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曲》 《匣中曲》正文 第一章 六出(一) 好冷…… 她蜷缩成一团,手腕脚腕间套上的铁链接触的地方已经没了知觉。 缩的再厉害也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外面下雪了,从地牢仅有的巴掌大的孔洞里飘下来几片雪花,落在脸颊上也一点感觉都不曾有。 这地牢里关的不止她一个,尽管已被冻得神志不清,还能听到低声啜泣的声音,离她有一段距离,呜呜咽咽,像是将死之人的悲鸣。 为何会被困在这里? 身上的太子常服沾满了泥水和血污,腰间不菲的玉佩早就在押入大牢钱给人拽了去。 “来人,把门打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靠近,她抬了抬眼皮,一片暗红色的华服下摆停在了面前。 一旁的狱卒弓着腰退出去,随身的太监端着一盏泛着萤光的琉璃盏。 “阿俞,你还记得朕吗?朕……来接你了。” 谁?清冷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但是不行,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那人在自己耳边不停地说着什么,也只觉得困倦,很快便全无意识了。 赵子颐视线扫过她惨白的脸,身形一顿,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一把,轻柔地拨开她额间的乱发。 “把酒拿过来。” 太监低着头奉上酒盏,赵子颐目光柔和,执起酒杯的手激动地微微颤抖。 “阿俞,别怕,喝了这杯酒你什么都不会记得了,那些恐慌和畏惧,我都帮你摆脱。至此以后,颐哥哥陪着你。” 太监常英躬身作揖,“陛下,地牢里湿潮,还是尽早回的好,免得伤了身子啊。” 赵子颐不语,将酒水尽数喂了,道:“把镣铐都卸了。” 常英道:“是。”又转身叫了狱卒,“还不快去。” 等镣铐一开,常英便大睁着眼睛看到赵子颐将她打横抱起。 “陛下!这不合规矩,还是交给奴才吧。” “不必。” 后脚跨出了牢房,赵子颐冷声道:“今日的狱卒……” “是,奴才明白。”常英早就习以为常,背着打了个手势,便有一阵黑影闪过,当值的十二个狱卒便通通没了气。 常英跟在赵子颐身后道:“六出居已经收拾妥当。” “好。”赵子颐脚步一转,便径直去了六出居。 新布置的寝殿自然少不了宫女太监,添十个八个都算少的,可这六出居却偏偏只来了三人,两个宫女和一个管事太监。 赵子颐把人交给宫女去伺候沐浴,一个人端坐。 “常英。”赵子颐道。 “奴才在。” “往后这六出居就交由你亲自负责,若是出了什么纰漏,走漏了什么消息,你这颗脑袋也该换个去处了。” 常英惶恐,“皇上放心,奴才绝对守口如瓶。” 雪下的越来越大,才几个时辰,已经积了不少。皇宫下钥后安静的没有一丝人气,唯独某处殿间,悬着几个人的心。 两日后,早朝。 “陛下,此一战我大奉国疆土扩充,实在可喜可贺啊。”御史大夫道。 “说的不错,只是……” 赵子颐闻言抬眼,“丞相不妨直说。” 冯亭章捋了捋胡子,“奉国与曷国一向交好,此番大将军前去本意也是为了施以援手,不曾想误打误撞收了渔翁之利。臣担忧,曷国百姓不服啊。” 说话间,余光瞥见御史大夫并不怎么克制的白眼,冯亭章捻了捻胡子。 “还有与曷国的和亲,眼下倒是应如何?” 他不是没看到皇帝发黑的脸色,还有御史气的藏在官袍里发抖的手。 这又不是什么有伤风化的龌龊事,避讳这些个干什么。 御史大夫宋延瞪大了眼睛,眼尾的纹路像刀砍得一样整齐,“丞相您现在提这个做什么,那曷国太子早就在战乱里葬身了,再说,原本和那顾俞的……的亲事就有悖伦常,还是不提了罢。” “都给我闭嘴。”赵子颐不耐烦了。 自他登基这二位就没个消停,不是唇枪舌剑就是一唱一和,扰的他头疼。 天子不愧是天子,自是有皇族的气势在的,他一动怒,御史立马禁了声,丞相站在一旁,乐得不说话。 赵子颐沉声道:“曷国百姓服不服,如何服,这不是诸位应该商议?此外,曷国太子已死,先前国师所说之事作罢,不必争论了,退朝。” 出了金銮殿,宋御史快步跟上凌太尉。 “太尉你说,陛下可是动怒了。” 凌岑瞥他一眼。这宋延当初入仕是榜眼出身,端的一身风骨,怎么一上了年纪变得如此多思,还多嘴。 这点先皇看的倒是准,选了亭章兄做丞相。 “这做臣子的还是少多嘴些没用的好,小心祸从口出。” 冯亭章一出口惊了宋延一跳,匆匆转过身,故作镇定地笔直地站在那里。 “亭章兄。”凌岑作揖。 宋延不悦,冷哼,“丞相大人说的未必比我少,不就是仗着先帝器重,赏你言路不忌,否则陛下早就问责了。” 还能有你目中无人那劲头。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心里再不平衡,面子上还要过得去。 冯亭章听罢,笑道:“宋兄这话揶揄我了,先帝抬爱,臣子得受着不是。”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见人要走,宋延像一巴掌打在棉花上,也没了意思,跟凌岑招呼了两句也甩袖子走了。 凌岑摇摇头:“这两个人呐。” 勤政殿里静的出奇,赵子颐下了朝,几个奴婢伺候着换下了朝服,他便坐在铺着鹿皮的榻上,翻着今日呈上来的折子。 陛下不喜吵闹,殿里只有常英一个人端茶倒水的侍奉着,其余的宫女太监,也都嘱咐了要跟个哑巴似的站着。 常英一边磨着墨,一边偷偷看赵子颐的面色。 今日大殿上提起的曷国太子之事,他身为亲信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陛下有陛下的考量,他只能听,不能说。 “六出居怎么样了?”赵子颐问道,笔尖飞鸿。 常英道:“回陛下,人还未醒,奴婢太监们都交代好了。” “嗯。” 赵子颐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声音也淡淡的,和昨日在地牢里的样子大相径庭。 常英想起昨夜里陛下抱着那人呢喃的模样,甚至在六出居待了许久,只是看着睡过去的那人。 他不禁有些担心,此事若是被那些臣子发现,哪怕是陛下…… 想到这,常英停了磨墨的手,“陛下,那人的身份是否……” 他正要说什么,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匆匆赶来,伏在常英耳边说了两句。 常英听罢,示意他退下,然后朝着赵子颐俯身一揖。 “陛下,大将军有要事求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二章 六出(二) 大将军朝服还未换下,眉头紧蹙,进来便行君臣之礼。 赵子颐放了笔,绕过案桌将他扶起来,“大哥这是干什么,朝堂之上君臣,朝堂之下我们可是至亲啊。” 赵宗吾起身,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常英道:“礼不能废。” 常英被这一眼看的一激灵,倒不是大将军和他有什么过节,只是将军这人生来眼神凛冽,看一眼如坠冰窟。 再加上征战多年形成的威压,一般没几个人敢近他身。 赵子颐了然,道:“常英你先下去吧。” 等常英退下,皇帝示意将军落座。赵宗吾才一撩下摆和皇帝坐了个面对面。 “陛下——” “大哥!”赵子颐有些不乐意了。 将军只得笑笑,接过赵子颐端来的茶,“子颐。” 见赵子颐面色有所缓和,他才记起自己前来的目的。 “子颐,你准备如何处置顾俞?曷国一破,那就是前朝余孽。可是你知道,我们不能杀他,儿时的情谊,我……于心不忍。” 在他和赵子颐还是皇子的时候,为了和邻国交好,先帝常带着他们去曷国。 曷国帝后都是和善之人,深受百姓爱戴。只可惜福浅,膝下只有一子,自然就立为了太子。 一来二往,年纪相仿的几个孩子就热络了起来。尤其赵子颐,十分粘着顾俞。 “大哥。”赵子颐抬眼看过去,“顾俞已经死了。” “什么!” 赵宗吾拍案而起。死了?十几年的朋友,他怎么能下得去手,怎么能这么绝情。 看他表情痛苦,赵子颐接着道:“你知道的,前朝余孽,我就是保,也无法可保。” 赵子颐淡然的语气刺痛了赵宗吾的心。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就不该把人带回来任由皇帝把人整到地牢里。他以为他会网开一面,看来,他错了。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赵宗吾寻了个理由便离开。 常英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赵子颐一个人神色淡然地抿着茶。 “陛下,为何不告诉大将军事实。”他进来的时候斗胆抬了头,竟看到一向勇猛的将军居然红了眼。 赵子颐道:“你听到了。” 常英道:“是。陛下默许,奴才自当尽心尽力。” 他是太监,亦是大奉国皇帝的死士。 赵子颐继续批着奏折,“有些事,他不知道反而更好。” 六出居那边常英吩咐了宫里最好的御医治疗。其实并不需要如此费心,那人迟迟不醒并非生病,而是因着国师给的秘药。 秘药千金难求,药效自然非同寻常,昏睡个几天也就醒了。 说巧也巧,当晚六出居那儿就来了消息,说人已经醒过来。 赵子颐听了消息,晚膳都没用便去了。 “参见陛下。” 一个婢女见皇帝前来,低头行礼。 赵子颐没有搭理他,旋风一样进了卧房。 刚刚醒来的人只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的一个黑色的影子就冲到了自己面前,将自己紧紧地抱住。 “阿俞……” 常英气喘吁吁地跟上,见到抱作一团的两人,即刻便遮了眼,将屋里看护的奴婢摒退,将房门带上。 虽然非礼勿视,但情况未明晰之前,他还不能让皇帝和那人独处。 她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力道很大,似是要自己与他融为一体的热烈。 片刻,待赵子颐终于松开,她才抬眼看着他的眼睛,“你……是谁?” 赵子颐还未收回的手瞬时顿住,整个身子竟微微地颤抖。 “你不记得我了。” 她摇摇头,看着他的脸心里竟涌起了一股失落。 赵子颐此刻的眼珠内似有波光流转,他替她将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我是奉国的皇帝,而你——是说过要嫁给我陪我一生的人,你居然都忘了。” 他看起来如此失落和委屈,顾俞却记不起有关他的一星半点,不如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或许眼前的人真的是自己所托付之人,他说他是皇帝,理应遥不可及。可是此刻顾俞在他的眼中却只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她担心赵子颐责备,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而这个自称是皇帝的人就这么抱着她,许久都没说话。 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出乎意料地令人安心。 她任由赵子颐抱着,听他讲自己以前的事,本能驱使她选择相信。 赵子颐道:“你名唤云杳,可我爱叫你阿俞,我们打小就相识。” “是我在江南游玩时与你相遇,你家亲亡故,成日与泼皮相与却难得气质除出尘,我一眼看过去就移不开了。” “后来回都城,我实在不舍,便将你一同带了回来。” “你病了,病的很严重才会忘了一切,忘了我。” “……” 他讲了许多,与云杳一同卧在榻上,声音如同神乐般好听。常英中间便悄悄出了屋,在门外守着。 “云杳……我的名字。”云杳喃喃道。 半晌她突然激动的坐起了身,“我是不是有一把琴,桐木琴。我娘留给我的,难道我弄丢了?” 赵子颐拉住她的手,“是,你很珍惜的琴,我替你收着呢,等明日我带你去看好么,我也爱听阿俞抚琴。” 云杳这才静了心,对上赵子颐柔和的目光。 “可是你为何叫我阿俞?” 赵子颐哑然,半晌莞尔一笑,“阿俞便是你乳名了。因着是我软磨硬泡才肯让我叫的,他人便没人敢这么喊你了。” 对了,他是皇帝,他人自是不敢与皇帝相比。 云杳才醒,身子还虚着,听皇帝说着便睡了过去。 待她睡得熟了,赵子颐才小心地起身。 门外,常英早就冻得直打哆嗦,大雪的天气,他在外面也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常英从怀里摸出手炉:“陛下,可是回寝宫?” “回。” 出了屋子,赵子颐的面色便又冷峻了起来。 回到皇帝寝宫,常英才将憋了一路的话说出来:“陛下,国师的秘药果然效果非凡,云姑娘完全记不得往昔的事了。” 赵子颐道:“可她却记得那把桐木琴。” 常英道:“或许此琴意义重大,一时间难以消除,不如请国师加大药量……” “不必了。”赵子颐道:“阿俞琴技此间难得,这样便足够了。汤药照国师给的按月给她服下。” “是。”常英俯首。 “你退下吧。” “是。” “回来——” 刚转身欲离去,赵子颐便唤了一声,他又折了回来。 赵子颐道:“三日后便是庆功宴?” 常英道:“回陛下,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三章 六出(三) 偌大的寝殿,除了皇帝竟连一丝动静都未有,赵子颐百无聊赖地起身,在一堵墙上摸了两把,一按。 这墙内上竟有一机关,吱——,平滑的墙面向内凹陷,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便现了出来。 赵子颐一寸寸拂过那盒子,深邃的面色里竟见得隐忍的愉悦。 他自己都无法说出云杳醒来的那一刻,那样的反应,他有多欢心。 他颤抖的双手,抱着云杳时感受到的温度和心跳。确认她秘药药效发作的时候,赵子颐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十年了罢,终于他得到了。 一遍一遍,他摩挲着匣子的每一处。 “桐木琴……”他兀自道:“不愧是曷国的乐神,即便是忘却了所有,她还记得你。” “谁!”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赵子颐承先帝教诲,自幼习武,听力要比常人好上许多。 他瞬间按下机关,那墙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奴才常英。” 赵子颐的眼神平淡,“何事?” 常英道:“陛下,六出居那边太医照常看过了。” “嗯。” 就这样?常英心里焦灼不已,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皇帝发怒。 犹豫再三,他艰难开口问道:“奴才斗胆,敢问陛下问及庆功宴可是要云姑娘露面?” 赵子颐道:“是又如何。” 如何?常英急道:“可万一文武百官认出她的真正身份来,该如何是好。” 皇帝在六出居对着姑娘说的那番话,就能看出陛下是想彻底毁掉顾俞这个存在。 “你怕了?”赵子颐道:“曷国为了保住皇威,将阿俞藏了那么多年,甚至连曷国诸大臣都几乎无人真正见过这个太子,你可知为何?” “为了防诸侯不臣之心。” 曷国太子的样貌,是百姓闲时猜测最多的。 只知太子姿态端庄,气质不凡,且少时师从临沧散人,习得一手好琴艺,称得上是天下一绝。 常英苦了脸:“奴才知道,只怕万一啊。” 赵子颐摆摆手,常英便知这是要他闭嘴。 哪怕现在皇帝还信任着他,他也不敢逾矩。言多必失,他还想多活几年。 转眼时间,便到了庆功宴的日子。 奉国一向善战,大将军赵宗吾更是一马当先。赵宗吾本是奉国大皇子,因不喜朝政,偏爱沙场,十五岁便同先帝请命,与太尉一同上了战场。 不曾想那一战打的轰轰烈烈,大皇子英勇,以一当十最后竟是早早传了捷报。 自那以后,他便投身于沙场。 也因着他,比邻之地无不闻风丧胆,不敢进犯。 “诸卿不必拘束,吃好玩好便是。”皇帝坐在上位,举起面前的金樽。 众大臣也举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这……可否有些不妥。”宋御史抿了一口,放下酒杯,满面愁容道:“大将军还未到。” 赵子颐皱眉,这为他而设的宴,却误了时辰? 底下众人也炸开了锅,将军行事严谨,没道理会犯此等错误。 “无甚不妥,有功者何止他一人,即已开始,便自在些吧。” 皇帝即已发话,其余人也没了声音。 “大将军到——” 说着,这便来了。 众臣望过去,只见将军一身玄色常服,腰间系暗红色莽带。即便未着战甲,威严也丝毫不减。 虽说是令闻者生畏的武将,赵宗吾却偏偏生的俊俏,体态端庄,五官也极好,若是眼神再温和些,不知有多少大家的女子见之倾心。 只可惜将军年纪也不小了,却似乎对成家之事无一点兴趣,连皇帝也说不动他这个兄长,可惜,可惜。 赵宗吾向皇帝行礼,“臣来迟,请陛下赎罪。” 皇帝道:“将军免礼,才有臣向朕说大将军还未到,你便来了,坐吧。” 将军落了坐,这庆功宴才算正儿八经开始了。 皇宫里的东西,样样都是好的。歌舞乐器,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宝,这样的时刻,怎能少的了那人。 果然刚开宴,便有阵阵骚动。 “哎丞相大人,许久未见,你的胡子是不是又长长了些?” 冯亭章眯着眼笑道:“六王爷说笑了,臣的胡子可是有好好修剪,按理说长度不会变才是。” “什么?”宋御史在一旁惊道:“你居然会修剪胡子吗!” 好一个爱美的老头。 六王爷哈哈大笑,转而对着宋御史道:“御史大人还是一样一惊一乍的。” “李少府你家儿子可讨人嫌了,前日我在寻芳楼还见着他。” “赵太仆……” “……” 凌太尉也没躲过,被问候了两句赶忙躲到了丞相这边。 “六王爷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依旧那么不正经。” “没想到他会来。”宋御史抬起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看那些大臣们的脸色,可比掉进面粉浆里还白。” “倒是个随性的。”丞相道。 要说这大奉国奇珍异宝还真不少,可这最奇的便是六王爷赵灵均。 不是说他人长得奇怪,而是他行事怪异。好歹是个王爷,不爱舞文弄墨,不喜刀枪剑戟,却偏偏爱往那些个青楼楚馆里钻。 弄得奉国百姓都知道有那么个不着调的王爷。 皇帝因此还头疼过一阵子,正反说了也不听,最后就任由他去了。参他的奏折也通通被打了回去。 要是只有这些也就罢了,可还不止。凡事见了谁他总得说上两句,还都是些不中听的。就那么笑盈盈地凑上去,任谁也只能把苦水往肚里咽。 一路过去,怨声载道。 赵灵均像只打鸣的公鸡,风风火火转到了大将军面前。 “大哥,你干嘛愁眉苦脸的,吓死人了。” 赵宗吾还未说话,便听见四周一阵吸气的声音。 六王爷别动手啊—— 很可惜,这种内心的呐喊赵灵均是听不到了,他的手伸到了将军脸上,一边掐了一点肉,同时往外一拉。 “哈哈,大哥这样好看多了。” 这个傻子!众臣连忙去看将军的反应。 没想到将军只是推开了赵灵均的手,道:“玩你的去。” 赵灵均放下手道:“许久没见大哥了,还是那么冷淡。我刚尝过了,这酒不错。要不要一起喝几杯。” 他拿着酒杯晃晃,将军没说话,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诸大臣皆松了一口气,各自回了各自的位置,看那难得一见的歌舞。 一曲作罢,舞姬退到一边,赵子颐道:“朕这几日寻到一人,琴技惊人,借此机会请诸位挺听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四章 六出(四) 皇帝话落,臣子们只见一袭白衣飘飘然从罗帐中出来,怀中抱了一把三尺多长的桐木琴,身形袅袅。 许是身子骨薄,饶是殿内温度不低,她的手却白的过分了些。 “好个气质卓绝的美人。”有大臣忍不住赞叹。 那美人面上蒙着白纱,看不清面容,一双秀目黑白分明,落座时亦如仙神在世。 诸臣屏息,唯恐惊扰了她。 素手轻拨,琴音辗转起时如蛟龙出海,落时又似鸣凤归巢。 指尖抹挑,应是飞鸿踏雪,珠落玉盘。此曲未有人知其名,然无不暗自称奇。 一曲作罢,直教人醉心其中,流连忘返。 “好曲子,佳人抚琴鸣佳音,实在是妙啊。” 击掌声起,诸大臣皆如梦醒,朝说话的六王爷看去。 赵灵均执起酒杯,对着琴师,“不知琴师姑娘可愿摘下着面纱,让我等一堵风采。” 谁都知道这六王爷是个好色的,听他这么一说,无不大惊:这是把主意打到皇帝的人那去了。 “无礼之徒。”清冷的声音。 这边惊魂未定,生怕皇帝被这兄弟气着,琴师的一句话更使得众人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一是这谪仙般的人物,一开口便如此惊世骇俗,敢斥责王爷无礼;二是皇帝对此似乎……诸臣看过去,竟发现皇帝面露笑意。 这琴师到底何许人也。 六王爷许是第一次遇见敢当着皇帝的面这么说他的,一时间酒杯就那么端着,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片刻,皇帝终于开了口:“六弟勿怪,云杳刚入宫。” 这几个字,显然是替琴师开脱,赵灵均就算再不平衡,也犯不着和一个女子作对。借着皇帝的面子,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坐了回去。 诸臣子的目光回到那琴师身上,皇帝道:“这便是朕的琴师了,名云杳。云杳,把面纱摘了吧。” “是。” 云杳领命,白纱散落在地,较好的面容便显露出来。 “这,这,看身形是个美人,没想到这长相居然如此不俗。”宋御史赞叹道。 “是啊,柔媚中透着些英气,不可方物。”丞相如此说。 太尉难得见他们二人达成一致,忍不住多看了云杳两眼,果真。整个大奉国,姿色可与其媲美的有,可风雅能胜者怕是无一人啊。 赵灵均才在她那里讨了嫌,听臣子们议论也看了过去,他倒要看清楚,到底有多好看才会如此狂妄。 “……” 他承认,的确比都城最好的楚馆寻芳楼里的姑娘还……还好看那么一点,也就一点了。 赵灵均暗骂自己不争气,还未将目光撤回,只听哐啷一声,身旁从开宴一直兀自饮酒的大将军猛的起身。 “你!你还活着?” 什么?难道这女人大哥认识?不只赵灵均摸不着头脑,诸臣连带着皇上都紧盯着大将军。 素来严谨的大将军居然熟识一个女人,还是皇帝新收的琴师,这下可有意思了。 赵子颐脸色沉了下来,“大将军这是何故,难不成与云杳姑娘是旧识?” “姑娘?”赵宗吾喃喃道。 不对,顾俞可是男子。不过这人……他盯着云杳看了许久,怎么看都觉得和顾俞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女子…… 酒劲消去了大半,赵宗吾看了眼皇帝,道:“陛下赎罪,是臣眼拙,误以为云杳姑娘是臣的一位故人。” 原来是误认,大臣们松了气。 赵子颐道:“哦?朕的兄长与那女子想必情谊深厚,否则也不会认错了。” 大将军仔细辨别皇帝的反应,似乎并无任何不妥。 他道:“陛下揶揄臣了,臣的故人并非女子,想来也是这佳酿喝的多了,眼神也不灵光了。” 既然确定是认错了,这宴还是继续。 赵灵均调笑大哥酒量堪忧,拉着他继续喝。眼光却有意无意地飘到云杳那里。 从坐下开始,这一连串的事仿佛都与她隔开,她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席上嘈杂与她无关,唯一目光流转,看的是端坐上位的皇兄。 怪异的人。 赵灵均收回了目光,他所感兴趣的大多是热情艳丽的美人,如此清汤寡水般的无甚乐趣。 “陛下,曷国战后事宜已安顿完毕,不过有一事臣不敢擅自做主。”丞相冯亭章道。 太尉虽掌管军事,可需要皇帝任命。仗一打完,余下的事情还要靠丞相统筹善后。 只是…… “曷国帝后虽被诸侯所害,却是爱民如子之人,身死之后,可是风光大葬,以安民心?” 说及此,殿中便无人言语。 自古称帝着无不野心勃勃,譬如先帝,譬如如今的皇帝。虽说此仗是应曷国帝后所求,前去援助。 可为何未及救下曷帝,果真是时辰不对? 无人敢提及此,只得慨叹。或许曷国帝后之死,便是太无野心的缘故,才会被诸侯所困,才会…… 皇帝沉思,道:“如此也好,丞相便按此去做吧。” 殿内歌舞升平,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何况有这佳酿作陪,未几,殿内便醉了几人。 一向酒量颇好的赵灵均也踉跄了起来,脚下仿佛踩着棉花,深深浅浅。 奉国虽律法严明,对酒却执着的很。自开国之日,便定下规矩,酒无定量,尽欢方足。只是不管饮多少,酒品不能差,还要文者醉能赋词玄谈,舞者醉能舞刀弄剑。 所以宴必酒足,各自适量而行。 殿中各位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无人注意舞剑的几人中有一人面有异色,若仔细看,他袖间似有什么东西。 那人目光在云杳身上停留了许久,而后瞳孔一转,径直看向主位…… 皇帝!! 朦胧间赵灵均看到一丝银光,当即身子比脑子先行一步,几步跃到皇帝面前。 “陛下——” 他声如洪钟,诸大臣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醒了酒,一个个呆若木鸡。 赵灵均余光瞥见那人身形一震,缓缓收回了手。他又看向了大将军宗吾,显然将军不愧是将军,自然也注意到了。 大将军向后一靠,对着俯下身子的侍卫交代了两句。 赵灵均这才舒了口气。 主位上,赵子颐凝神问道:“六弟为何如此激动?” 赵灵均敛了袖子道:“皇兄莫怪,是臣弟有些不胜酒力,打算回府歇了,没曾想被那桌椅绊了一跤,一时惊慌,吓到各位了。” 绊倒了?又不是稚儿。 虽然没人相信他这一番话,不过赵灵均要离开,也都喜闻乐见。 皇帝允他离开,不一会儿大将军也向陛下告退。 钟鼓弦乐之声复又响起,殿内觥筹交错,云杳依旧半阖着眼,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五章 锦笼(一) “大哥留步。” 宫门外,赵灵均拦下了刚出宫的大将军,把他拉到一个远离宫门守卫的地方。 确认了周围安全,赵灵均看着大将军道:“大哥,刚才殿上那人可抓住了?” 将军面色冷淡道:“你说的是何人?” 这……赵灵均一下子急了,“就是刚才那群舞剑的其中一个,那人神色异样,怕是要谋害皇兄,我以为大哥看我便是也知道了才对。” 大将军茫然:“我以为你要离开邀我一同,既然有人欲行不轨,你为何不当着大家的面抓他个现行,现在就算有人也逃走了。” 赵灵均眉头紧蹙,看着将军忧心忡忡长吁短叹的样子,懊悔不已。 “万一真是个心怀不轨的,皇兄就危险了。” 将军默然,而后道:“算了,既未抓到人,也保不准是你喝醉了眼花,宫里到处设有暗卫和巡查,谁能闯的进来。” 他拍拍赵灵均的肩膀,“你还是先回府醒醒酒吧,这件事之后我会一一排查。” 赵灵均晃晃脑袋,今晚他的确喝了许多,后脑涨的发疼。 “或许真是我大惊小怪,大哥既然这么说了,那便有劳大哥多费心。” 和将军告了别,赵灵均转身回宫门处,王府的马车还在宫外侯着。 大将军望着赵灵均渐远的身影,目光如炬,有暗卫现身跟他低语了一番,随即他一摆手,暗卫便复又隐没在雪夜里。 今年的冬天雪下的格外频繁,下下停停,等将军回了将军府,院中的雪已经积了两指厚了。 “将军——” 堂屋外有将军府的人把守,赵宗吾让他们在门外仔细盯着,推开门进去。 吱呀一声,屋内那人警觉地抬起头,正好撞上赵宗吾审视的眼神。 “果然是你。”赵宗吾扶额,“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姜恒,想趁乱行刺?” 嘴上这么说,赵宗吾从腰间抽了一把匕首割断了反绑着姜恒的麻绳。 姜恒冷哼:“别装好心了,我家主子不知道被那赵子颐灌了什么迷魂汤,连我都不记得了。我要杀了他把主子带回来。” 宴前他特地潜入了皇宫,一路摸着找到了云杳。亏着她身上还佩戴着自己的赤云银镯,他才找到了人。 赵宗吾闻言眉头紧锁,心痛道:“顾俞……他已经不在了。” 他之所以认得姜恒,是因为从幼时见到顾俞起,姜恒就是他身边的贴身侍卫,两人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宗吾将军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方才还见到我家主子了,就在殿中。” 赵宗吾以为他同自己一样,也是把那琴师当成了顾俞,忍不住同情起来。 谁知姜恒看将军面色惨淡,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心疾首的事情,这才恍然大悟道:“将军莫不是也看到了那和我主面貌身形别无二致的琴师。” “可那位是个姑娘……” “那便是了。”姜恒道。 赵宗吾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姜恒自知曷国已灭,帝后也被诸侯害了性命,此事已无须隐瞒,叹道:“将军且听我讲。” 第二日清晨,头晚飘飘洒洒的雪终于停了下来。难得日头正好,赵宗吾如往常一般卯时便起,持了柄弯刀在庭院练功。 十几年的习惯了,他一向自律,从未断过。 只是这次有所不同,纤薄的刀刃夹着风声呼啸,一愣神的功夫,以赵宗吾为中心,方圆五尺的积雪竟被刀风扫了个干净。 若是有家仆路过,怕是要被自家将军这幅模样惊得腿软。 赵宗吾此时内心狂躁,昨日姜恒同他讲了许久,曷国被破时他恰好被顾俞派往别处,等加快脚程回来只见曷国里全是奉国的士兵。 询问了才知曷国诸侯叛乱,欲刺杀曷帝取而代之,太子被囚。 而赵宗吾更是从姜恒嘴里知晓了一个惊天秘密以至于睁眼到天明。 咣当一声,弯刀被他扔到一旁。 将军府早上吃的早,赵宗吾没想到姜恒也起了。后者显然并不比他好多少,怕是又盘算着怎么把顾俞给劫出皇宫。 落了座,将军闷声道:“你切勿轻举妄动,我知你武功高强诡谲又自小跟着顾俞感情深厚,可现在情况不同,轻举妄动怕是要害了她。” 姜恒深知将军脾性,木然道:“知道了。 ” 赵宗吾叹了一口气,他从未想过自己相处了十几年的太子顾俞,竟然会是女子! 也就是说皇帝先前所言全是隐瞒。至于为何隐瞒,他便是要找个时日亲自去问上一问的。 可怜他被闷在鼓里,白费了些心痛,还傻子一样借酒缅怀。 姜恒默不作声地喝着碗里的粥,竟发觉将军大人自己在那表情狰狞,耳尖似乎有些泛红。 一碗粥下肚,姜恒道:“谢将军昨日相助,姜恒才没闯下祸端。今日我便告辞了,我家主子我另想法子。” 说完姜恒起身要走,将军面色一沉,喝道:“站住!” 姜恒回身看向他。 将军眸色凛冽,“昨日同你说的都当作耳旁风了吗,你孤身一人如何去救?” “……” 姜恒身形一顿,道:“走一步看一步。” “你给我回来。”赵宗吾狠狠地搁下筷子,“坐下。” 姜恒到底才十七,耐不住久经沙场一代名将的威压,也深知他为人耿直,断不会伤害自己,便坐下等他发话。 赵宗吾像是做了非常严肃而沉重的权衡,终于阴着脸道:“此事待我打探清楚,若顾俞是被皇帝所迫……” “我帮你便是。” …… 皇帝寝宫,云杳头痛欲裂,昨日她借着宴席多喝了些,今日便得了现世报。 身子有些冷,她本能地往旁边温热的地方挨了过去,伸手环住了眼前的温暖。 赵子颐睁眼,正对上云杳的发顶。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带,贪婪地感受着她独有的淡淡的馨香。 他的阿俞,他念了数年的阿俞。即使到现在都赵子颐才有了实感。 “陛下,时辰已到,该上朝了。” 寝殿外常英领宫女太监奉着龙袍侯着,眼看着时辰快到了,这门内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免有些着急。 “陛下,文武百官已经侯着了。” “朕知道了,进来。”赵子颐烦躁,抚了抚云杳的额头,“你且睡着,朕去去就回。” 放轻了动作,赵子颐替云杳将锦被掖好,绕过了屏风。 “更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六章 锦笼(二) 连着几日,云杳都未离开过六出居一步。 那日莫名宿在皇帝寝宫,她只记得宴上喝多了酒,清醒过来便有几个奴婢过来给她更衣。 自从那场病过后,她就发觉自己的记忆全成了空白,当下唯一信任的便是睁眼第一个见到的皇帝赵子颐,与其他人都不愿太亲近。 所以那日穿好衣服她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六出居,而后即使皇帝邀她一同去后花园赏花,她也不乐意去了。 对此皇帝说:“随她去吧,她愿意做什么做什么,愿意要什么就给她。” 常英无奈,跟六出居管事太监说了好生照顾着,别冷着冻着,其他便由着姑娘高兴。 管事奴才东子是常英一手带起来的,办事利索,他信得过。那之后皇帝又被一些政务缠了身,白日里不曾来六出居。但是晚上却总来陪云杳吃饭。 花了几天时间,云杳倒是和奴婢霜月霜花亲近了些。 这日难得晴空万里,云杳便叫上奴婢二人要在六出居内的一座亭子中抚琴给她们听。 霜月扶着云杳,“主子您大病初愈,外面还寒着呢,不如就在屋内,奴婢和霜花给您讲故事可好。” “可是故事听了许多天了,我想出去走走。” 即便是走走她也不会出这六出居的,云杳眉目含愁,抿唇望着霜月。 霜花拿了一条藏青的大氅,领子上围了一圈兔毛,看起来甚是暖和。 她替云杳披上,道:“主子想去就去嘛,多穿些就是了。”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霜月只好松了口。 云杳眼神明亮了起来,抱了桐木琴便往外走。 “主子,您慢点。” 六出居虽比不上宫里其他娘娘妃子的寝宫大,院里的景却别致的很。 那亭子也不远,绕过一片梅园便到了。腊月里红梅开的正盛,白雪映红梅,的确赏心悦目。 云杳再次呼吸到自然的空气,身心愉悦,一路小跑到亭间。霜花将石凳擦了擦,垫了毛皮做的软垫。 “主子可要注意些,冷了咱们就回去。” 霜月还是怕她冻着,怀里揣了手炉,想等着主子尽兴了给她暖暖。 琴声潺潺如流水,明明是冬天却让人感到一丝温暖。霜花霜月不懂音律,也觉得这声音好听。 正听的舒心,突然梅园一角听得沙沙的动静,琴音戛然而止,霜月霜花忙看过去。 “谁在那里!” 梅树掩映着,云杳她们看不真切,只见似乎是一个人,枝杈间见得雪青色的衣角。 “是我。”有人应道。 云杳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间也忘了在哪里听到过。 等那人出来才看清竟是之前殿上见过的六王爷赵灵均。 “见过王爷。”霜月霜花福身。 云杳对这个王爷没什么好印象,便连礼也不愿施了。正反皇帝允她不必在意这些个礼节。 “不知道王爷来六出居做什么,我这里多是女子,若是穿出去怕有损王爷清誉。” 听出云杳话里的冷淡,赵灵均拍了拍衣服下摆沾上的雪渍花瓣。他才懒得来这儿呢,还不是皇兄交代。 赵灵均扯了个笑,答非所问:“这六出居是皇兄命人新打扫出的,远远闻得琴音,本王还以为有梅花妖在此抚琴,没想到是云姑娘。” 云杳看他嬉皮笑脸的,话也不正经,更是面色冷了三分。 赵灵均顿时打了个寒颤,“琴师好兴致,冰雪消融正是寒冷的时候,这里也没个遮挡……”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云杳的反应。她还是和那日庆功宴上看到的一样,一副对谁都不在意的样子。 想到昨日,皇兄知道他一向好些有趣的,下朝特地派常英跟他说了,要他搜罗点好玩的给琴师解闷。 他当时的表情别实在不能不惊诧,这还是那个除了国事其他完全不感兴趣,对女人更是冷淡的皇兄吗? 他的皇兄会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吗? 越想越好奇,再加上庆功宴上和云杳的“过节”,他决定来好好看看。 这女人到底哪里好了? 但是兄长交代的任务,他姑且还是好好完成的,赵灵均撇撇嘴道:“云姑娘似乎对本王有些成见,本王稍后就走。只是这个小家伙,我带来了,云姑娘可否留下它。” 末了他怕云杳怀疑自己别有用心,又补了句:“皇兄让我来的。” 赵灵均这么一说,云杳才发现他手中竟提着一个尺长的笼子,黑色棉布蒙的严严实实。 “啊,是猫,小猫!” 盒子上的黑布刚掀开一点,霜花就激动地叫了起来。霜月也是个爱猫的,忍不住往赵灵均拎着的笼子那多瞧了几眼。 把盒子放在云杳的琴边,那猫似乎被摇晃醒了,喵喵直叫唤。 云杳再不愿搭理这位轻浮的王爷,此时也动摇的不成样子,最终叹了口气,默默将笼子拉的近些。 似乎是刚足月的小猫,皮毛已经丰满起来了,只是个头还小的很。三个女人围作一堆,喜爱极了。 雪白的小猫,脖子上有一圈略长一些的绒绒的毛,叫唤时露出尖尖的牙齿,让云杳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主子你看,居然还是异瞳。” 果真,小猫懒懒地睁开眼,一只眼睛是黄色的,而另一只则是晴空一般的蓝。 赵灵均见三人完全被猫夺去了心思,忍不住插嘴道:“自古便有异瞳猫能通灵性的说法,在奉国可是稀有的很,买下它可废了本王不少功夫。”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堂堂一个王爷辛辛苦苦给她送来这么个小家伙,怎么着也该承个情吧。 云杳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小声道:“多谢王爷。” 没想到这东西有这么大本事,赵灵均可不知道云杳喜欢什么,自然也没期待她能看在这份礼上温和一些。 不得不说,她不冷着脸的样子还能算的上是个美人的。 云杳注意到他在盯着自己,不自在地道:“这猫我收下了,王爷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果然,效果只有一瞬么。 东西送到,人看来也挺高兴的,赵灵均也确实该走了。 等人走远,云杳冷着的脸一下子像被太阳晒融了的雪,眼眸里噙着光。 “霜月霜花,我们回屋。” 把猫抱在怀里,云杳接过霜月递来的手炉,垫在猫肚皮下面暖着。 霜月道:“那笼子……” 云杳道:“丢了吧,回屋我们做个好些的窝。”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七章 锦笼(三) 几个人得了这么个讨喜的活物,稀罕的不能行,叫上管事太监东子忙活着给猫弄了个暖烘烘的窝。 一不留神,外面天都黑了下来。 云杳白日里在王爷面前看着冷冰冰的,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对那小东西更是爱不释手,姑且肚子也不饿了,专心地拿了花枝逗猫玩。 “霜月,去给福宝儿拿点吃食,软和点的,它还小。” “福宝儿?”霜月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福宝儿便是主子给这猫新赐的名字。 霜花倒有些不乐意,耷拉着脑袋凑到云杳面前,“主子,您都看了一天了,不腻吗?咱们是时候用晚膳了。” 云杳笑着打趣:“看不腻,瞧着可爱极了,可比你的故事有意思的多了。” 霜月鼓着腮帮子,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福宝儿的后脖颈。 云杳看她嘟着嘴置气的样子,笑的花枝乱颤。 “陛下到——” 屋外传来动静,霜月霜花条件反射一般低头行礼,抬头一看,她们家主子竟丢了猫径直扑到了皇帝的怀里。 赵子颐处理过折子来的,六出居离勤政殿不远,他身上却沾上了寒冷的气息。 云杳抱着他,才感觉心里踏实了起来。 “我的阿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赵子颐摸摸她的头顶笑道。 云杳刚想说话,背后传来喵的一声。 她立马松了手,转身去把福宝儿抱来给他看。 “这是福宝儿,今儿那个不正经王爷送来的。” 不正经王爷? 说的是他那六弟吧,要是灵均听到不知道会不会又生起气来。 赵子颐这么想着,嘴角勾起,“他动作倒挺快。” 自己只是让他送点好玩的过来,没想到竟是一只白毛异瞳的猫。赵子颐虽不讨厌动物,但是自小就听宫里的嬷嬷说过:猫是奸臣,狗是忠臣。 更何况是异瞳。 所以打心眼里他对这玩意没什么好感。赵子颐藏起了眼底的嫌恶。 不过是陪着云杳做个解闷的,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好了阿俞,让霜月把它拿下去吧,陪朕用晚膳。” 赵子颐抬手,霜月便把福宝儿从云杳怀里接了过去。 陛下来六出居用晚膳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时间了,说来也奇怪,皇帝一般晚上都要去哪位嫔妃那过夜。 可是自打云杳来了六出居,就未曾见再去哪位后妃的寝宫里。即便是在六出居用膳,也未曾留宿。 今晚也一样,赵子颐走后,霜月伺候着云杳洗漱。 看着云杳丝毫不在意的样子,霜月忍不住开了口:“主子……为何陛下不宿在六出居呢?” 云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道:“我也不知。” 陛下说过她是他最爱的人,可却从未碰过她。即便那日喝醉酒在陛下寝殿睡了一宿,也限于单纯的睡觉而已。 派东子去探听,也只探到说陛下也未去别的夫人那儿。 云杳便安了心,从她大病之后赵子颐就一直宠着她,只是在她心里还是怕,怕哪一天这种宠爱就会离她而去。 她的依赖,只有陛下一人了。所以他不开口,她便不挽留,免得他厌了倦了恼她太过烦人。 …… 回到寝殿,赵子颐未有困意,便拿了西北来的军报翻看。 这几日他烦心的便是这了。 奉国地处中原,地大物博,军事力量十分可观。在加上并了曷国,更是让人不敢进犯。 可西北地界外那帮蛮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常英依惯例送了盏茶来,便看见皇帝脸色不甚好。 见常英来了,赵子颐放了书,端起茶抿了两口。 常英道:“陛下着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了,既然去了云姑娘那,何不在那休息,当心伤了身体啊。” 皇帝道:“用你多嘴!” 阿俞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他如何在六出居待的下去。 他在等待的蛰伏中藏了太久了,久到早已熟悉了这种滋味。他要得到的是完完整整的云杳,他在等她爱上自己,而不是依赖。 这种想法让赵子颐心中苦笑。 他合何时成了一个俗气的情种…… “朕心中有数。”赵子颐道:“常英朕似乎说过,予你知晓的权利,从未说你还可以敲打朕的决定。” 常英心惊,忙跪下来磕头,“奴才逾越了。” “只是……只是漪夫人来过许多次,都按照陛下说的将她赶了回去。奴才怕……怕她会找云姑娘的麻烦。” 后宫女人好争斗,那漪夫人怎会不知陛下夜夜去六出居,哪怕不宿在那里,也够醋上几壶的。 倒不如早些给云姑娘个名分,若是怕委屈了她,日后再升品阶便是。何故安排做个不痛不痒的琴师。 赵子颐并没有解决常英的疑惑,说句知道了将他赶了出去。 寝宫里重新安静了下来,赵子颐看军报看的头疼,便丢了军报,盯着茶盏若有所思。 “要不了多久了。” 第二日晌午,刚用过午膳,云杳抱着福宝儿在软榻上打盹,便听见屋外似有吵闹的声音。 “好你个奴才,居然敢挡漪夫人的道,还不起开。” “奴才不敢,实在是陛下吩咐过除非得陛下允诺,谁都不能踏入这六出居啊。” 云杳听的奇怪,让霜花抱着福宝儿,和霜月一起出门看看到底何事。 一来便见到太监东儿跪在地上直磕头,大门处站着两位女子,其中一人衣着华贵,梳着朝云近香髻。细细的柳叶眉,一双秀目若是没有此时显露出的愠怒,应当是颇灵动的。 那女子没了耐性,制止了还在指责骂东子的婢女,道:“本宫要见的人还从没有见不到的,你个奴才胆子是不小。可今日,本宫就是要看看这梅园里住着什么狐媚的货色,让陛下迷了心窍!” 说着,二人便要硬闯。 “慢着——”云杳出声制止。 东子见到云杳就像是溺水之人得了浮木一般,苦着脸道:“奴才无能,实在阻拦不住。” 云杳摆摆手让他退下,霜月在一旁小声提点:此人是漪夫人,之前颇受陛下宠爱。这几日陛下日日来六出居,其他夫人自然有所怨言。 奉国后宫品阶少,除了正氏皇后,其余的妾都成为夫人,再往下就是美人,良人等,少使最末。明面上各位夫人都一样,实则自然而然,受宠的夫人气焰更高一些。 今日看这仗势,怕是来者不善。 漪夫人闻声停了脚步,一双杏眼将云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这便是陛下不去她那的理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八章 锦笼(四) 打量了一番,漪夫人得出一个结论:倒是个有几分姿色的。 若是云杳长得再丑一些,再庸俗一些,她可能会觉得心里好受一些。可见了云杳,她的危机感立马就爆发了。 漪夫人施施然来到云杳身边,张口道:“你可知本宫是谁?” “漪夫人。” “那你可知在这后宫里,陛下最爱去我那。” 云杳默不作声,漪夫人以为她是顾忌了自己的身份,暗道她还有些自知之明。 “听说陛下日日在你这用晚膳,却从未宿在这里。也是,若是真喜欢可该封在后宫才是,何必委屈了做琴师。” 云杳心思灵敏,自然看出她是来示威的。 没想到她成日不出六出居一步,麻烦竟然找上门来了。 “嗯。”云杳道。 嗯?漪夫人不敢相信,她如此挑衅,对方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自幼家教良好,和诸多大家的女子一样,自小就养在深闺,习得礼义廉耻,说不得粗鄙的话。 此时竟有些狠自己这般。 她多想大骂一通,让云杳滚出六出居,滚出皇宫…… 深吸了一口气,漪夫人皮笑肉不笑道:“云琴师,许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身为琴师就应当有个琴师的样子,要有自知之名,不能妄想你不应得的……” “你嫉妒了?” “什么!”漪夫人第二次被她的话惊得杏目圆瞪。 一旁霜月连忙拉了拉云杳的袖子,紧张地唤了声:“主子——” 这漪夫人名凌漪,是当朝太尉凌岑的堂妹,得罪不得啊。 云杳却不以为然,她不觉得自己应该受着明摆的示威。 至少颐哥哥让她不必介怀他人。 “好你个琴师,我家主子好声好气地同你言语,你居然敢出言不逊。”漪夫人的宫女替她家主子抱不平,指着云杳嚷道。 “好声好气?难不成只有我听出了阴阳怪气。没听东子说吗,陛下没说话,谁都不能进我这六出居。” 云杳觉得这个女人也着实烦人,扯那么多道理做什么。 “你——” 漪夫人气的捂紧了心口,面色惨白。 她自入宫起,背后有凌家撑着,陛下也待她颇好,后宫哪个不是看着她的眼色说话,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气之下,她非要较这个劲了。 “我本顾及你非官女子,不愿与你计较太多,没想到你性情如此乖张。既然你身处后宫,管你是琴师还是什么,都应当按照后宫的规矩来。冬梅,你来教教她。” 那个名叫冬梅的奴婢福身,朝云杳走过去。 云杳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还未来的及多想,只听见啪——的一声。 “主子!”霜月猛的推开那个叫冬梅的婢女,伸手去摸云杳的脸。 好疼。 这是几秒钟之后云杳才感受到的。 霜月护在她的身前,隔开了她和漪夫人主仆二人。 自家主子被人欺负了,还打了耳光,她心疼的不得了。可是面对比她尊贵太多的漪夫人,她不敢说什么。 “这就是规矩,后宫的规矩。”漪夫人笑道:“这下你可该学会如何和一个品阶比你高的人面前说话了。” 看着云杳错愕地捂着脸,她心里觉得痛快极了。 打也打了,教训够了,她也该回宫歇息了。 “冬梅,回宫。” 奴婢转身去扶漪夫人,见人走了,霜月顿时松了一口气。 哪知人还未踏出六出居,云杳疾风般走过去,对着冬梅的腰抬腿就是一脚。 “哎呦——” 那冬梅摔了个狗吃屎,因为搀扶着漪夫人,连累她也栽了个跟头。 “东子,关门送客。” 未等漪夫人两人站起来,云杳就拉着霜月回了里屋。见自己主子受欺负不敢还手,东子正憋着一股气呢,听了云杳的话忙跑过去关了大门。 只听门外一阵斥骂,东子有云杳撑腰不开门也不予理会,很快就停了。 “主子,漪夫人是个刁钻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您这次让她难堪,怕是往后她还来找您麻烦。”霜花道。 刚才院子里的事情她都看到了,也没敢出手。 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不比云杳,凡事畏手畏脚。在这随时都能掉了脑袋的地方,漪夫人这样的人物,不是她们能对上的。 这次,恐怕漪夫人就不会善罢甘休。 云杳倒是没在怕,横竖有陛下的话在前,别人欺负她了她还不能还吗? 回到自己的宫里,漪夫人疯了似得摔东西,名贵的瓷器字画等等,都被她拿来撒气。 冬梅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害怕地捂住耳朵。 许久,等她终于发泄够了,瘫坐在椅子上,对着冬梅道:“去请陛下,给我做主。那个狐媚子居然敢让本宫难堪。陛下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快去——” “是。” 这一晚所有人都在等,漪夫人等着陛下为她出头,霜花霜月等着漪嫔去陛下那里告状,陛下前来问罪。 而云杳,则等着他的颐哥哥来陪她用晚膳。 可是,无论是谁都没有等到自己所想。 赵子颐当晚没去六出居,云杳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他或许是忙着处理政务。 睡了一觉醒来,却听见东子急急忙忙的在屋外叫喊。 “主子,漪夫人被打入冷宫了!” 匆匆洗漱过后,三个人围着东子听他仔细地讲,这才知道昨日陛下知晓漪夫人挑衅的事,竟大发雷霆。 不是为她,而是因云杳被打。 最终陛下定了漪夫人藐视皇威,寻衅滋事的罪名,当晚就撤了她的位分打入了冷宫。 那个打了云杳一巴掌的宫女更是直接被仗责了一顿赶出了宫。 “听说早朝的时候凌太尉在殿上跪求陛下从轻发落,文武百官也觉得只是后宫的争斗而已,打入冷宫实在是有些过了。但是陛下坚持,还下令不许任何人替漪夫人求情。” 云杳没想到事情的结果会是这样,她以为左右自己也没吃亏,哪怕陛下责备,她也不能觉得委屈。 可现下…… 云杳虽然不愿意管太多别人的闲事,可这事有她一份,连他自己也觉得陛下的决定太过草率了。 “东子,陛下现在在哪里。” “回主子,早朝结束后回了勤政殿。” “好。东子你留下看着守着六出居,霜月霜花,拿着我的披风,咱们去趟勤政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九章 锦笼(五) 勤政殿里,赵子颐沉默地看着诸大臣今天呈上来的奏折。 香炉里燃着下属国进贡来的上好的檀香片,据说清心凝神的效果奇佳。 常英第三次低着头一路小跑地进来,“陛下——” “不见。” 根本未等他说完,赵子颐便冷着脸道。 他在大殿上态度已经很明白地表示出来了,还是有几个不死心的想因着漪夫人的事情给他讲什么国法,情理。 倒是身为堂哥的太尉凌岑,除了在殿上求情,之后也没再有什么动作了。 常英见陛下心情极差,当即腿都有些发软,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道:“陛下,是云姑娘,云姑娘求见。” 一听是云杳,赵子颐放下了奏折。 “让她进来。” 常英引云杳入门,霜月霜花被吩咐了在外面守着。 屋里的檀香味重的让她有些眩晕,后脑隐隐作痛。 “阿俞,过来。” 赵子颐朝她招手,云杳过去,坐在他的怀里。 赵子颐道:“阿俞难道是因为我昨日没去六出居,特意来看我的?” 在云杳面前,赵子颐从未称自己为朕。 “颐哥哥为什么要将漪夫人打入冷宫?虽然她让婢女打了我一巴掌,但是我也让她摔了一跤,在我六出居外丢了脸面。” 一边说着,云杳一边看赵子颐的反应。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眼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看着云杳的目光温柔而缱绻。 他拉起云杳的手,放到手心握住,问:“阿俞原谅她了?” “原谅了,我与她周旋时态度也不甚好。” 她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一时任性会给漪夫人带来如此灭顶的灾祸,饶是她对奉国律法不怎么精通,也知晓这点过错不至于如此。 赵子颐捏着她的小指骨节,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但是我不能原谅。”他突然道,抱住了云杳,“没人能伤害阿俞,丝毫都不允许。” “可是……” “没有可是,阿俞不必再说了,我今日头有些痛,阿俞可能给我揉揉?” 赵子颐突然扶额,表情看起来着实有些痛苦,云杳当下便从他身上下来,绕到身后轻轻给他按着。 目光触及他轻轻阖上的眸子,云杳有些失神。 赵子颐的面庞生的冷峻,一双眸子更如皓月当空,沾染了夜色的凉薄。唯独在云杳面前,才略微有些暖意。 云杳未曾注意到这些,她满脑子还在想着漪夫人的事情。看赵子颐这样的态度,求情似乎也毫无用处了。 “可以了。” 赵子颐睁眼,一把将云杳拉到怀里,云杳惊了一跳,视线翻转时紧紧地抓住赵子颐的衣服。 “阿俞……” 云杳对上赵子颐的眸子,旋即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呢喃。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江山也罢,万众敬仰也罢,在我心里不及你万分,所以千万不要离我而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为何会离他而去? 云杳不明白,她伸手环住赵子颐的腰,脸贴着他的胸口。 隐隐约约觉得哪个地方不太对劲,但是赵子颐的温度伴着心跳,在她耳边鼓动,让她最终妥协。 漪夫人最终还是被打入了冷宫,到底只是个后宫女子,朝堂上骚动了一阵这件事便如同沉入水中的石子,一丝波澜都未见。 而就在漪夫人入冷宫的第二天,云杳病了,病得很严重。 太医瑟瑟发抖地在六出居跪了一整晚,面对赵子颐的发怒咚咚地磕头,血污了半边脸也不曾发觉。 赵子颐望着床上惨白不见血色的人,握着她的手都在颤抖。 “传朕旨意,奉国各处张贴告示,只要能医好阿俞的病,朕重重有赏。” 云杳身子发冷,都裹了两层厚棉被也不见缓和。 她闻言艰难地睁开眼,“颐哥哥,我没事,旧疾了。” “阿俞安心养病,我会治好你的。” 到底什么样的顽疾,整个皇宫里的御医都无计可施。 酉时之后,六出居里灯火通明,白日里陛下来探过之后面色凝重,此刻怕是还在为了求医问药的事烦恼。 太监东子在大门处守着,冬夜里冷,云杳特许他揣着手炉。 里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主子,您为何要诓陛下,万一被发现了,怕是主子自己也要受责备。” “是啊是啊,我还头一次见陛下如此生气,那御医吓得当场差点尿裤子。” 霜月霜花一同围着正抱着福宝儿吃点心的云杳。此时的云杳那里还是白日那副病殃殃动一动就要驾鹤西去的模样。 云杳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的红润,一点病态也见不到了。 她顺手捏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咬在嘴里,那糕品软糯香滑,可她却神色飘忽。 低语道:“我也不知为何,自打昨日去勤政殿见过颐哥哥,总觉得他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偶尔还会露出她十分陌生的神情。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或许是勤政殿的檀香太熏人,冥冥中觉得赵子颐的样子慢慢变得不真实。 那种异样的感觉在她回六出居之后变得更加清晰,暂时她便不想再见赵子颐了。 霜月惊奇道:“主子多虑了,在我看来,陛下待主子不能再好了。” 霜花道:“就是,不过主子,您是怎么装病装的那么像的,连御医都瞒过去了。我当时在边上看着,都以为您是真的病了呢。” 说起这个,云杳其实也不甚清楚。 她掀起一小片衣袖,把手腕露出来给霜月霜花看。 纤细白皙的腕间,一个雕刻精美的银镯显得愈发玄妙。 镯子是纯银打造,上面纹路清晰似是祥云。若只是这样倒也就是个寻常首饰,可烛火映照下,竟泛起了赤色霞光。 “这镯子倒是别致,只是这有什么干系?难不成是这东西让主子显出病状。” 云杳收回手,道:“猜的不错,其实这镯子是个神物,名赤云。” “神物?” “对,每到一定时间镯子上的云纹变成赤色便能实现愿望,只要这么晃上三下。” 云杳说着,抖了抖手腕,便听见一阵铃铛的声音。 “这镯子内居然有铃铛!” 不对,铃铛如何放的进去。何等精巧的工艺,怕是只有神物才会如此。 霜花霜月一时间目光呆滞,许是没想到能有幸见此宝物。 “噗——哈哈哈……” 云杳突然捂着嘴笑起来,“你们居然信了?” 霜月比霜花先反应过来,红着脸道:“主子何必拿我俩打趣。” “假的啊……”霜花这才明白,顿时有些失落。 云杳道:“哪有什么神物啊,都是些糊弄人的把戏。” “那病……” “那是我一向体质如此,似乎是因为幼时落下的病根,逢着每月十五会发作一次。” 刚好昨日凌晨发作,她正想寻个借口避着赵子颐,就让霜月去禀了。 霜花听完直叹气,霜月还有些担心,“可会伤及身体?” “不会,不必担心。” 云杳回到,手放在福宝肚皮上揉捏。 她还是不能告诉她们实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十章 锦笼(六) 姜恒住在大将军府上已经有六七日了,虽得了赵宗吾的承诺说会帮他,可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他的耐心也差不多要耗完了。 “你家将军呢?” 今日休沐,大将军居然一大早就没了人影,难不成是为了拖延时间避着他。 管家道:“姜公子,我家将军一早便去了皇宫。” “那他何时回来?” “这个……”管家摇摇头。 姜恒脸色沉了下来,转身回了屋。 就等今日,等将军回来若是再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他就不得不食言再去皇宫闯一闯了。 说是等着,一等便到了午后寅时,大将军赵宗吾才神色匆匆地回了府,还未待进门姜恒便出来迎他。 “将军我家主子——” “你且听我说。”大将军道:“话先说在前头,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莫激动。” 姜恒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便沉了下来。 “你说。” 大将军见他这样反应,生怕他一个没控制住又要做什么冲动的举措。可宫里的事相信不久也会传遍。 于是他小声道:“顾俞,不,是云杳她……她生了重病。” 话音未落,他眼疾手快,先一步拦在门前。 “不是说好不冲动。” 此刻姜恒哪还管得了那些,他家主子从小体弱,临沧舍人临行前给的药是调理内需的,相必进了宫就没再吃了。 主子忘了自己,怕是也忘了自己的病。 “将军,你当真要阻拦?” 姜恒的眼眶红的要滴血,从袖间摸了短刀握在手里。 大将军无奈道:“你冷静一点,我还有别的事要跟你说,其实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不是一个人? 将军侧身,姜恒便看到他身后的院子里亭亭立着一个人。 “六王爷?” 姜恒蹙眉,六王爷和大将军赵宗吾、当今皇帝赵子颐不同。他在此之前没见过云杳,自然也没见过姜恒。 “他来干什么?” 姜恒面色阴沉,赵灵均朝这边看了一眼,顿时大惊,从大将军身后快步走到姜恒面前,伸出两个根指头捏开匕首。 “将军府好生热闹啊。你个小少年,约摸着才十四五的年纪吧,小孩子玩刀可不好,快拿开放一边,小心伤着。” “小孩子?”姜恒看着面上笑嘻嘻的灵均,怒色更甚。 嗯?为什么生气?赵灵均不知所以。 大将军看不过去了,忍不住轻声道:“他十九了,和你同岁。” …… “当真?”赵灵均一瞬间面露窘色,倒也仅有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他把房门掩上,神秘兮兮地拉着大将军和姜恒坐下。 “说吧,本王来帮你们。” 这是何意?姜恒不明白,瞥了大将军一眼。 难道说大将军暴露了他和主子的身份? 大将军见姜恒眉头紧蹙,开口道:“我和六弟说了你精通医术,云琴师不知道害了什么病面无血色卧床不起,宫里那些废物也派不上用场。” 赵灵均点头,道:“陛下发了皇榜,重金悬赏能治好云杳的人,你大可去面圣,只是……” 姜恒急切,“只是什么?” 赵灵均盯着姜恒的双目,“只是我那皇帝二哥心思缜密,绝对不会贸然相信一个查不出来历的人。” “我是孤儿。”姜恒道,言语间不见着避讳。 “大哥和我说了。但是在二哥那,这就算是不明不白的人,恐怕未见到云杳你就被侍卫拖出去挨打了。” 大将军道:“若是得陛下信任的人引见,就容易得多。正巧我去见陛下时遇上六弟了,就带他回来一同想办法。” 大将军未提及,他去面圣是为了打探云杳失忆的事陛下是否知情,还未来得及说就得知云杳病重。 偏偏慌乱的时候被来宫里看热闹的赵灵均撞了个正着。 赵灵均虽然不找调,一双眼睛可尖着呢,好不容易才让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他还非要跟着过来。 “我和灵均不同,虽说是手足,但我从未管过后宫的事情。若是六弟去说就方便一些。” 赵灵均笑道:“大哥这就不对了,其实我也不常去后宫的。” 除了母妃还在的时候。 姜恒听到这里,心知大将军并未把自己的身份暴露,松了一口气。 且不说六王爷这个人靠不靠得住,如今曷国已灭,主子的身份特殊,极易招致祸患。 “那就有劳六王爷了。” 赵灵均走后,大将军拍了拍姜恒的肩膀。 “你准备下,这两日就进宫吧。” 姜恒道:“我家主子可还好?” 将军道:“时好时坏,我尽快安排。不过你可有法子治好云杳的病?” 听太医说云杳的病实在罕见,脉象隔个把时辰便不一样了,甚是怪异。 姜恒默然,主子的病确实不同寻常,若是没服药,短时间内倒也不会真的危及性命,只是疼痛难忍少不了多受些罪了。 姜恒道:“我自然是有办法。” 若是不出意外,当初临沧散人给的药应该还在那物的暗格中,待他进了宫,见了主子取了便是。 六出居里,因着云杳道自己身体不适不宜见人,加上病情玄妙御医们无半点法子,只管开些调理的方子稳着。这几日她乐得清闲。 陛下苦于寻求有能之士,即便是晚上来六出居,也是略待片刻就离开。 云杳装病的事因此一直没被发现。 霜月看着托着腮帮子赏月的某人,道:“主子,听说六王爷认识一位精通岐黄之术的医者说能医好主子的病,兴许这两日便要来了。” “嗯。” 云杳颇有些心不在焉,越在宫里待着,她越发觉得无聊至极。 宫里少有人能欣赏音律,霜花霜月对她是好,但于主仆之情颇多。再加上她莫名其妙的有些怕赵子颐……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云杳回神。 霜月叹息,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六王爷的脾性让人捉摸不透,他认识的人八成也不是好糊弄的,主子装病这事若是暴露了,陛下铁定是要责罚的。 不管在哪,欺君可是大罪。 云杳皱眉,“这就有些难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十一章 锦笼(七) 赵子颐因为云杳的病心急如焚,所以当六王爷带着姜恒去勤政殿的时候,他并未起疑。 赵灵均俯首作揖道:“陛下,臣弟这位友人,听得云姑娘的症状颇为熟悉,为此臣弟特意将他带进宫来。” “哦?” 赵子颐眼睛微微眯起,将姜恒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六弟引荐之人必定有些独特之处,朕问你,你有几成把握医好云杳的病?” 姜恒丝毫不惧怕他的目光,也不怕暴露身份。当时两位皇子第一次来曷国的时候赵子颐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云杳。 因此姜恒从未在赵子颐面前现身,大将军宗吾却不是那样,他和姜恒两人都酷爱兵器武功之类,相处的好些。 姜恒回到:“回陛下,小人姜恒,家姐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病状,只是未见云姑娘,病情多有相似,不敢妄下论断。” 赵子颐颔首,“倒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既然如此,现在便和朕去六出居看看。” 他看向一旁的赵灵均,“六弟可要跟来?” 姜恒是赵灵均带来的,若是医好自然皆大欢喜,医不好倒也不会怪罪,只是他看姜恒,总觉得有些熟悉。 “臣弟也去看看好了。” 六出居里此时可忙坏了,霜花一大早便听说六王爷带了个人进宫,说要给云杳治病。 云杳哭笑不得,除了十五那天身子突然觉得难受,之后就没再犯过。那些御医头开始被唬住了,人人自危谁都不想和自己这病扯上关系。 所以一直瞒了过去。 但是这人可没给她治过,也没见她真病的模样。 “这可如何是好。” 霜花急急忙忙跑到房内,道:“陛下已经往这边来了,主子我们怎么办啊?” 云杳匆匆脱了外袍躺回了榻上,随手揉乱了头发。 “霜月霜花,我看着可苍白?” “嗯……” 二人看着云杳的脸无语,怎么偏偏今日脸色如此红润。 霜月想到了一个法子道:“主子要不扑点粉?” 云杳忙点头,若是被颐哥哥知道自己在骗他,他会如何? “陛下到——” 外面东子扯着嗓子喊,赵子颐领着二人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云杳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感觉怎么样了?” 他坐到床边,习惯性地伸手探了探云杳的额头。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还有些发热。” 霜花霜月在一旁僵直地站着不敢说话,暗道能不热吗,慌里慌张的。 离云杳床榻一丈左右的距离,赵灵均目光集中在云杳乱糟糟的发丝上,有几绺垂在床边,摇摇晃晃让他有些出神。 该死!赵灵均暗骂自己没出息,竟一时鬼迷心窍,觉得那个没礼貌的女人眼睛生的颇好看。 赵灵均气闷的偏过头看向别处,便瞧见旁边姜恒面色凝重的样子。 宽大的衣袖里,姜恒握紧双拳才堪堪克制住了将云杳当场劫走的冲动,缓步走到床边。 “陛下,可否让小人替姑娘把把脉。” 赵子颐道:“允。” 姜恒像模像样的抬起云杳的手腕,后背便觉得一阵凛冽。 这个赵子颐,果然还是不信任他吗。 借着诊脉,姜恒趁机看了好几眼云杳她都没什么反应,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了。 不过幸好赤云银镯还带着,这样不管云杳在哪他都能知道。 云杳此刻全身都僵硬着,她生怕自己装病的事会被姜恒发现,紧张的冷汗都要出来了,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被子。 查看了一番,姜恒起身道:“回陛下,姑娘的症状与家姐如出一辙,只需三天时间便能恢复。只是这病是长久积下来的,要想彻底根除需要不少时间。” 赵子颐看了眼云杳,道:“那便好。朕许你留在宫里替云杳医治,药材之类的尽管去太医院取。你可乐意?” 姜恒一揖道:“能为陛下解忧实属小人之幸。” 赵灵均一直愣在一处,听得云杳的病很快就能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霜花霜月此刻更是如释重负。 看这个诊脉之人神采奕奕,若是真有些本事,她们主子可要遭殃了。 幸好,此人怕是医术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倒无妨,只要瞒过了陛下便可。 “陛下——大将军在勤政殿等着了,说要与您商讨西北战事。” 常英从外面进来,扯着尖锐的嗓音。 赵子颐对着姜恒道:“你且留下来开好方子让侍女们去抓药。” 姜恒点头。 赵灵均见皇帝要走,自己在这也不合适,再加上刚才看着云杳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他很是烦恼。他道:“陛下那臣弟也告退了。” 等人都走了,姜恒随便开了个大补的房子交给霜月,让她去抓药。又命霜花去烧些热水来。 霜花霜月刚过了恐慌,对姜恒没了防备,便各自去了。 云杳听见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忍不住侧脸,就看到姜恒眼里有些泪光。 “你……怎么了?” 姜恒抹了脸,道:“主子……” 云杳大惊,道:“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与你应是第一次相见。” 她是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可见着这么个俊秀的男子要落泪,心里好似被拧了一下。 姜恒抹了把脸,道:“或许,你与我家主人长得非常相似。” 在还没理清楚云杳的具体状况之前,他不能冲动。 这是临进宫钱大将军特意交代的,原本在皇帝面前他已经掩饰的非常好了,只是见到云杳如同看着陌生人般的样子,他一时没忍住。 平复了情绪,姜恒道:“请云姑娘见谅,我名姜恒,略懂一些岐黄之术。” 云杳有些奇怪,这两日将她认错的人真是不少。 不过这姜恒对医术,当真是略懂,连她是装病都没发现。因为这个人让她感觉很亲切,倒也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谁知下一刻,姜恒便道:“姑娘的病……应是装出来的吧。” “啊?” 云杳目瞪口呆,当下手一抖,复又抓紧了被子。 “你为何这么说……” 姜恒道:“我与姑娘一见如故,直接叫我姜恒就好。” 云杳蹙眉,“那姜恒,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何刚才不拆穿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十二章 锦笼(八) 姜恒道:“姑娘可否服用过什么药物,譬如褐色的药丸……” 云杳大惊,他是如何得知的。 那日夜半时分她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忽冷忽热,霜月霜花已经睡下了,她不忍叫她们起来。 许是难受的糊涂了,她忽然有片刻的怔忪,觉得曾经的曾经,应当是有许多年了,她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呼吸变得困难,她掐住自己的喉咙。 “琴……药?” 就像是冥冥中有什么牵引着她,云杳鬼使神差般下床,走到了放着那把桐木琴的案几上。 在琴底龙池右侧靠近弦眼的位置一摸,竟打开了一个机关,弹出了一个两三寸大小的木头盒子。 盒子里确实有七八颗小药丸。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琴,还有她怎么知道琴底有药。 这药就是为了抑制她突如其来的病? 疑问太多了,所以当时霜花霜月问的时候她随便杜撰了一个故事分散了她们的注意力。 对了,还有手腕上云纹的镯子,好像很久以前就在自己身上了。 那么多的怪异的事情,让她心里有些不安。这也是为什么不想见赵子颐的另一个原因。 直觉告诉她,赵子颐隐瞒了她什么。 回过神来,云杳不小心对上姜恒的眸子,心下一慌,“没,我没吃什么药,这是旧疾,放着不管就能好。” 姜恒现在笃定云杳服过那药了,皿渡之症除了临沧散人,无人能解。 知晓主子无事即可,姜恒道:“虽不知你为何要瞒着陛下,不过我与姑娘有缘,自然愿意配合你。往后如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就是。” 陛下允他在暂住宫中和太医院挨着的一处偏房。 因着姜恒算不上御医,不好和那些太医院的人共处,这倒顺了姜恒的心,除了他家主子,还是尽量与其他人少些相与的好。 六王爷府,赵灵均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面。 彼时侍从朱小贵正饿的难受,等王爷下朝久等不来,忍不住腹中饥饿。刚在厨房搜摸了个囫囵的鸡子,一口没咬下去就听到大门出有人在喊王爷回来了。 朱小贵看了眼油油亮亮的鸡子,叹了口气,扔下它迎了出去。 “六王爷您可回来——”刚一出来,他面前飘过一个影子,然后响起了彭的关门声。 ……了,小贵要饿死了…… 卧房内,赵灵均去桌子上摸了茶盏,凉的。就这么生生灌了三大杯。 天杀的,他想什么呢。那可是二哥的女人,虽说还没正式册封,那也是要做他嫂嫂的。 况且,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还每次都不甚愉快的人…… “王爷——六爷——” 朱小贵在卧房门口踱来踱去,说来不好听,连他都觉得王爷一向是没心没肺的。一个王爷,也不怎么关心国事。 没事逛逛勾栏瓦肆,着实没心没肺的过了。他时常想,若是他朱小贵托生成了六王爷的命,一定比六王爷更像王爷。 只是如今王爷一句话不说把自己关在房门中,样子着实奇怪了些。 “王爷……” 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朱小贵咣咣的拍着门板,差不多自己都觉得王爷府的门差点要被自己拍烂的时候,他不敢拍了。 朱小贵内心痛苦地嚎叫,王爷你这门我赔不起啊,我年奉搭上都不够啊。 门终于开了,赵灵均面露凶光:“叽叽喳喳叫什么,本王还没死呢。” 朱小贵问:“王爷您是怎么了?” 赵灵均瞅了眼朱小贵泛着油光的嘴,突然顿悟了,“一不小心被梅花妖糊了眼,这回没事了,小贵准备一下,本王带你去寻芳楼吃好吃的。” “好嘞。” 朱小贵刚才还在因为没吃到那只烧鸡懊恼,一听赵灵均这么说,立马精神焕发。 “爷,今日正好双数日子,应是能见到樱珠姑娘。” 樱珠…… 赵灵均一赶刚才的阴霾,对啊,那樱珠姑娘可比起某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好太多了。 六出居里,姜恒走后,云杳躺在床榻上把福宝儿也抱了上来。 霜月见她蔫蔫的,道:“主子为何看起来心事重重,装病的事不是没有被发现吗?” 当时吓得她大冷天里冷汗出了一身,生怕一个不小心头颅就与身体分了家。在这宫里,生死都算不得大事。 “他发现了。”云杳道。 “嗯?”霜月不解。 云杳坐起身,额头方才慌乱时产生的热气一散,就觉得有些凉了。 “他发现我在装病了,不知道为什么要帮我,但是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一个坏人,有一种很亲切,就像认识已久似的。” 更让她诧异的是,自己一点都不怀疑他有什么于自己不利的阴谋。 姜恒,桐木琴,不知来源的药,会泛红光的云纹银镯…… 他是不是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颐哥哥知道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不和她说呢? 种种疑虑缠绕在心间,云杳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是不是,应该问个清楚…… 冬夜来的早,没怎么留神就到了晚上了。霜花霜月早就把她拉起来梳洗打扮了一番。 她抬眼望着相对而坐的赵子颐,有些踌躇,盯着面前的碗发呆。 “阿俞有什么事想同我讲吗?” 赵灵均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云杳的碗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颐哥哥,我,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赵子颐只告诉她因为一场大病才忘了他的事,现在细细想来,除了他以外,自己根本不知道其他的事情了。 友人?她没有吗。 赵子颐没发现的事,那个叫姜恒的却道出了事情的真相,是真的偶然? 她看见赵子颐闻言一顿,随即落了筷,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俞,为什么会这么问,有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说话间他眼神一扫云杳身后的霜月霜花,吓得她俩直接跪倒在地上。 “没,没有!咳咳……咳咳……” 云杳一紧张咳嗽了起来,赵灵均赶忙去拍她的后背。 等她终于红着脸不再咳嗽的时候,赵灵均沉声道:“你不要听谁胡言乱语,有我在你身边,其余的都是些无关紧要。这阵子养病要紧。”他眸色浓重,让云杳几乎不敢动弹。 提起养病,云杳忽的又心虚起来。 她怕自己在赵子颐面前露馅,索性称服了姜恒开的方子,一下子好了不少。姑且能陪着用晚膳了。现在想想,或许应该再瞒些时候,以防被怀疑。 索性赵子颐似乎没觉得不妥,复又执起筷子,“那姜恒倒是没说谎,这几日你照着方子调理。此外,常英拿来的汤药每日服用,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从云杳入了六出居,赵子颐身边的太监常英就搁半月送来一些配好的药,说按时煎服对恢复记忆也有好处。 云杳点头,“一直用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十三章 锦笼(九) 寻芳楼是奉国都城靖阳里数一数二的烟花之地,可以说在靖阳的百姓男男女女没有不知道这个地方的。 这里的姑娘大多是家境不好被卖进来的,在红妈妈的调理下琴棋书画各有所长。寻芳楼里寻樱娘,这樱娘就是名声在外的樱珠姑娘了。和一般妓子不同,樱珠姑娘卖艺不卖身,弹得一手好琵琶。 姑娘生的貌美,眉似远山眼含碧波,肤如凝脂腰肢恰似烟柳,一颦一笑尽显妩媚之姿。 据说樱珠姑娘挂牌的第一天,想一窥此女面貌的男子就踏平了寻芳楼的门槛,正巧被来消遣的六王爷赵灵均所看中,百两黄金博得美人促膝长谈。自此那樱珠姑娘颇为感动,道是除了六王爷不再单独见任何人。让前来的男人门遗憾不已。 “樱珠,几日不见你这琵琶弹得越发好了。” 赵灵均侧卧在美人榻上,双目微垂,旁边一个侍女给他剥了橘子递过去。 早在赵灵均来之前她便觉得他有段时间见不到人了,怕是又寻到哪个比自己更有姿色的女子,喜新厌旧了罢。没想到他转眼便来了,这让樱珠好一阵高兴。 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他喜欢的烟紫色的纱衣,备上了松醪酒,还点了安神香。 樱珠闻言停了拨弦的手,“王爷还说过您看不到樱珠就睡不好觉呢,今日看您这气色,倒是颇有神采……” 赵灵均执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双狐狸眼很是蛊惑。大氅就那么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很是放松。 他咬了两瓣橘子嚼了嚼吞下,笑道:“虽未得见,但常思量。” 樱珠闻言心花怒放,掩唇道:“王爷还是那么会说话。” 她将琵琶递给一个侍女收起来,柔若无骨的飘到赵灵均身旁,身子一软就堪堪倒进他的怀里。 赵灵均抚着她绸缎般的秀发,便想到早间云杳那飘在床边的一绺乌黑。 现在看来,那云杳远不如樱珠可人,他果真只是一时间鬼迷心窍了,往后应当离那女人远一些。 伸手在樱珠纤腰上捏了一把,樱珠娇滴滴嗔了声,赵灵均便把那些个纷思抛到脑后。 温香软玉,琥珀美酒,这才叫恣意,这才是他赵灵均。 姜恒进了宫,大将军一颗心还高高的悬着。生怕他意气用事,也没见着六弟,因此有事没事就找个由头进宫探探皇帝的口风。 索性没什么异常,他才安心了不少。 惦记姜恒的课可不止大将军一人,连着三日,姜恒总在午后时分来六出居给云杳诊脉。 当然并不是真正的诊脉。 云杳觉得,他充其量只是装装样子,大概是因为宫里人多口杂,怕被谁看过去听过去起了疑。 这样挺好的。 云杳还发现他似乎除了自己的病症以外知道的多是一些治疗刀伤剑伤磕伤之类的外伤。因为有次福宝儿淘气,困到屋顶下不来,东子爬上去抱它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下来。 当时可把她们吓坏了,正好逢着姜恒来,顺道给他包扎了一番。 至于其他,大概姜恒是不甚知晓的。他自己没有隐瞒的意思,云杳问他,他便承认了。 逢到第三日,理是云杳病好的日子。装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云杳就顺势把这个谎给圆了。 姜恒这算是立了大功一件,陛下下旨重赏。 三日期限已到,这可否说姜恒就要出宫了。云杳有些不乐意,她还有许多事想问他,可姜恒来的时间少,周围还有霜月霜花东子他们看着,她也不好问。 “唉……” 霜月见她郁郁寡欢,问到:“主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为何叹气?” “我也不知道。”云杳淡淡道了一声。霜月一头雾水,见她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也没再问。 晚膳赵子颐如常来六出居用晚膳,见云杳面色红润了许多,面上也温和了些,不停地给她加菜。 “这次六弟总算办了件正经事,姜恒果真治好了阿俞的病,回头好好谢他。说来自那日带着姜恒入宫,我便没在见着他了,早朝也不来……” 云杳听着赵子颐说,心里还想着姜恒的话,一时不查竟发起呆来。 赵子颐轻轻掐了把云杳的脸颊,“看来阿俞实在讨厌灵均,一提起他便神游了。” 云杳苦笑,“不是。” 那个王爷长着一双狐狸眼,又爱穿雪青色的衣服,看起来一点都不庄重。那种风流公子一般的人,她不怎么喜欢。 赵子颐没想调笑她,见她听见赵灵均的名字便皱起眉头,十分厌恶的样子,忍不住对自己这六弟同情了一把。 “你这病虽然看起来治好了,但姜恒说这种病是娘胎里带的,一时半会儿好不彻底。我想,就留着姜恒在宫里替你调养,你看可好。” 云杳当然觉得好,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的盘问一下和自己忘掉的记忆有关的事情。 她眼神明亮了起来,赵子颐道:“你倒挺喜欢姜恒的。” 这话在旁人听起来应是泛着些醋意的,云杳忙摇头,“他与我年岁相当,在宫外呆了许久,见识过得东西都很有意思。” 姜恒假装诊脉的时候总是会支开霜月她们,给云杳讲些宫外的见闻。他说他以前住在曷国,云杳不知道曷国是个什么地方。 这么说的时候,姜恒的眼里有些落寞。云杳觉得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八成让他有些难过了。 赵子颐笑道:“我并未有别的意思,阿俞紧张些什么。” 云杳被他笑的脸色绯红,一时间语噎,只好闷着头扒饭。 “对了阿俞,今儿个什么日子了?” “腊月二十。” “再过一阵便是小年了。”赵子颐道:“宫里已经开始置办过年的物件,你这六出居还没什么动静,别是忘了。” 往昔他对年节没什么兴趣,如今阿俞在他身边,他倒有些期待了。 临走之时,他还不忘吩咐霜月霜花早几日去内务府领了月银。 “霜月,咱们竟是有月银的吗?” 赵子颐走后,云杳拉着霜月问道。 “那是自然,在这宫里的都有,主子才刚来不久,应当是不知晓的。” 如此的话,云杳不解。这宫里什么都有,要那月银有什么用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十四章 锦笼(十) 由是皇帝一说,云杳她们方注意到宫人们的确为了三十晚上的宫宴忙起来了,霜花晨起去内务府领了月银回来,脸上笑嘻嘻的,一派喜色。 宫里一年到头除了过节能高兴点热闹点,其他时候都像边关大漠掀起的黄昏。 这是霜花给她抱怨的时候说的,云杳没去过大漠,只知道是个极其不好的地方,去打仗的将士还很有可能回不来。霜花当然也没去过,她对着云杳比划。 “你看这宫里规矩那么多,主子都过得不自在,奴才们就更不必说了。”说话的时候她伸手往东面一指,隔着六出居侧面的外墙。 那边是夫人奴才们常走的道,青石板的,偶尔轿撵来往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还能传到云杳耳朵里。 “霜花,仔细祸从口出!” 霜月打了温水来要伺候云杳洗脸漱口,皱着眉头瞪了霜花一眼。 云杳倒不觉得有什么,说的也不错,宫里虽短不了衣食但也真真是无趣的厉害。她在这呆了月把,整日里除了逗猫抚琴就是听霜月霜花讲些宫里的见闻。 只是宫里奴才不得胡乱语主子的是非,再细些的也不敢碎嘴。云杳也就来回听那几个无聊的故事。 譬如陛下后宫皇后一位一直没有人选,哪怕是朝堂上的大臣们都变着法的,明里暗里的提过这个事,赵子颐却丝毫不为所动。稍下一级的夫人倒是有几个,据说是当今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先帝给物色的。 除这以外再往下的品阶,诸如七子八子之类的,多数是各家朝臣上赶着送的,安置在宫里随意给个名分,能见着皇帝三次以上的当真没几个。 几个夫人里,头先来找云杳麻烦,被送进冷宫的那位漪夫人,当朝太尉的亲表妹虽然长相温婉性子倒是不想她表哥,急躁的很。 再者就是姚夫人,说是本为陛下身边的一位宫女,奉国开疆扩土的时间,有敌国刺客混入了宫里想趁着陛下熟睡下手。正好被她撞见了,挺身护驾,还被刺客于腰腹处刺了一刀。 那时候先帝刚退位不久,听说了这件事,同太后商议了一番便把这宫女封了夫人。 只是姚夫人年岁不大却早早看开了凡尘,不足一月便向陛下请求前往黎安寺长居为大奉国念经祈福。 再就是告诫云杳,到如今,这后宫便是萱夫人的天下了,千万可莫得罪。 萱夫人是太后堂兄的小女儿,小小年纪时便精通琴棋书画,其美貌更是名声在外。因着皇室这层关系,加上先帝和太后极力撮合,赵子颐便没做反对。 云杳听着这些故事的时候,眸子的色彩暗淡了下来。 是的,在奉国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她的颐哥哥是一代帝王。便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也不为过。 她只是这众多女子中的一个,或许某日,赵子颐厌了她倦了她大概会有另一位明眸灵巧的后宫女子出现。到那时,她又会在哪呢…… 云杳淡淡地扫了眼轩窗外红砖绿瓦的宫墙,叹道:“这后宫,当真像个牢笼。” 霜花道:“主子为何这样说?奴婢却以为,陛下啊喜欢主子喜欢的不得了,主子病着的时候陛下可心疼啦。主子什么都不用愁,多自在。” 云杳低笑一声,没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她的颐哥哥是喜欢她,吃穿用度样样都不差。唯独她说听了姜恒讲的故事想去宫外看看的时候,陛下非但不肯,还连累姜恒被训了一通。 在宫里呆得时间越久,她越觉得足踝处生了条粗铁链,将自己和这后宫绑在一起。她总感觉,原本的自己是绝对不应如此的。 午膳的时候,六出居又来了好些陌生面孔。为首的是位女官,道是萱夫人宫里的。四五个宫女太监站成一排,手里都捧着些东西,上面盖了块锦缎。 “我家夫人说云主子来到了这许久,身为后宫的管事之人理应来看过的。只是陛下迟迟未提及云主子册封一事,我家夫人也不知该以何理待之,让云主子见笑了。” 她音色浑厚,言语间主子长奴婢短的一点也不见得轻视。 “这些是夫人特地备下的,权当是个见面礼,往后云主子也可多走动走动,后宫也热闹些。”她纤手一指,那些端着东西的奴才便走进了些。 云杳心里犯嘀咕,若是见面礼,那萱夫人何不亲自前来? 她想问,却见霜月拉住了她的广袖,朝她使了个眼色。云杳便再看了那为首的女官一眼,见她面上带笑一派温和,倒也没推辞。 “多谢萱夫人,云杳在此谢过了。” 霜月霜花还有东子帮着把送来的东西放到里间,那些宫人就低着头站到了女官身后。 女官朝着云杳施礼,“那奴婢告退了,改日我家夫人必定亲自来拜访。”一干人毕恭毕敬地低头行礼,云杳看着他们神色庄严的离开六出居。 那萱夫人送来的东西未几就被霜花她们闹着拆开了。无非就是些后宫女子欢喜的物什。什么八宝琉璃紫金钗、攒丝点翠金步摇,再有就是些名贵的丝绸缎面,香粉口脂一类的。 哗啦啦摆了一桌子,金闪闪的让人眼花,也香喷喷的让云杳想打喷嚏。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一个都不喜欢。这些东西太过华贵,带在身上倒像个招摇的蝴蝶一般,她一向不乐意招摇。 霜月霜花倒是挺喜欢的样子,云杳便笑着道:“若是喜欢,你们就分了吧,正反我也没机会穿戴。” “不可!”这回霜花霜月一齐回答的。 霜月道:“奴婢逾越了,此乃萱夫人赠与主子的,若是被人发现我们拿了,怕下一刻我与霜花的命便交代了。” 她这么说着,竟是要跪下。云杳一向待她们如同姊妹,平日见了连礼都不必施,更不要说跪下了。 云杳忙阻拦了她,霜花把东西收回了锦盒里,“主子无心,可宫里规矩太多,行差踏错境遇便天差地别。” 云杳觉得她俩今日有些反常,联想到漪夫人的事,云杳也紧抿了唇。确实,她还并未将自己完全看作后宫女子,这些个规矩都不甚知晓。 这么一想,云杳便摸不清了,颐哥哥如此将她困在宫里又不做任何安排,到底是为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十五章 端倪(一) 本想着萱夫人也会像漪夫人一样会寻个机会来六出居探探情况,顺便在把自己后宫正主的地位拿出来显上一显,好给云杳这么个后来的热一点颜色。 不过等了两天都不见动静,六出居里便没了警惕性。 不知怎得,云杳竟觉得有些遗憾,倒不是心思缜密想怎么对付萱夫人,只是觉得白瞎了霜月霜花熬着夜给她讲的若是萱夫人来要如何如何顺着,如何如何礼数周全。 “唉……” 云杳不住地叹气,霜花知道了她的心思,嘴巴圆圆地张开眼睛瞪得如铜铃般惊恐的望着云杳,“主子,莫不是在宫里憋出病来了。” 霜花当然不能理解云杳此时的感受,最近因着战事赵子颐每次晚膳只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离开。每天过着一模一样没有一点新意的日子,她都要发疯了。 不管来意如何,她倒是对这个萱夫人有些兴趣。 听说萱夫人虽然身居高位,代为管理后宫大权,却一向待人温和慈善长的也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 赶两天就要年夜了,宫里的热闹云杳却是没怎么感觉到。顶多听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似乎忙了不少。 应当是赵子颐下了令,宫人门也不敢亲近六出居,应是怕一不小心冲撞了吧。 云杳懒洋洋的趴在案几上,手下边压着这两日新写的曲子。她想让别人看看,赵子颐太忙,霜月霜花虽识些字,琴曲确实一点点都看不懂的,东子就更不必说了。 “唉……”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卷了写满的宣纸收起来,云杳想去院子里晒晒日头。快过年了,如今日般明媚的冬日很是少有。 还未及她前脚踏出门,便听见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听得出是霜月霜花,还有一位男子。 “云姑娘。” 姜恒见到云杳,忙拱手行礼,云杳点点头回礼。 她看了眼围着姜恒的两位姑娘,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姜恒不知道哪点不同寻常了,自赵子颐将其留在了宫中之后三日不到,霜月霜花便被他俘了心神。 只要他以来,准是被围着问这问那的,云杳觉得她们两个甚至喜欢姜恒要多过自己这个主子了。 郁结于胸,云杳突然觉得这日光有些晃眼了。 到了煎药的时辰,霜花霜月各自去忙着准备,姜恒终于脱了身,走到云杳身前。 “云姑娘面色阴郁,可是有什么心事?” 云杳暗诽,若不是你倒也没这么阴郁。不过姜恒来的正好,前几日她还在犹豫,仔细思量后,觉得或许应该直接问姜恒。 她道:“你……之前道我面貌似你一位故人,那位故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云杳说的极小心,这实属姜恒的私事,若是他不愿意讲吗,自己也没得办法。 只是她十分想知晓那位是何许人也,可否同将军的故人是同一人。和自己有多像,或者,和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姜恒如是不说,她的好奇便会日益疯长,总有一天会逼死她的。 谁知姜恒闻言,原本一派肃然的神情突然变了变,云杳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眉目温和,满心满眼的崇敬。 “这倒不是什么不愿与人说的秘密,那位故人就是我之前的主子……” 姜恒走后,云杳打发霜月霜花各自做事去了,独自一人捧着刚沏好的茶,茶水的水汽扑到她的鼻尖。 云杳没想到姜恒和她的主子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那主子居然是别国的皇室血脉,这么说来,应当是一位公主吧。 那位公主的名讳,云杳淡淡的说出了两个字。 那公主同自己一样也极爱抚琴,不过若是公主,应当比她尊贵的多。不像自己,连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也没了亲故。 姜恒还告诉她,他跟那位主子失散了,如今便是到处寻人,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若是她能来宫里,我与她应当是很合得来的。” 云杳这么说的时候,姜恒只是抿着嘴看他,眉间有些萧瑟。 或许提到那位主子,让他有些伤心了。 她还趁机问了药丸的事,姜恒却道他的姐姐便是吃了一种棕色的药丸才好的。 那药丸是从何得来的,云杳没问他。 如是说来,大将军的故人应当是姜恒的主子了,同为皇室血脉,相识也实属平常。 那天同姜恒说过以后,第二天他便没再来六出居了。霜月霜花倒显得有些失望。 “姜大夫为何不来啊。” 霜花正在擦着青花釉彩瓷瓶,目光却有些飘忽。 云杳道:“本就没什么需要来的,这几日的药都是一样,他不来才正常。” 霜月性子沉稳,只是脸上不作反应,手上却慢了下来。 霜花鼓着腮道:“主子不觉得姜大夫模样好看?虽不十分的白,却有些气魄。” 云杳笑道:“你又如何得知他有气魄?” 霜花被噎住了,面色越发的红,“不……就是那么觉得。” 不过确实,霜花霜月常年呆在宫里,周遭大多是些太监和面色冷峻的身形高大的侍卫,怕是很少见过姜恒这般说起话来和和气气的,更何况生的模样也好。 直到腊月二十九,云杳都未见姜恒了。 二十九日晚上,萱夫人派女官又送来了些东西,顺便告知云杳明日卯时便要去璃湖上的安平殿,三十晚上后宫每个宫里的主子都要去。 “霜月,这宫宴一定要去吗?” 平日里一直觉着无趣,可真到了要出去见人的时候,她却打了退堂鼓,那些面上的场面话她可能不会说。 霜月道:“主子莫慌,只是一个家宴而已,来的全是些王爷和各自的家眷,似乎大将军也会来。” 上一年的这时候,大将军驻守在边关,便没有赶回来。 “大将军……” 云杳若有所思,裙裾被扯了一下。她低头一看,竟是福宝儿。 福宝儿这一扯,便让她想到了什么,“那六王爷也去?” “那是当然。” 闻言云杳脸色便垮了下来。 晚些时分,赵子颐派常英捧了只八宝钗来,也提点了明日的宫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十六章 端倪(二) 第二日早早地云杳便被按到木椅上,霜月霜花在她的脑袋上,脸上摆弄着。敷粉画眉,梳了极端庄的发髻。 她窥见铜镜里自己额间的花钿,小小的三瓣,像是飘零的梅花,也像燃烧的火焰。 云杳打心里不爱如此打扮,稍稍晃了一下便觉得头重脚轻,仿佛劲一松脖子就要折断了。 霜月拂开了云杳乱动的手,“主子可小心点,弄花了妆可要头疼了。” 待到云杳被收拾完了,霜月特地将昨日陛下送来的八宝钗给她簪上。 霜花早就替云杳熏好了宫宴要穿的衣服,淡淡的香味,清新怡人。云杳张开双手让霜花给她穿上,她扯着衣服看了看,眼睛有些花。 “这身会不会太艳了……” 她欠身看了看,这纱衣顺垂的很,走起路来曳曳生风,宛如一朵红莲灿然开放。胸前还绣了精细的白鹤,连羽毛都一根一根很是生动。 她平素喜欢的衣着都是些简单又素雅的样式,今日这样的红,着实让她有些不适应。 霜花捋平她袖子上的褶皱,“多好看啊,主子平日里多了些安然和闲适,今日换上一身红装,倒有种别样的风情,连我看了都动心了呢。” 这身绯色纱衣是萱夫人送来东西的其中一个,装在檀木盒子里。看着却不像是出自奉国,倒像是外族的衣着。 “许是哪国进贡来的,主子今日定能让陛下心神荡漾,哈哈。” 云杳嗔道:“莫胡说。” 东子弓着腰站在门口道:“来接主子的步撵已经在外头侯着了,主子可准备好了?” “好了。” 云杳说着便要往外走,过门槛的时候小心的扶着霜花提着纱裙生怕被绊倒。 “哎等等——” 霜月急匆匆的转身从梳妆台上拿了什么过来,云杳一看,是两只琉璃耳坠。 “你可要把我累着了……”云杳苦了脸。 霜月二话不说给她带上,这下好,便是从头到脚丁零当啷衣带缓缓了。 六出居离安平殿远些,云杳到的时候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她找了个位子坐下,一抬头就看见赵灵均在面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那神色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觉得奇怪的她可不是独一个,一向风风火火的六王爷居然会老老实实在位置上坐着,连大将军都不免有些惊诧。 云杳隔着挺远就见大将军在六王爷耳边说了些什么,六王爷便眯着眼笑。他一笑,云杳就莫名觉得难受,那种狐狸一样的诡谲让她很是厌恶。 云杳一向凭感觉行事,若是第一眼见了什么人,印象就定下了。要她改观,是个比登天还难的事。 缘是她厌恶了谁人,就连见着都觉得难受,更不必说好好相与了。 赵灵均就是她第一眼便厌恶的人,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许是那双狐狸眼透着股子狡黠。 那种感觉,她不喜欢。 就像是虽然时常笑着,也只是牵动着唇角,眼里并无半点笑意。 她想问问霜月可否换一个座位坐着,若是要面对六王爷,她怕是今晚都舒坦不得了。还未起身,常英的尖利的声音就传入了殿中。 “陛下到——” 众夫人婢女以及王爷亲眷一时间都起身行礼,云杳只好先把这件事放一放,也跟着他们,施了一礼。 福身的时候她想,自己应是第一次像赵子颐行礼吧,平日她确实很少顾及这些,赵子颐没说什么,她也不会去在意。 现在想想,在宫里哪怕是自己的丈夫,她都要如此礼数周全,委实让人心寒了。 赵子颐错宣了平身,坐到了主位上。 云杳虽住在宫里,却还未有册封,不便与赵子颐同坐。她朝主位看去,就看到赵子颐的旁边坐了位貌美的女子。 “那便是萱夫人了。”霜月小声提醒。 萱夫人……她第一次见,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她长得可真好,气质也文雅。端坐在那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实实在在的大家闺秀。 云杳觉得,一定是极好的父亲母亲方能养出这样一个佳人的。 她有点想念自己的父亲母亲了,虽然她早已记不得二老的面孔。她的记忆力只有模糊不清的轮廓,五官看不真切,像被一层茜色的薄纱罩住。 赵灵均被大将军揶揄了两句,心里正别着。不防一抬头就看到云杳望着赵子颐的方向,眸中泪光闪烁。 “当真如此喜欢二哥,见萱夫人同二哥坐在一起便难过了吗?” 赵灵均喃喃自语。 前几日从寻芳楼里出来,他便觉得不对。樱珠那样的美人在怀,他却不如先前那么喜欢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想。于情,云杳与他无甚交集,他还被狠狠地嫌恶了一番。于理,他是二哥还未册封的夫人,依二哥对她的喜爱,应当不久她就会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嫂嫂。 思及此,他胸口有些发闷,酒也一杯一杯的喝着,当水似得。 今日宫宴说白了就是自家人一起聚上一聚,饶是同在宫里,也不一定见得上几次。来的除了云杳见过的,还有几位未见过的男子和他们的亲眷。 大概也是什么王爷吧。 云杳仍是不住的往萱夫人那看,越看越觉得和她比起来,自己似乎暗淡了许多。她今日披了藕色的大氅,更称的肤如凝脂。 云杳看着看着便走了身,突然听得爽霜月唤她,一回神便见萱夫人正看着自己,目光盈盈。 她笑起来倒显得孩子气一些,眼睛弯弯的如同挂在蔚蓝夜空的弦月。云杳忙回以微笑。 这萱夫人与她想象的差别大了些,是个好相与的人,待自己也好。 “妾身才识学浅,作诗词歌赋实在不敢献丑,今日赶上年夜,便舞上一曲,望陛下福寿安康。” 一个云杳没见过的女子先站了出来,宫宴就是如此,那些许久未见的得陛下的后宫女子便想着法的讨赵子颐欢心。 若是能成,博得陛下垂怜,往后就能在后宫里挺直了腰板。若是不成,那便一年一年,如此反复,在期盼中度日。 舞很好看,女子身形娇小四肢柔软,只是赵子颐却兴致缺缺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十七章 端倪(三) 提不起兴趣的何止赵子颐一个。 来安平宫的路上,云杳还小小的期待了一把。她在这宫里憋的太久了,还不曾凑过什么热闹。 而今她却如坐针毡。 这里的男人,都是些皇亲国戚,她一个都不认识更别说是交谈了。这里的女人,十个里有十个都是冲着赵子颐来的。 赵子颐身为奉国二皇子,当今的皇帝,长相自然是不必说。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穷尽方法想博得赵子颐关注。 云杳越发觉得气闷,除了霜月霜花她竟一个想同其攀谈的人都没有。 “主子……主子……” 嗯?云杳往后看了一眼,叫她干什么。她一回头便见着霜月霜花拼命地给她使眼色,她这才注意到,大殿上竟是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在看着她这边。 赵子颐也看向了这边。她不明所以得愣着,听见萱夫人道:“妹妹可是这样早就醉了?” 她声音里透着些笑意,云杳一下子红了脸。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走神,她羞的只想立时掩着袖子带霜月霜花回六出居躲起来。 心里这样想,她沉住气道:“一时不查,可是叫我有事?” 她直直的看着赵子颐,见他面上也有些憋着笑的感觉,便知道自己确实是出丑了。她想,或许先前没人敢在陛面前神游太虚,众人的目光还是集中在她身上。 赵子颐似乎很高兴,眯着眼道:“萱夫人道想听你抚上一曲。” 云杳看向萱夫人,见她也在望着自己。 “前些日子便听人说在庆功宴上妹妹琴音艳惊四座,我就有些神往。贸然做出这样的请求,还不知云妹妹可愿意。臣妾现想起妹妹身子刚好,要不还是改天吧。” 萱夫人一口一个妹妹,说话的时候嘴角两边隐约可见两个浅浅的梨涡。云杳有些心热,她叫自己妹妹的时候那般目光,真真如同见着自己亲妹妹一样。 所以虽然心里很清楚萱夫人也是赵子颐后宫的一人,或许还会同自己争赵子颐的喜欢,她还是对她讨厌不起来。 她听见自己道:“无妨,正好我的琴也带着。” 桐木琴她向来是不离身的,就像是腕间的银镯,她也是从不摘下的。不明白为什么,直觉牵引了她的行动。 摆好琴,云杳便想开始,今日宫宴,她可否该奏支欢快点的曲子? “等等。” 萱夫人叫住了她,云杳不明所以的看过去。 她见萱夫人凑在赵子颐的耳边不知说什么,离得那样近,近的她的脂玉般的手腕几乎要攀上赵子颐的脖颈。 云杳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堵的她有些难受。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琴弦,暗骂自己没出息。 片刻后,赵子颐道:“灵均,好些年没见着你舞剑了,今日赶上,不如同云杳一起,借着琴音给诸位舞上一曲?” 闻言云杳和顾灵均皆是一愣,顾灵均立马站起身,拱手道:“只怕臣弟许久没练,有些生疏……” “不妨事,萱夫人如此提议,朕也想看看。” 推辞无果,顾灵均无奈的看了眼云杳。云杳知道他看着自己,尽可能让自己同平常一般。 她不明白,颐哥哥应当最知道她与这六王爷合不来,缘何会作此提议。萱夫人一说他就同意了……她心里嘀嘀咕咕不消停,端坐在赵子颐身旁的萱夫人没来由打了一个冷颤。 赵灵均当真会舞剑。 云杳本没作何期待,一个成天没个正形的王爷如何会舞剑。舞剑着,多少是有点功夫底子的,赵灵均,实在看不出来。 然而琴音颤巍巍倾泻出来的同时,赵灵均顺手抽了把侍卫的长剑,合着琴音手腕翻飞。 琴声最是浑厚,云杳奏的是一曲战歌。手指按上琴弦的刷刷声,铿锵有力的弦音,再加上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闭上眼睛,当真犹如在沙场一般。 赵灵均的舞是极好的,云杳不得不承认。 他舞剑的时候衣衫随着动作翻飞,如同一只蝴蝶。这么形容一个男人或许有些奇怪,但是云杳想,若是觉得一只狐狸在跳舞,那才是真真的奇怪。 舞剑的时候,云杳觉得他的表情舒展了一些,不似平时那般讨人厌了。 到最激烈的地方,云杳的手快到看不清,赵灵均的剑堪堪要将这殿内卷起一阵旋风来。 最后以振索鸣铃之势,琴趣戛然而知,赵灵均也收了势。 云杳看见他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身姿却挺拔如松。 “妙,实在是妙。” 有人起身喝彩,赵灵均一拱手便回到了位置上,将长剑插入侍卫腰间的剑鞘中,随即坐了下来。 赵子颐道:“琴声意似泉声淡,剑气威如霜气雄。确实不错,许久没见,六弟的舞技丝毫没有落下。” 赵灵均笑道:“是陛下没发觉罢了,臣弟早已生疏,现在身上还在隐隐作痛呢。” 众人看着赵灵均一脸无辜的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哈哈大笑了起来。 云杳让霜月收了琴,听见萱夫人道:“果真如传言说的那般,妹妹的琴艺着实非同寻常。我自幼学琴,倒是远不如妹妹造诣之深。” 如此是在夸自己吧,云杳虽然面上一像是清冷的,但是实际上最受不得人夸。每每听到些溢美之词,总觉得脸上似要烧着了一般。 她道:“萱夫人谬赞了。” 宫宴还在继续,云杳仍旧一副不愿与人亲近的模样。 只是她偶尔会不经意的将目光投向对面的赵灵均,鬼使神差般的。或许是今日的赵灵均实在让云杳无法和平日里的他联系在一起。 她注意到了,赵灵均舞剑的时候,眸子里是没有半分笑意的。但是却让云杳移不开视线。 若是没了那样假意的笑,六王爷当真要看着顺眼许多的。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她再看过去,赵灵均便又和之前一样了。被几个皇家子弟围着,笑着说些什么。 她看见大将军忽的朝这边看了一眼,刚好和她的目光对上。 云杳顿时偏了头看向别处。 赵宗吾暗道,原来不他的感觉出了问题,确实有人在盯着这边。只是对上的一瞬间,他看到的是云杳因仓皇更加冷下的脸。 他拍了拍赵灵均的肩膀,“看来云姑娘是真的讨厌你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十八章 端倪(四) 赵灵均一转身,只见得云杳背对着自己同身旁的婢女说些什么。他心里被什么一戳,眼角一挑,“与我何干,她讨厌尽管让她讨厌好了。” 他声音不算小,正好被云杳顺耳听到。 嗬,方才刚觉得赵灵均倒也没那么一无是处,这一句下来,云杳对他那点刚燃起的火星点大小的好感一下子被冰水浇了个透。 她这回是真的有些气了,莫名其妙,他一个依仗着陛下给的荣华,血统带来的名位,自己无半点建树的人,到底何来的自信。若是她,早就暗自躲起来没脸见人了。 云杳这么一边腹诽,一面不知不觉多饮了些酒。今日的酒是外邦进贡来的,带着淡淡的马奶的香气,中和了原本有些凌冽的酒味。 不知不觉中云杳脸上耳朵上脖子上觉着有些烧了。 “我也是,白白浪费些心思为了这话置气……” “主子……主子?”霜月见她自顾自的喃喃低语,声音很小也说的含糊,霜月没领会她的意思,但猜到她兴许是喝醉了。 若是清醒着,云杳断然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孩子气的嘟囔着用银箸去戳案几上摆放的精致糕点。 云杳觉得眼前变得晕乎乎的,她往前看去,赵灵均和大将军的身形竟然奇异的扭曲起来。她抬起手,发现手中的银箸也弯成了好几段,似乎还扭动着像一条银蛇。 啪的一声,云杳把银箸拍在桌子上。 她干嘛想那么多,赵灵均那样的人,她这辈子都不待见。别以为送了福宝儿过来就能让她改观了,别以为会舞剑就有多了不得…… 却是如此! 一下子想开了,云杳猛地撑着案几想要站起身,但是起的太猛了,脚下还未站稳就要摔倒。她忙用手去扶,虚空抓了两下却没抓住任何东西。 糟了,这下要摔得惨了。 顿时云杳清醒了许多,惊慌下她眼光瞟见赵灵均扭头看着她,面上有些紧张的样子。 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她今日带着许多极重的首饰,本就头重脚轻若是倒下去,脸上一定会受伤的。她被谁扶着后腰站定,一看竟是赵子颐。 “云杳,你身子不舒服吗?” 云杳心还砰砰直跳,乍一听云杳二字从赵子颐嘴里说出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这么想来,这应当是他第一次唤自己云杳。 许是平日里阿俞,阿俞的听惯了,云杳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 “陛下——” 萱夫人听到动静也来了,轻移莲步,娉娉婷婷的走来。 莫名的,云杳觉得胸口有些发酸。 “啊呀,妹妹的脸好红,难不成真应了我说先前说的,酒吃的多了。” 萱夫人一下子凑的很近,云杳本能的想往后躲闪,却被她抓住了手腕。 她纤细的手指温柔的抚在自己脸颊上,笑着漏出浅浅的梨涡。 云杳脸更加的热了,她因自己方才那一点点酸意羞愧。 “我不妨事,今日热闹,一时不查贪杯了,我……”她看了眼赵子颐,又将目光移到了萱夫人脸上,“我出去走一走。” 萱夫人怕她一人万一出什么事,想找些侍从跟着,云杳拒绝了。 霜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八成是去各处找其他宫里的婢女玩耍了。她拉了霜月出来,临出门还瞥见萱夫人素手挽着赵子颐的臂弯。 步履匆匆,她走的甚急,心里也想灌了烈酒一般火烧火燎的。 霜月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 云杳一路上绯色的纱裙随着步子摆动,好似一朵红莲,又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此时,她觉得自己也要被燃着了。 宫宴的热闹,实则于她确是个不怎么值得开心的时候。这种时候,她唯一依赖着,爱着的皇帝陛下,他的颐哥哥,离他最是遥远。 她不得不承认,方才她是借着赵灵均那一句话的缘由兀自发了脾气。 实则不过是早早看见上位萱夫人与赵子颐言谈和睦的样子,她有些酸了。 萱夫人端庄貌美,又比她早些时候入宫。想必赵子颐对她是有些情谊的吧。那样的两人,在她看来是极为般配的。 就仿佛本应如此,那两人才是命定的一对,而自己,只不过是个连出处都记不清的女子,连寻常家都不及。 她厌恶这么想的自己,也顺带厌恶这样的将她隔离开来的热闹。 因此便把这股子烦躁发泄在酒里,连带着看赵灵均也不顺眼了起来。 “霜月,你的父母呢?” 她突然开口问,目光有些涣散,夜里的风十分的凉,霜月捧了大氅给她系起来。 “他们住在奉国一个小郡下的村落里,我许久没见过他们了,或是还好好过活,或是已经死去了。” 云杳道:“你不挂念他们吗?” 霜月扯了嘴角道:“并不。” 云杳是实在不曾料到霜月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才发觉,她并不知道霜月霜花的家事背景。 她不知道的太多了,自己要以琴师的名义在这后宫待上多久,他的颐哥哥到底是如何想自己的,她周遭古怪的一切。 她才发现,自己在这皇宫里,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冷风一吹,头有些疼了。但是云杳不愿回去。她宁可在这里冻着,也不想回到人人开怀的宫宴上,尽可能迎合着摆出虚假的笑容。 面对赵灵均和萱夫人,她竟是笑不出来了。 明明还觉得萱夫人亲近,这才两炷香的功夫。 她可真心胸狭窄。 她有些懊悔,她不该这样唐突的问霜月父母的事的,这下霜月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半晌霜月道:“主子莫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早些时候就看开了,父母二字与我已没什么干系。” 她说的平常,云杳却觉得有些凄苦。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杳轻叹,倚着白玉拱桥的边缘。 看见桥她便知了,怪不得觉得如此冷直冷到心里的原来不知何时二人已经来到了漓湖之上。 除了叹息,她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漓湖的水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大眼看去,被宫灯照着有些影影绰绰。 她忽然心想,若是站的再久些,她会不会同这湖水一般冻住。等太阳出来,她便同冰一起融了。 想到这她笑了起来,这样的想法,着实有些奇怪。 “主子——” 霜月往她身边靠了靠,“有人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十九章 端倪(五) 云杳站定,和霜月一同朝桥头的方向看过去。 她以为这个地方已经够清净了,隔着丈八远的漓湖,安平殿内烛火通明,谁还能同她这般无聊。 若是有人她定要换个去处。 主仆二人默不作声,等人走的近了,两人仔细一看。 “怎么又是你!”云杳没好气的道。 “六王爷。”霜月给赵灵均行了礼,默默站到了云杳身侧。 云杳暗里道,这个赵灵均怎么跟个幽魂一样,每次都要这样吓她们一吓。 赵灵均道:“是我又怎样,这漓湖又不是你的,桥也不是你的,还不许本王来吗?” 他语气颇有一种泼皮之感。 云杳心里正难受,懒得和他拌嘴,“你想呆这儿你就呆着吧,我去别处。”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 云杳扭头,“何事?” 赵灵均给霜月使了个眼色,霜月便往一旁再退了一退。 云杳的酒还未全醒,在漓湖上吹了这么久的风,疼的有些烦躁,语气就不怎么和气。 赵灵均走的近些,“我就不明白了,你我统共见了没几次,我怎么觉得你对本王有如此大的成见?” “你想多了。”云杳道:“我性子就是如此。” 赵灵均似乎没想好要说些什么,云杳这句话给他噎住了。云杳见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似有些伤心的模样,云杳怀疑自己是否语气有些过了。 “你……我走了,霜月!” 云杳不知道该如何同这个六王爷交谈,就想着赶快离开。 谁知她才刚踏出半步,便觉得手腕被拉住了。 她回头,就见着赵灵均眸子里有点点光亮,像是天上的星子,亮晶晶的。 “你放手。”云杳道。 赵灵均看了看自己紧紧抓着云杳腕间的手,一下子松开。他显得有些局促,云杳没见过他这样的情状,一时觉得有些新鲜,便没再急着走。 半晌,赵灵均忽然道:“你喜欢皇兄吗?” 云杳一惊,道:“是又怎样。” 她可是赵子颐留在宫里的,虽然名义上是琴师,但是谁不知道她迟早要被封在后宫的,她怎会不喜欢赵子颐。 只是…… “可是皇兄他有很多的夫人,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赵灵均一下子戳到了云杳的痛处,她咬紧牙根,话都说不出来。 这人果然恶劣,拦着她不让走就是为了说这些话让她心塞的? 赵灵均看着她,“我想说的是你看本王长得不比皇兄差吧,到现在连个王妃都还没有,除此之外还有很多……” 云杳不懂赵灵均想说什么,她们两个不相熟吧。 难道他是见着自己和颐哥哥,心里觉得寂寞了,像让她帮忙给他寻个王妃?这就难住她了,她在这宫里谁都不认识啊。 云杳踟蹰道:“你这事不要同我说,你去同颐哥哥说,我不认得几个女子的。” 赵灵均忽的停住了,云杳见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还需要你来做媒吗,若是本王愿意,上赶着想嫁入王府的女子能塞满整个靖阳。” 他这样说着,云杳哈哈大笑,“你到底哪来的自信……” 赵灵均见她笑了,脸上也不住的跟着笑了。 云杳看见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春日里晒太阳的狐狸。 笑够了,赵子颐道:“本王觉得你比宫里的人有意思多了,也比寻芳楼的女子有趣,想同你做个朋友罢了,你总是见我如仇敌,我倒想知道哪里得罪你了,你同我说说。” 他的手想搁在桥边上,却没想到白玉石桥被凛冽的风一刮,像雪一样冰,他一下子缩回了手。 云杳被他的样子逗乐了,道:“我哪里敢对六王爷有微词,天底下再没人比得上您了。” 赵灵均苦笑:“你缘何又调笑本王。” 云杳摸着腕上的银镯,看见指甲上红色的蔻丹在桥上宫灯的照映下泛着红莹莹的光。 她道:“你不是说不管我是否讨厌你吗?现在怎么又这样说。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口不对心。” 赵灵均也是,赵子颐也是。 说了心里只有阿俞一人,却还能对着别的女人笑,还要封那么多七子八子,霜月同她说过,陛下至今未有子嗣,若是过些日子还无动静,群臣定会借此上奏的。 到时候,陛下就要再纳妾了。 云杳不乐意,可是她的不乐意赵子颐却不知道。她不想让自己像个妒妇一样尽管她如今同一个妒妇有着一样的想法。 她又道:“王爷若是瞧得起我,我当然乐意。先前因为一些事一直未曾正式的说……福宝儿可爱极了,我很喜欢。” 赵灵均似是惊到,薄唇微张,等缓过神了道:“福宝儿?” “是啊,福宝挺能吃的,比起来的时候胖了许多,毛皮也顺滑了许多。” 赵灵均扬声,“是那只雪白狸奴?你,你竟然给它取了个这样的名字么,当真是委屈福宝儿了。” 委屈你还叫的那么顺口。 两人的嫌隙解开,云杳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她这么看,觉得一直以来自己对赵灵均的态度着实不太合适。 再说第一次见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同旁人一样想见一见自己的样子罢了,那殿中的人那么多,九成的人都应是这样想的,只是赵灵均先说了。 赵灵均不知道的是,云杳当日庆功宴上的惊人之语,不过是源于她太过害怕了。宫里除了赵子颐她谁都不相信。 正巧看着赵灵均嬉皮笑脸的,一时嘴快。 多亏了他,云杳便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会告诉赵灵均的。 过了今日,天气便要开始暖和了。云杳身子不好,比平常人更加畏寒。她拉了拉身上的大氅把自己裹得更严实。 赵灵均道:“等暖和些了,我同皇兄说一声,带你出宫去靖阳城里看看,外面可比宫里好玩多了,听说你以前在别处的,怕是没来过靖阳。” 云杳点点头,眼里多了些期盼。 她确实没见过宫外的样子,记忆中家乡的样子更是模糊一片。 “不过,颐哥哥不让我出宫,我同他说过,他没同意。” 赵灵均道:“我皇兄是担心你,若是我同你一起,他便会放心了。” 若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她多想去别处看看。 除去成见,两人倒是很聊得来。赵灵均生性活泼,有意思的东西见得多了,又成日在各处玩乐,说起那些奇闻逸事,云杳听的起劲。 一旁霜月见二人如此,甚是欣慰,不由得轻轻笑起来。 安平殿丝竹之声隐隐约约的飘过来,未有人注意,白玉石桥的另一边,漆黑的地方,一个同样漆黑的身影匿在那里盯着桥上的二人若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二十章 端倪(六) 回到安平殿的时候,宫宴已经接近尾声。 云杳坐回自己的位置,看见赵灵均被大将军拉着说话,应当是责问他方才去哪里了,赵灵均笑而不语端起桌上的金樽一饮而尽。 抬头的一刹那,云杳看见他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本以为是个纨绔的皇家子弟,看不出来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说他不是嫡子,注定只能是个王爷,所以谁都瞧不上他。“你以为我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吗,那都是被逼的。” 说实话云杳总觉得他这话不可信,因为他说的时候脸上还是笑着的。再说一个尊贵的王爷怎么会觉得寂寞呢。不过正反同六王爷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可的,他知道许多有趣的事情,讲起来就像书中的故事一样。 云杳觉得心里没有那么闷了。 “陛下,您在看什么呢?”萱夫人道。 “没什么。” 赵子颐的声音低沉,萱夫人双目微垂,若是没什么何故自己在旁说了许久的话都未见他有什么反应。 顺着赵子颐的目光,萱夫人看了过去,瞬间了然。 “传言说云妹妹同六王爷不合,看来是空穴来风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赵子颐的神情。 云杳刚才吃了这带着马奶香气的酒的亏,现下清醒之后就不敢贪杯了。有风从殿外吹进来,她穿的单薄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回了六出居,云杳一下子扑在软榻上,靴子被她蹬到了一旁。 “霜月,我头要断了……” 霜月被她可怜兮兮的模样逗笑了,忙打来了温水伺候云杳洗漱。 云杳道:“霜花呢,还没回来?” 她扫了一圈没见到霜花的影子,这丫头,她是说让她不用顾忌自己尽管去玩,没想到她便真的丢下她这个主子把不管了。臭丫头,平日里白对她那么好。 霜月道:“她应当是去见她那个小友去了,怕是晚些才回来。等她回来主子应当好好说教一番,若是让旁人知道六出居的侍女不好好伺候主子自顾自的去玩耍,霜花早晚吃大亏。” 云杳诧异,“小友?也在宫里吗?” 她好奇,霜月便同她解释。 这位小友同霜花自出生起就相识了,两家比邻而居关系要好,只是后来双双被送进了宫里做了宫女。两人虽出身贫寒,但耐不住机灵懂事,便被安排在勤政殿作些打扫,端茶倒水之类的简单的活。 云杳来的那天,陛下亲自指了霜月霜花到六出居侍奉,那位小友没能来。 “她们关系很好吗?” “同亲姐妹一般。” 云杳心想,若是这样,岂不是因为自己霜花才与她那个好姐妹分开。勤政殿是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肯定管的非常严格,霜花想去找那位朋友就不方便了。 这么一想,让她多玩一会也没什么不可。 洗漱罢,云杳躺在榻上,霜月将她乌黑的头发铺开,免得睡着了缠到。 她给云杳盖好了被子,“主子今日早些歇息吧,按照以往,陛下今晚应当是去萱夫人那里的。主子方才喝了酒吹了风,若是休息不好明早可该难受了。” 云杳点点头,侧过身子闭上了眼。 直到霜月吹了拉蜡烛,关上房门离开。云杳才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她睡不着,一闭眼全是萱夫人和赵子颐站在一起的样子。宫宴一点都不好玩,她想起赵灵均说他很孤独。她竟也觉着孤独了。以前有赵子颐陪着,她最多只觉得宫里无趣,如今有什么在心里萌芽,她想出宫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杳仍旧睡不着。窗外风吹过没有叶子的树,响起尖锐的呼啸声。 有脚步声掺杂在里面,云杳裹紧被子警觉的看着房门处。黑色的人的影子沿着走廊踱着,在门的正中间停下。 是霜花回来了吗?云杳有些害怕。 她不敢出声询问,大晚上的有谁会到她屋里来。霜月霜花睡的偏房,离得并不是很远,她要是大声的吼她们一定能听到。 可是不行,云杳试了试,发现自己竟然害怕的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云杳紧闭双眼大气都不敢出。 忽的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云杳睁开眼睛,一眼就见着赵子颐点燃另一支烛台。 “颐哥哥……” 她心里一松,掀开被子光着脚跑下床扑到赵子颐的怀里。 “吓死我了,你不是去萱夫人那了吗……怎么这时候过来。” 赵子颐的手抚上她的脸,云杳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赵子颐的手摩挲着云杳的脸颊,半晌没说话。云杳缓过神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她抬起头,“颐哥哥?” 赵子颐看她的眼神里充满炽热,他手腕一用劲,云杳就被拉回了榻上。 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赵子颐好像喝醉了,一句话不说就附身压了上来。他的力气很大,云杳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忽的她一个激灵,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赵子颐——居然亲了她。 赵子颐从未亲过她,从未以这样的方式亲她。平日最多只是亲亲她的脸颊,可今天,云杳瞪大眼睛任由赵子颐在她唇齿间啃咬。 这,这会不会太快了。 云杳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为什么会是今天?她还没准备好。 趁着赵子颐换气的间隙,云杳用手肘隔开他,“颐哥哥,今天不行,我害怕。” 赵子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他似乎醉的不轻,眼睛里却是说不上来的清明。 云杳听见他道:“为什么,阿俞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过段时间我便册封你为夫人,我在想法子,想一个让后宫只有你一人的法子。我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人,几年来一直如此。” 他眼底有些落寞,“你却要拒绝我吗……” 云杳怔怔地看了他许久,她想了很多,漪夫人,萱夫人……所有地一切又慢慢模糊。模糊到什么都记不起来。 屋外狂风依旧,漏进来的风轻轻掠过,烛光左右摇摆忽明忽暗。 云杳盯着赵子颐背对着烛光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像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样缓缓伸出手环住了赵子颐的颈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二十一章 端倪(七) 第二日巳时云杳才堪堪挣开眼皮,她想翻个身,浑身的骨头就像错位了一样酸疼。 身旁早已没了赵子颐的身影,这会儿他应当是还未下朝吧。云杳重新闭上眼睛,昨日的种种浮上心头,她的脸臊起来。 怎么就半推半就的那样了呢,但是回过头一想,又觉得这才是理所应当。一开始的时候自己不是还期待过这样的事吗?那时候还因为赵子颐不在她这儿留宿不高兴。 是啊,她该高兴的。 就像赵子颐说的,她们互相深爱着,过不了多久,册封的诏书就会送到这六出居吧。 她本该高兴的…… 云杳翻个身,立马倒吸了一口气,她轻轻的唤了声霜月。 “主子。” 霜月早早的就起了,一直候在房外,闻言去端了热水来。 等一切打理完毕,云杳就被霜月里三层外三层的裹成了一个球安置在软榻上。 “霜月,我有点热……” 云杳觉得起来之后脑子就有点不够用了,眼皮也仿佛有千金重几乎要闭上。霜月伸手往云杳额上探了一探,她的手凉凉的,贴着皮肤很是舒服。 随即额上的手收了回去,她听到一声惊呼:“主子你发热了!” 发热?怪不得她感觉天旋地转,身子懒怠的很。云杳迷迷瞪瞪一扫,偏偏瞧见霜月刚换下的单子,皱皱巴巴堆在竹篮里,隐约可见几处红痕。 这下真把她臊着了,难不成是因为昨日的事她才发烧的?那就太羞耻了。 云杳觉得被那么多衣服裹着,真真要融化了。 “没事霜月,你先别急,帮我倒杯水吧。”她的喉咙热烘烘的,如同含着一片干枯的叶子。 霜月有些慌乱,一边大声叫着霜花和东子,一边倒了温水喂给云杳。 “怎么回事,主子的脸怎么这样红!” 霜花听到动静,急匆匆跑过来,见到云杳忽的手脚慌乱,“我,我去叫姜大夫来!”然后云杳就看见她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这会儿她才觉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却笑道:叫姜恒做什么,只是发个热而已,哪个太医不能治啊。再说姜恒那厮可不一定会医…… 再醒的时候云杳还是躺在榻上,神智已经清明了许多。 她居然昏过去了。 外面好似又飘起了雪,早上起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点雪花时不时的飘下来,特别的小,时而看的见时而又看不见。不过这会儿应当下的大了。 房里烧着炭炉,脸颊暖乎乎的,被子软软的倒是舒服的很。 有人推开了她的房门,一些雪花趁机从门的缝隙里溜了进来,云杳看见那人的靴子上也沾了些雪。 “云姑娘你可觉得好些了?” 云杳抬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张了张嘴,“姜恒,你怎么来了?” 姜恒笑了笑,“你别忘了我为何留在宫里,若是你生病了我却不在,怕是明日宫里便见不到姜恒了。” 他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云杳扯了扯嘴角。 姜恒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道:“方才你昏倒的时候陛下来过,他似乎有别的事,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嗯。” 姜恒道:“你不开心吗?” 云杳笑道:“我自然是开心的。” 她一生病赵子颐就来看她了,近日他要处理的事很多,相比抽出一点时间不容易。过了年节就要开始筹备春祭了,在奉国祭祀是一等一的大事,为黎民祈福,保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在加上蛮子心有犯意,祭祀能安民心。 所以她也没想过赵子颐会来,定是霜花跑去通报赵子颐了。左右不过是个小病,实在不用大惊小怪。 许久,他听见姜恒道:“我犹豫了很久,有件很重要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做。若是一个秘密,不说出来,什么事都不会有,若是说了,那么我在乎的人可能会很痛苦,我该告诉她吗?” 云杳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了自己一个这样的问题,她连姜恒说的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给他出主意呢。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秘密,不过若是隐瞒的话不是皆大欢喜吗?那又何必平添麻烦。” 就像她心中的疑惑,她很想弄清楚,可是直觉告诉她越接近答案,她可能会越痛苦。她是个极其胆小怕事的,若是没有赵子颐的宠爱,她应当一天都呆不下去。 多好玩,她已经成了一个依仗皇恩过活的女人。 姜恒说了许多云杳听不懂的话,他好似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把自己当成一个能倾诉的人。 不过从头到尾云杳只是默默的听着,大概猜到他说的应当是他那个失踪的主子吧。因为只有提到那个和自己有些相似的女子,才会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神情,那样崇敬的目光,云杳有些嫉妒了。 她多希望有人能这样坚守着自己。 可是没有人。霜月霜花吗?她们只是奉命行事,她不敢说自己待她们有多好,也不知她们会如何看待自己。陛下吗?早些时候她还能有那个自信,但是昨日宫宴之后,她心里就没那么确定了。 晚些时候赵子颐又来了一趟,嘱咐她好生休息。 他冰凉的手拂过云杳的脸,她往被窝里缩了缩。赵子颐很快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赵子颐总是匆匆的来,不到一刻钟又匆匆的走了,剩下满屋的荒凉。 云杳从来不会埋怨,她只是笑笑。 赵子颐让她等,他说:“阿俞,再不久,用不了多久我就封你为夫人,然后是皇后,我的皇后,只能是你。” 云杳不懂她要等些什么,等到什么时候,但是对着赵子颐,她总是淡淡的道:“好。” 云杳的病好的很快,但是身子骨却一下子垮下来了。太医院又重新惶恐起来,拉着姜恒探讨。赵子颐也不来了,常英倒是来过好几次,听他说赵子颐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边关起了打仗的苗头,春祭也越来越近。 这就是身为帝王的职责,哪怕国情再严峻,也要让百姓放心。 她听说橘皮能镇静安眠,特意剥了些橘皮封在锦袋里让常英给带去勤政殿。她的六出居本就安静,这下就更加清净了。云杳倒是乐得自在,她相信赵子颐,赵子颐让她等,她等着便是。 她还有霜月霜花东子福宝儿,也不会很难过。 稀奇的是,从宫宴之后,赵灵均却时常来六出居。说是来宫里转转,顺便给云杳带点好玩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二十二章 端倪(八) 这日赵灵均又来了,不过手上倒是没见着拿什么,脸色却极其难看。一进六出居的大门就开始唉声叹气。 “六王爷若是嫌弃我这地方就出去吧。” 他那杯茶水都放了一炷香的时间了,早就冷掉了,还在那端着好像什么圣物一样。 云杳实在看不过去,伸手夺下白瓷茶盏,“这茶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祈福的,你再对着它叹气它也说不了话。” 赵灵均苦着脸道:“我……哎……” 云杳只觉得脑门的青筋直跳,眼神凛冽如冰刀飞向赵灵均:“有话就说。” 赵灵均打了个寒噤,苦巴巴道:“我大哥打我了,自十五岁后他就没打过我,如今居然为了他那个相好的打我。” 他说的委屈,像个小孩子一样。 相好?云杳仔细的想,六王爷的大哥就是大将军,大将军的相好……大将军有相好!? 那个长相凶狠的大将军?她没听说有将军夫人啊。 云杳咽了一口茶水,暗暗埋怨自己太无礼了,怎么着人家也是堂堂奉国大将军,没个相……情投意合的人也说不过去。 认真来说将军除了看着凶应该没什么不好的吧,就是长得凶。 “那你怎么惹到人家了?”云杳放下茶盏道。 大将军是个出了名的稳重,若不是赵灵均犯了什么大错,他断然不会动手的。 赵灵均想了想道:“也没做什么,我只是去大哥府上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他相好的一套端溪天青纹砚,大哥就生气了,骂了我许久呢。” 云杳汗然,这事确实不大,不过是个砚台而已,碎了就碎了,再名贵也合不住动手啊。 云杳道:“确实不至于大怒。” 赵灵均连忙点头,“是吧。” 相处久了,云杳才慢慢发现,这奉国的奇葩王爷赵灵均除了些花花心肠外,就像个孩子一般,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 如此的人,在宫中遍寻不到一个。 不,这么说来,他更多的应当是幼稚吧。 “他相好现在又不在,正反也。不会知晓,我再买一个赔他就是。” 赵灵均虽贵为王爷,在云杳面前却一口一个相好,云杳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你倒是有理了,毕竟是你犯错在先。” 赵灵均听云杳站在大哥那边,顿时扁了嘴,“林宣这阵子刚好去甘南郡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的,就算回来了也一定不会怪我,他人可好了。” 云杳边听边点头,大将军既然如此宝贝那砚台,定然是这个林宣是个擅舞文弄墨之人。 “既然这女子这样好,为何大将军迟迟不娶,难不成担心自己纵横沙场,留她一人不舍?” 她觉得这一点都不成问题,若是情投意合,就应该早早娶了才是。娶回来才是自己的。 她说完,便看见赵灵均猛的抬头,表情怪异,眉头皱起,像吃坏了肚子一样。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不自然的笑,“那个,林宣是个男人。” “你先别说话!” 赵灵均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云杳的嘴,“你别吵吵,我慢慢跟你说。” 云杳点点头,赵灵均把手松开,坐回凳子上。 云杳脑子还很混乱,“林宣是个男的,就是说大将军他……” 赵灵均扬眉,“你莫不是也同那些人一样觉得这是奇耻大辱有伤风化?” 云杳低下头,她没这么觉得,只是一时有点诧异。毕竟在奉国,不,不只奉国,她的认知里一定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 赵灵均叹了口气,“男人又如何?你是没见过那林宣,现在是负责征课山海池泽之稅,此次去甘南郡就是为了甘南与外攘的赋税增收之事。起初我也不知为何大哥被他吃的死死的,后来见了面才知道,若是能有一个体己的,互相欣赏的,男人女人都没那么重要了。” 云杳有些愧疚自己方才竟觉得诧异,赵灵均嘴里鲜少能听到这样正经的话,说起林宣确是实打实的认真。 “那个林宣,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赵灵均抿唇笑了笑,“非常好,生的也好看。若是有机会等他从甘南回来,我带你去见一见,你便明白我为何会这样说了。” 云杳笑道:“你可先别答应这么早,先前说好带我出宫走走的,可别忘了,我还盼着呢。” 赵灵均一拍额头,“呀,我却真给忘了。” 他假装不记得,回头看云杳的表情。 云杳早已习惯了赵灵均偶尔插科打诨不正经,自然是没有配合的假装惊讶一番。 出宫的事仍是没个盼头,宫里宫外都在等着春祭,赵子颐无暇顾及其他,这时候自然不能上赶着给他添麻烦。 同样被“冷落”的还有萱夫人,云杳听说萱夫人每日都差人去勤政殿送汤,却实比她要主动多了。 说不上来是不是在赌气,云杳觉得哪怕是春祭再忙,赵子颐也应当来多看看的。她还不知道有那个新妇洞房过后就被冷落了。 云杳笑笑,她何时变得这样幼稚,八成是和六王爷相处的时间长了,都有些不像自己了。 本以为在春祭结束之前,自己会一直这样被冷落下去,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宫里大家都一样,还能有什么不满的呢。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很快赵子颐便来了六出居。不过却病并非云杳期待的那样。 “你说,你看到了什么?” 赵子颐端坐,云杳在一旁看着面前跪着的两名瑟瑟发抖的宫女,觉得有些莫名奇妙。 她听见其中的一个宫女说道:“奴婢,奴婢注意到一连着好些日子,六……六王爷都来六出居,一待便是一整天,到黄昏时分才离开。” 什么意思?云杳瞪大了眼睛,如果她想的不错,这个宫女是想往自己和赵灵均身上泼脏水吗。 “你胡说,六王爷统共不过来了三回,每次都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哪有你说的那样。” 霜花率先开了口,她有些气急,这个宫女怎么能这样诬陷她家主子。 云杳却没说话,她一动不动的听着二人说着所谓的亲眼目睹,脑子中思绪纷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二十三章 端倪(九) 云杳脑子里乱哄哄的,她能感受到赵子颐灼灼地目光戳在后背。 “陛下,你是如何想的呢?” 云杳示意霜花不必再多说,不管谁看这都太过可笑了,她和赵灵均?她们不过才相熟了短短几日,每次见面霜月霜花都侍奉在侧,难道还能发生什么。 她的眸光暗淡了下来,赵子颐既然来了这一趟,不就是代表他心里也怀疑了。 赵子颐道:“阿俞,我并不是不相信你。” “那你是何意!”云杳陡然提高了声音,莫大的委屈席卷过来。谁都能怀疑她,唯独赵子颐没资格。是他将自己困在宫里,是他…… 云杳顿住了,她是被困在这后宫的吗?不,她是被赵子颐的感情所缚。 她面色冰冷如霜,赵子颐缓了缓语气道:“阿俞,朕相信你,只是宫里有人看到了,谣言四起,朕好歹要给一个解释不是?” 云杳只觉得胸口闷疼,脚下几乎站不稳。 她该解释一下吗?或许如此,可是不知为什么,云杳看着赵子颐的双眼,竟赌气一样一眼不发。 赵子颐伸出手拉她,却被云杳一闪身躲过去了,当即赵子颐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房内空气凝滞,跪在地上的两名宫女深深的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 “主子……” 霜月早也跪了下来,不着痕迹的拉了拉云杳的一摆,摇摇头让她莫置气,云杳明白她的意思但仍固执的不发一言,也不去看赵子颐。 眼看着赵子颐面色变得铁青,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陛下——”云杳抬眼,看见一席茜色裙衫。没想道来的竟是萱夫人。 萱夫人似乎是走的急,进了屋站定呼吸还未平定。她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别人不知您还不知你吗,云妹妹怎会做出那样的事。” 她看起来有些微怒,言语间竟是为了云杳鸣不平。 云杳直直的看着她,萱夫人察觉,偏头朝云杳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云杳见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俯视着地上跪着的两名宫女。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仔细说来。” 到底是管理后宫的人,饶是生的一副温婉面容,站在那里还是极有威严的。 那两名宫女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原先说话的宫女结结巴巴的道:“是奴婢……奴婢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陛下也在这里,若是敢有一句谎话,直接拉出去打死好了。” 此话一出,那宫女忙不断地叩头,另一个宫女更是恐慌,“萱夫人饶命,我说实话,我说实话。” “你——” 那宫女也不管同伴的目光,膝行至翾夫人的面前,道:“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是冬草,冬草指使我们这么做的,她说她看见了,要是我们肯来揭发,就给我们一笔银子。” 冬草?是谁? 仔细盘问后,一切便水落石出了。 这个冬草是漪夫人宫里的宫女,同当时被赶出宫的冬梅一同服侍漪夫人。她是替自家主子抱不平,一心觉得是云杳害的主子在冷宫里艰难度日,便买通两个宫女诬陷云杳与赵灵均私通。谁人不知道陛下对云杳很是重视,定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就算不能拉云杳下水,也免不了让她身陷囹圄。事实上,赵子颐也的确起了疑心。 正巧赵子颐为了春祭分身乏术的时候,赵灵均又时长出入六出居,便给了那冬梅一个机会。 一切不过是场闹剧,如此拙劣的嫁祸,总会被拆穿的。云杳一点也没有为此感到恐慌。她与赵灵均是朋友,行得正坐得直,还怕有人泼脏水吗。 不过萱夫人此番特意为了她跑一趟,于心云杳十分感激。 两名宫女被罚去做苦差事,萱夫人命人将那个冬草一并抓了起来,丈责三十同两个宫女一样。 事情了了,萱夫人拉着云杳的手道:“妹妹受惊了,怪姐姐监管不慎。赶明有事尽管去找姐姐便是,定替你做主。” 她说话的声音温柔,云杳觉得心里一暖。除了赵子颐她是第一个视自己为亲人的人。 云杳道:“谢谢萱夫人。” “叫什么萱夫人,叫我姐姐便是,还同我道什么谢啊。” “咳咳。”赵子颐咳了两声,萱夫人便朝她一福身。 萱夫人没在六出居待多久,说是宫中有事,就先回去了,依旧道改日登门。 她一走,霜月她们极其自觉地退了出去,临走还将房门掩上。 多此一举,云杳想。 她现在不想和赵子颐待在一起,她还在生气,一时恐怕消不下来。 赵子颐应是觉得理亏,声音便软和下来,他道:“阿俞,是我的不对。这两日朝中之事纷杂,我大抵是乱了阵脚。” 他从背后抱住云杳,将唇贴在她耳边。 “我也不知怎的,一听是关于我的阿俞,便乱了方寸。只有你才能让我如此慌乱。” 耳鬓厮磨,云杳的心到底没坚固起来,她转过身,对上赵子颐幽深的双眸。 “我和六王爷真的没什么。” 赵子颐身子一僵,随即道:“我知道,你就原谅我吧。我想听阿俞抚琴了,阿俞的琴声一响,我就能平静下来。” 云杳觉得自己没法不原谅这样珍视自己的赵子颐,哪怕方才他还对自己心存怀疑,转眼间她便被这样的温柔缱绻融化,心里那点刚起来的抵触与不满也消失殆尽。 她取出桐木琴轻轻拂过每一根琴弦,赵子颐阖着眼睛听,在乐声里拥云杳入怀。 云杳任由赵子颐将她抱到榻上,任由他一寸一寸亲吻着,她放任自己也放任赵子颐,她想她果然还是爱的。 因为爱着赵子颐,她才甘愿待在这深宫,等赵子颐一个象征性的册封。 这就是她的答案,深深束缚她的不是赵子颐,而是她自己。 半夜还未入眠,云杳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头毫无预兆的疼起来。 赵子颐睡得正熟,他眼圈乌黑,当真是为朝中事费劲了心神。云杳不想吵醒他,但头疼欲裂,她咬住锦被的一角,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其实早在年夜前,她便时不时隐隐的头疼,只是不像今日这般厉害。 背对着赵子颐,云杳的额头渗出汗珠,再忍忍吧,一会儿就好了。 她这样想,不知何时便没了知觉。 …… “主子,今日六王爷应是不来了。” 一大早,云杳便早早起来,几日没同福宝儿玩耍,它变得越发黏人了,抓着云杳的衣袖不愿离开。 云杳将它抱在怀里,轻轻在它的下巴上挠了挠,福宝儿就舒服的打起呼噜。 云杳看着窗外,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昨日是疼的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只知道夜里睡得并不安稳,早间起的时候眼前一黑,差点要摔。 不过她没心情去管那些,身子乏的很。 她一抬头,对上霜月担心的神色,笑了笑:“昨天的事应该都传遍了,他这会儿应该忙着避风头,自然不会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二十四章 端倪(十) 确实是这样,六王爷就算名声再不好,再浪荡不羁也不可能在明知道皇帝陛下因此动怒,还若无其事的来去自由。 伴君如伴虎,昨日云杳当真是体会到了。 在踏入六出居的那一刻,赵子颐的眼睛里分明是怒气和猜疑,也就是那一眼,让云杳此时还觉得难受。 “主子,萱夫人差人来说请主子去萱夫人宫里一聚。” 萱夫人?昨日不是才见过。 云杳不知道萱夫人请她去是何意,不过自打她入宫,还未去萱夫人那里见过。后宫无皇后,萱夫人便是暂代皇后。 再者昨日若不是萱夫人出面,以云杳的性子,八成会跟赵子颐赌气。那样事情恐怕就没那么快解决了。她和赵子颐必定要冷上一阵子。 于情于理,她着实该去拜访。 “去备些珍奇物什,六王爷不是带来了些吗?捡着些看着精致些的。” 宫里珠钗宝饰什么没有,云杳实打实对萱夫人心存感激,心里想着定然不能拿些寻常东西,可她这,也就赵灵均拿来的那些珍奇些。 虽然有些对不住赵灵均,她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这是云杳第一次离开六出居,宫里她不甚熟悉,不过有霜月霜花在侧,也不必忧心找不到地方。 “和萱宫……” 站在宫门前,云杳一抬头就看见三个鎏金大字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自家六出居比起来倒太过清净些。 云杳倒也没觉着羡慕,她本就不爱这些光芒万丈的东西。她往后看了一眼,霜月没还是和平常一样,霜花却像个打了霜的茄子,不仅不似平常活跃,甚至连面色都凝重起来。 云杳笑道:“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又不是关着老虎的地方,谁还能吃了你不成。” 饶是这样说,霜花的面色也没好一点,问她怎么了,她也道没事。 没办法,云杳便由着她,抬脚进了和萱宫的宫门。 门内有宫女守着,一见她来施了礼进里屋通报了。 还未来得及宁染好好看一看和萱宫内的情景,那通报的宫女就说让她进去。 萱夫人倚在软榻上,和先前见到的不同,今日她只是略施粉黛,顺滑的头发只是简单在发顶挽了个款式,余下自然的垂下来。 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此时此刻,云杳脑中便想到这样一句。 “云妹妹你来了,来过来这边坐。”萱夫人拍了拍案几对面的位置,声音浸透着温柔。 云杳笑莹莹坐过去,余光便瞧见霜花看着自己如同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云杳想,她应当是觉得自己如此很陌生吧。 她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满身疏离的,不过萱夫人是个例外。 云杳喜欢她总是笑着看自己,像亲姐姐一样。云杳没有姐姐,她甚至连父母和任何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总觉得和萱夫人亲近些。 云杳道:“昨日之事,云杳谢过萱夫人了。” 萱夫人顿时睁大了眼道:“还叫什么萱夫人,你若不嫌弃,叫我萱姐姐好了,在这后宫也就只有咱们能互相照应。” 她的眼睛含着期待,云杳有些局促,她对这样的好意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未几她小声道了声:“萱姐姐……” 萱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她拉着云杳的手,“你的事我之前也听了一些,可怜见的,怎么就孤零零还丢了记忆,你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云杳点点头,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但是近几日脑子中有一些碎片闪过,连她自己都还未弄明白,也不好跟萱夫人说。 萱夫人听完脸就苦了下来,云杳知道她是见自己可怜。宫里的的日子虽然难熬,但大多宫人多少是有些盼头。 而她,什么都没剩下,无一例外全部被蒙上了一层迷雾。 “没事,我还好。”云杳反过来安慰她。 萱夫人叫她来并没有什么要事,说是一直想和云杳坐下来好好聊聊。萱夫人是典型的大家闺秀,通晓的事情很多,自己送来的那串紫烟水精手串她看起来很是喜欢,立时便戴在了腕上。 云杳言语不多,基本上都是在听萱夫人讲。偶时搭上两句,心里觉得温暖。她要是真的有个这样的姐姐就好了。 “云妹妹,你是如何想陛下呢?”萱夫人忽然如此道。 云杳一时没反应过来,萱夫人的一双梨涡在她面前晃着,让她有些出神。 她是怎么看待赵子颐? 她没答,萱夫人应是觉得自己没说清楚,又道:“其实,你应当知晓我是在陛下还是太子时便跟着陛下了,陛下一向孤高,我当然知道他娶我不过是因为先帝先后撮合,这些年过去很清楚他未曾对谁付过真心,可我看的出来,陛下对你是真的情意。” 云杳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何意,她的一切都是赵子颐安排的,她对赵子颐,当然是对待寻常百姓的丈夫一般。 这么说也不甚对,她还未被册封,如今只是个琴师罢了。 萱夫人叹了一口气,“我竟不知道陛下和妹妹是怎样的相遇,陛下道与妹妹早些就相识了,若是我早些见到妹妹,一定会早些欢喜。” 她的所有都是赵子颐告诉她的,那些所谓的记忆和经历都是赵子颐一件一件讲给她听的。这是云杳唯一知道的事,看萱夫人有意想听,便捡了几件同她说了。 萱夫人听罢,道:“你方才说陛下见你是在南巡,可是陛下从未亲自去南巡过啊,陛下生在北方,对南方的水土很不适应,吃些那里的水做的饭便会起红疹子……那……” 她欲言又止,云杳心下一沉,很快沉住气笑道:“那许是我记错了,往事与我太过模糊,萱姐姐听听就罢了,莫当真。” 萱夫人点头,拉着云杳天南海北家长里短的扯着,云杳却不怎么能听进去了。她骗不了自己,一直以来,她对赵子颐是绝对的信任,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她不得不有些疑虑。 从和萱宫出来,云杳便匆匆回了六出居,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必须要验证一下。 “主子,你为何走的这样急,地上雪还未化,小心摔倒。” 霜月走在云杳身边,伸手搀住她。 “霜花你还在发什么楞,还不跟上?” “哦。” 霜花也快步走来,跟在一旁。云杳看过去,发现她竟还是一副后怕的模样,心道定时这个调皮的先前的罪过萱夫人,怕她怪罪。 “霜花,晚膳去勤政殿一趟,就说我想同陛下一起用晚膳。” 霜花知道自己走神了,忙不迭的点头,“是,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东隅(一) 云杳坐在桌前,手撑着下巴盯着墙角处蹦蹦跳跳的烛焰出神,火光一动,她的瞳仁中就有一瞬而过的闪耀。 霜月在一旁看的心疼,见她衣衫穿的薄,便去取了大氅给她披上,“主子,要不就别等了吧,今日常太监派人来传话,说萱夫人下午忽然病了起来高烧不退,陛下被请去和萱宫了。” 云杳知道她想说什么,赵子颐去了和萱宫,必定在那里用晚膳了,自然她在这苦等也是白搭。 她执起银箸挑了一口青菜在嘴里嚼着,早就冷掉了,她大口大口地嚼着,感觉一点滋味都没有。 面无表情地吞下,云杳放下筷子,“撤下去吧。” 霜月担忧道:“让厨房热一下,或者做些别的来如何,不吃饭怎么能行……” 云杳摇了摇头,霜月只好按照她说的。 肚子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好巧啊她想,今日她才去见过萱夫人,她面色红润不似害病的样子。云杳不想去猜测去怀疑,萱夫人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呢,定然不会做那种事,想必是真的生病了。 明日得再去和萱宫问候一下才是。 脑子里乱哄哄,云杳自顾自脱了鞋子躺到榻上。赵子颐不会来了,许是往常总是赵子颐主动的来,忽的一被拒绝,她心里就不舒服了。想了想又觉得不该这样小肚鸡肠,换作自己生病,赵子颐定然会来陪她的,定然…… 翻了个身,云杳闭上眼睛。 所以说其实她也没什么不同,也没有赵子颐口口声声说的那般重要。云杳厌恶极了自己这副哀哀怨怨的样子,明知道不对,但是她控制不住。 云杳有些后悔自己睡着了。赵子颐果然一夜没来,直到第二日午后,霜花火急火燎的回了六出居,带来了一个让云杳以至于整个后宫无法不在意的消息。 萱夫人有身孕了。 “诊脉的太医换了三个,确实是有孕,已经足月了。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外面都在传陛下这回怕是要封萱夫人做皇后。” 母凭子贵,再加上朝中百官对当今皇帝的子嗣问题很是忧心,且不说孩子还不能确定是个太子还是公主,就单单因为这孩子是奉国第一个皇子,那些官员们就会顺水推舟催赵子颐封萱夫人为皇后。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主。 云杳根本没机会见到赵子颐,但是她见到了常英,赵子颐派他来传个话。 “常公公,萱夫人不是生病了吗,这还有着身孕,没什么事吧。” 常英看着她的眼光有些奇怪,许是没有想到这样关键的时候,云杳竟关心这些,“云主子放心,萱夫人虽然体弱但太医们都在和萱宫看着呢。比起这个,云主子就一点不担心吗?” 她看的出来常英是在担心她,她担心什么。担心萱夫人若是做了皇后会对她不利,这倒不会,萱夫人待她好,再者她都是皇后了,还去为难自己做什么。 她在意的事,赵子颐说过他的皇后只能是自己。 那么此时此刻,面对百官催促,他或许正为难着呢。 常英很快就走了,他是随侍太监,要去勤政殿候着,临走的时候他传达了皇帝带给云杳的话:阿俞宽心,我定会履行我的承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云杳笑了,有这句话她还担心什么,哪怕萱夫人真的成了皇后,她也没什么介怀的,她知道赵子颐念着她顾着她便足够了。 赵子颐说过心里只有她一人的,她相信。 云杳对赵子颐无可厚非是绝对信任的,这个在自己失忆后第一个拥抱自己的人,在他怀里的那种安心的感觉云杳还记着。所以当萱皇后的册封诏书下来之后,云杳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 不过是个头衔罢了,她根本就不在乎。宫里一下子热闹开了,四处都能听到册封相关的消息。只有六出居还是和平常一样,安静的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赵子颐被困住了,据说一大部分官员联名上书请求立萱夫人为皇后,以稳定后宫。赵子颐磨不过,最终当场拟了诏书。 皇后册封,普天同庆,皆大欢喜。 云杳不紧不慢的过着她平平常的日子,何必慌神,她相信赵子颐终会向她解释的。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赵子颐都没来。五日后便是筹谋许久的春祭,连皇后的册封大典都不得不往后推迟些日子。赵子颐整日整日呆在勤政殿抽不出身。 云杳到底也没去和萱宫看看,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萱夫人。 她怕是笑不出来。 稀奇的是,姜恒来了。 许久没见,连宫宴那日都不见他的身影,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和霜花霜月依旧热络,就如同昨日才见过一样。 “你个假太医,真太医都去和萱宫了,也就你会来我这。”云杳笑道。 姜恒跟霜月霜花摆了摆手,走进了些,“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怎么会,云杳笑得开心,“挺好的啊,现今宫里热闹,挺好的。” 她的话姜恒一句都不信,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云杳的脸,“你好的时候不会这样假笑。” 不愧是姜恒,果然一针见血。 云杳慢慢收回了表情,不高兴又怎样,她不还得好好过下去吗,非要茶不思饭不想把自己折腾的形容枯槁才行吗?那样就太可悲了。 云杳不想说这个话题,姜恒也没再说,他道:“我要走了,离开皇宫。” “为什么!?” 云杳和霜花一同说道,霜月扯了一把霜花,拉着她去门外。 云杳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水,“为什么这时候出宫?” 姜恒道:“我来是为了给云姑娘治病,既然云姑娘的病已经好了,便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姑娘不必担心,日常调理的药方我已经给太医院了,他们会按着方子抓药的。” 云杳在意的不是这些,这些日子,姜恒已经和六出居的大家混得很熟了,尤其是霜花。 “你若是要走,霜花可要伤心了。” 姜恒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瞒云姑娘,我之所以入宫除了医治你的病,还想寻找我家主子的踪迹。” “你家主子可能在宫里?” 姜恒没答话,末了起身,他的茶盏已经空了,剩了些茶叶在杯底。 他似乎不想多说,这是他的私事,云杳不能干涉太多。不过想必那个主子并未在宫中,否则他也不会出宫去了。云杳没有理由拦他,只道了句珍重。 “若是找到了你的主子,有机会可要引见一下,我很想见上一见呢。” 姜恒笑了笑,“一定。” 姜恒走了,陛下正为春祭之事所困,知他安排好了云杳日后调理,就没有阻拦。 六出居愈发安静,明明姜恒也不常来,或许是因为霜花。 姜恒走后,霜花也敛了她一惯风风火火的性子。 云杳更加不爱说话,她做的最多的就是抱着福宝儿在庭前晒太阳,福宝儿倒是比之前大了许多,性子随她,懒洋洋的不怎么爱动。 看着福宝儿,云杳不经意的想到,赵灵均这时在干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东隅(二) 心里那道坎硬生生被云杳跨过去了,她最后还是让霜月给和萱宫送了贺礼。 不是她大度,而是总觉得自己这样赌气跟谁赌呢?跟萱夫人,人家待自己挺好的,和和气气根本没有讨厌的理由;跟姜恒,他去找他的主子天经地义,总不能因为自己跟那个主子像一点,霜花霜月舍不得他就拦着不让去;跟赵子颐,他是一国之君,这件事也让云杳深刻认识到皇帝也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他已经够不自在了自己何必添乱。 莫名其妙,云杳又想起来赵灵均了。 不正经的王爷平素总是笑呵呵提溜着好东西来看她,一旦这样安静,倒有些让人不适应了。 记得宫宴那夜赵灵均一阵剖白,云杳口气一松答应和他好好相处后,赵灵均第二天就得寸进尺拿了个宝贝红匣子过来。 “这是什么?” 云杳打开,里面躺着两只手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看起来近乎透明。但是通体烟紫色,以红绳串在一起,交接的地方还坠着两片青玉。 赵灵均神秘兮兮的道:“紫水精,前阵子从几个番人那里淘来的,看着好看给你送来。” 紫水精?应当是挺罕见的,云杳从未见过这样的石头,虽然觉得新奇脸皮却薄的很,她摇摇头推开匣子,“我不能要,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你能不能别老是这么浪费银子。” 赵灵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拉过云杳的手腕。等云杳再看,一串紫水精就戴在了上面。 “来来,那个我也给你带上,多好看啊。” 云杳这回反应快,迅速把手收在了广袖里,“别别,我右手上已经有个镯子了,再戴像什么样子。” 他把赵子颐挡在一边,伸手给他看,手腕上云纹银镯映衬下她的手腕更加白皙了。赵灵均一下子被这个桌子吸引,凑上去看了很久。 这不就是个普通的银镯子吗,除了会响也没什么特别的了。之前和霜月霜花说的什么会发红色的光啊什么的纯属她瞎扯,什么东西被红色的烛火照着不会显得红一些。 也就不只有霜月霜花才会被自己唬住,不,或许聪明如霜月早就反应过来了,只是没有拆穿她罢了。 赵灵均左看右看道:“这不就是个普通镯子吗,也没什么特别的,哪有这紫色水精好看啊。”他看起来颇不屑的样子,云杳默默在心里嘟囔了几句,笑着道:“这镯子应当是从我出生就戴在身上了,取不得。那只就让霜月收起来吧。” 她都这么说了,赵灵均也没再强求。那天还借着送礼在六出居蹭了顿午膳,果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云杳兀自笑了笑,要是赵灵均知道那只紫水精的镯子被她送给萱夫人了,不知道会不会生气。生气也没用,都已经送给她了,怎么处置是她的自由。 这赵灵均也真的是,被那么一吓竟然真的就不再来了,没他带些稀奇玩意过来,云杳也觉得好像空了点什么。 —— 春祭在望,这是奉国的大事,云杳没想到她也被列入了春祭随行的队伍里。 后宫同行的只有云杳。原本应是皇后陪同,不过虽然萱夫人在太医们的照顾下已经康复了,却不宜跋涉,于是便让云杳代之。 春祭头一天,赵子颐终于来六出居了。 他来的时候未差人提前通报,云杳正在用晚膳呢,抬眼一看就看到他立在门前。六出居平素一向比较随便,云杳不怎么在乎后宫的规矩,只有她们的时候一直都是同霜月霜花一同用膳。 所以乍一见到赵子颐,霜月霜花一下子慌神了,忙扑通跪下不敢言语。 赵子颐摆摆手,两人迅速起身将碗筷换了,动过的饭菜也统统撤下去叫厨房做了新的出来。云杳皱了眉头,就像没看见他一般,继续埋头吃自己的。 赵子颐坐下,道:“也就只有你能这样待我了,阿俞,你还在生气吗?” 云杳漫不经心道:“我生什么气啊,我只不过是个琴师而已,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愿意如何就如何。” “阿俞。”赵子颐叹道,“你别这样。” 云杳也不想这样,但是她还没能思考,话就自己蹦出来了。 她放下筷子,认真盯着赵子颐漆黑的眸子,“颐哥哥,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你的难处,你不必觉得愧疚。萱姐姐很好,她一定比我更适合做皇后。” 赵灵均拉起她的手握住,道:“这次春祭结束,我便下旨封阿俞为夫人,同皇后大典一同。阿俞,萱夫人的背后是先后一派,我现在还不能同他们抗衡。” 云杳拍拍他的后背,抱住了他。 “反正你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我相信你便是,若是你敢弃我于不顾,我就……我就……” 她就怎么样,她也想不出来。墨迹了半天,赵子颐笑笑:“不会的。” 云杳暗骂自己太无用,原本一股子的猜疑和郁闷一见到赵子颐就忘到九霄云外。赵子颐当晚留在了六出居,第二日又早早的走了。 似乎她总见不着赵子颐晨起的睡脸,或许是她太懒了,赖着床不愿起。 云杳畏寒,虽说年关过了,大地回春,可风还是冷的。她裹在被子里不愿意起。霜月调笑她道放在寻常家里,有哪家媳妇胆敢起这么晚,定要被婆婆说道了。 “明日就是春祭了,主子既然要随行,定然要早早的起床梳洗,可不能像平常那般。” 云杳问:“要什么时候起?” 霜月回道:“约莫五更天。” 五更!为何要起那么早。许是她表现得太过惊诧,霜月耐心解释道:“咱们奉国春日里祭祀是在文泉寺,那是皇寺,虽说离靖阳不算远,但是我们要走着去。” 原来奉国自开国皇帝起便把祭祀当作拜神灵安民心的大事,既然是大事就要庄重。祭祀在正午开始,奉国相信正午天神离人间最近,最能听清百姓祈愿。而为了表达诚意,皇帝一行必须步行至文泉山,爬上九九八十一级石阶,才算的上尊敬。 云杳顿时觉得有些胃疼,她平素懒散惯了,除了弹弹琴喝喝茶几乎不怎么动,八十一级台阶,她怕是要累得半死。她带着哭腔道:“霜月,若是我累的昏倒了,你可要扶好我,千万莫让我摔着。” 霜月道:“爬石阶的时候,宫女太监是不允许跟着的……” 云杳苦着脸坐起身,霜月便伺候她洗漱。 “明日大将军和六王爷也去,会带着侍卫前去,主子也不必太忧心。” 赵灵均也去么。 为了明日的祭祀,云杳早早便歇了,赵子颐也默契的直接宿在勤政殿。云杳缩在被窝里,脑子一片空白。前几日下的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想必走起路也方便。 若是春祭一切顺利就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东隅(三) 费力地登上第四十七阶石梯,云杳紧紧地抓住手绢捂在胸口,如同一只将死的鱼儿一般。她抬眼望了望山顶,一种绝望油然而生。 “怎么了云琴师,这才走了一半就走不动了?” 不知何时赵灵均凑到她旁边,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云杳看着他一脸轻松地看笑话,牙根直痒痒,若是她手里有什么重物,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朝他扔过去。 姑且算你幸运,云杳想。她现在手里只有一只轻飘飘的手帕,更别说她此刻连话都不想说了。 云杳不搭理他,赵灵均却像一只蜜蜂一样不停地在她耳边嗡嗡叫,实在惹得她烦了便会一个眼刀飞过去。赵灵均很是配合的佯装惊恐,而后嘴角咧的更大了。 祭祀的队伍都是皇亲国戚,只带了极少的侍卫。赵子颐行在最前面,云杳实在没有力气跟上,很快便落在了后面。 眼看着云杳快要跟不上队伍了,赵灵均偏要在她伤口上撒盐,道:“唉,你看你,连这山上的蚂蚁都比你跑的快了。还不加把劲,若是落的远了,本王可不等你。要不然上去之后,大哥该笑本王体弱了。” 你瞧瞧他这个样子,云杳撇了撇嘴,“谁要你等!” 就只会在这个时候一口一个本王的,云杳听了就烦,挥手赶苍蝇似的,“你走你的就是了,莫管我。” 赵灵均躲开她的手,嘿嘿一笑便加快步子跑了上去。他脚步如飞,竟是没有一点疲累的模样。云杳看了眼身后,除了两个侍卫跟着,便没了别人。 云杳擦了把汗,艰难得抬脚。 她若是事先知晓这九九八十一级石阶竟是这样得陡峭,她定然不会来的。 文泉山地处平原,方圆十里除了山顶处有屋舍以外没有人烟,放眼望去,尽是茂密葱茏的柏木,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绿的醉人。不过文泉山的确高,她这才爬到半山腰,就觉得天边的云近在咫尺,想必在山顶上看,云雾也就在山腰间了吧。 其实并不如霜月说的那般严重,她们一行来的时候还能坐马车,只是到了山脚,宫女太监们就在山脚下一处简易的木屋里歇脚,等着陛下祭祀后返程。 奉国的祭祀虽极为重要,却不甚繁琐,满打满算四个时辰便可。她们出发的早,想着天未暗透就差不多能回去了。 这就很是难为人了。为了不足一日的祭祀仪式,要在路上耽搁这么久就算了,还要爬这天堑一样的山。 云杳暗暗在心中盘还要多久才能返程,坐到软和的轿子里,便见到赵灵均居然又跑下来了,手里还拿了什么。 “给你。” 他把什么东西塞过来,云杳一看,竟是个鹿皮水袋。 原来说丢下自己是去替自己找水去了,云杳怔怔地接过,小小的喝了一口。 赵灵均道:“我方才去看了看,再往上的地方居然有水,就给你装了些。你是女子,爬了这么久定然又累又渴……” 他絮絮叨叨说着,眉飞色舞的,一双狐狸眼总是微微的眯起来。 狐狸和这折磨人的文泉山,还挺配的。 想到这云杳不禁笑起来,赵灵均便受到惊吓一样睁大了眼睛道:“你笑什么,可是不累了,前面还有三十多阶呢。” 此话一出,云杳当即敛了笑。 文泉山不愧是神山,山上有没有神仙她不知道,这石阶确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大最高的,她麻木的抬腿,看见故意作出轻松样子的赵灵均,心想,此时你尽管笑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让她逮到机会。 终于一行人都到了山顶,云杳果然是最末的,连那几个不知道封号什么的公主都比她早些到。 当真是她体弱? 她也不顾赵灵均了,快步走到赵子颐的身边。 赵子颐看了她一眼,握住了她的手,面上有些担心。云杳只觉得手上一暖,方才的劳累都抛之脑后。她好奇的四处观望,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色吸引。 原来文泉山上是有人的啊。 她见山顶靠近南面的位置,有两根巨大的石柱,上面雕刻着张牙舞爪缠绕的巨龙,连鳞片都一一可见。那柱子几乎有十丈高,直插青天。 而石柱边上,有数十人排成两列站着,皆穿着鸦青色的道袍。 两根柱子中间摆着祭坛,有一个年轻的道士手上拿了三支香正在点燃,他背对着云杳,头顶上盘着道家翻天印发髻,一根白玉钗横贯当中。 他一回头,云杳当即吸了一口冷气。 她道是只有那长相一般的人才舍得入道,没想到这人居然生的这般好看。同样鸦青色的衣袍被山风吹起来,就像谪仙一般。 云杳看呆了,突然一群人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她才猛然回神。 原来祭典已经要开始了,头一开始需要皇族的诸位站成两排,行跪拜大礼。在她愣神的时候,赵子颐已经走到了石柱中间祭坛的位置,她有些慌了,没人跟她说过要如何进行,她该站在哪? 正慌乱的时候,云杳感觉有一股力量把自己拉到了一旁,她差点惊呼出声,赵灵均忙把食指放在唇间,示意她不要说话。 云杳只好老老实实跪在那里,三跪九叩之后,那些道士们念起了祭词:天玄地黄,日月其光。覆之载之,斯明斯祥。生民不宰,惠物无疆…… 奉国祭祀一向以人血作为祭品,因为奉国的祖辈们相信血液是一个人的精神所在。血沛则精神佳,血亏则身劳损。以血作为引子,可以最大限度地将愿望传递给神明。而当今皇帝的血,更是珍贵无比。 不过这是后来回去的时候霜月同她解释的,当即看到赵子颐拿匕首将掌心划破,殷红的血液滴在祭坛中心的一块灵石上的时候还是呼吸猛地一滞。“颐——” 赵灵均拉住她的袖子,冲她摇了摇头。 祭祀之礼还在继续。 那个好看的道士一甩浮尘,燃着的香顶尖处红星一闪,便有三股青烟盘旋上升,消散在上空,接着是三杯酒。 第一杯请神。 第二杯祈愿。 第三杯送神。 三杯酒祭了天,最重要的一步就完成了。但这不是结束,赵子颐身为皇帝,之后还要同那些道士门一起写祈愿折子,抄经书。其他的人,被安置在山顶的唯一的寺庙——文泉寺。 被道士引进了房间,云杳才猛然间想到,明明是一群道士所在的地方,为什么不叫文泉观,而叫文泉寺呢。 引路的小道士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她也不好多嘴去问。 “你饿了没有,文泉寺的午膳要等皇兄经文抄写完之后才开,你要是饿了,我去给你找点野果子什么的。”赵灵均一直跟在她的身后,问道。 云杳摸摸肚子,摇了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东隅(四) 前一个时辰,云杳还在庆幸祭祀仪式颇简,现下却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天真。 抄经书这件事远远不似她想像的那样,随从的其他皇子皇女倒没什么,皇帝陛下才是最受折磨的。赵子颐要就着山顶泉水沐浴更衣,如今可是正月里,寒风刺骨,用冷水还不把人冻坏了。 不止如此,沐浴焚香之后,才在特殊的一间静室里跪坐,开始抄写。 祭祀,要诚。 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才不会冲撞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抄写用的墨,都是晨起时新收集的花露研出来的,书成之后,焚烧时甚至会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这才初春,树刚抽芽,哪里来的花呢。”云杳偏过脸问道。 赵灵均就在她身后不远的石凳上,云杳看他也闲的无聊,忍不住腹诽:这真真是累的累死,闲的闲死。她们这些人不过是个陪衬,赵子颐那边的事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她方才出来的时候随口问了一下,大概要两个时辰才能结束。 两个时辰,要是她,手都要断了。 赵灵均闻言抬起头道:“有啊,既然是花露,怎么会没有呢。” 云杳四下看了一眼,这文泉山上和山下一样,大多是翠绿翠绿的柏树,其余便是嶙峋怪石了,哪里像是有花盛开的模样。 赵灵均见她不信,站起身一把拉过她的手,“你跟我来。” 由着他拉着自己走,云杳紧紧盯着抓着自己的大手。赵灵均一看就是没怎么受过苦的,可是他的手上居然不像她认知里那般柔软,而且要比她的手温暖许多。 她是不是该推开,云杳脸上有点热了,猛然响起前几日的事心有余悸,幸好其余人都在文泉寺里待着,没人注意到他们二人。不过云杳心里还是觉得不自在,果然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好。 刚想抽回手,她觉得手上一松,竟是赵灵均先放开了。 “到了,你看。” 云杳有些尴尬,赵灵均应该都没有顾忌这些,她居然这样在意。收回手,她看过去。 “这……” 这样的山上居然真的有花,还不是一小簇,几乎是一片花海了。入眼是遍布的蓝紫色,风一吹有沙沙的声音。仔细一听,还有清脆的泉水的声音,她往前走了走,居然看到了一个瀑布。宛如仙境一般,瀑布从突出的一片崖口上倾泻而下,随即蜿蜒的向下流。 水流过的地方,两侧遍布一种蓝紫色的小花,花蕊是纯正的蓝,很是奇特。 “这花叫作菊苣,捣碎了可以用作外伤的伤药,奉国的百姓都将它视作神花。听这里原来住着的人说,文泉山山顶比山下要冷上许多,开不出别的花。偏偏这种花却开的很好,且常年开着。” 这样神奇 云杳蹲下来,仔细的看。没想到这里居然这样好,当真像神仙住的地方一样。她伸手抚过一朵,花上露水还未完全消散,触及觉得凉凉的。 “对了六王爷,这里的人不是道士吗,为何却叫文泉寺?” 还有那个好看的男子,总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得感觉。赵灵均忽的狂笑了起来,捂着肚子道:“你这话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尤其是琼安,他要是知道了绝对会生气的。” “为何?琼安是谁?” 赵灵均笑够了,找了一处平整的石头上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水袋递给云杳,“把这个喝了,本王就告诉你。” 不就是水吗,云杳接过来。虽然她不太渴,但是能解惑也不错。她仰头喝了一大口,忽然睁大了眼睛,侧身将嘴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赵灵均!你竟然诓我!” 这水袋里哪是什么水啊,是满满一水袋的酒。入口辛辣无比,云杳觉得喉咙要烧着了一般,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哈哈哈,好喝吗?” 赵灵均笑得无赖,云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将水壶盖上扔回给他。 赵灵均接过,“好了,不逗你了,我告诉你便是。”说罢他拧开水壶,也不介意云杳喝过的,仰头灌了一口。 云杳这才知道,这文泉寺的确是文泉寺,以前这里还是有住持和和尚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和尚全都离开了,当时奉国的开国皇帝刚登基,请国师算了一卦,卦象显示这文泉山是难得的圣地,与天道相接。于是便将这里作为年年春祭的地点。 而琼安,原来就是云杳觉得好看的那位男子。 这里的人虽然穿着如道士一般,但其实不然,他们皆是当今国师的弟子,奉国的祭祀一向是国师代为主持的,那琼安就是如今的国师了。 云杳讶异,且不说别的,一国的国师居然这样年轻,未免也太出人意料了。 看来这个琼安,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赵灵均讲罢,兀自饮起酒来,云杳低头盯着面前的蓝紫色小花,神思却已飘到九霄云外。若是她没记错,今日春祭,她可是第一次见到琼安国师,可是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副漠视苍生,带着淡淡疏离的神情,好似在哪见过一般。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云杳索性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她忘掉的东西太多了,就算之前见过又如何,她们也没有什么交集。与其想那些没用的,不如看看她的颐哥哥何时才能结束祭祀。从早上起她就没吃什么东西,方才又被赵灵均骗着灌了一口烈酒,现下只觉得胃里有些难受。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阵山风吹过,空气里有种潮湿感,扑在脸上很是舒服。仔细闻,还能闻到一阵飘渺的香气,一种冷冷的香气。像是菊苣花的香味,有好似不是。 闻多了感觉有些头疼。 “六王爷,咱们走吧,这么久祭礼应该也结束了。” “好。”赵灵均从石头上下来,拍了拍沾上的尘土,“走吧。” 云杳想跟上,刚走了一步,头突然剧烈的疼起来,像是无数只蚂蚁啃噬。她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张大了嘴还是觉得呼吸不上来。 “六王爷……我……” 话未说完,她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软,眼皮变得很沉很沉,她像一瞬间被抽走了力气。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赵灵均慌张的跑过来抱住她,拼命的呼喊。 原来赵灵均着急起来是这个样子,云杳暗自想。她猛然想起了一件快被自己忘掉的事情。今天是元月十五,她想起自己当着霜月霜花的面胡诌的那个故事。 宝镯是假的,可是她的病,她那个每逢十五便会发作的病,似乎在记忆中出现过。 现在看来,那兴许是真的。 可是她忘记了,桐木琴也没有带来,仔细想想,似乎琴腹暗格的药丸被她上次吃完了,这样的话,她还有救吗。她知道自己被赵灵均打横抱着,他脚步飞快。 颐哥哥呢,好想见他。 眼睛彻底的闭上,云杳完全失去了意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东隅(五) 云杳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痛。 她在哪? 轻微的动了动,她觉得骨头好似断了一般咔咔作响。一些陌生的情景像开了闸的洪水灌入脑袋,生生将她逼出了眼泪。 这是什么,她的记忆吗?她丢失的记忆?不不,不可能,云杳觉得恐惧。 她看到了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血,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的濒死面容出现在她的记忆力,就像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样。为什么她看到一张温柔的面庞,干涸在她嘴角的血已经乌黑,她望着自己留下两行泪水。 她说阿俞,娘不能陪着你了…… 云杳觉得自己要疯了,她仓皇起身,也不顾自己还光着脚就往门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 有谁在,赵灵均呢,随行的人呢,那些穿着道士服的人呢,赵子颐呢…… 哐当一声,她脚下一软,支撑不住地跪倒在门边。她的头发未梳,脸上感觉到泪痕带来的紧绷感。 “有谁来救救我,我的头好疼。” 云杳护着脑袋,但是那种疼痛却丝毫没减。这回她是真的要死了吧,疼成这样一定会死的吧。 忽有谁来了,门被拉开,她听到一声惊呼,是非常熟悉的声音。 “主子——” 姜恒一进门就看到跪坐在门前痛的死去活来的云杳,手里的饭菜稀里哗啦摔了一地。他飞快的抱起云杳,将她慢慢放在榻上。 他从腰间取出了一颗药丸,送到她的嘴边,“主子快吃,吃了就不疼了。” 出于本能,云杳一口将药丸吞下。 姜恒连忙给她倒了杯温水,扶着她喝了下去。这药见效极快,没过一会儿云杳就觉得头没那么痛了。 她眼神空洞,想起方才一股脑回来的记忆。原来是如此,竟是如此。她根本不是什么云杳,她是曷国唯一的太子,她的名字叫——顾俞。 姜恒不知道她情况如何,方才下意识唤了主子,这会儿神色便有些不对头。 “云,云姑娘。” 坐在榻上的人宛如一个没有生气的人偶,她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姜恒局促的样子,淡淡地道:“阿恒,我是顾俞。” 一瞬间,姜恒几乎要哭出来,他扑通一下跪在床边,深深地叩首。 “主子……姜恒救驾来迟,望主子责罚。” 姜恒始终不愿意抬起头,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跪着,但是他轻颤的肩膀出卖了他。 顾俞道:“不怪你。” 她都记起了,那日在曷国皇宫,她正巧去母后那里。那日的太阳那样好,晨间清冽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 曷地偏南一些,冬日里倒也不怎么寒冷。她记得,那日她去找母后商议年夜里宫宴如何操办的事。 对了,那日母后的神色就有些奇怪,她紧紧地握着顾俞的手,说了许多她听不懂的话。 “阿俞,母后就是拼了命也会保你的,母后欠你的太多了。若不是为了稳固你父皇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免得落入奸人之手,你也会像寻常公主一般,无忧无虑的长大,再嫁个好夫君……” 顾俞不明所以地道:“儿臣并未感觉委屈,父皇母后待儿臣这般好,儿臣觉得足够了,母后何必如此伤感。” 快年夜了,当时顾俞还想着母后那样说许是忽而所感,岂料那竟是她们母女二人最后一次一同用膳。 次日午时,曷国端平侯叛乱,与相国里应外合,一举破了皇城。端平侯亲自率兵冲进了景阳宫,逼得曷帝自尽。后宫更是横尸遍野。 端平侯,是顾俞的亲皇叔。 顾俞得知消息匆忙赶到皇后宫中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衣衫染血,只剩了一口气的母后。 她抱着母后大哭,看着她张着嘴想说话却因为喉头冒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母后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凉,顾俞用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干涸的血的腥味充斥着她的鼻尖。 那一天,她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外一片嘈杂,一群身着奉国战甲的士兵冲了进来,将她们团团围住…… “原来是这样,呵呵,他一直在骗我。” 顾俞忽的放声大笑起来,为什么奉国的士兵会出现在那里呢? “阿俞,你只允我叫你阿俞。” “你生在江南,幼时便父母双亡,是我讲你带了回来……” “阿俞,朕的皇后,只能是你。” “陛下不服江南水土,若是吃了那里的水做的饭,身上便会起红疹……” “……” 熟悉的话噩梦一般缠绕在顾俞耳边,如今她重拾记忆,那些谎言就如同千万柄利刃搅碎她的血肉。 上天何等的不公,让她在仇人的哄骗中蒙蔽了双眼。 “哈哈,可笑至极,咳咳……” 她猛的吐出了一口鲜血,姜恒察觉到不对劲,立马起身伸手在顾俞后颈上的穴位点了几下,顾俞便闭着眼昏睡过去。 顾俞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一片暗红,赵子颐只身站在血泼里,回头对上自己的目光,笑的令人毛骨悚然。 她想逃,却被赵子颐一把掐住了脖子,血色染上了他的脸庞,他的黄袍都变成了赤色。 “阿俞……阿俞……” 顾俞脚下扑腾着想逃离他的魔爪,他的手却像铁钳一般狠狠勒紧她。 她拼了命地喊:你放开我,还我的父皇,还我母后,你个骗子,赵子颐你个骗子!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云杳……云杳……” 顾俞悠悠转醒,一眼便看到榻前的一角雪青色的衣衫,赵灵均握着她的手坐在床沿上,面上满是担忧。 顾俞看了眼这间屋子,还是方才看到的那样,被褥边和地上还有血迹,证明一切都不是梦。 她猛的甩开赵灵均的手,憎恶地看着他。 “滚——” 她现在看见他们姓赵的就恶心,她要找赵子颐报仇,赵灵均必定站在他奉国那边。 赵灵均道:“云杳……顾俞,你别这样。” 顾俞一惊,瞪大了眼睛。他说什么,他叫自己顾俞。不是云杳,而是顾俞。 “你知道了?”顾俞冷冷道。 赵灵均点点头,他看起来比平时老实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 “你昏倒的时候我将你带回文泉寺,可惜寺里药材少,先前姜恒开的方子还在太医院放着,皇兄担忧,但是祭祀还未结束,若是擅自终止,恐有不吉,所以让我一路把你送回皇宫。” 但是这里不是皇宫,倒像是一处别苑。 许是知道顾俞的疑问,赵灵均接着道:“但是路上碰到了姜恒,他说如果不把你带走你就会有生命之忧,所以我……” 顾俞想起了赵子颐,头又不可抑制的痛起来。细想之下,她有年少时只见过赵子颐和大将军赵宗吾,却从未知道这个六王爷,看他这幅担心自己的样子,却觉得有些恶心。 顾俞嗤笑,“你既然知道了,还管我做什么。你们杀了我的父皇母后,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我忘记了过去,真是卑鄙。我不过孑然一身了,不知道有什么好图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三十章 东隅(六) 赵灵均就这么坐着一言不发,他双唇紧抿,素来灵俏的狐狸眼睛也微微垂着。顾俞觉得一阵烦躁,她何苦在这和赵灵均说这些,赵子颐那个人,自小就颇有城府,喜怒哀乐皆不露声色。而赵灵均是出了名的闲散,想来赵子颐做什么也不会说与他知晓。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顾俞冷言道,整个人就像换了个性子一样。若说从前的云杳时常是冷着脸的,那现在就宛如一块千年寒冰。让人却步,无法靠近。 她以为赵灵均或许会生气,或许会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但是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半晌便起身离开了。他走后顾俞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脸深深地埋在膝盖上。 赵灵均离开没有多久,姜恒便进来了。他带了些吃食,顾俞看都没看一眼。 姜恒近乎祈求了,“主子,吃一点吧。” 顾俞闷着声音,她喉咙也疼,忍着隐隐越越的铁锈味,道:“阿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现在觉得后怕,姜恒离开是打算将她丢下,一辈子不告诉她真相吗? 姜恒道:“主子,您还记得之前我问过您的那个问题吗,或许这样很是残酷,但是于我来说,主子与我有再造之恩,我这条命早就是顾俞的了。我不怕死,当知晓赵子颐竟然对您用药的时候,我狠不得冲进皇宫杀了他,但是大将军拦住了我。” “赵宗吾?” “对。若不是大将军,我怕早就死在了禁卫军的乱箭之下。大将军心善,不忍看主子陷在赵子颐的计谋中,托六王爷将我送进了宫,名曰医病,实则为了探查皇帝。” 怪不得,顾俞这才明白。怪不得姜恒在宫里也时常见不到人,那时她还以为这人真的是想办法去寻他主子的消息,却没想到,那个同自己相似的人竟真的就是她顾俞。 “那赵灵均呢?他一开始就知道吗?” 若是赵灵均明白一切却一直瞒着她,看她死心塌地追随赵子颐,那才是真的可怕。她忽然有些心慌,好像自己害怕从姜恒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 幸好姜恒只是愣了一下道:“应当不知。六王爷很是警惕,为了将主子带出来,我只好告诉了他您的身份。倒也是同大将军通了消息,他听我说的时候,看起来甚是惊讶,一副难以相信的样子不像是假的。将军也说过,六王爷一向是不问政事。” 不过现在,一切都明了了,顾俞想。 她再次失去了一切,家破人亡,她认为的仅有的一个救赎转眼发现竟然是更大的阴谋。 赵子颐为何要这样做,既然打算灭了曷国,为何不将她一并处死了。死在曷国,死在她的母后身边。 不过现在的她,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姜恒说,这里是大将军的一处别院,离将军府隔得不远,这么说她们居然还在靖阳城里。顾俞不吃不喝,她一下子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每每午夜梦回,梦中重现了那日血染的一幕,梦到赵子颐说的种种,忍不住心悸。 顾俞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了,姜恒每次都要点了她的穴道才能强制给她灌下去点吃的,但穴道一解开,她就会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外,将吞进去的东西一点不落的吐出来。她痛苦的干呕,直到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 姜恒怕了,跪着求她。顾俞也只是淡漠的回到榻上,双目无神地看着某一处。 宫里琴师被人劫走的消息立马传遍了整个靖阳,百姓皆知那琴师是皇帝陛下要封为夫人的,陛下大怒,下旨封锁靖阳四面城门,不允许进出城。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甚至一些商人聚集在城门下闹事。不让出城,他们手上的货就卖不出去,他们可耗不起。 顾俞的病拖不得,加上郁结于心,姜恒便经常出去打探消息,想找机会带顾俞出城。 这日姜恒回来,取下掩人耳目的斗篷,带着一身的寒气,惹得顾俞打了个冷颤。他忙将门掩上坐下倒了杯热茶,道:“从城门是出不去了,皇帝震怒,大将军成日被召去觐见,根本无暇顾忌咱们。那守城的士兵站在城楼上,宣扬若是有人想伺机出城,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顾俞这回有了反应,道:“出城?” 姜恒放下杯子,道:“主子,您的病不能再拖了,这病是娘胎里带的,我所知晓的只有临沧散人能医。” “师父……” 顾俞意识回神,对了,她还有师父。曷国灭国的时候,师父正四处云游,想必躲过了一劫。若是师父,定然能指引她方向。 找到了活下去的动机,顾俞慢慢的能吃一点东西了。姜恒自然喜不自胜,加快离开的准备。从城门出去是不可能了,顾俞身子虚弱,姜恒虽然有点轻功也不敢这么带着顾俞趁夜离开。 姜恒密切注意着宫里的动静,大将军来信说赵灵均没有护住顾俞,陛下一怒之下罚他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夜,而后禁足王爷府。 陛下连着几日未上朝,文武百官急得跳脚。 靖阳城贴了皇榜,缉拿劫匪找到顾俞。上面还画了顾俞的画像。 赵子颐看起来是真的动怒了,顾俞原本觉得听到宫里得消息她可能会动摇,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一丝感觉都没有。 看这样子,赵灵均并没有将他们的行踪告诉赵子颐。也未听说霜月霜花的消息,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 姜恒已经打点好了,连夜收拾了东西领着顾俞到了南城门一处驿站。 “主子,等下大将军的人会送我们出靖阳,暂时就委屈您了。” 顾俞摇摇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酉时三刻,西面果然来了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顾俞二人面前。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男人,姜恒认得他,是将军府的一个侍从。 “二位快些上来吧,再晚些免不了受人怀疑。” 姜恒扶着顾俞上了马车,才发现马车上还有一个人,手上拿了一包衣服,两人将衣服换了,马车里的人拿了一些粉状的东西直接抹在顾俞脸上。 姜恒一把捏住他的手,“这事做什么!” 那侍从倒也不怕,“在下在替姑娘易容,城中皇榜贴的到处都是,城关处查的严。” 姜恒放开了他,警惕的盯着,见顾俞的脸不知不觉中变的像另一个人。 如此精湛的易容术。 未几,姜恒再看,已经彻底认不出顾俞的样子了。顾俞道:“阿恒,你也换上。” “是。” 马车一行到了南城门,刚到城脚处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和兵器的声音,城门的守卫举着火把将马车围在中间。领头的人大喝:“马车中是何人,陛下有令,无论是谁不得出城。” 顾俞有些慌,抓紧了姜恒的衣袖。 赶车的人道:“官爷莫急,我等是奉陛下之命出城办事。” 那领头的似是不信,道:“有何凭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东隅(七) “大人请看。” 赶车人从腰见取出了腰牌递上去,领头借着火把仔细的辨别。 “这……” 顾俞呼吸一滞,稍稍欠身从马车帘子的缝隙看过去,只见那侍从挨着领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的手腕迅速在领军脖颈处一晃,接着领军身躯一震,木然道:“放行。” 她自小在东宫受教,眼力比常人好上许多,接着火光,她看出那衣闪而过刺在领头脖颈处的是一枚银针。 这两人居然这样不寻常,一个会使银针,一个擅长易容。 侍从松了口气,转身回到马车上,不料被另一个人挡下了,“慢着,来人,去查一下车上的人。” 顾俞和姜恒一惊,后背贴着马车的内壁,不敢乱动。马车的帘子被掀起来,有士兵拿着火把照着顾俞三人的脸一一对比着手中的黄色纸张看过去。 顾俞呼吸急促,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露了马脚。所幸那人没看出来,很快便出去了。外面悉悉索索一阵骚动,顾俞听见那领头再次下令:“放行——” 马车行在青石板上,夜里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车轱辘呼啦呼啦地响着,顾俞透过马车的窗户看了眼缓缓合上的城门。 往后,她怕是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放下窗布,顾俞倚着车壁,缓缓睡了过去。 她们已经赶了两天车了,两个侍从轮着赶马,姜恒时刻保持警惕,顾俞则大多时候都在睡着。 许是大病未愈加上没日没夜不停赶路的缘故,行至第二日,她又发起烧来。姜恒急得慌了手脚,他们此行,姜恒打算的是暂时将顾俞安置在前曷国境内惠州的一出别苑,那时以前顾俞的师父临沧散人每每出游归来暂居的地方。 但是哪怕是惠州,顾俞此时又不宜骑马,他们不停地赶路也要四五天。 姜恒便单独出去找些熟悉的草药来研磨了直接喂给顾俞。没想到那粗糙的药根本不管用,顾俞时常烧得不省人事。 晚些时候,一个侍从还在赶车,一个侍从便在马车内歇了,好天明时替班。顾俞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夜里风凉,她将盖着的大氅收紧。 姜恒怕她冷,将自己的外袍也给她盖了,但是还是冷。 马车的布帘子挡不了多少风,风大一点便会被吹起一角,接着就有冷凛冽的冷气往车内灌。 风是没有气味的,顾俞却觉得同风一同钻进来的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顾俞鼻子皱起来,这似乎是一股很浓的脂粉气。 就像赵灵均身上的那样。只不过后来顾俞嫌弃味道难闻,调笑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时时染得一身脂粉香,当真是沉迷风月了。 赵灵均当即哑口无言,自那以后,她便没有闻到这样的味道了。 她有一个不合时宜的猜想,难不成是赵灵均来了? 她感觉有人在她身边,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弄得她有些痒。 “顾俞……没想到你是叫这个名字,我还没有习惯。你看你怎么老是生病,明明都要离开了,病成这样还让人怎么放心。” 顾俞一惊,真的是赵灵均。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所以我也只敢等你昏睡过去才来。姜恒那小子给你找药去了,这荒山野岭哪里有药啊。” “我知道皇兄他对不起你,但是我求你了,一定要好好的。你不想见我我就不出现在你面前。这是医治风寒的药,我放这了,姜恒回来会给你服下。我走了,顾俞……” 顾俞能感觉到他不舍的视线,不知道如何面对赵灵均,顾俞只好继续装睡。 明明说要走了,他却迟迟未起身。末了,顾俞只觉得额上落下一处柔软。他离得这样近,顾俞才知晓在脂粉气的下面,有一股淡淡的冷香。 赵灵均竟是亲了她! 他的唇只停留了一瞬便离开了,赵灵均伏在她耳边,呼吸喷薄在顾俞的颈窝里,扫的她很痒。 “这一别,我怕以后都见不到你了,算我趁人之危,左右你也不会知晓。不过,大不了到时候让你亲回来便是,所以,你要想报复,一定要来找我啊。” 赵灵均走了,临走的时候解开了车夫的昏睡穴。 顾俞久久不能平静,她方才知道赵灵均竟是这样看她的。 额头上触感还停留着,顾俞费力地睁开酸涩的眼皮,一行泪沿着眼角流下。她怎么哭了,怕不是烧得太厉害了。 那个笨蛋,她可全听到了。 果然姜恒回来,见到赵灵均留下的药和字条,果断给顾俞喂了。不知道是赵灵均的药灵还是怎样,顾俞的烧很快就退了下去。 醒来之后的顾俞什么也没问,姜恒道:“看来大将军派人送的药甚是有效,主子脸色好多了。” 顾俞愣神,这么说姜恒并不知晓赵灵均来过。 “阿恒,我们还有多久到惠州?” 姜恒探出身子打探一番,道:“照这个行程,今日未时便能到了。” 姜恒从衣袍里拿出一包牛皮纸包来,在案几上摊开,一阵肉香便溢到整个车内。他就着纸包,撕了一块肉下来递给顾俞,“早起出去的时候猎了只兔子,怕血腥气太重,就地宰杀,烤了给主子带来,主子尝尝。” 顾俞接过,她们逃的匆忙,身上干粮倒是备了,但全是些硬巴巴的烙饼,不好咬。兔肉的味道不错,烤的恰到好处,一点腥味都没有。 她咬了一口,觉得没什么不适,便大快朵颐起来。 既然决定好好活下去,顾俞便不会再作些伤春悲秋的态度,若是想报仇,要借师父的力量,她自己也要强大起来才行。 惠州终于到了,姜恒伸手接过包袱,将顾俞扶了下来。 一个侍从递给了姜恒一个鹰头令牌道:“这是我家将军嘱咐要给二位的,是将军府独有的凭证。将军说了,若是有什么事,差人带着这令牌去将军府求见,我家将军自会帮忙。” 顾俞让姜恒收起来,她没想到临到头来,待她最好的却是赵宗吾。小时候顾俞还挺怕他的,因为他总是一副很严肃的模样。 “替我谢过大将军。” 顾俞拱手,那二位交代完就赶着马车走了。 重新踏上曷国的国土,颇有种久违的感觉。这里是她生来长来的地方,这里原来有她最好的父皇和母后,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在了。 而这片土地,如今成了奉国的一个下属郡——曷郡。 一阵风吹来,吹起了顾俞的衣衫,她的发丝在风中舞动。她挺起了身姿,就如同她还是曷国唯一的太子一般。 “阿恒,走吧。”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东隅(八) 惠州还和记忆中的一样,曷国前朝帝后爱民如子,从未苛捐杂税,以至于民风淳朴。顾俞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也不怕有人认出她来。 早就说了,她母后怕她出事,一向是避免她经常露面的。这就导致百姓都知道有位独揽皇恩的太子,却没人真正见过。 这是惠州最大的一个茶楼,来往商人车马常停在这里休息。不过辰时,茶楼里便坐满了人,有本土的,还有不少来惠州做生意的外地人,更有甚者,还有一桌大胡子的身毒商人。 顾俞身着一身月白衣衫,外面披的是姜恒非要给她披上的藏青色大氅。她坐在这里一个时辰了,却只要了壶茶,连盘配茶的点心都没要。 小二怕是以为顾俞是哪里来的宵小,来这里充有钱人,穿的这样好,却舍不得点些贵菜,于是上茶水的时候顾俞看到他眼里有些瞧不起的意味。 顾俞也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是那么爱喝茶,只是打发时间罢了。更何况姜恒去打探消息还未回来,她怎好撇下他独自填饱肚子? 南方的商人谈起买卖来不似北方,连讨价还价都是和和气气的。顾俞没什么心思看,反倒目光胶着在那桌大胡子身毒人身上。 她没怎么出过宫,对这些不常见的人和事特别有兴趣。 那个人的头发是蜷曲的,一圈一圈顶在脑袋上,有趣的很。 那个人的胡子都连着鬓角了,她们惠州可没有这样毛发旺盛的人。惠州的男子以面白无须为美,在街上走着,只有年过五十的老者才蓄须。 还有那个年轻人,他的鼻子也太奇怪了,鼻尖处微微往里收,像一个钩子一样。 除此之外,顾俞还看到一个身毒女子,她裹得很严实,头发都用红色的纱巾蒙了起来。她的衣服也是红色的,混迹在一群男人里,像一团炽热的焰火。 她坐在桌角那里,和顾俞正好面对面。 她长得可真好看,耳朵上带着金晃晃的耳坠,那样的图案顾俞可从未见过。哪怕是被重重衣袍遮掩,她也能看出来那女人的身材是极好的。 但是顾俞最最在意的,是她藏在袖间那炳怪异的匕首。 她看的入迷,殊不知那桌身毒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其中一个人指着她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些身毒人一下子猛的站起来,大步走到顾俞面前。 “你这……小子,看……看甚么?” 那个大胡子好像是领头的,他中原话说的不好,但也能勉强听的懂。 小子? 顾俞低下头,这才恍然想起出门的时候为了方便她可是穿了一身男子的装束,怪不得那小二毫不遮掩眼中的鄙夷。 那个大胡子眼睛瞪得滴溜圆,原本坐着不显,这会儿他逼近顾俞方才看出这人竟高了她一头还多,顾俞堪堪到他的肩膀。 实在不是她大惊小怪,哪怕实在男人里,她的个子也绝对不算矮。 眼见着大胡子没了耐心,一把揪起起顾俞的领口往上一提,她的脚还剩下一点点就离地了。 “我……咳咳,没看什么……” 她喘不过来气,脸憋的通红,那个大胡子壮汉却不依不饶,抬起右拳径直往顾俞脸上招呼。 完了! 顾俞闭紧双眼,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来到,她试探性地睁开,随即大呼:“阿恒,小心背后!” 姜恒长剑横在大胡子颈子上,他的身后,那个蜷曲头发的身毒人正握着柄银晃晃的匕首,朝姜恒冲过去。 哐啷—— 匕首掉在了姜恒脚下,蜷曲头发的男人捂着脖子躺在地上抽搐,从他的手指缝里流出大片大片的血水。 “杀人啦——杀人啦——” 茶馆里一下子乱成一片,那些南来北往的茶客不过是贩卖东西的小贩,被眼前的情况吓得腿软,争先恐后地跑出门外。 老板更是不敢言语一声,怕被杀了灭口。 大胡子许是没想到他的兄弟竟然殒命在姜恒剑下,一时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人没了气不再动弹。 “你……我兄弟……死!”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怪异的兵器,是一个圆环,外围是锋利无比的刃。 “阿恒!” 顾俞担心的提醒,那兵器她从未见过,应该是身毒人特有的。 只见大胡子将兵器掷出去,那圆环就飞快地旋转着贴着姜恒的耳边擦过,打了个转竟又返了回来,姜恒抬起剑去挡。冷兵器相接,摩擦出一串火星。 那个鼻子奇怪的人原本还站在一旁拽着红衣的身毒女子,此刻也不得不松开手拿起兵器加入到打斗中。 店里的桌子被掀翻,杯子碗筷散了一地,茶水也洒的到处都是。 眼看着情况愈演愈烈,顾俞有些担心,他们如今身份特殊,万一因为这场打斗引起官府的注意就大事不妙了。 姜恒自小学武,那些身毒人俨然不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姜恒趁机一跃跳到大胡子身后。 “等等——” 顾俞叫住了姜恒,姜恒的剑就停在大胡子的脖子上,薄薄的剑刃已经没入了他的皮肤,渗出几滴血珠来。他的兵器也掉落在地。 顾俞走到大胡子面前,道:“今日的事只是一个误会,我二人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伤及人命实属不该。只是……”顾俞瞟了眼瑟缩在一旁的身毒女子,她先前被人推倒在地,一双脚腕露在了衣衫外,能看到有几道很重的鞭痕蜿蜒在上,她脚腕处甚至还被扣上了铁枷锁。 “在下唐突,只是几位也不见得是无辜,若是就此收手,我们便不与几位纠缠了。” 她生怕两个身毒人听不懂,特意放慢了语速。大胡子本就受制于人自然不敢再挑衅,那个钩子鼻更是惶恐地叽里呱啦说些什么。 片刻,大胡子颓败地点头:“我们……回去。” 顾俞淡淡笑道:“姜恒。” 姜恒松了力道,将剑收回。大胡子低头捡了兵器,拔腿就要走,顾俞忙叫住他。 “还有……事……” 大胡子有些惧怕,面容僵硬,顾俞从腰间拿出了钱袋,摸了一锭金子扔给他,“很是过意不去,这女子我们也带走了,回去买点伤药。” 大胡子两人走后,姜恒眉头紧皱,责怪道:“主子又胡来,那些人一看就是亡命之徒,若是我回来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顾俞抿唇笑而不语,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她不是还好好的。 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衫,顾俞扭头,原来是那个身毒女子。 顾俞使了个眼色,姜恒认命般拿起长剑,将那女子脚腕手腕上的枷锁砍断。 顾俞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自由了,可有什么好的去处?若是没有,你看和我走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东隅(九) 那女子张了张嘴道:“嗬……谢……” 顾俞一惊,这女子到底在那些人手里受过怎样的非人待遇,她竟然连正常的说话都做不到。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伴随着喝喝的声音。 不出意外的话,喉咙是受了重伤。 顾俞道:“你且不必多言,我说,你只要点头或是摇头便可。” 女子应下。 顾俞道:“你在中原可有亲人能去投奔?” 女子摇了摇头。 “你愿意去我府上吗?我府里正好缺个丫鬟。” 女子点了点头。 姜恒道:“主子这样可有些不妥,我们……” 顾俞摆摆手,“师父不是还没消息吗?你看这女子这样可怜,我怎能丢下她不管。好了,官兵想必不久就会来将这里包围,咱们走吧。” 身毒女子脚上伤的很重,不知道被那副镣铐折磨多久了。顾俞不忍,让姜恒一路背着她回去。 临沧散人这处别苑甚是寻常,世人大多认为他这样摸不清踪影的“高人”,都是住在不同寻常的地方,就算不是十里桃花,也该是一大片竹林深处才对。 拐了好几个弯,顾俞他们终于到了。 一抬头就是别苑的匾额“临苑”,真的是生怕别人不知晓这是他的住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甚至细看下门漏处还结着一张蛛网,看来师父许久没回来了。 “你懂什么,这叫大隐隐于市,小子你可学着点。”师父是这样说的,那时她颇嫌弃的地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庇身之所。 别苑雇了四个下人,三男一女,皆是从黑市上买来的。顾俞让下人帮着身毒女子沐浴更衣,给她安置了一间屋子。 顾俞从自己的旧衣服里挑了几件出来,早些时候跟着临沧散人学琴,为了方便就让她住在这里。 她捧着衣服打开门,那身毒女子一见顾俞便要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无奈身上伤口太多疼得呲牙咧嘴。 顾俞忙将衣服放在一旁,快步走到床边,“你就不要乱动了,伤口刚涂了伤药,动一动就白费了。” 她故作可惜的样子,女子身躯一震,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顾俞试探了探她的额头,给她用的都是治疗外伤的创药,药性烈,一不小心很容易感染发热。不过幸好,她看起来还不错。 顾俞坐在床边,细细地打量她。 先前被裹在宽大的袍子里没觉得,这女子也太瘦小了些。 “你多大了?” “十……六……” 顾俞差点忘记了,她说话不便。不过才十六的年纪,吃了这些哭。她十六的时候还被父皇母后和师父等人宠得不像样。 顾俞眸子暗了暗,“你少说些,会写中原字吗?写我手上。” 她点了点头,这点倒出人意料。来惠州的身毒人很多,会写中原字的却寥寥无几。顾俞还想着若是文字不通,相处起来也麻烦。身毒的文字弯弯曲曲像蚯蚓一样。 顾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名顾俞,等找到师父,他定能治好你的嗓子,到时候你便叫我阿俞。” 顾俞突然想到,在她失忆的那段时间,赵子颐也骗她说只有他会叫“阿俞”。这倒也没错,父皇母后唤她俞儿,师父叫她小鱼儿,其他人叫他太子殿下…… 她笑自己太过愚蠢,此时此刻想那些做什么,阿俞再也不是谁独有的称谓,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女子抬手在顾俞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末了顾俞又临了一边。 “萨……拉?” 那女子点点头。 想到萨拉需要休息,顾俞放好衣服便离开了,回屋的时候在庭院里看到了姜恒。 “东西都检查过了吗?” 姜恒摊开掌心,“别的没什么,只有这兵器,她一个女子如何拿着这个不被发现的?主子还未查清她的底细就将她带回来,实在是冒险之举。” 顾俞接过兵器,仔细端详了一番。兵器的前端和寻常匕首相似,只是末端有四根玩弯曲的钩子,像极了某些兽类的爪子,中间是圆环,她就是看到了萨拉袖子里藏着这个玩意,才盯着那个方向许久。 没想到却害了一个人的性命。虽然那人之后调查一番发现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干的尽是些腌臜事,将身毒的无辜女子转卖到中原做奴隶。 顾俞将东西交给姜恒,“你可见过这个?” 姜恒摇了摇头。 连姜恒都没见过,看来身毒的兵器确实诡谲,就像今日那个大胡子使的圈刃一样。 不过看这东西的样子,小小的,倒像个暗器。 拖姜恒将东西收好,待日后萨拉伤好些了直接拿去问问她。 临沧散人依旧没什么消息,这也在意料之中。她这个师父志在游山玩水,赏遍天下之美景,见遍世间之奇物。 不过她的药已经没了,姜恒收着的也不过堪堪只够拖延一个月的,若是临沧散人一个月后还未回来,不知道会不会见到她顾俞的尸体。 事关生死,顾俞却一点都不害怕。 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早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便死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惠州这里,顾俞他们再没接到任何关于靖阳,关于皇宫的消息。宫里就像是忘记了云杳这个人一般。 顾俞觉得这样甚好,世间本就没有云杳,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看起来风平浪静,天下太平。 —————— 真应了一句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惠州呆了一月有余,顾俞的伤寒彻底痊愈了。除了偶尔夜里会没来由地头痛,气色什么的都不错。 请了几次大夫,也看不出是什么问题。顾俞觉得无所谓,索性就由着它痛了。 阳春三月,百鸟争鸣。 这样好的天气,顾俞早早地起来在庭院里练功。说是练功,也过是请教了姜恒教她一些防身护体的拳脚罢了,做太子时也习过武,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碰上会打的根本不是对手。 “叮铃叮铃——” 一阵铃铛的声音响起,顾俞停下,见萨拉端着早食放在檐下的一出青石案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东隅(十) 顾俞在世上已经了无依靠,只能巴巴地在临苑里守着。姜恒调动了以前的线人,暗中遍寻临沧散人的踪迹。 萨拉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顾俞拿出了当时在她身上搜出来的那把奇怪的匕首,放在两人之间。 “这是你的吗?” 萨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铺了张纸,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着。从她写的字来看,萨拉应是习过中原字的,但是笔法却生涩的很,虽不够顺畅,但胜在清晰,顾俞也能看出她写的什么。 原来这匕首是她从那些身毒商人身上偷出来的,那天如果顾俞没有中途插上一脚,她便打算同那些人同归于尽。 顾俞看到这的时候,心里一阵酸涩。 她望着萨拉,“值得吗?搭上你自己。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倒不如赖活着,多少还有些希望…… 她想这么说来着,但想到自己,又硬生生咽到肚子里。这话,她没有资格说出来。因为哪怕她自己,也不能保证当再次遇见赵子颐的时候,会不会想与他同归于尽。 顾俞轻笑,伸手揉了揉萨拉对外发顶,看着她护着脑袋眼睛水汪汪的,“往后好好活着。” 她心如死灰,这样鼓励别人的话却轻易地说出口,游刃有余地如同一个长辈。顾俞都不知道,她是在说给萨拉还是说给自己。 顾俞没想到,萨拉远比她想像地更加厉害,她偷偷拿到的这个匕首竟是身毒有名的暗器——虎爪刃。 她对这个东西很是感兴趣,通过萨拉,她慢慢了解了这样的匕首。 虎爪刃——因为外形看起来像极了猛虎的爪子,能戴在手上。因为身毒女子惯穿大袖,藏起来也方便。 爪头和匕首异常锋利,若是不小心被抓到,定然要刮出几道血沟。 许是看出顾俞兴致盎然,萨拉主动提出要教她如何使用虎爪勾。顾俞看了看,很快点了点头。 于是顾俞终于见识到了,萨拉不仅生的好看,竟然颇懂些武功。怪不得那些人要将她的手腕脚腕锁上。她比划的功夫顾俞从来没有见过。 因为萨拉四肢的创伤还未好全,每日顾俞只能被她指导着练上一个时辰。多些时候,萨拉就累的不行。 “主子你要是想学武,我教你便是,身毒的功夫诡谲,万一伤了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姜恒很是看不过去顾俞整日同这个叫萨拉的女子混在一起,他这个贴身侍卫倒像个摆设一般。 顾俞方练过,灌了杯茶水道:“你那功夫我练不了。” 姜恒使的是剑,随身佩的剑三尺长,寻常男子拿着就很费力,更何况如今大病一场后的顾俞。 那样的兵器,她拿都拿不起来。 姜恒无言,横了眼萨拉,“你杵在那里做什么,看着就能饱吗,坐下吃。” “阿恒……” 顾俞觉得姜恒幼稚,当初在太医院的时候装的沉稳模样一回到这里立马就原形毕露了。 顾俞有点愠怒,道:“虽然萨拉比你小,你也不该这样同她说话。” 姜恒心有不满,“比我小又怎样,本就是如此。她没有力气也不会做菜,她一个女子怎么能从那些身毒人手里拿到这样歹毒的暗器,她甚至连话都说不好……” “姜恒!” 顾俞怒吼,姜恒身躯一震,才注意到自己如此口不择言。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看不惯萨拉。 顾俞没想到姜恒会当着萨拉的面这样说,难免有些气恼,抿着嘴半晌不说话。在姜恒面前,顾俞鲜少这样发脾气。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给萨拉赔不是。” 姜恒执拗地不肯低头,但是耐不住顾俞愈发凛冽地目光,小声道了句:“失礼了,是我失言。”嘴上这么说,他面上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一旁萨拉见两个人竟为了她争执,忙扯了扯顾俞的衣角,摇了摇头。 她看了眼姜恒,一双眼睛仍旧是弯弯地笑着,姜恒不自然地别过了脸。 萨拉能原谅,可不代表顾俞能原谅。姜恒跟着她这些年,深知她的脾性。很是自觉地没用晚饭,在庭院里站了半个时辰让自己清醒清醒。 眼看着顾俞慢慢地掌握了虎爪勾的用法,萨拉的伤也愈合的差不了。临苑仍旧没得到一点临沧散人的消息。 慢慢地天气暖和了起来,脱掉冬装,换上轻薄点的衣服,顾俞闲来无事爬上了屋顶。墙外有一颗颇有年头的梧桐树此时已经长出了嫩绿的叶子。 树枝一直伸到屋顶这头来,顾俞躺着,树叶刚好为她遮了刺眼的阳光。 “不知霜月她们怎样了。” 顾俞闭上眼睛,心里盘算。等师父回来,帮她报了仇,她一定要把她们接出来,还有福宝儿。 她一心想着报仇,只是有些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便会想起赵子颐待她的好来。每每关键时刻,一抹血划过顾俞的双眼,赵子颐便换了一副修罗嘴脸,朝她伸出血淋淋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再想这些就觉得无比恶心。 杀了父皇母后,还假惺惺地对自己关怀。 只盼师父早日归来,她就要潜入皇宫,一刀杀了……杀了赵子颐。她要报仇才对,可是一想到赵子颐被她亲手杀死的模样,她都会下意识地却步。 啪—— 顾俞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她这么想对得起父皇母后的在天之灵吗。 “主子,主子,有个奇奇怪怪的男子一直在屋外往里面看,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他们几个要拿他发问,他不肯,于是,于是就打起来了。” 丫鬟跑到庭院中喊她,还未等顾俞反应过来便听到大门处喧闹的很。她站起身来张望,门口的确有人打起来了,但是看不真切。 顾俞身子往前探了探,仍旧看不清那人的脸孔。 “你放开我,我不是坏人,我就是路过的,路过的。” “路过的你干嘛鬼鬼祟祟在门口徘徊,先跟我去见了我家主子。” 仆从欲制服他将他拖进庭院中来,无奈被他一顿乱挥,几个人挨了不少拳头。 姜恒找来的仆从都是些精壮的,几个人一起上手居然僵持了这样久。顾俞狐疑,听那男子的声音确实有些耳熟。 她想看的仔细些,脚下却不小心踩上一块翘起的琉璃瓦。她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站在院中的丫鬟慌了手脚,大喊:“主子——” 话音未落,原本挣扎着不愿踏入院中的男子却停止了挣扎,丫鬟只见一道身影闪过,那人就到了庭院,伸手接住了掉下来的顾俞。 顾俞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哐—— “哎呀,我的脑袋……” 好像撞到了一个人,顾俞睁开眼,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她抬头盯着那双熟悉的狐狸眼,怔怔唤了声:“赵灵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东隅(十一) 顾俞想过谁都可能出现在临苑,路过的乞丐,无赖。或是终于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师父,再不然,就是皇帝派来的追兵。 独独没想到是赵灵均。 他为何来此,难道赵子颐知道了她恢复记忆的事?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在惠州的。 她有些失神,赵灵均看她愣在那里,心虚道:“那个,若是我说我是路过,你可相信?” 赵灵均将顾俞一把拉起来,颇体贴的替她拍了拍衣衫上沾到的土。随即站在一旁不太自然地笑着。 顾俞忽地冷了脸:“你走!” 她不想见到和赵子颐和赵家相关的任何人。 赵灵均不反抗,被她推了一个趔趄,然后表情痛苦地倒吸了一口气。 顾俞这才想到,刚刚掉下来的时候是他给自己当了肉垫子。她淡淡地扫了一眼,赵灵均的手腕好像扭伤了,他拉开袖子,顾俞能看到伤处又青又紫。 赵灵均余光一扫,果断捂着手腕惨兮兮地道:“好疼啊,我的手是不是断了……我可是瞒着皇兄偷偷来的,若是这样回去,恐怕明日皇兄看了,定然会问及……” 这惨卖的妙,顾俞素来心软,再说人家是为了救她才受了伤。 但是,她一见到赵灵均,脑海中就会浮现母后弥留之际的样子。顾俞蓦然一阵心痛,随即眼前一花,身子便向后倒去。 赵灵均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来揽住了顾俞的腰。他的脸离得很近,顾俞能看到他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光。 “你放开——” 顾俞站定,一把推开了他,转身回了屋子,将房门重重地关上。透过门缝,赵子颐低着头站在庭院里,他的华服沾满了尘土,看起来灰扑扑的。顾俞转了身,不愿再看。 她的仇,要报。 哪怕明知这样做会伤害到赵灵均,那是他敬爱的皇兄,他怎能忍心作壁上观。 所以你看,天注定他们二人不可能是朋友的。 赵灵均在庭院中站了许久,原本拉拔他的仆人见他同自家主子相识,顾俞也没说要把他赶出去,他们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将他晾在庭院中,各干各的事去了。 萨拉端了午饭来,冷不防看到直挺挺站成一根木桩的赵灵均,被吓了一跳。推开门,顾俞端坐在桌前。 屋子里气氛压抑,顾俞在冷寂中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 “萨拉,你来啦。” 萨拉将饭菜摆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门外,一连茫然。顾俞摇摇头,“不必管他,坐下一起吃吧。” 顾俞食之无味,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她的仇人是赵子颐,赵子颐将她蒙在鼓里,赵灵均是无辜的。 可另一个人说,他既然是王爷,皇帝是他亲哥哥,他又怎会一点都不知情。况且,哪怕为了赵灵均,她也不该和他纠缠不清。 顾俞皱眉,将脑袋里的争吵驱散。 “萨拉,姜恒可说他何时回来?” 不管怎样,让姜恒把他赶走就是。若是一个不小心让赵子颐察觉到什么,他们谁都好不了。 萨拉摇头,她似乎也不知道。 几个时辰过去了,赵灵均还在庭院里站着,大有一副顾俞不出来他就不走的架势。 最后顾俞终于忍不了了,起身拉开房门。 “你到底还要站多久,我说了,我不想看见你。你要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灵均几乎是在顾俞拉开门的一瞬间抬起了头,眼里有些期待。却在听到顾俞说的话之后眼神暗淡了下去。 而后,他复又抬起头,望着顾俞,“皇兄对你做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情,但是皇兄待你的好绝对是真的,他……” “你闭嘴!” 顾俞咬紧牙根,到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替赵子颐说情。赵子颐三个字,如同一只利剑穿透她的心脏。 她顺手抄起虎爪刃,身形一闪,就站在了赵灵均面前,虎爪刃抵上赵灵均的脖子。她目呲欲裂,声音带着莫大的怒气。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奉国的士兵和曷国奸臣里应外合,吞并了曷国,闯入皇宫,杀死了我的父皇和母后!你知道每夜每夜我都能梦见他们,他们朝我哭喊,问我为什么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赵子颐欠我的,是血淋淋的人命!” 赵灵均大骇,脸色变得惨白。 “我不知道……” 顾俞握紧了虎爪勾,不自觉留了两行泪。 “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别再来了。” 赵灵均见她落泪,心里一阵揪痛,顾俞的话让他哑口无言,他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 姜恒只告诉他顾俞是旧曷国的太子,被皇兄用了药失去了记忆。 这样的事,他…… 赵灵均心疼顾俞落泪,想伸手替她拭去。他看到了顾俞眼中的恨意,最终还是没能抬手。 顾俞见他这般反应,心里确信他对此不知情了。那就没必要将他拖进她与赵子颐之间的纠葛。 她收了手,声音因为方才的一番质问变得喑哑。 “你走吧。” —— 一进屋,顾俞忙把房门关上,腿脚一下子软了下来,贴着门蹲了下来。 她的右胳膊支着膝盖,手心向上,铁爪勾掉落在地。顾俞的手心里赫然被扎了四个血洞,正往外冒血。 温热的血液顺着掌心流到手腕上,然后滴在地上。原来方才她竟是紧紧地握住匕首,将刃超向了自己的掌心! 顾俞盯着手掌,毫无征兆地笑起来。 末了她打开一个木匣子,拿出白布一头咬着,撕成了几条,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她做这些的时候脑子里根本没有想赵灵均。她知道,一番话后,他一定会走的。 赵灵均果真离开了,姜恒回来的时候刚好与他擦肩而过,本想问他为何会从临苑里出来,见他一脸落寞,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也就没问,忙回了别苑。 “主子,你的手!”他一把抓住顾俞的手腕。 姜恒鼻子灵,闻到似有若无的血腥味炸了毛,便想到赵灵均。 “难不成是他伤了你?该死,不能让他这么走了。” 姜恒抬脚就要追,顾俞一把拉住了她,“我自己弄得。” 她本来想着自己收拾了省的萨拉和姜恒见了忧心,没想到都仔细藏在袖子下了还是被姜恒一眼看出来。 “可是……” 姜恒一肚子的疑问,顾俞摇了摇头,“我累了,要歇了。晚饭你们自己用。” 姜恒被赶了出来,心里被顾俞的模样搅得不踏实。他懊恼自己今日白日出去了这么久,平白让主子遭了罪。 不行,他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脚步一顿,姜恒朝萨拉的房间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东隅(十二) 昨个夜里辗转反侧,手腕上的伤口时不时闷闷地疼。凌晨,她实在熬不住,披了衣服一个人出了门。 惠州虽然比不上靖阳繁华,倒也算得上热闹。远处的天方蒙蒙亮,接街道两旁就有一些商贩准备开张。 自从茶馆里闹出了人命,她就被姜恒看的死死的,生怕自己出去招惹了什么人。今日顾俞溜出来,却没看到他的人影。 “咕……” 顾俞定住脚步,才发现这声音竟是从自己肚子里发出来了,不禁莞尔一笑。确实,昨日没胃口,到底人是铁饭是钢。 顾俞深吸了一口气,沿着街道四处打量。正巧给她看到一个卖汤饼的阿婆,正支着供人遮雨避风的篷子。 “阿婆,现在可有汤饼吃?” 顾俞走上前,瞧着阿婆费力地踮着脚绑一个布带子,顺手接过,将布带子系紧。 “多谢姑娘,人老了,做事都不利索了。汤在锅里煮着,你来的着实早了些,若是能小等上片刻便可,很快的。” “阿婆不必着急,左右我也没什么要紧事,等一会儿也不妨事。” 这小汤饼摊是真小,除去给客人坐的两个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也就只能放的下一个锅台。 顾俞看着阿婆下汤饼,心思却不在吃食上。 昨日她对赵灵均说出那番话逼他离开,靖阳距惠州有四五天的行程,相必他舟车劳顿,定是疲累。 不知此时,他可是离开惠州了。 “……姑娘……姑娘?” 听见阿婆叫,顾俞忙回了神,见阿婆已经把汤饼端到她面前了。 阿婆笑道:“姑娘想什么这样出神,难不成是小情郎?” 顾俞苦笑,“不是。” “啊呀,老婆子猜错了。我看你面色凝重,好似有点担忧,才作了这样的猜想。姑娘生的这样好看,见之倾心的好郎君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嘞。” 顾俞舀了一勺汤,咽下去顿时胃里暖和了很多。她性子不好,对上阿婆这样自来熟的人觉得不知道应当如何去接她的话。 幸好阿婆是个能言会道的,她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顾俞的木讷和内秀。 “姑娘啊,阿婆跟你说,若是哪日遇上了个合适的,可别扭扭捏捏的哈哈,不管男子女子,脸皮薄的像纸一样,迟早都要吃大亏。就像我那个傻儿子,看上一个姑娘就是不肯跟人家直说,结果好了吧,那姑娘如今作了他人妇……” 阿婆提起了儿子,话匣子就停不住了。顾俞一个劲地吃,虽然脸上不显,心里还是暖烘烘的。她时不时抬头冲阿婆笑笑,偶尔才回应一两句。 云杳或许辩口利辞,但是顾俞却是一个闷葫芦。 等顾俞终于吃晚了,拿出袖子里的手帕抹了抹嘴,阿婆方停下来。 “阿婆,多少钱?” 顾俞从腰间解了钱袋,还没打开,阿婆摆摆手,“不要钱,姑娘这碗阿婆送你了。” “那怎么行。” 顾俞可不觉得自己会厚着脸皮接受阿婆的好意。 阿婆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姑娘虽然不好说话,但心底善良,老婆子我一见着姑娘就觉得欢喜。若是你觉得不好意思,那便无事的时候来我这里坐坐,陪我这个孤老婆说说话。” 顾俞这才想起,方才阿婆口中的儿子早就离开惠州,许久没回来了。她一个人闲不住,才支了这么个小摊。 盛情难却,顾俞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临走的时候阿婆还往她怀里塞了一罐子梅子酱,说是自己做的,给顾俞尝尝。 顾俞不解,为何阿婆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这样好。 吃饱了之后,困意便袭来。 她抬头看看天,此时竟已经大亮了。方才在汤饼摊没留心,街上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卖早食的居多,顾俞刚吃了汤饼,肚子正饱。便逆着人群回临苑。姜恒也该起了,见自己不在,指不定要慌成什么样子。 她刚走了没多远,就听到一阵惊慌的喊叫:“来人啊,死人了!” 街上的人乱作一团,顾俞还未走近,就被人推搡着挤到一旁,差点装上一辆马车。她有些好奇,这大早上的,怎么会出命案。 官服很快就派了人来,顾俞费了好大的劲才躲闪开那些四处逃走的百姓,走到了骚乱的中心。 捕快围城了一个圈,顾俞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一个男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四肢像是被什么利刃伤,豁了很大的口子,连骨头都能看的清楚。 听捕快查看说,那人还被割了舌头。 只一眼,顾俞差点没将方才吃的汤饼尽数吐出来。 “都闪开,衙门办案,都离远点。” 几个人将尸体裹了白布抬走,走到顾俞身边的时候,她捂着嘴巴都能闻到一阵很浓的混合香料的味道,是身毒特有的香味。 “哎,这阵子惠州出现了不少身毒人,也出了不少事了。没想到他们这样凶残,听说身毒自己人都还斗得厉害。包不准是窝里斗,一怒之下杀了人。” “就是,前些日子一个身毒人在我铺子里买瓷器,差点没把我吓死……那样的伤口,也只有他们能做得出来。” “……” 顾俞默默听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或许因为萨拉也是身毒人,她那样弱小善良,顾俞不愿听这些说身毒人的坏话。 街上很快平静了下来,也有些人还在给别人讲尸体讲死因。有案子自然是官服来查,顾俞放下捂着嘴巴的手,快不离开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直到她回到临苑,都没见到姜恒的影子。问了仆从也都说没见过。 萨拉看到她从外面回来,大惊,一手比划着:您去哪里了,我找了很久。 顾俞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便随口说了一句肚子饿去寻了点饭吃。 她见萨拉很是担心地模样,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道:“我只是去吃了点东西,这个,汤饼摊的阿婆给我的。” 她把怀里的梅子酱递过去,萨拉左看右看,好似见到什么新奇玩意。 “难不成你没有吃过?”顾俞问道。 萨拉摇了摇头。 顾俞道:“那等一会儿打开吧,你尝尝。” 萨拉抱着梅子罐左看右看,这时候顾俞才觉得她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罢了。余光一扫,却见着她的右手手腕上多了一处淤青。 “怎么弄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东隅(十三) 萨拉摇摇头,比划了几下——在厨房不小心弄得。 顾俞道:“你莫要因为阿恒的话多想,阿恒因着跟随我的缘故,也不太会与人相处,其实他没什么恶意。” 萨拉捧着梅子罐笑的开心,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快到晌午的时候,姜恒才回来,顾俞见到他的一瞬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惊讶。 顾俞问:“阿恒,你怎的才回来?” 姜恒道:“凌晨时分有人带消息说找到了临沧师父,我便匆忙出门,未来得及向主子报备。” 有师父的消息了! 顾俞心猛的一跳,急切道:“可知师父在哪?” “在清溪,那人说只匆匆见了一面,临沧师父写了一封信给主子。”姜恒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书信。 清溪离惠州不近,快马加鞭回来也要个把月。顾俞接过书信,信封外面有些磨损了,上面的字迹也掉了些颜色。她一眼就认出了师父的笔迹。 临沧散人虽是顾俞的师父,但是顾俞鲜少能见到他。师父行事随意,根本让人摸不清路数。这信上,不知消息是好是坏。 片刻,顾俞的眉头皱起来,叹了一口气。将信递给了姜恒。姜恒不解,低头查看了一番。 “主子,临沧师父的意思是他要在清溪滞留几日才能回来,?” 顾俞道:“嗯。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 姜恒收了书信,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主子,您打算怎么办?” 实际上,顾俞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她想报仇,不只是为了父皇母后,身为曷国的太子,她不能忍受自己就这么放着那些因为赵子颐死去的曷国将士们。 她更不能忍受自己在曷国覆灭之后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地在仇人的身边,甚至卑微地贪恋赵子颐偶尔给予的温暖。 顾俞的脸愈发冷若冰霜,“等。师父未到,我们也无法调动师父门人的力量,只靠我们自己,恐怕连近赵子颐的身都难。” 赵子颐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这其实让顾俞有点慌乱。若是赵子颐派人找来,她情愿愚笨地与他们拼杀一番,哪怕是丢了命也在所不惜。 只是不能报仇,她怕是死了也难瞑目。 姜恒点头称是,冷不防道了一声:“主子今日可是上了街?” 顾俞一惊:“你如何得知?” 姜恒没回答,反而追问道:“那主子可听说有身毒人被杀死了?” 顾俞道:“见着了,官府来人的时候我刚要回来,那人……死状甚是惨烈。” 说话间,顾俞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还好萨拉此时不在身旁,她若是听到,恐怕心里也不好受。 “死的人正是先前与我们在茶馆纠缠的其中一人,那个大胡子的身毒人。” 这…… 顾俞大惊,那人身强体壮,交手的时候能看出来是个练家子。没想到不过几日,那人也死于非命了。 顾俞敛了神色:“怕是先前作恶多了,有仇人找上了罢。” 姜恒道:“的确是这样,我回来的路上听到传言,说那几个身毒人干着贩卖奴隶的买卖,和富商勾结敛了不少钱财。但是杀人者没留下一点痕迹。” “他这样的人就算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替他难过。”顾俞摆摆手,那人与她们无甚关系,她无心顾及。 姜恒闭上了嘴不再提这件事,他的目光看向了西面的一间屋子,眼神里有种探究的神情。 ———— 二更天,夜晚月光皎洁,庭院里蒙了一层淡淡地银光,梧桐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一个身影从临苑的屋顶上掠过,落在庭院里迅速躲进了一堵墙后。他身穿一席暗色长衣,蹑手蹑脚的找到了顾俞的卧房。 吱呀—— 窗子被轻轻推开,顾俞没什么动静,那人轻轻一跃,就翻进了卧房里面。 “顾俞……” 注视着顾俞的睡脸,他缓缓伸出了手…… 这些天顾俞觉得越发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她做梦太多,还是思虑过甚产生了幻觉。总觉得晚上有人在她的身边,但是她每每醒来,卧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怕不是闹鬼了吧。” 姜恒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顾俞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起来,脸上血色一下子退的干净。 姜恒立马慌道:“主子你别怕,我说笑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呢。” 顾俞白了他一眼,心脏仍然怦怦直跳。 说来惭愧,顾俞怕鬼。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每次听到有人这样说她都会认真地审视自己是不是在她不知道地时候做了什么亏心事。 好像,没有。 不,算是有。她总会梦到曷国死去的冤魂向她哭诉。 姜恒坐在石凳上,拿了棉布擦拭他的佩剑。顾俞同萨拉面对面坐着下棋,阳光正好,天气正好。 萨拉居然会下棋,这让顾俞很是惊讶。一般来说,连中原人都没有多少真正会下棋的,可她落子丝毫不拖泥带水,攻守合宜。几局下来,虽然不敌自幼受教的顾俞,但也让顾俞不会赢得那般痛快。 “主子主子,那个人又来了,我们按照您的意思拦着,可是……可是……” 哐—— 未及仆从说完,门口便传来一阵巨响。几个仆人围成一个圈,脚步却慢慢往后撤退。 中间,站着一个身穿雪青色衣衫的男子。他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 “顾俞,我想好了。” 顾俞怔怔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姜恒一下子从石凳上弹起,执剑立于赵灵均面前,剑指赵灵均的咽喉。 “慢着阿恒。” 顾俞将指尖的棋子放在瓮中,起身走到姜恒的身边。 “你还来做什么?我早就说了,不想看见你。” 赵灵均神色比起上次来见着明朗了许多,他的眼角微微垂着,一副懒怠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却让顾俞的心燥乱。 他道:“我回去想了想,你说的很对,我理当火速回到靖阳,然后便当没见过你一般。我也知道我你赶我走,是怕我因为你同皇兄之间的事情为难。” 顾俞道:“你少在这自以为是……” “我不回去。”赵灵均忽的抬眸,“不管你同皇兄有什么恩怨,我都不会介意,也不会插手。你是我……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我不想就这样走了。” 顾俞险些苦笑,这样一段剖白,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上门提亲来的。 她的声音冷了几分,甩袖回了屋,“你随便吧,阿恒萨拉,莫要搭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东隅(十四) 赵灵均觉得顾俞真的变了。 变得对他很是冷漠,再也不像之前一样调笑自己了。 三月三上巳节,当朝有在这一天去河边祓禊的习俗,惠州百姓最爱的便是这上巳节。尤其是年轻的男女,春风送暖,正是男女相会踏青的好日子。更有文人墨客聚集在一起,曲水流觞抚琴作诗。 “所以姜恒,为何这样好的日子,本王要同你们在这小小的别苑里浪费大好春光。”赵灵均躺在庭院中一处榆树下的青石板上,此时树叶尚且算不上茂密,却也是个乘凉歇息的好去处。 树影斑驳,赵灵均眯着眼睛,口里却发着牢骚。 姜恒在一旁抱着佩剑,盘腿坐在一方石凳上假寐,闻言睁了眼睛道:“主子身子弱,饶是已经到了春天仍旧受不得凉,再者说,再过几日便是十五了,临沧散人若是到时候不能及时赶回来,主子便要遭大罪了。” 这个赵灵均已经知道了,毕竟在宫里那段时间病发过一次。 他突然想到了当时将军大哥拜托他引荐姜恒给皇帝的时候,说的就是为了给当时还叫做云杳的顾俞治病,忍不住撇嘴道:“本王现在可算明白了,你和大哥合起伙来利用我。我就说大哥一向不管后宫里的事,怎么突然对一个琴师这样上心。” 一想起来就觉得气闷,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全然不知情的外人。 姜恒冷哼一声,不去理会他。 “阿俞怎么还没有出来啊……” 赵灵均拖长音调,因为不能去河边,顾俞偏偏对这上巳节执着的很,便让萨拉给她准备了兰汤沐浴。 所谓兰汤,就是将佩兰草同其他温和的药材一同煎了混着温水以作沐浴。虽然比不上水畔祓禊,但也是可以驱邪气,拂不详。 顾俞从少年时就被曷国先帝先后照顾有加,因着她身体不好,每年沐浴驱邪这步是必然要做的,久而久之顾俞也就习惯了。沐浴,熏香,萨拉给她穿上月白色的长衫,她的头发还未干透,几缕青丝蜿蜒在腮边,更衬得顾俞如一只小鹿般灵动妩媚。 “喂——阿俞,你好了没,我们出去……玩……吧……” 赵灵均从青石板上坐起来,他声音太大姜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看到他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僵在那里。 他一回头,刚好看到顾俞从房内出来,风姿卓绝,顿时了然。 “主子。” 姜恒起身,站在顾俞和赵灵均中间,挡住了赵灵均的视线。 赵子颐绕到他的身前,垂眸对上顾俞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方沐浴过后的缘故,顾俞的眼珠蒙上了一层水汽,比起往日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 “阿俞,我听说今日晚上有灯会,我们一起上街看看如何?” 顾俞没有理会他,从他身旁走过,坐到院中的石凳上,“萨拉,下棋。” 萨拉看了眼脸色明显垮下来的赵灵均,礼貌地冲他施礼,与顾俞对面而坐,摆开了棋盘。 赵灵均叹了口气,几日了,虽然顾俞没再赶他离开,但是不管他做什么如何拉下脸讨好顾俞,顾俞都视他为无物。 手上执一白子,顾俞其实并没有全心放在棋局上。 她的余光看到赵灵均脸上失望的表情,那双平素总是弯着的狐狸眼此刻也垂下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痒痒的,还有点闷得喘不过气来。 赵灵均识趣地没再言语,坐在顾俞旁边像一个孩子一样,探着头安静地看她素白的手指捏着棋子起起落落。姜恒道:“主子,这几日尚且小心行事,惠州近日不太平。” “哦,为何这样说?” 姜恒道:“那个死于非命的身毒人之后,几日里有三四起命案,死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非富即贵。死状皆同那个身毒人一样,官府对此也束手无策。” 言下之意便是,凶手还未抓到,万一被盯上就麻烦了。 顾俞顿住,复又捏起一子落下,“既然这样,那可要谨慎些,这几日便不出门了。” 赵灵均本觉得与自己无关,听她这样说心里仅剩的一点希冀也被打的粉碎。记起在皇宫时,他曾许诺要带顾俞出宫好好在靖阳城里玩一玩。 如今,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顾俞只觉得身侧目光灼灼,却不知赵灵均此刻想些什么。 再有几日便是三月十五,旧疾复发的日子。她和姜恒都没有药了,师父归期未定,若是想不到法子渡过这个十五,报仇就是一句空话。 报仇,报仇…… 恍然记起早几年赵子颐和赵宗吾随着奉国先帝一同来到曷国,顾俞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的赵子颐不是很受先帝喜欢,只是一个不受宠的二皇子,先帝甚至有意让他作为两国邦交的凭证留在曷国。 说白了就是人质。 那时的赵子颐身形小小的,还不如顾俞高。顾俞好心同他见礼,他却一点都不待见,总是躲在赵宗吾的身后,一副惶恐的模样。彼时赵宗吾刚从沙场回来,一身的英武之气,顾俞打心里怕他,自然不敢靠近。 “若不是母后叮嘱我要与他们好好相处,我才不要碰这样的钉子。” 顾俞脾气古怪,小小年纪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可能是父皇母后时刻向她灌输危机意识的缘故。她是太子,不管是男是女,她注定了要成为太子。为了这个位置,她从出生起就舍弃了身为女子的一切。 她胸前常年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十几岁身子刚长开的时候,每每都被裹布勒的掉眼泪。她哭,母后就会跟着她一起哭,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哄她睡觉。 但是懂得隐藏并不代表没有脾气,人前不说,人后她偶尔实在憋得难受,也会自言自语的埋怨一阵。 那日她又一次热脸贴了冷屁股,同母后说了母后却只道让她多担待一点。 “为什么我非得同他们好好相与不可,尤其是那个二皇子,总是一副害怕的样子。我又不是什么鬼魅……” 顾俞倚在荷花池的边缘,伸手往池里撒些鱼饵,泄愤一般猛地丢进去,害的池中的锦鲤四散游动,连饵食也顾不得吃了。 “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顾俞竖起耳朵,将手心里的鱼饵尽数丢在荷花池里,轻手轻脚的探过去。 隔着一片垂柳,顾俞看到几个世子围在那里。其中一个顾俞认得,是平阳侯的儿子,乳名阿成。他好似拽着一个人,一个小小的身形,背对着顾俞,看不清是谁。 她早就习惯了,平阳侯好战,他的儿子非常完美地继承了这一个性子,小小年纪便总同几个不好好读书的世子到处欺负人。 顾俞懒得插手,刚想抬腿离开,却见那个被欺负的孩子看向了这边。 待他扭过脸,顾俞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这群不要命的,连奉国二皇子都敢欺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三十九章东隅(十五) “住手!” 路见不平那绝对要一声吼,顾俞也顾不得前一刻她还在心里碎碎念赵子颐的不好,救人要紧,若是让阿成他们胡来,这二皇子怕要遭大罪。 到时候她怎么和父皇母后还有奉帝交代? 她撩起垂下来的柳枝,昂首挺胸地来到世子们面前。 “太子殿下,你来做什么?难不成也看这个小猴子不顺眼,想揍他两拳。若是这样,来……” 阿成在其他人的哄笑声中揪着赵子颐的领子,将他推到顾俞面前。 顾俞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赵子颐,他个子小小的,阿成比他高了很多,又刻意将他提起来。他的脚只能高高的踮起来才能不被勒着喉咙。 就这样,他的脸色也已经涨得通红。 顾俞很是奇怪,都这样被欺负了,他还是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仔细看了眼,她暗道糟,这几个下手没个轻重的,打人就算了,居然还打在脸上。那乌青的眼角,脸颊处还有一道抓痕。 真当奉国陛下不会怪罪他们吗? 她盯着赵子颐垂着的眸子,道:“阿成,把他放开。” “那可不行,这小子敢撞了本世子还不道歉,本世子气还没消呢,可不能就这样把他放了。” 顾俞将目光移到阿成的脸上,道:“你可知他是谁?” 阿成不屑,“自然知道,不就是奉国的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吗,听说他的母后毒杀奉帝的宠妃,被关进冷宫里没多久就疯了,我就算打了他,奉国的陛下也不会说什么的,大不了挨一顿骂。” 顾俞下意识瞥向赵子颐,她只当赵子颐怯懦的性子才导致他不受皇帝待见,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由。 赵子颐本来是了无生气地任由阿成拽着,听他这样说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趁着阿成同顾俞说话的时间,拉起阿成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啊啊——” 阿成的鬼哭狼嚎把顾俞吓了一跳,看热闹的世子们没想到这个软柿子还能反咬一口,一气之下竟然想一起动手。 赵子颐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还记得我这个太子吗!”顾俞大声喝住他们,趁他愣神之际一把讲赵子颐扯过来护在身后。 “你们可别忘了,哪怕奉帝不怪罪,难道赵宗吾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吗?你们欺负他的亲弟弟,他可不会善罢甘休。” 一听赵宗吾的名号,几人的面上明显有了惧意。看来赵大将军可谓是声名远播,连阿成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也难免怕了。 果然,阿成几个不敢再得寸进尺,可是也不服气,插着腰道:“太子殿下一向不过问这些事的,今日怎么突然这样反常,怕不是你……” 顾俞一惊,以为他要说什么惊人之语,拳头兀自握紧。 “你要巴结他?” 顾俞嘴角抽了抽,这个阿成,脑洞也是够大的。阿成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猜中了,忍不住道:“你要巴结也不该找他啊,他可一点帮不上你。” “……” 不用你管好吗? 打发了几句,阿成几人终于走了,顾俞长舒了一口气。这些人怪难缠的。 腰带被人拉了两下,顾俞转过头,笑眯眯地道:“哈哈,我就是路过的,你不用介意,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本太子就先走了。” 她这样说,没想到赵子颐竟然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跑走了。 跑走了!? 就算没有感动到痛哭流涕,起码也该道一声谢不是吗?尽管自己也没出多大的力气,但好歹也是帮他躲过了一劫。 这个白眼狼。 她愤愤的离开,暗骂自己多管闲事,那个臭小子就该给人欺负欺负才知道什么叫知礼节。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快了起来,顾俞却一日比一日憔悴。她感觉老是有人盯着她,她去荷花池喂鱼,背后就感到一股灼灼的视线。 根本不需要猜想到底是哪个小贼敢跟踪曷国金贵的太子殿下,因为他暴露的也太明显了。 顾俞起身,负手往附近的孑桦亭走去。孑桦亭,顾名思义,茕茕孑立,唯一颗亭亭而立的桦树作盖,远远看去,颇有一番滋味。 她走到亭中,坐在一方木凳上,“好了,出来吧,跟了我这些天了,还没玩够吗?” 她也不抬头,就这么静静地等着,果然一个双墨兰的靴子闯入她的视线。 “赵子颐,你老跟着我做什么?”也不跟她说话,就那么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偶尔顾俞回头,还能看到他藏起来的身形和露在外面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衣摆。 “你,很好。” 赵子颐小声地说出这三个字,却让顾俞吃了一惊。他们来曷国半月有余了,她还未听赵子颐开过口,没想到他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温文尔雅,佳人如玉。 仔细看来,赵子颐长得也不错,就是四肢瘦瘦小小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若是好好吃饭,再别这么怯兮兮的,可就算得上佳人了。 顾俞笑道:“你缘何觉得我好,我不过是路过看阿成他们不顺眼,稍微让他们吃瘪,若是觉得我是为了你,那可……” “不,你很好,很好看。” 未来得及收起来的微笑僵在脸上,这小子在说什么,难道看出她是个女人了?应该不会吧,她自生下来起就是一副男儿的做派,连百官都糊弄过去了,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已…… 她缓了缓表情,语重心长的道:“二皇子,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只能对你倾心的女子说,要不会让人误会的。” 不知道她的话赵子颐听懂了没,他愣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 后来阿成几人欺负赵子颐的事还是被发现了,据说因为他们看赵子颐不顺眼又想动武,不料被来找皇弟的赵宗吾刚好撞见,结果当然是赵宗吾将他们揍了一遍,还把这件事告诉了父皇。 至于那几个世子,一个个都禁足反省了。也是那天,顾俞才知道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原来赵子颐是同她一样的年纪。 今年十三。 之后再见到赵子颐,顾俞的眼里难免多了些怜悯。 可怜的孩子,到底是多不受宠才能饿成这样,连个子都不长了。或许是因为同情,在那个秋天,顾俞和赵子颐的关系慢慢好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四十章 东隅(十六) “阿俞,我想留在曷国。” 顾俞莞尔一笑,“怎么,二皇子乐不思蜀了?” 赵子颐低下了头,两颊和耳朵尖隐隐有发红的迹象。顾俞坐在藤条编制的秋千上,随意的晃来晃去,月白的常服下摆露出一双活泼的脚,晃得他神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顾俞此时却想了很多,听说赵子颐的母后死的早,他又不受陛下待见,一定在宫里度日如年。 “你若是想在这里呆着也无妨,只是再过一阵子我就不一定能陪你了,到时候,我可不能保证阿成他们不再来找你麻烦喽。” 赵子颐猛的抬头,“为何?” 顾俞大笑,“你以为身为曷国的太子可以什么都不做整日玩乐吗?父皇说要让我帮着处理一些政务,父皇虽然面上总是温和的,实际上对我可严厉了,我哪敢懈怠。” 除此之外,顾俞心有别的思量。赵子颐黏着她可以理解,毕竟从小除了宗吾将军就没人愿意同他玩耍了。 可是他有些太过了,简直像一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恨不得连自己沐浴更衣也要在外面等着。 两个大男人这样像什么样子,虽然顾俞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可别人不知道啊。昨日甚至母后都把她叫过去,话里话外暗示了一番。 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 她可太无辜了,一开始要她多与两位皇子亲近,如今又这样说。不过,顾俞自己也觉得赵子颐同她亲近过了头。 赵子颐脸上更加红了,随后不知为什么很干瘪的道了声,“哦。”然后竟然甩袖离开了。 顾俞莫名其妙,怎么还生气了? 那日起赵子颐连着好几天没再来找过顾俞,有时候无意间碰见了,他总会似有若无的躲闪。 这让顾俞有点赌气,“明明前几天还跟的紧紧的,这会儿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百无聊赖,哪里也懒得去了,整日窝在东宫里完成父皇给她指派的任务。无非是写上奏的折子,先给她看过,她将自己的想法誊写在一张纸上,随后一同由秉笔太监呈给父皇。 顾俞素来很有想法,这样的事务刚开始有些困难,很快就得心应手了。 等她有一点进步,父皇就会给她派其他的任务,并且经常找她讨论政事。愈发忙起来之后,她渐渐没工夫去想赵子颐的事了。 直到那天晚上,适逢她正在审批奏章,侍女来禀报说赵子颐来求见。 顾俞放下笔道:“让他进来吧。” 彼时已经入了深秋,在外面呆的久了就会沾染上一身寒气。 赵子颐进来的时候,顾俞差点没有认出来他。他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几乎只能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参见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夹杂着疏离和些许顾俞听不懂的情愫,有些隐忍。他从来都不叫她太子的,他都是叫阿俞。 “你怎么了?今天好似有些反常。来,坐这里吧。” 赵子颐没吭声,听话地坐在顾俞的对面,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手底下的奏折。 顾俞下意识将奏折收了放在一旁,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上好的碧螺春。 其实顾俞不喜欢喝茶,觉得比起茶来酒要好喝上许多。但是父皇说喝茶能够清心凝神,她就照做了。 至于为什么东宫常沏碧螺春,顾俞想,大概是因为名字好听吧。 赵子颐的视线转移到茶上,却并没有喝,他忽的抬起头,“太子殿下,这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顾俞被他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一愣,而后道:“兴许是情吧,父母的恩情,手足之情,夫妻之情。若一个人没了情,便同形式走兽无意。” 赵子颐道:“那若是世道不容情呢?” “这……”顾俞其实没明白他说的是何意,为何这世间会容不得情。 看她茫然,赵子颐又道:“若是你喜欢一只蝴蝶,想把她养在身边,可是周围的人都告诉你你不能养,太子当如何?” “若是寻常猫狗倒是没什么,蝴蝶,我怕是养不好。若是害它死掉了,当真不如一开始就打消这个念头。” 顾俞想了想蝴蝶五彩斑斓的翅膀,还是觉得这样的美好不应该被关在身边。 赵子颐沉默了许久,起了身,一瞬不瞬的看着顾俞的眼睛,“我却不这样想,有人不许,只因为他的权利能压过我。我赵子颐想得的,必定拼尽全力也要得到。” 说完这番话,赵子颐向顾俞一揖,离开了。 那日就是顾俞同赵子颐见过的最后一面了,因为第二日,被留在曷国美其名曰修习的赵子颐就同大将军赵宗吾一同回了奉国。 赵子颐走了之后,顾俞的日子就恢复了平常,没事的时候喂鱼,抚琴。若是师父回来了,就要去临苑住上一阵。 她的琴是师父教的,自打发现顾俞有这方面的才能之后便时常让顾俞抚琴。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春日,夏风,秋叶,冬雪。 饶是顾俞不想知道,奉国的变化却总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奉国太子四皇子暴毙身亡,太子之位空缺。 二皇子赵子颐在一次早朝上自荐去了西南治水,效果显著,立了大功。 赵子颐被册封为太子。 奉帝因病退位,太子继位。 …… 顾俞也忍不住感慨,当时那样怯懦软弱的皇子,竟然有一天成为了一国之君。那要付出何等的努力。 “我赵子颐想得的,必定拼尽全力也要得到。” 那日他这么对顾俞说,想必他口中的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是这一国之君的位置。 再后来的时候,父皇开始日夜忧心,时常叹气,有消息道平阳侯心有反意,勾结了一些亲王意图谋反。 她也连带着几天没睡一个安稳觉。 再再后来,就是平阳侯同大奉国的军队里应外合,屠了皇宫内所有的人,逼死的父皇,刺杀她的母后。 那时候抱着愈发冰冷的尸体,她在想什么呢。哦,她后悔了,若是在赵子颐入宫的时候便由着阿成他们欺负他。 那么如今,父皇和母后就不会死。他有了权利,成了一国之君,在顾俞眼里不过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她亲眼看着母后的尸体被抬走,赵宗吾站在她的面前满目尽是同情…… “阿俞……阿俞?” 从梦里惊醒,顾俞抬头,对上赵灵均的眸子,眼眶有些酸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东隅(十七) 顾俞猛然撞上赵灵均的眸子,从他黑亮的眼中,她看到了小小的,模糊的,她自己错愕的脸庞。 “阿俞,你是做噩梦了吗?”赵灵均担忧道。 顾俞抬起手,抚上脸颊,触及到了些湿润。 她哭了? 怎么就梦到好几年之前的事呢?她早已不在庭院里了,从镂空的窗子看出去,是一片空洞的暝色。 赵子颐离开那日,也是这样的夜色。 赵灵均手忙脚乱,却不知道如何安慰顾俞,犹豫了一阵,他往前一步,伸手将顾俞抱进怀里。 “你在做什么?” 顾俞的声音还带着醒来时的喑哑,赵灵均的手臂下意识一僵,随即将她抱的更紧。 “我……我看你难受……” 他的声音好像是从胸前传出来的,顾俞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能听见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傻瓜。 顾俞心里流过一丝暖意,她真想就这么在赵灵均的怀里,贪恋他对自己的温暖。她刚闭上眼睛,一张带血的面孔就浮现在脑海中。 “啊!”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猛然推开赵灵均,嘴唇惨白的不见一点血色。 她指着被推得退后一步的赵灵均,尖声叫道:“你走——你走开啊!” 她从床上坐起来,一股躁动席卷全身。旁边的木柜上有一盏烛台,烛台底下一只白瓷茶碗被映照的有些微红。 顾俞一把拿过瓷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朝赵灵均扔过去。 多亏赵灵均身手灵活,虽然被推了一下也不至于失了神,茶碗几乎贴着他的鬓角飞过,砸在了他身后的墙上,摔得粉碎。 “主子!出什么事了?” 姜恒本就在外守着,一听见动静,手按着腰间的剑柄冲进了房间。 顾俞的眼中失神,头发散落开,转动眼珠扫了眼惊恐的姜恒,再瞥到赵灵均笔直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往前挪了一小步,道:“阿俞……你怎么了?我错了,我不该抱你的,我下次不会了,你莫生气……” “什么!?”姜恒眸光如刀如剑,恨不得将赵灵均揍一顿。 赵灵均就像没注意到姜恒杀人的目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俞的脸,又往前迈了一步。 “站住。”顾俞冷言道。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阿恒,把他带出去。” “是。” 赵灵均不想离开,他想问顾俞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姜恒已经点了他的穴道,将他直接拖了出去。 顾俞深深地抱住自己的头,她又头疼了,脑袋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为什么?为什么赵灵均一靠近,她就不就自主的想到梦里那样残忍的场景。 这是要告诉她,背负着这么多人血泪的自己不配拥有哪怕一丝温暖吗? 她捂着头,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很快,萨拉就来了,她捧着一碗白粥,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床边,伸手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顾俞的后背。 “萨拉,我没事。” 萨拉冲她微微一笑,手指在她的背上画了几笔。 顾俞道:“是吗,我也不是你看到的那般坚强果敢,不过萨拉,我真的没事。” 外面已经没有一点动静,赵灵均大概已经回去了。就算他想要留在这里,姜恒也能想办法让他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马上就要到十五的缘故,顾俞又开始发热。几乎是整夜整夜的睡不好,第二日昏昏沉沉,眼看着脸颊都要凹陷下去。 赵灵均自恃脸皮够厚,仍旧雷打不动每日都来临苑看望,大多时候也带些上好的药材,给顾俞煎了服下,还是没一点见好的迹象。 到最后,顾俞连饭都吃不下去了,瞧了大夫,说她忧思成疾,加上先天体弱,怕是药石无医。 大夫的话临苑上下谁都不信,真烦诊断完姜恒一气之下将大夫揍了扔了出去。 “主子,你这又是何苦呢,何必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忧思成疾,到底是一个人想了多少才能给自己折磨成这样。萨拉没见过这样的顾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姜恒不死心,立刻又派人去寻临沧散人的落脚处,一边买了许多补气血的药材。 赵灵均居然是最镇定的一个。 他每日都来,却什么也不做,不急不躁陪在顾俞的身边,守着她。他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沉稳又安静。 顾俞心里觉得好笑,赵灵均一点都不适合这样,他应当是热烈的,哭也好,笑也好,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好困,好累…… 顾俞眼睛酸的支撑不住了,身体的力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要睡了,赵灵均怎么还不走。 “主子,主子!临沧师父回来了!” 师父?顾俞听到这个名字,复又睁开了眼睛。一团灰青便到了她的床边。 “师父……”顾俞开口喊了一声,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觉得眼皮被一只手撑开了,有声音在她耳边炸开:“小鱼儿你这是干什么呢,才多久不见就搞成这个样子啊?药呢?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都说了不能停。还有阿恒是怎么看着你的……” 师父还和以前一样,碎碎念起来就没完。顾俞心里一热,用比刚才大些的声音道:“师父,你好吵。” 临沧散人白了一眼顾俞,扯着嗓子吼道:“阿恒,东西准备一下。” 同之前一样,姜恒火速准备好了临沧要用的东西。一些看似简单的药材,还有一套银针。 赵灵均还未走,临沧没有赶人的意思,他便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静候。 一个时辰过去了,顾俞的脸上,头顶上,手臂上扎了不少银针,场面看上去有些可怖。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顾俞仿佛昏死过去,脸色依旧苍白,赵灵均暗自握紧了拳头。 临沧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等他终于收了银针,天色也昏暗下来。将银针收进布袋子,他一个人径直去了厨房。 临走叫了萨拉帮着煎药。 “姜恒,阿俞她……怎么样了?” 姜恒摇了摇头,“主子的病一直是临沧师父看护着,虽然是娘胎里带的,但是随着慢慢长大,病情也变化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细细诊治一番,开的药都是不同的。什么时候醒来,要看药效如何了。” “主子一定会好的,临沧师父在,她一定会好的。”姜恒道。 赵灵均点了点头,“没事的……”他的声音飘忽,不知道是安慰姜恒,还是——安慰他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四十二章 东隅(十八) 转眼到了十六日下午,屋外狂风大作。 饶是将房门尽数掩了,也有风从门窗缝隙中灌进来,带起呜呜的低鸣。 临沧又配了一副新的药方,亲自给顾俞端进来。这药方,便是顾俞保命与否的关键,若不是她的病非同寻常,临沧大可以拟了方子,给顾俞调养。 可怪就怪在,顾俞的病可不是一张方子能治好的。 他一开门,带起一阵凉意。 赵灵均从榻边的板凳上站起身,走到临沧身后,重新关紧了房门。 “小子,你可以回去了,小鱼儿没什么大碍,兴许过两日就能醒,你看起来可不必她好多少。” 有临沧在,赵灵均站的稍远了一些。他道:“顾俞醒了我就走。” 临沧叹了一口气,将顾俞扶起来,赵灵均赶忙上前帮忙。 “师父,顾俞她……为何会得这样的病。” “你叫什么师父啊,别乱叫,我可不是你师父!”临沧大声反驳,面上尽是不满。 赵灵均喂药的手一顿,随即道:“失礼,临沧散人,还请告知晚辈。” 临沧笑眯眯地看着他,“真想知道?” 赵灵均点头。 临沧道:“你可知曷国前皇后,也就是小鱼儿的母后,只生下了小鱼儿一个。” 赵灵均道:“有所耳闻。” 早就听闻曷国帝后情谊深厚,相敬如宾。曷帝甚至为了皇后不顾朝臣反对,遣散了后宫佳丽,许诺一生只有一位夫人。 倒也算得上一段佳话了。 临沧哂笑,“皇后本可以生养更多的孩子,却只留下了小鱼儿一人,哪怕撒下弥天大谎,赔上小鱼儿的一辈子,也要将她推上太子之位,为什么?” 喂完药,临沧扶着顾俞重新躺下来,盖好被子。 他道:“皇后既不是身子弱,也不是不能生。而是怀胎十月的时候,着了奸人的道,有宫女在吃食上动了手脚,险些一尸两命。” 赵灵均大骇,这意思就是顾俞险些就会夭折。 “那后来呢?” 临沧道:“多亏当日我恰好回到惠州,听闻皇后腹痛难忍,几欲昏迷,便同来禀的内监一同进宫,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抱住了两人,却让小鱼儿落下了这个病,皇后受惊,心有余悸,竟不愿再生一个皇子。” 而后的事便众所周知了,曷帝得一子,喜不自胜。封作太子,请最好的太傅教他文韬,让当朝大将军教他武略。 奈何此太子文武皆是平庸,却难得弹得一手好琴。 “小鱼儿的琴还是我教的呢。” 临沧颇得意,赵灵均仔细打量着他,觉得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曷国的百姓,无人不知晓这位医术高明的临沧散人。却几乎没人知道他来自何方,师从何人。 称其为散人,只因临沧喜欢四处游历,能找到他并且寻医问药的很少。口口相传,便演变成了今日这样,临沧也被一些人当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人。 只是这位神人…… 赵灵均打量他一番,只见他头发如回来时那样散下来,一身农家常见的青布衣衫,上面还有缝补的痕迹。 低头看,他的靴子磨破了一个洞,甚至还露出了一根脚趾。 这……不想是神人,倒想是个疯癫子。 察觉到赵灵均在看他,临沧也低头看了一眼,随即笑道:“事出有因,不太方便解释。你只要知道,我平素十分整洁,仙风道骨便是。” 临沧离开,赵灵均又坐回到榻边,把手伸进被子底下,摸索着勾住了顾俞的手指。 他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脸轻轻地贴在上面。 “我一开始说的朋友什么的都是假的,之前不知为何,这几日你病了,我才恍然发觉自己到底对你是怎样的心思。” “若是你醒着,定然要说我不正经了。的确,你我不过见了几面,交情连朋友都算不上,我却泥足深陷。” 赵灵均把脑袋贴在顾俞的掌心,她的手掌冰凉,对比之下,赵灵均的脸几乎热的要烧着。 他轻笑,狭长的眼睛眯起来,“你可莫要笑我,怎么说我也是个王爷。若是你醒来,我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 一夜的风不断呼啸,到了早上才堪堪静了下来,顾俞觉得自己睡得太久了,旧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试着睁开眼睛,抬头是熟悉的床帐,屋子里还有一种淡淡的药草香气。顾俞抬了抬左手,她恍惚中感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如此看来,怕是昏睡时梦了一场罢了。 “吱——” 房门被打开,顾俞瞥见了红色的裙摆,还未开口唤一声萨拉,那抹红色就夺门而出了。 顾俞转过头,看来,她又躲过了一次。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她在地府的边缘游走了这些年岁,指不定哪天就真的烟消云散。 不,她还不想死。 死了,到了地府,父皇母后该如何怪她呢。 她不敢死,曷国的冤魂会将她生吞活剥,会在她耳边不断地指责。他么们会叫她叛徒,会扯碎她的太子衣冠…… 幸好,她还活着。 萨拉很快就回来了,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姜恒和临沧。 “主子,你感觉如何?” “小鱼儿,感觉如何?”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在耳边,顾俞虚弱的道:“无碍。” 姜恒明显松了一口气,顾俞侧过脸,仔细辨别着姜恒身边的临沧。随后,她挣扎着起身,一把抱住了临沧的脖颈。 “师父,师父……” 顾俞能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她看到师父,一时间委屈,无助,孤独,恐慌,一下子从心底爬了出来。 临沧轻轻的拍她的背,“许久不见,小鱼儿居然这样挂念师父的吗。好了,这么大了还同黄毛丫头一般,给我继续躺着。” 她在临沧的袖子上抹了把眼泪,随即躺回到榻上。 同师父大概两年未见了,师父还同两年前一样,细长的眸子,薄薄的唇,脖子和耳垂之间的地方,一粒朱砂痣格外鲜红,衬得他原本寡淡的脸也带了一些生机。 再看身上,顾俞木然道:“师父你可是被打劫了?” 劫财还是劫色? 这是顾俞第一个想到的问题,但她并未讲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东隅(十九) 见着顾俞平安无事,姜恒与萨拉便安下心来,两人相视一眼,极有眼色的离开了卧房。 “小鱼儿,许久未见,可否惦挂念为师啊。”临沧倒了盏茶水,咕咚咕咚便灌下去。 还未见着师父的时候,顾俞想过要如何如何解释发生的事情,如何如何求师父相助。 到了关头,她却觉得无比的委屈,“师父,你为何还能这样若无其事,你可知曷国没了,我的父皇母后没了,这一切都是因为赵子颐。是他杀了他们,让我变成了一个蒙在鼓里的罪人。” 临沧的笑容渐渐凝固了起来,他道:“师父知道。” 他算得顾俞病急,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听了不少消息。奉国起兵,同平阳侯里应外合一举端了皇宫,胁迫曷帝退位。帝不遂其意,自刎于殿中。 顾俞眼眸低垂,“师父也觉得我报不了仇?师父也认定我应当将这些血仇忘得一干二净,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浑浑噩噩的度过这一生?师父,你不明白,若是没有仇恨,我便一天都活不下去。” 多懦弱无能,她这个太子简直是窝囊。 临沧道:“小鱼儿,你觉得如今天下如何?百姓生活的如何?” 顾俞不知他为何这样说,一时竟无言以对。 临沧见她低头思索,叹息道:“你可知为师一路回来,看到的是怎样的景色。曷国被吞并,或许你无法释怀,可是对于百姓来说,奉国国土辽阔,兵力强盛,来往的商贾更是络绎不绝,他们的日子比起往日却是更好了。由此来看,你觉得赵子颐这个皇帝做的如何?” 顾俞身在太子之位,眼见的是群臣递上来的折子,听的是官话。仔细想来却从未真正的见过百姓的生活。 她承认,赵子颐是位明君。 但是,明君又怎样。她能接受朝代更替,却无法接受赵子颐对她的至亲下了死手。在身为太子的同时,她更是一个人。 顾俞眼眶酸涩,喉头如同卡了一片干枯的叶子,她道:“师父,我做不到。做不到不去怨恨。” 那一夜顾俞到底是两行清泪抱膝苦苦想了一夜,临沧离开的时候让她莫要多思,先养好伤再说。 ———— 一切安顿下来,临沧终于不再是脏兮兮的乞丐模样,换上了他一惯的月白衣衫,束起了发髻,腰佩一柄折扇,倒有了些谪仙的意味。 顺带还医好了萨拉的嗓子。 萨拉的嗓子是灼伤,本是几乎不可能医治得好。但临沧可不是那些凡夫俗子,几副药喝下去,萨拉便能好好的开口说话了。 “多谢临沧散人。” 萨拉扑通一声跪在临沧面前,声音颤抖,“多谢临沧散人,多谢主子,大恩大德,萨拉铭记于心。” 顾俞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此番大的变动结束,想必能安稳个两三年。她裹着披风,将萨拉扶起来。 “先前说了叫我顾俞便是,师父他最爱多管闲事,觉得有趣还来不及,你不必太过挂怀。” 临沧一听瘪了嘴,伸手戳了一下顾俞的肩膀,刻意捏着嗓音道:“小鱼儿怎么这样说为师呢,为师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唉,算了,女大不由爹啊。” 顾俞见他假意抹泪的模样,打了个寒颤,不去理会他,扭过头继续道:“先前我于茶馆中救下你,见你伤的重便自作主张将你带回别苑。如今你已经痊愈,去留应当再做抉择。” 她本意是怕委屈了萨拉,一个从身毒来的女子,无亲无故的,就不想回到身毒去吗? 没想到她话音未落,扑通一声,萨拉再次跪了下来。 “你这是……” “萨拉愿追随主子一生,成为主子的利刃和盾,往后,主子便是主子,萨拉认定了绝不反悔。” 一口一个主子,顾俞心道这孩子怎么变得同姜恒一般,不过……罢了。 她醒来有好几日,赵灵均却一次都没有来过。听萨拉说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一直照顾在侧,寸步不离。 大概,是没了兴致吧。 也是,换了她自己,若是摊上像自己这般变化无常的人,也会没什么耐性。这么一想,赵灵均还颇有些毅力。 这样也好,正如她期望的那般,往后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天南地北,再也没什么交集。 萨拉嗓子好了之后,顾俞才终于觉得她是个孩子了。一直说个不停,她道她身毒的屋子可漂亮了,家中还养着一只猎鹰。 她道身毒人在家吃饭是直接抓着的,第一次来中原,筷子都不会用。 顾俞知道了许多她不曾知道的事情,比如身毒是个怎样的地方,比如萨拉的妹妹和母亲是如何死的。 讲到妹妹,顾俞心里一揪。想起来她的妹妹是死于那几个身毒商人之手,不过如今那些商人都死了。 虽然不知道杀害他们的是何人,但对于萨拉来说,应该算得上一种慰藉。 没有赵灵均插科打诨死缠烂打的日子,顾俞终于不再动摇。在她的坚持下,临沧答应借给她几个人。 “小鱼儿,为师这么做并不是认同了,你有报仇的权利。为师只求一点,若是失败了,切勿感情用事,逃命要紧。” 顾俞知道,师父并不想让自己去冒这个险,逝者如斯,生者长已矣。那可是她的至亲,师父又怎么会懂呢。 他又没有目睹过至亲离开,怎知那是一种何等的心痛。不报此仇,她枉为人子。 于是她开始计划,赵子颐定然不知她已经恢复了记忆,大可借此回到皇宫,骗取他的信任,而后找机会下手。 事成之后,便有师父的人能助她出宫。 她在烛火下细心的擦拭萨拉送给她的虎爪刃,收在了鹿皮口袋里。 “主子,何时动身。” 姜恒抱剑而立,对于顾俞的计划,他一句质疑都没有,更遑论阻止了。他的命,注定是顾俞的,要做的,就是跟随。 顾俞道:“三日之后。” 此事不可拖延,还未知宫中情况如何,拖得越久,只会越遭人怀疑。 顾俞计划好了一切,怎么行事,如何逃脱,甚至怎么避开赵灵均,却没想到,竟然临时生了变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东隅(二十) 她要走了,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顾俞便想着临行前再去一次汤饼摊,同阿婆道个别。 原本一来二往阿婆早就将顾俞当做自己女儿一般,这下听说她要离开,握着顾俞的手不愿意松开。 “你说说老婆子我这里才热闹没几天,又要冷清起来了。”阿婆说着,眼泪就掉下来。 顾俞难得笑道:“阿婆莫要伤怀,等我事情办成,自然会回来的。” 阿婆用衣袖沾了沾泪,叹道:“还想着若是我儿回来,定要让他同你见上一面,唉,我家儿子果然还是没有这个福分。” 顾俞早已习惯阿婆这样的话,并未介意。安慰她道:“若是有缘定然不想见也会见的。” “阿恒。” 顾俞唤了一声,站在一旁等待的姜恒将一只木匣子奉上来。顾俞将匣子交到阿婆的手上,“阿婆,这件斗篷留给你,算作一个纪念。” 那斗篷一看就是名贵的东西,做工精致,竟是缎面的。她一个穷摆摊卖汤饼的,哪能收人家这样贵重的东西。 她连连推脱,顾俞握着她的手道:“阿婆若是不收,那我以后便不来了。近几日仰仗阿婆多照料,一点心意而已,阿婆莫要再驳我的面子。” 顾俞一再劝说下,阿婆终于妥协了,将匣子仔细收好了放在了里间。 汤饼还未吃完,顾俞坐回去。她舀了一勺汤喝下,觉得有些不舍。这样的味道,大概很久不会见到了。 她吃饭的时候很安静,脑子里思考着如何完成自己的计划,眼角无意间瞥道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灵均!?” 顾俞拍案起身,姜恒也看到了,两人相视一眼,顾俞低下头。说好了不再纠缠,此刻赵灵均做什么与她何干。 这么想着,顾俞又要坐下,下一秒却警铃大作。赵灵均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带着斗笠行迹诡异的人跟着。看那人的视线,不好!赵灵均有危险。 顾俞连忙示意姜恒跟上,她将一锭银子放在案几上,也匆匆跟了过去。 一刻钟后,顾俞同姜恒跟到了一处酒楼——万和居。那可疑的人和赵灵均都是在这里消失的,这酒楼是惠州最大的酒楼,来往的人鱼龙混杂,想找人怕是不容易。 “阿恒,分头找。” 她有些担心,来的路上恍然想起近日频频发生的杀人案,被杀得或有钱或有势,而赵灵均又是个行事不知收敛的人,被盯上也不足为奇。 “这个笨蛋王爷。” 顾俞一边暗自将赵灵均骂了一通,一边四处寻找他的身影。万和居里谈生意的多是大户,开罪不起。她只能一个一个房间挨着看过去。 “啊——杀人啦——” 顾俞大惊,忙向着呼声跑过去,就在二楼。 她跑的飞快,脑袋里只想着一件事,若是被杀得是赵灵均,她断然要让那凶手陪葬的。 不行,她不敢想,赵灵均不能死。 那日昏迷时赵灵均在她耳边说的话,她还没有来的急听他亲口对自己说,他还…… 顾俞赶到厢房的时候,姜恒也闻声赶来,强压下恐惧,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地上躺着的人。 “主子,不是六王爷。” 顾俞觉得自己的紧迫感一下子被抽走,浑身的力气也离她而去,险些跌坐在地上。 万幸。 两人上前查看,死的人顾俞不认识,看起来像是别处来的,胸口处有利刃划出的伤口,血肉翻飞。 姜恒挡在顾俞面前,道:“主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走吧。” 的确,发生了命案,官府的人不久便会赶到。继续呆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只能平添麻烦。 既然赵灵均没事,她便回去了。 一抬脚,顾俞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弯腰捡起,却发现是不知谁掉的一只金铃。 金铃…… 顾俞皱眉,莫不是同她想的那样。 “站住!”姜恒忽然大喝,顾俞回头,见一道黑影从窗外闪过,姜恒忙飞身追了出去。 “阿恒,小心行事。” 那个黑影应该就是凶手了,若是追上,正好可以询问他为何要跟着赵灵均。对于姜恒的身手,顾俞绝对的信任。 那接下来,她就回府等消息便是。 顾俞刚走出房间,就感到手腕被人紧紧地箍住。 遭,那人有同伙。 “你放开,放开——”顾俞顿时慌了起来,虎爪刃未带在身上,若是这人对她出手,她那点皮毛功夫,撂倒一个强壮的男人是不可能的。 再说这个男子…… 顾俞抬眼看过去,这个男子,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赵灵均!你拉我做什么。” 赵灵均没有搭理,他看起来好像在躲谁一样,拉着顾俞一路小跑。 知道是赵灵均,顾俞的心算彻底放到肚子里。没人要拿自己的命,赵灵均也没被开膛破肚。 直到离万和居很远了,赵灵均才松开了顾俞的手,扶着腰喘着粗气,“你,你没事吧。” 嗯?她能有什么事啊。 赵灵均又道:“我方才听见有人被杀了,就跟着一起往外跑,没想到看到了你。你说你一个弱女子,没事来那做什么?姜恒那小子呢?” 几日没见了,这一见赵灵均就是在数叨她。顾俞淡淡道:“他去追凶手了。” 顾俞不想问赵灵均为什么在这,既然他好好站在这里,就说明那个凶手的目的不是他。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两人很是默契地都不说话,也谁都不看谁,各怀心思。 顾俞想的是昏迷的时候赵灵均在她耳边说要同她表明心迹,今日再见,莫不是他就要说了? 半晌赵灵均唤了声:“阿俞。” 顾俞身子一颤,赵灵均是头一次唤她阿俞,自从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后,他便很正经地叫自己顾俞了。 “嗯。”顾俞淡淡地应道。 赵灵均继续道:“那……今日没事就先回别苑吧,我送你回去。” 顾俞哑然,他……不准备说吗? 也对,赵灵均想必就是随口一说,倒是可笑如她,还暗自揣测了许多。 她笑笑,“好。” 两个人肩并肩走着,彼此离得很近,顾俞一伸手就能够到他的衣袖。但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阿俞。”赵灵均忽的站住了,顾俞停下脚步,扭头看他。 “我有话想同你说,明日寅时,在方才那个地方,等我。” 说完,赵灵均便转身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顾俞的视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四十五章 骤雨(一) “你说什么?” 顾俞不解地看向姜恒,她方才在想同赵灵均的寅时之约,思绪飘散,突然意识到姜恒在等自己的回答,耳根便有些发红。 姜恒道:“凶手身手不凡,轻功远在我之上,一时不察,让他给跑了。” 竟有人能甩脱阿恒! 看来那人的确武功高强,那样说来,事情并非她想像的那样。不可能是她,她手脚还有伤呢。 她拼命这么告诉自己,一个才十六岁的不谙世事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呢,一定只是巧合。 饶是自言自语了无数次,当晚饭时望见萨拉的脚踝,顾俞的身子还是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她同自己问安,给她夹菜,眼睛却从不往顾俞这边瞧。 那样纤细的脚踝,因为穿着身毒的衣裳,总是露出来一节细白的脚踝,那里原本应当戴着一串红绳串的银铃的,如今却空空如也。 顾俞直勾勾地盯着萨拉的脚踝,嘴唇变得苍白无血色,她颤抖着声音问道:“萨拉,你的铃铛呢。” 她多希望萨拉告诉她,说她不小心丢了,说被跑来偷鱼吃的花猫咬断了,只要她能像往常一样,笑着摇摇脑袋。 但是她却清晰地看见,听到自己的问题之后,萨拉便从头到脚化作了一尊雕像。她木讷地转过头,嘴角扯了扯。 说啊,说你不知道。 顾俞的心高高地悬起来,她有点怕了,后悔自己这样问了。她的心脏因为紧张瑟缩的发疼。 终于,萨拉朝她微微笑了,她道:“没想到被主子发现了。” 她说的那样轻巧,就像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那可是杀人,断断续续七人的性命。 顾俞已经无法呼吸,她深吸一口气道:“为何?” “为何?”萨拉喃喃地重复了一次,好似这两个字是多么的奇怪。 她淡淡地笑,“因为他们都该死,主子,他们该死。他们杀了我的爹娘,折磨我和小妹,我小妹死了啊,被他们活活打死的。主子,你可知道眼睁睁看着至亲的血一点一点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说着这样恐怖而压抑的话,眼角却依然带着淡淡的笑,顾俞无法想象那个场面,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自以为救了萨拉,却没注意她的思虑。 萨拉起身来到顾俞面前,执起她的手道:“我杀掉的那些人,全都该死。他们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将卑微的身毒女人卖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大富大贵的中原商人。被卖出去,就意味着已经走进了鬼门关。” 这话让顾俞想到一些事情,她未留意,线下西西想来,被杀死的人除了一开始那个大胡子一伙的,就是小有名气的富商。 顾俞低头看着萨拉的表情,鼻夹隐约嗅到一股子血腥味。 “你受伤了?” 萨拉一征,侧脸看了一下肩膀,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主子果然太心软了,这种情况居然先关心我的伤。” 她穿了一件红衣,肩上仍被染了一处暗红,那伤……应当是姜恒的剑所致。先前姜恒只道没有追上凶手,却一剑砍中了凶手的左肩。 这种情况顾俞该说什么?她不知道,默默的去取了伤药,一双手伸向了萨拉的肩头。 “主子……” 萨拉轻呼,下意识往后躲闪。 顾俞一把拉过她的手臂,意料之中地听到倒抽气的声音。 “伤口,留着等恶化吗?” 这下萨拉彻底震惊了,顾俞也知道正常情况她应当好好数落萨拉一番,说些这不该那不该的场面话,或许气急了还可以趁机将她赶出去。 即省了麻烦,也落得清净。 但是,她做不到。她明白萨拉所想,毫不怀疑,若是换做她,也绝对不会比萨拉更加理智的。 直到伤口包扎结束,顾俞和萨拉都没有说一句话。顾俞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坐下来吃饭。 而萨拉,早已泪流满面。 她的眼泪滴进了汤里,苦涩不堪,或许正是顾俞的反应击溃了她的心,她第一次,如同一个孩童一般,抽噎出声。 那些死的人该死,顾俞就是这么想的。或许是出于同类的惺惺相惜,或许是因为别的,她总觉得不能让萨拉离开,不能抛下她。 第二日一大早,顾俞便请来临沧散人。姜恒抱臂立于一旁,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萨拉,简直要用眼神将她刺穿。 顾俞知道,姜恒这是在表达对自己这样决定的不满。留一个杀人犯在身边无疑是将随时会发狂的猛虎带在身边。 这是她下的注,若是赌输了,输便输了。 临沧准备了易容用的薄刃匕首,针线和白布,他看着躺下来的萨拉,道:“你真的决定了,这样的易容,若是想反悔可没那么容易。” 萨拉坚定地看了顾俞一眼,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机会,顾俞给予她的一个改头换面的机会。哪怕那些死的人是罪有应得,萨拉也不该这么做。 如今有头有脸的人死了,官府定会彻查,易容,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临沧见多识广,医术高明,区区一个小小的易容术,只用了两个时辰。 顾俞再看到萨拉,不觉眼前一亮。 “这……还是那个臭丫头吗?”姜恒显然也惊奇不已,围着萨拉看了两圈,接触到萨拉的目光,才端起他一惯的架子,退到一边站着。 如今的萨拉,看起来已然同一个中原人无异,她的面容温和了许多,没了身毒的棱角分明,多了些柔和。 顾俞道:“既然已经决定抛弃之前,那么连名字也一同丢掉吧,从今往后,你的名字便是——顾岚。” 岚,山风。 “顾岚……顾岚……”顾岚念了许多便自己的新名字,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来。 顾俞发现,饶是变了个样子,她仍旧笑起来像一缕温和的山风。 临沧收了东西,凑到顾俞耳边小声道:“小鱼儿为何执意留下她,非亲非故,赶走不是更好?” 顾俞抬了眼睛,“不知为何。” 不知为何,不问结果。缘来缘去,但因此心。 她相信,顾岚,绝对不会再杀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四十六章 骤雨(二) 自昨日一番收拾,顾俞差点忘了同赵灵均的约定,差两刻钟未到寅时,她匆匆换了一身藕粉色的罗裙,顾岚给她将发髻好好的盘起来。 “时间不多了,阿岚我走了,阿恒回来时你只会他一声,就说我上街去了。” 阿岚点点头,顾俞几乎是一路小跑,路过庭院的时候,碰上临沧散人从外面回来,来不及同他解释,顾俞道:“师父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临沧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上半句,顾俞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 他摇摇头,回了房。 顾俞脚步匆匆,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她为何这样紧张,不过是见上赵灵均一面而已。 “呼……” 她深呼吸,刻意放慢了脚步。明日就要进宫了,无论赵灵均要同她说什么,她的决定都不会变。 若是他说了那样的话,自己会动摇吗?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不愿见到赵灵均了。她要有些骨气,有些理智就该现在立刻转身回林苑,老老实实准备明日进宫。 她已经找人打听好了,明日赵子颐要去临近的常州视察,到时她便借机同赵子颐见上一面。 她心里清楚不该来,腿脚却由不得她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顾俞已经到了说好的地方。 此时时辰尚早,这片地方又是个清净地,顾俞站在一棵榆树底下,留心着来往的人。 她苦笑不已,万一赵灵均真的同自己想的那般,将自己昏迷时听到的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她要怎么办才好。 倘若借此要她放下自己的仇恨,将过去一笔购销,她能做到吗?回答显而易见——不能。 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来的,今日同赵灵均相会,多半是最后一次了。她有种感觉,自己一定会回到宫里去的。 事成,她与赵灵均便是仇人了,杀兄之仇,如何能放的下。若是不成,落到赵子颐手里,她的命怕是就保不住了。 找回记忆以后,顾俞再细细思索之前赵子颐的一举一动便觉得蹊跷。他言行不一,心情也时好时坏。 还记得漪夫人被打入冷宫那日,她去求见赵子颐,殿中充斥的檀香味。顾俞一进去便被呛到了,那样浓烈的气味,为何赵子颐一点不适都没有。 消失这样长的日子,怎会不招人怀疑。 姜恒连夜去了趟常州。为了顾俞的安全,他定要亲自一一查过才可。回了林苑,却没见着顾俞。 “主子呢?” 顾岚正在庭院中打扫,闻言抬头道:“主子一大早便出去了,让我只会你一声,好似她与人定好了寅时见面。” 寅时? 姜恒抬头一看,暗道不妙,转身就要往外跑。顾岚拉住了他的衣角,“主子出事了?” 姜恒道:“别问,来就跟上。” 来不及多说,姜恒额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顾俞能去见的,除了赵灵均还能有谁?说若是其他人,主子定然会叫上姜恒一道。 但如果是同赵灵均见面,这会儿都已经卯时了。 顾岚身手不错,二话不说跟了过来。两人漫无目的的到处跑,将顾俞有可能去的地方一一查过。 顾岚很是后悔,为何早些时候没问顾俞去哪里。 她道:“这样太慢了,你我分两路去找,然后在这汇合。” …… 顾俞抬头望着天,云慢悠悠地移动,日光一会儿照下来一会儿又被挡上,时明时暗。顾俞的心也时明时暗。 “该死的赵灵均,言而无信的小人。”她兀自握紧拳头一下一下击打榆树的树干,粗糙的树皮跟骨节相碰,她倒吸了一口气。 内心将赵灵均骂了无数遍,顾俞告诉自己,再等一刻钟,一刻钟之后,他若是还未到,那就一辈子不要见了。 她也是活该,早知道赵灵均的话不可信。将怒气发泄在榆树上,她也并没有好受个一星半点。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顾俞激动地转身,“赵灵均,你可算来……了……” 见到来人的面孔,顾俞下意识往后退了两部,故作冷静道:“常公公,你怎么来了。” 来的人不是什么赵灵均,竟然是赵子颐身边的随侍太监——常英。 常英这种时候出现再这里,就意味着赵子颐多半已经知道了她的情况,那她所有的计划,在常州安排的人,怕是都白费了。 常英依旧同第一次顾俞见到的那样,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道:“您怎么到了这儿了,没伤着哪儿吧。您可知陛下到处寻找主子的下落,整日食之无味,也歇息不好,总挂念着主子的安危。” 顾俞内心不安,道:“我,幸好得一好心人相救,无碍。” 常英叹道:“若是平安无事,主子也该早日回宫才是,这小半年奴才眼见着陛下愈来愈暴躁,主子的桐木琴就搁在寝殿中。您瞧多巧,正好让我找着您了,那么便同奴才一同回宫吧。” 常英的话顾俞不得不怀疑,另外,赵灵均还未来,姜恒也不在身边,这时候进宫,无疑是死路一条。 “我,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常英打断她,“主子,您可别再犹豫了,晚些时候,陛下该生气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赵子颐也来了?顾俞四处张望,并未见到辇车轿子,不如说这里只有常英一人。 “您觉得奴才在吓唬您吗?”常英忽然抬高了声调,他的脸背对着太阳,顾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来。 “是时候回宫了,主子……” 脑袋越来越沉,顾俞拼命睁大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不知为什么,她一时间没了力气。 “得罪了。” 她听到一声哨音,不知从哪来了几个黑色衣人,其中一个将她抗在了肩上。 “不行,阿恒……赵……” 顾俞此刻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想干脆睡过去,常英凑在她旁边,“主子,您累了,睡吧,睡一觉我们就回到宫里了。” 常英说完这句话,顾俞便觉得颈子如蚂蚁咬了一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过后,她彻底陷入了沉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四十七章 骤雨(三) 熟悉的香味,顾俞身子像是被马车碾过一般,竟是没了知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贴着她的耳朵。 她拼力睁开眼睛,福宝儿的脑袋就凑在她脸颊边上,伸出湿软的舌头舔顾俞的嘴角。 “主子,主子!您可算醒了,霜花可担心死了。” 她渐渐找回了意识,常英给她下的多半只是使人乏力的药,清醒之后除了四肢酸软便不觉有什么不适。 她偏过头,霜花伏在床边,眼睛红通通的,活像只可怜的小兔子。而霜月,紧抿双唇立在一旁,眼眶里盈满泪水。 霜花拉着顾俞的手,“主子,您去哪了啊,我们几个快担心死了。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霜花平日实在太过毛躁,霜花错了,只要主子别丢下霜花不管,霜花一定改。” 良久,顾俞心中苦笑。 她到底是回到宫里来了,只是跟自己所想的背道而驰。姜恒若是找不到她,定会想到皇宫。只是所布置的那些,如今看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俞扯了一个淡淡的笑,努力抬手摸了摸霜花的发顶,“我回来了。” 哇的一声,霜花哭的更厉害了,眼泪止不住地流。 霜月一言不发地跑了出去,不一会便端了些清淡的吃食过来。 “主子睡得久,可是肚子饿了,吃点东西吧。” 她这么一说,顾俞便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便点了点头。霜月霜花将她扶着坐起身来,在顾俞身后垫了一块软垫。 红枣银耳莲子粥,补齐养身奇佳。 顾俞着实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霜月霜花担心的紧,她便硬吞了几口。 她又回到六出居了,这个谎言和虚伪开始的地方。直到夜里,赵子颐那边都没有半分动静,也没派常英过来。 通过霜月霜花,顾俞才知道,原来自己失踪那天,赵子颐便发了雷霆之怒,除了罚六王爷赵灵均在殿前跪了一宿,更是迁怒了管事太监东子。 将东子杖责六十大板关进了大牢。 霜月点了灯,将福宝儿从顾俞腿上抱走,给顾俞披了外衣。 “虽然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好歹东子也是常公公一手提拔起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些人也不敢把东子怎么样。关了没多久,常公公便将他调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去了。” 顾俞有些歉疚,她太自私了,从来只想到自己的仇恨和痛苦。东子于她算不上心腹,到底也是一同相处了几个月,自然不忍心看他受罪。 霜月道:“主子不必介怀,做奴才的,这点算不得什么委屈。” 霜花许是真的被吓怕了,偎在顾俞身侧将福宝儿捉了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用手指梳它的雪白的毛。 安静的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霜月又道:“主子能平安回来我等自然高兴,只是这几个月来,陛下的情绪愈发怪异,听勤政殿的公公说,陛下一到晚上,就变得暴躁异常,不是将上奏的折子摔了,就是责备一不小心洒了茶水的宫女。” 听到宫女,霜花的手顿了顿。顾俞想到她早先说过有个小友侍奉在勤政殿,怕是也被殃及了。 顾俞想象不出来赵子颐发疯的样子,他会为了自己有什么变化吗?在他一国之君的道路上,自己不过是一块垫脚石罢了。 他出兵灭了曷国,让自己背负上叛贼的骂名……不,他让‘顾俞’变成了一个笑话。 顾俞道:“接着说。” 霜月想了想,“陛下性情大变在宫里已经传开了,我记得萱夫人有一次去了勤政殿,据说回宫之后茶饭不思,哭了一宿。第二日消息才传到六出居里,说是萱夫人的皇后册封大典给停了,陛下发怒,在早朝上提到这件事,说暂时延后。” 萱夫人,顾俞的脑海里跳出萱夫人嘴角的两处梨涡,顾俞离开皇宫的时候她正怀着身子,如今差不多该显怀了。 这夜,她知晓了许多不曾知晓的事情。在惠州顾俞他们没有被赵子颐发现看来是有人暗地里相助,霜月说赵子颐从未停止过寻找顾俞,派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皆是无功而返。 细想来,怕是大将军的手笔。 顾俞花了一夜的时间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惠州别苑有师父,能帮着照顾阿岚和姜恒。既然计划失败,她便要趁早做打算。 还未知晓赵子颐可是发现了自己已经找回记忆的事实,顾俞猜测他多半还是不知晓的,否则她一醒来见到的地方就不会是六出居,而是刑部大牢。 顾俞坚信,他留着自己不过是享受她什么都不知情,一味地依赖和信任他的过程。如今她是顾俞,顾俞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成为仇人的玩物。 一天,两天,顾俞越发忐忑不安,赵子颐迟迟未现身,也没有口谕传来。 “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萱夫人来了。 她如今已经颇有人母的样子,小腹隆起,步履缓慢。来时穿着一身靛蓝的薄衫,外面披了一件鸦青色的斗篷,略施粉黛,还是同之前一样好看。 只是她的眼中似有疲乏之感,顾俞怕她受累,忙让霜花拿了软垫垫在椅子上。 “萱姐姐,你怎么来了?如今你还怀着身孕,切忌劳累才是。” 萱夫人埋怨道:“你怎的还这般闲适,你可知陛下有多担心你,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没伤着你吧,你说说,万一……哎……” 顾俞明白,她怕自己被那些所谓强盗害了。 萱夫人如此说着,拉起顾俞的手。顾俞看见她腕上还带着先前她借花献佛送的紫水精手串,不觉心里一热。 只是姜恒的事情,还有曷国,以及身世她都无法解释给这个关心着自己的姐姐听。她只能笑笑,道:“让萱姐姐担心了,索性我遇上了好心人,被救了下来。却未能及时赶回来,姐姐也莫伤怀,我不是好好的吗,莫要动了胎气。” 萱夫人拿出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 “可怜的妹妹,受苦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四十八章 骤雨(四) 顾俞能感觉到,萱夫人这阵子大概过得不如意。 若说先前所见萱夫人是灿如春华,姣如秋月。今日一见,便觉得融雪压枝头,这月也似蒙了一层似透非透的雾气一般,尤其是眉宇之间,当真多了些藏不住的疲累。 一问才知,果真如霜月说的那般,皇帝陛下一日比一日的乖张孤僻。白日倒也还好,一到晚上便狂躁的厉害,连萱夫人都劝不动。 提起赵子颐,萱夫人的眼眸低垂,眉头紧锁,鬓边乌黑的发丝垂下,衬得她面色甚是苍白。 她道:“不只如此,宫里除了陛下早先纳的几个夫人,便再无陈承恩露者。可是,如今……” 萱夫人欲言又止,顾俞缄默。 她早已知晓,赵子颐每日都宿在不同的地方,临幸谁全凭心情如何,多数被临幸的宫人还在为此感到自豪。 因为按照历代皇帝的做法,承了恩,不出两日册封的诏书便会送到,试问整个皇宫的女人,哪个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只是没想到赵子颐全然没有册封的意思,反倒是那些宫人,无一例外地都在第二日从皇宫里消失了。 人心惶惶,宫里都在传那些人是被悄无声息地杀掉了。人人自危,唯恐被赵子颐顶上,迷迷糊糊丢了性命。 顾俞轻抚萱夫人的后背,萱夫人哽咽道:“妹妹,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萱夫人觉得,赵子颐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顾俞消失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了,一时郁结,才会借此发泄。 简直是笑话,顾俞心想。 萱夫人来的突然,顾及到她身怀六甲不宜多走动,顾俞就没留她,早些便让霜月同萱夫人身边的宫人一同送她回宫了。 人走后,她与霜花对坐,看着福宝儿不但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消瘦,反而皮毛愈发雪亮起来的身躯,黯淡了眸光。 说赵子颐是为了自己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她万万不信。本是他先欺骗自己在先,如何一副伤透心的模样。顾俞还未能见他一面,倒也不知所谓‘伤心’到底是有几分为了她。 再来,赵子颐同她已经两三年未见,离别之时她还是一国之太子,是未来的国君,更是,起码对外是铁骨铮铮的男儿。 怎会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以至于能左右一代帝王的喜怒。 怕是见不到赵子颐也好,若是他来六出居,多半自顾俞的性命能不能保住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顾俞又想起了母后,顿时拧眉。她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她只怕不能手刃奸人,想当初母后待赵子颐那样好,岂料是以身饲虎。 如此的野心,顾俞真怪自己眼瞎,当初竟会觉得他可怜。 许是她面露凶色,霜花看了过来。 顾俞抬头粲然一笑,“霜花何时这样乖巧,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如此可不像平素的霜花了。” 霜花抿唇,并未因顾俞的调笑有所动容。 这下当真不太对劲了,顾俞关切道:“怎么了?” 霜花手指在福宝儿下巴上抓痒,抬起头,道:“主子,霜花斗胆,想多嘴一句。萱夫人……主子还是莫要跟她太过亲近的好。” 顾俞不解:“为何?” 萱夫人温柔大方,顾俞还未见她同谁发过脾气,是她见过的脾性最好的人了。 霜花道:“宫里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是温柔善良的。主子未曾见识过宫里的残忍和凉薄,太过单纯,霜花是怕主子会吃亏。无论哪个朝代,后宫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怕表面上风轻云淡,在某处却也暗潮汹涌。” 顾俞默然,霜花的一番话显然是在提醒自己莫要相信萱夫人。 可是…… 顾俞摇摇头,“你莫要担心,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呆傻的人吗,会让别人坑了去?” 霜花忙道:“主子,我并不是这个意……” “我知道。”顾俞笑道:“我会多留心的。”其实这后宫到底如何与她又有何干?她也实在找不到萱夫人会有什么理由坑害她。 她如今一心想着报仇,其他的皆是些无关紧要的。为了报仇她命都可以不要,还怕什么。 不过她知道,霜花这样说是实实在在的为她着想。 “霜花,往后几日,便不要去别处了,陛下虽未到六出居,也不见得没有派些影卫窥探,你与霜月都小心一点,免得被有心人盯上。” 她回宫几日,好歹也摸清了些情况。赵子颐封了消息,皇宫内外鲜少有人知道当初失踪的‘云琴师’已经回宫。 夜里还好,若是白日被人看到,指不定露了些马脚。既然赵子颐不愿别人知道,她又何必把事情变得麻烦。 如此也好,她想报仇,也容易些。 霜花听到这话,微微变了脸色。顾俞自然发觉她有些不对劲,却也没多问,从她怀里抱过福宝儿,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福宝儿,可是想我了,许久未见,你倒是胖了许多。” 福宝儿四仰八叉地躺在顾俞的腿上,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响,让人闻之心安。 霜花似乎还在纠结她刚才得话,顾俞道:“莫要太在意了,对了,你还记得姜恒吗?我在宫外的时候看见他了,可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 果然,姜恒的名字还是很有威力的。电霜花立马来了精神,缠着顾俞说说,顺便讲讲她在宫外的见闻。 她托着腮听的认真,眼睛亮晶晶的。偶尔银铃般的笑声才看起来像霜花应该有的样子。 霜月回来,便见着两人脑袋对着脑袋,一个讲的眉飞色舞,一个听的有滋有味。她便沏了茶,一道坐下来听。 在惠州的时候,顾俞多是冷静且淡漠的,那是多年积累的习惯。在宫里,她却能像这样坐下来,谈天说地,像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不过,顾俞想,大概她是为了防止被人怀疑吧。毕竟‘云杳’与她,是截然不同的。 福宝儿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爪子一下子伸出来,又慢慢缩了回去。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俞当了一回说书人,同她们讲了和阿岚相遇那天的故事。不过,在她的故事里,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四十九章 骤雨(五)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顾俞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不至于将惊讶表露出来,可是在常英带着几个侍卫来到她六出居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慌了神。 “主子,陛下有旨,请您移步华阳宫。” 赵子颐不来,而是让她过去吗?霜月霜花倒是欢心,大概是觉得她被召见是一件和荣幸的事吧。 顾俞轻笑,道:“公公,我们走吧。” 常英未动身,上下打量了顾俞,道:“时间不急,主子可要去换身行头?” 她这才想起,昨日同霜月霜花聊到深夜,今早起的晚,懒得折腾了,便穿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月白的衣衫,面上未施粉黛。 她的唇有些发白,颇有些病态。发髻也盘的随意,按照宫里的规矩着实惨淡了些。 顾俞抿唇,“不必,走吧。” 今日赵子颐宣她,要说什么还未可知,她半分打扮的性质也无。 常英没有坚持,让人抬了轿子过来。俯身道:“主子,请——” 除了宿在其他夫人之流的宫里,赵子颐便会在华阳宫歇息。也就是说,华阳宫便是当今陛下的寝宫。 华阳宫挨着勤政殿,中间只是隔了一处四角飞檐的亭子。亭子四周种了一大片的柳树。 之前的时候,赵子颐不让她到处走动,她也疲懒,多的是呆在六出居。到华阳宫,还是第一次。 凉亭垂柳,倒是和曷国宫内之景有些相似。顾俞敛了目光,放下了轿子的布帘子,免得自己睹物思人。 “停,落轿——” 顾俞被常英扶着下了轿,站在华阳宫门外。 “主子,奴才就不进去了,陛下就在里面。” 她此刻已无退路,先下最重要的便是尽量掩藏自己恢复记忆的事实。若是知道自己的记忆恢复,不知道赵子颐可会直接让她血溅华阳宫。 手脚未带着镣铐,却如同负着千金重担。顾俞推开华阳宫门,门外阳光明媚,门内却异常地阴暗。 熟悉的檀香味,和之前那次一样刺鼻。 顾俞忍着鼻腔中的不适,一步一步地踱着。怪不得宫内光昏暗,仔细看来,竟然四面的窗户全都关得严实。 明明是白日,却点了烛火。 不一会儿顾俞便觉得呼吸不畅,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正堂里没有人,她试探着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她便往内殿走,在黑暗的地方呆的久了,也渐渐能看清一些东西。顾俞被吓了一跳。 殿内烛台倒在地上,帐幔被撕扯成破烂的几片,随意地丢在地上。 这样的景象,怎会是一国之君的寝殿,说是被贼人盗窃了也不为过。 “咔哒——” 死寂的殿内突然响了一声,顾俞下意识低头,原来是她不小心踢到了一只茶盏。 “呼——” 她松了口气,这寝殿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常英怕不是听错了,赵子颐怎么可能在这。 顾俞放弃了,转身想走,忽的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接着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她吓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身后的人出声唤了她一声“阿俞”,顾俞就要拼死挣脱了。 “陛下,您……醉了。” 赵子颐的这声呼唤让顾俞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现在才明白,阿俞——不过是她原本的名字而已。 赵子颐并未答话,他的呼吸喷在顾俞的脖颈处,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陛下,常公公说您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又是一阵默然,顾俞皱眉,下一刻便觉得腰上一紧,天旋地转,后背便狠狠地撞上了床板。 赵子颐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借着烛光,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阿俞,你为何如此冷漠。消失了这么久,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却问我有何事?好个顾俞,你当真是个凉薄之人。” 顾俞心一寒,最先想到的便是赵子颐知道她恢复记忆了! 她额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颤抖着声音道:“陛下……” “别叫我陛下!”赵子颐忽然捏紧了她的手腕,疼的顾俞倒吸了一口气。 “叫我颐哥哥,对了,我忘了,你已经找回了记忆对不对。没关系阿俞,没关系,你可以叫我颐,就像小时候一样。” 檀香味混合着酒味,顾俞便觉得呼吸困难。赵子颐醉的很厉害,言语间带着微微的鼻音,倒有几分像儿时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什么都知道。大哥帮你出逃,六弟瞒着不告诉我你的行踪,呵,连你也在躲着我。你想装作没有恢复记忆的样子对不对?没用的,我怎会不知道。秘药是国师亲自配的,两个月未服用便会前功尽弃。” 国师琼安,顾俞还记得他。 原来是他的手笔,顾俞此刻只觉得绝望。她想过赵子颐会怀疑自己,却不曾想,他对自己了如指掌。 亏得她还在常州布置了那些可笑的圈套,在赵子颐眼里,多半就是一个笑话。顾俞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眼角留了下去。 “不许哭!” 赵子颐突然大喊,腾出一只手狠狠地擦过顾俞的脸颊。 “你不许哭,我说过了,我会让你快乐,所以,不准哭!” 顾俞不知道赵子颐为何变成这个样子,或许是醉了,或许是别的。 他一会儿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顾俞撒娇。 一会儿又将眼睛瞪得很大,面露凶色。 他狠狠地咬在顾俞的肩头,然后在留下的伤口上嘬吻。两个人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赵子颐失了神,顾俞丢了魂。 这一天,顾俞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做绝望。复仇俨然成了一个幻想,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赵子颐的掌控之中。 她大概要死了,身体钻心地疼,几乎溺死在疼痛中。 她眼神涣散,指甲深深地嵌进赵子颐的皮肉中。 父皇,母后,孩儿不肖…… 她这辈子都注定会成为一个懦弱无能的“太子”。浓烈的檀香味和疼痛让她窒息,她忽然觉得,若是这样死了也很好。 “阿俞……阿俞……” 赵子颐的呼唤渐渐飘远,顾俞的眸中倒映着跳跃的烛光,影影绰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五十章 骤雨(六) 第二日,赵子颐早就离开了。宫人们进来开了窗子,将地上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又洒了些花露,方才感觉呼吸顺畅一些。 被宫人伺候着换了干净的衣裳,长发未挽起,顺垂地披散下来,直长到腰际。望着铜镜里了无生气的面孔,顾俞忍不住讥笑。 到底还是苍天不愿意原谅她,父皇和母后还未原谅她,曷国枉死的将士未原谅她。 她还活着。 来梳妆的宫人都是些年长的,一个个如木偶一般,半句话都不说。 “主子,陛下有令,今日起主子便住在这华阳宫了,衣食起居由这些宫人伺候。至于六出居那边,主子不必担心。” 常英的声音尖锐而刺耳,顾俞木然的抬头,“霜月霜花可能来?” 常英俯身道:“伺候的宫人都是在宫里待的久的,定然不会比两位姑娘伺候的差。” 顾俞嘴角牵动,是啊,她没死。她是被软禁起了。除了霜月霜花,六出居的一切,和这华阳宫有何不同。 不过换个更坚固孤寂的牢笼罢了。 真的见到赵子颐,她才意识到传言中的性情大变到底是如何显露的了。他除了早朝和午膳后的一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在华阳宫。 或是拉着顾俞下棋,或是絮絮叨叨地讲过去的事情。再或者,只是拉着顾俞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一开始顾俞还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知道他开始变本加厉,让宫人们给自己梳了男子的发髻,穿上以前她一贯穿的月白常服。 她这才意识到,赵子颐是将她扮作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曾经的顾俞。 多可笑,一个人真切地拼命想忘记,一个却虚假的营造这样缥缈的回忆。顾俞彻底放了,她一下子丧失了斗志,任凭赵子颐怎么做,怎么说。 被关在华阳宫的第二天,隔着紧闭的宫门,顾俞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原来是霜月霜花不能得知她的处境,特地寻过来。 自然,她们连踏进这个宫门的能力都没有。 守在门外的侍卫凶神恶煞,赵子颐下过命令,他们不能放任何人进来。霜花急得快要哭了,“你行行好,我家主子在里面,我就去看一眼,马上就出来。” “不行!” 霜花被他拔刀的动作吓了一跳,缩在霜月的身后。霜月一向拎得清,这架势,她们铁定是见不到顾俞了。 顾俞透过门缝,看到了她们二人离去的身影,已无半分伤痛之感。赵子颐并没有伤害她们,没有人因自己而受伤,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从容地转身,盘腿坐在贵妃榻上,给自己布了一盘棋。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阿俞,我都原谅你了,你擅自离开我的身边,甚至设下圈套想刺杀我,这些我都可以原谅你。你又何必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终于,连着几日假惺惺地装作温柔的赵子颐也受不了了。他捏紧顾俞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颌骨。 “我知道了,你还在怪我?” 顾俞闭上了眼睛,仍旧沉默不语。 赵子颐松了手,眉眼低垂,“你怪我让你忘记了过去,你怪我作壁上观没有救下你的父皇母后,亦或是,你恨我……是因为我是赵灵均的兄长。” 顾俞一惊,皱了眉,“陛下多虑了。” 赵子颐笑起来,“果然,顾俞,你也不过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你爱上了灵均,你怕杀了我会招致他的恨意,你不敢。” 他的话让顾俞哑口以对,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如今到底在干什么,若是想结束这一切,她大可与赵子颐同归于尽。 “陛下您觉得我有不恨你的理由吗?你骗了我,你说的每句话如今我都不信,至于赵灵均,不过是个没出息的王爷,我爱上他,简直笑话。” 赵子颐望着顾俞,有些欣喜,他将顾俞抱在怀里,“不是就好,阿俞,我可以允许你恨我,但是绝对不允许你爱上别的人,哪怕那个人是我亲弟弟,我也定不会容忍他抢走你。” 他的脸贴在顾俞的耳边,口里呢喃着爱慕的话语。 慢慢的,顾俞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华阳宫坐北朝南,采光良好。可是偏偏每日寅时一到,便有宫人将门窗都关了,在宫内各处点上檀香。 香气浓烈的根本不是正常的程度。她花了很久才勉强不被呛到,可是赵子颐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 她问了常英,常英却言辞躲闪不告诉她。 “奴才只知,陛下从主子失踪后便日渐躁郁,时常发怒。听说檀香的气味,闻之可安神凝气,却不知为何对陛下效果甚微。这是琼安国师吩咐的,奴才不甚知晓。 ” 琼安,顾俞乍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陌生,不过很快便想起来他就是当日春祭见到的那人。 无论如何,哪怕顾俞这个完全不懂药理的人看来,这香气也着实浓郁过头了。 这阵子赵子颐也并没有闲着,除了在华阳宫,对着顾俞上演重情重义的戏码,听说朝堂之上,也多了件令人头疼的事。 西北匈奴彻底没了同奉国交好的意思,乌尔丹单于亲自带部族士兵突袭了奉国西北边陲城池——富驿。 富驿地处奉国西北角,是西北来往中原的要塞,一旦被破,后果不堪设想。赵子颐下令,大将军赵宗吾为主将,太尉凌岑为副将,共同前往富驿。 文武百官对此看法不一,以御史大夫宋延为首的一派支持歼灭匈奴,以绝后患。而丞相冯亭章主张打击为辅,议和为主。 赵子颐烦神劳心,愈加患得患失起来,在顾俞面前也更加的喜怒无常。 顾俞有些隐隐的担忧,她不能这样下去。朝廷之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她早已不是一国太子,如今的奉国,岂有她容身之地。 白日里赵子颐不在,她便四处摸索,想找寻能离开的机会。可是外有侍卫把守,内有宫女监视,根本没有机会。 “你们几个,常公公有令,你们都下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五十一章 骤雨(七) 顾俞被有些震惊,这华阳宫许久没听见宫人说话的声音了,乍一听,竟然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们是谁,怎么没见过你们两个?” 门前有些吵闹,顾俞抬头,才发现问话的是一直以来给她更衣的婢女,想着应该是这群宫人之间能管事的。 她质问过后,来传话的一个宫女低下头什么都不说,另一个宫女道:“我们是新来的,在陛下跟前做事,今日常公公叫我二人来传个话。” 她说完这番话,顾俞差点没有一下子从榻上弹起来,这声音,怎么听起来与阿岚如此相似。 难不成她忧思过度,出现幻觉了? 为首的宫人是个谨小慎微的,盘问了那两人许久,顾俞忍着好奇心,抬眼望去。从人群的缝隙间,顾俞看到了一个个子很高的宫女,待看清宫女面容的一瞬间,顾俞又惊又怕,那人不就是姜恒吗! 虽然穿着一身婢女的宫装,面上还敷了粉,而他旁边的,正是顾岚! 顾俞不自觉地握紧手心,拿捏了腔调。 “你们围在宫门前做什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在华阳宫里,顾俞从未发过脾气,或者说从未在宫人面前发过脾气。虽然嘴上不说,这些宫人还是很尊敬她的。 为首的宫女福身,“惊扰主子了。” 顾俞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人,正好对上顾岚抬起的眸子,和扬起的嘴角。 “咳咳,你们去吧,我这里也没什么需要照看的。” “是,主子。” 宫人很快就走了,顾俞转身,顾岚和姜恒四下警惕地扫视一圈,跟着进了华阳宫。 进了內殿,身后便传来顾岚刻意压制的咳嗽,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待在这充斥着檀香味的寝殿,顾岚和姜恒大概是一时间无法适应的。 这是白日,宫人们打开了门窗,殿内倒也十分明亮。 顾俞转身,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姜恒,你这样子,倒是难得一见。也……挺好看的。” 姜恒面色凝重,顾岚却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一把抱住顾俞的腰。 “主子,你可吓死我了……我们找了你好久好久,要不是那个人急匆匆跑来临苑,我……我……” 顾俞拍拍顾岚的后背,姜恒道:“是赵灵均。” 顾俞苦笑,“我又没问。” 一番询问下,顾俞得知当日赵灵均本是依照约定前去的,中途却遇到了一群盗贼,与其纠缠一番才得以脱身,可到的时候回顾俞已经不在了。 是赵灵均提醒姜恒来宫里走一遭。 不过这些都是姜恒同她说的,是真是假也无从得知。毕竟赵灵均如今也见不到她,怕是以后也难相见。 她还不知道赵子颐要困她多久。 “对了阿恒阿岚,你们怎么混进来的,皇宫人多眼杂,若是被揭穿,怕是难以收场。” 顾岚还好说,师父给她易了容,如今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女子,但是姜恒就不一样了,且不说别的,就光是身高和体型,想掩人耳目就难。 原本宽大的宫装套在他身上,紧贴着皮肉,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受。 姜恒实在羞耻,沉着脸不言语。顾岚道:“是丞相大人和大将军。” 赵宗吾?不是去了西北对付匈奴? 看出顾俞的疑惑,顾岚道:“是大将军的人,将我们引荐给了冯亭章冯大人,得了大人的首肯,我和阿恒便乔装作宫人混了进来。” 她从腰间一摸,摊开手心,顾俞看到了一块令牌,上书一个冯字。 “所以即使主子不出面,我二人也不会被责难,只是解释起来麻烦一些。” 积攒了许久的压抑和无助终于在看见两个人的时候爆发出来,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听着顾岚同她说了临苑的事,说了师父对她的担忧。 “主子,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姜恒很认真地看着顾俞道,他五指并拳,眸子里充满恨意。哪怕是一身不合适的衣着,顾俞还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浓烈的杀意。 她摇了摇头,“赵子颐的耳目遍布,想出去没有那么容易,你们莫要涉险。回去之后,同师父说一声,我很好,不用担心。” 回想起那日赵子颐说的话,她还有些后怕。在她自以为远离赵子颐的时候,不曾想他时刻就在自己身后,注视着。 顾俞不敢让二人在这里呆太久,晚一些宫人们便会折返回来,或许常英也回来。常英认得姜恒,绝不能让他发现。 “好了。”顾俞拉开抱着自己不愿松手的顾岚,“你们快走吧。” “主子……不能我们一起走吗?我和阿恒武功都不错,一定能把主子好好带回去的。” 顾岚眼巴巴看着顾俞,顾俞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吩咐了姜恒小心行事。姜恒深知顾俞所想,点头。 “阿恒,他……如何?” 姜恒一手扯着顾岚,扭过头来,“不知。自那日以后,便未曾见过。” 顾俞颔首,“嗯,回去吧。” 姜恒挟着顾岚,匆匆离去。虽然不知道为何丞相会参与进来,不过有他的令牌,两人出宫不是什么问题。 人去楼空,顾俞复又倚回榻上,木桌上的棋局被她下的七零八落。她阖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赵灵均的身影。 她一向悲观,什么事情都是往坏了想,那时见到常英的一瞬间,她想却是,这莫非是赵灵均同他们串通好的,为了怕自己向他的皇兄寻仇。 越是不想多思,她便越猜疑。 若真是这样,她还能如何呢?只能怪自己瞎了眼,竟然被那个狐狸给骗了。 静悄悄的宫中,有脚步声渐渐靠近,顾俞并未睁眼。不用想也知道,赵子颐这会儿不会来,会光明正大进来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常公公,此时前来所谓何事啊?” 常英道:“陛下命奴才前来知会,今日朝中事务繁多,要晚些时分来,请主子不必侯着,早些歇息吧。” 顾俞道:“知道了。” 赵子颐来不来何时需要同她说了,多此一举。顾俞盼着他能早日玩够这故作亲密的把戏,将她赶出宫去。 常英只是来传话的,说完便要离开,临走时却顿了脚步,“主子,陛下的脾性您也知道,这华阳宫,也不是谁人都能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五十二章 骤雨(八) 华阳宫里静悄悄的,顾俞错愕地站在那里,眼神有些飘忽。 常英发现了,这是提醒还是威胁? 她心惊胆战,若是他们二人偷偷潜入华阳宫的事情败露,依照赵子颐的脾性,恐怕会对两人不利。 顾俞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奉香的宫人已经来了,周遭再次恢复了黑暗。直到一声“陛下到——”,她才恍如惊梦,忙福身施礼。 “阿俞你这么了?”赵子颐拉着她的手,疑惑道,“平白的怎么计较气起礼节了。” 宫人离开,顾俞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希望赵子颐没有看出她的紧张和惶恐。 好在赵子颐未曾有什么异样,或许常英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又或者他帮了自己一把,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赵子颐多点了些烛火,让殿中看起来更明亮些。 “阿俞晚膳可还合你胃口,今日御膳房换了新的菜色,我记得阿俞最爱甜食,便让他们多送了些过来。” 他兴致勃勃地盯着顾俞,看起来很期待她的答案。实际上,因为常英的一句话,顾俞晚膳根本就没有动多少,随意扒了两口便丢了筷子。 她眼神闪烁,道:“挺……挺好吃的,多谢陛下。” 赵子颐眉头皱起,“阿俞,别叫我陛下。” 得知事情未曾败露,顾俞便放下了心。她最见不得赵子颐这样的表情,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总让人觉得亏欠了他什么。 顾俞冷言道:“陛下就是陛下,如今在宫中,我本是陛下封的琴师,汝为君,吾为臣,君臣有别……” “够了!”她的话显然惹怒了赵子颐,只见他眼睛通红,愤然望着自己,“阿俞,你到底有何不满?” 顾俞冷笑不语。 她怎么说,质问他为何狠心对她的至亲下手?顾俞在赵子颐面前,还从未提及过这些,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想尽办法了结自己。 因为赵子颐说了,若是她敢寻死,便杀了霜月霜花还有临苑的一干人等给她陪葬。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最懂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 顾俞如今已经不怕死了,若是赵子颐看不顺眼,大可赐她一死,也算不连累别人。 最终还是赵子颐先妥协了,他叹息道:“阿俞,你莫要固执。你可知临沧散人如今在哪?” 顾俞闻言扬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在曷国时,临沧虽名义上是太子太傅,实际不是个名头而已,他常年游历在外,赵子颐应当是没见过的。 赵子颐道:“我知你在想些什么,临沧散人同我奉国国师琼安本出自同一师门,算起来,他还是琼安国师的师兄。” 顾俞不曾想过师父还有一个师弟在,师父总是一个人,疯疯癫癫的,很少的时间才能看他严肃起来。 在她生病时,还有就是每次从曷国离开的时候。 赵子颐见她如此反应,继续道:“不知道他同琼安有什么过节,在常英将你带回来不久,他就擅自去了临苑,不过……扑了个空,临沧已经不在临苑了。” 顾俞问道:“他去哪里了?” 阿恒阿岚还在临苑,方才也没听他们说师父的事,难不成又走了?对了,先前阿恒好似说过,师父像是在躲什么,收到书信的时候也说推迟些时日才能回来。 赵子颐负手而立,背对着顾俞,“富驿。” 富驿,不就是匈奴进犯的城池,大将军前去援助的地方,师父去那里做什么,他又不会武功。 “如今匈奴猖狂,乌尔丹更是一名强敌,我朝与其正交战,这样的关头,临沧散人一介医者,去富驿是何为?阿俞素来聪明,可能猜出来这是为何?” 顾俞脸色发白,赵子颐句句戳心,让她不得不朝着不好的方向想,不不,顾俞握紧了掌心,指甲嵌入到皮肉里却丝毫没感觉到痛。 这不可能,一定只是巧合罢了,师父怎么会和匈奴牵扯在一起,再说那个琼安,若是说师父躲着他,又为何? 一连串的疑惑在心,顾俞缄默。 赵子颐扭头便看见她面无血色,垂眸思索。 他道:“阿俞不必如此认真,我只是随意问问罢了,他们二人的恩怨自有他们自己解决。我累了,阿俞可否为我抚琴一曲。” 顾俞强作镇定,见赵子颐在墙上摸了一把,原本完整平滑的一块墙就往里凹了一块,一条长长的木匣子就显露出来。 桐木琴! 她的桐木琴! 顾俞鼻头一酸,她回宫便在六出居遍寻不到,犹记得常英说过赵子颐曾将它放置于寝殿,她找了几日也未找到。 想着多半是被赵子颐扔掉了,没想到被藏在这样的地方。 赵子颐勾起唇角,“阿俞珍惜的,我也会珍惜。” 顾俞很快将桐木琴取出,轻柔地拂过每一根琴弦,他食指一钩,低沉而空灵的声音便如泉水般涌出来。 她险些哭出来。 赵子颐与顾俞对面坐着,顾俞缓缓抬手,琴音从指尖流泻。 切切犹闻忆旧年,黄沙淹没汉江山。 三千宫阙一家帝,两万韶音几个鸢。 泪雨无声皴白指,黄花送雁泣丝弦。 清风低诉些些事,昨月始从今日圆。 她弹得一首《汉宫秋月》,这本是抒怀宫中女子哀怨悲愁,无可奈何。 赵子颐道:“清风低诉些些事,昨日始从今日圆……阿俞,你可是恨极了我。” 他起身绕到顾俞身后,脸贴着她的耳边,“千古帝王,靠的就是孤寂过活,阿俞,我只求闻得你指尖韶音不辍。” 一曲作罢,顾俞小心将琴收起来。这是母后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她定不会再弄丢。 顾俞倚在赵子颐的胸口,道:“子颐,可否能把福宝儿带来,我一个人在这华阳宫实在无趣。” 她难得如此主动,赵子颐被这一声子颐唤得喜乐,小时候,在曷国,顾俞便是这么唤他的。 “当然可以,阿俞所求的,我都答应。若不是阿俞先逃走,我也不会强留你在华阳宫,只是阿俞,我太害怕了。” 顾俞心底一片冰凉,赵子颐说什么都答应,若是她想要他的命,不知他可愿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五十三章 骤雨(九) 赵子颐也算说话算话,第二日一早顾俞便听见外头有些动静。 “来人,更衣。” 她撑起身子,许多时日未曾出去走走,身子都懒散了。 “主子——” 內殿的门被打开,日光从门缝中照射进来,将她的乌黑的发照的黑亮,皮肤白的通透。 顾俞一惊,寻着声音看过去,“霜花?” “主子,我们来了。” 霜花一下子跑过来扑在顾俞的怀里,霜月也来了,福宝儿从她的臂弯里探出头。它的鼻头翕动,从霜月怀里跳下来,直接轻巧地跳到床榻上。 “主子,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不回六出居,常公公也不让我们来。” 霜花眼睛红红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顾俞拍拍她的脑袋,“陛下与我许久未见,想留我在华阳宫多些时日。你们在六出居好生待着,过两天我便回去了。” 说这话其实有些心虚,她还没问过赵子颐,能否回到六出居还不一定。 霜月似乎看透了她的谎言,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一如她平素的安静。 常英那边不让待的太久,顾俞想留她们也留不得,把整个人扒在自己身上的霜花扯下来,顾俞笑着看她们离开。 “主子,我不想走……” “主子,要不我去求陛下吧。” “主……” “好了!”顾俞笑容僵在脸上,“霜花别闹了,回去看好六出居。霜月,你看好她,别让她惹出什么事来。” “是。”霜月应道。 霜花委屈地点点头,被霜月拉着离开了华阳宫。 福宝儿几天不见,黏人的性子一点没减。攀着顾俞的裙摆,自己玩的倒是开心。 往后几日,她就过上了如同修仙一样的生活,整日守着那把桐木琴。 不过她也并不是什么都没考虑,赵子颐虽然知道了她恢复记忆的事,但是经过顾俞的一番试探,他并不知道大将军暗中相助,以及姜恒从以前起便是她旧部的事。 如此说来,倒是暂且不必担忧姜恒等人的安慰。 只是赵子颐所说关于师父和琼安国师的事,顾俞想了几个晚上都没能想明白。赵子颐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这件事,恐怕是担心她知道些什么。 他在怀疑师父是匈奴那边的人。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顾俞跟着临沧十几年了,他的行为举止确实有时候让人捉摸不透,但是绝不可能和匈奴扯上关系。 曷国和匈奴,中间夹着奉国呢,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师父,大概有他自己的考量。”顾俞放弃深入探究,她早已不是太子,何必管这些。比较起来,倒是她如今的处境才更堪忧。 再待下去,要不了多久,她便会彻底疯掉的。顾俞想了想,还是同赵子颐好好说说,看能不能回六出居。 否则她可能就是大奉国历史上第一个被软禁致死的“宠妃”了。 “不好了,不好了!”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到华阳宫内,上气不接下气的。 “怎么了?”顾俞问道。 “陛下,陛下昏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五十四章 骤雨(十) 她的手在颤抖,拔下簪子的一瞬间,乌黑的发倾泻而下。 簪子抵上赵子颐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以她的力气完全可以将簪子刺进他的心脏,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只要一瞬间,一切就都结束了,哪怕往后到了阴曹地府,她也无愧了。 一秒,两秒…… 几乎一刻钟过去了,顾俞的手仍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再不用力分毫。她攥着簪子的手用力到发白,簪子顶端的珠穗也在抖动。 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她像被施了定身的法术…… “怎么不动手。” 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顾俞身子僵硬,一寸一寸地将目光移向赵子颐的脖颈,下巴,到他的眼睛。 赵子颐睁开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顾俞,没有一丝的动荡,害怕,恐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这样望着顾俞。 顾俞如同被灼烧一般移开了视线,赵子颐缓缓抬手,沿着她的手臂,将她的手连同簪子按在了胸口。 “你——” 顾俞一下子抽回手,将簪子扔在一边,一声脆响。 她拉开赵子颐的前襟,还好簪子的尖端只没入了一点。然后她听到赵子颐忽的笑起来。 “阿俞,为何放弃这个机会,你不是想报仇吗,杀了我,你便能解脱了。” 顾俞的手腕被他抓着,恨不能现在就拔腿逃走。 为什么,天知道为什么。她只是看着赵子颐惨淡的面容下不了手? 赵子颐放开了,随即又抚上她的脸,“你哭什么,我以为阿俞是想着法的像让我早些死了。你要杀我,我不会反抗,我早说了,在阿俞面前,我不是什么帝王,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包括我的命。” “但是我给阿俞的机会只有一次,今日之后,你便不会再能对我动手了。” 顾俞心中一团乱,她放弃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骨子里她是不愿意相信是赵子颐杀了自己的亲人的。 她也该死,对,该死的是她才对。 冰凉又粗糙的手在脸颊处摩挲,赵子颐撑着床榻坐起身来,将顾俞搂在怀里。 顾俞怎么挣扎他都纹丝不动,即便是碰到了伤口,赵子颐也只是皱了眉头抿着唇不说话。 “阿俞,我的阿俞……你什么都不必想,你只要有我就好了。恨我有人也没关系,只要你想的是我就好。” 赵子颐的话像是一种诅咒,顾俞再也抑制不住,一时间对自己的失望,对亡灵的愧疚一拥而上。 她彻底失去了理智,在赵子颐的怀里哭的像个泪人。 她痛苦的发现,自己竟是舍不得赵子颐的,她爱上赵子颐了。 爱上了他的仇人。 在她心底里埋藏的,从来都不是赵灵均,而是抱着她的一国之君。所以她心软,她将这种感情强行移到赵灵均身上。 她真的……无可救药…… 赵子颐同意她回到六出居了,那日过后,琴师回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内外。随之而来的还有新的消息,搁置许久的皇后大典即将举行,连同顾俞的封典。 虽然不能将顾俞的名讳公之于众,不过赵子颐赐了她“俞”字作为封号。 俞,有“安”的意思,取自安康,倒也说得过去。 六出居则改名成六出宫,霜月霜花特地一起来将她接了回去。本来赵子颐还要增派些人手给顾俞,但是她拒绝了。 有霜月霜花就够了。 “陛下有旨,赐俞夫人玉如意一柄,青玉镯两对,翡翠珍珠镯子两对,紫檀彩漆铜鼎一尊……” 常英拔高了音调念着赵子颐给她的封赏,除了例行的夫人品阶的一般赏赐,还送来了顾俞喜欢的字画,书籍等等。 倒是颇费了些功夫。 顾俞看着太监宫女们捧着那些赏赐,一点愉悦都没有。 昨日在勤政殿,赵子颐的一番话让她彻底断了报仇的念头,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为了自己所作所为而后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五十五章 骤雨(十一) 册封在即,赵子颐力排众难,将那些有意见的臣子唬的服服帖帖的,一句话:皇后都按照你们的意见封了,他难道还没权利纳个夫人? 这话传到顾俞耳朵里她是不信的,赵子颐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多半是威逼罢了。 册封的圣旨下了,顾俞彻底松开了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她性格如此,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她便迈的豁达。 身死之后,永不超生也在所不惜。 赵子颐对她自然更好了,听说萱夫人期间去勤政殿请过安,她如今挺着大肚子,行路不便,赵子颐让她好生待在自己的宫中,安心养胎。 当朝皇后和宠妃的较量,多少人想,或者在心里暗暗揣测那方能最终赢得陛下的宠爱。 是身怀大奉国第一个皇子,母凭子贵的皇后,还是皇帝钟情的俞夫人。 不过,怕是要让不少人失望了,如今这后宫中没有争风吃醋,没有明朝暗讽,更没有阴谋诡计。 顾俞和萱夫人,好的想一对亲姊妹一般。顾俞时常去看她,同她讲些有意思的故事,其中八成是她自己的事,剩下两成,是刻意编的。 赵子颐不再整日喝的烂醉,也没有狂躁。没再去祸害人家好端端做事的苦命的宫女。顶多在每日下朝回来,缠着顾俞非要听她抚琴不可。 顾俞觉得有趣,之前她做琴师的时候,过得像个后宫妃子。如今做了妃子,才做了些琴师该做的事。 那些朝堂上的臣子也有趣得很,面上道她蒙了赵子颐的双眼,暗地里却庆幸因为顾俞赵子颐很少拿他们出气。 顾俞捂住耳朵,闭上嘴巴。她不说也不听,懒散度日,等着姜恒和阿岚来参加她的册封大典。 从惠州到靖阳要花些时日,顾俞让霜月霜花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一听姜恒要来,霜花的一双眸子便精神了许多,又恢复了一开始叽叽喳喳的模样。 活像一只小麻雀。 “你收敛些,莫要吓着姜恒。”霜花鼓着腮帮子,脸颊飞红。 一天一天这样过着,顾俞没想到,姜恒和顾岚还未到,却等来了一个她此时并不想见到的人。 赵灵均是入夜时分来的,大刀阔斧地闯进六出宫,霜月霜花被吓了一跳,想拦着却被他的气势所骇。 快到夏至了,庭院中有嘻嘻索索的虫鸣之声,连风吹到连上都是温热的。赵灵均的周遭却如同笼罩着一层寒冰。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吓人。 “霜月霜花,你们下去吧。” “主子……”两人担心,磨蹭着不愿意离开。顾俞摆摆手,递了一个她觉得让人安心的眼神。 两人走后,顾俞起身去关了门。给赵灵均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 赵灵均没有接,目光死死地盯着顾俞。顾俞苦笑,“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赵灵均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是要报仇吗,不是说怕我秦为难要讲将我推开吗?” 他狐狸一样的眼尾难得吊了起来,浓眉如刀剑一般,哪有半分平素的狡黠和放浪形骸的样子。 顾俞将茶盏放回桌子上,坐了下来。 “这是我的选择。我只是看清了自己,遵从我的本心。” 赵灵均摇头,“你在骗我,既然你能放弃家国仇恨留在皇兄身边,那为何还要对我……对我……” “六王爷怕是自作多情了,顾俞心中所爱自始至终都是陛下,若是六王爷执着于此,那便算作是我对不起你。” “嘶——” 顾俞倒抽了一口气,赵灵均突然来到她的面前,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臂,“顾俞,阿俞,你还在骗我对不对,皇兄她杀了你的亲人,还下毒让你失忆,你怎会爱上他呢。你一定又被下了什么药对不对,是皇兄逼你的,啊?” 他的眼底满是无助和渴求,顾俞被他抓的疼,此刻却只是强忍着,咧了嘴角。 “没人逼我,也没人给我下药。六王爷为何如此激动,我不记得你我二人有过什么约定,我为何要听你这样说。” 赵灵均从顾俞的眼睛里寻找着哪怕一丝的希望,可是烛火映照下,那是深渊一样的漆黑,什感情,纠结……什么都没有。 他终于放了手,低下头眼眸低垂,顾俞心里一酸,强作镇定道:“若是没别的事,还请王爷早些回去吧,被人看见了不好。” 赵灵均没动,不管顾俞怎么说他就是一个样子——失落。 顾俞见劝不动,便不再劝他,将茶碗放回木托盘里。 “你不走我走,一刻钟的时间,还望王爷注意身份。” 她脚还未迈出门槛,就被人抓住了手,顾俞皱了眉,扭过头厉声道:“你到底想怎……” “阿俞,我喜欢你。” 屋内静悄悄的,能听到蜡烛燃烧时候偶尔发出的刺啦声,顾俞的表情僵在脸上,许久,她才尴尬的笑道:“六王爷说笑了。” 顾俞觉得上天再次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她和赵灵均,最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时间。被常英带回宫的那一日,顾俞在树下等了赵灵均很久很久。 那时她虽然嘴上总说绝对不会放弃报仇的,不会接近赵灵均。但是打心眼里,顾俞却想着,若是赵灵均向她表白,她一定会同意。 赵灵均是她最沮丧最难过的时候,顶着被她骂被姜恒打的危险还要缠着她的人,是在她病情加重昏迷不醒时没日没夜守在她身边的人。 她曾期待过,抛弃过去,就这么同他一起生活会怎样。 到底,她也没等到。 或许这才是她的归宿,如今的她已经泥足深陷,岂能误了赵灵均一生。 赵灵均笑了,他抬起头一如当初两人躲避宫宴,在白玉石桥上的时候一样。 “是这样吗?看来,的确是本王自作多情了,听闻你要被册封为夫人了,本王在此恭喜。祝愿俞夫人和皇兄……白首同心。” 他走了,顾俞一下子被抽掉了力气,跌回椅子上。 “为什么,心会这么疼呢。” 她爱的是赵子颐,实际上她也利用了赵灵均。在被苏醒的噩梦包裹的快要窒息的时候,她贪恋了赵灵均的温柔。 “就这样吧。”顾俞轻轻叹了一声,随即莫名觉得好笑。 如此便好,赵灵均那样单纯无暇的人,不是她可以染指的。 而她相信,她所爱的,只是赵子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五十六章 骤雨(十二) “主子……” 霜月开门进来,顾俞无力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未等霜月回答,顾俞又自顾自的道:“赵灵均已经走了,你也退下吧,我要歇了。” 庭院上方的天上布满了星星,月光是出奇的柔和,清风徐来不急不躁,在这样一个夜里,顾俞彻底和赵灵均断了联系。 赵灵均虽说经常做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可是他一旦认真起来,便是毫无保留。 那之后,靖阳城名声在外的六王爷又回来了,满堂文武朝臣这才记起了这位人见人躲着走的王孙贵胄。 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靖阳,今日的早朝又不来了,理由是要去城外的柳湖畔钓鱼;明日哪个上了年纪的老臣家里的女儿要死要活的嚷着嫁给赵灵均;还有就是,他最常去的地方叫做寻芳楼。 听说那里有位难得的美人,赵灵均很喜欢她,有意将人赎了迎回王爷府。 寻芳楼。 顾俞记得,以前听赵灵均说过,那时他答应了要带她去宫外转上一转,看看皇宫里没有的热闹。 现在她不想去了,何必知道那个叫做樱珠的女子是怎样的貌美,赵灵均如何愿意为了她一掷千金,彻夜不归。 跟她,有什么干系。 “陛下到——” 顾俞起身,福了身子。她果真是天底下最坏最无可救药的女人了,摇摆不定。是自己决定放手,却会因为他的消息而恍惚。 她原本是不必行礼的,但是不知为何,渐渐的也习惯了。彻底变成了后宫的诸多女子之一,不同的是,她对无上的皇恩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赵子颐比以前孩子气了,上朝冷面如霜浑身散发着寒意的人,下了朝总爱问她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 “因为我爱你。” 顾俞不厌其烦地说了一次又一次,被问的多了,她也烦躁起来,再也不好好地回答了,只道一声:“陛下……” 赵子颐最怕她叫他陛下,就像那些臣子一样。 顾俞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对赵子颐的爱,她不愿杀了他便是其中的一条理由,其他的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过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她如今不是太子,没人护着她。师父自己的事都还没有弄清楚,她还要照顾好姜恒和顾岚。 两个人都受过太大的委屈,她不想累他们颠沛流离。 总而言之,如今这样,便是最好。 姜恒和顾岚来的很快,原本赵子颐想让姜恒跟着太医院做事的,但是姜恒谢绝了。他说只想在主子身边。 封典很是顺利,连个来捣乱的人都没有。萱夫人,如今的萱皇后,和她一起并排站着,国师琼安在她们面前做了些仪式,礼成。 …… 夏末最燥热难耐的时候,顾俞竟觉得周身冰凉,六出宫也冷,太阳也没有温度。她每天过得很规律,弹琴逗猫发呆。 不过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每日晚膳过后,她总要让人布置了纸笔,抄上一个时辰的佛经。 一来就当为自己积德,二来打发这无聊的日子,夏天就这么过去了,很快很快,快到顾俞发现的时候,宫里的银杏都黄了叶子。 这年秋天,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奉国的第一位皇子出生了,八月初八,赵子颐给他取名叫做酉恭。皇后萱夫人母仪天下,为赵家留了第一个子嗣。 第二件,匈奴的铁骑闯入了富驿,城里所有的男人全部被坑杀,女人和孩子沦为奴隶。边关的加急信件一封接着一封往靖阳递,群臣躁动,陛下积郁,百姓苦不堪言。 第三件,六王爷赵灵均终于将樱珠姑娘接回王爷府,却在第二天早早地上了朝,上奏请求将其派往边关杀敌。 没人知道为什么挥霍了二十年的六王爷突然浪子回头,坊间在传这一切都是因为樱珠姑娘。 姑娘深明大义,嫁入王府,总算将赵灵均带回了正道。 “阿俞,你也这么认为吗?六弟是为了那个青楼女子才自请杀敌?” 顾俞淡淡道:“他自当是有理由的,不过陛下何必多思,他若想去便让他去,男儿志在四方,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何尝不是一种气魄。” 赵子颐道:“刀剑无眼,去了未必能建功立业,或许,能否回来也未可知。” 他如此说,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担忧,似笑非笑地望着顾俞。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生死由命。” 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赵子颐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波动,并非欣喜顾俞对赵灵均如今的淡漠。 “阿俞可真是无情。” 顾俞无法辩解,她的确无情,她连父母的仇都放弃了的人怎么会有情呢。 六王爷亲自上阵,边关的将士受到极大的鼓舞,精神抖擞势如破竹。加上大将军用兵入神,匈奴才没有继续像内突破。 就在战事有了些好苗头的时候,赵子颐病了。 这回是真正的卧床不起,顾俞和萱夫人轮流着在他身边守着,却不见丝毫转醒的迹象。 丞相冯亭章连夜进宫,为了避人耳目,对外宣称陛下偶感风寒,不能早朝。这种时候,万不能将赵子颐重病的消息泄露出去。 华阳宫里,萱夫人刚走,顾俞盯着床榻上的人,目光涣散。 “陛下,陛下您该起了,睡得够久了。” 太医都诊不出赵子颐到底患了什么病,每个人诊断之后都只是一个劲地叹气。没人敢将那话说出来,担心会掉脑袋。 “子颐,你醒醒,可要听我弹琴?不过琴在六出宫,你要随我去。” 空荡荡的宫殿中没人理会她,若不是赵子颐的胸口还有起伏,顾俞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常英端了顾俞要的浓茶过来,脚步停在顾俞身边。 “常英,你可觉得奇怪,子颐为何会一病不起?” 她不相信有诊不出来的病症,若是师父在或许能有法子。可是师父不见了,她暗地里用过许多办法都得不到他的消息。 常英道:“主子是说,有人加害?” 要不然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吐血昏迷,其实顾俞心里早有异样之感,从得知赵子颐的狂躁之症开始。 “常英,你按我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五十七章 骤雨(十三) 这夜,华阳宫烛影摇曳,夜晚的凉风吹动窗边的珠帘,发出叮咚叮咚清脆的响声。按照丞相的吩咐,只有三两侍卫在宫门口守着,以免人多了被发现赵子颐的病情。 顾俞接过霜月递来的热手巾,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放在赵子颐的额头上。 “主子,时候不早,您该歇息了,陛下有守夜的宫女照看着,您也要当心身子。” 赵子颐的呼吸均匀,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却昏迷了这么久。 顾俞给他掖了掖被子,问道:“这是第几日了。” 霜月答:“回主子,第三日。” 顾俞皱了眉头,“你说这药也喝了,银针也施了,怎么一点都不见效。我记得太医说过,若是五日未转醒,陛下怕是性命堪忧啊,你说这叫我如何能安眠。” 她连连叹气,最后还是被霜月好劝歹劝,才愿意回六出宫歇着。 皓月当空,华阳宫里寂静无声,顾俞走后,一个宫女鬼鬼祟祟的推门而入。四处张望过后,见果真除了躺在榻上的赵子颐一个人都没有。 她才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走近床榻。 只见她将照着蜡烛的纱罩拿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黄纸包来,展开之后,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这一刻空气安静的让人窒息,她的手在抖,脚在抖,整个身子像冻在冰窖中一样,唯独眼睛直勾勾盯着烛光,正要将那些粉末倒在燃烧的烛芯周围。 “来人!抓刺客!” 突然一阵响动,原本晦暗的殿内一下子灯火通明,四壁的烛光都被点亮了。那宫女吓得手一抖,将纸包掉在了地上。 顾俞在外等了许久,听见那声“抓刺客”,和旁边的常英相视一眼,快步回了殿内。 她进来,便见着先前安排好的侍卫手握长刀围成一个圈,一个宫女瘫坐在地上。 “回俞夫人,果真如俞夫人所料,这个宫女趁着华阳宫无人,趁机在烛油中做手脚。” 顾俞扫了一眼那宫女,瑟瑟发抖额头叩在地上,见之便知道这人是受了指示,得了什么好处才敢做出这样的事。 那夜宫女被收监,常英亲自带人审了。太医院那边也验出了那些混合粉末的药效。似乎是出自匈奴,药材在中原甚是罕见,只能认出其中几样是使四肢麻痹的药物。 资历老的太医当第二日便得了结论,此药甚毒,虽少量不至于危机性命,可若是长久吸入这药物,轻则心神不安,重则性命堪忧。 “谁人居然这样害陛下!”常英尖声道。 顾俞一大早便来到华阳宫,赶在萱皇后来之前先见到了常英。若是依照太医所说,那么宫女幕后之人便是为了让赵子颐慢慢心力衰竭而死。 这样一来,没人会起疑心。 这样想来,大概在顾俞被姜恒带出皇宫之时那人便开始行动了,赵子颐也不似真的性情大变残酷无情,而是不知不觉中中了别人的奸计。 “可为什么太医院诊了数次脉却没有发现什么端倪?”顾俞不解,下药这种事,应该很容易发现才对。 常英摇头,“那药多是匈奴特有药材研成的粉末,药效什么宫里的太医们没人见过,自然就验不出来。再加上陛下一向喜怒不定,哪怕是陡然变得躁郁起来,也不会让人起疑。” 常英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顾俞下意识瞄了一眼榻上的赵子颐,有点庆幸他此时还听不到二人的话。 不过有了粉末,找出破解的方法就只是时间问题,这就交给太医院那帮人了。至于那个宫女,的确是受人指示。 顾俞道:“那可知晓是谁想置陛下于死地?既然是匈奴的药,那么可是匈奴派来的奸细?” 常英道:“很可惜,她直道是受人指使,却不肯供出那人的身份。当然是匈奴奸细的嫌疑最大,可不排除借此掩人耳目的嫌疑。不过牢里的那些刑具可不是摆设,很快她就会开口的。” 顾俞打了一个激灵,若是匈奴还好说,可若不是,就意味着藏在暗处的某人才是最有威胁的敌人。 “皇后到——” 常英和顾俞一同施了礼,皇后每日都来,看起来是非常担心赵子颐的,脸上的消瘦一眼就能看出来。 “陛下怎样了,今日还未有好转?”她拉着顾俞的手问道。 顾俞摇了摇头,让她放宽心,太医院已经在配药了。 不知为何,从封后大典结束以后,顾俞就觉得和萱皇后之间变得怪异起来,倒也不是针锋相对,比起这,更像是疏远。 可是她照样总会请顾俞去她宫中喝茶闲聊,倒也不像是疏远的样子。 回到六出宫的时候天都黑了,霜月搀着顾俞,没有乘步撵。 这几日为了赵子颐的病,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绷紧了心弦,边关的战事由冯丞相代为处理,顾俞便鲜少听到赵灵均的消息了。 她也没有丝毫想去探知的欲望,这大抵能狰狞证明她的话没错,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觉得对赵灵均动了心。 回了六出宫,却没见着霜花,霜月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姜恒和顾岚也说没见到她。 “这个小祖宗,又去哪里了?” 霜花怕萱太后顾俞清楚,为她着想便不带着她去华阳宫免得碰上,可是总见不到人影可就有些过分了。 霜月道:“若是不在六出宫,那就可能是在勤政殿处了。” 顾俞扬眉,“是去找她那个小友?” “小友?”姜恒面露疑色。 霜月便给他解释,姜恒闻言面色却深沉了起来,“这可是皇宫,规矩这么多,她万一被人发现了……” 顾俞叹气,她也是担心这个,可是霜花一点心眼都没有,跟她说了也不放在心上。 反正霜花一定会在宫门落锁之前回来的,顾俞让姜恒他们都去睡了。 秋夜微凉,顾俞身子乏了,睡得很快。 这一夜,她做梦了。 梦中没有父皇母后,而是眼眶红的滴血的赵子颐,和许久未见的赵灵均。两人相对而立,一人执着一把剑,眼看着两人欲刺向对方,顾俞大喊了一声“住手!” 随即二人停下了,两人同时转过头看她,神情看不真切。 风一吹,便变成黄沙消散了。 她有些时日没做梦了,一夜都没睡好。却不曾想,第二日有更大的噩耗传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五十八章 骤雨(十四) 刑部大牢里,关押着许多犯了事的宫人,臣子。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被动了刑,皮肉绽开的腐烂的气味。 苟延残喘的呻吟声,鼠虫活动的窸窣声。若不是她紧抓着霜月的手,恐怕即刻就要昏死过去。 牢房的木门打开,狱卒作一揖默默退了出去,得以让顾俞一个人在牢房中。 顾俞拧着眉头望着眼前伏地叩首的人,恨不得揪着她的耳朵斥责。可是盯着她颤抖的发顶,顾俞最终只是轻轻地问了句:“为何?” 为何昨日还好好的,今早便得到消息说她六出宫的一个宫女趁夜擅闯牢房,用掺了蒙汗药的酒迷倒狱卒,想私放昨日抓到的犯人。 “为何不说话,你到底是机灵,连蒙汗药都能弄到手。” 霜花跪在地上,道:“主子,我知道错了。” “你可知,你要救得人是谋害陛下的凶手,难逃死罪。你想救她,就会被算成是同伙,一样是死罪。” “奴婢知道的。” 顾俞哭笑不得,蹲了下来,抬起霜花的头,看到脸的一瞬间,她心刀绞一样疼。 霜花虽然看起来甚是平静的样子,可是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眼睛肿的厉害。看到顾俞的眼睛,一下子控制不住,彻底放声大哭。 顾俞眼眶酸了起来。 “主子,是霜花不好,霜花辜负主子了,说不定还会连累主子。” 顾俞哪还管这些,静静地看着在自己怀中哭泣的人,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等她稍稍平静下来的时候,顾俞拂去她眼角的泪珠。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要去救人,和那个宫女有什么关系?或者,害赵子颐的事霜花有没有参与。 霜花用袖子擦了擦脸,哽咽道:“阿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看亲眼见她被处死。” 阿芙? 顾俞想到了,这是霜花的那位好友,据说是从小就认识的,感情很不错。 霜花跟她剖白了一切,庆幸的是,她并没有参与下毒的事,蒙汗药也是去太医院偷来的,为的就是救下阿芙。 所以作昨夜她未见人影,是去想法子去了。 顾俞想起,是霜花告诉她的,这宫里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没有什么情同手足,一切都是假的。 那她为何还要冒死救人?她看的那样透彻,怎会自掘坟墓。 顾俞望着她,“那阿芙是……” “是我心中所爱之人。” 顾俞一时语塞,她从未知晓,原来霜花心里还藏着这样的事。 霜花和阿芙,两人的娘亲很要好,加之两家比邻而居,所以两家的姑娘好的如同亲姊妹一般。 一开始两家的爹娘是给两人许下了娃娃亲的,不料两家生的都是女娃,这亲事自然就说不成了。 不幸的是,某位大官官为了讨好皇帝,特意派人搜罗好看的姑娘不管人家乐意与否,强行带进了皇宫。 可赵子颐不领情,看都没看一眼,全部充作了宫女。 一开始两人是伺候不同的主子的,虽然都是在皇宫,也难得见上一面,直到第五年,她们有幸一同被调到了勤政殿。 两个姑娘,便得以相守。 霜花道:“主子入宫的时候我同阿芙分开了,那时其实我心里是不乐意的,想去求常公公换一个人,但是阿芙不让。阿芙说反正离得不远,怕惹陛下生气。我从未知道,她竟是想对陛下动手。” 顾俞垂眸,这件事第一时间就被常英知道了,就是说,丞相如今应该已经得知了始末。 她摸着霜花的头道:“没事的霜花,我去见上丞相和常公公一面,定不会让你丢了性命。” 顾俞说罢就要走,霜花拉住了她的裙摆,“主子!霜花很感谢主子,很喜欢主子,这一次让主子伤心了,以后不会了。” 她像一只小猫一样,紧紧地抓着顾俞的衣服,身子还在发抖。顾俞叹气,“你莫要多想,好好照顾自己,很快我便救你出去。” “好。” 霜花终于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顾俞不知道有多久没见她这样笑了,就像她刚到宫里的时候,那时她还叫做云杳。 她便笑呵呵的唤一声“云主子。”然后拉着她非要顾俞听她讲故事。 顾俞如何也想不明白,那日的笑容,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 霜花死了。 顾俞离开的当天晚上,狱卒见送去的饭食一点没动,便去查探,发现她已经咬舌自,身子都冷了。 她留了一封信给顾俞,是她死后,勤政殿的一个小太监跑来六出宫亲手交到顾俞手里。 顾俞声泪俱下,捧着信的手抖个不停。 霜月搀扶着她,看到了信的内容,也红了眼眶。 信中道:主子,我错了。阿芙是受人指使的,有人拿阿芙的爹娘威胁她。 而我,我不能没有阿芙。 主子常笑我,道我喜欢姜大哥,其实不是,主子肯定不知道,我这一生,只有一个阿芙。 我知道她一定会死,也知道主子会救我。 可是没了阿芙,我便也活不下去。与其行尸走肉般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人总是要死的嘛,主子不要伤心。 主子,这辈子能遇见主子,霜花很开心…… “霜花……霜月,我要去大牢,我们去大牢,霜花怎么能死呢,她还等着我就她,她……” 顾俞说不下去了,她腿脚一软,跌在地上。 霜花,真的永远离开了。 听狱卒说阿芙在得到消息的一个时辰后,一头撞上了墙壁。 顾俞的泪流干了,她一闭眼,就能想到霜花笑着跟她说好的样子,她那么怕疼,怎么会咬舌自尽呢。 下毒的事在阿芙那里断了线索,丞相没有办法继续查下去,便撤了霜花帮凶的罪名。 人都死了,有没有罪有什么意义。 顾俞不吃也不喝,就像回到了之前恢复记忆的时候。她干什么都会想到霜花,这个总共陪伴她不足半年到位姑娘,会被她拙劣的谎言骗到的姑娘,笑起来傻傻的姑娘,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霜月买通了狱卒,将阿芙和霜花的骨灰带了回来。 顾俞和霜月趁着凌晨出了趟宫,将两人的骨灰毛埋在了靖阳西边的一处百年的桃花木下。 霜花喜欢桃花。 “生不能同衾,死便同穴吧。” 顾俞覆上了最后一捧土,在笑小小的坟墓顶上,插了一只桃花枝。 这时节桃花早就没了,光秃秃只剩枝干。做好这一切,顾俞便回了宫。 很快,赵子颐便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五十九章 骤雨(十五) 丞相冯亭章,太监常英还有一干皇宫的暗卫齐齐地跪在勤政殿里,赵子颐不让人搀扶,手臂抓紧了椅子的龙纹把手,阴沉着面容。 顾俞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踏入勤政殿的一瞬间跪下的人齐齐地朝她看过去,定吓得她差点脚步一转就要逃跑。 赵子颐见着她了,朝她招了招手。 “你们都下去吧,这件事移交刑部彻查,那个宫女背后操纵的人,一点一点仔细地查。” “是。” 其余人不敢吭声,唯独冯亭章应下了,他虽然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却不见一点怕事的样子。 得了赵子颐首肯,殿内的人一下子走光了,剩下顾俞与赵子颐眼对着眼望着。 “陛下,您好些了。”顾俞走近了些,才发现方才严肃威武的皇帝陛下额头上满是汗珠,嘴唇泛白,他的手握成拳头,关节的地方用力到发青。 “阿俞,唤我子颐。” 顾俞叹气,身子虚弱成这样也不忘纠正她,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何必起那么执着。 赵子颐没有一点妥协的打算,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顾俞再次开口,“子颐,我扶你去榻上歇息。” 他这才松了劲,伸出手揽住顾俞的肩膀。还未到软榻前,赵子颐突然软了身子,一下子跌坐在榻上。 顾俞眼尖地看到他的耳朵红了起来。 “既然这么难受,为何不晚些再起。要查清楚也不急一时,到底还是身子重要。” 赵子颐坐在榻上,顾俞给他垫了软垫子,垫在他的后腰。 末了顾俞的手被他抓住,“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病着,不只会耽误朝政,时间一长,若是穿出去,边关的将士们便会恐慌。” 顾俞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君王身不在军营,可威严在军营。朝廷安稳强盛,将士们才无后顾之忧。 赵子颐阖着眼睛假寐,顾俞便在一旁看着他。从她下定决心待在宫里起,她便时时刻刻在两处困境中游走。 那名为仇恨的东西被她同良知一起隐秘地压在了心底。 她能幸福吗? 她能幸福吧。 只要忘记一切,现在这样就很好,赵子颐对她好,姜恒和顾岚还有霜月也好好的,不会受到任何的威胁。 还有一个人的,她如同梦醒一般,蓦然想到霜花已经不在了。 “霜花没了。”顾俞垂着眼看向自己的手,之间的蔻丹猩红如献血。她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声。 “霜花?”赵子颐睁眼,“我记得是你宫里的宫女,居然傻到为了别人自尽,简直荒唐。阿俞不必多想,会回头我再挑个懂事的宫女给你便好。” 顾俞猛然抬头,眼瞳中满是错愕和震惊。 她的霜花,总是笑盈盈的霜花,最后哪怕死也要笑着面对自己的霜花,在赵子颐的口中,就如同一个可以随时丢弃替换的物品。 赵子颐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继续阖眼休息,飘忽地道:“阿俞的琴声许久未闻了,今晚给我抚上一曲可好?” 勤政殿里忽然吹进了一阵风,不大,顾俞却觉得寒冷无比。她的周身像是浸在冷水中。 她再一次记起,赵子颐是皇帝。他的感情,给了这天下,一个宫女的命,自然是不必介怀的。 饶是每次唤着“陛下”来提醒自己,她还是忘记了。 “好……” 赵子颐的病痊愈的很快,太医院那帮老家伙们还算有些能耐,据说琼安国师见了粉,便同太医们一起想出了医治的药房。 “琼安……到底是什么来头。” 顾俞不自觉想到那张藏着天山上最洁白冰冷的一捧雪的面孔,怎么也不能讲这个人和她邋里邋遢平白浪费一手好医术的师父联系在一起。 两人云泥之别,当然,师父是泥。 霜月道:“国师的师父便是上一任的国师了,听说他的家原本在匈奴部族毗邻的一处小部落中,但是被匈奴带兵灭了,有幸被前任国师救下,收了作徒弟。” “怪不得……” 怪不得他能懂匈奴特有的药材,生的也不似中原人,眼窝要深邃一些。 赵子颐中毒的事丞相瞒的很好,外界完全没有发现一丝破绽。萱皇后得了消息,早早便去看望,顾俞却有些懒怠。 若非和萱宫的宫女带话说皇后请她去坐坐,她恨不得在六出宫的石凳上坐上一整天。 “主子,属下也去。” 姜恒拦住了她,阿岚同样站在她的面前,“我也去。” 顾俞笑了,“我不过是去看望一下萱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在宫里呆的无聊了?” 不知为何,顾俞打趣地问,两人的面色却不怎么好。 阿岚可能还好,得知霜花自尽,姜恒难过了许久。以前霜花是最缠他的,叫他一时间接受也不可能。 “你们不用跟着,阿恒你若是闲的,去书房取了笔墨,教教阿岚写字可好?” 要是真带着他们去了,不知道会把萱姐姐吓成什么样呢。 姜恒似有些不乐意,顾岚却来了兴致,拉着他就要往书房跑。 “唉……”顾俞叹息。 姜恒不似她,被困在宫里着实委屈了。 入了秋,顾俞的身子就有些不舒服,不过虽然容易感到倦怠,但是令她欣喜的事,她小时候就带着的病似乎彻底被治好了,连着两个月没有复发。 还真的是因缘巧合。 她觉得生死无谓的时候,老天爷反而不乐意让她死了。 到了和萱宫,宫门外依旧有宫女来迎,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像以前一样领着顾俞到卧房,而是去了前厅。 还未见到前厅的门,她便听到一阵笑声,一听便是萱姐姐。 顾俞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心里暗自猜测她在笑些什么。 “来,酉恭,来父皇这里。” 赵子颐的声音,他也在这! 顾俞停住了脚步,耳边便传来赵子颐和萱皇后谈笑的声音,中间夹杂着酉恭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的心猛然一抽搐。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走了进去,见到的便是赵子颐将酉恭抱在怀里,父慈子孝,好不安乐。 “啊,妹妹来了。” 萱皇后起身来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 “陛下。” 顾俞福了福身,跟着萱皇后落了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匣中曲》正文 第六十章 骤雨(十六) 顾俞从未想过,赵子颐会有如此慈爱的模样,他望着酉恭的眼神,是初为人父的欣喜。 她原以为,赵子颐同她一样,早就没了那些羁绊,他是君王,睥睨天下茕茕孑立。而她,是连死都不敢的懦夫。 没多久,赵子颐就离开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见到自己的一瞬间,他的面色不是太好看。 “哎呀妹妹,都怪姐姐没算好时辰,没想到陛下会这时候来看望酉恭,陛下也真是的,有了儿子,便把我们都抛在一边了。” 萱皇后笑的粲然,言语间倒一点不显失落。 顾俞问道:“萱姐姐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萱夫人蹙了蹙眉头,“若是没有要紧的事,便不能请你来了?”她状若愠怒,顾俞刚想赔不是,边听她道:“不过今日却是有件事想同妹妹讲。” 她让奶娘将酉恭皇子带了走,又摒了一干宫人,神秘地将顾俞拉到一边。 “陛下近日似乎心事重重,你可知为何?” 顾俞摇摇头。 依照方才的模样,倒是一点看不出来。不过的确,他这阵子常常在勤政殿待到很晚,哪怕去了六出宫,也是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 萱皇后又道:“你可见过琼安国师?啊,对了,早先春祭的时候妹妹去了的,应当是见过。听闻琼安国师有个师兄,被称作临沧散人。陛下的忧虑就是因为他。” 听到师父的名字,顾俞下意识抬头,“为何?” 说完她便后悔了,萱皇后还不知她的身份,若是换做一般人,此时第一反应应该是问临沧是谁? 不过皇后似乎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她便将自己知道的同顾俞讲了。 从那位下毒的宫女下手,赵子颐派人调查幕后操纵的人,一直查到了一个匈奴骑兵。这个人是匈奴单于乌尔丹的极为信任的部下。 更重要的是,国师的师兄,也就是临沧与其来往密切。 顾俞想起先前赵子颐说师父是逃到了富驿,莫不是去投奔那位骑兵? “堂堂一个中原人,居然沦为了匈奴蛮子的走狗,陛下当然生气。这不打听到他明日便会偷偷回来靖阳,陛下便要设计捉拿他呢。” 萱夫人愁容满面:“陛下身子才康复,眼下又要为此烦心劳神,唉……我叫你来,便是想着陛下平素最爱去你那,我嘴笨,若是由你开解,陛下也能好受一些……” 她的话越来越渺茫,顾俞不知道她是如何回到六出宫的。 师父要来靖阳?为什么? 若是走为何不走的干净,靖阳乃皇城,到处是赵子颐的眼线,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件事赵子颐不同她讲是理所应当,他心知顾俞和临沧师徒一场,她必定要阻止。所以便想着瞒着她去杀了她的师父? 回到六出宫,姜恒见她神色一样,连连追问,顾俞便同他一五一十地讲了。 “这不可能,临沧师父断然不会傻到来靖阳,简直是自寻死路,这消息不可靠!” “可是万一……” 顾俞担忧,萱姐姐既然这么说,必定不是空穴来风,若真的是这样,那她必须出宫一趟,让师父小心行事。 父皇母后不在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怎能袖手旁观。 但是赵子颐不会让她这么做的,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偷偷出宫去报信。 姜恒极力反对,“主子先莫慌,待我先出宫查探一番,若真的是这样,我自会前去只会临沧师父。主子贸然出宫,万一此事子虚乌有……” 姜恒说的在理,顾俞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你且小心。” “是。” 姜恒当夜便动身查探,顾俞咬紧下唇,在屋内徘徊不已。 她只要安心等姜恒回来,师父若是来了,便由姜恒给他带了消息,以便躲过赵子颐的耳目。若是没来,那更是皆大欢喜。 谁知姜恒这一走,便断了消息。 第二日直到正午都没回来,顾俞慌了,叫来霜花道:“你去勤政殿请陛下过来,就说我病了,病的很严重。快去!” 霜月不多言,登时便去了。 顾岚看着顾俞着急的模样感到莫名其妙,“主子为何要装病引陛下前来?对了,主子见姜恒了吗,我半日没见到他了。” 顾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很快霜月就回来了,她脚步匆匆,见着顾俞便道:“陛下不在勤政殿,听小太监说今早琼安国师觐见,陛下便同其一道出了宫。听说还带了一支禁军。” 顾俞听罢,腿脚一软,霜月忙去扶着。 “这么说来,萱姐姐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要除掉师父。” 顾岚此时来到,听她说师父,便问道,“主子,是临沧师父回来了吗?” 顾俞来不及解释,赵子颐的人埋伏下去,定是等待今夜下手。那匈奴的骑兵说不定也混进来了,刀剑无眼,赵子颐有意杀之,哪怕师父,也未必逃的掉。 “阿岚,随我出宫一趟。” “主子!为何又要出宫?”霜月拦着不让,“主子忘了,先前主子离宫,陛下大怒,如今再去,恐怕会惹恼陛下。” 顾俞当然知道,可是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姜恒还在宫外呢,若是和禁军对上……后果不堪设想。 顾岚倒是没什么问题,从腰间掏出虎爪刃就要走。 “主子——” 霜月拦在前面,顾俞道:“霜月,安心等我回来便是,有阿岚在,我不会出事的。” 顾俞执意要去,霜月自然是拦不住的。 宫里卯时下钥,她必须赶快。临走时不忘换了身姜恒的内侍的衣服,从床边的匣子里拿出了大将军给的令牌。 两人起骑马到了宫门,本以为会被严家查探一番,没想到宫门的守卫只是看了一眼她的令牌,便将她放了出去。 靖阳虽然繁华,但是城内只有一家客栈大多的客人是来往的商队,既然要掩人耳目,师父想必会混迹在那群人里。 不过这些只是她的猜想,如今她一点线索都没有,只能先去寻了再说。 “主子,前面有人挡路。” 跑在前面的顾岚突然猛的一拉缰绳,顾俞来不及反应,立时停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