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分星河》 《剑分星河》正文 第一章, 葫芦苏钧 卯时,天光乍显,夜雨渐收,混沌了整晚的葫芦城顿又鲜明了起来。 便在这当口上,城南的“金钩客栈”里忽地发生了一场骚乱…… “我不走!我就不走!我在这里穿戴体面、衣食不愁,又有大哥护着,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开心。” 客栈大堂里,一个身着锦衣的小胖子猛地从两个皂衣汉子的手中挣脱了出来,一边张口嚷道:“那闻香教虽是我祖父所创,可大权早已被徐鸿儒那帮家伙夺了去,就连我爹都被他们坑死了,我凭什么回去争权?莫非倚仗着你们这些衣衫破烂、满脸菜色的苦哈哈,我就能干掉手握百万教众的徐鸿儒?你们自己信么?我只知道,若是跟你们走了,老子日后就只能在江湖上喝西北风度日,要当闻香教教主那是休想,做丐帮帮主倒还有几分可能。你们赶紧给我滚蛋!我王摩维宁愿少活五十年,也绝不会再跳火坑去找罪受了!” 两个皂衣汉子听了锦衣少年的这番话,直气得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他二人乃是闻香教门下的护法使,一向忠于立教始祖王森。奈何王家运道不好,先是王森陨于狱中,其子王好贤又遭同门加害,苦心经营的好大局面最终与人做嫁。如今教中大权旁落,王氏一脉凋零破败,只剩一个年纪尚幼的男丁,便是这王摩维了。 就在上个月,闻香教中掌权的徐家一脉又一次针对王氏一脉展开清洗。忠于王家的残存势力无法抵抗,只能从教门圣地滦州退出,一路难逃到了徐州,随后又被徐州的几个香主率香民联手绞杀。危难之际,这两个忠心王氏护法拼着重伤将少主王摩维带到了葫芦。只因疗伤时无法照看,又没有可信之人能够托付,他们索性行险,就将自家少主安顿在了这“金钩客栈”里,而后躲去暗处修养。 这一日,二人伤愈归来,本打算趁着天没亮透就将少主护送到安全的所在,却没想到那王摩维竟会说出如此令人心寒的一番话来。 其中一个生着髭须的汉子,眼中几乎就要溢出泪来,愤声道:“我等视你为主,拼上性命将你抢出来,这话你却说得出口!” 另一个长脸汉子则深吸了一口气,瞑目片刻,忽地睁眼说道:“这话一定是别人教的……少主,你方才说认了个大哥?笑话!你乃是立教圣人的血脉,天生就该站在万人之上,谁配做你的大哥?定是那人别有用心,一意要把你教坏!” “放屁!” 见那人出言辱及大哥,小胖子忍不住辩道:大哥对我只有信重、爱护,却不会像你等一般,为了虚名利益就将我往火坑里推!旁的不提,只说之前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们冲撞了我,大哥一怒之下便将他们全都给清退了,重新雇了伶俐的人来做工;前几日他要去杭州办事,更是毫不犹豫地托我照看这祖传的客栈生意。大哥如此信任我,换做你等可能做到?” 听到这里,两个闻香教的护法对视了一眼,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不妙的事情,齐同变了脸色。 那髭须汉子先向同伴问道:“万护法,我记得咱们从滦州出来的时候,大伙抢出了《九莲经》的副本,而后被你塞到了少主身上?” 长脸汉子凝重地点了点头,张口道:“不单是《九莲经》,还有教祖圣人亲书的《醒神经》和《水火阴神要述》。我只怕被人质疑心底藏私,就当着大伙的面将这些都放在了少主身上。后来徐家的叛逆追杀得太紧,我就忘了这事。等想起来后,你我已躲到了暗处养伤,不方便出来……”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心存侥幸地向少主王摩维问道:“少主,本教的那些根本经书如今何在?” 小胖子翻了个白眼,不耐地答道:“那些鬼画符的邪书?我大哥说那东西晦气,带在身上会折福运,他拿去帮我烧掉……” 他话还没说完,那髭须汉子就一巴掌抽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胖子翻身晕倒,露在外边的脸上显出五道清晰紫红的指印。 那长脸汉子见状一愣,转瞬回过神来,却没责怪同伴,只是看向那晕倒在地的少主苦声叹道:“这事怪我思虑不周;可是……少主呀少主,你怎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呢?如此的天真好欺,莫非真是本教杀孽太重,报应在了你的身上?” 另一厢,髭须汉子发狠骂道:“我|操|他老娘,居然就卷走了本教的经书!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那小子揪出来剁碎!”旋又抬手掀翻了客栈的柜台,从后面揪起了一个战战兢兢的伙计,怒目吼道:“你们那东家究竟去了何处?” “没听少主说么?如今店里的人手都是他那大哥重新招来的,哪还能问出什么来;好一手金蝉脱壳!” 滇南,哀牢山中的一条山道上,一行四个身影正缓步赶着路。 领头的是一个少年人,看模样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但见他头扎赤帻,身着绿袍,腰间束带上挂着一柄朱漆木剑与一只黄陂葫芦,一身装扮像极是个要出门去给人做法事的道家弟子。 跟在绿袍少年身边的,是一个年近五旬的老人,眼角生着许多笑纹,看上去很是慈祥可亲。 落在后面的两个汉子,身上背着不少包裹。这二人虽生得精壮,却各有残障在身。一个是脖颈上有病,歪着脑袋;另一个病在腿上,是个跛足。 若是小胖子王摩维在此,定会认出那穿绿袍少年便是对他“信重有加”的大哥苏均,而那老人和两个残废,岂不正是当初冲撞过他的客栈掌柜和伙计? “歪头、跛子,提起精神来。最多再走一个时辰的路,咱们就能赶到龙蜈寨。那里的寨主前几年游走中原的时候遭人围堵,是我门中师伯将他救了下来。有这份人情在,便是闻香教里的烧香鬼们找上门来咱也不怕了。” 一边鼓励着伙计,一边对照着从行商手中买来的“滇南地势图”看了看,绿袍少年心中暗道:“按这图录所示,距龙蜈寨的确已不远了。只希望别出什么偏差才好……” 两个伙计深信少年之言,面上浮现喜色,脚步也似轻快了几分。而是那老掌柜,心中有着担忧,这时插口道:“少东家,苗蛮非我族类,天生性野,这人情管不管用还真难说。就算那龙蜈寨主肯照顾咱们,他下边的人也未必就十分听话,说不得会对咱们动什么心思。” “哈!”绿袍少年一拍胸口,“我是谁?我是葫芦苏均!少爷我落地会吃奶,睁眼能叫娘,三岁识字,五岁成诗,七岁时便跟着杀生观里的道长们修习剑术。葫芦治下一州二县,论文论武皆有我一席之地!你们跟着我走,难道还怕被山中野人占了便宜?安心就是,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哩。” 老掌柜闻言,忍不住开口说道:“少东家,有两桩事我实在是想不通,已憋了一路,这会儿忍不住想问问。” 他见那苏均并无不耐,便道:“闻香教祸乱天下久矣,这王家一脉阴德丧尽,合该断子绝孙。换成是我做主,见到王家的子孙住进客栈里,非要变着法地坑死他不可;你却为何对那小胖子恁好?” “哦?”绿袍少年侧头望了过去,“我把他家传的道法经书骗了过来,反倒是对他好了?” “依着你的手段,总有千百种法子能无声无息地得手经书——最轻松的便是偷来誊录一本——何至于着落痕迹?”老掌柜捻须皱眉,“我听衙门里的人说,你将客栈的房契都改换到了那小胖子名下?少东家,你是怎么想的?” 听他说破此节,绿袍少年笑道:“闻香教的经书奥妙非凡,实令我心热不已,因此才会出手谋夺。至于家传的客栈,在我看来无关紧要,转给王摩维做些补偿,正好换个心安。” 嘴上说着,他心中却想:“王家之所以会祸乱天下,根源就在这些道法经书上。我那胖子兄弟如今虽还童稚天真,可他若守着这些经书度日,身边又有许多别具用心之人怂恿,过得久了难免也要走上祖辈的老路。我用客栈将这道法经书换来,虽不是尽出于好意,总还算心中无愧。便是日后恨我怨我,也都由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第二章,我心长生 “换个心安?也罢。”老掌柜显然不信这说词,但却不再追问,转而又道:“少东家,咱那葫芦城外的‘杀生观’,可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剑宗门户。你随着那里的道长们学了一身高明剑术,本领已是不小;而那烧香鬼们也就会动动嘴皮,偶尔用些障眼法糊弄糊弄愚夫愚妇,哪有什么真本事?为了那闻香教的邪门经书,你竟连家传的客栈都舍去不要,宁愿躲进这滇南大山里来,可真值得么? “福伯,你这是怪我害得大家没了安生日子可过?” 绿袍少年笑问了一句,不等那老掌柜开口辩解,摆了摆手说道:“如今大明战乱不休,各处天灾人祸不断,你还真以为葫芦会是例外?若我说这大明亡国不远,往后要换成建州女真来坐天下,你们定然是不信。所以呢,废话我也不多讲,只需等上两年,看看葫芦是否安然如故,就知我这做法是对是错。” 言罢,又从怀中取出一本皮纸书册,他抚摸了一阵,赞叹道:“至于闻香教的经书,自然是件宝贝东西。若非机缘巧合,我就是拿一百座客栈去换,也休想得手片纸。” 见下人们面生不解之色,他细说道:“杀生观乃是全真教龙门一脉,以杀生卫道为宗旨,实则卫的是全真教的道统。说白了,那杀生观只是全真教的分支下院,作为利器示人。观里虽有高明剑术传承,却终非道门正宗,没有道术传授。就如那观主庄白茅道长,人言他剑术通神,一身所学却也只是凡人手段。而闻香教虽是旁门外道,教传经书里却着实收录了几门道术真传——这也是经书得手后才能确定。咱们是一家人,我也不藏私,只等安顿下来,日后自会教给你们。” 歪头和跛足这两个伙计没恁多心思,一听到少东家许诺传授仙家本领,直乐得连连点头道谢。 老掌犹自不信道术之说,心道:“少东家毕竟年幼,可别是中了闻香教的邪吧?” 苏均看出他面有疑色,恰好又听到不远处的林中有野兽穿行的动静,索性让大伙停下赶路,说道:“我要施展道术给你们开开眼。届时肉身僵坐,歪头和跛子来我左右护卫,防备有野兽伤我;福伯站到我身后去。” 言罢,苏均抽出腰间那柄朱漆木剑,拣了块青石盘坐上去。等到众人依言护卫在侧,他便抱剑瞑目,酝酿片刻后忽地双目圆睁,作势前刺。 掌柜和伙计们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少东家扎头的赤帻炸了开。俄而见他长发飞散垂落,双眼失神,头顶囟门处似有一团阴风刮出,“呜”的一声钻进了林中,直吹得树叶晃荡不休。 这异状却将伙计们吓得双腿发软,老掌柜更是惊倒在地。 下一刻,林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嘶吼,似是野兽受创。而之前出去的阴风复又扑回了苏均身上。就见他身子晃了晃,忽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已回过神来。 “那……那……”老掌柜踉跄起身,结结巴巴地问着:“那是什么手段?看起来好生……好生骇人。” 歪头与跛子惊魂未定,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点头附和老掌柜的看法。 “你们这可真是叶公好龙。先前想学道术,真正见到又丧了胆气。”绿袍少年嘲笑了伙计们两句,便对老掌柜解说道:“这只是粗浅的神魂出窍术,杀生观里道士们把这唤作‘舍神剑’。要说法门倒也简单,只须剑不离手,入夜时抱剑而卧,孕养剑意杀心。待到火候足了,便在心中观想着身处卵胎之中,而手中有着利剑一口,誓要以这剑刺破卵胎得见天日。一旦练成,自家神魂便可挣脱肉|身束缚,以杀心剑意为凭,离体攻伐敌方的神魂。” 说到这里,他似有些疲惫,又有些感慨,“这门剑术缺陷不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观里的道长们要是施展出来,自家神魂也会受创,少说也要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更有人在施术后疯癫而死。我也是得了闻香教的一部《醒神经》,这才弥补不足。饶是如此,也要休息半个时辰。”他也不起身,抬手一指林中,“歪头,前去五十丈外有只花狸,已经魂飞魄散。你去取来做熟。待我神完气足,咱们再往龙蜈寨去。” 伙计们这时已镇定了下来,对那道术只剩热切之心。此刻听到苏均吩咐,那歪头撒腿便往林子里跑;跛子则乖乖守在一旁,琢磨着该如何献殷勤。 唯独那老掌柜,虽已见识了道术的玄奇,却仍觉这种手段太过邪异,不是正经路数,故而劝说道:“我等皆受过老东家的大恩,只盼着能扶助少东家你博个好前程。如今你身怀剑术、道术,已然不畏匪徒,这条路再往深走或许多余?我看咱们就先在龙蜈镇躲避些年,等到天下太平时,我等便改头换面回去做买卖,而少东家你则该去读书应试。以你的天分,中个举人、进士什么的,或也不难?那时光耀门楣,老东家和夫人泉下有知,不知会有多欢喜。” “福伯还不知我?”绿袍少年抬眼望过去,“少爷我生来就不喜束缚,一意只想逍遥,当年去学剑术,也是为了能有手段超脱世俗禁锢。如今得到闻香教的道法,更让我看到了一条通往长生的道路;有这等仙家风光可期,再没什么能牵动我的脚步。” “长生,长生,唉……”老掌柜叹了口气,嘀咕着:“见鬼的长生!我只瞧见闻香教里的头目们折腾来折腾去,纵有一时风光,却都不得善终。走这虚无缥缈的路子,何如入朝为官,享一世富贵来得安稳?” “咱家是开黑店的,你老让还真盼着我去走科举的路子?”绿袍少年失声一笑,随即摇头唱道:“之乎者也,噪似鸣蝉。我心他向,不胜其烦。缰绳挣断,枷锁打翻。功名富贵,懒与纠缠。” 歌声远远传开,一时间不知惊动了多少鸟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第三章,滇南龙蜈 龙蜈寨地处滇南哀牢山中,原本是当地苗瑶野人用以栖身的一处土寨。只因唐时有茶马山道延伸至山下,这寨子摇身一变,成了各路商队的补给、交易之所;最兴旺时,每日都有大队人马往来出入,论繁荣倒也不逊中原商镇。 到了本朝,由于大明商禁严厉,中原已是少有商队会走这条路去和域外通商。因是之故,龙蜈寨已不比当初;幸而小宗贸易并未断绝,滇南土人更已习惯了跑到龙蜈寨来贩货,因此寨里尚算热闹。 苏均一行是从东侧进山,走的是崎岖狭窄的近路,并不知西侧有能行车马的商道。等到了山寨所在,看到的门前商贩扎堆、骡马成群的景象,不免感到惊讶。 那老掌柜宋福最善交涉,扯来附近的人们闲聊一阵,便将龙蜈寨的局面打探出了个大概。了解得越多,他心下越觉诧异,不久回到东家身边,出言赞叹道:“囤金聚银,易守难攻——想不到荒山僻岭之中竟有这么一块宝地,当真是个异数!” 苏均暗下松了口气,说道:“这里要比我料想中好得多。出来时带了不少金银,回头求那寨主帮忙找个合用的铺子盘下,您老就又能做掌柜了。只是到时招子须放亮些,想要坑人也只拣那外来富商,千万不要交恶了滇南土人。这山里没有王法威慑,又流传着惯能害人于无形的巫蛊之术,小心遭了毒手。” 这话不单说得老掌柜心中欢喜,两个伙计一听能够重拾旧业,也都喜笑颜开,各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随后四人便按规矩排队,很是耗了些工夫才走到城门口。 便在要入城的一刻,一个守门的寨丁却抽出腰刀将他们拦了下。这人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问道:“瞧着面生,你们是从哪里来?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到寨子来做什么?” 老掌柜赶忙赔笑上前,正要说话时,却被拉了住。 他侧首看去,就见自家少东家挺身而出,冲那寨丁冷声道:“家中长辈与你们寨主有着过命的交情,此次派我前来探望。你去通禀一声,就说高邮杀生观有道士来访。” 得知来人与寨主有关,那寨丁顿时熄了不该有的心思,先自吩咐同伴将四人带到门楼里候着,随后独自前去禀报消息寨主。 苏均被几个寨丁看管起来,一时只能呆在门楼里,不许踏出门外。对此,他浑不在意,更不惊慌,只自顾去看外面的异乡风物,不时与伙计们说话两句,反而惹得看守之人心生躁乱。 没过多久,先前出去的寨丁就引着个面带忧色的老苗人快步赶了回来。苏均心道:“回来得这么快,看来那人情还是管用的。只是这来人似乎心中有事?” 来人十分恭敬,先是依照中原习俗行过礼,随即用流利的汉话说道:“客人们远来探望,主人十分欣喜,本欲亲来迎接,奈何有事缠身,只能派苏来旺前来。还望贵客勿怪。” 苏均从话里听出这苏来旺是寨主心腹奴仆一流,当下也不倨傲,亦恭敬回礼,口中道:“来前没递帖子,贸然登门已属无礼;况且我是晚辈,哪有让长辈相迎的道理?还请苏先生带路,引我拜见寨主。” 那苏来旺见苏均姿态放得极低,不似大多数中原人那般高傲,心中暗生赞许。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立刻带路,反倒是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为难。 苏均早就看出这人有些不对劲,但凭直觉感到他不会对自家不利,因此猜测是龙蜈寨寨主那里出了些状况。作为客人,他不好与这苏来旺无言僵持,于是便给了一个台阶下,主动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的?我家长辈与寨主前辈相交莫逆,有事但说无妨。若是寨主实在不便见客,我就带着随从去客栈住下,游玩几日再去拜访也是无妨;只怕这般一来有失礼数。” 苏来旺闻言便有了决断,先对门楼里的寨丁们斥道:“一个个都没眼力!我与客人说话,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转瞬寨丁退走,他方对苏均说道:“主人恰好遇到一桩麻烦。听说有杀生观的道长前来,主人大喜过望,便差我来问一句话。若是合适,便请贵客入府做个帮手;如不合适,便将客人安顿在偏院,只等麻烦过去,主人再上门赔礼。” “哈!这苏来旺该是看我年少,生怕帮不上忙反倒坏事吧?杀生观道士的本事,那就只有剑术了。论这点我倒不比同门任何一人稍差,如今上门求人,正好去赚个人情。” 心中一定,苏均笑道:“寨主要问什么?” “寨主说杀生观有六门剑术,让小人问问道长练成了几门。” “哦?寨主他竟知本观有六门剑法?” 击剑之术千门万类,堪称绝学的在江湖中少说也有几十种。以世人所知,杀生观便有四门剑术绝学,分取水、火、风、雷意态,名为秀水剑、烈火剑、清风剑、春雷剑。 而在这四门剑术之上,更有舍身剑与舍神剑,层次均都超乎绝学之上。 如那水火风雷四剑,讲求个剑招变化合乎自然,立意虽高远,却还不能跳出一招一式的套路。而舍身剑就不同。这门剑术并无固定招式,只教人在生死一线间修持一个“勇”字,能够应势变化、以进代守,剑剑攻敌破绽,可谓直指剑术根本。 舍神剑更是道术一流,就算对手周身罩着铁甲,只要不通养神之术,神魂一出就能扑杀。只因神魂无形无影,观中道士又称此为破体无形剑。有那天分、悟性皆高的武林人士,虽不知此中玄妙,年深日久却也能自行摸索出来,是谓以武入道。不过这般人物百年中也出不了几个。 这二剑,杀生观里也没几个道士能练成,等闲更是无缘得闻。故而苏均听到苏来旺代传的问话,才会感到讶异:“这位寨主与我那师伯的交情还真是不浅……”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对苏来旺说道:“蒙师长看重,悉心指点,门中几路剑法我都已学全了。” 换成是江湖中人,听了这话或许就会认为他是在大言欺人,毕竟练剑讲究个功侯,一个少年郎也敢说练全了杀生观里所有的剑术?可那苏来旺不通武艺,也就不知个中艰难,虽然也有疑虑,却不便再质疑什么,当下只道:“既如此,就请贵客跟小人去见主人。三位随员则可跟着寨丁去偏院安顿下。” 话一说完,苏来旺便从外面招来了一个寨丁吩咐几句。苏均则使了个眼神,让伙计们安心去偏院休息,随即与那苏来旺赶往寨主府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第四章,舍神摄敌 龙蜈寨实也不大,好在外围有着货场,倒不至于被各处来的车马占满街道。苏均一路随人走着,所见的多是商贩,入耳的则是些吆喝、还价的声音。如此热闹景象,在中原也不多见。 最妙的是寨中苗女,三两结伴婀娜穿梭,瞧见苏均这等中原来的清秀少年,目光便不肯挪开。 绿袍少年颇为享受,一一微笑回应,竟还惹来几个女子开口兜搭,可惜又听不懂苗家话。他有心求助苏来旺,却见这老苗子只顾快步赶路,全无帮忙通译的意思。这便惹得他暗骂道:“赶着投胎么?真个无趣。” 心中不快,苏均便上前找那苏来旺的麻烦,伸手拉了一把,问道:“苏先生,你且说说寨主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听到客人问话,苏来旺就不便走得那么快了,当下只好放缓脚步,答道:“是南边桃林寨寨主的儿子金九道少爷,带着勇士来找主人比武提亲。明着是要娶我家的小姐阿幼朵,实则是想借此插手龙蜈寨。依照我们苗人的规矩,这比试不好拒绝。主人请您过去,是为求个帮手。” “龙蜈寨如此兴旺,寨主身边岂会缺少高手?想必是那金九道带来的帮手极为厉害……这样也好,与高手较量才能印证所学,更能显出我的手段来,日后找那寨主办事也有底气。” 苏均自负剑术不凡,近来又得了闻香教的经书,摸到道术的门槛,却是不惧什么高手勇士,反而有些期待将要面对的比试。 那苏来旺说到这事就罗嗦了起来,“金九道手段狠辣、心思歹毒,带来的帮手也都是凶恶面孔。贵客若与他们比试,万万不可心存善念,一旦打蛇不死,怕就要受反噬。桃林寨毕竟人少,依着规矩比试,被打死几个帮手也不敢闹事。”而后又叹了口气,“咱们龙蜈寨势大,反倒不好主动挑事以大欺小。外面许多山寨都盯着这里,就怕他们有借口联手来找麻烦。” “还是不够强大,否则欺也就欺了,周遭谁敢多话?”苏均腹诽了一句,却不愿开口接话。 又行片刻,一座有寨丁护卫的宅院展露眼前,他心知这就到了寨主的住所。定睛朝里面一看,却不由奇道:“似乎是中原的武林中人?咦……看那服制,还有全真教的道士?” 与此同时,院落中也有人朝门外看去。当先是一个面带傲态的锦衣公子,见得苏均身影,顿时轻哼一声,按着腰间长剑转过身去,对着旁边的一个中年道士说道:“看装扮,咱们等的帮手竟也是个道士?这般小的年纪,也不知断没断奶。你认得这是哪家出来的么?” 那道士的目光在苏均腰间扫过,瞧见那柄朱漆木剑,面色也阴沉了下来,开声道:“剑长二尺,厚一指,内以铁木,外涂朱砂——用这般形制的剑,当是本门下院杀生观的弟子。” 道士唤作李秉淳,乃是全真教的内门弟子,只为获取门中善功,领受了外务职司,常年在龙蜈寨中收购用以炼丹的草药。 这一日他是受了龙蜈寨寨主之请,来与那桃林寨的人比斗论胜负。此事正合他心意,能够借机卖出个人情去,日后在这寨子里也好得些便利。原本他已准备好要与人交手,一心博个头彩,可有忽有寨丁带来消息,那寨主听过之后便叫停了比试,说是或有高手前来帮忙,等人到了再比不迟。 李秉淳只觉是被那所谓的高手抢了风头,心生不快便从大厅走了出来,欲要抢先见识一下来的是何方高人。等到发现寨主手下带过来的竟是个少年人,来路又似乎是全真教的下院,面色阴沉得当真快要滴出水来。 苏钧这时进了院落,也已瞧见那李秉淳的神情,心道:“全真教一向将杀生观视做下院,动辄颐指气使。眼前这道士该是从佩剑上认出了我的来历,这才黑着一张脸等我上前行礼?嘿!全真教的狗东西还真是自尊自大惯了。” 他故意视若不见,只跟紧苏来旺行路,与那李秉淳错肩而过。 “站下!”李秉含怒喊了一声,却只看到寨主手下的老苗人止步回身,而那绿袍少年虽也停下了脚步,却没连头都不曾回转一下。 如此举动已是令他大怒,更别说一旁还有个人在看着笑话。李秉淳心头真火一生便再难遏制,探手拔出剑来就要给这不知尊卑礼数的小道士一个教训。 苏钧听到身后声响,就知是全真教的道士出剑刺了过来。他本也是个不容人欺的性子,这时猛地拔剑转身,口中骂道:“还真是犯贱!”就见红光一闪,朱漆木剑已格住了道士的铁剑,同时一压一送,身剑合一往那道士喉间撞去。 这一剑他虽留了手,可一旦刺中,对方也定会落个喉骨开裂的下场,少说也要修养上个月才能顺畅进食。 “以攻代守,攻守相合——这是舍身剑的路数?” 李秉淳连退两步躲避过去,心中惊疑不定,“舍身剑是本门祖师亲传弟子丘青人毕生剑术所得,只流传于祖庭和外支龙门一脉,非剑术种子难以练成。先前便觉这小子是来自杀生观,如今看来是错不了了。可他才多大年纪,竟有如此天分?想我自幼修行,只论剑术却还不如这小子么?” 这般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李秉淳盛怒之外又添了一丝嫉妒,真正动了杀心,当头一剑又劈向苏钧。 他对这一剑极为自信,心中发狠:“练剑不练功,终是一场空!全真教之所以是道门正宗,凭的是丹道真传,并非是什么剑术!我自幼修习丹术,养炼一口真气,贯通大小周天,奋力一剑重如千钧,任你诸多花巧又如何能破!” 全真教的丹道功法,传自真仙吕喦,乃是直指长生的仙道根本法。这功法的筑基功课,需要搬运周身气血,以贯通奇经八脉,最终在丹田中养炼出一丝真气。这时虽还不能使动道术,却已能使人脱胎换骨,力胜常人数倍;若在对敌时将真气调动起来,还可将周身气力化入一击之中,当真猛如龙虎。 在外人看来,这一剑仅仅是够快而已,再就难见高明之处。然而苏钧却知晓全真教的根底,此刻又是直面剑锋,气机感应之下顿知此剑不可力敌,哪怕沾个边都会受到重创。 危急关头,他使了个铁板桥的把式向后躺倒,不等后背着地,双腿又奋力一蹬,整个人顿时倒飞丈外。 “砰”的一声响,去势用尽的苏钧重重躺倒在地,随即又向后接连翻滚出数丈,一路尘土飞扬,身影很是狼狈。 这两人交手各用绝学,一来一去只用了数息光景,那带路的老苗子苏来旺到这时才回过神来,慌忙对李秉淳说道:“都是自己人!这位小道长也是我们家的帮手。” 那李秉淳见到对方狼狈逃开,自觉是已给了这小道士一个教训,加上有苏来旺开口,更不好当面打杀,于是拿出名门风度,收剑回应道:“因这下院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学……”话没说完,就见那绿袍少年捏了个剑诀,就那么盘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朝着自家望来。 一见这姿势,李秉淳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这是……舍神剑?不可能!这兔崽子一定是在装模作样!舍神剑已迈入了道术的门槛,据说下院杀生观里也只有白字辈的庄白茅与鹤字辈的李鹤清初步练成……”虽然不信对方由此能耐,可受激之下,却不由地将入鞘过半的宝剑猛又抽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第五章,卖个人情 这时屋舍里的人也都听到了外边的动静,纷纷出来看个究竟。这些人中既有龙蜈寨找来的帮手,又有桃林寨少主金九代领来的勇士。 眼见院落中的两个道士一坐一立对峙着,桃林寨那边的一个苗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口中嘀咕几句,想来不是好话。 循声,苏钧冷冷看了那苗人一眼,便又转头望向李秉淳,“出手就是杀招,全真道士可真够毒辣,我便也回敬一手,叫你知晓杀生观也不是没有绝学!”他的怒火早就酿成了杀心,话说完将眼一闭,随即发髻炸散,头顶囟门“呜”地刮起一团阴风,一路裹挟着烟尘朝那李秉淳扑去。 在场众人不明道术,陡见此景,皆感到背脊生寒。 “当真是舍神剑!他怎么会?他怎么敢?”亡魂大冒的李秉淳匆忙挥剑前斩,可剑到半途,那阴风就已扑在了身上。他只觉是有一块寒冰塞进了胸膛,原本如意使唤的气血陡然一滞,筋骨随即发僵。就在思维也渐渐变得昏沉时,他又恍惚感到有剑光自天外飞来,猛地刺入头颅,带来无边剧痛,跟着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而在旁人眼中,这全真道士先是被那邪风吹得一阵乱晃,随即额迸青筋、五官溢血,最后翻了个白眼便倒地挺尸了。 离那李秉淳最近的,是最初就站在院落中的锦衣公子。此人名唤乔俊,师承于有着“滇南第一剑侠”之称的点苍剑派驼老人,自负剑术高明、出身不凡,一向傲气凌人。此时亲眼见了李秉淳的死法,他那从不离身的傲气却都消散无踪,全无风度地尖叫着,一跤跌出老远。 其余人等的表现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并非没听说过道术手段,譬如御剑凌空百步斩人之类的,早就被茶楼里的说书人讲得烂了;再如滇南当地的巫蛊之术,也知是有道者驱使蛊虫伤人。 可眼前这绿袍少年坐地不动,只是咬牙闭眼刮阵风,就把一个有道之士给弄死了……这手段也忒邪异!众人自忖无法抵挡,怎能不生畏惧? 瞬息后神魂归窍,苏钧转看向众人,目光所至,无不后退闪避。见这情形,他暗自松了口气,“舍神剑果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门,杀这自以为是的道士费力不小。也亏是手段将众人都吓住了,否则若再有哪个上来纠缠,我便要露了底。” 正想着,忽见有个身材高大的苗人身影来到身前不远,说道:“小道长当是我那汉家兄弟的同门晚辈吧?若没看错,方才你施展的该就是舍神剑?”这人半是讶异,半是担忧,“我当初听兄弟说,杀生观只是下院,而全真教却是祖庭。死的这个道士本事不小,我原还想引荐你与他相处,不成想这就被你给杀了。唉……托大叫你一声贤侄,全真教门人众多,高手也是不少,日后你要多加小心。” 从这话里听出此人就是这龙蜈寨的寨主,苏钧强忍虚弱站了起来,甩手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一边笑说道:“小侄苏钧,原是来探望前辈的,却不想被这道士撩出了火气来。他既已动了杀心,我自也没有留手的道理,还怕哪个来寻仇怎的?” 趁着气势未衰,他又往人群里寻梭了一眼,注意到一伙打着赤膊的壮汉与寨中苗人扮装有异,神情陡然转戾,“你们不走,是等着和我打么?” 那一伙正是桃林寨的人手。领头的金九道本也是个孔武有力的苗家汉子,可是吃苏钧一瞪之后,他实在提不起胆气对抗,当下也顾不上脸面,转身就向大门疾走。他所带来的那些手下,见状也都连忙跟上,转眼走了个干净。 这时倒也没人去笑他们。易地而处,在场的众人怕也会是这般做法。毕竟性命更比脸面重要,有得选,谁愿与会邪法的狠辣之辈为敌? 也只有龙蜈寨主哈哈笑了几声,而后开口夸赞道:“贤侄一言就吓退了这帮狼崽子,实在威风得紧。我当年去中原游历时,可是被人撵得到处跑,和你相比就差远了。”说着,伸手虚引,相请入内。 “不敢当前辈谬赞,只因这些人无胆罢了。”苏钧应了一句,暗道:“这人情算是卖足了。回头托请寨主照顾好伙计们,我就能放心地遁去山中修行个一年半载。至于全真教,”扫了那死去的道士一眼,“天大地大,能找到我再说。”随即便不多想,披头散发地跟着那龙蜈寨主往堂中走去。 另有几个受邀来帮忙的武人,却因忌惮苏钧的手段而犹豫了起来,迟疑着不想入内。最终还是那在人前出了丑的乔俊为众人做出了表率,先自含恨离开了这处伤心地;其他人有样学样,亦是不再停留。 相比之下,苏来旺与府上做事的奴仆们便没那么自由,不但要处置好全真道士的尸身,还得分出人手去听寨主使唤;一想到要进去面对绿袍妖道,这些人觉着头皮发麻。 另一厢,苏钧已在客堂中坐定。 几个使女或许是没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这时没有显露出丝毫畏惧之色,反而因这少年清秀,纷纷借着送茶点的机会凑近了细细打量。 苏钧刚施展过舍神剑,神魂尚有损伤未复。有这些苗女在身周晃来晃去,令他实难清净,脑子一阵发昏,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情形被坐在主位上的寨主看在了眼里,只当中原少年是不喜这些苗家女子,摆手就要挥退。可这时忽有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一侧的角门跑了出来,甫一现身就很开心地问道:“阿爸,红头说桃林寨来的人都输了,我要被一个中原人抢走做老婆啦,是不是真的?” “寨主家的阿幼朵?”苏钧提起精神望去,却发现跑出来的是个至多六七岁的小丫头,手里竟还攥着一条尺许长的大红蜈蚣,面皮顿时一阵抽搐。 那寨主显然对这丫头十分宠溺,听到她满口胡话也未动气,只是笑眯眯地朝着苏钧指了指。 小姑娘循着指点跑到苏钧身边,好奇地仔细打量了一阵,忽而暴怒转身,冲着寨主跺脚喊叫道:“他就要魂飞魄散了!阿爸你快拿天龙香给他,阿朵不要做寡|妇啊!” 许多太过紧张,她力道一大,就将手中的蜈蚣给扯断了。那蜈蚣却也奇异,生着脑袋的半截倒卷过来,叼住了断开的下半身,而后一个翻身就挣脱了小姑娘的把持,落地后百足齐动,转眼窜出门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第六章,修行三部 五毒之属形貌殊异,一向令人忌惮,胆气弱的望上一眼就就会感到毛骨悚然。 苏钧虽学了一身剑术,却并无抗毒之能,故而这时看到那蜈蚣,不敢犯险接过,只指着问道:“阿幼朵妹妹,你说的天龙香,指的就是蜈蚣?” 阿幼朵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将那盘缩成团的蜈蚣抖直,一边解说道:“寻常蜈蚣可变不出天龙香来。非得是有机缘修行的蜈蚣留下的躯壳,才能作用神魂。若是有蜈蚣修成了阴神,又渡过一次雷劫,神魂之中化生一点阳和之气反哺肉|身,那它的躯壳就会是最上品的天龙香。” 苏钧听了,问道:“蜈蚣也能修行?” “那当然啦,”阿幼朵走到桌旁,拣了把椅子坐下,又将金甲蜈蚣放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戳弄着,“五毒之属生具定性,心念专一,不像其它生灵一般浮躁难安,因此若有机缘修行,成就还要胜过等闲许多。这条蜈蚣就是修成了阴神的,可最终渡劫失败,魂飞魄散,只下躯壳。这支虽不是最上品的天龙香,可也极为难得,是我家中藏货里最好的啦。” “啧啧!”苏钧惊奇咂舌,忍不住凑过去细看。 阿幼朵等他离得近了,手指飞快地往蜈蚣头上一按,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那蜈蚣就化成了一团灰烬,只留一股掺杂着金光的蒙蒙烟雾,不容躲闪地钻进了苏钧的鼻窍之中。 霎时间,他脑中轰声一响,心念顿被无量光明淹没,整个人再无知觉,身子不由自主地盘坐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钧重拾自我,却发现正置身于一处陌生天地。此际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似沉似浮悬于半空;好在心神安宁,如同入定,又像梦里旁观,惊惧不生。 须臾间,这天地有了变化,化出两个生灵——一是老僧,形容枯瘦;一是蜈蚣,体貌狰狞。 蜈蚣游走到老僧身前,忽而蜷缩蓄力,似要扑攻杀过去。 老僧见状,枯瘦之躯陡长到三丈高下,手捏宝印,腰缠金光,赤膊露足,威严慑人。 蜈蚣为之惊退,顷刻复又游回,张牙舞爪,跃跃欲试。 老僧失笑,开声念诵道:“大威广力,八部天龙。慈悲布惠,南北西东。超拔沉溺,擢升堕落。缘来自证,不弃蠓虫……” 诵经声一起,蜈蚣爪牙立收。 老僧欣慰,继续用功,洋洋万言而止,终道:“汝有杀心,蒙蔽真灵。闻经当悟,褪去狰狞。” 蜈蚣闻言,后退三尺顿首相拜,忽而神魂出窍,化作金色天龙,飞腾天际引颈长吟。 苏钧旁观经过,乃知老僧讲的是《护法天龙经》,又谓《天龙念法》。依法修行,可将自身恶念化作护法天龙,杀心越重,天龙越强,专能降魔渡厄,堪称无上神通。 他心中一喜,定境立破,宛如梦中转醒,睁眼又见天光。 一旁,阿幼朵正蹲地上无聊地等待着,一见苏钧醒来,喜上眉梢,忙地张口问道:“苏钧哥哥,你入定时都看到了什么?有没有遇到神念传法?” “这天龙香真是奇宝,我得它之助,学到了一门《天龙念法》,能够倚之降魔护身。”言罢,苏钧默察自身,只觉伤势尽去,神魂也较从前凝练了许多,由此更知天龙香的珍贵,心情有些沉重地说道:“阿幼朵妹妹,你拿出如此贵重的宝物给我用了,回头却怎么向家里交代?这恩情我又如何能偿还得上?” 阿幼朵笑道:“苏钧哥哥,你若能帮我个忙,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帮什么忙?”苏钧问着,心中亦在思索:“阿幼朵年纪虽小,可道术修为只怕比我更高明许多,更别说她身后还有着家人,却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找到我一个外人来帮忙的?”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姑娘卖了个关子,掉转话头道:“我守了你一夜,先要回家睡觉,等晚些过来再和你讲。” 听她一说,苏钧才注意到入室的天光有了变化,暗中讶异:“这一入定,竟用了整夜的工夫?” 阿幼朵这时已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门后,又回头叮嘱道:“苏钧哥哥,我阿爸若是遣人来问,你就说我缠着你讲了一夜的故事,千万不要提到天龙香。”见苏钧点头应下,她放下心来,闪身出了门外,一蹦一跳地往家宅跑去。 苏钧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好一阵子,终而一笑,自语道:“原以为我幼时就已很了不起,没想到跑来滇南就遇上个更精灵的。也不知这阿幼朵究竟要我帮她什么忙……只怕不会太轻巧。” 苏钧说出这般话来,倒并非是为人自大。只因他原为后世之人,一次意外|遇险,不知为何就逆溯光阴,倒返五百年前,来到了这明朝末年,托生为苏家子孙。 因是两世为人,他一落生就有着心智,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所欲所求,皆都不是同龄之人能够比较的。此番将阿幼朵拿来对比,实则是他对这小丫头的肯定。 又自对阿幼朵的目的做了一些猜测,苏钧最终摇了摇头,心道:“只等她再来,自然会有答案。我猜得再多,终也做不得准。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看看这一夜的收获。”于是只起身闩好房门,回到床头坐下。 闭目凝神,苏钧运起了舍神剑的观想法门,俄而心念一定,便觉是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卵胎之中。 这一处心念幻化的心景,实则就诞生在眉心后方的泥丸宫里。《道经》中谓此处为“紫府”,又作“心田”,乃是神魂寄托之所,心念生灭之地。 从前苏钧观想此景时,常觉卵胎空虚不实,心念所凝聚的身躯有也如一道幽影,杂念一生心景便会破灭。 这回入定观想,他却发现心景凝实了许多。尤其是身躯,仿若生人一般,举手投足皆有力道相随。他因而生出喜悦之感,心景却也没受影响。 转而心念再动,苏钧手中又多出了一柄宝剑。 此剑精光摄人,锋利尖锐,正是他持剑积年所养练出的杀心与剑意所结。 苏钧举剑把玩了一阵,忽地往前迈出一步,轻易就撞破了胎卵。下一刻,神魂便离体而出,荡起阵阵阴风。 之所以会生出现这种异象,是因为神魂本质属阴,一旦离体,遇到天地间的阳和之气,就会难以抑制地发生溃散——这便是阴风的由来。 神部修行,入门有五道关卡。一是心景成就;二是出窍神游;三是心念外放;四是借体显圣;五是内景外显。 心景圆满,便可随时随地入定施术。 出窍圆满,则能神游千里数日不归。 心念外放,是指神魂藏身不出,只外放出一道或数道心念来施展道术。 借体显圣,说的是用神魂依附外物之法,化无形为有形,如同另造躯壳,更胜肉身之妙。 内景外显,便已是筑基圆满的阶段。修炼到这一步,就能够将心中天地显化于身外,心念动时,要风来风,要雨来雨,真如神圣一般。 苏钧原本入门不久,自身心景都还没能观想圆满,神魂本质虚弱,远还不能出窍神游。全赖多年习剑磨练出的剑意杀心来保护神魂,这才能对抗阳和之气,勉强离体片刻。 杀生观里的道士们大多也是如此——舍神剑出,一放即收——不敢让神魂离体过久。若是施术后拖延久了,一旦杀心消褪、剑意涣散,神魂便要暴露在天地当中,如此一来就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 只是这一次,苏钧神魂出窍后并未依赖杀心剑意做防护,也没有一出即归,只凭着心念对抗阳和之气的侵蚀,定定呆在一处,仔细地体味着神魂出窍时的感受。 神魂并无耳目,感应却极为灵异。以他如今的修为,不仅能照见僵坐在一旁的肉身,更还能查知方圆五十丈内的种种事物。大到正自起床穿衣的掌柜和伙计们,小到窗外草叶上正饮着露水的爬虫,无不映射心中,如同近在眼前。 这感应只持续了片刻,苏钧便感觉心念正在涣散,却是修为不到,在外停留过久,终于吃不消了。于是赶忙集中心念,神魂一个挪移,循着头顶囟门而入,复归肉|身之中。 但见他身子一颤,重又睁开眼来,神色虽有些虚弱,却还是展露出了笑容来。 “天龙香真是神异之宝,得它一补,我的神魂就凝练了数倍,如今‘心景成就’一关,大体已算圆满,今后只要勤练观想法,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真正地出窍神游了。” 对下一步的成就,苏钧有些急切,很是憧憬了一阵子,才又重新入定,尝试着修炼新学到的《天龙念法》。 修行这一门道法,须得知晓天龙真意与天龙真形。对于从未见过天龙的人来说,这或许是难以迈过的关卡;苏钧却因有着定境中的记忆,只需稍作回想,便能用心念勾勒天龙成形,并无丝毫碍难。 然而尝试过一次之后,他却发现了一桩难处,“这护法天龙须得用心中恶念催生,可我向来仇不隔夜,眼下却该到哪里寻找恶念来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第七章,天龙念法 依世间流传的佛经所言,佛门共有八部护法神,分是天人众、龙众、乾闼婆、紧那罗、阿修罗、迦楼罗、摩侯罗伽。这八部护法神并非都是天生慕佛之辈,如龙众、迦楼罗、阿修罗,都曾与佛子为敌,最终被大神通降服,才先后做起了佛门的护法。又因护法神中的天人众与龙众的数量最多,便将以这两方为首,统称为八部天龙护法。 这典故实则就是《天龙念法》所依循的法理,专能将对自身修行不利的恶念降服,转化为威严、擅斗的护法,用以降妖除魔护持自身。 此法的根基就在恶念上。而恶念的由来,无非是嫉、恨、嗔四字。自身恶念越重,降服后转化出的护法天龙就越高明。 偏偏苏钧的根脚是后世人物,眼界高得很,这一世的人间权贵在他眼中就如土鳖一样,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嫉妒心来;“恨”字更不沾边——他若与人结怨,报仇从不隔夜,如今是身无因果;至于一个“嗔”字……能惹怒他的人也不多,之前那全真道士算是一个,不过那一瞬的嗔念早就随着道人身死而消散了。 只因心无恶念,苏钧也就练不了这道法。 最初他很是苦恼了一阵,不久想通,却又自嘲一笑,“降服恶念是为了还自身清净,以利修行。我如今心不着尘,正是再好不过;若为练这《天龙念法》而刻意去求生恶念,岂不成了本末倒置?” 放下一段执念,苏钧便又感到腹中饥饿,这才想起许久没有进食,于是下床开了房门,出声唤道:“福伯,带上歪头和跛子,咱们出去找个馆子喝几杯。” 话音一落,相隔不远的两间房门先后洞开,老掌柜与两个伙计兴致勃勃的地汇合了东家,四人结伴人往外走去。 “少东家,其实这寨主家的偏院里也开着伙,只是做出来的东西吃不得。”老掌柜心有余悸地小声说着:“昨晚院里的下人送来几样菜式,皆是虫豸入膳,我只看了一眼就险些在人前出丑。” 歪头却在一旁嘲笑道:“几条死虫子有什么好惧?我就觉着滋味不错。” “味道确实好,我吃得最多。”跛子接口附和。 老掌柜闻言,只觉一阵反胃,当即转头瞪了一眼过去。 苏钧瞧着好笑,说道:“福伯年纪大,经不起折腾,你俩不要惹他动怒。”见伙计们老实了下来,就又说道:“之前说了,苏来旺会帮咱们找个院落开客栈。不过以我看,倒未必非要做这买卖。龙蜈寨乃财货交通之地,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赚钱,你们商量着来就好。带出来的那些家底,你们随便折腾。赚钱了不需和我讲;若赔了,我再想法子弄些就是。” 福伯昨日在街上转了一圈,所见颇多。此时听苏钧这么一说,倒真生出了一些心思。只是他知晓少东家一向只将增殖财货的勾当看作琐事,若非是把自家和伙计们看成了家人,或许早就分行礼散伙了,根本不会来这滇南做什么买卖,于是也不多说,只点头应和。 歪头、跛子二人倒只想重|操|就业,因是做惯了黑店伙计,懒得再换行当。可他们一向都没什么主意,见得东家将事情交给了掌柜,也就不言语了。 苏钧一一看过这三人的神情,忽而停下脚步淡淡一笑,接着就从怀中取出三册书来。 他先将《醒神经》塞给老掌柜,一边叮嘱:“这书中只有一图,深具玄妙,专能滋养神魂。福伯年高,强去修炼有害无益,每日观想图中的事物,该能延年益寿。” 福伯讶然欲语,苏钧却不待他开口就又道:“这东西我体悟深刻,如今已无需带在身上。让你拿你就拿着。” 他随后又将《九莲经》与《水火阴神要述》分别交给歪头和跛子,并道:“这两门道法各有玄妙,以常人看来就是神仙手段。只是越往后去就越邪门,真正要修得长生,想必也是不能。更怕修炼得太过深入,日后遇到上乘道法,想要改换却无法回头。练不练你们自己拿主意。若有读不懂的地方,随时可来问我。” 虽然苏钧早就许诺过要传授道术,掌柜、伙计三个也从不疑他,可真到了这一天,道书就捧在手里,心中仍不免感到五味交错。 说来他们都是境遇凄苦时被聂家收留下的,一路看着苏钧长大,说是尊卑有别,实如家人一般。故而这三人最终也只交换了一个眼色,极为默契地拱手说道:“谢东家!” 苏钧瞧见有路人看了过来,摆了摆手道:“一家人何必说谢?快走吧,我饿得紧,随便找个馆子坐下。”言罢,他举步就走,后面三人便也急忙跟上。 道书传授出去,苏钧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一则是完成了许诺;一则是做出了决断。 从前他对这世间道法所知不多,一应见识全都得自于杀生观里的道论经书。最近眼界渐长,乃知世上应有着能修得长生的道法,故而不愿舍高就低,索性将那走了歧途的闻香教道法舍弃不练。 至于掌柜和伙计们又是如何选择,他实在不好干预,只暗道:“毕竟获得上乘道法的路径不知何在,说不定我终究也要回头去修《九莲经》一类。机缘最不由人,各凭运道吧……” 一路思索着将来,苏钧在不知不觉中走出老远。等到回过神来,他恰好看到路边有间馆子,便不再想其他,当下带人走了进去。 这一处店铺虽小,人气却很旺。四人打眼一看,里面几乎已被坐满,只余角落一张桌子,许是位置不好,尚还空着。 他们也不挑剔,径自过去坐了下。然而等待半天不见伙计上前,直惹得歪头笑骂一声,对福伯说道:“掌柜的,当初你总骂我没眼力,怪我招呼不好客人。拿这里的伙计和我一比又如何?” 苏钧闻言也即乐了,一边开声道:“客人都已坐下了,赶紧弄些吃的!不来人招呼,要我们自去厨房里端菜么?少爷我可是君子来着,进不得那种地方。” 饭馆里有着中原来客,自然能听懂这笑话,当下就有几个笑了起来。到这时,正在听一桌客人讲闲话的伙计才回过神来,赶忙跑到苏钧这边告个罪,问道:“客观要吃什么?三牲大荤、鸡鸭鱼肉、菜豆小炒都是这里有的;酒就只有苗家的土酿,口味还算淳厚,一文一角也还不贵。” “要三荤三素,冷热不拘,怎么快就怎么上。酒水就要一坛。” 那伙计点头应下,扯开嗓子冲着厨房喊了一遍,旋即就要回到先前那桌客人旁边去听闲话。 苏钧见状,伸手将他拽了住,问道:“看起来你该也是中原人?那桌上的客人在说什么,竟引得你如此上心?” “不瞒公子,小的老家在山东。”伙计赔了个笑脸说道:“那边坐的恰是老家来的商客,在说着徐鸿儒称帝遭剿的事情。小的因担心家里人,心中难安,所以才听得专心。” “哦,”苏钧了然,摆了摆手,“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上菜就好。” 伙计见这客人好说话,连忙道谢而去。 苏钧叹了口气,对己方三人低声说道:“闻香教有道法传承,那徐鸿儒自然不会没有道术在身。但你们只需看他造反不成,便该明白并非学了道术就能心想事成。” 老掌柜一向沉稳,苏钧也不怕他行差踏错,于是只盯着两个伙计叮嘱道:“修行最忌骄狂,若一味依仗道术行事,必会折损福运。真个倒霉起来,不说比你们厉害的人物,就是愚夫百姓,也未必就杀不了你们。” 跛子挠头一笑,“少东家放心就是,咱是开黑店出身的,惯会闷声发财,绝不学人张扬。”说着,与歪头对视一笑,又道:“我们就是真有了神仙本事,那也是少东家给的。况且早在老东家病故时,我俩就在坟前向他说过,这辈子只给少东家当伙计,你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那就好,”苏钧点了点头,“临近改朝换代,必有妖孽四出。那些人个个都不缺手段,若无野心做大事,就该隐身求全,免得撞上铁板。” “大明果真就气数将尽了?”老掌柜嘴上虽问着,其实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愿见这结果。恰好伙计送酒菜上来,他倒了一杯饮下,便自看向窗外出神。 一顿饭吃了许久,四人才结算出门,随后盘算起该往何处走。 苏钧因要找个静修之所,于是想往龙蜈寨周围的山间转转,故而与他们三个分了开。独自在路上走了一阵,他就听一旁有人唤道:“小哥儿可是神居山杀生观出身?” 苏钧循声看去,却见出言之人是作女冠打扮,约莫三十许的年纪,生得蛾眉杏目,端是美貌惊人。 便在这时,远处却又传来一声呼喝:“桃三娘,又让我撞见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第八章,天龙秘香 被唤作桃三娘的,也是个三旬年纪的妇人,单以姿容而论,虽不如苏钧身边的美貌道姑,却也颇有风韵,很是能迷倒一些人的样子。 只是眼下她正被一群人追赶着,一路惊惶逃窜,也不知撞翻了多少行人、摊案,就连头上精心盘过的髻子也散乱了,一时好不狼狈。 苏钧见这场混乱似要朝着自家这边波及过来,顿时皱起了眉头。 道姑看了他一眼,忽地开口说道:“那桃三娘是江湖中娼|门的长老,追她的则是沐王府的人手。此女害人无算,想必是曾对沐家的人下过手,如今运气不好,被苦主撞上了。” 苏钧听出道姑的话里有着提醒的意味,心道:“她这是怕我年少意气胡乱救美么?看来这位道姑对我未存恶意,或许只与杀生观里的道长们有旧,才来与我搭话。” 想到这里,他朝着道姑善意一笑,随后退到街边一间绸布庄的屋檐下,伸手虚引,“道长还是过来避一避,若是乱中被人冲撞到,那可不美。” 眼见苏钧未生出逞强之念,道姑赞许颌首,随即依言走了过去,口中道:“贫道朱绿华,在洛阳凤仙洞修行,因见你的佩剑与葫芦像是杀生观的道友们常用的,故才贸然开口相询。” “是全真教清净散人孙不二的道统……这一脉的道姑不入本宗,说来倒与杀生观相似。”苏钧听到凤仙洞的名目,顿知这道姑的来历,当下施礼道:“小子苏鹤钧,确曾在杀生观里学艺,师承于观主庄白茅道长。只是并未入籍录册,算是俗家一脉。” 杀生观中的道士们排辈立号时,遵循“结友白鹤问道青松”的顺序。如今的观主庄白茅,正是观中第三代的道士,苏钧随他习得一身剑术,论辈分就算四代弟子,故而在与相亲的同道报名号时要加上个“鹤”字。 道姑朱绿华听闻苏钧竟是观主亲传的四代弟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刚要出言叙话,却见混乱已来到了身前。 那桃三娘倒是有眼力,看出苏钧与道姑均有武艺在身,心中暗喜,当即靠|了过去,口中道:“道长慈悲,救……” 朱绿华不等她说完,就将身后背着的一柄松纹古剑抽出了一截,冷声道:“无耻娼|妇,也敢来贫道这里卖弄机心!若非不想平白与人做帮手,今日先就斩了你!” 桃三娘眸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复又哀怨地转睛看向绿袍少年。 苏钧只觉好笑,张口戏弄道:“休要这般看我,不知情的怕还以为我与你有一腿哩。后面要追上来了,快跑!” 桃三娘计不能成,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忙又用上轻身功夫,飞快地朝前跑了出去。 朱绿华看到沐王府的人手衔尾追去,沉默片刻后轻轻一叹:“如今中原日乱,诸军疲于征讨各处叛乱,朝廷几已无兵可用。沐家这次受天子之命,要在滇南各处招兵,想来这便是沐王府的人出现在这里的缘故。只是不知最终能招到多少兵马,其中忠心于朱家天下的又有几人……” “听这位朱仙姑的语气,莫非是出身于坐天下的朱家?” 苏钧正猜测着,却进朱绿华回过头来又道:“朝廷里蠹虫太多,积年蚕食之下,大明已是千疮百孔,更有天灾不断,致使民不得活。如此看来,反声四起倒也不足为怪。当今天下豪杰,除却女流之辈,怕都在坐着争龙大梦吧?苏小哥儿或也有这念头?” 这话一入耳,苏钧愈发肯定这女冠是皇室朱家的血脉,又因恼她猜测自家心思,面色冷了下来,鄙夷地说道:“有德于后世才配称龙——此辈自秦汉而绝。后世诸皇,皆是目光短浅之辈,只知取食天下,就如猪狗一般,却还有脸自称天子!当今所谓豪杰,也都不脱此例,争着去做一只俯视愚民的猪罢了。与这等货色相争,实在有辱小爷身份,道长你看走眼了。”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却是懒得再与这不脱俗流的道姑讲什么礼数。 朱绿华神情数变,最终冷哼一声,自语道:“好狂的小子!” 她攥了攥拳头,作势欲追过去,最终却打消了这念头,自往落脚处行去。 因和朱绿华的一番对话,苏钧没了入山游览的兴致,只在街上绕了个弯子,便又回归住所。等到进了房中坐下,他自嘲一笑,心道:“本以为我定性不错,没想到却被那道姑随口一言就破了心境。想来是最近修道长生之念骤烈,故而愈发地对红尘富贵看不上眼了……” 扪心自省了一阵,苏钧不再想这件事,转而起身挪开房中桌椅,腾出一片地方,抽剑舞动了起来。 剑术一道,原是他刚来到这一世时所选的道路。那时他还不知世上有着仙家,不存长生之念,每日专心练剑,欲|求个逍遥快意不受人欺。只因有着宿慧灵性,又肯下苦功,他最终也等来回报,虽是练剑不到十年,成就却已赶超了世间九成九的剑客。 苏钧原以为剑术练到这一步就没什么进步的余地了。可是此刻持剑一动,他又觉与平日不同,每每剑招用老,脑中就似有着灵光闪过,一连几次都做出了从前想不到的变化。 一套剑法练完,他收剑自察,领悟道:“这应该是与道法精进有着关联。神魂凝练之后,我的心念便也跟着灵动了起来,对身躯的掌控更胜从前,这才使得剑术变化更添灵性。” 欣喜之下,苏钧便又演练起了杀生观的水、火、风、雷四门剑术。 每出一剑,他必在心中总结得失,全神投入之下,便忘了身外事物。 直到傍晚时分,他仍未停下练剑,出手的剑招也与当初大为不同,一招一式变化随心,隐隐有着水火风雷四剑合一的味道。 又过许久,他顺着灵觉闭目一刺,剑身竟有一股阴风激射而出。 苏钧猛一清醒,却“亲眼看到”肉|身持剑僵立,顿时了然:“我这竟是在运剑时入定了,不知不觉施展出了舍神剑!”旋即惊喜不已,“入定是静中功课,为的就是降服心中杂念。我能在动中入定,当是剑术修为真正有了长进,应了那‘技进乎道’的说法,出手时心剑合一全无杂念,由剑术而生道术,这才神魂出窍用出了舍神剑。如此看来,神部道法‘心景成就’这一步我如今已是修炼圆满,随时随地都能施展出道术来……” 苏钧正欣喜着,忽觉心念渐沉,知是出窍太久,连忙回归肉身。 下一刻,他就感到衣衫因汗透而变得黏腻粘身,腹中也自咕咕作响,于是暗想:“果然是专心用功时光阴溜得最快,还道刚刚吃过早饭,不觉已到了傍晚。” 因是身上不适,苏钧便要出门去买套衣裳,而后去汤池泡一泡,再找家馆子用餐。只是他刚走到门口,门外便响起了叩门声,旋即就听阿幼朵的声音传了进来,“苏钧哥哥,我来找你啦。” “倒忘了她要登门。”苏钧苦笑,伸手打开房门,说道:“阿幼朵妹妹,你拣天黑时过来,不怕回去被你阿爸骂么?” “每到天黑他就要去调|教蜈蚣,没有空来理我。”阿幼朵一蹦一跳进了房间,忽地皱起鼻子嗅了嗅,“怎么都是汗臭味?” “哈……”苏钧尴尬一笑,有意岔开话头问道:“寨主为何要去喂蜈蚣?” “自然为了收获天龙香。”阿幼朵的脸色阴沉了下去,“这山中的蜈蚣最具灵性。阿爸教它们修行,等蜈蚣修炼有成,便有人来出手灭魂,躯壳留作制香。” 苏钧听到这话,忽觉背脊发寒,失声道:“这法子可真……”旋即感到不妥,便闭口不言。 “真歹毒?”阿幼朵盯着苏钧接口说了一句,见他沉默不语,便又道:“我也觉得这法子残忍歹毒。蜈蚣修行有成,便已通了人性,不但懂得人言,甚至神魂出窍时还能化作人形,除却肉|身躯壳,处处与人无二。你说有些人为何会这般心狠,只为了获取天龙香来修行,就要不断灭杀已开了神智的生灵?” 苏钧想到初见阿幼朵时她手里就把玩着蜈蚣,心下恍然道:“她那条该也是修炼过道法的。” 阿幼朵这时又追问了一句:“你说那些人该不该死?” 苏钧注视过去,却见阿幼朵神情中隐有煞气,似乎杀心勃发,竟已不复天真模样,心跳不由一滞,暗道:“她真只是个小姑娘?”当下又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幼朵见苏钧为难,便不再等他答案,转而道:“苏钧哥哥,你修的神部道术,可有根本法么?” 苏钧闻言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所谓的“根本法”,是指依大道至理而生,阐述大道奥妙,囊括破关秘术、渡劫妙要的上乘道法。 相比这类道法,苏钧得手的《九莲经》与《水火阴神要述》显然差了许多。盖因那两部经书偏重道术修炼,对大道之理阐述不多,如此就歪了根基,就连成就阴神都要靠万民香火这种外力,往后的精进之途必定极为难行。他正是因为知晓这点,才犹豫着没有修行。 “神部道法在成就阴神之前,修行全靠观想,各类法门不论高低上下,都能令人修为精进,差别只在进步快慢与道术强弱。可到了成就阴神这一步,对道法的选择就要慎重,只因阴神一成便不能更换道法,否则就会折损根基,终生不能再进;除非是投胎转生,重新修行。” 阿幼朵似是看出了苏钧的处境,出言诱|惑道:“苏钧哥哥,我找你帮忙做的事情或许会有凶险,但你若做成了,顺带就能收获一门上乘道法。须知上乘的道术神通也需有根本道法支撑才能施展。就如你昨日食香时学到的《天龙念法》,若无上乘道法镇压,一旦施展出来,便有着遭反噬的可能。” 上乘道法虽无比珍贵,可苏钧一向是谋定后动的性子,自不会因她所言就头脑发热,当下道:“阿幼朵妹妹,我虽入道不久、修为浅薄,却也知晓上乘道法不是轻易好得的。你先说说,究竟要我帮什么忙?目的又何在?”稍作停顿,又道:“是与蜈蚣有关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第九章,血河剑派 对于阿幼朵的目的,苏钧疑惑实多。若非受人恩惠因果难偿,他绝不会与之多做牵扯。 道法修行,妙由心生,一旦心中有愧,便会滋长心魔,到时魂散功消,下场凄惨。 如他先前从王摩维那里谋取道书的做法,看似有欺人天真之嫌,实则无愧于;而阿幼朵送香一事,虽自有着算计,恩惠却不作假。苏钧若不能断定她是意在谋害自家,便只有认账,须将这人情还上,于是按捺心中烦躁,出言问个究竟。 “世间有种丹药,名为‘涤尘丹’。此丹能够扫除欲|念、净澈神魂,助人修为精进。天龙香便是这涤尘丹的主药之一,我家中那些懂修行的蜈蚣也因此而遭厄难,神魂被人收走,躯壳拿去入药。”阿幼朵神情含怒,“会炼这丹的人,名唤李长庚。他原是住在鸡鸣山蝼蛄洞的一个散修道人,后来加入血河剑派,做了个炼药长老。苏钧哥哥,我想求你的事情,便是要你去盗取那李道人手中的一件法器‘炼妖壶’,要他不能再加害精怪。” “怎么个盗法?”苏钧苦笑道:“我虽年长于你,但入道还不足年,论起修为、见识,应是远不如你和寨主。可依你所言,那李长庚的手段显然还要高过你们一家,否则也不能这般取索无厌。以我的本事,如何能在那人的身上占到便宜?” 顿了顿,他又问:“明知我本事不济,阿幼朵妹妹为何还拿这事来找我?” “苏钧哥哥有所不知。那李长庚虽成就了阴神,但手段也只寻常。我阿爸和家中长辈却都胆小怕事,碍着血河剑派,一向不敢惹他。而我找上你,是因为红头说你剑术高明,能帮我做成这事。” “红头是什么人?” “红头是我家的蜈蚣,那日见过你与全真教的道士斗剑。” 阿幼朵答了一句,又解说道:“血河剑派乃世外仙流正宗,择徒一向严格,只选年纪二十以下,且又有用剑天分的少年男女。我听家里人说,两个月后,九月初九,血河剑派会在南海鹿儿岛开山门收弟子。你若能拜入其中,就有机会向李长庚下手,更能学到那里传承着的几门上乘道法。” 听到她所想的是这般路数,苏钧放下心来,“如此说来倒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我即便能够拜入血河剑派,一时怕也奈何不得李长庚。毕竟他是宗门长老,定位绝不会低,等闲弟子说不定想见一面都难。” 阿幼朵见苏钧没有推拒,先是一喜,旋又苦涩地说道:“我根本也没想着一两天就能做成这事。只要苏钧哥哥你能拜入血河剑派,十年二十年我也等得。” 苏钧深深看了她一眼,“阿幼朵妹妹,我看你最多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便是赖着家传的道术和见识,能有这般心思也是难得。”转又道:“你阿爸不敢做的,你却敢谋划,就不怕我去告密?” 阿幼朵白了他一眼,“我求你做这件事,对你也大有好处。日后你若能修行有成,我也算你指路之师,恩情大小不论,总不能恩将仇报吧?道心岂是可欺?况且日后你若将炼妖壶拿到手,也不必交给我,只管留藏自用,叫那李长庚失了迫害精怪的手段就算帮了我。” “是极。”苏钧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正色道:“得天龙香之助,我修为大有精进,神魂凝练之下,连剑术也更进一层。如今我的剑术修为已到了得法而忘法的境界,跳出剑招的窠臼,剑出心念相合,自负同龄之中难寻敌手。若依你所言,我拜入那血河剑派应该是有几分把握的。到时真能如愿的话,我必寻机取了李长庚的炼妖壶,叫他不能为害。” 阿幼朵喜道:“你有把握就好。拜入血河剑派只是第一步,总要在里面出头才方便做事。”说到这里,她从腰囊里取出一样事物摆在桌上,“然而要想在人中出头,必定少不了争斗,这件法器倒可助你防身对敌。” 苏钧注视过去,却见桌上放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黑钉,长不过寸许,实在看不出什么神异来。 “此物唤作‘攒心钉’,也有叫它‘棺材钉’的。别看这物件不起眼,炼制起来却十分不易,要在聚尸之地孕养十年才算成胎,然后又得以神魂洗练十年。此物性阴,用以寄托神魂,能够抵挡阳和之气,又可飞纵伤人。” 阿幼朵看了看苏钧,见他颇有几分欢喜,便又道:“苏钧哥哥,比这好些的法器我家也不是没有,可你要拜入仙流正宗,用这品次的法器就正合适——既不至于让人眼红宝贝,亦或怀疑来历,又能添些与人争斗的手段。” “是这道理。”苏钧也不做作推拒,径自将攒心钉拿在手中把玩了起来。 “你这两日可先熟悉这攒心钉的用法,三日后便出发往南海鹿儿岛去吧。对那血河剑派的根底,我所知也是不多,再没什么好讲了。”阿幼朵今日似是急着回家,只叮嘱了一句,便转身跑去开门,回头又道:“苏钧哥哥,你在路上千万小心;若出了事,我不知到何时才能再找到一个懂剑的少年高手。” 苏钧哑然无语,目送阿幼朵身影消失之后,才嘀咕道:“这丫头还真现实……”转又想到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便也不急着去试用攒心钉,往怀里一揣便向外走。 路过掌柜和伙计的房间时,他见里面都没动静,莫名有些担心,忖道:“都这时候了还在外边游荡,却是在做什么?龙蜈寨外来人多,未必真如表面一般平静,可别出了事情……” 这念头一生,苏钧的脚步便加快了几分,只循着晨时走过的道路行去,要试试看能不能顺路找到那三个。 说来这龙蜈寨还真是兴旺,这光景天已擦黑,外边却还有着不少商贩行人。做大宗买卖的商行、货场,更还在门外生起了火把,照得四下透亮,直令他啧啧称奇。 未过多久,苏钧迎面遇上一个相识之人,却是一早交换过名号的女道士朱绿华。因之前已翻了脸,他便似若不见,三步两步错身而过。 “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怎就让得他如此地不待见我?小子忒过无礼!”那道姑心中恼火,猛一转身,怒道:“苏钧,你站住!” 这一声响亮又突兀,直惹得路人为之侧目。其中几个轻浮之辈,因而看清道姑的美貌,竟就此停步,上下打量了起来。 苏钧眉头一皱,缓缓转过身去,望向那朱绿华不悦地说道:“你我原非一路人,将我喊住又能聊些什么?如今是我厌你,你该也厌我,彼此强要言语,难道用剑说话?”说着,拍了拍腰间的朱漆木剑。 朱绿华闻言气极而笑,问道:“倒想请教,我是哪一路人?你又是哪一路人?究竟是什么分别让你自觉高我一等?” “你问有何不同?难道你曾以为咱俩并无不同?嘿……你这人真是不能自省,也不明本心。” 苏钧笑道:“在你眼里,天下人都想抢你家的东西,就连我也不例外——你都如此想了,也如此说了,却还不明究竟是谁自以为高人一等么?” 见她身子轻颤了一下,苏钧摇头道:“你身在道门,心在红尘,实为庸碌之人,如此下去,困顿百年难逃一死;我心在逍遥道业,不羁于家声富贵,便是最终无成,也要强过你许多。” 言罢,他不再理会这道姑,转身又往前去。 朱绿华面色数变,似是心中挣扎,过得许久,呼出一口浊气,冲着绿袍少年的去向稽首一礼。 路边有轻薄好|色之人这时待要上前搭话,却被她一个冷厉眼神吓得哆嗦了起来,旋就见她转入人流疾走无踪。 另一厢,苏钧却已走到了一早用过饭的那间馆子门外。 循着心中感应,他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就见自家老掌柜福伯正和歪头、跛子两个饮酒交谈,心中立时一定。随即走上前去,笑骂道:“东家饿着肚子,你们倒吃得满嘴流油。我爹弱泉下有知,定要将你等都捉了去,一一审论良心。” “少东家可不敢瞎说!”福伯似乎对这玩笑有着忌惮,一边起身给苏钧搬椅子,一边辩解道:“我们是怕扰到你的修行,才不敢去寻你。老东家泉下有知,定也要夸我们会做事。”接着又招呼伙计来添碗筷,显得十分殷勤。 歪头和跛子见状一阵大笑,心道:“这是越老越怕死啊,还当老东家真能找上来怎的?” “好啦,莫要再笑福伯,”苏钧将身坐下,摘下腰间葫芦往桌上一放,“过几天我要往南海走一趟,归期尚不可知。今晚请你们喝这杀生观秘制的火磷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第十章,不复为人 火磷酒乃是杀生观秘制的一种药酒,以辽东产的烧刀子做主料,调以草药、虎骨封藏十载而成。 这药酒妙用不少。冬时节饮下,可以祛除风寒;大力喷出一口,又可化作火光。 观里的道士的们行走江湖时,总会随身带上一葫芦,如此便是遭多人围攻,也可借火光的遮掩脱身险境。 此时苏钧就在品咂着火磷酒,时而呼出一口酒气,离体便会化作为碧油油的火光,直让赶车的汉子惊惧不已。 “多乎哉?不多矣……”摇着葫芦听了听动静,苏钧念叨一句便将葫芦塞了住,重新挂回腰间后,开声问道:“咱们这是到哪了?” “苏公子,咱们出函口才两日,再走两三日才能到高州府。”车夫恭敬答道。 苏钧也不管那车夫看不看得到,自顾地点了点头,随后往车厢里铺着的一张羊皮褥子上躺了下去。 他是跟着一支收药草的商队走出滇南的。这一路上昼行夜伏,几乎未歇车马,花了月余工夫才赶到这近海之地。只等两三天后,商队进了高州府的地界,他便可换船赶往琼州岛。 依阿幼朵所言,冥河剑派所在的鹿儿岛常年漂游在南海之上,每到开山门收徒的日子,便会靠向琼州岛。 “如今已是八月二十九,离九月初九只剩十日……”苏钧屈指掐算着,松了口气,“还好赶得上。”随即闭起眼来,入定修炼起了舍神剑的观想功课。 舍神剑只是道术,并非道法。 术与法,天差地别。 在修行之人眼中,法是大道是义理的显化,唯有修道法,才能得证果位得长生。 而术则是道法中衍生出的护身手段,虽也贴合大道,却有失片面,不为修行根本。 如修炼舍神剑的过程,是将心中杂念转化为杀心剑意。此举虽能坚定信念、意志,却无助于壮大神魂。若非要以此为根本法,神魂便会遭杀心剑意染化,久则神智涣散,心中只剩杀念,行事宛如魔头一般。 苏钧既知冥河剑派有着上乘道法,自然不会再去练从闻香教那里得来的法门。一路上,他索性只修舍神剑这一门道术——一则是为日后的入门之争添些胜算,二来也好打发时光。 说起来也幸亏天龙香,使他“心景成就”这一步的修行达成圆满,随时随地都能入定观想。若是修为没到这一步,身处于颠簸不休的马车之上,不时会受惊吓,根本也定不下心来,那也就无法修行了。 入定之后,苏钧心中只持一念,专一孕养剑意,浑不觉光阴流逝。直到腹中饥饿,心念示警,他脱离定境醒过神来,发现日头正往西方落去。 “这一观想就又过了两个时辰。若非修道能增寿元,只怕没几个人愿意这般浪费光阴。”感叹了一番之后,苏钧从一旁取来包裹,三下两下解开,取出了之前在函口卫所那边买来的肉干。便在他拿起一块肉干待要进食的关头,外间忽生一阵噪乱,马车一晃便听了下来。 苏钧起身掀开门帘,就见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他微一皱眉,冲着车夫问道:“遇上什么事了?” “前面路口转出一队人马,拦了咱的车队。” “是贼人来抢东西么?”苏钧问道。 “该不会吧?”车夫眉头紧锁,说道:“咱们的车子上,插的是沐王府的乌云旗,从西到南这条线,一向是通行无阻,不单官府、绿林不会来碰,便是扯旗造反的强人一向也不愿前来惹是非。” 对这话苏钧倒是不疑,心道:“沐家雄踞滇南两百年,手上的兵马更是当今大明最能打的一支。这一路行来如此顺利,倒真全赖那乌云旗好用。只是眼下车马却因何停了下来?” 心有疑问,苏钧忍不住站上了车辕,踮脚向前方看去。没了阻碍遮拦,他就见车队的二十几个护卫正与一队牵着马的披甲兵丁对峙着,而商队头领在和对方的领队交谈。 只看两方的神情,苏钧便知这次大概不会有争斗,于是坐会车中吃了起东西来。 没过多久,两边谈妥了,就见商队头领带着十几个骑马的甲兵,和一个面容俊美、身材颀长的白袍青年走了回来。 那青年每路过一辆车便会停下瞧瞧,似乎在做着拣选,只是一一看过却都不大满意的样子。 商头见状,开口说道:“顾公子,我们这一趟雇的是拉货的车马,车身只用篷布罩着,简陋得很。另有带厢的马车,一共也才两辆而已。我和护卫头领合乘一辆,另一辆却被人花一百两银子包下了。” “带我去看看被人包下的那辆车。” 商队头领听那顾公子吩咐下来,心中有些为难。 白衣青年见他犹豫,面色顿时不悦。 一旁的甲兵领队察言观色,张口向那车头嚷道:“我家公子肯坐你的车,不是你的造化?这时不听吩咐,可是活腻了?” 商头闻言,不由打了个哆嗦,忙道:“小人怎敢,小人怎敢……请顾公子随小人去看那车就是了。” 这位顾公子来头太大,商头不敢得罪,当下只能在心中对那包车之人说声抱歉,迈开脚步引起路来。 不一刻,众人就到了苏钧所在的那辆马车的旁边。 那顾公子抬眼一打量,只觉这车还成,于是说道:“掀开帘子看看里面,要是还算干净,就上这辆了。这一路骑马实在累人,有辆车凑合着坐到到高州就好。” 商头连忙应下,随即使了个眼色,示意驾车的车夫掀开帘子让白衣青年看上一看。 那车夫这时却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边紧张地说道:“不可!” 这车夫载着苏钧走了月余光景,一路上多曾见他显露神异——譬如车里有时会无端荡起阴风,还有那公子喘息时竟会喷出火来。这些发现实令他心中惊骇,暗地理猜测这少年该是个妖孽变化来的,于是一路小心伺候,生怕触怒此人会遭不测。 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再有两天也就将人送到地方了,车夫哪肯依照商头的意思去得罪苏钧?拒绝过后便又道:“可不敢乱来!车里的聂公子不是凡人,万万不能得罪。” 商队头领闻言一愣,心道:“包车的不就是个少年郎?哪里见着不凡了?” 那甲兵领队这时冲那车夫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纵使车中载着神仙,又能比当朝首辅家的公子更高贵么?” 那白衣青年轻哼一声,上前一步对着车厢里说道:“在下顾海潮,家父昆山老人,不知车中坐的是哪位?还请赐见一面。” 他这话乍看说得客气,实则在拿身份压人。 苏钧在车里听得一阵厌恶,便将吃了一半的肉干丢回了包裹里,而后伸手挑开窗帘,看向外间那青年说道:“你说的那昆山老人,可是靠着巴结太监上位的首辅大学士顾秉谦?” 那青年见他辱及父亲,怒道:“竖子该死!” 一旁的甲兵领队为博公子欢心,更是上前两步挥鞭往车窗里抽了过去,口中边道:“我抽死你个狗东西……” 下一刻,他就见车厢里闪现一道红光,只一下就绕住了马鞭,待到红光定下来,才看清那是一柄涂了漆的木剑。 此人也有些眼力,只凭这一手就看出苏钧武艺不俗,当下就要唤来同伴助阵,将这少年拿下。 只是他念头才动,就见车里的少年持剑虚刺,随即就有一股阴风从车里刮了出来,迎面吹在身上。他人只觉耳朵里嗡的一响,脑中随即感到剧痛难当,“啊呀”一声痛呼,便趔趄着晕倒在了同伴的怀中。 “妖术!”早知苏钧不凡的车夫当先喊了一声,随后见少年望了过来,便又惶急改口道:“不对!是……是……是仙术!” 顾公子这时才反应过来,骇然后退两步,却被一块石头绊住,重重坐在了地上。这一下摔得太狠,直令他得蜷身痛呼,不见了名门公子的风度。 那些甲兵倒还忠心,这时七手八脚地拽住顾公子的胳膊、肩膀、后襟,齐同发力向后拖去。这般一来,路面上的尖石却将白衣青年的双腿和两股划出许多口子,连番痛楚来袭,他的叫声便也更惨。 然而此刻这些人已是顾不得旁支小节了,退得足够远后,便将领队和顾公子都拽上了马背,而后头也不回地朝原路跑了。 商队头领见这变故,双腿一软,朝着马车跪了下去,张口就要说些什么。 苏钧却懒得听他多说,只吩咐道:“你不必担心,且叫车马继续走起来。那顾家的人敢来找事的话,我会出手打发。” 没过多久,他便感到身下一晃,却是车马又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外边的动静却不像平日里那般自然,只需凝神于耳,就能听到许多带有惧意的蚊声细语。 “妖人么?”苏钧心情很是复杂,轻叹一声:“道术入门,不复为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十一章,神魂遭雷 只因苏钧在途中开罪了贵人,商队一行生怕顾家公子引官府的兵马前来报复,故而不敢在官道上多做耽搁,连夜赶到“留仙河”边找了船只,转由水道往台州去了。 而苏钧在得知这“留仙河”乃是“大江河”的分支,连接着高州、雷州,出口就在南海之后,便也雇了条小船来赶路。 说是小船,可全长却近六丈。当地称此为“梭斗”,须得二人操帆,又或六人摇橹,才能稳妥开动。 苏钧登船之后,发现这“梭斗”的布局与内陆漕运上用的“摆谷舟”一般无二,上方只留雨篷和望室,船板下则被连排三间货舱占去大半地方,船工就只能挤在一间狭小的舱室里休息。 便是他已出钱将船包了下来,货舱中也仍满满塞着货物,根本住不得人。 好在船主已命船工们住到了甲板上,苏钧有小舱独居,便也不去计较其他,只把舱门一关,入定用起功来。 转眼船行一日,又到入幕时分。 苏钧恍惚听到有咒骂声从外间传来,顿由定中转醒。 “凭什么那小狗一上船就占了咱的舱室?眼看风雨要来,一张篷布可挡不住。我不会睡甲板,非要进舱室不可。” “那小郎君包船出了五十两。你若惹得他退钱下船,江老大那边还不扒了你的皮?听哥哥一句话,在甲板上忍一忍就是。咱走的这条线水深道宽,不怕撞到礁石,日夜兼行之下,后天一早就能把人送到琼州岛去。” “嘿!独身一人,又是个小崽子,这船他想下就能下得的?江老大为给他儿子积德,居然就一心向善了,只苦了你我没得油水可捞。冯三哥,你等着,我去寻那崽子的晦气,不说丢他去水里喂鱼,至少也要弄到个躲雨的地方才行。” 这人扯着嗓门说话,显然有意让包船的客人听到。 苏钧在舱中冷笑,心道:“走陆路撞上了顾秉谦的儿子;转投水路,又遇到这心思不正的船工作怪。越是靠近南海,运气怎么就越差了?” 这时叩门声响起,就听那找事的船工在门外叫嚷道:“开门开门啦!眼看就要下雨,我们兄弟得进舱避一避。” “滚!”苏钧没好气地骂道:“我又不是你亲爹,哪管你会吃风还是会淋雨。再敢叫门搅扰,便让你好看!” “叼!”外间那船工气得笑了,转身去甲板上寻了一把鱼叉,复又回转小舱门外,狠声喝道:“小狗,且出来,让你见识见识贾爷爷的真颜色!老子几条人命在手,今日就再添你一个。” 他这一举动不但引来了船工伙伴,就连船主也被惊动了,循声从甲板上赶了过来。 “假狐狸,又是你个王八蛋在发疯!偏要叫老子积不下阴德来么?”船主拍了拍脑门,却是对他头疼不已。 那船工本名唤作贾伟,只因两腋生有狐臭,便被人取了个绰号,唤作假狐狸。 眼见船主出面,这假狐狸也不收敛,只用鱼叉指着舱门说道:“这事须怪不得我,是里面那小崽子骂我在先。今日若让他活命,我就再不姓贾!”转又说起软话,“江老大,依我说,你要给家里的小伢仔治病,讲什么阴德都是虚的,多拿银子买好药才管用。这钱不从坐船的身上找,难道神佛会从天下丢银子下来?” 船工与客人毕竟内外有别,那江船主见已闹到这一步,便也不好再管了,当下摆了摆手,边往木梯上走去,边说着:“就按从前的规矩,银子交一半给我。” “好叻!”假狐狸狞笑着应了一声,而后举起鱼叉就向舱门砸去。 那船主才爬了一半,就听“咔嚓”一声响,直气得转身吼道:“砸坏舱门不用花钱修吗?你就不能把它撬开?” 俄而看明究竟,他却愣了住。 只见那舱门并未倒进舱里,反而是向外敞了开;而那船工贾伟手中的鱼叉已落到了地上,整个人僵立不动,后脑却有一处拇指大小的破洞,正自向外喷着血水。 船主呆呆转动脖子往小舱里看去,就见那雇船时温文尔雅的少年人换了一副模样,此刻正披头散发地盘坐着,手里把玩着一样事物,眼中跃动寒芒,直如一尊邪魔。 “噗通”一声响,两腿发软的船主从梯子上滑落了下来,途中更被横木刮坏了衣裳,露出半边膀子,形状好不滑稽。 下边那些看热闹的船工这时也都回过神来。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声“妖人”,纷纷要往船板上逃。 唯独一个姓冯的汉子,受过贾伟的救命之恩,这时热血上涌,开声吼道:“怕他什么!这小子只身独影,一人一刀捅死了喂鱼!”说着便抽出了腰间短刀。 这些水上厮混的人物,手里也都有着人命,先前虽已丧了胆气,但此时听姓冯的一吼,却又被激起了凶性,稍一犹豫便停下了脚步。 苏钧见状恨极,自道:“这世道还真是不容善人逍遥,非要逼我动手杀人才行!”旋即阴神出窍,头顶阴风打个唿哨便投入了掌中托着的攒心钉。 下一刻,就见那生着铁锈的钉子颤了颤,忽而化作一道乌光脱手飞出,只一闪便扎进冯姓船工的胸中,旋又从背后钻出,带起长长一道血线。 说来也是巧,这人身死倒地,一旁那假狐狸的尸身也被震得倒了下去。船工们连受惊动,再也不敢停留,拔腿便要跑开。 这时那攒心钉又在当空绕了一圈,颤颤悠悠悬停在了木梯上方。领先爬上梯子的船工见这凶器拦路,只当是就要身死,骇得魂飞魄散,口中惊呼着摔了下去。 算上船主在内,梯子下方还有四人,都被他砸了个结实。 只是这当口上众人已顾不得叫疼,既知出逃无路,便纷纷跪向小舱,头磕得“砰砰”作响,口中不住地告饶。 攒心钉倏忽回返掌中,苏钧肉|身一颤,神魂业已归窍,随即断喝道:“够了!我自有着要事待办,没工夫与你等计较。且都滚去开船,两天之内务必赶到琼州岛。若有哪个敢逃,误了行船,就别怪我手狠,必放恶鬼杀他全家!” 言罢,他起身关上舱门,想了想又道:“两个死人拖去喂鱼;外边要擦干净,但有一丝血渍还在,便送你们一道做鬼去。” 这话说完,就听外边传来人声,说来无非是“感谢爷爷不杀之恩”云云。旋又脚步声起,想是在搬死人,他也不做理会,只转去舱角点亮一盏油灯,举起攒心钉细看。 依阿幼朵所言,这件法器是在埋尸之地炼成。苏钧以神魂遁入其中,亦感应到一团团的不甘怨念,想是人死时的残留。 只因那日分开后,他不好再去寻找阿幼朵,故而不知攒心钉的驱使之法。来路上琢磨了许久,才发现要用自身心念激发钉中的怨念,将其缓缓逼出钉身,待遇到天地间的阳和之气后,自能化生阴风,托举法器伤人。 这攒心钉每施展一次,内中的不甘怨念便会消散一些。适才运用之后,他细细感应,便发现这东西最多还能用个次,而后便要丢去埋尸之地孕养。 “虽不知孕养起来要花多少工夫,可看这钉身的锈迹,要再埋个年,只怕就会被地气消磨成渣了。” 苏钧反转钉身再看,就见前端已钝了下去,想是先前撞入那船工的头骨所致,顿感一阵肉痛,“这法器的材质实在太差。日后施展来对敌时就要小心了,一旦撞坏,可就没处能再寻一根。” 因是攒心钉上沾染的血渍已经被铁锈吸了进去,他也不敢用力擦拭,当下撕开一块衣角将法器包裹了住,随后小心地放进了袖中暗袋。 这时外边下起雨来,苏钧打开舱门就着雨水洗了手;顺便四下望去,就见一片干净,浑无流血死人的痕迹。 料想是已将船工们唬了住,他也不怕那些丧了胆气的家伙弃船而逃,关上门后自嘲一笑,嘀咕道:“还是做个妖人最省心。” 苏钧深悉人性,也不指望船上的人会有胆来送吃食,于是取来墙壁上挂着的包裹,翻出鱼干、肉干来吃。 等到添饱了肚子,他就觉一阵空虚,心道:“若在民不起盗心的盛世,乘船之人当可在闲时与船夫对坐而饮,谈说些各自见闻;偏是这年头好人难觅,如我这般被逼杀人之后,更没哪个敢过来攀交谈笑了。真是好生无趣!”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将包裹绑好放在一边,又自抽剑捧在怀中,要以修炼排遣苦闷。 只因没有修行根本法,苏钧的神魂也就无法凝练、壮大,然而心景中养炼的一口杀心剑气,却日渐精纯了起来。 以苏钧估算,如今他舍神剑一出,受术之人便会受杀气所慑,立时五感迷失心生幻念,若无定神守念之法,则神魂必会被他的杀心冲散,最终魂飞魄散而死。 这门道术虽粗浅,却胜在直接、霸道,且还有助于坚定信念,不失为一门防身御敌的好手段,因此他用功甚勤,这一夜便要在入定观想中渡过。 入定乃是修行之法,却不同于昏沉酣睡,反倒是因专心一事,心念格外清明,身周但有风吹草动,心中都会知觉。故而修行此法时,全不必担心受害;以他如今的修为,身周二十丈都在感应之中,船上若有人想靠近过来干些什么,绝对瞒不住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道霹雳照进舱中,雷声也跟着炸响。 苏钧入定正深,感应灵敏,一个不防就这雷霆天威映入了心景之中。下一刻,他闷哼一声睁开眼来,神色惊惶地失声言道:“险就受了重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十二章,神魂遭雷 只因苏钧在途中开罪了贵人,商队一行生怕顾家公子引官府的兵马前来报复,故而不敢在官道上多做耽搁,连夜赶到“留仙河”边找了船只,转由水道往台州去了。 而苏钧在得知这“留仙河”乃是“大江河”的分支,连接着高州、雷州,出口就在南海之后,便也雇了条小船来赶路。 说是小船,可全长却近六丈。当地称此为“梭斗”,须得二人|操|帆,又或六人摇橹,才能稳妥开动。 苏钧登船之后,发现这“梭斗”的布局与内陆漕运上用的“摆谷舟”一般无二,上方只留雨篷和望室,船板下则被连排三间货舱占去大半地方,船工就只能挤在一间狭小的舱室里休息。 便是他已出钱将船包了下来,货舱中也仍满满塞着货物,根本住不得人。 好在船主已命船工们住到了甲板上,苏钧有小舱独居,便也不去计较其他,只把舱门一关,入定用起功来。 转眼船行一日,又到入幕时分。 苏钧恍惚听到有咒骂声从外间传来,顿由定中转醒。 “凭什么那小狗一上船就占了咱的舱室?眼看风雨要来,一张篷布可挡不住。我不会睡甲板,非要进舱室不可。” “那小郎君包船出了五十两。你若惹得他退钱下船,江老大那边还不扒了你的皮?听哥哥一句话,在甲板上忍一忍就是。咱走的这条线水深道宽,不怕撞到礁石,日夜兼行之下,后天一早就能把人送到琼州岛去。” “嘿!独身一人,又是个小崽子,这船他想下就能下得的?江老大为给他儿子积德,居然就一心向善了,只苦了你我没得油水可捞。冯三哥,你等着,我去寻那崽子的晦气,不说丢他去水里喂鱼,至少也要弄到个躲雨的地方才行。” 这人扯着嗓门说话,显然有意让包船的客人听到。 苏钧在舱中冷笑,心道:“走陆路撞上了顾秉谦的儿子;转投水路,又遇到这心思不正的船工作怪。越是靠近南海,运气怎么就越差了?” 这时叩门声响起,就听那找事的船工在门外叫嚷道:“开门开门啦!眼看就要下雨,我们兄弟得进舱避一避。” “滚!”苏钧没好气地骂道:“我又不是你亲爹,哪管你会吃风还是会淋雨。再敢叫门搅扰,便让你好看!” “叼!”外间那船工气得笑了,转身去甲板上寻了一把鱼叉,复又回转小舱门外,狠声喝道:“小狗,且出来,让你见识见识贾爷爷的真颜色!老子几条人命在手,今日就再添你一个。” 他这一举动不但引来了船工伙伴,就连船主也被惊动了,循声从甲板上赶了过来。 “假狐狸,又是你个王八蛋在发疯!偏要叫老子积不下阴德来么?”船主拍了拍脑门,却是对他头疼不已。 那船工本名唤作贾伟,只因两腋生有狐臭,便被人取了个绰号,唤作假狐狸。 眼见船主出面,这假狐狸也不收敛,只用鱼叉指着舱门说道:“这事须怪不得我,是里面那小崽子骂我在先。今日若让他活命,我就再不姓贾!”转又说起软话,“江老大,依我说,你要给家里的小伢仔治病,讲什么阴德都是虚的,多拿银子买好药才管用。这钱不从坐船的身上找,难道神佛会从天下丢银子下来?” 船工与客人毕竟内外有别,那江船主见已闹到这一步,便也不好再管了,当下摆了摆手,边往木梯上走去,边说着:“就按从前的规矩,银子交一半给我。” “好叻!”假狐狸狞笑着应了一声,而后举起鱼叉就向舱门砸去。 那船主才爬了一半,就听“咔嚓”一声响,直气得转身吼道:“砸坏舱门不用花钱修吗?你就不能把它撬开?” 俄而看明究竟,他却愣了住。 只见那舱门并未倒进舱里,反而是向外敞了开;而那船工贾伟手中的鱼叉已落到了地上,整个人僵立不动,后脑却有一处拇指大小的破洞,正自向外喷着血水。 船主呆呆转动脖子往小舱里看去,就见那雇船时温文尔雅的少年人换了一副模样,此刻正披头散发地盘坐着,手里把玩着一样事物,眼中跃动寒芒,直如一尊邪魔。 “噗通”一声响,两腿发软的船主从梯子上滑落了下来,途中更被横木刮坏了衣裳,露出半边膀子,形状好不滑稽。 下边那些看热闹的船工这时也都回过神来。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声“妖人”,纷纷要往船板上逃。 唯独一个姓冯的汉子,受过贾伟的救命之恩,这时热血上涌,开声吼道:“怕他什么!这小子只身独影,一人一刀捅死了喂鱼!”说着便抽出了腰间短刀。 这些水上厮混的人物,手里也都有着人命,先前虽已丧了胆气,但此时听姓冯的一吼,却又被激起了凶性,稍一犹豫便停下了脚步。 苏钧见状恨极,自道:“这世道还真是不容善人逍遥,非要逼我动手杀人才行!”旋即阴神出窍,头顶阴风打个唿哨便投入了掌中托着的攒心钉。 下一刻,就见那生着铁锈的钉子颤了颤,忽而化作一道乌光脱手飞出,只一闪便扎进冯姓船工的胸中,旋又从背后钻出,带起长长一道血线。 说来也是巧,这人身死倒地,一旁那假狐狸的尸身也被震得倒了下去。船工们连受惊动,再也不敢停留,拔腿便要跑开。 这时那攒心钉又在当空绕了一圈,颤颤悠悠悬停在了木梯上方。领先爬上梯子的船工见这凶器拦路,只当是就要身死,骇得魂飞魄散,口中惊呼着摔了下去。 算上船主在内,梯子下方还有四人,都被他砸了个结实。 只是这当口上众人已顾不得叫疼,既知出逃无路,便纷纷跪向小舱,头磕得“砰砰”作响,口中不住地告饶。 攒心钉倏忽回返掌中,苏钧肉|身一颤,神魂业已归窍,随即断喝道:“够了!我自有着要事待办,没工夫与你等计较。且都滚去开船,两天之内务必赶到琼州岛。若有哪个敢逃,误了行船,就别怪我手狠,必放恶鬼杀他全家!” 言罢,他起身关上舱门,想了想又道:“两个死人拖去喂鱼;外边要擦干净,但有一丝血渍还在,便送你们一道做鬼去。” 这话说完,就听外边传来人声,说来无非是“感谢爷爷不杀之恩”云云。旋又脚步声起,想是在搬死人,他也不做理会,只转去舱角点亮一盏油灯,举起攒心钉细看。 依阿幼朵所言,这件法器是在埋尸之地炼成。苏钧以神魂遁入其中,亦感应到一团团的不甘怨念,想是人死时的残留。 只因那日分开后,他不好再去寻找阿幼朵,故而不知攒心钉的驱使之法。来路上琢磨了许久,才发现要用自身心念激发钉中的怨念,将其缓缓逼出钉身,待遇到天地间的阳和之气后,自能化生阴风,托举法器伤人。 这攒心钉每施展一次,内中的不甘怨念便会消散一些。适才运用之后,他细细感应,便发现这东西最多还能用个次,而后便要丢去埋尸之地孕养。 “虽不知孕养起来要花多少工夫,可看这钉身的锈迹,要再埋个年,只怕就会被地气消磨成渣了。” 苏钧反转钉身再看,就见前端已钝了下去,想是先前撞入那船工的头骨所致,顿感一阵肉痛,“这法器的材质实在太差。日后施展来对敌时就要小心了,一旦撞坏,可就没处能再寻一根。” 因是攒心钉上沾染的血渍已经被铁锈吸了进去,他也不敢用力擦拭,当下撕开一块衣角将法器包裹了住,随后小心地放进了袖中暗袋。 这时外边下起雨来,苏钧打开舱门就着雨水洗了手;顺便四下望去,就见一片干净,浑无流血死人的痕迹。 料想是已将船工们唬了住,他也不怕那些丧了胆气的家伙弃船而逃,关上门后自嘲一笑,嘀咕道:“还是做个妖人最省心。” 苏钧深悉人性,也不指望船上的人会有胆来送吃食,于是取来墙壁上挂着的包裹,翻出鱼干、肉干来吃。 等到添饱了肚子,他就觉一阵空虚,心道:“若在民不起盗心的盛世,乘船之人当可在闲时与船夫对坐而饮,谈说些各自见闻;偏是这年头好人难觅,如我这般被逼杀人之后,更没哪个敢过来攀交谈笑了。真是好生无趣!”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将包裹绑好放在一边,又自抽剑捧在怀中,要以修炼排遣苦闷。 只因没有修行根本法,苏钧的神魂也就无法凝练、壮大,然而心景中养炼的一口杀心剑气,却日渐精纯了起来。 以苏钧估算,如今他舍神剑一出,受术之人便会受杀气所慑,立时五感迷失心生幻念,若无定神守念之法,则神魂必会被他的杀心冲散,最终魂飞魄散而死。 这门道术虽粗浅,却胜在直接、霸道,且还有助于坚定信念,不失为一门防身御敌的好手段,因此他用功甚勤,这一夜便要在入定观想中渡过。 入定乃是修行之法,却不同于昏沉酣睡,反倒是因专心一事,心念格外清明,身周但有风吹草动,心中都会知觉。故而修行此法时,全不必担心受害;以他如今的修为,身周二十丈都在感应之中,船上若有人想靠近过来干些什么,绝对瞒不住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道霹雳照进舱中,雷声也跟着炸响。 苏钧入定正深,感应灵敏,一个不防就这雷霆天威映入了心景之中。下一刻,他闷哼一声睁开眼来,神色惊惶地失声言道:“险就受了重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十三章,琼州海涯 九月初二,正午时分,一艘梭斗船在几只海鸟的追逐下靠|近了琼州北岸的码头。 未几,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人走上了船头,不顾离岸尚有数丈之遥,只将身纵跃而起,中途踩住一张竹排借力,一个翻身便到了岸上。 有个在附近值守的兵卒,被这情形顿时吓了一跳,短促惊呼一声,却惹得身边的同袍们哄笑了起来。因而恼羞成怒,他骂了一声:“哪来的野小子,却将琼州码头当成耍猴戏的场子了么?”说着,一紧手中长矛,就要追过去将人扣下。 只是他刚迈出一步,却被一位同袍拉了住,就听那人说道:“你没看到那小子的佩剑往地上滴着血?” “那又怎的?剑身带血,十有八九是杀了人,正好捉他伏法!” “伏你|娘|的法!”劝说者骂了一句,“哥哥教你一个乖——宁惹积年大盗,莫欺郎君年少。少年仔烈血如火,发起疯来天都敢捅个窟窿,哪管什么王法军法?你看那船,少说也要个人才能开动,可如今已触了码头,却不见半个人出来探看,怕都已那少年仔杀光了。你敢上去找茬,就不怕也被杀了?咱是当兵吃粮的,不是衙门的捕快,不该干的活就别他|娘|的往身上揽。” “咱海南卫可不是内地那些屯田种菜的卫所可比,老子连倭寇都杀过几个,会对付不了一个小崽子?” “你他|娘|的可真是个蠢脑子!便是能对付他又怎的?捉个少年仔,莫非还能换到悬赏花红么?眼下最要紧的是上船去,”这人往那梭斗船一指,“里边的人真要是死光了,不说有多少无主的财货,单是将那船卖了,也够咱哥几个发一笔财啦!” 他这话一出口,便将众人点醒,当下再无异议,争相朝着停船的地方冲了过去。 “倒还有几分眼色。”藏身于码头挑夫队伍之中苏钧收回了目光,疾步转进了一条巷子,循着头顶烈日的指引往岛内走了去。 比起内地大州来,琼州岛这等地界,喻作巴掌大小也不为过。只是一州之地毕竟不是双腿可量的,苏钧走了好一阵子,仍未看到长街尽头。不久感到饥|渴,他便进了一间海鲜酒家,先要添饱肚子,再寻个客栈安顿下来。 不料一才进门,前来迎他的伙计就是一惊,出口问道:“这位公子,瞧您脸色,可是不服琼州的水土么?” 苏钧闻言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苦笑着扯了个谎:“来时晕船,脸色难免不好,倒不是生病所致。你且指点个好位置给我,再上几样拿手的饭菜来。” 那伙计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放下心来,连忙引着寻了个位置坐下,又沏上一壶茶水,随即赶去灶上传菜。 许是饭时未到,这能坐十几桌的店里如今只有两桌客人。苏钧大略扫上一眼,发现其中有着异国来人,便猜是跨海殖货的海客一流。 他前世看惯了异国风物,这时瞧见深目高鼻、金毛碧眸的人种便也不觉稀奇,只自顾往白瓷碗里倒了些清茶,端起来打量杯中照影。 水镜自是不及铜镜、银镜那般照得清晰,只是他看了个大概之后,也知自家面色极差,难怪会被伙计当做是水土不服生了病。 之所以会如此,自非晕船导致,乃因那一夜入定时受了雷惊,被雷霆真意伤了神魂的缘故。 当时映入心中的雷光电火只一击就碎了苏钧观想出来的心景。幸而他意志坚定,危急时刻守住了心念不散,否则便要像被舍神剑杀死的全真道士李秉淳一般,落得个心死念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一次苏钧的伤势极为严重。更因对那雷霆天威感受过深,一旦入定观想,心中便会有雷光闪现,事后想要依照《醒神经》来治愈创伤都不可得。 这就如佛门所言的知见障,又或道家所言的心魔,越是不想见,偏就要来到眼前作怪。 这场变故令他足足苦恼了两日两夜,一度以为伤势再无恢复之期。好在他不甘认命,虽是屡屡受挫,仍就强行观想,最终忍着不适中领悟了一丝雷霆真意。 以这一丝领悟为凭,苏钧勉强维持住了心景不散,临在下船之前运用《醒神经》治愈了一部分伤势。否则他这时的气色还要更难看些,只消摒息不动,怕就会被人误作已身死去多时。 “与其说雷是天地枢机,不若说是天地杀机更为确切。我只是入定观想时感应到了雷光,竟就造成了这般重严重的后果……若有一日成就了阴神,更要直面雷火洗礼,那该是何等的恐怖?” 想到可怕处,苏钧打了个激灵,连忙饮下一口热茶来温慰内心,随即闭目养神,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过不多久,伙计送上酒菜来。苏钧睁眼看去,却见是贝肉、虾籽、煎蛎、蒸鱼四样,俱都鲜香四溢,擅能开人胃口。他深深嗅了一下,食指为之一动,取来筷子夹起一样送入口中,不由赞道:“食材会手艺都是上乘的,真不错。”又吩咐伙计,“有黄酒的话,来上一角。” 俄而酒水送至,苏钧饮了一口,心生一阵满足,恍惚觉着有些倦意。 这令他忽有领悟,心中喜道:“我因神魂伤重,惊悸难眠,原以为只能靠迎难用功来恢复伤势;熟料此番因一场饮食享乐而生出满足之感,惊悸病状竟就消退了去,倦意一生,入梦也就不再是难事。这时睡上一觉,或许会对恢复伤情大有助益?” 想到这里,他压下心中喜意,向伙计问道:“附近可有清静的客栈么?” “本地多商客,客栈自然有不少。只是说到清静,就不哪家处能令公子满意了。”伙计话头一转,“不过我们酒楼后院有着几间房舍,素来不会给吵闹的客人住,公子若有意,用过饭后小的便带您去瞧瞧。” “不必等了,这就去。我乏得紧,睡过一场再来用饭不迟。” 苏钧从袖中暗袋里取出了一个五两上下的银锞子,丢给伙计后说道:“用它来算账,再劳你去给我置办一套像样的衣裳,有余就作打赏了。” 那伙计得钱在手,喜得眉开眼笑,为怕惹来别的伙计注意,却只低声谢了一句,随即殷勤引路,带着苏钧往住房走去。 不一刻,苏钧与那伙计到了酒家后院,抬眼看到两列宽敞的厢房,心中很是满意。旋又依着伙计的指引,选了西首的一间屋子,入内见得摆设精致,便知伙计用了心。只是这会他无心多言,便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事,随即闩好房门脱下衣衫,将身往床上一趟,无思无想进入梦想。 苏钧这一觉睡得极好。梦去转醒时,他只觉疲劳消尽周身轻松。忙又入定观想狐尾异香,发现伤势好了大半,就连应时出现在心景中的雷光,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怖,反倒是生出了一丝驯服的味道。 “却是应了‘大难过后必有福至’的说法。”出了定境,他在心中忖道:“有了这次的遭遇,日后入定时再遇雷霆入心,该就不会那般凶险了。若我能吃透这道雷霆的真意,或许可以将它化入舍神剑中?真若能成,日后就多了一门厉害手段……” 便在他得陇望蜀,想要雷霆真意为己用时,之前招待他的伙计前来叩门问道:“公子,你可醒了?” 苏钧未着寸缕,不便下去开门,便道:“可是送衣裳来了?” “正是。昨日我过来几趟,听见公子房里有着鼾声,想是太过疲累,不敢出声打扰。”伙计恭声卖乖:“方才料得公子也该睡够了,便又来送上衣服。小的还让人汤房烧了泉汤,就在对面那丛矮树后的木屋里。公子可洗漱一番,去去身上风尘。” “这伙计可比我家的歪头、跛子会来事得多,那一锞银子花得倒也舒坦。”苏钧心中想着,不由一笑,随即吩咐道:“衣服就放门外,一会我自会取。你去备一桌吃食,三菜一汤就好,再烫一角黄酒,我洗漱过后去用。” 听到伙计依言而去,苏钧从地上捡起旧衣披好,到外边取了新衣,又将门锁绞死,拔下要铜钥后便进了汤池。 等他再度步入酒家,就与来时截然不同,重又成了一个神完气足、明眸含光的清秀少年。 那伙计见了,顿就好一通夸赞,直惹得掌柜和别的伙计们心中暗骂:“这孙子定是昧下了客人的打赏,否则怎会如此贴心,生似见了亲爹老子一般!” 苏钧也不耐烦听下去,出言道:“哪来恁多马屁,饭菜弄好了没有?” 伙计伸手请道:“好了好了,还在昨日的那张桌上。仔鸡海参、醋浇搏浪锥、鲜笋炒虾腰,再配上燕窝炖银耳,正是您吩咐的三菜一汤。” 苏钧点了点头,随他过去用菜,刚一坐下身子,眼角余光就见有几个客人走了进来。 下意识看去一眼,他目光忽地一凝,失声嘀咕道:“我|靠……这不是我那青梅竹马的阿姜妹子么?” 来人之中,一个看似十六七岁年纪,手握连鞘长剑的黄衫少女,尚未察觉到角落中有人注视着。她一进门就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去,而后气呼呼地将对着一个同行的少年骂道:“迟少宰,瞧瞧你带来的蠢货,一个个走起路来缩头藏颈,活像龟|公一样,让人看着心烦!赶紧给我轰走他们;要么你就别想再跟我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十四章,剑二十三 葫芦城里有一人名唤“蔡骏”,家传的十三个婊|子,经营青|楼为业。 许是做皮|肉生意损了阴德,这蔡骏虽家财万贯、妻妾众多,偏就难诞子嗣。直到年近不惑时,得了神居山悟空寺的高僧赐药,他这才和第四房妾室生下一个女儿,取了乳名唤作“阿姜”。 只因蔡家经营的“玉狐馆”就立在“金钩客栈”对面,年幼的阿姜便和同龄的苏钧结成了玩伴。 当时两家大人见这二小相合,终日牵手东西,还曾有意结成亲家。只是后来聂家夫妇猝死疫中,蔡家又为躲瘟疫将生意搬离了葫芦,此事终没能成。 “一别已有三四年了,没想到这丫头还是当初眉眼。”苏钧含笑饮下一盅黄酒,随后击案唱道: “钳螯钳螯,威加以毛。往来无怨,何剪我袍? 母慈父爱,同施我身。万线千针,俱是亲恩。 钳螯钳螯,六跪弄潮。往来无怨,使我嚎啕……” 这歌原是葫芦一带流传的童谣,说的是小孩子去江边玩耍,不小心被绒螯蟹钳破了衣裳的故事。 那阿姜姑娘原本在和几个同行的少年耍着脾气,这时忽地听到家乡歌谣,不由讶然望了过去。只看一眼,她霍然起身,撇开同伴不理,跑去拉住苏钧的衣袖,惊喜地问道:“钧哥儿!你怎么来了这里?” 苏钧起身笑道:“说来也巧,我昨天刚到琼州,今日就撞见你。蔡伯伯可是将生意搬来了这里?走得可真够远的。” “哪有,”黄衫少女吐了吐舌头,“我家搬去了雷州,生意早就不做了。爹爹为了积德,如今更是常坐家中念佛,连门都很少出。” “哦?那你是和朋友来的琼州?”苏钧扫了那些少年一眼,又看了看少女身携的长剑,“阿姜妹子莫非长了本事,已成一代女侠了?” 黄衫少女得意一笑,正要答话时,与他同来的少年人却傲然走上前来,插口道:“说什么江湖女侠?蔡师妹乃是我南海剑派“独目神尼”肖师伯门下的首徒,正宗的仙门真传弟子,如何能归论江湖一类?你这人不知究竟就不要胡言论语,没得辱了我师妹的身份。” 苏钧皱眉看了那迟姓少年一眼,心道:“好大的醋味,他是在追求阿姜?只是这心性未免也太差劲了些,头脑也不怎样,连我这妹子的脾气都没摸透,哪会有什么好结果。” 果然,那阿姜立时变了脸,斥道:“姓迟的,我与钧哥儿叙话,哪有你插口的份!你那破嘴若是闲不住,就喊伙计弄些吃的堵一堵。” 那迟少宰面皮倒厚,听到少女斥骂也不恼怒,只往苏钧腰间木剑上扫了一眼,“噗”的一笑,说道:“师妹,你这朋友的佩剑好生精致,不知他是否懂得剑术?师父常说凡间剑术亦有高明之处,我一直都想见识见识,可惜没有机会。” 阿姜见他还不罢休,杏目圆睁就要发作。不料却被苏钧拉了住,随即听他说道:“南海剑派既称仙家门户,传承必定了得。我习剑多年,有缘遇上这等仙剑宗门出来的高徒,自也想切磋切磋。阿姜妹子,你就做个公证如何?” 苏钧两世为人,自然不会学那小子一般争风吃醋,此刻答应比剑,只是想见识见识南海剑派的剑术,顺带给他一个教训。 “那好,”迟少宰眯眼一笑,举步向外走去,“我去外边等你,免得失手坏了店家的摆设。” 店中的掌柜、伙计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 “等等!”阿姜喊了一声,又低声向苏钧劝止道:“钧哥儿,你莫上了他的当。我们南海剑派的剑术,走的是‘以气御剑,偏锋杀敌’的路数。这姓迟的入门极早,剑术已有所成。若依照你从前给我讲的《笑傲江湖》的故事而言,他便如岳不群一般,不但通了华山气宗的功夫,更还自宫练成了辟邪剑法。和他比剑太过凶险,还是不要了。” “哈哈哈……”苏钧回想起给小姑娘讲故事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片刻后也压低声音说道:“说起那些故事,你就不该不知岳不群最终是败在谁的手里。我如今习剑有成,剑术已到了得理而忘法的境界。这就好比是练成了独孤九剑的令狐冲,又或是悟出了太极拳的张君宝,对付一个没卵货岳不群绝对不成问题。” “真的?”阿姜有些不信。 “真的,”苏钧拍了拍胸口,“就算东方不败当面,我也杀给你看!” 那迟少宰见这二人亲密,不悦地催道:“还要不要比了?我去外面等你!”说着,带上几个同龄少年出了门外。 阿姜瞪过一眼去,又转头说:“钧哥儿,你若真能胜他,下手就不必留情,帮我好好教训他一顿!我家师父在宗门威严最重,有我在一旁盯着,他便是吃亏怀恨也不敢使阴报复。” “哈!”苏钧对她这话不置可否,只打个哈哈插开话头,迈步向外走去。 转眼到了街上,苏钧就见那帮人进了一条巷子,于是也带着阿姜跟了上去。 三绕两绕,众人寻得一块僻静的空地,就此停了下来。 那迟少宰伸手在腰间一抹,居然就将束带抽了下来,随后一抖手,束带“嗡”的一声绷直,却是一柄软剑。 苏钧见状有些失望,心道:“我还当这仙门弟子会搞出剑丸脱手飞纵往来的场面,没想到用的也是凡铁软剑而已。”旋又想:“既说是以气御剑,想来这南海剑派的传承该是真部道统,有着炼气之法,不知比起全真教来,哪家更高明些?” 那迟少宰不知苏钧心中何想,只当他生了怯意,忙使了个眼神示意同伴们堵住苏钧退路,边道:“南海剑派迟少宰,领教阁下高招。” “看不起江湖人,偏还学着江湖人那一套来报名号,这小子的脑袋当真有些问题。”苏钧暗自腹诽,亦张口道:“葫芦苏钧,请指教。”话毕,抽出木剑跨步刺了过去。 那迟少宰嗤笑一声,手中软剑使了个缠劲儿,宛如灵蛇一般绕住了当胸袭来的木剑。 依他看来,自家剑尖最终会如扎进苏钧的手腕,这招过后胜负便分,根本不必费力显露真本事,轻易就能将其踩在脚下。 不料苏钧手腕下压,木剑陡然抬头,原本刺心的剑式变成了戳颈。对方若不变招,便会先受重创,以手换命大占便宜,正是杀生观舍身剑的路数。 迟少宰眉头一皱,不得不熄灭心中打算,运动气力一拽,带偏了苏钧的剑式。 “果然是修行了真部道法的,内气一动,力重千钧,比力气三个我加在一起也不如他。”苏钧心念一转,就着对方的力道旋身飞腾了出去,落地后身如陀螺转动一圈,剑收背后面敌不动。 迟少宰先被苏钧破了一招,心中正自生怒,见他收剑而立,喊一声:“再来!”疾步上前攻击出一剑。 在旁人眼中,迟少宰的这一剑快而多变,剑尖如蛇|头乱摆,吃不准落处,实难想到该以何招破之,若亲身面对,只有躲避锋芒一途。 然而苏钧洞悉剑理,如今已脱出了招式的窠臼,这时一眼看穿对手破绽,随手一剑挑出,正中软剑尾端。 迟少宰自负剑身力道不是对方能当,却不料苏钧出手巧妙,只用了个巧劲便使软剑转折,剑尖反向自家肋下钻去。 惊怒之下,他运起了一口养炼多年的真气,腰肢一扭便将周身力道聚拢,而后尽数加持在了软剑之上。就见他碎步疾退三丈,与苏钧拉开了距离,手中软剑却猛地弹直,似是蓄积了无边大力,眼看就要挣脱手掌束缚。” 阿姜知晓迟少宰的用意,惊呼道:“小心飞龙剑!” “飞龙剑?听名目当是脱手飞剑一类。”苏钧因修行了神部道法,心念转动快过常人,对敌之时尚能分心思索,“真部道法入门后的第一难关便是内外贯通。以这迟少宰的年纪,道法修为应还不如我当初在龙蜈寨时遇上的全真道士,便是一口真气通了周身经脉,只要还不能沟通身外元气,剑一离手就不能再生变化。” 想通这点,苏钧便紧盯迟少宰手指上的变化。 那迟少宰却也不傻,瞧见苏钧的目光落在自家手上,便知使出飞龙剑或许会被躲掉。于是稍作变化,剑一脱手人也跃了出去,一根食指始终搭在剑柄上,以保随时都能再添变化。 这一式剑术,须得真部道法入门,真气积累深厚,才能施展出来。 苏钧瞧出不凡,心中赞道:“好猛的爆发!更难得的是犹有余力添加变化。我体魄只如常人,虽因身手敏捷、心念灵动,也能使出人剑合一的手段来,却不会这般威势。技力相合万法可破,我若单以剑术破招,只有两败俱伤。看来要用上道术了。” 念如电闪而过,苏钧倒踩七星疾退数步,忽而举剑指向对手,喝了一声:“呔!” 那迟少宰此刻离苏钧只有丈许之遥,见他如此,还道是被自家的威势吓到了。可下一刻,他就看到苏钧的发髻炸了开,旋有一团阴风生出,搅得尘土飞扬,隐约化生人形,迎面扑了上来。 “这是……”心中感到不安,迟少宰一时顾不得苏钧,手中软剑下意识就朝着尘土阴风斩去。跟随迟少宰的少年们也都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人开声惊叫:“那是什么?” 黄衫少女则想起了从前在苏钧那里听过的一个故事,惊喜地欢呼道:“圣灵剑法——剑二十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十五章,独孤九剑 仙家三部长生道法之中,神部道法重颖悟,若资质相合,修为最易精进,只是步步凶险,须得道心坚定;真部道法重积累,修为精进起来较为缓慢,胜在道途安稳;玄部道法重根骨,修炼时又需诸多天才地宝助力,入道门槛最高。 正因所选的道路不同,苏钧虽入道不久,修为却还要胜过修炼多年的迟少宰。 他如今已迈过了“心景圆满”这一关,勉强能够神魂出窍;而迟少宰尚处于真部道法的筑基关口,一身本领受限于肉身,无法以內炼真气沟通外部天地元气,对上无形无质的神魂,却难造成威胁。 苏钧引他斩出一剑,便又神魂归窍,心道:“我所知剑客之中,便以这迟少宰剑力最重,就是磨盘当面,怕也会被一剑斩开。好在他年少识浅,偏来斩我神魂。这一口气泄了,我却不会再给他蓄力爆发的机会。” 如此想着,他脚下疾动,一晃肩就冲到了对方身前。 迟少宰被诱得杀招失手,心中正自不甘,眼见对手迎来,一发狠又使出南海剑派绝学。只是他才泄过一口气,这一回无暇蓄力出重剑,只好走起了阴狠疾变、偏锋伤人的路子。 苏钧有心窥全南海剑派的剑术,于是只见招拆招,不急还击。 交手一阵,他心中暗赞:“南海剑派的剑术果然不凡,往往发人未想,明明是刺我身前,躲开后那剑尖却能勾向身后要害;又于破绽之中暗藏杀机——就如这回身跃斩的一剑,故意装成借势蓄力的模样,若我真个中计去攻背后破绽,定会被他反撩一剑刺进胯下。亏是我心眼俱明、深悉剑理;换个境界不够的人来,只怕一个照面就遭了毒手。” 场外的少年们不知苏钧目的所在,看他好一阵子都落在下风,就有人说道:“那小子倒也有几分本领,能在迟师兄剑下坚持这么久。” “想是迟师兄看在阿姜师姐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他可是内门筑基弟子中剑术第一的人物,內炼一口真气已经通了奇经八脉,只差开辟任督二脉,就能运转大周天,到时天地之桥一成,就能施展道术飞剑。” “迟师兄的飞龙剑就已有了几分道术飞剑的风采。那小子也是机灵,不知使个什么法子骗过了这招,否则当时就要败亡。” “放|屁!”阿姜听到议论,忍不住辩道:“钧哥儿方才使出了剑二十三!剑二十三你懂么?那是独孤剑圣总结毕生剑术而成的一剑!此剑不以金铁之锐,只凭精神之威!元神一出,能定住天地万物;全力为之,可以破碎虚空!我家钧哥儿就是心太软,不肯以此绝学滥伤人命,只破了迟少宰的身剑合一便收招了事;他若真动了杀心,迟少宰早已身死当场啦!” 一众少年都只是南海剑派的外门弟子,便是有人入门早些,论身份也远比不得黄衫少女这等真传弟子高贵。这时闻言,却都不敢争辩,只各自咬耳议论:“独孤剑圣……你听说过么?” “我出身武林世家,江湖中累代出现过的高人名号倒也知晓许多,只是没听说过独孤剑圣。” “依阿姜师姐的说法,方才那风尘异象,竟是那小子出动了元神?可元神不是只有将道法修至绝高的地步才能练成么?说他是得了长生道果的人物,我可不信!” “阿姜师姐入门才多久?算来不过两三年而已。”有人点破道:“论修为,她初入筑基门槛;论见识,怕还不如咱们。往日里她也常说些武理术论,我私下与师长所授印证,发现那些东西全都似是而非。我看她是不知在哪里喝了迷糊汤,偏还不自觉,自家信以为真哩。” 另一厢,苏钧却也听到了阿姜的言论,忍不住就是一笑,心道:“阿姜却似将我当初讲的故事当了真。不过也不怪她会如此,舍神剑的法理与前世小说中的剑二十三本质相通,方才我以神魂借烟尘勉强显形,也像极是独孤剑圣的元神出窍。只是我修为尚浅,舍神剑出尚无剑二十三那种强绝天地的威势;更因这门道术杀伐太重,不适合用在对面这人身上,倒让阿姜失望了。” 迟少宰见他眼中含笑,忍不住喝道:“与我交手也敢分心,真是狂妄!”与此同时,手中软剑运转得又快了几分,显然是羞恼之下怒火更甚。 苏钧见状翻了他一眼,暗道:“除却那招身剑合一的飞龙剑法,这迟少宰也就没什么旁的手段能令我眼前一亮了。且就将他打发了去,好和阿姜妹子叙话。” 心念一转,苏钧不再招架躲避,横使木剑一格,随意就将对方的一轮快剑破了去。 迟少宰迭出狠招,却总能被身前那柄木剑寻到破绽,逼|得半途而费,心中憋闷不已,恨道:“他的剑术怎么像是专为克制我南海派的剑术而来?”。 相持片刻,苏钧见他剑心已乱,便刻意引得软剑缠住自家木剑,随即撒手丢剑,并指捏了个剑诀,刺在对方虎口穴上。 迟少宰一时忍不住剧痛,手便撒开了剑柄。苏钧则趁机出手,将两柄剑都捞在了住,跟着退后一步,拱手说道:“承让了。” “你……”迟少宰即羞且恼,空手又要上前讨回公道,却吃苏钧狠厉望了一眼过来,胆怯止住了脚步。 “都已输了还不服么?那我也就不必再给你留什么脸面了。”如此想着,苏钧忽而一笑,扬起软剑说道:“迟兄这‘腰带’做得精巧,小弟实在喜欢,不如就借我戴几天耍耍?”不待对方作答,他便摸索起了软剑构造,俄而缠到腰间,又将朱漆木剑收起,举步向外走去。 迟少宰因失了利器,含怒不敢发作。 黄衫少女这时欢喜迎上,拉住苏钧的胳膊说道:“钧哥儿,你果然是会独孤九剑的。方才那该是‘破剑式’?如今我也开始学剑了,回头你要教我。” “独孤九剑?”苏钧笑道:“勤练多想,功深自成。” 旁若无人地,一男一女谈笑着,并肩向外走去。 追随迟少宰的少年们虽有心依仗人多将苏钧留下,却有重重顾忌,一时犹豫不定。 “很好,”铁青着一张脸的迟少宰目送二人背影远去,最终从怀中取出一颗朱红色的丹药来,迟疑片刻投入口中服下,恨恨言道:“筑基功课做了十年,也该到了破关的时候。葫芦苏钧是吧?待我借助‘气血丹’贯通天地之桥,定要你这凡流俗种真正见识到南海仙剑的厉害!”随即朝着随从们招呼道:“走,随我去苦行师叔的道场闭关!” 另一厢,少年男女已回了酒家之中。只因分别许久,这二人各自都有许多话说,一时连酒菜也顾不得用。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吃饭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苏钧便让伙计重整一桌食物送到房中,带着阿姜回了住所。 进屋坐下,阿姜想起一事来,问道:“对了钧哥儿,我倒忘了问你为何会来琼州;是杀生观里老道派你前来办事么?” “不是,”苏钧也不遮瞒,回道:“如今你都拜进了仙门,我不也得求个上进么?此来琼州,是受高人指点,想要拜进血河剑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十六章,血河剑派 “原来你是要拜那血河剑派!”阿姜道:“那家仙门可厉害得紧。我曾听师父说过,血河剑派底蕴深厚,不但有得道长生的剑仙镇压宗门,更还在天外星河世界之中开辟着许多道场。” “天外道场?”苏钧心中一热,“说的该是另一处大千世界?不想修道之人的眼界竟已开阔到了这等地步。” “这回我们来琼州,也与血河剑派收徒有关——是在本门苦行师叔的带领下前来观礼的。”说着,阿姜开心地笑道:“钧哥儿你剑术高明,年纪又不大,倒真与血河剑派择徒的规矩相合。我看你这次一定能被挑上;日后我与同门说起,不知多有面子。” “哈!真是一巧再巧,”苏钧喜道:“我只知血河剑派会在九月初九收徒,却还烦恼着该如何寻找仙踪。如今看来,只需跟着你们,就不愁错过仙缘了。” “还是不要了,”阿姜摇了摇头,“迟少宰在你手里吃了亏,我怕他跑去苦行师叔那里说你坏话。我听师门长辈说,九月初九时血河剑派的鹿儿岛道场会循着洋流驾临琼州南岸,钧哥儿你自行一路就好。” 放下一桩心事,苏钧点了点头,撇开血河剑派不提,只问道:“我虽通读过杀生观的道藏,也曾得手过两部道法经书,略知仙家奥妙,可毕竟见识浅薄,不知仙流究竟;阿姜妹子,你拜在南海剑派,可曾见门中师长施展过仙家手段?” “自然见过。”阿姜乐得卖弄,说道:“我们南海剑派传承的是古剑仙列御寇的道统,镇教功法是一部《冲虚剑典》,练成之后能够驾驭御飞剑天地。如那迟少宰一流,还只是修为不济的内门弟子,尚未得授真传。转是我,入门虽比他晚许多,却得师父悉心教导,日后肯定比他厉害。” “你跑题了,”苏钧插口一句,“说说厉害的师长。” 阿姜白了苏钧一眼,得意地又道:“我师父就厉害得不得了。她老人家功深极深,已然结成了一颗‘冲虚剑丹’,十指射出剑气,能够洞穿百丈外的老桐树。钧哥儿,这份本事,不比六脉神剑差吧?想那段誉用北冥神功吸干了鸠摩智的全部功力,可也做不到呢。” “那只是故事里唬人的东西,如何能和仙家道术相比?”苏钧回了一句,心道:“真部道法中的金丹境界,就如神部道法中的阴神成就一般,初步已算得道了,往后就要磨砺金丹、打熬法力,渡过重重劫数,以证元神长生。阿姜真是好缘法,拜了个了不得的师父。” “我师父还能御剑飞遁,来去如电。有一次她用剑载我回家探亲,百余里远只用了一刻光景。” “啧啧!飞剑玄奇。”苏钧赞叹一句,又嘱咐道:“你要好好跟着学,等修炼成有时,也有这般神通。到时在伯父面前显摆一番,他不知会多惊讶。” “切……”阿姜叹了口气,“我爹才不愿我学什么道法,他只想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身边。以前一次回家探亲,他还说后悔搬到雷州,以至女儿被人抢走去学什么道法剑术,又说早知如此,不如将我嫁了你,也好随时能见。” 两人自幼情谊深厚,她又曾过受苏钧后世观念的影响,这话说出口时也不觉羞,转是心中想道:“若钧哥儿能拜入北冥剑派,我也修行有成,日后做一对逍遥道侣那该多美。他肚子里故事最多,真要长生日久,倒是不怕寂寞。” 苏钧早将此女视作兄弟姐妹,听她抱怨,更不会往旁处想,当下却说几句,又家长里短地谈论了开。 及至午后,酒菜皆尽,意犹未足的阿姜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别:“钧哥儿,我那苦行师叔不通人情,先前和他说好午后便归,耽搁晚了只怕他会因此罚我。我先走了,回头再找借口出来看你。” “跟着师长出门,不得自在也是没奈何。只待日后各自有成,相见便非难事。正好这几日我要整理所学,为拜入血河剑派多做准备;你便也听师长的话,不必借口外出,以免惹人闲话。” 阿姜闻得苏钧开解,不舍之情顿时消散不少,笑道:“是哩,以后长了本事,谁还管得住我!” 苏钧担心会出意外,互别后暗中跟了一程,见她进了一间道观,想是南海剑派在此间的道场,这才放下心来。 重又回转住所之后,他吩咐伙计撤下碗碟,随即闩紧房门,回到船上闭目盘坐起来。 这一次,他却没有入定观想,只是回忆上午与人交手的经过。平心而论,那迟少宰的剑术虽未达到以术入道的境界,却也极为老辣,尤其是一式撒手飞龙剑,以及他随后施展的身剑合一的手段,已然得了一丝真部剑仙御剑飞空的神髓。 苏钧神魂凝练,心念清晰,对那一剑的体会也自极深。 沉心中回想一番,他探手抚过腰间,取出夺来的软剑。凝视片刻,忽而以心念|操|纵筋肉,效仿迟少宰以真气搬运气血时的情形,劲力迭催之下,手中软剑“嗡”的一声竖了起来,似要脱手飞出。 数息过后,苏钧便觉筋骨酸痛欲断,乃知此剑不可强练,忙将胸中一口气息散掉,软剑顿时倒了下去。 “我不知真部道法中搬运气血的法门,却该如何练成这能与舍神剑媲美的飞龙剑?”他蹙眉寻思一阵,终而自嘲一笑,心道:“却是贪心不足,险就钻了牛角尖。仙家三部各具玄妙,只等我修为精深,能够以神魂御物,又或成功拜入北冥剑派,自能练成更胜飞龙剑的手段来,何必去羡他人的绝学。道途千里,我才迈出一步,实不该受外道引|诱贪求太多。” 想到这里,他随手将软剑扔到一旁,沉心做起了入定的功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十七章,道心坚定 “血河剑派传自远古,底蕴深厚,门中不乏证道长生的高人,非是本门可比。你那好友有用剑的天分,若他来历清白,又能撑道心拷问一关,当能拜入其中。你既与他有着一份情谊,就应好生维护,莫使中断c减淡。这对你日后道途,甚至对本门的前途,或许都有好处。此是身外缘法,能得便是气运。” 老道士见阿姜面色变化,知是自家话里功利太重惹她不喜,但却不以为意,又道:“另说自身缘法,却应在道法修行上。修道之人,首重伏心正性。就如迟师侄,胜负之心一生,便服下了‘气血丹’。他却没有勘破筑基功课的目的所在,不知积累真气贯通经脉是为磨练出一颗坚定沉稳的道心来,此番借力破关,日后自有磨难。他本性高傲,主意正得很,贫道当面说起,定也不肯听。只看他运道如何;若日后执迷不悟,结局唯有沉|沦。” “你这丫头本性灵慧,常发奇想,比之迟师侄,更多了几分成道的可能;或许这就是肖师妹会收你为衣钵传人的原由。只望你不遗初心,不会行差走偏,莫让师长失望才好。” 也不知是身子累了,还是觉着该说的都已说完,老道士深吸口气撑身站起,挥挥手道:“贫道言尽于此,管是你爱不爱听,都已尽了师长之责。且去偏室做功课吧,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乱跑了。” “师叔苦心指点,阿姜岂会不知好歹?我这就去用功啦,定不会让您与师父失望。”阿姜真诚施礼道谢,见那老道又自摆手示意,方才转身。 俄而出了大殿,她想起老道士刚刚说过的话,便转睛朝迟少宰所在的居室望了一眼,心道:“气血丹真服不得么?那为何入门弟子都会得师长赐下一颗?”一缩手,从袖中抹出一颗朱红色的丹丸,打量一阵之后,自语道:“莫非是一桩考验?回头去问问钧哥儿,那家伙心思可比我机敏得多。” 室内一灯如豆,窗外秋雨声烦。 床榻上,苏钧抱剑而卧,忍不住发声一叹。 这雨已连下了三日,早吃过雷霆之苦的他,自是不敢在这天气入定用功,每日里只好舞剑自娱,心中实在烦闷。 “算算时日,如今已是九月初八。再过几个时辰,等天亮起来,就要往南岸去寻血河剑派撞仙缘。” 一口呼出心中杂念,苏钧举剑定在眼前,“铁木为骨,覆以丹漆我自粗通剑术,就将你佩在身上,一路苦修精进,先后胜过了同门兄弟与授艺师长,整治过打行青皮,搏杀过拦路豪强,就连仙门入道之辈,也有两个败在我手,总算没有辱没你。假若这一世有着江湖百晓生一类的闲人,恐怕你已在兵器谱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可这人间名望到底只是虚妄,纵得凡夫俗子称颂一时,终究难逃光阴覆浪。唯有入仙道,修正法,你我才有能驻世长存,见证万世风光。机缘就眼前,明日咱就再去争上一场。若成了,说不定你日后变作仙剑一柄,威名远扬。”言罢,将剑放到一旁,敛息瞑目,养神以待。 如此过几个时辰,苏钧起身推窗。见得雨势小了些,他便将木剑插回腰上,扫了床上包裹一眼,心道:“此行若能成功,我怕也没空回转这里了,不如就将包裹留下,银钱抵作住宿花销。”随后撑起一把油纸伞推门而出。 此刻离天亮还有一段时光,各处门户紧锁。他不想扰人好梦,于是也就没唤店家开门,只使出轻身提纵的手段,翻过院墙到了街上。 下一刻,苏钧脚上一凉,顿时知晓是踩进了水中,眉头不由一皱。 倒不是他忍受不得浸水之苦,而是这城中积水实在太脏。 当世筑城鲜少设水道,多以明渠之法排污。赶上暴雨来袭,沟渠排导不利,城中便成汪洋,积水轻易可没人膝。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偏生百姓惯置便溺c废物于门外,每逢城中积水,便有脏污横流,实令好洁者难忍。 往日里,苏钧从不在雨天出门;可如今要撞仙缘,却顾不得恁多,只能压下心中烦腻,一路涉水而行,盼着早些赶到城外,就不必再受这罪。 闷头疾走了许久,苏钧终于来到城南所在。遥见城门洞开,并有许多佩剑之人,或着蓑衣,或举纸伞出城,他眉毛一挑,心忖:“开城门的时机好古怪如今冒雨出城之人,十有八|九与我目的相同,却不知都是什么来历?”脚步当下又加快了几分,缒上队尾穿门而出。 琼州傍海筑城,南面城墙与海岸之间只相隔不到十里的光景。众人绕过一座矮丘般的小山头,也就看到南岸的荒滩。 不同于往日的一望无际c目无阻拦,此时大海上正生着蒙蒙雾气,隐隐与天际乌云勾连着,众人临海站定,却连三丈许外的礁石都看不真切。 见那雾气附海而生,与陆地界线分明,就有人出言猜测:“莫非仙家手段?” 在场人等均有修行在身,个个耳聪目明,无论远近,都听得真切,纷纷颔首赞同。 那人见尴尬打破,便又道:“我等至此,想来无不是为求仙缘。科场尚有同年之说,我辈同叩仙门,何不报号论交一番?无论各自结果如何,日后传扬开去,也是美谈一桩。”不待旁人响应,先就撩起头上斗笠,报出来历,“在下邯郸董超,师承藏剑阁仙剑老人,九岁练剑,十年乃成,人送绰号‘小剑仙’,愿与诸位结交。” 闻知董超师承,苏钧顿时来了兴趣,盖因那仙剑老人亦出身于杀生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十八章,毛振南公 苏钧自同门师长那里听说,仙剑老人本名韩羽,拜门后因位列三代,故又唤作韩白羽。此人天分极高,曾与观中剑术通神的庄白茅道长论剑争夺观主一职,最终惜败一招。此后他就离开了杀生观,据说要去寻访仙踪;事隔二十年后再现江湖,只身独剑赢得“剑仙”尊号之后,便去了将军岭上立下藏剑阁。 “看来韩白羽求仙问道确有其事,十有八|九是摸索到了血河剑派的痕迹,或许还有所得?这董超该就是得了他师父的指点。”玩味一笑,苏钧心道:“庄白茅道长是我老师,这董超却是韩白羽的徒弟,能够相遇在此,倒真有趣得紧。” 许是因着仙剑老人的名气,那董超报过号后,许多人便也道出来历上前攀交,终而结成一党,占据了好大一块礁石。 东方亦有一伙人结伴而立,为首的是个英武青年。眼见董超那方声势渐大,此人蹙起眉头,不久也学着开声报号:“在下毛全安,字继之,学艺于长白山白猿剑叟门下。此来寻仙,是欲习得道法,好为家父振南公雪洗冤屈,更要承继父兄之志,逐鞑虏于关外,还生民以太平。在场有怀报国之心者,继之愿以兄弟相称,共遂此志。” “姓毛振南公?”有人嘀咕一句,旋即恍然:“‘振南’不正是遭袁崇焕屈杀的平辽总兵毛文龙的字号吗!这毛全安竟是再世岳飞的后人?” 鞑虏之祸,自毛文龙死后渐烈。受害百姓因恨当今将领无能,便都开始怀念已故平辽总兵的诸多胜绩,有意略去此人短处c恶迹不提,只将其比作再世岳飞,惜遭现世秦桧袁崇焕所害。在民间,不乏为其树碑立祠者;甚至有教门中人为毛文龙封神立像,引信众上香膜拜。 论名声与威望,毛文龙自是比称尊江湖的剑仙老人更胜百倍。在场众人之中,即便有谁对他毫无敬仰之心,只碍于大义压身,这时也不得不做出姿态。 毛全安一一与众人见礼,心中计较:“此番来人甚多,仙家必不会尽收门中,少不得要以争斗分出个胜负来。我有着父亲遗泽庇佑,能够压服众人不便相争,胜算已是大增。” 他正暗自得意,余光却扫到远处有一人一伞孤立雨中,定睛望去,认出是个少年人,便忍不住开声唤道:“那位小兄弟,何不同来叙话?” 苏钧两世为人,如何看不穿毛全安的计较?闻得呼唤,他暗自冷笑:“这时唤我,是在以势压人?嘿!莫说他只是个庸碌算计c眼界狭窄的鄙夫遗种,就算是他老子毛文龙复生,但敢当面讨嫌,也只有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心中不快,苏钧冷眼望了过去,张口就给那人难堪,“我听说毛文龙发妻不能生养,只收了个义子,取名‘毛承禄’,曾任皮岛游击。毛文龙旧部投降建奴之后,毛承禄也率兵叛乱,终为皮岛总兵黄龙擒于海上,绑到登州斩首弃市。你自称是毛家后人,莫非毛文龙妾室所出?” 那毛全安不料会招来这般言语相讥,偏偏对方推断测属实,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击,怒火窝在心中,脸色瞬息数变。 那董超原本是迫于大义压身,不得不向毛家后人做出姿态。此刻见苏钧出头发难,他心中暗喜,当下佯装怒相,出言斥道:“谁言毛帅只有义子?即便继之兄是妾室所出,那也同样无损于身为毛家后人的事实!他有心学道报国,弥补兄长过失,更是难得之举,你实不该出言讥讽。” 闻听这话,毛全安险要吐血,心中骂道:“好奸贼,用心忒也恶毒!” 与之正相反,苏钧却险些笑出声来,心中乐道:“我只是以直报直,这董超却在落井下石,仙剑老人教的好徒弟啊。不过此人道行终究还浅,轻易就让人看穿了居心。待我借他脱身,免去一桩麻烦。” 心中计定,苏钧佯作怒容,对那董超说道:“你不知究竟就不要多话!” 转又望向毛全安,冷哼一声,道:“毛文龙生平虽有瑕疵,抗击鞑虏的功绩却总是抹不去的,我之所以询问你的出身,也是不想毛家后人遭遇祸事。” 毛全安自已恨极了苏钧,但此刻见他一副鲁直模样,只觉这话未必就假,不由脱口问道:“什么祸事?” 苏钧见他上钩,沉声道:“袁崇焕遗有一子,名唤‘袁承志’,师从华山剑宗掌教‘神剑仙猿’穆人清,习得一身绝世剑术,又于左道高人‘金蛇郎君’夏雪宜处习得一门驾驭灵蛇的阴狠道术。这袁承志认定是毛文龙的部属投降鞑虏,才害得其父征辽失利,最终落得个千刀加身的凄惨首局,因此立誓要杀尽与毛家有关之人以作报应。”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盯着毛全安上下打量一阵,才又道:“你若真是毛文龙的血脉,日后却要小心了。那袁承志疯魔执拗,一旦得知毛文龙有后,呵呵” 毛全安与其伴当不知袁承志的师承乃是后世杜撰,这时听苏钧说得有鼻子有眼,只当确有其事,想到可怕处,顿觉背脊生寒。 苏钧察言观色,适时又道:“我一向少管别家的闲事,这会送上消息,已是难得行善。至于你是心存感激,还是恼我太过直接,那都与我无关;此番只为拜入血河剑派,无事休来扰我。” 言罢,他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面孔,举步绕到一块礁岩之后避开众人视线,一边等待仙家显踪,一边去听毛全安的笑话。 没过多久,众人果然针对袁c毛两家的一段公案展开了议论,其中不乏有令人称艳的独到之见;唯独董超,心中别有滋味,浑无兴趣去闲话解闷,只冷眼看向苏钧借以隐身的礁岩,似要将之望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剑分星河》正文 十九章,血河长老 本该是日出的关口,南海上空的雨云却愈发地重了起来,一层叠住一层,直叫金乌无计;转而是旋灭旋生的雷光电火,正真主宰了这方天地,伴着隆隆巨响,将这浩瀚汪洋搅成了人间绝境一般。 “攒簇红莲朵朵,证见血河道果。一朝出世授长生,招惹天发怒火。” 海面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狭小缝隙,随着一句唱念传出,陡然扩展成一个十数里方圆的幽深黑洞。 便在这时,漫天雷电似是有了感应,声势再度高涨,齐朝黑洞落下。下一刻,黑洞之中有人笑骂:“区区劫雷算什么,也有脸来见我?” 但见一道黑影跃升半空,张口作势,喷出一道精光,只一击便使雷光泯灭;接着伸手一指,精光忽而化为千万柄小剑,团团旋绕冲入高天,须臾间搅散了百里铅云。 俄而天光重现,照清了那身影的模样,却见是个散发跣足,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 “宁师弟何必如此?区区雷火又伤不得我等,忍一忍也就是了;你出剑将它破掉,有损太清道祖的威严,万一惹得他舍下面皮出手,本门便是有血河真符压气运,怕也生受不起。” 话落,一个容貌苍老的黑袍道人自黑洞之中飞升而出,与那中年男子站了个并肩。 “嘿!”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全赖开辟这一界的盘古道尊指点,那是太清道人才能证就道祖果位;可如今他却要在曾经的盘古道场行灭法之事,借助万物自化来推演道果精进。这等人,真还知晓脸面是什么东西?” 说着,勾手上一招,万点精芒自四面八方汇聚到了而来,化作一柄光如秋水的长剑,被他挂在腰间,而后又道:“满打满算也只剩三百年时光。三百年后世间末法,本门洞天再无元气补充,必然也会崩解。我或该往天外星河一行,找祖师问个前程。此去路遥,或许百年方归,这边的事情,就劳师兄多多费心了。” “血河诸派,一脉同源,祖师心中必有计较。我等静待符诏传来便好,师弟何必劳苦一遭?且”黑袍道人正蹙眉说着,却见那宁师弟已化作一道乌光飞射而出,几个闪烁便不见了踪影。 “庸人自扰!”恼火地骂了一句,道人抬手虚引,下方黑洞之中忽地涌出一道浑黄浊流,落到海面便化为一方岛屿,隐成鹿儿形状。他将身落下,轻轻跺脚,岛屿陡然射出,破浪驰向远方。 只用了顿饭工夫,这道人来到琼州岛附近,远远就见一道五色虹光相向而来。他将身下岛屿定住,稍等了等,那虹光就落在了岛上,化作一个脑后显有五色圆光的矮壮道士,稽首施礼道:“晚辈五行宗孔由,见过曲真人。” 黑袍老道略微颌首便作回礼,出言道:“贵派孔真人可好?” “孔祖师这些年闭关静修,时而化身显圣,想来道行更有精进。”矮壮道士复施一礼,又道:“晚辈此来是代孔祖师禀告曲前辈,本宗同门近年游历时,共遇到剑道种子三十六人,并已指点他们在今日齐聚琼州,拜入血河剑派。” “三十六个?”黑袍老道满意地点了点头,“贵宗费心了。” “孔祖师说盘古道场末法在即,到时还要借贵派洞天之助,才能带我等修为不足之人去往星河大千世界。有这般因果在,平素为血河剑派尽绵薄之力,乃是份所当为。” 谦词说罢,矮壮道士伸手朝琼州方向一指,又道:“此番来撞仙缘之人着实不少,总数近乎百人,想来旁家仙门也有从中出力。如今我师兄邓展正带着本宗弟子等候观礼;另有南海剑派苦行道长与大荒散人门下的几位妖圣,也同在前方等候真人驾临。” “那便走吧,实不好因本门小事令众人久候。”黑袍道人负手身后,身下岛屿便又破浪而出。 不旋踵,鹿儿岛靠上了琼州南岸,猛一停顿,激得海浪飞腾起数十丈高。 岸边原有许多赶来拜师的青年人,乍见此景大多惊惶失措;少数镇定c机敏的,借助礁岩藏了身形,却都被黑袍道人看在眼里。他随即使了个法术,双肩左右一晃,背后涌现一片乌光,转眼分化成三十几道绳索,将那些临危不乱的年轻人俱都绑住了,扯回岛上不见踪影。 这时四方传来恭贺之声:“恭喜血河剑派又添佳徒。” 旋就有许多道装打扮的身影从常人难察之地显出,踏上鹿儿岛延伸出来的数座长桥,一晃没了影踪。 那些被海浪吓到的年轻人门看见鹿儿岛飞退而去,这才醒悟到自家已无缘仙门,登时懊悔不已。 有人心中不甘,拔腿追到海里;有人捶胸顿足,口中呼天喊地;有人怒极叫骂;有人伤心垂泪;有人黯然跪倒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却都无法再挽回错失的机缘。 另一厢,鹿儿岛上,前来观礼的各路有道之士聚作一团,再次对着黑袍道人施礼道贺:“恭喜曲真人收得佳徒,血河剑派再续薪火。” “哪里哪里,”曲真人谦道:“仅是拣选出几个种子,尚未加以考验,还无法确定谁脱颖而出,承袭本门道统。” 便在这时,有人接口道:“至少会有一个。”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出言的乃是南海剑派的一个小辈弟子,许是自知失礼,此时正往苦行道人背后都藏。 “是贫道的师侄阿姜。这丫头入门不久,不懂许多规矩,适才莽撞多言,还望曲真君与诸位同道高人勿怪。”老态龙钟的苦行道人面皮一阵抽搐,忙向众人告罪,随即望向身后弟子,“阿姜,前辈高人面前,你如何就敢放肆?还不赶紧认错!” 阿姜吃师叔一吼,吓得打了个激灵,正要依言认错时,却见血河剑派的曲真人摆了摆手,含笑言道:“赤子天真,何错之有?”旋又听他温言问道:“小丫头,你说至少会有一人能承袭本门道统,不知指的是谁?” 见这前辈高人和颜悦色,阿姜安下心来,先自恭敬施礼,而后应道:“我所说的是冲哥儿是聂冲。冲哥儿是我的好朋友,天生的剑道种子,只跟随高邮城外杀生观里的老道士学了几年剑术,便能将我师兄迟少宰打败。” 生怕前辈高人不明这场胜绩的可贵,她又指向愕然望来的迟少宰,解说道:“迟师兄自幼入道,练气练剑十数年,论本领乃是本门筑基弟子中的第一人!” 眼见高人前辈们纷纷循着阿姜的指引望来,迟少宰羞愤得气血上涌,心哀呼道:“我何时有说第一?”脑子里“嗡”的一响,居然就晕倒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张,杀生杀生 苏钧被道术捆|缚,尚不及挣扎,身周天地便已改换了掉,故而并不知晓青梅竹马的阿姜姑娘正在外间为他扬名。 此刻竟他身处于一片浑黄迷雾之中,目光只能勉强望穿身前十丈,两耳更是不闻丝毫人声。 转又默察自身,苏钧发现自家气血凝实c筋骨无碍,暗想:“我心念清明无疑惑,肉|身真实不虚,看来真是到了另一方天地。这必是冥河剑派高人施展的仙家手段无疑,就不知有何考验想来有此遭遇的非只我一个,还是先找到别人再说。” 拿定主意,苏钧抽剑在手,暗中戒备着迈开了脚步。行不多时,他眼前景色又是一变,却已走出了迷雾范围,得见草木繁茂c远山在前。只是这些景致亦都色作浑黄,仿佛就是雾气凝结而成。 苏钧伸手折下一截树枝,听到“咔嚓”脆响;摩挲体察,亦觉与外界之物无异。便在他将断枝丢出手的一刹那,却见它当空消解为一团雾气,复又飘归原处,凝结成树枝模样,当下心中称奇,“当初我服食天龙香,心神堕入幻境,习得‘天龙念法’时,便曾感叹过仙家手段不同凡响;然而与今日所见相比,那天龙香演化的心神幻境却又不值一提了。若不是此间物性终非自然,这以雾凝物的手段直能堪称造化。” 感叹一番,他便又望向远山,隐约见得山中有几条道路在,忖道:“考验或是在山上?”正想着,听到后方传来脚步声,转头望去,就见一男二女结伴走出了浑黄雾霭。 苏钧定睛一看,认出这三人是第二批赶到海边的。 当先那男子好大名声,乃是“中原剑神”谢尧之子,洛阳城外“神剑山庄”的少主人,江湖人称“多情剑客”,名唤“谢进”。 谢尧曾有剑破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壮举,并因此得了剑神尊号。便连剑术通神的杀生观观主庄白茅道人,也对他称赞有加,并言若不动用舍神剑,也要败在此人之手。 之所以会出此言,并非是庄道人自谦,而是因为谢家传有“开窍”之法。此法是玄部道法中的筑基功课,入门之初要以外力排打与药浴之法锤炼筋骨皮毛,再借秘法震开周身一百零八窍穴,用以贮存肉|身精|血。此法一成,身坚如铁刀兵难伤,力大如牛可降虎豹,与人争斗起来,凶威更胜真部炼气之士。 庄道人剑的肉|身既无真部道法滋养,又无玄部道法锤炼,一身力气只胜常人有限。他若是对上谢尧,即便剑术通神,能够破了对方的剑招,却也奈何不得那刀兵难伤的横练筋骨;转而是对方,随手一剑都能分金裂石,老道士沾之必死,故而只有舍神剑能够一搏。 这谢进是谢尧的独子,剑术上也早早就有名气传开。尤其是他爱慕女色,常以赌斗之法将江湖女侠收归房中,传为一时佳话,因而得名多情剑客。 此刻跟在谢尧身边的二女,一个是越女剑派的“阮紫玉”,另一个是铁剑门“沈青萍”。这二人并称紫青双剑c南北双姝,剑术还要胜过许多成名多年的前辈。看眼前这架势,阮c沈二人归宿也不难料。 苏钧因在海边听他们报过名号,心中有着忌惮,当下暗道:“就算谢尧已将家传道法练成,我也尽可用舍神剑败他;可有那二女在侧,我一旦施展神魂出窍之法,只怕会被她们看出肉|身僵死的破绽。眼下尚不知后面有何难关,实不好这就与他们相争。” 只因不想在这时多惹麻烦,他将身转去一丛矮树后面,另寻道路赶往远处大山。 那谢进见状,眸中闪过一丝鄙色,对身边二女道:“瞧那人的打扮,该是杀生观的传人。以往只听我爹说起过杀生观所传剑术的厉害,却一直没得机会领教;如今倒是有了机会,只是没想到那人如此胆小,招呼也不打一声。” 那阮紫玉这时嗔道:“说什么没机会,我看你是嫌那杀生观里尽是道士,没有坤修道姑。若真有个容颜秀美的女冠等在那里,你怕是早就‘领教’过不知多少回了。” 沈青萍亦附和道:“不错,谢公子一贯只为女子劳力。方才那人若是个姑娘,你看他还能站得住不。”说着,叹息一声,“唉若将这心思放在剑术修行上,以你的天赋,只怕如今成就已追上令尊也说不定。” 苏钧只走出须臾光景,距离那三人尚不太远,这番对话俱都被他听了到。料想这三人是要激怒自家,他在心中笑骂道:“哄鬼的天赋!若不是怕惹得仙家不喜,少爷我立马就暗算了你们几个狗男女。”摸了摸袖中藏着的攒心钉,底气十足的又往前行。 这方天地不见日月星辰,十方俱呈昏黄一色,苏钧只能以心跳计时,约莫用了七个时辰才与那大山拉近了些。走了这许久,他已很是疲惫,却因猜测这段路程意在考验毅力,丝毫不敢停歇。好在他修习有神部道法,擅能压服肉|身感官催生的杂念,这漫漫长路还不能令他躁怒c畏怯。 又数了三千六百余次心跳,苏钧隐隐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警醒回望过去,就见许多人从后面赶了上来。 这些人里,不但有谢进c阮紫玉c沈青霜,还有“小剑君”董超c“一剑穿九雀”罗欢c“六臂剑侠”张森c“细雨浣花剑”何雨琪等年轻一辈剑道高手,总计二十余人,竟然走到了一处。 尤其是谢进与“浣花剑”何雨琪,以及一个似乎号作“彤霞剑”的少女,居然贴得极近,相互之间有说有笑,直叫苏钧怀疑他是否将已这两个女剑客收进了后|宫;又佩服他居然能使阮c沈二女没有为此吃醋;最终摇了摇头,少不得有些吃味地想道:“我虽无缘得见玄部道法,却也知这法门往窍穴里养炼的乃是自身精|血,而非是精|虫;如此多的女子,谢进真能吃得消?” 这时那帮人也看到了苏钧。 谢进或因心在身边女伴,倒没有上前找事,只扫了一眼便不去看他;董超却有着想法,先是低声与身边两人说了些什么,随后一同按剑而出,并出言唤道:“前面的朋友请留步。这一路景致无趣,我等同行谈笑,尚觉烦躁难消,不成想有人孤身独行也能领先我等,实令在下佩服。有这般心性,剑术定也不凡,何不与我们几个切磋一番?如此既能舒缓心情,又能愉悦众人,想必阁下不会拒绝?” “这董超似乎对我起了杀心?嘿!当是因那毛全安一事心怀芥蒂的缘故,气量也忒小。”苏钧见对方三人毫不遮掩地将杀意挂在脸上,便也懒得再说什么,当即摘下葫芦咬开塞子,灌了一口火磷酒到嘴里,“若在这关头逃避,一来大失脸面;二来董超等人会当我是畏怯退缩,定要随后追赶,如此太耗体力;三来怕会引得旁人也动心思。眼下只有硬碰硬打一场,显出手段来,这帮杂碎才不会再作挑衅。” 苏钧从呼吸上看出董超等人亦未曾以道法洗炼过肉身,单以剑术而言,他不惧任何一人;其次是有火磷酒这等群战的利器在手,真打起来,只需喷出酒水化作火光遮人耳目,他便能抢得先机,剑出必见亡魂。 便在他做好了斗剑准备的时候,却听“仓啷”一声响,转睛往去,就见谢进也抽出了随身宝剑。 “都当我是好欺的?”苏钧眼皮跳了跳,心中怒火蹿腾,“舍神剑一出,我自己都害怕!”心念转动间,他已用余光看好了附近的地势,准备接着草木遮施展杀手。 可令苏钧没想到的是,谢进这时竟向董超说道:“姓董的,一路听你卖弄口舌,早也心烦得不得了。既然你要活动筋骨,便先让我见识见识仙剑老人的传承有何高明。” 苏钧见状一愣,目光在谢进与阮c沈等诸女脸上扫过,才了然醒悟,“想是董超一路行来很是出了些风头,惹得这多情剑客心中不快,这时正好借机发作。”心中一乐,将火磷酒咽了下去,“省了我一口好酒。” 那董超也没料到会出这般变故,当下与同党回过头去,神情不善地打量起谢进来。 “看什么?”阮紫玉不悦地斥道:“要吃人怎的?” 沈青萍则道:“你等不是喜欢以多欺少?我们五个便也学着以多欺少一次。” 何雨琪与“彤霞剑”闻言,便她将自家也带上了,登时也含笑取出剑来。 董超自也知晓这些人艺业不凡,见是以三敌五之局,一时犹豫了起来。 谢进这时示意四女退开,扬剑指了指苏钧所在的方向,说道:“对上这等货色,也就是他那样的家伙才会如临大敌。四位姑娘不忙动怒,且看我十招之内教这三个废柴学会做人。” “尼玛!”苏钧白了谢进一眼,心道:“看在少了一桩麻烦的份上,少爷不和你计较。”而后转身便走。 何雨琪见状喊道:“谢公子帮你解围,如何这就走了?‘谢’字都不说一声,你也忒不讲道义!” 苏钧闻言,弹剑唱道:“朱漆乌木有担当,一剑傍身胆不慌。懒与等闲说道义,只循生死作文章。”唱罢,回身斜乜一眼,“你咬我?不怕死就来呀!” 他迈出一步,借着树木遮掩身形,取出攒心钉来以防万一,“啧!一个个都哪来的自信?许是瞧我面嫩,便以为吃定我了?你家少爷学艺的所在是杀生观,可不是仁善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章,五岳令旗 浣花剑派的祖师生在唐初,本是个农家女。一日她在溪边浣衣,遇到个满身泥水的僧人路过,因见其形容狼狈,便发善心要帮那僧人浣洗袈裟。孰料袈裟洗着洗着,却在水中变作莲花一朵,显化诸多奥妙。 此女心神沉浸其中,竟就领悟出一路绝世剑术。感于这番遭遇,她立下剑修门派后便取名为“浣花剑派”;而当初浣衣的溪水,也同样有了“浣花溪”的名字,后因杜甫行吟而为天下所知。 苏钧是练剑之人,自不会没听过这存世千载的剑道门派,既已准备与何雨琪交手,便在心中想道:“据说浣花剑派的剑术得水之真意,剑式绵密c杀招迭来,不知与杀生观水c火c风c雷四剑中的秀水剑相比如何” 心念一转的工夫,那何雨琪已追了上来 此女轻盈一跃,一身翠绿百褶裙当空展开,像极是一片飘摇而来荷叶。落地的同时送出一招,剑光圆转,仿若洒下一团水银,当空化作一面圆镜,恍惚将这方昏黄天地都照亮了几分。 借着剑光映照,苏钧看清了自家如今的模样,面皮不由一抽,心中哀叹道:“卧槽!这一剑已经被我‘破’了”只见他原本用心捆|束的发髻已被雨水冲得松散了,有那么一绺头发在水干后歪歪斜斜地黏在一侧脸颊上,更不堪的是衣袍也因浸水而褶皱襟缩,下摆还沾着许多草叶泥浆。 这副尊容,实不像个剑道行者,倒像是丐帮来客。 “怪不得都来惹我!” 饶是苏钧两世为人,这时也难心不生波,羞恼之下快剑刺出,一击便将对方剑光岛破。旋又跨步上前,使了个“毒龙钻心”的剑式飞旋而起,身剑合一攻向对方。 这剑式一往无前,拼的是一个“勇”字,何雨琪不愿两败俱伤,只能后撤以避锋芒。匆匆退出两步,她竖剑护住胸前,因见对方兀自旋转不落,忍不住出言道:“你在那里空转个什么?” 苏钧这时定下身形,借着对方剑身映照,就见自家发髻彻底散了开,头发柔顺低垂着,衣袍上的褶皱也被抖了开,当下松了口气,暗道:“整形你懂么!”良苦用心不足为外人道。 偏是那何雨琪颖慧非常,只从苏钧的目光与神情上,便已猜出了大概,顿时忍俊不禁,收剑笑道:“倒会臭美。你是哪家的?” 苏钧见她看破穿了自家的用意,难得地感到脸上发热,故作冷凛掩饰,皱眉道:“怎不喊打喊杀了?” 何雨琪说道:“我若有杀心,岂会用‘泉水抱月’一式让你从容破招?之所以追来,只是借你脱身罢了。” 听她这么一说,苏钧颇感意外,奇道:“多情剑客没能夺走你的芳心么?” “呸!”何雨琪啐了一口,回头望上一眼,说道:“若非是听说此人心胸狭窄,本姑娘担心冷面相向惹他生事,之前哪会虚与委蛇?” “你倒聪明,”苏钧也收了剑,“谢进的大腿虽然够粗,但抱的人太多,只怕会被勒瘸掉。离他远远的才是上策。” 何雨琪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此处没人看着,我便先走了。回头若再遇上谢进他们,我便说你狡猾非常,一路追赶不到。”言罢,真就钻进树丛,一连几次纵跃远远去了。 对她赶路所用的身法,苏钧一阵眼热,心道:“从出手来看,这女人尚未脱出招式窠臼,单论剑法我须臾可胜;然而看她身法,直如前世小说里描写的轻功一般,必是修行过真部炼气功课,这就胜过我许多。唉可惜我学艺时未得这般法门,否则这时剑c气相合,真正使出独孤九剑一样的绝技来,谢进c董超一流便是全加在一起又算什么?” 这念头一生,他便又惊觉起来,心中失笑,“真部道法最重积累,修行起来耗时长久,我之前若真有学到,却又不能在有限的时光里将剑术练到如今这等地步了。不能兼得的事情,何必贪想恁多?转是我的神部道法修行,只需再进一步,达到心念外放的境界,就能以念力加持肉|身c兵刃。到那时,展现的威能就不比炼气剑客弱了,神异之处更胜许多。” 如此想着,他不忘挪动脚步往来处走去,最终藏身在一丛树后,去看谢进等人的比试。 那多情剑客的家传手段果然不凡,苏钧只耽搁了片刻,这时再瞧,就见董超的两个伙伴都已伏地不起,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谢进用的是一柄厚背宽剑,长有三尺,重不下十五斤。这般剑器,施展起来本该依靠大开大阖的雄浑剑势胜人;然而他家传玄部道法,筋骨巨力远胜常人,此刻却将重剑使得像根稻草一般轻灵,施展起变化繁复的精妙剑招也游刃有余,直压对手抬不起头来。 在场之人只觉这位多情剑客技c力合一,已入上乘剑道,心中多怀畏戒;便是几个自负不弱于人的天生剑客,这时也都心生忌惮。 唯独苏钧眼界极高,一眼便看出谢进心怀躁念,手中剑式虽疾,剑路却并不严整。 “许是先前放出大言,说要十招取胜,这时过了限数便急躁起来?”心中猜测着,苏钧摇了摇头:“这谢进全仗家学不凡,其实并有打磨出一颗清明不昧的剑心来。董超亦是不堪,空有脱胎于水c火c风c雷四剑的高明剑术,却没有胆子循着舍神剑的法理反击伤敌,这般招架下去,顷刻就要败亡。” 他正想着,就见董超格挡时被谢进剑上的力道震破了虎口,松纹宝剑“嘤”声脱手飞出,人更被重剑斩中胸骨,痛呼一声倒地抽搐了起来。 因是董超穿着蓑衣,苏钧也看不清这一剑否则斩开了他的胸膛;能够断定的是,中了此剑,必已无力行走了,在这场争斗中已算出局。 “韩白羽的高徒,啧啧可惜了。”苏钧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场中情形,悄然翻身往前路走去,“听风声,谢进剑上的力道尚不及南海剑派迟少宰所发的‘飞龙剑’凶猛,但他胜在不必蓄力爆发,每一剑都有五六百斤的力道,这便是修习玄部道法的好处了。” “我若近身与他对战,绝不能一味地格挡招架,否则也要和董超一般下场;好在他习惯了以力欺人,剑术尚不圆熟,招式破绽颇多,我只需寻隙用舍身剑攻他双眼要害,倒也能够取胜。只是以伤换伤毕竟不美,最好的法子是抽冷子用出舍神剑,待他心神被我杀心剑意镇压,再神魂归窍以剑杀之” 拣着隐蔽的路径,苏钧且思且行,不时听到大路上有人超越过去,却也不生焦躁,“此来众人之中,多有修行过真部炼气法的,一身筋肉受真气滋养,无论长劲还是爆发,都要胜过我这肉体凡胎。强要与这些人比赶路快慢,长久下去吃亏的必然是我。况且,若猜测不错,这一路比的是各自心性c意志,或许到了山上才有血河剑派试剑的关卡” 这时苏钧忽然生出想法:“那谢进显露手段,使得众人忌惮,不愿一同行走,路上分出了先后来。我这时若尾随在后,拣落单之人逐一用剑降服,岂不是连同心性c意志c剑术修为一同展现了出来?到最后只有我一人登山的话,血河剑派无论如何都不该弃我不要吧?” 这念头一生,他便再难抑住,只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超前而去的人数,便举步迈上大道,深吸口气疾跑了起来。 过得片刻,有一人被他追了上,却是“一剑穿九雀”罗欢。 此人出自衡山剑派,使的是一口细剑。这一派剑法向以迅疾多变著称,门下弟子也都机警过人。听闻身后声响有异,罗欢止步——掣剑——转身,一气呵成,戒备望去。 眼看争斗在即,苏钧热血一阵,冲势又加快了两分,口中嚷道:“衡山掌门刘正风勾结魔教长老,左盟主下令除奸!五岳令旗在此,衡山弟子还不束手就擒!” “什么?” 衡山罗欢闻言一愣,转瞬回过味来,就见苏钧纵跃而起,身剑合一刺了过来,并嚷着:“独孤九剑——落剑式!” 对方谨慎避过,苏钧眼看一剑刺空却不慌张,木剑往地上一戳,借力窜出一截,递剑又道:“荡剑式!” 罗欢动怒,举剑相格,待要给这袭来之人一个狠的。 “中计也!”两剑相接,苏钧便使了个缠劲,限住了对方细剑的活动向,脚下迈步前冲,一重重加力上去,“浪剑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血河老树 身剑合一是剑术修行中的紧要门槛。迈过这关,于剑术上便算窥得堂奥;迈不过去,始终只是寻常剑客。 然而此法亦有高低之分。 其中下乘法门,通常是指手c眼c身法c剑四者合一,出招时人随剑走c剑掩人形,进退随心,轻易不露破绽;上乘法门则要在此之上加持自身动势——譬如挥出一剑有百斤之力,加持自重百斤,再加动势爆发,合力往往翻升数倍。 苏钧只是未得炼气养力之法,剑术修行实已臻至绝顶,身剑合一出手,剑力也有三百斤上下。这虽不及修行过玄部道法的谢进剑上力大,却非等闲之辈能够招架。 罗欢正是看出这点,不愿去接前面两剑,只等第三剑弱了气势,这才要格洗还击。没想到苏钧的剑术犹在他估算之上,再一再二仍未泄力。两剑甫一相触,他的细剑便大力缠搅了住,若不肯撒手丢剑,也只有后退一途。 连退十几步后,他便觉重心难稳,自知再无反胜之机,为能保全性命,只好撒手丢剑,翻身滚入林中。 苏钧见状也不追赶,只把衡山细剑捡起,斜杵在地上,接连几脚踩成了一团弯曲废铁。 剑客不比拳师,一身本事都在剑上。剑器于剑客而言,可谓寄托性命之物。此刻将这利器毁去,那罗欢无剑可用,过后便来报仇也只是送死而已。 至于那衡山弟子是否已到了万物皆可为剑的境界,苏钧却未作考虑。 要像前世小说中的武林高手那般,摘叶飞花便能伤人c草木竹石俱可为剑,非得将真部道法修行到打通天地天地二桥的地步,能够以內炼真气沟通外界元气才行。 稍差一点的,就如南海剑派迟少宰,苦修真部道法二十年,运剑时动用了秘法,也只有借助特制的软剑才能勉强施展一记“飞龙剑”而已。 便是苏钧自家,若舍了手中坚固难损的乌木剑不要,也只剩舍神剑一种手段能够伤人;换做是折来一根树枝对敌,能用的手段少说也要打个对折,到时还想胜谁? 随手将废剑丢在地上,他盘膝坐地修养了片刻,便要起身再去追逐下一个目标。 可就在这时,苏钧却见身下道路分出了三条岔道来,路口各有真c玄c神三字标注,想是以仙家三部道法区分,让人从心自择,又或依缘而入。 因是修行过神部道法,他也未多犹豫,只猜测着:“莫非是展露了剑术修为,才使我见到此景?先前谢进连胜三人,为何没有异象?”一边选定了标有“神”字一条道路。 一步踏上,就见道路再生变化,扭曲延展,又自分作三条大道,路口各插一口铁剑,剑柄之上分别铭着二字,却是自性c功德c香火。 苏钧逐一打量过,便也明白了文字所指。 神部功法,法由心生,走的是以虚证实的路子。这一类道法精进的根本,就是壮大神魂。 而要壮大神魂,只有两条路走——一者求诸于内,借道法之助磨砺自性,洗去神魂阴渣,使其由阴转阳,化生不灭灵光;其二是聚合香火c功德一类寄托生灵信念之物,借外力守护神魂c抵抗劫数,以求延生证道。 前者行路艰辛,要凭一己之力渡过雷劫;后者精进神速,自性却易为外物所染,常有迷失之患,尤其是香火c功德一类,总要费心经营才有收获。 《九莲经》的修行便是如此。成就九莲阴神之后,总要香火不断,才能法力不失,故而白莲c闻香二教的高人唯有不断地祸乱天下收取信众,否则修为一降,再难渡过九重雷劫。 苏钧自问没有招揽信众,与众教门争夺香火的兴趣;也没有革|命天地,谋取教化功德的耐心,于是便将手握上了铭刻着“自性”二字的铁剑。 便在这时,周遭浑黄雾气一阵涌动,须臾间凝成一个栲栳大的骷髅头悬在半空。 苏钧吃了一惊,神情却未变化,只定定盯着那东西,手中木剑紧握,随时都可刺出。 好在骷髅并未作怪,转是颇为恭敬地启齿作声道:“血河剑派神部道法有三,分是《血河老树经》c《黄泉摆渡经》c《鬼神演圣法》。” “《血河老树经》——习之可将血河老树真意融入自性,而后便能镇压生灵神魂c黄泉鬼众,以之铸就一剑,斩破九重雷劫,证见不灭灵光。” “《血河摆渡经》——习之可察血河起落,若以大愿成剑,悉心维护血河运转,渡死往生,自有功德大运加身,久而可以成道。” “《鬼神演圣法》——教授驱策鬼众之术c聚结香火之法,能结阴兵为剑对抗天劫,终而身证血河神圣,自在长生。” “这三门道法俱属上乘,持之可得长生。你选自性入道,便要修习《血河老树经》。此法最为凶险,哪怕你道心如铁,若不能在入门一关守住自性不失,便会为血河老树同化,从而贪婪成性,再不能觉自我。如今可要想好。” “《九莲经》入门易为欲念染化,《水火阴神要述》易为水火真意消泯神魂,便连舍神剑那样的粗浅小术,修行起来也有被杀心蒙蔽神智的凶险。神部道法无不凶险,这《血河老树经》既然号称上乘道法,修之可得长生,入门只有更难”苏钧心中想道:“然而我来这世上,唯一羡艳的便是仙路风光,这时若畏怯不前,难道舍去前途不争,转要回到世俗红尘中苟活待死么?” 用不多时,他便定下主意,在心中拿捏好措辞之后对着骷髅头施礼说道:“我就选这《血河老树经》一试,还请指点尊使者指点当如何做。” 骷髅降到地上,道:“取出铁剑,来我头上,带你去见老树。” 苏钧也不迟疑,闻言便将铁剑拔出,而后跃上骷髅头顶。下一刻,他便觉骷髅一颤,似是撞破了虚空,载着他来到了一条浑黄河流上方。 眼见四周黝黑一片,唯有无边河水放着微光,其下隐隐传来惨嚎c痛呼之声,似有凶戾之物就要从水中钻出,苏钧之觉毛骨悚然,赶忙蹲身站稳,失声问道:“此处便是血河么?” 骷髅“嘎嘎”一笑,回道:“血河即是黄泉,天开自有,贯穿星汉大千,乃作渡死往生之用。此处只是一段支流,通往血河剑派道场,老树栖身之地。我带你去见证老树真意,若有所得,再将你送回来处,凭借此番所得去两界山上与同门争座次。” “原来这只是第一关,山上才是最终考验之地”苏钧心念一转,复又问道:“尊使,不知血河剑派会收几人?争那座次又是什么说法?” 骷髅这时逆流缓行,似也颇为吃力,闻言却未不理,当即应道:“三途九剑,自然最多只收九人,充作外门弟子。至于争座次,却有着天大好处。你若能获得首席之位,便可在血河之中自选一处道场,更可掌管通灵法宝‘黄泉古剑’三年,以做护身悟道之用。你若得此机缘,三年之中成就阴神也说不定,到时直入内门,经受长老调|教,一待渡过雷劫,便为真传弟子。” 苏钧闻得解说,心中一热,“修行离不开根基积累,按这骷髅说法,我若能争得第一座次,财侣法地便都不会缺,助益实在极大”只是尚未见得《血河老树经》,也不知能不能迈过入门一关,他便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杂念,闭目修养起心神来。 骷髅似乎还等想交谈,这时见他不再做声,嘴巴张了张,便悻悻作罢,只安于本分泅渡血河。 过不多久,苏钧陡觉光线有变,猛地睁眼来,就见已随骷髅转入一条河道分叉。 遥遥地,他见得一颗燃着碧火的大树撑天而立。其形如山,高不可测,下方伸出根须亿万扎入血河深处,有粗有细,似是在纠缠着什么。 骷髅仿佛察觉苏钧神情变化,出言道:“这便是血河老树,植根血河,取食阴魂为生。” 依着指点,苏钧凝神细看最近处一条老树根须,果见它卷着一团恍如死人尸|身的事物,正自汲取养分,当下不由打了个激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源出鸿蒙 “秉前生之戾气,成现世之凶横,饥食阴鬼,渴饮黄泉,见之者畏,触之者亡,”眼看离那血河老树原来越近,骷髅桀桀大笑道:“这老树根基深厚,永驻长生。你瞧来如何?可会觉得邪性太重?” 苏钧沉默良久,方道:“天地造物之中,此树当是第一等的精灵,超脱于红尘万物之上,岂能以正邪喻之?世间贤愚善恶,于他只作食粮;我若有此成就,便遭众生唾骂,也不放在心上。” “甚好,”骷髅平稳游动,一边说道:“你能如此作想,已过得了第一关。若是心中生厌,又或畏怯不前,也就休想将血河老树真意化用到自性之中。” “想来也是如此。”苏钧点了点头,又问:“尊使方才提到前生、现世,又是什么说法。” 骷髅道:“这血河老树的根脚,说来着实骇人…… 据闻天地方开,鸿蒙初判之际,有三千魔神应运而出,天生道法神通,却因自性偏执而争斗不休。 其中一尊魔神,本体乃是一株宝树,唤作鸿蒙老树。 此树本性最恶,神通也最高明,傲立天河之上,根须贯穿星汉诸界,以大千众生、亿万星辰为食。哪怕同为魔神之属,也多有遭他毒手的。 正因这天性之故,鸿蒙老树惹来众怒,遭到众多魔神联手围攻。一番恶战过后,他不但道体被毁,便连证见先天不灭灵光的神魂也都污秽、破碎了掉,只胜一点残渣,落入了血河之中。 然而先天魔神毕竟不凡,这鸿蒙老树的残渣得了血河滋养,复又长成一树,便是如今的血河老树了。只是此树先前遭劫太重,根基折损太多,终究难复往日神通;就连神智也不能开,只凭一股贪婪本性取食生长。你若有一日能证长生,成就还要在他之上。” “啧啧!竟是先天魔神的根脚!”苏钧听得一阵心热,出神良久,才谢道:“多谢尊使指点,着实令我长了见识。” “不敢当‘尊使’之称,唤我一声‘魂九’就好。我本是血河游魂,平素无知无觉,因被血河剑派收作道兵祭炼,这才知重拾灵智,又晓许了多天地奥秘。”骷髅伏低肯求道:“此番领了使命,接引新人入关,于我来说也是一场机缘。小哥儿,魂九今有一事相求——你若能拜进血河道场,日后成为内门弟子时,便可选一件门中法器护身。我只求你到时挑选‘九阴白骨锤’就好。” “哦?”苏钧心念心动,问道:“那件法器与你相关?” 骷髅忙道:“九阴白骨锤乃是以黄泉白骨与积年阴魂道兵炼成。锤中阴魂有九条,我便是其中一员。只因血河剑派长于剑术,历年来无一人愿选九阴白骨锤防身,以至我等锤中阴魂道兵难得主人法力滋养,千年不能寸进。” 生怕这少年不识九阴白骨锤的好处,骷髅又道:“法器多为死物,炼成后以法力勤加打磨,才能使其诞生灵智,从而成为法宝,相助主人成道。九阴白骨锤则是法器中的异类。只因我等锤中阴魂原是血河剑派的道兵,俱有灵智在,除却威能不济,比起法宝来倒也不差什么。你若选了此物,我等兄弟必定全力相助,保你逢凶化吉。” 法器一类,苏钧至今也只见过一枚“攒心钉”,此刻听到阴九之言,才知另有奥妙。可也正因见识尚浅,不知此中究竟,他便不敢轻易答应下来,当下只模棱两可地说道:“若真到了那一日,且九阴白骨锤有大助益于我,晚辈必定会选。如今还请阴九前辈指点——我该如何迈过《血河老树经》入门的一关?” 许是脑子里没恁多弯弯绕,骷髅阴九只当苏钧已答应了自家求情,当即悉心指点道:“过会咱们靠近那血河老树身前,你便收心敛欲静静感应,自能察觉到一股阴邪、贪婪的凶性。”说着,吐出一页黄纸,吹气送到苏钧中手,“到时便依这上面的法门,观想出一枚老树种子,再将其融入神魂根本。若成功后神智不失,就算是过关了。” 苏钧举起黄纸一看,就见上面汇着一颗浑圆多刺种子图样,乍看仿若苍耳,却隐隐昭显着一股凶恶韵味。种子下方,有一道阴冷血河流淌,不断蒸腾出蒙蒙精气,尽被种子吸食。 此是借图传法,他早在《醒神经》等道法经书上领教过厉害,故而不敢观看太久,目光又朝下方移去。 图下一段文字,总计不过三百,是以道门常用的水鸟篆书写,却也难不住苏钧。细细研读一遍,乃至这段经文是教人如何将血河老树的本性道韵化入自性之中。若依法修成,神魂便有了血河老树的一些特质、神通,以此为基方能继续修行《血河老树经》中的高深道法。 因是此前得到过三部道书,苏钧暗自以这《血河老树经》的入门之法与《九莲经》、《水火阴神要述》法门对比,顿觉此法高明至极。 “闻香教的道法,总要修成阴神之后,神魂才生变化;而这《血河老树经》,仅是迈过第一关,便能使神魂化为血河老树种子,采获许多神通。两相对比,高下立分。” 欣喜之余,他另有着担心:“只是如此一来,入门更要艰难许多。之前所见的道法在入门时只是观想道韵真意,不涉神魂根本,如此仍有被道韵真意消磨心智的之危;如今要将先天魔神所携的道韵本性化入自身神魂,又当何等凶险?” 骷髅似也知晓苏钧的忧虑。只是道法修行,全看个人福运,他便是有求于人,这时也无计去送人情,故而默不作声,只是卖力前行。 又过了一阵,骷髅终于到了血河老树身前,出言道:“就在此处用功吧。” 苏钧抬头望去,只见漫天碧火,转视两侧,入眼的也只是望不到边的树身;便如身处城下,难见全景 到这时,也不需收心静坐,苏钧就能感觉到一股贪婪、阴邪的恶念正不断地冲击着心灵。若非他神魂凝练,又在生死争杀中打过滚,这时或已软了腿脚。 “这一场考验关乎生死前途,却是不容退缩……” 呼出一口浊气,苏钧散掉心中杂念,垂首望向了横在膝上的黄纸。 恍惚地,图中一枚浑圆多刺的老树种子似是受到血河老树本性的感召,倏忽越出纸面。 苏钧应机闭目,入定沉心,依照所见做起了观想功课。 修炼这一门观想法,心中需持贪婪掠夺之念。而人的本性中诸念交杂,善恶美丑俱全,虽也存着贪婪的一面,更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之言为证,可毕竟不如血河老树这等先天造物专持一念来得凶恶。唯有借助身外不断袭来的老树意念为凭,才能勾画出血河老树种子图形。 依法而行,苏钧只觉心智渐为贪婪、饥饿主宰,想要杀生摄魂取作食粮。好在他修练过舍神剑这门道术,神魂久经杀心剑意打磨,这时尚能保得一丝清明。 自知如此下去不久就要神智涣散,苏钧忙地开始观想。念头一转,心景之中先自生出一条不见始终的昏黄血河,水面下有无尽亡魂沉浮不定,哀呼惨嚎不休。 只因场面太大,苏钧念力不足,以心神观照这血河,就觉处处模糊、空洞不实。只是他这时也顾不得精雕细琢,感觉一丝血河道韵入了心景,就忙又调动贪婪欲|念,在河面上空勾勒起了血河老树种子的形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种子成就 在道门仙人眼中,天地演化前后分作五个阶段。 其一曰“太易”,为虚空之母,渺如芥子又伟无边际,即是大道本身; 其二曰“太初”,无形无质,乃是大道孕化而出的一丝先天元气; 其三曰“太始”,有形无质,乃是由先天元气显化而来的原始虚空; 其四曰“太素”,形质兼备,乃原始虚空演化出的无量混沌; 其五曰“太极”,乃是无量混沌开辟之后,阴阳分化而成的鸿蒙世界。 这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五重演化,合称为先天五太;鸿蒙之后,阴阳二道再度交感演化,便应了道经中“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言,无量星河自此化形,万类生灵也纷纷应运而出,便是后天虚空。 至此,大道由一化万,不复当初模样,也使得后天生灵不知其形。 而鸿蒙世界的先天魔神,出世之际正处于先天之末,后天之初,实则是大道余韵化生。这些魔神各个凝聚道体,天生法力神通,有着维护天地运转的之责。 后天生灵所得的道法,乃至对天地、大道的认知,皆都出自于先天魔神的传承。 鸿蒙老树分属先天魔神之一,实则是大道中代表掠夺的一面所化生,秉性极为贪婪凶恶。即便是遭众多魔神围攻而毁了先天道体与不灭灵光,只余一点残渣化生为血河老树,本性却仍未更改,自身所携的道韵也仍旧不凡。于后天生灵而言,由此所衍化的道法,可称是一门直指先天大道的无上正法。 比之上乘道法能证长生果位,无上道法无疑更胜许多。血河剑派之中能有这等传承在,底蕴可见一斑。 苏钧也知此法的宝贵,因此不畏凶险,一心想要修炼入门。然而这等大|法,并非道心坚定就能修成,还要看福缘知否深厚,积累是否足够。 他依照黄纸上的法门,在心景中早造就了一条血河之后,几次观想血河老树种子都告失败。因受道韵冲击,神智几近不存,无奈之下只好停止修行,盘坐骷髅头上修养心神。 与此同时,苏钧感到腹中有阵阵饥饿之感来袭。他心知这不单单是受血河老树本性冲击,更因为自家已有十几个时辰不曾进食,兼且做观想功课心神消耗过大,身子已是亏虚得厉害了。 最初他还后悔从客栈出来时忘了携带包裹、吃食,俄而察觉不妥,忙又调整心念,将这些不利通关的杂念全都镇压了下去,只想道:“究竟是何处出错?为何老树种子总在观想成功之后便即崩散?” 揉着太阳穴苦思良久,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我遗漏了什么?” 骷髅闻得此言,略微张了下口,转瞬不知想到什么,最终没有言语。 苏钧则放在腿上的黄纸重又拿了起来,用心观看血河老树种子图形。 与之前一般,那浑圆多刺的种子通过目光接触传递出贪婪、凶恶的道韵真意,随即跃出纸面,开始在他眼前旋转。 这一次苏钧不敢眨眼,只定定地盯着眼前异象。不久他便发现种子越转越快,竟似通过目光抻出了自家的心神,要将之绕成无形的线团。 到这时,他只觉脑子里有一根弦渐渐绷紧,终而“嘣”一声响断裂了开,两眼随之一花,种子图形模糊了起来,恍惚分裂出五道曲折各异的复杂纹路。 “唔!” 闷哼一声,苏钧抬起双手按住了剧痛欲裂的头颅。 “怎么?”骷髅关地问道:“可是观想不成伤了神魂根本?” “没事……”苏钧大口喘息着忍耐了片刻,待得疼痛渐消,抬首望向漫天碧火,牵动嘴角一笑,“我已真正知晓了老树种子的道韵真意。且容我休养一阵便再作冲击,成与不成只看这次。” 言罢,苏钧阖目存神,修习了小半个时辰便又开始观想。 这一次,他轻车熟路的转动心念,一条血河逐渐在心景中显现。随后心神微沉,汇合了血河老树发散出的贪婪、凶邪之念,开始勾勒老树种子图形。 不同于前番数次,这一回他从老树种子最终显化出的五道纹路着手,先自小心翼翼地勾勒出其中一道纹路,随后循序渐进,再二再三,种子已成大半。 “从模样来看,这该是道藏中所言的道韵符纹,又唤作道化根本符箓。此物应合道韵,能够证显神通。凡间各处道观里的道士,在给人做法事捉鬼时,画的便是便是这东西。只是那些人笔下成就的符箓,说不准有几成是真;而我此番所见,却是道法真传。” 为保神智不被血河老树真意淹没,苏钧一边忍受煎熬,小心翼翼地勾勒老树种子,一边分出一丝心念做着思索:“这五道符箓,所示的便该是五种神通。难怪入门之法中言称过得此关便能获得血河老树的特质、神通……” 苦苦忍耐着,苏钧完成了第四道符箓的观想。 这时他心中的一丝清明已快要被汹涌如潮血河老树真意冲毁,只凭着一股韧劲维持,又去勾勒最后一道符箓。 陡然间,苏钧的肉|身绷紧了起来,鼻孔之中射出两道鲜血,浇在骷髅头上。 后者如饮琼浆,陶醉地发出了一声呻|吟,随即醒悟到这血液是从何而来,连忙收声,暗自担忧道:“可别是神魂消泯、气血败散了吧?血河剑派半个甲子才开一次山门,我们几个难得有机会出来做事,更难得的是遇上了这么一个好说话的小子,他可别就死在这场考验上。血河九法,以《血河老树经》为冠,他若真能练成,日后于我等大有好处。小子,你可要争气啊,千万别……” 骷髅阴九胡乱想着,忽觉苏钧身子一僵,心中才叫道:“不好!真死了?” 便在这时,他感到头上有一股阴风荡起,其间更还夹杂着滔滔水声与亡魂哀嚎。 阴九愕然注视过去,就见一道三尺长的血河虚影当空凝聚,其上盘坐着一条出窍神魂,面目不清,隐隐是个人形。 “成了?”满怀惊喜地失声问了一句,阴九恍惚看到那出窍神魂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动作血河老树也忽地抽动起了根须,搅得血河浊浪冲天。 像是受了惊吓,当空那出窍神魂与血河虚影陡然溃散,化作一团阴风,倏地钻进了苏钧的肉|身之中。 “似乎……成了?”下一刻苏钧睁开眼来,眸中有一抹碧油油的火光一闪而灭,中气不足地请求道:“阴九前辈,这老树似乎发疯,劳烦你找个清静的所在,助我休整一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五种神通 骷髅阴九乃是阴魂之属,修行上走的是神部道法的路子。按说仙家三部俱能成就正果,然而他身为血河剑派的道兵,平素要受人驱策指使,实如奴仆一般,比不得入室弟子,无缘去学上乘道法。 尤其是被炼入“九阴白骨锤”之后,他与几个同为阴魂道兵的难兄难弟成为了器灵一般的存在,再不能像天生阴魂一般修炼道法,只能借助法器主人的施舍祭炼,才能稳固寿元c增长修为。 奈何这血河剑派的门人一向以剑为尊,鲜少有人愿意选择锤类法器祭炼,以至九阴白骨锤常年无主,阴九等阴魂器灵的前途一片灰暗,每日都祈盼着老天能赐个主人下来。 正因如此,阴九见得苏钧成功迈过了《血河老树经》的入门关卡,一时倒比自家修炼有成更为兴奋,撒欢一样地飞动了起来,一边语出不绝:“血河剑派之中,修习神部道法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其中大多修持的是相对平和的《黄泉摆渡经》与《鬼神演圣法》,鲜少有人练成《血河老树经》。血河九法,老树第一——这《血河老树经》实是本门最顶尖的道法,如今你既入门,只要不遭灾劫,日后少不得一个入室真传的身份。” “最妙的是,此法专擅掠夺诸般心念法力。你瞧这血河,虽显化为黄泉流淌,实则是以虚化实,介于有无之间,就如生灵神魂一般,内蕴无穷伟力,玄妙不可言说;即便如此,老树也只拿他当作食粮一般汲取。血河尚且奈何不得老树,其他诸般神部道法就更不济事,俱都要被《血河老树经》这门道法克制。” 苏钧原本头脑昏沉c气血亏虚,只勉力维持着心中的一道血河不散,不断蒸腾出蒙蒙精气去滋养观想出的老树种子。这时听到阴九所言,他忽然有了领悟,心道:“原来血河虚而不实,竟是‘神魂显圣’一般的存在?这样倒能解释,为何这般一条贯通星汉的大河一向不为常人所察了。我先前对血河感悟不深,观想时又急于求成,所体悟的道韵想必有着不小的缺失。此刻恰好身处血河所在之地,该当仔细观摩体会,以求弥补不足,稳固道法根基。” 另一边,阴九兀自鼓吹着《血河老树经》的好处,又费了许多心思去讲九阴白骨锤与这门道法是多么的相配。他却不知苏钧正沉浸在对血河道韵感悟之中,这番言语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然是在抛媚眼给瞎子看。 “河面平静死寂,水下阴魂无量不甘咆哮痛苦哀嚎” 抛开老树根须躁动带来的影响,苏钧细细体会,过得许久,忽有明悟生出:“原来这血河中潜藏着的,是生灵寿元消尽时生出的绝望或者说,正是这绵绵无尽的绝望汇聚成了血河黄泉;随之而来的,亡魂对生的渴望,又推动这血河不停行流淌也许这就是黄泉河水渡死往生的原由所在?” 这感悟一生,便化入了心景之中,之前观想出的血河虚影瞬间凝实了许多,蒸腾出的蒙蒙精气也翻升了数倍之多。 到这时,悬于心景血河之上老树种子动了起来,猛一吸摄,便将精气尽都取食干净,用来构成种子的五道符箓忽而生出绿油油的火光,各自垂下一条线来,先后扎进了心景血河之中。 老树种子早与苏钧的神魂结为了一体。这般变化一生,他便感觉像受了一记大补,原本昏沉疲惫的心神登时为之一振,思维格外清明,当下忖道:“果然,对道韵的领悟每添一分,道法根基便更深一些。可惜我入道时短,修为有限,见识也太浅薄,对这血河一物,远还不能感悟透彻。譬如这血河的起源,运转的机理,细微的变化,宏远的去向种种,我都还不能知晓;或许只有将这些尽数探明究竟,我的道法根基才算真正稳固” 正想着,苏钧忽觉脑神魂生出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当即忍不住闭起眼来闷哼了一声。 下一刻,痛楚消失不见,他便察觉脑子里多了些东西。 “怎么回事?” 担心是神魂受了暗伤,苏钧眉头一皱,忙地默运心神自查。片刻过后,他松了口气,“似乎是神魂中一颗老树种子有了变化” 循着老树种子的牵引,苏钧将心念投入了心景之中。一瞬间,他感到自家神魂一分为五,一份居中,四份在外,各以一道符纹为核心,结成五个神通法印。 渺渺冥冥中有意念传来,令他自然而然地知晓了这五个神通法印的根底。 居中的神通法印是“归藏印”,专能将一应外吞纳,而后炼化成法力,用以精进自身修为,可谓是这门道法的根本。 四个拱卫在外的神通法印,却是擒拿印c诛仙印c摄魂印c厌咒印,乃作降魔护身之用。 其中擒拿印能以心念法力制敌c驱物; 诛仙印能够化心念法力为杀敌之剑; 摄魂印能够拘拿生灵神魂; 厌咒印能错乱生灵神智。 “这五道神通法印虽还只是初成的粗坯,须得不断以心念法力祭炼,使其再生九重变化,才能真正展露大威能,然则从根本而言,却都不逊于佛门的‘天龙念法’。阴神之前,有心景圆满c出窍圆满c心念外放c借体显圣c内景外显五层境界。如我这般修为尚浅之人,神魂有欠磨练,修为远还没达到出窍圆满c神游千里的地步的,可借助五道神通法印,却已能将心念外放出来御敌。这老树神通能够让人跨过一层小境界施展道术,当真是旁门手段所不及。” 因是身处血河之中,苏钧也不敢随意试演神通道术,只细细体味了一番心念分化新奇感受,便要遁出心景。然而这时他却忽又想道:“五道神通法印之中,诛仙印最擅杀戮。这门神通总的是心念化剑的路数,说起来与舍神剑有些相似。我曾养炼过许久的杀心剑意,何不用来试着祭炼一番? 这想法一出,他便再也停不下来了,当下就在心景之中观想了起杀心剑意,一边往诛仙印中灌去。 所谓的杀心剑意,实则苏钧长年累月观想出的一点执念烙印,如同记忆一般,存于神魂之中。 此刻他一观想,这烙印就被触动,心景之中登时多出了一口寒光摄人的冰冷长剑。 在苏钧的刻意引导之下,诛仙印核心处的一枚符纹像是活了过来,时涨时缩连番变化,终而射出一道细线,将那杀心剑意凝聚的冰冷长剑卷了住。 旋就见剑光逐渐黯,剑身不停收缩;而诛仙印中的一道符纹渐发凝实了起来,最终化作一柄寸许长的鱼形小剑,头尾疾颤了一阵便不再动弹。 “成了!一重天的神通法印,不知施展起来威能如何?” 大喜之下,苏钧心神动摇,一个没忍住,便用心念触动了诛仙印。就见他肉|身睁开眼来,一手捏了个奇形手印作势前推,指尖立时迸出一团阴风,隐约结作鱼形,轻一摆尾便呼啸而出,瞬息到了五十丈外,正正撞在了血河老树的一条根须上。 “你在做什么?”骷髅阴九见状尖叫道:“你闯大祸啦!快举铁剑去斩虚空!快!那剑上有本门曲真人加持的法力,危急时刻能够将人接引出去!” 因是借助神通法印分化了心念,苏钧此刻施展道术,仍有余念坐镇躯|壳,并不像当初施展舍神剑那般肉|身僵死。故而,也不需阴九多说,他只看那被诛仙印打到了的老树根须倒卷而来,便知自家无意中已闯下一场大祸。 以他如今的修为,并无能够应付血河老树的手段,当下也只能依着阴九的提示,硬着头皮举起了刻有“自性”二字的铁剑,猛地向身前虚空斩落。 应势,一道精光从剑柄冲起,瞬息布满剑。这一刻,铁剑仿佛变成了一枚钥匙,所过之处,虚空俱碎,也不需再挥第二下,就已开出了一个能容人进出的孔洞。 来不及去看孔洞后面究竟是一方什么样的天地,骷髅阴九忙就带人往里钻去。可那老树的根须这时也加快了速度,敢在他们离开之前,“啪”的一声抽打中了苏钧的后背。 出乎意料地,吃了这一击的苏钧并未感觉有多疼痛,转是发现先前用来发动诛仙印的那份心念又被血河老树的根须送了回来。只是这心念已失了纯净,里面似乎裹夹着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自性不磨 所谓神魂,乃是由自性烙印与生平记忆凝聚而成的事物。而心念,则是神魂运转时化生的一团灵光,其本质与神魂是一而二c二而一的关系。 常人神魂孱弱,只能专持一念,无法分心二用;苏钧修习了神部道法,神魂却比常人凝练c壮大许多,又得老树种子所载的大道符纹相助,才能在同时运转六团心念。 其中一团主念,是以自性为核心;另外五团分念,却都与老树种子所载的大道符纹结合在了一起,演化成了五个神通法印。 修习神部道法之人,若想施展道术,就需借助心念中所蕴含的念力催动;因此,每一团心念,亦可视为一道法力。 苏钧先前试演诛仙印,就是靠的一团分念出窍催动。此举等同是将神魂割裂开来,分出一部分到肉|身之外施法。只待其中蕴含的法力耗尽,这一团分念便又会归窍入体,以保神魂完整。 因是六团心念同出一源,俱都属于自身神魂的一部分,苏钧对出窍的一团分念也有着极为敏锐的感应。 血河老树根须的一击,所携力道并不像它造成的声势那般大,苏钧切身感受,只觉顶多就像三个青年农民的拳头合在一起狠狠打了在背上而已;真正可怕的是,他感应到自家用来施展道术的一团分念被血河老树做了手脚,塞进一样异物进去。 神魂是生灵存世的根本烙印所在,一旦为外物所染,便有着自性消泯c神智错乱的危险。修仙问道之人,修的便是一个真我烙印不灭c身与大道同存,岂容旁人在自家神魂上动手脚?真要是记忆有失,自性有变,即便日后成道,长生的又算是何人? 苏钧察觉到危机,登时发了狠,“拼着神魂受创,舍了这团分念不要,也绝不能留下隐患!”于是主念催发,要将那法力消尽的分念再度送出肉|身之外摧毁掉。 然而就在这时,那分念之中亦有一道外来意念爆发,循着一体同源的感应,猛地灌入了苏钧的神魂之中。 饥饿掠夺饥饿掠夺饥饿 格外简单,却又无比坚定的意念,散发出堪称恐怖的暴虐威压,不断地冲击着苏钧,直将他的脑子塞得满满当当,就连思维都难运转。 便在苏钧神智渐要昏沉之际,骷髅阴九却载着他穿过了铁剑开辟的出虚空门户,重又回到了昏黄雾气所化的一方天地。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阴九疾行中猛一停顿,顿将苏钧甩落在地,跟着就气急败坏地叫嚷道:“那可是血河老树!本门几位证见长生道果的真人,轻易都不敢去招惹他;你入道才多久,就敢朝他施展道术了?方才若慢上一线,你我俱会尸骨无存!” 受那外来意念的冲击,苏钧的神智原本已昏沉了下去。可这时被阴九重重一摔,肉|身震荡传递到神魂之中,却又将他唤醒了过来。 如此说也不确切。 此刻他实处于半魇半醒的状态,虽能够听到阴九的愤声叫嚷,思维转动却极艰难,每每一念方生,就被外来意念冲散,想要睁一下眼也做不到。 这样的煎熬,就好似在向无底深渊坠落,明知下场不妙,却无力倒转飞升,令人心中充满绝望,没过多久便又迷失了神智。 那阴九这时也看出了不妥来,栲栳大骷髅身子绕着苏钧飞了一圈又一圈,一边暗自忖道:“瞧他肉|身无损,偏生神智昏沉,莫不是道法反噬,神魂要被老树的凶恶天性给冲散?” 他本是阴魂之属,亦修炼过血河剑派提供给道兵的神部道法,见识丝毫不浅;这时做出判断,虽未全中事实,偏差却也不大。 因是急着要给自家寄身的“九阴白骨锤”找个主人,又看中苏钧所修习的道法与这法器十分相配,阴九自不愿放任苏钧就此沉|沦。 苦思良久,他摇身化作一道虚影,循着苏钧的囟门钻了进去, 人脑之中有“泥丸宫”,又名“紫府”,位于眉心后方,乃是神魂安居之地。 阴九遁入苏钧颅脑之后,便找到了这样一处所在。 道经中言泥丸宫微如芥子,内中却另有洞天。阴九以魂体钻进泥丸宫,顿就见到一条长有十丈c宽有丈余的血河虚影陈于这方天地之中,水面平静死寂,水下却有难以计数的亡魂正自痛苦哀嚎,不断地发散出因寿尽身亡而生出的绝望与不甘;血河之上,则有一颗浑圆多刺的种子,正自缓缓旋转着,一边从下方血河虚影之中抽取精气养分,一边释放着贪婪c暴虐的凶威。 舍此二物,这泥丸宫里再无其他,就连天地也只是一道灵光所化,并无明显分界。 阴九将身变作一个焦黑细瘦人形,踱步探看了一阵,赞叹道:“此子果有着灵性,初才修炼《血河老树经》的入门之法,就窥见了如许多的道韵,将心景缔造到了这等地步。” 转又奇道:“不对!他这心景运转有序,根本没有道法反噬的迹象。”拍了拍额头,四下扫视一圈,“可他的主念去了哪里?主念若散,神魂必消,心景也要破灭不存;如今心景无恙,他的主念又在何处?” 正如此想着,就见那悬在血河上空的老树种子忽地涨缩了一下,挤出一团绿油油火焰,当空幻化为一张目光贪婪c神情凶恶的面孔,正是苏钧的模样。 “这是被老树种子的道韵同化了自性,神智已被冲散了?”阴九见状心惊,做出判断之后便出言唤道:“你还记得自家是哪个么?” 那碧火幻化的面孔闻言,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目光中的贪婪意味隐去少许,开口问道:“我是谁?” “你是”阴九正要作答,却忽地想起这小子根本就不曾报过家门,于是只吐出两个字便再说不下去了,当下暗自苦恼:“我若知他根底,这时便可将他生平事迹一一道来,以此唤醒他神魂主念中的记忆烙印;可我对他一无所知,这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他被老树道韵同化,过后遭本门真人当做魔头打杀了事?”他摇了摇头,“不行!好不容易哄住一个初入道途小子,若舍了他,我还要等多久才能给‘九阴白骨锤’找到主人?” 如此想着,阴九便又出言引导:“你真不知自家是何人么?我见你与人斗剑时,曾喊出过‘独孤九剑’,还有什么‘荡剑式’‘浪剑式’,这些剑术你还记得么?” “独孤九剑”苏钧闻得提示,思索片刻后忽道:“想起来了,我是令狐冲!我自幼被师父师母收养在华山剑派,独孤九剑太师叔风清扬传授给我的。凭着这门剑术,我笑傲江湖!先是压服了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后又杀了现任教主东方不败,最后归隐恒山剑派,做了一群尼姑的掌门人。”转而一叹:“只可惜,我没能护住小师妹。唉” “什么乱七八糟的!”阴九越听越觉不对,知是他记忆错乱,忙又提醒道:“你年纪不大,许才十五六岁,如何能有恁多经历?” “十五六岁?”苏钧眯起眼来,“那可不对,令狐冲刚出场时就已二十好几了” “你是少年剑客,使的是一柄朱漆木剑,一身凡间剑术已得运剑法理,天资十分出众,可谓世间少有。” “木剑木剑乌木为骨,覆以朱漆,”碧火幻化的面孔回忆思索着,“这剑只有我等杀生观真传弟子才有资格佩戴咦?杀生观我是杀生观的道士。我的剑呢?” 阴九见他目光清明了几分,心中一喜,忙又道:“你这次赶来血河剑派,是为了求仙问道,原已通过了第一关的考验,习得《血河老树经》的入门之法。”他打开了思路,指向身前那条血河又道:“瞧这血河虚影,便是你见证血河道韵后观想出来的。还有你身后那颗老树种子,之前为了将它观想成形,你应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如此艰难c凶险的经历,必然印象深刻,岂会尽数遗忘?你再仔细想想,莫让血河老树的道韵抹消了你的神智记忆。” “我是杀生观的道士,来找血河剑派求仙问道,却被血河老树我是杀生观观的道士?我是谁我是谁”经由阴九的引导,苏钧的心念循着几个关键的线索转动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碧火一阵扭曲,旋即舒展开来,却已由单独一张面孔变成了完整的人身全貌。 “我是谁?”碧火人形当空迈出一步,“我是葫芦苏钧!小爷我落地会吃奶,睁眼能叫娘,三岁识字,五岁成诗,七岁时便跟着杀生观里的道长们一同修习剑术。高邮治下一州二县,论文论武皆有我一席之地!” 言罢,苏钧心景中的幻身炸散,掀起一阵大风将阴九吹出了泥丸宫外。 肉身随即睁开眼来,探手往背后一摸,就有一颗形如苍耳c浑圆多刺的种子落入了掌中。盯着这件事物仔细看了一眼,苏钧便攥起拳头将它收进了袖袋里,心中同时想着:“先天魔神的根脚,血河老树的出身?小小一粒种子,竟就险些害得我万劫不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有人借剑 深入南海八百里,有礁石出汪洋,遥看形如卧牛,故名卧牛矶。 大海之中有座石矶,原也没甚稀奇;但自从血河剑派将宗门挪移到附近之后,卧牛矶便成了来访仙家们的落脚之处,很是沾染了些灵气。 这一日,黄昏之际,海面上忽有一团黑风刮来,撞上卧牛矶后便消散了开,显露的两个人来。 其中一人是个纤瘦净白c神清骨秀的女子,作少妇打扮,扎着堕马髻,穿着牡丹长袄,外罩一件金丝比甲,显得端庄贵气。 另一人却是个孩儿,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肥头大耳滚圆肚皮,将一身云纹蜀锦的袍子撑的满满当当,模样未免有些可笑。 “娘,血河剑派的道场在哪里?”胖孩儿走到石矶边沿,努力睁开三角眼朝下方看了看,“是在水里?” “小心些,可别跌进了海里。”那少妇上前一步将孩儿拉了回来,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口中说着:“血河剑派的前辈大能曾在虚空中开辟过一处洞天,取名‘小血河界’,宗门道场就安放在洞天之中。进入这小血河界的门户,在这石矶下方的海底。待娘以法螺传讯好友,他自会出来迎接咱们。” 少妇翻动腰间囊袋,捏出一只雕有符纹的螺壳,放在嘴边说道:“黑山何倩来访,贺长老可在门中?”言罢,螺壳脱手落进海里,倏忽往下一沉,不知往何处去了。 过不多久,一道浑黄雾气自海底涌出,浮在海面之上结成了一座门户。随即就有一个中年道人走了出来。此人身着一领殷红法袍,生得有几分富态,乍一看倒似商贾一流。 一见来客,这贺长老便稽首施礼,笑道:“见过倩夫人。”旋又看向胖孩,“这是令郎吧?” 少妇回了一礼,道:“正是我儿白麟。”一边又扯过胖孩,向他说道:“麟儿,你贺伯伯是血河剑派的长老,一向执掌着外事,在门中威权极大。你能否入道修行,就要看贺伯伯是否肯帮忙;还不赶紧见礼?” 胖孩闻言,忙朝前走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口中道:“白麟见过贺伯伯。” “呵呵好,好。”贺道人伸手虚扶了一把,又满怀疑惑地向那妇人问道:“倩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少妇叹了口气,说道:“想必贺道友已看出来了,我儿并未修习过道法。倒不是我这做娘的不肯教,实是他在胎中染了阴气,周身经脉郁结,全靠灵药调养才活下命来,无法修习我黑山一脉的《黑风神变经》。” 贺道人面不变色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犯愁:“她莫不是想求我将这孩儿收录进血河剑派?天可怜见,我虽位列长老,实则干的是外务执事的勾当,论身份,也就能和内门弟子齐平;本派收徒一向是掌教和几位真人亲自主持,我如何能做得了这主?” 好在少妇所求之事并不像贺道人想的那样,只听她说道:“因有高人指点,我得知贵派有一件法宝,名为‘黄泉剑’。听闻此剑取材于血河,又是以《鬼神演圣法》为根基所炼,不但灵性非凡,更能克制诸般阴邪之气。我欲借此剑一年,用来给麟儿穿经走脉剔除先天阴毒。” 贺道人闻言,先自松了口气,随后又生为难,皱起了眉头,“这” “法宝贵重,自不会让贺道友白忙。” 少妇何倩从腰囊中取出两样事物,却是两颗蚕豆大小的暗红珠子,材质就如血肉一般,躺在掌心不停跳动着。 贺道人见得此物,双眼猛然睁大,失声问道:“这可是神胎?” “正是,”少妇径将此物交到对方手上,“有这两枚神胎交换,想必足够道友向宗门交代了吧?那黄泉剑我儿只借一年,并且就在贵派洞天之中使用,绝不会带去别处。” “确已够了。”贺道人咽下一口唾沫,忙将交换之物收了起来。 所谓神胎,其实是种丹药。 炼这丹药的材料说来骇人,须得以修行有成的玄部修士入药。 仙家三部道法之中,玄部以自身血肉精元着手修行,一练筋骨皮毛,二炼精血归窍,等到修成无漏之身,再经雷火洗炼,便成万劫道体,至此不死不灭。 而要炼制神胎丹,至少也得选用练成了无漏之身的玄部修士做药材。 肉|身无漏的境界,在玄部道法中称之为混元,就好比是真部的金丹,神部的阴神,成就已极为不凡,一人可挡千军万马。用这等人物炼成的丹药,宝贵可想而知,据说只要服下一颗,便能让人脱胎换骨,弥补后天诸多不足,便连寿限也能增长百年。 最要紧的是,这等以人入药的魔头手段,已在元朝末年随着北方魔教的破灭而失传了。黑山一脉的传人,因承袭着北方魔教的道统,这才有几颗存货在世。可如今的黑山传人,却也不会炼制神胎,因此用一颗便少一颗。 少妇何倩因是黑山一脉当代掌教黑山老妖的妾室,能弄到到两丸神胎丹恐怕已是极限。难得她为了儿子如此大方,贺道人当然不会错过这两件宝贝。 “黄泉剑乃是前代掌教去往星河大千世界时留下的镇派之宝。此剑虽贵重,但门中弟子只需有足够的理由,都能请动借用。我身为外务长老,本就有着为宗门谋取异宝灵材的职责,若舍出一丸神胎丹给宗门,兑换黄泉剑一年的使用之权,想来谁也讲不出闲话。” 心中盘算了一番,贺道人已决定昧下一颗神胎自用。 说来也是他身份尴尬,未得宗门正法真传,否则也不至于为这区区丹药做什么算计。 血河剑派三十年收徒一次。新入派需在外门做起,若有天赋,便能得师长赐下后续道法,进入内门修行。 内门中出类拔萃的弟子,才有机会被师长挑选为徒,从而获得宗门真传弟子的身份。 这贺道人原也是内门弟子,只是天赋有限,未得师长青眼。无奈之下,他只好领了长老职司,为宗门事务忙碌奔波,以此获得善功,日后好换取一门能够证道长生的完整道法。 “得一丸神胎丹相助,我身肉精血便能重焕生机,到时候或可向宗门兑换藏经楼那部《九炼修罗真身》,转修玄部道法?” 一边想着自家的前途,贺长老挥开雾气门户,向那少妇何倩请道:“且随我进道场一行。” 少妇与胖孩相随贺道人进了门户,便觉一股大力扯来,身子似乎变得轻如羽毛。十数息后身子一重,雾气消散无踪,眼前已换了一方天地。 “这便是血河剑派的洞天么?”胖孩儿白麟放眼望去,只见这方天地没有日月星辰,全靠着一条不见边际的大河放出灵光,才不至黑漆漆一片。便在他要上前看个究竟时,那平静的河水之中却忽然传出刺耳的哀嚎c哭泣之声,河面上一阵水花翻腾,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拉了下去,又像是有凶要窜出水面。 胖孩被吓了一跳,惊惶叫了一声,缩头躲回了少妇身后。 贺道人看在眼里,暗自摇了摇头,“瞧这孩儿面相,分明是个好吃懒做c狂傲量窄之人,偏还胆子小。如此,便是踏上了道途,又能行走多远?” 虽如此想着,口中却道:“本门洞天之中的这道血河,乃是本派祖师的一道法力演化而成的,究其本质,与真正的血河黄泉一般无二。孩儿还小,倩妇人需照看好他,莫被血河里的阴魂鬼物吓到。” 言罢,施展道术召来许多宗门豢养的游魂道兵,使其结作一艘小船站了上去。少妇见状,便也哄着胖孩一同上了船。 三人逆流而上,走了盏茶工夫,就见一座宝光四溢的楼阁浮于水面。 “那是‘多宝楼’,为本门藏宝之处,有前辈真人在顶楼闭关参道。”贺道人将船靠向楼阁,示意母子二人安坐勿动,独自迈步踏上门阶。 俄而进了楼阁之中,他就见客堂里有一个脸孔方正c身形瘦小的中年道人正用拂尘清理着一堆青铜古剑。 这道人人姓刘,同样是由内门弟子转做了长老,平素就在多宝阁负责宗门法器的保养。眼见贺道人进门,他停下手上的伙计,笑了笑,道:“贺师兄,你不去外面赚功德,怎有闲跑来我这里。” 贺道人有求于人不敢拿大,当下对着刘道人一番客气恭维,最后才道出目的:“有人用神胎丹来租用黄泉剑一年。不知这件法宝可在?若在楼中,为兄便先取走,一个时辰之内必将师长批示送到,不让师弟为难。” “神胎丹?”刘道人惊奇道:“此物存世不多,真有人愿意拿出来换东西?” 贺道人点了点头,从两丸神胎丹中取出一丸来,拿在手里给对方观看。 刘道人目光变得灼热,屏息瞧了好一阵子,才换了一口气,叹道:“啧啧!真的是神胎丹,外相与本门丹经上记载的一般无二。据说这东西服下一颗便能让人脱胎换骨c寿增百年,论神效还要胜过丹房李长庚长老炼制的天龙香十倍。” “正是,”贺道人接口道:“若非是对方拿出了这等神丹,我怎会许他借用黄泉剑?这买卖,便让门中真人来评,也是咱们赚了。师弟,你先把黄泉剑请出来吧。” “咱们赚?我只管看守多宝阁,你给宗门换了多少神丹,与我有何相干?还能分我一颗不成?”心中腹诽着,刘道人双手一摊,说道:“不巧,这黄泉剑如今正有人用,师弟我帮不上你啦。” 贺道人心中一紧,脱口道:“怎会恁巧?” “你忘了?去年本门招收新弟子入门,从中选出资质最好的一位立做首席,奖励道场一座,并许借用黄泉剑悟道三年。”刘道人幸灾乐祸一笑,“所以呢,还真就巧了。” 听刘道人这么一说,贺道人也想起这件事来,当下皱紧眉头,自语道:“这批弟子中的首席么?那该已进入了真人的法眼啊”犹豫片刻,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又问:“那个首席弟子名叫什么?道场落在何处?” “那小子名唤苏钧,如今在外门弟子中可威风得紧。贺师兄若去找他商量,最好客气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小爷不借 苏钧并不知门中长老因为法宝黄泉剑而盯上了他;即便知晓此事,他也定不会在乎。 自从一年前拜入血河剑派,并且成为了外门弟子中的首席,他的麻烦就没断过。 最初的半年时光里,苏钧每个月都要应付同门五次以上的挑战。这些争斗,虽谈不上是打生打死,彼此下手却也不轻,真要挨上一下,少说也要躺上半个月才能下地。 全赖他剑术高明,所修道法精进又快,这才连连取胜,保住了首席弟子的待遇不失。 而后的半年里,情况也没有多大改变,新晋弟子中的争斗仍在继续。只是这一回,却由同门挑战苏钧,变成了苏钧欺凌同门。 他每击败一人,都会算计好时日,一待对方能下地了,立刻就再打上门去。 这倒不是苏钧量小心狠,怪只怪一同入门那几人太过难缠。他若不主动出击,隔三差五便会有人来扰,修行功课常因此被打断;为保道业无阻,也只有做个恶人。 “一同入门的几个人里,除却‘浣花剑’何雨琪一心静修,其余人等俱都被我打了好多遍,如今大多已胆寒心服,我不上门找事,他们便要偷笑了。唯独‘多情剑客’谢进与‘六臂剑侠’张森这两个王八蛋,不但自视极高,更还又臭又硬,每次败得凄惨,却仍不肯屈服,非要逼我下狠手么?” 小血河界西方的一座小岛上,身作赤帻绿袍打扮苏钧正围着一间草庐缓缓踱着步。 此岛并非土石搭就,而是白骨堆成,方圆不过三十丈,平素就漂浮在血河之上,唤作“白骨道场”。 原本岛上浑无一物,那草庐还是苏钧托请师长从外面带过来的。 然而这看似简陋的所在,却是个修行悟道的上好所在。岛上累累白骨,俱是修道有成之人所留,偶有鬼火磷光窜出,当中或许就蕴含着某种道韵;尤其是玄部修士,因是在炼时将神魂c元气尽都化入了筋骨血肉,所留尸骨当中竟还有未散的遗念在。 虽然这些修士的遗念多为生平执念又或临死之际的不甘怨念,可也有一些是对道法修行的感悟,或者秘术修炼的心得。即便这些感悟c心得往往一鳞半爪,有欠详实,然而对于后学末进而言,仍是一笔宝贵财富。 苏钧住在这白骨道场修行了整整一年,收获很是不小,借由前人遗念与诸多道韵的磨练,神魂修为已臻至了出窍圆满的境界。如今他以神魂出游,虽不能幻形显圣,但离体三日c遁走千里却已不在话下。 更因所习道法《血河老树经》的不凡,能够分化心念,外放施术,单论斗法的手段,他实已胜过一同入门之人不止一筹。 “自从在师长那里得到后续道法,我已将老树种子所蕴含的五个神通法印俱都祭炼到了一重天的层次。以最擅杀伐的诛仙印而论,一道法力收摄天地元气化为气剑,能够贯穿小腿粗细的桐木,力道少说也有五百斤上下;这还没算诛仙印攻伐神魂的奇效。若真动用辣手,无论谢进还是张森,俱不是我一合之敌,落个残废的下场都算轻了。就怕如此一会惹师长不喜,到时吃亏的反要成了我。” 苦恼地叹了口气,苏钧停住走动,掀开门帘进了庐舍之中。 草庐只有一室,当中摆设着赤松长案c香草蒲团与一张竹编矮榻。 最显眼的长案之上,横放有一柄平平无奇的无鞘短剑,正是血河剑派的法宝黄泉。 似这等珍贵的宝贝,苏钧只扫了一眼就懒得再理会,自顾往矮榻上躺了下去。并非是他对此物看不上眼,而是因这件法宝已孕生出了神智,便如生灵一般,且脾气大得很,浑不像“九阴白骨锤”里的器灵阴九那般好说话。 苏钧当初得宗门许以黄泉剑悟道三年,原本也欣喜了一阵。可回到白骨道场之后,这剑却耍起了性子,也不知为何,就是不容他碰触;一旦有犯,便会放出凶煞剑气追斩过去,要把他搞得灰头土脸才肯罢休。 有过两次这样的经历之后,苏钧也就息了借剑悟道的念头。神部修行精进本就不慢,他所学的又是无上道法,如今只担心脚步太快根基不稳,却没遇到什么非得借助黄泉剑才能参破的难关。故而在他看来,这法宝要既然爱拿架子,那就让它呆在桌案上吃灰好了,当真是无欲则刚。 “算算时日,谢进的伤也快好了,这一两天我就该去找他的麻烦”心中盘算着,苏钧在榻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随后又从枕下取出一册纸书翻看了起来,一边等待道童上门送饭。 这一册书是苏钧亲手所写的,内容多是从白骨道场中收获的修士遗念,也有他从师长那里听来的仙家轶闻。 神部修士因神魂凝练之故,记性最好不过。按说以苏钧目前的修为,当能做到过目不忘,根本没必要去借助纸笔记忆,只是他仍习惯将自家感兴趣的东西写下来,结成书册以做纪念。 翻看到一门邪术的练法时,苏钧撇了撇嘴,心道:“我这书中记载的邪术颇多,万一有一日遗失在外,只怕会造就许多‘魔头’出来。就如这‘飞天神胎秘术’,竟要在接生出婴儿之后,将胎盘留在母体之中,待其吸干母血后,取出装坛,以秘药催生灵性,便能飞天遁地伤人害命。这手段实在太没人性,想来该是师长们说起过的魔道之人所留” 他正想着,却忽闻岛外血河之中却传来了轻舟破水之声。 料是道童送饭上门,苏钧将身坐起,下一刻就听外间有人说道:“新晋外门弟子苏钧可在?贫道贺畅,乃是本门外务长老。今来你处,为借黄泉剑一用。” “不是送饭的?”苏钧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便要到外面去迎来人。 可就在这时,摆在长案上的黄泉剑忽地发出人声:“不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黄泉童子 贺畅此来白骨道场,是想先将黄泉剑哄骗过来,等东西到了自家手中,日后即便打起官司,也不算得什么大事。 以他想来,苏钧不过甫才入门年余光景,当还不知门中座次尊卑的排法,自家只需将长老身份往外一抛,事情也就成了。 可他万没想到,自家开口之后,对方竟连出门相迎都不肯,只回了句“不借”,再多一个字都没有。 贺畅自负修为高c资格老,虽未能得宗门真传,却也不是一介新晋弟子可欺的。尤其是此刻他身边还站着黑山来的母子,若不找回场面来,今日之事一旦被这二人传了出去,哪还有脸去见各路同道? 可真要因借剑不遂一事,出手惩治这苏钧,贺畅亦有着顾忌。却因历代新晋弟子中的首席,一向都是被门中真人看在眼里的天赋卓绝之辈,大多都能捞一个真传弟子的席位,鲜少有着例外;他此来借剑本就不占理,若还因此出手伤人,门中前辈们会如何看待?真传弟子们会如何看待?且此时下手惩罚,势必不能伤那弟子的根基和性命,等他日后修行有成,反过头来报复,自家又如何吃得消? 一时犹豫难决,贺畅的神情瞬息数变。 他却不知,此刻正有人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贺畅内心细致,遇事总能思虑周全。这固然是他的长处,同时却也是他道途上的枷锁。” 小血河上游,一间筑在河面下的道观里,一位花白了头发的道人挥手打散了一面道术凝就的传影水镜,口中说着:“我和你赌一个铜板——他不敢对那新入门的首席弟子动手。” 与老道相对而坐的,正是此前去往琼州岛收徒的曲真人。闻听对方所言,他微微一笑,摇头道:“难得贺畅的脑子开了窍,做了这么多年的外务,终于敢伸手贪墨了。可惜运道不济,遇上了连我都头疼不已的黄泉剑,终究不能成事。” “其实他的天分本不算差,只是太过于畏惧规矩,面对大利时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白头老道点评道:“如此心态,能成就阴神也就走到头了,日后劫雷落下,断无可能挨过。我将安排外务职司给他,其实就是想以这里面利益诱他破了对规矩的畏惧;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此人毕竟有功于宗门,日后再想办法吧;实在不成,便送他转世去。” 曲真人点了点头,转又道:“师叔,你看那苏钧如何?如今宗门里,也只有他和你一般,修炼的是《血河老树经》。血河九法,老树第一” 白骨道场中,苏钧正恨恨地咬着牙。 法宝能发人言,他并不觉着有多稀奇,盖因仙家器物以道韵符纹为基,祭炼日久自成灵智,除却躯壳之外,处处与生灵无异。甚至天地初开时,有许多先天魔神的根脚便是造化所钟的法宝。 宗门“论经堂”的典籍中对此有着详述,他早已看过大把的记载。 可无论哪册典籍之中,都没记载过法宝居然懂得口技! “真让人忍无可忍!”苏钧怒视着长案上的短剑,“你不想被我借给那位长老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学着我的声音来坑害我?当初曲祖师让我去多宝楼请你,是为助我悟道,可不是让你助我与人结怨的!” 难得地,黄泉剑一改过往沉默,发出清亮的人声问道:“做都做了,你待如何?” “我”苏钧提足中气,待要发作时却又委顿了下去,拱手求道:“我送你回家如何?” 黄泉剑道:“你不悟道了?” 一听这话,苏钧气得笑了,“你何曾相助过我分毫!” “是你自家无知罢了!”宝剑忽而落地,一散一聚,化作了一个三尺高下的童子。 苏钧皱眉望去,只见这童子面皮煞白c嘴唇乌青,头上学着大人扎了个髻子,簪子用的却是一根指骨。最令人心惊的还是童子身上的黄袍,竟似黄泉河水凝就而成,当中隐约有着百鬼嬉戏,时而又传出痛苦哀嚎。 “若不是我动的手脚,存于白骨道场之中的前人遗念如何会被你感应到?”说着,童子一跺脚,整座小岛一颤,许多潜藏于白骨中的鬼火磷光登时飞了出来。 聂见状,探爪虚捉,掌心顿有一阵阴风旋起,将近处几团鬼火都吸摄了过来。他此刻所施展的是归藏印,专能吞噬外物壮大自身神魂。 待那鬼火都被收拢之后,他分出心念稍作感应,便察觉到其中有修士的遗念残留,当下心道:“原来这黄泉剑一直都在助我”如此想着,面上难免就生出了愧色。 黄泉童子似是从神情上看透了苏钧的心思,傲然一哼,扬起下巴,负手背后,又道:“至于学你说话,同样是在帮你;仍怪你眼界狭窄,看不透我的良苦用心。” “哦?”苏钧闻言,心中一阵腻味,压住怨愤求教道:“还请指点。” 黄泉童子斜乜了苏钧一眼,老气横秋地说道:“这世上总有人以为修道就是餐风饮露c与世无争,逍遥就是无拘无束c出入青冥;总以为仙乡景好;总以为仙长德高。”忽地伸手一指苏钧,“天真软弱c畏怯争斗,终日做着美梦——这正是你等初入道途之人的通病!” 苏钧听得耳根发热,垂下头去,心道:“你可知少爷我背过多少人命?罢,我忍啦!” “我使你与那姓贺的结怨,便是让你习惯修行途中与人争斗的凶险。莫以为与人为善c闷头苦修就能证道长生,真若如此,天下岂不早被得道之人占得满了?修行途中,有道路之争,有理念之争,有资财之争,有意气之争种种争斗多得不能尽数。我血河剑派弟子的成道之路,从来都是用利剑斩出来的!”讲到这里,眯眼扫了扫苏钧腰间的木剑,似乎在说:你那也算剑么? 苏钧耳闻目睹,这时已大概摸清了黄泉剑的性子,当下暗道晦气:“以连番的举动来看,这件法宝的心智就和黄口小儿一般高低,正在无知又任性的年纪。偏偏他将不知从哪里淘来的道理往我身上套,这可真是晦气!” 拳头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苏钧自问没有手段能整治这件飞剑法宝,满腔怨气也只有化作一声叹息。 黄泉童子只道是苏钧知晓了自家的苦心,听进了劝戒,于是满意地微微颌首,仿佛在说着“孺子可教”。足足过了十数息的工夫,他拿捏够了架子,才开口道:“我已帮你取了许多前人遗念,其中所蕴含的心得c道理,足够你体悟三年有余。日后只需按照我今日的指点,养出与人争斗的勇毅来,成道便不再是难事。”言罢,抬足向外走去。 “这是坑完就走?”苏钧眉毛一跳,“可没那么便宜!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给我惹下的祸事,终归还要你来解决掉才行。” 心中想着,苏钧迈步一拦,口中道:“今日指点,对我助益实多。苏钧无以为报,便给黄泉前辈讲几个有趣的故事解闷耍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章,峨眉到访 九月初九,恰是血河剑派外门弟子入门整一年的日子。 小血河上,论经堂中,分理真c玄二部道法的传功老师,各拣一只蒲团,并排坐到了传经坛上。 在传经坛的下方,肃立着新入门八个弟子;除却苏钧之外,分别是“多情剑客”谢进c“六臂剑侠”张森c“浣花剑”何雨琪c“碎玉剑”吴双c“角命剑客”吕莽c“搏虎客”张川c“白鹤剑子”许庆与“小剑奴”律无伤。 这些人在世俗中俱是剑术天才,大多名动一方,各自有着尊荣与骄傲,一向不肯服人。然而拜入仙门之后,面对道法通玄的前辈师长,他们引以为傲的剑术手段便成了摆设一样,再没资格张狂。 “喂,”何雨琪就站在苏钧身侧,许是等得有些不耐,胳膊肘拐了拐了,蚊声问道:“咱们神部的传功老师为何还没到?他不在场,咱们就傻等着?” 苏钧瞥了一眼过去,同是压低嗓音说道:“我哪里知道?你若不满,便向台上两位老师问去。” “随便问问而已,你那是什么嘴脸?”何雨琪有些气恼地说道:“原本有件与你相关的事情想要告知,如今来看,不收也罢!” 苏钧闻言好似未觉,只将身肃立闭目养神。 何雨琪见状,恨恨地咬了咬下唇,沉默许久后,终是忍不住说道:“可知你的麻烦就要到了?紫青双剑虽未能拜入本门,却另有机缘,被川蜀峨眉剑派收录门中。据说峨眉掌教算出那二人原是峨眉弟子转世,故而一入门便许给了真传弟子的身份,能过修习峨眉真传的仙剑法门。” “紫青双剑是谢进的姘|头,阮紫玉与沈青霜?不料竟是仙家弟子转世。”苏钧心中想着。 “那二人与我不同,乃是真心爱慕着谢进的。日前我收到了她们的书信,上面说她俩已知晓了谢进的遭遇,过些日便会随师长来拜访本门,到时寻个由头狠狠地给你一个教训!”何雨琪将这事说完,便也闭上了眼睛等待神部老师到场。 “哈哈哈哈”苏钧心中暗笑:“挨了打要喊老婆么?想不到那谢进还会告状。何雨琪道出此事,只怕是想我做足准备,好叫那阮c沈二女,无暇去找她的麻烦。毕竟来路上她曾假意敷衍过谢进,拜入宗门之后,转眼就不认账,一向没给过多情剑客好脸色看。要说恨意,谢进恨她当不会比恨我少上分毫。” 侧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谢进,顺带扫了何雨琪一眼,他心中又奇道:“本门道场自成天地,新进弟子无法外出洞天,他们是如何来往书信的?若说拜托师长,却有哪位宗门前辈与他俩有这份交情?倒是我,或可试试让黄泉童子咦,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见传经坛一侧,黄泉童子显出了身形,正朝苏钧挤眉弄眼。 一众新进弟子,因等得心焦,此刻都在闭目养神,故而未曾有何发现;坛上两位老师,却都是修为高深的道人,顷刻察觉有异,便循着感应望了过去。待认来的是本门资格最老的法宝黄泉剑时,便要起身施礼问候。 “咳咳”法宝没有肉|身,躯壳只是幻形,也不知黄泉童子咳个什么;只听他随后摆手说道:“我只是恰好路过,这就走了,你们两个不必多礼。”言罢,迈步而出,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朝着弟子们训说了一句:“论经堂的老师俱是修为高深c见解高明的得道之士,你等须奈住性子,好生随他们学道,日后自有成就。”最后又隐蔽地朝苏钧使了个眼色,这才真正离去。 一众弟子们虽不知这童子是何身份,但看到两位师长都对他极为恭敬,自也不敢失了礼数,当下齐同朝着黄泉童子所在的方向垂头稽首。 苏钧也同样做着,一边却在偷笑:“这童子可真没耐性,我离开草庐还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急着想听下一回的故事了。” 以苏钧这几日对黄泉童子的了解,心知他离去时那番话通译过来该是这般模样——论经堂的老师,见识能比我更高么?与其随着他们浪费时光,倒不如回来给我把故事讲完,到时有好处给你。 平心而论,黄泉童子的身上的确有许多好处可挖,自从开始与他对话沟通,苏钧已哄他教授了两路仙剑手法。 血河剑派素来注重弟子根基,若是依着惯例,师长要在三年后才会真正教授仙家剑术给他们。这还是针对修为精进最快的神部弟子而言;换做是修习真部c玄部道法的弟子,想要学剑至少需等五年。 然而黄泉童子毕竟只是件无知c自大又任性的法宝,苏钧自不会因他之故怀了规矩触怒师长,于是只装作没领会童子的用意,仍自安立论经堂中。 又过了盏茶工夫,一阵和风托举着一个头悬宝光c消瘦如竹的道人进了论经堂中,却正是神部传功老师慈航道人。 甫一入室,慈航便向台上两位老师施礼告罪,随后说道:“弟子们入门整好一载,我本该与二位师弟一同训勉一番,再令他们各自讲述见识c演示本领,以察行道有无偏差。不料今日有峨眉剑派妙一夫人来访,我也被曲真人唤去作陪。” 坛上二位老师尚未有何表示,下方谢进的脸上却已生出了难掩的喜色。他一双拳头紧紧攥起,眯眼看向了苏钧。 苏钧的神部道法修为已有了不浅的火候,一旦遭人注视,神魂自生感应,这时便也对视过去,目光中饱含着轻蔑c讥讽与挑衅。 传经坛上的选部老师是个形如铁塔的高大道人,道号唤作“天休”,这时接口道:“慈航师兄,峨眉来人是否带了弟子?更要与本门弟子切磋一番?” 慈航道人闻言心奇,问道:“师弟如何知晓?妙一夫人的确有带了五个弟子,据说入门也只一两年光景,且提出让他们与本门弟子切磋一番,互相印证所学。” 高额细目的真部传功老师“九冠”道人与天休道人对视一眼,又都弱不经意地扫了一下谢进,而后挥手说道:“比试一番也好,倒要看看太清道祖别传的高门大派,在调|教弟子一事上究竟胜过本门多少。” 弟子们俱都在场,三位道人也不必多费手脚,当下由慈航道人施法,使一道和风将众人带出论经堂,沿着小血河徐徐赶路。 便在众人惊喜于凌空飞腾的逍遥与快意时,苏钧却在感受着绕体回旋的清风。在这风中,他体会到了春日艳阳特有的温暖。 “这风是慈航老师一团心念所化神部修行,总要在渡过一次雷劫之后,神魂之中才会有生出阳和气息,否则便像我一般,神魂一出便是阴风一阵。也不知慈航老师渡过了几次雷劫?以我的修为,在他这团心念之中已感觉不到丝毫阴渣气息了” 因是神部修士神魂感应最为敏锐,苏钧也不敢放出自家的心念去那清风之中细细体悟。因此,过了数息之后,他便改换了心思,转而去想将要面对争斗。 “峨眉剑派嘿!真正闻名已久了。” 回想着门派典籍中的记载,苏钧已知这峨嵋剑派虽不尽如前世小说中所讲,但两者间必然有着联系。譬如这峨嵋剑派的道统分属太清道祖别传,是川蜀第一剑修门户,兴于长眉真人之手,如今的掌教唤作齐漱溟。 当初看到这些,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寻机去找找书中所提及诸般藏宝;只是一来记忆不周,二来本领不够,兼且尽信小说未免有些可笑,终是息了这一念头。 “不料因为谢进的缘故,今日就要与峨眉弟子做过一场。”苏钧深息了一口气,一手按住剑柄,“旁人也不必想,单说沈青霜与阮紫玉二人,既然是峨眉弟子转世,这时或已觉醒了一些前生记忆也说不定。真若如此,她二人手段必不会差,以我如今的修为,未必能够应付” 正想着,苏钧却见自家的白骨道场出现在了下方,当下心中一喜,放出一团心念,化作一道阴风去往草庐之中。 这团心念自然不是神魂主念,全靠老树种子成就的神通法印支撑,离体里许就要耗尽法力。 只是这也够了,苏钧借助心念感应,得知黄泉童子正庐中,当即对慈航道人开口请求道:“老师,弟子庐舍恰在下方,我想回去换身衣裳,片刻就好。” 慈航修为高深,自然早已察觉苏钧暗中所做的动作。他心知这弟子做事一向稳重,料想此刻请求必是要为过后与峨眉剑派的切磋去做准备,于是稍一犹豫便应道:“快去快回。”挥手一比划,就有一团和风将苏钧送去了白骨岛上。 其余几个弟子,望向那小岛时一阵眼热。 小河血河界虽多有空地,但供给外门弟子居住的房舍却都狭仄,更还房挨房地挤在一起,实让这些人住得窝心。这也是他们一直都和苏钧有着冲突主要原因——外门之中,只有首席弟子才有单独的居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一,小祖宗耶! 黄泉剑成于宋初,本是血河剑派上一代掌教述幽道人所炼。 此剑随同主人破劫渡厄,造下过无数杀孽,到元末明初时,终于化生灵智,由法器蜕变成了法宝。而此时述幽道人恰也功行圆满,渡过了九次雷劫,因要往天外星河大千世界寻求更进一步的机缘,又担心宗门气运有衰,便将对自身而言用处不大的法宝黄泉剑留了下来。 自诞生灵智之日算起,此剑已渡过了两百余载春秋,比之凡夫俗子,可成称一声高寿。然则器灵秉物性与道韵而生,成长远比生灵缓慢,又因这两百年来无人祭炼c调|教,空有一身高明的杀戮手段,心智却只如孩童一般。 苏钧携前世宿慧而来,自有一根傲骨隐在心窍,秉性中对这一世的种种存在天生就缺少敬畏。故而他在面对黄泉剑时,并未像其他同门一般,把这法宝当做高高在上宗门圣物来膜拜;转是因受了这法宝的坑害,一门心思要挖些好处来补偿。 “黄泉前辈,有峨眉剑派的弟子上门找我比试。”一进草庐,苏钧见黄泉童子正有些心焦地皱眉踱着步,当即向他说道:“这一家的门人一向自视尊高c目无余子,与同道切磋也惯动辣手。我这回去他们斗剑,万一有个闪失,今后可没法再讲故事给你听了。” “峨眉剑派?”身为剑器法宝,黄泉童子本性好战,闻言跃跃欲试,“来人是什么修为?” “说是入门不久的,但其中有两个原是峨眉真传弟子转世。”苏钧叹了口气,“峨眉也是家大业大的修道名门,法宝什么的,想必不会缺少。说到斗剑我不怕他们,就怕打出真火来,被对方掏出件法宝砸在身上,那可死得冤枉。” “峨眉剑派有恁霸道?”黄泉童子皱眉思索了一下,转身向外,“也罢,我帮你一次就是。只是下回有故事要一口气说完,不许再吊我胃口。” “且慢!”苏钧忙道:“终究是我等入门弟子的比试,何敢劳前辈法架?我托词要换衣裳,这才得空回来求援,你赐我一道法力防身就是。” “这倒也是,我一出面便都横扫打杀了,必有人会说黄泉童子以大欺小之类的闲话。只是法力?”黄泉童子有些为难,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将身上黄袍脱了下来,露出滚圆煞白的肚皮与藕节一般的四肢,“我乃后天法宝,本质是道韵符纹所结的法阵,自身不能搬运法力,须得借助主人的法力才能使动神通。这黄泉法袍便是我家老爷一道九劫法力所化,管是什么法宝,一时片刻也攻不破它。先借你用一次罢。” 言罢,黄泉童子伸手一推,那小小法袍幻为虚影附上了苏钧的绿袍,使其变作墨色。 许是不能放心,他做完这事,又将身子一转,化作一枚白森森的骨丸,“嗖”的一下钻进了苏钧的衣袖之中。 到这时,苏钧才有了底气,抬手对着袖管道谢一声,便即迈步出了草庐。 外面,众人正自等候。 三位传功老师瞧见苏钧袍色变化,似是看出了些什么,相互对视一眼,却没有就此多说,只将他摄上半空,继续往去处赶路。 此刻峨眉剑派的来客正落座在小血河上游的一处迎宾道场。 说是迎宾道场,实则简陋得很,也不知用的什么木料拼凑成了一张极为广大的木排,就那么浮在河上。 单是如此也就罢了,更连坐墩c茶案都不见一个,以至主客两方的领袖人物,只能做在干草蒲团上交谈;这实令见多了宝物奇巧c享惯了仙家气派的峨眉弟子心生鄙夷。尤其是阮紫玉c沈青萍二人,俱都心想:“幸而当初没能拜进血河剑派。只瞧这小血河界鬼气森森的样子,哪有半点仙家气象?真乃邪魔一流。日后修为上去,说不得要将此地扫平,也好报偿去年今日所吃的苦头。” 妙一夫人身为峨眉掌教的道侣,二代弟子中的翘楚领袖,一身修为堪堪就能触到长生道果。以她的心性成就,自不会像门下弟子一般去计较环境的好坏。 只是此来血河剑派,她亦有着算计,瞧见阮c沈二女面色有变,一边同曲真人谈笑,一边在心中想道:“此二女原是长眉祖师一双随身飞剑紫郢c青索的器灵,二十年前走脱躯壳,如今却已投胎成人。对她们来说,这或是一桩好事;可对本门而言,却致使两剑镇派法宝跌落了境界,只剩法器躯壳。” “事情到此地步,原也是无奈之事,总不好为了挽回法宝,便取她二人神魂再度打入紫郢c青索之中。好在师兄道行高深,算出这二女会应劫在血河剑派弟子的手中。到时收其神魂,两件法宝便又都完璧如初,不但不损声明c功德,还能借此与血河剑派结下因果,只等太清道祖行灭法之事,借机做一场功德。” 曲真人虽不知妙一夫人心中有何花巧,却也能断定峨嵋刺来未怀好意,一边也分出心神思索道:“峨眉剑派成于长眉真人之手,论底蕴,远不及本门深厚。只是这一家的道统,分属太清别传,在这太清道场之中行事,底气倒很充足。此次妙一来访,当不像她说的那般,只为让新进弟子涨涨见识;料她是别有算计,或与太清道祖的所为相关?呵呵本门的根基乃在星河大千之中,始祖亦是道祖之尊。便连太清本人,也未敢说要毁去本门;峨眉这等自攀高枝的狗腿子,反倒敢动什么心思不成?” 想到自家师弟宁世尘去年便已往天外星河大千去了,曲真人心中一定,“太清灭法以三百年为期,如今还早得很。而始祖百年之内必定会出手,将本门洞天搬离此地。峨眉若真想对本门不利,说不得尚未找到时机,就会先吃本门一记狠手。毕竟我血河剑派道统在这一界传承的年头并不比太清道统少上丁点,终了被逼搬家,不多捞些特产可说不过去” 便在曲真人与妙一夫人各自算计的关头,北冥剑派外门弟子一行终于到来。 慈航道人的清风一散,众人脚踏实体,顿叫峨眉弟子们各自忍笑。却是因苏钧等人仍佩戴着世俗中的凡铁,全无剑仙门户弟子的风采。 转看峨眉,各自不是背着剑匣,就是佩着剑囊,内中所藏的俱是仙家飞剑。品次好坏也不需论,单以锋利和神异而言,总要胜过凡兵百倍。 亏是这些人也知身在别家地头不好太过张狂,否则这时都要笑出声来。 阮紫玉向沈青萍倾身,咬耳说道:“莫非他们还没有修习仙家剑术么?那还比试个什么。” 沈青萍摇了摇头,与对面的谢进目光交流了一番,转又盯在苏钧身上,微声回道:“那不正好?欺负谢公子的那个,你来还是我来?断不能轻饶了他!” 阮紫玉待要答话,却见两方长辈这时却已寒暄完毕,目光都移了过来,顿不敢再开口。 妙一夫人这时说道:“贵派这些入门不久的弟子,似乎尚未授以仙剑?兰因来前并不知情,贸然提议两家弟子切磋,倒嫌无礼了。” 此事出乎意料是真,但她实则另有担心:“难道师兄推算有误?阮c沉二女俱已习得入门仙剑,不通此道之人绝非她俩的对手。这次谋划若不能成,难道还要等下一次么” 慈航道人得了曲真人的示意,这时解说道:“本门弟子,入门之初皆要将自身根本道法修炼扎实,通常年后才得仙家剑术传授。峨眉道场与本门相距甚远,妇人又不常来做客,不知此节也不为怪。不过切磋一事,本就不是为争胜负,让这些入门不久的弟子在贵派高徒手下吃些苦头,只会对他们日后的成长更添好处。” 话虽如此说,内心里他却并不认为自家调|教出的弟子真就不如妙一夫人带来的峨眉弟子,“本门真传九法,俱都有着不凡之处,新一批的外门弟子虽还在做筑基功课,但多少都已修成了些神通道术。这些人在俱是世俗中的剑道翘楚,本就把握时机c赢得争斗,过会与峨眉弟子对战,寻机使出新修成的手段来,未必就不能取胜。尤其是首席弟子苏钧,所修道法是《血河老树经》,又黄泉前辈暗中助他”因是知根知底,这道人早已猜出了苏钧的依仗。 对于师长的期望,苏钧尚不自知。此时他却在偷偷打量着妙一夫人,心中想着:“这便是妙一夫人荀兰因?啧啧!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出头年纪,也不知是否真如我前世在书中所见,已两个孩儿的娘了么?” 妙一夫人似有感应,望向苏钧笑了笑,转又扭头向阮紫玉c沈青萍说道:“我方才见你们嘀嘀咕咕,才想起你俩应是与血河剑派在场的诸位俊彦早有交情,何不为我们引介一番?” 二女听到师长吩咐,先以目光做了交流,便由阮紫玉出列说道:“这些朋友大多与我一样出身于世俗剑修门户,又曾一同赶赴琼州岛拜师,彼此也算相熟。弟子能喊出名号的,便有“浣花剑”何雨琪妹子;“中原剑神”谢尧大侠之子谢进谢公子;“六臂剑侠”张森大哥;“碎玉剑”吴双;“角命剑客”吕莽;“搏虎客”张川;“白鹤剑子”许庆;“小剑奴”律无伤。” 每道出一人的名号,她便注目微笑片刻,最后看向苏钧时,却故作不识,向师长回禀道:“至于这位佩着木剑的,我却认不得了。” “哈!”苏钧开声一笑,未向师长请命便借口揶揄道:“当初那场入门之争,只因老姐姐你本领不济,没有留到最后;否则如我等一般拜进本门,就不会不知我苏钧的名号。” “你”阮紫玉受这言语一激,直气得就要拔剑出来。另外四个峨眉弟子也都显出气愤神情,若非碍于师长当面,只怕就要一齐动手给苏钧一个教训。 血河剑派四位长辈早瞧着峨眉弟子不顺眼,此刻皆在心中赞许自家首席弟子的作为;然而面子工夫仍需做足,曲真人清咳一声便要训啧苏钧无礼。 这时妙一夫人却笑道:“好有趣的娃,你也有江湖中的名号么?” 苏钧点了点头,道:“世俗惯例,练武之人皆不能免;我虽本事不高,却也有着绰号,只是说来不雅,不想辱及尊听。” 妙一夫人闻言更为好奇,吩咐道:“你自管道来,也好让随我来的五个弟子记个深刻。” “得令。”苏钧玩笑应了一声,接着微扬下颌,挑衅地望向阮c沈二女,傲然道:“当初在道观里学剑时,我因师承之故辈分极高,同门大多叫我一声‘小——祖——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二,如来神掌 杀生观至今已传了七代,按照“结友白鹤问道青松”的排序,辈分最低的一代弟子已是“青”字辈。而苏钧的师父庄白茅道长,乃是观中为数不多三代弟子之一。因此,苏钧虽并未真正出家做道士,但以辈分论,恰排在第四代上,时常会被被后面几代道士称一声“小祖宗”。 这称号关起门来叫,那是丝毫问题都没有的,可如今被他当面说给阮c沈二女,却真正将她们激怒了。 “你在给谁做祖宗?”阮紫玉柳眉竖起,往无人处走出十丈与远,厉叱一声:“且来打过!”同时立起右掌,拇指c中指内屈。只见她背后剑匣一震,吐出一道精光,绕身旋走一圈之后,便循着剑诀手印的指引,陡然射向苏钧。 “仙家飞剑!” 血河剑派的外门弟子们,因是未得师长传授御剑法门,此刻见得阮紫玉放出飞剑,心惊之余又眼热无比,恨不是自家在御使飞剑对敌。 只是他们毕竟天资不凡,种种情绪甫一生出,就又被压去了心底,转而思索起亲身面对峨眉飞剑时该要如何应对。 唯有谢进,因与阮紫玉c沈青萍有着默契,不虞峨眉弟子会来为难,心态最为轻松。此时他却转看向了苏钧,一边心想:“老师曾言,飞剑真正御使开来,来去疾如电光。紫玉已习得御剑之法,又有峨眉师长赐下的仙家,看他这回如何抵挡!” 苏钧心生感应,冷冷扫了谢进一眼,忽而屈爪一抓,掌心暴起一团阴风,直将前方天地元气搅成了一个旋涡。等那飞剑钻来,就被带偏了轨迹,原本是射向胸口,最终却斜窜出去,刺向了不远处的谢进。 谢进不料有此变故,短促惊呼一声,矮身便往下蹲。 阮紫玉见得飞剑错指情郎,当下更为惊惶,忙地运转法力控住飞剑,待其调头回返,这才松了口气,心中连道:“万幸万幸”。 却道为何?这阮紫玉出身越女剑派,原本学的是贴身刺杀的剑术,并未修习过任何道法。投入峨眉剑派之后,得妙一夫人荀兰茵以仙家灵药“朱果”相助,这才疏通了周身经脉c天地二桥。 真部修行最重积累,道法入门往往要十几二十年才能筑基。如阮紫玉这般取巧成事,丹田中养炼的真气实为药力催生而来,根本无法如意运转。如此一来,她以真气操纵飞剑,也就不能所心所欲,细微变化时总嫌僵;故而,今番危急关头召回飞剑,才会暗道万幸。 “这位老大姐的手段也不过如此,远还没将剑飞剑技巧操练圆熟,枉我先前对她恁多提防,实在令人失望。”苏钧才不理会对方心中如何作想,更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一经看透阮紫玉的深浅,便趁她收剑之机,拔出腰间木剑冲了过去。 何雨琪等人只见前两步他还是踩着地面的,到第三步迈出时,脚底竟能在虚空中借力,身躯步空而行,顿觉不可思议,暗中想道:“定是师长偏心,暗中传了他实战道术!” 此为“束气成梯之术”,施展时要以心念收束天地元气,用以支撑自身落脚,乃是苏钧自家琢磨出来的。 原本此法施展起来所耗法力极大,以苏钧的修为,凌空走上十步就要法力尽失。不过此时他身怀一道九劫法力,论深厚精纯,足胜自身法力力千万倍,这般一来,束气成梯的消耗也就不足为道了。 此术说来简单,但带给对手的冲击却是极大,苏钧更以巧思,将武林中地躺身法融入了其中,使得身法更具迷|惑之能。 那阮紫玉只见苏钧的身子在空中时倒时立c忽正忽斜,好似一只在乱风中坠下的大风筝,实在难以判断他手中的剑器会从什么方位刺来。因是担心为对方奇招所趁,她不敢再动用未臻圆满的飞剑手段,当下变了剑诀,引飞剑落入手中,以精熟于心的越女剑术摆了个守势。 苏钧身形连换了几个方位,这时已凌空扑至近前。他也不管阮紫玉架势之中有何玄机,只循着“舍身剑”的法理,剑从肘后荡出,直指对方心口,一边喝道:“洗心剑——愿你来生磊落!” 这一剑有攻无守c势疾力大,阮紫玉不想两败俱伤,便弃了硬破的打算,脚步一错闪身避开。 苏钧斜出一脚,身子当空一旋,剑身变个方位追向了对方的脑袋,口中又道:“革面剑——教你换脸做人!” 阮紫玉避开第一剑时,已有杀招暗藏,可女儿家最终容貌,她不敢拿来赌胜负,只好施展出铁板桥的工夫,狼狈后躺了下去。 “哈哈哈”苏钧刺空两剑,却还不急不恼,双腿疾踏飞升而起,随即剑转背后,适时以空闲的左手,向下虚按:“如来神掌!” 这一击实则是老树种子中所蕴含的“擒拿印”,专能以心念法力制敌c驱物。此时被他用来收束虚空中的天地元气,化作一面气墙向下压去,顿将正要弹腰起身的阮紫玉拍在了地上。 如今苏钧一团心念中的法力爆发出来,大约有着五百斤左右的力道,借助身上一道九劫法力的加持,力道又要能翻升倍许。这还是他修为太低,不能尽数驾驭前辈高人法力,只能调动其中一丝的缘故。 阮紫玉原是习武之人,后又练成了真部道法,身受千斤一击也不至于重伤。只是她中招之际正值身子将起未起的关头,一遭大力拍打,后脑便撞了在木料铺成的地面上。要害受创之下,饶是她再多不甘,也只有落个昏死的下场。 “玉姐!” “师妹!” 来自峨眉剑派沈青萍等人急呼一声,便要跑过去将人救起,只是被妙一夫人挥手一拦,又都站了住。 谢进则刚要唤一声“紫玉”,就遭自家师长“天休”道人瞪了一眼,一时间只觉有冰水浇在顶门,身子僵冷了下来。 将身落回自家阵营的苏钧,则因在兔起鹄落间解决了峨眉剑派的一位弟子,引来张森c吕莽等一干外门弟子的欢呼。 这些人固然与苏钧有着冲突与旧怨,但在面对外敌时,还不至于错乱了立场。尤其是他们已从方才对战中看出了这位大师兄的真正手段,知其往日里应对已方一干人等时多有保留,故而真心生出了一丝敬佩。 曲真人与慈航道人等四位师长,这时也都毫不掩饰地向苏钧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各自心中均想着:“事前可没有想到他能赢得如此干脆利落,此子着实给宗门长了脸面,不愧是这一代的外门首席。” 峨眉剑派脸面遭落,妙一夫人却并未生恼,转是心想:“紫玉只是昏死,却并未并未身亡,难道师兄推算真的有误,成事之日不在今朝?唔再放青萍送去试试。”于是开口向曲真人说道:“贵宗弟子果然不凡,我家紫玉见过洗心c革面二剑后,日后必能洗去骄狂潜心修道。” 曲真人闻言,谦道:“哪里,小儿辈出手不知轻重,我只怕这女娃头脑受伤会留后患。”说着,翻掌托出一颗殷红色的丹丸,又道:“峨眉自不会缺灵药,只是她伤在我家弟子手中,贫道自该表些心意。这颗“元精丹”乃是血海精华所炼,最合她的伤情,还请荀道友收下。” “早听闻血海c幽冥c黄泉同气连枝,如今见得此丹,更知斯言不假。”妙一夫人笑说了一句,伸手接过丹丸,边给阮紫玉服下,边又道:“小徒青萍也与紫玉一般脾性,习得飞剑手段,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还请真人再遣一位弟子出来,叫她知晓厉害。” 对于荀兰茵的前一句话,曲真人不置可否,只笑笑就罢,而听到后面一句时,却扭头看向苏钧,言道:“你这孩子,占过一次便宜就走,怎叫你峨眉的来的几位师兄甘心?快快出去领败,休在师长背后躲藏。” 苏钧领命称是,洒然又出。 那沈青萍已然等在场中,见得苏钧前来,愤声说道:“你可下得好重手!想必是依仗着身后师门,行事便无所忌惮了?玉姐颅脑受震,若是有何后患,我必和你没完!” “老姐姐,你可将话说反了。”苏钧摇头道:“换做是从前,我在世俗中厮混时,即便那阮紫玉已无还手之力,我也会补上一剑以绝后患;转是拜入血河之后,背后有了依仗,不虞遭到阴手报复,我这才乐得大方,留她一条性命。” “那还要多谢你咯?”沈青萍恨恨咬牙,右手拍在腰间丝囊上,顿有一颗银灿灿的剑丸飞出,“我便也学你,手下留情一次!”嘴上如此说着,剑丸却滴溜溜疾转,甩出十数道森寒银线,朝着苏钧周身要害袭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三,天外飞仙 以苏钧所知,入道不久之人所使的剑丸,多以铅c锡c金c银炼成,因其性柔,易于分化,灌注法力之后,便可分出道道剑丝杀敌。除此之外,尚有天才地宝及仙家奇物所炼的剑丸,只是御使起来所耗法力甚大,须得修为高深之辈才能使动。 这沈青萍的剑丸,看色泽便知是银精所炼,分出的剑丝极为纤细柔软,却因有真部法力加持,能够穿金洞石。 此时她修为尚浅,出手时只能催发十七道剑丝;若是道业积累足够,成就一颗金丹,挥手间千百道剑丝飞射,那才真正显出仙家剑丸的威势。 只是对苏钧来说,十七道剑丝也足够麻烦了。 “这等运剑成丝的手段,犹胜乱箭攒射,势疾力大不说,更还灵活非常。我不知她剑丝之上暗藏何等变化,却不好持剑相格。” 心念一转,苏钧分出一道法力加持自身,双腿力道陡增,“噔噔噔”飞退出老远。 那沈青萍一着落空,剑丝眼看无力延伸,显是法力不济。然而剑丸亦是飞剑,不需操持在手。那银丸当空一个闪烁,便又追了上去,十七道剑丝旋转成环,就要往苏钧头顶落下。 “这就变成‘血滴子’了?”苏钧打了个激灵,倒出一脚,俯身贴地射出,俄而出掌按住地面,劲道一吐,身子复又向后弹回。 这一前一后的身位变化,不但让过了剑丝的扑击,更令沈青萍眼花了一下。她心中犹豫一生,剑丸顿不像先前那般灵动。 苏钧把握时机,用一道心念法力施展出了擒拿印,收束天地元气,向那悬在头顶的剑丸裹去。 沈青萍察觉自家剑丸一重,忙就变了剑诀手印,并指转腕一催,剑丸应势疾旋,带动十七道剑丝发出“嗡嗡”声响,顿将十方束缚割裂。 苏钧与那化为擒拿印的心念法力有着感应,此刻道术被破,倒像自家脑子被割裂了开,剧痛之下,忍不住闷哼一声,身法也停滞了住。 “你还有何能为?”口中喝问着,沈青萍并指一戳,十七道剑丝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陡然落下,所指正是苏钧周身骨骼连节之处。 有着从黄泉童子身上借来的法力护体,苏钧倒不担心自家会被这一招打死击伤,可真让剑丝若真落在身上的话,面上不好看不说,这场比试也应算输了。 他出头来战峨眉弟子,固然是早知阮c沈二女针对自家而来,可同时却也有着震慑同门与博师长看重的算计在内。 眼下虽是危急关头,苏钧却不甘落败,一边将剧痛压下不理,一边全力运转法力。但见他瞳仁之中显现碧火幽光,头顶发髻猛地炸散,一连钻出四团阴风钻出囟门,俱都化成了归藏印排列身前。 一时间,虚空中好似开了四个孔洞,发出极大吸力,引得天地元气不住地往里面灌去。沈青萍的剑丝临到近前,却也禁不住大力吸摄,或三或地分散开来,一并归入了风道之中。 道术连出,苏钧的法力顿就空了大半,只剩主念仍在,却不敢在剑丸威势之下出窍。好在从黄泉童子处借来的法力及时补入,他心念再动,又施展出了诛仙印来。 此术并非对人而发,苏钧伸出拇指,往自家木剑柄上一按,将一道神通法印附在了剑上。 下一刻,就见他木剑一颤,似乎活了过来,猛地脱手飞出,将悬于头顶的剑丸撞得斜飞了出去。 那沈青萍一心操纵着剑丝与归藏印对抗,只道是将这道术一破,便可把那伎俩用尽的小子随意捏扁揉圆。不料对方竟能以木剑施展出仙家飞剑手段,心中一个错愕,她的剑丸就已落到了五十丈外。 她的与阮紫玉一样,都是靠药力成就的道法,只是所使剑丸不同与阮紫玉的匣中飞剑,能够借助剑丝的数量来掩饰自家在飞剑道术上的不足。此刻剑丸飞远,以她对法力的掌控,总要花上两个呼吸的工夫才能招回飞剑。 只是苏钧不肯给她这个机会,心念一动,使出了老树种子所具的厌咒印来。 这一门神通道术,能够传递心中幻念。苏钧已将其核心一道符纹祭炼到了一重天的品次,这时以心念法力激发,覆盖广及百丈。 在场众人无论修为高低,只觉一阵阴风抚来,眼前景象顿就生出变化。 但见小血河界赖以照明的灵光一时消失无踪,转是高天之上,不知何时化生出一颗径有丈许方圆的明月。借着月光的映照,众人察觉自家已置身于宫墙之中,放眼所见皆是覆着红墙黄瓦的皇家楼阁。 其中最为高大一间宫殿,堪能与皓月相接。苏钧招回朱漆木剑,轻一跺脚,人便冉冉升起,轻盈地落在了大殿的顶端,看似就像印入了月中。 原本他披头散发形如妖人,这时得幻境冲和,气质又生变化,恍惚显出几分得道仙家才有的出尘意态。 在场人中,如血河剑派的曲真人c慈航道人c天休道人c九冠道人,以及峨眉剑派的妙一夫人这等修为高深的有道之士,自然知晓为这般变化的由来,欲破此道术也是弹指可成。只是以他们的身份,不好干预小辈争斗,这时只玩味观赏,任凭门下弟子各发何想都不作理会。 沈青萍见此变故,亦知是中了幻术,因不明其中有何凶险,心中难免紧张。好在她对法器的感应未失,这时加紧运转法力,剑丸顿从一间楼阁后方飞回,只需一息便可落回身前守护。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月中的苏钧高举木剑,身子不知因何飘飞了起来,一边还吟着:“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最后一个“仙”字脱口,一人一剑陡然变作残影,又似化作了一道辉煌剑光,径朝自家射来。 沈青萍切身感受,一时间只觉身周这一城月俱都融进了那剑光之中,缔成无俦锋芒,而自家身处于剑光必经之路,无从躲闪,无力抵抗,下场早在剑光亮起的一刻就已注定。 “此剑挟天地之威我已输了么” 此念方生剑光就到,但听“噗”一声响,沈青萍右胸已被贯穿,身子随即被木剑上的力道撞飞,伤处喷着血雾,远远摔了出去。 到这时,幻景已消失无踪。就见苏钧按剑而立,冷冷望了一眼昏死在三丈外地上的沈青萍,便又转向峨眉阵营弟子,开声道:“本门曲祖师有令在先,却不知哪位峨眉师兄能赐我一败?” 他携连胜之威出言邀战,气势逼压之下,直让峨眉剑派尚未出战的姜渭渔c潘绣虎c焦顸三人一时犹豫了起来。 这三人入道要早过阮紫玉c沈青萍两三年,同样也借灵药之助完成了筑基功课。只对于是峨眉剑派主修的真部道法而言,两三年的时光也不过就能让他们将法力打磨得精纯些,剑术修炼得精深些。若与阮c沈两位师妹交手,这三人自信也能轻松得胜。但若与苏钧对上不论是他先前显露的行空身法与如来神掌,还是刚刚施展幻景奇术与飞仙一剑,似乎都不大好应付,与其交手,未必就能稳胜;一旦输了,哪有脸再见人? 妙一夫人见得自家弟子被个入道年余的小辈震慑了住,饶是城府极深,这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先以法力将沈青萍卷回身前,喂下一颗疗伤丹药,随后对姜c潘c焦三人说道:“都已丧了胆气,还在思索什么?这一站,我替你们认输就是。” 闻听这话,苏钧暗自松了口气。 方才使动“天外飞仙”时,他先借厌咒印传递心中幻景,用以冲击对手的心神:再以束气成梯之术登临虚空,拔高自家形象:第三步则是借助加持在木剑上的诛仙印发出诛绝灭尽的磅礴杀意,动摇沈青萍的反抗意志;最终将所有心念法力尽数调用,才施展出了黄泉童子传授的一路飞剑手段,如同当初迟少宰所使的飞龙剑一般,身剑合一将对手击败。 这一连串的手段已令苏钧神疲力虚,虽有一道九劫法力相助,一时半刻仍难恢复。而他之所以摆出狂态继续邀战,也只是为了不露底细。一旦那姜渭渔c潘绣虎c焦顸三人肯来应战,先就要听他扯上一通废话,用以拖延时光。 只可惜那三位峨眉弟子不明究竟,都被苏钧骗了过去,因而惹得师长失望,日后难说还会不会得到尽心栽培。 苏钧出尽风头,这时也不敢再卖乖,忙对着妙一夫人施了一礼,随即回转自家阵营,向师长回禀道:“峨眉的师兄们功深德高,不屑车轮连战,弟子幸未落败。” 曲真人点了点头,道:“倒让你占了便宜。且往后去,我还要同荀道人相谈。” “是。”口中应了一声,苏钧将身一转,往同门队列中去了。 妙一夫人这时却道:“两个弟子都还受创未醒,我这做师长的若再耽于同真人相谈,只怕会遭弟子们埋怨。还请真人恕兰因无礼,我这就要带他们回转峨眉了。”说到这里,看向苏钧又道,“今番见得血河新秀风采,此行已是不虚。还请真人日后多遣门人往峨眉走动,也好让本门一些坐井观天之辈知晓天外有天。” 闻听这话,苏钧垂下头去,心道:“这事可别找我,谁爱去谁去;我不成就九劫,绝不靠近峨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四,三清魔神 在血河剑派外门弟子们的眼中,妙一夫人一行,实是来得突然,走得狼狈。但有着千年修为的曲真人看在眼里,却感到她似乎并不如何在意弟子们的胜负结果,反倒像是有何算计未成,去时面隐忧色。 “峨眉呀一群无志蠢材。”口中念叨一句,曲真人摇了摇头,转看向给外门弟子授业的三位道人,吩咐道:“既已走了外人,你等不妨就在这里考校弟子,看看他们入道一年来的收获。” 旋又看向苏钧,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很不错,论成就,当已胜过同侪,就不必再受考校了。此番你与峨眉弟子斗剑切磋,虽都是入道不久,形同儿戏,但总归是给宗门争了些光彩。我便带你往杜真人那里走一遭,去讨些赏钱。” 苏钧不知杜真人是哪个,可想来绝不简单。 落去世俗之中,“真人”这一称谓并不值钱;然而入道修行之辈言之,所指的必是成就了长生道果的仙乡中人。 早在入门之初,苏钧便从师长处得知本门有五位真人。可他在小血河界待了一年,却也只见过总揽宗门事务的曲真人,除此之外就不知门中还有哪位是成就了长生道果的。 曲真人话一说完,便放出了一只舟形法器,落往这一处道场之外的血河之中。苏钧见状,顾不得享受同门羡艳目光,也赶忙跟了过去。将身登船之后,他扭头望了谢进一眼,见其一副失魂落魄呆滞模样,心道:“师长们修为精深,耳聪目明自不必说。想来何雨琪在论经堂中说起谢进引阮c沈二女来打压我时,真部c玄部两位老师便已尽数听了去。有着勾结外人对付同门这一条罪名,谢进的道途大概要就此而止了。也怪峨眉弟子太过张狂无礼,师长们无法加罪别家门人,自然要清算到谢进这始作俑者的身上。” 他转又看向何雨琪,“这女子惯以纯真嘴脸示人,平素只显出几分小聪明,实则心机深重对她,不可不防。” 正自转着心念,苏钧却听身后传来一句:“发什么呆?不来撑船,是在等我这做长辈的出力么?” 尴尬回身看去,他就见曲真人递过一支长篙来,忙地伸手接过,奇道:“曲祖师,血河深不见底,这篙能济事么?” 便在这时,一颗白森森的骨丸从苏钧袖中滑落出来,落地变作一个皮肉煞白的赤身童子,正是黄泉小儿。 张口一吸,收回了借出的法力,重化一件黄袍穿在身上,黄泉童子代那曲真人答道:“这舟与篙俱是功德所铸,一唤‘往生舟’,一换‘渡厄篙’,专用于血河摆渡,你一试便知。” 曲真人笑道:“黄泉,你何时转了性子,竟连法力都肯外借了?” “提携晚辈的事,我做得还少么?”黄泉童子翻他一眼,“曲真人,这苏钧与我投缘,往后你若欺负他,别怪我给你找麻烦。” 一旁,苏钧恨不得将这童子的嘴巴堵上,心中骂道:“这个祸精,张口便帮我得罪人!从前受他提携过的晚辈,怕不都已被师长丢进血河了?” “瞧你说的,我怎会欺负自家弟子。”曲真人有着气量,对这法宝的言语只是笑笑就罢。 “那便好。”黄泉童子接口一句,转看向苏钧又道:“我先回白骨道场,你莫在外耽搁太久,事情了结须记得回来悟道。”言罢,一跺脚,身化黄光去了。 苏钧见状松了口气,转看向曲真人,“曲祖师,船该往哪边撑?” “往东边的湾岔去,”曲真人抬手指了个方向,见苏钧有些笨拙地撑篙开了船,出言道:“黄泉一惯任性胡为,从不顾及旁人感受。难得他对你有着看重,看来当初让他相助首席弟子悟道的决定是做对了。” “那祸精只看重我肚子里的故事,若有一日掏空了去,哪还能如此好用?”暗自腹诽着,苏钧把出个恭敬的姿态来,谢道:“全赖前辈师长们垂恩照顾。” 却听曲真人又道:“先前与峨眉二女较技时,你使出飞剑手段,当也是黄泉所授?只是路数古怪了些,‘天外飞仙’?是你自发奇想么?” “弟子从前常看话本为乐,多在其中读过奇侠事迹。如那‘天外飞仙’一招,便是书中一位称尊武林的剑神绝技。今番比斗,我被那沈青萍的剑丸逼到绝境,因不甘落败,便依着话本中的描述,以自修《血河老树经》所成的神通,拟化剑神绝技。先以厌咒印放出幻境,动摇对手的心神,再发话音,搭配诛仙印冲散她的胆气,最后却是用了黄泉前辈传授的飞剑道术,全力一击将其击伤。” 曲真人忽问:“今番连胜二人,你可得意么” 苏钧闻言微怔,稍作思索,答道:“那二人的飞剑道术还不纯熟,出招有着破绽,我虽战而胜之,却也没什么好得意的;然而这次与她们动手,我将入门所修的几种道术都使了出来,多少也算是印证了自身所学,更兼以道术拟化出话本中奇侠的绝技,一逞当年梦想,心中实在畅快,如此自是得意非常。” “如这般想倒是不错。”曲真微微颌首,不再多言。 苏钧见他极好说话,这时趁机道出心中疑惑:“曲祖师,阮c沈二女我早见过,当初她俩也曾要拜入本门,只是终没能成。以我所知,她二人虽世俗中便修习过真部道法,可也只是最浅薄不过的元气吐纳法门,要向真正练成法力,总须十数年苦功打熬才成。只是晃眼年余工夫,她们怎就道法筑基,练出法力来了?真部不比神部,精进一贯缓慢,与我一同入门的师弟中,有修习本门真部道法的,少说还要五六年才能完成筑基;论天资,他们却比那二女好得多。莫非是峨眉功法另有不凡?” 曲真人笑道:“峨眉专修真部道法,门中传承的乃是《九天玄经》与《兜率真敕》。这两部道法皆出于太清道统,但却只是太清正统之外的别传道法,论品次,还要稍逊本门的几卷真部道法一筹。不过峨眉多有灵丹妙药,惯以外物助弟子筑基。那二女便是因借外物入道,以至法力不纯,御剑才有破绽,落败于你手中。” “啧!果然是丹药作怪。”苏钧奇道:“峨眉如此行事,不怕坏了弟子根基?” “峨眉道士所求,却与我辈不同。” 曲真人回过一句后,出神许久才又道:“以你的天赋,若不中途夭折,当能成为本门柱石一流。也罢贫道就给你讲讲这里面的门道。” “你应读过道藏,当知天地开辟时会有魔神秉道韵化生,而世间道法,皆为魔神传承。” “你我所处的这一方天地,便曾有同源而出的三位先天魔神,名曰太上c原始c通天;因是先天清灵大道所孕,故又称太清c玉清c上清。” “这三清虽是兄弟,却因道路不合,彼此间却争斗得厉害。后以太清胜出,压过另外两位一头,将这方天地把持为道场,做起了道祖。” “太清道祖开辟有三十三天小千世界,专作接引之用。他那一脉的道人,修行有成后便会飞升去道祖座下听用。峨眉分属太清别传,门人道法圆满,渡过九劫之后,亦要飞升三十三天,从此无灾无劫,安享仙乡岁月。” “只是彼等飞升之后,受限于小千世界大道不全,道业再难进步,只落个安稳无灾。而本门修士,一旦渡过九劫,就会千万天外星河,游历诸多大千世界,见证万千大道奥妙,以此为资粮再求精进。” “只以修道而言,我辈所行的才是正途。虽要面对重重险阻,随时有着遭劫陨落之忧,但这却是证见大道真意c圆满自身道果的唯一道路。你须记得,如太清门下,求的是长生;而我辈,求的是以身合道,证见永恒。峨眉一门,贪生畏死,舍道求存。你须记得,这一家,不配当我血河称一声同道。” 苏钧初闻此中奥秘,听得一阵出神。片刻回过神来,才记起挥篙行船,一边应道:“弟子记下了,断不会学那峨眉道士一般。” 曲真人点了点头,话归原题,解说道:“以外力入道,算是峨眉的传统。当初那一家的掌教长眉真人任寿,便借着太清一脉流传下来的天府灵药入道,全赖气运深厚,一生得宝甚多,借着宝物遮盖自身根基的不足,渡过重重劫数,终也成道飞升。这是根源上烂了,后辈却以为是正道所在,以至峨眉二代弟子多因争夺灵药c法宝而与旁门结怨。” “我血河所求的道业,艰难远胜峨眉,故须加倍扎实根基,不能心存侥幸。你日后修行时,多在根本法上下功夫,只有对道韵真意体悟深刻,才能真正练好本门的神通剑术。切莫为外相所惑,一意沉迷在神通剑术上,使得本末倒置。” 苏钧深吸口气,清空心中杂念后,应道:“多谢祖师指点,弟子明白了。” 之后他也不再出言发问,只一边撑船,一边思索着方才所闻。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往生舟行至一处空旷水面,曲真人才出言打破静默:“收篙,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五,门外放养 杜真人所在之处,位于小血河下方。苏钧只见曲真人以法力破开血河之水,随手收了舟篙法器,便带着自家遁入其中。 血河自具灵光,倒不至于不能视物。但这河水浑黄一色,以苏钧如今的修为,无论是靠目力,还是凭着神魂感应,都不能看穿三丈外的景象;勉力为之,所见也不过是些形体涣散的血河亡魂,直瞧得头脑发晕。因此,他索性不再去看,只将目光落在鼻下三分处的虚空上,依着道法中定心养神的法门,将时刻转动的心念都镇压了下去。 过去片刻光景,苏钧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再度活跃心神,就见人已到了小血河的低部,此时正踩在无边白骨铺就的河床上。 在他身前不远处,有着一座黑石搭建的道观,形制就如世俗中随处可见的家庙一般,门上书有“毒心观”字样。 这毒心观显然不凡,整座建筑发散着幽幽灵光,直让方圆里许滴水难进,竟在血河下方撑起一片虚空来。 随着曲真人的脚步,苏钧行至毒心观门前,只见左右门边各有一行篆字,乃作“无光古剑羞出鞘,纵有锋芒不示人。” 这十四个篆字勾划特异,细看时转折变化就如从前所见过的种种道韵符纹,苏钧瞧出古怪来,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抚。 “莫动!” 曲真人这时出言何止,皱眉道:“这毒心观乃杜真人祭炼中的一件法器,所用的黑砖乌石,俱是亡魂遭血河冲洗后剥离出来的恶毒心性凝聚。” “毒心恶性?” “子弑父母之心,夫妇相杀之念,近邻图财害命,弟窥兄长之田类此种种,实难尽数。毒心一生,道德立消,正是问道求真之士的大敌。以你如今的修为,若是沾染上一星半点,自性定会受损——轻则离善近恶,鬼蜮永驻心田;重则迷失自我,身为心魔所用。” 苏钧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道:“竟有如此恶毒的事物!” “恶毒?诚然。”曲真人转而又道:“然则道深功高之辈,却能以此毒物为砥石,磨砺自家道心。若能坚定自性,抗衡毒心侵染,所得当不下于连渡三次雷劫。” “雷劫啊”苏钧打了个激灵,心道:“当初我只听了声雷响,心景就险被雷霆道韵破碎了去;这东西的厉害堪比三重雷劫轰顶,委实不是我能受用得起的。想来须得成就阴神,至少再渡过一次雷劫,才有资格借此物毒性磨练道心?” 曲真这时看了看苏钧,忽道:“血河老树自性专一,与这万念攒聚的毒心恶性相比,正是简繁两极。你能过《血河老树经》入门一关,显然也是自性稳固c意志坚定的修道种子。只等日后修为拔升,倒可来求杜真人,住进毒心观来打磨道心。” 许是自知言之过早,曲真人随即停下话头,使个道术罩住苏钧,带他进了毒心观的门户。 “你来了。” 毒心观正殿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小道人正席地而坐,见得曲真人进门,开口招呼一声,便又道:“你错了。” 曲真人闻言一怔,不解地问道:“何处错来?” “自是道论有偏。若非老道恰以心镜观照峨眉来人,顺带看到了你对此子的指点,他日后道途便难走通了。” 杜真人成道尚在却曲真人之前,论辈更是高过一轮,故而曲真人听他指错,心中倒无不悦,当下请问道:“师叔有何话说?” 因是关乎自身道业,苏钧也对这白头真人的说法十分上心。然而曲真人在侧,他不好撇开祖师发言求问,只能恭施一礼,使动急切的目光定定望去。 “你要他专心用功,勿念外物,却忘了他修炼是哪一门道法?” “《血河老树经》入门一关,须将老树道韵化入自性之中。那老树长于何事?无非是掠夺外物壮大自身。对于修炼此法之人而言,只须保住神智清明c道心不偏,心中贪掠之念却是越重越好。且也只有贪掠成执,才能真正驾驭老树神通,渡过重重雷劫,证就不灭灵光。” “他若依你的指点,去学不假外求那一套,就与老树真意背道而驰了。” 闻听此言,曲真人惭然一笑,自责道:“是了,曲仙一时忘了关键,险就误人子弟。”随即看向苏钧,引介道:“此是我师叔杜预杜真人,一千三百年前便成就了长生道果,你须唤一声老祖。” 苏钧闻言,忙又重施大礼叩拜,口中道:“弟子苏钧,见过老祖。” 杜真人点了点头,摆手示意苏钧起身,“你的道路,说来应与峨眉弟子相类,只要是有助于修为拔升的事物,均都不忌取食,只管勇猛精进。但是这些事物不该由师门赐下,须得你自凭手段与人争夺。此非师长量浅,吝惜资财不肯予你;而是要借此助你磨练道心c凝聚凶威。” 他转又看向曲真人,解说道:“血河老树自具凶威,此子既修的是老树法门,自也要行老树之道。你带他来讨赏,无非是看重他的天分,欲让我对他做些指点。如此,我便说个路数给你听。” “小血河界虽多有灵物,但对这样的弟子而言,却非是炼法的上佳所在;入门年余,此子道基已算稳固,你只管将他放养到宗门之外。一如我当初的经历,由他祸害旁人去。何时成就了阴神,渡过一次雷劫,再列为真传弟子加以调|教不迟。” 苏钧从前总觉得自家对道法的体悟差了些什么,此刻得老祖杜真人指点,才知悉是行事与道法真意有了偏差,心中也赞同“放养”的提议。 只是他一想到自家刚刚折落了峨眉剑派的脸面,算是与峨眉弟子结下了仇怨,心中便有些不安,“我身在宗门之中,峨眉那几个弟子便是再多怨恨,也无法伤我半根寒毛;可若出门在外,离了师长庇护,下场就难预料。若有黄泉剑那般法宝傍身,自能底气十足,然而师长定不容我将其带出,哪怕三年之气未到” 偏在这时,杜真人又对他说道:“你或许还不知——只因太清道祖之故,本门成就了长生道果的几人不能随心出世行走;而道法高深的真传弟子,也另有历练之所。你若出外修行,能引以为援的,也只有内门而已,但人家肯不肯出手助你,还要看彼此交情。我只许你,哪怕闯下滔天大祸,只要有命回来,后果便有宗门为你担下;若能渡过雷劫,贫道亲自收你为徒,让你做个名副其实的‘小祖宗’。” 苏钧拿眼去瞧曲真人,见他含笑不语,便知此事将成定局。想到可能会遭遇危机,他硬着头皮求道:“弟子向来不惧与人相争,只是入道时浅,手段不堪,若遇到旁门高人加害,难免要吃大亏。斗胆请老祖赐下防身手段,如此,弟子也不会丢了师门脸面。” 杜真人看了自家师侄一眼,曲真人顿时会意,开口说道:“说到防身之物,我记得你与九阴白骨锤中的道兵阴九有约?我便将这件法器赐你防身,你看如何?” “原来祖师早就知晓此事,”苏钧坦然道:“当初我遭到老树真意蒙蔽,是阴九将我唤醒,那之后便承诺过我为内门弟子时当选九阴白骨锤祭炼。只是如今我尚是外门弟子,能得一件护身之宝然心中欢喜,只怕会委屈了这件法器。” “努力成道就是。”杜真人接口一句,忽一翻掌,掌心钻出一道碧油油的灵光,转眼凝就成了血河老树的模样,发散猛恶意念,展露摄人凶威,“你若能如我这般成就老树道果,证就不灭灵光,等闲法宝一流投来,也可骂他高攀。” 苏钧见此情形,便知这株高不过尺许的血河老树乃是杜真人一团心念所化。他凝神体会,只觉其中蕴含的道韵真意比之当初所见的血河老树丝毫不差;若闭目不看外相,怕会当是正品就在身前。 震撼之余,他深受鼓舞,只在心中想道:“这正是我道路所在!他年成就道果,我亦能称尊做祖,不让庸人踩在头上。” 杜真人把树一摇,树冠上射出一团碧火,印到苏钧身上便隐迹无踪。 只听他说道:“此是《血河老树经》半部修炼之法,更包含护身道术c飞剑手段,想也足够你防身渡厄。神部道法固然凶险多多,但精进也极迅猛。你若福运不差,或许十年之内便能渡过雷劫也说不定。” 做完这事,杜真人便收了手段,一边看向曲真人出言赶人:“指路,赐法——老道这赏钱给的已足够多了。你先回去,容他准备个三两日,便送出山门吧。” 眼见曲真人称是告退,苏钧自也不敢多话。直到出了毒心观,重又回到小血河上坐了“往生舟”,他才一边撑篙,一边求教道:“曲祖师,以弟子对老树真意的体悟,也知往杜老祖点明的方向才能见得成道之路。只是对出了宗门该如何行事,弟子并无头绪,还求祖师指点一二。” “这还有何不明?”曲真人看着前方水面,头也不回地说道:“一则勤修老祖心念所传的道法;二则听到哪里有着好处便去量力相争。既放出你出外行走,那便行善由你,作恶也同样由你,日后只凭成就回来说话。” “老祖心念所传之法”口中嘀咕了一句,苏钧眉头紧皱,忍不住暗中捏了捏衣袖中暗袋里的一件事物,恨恨地想道:“都被它吸了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取出来!若非这事物的来历实在不凡,我便该将它交与师长验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六,祸胎出山 虽有祖师指路,苏钧却并未立刻离开宗门。只因这一去,若真要成就阴神,并渡过一次雷劫才能归返,实不知要耗去多少光阴。甚至能不能成还在两说,毕竟神部一脉的道法凶险非常,每过一关都是一次生死考验;尤其是渡雷劫一事,凶险非常,饶是他所学道法不凡,亦不敢夸口渡之安然。 对他而言,外间的天地固然是一片广大的猎场,存在着许多有助成道的机缘,但宗门之内,师长们教授的诸般学问才正真可贵。毕竟他入道时浅,根基还不扎实,不趁着此刻虚心求学,等出了这小血河界,却不会再有人教他。 因而,苏钧每日练罢道法,便往论经堂去翻看道书,又或就修行上的疑难c经验上的不足请益慈航c天休c九冠三位传功老师。 如此过了半年,他自问积累已够,便趁着宗门尚未将法宝黄泉剑收回,每日里用满肚子的故事去套黄泉童子的存货,终于学全了一门飞剑道法。 血河剑派上乘道法有九部真传,相应亦有九门飞剑道法,皆有由根本道法演化而来。依着惯例,外门的弟子三年一考,只有对根本道法领悟深刻,又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者,师长才会指点消斩妖除魔c灾渡厄的飞剑道法。 原本苏钧已得了杜祖师的传授,但那一次是以心念相传,不料却被血河老树的种子连带着半部《血河老树经》的传承都吞纳了去。 这颗树种是他当初参悟《血河老树经》入门一关时,得血河老树送到身上来的,那时险些为此身亡,多亏道兵阴九遁入泥丸宫里将他心神唤醒。 只因血河老树的根脚原是先天魔神鸿蒙老树的一点残渣所化,苏钧猜测这种子或许能再生就出一位魔神来;即便所料有差,当也能成长一颗血河老树。以他想来,此等重宝一旦能炼化为己用,成道路上助益定不会少,故而并未将此事禀告师门,连带老祖的传授被吞一事也只能捏鼻子认下。 事后他多曾以法力来试这树种,久而久之倒也摸出了几分奥妙来,只是进展缓慢,又因出山在即,要做许多准备,于是暂时放下。 黄泉剑这件法宝核心处的道法符纹脱胎自《鬼神演圣法》,他所擅长的飞剑道法,自也是由这一门道法演化而来,名为“鬼神斩仙剑”。 苏钧所修道法乃是《血河老树经》,更已将老树道韵化入自性之中,自然无法再转修根基不同的《鬼神演圣法》。好在“鬼神斩仙剑”尚有外道练法,虽非正宗,但却另具奥妙,修成足以防身渡厄。要练这剑法,先就须炼就剑胎,对此他自有打算,只将法门记在心中,一时还未着手修行。 就这般过了年余光景,他见曲真人仍未出言来撵自家,便也不急出门,转是和同门走动了起来。 这却是因杜老祖当初有言,如今在外能够援手苏钧的,也就只有内门弟子一流。但他真若遇上危急之事,有没有人肯来想助,还要看各自交情。 然而苏钧这刻意结交之举,行得并不顺利。盖因能入血河剑派内门者,要么已成就了阴神,要么就是迈入了金丹c无漏境界的真c玄两部高人。修为到了这等地步,避居宗门实无益处,大多都要游走四方积累见识c打磨道心,为着渡过劫数做足准备。 因此,苏钧在门中也只与四五个内门师兄打过照面,且匆匆接触之下,并未结下多么深厚的交情。 至于门中长老,则多因未成真传弟子而断了道途,只能靠操持宗门事物来积攒功德,以之兑换后续修行之法。这些人尤其忙碌,平素不是采药炼丹,就是埋头炼器,又或是奔波在外为宗门谋取资财。没有师长开口,苏钧想见其中任何一位都难,更遑论去结交了。 实则那些长老中,他只记挂着两位。一是宗门外物长老贺畅;一是丹房长老李长庚。 前者,乃因黄泉剑之故结了些怨隙,苏钧一直都想当面将内中情由说开。可这人如今出门去了,他也只好托付自家的传功老师慈航道人,日后代为说清始末。 后者,却是因苏钧与阿幼朵有约,要谋夺李长庚的法器炼妖壶。只是这位带艺入门的丹房长老,据说去往中原名山寻找炼丹的灵药了,如今也不在门中。 无奈之下,苏钧只好将心事压灭。 如此,又耽搁了半年。这一日,他自忖再无驻留之理,便将黄泉剑请回了宝光阁,旋又领了九阴白骨锤在手,往论经堂里寻得九冠道人之助,开启了小血河界洞天的门户,并以遁术裹挟,将其送到了一艘正自行驶的海船之上。 茫茫海上,举目无人,忽而多出一位乘客来,少不得就引发了一场慌乱。 此船本是南海卫所有,平素用来往返沿海运货运兵。这一次出海,船上亦载满了卫所的兵卒。 只因常与海寇c倭贼交战,南海卫的军汉们很是悍勇,一经发现船上来了外人,便都取出砍刀c长矛c火枪围了上来。 苏钧暗道晦气,心中骂那九冠道人不是个东西,一边使法力灌注九阴白骨锤,一边扬声道:“贫道乃海外仙门修士,因欲往中原一行,故才前来搭船。尔等勿慌勿惊,且唤主事的出来说话。” 因在宗门之中修行了两年半,苏钧如今已是十九岁的年纪,形貌较之当初变化极大,再不见少年郎的稚气。更因道法精进之故,他一身气质渐近于血河老树,双眸每作开阖,眸中便有凶光外泄。 这些当兵的见苏钧威仪慑人,出现得又实在蹊跷,一时倒没质疑他口中所言,未敢轻举妄动。 船上长官是个中年汉子,生得格外精壮。此刻他正居于船楼之中,实已将甲板上的骚乱看在了眼里。听到这绿袍青年自报来路,这汉子皱眉思索了片刻,随即令亲兵披甲提刀,走下船楼赶往甲板之上,朝着苏钧抱拳一礼,言道:“换成是前些年,有人自称仙家,乔某只会当他是妖人一流,必令儿郎动手围杀;这两年世道大乱,时常能见有道仙长来世俗中行事,我才开了眼界,乃知神仙之说不假。只是阁下既称仙门来客,还请使出手段,让乔某不至于在兄弟们面前闹出笑话来。” 苏钧听到这番话,暗自松了口气,当下道:“正当如此。”言罢,目光寻梭,见得有鸥鸟随船,便一拍腰间木剑,送了团心念进去。 下一刻,朱漆木剑倏然射出,当空数次转折,惯穿了五只鸥鸟,随即绕船回环一圈,悬在那姓乔的头顶。 此举即是依言显露手段,同时也意在威慑。 那姓乔的自知飞剑一落,自家或也要如鸥鸟一般身上添个窟窿,胆气顿时为之一寒,忙道:“果是仙家手段!请仙长随乔某入船楼叙话。” 也不用上司吩咐,见得飞剑手段的兵卒便都收起兵器退开。当中更有人目光热切地望向这位忽然而来的仙长,心中所持念头不问可知——无非是想攀附仙门。 对于这些人,苏钧懒得理会,只招手收了木剑,将那五只鸟尸丢去地上,边道:“道行尚浅,未敢以真仙自居,乔老兄唤我一声道长就好。这几只鸟儿,刚好能炖一锅鲜汤,算是贫道给你的一桩见面礼,还望不要嫌弃。” “哪敢哪敢,仙家所赐,日后我与人说起,定还会大涨脸面。”姓乔的哈哈一笑,重又报号道:“在下乔逊,乃是南海卫千户。喜见道长法架,还请虽乔某入船楼歇下。” 苏钧稽首回礼,暗运法力戒备,随着乔逊的指引,一同登上了船楼。 入内一看,他发现这船楼的布置简陋得很,只是相比小血河界白骨道场中的草庐而言,总要强出许多,当下也不在意,依主人之意拣个客座坐了下去。 乔逊这时坐上了主位,先使亲兵去烧茶伺候,随后问道:“尚未请教道长尊号为何?” “我俗家姓聂,尚未取道号,乔千户可唤我聂道人。”苏钧答了一句,转问:“这船可是转回琼州岛的?” 听苏钧这么一问,乔逊面上忽生为难,试探着说道:“我这船是往舟山去的。怎么,道长要往琼州一行?” “不是去琼州?”苏钧微微一愕,“也罢,左右我也不是非往琼州不可,只要能到中原就好。”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你们琼州卫的人,往浙江去干什么?” 乔逊闻言苦笑:“道长居于海外,怕还不知中原变化。两年前,先帝被闯贼李自成逼死在煤山,朝廷中枢便移到了南边。只是诸王因帝位内斗得厉害,先有桂王于肇庆登基,又有鲁王在绍兴宣告监国,其余宗室也都不安生,我等苦守琼州,却无一人肯法饷下来。也是没法子,最近听说鲁王那边的熊尚书善待军士,我便带兵去讨个活路。” “崇祯都已死了?”苏钧闻言一愕,转又想到乔逊先前所讲,问道:“乔千户,大乱之下,中原各地却是什么情形?你先前说近两年时常能见仙道中人行走,莫非各路仙家纷纷出世,都不避讳常人了?” “正是。不过”犹豫了一下,乔逊终是说道:“倒也不尽是有道仙长,更有许多魔头出世作乱。听说中原腹地有几处阖村都遭屠戮,死者被挖出眼珠与心肝,死状极为凄惨。就连海上,如今也不平安。曾有东瀛来的妖人相助海寇打进了牙城堡,赶去救援的泉州卫指挥使人用火枪齐射,也没能伤其分毫,反被他杀了手下一个千户。” “嘶妖人竟猖狂如斯?”苏钧忍不住想道:“若我今世没有入道,下场可就难料了。在这改朝换代c妖孽四处的乱世之中,剑侠手段怕已不足为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小鬼子啊 琼州卫的兵船虽大,但行在海上仍嫌不足。尤其是千户乔逊私离卫所,手中并无桂王朝廷的公文,沿途不敢靠尽岸太近,只能穿在行风浪更大的远海,饶只升了半帆,船身还是摇晃得厉害。 好在苏钧的修为已非从前可比,行功时身子随船摇摆,也能定住心念不乱,不至耽误功课。 这一日,用过乔逊使人送来的鱼羹之后,他便又入定观想了起来。 许是受身外大海牵引,他心景之中的一道血河也翻腾着巨浪,所漫溢出的蒙蒙精气更胜往日,尽被悬于上方的一颗老树种子汲取了去。 这一道血河,并非只是心念幻像那般简单,实则是肉|身精气与天地元气结合而成。 生灵有精c气c神三宝,三者相辅相成。其中神魂一物便是靠肉|身精气滋养才能成长壮大。 神部一脉的道法,以肉|身为鼎炉,取其散发的精气为大药,注入神魂之中,修为便能增长。 苏钧观想时,心景中的血河一成,自身四万八千毛孔便会尽数张开,吸纳天地中的阳和元气,与自身精血气息相合一处,再借助血河道韵演化为血河之水,化去对神魂不利的种种杂质,萃其精华补益神魂。 心景中一颗老树种子,便是苏钧的神魂本质显化。自具老树道韵之后,他的神魂对血河精气的取食速度极快,几乎甫一有精气生成,便立刻汲取一空。此固然是上乘道法的高明处,使得修为增长神速;但久持此法,害处亦有不少,一旦肉|身生成的精气入不敷出,自身精血便会衰竭,寿元也大减。 这等害处,初入道时还不能觉;直到修为渐深,老树种子中的神通法印尽数晋升到一重天的品次,他才感到仅靠自身供养神魂已显后劲不足。故而当初杜祖师提议甫出,他便心生赞同。 “血河老树本就是靠掠夺外物来成长壮大的。我此番出山,一是要寻找擅能固本培元壮大自身气血的天才地宝;二就要摄取香火c功德,乃至敌对之人的神魂,作为自身食粮。” 停下观想,苏钧睁开眼来,摇头自语道:“如此看来,我所修道法,当真要学魔头行事。只是为侠c为害,却又要看能否坚定自性不受诱|惑。” 正这般想着,袖中一物传来一道意念,似是在帮他做着决断。 循着感应,苏钧将那枚吞了老祖心念的老树种子取了出来。 许是宝物自晦之故,这件来历不凡的事物,看上去真就与时间随处可见的苍耳一般无二,只是生得浑圆一些,芒刺也更尖锐,除此别无奇处。 一如往常一般,苏钧放出一团心念,往那种子里钻去。一时只觉自身念头与这种子水乳|交融,仿若另成躯壳,意念一动种子便能随心挪移,神妙更胜以神魂入驻攒心钉时。 然而他自知这树种的奥妙远不止于此,只限于修为不济,眼下不能尽察。这就如同常人能以神魂操纵肉|身行走坐卧,却不能内照自身,窥见详尽变化。 “何时能将祖师传法的心念还我?”有些气恼地问了一句,苏钧却又失笑。此物便再神妙,也无神智驻留,只凭自具道韵催生的本能,才似能与人交流。自知奈何不得此物,他便只用法力温养了片刻,以图天长日久之下能与这树种联系更深,随后收了手段,又将其拘进袖中。 这时苏钧感到腰间一热,伸手一招,就有一点白光从束带下面钻了出来,落入掌中之后化作尺许长短一样事物,正是九阴白骨锤。 此物乃由血河之中沉淀的白骨精华所炼,尾端形如莲花骨朵,锤柄分作九股,锤头却是头骨骷髅。 一件法器的威能,一要看本身材质如何;二要看是以何种道韵符纹铸成的法阵;三则要看是由何人来御使。 这九阴白骨锤的锤身乃是血河奇珍所铸,材质可谓不凡;内里法阵则是由九个阴魂道兵化合道韵符纹结成的“九阴屠神阵”,亦属长于杀戮的仙阵,且已晋入第三重天的品次。以苏钧如今的法力,卖力催动这件法器,足能发出五千斤上下的力道,几乎等同阴神境界的全力一击。 “若有修为低下之辈,吃实了九阴白骨锤的一击,肉身必然成泥,神魂也要被这法器拘摄炼化,作为晋升法阵品次的食粮。” 伸手抚过锤身,苏钧渡入一道心念法力进去滋养着器灵,一边又想:“我如今已有了出窍圆满的成就,修为未能更进一步之前,一道心念法力能爆发出千斤力道已是极限;然而得这法器之助,一击之力却有着数倍的翻升。由此可见外物的重要,防身渡厄缺少不得。也就是血河剑派家底厚实,如这九阴白骨锤,内门弟子竟没人愿要;换成是小门小户的弟子,只怕还是求之不得。” 苏钧连阴神都还没成,修为比曲真人相差极远,无法以法力支撑器灵显形,故而阴九等阴魂道兵也只能屈藏法器之中不得现世。好在他修的是神部道法,法力本就是心念所化,平素祭炼法器之时,也能以意念同器灵交流。 眼下也是如此,他一边往九阴白骨锤中渡着法力,一边沟通阴九等人,想要向他们求问一些行道的经验。只是这时却忽有敲门声响起。 苏钧心念一动,九阴白骨锤化作核桃大小,被他扣在了掌中,旋即张口道:“贫道无事,乔千户自管进来。” 自从借助老树神通,得了心念分化的手段,他便常将一念悬在身外。这便如释教佛门中人所讲的“开天眼”,方圆里许范围,不分上下前后,一丝一毫俱都照映心中。 眼下船舱的大门只是区区一指厚的模板,倒还阻挡不得苏钧的心念,在他刻意探查之下,自能知晓来人是谁。 那乔逊连日来已数次见过苏钧展露神异,这时听他隔门叫破自家名号,丝毫也不觉奇怪,当下推门而入,匆匆说道:“道长,前方海上有着战事,我怕咱这船受了波及,想请您压一压阵脚。” “哦?就去看看,”苏钧起身,与之一同向外走去,一边问道:“什么人在海上开展?可是海匪么?” “因是离得尚远,这时还看不清旗号。不过两方俱都有着数条大船,在这东海地界,或许只有倭人与台湾郑家才能具此本钱。” 说着,已上了甲板,苏钧就见许多兵卒正忙于往舷侧的虎蹲炮里填装火药;另有一些人,这时已备好火铳,正在队官的号令下各自找着战位。 “炮药爆发时,点燃的是石中火。此物亦可损伤神魂,以我如今的修为,真若打斗起来,却不便在这里出窍施术。” 暗中戒备着,苏钧随乔逊走上船楼远眺。只见前方十数里的海面上隐约有着几团黑影相接,并有烟雾发散,显然两方早已交过了火,如今接舷近战。 因是太过遥远,以他的目力也看不清变化,为求万全,便向乔逊建议道:“何不绕行过去?” 乔逊闻言苦笑道:“咱这船只有一大一小两面硬帆,全速开动也不见得能有多快。若是绕个大圈,只怕那边已分出胜负来,咱还未能脱离。如今我只希望交战双方都不会对咱产生敌意;真若有哪艘船打过来,以咱们船上的三门老炮,只怕奈何不得,唯有接舷硬战一途。”言罢,又自我安慰道:“不过咱这船一看就是运兵的,十足是一根硌牙的骨头,并无好处可图,管那两家是来自何处,应该不会分船招惹咱们。” 他正说着,苏钧却皱起眉头,伸手一指:“你看,前边分出一条船来,似乎正往此来?” 乔逊寻着指示望去,就见果是如此,当下呼出一口浊气,对苏钧道:“道长仙家手段,便是我等依仗。过会真要打了起来,烦请藏身船楼之中,运使仙家助斩登船之敌。” “同船共渡,我必不吝出力,乔千户放心就是。”苏钧开口应下。 “如此就好,乔某多谢了。”乔逊恭施一礼,便匆匆下了船楼,带着亲兵往甲板上去另作布置。 过了顿饭的工夫,远方那船终于来到前方里许处。苏钧放出一团心念过去,就是船上站满了手持长刀的倭人,船头插旗两面,一书“郑”字,一书“田川”。 “是田川左七卫门!” 乔逊有着千里镜,这时也看清了对方的旗号,这时快步跑上船楼,对苏钧说道:“郑芝龙的正妻乃是东瀛田川家的女儿。他们生出的次子取名田川左七卫门,据说是拜在什么东瀛阴阳法师的门下,学了一身杀生害命的邪术,这两年名头在海上传得很是响亮。” 苏钧正要说话,就觉脑中一阵刺痛,却是自家放出的一团心念法力,被人以法术破了去。他循着感应看去,就见对面船上有个身着粉色樱花袍的青年正抱着一口倭刀冷冷望来。 “田川左七卫门郑成功的亲兄弟?”恨恨嘀咕了一句,苏钧抽出腰间木剑,并指在剑身上一抹,却是以法力束气成锋,“我以法术观照,未见来船有火炮在。乔千户,你只管开船赶路,对面倭寇若敢阻拦,我便做一场杀戮给你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激烈战斗 郑氏之主郑芝龙起于微末,原靠贩履为生,未成事前谁也想不到他竟有着威加海外的一天。然而世情变化难料,一朝改朝换代,此人立生牢狱之灾;其妻田川氏更遭清兵所辱,因此愤而自尽。 正是这番变故,引得其长子郑森与次子七左卫门发兵海上,誓要攻入中原,救父雪耻。 郑森此人,便是名扬后世的延平王郑成功;而七左卫门,则是郑芝龙与田川氏的次子,自小在母族平户田川家长大。 左七卫门继承了东瀛土族一贯的偏执与疯狂,其母一死,先自想到的并非如他兄长一般是要营救老父,转是想着该以多少鲜血来洗清耻辱。终而驶动了田川家的大舰“杀生丸”,带着四艘海寇战船来到海上,只要遇到中原船只,无论旗号为何,都会上前劫杀一番。 今日一早,先有福宁海商往真定去的三条大船遭左七卫门的船队接舷劫杀。眼看对方已无力抵抗,恰逢琼州卫兵船又至,虽知无利可图,他还是分船迎了上来。 “那兵船上不过就载着几门墙头土炮,任他点火,又能伤我几分?”左七卫门神情阴冷,不容置疑地发令吩咐道:“靠过去,接舷抢战,将明军尽数杀光,让中原人知晓我们的厉害。” 等到手下武士领命前往舵室,他便又对身周众人说道:“从我座驾‘杀生丸’出行的一刻起,就不许中原有片纸入海。无论做龙庭的是哪一族,但敢送人入海,头颅便要为我所取,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船上有郑家的奴仆c田川家的武士c投效而来的东瀛浪人与风浪里讨食的海寇等人,闻听这话,便都为七左卫门的志气感染,纷纷跪伏在地,由那巧舌能言之辈领头称颂道:“以少主器量,必成威压四海之大势。我等誓死追随。愿以敌我血肉,来铸主家荣光。” “唔”七左卫门满意地长嘘一声,心道:“士卒用命,才是我称雄四海的根本。如今看来,这些人都还忠心可用,但需血火磨砺,才能保住锐气不失。” 转将目光投向琼州卫的兵船,七左卫门握紧了怀中倭刀,心中跃跃欲试。 他自幼修习东瀛剑道,十五岁后又拜在平户大阴阳师“坂本吉秃”门下,习得了东瀛人吉备真备所开创的“阴阳道”咒法。 东瀛这一脉的阴阳道士,只参道术,不求长生,擅御鬼神为己用。 此次出海行事,左七卫门便从老师那里讨来了一尊师门供养的“式神”,唤作“血冢魔神”,用以杀生害命。 式神一物,实则就是得受香火供养的鬼物;中原亦有此类,只是名目不同,通常被唤作“鬼仙”。 左七卫门这尊血冢魔神,原是东瀛一位枭雄,战败身死后,神魂因执念不散,转被阴阳道收用,以香火供养两百余载,如今修为已近乎道家阴神。 此前就是这式神出手,破了苏钧的道术。而左七卫门,因此得知对面船上有人懂得道术,心中也另有谋划,“早听说中原的有道仙真掌有长生法门,我亦心向往之,只是难寻门户所在;不想这次出海,就能遇上一位。便先以他试剑,证我一身所学,事后再擒拿逼问,补全我阴阳道道术的缺失。” 苏钧却不知自家已被对方盯了上,只是他道法被破,神魂受了小创,此刻心中也窝着一团火。 早在分念破灭的一刹那,苏钧已感应到了出手之人的特征,只觉是阴森之中夹带着香火气息。依着师长的传授,他推测对方不是走得香火道路的神部修士,便是受香火供奉的鬼神一流。而从与东瀛相关传说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那海外岛国一向自称有八百万鬼神。 因是尚未交手,他还无从判断那人修为究竟如何,只忖道:“比之当初与阮c沈二女斗剑时,我的修为c手段俱都长进不小,哪怕阴神当面,该也能走上几招。适才破我道术的,虽不知有何修为,但料还不如阴神可怖;真若有着阴神手段,应对海上几条木船,又何必接舷发难?” 正想着,两船已接得近了,就听乔逊在甲板上放声一吼:“点火!”三门上饱了药的虎蹲炮顿被点燃引线。 这虎蹲炮原是琼州城墙上的摆设,乃用生铁铸成,素未发过一炮,因而也并无合适的炮弹。乔逊等人私离卫所转投鲁王朝廷,为震慑沿途可能遇到的海寇,便拆了三门火炮装在船上,能够以之发射的,也只是鸟铳所用的铅丸散弹。饶是兵卒们已将药弹都压实了,可时用将起来,竟连一门炮都没炸响,只见炮身纷纷漏气,火光与硝烟喷出老长。 乔逊远远被那硝烟一熏,顿觉头重脚轻,忍不住打了个踉跄。俄而站稳身形,他推开亲兵的搀扶,破口骂道:“别他娘|的再管那哑炮,射弩放枪!” 应声,鸟铳也被点燃,片刻噼啪连响;又有窝弩被神射手放出,飞矢破空,厉啸迭生。 若陆地匪类面对此景,怕已做了鸟兽散,然而左七卫门手下这些海上凶人,却都不畏矢弹。但见许多水手抛出勾挠,一经抓住对方船帮,便使绞盘发力拖拽。另有勇武善战之辈,见得两船接近,纷纷发出尖啸,脚下助跑发力,身子跃就到了琼州卫的船上。 到这时,双方你中有我c我中有你,一应鸟铳弓弩便都无法再用,琼州卫的兵卒们只能凭着厚背和铁骨长矛与来敌相斗。 倭人的剑道少讲变化,一向求个快与狠,依仗倭刀轻便锋利,或是挥斩疾刺,或是上劈下撩。往往不计生死,借着跃冲之势出手,刀锋总能比琼州卫的兵器更快一丝命中,杀起人来委实干净利落。 以苏钧看来,这等拼杀法门,倒正应合了杀生观中所传的“舍身剑”的法理,技法虽嫌粗糙,气势却够骇人,甫一交战便将琼州卫的斗志压了下去。 到这时,他自不能再坐视不理,当下握剑而出,身子得法力推动,迅如星驰电走,带着连串残影欺入了战团之中。 十几个登船的倭寇只觉有恶风扑面而来,眼底随即捕捉到一抹绿光,不待再做反应,神智便昏沉了下去。 一干琼州兵卒,却见绿袍过处,自家对手纷纷断头,颈血都喷得老高,当真是从未见过的一桩奇景,不由呆愣了住。 苏钧的木剑原本没有锋芒,全赖乌木坚固如铁,才能克敌制胜。此番却是加持了法力在剑上,收束天地元气来作锋芒,这才有分筋断骨之利。 只是神部法力,乃为心念演化,说来一如神魂,最忌阳和元气。他以此法杀生,剑上法力渐为死者血中的阳气侵蚀,连斩十数人后,法力便告溃散。以至于剑身落在最后一人的颈上时,竟未能破开皮肉。 那倭国武士原本惊骇欲绝,忽然意识到并未重伤身死,登时发了狠性,口中怪叫一声,倭刀便要斩落。 苏钧心知闹了笑话,忙地转剑格开迎面劈来的倭刀,空闲着的左手捏了个摄魂印拍到倭贼头上。 就见那倭贼周身气血忽而上涌,一息间憋得面色发紫,却已无力作势挣扎。俄而双眼翻白,头顶囟门陡然炸裂,一团阴风破体而出,尽数没入了头顶那只手掌之中。 而苏钧这时恍惚听到连声惨嚎,知是倭寇亡魂作怪,当下依照《血河老树经》的法门,运转起归藏法印。此法一出,摄入体内的亡魂顿被心景中的老树种子吞食了下去;他则感到精神一振,沉心自查,便发现之前因道术被破而受的损伤,与施术杀敌产生的消耗,俱都已被补足,当下不由想道:“老树道法凶戾异常,果不是该闭门修炼的。杀生摄魂,才是这一门道法的精进道路。” 此念一生,化入自性的血河老树道韵顿时被激发了起来,一时间,苏钧心中满是杀生取食的念头,瞳仁之中隐有碧火泛生,神情亦转狰狞。 恰逢对面船上又有一批倭贼举刀跃来,苏钧提气作啸,发髻应声炸裂,一团心念法力钻出囟门。就见他伸手一抓,对面船舷处阴风大作,那些倭寇撞到上面,直如撞上了一面无形墙壁,俱都中断了冲势,纷纷呼痛落海。 此刻田川左七卫门正在船头观望战局,眼见苏钧使出手段,双眸顿时一亮,脱口道:“抓气成钢,束气为墙?”话未说话,人已踏着碎步疾冲了过去,临到船舷高高跃起,暴喝一声:“拔刀式——半月斩断!” 倭刀出鞘,绽放冷凛精光,忽而化作一弯弦月,落在了气墙之上。 双方众人只听“嘣”一声响,仿若铁索断裂,又似青石崩开,心不由得重重一跳,周身筋骨也被震得一阵酸楚。 下一刻,左七卫门飞身穿过气墙崩解出的风团,目光锁紧苏钧,借着落势挥刀再砍,“落刃式——一刀两断!” “做你的梦!”苏钧将诛仙印附在剑上,使动飞剑变化引偏了来敌的刀光,一边开声吩咐:“乔千户,我来打杀这人,你带兵去他船上,将倭贼尽数杀光。” 因他大发神威,琼州卫士气大涨,那乔逊正要依言发令,不防左七卫门身形一错来到了面前,手中倭刀劈下,厉喝道:“蛇无头不行!” 苏钧不料这人与自家对敌时还敢分神旁顾,怒从心起,便又分出一团心念附在了攒心钉上;接着摇首长吟,虚空中顿有气浪翻涌,隐隐化作龙形,却是借恶念勃发之机,循着释教《天龙念法》的法门,趁机斩出了一条护法天龙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九,渡厄炼神 “天龙念法”乃是释教佛门的无上护法神通,擅能斩落自身恶念,汇合道韵化生天龙对敌。 苏钧早在两三年前便已习借助“天龙香”的妙用习得了这门神通。然而此后无论是前往琼州叩拜仙门,还是在小血河界里与同门相争,无非都是循着规矩行事,彼此各凭手段分出胜负,并无阴谋暗算,以至他心中从未有恶念泛生,因此也就无法斩出天龙来。 直到今日,他见得倭寇劫船杀生狠如豺狼,郑氏之子又反噬中土苗裔,心中厌之甚深,直恨不得将这些杂碎尽数杀光扫净。 恶念一生,天龙念法便有了成形的土壤,经他依法施为,护法天龙顿即在身外显形。 对于释教修士而言,此法的降魔神威尚属次要,最可贵处却是恶念斩落后自身能得清净,慧心不染毒尘。以此状态行事,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苏钧验行此法,原本因恶念而激发的一颗杀心虽还跳动不休,神魂却像摆脱了一层厚重的枷锁,只觉前所唯有的轻松与清明,忍不住就想:“原来此法别具妙处,不但能降外魔,更还能除内魔。以其法理而言,倒像慈航老师说过的‘斩尸秘术’。” 比之天龙念法,玄门正宗的斩尸秘术无疑更胜一筹。相传此法不但能斩恶尸,更能斩却善尸与执尸,成就三尊身外化身。此中所谓之“尸”,指的便是心念。一旦成就这门神通,修行之人便不再为恶念蒙蔽,更不会为善念所累c执念牵绊,一应劫数俱由化身担当,本身却得逍遥,自管悟道修行。 血河剑派历代高人亦都不知“斩尸秘术”的修行之法,之所以说与门下弟子听,也只是想让他们多长些见识罢了。 神部修士因为神魂壮大之故,心念转动最为迅疾。苏钧一念生灭,所耗不过弹指光阴,天龙刚好长全了形体。 那七左卫门修行日久,对危机的感应也自敏锐无比,未待苏钧所施的手段加诸身上,便即转身变招,一边暴喝道:“铁壁式——固若金汤!” 这暴喝并非多余,而是阴阳道中流传“言灵”之法,一声发出,自身精气神便都聚往倭刀之上,由剑术高明的剑客使出,当真是无物不斩。 便如此刻,苏钧附在攒心钉上的一道法力爆发开来,少说也有五百斤力道。然而七左卫门铁壁式一出,却将这法器磕飞了出去,自身仅仅一晃,就连出刀轨迹也没见有几分变形。 苏钧见此,不由暗赞一声,只是下手却不留情,附着诛仙印的木剑加紧攻至,借助天地元气拟化身形的恶念天龙也摇头摆尾地撞了过去。 要破老树神通,绝非应对寻常法器那般容易。飞剑一近身前三尺,左七卫门便觉有一道凶戾意念贯入了自家心神之中,直将他压得思维涣散c如坠梦魇。好在这人行惯了杀戮,修习剑道时也自刻苦,心志极为坚韧,危急关头仍能保住一念不时,强撑着要破了舌尖。 受这刺痛一激,左七卫门心神便又醒转了过来,忙喝一声:“魔神助我!” 就见一道书有黑色符纹的白色纸从他领口钻出,当空炸裂开来,放出一团带有香火气息的阴冷黑烟,不但将诛仙印破了去,就连刚到近前的恶念天龙也被震散了半边头颅。 苏钧见得自家木剑自空中坠落,心道:“那话来了!”忙地伸手虚捉,使出擒拿印将木剑收回。 七左卫门这时往那黑烟上喷了一口血雾,似在以自身精血供奉魔神。旋就见空中黑烟一缩,聚往他身上化作一副顶有犄角的盔甲。 得这盔甲加持,七左卫门周身筋肉顿时鼓胀了起来,就连原本穿在身上的宽大长袍都被撑破,不住发出裂帛声响。与此同时,他纵身而起,一如苏钧当初施展束气成梯之术一般,凌空落脚发力变向,忽左忽右闪了闪,手中倭刀会同一道黑烟,猛自空中往苏钧头顶斩落。 苏钧此时已知七左卫门得了鬼神之助,自然不敢以身试法,一时顾不得狼狈与否,侧身便向一旁滚去。险险避开一剑之后,他起身飞退,一边持咒念诵道:“大威广力,八部天龙。降魔卫道,南北西东!” 循着咒言牵引,心中恶念又长,那碎了头颅的元气天龙得此滋补,重又身形饱满。只是这一次,它并未向敌方扑击,转是顺着苏钧心意头尾一摆,盘到了他的腰上,龙头绕臂而过,一口咬住木剑尾端。 得这元气天龙加持,苏钧顿觉力道大涨,心中暗自赞叹:“此法果是无上神通!天龙一旦上身,足能抵我两道心念法力加持,此刻随手一剑,亦能发出千斤力道。若是恶念再添,天龙法力还能更深许多,增长几无尽头。然而我修为有限,这天龙若再生猛些,只怕就镇压不住了,到时道术反噬,可就成了笑话。” 心中想着,苏钧就见身披鬼神盔甲的七左卫门再度挥刀欺来。只是这一回他有意去试对方手段,当下也不必让,鼓动周身气力,会同恶念天龙加持,以手中木剑格在了斜劈下来的倭刀上。 轰然巨响声中,刀剑相接处爆起一团烈风,直将身在甲板之上的琼州卫一干人等刮得睁不开眼。好在两方高人斗得正凶,骇人声势威慑之下,对面的倭寇也没敢再登船讨便宜,他们到不必担心乱中遭袭。 俄而烈风消散,乔逊与手下兵卒站稳身形睁眼看去,就见苏钧倒着飞出老远,身上盘踞的一条气龙也如受了大力震荡的琉璃一般,竟然生出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另一方,七左卫门却只后退两步,旋即脚下站定,倒似分毫未损。 如此形势,直让这些人心中捏了一把冷汗,暗祈苍天保佑聂道长无事。 砰! 苏钧身子落地,直将甲板都砸开一道裂缝。他旋即忍痛起身,心中气恼道:“可恨老树真种,将老祖传法的心念都吞了去!若我此时知晓《血河老树经》所演化的飞剑道法,何至于被个食香鬼逼得如此狼狈?” 他早在黄泉童子处得知,《血河老树经》所演化的飞剑道法名为“混洞归墟剑”,老树诸般神通俱都蕴藏剑中。修炼到极处时,剑出则虚空破碎c混洞化生,便连周天星斗都难逃被混洞吞噬的下场。 七左卫门不知苏钧心中所想,只当他是无力抵抗才生羞恼,于是暂停攻势,道出心中所想:“我阴阳道血冢魔神存世两百余年,神通法力不是你能抵挡。如今你的道术都已被我破去,再做挣扎更无益处。唯有束手就擒,交出所学道法,我才会考虑留你一门。” 苏钧闻言,气得笑了,出言讥道:“凭你这贼匪与倭人生出的杂种,依仗着一只食香鬼,就敢觊觎本门道法?莫不是以为这就胜了我?来来来,再战三百回合!” 心中怒意勃发,盘在腰间的天龙复又还原无伤模样,张口发出长吟,直震得虚空元气泛生无数涟漪。 这手段唤作“天龙禅唱”,内含正大道韵,专能荡魔辟邪。 化作盔甲的血冢魔神亦是阴邪一类,天生就被这禅唱克制,虽则修为高深,能够凭借香火法力抵抗道韵侵袭,却也不会觉着舒服,当下连连催促七左卫门,要他上前将绿袍道士斩杀了事。 七左卫门自不愿在道法得手之前取了对方的性命。然而以他在师门习得的言灵咒法,还不能稳稳驾驭血冢魔神,因怕惹其反噬,便只有踩着碎步疾冲了上去。等到出招时,他却刷了花样,只往天龙身上斩去。 苏钧接了两招,见对方似乎认准了天龙,乐得将其放出身外,口爪并用c身尾连袭,围着魔神附体的七左卫门缠斗;自身却往对面船上冲去,手中木剑变化迭出,直如虎入羊群,所过之处倭贼纷纷授首,离窍飞散的亡魂却都被他以神魂印收去,送入心景之中喂食老树种子。 约莫杀了六七人,他一身法力损耗全都补满不说,神魂经得滋养,竟又水到渠成地分化出了一团心念。 苏钧因而欣喜,正待加力施为,以求更进一步时,就听身后传来喝骂,却是七左卫门舍不得自家武士伤亡太多,发狠斩断天龙,施术追杀了上来。 “恶念不绝,天龙不灭,你哪来的工夫追我?”嘴上说着,苏钧心念一动,那断成两截的天龙顿又弥合一体,首尾一摆窜上前去,立将敌手纠缠了住。 苏钧趁势冲进人堆,以法力开锋的木剑左劈右砍,瞬间又取了六七条性命。 然而倭人亦非待宰猪羊,这时内圈的人手让出身位,外圈却有三个武士跃到苏钧头顶,手中倭刀重重挥落。 “不长记性!”苏钧咬牙冷笑,迎向刀光伸手虚捉,“抓气成钢!” 但见三柄倭刀斩中无形气墙,竟迸射出点点火星来;旋有风团爆发,将那三人推送进了大海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章,血冢魔神 苏钧连行杀戮,摄魂进补之下,心景中的一条血河犹遭火煮,渐渐沸腾了起来,不住地泛生精气。而老树道法不愧为血河九法之冠,管是再多精气涌来,有着老树种子在侧,也只一吸就空。 几次呼吸过后,他剑下再添了数个亡魂。他这时不但不觉疲累,反而感到法力充盈c精血健旺,整个似得了仙灵之气注入,身子里恍惚有着一股大力蓬勃滋长,却是神魂陡然壮大引生的错觉。 循着大船在海面上的起伏,苏钧运使开一路杀生观秘传绝学“秀水剑”,心念法力加持之下,剑势真如流水一般游移激转c无孔不入。饶是倭寇们悍勇成性c疯不畏死,运刀之法合舍身剑妙要,却每在出招之际被他一柄木剑寻隙洞穿破绽,束气而成的锋芒一到,皮|肉筋骨立就为之斩断。 七左卫门见状,登时红了眼。一来心腹手下死伤惨重,实不能放任不理;二来他感应到苏钧的气势正不住高涨,故而猜出这绿袍道士该是借助杀生助长了修为。急切之下,他再不留手,持咒道:“精元祭——有形封尽!”手中刀光转烈,斩落恶念天龙头顶,刀身顿有黑气涌出,化作道道锁链纠缠了过去。 天龙本是恶念所化,借元气显形,能随意聚散。然而吃这锁链一套,却被定住了运转,“砰”的一声掉落在甲板之上,一动也不能动。 左七卫门拜托纠缠,看了一眼变得细瘦干瘪的左手尾指,忍不住恨恨咬牙骂了一句。 东瀛阴阳道的道术,并非驱鬼鬼为奴,想要借用神通,总需给予好处。此番他便是以精血献祭,才从血冢魔神那里借用到一门神通,一根尾指因而血肉干枯,日后要以师门秘法调养许久方得恢复。 然而这般牺牲却也值得;毕竟那天龙威猛,每一击都力重千钧,适才一通纠缠,直撞得他肩臂酸麻,若相持下去,或许一个失神就遭重创也说不定。 苏钧有心念在外,方圆里许巨细不论,都在神魂观照之中。见得七左卫门脱身开来,他心一凛,“居然还有禁锢恶念天龙之法!如此看来,在这人面前却不能神魂出窍,否则被他黑索擒拿了住,生死便难自主。” 七左卫门这时顾不得去杀琼州卫泄愤,一经摆脱天龙,手中倭刀竖斩,无形的天地元气“轰”一声响,顿被分开一条通路,直抵苏钧所在。他随即将身投入这通路之中,脚下“噔噔”疾走,迅如大莽出穴,瞬息追到苏钧身后,纵跃而起,言灵重又出:“合道技——太岳坍崩!” 身后刀光亮起,苏钧立感有一座大山飞临头上,未待落下,先就崩解出一团团如丘大石,直往自身压来。 他走的是神部道路,当然知晓这异象是对方心念所化,为的就是压垮自家意志。且这一招“太岳坍崩”绝不止这么简单,若然所料不差,感应中落下的巨石,当是对方借鬼神之力演化刀意,施展出的“束气成石之术”,挨上一下必不好受,更难逃后续变化的绞杀。 危急关头,苏钧扬手一抛,木剑飞旋而出,先自迎上一团气石。 此剑上附了诛仙印,一经遇到阻碍,自就爆发出一股戮尽屠绝的凶恶剑意。左七卫门用来束气成石的刀意应势被破,缩结一处的天地元气失了掌控,立就要化作狂风席卷十方。 苏钧感应真切,双手各呈剑指交错环转,心念法力传去木剑之中,身与意合,全力施展出习自黄泉童子的一路名为“旋鹞”的飞剑术。但见木剑疯转开来,一头扎进风团之中,顿将这即要四散的天地元气吸纳在了剑身之上,化作一团旋风。 此势一生,旋风就反倒成了臂助,经由飞剑引导,须臾间蓄积重重巨力,层层传去剑上。得这力道加持,朱漆木剑真就化成了一道红线,穿针一般连破后续四团气石,“叮”的一声撞到七左卫门倚作最终杀招的刀尖之上。 神魔法力终非苏钧能敌,做到这一地步,剑身中所藏的一团分念立告破碎。 神魂牵连之下,苏钧脑中顿觉一阵抽痛。只是他这时不敢分心,忙地运转法力将杂念压下,顺势取了被倭刀砸落的木剑在手,使出束气成梯的手段,脚踏虚空就要遁走。。 七左卫门只道是一招破了对方的胆气,虽有些遗憾未将此人重伤刀下,怒气仍为之一舒,身子落地后迈步追去,边喝道:“还不束手就擒!”只是才迈出一步,忽觉有剧痛右侧自脚底行至膝上。 心知定受了这绿袍道士的暗算,他忙地沟通血冢魔神,借得一股法力往腿上行去。下一刻,一道乌光被魔神法力逼出脚底,落在甲板之上显出形来,却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钉子。 “卑鄙!” 左七卫门愤然出刀斩落,攒心钉立成两截,在断口出散逸出一股腥臭气息之后,这件法器便真正化成渣粉毁了去。 苏钧身家并不丰厚,失了法器难免感到肉痛,因此生出怒火,便发泄在了船上的倭寇的身上。 但见他木剑疾摆,施展出了一路“春雷剑”。这路绝学独具奥秘,每发一招,必先搅动元气拟化雷音,会同他曾在观想时体悟过的雷霆真意,直让被追上的倭寇们感到是真有天雷击顶,一时亡魂大冒,无心抵抗,死得分外干脆。 七左卫门吃了大亏,此刻右腿还因攒心钉上尸毒之故流着黑血。只是见到绿袍道士复又斩杀起了自家手下,他心中暴怒实难抑制,当下也不顾毒血尚未排空,发狠拖刀追杀了过去。 “心疼么?”苏钧回首讥笑,忽而捉住身边一人,五指扣住颈项发力,竟将筋肉捏断,连带着尺许长的椎骨一并抽了出来,甩手丢将过去又道:“这忠心手下的首级,你接不接?” 这杀法着实残忍,那倭寇固已魂飞魄散,痛苦神情却还留在脸上,眼珠与舌头皆从孔窍爆出,死状极为骇人。 倭寇素来热衷杀伐,并不畏惧死亡;只是眼中所见的景象,与东瀛剑道中“死如樱花凋谢,烈血自有馨香”的描述反差太大,众人心中难以接受,胆气终于溃丧了个干净,一时连倭刀都握不稳了。 左七卫门见得连着脊骨的人头迎面飞来,原想一刀斩碎。可是听到苏钧拿话激将,他就想到如此一来怕会令生者心寒,当下强忍厌恶,五指箕张将人手捉在手中。 恍惚地,他感到这死人的神情有变,心道:“莫非死后有灵,因我不弃,九泉含笑么?” 此念一生,七左卫门难免有些愧疚,轻叹一声,就要将首级温柔放下。可那原本死状凄惨的面孔忽地笑了起来,大嘴一张,就连脸上筋肉都被扯断,牙齿随即一合,狠狠咬在了七左卫门的左腕上,只一下就将骨头咬得断裂了开。 到这时他哪还不知是再次中了对手的暗算! “卑鄙!”忍着剧痛,他急忙甩手,要将死人头颅摆脱。却不防此物自行炸裂了开,内中钻出一点白光,见风就显化出九阴白骨锤的原状,锤身一摆,正砸在他的头上。 这一击乃是苏钧全力而发,力道已近五千斤上下。幸亏左七卫门得魔神附体,亦有着法力相抗,这才保得头颅未碎。饶是这般,他此刻也不好过,身子被锤上大力砸得倒射而出,生生撞断一根百年老树打造的桅杆,方才止住惯势。 虚弱中,那白光又至,左七卫门一时动弹不得,只有使唤血冢魔神,“精元祭——魔神护助我!” 应言,筋肉鼓胀的左臂陡然枯瘦了下去,身上黑甲则化作一团黑烟涌出,当中坐有一尊长手长脚顶盔披甲的鬼神,猛地探手朝着九阴白骨锤抓去。 “等的就是这时,厌咒演血河!”苏钧将手一挥动,船上阴风四起,众人只觉天色一暗,大日隐迹无踪。俄而一阵水声响起,却非来自海上,而是头顶多了一道自具灵光的浑黄长河。 “摄魂,归藏,灵魂漩涡!”口中发狠念着,苏钧法印连结,一道道心念法力钻出囟门,纷纷投入血河幻影之中。下一刻,就见这大河呜呜作响,竟是首尾相|交,化作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旋流水涡。 此法一出,船上倭寇就觉身子似在拔升,要往那漩涡之中投去。这些人自知落入其中定不会有好下场,忙地就近拣抓住船身抵抗。 比之生人,那并无肉身守护魂体的血冢魔神更吃亏许多,一遭摄魂印c归藏印两门神通演化的漩涡落在头顶,身外由香火凝聚的法力都开始不稳,一丝丝地往漩涡之中投去。 惊怒之下,这魔神张口吐出一道黑烟,内中有点点星火闪烁,直奔苏钧而去,却是要釜底抽薪,将施术之人斩杀。 此想转瞬得逞,就见黑烟罩落火光蹿升,绿袍道士立被点燃。只是这时火光之中传出的并非是人声惨叫,而是一声龙吟。 原来苏钧施展厌咒印演化血河幻境时迷|惑众人时,就借着神魂上的牵连,将被封禁的恶念天龙改换气息,变化成了自家形象。 这手段粗糙得很,根本瞒不住对方多久,眼下就被魔神一击打落原型。 然而这天龙代死,却为苏钧争取到了一点时机。就见他趁势神魂出窍,主念投入了九阴白骨锤中,会同器灵一起,发动了九阴屠神法阵。 那血冢魔神正待毁去苏钧僵坐在地的肉身,就见受他法力镇压的九阴白骨锤一阵急颤。锤头骷髅忽地张口,吹出九道阴风缠在他身上,随即向上牵引,要往漩涡之中投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一,九阴屠神 仅以修为而论,九阴白骨锤中的几个阴魂道兵实也不逊于阴阳道所豢养的血冢魔神。可他们早将自身与九阴白骨锤中的符纹法阵勾连在了一起,因而成为器灵,以法器为鼎炉汲取天地元气滋补神魂,虽得了悠长寿元,从前的神通手段却再难使出。 当初在血河之中,道兵阴九也是倚靠曲真人的法力加持,才能从法器中脱身显圣。 苏钧自没有曲真人的本事,但此番以神魂主念出窍,倾注全部法力灌入九阴白骨锤中,却也令器灵得了一次大补,堪堪催动了“九阴屠神阵”。 此阵一经运转,九阴白骨锤中的九个器便扭转形体化为了绳索。饶是那血冢魔神一身香火法力足够深厚,遭得绳索捆|缚却也难立刻挣脱,只稍作挣扎,就被吸入了法器前端的骷髅之中。 “成了!” 苏钧神魂显形,手中托着一颗浑圆多刺的老树种子,此刻正悬于九阴白骨锤中的符纹阵法之上。见得血冢魔神被九道绳索拘拿进阵,他暗自松了口气,以心念沟通器灵发号施令:“阵起!” 器灵们得了主上吩咐,俱都发出桀桀怪笑,各自依附一枚道韵符纹,陡然化成九座青色磨盘,一座叠着一座,将捉来的魔神死死压了住。 下一刻,磨盘转动了起来,孔隙中不住地有黑烟与火星喷出。 这烟与火两样事物,实则就是血冢魔神两百余年来借助香火供奉所积累的法力,早与他神魂本质c真灵记忆相融,可谓是神通显圣c续命存世的根本依仗。 此刻法力一遭碾碎剥离,血冢魔神顿觉有剥皮剔肉几一般的痛楚加身,忍不住惊惶唳叫,一边死命挣扎,欲图崩碎加于魂体之上的磨盘。 只是单以本质而言,九个道兵转变来的器灵,任意一个都不会差他太多,联手结成的更是专克鬼类c神魂的神妙阵法,如何是他一人能敌? 说来也怪这血冢魔神见识太浅,久被东瀛阴阳道供奉于宗门之内,不知仙门正宗的厉害。若他再谨慎些,甫遭锁链加身之际便使出断尾逃生的手段,当不会落入眼下这等绝境。 苏钧瞧着这尊鬼神的惨状,心中亦做唏嘘:“强如这东瀛鬼仙,一遭暗算,也只是有死无生的下场。我修为比他低了不止一筹,虽习得上乘道法在身,却也远不足横行世间;唯持‘谨慎’二字,才不会屈死行道途中。” 许是感应到了苏钧目光中的一丝怜悯意味,那魔神猛地自磨盘上方的孔眼处探出头来,阴邪的双目之中满是怨毒神色,奋起余力喷出一团黑烟。 苏钧此刻只剩涓滴法力维持神魂不散,一时无力躲避,竟被那黑烟打了个正着,神智因而一昏。等到重又清醒,他就见天地一片血色。 “此是迷魂之术?先还说要谨慎,转眼就已中招,若被外人知晓,不知会怎么笑我” 苏钧惊而不慌,先自观照周遭,就见一群非僧非道之人带着百姓跪坐在地,正以东瀛话念诵着经文。 他虽不明东瀛语意,却能通过诵经声的变化,体悟到一种邪异的道韵。过得一忽片刻,神魂渐发沉重,却是心中有伤感c孤独c绝望c疲惫种种记忆浮现。便在这时却,他感应到了一个崇高c伟岸c超脱世间一切束缚的存在,正于天外发出呼唤着,指引他虔心膜拜以获解脱。 这感应一生,却激发了苏钧心窍中一股傲气,当即使他发恨骂道:“聂家爷爷上拜生身父母,下拜授业恩师;只凭你个食香野鬼c待宰鱼虾,也敢以这鬼魅手段诱我膜拜?可配么!”化入自性中的老树道韵立时发作,纯粹至极的凶恶贪婪之念涌出,转瞬结成一颗神光四射的老树种子,被他伸手一捏,芒刺飞射而出,转瞬将身前众人颅脑射穿,诵经顿不能存。 然而这些人死后,身躯却化血水汇到了一个池中。俄而涟漪泛生,中心伸出一只光滑精致的柔胰,拇指食指搭在一起轻轻搓动两个来回,天地间不知何来琴曲,演作靡靡之音。随即手腕上走,又添一截白皙藕臂,伴着乐曲轻摇几下,引出一具肥瘦合宜的曼妙胴体来。 便在她显身的刹那,池中血化作一道轻薄纱裙附了上去,将最发人念想的几处要害遮盖了住。 原本苏钧冷冷看着,只待她卖弄完后便使手段杀了。可他这时见到纱裙上身,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被遮挡在下面的几点妙处,心中因而如有电走,神魂渐感酥麻,杀念为之动摇。 似是察觉了苏钧的心思变化,那女子含羞一笑,随后举臂抬足,作起了东瀛妙舞。 这舞姿的动作并不大,只是纱裙轻薄,一旦被荡起,总要缓上片刻才会落下。每到这时,苏钧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往那无遮处落去,心中欲|火渐发高涨,就连口中呼出的气息也滚烫了起来。 女子跳到一半,鼓起勇气拿眼波对视,却因敌不过苏钧灼热的目光,羞红双颊垂下了头去。至此舞步已乱,她贝齿微启,咬住一点下唇,做出决断停了动作,垂头迈着碎步,行至苏钧身前。 只等靠得近了,女子企足倾身,螓首枕到苏钧的肩上,前身两点坚挺滚烫的事物也紧紧贴住他的胸口,随即“嘤咛”声音一声,整个人似要化入身前男子的躯体之中。 就在她要更进一步,将腿盘上苏钧腰间时,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慨叹:“好个色|欲|心火,诚是伤神的毒药,越是防备抵触,反而入彀越深。” 女子愕然抬头,就见方才已被欲|火迷住了神智的苏钧,如今正目露凶光倾身压来。 “啊!”短促娇呼着,她以双手去推对方的肩膀,似是不堪惊吓,想要脱身而去,情状委实惹人生怜。 然而先前并无动作的苏钧,这时却动手勒住了她的腰肢,口中说着:“若非我修习的是老树道法,自性之中融有血河老树的道韵凶威,今番怕不就被你得逞了?”说着,自身化作碧油油的一团火焰,将这女子裹住烧成飞灰,旋即再聚身形,扬声道:“可惜你身遭’九阴屠神阵’镇压,单凭一团法力不足的分念,还动摇不得我的意志,奈何不得我的主念神魂。” 这话落罢,他前方便显化出了一张神情怨毒的面孔,正是血冢魔神的模样。只见这面孔张口以东瀛话咒骂了起来,天地之间顿有千万人声响应,终而结成一道“嗡嗡”呼啸的气浪洪流,直往苏钧身上撞去。 “咒我?” 体察到这洪流中所蕴含的恶毒道韵,苏钧心中一凛,张口道:“不陪你耍了。” 早在从欲|念中清醒过来的一刻,他便与九阴白骨锤的器灵再度有了感应,这时借着恶念引子观想出一条天龙挡住洪流,随即扬手自天外召来一座磨盘,顿将魔神分念所化的世界击碎,就此脱身而去。 重获自由之后,苏钧就不在法器之中多做耽搁,只循着鼎炉感应,归窍进了肉身之中。此时他已厌咒印c摄魂印c归藏印三门神通拟化的血河漩涡幻境已将消散,自觉身上轻松了许多倭寇们正成群结队地跳海求生,就连受伤颇重的左七卫门也在心腹之人的搀扶下站到了船舷上。 苏钧固然想除尽这些祸害,却因法力耗尽之故一时有心无力,于是也不做声,只冷眼看着,一边伸手收回悬在头顶的九阴白骨锤,一边想道:“等将左七卫门所恃的魔神炼化,我当能收获不小的好处。只等修为大进,再去寻他送上一份‘厚礼’不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十二,不假刀兵 七左卫门既走,且连座舰“杀生丸”都抛弃不要,跟从在侧的几艘大船自也不敢多留。一经将救起跳海逃生的海寇们救起,这些船只便使绳索牵引着猎物转舵往远方去了。 琼州卫的一干人等全赖苏钧出身侥幸保住性命,这时对他即敬且畏,当即在乔逊带的领之下好一通叩首拜谢,全然是一副要将甲板撞穿的架势。 苏钧见状,并无丝毫得意,转是因心神疲惫,草草应付几句便提着九阴白骨锤回了舱室之中。 这一场恶战下来,他一身法力已所剩不多,神魂萎靡不振,牵连得连肉|身也难使唤。眼下船上并无敌寇,故也无法施展老树神通摄魂进补,他只有依着《醒神经》的法门恢复神魂损耗。 此法虽不及老树道法掠夺外物壮大自身那般凶恶爽利,但效验亦自不凡,苏钧甫一狐尾异香生出,心底便感到一阵安宁,神魂损耗就在这无思无想的享受中点滴恢复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虽法力未复,精神却振奋了起来;神明之下,察觉身有异常,当即转行老树道法,就见心景中的一条血河里闪烁着点点荧光,又有团团殷红秽雾潜于河面之下。 “此是何物?” 苏钧自觉心奇,当即催谷老树种子,使之周身芒刺暴涨,化作一道道细线,猛地射落血河之中,逐一将碎荧光射穿。下一刻,种子里的归藏符纹圆转了起来,细线尾端当即生发出无穷吸力,顿将荧光摄入体内。 与此同时,苏钧感到神魂之中多出不少散碎心念,当即醒悟:“原来是那被我夺命摄魂的倭寇们留下的记忆烙印因是彼此境界悬殊,我又无心去体味倭人生平经历,故而这些记忆对我无益,更无助于老树道法的精进,还是丢入血河之中;只等日后修为精进,有了心境外显的成就时,说不定能借这事物演化鬼魅对敌。” 心念一转,老树种子便又将倭寇们的记忆烙印喷出,下方浪头一起,顿将荧光卷入血河深处镇压了起来。 至于那殷红秽雾,他也想起了来历,心道:“师长曾言,杀生必遭怨念纠缠,若心志动摇,则心神必为其蒙蔽,从而丧失清明,屡行错事,折尽福运。释教佛门谓此为‘业火’,言他是修行中第一等厉害的毒药,故而佛子们若无大利可图,轻易不开杀戒这面河下的秽雾,想来就是倭寇们身死之际留下的怨毒之念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赞叹:“我自倚仗两世为人心志坚定,原也不忌杀生;可业火缠身毕竟不是好事。亏这老树道法,不愧是血河剑派顶尖的道统传承,心景中一条血河显化,便能将对自身不利的诸般事物一并镇压。如今隐患尽除,叫人好不轻松。” 又自流连片刻,苏钧忽觉身外法器在颤动,于是遁出心景睁开眼来,伸手捉起了放在腿上的九阴白骨锤。沉心感应一番,他发现是法器之中的九阴屠神阵渐渐运转乏力,须得使动法力加持,才能继续去消磨那血冢魔神。 他自知仅恢复了一二成法力,此刻却顾不得保留,赶忙尽数注入法器之中。阴九等器灵受此滋补,所化的磨盘立时转动更疾,直令血冢魔神的呼声愈发凄惨,隐隐透出法器之外。 苏钧不为那声响所动,细细体察估算,发现要将这魔神炼化,须得耗时三日以上,因而皱起眉头,心道:“看来这几日是难得闲逸了。不过魔神炼化之后,必会留下真灵记忆,或许还有香火法力剩余;如此,我便能窥得他在修行上的心路变化,兼得些道术神通,为日后行道增添资粮。” 因是法力又尽,他无暇多做耽搁,稍一思索之后,便又远转道法,开始恢复损耗。 直到傍晚时分,苏钧一身法力终于重归完美,停功换了一口浊气,睁眼站起身来。恰在这时,外放的心念观照到乔逊带着手下两个副千户端来酒菜,他于是挥开房门,迎出一步,说道:“劳乔千户费心了,晌午恶战方歇不久,这会还要操心我的饮食。以后交给下面兵卒来做就是。” 乔逊先已见过苏钧杀生的场面,饶是知他站在自家这边,回想起来也觉背脊发寒,生怕一个伺候不周,惹他使出魔头手段,哪能放心让粗手笨脚的兵卒们来送酒食?当下恭敬施礼,口中道:“全赖聂道长神通庇护,我与一众兄弟才从郑家子的刀下逃生,大恩无以为报,只好做些琐事求个心安,还望道长不要推辞。” 苏钧大抵也知这些人心中何想,听他这么一说,便也懒得再开口多话,于是点了点头。 乔逊面露喜色,搭手将将酒菜送去舱内席上,待要告退时,试探着问了一句:“道长可懂得超度往生的法门?” 苏钧持箸一怔,“我修的是玄门正法,自求得道超脱,不通超度往生的经咒。怎么,乔迁户要送葬身亡之人?” “正是。”乔逊尴尬一笑,面上悲色旋生,苦涩地说道:“稍后我们就要给此战死去的兄弟们行海葬。唉那十几个弟兄里面,最年长也才几三十出头,若是无病无灾,怎么也能有二三十年的寿数;不想此番随我出离琼州求条生路,反倒折在了倭寇手中。日后见其妻儿,真不知该如何交代。” 生灵身死,亡魂自有归宿,除非受了道术禁锢,又或怨念太重侵染了核心一点真灵,否则也不必去做什么超度。世间有行此事者,多是未得正法的酒肉僧道,为从王者亲眷手中骗些财货罢了。 苏钧忙着炼化魔神,不时要往九阴白骨锤上加持法力,自然没空出面作这一场戏,当下只道:“此事贫道爱莫能助,乔迁户自去施为就是。想来诚心祈愿之下,那些身死之人自会得到天心庇佑,来世总能享到福报。” 乔逊闻言,便也不敢再多事,谢过指点之后,便带着人手退出了舱室。 苏钧静静用过几口酒菜,就听远处传来一阵缓慢低沉的鼓声。料是琼州卫在为同袍送葬,他摇了摇头,心中慨叹:“死者自有遗憾,生者更为哀伤古往今来,天地过客,通篇演绎的,便是生离死别c聚散无常。” “我虽习得道法,修持神通护身,却也未脱此例。盖因光阴杀人不假刀,一道寿数作限,便要人自投天罗地网。日后面对雷劫,会是怎样下场” 此念一生,他登时没了胃口,索性掷箸在地,转身坐到榻上,再度做起了道法功课。 因在与左七卫门对战时击杀了许多倭寇来进补,苏钧的神魂比之当初也凝实壮大了许多,不必借助老树种子中的神通法印,亦能分出一团心念来。至此,他已真正地迈入了成就阴神之前的第三关。依照道经所言,只等自然分化出九团心念,神魂便已足够凝实,到时出窍神游,可以附身生灵显化神通。 对于神部修士而言,附体显圣这一关极为重要。一旦修为到了,哪怕自身被毁,神魂亦可遁逃它处,另寻肉|身安扎。道法之中,谓此为“夺舍易鼎”,能保神魂不散,延存修者性命。 只是夺来之物终非自家所有,以外人的躯壳为庐舍,灵|肉不能严合,神魂常会受到血煞之气侵蚀,天长日久下去,便会动摇根本,修为难以精进。虽则有着这般后患,但此法却是成就阴神之前唯一的保命手段。 “世情险恶,道途曲折,我须持精进勇猛之念加紧修炼,尽早掌握附体显圣的手段,才有底气行走历练。否则一个运背,说不定就遭人毁了肉身,一世积累转成泡影破灭,那该有多冤枉。” 如此过了三日,琼州卫的大船终于行至了舟山。 因是尚未将九阴白骨锤中的魔神彻底炼化,苏钧自然不想在这时离船,于是招来乔逊,对他说道:“我因在练一门道术,一时不便改换落脚之地。你与鲁王朝廷的人马接头之后,切勿道出我的事迹,更不要再来打扰。只等三两日后,我将道术练成,便会自行离去。” 那乔逊也会做人,当即应道:“道长不必心烦此事。我自带一些手下去岛上,舵室留下人手,将船远离码头,断不会让俗人扰了道长的清净。” 对此,苏钧自是满意,当下稽首道谢。 “不敢当道长之礼,”乔逊侧身避过,忽而跪拜下去,有些底气不足地求道:“自见道长与田川左七卫门相斗,乔逊才知自家武艺有多不堪。今求道长略作点拨,让我长些本事。”言罢,咽了一口唾沫,“尚未报答道长相救大恩,我原不该再起贪求之念,只是今番一别,或就无缘再睹仙踪,故才厚颜出言。道长若有不愿,只当乔逊什么都未讲过就是。” 听他说完,苏钧开腔道:“传道忌讳实多,我之所学不能教你。” 见得乔逊失落叹息,他又笑道:“不过我却可指点你一篇诗诀。你若能彻悟其中妙理,并依法修持自身,当能步入道途,修成神部道术在身。” 乔逊闻言喜出望外,一边开口称谢,一边磕头不止。 “此诗名为《坐忘铭》,乃是本朝进士郑瑄研读道藏后的心得。其中几句尤其可贵,深合修行之法。你且听真——常默不伤元气,少思慧烛内光。不怒百神和畅,不恼心地清凉。味绝灵泉自降,气定真息日长。触则形毙神游,想则梦离尸僵。心死方得神活,魄灭而后神强。至精潜于恍惚,大象混于渺茫。不饮不食不寐,是谓真人坐忘。” 《坐忘铭》中的这几句,实则是教人如何坐忘存想,依法行之,神魂日渐壮大,终有一日能够成就心景c出窍神游。 将此诗诀道出之后,苏钧也不理会乔逊能否领会得,只放出一团法力将他逐走,便又合上舱门,自道:“我与光阴争命,时刻不忘前行,哪有许多余暇与这俗人闲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