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收天》 章一 庐山外院前的少年 少年站得笔直,早已碎成布条的衣服被雾水浸没,有些飘摇,有些沉重。 “剑者,直而薄,锋而锐,弯而不屈,刚而不折,这是一口好剑。” “那大管事为何不许他进外院?” “外院弟子名额已满,我虽是大管事,也不能坏庐山的规矩。” “那便让他一直站在那里?” 庐山外院大管事沉默良久,最终决定,去看看这个少年,他走出管楼,三管事公羊珏驱步跟上,二人走过外院蜿蜒的石廊,最后走出外院的大门,来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高不及大管事的一半,头发很薄很短,不过寸许,参差不齐,皮肤也似是经过很长日子的吹晒而变得深沉暗黄,眼神疲惫呆滞,满脸风霜。 大管事打量着少年,愈看愈是喜欢,也愈是纠结。 “我是庐山外院的大管事,你从哪里来?” 少年很快开口,语气内敛平静,又有一种石头摩擦般的固执坚硬:“回大管事,我从大都来。” 大管事异道:“大都离剑南道至少有八千里地,你走了多少时间?” 少年道:“走了三年。” 大管事有些恍惚,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少年跋山涉水千里独行的一幕,他又道:“你小小年纪便能走这么长的路,历三年风霜雨水,心志可称绝佳,可你莫非不知,你已经错过了庐山外院招收弟子的时间,而且错过了整整一月,现在外院弟子名额已满,无论如何,你也不可能再成为外院的弟子,我也不可能为你破例。” 大管事说出这番话,便想要看看少年的表情,可令他失望的是,少年脸上并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静道:“即便不能做庐山的弟子,那当一个庐山的杂役也成。” 大管事皱起眉头:“你可知道庐山杂役与正式弟子的区别,庐山外院乃是为庐山挑选可以真正登上庐山学剑的弟子的地方,外院的正式弟子虽与杂役在这一个院子里,可正式弟子能进入的地方,杂役不能进,正式弟子能学到的东西,杂役不能学,也不被允许学,当了杂役,也就意味着你永远不可能像正式弟子一样,在外院学习三年,最后迎接登庐考验。” “我知道。” 听到少年轻飘飘一句便应承了自己,大管事突然有些恼怒,他冷冷道:“人间剑派不止我庐山一家,顶峰的剑派也有那么几个,庐山剑虽利,可天下大有你可以去的地方,你若是早来一个月,我无论如何也会让你进外院,现在,你虽当不成我庐山外院的弟子,可其他稍次一些的剑派,只要稍微有点儿眼力的,就一定会要你,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进另外的顶峰剑派,你既能来这里,便能去其他地方。” 少年沉默片刻,还是一句:“我知道。” 大管事冷哼一声,脚下尘土微扬,结实的地面忽然间出现了几条细小的裂缝,背后公羊珏看得眼皮直跳,心道大管事城府一向极深,为何今天会被一个毛头少年几句话气着。 “那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庐山外院,若你的答案让我满意,我便让你进外院当一个杂役。” 大管事的问题,似乎触到了少年的痛楚,他眼中呆滞尽去,迸出锋锐的厉芒,就像刚刚出鞘的利剑,他沉声道:“三年前,有人在大都的街上当着很多人的面用剑斩碎了我的衣裳,让我很丢脸,那个时候我就发誓,要学到人间最利的剑,要当着很多人的面斩碎他的衣裳,报仇雪恨。” 大管事眼前一黑,喃喃道:“就因为这个,只是因为这个?你未免太小心眼儿了。” 三管事公羊珏也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院门前站着的少年。 人间剑道,璀璨如星,可若论剑道顶峰,也不过区区几个传承,其中,庐山作为世人皆知的剑派,便坐落在剑南道北,偏居一隅,其避世的处世之风与剑这样的利器似乎不合,可从没有人否认庐山的剑。 这般有名的剑派,招收弟子自然十分严格,庐山每三年招收一次弟子,每次仅仅收取二十人,年龄必须在十五岁以下,新招收的这些弟子,并不会一开始便让他们上庐山学剑,而是让他们先在外院观海量剑典,借此磨砺剑道心。 三年后,方才有机会真正登上庐山学剑,而要登上庐山,也必须经过一重考验,证明其有在庐山学剑的资格,这重考验称作“登庐”。 外院弟子二十人,最终能登庐者,往往不足十人。 “登庐” 看着手上的菜刀,苏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成功进了庐山外院,并且成功当了庐山的杂役,且他今日入院的时候,大管事亲自让一个杂役和一个帮厨滚蛋,还叫厨子杀了外院唯一一只老公鸡给正式弟子们加菜,于是这两人一公鸡的活儿便都落到了苏来的身上。 苏来没有抱怨,在他看来,这是应该的。 将所有第二日大厨用来做饭的食材切完后,已是深夜,苏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从厨台的碟子里拿了两个冷馒头,就着冷菜吃了起来,他干的活儿虽然多,可在厨房里,自然不可能饿着。 吃完之后,苏来走出厨房,面对庐山西方无尽的穹星,半晌后,他舔了舔嘴唇,低声道:“奶奶的陆秀夫,待老子剑成重回大都,一定砍碎你的衣服,将你扔到风尘河里游泳。” 庐山外院建在庐山山腰的西南崖边,朝向北方,而今入秋,每逢入夜,便有带着寒意的戚戚北风吹来。 说完自己的庄严而肃穆的宣言后,苏来独自走向一间简陋的瓦屋。 庐山外院虽是座院子,可这座院子很大,而里面的人极少,正式弟子加上三位管事c做饭的大厨以及几个杂役,总数不超过三十人。 外院临近庐山中部一座石崖,石崖横切山腰七里,除了厨房,外院大部分建筑悬空于石崖之外,大部分贴近崖壁,由此分成五段院区,院区之间以悬空石廊相连,从南向北依次是厨房c宿阁c剑楼c试剑境及种剑园,堪称鬼斧神工之建筑。 厨房不必说,就是杂役厨子做菜睡觉的地方,面积最小。 再就是宿阁,宿阁是外院弟子住处,因为这些弟子实在娇贵,每五人一楼,楼中五屋,便是一人一屋,再加上大管事等外院管事所居住的管楼,便占了外院范围最大风景也最好的一片区域。 剑楼是外院最重要的地方,因为这些弟子三年时间中所要学的剑道知识都在剑楼中,而庐山外院的一个特点就是,这些东西都需要弟子自学,庐山从极少派人教授,所以这些剑道知识就显得极为珍贵,剑楼也将是这些弟子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 试剑境,是一片海市蜃楼般的虚真幻境,这片幻境不仅可以当做外院弟子练剑之地,其内更藏有很多剑道高手交战的影像,有才者可在里面观剑学剑,有大才者可在里面悟剑创剑,这个地方只有登上第五层剑楼的弟子才可进入。 种剑园,却不止在外院,也在整个庐山,便是说,这个地方不止是外院的弟子能进,而是整个庐山的人都能进,人间的剑,大多是以金铁稀材再加铸剑师锻造而成,可庐山的剑,却是以“种”而成,外院弟子学习剑道知识打基础的三年里,不仅需要打磨自己的剑道心,更要在种剑园种出一口自己的剑。 清晨,门外刚有蒙蒙光亮时,苏来便醒了过来,自大都至剑南道八千里路,他每天都在这个时辰醒来,然后或跋山或涉水,虽然昨天干了些活儿,可苏来却没有感到什么不适,恰恰相反,与他过去数年的苦旅相比,昨天干的那些活儿根本不算什么。 苏来起床后,便看到床前桌子上一套灰色衣衫,这不是他的衣衫,却是为他准备的,大管事自然不会做这些,能做的也只有那位三管事公羊珏。 穿好衣服后,苏来走出房间。 大管事杀了外院唯一的打鸣公鸡,叫外院弟子起床的事情便落在了苏来的身上,这也将是他以后每天所要做的第一件事。 走过一段连接厨房与宿阁的悬空石廊,而后左拐,修建在一条一尺宽如白练的瀑流旁边的,是朝松楼。 苏来敲了敲朝松楼大门,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他想了想,直接推开大门,进到里面。 从外面看,朝松楼高五丈分三层,而内部却只有一层,其上修了两层观台,再就是五间小屋,明显就是那些弟子住所。 苏来走到第一间小屋门前,敲了敲门,敲门声不大,可在空旷的楼阁里面,却显得极为刺耳。 小屋中本有轻微的鼾声,可在敲门声出现后,里面的鼾声骤然一停,却也没有其他声音传出。等了片刻,苏来再次敲了敲门,并且轻轻咳嗽了一声,顿时,屋内传出一声惨叫:“鬼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二 有四楼 有人 朝松楼空旷,惨叫声刚起,回转间便传遍整个楼阁,另外四个屋子中顿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声响起,有人道:“闻众,你叫什么?” “程原哥,有有鬼,我刚刚听见有鬼敲门。”苏来面前屋子里的声音唯唯诺诺,颤抖不已。 “鬼又如何敲门,何况我圣贤王脉天生有摄鬼之能,你怕什么?” 苏来倒没想到自己被人当成了鬼,便开口道:“大管事吩咐我叫各位正式弟子起床,开始早课。” “原来不是鬼啊,吓死我呢!” 苏来面前屋子传出如释重负的声音,紧接着,隔壁房间的门向外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比苏来高了半个头的少年,他盯着苏来道:“你是谁,打鸣儿那只公鸡呢?” 苏来低头道:“昨天厨房做了一份公鸡煲,那就是了。” 少年道:“怪不得觉得昨天那鸡汤好喝,原来那畜生被宰了你没还有回答我前一个问题?” “我是大管事新招的杂役兼帮厨,叫苏来,以后负责叫各位师兄起床。” “杂役,年纪这么小?”那少年看着苏来奇怪道。 苏来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阁楼,他刚走,方才他敲门的那间房的房门打开了一道缝隙,里面钻出一个圆圆的脑袋。 “程原哥,那鬼走了?” “什么鬼,赶快穿衣服。” 离开朝松楼,又经过一段石廊,苏来直接推开琼玉楼的大门,提高声音喊道:“各位师兄,早课时间到。” 琼玉楼五间屋传出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再次穿过一条石廊,苏来刚要推开风雨楼的大门,大门却咯吱一声向内打开,苏来退后一步,看着门内走出的少年。 少年年纪不大,穿着一身略显宽松却如聚散流云的袍子,小脸胖乎乎的,两只眼睛亮得出奇。 “娘唉”少年看到苏来,吓得惊叫一声,又连忙捂住嘴,眼珠子在苏来身上转了一圈儿,轻声问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帮厨?” 苏来眼神一动,他记得自己从未见过面前的人。 见苏来点头,少年双眼一亮,扑将过来抓住苏来一只手,热情道:“我叫欧阳小山,你也可以叫我小欧阳,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苏来愣了愣,有些警惕,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欧阳小山却将苏来手抓的更紧,可怜巴巴道:“既然是兄弟了,那你就告诉我,厨房哪个地方还藏着吃的,兄弟你可怜可怜我,我自来到这该死的地方,就没一天吃饱过,饿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都快饿死了。” 苏来看着欧阳小山,脱开他的手说道:“离午饭还有三个时辰,厨房没有吃的。” 小欧阳脸色顿时一片惨然。 “不过” “不过什么。” 苏来语气顿了顿,说道:“我记得昨日张大厨将那公鸡杀了公煲时,好像将一只鸡腿藏下了。” “什么”小欧阳双眼窜出逼人的光,他恨恨道:“怪不得我昨天捞了整个罐子也没看见第二只鸡腿,那厨子竟然敢在小爷眼下藏私。” 小欧阳说完,拍了拍苏来肩膀,贼兮兮笑道:“我先走一步,兄弟你随意。” 苏来看他往厨房方向跑去,而后,便推开风雨楼的大门。 听花楼是宿阁第四楼,与其他三楼不同,听花楼中所住都是少女,庐山传剑并非只针对男子,每五年外院招收弟子时,总会有一楼少女名列其中,听花楼也正是为这些少女专门修筑的楼阁。 少女早熟,亦守规矩知人事,比其余三楼的少年要起得早,苏来刚到听花楼,却是于石廊下看见听花楼三层观台上一位身穿绿衣的少女。 听花楼在四楼中最高,东侧晨曦最先照得,少女身影恰好笼罩于晨曦中,朦朦胧胧,如笼罩着晨雾的初生小柳,摇曳中熠熠生辉,给人一种孤芳自赏又毫不出格的感觉。 顷刻间,苏来眼中便映出一片金黄的绿色。 “倒是比大都的女人要漂亮的多。” 低头走到听花楼前,苏来对那少女道:“早课时间到,以后由我叫师兄师姐们起床。” 少女看了苏来一眼,说道:“知道了。” 这句话的语气很淡,却非是刻意淡漠,更像是可在骨子里的性格,苏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清晨,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打扫,比如取水。 外院弟子的早课一般在剑楼中,剑楼在宿阁隔壁,是一座七层的黑色高楼,当苏来往回走时,那些被他叫醒的外院弟子正好与他照面,苏来低着头,又穿着仆役的衣服,大多数弟子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匆匆而过,却有一人挡住他的路。 “就是你今早吓的我?” 挡路的人语气傲慢,可到底遮不住那股色厉内荏的味道,遇到这样的人,苏来心中了然,是有麻烦,却也是小麻烦。 苏来抬头看了面前人一眼,又忙低头道:“师兄不知何事?” 一根手指直接戳到了苏来的鼻子上:“你还问我有什么事?今天早上,装鬼敲门吓我的是不是你?” 苏来立刻知道他所说为何事,脸上浮现歉意:“我非有意装鬼,只是责任在身,以代替被做了鸡公煲的公鸡叫各位师兄起床,若有惊扰之处,还望师兄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闻众似乎很受用苏来的态度,说道:“我自然不会和一个杂役计较,看你这么诚恳,我便勉强原谅你,只是每个晚上,你都必须往朝松楼送一份宵夜,将功补过,不然” “好了。” 闻众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一声呵斥,苏来抬头望去,一道平淡中带着些许威严的眸子落到他身上,虽是很快移开,可承接目光的苏来眼前恍惚,脑海中似是炸响一声幽沉霸道的长吟,这长吟苏来虽从未听过,可当他听到的一刻,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个字:龙。 “程原哥,我没有” “没有什么?是没有为自己今早的心智不定特意为难一个杂役,还是威胁他每夜给你准备一份宵夜?同属圣贤王脉,我带你来山河陆,不是让你在一个杂役身上浪费时间的,若等三年后,你未能登庐,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回到吴桑陆,面对圣贤王脉。” “程原哥,是我错了。” 闻众低头,跟着程原走向剑楼,只是走过苏来时,那责骂闻众的程原忽然说了句:“你这杂役,倒也有趣。” 苏来脑中此刻仍有龙吟余音,他听着程原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不免有些疑惑。 “听说吴桑陆野龙成群,用龙牙做成的杯子盛酒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大管事手指摩擦着白皙的杯子,“可惜,人老了就不爱喝酒,这杯子算是糟蹋了。” “近日秋霜,山上的秋霖茶快成了。”公羊珏觉得确实是糟蹋了,可他嘴上不敢这么说。 “当茶杯是可惜了,这东西给你好了。” 大管事随手一扔,这件即便在大都也算上等物品的龙牙杯就飞了起来,公羊珏眼皮一跳,连忙接住,心中正喜时,却见大管事神色好像有些不大对。 “那小子虽然幼稚,还有些固执,可到底已经留下了,只是可惜了一口好剑。” 公羊珏笑道:“大管事既然留下了他,那肯定不会真的埋没了他。” “总算猜对了一回,”大管事瞥了公羊珏一眼,问道:“他的来历查的怎么样了?” 公羊珏摇头道:“时间太过紧迫,具体还没有查出来,不过山下镇子有人看到,他从西边来,西边正是大都的方向。” 大管事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森森之意,语气一转,说道:“好歹是山河陆的三都之一,称得上人间最繁华的地方,可这几年,大都却被几个年轻人搞得很不太平。” 听到这话,公羊珏脸色微变,说道:“您说的可是儒门小君子与郑煌人等几人结成了摘星社?听说这几个人都是大都年轻一代里的强者,结社之后,便四处挑战大都的年轻一代,他们的目的,似乎是六年后的新一届大都十人榜。” 大管事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们的目的无非就是以战养战,大都十人榜向来都是整个山河陆甚至整个人间年轻一代强者的盛会,能在十人榜中夺得一个席位,几乎是所有有天赋或者自认为有天赋的年轻人共同的目标,就连咱们这座山上的某些人也嚷嚷着要去。” 公羊珏一惊,所谓山上的人,说的自然是以前登庐成功的人,庐山剑派乃是整个山河陆最强的几个门派之一,可大都十人榜的名声对这些顶尖门派的年轻人依旧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同时,他心中又有些苦涩,因为曾经登庐失败的他,注定可能连加入这场盛会的资格都没有。 大管事看了公羊珏一眼,自然知道此刻他平静面目下隐藏的情绪,他道:“不过没有登上庐山罢了,在外院也能学剑,而且在外院,也有山上没有的东西,比如那座试剑境,有时间,不如多到那里走走。” 公羊珏豁然抬头,想要在大管事的脸上看出什么,可大管事依旧一脸淡然,他只得说道:“谢大管事指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三 小师姑 能进外院,即便充当杂役,苏来也没有丝毫不满,叫了众外院弟子起床后,他便径自来到离厨房百丈的山涧打水。 山涧无名,可水却极是清凉可口,三条白线自剑劈般的黑石壁面倾流而下,兀自形成一个不过三丈方圆的幽谭,虽是秋日,可幽谭旁的小草却嫩绿如新。 遇秋不折,不只怎的,苏来想起了他在听花楼下看到的那个少女,一桶水还未打上,苏来看着潭水中的自己,疑惑道:“我这是思春了?” 少年思春本是寻常,可若这件事发生在苏来身上,他便觉得有些不寻常。 带着这样的疑问,苏来打完水,又将一应杂役需干的活儿全干了,时间已到正午。 “将这些米饭还有菜全部端到出阳台。”厨房张大厨是个和蔼的性子,语气依旧敦厚,听起来很有力量,只是今日脸色较之昨日苏来刚见他时,却有些不大对劲。 苏来应了一声,提起一桶米饭驱步走出厨房。 厨房与宿阁两区正中央的石廊处,从石廊靠外的一层延伸出一座方圆近五丈的石台,悬空而立,这便是出阳台。 庐山自山腰以上全为一层厚重的雾气所遮掩,出阳台正好被包裹在雾气之中,整座出阳台内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薄雾中有四方石桌。 苏来提着米桶走进出阳台时,石桌大都空落,只出阳台边缘有二人,一坐一立。 庐山外院的弟子少有老师教授,全凭自学,剑楼藏有海量剑道典籍,要想在三年内通过研读晦涩难度的剑典打磨出剑道心,难度无疑登天,这种情况下,外院弟子便视时间如命,除了必要的睡眠外,他们几乎整天埋头于剑楼中,就算三餐也是准点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很少有提前坐在出阳台等着开饭的人,这样的人,不是不怕浪费时间,便是饿的急了。 很明显,这二人中,至少有一人饿的急了。 一席白袍飘来,如白云舒展,云中伸出五指,移开桶盖,便自中抓出一把热气腾腾的熟米。 “唔,兄弟,你要再晚来半步,我可就饿死了。”欧阳小山将熟米塞进口中,也不见双颊锁动,便吞入肚中,随之发出一声悠然满足的叹息。 苏来当然记得面前这人,在看到他时,苏来便觉心中不妙,可还未有动作,那人便飘来,出阳台边缘与他站立之地虽只有短短两丈,可欧阳小山须臾之间跨越两丈距离,他甚至连将米桶移到一边的时间都没有。 平白光洁的米层上出现一个清晰的凹印,有如鸡爪,刺眼非常。 苏来脸色有些发黑,欧阳小山看到苏来脸色,小胖脸堆起笑容道:“大管事知道我吃的多,所以让厨房每次给我单独准备一桶米饭,我可没吃别人的啊。” “是吗?”苏来回忆片刻,记得厨房里好像确实有五桶米饭,可四方石台每方一桶,欧阳小山一桶,那他们吃什么? 想到这里,苏来猛觉不对,随后手中一轻,所提米桶不翼而飞,一朵白云更是飞速向后飘去,白云中五指不断挥动,指尖散落些许白米。 一股怒意从苏来心尖泛起,他现在还不知道欧阳小山夺去吃的是他和其他杂役的饭那可真是太蠢了,他或许可以扣下一桶米饭以做补偿,可在大管事眼里,可能庐山外院的所有杂役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外院的正式弟子,把他们全部饿死也不能饿着哪怕一个弟子,到那时,他只能卷铺盖走人,他现在也知道为何张大厨会私留下一只鸡腿,感情就是防着这一手,同时,他也疑惑,既然这厮如此能吃,大管事为何不叫厨房每次多煮一桶饭,抠的? “阿嚏奇怪,我已斩妄,成无垢剑体,百病不侵,诛邪辟易,这股寒意是怎么回事?”管楼中的大管事疑惑。 “给我站住。”不管大管事真正的态度如何,欧阳小山此刻吃的,其中却真正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干了一早上的活儿,到头却是食不果腹,苏来脾气再好,再能忍,也气得脸色发青,他冷冷说道:“你若是再吃,我便与你没完。” “兄兄弟,只是吃了一点米,没必要生这么大气吧?”欧阳小山小鸟般轻挪步态,将米桶放到苏来身旁的石台上,还贴心地将桶盖盖住,而后向后飘去,躲在出阳台另一人的身边,似乎真是怕了苏来一般。 苏来伸手揭开桶盖,胳膊有些颤抖,之后,便是全身颤抖。 转瞬间,米桶中颗粒无存,大风也不可能刮得这么干净。 苏来气急,可他又能如何,他抬头看了欧阳小山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背影看起来很是落寞。 “吓死我了。”见苏来走开,欧阳小山深吸一口气,朝站立之人笑了笑,而后低头,开始寻找方才散落在地上的米粒。 刚寻到一粒,有人问他:“刚刚那人是谁?” 欧阳小山头也不抬,说道:“听公羊管事说,是昨日刚来的杂役兼帮厨,原是奔着外院正式弟子来的,可惜错过了时辰,听说是大都来的,对了,北方红,你好像也是大都来的,不认识一下?” 北方红先前一直面朝出阳台外的雾气,这时回身,显出一张苍白秀气的面孔,其年纪个头与欧阳小山相仿,眼神中没有丝毫稚气。 “不想。” “那你问他名字干嘛?” “只是问问。” 因为有了之前一幕,苏来等吃饭时间将近时,才从厨房中将其他饭菜端到出阳台,这时出阳台已有许多人,欧阳小山贼溜溜的双眼盯着一盘盘香气四溢的菜,可这些与他相处了一月的外院弟子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一个个盯着他。 苏来端完最后一碟菜,反身走出出阳台,眼前却忽而掠过一抹翠绿,一闪即逝,苏来心中触动,扭头看去,那翠绿身影却已隐没在出阳台雾气中,雾气虽薄,可苏来什么也看不到。 “我真的思春了?可我才十三岁。” 因为一桶米饭被欧阳小山吃掉,庐山外院的几个杂役只能吃菜,光吃菜当然吃不饱,厨房的张大厨经历半晌纠结后,将私藏的几个馒头分给了他们。 当庐山外院的弟子再次走进剑楼后,苏来才有休息的时间,他在幽谭刷完碗筷后,并没有回到厨房,而是看着潭水发呆,看着自己在潭水中的影子发呆。 他在思考。 独行八千里,自大都到剑南道,他来庐山外院,并不是真的来当杂役的,可他确实是杂役之身,进不得剑楼,便磨砺不出剑道心,种不出剑,便不能登庐,不能上庐山学剑。 所以他在思考,如何才能上庐山。 作为人间有数的顶峰剑派,庐山自有自己收徒的一份准则,千年来,通过登庐走上庐山的弟子便占了九成九,剩余的那数个,乃是世间少有的剑才,天生剑道心,莫说庐山,就算是其他的剑道门阀,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抢夺,虽说千年以来,庐山只得了数个,可就是这数个剑才,得以维持庐山顶峰位置千年之久,不然,两百年前庐山剑首黄泉白叶叛山而去,一百年前九方土入侵,最近的三十年前素观鱼独上庐山试剑,都可能让庐山从人间剑道顶峰的头衔跌落。 这样看来,欲上庐山,要么登庐,要么天生剑道心,苏来有自知之明,后者不提,前者,也是难于登天。 如此,似乎对苏来来说,所有上庐山的路都已不通,可他便要就此放弃?自然不会,因为他从大都离开的时候便发誓,要学到人间最利的剑,报仇雪恨,而庐山的剑最利,不然,他又为何执意当庐山外院的杂役。 “时间只有三年,”苏来想,“总会有办法。” “你就是苏来,那个新来的杂役?” 苏来起身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陌生少女,点头应允。 “那就是了,我想让你帮个忙,这是报酬。”少女伸手,手心放着一块银子。 二两,还是三都银厂联合制造,在人间的七个大陆都可以流通,苏来毫不迟疑地得出了银子的分量与出处,然后马上道:“不知小师姑要我做何事?” 听到小师姑这个称呼,少女两只眼睛睁得很大,瞳光映着幽谭泉水,干净得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三条白线。 苏来再次开口,语气平静真挚::“若是其他人,我便叫师兄师姐,可小师姑和他们不一样,单看在这二两银子的份上,我就合该叫您一声小师姑。” “哪有你如果喜欢,再给你加一块。”少女双颊飞上红霞,从怀中掏出一块更大的银锭。 这次是十两,苏来明白自己遇到了有钱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四 炉石 月前,庐山黄木路外,止步亭中,郑霄人很严肃地对自己的小女儿道:“削翠,世上多无好人,此去庐山,不比家里,没了我与你娘及煌人照应,就须你自己留心,庐山是山河大派,剑最是利,留不得戚戚小人,可人心难测,你心思单纯,年龄又小,所以到了外院,便不要和其他弟子交往,更不要交朋友,还有,每月须向我与你娘报一次家信,若受了欺负,便在家信中写上那人的名字,我让煌人替你找场子,煌人不行,便由我与你娘去,从此三年不得见,切记。” “小师姑怎么了?”苏来看着忽然呆滞的少女,有些奇怪。 郑削翠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红着脸道:“我没事,就是以前从来没人叫我小师姑。” “以前是以前,今日受了小师姑的银子,以后你便是我的小师姑,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不知小师姑要我做什么事?” 郑削翠两只手捏在一起,低声道:“是这样的,爹爹和娘亲要我每月给他们报一次家信,这月到了时候,我想请你” “叫我苏苏。”苏来面不改色道。 郑削翠的头更低:“嗯,我想请苏苏帮我到山下寄一封家信。” 苏来道:“这有何难,小师姑身为外院弟子,当以三年后的登庐测试为重,以后若有这样的事,尽管找苏苏便可。” 郑削翠浅浅一笑,将一份已封好柳树胶的书信交给苏来,书信的正面居中写着一个笔画肆意无度的“郑”字,左下角竖写“琼山古道第八大道郑府收”。 琼山古道,貌似是个很了不得的地方,苏来挑了挑眉,便听郑削翠道:“苏苏,你什么时候下山?” “现在便可。” “那你快去快回,有什么事,就到听花楼找我,我住第三个小屋。” 郑削翠说完这句话,即刻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或是因为离得太急,被脚下石子绊了,差点摔倒在地。 苏来哑然,心道小姑娘看起来真得很善良单纯,若能从她手里偷学到剑楼剑典,以此磨砺剑道心也并无不可,可想了一会儿,苏来便摇了摇头,不说小姑娘愿意不愿意,单看剑楼中剑典浩如烟海,小姑娘能不能记住,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就算记住,也可能会与剑典真正内容相去甚远,一个不小心就自己就得练死,而且庐山外院人虽不多,可做这样的事,实在太过无耻冒险。 将洗干净的碗碟放到厨房,苏来便来到宿阁管楼。 “下山?”对于苏来的到来,公羊珏还有些惊讶。 “是,昨日上山太急,将一些东西落在了镇子里,所以恳请公羊管事准许我下山,将那些东西带上来。” “非要不可?” “并非非要,却是一些舍不得的东西。” “不舍得便不要舍。” 公羊珏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炉石镇西首有一家酒肆,穿过长街西巷便能看到,酒肆的老板娘姓西门,我原想明日去一趟,你既要下山,便代我去,问她我要的酒酿好没有。” 苏来没有理由拒绝,出了管楼后,便径直走出外院,又走片刻,他眼前出现了一道木阶,木色泛黄,如隐喻流动的黄玉,又如崩腾不息的黄河水,表面密布浅淡不一纵横交错的纹路,这条路叫做黄木路,是连接庐山上下的唯一一条路,苏来上山时,走得正是这条路。 当时他只觉得走在这条路上很舒服,这种舒服不是因为路的平稳,而是来自于身体各处的舒服,就仿佛全身泡在温水之中,正因如此,苏来才能以无比疲惫的身体爬到离地面五百丈高的庐山外院。 苏来仅仅以为这是一条走起来很舒服的路,却哪里想到,庐山的人,岂会因为舒服而铺这样一条路。 黄木,以木色取名,乃是生长于长城边界的一种特殊树种,因近山海域,所以木中带有妖气,只是黄木中妖气平和,几不可闻。 其次,在人间,黄木亦是可承接高深符箓与阵法之力的极好材料,庐山黄木路不止千万木阶,可即便是其中一段木阶,就可让天下至少五成的符师阵师为之艳羡,以千万木阶铺路的庐山,不知遭受了多少符师的愤慨与红眼,怒其暴遣天物。 也因此,黄木路除了是一条路,还是一道符,从来没有人知道这道符是什么,因为自庐山指剑天下至成剑道顶峰,这道符从来就未被激发,以往千年庐山的数次劫数,也没有将这道符激发出来,人们对这条路唯一的了解只来自三十年前蜀都剑圣素观鱼试剑庐山时说出的一句话:有此路,庐山剑锋不朽。 上山容易下山难,经过一个时辰,苏来才走到黄木路尽头的止步亭中。 走进止步亭,就相当于下了庐山,远处的喧嚣渐渐入耳,大道无情,红尘有味,丝毫没有庐山外院的冷寂与孤独。 苏来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不再停留,大步向前,眼中由远及近出现了一座沐在黄昏烟火中的小镇。 虽说庐山也是人间极有名气的地方,然却处在剑南道的僻静荒凉之地,方圆百里唯有一座炉石镇结于山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炉石镇与天下三都比较繁华或许远远不如,可三都有的,炉石镇未必没有。 上庐山前,苏来在炉石镇盘桓了十多日,对镇子的一切都很熟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街,两边尽是卖包子卖茶叶蛋的小摊儿,还有各类店铺,看起来古旧非常,很有味道。 苏来穿过人群,走到长街中央,左转走进一道窄巷,找到了寄行,寄行的名字叫福星。 大概是因为炉石镇的人很少有亲人在外面的的缘故,没有牵挂就无需音信传愁,所以福星寄行略显萧条,甚至连门槛也烂了半条。 苏来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寄行,因为当他跨过还完整的半条门槛后,看见的是几个对着木桩打拳的少年,苏来有些发蒙,他又走到寄行外头,仔细看了看写着“福星寄行”四字的破匾,很快,便在“寄”字下面又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拳”字,于是苏来又走了进去。 之前便有人看见行为颇为鬼祟的苏来,这次见他还进来,苏来当即被满身臭汗的少年们围住。 “你是谁?” “是不是来偷东西的,你这少年难道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名头?” “这里是福星寄行,炉石镇唯一一家拳行。” 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话,可细想来却没有什么不对,苏来取出怀中的信封,说道:“我想寄一封信。” “你要寄信?”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少年们的身后响起,少年们即刻站在一边,对出现在屋檐下的少年人抱拳道:“大师兄好。” 这是个很俊秀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穿着干净修长的布衣,双手背在身后,他走到苏来身前,看着苏来手中的信件问道:“往何处寄?” 苏来将信件交给少年,示意他自己看,少年取过,看到信封上的字后,脸色很快动容:“琼山古道。” “不错,正是琼山古道,不知贵行能否将信寄到地方。” 少年道:“若是方圆百里的信件,我能做主,百里之外,就需要请示师叔,你先等等。” 不待苏来说话,少年便转身走进身后的屋子,关上门后又打开对面墙上的另外一道门,门后是一个小花园,花园中秋菊绽放,浮现一片浓郁的紫色,秋菊前站着一个低头沉思的中年人。 “师叔,门外有一个少年想寄一份信,信的去处是琼山古道,郑府。”少年面对中年人的背影,显得极为恭敬。 中年人闻言说道:“寄吧,你亲自去一趟,这几年寄行的生意不太景气,那郑府也算有名的大户,记得多要些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五 西门一枝花 少年苦笑道:“郑府强人太多,若是多要,恐怕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郑霄人好歹也是大都十人榜中的人物,很多年前就入了真境,虽然这个名头六年后便会成为过去,可他也是人间有数的强者,还会为难你一个小辈不成。” 少年咬牙再道:“师叔,他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那郑煌人听说是一个莽汉,还是摘星社的老大,经常找年轻人比试,若惹了他,我可能会被打死。” 中年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微微发福的笑脸:“你年纪比他小不了几岁,而且又没和他交过手,怎么知道自己会被打死。如果你实在害怕,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少年追问。 中年人慢慢道:“前不久大都发生了一场闹剧,闹剧过后,摘星社那几个年轻人去了吴桑陆打龙,一年半载不会回来,这对你来说是一个机会,你很久之前便说要见识一下人间真正的强者,这次到了郑府,如果能够厚下脸来,讨要郑霄人或是秋如冬的指点,那以后再遇到三佛寺的和尚,你也不至于被打得那么惨。” 提到这句话,少年脸色一红,既有羞愧,也有愤怒,他握紧拳头,沉声道:“总有一天,我会拆了三佛寺的山门,敲碎那群和尚的脑袋。” 中年人微微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那你就要好好练,三佛寺背靠佛土,他们的山门可不好拆,去吧,不要让人家等急了。” 少年颔首,没有再说什么,揖首告退。 福星寄行的前院,苏来认真看着打拳的少年们,不知不觉,他的双手也握成了拳头。 “福星拳行虽远远比不上庐山,可教的东西是真的,若你有时间,大可来这里修习拳法,每个月只需要二两银子。” 苏来听到声音,松开双手道:“我只是庐山外院的杂役,没有那个奢望。” 少年怔了怔,且放下拉生意的心思,拱手道:“我叫李迎轩,会亲自将这封信送到郑府,至于寄费,我到了郑府便会收取,请信的主人放心。” 苏来道:“多谢。” 不知不觉,夜色便至,炉石镇与繁华三都最大的区别可能就在夜间,对三都的很多人来说,夜晚才是他们生活的开始,而对炉石镇的人来说,夜晚便代表一日的结束,所以当苏来走出窄巷时,长街已人影寂寥,街道两边也只有不多几个店铺挂着灯笼,苏来便径直往其中一个店铺走去。 这是一家当铺,苏来自十多日前来到炉石镇,便将自己身上值钱的与不值钱的东西全部当了出去,然后上了庐山。 他来这里是为了当回自己的东西,正如他对公羊珏所说,这些东西都是他舍不得的东西。 事情很顺利,当苏来从当铺中走出后,他的背上出现一个包袱,而后,他搓了搓手,一头扎进了长街朝西开的巷子中。 苏来原本还忐忑公羊珏所说的那间酒肆已经关门,可当他看见柳树下那抹黯淡的灯火时,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便朝酒肆走去。 还未到酒肆近前,苏来便被夜色中弥漫的酒香熏得有些头晕。 喝酒快活,能让人忘记很多烦恼,所以很多人觉得伤心无趣了,便会去喝酒,酒喝醉了就要睡觉,因此当苏来掀开酒肆的黑帘后,首先看到的便是几个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接着,他才看见酒肆灯火背后的女人。 因为灯火的缘故,苏来看不到女人的样貌,只隐隐看到她身上的围裙,围裙上有点点红花,像是梅花,他没有贸然踏进酒肆,只站在门口道:“可是西门老板娘?我从庐山下来,外院的公羊管事差我问你,他要的酒酿好没有?” 女人没有说话,整个酒肆中只有忽高忽低的鼾声。 苏来轻轻咳嗽了一声,走到了酒肆中,便在双脚落地的一刻,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概入西门酒肆者,须买一坛酒,酒钱二两。” 灯火微晃,系着梅花围裙的女人站了起来,她拢着寻常的妇女发髻,脸上扑着极厚重的白粉,脸颊胭脂红润,眼睛小的出奇,眉毛细的出奇。 苏来心下不安,连忙道:“公羊管事托我问您一句话” “我知道,”西门老板娘走到苏来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道:“小公羊不敢自己来问,便托了你来,庐山的人都是一帮穷鬼,连本姑娘的一坛酒都买不起,公羊更是一个怂鬼,连本姑娘面都不敢见。” 苏来躬身作揖,说道:“外院事务繁忙,公羊管事走不开。” “屁,那小子不就是不敢见我,本姑娘人称西门一枝花,他是怕我把他吃了?便宜他了。” 苏来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什么也不说。 西门老板娘走到酒肆角落,在酒坛堆成的酒山上挑了一个小酒坛,递给苏来道:“告诉他,三天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若是不来,我就摔了他的酒。” 苏来连忙点头,可对她递给自己的酒有些疑惑,他看向西门老板娘。 西门老板娘两条细眉弯起,用一种毫不遮掩的很看不起人的语气道:“怎么,你难道也是一个穷鬼?” 苏来摇了摇头,他努力模仿着很久以前见过的那些大都有钱人的语气,平静道:“我有钱,是三都” “三都个屁,有钱赶紧买,本姑娘要打烊了。” 苏来脸涨得通红,他吐出一口气道:“多少钱?” “二两银子。” 苏来二话没说,转身便走,可还没走一步,他便感觉右臀剧痛,下一刻,某人直接被踢飞到了酒肆外头的柳树下,很不幸的脸着地。 “本姑娘说了,概入西门酒肆者,须买一坛酒,酒钱二两。” 话音刚落,酒肆黑帘卷起,一座黑黝黝的酒坛破风袭来,嘣的一声,那酒坛便稳稳嵌进柳树干中,酒坛没碎,柳树干向内凹陷了一块儿,苏来看得心脏急颤,忍不住多呼了几口气,同时便觉察自己怀里那二两银子不见了。 “还有你们几个死猪,给本姑娘起来,想在老娘这里过夜,先交二十两银子没有,没有就都给我滚。” 破风声再次袭来,苏来心道不好,一溜烟儿躲到柳树后,便在这时,一条条粗壮的身子从酒肆中飞了出来,高起低落,划了一个弧线,砰砰砰接连落地,一时间,惨叫声骂娘声四起。 苏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起身将柳树干的酒坛拔出,借着月光快步逃离长街西巷。 这时的炉石镇长街上已无一道人影,各家店铺也吹了灯笼,幽幽荒镇,寂如鬼城,苏来也没有停留,直接走到止步亭,走上黄木路。 森然月芒下,黄木路表面有浮现暗黄的光芒,就像一条黄色光河蜿蜒而上,周围的茂密森林中不时响起怪异的吼叫,兽影穿梭,秋蝉嘶鸣,只是这些,远远比不上西门老板娘带给苏来的感受。 当走完最后一阶黄木路,苏来便看见夜色中寂然不动,显得森冷庄严的庐山外院,而在庐山外院的大门处,他看到了两个人,一是公羊珏,另一个,却是郑削翠。 公羊珏看到苏来出现,脸上露出微笑,可当他看到苏来怀中的酒坛,微笑当即变成愕然。 “你这酒” 苏来悄悄将酒坛抱紧了一些,说道:“西门老板娘让我告诉公羊管事,三日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如果公羊管事不去,她就砸了你的酒。至于这坛酒,是我花二两银子买来的。” 公羊珏脸色变得很精彩,欲哭无泪,欲语还休,堵在喉咙里的话最终成了一声叹息。 苏来心里亮堂,那西门老板娘的厉害他方才便见识过,何况她摆明对公羊珏有某份很羞人的心思,公羊珏心中苦楚他多少想到一些。 “罢了,我知道了。”公羊珏说完这句话,身如斗败的公鸡,转身走进外院。 苏来面对郑削翠,咧嘴笑道:“事情已经办好了,找的是福星寄行,小师姑何必在这里等着。” 郑削翠低着头,轻喃一句:“谢谢你。” “没事,本是小师姑出钱我出力,很合理的买卖。” 郑削翠低声嗯了一声。 苏来问道:“小师姑还有什么事吗?” 郑削翠两只手十分局促地握在一起,轻轻咬着嘴唇,清白粉嫩的脸变得有些红,苏来疑惑,知道她有话说,也没有追问,只等着郑削翠将话说出来。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面前少女的羞涩,最终,在苏来迷惑的眼神中,郑削翠啊呀叫了一声,跺了跺脚,小鹿一般迈着急促轻快的步子就此消失在了外院中。 苏来张着嘴,灌了满口的秋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六 这秋雨如刀 照例,第二日苏来起得很早,出门后准备走去宿阁,可走了几步,他便停下,看向对面的厨房。 昨夜虽下了趟山,可苏来回到厨房后,却依旧坚持将第二日所需的食材处理完成,走出厨房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明明关好了所有的门窗,现在他所看到的厨房门窗确实是关好的没错,可苏来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他想了想,走到厨房第一窗户前看了几眼,又走到第二扇窗户前看了几眼,最后,他到了厨房门前。 看到厨房门的一刻,苏来便知道不大对劲在哪里。 厨房的门是左右两扇合并,昨夜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将两扇门完全对齐,而是左边门比右边稍微突出一点儿,大约半指左右,而现在,突出的却是右边的门,虽然也是半指,可却与昨夜相反。 一般情况下,外院厨房只有张大厨和如今身为帮厨的苏来才会进去,这个时间张大厨还没有起床,苏来自己在厨房外面,那没事会进厨房的会是谁? 可能只剩下一个人。 苏来笑了笑,推门而入,环视一周,在靠墙放置的水缸贴地的石砖上,看到了一片衣角,衣角白如云。 苏来再次笑了笑,用一种很遗憾的语气说道:“肚子真饿,看来昨天不应该把那整笼牛肉包子全部送到大管事那里,大管事想必也吃不完,应该给自己留几个的,看来又得等到中午了。” 这句话说完,苏来便关上门离开了厨房。 某人走后,重新陷入漆黑的厨房之中,忽然冒出两束绿油油的光:“包子,牛肉包子。” 走在外院悬空石廊上的苏来心情莫名舒爽,虽然他的脸色依旧平静。 这时一阵风从石廊外吹来,风意刺骨,苏来恍惚中想起,原来现在已经到了秋天,三年前,他离开大都时,大都正是酷夏,风尘河的水映着风尘桥,阳光灼眼的很。 心中的舒爽似也被这股秋风吹散,苏来默默走到朝松楼,推门喊了几声,进而至琼玉楼c风雨楼,最后,他走到听花楼楼下。 与昨日不同,今日听花楼楼台上空无一人,楼外天色阴沉,将有一场秋雨。 苏来看着听花楼早已打开的大门,忽然觉得有些失望,他本不用来的,因为听花楼的少女们比他起得都早,这个时候她们或许已经到了剑楼。 然而,苏来双腿还是不由自主走到楼门前,喊道:“各位师姐,早课时间到了。” 苏来觉得自己喊出的这句话非常滑稽,而楼中除了他缓慢低沉的回音,什么声音也没有,苏来没有意外,正要离开,就听见砰的一声,楼里紧接着出现了“哎呀”一声惨叫。 很熟悉的声音,苏来有些惊讶,连忙进楼,朝右侧看去,就见听花楼结实的木地板上呈大字躺着一个人,而且还是脸着地,她的正上方,是听花楼观台。 至于这人,真熟悉,不是郑削翠又是谁? 苏来眼皮跳了跳,走到郑削翠身边,试探问道:“小师姑,你没事吧?” 郑削翠的身子抖了抖,然后缓缓移动胳膊,将自己的头抱住,这个动作苏来很熟悉,来剑南道的路上,为了填饱肚子他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些不光彩的事,在被人逮住后,免不了一顿揍,那个时候,他便会做出双手抱头的动作,在苏来看来,这是一种自我保护,避免脑袋被人敲了,可现在郑削翠做出这个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没脸见人。 苏来咳嗽一声,说道:“小师姑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便先去干活儿了。” “等一下。”郑削翠连忙开口,然后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就见她鼻尖红肿,鼻孔向外伸出一根尖尖的鼻毛。 苏来好歹没忍住,笑道:“小师姑也不小心点儿,连鼻毛都摔了出来。” 不出所料,郑削翠的脸瞬间变红,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红,两只眼睛更浮现出一层水花,下一刻,她伸出小指便将那根鼻毛戳进了鼻孔里。 苏来看到这一幕,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努力绷着脸,问道:“小师姑还有什么事?” 郑削翠看着苏来,眼中带着丝丝幽怨,说道:“我在等你。” “小师姑等我做什么?” “就是想问你,你什么时候不用干活。” 苏来迟疑道:“这个中午吃完饭以后,我有些时间。” “好了我知道了。” 这句话说完,郑削翠就风一般跑出听花楼,苏来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小姑娘的思路,也猜不到她话里的意思,当他走出听花楼,小姑娘的身影早已不见。 剑南道地处山河陆北部,这里的秋天并不会比其他地方来得早,可若说山河陆的第一场秋雨,那必定是在剑南道。 当苏来走到风雨楼外的石廊上时,银针一般的雨水被山风所吹,横穿整个石廊,也在这个时候,笼罩整个庐山腰部以上的浓雾忽然变薄了许多。 苏来透过山雾向山外看去,只见苍穹辽阔,山丘重叠,整个天地清濛濛一片。 “景是好景,人却不一定是好人。” 苏来闻声看去,就在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人,容貌清秀,眉心一点殷红。 “你是昨天和欧阳小山在一起的人。” “我叫北方红。” 苏来微微皱眉,说道:“我不认识你。” “以后便认识了。” 北方红向前走了一步,落到他身边的秋雨忽然静止,且被无形的气息引导相融,成了一滴雨珠,雨珠很小,可能只是露珠的一半,然而,苏来却在这滴雨珠上感受了危险,他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北方红反问道:“你从大都来?” “不错。” “那就对了。” 话音未落,北方红抬起右手,对着雨珠轻轻一弹,叮咚一声轻响,雨珠竟瞬间消失,同时,苏来胸口猛然剧痛,他闷哼一声,身子倒飞而起,后背直接撞到了石廊的柱子上,随后滑落至地面。 “我也从大都来,”北方红走到苏来面前,漠然道:“我原本以为进庐山外院的大都人只有我一个,却没想到还有一个你,这让我很惊喜,更让我惊喜的是,你竟然会是一个杂役,你不觉得丢脸吗?” 苏来捂着胸口,挣扎坐了起来,他看着北方红,问道:“我为什么要丢脸?” 北方红道:“因为你很碍眼,让我很没面子。” 苏来哑然失笑:“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昨天,而昨天你并没有看过我,我也只看到你的背影,再者说,你是你,我是我,难道就因为我是大都人,你也是大都人?” “不错。” “真是让人不可理喻的自尊心,”苏来站起身,直视北方红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因为他们管的闲事实在太多,我想说,我是大都人,这关你屁事。” “好得很。” 北方红冷哼一声,身外秋雨顿时炸裂成道道雨丝,本来清凉柔弱的雨水这时变得比刀还有锋利,雨丝拂过苏来脸颊,他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数道血痕。 痛吗?当然痛,可苏来却恍然未觉,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依旧看着北方红,认真说道:“我不觉得你敢在庐山杀人,我是个很小心眼儿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你杀不了我,以后我可能会杀了你。” “你在威胁我?”北方红眼睛一眯,目光恍如刀剑。 苏来摇摇晃晃站起身,嘴角微微翘起,笑道:“你知道吗,我虽然年纪小,可也杀过一些人,我当然没有威胁你,因为我说的是事实,我再重复一遍,如果你今天杀不了我,我以后会杀了你。” 刹那之间,北方红身外方圆三尺的雨水停滞,仿佛雨滴形成的浑圆球体,下一瞬间,雨球炸裂,这秋雨如刀,在不断响起的如同雨打芭蕉的声音中,苏来身子再次倒飞而起,滴滴鲜血溅到半空。 北方红将手在衣服反复抹了抹,轻蔑道:“不好意思,我年纪也小,也杀过一些人,你想杀我,可以试试。” 苏来躺在地上,并没有昏过去,意识反而十分清醒,他看着雕刻在石廊顶部的云文,漠然无语。 庐山的第一场秋雨总是要有人看的,比如说那座藏着无数剑道典籍的剑楼,其第三层一扇被支起的窗户中,有一位绿衣女子素手撑着脑袋,静静看着清濛濛薄雾中的雨水。 坐在这个位置,自然可以看到楼下那条蜿蜒的石廊,也能看到石廊中发生的一幕,可自始至终,绿衣女子的目光都未曾留意那条石廊。 再比如,同样站在窗后的大管事,大管事没有看雨,因为他已经看了几十年,不在乎这一场。 不看雨,便在看人,以大管事的境界,石廊中两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眼见小小少年孱弱摇晃走离的背影,大管事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总算是有点儿骨气。” 也在这时,一个彷徨中带着渴望的声音从大管事身后响起:“包子,肉包子。” 大管事听到声音,方转身,便听到咔嚓的一声脆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七 愤怒的大管事 这日秋雨,庐山外院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月前入园,曾被庐山定义为二十人修行天赋前三的欧阳小山,因私自进入管楼,咬碎了大管事楼中一枚包子,因而被大管事惩罚入种剑院开垦一亩地,以做外院弟子种剑之所。 能入庐山外院的弟子,如何不知庐山种剑园中的情况,这座园子,其不在庐山,也不在人间,而是庐山初代剑首剑劈天地,新开的一方外土,其内天地脉络繁杂,如老树盘根。 千年来,庐山弟子也只开垦了此外土中一部分天地脉络,这一小部分天地脉络,才是真正的种剑园。 要想在外土中开垦一亩地,便先要影响天地脉络,而要影响天地脉络,首先必须修行入通络境,连通自身脉络与天地脉络。 通络境是修行第一境,目前大部分外院弟子都在这一层境界,欧阳小山也不例外,可入通络境,只是第一个条件,而第二个也是最主要的条件,是在“开垦”二字。 何为开垦?于庐山而言,开便是斩,垦便是断,开垦即为斩断。 众所周知,天地脉络乃是支撑人间天与地的支架,隐藏在无尽虚空当中,修行之人也只能通过将自身脉络与天地脉络连接以此来截取些许天地巨力,化为己用,如果将天地比作一株大树,那天地脉络便是大树分化出的木枝,这木枝无穷无尽,人间的修行者便是生活在木枝上的蚂蚁,天地这棵大树从来不介意蚂蚁偷取自己的力量,因为蚂蚁再大,天地却是无尽,可如果有蚂蚁敢撕咬自己的身躯,天地可不会不介意。 虽说庐山的初代剑首剑劈天地,生生从天地的身躯上斩下一方外土,然后在这方外土中种了一棵树,夺了天地对这方外土的控制,断了连接天地与外土之间的粗壮脉络,可种剑院中,依旧存留着一些根系绵延细小的脉络,这些小脉络所在部分,其意义便如田园外的荒地,如果有人需要,便需要开垦这片荒地,而开垦的代价,就是天地的介意。 对于这件事,外院弟子惊讶者有之,嘲笑者有之,漠然者有之,但更多的,是他们由此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外院这位看起来还挺和气的大管事原来也是会愤怒的。 苏来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告诉他这件事的是厨房的张大厨。 “外院的弟子向来娇贵,大管事也向来由着他们,可这次不一样,大管事那寒玉包子我可听说是他年轻时的相好送的。”张大厨坐在苏来床边,一副笑谈天下事的样子。 大管事年轻时的八卦苏来还是有几分兴趣的,他问道:“那她现在怎样了?” 张大厨叹道:“死了。” 苏来怔了怔,下意识问:“怎么死的?”话出口,他才觉得不合适。 张大厨看着他,笑了笑道:“人间多的是生死离别,有生死离别当有恩爱情仇,大管事年轻时候是庐山的弟子,血气方刚,一不小心便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不对,她不能算作人,长城外的玩意儿,可都不是人。” 苏来有些无措,他当然知道长城外的玩意儿是什么,坊间流传的某种类型的故事他也多少听过一点,可故事是故事,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实中真的会有这种事。 张大厨犹自说道:“人爱上妖这种事自古以来便有,可你看看到头来有哪个是好结果,那女妖乃是山海不鸣涧一脉的妖类,也不知从哪里学得一身佛法,遮掩了身上的妖气,由此来到咱们山河内陆,也不知怎的,就被大管事撞上,那个时候大管事还不是大管事,而叫孙陌阳,说两人不打不相识也好,一见钟情也罢,反正稀里糊涂的成了山河陆一对儿蛮有名的侠侣,游了三都,游了天下名川,甚至去过吴桑陆,去过镇王陆,最后两人回到山河陆时,遇到了佛土大德,女妖被叫破了身份,其更是在大管事面前被破了妖身,就此死了。” 苏来沉默片刻,说道:“我年纪小,不懂什么爱恨,可也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 “不是人,是妖,”张大厨再次纠正,接着道:“不过你说的不错,总是要偿命的,女妖被杀后,大管事埋了她,回了庐山,而几年后,他再次离山,杀了那大德,从此便当了外院的大管事,再也没有离过庐山,那寒玉包子便是大管事前半生的记忆,那小贼将它咬了,你说大管事生不生气?” “这可严重了。”苏来笑了笑,他问道:“我身上这伤什么时候能好?” 张大厨回道:“索性只是一些皮肉伤,下手的人知道轻重,没伤了骨头脾脏,外院的药也不错,躺两天便能下床”顿了顿,张大厨继续道:“小苏来,对于这座山这座院来说,很多时候,你我都只能是外人,做人讲的是一个忍字,你可明白?” “我晓得。” 这句话后,张大厨便离开了,苏来也轻轻呼出一口气,闭眼叹道:“原来管楼里真的有包子,欧阳小山,你牙口也未免太好了。” 苏来再次睁眼的时候,窗棂缝隙中已塞满了微黄的光芒,可接着,光芒便被一个纤细的身影挡住。 “我昨天中午找你了,张大叔说你在睡觉。” 苏来哑然,揉了揉眼睛道:“小师姑找我做什么?” 郑削翠道:“想和你一起看雨。” 苏来直接道:“雨有什么好看的。” 郑削翠心中略微有些失落,转口道:“你受伤了?” “只是小伤,不碍事。”苏来从床上坐起,身体表面缠着一根根布带,布带上药味颇为刺鼻。 郑削翠想了想,说道:“我爹跟我说过,有人打我,就一定要打回去,不能吃亏,如果我打不过,就告诉哥哥,如果哥哥打不过,就告诉他和娘。你叫我小师姑,你被人打了,我不能不管你,你告诉我是谁打的,我帮你报仇。” 郑削翠表情很认真,可以看得出来,她说这句话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和勇气,所以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颤抖。 苏来第一次觉得这少女有些可爱,说道:“小师姑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是男人,被人打了,就该亲手打回去。” “可你太弱了。” 虽说苏来明白郑削翠这句话很正确,可他还是觉得心上被扎了一刀。 脸微微一红,苏来说道:“我来庐山,正是为了学剑,为了变强,现在虽然弱了些,可并不代表以后也弱。” “可你不是庐山的弟子,不可能登上庐山学剑。” 苏来心上的刀口又深了一分,他看着郑削翠道:“只要在庐山,便有机会。” 郑削翠忽然浅浅一笑,羞涩依旧:“我教你吧!” 苏来完全没想到,自己只不过叫了郑削翠两天便宜小师姑,她便说出这番话,而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拒绝的想法,甚至还有些小激动。 见苏来没有说话,郑削翠接着道:“那就说定了,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你还是叫我小师姑,这样说好听些。” 苏来向来脸皮厚,面不改色道:“小师姑能教我什么?” 郑削翠回道:“我教你练拳。” 苏来不由想起福星寄行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的少年,又看了看郑削翠的纤细的小身板,说道:“小师姑也会拳?” 郑削翠点头道:“我爹爹就是练拳的。” 苏来心中恍然,这才想起琼山古道郑府那位主人貌似真是练拳的,而且传说,他的拳头便连山海域诸多大妖以及井渊中的魔物也不敢稍抵锋芒,如果真的能学会那位的拳,比之庐山的剑可能也差不了多少。 而郑削翠的下一句话,将苏来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中,郑削翠道:“爹爹的拳头太过刚猛,不适合女儿身,我当初也只练了第一式,便伤了身体,因此没有再练,听了爹娘的话,就此来了庐山” 苏来暗道一声可惜,却还是笑道:“做人本就不能太贪心,能学到些许毛皮,也该使我受益终身。” 郑削翠站起身,说道:“我先走了,中午再来找你。” 苏来道了声谢,看着郑削翠离开。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苏来正吃着张大厨送来的饭菜,他房间的门便咯吱一声打开。 郑削翠走到苏来面前,递给他一张纸。 “这是” “霸拳第一式。” “很俗气的名字。”苏来心中不由想到,他接过白纸,看了一眼,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郑削翠解释道:“爹爹曾说过,世上最强最直接的攻击方式,便是拳头,所以他的拳法也很简单,当年,他让我学拳时,给的也是这个。” 苏来将目光从纸上移开,问道:“这就是小师姑父亲的拳头?”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八 拳与三境 苏来揉了揉眼睛,说道:“这上面的内容果真浅显易懂,只是我不觉得自己能像小师姑一样学会这霸拳第一式。” 郑削翠问道:“这是为何?” 苏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当年小师姑父亲交给小师姑这张纸时,是不是还跟你嘱咐了些什么,比如,让你去找什么人?” 郑削翠想了想,眼睛一亮,说道:“你怎么知道,当年爹爹给我这张纸后,便叫我将这张纸给哥哥,让哥哥教我。” 苏来拍了拍脑门儿,将那张纸放在一边,只见尺许方圆的一张白纸中央,画着一个秀气的拳头,拳头的线条十分柔和,很容易看得出来,这是一只女人甚至是小女孩儿的拳头,而在拳头的旁边,写着两个字:定山。 “所以说,当年小师姑的第一式霸拳是你那位哥哥教的?” “应该,可以这么说。”郑削翠说话的语气低了下来,她这时总算是明白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红。 “那小师姑记得当初你那位哥哥是怎么教你的?” “我我忘了,反正哥哥教着教着,我就会了,我那个时候还小,记不住事儿。”郑削翠脸色变得有些茫然。 苏来心中有些失望,可依旧笑道:“还是要谢谢小师姑的好意,即便不能学成霸拳,可在庐山,还有学剑的机会。” 郑削翠站起身,有些不敢看苏来,低头说道:“我再想想办法。” 说完,她便头也不会地走了出去。 苏来愣了片刻,捉起筷子继续吃饭,这时他看到身边白纸上那个秀气的拳头,心道不管怎样,这拳头挺可爱。 两天后,果真如张大厨所说,苏来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基本便能下地,之后便又是重复性的工作,切菜,擦地,端盘子中午吃饭的时候,没事的时候,苏来便呆在寒潭边儿上。 这一日,郑削翠又找到了苏来,说来这也是一月间他们第三次见面。 “小师姑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来扭头看着出现在寒潭边儿上的郑削翠。 郑削翠则蹲在寒潭边的那根小草旁,说道:“我问了张大厨,他说看到你出了院子,我出来后,就知道了。” 苏来很是惊异,心想这姑娘的眼力这么好,隔着这么多石头都能看到自己? 郑削翠逗了逗小草,再次说道:“通络境连接修行者脉络与天地脉络,只要不是刻意遮蔽,我可以通过天地脉络感知到你。” 苏来惊道:“没想到只是修行第一个境界,便这样厉害。” 郑削翠接道:“在修行前三境里,修行者战力的高低与境界的关系不大,即便你只是通络境,但若修行庐山剑,那些境界到了神意却根基浅薄出身弱小派宗之人,也有可能不是你的对手。” 苏来来了兴趣:“这是为何?” 郑削翠道:“因为修行的前三个境界,彼此都在基础一层,讲奠基于身,比如第一境通络,是修行者连接自身脉络与天地脉络,从而截取天地之力,化为己用,第二境悬罡,凝天地之力为悬体罡气,普通刀剑皆不加身,可若遇到了庐山剑或是其他强大的修行传承,悬罡几等于无,第三境为神意境,是以贯通神内幽海,加强自身与天地感知,加强与天地的沟通,更甚者能将自己的意念附着至天地脉络,这种人具有修行符法与阵法的天赋。而前三境战力都只在通络境截取的天地之力与自身根基的强弱,即便到了第二境与第三境,能够截取的天地之力,也不会增多。” 苏来皱眉道:“可若是两个修行了庐山剑,或者两个修行了霸拳的人,后一境界的人比之前一境界” “自然是不如的。” 苏来笑道:“所以也就只能欺负一些好欺负的。” 郑削翠眨了眨眼,说道:“也是。” “那这三境以上呢?” “三境之上的境界玄奥无比,凡是三境之上的修行者,都以进入人间高手行列,具体的我也知晓不多。” 苏来点了点头,问了在别人看来很不该问而他觉得理所当然的问题:“小师姑今天又来干什么?” 郑削翠有些恼,她弹了弹小草绿油油的草尖,说道:“难道没什么事,便不能找你了吗?” 苏来听出了郑削翠语气中的一丝怨气,笑道:“这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小师姑是外院的正式弟子,按理说,时间该是很珍贵的。” 郑削翠笑了笑,说道:“我已上了三楼,三楼的剑典并非用功用时便能理解,待在那里也没有意义,所以来找你,之前我说了,要教你霸拳。” “可是” 话未出口,郑削翠便脸红道:“说了教你霸拳,就一定要教你,我忘了我哥哥是怎么教我的,但我可以用我的方式。” “你的方式?” “是啊,我会打。” 郑削翠兴冲冲站起身,走到苏来身边,左脚前伸,后脚迈出一步,左手握拳做格挡姿势,右手握拳后撤,身形挺直,摆了一个大开大合又偏生秀气无比的拳架。 刹那间,风止息,水止息,寒潭表面刀锋般的波纹亦被无形的劲力抹平。 苏来看着那只中指向外突出一分,五指皆白如玉石骨节分明的素手,心脏在此刻漏了一拍,他清晰地感觉到天地中的某些力量顺着无形的脉络汇聚了小姑娘的右臂,那只拳头已经不能称之为拳头,更像是一座山,而那截突出的中指,就像直插云霄的山峰。 下一刻,郑削翠出拳,拳路很直,如木尺量出一般,紧接着一声惊人轰鸣,承载在三条白色水线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拇指肚大小的浑圆凹点,凹点的外围出现了无数条细密的裂纹。 咔咔咔 仿佛冰碎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声音清晰的可怕,当那声音终于停止后,高近十丈宽近五丈的石壁上已爬满了比蛛网还要密集的裂纹。 “这就是霸拳?” 苏来看着石壁上的凹点,看着凹点周围的裂纹,脸色有些发白。 郑削翠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这是霸拳第一式,可我的拳比起哥哥来至少弱了九成,比起爹爹来更是不如,霸拳本就是男子练的拳法。” “九成”苏来嘴角苦涩,心想你这弱了九成的一拳便差点将这面石壁打破,那若由你哥哥来打这一拳,只怕这面石壁要在人间消失了。 “你看清楚了没有?”郑削翠问苏来。 苏来脸一黑,说道:“没有。” 郑削翠没有意外,低声道:“我当初也花费了三个月才学成了这一拳,你不要着急,以后我每三天来这里给你打一拳,迟早会学会的。” 苏来道:“可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入通络境,不入通络境,怎么学拳?” 郑削翠为难道:“当初我是娘亲出手直接贯通天地,连通了脉络,至于要如何凭借自己通络,我不知道,剑楼里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人比人确实能气死人,苏来心想现在的问题又到了如何通络上,与登庐之事相比,通络倒成了自己首先考虑的事。 苏来想了想,神色一动,试探道:“小师姑不知道如何通络,那听花楼里其他姑娘,会不会知道?” 郑削翠脸一红,说道:“不成的,我从来没向除了爹娘和哥哥以外的人要过东西。” “凡事都有第一次,试试。” “不行。” “试试,你可以的。” “我” 苏来用一种很诚恳鼓励的语气道:“再过几年,小师姑也是大人了,总要离开父母自己出去走一走,而与人交流是小师姑首要学会的事。” 郑削翠两只手捏在一起,咬着嘴唇,踌躇了好久,才道:“好吧,我去问问春亭姐姐。” 这句话说完,郑削翠就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苏来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然后转过身,静静看着石壁上的凹点和裂纹。 转眼,苏来来到庐山外院的时间已有一个月,很不幸,苏来还是没有得到通络的方法,由此他知道,原来在人间,如何通络这个问题已经牵扯着各家隐秘,因为所谓通络,并不简单指连接自身脉络与天地脉络,这其中有十分重要甚至可以决定修行者今后修行资质与速度的极重要一环——脉图。 在一次公羊珏来厨房时,苏来请教了公羊珏。 “人体有十二大脉三百小脉,所谓脉图,就是以这三百一十二根脉络连接成的人体图录,这个图录不仅是你打破自身与天地隔阂,连同天地脉络的关键,更是你以后修行的关键,甚至脉图在一定程度上能决定你力量的性质,是水是火,是锐是钝等。人间修行者无数,各人体内脉图也不禁相同。” “可外院的弟子早已通络,也就是说,他们的脉图已经确定。” “如果庐山的剑也要被这些修行准则所困,那它便称不上剑道顶峰,也占不上一个‘最’字。” 这句话很无畏很霸气,又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味道,事实上,这本就理所当然。 最后,苏来问:“那外院有没有通络的方法?” 公羊珏道:“有,外院以前倒是收录了很多脉图,有的是庐山弟子外出得来的,有的是外院弟子留在外院的,不过,这些东西,都在大管事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九 一场六年的买卖 又一日,苏来将正式弟子的饭菜送到出阳台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寒潭,而是从张大厨手里接过一个装饰精美的食盒。 张大厨嘱咐道:“你这是第一次给大管事送饭,到了管楼后不要瞎看瞎跑,大管事现在的性子还是很和气的。” “知道了。” 而后,苏来提着食盒走出了厨房。 与宿阁其他四座阁楼不同,管楼是分层的,而且分了三层,大管事住在第三层。 苏来走到管楼后,顺着楼外的木阶走上第三层楼。 楼门未关,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场景,里面的装设极为简单,陈列三座书架,靠窗有一座书案,除了笔墨纸砚,其上还有一座铜具,铜具上横有一把长剑,长剑无鞘,剑柄乌黑,没有剑镡,亦没有剑格,就像是剑的端口直接镶了一截木头,长剑的剑身很窄很薄,有几处细碎的直纹,看起来并不显得锐气逼人,反而有一种脆意。 苏来站在楼门外,一眼就看到了那口剑,然后他的眼睛再也没有移开。 “这剑好看吗?” “好看。” 苏来下意识说了一句,说完之后,他才回过神,看到了站在窗前的大管事。 “好看便走近些看。”大管事笑了笑,从窗前走到书案后。 苏来应了一声,走入楼中,双眼一刻也不曾离开铜具上的剑,走近书案后,那口剑的剑身映出少年的双眼,这双眼睛,是火热的,可又是抗拒的,仿佛新郎在新婚之夜看到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渴望掀开盖头却又害怕盖头下的脸会如烟一般消散,这种感觉让少年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而这时,大管事又说了一句话:“你可以拿起来看看。” 苏来呼吸沉重了几分,手中的食盒咣当一声跌倒在地,大管事眼皮跳了跳,咽了一口唾沫,他看到少年的身体几乎是往剑上扑去。 可当苏来双手触到剑身上时,那种冰寒锋锐的气息让他打了一个哆嗦,然后他双手停住,默默看着眼前的剑,默默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 很久之后,他叹息一声,收回双手,将地上的食盒放到书案上。 大管事有些讶异:“不拿起来看看?” 苏来平静道:“毕竟不是我的剑。” 看着少年的表情,大管事神色恍惚,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当初看到剑时,也如他这般。 这时苏来忽然退后几步,然后道:“大管事这里可有通络的方法?” “你是说脉图?” “是。” 大管事点了点头,走到第一排书架前,左右看了看,然后从数百本书中选出了三本,将之放到书案上,说道:“第一本,是如今已败落不堪的松溪剑宗的脉图,三百年前,他们的剑放眼天下,也算一流,第二本,是更久以前太一剑门的脉图,他们的剑简单直接,追求一剑定乾坤,威力当时无两,可惜被九土中的生人不近土与昆仑土所灭,第三本,是我当年游历镇王陆时得到了一本脉图,不属剑宗,可若修成,威力也很不错。” 苏来看着摆在书案上的三本书,这三本书用的是一模一样的纸,显然不是原本,而是后来重新抄录,他看了几眼,看着大管事,试探道:“我可不可以挑一本?” 大管事很干脆地说道:“不行,因为这都是我的。” 苏来很不死心地问:“如果我一定要挑一本呢?” 这话说的十分决绝,很有慷慨赴义的味道,大管事心中微微一笑,问道:“你真的很想要?” 苏来认真道:“真的很想。” “你可以买。” 苏来站直身子,说道:“我全身上下的财产,加起来不过十两银子,是三都银厂联合制造,七陆通用。” “了不起,但这十两银子只能买这个数。” 大管事伸出一根手指,苏来道:“一本?” “不对。” “一页?” “是一个字,这三本书里的每一个字,都值十两银子,而且必须是三都银厂的银子,七陆通用。” 苏来身子颤抖,沉声道:“你这是抢钱。” 听到这句话,大管事嘴角露出轻蔑,他将三本书重新收了起来,说道:“这世上,某些东西有某些东西的价钱,你出不起,是因为你穷,你信不信,这三本书任何一本放到大都,有些人倾家荡产也会来买。” 苏来双手握成拳头,在大管事将书放到书架上的前一刻,开口道:“等等。” 大管事面对书架的脸上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微笑,他转过身,看着苏来,疑惑道:“做什么?” 苏来暗暗咬牙,问道:“你觉得我值多少钱?” 大管事故作震惊,可很快便掐着指头,仿佛卖炭老翁一般计算了半晌,最后道:“你很值钱,大概值三本书,只要你把自己卖给了我,我这里的书,你可以任意取三本。” 苏来眉头皱起,问大管事:“你确定只值三本?” “当然,本管事料理外院这么多年,柴米油盐各种账都算,怎么会算错你的账。” “我觉得你算错了,”苏来毫不留情的反驳了大管事,“就算一根草都会成长,你的价钱说的是现在的,而不是将来的我,”苏来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年,我将自己以后三年的时间卖给你,我要你这里的十本书。” 大管事嘴角向下歪去,这样让他看起来很有威严,也标志他进入了认真的状态,他说道:“野草长得再怎么快,也始终是一根草,你确定自己不会野草一样?” “草是草,人是人,如果我是野草,也就不会和你在这里讨价还价,因为我清楚自己的价钱。” 大管事冷冷一笑,说道:“好大的口气,你信不信,我很轻易就能让你滚出庐山外院,到时候你在我眼里,就一文不值。” 苏来针锋相对道:“我当然信,但我更确信,你不会让我走。” “小泥鳅,滑不溜秋。”大管事心中暗骂一句,同样伸出三根手指,说道:“既然要卖,为什么不卖多些,再加三年。” “那得加钱。” “好说。”大管事重新将三本书放到书案上,而后拿出一张白纸一只笔,将墨磨开,笔尖染黑后,才继续道:“除了我这屋子里的书,再加上种剑园里种剑的机会,三次出入试剑境的机会,买你六年,你意下如何?” 苏来看着染黑的笔尖与笔尖下的白纸,说道:“若你让我做一些我很不愿意做的事,我可以拒绝。” “你放心,我是庐山外院的大管事,别人都说我是一个严肃而正直的人。” 说话的时候,大管事已在白纸上写了一份契约,契约的内容是这样:“今日秋,庐山外院大管事孙陌阳以管楼第三层书与于种剑园中种剑资格及出入试剑境三次机会买取庐山外院杂役苏来六年时间,此六年,孙陌阳可让苏来做一切不违道德之事,以此为证,孙陌阳。” “看起来像卖身契,可最多只是交易,你和我都愿意的交易,你只要在这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就相当于是庐山外院的半个正式弟子,甚至以后你想登庐,我也可以帮你争取一个机会。” 苏来接过纸,看着上面刺眼的黑字,心情有些沉重,可同时,他想起三年前在大都街道上被人斩碎衣服被任笑话的一幕,想起自己自离开大都这三年所经历的无人可知的艰难,还有不不久前被那个叫北方红的小白脸儿狠揍的场景。 很多人都说,少年人总是血气方刚的,再努力平静的人也会有不平静的时候,他们做事往往凭的是自己的心意,不管是非对错,只求一份痛快,苏来也是少年,是一个小心眼儿的少年,被人揍了他肯定是要揍回来的,所以他提起笔,在白纸上孙陌阳三个字的旁边写下了两个字:苏来。 他将纸交给大管事,大管事则将三本书交给苏来,说道:“挑一本吧,要修成通络境只需要贯通一道脉图,松溪剑派,太一剑门,还是我从镇王陆得到的,你可以先看看,不用在乎时间,至少六年时间里,这里所有的书都是你的。” 苏来接过三本书,点了点头,然后走出楼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也不再需要说什么,大管事笑了笑,走到第三个书架的角落,拿起一本书,将这张记载着他与苏来的纸放到了那本书里,然后他走到窗前,从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却缺了一个小口的白玉包子看了起来。 秋已深秋,庐山的树叶已枯黄掉落,寒潭越发萧冷,寒潭边那株小草的草尖却越发尖锐。 苏来披着一件毛毡,缩着身子坐在小草旁边,眉头紧锁,手指沾着口水一页一页翻着书。 大管事给他抄录着三种不同脉图的书,他昨日将三本书匆匆看了一遍,然后选了太一剑门的脉图,因为太一剑门的脉图较之其余两本,很简单,很直接,很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 二管事 连接脉图的首要条件是通过点燃自身的潜力贯通十二大脉,以十二大脉为基连接诸多小脉以成脉图,而后以脉图为矛,突破身体与天地的隔阂,达到连通天地脉络步入通络境的目的。 所谓潜力,其实是人出生是体内多潜藏的天地之力,天地生众生,众生能活,靠的就是天地给予的这份天地之力,只是人生而孱弱,既不像山海域的诸妖那般具有先天坚固变化诡异的体魄,也不像井渊下的群魔那般具有悠久无碍的生命之力,更远不如诸多天地灵类,人体内的天地之力极为稀少,所以潜力也极为渺小,而人之所以能称霸人间七陆,正是依靠修行这种截天地以养自身的方法,修行的火种,便是人体内的这份孱弱渺小的潜力,也可以说,是一把钥匙。 点燃火种很容易,难的是以点燃火种产生的力量连接十二大脉与诸多小脉形成脉图。 每个人的潜力都不一样,也就是说,点燃火种所产生的力量大小程度也都不同,有的人潜力小,却选择极为复杂的脉图,那可能其体内的潜力全部燃烧殆尽,也没有连成脉图,这种情况的后果,要么是筋脉尽毁,再也不能修行,甚至连生命也会随着潜力的消耗而流失,要么以残图修行,可这样的修行者,会很苦,因为所有他们可以修行的东西将再也不适合他们,整个世界都会抛弃他们。 点燃火种,连接脉图,无疑是修行的第一步,而这第一步十分凶险。 当苏来将太一脉图这本书全部看完后,时间已过去了一月,此时他已直到如何点燃火种,点燃体内这份潜力,也知道太一脉图所要连接的诸多脉络,一切都萦绕于心,可他还是不敢轻易连接脉图,因为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清晨,晨光熹微,深秋的初阳很干净,苏来看着幽谭边儿那根小草发呆,或许因是深秋,小草的草尖开始变得枯黄,可它依旧很尖锐,很倔强。 “这根草,真的很像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将苏来从发呆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他抬起头,看着背着初阳的身影,笑道:“小师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我之前来过几次,可你一直在看书,所以就走了。” 苏来看到郑削翠的眼神有些飘忽,也没有多想,说道:“小师姑不问问我看的是什么书?” 郑削翠原本不想问,可苏来说了,她就有些想问,于是她问:“你看的是什么书?” 苏来将书递给郑削翠,郑削翠只翻开一页,便面露惊容,问道:“这本脉图是从哪里来的?” 苏来道:“书从哪里来,这不重要,我只是想问问小师姑,我连成这本太一脉图的可能性有多大。” 太一脉图的第一页,没有字,画着一幅简易的人体墨画,人体上点着许多墨线,墨线纵横交错,散乱连接,交织为一幅看起来很像一个竖起的“一”字的图像,其中,墨线所代表的是诸多脉络,而形成的图像便是脉图。 郑削翠看了很久,最后道:“连成这本脉图所需的脉络很少,只有十二大脉与三十一条小脉,可以说十分简洁,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连接大小脉络的方式。” “怎么讲?” 郑削翠指着人体墨画位于胸口的一条墨线,说道:“这是十二大脉之一的中奎,与它连接的一般是其周围的二十三小脉之一,可你看,这本脉图上的中奎却一直向下,连的是与之相距最远互为南北的星殊,这不合道理,再比如同为十二大脉的山阳,山阳位置特殊,唯一十二大脉正中,可与三百小脉中的三分之二相连组成两百多种可能,可它偏偏连得是山阴,要知山阳与山阴两脉乃是公认不可相连的一大一小两条脉络,可这里却连了,如果这本脉图所连不是错误,那只能用一个词概括,就是疯狂。” 郑削翠将书交给苏来,说道:“我不问你从哪里得到这本脉图,可我想你应该知道连接脉图不成的后果。” “我不会很快连接脉图”苏来正要说,却见郑削翠忽然盯向某处,他转过身,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两个月前,郑削翠为帮苏来练拳,曾说每三天便为苏来打一拳,如今那道石壁上已出现了十个浑圆的凹点,石壁上的裂纹也多得数不清,可苏来除却前一个月还整天盯着石壁外,第二个月有了大管事给的书后,便再也没有看过石壁一眼,郑削翠似乎也没有再往石壁上打过一拳。 “是我不会教你。” 苏来从这句话中听出一丝落寞之意,他连忙道:“不是小师姑不会教我,是我太笨,小师姑自责,我会更自责的。” 苏来的安慰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好的作用,只见郑削翠微微一笑,然后将一封信以及一块银子交给苏来,说道:“之前见你看书,就没有打扰你。” 苏来恍然,歉道:“是我的错,竟然忘了小师姑的正事。” “是我打扰你才对。” 郑削翠说话时脸色平淡,没有以往的羞涩,可苏来却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而后,郑削翠便离开了寒潭。 “她这是怎么了?” 苏来站在原地,脑袋有些空白,他看着手中那块分量十足的银子以及寄往琼山古道的信,觉得女孩儿的心思真的很难猜,因为难猜,所以不猜,苏来总是这样将事情简单化,他此刻想得最多的是关于连接脉图的问题,同时,他心中也产生了一个问题。 不懂便要问,苏来首先想到的是公羊珏,可当他走进管楼时,却并没有看见公羊珏,于是他想上楼问问大管事,结果上到第二层楼,他却被告知大管事不在管楼。 说话的是一位女子,身材纤弱,穿一身朴素的淡黑长裙,站在二楼的观台上,看起来有些不起眼,若非主动说话,苏来还真不一定发现管楼的第二层楼有这样一个人,之前进出管楼,他也不曾发现这位女子。 “我是外院的二管事,你可以叫我黎管事。” “黎管事好。” 苏来连忙作揖,这才想起自己已见过外院的大管事与三管事,却没有见过二管事,他也没有想到外院的二管事,竟然是为女子。 “你是外院的弟子?我看你之前进了公羊的房间?” 苏来摇头道:“我是大管事两个月前新招的杂役,来找公羊管事问一些问题。” “哦,是这样。”黎管事随口说了一句,然后默默看着庐山远方的天色,可以看得出来,她根本没有兴趣知道苏来口中的问题是什么。 苏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陪着这位黎管事一同看着远方天色,只是这天色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最后苏来忍不住,说道:“既然公羊管事不在,那我先走了。” 黎管事却在这个时候问道:“看你的样子,和公羊珏很熟悉?” 苏来心说你为什么不早点问,嘴上诚恳道:“也不是特别熟悉,只是之前替公羊管事下了一趟山” “下山,他让你下山做什么?” 苏来回道:“公羊管事叫我问山下镇子西门酒肆的老板娘,问她他要的酒酿好了没有。” “西门酒肆,公羊让你去西门酒肆?” 黎管事转身看着苏来,语气已然变了。 苏来支支吾吾道:“是,应该是这样。” 黎管事低头沉默片刻,问道:“西门花,她说了什么?” 苏来听到黎管事的语气有些颤抖,他更是抬头看了黎管事一眼,发现她的眉毛竖了起来,像两枚柳叶。 顿了顿,苏来如实说道:“西门老板娘让我告诉公羊管事,说月上柳梢头,人约” “人约黄昏后,对不对?” 苏来看到黎管事那张完全变了模样了脸,这时已经隐隐明白公羊珏与黎管事以及那位西门老板娘之间可能有一些不清不楚的事,他虽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可也知道这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男女之间的情事是多远就避多远,不然一个殃及池鱼,那便会连灰都不剩。 他也没有等着黎管事的允许,便转身离开,可似乎,已经晚了。 “西门花你个贱妇,竟敢趁我外出勾引公羊,我和你没完,苏来,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苏来心中咯噔一声,极不情愿转过身,强颜欢笑道:“是,黎管事。” “你跟着我,我今日便要你做个见证。” “见证?什么见证?”苏来心中升起不安。 “当然是揍人的见证。” 黎管事一身淡黑长裙飘了起来,她走入楼中,从墙壁上取下一口悬挂的红鞘剑,然后风风火火走出管楼。 苏来看到这一幕,头皮有些发麻:“完了,这下真要殃及池鱼了。” “还不走?” 黎管事一句话传来,苏来连忙了应了一声,跟着走了出去,也在这时,他眼睛一瞥看到大管事正顺着楼梯快步往上楼走去,这时大管事也抽空瞥了一眼,二人目光相触,却不曾想大管事连忙将视线移到一旁,脚下步子更快,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这老滑头。”苏来气得牙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一 两个女人的战斗 走出外院,由黄木路走至止步亭,再到炉石镇,黎管事速度不快,可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步伐之间的距离与间隔竟没有丝毫差别,苏来一路小跑才不至于被落下,待到炉石镇,他的额头已流满汗水。 炉石镇街道上到处是吆喝的小摊儿,人影婆娑,摩肩接踵,还没等苏来休息片刻,黎管事便已走入人群,她的速度依旧不快,可脚步却极为玄妙,行人根本碰不到她半分衣角。 苏来倒是很希望黎管事将自己甩掉,可这根本不可能。 “跟上。” “来了来了。” 苏来叫了一句,迈开步又是一路小跑,等到了长街西巷,人才少了一些。 黎管事已等了多时,看见苏来后,开口道:“你站在这里。” 说话时,黎管事举剑微震,那柄红鞘破风而来,扎进苏来脚下的石板,同时,如丝如缕的剑鸣自黎管事手中那口剑上散出,顷刻间响彻了整个炉石镇。 苏来明显感觉原本还是一片热闹的炉石镇骤然一静,而后,他便看到镇子长街上的人竟在短短时间内奔走一空,整个镇子接连响起砰砰的关门声。 苏来张着嘴,紧接着,他便看到长街两边的窗户接连打开,从中露出无数的人头以及兴趣十足的议论。 “又有人要打架了,这次不知道是谁?” “废话,你听那剑音如崩铃,锋锐非常,其中一个必定是庐山上下来的。” “可庐山弟子不是一向很少下山吗?” “蠢货,你别忘了庐山还有一个外院,外院中的三个管事境界高深,剑术更是玄妙,尤其那大管事,想当年可是庐山一流的弟子,曾一剑斩了佛土的大德。” “斩得好,我老早就看那些和尚不顺眼。” “孙陌阳,他叫孙陌阳。” 议论声此起彼伏,苏来此刻目瞪口呆,他原以为这镇子是一个普通的镇子,镇子上的人是普通的人,可现在,他对此产生了深深了怀疑。 废话,有这胆量评判孙陌阳看不惯佛土大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介平头百姓。 “都是胆小鬼。”对于苏来此刻所想,西巷对面稍左某个窄巷中的中年人却不同意,他站在巷口,对身边的布衣年轻人道:“轩儿,你以后可别学这些人,做人堂堂正正,看人打架也要堂堂正正,一个个躲在楼里真的很丢脸。” 李迎轩应承道:“是,师叔,”顿了顿,李迎轩又问:“那我们是不是要往外面走走,这里看不清楚。” 中年人立刻道:“是吗,我怎么看得很清楚?再说打架有什么好看的,离得太近殃及池鱼,以你现在的境界可抵不住那黎离三剑。” “黎离?”李迎轩丝毫没有注意到中年人语气中的某些不自然,他道:“是庐山的弟子?” “是外院的二管事,庐山外院的三个管事,大管事孙陌阳是当年庐山一流的弟子,二管事黎离曾登庐成功,可不知为何,最后她选择留在外院,三管事公羊珏也曾登庐,却没有成功,最后被大管事留在外院当了三管事,这三人中,大管事最强,这点毫无疑问,二管事之强,直追摘星社那几人,我都不见得轻易胜过,三管事不强却也不能忽视,而且貌似,庐山外院二管事对这位三管事有些意思。” 李迎轩心中一动,说道:“这场战斗是否就是因为外院三管事?” “应该是了,我记得,西巷那边,是西门花那婆娘。” “西门一枝花,”李迎轩脸色微变,说道:“听说她是蜀都的人。” “不错,西门花的老爹在蜀都剑圣素观鱼手下做事,也是一个强人,这次黎离找上西门花,嘿嘿,有趣了哎哟,已经打上了。” 话音刚落,李迎轩便听见空气中一声急促的剑鸣,由低至高,同时,炉石镇长街刮起了一场风,风过无声,可长街的青石地面上却悄然出现了一道道浅痕。 “娘唉,老子的布没收进来。” 一座茶楼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叫,随之是毫不留情的奚落声:“布老三你心可真大。” “就是就是,眼瞅着人打架竟也不收布,不过你那布才值几两银子,没了就没了。” “哼,王伞,我可是见你的伞也没收进来。” “他娘的,糟糕。” 窄巷中的中年人脸上浮现鄙夷的神色,他看了一眼李迎轩,说道:“黎离是可与摘星社中几人抗衡的角色,你仔细看看她的实力,然后给我好好修炼,以后去大都若能砸了摘星社的招牌,那老子和你师傅脸上可就有光了。” 李迎轩脸色一黑,唯唯诺诺道:“是,知道了。” 又一声急促的剑鸣,长街某处,一个小摊位上的布匹顿时发出嘶嘶的声音,街头石桥下,一些摆放整齐的竹伞咔咔裂为两半,茶楼中齐齐传出惨嚎。 不管一众看客如何,苏来此刻是真的欲哭无泪,他躲在西巷的拐角,亲眼看着黎离走到西门酒肆前隔空斩了一剑,将西门酒肆大门前的柳树削了个干净,又一剑,将门上黑帘斩成了碎片,穿着黑裙的女人在他眼中,成了一场狂风暴雨。 “黎离,你活的不耐烦了?” 暴怒的声音从西门酒肆中响起,声音卷起的气浪潮水般涌向黎离,黎离冷笑一声,持剑横斩,斩出一道清风,也斩破了汹涌的气浪。 西门花从酒肆中走出,她身上依旧系着梅花围裙,梳着寻常的妇女发髻,脸上的白粉依旧那般厚,唯有那双本来小的出奇的眼睛,此刻瞪得浑圆,就像一双兔子的眼睛。 她先是看了眼门前变得光秃秃的柳树,又看了眼地上成了碎片的黑帘,然后直视黎离,磨了磨牙,开口道:“本姑娘看你真是皮痒了。” 黎离针对相对道:“我今日来,便是要拆了你的小店儿,省的你在里面勾搭男人。” “他奶奶的嘴放干净些,先打过。” 西门花一步踏出,脚下尘土微扬,身影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她已到了黎离身前三尺之地,黎离举剑便斩。 黎离使得是剑,西门花却只伸出一根手指,只是那手指前端一片殷红,仿佛她腰上围裙的梅花。 叮的一声,剑尖与指端相触,一触即分,发出一声悦耳的鸣音,只剩一个光秃秃树干的柳树响起一连串崩鸣,木屑掉落如雪。 西巷中的苏来身体一凉,仿佛浸入了冰水中,这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然后他便看到,黎离与西门花两人身影同时变淡,下一刻,酒肆与西巷之间的空地上出现一道道白色斩痕,每一道白色斩痕的尽头,都会出现一抹殷红,剑与指的碰撞声接连不断响起,仿佛雨珠落河,乱弹琵琶。 这是令人绝望的速度。 苏来心中默默数了数,仅在自己一眨眼的时间,空中便响起十多声鸣音,这也意味着,在一眨眼的时间里,黎离斩了十多剑,而西门花接了十多剑。 并且,二人交手的速度在不断加快,细碎的声音渐渐趋于一道,剑与剑之间的间隔几乎不可分辨,终在一声仿佛瓷器破裂的声响中,鸣音消失,黎离与西门花的身影出现在她们本来所站的地方。 从她们出手到停手,时间也仅仅过了十几个呼吸。 她们停手的刹那,长街两边再次响起了议论声。 “数清楚没有,黎离一共斩了几剑?” “三百九十?” “不对,超过了四百。” “是四百三十一剑,老天,这黎离出剑的速度简直比得上十人榜中的碎蚊刀了。” “还差得远,当年碎蚊刀角逐十人榜时,十个呼吸斩出了六百刀,而且你们别忘了,他用的可是重刀。” “一帮蠢货,”窄巷中的中年人对这些议论再次表示不屑,他问李迎轩:“你数了多少剑?” 李迎轩面露尴尬,说道:“弟子眼拙,一共数了两百剑。” “你目前不过悬罡,还未修成神意,能看出两百剑已经不错了,我告诉你,黎离方才一共斩了四百三十二剑,最后那一剑,斩破了西门花的手指,那一剑,连我都要赞叹一声。” 李迎轩心中骇然,或许在旁人听来,黎离以四百三十二剑才斩破西门花一根手指,听来确实不如何,可知情人都知晓,便如有人练刀有人练剑,蜀都西门家,练的仅仅是手指,也仅仅是一根手指,有人传言,西门家的手指,比世上所有刀剑都要坚硬,这句话虽夸张了些,可也从侧面说了西门家的强横。 西门花的手指确实破了,指肚中渗出一滴血珠,她看着黎离,将手指上的血珠甩掉,说道:“疯婆子,真的不要命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黎离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两个月前我不在庐山的时候,你勾引公羊,还问我想干什么。” 西门花笑了一声,说道:“哦,我说是什么呢,感情是这回事。” “那就是有了?”黎离眼神变得很冰冷。 西门花朝西巷看了一眼,正在西巷角落看着二人的苏来眼皮一跳,悄悄退后几步,这时她听到了西门花的话:“你说有,那自然是有了,本姑娘现在还记得小公羊那时央求的嘴脸,真的很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二 真他娘绝了 公羊珏的嘴脸会不会有趣,苏来不知道,但他知道,黎管事此刻的脸色绝对不会有趣。 女人之间的战争从来不会轻易结束,尤其是为了同一个男人的时候。 苏来正暗自思量是不是可以偷着跑出去时,他的脸上,忽然拂过一丝风。 风本不该用一丝这个词修饰,可苏来却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丝风,那种感觉,仿佛就像是一根柔软的钢丝轻轻划过脸颊,不如何痛,却让人毛骨悚然。 接着,他便感觉到很多丝风从他身上拂过,也像很多钢丝从他身上划过。 风本无痕,可若多到一定数目,便会显露痕迹,苏来转身,便看到这一丝丝风所去之地。 风的去处,是西门酒肆,准确说,是黎管事手中那口剑上,当风丝临近的一刻,那些风丝仿佛变成了少女的发丝,轻轻缠绕剑身之上。 并非只有西巷有风丝吹过,四面有之,八方有之,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风缠到了黎离的剑上,可谁都能看到那口剑正在积蓄的力量。 苏来看着黎管事手中的那口剑,就像看到了一场正在不断扭曲怒吼的暴风,这场暴风十分的狂野,十分的有趣,不知不觉,他已陶醉其中,他的眼里,此刻就只有那口剑,只有那场不断扭曲的暴风。 庐山外院,公羊珏匆匆走进管楼,找到了大管事,他的脸色很焦急。 “黎离回来了?” 大管事放下手中的书,回头看了他一眼,悠然道:“回来了。” “那您也不知会我一声。” 大管事道:“知会你作甚?是做贼心虚,害怕自己暗会西门一枝花的事情被黎离听到?” 公羊珏苦笑:“她从来不喜欢我接近其他女人,尤其是她不在的时候。” 大管事沉吟片刻,脸上绽放出菊花盛开般的微笑:“那你可就惨了,我刚刚看到黎离带着小苏来离开了外院。” 公羊珏勃然色变,提高声音道:“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前。” 公羊珏二话不说,转身便离开管楼,大管事从窗户向下看去,能够清楚看到外院石廊中一道极快的身影。 他笑了笑,再次拿起桌上的书。 “好好看清楚,这才是黎离的剑,这道剑的名字,叫十二风斩,取四面八方来风成剑之意。”炉石镇窄巷,中年人的态度与之前相比认真了许多。 李迎轩听到这句话,神情变得肃穆,他能感觉到此刻炉石镇尤其是西门酒肆那边的天地脉络活跃了起来,天地脉络活跃,说明其中传输的天地之力大大增强,也意味着黎离与西门花第二场战斗的开始。 至于西巷里那个少年,他当然认得,只是一个庐山外院的杂役又如何值得他放在眼里。 长街两边各楼的议论声也渐渐沉寂下来,他们屏息凝神,都在等着这场战斗的开始。 西门花的脸色也已完全变了,她没想到黎离真会因为自己一句玩笑的话便拼命,可她也是极烈的女子,怎会因此而示弱。 “黎离,你要打,本姑娘就好好陪你打一场。” 西门花手指殷如梅花,薄散的春意弥漫四方,如今明明深秋,可给人的感觉却仿佛到了阳春三月,尤其那棵被黎离一剑斩掉所有枝叶后,又被之前二人战斗时的余劲毁的千疮百孔的柳树,这时竟抽出了嫩芽,嫩芽向外伸展,长成一条二尺长的柳枝,柳枝端头吐出一个花苞,短短时间,花苞绽放,开出一朵血梅。 西门花隔空一捏,梅花离开柳枝,飞旋至其殷红手指之上。 “这是木生梅,蜀都西门家的拿手本领。”茶楼中一人开口。 有人赞道:“一个庐山外院管事,一个蜀都西门小姐,一个是十二风斩,一个是木生梅,这次的战斗要是传出去,山河陆少不得又能得一场值得传颂的战斗,这二女的实力,完全不逊于摘星社那几个强人。” “开始了。” 众看客立时寂静无声,许多双眼睛死死盯着西门酒肆前的二人。 也在这时,西巷那个被所有人选择性忽略的少年身子哆嗦了一下,从他也不甚明白的陶醉状态中清醒过来,然后他看到了缓缓举剑的黎管事,也看到了指上旋着一朵梅花的西门花。 不知道为什么,苏来忽然这两个女人有些幼稚,幼稚的可笑,所以他笑了一声。 苏来的声音很小,可是西巷很静,炉石镇很静,炉石镇上人的耳朵都很灵,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并且所有人的目光出奇的一致,那就是疑惑,不解,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震惊与茫然。 就连两个正准备大打出手的女人举起的两只手也同时一滞,然后将两双眼睛投向西巷。 炉石镇更安静了。 自炉石镇诸人的目光落到了苏来身上时,他便感觉到了压力,只是这些目光多是探寻,压力并不是很重,可当黎管事与西门花二人看向苏来时,苏来浑身一冷,仿佛提前感受了寒冬的冷酷。 他心里有些淡淡的后悔,后悔没把住嘴,可若要他道一声抱歉,然后灰溜溜的离开西巷,这是不可能的,自三年前从大都街道上灰溜溜离开的那一刻,他便发誓,以后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再者,苏来三年独行八千里,又岂会因为这点儿压力便退缩。 应付这种情况,向来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气魄,一个是厚脸皮。 苏来除了小心眼儿,他也是一个厚脸皮的人,所以他硬以自己单薄挺直的身躯迎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看着黎离与西门花,淡淡道:“我觉得你们这样,真的很愚蠢。” “真他娘的绝了。” 炉石镇所有楼子里几乎爆发出异口同声的赞叹与比之前要热烈数倍的议论。 “这是哪家的少年,牛掰,真牛掰。” “如果他今日不被剑砍死,不被那梅花戳死,那他今后,必定会名震山河陆。” 就连一直悠哉地指点江山且毫不遮掩对各楼子里人的鄙夷的中年人,这时也睁大眼睛,问道:“那少年是谁?” 李迎轩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那颗震动不已的心,说道:“他是上次送来琼山古道那封信的人,他说自己是庐山外院的杂役。” “杂役?”中年人眼睛睁得更大,“你说他是一个杂役?” “是他说是。”其实此刻就连李迎轩都有迟疑,毕竟世上没有哪个杂役敢出声制止一场强者的战斗,也没有哪个杂役敢在黎离与西门花二人的目光下保持平静,并且说出更让人惊奇的话语,正如之前茶楼某人说出的一句话:真他娘绝了。 中年人看着西巷中那个少年的单薄背影,半晌后,他眸子一亮,说出了大管事第一次见苏来时说出的一句话:“这是一口好剑。” 李迎轩怔了怔,有些不明白自家师叔的意思,可中年人却没有再说,只是看着西巷里的少年,炉石镇各楼子的人也都翘首以盼,很期待这少年接下来的表现。 苏来的表现没有让这些看客失望,他在说完上句话后,很快便说出了下一句话:“我不明白,这个世上,理应是弱者崇拜强者,因为那些强者拥有弱者所不具有的力量,拥有强者的尊严与强大,可在你们身上,我没有看到这种尊严,也没有看到这种强大,我见过公羊管事,对他有些熟悉,在我看来,他长得并不如何帅气,也并不如何强大,而你们两个远比他强大,他是弱者,而你们是强者,很难想象,两个强者竟会为了一个弱者不顾脸面地在这里争风吃醋,难道是为了所谓的爱情?” 苏来平静道:“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将公羊管事放到了何处?” “说得好。”炉石镇阁楼子又是一阵赞叹。 黎离与西门花二人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她们因为苏来的话,几乎同时想起了公羊珏。 是啊,她们心中同时道,自己将公羊放到了何处? “虽然我很看不起你们为了一个弱者拼命,可爱情是盲目而自私的,我能理解你们喜欢上同一个男人的感受,”苏来老气横秋道:“可正因为爱情是自私的,所以你们两个终有一个人要退出,想必你们此刻的争斗就是不想成为那一个人。” 顿了顿,苏来说道:“公羊管事,在我看来真的很窝囊,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倾向你们任何一人,便可以维持你们之间的和平,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愚蠢的做法,我觉得他不知道要怎样处理他与你们之间的关系,你们可能也不知道怎样处理,那只剩下一个办法,便是选择另外一个人来处理,黎管事今日带我来,是为了让我见证,我想可能就是见证你与西门老板娘之间战斗的胜负,既然这样,那为何不干脆一点儿?” “怎么干脆?” “干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三 一战之约 怎么干脆,干脆什么,这几乎是此时炉石镇所有人的疑问。 对此,苏来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六年后,大都十人榜更新,山河陆所有年轻强者皆会凤凰台,你们今日为公羊管事打一场,明日便又会为他打一场,如此没完没了,何不干脆些,以一场战斗定胜负,大都凤凰台,便是最好的地方。” 西门花冷笑道:“这可不成,本姑娘梅花都摘了,你说不打就不打,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再者,小公羊是庐山外院的,这位黎管事也是庐山外院的人,本姑娘若听了你的建议,谁又知道这六年时间,小公羊和黎管事会不会每日都在你们庐山外院里煮米。” 各楼子便有人问了:“煮米是个什么说法?” “笨蛋,岂不闻一句生米煮成熟饭,所谓煮米,你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这西门花看着粗糙,说话还挺雅趣。” 苏来很想知道西门花那张脸上到底敷了多少粉,在刚刚一场快得惊人的战斗中,她脸上的粉竟然还没有掉多少。 “简单,”苏来继续道:“只要你们在这六年时间里,都不见公羊管事便好。” 西门花看着手里的梅花,忽的展颜一笑,说道:“本姑娘来这破镇也有些年头儿了,当初小公羊去蜀都的时候,我家后院儿的梅花正好开了,那小子痴痴傻傻的,被本姑娘戏弄一番还舔着脸赔不是,也是本姑娘从小到大没见过几个男人,便喜欢上了这个窝囊废,还追到庐山来,当个卖酒的老板娘,说实话,本姑娘也累了,我说黎妹妹,要不咱们就听了小兄弟的建议,干脆些,如何?” 黎离比西门花直接,她将手中长剑朝后一扔,长剑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插进了苏来身旁的红木剑鞘中。 “我会离开外院,你也要离开炉石镇,六年后大都凤凰台一战。” “一言为定。” 西门花嗅着指尖梅花,面朝西巷外的长街喊道:“西门酒肆今日关门,你们谁以前欠了本姑娘的酒钱立刻付清,不然后果自负。” 众人兴致大跌,谁也没想到这场战斗如此轻易结束,着实不爽,可他们心中又期待,期待六年后大都凤凰台十人榜更新之战,这属于山河陆年轻人的盛会,想必会比以往热闹。 苏来也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真的便结束了这场战斗,不过,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爽。 “我也不要求你六年后在凤凰台取得十人之内的名次,只要你能进得前五十名,就已经比你那些没用的师兄要强。”中年人深深看了西巷中的苏来一眼,转身走进窄巷,李迎轩亦跟入窄巷。 长剑入鞘时,苏来已感觉身上压力一轻,这时西门花走过黎离,走到西巷,将指尖的梅花递给苏来,说道:“小兄弟刚刚说的不错,我也觉得小公羊窝囊,还穷,可没办法,爱情就是这个样子,窝囊的男人本姑娘也爱,就好像你若是喜欢一个女人,那她无论有怎样的缺点,你还是喜欢她。” 苏来脸微微变红,接过梅花,说道:“老板娘说的是。” 西门花则继续看着苏来,忽然问:“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西门老板娘不记得了?两个月前我曾在您店里买过一坛酒。” “哦,我记得了,原来是旧相识。” 苏来觉得每一个在西门酒肆买过酒的人都是西门花的旧相识。 西门花忽然伸手苏来脸上摸了一把,说道:“我先去收账,小兄弟你随意。” 西门花走后,黎离也走到西巷,将插进青石的拔了出来,然后对苏来道:“告诉公羊,六年后去大都看我和西门花决战,若这六年他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会削了他的命根子。” 苏来浑身一凉,赶紧低头称是,当他再抬头时,眼前已无黎管事的身影。 “这便走了?” 苏来苦笑一声,想起黎管事手里那口剑,便面露陶醉。 “这剑,也很好看,真的很羡慕那些有剑的人。” 当苏来走离西巷时,长街上又陆陆续续走着很多人,那些小贩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摊位上,酒楼开门,茶楼迎客,吆喝声一片,仿佛之前万人空巷的场景都是幻觉。 苏来嘴咧了咧,心想这破镇到底是什么地方。 黎离与西门花之间的事情对炉石镇来说,只是一场意外,对苏来来说,也是一场意外,不过既然随黎离下了山,刚好可以将正事办了,他走入窄巷,走进福星寄行,今日的寄行极为冷清,没有打拳的少年,偌大的院子中央站着一个人。 “苏兄风采非凡。”再次看到苏来的李迎轩心里已没有先前的那份小觑。 苏来回礼,自动忽略风采非凡这四个字,说道:“这次还是麻烦贵行寄一份信。” 李迎轩道:“福星寄行打开门做生意,苏兄弟是客人,何来麻烦,这次如果苏兄弟不找上门,我也是要找机会去一趟庐山外院的。” 李迎轩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苏来,说道:“琼山古道郑府的大夫人给了我一封信,叫我交给外院的郑府小姐,敢问,叫苏兄弟寄信的,可是外院的弟子,郑家的千金,郑削翠郑小姐?” 苏来点头,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李迎轩,又接过李迎轩的信,说道:“这便成了,我还有事要做,不打扰了。” “苏兄慢走,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李迎轩看着苏来走出寄行大门,眉头皱了起来,心道:“还没有通络,莫非真的是杂役?” 苏来再次出现在长街上,就看见不远处公羊珏正匆匆赶来,他走过去截住公羊珏,公羊珏看见苏来,连忙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黎离呢?” 苏来看到公羊珏忠厚焦急的脸色,实在不晓得为什么黎管事与西门花会同时喜欢上他,正如他之前所说,这人怎么看怎么窝囊,莫非这个时代窝囊的男人很吃香? 不管心中如何想,苏来脸上还是一副外院杂役面对管事的恭敬神色,他将之前西门酒肆前发生的一切告知公羊珏,公羊珏听后脸色复杂,一句话也说不出。 正当苏来思索着如何劝慰他时,他与公羊珏眼前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穿白衣,肤色苍白,举着一柄青竹伞,挡着头顶的日光,像是很怕被太阳晒着,另外一个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身材矮胖,可并不难看,反而别有一番韵味。 二人看了一眼苏来,而后面对公羊珏,你一言我一语。 “我叫王伞。” “我叫布老三。” “你两个老婆今天打架的时候砍破了我所有的伞。” “还有我的布。” “赔钱。” “对,赔钱。” 七两楼,是炉石镇最好的酒楼,顾名思义,在这里,一桌酒菜无论点的是什么酒什么菜,都只要七两银子。 一张八仙桌上坐着四人,苏来,公羊珏,王伞,布老三。王伞和布老三大口吃菜,畅快喝酒,公羊珏捏着小杯轻酌苦饮,一脸惆怅,苏来静静看着他们。 等到一桌酒菜成空,苏来才道:“伞破了可以补,布破了可以缝,酒喝了肉吃了可就吐不出来了。” 王伞苍白的脸朝向苏来,冷冷笑道:“你在说笑?” 苏来平静道:“黎管事与西门老板娘打架时,我就在西巷,我没有看到她们中任何一人走出过西巷,她们什么时候砍破了你们的伞和布?” 布老三从袖里取出一根金针,边剔牙边道:“黎离的剑气极为凌厉,若是没有收住,便会逸散四方,保不准会割些东西。” 苏来笑了笑,问道:“我如果猜的不错,两位想必也是修行前辈,不会不知道这种事。” 王伞问:“你什么意思?” 苏来直视二人,说道:“两位前辈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一直生活在大都,市井中碰瓷儿的事情见过不少,今日两位前辈吃我七两楼中一座酒席,这件事便这么结了,如何?” “碰瓷儿?小兄弟性子挺利,不愧是庐山的。”布老三将银针从嘴里取了出来,可以清楚地看到针尖上的一根肉丝。 “我只是庐山外院的杂役。”苏来补充道。 这句话倒好像让王伞与布老三吃了一惊,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盯着苏来。 王伞开口道:“你真的是庐山外院的杂役?” 布老三则直接捉过苏来的手,像是观看一朵漂亮的花儿,还不时摸摸,嘴里念道:“不对呀,你这身根骨可算是不错,就算当不成庐山外院的弟子,怎么着也不会当一个杂役,那孙陌阳搞什么鬼。” 苏来抽过手,如实说道:“我错过了庐山外院招收弟子的时间,只能留在外院当一个杂役。” “原来如此,”王伞忽然一笑,说道:“我说小兄弟,庐山外院看不起你,可天下之大,总有你容身之处,你何必将自己蹉跎在庐山外院的杂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四 枫树尽头的院落 苏来说道:“这事与两位前辈无关,我们谈的是赔偿的事。” 布老三咳嗽了一声,说道:“此事只用一桌酒席便结了,我和王兄属实难堪。” “你们还要什么?” 这句话不是苏来问出,而是公羊珏,他放下酒杯,眯着眼看着王伞与布老三二人。 比起苏来,公羊珏有更多的话语权,他继续道:“想必你们都知道,庐山的人都很穷,穷得连一坛酒都买不起,如果你们要钱,是没有的,再说整个炉石镇的人都知道你们的东西值不了多少银子,这一桌酒席,勉强够了。” “勉强怎么说都是勉强,我们是生意人,总不能因为勉强就吃亏,就算庐山外院也不例外,既然公羊管事拿不出银子来赔偿,那只要帮我们做一件事。” 苏来脸色微变,他觉得这两个人有些欺人太甚,只因几柄伞几块布,就让公羊管事替他们做一件事,未免有些狮子大开口的味道。 可正当苏来想要开口的时候,公羊珏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意味分明,就是让苏来不要说话,苏来心中一突,感觉有些不对,然后就听到公羊珏问道:“什么事?” 布老三将那根金针重新放入袖子,看着苏来道:“小兄弟很有勇气,可做人除了勇气,还得识趣。” “当然。” 苏来沉声说了句,起身离开,顺着楼梯走到七两楼一楼,然后坐在一个空置的桌子旁,看着其余桌子上的人吃饭,这些人吃饭很安静,根本不像他曾在大都市井中看到的那些食客一般,他们吃饭极为安静,偶尔说话,也只是小声说话,举手投足都极为矜持,平头百姓不会这样。 窗外的小摊主叫卖声一刻不停,可这声音进了七两楼却仿佛降到了人耳可以接受且不会使人厌烦的程度,苏来仔细听了听,渐渐察觉,这些小摊主虽然在叫卖东西,可声音中并没有那种为生计所迫的麻木与重复,这声音中,更多的是轻松,是写意。 苏来再次思考起了那个问题,住在这个破镇的到底是什么人。 王伞和布老三下来了,王伞和布老三走了,苏来看到两人的表情都不错,他们不错,苏来就有些不爽,片刻,公羊珏也走了下来。 两人走出七两楼,吆喝声忽然大了起来。 “管事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公羊珏点了点头。 “那件事很难办?” 公羊珏摇了摇头,说道:“那件事的价值刚好抵得上他们损坏的伞和布。” 苏来惊讶道:“可我已经请他们吃了一桌酒席,管事也说勉强抵得上他们损坏的东西,难道” 公羊珏看着苏来,微微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想必已经知道炉石镇的百姓都不是普通人,不普通的人卖的当然也不是普通的东西,我方才说你的一桌酒席勉强抵得上他们的东西,这里的勉强前面还要加上一个身份,我的身份,或者说庐山外院管事的身份,这个身份有些分量,只有庐山外院管事请的酒席,才能勉强赔偿他们,可惜,还是不够。” 苏来已然被公羊珏说的这番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喃喃问道:“王伞的伞,布老三的布,有这么贵?” 公羊珏肯定道:“贵,很贵,贵的这座破阵里一大半的人都买不起,贵得大都里九成以上的人都买不起。” 苏来萦绕心头的震惊最后剩下一句话:“幸好我的脸皮够厚。” 之后,二人去了西门酒肆,看到西门酒肆前的那棵柳树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道:“一帮穷鬼,本姑娘的酒以后你们谁也别想喝到。” 这明显就是西门花写给庐山人的,苏来看到公羊珏脸上满是失落,于是他拿出西门花给他的梅花,交给公羊珏。 看到梅花,公羊珏的眼里闪现一丝异样,说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坐在开满这种梅花的树上。” 苏来便问了:“那管事你喜欢的到底是西门花还是黎管事?” 公羊珏脸上浮现深深的疑惑,他说:“我也不知道。” 苏来毫不意外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换了一个问题,也就是他看了太一脉图之后心中忽然产生的问题:“管事可知,天下各家都有自己的脉图,那为何庐山会允许所有弟子通络之后进入外院,这样一来,岂非不能再连接庐山的脉图?” 公羊珏很干脆的给出了答案:“因为庐山根本没有自家的脉图,庐山的剑,也根本不需要理会这些条条框框,所以才称作最利。” 苏来再次震惊,公羊珏则在此转身,说道:“我知道你来庐山外院不会只为当一个杂役,我了解大管事的为人,他也不会让你这颗宝珠蒙尘,他有时像个商人,虽不知代价是什么,我猜你已经得到了他房间的某些书,你首先要做的事是连接脉图,然后通络,但你一定有很多事不清楚,所以不敢轻易尝试,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你去找他,他会告诉你,你可以在何时连接脉图,何时通络。” 苏来深深一拜,将之前对公羊珏的那个很不合理的评价完全埋葬,说道:“请公羊管事指教。”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们整天矛盾,或许下一刻便会改变自己上一刻对某个人某件事的看法,只能说人真的很复杂,无论作为评价者,还是被评价者,因为人,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他变了,别人对他的看法也就跟着变了。 苏来是这样想的,此刻他正走在一条小路上。 这是一条很美丽的小路,背离庐山,背离炉石镇却也没有离得太远,小路的两边种着枫树,深秋,枫叶都变了颜色,有的黄如雏鸭的绒毛,有的红如夏晚的昏阳,偶尔吹来一阵风,地上那些黄的红的枫叶纷纷跳了起来。 路的尽头是一座古旧的院落,白墙黑瓦,外有修竹,大门前是一条小溪,小溪上架着一座石桥,苏来走过石桥时,不由自主被溪流中的小鱼吸引,这些小鱼如枫叶般,有的黄,有的红。 公羊珏推荐他时,并没有告诉他这座院子的名字,也没有告诉他院子的主人是谁,就算苏来走到院子的门前,看到的也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大门,没有见到那个象征着主人身份与地位的牌匾。 他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他再次敲了敲,还没有声音,于是他举起拳头砸了两下,里面立刻传出声音,这声音苍老而惊慌,其中还夹杂着似乎是刚刚做完某种耗费气力的运动之后的深刻喘息。 过了半刻,苏来面前的大门打开,大门后出现了一个满脸油腻满脸皱纹的老人,老人披着一件深黑的长衣,身形瘦长,脑袋前方与顶上的头发已经没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将脑后的头发扎成一个小辫子放在肩膀上,以显示自己并不是没有头发的事实,但如此,却掩盖不了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滑稽。 幸好苏来不是那么容易被逗笑的人,他保持脸色平静,向老人行了一礼,正要说话时,却看见老人身后正对大门的房间窗户上,站着一个女人,这女人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脸上妆容很浓,最关键的是,她没有穿衣服。 “非礼勿视。”苏来在心中重复了一句流传于人间正派人士口中极广的儒门话语,然后对老人道:“庐山外院的公羊管事推荐我来这里请教先生问题,希望先生解惑。” “小公羊推荐的,一定是庐山外院的人。” “我是外院的杂役。” 老人笑道:“真正的杂役可不会找到这里,进来吧。” 苏来随老人进了院子,再看时那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已经不在窗前,而是穿着整齐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茶盘,院子里有一方石桌,女人将茶盘放到了石桌上。 “这还是前不久公羊送给我的,你们庐山的秋霖确实不错,老夫喝了很有活力。” 苏来瞥了女人一眼,心道确实有活力,否则哪个老头子大白天会做那种事。 女人将两只雕刻精细的茶杯放到老人与苏来面前,各自倒了一杯茶,便立在石桌旁,显得温婉柔顺。若说大都的男人最想娶什么样的女人,十个里面有八个会说自己想娶吴桑陆的女人,因为传说中吴桑陆的女人最为贤良听话,温柔十足,对丈夫也最是恭敬,此刻这个立在石桌旁的女人便像极了这样的女人。 老人喝了一口茶,赞了声好茶,问苏来道:“我这地方很少有人来,尤其是你这样的年轻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来。” 不提老人的活力问题,有一点,他确实很好说话,苏来想了想,说道:“我想要连接脉图,修入通络,却不知道自己的体内的潜力是否可以支撑自己连成脉图的一刻。” 老人嗯了一声,说道:“胳膊伸出来,我瞧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章十五 白蜡挑书 苏来依言伸出胳膊,露出一截手腕,老人五指搭在苏来的手腕上,苏来发现老人的手指非常白,非常修长,根本不像一个老人的手。 而观他动作,苏来初步确定,这老人是一名大夫。 “我姓常。”老人五指撤下,看着苏来道:“你的根骨比我见过大部分人要好,生命力也极为坚韧顽强,”老人手指沾着茶水在石桌上画了一条粗而浅的线,又用指尖画了一条细而深的线,继续道:“如果旁人的生命力是这条粗线,你的就是这条细线,就像将一根很粗却易断的绳子拧成一根很细却不易断的绳子,你一定走过很多路,受过很多伤。” 苏来确实走过很多路,路长八千里,也确实受过很多伤,他此刻衣服下的单薄身躯上就不知留着多少伤痕。 “常大夫觉得我什么时候可以连接脉图?” “你问什么时候可以,倒不如问可不可以。” 老人的这句话,让苏来脑袋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老人,老人眼中出现一丝遗憾,他说道:“原本像你这样拧成一根细绳的生命力连接脉图要比其他人有更大的成功性,可不幸的是,你的这条绳,真的很细,这意味着你以前一定经历过不少生死,而成功度过这些生死所消耗的是你的生命力,是你的潜力。” “如果是简单的脉图呢?”苏来沉下心,认真问老人。 老人再次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了一些线,落指到抬指的时间很短,老人画的线也很少,苏来数了数,一共数了二十三条,这意味着,他除连接十二条大脉外,只能连接十一条小脉,这比他所拥有的最简单的太以脉图的脉络数还要少整整二十条,如果苏来真要连接太一脉图,那他所得到的,将毫无意外是一座残图。 苏来体会到了和公羊珏一样的惆怅,他问老人:“有什么可以提升生命力的方法。” 老人道:“你若能在此后静养十年,生命力将会是如今的两倍,那时可以尝试连接一些简单的脉图。” “十年。” 苏来嘴角苦涩,十年后才能入通络,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话题,他将杯中秋霖喝下,知道自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于是起身离去。 两双眼睛送离少年,直到少年走过门外石桥,立在石桌旁的女人才开口:“他不知道你的身份。” 老人微微一笑,右手端茶,左手在女人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唏嘘道:“谁都不知道我的身份,这样才有趣。” 女人被摸了屁股,脸上毫无羞意,她继续说道:“他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还是一个杂役。” “如果我是孙陌阳,绝对不会真的将他当做一个杂役,如若不然,那就太可惜了。” 这是几句很奇怪的对话,一问一答,都好像与他有关,且是不好的关系,然世事无常,乾坤莫测,这个院子的老人不会想到,今天他对苏来所说,会给这个少年带来怎样的影响,会给这个人间带来怎样的影响。 来时的路,去时已不再美丽。 苏来沉默着走过很长的一段路,最终回到了寒潭边儿上,这一路走来,他心中黯淡,寒潭水照出少年的倒影,很像一根漂泊孤独的草。 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入夜时分,苏来找到了大管事。 “我想再要些书。” “我说过,十年时间内,这里的书都是你的。” 大管事书案上燃着一根白蜡,白蜡上灯火如豆,将铜具上的剑照得森寒光亮。 苏来道了一声谢,然后流连于三座书架,仔细挑选书架上的书,选书是一件很耗费时间的事,到了第二日凌晨,书案上烧了三只白蜡,苏来才将书挑选完毕,向大管事告辞,离开了管楼。 大管事看他走后,从书案后站了起来,走到书架前,看着书架上变空的位置,皱眉道:“皆是有关脉图的书,他要干什么?” 苏来要干什么,这是大管事入秋后的第一个疑惑,也是他一整个冬天的疑惑。 庐山的第一场秋雨仿佛就在昨日,今日便又下了庐山的第一场冬雪,清晨,犹在黑夜,听花楼楼门忽然大开,郑削翠披着一身雪白的貂裘,奔跑如风,眉眼俱是焦急,她跑过蜿蜒的石廊,临近庐山外院的大门时,身子向上一纵,卷起一阵初雪,身子轻巧地跳过大门,而后踏着地上一层厚厚的白雪,一直跑了百丈,跑到了她去过好多次的寒潭儿边儿上。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黑夜是黑,可郑削翠依靠天地脉络,这黑夜又如何阻挡她的双眼,她没有看到自己记忆中那根倔强的,那根秋天草尖还朝天长的小草,原本的地方已盖上了一层雪。 郑削翠的眼中闪出了泪花,她憋着嘴,想着某人是不是也会想这根草一样,哪天忽然就不见了,那还有谁会叫自己小师姑。 “小师姑” “啊啊?” 一个试探性的沉闷嗓音忽然响起,将郑削翠吓了一跳,她急忙转身,便看见她脑子里刚刚想起的某人正瑟瑟发抖地抱着身子,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 郑削翠脸刷地红了,她将脸撇到一边,口里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小师姑呢,”苏来牙齿打颤,将身上那件单薄的衣服顺着领子往上拉了拉,“我之前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小师姑翻过外院儿大门,这不赶紧跟了过来,就怕小师姑你跑得太急给摔了。” 郑削翠低头道:“谢谢关心。” 苏来吸了口鼻涕,咕嘟一声咽下去,然后道:“这也没有什么,就是不知道小师姑大早上的跑这里干嘛?” 不说还好,这般一说,郑削翠两只眼睛又红了,她指着寒潭边儿一个地方道:“那根草,它不见了。” 谁知苏来咧嘴一笑,回道:“它呀,前天天气变冷,我怕它冻着,就把它给挖走养在了房子里,”苏来走过去用脚将一层雪扒拉开,朝郑削翠笑道:“小师姑你看,这里不有个坑吗?” 郑削翠一看,那层雪没有之后,果然出现了一个浅坑,她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问苏来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这个,自然可以的。” 随后,郑削翠跟着苏来来到其房间里。 刚进入苏来房间,郑削翠的小嘴便张了开,苏来的房间,与郑削翠前两次所见不同,空间变得十分拥挤,而被占用的空间摆满了书,除了这些,还有散落何处的白纸,白纸上密密麻麻画着无数散乱的线条,屋子中洋溢着浓郁的墨臭。 在这黑白之中,唯一显眼的,就是桌子中央那根屹立在瓦盆里的草,草依旧碧绿,依旧尖锐。 郑削翠迈着步子走过书与白纸之间的空隙,来到那个瓦盆前,凑近看了看,鼻子却问道一阵轻微的骚味,她下意识说了句:“什么味道?” 苏来面露尴尬,回道:“想必时在屋子待得时间久了,赶明太阳过来晒晒。” 郑削翠看到小草相安无事,也没有多想,将视线转移到屋子的书和纸上,疑惑道:“你这段时间都在看书?” 苏来道:“野草也期望春天,小师姑是外院的正式弟子,每天都这么努力,我不努力点儿,以后就更不可能追上小师姑了。” 如果是庐山外院的其他弟子,听到苏来的话想必免不了一顿嘲笑,可郑削翠不是个会嘲笑别人的人,而且在她的心里,一直觉得苏来不是一个平庸的人,她觉得他追上自己是应该的事。 “对了,”苏来忽然道:“过几天,我想请小师姑帮我一个忙,可不可以为我再打一拳。” “好啊。”郑削翠听到这句话,心中突然有些小高兴。 “朝我打。” “好这怎么可以。”后知后觉的郑削翠惊呼一声,转身看着苏来:“你会死的。” 苏来示意她放心,缓声道:“小师姑想必还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庐山的,我从大都到剑南道,走了整整三年,走了八千里路,这三年时间,我能活下来,就说明我比很多人要坚强,我不会那么容易死。” “你觉得不会,不代表你真的不会。” “算我求求小师姑。” “不行,就是不行。” 郑削翠摇着头从苏来的房间里走了出去,苏来跟着出去,茫茫白雪中已无郑削翠的身影。 苏来苦笑一声,他原以为自己这位小师姑很单纯很好说话,却没有想到她有时候也会固执。 雪后的庐山很安静,这种情况下,人们熟睡的时间也较长,前不久,大管事已经找过苏来,让他将叫各楼弟子起床的时间稍微延后,所以这个时候,苏来不需要再去叫那些弟子。 看到这些白雪,不知怎的,苏来便想起一个人,那个穿着一身白云似的衣服的欧阳小山,远离厨房的他,想必过得很不开心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