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序山》 《剑序山》正文 第1章 有间客栈 天际开始落雪,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使这西蜀边陲的小镇迷蒙得越发轻灵。 时令已是深秋最后一个节气,霜降。《二十四节气解》有云“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霜杀百草,蛰虫咸俯,搅得周天寒彻。 乌石镇的人们都准备着猫冬避寒了。 小镇东面有间客栈,最近却来了好几波江湖人士。 客栈大堂内正燃着一盆炭火,不时发出竹炭烧裂的噼啪声。此时,一个江湖莽汉和两个孩童围坐在炭盆烤旁烤火取暖。江湖莽汉有一撮显眼的大胡子,光着膀子,敞露的胸口露出黑色的绒毛,一顶黑色小圆帽歪戴在头顶,莽汉不时喝上一口酒,仰头呲溜一声,心满意足,偶有酒水溅在火盆上,发出一阵呲呲声。 其中稍小的孩童叫守岁,今年十岁,穿一身素净白衣,唇红齿白,男子女相,阴柔之余却灵气四溢。客官如果在场,岂不得拍手赞叹一声“好一块水灵神润的璞玉”。孩子安静地在火盆前烤着火,翻来覆去很是专注。 稍大一点的孩子叫郭雀儿,今年十二岁,穿着一身青衣,虎头虎脑,却有一股狡黠劲儿。郭雀儿瞥了一眼莽汉头顶那歪戴的滑稽小圆帽,有种一把抢过扔进客栈外面逢源河的冲动,他低头再看了一眼大汉光着的膀子和敞露的胸口,轻蔑一笑,心中腹诽:“呵,江湖人士,果然喜欢这种袒胸露乳不惧严寒以示自己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无聊把式。唉,书本诚不欺我!” 郭雀儿虽心中腹诽,面上却做出一副崇拜江湖侠士的可爱表情,有一搭没一搭的向莽汉“请教”着江湖见闻。 “大胡子大侠,你也是来十万大山斩妖除魔的?” “哦,还有其他人?” “你以前打杀过妖魔没?” “很多。” “妖魔长什么样子,青面獠牙,很可怕吗?” “妖魔可以幻化成人,说不定你旁边这位白衣兄弟就是妖魔所化。” “听说西蜀大凰城有一道影壁,影壁上有一头高达十丈的凤凰壁画,惟妙惟肖,摄人心魄。” “是很壮观。” “书上说,蜀山总有桃花烂漫时,那是极美的风景。” “极美。” “听说西北云中界的灵气异常充沛,妖魔横行,修行者常去此地与妖魔厮杀,砥砺修行。” “那里的妖魔是要厉害一点点。” “那你一定去过秩序长城,入过莽地,登过剑序山,见过深渊者。” “呃……这个倒没有。” “你大爷……” …… …… 嘭,客栈房门被风雪推开,一个清秀公子哥收了伞跳进门来。少年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屋内三双眼睛正直愣愣看着自己。公子哥似乎觉得进屋的方式太过跳脱,不够成熟,轻咳两声,门也不关,双手负后,到旁边桌子款款落座,随手把翠柄黑伞倒立墙边。 清秀公子哥外穿一件天水之青的精致锦袍,打底是一件开襟月白色底衫,头上戴着黑色网巾,露出头顶的发髻上缠着一条类似逍遥巾的白色丝带,正是当下盛行的“楚巾”,丝带两腿正微微飘动着。干净清爽之余,英气逼人。 随着大门大开,风雪乘势而入,灌满了整个大堂,炭火被风雪吹得几近匍匐于地。正所谓“风刀雪剑严相逼,炭火不敌伏于地。” 守岁正准备起身关门,迎面却走进一中年男子,男子侧身便关了房门,动作不急不缓,轻轻柔柔,却有一种纵然天地风雪铺天盖地,也被挡在男子身后,寸步难进的气势。 白衣孩童守岁被此气势所夺,回过神来,发现中年男子正笑望着自己。那笑容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这种感觉白衣孩童只在东山书院齐先生身上感受到过。 男子身披一件雪白大氅,似乎有些畏寒,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他身体应该有恙,不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中年男子来到撑伞公子哥桌子落座,看来倒是一起的。 “两位客官,喝点什么?”守岁已经走近中年男子一桌站定,开口询问道。 “女孩?”清秀公子哥笑眯眯地看着唇红齿白的守岁,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你他娘才是女孩。”守岁气呼呼道,像被踩了尾巴的小老虎。 “我娘……曾经是女孩。”清瘦公子哥一本正经地想了想。 “你也是女孩。” “哦,你看得出来?”清秀公子哥拿捏着女子姿态,轻轻抚了抚一头秀发。 “……”守岁有些无语。 男子女相,从小周围的孩子就爱拿这事儿取笑他,守岁对此一直心有芥蒂。听见又有人说他是女孩儿,守岁想都没想便气呼呼的立马反驳道,此时看着笑眯眯望着自己的清秀公子哥却不知如何作答,有些窘态。 “她的确是女孩啊,笨蛋守岁。”身后却传来了郭雀儿那懒洋洋的熟悉嗓音。 清瘦公子哥见真有人一眼便道出自己的女儿身,视线越过守岁,落在青衣孩子身上。 “哦,这位小哥好眼力,怎么看出来的?”清秀公子哥佯怒道。 “你那入门跳脱的性子,故作成熟的模样,特别是你嘴上那两撇拙劣的假胡子,傻子才看不出。还有就是……”郭雀儿说着伸手指公子哥的胸部。 “你个小色痞,小流氓。”清瘦公子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鼓囊囊的胸部,笑骂道。 清瘦少年虽然嘴上说着恼羞成怒的话,却也大气,并没有小女儿作态伸手捂胸遮掩的娇羞做作,而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虽然已经用布缠过,但还是被轻易识破了呀。虽然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没有波涛汹涌的大气,却也有另一番含苞待放的意趣。 见清秀公子哥吃瘪,中年男子哈哈大笑,“长歌,说了这样不行的,你非不信,一个孩子都戳了你的漏。” 清秀公子哥无奈,把玩着垂下的逍遥巾一角,唉声叹气起来。她慕容长歌,好古风,慕游侠,喜大气,更爱那人间烟火气。 郭雀儿看了一眼大胡子莽汉,又看了一眼清秀公子哥,摇了摇头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心想:“书中说女子行走江湖喜好女扮男装,这不,今天就碰上一个,话说你女扮男装就女扮男装吧,能不能稍微专业一点。”郭雀儿当下很忧郁啊,这样的江湖把式虽然拙劣,但也有趣,自己啥时候才能去江湖游上一游啊。 “郭雀儿,你个小兔崽子滚一边玩去,不在店里帮着忙活,尽和客人碎嘴,没了客人,看你喝西北风去。” 循声从里屋走出个身段妖娆的少妇,正值丰腴诱人的成熟年纪,一件碧绿衣衫包裹着身躯,益发衬托得身姿凹凸有致。特别是那腰肢纤弱,盈盈一握间。楚王好细腰,宫廷多饿人,上行下效,以细腰为美,连这西蜀边远之地的妇人也跟着效仿起来。碧绿衣衫裙摆绣有几片青翠欲滴的竹叶,随着少妇走动,竹叶仿若活了过来,随风飘动。 青竹娘嘴上笑骂着郭雀儿,却脸带笑意径直走向中年男子和清秀公子哥。青竹娘走近客桌,微微俯了俯身,这才开口询问道:“两位客官喝点什么,这大冷天儿的,要不要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青竹娘把“暖暖”两字咬得清晰,伴着那一俯身雪白胸口的壮阔风景,当真是举手投足都媚意十足,媚意如同水波荡漾开来。 这“水波”荡漾到清秀公子哥,公子哥有些艳羡,俏脸微红。荡漾到江湖莽汉,莽汉盯着那一抹若隐若现的雪白,滚圆的臀部,傲人的身姿,咽了咽口水。 青竹娘在里屋便开始打量起这一对客人,但看不出深浅,或深不可测。这才从里屋现身,计较着亲自试探一番。青竹娘对自己的的姿色很有自信,这几年来自己小店的多少食客,看向自己的眼光,不都是那江湖莽汉一般,恨不得把自己一口吞了。 这中年男子看向自己的眼光虽然也有正常男人看漂亮女人该有的qg色,甚至没有遮掩,就这么如同登徒子般裸看着她,面带笑意。 奇怪的是,青竹娘却对这中年男子的眼神没有恶感,讨厌不起来。青竹娘不会天真地认为这身披大氅的中年男子真是一个不懂世事的登徒浪荡子。这或许是这男子表现出来的假象,更或者是……对她这种简单的试探完全不以为意。有那么一刻,青竹娘甚至有种错觉,在中年男子的目光下,自己如同身处冬天雪地,身上不着一缕,被看了个通透。 青竹娘经营这件客栈已经有些年头,南来北往,众生百态,见过不少,这可是头一次有这种错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青竹娘心中虽是一惊,越发谨慎应对,暗道:“果然是见过世面的,老道的鸟。” 清秀公子哥眼见身旁的这位大叔,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妇双峰间的风景,本性暴露无疑,只觉得好生丢人,连忙拿手在中年男子眼前晃了晃,一手捂脸轻咳两声:“师父,人家问你喝点什么呢?” 中年男子这才移开目光,脸上仍是温和的笑容,完全没有被抓住偷瞄少妇那一抹雪白的局促尴尬,依然坦然坐着,抬头迎着老板娘的眼光,不避不让。 “你这里可有什么好酒?” “小镇虽地处偏僻,好酒倒有不少,都是从郡城经商路转运过来的,不说价格比郡城贵出不少,看公子定是见过世面的,肯定都喝过,应该也不稀罕,要不尝尝本地自酿的桃花酿?” “哦,桃花酿,有讲究?” “清香甘醇,甜而不腻。一缸桃花酿,取糯米10斤,桃花4两,因桃花味苦,加适量冰糖调和酿造窖藏封缸而成。酿酒的水可有讲究,取自镇头的锁龙井,锁龙井是本地的一口老井,井口常年烟雾蒸腾,不见井中景象,井水甘甜清冽,传说有祛病延年益寿的功效,镇子里的老人坚信小病小灾都不吃药的,多喝井水便能痊愈;桃花也有讲究,镇头上有一个渡口叫桃叶渡,是客商往来的主要渡口,桃花便取自那片桃林,桃花要是二月的新桃,不能开得正盛,要含苞待放才好。” 青竹娘一口气说完,观察着中年男子的神情,没有一丝不耐流露,却仍告歉一声:“桃花酿算是本店招牌,两位贵人莫要嫌乡野妇人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唠叨就好。” 初始的试探,心中的惊惧,男子的目光,青竹娘都不以为意,仍娇笑着介绍着,在她介绍桃花酿中,所有的情绪都不着痕迹的带了过去,常年的待客接物能力,在这一刻方显功力。 “那好,就尝一尝这桃花酿,外加一大盘牛肉。”中年男子答道。 “那这位小……公子,要喝点什么?”青竹娘目光落在清秀公子哥身上开口询问道。 她当然一眼便能看出这清秀公子哥是女扮男装,但此刻仍称呼公子,这就是她清竹娘的人情练达,世事洞明的学问了。 这一声小公子,叫得清秀公子哥很是受用,大手一挥:“本公子也要喝酒吃肉。” 青竹娘点点头,告退一声:“奴家现在就去给二位准备,客官先喝点热茶暖暖”。说着话,手上已经给二位水杯中倒满了茶。 只是在青竹娘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那碧绿裙摆有意无意拂过清秀公子哥的手腕。裙摆上一片青翠欲滴的青竹叶竟从裙摆上滑落,遁入虚空,消失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2章 青蛇竹儿口 那公子哥捧住杯子呼了口气,水雾袅娜,清秀中竟生出几分妖异。 身披大氅的中年男子似乎对守岁很感兴趣,向守岁招了招手,示意他在旁边凳子坐下。 守岁本不怕生,况且中年男子身上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温润,让人亲近,守岁便在旁边凳子坐了,还是正襟危坐那种,双手放在膝盖上,如同在私塾齐先生授课一般。只是他年纪虽小也是个记仇的家伙,不忘向对面的清秀公子哥狠狠瞪了一眼。 “刚进门时见客栈牌匾上写着‘有间客栈’,这名字有趣,可有什么讲究?”中年男子问道,带着温醇笑意。 “讲究倒没听说,只是听连山哥哥提起过,说这个名字是老族长取的,说整个小镇就这么一间客栈,老族长大手一挥,那就叫‘有间客栈’好了。” “你们老族长取名字可真是走心啊,哈哈。”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守岁,是青竹娘捡回来的,是店里的小二。呃……也不算是小二,只是帮着青竹娘跑跑腿,招呼一下客人。青竹娘人很好,像娘亲一样待我,名字还是青竹娘向书院齐先生求来的。齐先生说我幼时孤苦,但十岁以后就会否极泰来,福缘广至,只是大年三十最好不要睡觉,守岁至新年,如此,年年才有余庆。” 白衣守岁心思纯澈,毫不设防,竹筒倒豆子地说着话。说着说着,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拿手指了指自己,说道:“今年我就十岁了哦。再过几年就可以束发,算是大人了,就可以像连山哥哥一样进山采矿,赚了钱孝敬青竹娘了。” “守岁,你我投缘,今年正好又十岁,大叔我得送你一份礼物,给你否极泰来讨个好兆头。”中年男子说着话,开始在身上东找找西摸摸,似乎能寻出个什么有趣物件儿。” “不是的,不是的……”守岁连连摇头,这才反应过来,这样说话倒像是在讨要礼物似的,一时有些着急,却不知如何解释。 中年男子见守岁着急样子,也就摆摆手道:“出门走得急,没带什么好东西,以后送你可好?” 守岁似乎找到了台阶,连忙接话道:“不用的,不用的”。 清秀公子哥看着神采飞扬的白衣孩童,突然有些羡慕,向阳花木,知恩图报,懂得感激,真的很美好啊。他也惊讶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师父,就更加羡慕守岁了,身边这男子说送一件礼物,那就真的是天大的一份机缘了,是那种可以改变人生脉络的那种。 其实,中年男子身上宝贝不少,随便挑出一件,都会引起仙门世家和山下江湖的血雨腥风,在最后时刻决定不送出手,只是为了慎重起见。当他摸索礼物的时候,心中似有感应,心湖起微澜。到了他这个境界,所作所为冥冥中都有玄妙感应。这样一件礼物送到一个孩童手上,未必是一件幸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美事一桩也可适得其反。 ………… 那片青翠欲滴的竹叶从青竹娘裙摆滑落,并非遁入虚空,消失不见,而是化身一条透明小蛇,如同鱼儿入水,向清秀公子哥手臂游去。这条小蛇名叫“不秋”,是青竹娘饲养在自己身边的本命物。 “不秋”小蛇的天赋能力是能够随身边环境而变幻颜色,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目标,咬破皮肤,刺入血液,从血液中得到重要的信息。关键的是小蛇咬破皮肤的触感如同被一只蚊虫或跳蚤刺了一下,并不会引起目标特别察觉。这种小蛇战力弱小,对于大多数人也许是鸡肋,但对于青竹娘这种谍子而言,却是千金易得,一蛇难求。 小蛇落在清秀公子哥雪白的手腕,先停了一会儿,摇头晃脑,似乎在确定没有被人发现,不一会便钻进了公子哥的衣袖。小蛇找了一处柔嫩的皮肤,吐出蛇信舔舐皮肤,蛇液能降低人的敏感,然后露出利齿,一口咬下。小蛇有些得意,一切进展如此顺利,那就让我看一看你是何方妖孽。 不一会青竹娘便温了一壶酒出来。中年男子自顾自倒了一杯,手持酒杯靠近鼻子,一股桃花特有的清香便扑面而来,他一仰头,满饮了此杯。 “如何?”青竹娘倒很期待这位中年男子的评价。 “不错,入口甘醇清冽,回味绵长,桃花的涩正好和适量的冰糖中和,甘苦之间却生出一股独特的味道,酒中还有比较充沛的灵气,应该与锁龙井的水有关了。” “客官满意就好,二位请慢用。”青竹娘欲转身离开,不再打扰客人用餐。 青竹娘刚转身走出一步,心神一晃,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内心惊惧,喉咙鲜血上涌,嘴角溢出鲜红血丝。 她抬手,用衣袖微微擦拭嘴角,在刚才那一刹那,她心神失守,失去了与自己本命小蛇的联系。在失去联系那一刻,她深深感受到了小蛇的恐惧,是那种血脉上压制的恐惧,无关境界。 小蛇神识进入了一个地洞,地洞内盘踞着一条庞然大物,全身黑色鳞甲森森。小蛇还来不及细看,庞然大物便抬起一颗巨大的脑袋,喷出一股鼻息。小蛇神识涣散,昏死过去。 巨龙之姿岂容蝼蚁窥探。 小蛇的神识本与青竹娘相连,在小蛇神识进入地洞的同时,她也感知到了这一切。这个地洞绝不是神州大陆所有,那种上古久远,横绝万古的气息,微一接触,遍体生寒。 “一而再的试探,希望没有第三次。” “看在守岁说你待他不错的份上,今次小以惩戒。给‘草蛇’带句话,守岁这孩子我喜欢,就不要入了那些腌臜的蛇道。”青竹娘心湖上响起中年男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醇厚,却让青竹娘身体寒透,好在中年男子没有追究的意思,青竹娘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为我们准备两间安静的客房,我们要小住几日。”青年男子接着道。 青竹娘转过身来,深深鞠了一躬,算是为之前的试探赔罪。 “奴家这就为两位贵客准备。”青竹娘收起了先前的媚态,语气诚恳,此时她若还以媚态试探,只能自取其辱罢了。 …… 天色渐晚,青竹娘亲自领了中年男子和清秀公子哥上楼,行走之间,再无半点妖娆诱人的意味,气质清雅恬淡,正合了青竹的淡雅。 这也许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吧,以媚示人,终究是身为洞中蛇,笼中雀的无奈吧。青年男子如是想到,对现在的青竹娘倒是高看一眼。 青竹娘推开一间名为“奇楠”的房间,歉意道:“这是小店最好的客房,小镇地处西蜀边陲,平日里少有人住店,便少有购置,希望两位还住的习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房门边挂的楠木,上面阳刻“奇楠”二字,竟是清丽娟秀的小篆。跨进内室,果真有一股淡淡的楠木清香。屋内,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条板凳,简简单单,倒也干净清爽,他满意地向青竹娘点了点头。 清秀公子哥把翠柄黑伞倒立斜靠在屋外门口,关上门,这才问道:“师父,是你要找的人吗?”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两个孩子身上都有我熟悉的气味,甚至青竹娘身上也有那种味道,但不是那个人。但可以确定是在这座小镇无疑了。” “会不会是守岁口中的连山哥哥?只是进山采矿去了,不在镇上。”长歌提示道。 “无妨,我们就在小镇多待几日,这个小镇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简单,我粗略感知了一下,还有几处玄妙之地,不妨多走走看看,也算散心了。”说着话,青年男子又咳嗽起来。 清秀公子哥一面给男子倒了杯水,一面轻拍男子后背,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青年男子有些无奈,回头瞪了少年一眼,冷哼一声:“还笑,你以为你家老祖就比我好受了,当天为了把你从龙地洞祖地带出来,我挨了你家老祖一拳,你家老祖也结结实实挨了我一脚,咳血不会比我少。” 中年男子接着说道:“你家老祖也是无赖,借助地利,在龙地洞祖地可以源源不断调动龙气,才与我打了个旗鼓相当。年轻时候那家伙行走天下,不管是在神州还是莽地,还不是照样见一次被我打一次,这次算让他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清秀公子哥立马正色的道:“是……是,师父武功高强,可是号称深渊游离者的冥王,那名头可是响当当的。” 中年男子看着这徒弟假装一本正经,想笑却故意憋着的俏皮模样,心神有些恍惚,竟有她娘亲年轻时候七八分神态。他对这个徒弟向来疼爱,也向来纵容。当年,初相识,那个风姿绝世的少女,岂不是也如她这般无忧无虑。 …… 神州大陆西北,有一座天玑山,天玑山上有一片崖坪,崖坪上有一座阁楼,这便是天机阁。天机阁每一代阁主都是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精通奇门数术,推测命理,神鬼难测。 此刻,阁楼内一位中年男子面向山涧,身躯颀长,迎风而立,一身月白长袍随风飘摇,不带一丝烟火气,说不出的风流写意。 下一刻,响起敲门声,不待男子应允,一个青衣小童已经滑动隔板门走了进来。小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盛着白色纱布和捣汁的青绿药沫,他看了一眼那个颀长的背影,恭敬道:“先生,改换药了。” 中年男子收回思绪,转过身来,这才发现男子双眼蒙着白色纱布,应该是眼睛有疾。 青衣小童跪坐在小桌旁,一边把青绿药沫涂抹在白色纱布上,一边不满地嘀咕道:“先生啊,就算那冥王是你年轻时候的好友,你也不用付出如此代价呀,这一次为了帮他寻一个人,窥探天机,被天道反噬,双眼至少要失明五年呀,你已经好多年没有失明过了。哼,和这个冥王扯上关系的人,就不是一般人。” 世间万物生息,自有它的规律,姑且称为天道,天道并非完美无缺,也有它自身的漏洞,天机阁便是利用奇门数术,以时间和空间为切入点,破解天道的漏洞,从而窥探一些天道秘密。窥探的信息越多越重要,越是会被天道反噬。 “小七,我们天机阁虽在红尘外,但也是世间人,此次动用经天奇门,推测那人的位置,不仅仅是为了帮助好友,也是想为这世间出一份力,自西魔东渐,大秦覆灭,圣山联盟,已快半甲子。接下来必是大争之世,当此乱局,若有人能扭转时局,延缓西魔东渐,于天下百姓皆是福祉。” 小七虽是阁主的关门弟子,但对此却有不同看法,鼓起勇气,抬头直视身前男子,认真道:“小七知道先生心系天下黎民,不忍苍生受苦,但天机阁研究历法天文,王朝兴衰,动辄以百年计,身前甲子乱世,又何必太过在意。” 天机阁阁主对于眼前小童的不同看法,没有加以斥责,天机阁本就信奉有教无类,思想自由,这才能百花齐放,对于研究命理、天道,才能推陈出新。 只是在心中暗道:“试想圣元前,战国初立,大秦经商君变法首先富民强兵,先吞近临韩国,后染指楚国,楚国何等强大,在两年内也被蚕食殆尽。大秦猛虎出柙,对东方六国虎视眈眈,大有吞并六国一统天下的气势。然而在东方六国合纵以抗衡强秦的前夕,大秦西部发生大变,大秦不得不退兵回援。在接下来的短短一月之间,大秦国力锐减,不得不向东方六国求援,以抗衡西方妖魔。神州大陆这才想起古老传言,秩序长城以外有妖魔,妖魔现世,大凶,天将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3章 适逢其会 乌石镇位于西蜀西南边陲,小镇向西有一座小吉岭,小吉岭再向西便是十万大山,蛮荒之地。 小吉岭盛产一种黑色晶石,晶石表面如同鱼鳞一般层层排列,故又称鳞甲石。乌石镇便因这种黑色灵晶而得名。鳞甲石是西蜀朝廷兵器铸造的重要资源,用于铸造鱼鳞大剑和鱼鳞铠甲。 为了更好地利用和铸造兵器,西蜀朝廷甚至在小镇设立了规格超高的兵器督造署,郡县无权过问,直接对西蜀朝廷负责,全权负责鳞甲石的开采,兵器的铸造,督造署中据说有四星墨师坐镇。 为了合理利鳞甲石,而非无限制开采,小镇已经约定俗成一条规矩。每年从立春到霜降共十八个节气,每个节气可入山开采一次,总计开采十八次,立冬开始便不再开采,实行封山冬休。 小镇信奉万物有灵,人和小吉岭都需要休息。况且这里有特别漫长寒冷的冬季,立冬之后,寒流便有如实质般从北方漫了过来,肆虐着这片土地,大雪封山,阻了人们对大山的索取。 节气已是霜降,这已是今年最后一次进山采石了。 …… 小吉岭山体内部。 在这里,纵横交错的巷道密如蛛网,矿灯昏黄,黑色是它的主旋律。 矿灯、矿车、轨道,这些都出自墨家门徒的手笔,李连山第一次看见便惊叹不已。相对那些经世济国的论策,书中的大道理,他更喜欢这些落在实处,实实在在带给人们好处的技艺。 “汪……汪……” 突然,巷道里传来一连串犬吠,声音急促而凝重。这只镇里的老黑狗,对矿山塌方很是敏锐。 听见犬吠,大家都停了下来,周围安静得能听见人的呼吸声,空气中流布着惊恐与不安。紧接着,石壁顶棚不时有岩土石渣掉落,山体摇摇欲坠。 “三叔,塌山了,领大家抄近道退出巷道。”一个声音催促到。 “连山,自己小心。”一个大汉说着便转身跑了出去。 ………… “轰……”一声巨响,山石滚滚,尘烟四起,巷道顶壁崩塌下来。 ………… 山体的晃动慢慢停了下来,昏黄的矿灯下,依稀可见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正从一个山体滚落的石堆里把一个少年拖了出来。 “连山,没事吧?”魁梧大汉大声问道。 李连山睁开眼睛,见是他三叔,便放下心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体,发现没少胳膊缺腿,只有几处皮外伤。 “其它人都出去了,我见你还没出来,不放心,便回来寻你。” 魁梧大汉见李连山没什么大碍,看了一眼巷道垮塌封堵的岩石接着说道,“下山的巷道已经塌了,看来得另寻出路了。” 李连山背靠墙壁,出奇的平静,听着哗哗的水流淌过凹凸不平的井壁,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 由于山体内部挖掘过甚形成空洞导致地表塌陷和冒顶,山体垮塌对采石人来说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好抱怨的,遇上了只能自认倒霉,一次山体垮塌没有出现大的伤亡已是万幸。李连山遭遇山体垮塌被困的次数可不少,这也许是他这份平静的底气。 李连山把目光投向四周,刚才一片慌乱之中,没来得及观察,现在看来,他们被困的地方是在山体的中部,来时的路看来是行不通了,原路返回已经是不可能。 为了防止这种被困的局面,采石人往往挖有通往山顶的救生道,只是多年废弃,不知道是否畅通。 魁梧大汉在旁边看着这个平静、镇定的十六岁少年,心里一阵腹诽:“真他娘的变态,那一下晃动,老子可吓得不轻,这小子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李连山自己要求留下来殿后,不是说这小子读了多少圣贤书,道德境界有多高尚,愿意舍己为人。李三同意他留下来殿后,也不是说李三作为采石队队长贪生怕死,生性凉薄。小吉岭这一片山岭子,地下巷道四通八达,要论熟悉程度,李连山这小子要说第二,还真没人敢说第一。 李连山虽然有着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心智,但终究是十六岁少年,李三看了一眼这个满脸黑灰的少年,觉得有些滑稽,打趣道:“我们向来算无遗漏的小地师,也有失算的时候,看来这次进山没和你山神老爷沟通好呀,这不怪罪下来了。” 李连山哪能听不出三叔是拿他寻开心,狠狠瞪了这个糙汉子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风凉话作甚,快扶我起来,找一找出去的路才要紧。” “嘿,小子还真当自己是小地师了,你是队长还是我是队长了?” “你是队长,你还是我大爷,我自己爬起来,行了吧!”李连山还真撑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 李连山被镇里人称为“小地师”绝非毫无道理,虽然他这个“小地师”称号没有山上地师一脉的册封认可,也没有朝廷钦点,甚至都不是地师一脉的在册弟子,但他从已故老地师李衡身上是学了不少真本事的。 地师一脉,乃鬼谷一支脉,能堪舆一地乃至一国山河气运,测绘地理图册。那些在地师一途登峰造极者甚至能改善、扭转一地山根水运,延长王朝国祚。因此相对于其它山上人,地师与世俗王朝关系更为紧密,世俗王朝为了招揽江湖地师入仕,甚至在一国京都设置有钦天监,专门负责王朝气运。 小吉岭这一次无故坍塌,李连山心中也有疑惑,进山之前,李连山利用老地师传授的指玄秘法对小吉岭做过探测,摘星定穴,天时没有问题;寻龙望气,山根完好,地利没有问题。如今发生坍塌,李连山只能归咎到自己学艺不精,整个探测过程中定是遗漏了什么,难道是更加虚无缥缈的人和? 相对天时、地利,人和却是最难探测,因为人和最易变化,任何小的变因都会导致整个局面的大变数,正如起于青萍之沫的微澜,谁能想到能掀起滔天巨浪。 魁梧大汉嘴上说着不扶李连山的硬气话,身体却很诚实,在李连山撑着墙壁站起来的那一刻,已经半蹲身子扶起这个清瘦少年,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就这样搀扶着向黑暗隧道走去。 …… 深秋的余晖在小吉岭的山顶洒下一片桔红,在这寒冷的土地上没有秋天该有的五彩斑斓,黑色的山石间偶有顽强的小树挑挂着几片稀疏的黄叶,也在寒冷秋风的淫威下瑟瑟发抖。 “喂……喂,小家伙你这样释放妖气可不行,这山塌了我会很困扰的。”一个白衣男子,身披雪白大氅,迎着夕阳,头也不回地懒懒说道。 白衣男子身边还有一个清秀公子哥,此间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出现在“有间客栈”的慕容长歌和冥王二人组。 冥王身后稍远处还有三人,互为犄角之势。 被冥王称呼“小家伙”的是身后稍远处正中的一位女子,此人一身劲装,身披白色披风,身躯修长,充斥着冰冷杀戮的气息,只是那面容太过妖异,不似中原人士。 她刚好笼罩在白衣男子夕阳余晖的背影里。 只见她右手握着一把手掌宽的银龙大剑,怒视男子,周身正释放着一圈一圈有如实质般的红色气流。气流不断增强,四周飞沙走石,白色披风猎猎作响,山涧小树上挑挂着的黄叶瞬间飘离枝头,被碾得粉碎。 白衣男子身后左侧站着一个年轻和尚,脖颈上挂着一串红色佛珠,双手合十。 身后右侧则是一位年轻道人,身穿一件素宣染墨的羽衣,羽衣上绘有三清墟鼎,墟鼎之中插有一截桃花枝,宛如活物,枝条生有三个鲜活花骨朵,含苞待放,一看便知绝非凡物。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4章 觉醒壁垒 “小家伙?”大剑女子眼神一凝,身为剑序山第四序,行走神州、莽地斩妖除魔,她以强大冷酷示人,收获的不是歌功颂德就是恐惧,何曾被人如此轻视过。 听得言语,正值盛怒的大剑女子,如同火上浇油,随时可能暴走。只见她周身爆发出一股股远比之前更为强大的红色气流。 随着妖气的不断攀升,首先变化的是大剑女子的面目,她的脸庞不断扭曲妖化更显妖异,瞳孔由黑色变成银色,再由银色向金色衍化。接着,双臂骨骼噼啪作响,肌肉蠕动,撑破衣衫。 “升灵?”年轻和尚神情有些凝重,这还是他第一次亲历剑序者的升灵过程。 圣山藏书阁典籍记载,剑序者之所以强大,便在于可以通过升灵来不断解放妖力。剑序者平常是零解状态,一旦进入战斗,便可以解放自身的妖力,不断强化自身抗性、速度以及力量。解放十分之一妖力便是一解,以此类推有二解、三解……到九解。从低到高解放妖力每三层又叫初解、中解和高解。初解的显著特征便是剑序者的眼睛由黑色变成银色,进入中解,眼睛由银色变成金色,更加妖异。解放妖力越多便越接近妖魔形态,不仅是身体的形态向妖魔进化,包括身为人类的理智和天性也渐渐被妖魔吞噬,携带出暴躁和杀戮天性。 至于高解,典籍记载则有些晦暗难明,似乎讳莫如深。只是说高解升灵极度凶险,七解当中存在着觉醒壁垒,一旦突破觉醒壁垒,那便不能回复到零解状态,那便是觉醒。 很明显,眼前的大剑女子,在面对崖前中年男子时,完全没有试探的想法,直接从零解状态进入了中解状态,甚至已经在向高解而去。 “阁下虽是前辈,却也是剑序山的叛逃者,剑序山追杀录首页阁下大名赫然在列。在下不才,剑序山第三期第四序,今日既得阁下行踪,虽自知不是阁下对手,但也要试着留上一留,且以最强一剑问过冥王殿下。”大剑女子口中传出沙哑粗犷的声音,如同野兽低呼一般,哪里还似先前女子清亮之声。 下一刻,只见大剑女子握剑的手臂,一圈一圈的扭转,一圈、两圈……十四圈,整个手臂扭曲到一种夸张的程度。 蹲身、曲足,起跳,大剑女子拖着大剑便向中年男子冲了过去。在空中的最高点,她把大剑往前一甩,直直指向崖前男子,扭曲的手臂开始一圈圈回旋,那把银色大剑开始急速旋转,如同陨石一般砸向冥王,毫不讲理。 世间武功唯快、唯狠,唯至强、至大不可破,剑序山走的就是条一力降十会的路子。 羽衣道人心中惊叹:“好强大的灵压,好蛮横的武力,不愧剑序山之名。” 年轻和尚心中却想到更为久远的事。 “圣元前十二年,大秦本已吞并韩、楚,正准备扬鞭东指进犯魏国,横扫四合,一统天下的时候,大秦西方却连连告急。传说中的妖魔出莽地,越过秩序长城,进犯神州。不可一世的大秦挥师回援,仍在两年内便遭覆灭,名存实亡。 神州诸国组建圣山联盟以抗妖魔,仍节节败退,甚至连一直高高在上的山上修行者在对抗妖魔的战局中,仍是不敌妖魔强横的防御和强大的攻击力。 在神州陆沉的关键时刻,圣元前十年,秩序长城出现一群手持银色大剑号称来自剑序山的剑序者。这群横空出世的剑序者,拥有着妖魔同样强横的和强大的战力,在他们的帮助下,神州合力将妖魔驱逐出秩序长城,逼回莽地,再筑绝望之墙。” 青年和尚手捻佛珠,望着大剑女子气势如虹的这一剑,才意识到那一段被当做神迹的历史,并非虚妄。心中却有些跃跃欲试:“我是否接得下这一剑。” 大剑女子从空中一剑砸向冥王,速度之快,瞬间拉近距离到一丈之内。冥王纹丝不动,甚至未曾转身正视这蕴含摧山断河的一剑。 然而冥王身旁的清秀公子哥却动了,只见他右手倒提那把翠柄黑伞,蹲身、曲足、起跳,便迎上了那空中砸下的一剑。清秀公子哥动作气势没有大剑女子的声势浩大,霸气五俦,却自有一股灵动和决然。 银色大剑和翠柄黑伞甫一接触,便从接触的一点碰撞出两个凸形气流镜面,大剑女子银色镜面向下,清秀公子黑色镜面向上,两股气流不时爆发出电弧罡风。 下一刻,两人被这股巨力反弹,各自倒飞出去,大剑女子落地,倒退两步。清秀公子落地,倒退三步。 大剑女子握剑手臂肌肉不断蠕动,化解这股侵入的力量,心中震撼:“冥王果然名不虚传,身边随侍之人,也有如此战力。” 清秀公子握伞的手臂竟有片片青色鳞甲从皮肤下生出,化解这反弹之力。他微微皱眉,似有不忿,竟有人在力量上稍胜他一筹。只见清秀公子哥身上骤然腾升出一股昂扬战意。 “行了,长歌你现在还不是她的对手,剑序山第四序的剑序者,可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在整个剑序山也算是一大战力了,想当年,本王也只是那一期的第二序而已。”此时,中年男子悠悠出声,似有缅怀之意。 清秀公子对此评价不置可否,只是冷哼一声,似有不服,身上的浑厚战意却渐渐消散,“既然他说她目前不是这大剑女子的对手,那她就应该还不是面前之人的对手。” 中年男子侧身,伸手在长歌额头轻轻一点,笑道:“小小年纪,好胜心倒不小。你是想说你为了对抗此方天地规则,被封印了力量,这并不是你真实的实力境界。但你哪里又知道,剑序者越深入神州大地同样越要被此方天地规则压制,更为关键的是,剑序者的战力可以随着自身解放妖力的程度不断攀升”。 中年男子转身看了一眼大剑女子,接着道:“看这家伙面容扭曲的程度,开始泛金的眼眸,大概已经四解巅峰。随着升灵的继续,身体强横程度和恢复能力还会大幅提升,运用天地灵气的能力蚕食变鲸吞,甚至获得种种不可思议的天赋力量。只是……”。 羽衣道人、青年和尚、清秀公子哥都屏气凝神,侧耳倾听,此间只闻山风呼啸的声音。 “只是……世间哪有无限制的索取,妖力解放一旦突破某条界限,便不再可逆转,那便是觉醒。觉醒之人不但身体不能恢复人形,甚至人性也要丧失。因此,觉醒之人不再是人,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妖魔。” “为了获得凌驾妖魔之上的力量,如有必要的话,甚至连人性也要舍弃,真是讽刺啊。” 大剑女子因得见传说中的人物,心绪本已激荡,加上之前全力一击的对撞,一次性妖力解放过快,此时气息已然紊乱,随时便要升灵进入高解。 剑序者释放妖力的把控本来是在一场场斩杀妖魔的战斗中慢慢摸索自己的极限,一次次缓慢去释放妖力,触摸感知那一道觉醒壁垒,可谓在极限的边缘试探,这便是剑序者的修行。 冥王的言语,如同魔音灌耳,大剑女子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愤怒道:“人、妖魔、人性?人类何时把我们剑序者看作是人了?我们在人类的眼中只是工具,是半妖,是妖魔,人类对保护他们的剑序者只有畏惧和利用,畏惧我们的力量,利用我们的力量。用完了便像垃圾一样扔掉,毫不怜惜。哈哈……人形、人性我要这人形、人性何用?” 大剑女子如同野兽般癫狂大笑,周身红色灵力如同决堤的潮水般,不受控制疯狂涌出,身形再度蠕动变化,身体骨骼生长,嘴巴向脸庞咧开,露出野兽般的锋利牙齿,齿峰滴下粘稠的涎水。大剑女子已然触触及到觉醒壁垒,境况十分凶险。 此刻,羽衣道人甚至连清秀公子哥都露出凝重的表情,大剑女子爆发出来的灵压令人心悸,如此继续爆发下去,大剑女子便要突破那一道极限,成为觉醒者。剑序山第四序的觉醒者,其破坏力和杀戮天性将恐怖到何种程度,难以想象。 大剑女子周身红色气流不断增强,一圈一圈如同涟漪般向四周扩散开区,引起整个小吉岭山体震动,山石簌簌向崖涧滚落。 大氅男子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这样下去小吉岭非塌了不可。 下一刻,大氅男子动了,化作一道白光直直掠向失了智的大剑女子,速度之快,还不待做出反应,大剑女子握剑的右手已经向高空飘去,直至落地,她的右手仍死死抓住那把黑色大剑,未曾松开,接着,有暗红的血水从断臂处迸射而出。 大氅男子以手化刀,切断大剑女子手臂之后,并没有就此停止,似是幻化出多重分身,围绕着大剑女子,不停移动。或手掌抚向大剑女子头顶,或一指指向女子胸口,或手指在她肩头游走,如同翻飞的蝴蝶游戏花丛,又似高蹈的舞者,更像爱人间的亲抚。 然而在羽衣道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大氅男子的手指如同灵性的绣花针,从大剑女子的祖冲气府过关山窍穴,再翻雪山到青蚨……在各大古老窍穴气府间穿针引线,重新构建了一条条气机运行路径。遇山开山,遇河引流,于荒芜中开辟出一条崭新道路,此等手笔,堪称通天彻地。 看着大剑女子身上重新构建的一条如同游龙走穴的气息运转图,羽衣道人内心激动不已。如同年幼那时,见山上修行者御剑而去四五里,便是仙人。 更为奇绝之处在于,这条游龙似的气息运行图,在不断吞噬大剑女子释放的妖力,大剑女子周身灵压随之不断衰减,妖力释放渐渐内敛,身形由妖魔之姿渐渐回复人形。眼眸也由金色淡化成银色,最后回到黑色。 大剑女子的觉醒竟然被打断,妖力解放被重新拉回到觉醒壁垒之下。 “这霸道降灵术式?”年轻和尚震撼无言。他怔怔立在原地,脖颈那串红色佛珠已他被扯断,佛珠散落一地而不自知。 从解放妖力重新回到零解状态,这便是与升灵相对的降灵,只要在觉醒壁垒之下都可以降灵到零解状态。升灵和降灵是相对的两种解放妖力和束缚妖力的术式,是剑序者在战斗中必须学会的。然而,从未听说有能够把突破觉醒壁垒的人重新拉回觉醒壁垒之下的降灵术式。 大氅男子做完这一切,重新回到崖畔,轻咳几声,把突破觉醒壁垒之人降灵,即使是他也有些费力。冥王摘下腰间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压下喉咙咳嗽。 “现在总算安静点了,真是群麻烦的女人。你们剑序山的女人怎么每次见了我都像是见了负心男人,妖气乱放?打又打不过,真是群白痴。” 大氅男子继续懒懒说道:“就算本王叛逃了剑序山,欠了你们好多钱,这次救你一命,也算偿还了一二。” 一滴,两滴,血滴从断臂处滴落而下,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大剑女子胸膛起伏,呼吸深重,一脸羞愤中交织着惊惧。羞愤于大氅男子言语中轻视,惊惧于竟有人能够把她从那种觉醒状态中拉回。 “刚才降灵的霸道术式可是缚龙术?”年轻和尚双手合十,恭敬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5章 蓦然回首 “刚才降灵的霸道术式可是缚龙术?”年轻和尚双手合十,恭敬问道。 “哦,你很懂哦。”冥王转过身打量着和尚。 “贫僧虽然不懂,但听师父提起过,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会使用。” “你想学啊,我教你呀。”冥王微笑看着他,“只是,你得重新拜师来过。” 年轻和尚见崖前男子脸上的戏谑表情,便知问不出更多细节,冥王只是拿自己寻开心罢了。和尚也并不如何着恼,深渊之人本就生性古怪,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们会做出何等怪异行径。 和尚双手合十开口感叹道:“没想到你这样的大人物会到这荒山僻野来!” “走走,看看。”冥王偏歪着头看了一眼和尚,说道:“你是圣山的人吧,一股圣山老家伙们令人讨厌的顽固腐朽气息。” 和尚听得此言,却是微微一笑,如风掠水般清浅,暗道:“冥王殿下这个评价倒是中肯,那些老家伙的确是挺顽固的。” 和尚肯定不会相信这样的大人物是跑到这荒山僻野来走走看看,欣赏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既然他不愿意说,和尚便识趣的修起了闭口禅。 冥王微微侧身,目光转向羽衣道人,目光停留在那件羽衣道袍上,三清墟鼎虚绘,一根桃花枝独立,三个花骨朵欲放。 脸上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幅面孔,就像长辈看着自己的近亲晚辈,还夹杂着几分怀念之意。 不等冥王开口,羽衣道人已经弯腰恭敬道:“晚辈蜀山第四代弟子徐以生,拜见师叔。” “豫上是你什么人?”崖前男子询问。 “掌门师尊正是晚辈授业恩师。”羽衣男子答道。 “豫上那家伙啊……”冥王喃喃自语,像是陷入到一段青葱往事。 “师尊常说,师叔您当年惊才艳艳,狂放风流,修行更是一日千里,令同辈拍马不及。” “没想到那个古板的家伙能教出你这么有悟性的弟子,难得,难得。”冥王一脸老狐狸笑意,接着问道:“那群老家伙都还好吧?” 羽衣道人马上是一副受到长辈赞扬后受宠若惊的小狐狸神情,赶紧回答道:“托师叔的福,掌门师尊和其它师叔都好,只是经常念叨师叔您,师叔您难得离开冥渊南下,要不要回山一趟。蜀山桃花花期向早,若能待上一段时日,定能欣赏桃花漫山的美景。” “念叨我,念叨我死吧,回山就不回了,到时候打起来可不好。”冥王嘴角浮现一抹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笑意。 羽衣道人趁热打铁紧接着问道:“师叔这次离开冥渊南下,不知所谓何事,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晚辈定当鞍前马后。” 大剑女子和圣山和尚同时屏气凝神,竖耳倾听。 冥王有些无奈,摊了摊手道:“本王此次南下当真只是走走看看,回去告诉那些老家伙不用紧张,等欣赏完这落日景像就回冥渊……” 冥王话未说完,轻咳两声,摘下酒壶,仰头又灌酒。 崖前男子,身披雪白大氅,倚在夕阳边上,左手拢袖,右手持壶,仰头喝酒,白衣飘飘,如见高山,景行行止,如临沧海,气象壮阔。他立在那儿,说不出的狂放风流。西方天空簇拥着大片大片火烧云,燃烧的得无比绚烂,却也无法夺下他的风流半斗。 这是李连山爬出巷道第一眼见到的画面,一大一小两人就这样驻足停立在山顶之上,心生敬仰。 四人同时转头盯着这两团凭空出现的黑乎乎的东西。他们盯着他们,他们也盯着他们,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冥王率先开口戏谑道:“感情黑口口钻出两头黑牛,好歹先亮颗牙齿瞧瞧先。” 李二伢如闻魔音,竟不由自主的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牙齿,要多傻有多傻。 白衣男子却笑了,道:“居然有这么乖巧的牛儿。” 白衣男子自言自语到:“要不要来段‘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根骨极佳……半送半卖地给本武学秘籍做见面礼?’白衣男子煞有介事地认真思考,然后摇了摇头。白衣男子一番自言自语,不由自己都哑然失笑,看来一个人在冥渊待久了,一有机会不免就想多说些,多做些。” 彼时薄暮暝暝,夕阳渐要沉入远方群山,四周渐次黯然。 白衣男子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走走看看,走走看看,既然看了,那就该走了。”说罢,转身大笑离去,竟然是直接从小吉岭崖前跳了下去。 清秀公子哥捂额,一阵头大,很是无奈:“这个师父,性子来了,见山开山,遇水断水,见崖跳崖啊。”跟着也跳了下去。 李连山何曾见过这等景象,心想:“将来我要有这等气派,也不枉此生了。”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在崖前男子转身离去之际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这个少年,小声嘀咕道:“又一个倒霉催的。” 这一瞥,无人察觉甚至李连山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眼中多了一副金色游龙走穴图,正是先前冥王把大剑女子从觉醒状态拉回来的奇怪霸道术式。 不多时,崖下传来两声沉重闷响,并伴随着渐行渐远的骂骂咧咧:“哪个小王八蛋挖的坑,还下这么些套子……嘶啦……我的大氅……” 大剑女子见冥王离开,左右冷冷看了一眼在场几人,并无多言,走向自己的断臂处,弯腰捡起大剑,向山下走去。 离去之际,却远远传来讥笑声:“所谓的正道之士,在冥王淫威面前,别说留上一留,出手都不敢,此行算是大开眼界了。” 羽衣道人腹诽:“您老可好,还没怎么出手,就丢了一条臂膀,还留上一留,我们岂不得身首异处。也是,剑序山这群疯子,倒真不惧怕生死这种东西。” 年轻和尚好像没有听到大剑女子说话,低头盯着着地面,十分专注,貌似地面有一朵特别有趣的小花。 羽衣道人慢慢收起那份弯腰低头似乎要恭送师叔到天荒地老的姿态,一改之前的谦卑狗腿,完全像变了一个人,英气勃发,剑气凌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 羽衣道人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深以为然的神情,也不刻意压低声音:“师尊说得果然有道理,小师叔喜欢赞美,赞美有时候是可以救命的。” 年轻和尚抬起头看着这个英气勃发的道门俊彦,然后径直走到羽衣道人面前,微笑着伸出手道:“贫僧,圣山离欲。” 羽衣道人也微笑着伸出一只手:“贫道,蜀山徐以生”。 “好演技。” “彼此彼此”。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心有戚戚,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李老三转头冷不丁地出声问道:“喂……喂,连山,不是因为俺是笨蛋的缘故吧,怎么这么快就记不起那白衣男子的面貌了?” 李连山很认真地回想,心中也是疑惑:“好像……我也不记得了。” 听闻此言,离欲、徐以生那两只紧握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渗出满手冷汗。二人倒吸一口气,脊背发凉,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人为刀俎,我方为鱼肉的残酷宰割,因为他们关于白衣男子的面貌也模糊了。 年轻和尚脸色骤变,沉声道:“虚墓空间?凌驾于物质世界之上的精神世界的主宰。难道我们一直处于对方撑开的虚墓空间而不自知?这就是深渊之人的境界吗?清浅朦胧,却又深不见底。千面冥王,原来如此。” 后世圣山正史记载:圣元三十年秋,深渊之人千面冥王周一夫现身西蜀小吉岭,圣山、蜀山、剑序山试图联手阻截,剑序山第四序失去一条右臂,圣山天下行走离欲、蜀山弟子徐以生重伤,冥王安然离去,不知所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6章 小镇少年与守岁 若把乌石镇这一方天地看作一张棋盘,其中建筑布局倒有仙人落子的手笔,一勺之水,一丘之山,皆有序可循。 逢源河西东走向,贯穿整个小镇,它起源于西部十万大山,东流至桃叶渡,后汇入青衣江。整个小镇建筑便以逢源河为中轴线南北散落在两岸。 逢源河两岸首先是临河的两条主要街道,临河北街和南街,街道两边是沿河的一排排民居,大多居民居住于此。逢源河上有两座石桥连接南北两岸,一座在西,一座在东,后因小镇有人附会“逢源”成“逢缘”,以牵牛织女的传说造了两座石人立在桥边,以象天河。 西石桥为逢源上桥-织女桥,东石桥逢源下桥-牵牛桥。西端以织女桥为线向南北延伸便是逢源西街,以牵牛桥为线向南北延伸便是逢源东街。从天空俯瞰,临河南、北街和逢源东、西街这四条主街便在这张棋盘上构建了一个大大的“井”字。 小镇重要建筑大多都在北岸,有着“坐北朝南”的意思。北岸源头有一座青丘,名为象丘,丘中有洞,别有洞天。这便是小镇一族的祭坛,威严高耸,除了祭祀人员和本族族长,少有人能够靠近。 象丘之下是祖宗祠堂,祠堂内供奉着小镇故去之人的牌位。祖宗祠堂对小镇百姓起着礼制约束的作用,身前作恶多端,穷凶极恶之人,死后便不能进祖宗祠堂,死后入不得祠堂,便是游魂野鬼,无处安放。祠堂也是小镇商议重大事务的地方,虽然西蜀朝廷有派驻本地的军备督造署,但除了负责进山开采鳞甲石和军器监造,小镇日常事仍由小镇自治。 祠堂往东一二里有一处清幽所在,栽种着一片楠竹,楠竹林前有一座三进院子,这便是小镇的私塾,取名“东山书院”。 暮色四合,落日往西边沉了下去,小镇已是掌灯时分,小镇灯火此起彼伏,恰是天上繁星渐次睁开了眼睛。 此时,逢源西街南端进山的路口,有一队人马从山路走来,有马驮着袋子,有人挑着箩筐,有人背着背篓,蓬头垢面,风尘仆仆。定睛一看,李连山和李老三赫然在列,正是进山的采石人归来了。 李连山沿着逢源西街走不多时,扬手跟李老三打了声招呼,便率先离开队伍。 沿着青石板小路,转过几条小巷,便来到了一间独栋小院。 院门两边有一副楠木阳刻的对联,上联“向阳门第春常在”,下联“积善人家庆有余”。虽是家家户户常见的对联,此刻用大篆写就,阳刻雕琢,恰如向阳花木,透出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气韵来。院门上两尊彩绘门神,是常见的神荼、郁垒,二神站在桃树下,一人持剑,一人扬刀,虬髯虎须,头上有角,凶神恶煞,怒视前方,很能震慑鬼魅宵小。 “一、二、三……八。”李连山解开缠绕在门把手上的麻绳,总共缠绕了八圈。从这个细节,他便知道有人进入过这个小院,因为他自己一般是缠绕九圈。他推门而进,并不如何警惕,不说他自己的小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有,又有哪个小贼顺了他家东西,临走之时还特意把那些麻绳缠绕在门把手上,还足足缠了八圈,那这个小贼还挺佛系。进入自己小院的多半是竹娘或者灵儿,在他进山前,便拜托过她们,有时间便到自己小院照看一二。 李到里屋简单换洗一番,不多停留,拎起从山中打得的几只野兔向院外走去。 月亮高挂夜空,虽是圆月,却泛着清冷月光。少年沿河而走,看着逢源河中的月亮似乎一路相随,少年心情似乎不错,不时蹦跳一下,小河中的月亮似乎也蹦跳了一下,煞是有趣。 虽是深秋,天气渐寒,少年也只在打底的白色内衫外套了件单薄青衣。少年本不畏寒,其实穿一件单衣就好,只是担心一会儿竹娘念叨,才多套了件青衣外衫。 月色随人走,李一会儿便到了逢源下桥-牵牛桥,少年踏上石拱桥,听着桥下流水哗哗,他停在桥上向东望去,“有间客栈”泛着昏黄的灯光,恰是沉沉夜色中的一盏明灯,指引着他。 “李连山,你回来啦!”守岁心中虽然高兴,但仍一副傲娇模样,直呼李连山的名字,“我可不是出来等你的,我见采石队的人经过,出来看热闹的。” 李连山心中好笑,守岁这孩子虽然跟他亲近,却总是做出一副假装不关心的样子,只是这演技也太差了些。 他在牵牛桥上便早早看见了守岁,这孩子站在客栈门口,不时往北街望一望,像是在等人。守岁这孩子从小就跟李亲近,也许是因为他俩对这个小镇来说,都是外来人的缘故。守岁是在他五岁的时候被外出的添置货物的青竹娘带回来的。 那是一个冬天,大雪盖地,好多地方闹饥荒,守岁的父母在原有的村子活不下去了,便带着守岁一路向西,把最后一点吃食留给守岁,他的父母便倒在了寒冷的路边雪地。 守岁吃掉最后一点吃食,饥寒交迫下也倒在了雪地里。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是命运之神在最后时刻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孩子,愿意给这个孩子施舍一点怜悯,就在守岁快奄奄一息的时候,经过的青竹娘把他抱上马车,带回了乌石镇。故事大概是这样的,应该也是这样的。守岁打小身子骨弱,就是他五岁那年受了大雪的寒冻,至今他的左脚还有两根指头时常麻木,气血不通,便是那年冻坏的。 就这样守岁在乌石镇活了下来,但一开始活得并不容易,因为外来人,因为身子柔弱,男子女相,时常被镇子里的孩子欺负。但这个大雪都没冻死的孩子,老天都没收走的孩子,看着身体柔柔弱弱,但性格却不柔弱,骨子里却有着一股狠劲,好几次和小镇孩子打得头破血流,仍是不吭一声,就死死咬住对面一人厮打。既然老天让他活了下来,他便不再向这个世界示弱,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被他隐忍在咬紧的牙关里,都被掩藏在攥紧的拳头里。 又是一个傍晚黄昏,守岁被几个小镇孩子堵在一条小巷里,围着守岁的孩子不怀好意的盯着他,像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被围在中间的守岁不哭不闹,脸上没有恐惧,只是眼神阴冷,双手在前,紧紧握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摸索到的露尖石块,无畏亦无惧,如同一头被逼至墙角无路可退的幼虎,时刻准备反击。 “劳驾,让让……”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一个青衣麻布少年拨开人群,从小镇孩子后面走了出来。守岁盯着人群中窜出来的少年,大概十三岁模样,比在场的孩子都稍大一些,手里提着几只野味,衣衫好几处破烂,看上去像是刚从山里打猎回来。守岁握着石块的手紧了紧,对眼前走来的少年十分警惕,担心是对面一伙的。 小镇孩子看着提着野味的少年更是警惕,这少年要是插手,他们可没好果子吃。人的名,树的影,眼前这大爷可是十岁便能带着镇里的大黑狗,独自进山偷狼崽,斗黑熊的狠角儿。镇里同龄的孩子甚至稍大的孩子,提到这位打野少年,那都是心中一寒。这少年打架完全不跟你讲道上的道理,打架的规矩,好几次镇里少年联合起来准备欺负这少年,这少年一言不发,冲着面门就是一拳。带头的老大,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倒地哭天抢地了,一把鼻涕,一把血。其它小弟见了这气势,哪里还敢上去围殴,单打是打不过,双打估计也是打不过,一起上吧,小镇还没有比这打野少年跑得更快的存在。 就在小巷双方人马警惕万分,如战战兢兢的时候,打野少年低着头,已经走到了小巷尽头,对这条巷子发生的欺凌弱小视而不见,直接走开。 守岁没来由的有些生气,他本来也没指望这打野少年会出手帮他,帮他是情分,不帮他也是情理之中,在场傻子都看得出来,他这一方只有挨打的份。但是当这个少年走过他身侧,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公道话也没讲一句,难道他看不出来,这是以大欺小,以多打少吗?守岁很失望,因此很生气。 就在小镇孩子又围了上来,露出玩味的笑容时,就在守岁莫名生气时,就在打野少年快转身没入邻近小巷时,从守岁身后传来一个温暖的声音:“小家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哦,我叫李连山,很厉害的。” 守岁转身,看见自己刚才还恨得咬牙切齿的家伙,正笑望着自己。这家伙站在巷口,一手提着野味,一手拢袖,正优哉游哉地看着他。这一刻,守岁心弦一松,心中似乎有坚冰裂了,有了声响,透进冬日暖阳。 守岁露心中虽然还有疑惑,仍爽朗答道:“好啊,你等我。” 守岁跟在打野少年身后,偷偷看着眼前少年俊朗的背影,觉得很安心,对身前少年没来由的亲近起来。从讨厌到亲近在刹那间轮转,守岁心弦一松,整个人的气势和狠劲便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去,一时觉得有些委屈,竟有些想哭,偷偷抹了抹眼泪。 李微微一笑,戏谑道:“现在知道哭了,刚才的的狠劲了哪儿去了?喂……喂,手上的石块还拿着干嘛?一会儿别人看见了得误会我欺负你了。” 守岁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块露尖的石块,破涕为笑,从脱离小巷他就一直处于某种奇妙的情绪当中,都忘记扔掉这块石头了。他看着这块石头,在刚才被堵在小巷里,这块石头便是他的武器,他只有这块石头可凭恃。然而在这一刻,他看着前方少年的背影,突然觉得除了这块石头,他有了新的东西可以依靠,可凭恃。 有时候,感觉就是你这么不讲道理。于是,他把石块使劲一抛,仍进了逢源河里,“叮咚”一声,远远传来。 守岁再次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气鼓鼓回答道:“要你管!” 李连山停了脚步,转过身来,蹲在守岁跟前,用手摸着他的脑袋,肯定到:“我管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7章 少年情怀总是愁 李连山走近守岁,习惯性地将手往他头上搭去。 守岁试图躲开终究没有挪开脚步,嫌弃道:“不准摸我脑袋,长不高的。” 李连山浑不在意他的嫌弃,执意坚定地将手放在守岁的头上摸了摸,关切道:“外面冷,跑出来干嘛,你身体小时候可是挨了冻的,这都快立冬了,寒气入了体可不好。” 守岁昂头拍了拍自己胸脯,硬气道:“我快是大人了,男子汉不怕冷。” 李连山也是被他逗笑,戏谑道:“哟,十岁的小大人,不得了哦。我们的小大人还是快进屋吧。”说着话,一手牵过守岁,一手提着两只野兔,便推门进了客栈。 青竹娘早已跟族里打听过行程,被告知采石人今晚会返回小镇,心思也一直留意着屋外,也许是出自妇人的矜持,也怕小镇闲人碎嘴,便没有同守岁一起到门口等待。此时,见李连山进了屋子,便端了碗早已准备的热汤迎了出来。 “快,喝碗姜汤,祛祛寒。”青竹娘还是一身碧绿衣衫,只是衣衫裙摆上的那片青竹叶没了之前的青翠欲滴,有些暗淡。 李连山接过碗,咕噜咕噜,一股脑便喝了个底朝天,完了不忘抹了抹嘴,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笑道:“好喝。” “一碗姜汤有什么好喝的,尽拣好话说,饿了吧,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弄点去。”青竹娘接过汤碗问道。 “竹娘做什么都好吃,呐,我从山里打了两只野兔,要不弄个红烧野兔。”说着便把手中的野兔交给了青竹娘。 “油嘴滑舌。”青竹娘瞪了李连山一眼,接过野兔转身进了厨房,温婉淡雅中多了些发自内心的暖意。 李连山拉着守岁来到大堂炭盆旁坐下,旁边郭雀儿有些心不在焉的摆弄着自己最爱的沙盘。沙盘上有烽火台,有关隘,有河流,有驿路,有邯郸城……郭雀儿正推演一场春秋时秦国进攻赵国都城邯郸的战役,正是这场著名邯郸保卫战拖住了秦国一统六国的步伐,也是东方六国为数不多的合纵的胜利。郭雀儿虽然向往江湖,但最大的梦想却是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所以不时拿出历史上著名的战役,在沙盘上复盘推演一番。 李连山尊重郭雀儿的梦想,不觉得这是孩子的天真儿戏,从不轻视他的将军梦,有时间他还和郭雀儿一起推演,互为敌对双方,展开一番攻防战。李连山觉得有梦想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愿意为了自己的梦想做出努力和实际行动,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然后走在那条道路上。 虽然李连山比郭雀儿大四岁,但他处理郭雀儿的关系又和守岁有所不同,他在郭雀儿面前从不以兄长自居,而是以同龄人相处,因为郭雀儿心智早熟,看人看事已经有自己的见解,甚至目的明确。 李连山本来有事要问郭雀儿,但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能暂时作罢,出声询问道:“咋了,我们的郭大将军,有心事?” 郭雀儿对李连山的打趣,没有反应,仍然坐着胡乱拨动着沙盘。 李连山见郭雀儿对自己的打趣难得没有立刻反驳斗嘴,看来事情有点严重,便陪着不说话。他了解郭雀儿,有心事肯定会自己说出来的。 不知守岁从哪儿摸出了一瓶桃花酿,偷偷递到了李连山手上,李连山揭开闻了闻,赶紧仰头呲溜喝了一口,偷偷又藏起来,跟做贼似的。 “我爹来信了,让我去大凰城。”过了好一会儿,郭雀儿才开口说道。 “什么时候?”李连山问道。 “明年春,刚好随朝廷军备督造署的军器大船回大凰城。” “好事啊,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大凰城那凤凰影壁吗,想当将军,去大凰城机会也多些。”李连山又掏出酒瓶,偷偷喝上一口。 “我知道,只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我走了守岁被人欺负了咋办,还有青竹娘,镇里里那些垂涎她美色的混蛋谁拦着呀?” “镇子里的那些个混混也就有色心没色胆,也就过过眼隐,说几句荤话,动手动脚是不敢的,况且……” 李连山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竹娘可不简单,镇子里那些个混混,又岂能在她手上讨得好处?” 郭雀儿见自己那点心思被拆穿,突然有些窘迫。虽然他也有舍不得守岁,舍不得青竹娘,但更多舍不得的还是灵儿。 郭雀儿在小镇算是根正苗红的族内弟子,也被族里寄予厚望,在小镇里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到处闯祸的主,小镇里那些犯浑的孩子王也没少在他手上吃苦头。郭雀儿时常带着族里的大黑狗巡街,他享受那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巡视自己领土的感觉。 但话说一物降一物,郭雀儿唯一犯怵的就是族长的孙女郭灵儿,郭灵儿这丫头今年也十岁,和连山、守岁、郭雀儿一起在东山书院上私塾,且被族内大祭祀,也就是象丘祭坛里面常年枯坐的老家伙,认定为年轻一代天资最好的人,虽然时常调皮捣蛋,但学什么都快。郭雀儿和灵儿有过几次遭遇战,讲理是讲不过的,动手又是不符合他“大将军”的风度,只得败下阵来。 随着灵儿渐渐长大,越发亭亭玉立起来,郭雀儿更加不是对手了。有时候偷偷瞧她,都会脸红了。郭雀儿只能私下愤愤然,嘀咕着圣贤书上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大概就是十二岁少年自己都不太懂的懵懂情愫了。 乌石镇这间“有间客栈”便是郭雀儿爹娘开的,六年前青竹娘来到小镇,据说是发生了一段不愉快的婚姻,便回了小镇投靠郭雀儿他爹,也就是青竹娘自己的哥哥。青竹娘来到小镇不久,郭雀儿爹娘便离开小镇去西蜀京都大凰城发展了,说是在大凰城稳定下来便把郭雀儿接过去,同时也就把有间客栈交给了青竹娘打理,这一晃便是六年。 六年过去了,郭雀儿便吃住在这间客栈里,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爹娘都忘记乌石镇还有他们一个儿子。虽然每年都会寄一些玩具吃食回来,但郭雀儿对自己爹娘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这些年虽然在小镇不愁吃不愁穿也没吃过什么苦,但对自己爹娘一去就是六年,还是心有怨念的,现在突然来信让自己过去,他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爹娘,这也是心情有些郁郁的原因之一吧。 郭雀儿当下有些愁啊,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这少年情怀咋个愁啊!摇摇头,唉声叹气起来。 当郭雀儿兀自犯愁叹气的当下,李连山却突然正色道:“雀儿,先把你那些小儿女心思放一放,最近客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看竹娘气色不太好,竹娘是有武功傍身的,寻常风寒疾病可伤不了她,是不是受伤了?” 郭雀儿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认真道:“前几天客栈来了两个人,一个青年男子,身披雪白大氅,一个女扮男装的清秀公子哥,看不透,但绝不简单,特别是那中年男子,一脸温醇笑意,似乎世间万事万物皆不萦于怀。他们和姑姑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事,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是之后姑姑脸色就有些苍白了。我私下问过姑姑,她只是说没事,说和我们没关系的。” 李连山发现一旁的守岁有些欲言又止,便问道:“守岁?” 守岁肯定道:“他们不是坏人。” 郭雀儿笑道:“他们当然不是坏人,那中年男子很是喜欢你,还说要送你礼物呢。” 李连山摸了摸守岁脑袋,点头道:“我相信你。” 李连山相信出现在小吉岭上的二人,便是郭雀儿描述的两人。他也相信那两人对他们没有恶意,因为他相信守岁的判断。李连山很早便发现守岁拥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感知人心的能力,也许是由于守岁心思纯澈,赤子之心,或者说是一种天赋,能感知别人好意和怀意。这也是在小巷第一次见面,李连山问守岁要不要跟他走时,守岁爽快地便答应了,事后他告诉李连山,说他能感知到连山当时对自己的善意,在他的眼中李连山周身散发着冬日暖阳般的淡黄光晕。 李连山当时十分诧异,诧异之后更多是叮嘱,叮嘱他千万不要把自己能看见的东西告诉其他人,哪怕是青竹娘。 李连山在“有间客栈”这顿晚餐,吃得是其乐融融,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油光满面。完了,临走之时,还不忘带上两份饭菜,一壶酒。 青竹娘当面是不准他喝酒的,明面上时常呵斥两句。随着李连山渐渐长大,或者酒瘾越来越大,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顶多私下里埋怨某个无良老酒鬼几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小少年便被养成了个小酒鬼”。 李连山走出“有间客栈”,抬头望了望天,寒月高悬,繁星相映。低头远望,百家灯火熠熠,小镇寂寂,河水潺潺,竟有几分天地祥和的意趣。 一阵寒风扑面,对于常人而言的寒冷,李连山却觉得好不痛快,如同灌了口烈酒入喉。李连山走过牵牛桥,择路而行,向着青衣江畔的军备督造署而去。 青衣少年郎走在桥上,一手提着饭菜,一手提着酒壶,水中倒影,向月而行,如同一幅风景。客栈二楼有人透过窗花看风景,望着那背影,眉目含情,微微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8章 墨家芥子楼 李连山从“有间客栈”出来,跨过牵牛桥,沿着逢源东街一直往南,走到尽头,临近青衣江,入眼是一片巨大宅院。远远望去,殿宇相连,出檐深远,气象宏大,这便是军备督造署了。 督造署选址也颇为考究,位于逢源河最东边,西望小吉岭,南临青衣江,占尽了山川形胜,更便于官船运输。 逢源东街尽头连着督造署正门,正门并不直接与街道相连,而是门前有一大片空地作为过渡。大门三开间,屋顶绿色琉璃瓦,屋脊夔龙纹吻兽,红漆大门九行三列27枚门钉,竟是规制难得得殿式大门,门前左右石狮一对,怒视前方,甚是威严。在乌石镇这样一个偏远小镇,这等建筑虽筑格格不入,却也威仪尽显。 李连山看了看高耸威严的大门,仿若一头张开大嘴的巨兽,似要吞噬他这个有若蝼蚁的渺小存在。 正门他当然进不去,李连山拧身沿着院墙而行,轻车熟路。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旁门。这一处旁门倒没什么讲究,是一道矮小的随墙门,只是在院墙上开了一门洞,门洞两边砌砖墩,上置横梁,梁上有两面坡的屋顶,当地称之为“小门楼”。这一旁门掩映在道旁槐树古楸之间,若不仔细瞧,还真不起眼。 李连山站在门前,轻轻扣了扣门环。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缝。门缝看人,是容易把人看扁,李连山看门里的人贼眉鼠眼,相当势力,门内的人看李连山,一脸嫌弃,扰人清梦,就要关门。 李连山那是眼疾手快,提起手中饭菜,在门缝前晃了晃,一阵香气飘了进去。门房抽了抽鼻子,这才缓缓把门打开,李连山赶紧跳了进去,门房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把门赶紧又合上。这才转身盯着这个“不速之客”,伸手道:“拿来”。 门房是个瘦小如猴的中年汉子,叫马蛭,个子小,脾气可不小。对这个经常走后门进入督造署的李连山是相当不待见,若不是嘴馋青竹娘烧菜的手艺,他才懒得搭理这个三天两头往督造署里跑的后生。 李连山见这个一脸的不耐烦却向自己伸手讨要吃食的瘦小汉子,打着哈哈道:“我说,马蛭兄弟啊,咱们也算是好多年的交情了,给你带了多少好吃的,手指头加脚指头也掰算不过来了吧。你这个表情啥意思啊,矫情了不是……哈哈。” 马蛭一脸嫌弃道:“谁是你兄弟,吃的拿来,趁早滚蛋,不是看在青竹娘手艺的份儿,你以为你一碟儿饭菜就把我打发了。还给你开门,做梦呢?不放狗就是好的。” 马蛭接过饭菜继续嘀咕道:“你说你小子,刚从山里回来,不回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大晚上跑督造署来干啥,烦不烦人。” 李连山也不理他,循着道路已经向院内走去,一只手举过头顶挥了挥,打趣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啊。” 李连山走在督造署的廊道内,无声无息,如同夜间行走的猫。一路走来并未碰见一人,没有扫地的衙役,没有摘花的婢女,更没有兵器铺子打造兵器的嘈杂,也无人出声询问阻止,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院墙四角角楼上泛着寒光的箭矢,挂在檐下的听风铃,黑暗中不知名的声声鸟鸣,墨家门徒设置的种种机关,构成了一张强大的防御网。听说以前有个倒霉的江洋大盗,仗着自己会些武功,悄悄迁入督造署准备行窃,刚刚翻过院墙便没了下文,被射成了刺猬。 李连山走在廊道上并非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也不担心下一刻会被暗处的利箭捅出几个窟窿,倒有些闲庭信步。既然门房马蛭放自己进入了院门,那么他便是被许可之人,只要在署衙内没做过分的事儿,便无性命之忧。这也是李连山来的次数多了,后知后觉琢磨出的一些门道。 李连山最后来到了督造署中心地带,面前是一个湖泊,微风掠面,月光粼粼。这个人工湖泊是从青衣江引水而入,故名青衣湖。青衣湖旁边有一座四层阁楼,通体黑色,六角攒尖样式,抬眼斜望,阁楼匾额大书“芥子”。 此时,圆月恰在楼顶,像是在楼顶镶嵌了一个宝珠。芥子楼是这座府衙的重要建筑,一楼摆放着多种样式的兵器、铠甲,二楼有各种兵器制造的图谱和典籍,墨家大师在此研究设计,三楼据说有强大武夫和山上修行者坐镇,气机与四周角楼相连,浑然一体,至于四楼有何物,暂不为外人所知。 芥子楼便是一座墨楼,墨家一脉,初入墨门皆是墨徒,随着自身匠技的提高,便可以获得墨门认可的身份认证,这就是墨师。成为墨师便有建立自己墨楼的资格,以楼层高度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身份,最高可达九层。据说这一代墨门的巨子又在墨家祖庭机关城建了一座九层墨楼白玉京。 军备督造署既然建了一座四层墨楼,此处必定有一位四星墨师坐镇。 李连山并没有进入芥子阁楼,而是从阁楼旁边的一块不起眼山石钻了进去,这条通往地下的甬道并不黑暗,每隔数十步便有一个青铜釭灯。这些釭灯和小吉岭山中巷道里的釭灯如出一辙,都出自督造署墨家门徒之手,釭灯被制作成各式各样的动物形状,比如眼前这个便是被制作成大雁啄鱼,雁喙衔鱼处便是釭灯灯筒。 栾夫子说这个釭灯还有个雅名,叫什么“彩绘雁鱼青铜釭灯”。当时听栾夫子这么一说,李连山是一脸的龇牙咧嘴,你说你们一群墨家门徒,常年与兵器、机关、守城攻城打交道的务实之人,干嘛学那些读书人的虚头巴脑,还非得做成个大雁啄鱼,还起一个附庸风雅的名字,酸不酸。当时栾夫子并未多做解释,只是喝了口酒,抬头望天,一脸的跟你这个土包子没话说的模样。李连山当时很是郁闷,完全抓不住栾老头这一脸蕴含着骄傲与自傲的优越感哪里来的。 李连山如今走在这条昏黄的甬道里,看着被制成各种动物形状的釭灯,小巧可爱的模样,倒有些莞尔。突然觉得栾老头这些墨家门徒也并非如外人印象中的冰冷顽固、墨守成规,而是有些可爱的。即使长期与冰冷的兵器、机关打交道,也会在在他们手上的作品中加上独属于他们的小得意和意趣。 春秋战国出现众多思想流派,号称诸子百家,诸子的主要流派又有“九流十家”,而墨家又是与儒、道、法一起被称为四大显学,这四大显学的分量岂止他李连山一个舞象之年的小子所能想象的。 墨家同儒教一样在春秋的舞台上绽放过异彩光华,墨家实是有一个高远的理想,伟大的抱负的流派,第一次对神州几千年的人世做彻底的探照,提出“非攻”、“兼爱”、“大同”等思想,只是时代战乱不止,礼乐崩坏,墨家走了一条独树一帜的道路,放弃政治,重新回到匠技和机关术,把自身所学落在实处。 墨家这才渐渐淡出政治视野,只因墨家不仅仅在思想学术有很高造诣,同时在数理、物理、医学等方面都有建树。墨家即使在后世渐渐衰落,墨家的一部分思想精华仍被儒教所摄取,福荫后世,泽被苍生。 然而,随着西魔东渐,妖魔越过被他们称之为“绝望之墙”的秩序长城,越来越多的墨家门徒赶赴秩序长城,加入长城守卫。墨家门徒的守城之功获得了越来越高的重视,可谓三十年河东河西,本有式微迹象的墨门再次站到了历史的舞台中央。 李连山越往前走,光线越来越明亮,甬道越来越宽敞,视野也渐渐开阔起来,前方传来嘈杂的金铁交击之声,并伴随着一股股热浪。李连山走出甬道,眼前景象豁然开朗,督造署竟然在芥子楼和青衣湖的地下开凿出巨大的石室,石室连成一片,有巨大石柱支撑,宛如一个地下城。居中较大的一个石室竟然还有一个燃着的巨大剑炉,剑炉旁边匠人门打铁锤炼、浇灌铁水、铸模成型,一派忙碌景象。 李连山每来一次都会被眼前景象震撼,芥子须弥,袖里乾坤,不过如此。也只有墨家这群疯子一般执着于工匠技艺的人,才能造出眼前如此盛景。 李连山目光在巨大石室、高耸立柱、滚滚剑炉与各种泛着寒光的兵器铠甲间流转,如同见到另一种美景极致,蕴含着匠人艺术的极致。 这种极致同世间的大漠孤烟、高峰沙漠、千里冰封、星河垂落等盛景一样美好,而且能落在实处,并非水中月镜中花般虚妄,这也是李连山涎着脸常来督造署找栾老头偷师学艺的原因。 因为美好,所以向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9章 墨家门徒 李连山沿着石室廊道继续往里走,来到一间僻静的石室。石室内一个高大老人正俯身在桌子前写写画画,高大老人身穿一件墨袍,如若细看,墨袍胸口别有一枚墨徽,墨徽上有四颗星,这位正是坐着芥子楼的四星墨师栾夫子。 高大老人下颌花白,胡子梳成两条长长的八字小辫,垂落在身前桌上,老人时而运笔如飞,时而停笔思考,时而抓耳挠腮,忘神之间,竟未发现有人靠近。 李连山并不出声打扰,走进桌旁细看,桌上正是一柄狭刀设计图。狭刀长约1尺,成人小臂长度,宽二指,刀身长七寸,刀柄长三寸,整体设计小巧灵动。 时间流逝,酒香和菜香在石室中发散,栾夫子闻着香气,抽了抽鼻子,渐渐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侧头一看,李连山正对着自己的设计图纸着迷,得意道:“来得正好,看看我设计的狭刀。” “这柄狭刀并非历史上的名刀,而是根据你的要求,全新设计的,说绝无仅有也不为过。你看这刀柄,上面有一条螭龙缠绕,暂取名为螭吻狭刀,这条螭龙并非只是为了便于握刀,增加握力,也并非只是装饰。螭龙从头到尾内里中空,有一条细小通道,便于灵气流转,它的尾部直接与刀身两侧相连,而刀身两侧还有两把柳叶吻刀。只要从手部通过螭龙渡入灵力到柳叶吻刀,两片吻刀便如飞刀一般,自行脱落主刀,弹射而出,攻击敌人,出其不意。狭刀为实,飞刀为虚,然而飞刀才是关键。” 李连山仔细察看,狭刀两侧果然有两片如同柳叶的两寸飞刀,吻住母刀刀身,紧密贴合,不仅难以察觉,而且不影响母刀的锋利,这柄狭刀便是子母刀。李连山看着栾夫子眉飞色舞的样子,心生敬佩,这是对自己设计有独到创意并自信的神情。 栾夫子继续介绍道:“螭吻刀并不是单只,而是一对,便有两把主刀,四把飞刀,根据你提出的构想,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四把飞刀用于奇袭,需要用刀之人日夜鲜血温养,成为本命之物,才能运转如意,还需要自身灵力御刀,神念牵引,只是……” “只是……驾驭飞刀不仅需要强大的神识,还需要用刀之人是一名修行者。我观你周身灵力波动微弱,显然还未进入修行第一境感知境,飞刀虽然速度快,能起到出奇制敌,但你如何用得?”栾夫子突然疑疑惑道。 栾夫子虽然没有正式收李连山为徒弟,但也算他半个徒弟,同时还算是忘年交,兴趣相投,亦师亦友。不仅仅是从第一次见面,李连山对墨家匠技、机关术表现出发自内心的痴迷,更因为栾夫子看中这个少年对匠技的独到见解和领悟。李连山偶有在旁人看来异想天开的想法,在他听来却有若神来之笔,灵犀一动间有若巨子祖师的提点,便破了长久困扰。 其实,一开始李连山提出要打造这样一种飞刀,栾夫子是不赞同的。飞刀之流在当前天下已被视为小道。无论剑序山的银龙大剑,还是西蜀王朝打造的鱼鳞重剑,皆是往重、大的方向发展。因为妖魔的出现,武夫的崛起,身体强韧程度和力量大幅提升的当下,简单的刀剑已经对妖魔无法造成太大伤害,更别提小小飞刀。 得益于强大的和恢复能力,就算妖魔站在你面前不动,让你用飞刀戳上一个时辰,妖魔不疼不痒。只有利用大剑在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杀伤力砍掉妖魔头颅,或对妖魔内脏造成巨大伤害,才能取得实质性效果。 但是李连山随后提出打造这样一把飞刀,并非利用飞刀斩杀敌人或对敌人直接造成巨大杀伤力,而是利用飞刀钉入敌人窍穴,阻断敌人的气机运转。即使没有准确钉入敌人致命窍穴,也可以让敌人气机运转阻滞,这就涉及到鳞甲石的特性了。 神州大陆目前有两种打造兵器的矿石极为珍贵,一种是剑序山打造银龙大剑的山纹石,这种银白色矿石,打造的银龙大剑不仅锋利坚硬,更为奇特的是可以传导、放大使用者的灵力,在和妖魔的战斗中有如神兵利器。但这种山纹石被剑序山垄断,除了剑序者,其它人不得使用,否者一律被视为对剑序山的挑衅,加入剑序山追杀录。 另一种便是此处小吉岭的鳞甲石,然而鳞甲石比山纹石更加珍贵,在于其特性,鳞甲片为顺便拥有山纹石传导、放大灵力的作用,鳞甲片翻过来逆鳞时便有阻滞隔断灵力的奇特功能。 这也正是为何西蜀会在如此偏僻的小镇,专门设置如此高规制的军备督造署。不仅派遣了精通机关术和匠技的墨家门徒到此打造军器,还有强大武夫和山上修行者坐镇芥子楼,并且在鳞甲石早期的勘测开采中付出了极大代价请来了地师一脉的在册地师李横。 这小小乌石镇撒下多少西蜀的谍子,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布局,皆是为了这小吉岭中鳞甲石。 由于鳞甲石的存在,西蜀在西魔东渐以来,一直处于一种超然的地位,即使在圣山长老院也拥有重要的话语权。由于鳞甲石的稀有,目前鳞甲石主要用于打造鱼鳞重剑和鱼鳞铠甲,直接供给对抗妖魔的军旅武夫,很少流落到江湖之中,鱼鳞重剑可谓是强大武夫梦寐以求的一件重器。 对于墨家栾夫子的疑惑,李连山没有解释尚未踏入修行大门的自己如何运用螭吻狭刀,只是笑着道:“山人自有妙计。” “夫子,这两把狭刀三个月能打造出来吗?” “准备好了?”栾夫子答非所问,但似乎知道这少年询问三个月能否打造出来的画外音。 “嗯。”李连山郑重点点头。 “有时间,你也过来帮工一下,问题……不大。”栾夫子答道。 李连山微微躬身,道了声谢,说刚采石回来,有些困乏,便告辞离开。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栾夫子心情却有些异样,难得停下了手中的笔、尺。他拿起李连山带来的那壶桃花酿,仰头狠狠灌了一口,溢出的酒水顺着那两瓣八字胡滴落而下。 他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到了一股离别意。 “三个月后便是初春时节,河水解冻,也正是督造署官署大船运送军器回西蜀的日期。终究是要离开了吗?”栾夫子自言自语道。 栾夫子再次灌了口酒,高大的身形突然站直,喃喃道:“我很期待啊。” 栾夫子作为墨家门徒游仕派的四星墨师,他虽然没有跟这个小镇少年抖搂他的尊贵身份,只是以一个匠人身份和这个少年交往。他走过多少路,见过多少世面,看人看事自有独到之处。他既然愿意与这样一个少年交往,甚至愿意少年不拜师而学艺,这少年自有它的过人之处。 栾夫子的师父曾经说过:“世间成事者,超世之才不过其次,坚韧不拔之志,方为首要。”他正是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师父说的坚韧之志。 记得那时候李连山才十岁,一次无意中闯入这“地下城”,便央求他要在此处学艺。当时栾夫子不以为意,认为只是小孩子心性,在这闷热封闭的地下待上几个时辰便没了耐心,也就答应他在此处观摩,等他磨去那丝好奇心,自然会离去。 然而,这一待就是一个月,吃住皆在这地下石室。在这一个月中,这孩子便自己动手做出了木鸳、墨方和墨眉三件机关器。且不论这孩子在机关术和匠技方面的天赋,这份毅力着实难能可贵。 这位高大老人突然站直身子,有些自傲,这孩子终究是自己半个弟子。其实栾夫子私下已经准备好了收李连山为墨徒的准备,已经上报给了墨家祖庭机关城,相应的谍谱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是这少年心中似乎有所纠结,一直尚未答应,几次栾夫子把话题谈到收徒一事上,李连山总是顾左右而言它地糊弄过去,栾夫子也只好作罢。 成为墨徒其实并非易事,按照门规,墨师一生只能收取三名弟子,上报祖庭机关城,载入谍谱。行走天下是有身份可查的,与一般的墨家外延弟子不同。这就如同墨徒是西蜀有品秩的官员,是有朝廷封册,印绶的。而一般的墨家弟子只是县衙里办事人员,只是胥吏,两者身份云泥之别。 因此,墨师收徒极为严苛,都要经过自己的长期考察。三名嫡传弟子,一名传承衣钵,一人发扬光大,最后一人游历世间,看似最为逍遥,若在师门衰微之时,这游历世间之人总能回归宗门力挽狂澜。 因为墨徒为神州守护长城和建造兵器之功。以墨徒身份在神州行走有诸多好处,简单的就说眼前的好处,西蜀就对墨徒有优待,特允墨徒随全国征辟的生源进入梧桐苑进行登阁附凤,甚至西蜀身后的宗门蜀山也允许墨徒以墨徒身份进入蜀山学习道法,在整个神州大陆,凡此种种优待,不一而足。栾夫子也知道李连山一直想去大凰城学习,想去北地长城,去鬼谷祖庭。 突然,栾夫子露出狐狸笑意:“迟早你会来找我的。” 他已经看出这少年要前往大凰城的决心,甚至奢望到梧桐阁进修,但是以他表现出来的修行根骨是无望获得察举名额的,也就无权进入梧桐阁。然而墨徒身份受到西蜀王朝的高度礼遇,是可以以墨徒身份前往大凰城,进行登阁附凤的。 墨门分为两脉,一脉游侠派,一脉游仕派。这两派的划分并非师传承门界定,而是根据墨徒所在区域和所做事务而定。为世俗王朝打造兵器、机关等为游仕派,北上去那苦寒之地的秩序长城守城、修城的便是游侠派。 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去到那座长城,当一回游侠,栾夫子是有遗憾的,因为那座绵延数万里的秩序长城是历代墨徒心中的圣地和神迹。 墨门典籍《墨守城规》中开篇有言:“长城之屹立,墨门之存在。” 墨门在这个世间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守护那座长城,即使在妖魔尚未踏足神州之前,长城尚未被神州各大势力如此重视之前,历代墨家门徒已经前仆后继赶赴长城,肩负起了长城的维护和守卫。 栾夫子老了,曾经自己没能去到那座长城,便很期待自己的弟子能走出小镇,去到大凰城,去到秩序长城,去丈量一下那亘古城墙的高度,抓一把那莽地的泥土,去完成它没有完成的守城愿望,那座长城便是蕴含了他们一代代墨家门徒的心血和智慧的最高成就,以及对墨家的最高奖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10章 小雪“飞云”来 “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 李连山出山归来已一月有余,节气已进入小雪。青衣湖边那几篷往日绿意盎然的荷叶已尽数毁去,只剩几根枯枝残荷孤立。山野和逢源河边上的树木全部掉光了叶子,在寒风中孤零零地站立着,到处是一片衰败萧条景象。 小雪节气的物侯便是一个“封”字,小雪封地,逢源河边缘已经开始结冰,一层薄薄的冰层如同有生命般,慢慢向河中央延伸扩张。到大雪节气的时候,便要封山,封河。 这一日傍晚,平静的乌石镇突然热闹了起来,桃叶渡聚集了不少居民。 一艘乌沉沉的铁甲巨船从青衣江茫茫浓雾中驶来,这是一艘三层楼船,高十余丈,船首有一颗巨大的撞首,被制作成一颗凤首形状,甚是威严。楼船桅杆最高处竖着一杆船旗,正是凤凰烈焰旗,这首铁甲巨船乃是西蜀水师楼船“飞云”。飞云以速度见长,在这日傍晚,赶在大雪封江之前破冰碾雾而至。飞船在桃叶渡稍作停留,便驶入了督造署青衣湖船坞。 按照惯例,军备督造署每年制造的鱼鳞重剑和鱼鳞铠甲等兵器都是由西蜀水师飞云楼船直接运送到西蜀大凰城。因此这艘飞云楼船每年都会来到乌石镇,顺便给小镇带来许多大凰城的精美商品,有华丽的绸缎,精美的陶瓷,机巧的小物件等,因此小镇的人们每年都期待着飞云楼船的到来。 只是往年都是在开春之际,东风解冻,青衣江坚冰消退之后,今年却赶在了大雪封江之前,这也就意味着这一船的大凰城官员便要在乌石镇过冬渡年,明年开春才能离开了。 为何今年飞云来得这么急,小镇的人们也多有猜测,不久小镇就流传开了,说是西蜀朝廷为了奖赏乌石镇为西蜀提供鳞甲石的贡献,每五年会在小镇选择两名天资高、根骨好的少年少女前往大凰城进修,这便是五年一期的察举。 这些被察举去到大凰城的少年们不仅会得到最好的武道宗师指导,甚至有幸能得到西蜀王朝背后宗门的青睐进入宗门修行成为山上人。即使不能成为山上修行者,从梧桐阁进修出来不至少是一名武夫,可以进入中央宿,守卫大凰城,或者进入六镇将卒,驻守云中界,砥砺武道,都算是有了一官半职。 西蜀王朝每五年举行一次这样的察举,便是为了更好地遴选出王朝各地有修炼天赋的人才,充实自己的中央宿卫和六镇将卒,强大自身的军事力量。西蜀王朝以凤凰为图腾,这些遴选之人会进入梧桐阁进修,美其名曰“登阁附凤”。 因此,飞云楼船的提前到达,是为了大凰城官员考察小镇少年天资,以便察觉两名合格的人员,察举的少年必须拥有较高的修行天赋,对周天灵力有敏锐的感知力,这样才能在武道一途走得更远。 …… 李连山虽然没有去桃花渡凑热闹,但这几日下午都在栾夫子地下石室帮工,傍晚刚从地下钻出来,便在芥子楼前青衣湖面凑巧看见了这一艘铁甲巨船。 当时一群西蜀官员正从楼船悬梯走下来,为首的竟是一位风姿绰约,身材极好的高挑女子。她没有穿西蜀官员服装,而是套了件扎眼暗红锦衣,束腰窄袖,包裹着她那俏丽身姿。暗红锦衣上绘的不是其它王朝常用的云龙纹,而是金银相间的凤尾纹,锦衣底部裙摆处还绘有一朵朵血色红莲,似要择人而噬。正直花信年华的女子,恰如高岭之花,清贵之间透露的是蛰伏待动毒蛇般的凌厉。 这样的女子站在穿戴威仪考究的一群官员之中,有些鹤立鸡群,有些另类。李连山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做到无论做什么和说什么,都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看法。 因为好奇,李连山不免多看了几眼,红衣女子似有察觉,回头对他笑了一笑。这一笑之间,顾盼生情,竟有几分媚意,李连山不敌,败下阵来,赶紧低头,匆匆出了督造署。 李连山出山回来这几日,都按部就班的忙碌着。早上雄鸡司晨,便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简单吃完早餐,便去东山书院齐先生处读书。这些时日,小镇孩子、少年们都闲了下来,无论家境好的,家境不好的,都赶在这个冬天进入冬学堂读些书,习些字,因此东山书院一下子拥挤起来,李连山必须早早去到学堂,找个好位子。 读书到中午,李连山便到“有间客栈”蹭饭吃,蹭饭多了,也就不见外了,反正李连山是不见外的。下午照例去督造署地下石室帮工,打造螭吻狭刀。傍晚才回到自家小院。 李连山有夜跑的习惯,沿着逢源南街,跨过牵牛桥,再跑上逢源北街,经过织女桥,逆时针跑步,郭灵儿就住逢源北北街的一座二层阁楼,看见李连山从楼下跑过,便“噔噔噔”地跑下楼,跟在李连山身后追赶起来。于是一个少年后面跟着一个小女孩,如同两只麋鹿一般在逢源河的青石街道上跳跃起来,给这个安静的小镇,增添了几分灵动。 此时,少年坐在堂屋小桌旁,小桌中央一盏煤油灯正泛着淡黄的微光,灯光下一块漆黑似墨的石头无聊地躺在旁边,石块上有片片鱼鳞甲片,正是一块鸡蛋大小的鳞甲石。 只见少年左手搁在小桌边缘,右手抬起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缓缓移动,如同勾勒着什么。更奇妙的是,这根食指指尖似有银光流淌,指尖在空中移动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条银白的轨迹,那银白的轨迹如同无数的细小萤火组成,明灭之间,一闪一闪。 从空中已经勾勒出的图形,大体能够看出有桌上鳞甲石的轮廓,但只搭建了一个大体轮廓,很多细微处还需要更多描摹。此时李连山双眼紧闭,似乎全部心神都用在了感知黑色鳞甲石上的纹路,手指移动越来越来慢,脸上也渗出了汗水,看起来有些吃力。 栾夫子说过,世间修行皆从感知世界本源灵力开始,万事万物皆有灵力附着,而“临物”便是当下训练感知力的常用方法。宗门子弟或豪门大族用来“临摹”的都是从蕴含灵力的“云灵石”开始,当然价格也是不菲。一块指头大小的“云灵石”是需要花费数十两白银的的。听着这个数字,李连山当时是一脸肉疼的表情,只是栾夫子接着说道,鳞甲石作为天生地长的灵物蕴含的灵力不比云灵石低,甚至比云灵石锁固灵力的时间更长,云灵石蕴含的灵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消散在天地间,而鳞甲石蕴含的灵力会锁固在鳞甲石中数百年而不消散。这才有了眼前少年临摹鳞甲石的一幕。 正当李连山处于一种临摹鳞甲石的瓶颈时刻,“嘭”的一声,一个小女孩破门而入,只见院子里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地小女孩,女孩后面还跟着那条在山里面预警的老黑狗,不敲门就这样冒冒失失冲进来的也只有郭灵儿。 郭灵儿今天穿可了一件大红棉袄,像一朵初春桃叶渡的桃花,含苞待放,裹得严实。圆圆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额头峨眉,扎马尾,煞是可爱。 灵儿跑到连山跟前,双手叉腰老气横秋:“连山,爷爷叫你去祠堂。” “叫哥哥。”李连山假装严厉,做出一副兄长的样子,缓缓增开眼睛。 “李连山……李连山……”灵儿大呼其名,大有争锋相对的意味。 李连山拿这小妮子无可奈何,也不与她计较,问道:“族长叫我去干嘛?” 灵儿挠挠小脑袋说:“我一听爷爷让我来找你,就跑了出来,没注意听。” 李连山尽管猜到有这么个结果,但这小妮子把要传达的重要信息漏了,不仅没有不好意思,还回答得这么理直气壮是怎么回事。 李连山拿她没办法,只是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跟前,老狐狸似的笑眯眯道:“灵儿,你来‘临’一下这块石头。” 灵儿来到连山对面,也学着李连山一只手搁在桌子边缘,伸出一根食指,闭上眼睛,进入一种玄妙的感知状态。只见有丝丝白色荧光从小女孩青葱的白皙指尖流出,不一会空中便浮现了一块大小和纹路一样的鳞甲石,只是颜色不同,一块黑色,一块由流动的白色荧光组成。 灵儿临物完成,双手下按,长长呼出一口气,如同练武之人,运功完毕,做得有模有样,也挺装模作样,只是不知又是在哪本武侠小说学来的。做完这些多余的动作,她这才睁开眼睛,向对面的李连山邀功般眨了眨可爱的眼睛,得意道,小女子我厉害不? 李连山站起身来,有些受伤,暗暗嘀咕了一声:“妖孽。” 李连山感觉这屋子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老脸没地儿搁啊,转身便向院外跑去。 玲儿看见连山往门外跑,也跟着拔腿就跑,还一边大声喊道:“等等我,我和你一块儿去,你院门还没锁呢。” “你把门带上就行。”前方远远传来一个声音。 玲儿气咻咻地停在门口,一边把门带上,一边扭过头看着那个快要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小大人似地摇头叹气:“丢三落四!” 大黑狗也对着那个背影“汪汪”地叫着,显然是嫌他丢下自己和小主人先跑了。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就这样在夜色中,像两只麋鹿欢快地踩着青石板奔跑起来,带起了风,吵醒了昏黄的灯光与旁边沉沉夜色。 跑着跑着,玲儿突然停了下来,蹲下去捂着肚子。大黑狗却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咬住连山的裤腿。 连山叹息一声,只好停下来,问道:“又怎么了?” 玲儿捂着肚子脆生生说道:“肚子疼,头疼。” “还脚疼吧!”连山没好气地说道,一边蹲了下来。 “对呀,对呀,你怎么知道!”玲儿一边奸计得逞地笑,一边站起来飞快地跑,比刚才跑得还快还欢,跑到李连山背后,一跳就爬了上去,无比的娴熟,显然以前没少玩这样的把戏。 连山就背着玲儿往前走,身边跟着一只大黑狗。 “李连山。” “嗯。” “前天我去了希雀姐姐那那里,她正在折千纸鹤,她说等折齐一千只就送给你呢!” “嗯。” “昨天我去了阿舟姐姐那里,她正在纳鞋底,行行道道,疏密有致,女工可好了,她说要做双鞋送给你呢!” “嗯。” “李连山,你别光嗯呐,你到底喜欢希雀还是阿舟啊,可不敢脚踏两只船。” 李连山一阵头疼,只能装聋作哑,这是送命题啊,不敢答,不敢答。 郭灵儿突然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咯咯地笑出声来,嘀咕道:“当然,必须最喜欢我了,对不对,要等我长大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11章 宗祠夜话 李连山背着郭灵儿,跨过织女桥,没有向北直接去祖宗祠堂,而是先向东沿着逢源北街把灵儿送回了家,真是个心大的丫头,直接在李连山背后呼呼睡了过去。 祖宗祠堂位于逢源河北部,象丘之下,加上旁边的“东山书院”,这是小镇重要的礼制建筑。由于小镇自治,主要便是族长治理,所以作为供奉先祖牌位和重要议事的祠堂,越发显得威严和重要。祠堂每年会定期举行隆重的祭礼,宗族正是通过这些活动来达到不忘祖先恩德、增强宗族凝聚力的目的。 李连山沿着逢源西街,不多时便来到了祠堂门前。整个宗祠有院墙相围,大门开设在院墙上,门上建一门头,门洞上方有一块门匾,刻写“承先启后”四个大字,既契合宗祠精义,又寓意深远。 “吱呀”一声,少年推门而入,旁边门房从窗口探出个脑袋瞧了瞧,是个看守祠堂的精瘦小老头。李连山也算认识,点头致意,算是打过招呼。 继续往里走,李连山在小镇生活了近十年,来宗祠的次数不少,穿过门厅,熟门熟门地再穿过天井院来到拜厅。拜厅为正厅,是举行祭祖仪式和商议族内大事的场所。 此时,拜厅正中供奉牌位的神龛前,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双手按在拐杖上,身躯伛偻。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随意到:“来了。” 李连山看着老人脸上的老人斑和松软的脸颊,感觉到老人生命的气息在缓缓流逝,只是淡然道:“来了。” 他对面前老人的情感很复杂,对于大叔李衡的死,他虽然没有做什么,但正是因为没有做什么,当很多布局缓缓推进的时候,他选择了冷眼旁观。也许他是站在整个宗族的角度在权衡利弊,也许是他知道有些事他也无能为力,所以旁观。因此,他对于眼前的老人,乌石镇的族长郭稼轩,谈不然厌恶但也没有太多亲近。 明知道有些事不可为而为之,蚍蜉虽小却撼树,可笑的同时,难道没有可敬吗? 老人突然指着神龛上的一块牌位说道:“整个宗族对地师李衡是有亏欠的,但我郭稼轩对当初的所作所为并不后悔。” 老人幽幽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李地师来小镇之前,开采的鳞甲石不仅品质差,而且小吉岭时常坍塌,死了很多族人。直到他来了以后,局面才发生根本性的转变,鳞甲石的开采才进入了一种稳定、安全的轨道。一年因节气入山开采十八次,冬季实行冬休也是你大叔提出来的,这样的确有利于小吉岭的休养生息,慢慢也成了族规。” “李地师对整个小镇都是有恩的。”族长再次喃喃重复了一句,像是是在对李连山说,又像是对着面前的祖宗牌位诉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诉说。 “李衡刚来小镇那会儿,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意气风发,有江湖人的侠气,也有市井烟火气。一来就把小镇搅得天翻地覆,不是今天顺了陈家的母鸡,就是明天调戏了曹家的闺女,后天又带着族内的孩子们掘了小镇某个望族的祖坟,令我们几个族内的长老是伤透了脑筋。但进山开采鳞甲石的确是一把好手,绝不含糊,当他拿出罗盘进山的时候,就像换了一个人,一举一动十分严谨。总能带领族人避开危险的地层,找到上好的鳞甲石。族内长老对他既无可奈何,也多有包容,虽然经常叫我们这些老家伙是老顽固,我们对李地师这样一个朝气的年轻人,内心多是喜欢的。”说到这里,郭稼轩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个年轻人,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李衡在小镇的二十年,容貌一直没怎么变,身为地师的他,也算是修行中人,在十几年里我们越来越老,但岁月在他身上却没留下多少痕迹,只是在最后五年才急剧衰老下去,只因有人盗了他蕴养在小吉岭山中的地师印,涉及到他的地师大道。”说到这里,郭稼轩似乎更加苍老了,脸上流露出一丝悲痛和惋惜。 “十五年前,李衡收了族内一个曹家子弟做徒弟,名叫曹允。曹允天资奇高,在那一届少年当中一骑绝尘,不然也不会被李地师相中。这个孩子长得极美,说一个男孩长得美,也许不准确,但的确长得很美,让很多姑娘都自惭形秽的那种美。尽管长得美,但在族内却并不讨喜,因为曹允这人虽美却邪气又孤僻。早熟、野心勃勃、不知界限,身处成人与孩童交界的阴影中。对这样一个少年,一般的人很难喜欢得起来。”族长陷入了追忆,缓缓讲道。 “但李地师看人的眼光和常人不同,他对曹允很是器重,也十分喜欢,甚至有意慢慢磨去这少年的邪气。曹允也不负他的厚望,在地师造诣上是一日千里,短短三年便可以独立带队入山采矿了。”说道这里,郭稼轩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李连山,道:“就像你现在一样。” “可惜,在十年前的一个风雨之夜,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少年,背叛了他的师父,也背叛了整个宗族,他盗取了李地师孕育在小吉岭中的地师印。地师印乃地师的本命之物,是地师一脉对地师的认可,本命物失去,李地师不仅境界大跌,而且心神受损,伤及寿命。但我想更让他伤心的还是自己得意弟子的背叛吧。” “又美又邪,最迷人,但邪气容易自噬,也是一种命运。”郭稼轩悠悠叹息道。 “十年前这场大变,要说当时身为族长的我没有看出一点端倪,那肯定是自欺欺人。只是……从督造署带来的密信,西蜀谍子在小镇的穿针引线,我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绝不是我一个小小族长能够参合的局面了。从后面一系列的情报来看,这已经牵扯到神州对抗北地妖魔的大事件。所以在整个事件发生以后,我选择了沉默和冷眼旁观。要说我心中有所亏欠,只是当时没有勇气把这封秘信提前交给李地师,让他有所防备。”郭稼轩从怀里掏出一份泛黄的信封,把它递到了李连山身前。 李连山一直很安静地倾听,他知道郭稼轩有很多藏在心中的秘密要在今晚告诉他,并不需要他发表任何意见,只需要静静倾听就好了。此时,看到递到眼前的信封,李连山稍作犹豫便伸手接了过来。 信封上的火漆还有残余,火漆上面有羽毛般的印记,这是西蜀朝廷使用的凤尾官印。李连山对此很熟悉,他在栾夫子和西蜀大凰城往来的信件中看见过这种凤尾印火漆。 信纸慢慢从信封中抽出来,古旧的信纸已经被烧掉一部分,边缘漆黑的痕迹可以看出这封信是从火中抢救下来的。从这份残缺的信纸依稀可以辨别出八个字:“事涉北地,……体大,……勿动。”落款:督造官沈亥。 伛偻老人把这封信交到眼前少年手中,像是心中悬着已久的重石落了地,那些一直亏欠的,难安的,挣扎的,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安放。整个人的精气神也跟着泄了下去,似乎在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郭稼轩拄着拐杖慢慢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督造官沈亥是上一任督造官,曹允叛出小镇后不久,沈亥就被调回了京都大凰城,接任的便是现在的督造官辛煮。”郭稼轩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摩挲着椅子扶手,郑重道:“连山,对于你大叔李衡的死,我深感抱歉,我不奢望你现在能原谅我,只是我的时间不多了,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今晚我只想代表整个族人对李地师说一声对抱歉。”只见郭稼轩颤颤巍巍扶着扶手重新站了起来,并向李连山深深鞠了一躬。 李连山看着眼前老人颤抖的身体,苍老的容颜,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有些动容。 李连山在书中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春秋前的大周朝有一代大武皇帝,雄才大略,武力拓边。在短短十年内就打下了前无古人的偌大疆土。然而到了大武皇帝末年,武力开边越演越烈,已经到了穷兵黩武的程度,国力已经被拖累到了崩溃的边缘,百姓疲敝,怨声载道,各地起义蜂起。这个时候,大武皇帝终于意识到了国内事态的严重性,一旦处理不好,极有可能会断送大周朝八百年来国祚。大武皇帝不愧是一位有魄力的皇帝,主动下达了罪己诏,并承认自己穷兵黩武的错误,言辞恳切,恳求全国人民的原谅。这是历史上第一次,皇帝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得到了全国人民的原谅,大周王朝得以延续。 郭稼轩对一个十六岁少年鞠躬道歉和这个故事有相同之处,承认自己错了,是需要莫大勇气的。不说郭稼轩这一鞠躬有多大的魄力,至少拿出了极大的诚意。 李连山心中本有怨恨和芥蒂似乎在悄悄消散,然而他并没有立刻扶起身前的老人,而是先缓缓收起手中的信封放进袖中,然后走到灵牌下,点了一支香插在香炉里。 青烟袅袅,场间寂寂,李连山看着眼身一块灵牌,上刻“地师李衡。” 少年面露凄容,却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李连山心性如何坚定,心智如何早熟,终究只是个十六岁少年,泣声道:“大叔,你早就原谅他们了吧,或者你根本就没有怪过你用生命保护着的族人吧。但是我李连山心眼小,胸怀也没你大,如果今天原谅他们,你会不会怪我记仇记得太久,忘仇忘得太快?” 李连山对着灵牌喃喃自语,转身扶起郭稼轩,满脸戚容突然转为坚毅和狠厉,出声道:“但有些仇我会记得,有些债我会帮你讨回来。” 郭稼轩抬头看着眼前少年,犹有泪痕的脸上却是狠厉和坚毅,他欲言又止。其实,他想以一个长辈身份说一声,你大叔如果还在,只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大,小小年纪记住仇恨是很累的。但他是没有资格劝诫眼前少年的,当年他委曲求全,顾全大局,没有做出心中无愧的选择,又有什么资格劝诫别人呢?他只是有些心疼眼前的少年,小小年纪便要肩负起深重的仇恨。 郭稼轩有时也想,面对世道的不公平,权贵的不讲理,大人物的阴谋,道路上的绊脚石,当年的自己若多一分狭气,多一分魄力,不管什么大义,只凭一颗良心,只管挥刀砍下,是否能砍出一片光明,砍出一条坦途来,是否结局就不一样了呢?一只蝴蝶羽翼的轻轻煽动,是否也能掀起巨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12章 掌中莲 老人有些欣慰,最后能得到了李连山的谅解,心中的那一丝愧疚和缺憾算是缝补上了,就算死,也该瞑目了。 郭稼轩伸出自己苍老的手试图怕打李连山的手背,手伸到半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少年的手上。 李连山感受着从老人手掌传来的粗糙触感和温暖,他没有避开,任由老人轻轻拍打,就这样静静陪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平静道:“今晚叫你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比较在意。” “嗯?” “后天族内将举行五年一次的称骨测试。你可有把握?” “我们这一支落脚乌石镇的族人本是九黎后裔,有郭、曹、陈三家大姓。重要的族内事务也并非我一人可以决断,都是族内长老一起讨论下来的。你应该也听说了,今年西蜀京都官员提前到达小镇,会察举两名十五岁以上的年轻人到大凰城修行。因为这两个名额的问题,族内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被察举之人和其家族都会有种种好处,因此每家都想要一个名额。虽然最后名额的确定需要经过西蜀官员的考核,但族内有荐举之权。最后族内长老讨论下来,荐举的名额通过后天的称骨测试得出。” 郭稼轩看了看眼前少年,有些担心:“五年前,小镇孩子也做过一次称骨测试,那一次测试你没有引起称骨玉石的感应,所以我有些担忧。小镇孩子十五岁,男子束发,女子及笄,从上一次测试,灵骨优异的有曹家曹鲲,陈家陈希雀,这几年‘曹家有龙鲲,陈家有希雀’的风闻倒也没少传,这两人应该是察举名额的强力选手。” “其实,我知道你是想去大凰城的,所以……” “郭爷爷,你也知道我灵骨有些差,后天的测试尽力而为,结果只能听天由命呗,况且为了个名额和那两位抢个头破血流,多有辱斯文。”李连山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轻松样子。 郭稼轩有些笑意,伸出手指戳了戳李连山脑袋,打趣道:“有如斯文个屁,你要懂了斯文,太阳得打西边出来。你呀你,这混不吝的模样还真有李衡年轻那会的无赖性子,对嘛,这才像个少年郎,很好。” “你小子也不用跟我打马虎眼,你别忘了,栾夫子和我可是朋友,私下可都告诉我了。他很看重你,已经为了准备了墨徒谍谱。你可想好了?虽然成为墨徒有诸多便宜之处,但在当今天下,墨徒也是一份责任,有为世俗王朝打造兵器效力和守卫秩序长城的义务。且一旦成为墨徒,便终身都是墨家中人,你若想继承李地师的遗志,成为一名载入地师谍谱的正式地师,应该就很难了。” 李连山摇了摇头,郑重道:“实不相瞒,我的身体应该出了一些问题,对周天灵力的感知极差,严格的来说根本无法感知。五年前的称骨玉石没有反应,便是这个原因。” “知道这件事的有大叔、大祭司和齐先生。后天的称骨测试,我会尝试一些小手段骗过称骨玉石,能达到什么成绩且先不论,这一次去大凰城修行,我是一定要去的,能通过察举去最好,如果不能,那么以墨徒身份也是要去的。 “大祭司和齐先生都建议我去大凰城,看能不能找到我无法感知灵力的问题所在,或者找到一条不同的修行道路,并且……有些因果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小手段,骗过称骨玉石?”郭稼轩有些震惊。 李连山解释道:“其实,也是我无意中摸索出来的,如果利用灵蛊覆盖在我的手上,即使不是我自身的灵力,称骨玉石应该也有反应,大祭司也说……可行。” 郭稼轩表情有些凝重,又像是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灵蛊本是我族最大的机密和依仗,只有三家嫡系弟子才有资格接受大祭司的种蛊。你本来是没有资格的,当时李地师为了让大祭司给你种蛊,不仅赌上了自己十几年来的所有功劳,还答应此生都留在乌石镇。这才让族内长老一致同意,特例让外姓子弟种蛊。” “我族的灵蛊,叫阴阳蛊,又名满天星,是以天地灵气为食,种蛊在人体窍穴之中。这种蛊虫与一般的苗疆巫蛊不同,它对人体无害,且由宿主意念操控,幻化形状,可阴隐,无色无味无形如同消失在天地间,可阳显,便如萤火虫一闪一闪,恰似夜里满天星。 “灵蛊修炼有多个境界,只是修炼太难,对神魂要求太高。这些年来,虽然族中也有不少天资优异的子弟接受了大祭司的种蛊,但都没有什么成就,大多停留在巫蛊第一境界-掌中莲,族内每一代灵蛊修炼境界最高的都是祭坛里的大祭祀。 “身为族长,我当然也有种蛊,只是终其一生,第一境界掌中莲都未修得圆满。”郭稼轩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开手掌,只见他的手掌之上凭空出现一朵白色荧光流动的莲花,莲花缓缓转动,如真似幻。只是这朵莲花只有五层,每层九朵,远远没有达到九层九朵总计八十一朵的大圆满境界。” 看着郭稼轩手中的掌中莲,李连山也伸出手掌,掌心一点白色荧光凭空浮现,这一个小点如同有生命般,开始慢慢孕育成长,形成一个莲花骨朵,一层一层绽放,一层九朵,两层十八多,三层二十七朵……直至九层八十一朵大圆满。 郭稼轩盯着李连山掌心中流光溢彩的莲花,先是眼睛放光,随即心情激动,最后心中震惊,这才是掌中莲的圆满形态,美艳不可方物。他也好多年没有见过了,一时如痴如醉。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族内的最大秘密竟然是先由一个外姓人继承了。 郭稼轩慢慢撤去自己手中的莲花,感叹道:“没想到你的灵蛊修炼天赋如此之高,短短五年便修到了第一境大圆满境界,我刚才对灵蛊的理解,还真是让你小子见笑了。据族内流传下来的记载,灵蛊修炼到高深境界,也有种种玄妙之处,虽然你暂时没测出灵骨,无法感知天地灵气,但有灵蛊傍身,未必不能走出另外一条大道来。” 李连山笑着点点头,说道:“因为无法感知灵气,所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修炼灵蛊上面,所以灵蛊修炼比常人快了一些。大祭司的灵蛊境界最高也许就和他不问世事,一心一意修炼灵蛊有关吧。大祭司也常告诫我,灵蛊修行重在一心一意和坚韧不拔,切不可心猿意马,三心二意。” “正好我灵蛊修习上碰到一些问题,一会儿还得去象丘祭坛一趟,向大祭司请教一下。” 李连山虽然只是简单地笑了笑,心中却有些得意,幸亏没有直接展现灵骨第二境界“手中剑”,若吓傻了郭稼轩可如何是好。。 郭稼轩见李连山一脸狐狸笑意,虽然嘴上说着看似谦虚的话,阅尽世事的他哪里看不出这小子心中的那点小心思,便有些气馁,气笑道:“好小子,你该不是修炼到第二境界或者更高了吧?得,得,我也不问了,免得自找不痛快。你让我一个人静静,自己先去祭坛吧。” 这算是下“逐客令了。” 李连山有些担心:“要不要我先送你会去,一个人在宗祠待着没事吧。” 郭稼轩摆摆手,没好气道:“快滚……快滚,我这老家伙年纪虽然大了,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老人见李连山仍有犹豫,站着没动,这才耐心解释道:“我想一个人静静,再陪一陪这些先下去的老家伙。去吧,不用担心我,一会不是还有门房可以送我回去的嘛。” 李连山见郭稼轩执意要留在祠堂,只好到门口跟门房交代了几句,这才跟老人告辞一声,转身去往象丘祭坛。 祠堂香炉中仍有香烟袅袅,郭稼轩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时摩挲一下手中光滑的拐杖,黑暗中有耐寒的不知名小虫也许是受不了祠堂这死寂的氛围,不时发出清脆的鸣叫,似乎只有弄出一点声响,小虫才能证明自己还是活着的。 这耐寒的小虫还是不敢太过喧闹,以免暴露自己的位置,它还是有些害怕椅子上的老人的,这老人已经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如果不是能感受到他生命的气息,也许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它对椅子上的老人很熟悉了,这老人经常进出此地,时而威严,时而随和,时而大声训斥,时而细语安慰。似乎所有族人对这老人都很尊敬和爱戴,好多族内的大事都是由这个老人最后拍板定下的。但是不管这个老人有多么风光的过去,在族内有都崇高的地位,都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他快死了,他生命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多也就几个月好活了,能不能挨过这个寒冷的冬天都是个问题,就像它自己的好多兄弟姐妹都挨不过这次的寒冬,渐渐便没了生息,来年再也听不见它们欢快的鸣叫了。 但是这种伤感的情绪只有一瞬间,这小虫便不伤感了,因为它的兄弟们虽然有些熬不过这个寒冬,但是它们的后代会在明年的一声惊雷后,破茧而出,奏出更加欢快的乐章。 来自虚无,归于尘土,如此这般,生命才能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13章 手中剑 象丘之所以叫象丘是因为整个山丘外形似象,象丘头部还有一挂常年不曾干涸的瀑布,直流而下,恰似大象的垂落的长鼻。 象丘半山腰天生一片崖坪,站在崖坪上可以俯瞰整个乌石镇,崖坪便是祭坛所在。 崖坪靠近山体处有六根巨大的黑色石柱矗立,六根石柱对称排列,支撑着上部山体,构成一个威压的门户。走在六根石柱构成的门户当中,让人顿生渺小之感。真正的祭坛便在黑色石柱尽头的山洞之中,只是不知这山洞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而成。 乌石镇地处西南边陲,本是高原地区,冬季晴朗的夜晚,会出现一种盛景,那便是头顶的灿烂星河。 由于前几日下过雪,把小吉岭的夜空擦得干净而明亮,今夜的夜空更是繁星似锦,星河垂落。天上的繁星与小镇灯火交相辉映,分不清人间天上。 夏季的星星细小微弱不可数,只有冬季夜晚的星星才是硕大而明亮的,让人生出星河低垂,离人更近的感觉。抬头仰望夜空,天狼星散发着一种幽兰的冷光,冷峻而锐利,参宿七星则是蓝白,纯洁而堂皇,南方有天蝎,熊熊似火光。 李连山借着星光,沿着青石山道,拾阶而上,不多时便来站在了崖坪之上。 崖坪边上有一个光头男孩,十岁模样,身着一袭月白衣衫,他没有抬头观星,而是蹲在地上,低头看地,十分专注。 李连山有些好奇,走到光头孩子身边,学着孩子的模样也蹲了下来,低头看去。 地上有两只死去的秋虫,一只蜜蜂和一只不知名的硬翅昆虫。李连山没有看出其中有甚玄妙,出声问道:“小青鱼,看啥呢?” “随着天气渐寒,每天醒来我都能在地上看见一些死去的秋虫。你看这只蜜蜂,我今天看见它时,它还没有死,它努力了好多次,跌跌撞撞爬起来,煽动着翅膀,试图再次飞向空中,从此处飞了起来,却有在彼处掉了下来,如此往复。” “我看它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直到耗尽了自己最后一点力量,翻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即使如此,他的腿脚仍然在挣扎着。”被李连山叫做小青鱼的孩子,认真地述说着自己的发现,并没有在意旁边的李连山是否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李连山也的确没有明白这孩子要表达什么。 小青鱼接着道:“由于季节转换,这些秋虫自然死亡,乍看像是静静死去,可走近细看,只见他们抽搐着腿脚和触角,拼命痛苦挣扎着。” 过了好久,小青鱼才补充了最后一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李连山听着小青鱼的话语,并没有附和小青鱼的感悟,也没有衍生到人生哲理上去,只是陷入一种玄妙的状态,若有所思。 当李连山回过神来,小青鱼已经站了起来,见李连山向他看来,便出身问道:“李连山,这么晚了还来祭坛干嘛?” 李连山这才想起正事,摸了摸小青鱼的光头,笑呵呵道:“小青鱼,快去帮我通报一下,我要见大祭司。” 小青鱼瞪着李连山摸自己光头的手,恼怒道:“李连山,请自重,我以后可是要成为大祭司的人,你摸我脑袋会让我很没面子啊,我已经不是曾经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青鱼了,我是侍奉大祭司的小祭司了,请尊重我一些。” 李连山讪讪收回手,又贼兮兮地伸手摸了一把,贱笑道:“晓得的,晓得的,男人的脑袋,女人的腰,可摸不得。” 小青鱼有些无奈,叹息一声,低着头转身向祭坛深处走去,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在星光下格外明亮。 不一会,郭青鱼从祭坛深处返回崖坪,告诉李连山大祭司在祭坛山洞内等他,让他自行前去。郭青鱼通报完,便又到崖坪边上独自看星星观昆虫去了。 李连山望着这个剃了个光头独自走向崖畔的孩子,有些羡慕。小镇风闻“曹家有龙鲲,陈家有希凤”,其实后面还有一句“郭家青鱼又钟灵”。当时郭稼轩避免有自夸之嫌,故意没说后半句。但既然是风闻,李连山又怎么可能没听过呢。风闻虽是风闻,却绝不是空穴来风,必定有所依据,这四人的天赋灵骨资质,如何出类拔萃,可见一斑。 李连山仰望漫天繁星,深深吸气再慢慢吐出,仅仅三息之间,便收回了这些意马四弛的思绪,心湖再无半点波澜,正心肃意向祭坛深处走去。 走过六根巨大石柱,走进一段仅容两人通行的甬道,甬道两边仍然有出自墨家手笔的鸟兽青铜釭灯,透过灯罩,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指引着行进的少年。李连山看着这些熟悉的釭灯,淡淡的光晕,有些温暖和亲切,并油然升起丝丝自得,自己手上也诞生过多少这样的釭灯,在小镇屋宇、街道、小河边上都散发着淡淡微光,照亮着行人的前路,这些落在实处的技艺才是真真有用造福一方的正道。 走过甬道,忽闻水声,目之所及,别有洞天。 祭坛深处的巨大空间与逼仄的甬道形成强烈对比,给人豁然开朗之感。 洞中有一口不老泉,常年流水潺潺,象丘前面那一挂瀑布,便源自这口不老泉。不老泉池子中还有一簇睡莲,与山下青衣湖中已然楛败的莲荷不同,此处的荷叶漂浮水上,青翠欲滴,且有数朵莲花亭亭玉立,怡然绽放。 水声、青荷、莲花让本应庄严、死寂、肃穆的祭坛有如仙家洞天福地,世外桃源。 山洞中央有一个巨大圆柱形石墩,石墩上垫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黑衣人,黑衣人便是此间主人,这一代的祭坛大祭司了。 大祭司叫什么名字没有人知道,族中所有人包括族中的长老都叫他大祭司。祭坛和祭司与族人相依相存,从祖上开始,族中便有祭坛和祭司,大祭司的话便是圣人言,不可违背。 大祭司虽然不直接参加族内的事务,但在关键时刻,总能给族人指引逢凶化吉的道路,这也让祭坛和大祭司在族人心中蒙上了神秘的魔幻色彩,神圣不可侵犯。 大祭司端坐巨大蒲团之上,一袭黑色长衣及地,一头黑色长发在身后垂下,铺散在蒲团之上,分不清是衣衫还是长发。 祭坛常年就两个人,一个大祭司,一个是被大祭司早早选定的传承人,小祭祀。小祭祀在成为大祭司之前都是白衣,光头。成为大祭司之后便身穿黑衣,蓄发。这便有了崖坪上光头白衣小青鱼和此处长发黑衣大祭司的奇怪组合。 李连山来到巨大石墩前,恭恭敬敬向大祭司行了一个弟子礼,这才在旁边一个矮小的蒲团上面盘腿坐下。 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少年,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渐渐进入一种绝对安静的状态。在这种绝对安静的状态下,有白色荧光从少年身体中流出,渐渐汇聚到手中。这些荧光如同河底石缝中的青鱼,胆小而好奇,只有在外部环境安静时才探头探脑地钻出石缝觅食。 白色荧光中有一点格外明亮,如同笔尖。这一点,开始在掌心上空不停游走,勾勒出一瓣一瓣的莲花,一瓣、两瓣、三瓣……直至九层九瓣共计八十一片。 掌中莲完全绽放后再次凋零,归于虚无,再从虚无中诞生一点,勾勒出莲花绽放的过程,如此往复。莲花的开与落,如同呼吸起伏,如同潮汐涨落,自有一种规律,一种节奏。 “灵蛊之术,第一境界掌中莲,便是对神识的锤炼。用自己的神识完美地控制阴阳蛊,让阴阳蛊按照自己心中所想,于极细微处着功,于方寸间控制亿记的蛊虫,幻化出掌中莲花。 灵蛊本无序,若无强大的神识控制,是无法形成稳定的莲花花瓣的,在勾勒新的花瓣的同时,旧的花瓣便会消散。”大祭司看着少年掌中莲花,绽放于虚无之中,凋零于繁盛之下,圆转如意,毫无凝滞,已然达到炉火纯青的大圆满境界。 “为什么必须是莲花,其它物件也可以的吧?”李连山一直有这个疑问,既然是锤炼神识,只需要按照自己心中所想,把神识强加在灵蛊之上,形成什么都是没问题的吧。哪怕是形成桃花、菊花、橘子树,应该都可以……的……吧。 “咳咳,本祭司曾经也有过你这样的疑问,但最后想通了。”大祭司顿了一下,像是要发表一个重要的发现。 李连山全神贯注,静待下文。 “大概是先祖们觉得莲花圣洁,掌中莲与第二境界‘手中剑’也比较押韵吧。”大祭司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李连山几乎摔倒。 “既然临摹什么东西都可以,那么临摹物不管是莲花,还是你说的桃花、菊花、橘子树,这些都是小事,只要掌握了本族神念控制荧蛊的秘法,锤炼神魂便可。所以,先祖在取名字这种小事上,并没有太过在意。你不用在这种小事上分神,对先祖质疑。”大祭司朗声说道。 李连山细细体味,觉得好有道理,私下竟然对先祖质疑,羞愧不已。 大祭司的确是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太过纠缠,开口道:“第二境界,继续。” 李连山闻言,依令而行,只见有更多的白色荧光从身体中渗出,掌中莲花渐渐变成了一把长剑。少年从坐姿起身变为站姿,握住这把幻化出来的银白长剑。 这把银白长剑不断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九尺长度,才渐渐停止下来,剑尖每试图往前一寸,稍稍增长,便无法稳定,只能涣散开来。李连山竭力维持住九尺长剑的形态,额头已经大汗淋漓,最后一个神魂不稳,剑身崩碎,化为漫天星光。李连山跌坐在蒲团上,大口喘息。 “灵蛊第二境界,手中剑,是对自身阴阳蛊释放范围的修炼。即使你神魂再强大,在周身能幻化出千百剑,剑的长度也只有九尺而已,这便是你能控制灵蛊的领域。”大祭司一边解释道,一边随手幻化出一把长剑,信手握在手中,随意挥动了几下。 大祭司手中的长剑,初始只有三尺长度,但下一刻陡然增长,直直延伸到不老泉中,挥动间,不老泉中的一朵莲花应声掉落水中。 李连山心中震撼,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手中剑的极限是九尺吗?刚才大祭司手中斩莲花的长剑超出九尺太多。 “没有骗你,第二境界手中剑的极限是九尺。你手中的剑是第二境界,我手中的剑却是第三境界,有何不同?” “灵蛊不同。”大祭司自问自答道。 “你身上的灵蛊并不是你的灵蛊,而是我种在你窍穴中的灵蛊,归根结底还是我的灵蛊。你并没有孕育出自身的灵蛊,人控制非自身灵蛊的范围只有九尺而已。我手中幻化的长剑,是由我自身灵胎内诞生的灵蛊而来,控制范围可达百丈之远,几乎可囊括整个小镇的范围。简单地说,如果我愿意,不考虑灵力的消耗,我身处象丘祭坛,便可知小镇一举一动。” 此刻的大祭司,意气风发,竟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李连山对此很熟悉,一月之前出现在小吉岭山巅的中年男子,身披雪白大氅,独立崖畔,谈笑饮酒间,也有这份风流与气概,李连山为之神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14章 纵有三遗憾,终有一得意 灵蛊修炼第三境,破茧化蚕。 “破茧化蚕,顾名思义,破的是气海中的黄庭茧,孕育出灵蛊如幼蚕。唯有孕育出自身的灵蛊,灵蛊修炼一途才算登堂入室。” “第一境界掌中莲,是锤炼神识对灵蛊的控制力。第二境界手中剑,是锤炼神识控制灵蛊的范围。第一、二境界算是灵蛊修炼的入门,归根究底都是锤炼神魂。你的神魂之强乃为师生平仅见,因此你的第一、二境界能在短短五年内达到大圆满境界,可说是前无古人。哪怕是天资过人的小青鱼也堪堪达到第一境圆满。” “但是你暂时却只能止步于第二境界,毫无破茧化蚕的迹象,为什么?”大祭司转过头来,直视李连山。 “因为你体内气海空空,更遑论黄庭茧?气海、黄庭茧都是仙门世家修行的术语。灵修者以一定的功法运转周天灵力,灵力会被炼化精纯,这一部分精纯的灵力会被气海截留,气海因此得以填充,壮大,直到诞生黄庭茧才算修炼第一境界完成,这便是山上修行者提出的灵修第一境界,黄庭关。” “但是你的身体与常人不同,你无法感知灵力,便无法搬运天地间的灵力入体运转,更别提在气海中截留一部分填充气海,按照严格意义上来说,你是无法灵修之人。” “正因为你无法感知灵力,地师李衡那小子才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说服族内长老,让我为一个外姓人接种阴阳蛊。他是希望在你无法进行灵修的时候,可以走出另一条路。” 大祭司提到地师李衡,心中叹息,那个混不吝的家伙不仅常来祭坛打扰本祭司清修,还试图用酒肉引诱我跟他称兄道弟,那个吵吵闹闹,让祭坛没个消停的家伙就这样死了,他至今都难以相信。 他曾说,人既然生得籍籍无名,死就应该死得轰轰烈烈,死得义无反顾,死得盛大,死得壮烈,死在长城以北,死在莽地之上。然而他就死在了这个小镇,死得如此寂寂无声,没到过北地,没登上秩序长城,没看过更广阔的天地。 大祭司记得地师李衡死前一个月来过一次祭坛,和他有过最后一次谈话。 他曾问他:“就要死了,遗憾吗?” 他喝了一口酒,仍是一副散漫随意的模样,回答道:“说不遗憾,肯定是假的,我这一生有很多梦想啊。” 李衡摇摇晃晃地爬到大祭司那个巨大的蒲团上,雀占鸠巢,一脚悬空,一脚屈膝踩在石墩边缘,右手随意搁置在曲起的膝盖上,以一种随意舒服的姿态坐在蒲团上,他的左脚还不时来回晃荡。 大祭司不乐意和这个家伙坐一起,就只能站在大石墩旁边,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家伙,虽然有些懊恼,但这次出奇的没有驱赶,他知道这家伙对自己这巨大的蒲团垂涎已久,就让他一次吧,他心想。 李衡右手竖起三根手指,说道:“回首我这短暂的一生,遗憾有三。 “第一,没能刨了家门口的乾陵。” 他左手拿起酒壶摇了摇,悠悠说道:“小时候,我生活在大秦的一个陵邑,也就是守卫秦皇帝陵的人们建立的一个聚居区。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区域,有亡国韩、楚地区强制迁徙而来的贵族,也有罪民、囚徒、流民。 我李衡的祖上呢算是楚国的一方望族,随着亡国也被强制迁了过去。无论是贵族、望族还是罪民,到了这里,情况都差不多,都算是秦陵墓的守陵人。 我们附近的陵墓叫乾陵,里面葬着一个秦皇宠妃赵姬。听说这个赵姬倾国倾城,不仅墓内陪葬有众多珠玉、珍宝,死后更被秦皇以重大代价用阴阳家秘术封于棺椁之中,尸身不腐不化,容貌不变。 有一天我和儿时跟屁虫齐书呆子漫步到了五陵原上,向北望去,正直秋风萧瑟,乾陵所在九嵕山气象巍峨,巨冢森森。秦陵大多因山为陵,以山的气势和永恒来衬托死者的永垂不朽,占据山川形胜之势。当时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豪情,指着那森森乾陵,大有指点江山的气势,对齐书呆子豪迈道,我决定了,我要当地师,用地师之能破了这陵墓层层禁制、陷阱与机关,带你看看那赵姬的绝世容貌。 说来可笑,刨了家门口的乾陵便是我成为地师的初衷。” 李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浓密的胡渣有些扎手,苦着脸道:“都年近四十的人了,连小时候答应那书呆子带他进乾陵看倾城美人的承诺都没完成,有些遗憾啊。现在还把他从学宫骗来小镇教书,小时候欠下的没兑现,现在又欠下了,这辈子看来是没机会还咯,真是愁啊。” 中年胡茬大叔,借酒浇愁,接着道:“遗憾之二,未能北上长城,斩妖魔,立功业。” “我五岁那年,大秦扬鞭东指,十年后再度兴兵伐魏,十年内对所灭之国韩、楚的消化,终于有了一统九国的实力。然而在大秦伐魏初取大捷之际,秦师却火速退兵,再后来就有了妖魔现世,出莽地,过长城,一路屠杀至大秦京都长陵。山上修行者,山下世俗王朝竟难阻妖魔入侵之势。” 谈及西魔东渐,荼毒天下,李衡一面愤慨,一面意气风发,大口灌着烈酒,一抹嘴,笑道:“没想到古老传说长城之北有莽地,莽地有妖魔竟然是真的。世间真有妖魔这般强大的存在,一时多少英雄儿郎,江湖侠士奔赴秩序长城,神州兵锋皆北指。” “束发成年后我便开始游历天下,先到帝王谷拜师学艺,天才如我很快就得到一方山字印的认可。拿到山字印,辞别师父,出谷一路游历到了故国大楚,找到了祖上老宅,重修门庭,再聚风水,绵延祖宅族运。再一路向南游历,领略了西蜀的蜀道之难,飞鸟难过,大山大河,奇险秀绝。 “这一路游历,观山察地的地师本领也是高歌猛进,正待我准备北上长城大干一场的时候,给困在了这个小小乌石镇,能不遗憾吗?可惜了我这一身从头到脚都闪光的地师本事。” 大祭司有些歉意:“是我的族人拖累了你。” 他深知,李衡不愿离开小镇是顾忌小镇采石人枉送性命,没有地师的小吉岭有多凶险,鳞甲石开采之初族人死伤的人数已经给出了答案。族中专门成立过积善堂,堂中收留着许多失去父亲的孩子,这些孩子可以定期拿到族内的抚恤金和免费提供的私塾教育,因为这些孩子的父亲都是在鳞甲石开采之初葬身在了小吉岭之中。 李衡摆了摆手,说道:“终究是见不得亲人离散,生离死别。小镇这几个人都救不了,又谈何北上长城救济天下呢。” 李衡每说完一件遗憾事就弯曲一根手指,此刻他收回最后一根手指,说道:“遗憾之三,一番深情,终究是辜负了。” 谈及感情,李衡难得有些感伤,抬眼望去,似乎要穿过象丘石壁,望见小镇某个客栈。 “你可知青竹娘的身份……”大祭司欲言又止。 “竹娘是西蜀谍子又如何?起初她也许是带着目的接近我。但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是有过真心的,终究是有情有义之人。” 大祭司难得有些愤愤,抢过李衡的酒壶,自顾自灌了一口。 李衡笑了笑:“没什么好愤愤的,即使没有竹娘诱我动心,松动了地师印的掌控,幕后的人也会想其它办法的。” “为了北地妖魔大事,我不是不能交出地师印,只是不太认同那些大人物的做事方式。”李衡伸出手指指了指上面,“为了他们口中的天下苍生,难道小人物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当需要牺牲的时候,小人物就应该自愿牺牲成就那些大人物的伟业而毫无怨言,还要感到与有荣光。 为什么不先牺牲他们自己呢,如果那些大人物没有自我牺牲的觉悟,那又有什么权利要求小人物的牺牲。即使大人物有自我牺牲的觉悟,也没有权利要求小人物的自我牺牲。” “这个世道,有些道理我是不认同的……所以,我不愿意。” “只是没想到,那些大人物为了这块地师印,连脸皮都不要了,唆使诱导一个少年行偷窃之事。” “曹允是我的徒弟,他的心性反复我岂会不知,只是我何尝不想借此机会,引领他走上一条坦荡正心之路。” 李衡悠悠叹息一声:“只是……人心终究是经不起试探的。” 大祭司有些自责,曹允虽说是地师李衡的徒弟,却也是他的族人。 李衡转头盯着大祭司,神情有些幽怨,见大祭司不解其中意思,无奈道:“酒,给我留点。” 大祭司看着还在自己手中的酒壶,哑然失笑,把酒壶高高抛起,刚好落在李衡手中。 李衡接住酒壶,突然一改颓丧,全部收回的手指,又重新伸出一指,大笑道:“人生跌宕起伏恰若这酒壶的轨迹,有抛在高处之时,也有落回低谷之时。我这一生纵有三遗憾,终有一得意。” “连山这孩子,就很不错,我很喜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15章 气运雾 “那年冬月初七,大雪封山,若不是后山那头大猫拦住我,我根本注意不到这孩子。那头大猫算是小吉岭那片山地的王,已经初开灵智,除了千泽湖中的那条湖蟒可与之一战,群山已无敌手。 当日那头大猫一反常态,举止焦急,一面拖着我,一面嗷嗷大叫。我也不知道那头畜生要表达什么,只能跟着走,走到一片雪地,才发现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这孩子也是命大,竟未被冻死。” “孩子刚接回小镇的时候,神魂极度不稳,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似乎也忘记了之前的事情,问他是谁,来自何方,他只是摇摇头,沉默不语。” “当时,我自作主张给这孩子取名李连山,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从雪地见他的时候,周围群山连绵,没有尽头,也是希望这孩子以后能够命大如山,福缘连绵。” 李衡平淡地述说着往事,不时喝上一口酒,砸吧着嘴,感受着酒中滋味。 大祭司也许是站累了,到旁边的小石墩上坐下,作为一名合格的倾听者,时不时地简单的附和一下。他知道,这样的机会也许不多了,他从李衡的来意中已经感受到了几分“托孤”的意味。 “连山这孩子用了大半年才渐渐恢复过来,除了有时会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阴冷寒意,其它都很正常。他对地师一脉的领悟能力极高,常常有令我也感到惊艳的奇思妙想。然而更令我欣慰的是他有着坚韧的毅力,为了稳固神魂,早上的站桩打拳,傍晚的沙地练字,睡前的冥想自省,无论寒暑,都没有断过。我曾认真想过,若我有这样的毅力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我的师父曾经告诫过我,说我在地师一道上的天赋极高,要保护这种才华,只有勤奋和自勉。懈怠的时候要勤奋,遭遇挫折和质疑的时候要自我勉励。然而地师一途我还是只未能走到最高处,见识山顶的风景,终究是我没有坚韧的毅力,常常心猿意马,拖延懈怠。” “心性、手段都有,也有超出这个年纪的稳重与成熟,却不是老好人的逆来顺受,沉默则以,一旦出手就是致命一击。有能力伤人却不欺负弱小,有能力保护人,却不烂好人似施以援手。爱恨分明,快意恩仇,不以世俗观念为约束,只心中喜好辅以善念为判断准则。这样的人,我很喜欢。” “喂?你这表情什么意思,是说像曹允。对,我承认是有些像曹允,然而连山有一样东西,曹允是没有的。对他人的痛苦心怀恻隐,对这个世界,对自己都有一份善意。曹允没有这些,曹允只有野心勃勃,不分界线,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我不那么喜欢。” 大祭司一脸了悟,这家伙快死了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恋,暗道:“你喜欢连山这孩子,还不如说喜欢你自己。连山没有以前的记忆,就如同一张白纸,现在的连山完全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他的手段、心性都是你潜移默化的影响,包括偶有打破规矩的冲动,还不是你教导的结果。” 大祭司扪心自问,其它不论好坏,有一点尤为可贵,那就是对他人苦难的恻隐,对世界的善意。如果不是李衡有对他人苦难的恻隐,有对这个世界的善意,就不会被困在乌石镇,也不会有立志北上斩妖除魔,守卫长城的愿望。 李衡没有理会大祭司心中所想,继续道:“只是,正当我准备把一身地师本事都尽数传与他时,竟发现连山这孩子无法感知灵力,灵骨缺失。如果无法进行灵力的修行,不仅仅是地师一道、巫蛊之途,世间很多道路都是走不通的,因为世间高深的道术都是需要灵力境界支撑的。” “这才有了我拜托你为连山种蛊一事。” 谈及阴阳蛊,李衡来了兴趣,从大石墩上跳下来,来到小石墩,挨着大祭司坐了下来,一副自来熟地拍了拍大祭司的肩膀,笑道:“当初也是不打不相识啊,没想到这么一个偏僻小镇还有你这样的高手,那次交手可谓是狭路相逢,棋逢对手,打得酣畅淋漓啊。” 大祭司拆台道:“嗯?谁被打得哭爹喊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没点数吗?” 李衡干咳两声,硬气道:“这不是重点,打得痛快就好。令我惊叹的是世间居然有这种灵蛊,不仅能够完美地替代灵力,而且可以人为控制,加以修炼。” “九黎后裔的阴阳蛊以天地灵气为食,可以完美的替代灵力。是否可以灵蛊代替灵气来进行灵修,以控制灵蛊在体内窍穴运行,走出一条完全不同的灵修道路。”李衡谈到这个想法,情绪十分激动。 大祭司记得李衡第一次找到自己,谈及这个异想天开的构想,李衡是如何的心神激荡,狂热而疯狂。大祭司在听了这个计划后,自己又是何等的失态。古籍和先祖从未有过控制灵蛊代替感知灵力修行的记载和传言,这可能是前无古人的一次尝试,是否能灵、蛊的双修,并且打破灵蛊修炼艰难的瓶颈。自己数十年少问世事,一心修炼灵蛊之术,也只能达到第三境界破茧化蚕,虽说是受到灵修境界的拖累,又何尝不是灵蛊修炼太过艰难的原因。 古人没有用灵蛊代替灵力修行的先例,也属正常。一个能够感知灵力的人,为何不直接进行灵力的修行,还要先学习灵蛊之术,再进行灵力修行呢?不是多此一举吗?世间阴阳蛊也只有九黎这一支脉还有遗留,且不说阴阳蛊的稀有,灵蛊之术本来难以修炼大成也是一个问题。但是,此刻却出现了一个无法感知灵力的人,并且拥有修炼灵蛊的天赋,还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天才的构想,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如同冥冥中一只幕后的手在推动着这一切。 “先生……先生……”李连山见大祭司有些走神,连着叫了好几声。 大祭司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笑道:“想起了一些故人……旧事。” 李连山猜想大祭司一定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人,有趣的事,常年不苟言笑的大祭司,竟然在这一会儿时间露出如此丰富的表情,时而微笑,时而自责,时而快意,时而狂热。 “说到哪里了?”大祭司问道。 “说到因为我不能感知灵力不能进行灵力修炼,但大叔提出尝试用灵蛊代替灵力进行修炼。”李连山回答道。 “你一定有疑问,既然你大叔和我都有了这个构想,为何这些年来我们从未向你透露这件事,也没有传授你灵力修炼的功法?” 大祭司自问自答道:“一方面是要探查你在灵蛊修炼一途的天赋,如果你灵蛊修炼第二境界都达不到,一切休谈。另一方面是我和地师李衡所学的灵修功法都是小道,并非山上正统大道的功法,未必能让你走得长远。” “当今神州大陆,为世公认的修行正统功法有蜀山道门的三清化墟决,小昭寺佛门金刚般若经,圣山森罗万象法。像地师李衡和我灵修的功法都只是师门传承的小道功法。至今仍停留在灵修二境临物境,一方面是这种小道灵修功法的弊端,另一方面也是我们并非主修灵力,灵修二境已经足以支撑我的灵蛊修行和李衡的地师修行,包括墨家等众多流派都有自己的灵修功法,只不过境界不会太高。” “因此,此次无论你能否得到察举的名额,你都应该前往京都大凰城,大凰城每五年的登阁附凤本来就是西蜀背后宗门蜀山传授修行功法的过程。对你能否踏上一条灵修大道至关重要。” 大祭司望向李连山,叮嘱道:“即使你用灵蛊全力伪装灵力波动,在后天的称骨测试中,想要超过曹鲲和陈希雀胜算仍是不大。所以,最后你还是会以墨徒的身份随船进入大凰城,并借墨徒身份的便利进入梧桐阁。你要有心里准备。” 李连山点点头,恭敬道:“我记住了。” 大祭司看着眼前的少年,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叹息一声,有些恩怨终究是需要了结的。 只见大祭司一挥手,凭空出现一副由灵蛊构成的画面。画中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下,在这层薄雾之中分出无数根细小丝线连接着小镇的人们,有些人身上的丝线明亮粗大,有些人身上的丝线却暗淡细小,薄雾之上还有一根相对粗大明亮的丝线向大凰城飘去。如同偷食的老鼠,挖了一条暗道,源源不断地吞噬着谷仓内的粮食。 大祭司解释道:“这层薄雾就是我族的气运之雾,这些年来整个小镇的气运在不断增加,曹允、曹鲲、陈希雀、郭灵儿、郭青鱼,包括你,你们这些天才人物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正好与气运绵延增长相印证。” “我种在族人身上的灵蛊,除了是我对他们的保护和族内秘密的传承外,也是我族气运反哺在他们身上的一种方式,阴阳蛊与我族气运息息相关,其中玄妙,参悟不透。” 大祭司伸手指着飘向大凰城的一条丝线说道:“不错,如你所想,这就是曹允的气运线,如今仍源源不断地接受着族内气运的恩泽。我可以从这条气运线感知到他身上的灵蛊,他身上的灵蛊仍然是我的灵蛊,还没有孕育出自己的灵蛊,所以尚未达到灵蛊第三境,破茧化蚕。” 大祭司伸出一指,从曹允的气运线中剥离出一丝,封在李连山的窍穴中,艰难说道:“我截取了曹允的一丝气运线在你的窍穴之中,你到了大凰城便可以凭此随时确定他的位置。” “找到曹允后请替我收回我族灵蛊,之后要如何处置,就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吧。” 李连山看着大祭司的脸上有几分不忍也有几分决绝,似乎艰难地下了这个决定,李连山理解,曹允毕竟是大祭司看着长大和寄予厚望的族人。 但李连山没有矫情,也没有劝解,朗声回答道:“是,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16章 东山书院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李连山摇头晃脑朗读着《正气歌》。从李连山到东山书院读书开始,齐先生便要求他在课前和课毕时须朗读一遍《正气歌》,其中缘由齐先生没说,他也没问,只是隐晦地传达了四个字,“以镇神魂”。 近日齐先生因有事去了走马镇,代课的是小镇穷酸老秀才,老秀才一生清贫潦倒,小镇学生也不怎么怕他,温习完早课,多数学生便提前离开了。 此时,学堂内只剩下李连山一人,他这才开始朗读《正气歌》,他往往愿意留到最好,他很喜欢独自待在东山书院的感觉,只觉得心中安宁。 李连山朗读完《正气歌》,合上书本,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窗外楠竹林哗哗作响,乌云低垂,山雨欲来。 李连山起身关上窗户,拿起随身携带的大黑伞,反身关上雕花门,便出了学堂。 他一个人走在书院安静的廊道中,左手持伞,右手将书抱在怀中,今日换了装束的少年郎,小冠博带,白袍宽袖,竟也有几分读书人的意气风流。 他走过廊道,跨过院门,李连山回身看了一眼长长的青石廊道,从学堂出门踏上廊道直到此时踏出廊道,一路走来他在心中默默数着步数,刚好一百步。 两侧廊柱对称,廊柱之间有素色雕花檐额,一眼望去由近及远,奇妙的纵深感向前延伸,令人遐思,这就是东山书院著名的“百步廊”。 记得,第一次李衡带李连山来书院报到的时候,从刚刚踏上廊道,李衡就告诉他这叫百步廊,你可一步一步数好了,是不是有一百步。 从此,李连山走在廊道上,总要在心中默数步数,但第一次数就超过了一百步,他反驳道:“大叔骗人,这廊道明明不止一百步?” 李衡牵着李连山的手,头也不回,一脸散漫道:“等你数出刚好一百步的时候,你就长大了。” 李连山犹不服气,反驳道:“我现在年纪小,步子也小,等我长大了,一步跨大一点,不需要一百步也能走完这条廊道,那也不是一百步呀。” 李衡回身蹲在李连山身旁,一手托着下颚,若有所思,认真道:“有道理,真是读书人穷讲究,我得找那个齐书呆子理论去,真是名不副实,让他把这廊道改成‘不百步廊’。” 李连山面有得意,暗中偷笑,若第一天上学就让书院把廊道名字改了,多有面子。当然,可以想见,李衡理直气壮地与齐先生理论,开头很有气势,结局很凄惨。 不多久,只见李衡灰头土脸沮丧而归,李连山追问李衡怎么样了,李衡学着齐先生的严厉语气,教训道:“不学无术”。 如今,李连山回望百步廊,似乎能看见一个散漫随意的胡渣大叔蹲在一个稚童身边,在争论辩驳着什么,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连山面有笑意,嘴角翘起,出声道:“不学无术。” 后来,李连山问过齐先生关于“百步廊”的问题,齐先生没有直接给出解答,只是让李连山自己慢慢领悟其中道理。如今想来,大概是儒教学宫圣人们喜欢定礼乐,制规矩。穿着、行走皆要合乎礼仪,讲究规矩,所以作为读书人要时刻严格要求自己,每一步步子的大小都在礼仪之中,这也就有了百步廊。 好几次,李连山偷偷数着齐先生走在廊道上的步子,齐先生高冠博带,大袖逶迤,每一步如同尺子量过一般,绝无差错,走完廊道,每次都刚好一百步,真真是士子风流,浩然大气。 李连山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书院正门,这是一座棂星门,连着两侧的院墙,门楣上挂着牌匾,镌刻“东山书院”。院门上还有一副楹联,上书“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横批“晴耕雨读,金声玉振”。楹联、院门、廊道、小院、竹林把整个东山书院营造得典雅、精致,却又古朴大气。 少年走出院门,天空已经开始下起了颗颗雨滴,李连山撑伞而行。院门前连着一个止步亭,意思是小镇的家长送孩子上学要在此处止步,不可打扰书院弟子课业。下雨天,孩子们也多在止步亭等待家人送伞。 当此时,止步亭中有一对少年男女站立,止步观雨。 少年一身锦衣华服,蓝底暗银纹锦袍,锦袍裙摆处有鲲鱼走江入海图,鱼头冲向江面,鱼尾高高跃起,鲲鱼鱼身有夔龙纹,若不是可辨析那一尾露出水面的巨大鱼尾,鲲鱼已近蛟龙之姿,在某些人眼中已是逾越朝廷规制,此人正是曹家少爷曹鲲。 曹鲲所在的曹家,乃族中三大家之一,可谓本地望族,族内砥柱。曹家掌握着小镇的粮店、票号钱庄,生意已经做到郡城去。曹鲲本是曹家这一代嫡出,自幼便被寄予厚望,加上从小表现出来的修炼天赋,可谓集曹家万千宠爱于一身,外表温和谦谦公子,内里却是个极度骄傲的人。 亭中少女乃族中三大家陈家之陈希雀,财富比之曹家虽落下风,但也算是家境富裕,掌握着小镇的布店和药铺,常有为小镇穷人免费看病的善举,因此在小镇口碑极高,人缘极好。 少女身穿一件裁剪得体的月白衣衫,衣衫上简单几笔勾勒,便呈现了一副喜鹊独立枝头的水墨画。此间少女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给人并非小家碧玉、楚楚动人的羸弱之感,而是一种秀丽、自信的大气。这样的少女绝非唯唯诺诺,轻易妥协,而是对人对事心中自有决断,眼光不拘囹于池塘中的小打小闹、蝇营狗苟,却已看向山外青山,槛外河江。 “明天便是五年一次的称骨测试,若无意外大凰城察举的名额也将由此水落石出,根据五年前的测试,名额非你我二人莫属,只是不知明天测出的灵骨能增加几两几钱?”曹鲲淡淡说道,并非刻意居高临下,却自有一种雍容气度。 “灵骨并不会随着年龄增长有太大变化,这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根骨,修行的资质。想来明天的结果与五年前不会有太大变化。”陈希雀淡淡说道,对于曹鲲,她既不主动亲近,也不刻意疏离,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曹鲲说让她等一等有话和她说,她便留了下来,并不避嫌。 曹鲲继续说道:“世间想来没有一层不变的东西,不会有太大变化,但多少还是会有变化。五年前,我灵骨七两,你的灵骨七两二钱,我倒很期待这次是否能超越了你。”说道此处,曹鲲自顾自笑了起来,自嘲道:“因为这七两灵骨,这些年下来我倒得了个曹七两的外号,也是有趣。” 陈希雀对曹鲲心底那点争强好胜,不置可否,却并不示弱,回道:“我也很期待,五年前的不分伯仲,不知明天能否分出伯仲来。” 听着陈希雀并不示弱的回答,曹鲲却爽朗大笑了起来,微微弯腰笑道:“陈希雀呀陈希雀,你这点好胜心,我喜欢。” 陈希雀看着亭外雨幕,并不接曹鲲这话茬儿,有些犯难,心中暗道:“可是……我并不需要你喜欢啊。” 曹鲲止住笑意,转过头来看着眼前少女,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秀丽独行,十六岁年纪也多了几分少女的绰约风姿。曹鲲正了正衣衫,正经道:“希雀,你也知道我们两家老人这些年来都有意撮合你我二人,‘曹家龙鲲,陈家希雀’的风闻应该也是出自这些老家伙之手。在小镇这几年,我在这件事上并未刻意做多余的事情,只是接下来我们会一起前往西蜀大凰城,彼此得多多走动亲近才是,我想两家老人也乐见其成。” “我曹鲲当然不会受制于家族老人的压力和别人的看法而刻意行事,做事只凭心中意。小镇这么多女子,我看得上眼的也就你一个,我一直视你是同道中人。” 接着曹鲲补充了一句:“我们都是骄傲的人。” 曹鲲说喜欢就是喜欢,毫不忸怩,倒符合他直来直往的性格。 “只是……不知道你心中何意?”曹鲲看着亭中少女,静待回答。 亭中少女,仍看着眼前雨幕,对于曹鲲的表露心意,并未有太多情绪波动,出声答道:“我没想过这些事,也不在意族中老人的意思,多考虑一下接下来的大凰城之行和登阁附凤才是要紧事,其它多想无益。” 今日曹鲲特意留下陈希雀,本意便是表露心意。对于陈希雀的婉言拒绝,他也有想到过,但心中的期望落空终究是有几分少年的惆怅。 曹鲲在失望之余,心思流转间便把那一丝心绪波动抹去,心湖重归平静。既然眼前女子不想谈及此事,他也就不再提及。 曹鲲看着淅淅沥沥滴落在路边草地的雨滴,转移话题道:“这雨来的突然,我看你也没随身带伞,亭子外有我的马车,可否同行一程。” 陈希雀对于曹鲲的好意,点头表示感谢,却淡淡道:“曹公子先行一步,我的家人应该很快会送伞过来,就不麻烦了,我稍待片刻就好。” 曹鲲不再多说,再多说就有些讨人嫌了,他微微欠身,告辞一声,便有书童撑伞而来。 正待曹鲲一脚踏出止步亭,一个不合适宜的调侃声响起:“哟,青梅竹马,才子佳人,这是要上演雨中私会,长亭惜别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17章 称骨 “哟,青梅竹马,才子佳人,这是要上演雨中私会,长亭惜别呀!”李连山来到止步亭,望着正欲离开的曹鲲,调侃着亭中少女。 话音传来,亭中二人齐齐转过头来,发现李连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一手持伞,一手抱书,一脸贱贱的笑意。 听着李连山的调侃,陈希雀狠狠瞪了他一眼,曹鲲也有些恼怒,刚刚平复的心境复起波澜,他不介意陈希雀当着他的面拒绝他,但却很在意被李连山撞见她拒绝了他。 曹鲲愠怒道:“齐先生难道没教你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这偷听可是君子所为?” “哟,难道你们刚才有非礼的行为?”李连山故意曲解道。 “你……”曹鲲气结。 李连山见曹鲲生气,摆摆手笑道:“我也刚到这里,恰巧碰见,你俩也许太过投入,没发现我罢了。” “其实,也没听见什么,只听见什么‘小镇这么多女子,我看得上眼的也就你一个’云云……”李连山学者曹鲲的语气,一脸欠揍的模仿道。 曹鲲恼羞成怒,却无可奈何,对付眼前少年他在言语上是讨不到好处的,骂是骂不过的,李连山从小在市井间长大,骂架的功夫又岂是他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公子哥能比的。打也是打不过的,李连山虽然没有什么灵修天赋,但从小练拳架,站立桩,小小年纪便能独自进山打猎,与野兽搏杀,又岂是他一个尚未踏足修行的少年能比的。 曹鲲握紧拳头,骨头咯咯作响,再缓缓松开,虚握成拳,气笑道:“李连山,我承认现在我不是你对手,但你的灵骨太差,若无法踏足灵修,看你能横行到几时?” 李连山仍然一副散漫欠揍的样子,啧啧出声道:“曹鲲呀曹鲲,你这名字起得挺大气,但胸怀气量不够大呀,得改名叫曹泥鳅。哦,对了,曹七两,何止是灵骨只有七两,你的气量也顶多不过七两啊,不能再多了。”李连山不忘伸出一根指尖比了比。 曹鲲面带狠厉,挥了挥拳头,气极反笑道:“我是只有七两,只是不知某人又有几斤几两,就凭这七两灵骨,几年后我能一拳打死你。” 陈希雀看着曹鲲,冷声道:“你敢一拳打死他,我就敢一拳打死你。” 曹鲲知道陈希雀和李连山私下关系颇好,只是没想到好到这般地步。 看着亭中少女,曹鲲恼羞成怒之下泛起几分苦涩,酸道:“没想到你竟这般维护于他。” 陈希雀不作解释,静立亭中。 曹鲲不愿再待下去,对身旁撑伞而立的书童吩咐道:“二苟,我们走。” 名叫曹二苟的书童,撑伞在他少爷头上,不忘向李连山挥了挥拳头,愤愤道:“一拳打死你。” 李连山也跟着挥了挥拳头,笑着道:“不用几年后,我现在就能一拳打死你。” 曹鲲和他的书童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亭中便只剩下陈希雀和李连山二人。 突然,陈希雀发出一阵轻轻浅笑,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笑道:“你说你没事去惹曹鲲干嘛,曹鲲虽然是骄傲跋扈了点,但他的灵骨的确是不错的,我看你明天称骨测试怎么办,这次你若不能进入大凰城梧桐阁进修,几年后他还真能一拳打死你,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硬气。” 李连山无奈地摊了摊手,靠近少女道,一股少女身上独有的体香入鼻,故作挫败道:“喜鹊,没你这样揭人短的。” 陈希雀又狠狠瞪了这个家伙一眼,有些羞恼,她名字叫希雀,可李连山总叫他喜鹊,还叫得理直气壮,说叫喜鹊多好,能给人带来好运。 李连山转了转手中的大黑伞,做出一个自认风流的动作,邀请道:“小生不知能否护送希雀小姐一程?” 陈希雀莲步轻移,走进伞下,学着大家闺秀的礼仪,微微欠身:“有劳公子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 少年撑伞而行,目视前方,突然问道:“你最近有没有叠千纸鹤?” 少女有些疑惑,答道:“没有啊,怎么了?” 李连山有些窘迫,幸亏是下雨天,天气凉爽,不易察觉。李连山掩饰道:“没什么,随口一问,好像灵儿那丫头最近挺喜欢叠千纸鹤。” 陈希雀了然,悠悠传来一声“哦……” 李连山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竟然会相信灵儿那丫头骗子的,陈希雀叠千纸鹤?还要送给自己?太阳得打西边出来。 …… …… 翌日,清晨,天气晴朗,当第一缕阳光划破晨雾照射在乌石镇的时候,小镇陆续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的人们向宗祠汇聚而去,今日在此举行称骨测试。 宗祠前有一座戏台,戏台下面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广场,此时广场上已经汇聚了不少的人,有小孩,有少年,有大人也有老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小孩爱热闹跑来跑去,少年少女跃跃欲试,大人和老人则在嬉笑交谈着。 戏台上安排了一些座位,坐着一些族内的长老和西蜀来的官员,都是些身份尊贵的人。李连山向台上望去,座位中间正是族长郭稼轩,见李连山望来,郭稼轩微笑着点了点头。族长左边还有三个身穿西蜀官服的官员,面生,应该是近日随楼船“飞云”来的,只是之前伫立船头,给李连山印象深刻的红衣女子倒没有位列其中。 “那样的女子,大概也是不在意出不出席这种场合的,或许连察举的名额大概也是不在乎的吧。”李连山如是想到。 戏台前方有一张长桌,桌子上有一本泛黄的记录薄,曹管事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不时和来人说着话。 “姓名。” “李连山。” “年纪。” “十六……哦,快十七了。” “五年前有测试吗?” “有。” 曹管事翻开记录薄查找一番,“李连山,十一岁,灵骨……” 曹管事微微皱眉,小镇孩子十岁以后便可以进行灵骨测试,每五年一测,但少有人第一次测试灵骨为空白,也就意味着,李连山第一次测试未能引起称玉石的感应。 小镇就这么大,其实大家都认识,曹管事当然认识李连山,前面的问答只是例行程序罢了。曹管事并没有因为李连山第一次测试灵骨失败而对他有所轻视。李连山在小镇也是风云人物般的存在,光彩并不逊色曹鲲、陈希雀之流,十二岁便继承地师李衡的衣钵,能独自带队进山采石,采石队对李连山也是多有依赖和信任,这些族里也是清楚的。 “准备好了?”曹管事对李连山温和道。 “嗯。”李连山点点头,抬步向戏台上一块玉石走去。 称骨石是一块透明的玉石,当测试者把手掌按在玉石之上,沉下心神,慢慢感知灵力,玉石会有感应,散发出不同的色彩,玉石上有一格一格的纹路,随着灵骨的测试会一格一格往上攀爬,最后定格,定格的数值便是灵骨的斤两。灵骨测试也并非测试者释放的灵力越多成绩就越好,踏入修行的人释放的灵力不断增大,灵骨并不会有明显的增加,玉石测试灵骨的原理没有人说过,只是千百年来皆是如此,便没有人探究其中道理了。 李连山计划用灵蛊来欺骗称骨石也只是尝试,五年前的测试,当时无论他尝试多少次,把手掌按在玉石上,玉石都没有反应,李连山当时相当气馁,其它孩子都能测出灵骨斤两,而他的测试如泥牛入海,音信全无。 就在此时,他突发奇想,用神识调动灵蛊覆盖手掌,玉石竟然有了微弱的青芒,虽然玉石变化及其微弱,监考者都无从察觉,却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李连山在玉石前站定,深深呼吸调整好状态,伸出手掌按在玉石之上,触手冰凉。他一面调动灵蛊覆盖在右手之上,一边神神叨叨:“老家伙,给点面子啊。” 只见透明玉石色彩不断变化,由青转紫,光芒不断向上一格一格跳动,最后定格在中偏上的一格。此时,李连山已是满头大汉,显然已经用尽全力。 “李连山,六两二钱。”曹管事唱道。 收回手掌,李连山微微叹息:“六两二钱,这作弊的手段终究是比不过那些天才呀,看来这察举的名额是拿不到咯。” “六两二钱。”当这个测试结果传开,密切关注李连山的几人,心情却各有不同。 族长郭稼轩有些欣慰和错愕,在短短五年内竟然从无法感知灵蛊到六两二钱,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西蜀官员曾言五两灵蛊便可开始武夫的修行,八两灵蛊可入宗门修行。 曹鲲心情却有些复杂,从一开始看热闹的心情瞧着李连山表演,若测试成绩很差,便可以奚落一番,正好出口恶气。随着戏台上那方称骨石紫芒不断攀升,曹鲲心情有些凝重,最后定格在六两二钱,却再次释然,终究只有六两二钱,再怎么努力还是追赶不上天才的脚步。 曹鲲只是没有想道李连山的灵骨竟会在短短五年时间得到大幅提高,因为灵骨是不可能通过努力得到提升的,正如陈希雀所言,灵蛊是一个人的根骨和资质,不是通过努力能大幅提升的。他只认为李连山第一次测试故意藏拙,并非他的真实成绩,为的是在这一次测试来个一鸣惊人,可惜只有六两二钱的命,还不如他第一次的测试成绩。曹鲲收拾情绪,再次恢复平时风轻云淡,他对自己接下来的测试信心满满。 陈希雀在人群中皱了皱眉,她是知道李连山的灵骨底子有多差,也清楚一个人的灵骨是不可能通过锻炼达到大幅提升的,六两二钱的灵骨,已经是上好的灵骨了,暗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 …… 逢源河北岸有一条临河廊道,便于行人停歇与避风挡雨。躲雨的人们闲来无事便在廊道石壁上刻字,久而久之,廊道上便有了一块题字石壁,石壁上如今题满了字词,“某某到此一游”,“某某喜欢谁”,“某某是猪是狗”诸如此类。当然还有些文雅的诗词,只是都是用坚硬的石块和铁器阴刻而成,随着岁月风化,已经有些斑驳,难以全部辨认。 此刻,有一个暗红锦衣女子伫立题字石壁前,正在努力辨认墙壁上的字词,似乎觉得有趣。这不是别人,正是乘飞云楼船而来的西蜀官员,李连山在督造署有过一面之缘的高岭之花。 这女子到小镇这些日子,喜欢随处走走看看,倒真像一个游览小镇的旅客。 锦衣女子对辨认墙壁上的字词似乎来了兴趣,这里摸一摸,那里瞧一瞧,当真辨认出不少有趣的字词,比如什么咏志的“禅于心,狂于形”,咏雪的“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少年意气的“年少轻狂,纵马长街,只惜道窄,只恨天高”,也有单个字词的“藏锋”、“心猿”、“老鱼”、“瘦蛟”…… 临河廊道题字石壁离祠堂并不太远,以红衣女子的境界若要听,当然可以听见。当六两二钱的唱数远远传来,红衣女子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六两二钱若是命格,那可是顶好的富贵命了,可惜只是灵骨的斤两,也就一般了。” “陈希雀,七两五钱。” “曹鲲,七两二钱。” …… …… 当“曹鲲,七两二钱”的唱数声传出,曹鲲试图在人群中寻找李连山的身影,只见李连山一个离开的背影,在他看来,有些落寞。 不停有唱数声传来,红衣女子微微感叹:“这乌石镇当真气运昌盛,小小镇子都有这么多资质不错的人,怕是一般的郡城也只能出这么几个人物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18章 草蛇 从祠堂出来,远离人群,喧闹声渐渐小了下去,李连山今日过来测试更多的是想知道用灵蛊作弊能够达到何种地步,若能一鸣惊人拿到察举的名额,当然很好,若不能,也没有必要太过在意。 一方面他可以接受栾夫子的好意,成为墨徒,可以通过墨徒身份随船去到大凰城。另一方面,五年前连称骨石没有感应的挫败都经历过了,如今成绩就算太差也不会引起他太大的情绪波动,何况六两二钱的成绩还算差强人意。 李连山一人独行,不多时便来到了逢源河边,当他抬头恰巧碰见那一袭暗红,他停步驻足,似有犹豫,最后还是向着她走了过去。 只见红衣女子手拿一块石头在石壁上划动,似乎是墙壁太硬,而红女女子随手捡到的石块并不趁手,所以只能拿着石块反复勾勒笔画,看着有些笨拙。当李连山走近墙壁的时候,题字已经临近结束,女子正在刻上自己的名字。 “九周生气恃风雷——夜宁。” 就字本身而言,并不如何惊艳,没有所谓碑刻的“金石味”,也没有“入木三分”的硬朗,有的只是几分稚气,字体工整结构舒展,以李连山常年在雪地练字的鉴赏水平,就字本身也只能给出个尚可的评价。 但当李连山再次以神意临摹这短短九字的时候,却有风雨扑面,雷鸣灌耳,意境开阔,气势雄逸,似有龙跳天门,虎卧鳯阙。显然,题字之人虽未在书法一道下过功夫,但以己手写己心,却带出了心中那股意气。 “气势生乎流便,精魄出于锋芒”这显然已经达到了“神采为上,形制次之”的高深境界。并不是说红衣女子于书法一道有多高深的造诣,琴、棋、书、画甚至是武道,万法到达高深境界都有相通的地方,更多的已不在于各自的术,而在于意。 “如何?” “很好,字好,意境更好。” “有眼光。” 红衣女子和李连山一问一答,虽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却如同两个多年一起品评赏鉴书法的老友。 “这面墙上,你可有偷偷刻字。” 李连山在墙壁上找了找,指了指墙壁一角:“呐”。 随着李连山手指的方向,墙壁一角已经有些脱落,字迹也有些模糊,但仍可辨别。 “野夫怒见不平事,磨损胸中万古刀……”平时爱看小说故事,书院里这种书也不少,都是些江湖趣事,很喜欢这句,便刻了下来。 “字不错,但意境比我就差了点,感觉呢……有点二。”红女女子看着墙角这一行字,煞有介事地评价道。 “夜姑娘,说的是。”李连山点头附和。 “不要叫我姑娘,请叫我大人。” “夜大人,说的是。”李连山改口极快。 自称大人的红女女子拍了拍少年肩膀:“北地妖魔出莽地,跨长城,肆虐北地,神州风雷激荡,正所谓天下风云出我辈……少年郎,努力吧。” 说罢,红衣女子便转身离去,我行我素,毫不拖泥带水,大有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的风流意趣,想看的人看了,想说的话说了,即使再多待一刻,多说一句也不愿意。 只是留下一脸错愕的李连山,怔怔站在墙壁下,眼前犹有一袭红衣残影。他完全跟不上这夜宁的跳跃思维,前一刻还在品鉴字词,下一刻就谈到了天下大势。 …… …… 暮色四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今夜乌云弥漫,星光暗淡,月色朦胧。 就在小镇灯火此起彼伏亮起来的时候,有一个黑影正在小吉岭山顶疾行,如脱兔跳跃,如猿猴攀援。在如此暗淡的星光下,也不知这黑影如何能避开嶙峋山石,还如此健步如飞。 不多时,黑影来到了小吉岭崖畔,他站在崖畔向下面看了看,崖畔下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黑影站在崖畔想了想,记得前不久有人直接从这里跳了下去,那自己直接跳下去会不会摔死,他想答案是肯定的。黑影微微皱了皱眉,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这纵身一跃的正是李连山,他很怕死,当然没有直接跳下去,而是落在了崖壁上,手脚并用,每一次都能抓住或踩在崖壁突出的石块,在石块上再次借力,不断向崖下落去,倒真想一只猴子,李连山动作熟练,路线熟悉,想必是经常从山顶攀援而下。 当李连山纵身跳下悬崖之后,山顶再次恢复了寂静,山风拂过,有些寒冷。 突然,有沙沙脚步声响起,有人自黑暗中走出。 这人来到崖畔,站在李连山之前站定的地方,探出脑袋向崖下看了看,淡淡出声道:“是这里?” 来人一袭暗红锦袍,正是自称大人的夜宁。 “是这里,当日山顶发生战事,爆发的灵压令我等不敢靠近,属下失职。事后属下察看过现场,确有打斗痕迹。”夜宁身后又有两人走出,恭敬道。 夜宁身后这两人,一人瘦小如猴,正是督造署门房马蛭,另一人是身姿妩媚的少妇,一袭碧绿衣衫,正是有间客栈老板青竹娘。此二人站在红衣女子身后,毕恭毕敬。 “冥王周一夫、剑序山第六序、圣山行走离欲、道门高徒徐以生,还有一个据说硬接了第六序最强一击还不分高下的公子哥,别说是你们,就算我也是不敢靠近的。” “据说,当日小镇有人在这现场?” “回禀夜司首,那是采石队队长李三和小镇少年李连山,由于山上爆发巨大灵压导致山体坍塌,他们二人由逃生通道直通山顶,机缘巧合之下目睹了山顶这一场战事。只是……据属下事后了解,他们二人到达山顶的时候,战事已经接近尾声,也不清楚其中过程。按李三的说法,他连冥王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马蛭回禀道。 “冥王从冥渊南下,特意到这乌石镇,到底是为什么?”夜宁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娘娘也想知道冥王此行的用意,特意差遣我到乌石镇寻些蛛丝马迹。”夜宁继续说道。 夜转身看着青竹娘:“听说冥王和随行的清秀公子哥在你的客栈小住过几日?” 青竹娘回禀道:“是的,当日他们二人到得客栈,我本试图用不秋谍蛇试探一番,但早早被对方发现,令我失去了对小蛇的控制并心神巨震。那二人只是对属下小小惩戒,倒并没有做过分的事情。经此事我也知道对方深不可测,不敢轻易触犯,便没有再画蛇添足,做进一步试探。” “他们可说过什么?” “他们二人来到小镇这几日,倒像两个旅客一般,在小镇四处走走看看,在客栈除了吃饭喝酒,便和客栈里的小二闲聊一些小镇趣闻,特别的倒没有听到。只是……” “嗯?”红衣女子微微皱眉,看着青竹娘,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势。 青竹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那青年男子似乎对草蛇有些厌恶,对我的身份似也知情。在客栈他常和守岁这孩子闲聊,并多有笑意,想来是挺喜欢这孩子的,完了让我带句话给组织。” 青竹娘顿了顿,才再次开口复述道:“我很喜欢守岁这孩子,就不要进了那些腌臜的蛇道。” 青竹娘把这句话说给红衣女子听,一方面是据实禀报,另一方面未必没有自己的私心,守岁这孩子资质很好,如果没有意外会被组织吸收,如她一般,但一旦入了组织,终生便是组织的人,终有太多不得已。 听见冥王对自己的组织用上“腌臜”的字眼,红衣女子却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阴冷:“地下草蛇,天上百鸟,娘娘、吕相亲手创立的这两个谍报组织,为了西蜀,私下的确做了不少腌臜的事,既然冥王喜欢那孩子,还是要给冥王一个面子的。” 西蜀和九周天下其它诸侯国一样都有自己的谍报组织,在这个春秋战乱时期,拥有自己一套严密的谍报系统,是每个王朝重心所在。西蜀有草蛇、百鸟,大秦有罗网,圣山有万象、森罗。 大秦李斯、赵高打造的罗网可谓是各国谍报组织效仿的鼻祖。在春秋大战中,罗网在暗中发挥着巨大作用,才能让大秦在横扫诸国的时候,如虎驱狼,其锋难挡。罗网在九周天下,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巨网,大量吸收亡命死囚,流浪剑客,加以残酷血腥的训练,将他们培养成致命的一根根毒刺,如同一只只潜伏在大秦帝国阴影中的蜘蛛,可谓天罗地网,无孔不入。 西蜀原本只有草蛇一个谍报系统,由蜀王草创,南宫娘娘完善,取自“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偏向于收集情报和暗中潜伏。从下到上分多个等级,有数百“草中蛇”在神州这张大棋盘上落子生根,暗中潜伏,往上是三十六“山野蟒”,直接对“草中蛇”负责,再往便是南宫娘娘座下号称“大湖蛟”的六司,夜宁如今便是六司之情报司司首。 百鸟团是吕相协助南宫娘娘创建的另一个谍报组织,网罗了江湖各种奇人异士。百鸟拥有强大的刺杀能力,更偏向于刺杀,团中成员多是武功高强,身法奇特,轻功了得之人,取自“百鸟聚散,皆朝凤。” 百鸟团一直维持在一百成员,只有在其中有人离开或死亡才补充新人进来,由南宫娘娘亲自挑选,并接纳进入百鸟团。 夜宁来到乌石镇,正是南宫娘娘授意,前来调查冥王事件。而门房马蛭,有间客栈老板青竹娘都是潜伏在乌石镇的谍子“草中蛇”。 红衣女子微笑道:“这李连山也是有趣之人,你们且先回去,我倒想看看这少年郎大半夜下山为何?” “娘娘常说,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适逢其会,猝不及防。但我是不信的,凡事皆有过往,凡事皆有序章,只是能否找出那天隐伏的暗线来罢了。” 说罢,叶宁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19章 大猫、湖蟒与少年 随着夜宁跳下山去,山顶再次恢复了寒夜该有的安静,只剩下徐徐山风和两名草蛇谍子。 青竹娘正准备转身下山,背后却传来马蛭阴阳怪气的责难声:“你对那少年是否太过亲近了些?” “马蛭,你什么意思?”青竹娘停下脚步,冷声道。 “什么意思?你我同为草蛇谍子在这乌石镇落子十几年,身为同僚别说我没提醒你。亲手将少年养大的地师李衡是怎么死的?曹允盗取地师印是怎么安然离开的?可都有你我的穿针引线和暗中协助。若有朝一日李连山知道真相,他会如何看你?” 马蛭冷声嘲讽道:“什么意思?昔日地师李衡对你有意,组织才安排你故意接近于他,令其动情,松懈对地师印的控制,这才令曹允轻松取得地师印。对于地师而言,失去本命地师印会伤及命数,这才导致李衡早衰死去。” “难道你对那地师李衡也动了真情,如今觉得后悔了?亏欠了?想在他的传人身上弥补一二,哈哈哈……你可别忘了,谍子动情可是组织内大忌。”马蛭由捧腹大笑转为阴冷警告,他盯着青竹娘,如同一条在暗中吐着蛇信的黑腹蛇。 “我喜欢他……又如何?”青竹娘轻声道,像是在反问马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青竹娘对马蛭的责问本来十分恼怒,此刻轻声说出“我喜欢他……又如何?”却如清风朗月般坦荡,再没有任何的遮掩犹豫。 “又如何?且不说那少年眼中视如长辈的你却是杀害养父的幕后帮凶,这其中的欺骗,少年如何面对?难道你会天真的以为乌石镇明面上的谍子只有你我二人,若有心人拿此做文章,你可想过背叛组织的下场?” “连山以后知道真相会如何待我,组织会如何惩戒我,这都是我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青竹娘淡淡丢下这句话,不再停留,转身下山去了。 看着青竹娘下山而去的背影,清丽坦荡,马蛭没来由有些自卑以至恼羞成怒,就如同他仍是躲在地下窥视地面的蛇鼠,而青竹娘已经是那只在天光下翩翩飞舞的蝴蝶,彼此心境已截然不同。 …… …… 小吉岭西面是一片茂密的原始山林,与山林相接的是一大片湖泊,大大小小,星罗棋布,人称千泽湖,乌石镇逢源河的源头便是这一片千泽湖。 在千泽湖边的空地上,有一个少年生了一个火堆,火堆上正架烤着一头野猪。野猪已经烤出金黄的光泽,表面已经覆盖一层透明的油膜,油滴不时顺着表面滑落,滴落在火堆中,呲呲作响,然后助燃起更大的火焰。 少年翻动着野猪,翻来覆去地炙烤,手法娴熟,很是专注。大概是烤得差不多了,少年从怀中摸出一些个小瓷瓶,微微抖动手腕,把瓷瓶中的粉末倒在野猪表面,空气中开始飘荡着浓郁的香气,少年竟随身带着食盐、花椒等佐料。 野猪烤肉的香味向山林深处飘去,向千泽湖面飘去,似乎引诱着什么。 突然,山林深处传来一阵巨石滚落,林木断裂的声响,这番动静,惊了无数鸟雀,扰了无数生灵的清梦。 声响越来越大,大地震动如擂鼓,不多时,只见山林中滚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居高而下,来势汹汹。来者一路滚落,断了无数灌木,灭了无数花草,直到被一颗大树挡住这才停下。 来者将身体伸展开来,这才看清是一头黑白相间的大猫,这头大猫竟是双手抱头从山上滚落而下,懒到一种境界的同时也是省心省力。只见大猫晃了晃圆滚滚的脑袋,憨态可掬,煞是可爱。 大猫本是天地灵兽,战力强悍,一般的虎豹熊罴又岂是它的一合之将,在灭了无数虎豹财狼,便占了此处,做了那山大王。 唯一让它忌惮的便是毗邻而居在千泽湖内的一条湖蟒。虽然大猫在山,湖蟒在水,两者并没有交叉的利益之争,但大猫是闲不住的家伙,喜欢作死,不时去湖边以捕鱼为由找湖蟒挑衅一番,结果可想而知,双方大大出手,毁了无数林木,惊了无数鸟兽,各自负伤而归。 大猫闻着烤肉香气,便连滚带爬从山林深处来了,它一步一步向火堆靠近,似与少年相熟,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很是高兴的样子,只是它的眼睛死死盯着烤猪,流出口水来。 大猫走近火堆,就要伸手去抓烤猪,少年却出声阻止道:“稍欠火候,再等等。” 大猫虽然对烤猪垂涎,但为了尝到更美味的烤肉,便顺了那少年,在火堆一旁趴下,安静等待。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湖面破开,一条巨蟒破水而出,它直立着身子,并没有像大猫一样直接向火堆靠近,而是停在湖水里,昂扬着巨大的脑袋,人性化地转了转,似乎在权衡利弊,最后仍是抵不住烤肉的诱惑,慢慢向岸边火堆爬行而来。它有些懊恼,怪自己如此不争气,堂堂千泽湖蟒竟抵挡不住一头烤猪的诱惑。 这条雪白湖蟒足有三丈长短,一人合抱之粗,湖蟒所过之处,树木歪倒,花草遭殃,碾出一道蛇路来。 大猫盯着这条逡巡而来的雪白湖蟒,怒目圆瞪,毛发倒立,似乎就要冲上去和这位毗邻而居的冤家干上一场。 少年见状,拍了拍手,让大猫安静下来,似有话讲。 “过段时日我要离开乌石镇,今晚过来是告别的,顺便解决你们之间的纷争,先坐下来,听我说。” 这两头畜生都是开了灵智的,李连山相信他们能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大猫渐渐安静下来,却犹有不忿,一手指了指湖蟒,一手指着腹部的一道伤疤给少年看。大猫腹部这条伤疤足有两指宽,七寸长,深入肉里,伤疤尚未完全愈合,还能看见鲜红的血肉,看来是被什么锋利的爪子撕开的。李连山却是知道的,这正是最近一次大猫和湖蟒交战留下的。 大猫一边指给少年看,一面把手指伸入口中,粘了唾液往伤疤上抹。 李连山见这大猫这番举动,也是笑骂道:“谁教你的土办法,有效?真是活该。”李连山想了想,这大猫学习能力极强,用口水疗伤大概也是跟乌石镇的那些孩童学来的。 大猫见少年笑骂它,似乎觉得丢了面子,以为是嘲笑自己打输了,随后它便指了指湖蟒的腹部,只见湖蟒腹部已然生出两足,一足三爪,一足却只有两爪,其中一爪应该是被大猫掰折了。 雪白湖蟒见少年盯着它的爪子,似有不悦,两爪握成拳头,不与示人。 针尖对麦芒,见这俩畜生又有对峙的态势,李连山赶紧摆手说道:“你们俩身为邻居,本该和睦相处,切磋一下可以,但像上次那样大打出手,以命相搏是不对的。” 李连山想起上次大猫和湖蟒的大战,至今仍有些后怕,当时大猫已然暴走,双眼赤红,神志恍惚,若非李连山及时赶到,这头大猫可能变成一头凶兽。幸好大猫暴走时间不长,且保持有最后一丝神志,在李连山的安抚下才慢慢安静下来。 李连山转头看了看大猫,又看了看湖蟒,解释道:“其一,有你俩坐镇此地,震慑山林水泽野兽,不至侵入乌石镇,造成野兽伤人。其二,大祭司曾言,你俩与小镇气运绵延有莫大关联,不可简单视之。” “当然,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暂且不提,总不能白白让你俩在此守护小镇。”李连山转身看着雪白巨蟒,郑重道:“大祭司应该与你说过,你的走江化蛟,大道接引之人应在我身上,若你能继续在此镇守十年,我可以答应你。” 只见李连山一手指心,朗声道:“若世间真有大道,万物皆可修行,便与你同修大道。” 李连山说完,看了看周围树林,又看了看湖面,山林中既没有风雷之势,湖面上也没有云龙翻滚,李连山有些纳闷,不对呀,小说故事中不都有天地异象的吗? 似湖蟒这等灵物,已然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可见李连山心湖之间烙下的“真心诚意”,雪白湖蟒心生喜悦,缓缓闭上眼眸,双足合十,在少年面前低下硕大的头颅,一脸虔诚,默念着什么,冥冥中已经有一条无形的线把少年和湖蟒联系在了一起。 李连山没有等到预期的天地异象,由刚才的正气凛然又变成了那散漫的少年:“十年之期一满,大祭司答应可解除逢源河边锁龙井的禁制,让你走江化蛟,若当时我在北方,你可来找我。” 大猫看着少年和湖蟒的奇怪举止,一脸疑惑,拿厚大的手掌挠了挠绒绒的脑袋,有点懵,不知道这俩家伙在鼓捣啥。 李连山看了大猫一眼,一面对湖蟒叮嘱道:“大猫那家伙若嘴馋了,想要吃湖里的鱼,你就让他抓几条便是,不要再大打出手。”一面又对大猫叮嘱道:“上次暴走的凶险你可知道,若完全丧失灵智,你便沦为一头凶兽,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许暴走,听到没?” 大猫见少年一脸严厉的训斥,知道是自己上次和湖蟒大战暴走的事情,事后他发现李连山手臂上有一条深入骨头的伤痕,大抵是自己灵智不清时少年前来阻止被自己误伤的,心中也一直懊恼,此时见李连山口气严厉,便点了点头。 李连山见大猫和湖蟒双方已经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便轻松下来,嚷嚷道:“开饭。” 李连山从小腿外侧拔出一把随身短刀,从野猪腹部割下一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烤肉,剩下的一分为二。少年大手一挥,示意开动,只见大猫虽然圆滚滚的看着有些笨拙,此时却是一跃而起,闪电般抓住了一半野猪。湖蟒也不甘落后,在大猫双爪抓住一半烤猪的同时,湖蟒也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另一半烤肉。 两头畜生抢了野猪烤肉,各自回到原处,正准备慢慢享用,却忽然停了下来,似有敌人临近,心生警惕。 李连山也感受到了大猫和湖蟒的戒备,向四周看了看,他知道这两头畜生的的灵敏,虽然自己还没有发现异常,但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暗处被它们提前感知到了。 “呵,这两头畜生,真是可怕的感知啊。”只见一个暗红锦袍女子从一颗大树后中走出。 夜宁款款向火堆走来,大猫、湖蟒如临大敌,就要扑杀上去,李连山赶紧制止,示意稍安勿躁,勿要轻举妄动。 若真打杀起来,这大猫、湖蟒能否能胜过眼前的红衣女子尚未可知。但他确定眼前女子绝不简单,一路跟踪而来,他竟毫无察觉。 “我一路游玩,兜兜转转,一时迷路,不小心误入此地,打扰了三位用餐,真是抱歉。”夜宁笑笑,虽然嘴上说着抱歉,但完全看不出有抱歉的样子。 “我也刚到此地,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夜宁盯着李连山继续道,“只是你这少年,如下午所说,还真是挺二的,还学小说故事对湖蟒‘封正’同修大道,真是有趣。” 李连山一脸黑线,嘴角抽搐,这一番说辞怎么如此熟悉,不正是自己对付曹鲲的说辞吗?真是同道中人啊,这还是误入此地?明明是跟踪而来,还偷听了所有内容,满嘴谎话,都不带脸红犹疑的,张口就来,厉害啊。 “哦,对了,我闻着烤肉香气而来,能不能给我也来一块?” “这她娘的……”李连山小声嘀咕,不是误入此地吗?怎么又成闻着香气而来了,李连山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得遇同道中人的微笑“可以啊,棋逢对手啊,这无耻程度不比我差呀。” 夜宁伸手讨要烤肉,一会儿看看大猫,一会儿看看湖蟒,一会儿看看少年。大猫把自己的烤肉抓的更紧了,湖蟒把到嘴的烤肉也咬得更用力了,这倆畜生完全没有要分享自己烤肉的博爱之心。 李连山无奈,只能把自己手上的烤肉撕成两份,将其中一份扔向夜宁。 夜宁接过烤肉,在火堆旁学着大猫的样子坐下,看来是真的饿了,不再多言,认真对付起手中的烤肉来。 李连山看着旁边一人一猫一蟒,狼吞虎咽,津津有味地啃着烤肉,有些恍惚,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20章 九宫暗步 李连山一边慢慢吃着烤肉,一边打量起这不速之客。 夜宁看上去并不比李连山大多少,大约双十年华,少女模样。据说山上修行之人可葆青春,延寿命,至于这夜宁实际年龄几何,目前倒是无从探查。 夜宁今夜穿着与前两次见面一样,一袭暗红锦衣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躯,裙摆底部绘有择人而噬的血色红莲,莲步寸移间,一双修长雪白若隐若现,魅惑与狂野并存,风情与强大同在,如李连山第一次在督造署所见般惊艳、摄魄。 不知是否是李连山的错觉,今夜的夜宁似乎并不以高冷示人,而多了几分少女该有的本真意味。 对于李连山的暗中打量,夜宁倒也坦荡,大有让你看,看你能看出多花儿来耐心。 …… …… “交个朋友,怎么样?”红衣女子一边啃着烤肉,一边随意地瓮声瓮气道。 “哈?”李连山有些反应不过来,差点把舌头咬掉。 “咳……咳……”李连山清了清嗓子,正经道,“夜姑……娘……不,夜大人……” 夜宁摆了摆手手,打断李连山:“不要叫我大人,既然是朋友了,直接叫我名字叶宁就行。” “当然,有人在的时候,你还是要叫我夜大人。”红衣女子补充道。 “为什么?”李连山盯着她。 “婆婆妈妈,咱们江湖儿女,相识于这荒郊野岭,且有一饭之恩,又意气相投,义结金兰不是常有之事,况且只是做朋友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夜宁有些嫌弃。 李连山有些无语,也不再问她,想来她也不会实言相告,便低下头来对付自己手上的烤肉,静观其变。 “其实……”红衣女子突然凑到李连山脸上,眼睛睁大,眼珠上顶,双手上举成爪,做出吓人的样子,声音阴森道:“其实,我们真是同道中人,骨子里气质一样的,有些阴,有些冷,有些无耻,有些……不是东西。” 李连山假装吓了一跳,顺势往后一倒,夸张得吓晕过去。 夜宁见状,哈哈大笑。 少年缓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斜了一眼红衣女子:“有意思?” 心想,我堂堂少年郎,正值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向阳而生之时,虽然有时是有那么点无耻,但哪里又不是……东西了。 夜宁坐回原处,收起了那恶作剧似的表情,面容肃穆,正经道:“说真的,我本是韩国贵族,大秦铁蹄之下,国破家亡,乱世之中,命如草芥,流离失所,后被娘娘收留,见我修行资质不错,便有意栽培,送往蜀山修行,如今修行有成,便下山为娘娘效命……” “你杀过人吗?你知道,一个人死时会流多少血?那些血会一直流一直流,你闭上眼睛它也在流,还会替主人说,它不想死,不想死……”红衣女子看着李连山,自问自答道。 “后来,杀的人多了,便不那么害怕了,也许是麻木了,也许是想通了,在这乱世之中,伤感这种情绪太多余,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李连山静静听着夜宁的絮絮叨叨,没有插话,此时的女子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跳脱随意,谈及身世过往时,面有戚容,谈及蜀山修行时,似有怀念,谈及第一次杀人时,面色肃然……林林总总,不似作伪。 李连山不知道夜宁为何要对他说这些,江湖险恶,切忌交浅言深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不会天真的以为红衣女子已经把他当朋友,也不会简单地相信是只因彼此是同道中人,气质相符。如果信了,只能说这是愚蠢。 他只认为这是身为高高在上的山上修士,根本不会在乎对一个连修行门槛都没有踏入的少年说些无关痛痒的闲事。 “你,李连山,字余庆,乃是十年前的一个冬日出现在这小吉岭,被地师李衡路过所救并抚养长大。你自幼体弱多病,虽未在灵修一道表现出特别的天赋,却在墨家匠技和地师一途悟性极高,深得地师李衡真传和墨师栾夫子青睐,栾夫子甚至已经为你准备了墨徒身份。” 夜宁盯着李连山,问道:“我说得可对?” 李连山心中警惕,身体本能地绷紧,眼前女子看来早已私下调查过他,只是不知她有何目的。 夜宁见李连山一副警惕的神情,摆手道:“不用紧张,身为西蜀官员,要掌握一个小镇少年的情况还是很容易的。” “只是我很好奇,据谍报所载,你本无法感知灵力,这次灵骨测试居然能够引起称骨玉石的反应,你是如何做到的?”红衣女子视线直逼李连山而来,竟然有了几分身居高位的凌厉气势。 叶宁作为山上修行者,如今灵修第四境的“临意”境修士,当然更加清楚世间还没有这种能改变一个人修炼根骨的逆天之法。 李连山当然不会把用灵蛊伪装灵力通过测试的事实告诉她,打着哈哈道:“藏拙,知道吧,五年前我是藏拙来着,只为这次测试的一鸣惊人啊……哈哈。” 李连山有些心虚,“藏拙”这种说法连他自己都不信,又如何骗得过眼前深不可测的夜宁。李连山偷偷看着眼前女子的神情变化,见她并没有纠缠他“藏拙”的说法,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身上有些秘密,藏得很深,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但我又没有办法知道,因为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夜宁突然满脸堆笑,亲近道:“但我迟早会知道的,因为我们是朋友呀,不是吗?这一路东去大凰城,路途凶险,大家既然是朋友,就要守望相助,真心相待,彼此不要生份了才是。”夜宁面露狡黠,好不遮掩,十分坦荡。 夜宁站起身来:“作为朋友,初次见面,我也不能小家子气,总得表示一下,否者传出去,有损我夜宁的威名。” 夜宁低头思索,似有为难,最后像是下了决心,围着李连山转圈打量,看得李连山心里发毛。 “因为你还没有踏入修行,也不是一名武夫,教给你高深武技也是无用。但我知道你从小站桩、练拳,又常到这山林中找大猫自虐,身体强度已相当不俗,倒可以教你一套身法。行走江湖,杀人越货,逃跑保命必备,你可想学?”夜宁问道。 尚不待李连山回答,夜宁已经一步一步向大猫走去,随意道:“蠢猫,你来打我。” 大猫虽如临大敌,但有人叫它蠢猫,如此轻视他这位山林之王,也是大怒。身为山大王的尊严不容践踏,跟着就是一拳挥向那女子,若当真打中,不知要断几根骨头。 只见夜宁在大猫猫掌之下,闲庭信步,还有闲暇出声道:“你可看仔细了。”大猫向夜宁所站之处,重力挥下,打中的却是残影。 大猫一招不中,也是上了火气,双掌迅猛攻击夜宁要害,如同雨下,只是夜宁总能在大雨间隙中游走,或左行一步,有行一步,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堪堪避开了大猫的攻击。 李连山瞪大眼睛,这身法似曾相识,下午题字石壁,夜宁离开时,他也只见一片残影,再现身时已在数丈之外。以李连山的眼界也瞧出了这套身法的不俗,指不定就是出自宗门的高深身法,更重要的是非常适合现阶段的李连山。 “这套身法,叫做九宫暗步,实是一套暗杀身法,是把力量集中在脚尖或脚跟,加重或减轻力量,产生残像,继而迷惑对手。当然最难的,是气机运转和原理,你先学会这套身法的形架,之后再把气机运转路线给你讲解一二。” “至于九宫暗步的原理便在于这套身法暗含九宫数理,若能融会贯通这九宫之间的变化,练到随心所欲之时,便能在方寸间走出无穷变化。所以这套身法的关键不在力而在智。”夜宁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讲解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21章 稷下先生齐沐风 “江山千里雪,万径无人踪。天寒留侠客,炉火一点红。” 时令来到了大雪,齐先生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回到了东山书院。整个书院也因齐先生的归来,多了几分热闹与生气。 清晨,书院的鸽子带着哨音在小镇头顶飞过,唤醒了睡梦中的人们。日出东方,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东山书院牌匾上,那匾额下的“晴耕雨读,金声玉振”八个字如同镀上了一层淡薄的金光,熠熠生辉。 今天一早,东山书院院门处来了一位女子,身穿暗红色锦衣,如若细看,锦衣裙摆处已经没有了血色红莲纹饰,取而代之的是素白色云纹搭配仙鹤衔花草图,这恰好冲淡了暗红整体的强烈色彩,给女子增添了几分柔和。 夜宁一改往日的随意乖张,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让自己显得庄重一些,虽然早上已经精心打理过,但对书院里的这位读书人,表示足够的尊重是应该的。 夜宁拾阶而上,跨过院门,踏入百步廊。似乎知道今日有人拜访,此时百步廊尽头已经有小童伫立,引着红衣女子向齐先生所在的书房而去。 青衣小童敲了敲门,稚气道:“先生,贵客到了。”小童似乎听见屋内轻轻应了一声,才缓缓推开门,引着红衣女子进了书房。 这是夜宁第一次见到这位稷下学宫“先生”,眼前的男子三十岁模样,身材高大,一袭青衣,高冠博带,大袖逶迤,正手持一卷泛黄书籍,并没有因为有人拜访而放下手头事务,如同往常一般。 “齐先生刚回书院,在下便前来叨扰,还望见谅。”夜宁恭敬道。 齐先生微笑道:“无妨,夜司首请坐。”齐先生声音醇厚,让人如沐春风。 夜宁在茶几一旁坐下,青衣小童看了茶,缓缓退出书房,把门关上。 夜宁这才有时间打量起这间书房来,为了御寒,书房内已经铺上了素净的地衣,旁边燃着一个红泥小炉,不时发出竹炭烧咧的噼啪声。书房内布置极为简单,大厅正前方只有一方书桌,书桌上简单的纸墨笔砚是有的,大厅左侧是一排书柜,摆满了各类书籍,大厅右侧则是夜宁所在的茶几所在,看来是日常待客的地方了。 整个书房唯一惹眼的便是墙壁上的一副中堂,是一副寒江独钓图。整副中堂画面是大片大片雪花飘落,只在图中左下角有一个蓑笠翁背影,雪地静坐持竿。整副画只有黑白两色,给人一种孤独之境,展开在人面前又完全寂寂无声。虽然整副画都是大片大片的留白,观赏之人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蓑笠翁身上,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反而突出了这个蓑笠翁的精神主体。 眼前的齐先生是真正的饱学之士,来自稷下学宫,且不论他的修为有多高,学问至少是有蜀山那么高的。 夜宁作为草蛇组织六司首之一,是经历过很多事,杀过很多人,见识过很多大场面的,倒不至于露怯,慢慢气沉丹田,得体应对。 “在我离京之时,娘娘特意嘱咐过,到了乌石镇定要前来拜访先生,只是近段时间先生恰好外出,今日才得冒昧前来拜访。” “南宫娘娘有心了,回京以后也劳烦夜司首代我向娘娘问好。” 简单寒暄以后,便切入正题。 夜宁轻轻抿了一口茶,开口道:“出京前,娘娘向我提起地师李衡……” 夜宁见齐先生并无不悦之色,这才继续说道:“地师李衡对西蜀有功,西蜀对他却多有亏欠,对于李衡的死,娘娘十分抱歉,还望先生不要因此事对整个西蜀抱有成见。” 齐先生把手中泛黄的书本放在一旁,端起茶几上的杯子,轻轻呷了一口:“李衡自幼与我相熟,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地师印被盗,一方面有西蜀的穿针引线,但更多的还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李沐风,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君子事,这点是非曲直还是分得清的,倒不至于对整个西蜀有何恶感,请娘娘放心。” “当然,那些自以为天下苍生计的幕后之人的道理,我不敢苟同,有机会,总是要找他们理论一二。”李衡气势陡然一转,浩然正气凛然而出,读书人的浩然大气风流尽显。 夜宁不再轻易说话,李衡的死终究是触了眼前读书人的逆鳞。从齐沐风离开稷下学宫前来乌石镇,草蛇、百鸟便展开了详细的调查,这才知道地师李衡与齐木沐风竟从小在昭陵邑一起长大,关系要好,情如兄弟,亲如家人。如若西蜀早日知道这层关系,在圣山有人要拿走地师印的谋划时,西蜀定会三思而行。 此时从齐先生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势和境界,也让夜宁重新思考起另一个问题——读书人的修行。读书人的修行和世间大多数修行不同,读书人并没有固定的修行功法,即使是饱学之士,也往往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但是千百年来,总有些读书人读书读成了强大修士,这些读书人并不需按部就班地修行,而是在某一天遽然便踏入了某种高深的境界,完全不讲道理。他们踏入修行之后,境界也并非一路攀升,往往数十年不动,而是在某个契机之下,再次腾云直上,境界一日千里,大有不鸣则已,一名惊人,一飞冲天的态势。 踏入修行境界的读书人,似乎领悟了天地间灵气的某种运行规律,可以直接与天地沟通,对天地灵气信手拈来,随心所欲。这倒与妖魔和剑序山的人有些相似,这些人也是直接利用天地灵气为己用,发挥出强大的战力。唯一不同的是,妖魔和剑序者是纳天地灵力入体,以自身强悍的体魄,来容纳更多的灵力,发挥出强大破坏力。而儒家修士则是直接把灵力转化为强大的天地之威,并不需要纳入体内。两相对比,儒家的手段更加玄妙,不可捉摸,这是在掌握了某种天地秩序规则之后的顺势而为。 齐沐风见夜宁有些拘束,这才慢慢敛了气势,淡然道:“夜司首不要见怪,这并非针对于你。我辈读书人心有不平气,不平则鸣,并非世俗眼中的老好人,文弱书生,唯唯诺诺。我辈读书人,应该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道理,路上有石挡路,就该一脚踹开,若我等读书人都选择绕开、避开,普通百姓又当如何?春秋战国以来,兼并战争愈演愈烈,礼乐崩坏,道德缺失。这种乱世,我辈读书人更应该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对迷蒙前路做出探照。” 夜宁突然有些了然,难怪眼前之人会得到娘娘的重视,读书便读出一个强大的修士,只因他心中已有一条大道,可坐而论道,可起而行之。 离开京都之时,娘娘曾有叮嘱:“似学宫齐沐风,不惑之年真不惑,学宫‘先生’,五境修士,日后是有希望立德、立言之人。只可交善,勿要交恶。” “李连山,见过了?”齐先生转开话题。 “嗯。” “对地师李衡的歉意,你们想在李连山身上弥补一二,做些多余的事情,我并无意见,甚至乐见其成。况且这次大凰城之行,还需要你们关照一二。” “那是自然,请先生放心。” 茶叶清香伴着水雾袅娜,夜宁轻轻转动着手中茶杯,正襟危坐。 “今日前来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冥王的……”夜宁开口道。 “冥王离开冥渊,南下神州,终究是牵动了太多人的神经。在下在草蛇中擅长追踪推演,故娘娘派我前来调查冥王一事。只是这段时日汇集而得的情报,仍是没有取得太大进展,还望先生能指点一二。” 齐先生一手拢袖,一手虚握成拳,放于腹部,摇了摇头:“冥王周一夫,乃一代枭雄,即使在莽荒之地四大深渊者中也是佼佼者,且与神州又牵连颇深,据说与几大自封祖地的古妖族关系也颇好。这等人物的心思又岂是我等能轻易揣度的。” 齐先生凝重道:“我想大家担心的是冥王是否会引起第三次妖魔入侵,毕竟圣元后十年的第二次妖魔入侵是以他的叛离为导火线的。想想圣元前十年妖魔第一次跨过秩序长城,直接导致当时不可一世的大秦覆灭,到圣元后十年,妖魔第二次入侵,到如今圣元后三十年,秩序长城那边,妖魔与人族也相安近二十年了。” “冥王来到小镇这几日,只是带着随侍在小镇走走看看,并没有做特别的事。逢源河题字壁、锁龙井、祠堂、祭坛、督造署、小吉岭,这些地方他都去过,当然东山书院也来过,但只在院外驻足片刻并未入院,冥王到底何等心思,我也难以揣度。” “再后来,便发生了小吉岭之巅的那场大战。从山顶传来的灵压,大体可以感知,圣山离欲和蜀山徐以生并未出手,出手的只有剑序山第六序。冥王叛离剑序山,剑序山对冥王必杀之心可以理解,但差距终究太大,第六序即使暴走,也没能在冥王手上讨得半分便宜。令我好奇的倒是,明明有那么一刻剑序者第六序已然觉醒,却又降灵到了觉醒壁垒之下,这倒是闻所未闻。” “我想,圣山、蜀山都是为了了解冥王此行目的而来,剑序山第六序虽明知不是冥王对手,但至少要表明态度,不得不来。但这些都是表象,终究看不出冥王此行的意图,倒是听说冥王来此之前还去过一趟天机山,与天机阁主有过会面。” 夜宁微微皱眉,快速分析着齐沐风透露的信息,齐沐风所言比外面风传的小道消息可信度更高,甚至连小镇草蛇组织的情报也无法相比。只是从这么多信息当中仍然拼凑不出冥王此行的意图首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22章 格物致知 夜宁走出东山书院,眉头紧皱,倒不是此次与齐沐风见面过程不愉快,而是齐沐风提及的走马镇凶案。 走马镇近期不断有凶案传出,被害之人死相凄惨,到底是何人作案,走马镇尚未传来定论谍报。之前,夜宁虽有留意,但并未太过在意。但刚才齐沐风却特意提及走马镇凶案,甚至亲赴走马镇调查,但仍未抓住凶手,这就有些棘手了。 从齐沐风的言语中,隐隐推论是妖魔作祟,但云中界的妖魔少有流窜到西蜀地界,一是南北相距甚远,二是在云中界与西蜀地界之间不仅有行走的剑序者斩妖除魔,还有驻扎云中界以南的六镇将卒隔断。 若走马镇真是妖魔作祟,那么这些妖魔便不是云中界的妖魔,极有可能是随冥王等人一起越过秩序长城,来自莽地。这些来自莽地的妖魔是随冥王一起来的?还是趁冥王撕开秩序长城裂口尾随而至?他们到底所谋何事?是否与冥王此行有莫大干系?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 …… 当东山书院的鸽子飞过逢源河西南某间小院时,院中正有一个少年在站桩练拳,拳法只有简单三式,一为攻式崩雷式,重一拳一势,人随拳走,而不过分苛求速度。一为守式落山式,重在落脚生根,山岳不可破。另一式则是太极式,重在温养体魄,动静结合,拳式缓慢。这少年在小院中来回打拳,循环往复,动静转承,圆转如意,拳意流淌如流水,毫无凝滞,哗哗作响。显然,这是少年打过千百万拳才能有的效果,拳法已无需分神控制,已经形成身体本能。 这套拳法并非江湖传本,也不是山上仙人遗赠,实际上是李连山模仿大猫衍化而得。李连山常随大猫在山中觅食,亲眼所见大猫一拳裂虎豹,一拳崩山石,那等威力让李连山震撼无语。更为重要的是大猫那一静一动的气势可谓摄人心魄,好几次大猫只是摆出拳架的样子,对面先前还气焰嚣张的熊罴已经落荒而逃。大猫这一拳一势到底从何而来,是妙手偶得?是高人点拨?现已无法考究。 如若细看,少年一路走桩,周身九尺范围内都有一层雾气,这九尺雾气的范围也随着少年移动而移动,如影随形。 这雾气便是李连山神识控制的灵蛊,练拳的同时,也进行灵蛊的修行,可谓一心多用。若是往日,李连山倒也驾轻就熟,不至于太过吃力,但今日明显有所不同。此时,少年显然颇为吃力,满头大汗,衣衫贴背,甚至拖累走桩拳法都有些凝滞。 “叮当”一声轻响,似有铁片掉落。只见从雾气中掉落一把两寸长短的柳叶飞刀,正是螭吻狭刀中的子刀柳叶刀。若是大祭司在场,李连山定要被臭骂一顿,李连山此时已经不是一心二用,而是一心三用,不仅走桩练拳,还控制灵蛊范围,同时还试图控制飞刀在灵蛊中移动。即使李连山神魂如何强大,此等做法也是极度凶险,一个不好伤人伤己,甚至走火入魔。也不知是李连山艺高人胆大好呢?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愚蠢。 李连山跌坐地上,简单调息以后,再次用神识控制飞刀移动。只不过这次李连山已经吸收了之前不自量力的教训,不再走桩练拳,只是静坐地上全身心控制灵蛊和飞刀。 飞刀先动了一下,再次落在地上,如砧板上的鱼,使劲蹦跳了一下。 渐渐地,飞刀跌跌撞撞,晃晃悠悠终于悬浮在了雾气中,如同婴儿蹒跚学步。 慢慢地,飞刀在雾气中围着李连山飞掠,越来越快,运行轨迹越来越大,“嗖”地一声飞刀冲出了雾气,直接钉在了院门上。原来飞刀速度太快,李连山一个控制不稳,便脱离原有的飞行轨迹,弹射而出。 李连山摇头叹息,艰难地爬起身来,走到院门便,用了好大的力才把飞刀从院门上拔下来。 李连山把飞刀拿在手上,仔细打量,两寸长的柳叶形,因为用鳞甲石打造而成,飞刀通体黑色,当然也更有利于隐藏轨迹,便于偷袭。但是只有在灵蛊范围内才能有效控制,一旦飞刀超出灵蛊的释放范围,那就无法控制了。即使把飞刀控制在九尺范围内,要让飞刀如同仙侠故事中的斩仙飞剑一般,来去自如,如臂使指,仍然是个难题。 李连山是有探究精神的,不然也不会对墨家机关术和匠技如此感兴趣。同时,李连山也是有毅力的,一旦确定一个方向,便会去尝试改进。 李连山让栾夫子设计螭吻狭刀为子母刀的目的,就是突发奇想,充分利用自己灵蛊的特性,在一定的范围内,可以使用飞刀偷袭杀人,这也是受武侠小说中飞剑的启发。虽然李连山暂时还无法感知灵力,但通过这种方式是否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也是对灵蛊修行价值的一次尝试。虽然要达到飞剑的来去自如,随心所欲还有一定的差距,但通过今天的第一次尝试,至少看到了成功的可能。 “是否可以把飞刀设计成中空,控制更多的灵蛊进入飞刀内,这样是否对飞刀的控制力更加强力?”李连山偏歪着脑袋,又开始突发奇想。 “若自己的灵蛊破茧化蚕,那样灵蛊的控制范围可达数里,那么手中这把飞刀是否就如同真正的斩仙飞刀,心念一动,数里之外斩人首级?”李连山想到这些,心中也是隐隐兴奋,继而又是叹息,要破茧化蚕,首先得踏入灵修门槛,此去大凰城能否解决修行问题,尚且不知。 …… …… 当李连山还在小院中苦练小李飞刀的时候,陈希雀已经来到了自己家族名下的灰尘药铺。 这家药铺位于逢源河北岸,靠近逢源河北街,也算临街旺铺,药铺檐下有一副楹联“但得苍生俱无病,何愁架上药成灰”,这大概也是这灰尘药铺名字的由来。 此时,清晨尚早,药铺还没有买药的病人,只有店伙计在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 一旁陈希雀正在挑选一些新购买的药材,分门别类放进一排排药柜的格子内。当第一次东家小姐到药铺来亲自动手分类药材的时候,店伙计还有些忐忑,立刻上前帮忙,生怕是自己粗心把药材放错了地方。当时东家小姐只是摆摆手让店伙计去干自己的事儿,不要管她。 东家小姐前来灰尘药铺帮忙分类药材的次数多了,店伙计也就习以为常了,只认为是一些富家子弟的特殊喜好。 每次东家小姐前来药铺的时候都跟着一个贴身丫鬟,名字叫默默,姓什么倒不清楚,这也不奇怪,穷人家的孩子,卖进大户人家做了丫鬟,一般只有主人家起的一个讨喜的小名,是不能轻易冠上以前姓氏的。 丫鬟默默坐在灰尘药铺的门槛上,也不在乎门槛上的灰尘,店伙计从屋内望去,天光照射在默默身上,映出一个玲珑的侧影。 丫鬟默默今天梳了一个对称的双环发髻,额头上留着一小撮桃形刘海,看上去乖巧可爱。只不过此时坐在门槛上,一手撑着下巴,一会儿看看街上早起的行人,一会儿回头看看自家小姐,显得有些委屈,有些无所事事。自家小姐整理药材的时候是不允许别人打扰的,连自己前去帮忙都被打发到一边来凉快了。小姐说这是齐先生说的“格物”,并非简单的分类药材,自己需要这这样的分类归纳中,领悟“格物”的本质。 什么是“格物”?小丫鬟默默是不懂的,看着小姐来整理药材这么多次,也没看出其中的学问。自己没看懂没有关系,自己笨嘛,但小姐聪明啊,私下里听族内老人称道小姐的天资出众,是家族后三十年兴旺绵延所在,小丫鬟可开心了,只要自家小姐能够从这药材分类中获得学问的进益,自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多久也是没关系的。 东家小姐分类药材的时候很是专注,几乎不为外界打扰,有时候病人前来买药,她也不为之侧目。东家小姐飞快地对比着药材,然后放进相应的格子里,然后在小本子上做好记录,有时她会突然停下来,咬着笔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当问题想通之后,脸上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他作为店伙计还好,不至于太过关心,坐在门槛上的丫鬟才真是有趣,小丫鬟总是随着她家小姐皱眉而着急,随着她家小姐开心而开心。这一幕幕落在店伙计眼中,倒也有趣,这小丫鬟有时候还会恶狠狠地对着他这个小伙计瞪眼,大概在说,我为我家小姐着急开心,关你什么事儿,你在旁边傻笑什么?每当这时候,店伙计就只能抬头看屋顶,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他可没有和这个丫鬟对视的勇气。 东家小姐到药铺分类药材,他虽然没有看出其中高深学问,但可以看出小姐分类药材花的时间越来越少。入库一批药材,最开始她需要花一个半时辰,现在半个时辰就能完成。店伙计自己试过,自己最快也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完成一批药材的入库。他也并不如何惊讶,只认为东家小姐熟能生巧的同时聪明过人罢了。 齐先生说,“物格而后知致,知致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最直接的解释“格物”就是将不同的“物”放置在一定的框框里。他认为,儒家已经将世间的理分为了许多框框,所谓的格物的格,就是把事物归类在框框里,看它适合哪个,就放在那里。若她陈希雀什么时候领悟了这些天地间的框框,便什么时候可以沟通天地浩然气,一跃成为儒家修士。 这才有了陈希雀到灰尘药铺分类药材的一事,陈希雀已经感觉自己抓到了些什么东西,只是还差一个契机。 …… …… 当东山书院的鸽子飞过曹家祖宅时,曹鲲正在向自己老祖请安,一向随意自傲的曹家龙鲲,此刻却有些拘谨,只因为眼前老祖是曹家真正的掌舵之人。 “李连山夺你气运,坏我谋划,此去大凰城,此子不能留。”黑暗中传来苍老的声音,杀意凛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序山》正文 第23章 曹家龙鲲 “李连山夺你气运,坏我谋划,此去大凰城,此子不能留。”黑暗中传来苍老的声音,杀意凛凛。 听得此言,曹鲲却有些不以为意。虽说李连山在某些方面有一定的天赋,但在灵修一途并未表现如何出众。即使这次灵骨测试取得六两的成绩,但与他和陈希雀还是有差距的,又谈何夺了自己气运? 老祖曹穹见曹鲲小觑的神情,冷哼道:“没用的东西,井底之蛙。” 曹鲲虽心中不服,仍恭敬道:“请老祖明示。” “短短六年灵骨从无到六两,别人不知其中猫腻,老夫岂能不知。记录灵骨的管事一直我们曹家人,事后他禀报这一情况,我便知其中蹊跷,定是大祭司的灵蛊手段。一个人的灵骨便是灵修的根骨,又怎可增幅如此之大?” “显然,李连山的灵蛊修行已经达到了相当高深的境界,至于具体是何手段瞒过称骨玉石我尚不知,但背后定有大祭司的谋划。” 曹鲲眉头微蹙,暗道:“大祭司也有为我接种灵蛊,刚开始自己也有修炼。一来灵蛊修行对神魂要求太高,如同把神魂放进磨盘中,日日对神魂鞭笞碾磨。二来灵蛊修行太难精进。三来灵蛊修行在世人眼中终究是小道,自己也就荒废了。难道还真有像李连山那样的傻子,能够忍受灵蛊修行对神魂地鞭笞之痛,修行到了一定境界?” 曹鲲脸上神情落在老祖曹穹眼中,如同见了家中不成材的子孙,怒不可遏,一手把旁边的茶杯向曹鲲面门砸来,怒道:“愚蠢。” 曹鲲见茶杯砸来,也是不避不让,随手接住,再顺势将茶杯向窗户扔去。 茶杯砸在窗户上,再应声跌落在地,破碎开来,四处飞溅。 大概是受了惊吓,窗户上有人影晃动,偷听被人发现,人影几个晃动便离开了。 曹鲲见窗外人影,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家老爹在门口偷听。直到窗外人影消失不见,屋内一直恭恭敬敬的曹鲲这才轻松随意起来。 他靠近老祖曹穹,涎着脸道:“老祖给孙儿说道说道呗。” 在整个曹家,曹鲲只怕他老爹曹琦的絮絮叨叨,并不怕老祖曹穹。他是知道老祖的火爆脾气,但曹穹是真心看重曹鲲,曹鲲也打小与老祖亲近。曹家其它人都怕老祖怕的要死,包括他那死老爹,唯独曹鲲不怕,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老祖曹穹虽然一直骂人,他曹鲲却是知道,这是老祖的脾气而已,自己并非就真的是“愚蠢”是“没用的东西”了。那些老祖不放在眼中的曹家子弟,曹穹是骂都懒得骂的。 曹琦只要在门口听到老祖曹穹骂他曹鲲,不仅不会担心,反而开心得不得了。 老祖曹穹用自己满是褶皱地手拍了拍曹鲲的手,叮嘱道:“鲲儿,你可千万莫要小看了我族的灵蛊,也莫小瞧了象丘祭坛里面枯坐的大祭司。” “灵蛊乃我族传续这么多年的核心之所在,你是不知道地师李衡为了让大祭司为外姓人李连山接种灵蛊,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这灵蛊之术练到高深境界,也有神鬼莫测之能。大祭司为族内子弟接种灵蛊,很多人只认为是族运的延续,族内祖先的荫庇,其实都是大祭司的荫庇。族内好几次生死存亡之际,都是族内历代大祭司横空出世,力挽狂澜。” “只是这灵蛊之术确实太过难以修炼,不是没有有心人在这上面下一番苦功夫,小时候我也练过,结果都是徒劳,族中长老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最后能够练到高深境界的都是大祭司亲自挑选的继承人。所以那郭家青鱼,你也千万莫小瞧了。即使你能前往大凰城进修,若干年后,也未必能胜得了他。” “从李连山表现出来的灵蛊境界,我担心的是李连山是否已经成为了大祭司的第二继承人,只因他是外姓人的缘故,大祭司才没有公开。” 说道此处,曹穹也有些担忧,接过曹鲲递过来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另外,我已得知督造署栾夫子已经为李连山准备了墨徒身份。从前只见李连山这小子时常往督造署跑,栾夫子也多有青睐,没想到栾夫子如此看重于他,要知道墨师一生只能收徒三名,因此墨师收徒都是是慎之又慎,更何况是一名四星墨师。” 曹鲲仍不以为意,随手摘了一颗红提往嘴里喂,就算李连山有了墨徒身份,对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曹穹解释道:“墨家铸剑对西蜀有功,墨家守城对整个神州有功,因此墨徒身份便是一张通行牌,拥有了墨徒身份便有了登阁附凤的特许资格。” 听得此言,曹鲲怔怔无言,抛在空中的红提没能落入口中,直直掉在了地上,四处滚落。 “也就是……说李连山也拥有了到梧桐苑进修的资格?”曹鲲难以置信,追问道。 曹穹有些心疼自己的孙儿,无奈地点了点头。 曹鲲跌坐在地,有些茫然,曾经自以为是的骄傲在此刻轰然坍塌,那个自己从未正视的对手,在此刻隐隐走在了自己的前面。那个平时看着比自己还散漫、可恶的家伙居然拥有了和自己一样去大凰城进修的资格?那家伙每日走桩打拳,独自一人入山打猎,带领族人进山采石,到督造署学习墨家匠技……呃……是什么时候自己如此关注李连山了? 此刻曹鲲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意中竟然这样重视李连山,自己从来不肯承认把李连山当做对手,这一刻才发现是自欺欺人。 他也终于明白老祖所说的“夺我气运”的意思了,原来老祖已经看出来了我一直把李连山当做竞争对手和假想敌,只是自己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罢了。 此刻此刻,曹鲲内心掀起滔天巨浪,心湖紊乱,进入了某种自困之境,十分凶险,若不及时堪破,会造成道心裂痕。 “啪”的一声,老祖曹穹一巴掌打在曹鲲脸上,大喝“蠢货”。 曹鲲如受当头棒喝,渐渐脱离那种危险的自困之境,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刚才失神的凶险。 “噗通”一声,曹鲲跪在了曹穹身边,心有余悸道:“老祖……” 曹穹看着跪在身旁的曹家儿郎,叹息一声:“穷人家的孩子取名阿狗阿猫,就是怕命薄,不好养活。当初你生下来不久,大祭司过来给你接种灵蛊,曾有言语与我,说你天资优异,但器量狭小,若不改之,可造成修道瓶颈桎梏。当初给你起名曹鲲也是我定下来的,就是期望你器量大一些。如今想来,大祭司倒一语成谶了。” 曹穹摸了摸曹鲲脑袋,安慰道:“李连山的事情老祖自有打算,此去大凰城,你什么都不需做,看着就好。但是,作为我曹穹的孙子,你又何曾差了,既然李连山可坏你道心,你何尝没有把他作为磨刀石自我突破的气魄呢?你要知道,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是好是坏并不在于他人,而在于自己如何看待。” 曹鲲本是有慧心之人,不然也不会如此受曹穹喜爱,曹穹三言两语点拨,曹鲲心湖慢慢平静,恭敬道:“谢过老祖教诲。” 老祖曹穹看着曹鲲身上气息的变化,也是心中欣慰,不愧是自己相中的人,心境转变只在一念之间。 “至于墨徒的身份,你也无需太过在意。由于墨家有为西蜀打造了大凰城和制造了鱼鳞大剑、鱼鳞铠甲的功劳,西蜀包括其身后的宗门蜀山,对墨徒都有诸多优待。但这些优待也只是在西蜀境内,整个神州并非如此。其它王朝和山上人对墨徒倒不至如此厚待,墨徒不过是世俗王朝养着的一些匠人罢了。虽然每年有无数墨徒赶往秩序长城,然而他们的工作也只不过是对秩序长城修修补补,真正能决定战争走势的还是那些直接与妖魔正面战斗的山上修行者和武夫。” 曹穹冷哼一声:“当然这些山上人和世俗王朝,明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世代墨徒对秩序长城的功绩是无法忽视的。” “此次李连山前去大凰城,我在意的是十年前那场地师印事件。虽然曹允盗取地师印时,李连山尚未来到乌石镇,连曹允是谁都不知道,但我想他未必没有要为李衡讨个说法的意思。” 曹穹气势陡然一转,身为曹家实际掌舵人的气势在老人身上渐渐汇聚:“十年前那场地师印被盗事件,小镇这边都是我在居中谋划,事成之后,那些大人物也兑现了对我曹家的利益,这些年来,我曹家也从这件事件中获利最多。曹允身在大凰城,虽说明面上是叛离了曹家,但暗地里仍有联系,你去了大凰城,带着我的手信去拜访一下这位小叔。” “只不过,曹允此子的确是个人才,但心性乖戾,野心颇大,当年为了那些大人物承诺的好处,我都尚未劝说,他已主动叛了地师李衡。所以,你也莫要对他太过亲近,他是会为了自己心中野心,连家族都可以轻易舍弃之人,也算是狼子野心了。” 曹鲲听着老祖谈及曹允,心中倒是颇为好奇,自己这位小叔也算是个人物,此行倒有些期待。 但在这之前,他心中却是阴翳道:“李连山,此去大凰城,就自求多福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