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飘零》 正文 2.第一章 相遇 “外公,外公,田田来看您了!”一声声清脆的呼唤犹如黄莺出谷,但见粉绿的衫儿一闪,一个罗髻翘然c娇俏可人的小女孩蹦跳着跑进凌寒山庄的大厅。 “田田,我的乖孙女,外公可想死你了。”方南斗几步跑过去,一把将那五c六岁的女孩抱入怀中,怜惜地责备道:“你娘呢?怎么给你穿的这么少?” “是我自己跑热了脱掉的。”田田小嘴儿一噘,伸出一双白玉般的小手去揪方南斗花白的胡须。 “田田,不要跟外公无理!”爱怜的娇斥声中,一个美貌艳丽的少妇莲步轻移,姗姗而来。她上身穿着一件石青起花的软缎中衣,下面一条墨绿色的压金松花百褶裙,态度华贵,举止高雅。 “虹儿问爹爹金安。”那少妇一双水汪汪的美目中写满笑意,向方南斗盈盈下拜道。 “从哪里学来这些虚情俗礼!”方南斗不耐地挥挥手,又转过脸来疼惜的用刚刚修正过地胡茬在外孙女柔嫩的脸颊上摩挲,眉梢眼角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还是我们田田最乖,外公最喜欢我们田田了,是不是?” 小女孩儿咯咯笑着,扭过脸去躲避他扎人的胡子,她学着大人的样子,绷紧了小脸一本正经地问:“外公,你怎样喜欢田田呢,田田可不知道。”话未说完,她自己却先咕咕唧唧地笑了。 方南斗哈哈大笑,向一旁笑意盈盈的少妇眨了眨眼,学着外孙女的口气道:“喜欢就是喜欢呀,田田不知道,外公也不知道呀。” “外公——”小小的女孩子禁不起他的逗弄,在他怀中涨红了小脸,似乎想说什么,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才又嘟着小嘴道:“那外公我考考你吧,你答对了田田的问题就说明你喜欢田田,这样田田才喜欢你!” 她很为自己想到的办法自豪,洋洋得意地斜眼瞅着方南斗,一迭声地叫道:“现在就开始了啊,现在就开始了啊” 方南斗配合地点点头,将她抱在自己膝盖上,正色道:“田田问吧。” “外公,那我问你,你知道田田最喜欢什么吗?”小女孩吞了吞口水,小脸上写满了贪婪的期待。 “最喜欢外公!”方南斗将她一脸贪嘴的表情看在眼里,却只是眯着眼睛笑。 “不对。”田田失望地摇摇头,提示道:“不是人,是,是,是别的东西。” “哦,我知道了——”方南斗拖着长长的调子,故作恍然大悟状,“是后面院子里的小乌龟?要不就是玉儿做的新衣裳?还是外公的屋子里的空竹?” “不对不对,都不是!!!”小女孩眼见的失了耐性,大声道:“是吃的东西!!!” “那,是外公这里的香雪蓝茶吗?”方南斗与女儿相视一笑,两手一摊,故作无辜道:“外公猜不着,你告诉外公吧。” “外公!”小女孩一声大叫,小脸一沉正要发作,忽然眼睛一瞥,只见一个小小的男孩子手里托着一只木盘,正施施然地进门。 “悦儿姐姐的莲月酥”小女孩愣愣地望着那只木盘,她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声音却慢慢轻微下去 “田田,你最喜欢的莲月酥啊,怎么不吃?”方南斗捻须而笑,抓起一块在外孙女的眼前晃动着,香甜的味道格外诱人,在“黻馧厅”里袅袅的飘散,他却没有注意到,外孙女的眼睛破天荒第一次并没有盯在莲月酥上。 那男孩子施了一礼,迅速退了下去,田田慢慢伸出手取了一块莲月酥,拿在手里半天,却始终咬不下去,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始终盯着那男孩子消失的方向,她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失落——那男孩子始终没有抬头,他甚至都没有看看她!这对于自小被捧在众人手心中长大的她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啊!可是那孩子他的脸色平静的让她心悸,那感觉就如同虚空的月影投下大地,忽然来到,忽然消逝,谁都不能控制。 方南斗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面色慢慢地就阴沉下来,他忽然沉声问:“姓陈的小子呢?他娶了我的女儿,学了我的功夫,就连来也不来了么?” 那少妇此时正在擦拭一件九色琉璃彝,闻言柳眉一蹙,正待开言,只见田田“倏”地一声从他身上跳下来,口中一叠声地嚷道:“爹爹最好了,爹爹最好了,不许外公骂我爹爹——”,竟然就这样一路嚷着一溜烟地蹿了出去——方南斗父女谁都没有注意,她跑掉的方向却正是那男孩子退下的方向。 “田田——”那少妇还待再叫,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询问道:“不知爹爹唤女儿回来,是——” 方南斗愣了一下,忽然一声长叹,又缓缓地坐回了他那张棉絮与丝绒铺就的软椅上,他似乎什么也不愿再想,什么也不愿再说,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那唤做虹儿的少妇美目流转,低头沉思,忽然间脸上也变了颜色,她几番张嘴,又几番偷眼瞥见方南斗脸上晦暗的神情,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方南斗终于又叹气道:“在你的亲爹爹面前,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少妇闻言,勉强笑道:“女儿斗胆,可是,可是为了非儿那孩子——” “娘——”忽然一声惊呼远远传来,这少妇不由变色道:“是田田!”紧随方南斗飞身掠出。 方府,后园。 一间幽暗的小屋,潮湿阴冷。 一张雕花的木床,破旧肮脏。 一个瘦小的身躯,紧紧裹在凌乱不堪的被褥中,兀自抖个不停。 田田正站在他床前,她伸着的双手还悬在空中,似乎正想要去搂抱那个男孩儿,可是那个男孩抖得好凶,叫得好可怕,她有些害怕,她觉得他随时都会突然死掉似的。 “娘,外公——”看见两人出现,田田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委屈,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田田,以后不准你随便乱跑!”方南斗铁青着脸,一把将她抓出屋去,夹在胳膊下“噔噔噔”地向前厅走,他没有在这个小屋停留,他甚至没去看那个孩子一眼! “外公!”田田从未见过方南斗如此的凶恶狰狞的神情,不由吓的呆了,一张小脸上泪痕班驳,哭得更加厉害了,可是她依然拼命扭着头向后望,她的一双手臂还是徒劳地伸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间小屋 “好,好,田田莫哭,田田听话,外公给你讲故事”方南斗心里又是烦躁,又是怜惜,仿佛还有一丝隐隐的害怕,一时也乱了手脚,只是一昧在陈田田背上轻轻拍打着,手忙脚乱地哄她。 “我不听故事,我不听故事”陈田田在他怀里扭动挣扎,大哭大叫,把一些杯杯盏盏摔的满地都是。 “好好好,我们不讲故事,我们吃饼饼”方南斗将手中的莲月酥在她眼前晃了晃,柔声道:“田田不是最喜欢悦儿姐姐的饼饼吗,你看,外公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来你闻闻,香不香?” “我不吃饼饼!”陈田田还是一昧胡闹,她接过来将手中的莲月酥恶狠狠地摔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我要去看小哥哥,我要去看小哥哥” “田田!”方南斗再也忍受不住,他砰然起身,面色铁青地将小女孩扔在木椅上,怒声呵斥:“不准你去!”言毕袍袖一挥,就要摔门而去。 “外公——”陈田田在他身后一声哀叫,她的声音那样凄凉,那样哀伤,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她小小的孩子能够发出这样凄婉的叫声! 方南斗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修长的手指久久地停留在门扉之上,他的目光深深地凝望向着窗外,他在心里苦涩地笑——难道,历史会重演吗? 然后他转过身,他的目光这样深沉,这样明晰,这样沉痛,这样无可奈何,他轻轻地将陈田田抱在膝上,一遍一遍抚摸她的长发,长久地一语不发。 陈田田也安静下来,她蜷缩在外公的怀里,忽然有些后悔——天气这样冷,她怎么脱掉了外套呢? 也不知这一老一少这样沉默地坐了多久,直到陈田田终于不安地c试探地叫了一声:“外公——” “田田啊”方南斗长叹一声,将自己的脸颊凑在陈田田细嫩的皮肤上,来回摩挲着,他轻轻道:“田田啊,你知道吗,圣人有云:‘天欲将大任于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外公这么做,全是为了小哥哥好啊,你明白吗?”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也不知道是在向田田解释,还是在向他自己解释。 陈田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方南斗,她小小的心里还容不下太多的想法,对于想不明白的事,她是不会费神的,但是外公的这几句话让她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她伸手抹了抹脸上早已干涸的泪痕,清脆地问:“外公也喜欢小哥哥,对吗?就像田田一样喜欢吗?!” “喜欢啊——”方南斗喃喃地重复着,眼前却浮现出一抹白烟似的影子,那影子面目模糊,却依稀仿似眼前那孩子。 “二师兄——”那少妇独自站在门口,一眼望去,如遭电击,僵在了原地。 泪水,一滴一滴,滑落脸庞; 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 那个孩子,他太像那个人,太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二章 童年 年迈的时候,我们喜欢站在阳光里回头望,然后叹息感怀——原来,很多年以前,我们也曾经有傻乎乎的单纯,为了一句话争吵,为了一块糖和好。 “水,水,我要喝水”那孩子仍陷在深深的梦魇之中,他双眉紧锁,面色苍白,喃喃地呼道:“我要喝水!” “小哥哥!”田田以手支颐,正静静地望着他发呆,闻言连忙向身旁叫道:“快拿水来,快些,还有我娘送来的药,快呀!” “你,你——”那孩子的神智显然还有些迷糊,他努力地想要睁大双眼看清楚她,可是他只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在眼前晃呀晃的,突然他猛地翻身坐起,惊叫道:“我又做错了什么事?” “你终于醒了!”田田兴奋地叫嚷着,伸出一只白玉般的小手去拉他,嗔怪道:“你怎么了,谁说你做错了事?” “我,我——”那孩子显然很不习惯田田的亲昵,一边瑟缩着向墙角闪躲,一边怯怯地问她:“那你,你是谁?” “我是陈田田啊!”田田小嘴一撇,挺直了胸膛,向那孩子骄傲道:“我娘是‘灵慧仙子’方普虹,我爹爹是大名鼎鼎的‘中州神侠’陈一山!”她又伸手去拉那孩子:“小哥哥你呢,你叫什么,你的爹娘呢?” “我,我叫简非。”那孩子觉得她的手掌很柔软很温暖,不安地动了动,轻轻道:“我娘她去世很久了。” “那你爹呢?他在哪里啊?”陈田田没有注意到男孩子眼中的羞怒,继续问他。 “我爹,我爹他是个大坏蛋!”简非略微迟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她,低声嗫嚅道。 “你爹什么?”田田一时没有听清,大声追问他。 “他是个大坏蛋”那孩子又飞快地低声重复了一句,他垂着头,一脸惨淡。 “”陈田田一下子不说话了,在她的概念里,坏人似乎是世界以外的东西,他们都有青色的皮肤,闪亮的獠牙,血红的大口,他们臭气熏天,他们会从窗户里伸出长着长指甲的手,抓起小孩子一口吃掉 她想了很长时间,还是想不明白,最后她甩了甩头,惶惑地抬起眼睛问他:“可是不像啊,小哥哥你一点儿也不像坏人的孩子” 简非浑身一震,他瞪着她,眼睛亮了些,面上也红润了些,他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就听陈田田又嘟囔着补充道:“坏人都长得不好看!” 简非笑了,他觉得这个小姑娘真好玩儿,可是他皱着鼻子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的很难看。 “真的真的。”陈田田依然一脸认真,她低着头又想了想道:“那小哥哥你一定是长得像你娘亲吧,她漂亮吗漂亮吗?”她得意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甜甜地笑:“我长得也像我娘,他们都说我娘是天底下最漂亮最聪明的女人呢” 简非默默地看着她,他觉得她真好,真幸福,她有那么漂亮的娘,有那么好的爹,有那么疼她的外公,他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着,娇嫩的嘴唇嗔笑着,她的脸好看的像花瓣一样,觉得她特别像前不久看见的西府海棠——师公将它们小心地养在温室里,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只能远远地看。 陈田田见他不说话,颇觉无聊,又好奇地追问他道:“小哥哥,你见过你爹吗?他为什么是大坏蛋啊?他是不是长着长长的獠牙,他吃不吃小孩子啊?” 简非的心里“噌”的腾起无名之火,他从来不愿意提起他的父亲,那是他的耻辱,是他所有不幸的根源,可是这个小女孩儿,她一口一个谈论着“你爹,你爹”这些字眼固然让他害怕,但是更加让他难以容忍的是,听到她这样形容他的父亲,他竟然会恼火会生气——他竟然容不得旁人侮辱他!这才是真正让他害怕的,他小小的心里觉得,除了恨,自己是不应该对他有任何别的感情的!于是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甩开小女孩儿拉着他的手,沉着脸道:“我不知道。” “小哥哥!”小女孩儿也生气了,她先是被他的粗野吓着了,接着她回过神来,又被这种无礼刺伤了自尊,再后来,看着那个男孩子面上的那种惨淡绝望,了无生气,她却是被深深地震撼了,她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轻轻地动了那么一下,于是,她学着大人地样子叹了口气,又拉住了小男孩的手,好脾气地哄他:“小哥哥,你别怕,有田田在呢。” 男孩子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他没有别的奢求,他只是不想再提,不想再听那个人,于是,他摇摇头,懒懒道:“坏人就坏人吧,有什么呢?” 小女孩惊讶地张大了嘴,她开始觉得这个小哥哥并不是那么可她的心了,他不是那个听她话的布娃娃,他不能按着她喜欢的方式或哭或笑,他不是她的 这是陈田田第一次模糊地产生这种想法,但是她还小,这个念头只是闪电般一闪而逝,相反,简非这样怯懦而漠然的态度却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和保护欲,她觉得,她有责任去照顾这个男孩,让他像她一样吃好吃的莲月酥,穿好看的衣服 男孩子怔怔地看着小女孩的面上随着她内心的想法而变换着的不同的表情,时而怜悯,时而厌恶,时而同情,时而自豪,时而害怕心里忽然想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执拗地告诉他: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c怜悯,尤其是被那个“他”曾经深深伤害过的方家的人,因为,这种种种种,都是要他替“他”去赎罪! 男孩子觉得他不应该跟这个小姑娘做朋友,他觉得他早晚会像“他”一样,害了他们!于是他崩紧了脸,冷哼了一声,道:“你最好离我远些,不光我爹,我也是吃人的。” 他面上并没有做出怎样凶恶的神情来,可是那种远远超出年纪的沉郁阴鸷却让小女孩儿不寒而栗,她怪叫了一声,摔开男孩子的手,转身就向外跑——她是真的吓着了,她觉得他说到做到,一定会吃了她的! 然后她“嘭”的一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她母亲抚着她的头,正关切地看她:“田田,怎么啦?慌慌张张的。” “娘——”小女孩儿放下心来,偎在她母亲的怀中脱口道:“娘,小哥哥他要——”她叫着回头指向简非,可是看见那孩子的眼睛,她又将剩下的半句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小哥哥怎么了?”方普虹宠溺地矮下身子,将她抱在怀中。 “他,他醒了”小女孩垂下头,轻声说。她本来想告诉她母亲这个小哥哥要吃了她,可是接触到男孩子的眼睛,心里一凉,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吗?来,让娘看看。”方普虹在她头上揉了揉,向小男孩看了看,又笑眯眯问她道:“你在这里没有给小哥哥捣乱吧?” “我才没有呢,我刚才还给他喂药来着呢!”田田小嘴一嘟,反驳道,可是她不敢看简非,所以她只是垂着头小声嘟囔道:“不信您去问小哥哥啊” “师姑——”男孩子方才的桀骜狠厉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在小女孩惊声尖叫着跑开的时候就不见了,他不傻,他知道她为了他撒了谎,心里却更加忙乱恐慌起来,他僵硬地站起来,轻声道:“田田妹妹待非儿很好” 方普虹这才转过脸来看着他,她看的那样仔细,那样长久,似乎要永远这样看下去似的,然后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在心里轻轻地c轻轻地叫:“可扬” “看吧看吧,小哥哥都为我作证了!“陈田田又高兴起来,偷偷向简非做了个鬼脸,满眼都是明媚——她真是容易快乐的小孩儿。 方普虹转过脸来,美目流转,向陈田田笑道:“是啊是啊,田田最乖了,田田最听话了,”她温柔地抚着田田柔软的长发,咯咯笑着:“那现在就请最乖c最听话的田田去外公那里,把娘买给小哥哥的新衣服拿来吧,好吗?” “好啊!”田田立刻直起身,大人般地向那孩子简非叮嘱:“小哥哥,你一定要听话地等着我回来哦!” 方普虹望着她欢快的背影远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竟然笑得痴了 简非明澈的眼中却只有惶恐与不安,他小心地挪动着身子,轻轻问:“师姑有什么话要告诉非儿吧?” “你——”方普虹愣愣地望着他稚气未脱的小脸,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真像他,像他一样那么聪明。” 她轻笑了一声,也不管这孩子一脸的困惑,自顾自地笑道:“非儿,你愿意跟师姑一起住吗?” “还有田田妹妹。”看着这孩子还是面无表情,一脸迷茫,方普虹又有意无意地补充了一句。 “师姑”简非抬起头来,迟疑地问她:“您真的肯要我吗?您,您不会嫌弃我,讨厌我吗?” “傻孩子,师姑为什么要嫌弃你呢?”方普虹面上露出一丝异样的温柔,她在简非的床边坐下来,低头抚着他的头发轻轻道:“你就像是师姑自己的孩子一样啊”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淡淡的神采,像是哀伤又像是安慰,“你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们一家四口都会好好的” “一家四口”小孩子被这句话打动了,望着方普虹,他的眼睛里也闪烁出向往的神采,他想,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他一定听话,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他有家c有爸爸妈妈,这就足够了!可是,他仍然不放心,他抬起头,直视着方普虹的眼睛,轻声道:“那么,师姑也,也不在乎我爹,我爹他是个坏人吗?” “非儿!”方普虹霍然站起,她抓着孩子的肩膀,狠狠地盯着他,她的面色通红,大声地叫道:“你要记住,你爹,他不是坏人!” “师姑”孩子被她这种突然的激动吓到了,他嗫嚅着,小声道:“可是师公说” “师公”方普虹□□了一声,面色缓和下来,她停顿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轻轻道:“不管怎样,他是你的父亲,你要尊敬他!” “嗯!”简非乖巧地点点头,向方普虹保证:“师姑放心,非儿一定听话!” 方普虹赞许地点点头,眼睛一转,向门外轻笑道:“田田,你在门外做什么?” “娘!”陈田田飞奔进来,兴奋地叫道:“小哥哥真的要跟我们回去吗?”她手里抱着一个淡青色的小包袱,一迭声地叫道:“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喽。”方普虹接过小女儿手中的东西,故意逗她道:“田田若是不乐意,那我们就不带他去。” “谁说我不乐意?!”陈田田瞪大了眼睛,高声辩白,“我愿意的,我愿意的!”她使劲点头,跑过去伸手就去拉那个孩子:“小哥哥我们走我们走,我带你去看我家的花皮,还有小鹰,还有小丫” “田田!”方普虹笑着将两个孩子拉在身前,细细地端详着,轻轻道:“田田你要答应娘亲,一辈子都跟小哥哥在一起,不许欺负他,不许害他,不许骗他,不许” “娘——”小女孩拉长了声音打断了她母亲的话,她瞪着眼睛气鼓鼓地喊:“娘,这是非哥哥唉——”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清楚她心里的话,可是她觉得她母亲真是奇怪——她面前的不是别人,那是简非,她的非哥哥,这难道还够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三章 考验 我们的一生之中,总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考验,有些考验是事先明确的,有些考验呢,当你还不知道的时候,它已经影响了你整个的人生。 转眼半月有余,一行人终于进入了洛阳境内。 简非的面前就像是突然敞开了一扇门,门里面的世界是他所不能想象到的精彩——雕梁画栋c红阡紫陌的都市,忙碌扰攘的街道,白马轻裘的少年,巧笑倩兮的少女,路边酒楼茶寮里面的喧嚷,还有飘荡在风中的歌声c琴声c欢笑声,流淌在空气里的酒香c菜香c脂粉香年幼的他在车马粼粼中惊奇地望着身边不停转换的风景,又是惊喜,又是害怕,他生平从未曾离开过“凌寒山庄”半步,此番到得中原的花花世界,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有趣,一路上方普虹对简非的照顾固然是无微不至,陈田田更是把他当做了最最亲近的伙伴,一时间,他甚至恍惚地感觉到了一种遥远的快乐,他甚至听到了幸福如同鲜花般在他身边缓缓绽放的声音但是想到将要见面的大师伯,他的心中却又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好在他终是少年心性,渐渐地终于也露出些微笑,虽然仍是怯怯的。 马车徐徐停下,陈田田面上满是兴奋,她向车外半探着身子,大声叫:“到了到了,非哥哥我们到家了!” 子寒山庄。 简非一阵紧张,他半边身子都给陈田田遮着,也挨着她向外张望,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腔子了,不由伸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衣襟。 “非哥哥别怕!”感觉到他的紧张,陈田田不由自主地伸手牵住他,乖巧地跟在方普虹身后一起向车外走。 “弟子毕世杰c杜耘叩请师父(母)万安。”突然有清脆的童音响起,田田顿时一喜,蹿出来叫道:“娘,是世杰师兄和耘师兄!” 方普虹眼波流动,不由笑道:“快起来吧,你们跟田田也很久没见面了。” 车外那两个孩子闻言大喜,迫不及待地抢上前来,又争着向陈田田说话,田田小嘴一抿,一迭声叫道:“别急,别急,你们看,还有我非哥哥呢!”说着,小手一伸,将躲在身后的简非推到二人身前,眯着眼睛笑:“非哥哥,这是爹爹的徒弟——杜耘师兄,这位是我娘的徒弟——世杰师兄。” 毕世杰头上戴着束发金冠,中央镶嵌着一颗璨若明霞的宝玉,内穿一件纤尘不染的锦缎白袍,外罩大红猩猩毡斗篷,他年纪虽幼,却也是风神俊朗,眼角眉梢更是傲气逼人!他的眼睛在陈田田与简非拉在一起的手上转了一转,“哼”了一声,并不说话。杜耘身材稍矮,胖乎乎的一张圆脸上总带着三分笑意,他穿着一件土黄色的织锦长衫,一件同色的旧羽毛缎斗篷,闻言连忙起身向简非笑了一笑。 简非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少年,只觉那种久违的寒意又涌上心头,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又躲回陈田田的身后。 “你——”毕世杰的眼睛定定地盯在简非与陈田田握在一起的手上,半天才哼了一声,转头向方普虹勉强笑道:“师父久去不归,可想煞徒儿了。”他说话间,终于忍不住,又向田田笑道:“田田,你又带回什么稀罕物件了吗,为兄的已经等得不耐烦啦!” 田田这才放开拉着简非的手,向身旁摸索了一阵,顾做神秘地眨眼道:“你猜!” 毕世杰看到田田一直拉着简非的手终于松开,颇是高兴,连忙凑过去笑道:“是不是你外公秘制的香雪蓝茶?” 田田哼了一声,摇头道:“才不是呢,香雪蓝茶上年带过了!” “那是玉儿给你做的新衣裳?” “新衣裳有什么好,我的衣裳多得都穿不完啦!”田田还是摇头。 “那一定是悦儿亲手做的莲月酥,我知道你最爱吃的!”毕世杰跳起来,很为自己的聪明得意。 “莲月酥算什么?我得了比莲月酥更好的,你仔细猜猜!”陈田田晃着小脑袋,又悄悄地牵住了简非的手。 “田田,敢情是师公教了你新鲜的曲子么?”毕世杰揉了揉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她。 “世杰师兄!你成心惹我不痛快是不是?”陈田田小脸一沉,狠狠在毕世杰的胸口上捶了一拳,撒娇道。 “好田田,乖田田,我猜不着,你告诉我吧”毕世杰两手一甩,竟然耍起赖来。 “哎呀,世杰师兄你真是笨死了!”田田一声轻嗔,从身后拿出一只破旧的淡青色包袱塞到他手里,认真道:“就是非哥哥呀,什么礼物都比不上他。” “他?!”毕世杰脸色一沉,两道冷厉的目关不由自主地就翻了一下,正要开口,忽然听到身后方普虹一声轻咳,沉声道:“世杰,耘儿,你们都听好了,非儿是我和陈大侠最重要的亲人,你们回去要仔细叮嘱师弟们,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否则”她有意无意间加重口气道:“你们好自为知吧!” “就是就是,世杰师兄你告诉他们,这是非哥哥,谁要是欺负他,那就是跟我陈田田过不去,就是我陈田田的敌人!”陈田田说罢,牵着简非扬长而去,她身后,毕世杰依旧捧着那个旧包袱,愣愣地立在原地。 陈一山正襟危坐,一脸肃穆,多年的江湖生活,辛苦奔波,已早早地在他黝黑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脸憨傻,只会挠头的黑小子了。 “非儿吗?”陈一山向着小小的c怯怯的男孩子招手,心里突然狠狠地疼了一下,他觉得自己面前站的应该是二十多年前那个白衣含笑的少年,那个天不顾地不顾的孩子才对,可是面前这个孩子他不是,他的神情让他讨厌,让他害怕,让他想起很多很多不愿再提起的过往,终于向他招手道:“过来让师伯看看吧!”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疼惜,几分难过,几分犹豫,几分难以言表的什么东西,但他的神情却是冷淡的,似乎他是有意地做出这样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来。 简非慢慢蹭过去,他觉得在陈一山炯炯的目光注视下,完全没有不安,就仿佛是站在自己的父亲身旁,暖洋洋的,特别踏实,特别有依靠,不由笑了笑。 陈一山的面色却又现出那种探究的神色——这个孩子,但愿他不要像他才好! 他的笑容收起来的时候,威严的像一座大山,压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师妹,他也累了,你先送他去休息吧! ” 简非自幼就生长在旁人的冷淡和厌恶中,他的心中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脆弱的恐惧。但现在他却并不难过,不知为了什么,他立刻喜欢上了这位“中州大侠”,看到他,他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在他身边,他似乎不再那样惶恐和无助 但是他还是在无意间瞥见了挂在师兄们脸上的冷笑和嘲讽,不过他同样也不觉得难过,因为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有些许暖意的地方! 年幼的简非暗暗告诉自己,只要他好好的听话,好好的做人,那么,总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并且因为自己而快活,对的,他一定要让陈一山夫妇还有师公还有为自己骄傲的! 他闭上眼睛,衷心祈祷,这个微小的愿望能够实现 方普虹的心情显然是格外得好,她穿了郁金香根的销金裙,月白色的掐腰短褃袄,她说话的时候她头上的红玛瑙的水滴坠轻轻摆动,闪烁着柔和的神光,她亲切的拉着简非的手,向他柔和地笑:“非儿别怕,跟师姑走! ” 简非霍然抬头,迎向陈一山的目光,他恭恭敬敬地跪倒,端端正正地叩首,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坦诚而真挚。 “简非见过师伯。”他的声音洪亮c清晰而稳定。 陈一山的脸色却忽然变了,他仿佛见到了妖怪似的,茫然地挥着手,大声向方普虹叫道:“快带他走,快带他走!” 方普虹的脸色也变了,她定定地望着简非,雪白的面孔上不知是欣喜还是悲哀? 她不由自主地转回头,彷佛透过这岁月的尘烟翻滚,她又看到那个少年恭恭敬敬地跪倒,端端正正地叩首,他的声音洪亮c清晰而稳定,他的态度坦诚而真挚:“可扬见过师傅。” 她闭上眼,不敢再想,她牵着简非的手,在庭院中飞快地穿梭,她不敢停下来,她怕她一停下来,这个孩子也会像他一样,跌进岁月之中消失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四章 誓言 誓言有两种:爱的和恨的。爱的誓言往往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地掩埋成尘封的记忆;恨的誓言却恰恰相反,它会努力追随你,一生一世,永不停歇;而有的时候,二者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师姑,你真的要教我武功吗?”简可扬紧张地望这方普虹,一双手上全是冷汗,生怕看见她摇一摇头。 “傻孩子,当然是真的了。”方普虹的面色异常温柔,微笑着问他:“不过师姑要首先知道非儿你都会些什么。” “我,我”简非偏着头想了半晌,才摇头道:“我什么也不会,我,我什么也没学过。” “是呀,师公自然没有教给过你。”方普虹一声长叹,仿佛在自言自语,轻轻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教你武功到底对不对,也许” “师姑!”简非赶忙叫道:“我,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听话的。”他想通过自己竭力的辩白打消方普虹的犹豫,他真的很想做个有用的人! “非儿你放心,为了你爹,师姑一定会好好教你的。”方普虹轻轻地拍了拍简非的头,目光更温柔了些,她的眼眸深深,似乎一直望进了岁月的深处 “我”简非又有些不安了,父亲对于他来说,是深深埋藏在心底的隐痛和耻辱,如果可能,他愿意一辈子都不去提起他,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方普虹却偏偏总是喜欢提起他,而且方普虹提到父亲时的神态,也让他有一种很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 气氛一时间古怪的沉默下来,两个人各怀心事,都不再说话,这时,一阵断断续续的笛声自远方传来,音质虽然清澈,音色却晦涩,几不成调,吹奏者的水平也着实有限得很,简非自幼听方南斗的笛声长大,这时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方普虹立刻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田田学笛子已经三年了,却还是跟初学时一般,唉”语气中带着掩盖不住的失望之意,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问简非道:“非儿,告诉师姑,你听出了什么?” “我”简非略微迟疑,轻声道:“这支笛子极为名贵,它以来自缅甸的翡翠制成,因此音色十分纯净清澈,只是” “只是什么”方普虹眼睛更亮,追问道。 “只是这支《思远人》匠气太足,失于苍白,实在”简非倏然住口,他不安地望着方普虹,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的袭击。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方普虹神情震动,抓住简非连声追问。 “非儿自幼跟随师公,听的多了”简非不敢多说,怯怯地望着方普虹轻轻道。 “你?”方普虹狐疑地望着他,又问道:“你还会什么?” “我,我也说不好,反正有的时候早上醒来,枕边就会有一本或者几本书,也有棋谱琴章,也有故事游记,前不久还有一本《古玉鉴赏》呢,反正等我快看完的时候,就会有新的书放在那里”简非沉浸在回忆中,面上也现出一份困惑。 “原来是这样。”方普虹低着头想了想,唇角浮起一丝苦笑:“爹爹,原来,原来您也一直放不下” 简非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却分明能看出她神态间的幽怨,这才知道原来是师公一直在暗中指导自己,心中一暖,竟再说不出话来。 方普虹回过神来,想了想对他道:“既是如此,打明天起,我就教你‘凤凰七式’吧。” 众所周知,“凤凰七式”是“凌寒山庄”的三大入门功夫之一,据说也是“凌寒山庄”最厉害的五种功夫之一,资质一般的弟子在入门时开始学习,直到一c二十年之后,也还是不能尽得其中奥妙,据说它的每一式之内都含有九种变化,而在没一种变化之中,又能生出九种新的变化,如此反复,自是厉害无比,可惜从没有人验证过。 简非心情振奋,连连点头,又听方普虹续道:“你爹爹用了两个月的功夫学会了‘凤凰七式’,是天下少见的奇才,然后他又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学会了‘踏雪折梅’的轻功心法,便是‘凌寒山庄’最最菁华的‘海经剑法’,他也用了不过半年的时间,你也好好努力吧” 简非从来不知道他父亲的事,此刻听在耳中,没想到他父亲竟是如此聪明绝顶的人物,就仿佛是一段神话,心中不由生出些许骄傲来,连忙重重地点点头,向方普虹发誓道:“师姑放心,非儿一定用心学。” 方普虹爱怜地一笑,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只是自言自语道:“你若是也这般听话就好了。”她抬起头,望着一脸迷茫的简非,笑了笑道:“好了,你先出去吧。” 简非依言走出门去,正看到毕世杰站在门外,连忙向他请安问好,毕世杰并不回礼,却只是诧异地望着他,冷冷问:“你来这儿干吗?” 简非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勉强道:“师姑找我。” 毕世杰却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只是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开。 “烦死了,烦死了,不练了。”陈田田高声叫着,顺手将佩剑丢在一旁。 “乖田田,告诉娘,你怎么了?”方普虹好脾气地矮下身子,安慰爱女。 “非哥哥,你不要总是苦着脸好不好?” 陈田田扭过头看着身边的简非,埋怨道。 简非愣愣地望着她,似乎想笑一笑,可是他笑的时候,明澈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更多的孤寂c惶恐c绝望,仿佛一夜北风后,冰雪漫天的荒原。 陈田田看不懂简非的忧伤,却看得到他努力微笑的样子,于是,她又满意地笑了。 “‘哭哭笑笑,小脸吊吊’,都这么大的孩子了,也不怕羞”方普虹见状,眼波一转,故意取笑,试图调节尴尬的气氛。 “娘!”陈田田一声娇嗔,将头埋进方普虹的怀中撒娇道:“娘我累了,我要休息。” “好!你们已经练了一个上午了,歇歇吧。”方普虹宠溺地笑道:“我去吩咐珠儿准备几样点心给你们吃。” “好啊,我要吃莲月酥,还有八宝饭,还有”直到方普虹已经走地不见了踪影,陈田田还在兴奋地大叫。 “非哥哥,你说,我们能永远这样吗?你能这样永远陪在我身边该多好啊!”陈田田悠然地坐在寄心园中,吃着她最爱的莲月酥,面前还有一盏香雪蓝茶,实在是快乐之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能够看见简非,能够有简非这样地陪在身旁,她就会非常快乐,在她懵懂的心里,只希望能够永远这样。 简非没有说话,但是他忽然觉得很害怕,“永远”这个词,让他生出一种漂浮的迷茫来,他觉得上天是不会对他这样仁慈的,因为,这是他不配的,因为“他”,他不配拥有这样安静平淡的生活。 “当然不能。”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们头顶上幽幽响起。 陈田田抬起头,便看见毕世杰傲慢的神情和寒冷的双眼,她忽然觉得很冷,这句话就像是一道谶语,一下子就将她心底里所有的梦想全部敲碎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将会如此度过了。 “毕世杰!”陈田田的愤怒可想而知,然而对于毕世杰,陈田田的态度更是一种奇耻大辱,深深刺痛了他——以前的田田,是多么温柔可爱的女孩子呀,她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一声声甜甜脆脆地叫他“世杰师兄,世杰师兄” 简非没有理会他们的愤怒,他默默地站起身,一心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许走!”毕世杰一声怒喝,拦住了他的去路。 简非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垂着头向前走。 “简非!”毕世杰被简非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他大声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天下第一恶人’的野种!” 这句话立刻就在简非的身上起了某种奇异的变化,他几乎立刻就停住了脚步,他瘦小的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有双肩在微微地颤抖,显然他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灵冲击。 毕世杰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恶毒而残忍的光芒,他于是更大声地说:“天下谁不知道,你爹欺师灭祖的恶行——他趁师公闭关时勾结凶徒,几致师公于死地;他弃痴恋他的师妹于不顾,差一点儿使得我师傅为他殉情而死;他不顾兄弟情谊,害的师丈骨肉分离,永难再见;他” “够了,不要再说了!”简非一声大喝,人已处于愤怒的边缘——他不是不知道,他的爹爹是个恶人;他也不是不知道,他的爹爹遭受着全天下的唾骂;他只是不知道,原来,他的爹爹竟然会如此的没有人性;他只是不知道,原来,他的爹爹对师公一家的伤害会如此之深! “哼,你居然还有脸在‘子寒山庄’待下去,你居然还有脸要求我师傅教你武功,哼哼,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脸皮一样的厚——”毕世杰的话并没有说完,他没有想到简非会突然向他出手—— 简非自然不是毕世杰的对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向他出手,但是他确实出手了,他整个人似乎已经处于一种半疯狂的状态,也许,在每个孩子的潜意识当中,父母都该是最最圣洁的人,他们是绝对不允许外人这样的污蔑自己的父母的。 毕世杰虽然吃惊,但他毕竟学艺多年,武功自然要高的多,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而且一出手就使出了‘凌寒三绝’之一的‘山经剑法’,剑出如风,十五招之内就他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 毕世杰的剑法苍茫如祁连山脉,巍峨如同泰山,诡谲如同华山,清俊如同峨嵋铺天盖地的剑影之下,简非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但是他却反而越战越勇,他的力量竟似已完全被激发了出来!朦胧间,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咭咭怪笑道:“蠢货,你难道一定要在‘老凤悲秋’之后才出‘雏凤清鸣’吗?” 简非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按照那人的指点一路出手,这才发现,这人竟然对“凤凰七式”极为精通,而且所言居然招招都是专门克制“山经剑法”的杀招,又是五十招过去,简非在那人的指点之下,先机渐露,只听“哐啷”一声,毕世杰长剑落地,虎口上已有鲜血汩汩流出。 “好孩子,孺子可教,老夫有空再来会你!”那粗嘎的声音哈哈大笑,逐渐远去。 毕世杰面如死灰,简非兴奋莫名。 “简非!”毕世杰恨恨地喊。 简非没有理他,他已完全沉浸在一种胜利的喜悦中了,他还是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力量与胜利带来的喜悦,他此刻根本已无法顾及到旁人的感受了。终于,他迅速地垂下头,试图离开,他要立刻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去品味这种滋味,这种喜悦! 也许,简非应该回头。 他不知道,他的避讳终究还是铸成了大错。 但是,世界上的事是后悔也无济于事的,所以,当简非转过身的时候,毕世杰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跌落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殷红的鲜血染满了他的衣襟。 这个骄傲的少年实在不能忍受输给简非的奇耻大辱,所以他选择死亡,以此来洗刷c证明和逃避自己。 所幸的是,他并没有死去,这是唯一可以安慰众人的地方,他太激动了,所以,长剑出手时偏了方向,但是,他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拿剑了,他甚至再也不能自由地呼吸,他要避免所有的激动,因为他的肺部已经处于破裂的边缘。 这件事对整个“子寒山庄”的震动格外巨大,陈一山在检查毕世杰的伤口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整整两天都没有出来。 方普虹的脸色同样不善,她紧紧盯着毕世杰的虎口,一言不发,竟似受了什么惊人的打击一般,许久,她才勉强站起,面色苍白透明得让人不忍猝睹。 往事,再一次如同梦魇一般,淹没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五章 改变 简非害怕极了,他不知道,原来伤害可以来的这样轻易简单,他不知道,原来无心之失可以来的这样的沉重和无法弥补。 他想到了走。 也许,离开大家,离开人群,就可以避免所有的伤害? 没有人可以也没有人愿意回答他,因为“简非”两个字让他们觉得格外恶心c愤怒和耻辱。 其实简非对自己何尝不是这种感觉呢?他先是顺着水流狂奔,后来索性无所顾忌,只拣荒凉的地方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色也渐渐的黑了,简非才意识到他这样一时冲动地跑出来有多么愚蠢,冬末的寒风大声呼啸着席卷整个大地,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那样的寒冷,陌生,黑暗得恐怖,远方不时有淡淡的火光闪过,伴随着低低的人语,更让人毛骨悚然,简非只觉身上时冷时热,一会儿如同置身冰窖,一会儿又仿佛给人架在火上烤,他知道自己的旧病又复发了,连忙踉跄着奔到不远处的一个大篷车上,把自己扔了进去。 大棚车已很破旧,不时有大片的雪花透过顶棚的缝隙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迅速占领自己的领地,简非混混沌沌地歪在角落里,朦胧中,忽然觉得身旁的稻草堆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然后他听到一个女子痛苦□□的声音。 简非侧了侧身子,试图不去理会那个女子,然而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于是,他问自己,如果是父亲在的话,他会理会这个女子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是,自己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他相信自己可以做一个好人! 黑暗中,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听见她不时的呓语“云郎,云郎”,简非伸手在她额头试了试,还好,她的体温还算正常。 简非小心翼翼地挨过去,轻声问她:“你怎么了?” 那女子的意识显然还不清楚,听了他的话,突然睁开眼睛,咬牙骂道:“死人,你怎么还不走?”她一边骂一边拼命用手去推简非,让他快走。 简非让她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女子推了他几次,实在推他不动,嘤嘤哭道:“我不是真心想赶你走,只是,只是也罢,事到如今,我们就去地府做夫妻去!” 简非也不知她在胡说些什么,只是看她气息奄奄,头发散乱,心里十分害怕,他借着月光,看到有几个番薯散乱在车上,便连忙用雪水擦洗干净,喂她吃了下去,才稍稍安下心来。 那女子吃了东西,精神略有好转,神智也清醒了些,她以手指做梳子,慢慢地梳洗了一番才抬起头来,向简非笑道:“我没有吓坏你吧?” 那女子虽然尚在病中,落魄困窘,却仍是难掩她绝世之姿,月光之下,只见她整个人都笼在一件破旧的羽缎大氅里,气韵如仙,令人不敢正视。 俗语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简非年纪虽小,在她面前只觉自惭形秽,不由面上一红,竟忘了说话。 那女子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旁人的眼光,自顾自道:“你救了我三次啦,一定是个好人,我现在只有一件事心里还放不下,不知道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简非不知道她又在胡说些什么,心里虽然纳罕,却还是不由自主点头应允。 那女子面上露出一丝怨毒的神色道:“我有一个女儿,名字叫做云泠,被他们抢去了,如果你日后能看到她,请你好好照顾她。”她话说到这里,面上又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喃喃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她,却知道她一定是天下最最美丽,最最温柔的女孩子,你说是吗?” “一定是的!”简非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虽然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他相信,他的母亲也一定是天下最最美丽,最最温柔的母亲! 那女子对他这话大感欣慰,轻声笑道:“你是可怜我这般说吧?你的心肠真好!” 简非长了这么大,从没听过有人夸奖于他,而这女子与他只是初次见面,竟然对他称赞不已,是已不自觉地将她视如神仙一般,不由大胆问她:“你怎么会这样” 那女子的唇角露出一丝惨笑道:“想必你看得出的,我的脑子受了刺激”她语声微顿,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又接着道:“我现下一日之中,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头脑还算清楚,以后就更难说了,我” 说话间,只见不远处灯火闪动,有人大呼道:“非儿,你在哪里,非儿,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正是陈一山的声音。 "有人找你来了?”那女子注意到简非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赶忙道:“这些东西送给你吧,也许还有些用处,我带在身上麻烦会更多的。”说着,将一个靛青色的包袱塞进了简非的怀里。 简非也不知道那包袱里都装了些什么,正想推辞,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愣在原地。 “记住,她的名字叫做云泠。”那女子高声叫道,忽然一使劲,将简非推下车去。 那女子的力气竟然不小,简非在她一推之下,连滚了好几个跟头才被一棵老树挡住,然后,好象有人发现了他,高声招呼着;接着是陈一山的声音,他大声指挥弟子们把昏昏沉沉的简非抬走;再然后,简非又回到了“子寒山庄”,躺在了专为他准备的那间小小的房间里,周围似乎有很多人在骂他,有很多人在叫嚷—— “凭什么啊,这是凭什么?”子寒山庄的大院里,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凑在一起,正在低声评论着什么。 “不错,这小兔崽子把世杰师兄害成那个样子,师傅为什么还要找他回来,难不成还要让他继续害人吗?”简非朦胧中听出那正是四师兄楚陶的声音。 “正是,咱们在山庄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不知道,只有世杰师兄的资质武功最高,可如今”严泰的声音戛然而止,充满了惋惜之意。 “这事怨不得师傅。”杜耘阴沉着脸,缓缓道。 “不错,一定是背着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三师兄张文川随声附和,一脸肯定。 “还有师妹,她也——”众人还待多言,突然看见陈一山远远过来,连忙站好,不复多言。 陈一山竟然什么也没有多说,他只是威严地四下一扫,叹道:“都散了吧,明天还有早课呢。”他的神情就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但是任谁都可以嗅到空气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 但是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简非的心还在野外那冰冷的大棚车里,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他人的赞许和信任 简非躺在床上,只觉得心空的厉害,无边无际没有着落,刚才那野外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无迹可寻。那一切唯一留给他的,就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在日后改变了他一生的名字—— 云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六章 错误 人的一生中总会犯大大小小的错误,只是,有的错误可以犯得,而有的错误,却是致命的,譬如感情,譬如生命。 简非浑浑噩噩地躺了不知道多少天,他只知道,这些天他仿佛已经被世界遗忘了一般,他的屋子,除了送粥送水的小厮,没有人来。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简非不知道方普虹和陈一山对大家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清醒后的第二天去吃早饭时,大家虽然神色依然冷淡厌恶,却再也没有谁说什么。 面对他们,简非的心中又充满了不安与感激,他很感谢方普虹对他的百般维护,同时,他也对自己能够受如此的优待充满了不安,因为他们并没有对自己哪怕有任何的惩罚和斥责,他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好是坏,可是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误,犯了错误却并不受罚,这让他更加感到难以承受,其实,他很想去看一看毕世杰,他无法想象,一个像他那样骄傲的人,是否可以接受如今这样惨痛的现实。 方普虹还是一如往日的微笑,陈一山还是一如往日的威严,师兄们还是一如往日的冷淡厌恶,只有陈田田沉默了许多,她总是满腹心事,见到简非时,想靠近却又下意识的躲避。 简非很难受,他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习惯了陈田田的陪伴与友情,他早已习惯了那些温暖,陈田田的疏离让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他其实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也许,从来都是。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般,缓慢而又迅速地消逝了,简非和陈田田也在流水一般的岁月中一天天地长大了,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这一天,简非和陈田田又在方普虹地悉心指导下练剑,他们练得很辛苦,也很认真,自从三年前简非被找回来之后,他就更加刻苦和拼命了,他要承担起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梦想,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对得起毕世杰,对得起方普虹,对得起陈一山,对得起陈田田,对得起所有人! 陈田田的变化却不大,时间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曾经那么痛苦的记忆,都能让它轻易的抹平,陈田田似乎已经从三年前的阴影中走出来了,除了偶尔生气时总爱狠狠地拧简非之外,她现在又是那个爱说爱笑,爱乱发脾气的小姑娘了。 阳光温柔地洒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方普虹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含笑望着他们执着认真的小脸,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俊朗挺拔的少年,那个娇美活泼的少女,那些哭的笑的,那些甜的苦的,那些深埋心底的,和那些永远不能忘记的她在心中对自己发誓,一定一定要让他们幸福,一定一定要让他们在一起 “咦,娘,您怎么在这儿啊?”陈田田一抬头,正好看到方普虹,连忙向她叫道:“您是来监督我们的吗?” “傻孩子,娘是来叫你们吃饭的。”方普虹笑着摸了摸陈田田的头。 “让英子来喊就好了嘛!”陈田田小嘴一撅,不满道。 “娘今天心情好,特意做了几道菜,所以才来叫你们呀。”方普虹眨眨眼,向旁边一脸沉思的简非笑道:“非儿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师姑好!”简非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连忙行礼解释道:“我在想刚才那一招‘窗含西岭’,起手的感觉总是怪怪的,所以一时没看见师姑您” “算啦,不要想了,我们吃饭去吧。”陈田田一脸兴奋地跑过来:“非哥哥,娘很久没有亲自下过厨了,我都等不及了。” 这次吃饭实在跟平常有些不同。 简非进门时,已经看到陈一山。 他在喝酒,却更像是在泼酒,一杯接一杯,浸湿了木质的地板。 简非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他却霍然抬起头,望着简非,皱着眉,一脸困惑。 “可扬——”他向他伸出手,脸上的表情更加迷茫和困惑。 简非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震,不由向后退了几步——简可扬,正是他父亲的名字,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亲切地喊他。 “可扬——”陈一山又在喊他,简非忽然想哭,他发现,原来这个世上还是有人记得他的父亲——那个传说中天下最最卑劣的人。 “师兄!”方普虹眼波流转,抓住简非向前推了推,嗔笑道:“非儿来了,我们吃饭吧。” “非儿”陈一山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他狐疑地看着面前的简非,眼神终于渐渐明亮,点头叹道:“非儿来了,吃饭吧。” 方普虹似乎也叹了口气,然后才拉着简非笑道:“非儿来,跟师姑坐。” 桌上的菜样并不丰富,六菜一汤,刚好摆满一张小桌子。 六个菜四荤两素,分别是红烧狮子头,粉蒸排骨,豆豉鲮鱼,麻婆豆腐,还有半只棒棒鸡,一小碟三鲜豆皮,汤也很普通——酸辣汤,用普通的白瓷盖盆盛着,俨俨地冒着热气。 “喝酒!”陈一山“砰”地一声,将一只白瓷大碗拍在简非面前,大声说:“地道的‘大长安’老酒。” “师伯——”简非深知陈一山向来谨言讷行,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今天看他举止反常,甚是吃惊。 “男子汉大丈夫,喝了就喝了,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陈一山见他神情犹豫,红着眼高声斥责。 “师兄!”方普虹瞥了一眼丈夫,扭头夹了一筷子豆豉鲮鱼,向简非笑道:“不用理他,来,多吃些菜。” 简非点点头,看了看方普虹,又望了望陈一山,在这一刹那,他分明看到陈一山眼中的悲怆和积郁,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好孩子!”陈一山哈哈大笑,又倒了一杯给他道:“来,再喝!” 简非的脸涨的通红,拼命地咳,刚才一杯酒下肚,他的腹中已经火一般烧了起来。 就这样,这一大一小,你一杯我一杯,谁也不说话,只是喝酒,似乎要将他们一生的苦涩都要和在酒里一口吞下一般。 “非儿,别喝了!师兄,你喝够了没有!”方普虹忽然站起来,劈手夺过陈一山的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 “别管我!”陈一山双眼赤红,忽然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十年啦,整整十年了,师妹,我已经十年没有再喝过酒了。” “十年了,是呀,整整十年了”方普虹愣了半晌,也幽幽重复道:“十年了,转眼间已经十年了” 陈田田早已经被这古怪的气氛骇得呆了,她尖着指甲在简非身上使劲儿掐了一把,咕囔道:“都是你,你惹得我爹爹妈妈都不高兴了。” 简非没有出声,他也看出了今日的与众不同,他知道十年前的今日一定对方普虹夫妇有着深刻地影响。 “非儿吃菜,这些都是你爹最爱吃的,好吃吗?”方普虹似乎清醒的快些,她又给简非盛了一大勺的麻婆豆腐。 简非再一次惊呆了,他呆呆地望着这满满一桌“他爹最爱吃的菜”,实在猜不透方普虹夫妇究竟要干什么。 “娘,别管他了,你看非哥哥都不吃呢。”陈田田感觉受到了忽视,一面又在下面拧了简非一把,一面向方普虹嘟着嘴抱怨。 “非儿,你怎么不吃?你快吃呀,你尝尝,味道变了吗?是不是还跟十年前一样?”方普虹瞪着简非,催促道。 “我,我吃不下。”简非勉强尝了一口,皱眉道。 “为什么?这些都是你过去最爱吃的你忘了吗?”方普虹明显有些神思恍惚,她只是反复强调这是“他”最爱吃的,却根本忘了眼前的是简非,而不是简可扬。 “我吃了这里会痛。”简非指了指胃部,补充道:“我不能吃辣的东西。” “你——”简非的话仿佛当头一棒,方普虹忽然一声尖叫,咬着牙恨恨骂道:“商采荇那个贱人!” “不许你骂我娘!”简非霍然站起,怒喝。 “你说什么?!”方普虹仿佛是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她仿佛不能相信一向温顺而逆来顺受的简非竟然会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一时间竟有些愣住了,深心处,仿佛有一个同样的声音穿过十年的岁月向她说:“不许你骂她!” “我说不准你骂我娘!”简非的脸涨得通红,忽然一把推开方普虹,没命地跑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七章 决裂 昔年,曾有刘兰芝的孔雀东南飞,也曾有管宁的割席断义,都曾传为一时之美谈,朋友间的友谊,情人间的爱情,珍贵的时候可以荣辱与共,生死相随,决裂的时候却又是那样义无返顾,不留半点情分。 简非冲出门去,已经抱定了离开的决心,即便卑微如他,也不能容忍方普虹在他的面前侮辱自己的母亲,他知道他们对他有养育之恩,那么,他既然不能反抗,就离开吧,终这一生这一世,他但愿自己永远不再与方家的人有任何牵扯! 也许是这种决心太强烈以致于感动了上苍,也许是陈一山和方普虹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总之,直到五天之后,简非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陈家的消息,他知道,他成功了。 简非决定停下来好好歇歇,他几乎是没日没夜,不吃不喝地狂奔了这么久,实在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到底离开“子寒山庄”有多远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是休息。 不远处,一座小小的山丘在柔软的草地上平缓起伏出现,简非停下来靠在坡上,整个人都已放松下来,身下被太阳晒的有些发烫的砂土对于此刻的他,就像是母亲温暖的怀抱一般,有着强大的召唤力,他宁愿放弃一切去换取这片刻的安宁,他实在太累了,他着实不愿再动一动。 就在这时,那个小小的山坡背后竟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虽然不大,他们谈话的内容却委实超出他了的承受极限,简非听到那些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重新一分分绷紧—— “喂,三哥,听说了吗?‘中州大侠’陈一山的女儿前两天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竟然跌下了山崖。”是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 “是啊,这件事我也听说啦,听说是出去找什么人,结果遇上了泥石流,生生压在山里了,唉,两条腿算是保不住啦”被称为“三哥”的人唏嘘道。 “可不是,听说方女侠都快急疯了,唉,陈大小姐这么小小的年纪,以后的日子可真是难喽。”中年汉子接口道。 “陈大侠夫妇一向将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如今遭此变故,实在是,对了,兄弟,你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陈小姐才会以身犯险吗?”“三哥”好奇道。 “嘘——”那中年汉子似乎示意他噤声,然后才压低声音道:“三哥可还记得方老那姓简的徒弟么?据说他有一个儿子养在方家。” “什么?!方老也忒好心了吧?当年为了这个简可扬,方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方仙子更是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怎么可能”那“三哥”失声叫道。 “方老宅心仁厚,非我等可比啊!”中年汉子感叹道:“而且他们为了这个孩子不受江湖同道的欺凌歧视,据说还为他百般隐瞒” “可是这个小兔崽子竟然跟他爹一样,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三哥”拍案而起,愤然道:“莫要让我看到他,否则,咱老谭的‘天罡三十六刀’也不是吃素的。” 简非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他又错了,而且,错的更加让他无力担承,更加难以挽回!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景—— 陈田田安静地躺在山崖下的水沟里,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就像是一朵随风飘零的小小野花,孤独而无助。 方普虹疯子一般扑过去,也已不能改变既成的事实——陈田田的腿跌断了,她一个人偷偷跑出来找离家的简非,却正好赶上一次山体滑坡。 毫无逃生经验的她,随着那些滚动的石块与洪流一起,躺在了山谷之中。 能够侥幸不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然而,“莲叶何田田”的陈田田,再也不能像她的名字一样,亭亭净植了。 “非哥哥呢,你们找到他了吗?”这是她经过两天的昏迷,清醒之后的第一句话。 他无法再继续想下去,因为,他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这件事再一次将简非推入了恐惧的深渊,他骇然发现,自己果真如同大家常说的那样,是天生的恶魔投胎,他的出生,只是为了替“他”继续为害人间的—— 以前,因为他的一时激愤,毕世杰终生都要安静地待在温暖的屋子中,不能拿剑也不能激动; 现在,又因为他的一时冲动,陈田田也要终生都安静地坐在木椅上,不能行走也不能蹦跳; 他抬头望向天空,毕世杰和陈田田的面容模模糊糊,渐次出现,向他忧伤地微笑。 他看到第一次见面时毕世杰年幼的样子——束发的镶玉金冠,纤尘不染的锦缎白袍,那样的风神俊朗,那样的傲气逼人! 他看到陈田田穿着那件鹅黄的小衫儿,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后面甜甜地叫他“非哥哥,非哥哥”,那样的娇俏可人,那样的活泼伶俐! 听他们说,直到自昏迷中醒来,陈田田的第一句话还是问他——“非哥哥呢,你们找到他了吗?” 简非狂叫一声,只觉心口绞痛,头痛欲裂,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谁?!”那两个人跳起来,赫然发问。 “原来是个黄毛孩子”看到他,那中年汉子冷哼一声,向他兄弟招手道:“三哥,我们也歇够了,该上路了” 那“三哥”还未开口,忽听一阵“呷呷呷”的怪笑声远远传来,一个粗嘎的嗓音阴阴笑道:“该上路啦,该上路啦” “谁?!是英雄就请出来说话。”二人这一惊自然非同一般,双双亮出兵器,向四下里紧张环顾道。 “嘿嘿,老子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冷笑声中,一个身材魁梧庞大,一身落拓的汉子缓缓走了出来。 “你,阁下”那二人被他气势所慑,竟说不出话来。 “老子的名头你们一定听过,”那汉子仰天长笑,大声道:“老子就是铁则臣,简可扬的兄弟。” 他此语一出,在场的三人都不由悚然一惊,简非的震惊可想而知,那两个人却更是惊怕不已,向他颤声问道:“十数年前在大荒山一役中杀人过百的天魔星可就是阁下吗?” “不错,正是老子。”铁则臣挺直胸膛,幽幽道:“你们将会是老子闭关十年来有幸死在老子手下的第一人,哈哈哈” 那两人早就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强辩道:“我兄弟与阁下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阁下揪住我们不放是何道理?” 铁则臣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天打了个哈哈,阴恻恻地答道:“你们见过讲道理的强盗么?” 那“三哥”面色如土,惨笑道:“既是如此,阁下动手吧。” “三哥——”那中年汉子尚欲作势一拼,却听那“三哥”道:“五弟,算了吧,只求能够死的痛快些,也是我们的造化啦”言下之意,如果抵抗反而会死的更惨! 铁则臣哈哈大笑,点头道:“还是你明白道理——” 他又上前一步,手中的钢刀也已举起,那三哥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大颗大颗的冷汗顺颊而下 “等等!”忽然一个细小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瘦弱的孩子猛然从三哥背面的山坡中蹿了出来,伸手挡在二人身前。 那孩子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愤怒和伤心的神色,他瞬也不瞬地望着铁则臣,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就因为他们说了那简,的坏话吗?”他说不出那个名字,顿了一下,一双明澈的眼睛似乎也有一刹那的黯淡。 铁则臣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他大嘴一咧,正要说什么,哪知他竟像是被念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地看着那孩子颤抖的双肩,连眼睛都不敢眨上一眨,忽然,他张口试探着叫他:“非儿,是你吗,非儿” 简非听他竟然认识自己,这才真是吓了一跳,忽然想起他刚才曾自我介绍说是父亲的兄弟,心中一阵厌恶,假做不解,只向四下里张望。 “你,你不是孩子,你叫做什么?你的爹娘呢?”铁则臣满脸失望,却不死心,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我”简非被他这样一问,顿时张口结舌,想起爹娘,不由一阵心灰意冷,轻轻道:“你先放了他们吧。” 铁则臣听他的口气,多半是了,连忙向一边已经目瞪口呆的二人“呸”了一声,喝道:“还不快滚!” 那二人如蒙大赦,哪里还管这孩子的死活,一溜烟的去的远了。 铁则臣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又是重重地“呸”了一声,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简非,他凌厉的眼神柔软下来,他轻轻地矮下身子,将简非抱在怀里:“跟你爹真像。” “不,不是,你放开我!”简非在他怀中拼命地扭动着身子,大声叫喊:“我没有爹娘,我,我只是一个没名没姓没人要的野孩子。” “不,不是,你有爹有娘,你有名字,你叫简非,你爹叫简可扬,你娘叫商采荇,他们都是天下最好最善良的人!”铁则臣神色激动,紧紧按住简非的双肩,大声道。 “我,我不知道。”简非摇摇头,咬牙道。 “孩子,你相信我,我跟你爹是结拜的兄弟,你太像他了,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 来的一样。”铁则臣不知怎样才能说服简非,一张黑脸涨的通红。 “那又怎么样?!”简非突然挣脱铁则臣的大手,大声道:“我从小没爹没娘已经很习惯了,我已经习惯被人骂,习惯被人瞧不起,我纵然有爹,可是他又给过我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从来不知道他会怎样,但是我却要承受他所有的罪孽和骂名,我纵然长得像他,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像他一样,我永远不会背叛朋友,出卖师长,永远不会!!!我只是长得像他,却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没有” 这些本来是深埋在简非心中一辈子也不肯对人说的话,可是此刻面对铁则臣,面对这被别人称作恶魔,却一心一意为他父亲说话的人,他却毫无保留,一吐为快。铁则臣望着趴在他肩上掩面痛哭的简非,面上先是震怒,接着是惊愕,慢慢地全部变成了怜惜,他忽然将简非紧紧搂在怀中,任他在自己怀中痛哭流涕,不发一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八章 缘起 缘分,是一样奇怪的东西。缘来缘去,缘起缘灭,从来都是刹那,没有预见没有征兆,从来,也不由人。 简非终于有家了。 虽然铁则臣看起来粗鲁强硬,但是对他却着实好得没话说,他对简非视如己出,他甚至计划着在什么地方买上一处大房子,请上个佣人长工,一位渊博的先生,从此与简非退隐江湖,逍遥自在。 所以,他需要很大的一笔钱,一笔足够保证他们下半辈子吃穿用度的钱,好在他刚好接下一单生意,一单大生意,而且就在左近。 铁则臣这次的任务是劫杀一对主仆,现在,他带着简非,正走在去往仙霞山的路上,他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简非一路上都很听话,在他的心里,也第一次生出了珍惜的感觉,他看得出,这一次的任务对铁则臣意味着什么,他能够感觉的到铁则臣牵着他的手在很多时候都是汗津津的,他知道,是为了他,他才这样紧张。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那天,已经是黄昏了,铁则臣跟他并排坐在一条清流浅浅的小溪旁,烤鱼,然后看夕阳慢慢落山。 那一天的场景简非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如此辉煌圣洁的景色,日落西山,红霞漫天,身前的小溪,身后的竹林,还有不远处朦胧的山岚都沐浴在这绚丽的金色中,更兼耳畔隐隐约约传来的悠扬的梵音钟声,是那样的温暖恬静。 简非安然地闭上眼睛,他在心里由衷地感激上苍,感激它终于给了自己最美的一个瞬间,但是他又有些惶惑,他觉得自己不可能这样永远幸福下去,他害怕这样的时光只是一场梦境,而自己,还是要很快要醒来去面对现实,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铁则臣也同时叹了口气,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那一天的铁则臣跟他说了很多话,断断续续,就像是自言自语,很多话他后来都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金色晚霞中的铁则臣看起来格外圣洁,格外庄重,就像是一尊神像,然后有一句话蓦然在他耳边响起,让他不得不信,却又根本无法相信,铁则臣低着头,喃喃道:“你爹是个好人,他不应该那么好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声惊雷炸响在简非的头顶,他瞬间张大眼睛,茫然地望着铁则臣,他实在弄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铁则臣却不看他,他仍然目光朦胧地望着远方,轻轻道:“你不仅长得像他,脾气也像。” 简非被他这句话彻彻底底地吓住了,他紧紧抓着铁则臣的衣袖,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得到这个解释了,铁则臣忽然站起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天色早已经暗下来了,不知何时,滚滚的闷雷在他们头顶之上发出深沉的低吼,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仿佛要将天空撕裂一般,一声接着一声喀喳喀喳地叫嚣着,厚重的云层也被撕开了一道血红的口子,亮的刺眼的光芒倾泻下来,就像是刀刃上闪烁的寒芒。 简非下意识地向铁则臣靠拢,然后他感觉到,铁则臣的身体倏然僵硬,简非于是明白,铁则臣行动的时刻到了,他抬起头,然后看见,在大道的尽头,一个白衫白裙的小女孩在一个老妪的陪伴下,向他们慢慢走近。 天空幽暗,那个小女孩离他们又还有一段距离,因此简非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是他却突然阻住了伸手拔剑的铁则臣,他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然后低声恳求道:“放过她们吧,求求你。” “你说什么?”铁则臣的惊奇与愤怒可想而知,他大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简非的声音已经低的快听不见了,但他还是咬牙道:“我求求你放过她们。” “啪”的一声,铁则臣一掌重重打在简非脸上,厉声叱道:“你要记住,男子汉大丈夫,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开口求人!” “无论如何,请您一定不要杀她们!”简非固执地重复着。 “不行,我不能坏了规矩”铁则臣断然回绝他。 “可是她是云泠啊!”简非脱口道,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谁,但是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肯定就是那个叫做云泠的女孩子。 “云泠?”铁则臣重复了一句,又问他:“云泠是谁?” “她,她”简非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场大雪,想起雪中那重病的女子,想起她最后对他说的话——记住,她的名字叫云泠。 铁则臣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佝偻着脊背的老妪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简非想她一定是一位出色的保护者,因为她的手掌出其不意向斜上方横切,一出手已经攻向铁则臣的要害。 铁则臣大惊,他伸手拉住简非,同时急速后退,然后他的左手一扬,他只能用刀鞘去格挡那致命的一击,他乌黑的铁刀还来不及出鞘——那老妪的反应快的出乎意料。 那老妪冷笑一声,并不在意,反而挺身迎上,再次向铁则臣出手,她手中已经多出一件造型奇特的翡翠短剑,直直刺向铁则臣的面门。 铁则臣的眼睛闪亮起来,他咧着嘴,一柄铁刀在风雷之中狂舞,犹如鬼哭,犹如神怒,瞬间便卷起了那老妪的短剑。 那老妪冷笑一声,忽然急飞而起,她两条长长的水袖倏然甩出,那样飘逸又那样恐怖,就好像是一条充满怨毒的白蛇,紧紧缠住了背叛她的情人。 雷声和闪电都消失了,暴风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接着是拳头一般大小的冰雹自天空倾泻而下,铁则臣和那老妪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凄迷的风雨中,朦胧的雨雾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就仿佛他们从来也没在天地间存在过一样! 简非和那小姑娘躲在一块巨石下,早已经看的呆了,他们没想到,在自然的伟力下,人类竟然会显得那么可怜,那么卑微! 就在这时,一阵隆隆的震动在头顶上传来,简非心里一惊,只见竟是那块巨石承受不住这漫天风雨,兀自摇动不已。 那小姑娘突然娇斥一声,一把将简非推开,自己也同时飞身而起。 在他们方才待过的地方,那巨石“轰隆”一声,随着无数疯狂奔流的黄土沙石,连根拔起的大树一起,向山下呼啸而去了。 简非站在雨里,浑身发冷——如果不是那个小姑娘,他也会像那块巨石或是那棵大树一样吧? 可是,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呢?他抬起头,希望能看见铁则臣突然出现在面前,可是他只看到那个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暴雨中,她虽然浑身都已经浇透了,却仍然是一副冷冰冰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完全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一阵更大的巨响从山顶传来,更隐隐夹杂着风雷之声一般,当真是闻者变色,那声音越响越近,转瞬之间,已经到了离他们不及五丈远的地方,简非这才看清,一道一道昏黄的浊流夹杂着巨大的石块,正以骇人听闻的速度和气势向他们席卷过来,一场罕见的泥石流爆发了。 就在这时,暴雨中忽然传出一声虎吼,两条单薄的身影倏然出现,铁则臣在大雨中向他怒吼:“快走,快走!” 他忽然伸出手,抓起简非,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向上甩了出去,然后他被卷走,在洪流之中,仍然有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仙霞寺上妙”,他终于没了声息。 简 非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只觉眼前一花,那小姑娘也被那老妪抛了过来,重重地落在他的身边,然后她迅速直起身子,紧紧地拉住他,没命似的向山上跑去,就在这时,又一块大石砸在了他们刚刚呆过的地方,然后,是铁则臣与那老妪被卷走时向上挣扎的背影 那小姑娘显然轻功不错,简非也拼尽了全力,二人顶着凶猛的洪流逆流而上,他们不敢回头,也不敢有丝毫停顿,他们凭着求生的本能,在这令人心胆具寒的暴雨中疯跑,可是他们毕竟还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让他们眼睁睁与这声势震天的天灾对抗,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巨石滚落,看着成片的树木连根断折,看着一切在黄水中松散,化为乌有,确实是太难为了些。 终于,他们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冲上了山顶,他们喘息着,停下脚步,心里也不知是欢喜还是伤心——放眼望去,山顶上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他们终于安全了!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能从高处冲下来将他们卷走了!可是,风雨卷走的,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个任他在怀中痛哭流涕的男子;那个在灯下为她缝衣的婆婆;那个夕阳下重重的一掌;那些旷野中焦急地训斥都卷在洪流之中,再也不会回来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呆呆地站在大雨中,竟然不能动上一动,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太快太可怕,他们到现在还不能从那种紧张和压力中透过气来! 甚至,让他们忘记了悲伤! 也不知他们这样站了多久,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一阵一阵的夜风吹在他们湿漉漉的衣衫上,简非忽然“咦”了一声,问道:“你冷吗?” “嗯。”那小姑娘应了一声,侧过头来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也饿了。”她话还有说完,忽然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好像秋风中的一片枯叶。 简非的头也昏的厉害,他知道自己一定也病了,可是在那小姑娘倒下来的一瞬间,他还是及时地扶住了她,他这才发现,她的小腿上汩汩地留着鲜血,一片血肉模糊,她的脸色灰白,呼吸也很微弱! 他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扯下衣襟替她包扎伤口,他知道,他们需要生火来烤干衣裳,他们需要一大碗浓浓的热汤可是,环顾四周,除了大雨留下的一道道湿淋淋的泥泞,他们能指望什么呢? 简非将那小姑娘背在身上,她紧紧地贴着他,就像是死了一般,简非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他们必须离开这里,找一个可以生火取暖吃饭的地方,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仙霞寺上妙”,他知道这里是仙霞山,那么,应该会有这样一个庙宇吧? 夜风中,真的传来悠扬的晚钟声,似乎也在证实他的揣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九章 命运 你相信命运吗?我是信的。不是吗?有些事,在出生的时候便已注定,不管你会遇到多少坎坷多少挫折,都是早已预定的轨道。 下山的路很难走,黑暗与风雨笼罩了一切,那小姑娘已经完全丧失了神智,她的身子软绵绵的顺着简非的身体一直向下滑,沉重无比。 简非脚下虚浮,头晕脑涨,下意识地将她绑在自己背上,他在泥泞之中深深浅浅地挣扎,感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燃烧,可是,那小姑娘冰冷的身子贴在他身上,让他觉得自己很踏实,有一种冰凉的温暖。 他负着她,在风雨中,一步一步,那样坚定,那样安稳。 他不敢停下来,只能在夜色中急行,遥远的梵唱回响在山间密林,给他指路。颠簸之中,那小姑娘悠悠醒转,用自己冰凉的手指摸他的额头,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雨水汗水。 “你发烧了,很厉害呢。”她在他背上轻轻说,“如果你因为我病了,死了,我会为你难过的。可是我不能下来,因为我一定要活下去,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你放心,我们都会活下去的。”简非沙哑着嗓子,重新将她向上扶了扶,告诉她:“我死了,谁来背你呢?” “嗯。”那小姑娘又不说话了,继续为他唱歌—— 佳佳是我的娃娃, 她又乖又听话, 可是她不会说话, 她只能把眼睛眨眨; 我喜欢的佳佳, 从小没有妈妈, 我带她去山上摘花, 我带她去河里抓虾, 黄鹂鸟儿叫喳喳, 佳佳佳佳要妈妈; 她的歌声很好听,可是她唱着唱着,声音慢慢小了下去,然后她轻轻地叫:“妈妈” “什么?”简非一时没有听清,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她忽然在他背上大声地抽泣起来,一边哭一边使劲叫喊,“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妈妈”她小小的身子突然间充满了能量,疯狂地在简非身上扭动捶打,泪水滂沱。 她的哭喊夹杂着冰雨,深深刺痛了简非的心,他咬着牙,任她在自己身上又抓又咬,忽然脚下一滑,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溅起水花四起。 “你怎样了?摔坏没有?”简非顾不得自己,手忙脚乱地去解缚着二人的衣带,又去察看那小姑娘的腿伤,结果一下没站稳,又重重地跌倒在地。 那小姑娘愣愣地望着他,忽然小嘴一扁,又嘤嘤地哭了:“对不起,我害你摔跤了。”她将他拉起来,看着他狼狈之极的用沾着泥巴的手去抹脸上的泥水,结果越抹越花,“噗哧”一声破涕为笑,简非也笑了,索性冲过去将满手泥水也向她脸上抹去,那小姑娘咯咯笑着闪开,慌忙之中仍然奋起反击,小手一扬,又是一块泥团向简非飞去 两个人在雨里c泥里笑着c闹着,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竭,像两团稀泥一般仰卧在泥塘中许久,这才又老老实实地赶路,简非仍然背着她,听她轻轻说话。 “我也想要妈妈,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她纤细的声音飘荡在风中,格外凄楚:“婆婆告诉我她特别聪明特别美丽,可是我不想要她聪明也不想要她美丽,我只想她能陪在我身边,抱着我,给我梳辫子,听我讲故事”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想是又睡着了,这漫长的路上,只有远方的钟声悠然回响,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 简非的心里一片茫然,他的心底深处,同样也在呼喊:“妈妈,妈妈”,可是,他已经想不清楚他母亲的样子了,他甚至很少听见别人提起她,但是多少次午夜梦回,他总能看见她拥着自己,笑着叫他:“非儿啊,非儿啊”梦里面,她的笑容模糊,有一种特别温柔的感觉。 娘啊,你在哪里啊? 你过得好吗?你可知道,儿子在想你呐—— 风声呜咽,似乎也在对他低低应和,简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将那小姑娘向上扶了扶——这天底下,毕竟有和他相同的人! 为了这相同的命运,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他要让他们都幸福,一定一定,要幸福!!! 很多年以后,当简非静静地守在云泠身边的时候,回想这一夜,感觉自己的誓言就像是一场笑话——江湖之中,谁能遵守谁的誓言?你现在所遵守的,到底还是不是当初的那个誓言呢? 天色愈黑,月色愈白,隐约的树木掩映下,终于露出一角飞檐! 简非欢呼一声,将那小姑娘轻轻放下:“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没事你再进去。” 那小姑娘看着他,点点头,却突然脚尖轻点,只一跃,就飞上了墙头,她伏在月色下,警觉地四下张望,然后回过头向他点头微笑,笑容舒展而美丽。 简非舒了一口气,生怕她有什么意外,连忙也跟着落在院里。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没有一丝灯火,安安静静的反而让两个孩子连大气也不敢出。 一阵风起,吹的糊在窗户上的纸嗤啦嗤啦的响,好不萧瑟。 简非感觉到那女孩子的紧张,走过去轻轻地牵起她的手,女孩子镇定下来,回眸向他微笑。 笑意轻柔。 他们的运气不坏,这里似乎并没有人住。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简非在那小姑娘之前轻轻推开门,木门发出涩涩的“吱扭”一声响,纠结的蛛网和惊落的尘埃扑面而来——真的没人! 这个独门独院的地方竟然不小,三进两出的套间,甚是整齐。 两人大着胆子一路走进最里面的套间,竟然有床,有桌,有椅,有造型雅致的多宝格,有华贵的雕花梳妆台,有蒙尘的铜镜——在这庙里,难道竟住过一个女人吗? 简非走过去点起梳妆台上的半枝残烛,四处打量着,心里惊疑不定,那女孩子却自自然然地打开靠近墙角的红木衣柜,“呀”的发出一声赞叹。 空气里突然充满了麝香流动的味道,摇曳的烛光里,有鲜艳的紫褥裙,有华贵的珍珠衫,有别致的兰花色氅衣,也有贴身的月白色小坎肩每一件都保存完好,颜色妍丽。 她一件件看着,一件件拿出来捧在手里,她拿起了这件又舍不得那件,选了那件却还抓着这件不放手,最后,她只好转过身子,抓着这些衣裳问简非:“你瞧我穿哪件好看?” 简非正在试着将屋子正中的火盆弄着,闻言一脸郁闷地望向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小女人,她以为自己在干什么?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那小姑娘一脸认真,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衣裳,想了想说:“要不这件吧,雪青色的金边褥衫,粉蓝色的雪绡裙,穿上一定好看!”她也不待简非答话,“嗖”的一下不见了踪影。 简非苦笑一声,接着低头弄火,想是年月太久了,先是那一盆木炭全都点不起来,接着是那火折子怎么也打不出火,正自懊恼,忽然眼前出现了拖地的褶皱,简非抬起头,那小姑娘正站在他面前,纤细的手指不安地在衣襟上绕来绕去,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却盛满了期待与羞涩,“好看吗?”她咬着嘴唇,轻轻地问。 红烛在她羞红的脸上欢快地跳跃,映着她低垂的眼,含笑的眉,映着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映着她的神情波光流转,她年纪太小,那衣衫肥肥大大地罩着她,那裙裾长长地拖在地上,看上去有些滑稽,却绝对美丽。 简非慢慢站起来,手里的火折子“哐啷”一声跌进火盆中,火苗就在这一刻“嗖”地窜起,映红了他的脸,他望着她,感觉自己的脸忽然也像火烧似地热起来,然后,他讷讷地说:“真好看!” 那小姑娘的脸上刹那间写满了欢喜,她提着裙摆,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仍然不放心地追问:“真的吗?真的好看吗?你没有哄我吧?” 简非忙不迭地点头,生怕她不相信,正要开口,忽然一阵“咕噜噜”的奇怪声音响起来,简非的面色更红,他傻傻地说:“我饿了。”那小姑娘看着他,“噗哧”一声笑出声来,简非看着她如花的笑靥,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在这个夜里,他们互相依偎着,坐在火盆边,睡着了 在梦里,那些饥饿,寒冷,恐惧,伤心都渐渐地远去了,只剩下两个孩子彼此信任的安静的呼吸声,均匀而且甜美。 简非又开始做梦,那个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冷冷地回响“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天地不容,天地不容”,“不,不是,不是这样的——”他想争辩,他想呼喊,可是他被困在迷雾中,挣不脱,甩不掉,他的耳边有狂风在笑,有恶鬼在哭,有无数的声音放肆地叫,他害怕极了,所以拼命跑,拼命逃,但是,他看不清方向,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向哪里去,他陷在寒冷与黑暗的中,无法向前,也无法后退。 在简非绝望的梦境中,他终于重重跌倒,向无边的黑暗之中坠落,风声呼啸—— “啊——”简非一声大叫,猛然坐起,然后,他看见那小姑娘紧紧抓着他的手,她小小的雪白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忧虑,一向聪明冷静的她,此刻却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六神无主。 看见他醒来,她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安静柔软的微笑,对她来说,简非虽然病着,可是她握着他的手,看着他沉睡的面容,竟然也感觉到无比的踏实,简非于是又安心地再次睡去。 简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三天的晌午十分,那女孩子伏在他身旁睡的正香,他试着动了动,只觉浑身的骨头仿佛都碎裂了一般,酸疼无比,那女孩子受到惊动,茫然地睁开双眼,眼睛在他面上一转,立刻忍不住欢呼出声:“你醒了吗?你好些了吗?你饿不饿?你要不要喝水?我摘了梨子” 她的声音突然停顿,吃惊地望着前方,眼神中充满了惊异。 铜炉中炭火正旺,屋子已给洒扫的一尘不染,而他们的眼前,海棠木的石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五个梨子,仿佛还沾着清晨的露水,而梨子的旁边,竟有一大盘子的红豆糕散发着香甜! “你,你怎么——”简非心中迷惑,询问地望着那小姑娘,在他心里,她的行为太过冒险,他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也不知道这个仙霞寺是个怎样的地方,一时间脸色很是难看。 哪知那小姑娘紧紧地咬着嘴唇,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半晌才轻轻道:“果子是我摘的,可是,可是红豆糕” 简非立刻明白过来,心里更是惊奇之极,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谁来过这里,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这两人虽然年幼,见识c武功却不逊大人,此刻虽在病中,亦不可小觑,这人能避过二人耳目,就这样大大方方c自自然然地将东西摆在这里,武功自然是极高的,若想对二人不利,只怕二人此刻早已变成了两具死尸了! 想到这里,两人反而释然,简非却仍然不放心,伸手拿了一个梨子递给那小姑娘,又自取了一块红豆糕,向她笑道:“看来用不着你去冒险了。” 那小姑娘却伸手抢过他手中的红豆糕,皱眉道:“你为什么不吃我摘的梨子?”她一面说,一面硬将手里的梨子塞给简非,没好气道:“放心吧,我已经吃过了,到现在大概两个时辰左右,没有毒发现象。” 简非明知道她的意思,可是给她一闹,心里着急,又说不过她,索性大口大口吃梨,再不开口。 可是刚吃了两口,他又停了下来,迟疑道:“要不,你也吃梨子吧。” 那小姑娘摇摇头,面上露出一丝柔软的微笑,道:“红豆糕很好吃。” 她笑嘻嘻地坐下来,两只小脚在空中踢来踢去,一副无聊的样子,可是,她忽然安静下来,然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真不愿意离开啊。” “你说什么?”简非愕然,一口梨卡在喉咙里,面色顿时涨红,他轻轻问:“我们这么快就走么?” “不是我们,是我。”那小姑娘垂下眼睛,故意不去看他,“就在今晚。” “那么——”简非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就空了,他愣愣地望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低声问:“你的腿伤好点儿了吗?”,这句话一出口,他也感觉自己的问题实在多余,他不是见过她怎样翩跹地飞上矮墙吗? 屋中再次沉默下来。 长久的沉默中,那女孩子倔强地转过身,开始将那些美丽鲜艳的衣服收起来,准备重新换上自己的白衫白裙,“就这样吧。”她的声音传过来,冰冷如那日夜雨。 她一件一件地翻看着,看的那样仔细,仿佛要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尽一般。 简非还在低头吃梨,他吃得很认真,一直不肯抬头,他突然发现,梨子大概是天底下最难吃的东西之一了,那些汁水入口,只有苦,只有涩,只有无味。 “我叫简非。”他突然说,终于抬起眼睛,直视着那个女孩,“是跟铁伯伯一起来杀你的。”他知道这个女孩必然已经猜到,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他想让她记住些什么? 那女孩子的动作并没有停顿,她仍然背对着他,淡淡道:“哦,我知道了。” 简非不再说话了,这女孩子的态度与方才判若两人,她的冷漠仿佛一堵高墙,横亘在两人中间,屏蔽了所有温情。 他站起来,径直从她身边走开,一直走向外面的套间,那里,同样是桌明几净,一道阳光投射在剥落的墙皮上,也有几分黯淡——这么快又要黄昏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章 短暂 你看那春天的花,夏天的柳,秋天的月,冬天的雪,再怎样繁华如锦,不过是阳光和水的游戏,终究归于无迹,人生亦是如此,相见争如不见,美丽从来都是短暂。 夜色渐深,秋风渐紧。 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色。 两个人同时站起,向门外走去。 就在这时,这个偏僻清冷的小院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渐渐地近了。 月色下现出一个老人的身影,他默默地望着这扇门,眼角一阵抽动,连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沉重。 那老人几次伸出手来推门,他的手触到木门,却像是被咬了一口似的,又几次闪电般缩回,他,在害怕什么? 那老人这样静静地站了许久,终于垂下目光,转身欲走,他转过身,又站住,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现出了一抹灰色的人影,正静静地望着他。 秋风里,是谁在叹息 那两人在风中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先那人霍然转身,向那灰衣人扬起头冷冷道:“师兄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当下率先推门,他的眼芒在夜色中闪闪发亮,针尖一般。 那灰衣人影也不推辞,在风中单掌一揖,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简非与那小姑娘相视一眼,慢慢退后,隐身在床下。 木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暗夜中发出凄厉地响动,当先的老人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那灰衣人放下手中的核桃酥,然后轻车熟路地点灯c拨火。 然后一声冷哼道:“这里果然还是师兄熟悉。”,他目光闪动,淡淡问:“这又是什么?难不成师兄竟有雅兴在这里把酒赏月吗?” 那灰衣人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意味,却只是叹了口气,淡淡道:“我们不要在环儿面前吵架吧。” “是,那是自然,师兄你在她面前始终是谦谦君子,怎么能做出吵架这种有失风度的恶行呢?”那师弟又哼了一声,却果然不再开口。 烛火渐亮,映着这里的一尘不染,也映着桌子上吃了一半的红豆糕,甚至,还有叠了一半的旧衣衫。 二人立在屋子里,望着这一切,怔怔地愣住了,恍惚之中,时光疯狂倒转,依稀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那一个温暖的午后,也是这般光景,我手里的红豆糕,你口中的故事,她脸上的笑靥。 一眨眼,那么多年就过去了,我忘了故事,忘了红豆糕,却忘不了那一抹斜阳,还有那几声嗔笑。 一切都彷佛昨天,我们,却都已老了! “你,常来这里?”那师弟终于涩声开口,却掩不住声音的颤抖。 灰衣人目光沉静,深深地望着这一切,忽然轻轻问他:“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当年的情景吗?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他的师弟不看他,他的拳头却渐渐松开,然后又握紧,他霍然抬头,大声道:“我当然记得,我记得,我记得你们一起练剑,我记得比武场上她给你擦汗,我记得端午节她送给你的荷包,我还记得你做掌门那天,志得意满的嘴脸,可是你们从来没有向旁边望一望,有一个人他低着头可是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羡慕” “是么,原来还有这些事,我都已经忘了”上妙禅师的唇角绽开一丝苍老的笑意,淡淡道:“我只记得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后山抓鸟,我一下子没抓住,差点跌下山崖,你们俩就那么一直抓着我,抓了我整整一夜,你们随着我的下坠,身上被乱石剐的遍体鳞伤,可是你们谁也不肯松手;我还记得有一年中秋节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厨房偷东西吃,被师傅抓住,我们俩争着说是自己的主意,结果都被师傅狠狠地揍了一顿”他脸上的神色越发平和,不知不觉中那师弟的手也渐渐松开,他继续轻声说:“还有环儿,她走的时候笑的多美,她相信我们两个都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那师弟的眼角仿佛有一刹那地跳动,然后他突然截口道:“你不用说了,你想说什么呢?我只知道,上天向来不公,所以你能做掌门,也能让环儿至死不忘。”然后,他锐利的眼芒直视着灰衣人,冷冷道:“我只问你,这些天来你为什么又回来这里?” “下雨了,我来看看她。”他师兄的语气平淡,转过头去,不愿多说。 “那么,这些都是你弄的了?”那师弟的目光在屋中打量着,却突然跳起来,叫道:“环儿是我的妻子,不敢劳烦掌门师兄挂心。”他故意将“掌门”二字咬的重重的,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 那师兄果然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眼底的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只是低声念佛,低低的念佛声回响在冰冷的小屋中,仿佛一场诅咒。 那师弟面上现出一抹残酷的笑意,冷笑道:“师兄在这里念佛,就不怕吗?” 念佛声嘎然停止,寂静中,那师兄抬起头,轻轻地,轻轻地向着他的师弟道:“你放下吧。” 师弟,你放下吧 他苍老的声音仿佛带着无尽的凄凉和沧桑,他的师弟却突然跳起来,他跳起来大叫道:“放下?什么叫放下?”他的语声渐渐尖锐,他盯着他师兄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从来不曾得到,你叫我如何放下?” 他不等那灰衣人开口,又高声叫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要放下?为什么不是你?当初你既然选择了执掌仙霞寺,为何还去纠缠环儿!” “你纠缠了环儿,却不肯放弃掌门的地位,你害的她日日消损,夜夜憔悴,还不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如此不理她了这也罢了,为什么环儿好不容易同意跟我成亲的时候,你又跑出来指手画脚,你阻止她,你指责她,你引诱她”他越说越激动,面上渐渐泛起一片红光,让人不寒而栗。 “师弟!”灰衣人突然一声断喝,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嫉恨我,可是”他语声微顿,低声道:“师弟,到现在你还这样说,环儿会不安心的。” “哈哈哈”那师弟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高声笑道:“笑话,当真是笑话,上妙,五十年了,从你我第一次相见开始,你什么时候能说一句真话,说一句你心里的话”他突然扑上去,紧紧抓住了上妙禅师的衣服。 “所以,才会有碧血蚕吧。”上妙禅师神色仍然是淡淡的,语气中却突然多了一份不怒自威的气势,“周列,你要记住,你怎样恨我害我都好,但是,我绝不允许任何有损仙霞派的事情发生” “是吗?”周列背对着自己的师兄,眼神中看不出是讥讽还是不屑,微笑道:“仙霞派建派三百余年,在江湖中素来德望深重,那么,又是谁,让仙霞派近二十年来一直愧对同道?” 上妙禅师的面色终于变了变,显然,周列提到的这件事对他刺激甚大,他的声音中第一次带出了一丝后悔,他轻轻地,仿佛向着自己的内心,道:“可扬的事,是我错了。” 那小姑娘趴在简非身边,愕然发现身边这个男孩的的呼吸突然沉重,甚至连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病症未好,连忙伸出手去,悄悄握住了他。 简非在这里突然听见他父亲的名字,心情激动可想而知,他伏在那里,听着他们的谈话,只觉全身冰冷,幸好有那小姑娘陪在身边,一颗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那周列也是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上妙禅师会如此说。 却听上妙禅师深深地呼吸,然后坚定地抬眼,继续道:“是我顾忌太多,对他,对环儿都是如此,我只恨当初救不了他,如果给我重新选择,我不会放弃环儿,也不会放弃可扬” 他这几句话说的虽然平淡轻巧,但实是他一生中说的最最重要的话了,因此他说完之后,面上反而是一片轻松解脱。 周列听在耳中,目光闪动,他的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冰冷之极的微笑:“但是,掌门和环儿,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梦想,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不会再失去另一个了!” 他不再说什么,大踏步地走出门去,上妙禅师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竟看的痴了。 几十年的心结,几十年的情谊,都快结束了吧? 上妙禅师惨笑一声,终于回过神来,他缓缓地,缓缓地最后看了这房间一眼,然后毅然转身,向门口走去,就在他即将离开的一刹那,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道:“快些走吧,走吧” 两个孩子心里一震,面面相觑,这样看去,这名震天下的宗师,他的背影,走在夜色下,竟是那么苍老无助! 他们又站在山顶上,那小姑娘在一道危崖前停住了脚步,她向下望了望,然后转过身,静静地望着他。 黑黢黢的悬崖下,有风吹过林木的声音,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竟很好听。 夜风激荡,吹动他们的衣袂飘飘,那小姑娘微笑着,摘下了一直戴着的雪纱羽帽,“我叫云泠。”她咬着嘴唇,轻轻道。 雨后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下来,照着她的白衫白裙,照着她绝世的容颜,照着她眉间一粒晶莹剔透的朱砂痣,也照着她如冰莲般出尘脱俗的风姿,有风吹起,无数的白色花瓣飞舞着落下来,落在她白色的长发上,落在她白色的裙裾上,落在她轻蹙的眉间,落在她淡淡的笑容上,如梦如幻,使月色下的她看起来仿佛即将飞升而去的月宫仙子。 只是,令简非难以置信的,却是她有一袭齐肩的白色长发! 简非茫然地望着她,吃惊地厉害,他实在不能相信世界上竟会有如此奇妙的相见,失声叫道:“云泠?你真的是云泠吗?你真的是吗?” “我当然是啊。” 那小姑娘的脸上一丝讶异稍纵即逝,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在这座危崖边,她好像突然换了个人,对什么都不再关心。 “那么,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吧,还有那个婆婆”简非深深地吸了口气,盯着她慢慢道。 云泠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依然是柔柔软软的微笑:“你们并没有杀了我,不是吗?”她的微笑隐在淡淡的薄雾中,竟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笑容。 太神秘也太冷漠。 简非看着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那时他还住在凌寒山庄,在每个冬日的夜晚,他冷得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坐在台阶上看月亮,这时候,他总觉得月光是白色的,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总是让他心里空荡荡的难过,然后,他就会泪流满面。 “没什么的,不是吗?”云泠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她终于拉住他的手,然后轻轻地,坚定地说:“早晚,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她慢慢从脖子上摘下一件东西,塞在简非手里,“这是我爹爹送给我妈妈的,你拿着吧。”她的声音漂漂浮浮,有一种不真实的热切。 那是一枚很普通的银戒,穿在一根细细的红绳上,做工古拙,样式简单,并且因为长久的贴身珍藏,已经有些微微的发黑了。 简非的心疑惑起来,一种奇异的冰凉却又熟悉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仿佛他又在迷雾中狂奔,他看着她,他的心是那样不安,于是,他告诉她:“我见过你娘,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云泠还是垂着头,她安静地听完简非所有关于她母亲的故事,还是面无表情,仿佛这个故事对她来说早已经烂熟于胸,又或者故事里的事与她全无干系,直到听到她母亲称赞她是“天下最最美丽,最最温柔的女孩子”时,她的眼神才有了一瞬间的变化,只是那种变化非常奇怪,说不清她的眼神里到底是什么,却绝没有一丝喜悦。 可是,那个趴在简非背上,哭着要妈妈的孩子又是谁呢? 云泠终于抬起头,她望着简非轻轻道:“我要走了,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你,你要去哪里呢?我,我”简非没有料到,自己的故事竟然使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和方向。 “简非”云泠叹了口气,喃喃道:“你知道什么呢,这里是忘情山寂寞林啊。”她说完了这句话,面上立刻变得毫无血色,她的嘴唇咬的紧紧的,似乎要咬出血来,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云泠的叹息声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进简非的心里,使他迅速清醒过来,是的,她跟他那么像,就像是一个模子里的两块料子,那么,他怎么可以不理解她,怎么可以不支持她? 于是,他只能微笑着与她挥手作别,他向着她孤独的背影大声叫喊:“云泠,你要记住,记住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 他看见云泠的肩头有一刹那的颤抖,但是她终于没有回头,她的脚步也绝没有丝毫的犹疑,她的身影孤单但是坚强,她一直向着夜色最浓重的地方走去 山风猎猎,天地静默,简非就这样长久地矗立在山颠之上,直到三天之后,山下那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一章 江湖 人们都说“江湖险恶”,当一个人孤身投身社会的时候,才会发现,有太多的东西出乎想象,有太多的东西无法承受,有太多的东西抹平曾经意气风发的棱角,只是,这是人心还是江湖? 简非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生离死别,他刚刚经历了与铁则臣的死别,正需要他人的安慰,云泠却又撇开了他,独自离开了,此刻的他,突然间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似乎这股力量在他身体里已经蛰伏的太久了,而现在,不知是因为云泠的离开,还是因了这冲天的大火,有一种东西在他心底奔涌激荡,非狂奔不能宣泄,非嘶吼不能解脱! 长歌当哭! 月色之中,他引颈长啸,歌声直冲霄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独怆然而涕下,哈哈,哈哈” 他恨不能立刻便能见到那个老僧,向他问一句,他真的认识他的父亲吗?当年,他所谓的“放弃”和“失误”到底是什么呢?他想知道这一切,他想他信任那个慈眉善目的和尚,他想知道一切,他父亲所有的一切! 他趁着月色,一边唱,一边笑,步履踉跄,状如疯癫,踽踽独行,忽听耳边有人“噫”了一声,一条灰衣人影转瞬间拦住了他的去路。 简非此刻心中郁闷,见状也不理他,扭头转向一边而行。 哪知那灰衣人如影随形,身子一转,又挡在简非面前,简非还是不理他,又再扭头,如此反复,那灰衣人始终拦在他面前,到得第六次时,简非终于不耐,索性一言不发,和衣就地躺倒。 那灰衣人自然没料到他会有此一举,一个愣神,终于开口道:“小子,起来。”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就像是南方初冬的雨,让人十分难受。 简非惶若未闻,依旧躺在原地不动,不久竟打起呼来。 灰衣人大怒,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当胸就向简非抓去,他欺简非年幼,这一抓虽然只用了三成功力,却是正宗的大力鹰爪功,一旦给他抓实,也是通彻心扉!好一个简非,一个鹞子翻身躲过了他这一抓,身子却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这灰衣人毕竟是他门派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哪容的一个黄毛小子如此放肆戏耍,心中激怒,虎吼一声,将他的大力鹰爪功加到八成,更配以本门的没云步法,立誓要将简非的琵琶骨抓碎才能解恨。 可惜简非在“子寒山庄”日以继夜学艺三载,早已今非昔比,只听他哈哈一笑,身子一晃,“呼”的一口浊气向那灰衣人喷去。 灰衣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生怕有诈,连忙变招,身子弹子般向后急去,简非心里郁闷,正愁无处发散,哪肯轻易罢手,也使出“凌寒山庄”的独门步法彩云追月,紧紧缠住他不放。 灰衣人的步法虽不及简非神妙,功夫却高出他不少,方才一时慌乱给他骗过,此刻一见简非主动追赶,反而放松下来,挥掌迎上,好在“凌寒山庄”的武功世罕其匹,玄妙非常,那灰衣人想要取胜,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二人游斗之间,天色已经放亮了,简非年小力薄,渐渐不能抵抗,那灰衣人用了已将近三百余招,心中更是恼恨,这时简非一记“白鹤孤飞”,本想取他咽喉,灰衣人招式未老,立刻变招,身形一转就到了他背后,五指如钩,一记“风雨如晦”就向简非的天灵盖抓去,简非慌乱之中,躲避不及,眼看非给他抓死不可,就在这危急时刻,忽然一声大喝传来—— “周师弟,住手!”惊雷般的呼喝之中,两条人影一前一后闪电般闯了进来,那灰衣人的武功高出简非不止一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见来人,心中大惊,连忙跳开,简非身形已然跃起,收势不住,一掌“山穷水尽”正正按在他后脊之上,打个正着。 其实以简非此刻的气力,这一掌打的并不怎样严重,那灰衣人是先停的手,虽给小辈打了一掌,也并不丢脸,哪知他作势一扑,“哇”的一声,竟吐出一口血来! 这一下,众人均是大吃一惊,别人还未怎的,其中一条人影更是又惊又怒,只见他快步上前,“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给了简非一记耳光! 简非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伤了人,心里的又是恐惧又是懊恼,被这人打了一掌,竟也浑然不觉,过了半晌方才“啊”了一声抬起头来,一见来人,身躯颤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道来者何人?正是陈一山和一个杏黄僧袍的老者,原来,简非出走当天便发生了陈田田坠崖事件,陈一山心疼女儿,一时脱不开身,正焦急之间,便收到平遥范家的来信,通知他“天魔星”铁则臣的行踪,信中顺便提到一个“同铁则臣关系密切,与简可扬面貌相似的孩子”,方普虹立刻猜到那孩子便是出走的简非,陈一山放心不下,便飞鸽传书天目山c仙霞岭方圆百里的武林同道予以帮助,并星夜赶路,无巧不巧地碰到仙霞寺的寒梅禅师,却又撞见这样的一幕! 陈一山心中的震怒可想而知,在简非动手的刹那,他终于从他身上看到了简可扬的影子,一样的放纵骄傲,一样的癫狂不羁,陈一山的身子颤抖的甚至比简非还要厉害,他太怕了,他怕简非也同简可扬一样,毁灭在自己的绝世聪明之中,万劫不复! “啪”的一声,又是一掌括在简非脸上,陈一山厉声喝道:“不长进的小畜生,你,你,你”他一向不善言辞,这时只觉得一种绝望的哀愁在心中激荡,却说不出话来。 简非咬着嘴唇,无话可说,此刻他心中的恐惧实在不能用言语来描述!如果说毕世杰和陈田田的受伤是个意外,那么,这一次,他无可推脱!他发现,伤人对他竟然是一种解脱,一种安慰,他原本愤懑积郁的心情随着灰衣人张口吐出的那一口血而烟消云散了,他痛快了,也舒服了,同时,他也清醒了他发现了潜藏在自己的心底的罪恶,这种发现让他不寒而栗,虽然还是初秋,他却觉得寒冷异常,他不敢抬头,他怕看见陈一山失望的神气,他听见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有一个低沉邪恶的声音得意地笑着,告诉他“不要害怕,这才是你需要的,只有这样,你才是你爹的好儿子” “不,不,不!!!”简非发狂一般大喊着,他猛然扑上前去,一把抱住陈一山,哭叫道:“我不要做他的儿子,我不要像他一样师伯,我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吧” 其实他们都没有想一想,简非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呢?他们也没有想一想,这一招“山穷水尽”正是简非保命的唯一招式,而在这生命攸关的危机之下,以简非此时的武功来说,既然远远未到收发自如的境界,他怎么能够迅速撤手呢? 他们什么都没有细想,因为他们都太怕了,所以他们宁肯做最坏的揣测,也不敢有丝毫善意的希冀,陈一山看见简非的眼泪不断涌出来,看见他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终于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原本想要震断简非的三焦经脉,让他终身不得习武,此刻,他却只是举起手将他揽在怀中,一样的无可奈何。 “阿弥陀佛,居士既然找到了这位小友,不知可否赏光至敝寺一行?”寒梅禅师干咳一声,向二人合十施礼。 陈一山面色尴尬,歉然还礼道:“孽徒伤了令师弟,陈某正该登门赔礼才是。”他一心放在简非身上,这时才想起来去看看那灰衣人,着实有失大侠风范。 寒梅禅师哈哈一笑,道:“陈居士玩笑了,出家人慈悲为怀,岂是睚眦必报之徒,敝师弟向有争胜斗狠之心,若能借此收敛,也是美事一件” 陈一山面红过耳,沉吟良久,忽然向寒梅大师再度长揖施礼道:“禅师当今国士,胸怀之宽广实令在下汗颜,也令再下突生不情之请,唐突之处,万请大师海涵。” 寒梅禅师看他说的如此郑重,心下一凛,也不敢玩笑,向他还礼道:“居士有话请讲。” “我,我”陈一山面色沉郁,习惯性地挠了挠头,方才缓缓道:“禅师是得道之人,在下想请禅师将非儿列入门墙,让他领受佛法熏染,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这”寒梅禅师没有想到陈一山会有如此请求,甚是踌躇,要知道,当今江湖素有“三绝”“五圣”之说,三绝指的是寒江鱼隐项奘,天魔星铁则臣,以及陈一山的师父,也是他的岳丈凌寒主人方南斗;而五圣是指天山耆宿竺其轲,青阳五老,卧龙岗的苍松老人,血女卓红冰,还有,就是现下这位仙霞派的掌门人上妙禅师的大师兄——寒梅大师,以寒梅大师在江湖中的身份,他已经十多年未曾收过徒弟了,现在少林寺的掌门方丈大悲禅师便是他的二弟子,而他最小的弟子田客来,如今也已是浙东武林的领袖了。 这边寒梅大师沉吟不绝,那边那灰衣人却嘿嘿冷笑道:“陈大侠不愧是当今江湖第一人啊,竟然能够提出如此要求,胸怀高妙,佩服佩服!”他其实并没有受伤,刚才那一口血实是他自己故意为之,他性格狭隘阴毒,虽然不敢当着大师兄的面前太过表露,却还是忍不住出言讥讽。 简非原本心情沉郁,此刻听了他的话,不由抬起头来,向寒梅大师鞠躬赔礼道:“弟子荒谬,一请禅师宽恕弟子妄为之罪,并请禅师莫要为自睢之人为难,非儿无颜扰乱清修之所,致乱我佛。” 寒梅禅师听了他的话,不由大吃一惊,他虽然知道这孩子自幼跟随方南斗,却想不到他小小年纪,侃侃而谈,条理如此明晰,态度如此大方,言语如此不卑不亢,用词又如此的温诚,当下点头赞道:“果然不愧是凌寒门下,小友顺达通明,甚得佛性。”原来他看出简非只向他认错,对待那灰衣人仍是不理不睬,因此欢喜中又有些忧虑,不由又多看了简非两眼,这一看之下,不由展颜笑道:“怪道小友如此面善又如此聪敏,敢情竟是故人之子。”转头向陈一山笑道:“二十年前老衲前往齐云山拜访令师,你们都还是年未弱冠的少年呢。” 陈一山也跟着笑道:“大师真是好记性,我记得那一年之后大师便专心修行,算起来已有将近二十载未履江湖啦。” “光阴荏苒啊,转眼之间你们都已是名震江湖,人人称赞的大侠啦,我们也都老喽。” 寒梅禅师又捻须笑道:“这定是可扬的孩子啦,跟他爹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简非听他说认识他爹,不由一震,更加专心地望着寒梅禅师,希望能多听到一些他父亲的信息。 果然,寒梅禅师眯着眼睛笑他道:“可扬当年也是他这副不管不顾,放任不羁的样儿,孩子,你叫什么?” “禀告禅师,弟子叫做简非。”简非心情激动,神态更是恭谨,躬身行礼道。 “呵呵,不用如此多礼,你这点跟你爹可是一点不像呢,可扬为人最是大方明朗,可不像你这般拘泥,我看你待人客客气气的呀,倒像是你娘。” 寒梅禅师想起昔年的旧事,甚是高兴,哈哈大笑。 “大师也见过我娘吗?”简非看他对简可扬甚有好感,不由迷惑起来,大声追问。 “这孩子说话好没道理,可扬和虹儿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侣,老衲怎么可能只认识你爹,不认识你娘呢?” 寒梅禅师似乎对简非的问话啼笑皆非,反问道。 “什么?大,大师以为,以为”简非听了上妙禅师的话大感奇怪,不知道父亲怎么会和方普虹扯上关系,心里却隐隐升起不祥的感觉,不由自主瞥了陈一山一眼,只见陈一山亦是面色涨红,神态仓猝。 寒梅禅师听了简非的话,心里的吃惊不亚于他,也不由转头向陈一山求证道:“怎么,可扬和虹儿没有成亲吗?我记得他们当初可很是如胶似漆哪。” 陈一山的面色更是涨的通红,他低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嗫嚅道:“没,没有。” 哪知这个寒梅禅师许是在庙里困的太久了,许是真的很关心简可扬的近况,又追问道:“怎么可能?!怎么,那么,虹儿竟然会移情他人么?”在他的印象中,简可扬是最重感情的人,如果不是方普虹移情别恋,简可扬是断然不会背弃鸳盟的,所以他不问简可扬,先问方普虹。 陈一山的表情难堪之极,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寒梅禅师又哈哈大笑道:“陈居士,见面这么许久,我倒忘了问你,你也成亲了吧,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时,就听哈哈哈一阵大笑,那灰衣人在一旁阴阳怪气地笑道:“师兄,这你可是问对了人啦,咱们这位陈大侠的妻子不是旁人,正是‘凌寒山庄’的大小姐,凌寒主人的独生爱女‘灵慧仙子’方普虹,嘿,嘿嘿” “什么?那,那可扬呢?” 寒梅禅师对简可扬印象甚佳,一时尚未反应过来,他迷茫地望着陈一山,这才阒然而惊,心中惊疑不定,由衷赔礼道:“陈居士,不知不罪,得罪之处,万请你见谅才好。”但是他心里却又着实不能相信,不知道在他修行的这二十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冷眼观察简非和陈一山,二人均是面色凝重,又联想到方才周师弟明显是话里有话,当下也不敢再问,过了半晌,才强笑道:“老衲与可扬投缘,与小友也是一见如故,陈居士既有此意,老衲也乐意收一个关门弟子。” 他此言一出,大家都是一惊,陈一山的本意只是想让简非做个普通的弟子,受些佛法的熏陶,他们都没有料到寒梅禅师竟愿意收他为徒,亲自教他,当真是大喜过望!那灰衣人却是气得双眼翻白,恨不能上前掐死他师兄,当下冷笑道:“师兄是得道之人,愿意收他为徒,我们即便不怕这小子会跟他爹一样,欺师灭祖,反叛师门,也怕担一个教导不利的罪名,受武林同道唾弃。” 简非的面上倏然变色,这些话他从小已不知听了多少遍了,本来他也是深信不疑的,然而他最近奔波江湖,却越来越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喜欢的人同样对他父亲推崇备至,而他所厌恶的人,无一例外地都要提到他父亲是个欺师灭祖的恶人,难不成,自己真的跟父亲一样,是天生的魔坯吗? 哪知寒梅禅师听了他师弟的话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只是依旧微笑地望着简非。 简非浑身一震,寒梅禅师的目光如同春风冬阳,那样的安静详和,他仿佛受到了一种奇异地感召,不由自主地向他跪拜行礼,轻轻道:“师父在上,请受简非一拜。”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陈一山自是喜不自禁,寒梅禅师也是朗声长笑道:“陈居士,你送给我这样一个良材美质的好徒弟,我就请尊驾敝寺一行,聊进薄酒,全当答谢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二章 倾斜 孔子曾经说过,“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因此,千百年来,我们都信奉着中为天下之正道,庸为天下之定理的处事守则。可是,想中庸,真的好难。 简非到达仙霞派的第三天,正是农历八月十五,这一天,仙霞派举行了一场小型的聚会,既是为了中秋佳节,也是为了简非的正式拜师。 然而关于三天前那场莫名的大火,寒梅禅师没问,上妙禅师未说,因此便也一并融于这场言笑晏晏的盛会之中,再没有人提起。 而作为“五圣”之一的寒梅禅师的关门弟子,简非现在身份之尊贵,可想而知。 然而十岁的简非在这场烹油着锦的繁华之中,看见的,仍然只有彻骨寒凉。 夜色凄迷,他垂着头,默默地站在广场正中,承受着所有的目光,不敢看,不敢想。 许多年以后,当他已经成为另一人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放下手中的金樽酒,离开柔软厚重的锦绣帷帐眺望无边黑夜,然后问自己,为什么他总是感到危险和寒冷?为什么他总会不自觉地忽略所有的温暖和安详? 后来,当他终于意识到,其实,他的周围一直不缺少关怀和温情的时候,他又会问自己,如果当时的他看到了这些温暖,感受到了这些温暖,并且接受了这些温暖,那么,结局会不会不同? 可是,为什么他看不到?! 夜凉如水,明月已升起。 不用点灯,月色下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山风在广场前飘飘荡荡,卷走几片落叶,又送来几缕幽香。 六张红漆楠木条几在桂子飘香的庭院中两两对称摆开,寒梅c上妙两位禅师在最前方居中而坐,身后是上妙禅师的首徒无嗔,他们的左c右下首,分别是师弟周列c上法,以及两位护法贺函,库伦,就连许久不问世事的两位长老玄真c玄礼,都赫然在座!可以说,到场的人数虽少,却是仙霞派身份最最尊贵,最最显赫的人物! 大家都微微笑着,面上是佛门中最纯净的平和,安然,自在。 简非看见上妙禅师在说出他的名字时,那些平和,安然,自在中闪烁的惊奇,不解以及疑惧。 然后,那些一闪而过的神色瞬间为微笑掩埋,简非小小的身子因了接踵而来的劝勉c鼓励c关心而激动地颤抖,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听各位师长的话,即便不能成为仙霞派功夫最好的弟子,也一定要成为仙霞派修行最好的子弟! 他却不知道,这时的仙霞派人数虽众,其实已分为两派。一派是拥护掌门上妙禅师的“禅宗”,一派是以周列为首的“俗宗”,仙霞派历来俗家弟子众多,而上妙禅师修为日深,寒梅大师早已撒手帮派事物,因此派中大事大都交给两个师弟周列与上法处理,因此这时“俗宗”的势力已经远远超过了“禅宗”,寒梅大师身份虽尊,却始终于后山之中闭关修炼,而上妙禅师对简非超乎所有弟子的喜爱看重,又同时惹恼了“禅宗”的几位首要弟子,因此,在简非到来的第四年秋天,仙霞派中终于爆发了一场惨烈绝伦的内讧,在这场浩劫之中,不仅“仙霞派”数百年所累积的声望基业几乎毁于一旦,寒梅大师不知所踪,而上妙禅师,也在这轰然坍塌之中阖然而逝了。 在后来的回忆中,依稀记得那是乙亥年的秋天,十四岁的简非,已经长大。 四年青灯黄卷的刻苦修行,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奇怪的痕迹,那交织着平和慈悲与敏感苍凉的眼神,总是闪耀着一成不变然的迷茫困惑,就像他还是当年凌寒山庄中那个挨打的孩子。 对于那一晚,他却记得过于清楚了——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怎样的火光映照着怎样的面孔,怎样的呼喊穿越梵声清音演变成怎样悲鸣厮杀一切都不可收拾。 那一天,也是八月十五,也是明月夜,空气中也有淡淡的桂子花的香气轻轻流动,四年的光阴,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 仙霞派照例举行了聚会,一个盛大的聚会。 星光黯淡,只有冰盘一般的明月嵌在纯净的深蓝色的夜空里,几许凄清,几许恬淡。 这一次,有四十张宽大的条几在桂子飘香的庭院中两两对称摆开,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四样水果c四样糕点,另外还有三十张红漆木大圆桌,每张圆桌上也都摆满了水果c糕点。 秋风均匀,秋月清朗,简非作为寒梅禅师最小的徒弟,显赫地排在所有弟子中的第一个,他的身后,是年长自己数倍的无嗔c无念等人,他的身旁,无嗔的徒弟梁别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码放地异常齐整的绿豆糕,一口一口,悄悄吞着口水。 然后,无嗔站起来,代表师父上妙祝辞,他豪迈地举杯,手中的酒杯在皎洁的月光下恍似透明,映着他的脸也苍白无比。 在场的三百八十一人应和着,在同一时间举杯微笑,月光下,他们的脸庞都同无嗔一样,带着古怪而奇异的苍白。 微风拂过每个人的脸颊,忽然就带上了肃杀之意,简非抬起头,就听见这位大师兄沉声向他吩咐道:“非师弟,劳驾你去将我师父的袍子取来吧,天气凉了。” 简非听在耳中,只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哪知无嗔又叹了口气,转头吩咐道:“梁儿,你也一起去吧。”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令人害怕的什么东西。 梁别站起身,犹豫着不肯走,只是看着他的师傅。 这一刹那,无嗔的面上先是惊异,然后是欣慰,最后则是恐惧,他不再看自己的徒弟,转过头淡淡道:“天黑啦,你和小师叔要看着些路。” 梁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嗯”了一声,扯了扯愣在原地的简非,低声道:“小师叔,快些走吧,师公在盼着呐。” 简非觉得这师徒二人的话十分古怪,却又说不清如何古怪,只得由梁别扯着,一路向外,眼看二人就要转出角门,却见周列忽然间站起身来,正向二人处看来。 简非还不觉怎样,梁别给他一看,竟然拉着简非不由自主向门外跑去,这时,就听周列的声音同时响起:“非师侄,喝完水酒再去不迟。”他的目光闪动,隐隐有阴影流动。 然后,无嗔的脸色突然就变了,他方才还苍白的面孔突然间涨的通红,他对着自己的师叔,竟然大声质问道:“我们已经有这么多人陪师叔喝酒,师叔又何苦揪着两个小孩子不放?”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竟然有莫名的颤抖。 周列却毫不理会,他面上泛着奇异的红光,他的目光模糊地投向不知名的远方,淡淡道:“天气已经这般冷了,一件袍子又于事何补呢?” 无嗔瞪视着周列,双目中竟像要喷火一般,许久许久,他突然叹了口气,低声恳求道:“师叔,你当真不肯放过他们吗?” 周列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一般,他虽然再未说话,但是,他的笑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身后,已经有淡淡的人影晃动。 无嗔的脸色却终于恢复了正常,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三百八十一人的每一人的脸上,然后,他向自己唯一的徒弟招了招手,但是他的目光却静静地望向了简非,在这喜庆的日子里,他的语调却充满了疲倦,他向着简非,一字一句道:“梁儿,你要答应师傅,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小师叔的周全。” “师傅——”梁别喉头哽咽,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师傅,几不能言。 “大师兄,我答应你!”简非踏上一步,高声道,他的目光如刀,闪烁着摒弃一切的决心和勇气。 “好,好,好”无嗔大笑,他笑的那么畅快,那么用力,以至于他的神色在月光下看来竟有些疯狂。 “你们这又是何苦?我本来是要等到晚饭之后的啊”周列叹了口气,一双手掌慢慢从衣袖中伸出,月色下,似乎有黝黑的光芒一闪而过。 夜风吹起,无数道寒芒同时出鞘,无数双握剑的手因激动而泛起青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同一个方向——他们都在等待,等待周列一声令下。 一片火光,终于在不远处冲天而起。 熟悉的火光! 周列大笑,一口牙齿在夜色中带着森森的寒气,他忽然跳起,然后一掌拍出,正正打向无嗔。 掌风震荡,满树的桂花纷落如雨,无嗔在花雨之中纵身拔起,一杆伏魔杖挟万钧之势,也向周列当头打去。 周列大惊,他万万没有料到,无嗔不闪不避,竟然是迎着他的掌风而去!同时,因了他这不要命的打法,那伏魔杖也已在周列眼前,无嗔身为师侄,武功虽不及周列精深,但二人在三百招之内却也难分胜负,周列不得不避其锋芒,身子向左侧一滑,使了一个“夜叉探海”,又向无嗔抓去。 “嗤”的一声,无嗔躲闪不及,右腿处给他生生撕下一大片来,裸露的肌肤上血色斑斓,一片碧绿触目惊心。 无嗔惨笑。 原来,除了深谙本门功夫之外,周列竟然私自修习了“通天宫”的身法和“碧玉海”的毒术! 这时他已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取胜了。“通天宫”与“碧玉海”都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门派,尤其是“碧玉海”,毒术之强,手段之狠,骇人听闻,好在二者一居关外雪原,一居西南边陲,与中原武林倒无过多牵涉,因此并不怎样引人注意,却不知周列如何与他们搭上了关系。 这时,无嗔已然不能走动了,他游目四顾,只见三师弟无念c四师弟无想率领着门下弟子在人群中死战,毕竟敌众我寡,渐渐不敌;反观周列一方,除了突然涌现出的数十身法大异的黑衣人,便是门下弟子也数倍于几,显然是早有准备;而三师叔上法及门下弟子只在一旁袖手旁观,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不由心下惨然。 又见简非拉着梁别的手站在庭院中央,仿佛大海中的一片孤舟,二人面上均是一副迷茫的神情,显然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血腥厮杀的场面,好在并没有人对两个小孩子感兴趣,他们既然没有动手,自然不会有人招惹他们。 渐渐的,周围已呈紧缩形势,所有人都执着刀,向无嗔这方缓缓逼近,无嗔心下明白,这场争斗已经到了尾声,他一边用身子护住师傅,一边单手执杖,那些黑衣人一时倒也不能近身,同时,他咬紧牙关,“啪”的一声,一支墨羽短箭稳稳地钉进简非的衣襟之中。 简非被这突如其来的甩手箭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着火光里奋力厮杀的师兄们,终于惊醒过来,只见箭上穿着一幅带血的衣襟,犹自颤动不已。 衣襟上,鲜红的大字触目惊心,字字句句全都围绕着一个主题——快跑!!! 简非这时再也顾不得别人,“刷”的一声抽出随身的短剑,一招“达摩问天”直刺对方下颌。 那人“咦”了一声,忽然眯着眼睛笑出声来,原来正是周列的三弟子路耒。 对于本门的武功,路耒自然是熟之又熟,他两手一剪,左掌顺势一带,右腿横扫,反将简非掀翻在地,右掌已经重重地向着简非的咽喉切下来! 简非就地一滚,身形同时跃起,又是一剑向路耒肩头刺去。他虽然是拼尽全力,路耒却显然未将他放在眼里,直到简非手中的短剑将要触到他时,才忽地身形急转,整个人瞬间绕到了简非身后,向他大笑道:“好好好,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让我替你师父好好教教你。” 简非涨红着脸,一语不发,出手却决不手软,他几乎是在路耒飘起的同时,忽然合身扑上,这一次,他用的是“金刚般若掌”,这种掌法威力惊人,却十分消耗本身的内力,其实并不适合简非这样功力轻浅的初学者使用,可是,这时的简非哪里还有这么多考虑,只是一味的狂呼滥打而已。 路耒索性将两只手都背在身后,只是闪躲却不还手,一副看戏的神情。 简非一连打了十几拳,自己已经累的大汗淋漓,粗喘连连,却还不能伤路耒一分一毫,心中郁闷,一咬牙,短剑呼啸,又使出了“八风剑法”。 八风剑法取佛家所谓的“八风”,即称c讥c毁c誉c利c衰c苦c乐,这八种境界风,也是八种可怕的境界,能够吹动人的身心。佛家认为,人类顺境时的欢喜快乐,逆境时的苦恼愁怅,都是因为不能禁受住这八种境界风!若如不动,不为这八种境界风所震撼,那才算是一个顶天立地自由自主的人,当然,那是仙霞派的最高心法“八风不动”的境界了。 因此,“八风剑法”狠厉飘忽兼而有之,是仙霞派的看家本领之一,只是此套剑法要求极严,在仙霞派,入门十年以内的弟子是没有资格领受这种高深剑法的。因此简非此刻使出这套剑法,路耒也是大吃一惊,他在仙霞寺里待了十五年,学习“八风剑法”也不过三年,一念至此,更是恼恨,咬牙道:“师伯果然偏心,罢罢罢,就让爷爷好好领教领教师伯口中的天纵之才!”身子一偏,举剑迎上。其实,简非学这套剑法不过三天,还是无嗔前几天匆匆忙忙突然教给他的。 简非几剑出手,忽然意识到不对,还未来得及撤剑,只见对面路耒一声狞笑,左手执剑斜挑,右掌却从肋下穿出,只一下,就扼住了简非的咽喉! “小师叔——”梁别一声尖叫,可是这时他自己也被一位同门纠缠着,根本无法分身! 简非给路耒的大手抓着,越提越高,他双脚在空中不断的踢蹬,喉咙中“咕咕”的已经发不出声音,一张脸更是越涨越红,连他不断地挣扎扭动都越来越力不从心,眼看就要断气了,就在这时,忽然路耒“啊”的一声惨呼,右手一松,将他重重摔在了地下。 简非模模糊糊地望过去,只见竟是梁别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死死地不肯撒口。 路耒给他咬的直冒冷汗,想要甩开他却并不容易,索性下了狠手,运起全副精力,一掌一掌全部打在梁别后心之上! 简非心里一阵绞痛,只见梁别口里c身上全都涌出血来,一只手无力地垂在一旁,看样子已经陷入昏迷中了。 简非心里难过,恨不能就这样死了,也不要连累到梁别!朦胧中听见远处有人向他喊话,好像是大师兄的声音:“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做什么?”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就如同响在他脑海之中一般,简非一惊,刹那间清醒过来,就在路耒的手掌将要再打下去的同时,虎吼一声,再次展剑,这一次,他用的却是“凌寒山庄”的“凤凰七式”! 凤凰七式!!! 那传说中变化无方的功夫!凌寒山庄的五大绝技之一!!! 没想到,离开凌寒山庄那么多年,在生死关头,简非的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还是凌寒山庄的武功! 山风放肆地吹起来,仿佛是大地也在悲鸣。 简非单手执剑,当风而立。 他低头,吸气,挥手,展剑; 然后再吐气,收剑,抬头;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剑网交织中,路耒甚至忘记了抵抗。 他闭眼的刹那,只看见无数血花飞溅,就像是小时候曾经看见的梅花,点点鲜艳,瞬间绽放。然后,一条臂膀阵痛中跌落在风尘飞逸之上。 他发誓,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高明,如此犀利,如此诡异的剑法。“娘的。”他说。 简非迅速跑过去,拖着昏死的梁别,连同他口中路耒的断臂,飞快地奔跑。 他们身后,刀剑声,杀戮声,追喊声,斥责声渐渐远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三章 □□ 爱是□□,因为爱而产生的能量远比恨本身的危害大的多,爱和恨都是可以磨灭的,唯有因爱而产生的恨却长久存在; 奔跑之中,简非忽觉小腿上一阵剧痛,低头看去,却是一枝黑翎短箭,全枝乌黑,犹自颤动。 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仍是继续狂奔,眨眼之间,只听“噗”的一声,又是一枝黑翎短箭没入他腿骨之中,一时间,他只听身后不断有人自黑暗之中跳将出来,向他放箭,心下骇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对两个孩子追杀如此,又担心梁别给他们射中,索性弯腰将他抱在胸前,慌乱之中,又是一枝短箭呼啸而至,一个少年阴冷的笑声蓦然在耳边炸响:“给我狠狠的射!” 然后他身边有少年低声咳嗽:“抓活的” “是,是,是”那少年谄媚地叫嚣:“少主有令,抓活的” 那少年仍是咳嗽:“我只要姓简的小子。” 简非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只觉那“少主”虽然是成心变了音调,声音却有些熟悉,思索之间,身上却又中了两箭,他吃痛不过,脚下一个趔趄,连带着昏死的梁别一起重重摔倒在地,梁别显然已是深度昏迷,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简非心下一片冰凉,再也来不及细想,他心知这些人的目标既在自己,索性矮下身子,将他拖入就近的一片灌木丛中,然后他大喝一声,猛然跃出,再次向前方飞奔! 那些人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他们呼喝着,再次张弓搭箭,箭枝呼啸,忽然便失了准头,然后那些人放肆的大笑远远传来——简非的面前,赫然是一道万丈悬崖!!!此时此刻,他再也无路可逃! 他忽然很想摔下去——摔下去,就能看到他的父母,他的师长,他的朋友吧?他们在那里等着他,一定等的寂寞了 可是,简非还是有那么一丝的犹豫和不舍,他回头,向他们轻蔑地微笑,然后,伴随着所有人的失声惊呼以及那个“少主”恼怒地咒骂,他紧闭双眼,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风声盈耳,心神激荡,跃下的同时,简非竟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恨不能永远这样坠落下去,仿佛他不是在坠落,倒像是在飞翔一般! 这时候,简非感觉到了命运的牵扯,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是他觉得真的有一根绸带自不知名的某处狂卷而出,缠绕在他的腰间,腿上,手臂上,将他扯拽着偏离了原先的轨道,直到“砰”的一声,他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岩石之上! 一切又重新安静下来,但是简非知道眼前有人在审视他,他没有死过,不知道死前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仍然紧闭着双眼不肯睁开,他不知道他睁开后会看到什么?是刀山火海?是阿鼻地狱?还是鸟语花香,天上人间? 不管怎样,这一生,终于就这样结束了吧? 一生的悲苦,一生的怨怼可惜他还只有十四岁,“一生”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大的一个形容词等待之中,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一个柔软到不能再柔软,清幽到不能再清幽的声音——简非的身子猛然一震,那语声!他听出了那语声——那凄风苦雨之夜,那哭喊着要妈妈的女孩子! 云泠! 简非忽然有一种想要痛哭的冲动,他知道不可能是她,他想一定是自己思念太甚的缘故,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周围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黑色,黑色的天黑色的地黑色的云黑色的雾黑色的岩石黑色的自己然而那个声音她如此坚持如此执拗,“简非简非简非”她声声呼唤,简非的眼泪忽然便涌了出来,顺着他的眼角一直灌进他的耳朵里——如果这是梦,便让我在梦中去了吧!老天爷,你终归待我不薄! 然后,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砸下来,纷纷落落,砸得他满头满脸,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替他拭去眼角的泪花:“不哭,简非,我们不哭” 简非终于睁开眼睛,白发绝美的少女欢呼一声,扑上来将他紧紧拥在怀里,她的面上,仍然挂着晶莹的泪珠儿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痛哭,从他们六岁相识到最后十九岁云泠离世,在二人人生的无数岁月里,无数次的苦难折磨面前,仅有的两次至情至性的痛哭——十四岁的这一年,他们为了重逢而哭,十九岁的那一年,他们却是为了离别而哭——从此以后,他们只有微笑,各种微笑,淡漠的,虚伪的,讥讽的,孤独的,畅快的 哭泣,原本比微笑更难。 原来不是梦,这里,正是忘情山寂寞林,孤独谷萧索崖寒山洞——正是历代冰火教圣女修炼并居住的地方。 寒山洞给简非的第一感觉是冷,然后是大。许多的回廊曲折迂回,蜿蜒着通向不同的方向,那些方向的尽头是一扇扇厚重沉默的铁门,不同的色彩在幽绝的山洞深处闪烁着不同的诡异光芒,充满了神秘的蛊惑之力。 洞的正中有两尊高大的石像,颜色妍丽,栩栩如生。 云泠指着他们静静道:“这就是我们冰火教的始祖,他们是一对夫妻,左边这位豹眼长髯的是教主霍展,右边这位女子便是我们婚族的圣女冰若菁。” 简非“哦”了一声,恭恭敬敬地向那两尊石像行了个礼,云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继续向前,她在右手的第一个转弯处停下来,远远地望着尽头藏蓝色的铁门道:“这间屋子以前是侍族的褚婆婆住的,你就住那里吧。” 简非明显地感觉到,自从进了寒山洞,云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方才的纯洁率真魔术一般离开了她,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矜持,还有一点点的——阴沉。 也许,是这个洞里积攒了太多的悲哀和不为人知的隐秘?然后,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雪夜中重病的女子——云泠的母亲。 简非不由在心底一声叹息,他蹙起了眉头,却没有再说话,十四岁的他,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般慢慢地流逝了,简非的生活也同流水一般,清澈而简单,他会在很早的时候起床,在很晚的时候睡觉,只为了欣赏寒山洞外明媚的阳光和璀璨的星辰,然后他惊奇地发现,每天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总会温暖地照在霍展高大的石像上,不管时间如何转换,从来没有半分偏移,而每天月亮高挂的时候,如水的月光又总是照在冰若菁的石像上,没有半分偏移。 他不由在心中暗自佩服,不知是什么人竟然能够造出如此奇迹! 同时,寒山洞里那些色彩幽绝的铁门,也越来越强烈地吸引着他,只是,云泠却从不告诉他如何去开启那些沉重的铁门,因此,他只有通过云泠交给他的武学秘笈,不断地勤奋练功,才能减少些许的好奇钻研之意。 云泠对这些却完全无动于衷,她修炼的非常勤奋,每天只有2个时辰的时间休息,其余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自己的石室中,不出一步。 只有一次例外。 因为那又是一个冬天,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简非的宿疾再次复发了。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凌寒山庄”,他又看到了苍白瘦弱的自己,他瑟缩在阴暗寒冷的柴房中,眼前是一大团一大团的迷雾,耳畔是凄厉刺骨的狂风,他拼命跑,拼命逃,但是,他看不清方向,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向哪里去,他陷在寒冷与黑暗的迷雾中,无法向前,也无法后退。 在简非令人绝望的梦里,他想喊,喊出来的却是连他自己都听不见的喃喃自语,但是,他终于还是看到了一丝光亮,一丝白色的光亮。 云泠紧紧抓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她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忧虑,一向聪明的她,此刻却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六神无主。 简非几次在深沉的黑夜中醒来,每次看到云泠安静柔软的笑容,他就可以很安心地再次睡去,而云泠呢,简非虽然病着,可是她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安然的面容,竟然也感觉到无比的踏实。 几天的混沌昏迷之后,在云泠精心的照顾之下,简非终于渐渐恢复了,他半倚在炕上,看云泠熟练的为他盛汤,唇边不由绽出一丝笑意。 “干什么笑得那么诡异啊?”云泠在他的注视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来,坐这里。”简非拉着她的手,叹道:“我突然发现,我们都长大了。” “哼,你在这里骗吃骗喝都已经有两年年了,自己当然不觉得。”云泠听了他的话,撇撇嘴,嘲笑他。 “山中不知时日过”简非笑了笑,温言道:“感谢你这么长久以来的照顾。” “你怎么想起说这些?”云泠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面上飞起一片红霞。 简非继续道:“我病的时候,有一次醒了却没有看见你,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我一下子就懵了,整个心都是空的,我当时真的是怕极了” “我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吗?”云泠打趣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离开你。” “你说什么?”简非一下子坐起来,大声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云泠掩饰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其实你病着的时候,我才是真的害怕呢,我真怕你有什么,又撇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里。” “你的秘密会害了你的。”简非知道她不会多说,只能又叹了口气。 “总是叹气对你的身体不好。”云泠不愿再谈下去,匆匆站起来道:“我再去盛碗汤给你。” “你等等。”简非突然抓住她的手,只见她白色的衣袖上,有点点桃花一般的血迹渗出,鲜艳刺目,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 “病人当然需要营养啊,一时半刻又找不到什么,所以只好”云泠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被人抓住的小孩子,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你呀——”简非疼惜地叹了口气道:“还疼吗?” “不疼了。”云泠还是垂着头,咬着嘴唇,低声道。 “我以后都不允许你受到任何伤害。”简非神色坚定,咬牙道。 “你放心,我”云泠话至中途,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却突然变了,她站起身子,茫然道:“今天是十一月十五啦,还有一个月” “什么还有一个月,泠儿,你在说什么?”简非这会儿的心情显然非常好,他并没有注意到云泠此刻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没什么,你歇着吧,我回去了。”云泠扬起头,淡淡道。 “泠儿,你心里到底有什么啊?”简非望着云泠远去的背影,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简非越来越为她担心,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为,一个人太出色得与众不同,伤害最大的往往是他自己。 而云泠,正是这样一个人。她是一个那么聪明那么可爱的女孩子,而同时,她又是一个那么深沉那么冷漠的女孩子,很多时候,她的眼波都是缥缈虚幻,不着边际的,她纯洁安静的像雪,阴骘坚硬的像冰。 就在简非胡思乱想的当儿,只听一阵“扑棱棱”翅膀扇动的声音,一只毛色光滑的黑色信鸽“咕咕”地叫着,稳稳落在简非床前,它黑色的脚爪上,有一只黑色缎带绑扎的黑色纸笺。 云泠霍然回头,在简非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的刹那,她已经迅速地将那封黑色短笺紧紧攥在手里,转身离开。 “泠儿——”简非不知为什么,这黑色的短笺在他看来竟然像是一张催命的符咒。 “你跟我来。”云泠的声音冷得像冰,慢慢走到石洞大厅那两尊石像的前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四章 离恨 离别是什么呢?重逢虽然不一定让人欣喜,离别的时候总会多多少少有些伤感,是物伤其类也好,是兔死狐悲也罢,总是有的。 “我要离开这儿了。”云泠依然没有回头,她扬着头淡淡道:“今天是十一月十五,一个月后,我会在杭州府接任圣女,同时,嫁给教主。” “你说什么?!”简非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在她说话的一刹那瞬间凝固成冰,他想抓住云泠问个清楚,但他却只能站在原地不动,他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还记得你刚来时我跟你说过些什么吗?”云泠不待简非回答,继续道:“我告诉过你这里的石像是一对夫妻,他们是教主霍展和圣女冰若菁。” “那,那并不代表什么——”简非只觉头脑中神光一闪,恍然间明白了些什么,他盯着云泠的眼睛,急促地辩解道。 “对你或许不代表什么,但是对于我们冰火教来说,这是延续了数百年的法律,违令者,只有死。”云泠的语气渐渐充满了肃杀与疲倦,她望着冰若菁的石像,淡淡道:“我们冰火教共有四族,分别是玄衣部教族,雪衣部婚族,朱衣部将族,还有锦衣部侍族,而教族与婚族负责冰火教的所有决断,他们世代联姻,是族里不可更改的事实。” “他们联他们的姻,又关你什么事?”简非握紧双拳,喃喃道,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了。 “我不想再多说了。”云泠叹了口气道:“简非,你一向聪明,现在也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吧?” “泠儿”简非忽然一把抓住云泠的手,大声道:“我带你走,现在就走。” “为什么?”云泠的语气像是十分诧异,反问他。 “你不能嫁给那个什么教主,因为你要嫁给我。”简非紧紧盯着她,仿佛生怕她会忽然消失一般,他的语气中又再次出现了那种无比坚定,承担一切的决心和勇气。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云泠终于转过身面对简非,她的神色仿佛有一瞬间的软化,然后她迅速摇摇头,似乎要甩掉什么念头,她紧紧咬着嘴唇,轻轻问:“你确定我会嫁给你吗?” “当然。”简非一句话脱口而出,却突然觉得自己竟有些底气不足,他喃喃问她:“难道你,你竟不愿意吗?” “简非,你真是太傻了。”云泠冷笑,嗤道:“我今年十六岁,在我三岁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会嫁给教主,我就等啊等啊,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十三年了,除了他,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别的人。” 她见简非默然不语,又冷冷地补充道:“自然也包括你。” “你,你”简非的脸色瞬间煞白,云泠的话就像是锥子重重扎在他的心口,然后用力拔出,又再刺进去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哪天有像今天这样心痛,他觉得自己的心一直沉一直沉,沉到冰冷的海底,沉到没有知觉,沉到终于清醒。 “好,太好了”简非一步步后退,然后站定,他轻舒了一口气,慢慢道:“你放心,我立刻就离开,我不会拖累你。” 他说完这句话,毅然转身,再也不去看云泠一眼。 “简非——”云泠的声音终于带了些许温度,她忍不住问他:“你,你要去哪儿呢?” “有一件事在我心里很久了,也许,是该去面对的时候了。”简非抬起头望着黑黝黝的洞顶,忽然笑了:“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出去。” “原来是我拖累了你。”云泠点点头,半是自嘲半是恼怒,彷佛还有些伤心,她挥手道:“我不能让侍族的人看到你,所以,你只能先留在这里。” 简非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又补充道:“算我再欠你一次。” “你这样想吗?”简非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好吧,我会留在这里,直到哪天你允许我离开。” 云泠走的那天早上,天气很冷,风很大,但没有下雪。 侍族的人站在山崖上,用事先备好的软绳垂下来两套全新的衣衫,以及胭脂香粉等其他用度,然后便开始静静地等待,毕竟,他们是没有资格接近寒山洞这样的圣地的。 云泠装扮的很精心,她选了那套雪白色白绫束腰的小袖锦缎羽衣,那衣服有飞舞的流云水袖,也有层层叠叠精致的褶皱花边,还有精心绣制的百鸟朝凤的暗花,和隐约飘散的百合花的香气。 她又在外面罩上那件纯白色的雪氅,同样是百鸟朝凤的暗花,以及隐约飘散的百合花的香气。 云泠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其实她并不喜欢这套衣服,那百合花的香气更是熏的她头疼,她本人更喜欢另外一套——白纱轻罗,曳地长裙,简单飘逸,清新出尘,可是她知道,那个教主,他一定不喜欢,这件衣裳太单薄,太冷漠,就像简非曾经见过的白色月光。 想到简非,她叹了口气,终于决定屈从于自己的内心,再见见他,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呢? 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她,白如雪,静如璧,飘逸如风,美如幽灵。 云泠站在寂静的石像之前,看香烟缭绕,看尘埃落地,知道最后一缕青烟升起,最后一抹香灰熄灭,终于绝望,她想,倔强如简非,是不会来了。 于是,她昂起头,高贵得如同一位女王,缓缓拉动了绳索。 而此时此刻的简非,却只是站在角落中,聪明如她,默契如他,当然知道她在等他,知道她想见他,然而,他却更知道自己不能见她,他害怕,他害怕这一相见,便再难分开;他害怕这一相见,使云泠陷入两难的境地;他默默地望着云泠乘坐的吊篮缓缓上升,越来越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云泠又抛下他了,他最后又是一个人了一时间孤单凄苦,烦躁郁闷一股脑地涌上心间,他索性在寒山洞中放足狂奔,他恨不得能够这样一直跑下去,跑到天荒地老,跑到时间的尽头,让他永远永远不要再想起云泠。 可惜,世上的事情永远不能如意,我们的面前总是有各种各样横亘的门拦住我们的去路,我们不知道门里面究竟会有什么,只是,如果我们需要向前,我们就必须穿过那一扇扇的门,简非也终于被这样一扇门挡住了去路。 那是一扇雪白色的门,就像是云泠苍白的脸色,上面有几个暗黑的大字——华发堂,而这里,正是云泠修炼的地方。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简非的唇角不由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冰火教的人也有心有情吗?! 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这扇门,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想着云泠柔软的微笑,想着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味,想着她熬的药与她煮的粥,想着她的绝情与冷漠,想着她临走时绝望的眼神和滑下面颊的那一滴眼泪,想着她的一切一切,缓缓推开了华发堂的大门—— 按照规矩,华发堂的大门只有历代的圣女有权打开,除圣女外,任何人均不得擅入。 按照规矩,在前任圣女离开时,要锁紧华发堂的大门,直到新任圣女重新打开它。 可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云泠在离开时竟没有按照规矩锁紧华发堂的大门。 简非小心翼翼地推开华发堂厚重的大门,立刻感到一阵冰寒之气透肌蚀骨而来,他勉强运功护住心脉,举目望去,只见偌大的屋子中,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再无长物。 那床是一张千年玄冰床,突兀地摆在屋子中间,散发着森森阴冷的寒气。 原来她们连睡觉的时候也在练功,简非摇摇头,避过玄冰床,缓缓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座椅上铺着雍容的千年狐裘,温暖舒适,似乎还留有云泠淡淡的体温。 简非游目四顾,试图感受云泠的气息——她长年住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会是怎样的孤独凄清呢?然后,他看到了墙角的那一张雪笺纸。 那张纸上只有两个字,满篇满眼就只有两个字——简非。 简非看到这里,心神一荡,不由呆住了——原来,她心里是有我的一时间,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欣慰,一时竟想得痴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动。 喧嚣的吵闹声从高处传来,瞬间回荡在空荡荡的寒山洞中,有人大声道:“教主有令,有人拿人,没人回山。” 那张纸自简非手中缓缓滑落下去,他也同那纸一样,慢慢滑了下去——原来,那教主还是不相信云泠,原来,他为了不相信她竟然会违背祖训,派这些污浊的人进入寒山洞,由此可见,云泠的处境该是什么样? 可惜,他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在滑下地一瞬间,他整个人都跌进了一条狭窄阴暗的小道里。 然后,所有的光亮在眼前消失,一扇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简非闭上眼,迅速稳定心神,再睁眼时,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阴暗潮湿。 这是一条异常狭窄的小道,简非半蹲着身子方能勉强通过。小道的挖掘很粗糙,时而向上,时而向下,有时又会突然的改变方向,想来凿洞的人定是在摸索猜测中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吧。 简非弓着腰时行时停,辗转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忽然闻到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刺鼻恶臭,知道即将到达彼岸,不由精神大震,果然,又潜行数丈左右,恶臭之味愈浓,一丝光亮也终于出现在前方洞口。 简非静静地伏在洞口,半晌也没有听见任何异响,终于大着胆子推开了半封住洞口的泥胎。 可是,这里竟是一座人间地狱! 那白花花满地的一片,赫然竟是堆积如山的白骨! 森森的白骨,相互交织倾轧,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有风鼓荡,整个洞中立刻泛起腥臭腐败的烟尘,简非再也忍受不住,只觉胃中翻腾奔涌,俯下身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好在他胃里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更何况再多的东西也终有吐完的时候,这时候,就是简非终于平静下来,打量这个洞穴的时候。 他发现,这些人虽然都死在这里,可是他们死亡的时间,地点,方式却不尽相同。比如门口那三具枯骨,看似完整,简非触摸之下却轰然倒地,顷刻间化作了齑粉,看样子已经死去上百年了;而离他们不远处的那一个,骨头的颜色碧绿可爱,显然是中了碧血蚕之毒,受尽折磨而死;而在他的身侧,与他十指相扣的却是一个女子,那应该是一个白衣的女子,生前想必也有过倾国倾城的颜色,然而此刻,白色的衣裙已由于岁月的变迁而蒙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她的绝世容颜也只剩下那一肩灰败了的长发,但是从她依偎着那男子的姿态来看,她死前却甚是平静,简非一时好奇心起,不由又凑近了些,这时他突然知道她是谁了,因为他看到她手上的一枚戒指,同样的戒指他曾经在云泠的手上也见到过—— 云泠曾经告诉过他,冰火教有一位失踪的圣女,这据称一直是冰火教内部最大的秘密之一,因为她失踪的太古怪——她是在华发堂练功时突然失踪的,从此上天入地,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的踪迹。 简非却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女子正是失踪了的圣女冰玉心,而且,这个地道也必是她费力挖掘而成,她的目的,正是她身畔依偎着的男子,想来这地方便是冰火教秘密处斩犯人的地方,那个男子不知什么原因,被关了进来,而这个圣女为了见他一面,必是日夜挖掘,才终于连通了这两个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地道是从华发堂里出来的原因,因为历来的规矩是只有圣女有权进入华发堂,那么她的工作想必要顺利一些,只是两地相隔甚远,简非只是一路走来也颇是劳累,如此可见,这个女子费了多少心力方才能够到达此地,而到达之后,那男子已死去多月,她才在此自决了事。 不过她还是留下一样东西,她用自己的金簪,在身旁的石头上留下了四个字——情深不寿。 情深不寿。 简非细细地读着这四个字,只觉口中竟像是含着一颗橄榄,滋味无穷,难以言说,想象着这个冰玉心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里是如何坚韧隐忍,目光一黯,喃喃自问:“冰火教的女子都是这样坚强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五章 重逢 重逢应该是喜悦的,但是,如果没有分别,又哪儿来的重逢?况且,重逢的背后,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喜悦? 简非实在没有勇气在这个散发着恶臭的洞中再耽下去,但是,让他更加难以忍受的,是洞穴的某一处,时断时续的敲打之声。 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他目光所及之处,是森森白骨,口鼻所嗅之处,是闻者欲呕的腐烂气味,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那敲打之声听起来便格外的沉闷刺耳,一下一下的,仿佛全部敲打在简非的心上,就仿佛是地底冤魂敲响的催命铜锣,又像是他们在捶打地狱之门,要闯进来吃了他。 简非仔细地搜索着这幽暗的地洞,却完全没有看到可疑之处,他只能静静地坐下,等待着随时出现的鬼魅。 然后,随着一个女子凄厉的尖叫,地洞终于被凿穿了,一缕阳光透过碎裂的墙壁,顽强地挤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茵茵绿草的清香。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除了魔鬼之外,也有天使吗? 简非慢慢走过去,用尽全力击碎面前早已分崩离析的土壁,然后,明媚的阳光水银一般,流泻进来。 简非终于又看到了明媚的阳光,他半眯着眼睛,慢慢适应外面刺眼的冬日暖阳,一时间竟觉得阳光如此可爱,大地如此可爱,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可爱,不由放开喉咙,对着山谷大喊起来,似乎要将自己所有的郁闷不满全部发泄出来一般,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这才发现,自由与生命竟是如此的宝贵! 啸声未绝,简非的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小女孩轻细的声音:“大哥哥,你从哪里来的?” 简非此时的心情出奇的愉快,他低头看着身边那个白衣蓝裙的小丫头,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眨呀眨的,似乎已将方才初见时的恐惧抛诸脑后,一时兴起,故意扳起面孔逗她道:“我是地狱里来的魔鬼,快告诉我,是不是你敲坏了我家的墙壁?” 哪知那小丫头却微笑着摇摇头道:“大哥哥是骗人的,多多一点儿也不怕呢。” “多多?你的名字叫多多吗?”简非对这小丫头如此平静的反应甚是惊异,出手如电,故意将她抓在手里,恶声道:“你不怕吗?等我吃了你时你便知道害怕了。” “不怕不怕就是不怕!”那小丫头多多只那么轻轻一蹿,就从简非身上跳下来,站在远处向他笑道:“哥哥的眼睛就像是天空一样呢,这样的哥哥怎么会是坏人呢?” “你说什么?”简非神色一黯,喃喃地反问她。 “哥哥你怎么了?是多多说错话惹哥哥生气了吗?”那个唤做多多的小女孩敛了笑容,轻轻问。 “没什么。”简非抬起头,将多多抱在怀中,故作轻松地笑道:“几乎没有人说过哥哥是好人呢。” “哥哥你真可怜。”多多的眼睛里慢慢流下一行清泪,她伸手拉住简非,坚定道:“哥哥放心,以后有多多在,哥哥就不会难过了。” 简非看着身边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忽然想起云泠,想起他们初次相见时她草地般柔软的微笑,只觉心头一阵疼痛,再不能开口。 “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你在想谁?”多多看出简非的沉默,关切地问。 “没有,哥哥在想多多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呢?”简非不愿对她提起云泠,随口答道。 “才不是呢,还有项爷爷呢,他是多多的好朋友。”提起项爷爷,多多一下子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扯住简非,笑道:“走,我带哥哥找他去。” “讨厌!项爷爷又走了。”小小的茅屋旁,多多撅起小嘴,低着头用脚尖使劲儿踢着脚下的一块小石子,“每次都是这样,玩儿的好好的就不见了。” “怎么,多多不高兴了?”简非看到多多闷闷不乐,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也没什么,人们都是这样,总是要分开的呀。”多多笑了笑,淡淡道。 简非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浑身一震,又呆呆地立住了。 “哥哥,你怎么了?”多多看出简非神色有异,故作轻松道:“只是项爷爷这一走,又要好几个月不回来,就没人陪多多玩儿了。” “多多啊,小孩子是不应该有这种想法的。”简非叹了口气,缓缓道。 “哥哥怎么也这么说?没有什么想法是应该或者不应该的。”多多一脸倔强,然后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简非,轻轻道:“哥哥,也请你答应多多,如果哪天哥哥要走了,千万不要让多多知道。” “为什么?”简非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只是觉得这是个让人心疼的奇怪的孩子。 “因为只有这样,多多的生活才有希望啊,多多会想象着哥哥其实并没有离开,多多会想象着哥哥哪一天会突然出现在多多面前,而且”多多略微停顿,笑道:“有了想象和希望的人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是不是哥哥?” “是啊。”简非望向遥远的天边,仿佛看见了另一番景象,在那里,天空高远,湖水澄明,云泠一身鲜艳的红装,她的微笑倾国倾城。 “哥哥,哥哥”然后,多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象,“哥哥现在就要走了吗?” “是啊,哥哥现在要去做两件事,做完了这两件事,哥哥一定回来找你。” 想到云泠,简非的心情立时无比愉快,他轻快地对多多微笑,恨不得立刻就生出翅膀离开这里。 “好吧,多多相信哥哥。”多多也随着简非微笑,只是她的眉宇间还是流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孤单落寞。 “放心吧多多。”简非生出一丝不忍,安慰她道:“到时候不止是哥哥一个人,还会有一个像你一样温柔漂亮的姐姐一起回来。” “嗯。”多多听话地点点头,咧开嘴笑着催促简非:“哥哥快走吧,多多都等不及要见到漂亮的姐姐啦。” 尽管很喜欢多多,尽管有些不舍,简非还是很快就离开了山谷,他的第一站正是洛阳城,而他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清自己的身世。 简非进入洛阳城的时候,正是掌灯时分,天色尚未全黑。 许是天冷的缘故,街上除了三三两两行色匆匆的路人,甚是安静,简非穿了一件纯黑色水貂皮的大氅,头上一顶宽大的斗笠压的很低,遮住了他大半的面目,慢慢走在安静的街道胡同之中,一时间思绪万千。 离开洛阳城大概已经有六c七年的时间了,这个地方在他的记忆之中,始终是一团模糊的,因为即便是居住在子寒山庄的日子,他也鲜少有机会能够出门一趟,他印象中只有自己的两次逃亡算是真正出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的,还有,就是六岁那年第一次来到洛阳的那一次,那时的情形到现在还历历在目,他记得洛阳城峥嵘威严的城楼,他记得洛阳城扰攘忙碌的人群,他还记得洛阳城终日飘荡的歌声和笑声,以及自己蜷在车厢一角时心里的好奇和恐惧,而现在,他不知道这六c七年间洛阳城是否有很大的改变;他不知道这六c七年间方普虹一家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他只知道,他现在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归心似箭的兴奋和喜悦,他急着要见到他们,就像他们是他失散已久的亲人。 “师姑!”看到简非如此自然地站在自己面前,方普虹就好像做梦一样,她没有想到,有一天简非还会回来,她更没有想到,简非的改变会如此之大! 其实简非的变化并不明显,但是精明如方普虹,还是看到了太多的东西。 他的神情不再惊恐无助,他扬着头,唇边有隐隐落寞的微笑,他的眼神坚定明亮,如同寒星,他可以旁若无人,他也可以随心所欲,他不再看重周围人的目光,他与人交谈的态度仿佛是迂尊屈贵,他的样子越来越像当年的简可扬,却又不同于简可扬,如果说简可扬是慵懒和煦的春风,那么,简非就是萧索肃杀的秋风,方普虹知道,简非终于挣脱了心灵的桎梏,他已经可以从容平淡地对待任何人和任何事了,她也知道,这样的简非才是可怕的。 但是,她自信她还是可以轻易改变他,就像当年那样轻易地改变简可扬一样,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些年他都去了哪里,他都经历了什么,还有,是谁,能够让他产生这样巨大的变化? “师姑,您不让我进去吗?”简非将头上的斗笠拉高了些,灯光下,他的微笑隐隐约约,像极了简可扬。 “哦,对,是。”方普虹还是只管愣愣地望着他,在她的眼前,简非与简可扬父子两人的影像重叠在一起,模模糊糊却又清晰无比,他们都在向她微笑,就像当年无数个微笑一样,温暖明亮,她目光朦胧热切,喃喃道:“可扬,你终于回来啦。” 简非皱了皱眉,过去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但是,他仍然微笑着,不动声色。 “可扬——”看到他,陈一山的反应并不比方普虹好到哪儿去。 “可扬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两步上前,拉着简非的手不放,只是大声地叫着简可扬的名字,一遍一遍。 “简非见过师伯。”简非不经意地挣脱他的手,淡淡道。 “简非?”陈一山又一次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一般,喃喃地跟着他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的眼睛里涌出无数苍茫的飞雪,他的喉咙中发出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哀嚎,他整个人都跌坐在椅子里,久久无语。 简非于是也坐下来,就坐在陈一山的旁边,然后轻轻问他:“师伯,你们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他呼出的气息夹带着冬日的寒风,冷冷地吹在陈一山的脸颊上,微笑的他看起来竟格外阴沉,格外邪恶。 “你?”陈一山坐在方普虹的阴影里,眼神浑浊,浑然不觉。 简非站起身来,冷淡地望着他们,在幽谷的这些年,除了云泠,他已经不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包括他幼年时最敬畏的陈一山,以及最感激的方普虹,他们在他眼里都演化成了一个符号。 方普虹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冷战,她隐约地觉得,简非是来讨帐了,讨还十几年前简可扬放弃的那笔旧帐。 简非冷眼看到她的神色,温和地笑了,他眨眨眼睛,轻声道:“非儿很想念你们,真的很想念。”方普虹立刻放松下来,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还是像极了简可扬,像他一样潇洒自如,满不在乎。 “师姑,我过去住的那间屋子还在吧?我有些累了。”简非伸了个懒腰,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感叹:“回家真好。” 回家真好。 这句话在陈一山,方普虹夫妇身上迅速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变化,它瞬间抚平了方普虹的疑虑与恐慌,也瞬间赢得了陈一山的微笑与赞赏,并且将他们三个人完美地联结在一起,温暖祥和。 “当然在。”方普虹的声音轻快愉悦,她随手抄起大理石桌面上银光闪闪的烛台,向简非道:“走,师姑带你过去。” “有劳师姑。”简非躬身行礼,风度翩翩。 方普虹轻笑着,步履轻快,神采飞扬,她不知道,自从那个彩霞满天的黄昏之后,她已经很多很多年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这些年来,她的笑容总是如同刻画在脸上一般,僵硬,冰凉,而且虚伪。 也许,她的笑容从来都是那样的,所以没有人能看出她的变化,但是至少有一个人是知道的,因为他知道,方普虹绚烂的笑容就像是昙花一般,只在一瞬间为一个人绽放。即便是那个人,也不能要求时刻都拥有她真心的笑容,何况旁人? 他站在方普虹的身后,没有叹气,也没有任何不满,他只是垂下眼睛,转身离开。 既然连那个人都无能为力,那么,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六章 去从 去从是一道选择题,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每个人都不能肯定自己会何去何从?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或是天堂,或是地狱,选择之后,再不能回头。 “珠儿,你去看看,田田是怎么回事?大家在等她呐。”方普虹皱了皱眉,不满道:“怎么越来越没规矩。”她今天穿了一件锦上添花式样的描金对襟褂子,一条青金闪绿的哆罗呢长裙,神采奕奕,精神非常。 “是。”珠儿应了一声,又迟疑道:“需要去请二小姐吗?” “多多么?”方普虹漫不经心地摇头道:“喊她做什么,没的添厌。” “多多?”简非心里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 “呵呵,多多是田田的亲妹子,非儿走的时候她还尚未出生呢。”方普虹提起这个女儿并没有一丝愉快与爱怜,就好像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简非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渐渐地能够理解山谷里那个白衣蓝裙的小丫头脸上落寞忧伤的表情了。 “非儿怎么了?”方普虹还要开口,忽然听见一声轻细的声音,一个小女孩穿着夕阳颜色的红衫子,落日颜色的黄裙子,安静地出现在门口。 “娘——”小女孩喊完了这一句,便干干地垂着头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她虽然明知道等不到方普虹的回答,却偏偏还在心里暗暗期盼着娘亲能够看她一眼。 果然,方普虹只是摆了摆手,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简非,才又向那小女孩命道:“不懂规矩,家里来了客人,去行个礼。” “哦。”小女孩这才抬起头来,看到简非,她显然大吃一惊,一时间竟忘了开口。 “多多?”方普虹瞥了她一眼,语调渐高。 “哥,哥哥。”多多迟疑着开口,还是进门时那种轻细的声音和不自然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 简非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又见到她,原本十分惊喜,此刻察言观色,发现她竟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只好也故作漠然地点点头作罢。 “没的招人厌。”方普虹瞪了陈多多一眼,不耐道:“去,请大姐过来。” 陈多多乖巧地点点头,正要退下,门口却蓦然响起一个冷漠尖细的声音:“这么三请五请的,什么天大的人物?” 简非心里一沉——陈田田来了。 果然,一个穿着洋红色上衣,黛紫色裙子,神色高傲,态度乖戾的少女端坐在一辆特制的木车上,由一个同样神色高傲的锦衣少年推着缓缓出现在门口处。 “田田!”简非看到她这种样子,心里一紧,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你——”陈田田在见到他的一刹那,仿佛见了鬼一般,她的脸色骤然苍白骤然涨红,她尖叫着拼命转动车轮,恨不得立时消失在简非面前。 “田田!”简非大踏步地迎上去,狠命抓住她的肩膀,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和稳定,也试图使她安静下来:“田田,好久不见啦。”可是他说完了这一句,却再也开不了口,望着陈田田绝望抗拒的眼神,他湮没在自己无尽的歉疚与负罪之中。 “哈哈,哈哈”陈田田却已经平静下来,她发出一阵近似于哭的笑声,大笑着道:“非哥哥,非哥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好看么”她的声音凄厉刺耳,有如枭啼,众人听在耳里,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 简非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却终于抬起头看着她,叹了口气道:“田田,你当然好看,你一直就非常好看。” 陈田田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竟愣在原地,半晌才又怪笑着问他:“我这样好看,你会娶我吗?” “我”这次愣住的是简非,他没有想到陈田田会这么问,他望着她,无法回答,因为他的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幽灵般的白衣女子,他仿佛看到那女子独自站在风雪之中,向他露出一丝草地般柔软,冰雪般孤寂的微笑。 “哼哼,你不必回答了,我就知道你们都是骗我,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你们都不是真心实意地待我,你们恨我是个瘸子,我也一样恨你们,我恨你们为什么都不是瘸子,为什么”陈田田狂笑起来,狂笑间她的眼泪扑簌簌顺颊而下,无可抑制。 “田田乖,田田听话,非儿自然会娶你的,自然会的。”方普虹迎上去,将陈田田紧紧搂在怀中,柔声安慰她:“你们自小就在一起,感情那么好,你们以后也一定会在一起,娘向你发誓,谁都不能拆散你们。” 方普虹在说这些的时候,眉目间充满了罕见的温柔,她的脸上慢慢散发出一种奇异恍惚的光彩,使得晨光中的她看起来格外年轻美丽,竟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 “师姑” 简非的口中发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非儿,你一定也很欢喜吧?你不是一直都在等这一天吗?”方普虹遥望着远方,轻轻抚着小指,用一种低到不能再低,温柔到不能再温柔的声音,喃喃叹道:“这一天,我们都盼得太久了” “师妹!”就在简非不知所措之际,方普虹身后忽然传来陈一山的声音,低沉但是绝对有力:“师妹,我们不能把田田嫁给非儿!” “你说什么?”方普虹霍然转身,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丈夫,大声尖叫道:“陈一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师妹,我自然知道。”陈一山平静地望着妻子,淡淡道,“倒是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这一生,第一次这样直视方普虹的眼睛,这样庄重,这样严肃,方普虹在他目光之下,忽然觉得心虚气短,无所遁形,她忽然觉得,这一情景似曾相识,仿佛许多年前,在某个重要的时刻,她也曾面对过这样的目光,也曾面对过这样的平静,但她还是努力地挺直了脊背,冷冷道:“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心愿,我相信,如果可扬活着,这也一定是他的心愿!” 提到简可扬,她的脸色又变得格外温柔妩媚,眼眸中也重新放射出一种又明媚又朦胧的光彩,甚至连她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格外轻柔,似乎生怕惊动了谁一般。 “师妹,可扬已经死了。”陈一山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相信,如果可扬还活着,这一定是他的心愿,可是,可扬已经死了,所以”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只好停下来沉默地望着方普虹。 “你,你,你”方普虹明明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当“可扬已经死了”这几个字传入耳中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宛如突然让锥子给扎了一般,狠狠地疼起来,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的话,今天,终于还是让陈一山给说了出来,她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忽然就空了,空的让她觉得特别冷,这种寒冷却又让她在瞬间清醒过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吸进所有的力量一般,然后她扬起脸,向着所有人微笑:“所以非儿的亲事自然由我们作主。” “师姑”简非觉得自己已经被这种古怪的情形弄的糊涂了,就连陈田田都不再开口,她似乎突然间对自己的一双手产生了兴趣,低着头反复摆弄。 “怎么?”方普虹目光飘忽,有意无意地瞥向他,轻轻道:“难道我不能代替可扬吗?” 简非默然,但是他的神情中仍然有不妥协的倔强。 “那么,”方普虹顿了顿,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简非,“不知田田是为了什么才成了这副模样,非儿你说呢?” “自然是为了我。”简非盯着方普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是我已经有了意中人。” “什么?”他这句话甫一出口,在场众人均是一惊,陈一山是又惊又喜,方普虹是又惊又怒,陈田田是又惊又疑,只有陈多多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欣慰的微笑,方普虹尖声高叫道:“不可能,这决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师姑,非儿句句实言,不敢有半点欺瞒。”简非注意到陈田田的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心头升起一丝不忍。 “她是谁?”陈田田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简非,冷笑道,“如果这是你不愿娶我的借口,那么你大可以放心,我陈田田是‘灵慧仙子’方普虹与‘中州神侠’陈一山的女儿,绝对不会下贱到对一个乡下穷小子死缠烂打,揪住不放的。”她嘴里虽然这样说,但是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一派滂沱。 “田田”简非纵然愧疚万分,却还是斩钉截铁的口气:“简非一生都不会做违心之事,何况对你?但是请恕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字,因为”他语气稍顿,面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咬牙道:“因为她快要嫁人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大家更是惊异万分,陈一山面上由红转青,方普虹面上却是由青转红,泛起一丝喜色,她扭头望了丈夫一眼,眼波流转,竟然选择闭口不言。 果然,陈一山听了简非的话,沉默良久,终于沉声道:“非儿,我以你父亲的名义,要你与田田择日成亲。” “师伯,你说什么?”简非纳罕地望着陈一山,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方普虹的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扬扬手,向身边的珠儿吩咐道:“去吧,准备几样小菜,大家不妨坐下来边吃边聊。” 珠儿自幼跟随她,见状只得应了一声,正要转身退下,陈田田却突然大声叫道:“我堂堂‘子寒山庄’的大小姐,他一个江湖恶棍的野孩子,凭什么要我嫁给他?” “田田!”方普虹头也不抬,厉声喝道:“你发的什么疯?!” “娘!我没有发疯,从小到大,我没有哪天比今天更清醒!”陈田田坐在木车上,拼命挣扎扭动,捶着自己的一双废腿嘶声道:“我虽然是个瘸子,我却绝不能容忍自己去做别人的替代品!” “谁说你是替代品?”方普虹冷笑一声,眼光缓缓在众人面上扫过,最终落在简非的脸上,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想非儿他可以证明给你看。” 简非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死死地盯着陈田田身后那个面色苍白冷峻的少年,神情迷茫,若有所思。 那少年自打进门,就一直垂着眼睛,这屋子里纵然有着千百种变化,都与他无关,似乎除了他推在手上的这辆木车,他的生命中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关注。 简非望着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一阵熟悉的恐慌,不知为什么,站在这少年的面前,他好像又是当年那个穿着粗糙的白布衣裳,怯怯地躲在方普虹身后的乡下小孩子了。 那个少年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窘迫,忽然抬起头向他微笑,他的笑容就像是冰海上的轻风,虽然是极轻极微的,却足够使简非冰封已久的心在瞬间冻结,然后再片片碎裂。 他看着简非,眼睛里,唇角间,都带着不经意的鄙夷与不屑,就像多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那时的他穿着纤尘不染的锦缎白袍,套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风神俊朗,傲气逼人;而现在的他呢,那少年下意识地低下头打量自己——通身的烟灰色,喑哑地笼在自己的影子里,刹那间眉目里便多了一份近乎残酷的嘲弄。 原来是你! 不错,是我。 我 没有什么,能让你如此痛苦,我非常满足。 你 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赎罪,你可愿意? 我不知道。 看来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也许吧,可是这样做是在赎罪还是在犯罪? 通过犯罪来赎罪,这样岂非会让你更痛苦? “不需要证明,我愿意。”简非看见在自己点头的刹那,欣慰和失望同时出现在那少年苍白的脸上,他却没有注意到,同样的欣慰和失望也出现在陈田田苍白的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