛的抱怨之意。 吴氏笑了笑,轻声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修容能这般为我思量,也着实让我颇为感动。”她说着,复又垂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怜我在后宫之中,着实孤零零的。” 这话一出,康修容面上的神情登时便活了过来,她当即亲昵地拉住吴氏的手,语气微颤道:“若是,若是姐姐不嫌弃,那妹妹常来姐姐的辛华苑,陪姐姐如何?” 吴氏眸子之中登时溢出了些许晶莹来,她故作愉悦,抬眼朝康修容望去。 “修容如此,叫我如何以报。” 康修容抿了抿嘴,神情雀跃:“姐姐怎的还叫我修容,如此见外。” 于是吴氏颔首,顺着她重新改了口,唤了一声:“妹妹。” 康修容笑着应了一声,顺势上前挽住了吴氏的胳膊,亲切道:“今日天气着实好,不知晓姐姐待会儿要去哪里啊?” 吴氏莞尔一笑,心中却是略有些不喜。她知晓康修容此举无疑是觉得陈皇后不受宠,而自己盛宠不断,想要贴着自己,来分一杯羹而已。 不过心中想法总不能溢于言表之上的,吴氏亦也亲昵地拉了康修容的手,点了点头,道:“原本是打算回辛华苑的,不过如今妹妹也在,不如一道去御花园里头瞧瞧如何?我听下头的宫人说,前几日御花园的双头牡丹开了,咱们也正巧去瞧瞧新鲜。” 吴氏的声音柔弱,听上去只让人心生怜惜,康修容越发觉得选择投诚其,着实是一个不坏的决定,思及至此,她当即便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各自唤了自己的宫人,相携朝着御花园而去。 那一厢尧姜辞了陈皇后,回了自己的璇玑殿内。 与陈皇后的一番交谈,着实使得略有些精疲力尽,倒不是因为与陈皇后感情不和的缘故,反而正是因为母女二人感情深厚,尧姜这才不得不谨言慎行,生怕向来颇为了解自己的母后,会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之中,发现什么端倪来。 崖香同菘蓝手脚麻利地伺候尧姜洗了脸,换了身衣裳。 待得一切就绪之后,斜躺在罗汉床上,尧姜这才觉得缓过了神。 有宫人奉上新沏的茶水,三彩釉折射着精美的光,尧姜掀起盖子吹了吹,腾腾的雾气登时四散开来,她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喉,只觉得眼下甚是舒适。 “殿下,”崖香端来一盘糕点,放在了尧姜面前的矮几上。 尧姜抬眼看去,崖香面上满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尧姜放下茶盏,轻声问道。 崖香却是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略有些牵强:“奴婢就是觉得,殿下好似变了些。”她说着,束手立在一侧,垂眸看着地上,颇有些局促不安。 尧姜见此,便笑问道:“哪里变了?” 话音落下,崖香似是当真思考起尧姜的变化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细声道:“奴婢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殿下好似同从前哪里不一样了。”这话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似的。 尧姜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菘蓝匆匆忙忙地走进了殿内,朝着尧姜屈膝行礼,道:“殿下,昭阳大长公主方才派了人来。” 昭阳大长公主,指的便是建元帝的长姊,尧姜的姑母。 记忆之中,这位昭阳大长公主活到了四十八岁,在建元帝驾崩后的第五年于长公主府呢溘然长逝。 尧姜其实有些记不清自己的这位姑母容貌,从前她与昭阳大长公主来往并不密切,因着昭阳大长公主一向不大喜欢陈皇后,好似是因着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一般。尧姜对于这些事情向来不大感兴趣,以至于从不曾放在心上。 眼下昭阳大长公主派了人来璇玑殿,尧姜倒是有些意外。 “人呢?”尧姜如是问道。 菘蓝语气平淡地响起:“已经回大长公主府了。” 菘蓝做事一向妥当,如今看来,应当是昭阳大长公主派来的人,并不打算见自己,以至于匆匆忙忙地来,亦也匆匆忙忙地去。 外间蓦地一阵风吹了进来,将殿内的焚香味道吹散了些许。 尧姜笑了一声,随口问道:“可知是因何事前来?” 菘蓝老老实实地道:“昭阳大长公主过几日要在长公主府上设宴,特地让人宴请殿下,担心扰了殿下清梦,这才只让奴婢代为转告。” 设宴,尧姜敛下眼帘,难免开始细细回想了一番十年前的往事。她与昭阳大长公主交集不深,来往也不过区区几次而已,如今提及宴席,尧姜想了一会儿,便立马想起了十年前昭阳大长公主于长公主府内设下的桃花宴。 尧姜下意识地想要让菘蓝回绝,只是转念又一想,却是登时改变了主意。 “你去打听一下,昭阳大长公主此次设宴,都请了些什么人来。”尧姜如是吩咐道。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昭阳大长公主向来喜爱为京中贵女同世家子弟设宴,名曰宴席,实为相看。但凡未曾婚嫁的贵女同世家子弟,基本都会参与这样的宴席。说起来,昭阳大长公主倒是成全了无数对怨偶呢。 包括她的母后,同她的父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梦忆 穿过长长的拱廊,尽头便是一处小苑。 眼下已是夜深时分,周遭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唯独半空之中悬着一轮弯月,洒下冰冷皎洁的光。 “大兄,这样真的可以吗?”开口的,是一个极为娇柔的女子声音,带着些许急促与担忧。 女子口中的大兄低低一笑,似是不以为然,只循循善诱道:“娇娇怕什么,你难道不想做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么,受万人敬仰,哪怕陛下驾崩,无论日后是谁登上皇位,都得尊你为太后。” 听起来,好似真的不错。 女子再度开口之时,语气里头的担忧已然消散大半,却带了些迟疑在其中:“父亲他,也是这般想的么?” 男子“嗯”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耐,继而催促道:“总之,娇娇你要记住,我们吴氏一族若是能出个皇后,甚至于太后,那都是光宗耀祖之事。” 吴氏一族,娇娇? 尧姜蓦地自梦中惊醒,捂着胸口,只感觉到手掌下的急促跳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这样的一个梦,侧了头,垂下的床帐掩去外间的光亮,尧姜闭了眼,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过神来。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好似真的有这样的一幕曾经发生过一般,尧姜此时心有余悸,总觉得眼角不停地跳着,略有些疼痛。 伸手掀起了床帐,下了床,外头的天还未亮,透着朦朦胧胧的夜色。 廊上灯火通明,四周却是寂静无声,尧姜汲了鞋子,踱步到窗户前,蓦地推开,迎面冷风吹来,脑子里头登时清明了不少,因着梦靥而出的一身汗,在此时亦也全然消散了去。 外间守夜的菘蓝听见里头的动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抬眼之间只瞧见幽暗的光亮自敞开的窗户撒下,正巧将她的殿下半张脸照得明亮,菘蓝明显一愣。 “殿下怎的醒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已然回过了神,连忙上前,朝着尧姜屈膝行礼。 尧姜抿嘴,笑了笑,目光落在外间的一片漆黑之中。 “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罢了,你去备些热汤来,本宫要沐浴。”尧姜轻声道,语气里头带着一丝不经意察觉的疲倦。 菘蓝没有多想什么,应了一声“喏”,便屈膝退了出去,让人去备热汤。 宫里头的热汤时常都是备好的,大孟宫中的贵人自然是比不得寻常人家那般,处处都讲究所谓的精致,以至于下头人丝毫都不敢怠慢。 左右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菘蓝便又折了回来,朝着尧姜道:“殿下,热汤备好了。”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菘蓝连忙又从一侧的木架上取下一件外衫,伺候尧姜穿上,主仆二人这才一前一后地出了内殿,朝着汤池而去。 因着夜深,旁侧伺候的宫人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打破了这样的寂静。 尧姜步入汤池以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十分地舒坦,她依靠在汤池壁上,有些放松,忍不住地闭了眼。 梦里头的对话依旧在她的脑海之中清晰无比,娇娇么,尧姜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前一世吴氏的大兄位极中书令,一家显赫,人才辈出,使得吴氏一族于朝堂之上,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吴氏父亲的一句话,甚至于比身为帝王的阿弟,还要令人忌惮几分。 尧姜面上神色越发冷漠下来,汤池之中热气腾腾,有寥寥升起的烟雾弥漫,恰到好处的掩去了尧姜面上的神色变化。 “殿下,”不知过了多久,菘蓝的声音突然响起。 话音落下,尧姜蓦地睁开了眼睛,偏了头,朝着菘蓝看去:“怎么了?” 菘蓝本以为尧姜不小心睡着了,担心自家殿下在汤池之中泡久了会染上风寒,却没有想到她刚一开口,尧姜便登时睁开了眼睛。 菘蓝有些愣住。 尔后回过神来,跪坐在一侧,垂眸道:“眼下天快亮了,殿下可要再歇息一会儿?” 尧姜一怔,这才抬眼朝着外间望去,只见微弱的晨光洒下,她摇了摇头:“不必了。”说着,便站了起来,在旁侧宫人的伺候下,走出了汤池。 沐浴之后的少女,肌肤白嫩,透着些许红润,热气熏得尧姜面颊绯红,连带着眸子亦也变得亮晶晶。 菘蓝一面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尧姜换上衣裳,一面轻声道:“今日是上巳节,殿下答应了乾殿下要带他出宫去,若是再不歇息一会儿,只怕今日在宫外头还要耽误好些时日呢。” 尧姜这才想起,今日是三月初三。 没有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眨眼便到了上巳节。 她仍旧是摇头拒绝了菘蓝的提议,待得收拾就绪之后,主仆二人又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汤池,回到了内殿。 眼下时辰尚早,璇玑殿的宫人们却是早早地开始忙碌,崖香进殿的时候,尧姜已然是在菘蓝的伺候下,开始用早膳了。 早膳清淡,尧姜不喜铺张浪费,不过一碗米粥,就着几碟小菜而已。她吃得慢条斯理,一举一动之间,却不像一个少年公主那般,反倒是更为地沉稳。 崖香有些诧异,她向来心细,总觉得如今的殿下,的确不一样了。只是心中疑虑万千,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安静地同菘蓝一道,在旁跪坐着。 尧姜用完早膳之后,外头的天已然大亮了。 如今是初春,天亮不似秋冬那般,尧姜瞧着时常差不多了,便让菘蓝同崖香伺候她梳妆。今日因着要出宫去,菘蓝特地给尧姜梳了一个轻便的双丫髻,佩戴了几朵简洁的珠花,看上去甚是灵动。 众人簇拥着尧姜离开了璇玑殿,朝着立政殿而去。 只是行至立政殿门前,尧姜这才想起,自己要如何给母后提及,要带阿弟出宫去游玩。 母后向来要求她稳重踏实,不喜她肆意出宫游玩,尧姜突然觉得有些头疼起来,还不知道今日母后能不能应许,若是让阿弟失望而归,只怕她心中会更加过意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徐元香 尧姜前去立政殿的时候,显然有人比她更早到了这里。 行至殿门前,里头隐隐约约传出些许谈笑声,其中陈皇后的声音淡淡,似是兴致不大,只应付了几句而已,更多的,还是另一个女子的喋喋不休。 宫人领着尧姜进去,里头的谈话便戛然而止。 “怎的来得如此早,可是没睡好?”陈皇后瞧见尧姜,诧异道。 尧姜上前屈膝行礼,如实道:“昨夜魇着了,早早地便醒了。”她说着,站起身来,踱步到陈皇后身侧坐下。 此时的陈皇后全然忘却了身旁女子的存在,听见女儿魇着了,微蹙眉头:“好端端的,如何会魇着?” 这个问题尧姜着实不知晓应当如何回答,抬眼之间瞧见陈皇后眉目中满是关切,她笑了笑,露出颊上的两个梨涡来:“母后今日瞧着精神不错,”尧姜一面道,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陈皇后右下首的一个女子。 不认识,没有任何的印象。 尧姜费力地想了好一会儿,对眼前的这个女子仍旧一无所知。 许是察觉到尧姜打量投来的目光,那女子敛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颤,起身朝着她屈膝行礼,声音柔和:“小女请殿下安。” 陈皇后这才后知后觉,睨了那女子一眼,对着尧姜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是你二舅父的未婚妻,徐尚书家的小姐。” 不过三言两语,甚是言简意赅,似是连多余的话都不愿意再说。 尧姜心中一怔,陈皇后在家行三,上头有两个姐姐,却都是庶出,唯有三个嫡出的哥哥。尧姜的二舅父,便是陈家的二公子。 说起来,尧姜的这个二舅父亦也算是个奇人。 尧姜虽说对他的印象不深,却时常从母后的只言片语了解了不少。 二舅父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只是那女子福薄,长到十四岁,眼瞧着还有一年及笄就能出阁的时候,却失足落入了水中,一命呜呼了。 悲伤之余,二舅父不顾家中众人反对,直接去了万安寺,当了好些年的俗家和尚。 直到尧姜的外祖母曾氏病重,这才回到了家中。年少时二舅父因着并非长子,无需光耀门楣,读书向来吊儿郎当。后来自己的嫡亲妹妹入宫当了皇后,二舅父摇身一变成为了国舅爷,于是便更加不思上进,终日无所事事。 若非未婚妻逝世,想来二舅父还要做好些年的纨绔子弟。 随着外祖母曾氏的病逝,二舅父突然如同开了窍一般,开始奋发图强起来。同年八月下了场,竟是一举中了进士,外祖父大喜,于府中设宴三日。 家中诸人原本对二舅父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如今不曾想到,这个所谓的“烂泥扶不上墙”的二舅父,却是如同鲤鱼跃龙门一般。 陈家人尚且诧异,建元帝便更觉意外。 以至于二舅父中了进士之后没多久,直接便被建元帝下令安排进了门下省,领了左拾遗的差缺。 虽说左拾遗不过正八品的官职,但是却是一个言官,上升空间极大。 不过前一世的二舅父并没有在仕途上走多久,外祖家出事前一年,他便辞了官,不知所踪了,陈家人对外宣称他是云游四方,直到尧姜身亡,都再也没有关于这个二舅父的半点消息。 重活一世,倒是没有想到,见到了二舅父的新未婚妻。 尧姜有些失笑,客气地朝着徐元香颔首。 不知晓这位尚书府的小姐一大早,便到了立政殿,究竟所谓何事。 心中忖度着,嘴上却是丝毫没有犹豫:“母后与徐小姐可是有要事相商吗?”她睁着眼睛,黑白分明,颇有些不谙世事的模样。 陈皇后面上神情温和,有宫人奉上茶水和蜜饯,她便将蜜饯往女儿那边推了推。 “过些时日你二舅父大婚,我特地请了徐家小姐入宫一见,瞧瞧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陈皇后一字一句,丝毫没有半点的隐瞒,她甚是疏远地称徐元香为徐家小姐。 看样子,母后似是不大喜欢这位徐家小姐,尧姜抿嘴,这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 前一世无论是二舅父也好,还是徐尚书也好,亦或是徐元香也罢,这些人她的印象都并不深刻,由此可见,即便重活一世,这些人于她而言,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尧姜收起心思,将目光放在了正事上头。 随手拈起一颗蜜饯,尧姜放入嘴中,抿了抿,只觉得唇齿之间弥漫着一股酸甜的感觉,她忍不住地皱了眉头。 陈皇后瞧见,只笑道:“你慢些。” 尧姜端起茶盏,含了一小口茶水,将那满嘴的酸甜味道咽了下去。她不太能吃酸的,却偏偏又嘴馋。 待得掩帕拭去唇边茶渍,尧姜这才抿嘴一笑道:“母后,儿臣有一事想与母后商量一番,只是不知晓,眼下开口,可是会耽误了母后同徐家小姐的正事?” 尧姜一面说着,一面揶揄地去看徐家小姐。 她如今是十三岁的模样,不经意之间总要流露出些许童心未泯才是。 陈皇后颇为无奈,失笑道:“你二舅父的事情是正事,母后的五儿的事情,难道就不是正事了吗?” 五儿是尧姜的小名,自陈皇后病逝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唤过尧姜五儿。 尧姜一愣,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温热,她担心会被陈皇后瞧出端倪来,连忙垂眸,掩去了自己的异常,瓮声道:“今日是上巳节,儿臣好些时日没有陪过阿弟玩耍,今日要陪阿弟一道出宫去,凑凑热闹。” “上巳节?”陈皇后有些茫然,尔后一笑:“今日是三月初三?”她问的是一侧伺候的白苏。 白苏颔首道:“娘娘,今日是三月初三了。” 陈皇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转眼却又是笑道:“正巧,你带你阿弟去河提边瞧瞧祓禊,你身子弱,去去晦气也是好的。午膳便在你外祖家用就是,等下我让白芷出宫传个话去。” 尧姜原本以为自己要带着阿弟出宫,应当是要费上一番周折的,却没有想到陈皇后竟是如此爽快,甚至于连旁的事情都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出宫 即便活了两世的尧姜,其实亦也鲜少瞧过宫闱之外的景色。 虽说那三年她迁居于长公主府内,并没有如同之前那样待在深宫之中,但是因着诸多缘由,亦也不过只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罢了。 屈膝坐在马车之上,尧姜听着车轮咕咕的声音,李乾在一旁喋喋不休,甚是兴奋。向来腼腆的面庞之上,露出了与其年纪相当的活泼神情来。 尧姜忍不住地笑了笑,李乾便凑了过来,欢天喜地道:“今日上巳节,外头肯定比平时还要热闹,到时候阿姊可要带我好好逛逛才是。” 垂眸看见面前这个总角小儿满脸期待,尧姜的目光登时温柔似水,颔首道:“你若是听话,阿姊便带你多逛逛。” 小人儿眼珠子咕噜一转,“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趴到车帘处,小心翼翼地挑起车帘,瞪大了眼睛去看外头。 此时马车已然驶出了宫闱,先前有片刻的停顿,尧姜听见外头盔甲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只是如今耳边依然没有传来喧哗吵闹的声音,想来不过才出宫门没多久,眼下应当还在永安巷内。 永安巷是长安城内权势人家所居住的地方,中间的朱雀大道贯穿南北,连接了春寿门与长安城的南门,前一世尧姜的长公主府,便是位于永安巷之中,包括她的外祖陈家,以及吴氏一族的嫡系,都住在这里。 李乾没有见到自己所想象的热闹景象,不免瘪了嘴,略有些垂头丧气:“四喜骗我!”他嘟着嘴,似是觉得委屈。 尧姜笑道:“眼下还没到地方,你怎的就能说四喜骗你呢?” 这一番话,也不知晓李乾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尧姜只看见小人儿面容沮丧,兴许仍旧还是有些愤愤然,却是没再说话。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着,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小贩的叫卖声,菘蓝掀了帘子去看,前头不远处有一道石门,石门的另一端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永安巷以石门为界,放下帘子,菘蓝眉眼弯弯:“殿下,要到了。”她如是道,自七岁进宫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出宫。 记忆之中有关宫外的印象已然模糊了许多,但是方才只一眼,却又唤起了她内心深处的回忆。 尧姜“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倒是李乾听见菘蓝如是道,忍不住地又去掀了帘子,只是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外头,马车却是一个转弯,绕进了巷道之中。 陈皇后终究还是不放心长女与幼子出门,特地嘱咐了尧姜一定要去外祖陈家,同他们的表哥一齐出门去。 因着先前白芷已然将陈皇后的意思转达给了陈家人,待得马车稳稳地于正门前停下以后,隔着帘子,尧姜清楚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马车上,可是五儿与乾儿?”说话人明显带着笑意。 尧姜一愣,很快地回过神来,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喜悦的神情。 李乾迫不及待地掀了帘子,四喜抱着他下去,立即有人接了过去,尔后只听见李乾甜糯糯地唤了一声:“景表哥!” 菘蓝与崖香在这时扶着尧姜亦也出了马车,菘蓝先行跳下,陈家有婆子搬来脚蹬,二人复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尧姜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此时李乾如同一只黏人的小猫一般,将整张脸埋在了那年轻男子的胸前。尧姜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上前了一步,只问道:“景表哥何时回来的?” 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正是陈家大爷的长子,陈谡景。 无论是前一世,亦或是重活这一世,尧姜对于陈谡景都是怀揣着无比感恩的心。前一世的陈谡景本有着大好前程,于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却死于贞观元年的玄武门宫变。 陈谡景是为数不多的长公主党,亦也是外祖陈家在遭受灭门之灾以后,唯一幸存的嫡系子嗣。 如今的陈谡景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已然高出了尧姜好几个头来,因着自幼喜爱舞动弄枪,长到十二岁的时候,便独自一人在外求学,鲜少会回来,直到建元四年秋,陈皇后病逝以后,陈谡景方才回到了长安城,就此开始他的沙场生涯。 不过十岁的李乾在他怀里,越发显得渺小起来。 听见尧姜的声音,陈谡景抬眼望来,眉目清冽,他只朗声一笑,道:“过些时日二舅父大婚,我作为侄儿,总得回来瞧瞧这个二舅母才是。” 尧姜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这个在她前一世的记忆之中,并没有任何印象的二舅父大婚之日,好似于她身边的好些人,都十分重要一般。 陈谡景没有与尧姜在正门前过多停留,他将李乾在怀中颠了颠,便领着尧姜径直进了陈府。 待得到了厅堂之后,陈谡景将李乾放下,吩咐丫鬟备茶,这才对着尧姜道:“今日祖父与祖母,还有家中的长辈都去了万安寺,如今怕是只有我和二弟能陪着五儿你们去河边看热闹了。”说这话时,陈谡景眉眼之中满是笑意。 陈家孙辈人丁单薄,即便加上尧姜与李乾,亦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尧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朗表哥怎的没出来?” 陈谡景口中的二弟,自然指的便是陈家三爷的嫡子,陈谡朗c听见尧姜如是问道,陈谡景一愣,似是这才发觉陈谡朗并不曾出现在这里,他向来不拘小节,粗心大意成了习惯,尧姜忍住了笑意,看着陈谡景一脸的懊恼。 “我这记性着实不好,竟是忘了今日二弟与安国公一道出门去了,眼下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五儿你见笑了。” “景表哥一向如此,我又怎的会大惊小怪呢?”尧姜一面说着,一面朝旁侧正逗弄着大缸里头鱼儿的李乾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李乾忙不迭地跑过来,尧姜将让他端端正正地站好,替他理了理衣裳。 不过安国公?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尧姜方才还笑陈谡景的粗心大意,却不曾想到后脚自己竟然是直接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安国公 燕回楼位于长安城南边,东临护城河,北靠大香山,因着一年四季景色宜人的缘故,使得燕回楼颇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尧姜等人到的时候,燕回楼外头早已经停了满满当当的马车。 今日是上巳节,祓禊多在河边举行,护城河便成为了其中首选。 临河的雅间大多早早地便已被定下,如今连堂厅之中,都没有空席。好在陈谡景不知道从那里得知了陈谡朗同安国公正在燕回楼之中,如今大孟的男女风气不似以往,所谓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在这里也俨然用不上。 女子无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素日里亦也可以同交好的男子出门游玩。 陈谡景在征求过尧姜的意见以后,先行谴了人去燕回楼寻了陈谡朗,待得传话的小厮折回,陈谡景这才带着尧姜同李乾朝着燕回楼而去。 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下了马车,尧姜便听见燕回楼里头的热闹非常。 陈谡朗的贴身小厮陈叙此时正候在燕回楼门口,许是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特地来迎尧姜等人进楼。 陈叙眼尖,一眼便从人群之中瞧见了尧姜,连忙迎上前来。 “表小姐,表少爷。”出门在外,陈叙自是不敢称尧姜,李乾为“殿下”,尔后偏了头,又朝着陈谡景拱手行礼道:“大少爷。” 陈谡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只道:“带路吧。” 话音落下,陈叙忙弓腰做出请的手势来,然后才三步一回头地将尧姜等人带到了楼上。 外头人头攒动,声音嘈杂,雅间内却是静谧十分。 雅间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尧姜轻轻地瞥了一眼,很快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来。 前一世她与安国公曾经有过一段婚约,只是这婚约尚未定下的时候,建元帝便驾崩了,尔后阿弟仓促登基,她忙着清扫障碍,一时之间自然也就忘了与安国公的这段口头上的婚约。等到再记起的时候,她却没了嫁人的心思。 不过虽说两人有缘无分,但是安国公同她之间来往却是频繁,以至于安国公身边的好几个人,她都是认得的。 见着陈叙领着人过来,那两个黑衣人目不斜视,依旧盯着前方,李乾却是下意识地拽紧了姐姐的衣摆。 里头隐隐约约地传来丝竹乐声,陈叙轻叩了两下门,下一刻,里头便有人打开了门,一个身着青色齐襦裙的妙龄女子赫然出现,先是朝着尧姜等人屈膝行礼,尔后巧笑莞尔道:“国公爷同陈二公子等两位殿下与陈大公子许久了,三位快进罢。”说着,侧了身,让尧姜等人进了雅间。 燕回楼的雅间极为讲究,入门是一并竹寒屏风,用的是苏绣,乍眼一看,倒是将竹子的神韵给全然勾勒了出来。 屏风两侧各摆着一盆文竹,眼下不过三月初,那盆中的文竹却十分翠绿茂盛。往里走是并着垂下的四扇竹帘,中间的两扇被收起,正对着宽敞明亮的窗户。 此时陈谡朗与一个年轻的男子便坐在窗户前的八仙桌旁。 听见脚步声,陈谡朗第一个抬眼望来,待得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便连忙站起身迎上前来,拱手行礼:“殿下。”他与尧姜姐弟的感情不如陈谡景深厚,自然也是拘着礼,不敢以“表哥”自称。 尧姜笑了笑,颔首道:“朗表哥。” 陈谡朗面色蓦地一红,尔后转过了身,朝尧姜等人示意道:“这位是安国公。” 说话间,那年轻男子已然是回过了神,手中持着一个白瓷的酒杯,眉眼俊朗,唇角含笑。这便是安国公燕珩,只需一眼,着实让人难以忘记他的风姿卓越。 尧姜前一世初见安国公的时候,便是如此。 依照尊卑,建元帝膝下的一儿一女,自然是比安国公的地位要高上一些;可若是依照辈分,这安国公的曾祖父与建元帝的曾祖父是堂兄弟,尧姜还要唤他一声:“表叔父。”只是这亲戚关系隔得太远,以至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即便如此,尧姜仍旧还是领着李乾,朝着燕珩稍稍屈膝,叫了一声:“安国公。” 燕珩笑了一声,声音不似前一世尧姜记忆之中的那般低沉,反倒是清脆悦耳,道:“今日殿下也出来凑这个热闹吗?”他没有陈谡朗的拘礼,二人私下在陈皇后的立政殿内,其实也见过几次。 尧姜点了点头,一面牵着李乾在陈谡朗旁侧坐下,一面道:“今日上巳节,阿弟想出来瞧瞧,我便带他出来了。” 燕珩让人奉上茶水,他向来喜爱容貌端正之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奴仆大多相貌出众,尤其以他贴身的两个婢女为首。 给尧姜奉茶的,便是燕珩的两个婢女之一,唤为“空青。” 空青是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年纪虽小,但是五官的明媚却是显而易见的,一颦一笑,只让人觉得风情万种。尧姜对于空青的印象极深,缘由无他,不过是后来与燕珩相处之时,空青常伴其右,几乎算得上是同燕珩形影不离了。 只不过前一世尧姜直至身亡,都不曾听过燕珩娶妻,亦也没有听过他将空青收入房中,反倒是于贞观三年将空青嫁给了安国公府的一个管事。 尧姜朝着空青微微颔首,神情柔和。 空青却是蓦地一愣,她并不是没有见过尧姜,只是先前尧姜一向冷冷淡淡,对自家国公爷亦也是疏远客气,如今这般友善,倒是让她颇为意外。 不过好在空青的这般想法不过稍纵即逝,她回以一笑,很快地垂眸,立到一侧去了。 李乾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窗户边上,正眺目远望。 这里离护城河极近,左右不过数百步的距离,隔得不远,外头热闹的喧哗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李乾看得兴致勃勃,陈谡景见他这般,于是便也跟着前者一道趴在窗户边上。 两人一大一小,一兄一弟,如今凑在一块儿,两颗乌黑的头靠在了一起,倒是颇为地和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巫女祈福 前一世的尧姜从不曾见过民间的上巳节,更多的时候亦也不过只是跟随陈皇后一道,在立政殿内设宴,传召些许贵女入宫,说些话罢了。 如今见李乾的模样雀跃,尧姜忍不住心情大好。 一旁的燕珩于陈谡朗似是先前正在说什么事情,只是因着尧姜等人的到来,而使得这谈话戛然而止。初时两人都有些讪讪然,索性开始有的没的,说起旁的话来。 突然,李乾发出一声惊呼,小人儿手足舞蹈地指着护城河边,语气之中难掩兴奋。 “阿姊,你快看!” 尧姜闻声望去,雅间的窗户开得不高,即便是坐在八仙桌旁,亦也能够清楚地看到护城河边的景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蓦地出现了一个台子,倚河而建。周围人虽多,但是热闹却仅限于台子外头,有一个身穿奇异之人此时正在台子上踩着鼓声,翩然起舞。 说是翩然起舞,其实倒也并不然。 台上之人只是踩着鼓点,做出一些极为夸张的动作,举止投足之间,反倒是让人心生畏惧。 燕珩笑道:“这是巫女祈福。” 大孟民间多有信仰,其中以巫女最为昌盛。尧姜头一次见到这般的景象,心中难免诧异。 李乾满腹疑问:“为何会有巫女祈福?”尧姜尚且都没有见过,更何况是他了。 燕珩笑而不语,一侧的陈谡朗解释道:“传闻三月初三是黄帝诞辰,自古以来民间便多有次日兰汤沐浴祈福一说,殿下久居深宫,不知晓这民间风俗亦也正常。民间百姓对此最为畏惧,每年上巳节都会有巫女于河边组织祓除,说到底,不过还是一个信仰罢了。” 话音落下,尧姜对此亦也清楚了不少,她抿嘴笑道:“朗表哥博闻多识。” 陈谡朗登时红了脸颊,极不自在地垂了头,连忙摆手道:“殿下谬赞了。” 尧姜知晓他一向容易脸红耳赤,便没有打趣他的念头,只偏了头去看李乾,后者用一双极为求知的眸子望着陈谡朗,脑子似乎一时容不下这么多东西,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亦也红了脸,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为母后祈福?” 尧姜一愣,不过眨眼的功夫,李乾便走过来拽着她的衣袖,继而又道:“阿姊,母后身子不好,不如我们也去瞧瞧,给母后祈福罢?” 此时小人儿的双眸亮晶晶,睁大了眼睛,神情颇为期待。 尧姜不忍,正准备开口应下的时候,却又听见燕珩道:“两位殿下身份尊贵,实在不宜去这种地方。” 闻言,李乾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神色登时变得极为懊恼。 不曾想到,燕珩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不过小殿下倒是可以带些兰草回宫,让皇后娘娘以兰草沐浴,亦也可以的。” 燕珩的性子着实让人难以言喻,像极了六月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尧姜哑然,一时之间竟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才好,这般心情的大起大落,于李乾而言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他转了头去看燕珩,学着尧姜称呼其为“安国公”,软声软气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燕珩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见李乾面上重展笑颜,这才唤了空青,让她命人去寻些兰草回来。 兰草虽说并非罕见之物,但是寻常人家一般都是提前一月之久,以独特方法备下,如今要刻意去寻,亦也需要颇费一番周折才是。 李乾自见到了护城河边的巫女祈福场景以后,便俨然有些在雅间之中坐不住了。 他原本不过将将十岁而已,万事都只懂了朦朦胧胧。陈谡景对于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表弟一向关怀,见他有些蠢蠢欲动,便忍不住地抬头对着尧姜道:“今日三月初三,正值万物复苏,想来陛下今日应当亦也会在曲池江宴请文武百官。五儿你们难得出宫,这护城河边的祓除亦也用不了一日,倒不如趁着春光明媚,去城外走走如何?” 踏青?倒也实在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尧姜之所以带李乾出宫,本就是念及小人儿年岁尚小,想带他到处走走看看。如今陈谡景这般提议道,尧姜心下为之一动,下意识地便去看燕珩。 雅间之中,陈家二子姑且不提,总归都是自己人。只是这安国公终究还是不大熟悉,即便前一世尧姜以死来成全大义,将阿弟托付给燕珩和燕王,但是却也只是念在前一世的相识之情上头。 这一世,尧姜和燕珩还不算太过熟悉。 于是尧姜客气地询问道:“不知安国公可愿随我们一道出城踏青?” 燕珩闻言,却是摇头拒绝道:“殿下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日不便出城,还请殿下切莫怪罪。”他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含了一小口的酒水。 酒香浓郁,酒气憨厚,燕珩的耳垂一红,偏了头,对陈谡朗道:“陈二公子亦也随尧姜殿下一道去城外踏青罢。” 陈谡朗略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帘,“嗯”了一声。 雅间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尧姜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在陈谡景开了口,同燕珩告辞,紧接着尧姜领着李乾,亦也告了辞,这种奇怪的气氛方才得以缓和起来。 燕珩的目光落在了外头,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恕我不送两位殿下了。”他只是如是说道,这倒也十分符合他的性子,本就不是极为让人亲近之人。 尧姜等人来的匆匆忙忙,去的亦也匆匆忙忙,左右在燕回楼之中不过停留了几炷香的功夫,便复又离开了这里。 临上马车之前,尧姜蓦地驻足回头望去,看着陈谡朗,突然好奇地问道:“朗表哥今日怎的会与安国公在一起?” 陈谡朗慌忙垂头,瓮声道:“国公爷有要事问朗,朗便去了。” 回答言简意赅,颇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在其中。 尧姜笑了笑,没有再说些什么,任由菘蓝同崖香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往事缘由 直到傍晚时分,尧姜同李乾方才回到了大孟宫中。 陈家二子一直将他们送到了春寿门外,眼瞧着姐弟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这才勒马转身,折回了陈家。 李乾颇为兴奋,燕珩命空青寻来了一大盒的兰草,此时正在四喜的手中捧着。许是考虑到这是给陈皇后的东西,兰草特地用一个极为精致古朴的盒子装着的。 行至立政殿时,陈皇后正由白芨虚扶着,刚刚于桌前坐下,外间已然有人高声传报尧姜与李乾的到来。于是陈皇后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朝殿门的方向看去。 “母后,”尚未走进,不过只一眼瞧见,尧姜便笑着唤了一声,身后略有些拘谨的李乾,亦也小声地跟着阿姊叫了一声:“母后。” 两人走近了些方才行礼,一个屈膝,一个拱手。 陈皇后弯了眉眼,亲昵地唤了长女近身:“今日可还尽兴?”待得尧姜坐下,陈皇后便牵了她的手,如是关切地询问道。 尧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却是对陈皇后道:“母后,今日阿弟见着巫女祈福,听闻民间有“浴兰汤,去污浊”的风俗,便特地寻了兰草,好让母后沐浴一番。”说着,尧姜便让李乾过来。小人儿原本有些踌躇不安,听见长姊唤他,就连忙从四喜的手中接过盒子,走了过来。 “母后,”李乾小心翼翼地在一侧屈膝坐下,将那盒子置于胸前,递到了陈皇后的面前。 陈皇后有些意兴阑珊,似是兴致不大,只偏头让一侧的白芨接过那木盒子,这才敷衍道:“劳你费心了。” 这全然不像是一个母亲对待自己幼子的态度,尧姜心下一沉,下意识地去看身旁乖巧的李乾,后者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似是有些委屈,又似是有些难过,只瓮声应道:“这是儿臣应该的。” 陈皇后收起先前面上温和的神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一时之间,李乾只嗫嚅双唇,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母后的冷淡原本便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眼下却如同迎面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将他浑身上下都变得极为冰凉。 尧姜见殿内气氛陷入沉默,忙不迭地笑道:“正巧母后这里摆膳了,不如儿臣与阿弟便陪母后用膳罢。” 听尧姜如是提议道,陈皇后面上的神情缓和了些许,她点头应许,吩咐白苏再去摆上两副碗筷来。 银质的筷子折射着幽暗的光,上头精致的镂空雕花隐隐透出下方桌案的木色来。尧姜同李乾各自坐下以后,陈皇后重新拿起了面前的筷子,却是在半空顿下,淡声道:“你不必将心思都花在这上头,陛下如今唯独你一个皇子,自是对你期望颇高,你应当好生学着功课才是。” 伴随着话音留下,是银筷落在白瓷盘所发出的清脆声响,方才的那一番话好似并非出自她口一般,陈皇后敛下眼帘,只专心致志地吃着饭。 殿内焚着香,外间一阵风蓦地吹进来,那香气便朝着尧姜等人飘散而来。 晚膳过后,陈皇后并不曾挽留尧姜与李乾,只打发了白芨送他们出了立政殿,这才如同脱力般倚在罗汉床上,闭目小憩。 “娘娘其实无需如此的。”一侧伺候的白苏小声道。 陈皇后笑了一声,似是无奈:“乾儿终究不是五儿,若是五儿,本宫怜他,疼他都来不及,可偏偏他是个皇儿。若是本宫如对五儿那般待他,陛下眼里,又何时能够容得下他呢?”说到最后,语气之中俨然多了一丝哽咽。 建元帝与陈皇后感情不睦,已然是宫闱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只是却无人知晓,帝后二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方才变成如今的这个模样。 白苏仍旧劝解道:“如今陛下唯独乾殿下一个皇儿,娘娘太过忧虑了。”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即便建元帝专宠吴氏好些时日,但是却从不曾听见吴氏有半点喜讯传出。 只是白苏不曾想到,陈皇后在听了她的这一番话,却是蓦地深吸了一口气,尔后甚是疲倦道:“陛下身子康健,与其他嫔妾孕育子女,不过迟早的事情。吴氏眼下的确是不易受孕,但是却也只是不易受孕,若是好生调养,日后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也并非毫无可能。” “娘娘,”白苏的眉目之中浮上忧愁的神色,悄然抬眼朝陈皇后望去,记忆之中的陈皇后其实颇为明媚动人,容貌亦也是长安城的贵女之中数一数二的。 只是不知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皇后变得娇容不复,再比不上那些如花似玉的年轻妃嫔。 白苏收起眼中的悲悯,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旁侧的宫人使了个眼神,那些宫人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待得手中倒了杯热茶,白苏双手奉给了陈皇后,退后一步,却轻声说道:“奴婢听说,吴昭仪身子难以受孕,陈太医只言说需好生调养。只是这身子伤了根本,奴婢从前在家的时候有个婶子便是如此,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却不曾料到胎死腹中。” 最后的话,白苏没有说出口,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 陈皇后心下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晦暗不明:“这茶水陈了,你去换一壶罢。”她如是道。 后宫险恶,本就并非寻常人家过家家那般,白苏所言极是,只是陈皇后却无法相信,这话是出自自幼与她相伴的婢女口中。亲近之人的心思如同蒙了一层白纱,陈皇后只觉得难以接受。 建元帝后宫充实,那些莺莺燕燕们之中,除了颇为得宠的几个,其余人兴许连建元帝都极有可能分不清楚谁是谁。白苏之所以胆敢有这般的念头,无非便是人心险恶,尤其是在这后宫之中。 主子的拒绝之意甚是明显,白苏索性破釜沉舟。 “娘娘要为乾殿下考虑,那就应当永久后患才是!”她狠下心,逼着自己说出这般的话来。 陈皇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白苏一眼,后者依旧乖顺,唯独眉眼里多了一丝坚毅,一时之间,陈皇后并没有言语。 “娘娘!”白苏凄然道:“娘娘的身子一向不大好,陛下康健,吴氏亦也康健,若是叫吴氏生下一儿半女,娘娘要乾殿下,要尧姜殿下如何自处。陛下若真会因为娘娘疏远乾殿下,而对此亲近的话,又何苦十年都迟迟不肯立储。” “娘娘您莫不是忘了,乾殿下可是娘娘一生下来,就抱到太后娘娘膝下抚养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借刀杀人 白苏的话如同当头一棒,登时让陈皇后的脑中变得清明一片。 她自然是记得的,生下幼子之前,她与建元帝便已经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曾经亦也是举案齐眉的少年夫妻,她早已经忘记了是从何时起,那个大婚之日红着脸掀起她盖头的少年,看着她的眼睛里头,没了初时的浓情惬意,反倒是冰冷的疏离。 她害怕幼子会不得夫君的喜爱,故此才任由盼孙如痴的许太后将幼子抱到仙居殿抚养,直至幼子三岁,许太后病殁之后,方才重新抱回自己膝下。 但即便如此,对于幼子,建元帝仍旧还是十分地客气疏远,较之长女而言,甚至于连十日一次的询问功课,都懒得去敷衍。 就好像是真的厌恶极了幼子,可那终归只是什么都不知晓的稚子罢了。 陈皇后曾为此一连数日茶饭不思,整个人消瘦不少,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悄然落泪。 她生性倔强,从不肯退让,亦也不会在旁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来,只是建元帝厌恶幼子,却终究还是成为了她心头上的一根刺,日日深入,直至她痛苦不堪。 陈皇后垂眸,不知不觉中,此时她的心情极为复杂。 “娘娘,奴婢自幼跟在娘娘身旁,知晓娘娘不是大恶之人,若是娘娘下不去这个手,那就让奴婢来做娘娘手中的刀刃,替娘娘扫去这道路上的障碍。” 白苏的这一番话,一字一句,如同暴雨垂落,颇有力道地敲在陈皇后的心头之上,她沉默不语,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殿内突然陷入了沉寂,好在方才白苏已然示意旁侧伺候的宫人离去,以至于陈皇后同她的这一番对话,并无他人知晓。 呼吸越发沉重,陈皇后只觉得略有些缓不过气来。 她如今快三十岁了,帝后离心,害的却是她膝下的长女幼子,稚子何其无辜,思及至此,陈皇后无可奈何,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那便依你所言,切莫让旁人发现了。” 白苏松了一口气,应诺了一声。 许久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要成为娘娘手中刀刃的准备,只要娘娘愿意,即便赴汤蹈火,她亦也在所不惜。白苏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悄然用衣袖拭去自己满面的泪水。 白芨送走尧姜与李乾之后,折回回来,便看见陈皇后倚在罗汉床上,似是睡着了。她因着与尧姜谈话,以至于耽误了好一会儿的时间,白苏正在旁侧伺候,看见她进来,连忙伸手置于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白芨无声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怎的不让娘娘进去睡?”待得同白苏一道在罗汉床前跪坐下来,白芨忍不住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白苏笑了笑,亦也极为小声地回答她:“娘娘方才小憩,一不小心睡着了。”这些时日陈皇后的睡眠一向不大好,夜半常被惊醒,眼下能够好生睡下,白芨自然是没有半点要叫醒前者的意思。 两人相视一眼,极为默契地弓腰退了出去。 一连几日,陈皇后都有些心神不宁。 长安城自上巳节后,便开始连日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空气之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夹杂着些许泥土的味道。 这一日,尧姜早早地梳洗妥当,正准备前去立政殿请安之时,建元帝身边的小夏却是行色匆匆地被外间宫人迎进了璇玑殿内。 “殿下,”见着尧姜,小夏连忙弓腰行礼。 尧姜心下诧异,却仍旧还是抬头先让小夏起身,方才开口问道:“可是父皇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自重生以来,已然过了十多日,建元帝丝毫都不曾记起他的这个长女来,如今让小夏前来,的确使得尧姜心生疑虑。 小夏年约十四,本是建元帝潜龙之时便跟随其身边的崔道之徒,因着去年夏季雨水频繁,崔道走路失神,不小心滑了一跤,自此便躺在了床上,终日动弹不得。建元帝念及旧情,索性将崔道的徒弟小夏给提拔到身边来,也算是了却了崔道的一个心愿。 小夏虽说跟在建元帝身边不足一年,但是人却十分聪明伶俐,听尧姜如是开门见山,小夏语气轻快道:“回禀殿下,今日传召安国公入宫觐见,闲聊之时得知殿下前几日上巳节同乾殿下一道出宫,便让奴才请殿下过去。” 不过三言两语,小夏已然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地极为清楚。 尧姜点了点头,并不觉有多意外。 前一世建元帝尚未驾崩之时,不知晓为何,与燕珩格外亲近。时常每隔三两日,都会特地让人传召燕珩入宫觐见,两人之间鲜少会以朝政为题进行谈论,更多的时候,反倒是在闲聊。 许是见尧姜一时不曾吭声,小夏继而催促道:“殿下快些随奴才一同过去罢。” 尧姜“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当即同小夏离去,而是侧了头,唤了崖香过来,轻声吩咐道:“你先行去立政殿同母后禀告一声,便说我迟些再去请安。” 崖香连忙屈膝行礼,应诺了下来。 左右也没有什么别的值得耽误的事情,尧姜领着菘蓝并着几个宫人,前脚才出了璇玑殿,后脚却是蓦地停了下来。 小夏不解,悄然抬眼,只瞧见少年公主微蹙眉头,神情之中似是有一种懊恼。 紧接着,便听见尧姜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你去承安殿将乾殿下请来,速度要快一点。” 应声的是一个容貌眼生的小宫女,小夏不敢再去催促,建元帝虽说只传召了尧姜殿下一人前去,但是宫闱上下无人不知姐弟二人感情深厚,想来定是前者考量着要乾殿下多在建元帝面前露脸,以免再被忽视。 小夏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猜到却不说破,一扫方才的急促,反倒是颇为平静地随着尧姜等人一道,在璇玑殿前静候李乾的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变化 含元殿身为建元帝的寝殿,两侧设有翔鸾c栖凤二阁,之下有倚靠台壁盘旋而上的龙尾道。民间常有人形容它的气魄“如日之升“c“如在霄汉“。 尧姜等人抵达含元殿的时候,迎面正巧遇见建元帝的贴身嬷嬷——孙尚。 孙尚在大孟宫中可谓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身为建元帝的乳母,孙尚在建元帝登基以后,自请前去仙居殿伺候许太后起居。 在许太后病殁以后,这才重新回到建元帝的身旁。 对于孙尚,尧姜只记得她是在建元帝驾崩之后没几日,绝食而亡。 孙尚一生不曾婚嫁,无人知晓其中缘由,虽说育有一子,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见过孙尚的儿子,唯独以讹传讹,说是孙尚未入宫前,儿子一命呼呜,孙尚对于建元帝的感情,这才变得如此深厚的。 尧姜并非喜爱背后乱嚼舌根之人,对于孙尚的一些传闻丝毫都没有兴趣。更何况后者于建元帝而言,意义非常,是除许太后之外最为敬重之人。 今日孙尚着了一件暗红色的齐襦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今年不过四十有余,模样尚且不算衰老,只笑起来的时候,依稀能够看见眼角的皱纹。 尧姜朝着孙尚微微颔首,唤了一声:“孙嬷嬷。” 孙尚登时便弯了眉眼,屈膝行礼:“两位殿下来得正巧,陛下方才正与安国公说起两位殿下呢。”孙尚的声音清亮,如同潺潺流水一般,甚是悦耳。 余下几人皆是屈膝行礼,孙尚只点了点头,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上头镂空花纹镀了一层金,看上去格外华丽。尧姜只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却被孙尚很快地察觉到了。 “这是今日要送去辛华苑的,陛下担心旁的人不知分寸,这才特地命奴婢亲自送过去。” 能够吩咐孙尚特地送过去的东西,显然是不凡之物。记忆之中陈皇后可是从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尧姜心中黯然,面上神色依旧,她极为客气道:“既然孙嬷嬷还有要事在身,那便赶紧去吧。” 孙尚颔首,应诺了一声,很快便离开了。 小夏领着尧姜同李乾进去,刚到门口,里头的谈笑声便传了出来,建元帝似是心情愉悦,一时之间,笑声朗朗。 殿内似是有人说了什么,谈笑声一时停歇了下来。 尧姜牵了李乾的手,连忙走了过去。含元殿内四处开阔,窗机明亮,建元帝盘腿坐在矮几旁,对面是燕珩。与建元帝的不拘小节相比较起来,燕珩反倒是显得更为文质彬彬些。 “五儿来了。”建元帝心情不错,面对陈皇后的一儿一女,亦也难得露出了和蔼的神色来。他朝着幼子招了招手,示意后者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李乾初时有些诧异,小心翼翼地拘在一侧不敢动弹,直到长姊的声音轻飘飘地在他耳畔响起,他这才走了过去。 许是因着燕珩在的缘故,建元帝虽说不喜幼子的小心谨慎,但是却也没有因此迁怒,仍旧一脸的和颜悦色。 “父皇。”尧姜屈膝行礼,尔后在另一侧跪坐了下来,有宫人奉上茶水,她便接了茶盏,捧在手上,却没有去喝。 “乾儿今日的功课如何了?” 这话问的是李乾,后者略有些受宠若惊,愣了愣,又很快地回过神来,细声道:“儿臣今日读了《吕氏春秋》,少傅还称赞儿臣聪明伶俐,一点就通,颇有当年父皇的风范。”说到最后,李乾的面上悄无声息地浮现了一抹绯红,似是不大好意思。 建元帝笑道:“虎父无犬子,甚好。”声音里头竟真有一丝欣慰在其中。 也不知晓这般欣慰是看燕珩的面子上,还是当真由衷而发。尧姜心中冷笑,敛下眼帘,慢条斯理地开始喝着手中温热的茶水。 建元帝伸手拍了拍幼子的头,继而又道:“安国公的学问不错,亦也见多识广,乾儿若是有什么不懂,少傅又讲解不清楚的,便去问安国公就是。” 这一番话说出口,尧姜一愣,颇为意外。 那一边的燕珩温声道:“陛下谬赞了。”看上去倒真有些谦虚的神情。 两人又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些话,尧姜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现在满脑子都回荡着建元帝方才所说的那一番话,要阿弟不懂便去问燕珩。燕珩一向颇受建元帝喜爱,难不成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以至于这一世的阿弟,无形之中得到了父皇的青睐? 尧姜只觉得此时胸口处传来了剧烈的跳动,恍恍惚惚之间,她似是听见了建元帝唤了她一声,于是一脸茫然地抬眼望去,只见后者满面笑意。 “朕听闻你与乾儿给皇后送去了兰草,莫不是只偏爱母后,不喜欢父皇了吗?”建元帝如是道。 记忆之中的建元帝何曾会说这样的话,尧姜着实有些不大习惯,转念一想,却又想起了上巳节一事。难不成因着她没有如同前一世那般,选择这一世答应了阿弟的请求,见着了燕珩,以至于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吗? 尧姜看着建元帝,后者眉眼之间满是故作恼怒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一个父亲应该有的模样呢。 李乾年岁尚小,以为建元帝是真的心生不满,他担心会连累到阿姊,鼓足了勇气,在旁侧小声地道:“父皇,是儿臣,儿臣想着母后这些时日身子不好,这才,这才请安国公寻了些兰草,不关阿姊的事。” 建元帝一怔,尔后便是笑了几声:“既然如此,那乾儿便去替父皇寻一些兰草来如何?”这无疑是在安抚李乾。 睁着眼睛,李乾略有些难以置信:“真,真的吗?” 建元帝颔首,李乾登时露出满面欢喜的神情来,转头去看尧姜,重重地点了点头:“父皇放心,儿臣定当不负父皇所托!” 见阿弟这个模样,尧姜难免神情柔和,短暂的欣喜过后,更多的还是隐隐的担忧。心中泛起酸涩,不知晓父皇是否会真的就此对他们姐弟有所改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相见不如不见 不过没多久,建元帝的注意力便很快地从他们姐弟二人身上挪开了。他只专心致志地同燕珩谈话,说到兴起之时,忍不住地抚掌大笑起来,殿内气氛甚是融洽。 尧姜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建元帝与燕珩之间的交流并不感兴趣,唯独听到前者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声时,尧姜方才下意识地朝旁侧倾了一下身子,尔后听见燕珩的声音响起:“高丽的青瓷色泽幽雅柔和,图案美丽和谐,花纹独特大方,形状多样奇巧。听闻今岁高丽会进贡一批青瓷,特选能工巧匠,到时候陛下便能瞧上一瞧了。” 瓷器么?尧姜扯了扯嘴角,已近而立之年的建元帝平生最大喜好便是瓷器,前一世的陵墓之中,陪葬品以各类瓷器最为寻常。不过,若非尧姜不是看到了陪葬单子,倒还真不知晓父皇有这一喜好。 也难怪燕珩会入了建元帝的眼。 两人并着这一话题又聊了好一会儿,直至燕珩起身告辞,建元帝这才依依不舍地回过了神。 今日是休沐,燕珩父亲早逝,唯独家中一母尚在,建元帝向来十分体恤自己的臣下,见燕珩打算离去,便没有多作挽留。 命小夏亲自将送出宫外以后,建元帝施施然地将目光垂下,放在了旁侧的幼子身上。 “乾儿方才可听见了安国公的话?”他如是问道。 李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倒不是因为他没有仔细听二人对话,只是一时之间不知晓建元帝问的是什么。小人儿谨慎,心中忖度许久,却不敢开口。 尧姜见着难免心疼,建元帝却是蓦地叹了一口气:“眼下你们应当还没去过立政殿请安罢,不如父皇陪你们一道前去如何?”他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 话音落下,尧姜姐弟却都是一愣,因着先前陈皇后忽然风寒的缘故,上一次这二人见面,好似还是在春社日,祭祀祈祷农事之时,距离如今已有一月之余。 姐弟二人很快地反应过来,尧姜当即弯了唇角,笑道:“母后前些时日还说父皇总有腿疼的毛病,要亲自为父皇做几个护膝呢。” 陈皇后近日的确是在做护膝,不过却并不是给建元帝做的,只是因为陈家祖宗如今的年岁大了,每逢下雨时节,膝盖便总是隐隐作痛,陈皇后心忧,派去了好几个太医,都不曾使得陈家祖宗的这个症状有所缓解。 为了聊表心意,陈皇后时不时便会做上几个护膝,让人送去陈家。 建元帝的眸光一凝,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时有些失神,待得再度回神以后,只听见长女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头:“母后这些时日劳心劳神,见到父皇定然是十分欢喜的。” 十分欢喜,建元帝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嘴角悄然露出一抹苦涩来,却又在眨眼之间,便消失地不见踪影。他拍了拍身旁的幼子,只道:“走罢,去立政殿给你们母后请安。”说着,自顾地起身,又拉了一把李乾。 尧姜在菘蓝的搀扶之下亦也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褶皱的衣裳,建元帝原地驻足等了她一会儿,见得差不多了以后,这才道了一声:“跟上。”然后便径直迈步走了。 建元帝生长于北方的长安城,身形修长,却又不失健壮。他先是走在前头,步子迈得大,只是没走好一会儿,便听见了旁侧的幼子刻意压低的喘息声,眉头一皱,却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 今日因着在含元殿耽误了许久的缘故,父子三人到达立政殿的时候,那些请安的妃嫔早早地便离去了。 门口的宫人高声通报,里头的主仆三人面上神色皆是默契地一变。 “娘娘,”白苏愣愣地叫了一声,却见陈皇后摆了摆手,面无表情。 “先去备茶罢。”大抵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的声音里头有着一丝抑制不住地颤抖。 白苏应诺了一声,便同白芷一道退下了。 待得建元帝领着一儿一女进来的时候,殿内除了稍远一点伺候的宫人以后,里头就只有陈皇后一个。 听见脚步声渐近,陈皇后的身子止不住地僵硬,她尝试着想要露出一抹笑来,只是扯了扯嘴角,最终发现无济于事,索性便放弃了。尔后站起身来,正准备屈膝行礼的时候,建元帝却是一个健步地上前,扶住了她。 “皇后身子不好,无需行礼。”他只硬邦邦地如是说道。 陈皇后没有多说什么,顺势又坐了下去,面上神色淡漠,好似即便看见了建元帝,亦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尧姜领着李乾上前行了礼,陈皇后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来:“今日去了含元殿可见着谁了?”她牵起长女的手,温声询问道。 尧姜笑了笑,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陈皇后的话,紧接着陈皇后又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却都是极为寻常的,尧姜全然都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若非不是白苏和白芷奉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椅子,想来建元帝应当还会被陈皇后有意地忽视掉。 今日许是因着建元帝难得过来立政殿的缘故,白苏自作主张地将陈家前不久送进宫的灵溪茶给泡上了。 这茶虽说并不罕见,却胜在眼下时节的难以寻觅。陈皇后自闺阁起便喜爱喝茶,陈家人时常会想尽法子从天底下各个地方寻来茶叶,这个习惯直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改变,哪怕宫里头的贡茶大多都进了立政殿。 谈话声戛然而止,尧姜悄然抬眼朝坐在陈皇后旁侧的建元帝望去,后者神情与陈皇后出奇一致,尧姜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自己的心情,这才轻声道:“母后,今日父皇听闻您不大舒服,便特地与儿臣一道过来瞧瞧。” 对于朝政之事,尧姜尚有一番见地,可是若是事及男女之间,她倒真是毫无办法。 甚是尴尬的话音落下,陈皇后似是笑了一声,语气莫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改变 陈皇后冰冷的声音如同清冬时节的雨水一般,毫无温度,不停地在尧姜脑海之中回荡着,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意识到,帝后二人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 伸手揉了揉有些生疼的额角,尧姜轻声安抚了几句仍旧没有缓过神来的阿弟。 自立政殿出来以后,李乾几乎整个人都处在极为恍惚的状态下,他大抵亦也是头一次见到那般的陈皇后,一时难以接受。 尧姜叹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难过,见阿弟面上神色得以缓和了些许,她便抿了嘴:“眼下时辰不早了,你先回承安殿罢。” “阿姊,“李乾这个时候诧异地抬起了头,朝着尧姜望去。 他似是不大愿意离开璇玑殿,只是后者俨然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摆了摆手,道:“菘蓝,送乾殿下回承安殿。”丝毫没有给李乾半点反驳的机会。 菘蓝屈膝应诺了一声,尔后便踱步走到李乾身旁,微微颔首。 即便再如何地心不甘情不愿,李乾亦也知晓长姊脾性,嗫嚅了双唇,略有些欲言又止,却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垂了头,颇有些丧气的感觉。 待得李乾的身影消失在璇玑殿外的时候,尧姜这才露出一副极为疲惫的神情来。 崖香立于一侧,小心翼翼地奉上新换的茶水, 殿内的焚香味道蓦地被风吹散,不知晓从哪里传来一声宫女刻意压低的惊呼声,尧姜微蹙了眉头,大抵是觉得眼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动静,都会使得她心烦意乱。 “殿下,”崖香轻声唤道。 尧姜便满面茫然地朝她望去,前者垂下头,掩去了面上的神情:“方才慎刑司的徐公公来了。”崖香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 尧姜仍旧一脸的茫然,只听见崖香继而又道:“徐公公说,前些时日殿下让人送去慎刑司的那位宫人,方才被陛下身边的小夏公公领走了。” “李闻?”语气之中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疑惑。 崖香轻轻地应了一声“是”,尧姜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她都快要忘记了,这个不久之前被她送去了慎刑司的李闻。只是如今李闻在慎刑司里头待了许久,父皇都不曾过问于此事,今日又怎么会特地让小夏亲自去将人领出来。 脑海之中蓦地涌上一个念头,尧姜的唇边紧接着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是什么话都没有。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尧姜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眼睁睁地看着床帐之外由昏暗演变至晨光微晓。 恍恍惚惚之间,崖香的声音轻快响起,似是时辰不早了,尧姜却是翻了一个身,将面庞转到了里侧。 崖香没有得到回应,便又轻声唤了几句。 久久的沉默伴随着平稳的呼吸声,尧姜仍旧还是没有起身。 不知晓过了多久,崖香细微的脚步声远去,殿内变得寂静无声。 尧姜想了一整夜,前一世的时候她是在接连惨遭变故,而阿弟又年幼之下,方才匆匆忙忙地担负起她本不应当担负起的责任来。 本以为重活一世,有些事情已经发生过,如今的自己算是提前知晓,若是小心提防,定是有些用处的,至少不会让她与阿弟再次如前世那一般,受制于吴氏,从而结局凄惨。 只是尧姜仍旧还是没能想到,有些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一般,譬如陈皇后与建元帝之间,难不成真的只是夫妻不和,感情不睦吗? 昨日陈皇后面上的神情复杂,即便说出来的话不似平日里那般,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而建元帝在面对这样的待遇之下,亦也并没有因此龙颜大怒,迁怒于旁人,只是拂袖离开。 这些事情都使得尧姜开始不断地怀疑,究竟是这一世与前一世不一样了,还是前一世的这些事情,自己从来都没有发现过。 越是去想,尧姜的额角便越发隐隐作痛。 不知晓过了多久,她似是听见了外殿隐隐约约地传来了白苏的声音。 因着白苏说话向来是不急不缓,一字一句总是十分清楚,即便声音不大,尧姜亦也是听出了其中主要表达的意思。 大抵还是陈皇后担心她是否受了风寒,昨日的那杯茶水她下意识地去挡,使得衣裳湿透了不少,虽说及时换下了,但是近日她并没有去请安,以至于陈皇后仍旧心怀担忧。 尔后响起的是崖香的声音,外殿嘈杂了半响,尧姜却是没能听清楚崖香最终说了什么。直到白苏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的是一阵渐近的脚步声。 “殿下,”短暂的脚步声停下,崖香似是在床帐之外叫了一声。 尧姜“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动作,又听见崖香接着说道:“皇后娘娘听闻殿下病了,特地让陈太医前来请脉。”言语简洁,尧姜登时心中没了。 想来崖香见自己久久不曾起身,又不敢过来搅扰,于是索性称病,却不曾想到陈皇后直接让白苏领着陈太医前来了。 纤细的睫毛颤了颤,尧姜细声道:“扶本宫起来罢。” 崖香甚是轻快地应诺了一声,接着撩起了垂下的床帐,随手挂在了一侧的莲花勾上,却只是撩了一半而已,将尧姜的面庞露了出来。 床帐内十分昏暗,崖香垫了几个枕头,这才扶着尧姜微微起身。少女的面庞依旧忽明忽暗,唯独一双眸子清亮无比。 白苏上前朝着尧姜屈膝行礼,简明扼要地说了来意,与崖香所说一致。 尧姜点了点头,敛下眼帘,略有些有气无力道:“有劳陈太医了。”她极为客气,陈太医却是不敢逾礼。 自锦被之下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崖香盖了一块帕子在上头,陈太医便隔着帕子,专注了好一会儿,面色依旧,收回了手。 “殿下近来过多忧虑,应当好生歇息才是,待得下官回了太医院以后,会为殿下择一张安神的方子,好好调养便是。”他如是说道,尔后又细心地嘱咐了崖香一番,这才行礼离去。 白苏亦也不曾久留,跟随着陈太医一道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无妄之灾 不知晓是什么时候,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天空始终阴沉沉的,叫人着实有些喘不过气来。 尧姜倚在窗前,仰了头去看顺着金色瓦片不停往下掉落的雨水。 这是她称病的第三日,几乎在璇玑殿内足不出户。 陈皇后日日都会派人前来,有时是白苏,有时是白芨,只是无论来的是谁,都毫无例外地被尧姜让菘蓝给打发了回去。 倒不是她不想见,只是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前一世短暂而仓促的二十三年的人生当中,尧姜从不曾有过这般低落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占尽了优势,最后才发现,所谓的优势,其实只是在前一世的隐瞒之下。 尧姜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甚是惆怅。 突然,殿外蓦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在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当中,略有些不甚清楚。紧接着,外间传来了菘蓝急促地声音,只唤了一句:“殿下。” 于是尧姜转过了头,瞧见菘蓝几乎一路小跑而至,轻轻地喘了几口气,眉眼之中满是焦急,她待得缓了缓,方才道:“殿下,立政殿的白苏姐姐来了。” 话音落下,尧姜微蹙眉头:“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些时日无论谁来,都不必通报,打发走了便是。” “可是”菘蓝顿了顿,看着尧姜,尔后急声道:“只怕这一次不行,皇后娘娘今日早些时候,失足掉进了太极池,白苏姐姐便是特地前来向殿下禀告此事的。” 耳边是嗡嗡的声响,尧姜看见菘蓝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着什么,只是她除了听见母后失足掉进太极池以外,旁的什么也没有听见了。 前一世母后究竟有没有失足掉进太极池,其实尧姜并不确定,她在短暂的恍惚之中努力地去回想,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是真的忘记了这件事情,还是如今的这一幕,较之前一世而言,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心中一怔,不过片刻的功夫,尧姜便站起身来。 她今日因着不曾出门,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齐襦裙,可是眼下已然是顾不上再去更衣,随手扯了一件披帛,尧姜草草地裹上,便快步走出了内殿。 此时白苏正站在外间,原本是垂着头,听见里头传来的脚步声,登时抬眼望来。 “殿下,”白苏屈膝行礼,声音略有些沙哑。 尧姜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一面朝着殿外走去,一面开口问道:“母后如今情形如何?” 白苏连忙一路小跑跟上,听见尧姜如是问道,沉吟了片刻,声音幽幽地响起:“回殿下的话,娘娘方才醒来,太医院的陈太医已经来请过脉了。” 闻言,尧姜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有些懊恼,只想着快些赶到立政殿。 密密麻麻的雨丝迎着微风不时地拂过尧姜的面庞,她出来地匆忙,身旁只有白苏勉强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待得到了立政殿前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几乎湿了大半。 抬脚走进立政殿,陈皇后此时就在隔着一个屏风后头的床榻之上,尧姜却是蓦地驻足,身后跟随的白苏一时不曾设防,险些撞上去。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汤药味道,今日下雨,窗户都是紧紧地关着,以至于这股味道迟迟消散不去,混杂在原本的薰香味道当中,着实有些难以形容。 尧姜抿嘴,对着身后的白苏吩咐道:“且让人先将窗户敞开,透透气,母后身子虚弱,这里味道太过浓重。” 身后的白苏并没有立马应诺,反倒是略有些迟疑道:“殿下,陈太医嘱咐娘娘寒气入体,殿内不宜通风,只怕会加重病情。” 尧姜冷笑一声,她前一世久病成疾,对于医术略通一二,只是如今白苏等人本就心生焦虑,若是她再来横上一脚,只怕会导致事情朝着无法预知的方向而去。 思及至此,尧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却是缓和了语气道:“母后寒气入体,只是不易过多被风吹着,你让人多搬几个屏风挡在窗户处,再将幔帐放下,待得殿内味道散去一二,再去关窗便是。” 这一次白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应诺了一声。 尧姜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抬脚便朝着内殿走去。 内殿里头有三三两两伺候的宫人,白芨屈膝跪在脚踏之上,手里捧着一碗汤药,正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陈皇后喝下。 尧姜走过去的时候,那汤药已然见底,只有碗底还残留了些许黑褐色的药汁。 “殿下,”白芨因着本就跪在地上,便只朝着尧姜微微颔首,尔后弓腰站起身来,往旁侧让了让。 走得近了,一股浓郁的汤药味道混杂着胭脂水粉的味道,扑鼻而来。 陈皇后此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整个人看上去似是有些病恹恹。她吃力地抬眼,方才瞧见了长女,嘴角扯了扯,似是想要笑,最后却发现无济于事,索性只好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 尧姜见着如今陈皇后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前一世,建元四年秋的时候,陈皇后在弥留之际,亦也是这般模样。眼眶蓦地一红,尧姜将母后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蹭了蹭,竟是忍不住地哭了。 湿热的泪水顺势而下,陈皇后的眸中露出悲哀的神色来,她动了动指尖,细声道:“无碍,莫哭。” 话音落下,尧姜的泪水登时便如同绝了堤的河水一般,再也止不住了,喉间似是卡着什么东西,尧姜说话的时候只觉得难受到像是窒息一般。 “好端端的,母后怎的会去太极池?”尧姜一面说着,一面努力地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不过眼下陈皇后显然是无法向长女解释一二,她极为缓慢地将目光投向旁侧站着的白芷,后者屈膝,垂下了眼眸,将其中的愤懑神色全然都掩饰住。 “今日辛华苑的吴昭仪说是与娘娘有要事相商,几次让人来请娘娘去太极池。娘娘原本并不打算前去,亦也不愿理会吴昭仪,只是没有想到,吴昭仪竟是说宫中有人要害她,要娘娘救命,娘娘于心不忍,这才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算账 吴氏,尧姜心中冷笑,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吴氏野心勃勃早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自己明明重活了一世,明明最是清楚吴氏的装模作样,偏巧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将所有的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 尧姜只觉得如今的自己实在是可笑至极。 眼下不过初春,太极池的水本就冰冷刺骨,陈皇后的身子又一向虚弱,以至于这一次“失足落水”,足以让她有些时日卧病不起了。 李乾是在尧姜到立政殿后没多久,匆匆忙忙赶到的。 见着床榻之上气咽声丝的陈皇后,小人儿初时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迟疑地唤了一声:“母后。” 尧姜闻声,连忙用另一只手擦去了面上的泪水,缓和了情绪,这才回过头,示意李乾上前来。 大抵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陈皇后,李乾半张着嘴,只愣愣地依言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在陈皇后身前跪坐下来,他方才红了眼,如黄豆般大小的泪水从眼眶之中争先恐后地涌出,小人儿颤抖着声音,整个人几乎是扑在了陈皇后的身上:“母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先前他只看见前来禀告的宫人神情慌忙,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话,听了好半响,方才听清了“落水”这一个字眼。待得匆匆忙忙地赶来之后,却是瞧见这样的陈皇后。 尧姜摇了摇头,一时之间如鲠在喉,着实说不出话来。 旁侧的白苏原本是想解释一番,余光所及之处,却是陈皇后的阻拦,于是只好噤了声,老老实实地立在一侧。 待得床榻之上的陈皇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以后,尧姜小心翼翼地松了手,尔后站起身来,敛下眼帘,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吴昭仪眼下在何处?” 她如今哭得有些久了过了,眼里甚是干涩,带着消散不去的酸痛。 白芨轻声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前去太医院之时,瞧见了吴昭仪身旁的苏子,听闻是吴昭仪受了惊吓,想来如今应当在辛华苑内静养。” 尧姜知晓这不过是吴氏的一番托辞而已,假意称病,只是想让陈皇后所谓的“失足落水”一事,在建元帝面前掀过去。 她吃准了陈皇后对建元帝的疏远,亦也知晓自己只要软声软气,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自是比向来冷漠的陈皇后,更能讨得建元帝的偏心。 前一世的吴氏,常用的手段便是如此。 尧姜的嘴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吃亏吃多了,总是要吃一垫长一智才对。她只沉声道了一句:“去辛华苑。”然后便蓦地迈步,朝着殿外走去。 李乾见着长姊离去,回头犹豫地看着床榻之上的母后,旁侧的白芨似是瞧出了小人儿心中的纠结,于是屈膝道:“乾殿下放心便是,奴婢定会好生照料娘娘的。” 话音落下,李乾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转过身,一路小跑,便要去追尧姜。 行至辛华苑前,小人儿方才勉强地追上了疾步而行的长姊。原本他是想说一些话,却在抬眼之间瞧见长姊面色凝重,眼睛里头是他全然陌生的情愫,于是已经到嘴边的话登时又被咽了下去。 一路上沉默无语。 辛华苑前早便有宫人驻守两侧,似是就担心着尧姜的突然到来。其中的一个宫女连忙以眼神示意旁侧的另一个宫女进去通报,自己迎上前来,就准备屈膝行礼。 只是没有想到,尧姜的动作显然是要比她们快得多,她不过偏头,吩咐了一句:“拦下她。”身后的菘蓝便一路小跑而去,直接拉住了那个想要进去通报的宫女。 “殿,殿下。。。”被拦下的宫女语气略有些颤抖。 尧姜冷哼了一声,丝毫不加理会,又对着菘蓝道:“让人守住这里,不许辛华苑里头的任何人出去。”好在她出立政殿时,身旁所带的宫人足足有十余个。 菘蓝应诺了一声,尧姜便又朝着辛华苑里头走去。 也不知道吴氏眼下有没有让人去请建元帝过来,不过如今早朝尚未结束,即便吴氏的人在这之前出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亦也见不着建元帝。早一些时候,和晚一些时候,有些事情总会发生变化的。 辛华苑里头的宫人,此时俨然都在屋子里头。 隔着不远的距离,尧姜清楚地听见里头传来女子柔弱的声音,蓦地驻足,她只抬了手,身后的众人便连忙止步。 “徐太医,本宫脉象可有什么大碍?”说话的是吴氏。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声音:“回娘娘的话,娘娘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只是,其中似是有滑。。。” 听到这里,尧姜心下愕然,几乎是当机立断,便往前了一步,一脚将旁侧的花盆给踢翻在地。清脆的瓷器碎落声响起,止住了屋内徐太医的话。 “什么人?!”伴随着一阵脚步声,有宫女高声喝问道。 原本紧闭着的扇门蓦地被推开,出来的是吴氏的贴身宫婢,苏子。 尧姜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此时横眉竖目的苏子,后者在瞧见来人模样的时候,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诧异神情,很快回过了神,屈膝行礼,唤了一声:“奴婢给尧姜殿下,乾殿下请安。” 尧姜似笑非笑道:“本宫倒是不知道,辛华苑的奴才,好生气派啊。” 目光越过屈膝行礼的苏子,吴氏由宫人搀扶着,随后亦也出现在尧姜的视野之中。 “本宫听闻吴昭仪受到了惊吓,心中甚是关怀,便特地过来瞧一瞧,不知晓可是搅扰了吴昭仪?”说这话时,大抵是尧姜面色神情过于诡异,以至于吴氏愣了好一会儿,方才上前行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惊变之策 尧姜略同医术,她自然是知晓徐太医没有说完的那一番话,大抵是什么,无非不过便是“滑脉如珠替替然,往来流利却还前,莫将滑数为同类,数脉惟看至数闲。滑则如珠。数则六至。”之类的说辞。 怀孕么,尧姜甚是意外,不曾想到这一世的吴氏,竟然比前一世更早怀有身孕。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亦也同前一世那般,这个孩子注定生不下来。 吴氏全然一副病弱模样,只站了一会儿,面上登时褪去了原有的血色,变得苍白起来。 看着尧姜楚楚可怜的吴氏,尧姜强制压下内心的怒火,忍住想要将其丢进太极池的冲动,露出一个算得上是极为甜糯的笑容来,往前了几步,绕过苏子,亲昵地扶起吴氏。 “昭仪身子不好,便无需如此多礼。”收起满身的戾气,尧姜与先前似是判若两人。 吴氏不知晓尧姜此番意欲如何,她自是听见方才的那一声呵斥,总觉得那是话里有话,无外乎便是冲着她而来。 只是吴氏实在是捉摸不透尧姜意欲如何,即便心中有千百般不甘愿,她仍旧还是顺势垂下眼眸,细声道:“多谢殿下关怀。” 两人相携朝着屋内走去。 步入内室,里头焚着香,正中的古朴香炉升起寥寥烟雾,另一侧的窗户大大敞开,将外头的一抹绿意透了进来。 徐太医亦也跟随着走了进来,待得于罗汉床坐下以后,尧姜这才抬眼朝着徐太医望去。 许是因着前一次的请脉,陈太医奉了陈皇后的吩咐前来,如今吴氏不敢轻举妄动,索性直接让人寻了另一个太医前来。 方才徐太医之所以没有说完话,全然是因为自己踢翻了花盆。尧姜知晓,徐太医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吴氏早晚都会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一事。 眼瞧着面前的中年太医拱手行礼,正欲说完方才尚未说完的话时,尧姜抢在前头,蓦地打断了徐太医的开口:“正巧徐太医也在这里,母后宫里头的白苏似是感染了风寒,但是眼下太医院却是无人留守。本宫过来的时候,白芨还急得跟什么似的,哪里知道,竟是在这里碰到了徐太医。” 说罢,亦也等屋内众人反应过来,尧姜忽的敛起面上的笑意,淡淡地吩咐崖香道:“你将徐太医送去立政殿,要白芨莫急了。” 崖香心细,从先前尧姜突然踢翻院内花盆之时,她便隐隐约约猜到了哪里不大对劲。如今又听尧姜凭空编撰了白苏偶然风寒一事,崖香登时心如明镜,忙不迭地应诺了一声,朝着徐太医微微躬身,只道:“徐太医随奴婢来罢。” 不过眨眼的功夫,徐太医便跟着崖香消失在门外。 吴氏心下一沉,不知晓为何尧姜要谴走徐太医,转念想到陈皇后,眼下又不能让人去将徐太医给拦回来,索性扶了额,假装自己身子不适。 她常用这招来打发不愿见的人。 眼前的尧姜明显不吃这一套,宫人奉上茶水,她便极为自在地接了过来,置于唇边抿了一口茶,眉眼弯弯,似是由衷地问道:“昭仪这里的茶似是与旁的地方不大一样?” 可怜李乾一直都不敢在旁侧说话,始终沉默着。见着长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他便亦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皱了皱眉头,并不觉得这茶与素日里喝的那些有什么不同。 吴氏有气无力道:“不过是内务府分发的茶叶罢了,想来应当是沏茶的宫人手巧。”她大抵是想要做出一副快要不行的样子,心里头期盼着尧姜赶快离开。 放下手中的茶盏,尧姜扫了一圈内室的摆设,她一看到吴氏故作姿态的模样,便越发觉得心中怒火中烧。 只是眼下并不是时候。 再次转过头,将目光放在吴氏身上的时候,尧姜轻笑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昭仪陪本宫到处走一走罢。”与其说是商酌,倒不如说是吩咐。 吴氏一愣,尧姜却已然是由着旁侧的宫人扶了起来。 “昭仪身子不好,可不能一直闷着。”她如是道,眉目虽说依旧柔和,唯独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吴氏下意识地便想拒绝,却在抬眼之间瞧见尧姜神色晦暗不明,心中一怔,总觉得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蜿蜒而上。 尧姜显然并不想让吴氏过多思索,她直接牵起了吴氏的手,露出了十三岁少女应当有的明媚神态,声音清亮道:“走罢。” 吴氏推脱不过,只好讪讪地站起身来。 出了辛华苑,她方才发现自己先前派来守门的两个宫人,如今竟是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菘蓝并着几个面生的宫人。 吴氏有些不安,此时尧姜早已经松了牵住她的手,以至于后者并不曾发现,吴氏的手心冰凉。 “殿下,”又复行了数百步,辛华苑掩于一片绿意盎然之中,吴氏忍不住地开口唤了一声。 尧姜驻足,略侧了脸,嘴角上扬:“昭仪怎么了?” 吴氏甚是勉强地笑了笑,道:“嫔妾,嫔妾突然觉得身子不大舒服,只怕,只怕是无法陪同殿下了。”她显然心生退意。 谁知尧姜听见这话,只是笑了笑,笑意并不曾深达眼底,紧接着,她的面庞之上露出了极为古怪的神情来:“左右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昭仪无需心急,太极池,可就在前头了呢。” 话音落下,吴氏愕然抬头。 在后者惊恐的目光之中,尧姜面上的笑意愈甚,她似是心情大好,复又一字一句低声道:“昭仪莫不是忘了,今日你与母后相聚于太极池。而本宫正是从母后口中得知,今日的太极池美不胜收,这才特地让昭仪陪同。” 吴氏深吸了一口气,她有一种转身便想跑的冲动。 眼前的尧姜丝毫不是她印象之中的尧姜,虽说陈皇后的这个长女一向眼高于顶,从不曾正眼瞧过她,哪怕她主动示好,前者亦也觉得与之交好不过是自降身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其实吴氏也不确定,好似是从上一次尧姜自立政殿而来,带着陈太医,对她的一番打压,又或是更早的时候。 一种极为强烈的恐惧感此时突然包裹了吴氏全身,她看着尧姜,一时之间,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事发 尧姜知晓太极池的水冰冷,却不曾想到竟是这般的冰冷。 当与吴氏一道从岸边跌落进池水之中时,尧姜突然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感觉,就好像是又回到了建元九年冬,父皇驾崩的那一日。 她与阿弟跪在含元殿外,建元帝却始终都不肯见上他们姐弟一面。 尧姜至今都还记得,那日的雪下得极大,她与阿弟在冰冷刺骨的大理石上跪了足足两个时辰,阿弟的面颊冻得通红,嘴唇却是一片惨白。 吴氏在宫人的拥簇之下匆匆忙忙而来,原本在殿外不断劝诫他们姐弟先行回去的宫人,在见到吴氏,进去通报了以后,很快又出来,迎了吴氏进去。 沉重的殿门关上,尧姜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关上了。 耳边是咕咕的水深,混杂着宫人彼此起伏的惊呼声。尧姜闭上眼,感觉到周身都已然被太极池的池水所包裹,吴氏在她上方,起先还会不断挣扎,想要摆脱她的束缚,无奈却被她紧紧拽着双手,始终动弹不得。 太极池的水并不深,若是站起来,亦也不过齐胸的位置罢了。 只不过因着事发突然,吴氏一时之间不曾设防,以至于两个人足足在冰冷的池水之中泡了许久,方才被后头下来的宫人给捞了上去。 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着实有些不大舒服。尧姜还没来得及去看吴氏此时的狼狈,便已然被菘蓝用一件极为厚实的披风给裹住了。 就在菘蓝同崖香簇拥着自己殿下准备离开太极池时,另一边的苏子却发出了一阵惊呼声:“娘娘,您,您见红了!” 崖香闻声望去,只见被几个宫人围住的吴氏,露出了今日穿着的素色齐襦裙,裙摆处点缀着些许被水晕染的血红色。 吴氏面色苍白,似是尚未回过神。 一侧的苏子在惊慌失措之中拽住旁侧的一个宫人,语气急促:“快,快去请太医。”说着,复又蹲下身去扶吴氏,许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高声叫道:“请徐太医来!” 直到这个时候,吴氏方才眨了眨眼睛,极为虚弱地道:“苏子,我,我肚子疼。” 尧姜从不曾见到这般模样的吴氏,心中不免涌上一股愧疚,只是这股愧疚很快便被另一种油然而生的欣喜给全然淹没。 吴氏的孩子没了,就如同前一世那般,尧姜忍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却又担心被旁人所瞧见,这一抹笑仅仅维持了片刻,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殿下,”崖香回过头,唤了一声。吴氏那边的混乱显然是不能波及到这里来的,她总觉得此时已然不是久留之地,正准备同尧姜说的时候,却无意之中瞥见了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心中一怔。 尧姜吃力地抬眼,即便有厚实的披风裹着,她依旧只感到浑身冰凉。 崖香勉强的笑了笑,将脑子里头的那些个想法全然都给抛了出去:“外头冷,太极池离璇玑殿又甚远,殿下,不如咱们先去霞飞殿的周充媛那里,换一身衣裳罢?”崖香如是提议道。 尧姜觉得此时她的脑子转的有一些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些许,点了点头,崖香便示意菘蓝扶起尧姜的另一侧,几人相互簇拥着朝着霞飞殿而去。 那边的吴氏亦也在苏子并着几个宫人的搀扶之下,离开了太极池。 待得到了霞飞殿以后,周充媛领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山茶正守在殿前,远远地瞧见了尧姜等人,连忙迎上前来。 先前崖香早已经让宫人先行一步而来,周充媛朝着尧姜屈膝,甚是急促道:“嫔妾已让宫人备下了热汤,殿下不如先沐浴一番如何?” 她的思虑倒也周全,尧姜微微颔首,一侧的崖香道:“有劳充媛了。” 众人复又簇拥着尧姜望着汤泉而去。 温热的汤泉水驱散周身的寒冷,尧姜只觉得自己似是又活了过来。菘蓝捧来姜汤,伺候着她小口小口地含下,崖香则是在一侧不时舀起热水轻轻地泼在她的身上。 直到小半个时辰以后,尧姜方才甚是惬意地结束了沐浴。 周充媛命人送来一件鹅黄色的齐襦裙,料子崭新,想来应当是前不久内务府方才分发到各宫的。崖香伺候她穿上,菘蓝立在身后擦拭着她满头的湿发。 “吴昭仪可当真是胆大包天,仗着自己颇受陛下宠爱,如今竟是连殿下都不放在眼里了。”菘蓝愤愤然道,先前她眼睁睁地瞧见了吴氏将殿下推进了太极池里,偏巧苏子在旁侧挡着,她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尧姜抿嘴,并不曾开口说话,泡了好一会儿的汤泉水,她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 菘蓝似是越发觉得心中气愤,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亦也毛躁了许多,忍不住地又开口道:“殿下千金之躯,可任由不得她如此糟践!” “够了,菘蓝,”崖香忽的出声呵斥:“当着殿下的面说这话,你莫不是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吗?” 被崖香这般呵斥了一番,菘蓝虽说有些不大服气,却仍旧还是依言止住了声。 尧姜轻笑了一声:“无碍,只是此事切莫传到母后那里去。”她如是嘱咐道。 身后的两个宫女齐声地应诺,尧姜敛下眼帘,好在她于前去太极池的路上,寻了个借口让四喜将李乾送去立政殿,唤回了崖香。 收拾妥当以后,尧姜推门出了屋子。 周充媛似是一直都守在外间,听见声响,连忙抬头,朝着尧姜屈膝行礼。 这让尧姜甚是意外,她对于周充媛的最大印象,还是在于后者毫不加掩饰地表达对吴氏的厌恶。原本以为后者应当是一个心思浅薄,行事鲁莽之人,如今看来,倒是有一番七窍玲珑心。 思及至此,尧姜忙抬手,尔后温声道:“今日多谢充媛了。” 周充媛连忙摆了摆手,双眸清亮。她生得本就明媚,素日里又爱着一身色泽艳丽的衣裳,虽说看似张扬,却丝毫不显跋扈。 听见尧姜如是道,眸光流转之时,周充媛忽的掩嘴一笑,垂下眼眸:“殿下还是赶紧让人去一趟辛华苑罢。嫔妾听说,陛下方才被辛华苑的苏子给请过去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小产 待得徐太医一脸凝重地将手从吴氏的腕上挪开以后,立于一侧的建元帝见状,连忙出声询问道:“吴昭仪如何?” 闻言,徐太医只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着建元帝拱手,四是有些欲言又止道:“回陛下的话,昭仪娘娘身子虚弱,本就受孕艰险。如今寒气入体,只怕这孩子。。。”话只说了一半,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建元帝愣了愣,尔后眨了眨眼睛。他面上本就毫无表情,如此倒也看不出旁的什么来,他甚是疲倦地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有说。 此时吴氏一脸苍白,早已经昏了过去,以至于徐太医的这一番话,她竟是丝毫都没有听见。 旁侧的小夏连忙送了徐太医出去,苏子悄然侧目看了一眼床榻之上气咽声丝的吴氏,忍不住地湿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在建元帝面前,一连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哽咽道:“还请陛下,救救昭仪娘娘。” 救?建元帝神色微变,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子。 苏子的眼眶之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来:“昭仪娘娘一向性子温婉,今日皇后娘娘遣人来请昭仪娘娘前去太极池,昭仪娘娘因着身子不舒服,本不愿意前去,可耐不住来者的再三请求,娘娘一时心软,这才前去。可谁知才见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便失足落了水。尧姜殿下不知,以为是娘娘陷害所致,便带着娘娘去了太极池,竟,竟是直接推了娘娘下去啊。” 说罢,苏子竟是颜面直接痛哭了起来。 “皇后今日落水了?”建元帝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他只听见了他想听见的那一部分。 尚在痛哭之中的苏子一愣,连带着哭声亦也戛然而断。 “为何无人前来禀告此事?”建元帝微蹙眉头,似是有些不愉。 “陛下,”见建元帝的心思全然飘到了旁的地方,苏子忍不住地又唤了一声。 她原本便生得清秀,只是素日里跟在容貌出众的吴氏身旁,自然是显得格外普通。如今苏子双眸微亮,眼里蓄着泪水,颇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意味。 建元帝垂下眼眸,朝苏子望来:“你说五儿将吴昭仪推下了太极池?” 苏子轻轻颔首,她似是悲恸至极,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勉强咽下了喉间的哽咽:“奴婢自幼跟在娘娘身侧,娘娘身子一向孱弱,孕育子嗣本就艰难。如今,好不容易得上天眷顾,竟是这般。。。”说到这里,苏子蓦地顿住,吸了吸鼻子。 建元帝一时沉吟,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外间留守的宫人突然高声迎道:“尧姜殿下到。”屋内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朝着门口处望去。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阵脚步声靠近,尧姜由崖香小心翼翼地扶着,脸色煞白。见着建元帝,似是有些意外,却仍旧还是上前准备屈膝行礼,却不曾料到脚下一个虚晃,若非旁侧有人及时扶住,想来定是会顺势倒地。 “启禀陛下,”说话的是菘蓝,她垂头屈膝,声音略有些嘶哑道:“今日殿下身子不适,眼下又是匆匆忙忙赶来,还望陛下切莫因此降罪于殿下。” 建元帝“嗯”了一声,尔后抬了抬手,只道了一句:“起来罢。” 尧姜仍旧是由着崖香搀扶着,朝着建元帝微微颔首,气若游丝:“多谢父皇。” 见长女姿态不似作假,虽说方才苏子所说的那一番话,建元帝的确是听信了大半,吴氏本便是他极为宠爱的妃嫔,其人秉性他自是比旁人清楚许多。可是眼下长女模样虚弱,建元帝仍旧还是心生怜惜,让小夏命宫人赐坐。 待得尧姜坐下以后,建元帝复又想起,如今吴氏躺在床榻之上,正在昏睡之中,担心惊扰了前者,便又道:“还是出去罢。”说着,竟是比旁人先一步出了屋子。 众人只好连忙跟上,苏子原本亦也想跟着出去,却担心屋内的吴氏无人照应,旁人她又丝毫不放心,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都跟着出去了。 今日天气正好,虽说半空悬着一轮旭日,却丝毫不显燥热,反倒不时有徐徐微风迎面吹来。 建元帝仍旧命小夏让人在辛华苑的院子中给尧姜赐坐,他亦也坐下,这才开口问道:“怎的会弄成这个样子?”言语之间并没有多少的关怀在其中。 尧姜吃力一笑,垂头道:“儿臣今日不小心失足落水了而已。” 闻言,建元帝却是当即沉了脸,一侧的崖香眼尖,自是一眼便瞧见了,于是连忙跪了下来,急声道:“回陛下的话,殿下担心昭仪娘娘身子不好,怕陛下迁怒于昭仪娘娘,这才特地前来求情的。” “迁怒?”建元帝语气莫名,眼睛眯了起来:“如何迁怒?” 崖香压下心中的不安,一字一句道:“今日昭仪娘娘于太极池旁没有站稳,身形晃动之间,殿下正巧就在前头,转头想要扶住,却不曾料到,竟是同昭仪娘娘一道掉进了太极池中。”她说的本就是亲眼所见,心中的不安原不过只是因着建元帝语气莫名而来。 直到崖香一溜烟儿地说完,尧姜这才轻声喝止道:“怎的能当着父皇面前如是说,若是有心人听见了,岂不是觉得吴昭仪有心害我?” 这话说的巧妙,尧姜索性直接点出了其中的深意。 建元帝一向不喜后宫妃嫔勾心斗角,偏巧吴氏一脸纯良,这才使得建元帝时常以为是她与母后,常常苛待前者。 前一世吃多了这样的苦,如今尧姜干脆直接说明,是吴氏推她入水。 也不知晓建元帝听了这话,心中作何想法,他神色依旧,却是沉声道:“你可知,吴昭仪小产了?” 尧姜登时瞪大了眼睛,满面的难以置信,很快,她脸上的神情复又被委屈取代,眼泪微湿,声音颤抖道:“父皇这是,觉得儿臣有意残害吴昭仪腹中子嗣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异变 见长女用这般的眼神望着自己,建元帝心中一怔,微微侧目,直接错开了与其对视。 “你如今年岁尚小,有些时候,自是容易受人蛊惑。”他只如是道。 话音落下,尧姜忽的凄然一笑:“父皇是怀疑母后教唆儿臣?“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遂又问道:”父皇可知母后如今昏睡不醒?” 半响的沉默过去,尧姜没有等到建元帝的答复,只冷笑一声。少女的声音清冽,虽说仍旧显得有些孱弱无力,但比之方才,却又多了一丝坚定:“母后身为中宫之主,膝下儿女双全,怎会将一个区区昭仪放入眼里?父皇觉得母后善妒,可却不知母后凭何而妒,又为何会妒?” 长女的逼问接踵而来,使得建元帝略有些招架不住。他并非是不信发妻,可不知为何,在苏子的那一番哭诉之后,在看到床榻之上奄奄一息的吴氏,他仍旧还是下意识地认为,吴氏小产,并非意外。 可是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建元帝其实想不明白,他记得十余年前大婚之日,掀起红盖头下见着那女子时的欣喜,记得俯身贴在发妻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头,聆听长女动静时的期盼,但那些事情似是都变得极为遥远起来,远到他几乎都快以为那是一场梦。 建元帝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有些累了。 眼前的长女似是丝毫都不愿与他过多言语,只冷眼看他,连带着声音亦也冷冰冰地道:“父皇,儿臣是被吴昭仪推下太极池的,母后亦也如此,若是父皇不愿相信,那便,不信好了。”说到最后,声音渐弱,转音讽刺了一下。 尧姜并不在意建元帝听了这话,会想些什么。大抵是觉得自己的龙威有所损伤,亦或是觉得她有意中伤自己的宠妃,这些全然都不是她所关心的。 略一抬眼,目光落到极远的地方去。 此时她仍旧还是觉得有气无力,但是建元帝所有的迟疑与怀疑,彻底让她积累了两世的怨气得以爆发。 尧姜抿嘴,起身朝着建元帝屈膝行礼,只道了一句:“儿臣告退。”尔后径直站起身,挺直了背脊,毫不犹豫地领着宫人离去。 出了辛华苑,她方才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都被抽空,险些瘫软在地,好在旁侧的崖香手疾眼快,连忙扶起了她。 “殿下如今,似是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崖香想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地道出了心中的疑虑。 尧姜弯了嘴角,虽说模样看上去甚是虚弱,但她偏巧饶有兴趣地反问道:“哪里不大一样了?” 崖香显然并没有想到自家殿下会这般说,她皱起了眉头,一时语噎。 尧姜见状,本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是突然眼前一黑,她便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璇玑殿的内室里。 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喉间甚是瘙痒难耐。外间有脚步声传来,渐近之时,崖香的身影赫然出现。 一眼瞧见尧姜醒来,崖香连忙快步上前,将手中的汤药碗放在一侧的桌案上,十分欢喜道:“殿下可算醒了,”一面说着,复又轻抬了袖子,伸手以背贴了贴尧姜的额头,遂舒了一口气:“好在热也退了。” 尧姜眨了眨眼睛,缓了半天,方才缓过神来,只声音沙哑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崖香转身重新拿起旁侧的汤药碗,声音轻快道:“殿下昏睡了三日,”说着,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道:“不过先前太医过来请脉的时候,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菘蓝差点冲上前要揍那个太医呢。” 大抵是想起了那时候太医所说的话,崖香眼里复又涌出了一丝忧虑来:“好在殿下的热每日都有消退的趋势,那太医这两日的请脉,所说的话亦也好听了许多,方才让菘蓝打消了那念头。” 她虽说此时语气甚是轻松,可那日其实亦也同菘蓝一般,几乎将整颗心都吊到嗓子眼,好在自家殿下的确日日有所好转,这才使得她不必日日焦头烂额,提心吊胆。 含下一小口汤药,苦涩的味道于唇齿之间蔓延开来,尧姜微微颤了颤睫毛,复又问道:“母后呢?” 她记得失去意识前,是在出了辛华苑以后。 只是如今她昏睡了三日,也不知晓身子更为娇弱的母后眼下如何。 崖香面上一怔,尔后连带着嘴角的那一抹笑意亦也变得略有些勉强起来,她稍显迟疑道:“皇后娘娘至今,昏睡未醒。” 已经整整三日了,陈皇后目前的状况并没有丝毫好转,崖香暗暗庆幸自家殿下苏醒之时,却又难免有一丝惆怅。她是陈皇后亲自挑选送到尧姜身边伺候的,与后者较之而言,她对前者更多的还是怀有知遇之恩。 听了崖香的这一番话,尧姜的神色突然变得黯淡起来,崖香故作轻松,连忙又道:“不过乾殿下这几日日日都在立政殿侍疾,从不假借于他人之手。还有陛下,陛下这几日也是时常去立政殿看望皇后娘娘。。。”不知晓为何,崖香说到最后,声音渐弱。 尧姜笑了笑,神色勉强。 建元帝并不曾因为吴氏小产一事,而迁怒于她,这的确是她所未能想到的。只是母后,前一世的母后是在建元四年的秋天病逝的,可如今只是建元二年的春天,会不会因为之前的所有事情有所改变,以至于这一世的母后,会比前一世更早病殁呢? 尧姜不敢去想,亦也不敢去相信,她总觉得心里头堵得慌,就像是硌着一颗石子一般,着实难受。 崖香手脚麻利地伺候她喝了药,本想扶着她,让后者继续休息一会儿。只是不曾想到,尧姜蓦地伸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语气坚定道:“本宫要去立政殿。” 她只说了这几个字,目光是崖香从未见过的模样。 分明才十四岁的殿下啊,怎的,会让自己觉得,好似饱经沧桑一般。 崖香不敢多想,甚至都不敢规劝,连忙应诺一声,便依言伺候尧姜起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逃避 一连几日,立政殿内始终笼罩着一股沉重而压抑的气氛,宫人皆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李乾跪坐在陈皇后的床榻之前,神色憔悴,这几日,他几乎是衣带不解地在旁侧侍疾。每日卯时而来,夜半方归,可即便如此,太医的面庞仍旧日日沉寂,言语愈发简洁,李乾年岁虽小,却也知晓那意味着什么。 母后与长姊接二连三地出事昏厥,使得这个不过十岁的小人儿,不得不开始担惊受怕,这几日他睡得极不安稳,夜半时分常常惊醒,才短短几日,整个便消瘦不少。 无法抽身离开立政殿,去璇玑殿探望长姊,李乾索性便让四喜替他每日来回几趟,时时向他禀告长姊的近况。 待得尧姜入殿之时,只见四喜跪坐在地上,正同李乾说着话。 小人儿憔悴非常的面庞之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抬眼之间,又瞧见立在屏风旁侧的尧姜,后者驻足似是站了好一会儿,迎上李乾的目光,只苦涩地笑了笑,低声唤道:“阿弟。” 即便已然从四喜的口中得知了长姊苏醒一事,但是乍然看见,李乾仍旧还是没能忍住,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他终归还是个稚童而已,这几日突然被迫成长,早已经堆了满腹的委屈,却无人能够倾述,眼下尧姜的出现,自然成为了他的一个宣泄点。 见幼弟突然哭了出来,尧姜支撑着虚弱的身子,连忙上前。床榻之上的陈皇后静静地躺着,只一眼望去,好似睡着了一般。 伸手将幼弟揽入怀中,尧姜轻轻地拍了拍小人儿的背,轻声安抚道:“阿姊在呢。” 李乾吸了吸鼻子,嗅着长姊身上淡淡的药香味道,只觉得甚是满足,瓮声道:“乾儿这几日,很想阿姊。”其实本来是有着千言万语,都想要一五一十地告诉长姊,只是不知晓为何,话到了嘴边,却只是说出了这么几个字而已。 心疼之余,尧姜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所及之处是陈皇后安然昏睡的面庞,她只觉得眼下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安抚好了阿弟以后,尧姜唤来白芨,细细地问了些这几日来陈皇后的近况。 白芨一向心细,这些时日她亦也不曾有半点闲下来的时候,几乎日日都往返于立政殿与太医院。只是当问及太医如何说的时候,白芨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尧姜心中疑惑,正准备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却见白芨神色黯然,似是有些迟疑道:“陈太医说,是娘娘自己不愿醒过来。” 话音落下,就好像是平地里炸起一记惊雷似的,尧姜有些晃神,下一刻,白芨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俯着身子,只颤抖着声音道:“殿下,您,您可要救救娘娘啊。” 大抵白芨仍旧是觉得,作为陈皇后最为宠爱的长女,尧姜一定能够让陈皇后回心转意,从昏睡之中醒来。 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尧姜险些没能站住,她眨了眨眼睛,方才轻声问道:“父皇可来过了?” 白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显然是没有想到尧姜会突然问及建元帝,愣了愣,声音里头仍旧带着一丝浓厚的鼻音:“陛下今日早些时候来过。”看样子,建元帝应当只是待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 尧姜无奈地笑了笑,弯下身,扶起白芨。 此时的她不过才从几日的昏睡之中醒来,并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以至于气力细微。好在白芨向来机灵,顺势站了起来。 “本宫知晓你忠于母后,只怕,日后还需劳烦你多费心了。”尧姜如是道。 白芨有些惶恐,连忙道:“殿下,伺候娘娘,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怎的,怎的能说是劳烦呢。” 尧姜不以为然,拍了拍她的手。 母后至今昏睡不醒,是她始料未及的。她隐隐约约地猜到了母后之所以不愿醒来,大抵或多或少都与父皇有关,只是眼下有些话不能说得太过明显,一切亦也只能看造化而言。 于床榻旁坐下,尧姜轻轻牵起了陈皇后的手。 许是因着一直昏睡的缘故,陈皇后的手微微弯曲,看上去绵软无力。尧姜用双手包住,叹了一口气:“儿臣还记得,母后曾经说过,人这一辈子,切莫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无论如何,唯独活下去,才是真的有希望。” 尧姜其实记得,说这话时,她不过才八岁而已。 夜深赖在立政殿内不肯离开,非要与陈皇后一道就寝。迷迷糊糊的时候,便听见陈皇后与白芨说了这么一番话。 直到现在,尧姜才终于明了其中深意。 与陈皇后说了一会儿话,几乎都是乱七八糟的。李乾甚是安静地跪坐在一旁,生怕出声惊扰了什么。 待得将陈皇后的手重新放下,尧姜这才抬眼,朝着李乾望去,轻轻颔首道:“这些时日,倒是辛苦你了。” 她鲜少有这样对李乾说话的时候,小人儿一瘪嘴,甚是委屈道:“阿姊莫不是觉得,乾儿什么事都做不好吗?” 这倒是个误会了,尧姜笑了一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阿弟柔软的面庞:“没有,因为乾儿做的很好,所有阿姊很欣慰。” 欣慰这样的阿弟,不是前一世那个胆小怕事,十分懦弱的阿弟。至少他能够在自己与母后同时都出事的时候,还能有条不紊地侍疾,让四喜来往于璇玑殿与立政殿间。 李乾抿嘴,他略侧过了头,去看床榻之上的陈皇后,语气忽的沉了下去:“阿姊,你说,母后是不是因为乾儿总是不听话,这才不愿意见到乾儿,索性不醒了?” 小人儿说这话时,略带着担忧与害怕。 尧姜失笑道:“母后怎会不喜乾儿,母后只是身子虚弱,一时浸了寒气,这才始终昏睡不醒的。待得母后醒了,知晓这些时日,乾儿甚是乖巧地在旁侧侍疾,定然会十分欣慰的。”其实如这样的话,李乾早不知道在这几日听了多少次了,但是长姊说出口,他只觉得莫名的安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