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小传》 《刺客小传》正文 说书者说 约莫是六七年前,鄙人老屋搬迁时,从祖辈留下的几个旧书箱中,翻出了三部泛黄古籍,得来源头已无所考究。此书藏于箱底,因发霉虫蛀、年久老化,书纸文章多有破损缺漏,不过好在封面依然可见《北生笔记》四字。 这北生是何许人也,我查询大量典籍后仍寻不到其相关踪迹。当然,作者来源并非重要,而是此书之内容,可谓奇哉妙哉奇妙哉。 三部古籍,分为“奇人传”,“奇闻录”,“奇物志”,以商周为始,明初为末,记载了近三千年各朝各代时的奇闻异事、江湖隐史、庙堂秘辛。鄙人初读之时,当真目瞪口呆爱不释手,沉醉其中三日三夜不知饥渴困乏。 然而,书籍破损,前后皆有内容憾失,唯有当中盛唐一幅保存较为完整。鄙人整理了盛唐篇幅中的千百条志异段落,抽取部分相关联的记载,潜心编纂四五年的时间,这才将今回要说的故事梳理整齐,与各位分享。 各位看官,且看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楔子 一 这故事发生在初唐永辉年直至武周神龙年,前后相隔近五十年。 隋唐交替时,乱世征战,唐武德七年前后,中华大地才全面统一安定。此刻的大唐黑道却依旧风起云涌,经过多次的火并屠戮肃清血洗,大唐黑道中逐渐形成了以“残君阁”、“飘血楼”两大刺客组织为首的格局。 这残君阁与飘血楼的创建源头十分神秘,就连两家的卷宗中,也没有自身的起源记录。但二者终究是结束了黑道多年的动荡,若非如此,按之前黑道的混乱猖獗,迟早逼得白道与朝廷联手绞杀。 就在黑道风波初为平息时,刺客一行中忽然涌出个“天刺”传闻。以天刺铁牌为信物,得铁牌者,即为天刺。天刺者可号令天下刺客,黑道之众也要礼让三分。这一传言,让本该平息的黑道动荡,又陷入了一轮新的纷争。 刺客这一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做的是双手沾着鲜血,人头悬在腰带上的生意,谁人敢走到人前以真面目示人?更别说扬名天下这等奢侈事情。然而天刺铁牌的出现,刺客们终于有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刹那间黑道风起云涌、暗流激荡,良莠不齐的刺客都蠢蠢欲动,意图将天刺铁牌收归囊中。 根据《北生笔记·唐·奇物志·天刺铁牌》中记载,自武德五年天刺铁牌现于江湖,期间二十六年,有九十七名顶尖刺客执掌过天刺铁牌,历任时期之短,已无从考究历代天刺姓名。 又有《北生笔记·唐·奇人传·刘千城》中记载,贞观二十一年,残君阁首席甲等刺客刘千城与天刺韦城战于长安,黑道中人自觉退出长安城百里,二人之交锋旷日持久。贞观二十二年,正月初六,韦城的尸体被官府发现于八方客栈楼顶。刘千城执掌天刺铁牌,此后三年,天刺铁牌未曾易主,死于刘千城刀下顶尖刺客数以百计。 贞观五年,庐州,残君阁总部。 城外一山野中,已是深夜了,但是山中却隐约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树林中跳动。 “沙沙沙。”树林中一身影猛地闪过,在树间来回蹿动,这身影绕着林中的某处兜着圈子。 另一个身影身如飞燕,于树下奔走,踩着落叶,“唰”的一声,向前方那道人影飞奔过去。 前方那人觉察到了声响,猛然转过身来,便见一道黑影铺天盖地袭来,他虽惊却不慌,手中刀光飞起,向那袭来的人影的心口刺去。袭来之人已准备,一手猛地推住身旁树干,生生停住了身子,而对方的刀子也就恰好停在胸口前寸许。 袭来之人当即手中匕首上扬。“噗”的一声,血光飞溅,那人持刀的手臂顺势被拦腰削断,断臂处的喷溅鲜血,与这惨叫声,一下子染透了黑夜中的山野。 听这惨叫声音尚且年轻,好似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那突袭之人,断了这少年一臂之后,不见犹豫,手中占满粘稠血浆的匕首转而捅进了那少年的心窝。断臂少年身子猛地一颤,双目蓦地失神,全身疲软一下子瘫了下来。 那人推开已经死透的少年的尸体,任由尸体心口窟窿中喷涌的血液占满全身。 月色慢慢地从林间挪出来,冷冷的光亮照在了那人的脸上,赫然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满身满脸的血污,却好像早已麻木习惯了一般,擦了擦手中的匕首,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剩下的两只火把。 “两个,两个……终于活下来了,我终于又活下来了……我终于是丁等刺客了!” 这少年好像极其疲倦一般,却也挡不住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生的喜悦。走到这一步,是多么的艰辛残酷。 正在此时,一个藏在树顶许久的人影忽然扑下,两道寒光犹如流星,轰然而至! “刘千城!住手!”不远处,一人怒吼道。 与此同时,便见十几道身影从不远处飞奔而来。 听到这声音,那少年也面色大变,慌忙抬头。可是,他还未来得及仰起头时。头顶上那扑下来的身影,便带着两道寒光,猛地从他后脊梁削了下去。 “兹啦”一声。 那人影双手两只匕首,顺着那少年后脊梁划下,两刀破了皮肉,将他的脊椎完完整整的从肉中剔出。 血液再一次的飙射,那少年的惨叫声比之之前更为凄惨。他忍着全身的剧痛,在倒地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身来,终于看清了那人与他年岁相仿的面目。 “刘……千……城!是……”话未说完,他便扭动着血淋淋的身子,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 那叫刘千城的少年,将两只匕首上的血浆舔了舔,冷笑一声,回头再等着那狂奔过来的十数人到来。 “刘千城!” 率先到场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精瘦男人,他怒目圆睁,喝到:“你没看到火把信号吗?!已经剩了最后两个,你怎么还杀了他?!” 紧随其后的其他人也陆续到场,看到了倒在地上尸体,也不由吸了口冷气,这刘千城下手的方式如此残忍,他们这群刀尖舔血了多少年的黑道老手,怕也不如他的残忍手段。 刘千城微微躬身作揖,道:“禀大人,以为完成任务就放松警惕,如此懈怠,怕是这些年的训练都是浪费。即便真的成了正式刺客,也不过是多活几年罢了。” 那精瘦男子楞了一下,道:“那也轮不到你来杀他!” 刘千城猛地抬头,眼中露出凶光,冷笑道:“这树林只有我一个能活下来,不是我死,就是所有人都死!”言罢,刘千城一甩双手的血浆,扭头便走。 看着刘千城如此态度,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精瘦男子望了望地上的尸体,回头对其他人吩咐道:“这消息送回总部,让总部决定是否处罚刘千城……” 约莫三年之后…… 扬州城内,城西一处宅院,府邸中的仆人忙里忙外,将宅门装饰的富丽堂皇。 此处乃是扬州富商赵余之的老宅,这赵余之年轻时不过是个贫贱人家的子弟,十七八岁的时候父母双亡,安葬了父母之后,他就远走他乡,走南闯北操劳了大半辈子,终于闯出了名堂,在建邺建立了秦淮商会。他行商江南一带,广结善缘,不论黑白两道的朋友,只要一时失意,遇上赵余之,他都援助一番。久而久之,赵余之的名望也算江南一带有名气,江南的商会之林中更谋得了一席之地,被人尊称“赵老爷”。 如今赵老爷花甲岁数已功成名就,便衣锦还乡,回到了家乡扬州城,买了庄宅子,将手中的生意交给子女和一路提拔的年轻商人,自己含饴弄孙安度晚年。 今日恰逢赵老爷六十大寿,当年受过赵老爷恩泽的附近名人义士,甚至几处的父母官都上门贺寿。眼见天色渐晚,赵家宅子门厅内却是愈来愈热闹,酒香饭气,灯火萦绕。 终于到了正点,赵老爷在仆人的服侍下,从老宅内出来,端坐在堂内的太师椅上。宅院内本是喧闹的几处饭桌见赵老爷到了,都停了闲聊,转向了赵老爷的方向。 赵老爷清苦出生,年轻时走南闯北,身子骨即便是花甲年纪也极是硬朗。他哈哈一笑,声音如洪钟道:“没想到有那么多朋友来为我赵某祝寿,赵某这些年承蒙商会和江湖朋友的帮助,先敬各位一杯。”这时,一旁的下人连忙为赵老爷斟上一杯清酒。 “各位,请。”赵老爷将酒杯举起,向众人示意。 宅院内的客人也将桌上的酒杯举起:“赵老爷请。” 众人一齐举杯便饮。 正此时,那为赵老爷斟酒的仆人忽然面露凶相,双手一扯太师椅旁边的盆景桌脚。“兹”,一道银丝被他从桌底抽出。他身形一闪,将银丝绕了赵老爷脖颈一圈,便双脚发力向堂外冲出。 赵老爷这一杯酒还未饮完,便被这极其锋利的金刚丝锁住了脖子,连声音还未发出,便被冲出堂外的人大力一扯,头颅与脖子旋即分离,鲜血狂喷,刹那间便将内堂染了尽红。 “咔嚓。”赵老爷手中的酒杯落地跌碎。 “啊!!!!!”一旁守着的丫鬟被喷了一脸的鲜血吓得尖叫一声,便身子一软,原地吓晕过去。 刚放下酒杯的院内客人顿时被眼前惊变的景象惊呆了。 “刺客!” 来客中,也有不少江湖人士,只是微微一惊,便回过神来。大吼一声,便将随身兵器抽出,齐齐向那跃出堂门的刺客截杀过去。 那刺客跃出堂外,一扯金刚丝,赵老爷的大好头颅还没来得及滚落地上,就被这刺客揽在怀中,他抬眼见四五个高手扑来,冷笑一声,忽然凌空伸手,门外两个灯笼,早已被他事前做了手脚。那灯笼间亦是拴上了一根金刚丝,这刺客借着金刚丝发力,生生将向外冲的身子给扭了回来,一个打挺翻上了房顶。 冲来的几个江湖好手,见这刺客不可思议的扭转了身子,也是被吓了一跳。冲上房顶的刺客,手中依旧捏着灯笼间的钢丝。他将这钢丝一扯。“嘭”的一声,两个灯笼机关开启,顿时爆开,“噗啦”一声,喷洒出漫天的石灰粉,一下子将整个院子笼罩的迷迷蒙蒙,看不清东南西北。 那刺客收了金刚丝,冷笑一声,将仆人衣服翻个面露出里面的夜行衣,借着月色隐匿行踪,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几个纵跃,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待得院内的石灰消散,众多客人这才回过神来,吓得不知所以。 “老爷!” 赵家的子弟和下人们,这是早已乱成一团。女眷们更是哭成一团,昏了几个。而赵家的孙子儿子,更是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大吼道:“给我把那个刺客捉回来!千刀万剐了!”赵家的护卫听了吩咐,都操起武器,准备出门去追。 “别追了。”客人中,那率先对刺客出手的人道,“追不到的。” “郑师傅,你!”赵老爷的儿子大怒道。 那被称作郑师傅的人摇了摇头:“这个刺客明显是有备而来。” 他看了看赵老爷的尸体,又望了望那爆开的灯笼碎片,道:“用钢丝杀人,他自己身上没有沾染一点血腥,逃走的机关也事先算好。精备良久的刺杀,你们根本捉不到他的。这个刺客,早就混进了你们临时雇的短工里。” 赵老爷的儿子恨得咬牙切齿:“是谁要杀我父亲?!我父亲广结善缘,从来没有得罪谁!” 那郑镖头拾起地上的灯笼碎片,又摸了摸之前藏金刚丝的碎了一角的盆景,道:“商道中,哪有什么永远的朋友?如此匪夷所思的刺杀,怕也只有……残君阁或者飘血楼了” 夜色中,一个人影忽然从房顶跃下,落在一个无人的角落,过了许久,才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了出来,顺着不算人多街拐进了一间当铺中。当铺中的掌柜的正在清点一天的货物。来者道:“掌柜的,当货。” 那掌柜的抬起头,露出统一的笑容道:“客人要当什么?” “东海的龙珠,昆仑的蟠桃,草原的狼皮。” 掌柜的打量了那人一眼,道:“客人请与我们老板仔细谈。” 言罢,便敲开了一旁通往旁边的后院阁楼的门,道:“客人请。” 那人面无表情,直接走了进去。穿过这不长的过道和院子,走进了院落深处的阁楼。阁楼中,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坐在柜台后,靠着躺椅,轻轻地哼着地方调。一旁,还有其他三个人站在柜台前,翻着一个簿子。听到身后来人,那三个人回过头来。一看清来者,仿佛见鬼一般,连忙丢掉手中的东西,便往柜台的另一边挤了过去。 “又是这杀星,让着点。”那三人声的嘀咕着。 那人也不管这三人声的议论,径直将手里的油布包裹丢到柜台上,将那老者吵起:“赵余之,死了。” 老人从躺椅上坐起,将油布包裹打开,确认了里面尚且有余温的头颅,又将油布包过上,这才翻了翻眼前的簿子,那簿子上约莫十来条记录,他翻到了赵余之的名字,便举起红笔,将赵余之的名字打上了叉。他又从柜台下取出了一个的布袋,道:“这是你的赏银,一百四十两,自己点点吧。” 那人接过赏金,也不清点报酬,道:“按照残君阁的规矩,我现在已经是乙等刺客了吧。” 老人叹了一口气:“刘千城,你该收敛一点了。你是很厉害,但是这些年,你接的任务你心里清楚,你杀了多少不该杀的人。” 刘千城抬起头,露出久经杀戮淬炼出鹰隼一般的双目,冷冷道:“老东西,我杀多少人关你屁事,我做我的任务,你做你的记录。” 老人说道:“我们残君阁虽然是刺客组织黑道老大。有人悬赏出钱,我们就去发布任务。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残君阁的刺客,包括飘血楼的刺客,都有不成文的信条。不杀老幼妇孺,不杀清廉父母官。” 老人摊开眼前的簿子,让刘千城看。“你看看,虽然我们每个月都能有很多人来悬赏,但是刺杀目标基本都是和人结仇的善人。我们残君阁的刺客都不会去接这些任务,哪怕报酬再高。可是你自从晋级到了乙等刺客,不论好坏,不论老幼,一律接下。我们就算是黑道,但是也有规律,人在做,天在看。” 刘千城仿佛极其不耐烦的推开眼前的任务簿子,怒道:“呵,刺客收钱杀人,天经地义,难不成还想让天下人念你的好不成?”言罢,刘千城转身就走,边走边道:“我做刺客,就是要让天下人都害怕我的存在。我要让天下人听到我的名号,就如坐针毡。” 一旁的另外三个残君阁刺客见到刘千城目光扫来,都慌忙低头。对于刘千城的凶名,江南一带的残君阁分部早已如雷贯耳。不论是他极其精妙高超的刺杀术和不分善恶刺杀,都让所有刺客对他侧目。不少见过他的刺客对他的行为敢怒不敢言,若非残君阁总部左右权衡,舍不得刘千城的凶名实力,他早已被暗中处死。而其他刺客更是畏惧他的凶名,连出手阻止的勇气都没有。 老人翻了翻刘千城这些年的刺杀记录,喃喃道:“二十岁就已经是乙等刺客……我这地方实在留不住他,不能让他坏了我们残君阁的名号,也不知道总部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留着这么个杀星……难道是想培养他去争夺天刺……既然他已经是乙等刺客,就调他去建邺分部,那里有甲等刺客,应该镇得住他。” 如此过了近十年…… 建邺城内,秦淮河,青楼街道。一股胭脂水粉的靡靡味道,在夜晚的灯火中,随着妖娆的调琵琶和女子美妙的歌声,在秦淮河上缓缓回旋飘荡。一处不起眼的楼中,台上一淡淡的风尘女子,捻着身前素琴,低吟浅唱,台下几个寻常的商人,就着这调和一碗茶水,互相交谈往来生意。 这风尘楼上的一处隔间内,当中隔了一细长的桌子,将屋子分成里外两边。里边坐着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人将窗户支开一个的缝隙,让一旁青楼女子的歌声穿了进来,另一人坐在椅子上将一个账目摊在桌上,桌子对面却坐着个衣着奢华穿金戴银的胖子。 “溧阳县县令,十天之内我要他死,报酬一百两白银。”那胖子将一个颇为沉重的布袋轻轻地搁在了桌子上,里面哗啦啦的声音。这胖子吸了一下手中的鼻咽,恶狠狠的道:“这对于你们残君阁来说,怕是赚钱最轻松的一次了吧。” 与他商谈的那个中年人皱了皱眉,将这胖子的要求记录在了手中的人物簿子上,口中却道:“溧阳县付县令,如此清廉父母官,不过是下令打了你钟大老板儿子二十大板,你就想要他人头?” 那胖子听了这话,脸上的五官顿时扭曲在一起,怒道:“不就两条贱命,几十两银子赔给他们,他们一辈子都赚不到。那姓付的不识抬举,把我儿子打的,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中年人冷笑一声:“姑且给你记下,不过依照我们残君阁刺客的脾气,你这钱,估计没有人愿意赚。一个月后,你再来吧,那时候这报酬,就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 那胖子冷笑一声:“呵,一般刺客不会接,但你们的那尊杀神可就不一定了。” 中年人终于面色变得阴沉下来。 在场众人皆知这个胖子口中的杀神是何人物,那个二十岁就杀到了乙等刺客,凶名震动江南黑道,整个大唐王朝的残君阁分部都为之侧目的刘千城。不过好在建邺分部有甲等刺客马中鸣坐镇,才能一直压着刘千城,不让他彻底败坏了残君阁的名声。否则,依照刘千城的能力,五年前就该能晋升到甲等刺客。 那中年人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大门“嘭”的被踢开。一个黑衣人拎着一个油布包就走了进来。“咣”的一声,那黑衣人将手中的油布包随手扔到桌子上,一股殷红从油布包的缝隙渗了出来,顿时就染红半面桌子。一旁的胖子闻着这刺鼻的血腥味,又被来者杀神灭佛一般的气势吓得面色苍白,缩成一团坐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那油布包中的东西突然滚了出来。 “验货吧。”那黑衣人拖来一条凳子,大剌剌地坐了下来等着黑手掌柜。 此刻,那听着窗外曲的中年人也被吸引回来。看清来者后,两人的脸上皆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吗?这些年,你还没杀够?”轻轻撩开那油布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那中年人冷冷道。 这黑衣人,自然就是凶名赫赫的刘千城了。刘千城接过装有报酬的袋子,又顺手翻开面前的任务簿子,喃喃道:“溧阳县,县令?” “你想干什么?!”中年人一把按住簿子,怒喝道:“马大人吩咐的,你都忘了吗?!要想接生意,十天以后再来!” 刘千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扭头就走。 “站住!”那中年人见刘千城不买账,勃然大怒。 “聒噪!!!”刘千城大怒一声,回身一道寒光刷的就朝那中年人面门飞去。一柄飞刀削掉了那人的一缕头发,猛地钉在墙上,嗡嗡颤动。刘千城漠然双目盯着那吓得魂飞魄散的中年人,冷哼道:“不过一个屁大点的黑手掌柜,你以为你是马中鸣?想教训我?要是有下一次,残君阁可就得少个黑手掌柜。” 屋内,安静的出奇。过了许久,被吓得魂飞九天的胖子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了。 “这,这……是谁?好大,大……的杀气。”那胖子问道。 那中年人擦了擦额前的虚汗,道:“你运气好,你不就想见那个杀神吗?他就是……” “这样清贫的县令,连个像样的侍卫都没有,呵,我居然自降身份来接这桩生意。” 次日早晨,连夜赶到溧阳县的刘千城不费吹灰之力的潜入县衙,埋伏了一夜。本以为会有什么侍卫守护,哪料到县衙内实在清贫简单,半天都不曾见几个巡逻的侍卫。 这时,付县令从寝房出来,伸了个懒腰,便要要去翻看一天的公文。 隔着院子的屋顶上的刘千城摇了摇头,手中手弩“突”的射出一只短箭。 可怜的县令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便被一箭穿喉,身子靠着梁柱噗通倒下,他惊恐地望着从脖颈伤处流出的鲜血,想要出声呼救,可血液呛如肺中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呻吟声,眼睁睁地看着颈血浸红了半身衣衫。这县令原本还能在地上挣扎扑腾,片刻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刘千城收起了手弩,纵跃翻身落入园中,将这苦命县令的头颅斩下,收入油布包中。 “混账!” 建邺城残君阁分部,坐镇此处的甲等刺客马中鸣听闻了黑手掌柜的话,怒不可遏:“这刘千城越来越不把我放眼里了。我不过回总部一趟才几天,就这么放肆。”翻看着这几天间刘千城做的刺杀记录,马中鸣冷冷道:“这回就算总部再怎么看重他,我也要好好给他个教训,当年做学徒时候的规矩,该拎出来敲打敲打了。” 正说着,门又被踢开了,不是刘千城又是何人?刘千城一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马中鸣,面色微微有些变化,他鼻子哼了一声,走向黑手掌柜,道:“溧阳县县令,死。” 那黑手掌柜看着一旁脸色越来越阴沉的马中鸣,吓得不敢去接那个人头油布包。 “刘千城。”马中鸣忽然道,“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你做了几桩生意?” 刘千城转过身子,靠在柜台上,沉默了一会,道:“三桩,怎样?” 看着刘千城满不在乎的态度,马中鸣勃然大怒,一身杀气轰然暴涨,猛地站起,压在刘千城面前,死死地盯着他:“我之前跟你说的,你他妈都当作放屁吗?” 刘千城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面部肌肉微微的抽搐了一下,面对着马中鸣猛然暴涨的杀意,他不畏惧丝毫,双目眼皮微微一颤,犹如利刃的目光,对视上去。 一个凶名赫赫的杀神,一个位高权重的甲等刺客。这两人在堂中对峙,顿时让在场的刺客或黑手掌柜都面色剧变纷纷后退半步。 刘千城自从学徒到如今乙等刺客顶峰这十余年,凶名杀名早已震动了黑白两道,他手上的人命,一些甲等刺客都望尘莫及。而甲等刺客马中鸣,坐镇建邺分部七八年,刺客生涯近四十年,不少名震江湖的高手也都被他收走了性命。 两人这一对峙,隐约一股撕扯人神经的旋风在这的堂中卷起。四周人只觉得这两人从身体中,缓缓涌动出一股庞大的杀意,在半空中相互纠缠。楼外喧嚣飘荡的歌声琵琶,仿佛也突然间安静下来。堂中那些境界不够的刺客或是黑手掌柜,早已被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给震慑的冷汗涔涔,想要逃走,却发现双腿早已不敢挪动。若非残君阁此处,都是些见惯了生死杀戮的刽子手,普通人早已被这两人的杀意给当场逼疯。 刘千城嘴角微微上翘,仿佛面对马中鸣的气势毫不为意。 马中鸣本以为自己久经杀戮的杀意腾起,刘千城定要节节败退,跪地求饶,哪料到这刘千城丝毫不受干扰。 刺客经历过多年的血液洗礼之后,都会由内而外的产生一种令人畏惧的嗜血杀意。寻常刺客虽然有这种令普通人畏惧的气势,却不知道如何掌控运用,收放自如,如若面对些江湖经验丰厚的老手,这些刺客还未能近身,便被人发觉了杀气暴露行踪。若刺客能将这种杀气控制收敛,便足以成为乙等刺客的顶尖人物。 马中鸣本以为刘千城是一个只知道杀戮和鲜血,一直在刺客境界门外徘徊的嗜血狂徒。哪料到此番试探,竟然才惊觉刘千城的刺杀之道和境界修养,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杀意……早有甲等刺客的资格……” 马中鸣刺客,也才突然意识到,残君阁总部对刘千城的重视,不无道理。而他也瞬间意识到,刘千城这些年的屠杀,并非是单纯的杀人。这些年的鲜血洗练,他早已成为了一个绝对不逊于自己的“甲等刺客”。 刘千城仿佛洞察了马中鸣的惊骇,冷哼一声,竟抬脚进了一步。 “刘千城!”马中鸣被刘千城这进一步压迫,眼中金光直冒,胸口气血翻滚,竟险些一口血喷了出去,他一咬舌尖,强忍住颓势,大怒吼道,“你想造反吗?!” 刘千城稍微楞了一下,双眼眯起,这才想起马中鸣甲等刺客的身份。顾及着甲等刺客和残君阁的规矩,刘千城似是在嘲讽的眼神中,蓦地收掉了腾起的杀意。 “此人这气焰不杀,绝对是养虎为患。” 马中鸣脑中盘算着,定要借此机会,让刘千城以后规矩一些,于是冷笑一声,道:“刘千城,你公然顶撞甲等刺客,你可知错?” 刘千城原本变淡的脸色,在听了他这话之后,脸色旋即变得极其难看,他强忍着怒气,道:“马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有错顶撞了你,给你赔礼,你也不要逼人太甚。” 马中鸣一拍桌子,怒道:“我残君阁等级分明,规矩也不容任何一个人挑衅。今天那么多人在场,若不按律惩罚,何以服众!” “哼哼。”马中鸣用手指用力地敲着桌面,“忤逆上级命令,公然顶撞上级,这两条罪名的任何一条,足以让总部加你死罪。” 刘千城此刻将牙咬的嘎嘎作响,环视四面的其他刺客和黑手掌柜。他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但都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眼见着马中鸣咄咄逼人的势子,刘千城怒极反笑,一拳将柜台砸了个七零八碎。当即抽出匕首,便将自己左手拇指给削了下来。殷红的鲜血瞬间沾染了他整个左手胳膊,刘千城强忍着剧痛,将衣角成布条,裹住伤口:“刘千城自知有罪,断指谢罪,恳求大人原谅。”言罢,他便将自己断掉的半截手指从血泊中拾起,丢进自己的嘴里,“嘎吱嘎吱”的嚼了几口,便生吞下去。料想马中鸣不敢再寻自己麻烦,刘千城擦干了从嘴角溢出的血丝,扭身踹开堂门,大踏步的离开了。 这一场变故来的如此突然,发展也实在惊人。在场的黑手掌柜和其他刺客早已被二人的针锋相对吓呆了。刘千城离开了许久,这才一一的缓过神来,面面相觑。 依照刘千城的性格,怎么会如此简单就自断手指。回想着刘千城方才吞食自己断指的眼神和凶悍的姿态,马中鸣此时才发觉自己的背后早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把此事通知总部,建邺分部怕是要多些甲等刺客,才能镇得住他。”马中鸣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回头想联系总部的黑手掌柜吩咐道。 消息,很快的就通过残君阁情报,送达到了残君阁庐州总部。约莫十天左右,总部便派遣两名甲等刺客——卢峰、赵太桓火速赶到建邺分部。 分部阁楼中,尚在阁楼中的黑手掌柜和刺客,都心翼翼地向两位甲等刺客回报着那天的情景。 卢峰咽了一口茶,靠在太师椅上,道:“这个刘千城这些年一点都不安分啊。” 他扭过头,侧身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太桓笑道:“话说,老赵,这个刘千城当年的学徒考核,不就是你去评判的吗?” 旁边精瘦的赵泰元眼中一抹冷漠闪过,道:“当年学徒考核,刘千城在结束之后,依然把另一名通过考核的子杀了。当时我惊叹他心狠手辣和高超的暗杀术,所以没打算惩罚他。没料到这些年,倒成了棘手玩意。” 卢峰将茶碗中剩余的茶水一口吞下,抖了抖藏满了暗杀之器的衣衫,一股杀意慢慢腾起:“这回来,残君阁高层已经决定,不再对刘千城继续纵容下去。如果他还我行我素,继续败坏残君阁在黑白两道中的声誉。就直接将他处死。” 赵太桓抬起头,望了望窗外的日头,问了问旁边的黑手掌柜:“马中鸣什么时候来?他寻常都来的那么晚吗?” 一旁的黑手掌柜慌忙应答道:“也不是,也就这几日马大人来的有些晚,每天的神态都好像特别疲倦一般。” “哦?”赵太桓微微一皱眉,寻思到,残君阁的刺客,经过学徒时的残酷血腥的训练选拔,体力精力早已超乎常人。稍有些难度的刺杀,都需几日几夜的埋伏不动,等待目标进入最佳刺杀范围。能让甲等刺客都能面露疲惫的样子,难道这刘千城已经让马中鸣头疼到如此地步? 想到这,忽然赵太桓与卢峰微微一颤,猛然从椅子上跳起,一股血腥杀意竟从门外缓缓地飘入进来。 “嘎吱”堂门被推开,只见刘千城手拎着一个木匣,慢慢地走了进来。刘千城一进堂内,便看到两位甲等刺客死死地盯着他。他自然是见过这两位了,不过他也不过瞥了两人一眼,便径直向柜台的黑手掌柜走去。 见着刘千城对自己视而不见,卢峰大怒便要出去教训他。却被一旁的赵太桓拦住,示意他静观其变。 刘千城将手中的,木匣噗通丢在桌子上,什么话也不说。便扯来一张椅子,大咧咧的坐了下来。黑手掌柜面色变了变,自从那日刘千城与马中鸣扯破脸皮之后,刘千城仿佛收敛了很多,再也没有来过分部翻看任务簿子,不知这回他又做了哪一桩生意。黑手掌柜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你又做了哪桩生意?” 边说着,就将那匣子打开。那黑手掌柜看清木匣中的东西,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仿佛手里捧着一团毒蛇,大嚎一声将木匣子扔了出去,连连退了几步,紧靠在墙上,手指着刘千城,嘴唇不住的打着哆嗦“你,你,你……” 那木匣落在地上,咔嗒的从中滚出一个硕大的头颅,沾染着已经发臭的黑血,直撞到墙角才停了下来。 卢峰和赵太桓不晓得这见惯了人头的黑手掌柜怎么见到这个头颅就如此受惊吓,皆定睛看向那头颅。虽然死去有些时间,头颅已经苍白无血色,发黑的污血将脸染的乱七八糟,但是眉目间依稀可辨,竟是马中鸣的项上头颅!!! 刘千城端起一碗茶,喝了一口,道:“既然马中鸣跟我按残君阁的规矩来办事,我也就按残君阁的规矩跟他办事。既然我杀了甲等刺客,按规矩,我刘千城现在就是甲等刺客。” “刘千城!”卢峰和赵太桓哪料到刘千城如此心狠手辣,更惊骇马中鸣何等实力,竟然死在刘千城手中,一股怒火顿时从胸中烧起,当即两人短剑钢刀飞起,就要将刘千城就地正法。 刘千城双眼中一道冷光,身形一闪,众人眼中一花,就听“轰咔”一声,卢峰和赵太桓便被刘千城一手一个,锁住喉咙,按在了墙上。 “哼”刘千城扬头冷笑,“原来残君阁的甲等刺客如此不济,我真羞愧被一群跳梁丑压了那么多年。” 卢峰和赵太桓怎么能想到一个照面,自己连刘千城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就两人被他按住了命门。残君阁分部在场的刺客和黑手掌柜,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那刘千城猛然爆发的强大杀意,比之前些日子与马中鸣对峙时,翻了数十倍有余,如此阵势,哪还敢有人上前阻拦。 刘千城双手慢慢施力,卢峰与赵太桓二人脸色逐渐由白变紫,双脚凌空扑腾的频率也慢慢变,眼见的二人都舌头外伸,翻起白眼,将要命丧于此。刘千城一松双手,那二人猛地跌落下来,瘫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息咳嗽,半天都没回过劲来。 “既然残君阁至今从没有人敢杀甲等刺客晋升,那么我刘千城就是古往开来第一人。” 言罢,大笑一声,便推门而出,谁人都不敢拦着。 过了许久,卢峰和赵太桓这才缓过劲来,慢慢地从地上爬起。 “这事……一定要让总部知道” 卢峰和赵太桓想到方才刘千城犹如地狱修罗一般的凶残,被吓破胆之后,哪里还敢在此处多呆,当即屁滚尿流的逃回庐州总部去了。 虽然残君阁的规矩中,确实有一条,低等刺客能刺杀高等刺客,便能直接晋升高等。但是从残君阁创立以来,乙等和甲等刺客都是千锤磨练的精英,哪里是那么容易被低等刺客刺杀。更何况甲等刺客更是精英中的王者,每一个甲等刺客的诞生,都是残君阁极大的代价才换来,又岂能随意的被抹杀替代。这一条规矩,却仿佛名存实亡,早已被残君阁的刺客所忘记。 消息很快的又传回了残君阁总部。 可是,几乎是在刘千城杀了马中鸣的同时,残君阁总部之中,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坐镇总部的三大甲等刺客林肆,杀了残君阁阁主,成为新一任残君阁阁主。林肆上位之后,立刻血腥镇压了长老会,让消息没有恶化扩散出去。等到卢峰和赵太桓赶回总部之后,残君阁早已变了天下。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他两人只得臣服。而刘千城之事,虽然有提及,可是与刘千城之举几乎相同的林肆,又岂会定刘千城罪名,更抓着这件事,当成掌权之后的第一把火,将残君阁那条“刺杀篡位”的规矩加重提及。刘千城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建邺分部的唯一甲等刺客,为建邺分部的一把手,坐镇建邺分部。 变天的消息,很快的传遍了大唐王朝黑道天下…… 残君阁此后数年,在林肆的领导和革新下,整体实力又猛然拔高了许多。原本安于现状的高等刺客,也都猛然惊醒,生怕某夜睡梦时候,便被自己的手下给斩去了头颅。不过此乃后话,暂表不提。 话说,残君阁高层变动和自己成为甲等刺客的消息传到刘千城耳朵里的时候,他仿佛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建邺城外的一座山上,刘千城坐在一棵老树上,眼中遥遥的望着不远处建邺的繁华,忽然长啸一声,这一声啼破长空,直震得山林间惊鸟乱飞,落叶簌簌。 这一日,他经历二十年的血腥磨练。 刺杀马中鸣一役,却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虽然刘千城之实力远超马中鸣,可马中鸣作为甲等刺客,便是以反刺杀术在保镖侍卫任务中名动一方。自从他开始埋伏欲对其下手之后,马中鸣也早有察觉。此后的十日,整个建邺城完全成了他们二人的战场。不论是日常休息的栈,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的酒楼,都有可能成为一场隐秘交锋的场所。斗智谋,斗精力,斗体力,斗经验。稍有不慎,便会被对方取走性命。 这一场刺杀与反刺杀的交锋,终于在刘千城的一次搏弈中分出了胜负。当刘千城割下了马中鸣的头颅后,一股从未有过的倦意猛然席卷而来。此后近半年的时间,刘千城再也没有接手任何一桩生意,每日只是来到这一座山上,静心打坐,慢慢地恢复已经几乎干枯的精神。 所有人本以为刘千城掌权后,整个建邺分部会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可过了半年时间,却发觉刘千城突然陷入了沉寂,只做一个甩手掌柜,许久都没有露面,甚至连一桩生意都没有接。 众人为此略松了一口气。 可是谁知道,半年之后,一场更大的震荡席卷了整个黑道。 残君阁首席甲等刺客刘千城,向天刺韦城发起了挑战。 这一场刺客的交锋,整整持续了半年时间…… 当黑道中残君阁和飘血楼,以及其他道上的刺客,听闻了这场交锋之后,都悄然离开了漩涡的中心——帝都长安城。 这一座刺客眼中的繁华孤城里,只剩下了站在刺客之道巅峰的两个人——韦城、刘千城 天刺,刺客中的至尊称号。自从天刺出世以来不过二十多年,天刺称号早已易主近百次,韦城获得天刺铁牌也不过才十日有余。而面对着凶名丝毫不弱于天刺的刘千城,黑道之中,早已翘首以待,等待着这场交锋的最终结果。 若是寻常天刺的争夺,依照天刺的易主频率,谁也不会在意最后的赢家。 但是这回,却是飘血楼和残君阁俩家顶尖刺客的正面交锋。黑道刺客组织两大巨头的顶级刺客交锋,早已不是一般的对阵。最终,能走出长安的那个人,便是新一任的“天刺”。也代表着残君阁和飘血楼顶级刺客的水准。可是,谁也没料到,这场交锋,竟然持续了半年都没有结果。聚集在长安城外的黑道中人,早已挤满了驿站客栈,只等待最后的战果。 如此过了整整半年…… 终于忍不住的黑道众人决定进城。当他们在一间客栈的楼顶上,发现了已经开始腐烂的韦城的尸体后,才意识到,原来这场交锋,大概半月前就已经结束了。而这场交手的胜者刘千城,却消失在了长安城中。 这一场旷古烁今的交锋,刘千城即便取胜,也绝对是倾尽全力。而黑道中,其他对天刺之位虎视眈眈的人,也大有人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在天刺的争夺历史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刘千城得手之后,早已瞒天过海,隐没了所有的行踪,悄然离开了战场。 自从刘千城夺得天刺铁牌之后,已然过去了三年 当年的震荡依然延续,天刺出世数十年,天刺铁牌几乎十几天便会易主一次,然而自从刘千城将天刺铁牌收归囊中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将天刺铁牌从刘千城的手中抢出来。 而企图暗杀刘千城,却被刘千城反杀的顶尖刺客的数量早已超过了刘千城自出道以来所杀的人数。最甚者,刘千城一日便斩下了先后五个来夺天刺铁牌的人的人头。 终于,刘千城之天刺威名威慑黑白两道,此后一年,再也没人敢染指刘千城手中的天刺铁牌。 刘千城于残君阁之地位当之无愧的第一把交椅,便是残君阁阁主林肆对他也要礼让三分,调任他去最繁华的长安分部坐镇。 无数慕名而来,请刘千城出手暗杀异己仇敌的人,更是踏破了残君阁的大门。而每一桩生意的报酬,都足以让刘千城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甚至富可敌国。可是,自从刘千城晋升甲等刺客之后,便很少再去黑手掌柜那里接生意,所以无数请他出手的人,都碰了一鼻子灰,黯然离开。 永徽二年,一封密令从残君阁总部加急送往长安分部。 当刘千城看完了这密令之后,也略微感觉惊讶错愕,这密令竟是只存在残君阁历史中的“残君令”。 残君令,自残君阁建立之初便存在的绝对不可违逆的命令。此令一出,残君阁不论是和等级的刺客,都必须无条件的完成密令任务。 最为神秘的是,这残君令并非残君阁高层所下达,而是密信送达残君阁总部,再由总部下达。这残君令的由来,传说是残君阁的建立者及其后人掌控,只是这残君阁的建立者是谁,早已不可考究。 而残君阁有记载来,残君令也不过才出现一次。而这一次的残君令,则是指定甲等刺客刘千城,在指定日期当夜子时,刺杀途经国舅府门口的轿子中的人。 虽然刘千城对这残君令的要求颇感不解,但是自己毕竟是残君阁之人,也不去疑惑这残君令的由来,便做好最精密的准备,打起十二分近精神,来完成这一次的任务。 按照规定的时间,刘千城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准备。这一个月,刘千城将国舅府附近的踩点完毕,反复度量了潜伏和脱身的路线,实现设好机关陷阱和隐蔽之处,也备好了面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措施,只待当夜的刺杀。 残君阁的总部中,关于刘千城已经记录成册的卷宗中,停在了这一年。 “永徽二年,天刺兼甲等刺客刘千城,行‘残君令’,百日无讯,任务目标安然无恙,刺疑似失手而亡。” 刘千城刺杀失败失踪的消息一出,不论残君阁和黑白两道都一片哗然震荡。能取刘千城性命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更让人在意的,则使象征刺客至尊身份的天刺铁牌,也随着刘千城的失踪,一起消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楔子 二 显庆五年,大年夜刚过,庐州城的百姓没等到一场瑞雪,却等来了一场滂沱大雨。 清早时候,天色玄青幽暗,烟雨缭绕下的青石街道,许久都没有一个路人行过。街道两旁老屋顶上,奔流雨水沿着石瓦起伏汇集,珠帘滚滚坠下屋檐,跌落在石阶上的坑里。不见停歇的暴雨很快在街面上铺满了一层透彻晶莹的水幕,隐约明镜,映着两旁的街景。 这路街道尽头转出一个人影,这人撑着油纸伞,怀里抱着个大包裹,脚下布鞋裤腿虽被雨水浸没沾湿,却迅捷且平稳地朝这边走来。一路来到南边一座富丽堂皇的挂着“庐安当”匾额的楼前停住,他将油纸伞丢在门口,也不管浑身占满的水汽水渍,慌忙进入。 庐安当作为方圆百里远近闻名的当铺,就算是新年头一天没有什么客人来访,也照常开门营业,不过铺子里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掌柜靠在柜上打盹。掌柜被来人的动静惊醒,刚要抬头准备说当铺掌柜的行话,却认出了来者,不禁楞了一下,才回过神问道:“秦大人,怎么是你,这大年初一就来生意了?” 这被称作秦大人的中年男子,仍旧一手抱着怀里的包裹,道:“巴掌柜,阁里还有大夫在吗?” 掌柜看秦大人面色焦急,赶忙从柜里出来,问道:“谢大夫还在,怎么了?” 秦大人抓住掌柜的手,走到旁边的私密房间里,这才将怀里的包裹轻轻地捧了出来。这包裹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隐隐散发出一缕腥甜血气。掌柜鼻子一嗅,这味道实在太过熟悉了,他眉头紧锁缓缓将包裹打开。 包裹里,一个浑身伤痕的约莫周岁不满的孩童紧闭双眼,口张开从嘴角旁渗出血渍,上下两片嘴唇微微张合,却始终哭喊不出来,头顶上凹下去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掌柜的大惊失色:“你这……” 秦大人道:“别问太多,救人要紧,我给这家伙渡了一口真气护住心脉,才勉强保他不死。快请谢大夫来看看。” 掌柜赶忙跑了出去,上了楼上将谢大夫请了下来。 这谢大夫一见着这娃娃,面色顿时凝重,道:“头骨碎了两块,能活到现在实在是奇迹。” 秦大人赶忙问道:“还有救吗,谢大夫?” 谢大夫将这娃娃仔细检查了一遍,道:“其他的伤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就是头骨这……我给他接好,也不能保他不死,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他造化了。” 秦大人道:“那就麻烦谢大夫了。” 谢大夫将双手洗净,慢慢地将娃娃两块碎裂的头骨接上,再用夹板绷带包扎紧实,这时已经在旁边烧好热水的巴掌柜赶紧用热毛巾将这娃娃一身的血渍擦洗干净。这期间,秦大人的一只手始终按在这东西的后心,用一口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秦大人看谢大夫已经开始收拾药箱,赶忙道:“大夫,怎么样了?” 谢大夫道:“第一关算是熬过去了,就看他能不能熬过天时间。我先去楼上熬药,有什么异样就赶紧知会我一声。”说着,便将药箱整理好,匆匆忙忙去楼上配药。 秦大人看着遭了这么大罪的娃娃,居然一点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便又将他抱在怀里,一只手始终没有断开真气渡入。 巴掌柜问道:“秦大人,这娃娃从哪来的,还受的这么大的折腾?” 秦大人摇了摇头道:“死人堆里捡来的……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个人活了下来。” 巴掌柜问道:“你打算把这家伙怎么办?” 秦大人道:“能熬过这一关再说吧。” 接下来的四天,秦大人就在这屋内手没断开真气的渡入,硬生生的熬过了这东西最危险的几日。第五日清早,谢大夫将这家伙又检查了一遍,舒了一口气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年纪恢复也算快,头上的碎骨已经接连上了,再过十几天应该就能完全长好。” 秦大人悬了好几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轻轻地放开渡真气的手,这熬过鬼门关的东西顿时张口咿咿呀呀的哭了起来。 一旁的巴掌柜看着面带倦色的秦大人,问道:“你这跟阎王爷抢人命,何必呢?” 秦大人将娃娃放在准备好的被褥上,道:“干我们这行的,谁没有八百十条人命在身?但终究是有那么几条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实在不能袖手旁观。” 巴掌柜叹了一口气道:“可现在,还能有几个会遵守那些规矩呢?” 秦大人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哼,天道有轮回,终究有报应,就和当年刘千城一样。我能救一条性命,日后下了地狱,阎王爷好歹会少算我一笔血帐吧。” 巴掌柜看了一眼那睡去的娃娃,问道:“现在,你打算把这家伙怎么办?” 秦大人道:“送去训练营吧,这些年阁里快有些青黄不接了。” 巴掌柜摇头苦笑道:“那你救他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任他死了算了。” 秦大人叹了一声道:“林肆执掌阁主之位后,每年的新人少得可怜。我既然身居高位,也得为阁里考虑考虑,不得已而为之。” 巴掌柜道:“也是,那我就通知那边隔几日就来把这东西领走了。只不过,这子得叫什么名字。” 秦大人从娃娃的脖子上摸出一只玉佩,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带着这个玉佩,上面有个‘燕’字。”又掀开被子,指着他胸口上的一个暗红色胎记:“这有个‘罗’字的胎记,就叫他燕罗吧。” 父母?大概从燕罗记事起,就从未有过“父母”的概念。对于他来说,大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和同吃同住的十来个伙伴,就是他的全部记忆。 这日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负责学堂学生的管家推开房门,挨个将躺在大通铺上的学童们敲打起来。燕罗与伙伴们穿戴洗漱好,便来到学堂正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将面前的《千字文》摊开,叽叽哇哇地背诵起来。 “喂,燕罗。”坐在旁边桌子上的赵青凑过来戳了戳燕罗的肩膀,“这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我们都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怎么先生还不教我们新的。” 燕罗把千字文合上,道:“不知道啊。” 赵青道:“我听先生说,以后还要学四书五经,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燕罗摇摇头:“我哪知道。赶紧背书,马上先生进来看见你不背书,又要抽你板子了。” 正说着,身后大门被一个健硕的中年先生推开,先生先是扫视了座位上的十来个书童,咳了一声将有些开差的书童吓得赶紧抓起书来。 先生走到最前面的书桌前,在悬着孔圣画像下的太师椅上坐下,道:“都停下来。” 听了先生的吩咐,一群书童将书放下,坐得端端正正听先生训话。 这先生道:“你们在学堂里学了将近一年,会识字了,也会写字了,很好。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学些更高深的学问,为你们以后能有一技傍身,挣口饭吃。” 赵青赶忙问道:“先生,我们下面要学什么?是不是您说的四书五经?” “四书五经?”先生反问一句,“不,你们不需要。”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学什么等会再说,先吃早饭吧。”已经在门外侯着的管家和学堂伙计将粥盆碗勺端了进来,给书童们挨个盛了碗白粥。看着吃饭的书童们,先生若有所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书童们听:“不知道一个月以后,这里还能坐着几个人。” 燕罗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早就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样的书背的滚瓜烂熟,心里早就烦透了,听先生说今天要教新的东西,可高兴了,三两口就把碗里的粥喝干净,迫不及待的等着先生开始讲课。可放下碗没多久,燕罗就觉得眼睛里先生开始逐渐的变形拉长,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一阵天旋地转,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先生看着一屋子的书童全都昏睡过去,这才站起身来,向那送粥的管家问道:“这回怎么分?按老规矩,五六个人一屋子吗?” 那管家摇头道:“老马,这回改规矩了,这十二个,全都放在一个屋子里。” 先生惊了一跳:“全都放在一个屋子里?你没听错?” 管家点点头道:“是的,我和阁主确认了两遍了。” 先生坐回太师椅,道:“既然是阁主的意思,那就照办吧。” 燕罗恢复神智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和伙伴们被关在了一个宽敞却封闭的重砖房中,此地昏暗潮湿,地面墙壁与地板都是光溜溜的大石板,空空荡荡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铺满地的干草散发出发霉腐烂的气味。仰头望去只有屋顶四角的缝隙透露出一点点的阳光,将这里照得隐约可见。或许,这间屋子叫做大牢才更加适合。 大牢里陆续醒来的娃娃们,哪里能想得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宽敞明亮的学堂不见了,先生也不见了,只有昏暗压抑的环境和难闻的气味。一个孩子发现了紧锁的大门,连滚带爬的扑到门上不停地拍打大门,喊道:“开门开门!有没有人!先生!先生,先生救我!”然而,门外一片死寂,任由这孩子喊道嗓子嘶哑。昏暗未知的环境压抑下,两个孩子已经畏惧的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整个牢里的所有孩子都跟着哭闹起来。刺耳高亢的哭闹声,从牢里传了出去,可许久过去,孩子们都哭累了哭哑了,依旧没人来搭救他们。这一日就在孩子们哭了歇、歇了哭循环往复中过去了。 第二日清早,挤在一起的孩子们刚哭累睡着的时候,紧锁的大门上“咔嚓”开了一个人脸大的口子,投射进来一阵刺眼的光亮,灌入大牢内的光线中一个人影闪过,紧接着就丢进来三个馒头和一个水袋,又“咔嚓”一声将洞口锁死。 赵青第一个听到动静,立马反应过来,扑倒门上,大喊道:“救命!救命!有没有人!”然而,门外又恢复了寂静。饿了一整天的孩子们已经暂时不管被困的险境,咕噜咕噜闹腾的肚子,只想着赶紧吃些东西。 赵青捡起占满泥土的三个馒头,看了看面前十几个伙伴,只好先将粘着泥土的馍皮揭掉,再把三个馒头分成十二份分发下去。而唯一的水袋,也只好一人一口刚好喝完。可一个馒头不过拳头大,每个孩子分到的也勉强塞了牙缝,一个时辰不到就又饿了。 还不死心的孩子,又去敲打大门,希望有人能听见他们的求救放他们出去,或者再送一些食物也好。可是,这样的徒劳除了更快的消耗体力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第三日的同样时候,大门的洞口里又随意的丢进来三个馒头和一个水袋。这一回,孩子们赶忙围了上来,将馒头上的泥土擦干净掰成了十二份分食干净。 第四日,当三个馒头和一个水袋被丢进来的时候,一个人高马大的孩子抢在人前将馒头抓在怀里道:“我来分。”说着,背过身将馒头分好丢出来十一人份。 “黄煞,你赖皮!”赵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另一边,指着这孩子生气道,“你留一半馒头!你想自己吃一半馒头吗?!” 这黄煞被赵青抓了个现行,顿时恼羞成怒,将赵青揪了起来,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赵青痛的捂住肚子跪在地上哇哇直叫。这时,又有两个孩子不服气,要和黄煞理论。可黄煞压根不睬,又是啪啪两巴掌将两个孩子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黄煞将半个馒头塞进嘴里,三两口咽了下去,扫视了剩下的孩子,凶狠道:“我就这么分,谁不服,出来。”黄煞在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大、体力最好,剩下的孩子被黄煞的眼神瞪得一个哆嗦,不敢抬头看他,赶忙低头捡起更的那一份碎馒头,丢进嘴里。 第五日时候,黄煞得寸进尺,就要把一整个馒头塞进嘴里。这时,燕罗和赵青对视一眼,嗷的冲了出去,一人拉住黄煞的一条腿,向后一扯,将黄煞掀翻在地。 “我打死你们!”黄煞没料到燕罗和赵青竟然联手对付自己,趴在地上回头就对着他俩吼叫。 可黄煞来不及爬起来,剩下的孩子们已经被昨天黄煞的行为惹怒,一齐扑了上来把黄煞团团围住,一时间拳脚怒骂齐齐朝黄煞身上倾泻过去。反观黄煞,竟一时间没了刚才的凶狠,只是蜷缩住身体,任由他们拳脚相交,把自己揍得鼻青脸肿蓬头垢面。 等孩子们打累了,再去找散落在地上的馒头时,只发现了一个被踩瘪了的馒头,剩下两个馒头,却早已被黄煞在挨打时候偷偷吃干抹净了。这一天孩子们连馒头渣子都快吃不到了,又有几个孩子气不过,再去把黄煞打了一顿。 燕罗咽下了几乎相当于没有的馒头渣后,看着可怜的黄煞又被几个孩子打了一顿,心中忽的明白这牢里最聪明的反而是这个被围殴的黄煞。 第六日,三个馒头和水袋被丢进来的时候,早已等了许久的孩子们,两眼都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馒头。忽的,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顿时所有人嚎叫一声,齐齐朝馒头扑了上去,此时此刻,十二个孩子,再也没了前几日的规矩和公平,疯狂攒在一起,头顶头脚踩手,翻滚扭打,只为了撕抢一点点的食物。 馒头丢进来的位置离燕罗最近,他率先抢到了一个馒头,毫无犹豫地立马张口咬下大半个馒头吞了下去,这时紧跟其后的其他人立马扑了上来,不知多少人在掰自己的手指来抢夺剩下的半个馒头。燕罗往前挣脱,立马把手里的半个馒头朝身后丢了出去,所有人立马换了攻击目标,朝那半个馒头扑了出去。 燕罗赶紧将嘴里没咽干净的馒头咽下,再去找争夺另外两个馒头的团队。果然,另一个馒头依旧被黄煞死死地攥在手里,而他的身后有三个人紧紧地扣住他的双手不让他把馒头塞进嘴里,燕罗瞅准机会,滚到黄煞身前,也不管是手是馍,张口就从一群指头缝里抠出来一半馒头吞了下去。好几日没有吃饱的燕罗,这一次吃下了将近一个馒头,辘辘饥肠终于不再那么难受。 再看场内,剩下馒头基本被人分食干净。而昨天对黄煞大打出手的两三个人,因为力气消耗过大,今天早已被排除在了争夺队伍行列,一点馒头都没有争抢到,甚至还被人打的鼻子出血,只能缩在角落饿的哇哇哭泣。 当夜,经历过几日挨饿和今日争夺的孩子们,都明白了当下这里的残酷现状,打斗哭泣只会平白浪费体力,然后失去下一日争夺食物的资本。所以,黑夜里,所有的孩子们都安静的坐在大门的门洞下,十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门洞。 “咔嚓” 孩子们齐齐跳了起来,还不等馒头落地,便几十只手伸了出去将馒头撕扯。这一回,所有人都精明了,这馒头即便没有被自己抢在手里,也直接张嘴从别人的手指缝里啃出一块,咽到肚里。然而,前两日没有争夺到食物的几个孩子,今日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抢夺,很快被混乱的人群挤到在地。 燕罗这一回又精明了许多,只抢食了半个馒头就不再和别人拼命,赶忙低头寻找水袋,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半袋,才被从人群中脱身的黄煞抢了过去。 第八日,十二人中,能有力气争夺馒头的让你已经只剩一半了,剩下人在第一轮交锋中就被推出人群败下阵来,只能狼狈的从地下捡起争夺中挤掉的馒头渣塞进嘴里。这一夜,两个好几日没有吃东西的孩子失了神智,将地下的干草塞进嘴里咽了下去,可坚硬的干草哪能随便的消化,不消几个时辰,这两个孩子的腹内便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呻吟。怜悯在这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所有的孩子们依旧安静的等在门下,谁也不会再去管那两个痛的死去活来的伙伴。 第九日,像燕罗精明狡猾或是黄煞这样手段狠绝的人,在食物的争夺中已经占了绝对的上风,他二人各抢一个馒头后,竟没有其他人敢来和他们争夺,都去分抢那剩下的一个馒头。燕罗抓着馒头,慢慢地挪到角落,忽的他才发现自己的好伙伴赵青已经饿的坐在地上,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赵青!”燕罗赶忙摇了摇赵青。 “饿……好饿……”有些虚弱的赵青嘴唇嗡嗡发出了一丝声音。 燕罗赶紧掰开半个馒头,放到赵青的嘴边。好几日没有闻到馒头味道的赵青,忽的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张嘴就将馒头和燕罗的半只手咬了进去。 “好疼!”燕罗没料到赵青已经饿成这样,自己的手指顿时被咬破流出血来,“你咬到我了!” 在极端的饥饿摧残下,赵青哪里还听得进去,舌尖一沾到温热腥甜的血液,一刹那间兽性占据了最后一丝意识,竟更加用力地去撕咬燕罗手指。燕罗清楚地感觉到赵青的牙齿在咯吱咯吱地摩擦自己的骨头,他另一只手赶忙去推赵青的头:“松嘴啊!我手指要给你咬掉了!” 可已经尝到了血味的赵青,哪里还愿意松嘴,燕罗越是用力推他,他便越是用力啃咬。燕罗痛极无奈时,终究是一脚踏在赵青的脸上,将他一脚踢开,而赵青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在角落黑暗中。这时,燕罗身后另一个饿的失了神智的孩子,双手死死地扣住燕罗的手,张嘴就来抢他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燕罗勃然大怒,回身就给了身后人一脚,那人也痛的哼了一声滚成一团。 短短几日,昏暗潮湿的大牢,激发了所有人的兽性。三个馒头与一袋水,比已经支离破碎的情义重要得多。活着,活下去,只是一种本能,一种能让温驯的羊羔被迫长出獠牙利爪的本能。 隐约二十几日过去了,大牢内已经没有了原先吵杂的哭闹声,只有食物被丢进去后短暂的扭打、狠狠的咀嚼声音。空气混杂着屎尿的臭味和说不上来的腐味,顶上狭的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也仿佛照不清大牢的样子,但是对于里面还能争夺食物的孩子来说,无需这点可怜的光亮,他们也能在黑暗中看清剩下的人那一双双透着无限求生欲望的野兽一般的瞳光。 这一日清早,当阳光从屋顶斜斜的照射进来,慢慢地爬上西墙第二条砖缝的时候,尚有力气蠕动的孩子们,都缓缓地朝大门洞口处挪动,抢占了最佳的位置,只等着食物的投入。 忽的,“咣当”一声巨响,这门竟猛地打开,刺目的阳光刹那间扫清了牢内的污浊。然而,适应了二十来日昏暗环境的孩子,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强光,立马低声惊呼一声,齐齐趴在地下遮住了双眼。经过厮抢争斗近乎野兽神智的孩子们,一时间没有办法思考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走进来的几个人一把提溜起来,朝门外拖去。 孩子们被拖出门外,久违的和煦阳光与新鲜空气,顿时将他们沉溺在深渊中的神智拉回到濒临崩溃的躯壳中。燕罗浑浊的目光一刹那恢复了清明,他撑起了仅存的力气,不停地扭动,想要挣脱出来。可他刚动弹一下,就被人一巴掌抽的两眼金光乱冒,就听头顶上那人怒道:“老实点!” 还不等燕罗反应,他身上臭烘烘的已经烂作布条破衣就被扒拉干净,整个人被丢尽了一个盛着温水的大木桶里。猝不及防的燕罗在水桶里呛了一口水,这才彻底的恢复神智,他趴在水桶边缘举目望去,原来自己不过是在学堂的大后院花园当中,而周围放着好几个一样的水桶,也有几个孩子在水桶里挣扎。 这时,站在水桶后面的一个壮如铁塔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恶狠狠道:“洗干净了,穿好衣服跟我来。吃肉!” 每日只有不到一个馒头果腹,还要应对激烈扭打的几个孩子,一听到“吃肉”二字,脑子里哪里还能想到其他事情,三下五除二在水桶里搓掉身上的污垢血渍,抓起水桶旁边的不合身的粗布衣服穿好,便跟着那大汉超学堂上走去。 刚拐过花园的门墙,空气中便传来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燕罗此刻哪里还能忍受得住饥饿,也不管旁边的大汉什么态度,便循着香味飞奔出去,一直追到原本先生教书的学堂大厅。此时,他们平常背书写字桌子上的笔直书本都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放着几只大碗,盛着一大块热气腾腾的酱猪肉,燕罗和其他孩子见到此景,都嗷嗷的扑到桌子上,抓起大肉往嘴里塞。 可几个孩子刚吃了没几口,走在后面的那个大汉便伸手将他们嘴里手里的肉给夺了下来。孩子们吃着正香,哪里肯被打扰了好事,都齐齐朝着大汉撕咬过来。可是,面前的汉子哪里还是之前大牢里与自己争夺馒头的孩,这汉子只是一人一巴掌,就把几个孩子抽的嘴角冒血,瘫倒在地下半天都爬不起来。这时,学堂里的先生走了出来,一如往常坐在前面的太师椅上,对着几个孩子道:“是不是很不服气?到嘴的肉就被人抢走了?” 其中一个孩子见到了先生,脑子忽的清楚起来,似是委屈又是愤怒地质问道:“先生,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先生面色阴冷,冷笑一声:“救你们?为什么救你们?欠了你们的?” 燕罗不服气道:“先生你教我们读书写字,为什么不救我们?” 先生又冷笑一声:“我凭什么教你们读书写字?你以为你们这群生下来就没爹没娘的贱种,会有人白白喂你们吃饭,养你们这么大,还教你们读书写字?” 先生霍地站起身来,指了指身后墙壁上的匾额,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时,孩子们才发现,原本挂在墙壁上的孔子画像早被撤掉,顶上悬着一个匾额,上书“残君阁”三个大字。 先生道:“过去的三十天,就是我教你们真正有用的第一课!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活下去!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在残君阁里立足。” “残君阁……”孩子们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字,却始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道:“刺客,杀人,才能活下去。这就是残君阁,刺客的地方!” 印象中和蔼儒雅的先生,在“残君阁”的匾额下,忽然变得阴冷残暴,刚才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回来的几个孩子,此时心中不停地颤抖,像是畏惧,却隐约有一种激发出来的兽性在蠢蠢欲动。 先生指着上方的匾额,发出整人心魄的声音:“从今日起,你们生是残君阁的人,死是残君阁的鬼,若有背叛,万劫不复!” 看着惶恐的孩子,先生又道:“接下来,是你们在残君阁的第二课。”言罢,他示意站在身后的那个壮汉,连提带打把几个孩子赶到大学堂后的山林中。 燕罗与几个孩子绕过了乱草丛,见一处平坦土地上,并排躺着八具尸首。这些尸首,正是曾经与自己同吃同住的伙伴,也正是在大牢中死于饥饿或是抢夺中的伙伴。这些年幼的尸首,有的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有的刚咽气不久面色依旧残存红润。 看到如此情景,燕罗几人才发觉,原来或者从打牢里熬出来的,只有他们四人。如此冲击的景象,顿时让他们腹中翻江倒海,无一不伏地呕吐,将刚才吃下没多少的肉糜尽数吐了干净。 等燕罗几人呕吐结束,先生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大坑道:“你们挨个把尸首裹好,埋在那个坑里。” 面对曾经伙伴的尸首,活下来的四个孩子,此时竟没了畏惧,行尸走肉一般来到这排尸首面前,迎面扑来的恶臭也不能将他们吓倒,他们机械木讷地扯开白布,将一具一具的尸首裹好。 “赵青……”燕罗发现已成尸首的赵青。赵青的嘴里依旧咬着半块沾着血渍干馍,他已经乌黑的脸上一个脚印清晰可见,致命伤是脑勺陷下去一个乌红的血窟窿。正是那一日,燕罗被赵青咬住手指,他将赵青一脚踢开,却没曾想赵青后脑勺撞到地上当场丧命。 “赵青……是我杀的……”燕罗觉察一股恶寒从脚心升起,猛然席卷全身,最终汇集头顶,双目发黑眩晕,险些要扑倒在地,可也就在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生出的冷漠将他脑中全部的愧疚不适,狠狠地从身体里驱逐了出去。 将伙伴们的尸首埋进坟墓中后,幸存的四个孩子,忽的笔直且凉薄地站在坑前。 虽然他们三十日没有吃过一顿好饭,瘦了整整一圈;虽然大牢中的无尽撕扯斗殴,早就让他们孱弱的肉体伤痕累累,可他们双目里的精光,此刻却亮堂的渗人,像是从肉体凡胎中钻出的雪亮匕首,能捣毁一切精神心智。 在一旁几个冷漠的大人们,在立好的坟头前默立,忽的低声吟唱道:“生何欢,死亦苦……呜呼呜呼,化作尘土……” 燕罗看着八具裹着白布的尸首,慢慢地沉没在铺掩的泥土当中,赵青死前歇斯底里的兽态在眼前接连闪烁。他牙关咬死,双手抱拳,从身体的最深处呐喊道:“你的命,我替你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一章 末等刺客 上 庐州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燥热的夏季了。早晨初阳的第一缕的光芒,就将前夜积攒少得可怜的凉气给烘烤的无影无踪,又过了几个时辰,太阳便把青石地面与城墙烤的几乎松软融化。晌午十分,偌大的城内就没有人敢顶着这日头出行。也只有到傍晚太阳西坠的时候,空气中的热浪才稍稍收敛,百姓才从居所中走出纳凉。 庐州城外向西约莫二十里外,乃是一处山林流水的绿野大山,庐州百姓曾传说古时有一蜀地高僧游历至此,于山中结庐修行,该僧饮此山泉水,思故乡瞿塘峡之水,故取名“蜀井”,传到后世,庐州百姓便称此山为“大蜀”。 这日晌午,烈日当空曝晒,大蜀山道之上一阵马蹄声飞奔而下,片刻后,一个七八骑的马队转到了一处幽蔽林内。只见林中有十几个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汉提着朴刀围着五六个柔弱女子。当中女子样貌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被一根铁链锁在一起,神色木讷地围坐在一起。 马队众人来到那群大汉前的空地前停住下马,为首的乃是一个身着绸缎短衫的胖子,其后跟着的都是着装统一带着亮晃晃兵刃的家奴护卫。那胖子虽然看似身材累赘,但下马动作却还灵活利索,他落地牵马笑道:“万老大,都是老主顾了,还带着这么多兄弟守着,怕我不讲规矩吗?” 那群大汉中为首的一个拖着朴刀道:“刘少爷哪里的话,只是这批货色比前几批贵重了好多,多几分保护。不是防着您,是防着些黑手人。” “哦”被称作刘少爷的胖子仿佛来了兴趣,眯成一条线的双眼瞟了一眼被围在中间的那五六个女子,好奇道:“什么货色,竟然动了你那么多兄弟来护送?” 万老大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让开一条道,让这胖子走近观看,道:“这批高句丽女子,可不是前几批的那些寻常高句丽女子。当年高句丽灭国,被掳获到我大唐的奴隶女人中,有极少的高句丽贵族。今天这六个女子,可都是当年被俘虏来的贵族幼女,我们可是花了大代价从军中偷来,又喂养了这么多年才拿出来的高级货色。” 胖子听完,两眼精光直亮,又仔细打量了这几个女子,这些高句丽女子虽然被掳获至大唐,又经过了十多年的打骂训喝磨了傲气,但是骨子里天生的贵族气质却多少还透露出来,比前几批的寻常高句丽女子自然是多了很多分味道。 那万老大凑上前低声道:“刘少爷,这几个女子骨子极好,卖给富贵人家己当填房妾可是极抢手的。” 刘少爷点点头,道:“确实不错,什么价格?” 万老大深处两根手指道:“两百两银子一个。” 刘少爷一惊,道:“两百两!之前的也不过才五十两一个,这回一个都要比上次一批还要贵?!” 这胖子的反应仿佛也在万老大的意料之中,他道:“刘少爷,您也是行内人,高句丽灭国也都那么多年了,别说这贵族女子,便是寻常的年轻高句丽女子,如今都很难在找到一个。我们一帮兄弟当年也不过是战场的阵前卒,冒着杀头的罪才偷出来几个,不仅喂养了这么多年,还是处子之身。两百两的价格,值不值您心里应该有数。” 刘少爷心里自然明白这价格不算高,又打量了一下这些女子的姿色,暗自点头,道:“好!就按万老大的价格。以后若有一样的货色,一定要先拿出来给我。” 万老大哈哈一笑道:“还是刘少爷您爽快,可惜了,干完这最后一批货,我们兄弟就洗手不干了。若非害怕军队巡查处分下来,我们也不会靠您的路子出手,早就自己找路子把东西卖出去了。” 刘少爷看了看自己的马队带的皮囊钱袋,道:“只不过这次没料到这批货的价格,只带了四百两的银子,剩下的明天万老大可以直接派人去城内结算。” 万老大点点头道:“刘少爷的信誉我们是信得过的,就这么办。” 两方做好了交易,万老大一拨人一人背着一袋银两告辞离开。刘少爷这胖子指使着家奴护卫将这六个外族女子挨个解开锁链,牵到一边挨个打量验货。 高句丽女子自被圈养了这十几年,家破人亡的亡国奴身份早就磨去了她们的傲气,已没了性子,任何凌辱打骂也都逆来顺受。或许对他们来说,能被一个贵族买去,即便是做一个丫鬟,一个填房妾,也都比那暗无天日的奴役生活要幸福上千万倍。 刘少爷清点完这些女奴,才让家丁把她们带走,自己则按照前几次的惯例,一个人到了大蜀山中的一出河泉水中擦洗身上的汗渍。脱的精光的胖子跳到泉水中间,任由流水冲刷着身上的肥肉,让泉水的凉气驱赶从内而外的燥热。 “做完着一批生意,我也有足够的资格去接手家里的生意了。”胖子想到这,兴奋地一个猛子扎到水底,从激流中窜了出来。 正当这胖子做着美梦的时候,忽然他脚踝一紧,仿佛什么东西将他紧紧地缠住。 胖子在这河流中游玩过很多次,以为是寻常的水草,不慌不忙地又潜入水中,想要将水草解开。可是,他身子一潜入水中,便又是某物一下子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往深水出拽过去。 “不好!什么东西!”慌乱中,胖子不停地扑打着水花,挣扎着想要将脖子上的东西扯开。但是旋即,他的双手、双脚、身子,都被东西紧紧的缠住,向水底沉了下去。 水面激流,哪里能看得见听得清胖子在水中的挣扎扑打,不远处的家奴们,都以为他们的少爷还在水中潜戏。刚才还在做着美梦的刘少爷,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锁死在河底,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 夜幕降临,久久都没有回来的刘少爷终于引起了他家奴的慌乱。 当他们潜入河底的时候,才发现刘少爷的尸身四肢被铁链紧紧的拴在河底的巨石上,浑身泡的肿胀一圈,而项上头颅已不知所踪…… 顺着河流而下一里的路程,一个人忽然从水中窜了出来,他的手中提着一个肥硕的头颅,正是刘少爷这胖子的大头。 这人身材虽然不高,却匀称精壮,仔细看去,是个眉清目秀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少年提着头颅,快步上岸,从隐藏的树洞中摸出一套麻布衣服穿上,便用一个大油包将头颅包裹好背在身上,然后窜到官道上消失在大蜀山林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一章 末等刺客 下 刚入夜幕的庐州城中,白天里的滚滚热浪终于收敛了许多,百姓这才纷纷走出家门,到河边夜风处纳凉,城中集市也逐渐人气多了许多。 谁曾想到,庐州,这个并非繁华远离都城的城,乃是名震黑白两道的残君阁总部所在。残君阁总部,分城西、城东、城南三处所在,门面上乃是三家名为“庐安当”的当铺。 城西分部,是残君阁最高层的核心所在,残君阁阁主和坐镇总部的若干名甲等刺客皆在此处,每日大唐各处分部的重要情报、更新的刺客信息以及财富流通都要汇集此处。 城东分部,则是残君阁庐州分部的交易之所,但凡驻扎在庐州的刺客,或是悬赏人头的幕后黑手都会在此接头,由黑手掌柜记录发布任务,同时记录庐州分部刺客的任务信息。 城南分部,是残君阁培养新生刺客的秘密训练营,江南道、淮南道中各分部的新鲜血液都是又此处培育而来。而当年名震天下的“天刺”刘千城,也是从庐州城南分部训练营走出的一代杀神。 城东庐安当,表面上完结了一日生意的伙计们,挂上了打烊了牌子,借着点上的烛光,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算计着当日的账目。 这时,门外一个少年窜了进来,背着一个大油包,进门就嚷嚷道:“我要见当家的,有好货!” 那伙计才抬起头,望了一眼少年,撩开一旁的帘子,道:“门后就是。” 那少年抓起油包,径直走了进去。通过一段短而狭长的过道,少年转而上楼,上到三层,才突然开朗,宽敞的屋内,两个黑手掌柜坐在柜台后,整理着一天内的任务信息。 少年将油包仍在桌子上,道:“巴掌柜,爷来了,快点算账!” 那被少年称作巴掌柜的黑手掌柜抬起头,解开油包,将那个胖子刘少爷的头颅取了出来,仔细打量了一下,道:“没想到,你子居然能耐得住性子花半个月的时间来干掉这刘家武。” 那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旁的太师椅上,道:“这胖子真狡猾的很,爷我跟踪了他半个多月才摸清了他的路子。”说着,捧起茶几上的茶壶,也不用茶碗,直接便灌进口中。 巴掌柜翻开账目,划掉了刘家武的名字,从柜中提出五两白银,丢给少年道:“刘家贩卖人口的勾当做了多少年,自然狡猾的很。” 那少年将银子收好,抱怨道:“怎么也是刘家少爷,给的报酬也太少了。枉费爷我累死累活跑了半个月。” 巴掌柜瞪了他一眼:“你就知足吧,这刘家在人贩集团中也不过是个三流的配角,若不是上一庄生意得罪了人,大集团连百两白银都懒得悬赏他的人头。” 看着少年撇嘴不屑的样子,巴掌柜翻了翻眼前的簿子,道:“怎么,嫌少?燕罗,你要是能赶在下个月前干一桩丙级单子,就能升到丙等刺客,到时候就不像现在只能拿这点酬劳。” 燕罗坐起身子,愤愤道:“丙等?爷我岂会只做个丙等,至少要甲等!” “哈哈哈。”巴掌柜大笑道,“我在残君阁干了三十多年,像你这样口出狂言的子,我见了无数个,除了刘千城一个,可没有哪个能上到甲等。” 燕罗收起了半开玩笑的戏谑,喃喃道:“刘千城……” 刘千城,如雷贯耳的大名。残君阁有史记录来,最顶尖最传奇的刺客,威震大唐黑白两道的天刺。 “甲等?燕罗,你还是如此狂妄,痴人说梦啊!”就在这时,楼下一人缓缓走来道。 燕罗听到此人声音,面色旋即变得憎恶,目光已然锁定在楼梯口上。只见一身材庞大魁梧,与燕罗年纪相仿的少年踏步上来。此人虽然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但是虎背熊腰、高大威猛,一身短衫根本遮挡不住他那一身盘虬卧龙般的肌肉。 “黄煞!”燕罗咬牙与那人对视,“别嚣张,你的狗命我迟早收了!” 黄煞蔑视地低头望了一眼比他矮了不少的燕罗,挑衅道:“那我等着,可别死在我前头了。”言罢,将手中提的油包放在了黑手掌柜的面前。 那巴掌柜见着这两个少年剑拔弩张的样子,仿佛见怪不怪了,点清了黄煞的账目,道:“你们这两个混子,斗了多少年了,谁也动不了谁,嘴上倒不饶人。” 燕罗盯着黄煞道:“哼,现在要你狗命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好处。黄煞,要是你有一天比我先到丙等刺客,那么你的人头就是我做丙等刺客的第一桩生意。” 黄煞冷笑道:“燕罗,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我被打得跪在地上舔我鞋底的?” “找死!”燕罗大怒而起,猛地射出一把飞刀便向黄煞的心口扎去。 黄煞也顺势弹出一把飞刀,半空将燕罗的飞刀拦下。 二人一招结束,皆是兵刃而出,便要拼个你死我活。 “都给我住手!” 就在这时,楼梯又走上一灰衣男子,见到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暴喝一声,将燕罗与黄煞二人喝住。 燕罗与黄煞二人认清来者,也是吓了一跳,立马恭敬笔直的站好,唤了一声“方大人”。这方大人,全名方知幽,乃是乙等刺客,更有庐州残君阁下丁等刺客的生杀大权。 方知幽见到又是这两人闹事,当即两个巴掌,将二人抽了跟头,趴在地上半天也没缓过神来。 “想打架,滚出去打,在这里打,都活得不耐烦了。”方知幽训斥一番后,一甩袖子朝乙等刺客的偏厅去了。 燕罗和黄煞伏在地上,擦掉嘴角的血迹,却依旧怒目对视,强忍住继续出手的念头,各自哼一声。残君阁庐州总部刺客训练营的两个优秀丁等刺客——燕罗、黄煞。二人仿佛天生的死对头,自幼都是被遗弃的孤儿,被残君阁收容培养,也恰好分在统一训练组当中,前后十年共三轮血腥残酷的筛选后,六十多名幼童唯有他二人活着走出了训练营,却也结下了梁子。 燕罗走出庐安当,鼻中哼了一声,将黄煞令人憎恶的面孔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他想起这一单生意,耗费了不少的时日,大半个月的时间,别说好好睡一觉,就是一顿安稳的饭都没落上一口。摸了摸抗议中的肚子,他径直拐到另一处巷子,向一处面摊走去。 那面摊老板一见到燕罗走来,脸色刷得就变得死黑,暗骂道:“又是这个催命阎罗!” 但是当燕罗走近的时候,老板马上还上一副难看到要死的欢迎表情,道:“燕爷,好长时间没来摊子上吃面了呀。” 面摊老板这要死的表情,看的燕罗十分窝火,本来就被黄煞弄得一肚子火气,这回他更像一团火药,蹭的一下就火了,一脚踢开长条板凳,道:“怎么?!爷我来你这是白吃白喝不给钱不是,摆一副死爹的样子跟我不快活?!” 那面摊老板知道遇上燕罗就是犯了太岁,手忙脚乱的张开手脚扑了上去,把摊子上的锅碗瓢盆给牢牢护住,生怕又像前几次一样给这阎罗噼里啪啦地摔个稀烂。 眼见着燕罗又要拿这可怜的面摊老板当出气筒的时候,却听得路过一人高声道:“这不是燕兄弟吗?什么时候回的庐州,怎么也没个风声?” 已经夺了三四个碗盘的燕罗正要给摔个脆响,听到身后人的声音,这才放下命悬一线的碗盘,回过身来。身后站的是一名约莫三十岁的青年,长发长衣,全身素黑,一张脸苍白光滑,像极了刚剥壳的鸡蛋,而其五官就像是用刻刀在鸡蛋上割开的缺口,诡异渗人,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李哥!”燕罗认出来这人,“真是巧啊,没想到你也回来了。” 这位李哥道:“刚在掌柜那看到你才交的单子,想着这回怕要跟你错过了,没想到刚出门拐个弯就遇到你了。” 李哥扫了一眼面摊,又道:“燕兄弟也真是省着,刚赚的钱,怎么还在这个摊子上吃饭。” 燕罗放了那个可怜的面摊老板,道:“哈哈,我可不像李哥你的资历,没那么多酒肉钱。” 李哥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葫芦的烧酒,送到燕罗手上道:“这话可不对了,干我们这行的,亏欠什么都不能亏欠身体,走,李哥我也刚交的生意,今天晚饭我请兄弟吃顿好的。” 言罢,这李哥就拽着燕罗向繁华点的街上走去。 这位李哥,全名叫做李三九,与燕罗一样,都是残君阁庐州总部的刺客,但却是乙等刺客。若论二人等级,乙等刺客是绝不可能和末等刺客称兄道弟,而燕罗之所以能攀上如此高枝,也是一番巧合。大概是半年前,李三九接了一桩生意,此之成败,决定了他当年晋级乙等刺客。虽然是刺杀成功,但是撤退时仍被多人围住,当时他全身上下几处重伤,竭力突围终究是倒在了庐州城外的野路上,当时燕罗路过,恰逢心情极佳,便将李三九救了下来。李三九醒了之后,二人才知道竟然都是残君阁同行。而李三九更是将燕罗这个弟当作自己的救命恩人,处处照顾回报。 刺客这一行,皆为亡命之徒,平时都少与人交往,但是对过命交情却是极为看重。燕罗救了李三九虽然压根不是本性善良,但李三九仍旧谢其大恩,多有扶持。 李三九拉着燕罗走近了一家排场不错的酒楼,挑了张避人的桌子,让二伺候了一桌极其丰盛的饭菜。李三九见燕罗喝了他酒壶里的酒后,仿佛颇有回味,道:“燕兄弟,这酒怎么样?” 燕罗咂咂嘴,赞叹道:“这是什么酒?,比我平时喝的粗制滥造的酒好太多了” 李三九加了块酱牛肉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吞下去这才道:“不瞒你说,我前几天做的一桩生意,那死人随身带的,我也不知道什么酒,就是觉得不一般,就全都顺手带了回来。兄弟要喜欢,这一壶就送你了。” 燕罗压根作态推辞,大喜道:“好!多谢李哥。” 二人边喝边聊,一桌子酒菜不一会就快剩点底子汤水。 正兴起的时候,忽然酒店外一个人走了进来,大声道:“三斤酒,给我满上!”此人声音极其嘶哑,好像两块石头摩擦发出声音一样,听得人浑身不自在,可喉咙又大,整个酒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燕罗与李三九循声望去,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来人的样子,极其丑陋怕人,缺了右臂和左腿,两肢都是连根断去,空荡的袖子裤腿绑在身上,剩余的左手拄着一根拐杖,勉强和右腿支撑住了身子,远远看去就像半个人一样。脸上坑坑洼洼,像是被野兽啃了一遍,瞎了一只右眼,灰蒙蒙的眼球像是黏在脸皮上。头上头发稀少,一把稀稀拉拉的白发从头皮上抽出来,和干瘪的头皮黏在一块,一眼望去很难看出一个完整人型。 “又是这个老头子。”燕罗和李三九对视一眼,对这粗鄙肮脏的老头子没有丝毫的怜悯同情。 这老头子从某些方面来说,与燕罗李三九都是残君阁的同行。但是却不和他们一样的残君阁训练出来的正式刺客,而是残君阁的外围刺客。 若问何为外围刺客?乃是林肆夺取阁主之位后另外附加的一个刺客等级。因为他大刀阔斧的改革,鼓励阁内刺客互相刺杀篡位,所以极短时间内是残君阁麾下的刺客质量迅猛提升、而数量也锐减不少。 为了保证残君阁刺客等级和钱财收支,林肆将正式刺客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的权责更加细分规范后,又另加的增设编外刺客头衔。这一头衔下,允许非残君阁培养的江湖刺客进入残君阁获得的任务资源,当然这些编外刺客刺杀成功后的报酬,则会被残君阁压榨掉大部分。所以残君阁的主要收入,又一半都来自编外刺客。 这老头子什么名字好像从没有人提及过,但论起资历来,应该算得上是残君阁编外刺客的第一代元老了,但是编外刺客却无地位,至多也就是燕罗这样末等刺客样子。 据李三九回忆,这老头子刚加入残君阁编外刺客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了,所有人都认为他这个样子压根就做不成生意,但是这老头子却用各种怪异下三滥的手法连成数单,倒还有些让人刮目相看,可这老头子因为自己的残废,一直破罐子破摔,交完任务到手的报酬立刻就换成了酒水。平时见着他,不是醉醺醺的满大街撒酒疯,就是在去买酒的路上。 老头子的拐棍上拴着一个钱袋和一个巨大的酒葫芦,酒店的二鄙夷地看了老头子一眼,将他的钱袋子和葫芦解了下来,数清了钱后,这才量了酒向葫芦里灌进去,这二明显是欺负老头子残废眼瞎,量酒时候故意没有盛满酒器,就给灌了进去。 老头子接过葫芦,摇了摇,一下子就感觉出来少了,用拐杖敲着地板道:“你这天杀的子,欺负我眼瞎身残,连一壶劣酒都缺斤少两!” 那二一横道:“臭瞎子眼睛都看不见,怎么污蔑我!爱要不要,以后不要来买酒了!” “你!”老头子气得丑陋的脸皮都扭在一起,用拐杖将地面敲的梆梆响,好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李三九和燕罗酒足饭饱,李三九招呼二付了饭前,又甩给二一钱银子的赏钱,在二点头哈腰的阿谀献媚中和燕罗走了。 出了酒楼,李三九拍了拍肚子,伸了个懒腰,道:“酒足饭饱啊!燕兄弟,怎么说也是个大老爷们了,和哥哥我去花楼里玩玩呗,听说这几天花楼来了几个高句丽女。”说到这,李三九浑身上下突然冒出来一股春意盎然的气息。 等级越高的刺客,所接生意也越来越凶险,能交付一次任务,命也就可以多活一段时间。这些刺客完成任务后,都爱在青楼发泄掉令人发疯的压力。 燕罗偶尔会宿醉赌钱,却对烟花之地莫名地排斥。 看着燕罗的样子,李三九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吐了口酒气道:“李哥我知道你有你有讲究,不勉强你,那我就一个人去快活了。以后有事,尽管找李哥我!” 燕罗点点头:“好的。” 李三九辞了燕罗,便向烟花巷走去。 燕罗晃了晃脑袋,将酒后的一丝迷糊给清理出去。李三九这一晚吃喝玩乐,少说也花掉了燕罗两桩生意的报酬,却眼皮也不眨一下,燕罗回头望了望灯火中的李三九的背影,自叹一声:“乙等刺客啊。” 燕罗拐了个弯,却见拐角坐着一个黑影,吓了他一条。定睛看去,却是那个不人不鬼的残废老头子。这老头子此刻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大酒葫芦歪倒在一边,竟然被喝空了,残破的身子歪倒在地上,嘴角吐着酒渍。 “外围刺客……”燕罗摇了摇头,厌恶地绕过了这个老头子。 身后,那醉猫一样的老头子在醉梦中仿佛用极难听的调调哼唱着 “生何环,死亦苦,呜呼……呜呼……化作尘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章 天刺再现 上 燕罗回到了自己在庐州城最东角租住的屋,奔波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能好好歇口气,冲了个凉水澡后,将门窗锁好,才安心的睡下。虽然只是个末等的丁等刺客,但是刺客这行满手血腥的职业,保不准就会被仇家盯上丢了命。所以即便是这样炎热的夏季,燕罗也是将屋子锁得严严实实,将兵刃收藏在枕头下和手边。 第二日清晨,燕罗趁着第一缕晨光,从庐州城的东门出城,赶到自己经常训练的山林中修炼。已经有些许日子没有来此训练,燕罗重新扎了十几个草人之后,按着训练营的通用方法将草人插好挂住,模拟各种刺杀目标的动作来进行刺杀训练。 这一年残君阁规定的任务本已经按量完成,燕罗本是打算好好的歇上一段时间,可是昨日与黄煞又一次的矛盾冲突,再见到李三九和那个不人不鬼的残废老头之间的天壤之别后,燕罗收起了稍微有些萌芽的懒散,突然拼命的训练起来。 燕罗连续射出四五只飞刀,将各个角度飞来的草人挨个刺穿心脏位置。看着半个时辰就被自己砍的支离破碎的草人,燕罗擦去满脸的汗水,脱掉上衣,又去扎了十几个草人。 太阳很快就爬上了天空当中,炙热的光线烘烤着燕罗汗淋淋的脊梁,将一身汗水蒸发的剩下一摊细细盐粒。燕罗立起身子,将之前已经坏掉的草人从木桩上踢掉,重新装上新的草人。 燕罗靠在草人木桩上,抓起破布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浆,露出了左胸上的一块青色胎记。孤儿出生的燕罗,大概一两岁的时候就被丢弃在了庐安当门口。当时身上只有一块质地不错的玉佩,上面刻了个“燕”字,而他左胸上的青色胎记约莫像个“罗”字,所以被训练官起名燕罗。他几乎很少去为自己的身世苦恼,因为刺客一行,无时无刻不在拼了命的刺杀或者保命,燕罗自然不会让这些压根没有头绪的事情去影响自己刺客那种波澜不惊的心性。 歇了一会后,燕罗再次训练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燕罗拼命的训练,但是今天却丝毫不在状态,心神不宁难以沉入刺杀时的冷漠心境。一拳打穿最后一个草人后,燕罗愤愤地跺了跺脚,努力的想将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却适得其反的让自己浑身都有些不安的躁动。 “罢了!”燕罗一拳打断固定草人的木桩,将身上的汗水擦干净,穿好衣服,便打算回城去分部看看新的任务。 等到燕罗回到庐州城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时候。饿了一天的燕罗在街边的烧饼炉子上买了几块烧饼,胡乱填了填肚子就往城东庐安当跑去。已经是残君阁一年轮的最后一个月,大部分的刺客都完成了一年的任务,趁着最后一个月好好的放松一下,所以这段时间虽然有不少生意上单,但是庐安当却很少有刺客来翻看任务目录。 巴掌柜见燕罗又来,也是有些诧异:“燕罗,你才交的任务,怎么又来?” 燕罗抓过账本,躺在太师椅上就一条一条的翻看起来:“果然这轮年末,都没几个单子交出去。” 巴掌柜看太阳已经西落,便将窗户支开,准备迎接晚上的凉风,顺便与燕罗道:“这半个月基本上没多少单子交出去了,虽然单子送进来的不少。” 燕罗直接翻过丁等任务的几页,直接跳到丙等任务的几页,这才细细地看任务目标的介绍。 “年轮末尾的时候,接任务的人基本没有,让我碰到个丙等的软柿子也说不定。”燕罗如此想到。 “老天!你想趁最后一个月杀上丙等?!”巴掌柜看到燕罗翻看的竟是丙等名单,惊得直接跳了起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你才从训练营出来一年多一点,别贪心丢了命。” 燕罗不耐烦的推开巴掌柜,道:“所以我才这时候找找,万一能找到个软柿子呢。” 巴掌柜摇了摇头,道:“我奉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一点好,软柿子好找,但是成了丙等刺客,明年你需要交的就是丙等的单子了,那时候可没那么多那么多软柿子了。而且丙等刺客说不定会把你当成软柿子,做个垫脚石还是可以的。” “想让把我当垫脚石?到时候看我能不能坐稳!”说着,燕罗指了指自己找到的一个目标,“你看看这个,我有机会不?” 巴掌柜也知道燕罗性子犟得很,只好推开他的手,另找了一条给他看:“这一个吧,应该是现在丙等里最弱的一个。” 燕罗顺着巴掌柜指的看了过去,道:“和尚?” 巴掌柜点点头,道:“颍州的一个和尚,不是个好东西,趁着别人上香火的时候顺了个不得了的东西。那家没个练家子,也不告官,就找残君阁做了那和尚。” 黑手掌柜负责生意的交接,一般不会透露主顾和刺客的信息,而刺杀目标的等级分类也都有黑手掌柜委派专人调查定下,所以给出的建议一般都不会离谱。 “就这条了!”燕罗一拍桌子,丢了账本,窜了出去。 巴掌柜叹了口气,将这条目勾画一圈。作为黑手掌柜,他站在庐安当这个黑手柜台上已经有了快三十多个年头,每年像燕罗这样痴迷追求等级而丢了性命的刺客见了太多,然而残君阁的规矩却让他没有丝毫权利去过问组织任何人接单子。 虽然燕罗这个从训练营走出来才一年多的子平时嚣张恶霸,但是却颇合巴掌柜的胃口,也不知道燕罗这一去能不能安然回来。 看着楼上的样子,巴掌柜估摸着今天也不会有什么生意交付,便打算收拾收拾账本找隔壁的老伙计去喝上一杯。巴掌柜正关窗户的空当,便听身后一人道:“掌柜的,有单子给我看看。” “呵。”听出来这人的声音,巴掌柜叹了口气,“这下有好戏看了。” “颍州……不嗔和尚……染寺……”燕罗盘算着,回到了自己的屋,收拾好背囊,花了三两银子从东家牵了匹瘦马,就出城沿着管道向鄞州赶去。 赶路赶了两天的时间,这才在第二天的晚上赶到颍州。燕罗愤愤的抽了瘦马一鞭,心中埋怨,若是匹好马,这段路程,怕是大半天就能到了。他收了马鞭,心中盘算着,等升到了丁等刺客,第一笔生意的报酬,就一定要买匹好马。 燕罗找了间简陋的客栈住下,要了些馒头菜,胡乱地填了填肚子,就窜上床睡觉。 第二日清晨,燕罗找客栈掌柜问清了染寺的方向,就向目的地赶去。 为图个吉利,附近不少百姓都赶早希望能上第一炷开坛香,所以燕罗到了染寺的时候,寺内香火缭绕,正是热闹的时候。 来之前燕罗向客栈掌柜问了不少染寺的情况,作为颍州城附近最大的一间寺庙,庙中和尚有近百人,要从中找出来不嗔和尚着实不易。燕罗也不敢直接向庙里的和尚打听,万一打草惊蛇,说不定自己也要丢了命。 燕罗思量片刻,便有了打算。他在庙门口的香火和尚手里先买了炷香,便随着人流向庙中走去。他挤在上香的人中,燕罗仔细的辨闻着嘈杂中的交谈,或许能从中听到什么消息。 轮到燕罗上香的时候,他也诚心诚意地给大殿上的佛祖叩头许愿,愿这笔单子成功交付,升到丙等刺客。 燕罗叩头时,旁边的铺垫跪下一人,而站在一边的和尚走了上来问道:“施主可是来求签的?” “上香求签。”旁边那人应道。 燕罗心中一颤,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恐慌忽然从心底弥漫开来,手中的香火也险些拿捏不稳。他用眼角余光向旁边那人探查过去。只见那男子约莫三十上下岁,一身书生长衫,细皮嫩肉的仿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可他举手投足间,燕罗却能感觉到一种压迫和凶意,这是只有在生死之间往来反复中才能酝酿出来的气魄。 燕罗上了香,赶忙站起身来向角落躲开,这股莫名而来的威压竟险些让燕罗拔腿就逃。可是,那仍跪在铺垫上摇晃着签筒的男子却有一种不可探查的神秘感,让燕罗克制住了逃走的冲动。 那男子摇出了一个竹签,旁边的香火和尚道:“施主,请到门口的不嗔大师那解签。” 燕罗心思一动,门口那个解签的和尚竟然就是自己的目标,听到这,燕罗慢慢地移动到门口,先看清这不嗔和尚是什么样子,等那男人走了再做计划。 那男子坐到不嗔和尚面前,那和尚头也不抬,问道:“施主是来问仕途,还是来问姻缘?” “大师来帮我算算下半年的命途好了。”这男子嘴角微微一瞧,将手中的竹签递了上去。 不嗔和尚结果竹签,低头在纸上写了几道,再喃喃算了会,这才道:“施主下半年命途大富大贵,出人头地,但命中好像缺了一样造化。若是能在这一个月内得了造化,定然前途一片光明,不可限量。” “哦?”那男子仿佛玩味一般,将双手抱在胸前,“大师觉得这缺了的一样造化是什么呢?” 不嗔和尚摇头晃脑,正要先骗些钱财:“佛曰,不可说。若是施主能再捐些……” 不等和尚说完,男子眉间挑起,忽然凑上前低声说了一句话。 “啪” 不嗔和尚神色惊变,猛地站起,撞倒了板凳,一身杀气轰然腾起,看了看没引起附近人的注意,这才低声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男子忽然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抱拳道:“大师佛法高深,弟子佩服,今夜定当再来讨教造化。”言罢,便转身离开。 不嗔和尚扶起被撞倒的凳子,也不在门口解签,将桌上的物件收拾收拾,赶忙躲了出去。 燕罗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那长衫男子绝非寻常人等,方才在他旁边时,光凭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阴冷,便足以震的惶恐不安,而刚才与不嗔和尚对话时,不嗔和尚散发出来的一股浓烈杀气,竟然不能侵染那男子半分气魄。 若是依那男子所言,今夜这染寺中,估计有场血光凶案。 燕罗用力晃了晃脑袋,将有些滞涩的思维清理清楚,不嗔和尚这笔生意,绝不简单,这不嗔和尚绝不是善类,而刚才那男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凭借燕罗刺客的直觉,他怕是再修炼个十年也非对手。燕罗不知怎么走出了染寺,等到回过神时,才发现身后早已被冷汗浸湿。他赶回到客栈中,换了身赶紧的衣裳,心中有了另一个打算。 是夜,颍州城中逐渐寂静下来,午夜的梆子敲完后,街上再也没有人了。 染寺大殿内,点上了两只贡烛,不嗔和尚跪在铺垫上,周边笔直的站着四个黑影,隐没在黑暗中。不嗔和尚点了一根烛香后,道:“请四位飘血楼的刺客来,想必都已经知道我的目的了,事成之后,绝不可亏待各位。” 白天那男子不可估摸的诡异,让不嗔和尚感觉实在不安稳,便从与残君阁起名的刺客组织飘血楼中请了一名乙等刺客和三名丙等刺客为他保镖,以防不测。 靠近门口的那人道:“大师放心,这回有我们颍州分部的乙等刺客为你保镖,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不嗔和尚摇了摇头:“几位莫怪,这回贫僧要保的东西太过贵重,而对手也不是好对付的,所以才多请了几人。” 靠近佛像的那人影有些不悦道:“可是看不起我飘血楼的实力,我亲自为你保镖不成,非要再挑选三名丙等刺客才安心?” 不嗔和尚正要说话时,却听大殿外一脚步飘然而至,停在院中道:“不嗔大师,弟子来了,怎么不敢露面?” 殿内五人面色旋即凝重,齐齐窜了出去,将那男子围在中间。 那男子没穿白天里的那件书生长衫,换了身漆黑的披风长袍,他站在黑夜中,见了不嗔和尚请了四人来对付他,笑道:“大师果然是爽快人,连客套都免了。” 这男子被五人团团围住,竟是面不改色谈笑风生,众人摸不清他的底子,也不知他是否有帮手在后,都不敢贸然上前。 不嗔和尚咬了咬牙,问道:“可是那家请你来的?” 那男子道:“我追了你手里的东西好些年,大师你若不手欠将它偷来,我也不会今夜来找你麻烦。” 言罢,他神色霍然凶狠,将手一伸道:“交出来,留你个全尸!” 一旁的一名丙等刺客见这男子目中无人,不由怒道:“好嚣张,找死!”话音未落,已是操起两只短剑杀了过去。 可这刺客还没走出三步,那男子脚下一个侧步,鬼魅般紧贴在他的面前,将他惊得双手合起便要刺这男子心脏。男子冷笑一声,一掌上扬,“啪”的一声打在他下巴上,这刺客身子咔嗒一颤,已是颈骨爆裂而死。 这男子将烂泥般的尸首丢到一旁,露出野兽觅食时般的神色,道:“大师好客气,竟请了飘血楼的刺客来对付我。” 森森语气,在午夜时分,引得寒风阵阵,染寺四面林叶沙沙,佛门清静之地,也陡然间鬼哭狼嚎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剩下四人被这男子一招杀人的气势给吓得连退数步,半晌那飘血楼的乙等刺客才惊起怒道:“好个手段!”话音未落,已是身形急退,而袖内所藏机关暗盒啪地打开,猛然间爆射出密密麻麻的银针暗器。 那男子将长袍撩起,挥舞一下,便将这一波遮天盖日的银针给收在长袍之中。 那旁另外两名刺客趁着男子阻挡银针的空当,已然左右上下,分攻而来。 这男子大吼一声,本敛在长袍中的银针被他甩出,右边那刺客猝不及防,顿时便被射成了筛子,倒在地上,嘶嚎了几声,便扭动着血淋淋的身子死绝了。 男子将银针甩出之时,却背对着另一名刺客,倒退欺来。那刺客哪料到这人如此诡异的进攻套路,双手双刀正要从上刺下,那男子猛然回头,双目一种仿佛雷霆狂号,震得那刺客身子一颤,动作滞涩,还未反应过来时,那男子已是回身一刀,将这刺客的双臂齐刷刷地给砍落地上。这刺客还未来得及痛吼出声,这男子回身又是一剑,贯喉而去,将他钉死在地上,眨眼间血流成河。 那乙等刺客和不嗔和尚见这男子翻手间便杀了三名丙等刺客,动作狠毒凶残,又不拖泥带水,都被吓得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男子一手短刀,一手短剑,唰的一下又收回长袍之中,竟看不出丝毫藏匿,他抹去脸上沾染的一丝血渍,踢开身前的两具尸首,缓步逼来,道:“把东西交出来!” 这是,那乙等刺客才回过神来,方才这男子一招一式,皆是直取性命的手段,但是却捉摸不到丝毫套路,这种高手,他也只是见过飘血楼的几个甲等刺客才能有的身手,其中差距,根本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但是刺客一行的规矩,收人钱财,便是被收买了性命。他一咬牙,将短刀抽出,挡在不嗔和尚身前,道:“你到底是哪路刺客,残君阁吗?!” 这男子盯着这乙等刺客,极是蔑视道:“没想到你也看出来我是刺客。也罢,本就打算今日借你们人头来亮我名号。” 那男子瞧了一眼冷汗涔涔的不嗔和尚,又对那刺客道:“你把这个和尚交给我,我饶你毫发无伤的回去,如何?” 那和尚听了,猛地抖了一下,飘血楼的刺客看了一眼身后的和尚,道:“既然收了他的钱财,我就是给这和尚卖的命。” 男子阴森地笑了几下,道:“飘血楼这些年刺客的水平没怎么涨,规矩倒是挺硬的。既然你那么守规矩,那我就成全你。”言罢,双目一睁,全身长袍轰然膨起,犹如厉鬼扑命,唰的飞来。 刺客深知自己与这男子实力悬殊,周身上下已被他笼罩的毫无喘息余地,只得破釜沉舟,将舌尖一咬,将藏在袖中的全部暗器一股脑的全都射了出去,两只短刀也护在身前。 这男子将长袍一掀,竟也射出漫天暗器,将这刺客的暗器一一截落,藏在怀中的单手快如奔雷,一出一入,丝毫不见刀光剑影,那刺客双手十指便喷血而断。 撕心裂肺的痛楚旋即席卷全身,那刺客强忍着剧痛,便要用身子去撞开来者,可是他被猛地踏在地上,全身骨骼险些寸断。 那男子将这刺客踩在脚下,道:“留你一命,告诉飘血楼,从今天起,我胡谷泰,乃刺客第一!” 那刺客正要破口大骂这男子出言不逊,只不过杀了几个低等刺客便敢口出狂言,可是那男子从怀中摸出一块铁牌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顿时惊得忘了疼痛和愤怒,未回过神时,双目再是一团血色黑暗,便再也看不见其他颜色。 他永远记得,双眼被毁之前,那从眼前闪过的一块铁牌,和上面的“天刺”二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章 天刺再现 下 随着上一代天刺刘千城的失踪而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天刺铁牌,再次出现在大唐黑道之中,持有它的,不是那个名震天下的残君阁顶级刺客刘千城,而是一个历不明的刺客——胡谷泰。 因震惊而丢了魂魄的刺客,即便双眼已瞎也没有丝毫反应,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胡谷泰上前一步,将那和尚逼到大殿前的台阶上,嘴角上扬起死亡的微笑:“大师,把东西交出来吧,我会留你一个全尸的。” 不嗔和尚自然不知道胡谷泰方才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唯一让他惊惧的是自己花大代价请来的飘血楼的四个刺客,竟不能伤及这个人一根汗毛。这和尚大吼一声,全身内力喷涌而出,便是一掌向胡谷泰心口打去。 “冥顽不灵!”胡谷泰左手一出一入,便将这和尚半个手掌给削了下来。 不嗔和尚哪里忍得住这钻心的疼痛,顿时抱着断掌满地打滚,不住哭号。 胡谷泰一脚飞起,“嘭”的一声将这和尚硕大滚圆的身子直接踢进了染寺大殿内,他踏着不嗔和尚流的满地污血,走进殿内,明晃晃的短刀握在手中,看着痛不欲生的不嗔和尚道:“秃驴,我可是有几十种折磨人的手段,你若再不把东西交出来,我就一条一条地在你身上试一试。” 眼见着胡谷泰一步一步的逼近,这和尚终于吓得屎尿齐流,连忙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饶命,饶命,我交,我交!” 胡谷泰坐在佛像前的垫子上,道:“大师,早这样,何必受这么多罪?” 不嗔和尚抱着断掌,口中呻吟着,慢慢地爬到香案前,从香案下面掏出来一个麻布包裹,忽的,不嗔和尚猛地跳起,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包裹从大殿门口抛了出去,自己却向大殿后门狂奔。 胡谷泰看也不看那被丢到殿外包裹一眼,忽然哈哈大笑一声,一把抓住要逃走的不嗔和尚的领子,一掌打在不嗔和尚的后心上,双目凶光燃起,怒道:“狗秃驴,以为我是三岁孩随便糊弄吗?拿个假的就想骗我!” 那不嗔和尚被胡谷泰一掌打中后心,哼了一声,猛地撞在殿门口的柱子上,身子歪歪斜倒,七窍流血。 胡谷泰上前提溜起和尚的身子,从他的怀中搜出来一个布包,走回殿内,放在案台的烛火下,将布包打开,胡谷泰看清包中东西,面色一变,竟是一本普通的佛经。他心中咯噔一下,大骂一声,便回头去找那和尚。 可是,本来死死地躺在地上的不嗔和尚早已不见了踪影。胡谷泰追到门口,却听到染寺门口一个极其尖锐的声音猛地冲上夜空。 “杀人啦!” 这声音霎那间划破了午夜的寂静,染寺已经睡着了的僧侣们也都被这一声呼叫给瞬间惊醒。 胡谷泰怒而反笑,没料到自己谨慎多虑,竟然给这和尚摆了一道,当即沿着血迹沿路追了出去。 而惊起的僧侣们,只能见到院前的三具尸首与一半死不活的重伤之人。 颍州城内,不嗔和尚抱着之前被自己丢出去的包裹,跌跌撞撞地向城门口跑去,一边撕碎了僧衣,将断掌包扎好。“快!快!”不嗔和尚强忍着剧痛,咬住舌尖,将逐渐模糊的意识提起。 绕过颍州城门的石桥,马上就是城门了,忽的,一旁民宅拐角处窜出一个黑影,那黑影向不嗔和尚冲去。那和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便被一柄短剑贯穿心口,倒地死了。那黑影走入月光下,正是燕罗。 原来,白天的燕罗发觉事有变数后,心中盘算着一个极其冒险的打算。便在染寺一直潜伏到午夜,在染寺围墙外的大树上将寺内发生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果不其然,几条性命交代在了寺内,而自己的不嗔和尚也受了重伤,跌跌撞撞的逃了出来。燕罗便一路尾随重伤的不嗔和尚,给了他致命一击。 燕罗看着地上不嗔和尚的尸体,心中万分激动,只要把头颅带回去,交了任务,自己就是丙等刺客了!那个可恶的黄煞,以后就会被自己踩在脚下;今后也会有更多的报酬,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轻松许多。 走出训练营的一年里,燕罗无时无刻不再梦想着晋升的那一日,这一晚,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正当燕罗兴奋中,却听到不远处仿佛有人奔来。 “糟了!”虽然燕罗没有见到胡谷泰的天刺铁牌,但是却看到他手段凶狠的刺杀之术,在他手下,自己定然是命难保。想到这,燕罗也没混到去耗费时间割这和尚的头颅,当即就向一旁的河水冲去,打算潜入其中,等到胡谷泰走了再出来割头颅。 燕罗狂奔时,踢到地上一物,低头一看,正是不嗔和尚拼命保护的包裹,燕罗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有多么重要,但是想到不嗔和尚如此重伤还要抱着它逃亡,定是个不得了的东西,当即弯腰捡起,塞入怀中,再一个猛子潜入河水中。 不会一会,桥那边胡谷泰追来。若非不嗔和尚在逃亡的半途中将自己的伤口包扎好,断了一地血迹,胡谷泰也不会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来追踪这和尚。 胡谷泰将不嗔和尚的尸首翻过来,看到了他胸口的那一道致命伤口,顿时面色大变,他猛地站起身子,四面环视,却那里有其他人影。 “还有其他人?!”胡谷泰扫视四周,哪里有自己要找的包裹,怒的一掌拍在桥头上。自己堂堂天刺,竟然被人黄雀在后,捡了便宜。胡谷泰听闻附近官府的人声逐渐赶来,只好愤愤地离开。 “呼啦”一声,燕罗从河水中窜了出来,循着血迹追来的官府衙役也逐渐近了,不嗔和尚的尸体依旧躺在桥边,时间紧迫,必须要在人赶到前将其人头割下才好。 燕罗来不及弄干身上水渍,正要上前,一人影猛地从一旁屋檐上飞下,手起刀落,便将不嗔和尚的头颅给割了下来装进了准备好的布袋之中,那人将布袋往肩上背好,一个腾起,便消失在屋宅拐角之中。 那人影临消失前,似是得意道:“燕罗,多谢厚礼!” 燕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听清那人声音后,这才猛然惊怒咒骂道:“黄煞!我一定把你千刀万剐了!” 原来,当日燕罗在庐安当认准这桩生意后,便急匆匆地回去准备,没有料到出门时被同时而来的黄煞撞到。黄煞在巴掌柜那稍加打探,又加上与燕罗斗了这些年的知根知底,瞬间便明白燕罗竟打算强接一桩丙等的单子。黄煞怎能让他如愿,当即一路尾随燕罗来到颍州,直到方才才现身夺了燕罗意图染指的战利品。 燕罗这是第一次在黄煞手中吃了这么大的亏,心中怒火升腾,冲的脑中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当即大吼一声,便向黄煞消失的民宅角落里追去。 可是,黄煞明显是在颍州城此处踩过点子,七拐八绕几次,便将燕罗甩进了条胡同之中,自己却逃之夭夭了。 “畜生!无耻!” 燕罗双拳紧握,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怒目圆睁,睚眦欲裂。 “黄煞,不要落在我手里,不然我定要让你皮肉分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三章 千城遗物 天刺,大唐黑道,尤其是刺客一行顶礼膜拜的荣耀,自从永徽二年刘千城神秘失踪后,也随之湮灭。 虽然黑道中认为刘千城早已死了二十多年,可残君阁却一直在暗中调查其生死下落,毕竟以林肆为首的高层深知刘千城是何等实力,世间绝难有人能夺走其性命,更何况那个曾让整个黑道再次陷入混乱的天刺铁牌也没有现世。 当大唐黑白两道逐渐忘记了曾经引起刺客一行疯狂和血腥杀戮的称号时,颍州城飘血楼分部突然传出了震动大唐江湖的消息,天刺铁牌,出现在了一个名为胡谷泰的刺客手中,败在他手下的虽然不过是一名乙等刺客和三名丙等刺客,可是谁能觑他,当年手握天刺铁牌三年的刘千城可能就命丧他手。 而这边,丝毫不知自己从鬼门关边上走了一趟的燕罗,湿淋淋地回到了客栈,正被无边的怒火烧的昏天黑地。 “去你大爷的!”燕罗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碗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摔的稀碎。燕罗气得在房间里不住的兜着圈子,房间里的各种物件也都难逃一死,直到窗户外露出一丝鱼肚白,他才愤愤将一身脏湿的衣服脱掉,瘫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你敢找爷要钱!活得不耐烦了吗?!”燕罗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你家碗盆什么破质量,碎了找我要钱?!” 本就是心情恶劣至极的燕罗,退房时便因为房间里的物件都烂的稀里哗啦而被掌柜逮住,要他赔偿。正一肚子邪火的燕罗一把将客栈掌柜圆滚滚的身子从柜台那边给揪了出来,怒道:“作死了你!” 旁边看不惯的客商上前道:“这位兄弟,你……”这人话还没说完,燕罗猛地回头满眼血丝地瞪了他一眼,他顿时吓得后退一步,灰溜溜地躲远一些。 那掌柜被燕罗这样瞪着,身后冷汗哗啦啦的淌,哪想到刚开门就撞了个不讲道理的混蛋,眼看着燕罗就要将自己给活剐了,那掌柜终于哭丧着脸道:“算我倒霉,大爷你赶快走吧,不要你赔了,别耽误我做生意。” 燕罗听了,这才将掌柜丢回柜台里,耀武扬威地出门牵了自己的瘦马走了。 回庐州的这一路,燕罗化身地痞恶霸一般,走一路,一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就这样被燕罗祸害了三四天的时间,这才回到了庐州。先回了自己的屋,将东西放下,赶回城东分部,找黄煞麻烦去了。 燕罗一脚踹开残君阁分部的大门,正要嚷嚷问巴掌柜黄煞那混球回来没,话刚到嘴边,就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屋内除了其他几个黑手掌柜和黄煞外,还有两个人坐在了本是黑手掌柜坐的地方。 气氛异常凝重,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弥漫在空中,而这杀气的来源便是那坐在高位上的两个人。 巴掌柜见到燕罗进来,连忙招呼他过来,道:“子,快过来,就等你了!” 燕罗莫名其妙的走了上前,终于认清了那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乃是残君阁庐州总部甲等刺客之一的周曲鹤,当年自己训练营最终刺杀考核时,曾有见过一面。而另一人,却是从未见过。 燕罗一见到旁边的黄煞,怒火一下子升腾起来,要不是巴掌柜拦着,燕罗现在恨不得就将黄煞的头给砍了下来。而黄煞也不示弱,摩拳擦掌,只等燕罗出手。 巴掌柜对燕罗和黄煞两人喝道:“都给我老实点!现在是残君阁阁主亲自来问你们话!命不想要了?!” 燕罗和黄煞呆了一下,仿佛没听清一般,面面相觑,等反应过来才吓得慌忙行礼:“见过大人。” 林肆,残君阁最高领导人,仅次于当年刘千城的甲等刺客,自夺下阁主之位后,一系列不近人情几乎残忍的规定,在二十几年内让残君阁麾下的刺客整体实力提升数倍,而残君阁的机构管理变得更加机密严谨。可谓残君阁创立以来影响力最大的阁主,在大唐黑白两道中,也是一方霸主。 燕罗和黄煞两人心里惴惴不安,都不晓得什么原因会让残君阁阁主亲自来找他们问话。 林肆坐在柜台后,用手撑着额头,过了片刻,这才将手放下来,露出一个削瘦冷峻的面貌来,林肆如今已有五十岁左右,但是多年的刺客生涯让他依旧保持着三十多岁的样貌,眼神中却孕育出了平常刺客少有的杀意。 林肆看了燕罗和黄煞两人,又翻了翻手边的账本,道:“你们两个,前几天是不是去了颍州,接了刺杀不嗔和尚的生意?” 燕罗道:“是,可是最后的时候被黄煞……” “混账!阁主问你什么答什么,没让你废话!”一旁的周曲鹤猛地一拍桌子,将燕罗吓得一缩头,再也不敢多嘴。 林肆道:“不嗔和尚不是死在你们手上,这件事我心知肚明。” 燕罗和黄煞两个人微微一颤,生怕林肆因为他二人捡了个人头骗报酬来追责他们。 林肆又道:“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来找你们,刺客一道,不分什么卑鄙无耻的刺杀手段。我只要你们完完整整地把不嗔和尚被杀的经过告诉我。” 燕罗楞了一下,不知道林肆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周曲鹤看燕罗半天没反应,怒骂道:“让你说就说,别磨磨蹭蹭的!” 林肆摆了摆手,对燕罗和黄煞道:“让你们知道也没什么,反正这事马上就要传遍整个大唐黑道了……那个杀了不嗔和尚的人和飘血楼四个刺客的人,名叫胡谷泰,有天刺铁牌。” “什么?!”燕罗和黄煞吓得面色煞白,冷汗唰的一下就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他们是做了何等险恶的事情,潜伏在天刺旁边,从天刺手里夺了一个人头。若是被那人发现,自己有几十条命也死不够。 林肆续道:“自从上代天刺刘千城失踪后,残君阁上下没有一个人认为刘千城死了,因为天刺铁牌也消失了。可是那夜胡谷泰出现,带着天刺铁牌,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刘千城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昨天飘血楼差人来庐州与我通气,这天刺并非残君阁和飘血楼之人。所以,我们必须要了解他的信息。既然你们两个都是去做了不嗔和尚的单子,那么必定和这个叫胡谷泰的人有所接触。” 燕罗摇了摇脑袋,将有些迷糊的意识给清醒起来,这才发觉后脊梁已是冷汗涔涔,自己曾经与天刺那么近的位置,怪不得第一次和胡谷泰在染寺擦肩而过的时候,莫名生出一股畏惧。 燕罗理了理思绪,将从染寺第一次与胡谷泰碰面,偷听他与不嗔和尚的对话,再半夜潜伏在染寺外看到了他与飘血楼四个刺客交手,最后一路追踪重伤的不嗔和尚的经过回忆出来。 反倒是黄煞只是跟踪燕罗,没有与天刺有过接触,所以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林肆听完燕罗的回忆复述,若有所思的靠在椅子上,道:“四个刺客围攻下,三个丙等刺客都是一招杀死,乙等刺客也是毫无还手之力。这么说的话,那么这个胡谷泰也确实是有顶级刺客的实力……” 林肆站起身来,道:“事情我也大致了解,如果你们还记起来什么,直接找黑手掌柜反映就行了。” 燕罗和黄煞应道:“是,大人。” 林肆再交代几句后,就转身离开。 而一旁的周曲鹤停了几步,道:“既然是黄煞带回了人头,那么依照规定,黄煞晋升丙等刺客,明天找巴掌柜领调动文书,调你去洛州分部,下一年轮开始前赶赴报道。” 黄煞大喜道:“谢大人!” 看着一旁咬牙切齿的燕罗,周曲鹤皱了皱眉,道:“燕罗!你记住,为什么林阁主当年强加了一条交付任务‘只认物证不认刺客’的规矩?我们当刺客的,性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勾当,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被人暗算,时时刻刻都是在执行任务,稍有松懈,就是性命之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刺客一行里反反复复出现了无数次。今天你只是被黄煞夺了战利品,下一次,丢的也许就是你自己脖子上的人头。” 被周曲鹤呵斥一番后,燕罗强行把不满压了下去,点点头表示受教。 周曲鹤向几个黑手掌柜交代之后,也转身离开了。 黄煞耀武扬威的向燕罗挥了挥拳头,大笑几声:“燕罗,我又赢你了!”也不等燕罗反唇相讥,就极其招摇的下楼离开,留着燕罗把桌角捏的嘎嘎作响。 巴掌柜拍了拍燕罗的肩膀,道:“子,吃一堑长一智,要怪就怪你自己太不心了。” 燕罗甩开巴掌柜的手,满头青筋的踢开屋门走了。 燕罗刚进庐安当的时候,附近的摊点老板早就发觉燕罗这阎罗的神态不对,多年的经验让他们趁着燕罗还没来得及祸害自己,都抓紧撤了摊子换了个街道,等到燕罗从庐安当里出来的时候,整个街道早就跑的干干净净,没一家摊点开着。燕罗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气得跳脚吼道:“爷是催命鬼吗?都躲着我!!!” 天刺再现的消息,犹如一阵狂风,一晚上就席卷了大唐黑白两道,那个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名号,又再一次被人们提及。现在江湖之中,上至武林世家、宗派山门,下至绿林响马、鸡鸣狗盗,新一代天刺胡谷泰的名号已经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成为仇家遍地的黑手大佬们惴惴不安的头上利刃,生怕自己的仇家花大代价请了这个天刺来割下自己的项上人头。 然而,自从胡谷泰那日在颍州现身之后,竟在没有什么消息,仿佛从未有过此人一般。大唐白道中的武林豪杰都以为黑道刺客本就行踪叵测,所以也就不再过分关注。但是黑道之中却是炸开了锅,接连半个月都动荡不安,先不说这胡谷泰的身份不可考究外,便是残君阁和飘血楼的暧昧态度就令人玩味。 天刺出世的消息,是飘血楼率先放出的,传闻两大刺客组织的最高领导曾因此事而在荆州飘血楼总部会面商谈,两方所谈内容自然不得而知。但是事后,两方竟然毫无动作,这就令人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上代天刺刘千城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凶名威震黑白两道,武林中人也都是谈及色变,更是残君阁的一块金字招牌。当年刘千城失手失踪后,残君阁几乎将整个黑道翻了个底朝天。如今新一代天刺出现,刘千城的失踪必定多少与这胡谷泰有所关联,而且新一代天刺并非残君阁和飘血楼麾下刺客,这多少有些挂不住面子。残君阁这毫无动作的表现,令看热闹的黑道之徒实在是有些失望。 庐州城西,残君阁总部,庐安当最深处的一座阁楼上。 林肆吩咐负责管理残君阁刺客记录的手下取来了刘千城的记录书抄,反复的细读了许多遍,想从中搜寻可能有用的信息。 林肆合上书抄,问了旁边的周曲鹤道:“胡谷泰……你觉得他的刺杀之术如何?” 周曲鹤捧了一杯茶,饮了一口,道:“飘血楼刺客的水平我不清楚,如果按照我残君阁的实力标准划分的话,三名丙等刺客一名乙等刺客总共四人围攻,丙等刺客一招夺命,乙等刺客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是寻常刺杀攻其不备,我勉强可以做到,但是正面交手,至少我是做不到的。” 林肆揉了揉太阳穴,躺在太师椅上,道:“飘血楼刺客的水平,比我们稍微逊色一些,不过能有这个水平,我残君阁七大甲等刺客,加我估计也不过只有三个人能做到。” 周曲鹤手中的茶杯微微晃了晃,叹道:“难道……刘千城真的是死在他的手里?” 林肆坐起身,右手按在刘千城的记录书抄上,道:“如今整个残君阁,除了我和秦潇肃之外,已经没有几个曾与刘千城有过交往。”说着,林肆仿佛沉浸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与刘千城都还是二三十岁的年轻时候。 “那时候的刘千城,是一个嗜杀如命的刺客,他完成沉浸在刺杀高等目标时,鲜血沸腾的感觉。寻常刺客,都很难在他的杀意笼罩下支撑多久。他不仅是个顶级刺客,更是一个把刺客的荣耀看的比性命还要重的人。他对猎物狠,对自己更狠,放弃天刺名号只求苟活的行为,他是绝对不会做的。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天刺铁牌的出现确实证明刘千城已经死了……” “那这胡谷泰……”周曲鹤试探着问道。 林肆双拳对击一下,道:“他在暗处,我在明处,先按兵不动,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就不信,一个人会凭空出现,残君阁和飘血楼的整个大唐分部都查不到他的一丝一毫的资料。传我消息,让洛州、建邺、商州、幽州他们四个多注意,遇到胡谷泰,能刺探到他的实力就放手刺探,夺了天刺铁牌更好!还有,让秦潇肃赶紧回来。” 燕罗肚子的怒火一直烧了半个月才渐渐平息,这时候已经是残君阁年轮末的最后几天了。在家里呆了半个月一直闭门不出,都快瘫了,他这才拖着有些发软的身子外出填补这半个月的亏欠。 饭馆里,燕罗要了碗羊杂,连扒了三大碗米饭,这才缓过劲来,呆在家里这些日子,饿了啃个馒头,渴了灌一碗井水,险些憋出病来。 沾了些荤腥,燕罗终于有些恢复了气色,有些迟钝的脑子里这才慢慢转动起来,回想起这半个月的经过。 “天刺……刘千城……胡谷泰……” 想到半个月前,自己竟然潜伏看到了天刺杀人的场景,燕罗想想就有些后怕,若不是自己当时克制自己潜伏在染寺外的树上,怕是早就被胡谷泰发现给剁了。 这么说,刘千城真的已经死了吗?或许就是死在了这个胡谷泰的手上? 从自己记事起,训练营就将刘千城的故事当作教科书一般讲给所有经受着残酷无情的训练的孩童听,刘千城的名字,是一个烙印,一个不可直视的光芒停留在燕罗的心中。可是,现在一个超越了刘千城的胡谷泰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燕罗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的想到,如果天刺铁牌就这么一直不出现,或许更好。 等等!燕罗心中咯噔一下,猛地回想起当夜自己从不嗔和尚尸体旁边收起的那个包裹,那个包裹可是天刺胡谷泰的目标啊!就给自己收了起来,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的命还有吗?! 想到这,燕罗吓得一身冷汗,哪里顾得上吃饭,甩了碗筷就往家里跑,任凭饭馆里的二追在后面破口大骂混蛋没付钱。 “嘭”燕罗一脚踢开大门,旋即将门窗拴好,便赶紧从地上捡起当时随便扔掉的还有些湿漉漉的衣服,从中翻出了一个包裹。 “镇定!你大爷的给我镇定!” 燕罗不住的平息着自己噗通的心跳声,放缓自己的呼吸,打开包裹,露出一个油纸包。他轻手轻脚的撕开,包里是一本残破不全的手抄和一个巴掌大的黝黑金属龙雕。 燕罗将那龙雕铸丢在床上,注意力却放在了那本手抄上。虽然燕罗抱着这包裹潜入水中,但是由于有油纸包着,所以也只是边缘有些打湿而已。 这手抄封面已经霉烂了一边,书名剩了一半,依稀可见“杀诀”二字。 燕罗翻开第一页,突然脑中轰鸣,双脚发软,险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只见那第一页右下角标注四个大字“刘千城录” 刘千城?!上一代天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四章 残破手抄 这才十天不到的时间,一连串匪夷所思惊世骇俗的事情劈哩啪啦把燕罗打的是七荤八素昏天黑地。 燕罗从屋后的井里打了一桶冰凉的地下水,一头塞了进去,再咕咚咕咚喝了半桶,紧接着又将剩下的半桶水拎起来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心凉,这才慢慢地平息了几乎脱缰的情绪。 燕罗做贼般将门窗再一次锁好,这才心翼翼地翻开那本标记有“刘千城录”的残破手抄。整整一天的时间,燕罗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仔仔细细地研读这书抄,却止不住的激动颤抖,双眼赤红,口中呜呜喃喃。 这本手抄乃是刘千城亲自笔录了自己的一整套系统的刺客考究理论,分上下两部。 上部名为“五道”,将刺客分为徒手、藏兵、狂风、飞羽、毒杀五大分支,并进行了详细的介绍、探究、批注、引申,并在最后一篇神来一笔,融汇五道合一,为顶级刺客之术。其中精妙神通,燕罗水平有限,也只能感觉到其中不可窥视的刺目光芒,相比此手抄下,自己前十几年在残君阁训练营的各种理论训练,几乎可谓废物。 而下部名为“吾道”,记录的是刘千城在一生的刺杀生涯中,从生死边缘中总结来的独一无二的刺杀之术,可惜的是残篇未完,留下一套完整的“盘龙丝”兵刃刺杀术和只留下名目的“缠丝剑”之术。 翻过几十页的空白之后,最后一页下角记录了一行字: “吾行二十年,刺杀无数,二十岁为乙等刺客,二十八岁为甲等,二十九岁收天刺铁牌于囊中,纵横黑白两道,无人不惧,无人不晓,当天下第一,何其荣光。” “残君阁卦师顾言良曾言,命有凶兆。忆往半年,心神不宁,恍恍惚惚,担忧前途多舛,吾之道后继无人,故留此手抄,载吾毕生心血,名为千城杀诀,望后人传承。” 这两句话后,隔了数行,隐约是过了段日子之后的一句话: “残君令出,不可抗拒,心中不安日益增长,可惜吾之手抄尚未完整。此行不明,天佑千城。” 燕罗轻轻地合上手抄,想到当年确实是残君阁发出残君令,让刘千城执行一个不寻常的任务,也是那次,刘千城任务失败,下落不明,直到将近二十年后,一个名叫胡谷泰的人才手持天刺铁牌悍然出世。那么,这本不完整的手抄,真的就是上代天刺刘千城未完成的遗作。 而刘千城所说的残君阁卦师顾言良,燕罗也略有耳闻,乃是为刺客行刺前卜卦算凶吉的顶尖卦师。残君阁中,甲乙两等刺客数量稀少,皆是经历了上百次杀戮的精英刺客,这些人走到了如此地位,都已不在乎钱财报酬,更多是珍惜性命,也不再像丁等丙等刺客那样被组织强制要求执行一定数量的刺杀任务。所以,每次甲等乙等刺客去刺杀前,都去请算命卦师为自己卜上一卦,探一探这次刺杀的凶吉。这顾言良,就是庐州总部名望最大、卜卦最准的卦师,便是阁主林肆对此人都要礼让三分,而寻常乙等刺客不一定能拿出足够的报酬请动这位神仙。这卦师顾言良,称之为残君阁首富都不为过。 没有想到,这个也只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残君阁卦师,竟然与刘千城也有所交集。 当然,燕罗眼前最重要的事,并不是搞清楚刘千城当年任务失败死亡的因果,而是这本刘千城的遗物该如何处理。 想到阁主林肆之前吩咐自己的事情,燕罗当即就要去城西分部将这本手抄上交上去,但是,他手刚放在门上,一股莫名的力量鬼使神差地将他身子给拽了回去。燕罗再把这手抄翻了一遍,心中道:这可是天刺的手抄啊!虽然是残本,但是其中记载的东西,便是我再杀了十年都不能体会到的精妙之术。 想到被黄煞夺去的战利品,那本该是自己晋升丙等刺客的机会,想到乙等刺客李三九和那个编外刺客残废臭老头的天地之差。燕罗一咬牙,将上交《千城杀诀》的念头给生生的咽了回去。 此时此刻的燕罗,有些神经质的将《千城杀诀》静静地抓在手中,不住的笑道:“嘿嘿,有了这个,踩死黄煞,甲等刺客,都只是时间问题……” 燕罗想到这,马上上街买了套笔纸,一头钻进家里,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将《千城杀诀》手抄一遍,再将原本细细缝进自己贴身装配短剑匕首的皮甲夹层当中。 之后的两天,燕罗呆在家中,将上部的“五道”部分给囫囵吞枣的背了下来。背完了大半本超越了自己经验和理解的书抄后,燕罗几乎有些崩溃的瘫倒在床上。稍歇息了一会后,他才将下半部唯一的一章拿出来研读。 与《千城杀诀》同时包裹的那个不起眼的做工粗糙的黑金龙雕,依照书中所记载,便是刘千城施展“盘龙丝”刺杀术的兵刃。 燕罗两手抓住这龙头和龙尾,轻轻一旋,“咔嗒”一声,龙身从中分开,从中扯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青紫色的金刚丝。这金刚丝被盘在龙头和龙尾内的机关弹簧内,手一松开,其内机关立刻回卷金刚丝,重新合成完整的黑金龙雕。 《千城杀诀》所记载,盘龙丝长有九丈,能扛住两千斤的重量,其中弹簧机关都是刘千城亲自设计,而盘龙丝的铸造乃是刘千城远赴边境,请域外某铸造高人打造而成。 刘千城所创的盘龙丝刺杀术,在书中记载了不下十种的使用法门,其中光是锁喉斩首,绳索轻功的使用套路,便让燕罗叹为观止,为之折服。 对于燕罗来说,曾经的刘千城不过是他一个盲目向往毫无根据的崇拜的话,那么看完了这本残本,燕罗才切切实实地沉迷于上一代天刺刘千城的刺杀魅力之中。 盘龙丝一章就如此惊世骇俗不可估摸,而下一章“缠丝剑”和并未完成的其他章目,又该是如何的匪夷所思?! 燕罗笑一笑摇了摇头,得到《千城杀诀》和盘龙丝,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机遇,又怎么能够奢望获得全部的刘千城的传承记录。 终于将整本的《千城杀诀》给看完,燕罗抱着自己的手抄版和盘龙丝,累的瘫倒在地上,便稀里哗啦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燕罗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直接冲出门,买了几张大饼,塞在怀里便一路跑,回到了庐州城外自己经常训练的僻静山林之中。 上次扎好的草人还剩下不少,燕罗将它们挨个装好,从怀中取出了盘龙丝,回想着《千城杀诀》中盘龙丝的使用门路。他手中一抖,那盘龙丝龙头嗖的一声飞出,带着一根纤细锋利的金刚丝笔直扯出,他手腕一转,龙头一个回环,瞬间缠在草人的脖颈上,再用力一拉,那草人头颅噗的一下滚落地上,一连串动作干净利索,燕罗连一步都没有挪过。 “厉害!” 燕罗收了盘龙丝,回想着刚才的一连串动作,虽然第一次使用准度不够,但是威力却展露无遗,比之训练营教授的短剑匕首刺杀术要凶残狠毒无数。 燕罗从怀中摸出来记录着“盘龙丝”一章的粗纸,学习其他的刺杀套路。 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燕罗没有合过眼,在山林中飞荡穿梭,手中盘龙丝盘绕交错,枯枝干草被一次又一次地绞碎。而盘龙丝的刺杀术,也逐渐的在燕罗手中变得熟练精准。 山林中,老树参天,遮挡着毒辣的太阳,让树林下少了些令人头晕的热浪,偶尔从深处吹来的风,将枝叶吹的沙沙作响。逐渐傍晚的阳光,透过林间缝隙,将星星点点的光点映在地上,美妙而飘扬。 一身臭汗的燕罗,光着脊梁,四仰八叉的躺在茂密林荫下,发出嚣张的鼾声。周围残破草人和还没有扎成草人的枯草七零八落,还有的大部分被燕罗垫在身子底下当作了柔软的床铺。盘龙丝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睡梦里不时发出傻子一样的笑声。 “哈哈哈哈……呵呵呵……” “黄煞,你……给我过来……爷我……甲等刺客……” “你给我绕着庐州城爬……爬……一圈……” “……李哥……爷我……有钱了……我请你吃……庐州城……上好的烤鸭……” 燕罗咂咂嘴,翻了个身,口水流了一地。 归巢的飞鸟都回到了林间的巢中,“啪”,一颗鸟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燕罗的后背上,发出了清脆的溅开声音。 燕罗一骨碌爬了起来,揉了揉迷糊的睡眼,终于分清了现实和做梦的界限,挠了挠被乱草折腾乱的头发,摸了摸盘龙丝和手抄都在身上,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他一拍脑袋,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大爷的!今天可是新年轮放第一笔账的时候!” 想到这,他一跃而起,抓起地上的衣服,就往庐州城跑。燕罗回到屋,先换了套干净衣服,手抄藏好,再将盘龙丝藏在了贴身皮夹的最内层,就赶紧往城东庐安当赶去。 今日是残君阁的新一年轮,庐州城总部麾下的大部分刺客都会在此日回来接残新一年轮的第一笔生意。果不其然,平时冷冷清清地庐安当楼上,今天挤满了庐州总部麾下的各等级刺客。而寻常一两个就足够打点账目的黑手掌柜,如今全数十三个也都全部赶来了庐安当,将上个月年轮末积压的大批账目任务给整理分批。平时各自东奔西跑执行任务的刺客,今天都能聚在一起好好的聊上一聊,而话题的内容,自然是最近新一代天刺的出现。 燕罗到来的时候,已经算晚了,被挤在靠楼梯口的位置。 “燕兄弟!”人群中,一人喊道。 燕罗绕开身前的几个高等刺客,这才听见那边喊自己的李三九。 “李哥!”燕罗走到李三九旁边,“又见到你了!” 李三九拍了拍燕罗的肩膀,道:“好子,没想到你竟然敢从天刺手底下抢个人头。” “啊?!”燕罗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李三九哈哈一笑道:“别装了,你子大半个月前在颍州的事情,现在整个残君阁都知道了。敢从天刺手底下抢东西,别说残君阁了,整个大唐黑道都没几个有这个胆子啊。” 燕罗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人是天刺,如果提前知道,打死我我也不敢打天刺的主意。” 李三九摇了摇手,道:“不说了,你和黄煞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子也正是沉不住气,相比你潜伏在天刺旁边,那混球顺手牵羊实在不值一提。信老哥的,以后你的成就,绝对比那个黄煞高!” 不提黄煞也就罢了,提到了燕罗就一肚子火气,不过自从燕罗知道了自己手里竟然有上代天刺的传承手抄,这些东西也就一瞬间就消了大半火气,没有之前那样恨不得和黄煞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了。 李三九看了看黑手掌柜那边的账本应该是统计清楚,急着去抢一个好的生意,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先去看任务了,等会咱哥俩去喝一杯。你也记得赶快去抢一个好的任务啊。”言罢,就赶紧挤到了乙等刺客人群中抢夺开年的第一笔生意了。 燕罗耸了耸肩,仿佛不急着去抢生意。他心里明白,自己和黄煞作为庐州总部训练营里的两个霸王,所有的丁等刺客都不敢挑衅他们两个的地位。现在黄煞晋升到丙等,调去了洛州分部,现在庐州总部的丙等刺客,都是以他一人为尊,哪敢造次。 果不其然,十几个丁等刺客都在柜台前等着燕罗先来看账本。 燕罗和几个还算相熟的人打了个招呼,便直接翻开账本找最好的任务。 他心中估量着,要试一试刘千城的盘龙丝刺杀术的威力,同时最近手头的花销有些吃紧,便找了个难度不低,报酬不错的任务,指了指,示意其他刺客别妄图染指。 黑手掌柜和其他的丁等刺客看到燕罗选了个难度不低的任务,都有些错愕,面面相觑中,都以为他受了黄煞提前晋升丙等刺客的刺激,有些拼命的煅炼自己。 燕罗也不管他们什么眼光,选好了任务后,就在楼梯口等李三九出来,出了门找了家酒店痛饮一番。 今夜的庐州城,是最危险的庐州城。 残君阁总部近九成的刺客都聚集在了此处,漂泊杀戮了整整一年的刺客们,在庐州城见到了曾和自己同出一个训练营的老友,庐州城的酒楼、赌场、烟花巷,少见的热闹喧嚣起来。刺客们在这销金窟中肆意放纵,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下一次还能不能见面,还能不能享受到这人间极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五章 怀璧有罪 燕罗看了看从黑手掌柜那取来的任务目标的详细副本,颇有些玩味。 这次任务的目标,竟然是庐州那个做贩卖人口勾当的刘家二当家。 “这刘家到底是得罪了什么大势力,上次我才做了他家继承人刘胖子,这回又有人出钱要收了他们二当家的人头。” 燕罗一路跟踪着刘家二当家刘习武,来到了江宁县,在刘习武下榻的豪华客栈旁找了间简陋的客栈住下。 燕罗有些幸灾乐祸的想到:“这回刘家二当家再死了,这刘家就剩一个寡头老大,年后就彻底废了。不过刘家也真是不入流,二当家好歹也是个练家子,居然给的报酬那么低。” 自从上次被燕罗杀了继承人刘家武后,刘家掌舵人大当家刘修文受了打击,大病一场后一蹶不振,整个刘家的生意都落在了平时负责打点家内杂务的胞弟刘习武的肩上。 这刘习武平时不怎么显山露水,不到四十多岁,却颇有手段,接了兄长的担子后,一个月的时间,就如鱼得水,崭露头角。可惜刘习武这好胜心切,急于重振刘家岌岌可危的形势,所以暗中动用了不少不干净的手段,得罪了淮南道上另一家黑道商会,那商会一怒之下,便在残君阁下了单子,要他的项上人头。 这一回,刘习武急着来到江宁县,是为了一桩不的生意来,走得匆忙,身边只带了四个护卫,在这处春来客栈住下。 刘习武房中,除了刘习武外,还有前来与他接头的江宁县最大的人口贩子赵广根。 赵广根用随身带着的宝玉金算盘珠拨拉出价格后,拿给刘习武看,道:“刘老板,一共二十个,都是岭南人家养不起卖掉的女子。十五岁以下的一共八个,每个九十两,其他的每个六十两,这价格在道上可是足够便宜了。” 刘习武也不管这赵广根算的账,道:“岭南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出来的货色,这个价格倒要考究考究。先不管这个价格,我要先看看货才跟赵老板谈价格。” “好说,好说”赵广根点点头,收了算盘,“货都在家里后院里,刘老板现在就可以去亲自验货。” 刘习武算了算时间,离宵禁还有些时间,便点点头,示意赵广根前面带路,带好了防身的家伙,叫上了随性的护卫,趁着夜色向赵广根家里走去。 刘赵两家十几号人马,刚出了客栈,就被一直盯着的燕罗注意上了。燕罗一路跟踪,直接跟出了城,向城外的一处茂林深处走去。 “好家伙,还打算多踩点几天再下手,你们倒是给我找了个这么天时地利的地方。”燕罗呵呵一笑,当即披上夜行衣,拉上衣帽,将自己裹在黑杉之中,一跃而起,飞上了树林之上,绕到刘赵两家人马前面的位置埋伏起来。燕罗摸了摸怀中冰凉的盘龙丝,心中莫名地激动起来,天刺之物,天刺之道,不知道在自己手上能有如何的威力。 刘赵两家的人慢慢地靠近了燕罗的埋伏圈…… 正在前行的赵广根猛地一停,伸手一下挡住众人的脚步,道:“等等,好像有些不对劲!” 众人一听,神经骤然绷紧,唰的一声,将兵刃都从鞘中抽出,握在手上。 “咔嚓”一声轻微的细响,众人都齐刷刷的转向声响那边,众人紧绷了半晌,也不见动静,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刘习武环视了四周,见没有动静,这才道:“赵老板是不是多虑了?” 赵广根依旧警惕的大量四面的环境,道:“家住在这几十年,我对附近的气氛感觉的不会有什么偏差,总觉得有些不对。” 话音未落,身后的刘习武便一声闷哼,手中长刀丢在地上,整个人都倒在地上,瞪着铜锣大的眼镜,双手不住抓着脖子,双脚胡乱扑腾,口中发出“咳咳”的挣扎声音。。 “什么人!”两家的护卫吓了一跳,便要扑上去抢救。 可是,众人还未碰到刘习武,这刘习武老大的身子,竟被某物猛地拖走,在地上滑行了好几丈,才撞在树上,诡异地被吊起高空。刘习武双手抓着脖子,舌头伸的老长,浑身拼死的挣扎着。 “二当家!二当家!” 刘家的护卫见着匪夷所思的诡异场景都吓傻了,还来不及上去将刘习武救下来,刘习武悬在半空的身子,便从脖子处断成两节,断了头的身子笔直坠下,那颈血狂喷,下了满天血雨。而刘习武还没合眼甚至还有呻吟的头颅,却被树下一个黑手抓住了,塞进了一个油布袋子里。 “好厉害的盘龙丝!”燕罗将放着刘习武头颅的包裹背在身上,心中赞叹盘龙丝的威力远超了他的想象。他本是趁着众人分神之际,将盘龙丝扯出一大截,勾住了在自己正下方的刘习武的头颅,再借着树枝和自己下坠的力量,瞬间将刘习武的头颅割下。没料到这盘龙丝竟是如此锋利,刘习武吊上去还没等燕罗自己上去,他就已经靠自己的挣扎的力道割断了自己的头颅。 “哪里的刺客!好大的胆子!” 燕罗正有些得意的时候,却听身后一个炸雷般的怒吼,吓得他险些魂魄都飞了。不等他回头,后背便受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往前跌到了刘赵两家的护卫人群中。 那赵广根见到黑衣人藏在树下,便直接冲了过去,平时算账用的算盘此时化作凶狠的兵器,一下就将燕罗打飞出去。 终于缓过神的两家护卫见到了这刺客,各种刀剑明晃晃的便向燕罗的脖子上招呼。 燕罗心中气恼,刺客大忌便是执行任务时心态不稳,胡思乱想,刚才自己刺杀前后早就犯了这个禁忌,这要栽了,可就命不保。 燕罗身子一扑地,就地一滚,抽出皮夹里的五六只飞刀,回身向最当头的几个护卫弹射出去。那几个护卫连忙回刀挡下了燕罗的飞刀,却停了片刻,让燕罗拉开距离,逃了出去。 “杀了我的主顾,还想走?!”赵广根大怒而起,一个飞腾,怒吼一声,从天而降,珠光宝气的算盘便向燕罗的天灵盖上打去。 燕罗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的心态,当即侧身一躲,左右手抽开盘龙丝,横在赵广根的招法之下。 那赵广根一招劈空,本准备起招再来,可猛地觉得两手手腕一圈冰凉,仿佛利刃割过,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撤手。 燕罗将盘龙丝左右手交错一绕,向外一扯,辛亏赵广根收手迅速,没有将两只手交代在这,但是手中那宝石算盘却被斜斜地切成两节,金子玉石做的算珠噼里啪啦滚了一地。这一停顿,燕罗瞅准时机,窜进了密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赵广根看着双手手腕上一圈血丝,和自己花了大代价打造的宝石算盘竟然直接破裂,还有旁边只剩了半截身子的刘习武,怒火攻心,猛喷了一口血,萎顿倒地。 燕罗狂奔中,扯开了一身的夜行衣,潜回了自己的客栈房间。关好门窗后,燕罗这才感觉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脱下了上衣,借着镜子才发现自己后背好大一块伤口,鲜血淋淋,将衣服都染红了一片。他也赶不上骂自己刚才疏忽大意险些送了性命。当即扯了一卷布条,将自己身后的伤口包裹好,再收拾好包裹,退了房间,从江宁县的另一边连夜赶回庐州。身后这一处伤实在是太过明显,若是明日赵广根这地头蛇发动手下所有人找他这样伤口的人,他自然是逃脱不掉。所以只好忍着伤痛,连夜回庐州。 虽然这次刺杀并不算完美,但是燕罗还是心中兴奋异常,《千城杀诀》中所记载的“盘龙丝”刺杀术威力果然超乎想像,自己方才不过依葫芦画瓢生涩的施展了几个套路,就成功刺杀了刘习武,吓退了赵广根,若是一个月前自己的实力,这两个遇到任何一个,恐怕都是要把自己的送了出去。日后将盘龙丝刺杀术学的炉火纯青,残君阁甲等刺客根本不是做白日梦。想到这,背后的伤痛仿佛也没什么感觉,燕罗在夜色中骑着瘦马,反倒是有些得意潇洒的意思。 巴掌柜审查着刘习武的人头,有些不可思议的对燕罗吼道:“这么快!?这个单子你居然才四天就完成了?!” 燕罗有些得意的看着巴掌柜,仿佛对他这样的反应很满意,喝了一口茶,点点头道:“怎么样,没想到吧。” 巴掌柜从柜台内取出一袋的银子,交给燕罗道:“三十两……你子真的是在拿命拼了,之前我都觉得你会任务失败。” 燕罗耸了耸肩,指了指自己的后背,道:“是很凶险,我背上还留了一道伤,到现在还有些疼呢。” 巴掌柜不可思议的望着燕罗,摇了摇头:“你这可是第一次受了伤之后还能笑着和我讲话。” 修养了半个月后,燕罗背后的伤口终于痊愈了。 痊愈后的燕罗有些迫不及待的再接了四个单子,并顺利的完成了。 自从燕罗使用了盘龙丝后,他的刺杀过程变得越来越简单粗暴,不再像之前一样事先踩点潜伏,摸清楚了目标的活动规律后,再出手刺杀。而是直接跟踪目标,到了僻静人少的地方,直接出手,甚至面对面的与目标对决,再用盘龙丝割下目标的头颅。 燕罗仿佛杀红了双眼,早已忘了自己已经完成了残君阁规定的一个年轮内丙等刺客完成五笔生意的要求。 现在的燕罗,完全沉浸于刺杀时的全身血液犹如火焰燃烧的亢烈感觉,完全醉心于生死间的搏弈和目标头颅掉落时候的畸形快感。 “疯了,疯了……”胡掌柜翻着燕罗的账目,“这家伙不要命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五笔生意全都做了……剩下十一个月,他是杀疯了吗?” 这时候庐安当的楼上,除了两个日常负责生意交接的黑手掌柜外,庐州城三大甲等刺客的周曲鹤也在其中。 他接过装有燕罗任务目标头颅的木匣,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已经这人头断裂处的切口,他皱了皱眉,放下了盒子,陷入了沉思。 “燕罗使用了并非残君阁的刺杀之术?”城西残君阁总部的阁楼上,林肆放下了这一个月的账本,对此消息有些诧异。这时阁楼上议会房间内,除了林肆和周曲鹤外,还有接到了天刺出世后赶回总部的另一名甲等刺客——秦潇肃。 周曲鹤点点头,道:“残君阁训练营所教授的刺杀之术,都是基于短剑、匕首这两样兵器的刺杀之术。但是我看了这一个月燕罗任务的五个人头断裂处,除了第三个人头是匕首短剑的伤口外,其他的四个切口非常光滑规整,绝对不是匕首和短剑能造成的。” 一旁的秦潇肃道:“也许使这个燕罗自己摸索到的一个新的刺杀之术呢?” 周曲鹤摇了摇头,道:“这燕罗从训练营出来两年不到的时间,到现在还是丁等刺客,凭他的经验,我还不相信他能摸索出来新的刺杀之术。” 林肆有些重视的站起身来,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周曲鹤沉吟了一下,道:“我查了燕罗之前的账目,又问了和他接触比较多的巴山鹤掌柜一些事情。燕罗的这些变化,都是在不嗔和尚那桩生意之后才有的。” 此刻,林肆和秦潇肃相视一眼,仿佛都明白了周曲鹤的意思。 林肆抱着手肘,道:“你是怀疑燕罗在不嗔和尚那桩生意上,对我们没有说实话,隐瞒了一些东西。” 秦潇肃分析道:“按这个说法,那么会有这些可能性。一,燕罗从拿笔生意里得到了一些东西,却没有上缴;二,燕罗后来被那个叫胡谷泰的天刺收买,对残君阁不利;三、燕罗确实是自己摸索出来了一个新的刺杀之术。” 周曲鹤点点头,道:“老秦的话就是我想说的。” 林肆盘算了许久,抬起头道:“老周,这事就交给你了。十天之内把燕罗好好调查一下,如果真的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就罢了,我们还可以对他进行重点培养。若是其他两个可能……”他眼中闪现一丝杀意。 “背叛残君阁者,挑断手脚筋,割舌挖眼!” 周曲鹤点点头:“得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六章 天外有天 巴掌柜在残君阁做黑手掌柜已经有了几十年的时间了,他经手的生意、见过的刺客之多,整个大唐的所有残君阁黑手掌柜都很少能有他的阅历。那些在杀戮中丧失了人性,变得残忍好杀、嗜血成性的刺客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像燕罗这样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就有堕落苗头的刺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仿佛残君阁有记录以来,都不曾有过。 那些泯灭了人性的刺客的下场,从没有一个善终,不是在任务中因为杀气太重被发现而被围剿反杀,就是兽性入脑走火入魔被残君阁高层处死。 虽然燕罗这个年轻的刺客平日里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但是却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并不招人嫌恶。所以巴掌柜看到燕罗一个月内第六次来到自己这搜寻任务,终于忍不住提醒他:“燕罗,你最近状态已经有些走上了邪路,我劝你歇一段时间,反正这一年轮的任务已经全都做完了……” 此时此刻的燕罗,经历了连续四场的杀戮,浑身上下充斥着令人窒息难受的死气,双目眼白暗红,不时嘴角上扬诡笑,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邪异。 他仿佛没听见巴掌柜的忠告,抓着账本一条一条地搜寻着下一个目标。 “燕罗!”巴掌柜一巴掌将燕罗手里的账本拍落,“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燕罗大怒道:“你个老不死的是不是活不耐烦了!” 巴掌柜压根就不惧燕罗这一身的杀气腾腾,道:“你已经杀气入脑了,我是在提醒你!” 燕罗又要去抢巴掌柜手里的账本,吼道:“你做你的帐,我杀我的人,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多管闲事!” 巴掌柜将账本收到柜台下,不让他拿到:“你子给我清醒一点!你再这样下去,残君阁容不了你!” 楼梯口,几个前来搜任务的丁等刺客见到燕罗和巴掌柜针锋相对的样子,哪敢进来。隔壁的黄掌柜见势不妙,也赶紧过来劝架。 “老匹夫!爷我碍着你什么事了!”燕罗一脚踢开旁边的椅子,就要跳进柜台里和巴掌柜拼命! 别看巴掌柜在残君阁做了几十年的黑手掌柜,藏着的身手也非比寻常,一巴掌呼扇过去,燕罗便噗通一声跌在地上,滚了好几跟头才停稳。 旁边黄掌柜吓了一跳,惊道“老巴,你怎么动手了!” 巴掌柜拍了拍身上的灰,从柜台里走了出来,神情冷峻道:“不给这子一点教训,他还真要无法无天了。” “找死啊你!”燕罗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声嘶吼,便像一道闪电向巴掌柜冲了过来。 这燕罗双目赤红一片,五官狰狞的都近乎歪斜,把两个黑手掌柜吓得退了一步。 巴掌柜冷哼一声,道:“混帐东西,一个末等刺客,还没什么资本在我巴山鹤面前叫板!”言罢,双臂猛地一颤,一股浑厚内力轰然喷发,一拳就朝冲来的燕罗胸口打去。 燕罗怒吼一声,也是一拳就硬生生的和巴掌柜这一拳杠上。 “嘭”的一声闷响,燕罗脸色一个惨败,身子不由自主的又滚了出去,这一回滚的稀里哗啦,把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撞了个稀巴烂。而巴掌柜,虽然内力浑厚,但终究是年事已高,拳怕少壮,和燕罗这一拳杠上,也是被燕罗的蛮力撞的倒退了好几步,撞在了柜台上才停了下来,一身骨头都险些散架了。 “老巴!”旁边的黄掌柜赶忙去扶巴掌柜。 巴掌柜摇了摇手,自己咬着牙扶着腰,吸了一口凉气,道:“还不碍事,老骨头还耍的动。” 而那边燕罗趴在地上不知死活,吓得门口的几个人更不敢上前了。 楼梯下,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不一会,上来一个断了左臂右腿杵着拐杖的残废老头,正是燕罗和李三九之前在酒楼里见到的那个残君阁编外刺客。 “咦?”这残废老头看见了楼上这状况,发出了一声极难听的惊讶声。旁边的几个末等刺客见到他,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纷纷躲开。 这时,燕罗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头顶上被撞破了个伤口,鲜血沾的满脸都是。 “我跟你拼了!”燕罗舌尖舔到了血腥味,顿时狂性大发,又要向巴掌柜冲去。 还不等巴掌柜有什么反应,那个残废老头忽然冲了上来,手中的拐杖把燕罗给挡了下来,用刺耳的声音道:“你快要走火入魔了!” 燕罗被这老头子横档一下,怒火更甚,又看清竟然是这个残废之后,更是凶性大发,吼道:“你个废物算什么东西!敢教训爷我!”言罢,已是从皮夹中抽出了匕首,要将这多管闲事的残废命给收了。 这老头子被燕罗一句“废物”给惹的勃然大怒,一口酒气喷道:“你个混账说什么?!”也不见这老头有什么挪动,手里的拐杖几下就将燕罗手里的匕首打掉,又是一个横扫将燕罗绊倒再地。虽然只有一只手一只脚,但是动作凌厉狠辣,看的后面几个末等刺客倒吸一口凉气,对这个几乎天天醉生梦死的残废老头子刮目相看。 巴掌柜在残君阁这坐了几十年,自然知道这残废老头什么底子,吓得赶紧道:“陈老头,别!给他点教训就行了。” 这姓陈的残废老头冷哼一声,拐杖重重的戳在了燕罗头颅旁,道:“巴掌柜是为你好,你再这么下去,走火入魔全身血液倒流身亡是迟早的事!” 本来就是怒火中烧的燕罗,竟然被这个残废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一阵耻辱感和愤怒一起烧了起来,猛地跳了起来,吼道:“你个废物,有什么资格!”说着,又是两只短剑抽了出来要取这老头的头颅。 陈老头一只独眼和另一只灰白的瞎眼齐刷刷的盯着燕罗,竟看的燕罗有些毛骨悚然。 他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雏儿,就这样还想伤我?!”只见他扶着拐杖的右手忽然松开,快如闪电的一伸一缩两下,那燕罗手中的两只短剑就已经被夺了过来。 燕罗这刚一动弹,就被他缴了凶器,也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老头扔了短剑,反手两个巴掌将燕罗打的天旋地转,半天没回过神来。陈老头速度之快,迅雷不及掩耳,右手夺了燕罗手里的兵器又抽了反手两个巴掌,回手之后,身旁的拐杖还没来得及倒下。 陈老头看着燕罗,道:“不过做顺了几庄生意,就目中无人,别忘了你不过是个末等刺客!”言罢,又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下楼走了。 这一连串的打击,把燕罗打的天昏地暗,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忽的,燕罗身子抖了一下,看着四周几个黑手掌柜和其他刺客的目光,全身鲜血又冲上头顶,就随便扯了一块抹布将脸上的血渍擦干净,边擦边往外冲出去。 傍晚的庐州,逐渐清凉,街上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 “老板,来两碗凉面。” “两位坐好,马上就好。” 街边面摊的老板手脚麻利地将锅里的熟面捞了出来,放在凉水里降温,在倒在碗里拌上蒜泥酱料。 老板端着两碗凉面,眼角却瞥见庐安当里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阎罗冲了出来,一看他满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估计连自己爹妈都不记得,将两碗凉面连着大瓷碗直接丢到大锅里,大喊一声:“风紧,扯呼!”便一个扁担挑着锅炉橱笼,一溜烟的逃跑了。听着面摊老板的喊声,周围几个做生意的贩也都是将摊子上的货物一裹,便逃也似的消失不见了。 转眼间,庐安当周围的所有贩都蒸发了。 燕罗每次这样出现在这里,绝对是周边贩的一场噩梦,以至于周围所有的贩都相约一见到燕罗神色不妙,就立刻发信号躲开这个阎罗。 这一回,燕罗没有管这周围的贩,盯着不远处一瘸一拐的那个编外刺客陈老头便跟了上去。 燕罗胸口一团火焰烧的全身疼痛,他睚眦欲裂,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个老残废,解心头大恨! 不远处的陈老头,一瘸一拐的走进了闹市,一身丑陋怪物的样貌显得与周围都格格不入。但是他却仿佛悠哉悠然的在其中漫步,左腿与右手扶着的拐杖,轻轻地扣着青石板路,偶尔解下拐杖上的酒葫芦仰头灌上一口,再停在路边的台阶上歇一段时间。 燕罗远远的跟着这个残废老头,早已忘记了时间和周围的环境,心中嗜血的欲望愈来愈甚。 终于,这陈老头从南边的城门出了庐州城,向城外的农地里走去。 夜色将至,陈老头漫步在田埂上,终于将酒葫芦里的酒喝得一滴不深,他摇了摇葫芦,再也倒不出一滴酒后,忽的闲散的步伐猛地变得迅猛,一腿一拐竟仿佛四肢健全一般的速度穿过了农田。 远处的燕罗也立马加速,紧紧的跟在后面。穿过了农田,走进了一处密林,林间逐渐开朗,现出了一座木屋院。陈老头推开院的大门,“嘎吱”一声推开木屋的老木门,忽然转身道:“跟了我一路,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藏身在院外的一棵大树上的燕罗听到陈老头这句话,也是吓了一跳,刚要跳下去现身,但转念一下,生怕有诈,便按兵不动,依旧藏在树上。陈老头见燕罗没有出来,摇了摇头,拐杖一击地下的一块碎石,那碎石嗖的一声,便朝燕罗藏身的树枝上飞去。 燕罗知道已被发现,便一个翻身落下。 陈老头冷笑一声:“怎么,不服?可惜你这三脚猫的功夫……” 还不等陈老头把话说完,燕罗就嘶吼一声,弹出两只飞刀,再操起短剑,向陈老头杀去。 “还没学乖,不知天高地厚的子!”陈老头面色阴冷,竟将拐杖笔直扔了过来。 这拐杖横着飞来,当当两声,就将两只飞刀击落,而燕罗也没料到陈老头竟然将自己代步的拐杖扔了出来,猝不及防,双手一下子就被拐杖扣住双臂。 陈老头单手单脚,将身一旋,单脚发力,竟如奔雷一般笔直冲来,右手一把抓住拐杖一角,再大力一旋,燕罗双臂吃力,在半空就被硬扭转一圈,面朝上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双臂也被拐杖死死锁住。 陈老头俯身看着燕罗,道:“不自量力的东西,从庐安当出来我就知道你在跟踪我,还想杀我?!” 燕罗恨得咬牙切齿,竟然在这废人手里没讨到一点好处,怒火中烧,猛地一震,双手脱开拐杖的束缚,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后空翻起,凌空头朝下时,双手扯出盘龙丝,绕在陈老头脖子上,落在他的身后,便双手发力,要将他的头颅给割了下来。 那陈老头见燕罗后空翻到自己身后,眼前却是一缕银光闪过,脑中神经忽的刺痛反应,吓了一跳,右臂猛地竖起,护在脖子前。 “兹啦”一声,盘龙丝一下子将陈老头的袖子给撕碎,露出了他的金刚护臂。 陈老头头皮一阵发麻,单腿发力,一个铁板桥身子向后仰,将那盘龙丝放过,才连忙扶起拐杖,向旁边躲了过去。 这时,燕罗也是大惊失色,没料到盘龙丝竟然在这废人面前无功而返,而让他惊骇的是这只有一只腿的废人,方才一只腿的铁板桥功夫竟稳如泰山,比两只腿的正常人还要纹丝不动。 陈老头此刻面色狰狞惊讶,本就残破的面相更加凶残,问道:“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燕罗连忙将盘龙丝塞在皮夹里藏好,《千城杀诀》和盘龙丝的价值他心知肚明,任何一个刺客都不可能为之眼红,而凭他的实力,根本没有资格拥有这个刺客之道的珍贵秘籍。 见燕罗没有回话,陈老头竟有些歇斯底里的吼道:“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回答我!” “管你屁事!老废物!”燕罗此刻终于明白自己与这陈老头的差距有多大,想要取他性命实在是天方夜谭。现在对他来说,是如何从这里逃离出去。 陈老头此刻连那只瞎了的那只灰白眼也精光暴涨,逼向燕罗道:“把它拿出来!你手里的东西!不然我要了你的狗命!” 燕罗被逼到了死角,脑门上冷汗涔涔,这老头子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比野兽还要吓人,浑身的杀气令人窒息。 “赌一把!”燕罗一咬牙,将腰间的荷包扯了下来,向屋顶上一扔,便向院子外窜了出去。 陈老头一见燕罗扔出去一样东西,也不管燕罗逃走,拐杖一撑地面,猛地跳上屋顶,发疯似的搜寻被燕罗扔上来的荷包。 燕罗拼了命的冲出了这片树林,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的狂跳,此时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个坐在残君阁上几十年的黑手掌柜,一个断了一条腿一条胳膊的残废编外刺客,都有着自己望尘莫及的实力…… “燕罗,你可让我好找啊。”不远处,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燕罗身子悚然一震,猛地躲到一旁,以为是陈老头追来,定睛一看,却是甲等刺客周曲鹤。 周曲鹤从田埂上慢慢走来,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道:“我从城里就开始跟你,差点把你跟丢了。” 燕罗心中一丝不祥弥漫开来,他清晰的感觉到周曲鹤身上一股凌厉的杀气将他紧紧压制住,仿佛掐住的脖子,任人宰割一般。 周曲鹤见燕罗额上汗水直下,道:“我也不和你绕弯子,就直接挑明了。你可否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个月做的任务,用的是我们残君阁根本就没有教授过的刺杀之术?” 燕罗如受重击,脸色蓦地惨白,担惊受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周曲鹤也不等他回答:“若是说你自己摸索出来的新刺杀之术,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我更相信的,是你在那个不嗔和尚的任务里,对我说了谎,掩盖了什么东西。” 周曲鹤又进一步,将对眼罗的压迫再提一分:“老实交代,不嗔和尚的生意上,你到底私藏了什么东西,还是被那个叫胡谷泰的收买了?” 周曲鹤作为甲等刺客,对攻心一术也是颇有造诣,他这一番开门见山接连不断的盘问,将所有的问题都直接扔出,压根不给燕罗说话的机会,再配合自己杀意的压迫,让燕罗压根没有思索撒谎的余地,几个问题的相互连环,除非是事实,否则根本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编造一个毫无破绽的谎言来掩盖。 此刻的燕罗,经历了那么多的冲击,早已心力憔悴,全身大汗淋漓,面色惨白,不住的后退。 周曲鹤见他的反应,心中的猜测也大概得到了认定,冷笑一声再攻一步,道:“你应该知道,违背残君阁规矩是什么下场吧。” 燕罗双眼直冒金星,周曲鹤的气势压迫险些将他逼的口喷鲜血,他强忍着自己不瘫倒下去,眼镜紧紧地盯着周曲鹤,双手已经按在了藏着兵刃的皮夹上,只要周曲鹤一动手,他就要立刻反应,然后逃亡天涯。 周曲鹤忽的双目一睁,面色狰狞:“背叛残君阁者,挑断手脚筋,割舌挖眼!”这一吼,震得四面杀意轰隆排山倒海而来。燕罗一口热血已经迫在喉中,口中已经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正在这时,树林里陈老头怒不可遏的追了上来,吼道:“臭子!拿一袋银子唬我?!” 周曲鹤营造的杀意,被这突兀的声音尽数打破,燕罗也旋即缓和下来。 周曲鹤眉头一皱,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颇为恼怒。 燕罗趁着这一点点的喘息时间,生死之间急中生智,咬牙赌上一命,当即向那陈老头跑去,对周曲鹤道:“禀大人,我的刺杀之术,就是这个前辈传授的。” “啊?”那陈老头正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忽然听到燕罗这一句话,也是愣住了,连纠结在一起丑陋五官也舒展开来,莫名其妙。周曲鹤也是楞了一下,但旋即反应过来,怒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以为我是三岁孩?!” 燕罗绞尽脑汁,道:“陈老前辈曾指点过我,这刺杀之术,就是陈老前辈传授的。” “啊?”陈老头还是摸不着头脑。 周曲鹤仿佛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的讽刺一般,吼道:“我要信你,我就是个棒槌!” 燕罗见周曲鹤还是不信,只好豁出性命赌上一把,当即道:“陈老前辈虽然身残,但是刺杀之术却出神入化,我生出拜师之意,今天这才跟着陈老前辈来此请他收徒。”说着,燕罗便面向陈老头跪下,道:“晚辈燕罗,再次恳请前辈收我为徒。”燕罗此刻心中气得五脏六无都隐隐作痛,竟然会对这个废人恭敬下跪,实在是奇耻大辱,他心头大恨,牙齿已经咬的出血,十指指甲也都陷在肉里。 周曲鹤也没料到燕罗竟然能下跪陈老头,也是愣了一下,半天没回过神来。 而这时的陈老头终于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下跪的燕罗,颇有些玩味的得意起来,对这个生死之间孤注一掷的燕罗,倒有些欣赏。 见着陈老头半天没有反应,但是却也不揭穿他,燕罗一咬牙,偷偷地将盘龙丝从怀中取出,放在他的脚前。 陈老头看着脚前的盘龙丝,仿佛陷入了沉思,还是没有反应。 燕罗心中大恨,但是也不能再犹豫,一咬牙,将皮夹里藏着的《千城杀诀》也一并取出,放在盘龙丝旁。 燕罗这一系列的动作,由于在夜晚,又是背着周曲鹤,所以周曲鹤也没有发觉。 陈老头看到了《千城杀诀》后,面色终于变了,阴晴不定之后,他忽然眼神凌厉,口气却缓和道:“你这子,天赋不错,可惜想让我收你为徒,我还要再考察你一段时间。你先站起来吧。” 燕罗听了陈老头这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挣扎着爬了起来。 一旁的周曲鹤没料到陈老头竟然真的顺着燕罗的话接了下去,也是面色阴沉,冷笑道:“一个废人,仗着自己是编外刺客的元老就能这么肆无忌惮了吗?” 说着,他上前一步,道:“我倒要看看,你这残废有什么能耐。”言罢,已如鬼魅,将身欺来。 这陈老头此时此刻,气势骤变,拐杖一点地面,将燕罗挡在身后,面对周曲鹤这诡异莫测的身法,竟不躲不闪,立在原地。 燕罗赶紧收了盘龙丝和《千城杀诀》,躲到一旁。 残君阁中,周曲鹤虽然在七大甲等刺客中垫底,但一身鬼魅的身法轻功却是当之无愧的无出其右。 他这身法施展开来时,整个人犹如在空中飘荡穿梭,却有不可捉摸的四处闪现交错,再配合黑夜掩盖,说像是百鬼夜游也未尝不可。 陈老头站在原地,忽的独眼暴睁,似夜晚中一道精光刺破黑暗,他拐杖扬起,向前一送,随意而出的一招,已是将周曲鹤的身形挡下,那周曲鹤本是右手内将要弹出的匕首,也被他一拐杖给压了回去。 周曲鹤惊了一下,撤了右手,右脚飞起,鞋内的弹簧刀蹭的弹出,便要向陈老头的腹上刺去。 陈老头冷笑一声,右臂扶住拐杖,整个身子猛地跃起,左脚踏住周曲鹤的右脚,将他这一招又给狠狠地踩了下去。 这一下,周曲鹤已经有些慌了阵脚,自己堂堂残君阁甲等刺客之一,竟然在这个断手断腿的编外刺客手下束手束脚,两招都被他打了回来,心中怒火更甚,吼了一声,双臂扬起,两袖中藏的匕首弹出,伸向陈老头的身后,便要刺他后颈。 陈老头气势如虹,瞎了的那只灰白废眼也是滴溜溜的直转,忽的口中嘬了一下,一口真气上扬,“噗”的喷出一股淡绿色的毒气,本是贴着脸杀招的周曲鹤猝不及防,已是吸了半口,吓得他赶紧撤了双手上的招数,赶忙后退。 后退时,陈老头右手松了拐杖,竟也是弹出了藏在袖中的短剑,便狠狠地削了上去。 “兹啦”一声,周曲鹤胸前衣服被划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了贴身的厚皮甲胄。此刻的周曲鹤终于是将这陈老头重视起来。身子一落地,咬住舌尖,驱散了毒气带来的些许迷糊,大吼一声,顶级刺客千锤百炼磨砺出来的一股纯质至极的杀意轰然腾起,他全身沉浸入刺杀时的冷静与狂暴交融的状态之中,携着排山倒海的杀气,将陈老头紧紧地笼罩。 在旁边观战的燕罗,早已被眼前所见惊得目瞪口呆,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信那个成天醉生梦死,几乎算得上“半个人”残废陈老头,竟能让甲等刺客周曲鹤如此吃瘪。 而这时,周曲鹤全力奋起,杀意旋风而来,恍惚间,燕罗觉得仿佛天崩地裂,穹庐崩塌,四面虚空犹如碾压,将他的心脏紧紧的攥住,整个人都窒息颤抖,连自己的心跳都震得耳膜胀痛,若非这一个月的嗜血狂杀,周曲鹤这气势之下,他几乎就能精神崩溃而亡。 陈老头手持拐杖,面对周曲鹤排山倒海的杀意笼罩,竟如同汪洋骇浪中的一尊磐石,不动不摇,他一扣拐杖道:“总算是有些样子了!” 话音未落,他两只眼精光暴涨,本是稀疏枯败的头发也猛地飞散,一股撕破苍穹的纯粹杀意也旋即澎湃升腾,刹那间,仿佛一道精粹了万年的寒气席卷虚空,本是杀气犹如巨浪翻滚的周曲鹤,在这冰冷到极点的杀意下,轰然凝结崩塌。 不远处的燕罗,在两股几乎毁天灭地的杀意下,紧紧地蜷缩着身子,耳中轰鸣巨响,眼前发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凄厉一吼,也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胸口中一股热浪扬起,“哇”的喷出一口血,瘫倒在地。 已是全身藏着的兵刃蓄势而发的周曲鹤,这才冲上前几步,就被陈老头这汹涌的气势给震退回去,节节败退下,周曲鹤面色苍白,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盏虚弱烛火,苦苦支撑。 陈老头发觉旁边的燕罗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当即脚步向前一踏,气势再提一丝。那周曲鹤双目一等,喉中挤出一声:“你!……” 陈老头不等他话说完,口中又是一嘬,一根银针从他口中喷出,钉在周曲鹤胸口,虽然周曲鹤又厚皮甲胄护体,但这银针一下子破了他整个身子浑然一体的气势,一个的破绽,顿时让他全身力气尽数崩泻。 他身子一震,如受重击,后退几步,一下子翻倒进水田之内,过好久,才听见他挣扎着爬了出来,狼狈的逃回庐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七章 呼来喝去 夜晚的田埂上,除了头顶悬着的残月,也只有水田那头村庄里的零星灯火能借来看清附近的景色了。两大刺客高手的对决当中,燕罗夹在两股浑厚浓烈的杀意下,整个人几乎崩溃失神,但是他却清清楚楚的看清了那个断了一只手一只脚的残废老头,施展了神鬼莫测的实力,将残君阁甲等刺客压迫的狼狈逃窜。 “我竟然想要杀他……”想到这,原本有些杀意入脑的燕罗也猛地冷颤下来。 黑夜中,陈老头几乎只剩一半的身躯的身影,伫立在田埂上,混黑一片,似有一股阴风,飒飒飘转。 燕罗脑中忽然冒出来个念头:这老头若是手脚健全时,该是何等人物! 陈老头腋下夹着拐杖,腾出右手将身上的浮灰拍了拍,转过身来,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去,这蹒跚步履和龙钟老态,怎么都无法和刚才力挫周曲鹤的样子给联系起来。 看着陈老头一步一步挪了过来,燕罗吓得赶紧躲开。 陈老头扫了一眼旁边的燕罗,用拐杖将地上的《千城杀诀》和盘龙丝轻轻挑起,塞在怀里,也不管燕罗,径直往自己的林中院走去了。 燕罗看到《千城杀诀》和盘龙丝被他拿走,嘴角微微抽了抽,但是想到刚才陈老头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压迫,心里最后一点反抗都无影无踪了。 陈老头的身影在林中渐渐消失,蓦地,燕罗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涌现上来,于是赶紧跟着陈老头走去。 陈老头推开自己屋的门,将头扭了回来,道:“周曲鹤丢了那么大的人,不会再把你的事情捅出去的,你还跟过来干什么。” 燕罗一个轱辘跪在地下,猛磕了一个头,道:“燕罗刚才有眼不识泰山,顶撞了前辈。恳请前辈收我为徒。” 陈老头转过身来,不知喜怒的道:“我收了你东西,帮你赶走了周曲鹤,好像你我两不亏欠了吧,我凭什么收你为徒?” 燕罗道:“刚才前辈的风采,子实在是折服,若前辈收我为徒,燕罗下辈子定为前辈当牛做马,赴汤蹈火。” 陈老头忽然安静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就漫不经心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燕罗。 燕罗低着头,跪在地上,看不到陈老头的动静,又突然感觉四周都安静下来,心里也是一直发毛。 忽的,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飘散开来,仿佛一团巨蟒将燕罗缓缓缠住,燕罗脑子里轰然一震,吓得冷汗直冒,以为陈老头要拿他性命,他刚要猛地跳起拼命逃开,但是心中咯噔一下,料想自己与这陈老头的实力,自己要逃出升天,压根是不可能的。索性将牙一咬,双手死死捏住大腿,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许久,这几乎要让人发疯的安静终于停止,陈老头蓦地收了杀意,转身走进屋内,点上了烛火,道:“家伙有点意思,先进来说话。” 陈老头这一撤,燕罗猝不及防,整个绷劲的身子一下子扑倒,来了个狗啃屎。又听到陈老头的话,燕罗大喜,也不管一脸的泥土,窜了起来便跟着进去。 屋内,陈老头坐在椅子上,这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将燕罗打量了一遍,道:“我收你为徒……你倒是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燕罗听到有希望,当即道:“燕罗一定赴汤蹈火!” 陈老头将拐杖靠在墙边,道:“你拜我为师,我会对你进行最严酷的训练,那种残忍的程度,和你之前在残君阁训练营经历的相比,你或许会怀念当年在训练营的生活。你能承受得了吗?” 燕罗听了这老头的训练,竟然要比残君阁当年对自己的训练还要残忍,也是抖了一下,犹豫了片刻,他道:“燕罗一定可以承受下来!” 陈老头微微的点点头道:“既然你愿意,那么就听听我的条件,你从这出师以后,我让你去帮我杀个人。这个人,若是我手脚健全的时候,我自然不怕他,但是现在,我不是他的对手。当然,如果那时候你的实力还不过关,我也不会让你去送死。” 燕罗这回都有些懵了,一个比现在的陈老头还要强的人,甲等刺客周曲鹤都在陈老头手底下毫无还手之力,那这个人,岂不是残君阁阁主林肆那个等级的实力? 陈老头仿佛早就料到燕罗的反应,道:“既然你答应不了,那就赶快走吧。” 燕罗想到自己最大的依仗《千城杀诀》和盘龙丝都已经没了,这暗无天日的低等刺客生涯要何时才能到头,想到黄煞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他猛地抬起头道:“我愿意!刺客吗,大不了就是死了。” 陈老头眉毛一挑,脸上终于有些神色,道:“好,既然你答应了,那我就收你为徒,将我所会,都全部交给你。如果你能学全了,我包你和林肆不分伯仲。” 燕罗大喜,当即跪下磕了四个响头,从怀里摸出了上次李三九送的一壶好酒,当作了拜师酒,敬了陈老头,算是完成了拜师礼。 按礼来说,本是师傅送徒弟一样东西,但是陈老头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什么,他摇了摇头,把《千城杀诀》和盘龙丝扔给了燕罗,无奈道:“本来是该送你样好东西的,可惜我这家徒四壁,也就这两样东西值点钱,拿去吧。不过我劝你,以你现在的水平,最好不要再使用这个盘龙丝,否则你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走上邪路。” 燕罗看着失而复得《千城杀诀》和盘龙丝,惊得不知所以,哭笑不得,心中暗骂这老东西老混蛋的厚颜无耻。 “好了”陈老头喝完了燕罗的拜师酒,“既然你是我的徒弟,也就记住为师的名字,陈天佑。今天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明天就搬到我这来住。记住,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言罢,就把燕罗赶到了院子外,自己关上门躺在竹席上呼呼大睡起来。 燕罗抱着《千城杀诀》和盘龙丝,一溜跑的回到了庐州城的家里,将自己的锅碗瓢盆衣服被褥都打包好,躺在床板上,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这一夜,燕罗激动的根本无法入睡,躺在床板上翻来覆去,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蒙蒙泛光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约莫也就睡了一个半时辰,燕罗一骨碌从床上窜了起来,找到房东结算了这几个月的房租,趁着清早天气还算凉快,就扛着铺盖背囊,向城南陈天佑的老窝赶去了。 从燕罗的屋到庐州城南外的陈天佑茅庐,路途不短,燕罗又扛着大包包的铺盖,头顶上的烈日很快就将他蒸烤的一身大汗。终于临近中午的时候,燕罗才挪到了陈天佑老院前。 燕罗放下打包铺盖,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早就被太阳烤的发烫,便四仰八叉的躺倒,大口喘气。 这时候,陈老头睡眼惺忪的推开房门,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燕罗,他打了个哈气,一拐杖把燕罗抽了起来,指了指墙角的一个铁锹,道:“带上铁锹,跟我到屋后去。” 燕罗串口粗气,拿起铁锹,跟在陈老头身后来到了屋子后面。就见屋子后面竟有两座杂草丛生的坟头,显然已有不少年头了。燕罗看了看手里的铁锹,抽了冷子,惊道:“你不会让我刨人家坟吧。” 陈老头摇了摇头,指了指一边的一块空地,道:“在这,挖个坑,能放进去一个人就行。” 燕罗虽有疑惑,但也按照吩咐挖了起来,等到坑挖了差不多,他从坑里爬出来,一拍大腿道:“是了,你是不是准备让我先杀一个人做个测试,在这埋尸?” “哈哈哈哈哈。”陈老头大笑道,“子,这是你自己的坟。” 燕罗大吃一惊,猛地后退,提防道:“你什么意思?” 陈老头嘴角翘起,露出狰狞冷笑道:“旁边的两座坟,都是我之前的徒弟,没熬过我的训练,就死了。我让你挖好自己的坑,只是有个准备,万一你也死了,就省得我给你挖坑掘坟了。” 燕罗听他一言,大夏天也猛地打了个寒颤,残君阁训练营中,也只有三年一轮的训练结业时,才会互相搏杀出现死亡,可眼前这残废老头,竟能训练死两个弟子。 陈老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道:“哦,这两个还算有点样子,所以有个坟头,还有好几个死了的,我连坟都懒得给他们挖一个。” 燕罗心中一阵紧缩,脑中仿佛是极大的悔恨:“我到底干了什么,要跟着这个老不死的学。” 陈老头从腰上取下酒葫芦,丢给燕罗道:“去,给我去城南香三里酒楼打一壶酒。” “啊?!”燕罗惊得跳了起来,“城北?!这么远?” 陈老头从院子里的大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将脸擦洗干净,骂道:“叫你去就去,别那么多废话!快去快回,还有其他事让你干!” 燕罗愤愤的拎起酒壶,心中骂了这老废人几句,这才极不情愿转身往庐州城去了。 陈天佑这老院在庐州城南,出了城门还有将近十里的地,而他口中说的香三里酒楼,则是在庐州城靠近城北门的一家酒肆,这一去一回,少说也有三十里的路,这陈天佑简直就是在折腾他。可是燕罗既已任他为师,也只好任劳任怨,第一天多少得讲面子给足,燕罗灌了口凉水,就朝目的地赶了过去。 “你他娘的开黑店?!”燕罗拿着酒葫芦对着香三里的伙计吼道,“这一壶才两斤不到,就敢要三钱银子?!” 显然,燕罗那恶霸的名声还没传这么远,所以城北的伙计也丝毫不怕他这穷凶极恶的样子,道:“我们香三里一直就是这个价,您爱要不要,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燕罗强忍着将这个不识好歹的伙计拎起来丢出去的冲动,想着今天拜师第一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按压住火气,将三钱银子掏出来狠狠地砸在那个二的脸上,也不管那个二被砸的面目全非哭爹叫娘的惨叫,便往回赶。 “这才一个多时辰,子脚力不错啊。” 躺在竹椅上的陈天佑接过气喘吁吁的燕罗手里的酒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咂咂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午饭吃了没?” 燕罗甩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道:“没,早上起来到现在就没吃。” 陈天佑将酒葫芦放在竹椅旁边,道:“我也到现在没吃饭,去,再去买点午饭,吃饱了好干活。” “啥?!”燕罗大怒道,“你刚才怎么不说?!还要再让我跑一趟?!” 陈天佑斜着眼看了燕罗一眼,一股浓烈的杀意猛然就将他给紧紧裹住,燕罗身子一颤,哭丧着脸道:“别,我去,我去……” 燕罗盯着太阳,又往城内跑,好在这回陈天佑没把他往犄角旮旯里折腾,他就在庐州南门的饭馆里包了几个烧饼蒸饺,就往回赶。 陈天佑接过装着烧饼蒸饺的篮子,瞧了一眼,就直接给丢到一旁的拐角,抡起拐杖就往燕罗的脑袋上砸:“你个混账!就拿这种东西糊弄你师傅!你当打发乞丐是吧?” 燕罗猝不及防,头顶着老大一个红包,气得直跳脚:“老东西,不要不讲道理!” 陈天佑听他出言不逊,从椅子上直接站起来。 燕罗在陈天佑手底下,被噼里啪啦打的七荤八素,这才拖着险些被抽散架的身子,再爬回了庐州城。 这回,燕罗不敢随便找家摊买东西回去,摸了摸自己口袋里不多的碎银,咬咬牙,跑到了庐州城内有名气的老字号庐州烤鸭铺,买了两屉鸭油汤包再切了半只刚出炉的烤鸭,回到了陈天佑的老院。 燕罗离着院子老远,那躺在椅子上的陈天佑抽了抽鼻子,就猛地跳了起来,笑道:“总算是有个样子了。”言罢,也不管燕罗什么表情,一伸手就把他手上的包子和烤鸭夺来,铺在椅子上,他自己坐在地上拿着酒壶,美滋滋地将包子烤鸭美酒给横扫一空。 陈天佑舔了舔油光光的嘴唇,吐了一口酒气,哈哈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一顿了。”说吧,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又向燕罗吩咐道:“你也别闲着,看到院子里的大水缸没?去,挑水灌满了,今天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燕罗这一下午的时间,被陈天佑折腾的跑了少说五六十里的路,一口饭都没落上,心中愤愤不平,若不是亲眼见到了陈天佑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刺杀之术,他早就一刀捅死这老不死的残废了。 燕罗抓起被陈天佑扔到一边,已经硬梆梆的烧饼蒸饺,胡乱地塞满肚子,怒道:“老不死的,爷我拜你为师,不是给你当佣人的!你这一天把我呼来喝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天佑本是打算回屋歇着,听燕罗这么一说,双眼眯成一条线,回头扫了他一眼,露出了昨夜压迫周曲鹤的神态,道:“好啊,既然你这么想作孽,那我就先教训你一招。” 燕罗猛地跳了起来,道:“来吧,别废话。” 陈天佑浑身上下一股凌厉的气魄翻滚,气势陡转。他从怀中摸捻出两枚半寸左右的细针,轻轻地放在燕罗的手心里,道:“含在嘴里,从今往后,不论吃饭睡觉说话训练,都不准吐出来!” 燕罗睁大眼睛盯着手里牛毛般的细针,怒道;“你是不是在耍我!?这么的钢针含在嘴里,还一辈子不准拿出来?!自己找自己麻烦?有什么用?” 陈天佑也不说话,仿佛居高临下地盯着燕罗,盯得燕罗毛骨悚然,忽的,他口中一撮,一道银光搜的一下从燕罗耳边划过,钉在老院的院门上,那院门受力一抖,木轴也嘎吱一声,险些崩断。 燕罗给他这一招吓得冷汗直冒,若非刚才陈天佑故意偏开,自己早就命不保。 陈天佑冷冷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当我徒弟,没什么好日子过,现在让你做的连最基本的都算不上,以后其他的训练,你还是尽早有些觉悟比较好。” 燕罗当然知道陈天佑不是拿这两根针来糊弄他,也明白这两根针在陈天佑口中有多么出其不意的杀伤力。于是捻起两枚针,放进了口中,用舌头送到牙齿两侧,紧贴着口腔外壁。 陈天佑指了指院子里的水缸和旁边的两个水桶,道:“向北三里外,有个溪,把这缸水灌满,今天就结束了。”言罢,也不管燕罗的反应,自己就回到屋里躺下歇息了。 燕罗望了望已经落山的夕阳,再看看那半人高的水缸,暗自叫苦。挑着水桶,依照陈天佑所指的方向,跑赶路。 这一跑,燕罗险些是丢了半条命。看陈天佑口含银针,操纵的得心应手,可这两枚不起眼的东西到了自己嘴里,简直是成了随时能要自己命的杀器。 燕罗挑着水桶刚过了一片田埂,脚下稍有些颠簸,牙齿两侧的银针顿时刺破了口腔外壁,一股咸腥血味就时在口中炸开,两边脸皮也被被戳的疼痛发麻。 燕罗痛的大吼一声,结果这一声还没出来,那两根银针又再刺破了两个上口。这回他学乖了,不敢在喊出声来,放下水桶将刺在嘴里肉壁上的银针抠了出来,吐了一口血,这才长喘一口气。他看着手上两枚还粘着自己血渍的银针,心中怒道:这老不死一定的是折腾我来着,这还不许吐出来,睡觉要是不注意,岂不是一口水就给咽了下去,穿肠破肚! 想到这,燕罗愤愤的将银针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再挑起水桶,向着水源一路跑过去。 当燕罗气喘吁吁的将两桶水挑回来的时候,陈天佑早就在门口侯着,还不等燕罗说什么,陈老头便一拐杖将他的两桶水给打翻在地,两桶水也瞬间洒了。 “老混蛋!你干什么!”燕罗火冒三丈,险些就要掏出兵器和陈天佑拼个你死我活。 陈老头冷哼一声:“让你把针含着,你倒是挺会偷懒。” 燕罗听了,怒不可遏:“去你大爷的!两枚针放嘴里,你想玩死我?!” 陈老头不痛不痒的笑了一声:“呵,这才第一天,就怕苦了?昨天的豪言壮语哪去了?两枚银针就让你原形毕露,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去喝奶吧。” 燕罗听着他一阵讥讽,又无可奈何,恨恨地将银针又放回口中,心的置好位置,拎起空桶又回去了。 这一回,燕罗留了个心思,刚出了树林,就将银针吐了出来,等挑了水回到树林的时候,又将银针放回口中。 回到老院,陈天佑也不跟他废话,竟是一拐杖猛地朝他脚上敲来,顿时将他脚趾给击个粉碎,怒道:“狗娘养的,以为老子随便糊弄?出来树林吐出来,回来快到门口又放进去。再给我抓到一次,老子直接要了你的命!” 燕罗哪料到陈天佑下手如此残暴,忍住剧痛将鞋脱下,才发现脚趾已经拦腰断掉,只有一块皮肉勉强连着。他胆颤畏惧,将断指忍痛撤掉,在地上挖了坑买好,再用布条将伤口包扎紧,端起剩点底子的水桶,将嘴里的淤血漱了干净,狠狠地一脚踢塌了老院的半边竹竿围墙,又挑着水桶回去打水去了。 终于,燕罗明白这个残废老头可怕的地方,不敢再有偷懒的想法,老老实实的将两枚银针压在口腔中仅剩一点好肉的地方,用舌头死死地压住,赶紧去打水。 可是,陈天佑仿佛算好了燕罗的状态,前两回的挑水倒还轻松,可到了后面几次,燕罗逐渐体力不济,脚上的伤口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口中不住的大口喘息,那银针和着涎液险些给吞进了肚子,吓得燕罗连倾倒了几桶水,才避免了银针入肚的危机。虽然保住了命,可口中已经再无一块好肉了。 等燕罗终于将那水缸倒满,他的口中早已烂的千疮百孔,两枚银针混在一片血肉模糊中,隐隐刺痛。 此时此刻的燕罗,已经是筋疲力竭,瘫倒在院子里,也不管陈天佑怎么喝骂呼喊,身子动都难动。可是,累成这样,燕罗也不敢合眼睡觉,这若是一觉睡的沉,口中的银针定是要滑倒肚子里去。 拜师陈天佑的第一晚,燕罗全身散架,筋疲力尽,但是却死死地撑着双眼,不敢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八章 何为刺客 燕罗血肉模糊的口腔里,心翼翼的含着那两枚银针,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口中的涎液、血水给咽到肚子里去。他四仰八叉的躺在院子里的地上,再也没力气爬起来,挑水来来回回十几个次,双脚软的几乎失去了知觉,两个肩膀也仿佛快要从自己的躯干上丢了一样。 燕罗强撑着睡意,稍有些困意就狠狠地掐自己大腿,一晚上过去,两条大腿也是被自己糟践的青红一片。 太阳缓缓的从东边树林头攀升起来,燕罗半死不活朦胧将睡时,陈天佑推开屋门,也不管燕罗死活,就是一拐杖将他抽醒。燕罗全身酸痛,被他这一打,顿时痛的龇牙咧嘴的跳了起来,口中正骂出来一句“老不死的”,又被银针给扎了一个窟窿,下一句还没说出来,一滩血水便从口角渗了出来。 陈天佑也不管燕罗那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的眼神,只是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吩咐道:“最近天气不错,去集市上去买一套钓鱼的渔具,顺便再把今天的饭菜都买回来,中午前给我滚回来。” 燕罗趴在地上吐了几口血水,又连灌了两大桶的凉水,这才把口腔里积攒了一晚上的血水给漱干净,不敢多嘴再挨针扎,料想着不过去市集上买些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混账事情。就赶紧冲了个凉,揣上仅剩一点的银子,往庐州城去了。 可是,到了庐州城,燕罗才猛地发觉这个听起来不错的差事,竟比昨天的折腾还要痛苦。他一入市集,才猛地惊觉自己买东西免不了和掌柜老板讨价还价,可口中两个太岁催命催得紧,远比昨晚上含着跑路要困难得多。 这大半日,燕罗几乎就变成了个说话都不利落的结巴,一张口吐字都是拐弯抹角的音调,还很难说的连贯。平日里看着他都像耗子见了猫的摊位老板,看见他这副模样都强忍着笑,不知道为什么。而燕罗若是怒急翻脸,还没等话说出来,又是一滩血水给喷了出来。这一回,燕罗是给所有人瞧了笑话,气得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又还得提防着口中银针作祟,当真憋屈的令人发狂。 等到中午,燕罗又含着血水回到陈天佑的老院子的时候,他的嘴已经痛的麻木,舌头都仿佛被抻直打结,根本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天佑也不管燕罗的死活,收好了渔具,当着燕罗的面,打开他买来的好饭好菜,大快朵颐,丝毫不顾燕罗看着美味气得直跳脚的神态,不是还将一盘的精致菜端到燕罗面前,仿佛有些讥讽道:“菜不错,来吃点,你好像快一天没吃饭了吧。” 燕罗看着陈天佑得意忘形的样子,虽然一肚子怒火,但是还是在乎嘴里的伤口,愤愤的不睬陈天佑,忍着肚子里的饥饿,灌了一口凉水,就回屋找了张草席,躺了歇着。 陈天佑空手抓着一只油腻腻的烤鸭腿,无比嚣张的坐在燕罗旁边大快朵颐,嘴里还咂咂作响,故意弄出声响。 已经饿了一天的燕罗,听到陈天佑这大嚼大咽的声音,肚子里地裂天崩天雷滚滚,再闻着庐洲烤鸭铺秘制食料配出的香味,浑身上下如同猫抓一样不得安宁。明明知道自己带回来的是一整只烤鸭,就放在一旁,可是嘴里的伤口哪里容得他去啃上一口。 终于,气急的燕罗一骨碌跳了起来,怒道:“老混蛋,要吃离我远点!别坐我旁边!” 陈天佑从嘴里挑出被他剔的干干净净的鸭腿骨丢到一边,从身后摸出油纸包裹的剩下来的一大袋烤鸭,故意凑到燕罗旁边道,龌龊的笑道:“烤鸭不错,这么香,要不要来一块肥的过过瘾?” 看着他这丑恶至极的嘴脸,燕罗气得浑身发抖,但是也不敢发作,将身子扭了过去,屁股朝着陈天佑。 陈天佑倒也不再戏弄燕罗,坐在地上,靠着墙根,吃了大半包的烤鸭肉,将剩下的用油纸包好,放在一边,问道:“臭子,也过了一天了,感觉怎么样?” 燕罗听了气得不打一处来,做起来道:“你这什么混账东西,折腾……”他这一激动,嘴里又挂了一彩,痛的他满地打滚。 陈天佑抱着拐杖,幽幽道:“口喷飞针,这项绝技当年是我最不起眼的一手,可当我成了这样的残废后,却反成了我杀人糊口的一大依仗。混子,你以为你是唯一拜我为师的人吗?” 燕罗听他这么一说,也微微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盯着他。 陈天佑道:“这么多年来,加你一共有六个人给我做徒弟,想学我这埋藏了一辈子再也拿不出来的本领。可最后,他们没有一个在我的训练下活下来。口喷飞针这一项,就死了三个,剩下两个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勉强学会了口喷飞针,可全都死在了我下面的训练当中。” 燕罗猛地打了个冷颤,这老不死的六个徒弟竟然都死在了他的训练中,而且竟然有四个是死在了这口喷飞针的训练下。这家伙倒地是什么残忍的训练法,竟然比残君阁训练营的死亡率还要恐怖。 陈天佑瞥了一眼被吓得有些失色的燕罗,道:“那天我就告诉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想学我的本事,随时都会死掉。但是你能撑下来,我这把残废骨头掩埋在过去的所有绝学,也全都是你的。”言罢,陈天佑抓着拐杖慢慢地撑起,一瘸一拐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堂下歇息了。 第二日上午,已经两天没好好睡上一觉的燕罗几乎浑浑噩噩地从草席上爬起,简单漱干净了口中的血水。 已经起床了的陈天佑躺在院中的藤椅上,瞥了眼半醒半混的燕罗,道:“把昨天买的渔具带上,领个水桶,跟我去河边钓鱼。” 燕罗本以为今天又要被这老混账折腾的要死要活,听他这么吩咐,心里也是疑心大起,这神鬼莫测不着边际的残废老头,短短两天的时间,就给他一个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下马威,这时候却要带他去钓鱼这么悠闲的事情,来者不善。 带着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的想法,燕罗背着渔具,拎着水桶,跟着陈天佑向林外走去。 这一路上,陈天佑在前,燕罗在后,这陈天佑有意磨练燕罗的体力,一腿一拐提气箭步,稳稳地将自己和燕罗距离保持在三丈之外。虽然燕罗两日没有合眼,但是他心中闷愤许久,一股子蛮劲上来,偏不信自己四肢健全年轻力盛的体力,竟比不上这断了一手一腿的半百糟老头,于是提气狂奔,死追前面不远处的陈天佑。 可陈天佑毕竟是一个探不到底的深渊,始终将燕罗甩在身后,三丈距离,不多一步不少一步。 就这样一老一少两人较力一个时辰,燕罗也没有将距离拉近,倒是将一晚上恢复的些许体力也榨的一干二净。 陈天佑带着燕罗来到了庐州城北的护城河边,柳岸成荫,河对岸便是庐州城的高耸城墙,青苔满布的砖墙立起十丈有余,正好将阴凉盖在河面上,河水少了太阳的烘烤,散发出一丝丝清凉水汽。 陈天佑挑了处绿荫茂盛的地方,吩咐燕罗端了两块光滑的石头当作板凳,将渔具摆好,装好蚯蚓,撒饵下钩了。 虽然是盛夏季节,当空的太阳毒辣曝晒,可这处头顶柳荫,又有河水流走,倒也不算燥热难耐,这才坐下一会,燕罗身上的汗珠就被风干了。已经有些力竭的燕罗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也不管旁边的陈天佑如何撒饵下杆,就低头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天佑忽然道:“子,《千城杀诀》这本书,你看懂多少?” 燕罗被他惊醒,揉了揉有些干涩的双眼,从怀中摸出《千城杀诀》,道:“前半部并未读懂多少,倒是后半部唯一的盘龙丝看懂学会了。” 陈天佑用鱼竿架将鱼竿固定起来,接过《千城杀诀》道:“直接越过了上半部就修习下半部的盘龙丝,难怪你杀气入脑差点就走火入魔。” 燕罗这回到没有什么反感,谦虚的点点头:“是,那段时间确实是有些……” 陈天佑看了看燕罗,道:“看来还是要教你些刺客之道基本的东西。别看我,你以为残君阁训练营教你的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处?” 也不管燕罗什么反应,陈天佑翻开《千城杀诀》一页一页的读了起来,顺手将鱼竿抛给燕罗道:“把好鱼竿,不要乱动,盯紧水上的水漂,有鱼咬钩就立刻拉上来。” 燕罗第一次钓鱼,哪里知道什么技巧,就顺着陈天佑的吩咐死死地抓着鱼竿,双眼紧紧地盯着睡眠上的水漂,一动不动。 《千城杀诀》虽然是残本,不到千字,可燕罗读起来一知半解甚至毫无头绪。但到了陈天佑的眼中,上半部区区五百余字,却是高屋建瓴,一页一页毫不停顿一览到头,不到半个时辰就了然于心。 这半个时辰内,已经有三四次鱼咬钩的机会,可燕罗这钓鱼新手,反应总是慢上半拍,将鱼竿扯起来后,鱼已经挣脱了钩子逃之夭夭。 陈天佑将《千城杀诀》放下来的时候,燕罗正手忙脚乱的将鱼虫重上蚯蚓,陈天佑骂道:“怎么这么笨手笨脚。”于是将残本丢给燕罗,夺过鱼竿麻利的穿上蚯蚓,将鱼竿一甩,鱼钩嗖的一声落到河水正中的饵料里。 陈天佑握紧鱼竿,道:“上半部是总纲,将刺客的刺杀方式划分为几个流派。” 燕罗听到陈天佑在和他说《千城杀诀》中自己不懂的部分,本来迷糊的意识猛地清醒,赶紧竖起耳朵听他详解。 “狂风、徒手、藏兵、毒杀、飞羽。当世所有刺客的刺杀之术,归根结底都可分为这五大流派之中。” “徒手,应该是刺客的根本要领,徒手杀人的方式,残君阁训练营中应该教了你们很多,刺杀之时,你的全身上下每一寸每一处,都是可以取人性命的武器。爆穴、锁喉,这是徒手刺杀的基本要领。” “狂风,前提需要极迅猛的身法,在与目标交错的一瞬间,出手杀招,眨眼之间,即要取之命门要害。剔骨、斩首、贯体,三个手法是最为凶狠的套路。” “藏兵,是从古式刺客流传下来的最古老的刺杀,讲究兵器藏于暗处,趁人不备,痛下下手。总结有剜心、割喉、断筋三个手法。” “毒杀,顾名思义,就是下毒杀人,而江湖之中卧虎藏龙的郎中大夫医术高明者不可估量,能否制出独一无二的阴霸奇毒是必经之路。下毒方式,也有烟、物、人三种下毒手法。” “飞羽,准确来说是暗器的一个分支,可以在远处取人性命,需要掌握徒手发射暗器、机关发射暗器等等,你目前学的口喷飞针就是飞羽一派。” 燕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口中的伤口已经麻木,实在是不想说话扯动刚有些愈合的伤口。 陈天佑仿佛也没指望燕罗说话,继续道:“残君阁的刺客训练方式,应该算得上是比较稳妥的训练方式,以狂风、藏兵、徒手三个流派为主。而与残君阁起名的飘血楼,却是以飞羽、毒杀两个流派为主。你还记得那天周曲鹤的刺杀套路没?为何我能将他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燕罗也是今日第一次听闻刺杀流派的理论,所以哪里知道周曲鹤的刺杀套路,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陈天佑将鱼竿固定在架子上,道:“周曲鹤最擅长的是藏兵,辅以狂风。他藏兵之道也算得上当世顶尖。必须知晓,但凡刺客,与江湖武学弟子最为不同的,便是大量刺客皆无内力修为,残君阁刺客刺杀时,定要不过大脑潜意识而为,讲究一击必杀,否则失手之后回头再来,与正宗的武者正面交手,毫无内力则必败无疑。所以藏兵者,必将自己各路兵刃藏于身上每一处,在近身时候,才将兵刃现出,让那些武者猝不及防。若再辅以狂风之身法强行欺身压入,就可事半功倍。但周曲鹤藏兵之道于我而言毫无隐匿,他两袖之中藏有短剑匕首,双肩之后藏有两只长剑,衣领和腰带处各环绕有一只软剑,后腰处装配两柄阔刃短刀,两脚下也装有弹簧刀,身上还背着装有匕首的皮夹。既然他所有藏剑之处我都了然于心,他便是狂风欺来,若一处藏兵现出,必然事先牵动身上的某处,发觉之后,我自然知晓他下一步的动作。所以,他的刺杀之术于我而言毫无威胁。” 燕罗听之悚然,未料到周曲鹤这堂堂残君阁甲等刺客,也算黑道上震动一方的人物,竟被这残废老头一眼就看出了全身虚实,想到这,他也不再考虑口中伤口,慢慢道:“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藏兵之处?” 陈天佑正要细说,忽然他一抓鱼竿,手腕一抖,一条硕大的鲫鱼就被他拽了上岸,陈天佑哈哈一笑,将鱼钩取下,抓起鲫鱼丢到水桶中,又装好鱼饵重新下钩,这才道:“你若将藏兵之法修习到一定境界,自然就知道哪些兵刃放在自己身上的不同部位,在平常活动中,自然会有微的细节体现在你的行为举止上。你现在不过个刚出茅庐的菜鸽子,怎能看穿那周曲鹤十几年的道行。” 燕罗细细的回想陈天佑刚才的话,这才发觉自己之前的刺杀,简直是毫无章法乱来一气,每次刺杀应是一击必杀,可自己这么多次刺杀任务,从未有过一次可一击得手,都要回头再战,若是遇到真正的内力武者,自己怕早就命丧黄泉了。而所谓藏兵,自己更是连皮毛都没有触到,这出了训练营将近两年时间,藏兵之法依旧是当年的一个兵器皮夹背在身上,每次刺杀,还未动手,兵器就已经拿捏在手上。 陈天佑也不给他时间消化,又道:“你可知刺客一行的祖师爷是谁?” 燕罗一愣,道:“我们这行当还有祖师爷?” 陈天佑一巴掌便忽到他的头上,骂道:“三百六十行,哪一行没有个祖师爷?混账子不知道就不要胡乱放屁,臭的紧!” 燕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的头晕目眩,半天才回过神来。 陈天佑怒道:“记住了,刺客一行的祖师爷,是战国时期的‘四大刺客’!” 燕罗被陈天佑忽然转起的语气给惊得肃然起敬,也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接受他的教诲。 陈天佑缓缓道:“战国‘四大刺客’分别是:” “图穷匕见——荆轲;鱼腹藏剑——专诸;白虹贯日——聂政;彗星袭月——要离。” “《千城杀诀》之中所记载的藏兵、流风、徒手三个流派,就是四大刺客而起的古刺杀流派。” “荆轲刺杀秦王,将匕首藏在燕国地图之中,假意献给秦王,图穷匕见,险些取了秦王性命,改写历史;专诸刺杀吴王僚,为投其所好,在太湖修习烹鱼厨艺,将匕首藏于鱼腹中,将吴王僚性命收下;聂政刺杀侠累,可谓惊天动地日月惊变,更出现了白虹贯日之天地异象,聂政携剑从侠累府外一路杀入府内,一步一人,将之斩于剑下;要离刺杀庆忌,也是天地异象彗星袭月,他潜伏庆忌身边,苦心经营,博得庆忌信任,时机成熟时一剑贯体拿下性命。” “荆轲、专诸之刺,藏兵而杀;聂政之刺,集狂风、徒手大成;要离刺杀,皆为刺客之道、刺客之精。虽然刺杀之术经历了这几百年的洗练发展,战国四大刺客的刺杀技巧于今天看来也已只能归入末流,可作为我刺客一行的祖师爷,也绝对是当之无愧。” 陈天佑谈及这战国四大刺客之时,神色恭敬肃然,已经千疮百孔的脸上也透露出了不同寻常的色彩。 燕罗自幼就在残君阁训练营接受刺客训练,莫说这些古人事迹,便是通常的识字书写也不过勉强而已。这一回第一次听闻古代刺客的传奇,也肃然起敬,洗耳恭听。 忽的,陈天佑苦笑道:“刺客一行,暗中魅影,历朝历代都被人视作瘟疫,避之不及,一入行中,已是背上骂名,一辈子都不可翻身,更不能出人头地,受人敬仰。可古之刺客,能名传千古流芳百世,你可知道为何?” 燕罗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道:“可如今的天刺,虽然不能说流芳百世,但也算得上出人头地,万人敬仰。” 提及天刺,陈天佑面色变了变,道:“天刺?如今天下刺客,谁人不想问鼎这天刺之位,死于一块铁牌之下都心甘情愿,这一辈子,也不过为了一个名号而杀戮。古之刺客,为何一刺惊天下,一刺传百世,那是因为‘士为知己者死’乃心中信条。” “如今这刺客……呵,不过是一群收人钱财替人收命的杀手,怎敢玷污‘刺客’这名号。” “臭子,我问你,你这刺客一生,为何而刺?” 若是在几日前,燕罗定然会毫不犹豫的答道“成为天刺,让众生臣服。”可听了陈天佑这一番话,却难以像之前那样脱口而出,思量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天佑抬起头,望着护城河对岸的高耸城墙,幽幽道:“天下间的刺客,哪有什么信条,不过是一个只知杀戮追求虚名财富的行尸走肉罢了。当年的我,也是如此,贪图虚名,最终才落得这手脚残废,不人不鬼的地步。” 燕罗第一次听陈天佑谈及他曾经往事,但也不敢仔细问深,只好双眼盯着河水中的鱼线,等着鱼咬钩。 陈天佑忽然自嘲一笑,道:“没想到能和你说那么远,以你的资历境界,根本体悟不到这个道理。不过即便你现在体会不到,但是你也要牢牢记住,如果你为刺客,只是为了金钱或者是虚名,那么你永远是一个占满血腥臭气的杀手,而不是一个可以无愧于心名扬四海的刺客。” 燕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牢记于心。” 河中央的浮标微微扯动,陈天佑手腕一抖,“哗啦”一声,一只大白鲫鱼从水中扑腾吊起,落在岸上,他哈哈大笑,兴致大好,将鱼收拾到水桶里,再次装饵下钩。 陈天佑拍了拍燕罗,道:“臭子,刚才我的话你也听明白了。估计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之前的刺杀根本就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能活到现在也不过是你还在丁等刺客的行列,没有遇到硬的点子。” 也不等燕罗回话,陈天佑又道:“既然你受的是残君阁训练营的系统训练,那么我先从你徒手、狂风、藏兵三个流派的训练开始,剩下的飞羽和毒杀两派,我虽然会一点,但是太过凶险,我也不打算教你并不成熟的流派,靠你自己摸索,飞羽之下,口喷飞针这一门绝技也足够你喝上一壶。若是你在我手下挨过不死,我就再教你飞羽中的其他绝技。” 燕罗口中喊着两枚针,口腔又烂了大半边,虽然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是生怕嘴里再锦上添花,所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陈天佑说了一整整一上午也没插上一句话。 中午时候,头顶上的太阳渐渐毒辣起来,而陈天佑也钓上了四五只花白大鱼,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收了鱼竿,道:“差不多了,子,收拾东西,回家了。” 听了一上午教训的燕罗,仿佛还沉浸在陈天佑的教训中,提了装鱼的水桶,默默地跟在陈天佑后面。 回到了院木屋,陈天佑将鱼竿挂在墙上,在院子中央生起一圈篝火,篝火上挂起一口大锅,再捞起两条大鱼去鳞洗净,麻利地切块抹料,丢进烧着热水的大锅里,不一会儿便烹出一大盆腥香四溢的鱼汤来。 “兔崽子!”陈天佑从房里端出两副碗筷,喊过来燕罗,将一副碗筷塞到他怀里,道,“别以为今天能逃过训练。今天你的任务,就是给我把这锅鱼汤吃掉一半。” 已经几天没睡好觉的燕罗被中午的大日头晒得都有些昏昏沉沉,突然听到陈天佑这一句话,顿时惊吓清醒过来,大吼道:“老头子,你说什么?!” 陈天佑端着碗筷,拖了条板凳坐在大锅旁,挑起一块鲜美鱼肉,再浇上一勺浓香汤汁,美滋滋地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没听见?这半锅的鱼汤就是你的,今天必须给我吃完!” 燕罗将手中碗筷噼啪摔得粉碎,怒目圆睁,指着陈天佑吼道:“老不死的你想弄死我?!我嘴里烂成这样,你让我吃鱼?!鱼刺和银针我怎么分开?!要我命吗!!!” 陈天佑麻利地用舌头从鱼肉中剔除鱼刺,斜着眼看了燕罗一眼,反问道:“怎么,不愿意吗?” 陈天佑一道凌厉眼神扫来,燕罗猛地头皮发麻,身子一震,落在这活阎王手里,若是不依他吩咐,怕是自己连今天都活不过去了。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脑子发热要拜这老杀才为师……” 燕罗手脚仿佛都发软的找来新的碗筷,瘫坐在大锅旁边,从鱼汤中夹起一块最的鱼肉,颤颤巍巍地往嘴里送。 陈天佑显然烹鱼是一个好手,抹上的香料在汤汁中虽然没有掩盖腥味,但是原本令人作呕的鱼腥味却反而弥漫出一股醉人的香气。 这鱼肉虽香,可放在燕罗眼里,却比剧毒药囊还要可怖,这一块被他夹在唇边,却始终不敢塞进嘴里。 一旁的陈天佑稀里哗啦的喝汤吃肉,大快朵颐,看着燕罗比杀了他还难受样子,讥笑道:“古之刺客豫让,漆身吞炭都不像你这样拖泥带水,这鱼肉难道还比火炭难吃?这点苦难都承受不了,还想睥睨天下,问鼎天刺?” 燕罗被他这一讥讽,心中怒气上涌,一咬牙,一口将鱼肉塞进嘴里。燕罗这塞鱼动作倒是潇洒,可鱼肉一道嘴里,却整个人扭捏,比个大家闺秀吃饭还要秀气。唇齿舌头半天也不敢动上一动,生怕一动就要混淆嘴里的银针和鱼刺。 燕罗舌头两侧稳住银针,舌尖僵硬地配合牙齿碾碎鱼肉,一点一点的剔出鱼刺,可舌头又能有多少灵巧,舌尖微微一动,两侧的银针顿时刺破肉壁,一股血腥便在口中爆炸开,燕罗吃痛一抖,舌头顿时将鱼刺舔到口腔深处,再难分辨银针和鱼刺了。 燕罗呜呼闷吼,正要低头将口中的鱼肉鱼刺给吐出来,却“噌”的一声,一柄短刀钉在他的脚旁,陈天佑冷冷道:“你要是敢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吐一次,我就断一根手指。” 燕罗恨得牙根发痒,却连咬牙切齿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强忍着口中刺痛,一点一点的用舌头分辨鱼刺还是银针。 转眼间,陈天佑已经吃完了半盆的鱼汤,而燕罗却依旧在慢慢地咀嚼探索那第一块鱼肉。陈天佑满足的拍了拍肚子,道:“剩下的鱼汤鱼肉,今天给我吃完,别想吐掉躲懒,你知道后果的。” 言罢,收拾收拾碗筷,留着燕罗一个人蹲在院子中央吃鱼,自己回屋里歇息去了。 燕罗在大锅旁边蹲了整整四个时辰,终于将半锅的鱼汤给吃了干干净净,他的脚下满是鱼刺,却混着更多的血水泥土,触目惊心。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嘴巴微微张开,舌头口腔已经完全麻木僵硬,仿佛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只剩下血水从口角一点一点的溢出。 从中午一直吃到深夜,燕罗脑中一片混沌,怕不是这辈子来吃的最艰难的一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九章 磨性磨心 上 夜色已晚,林间寂静无风,遥远的夜空中,似是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滚滚游来,将月光遮蔽笼罩。 伸手不见五指的院中,燕罗虚弱的倚靠在大水缸边,大碗大碗的灌水漱口,将嘴里的血水清洗干净。燕罗就这样折腾了很久,口中的伤口终于不再闹腾,他也身心俱疲的爬回了房内,疲软地倒在床上,可是此时此刻,连好好的睡上一觉都已经成了奢望。 口中的两枚银针依旧磨着口中肉壁,警醒他不要大意。燕罗挣扎着坐了起来,却脑中灵光一现,猛地想起白日里与陈天佑在护城河便垂钓时,自己坐在石头上打盹的情形。他一拍大腿,暗骂自己糊涂,这几天不敢合眼无非就是怕睡梦中把银针吞到了肚子里,可自己只要坐着低头睡觉,那口中的银针又怎么会被吞到肚子里。 想到这里,燕罗窜到墙角,靠着墙壁盘膝低头,将口中的银针推到唇齿之间,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房间的另一边,陈天佑隔着门缝将燕罗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他嘴角微微上扬,似有一丝笑意,暗自道:悟性不错,这才一次就知道可以坐着睡觉。陈天佑扶着拐杖,轻轻地回到自己的屋内,也坐在了墙角边椅子上,将拐杖停在墙边,很快沉入梦里。 连续两日的不可想象的训练方式,体能和精神的双重打磨下,燕罗几乎全身散架。这一觉虽然姿势并不舒服,但好歹也一觉到了天亮。 这一日的天气万分阴沉,仿佛大雨欲催,灰蒙蒙的雨云在空中交融一块,无风燥闷。 当燕罗醒来的时候,天空的雨云已经凝合发黑,团在一团,抬头便可清晰看清这云卷层次,颇有壮观。 陈天佑这时已经站在了院中,抬头望着天空,道:“燥热了这么久,终于要下场雨凉快几日了。” 总算睡了个好觉的燕罗,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他从水缸中舀了一碗清水,将口中积攒了一夜的脓水血浆冲洗干净,坐在门口的土台阶上,有些不利索的说道:“今,天……要训,练什么?” 陈天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终于能知道怎么含着银针说话了。” 燕罗用舌头侧边抵住银针,口齿不清道:“又不,是不能说话……之前也能,就,就是没今天稍微,习惯,能……少被刺几下。” 话音未落,天空中忽然“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带着炸雷声响,从云层中咆哮落下,将四面刺亮的惨白耀眼,闪电消散后,巨雷余声不绝,空中的零星闪电爆鸣,半天才沉寂下来。 燕罗被这惊雷一震,心脏猛地一突,一股汹涌的洪流朝头顶倒灌过去,脸色旋即赤红如血。 陈天佑看到燕罗这反应,微微讶道:“怎么,你会怕打雷?” 燕罗大口的喘着气,一只手按着心脏位置,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缓缓道:“我,也不知道……自我记事的,的时候,就好像对打,雷大雨,都有很激烈的反应……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完全不,不在状态……轻则,心神不宁,严,重的就像刚才,那样。” “哦?”陈天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古怪,“怪病吗?” 燕罗摇了摇头,道:“残君阁的郎中,我也看过,过……找不出来,来什么,什么毛病。” 正说着,又是一道惊雷落下,“轰”的一声,一道刺目的银光劈在树林当中,一棵刚长成的大树应声断裂,倒在一边,断裂处散发出黑烟和刺鼻的焦糊味道。 这一声暴雷落下,燕罗心脏也紧跟着抽搐,又是一股洪流涌上,他顿时头晕目眩,连坐也坐不稳,双手撑在地上,冷汗涔涔。 这时候,天空中的雨云终于积攒爆发,雨水瓢泼而下,犹如倾盆,刹那间雨雾珠帘披散人间,陈天佑和燕罗相隔不到一丈的距离,也隐约模糊,看不真切。 燕罗坐在台阶上,雨水刹那间将他浇湿浸透,他冷汗而出,浑身颤抖,这大雨又不合时宜地落下,寒气猛地入体侵染。这时天边又是一道惊雷落下,他耳中轰鸣,心脏激烈跳动,仿佛要从胸口跳了出来,一股汹涌气血冲入头顶,顿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罗清醒过来,他扶着床沿坐了起来,下意识的搅动舌头去摸索口中的银针,可口中除了交错纵横的伤口和一滩脓血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这一下,燕罗吓得汗毛倒竖,猛地从床上窜了起来,可他双脚一着地,这才惊觉脑中迷糊,头重脚轻,全身软弱无力口干舌燥,还没走出几步,就天旋地转噗通一声趴倒在地上。 陈天佑听到了动静,拄着拐杖进来,发现燕罗已经醒来跌倒在地上,微微惊讶道:“居然那么快就醒了?”一边说着,一边放开拐杖,将燕罗提起扔回床上。 燕罗舌头不停地在口腔内摸索,哭丧着脸叫道:“老不死的,银针给我吞下去了。” 陈天佑一巴掌把燕罗拍回去躺着,骂骂咧咧道:“嚷嚷什么,银针我给你抠出来了。兔崽子,什么毛病,被雨淋一场就患病发热,这一个时辰还不到就醒了。” 燕罗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揉着还依然滚烫的额头,道:“吓死我了,爷我真以为把银针给吃了。” 陈天佑重新抓起拐杖,瞥了他一眼道:“莫名其妙的兔崽子,被打雷给吓成这样,发烧烧成这样却还生龙活虎。” 燕罗嘴里没了银针的束缚,发觉能流利的说话也是一件爽快的事情,也不管嘴里的伤口已经化脓肿起,道:“我哪知道,我很的时候就特别怕打雷下雨,但不是像毛孩那种拍,而是一听到打雷,一被雨水淋湿,整个人就很不自在的心神不宁。这一回这么严重的反应还是第一次,估计是这两天被折腾的狠了吧。” 陈天佑瞥了他一眼,道:“既然烧成这样,我就放你几天。但是你也给我记住,当刺客的,这些伤病,别皱下眉头。下一次,我是不会让你有休养的时间。” 燕罗吐掉口中的脓血,拍了拍胸口,道:“这病,又不是没得过,根本算不了什么,爷好几次顶着高烧,人照杀,钱照拿,怕个球。” 屋外的雨水渐渐停了,屋檐上的水珠零星地落下,敲打着门口的台阶,一丝丝凉风吹进屋内,扫去了积攒了半个月的燥热,燕罗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换上干净的衣服,端了碗水漱干净嘴里积攒的脓血,靠在椅子上,虽然嘴里的伤口已然隐隐作痛,但得来不易的片刻轻松也是十分惬意。 陈天佑也坐在一旁,喝了口热茶,道:“兔崽子,你若想走到刺客一道的巅峰,你可知道你缺哪些东西?” 燕罗吐掉嘴里温润的清水,答道:“无与伦比的刺杀之术一定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就是历练了吧。” “换个说法好了”陈天佑仿佛燕罗的回答并不满意,“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有哪些致命的缺点吗?” 燕罗不以为然的答道:“我?我和你天壤之别,在你眼里自然是一无是处了。” 陈天佑也不顾及燕罗感受,又喝口茶道:“子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你在我眼里,出了稍有些悟性外,真的算上一无是处了。” “那这么废话有个屁用”燕罗翘起二郎腿,“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高见呢。” “一缺杀术、二缺历练、三缺内力、四缺杀意、五缺信奉” 陈天佑手指敲着桌面道:“你若想走到刺客的最巅峰,这五条缺一不可,虽然你杀术、历练都几乎空白,但不过是时间问题,迟早都会兼备。” “这内力……昨天我也和你说过,刺客与武者相较之下的短板,就是毫无内力,绝不能正面交锋。所以,若能有内力傍身,你就有与武者正面交手的依仗。” 燕罗道:“内力?哪有那么容易,都不是正宗门派的弟子,谁能窥探到内力修炼的法门。” 陈天佑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内力吗,我这里有一套浅显简单的内力吐纳法,虽然和大门派的内力修炼功法相比逊色太多,但是也总比没有的好。” “你有?”燕罗两眼冒光,大吼道,“那快教我啊!” 陈天佑一把将他按住,道:“想学内力,那你的杀术和历练都得过得了关才行,不然让你修练出来内力,你也只会在刺客之道上越走越斜。” “你大爷的!”燕罗怒道,“消遣我是吧。” 陈天佑也不管燕罗怒气冲冲的样子,道:“相比内力,对于顶级刺客来说,更重要的是杀意。周曲鹤他就毫无内力可言,但是他已然能坐的到甲等刺客的位置,就是因为杀意。这杀意是在一次次生死之间的杀戮中洗练出来的杀意,精纯汹涌,收放自如。你前段时间杀戮太多,血气入脑,酝酿出来的,不过是污秽浑浊的杀气,若不是我把你打醒,你迟早走火入魔嗜杀成性。” “杀意吗?”燕罗听闻陈天佑提及,顿时回忆起那晚陈天佑和周曲鹤对峙时的那一场近乎脆裂心神的交锋,两大顶级刺客的杀意交锋,就波及的让自己险些失心发疯,而甲等刺客周曲鹤,也是在这陈天佑的手下不战而败狼狈逃跑。 陈天佑道:“兔崽子,别指望一年半载你就能触及到杀意的门槛,这玄而又玄的门道,无数刺客追求了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窥其一斑,但凡能触及到真正杀意的,无一不是黑道中震动一方的刺客。” 燕罗体会过那夜两大高手的杀意,自己心知肚明,这门刺客中的玄奥,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停了半晌,他才追问道:“那所谓的信奉呢?” 陈天佑抬起头,道;“若你的杀术、历练、内力、杀意都能有所成就,那么问鼎残君阁第一甲等刺客也不是妄想。但是,若能如同古之四大刺客一般,皆有崇奉,‘士为知己者死’。或是你自己的崇奉、信念,你为何而刺,那么即便你毫无杀术、历练、内力、杀意,你都足以流传千古,为后人知晓。” 燕罗摇了摇头,不屑一顾道:“这第五条弄了半天,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陈天佑点点头,不合常态道:“是的,确实没有什么,即便是我追求了几十年的刺客之道,也不知道自己的信奉是什么。” 忽的,他话锋一转,独眼盯住燕罗道:“但是教训你这兔崽子,还是绰绰有余。” 燕罗撇撇嘴,不再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九章 磨性磨心 下 口中没了银针的燕罗虽然高烧,但是也没请郎中把脉抓药,硬抗了两天后也就痊愈了。这两天的时间,陈天佑也没有出些惊悚的点子来训练他,只是每天拖着燕罗去护城河边垂钓聊天,一坐就是一天。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燕罗不仅退烧复原,连口中的伤口也愈合的七七八八了。也不等陈天佑吩咐,他自己就把银针重新含回了口中。口腔肉壁伤口愈合后,仿佛表皮厚实了些,银针稍微有些刮蹭,也没有破开出血,只是微微有些刺痛。 燕罗虽然还是不能含着银针流利的说话,但也不像前几天那样动一动嘴皮都要死要活了。 接下来的时间中,陈天佑口中的残酷训练好像从未出现过,每日只是让燕罗跑上十几里路挑水,将院中的水缸装满,再打扫院子,或是在院后的菜园中种些日常的蔬菜以做口粮。每隔十天半个月,都要带着燕罗去护城河边垂钓,钓上来的大鱼正好给师徒二人打打牙祭,虽然每次燕罗吃一条鱼都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这样清闲的日子,几乎让燕罗忘记了过去刺客生涯中的刀光剑影生死拼杀。 “够了!老不死的!”就这样悠哉地过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燕罗三番五次要求陈天佑教他刺杀之术未果之后,他终于忍不住爆炸了,“我是拜你为师学你刺杀之术的,不是他姥姥的给你种菜扫地钓鱼的,爷是刺客!不是菜农!” 陈天佑美滋滋地啃了一口庐洲烤鸭铺的烤鸭腿,舔着油光光的嘴唇,口齿不清地道:“怎么,干腻歪了?”话还没说完,他放下烤鸭,又灌了一口美酒,打了一个饱嗝。 “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没接生意了!”燕罗乒乒乓乓的将院子里的水桶木椅笤帚踢飞的七零八落,怒道,“我都快忘了怎么杀人了!还有,你这老混账,天天好酒好肉,爷我的荷包都已经没多少银子了!” 陈天佑打了个哈气,摆了摆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扔到燕罗手里,道:“没钱,我这还有,兔崽子别忘了我也是个刺客,我杀的人比你看的单子都多。”言罢,伸了个懒腰,便躺倒翻身就要午睡了。 燕罗手里抓着一锭金子,楞了一下,突然跳脚道:“老混账,我不是要钱!我的话你听懂没有!” 陈天佑闭着眼,道:“嫌日子闲了?那就每天给我挑三个水缸的水,现在就开始,晚上如果没三缸水,下场你懂的。” 燕罗听到他的吩咐,嘴角抽了一下,正要大骂,陈天佑后面一句便像一桶冷水给他浇了个透心凉,他从来不敢怀疑陈天佑惩罚自己的手段有多么的凶狠残暴。 燕罗看了看院子里的水缸,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燕罗你他奶奶的作死,三缸水,要命啊! 自从燕罗被要求每天挑三大缸水后,他的日子又变得难过了许多,每天几乎全部的时间都耗费在了那十几里的挑水路上,而没到第二缸的时候,自己的手臂肩膀双腿也都几乎麻木虚脱,等夜深的时候才拖着已经完全没知觉的身子将第三缸水灌满。 陈天佑在燕罗的反复“要求”下,不仅对挑水进行了强度加大,连十天半个月的一次垂钓也下了一剂猛药。原先只是垂钓一天的时间,现在陈天佑却让燕罗抓着鱼竿坐在护城河边一钓就是整整三天三夜!不仅不能合眼睡觉,连一口干粮也不给吃。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燕罗盯着水桶里的大鱼两眼直冒绿光,要不是旁边陈天佑看着,估计他能将这一桶鱼都给活吞了。对比已经饿的快瘫倒的燕罗,陈天佑也是三日三夜都没有合眼也没有吃一口饭,却还是神采奕奕毫无颓意。 陈天佑抓着鱼竿,瞥了一眼燕罗道:“刺客刺杀,取人性命虽然只在一瞬之间,可实现却要将目标的一切活动规律和四周环境给打探的清清楚楚才能果断出手不留死角,更甚至下手的机会也只在那一瞬之间。潜伏能力也是顶级刺客必备的能力。三日三夜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不合眼,是你的一项基本训练。” 燕罗使劲咽了口水,忍住腹中的滚滚雷霆,盯着水面上的水标,努力让自己不再想自己的饥饿。 当三日的垂钓苦修结束的时候,燕罗犹如饿狼一样扑在烧的半熟的鱼汤前,下手就捞起了一块鱼块,塞进了嘴里。这才塞了一半,燕罗才猛地想起嘴里的银针还在作祟,刚想到这,口中又是一阵刺痛,一股咸腥顿时在舌尖弥漫开来。 “他奶奶的!”燕罗吐掉鱼块,赶紧喝水漱口,怒道,“饿成这样还不能大口吃肉,作孽啊!”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燕罗面对三缸水和三天三夜的垂钓也都逐渐适应游刃有余了,口中的银针也不再能碍着他流利的说话,虽然吃饭的时候还是不能狼吞虎咽,可这样也足以让燕罗颇为激动。 临近年关,庐州城内外也逐渐充满了喜庆的年尾,忙碌了整整一年的人们终于能在这寒冬里闲了下来。庐州城中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贩卖年货的商贩,成日里的吆喝声、鞭炮声更添了一股年味。 虽然严冬时节,寒气逼人,燕罗却只穿着一件淡薄的麻布衣服,他站在已经冻结的河面上,拿着凿子将厚厚的冰面凿开,舀起了两桶冰冷的河水,转身挑着两桶水向院子方向疾奔而去。经过了整整半年的训练,此时的燕罗身法已不可觑,他脚下如履疾风,一步数丈,可肩上担着的水桶却纹丝不动,桶中水面几乎平如镜面。 燕罗一路跑从田埂上经过。田埂那边,乃是一处二百人左右的村落,这村子盛产水稻,适逢封手时节,风吹麦浪,空气中竟有清清麦香,村民为此颇为自豪,所以又成自家村子为“稻香村”。 这时一个四十岁的汉子裹着厚厚的棉袄站在田埂上向燕罗打着招呼:“嘿,燕罗,穿这么少不冷吗?河面不都已经结冰了吗,还去那么远地方挑水?实在不行,来我家水井里挑水吧。” 燕罗脚步缓了下来,对迎面而来的汉子笑道:“梁大叔,过年好啊,我这身子骨年轻,就是闲不下来。” 这梁大叔露出庄稼汉子朴实的笑容,大笑道:“子确实壮实,比我当年要厉害多了。”言罢,从怀里摸出了一包庐州吃“寸金”塞到燕罗怀里,道:“上次你帮我们村把那恶棍打跑了,全村老少都没什么好谢谢你,正好过年,这一点甜点吃就拿回去解解馋吧。” 燕罗笑了笑,将纸包收好,道:“那就谢谢梁大叔了。” 和梁大叔寒暄了一会儿,燕罗继续挑着水往回赶,路过稻香村,燕罗盘算过年得买些酒菜,而庐州城现在年关时候,进城实在是麻烦,不如去村中店买些。 燕罗挑着水桶拐进了村里,村里的庄稼人经过了一年的忙碌,赶上年关清闲,吃完了饭,汉子们都七七八八聚在一处院子里铺了一桌麻将,而女人们则扶着椅子围在一起晒着太阳拉着家常,顺便看着打闹在一块的皮孩子。 燕罗从酒店里买了不少好菜,油纸包好揣进怀里,便要挑着水桶从村子另一边离开。 路过村子广场的时候,正在这打闹玩耍的一孩子见到燕罗,都呜呜哇哇欢天喜地地围了,奶声奶气地喊着“燕大哥哥。” 燕罗有些头疼的放下肩上的担子,没想到当日顺手帮村子打跑了一个恶棍,就让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那么感恩戴德。见着一群孩子围着自己,燕罗赶紧将之前梁大叔送的吃打开,将寸金一人一条的散了出去,孩子们得了甜点,欢天喜地的散开了。 而村子广场另一边的正在晒太阳的中年大婶们见到燕罗,也是招招手唤他过去。 “燕罗啊,平时不见你往村子里来,这回怎么还挑着水来了?”一个四十岁的妇女抱着做了一半的女红问道。 燕罗道:“赵婶啊,本来想去城里买些酒菜回去过年的,但是现在好像进城挺麻烦,就顺便来村子里买些熟菜回去和师傅过年了。” 赵婶呵呵笑道:“燕罗,过了年,你好像也有二十岁该成家了吧,有没有看上哪个姑娘家的,赵婶帮你说说,不然赵婶也有几个好闺女也帮你介绍介绍。” 燕罗听了头皮直发麻,每次见到这个赵婶,她都是这样积极热心主动的帮自己说媒,现在一看到她燕罗都有一种赶紧掉头跑的冲动,他赶紧道:“别了!赵婶,我无父无母,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还带这个残废的师傅,哪个姑娘能看得上我。” 言罢,也不等赵婶回话,又道:“赵婶,天色不早,我得赶紧回去了。”说着,抓起水桶担子,一溜烟的跑掉了。 燕罗手脚麻利地卸掉担子上的两只水桶,将院子里的第三个水缸灌满。 完成了一天的任务,燕罗在院子里抖了抖四肢,这才一脚踢开房门,叫嚷道:“老不死的,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嚷嚷什么,滚去做饭!”房间里陈天佑面朝着墙壁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的下了新的指令。 燕罗也仿佛对此见怪不怪了,穿过房子来到后院的灶房里,将带回来的卤菜摆好到盘子里,便撸起袖子生火洗菜,乒乒乓乓的张罗起晚饭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桌简单精致的饭菜就端上了桌子,燕罗蹲在后院清理锅灶,抬起头朝屋内吼了一句:“老不死的,吃饭了!” 陈天佑问到了饭菜香味,这才慢慢地爬了起来,拄着拐杖“笃笃笃”地走了出来,将酒葫芦放在一边,也不等燕罗,就操起筷子夹起菜就往嘴里塞,也不怎么咀嚼,灌了一口酒就生吞了下去,边吃嘴里还嘟囔着:“兔崽子,半年厨艺见长。” 收拾好了灶台厨具的燕罗回到桌子前,抓起碗筷,就拼命地往碗里加菜,生怕再晚一会儿,连盘底的菜汁也要给陈天佑这个无底洞给舔了干净。 陈天佑左手抓着一块肥鸡,右手掂着酒壶,吃的油光满面,舒了口气才道:“今天是过年了?” 燕罗头也不抬,只顾注意饭菜别把嘴里的银针给带进了肚子里,口齿不清道:“好象是的。” 陈天佑将手里的鸡肉塞进嘴里,三两口咽了下去,道:“你也跟了我大半年了,看来过些日子就该教你些东西了。” 燕罗还是头不抬,细细磨着嘴里的饭菜,道:“你也知道该教我东西了,这半年把我当仆人使唤的挺利索。” 陈天佑伸手“啪”的一声,就给了燕罗当头一巴掌,道:“王八羔子很不服气是不是?” 燕罗把脑袋从碗里拔了出来,将脸上粘着的米粒搓到一块塞进嘴里,也没像原来那样生气,只是道:“哪敢啊,我命不想要了。” 陈天佑又是一巴掌忽了燕罗一脸,道:“知道就好!” “老不死的!今天过年你不给我压岁钱就算了,还给我两巴掌是什么意思?!”燕罗拿着筷子不停地敲着碗沿,以示不满。 陈天佑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回屋内,头也不回的道:“压岁钱?王八羔子想得美!明天早起,钓鱼去!” “嘁”燕罗挠了挠被陈天佑打的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哼哼了一声,又埋头和桌上的剩饭剩菜做起了斗争。经过了半年的适应磨练,他终于能将吃饭的时间从大半天缩短到半个时辰,嘴里的银针也慢慢地不再像原来那样碍事尖锐,似乎逐渐与自己的口舌融为一体。 吃完了简单的年夜饭,燕罗拾掇好了碗筷,抓着陈天佑还剩一点酒水的葫芦,坐在门槛靠着门框,隔着院子外的树林,遥望远处庐州城上空隐隐折射来的灯火,轻轻的喝了一口酒。 门外很应景的飘起了雪花,渐渐将院内的轩门石桌篱笆点点染色,一股清冷寒风流入屋内。 燕罗估算着过了今夜,自己应该有二十岁了,弱冠的年纪。 忽的,他自嘲一笑,自己不过是个被遗弃在残君阁庐安当门口的孤儿,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虽然他也暗自中探查过,只知道残君阁关于自己的记录中,记录着自己是显庆四年被抱到庐安当里的,当时的婴儿,除了随身佩戴的燕字玉佩和胸口上的“罗”字胎记就再也没有什么可表明来历的线索。 燕罗举起那块燕字玉佩,放在烛火下,左右端详,忽然哈哈一笑,将玉佩丢回怀里,灌了一大口酒,道:“爷姓名燕罗,无父无母又如何,不知生辰八字又如何!只须‘燕罗’二字,震动天下!” 他将壶中烈酒一饮而尽,忽的身形暴动跃出,只一道黑影蹿射入院中,融入夜幕阴影,雪幕映衬下,一道道寒芒奔流狂闪,在寒风中爆发出凄厉激吟。 蓦地,屋内陈天佑苍老嘶哑的声音怒道:“王八羔子大半夜发疯啊,滚回去睡觉!” 夜幕中,燕罗猛地停住身形,“哦”了一声,回到了屋内,拴好门栓,抖落了身上的雪花,钻回了床铺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章 藏兵狂风 上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终于在第二天清晨停了下来。 陈天佑站在门口,望着一片皑皑白雪,感叹道:“瑞雪兆丰年啊。这场雪真是挑了个好日子。” 燕罗没有陈天佑这般好兴致去抒发一下瑞雪的感慨,一个人淹没在厚厚的积雪中,狼狈地扫着院子里的积雪,通出了一条到门口的道来。 “真是遭罪,大年初一非要去钓鱼,老不死的脑子越来越飘了。”燕罗声的嘟囔了一句,却不敢给陈天佑听到。 简单的吃了点早饭后,师徒二人带着渔具沿着常走的路向护城河便进发了。 护城河进过了一日冰封,表面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面,燕罗站在岸边,有些幸灾乐祸道:“咋办?都冻住了。” 陈天佑瞥了他一眼,站在岸边操起拐杖轻轻地叩了叩冰面,道:“不算太厚,砸开就行。” “砸开?”燕罗望了望自己带的渔具,压根就没带凿冰的工具,再看看四面也没有可用得上的石块,正要说话,却见陈天佑已经腾跃而起,轰然落在冰面中间。 陈天佑身形落到冰面,整个冰面微微一颤,便以他落脚点为中心,咔嚓咔嚓的龟裂开来。他环视已经有裂纹的冰面,又提气跃起,轰然落下。 这一回,已经龟裂的冰面瞬间“咔咔”爆裂,再轰然震动,沿河边的一大片冰面瞬间分裂飘动,露出冰面下的冰冷河水。陈天佑仿佛早已算计好了裂冰的下落力道,这一落竟没有沉入水中,反而整个人借着脚下的浮冰飘然而起,连踏几块浮冰飞回岸边。 看着目瞪口呆的燕罗,陈天佑活动活动了筋骨,抱着拐杖坐在木凳上,道:“嘴合上,口水快下来了。” 燕罗憋了半天,终于冒出来一句:“他姥姥的!” 护城河的河水冰封了数日,冰面下的鱼儿都憋了许久没有浮上水面透气,陈天佑将河面开了这么大一个缺口,又撒了一把鱼饵,师徒两人刚下钩没多久,大鱼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咬钩,短短的一上午,带来的两只水桶就装了七八条大鱼。 燕罗扫了一眼脚边的鱼饵盒子,道:“就这个速度,估计备的鱼饵不够吃的。” 陈天佑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道:“不够就把你一片一片剐了扔下去当鱼饵。” 燕罗自讨没趣,只好握紧鱼竿,紧盯着水面的浮标。 如同往常一样,这一次的垂钓又是整整三天三夜,这样的严冬时节,坐在原地这么久,等到站起来,燕罗几乎已经冻成了冰棍,双脚都快没了知觉,陈天佑倒是没有怎么受寒气的影响,站起来随便跺了跺脚,一如往常。 燕罗不停地在原地蹦达跑,半天才将手脚暖和起来,他将装着鱼的鱼笼从水里捞了起来,再把水桶里冰封着大鱼的冰块倒进了鱼笼里,拖着一百来斤的鱼笼跟着陈天佑后面往回走。 回到院子里,燕罗从鱼笼中将冻着活鱼的冰块扔进大水缸里,这才扫开一片积雪,生火架锅像往常一样熬鱼汤。 陈天佑将渔具收回屋内,从自己的床下掏出来一个大黑布包裹,他坐在床沿,将包裹上的灰尘轻轻地扫开,伸头对着屋外喊道:“兔崽子,进来!” “干啥?”燕罗一脚踢开屋门,“汤熬着呢,别着急啊。” “接着。”陈天佑手一扬,就将包裹扔了过去。 “这是啥?”拿包裹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像是一包铁器撞击的声音,燕罗伸手接住,入手沉重,险些没抓稳掉在地上。 他将黑布包裹解开,里面放着一套有些发霉的皮甲衣裤,与众不同的是,这皮甲衣裤在全身上下竟装配着几十只沉重锈色的刀片,轻轻抖开,刀片撞击在一块,发出生涩的响声。 陈天佑道:“从今天起,这套皮甲就穿在身上,除了睡觉,不需脱下来。” 燕罗抖了抖这套皮甲,就套在了身上,道:“除了感觉重,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陈天佑戏谑的笑了一声,伸手就将皮甲腰上的一条皮带轻轻拉紧扣上,顿时,整个皮甲上镶嵌的二十多个刀片竟唰的一声,猛地绷紧稳固,紧紧地贴在燕罗的皮肉之上,虽然到刀片有了些年代生锈发钝,又隔着一层内衣,但燕罗全身上下腕、臂、肘、颈、肩、胸、腹、腰、腿和各个关节都被刀片几乎完全锁住,稍有不甚,刀片便划破了皮肉,留下一道伤痕。 燕罗被这皮甲束缚,顿时颜色大变,怒道:“老王八蛋!你在干什么王八蛋的事!” 陈天佑操起拐杖,猛击他一下,道:“别废话,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燕罗右臂被他这一拐杖打中,顿时肩膀、手肘、外臂上的刀片划破了皮肉,刺得生疼。他痛的一跳,腿上的刀片又刺痛了皮肉。 陈天佑看着燕罗这一副坐立不得狼狈样子,仿佛极是痛快,道:“外面的锅要烧干了。” 燕罗狠狠地瞪了陈天佑一眼,将身子绷紧僵硬,四肢抻得笔直,慢慢地挪回院子中料理他的鱼汤去了。 “操!” “我干!” “他姥姥的!” “他大爷的!” 燕罗在院子中稍有动作,立马就是一道伤口留在了身上,他口中骂骂咧咧,本该是一会就该做好的鱼汤,却耗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陈天佑将碗中热腾腾的鱼汤一饮而尽,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燕罗在对面端着碗却是苦不堪言,半年前口含银针也不过只要注意咀嚼罢了,而如穿了这一身龟壳,连伸筷子夹菜稍不留神也是伤痕累累。 看着陈天佑幸灾乐祸的样子,燕罗就知道问他这到底干什么他也不会告诉自己,只好闷不吭声,默默的和锅里剩下的鱼肉鱼汤作斗争。 陈天佑放下碗筷,道:“从今天起,不再要你每天打三缸水,只须一缸就行。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尽量不要被皮甲上的刀片伤到。” “爷我又不是二百五,谁想让自己没事被划上几刀?”燕罗怒气冲冲的用筷子敲了敲锅沿,以示抗议。 陈天佑压根不管燕罗的反应,抓起拐杖一瘸一拐的回到屋内,像往常一样关上门蒙头大睡去了。 这年还没过完,嘴里的银针还没适应熟练,燕罗就又掉到了另一个大火坑中。 一身龟甲穿在身上,平日里最简单的坐立行走都成了一个巨大的挑战,若是稍有不慎,刹那间身上就要多几条伤口。再加上每日燕罗要挑水打扫做饭洗衣,每天晚上脱掉皮甲之后,身上都留下了一层触目惊心的暗红血痂。 更让燕罗不能忍受的是,平日里还要忍受周围人对他这古里古怪僵硬动作的好奇目光,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上一次嘴里喊着银针说话像个傻子就被人当作笑柄笑了大半年,如今自己像是鬼上身一样,可又给庐州城里被他欺凌过的人家落了一个新的笑柄。 “他姥姥的!爷我好不容易闯下的凶名!就这么栽了!” 燕罗将挑水的扁担摔在地上,嗷嗷怒吼,可稍不注意,肩膀上的刀片又戳的他痛不欲生。 “操!”他赶紧绷紧身子,不再乱动弹,可胸中一股恶气却憋得他快要爆炸。 屋内,陈天佑的生意缓缓飘了出来:“兔崽子,有力气撒脾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适应下来。” “老不死的!要你啰嗦!”燕罗扭头就是对着屋里一阵咆哮。 “藏兵之道,重在‘藏’字,周身上下能有衣衫掩蔽之处,皆是藏兵之处。你举手抬足之间杂余动作太多,不能与兵刃融为一体,自然稍有动作就被兵器反伤。虽然刺客出手不过闪瞬之间,可兵刃藏身却是由始而终,你不能与兵刃融为一体,出手之前,就会被人看穿藏兵所在。”陈天佑也不管燕罗的咆哮,淡淡的谈及这藏兵之道。 燕罗第一次听陈天佑指点他详细的刺杀之术,也是楞了一下,但旋即醒悟出来这一套皮甲之中所藏玄机,心中颇有震撼。 陈天佑继续道:“这套皮甲所蕴含的藏兵之法不过是最基础的,我虽然有其他更匪夷所思的藏兵之法,但是你若生搬硬套只会束缚了你自己的刺杀套路,所以不如让你自行领悟创造自己的藏兵之法。” 燕罗打量着藏在自己外套下的皮甲,仿佛若有所思的捡起扁担,回去继续挑水。 燕罗在这皮甲的训练下,很快又过去了半年的时间。 经过了这半年的磨合,他也终于适应了这套全身紧缚刀片的皮甲,平日里的奔跑跳跃爬高上低,也都麻利顺溜,丝毫看不出有这一身刑具一样的束缚。 这一日,师徒二人结束了三天三夜的垂钓,回到了院子。 还没等燕罗将鱼收拾好,陈天佑道:“明天就是残君阁新一年轮开始了,你还记不记得?” “啥?”燕罗架起锅子,脑子却还没转过来。 等他升起火的时候,才猛地跳了起来:“哎呦!这么快就一年了!” 陈天佑扶着拐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道:“你这一年除了开年的时候连续做的五笔单子,这到现在十一个月了,可是一笔单子都没接,估计巴掌柜得以为你已经死了。” 燕罗一拍大腿,道:“老头子,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陈天佑轻轻笑了一下,道:“你明天去的时候,或许有个惊喜。” “惊喜?”燕罗抬起头,“什么惊喜?” 陈天佑一拐杖敲在他头上,骂道:“赶快把鱼下锅,锅快给你烧干了!” 燕罗站在庐安当的门口,抬头看着头顶上的那块匾额,长叹了一声。真没有想到,自己竟有快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来过这里。 “不会巴掌柜真以为我死了吧。”燕罗耸耸肩,踏步进门。 燕罗来的时候还是清早,所以阁楼上并没有多少刺客,反倒是所有的黑手掌柜都以到场在位。 巴掌柜站在柜台后,将登记在册的刺客名录整理铺开,为新一年的统计做着准备。 燕罗环视了一下空当的阁楼,拖过一条板凳坐在巴掌柜对面道:“巴掌柜,一年没见,别来无恙啊。” 巴掌柜这才抬起头,看清燕罗后,竟是有些惊讶的退了一步,道:“燕罗?!你……你……” 燕罗点点头,道:“我当然还活着,一年前那时候杀气上脑,有些冒犯,到现在才给你赔礼。” 巴掌柜上上下下将他仔细打量了几遍,确认燕罗没有变成那种嗜杀之徒后,才松了口气,道:“这一年没见,我还真以为你死了。你要是今天不来,你的卷宗目录估计也都要作废了。” 燕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我还好好活着在,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巴掌柜忽然想起来什么事,道:“这里有个消息,估计你听了会有些高兴。” “什么消息?”燕罗想起昨天陈天佑说的惊喜,顿时来了兴趣,“为什么我会高兴?” 巴掌柜道:“关于黄煞的,一年前他升为丙等刺客,调到了洛州分部。可这一年的时间他一笔单子都没完成,还差点丢了性命,所以前几天他被降回丁等刺客,回庐州了。” 燕罗许久都没听到过黄煞的消息,甚至平日里连想都没有想起这个和自己斗了十几年的对手,今天被巴掌柜提起,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燕罗此刻也不知什么感觉,皱了皱眉,挠了挠头,半天都没说话。 正在这时候,黄煞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 巴掌柜见到黄煞,脸瞬间苦了下来,这黄煞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到燕罗在的时候才来,这一对不共戴天的老对头,现在这节骨眼上,若是要打起来,怕是要把这屋顶都给掀了。 黄煞一对血红的眼镜丝丝的咬住燕罗的后脑勺,浑身发抖,他被贬回丁等刺客的事情,已经在庐州分部传了开来,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莫大耻辱。他今天特地挑了个极早的时间来,就是为了避开燕罗,免得被他讥讽嘲笑。 可哪料燕罗竟然就坐在面前。 燕罗本是背对着黄煞,看到巴掌柜面色不对,这一回头才看到了走进来的黄煞。 黄煞比去年的样子更加狼狈,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削瘦的脸骨、充满血丝的双目,一道深深的刀疤从他脸上横过,将鼻梁骨断做两节,面目实在可怖怕人。 燕罗站起身,看到黄煞这个样子,原本心中最后一点的讥讽嘲笑的心思也没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想到,你回来了。” 黄煞听了燕罗这句话,仿佛收到了莫大的嘲讽羞辱,顿时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狂吼着:“我回来!怎么样,燕罗,别以为我回来就算你赢了。” 燕罗没想到黄煞那么大的反应,后退一步,道:“怎么一点就炸?” 黄煞怒不可遏,吼道:“老子回来就是要你命的!” 话音未落,黄煞已是杀气大开,想燕罗杀来。 燕罗初见黄煞之时,便已然察觉他毫无掩饰的杀气,所以暗中提防,拉开了一步距离,等到黄煞已身形暴动欺身而来时,黄煞全身上下已全然暴露在他的掌控之下。 燕罗目光横扫,瞬间锁定黄煞周身。 “左肩、后腰、腿、手腕” 黄煞未出手时,燕罗已然看清了他周身藏兵之处。 燕罗嘴角轻轻上扬,这半年身穿刀刃皮甲,早已对身上藏兵之处了然于心,黄煞虽然兵器未出,可身上的细节却早已暴露了他的底细。 燕罗猛地一个快步而上,压住黄煞来路,一掌而去,黄煞还未将左肩藏的匕首抽出,燕罗已是摸到捏在手中。 黄煞一手捉空,竟发现自己左肩上的藏兵早被燕罗缴了,吓了一跳,双手一转,便要去取藏在后腰的两只短剑。 燕罗冷笑一声,双手左右而来,一进一出,便将黄煞刚取出的短剑夺了过来。 这一回,黄煞终于被吓醒,连退了几步。 而燕罗气势如虹,哪里肯放他,当即身形如闪电,一个箭步而上,绕着黄煞周身流窜,一眨眼间就将他剩下的藏兵都给一一夺来。 黄煞面色惨白,根本没想到自己全身上下所有藏着的兵器竟然都给燕罗缴了过去,他怒火攻心,咆哮一声,提起拳头,就像燕罗面门打来。 燕罗仿佛压倒性的优势,也是把自己吓了一跳,没有想到陈天佑这一年看似毫无章法的折腾竟如此神效。面对黄煞当面一拳,燕罗一掌迎了上去。 “嘭”的一声闷响,黄煞这一拳竟被燕罗稳稳接住,仿佛毫无杀伤力。 黄煞这拳头仿佛被紧紧咬住,进也不能,退也无力,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燕罗摇了摇头:“黄煞,没想到啊”他手中轻轻一送,黄煞如受重创,踉跄而退,直撞到墙壁才停了下来。 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打败黄煞的燕罗,仿佛一点兴奋都没有,瞥了一脸煞白的黄煞,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一旁的巴掌柜和其他黑手掌柜见到争斗了那么多年都难分胜负的燕罗和黄煞,竟然第一次出现了压倒性的胜利,都惊得目瞪口呆。 巴掌柜死死地盯着燕罗,从未料到沉寂了一年之久的燕罗,竟然没有丝毫荒废,反而犹如一日千里,境界、眼力、修为都霸道到如此地步。 巴掌柜扫了一眼萎顿的黄煞,心里盘算着黄煞虽然被降回丁等刺客,可这一年来经历的生死确实比寻常丁等刺客多了太多,燕罗却能将黄煞挫败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可是至少得有丙等刺客才有的实力啊。” 巴掌柜望着燕罗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中,暗中道:“这才一年时间啊,他竟然有了这样的实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章 藏兵狂风 下 燕罗回到院的时候,陈天佑正躺在树荫下的藤椅上,惬意的摇着芭蕉扇。 陈天佑端起凉茶,瞥了一眼回来的燕罗,问道:“兔崽子,怎么样,有没有惊喜啊。” 燕罗脑子里忽然一个激灵,问道:“老不死的,你怎么知道我和黄煞不对路子?” 陈天佑摇了摇扇子,悠悠道:“怎么?很奇怪?” 燕罗应道:“当然,我在残君阁好像都没有见过你露面几次。” 陈天佑哈哈大笑道:“兔崽子,你要学的还有很多。你行事嚣张霸道、横行无忌,庐州东城也都是有名气的一条恶霸。飞扬跋扈的性子,来做刺客,还没动手就给人认了出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燕罗不服气的怒道:“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让所有人都畏惧我!” 陈天佑道:“你印象几乎没有见过我,但是我出现的时候你却一点也不诧异,可我与周曲鹤动手的时候,你却吓得屁滚尿流。一个刺客连自己行踪的明与暗都无法掌控的话,已经彻头彻尾的失败。” “御形于暗,不是让人看不到你,而是让人看到你却错误的估计了你。” 陈天佑也不管燕罗有没有理解他的话,从背后又掏出来一个大黑包裹,扔了过去,道:“你身上的皮甲脱下来,换上这套新的。” 燕罗解开包裹,将新的皮夹抖开,露出了一套簇新锋利的刀片,与自己穿着的这套皮甲上的沉重锈迹刀片截然不同。他将身上的皮甲脱下换上这一套新的,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楞了一下,问道:“怎么收紧?” 陈天佑摇了摇扇子,道:“这一套,没有收紧,扣上就行。” “啥?!”燕罗怒吼道:“这么锋利的刀片啊!不收紧皮甲,风吹一下都能给我划一道!” 陈天佑笑嘻嘻的点点头,道:“没错,要得就是这个效果。” “你奶奶的!”燕罗这一激动,皮甲微微一转,顿时全身上下的锋利刀片将他身上割了十几道口子。 燕罗愤愤地稳住身子,这新的一套皮甲比之前那套紧附在身上的皮甲完全不同,之前那套只需要注意身体的大动作即可避免大部分的伤害,而这一套皮甲不论是锋利的刀片还是不须收紧的皮甲,一个微的动作都可以带动全身刀片,掌控的难度陡然暴增。 但是燕罗方才在残君阁与黄煞一番交手中,也明白了这一年的时间中,陈天佑给自己近乎自残式的训练确实有着不同凡响的效果,所以他也只是骂骂咧咧了一会,就呆到一边揣摩这新一套的皮甲的掌控方法。 接下来的几日,陈天佑忽然行踪变得有些飘忽不定,每日天不亮就扶着拐杖出去,直到将近天黑的时候才回来。 燕罗看着桌子上两个人量的饭菜,擦了擦身上被刀片割出的血渍,骂道:“老不死的东西,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晚上陈天佑回来的时候,也不管燕罗躺在床上累的半死,就是一顿稀里哗啦的拐杖敲打,把他撅起来烧饭。 “他奶奶的,剩饭剩菜就在灶台上,不会自己热一下啊!”燕罗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刚抱怨几句,陈天佑又是一阵暴打:“别唧唧歪歪地废话,兔崽子。” 陈天佑狼吞虎咽地将饭菜扒了个底朝天,就将碗筷一丢,拍拍肚子就躺到床上呼呼大睡,留给燕罗收拾残局。 就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月的时间。 清晨,燕罗迷糊的爬了起来,刚将刀片皮甲穿在身上,门口陈天佑忽然道:“兔崽子,抓紧收拾,跟我出去。” 燕罗本以为陈天佑又是天不亮出门,倒是给他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今天没出去了?” 陈天佑也不管他问话,就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等着燕罗洗漱完毕。 绕过这座院后的菜地,燕罗跟着陈天佑一头扎进了几乎有一人高的乱木丛中。 燕罗一边撩开挡路的枝桠,一边还得注意身上的刀片,问道:“臭老头,你把我是往哪带?” 陈天佑道:“能让你痛不欲生的地方。”正说着,脚下路微微陡转,从平地倾斜而上,仿佛是往山上攀爬。 山坡上的道路已经没了之前的乱木遮挡,伸出了一条经常踩踏而成的便捷径。山坡上树木林立,绿荫如盖,将头顶的烈日遮蔽掉七七八八,日光透过繁茂树叶,在径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燕罗进了这一片树林,忽然心气开阔许多,没了之前在乱木丛中的繁杂,也不再追问陈天佑目的地在哪,默默地沿着径一路向上。 就这样向上缓缓步行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脚下路变得平坦,荫蔽树林也旋即到头。 燕罗伸手挡住头顶上的刺目日光,站在山顶环视四周,此处竟是山环绕,天然围成了一个山谷,凹陷在山林之中。 陈天佑扶着拐杖,解开衣襟,乘着山顶的凉风散掉一些汗气,道:“就在下面,下去吧。” 山谷正中,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四周巨木挺拔而起,伸出的枝杈横在当空。巨木树杈上以麻绳悬挂一只雪亮锋利的刀刃,倒垂在空地上空,数百只刀刃悬在半空,随风摆动,偶尔撞击在一起,一阵“呛呛”乱响。 燕罗看着这庞大壮观的刀阵,惊得目瞪口呆:“这……都是你这几天布置的?” 陈天佑也不答话,只是脱掉了上衣,指着刀阵的一头道:“把你身上的皮甲脱掉,然后从这头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去到那头。” 燕罗瞪大双眼,这刀林两端少说也有三四十丈长,其中密密麻麻悬挂的锋利刀刃,间隙勉强不过够一个人侧身通过,这如何能最快的穿过? 看着燕罗站在原地不动,陈天佑一拐杖就朝他抽了过去:“混子,还不快去!” 燕罗咬咬牙,将身上的皮甲脱掉,站在刀阵的一头,眼前悬挂的雪白刀锋明晃晃的照着眼中发晕,这要穿过去,怎么也要被剃掉一层肉。 不远处,陈天佑用拐杖狠狠地砸着地面催骂道:“兔崽子别磨叽,信不信老子把你皮扒了!” 燕罗也是骂道:“老不死的,你是要害我性命!” 陈天佑杀气猛然暴涨,便径直冲来。 燕罗吓得寒气陡升,汗毛倒竖,也不管眼前这刀阵真的能给他退了层皮,猛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提神,大吼一声,就往刀阵里面跑了进去。 可一进这刀阵里,顿时刀芒处处绽放,花团锦簇一般在周身旋转摇荡。燕罗这一步入内,已是一柄刀刃销了他一缕发丝,刀锋寒气从他耳边划过,吓得他冷汗淌了一身,之前大吼一声涨起来的气势也顿时抛到九霄云外,脚步缓慢下来,站在刀阵之中几乎不敢乱动。 陈天佑见燕罗站在刀阵中一动不动,怒道:“王八羔子,躲懒是吧?!”话音未落,他手中一柄飞刀弹出,嗖的一声就向燕罗太阳穴飞去。 燕罗耳边风声刺痛,若再一动不动,怕自己性命就要被这老不死的给提前收了过去。他一咬牙,一跺脚,认准了眼前间隙最大的一处,再次提步冲了过去。 “当”的一声,陈天佑弹射而来的飞刀猛地撞在燕罗身后的刀刃之上,这一撞,刀刃摇摆,“呛”的将附近几只刀刃也撞的摇摆开来。 刹那间,刀阵之中,一阵波浪荡漾开来,无数原本倒垂还算安稳的刀刃都摇摆旋转起来,这一股波动也顿时将燕罗笼罩其中。 燕罗眼中刀芒溅射喷涌,耳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刀锋乱响,全身血液仿佛燃烧激荡,几乎将他颅脑炸开。一连勉强躲开四五个刀刃,终于眼前一阵刀锋波浪席卷而来,七八只刀锋齐齐向他头顶削来,燕罗吓得“嗷”的惨叫一声,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燕罗躺在地上,悬挂的刀刃在眼前荡漾,一抹殷虹慢慢在眼前浸染开来。 陈天佑一拐杖撩开悬挂的刀刃,将燕罗拖了出来,讥讽道:“王八羔子就这点胆子?死不了,离心脏还十万八千里。” 燕罗此时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半天都没爬起来,他摸了摸脸上被划得一道口子,惊魂未定。 陈天佑看着燕罗半天半天没爬起来,嗤笑一声,也不管他死活,就靠在一旁的树荫下打起盹来。 过了许久,燕罗终于回过胆来,他猛地跳起来,怒骂道:“老不死的!你想玩死我?!” 陈天佑微微仰起头,抬起那只独眼,盯着燕罗冷笑道:“就你这胆子,居然没尿裤子。” 燕罗涨的满脸通红,指着身后还在摇动的刀阵,吼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个屁用!” 陈天佑猛地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就径直向燕罗走来。 燕罗见陈天佑忽的杀气暴涨,顿时吓得面色青白,连忙后退,道:“你,你想干什么!” 陈天佑一把将燕罗提起,丢到刀阵的一头,道:“既然又有力气了,那就继续。” “什么?!”燕罗怒不可遏,“你想弄死我吗?!” 陈天佑瞥了他一眼,道:“如果在我走到头之前你还没穿过去,我就断你你根指头。”言罢,便和燕罗并行,站在了刀阵的一端。 燕罗吼道:“老不死的,你开什么玩笑!你走平地让我跟你?” 陈天佑丝毫不管燕罗的抗议,只是轻轻倒数道。 “三” “二” “一” “走!” 话音刚落,陈天佑就扶着拐杖,向着刀阵的另一头走去。 燕罗气得七窍生烟,但知道陈天佑既然已经放下了狠话,若不执行,他真的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他狠狠地跺了跺脚,一咬牙,又窜进了刀阵之中。 陈天佑虽然是给燕罗下了道死命令,但是在刀阵外,却留了些余地,脚步行进十分缓慢,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虽然是前行很慢,可刀阵中的燕罗却依旧苦不堪言。眼前悬挂的刀刃轻轻摇荡,错综盘杂,再反射着刺目的日光,刀光剑影层叠溶解,若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清这满眼的刀光到底谁前谁后谁上谁下。 眼见着在刀阵外的陈天佑已经将他逐渐拉开距离,燕罗心里也开始焦躁起来,一旦失去了原本的冷静,这转眼间,后背肩膀上已经留下了好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陈天佑一瘸一拐的身影逐渐走到终点,还在刀阵阵中挣扎的燕罗看在眼里,心中早已邪火喷涌。 想到过去一年里,陈天佑那凶狠的手段,心中的恐惧逐渐斩了上风,燕罗心中一横,一咬牙,双臂护住头颅,也不管眼前的刀刃,忽的大吼一声,就发疯地向终点冲去,任由身前的刀锋将自己的双臂割的血肉模糊。 陈天佑听见燕罗的吼声,侧身看他一身鲜血的在刀阵中狂奔,转眼便冲过了刀阵到达终点。燕罗一穿过刀阵,软软的瘫坐在地上,抱着血肉模糊的双臂,全身打颤。 陈天佑用拐杖轻轻地在地上划着圈圈,道:“胡乱拼命,你还学的不够啊。” 燕罗哆嗦着嘴唇,也不知是畏惧还是盛怒的扫了陈天佑一眼,将衣服扯成布条,将手臂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陈天佑站直了身子,拨拉了一下悬挂在树枝上的刀刃,道:“今天就到这,十天以后再来。” 回到院子里后,燕罗跌跌撞撞的回到屋子里,将伤药翻了出来把手臂上的伤口重新敷药包扎,摸着隐隐作痛的手臂伤口,他这才感到一阵因失血而席卷全身的疲倦,他依靠着墙头,一会儿就沉沉的昏睡过去。 过了很久,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将沉睡中的燕罗猛地勾起,他翻身从床上爬起,这才发觉窗外已经是一片晴朗星空了。 饭菜的香气缓缓的从屋正堂里传来,燕罗护着依旧疼痛的手臂,慢慢的挪到了自己屋子门口,只见陈天佑坐在摆满了饭菜的桌前,对他招呼道:“睡了一下午,过来吃饭了!” 燕罗摸了摸已经快瘪到后腰的肚子,却有些不可思议陈天佑居然亲自准备了一桌饭菜,这在过去的一年中,是从未有过的。他有些惶惶地坐在陈天佑的对面,半天不敢动筷子。 陈天佑也不管燕罗犹豫不动,尽管伸手将桌上的好肉好菜往自己的碗里夹,呼哧呼哧地往嘴里塞。 眼见着陈天佑风卷残云般将桌子上的饭菜扫了大半,燕罗也不敢动一下筷子,虽然肚子里早已咕噜咕噜地大唱空城计。 忽的,陈天佑将嘴里的汤包咽了下去,道:“你今天在刀阵里的表现,我很满意。” “嗯?”燕罗还没从失血的虚弱中恢复过来,脑子转了一圈仿佛还没理解陈天佑的意思。 陈天佑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渍,道:“当然,我对你的满意,也只是基于你第一次在刀阵中训练而已。” 这时候,燕罗的脑子才逐渐的清明起来,惊讶地将绷带缠的紧紧的手臂伸出来道:“你在开玩笑吗?看看我的手,已经伤成这样了还算不错?” 陈天佑靠在椅子上,道:“那你觉得怎样才算不错呢?毫发无伤的穿过刀阵吗?” 燕罗楞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陈天佑笑道:“毫发无伤的穿过那样的刀阵?我估计整个残君阁能毫发无伤的通过刀阵的,也不会超过两手之数!” 燕罗眼皮跳了一下,似乎有些怒道:“不超过十个?!老不死的你玩我玩上瘾了?!” 陈天佑冷笑道:“放屁!没想到你跟我学了一年,竟然一点境界都没有学到。” 燕罗猛地反应过来陈天佑下面是要给他讲解这刀阵的精髓,也不顶嘴,立刻竖起耳朵听他下面的指点。 陈天佑站起身来,缓缓道:“刺客猎杀之时,若不能一击毙命,必然会身陷重围,以寡敌众,畏首畏尾的刺客只会因此送命。狂风之道讲究暴动,要学会以伤换命。乱军之中,用自己最低的损伤了结目标性命,这样的刺客才会杀意如虹,不战而屈人之兵。” “刀阵训练狂风之道,便要让刺客在错综纷杂的刀阵中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的警醒,对周身的所有威胁在闪念间判断出最完美的刺杀,并能把损伤降到最低。” 燕罗微微吸了口凉气,是从未想到会有这如此以伤搏命的套路,着实让人心惊胆战,不敢觑。他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臂,也旋即明白陈天佑对他之前在刀阵中的表现为何能让他多少有些满意。 陈天佑道:“今天第一次让你进入刀阵中训练,你能咬牙用双臂的损伤来换取目标,这种本能反应完美的契合了狂风之道的精髓,但是我要在一年的时间里,把你打磨成狂风刺杀之道中的凶残刺客,配合之前的藏兵之道的修为,你必须要在丙等刺客中无一敌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一章 卦师言良 上 转眼又是一年年关,一场雪零星飘洒,将庐州城装点的清雅香韵。 护城河边,已经垂钓了三日三夜的燕罗放下鱼竿,抖去了头发衣衫上的积雪,迎着初升的日光,伸了个懒腰将身子骨冻了一晚上的僵冷舒展开来。 他轻轻地扯了扯鱼竿,可天寒地冻了的天气,护城河也终于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将鱼钩鱼线都冻在了冰面中。燕罗从渔具中翻出来凿子,将冰中的鱼钩鱼线给凿了出来,便收拾好了东西,拖着三日里钓上来的百十来斤的鱼篓往回赶了。 这一年中,陈天佑与燕罗一起垂钓的次数愈来愈少。而燕罗经过了一年多的摸索,也逐渐掌握了垂钓的技巧,每次拖回去的鱼,也足够师徒二人吃上半个月。这时间久了,吃腻了,两人有时闻着鱼腥味都要一阵恶心。可按照陈天佑的计划,这鱼还得继续钓,于是燕罗收拾了渔具,就把鱼篓拖到村子里摆摊贩卖,赚换些其他青菜或是些铜板。尤其是这腊月时候,活鱼都锁在冰面之下,燕罗这刚从河水里钓上的鲜鱼还真成了抢手货。 这一日大清早,燕罗抖落掉了身上积攒了一晚上的积雪,把几十斤的鱼篓刚拖到村子门口,得到消息的村民都从家中涌了出来,把燕罗的鱼摊围的里外三层。也就短短一个上午,燕罗摆出来的几十斤鲜鱼就已经被一扫而空了。 燕罗身后的篓子里还剩四条大鱼,两条是留着回去做过年的菜色,而另外两条则是村东头的赵婶托他留着的。燕罗伸了个懒腰,将铺在地上摆放活鱼的大油布给收拾起来。正收拾着,燕罗就听身前一女声道:“这位哥,给我来条肥鱼。” 燕罗放下手中的活,一抬头便觉得一股旖旎异香扑面而来,刹那间有些心跳加速。定睛一看,身前站着的竟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女子披着一身貂皮袄子,脚下蹬着一双鹿皮靴,一头青丝长发齐腰清扬,容貌姣好却有些冰冷,在寒风中两颊通红,一种说不出的动人色彩。 燕罗在这片村落也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这村中村民也大都熟悉,这女子却是从未见过,一身装束打扮也是略显华美,可不是乡间地头村姑女子的打扮。 燕罗皱了皱眉头,刺客特有的警觉轻轻扬起,他指了指地上只剩着些冰粒和鱼鳞的油布,耸耸肩道:“不好意思嘞,已经卖完了。” 那女子柳叶眉皱了皱,露出一副不满的神色,她眼角扫了一下燕罗背后的鱼篓,快步走了上去,指着鱼篓道:“没了?那这里的是什么?” 燕罗有些没好气的道:“那些是不卖的。” 女子眼中一道凌厉闪过,燕罗被她瞪着一眼,心脏莫名一跳,仿佛被大人训话的孩一样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燕罗猛地回过神来,被自己刚才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刺客这一行他也干了几年,胆子还是眼界比寻常人都要大了许多,便是当年被周曲鹤和陈天佑两大高手压迫威胁,也好像都没有刚才这女子一瞪眼的震慑力大。 见着燕罗不说话,这女子便直接将鱼篓里的仅剩的四条大鱼给倒了出来。 燕罗被这女子无礼的行为惹得有些怒气,便要伸手去阻挡。 “你干什么!”女子正挑拣,却被燕罗打断,一脸厌恶的表情盯着他。 燕罗用油布将鱼卷起来,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我这鱼已经被人预定过了,不能给你。” 还没等燕罗说完,这女子便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丢到燕罗脚下,道:“这么多够不够!” “这还遇到个摆阔的富婆。”燕罗暗自念道,将碎银还了回去,摆摆手道:“不行不行,你给多少都不行!” 那女子忽的柳眉倒竖,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更有分量的银元宝,丢在燕罗脚下,嗔怒道:“这么多够不够!” 燕罗将鱼放回鱼篓里,有些无奈的道:“你这婆娘怎么不讲道理啊,这不是银子能解决的好吧。” “你这毛头子不要不识抬举!”这女子气得直跳脚,摆出一副杀人的表情,便一巴掌向燕罗抽来。 这女子颐指气使的态度换做寻常人,依照燕罗的性子早就暴怒动手不分男女。可面对这女子,燕罗竟第一次没有一点的生气,嘴角冷笑一下,伸手就抓住了这女子的手腕,道:“干嘛,哪里来的少奶奶,我只是不卖你鱼而已,你还要动手打人啊!” 这女子被燕罗抓住了手腕,也没有挣扎,只是忽然安静下来,胜雪欺霜的面容也缓缓冰冷下来。燕罗心中猛地咯噔一下,莫名其妙的害怕慌乱,赶紧放手退了几步。 那女子甩了甩似乎是被燕罗捏疼的手腕,冷冷道:“这鱼你到底卖不卖?” 正在这时候,村口一个中年妇女忽然道:“哎呀!燕啊,你还在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托燕罗留着两条鱼的赵婶。 赵婶赶到摊子前,见到燕罗和这女子气氛紧张,道:“咦,你们两个在干啥?” 听了燕罗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赵婶哈哈一笑,道:“我还以为啥事,把我的鱼分给她一条就是了,都是一个村子的,一句话的事。” 燕罗听了,摸了摸鼻子,也就不说什么,手脚麻利的把鱼拴好,递给那女子。这女子也不说话,一把夺了过去,头也不回的走了。燕罗赶紧将地上的银元宝捡起来,对着那女子喊道:“喂,少奶奶,你的银子!” 那女子脚步顿了顿,道:“不要了!” “什么人啊这是!”看着这女子走远了,燕罗这才回过神来,抱怨了一句,“村子里哪来的这姑奶奶。” 那赵婶拎着鱼,安慰他道:“肖家可是祖坟冒了青烟才有这么个丫头,福气不哦。” 燕罗听赵婶这口气,仿佛这女子竟然也是村子里的,楞了一下问道:“啥?这姑奶奶也是村子里的?” 赵婶摆摆手,道:“也不能算是了,好像事情都有二十年了吧,当年村东头的肖家穷的叮当响,老两口膝下就这一个丫头,实在养不起,又加上肖老头子生了重病没钱救命,就把丫头卖给了城里的一个大户人家当童养媳。那时候肖丫头好像才八九岁,却是嫁给了那户人家刚出生不久的少爷。谁知道才过了一年,那一大户人家生了变故,倒了一大半,残余下来的族人就四海行商,十年后,生意就风生水起,这肖丫头也就做上阔夫人。她平日里生意忙,所以后十年里,也就年关的时候会回庐州一趟。” “乖乖。”燕罗一拍大腿,“还真是个富贵少奶奶。” 赵婶道:“这肖家老两口苦了十年日子,忽然一下子就翻了身,村子里都说这丫头生的比儿子还值。” 燕罗收拾好了鱼篓,和赵婶打了个招呼就往家里走。路上燕罗脑中忽的打了个机灵,他在庐安当混迹了几年,虽说哪里不过是个伪装门面,但是他也见过不少行商大户,这女子的气质若说是生意场上勾心斗角磨练出来的,却比那些商人多了一丝普通人不该有的凌厉。燕罗这么低头想着,忽然脑袋“邦”的一声被敲了一下,他大叫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只听到陈天佑骂道:“兔崽子,干什么去了跟丢了魂一样。” 燕罗摸了摸头上红肿的大包,没好气道:“老不死的,动不动就拿棍子敲我头,信不信下次我趁你睡着了,把你拐棍给撅了!” 陈天佑冷哼一声:“就凭你?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能趁我睡着把我拐杖偷走?再练个十年也未必。” 说着,他又要操起棍子敲打燕罗:“快去,烧饭去!老子快饿死了!” 饭桌上,陈天佑道:“刀阵里我已经安上了草人,下次训练的时候,把那套刀刃皮甲穿上,你给我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草人以割喉、剔骨、穿心的方式刺杀。是时候让你把狂风和藏兵汇集一身了。” 燕罗闷头吃饭,半晌才道:“终于要加点难度了?这几个月我都觉得那刀阵快淡出鸟了。” 山谷中的刀阵,经历了场雪之后,刀刃上沾染着零星的雪末,散发着炫目的寒气。 燕罗半跪在地上,伸手抓了一把树根旁的积雪,将身上伤口周围的血渍抹了干净,站了起来伸个懒腰。 一盘的陈天佑望着刀阵中已经被燕罗砍得四分五裂的草人,再打量了一下燕罗身上的伤口,难得的点点头,道:“看来你的藏兵之法已经登堂入室,我本以为你第一次穿着皮甲进入刀阵会被皮甲上的刀片伤到,没想到你身上的伤口居然没有一处是被皮甲所伤,而且刀阵的损伤也降到了最低。” 燕罗将身上比较深的伤口包扎好,得意道:“这点东西可难不倒爷。” 陈天佑道:“这半年,你的进步比我想象的快。可是光凭这点,可还是不够我看的。” 燕罗将外套穿好,道:“放心,你不会失望的。” 陈天佑问道:“这一年轮也过去一半了,你好像到现在一桩生意都没接吧。” 燕罗点点头,道:“是啊,一直在这刀阵里头晃荡。” “行”陈天佑点点头,“下半年你每个月去接一桩生意。” 燕罗听了,忽的眼睛冒光,道:“老头子,你说我现在的实力,大概能到哪一等刺客的水平?” 陈天佑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这么想知道?” 燕罗点点头:“当然,跟你练了一年多了,当然想知道有多大的成效。” 陈天佑从拐杖上取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道:“如果论实力的话,你在乙等刺客中也算不错了。可是你没有太多的阅历磨练,所以,大概也就是丙等上游的水准吧。” 燕罗喜不自胜,道:“丙等?!那我不是就能接丙等的任务了?” “不行!”陈天佑大手一挥,斩钉截铁,“你还给我老老实实的做丁等任务。” “啥?!”燕罗怒道,“你这什么意思!我已经在末等呆了快两年了!既然我都有了丙等的实力,为什么还让我蹲在丁等里!而且报酬还少的怕人!成天受别人白眼!” 陈天佑道:“兔崽子,目光真狭隘。难道你就打算呆在残君阁,替它卖命一辈子?” 燕罗被陈天佑这句话问愣了,半天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天佑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拜师的时候,答应过我的一个条件?” 燕罗道:“当然记得,要帮你杀一个人。” 陈天佑道:“如果你一直呆在残君阁,没错,我可以让你在五年之内晋升至甲等刺客。可是,你也就仅仅只被局限在这个圈子里,处处受残君阁的规矩限制。不脱出残君阁的范围,你就永远只是个坐井观天的癞皮蛤蟆。” 燕罗反问道:“那和我一直呆在末等刺客上有什么关系?” 陈天佑忽的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道:“等。” “等?”燕罗不知道陈天佑所指何意。 “等一个机遇,如果你呆在丁等刺客这个位子上,这个机遇会大上很多。”陈天佑转身“走,回去了,吩咐你一些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一章 卦师言良 中 回到院落的时候,天色已晚。陈天佑一反常态的没有让燕罗去生火做饭,反倒是将他叫进屋子里,又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 燕罗第一次见到陈天佑这么警惕,有些莫名其妙:“老不死的,你故弄什么玄虚?” 陈天佑低声道:“你知道顾言良这个人吗?” “顾言良?”燕罗脑子一闪,“你是说残君阁的首席卦师吗?” 陈天佑点点头:“没错。” 燕罗不知道陈天佑为什么要提到顾言良这个人,问道:“莫名其妙,你提到这个人干什么?好像凭我们两个的身份,压根就碰不着首席卦师的衣角。” 忽的,燕罗脑门一股冷汗流了下来:“你大爷的,老不死的你不会就是让我去杀了这个人吧!这可是残君阁地位仅次于林肆的大人物啊!” 陈天佑微微一笑道:“我可没让你去杀人,我是让你去找他。” “找他?”燕罗脑子一是转不过来,“我一个末等刺客,你一个编外刺客,他压根就不可能见我们。” 陈天佑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道:“放心吧,按照我说的,你一定能找到他,而且他也绝对会见你。” 顾言良,残君阁首席卦师,平日里除了残君阁的几名甲等刺客外,很少有人能见到他,更别说请他为自己卜上一卦。当年凭借着他近乎鬼神的卦术,一度名震大唐黑白两道。 而曾经残君阁的名望,也因天刺刘千城和卦师顾言良二人,达到了巅峰。燕罗之前机缘巧合获得刘千城所著的《千城杀诀》残卷中,刘千城也提到了顾言良之名。 这等人物,仿佛在陈天佑眼中并非遥不可及一般。这一年多的时间中,燕罗也摸透了陈天佑的性子,他吩咐任务从不解释缘由,但是成效斐然。可是即便如此,这一回燕罗还是有些觉得匪夷所思。 第二日清晨,燕罗按照陈天佑的吩咐,来到了庐州城城西的残君阁总部门口。 “他奶奶的。”燕罗颤颤巍巍的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暗骂一句,“我就知道这老不死的从不按套路出牌,居然让我直接进残君阁总部。” 庐州城中最大的当铺——“庐安当”,是庐州城方圆百里名气最旺的当铺,但是实质上确实大唐黑道两大漩涡之一残君阁的总部所在。燕罗站在阁楼前,仿佛阁楼中藏匿这杀气腾腾的凶兽,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进去。 残君阁阁主林肆和之前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周曲鹤都在其中,别说等级上的差别,就是一见面时候那一股杀意的压迫,也都不是他敢随便承受的。 燕罗绕着庐安当转了三四圈,这才一咬牙一跺脚,自言自语道:“老不死的,就信你一次。”言罢,一脚踏入了庐安当的大门。 清晨时分,庐安当里充门面的掌柜和伙计都正忙活着开张打扫,突然见到个燕罗这个面生的年轻人进来,都有一些警惕。 掌柜快步上前,问道:“这位客人,可是要来典当?” 燕罗迟疑一声,便按着陈天佑之前嘱托的暗号对上。 那掌柜迟疑许久眉头紧锁,反复打量了燕罗一遍,这才声道:“跟我来。”言罢,便指引着燕罗从厅堂一侧的门进去。 转入门中,乃是一个的楼梯间,厅堂中众多伙计打扫的声响也都旋即消失,诡异的安静,一股檀香飘荡。 那掌柜指着楼梯道:“直上三楼,左拐尽头便是了。其他地方切莫越界,违者必死。” 燕罗第一次进入残君阁总部,此时此刻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掌柜,就向阁楼顶上走去。阁楼三楼,一条悠长走廊直通东西,走廊朝南开窗,可一眼望尽庐州城南全貌。走廊朝北则是三处红木房门,铁锁把门,只有最东头的房门没有锁住,也正是掌柜所指的那间屋子。燕罗心翼翼的向那屋子靠近,连脚步都收的轻盈,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扣了一下屋门。 “笃笃笃” 阁楼上的安静旋即被打破,但是屋内却没有人回应。 “笃笃笃” 燕罗提起胆子,再一次敲了敲门。 这一回,屋内终于有了动静。 “谁啊?快有好几年没有人来请我卜卦了。” 燕罗听到屋内声音,也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残君阁的首席卦师应该是一个老朽,哪料到这声音听起来,竟仿佛是个中年妇人。 燕罗平息了一下心情,轻轻道:“受陈天佑所托,来找大师。” 话音未落,只听屋内一阵杂乱声响,那声音也猛地拔高,冲到门前激动道:“你说什么?是谁让你来的?” 燕罗没料到顾言良反应如此激烈,也不知是好是坏,只好如实答道:“陈天佑。” 门内的顾言良忽的沉默,过了许久,她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道:“怎么证明是陈天佑让你来的?” 燕罗回想着陈天佑之前的吩咐,后退数步,口中气息喷涌,两枚银针嗖的一下喷射而出,力道精准巧妙,恰好停在窗纸上,一半在外一半在内。 门内的声音又转而颤抖,道:“口喷飞针……没有想到我居然还能见到他的口喷飞针……”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人身着漆黑金丝道袍,披发赤足站在门内。燕罗一时间很难将传闻中的残君阁首席卦师与眼前这个样貌和善略显华贵的中年妇人联系起来,呆了半天没有说话。 顾言良反复的打量着燕罗,问道:“你……是陈天佑的徒弟吗?” 燕罗猛地回过神来,连忙道:“是的。” 顾言良惊道:“他还在庐州?” 燕罗点点头道:“嗯,确实在庐州。” 顾言良吃了一惊,旋即摇头一笑道:“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在庐州。” 顾言良牵着燕罗的手,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将他拉进屋内。 燕罗完全没料到顾言良竟然一点威严的气场都没有,对自己是如此友善,原本的拘谨警惕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坐在茶几前的凳上,环视这屋子四周,顾言良的屋子朴素整洁,除了一张床一个茶几和一个立柜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反倒是屋内四壁上都悬挂着千奇百怪的符号壁画。 顾言良给燕罗沏了一碗香茶,这才盘膝坐在他的对面。 仿佛燕罗的到来让顾言良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一个劲的盯着燕罗,不知道从哪说起。 此时,燕罗才能清楚的看清顾言良的容貌。虽然顾言良却是如同她年岁一般头发花白,但容颜却保养得很好,除了眼角的鱼尾纹和额上的细微皱纹外,并没有一个五六十岁老妇的衰败。 沉默了许久的顾言良终于开口,缓缓道:“陈天佑,让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燕罗道:“师傅说,让我来取他曾经用过的东西。” 顾言良轻轻笑了一下,道:“原来是来求我啊,他怎么不自己来呢?”说着,她站起身,从身后的立柜深处找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匣,放在茶几上道:“这是你师傅要的人皮面具,收好吧。” “人皮面具?!”燕罗楞了一下,“他要我来找你要这个干什么?” 顾言良眉头微微一挑:“怎么?他没告诉你?”转而她又笑了一下:“是了,他就是这个性子,喜欢故弄玄虚。” 燕罗只觉得被陈天佑和顾言良两个人左右戏耍了一通,颇有些郁闷,苦着脸将装着人皮面具的木匣塞进怀里。 忽的,顾言良语气沉了下来,轻轻问道:“陈天佑,他现在还好吗?” 燕罗摇了摇头,道:“临来的时候,师傅吩咐过,不允许我提到他的近况……” “哦。”顾言良面露失望之色,“没想到他还是这副德行。” “算了。”顾言良摆摆手,“按陈天佑的尿性,估计他让你拿到东西就走吧。” 燕罗点点头,嗯了一声。 顾言良戏谑道:“不鸟他,你就留下来和我一起吃个午饭好了。” “啊?!”燕罗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往后一倒。 顾言良笑道:“怕什么,我长得很怕人吗?放心,我和你师傅也算老朋友了,他的徒弟就算得上我半个徒弟,反正我这也好几年也没人来了。” 燕罗暗自叫苦,道:“顾师,你也别为难我了。他让我拿到东西就回去,如果我不按着他的去做,到时候我真的要被他折腾的死去活来的。” 顾言良抓了抓脑袋,自言自语道:“倒把这给忘了,陈天佑这家伙还真不是个慈眉善目的好人。” 顾言良挥了挥手,道:“好吧,那我也不留你了,尽早回去吧。” 燕罗站起身来,谢道:“那么,晚辈告辞了。” “等等。”顾言良突然拉住燕罗。 “前辈还有什么吩咐?”燕罗道。 顾言良两手不停地搓着,犹豫了一下,道:“你回去和你师傅说,三天后我在老地方等他,老朋友见一面叙叙旧……不过既然不让你透露他的近况,所以我估计他也不会赴约,来不来我也不强求,只管转告给他就行了。” 燕罗应道:“好的,我会转告给师傅。” “另外……”顾言良道,“以后若要寻我,就不必来残君阁总部找我了。直接去庐州城南徽府客栈旁的顾家宅找我就行了,今天你还算撞巧我在阁里,平日我都是在宅。。” 燕罗楞了一下,没料到顾言良竟然这么直接就将她自己的私宅告诉了自己。陈天佑和顾言良当年是何等交情才会让她对自己这样毫无顾及。 燕罗点点头,道:“如此就多谢前辈了。” “东西拿到了?” 等燕罗回到院落的时候,陈天佑正背着渔具准备去护城河旁垂钓一会儿,看到燕罗回来,就问他经过。 燕罗从怀里摸出来那个木匣,道:“你让我去拿个人皮面具有什么用?” 陈天佑接过木匣,轻轻打开,捧出一只巴掌大好像一团面皮的东西,道:“我想让你去飘血楼当刺客。” 燕罗大惊道:“什么?让我去飘血楼当刺客!?老不死的,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陈天佑将人皮面具有放回木匣中,道:“我希望你一直呆在残君阁末等刺客的位置上,等一个能让你彻底摆脱残君阁的机会。但是这段时间,你必须要去经过丙等、丁等、甚至甲等任务的磨练才能蜕变成一个顶尖的刺客。” 燕罗道:“那为什么让我去飘血楼当刺客?残君阁对待叛徒的手段是极其残忍的。” 陈天佑挥了挥手里的木匣,得意道:“所以让你去拿到这个人皮面具,让你去伪装成一个不存在人去飘血楼。而且你不知道,飘血楼的管理规矩远没有残君阁森严,你在飘血楼里反倒是能听闻大唐黑道中更多的风吹草动,甚至是让你摆脱残君阁的机会。” 燕罗摇了摇头,道:“说了这么半天,你一直说让我去摆脱残君阁的束缚,又没有告诉我什么样的机会才能摆脱残君阁。” 陈天佑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燕罗翻了翻白眼,知道再问下去陈天佑也不会说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转移话题道:“顾师让我转告你,三天之后她会在老地方等你,只是老朋友叙叙旧,不论你去不去,她都会在那等你。” 陈天佑也忽的愣住了,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燕罗戏谑道:“当然。喂,你不会是和顾言良有一腿吧。” 若是寻常燕罗敢这么调侃陈天佑,燕罗怕是不死也要掉层皮,可是这一回陈天佑却低头沉默,闷声的丢下背在身上的渔具,转头就回到屋里,把门锁上。 燕罗被陈天佑这不同寻常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一时间也猜不透陈天佑和顾言良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残君阁总部顶楼,顾言良将门窗紧锁,拉上窗帘,整个屋子顿时昏暗下来,只有一丝丝阳光从门缝中渗透进来,将屋内情景照的隐约模糊。 昏暗中,顾言良从立柜中捧出一个大木盒子,轻轻地放在了房间的正中间。 她环视四周一遍,这才将盒子打开,取出了一套几十个的水晶棱镜和一大把的骨片。她解开衣襟束带,一席长袍蓬松舒卷,无风飘起。 顾言良盘膝而坐,凝神闭目,口中喃喃算计,双手十指联动跳跃,似是盘算拿捏。过了许久,她睁开双目,捧起面前的水晶棱镜,脚下仿佛步行卦象,依次将手中的水晶棱镜镶嵌在墙上的奇异符文上,待她将水晶安装完毕,便将一把骨片随意抛散,一阵“稀里哗啦”后,似石似玉的骨片零零散散铺满一地。 顾言良长舒一口气,轻轻将南面窗户的帘子撩开一道微缝隙。顿时,一道狭长炫目阳光猛地迸射而入,那束光线先是接触到屋内北面墙上的水晶棱镜,转而折射曲折,弹射到西面墙上的棱镜之中,如此奇妙变幻,一道光芒刹那间在屋内奔波流转,左右穿梭,终于转落地面,将三块骨片笼罩其中。 顾言良将窗帘拉上,快步上前捡起刚才光线所指的三块骨片,她手持骨片,把玩了几下,也不知是苦笑还是惊奇,叹道一声:“没想到这么多年,我还是算不到你的蛛丝马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一章 卦师言良 下 转眼去了三日,大雪飘扬了大半夜,等到初阳之时,整个庐州城已素裹一层皑皑白雪。 燕罗按照往常一样,将刀具皮甲贴身穿好,再套上一件不算厚实的外套,带好口粮饮水,就要去山谷刀阵训练。临走之时,他瞄了一眼陈天佑的房间,陈天佑的窗扇铺盖已经整齐叠好,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庐州城西区几十里,大蜀山脚下,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名为“开福禅寺”,相传乃是当年为大蜀山命名的高僧结庐修行之处。此间寺庙坐落于此,依山傍水,佛法普渡,信徒香火盛极一时,方圆几百里内,也只有庐州城内的铁佛寺能与之相媲美。 此时正值年关将至,所以开福禅寺中赶来烧香还愿的百姓络绎不绝,远隔里许便能见大蜀山下一缕缕香烟缭绕,仿佛云蒸霞蔚,寺内僧侣的佛号经文隐约传响。 顾言良站在开福禅寺门口,仰头望着庙门匾额,并未进寺。她转身遥望远处被白雪素裹的庐州城,喃喃道:“没想到一别近三十年了……” 顾言良这一辈子于残君阁中,替人卜卦算命,阅人无数,从未有一卦偏差,鬼神卦师之名大唐黑道无人不晓无人不敬。然而,却有一人,让顾言良的卦术尽失鬼神之名,也是第一次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 此人,便是陈天佑。 顾言良隐约还记得大概四十前第一次见到陈天佑的时候。 那时候的顾言良虽然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刚被冠以“鬼神卦师”之名,名声远扬,不可一世。而陈天佑那时候却还是一个处处受迫的刺客。 就这么天壤之别的两人,却因为在开福禅寺的一次相遇而结识。 那一日,顾言良初到庐州残君阁总部,便趁着春光明媚的日子,出城游玩,一路来到了开福禅寺。作为残君阁中的高层之一,顾言良见了太多的杀戮血腥,所以对佛法一类并没什么信奉,权当参观游玩,在庙中转了一圈便准备打道回府。离开之时,正好遇到了来寺庙求签解签的陈天佑。当时的陈天佑一脸失意神色,对着为他解签的老和尚唯唯诺诺。在一旁的顾言良认出了陈天佑残君阁刺客的身份,顿时嗤笑嘲讽,以为他一手血腥人命,竟然还信奉佛法命途。 当时的陈天佑虽然正逢失意,但也是二三十岁争强好胜的年纪,立马与顾言良针锋相对反唇相讥。 想到当年二人的争吵,顾言良忽然想起某事,微微一笑,正要转身离开,却瞥见开福禅寺庙门石狮子旁卧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丐,这老丐没了右臂左腿,缺了一只眼睛,脸上也横着一道深深的刀痕,连抱着一个破木拐杖,只穿着一件薄衫在雪里瑟瑟发抖。顾言良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放在那老丐身前。那老丐瞥了一眼地上的铜钱,又抬头看了看顾言良,又将身子缩了缩蜷成一团不再理她了。 顾言良摇了摇头,不再管这个老丐,径直向庙门旁的一个茶摊走去。她在茶摊上要了一壶热茶,边坐边等陈天佑的到来。 当年,陈天佑与顾言良一路争吵,她气不过,便亮明身份,势必要让陈天佑对她五体投地,最后便在这处茶摊上,顾言良摊开骨片卦具,便要给陈天佑卜上一卦,展露一手。也正是这一次,顾言良名震天下的鬼神卦术失效了,任凭她转换了所有的卦术技巧,甚至动用了自己独创的卦法,也都看不清陈天佑丝毫的命格凶吉。 此次,顾言良自觉受挫,回去之后翻阅大量古籍,重创新的卦术,每每遇到陈天佑也都要为逮住他重卦一次一雪前耻。而陈天佑自从知道顾言良这残君阁首席卦师的身份后,竟然也没有丝毫的敬意,每每相见也都是讥讽嘲笑她的卦术无用。 就这样一直到近三十年前,陈天佑突然销声匿迹,顾言良为其独创的几十门鬼神卦术都没能算得出陈天佑的一丝一毫。 顾言良将茶壶抱在手中,驱赶着冬天的寒冷。 “这三十年,我又研创出了十三门卦法。”顾言良轻笑一声,“我一定当年把你算的底朝天。” 然而,开福禅寺络绎不绝的香客中,却始终未出现陈天佑的身影。原本充满期待的顾言良,随着渐渐西沉的落日,慢慢沉了下去。 终于,开福禅寺的最后一个香客离开了,茶摊的老板也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 顾言良放下了茶壶,拍了拍身上的浮尘,叹了一口气道:“果然还是你的性子……”,她摇了摇头便回庐州城去了。 准备关庙门的沙弥忽然见到了靠在石狮子旁的老丐,连忙跑回庙里,给老丐送了一张面饼,这才回去将庙门关上。那老丐忽的抖了抖身子,慢慢地爬了起来,将面饼塞进怀里,睁着仅剩的一个眼睛,环视了周围一眼,便扶着拐杖,向远去的顾言良赶去。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回庐州的路也人烟稀少,慢慢地看不清了。晚风吹来,寒意刺骨,顾言良将袄子裹紧了一些,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忽然,身后一人道:“你只记得天刺刘千城,却忘了当年的陈天佑。” 顾言良身子猛地一震,不可思议的回头,只见那个断了一臂一腿的老丐站在身后。 “你,你说什么?”顾言良的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陈天佑拄着拐杖,道:“我在庙门那呆了一天,你却压根没有认出我来。” 顾言良颤颤巍巍的向这老丐迈进一步,脸色煞白,不可思议道:“你……不可能。” 她反复打量着陈天佑,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沦落至此,断了一臂一腿,瞎了一眼,浑身伤痕累累,与当年意气风发时,相去何其远矣。 “面目全非了是吗?”陈天佑忽的身子激烈颤抖,两行浊泪沿着干瘪枯萎的脸庞滚滚而下,“顾言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刘千城了,我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残废陈天佑,你是不是很失望?你后不后悔要来见我?” 顾言良自第一眼认出陈天佑的时候,就如受重击,恍惚丢了魂魄,她猛地惊醒过来,也是双目含泪,一把抓住陈天佑的肩膀,道:“到我的宅慢慢说!” 冬夜的刺骨狂风在屋外肆虐的奔号,屋内炉子内炭火的爆鸣将寒冷挡在了屋外。 顾言良将炉上的热茶摆在刘千城的面前,就盘坐在他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仿佛将这近三十年的转变看的一清二楚。 刘千城饮了口热茶,将身子里的寒气驱散些许,幽幽道:“没想到,我沦落如此,你还愿意与我坐在一张桌上。” 顾言良长叹一口气,道:“刘千城,三十年了,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天刺,我也不是当年的鬼神卦师。当年的我确实浮夸虚荣自命清高,可是我现在也不过是六十来岁的老太婆,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刘千城放下茶杯,自嘲一笑道:“是啊,天刺也不是当年的天刺了……” 顾言良道:“自从当年你失踪之后,整个残君阁高层都差点疯了,找不到你的尸体,谁都不愿意相信你已经死了。直到前段时间,那个叫胡谷泰的人带着天刺铁牌突然出现……残君阁才承认你已经死了。可是没料到,你居然不仅没死,还回到了庐州残君阁总部,甚至成为了残君阁编外刺客的元老,甚至还用着当年的陈天佑这个假名。” 刘千城低着头,一言不发,苍老的手指不停地把玩着茶杯,缓缓道:“陈天佑这个假名,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罢了。” 顾言良苦笑道:“你也知道,我虽然地位极高,可也管不到阁里的事,哪会知道编外刺客的事?” 顾言良转而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刘千城深吸一口气,道:“当年,那一道残君令的内容你知道吗?” 顾言良道:“之前不知道,直到你失踪十年之后,林肆才将那一道残君令的内容公布给高层。是让你那晚刺杀经过长安国舅府轿子里的人。” 刘千城冷笑一声,道:“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那道残君令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我!” 顾言良心中一震,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千城道:“残君令中只写到轿子中的人,和唯一的一个时间地点,却没有告诉我目标是谁。所以我出手地点时间甚至出手方式都已经被死死地限定在唯一的一条道上,只有在当夜轿子经过国舅府时候,我才能直接杀入轿子中取人性命。” 顾言良并不是刺客,所以之前对残君令中的任务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但是到了刘千城口中,却变得仿佛内含杀机。 刘千城道:“这么多年,我每每想到那一道残君令,我都会被惊出一身冷汗。当我接到残君令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被布置在一个局中,一个我根本不能脱身的局,我的生死早就被一只手牢牢地掌握。唯一的时间,唯一的地点,唯一的方式,布局者已经完完全全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以何种方式进入轿子。” “等我从天而降杀入轿子中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一个人,只看到了死亡……” 顾言良双手紧紧地握住茶杯,虽然眼前的刘千城已经告诉她当年他并没有死,可是他的回忆却透露出诡异和阴森。 刘千城全身颤抖,面目狰狞:“轿子里,是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我就直接的被锁进了铁笼当中,铁笼子中……全是……全是倒竖的利刃……霎那间,我就几乎被切成几截。” 顾言良惊呼一声,双手捂住脸庞,仿佛被吓傻了一般。 刘千城道:“等我醒来之后,已经被扔在了一个荒野之中。我全身就像火烧的一样疼痛,我的右腿已经不知所踪,左臂也从肩膀处断开,只有一截发臭的白骨勉强将胳膊连在身上,我的一只眼也已经瞎了,当时甚至还有荒野中的野狗在啃食我的身子。当时我挣扎着,把自己已经腐烂的左胳膊给咬了下来,然后向远处蠕动,希望能有人看到我。我边爬,周围还有野狗在啃食我的肉,我的骨头……我爬了很久都一直还在荒野中,渐渐地,我身上的血液都仿佛流尽了,也几乎没有了力气再挣扎,就在那时候我听见了流水声,我想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葬身狗腹,于是就投进了河里。” 刘千城摸着自己左臂的断处,幽幽道:“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一个山寨里的村民救了起来……” 顾言良轻轻道:“既然你没死,为什么不回来?” “哈哈哈……”刘千城含泪而起,歇斯底里,“昔日天刺沦落到如此田地,断手断臂瞎眼残废,我为刺客,不仅没因天刺而死,反而丢了天刺之名还苟且偷生,我有何脸面重回残君,又有何脸面再当一个刺客?” 他狂号疯癫,手中的拐杖早就掷到了屋内拐角,单腿而立,以拳捶胸,嘶吼道:“多少次,多少次我想了结自己,可我居然怕,我居然怕死!!!刘千城做了一辈子的刺客,结果了多少性命,居然自己怕死!我是什么天刺,我是什么刺客?!我只是个半人扮鬼的残废!” 顾言良听着刘千城歇斯底里地咆哮,倾泻这近三十年的屈辱苦闷,自己也有些老眼垂泪。曾经不可一世名震黑白两道的天刺刘千城,不仅丢了刺客一道的至高荣誉,甚至身体残废,一夜之间天壤之别。想自己年轻时鬼神卦师之名亦是香满天下,这么些年的沧桑,也磨灭了自己年轻时的虚荣浮夸,年衰之时虽然终于淡泊名利,可若像刘千城这一无所有,轮到自己,怕是早已崩溃。 过了许久,屋外的狂风渐渐地平息下来。火炉中烧剩下来的炭火发出了噼啪的爆鸣声,轻轻跳动的烛火将屋内照的惨淡昏暗。 刘千城以拳捶胸,将愤懑屈辱塞回了心中,他缓缓道:“这一个迷局,我被操纵的毫无反抗之力,我甚至不知道那夜我晕死之后,经过了什么,甚至不知道我被遗弃在哪里。” 顾言良双目闪烁,轻道:“残君令吗?” 刘千城道:“但是,我要复仇……而一切的源头,就是残君阁、残君令。我吞了火炭弄坏了自己的嗓子,再加上自己已经面目全非断手断脚,所以我回到残君阁后,没有一个人认出我。我潜伏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天刺的动静。” 顾言良抬起头,道:“胡谷泰吗?可是这个人的底细残君阁压根就没有查到,甚至根本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刘千城冷笑一声:“有什么关系?至少胡谷泰是天刺,他有曾在我手里的天刺铁牌!他甚至在追寻我的那半本《千城杀诀》和我的盘龙丝!” 顾言良失声惊道:“什么?《千城杀诀》!” 刘千城道:“燕罗从胡谷泰手底下顺走了《千城杀诀》,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有盘龙丝的时候,我真的被吓了一跳。当年我去执行残君令任务时,便将《千城杀诀》和备用盘龙丝寄放在了总部。可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居然会出现在新天刺的身边。” 顾言良低头盘算着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的《千城杀诀》和备用盘龙丝原来一直是林肆保管。后来林肆为了献媚讨好飘血楼楼主,便将这两样东西都送给了飘血楼。” 刘千城微微一愣,失笑道:“呵?林肆是什么意思?讨好?” 顾言良脑子里在想起他事,所以没有接话,而是双手合住,道:“看来,飘血楼、残君阁、天刺,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它们甚至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刘千城道:“事情过去了快三十年,如今好像也只有林肆和飘血楼这两条线索还算有用。” 顾言良道:“我不太相信林肆会算计你,我认识林肆到现在,他一直都对你比较敬重。” 刘千城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说林肆算计我,而是残君令自残君阁创立就极其神秘,我怕也只有历代阁主才会知道残君令到底从何而来。” 顾言良点点头表示认同,道:“那残君令这边就交给我来调查,虽然我在残君阁里并无多少实权,但是总比你要方便的多。” 刘千城低下头,握了握拳,道:“如此就真的谢谢了。” 顾言良道:“你我也算几十年的交情,何必说谢。更何况,你让你徒弟来我那,也怕是还要我帮忙吧。” 刘千城道:“燕罗……确实是一个奇才,也是我现在复仇的唯一依仗,我打算让他去飘血楼。” 顾言良微微一愣,疑道:“飘血楼?为什么让他去飘血楼?飘血楼的规矩太松软,远没有残君阁的历练环境。” 刘千城摇了摇头,道:“燕罗机缘巧合得到《千城杀诀》,又经过了我的指点,身上有太多我的刺杀风格,我虽然并没有交给他我的独门刺杀之术,但是时间久了,像林肆和秦潇肃必然能看出来端倪。更何况,残君阁这水深不见底,他毕竟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子。” 顾言良笑道:“没想到,当年凶名赫赫的刘千城,竟然对徒弟这么上心。” 刘千城道:“这子,我见到他的时候,就仿佛见到当年的自己,张狂嚣张,野心满满……更何况,我也不想我穷竭大半辈子的心血就如此埋没失传。” 顾言良点点头,道:“放心,你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若有困难,尽管让他来找我。” 刘千城道:“我是天刺这件事,千万千万不要让他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二章 庐州夜杀 上 寒风肆虐了一个晚上,原本寒冷的天气,此时更加的刺骨。 燕罗推开屋门,被扑面而来的寒气激的抖了一下,他呼了口热气,撇头看了一下陈天佑的房间,发现房门依旧紧锁,竟然彻夜未归。 “这老杀才,一晚上没回来……”燕罗搓着双手,哈了口热气,便转到厨房去开灶做早饭。 当燕罗抱着一大碗热粥蹲在门槛上稀里哗啦喝得正香的时候,陈天佑才拄着拐杖慢慢地走进院子里。 “一晚上没回来,聊什么聊了那么久?”燕罗道。 陈天佑瞥了他一眼,一拐杖敲在他脑袋上,道:“去,给我盛一碗!” 燕罗轻轻避开他这一拐杖,转身进厨房端出热粥,放在桌上。陈天佑也不说话,三两口喝完就回屋里倒头就睡,临之前,只是吩咐道:“还剩半年,把任务做满,下半年去飘血楼。” 燕罗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将桌上的碗筷收拾涮洗去了。 燕罗将裹着头颅的油布袋子扔到巴掌柜的柜台前,道:“算账喽,巴掌柜!” 巴山鹤清点了燕罗的账目,将油布袋子收好,取出报酬银两,道:“燕罗,我猜得不错的话,你现在估计早就有丙等刺客的水平,怎么还在做丁等的任务?” 燕罗靠在椅子上,端起一碗热茶,将腿翘在茶几上,道:“这么些日子可看开了,甲等也好,末等也好,不过是个标志,爷可不满足这些。” 巴山鹤对燕罗这几乎算是敷衍的回答毫不满意,可是按着残君阁的规矩,对燕罗这样故意不提升自己刺客等级的行为还真没什么办法,不过话说回来,自林肆革新残君阁等级制度后,还真没有几个刺客愿意故意憋屈在低位不往上爬。 他将报酬抛给燕罗,道:“算了,这快两年了,倒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也不知道你到底打什么算盘。” 燕罗咽了一大口热茶,心中咆哮着:大爷的,老子也不知道什么算盘,老不死的到底闷葫芦买什么药?!编着瞎话,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他从椅子上跳起来,道:“巴掌柜,劳烦你留意下丁等任务里最难的生意,留给我来。” 顾言良哈哈笑道:“看来你师傅还真的是什么都不告诉你啊。” 自从那日燕罗拜别顾言良后,陈天佑也吩咐燕罗没事去顾言良这来转转蹭些好处,起初燕罗还不愿意,可两三次拜访之后,燕罗才真正的觉得顾言良比陈天佑这老不死的要和善的多,也没有一点架子,又经常备些精致菜留燕罗一道吃饭,谈天说地,唱古论今。 三番五次之后,燕罗倒真把顾言良这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家,没事就往这跑。一个和蔼可亲的顾言良,总比上古怪暴戾的陈天佑要好得多。 燕罗嘴里嚼着喷香油腻的烤鸭肉,嘟囔道:“我就不懂了,等级高了,别说平日里的报酬高了,最重要的是平时都不用受些杂碎的白眼闷气,那几个狗眼看人低的渣滓,仗着比我高一级就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 顾言良放下碗筷,道:“陈天佑这么做,可是下了很大一盘棋。” 燕罗撇撇嘴,道:“我承认他有时候确实妙棋怪招出其不意,但是这次我真的看不懂他故意让我停在丁等有什么意思。” 顾言良道:“姜还是老的辣,你这刚出茅庐了的子,哪里有他的眼光。他可是在钻残君阁规矩的空子。” 燕罗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道:“啥?钻什么空子?” 顾言良道:“你当然是不知道了,你若真的想当天刺,在残君阁只会被束缚,你需要毫无牵挂才能放开手脚。你师傅就曾吃过残君阁规矩的亏,所以他可是处心积虑的想让你摆脱残君阁。” 燕罗抓了抓脑袋,道:“他倒是跟我说过在残君阁会被束缚,但是这能代表什么?” 顾言良理了理自己的长袍,道:“残君阁的刺客,如果想正大光明的和残君阁一刀两断,只有一条道路——被买命。” 燕罗惊道:“那是什么?” 顾言良道:“如今大唐中,不论是黑白武林,还是商战中,都有着庞然大物的势力暗中交锋,不少的刺杀已经不能用凶险衡量。若是遇到两大势力的争斗,就必须会有死士的牺牲。死士,就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执行任务,明知道往前就是死,也会毫无畏惧。残君阁中除了普通的收钱买命生意外,也有死士的买卖。” 燕罗打了个寒颤,问道:“死士?你是说有的刺客会被别的势力买去做他们的死士吗?” 顾言良点点头,道:“当然,不过也必须要刺客自己同意。” “只有被别的势力买去的刺客,才会彻头彻尾的脱离残君阁,再无联系。但是,残君阁的刺客都是花了巨大的心血培养出来的,刺客被买走的价格也是极高的。现今的行情,乙等刺客最低也是有三十万两白银,就是末等刺客也是至少有一万两白银的价格,甲等刺客,残君阁是根本不会卖的。” “虽然刺客被买走,死亡几乎已成定局,但是也总归会有运气好的人能活下来,那样他们就可以彻底的告别过去的血腥杀戮,有一个安稳的下半生。” 燕罗倒吸一口凉气,竟没有想到最低等的丁等刺客,居然也要一万两白银才能买走。平日里以一个寻常三口之家,一年的开支也不过五六十两,万两的价格估计连富甲一方的土财主也不是说拿就能拿的出来的。 顾言良道:“这回你知道了吧,你如果一直呆在丁等刺客行列中,那么遇上需要买刺客的主顾,你的身价并不会高到离谱。而以你日益拔高的实力,即便是丁等刺客的死士,也并非九死一生,存活下来的几率将大大提升。” 燕罗皱着眉,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了,可是谁能保证买丁等刺客的任务,就真的对我来说万无一失呢?” 顾言良哈哈一笑,一巴掌拍在燕罗脑袋上,道:“看你平日里挺激灵,怎么这时候更傻子一样。你忘了我顾言良是干什么的了?以我卦术,什么任务你只需让我一算,凶吉富贵,一目了然。” 燕罗一拍脑袋,道:“啊哈,原来是这样。” 但是旋即他又愁眉苦脸道:“可是,你可是残君阁的顶级卦师,我可没钱请你算我一卦。” 顾言良有一巴掌抽了上去,骂道:“王八羔子故意这么说的吧,以你师傅和我的交情,我怎么可能要你钱?” 燕罗顿时眉飞色舞:“那就好那就好。” 顾言良眯着眼将燕罗扫了一遍,道:“王八羔子是不是就在等我这句话。” 燕罗端起饭碗稀里哗啦的扒饭,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刚过了年,庐州之夜热闹喧嚣,灯笼爆竹依旧在城中绽放。 燕罗扯了扯身上棉衣,在庐州烟花巷口的一个吃摊上,要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圆吃来驱寒。 “憋在丁等位置上,连接到的生意都是些没权没势的土豪,压根就没能让我放开手脚干一场的机会啊!”他将碗里的甜汤一饮而尽,心中十分不满。 这时,一个人手拎着半坛子酒,跌跌撞撞的从烟花巷里走了出来。 目标出现!燕罗掏出几块铜板结了汤圆的账,便尾随着那人跟了上去。 燕罗漫不经心的跟在那人身后,静等着无人的地方下手。 “还真是憋屈,生意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压根都不需要隐蔽自己。”燕罗打了个哈气,想道:“赶快结束,回去睡觉了。” 被燕罗盯上的人,浑身酒气跌跌撞撞,口中模模糊糊的哼唱着窑子里的淫词艳曲,浑然不觉已经死劫临头。 脚步一转,他已走到一段人烟稀少的道之中。 燕罗身子微微紧缩,耳力目力陡然拔高,四面嘈杂蓦地减弱遥远,目光所及之处人烟光影也旋即清晰微妙。 天时恰好,燕罗身形猛地暴动,化作一道夜下黑影,一个箭步攀墙而去,刹那间已追上目标,他伏在目标身旁的高墙顶端,脑中回忆陈天佑所教“流风之道,在乎势如闪电,刹那交错,必刺要害性命。” 目光锁定,燕罗双脚踢墙,将身而落,左手匕首,右手油布袋子,只觉一阵疾风掠过,地上那人眼前一黑,布袋依然套在头上,还未来得及呼叫,便以身首异处,颈血喷起丈许。燕罗手握布袋,套住头颅,腾跃而去,那无头尸首还未倒地,他便以消失在夜色楼宇之中,甚至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沾染。 城北城门内,燕罗坐在一处民宅的高墙之上,将装着头颅的油布袋子系好,以防血液流出。 “还是慢了一些,城门都已经关了。”燕罗扫了一眼已经紧闭的城门,盘算着今晚是不能回去了,若回残君阁交单子估计也来不及了。看来只得在城内找个地方先把头颅藏起来,待第二天再去回去。 正想着,脑后忽然一股杀意奔腾咆哮,燕罗浑身一颤,向前一扑从高墙上狼狈跃下,四肢刚一着地,慌忙一个向前翻了个跟头。与此同时,身后杀意呼啸而至,兵刃一击落空,将燕罗之前落地之处轰然击碎,迸得火星四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二章 庐州夜杀 中 燕罗连躲两次奇袭,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发觉后脊梁冷风飕飕,早被来者兵刃割开了衣服,若非自己躲得快,恐怕早就被剔骨而亡。 他连连后退,这才看清突袭自己的,竟是自己的死对头黄煞。时隔一年半有余,此刻的黄煞却模样气质陡转大变,原先伟岸身形削瘦几分,脸上也根骨突结,在一道伤疤中更觉得狰狞。 黄煞舔了舔嘴唇,低声笑道:“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躲过去。” 燕罗微微调整好位置,双手警惕放在藏兵之处,上下打量了黄煞,没想到这才一年多的时间,他竟蕴藏如此杀意,在这寒冷冬夜也觉得些许燥热。 “想杀我?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燕罗不觉得这一年半时间黄煞便能凭借这远超自己的杀意就能重掌上风,冷笑讥讽道。 黄煞舔了舔手里的匕首,低声道:“被我跟跟踪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你觉得你……”黄煞话说一半,突然发难,手中匕首嗖的一声就朝燕罗面门弹射而来。 燕罗没料到他这一句话是惑敌之计,飞刀袭来,慌忙躲避。 黄煞见燕罗分神应对自己的飞刀,身形暴动,双臂张开,欺压而上,将燕罗笼罩在自己招数之下。 燕罗躲开一击,见黄煞以扑面杀来,本想看穿他藏兵套路,讥讽词句正在嘴中,却一下子哽住,黄煞刺客双臂分张断其左右躲闪之路,可身形脚步流畅自然,毫无当日为了隐藏兵刃时候的动作生涩。 这藏兵之法,黄煞竟以与自己不分上下! 燕罗暗骂一声,却压根看不穿他倒地将兵刃藏在何处,既然没洞穿其章法,燕罗也有些乱了阵脚,不知黄煞会从何处出招。 眼见他与自己不过一步距离,可黄煞依旧无出手动作。 “想让爷退步?做梦!”燕罗傲气一涨,绝不退让。 “不露破绽,我就让你露破绽!”燕罗双拳迎敌而上,阻击黄煞两手招数。燕罗这一拆解,料想着黄煞再如何巧妙隐藏兵器所在,但也绝对需要用手取出兵刃,那便攻其双手,让他先暴露兵刃所在。 黄煞仿佛料到燕罗必会以此方式拆解自己招法,丝毫没有上当的意思,双臂合拢居中,将燕罗双拳挡住。拳掌相接,两人的身子都微微一震,稳稳站住,毫无高低之分。 燕罗一惊,还想着一年半前黄煞膂力已输给自己,这回比拼蛮力竟会平分秋色。虽然有些惊讶,可他还有后手,袖中所藏短剑只须弹出便能废掉黄煞一臂。 可黄煞眼中,好似燕罗招数都了如指掌,双掌一转,向上一拍,燕罗刚露出剑锋的双臂便被挑飞扬起。 燕罗从未料到自己这一套路会被黄煞看穿,已是惊得一跳,慌忙后撤。 藏兵流风之道,须在暗处突然发难,一招毙命,若无功而返,必须重回暗处,伺机而动。燕罗受陈天佑教导之下,早已将自己的刺杀之道熟记于心,虽然惊怒交集,但是当即身形陡转,便隐入了民居拐角暗影之中。 燕罗藏身民居屋檐之下,将惊怒的心情慢慢平缓,没想到黄煞徒手化解自己招却没有暴露底细,而燕罗自己倒是先暴露出一处藏兵所在,这一回合真是输得彻底。 燕罗咬牙切齿,愤恨念道:“黄煞,别得意,马上我就还你一招!” 他将头探出拐角,可原先的地方却没有了人影。燕罗又吃了一惊,这四周依然飘荡着淡淡的杀意,显然黄煞并未离开,他竟然也深知藏兵流风之道,迅速的隐匿了自己的身形。 燕罗能有如今境界,多亏了陈天佑近三年的倾囊相授,可一年前黄煞还能被自己玩弄在鼓掌之间,怎么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就赶上了陈天佑对自己三年的指点?! 可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既然对手隐匿了身形,那么燕罗也绝不能呆在原地,他当即从这处屋檐下一个提纵越到对面民宅屋顶上俯身藏匿。 四周杀意缓缓加重,燕罗凝神打探四周,黄煞也必然潜匿附近。 那股杀意渐渐逼近,又缓缓减缓。燕罗心中一凛,翻身倒挂在屋檐上,以杀意探查来看,黄煞必然刚从此处窜过。 可燕罗刚调整好身子,那股杀意却旋即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一转瞬间杀意消失,燕罗脑中轰然震荡,这一夜,黄煞的突袭切切实实使燕罗从未有过的震惊,无论他的跟踪突袭、藏兵身法、拆招解招,甚至刺杀之中最为精髓的隐匿潜行的技法,都不可思议的与苦练三年的自己稳稳持平,而这更为可怖的是这一瞬间收敛的杀意却是燕罗压根不敢想象的。 燕罗三年前因误入歧途,走上邪路,若非陈天佑这三年让他挑水钓鱼打扫种地,又严格禁止他多接多余的刺杀生意,将他原本上脑有害的煞气抹去,此时燕罗怕早已走火入魔嗜杀如命。可虽然陈天佑把燕罗拽了回来,可他这一套破而后立的调教方式,反倒让燕罗缺失了太多的刺杀磨砺,空有一身精绝实力,却压根没有积淀出刺客最为重要的杀意。 与黄煞相比,燕罗在杀意修炼方面,几乎已是完败。 可此刻哪里容得下他再惊讶发呆,黄煞收敛杀意,行踪再难推断,燕罗惊忙将身子蜷成一团吊在屋檐里侧。 庐州的夜色,虽然热闹,可此处离喧嚣处太过遥远,借着夜风飘荡来的繁华,却驱散不了此处的渐浓杀气。 燕罗在屋檐下屏住呼吸,凝神探查四周的杀意,只须黄煞少有不慎泄露了一丝气息,燕罗必然能抓住良机反守为攻。可时间过去了许久,此处别说杀意了,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响起。 燕罗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放松,可压抑的气氛早已让他汗湿了内衫,他微微挪动身子,将额上渗出的汗珠轻轻擦去。可一不留神,他手臂屈伸竟将旁边的瓦片轻轻掀了起来。 “卡啦” 一声轻微声响顿时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燕罗顿时全身汗毛倒竖,脸色刷白,这一破绽已是将自己的藏匿之处暴露出来。 果不其然,只听屋檐那边,一阵急促雨点般瓦片敲击声逼迫而来,燕罗大叫不好,便伸开四肢,从阴影处探出身子便要落地窜开。可他视线刚一扫到身后屋顶上,竟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颗石子在屋顶上滚落下来。 “糟了!”燕罗头皮发麻,没想到中了黄煞的惑敌之计,他低头望去,黄煞恍如猎食野兽半蹲在地上,双目血光暴涨,猛跃而来。 燕罗此时刚才屋顶落下,凌空无处发力,无可躲藏,就这样生生成了黄煞的活靶子。 “嘭”的一声,黄煞一拳将燕罗打的倒飞而起,又一刀将他胸口划开一道血口。 燕罗吃力痛吼,本是落下的身子被一拳挑起,径直撞烂屋檐瓦片,狼狈的滚在屋顶上。容不得他顾上后背火辣辣的疼痛,那边黄煞已经杀气腾腾的逼迫而来。他向后连滚十几个跟头,将黄煞后续的十数个杀招躲过。 黄煞步步紧逼,燕罗这一连串狼狈跟头已滚到屋顶边缘,“扑哧”一声,竟滚落下去。黄煞哪里会放过这机会,快步上前,可刚一感到屋顶边缘,便身下疾风扫面,燕罗竟倒挂在屋檐之下,待黄煞赶来,这才翻身而上,两脚合一,轰然一击,踢了黄煞满脸污血倒飞而去。 燕罗反击得手,打挺跃起,四肢张开笼罩,从天而降,将黄煞紧紧笼罩。 “我就不信逼不出来你的底细!”燕罗此时也红了双眼,全身兵刃伺机而动。 黄煞被燕罗这一脚踢的满脸生疼,又见燕罗猛扑过来,全身血液仿佛沸腾燃烧,忽的大吼一声,不躲不闪,竟迎着燕罗反扑上去。 燕罗已暴露的袖中短剑握在手中,假作佯攻,真正杀招隐匿后手,只等黄煞陷入圈套,便能一击得手。黄煞面对燕罗双剑在手,仍旧赤手空拳应战,可眼神犀利诡异,怒喝一声,便将燕罗双手死死扣住。 燕罗一阵狂喜,右膝暴动而出,就向黄煞腹部踢去。 黄煞双手松开,一拳而下,将燕罗这一膝击半途截杀。燕罗冷笑一声,轰然发力,装配在膝盖上的匕首受力向前,刺破了裤子,“噌”的弹出,就要将黄煞右手当场卸下。 黄煞眼中惊觉这寒光一闪,看清这匕首杀招,顿时全身汗毛倒竖,便要暴退躲开,燕罗大笑一声,反手擒住他的衣领,将他紧紧锁住,道:“受死!” 黄煞被燕罗反制,动弹不得,右拳竟不躲闪,迎着燕罗膝上匕首而去。 见着黄煞这不合常理的招数,燕罗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察觉黄煞袖中必然也藏着兵刃,借此来截挡自己膝上匕首。 想到此处,燕罗冷笑一下,正要变招再攻,哪料黄煞竟察觉燕罗膝击已收,本是格挡的右拳逆转而上,反攻他胸口命门。 燕罗压根没料到黄煞会算到自己这一膝击会半途收招,慌忙松开擒住黄煞的双手,一把扣住他右腕,阻他这一拳拳路。 他双手抓住黄煞右腕,脑中轰然大震,黄煞袖中竟空空如也,没有如自己推断的那样藏有兵刃。黄煞看着燕罗惊愕神色,嘴角诡异上扬,冷冷道:“你上当了,燕罗。”话音未落,已是一脚将燕罗踹飞出去。 燕罗喷了一口鲜血,倒飞之时,终于想通自己竟被黄煞反算一道。自己刚才膝击之时,他以拳截挡,本就是赌了一招,自己却错算他袖中藏有兵刃,就收招变招,可这一变招反倒中了他的陷阱,不仅毫发未伤还躲了燕罗这一杀招,而且让燕罗误以为他自己袖中藏有兵刃,紧接下来他右拳向上,根本不过是虚晃佯攻,让以为他这一拳藏有兵刃的燕罗调动全身精力来阻挡自己,可真正的反击却在最后这一脚上。 黄煞这凌空一脚可谓尽了全力,燕罗直直飞到了隔着街道那边的屋顶之上。 燕罗趴在屋顶上,惊怒交集,一股怒火上涌,顿时又喷了一大口鲜血,可此时此刻绝不是放松的时候,那边黄煞几乎毫发无损,气势如虹,已是蓄势而来。他擦掉嘴角血渍,忍住全身的剧痛,翻身从屋顶上落下,隐匿身形。 那边屋顶上的黄煞没料到自己全力一脚,燕罗竟还有力气逃走,可自己毕竟两回合的交锋已是大获全胜,毫不冲动着急,也翻身落下,潜行隐匿,伺机而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二章 庐州夜杀 下 燕罗翻身落入一处破败颓坯的宅院中,转进一处还算干净没有彻底坍塌的屋子里,刚一撞开屋门,却是一处三排十七口的祠堂灵位。燕罗被这迎面灵位吓了一跳,这间大宅从外看来荒废了少说十年有余,没料到这处祠堂屋子好像还有人打扫一般,看案台上贡品的腐烂程度,上回来人也不过十天左右。 刺客一行规矩繁多,讲究也大。收钱杀人,皆是心狠手辣之辈,可面对死人却极为恭敬,遇丧遇灵都需跪拜三次,也算积点阴德,免得死后被阎王多算几笔血帐。燕罗从角落拖来一条还算赶紧的蒲团,便朝灵位行礼。他三跪之后,眼角忽的瞧见案台之上刻着一幅图案,极其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 可是来不及细响,燕罗已经听到屋顶上一串急促细微的脚步传来,正是黄煞搜寻的踪迹。燕罗将之前胸口的伤口包扎好,慢慢地恢复了刚才两回合的损耗,这才想起方才两回合的交手。尤其是刚才黄煞那一拳诱敌之计,竟敢以手为赌注,虚晃两招,反守为攻,这一交锋中,自己接连暴露两处藏兵底细,竟然都不能让他暴露一处,黄煞的心计、杀意、魄力都已将自己彻底压制,能有如此境界,怕不是无数次的生死搏命,才能有此成就。反观燕罗自己,经受了陈天佑在刀阵中的训练,虽然早有了以伤换命的觉悟,可面对这真正的交锋中,却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此时,燕罗收起了对黄煞的轻蔑之心,将他重新放在了当年和自己平分秋色的位置上。静谧的黑夜中,黄煞的杀意逐渐逼近,燕罗重整旗鼓,准备离开这间祠堂,心中已有了下一番计划。 近三年时间,陈天佑对燕罗的指点训练让他少了三年的生死磨砺,让他在实战中的经验和杀意被黄煞超过许久,可是燕罗却有着黄煞远比不上的修炼成果。 燕罗回想着刚才自己隐匿在屋檐下,黄煞其实并未发现自己的行踪,只是用了一颗石子来打草惊蛇,让燕罗先自乱阵脚暴露出位置。 原本这三年中陈天佑让燕罗于河边垂钓,不分昼夜不论寒暑,都不眠不休坚持三日。实际上,燕罗早就将潜行隐匿收敛气息的技巧融会贯通。燕罗想着无论寒冬酷暑,任凭天气环境如何恶劣,自己终能坚持三日,练得就是隐匿气息之法,一旦进入了状态,便能和身外环境融为一体,肉体生理反应几乎降到最低。 如此境界,黄煞是断然不可能发现彻底藏匿起来的燕罗。而燕罗在民宅错落中来回躲藏,反复试探,果不其然,黄煞虽然能很快跟上行踪,可却只能估摸到自己的大致区域。如此可见黄煞并非是感觉到了气息。 既然并非是通过锁定自己的气息来追踪,那必然是因为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个包裹着头颅的袋子所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来追踪自己。燕罗带着黄煞兜了几个圈子,终于验证了自己所想。既然知晓了黄煞的追踪方式,那么接下来就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燕罗在城北城墙附近流窜了一个来回,将背后装着头颅的油布袋子藏进了一处民宅墙外的干柴堆中,自己则躲进民宅内的墙根,竖起耳朵侦听墙外动静。 夜色已深,庐州城内的喧嚣已经沉寂下来,清冷的寒风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飘卷拂过,燕罗凝神沉息,缓缓压低生理状态,心跳、喘息、肌肉触动都无限降低,连口鼻呼出的白雾都几乎看不见了。 墙那头,被燕罗带着兜了好几个圈子的黄煞显然有些心浮气躁,喷涌的杀意再不收敛,霸道凌厉的向外溅射,转眼已来到跟前,与燕罗仅仅一墙之隔。 燕罗心中窃喜,依旧压制气息,悄无声息的攀上墙头,侧身往下瞥了一眼,黄煞果然已被那头颅散发的血腥气味骗了过去,双手短剑就直直往那干柴堆里劈去。 “卡啦”一阵乱响,木屑和着残留的积雪胡乱飞起,却没有黄煞想象中的血浆喷涌和燕罗的凄厉惨叫。只见柴堆中一个血迹斑斑的油布包裹滴溜溜的滚了出来,黄煞才神色惊变,汗毛倒竖,就要暴退撤离。 可是,头顶上燕罗已伺机许久,趁着黄煞被乱飞的木屑扰乱视觉时,已是一个猛扑狠命杀来。 “当当”两声脆响,燕罗双手短匕刺在黄煞后肩,只是刺破了衣衫,手腕微麻,似是被金属挡住,燕罗目光一扫,冷笑一声,其后肩藏有两只兵刃,已然暴露。 黄煞被燕罗这当空一击打的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扑通一声狠狠地扑倒在地上,额头顿时磕出一大块伤口。 燕罗狂喜大笑:“爷送你归西!”言罢,凌空跃起,两只匕首借势而下,就要将黄煞后脊椎生生剔出! 黄煞面朝地面,虽然看不到身后情景,可刺客独有的警觉让他如芒刺在背,一股刺痛刹那间席卷全身筋骨,他亦是怒吼一声,顾不得额头留下的血液浸红了双眼视线,反手抽出腰间短剑,就向燕罗天灵盖弹射出去。 当空中燕罗微微一惊,没料到黄煞背朝自己都还能如此准确的弹射飞剑攻自己面门,他将腰一扭,凌空横旋,让飞剑贴着自己脸颊飞了出去,自己手中短匕却是半圆弧光,向黄煞脖颈斩去。可惜,黄煞这临危一剑,稍稍耽搁了燕罗几个瞬息,他乘此间隙一拍地面,险极躲开了燕罗这致命一刀。 “兹啦”一声,燕罗匕首狠狠地劈在青石板上,划出一团飞溅火星,匕首也应声卷刃崩裂。黄煞竟然还能躲过了自己这一连串多名杀招,燕罗惊怒交集下,全力一拳,便朝黄煞脑门打去。黄煞倾尽全部精神终于躲过了燕罗这几次杀手,早已头晕目眩,更何况依旧倒在地上,面对燕罗这一拳,他根本不可能以全力还击,只得咬牙撑拳,半路阻截燕罗拳路。“嘭”一声闷响,黄煞受了重击,仍匍匐在身体滑出丈许,血液沾染的地面星星点点,显然受伤不轻,他狼狈翻了个跟头站了起来。此刻他气势已颓,若再与燕罗争斗必然要占尽劣势,他借燕罗这一全力,向后暴退,顿时隐入黑暗之中,调整好气势状态,重新杀回。 燕罗虽然气恼一连串的杀招被黄煞一一躲开,可毕竟自己逼迫他暴露出两处藏兵所在,已然将之前两回合的交锋失利一并扳回。见黄煞重新潜行,自己的蓄积的气势也逐渐消减,当即亦融入黑夜阴影之中,重整旗鼓,再做下一回合的准备。 庐州九狮桥下,燕罗半靠桥洞,伸手从河水中捧起一把悬着冰渣的冰水泼在脸上,让透心凉的寒意驱散了一整晚的疲倦。从未料到,黄煞竟会如此难缠,一夜交锋整整八个回合,竟仍未分出胜负,而自己十一处隐藏兵刃也仅剩下左脚踝内侧的一柄匕首还未暴露。 虽然被黄煞拼的平分秋色,燕罗暗怒不减,可是燕罗也不再有初时的暴躁,料想着自己八个回合交锋,已然暴露了十处藏兵之处,底细几乎全部被黄煞摸透,若下一回合还不能分出胜负,那再多有一回合,黄煞便会发觉燕罗的手段已全部耗尽,被对手知了底细,生死就真的要拱手让出。 而反观黄煞,自从暴露出第五处藏兵所在之后,就循而往复不再有新的手段使出,若是手段尽出,那倒是藏兵手段比燕罗低了太多档次。饶是如此,黄煞却在燕罗对他知根知底的情况下不落下风,依旧连伤燕罗几次,让燕罗一股怒火始终不灭。 燕罗缓过劲来,咬牙怒道:“黄煞,最后一回合了,爷定要取你性命!” 正想着,忽的桥头那边处黄煞的杀意冲天而起,再也没有丝毫掩饰,仿佛对燕罗极尽所能的叫嚣嘲弄。燕罗腾的站起身来,冷笑道:“好狂妄!想分出胜负了吗?!” “如你所愿!”燕罗将衣衫系好,从桥洞下翻身上桥,便向黄煞杀意冲起处奔去。燕罗翻身上桥,鬼魅身影嗖的一下越上对岸,转头便向黄煞杀意喷起的那一处的胡同拐了进去。正此时,东边的夜空边缘忽的一缕初阳光芒跳跃而出,转眼间那柔美光芒便铺卷伸展,将整个夜色给去散开来。 燕罗一下桥,正要拐弯,忽的刺客特有的警觉猛烈的撕扯他的全身筋络,一股刺痛转眼就蔓延全身。燕罗脑中轰然巨响,咯噔一声,这才惊觉黄煞故意散发冲天杀意的行为实在太过古怪,二人交锋整整一夜,早就筋疲力竭。选择正面交手来分胜负实在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以黄煞这样生死间徘徊数次的刺客来说,绝不会犯如此低级错误,而他释放出来的杀意也仅仅是在开始的一瞬间达到了巅峰,可旋即就衰减下来,明显是强弩之末故意为之。 燕罗想到此处,始终觉得脑后隐隐作痛不知所以,但是拐角胡同那边的黄煞杀意确实切切实实的存在,绝非作假也不可能作假。正想着,耳侧忽的一阵激烈的爆鸣声奇袭而来,燕罗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右臂便悚然剧痛,一股殷红顿时浸湿了袖子,燕罗吃痛大吼,这才发觉右臂已被一只短剑贯穿刺过,鲜血泊泊。 “陷阱?!”剧痛撕扯着燕罗的意识,但是却惊觉黄煞竟是布下了一处陷阱来刺杀自己。 “嗖嗖嗖” 朝霞照耀下,竟有七八道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向燕罗袭来,燕罗听着朝自己逼来的飞剑声,早就头皮发麻,脑壳爆炸,“吾命休矣!” “噗噗噗” 飞剑应声刺入燕罗体内,转眼间就将他射成了筛子。 燕罗全身上下插着七八只短剑,扑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冬日的冰冷慢慢地将燕罗身上淌出的鲜血冻成了血冰痂,他身上的热量也缓缓消失不见了。 胡同那边,黄煞确认了燕罗已经气息全无,这才收了勉强维持的杀意,拐弯走了出来。 黄煞捂着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肆意冷笑,走到燕罗旁边,道:“你终究是要死在我的手里的”言罢,一脚将燕罗的身体面朝上踢翻过来,露出了燕罗已经被血冰模糊了的面目。 “你的人头我就收下了”黄煞举起短剑,便要将燕罗的项上头颅给削了下来。 眼见得他这手起刀落,忽的,一道极细微的银光闪过,黄煞猛地痛吼嘶嚎,扔掉了手中的匕首,抱着头胡乱打滚。 这时,燕罗的“尸体”站了起来,冷笑道:“爷的命,你可收不起!” 倒在地上不听痛叫打滚的黄煞此刻已顾不上惊骇愤怒和疼痛,一拍地面就跌跌撞撞的奔逃出去。 原来,燕罗在被第一只飞剑刺中之后,就已大致猜到黄煞的计划。虽然被那么多飞剑封住了全部去路,可燕罗在陈天佑布下的刀阵中训练了一年多的时间,面对这四面八方的飞剑,虽说不能全部躲掉,可避开身体要害却不是什么难题。这第一剑确实猝不及防,可后面身中那么多剑,乃是燕罗故意为之,他假装身死倒地,又演的痛苦挣扎,将伤口的血弄得更加真实,这才用气息收敛之法将自己全部的生理活动反应全部压倒最低,造成了一种死亡的假象。黄煞此刻已是筋疲力竭,又离自己有段距离,自然不会发现燕罗故意假死,就贸然上前检查他的“尸体”。燕罗虽然还有最后一处兵刃藏在脚踝,他却使用了陈天佑教他的第一个刺杀之术“口喷飞针”,将藏在自己口中三年没有用过的两枚银针全部喷了出去。可惜他双目被凝固在脸上的血冰盖的严严实实,所以这两枚银针也是只凭着听觉估算的大致方向喷出,至于刺到黄煞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燕罗这一手将计就计以伤换命终于收获斐然,此时他哪想让黄煞就这么逃走,大吼一声:“黄煞,你的人头爷要收了!”话音未落,燕罗一步向前,全身上下被飞剑刺透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险些一个踉跄就倒了下来。 燕罗心中怒骂狂吼实在不甘,却不敢再追黄煞,强忍着身上几处伤口的痛苦,赶紧逃离了此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三章 武林旧事 上 一夜北风之后的天寒地冻,在初阳升起后的朝霞笼罩下缓缓消散。冰封肃杀了大半个月的寒冷终于开始退去,还有些零星薄雪的湿润土壤中,隐约可见一棵又一棵的新芽泛出了淡淡的绿色。 终于有些立春的样子了。 陈天佑操着拐杖轰隆隆地敲着燕罗的房门,骂骂咧咧道:“王八羔子,还不起来做饭,想饿死老子!?”话音未落,他这一拐杖居然把燕罗的房门敲开了,房内床铺整整齐齐显然昨夜并未回来。 陈天佑一皱眉,以燕罗如今的实力,丁等任务的生意绝不会需要一夜的时间才能解决,难不成遇到了什么麻烦。 正想着,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燕罗这才慢慢悠悠地挪了进来。 陈天佑回头道:“王八羔子,怎么现在才回来,还不给我做饭!” 燕罗经历了一整夜的大战,早就筋疲力竭,与黄煞的最后一回合交锋更是全身中了七八剑,虽然全都避开了致命要害,可伤口不浅痛至骨髓,若非天气寒冷伤口很快被冻住,估计早就失血过多倒在了半路上。 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和倦意早就让燕罗有些意识模糊,哪里听得清陈天佑在说什么,一头栽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臭子还敢睡觉!”陈天佑见燕罗好像压根就没听见自己说话,更是怒不可遏,正要举起拐杖敲他脑袋,却闻到一股血腥味,这才惊觉燕罗身上衣衫沾满血迹,几处被刀剑割破了口子露出了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陈天佑也不管燕罗睡得死死的,一把就将他上身的破烂衣服给扯掉,看清了燕罗身上的伤口,陈天佑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这些伤口都避开了要害部位,可每一处都伤的极深,更重要的是从这些伤口的位置来看,也只有手法娴熟的刺客才能如此狠辣犀利,绝不可能是被丁等任务目标所反伤。 燕罗已是筋疲力竭,被陈天佑这样折腾也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只是蠕动着身子,摸索了被子把自己裹住御寒。 陈天佑伸手探查燕罗脖颈经脉,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外伤严重,但体内气血依旧稳定正常并没有伤及内脏,看来只需多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可倒是伤了燕罗的这个刺客颇有些棘手,以陈天佑对燕罗的看管,燕罗应该是不会得罪招惹上有此水平的刺客才对。 看来也只有等他醒来才能问个清楚了。陈天佑轻轻地带上房门就要离开。 正在此时,陈天佑面色惊变,仿佛不可思议一般猛地重新推开燕罗房门冲了进来。 房间内,一股精纯锐利的杀意回荡狂奔,恍如暴雪雷电在房内暴旋肆虐,而这一股杀意源头竟是伤痕累累的燕罗。 陈天佑感受到这杀意奔走,眼角直跳,这杀意虽然看似暴虐疯狂,但实际上积淀下来的并不多少,对于陈天佑这等实力的刺客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唯让陈天佑心惊的而是燕罗这突然爆发出来的杀意,精粹雄浑,绝非污秽疯魔的杀气喷涌,是实实在在的顶级刺客才能操纵的杀意。能积淀出如此杀意,燕罗昨夜到底是经历了怎么样的生死交锋? 燕罗这一股突然涌起的杀意回荡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慢慢地消停稳固,凝结成一点被燕罗不自觉的收容掩盖。 陈天佑感受着燕罗沉淀下来的这杀意,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喃喃道:“终于有点刺客样子了。” 燕罗这一睡,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了过来。 “呃……”燕罗拍了拍还有些迷糊的头颅,一把扯开被子,却被全身袭来的刺痛给狠狠地按回床上。 “痛……” 燕罗这才发觉全身已被绷带缠的严严实实,还隐约闻见伤口处敷着草药的甘苦味。他躺在床上,微微的动弹四肢,试探的爬下床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王八蛋终于醒了?”好像刚刚钓鱼回来的陈天佑将渔具放好,瞥了一眼半死不活样子的燕罗。 燕罗晃了晃脑袋:“我睡了多久?” 陈天佑坐了下来,道:“一天半。” 看着燕罗这一副跌跌撞撞的样子,陈天佑摆摆手,道:“锅里还有些吃的,吃饱了赶紧过来,我要问话。” 燕罗这才发觉肚子里翻江倒海的乱叫,“啊嘞”一声,就连滚带爬地钻进厨房找东西来填肚子。他掀开大锅盖,只见得锅里一碗米粥一笼汤包和半只油香四溢的烤鸭温热恰好,正是燕罗最喜欢的庐州烤鸭铺的招牌美食,他一吞口水,先抓起三四个汤包塞进嘴里,再端起米粥,操起筷子插起半只烤鸭就往嘴里塞。 陈天佑看着他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点点头道:“看样子你倒没什么大碍。” 燕罗嘴里塞着一只鸭腿,嘟囔道:“爷是什么人物,就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陈天佑摸了摸胡子,道:“那昨天夜里你和哪个人打了那么激烈?” 燕罗将剔得干干净净的鸭腿骨扔到一边,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肥油,就端起米粥喝了大半碗,这才将昨夜与黄煞交手的经过完完整整地叙述给陈天佑听。 “爷我就搞不懂了,黄煞那东西打了什么鸡血,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就直接窜了上来,我命差点就丢他手里了。”燕罗愤愤地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陈天佑皱着眉,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敲着,过了半响才道:“一年多的时间……除非有高人指点,否则不可能有这种境界。” 燕罗喝掉最后一口米粥,道:“有高人指点那又怎么样,黄煞那厮一年多的时间就超过了你指导我的三年,我估计你水平也是够次了。” 陈天佑听了燕罗这嘲讽,也不管他外伤未愈,当头就是已拐杖把他敲飞老远:“兔崽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要不是那年你自己差点做火入魔,我会花那么久时间给你掰回来?” 燕罗被陈天佑一棍子打的在地上噼里啪啦滚到墙角,这才痛的龇牙咧嘴的爬起来,怒道:“反正黄煞一年超过我三年修炼,你看怎么办吧。别还没等我帮你杀人,我就先给黄煞做了。” 陈天佑眉毛一扬,道:“兔崽子,少耍滑头,子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他话锋一转,忽的面色凝重,问道:“黄煞与你最后一回合的交锋,确实是从四面八方发出了七八只飞剑?” 燕罗揉了揉还有些痛的伤口,回道:“那还能有假,我到现在也搞不懂,他人就站在那里一动没动,到底是怎么发出飞剑的。” 陈天佑摸了摸胡子,有些惊异道:“这种刺杀之法,应该很多年没出现了,难道他后面真有高人指点?” 燕罗追问道:“什么东西?” 陈天佑道:“机关陷阱,一种实用性不是很强的刺杀之术,因为偶然性太大,所以几乎没有刺客会主修这种刺杀之术。” 燕罗想了想《千城杀诀》中的记载,问道:“那是什么刺杀之法?《千城杀诀》里好像没有这个东西的记载。” 陈天佑道:“机关陷阱,是融合了飞羽、机关术和陷阱的刺杀之术,我年轻的时候见过几回,用巧妙的机关术打造机关暗器盒子,然后以陷阱的方式布置在敌人可能出现的位置周围,等到敌人进入陷阱圈,就发动机关暗器。” 燕罗挠了挠头,道:“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是为什么会没人用。” 陈天佑道:“刺杀普通目标还可以,若是遇到刺客间的交锋或者是被高手反击就完全没用了。刺杀与反刺杀中,最忌讳的就是被对手牵着鼻子走,所以没有人会蠢到跟着对手进入陷阱圈。而且这些机关暗器至少要五六个以上同时发动才有可能命中,可是这些机关暗器太过精妙布置陷阱所需的数量又多,不适合刺客随身配备,太容易暴露。所以在刺客流派中也只能算上昙花一现。” 燕罗抱着手肘,道:“我倒是觉得挺厉害的,根本措手不及。” 陈天佑冷眼看着他,道:“厉害?我估计你自己也觉得之前就不对劲吧,对手会故意把位置暴露给你,就肯定有问题,你还一个劲地往别人挖的坑里钻。” “咳咳”燕罗厚脸皮也难得红了一下,赶忙岔开话题,“那这机关陷阱,你会不会?” 陈天佑道:“会倒是会一些,我也打算带你去飘血楼后,就教你一些机关弹簧术,但是黄煞那一套机关暗器,能隔着那么远发动机关,我却做不来。” 燕罗大叫道:“啥?你做不来?那黄煞怎么就做来了?” 陈天佑一拍桌子,也吼道:“所以我推断他后面可能有高人指点,懂吗?!” 燕罗低声不屑道:“不行就不行,还找借口?” 陈天佑听见了燕罗这抱怨,大腿抖了一下,强忍住把这兔崽子踹出门外的冲动。 燕罗把桌上的碗筷油碟和吃剩的骨头渣清理干净,看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就打算回庐安当将之前的任务交掉。 厅堂中,陈天佑拄起拐杖来到后厨房门口,问道:“兔崽子,你没觉得你自己有些变化?” 燕罗麻溜地把碗筷洗好收拾归位,反问道:“什么东西?我有什么变化?” 陈天佑道:“你和黄煞那一晚上的交手,你可是获益不,你居然没发现?” 燕罗楞了一下,道:“有什么收获?我好像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陈天佑无奈的耸耸肩,叹道:“看来你是对杀意一点感悟都没有。” 燕罗脑子里灵光一闪,惊道:“你是说杀意?” 陈天佑道:“虽然不多,但你多少还是积淀了一点。” 燕罗跟着陈天佑快三年的时间,遇见过周曲鹤的杀意压迫,和凌驾周曲鹤之上的陈天佑的滔天杀意,甚至险些栽在黄煞的杀意之中,他自然是知道杀意对一个刺客来说是多么重要。他低着头打量着自己的全身,似乎有些不相信问道:“我有杀意了?” 陈天佑道:“当年你嗜杀狂暴,险些就走火入魔,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把你的那一身污浊杀气抹干净,本来打算再过个半年再助你修炼杀意,没想到你这一回的刺杀倒积攒下来一些,让我有些意外了。” 燕罗抓抓脑袋,道:“杀意我亲身体验了几回了,可自己手上的杀意,还真不知道怎么用。” 陈天佑扶着拐杖,往厅堂外面走,一边走一遍解释道:“杀意说白了,就是一个刺客的‘势’,只有经历过生死的刺客才能逐渐将自己的杀意控制的收放自如。刺客刺杀时,以杀意而起,让猎物畏惧惊恐,甚至绝望,放弃抵抗。而刺客与刺客对峙时,杀意更胜者,更能掌控战局。就如你与黄煞交手时,黄煞杀意远胜于你,他的每一杀招必以杀意催动,而你就只能受制于杀意侵染。” 燕罗跟着陈天佑回到厅堂唐,他回想着前夜与黄煞交手时,起初被黄煞接连压迫逼近,也正是因为他的杀意腾起,自己猝不及防,气势上就输了一半,直到后来才逐渐适应了黄煞的杀意压迫。 陈天佑也不管燕罗回忆体味,续道:“我教你狂风藏兵之道时,叮嘱你胜负就在一瞬之间,一招起一招毕,不论生死结局,必须重归暗处再伺机而动。这其实取决于杀意盛衰,杀意盛,气势盛,杀招凌厉;杀意减,气势衰,杀招的威胁也就少了十之七八。” 燕罗一拍脑袋,应和道:“就是这个道理!我就好奇为什么黄煞也知道一招之后就必须隐匿行踪这回事了。” 陈天佑点点头,道:“你这死对头确实有些门道,你自己放机灵点。” 燕罗鼻子哼了哼,踢开大门,回庐安当交单子去了。 之后的半年里,燕罗按部就班按着陈天佑吩咐的进度,完成了这一年轮的生意。 这段时间里,燕罗虽然几次偶遇黄煞,黄煞依旧是杀气腾腾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抽筋喝血的样子,但是两人都有些忌惮对方的实力,对峙的场面看起来倒是惊天动地,可也不过是唇齿交锋,没有再次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反倒是把庐安当的几个黑手掌柜和刚晋升的丁等刺客吓得不敢动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三章 武林旧事 下 转眼又一年的盛夏时节,庐州护城河上的荷花如往年盛开,柳叶荷香随着微风卷起,又落在了河岸旁的柳荫之下。 燕罗坐在柳荫之下,举着鱼竿等着大鱼上钩。午后烈日透过树叶缝隙,星星点点地洒在身上。 “呃……”燕罗打了个哈气,抖着薄衫把身上的汗渍轻轻甩干。 不远处,陈天佑喊道:“兔崽子,别钓了,跟我去城里一趟。” 燕罗揉了揉有些迷糊的睡眼,把渔具收好,问道:“大中午头,那么大太阳,没事去城里干啥?” 陈天佑道:“叫你来就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燕罗从护城河里捞起一捧清水,冲掉了烈日蒸烤后的睡意,就跟着陈天佑往庐州城里去了。 “哎呦”顾言良眉毛一挑,惊道,“你们师徒两个一道上我这来,还真是稀奇啊。” 说着,顾言良把陈天佑和燕罗迎进自己的宅院里,在廊亭下设了个桌,端上来一坛酸枣汁,招待他二人。 燕罗惊奇的看着碗里的酸枣汁中竟还漂着几块碎冰粒,不由叹道:“不愧是残君阁首席卦师,这待遇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言罢,就将酸枣汁一饮而尽。 顾言良道:“怎么,别告诉我你们两个大老远的跑我这来,就是图一碗冰酸枣汁的。” 燕罗抱起坛子,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道:“别问我,我是被这老家伙拖过来的。” 陈天佑把碎冰粒含在嘴里,嘎吱嘎吱嚼得真欢,道:“明天就是残君阁下一年轮了,我打算后天就带这兔崽子去飘血楼,这就算是来告辞的了。” 顾言良瞥了燕罗一眼,道:“是该去了,高层已经开始有些注意燕罗了。” 燕罗一惊,道:“啥?我又做了什么?” 顾言良道:“你在丁等刺客的位置上呆的时间太长了,而且接的生意做的都太顺,所以这段日子残君阁高层已经吩咐几个做帐先生和黑手掌柜把你的账本整理,着手分析你的实力水平了。” 陈天佑道:“已经被注意到了吗?不过我们钻的这空子他们可没办法。” 顾言良点点头,道:“他们是没办法,不过你们这会儿去飘血楼倒确实不错。决定去飘血楼哪个分部了吗?豪州分部还是谯郡分部?” 陈天佑摇了摇头,道:“那都是打闹了,要去就去总部。” 顾言良惊道:“总部?!荆州?!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过,她也很快反应过来,点点赞同道:“确实,荆州确实是该去的地方。” 一旁的燕罗听到顾言良这句话,也是大惊道:“荆州?老不死的你开玩笑吧,从庐州到荆州少说也得半个多月的路程。没事跑那么远干嘛?” 陈天佑瞪了他一眼,道:“王八羔子懂什么,呆在庐州这个地方,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燕罗道:“那也不必跑那么远吧,金陵、洛阳不都可以?!” 顾言良打断了燕罗,道:“多少还是个毛头子,你怕是连江湖之事都不知多少。” 看着燕罗还不理解的样子,顾言良问道:“你知道当今大唐武林的格局吗?” 燕罗皱了皱眉头,回想着这些年在残君阁道听途说,道:“可是传闻的‘东柳西杨’?” 顾言良点点头,道:“那你又知不知道这东柳和西杨又是哪两家?” 燕罗哑然,摇头表示不知。 顾言良给自己倒了一碗酸枣汁,道:“金陵柳家堡,荆州易剑山庄,是为当今大唐武林两大核心之地。其中柳家堡成名已久,柳家堡创立者,是当年名满江湖的柳应龙,如今的堡主是他次子柳召鸿。而荆州易剑山庄建立时间不长,庄主杨平山,问其由来,就不得不提贞观二十三年的那一场惨烈之战。那一战,几乎折损了大唐武林的大半传承。” 燕罗心中微微一颤,细听顾言良的下文。 顾言良道:“那一场战乃是大唐武林与西域吐蕃国下密陀兰教的大战,这一场跨国之战的缘由,大概就是两国和亲,文成公主远嫁吐蕃那件事了。当年大唐与吐蕃和亲,本是件互利两国的美事,但吐蕃国中有一叫密陀兰教的教宗极力反对这桩政治联姻,密陀兰教在吐蕃国中权势极大又手段狠辣,打算在文成公主去吐蕃的途中将她劫杀,以破坏两国联姻。而当时的太宗皇帝非常重视这次联姻,指派皇城羽林军护送,可途中依旧受到了那密陀兰教的偷袭。那密陀兰教手段极其乖戾阴狠,连羽林军都不能抵挡,当时若不是一个名叫原成云的大侠前来助阵,一旦公主被杀,可就真的要两国开战了。” “原成云?”燕罗打断道,“听起来好像是个了不得人物。” 顾言良点点头,道:“岂止是了不得的人物,原成云可是柳家堡前堡主柳应龙都要心悦诚服甘拜下风的一代大侠。这原氏一族更是自先秦之时就传承下来,每一代子弟都是名震江湖的大侠,无人不服。但是这一族向来避世,每一代子弟在江湖中不过沉浮十年就退隐消失,所以这武林格局中就少了原氏一族的席位。原成云的父亲名叫原逐流,是当年大唐开国元勋之一,是先皇太宗皇帝的贴身护卫和授拳恩师,原逐流辞世后嘱托子孙定当守护李唐世代,所以原成云才会千里迢迢暗中护送和亲队伍。你要知道,柳应龙当年冠绝天下,创建柳家堡时候,曾和原成云切磋,柳应龙剑掌齐发,也不过三百回合就败给了赤手空拳的原成云。” 燕罗惊道:“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就被密陀兰教的人打败了?” 顾言良道:“寡不敌众啊,毕竟那密陀兰教也是一个底蕴极深的宗派,传闻当日密教出动了十多名一流高手围攻原成云,这才勉强将他制住,就这样也损失大半高手。” “原成云在武林中的地位无人可比,当年原成云遇害之后,大唐武林无不震动,江湖中人无一不怒火燃起,恨不得杀上那密陀兰教;而太宗皇帝听闻之后,也是龙颜震怒,誓要踏平密陀兰教。于是便下道圣旨组建了联合羽林军和武林中人的‘剿密军’,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剿灭了密陀兰教。也正是这一战,涌现了影响如今大唐武林格局的几大豪杰。” 燕罗道:“东柳西杨吗?” 顾言良摇了摇头:“原家原落风、柳家柳召鸿、‘鬼医’仇秦、‘昆仑剑仙’易自翩。” 燕罗一皱眉,道:“柳召鸿倒是知道了,原落风大概是原家的后人,剩下两个是谁?” 顾言良道:“柳召鸿就是如今柳家堡的堡主,原落风则是原成云的儿子,两人的修为在江湖中都已是一流高手。而鬼医仇秦是原落风的至交好友,传闻是青囊门传人,除了擅长医术毒术之外,武功也是超神入化年轻一辈无一敌手,当年剿密军幸存者都说过原落风与仇秦曾有过一场比试,其结果竟然是原落风三个回合就完败在仇秦中手中。” 燕罗倒吸一口凉气,道:“三个回合?这个叫仇秦的有那么厉害?” 顾言良道:“这就不知到了,因为当年剿密一战我大唐武林也是死伤惨重,幸存者也并不多少,所以这个传闻是真是假也没法考证,但至少也说明仇秦的实力绝对不可质疑。” 燕罗眼珠一转,追问道:“那最后一个‘剑仙’呢?不会真是神仙吧。” 提到这个“昆仑剑仙”,顾言良的表情旋即凝重崇敬了许多,道:“‘剑仙’易自翩,已经是大唐武林中的一个神话。他的出现,让大唐武林确信了自古以来凡人求仙并非荒谬。” 燕罗大惊道:“难道这个昆仑剑仙就真的是仙人?” 顾言良道:“到底是不是,没有人敢确定。但是都知道易自翩乃是从昆仑山上的某宗派而来,其宗派太过神秘,到现在都无可确认。可是易自翩的剑法武学被传为惊天动地,举手投足便能招来风雷雨雪。后来有人说易自翩的武学体系与我们通常理解的武学体系截然相反,完全不可思议,但也绝非神鬼之术。自那一战之后,大唐之中也有不少人远赴西域昆仑,希望能探访昆仑剑仙的足迹,但是都无一成果。” 燕罗拍了拍脑袋,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传闻,停顿了许久,他才从幻想中摆脱出来,问道:“原落风、柳召鸿、仇秦、易自翩……这四个人好像也只有柳召鸿还在当今武林中有名有号,其他三个呢?” 顾言良道:“鬼医仇秦之名,我这一辈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号,世人皆知他性格怪异,不爱抛头露面,剿密一战后就归隐山林专心研究医术去了。不过倒是有原落风和易自翩的传闻,他二人曾在剿密一战最惨烈之时,联手牵扯了密教近百残众追杀,让剿密军幸存者逃得性命,为大唐武林保存了一丝正统血脉,其中易自翩此战中元气损耗太多,不久就死于仇杀,而原落风战后就下落不明,不在江湖中行走,应该是归隐了。” “等等!”燕罗连忙道,“说了这么久,好像到现在都没提到你们说的那个西杨的易剑山庄啊。” 顾言良道:“别急,之所以说了那么多,因为易剑山庄庄主杨平山和上面的三个人都有极深的关系。” 燕罗竖起耳朵,听顾言良点出要点。 顾言良道:“杨平山本是仇秦所医馆下的一个熬药学徒,后来结识了原落风,受原落风指点,修习了不少的原氏一族的武学招法,杨原两人亦师亦友,关系颇深。剿密一战之后,杨平山更是拜剑仙易自翩为师,乃易自翩唯一亲传弟子。” “什么?!”燕罗惊得跳了起来,“亲传弟子?!那杨平山岂不也是仙人了?” 顾言良摆摆手,道:“别那么激动,我也说了,易自翩的武学体系与寻常的武学体系截然不同。杨平山不过是半路出家,之前和原落风所学的武学基础与易自翩已有矛盾,所以根本没有易自翩那样的神鬼之术。不过,杨平山受易自翩亲传指点,兼修两种不同的武学体系,自剿密一战之后,他于江湖飘荡修行,两个武学体系逐渐融会贯通自成一派,终于大放异彩。” “昆仑剑仙易自翩收杨平山为徒之时,不仅将自己平生所学记载为一部《易剑诀》传于杨平山,又将自己‘冷霜剑’赠与他,这柄神剑据易自翩所述,乃是采取昆仑千年孕育的水灵精华青许神石,辅以赤血麒麟鳞片,由天下顶尖的铸剑师打造,柳家堡两柄神兵之一的‘慧虹’也被冷霜剑一招削断。” “杨平山便是以其恩师易自翩与冷霜剑之名,建立了易剑山庄,而冷霜剑则成了易剑山庄的镇庄之宝。” 燕罗听了顾言良讲述完这几十年间的武林旧事,站在廊亭中半天也没回过神来,仿佛还是无法相信这些不可思议的传闻。 这时,趁着顾言良给燕罗讲述武林旧事的空当眯了会午觉的陈天佑,也撑了个懒腰直起身来,从面前的果盘里挑了个水果塞进嘴里,问道:“说完了?” 燕罗这才回过神来,问道:“哎,不对啊,易剑山庄虽然厉害,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非要去荆州啊。” 顾言良道:“当年大唐剿密一战,武林中派出了大量的年轻一辈前往西域,但是那一战剿密军也是损伤惨重,大唐武林无数后辈都死于战场,这也几乎断绝了大唐武林一半的传承。而易剑山庄创立时,那些死于战场的前辈的家眷,都因杨平山与原落风、易自翩的关系,慕名而来,共同组建了山庄。于是,易剑山庄中便定居了整个江湖三教九流各个宗派的家眷子嗣,又因大唐黑道之一的飘血楼总部位居荆州,那荆州自然而然就成了大唐武林黑白两道的漩涡中心。” 燕罗点点头,终于明白陈天佑为何要不远千里去荆州来历练自己。 陈天佑敲着拐杖,教训着燕罗:“兔崽子,荆州可是卧虎藏龙的地方,别以为你在庐州这个地方还能称王称霸,在荆州你要是敢得横行霸道一下,随便跳出来个角色都能把你打的死去活来。” 燕罗抽了抽鼻子,道:“自从跟着你这三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我身上塞,我这洋相出了整整三年,你这说的好像我在庐州这里还有什么脸面一样。” 陈天佑摆了摆手,丢个他一袋银子,道:“不跟你废话,你现在赶快回去收拾收拾东西,顺便买辆车买匹好马代步。我和顾言良还有些话说。” 燕罗接过钱袋,和顾言良打了声招呼,就推门离开了。 看着燕罗的走出大门的背影,顾言良这才收回目光,似笑非笑道:“真的对这子上心了。” 陈天佑道:“是个做刺客的好料,再磨磨性子历练历练,再过十年,大唐黑道里估计没人能拦得住他。” 顾言良一挑眉毛,惊道:“哟,这么厉害?” 陈天佑将话题岔开,问道:“不说这事,我托你查的事可有什么进展?” 顾言良点点头:“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要问这事了。‘残君令’的事估计和林肆没有什么关系,这些日子我一直暗中查阅残君阁的记录,发现了个很奇怪的地方。” 陈天佑道:“什么?” 顾言良道:“残君阁的创立,或者说被林肆刺杀的上一任阁主之前的记录几乎是空白。没有贞观之前的任何记录,不论是分部成立、甲等刺客的晋级、甚至资金流动都为空白。” 陈天佑愣了一下,道:“怎么可能!” 顾言良点点头,道:“很奇怪吧,林肆成为阁主之前,残君阁和飘血楼就已经是大唐黑道中的龙头,这已经说明残君阁绝不是贞观年间才成立的。可是之前的记录却完全空白,而且不是人为的毁坏,是压根没有记录。” 陈天佑低头苦思道:“你我都是在上任阁主的时候才成为残君阁高层,之前残君阁高层的事务往来都不知道,线索断了吗?” 顾言良无奈道:“从目前这个状况来看,残君阁这边的线索几乎是到头了。剩下的,只剩下飘血楼那边了。你的《千城杀诀》流落出去,必须要从飘血楼楼主那里开始着手调查了。” 陈天佑叹一口气,道:“看来真的得靠燕罗这子了在飘血楼的表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四章 何为甲等 上 燕罗在城里转悠了半天,置办好了去庐州的马车和行囊,顺带买了两屉笼包,这才驾着马车往城外家里赶。 待到家门口时,已是傍晚的时候。燕罗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擦干手上的油渍,将马车停在院子里拴好,给马添上草料。 “老家伙还没回来?”燕罗望着屋子仍旧紧闭的大门,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嘎吱”燕罗推开木门,一脚刚跨过门槛,一股杀意轰然从屋内喷射而出,恍然间犹如一只野兽咆哮奔腾,惊得燕罗面色煞白,心脏如受重击,一阵天旋地转,险些就要喷出一口血来。 燕罗脑中刺痛,潜意识中身形暴动,就要后撤逃出屋子,可他脚下刚移出一步,就被人一拳从身后打了进来,木门“嘎吱”一声,便被顺手关上。 “是谁!”燕罗慌忙转身向后,但是身后人影已转瞬消失,屋内窗户也被来者一并关上,屋内顿时昏暗下来,只能隔着窗纸隐约偷过来夕阳的一缕昏黄亮光。 眼见得那一人影转瞬消失,屋内又昏暗下来,燕罗哪里敢在这屋里停留,更不晓得到底是谁在此,当下明智之举,就是在开阔明亮之地逼迫此人现出身形,想到这,燕罗转身往门口冲去。 可是,屋内杀意似狂风暴雪,压得他神经紧绷,刚迈出一步,头顶就是一道疾风袭来,燕罗忍住杀意的压迫,强行扭转身子,慌忙后撤,昏暗间一抹寒光从天而降,贴着他的鼻梁猛地落下,“锵”的一声,在地上刮出一串火花。 借着这火花光亮,燕罗隐约看清一个人影,这人影一击不成,一卷衣袍,挡住燕罗视线,趁着他视线模糊的空当,又一次消失在昏暗的屋内。 燕罗摸着被刀风刮得隐隐作痛的鼻梁,冷汗涔涔下落。自他踏入屋内,屋内的杀意便是江河滔滔绵连不绝,平生所见,大概也只有几年前陈天佑与周曲鹤对峙之时才能有的磅礴气势。可此等人物,为何要对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下手。 还不及燕罗细想,四周杀意波动,身后杀意蓦地腾升突兀,就向自己袭来,燕罗自上一回与黄煞交手之后,孕育出来些许杀意,经过了陈天佑的指点后,此时对杀意涌动的感触早已更进一步,那来者将杀意充斥在屋内,本意是破坏燕罗对他杀意波动的感觉,可他低估了燕罗如今实力,燕罗已可以感受到细微的杀意改变,当即跃起,借着顶上房梁屈身躲过自身后而来的一击,转而双刀在手,借下落之势便要将那来者后背脊梁骨剔出。 那人影也是没想到燕罗竟然能感觉到自己的杀意波动,被他躲开之后吃了一惊,慌忙回身一刀,“当”的一声将燕罗的杀招挡开,借力后撤,又一次消失在昏暗之中。 燕罗虽然惊惧这来者深不见底的实力,但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反攻一招,也旋即气势大涨,杀意腾起,虽然不算强大,但多少抵挡了那来者的压迫。 此刻燕罗驱散了刚开始的畏惧,思路逐渐清晰,虽然此人故意将屋内的光线弄得昏暗,但是自己在这生活了那么多年,屋内桌椅板凳摆放早已了然于心,此人既然想借黑暗偷袭,那就寻一个拐角处,靠背抵挡。 想到此处,燕罗当即就向屋内拐角移去,可脚下刚一动弹,顿时被某物绊了一跤,一个跟头摔了出去。这一跤还没落地,身前一到人影闪过,顿时一拳将燕罗打飞回屋内正中间。 燕罗狼狈爬起,这才发觉屋内的所有物件竟早就被那人移了位置,桌椅板凳根本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位置,难道此人埋伏在此处,连四周环境都在他的算计之内。燕罗猛地回想起陈天佑曾教导自己,埋伏是刺杀中的重要一环,讲究四周环境了然于心,做到敌生我熟,才能占尽天时地利。 这隐匿在暗处之人对自己下手,虽然挑选在燕罗最熟悉的环境里,可埋伏之时,就破坏了原本的环境,让身位目标的燕罗错以为自己仍旧占据环境优势,这一算计实在匪夷所思,若不是燕罗身在这杀局中,他也定要为这一计拍手叫好。 此刻也容不得燕罗惊叹来者对刺杀环境的巧妙布局,既然此人破坏了屋内的物件摆放位置,那自己也必然要站在正中间来应对四面八方的突然袭击。屋内杀意丝毫不减,燕罗此刻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精神紧绷,感触放大,感受着杀意的波动,可那人将燕罗逼回屋内阵中后,竟然许久都没有动静,唯有杀意连绵不绝,一阵又一阵的冲击着燕罗。 燕罗弓着身子,全身蓄势而发,只待藏在暗处的人出手。可是就这样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人竟沉寂不动,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反倒是燕罗精神紧绷,脸颊上的冷汗早就打湿了衣领。 忽的,身后杀意微微波动,燕罗绷紧的身子猛然回转,就是一刀横劈出去。 “唰”的一声,燕罗一刀劈空,身后竟是空空荡荡。 “嘎吱”一声,左侧似是板凳挪位,燕罗慌忙转身格挡,又是空荡一片。 燕罗仿佛惊弓之鸟,屋内少有些风吹草动,就不得不暴动避让,可那人操纵杀意波动显然出神入化,接二连三虚招恍惚,将燕罗戏反复细化玩弄。 燕罗刺客半蹲在地上,掌心的冷汗都快让他握不住手里的匕首,没有想到在这昏暗狭的屋内,仅仅是杀意的波动,就将他玩弄的如此狼狈,几欲崩溃。 被那人戏耍了十几回合,燕罗终于承受不住,振臂大骂道:“你姥姥的王八蛋,只会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跟爷大战三百回合!” 燕罗话音刚落,屋内回荡澎湃的杀意陡然消失,刹那间无影无踪,本是绷紧的神经突然没了压迫,一股倒袭之力冲起,轰然天旋地转,险些就栽倒在地。 隐匿在暗处之人这突然间收起杀意,这昏暗的屋子里顿时静谧的可怕,空气似乎都像一滩浆糊浑浊滞涩,燕罗伏着身子,依旧不敢放松精神,没了那人杀意的压迫,反倒是更难察觉对手的方位。 这样的沉寂持续了许久,虽然没有了之前磅礴杀意的压迫,可却比刚才那段时间的压迫更难熬。 燕罗躬身警觉许久,那人却毫无动静。 “不动?那就逼你动!”燕罗心中一横,自身杀意忽然暴涨扬起,虽然比不上此人的凤毛麟角,但也颇为凌厉,一下子就荡漾开来。 这股杀意毫无征兆的突然扬起,藏在屋内的那人也没料到燕罗竟能有如此精粹的杀意,仿佛猝不及防,“咦”了一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就是你!”燕罗大吼一声,口中所含飞针朝着那人隐藏的位置就喷了出去。 可飞针刚脱口而出,一只大手鬼魅的从他身后探出,一把扭住他的头颅,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身子。 燕罗眼前一黑,就发觉那按住自己头颅的手发力旋转,将自己头颅向后掰去。 他心中一凛,暗道:“徒手断颈!”当下双臂一震,将那人钳制住自己身子的手挣开,身子随着他扭自己头颅的方向转去,化解了这一杀招,又顺势死死抓住那人手臂,双腿绊住那人双腿。 被燕罗这一缠身,两人扑倒在地,在地上交手缠斗。 燕罗双手双脚奋力将那人按在地上,不让他取出兵刃,自己则翻滚扭动,寻找最完美的方式进行下一步动作。 那人被燕罗按在地上,却一点也不慌乱,单手扣住燕罗脖子,双腿屈起一弹,便将燕罗一脚踢飞出去。燕罗借势跃起,后背猛地撞开大门,一骨碌滚到院子里,抽出两柄匕首,射到屋内。 这两柄飞刀飞入屋内,显然是没有什么效果,燕罗还没在院子里站稳身子,屋内的杀意就轰然暴涨,蓦地倒卷汇集做一点,似一道闪电,猛地从屋内奔驰而来。 燕罗面色惊变,只见屋内一黑衣人携雷霆之势,杀意滔天,一拳向自己面门袭来。那杀意先是凝集一点,却在转瞬间绽放,四面八方将他笼罩在其中,不能躲闪。 燕罗哪里能避让的开,当即双臂挡在身前,硬生生的去当这黑衣人的一拳。 “嘭”的一声闷响,燕罗身子一震,猛退三四布,这才勉强将黑衣人这一拳挡下,可身子却也麻了半边,气血翻滚,脸胀得通红。 那黑衣人杀意犹盛,逼着燕罗不住后退。 燕罗苦苦死撑,自己的杀意也倾尽而出,慢慢地消磨那人的杀意压迫。 可两人杀意修为显然是云泥之别,燕罗杀意枯竭之时,那黑衣人依旧杀意充盈,逼得燕罗双目充血,嘴角已是有一股血丝涌出。 “我就不信了!”燕罗一股怒气扬起,将口中的积血吐出,大吼一声,全身蛮力冲起,全然不顾杀意对自己的压迫,只凭蛮力硬抗黑衣人的拳劲。 燕罗挣扎怒号,双脚死死扣住脚下泥土,不让一步,这才觉这黑衣人杀意逐渐衰减,终于枯竭。 刺客之道,杀意竭,必然须重新隐匿身形,待杀意重起再做一回合的刺杀。 这黑衣人一招杀意已竭,燕罗本以为他要离开,哪料此人忽的冷笑一声,原本劲力枯竭的拳下,竟猛然用喷涌出一股霸道浑厚的力量,猛地冲入燕罗四肢百骸之中,这力量在他体内摧枯拉朽,震得他猛喷一口鲜血,倒飞出去,直撞到院子外的一棵大树枝干上才停了下来。 燕罗全身骨骼痛的几欲断裂,心中大骇,此人所展现的各种刺杀之法,灵活熟练,虽然都是自己所熟知法门,可在他手中竟然展现了全然不同的组合效果,最后这一拳更是不可思议,神鬼莫测,自己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招来这种人物来找自己麻烦? 那黑衣人见燕罗瘫在地上,一个箭步上来,手中匕首扬起,便向他喉头刺来。 燕罗闭上双眼等死,却脑中轰然闪念,想到自己只可能得罪过一个有这样实力的人物。想到此处他睁眼惊道:“你是天刺胡谷泰!?” 那黑衣人匕首停在燕罗喉前一寸处,开口道:“子,有点意思,丁等刺客的身份早就不适合你了。” 燕罗没料到最后关头这人竟没有杀他,这才发现此人与胡谷泰的身形差的太远,有听他这一番话,有些惊魂未定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黑衣人收了匕首,取下蒙面,露出面目来,道:“你可以叫我‘秦潇肃’,残君阁专门派来试你底细的。” 燕罗看清那人的面目,虽然是稀松平常的中年男子的样貌,但掩不住一股凌厉之气,再听他报上名号,顿时抖了个激灵,惊道:“甲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四章 何为甲等 下 秦潇肃,残君阁七大甲等刺客,地位仅次于阁主林肆的元老人物。 当年林肆夺得阁主之位,血腥手段革除了所有反对自己的残君阁高层刺客,最后残君阁高层中,除了天刺刘千城外,只剩下四名甲等刺客和七名顶级乙等刺客,在之后的几十年中,四名甲等刺客都因年事过高离世而去,而秦潇肃是剩下七名乙等刺客中,唯一攀升到甲等刺客的两朝元老。秦潇肃年纪比林肆和刘千城都要虚长十多岁,却是个大器晚成之辈,经过这么些年的历练,在临近四十岁时忽然厚积薄发,在残君阁中的声望直追阁主林肆,甚至有传言称秦潇肃的实力早已超过了林肆,隐有“残君阁第一刺客”的势头。 燕罗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甲等刺客秦潇肃的手下过了那么多招。 秦潇肃理了理夜行衣,仔细打量了燕罗一番,道:“徒手搏杀能力平庸,反伏击应变之力还算可以,隐约还有些诡异的刺杀招式,倒是那一股精粹纯正的杀意出乎我的意料。虽然这几回合的交手探不出来你的全部底细,不过你现在的实力为什么还呆在丁等上?” 燕罗忍着身上的伤痛和脑子里被秦潇肃杀意压迫的模糊意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袭来的头晕目眩又将他按倒下来,可是他对甲等刺客的敬畏实在不敢这样不敬,慌忙道:“大人……我……实在站不起来了。” 秦潇肃伸手扶住燕罗,让他坐下,道:“我用了七成杀意压迫你,你还能保持意识,确实不错,坐下说吧。”言罢,他也席地而坐,盘膝坐在燕罗面前。 燕罗靠着树干,半天才缓过来,这时,他才看清楚这个残君阁顶级刺客秦潇肃的样貌。 若盘算起来,秦潇肃大约已经是古稀的年纪,虽然有些枯槁,可浑身散发的气息却显得他年轻许多,更不可思议的是,作为残君阁甲等刺客,秦潇肃竟然没有燕罗之前见过的林肆、周曲鹤那样凶狠阴冷的刺客血腥气息,这时候他盘坐在地上,若无身上的夜行衣,任谁见了,都以为秦潇肃不过是个和煦文雅的教书老先生,与方才那萦绕冲天杀意的甲等刺客判若两人。 见燕罗恢复过来,秦潇肃道:“看来你已经恢复了,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燕罗慌忙道:“禀大人,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实力……只是三年前我以侥幸心理接了不嗔和尚的那笔单子,以为能攀上丙等刺客。哪知道遇上了天刺胡谷泰,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这些年收了侥幸心理,好好的锻炼自己,免得坐上了高等的位子,却根本坐不稳。”燕罗暗暗捏了把汗,这一番说辞,也是白天顾言良提醒他,他已经被残君阁高层注意到之后,在城里置办行囊的时候才临时想的理由,没想到还没过几个时辰,就派上了用场。 秦潇肃轻哼了一下,道:“这么牵强的理由就想敷衍我?你是不是太不把甲等刺客放在眼里了?” 燕罗被秦潇肃这么反问,顿时有些毛骨悚然,慌忙道:“大人……我真不是……” 秦潇肃也不给燕罗辩解的机会,道:“寻常丁等刺客至多三年就能攀升到丙等,更何况你可是残君阁训练营里赫赫有名的‘活阎罗’。” 燕罗哪料到秦潇肃竟然连自己当年还在训练营时被其他人称作“活阎罗”的事情都知道,难道真如顾言良提醒自己那样,残君阁高层已经开始注意到自己。 秦潇肃又道:“显庆五年,一弃婴被抱到庐安当,残君阁训练营收养训练,因为带有‘燕’字玉佩,胸口有‘罗’字胎记,所以取名燕罗;咸亨元年,划分至残君阁训练营天字组;仪凤元年,以天字组第一位通过选杀,编入丁等刺客名录;次年因不嗔和尚一单卷入天刺重出黑道之中;同年拜编外刺客陈天佑为师,学习刺杀之术……” 秦潇肃这张口而来,竟都是自己被残君阁收养近二十年来所经历的每一桩大事,顿时呆若木鸡,冷汗淋漓。秦潇肃看着面色煞白的燕罗,冷冷道:“还要我继续说吗?” 燕罗猛吸一口气,将表露在外的慌乱神色掩盖过去,故作镇静道:“大人之前对我这一番试探,难道只是聊了聊我的身世吗?” 忽的,秦潇肃一股磅礴杀意猛然升起,凝集如泰山压顶,猛地撞在燕罗身上,比之前与他交手时所展露的还要霸道凌厉,秦潇肃借着杀意灌顶,道:“此番前来,是告诉你,任何刺客的底细在残君阁里记录里都条条目目清清楚楚,一切对残君阁的不忠或是掩饰,都是妄想!你无意掩饰自己真实水平也好,还是故意隐瞒残君阁某事也罢,不要以为你能逃得出残君阁手掌心。若是你有什么不忠残君阁的想法,我念你潜力无穷,劝你早早收起来,别到时候我亲自收了你的项上人头。” 燕罗被这突然起来的汹涌杀意压得脑中轰鸣,犹如一只大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子,只能不住点头道:“大人教训的是,子不敢有什么隐瞒……” 秦潇肃缓缓收了杀意,道:“自从天刺重出江湖之后,你在残君阁中的动向越来越诡异,做丁等任务的手法也越来越干净利落,甚至还隐瞒真实水平,高层早就注意到你,不要以为当年周曲鹤没从你这问出来什么,你就高枕无忧了。” 燕罗没了秦潇肃杀意的压迫,终于恢复了正常,慌忙道:“大人,子难敢背叛残君阁,背叛残君阁的下场我也是知道的……” 秦潇肃摆了摆手:“知道就好,虽然今天没从你嘴里问出来什么,倒是试出来你这一身刺杀之道隐约还是从残君阁的训练系统中发展而来,就姑且信你不是叛徒。更何况你这一身功夫修为,假以时日,绝不是泛泛之辈,我也不想就随便废了一个残君阁未来的甲等刺客。” 燕罗暗中长嘘一口气,不住点头道:“多谢大人饶命……” 秦潇肃扫了燕罗一眼,道:“听周曲鹤说,你三年前跟随编外刺客陈天佑学艺,没想到陈天佑那一副样子竟然深藏不露,不仅周曲鹤不是他的对手,连调教徒弟的水平也是一流。你这一身上下竟然藏了至少七只兵刃,不仅能时刻藏在身上,而且行动自如几乎看不出来任何迹象;身法迅捷灵活;杀意虽然不够雄浑,但是极其精粹;体力充盈不虚。最难能可贵的是对环境的把握和刺杀反刺杀的反应都不是一般丙等刺客能有的水平。” 燕罗心中一凛,没想到方才在暗中与秦潇肃交手才几个回合,竟然自己藏的兵刃都给他认了出来,自己所有的底细全都被他掌握,若是真的交手,他尽可将自己玩弄在股掌之间。他长叹一声道:“大人果然厉害,连我身上藏的兵刃都能看得出来。” 秦潇肃嘴角微微上扬,道:“子,你虽然潜力不错,但是在我眼里还是太嫩了。方才若不是我给你放水,你在我手里早就死了七八回了。” 燕罗被秦潇肃这一提醒,这才想起来刚才在屋内被板凳绊倒之后,秦潇肃只是一拳将自己打飞,若真是刺杀之中,秦潇肃当时若不是赤手空拳,而是手持兵刃,自己早就交代在那了,哪里还能坐在这被他训话。 秦潇肃站起身来,拍了拍夜行衣上的灰尘,道:“子,你若不是残君阁叛徒,我很期待你成为甲等刺客的那天。若那时候我这把骨头还能动弹,倒是很想和那时候的你交手一番。”言罢,飘然远去,转眼间就隐匿在夜色之中。 秦潇肃离开许久,燕罗这才回过神来,此时才发现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湿,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双腿都有些发软。回想三年前自己在周曲鹤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可如今这时候竟然能在残君阁数一数二的秦潇肃手下过上几招还能在他的雄浑杀意下精神不至于崩溃,还得到了秦潇肃的赞同,这后怕之中的兴奋更让人雀跃。 燕罗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振奋了一下精神,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势,便赶紧回到屋内,点上烛火看一看屋内的战场是什么样的情况。难得是甲等刺客事先布置的环境,寻常情况哪能有这样的机会看到。 借着烛火,燕罗这才发现屋内的物件摆放并非他事先推想的那样完全被打乱,而是只有一些类似板凳笤帚之类的物件被秦潇肃打乱了位置,而床板桌子案台的大物件却还在原位。燕罗绕着屋内转了一圈,这才双拳一击,想通了秦潇肃对环境掌控的法门。若秦潇肃在掌控屋内环境时,将所有的物件全都打乱摆放,那么燕罗在进门之后,就会立刻发现到屋内环境的改变,即便被隐匿在暗处的秦潇肃伏击,也会很快作出反应,然后立刻逃出屋内,这就打破了刺杀和被刺杀者之间的环境优势。只有像秦潇肃这样不动大物件的位置,而改变物件的位置,燕罗进门之后才会产生自己依旧掌控环境的错觉,毕竟大物件是最容易感知发现的环境因素,燕罗发现屋内被人潜伏之后,大部分的精力都集中在探查秦潇肃藏身之处上,而忽略了物件的位置,以为它们和大物件一样仍在原位,这一套虚实相合的环境掌控,让燕罗在第一回合的交手中就完全处于劣势。想到了这一点,燕罗又立马想到秦潇肃在屋内调动杀意波动,伪装成出手气息来玩弄自己,也是虚实相合的展现。而自己逃出屋外后,和秦潇肃交手的最后一回合,自己全力抵挡住秦潇肃一拳,本感知到他杀意枯竭将退,看来也是他故意为之,让其以为一招已毕,结果后续之力突然涌上,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燕罗一拍脑袋,想起陈天佑早就教过自己“虚实相合”的精髓,自己也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这一次才知道“虚实相合”是可以这样融会贯通,不仅仅实在刺杀一瞬的招法变换,更能是用在杀意调动和伏击环境的掌控上。与秦潇肃这几回合交手,细细回想,果然不愧残君阁甲等刺客,获益匪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五章 顾师一卦 当陈天佑晃晃悠悠地回到家中,推开屋门,见得满屋子物件摆放的乱七八糟,甚至还有打斗的痕迹,而燕罗却盘膝抱肘坐在地上,皱着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东西。 陈天佑一拐棍敲在燕罗头上,呵斥道:“王八羔子,在家造反啊!” 燕罗轻轻地避开陈天佑这一棍,道:“老不死的终于回来了?你徒弟差点就被人做了。” “哦?”陈天佑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挑,打量了燕罗一番,发现他身上确实有些挣扎打斗的痕迹,“是哪个混账那么不开眼,敢在我的地盘上不老实?” 燕罗站起身子,将之前秦潇肃潜伏试探他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了陈天佑。虽然燕罗说的惊心动魄,险些丢了命,但是陈天佑却毫不在意,道:“哦,原来是秦潇肃,那我就不需要担心了。” 燕罗大怒道:“你姥姥的!爷我差点命就没了,你居然还这态度?!” 陈天佑哈哈一笑,道:“残君阁谁都可能杀你,唯独秦潇肃不可能,你这子嫩的一根葱,怎么看得穿那老狐狸的面目。” “啊哈?”燕罗半天还没反应过来陈天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陈天佑道:“残君阁中,我最佩服的刺客,只有这秦潇肃一人。他为残君阁元老,我知道他的时候,还不过是个乙等刺客。但是这么多年,他也是唯一一个能恪守残君阁‘不杀老妇、不杀孩提、不杀清廉’规矩的刺客。从他崭露头角以来,他的生意单子上,除了极少数的为富不仁的土豪外,剩下都是恶霸败类。他不仅黑道中名声响亮,就连白道的人都赠他一个‘青衫刺客’的雅号。若不是碍着秦潇肃的面子,武林正道也不会容下残君阁的势力扩张到了整个大唐。” 燕罗倒吸一口气,惊道:“这是君阁甲等刺客?听起来完全不像啊。” 陈天佑道:“他来这找你,估计不过是来提醒你,摆了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过是骗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你还真给他唬住了。” 燕罗听了陈天佑这么解释,倒是终于明白秦潇肃为何到最后说希望自己成为甲等刺客之后来和他切磋一番的话了。 陈天佑环视了屋内,道:“你跟他交手,有什么体会不?” 燕罗点点头,道:“确实受益良多。”言罢,便仔仔细细将与秦潇肃交手中感悟到的细节分析说给陈天佑听。 陈天佑听完他的感悟,道:“没想到你自己也能搞清楚‘虚实相合’的重要性,我本来时打算到了飘血楼之后在慢慢给你系统训练,看来你现在也有些体会了。” 燕罗斜眼看了他一眼,道:“老家伙,你马后炮多少回了,别以为几句话就能骗到我。” 陈天佑也不管燕罗的故意讽刺,反而道:“不过你怕是弄错了一件事。” 燕罗道:“什么事?有什么问题?” 陈天佑道:“秦潇肃与你的最后一回合交锋,你说秦潇肃是故意装出杀意衰竭的势子,骗你放松警惕,再突然爆发出来杀意反击。其实,秦潇肃确实是杀意枯竭了,只不过之后的拳劲并非使用杀意催动,而是内力。” “内力?!”燕罗猛地一惊,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陈天佑曾告诉自己,若想成为一个顶尖刺客,除了孕育出精粹浑厚的杀意外,还需要一定的内力修为才可。 陈天佑道:“你也知道,对于流风藏兵之道,生死胜负就在交错一瞬间,而杀意是决定气势成败的关键因素,所以杀意盛则动,杀意竭则退。这个准则对于大部分的刺客来说,都是绝对的。但是,在顶尖刺客的交锋中,一招之后杀意枯竭是常有的事,之后并非是身退隐匿,也可以凭借一定的内力修为进行在一轮的进攻,将刺杀时间拉长,增加对对手的压迫。或者在刺杀玄门正宗武者时,不至于被其内力反制,可以全身而退。” 燕罗怒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你不早点教我?!” 陈天佑反斥道:“你懂个球,我要是那么早就教你内力,你现在压根就不会修练出来精粹的杀意,对于刺客来说,最重要的是杀意,而不是内力!别整天想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根基不好,一切都瞎掰扯。” “切”燕罗不屑道,“反正好的歹的都是你说的,爷我反正怎么都不对就是了。” 陈天佑一巴掌拍在燕罗头上,从怀里摸出来一本薄薄的簿子,丢到他手里道:“兔崽子,本来是打算让你到飘血楼以后再教你修炼内力,不过既然你已经和秦潇肃交手过了,那就提前把这个给你好了。” 燕罗看着手里的那本薄薄的簿子,名为《青丹吐纳法》,他翻开一页,道:“这是啥?” 陈天佑道:“我本来时会一点简单的内力修炼法,不过不算多好。倒是这本《青丹吐纳法》是我从顾言良那里拿到的最好的一套内力修炼吐纳法,虽然远比不上武林门派正宗的内力修炼法,但是在刺客中,已经算得上极好的。当年可是某个甲等刺客请顾言良算上一卦时付得报酬。” 燕罗吐了吐舌头,如获至宝一般塞进怀里扎紧。 陈天佑又从怀里摸出来当年从燕罗这没收的刘千城独门兵器盘龙丝,塞到燕罗手里,道:“马上去荆州,你遇到的人物,都不再是泛泛之辈,之前不给你用这个盘龙丝,是怕你沉迷于兵刃而忘了根基,现在这个东西你倒是可以用了,不过切记,不可依仗它,也不能被外人发觉,毕竟是前任天刺之物,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燕罗抓着盘龙丝,道:“他姥姥的,爷我已经三年没见到这玩意儿了,都快忘了长什么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用了。” 陈天佑道:“兔崽子,赶快把屋子收拾收拾,明早起来,我教你一些我自己对这‘盘龙丝’的感悟用法。” 燕罗将盘龙丝和《青丹吐纳法》放在一块收好,这才撸起袖子把乱七八糟的屋子打扫干净。 第二日,燕罗起了个大早,随便的洗漱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往永安当赶去。 又是一年残君阁一轮结点,众多刺客这几日都陆续赶回了庐州城,等着今日的集会。 燕罗来到庐安当楼上时,阁楼上已聚集了不少刺客,却没见了老对头黄煞和老朋友李三九。向巴掌柜打听,才知道李三九一个月前接了桩大生意,估计现在正潜伏在长安,约莫是一年半载抽不出身回庐州了。乙等刺客的任务虽然已经足够危险,但是需要潜伏一年半载,也已经是十分棘手的生意,若不是资历老道的乙等刺客,应该不会随随便便就接下这种生意,如此看来,李三九大概是有攀升甲等刺客的念头。看来得有段时间和李哥见不着面了,燕罗如是想到。 燕罗在巴掌柜那交了一年的卷宗,看阁楼上没什么熟人,心里还惦记着陈天佑昨晚说指点自己盘龙丝招法的承诺,就赶紧往回赶。 燕罗回到城外院落的时候,陈天佑很罕见换上了几乎没怎么穿过的刺客装束,站在院子中间等着他。陈天佑只是简单道:“走,带着盘龙丝去后山谷。” 燕罗很少见到陈天佑这样冷峻的表情,忽然不敢像往常那样搭话,赶紧把常用的刺客物件带好,穿过院落后的乱树林来到了过去一年训练的刀阵山谷中。 山谷中,原本悬在巨木上的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陈天佑全部卸了下来,挂上了三四十个稻草人。陈天佑指着最前面的几个稻草人吩咐道:“用你自己对盘龙丝的理解,解决掉三个假人我看看。” 燕罗点头应下,取出了那只黑金龙雕“盘龙丝”。“兹啦”一声,燕罗扯住龙尾,将之一甩,那龙头呼啸而去,直奔第一只稻草人去。燕罗手腕一抖,那龙头凌空一转,拖着银亮的金刚丝转了一圈,锁住了相邻的两只稻草人头颅,龙头饶了一圈,又转而回转,燕罗伸手接住龙头,一手头一手尾,用力一扯,两个被缠绕住头颅的稻草人顿时被分解两截。燕罗收紧金刚丝,飞升扑向第三个稻草人,他双手环绕一圈,盘龙丝缠住第三个稻草人的脖子,金刚丝收紧,那假头顿时飞起,跌在地上散架成一地乱草。 一旁的陈天佑面无表情,忽然莫名其妙的嗤笑一声,冷冷道:“盘龙丝给你用成这样,刘千城若是知道了,怕是能给你气的再死一次。” 言罢,陈天佑也不管一脸茫然的燕罗有什么反应,一把夺过盘龙丝,道:“看好了,盘龙丝应该这么用!”陈天佑五指连弹,那盘龙丝便在他手掌心中一阵暴旋,还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龙头蓦地飞出,行迹却并非燕罗那样直来直往一条直线,而是匪夷所思的盘旋而前,在空气中发出一连串轻微气爆声,黑金龙头恍如闪电,刹那间已缠住稻草人数圈,陈天佑全身乏力,一腿一拐突然腾起,手中抛开盘龙丝的龙尾,向场地正中越去。 盘龙丝龙头龙尾绕着那被缠住的稻草人旋转,陈天佑从天而降,落在被缠住的稻草人身后,接住龙头,扣住机关,盘龙丝“兹啦”一声回卷收紧,稻草人应声断做两截。 重新合并的盘龙丝仿佛后力不竭,依旧在其手中暴旋不止,陈天佑再扣机关,生生将盘龙丝抛出。盘龙丝一脱手,自行分离,扯出金刚丝向稻草人处飞去,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回旋飞行的盘龙丝虽扯开了金刚丝,但又旋即收紧聚合,再分离扯丝,往来反复。 燕罗目瞪口呆时,那分离扯开的盘龙丝缠住一只稻草人,旋即收紧聚合,假人断做两截,盘龙丝转而扯开,绕紧下一桩稻草人,又一次合拢切断,如此呼啸飞行,盘龙丝接连分裂四只稻草人这才力竭而落。 陈天佑一拐一腿箭步上前,抓住下落盘龙丝,忽的大喝一声,衣袍扬起,抛出近十只短刃匕首,盘龙丝抽开,龙头盘旋而上,金刚丝一一缠紧匕首。陈天佑又喝一声,那盘龙丝恍如有了筋骨灵性,他手腕一抖,金刚丝笔直弹出,携着匕首,“呼啦”一声,瞬间劈裂十几座稻草人,在匕首与金刚丝的交错攻击下,稻草人早已爆裂飞舞,连一点点的形状都看不到了。陈天佑扣住机关,盘龙丝“刺溜”一声收回合拢,匕首也纷纷掉落。这转眼间已是二十多只稻草人被劈的粉碎。 一旁的燕罗早就看的目瞪口呆,连喝彩都忘得干干净净。 陈天佑将盘龙丝丢给燕罗,道:“盘龙丝需要辅以内力才能爆发出匪夷所思的刺杀之道,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差得太远了。” 燕罗此时哪有什么功夫去理会陈天佑的点拨,一直沉浸在刚才那一瞬惊世骇俗的刺杀难以摆脱,以至于陈天佑自行离开都没有发觉。 直到黄昏时候,燕罗才猛地惊醒过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才发觉一阵冷汗瞬间遍布了全身。陈天佑之前所展现的盘龙丝刺杀之道简直是一道惊雷,颠覆了燕罗对刺客的认知,连其中所蕴含的杀意之道仿佛这么久的时间都难以理解承受,心脏都依旧扑通扑通狂跳不止。一时间忘了任何反应的燕罗,猛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这才缓缓冷静下来,慢慢地将之前场景对自己精神的冲击给按压下去。直至此时,他才发觉一整天没进食的肚子早已闹起了地震,赶紧收拾好混乱的场地,一溜跑赶回去。 一如往常一样,陈天佑正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打盹,听到燕罗回来,才骂骂咧咧的坐起身子道:“王八羔子,中午也不回来做饭,皮痒了是不是?!” 燕罗也不接他话茬,挽起袖子一头扎进厨房里麻利的淘米洗菜生火做饭。 饭桌上,陈天一筷子敲醒还有些魂不守舍的燕罗,怒道:“兔崽子魂丢了?” 燕罗清醒过来,问道:“老家伙,你怎么能把盘龙丝用的这么出神入化?” 陈天佑瞥了他一眼,道:“你一根嫩葱,才几斤几两,等你有我这个阅历了,看到什么刺客的独门杀器,也能摸索个七七八八。” 正在这时候,院外一人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们这挺热闹啊。”陈天佑和燕罗闻声往栅栏外望去,来者竟然是顾言良。 燕罗错愕道:“顾前辈?你怎么来了?” 陈天佑皱了皱眉头,道:“稀客呀,什么风把你这尊大神吹了到我这破地方。” 顾言良道:“怎么?不打算让我进去?” 燕罗赶紧把院门打开,道:“欢迎欢迎。” 顾言良走进院子,四面环视一下这院落,道:“地方虽然简陋了一点,不过倒是挺自在的,树林里估计常年也来不了几个外人吧。” 陈天佑丢了碗筷,扶着拐杖站了起来,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顾言良看了他一眼,道:“我说我是来给你们饯行的,你信吗?” 陈天佑撇了撇嘴角,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顾言良无可奈何的微笑一下,道:“这么多年了,我还真是算不透你。” 她放低声音,轻轻道:“能进去说话吗?” 陈天佑点了点头,转身对燕罗道:“子,赶紧把桌子收拾收拾。”说话间,又轻轻打了个手势。 燕罗会意点头,手脚麻利地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内,再从后门绕出,将院子外的树林巡查一遍,在树林一处极隐蔽的枝杈上潜伏了许久,确认顾言良没有被人跟踪,这才兜了个圈子,往回去了。 顾言良进了里屋,开门见山道:“今天上午才传到残君阁的消息,长安好像发现了天刺胡谷泰的踪迹。” 陈天佑微微一怔,道:“天刺铁牌出现了?” 顾言良摇了摇头,道:“不是,被残君阁的刺客认出来了。” “啊?”陈天佑楞了一下,道,“被认出来了?我记得不嗔和尚那一单生意,好像飘血楼唯一活下来的刺客都已经被胡谷泰废了招子,现在还有谁见过胡谷泰?如果不是天刺铁牌,怎么会被认出来?” 顾言良道:“不,那个活下来的飘血楼刺客虽然眼睛废了,可是他还是大致描绘了胡谷泰的样貌。别忘了,其实燕罗那子也见过胡谷泰,只是那时候胡谷泰还没亮明身份。当时飘血楼和残君阁两家将胡谷泰的描述汇集在一起,画了一副大致的样貌图,两家高层都知道。” 陈天佑道:“那也不能确定就是他,毕竟只是一副间接的肖像而已。” 顾言良点点头道:“这么说确实没错,但是这次是坐镇商州分部的马凌峰亲自跟踪指认,马凌峰你也知道,极善追踪,能让他都费大精力才能追踪到的人,就算不是胡谷泰那样的高手,也可不是个寻常之辈。而且,他发现了胡谷泰在飘血楼有过进出” 陈天佑猛地惊了一下,道:“飘血楼?!” 顾言良道:“没错,如果是因为画像有误认错了,倒也说得过去,但是毕竟是马凌峰亲自跟踪。只不过不确定胡谷泰到底是路过飘血楼的地盘,还是真的好飘血楼有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陈天佑坐在椅子上,沉吟许久,道:“既然我的《千城杀诀》和盘龙丝被林肆送给了飘血楼,而胡谷泰也曾追寻过我的东西,看来飘血楼很可能和胡谷泰有关系了。” 顾言良道:“既然你们要去飘血楼,我就觉得这件事有些凶险,就赶紧过来提醒你们。” 陈天佑道:“如此就多谢了,这个消息很重要。看来荆州之行需要心一点,我这样子和当年相去太远,谁都认不出来。倒是燕罗这兔崽子,之前和胡谷泰偶遇一面,是得提防一下。” 这时燕罗推门进来,道:“没人跟来,安全的很。” 顾言良见到燕罗进来,也就不再提之前的话茬,招呼燕罗道:“子,过来坐下。” 燕罗拖了条板凳坐下道:“怎么了?” 顾言良从长袍里取出一个布袋,放在桌上,道:“明天你们就去荆州了,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临别前就送你一样礼物好了。” 顾言良什么人物,残君阁第一卦师,请她一卦的报酬都足以让一个人一辈子锦衣罗缎吃喝不愁,想想陈天佑随手就从她那拿来一本《青丹吐纳法》就知道她是什么家底,如此送出的礼物自然也不是他这个的末等刺客能想象的。 想到这,燕罗也是双眼冒光,盯着那个布袋追问道:“是这个吗,里面有什么?” 旁边的陈天佑和顾言良几十年的交情,一看到顾言良取出的布袋,立刻明白过来,就直接敲了燕罗一下,骂道:“没出息的东西,顾言良最贵重的东西自然是卦术了。” 燕罗吓了一跳,他还真没有想到自己也能收顾言良一卦,惊得险些从凳子上掉了下来:“给我算一卦?” 顾言良从布袋里取出算筹骨片,道:“今天就给你算上一卦,看看你荆州一行是什么凶吉。” 燕罗喜出望外,却忽的想起什么事情,哭丧脸道:“可是,前辈,我是残君阁收养的弃婴,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你要怎么给我算?” 顾言良笑道:“兔崽子你是不是把我这‘残君阁第一卦师’的名号当个摆设?我可不是路边摆摊算命的神仙,生辰八字这种东西也就个招摇撞骗的说辞。” 言罢,她道:“把手伸出来。” 燕罗第一次见识顾言良的卦术,伸出激动的有些颤抖的手掌。 顾言良取出刀片,从燕罗手指上取下一点点血液,涂在特制的玉骨片上。 一旁的陈天佑见顾言良用的特制玉骨片,还有些错愕,道:“这是……血玉卦术。你直接就用这么高等的卦术?” 顾言良袖袍一挥,八枚算筹骨片定位桌上八处,占有燕罗血液的玉骨片立在八枚算筹骨片正中,顾言良对陈天佑道:“血玉卦术是我当年为了算你命格,专门研究出的第一套独门卦术,虽然到最后还是没算出来你的命格,不过这么多年我给其他人的卦象还从未出错。” 说完,她转向燕罗道:“子,从你面相来看,血玉卦术最适合你。今日送你一卦,也让你见识见识我这第一卦师的威名!” 言罢,她轻喝一声,双掌一拍四方桌两角,顾言良本是束紧的长袍松散蓬飞无风而起,盘在一起的花发也随之飘扬。 只听得桌面正中的玉骨片颤动激鸣,沾染在表面的鲜血缓缓渗入玉骨之中,这玉骨片吸收了燕罗的血液,在桌面上旋转,片刻之后便“噼啪”一声爆响,一股气浪腾起,将四面八枚算筹骨片击飞吹走。 算筹落地,屋内一阵“噼里啪啦”乱响,而燕罗和陈天佑也不管脸颊被飞来的算筹打的生疼,双眼紧盯着桌面上的卦象。 只见八枚算筹骨片已去其七,剩一枚算筹和血玉骨片仍旧停在原处。 顾言良双手离桌,缓缓坐下,闭目凝神,花发道袍渐渐飘落平稳下来。她捻起血玉骨片,仔细辨别渗入玉骨片内的血丝纹路,又认准了另一枚算筹的卦位,手指在桌面来回划算,口中喃喃诵读…… 燕罗紧盯着推算的顾言良,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过了许久,顾言良双目仍旧紧闭,口中却以一种怪异平稳,近乎通透冷漠的声音缓缓道:“成非成,败非败,胜负何解在人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六章 剑下楼中 上 “成非成……败非败……” 看着顾言良消失在庐州夜市中的身影,燕罗靠在庐州城门旁,喃喃念道着顾言良赠予自己的卦象,却始终弄不懂其中的意思。 一旁的陈天佑拍了他脑门一下,道:“行了,赶紧回去,明天赶早去荆州了。” “胜负何解在人心……”燕罗念叨着,“老家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成了还是败了?” 陈天佑扶着拐杖,走在城外田埂上,道:“既然顾言良说是中签,无生死之忧,又有什么好想不通的,你别自己作死就行了。” 燕罗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会听陈天佑这敷衍的解释,反问道:“这卦也太模糊了,因果缘由一点都看不出来。” 陈天佑笑了一下,道:“兔崽子,别得寸进尺了。卦师本就是泄漏天机,与天谋利的人,能换来老天爷的只言片语就已经不错了。这一卦,你好好记着,也许你现在看不懂,但是等到你真的遇到了卦中的那个人那件事,自然就会茅塞顿开了。” 燕罗无奈的放弃了对这卦象的深究,回头望着夜色下的庐州城,和城外的村庄,明日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想就将离开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城镇,还曾有些舍不得。 第二日大清早,燕罗和陈天佑将院子打扫干净,把去荆州能用上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塞进了马车里,这才锁了屋门,最后看了这院子一眼,才驾车上了官道,直奔荆州而去。靠在马车里的陈天佑掀开车窗布帘,望了一眼车后逐渐远去的庐州城墙,叹了一句:“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还会回荆州去。” 前面驾车的燕罗听了这句话,回头问道:“怎么,你之前还在荆州待过?” 陈天佑放下布帘,道:“当年我落得这么一副残疾,之后在荆州过了大概十年的样子。” 听他提及残疾的事情,燕罗知道不该继续问下去,赶忙闭嘴,专心驾车。 陈天佑指着前面的大路道:“顺着这条官道,别走偏了,今晚就能到下一个城镇。”言罢他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大清早,困死了……睡个回笼觉再说……”也不管马车颠簸,陈天佑翻了个身,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燕罗回头瞥了四仰八叉躺在车内的陈天佑,正要嘟囔抱怨一句,陈天佑忽然睁开眼,吩咐道:“给你的那个《青丹吐纳法》没事就练练,驾车的时候也能修炼。快的话,到荆州的时候就能凝聚出来内力了。” 本来就是三伏天气,当头烈日烘烤,更何况这漫长一路,官道上跑了一日都很难见到一拨赶路客商。 马不停蹄半个月,荆州终于已在目及之处了。在城门下,燕罗一头从马车上栽下来,躺在地上有气无力道:“姥姥的,坐了十几天,爷我身子都快坐残废了……” 陈天佑扶着拐杖,从车内下来,把燕罗从地上敲了起来,道:“兔崽子,别装死,抓紧时间进城了。” 燕罗从地上爬起来,问道:“话说,我们在这要在哪落脚?不会住破庙睡桥洞吧。”陈天佑也不管他,自己牵着马,径直向前。燕罗出来此处,人生地不熟,只好跟着陈天佑屁股后面进了城。 荆州,果然是所谓大唐武林中心,燕罗刚一进城门,就觉得一股江湖气息迎面扑来。不说这城内民居楼房鳞次栉比,街道商铺繁华远超庐州城,就是街上往来行人,也是携带兵刃的江湖侠客居多,甚至偶尔还有衣着统一的同门弟子教众从身边路过。 陈天佑在前面七拐八绕,终于在荆州城内一处民居聚集处停了下来。燕罗抬头一看,面前一座门铺,看着墙上挂着的灰蒙蒙的刀剑铁器,大概是一间铁匠铺。只不过这铁匠铺大门紧锁,门上大锁锈迹斑斑,屋顶的瓦片都残破零落,仿佛关门荒废了许久。燕罗问道:“这是哪?” 陈天佑望着这间铁匠铺,道:“当年我流落此处,就是开了这间铁匠铺糊口落脚,过了十年时间。”言罢,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钥匙,费了老大劲才把门上的门锁捅开。 燕罗惊道:“铁匠铺?老家伙你还会打铁?” 陈天佑道:“崽子懂个屁,哪一个顶级刺客没有一手独门兵器?你若不怕自己底细泄露出去,尽管去找其他铁匠来给你锻造就是了。” 紧锁了十几年的破木门吱吱呀呀地扭转开来,顿时一阵秽风卷着大把大把的灰尘蛛从屋内扑了出来,燕罗猝不及防,一下子给喷了个满面,一股霉味酸臭冲的他不住咳嗽。 早就躲在一旁的陈天佑,操起拐杖,将门铺外墙上已经摇晃破烂的窗棱给挑了下来,待里面的秽气散的差不多了,才招呼还在咳嗽流泪的燕罗进屋。 十几年没有清理的屋子早就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昏暗处隐约还有老鼠的吱吱低鸣,头顶上的蛛更是上上下下结的密不透风。借着屋外的阳光,还隐约能看见这屋子里的火炉和锻造台。 燕罗用袖子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扇开飞舞的灰尘,嘟囔道:“姥姥的,这地方还能住人吗?” 陈天佑走进屋内,一拐杖推开了通往后院的老木门,前后门窗贯通,一股清风穿过,缓缓带走了屋内的酸腐晦气,他走出门口,拍了拍身上的浮尘,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把马车停到后院,顺便再把这门铺和后院的屋子给打扫干净,后院中间有口井,用水就从里面取。” 燕罗惊地骂道:“什么鬼东西!这破地方十几年没人住,脏成这样使唤爷我打扫?” 陈天佑也不睬他的抗议,出了门就消失在街道之中。 燕罗看着这一塌糊涂的门铺,嘴里骂骂咧咧,但还是甩开膀子打扫起来。 临近傍晚时候,陈天佑才慢慢悠悠的回来。 这时候,燕罗才将前后院子打扫的勉强能看,可他也累的满身大汗,全身湿透透的躺在地上,就像丢了半条命一样。 陈天佑扫视了一眼门铺,虽然还不算得上窗明几净,但总归是可以住人了,于是一脚踢起燕罗道:“兔崽子,去冲一个澡,换身衣服,跟我去个地方开开眼。” 燕罗此时累的腿肚子都在抽筋,哪里还想动弹,嘴里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话,翻个身面朝下的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陈天佑见他不动,一拐杖敲在他头上道:“别给我装死,带你去酒楼吃顿好的,爱去不去。” 燕罗饿了一天的肚子正咕噜咕噜的直叫,听陈天佑这么一说,总算来了点精神,嘟囔道:“你会请我去酒楼吃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话是这么说,可燕罗还是慢吞吞的爬起来,跑到后院井边打起一桶凉水冲了个精神。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锁上大门,燕罗跟着陈天佑往荆州城中心走去。 陈天佑道:“子,带你去的酒楼叫‘剑下楼’,不仅是荆州城最豪华顶级的酒楼,更是整个武林人士往来汇集的中心。荆州城中,黑道白道中的秘闻情报,都是以此为枢纽传播。上座者不乏名满天下的大侠豪杰。带你来这是开开眼界,以后你在飘血楼做刺客打探情报,剑下楼是最好的地方。” 燕罗吐了吐舌头,道:“剑下楼……听起来就是个牛气轰轰的地方。” 陈天佑道:“剑下楼可是易剑山庄下的产业,黑白两道都要给杨平山个面子,谁都不敢在剑下楼里撒野。” “我的天!”燕罗惊了一跳,“这是易剑山庄的地盘?怪不得这么厉害。” 二人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楼宇之前,这酒楼高耸伫立,在四面建筑之中鹤立鸡群,十层楼阁灯火通明,照的夜幕都白了一片。离之尚有百步之遥,便能闻见一股酒香飘荡,其内音乐还有琴弦呕哑欢呼喝彩。 走近才见门楼上金漆书有“剑下楼”三个大字,左右白玉石狮镇门,跨过三阶石梯,进了门中。楼内阵中乃是一座戏台,四面围着观戏桌,靠窗一圈布置着雅座。抬头望去,剑下楼二层以上皆是环绕走廊,空着中间天井,方便楼上雅座食客俯视一楼的戏台。 此刻正当晚饭饭点时候,剑下楼中早是座无虚席,无一不是佩戴兵刃的江湖人士。 “乖乖!”自幼生活在庐州城的燕罗哪里见过这等场景,不由惊叹一声,四处张望,仿佛两只眼睛都看不够一样。 这时,跑堂二赶忙迎上,按陈天佑的吩咐,安排他们二人在一楼靠窗的雅座坐下。虽然陈天佑这一副残疾身子极其扎眼,但是毕竟剑下楼是个三教九流往来的地方,这群老江湖什么样的人不曾见过?也都只是扫了一眼陈天佑燕罗一眼,就不再关注了。 陈天佑将拐杖靠在桌子旁,道:“没想到这么些年,这剑下楼的规模可扩了好几倍。” 燕罗这时才收回目光,问道:“怎么?之前的剑下楼很吗?” 陈天佑点点头道:“大概也就现在这个规模的三分之一吧。不过想想也是,我当年初到荆州的时候,杨平山刚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后来我去庐州的时候,他的易剑山庄才建立没多长时间。” “那易剑山庄呢?在哪?”燕罗问道,“来的路上好像也没见到。” 陈天佑道:“我们是从东城门进的荆州,易剑山庄是在西城外依山而立,你自然是见不到了。” “那飘血楼呢?”燕罗又问道,毕竟来荆州目的是飘血楼。 陈天佑面色稍有凝重,声音低沉道:“毕竟这剑下楼是白道的地盘,飘血楼的事情还是低调一点,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燕罗赶忙压低声音,道:“飘血楼在易剑山庄旁边,估计也得向残君阁一样做个‘庐安当’的门面掩人耳目吧。” 陈天佑点点头道:“没错,南城有一处颇有名气的‘八方客栈’,就是飘血楼的总部所在。” 燕罗又问道:“那我要怎么加入飘血楼?不会像残君阁一样只落个编外刺客的身份吧。” 陈天佑夹了口菜,先填了填肚子道:“飘血楼和残君阁的管理还是有些不同,飘血楼虽然也是将刺客分甲乙丙丁四等,但是没有编外刺客一说。无论是飘血楼培养的,还是外人加入,都一样分为这四等。不过这四等刺客的晋升就与残君阁不同了。” 燕罗顿时来了兴趣,赶忙追问道:“怎么不同了?” 陈天佑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再道:“残君阁刺客接生意必须严格按照等级来算,就像你是丁等刺客,就只能接丁等的生意,如果你完成了丙等的生意,就会晋升到丙等刺客。但是飘血楼的晋升更为严格,你就算是丁等做了甲等刺客的生意,也已然是丁等刺客,只有你经过对应等级刺客的亲自试练,同时完成一个指定的高等任务,才能晋升。像你当年跟着胡谷泰屁股后头捡个人头就能晋升的事情,是彻头彻尾的白日做梦。” 燕罗挠了挠头道:“还真严格,不过这样也挺好,也不会自己费了老大劲做桩生意,被人捡了漏。” 陈天佑又道:“不过飘血楼没有残君阁那种‘弑权夺位’的规矩,所以飘血楼的甲等乙等刺客相对较多,水平也较残君阁要稍逊一些,只有几个顶尖的甲等刺客能与残君阁的七大甲等刺客相比。” 燕罗凑近问道:“那你说,爷我现在去飘血楼能做几等刺客?” 陈天佑瞥了他一眼,道:“你若做不了乙等,就对不起我这几年给你花的心思。” 燕罗顿时有些喜上眉梢:“乙等?好啊,残君阁这些年的丁等任务都快淡出个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六章 剑下楼中 下 正在这时,剑下楼中的众多食客忽的喧闹起来,从一楼至顶,一层一层喝彩传来,让陈天佑和燕罗二人也转过目光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天井正中的戏台上,好像已经一曲唱罢,后台跑龙套的厮撤下了之前唱戏用的物件,又搬上来个长桌,这时一个长衫老生快步上台,瞧着阵势像是说书。 台下观众倒是突然兴奋起来,喝彩吆喝此起彼伏,好像都在这等着说书老生上台表演。陈天佑和燕罗二人见着这说书老生这么受欢迎,都来了兴趣,转身面向戏台看着老生说的是哪一出。只见这老生站在方桌旁,伸手一拍木尺,“啪”的一声脆响,整个剑下楼顿时就安静下来。 老生抱拳行礼道:“剑下楼老生聂修言,多谢各路英雄豪杰捧场。” “想必昨日一段‘剑仙孤身闯密教’各位都还满意,都等着今日这一场。在座那些没听过老聂昨日那段的也莫着急,老聂马上就给各位言简意赅说上一说。” 老生拍了拍衣衫,清了清嗓子。 “上一回说道,当年武林各路英雄豪杰与羽林军结成‘剿密军’,已是压上密陀兰教门前,就要一举踏平这群乌合之众。可横生变故,原来名满天下的原成云大侠当年竟没有死于密陀兰教之手,而是被密陀兰教教中囚禁于西域,密陀兰教这时以原成云性命为要挟,顿时乱了剿密军的阵脚。就在这进退两难之地,剑仙易自翩孤身一人闯入密陀兰教之中,连败密宗几十名高手,终于将原成云大侠救了出来!而剿密军与密陀兰教大战也一触即发!” 说到此时,才知晓这说书老生说的乃是当年震动大唐武林气脉的剿密一战,这故事的主角自然就是易剑山庄之主杨平山的恩师,人称“剑仙”的易自翩是也。 虽然陈天佑燕罗都知这一场大战,但是还第一次听得这其中故事,都竖起耳朵听这老生的下文。 那老生又一拍木尺。 “虽说敌阵后方易自翩已救下了原大侠,可战场中,密陀兰教一群邪教教众使得都是些妖邪巫术,剿密军各路豪杰还没与敌人碰上面,就被一阵妖风沙石吹的天昏地暗,分不清东西南北。” “临危之时,剿密军先锋一队中,杀出三位年轻高手,率先突破了妖术招来的混沌污浊,杀入敌阵,给身后的剿密大军拖延了时间。若问这三位前辈是何人,在座各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原家原落风,鬼医仇秦,以及如今与易剑山庄齐名的柳家堡堡主柳召鸿是也。” “这原落风乃是大侠原成云之子,家传武学使的一把黑金大刀,一入敌阵之中犹如猛虎下山,左劈右砍狂风四起,无人能挡;而鬼医仇秦向来行事低调,在座各位怕少有听闻,但是剿密军中都传言当年原落风接不了仇秦空手三招,他一身医术毒术暗器身法乃是神鬼莫测,挥手投足,便有密陀兰教教众倒地身亡;柳召鸿前辈各位那边无需多言,柳家堡独门绝学《柳叶游身掌》最擅长这混乱占据,欺身插入乱军之中,八方身法眼花缭乱,谁都琢磨不得,一拳一掌必然打的一人吐血倒飞,撞的身后敌人七零八落。” “眼见得三位前辈杀得密陀兰教教众肝胆俱裂,就要破了阵中施展巫术的妖众,可密陀兰教调遣又一批妖众,施展妖术,震得土崩地震,竖起山岩层层,将三位前辈困在其中。剩余的剿密军仍旧陷在巫术之中,只能被密宗教众一一击破,损失惨重。” “就在这危机关头,西面碧空忽的一阵悠扬剑吟,传响百余里。仰首观望,那苍穹云端,仙风倒卷,青云流转,只见一人踏剑而来,从天而降,正是从敌后杀来战场的剑仙易自翩。” “剑仙易自翩来到,屈指一弹冷霜剑,剑芒冲天而起,一道剑气纵贯天地,寒风暴雪蓦地冰封千里,那天地剑气浩荡劈下,顿时就破了密宗巫术笼罩,将剿密军与三位前辈救了出来。” “易自翩一招剑诀破了敌阵,又救出了原成云原大侠,剿密军士气大振,转眼就逆转劣势,逼得密陀兰教节节败退。” 剑下楼中的食客听书正酣,却听戏台观戏桌里一尖细的声音道:“当众胡扯吹牛,老脸也不红一下,剑下楼还真的是厚颜无耻。” 此言一出,整个剑下楼中一阵大哗,纷纷寻找出声源头。案桌前的聂修言眉头一皱,就向台下望去。只见戏台正下方一身材瘦高长相猥琐的人半靠在椅子上道:“什么巫术剑仙,这个叫易自翩的要是真有这么厉害,还有剿密军什么事,一剑劈了密陀兰教就是。我看易剑山庄也就靠着这个叫易自翩的算命先生招摇撞骗混个名声,欺世盗名。” 聂修言人情此人,冷笑一声道:“原来是朱龙岗,我道是谁。怎么,拦路欺客强买强卖,被我家庄主捉住教训一顿,还不悔改,敢到剑下楼来放肆。” 朱龙岗大笑道:“你易剑山庄吹你家祖师爷神乎其神,来个欺世盗名,我哪能与你相比。” 聂修言一脸憎恶神色:“放屁!我家庄主行走江湖几十年,谁人不敬,谁人不服?哪是你这地痞恶霸随便诋毁的。” 雅座上的燕罗道:“乖乖,这家伙也真是不要命了,敢跑到剑下楼来撒野。” 陈天佑摇了摇头道:“江湖水浑,什么样的人没有。这个叫朱龙岗的,就是因为易剑山庄名满江湖不会随便对一个角色动手,免得落个店大欺客、仗势欺人的把柄,所以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那边,朱龙岗嗤笑道:“谁人不服?谁人不敬?还真是大言不惭。就杨平山那个老儿调教儿子的法子,还好意思说受人尊敬?” “你!”聂修言顿时火冒三丈,就要踢开桌子下台与他算账。 朱龙岗也不管聂修言的怒气,道:“问一问荆州百姓,谁不知道易剑山庄大公子杨易之浪荡成性,不学无术,成日败他老子名头。诸位大概不知道,昨夜我在风月楼喝花酒的时候,还偶遇到你家公子。” 燕罗听到这,讶然问道:“不会吧,杨平山的儿子这么败坏他老子的名号?” 陈天佑看了看四周人的反应,再看台上聂修言的表情,仿佛都认证了朱龙岗所言不假,道:“看周围人这样子,估计还真有其事。” 聂修言站在台上,一时找不到反驳理由,气得满脸通红。但朱龙岗所言,荆州城确实妇孺皆知,易剑山庄大公子杨易之这些年荒废武学,纵情声色,平日里只会和城中富家子弟厮混,庄主杨平山都早就对他失望至极。 见到聂修言吃瘪哑火,朱龙岗得意万分,洋洋道:“若不是仰仗易自翩的名头,和你们到处吹嘘的本事,易剑山庄算什么东西,也就是个徒有虚名的花架子。等杨平山死了,我看易剑山庄还有谁能继承?” 这朱龙岗出言不逊,言辞愈加恶毒,聂修言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一脚踢翻台上案桌,一个提纵跃下袭来,别看聂修言这年纪,一露山水竟是个一流好手,惊得周围看客慌忙后撤。可聂修言一拳提起,还没来得及打去,就见坐在朱龙岗身边的十几号人“噌”的拔出大刀长剑,将他挡了出去。 “呵,看来这是专门来找茬的,连帮手都叫好了。”陈天佑看着场下势子,一副看戏的表情。 燕罗饶有兴趣的盯着场内,道:“这个人也不怕易剑山庄找他算账。” 陈天佑倒空了最后一壶酒水,道:“这样的事情,荆州城里每日发生的多了去。易剑山庄那么大的势力,犯不着和这些角色大动干戈。虱子在大老虎头上跳来跳去,不是老虎打不过它,是懒得理他。这些人来剑下楼放肆,无非就是填补一下自己可笑的心理罢了。到时候不用易剑山庄出手,曾受过杨平山恩惠的江湖豪杰都会替易剑山庄教训这些跳梁丑。” 朱龙岗见聂修言被挡了回去,洋洋得意道:“怎么,剑下楼仗着易剑山庄的背景要来欺客吗?也罢,再过些年,杨平山死了,你们这群家奴就没什么可耀武扬威的了。哦,你们易剑山庄还有个二姐,听说姿色不错,倒可以招个入赘女婿给你们易剑山庄苟延残喘几年。” 他这话一出,整个剑下楼都有些喧哗,原本还算镇静的剑下楼跑堂二和算账掌柜都突然变得神色。自己家大公子不济,连杨庄主都不护短,拿此做话头挑衅也就忍了,可二姐乃是易剑山庄年轻一辈数一数二的高手,别说山庄里,就是整个荆州城也算颇有美名,哪能让着地痞恶霸出言侮辱。 聂修言此刻气得全身发抖,双拳攥的青筋暴突,若不是被朱龙岗的人拿刀剑按住,自己早就跳上前把这龌龊人打的半死不活。 陈天佑滋滋喝完最后一杯,道:“这人算是自找死路了,马上就有人要替易剑山庄教训这混账了。” 陈天佑话音未落,就听见楼上一阵奇怪的“嘎吱嘎吱”摩擦声传来,片刻之后,一人道:“上好的稀奇玩物,买回家哄孩子喽。” 楼上飞下一大片青黄色的物件,只听一阵“呼啦啦”的木片摩擦拍打声。 这一片东西刚一落下,立马分散飘起,仔细看去,才认清竟是十几只木制飞鸟,扑打木翅,在半空中盘旋飞舞。 “秘制木鸢,大唐天下,独此一家,三钱银子一个~” 那木鸢忽的激烈振翅,发出一阵“兹啦兹啦”的木械摩擦声,就发疯似的俯冲下来,不住的叨啄朱龙岗和他的一群帮手。 “混账!什么东西!” 朱龙岗被这稀奇古怪的东西拍打的生疼,连忙倒退,操着刀剑驱赶。 说也稀奇,这些木鸢虽说是人工打造,竟然如活物一般,也懂的躲闪避让,转眼间就啄的这群人满脸的伤口。 剑下楼中的看客们见到这么稀奇怪异的东西,都纷纷打探这出手之人是什么角色。 陈天佑皱眉紧盯着这在场中盘旋飞舞的木鸢,似有些惊道:“偃师之术?没想到竟真有这种机关巧匠?” 燕罗也是第一次见过木头做的飞鸟竟然和活物一样,又听一旁的陈天佑似乎懂的这东西,连忙问道:“你知道这东西?” 陈天佑道:“古籍《列子》中曾记载有一个名叫‘偃师’的工匠,能用木头稻草制作出与活人一样的木械假人。后世工匠就将这种神乎其神的技术称之为‘偃师之术’,可是很多人都知道这门技术只不过是存在于想象中的传说罢了。没想到,居然能见到真的‘偃师之术’。” “木头假人和活人一样?!”燕罗讶然而起,“这也太扯了吧。” 陈天佑紧盯着那盘旋在戏台下的十几只木鸢,道:“古人奇谈,到底是真是假也没办法考证了。不过你看飞在这的木鸟,不仅能认准目标,还能躲避攻击,这样奇妙的工匠之术,好像也只有传说中的偃师之术才能有此奇技。” 正说着,被木鸢戏耍了半天的几个人终于怒了,操起长刀,将身旁的大方桌挑起。一阵“噼里啪啦”碗碟碎裂,那大方桌面飞起,将木鸢盖落扑碎,摔出来一地的木片干草。 “什么人!活得不耐烦了!”朱龙岗手指铁剑,环视剑下楼所有看客,恨不得将这人扒皮抽筋。 “啧啧啧。”那人声又道,“十几个木鸢,可是我一两个月的口粮钱,给你就这么弄坏了,你要赔我银子!” 余音未绝,那三楼上一人影轻巧一个筋斗翻下护栏。这五六丈的高度,此人身轻如叶,飘然缓落。他足尖方一触地,就身形暴动,陡然一道黑影直奔朱龙岗一拨人而去。 众人那见过如此迅猛狂暴的身法,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朱龙岗的惨叫已退出两丈开外,被那人单手提起,推在墙上。 朱龙岗身边的十几个帮手面面相觑,哪里能想到有如此匪夷所思的身法轻功,竟然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从他们中间带走一人。 这时,剑下楼中众人才看清此人面貌。此人看起来三十岁的年纪,身材修长,衣着朴素,虽然麻布灰衣打着补丁,但也干净利落,长发用一根草绳简单束起,实在是平凡的毫无特色。 朱龙岗被他单手提着,满脸涨得通红,怒道:“混账东西,活腻歪了。”说着,就叫嚷着让帮手把这人给活剐了。 此人抽了抽鼻子,另一手从祝龙岗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来一个荷包,他用手掂了掂,道:“才这么点银子,怎么赔我木鸢的钱。”这“钱”字还未出口,此人身形猛然消失,待“钱”字声传来,就见身后朱龙岗的帮手里两声闷响,就倒飞过来两个人,把站在原地朱龙岗砸的七荤八素,肋骨瞬间断了两根。 “好厉害的身法!”剑下楼中看客们倒吸一口凉气,早已被此人神鬼一般的身法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坐在戏台台阶上,抖开朱龙岗的荷包,数了数银子,抬头又向他们一帮人问道:“这才三两银子,我可是十七个木鸢,好歹也能卖个五六两。你们家老大出门就带这点钱?” 躺在那边的朱龙岗咒骂着爬起来,忍着胸口火辣辣的疼痛,骂道:“给我把这个混账剁了!” 看着朱龙岗剩下的十来个帮手杀气腾腾的逼迫而来,这人摇了摇头道:“看来你们是不打算陪我钱了。” “唉”这人叹了一口气,“我今天算是亏大了。” 说着,他一招手,又飞起两只木鸢,笔直的向对面飞了过去。 这一会,这群人学乖了,连忙后退,又要挑起方桌来挡这两只木鸢。 可是,他们刚退了几步,那两只木鸢忽的向上飞起,发出一阵尖锐嘶鸣,腹部裂开,弹射出七八只飞刀。这群人猝不及防,大嚎一声,痛的倒在地上屁滚尿流一般。 那人一伸手,收起飞回的木鸢,随意摆弄一下,就将两只木鸢重新拆成木片零件,收回怀里。他一脚踢开一个滚在旁边的人,道:“别嚎了,死不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就这点本是还来找剑下楼叫板。” 朱龙岗狼狈的爬起来,还本想骂上一句,可稍微动气,断骨就戳的他直翻白眼,只能被帮手们架着逃了。 剑下楼的看客们见着这人神鬼莫测的身法和闻所未闻的木工巧匠,都高声喝彩,都招呼二重摆上酒菜,要和此人结交一番。 聂修言和剑下楼的掌柜也正要向此人道谢,可人群一阵攒动,走近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陈天佑道:“没想到不仅会‘偃师之术’,连轻功身法都前所未见,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说着他转头训斥燕罗到:“兔崽子,看到没有,荆州卧虎藏龙,你以后……”陈天佑还没说完,就发现坐在对面的燕罗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七章 飘血乙等 剑下楼旁的一处拐角胡同里,一人坐在民宅后门的石阶上,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抖出来三四两银子,摇摇头叹了口气:“白白坏了那么多木鸢,就这些银子,真给赔死了。” “这位师傅。”忽的,头顶上一人声传来,“能聊几句吗?” 此人转身仰望,只见一人从屋檐上跃下,停在他身前,来者正是燕罗。燕罗道:“这位师傅刚才在剑下楼的身手实在是厉害,不知道如何称呼。” 那人身子仰靠在墙上,瞅了燕罗一眼,摸了摸下巴道:“姓名什么的就免了,不过你能悄无声息的跟在我后面……” 燕罗见他警惕起来,连忙解释道道:“别误会,我只是刚才见到你的偃师之术十分奇妙,所以就跟着过来了。” 那人惊道:“你居然知道偃师之术?!” 燕罗点点头道:“我见你的木鸟十分精妙,尤其是最后两只,腹部弹出飞刀暗器,实在是厉害,可否卖我一个?” 那人连忙摆手道:“不成不成,虽然我就是制作贩卖这些木鸢过活糊口的,但是那两个能藏飞刀的木鸢是绝对不能卖的。” 燕罗道:“我愿出重金购买。” 那人还是摇头:“不行不行,既然你知道偃师之术,那就应该知道这门手艺里是怎样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其中的构造原理。” 燕罗恳求半天,此人也毫不松口。若不是燕罗确实需要这样一个木械,只怕横行霸道的脾气就要燃爆起来。燕罗与他说了半天,还是没半点效果,只好道:“既然不愿卖我那样的木鸟,那若只卖我其中一个功能的物件不知道可不可以?” 那人眉毛一挑,问道:“什么意思?” 燕罗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做一个机关,能让飞刀匕首之类的暗器藏于其中,操纵者在远处就可以控制暗器飞出。” 那人退了一步,上上下下将燕罗打量一番,又走上前靠近,有些不相信地悄声问道:“阁下莫不是一名刺客?” 燕罗大吃一惊,神色微变,后退一步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罗料想自己与此人也不过一面之缘,在这交谈还不过一碗饭的功夫,自己是刺客的事情,到底是怎么被他认了出来。 那人嘴角轻轻上扬,洋洋得意:“你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血腥味,这是刺客才有的气息。再以我的身法轻功,若能跟得上我且不让我发现的人,要么身法远超于我,要么就是善于潜伏隐匿,这也只有实力超群的刺客才能做到。我本不相信你这年纪就能有如此实力,但是你问我要那样的机关,我才敢断定你就是一名刺客。” 燕罗不可思议道:“难道我只是问你那样的机关,就能证明我是刺客吗?” 那人笑了一声:“当然,可是有不少的刺客都从我这买过这样的东西,因为最适合他们进行刺杀。” 燕罗大惊道:“什么?!有很多刺客都从你这买过这样的东西?” 那人也不回答燕罗,将手上的银子收好,从怀里摸出来一些木片零件和奇形怪状的工具,抬头道:“十五两一个,不讲价。” “你抢钱啊!”燕罗听了价格大骂道,“十五两一个?你那个木头鸟才三钱银子一个!” 那人低头组装摆弄,头也不抬道:“今天弄坏了那么多木鸢,已经赔了一个月的口粮,你又正好找上门,我不宰你宰谁啊。” “你姥姥的!”燕罗气得七窍生烟,就要捋起袖子上来揍他。 那人也不管杀气腾腾的燕罗走来,仍旧低头摆弄道:“爱要不要,这东西可都是有价无市的稀罕宝贝。上次我做这个机关还是两个月前,要不是看和你有缘,我才懒得新做一个。” 燕罗憋着火气,从盘缠里取出来十五两银子,塞到此人手上。 约莫一顿饭功夫,此人抬起头,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交给燕罗。 他指着木盒一头的细缝道:“刀片从这头塞进去,里面的卡扣会自动扣住刀片。” 又指着尾部一个木质旋钮道:“这个旋钮只需要拧好位置,就能在一定时间后弹出刀片。最多能延迟大概两百数,你可以自己试试具体时间。”燕罗接过这个暗器匣子,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暗器木匣精致巧,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难相信这是临时装配打造而成。 “有些厉害”燕罗抬头赞叹,却发现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陈天佑半躺在椅子上,放下了筷子,打了一个饱嗝,这时才见燕罗慢慢悠悠的回来。 “兔崽子,跑哪去了?”陈天佑呵斥道。 燕罗从怀里摸出那个木匣,放在陈天佑面前道:“来,看看这个。” 陈天佑楞了一下,才忽然反应过来,有些吃惊道:“你去找刚才那个人了?” 燕罗有些肉痛道:“十五两银子买的一个暗器机关,你看看值不值?” 陈天佑抓起这个盒子,稍微摆弄一下,连忙招呼二结账,带着燕罗就往回赶。 铁匠铺里,陈天佑和燕罗躲在后门,屋内桌子上放着那个木匣,过了片刻,木匣“啪”的一声,一道寒光应声弹出,一直利刃钉在门板上嗡嗡颤动。 陈天佑叹道:“神鬼之技,十五两不亏,就是百两都划得来。” 燕罗抓起桌子上的匣子道:“有那么厉害?” 陈天佑道:“暗器匣子还不算什么,最精妙的是这个能旋转延时的机关,才是重中之重。能延时弹射的机关,我也研究过一些机关弹簧术,但是这个功能是压根想都不曾想过的。” 话音一转,陈天佑问道:“话说,你是怎么想起来追上那个人买了这个东西的。” 燕罗道:“你记不记得还在庐州的时候,我和黄煞恶战过一场。” 陈天佑点点头,自然知道那一场恶战让燕罗有了一次不的提升:“是有那么回事。” 燕罗道:“我和他最后一回合交手,就被他莫名其妙飞来的飞刀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么久了,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相距那么远,从另一个方向射来飞刀。今天我看到那个人木鸢自动弹出来飞刀,我就觉得那时候和黄煞的最后一回合交手,也许他就是用这个类似的机关做到的也说不定。” 陈天佑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燕罗道:“最主要的是,这个人跟我说我之前也有过刺客从他手上买过这样的机关,所以我才敢断定。” 陈天佑将东西还给燕罗:“东西收好。以后再遇到那人,一定要好好结交,绝对是个不容觑的高手。” 燕罗耸耸肩无奈道:“那家伙轻功那么好,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就没影儿了,哪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见。” “这事不说了。”陈天佑指着放在墙角的一大堆从庐州带来的杂物道,“这些东西放到里屋去,趁着还早,赶紧把屋子再好好打扫一遍。” 燕罗收了机关匣子,转头去打扫里屋去了。 大清早的时候,整个荆州城街道上还没有多少行人,燕罗站在街角,抬头望着不远处的一间豪华客栈喃喃道:“八方客栈。” 此时的燕罗,依着陈天佑的吩咐,戴着从顾言良那取来的人皮面具,身穿着利落精神的长衫,一改寻常放纵随意的神态,彻头彻尾的换了个身份,前来飘血楼入伙。冰凉的面具下,燕罗望着飘血楼总部,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八方客栈走去。按照陈天佑的直视,寻常刺客若想加入飘血楼,能不能坐到黑手掌柜面前,是第一场考验。 八方客栈,自前朝建立以来,翻新重建三回,从最初的摇摇欲坠经营不善的栈,到如今的繁华高楼,经无数建造名家之手精心雕琢,已是荆州城有名气的豪华客栈之一。 荆州对此间客栈传言中,最神奇之处,乃是其最高三层。这八层高楼,在荆州中已是少有高耸,站在顶层便能鸟瞰荆州全景,本是极佳的观景处,能在这最高三层住上一日的,非富即贵,乃是件极显身份的事。 八方客栈自兴建了这八层高楼之后,整个大唐中,所有经过荆州的巨富商贾,都愿掷千金在八方客栈顶层住上一日。说也奇怪,八方客栈顶三层的天字号客房每日竟只有约莫二十户。可论八方客栈这规模,顶三层的大,少说也应有六十间才对,这剩下的那么多天字号客房为何不开,着实让人猜想不透,而顶三层那么多空着的房间,实际上正是飘血楼平日里高层汇集、生意交接的中心。只不过在八方客栈第三次翻新时,就请名家巧立隔层,将外围的二十来间客房与中央的飘血楼总部用玄铁墙板分割开来。普通人若是走楼梯,也只能到达外围的天字号客房,只有飘血楼的刺客才知进入飘血楼中央总部的隐秘通道。这些富豪们若是知道这八方客栈乃是黑道两大刺客组织之一的飘血楼总部所在,怕是白送他们也不敢踏进这间客栈一步。 燕罗刚一踏入八方客栈大门,就见正在大堂正中打扫张罗准备开门的二麻溜地迎上来道:“客官可是要住店?” 燕罗瞥了一眼二,径直上楼,也不答话。 正在打点账目的掌柜看到燕罗上楼,露出一丝惊讶神色,自言自语道:“怕是好几年没遇到新客了,不知道什么底子。” 燕罗沿梯向上,便来到五层楼梯口前。按陈天佑和自己描述的,飘血楼不像残君阁立三间庐安当,分管高层议会、生意交接、刺客训练,而是皆在一处。 飘血楼自幼培养的刺客是知道如何进入飘血楼中央总部,而其他刺客前来入伙,这第一道坎就是要寻到进入飘血楼中央总部的法子,毕竟对环境的侦测掌控是一个刺客最基本,若是连找到隐秘通道都做不到,飘血楼自然不可能会收这么差劲的刺客入伙。 “既然只不过是最简单的一门考验,那就别想的那么复杂。”燕罗将客栈第五层逛了个遍,如此想到。 八方客栈乃飘血楼总部所在,那么每日往来交接生意的刺客必然不少,既是如此那便从出入客栈的人身上下手便是。想到此处,燕罗掉头下楼,挑了个靠近楼梯口的桌子坐下,找跑堂二要了壶茶水悠闲的坐着。 八方客栈虽不及剑下楼那般名震一方,但也是荆州城内少有的豪华客栈,那能在此消费的非富即贵,所以那些身着绫罗绸缎,又有一帮跟班前呼后拥的富人,就被燕罗直接排除掉。只有那些身形健硕,步履稳健,又衣着打扮稀松平常的人才有可能是飘血楼的刺客。 如此坐了一两个时辰,燕罗尾随跟踪了七八人,终于寻到了些蛛丝马迹。这七八人中,有四人并未去五楼,而都是拐进了四楼最偏角的一间房子。 燕罗站在这间客房门口,这才发现此间房子并未上锁,他略微犹豫一下,便推门而入。屋内果然与寻常客房截然不同,的屋内放着四张床,挂角凌乱的挂着朴素的衣服,乍一看倒像是客栈打杂二平日住宿生活的房间,但是床铺上铺了层薄薄的浮灰,应该是有段时间没有人睡过,转进内屋,竟是一座楼梯向楼顶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燕罗顺着楼梯向上,连上十几阶,竟没有上到五楼,反倒像是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中,他四处摸索,四面墙壁竟是硬梆梆的铁板,再上几阶,鼻中隐约嗅到极其熟悉的暗淡血腥味。 “没错,就是这!”燕罗心中狂喜,这个熟悉的血腥味在庐州庐安当黑手掌柜那里闻了很多年,必然是刺客聚集处的特殊气味。这黑长的甬道七拐八绕,燕罗走了一段顿时反应过来,这条楼梯定然是被设计在八方客栈的墙壁之中,从四楼直上六楼,并未在五楼安置出口,尽头应该就是飘血楼的中央总部所在。再行几步,便见黑暗尽头顶上一抹亮光扫来,燕罗加紧步子,穿过最后一段楼梯。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个宽敞的环形大厅,自己所在正是大厅阵中的楼梯口。大厅内空无一人,四周十几个房间,都大门紧闭,旁边还有三两个通道不知通往何处。 由于此处乃是八方客栈顶层当中位置,所以四面无窗,并无日光透过,只有挂在墙壁上的烛火灯盏将此处照的隐约昏暗,一股阴森浊气。空气中弥漫着与残君阁一般的丝丝血腥味,嗅到这味道,燕罗全身的血液也恍惚在一瞬间被激发的沸腾起来。 “嘎吱——” 身后忽的一束光线射来,亮光陡然扩大散开,原本昏暗的大厅旋即被照个通透。 燕罗立马转身,只见身后一间屋门敞开,这光线乃是从屋内一扇天窗中照射进来与此同时,一人恰好从屋内走出,迎面撞见从未见过的燕罗,也是吃了一惊。 “大概有七八年的时间了,飘血楼已经很久没有外人踏入此地。”黑手掌柜关上门,请燕罗入座。 燕罗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此,只为加入飘血楼。” 黑手掌柜仿佛早就知道燕罗的目的一样,给燕罗沏了一杯茶道:“在下谭奉节,飘血楼首席黑手掌柜,阁下尊姓大名。” 燕罗稍稍迟疑,道:“……陈庐州。”这“陈庐州”的假名,乃是燕罗与陈天佑前些日子计划之中的条目。燕罗入伙飘血楼,目的便是历练修行直至甲等。可他本是残君阁刺客,若是用真名行事,日后传回残君阁中,免不了被残君阁高层因为个叛徒罪名追杀。所以改头换面,捏造了个全新的身份掩人耳目。 谭奉节双手奉上茶碗,接着天窗射进来的光线打量了燕罗一番,开口问道:“我飘血楼刺客乃分甲乙丙丁四等,不知阁下想要入几等?” “乙等。”燕罗接过茶碗,嘴里那个“等”字还没说完,茶碗还没端稳,就惊觉其中似有一股热浪回荡盘旋,蓦地顺着手指冲入手腕,半只胳膊火辣刺痛,差些就将茶碗给扔了出去。 “真气!”燕罗旋即反应过来,在从庐州来荆州的路上,这段闲暇时间他自然是用以修习顾言良赠送的《青丹吐纳法》来蕴积真气内力,虽然进展缓慢,但是也总算有了些眉目,丹田之中还稍稍积攒了一股真气。所以,他手掌一触及这茶碗,就察觉到这一股真气。 燕罗稍有惊慌,但刺客之道中,讲究不露声色,无论何时何地,决不可显眼突出引人注目。此处乃飘血楼中央总部,是个陌生地方,若他将这茶碗跌落发声,实违刺客之法。这一串本能反应,燕罗臂力吃紧,稳住刺痛的胳膊,不让茶碗倾斜跌落,这才发觉这茶碗中的真气实在是微弱之极,一缕刚游走至肩头就力竭消散。虽然有惊无险的避开了这一劫,但是背后还是泛起一层冷汗。 燕罗眼见这这黑手掌柜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燕罗心中些许慌乱:“你是……”这话还未出口,神经蓦地暴虐刺痛,似乎身后某物突袭而来,他面色惊变,从椅子里猛地站起,回身后撤,双臂一上一下护住身上要害。一人不知何时潜伏在自己身后,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什么容貌,但他手中利刃寒芒四射,当空劈来,若不是燕罗自己反应迅速,架住了此人手臂,恐怕自己这条性命就要交代在这。 “好!” 这时,身后的黑手掌柜莫名其妙的鼓掌叫好,而被燕罗挡住杀招的神秘人也收了兵刃,后退数步,保持了相对安全的距离。 燕罗背向墙角靠了几步,警惕着二人不经意的突然袭击,冷冷道:“你们什么意思?!” 谭奉节招呼那神秘人坐下,又转对燕罗道:“莫要怪飘血楼无礼,这一突袭乃是对阁下实力的考验。” “考验?”燕罗并未相信这黑手掌柜的话,警惕依旧。 谭奉节点点头道:“阁下年纪既敢定夺自己‘乙等’实力,那必然需要些验证,否则飘血楼不就成了些野狐禅欺世盗名的地方了。” 这时,那背后袭击燕罗的神秘人站起身来,向燕罗抱拳致歉道:“在下飘血楼乙等齐云波,刚才偷袭本就是飘血楼鉴定外来刺客等级实力的一环,阁下莫怪。” 谭奉节继续道:“阁下能端稳茶碗不受其中真气冲击,看来必有些许内力修为,更怀有刺客之道。齐云波从背后偷袭,依旧能临危不乱挡住他的一击,不仅感官敏锐,也足以说明和乙等实力相近。唯有一点缺憾,乃是阁下面对偷袭之时,手中茶碗还是有些许茶水溅了出来。” 燕罗听谭奉节和齐云波如此解释,终于有些相信他二人,只是真没料到飘血楼竟会有如此审核之法。他放下茶碗,重新坐回椅子上,问道:“既然如此,我应该是可以加入飘血楼了?” “那是自然。”谭奉节从一旁高阁中抽出一卷长案,“不过乙等刺客入我飘血楼已经很多年没有,需我向高层汇报,才能将你系统归入飘血楼中。” 谭奉节摊开长案,详细询问记录了燕罗的各方面信息,这才道:“三日之后,你的腰牌和资料就会完全做好,所属的黑手掌柜也会分配下来,到时候你再从黑手掌柜那领一桩生意,完成之后就可以成为飘血楼名正言顺的乙等刺客了。” 燕罗微微一皱眉,问道:“怎么?刚才那一串还不算结束?” 谭奉节解释道:“刚才一番,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干刺客这一道的,归根结底还是要实实在在的干一票才知道行还是不行。” 燕罗闻之此处,也大概听出了飘血楼的门道,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三日之后再来拜访,告辞。” 言罢,谭奉节与齐云波一齐起身,送燕罗离开。 看着燕罗推门离去,齐云波略微有些惊叹:“没想到飘血楼这么多年没有刺客入伙,而且这家伙不简单。” 谭奉节道:“还不止如此。飘血楼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外人踏入,这个叫陈庐州的能知道此处,估计背后有我们自己人在做指引。” 忽的,谭奉节话音一转,道:“那么之后的事,就麻烦齐大人了。” “好说,还正想再会一会他呢。”齐云波站起身来,从谭奉节手中接过一个瓷瓶,推门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八章 沈家大宅 上 燕罗出了八方客栈,绕着四周的市集转了几圈,以免背后盯梢。他拐进一处无人的街角胡同,正要取下脸上的面具,忽的神色凝重下来,不着急取下面具,反倒是向胡同深处又走了几步。他停在深巷之中,只听头顶有声道:“果然不简单。”话音未落,一人从屋顶落下,站在燕罗面前,来者正是之前在飘血楼见过面的乙等刺客齐云波。 燕罗后退几步,左手微微按在藏在身上的匕首上,警惕道:“你跟了我那么久,到底意欲何为?” 齐云波道:“没想到阁下对杀意的触觉也如此敏锐,确实大有来头。不过,却不擅长用毒。” “你!”燕罗悚然一震,惊怒交集,这才想起陈天佑曾言飘血楼刺客擅长用毒。没想到这一不留神,就着了道,心中咯噔一声,才恍然醒悟之前那一杯茶水定然有问题。 齐云波见他脸色苍白,道:“别紧张,这试毒也不过是考验的其中一环。”言罢,从怀中取出从谭奉节那拿来的装有解药的瓷瓶,递给燕罗。 燕罗看着齐云波,迟疑犹豫。齐云波看他疑神疑鬼的神色,只好道:“你中的毒只是飘血楼最肤浅的软筋散,至多手脚脱力不能剧烈活动,这毒两个时辰就会发作,只会持续半个时辰,到时候自然解开。你若不信这是解药也罢。” 燕罗苦笑一声,摇摇头,接过瓷瓶,抱拳道:“没想到,我还是疏忽大意。刺客一行,哪有什么考验测试,时时刻刻脑袋都悬在腰带上,稍不留神,就会命不保。受教了。” 齐云波道:“陈兄弟严重了,乙等刺客能走到这里,已经是极少数了。若真是顺风顺水处处兼顾,也只有甲等刺客才会有此境界。” 齐云波话锋一转,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燕罗道:“考核至此,也就剩最后一步了。谭奉节之前所言三日之后让你在飘血楼领一桩生意的内容就在这信封之中。按其中要求做完,你便能领到刺客腰牌,正式成为飘血楼刺客。” 燕罗接过信封,抱拳谢过。 齐云波道:“我的任务已完,希望阁下能成功完成这最后一步。”言罢,抱拳告辞。 燕罗手握齐云波给的解药和信封,想着若按齐云波所言软筋散会在两个时辰后发作,那么约莫还剩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一回,燕罗倒是学乖了,对齐云波的话也是半信半疑,绝不敢轻易拆开信封服了解药。当下连转几个胡同拐角,抹去了面具,赶回了铁匠铺。 回到铁匠铺的时候,陈天佑已经将铺子重整了一遍,木柴铁块火炉铁钳大锤,各样工具材料一应俱全。他不知从何处找了个假手义肢装在断臂上,虽然不能活动,但是却能拿捏住烧红铁器,另一只手抡着铁锤,将匠台上的铁器敲打成型。见着燕罗回来,他将已经打磨的差不多的铁器扔进一旁的冷水中,擦掉被烈火烤出的一身汗液,问道:“兔崽子,怎么样了?” 燕罗第一次见陈天佑这一手打铁功夫,奇道:“你还真会打铁?” 陈天佑关上风箱,灭了炉内的火焰,坐在木藤椅上道:“当年还在荆州的时候,我也就靠着这个铁匠铺,给人打打兵器,做做菜刀以来糊口。这会回来,也真好算个谋生,顺便掩人耳目。” 算着齐云波告诉自己软筋散发作的时间,燕罗来不及将这一上午的遭遇说给陈天佑听,就隐约觉察四肢开始无力,全身软绵绵地倒在墙角慢慢地坐下来。 陈天佑似乎毫不惊讶,瞥了他一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终究是栽在了毒上。” 看来齐云波所言确实不假,这软筋散的剂量不多,虽然燕罗全身无力,但双手还是能动弹,他从怀里掏出了装有解药的瓷瓶和信封,向陈天佑问道:“原来你知道。” 陈天佑道:“怎么说当年我也在飘血楼呆过一段时间,你所经历的,我大概也都经历过。” 燕罗打开瓷瓶,服下解药,道:“我对毒可是一窍不通。” 陈天佑从水盆中捞起刚才已经锻打好的铁器,从匠台上拿起锉刀,慢慢地打磨起来,一边打磨一边道:“刺杀流派之中,我最不擅长的就是使毒,所以别问我什么毒杀了。” 话音一转,陈天佑看了他手中的信封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解药的药效慢慢地发挥出来,原本有些酸麻无力的四肢也渐渐地恢复了灵动,燕罗站起身来,心翼翼的拆开信封,抽出的信纸上,只有一行大字: “沈家宅门潜伏,刺杀江南商会马夫范田广。时限一年。” 燕罗将这信纸前后翻了翻,再也没找到什么文字,稍有错愕道:“就这么点内容?” 陈天佑扫了一眼那张信纸,道:“怎么?还嫌少?若是连搜集情报的能力都没有,飘血楼也不会收你入伙。” “大爷的!”燕罗咒骂一句,将信纸丢进一旁的火炉里烧尽。他将飘血楼给的信息反复的念叨几遍,牢记在心里,这才若有所思的出了铺子,应是有了头绪。见着燕罗似乎有了计划,陈天佑倒也满意,低头继续打磨着手里的铁器。不一会儿,一个造型诡异的纯铁匕首现出了形状。 燕罗出了铁匠铺,将“沈家宅门”、“江南商会”、“范田广”三个重要线索默念了几遍,就径直向剑下楼走去。 荆州乃大唐武林中心,剑下楼又是荆州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那么此处也必然是极佳的消息来源。 此时已错过了饭点,剑下楼中已经没了当日的熙熙攘攘酒香饭气,稍显的清静了不少。燕罗挑了个拐角的一桌子,吩咐二上了几道简单便宜的菜。待二将饭菜摆好,燕罗叫住二,丢给他一块碎银,道:“向你打听一些事。” 这跑堂二显然遇到过不少像燕罗这样打听事情的人,对燕罗给的碎银子一点也不惊讶,点点头道:“客官随便问,荆州这里的事我基本都有耳闻。” 燕罗问道:“你知道沈家宅门在哪吗?” 二看了燕罗一眼,道:“看来客官刚来荆州没多久啊,连沈家这一户土财主都不知道。” 燕罗眉毛一挑:“土财主?这话怎么说?” 二扫视了一下周围没什么客官需要招待,这才拖了个椅子坐在燕罗对面,道:“沈家宅门的老爷叫沈东生,祖祖辈辈就坐拥着荆州东边的几处良田收租。虽然比不上荆州其他的商贾大户,但是没什么生意往来,单靠着地租,自然也就没什么负担,过得倒也滋润。” “也就是个荆州的老地主了?”燕罗听二这么说,大概也有了印象。 “如果只是个地主倒没什么,荆州这里的地主可不少,也不缺沈东生这一个。但是,谁都没沈家宅门这么有名。” 燕罗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二道:“沈老爷已经是半百年纪,前前后后娶了三个女人,可竟然没一个能给他生个男孩,一连串三个千金。这沈家可就没了香火。这沈老爷到不在乎,一心扑个钱眼里头,三个千金全给他当成了摇钱树。” 燕罗微微皱眉,道:“此话怎讲?” 二道:“沈老爷到现在没个儿子,但三个女儿却个个生的绝代美艳,争得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虽然他在荆州地主里也不算个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来提亲的人至少也都是门当户对的富家公子。但是沈老爷倒也甩得开脸面,明明能让女儿做个长房夫人,却全把前两个女儿嫁给了商会的公子做妾。这可倒好,那些想和这些商会做生意的人都把沈老爷这当成了门路,隔三差五的给他送礼送钱,只图让他几个女儿吹吹枕边风走个后门。为此,荆州不少地主,背地里都瞧不起沈老爷。” 燕罗到不在乎沈家千金什么夫人妾的事情,却忽的问道:“好像还有一个千金吧。” 二点点头道:“他的女儿名字叫沈微漪,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许给了江南商会大公子冯梓劲做长房夫人!” 一听到“江南商会”四个字,燕罗原本还有的漫不经心顿时一扫而光,连忙追问道:“江南商会?!” 那二以为燕罗也不知道“江南商会”的名号,解释道:“江南商会那就了不得了,可是大唐如今数一数二的龙头商会。他的创始人,也就是如今掌舵人冯寻钟,几十年前不过是个做药材生意的货商。直到那年剿密之战,冯寻钟为剿密军免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救命药材。自此之后,冯寻钟的名声也算传了开来,江湖中人无不敬他,他之后行商生意,任谁都给他行个方便,这才在之后的十几年里猛然发展成大唐数一数二的商会。” 燕罗问道:“江南商会既然有如此地位,怎么会娶地方财主的女儿做长房夫人呢?” 二耸耸肩,道:“这事我也只听我老爹提过,好像是冯寻钟白手起家时,有一趟生意被响马劫了个干干净净,一路要饭乞讨。路过荆州,那时候沈东生就施舍给他了一碗白水一个馒头和吃剩的半碟炒鸡蛋。哪知道这冯寻钟之后竟东山再起,建立了如今的‘江南商会’。后来冯寻钟亲自来荆州登门拜谢。这沈东生也真是厚脸皮,竟然提出要和冯寻钟结亲的要求。” 燕罗听到这,喝了半口的水差点喷了出来。本以为冯寻钟和沈东生天壤之别的身份,也该是冯寻钟提出结亲,哪料到竟然是沈东生厚脸皮提出来的要求。 “他姥姥的!”二说的激动,骂了一句,“依着沈东生的想法,估计能把女儿嫁给冯老爷随便那个儿子做个妾就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哪知道冯老爷子也是义字当头,当即就拍板让自己的嫡长子冯子劲娶他女儿做夫人!” 二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道:“冯子劲啊!江南商会的继承人啊!当时冯老爷就让冯子劲和沈东生的女儿沈微漪见了面。虽然当时沈微漪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和二十刚出头的冯梓劲站在一块竟然也是出奇的般配,而且一男一女竟然还看对眼了!这些年,冯子劲每次行商路过荆州,都要来荆州与沈微漪见面,大概再过个一年半载,沈微漪就可以过门当上江南商会少夫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八章 沈家大宅 下 燕罗在剑下楼呆了一个多时辰,既酒足饭饱又问到了重要的信息,他拍了拍肚子,若有所思的走出了剑下楼的大门。等回到铁匠铺的时候,没想到陈天佑竟然真的做起了打铁生意,墙上挂着下午的单子,正麻利的敲打着一把菜刀。陈天佑见到燕罗回来,他放慢了手里的进度,问道:“兔崽子,下午跑哪去了。” 燕罗凑上来一边看着陈天佑打铁的流程,一边将自己下午的见闻告诉了他。陈天佑听完燕罗的讲述,也有些惊讶道:“沈家竟然和江南商会有这么层关系。” 燕罗道:“这两家怎么样和我无关,但问题是我要怎么下手?谁知道江南商会什么时候会来人,来的人里又有没有范田广。” 陈天佑骂道:“王八羔子,这么些年白教你了。还以为在庐州那样天天趴地上玩泥巴吗?” 面对陈天佑这样的训斥,燕罗早就习以为常,估摸着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赶紧闭上嘴到后院准备晚饭。 第二天清早,陈天佑闷声生起炉子,叮叮当当地打起了铁。 燕罗坐在床上,将青丹吐纳法例行运转了一遍,待修炼完毕,看着陈天佑似乎没有给他什么指点的意思,只好一个人出门寻些灵感机会。 出了门,燕罗想着先去沈家附近转上一圈踩踩点,搜集一些情报。按着昨日店二给的沈家大宅的位置,燕罗很快就来到了沈家大宅的附近。果真如那店二所言,沈家乃荆州当地一方富豪,所居豪宅也定然是一片朱门高宅富贵繁华之中。离着老远的距离,就见隔着条河水那边的豪宅鳞次栉比,尽是荆州富贵豪宅聚集之处。燕罗环视了一眼这富宅林立的建筑群,惊地伸了伸舌头,这样繁华,在庐州可真是从未见过。踏过河上青石拱桥,便是这一片富贵之地,四面目光所及,都是朱门青瓦,玉石金漆,往来路人也大都穿戴奢侈,阵阵珠光宝气扑面而来。 “嗨!那边的兄弟!” 冷不丁的,燕罗只听身旁一人高声喊道。他回头张望,见四个三十来岁身着简朴的壮年男子围坐在高墙树荫下,其中一人正向自己招手示意。燕罗稍稍错愕,迟疑之下,慢慢地走了过去。那群壮汉将燕罗打量了一番,问道:“兄弟可也是来找活做工的?” 听他这么一说,燕罗顿时反应过来,这一路走来,一直见不少壮年男子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原来都是些在这找些工干的劳力。想来也是城中寻常人家没有田地耕种,闲置的劳力就来富贵大宅中做些长工家丁赚钱过活。想到此处,燕罗脑中灵光闪动,有了打算。“是啊”燕罗向那壮汉点头道。 那壮汉道:“兄弟看起来很眼生,应该是第一次出来找活做的吧。” 燕罗脑子转了一圈道:“是啊,我是外地人,本来是跟着师傅学铁匠手艺的。可惜师傅遭了劫难,身子残废,所以手艺学不成了个,只好出来找工赚钱。” “怪不得”壮汉道,“看你年纪挺轻,身子骨也不算硬,其实不适合来富贵家做事。” 燕罗耸耸肩,道:“没办法,生活所迫。” “我们哥几个也都是多年在这做工赚钱的,兄弟既然没什么经验,不如和我们一起也有个照应。”这汉子倒也热情,也不管燕罗答不答应,就抓着燕罗一起坐了下来。 燕罗心中有着其他打算,也正好需要有人指引,就和这几个壮汉聊了起来。 言谈间,燕罗和几人熟悉了不少。那个一直招呼自己的人名叫罗本水,剩下三个里,那个精瘦的高个名叫宋大光,另一个身形壮硕满脸横肉的大汉叫刘荣宽,剩下一个矮敦实的名叫张忠。 罗本水拍了拍燕罗的肩膀,问道:“陈老弟,你这回出来,是打算做长工还是短工,还是卖身做家仆?” 燕罗倒是被他问住了:“有什么区别吗?” 罗本水解释道:“做家仆是要和东家签了卖身契的,虽说能一次拿不少银子,吃住都在东家,每月还有工钱,但是一辈子改了名字,受人指使,实在憋屈。若不是走投无路还急需用钱,就千万别把自己卖了。长工和短工虽说挣得没家仆多,但好歹是个自由身,和东家签了契约,干多久拿多少,逢年过节若是还有什么精力,做个短工挣得也不比家仆少。” 说着,他指了指一同的几个人道:“你看,我们哥四个就是平日里做长工,逢年过节遇到这家那家急缺人手再去做短工,每年多的话能挣上十几两银子,带上家里婆娘平日给人缝缝补补赚的,一家子吃穿不愁了。虽然陈老弟你师傅残疾,但好歹还能做个铁匠活挣钱,我看就做个长工,穿插做个短工,没活的时候跟你师傅学学手艺也足够了。” 燕罗点点头,正要再问些事情。一旁那精瘦的宋大光插了进来道:“兄弟,老哥我好意提醒你,这一带富人区,若要做短工长工,千万千万别贪了工钱去沈家大宅。” “咦?”燕罗惊了一下,没料到这沈家大宅真是话题百出,刚想问沈家的事情就被人提了出来。 宋大光道:“你如果去各家门口看贴的招工告示,一般长工一个月的工钱能给四五钱银子就真的是很大方了。但是这么多大宅子,只有沈家敢给三两银子。” 燕罗惊了一跳:“啥?三两银子?怎么这么多?” 听到这边讨论起了沈家,那边另外两个汉子也参与了进来。那个身形壮硕的刘荣宽骂道:“那狗日的沈东生老贼,简直是个吸血鬼。当年哥几个不知道这老贼的花花肠子,一个月三两银子,还以为遇到了活菩萨,结果去了那才知道,简直不把你当人看,一个人干四五个人的活。头三天就累残了几个年纪稍大的老工,一天两顿还不见油水。其他几个累了十来天,实在干不动,工钱也拿不到就走了。哥几个当时年轻身子骨还算硬朗,硬撑了一个月结了工钱,回家养了半年才缓过劲来。” 张忠这时候也咒骂道:“这老贼不知道坑了多少壮丁,后来没人愿意去他家做长工,他就改一季十两银子,工钱一季一发,又害惨了多少人。” 这一提起沈东生,四个汉子心里的怒火腾的齐齐冒了出来,什么恶毒的话都冒了出来。 罗本水又道:“还有,别以为沈东生是个吸血鬼,她那个还没出嫁的女儿沈微漪才是真正的女罗刹王!真不知道江南商会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娘们做媳妇。” 燕罗听他们几个这一连串的咒骂抱怨,问道:“这个沈微漪又怎么了?” 罗本水应道:“别看现在沈东生是沈家的主人,毕竟他没个儿子,以后沈家没了后,谁还在乎他。倒是他这个女儿铁定是以后江南商会的夫人,得罪沈东生也不敢得罪这个姑奶奶。沈东生这个铁公鸡平时一毛不拔,对这个女儿可真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要说这沈东生不把下人当人看,这娘们就不把下人当畜生看。各种手段折腾你,弄你,就差没给你弄死去。” 刘荣宽怒道:“我那会给沈东生从城外庄子往城里宅子扛米袋,一天扛了十几个来回,后背都扛脱了几层皮,这臭娘们居然趁着我不注意,在我上衣里撒了一把辣椒面。操他姥姥的,老子整个后背差点就废了,烂的一塌糊涂,连直着肩膀就不行。也幸亏那个月就剩两三天,硬咬牙扛了下来,最后衣服和血肉黏在一起,取下来又遭了一场罪。” 罗本水点点头,道:“我们那会还没去沈家做工的时候,就听说了这姑奶奶的恶名,真进去了才知道百闻不如一见,平日里都绕着这姑奶奶走,可千防万防还是遭她毒手。” 沈微漪这话题一开,罗本水四个一个个大吐苦水,将她的各种手段一一道来,听得燕罗头皮发麻。 “陈老弟”罗本水拍了拍燕罗肩膀,“老哥叮嘱你一句,千万千万别去沈家做工,给的钱再多也别去,钱多命不够花。” 燕罗敷衍的点点头,暗道这骑虎难下,不去也得去。而且就算这婆娘真的是尊罗刹,他也不信自己堂堂残君阁训练营排行数一数二的刺客会怕得了富家姐的雕虫技。 这谈话间,大半日也都过去,罗本水几个带着燕罗将这一片街道转了一遍,见各家都没有贴出来招工的告示,就互相招呼一声各自回家去了。 回到铁匠铺的时候,陈天佑刚灭了炉子,正在清点一天的收入。燕罗进门就道:“老不死的,我有主意了。这生意,我要潜入沈家去做。” 陈天佑问道:“怎么,这大半天出去有了什么想法?” 燕罗道:“我去荆州的富宅区转了一圈,遇到了不少在那找活做的普通百姓,这提醒了我,可以假装是长工,这样就可以长期潜伏在沈家等待目标出现了。” 陈天佑稍稍点了点头,问道:“算盘倒是打的不错,不过呆在沈家,你能保证自己不会暴露吗?” 燕罗道:“我只不过才在那呆了一天,情报哪有那么周全,谁知道沈家宅子里有什么样的人物。等我在那多呆几日,也许就能搞到更详细的情报。”话音一转,燕罗又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我就怕时限到了,要是江南商会的那个什么范田广不出现怎么办。” 陈天佑哼了一声,道:“刺运气也是一大变数。老天让你不成,你也没办法。这变数不在自己手中,你就只能将掌控自己手中的局面变得更加有利。若目标不出现,你如何能全身而退,不暴露才是你注重的,而不是他不出现怎么办。” 燕罗若有所思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他要是真不出现,我这乙等刺客的考核岂不是就这么吹了?” 陈天佑这回倒是觉得话已说的够多,再也不多言一句,端起一盆清水,抄起毛巾,就到后院洗澡擦汗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九章 千金小姐 上 之后每天,燕罗清早给陈天佑做好一天的伙食之后,就赶去富宅区,和罗本水伙伴几个等着哪家贴出招工告示。不过对于燕罗来说,他也只是在意那个富宅区正中央最为奢华气派的沈家什么时候招工罢了。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他们几个还是没有等到一张贴出来的招工告示。 “这么看来,估计到了这季末都不会有招工了。”宋大光终于有些耐不住大夏天成日的炙烤,估算道,“哥几个都等了一个多月了还没什么动静,估计也只有等到秋收的时候才会有大批的招工。” 罗本水也是被连日的曝晒折腾的蔫了大半,连忙赞成道:“说的太对了,看看这周围出来找工的人,除了咱们几个,没人了啊。” 剩下的张忠、刘荣宽也一个一个的点头赞成,商量着再过等秋收的时候再来找活。 “陈老弟,你觉得怎么样?”罗本水看着另外两个伙伴没什么意见,转头来问一直没说话的燕罗。 燕罗耸耸肩,道:“我没意见。”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等着秋收的时候在一起出来找活吧。”罗本水统一了大家的意思。 张忠提议道:“虽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但也指不定那天就来了告示,不如我们每天来个人转一圈,如果有告示,就相互通知一下。” 急着找工其他三个人和急着潜入沈家内部的燕罗自然没什么意见,当即就商量好的每天来着等告示的人,然后就各自回家了。 顺道的罗本水将燕罗打量一遍,道:“陈老弟,这天火烧一样的热,我看你好像连汗都不怎么淌,还真是厉害。” 当年在庐州的时候,燕罗被陈天佑训练了将近三年的时间,什么样的恶劣环境没有呆过,三日三夜不吃不喝不睡的垂钓,狂风暴雪亦或是烈日当头,都不曾间断过。现在的燕罗,只要静坐不动,刻意屏息,好歹也能算得上不惧寒暑,这些日子在大太阳下奔走寻工,还真没什么。 “大概我体质就不太怕热吧。”燕罗摊开手,这样敷衍道。 以罗本水这样普通人的直觉,还不至于能敏锐察觉到燕罗的底细,不由赞叹一声:“老弟性子真好,像我们这样卖苦力的人,最怕的就是夏天做活,热就不说,那汗水一下来,皮肉黏住衣服,全身上下动一动都有些费劲。” 燕罗道:“我是第一次出来做工,很多还不知道。听你这么一说,也许以后我能少麻烦一点。” 罗本水话匣子一打开,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跟燕罗讲在富人家做活的各种事项以及他这些年遇到的不少富人家内的秘事,倒是听得燕罗兴趣大起,聊了一路。 “咦?”陈天佑没想到燕罗今天回来的有些早,“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燕罗道:“等了那么久,都没一个告示贴出来,估计要等到秋收的时候才会出来招工,所以就回来了。” 陈天佑盘算了下日子:“那就是说还有三十多天……那这段时间就跟我学学打铁。” “啥?”燕罗楞了一下,反问道,“大老远跑荆州来,什么都不教我就教我打铁?” 陈天佑冷笑一声,道:“兔崽子知道什么。” 言罢,他撩起放在一边的拐杖,将铁匠铺的门面关上,熄了炉火,指着一旁的匠台道:“打开那个台子第二个抽屉,里面有把匕首,取出来。” 燕罗打开抽屉,喃喃道:“一把匕首,还搞得这么神秘。” 抽屉一开,只见一只形状诡异的匕首被破布裹着,将布摊开,这才看清了这匕首的全部形状。这匕首乃是一块精铁直接打磨而成,刀身刀柄浑然一体,寒光锋刃,精致玲珑,刀背乃是三个倒齿,全刀极薄极轻,平滑工整,估计三柄叠在一起才会有燕罗现在随身携带的普通匕首一样体积。燕罗现在全身上下最多不超过十只匕首,若是全用这匕首代替,那至少能将全身藏匿匕首的数量再多二十把。 燕罗惊得倒吸一口气,这才将它抓在手上。可他手掌刚一握紧这匕首,忽的恍然一股鬼魅精气通彻全身,这匕首轻灵合手,握在手中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但手中杀意却实实在在的蓬勃聚敛,恍然间气势如虹,不可阻挡。燕罗震惊的倒退一步,死死抓住这柄匕首,激动的都有些口吃:“这,这,不可理解!太,匪夷,所思了……” 陈天佑卸掉自己的义肢,道:“这匕首,是我当年四肢健全时候打造的独门兵器,我管它叫‘獠牙’,它的重量、厚度、形状,以及曲线契合手掌,每一个细节都是我全部刺杀之道的凝结,你受我指点那么久,拿在手上感觉到的震撼,也是意料之中了。” 陈天佑所言不假,燕罗手一触即这匕首“獠牙”,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契合感,虽然他不能言语道出,但是却和他现在所理解的刺客刺杀似乎千丝万缕不可割舍。 看着燕罗见了鬼一样的表情,陈天佑颇为得意,靠在匠台上问道:“兔崽子,我这打铁的手艺你要不要学?” “要!!!!!”燕罗立马嚎叫着蹦达起来。 “那就先去把晚饭做了。”陈天佑回手吩咐道。 “好!”燕罗将匕首獠牙塞进口袋,窜到厨房做饭去了。 之后的日子里,燕罗每日除了修炼青丹吐纳法之外,就跟着陈天佑学习冶铁锻造的技艺。虽然燕罗在刺杀之道上颇有灵性,但是在这打铁一行实在是半点不通毫无灵感,为此没少受陈天佑的拐杖敲打。 燕罗除了每天跟着陈天佑在铁炉匠台上忙活学艺,也没忘了跟罗本水几人约好的,五天一次去富宅区转一趟看看有没有贴出来招工的告示。虽然转了几次没遇上告示,倒是遇到沈家累残的劳工被家人扶着送去了医馆。那累残的劳工自然是没捞到一分钱的报酬,还落下一身伤病,一路骂骂咧咧将沈家的祖宗问候了百八十变。附近的出来寻活的壮丁显然对此见怪不怪了,只是张望了几眼,就自顾自的寻东家去了。燕罗之前也不过是从罗本水那听闻沈家折腾劳工惨绝人道,这第一次见反倒是把他的好奇心给挑了起来,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见识见识这个传闻中胜似龙潭虎穴的沈家大宅到底有多深浅。 看着陈天佑娴熟地将一块精铁锻造成第二只匕首“獠牙”,燕罗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陈天佑手中的动作,缓缓叹道:“老东西,你这门手艺真是绝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陈天佑用砂纸将獠牙的把柄打磨光滑,然后用湿布将表面的铁屑擦拭干净,最后放在日光下仔细的端详欣赏一遍,这才交给燕罗道:“今后我再也不会打造獠牙匕首,你若想配齐全套藏兵,就靠你自己了。” 燕罗心翼翼的将新的一柄獠牙替换掉身上藏着的一柄匕首,道:“我估计我是三年之内是别想拿到第三只獠牙了。” 正在这时,只听铁匠铺外一人道:“陈老弟!快!那边有招工告示了!” 燕罗回头一看,正是关系熟稔的罗本水。 燕罗被他这一叫,猛地一拍脑袋,惊道:“这段时间打铁迷了,都忘了已经秋天了!”言罢,和陈天佑交代一句,就赶紧跟着罗本水往富宅区跑去。 “老弟,这回可是不少宅子出来招工,正好是秋收的时候,开的工钱可不算少。你可算好要多少工钱了。”罗本水在路上跟燕罗讲着现在劳工市上的行情。 燕罗这时一心想着沈家可会出来招工,只是道:“当然给的越多越好,这还用说吗。” 等到两人跑到富宅区,前来寻活的壮丁早就将各个宅门前挤得水泄不通,比之一个多月前空旷的街道截然不同。 “老罗,陈老弟!这里!”不远处,已经提前来到的张忠、刘荣宽、宋大光三人招呼着二人赶紧过去。 几个伙伴碰面之后,罗本水赶紧问道:“怎么样?现在有多少家再招工?” 已经将富宅区跑了一遍的张忠道:“现在是秋收时候,每家都急需长工。刚才我去了一趟我们去年的东家那,老管家对我们哥几个很照顾,可以让我们直接过去,每个月三钱银子。” 罗本水眼前一亮,又赶紧问道:“其他家呢?什么工钱?” 张忠应道:“其他家基本上就这个价,除了沈家给的多,不过这回加到了给十一两三个月。” 听到沈家,燕罗旋即打起了精神,心中盘算着赶紧去沈家那边应招。 罗本水几个人低头商量着,念着老东家去年对他们确实不错,所以还打算继续去那家做工。 “陈老弟,你也跟我们一起吧,相互在一块也好照应。那家的老管家和我们挺熟,和他说一句应该没什么问题。”罗本水拍了拍燕罗的肩膀,热情的邀请他一起。 燕罗摇了摇头,说道:“谢谢老哥的好意,不过我打算去其他家试试。” 刘荣宽惊道:“陈老弟,三钱一个月基本上都是这个价了,几乎没更高的工钱,而且那老东家对下人特别好,你还忧郁什么。” 燕罗微微一笑道:“其实,我是想去沈家试试运气。” 此话一出,罗本水四个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劝他。 罗本水道:“老弟,真的别贪心。你还年轻,别为了那一点银子,把自己身子骨累惨了,万一弄伤了,下半辈子真就成了个累赘。” 燕罗摇头道:“你也看到我师傅那身子了,我也只不过想趁着年轻多赚一些。” 众人左劝右劝,燕罗自然是不可能被他们打动了。罗本水几个见怎样都劝不动他,只好作罢,好意嘱托了燕罗几句,就一起去原来的东家那寻活去了。 燕罗送走了他们几个,自己一个人想着沈家大宅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九章 千金小姐 中 沈家大宅门外聚集着一众围观百姓,比其他宅门前多了许多,显然是沈家给出的高额工钱实在吸引人气。燕罗费了老大劲才挤过水泄不通的人群,走到大门前,只见沈家大门下,摆着一方红木桌子,一个老先生坐在桌前,摊开笔墨纸砚,记着登记劳力的名字。大门一旁,贴着招工告示,燕罗抬头细看,沈家当下招长工劳力二十人,丫鬟家仆两人,护院三人。 本以为沈家找长工给的十一两三个月已经是天价,谁知他招的家仆丫鬟和护院工钱更高。燕罗看的瞠目结舌,这护院的工钱,简直比他在庐州时候做两笔生意赚的还要多上一点。他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刺客出神,做个护院不过手到擒来的事情。但转念又想,自己目的是潜伏沈家,若是做了看家护院的家丁,平日里显露身手,怕是更容易引起怀疑。如此一来,还是做个普通长工才更加稳妥。 燕罗拨开人群,走到那个老先生的面前道:“长工还招吗?” 那老先生抬起老眼,扫了燕罗一眼,似有些冷笑道:“年轻人,就你这体格,别以为沈家的钱那么好赚。” 燕罗听着老头子语气里对自己颇为不屑,也是不客气道:“你只管记,行不行那是后话。我这体格,至少你这老骨头经受不起。” 这老先生气得一吹胡子,憋了半晌才怒笑道:“好好好,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子,叫什么名字。” “陈庐州,耳东陈,淮南道的庐州。”燕罗报上姓名。 老先生记上燕罗的假名,头也不抬的道:“进门,旁边侯着,到时候自然有人领你们去。” 燕罗依着这老头的吩咐,进了沈家大门,就见大院墙根旁已经坐着了七八个大汉。看这这些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一身横肉,燕罗的身材在他们之中就和个孩提一般弱不禁风。看来罗本水所说的不假,沈家消耗的劳力果真非同寻常,连进来的壮丁都是如此壮硕。 那已经侯着的七八个彪形大汉诧异的盯着身形稀松平常的燕罗走进来坐在他们当中,仿佛一群老虎看着只鸡仔一般。 其中一个大汉瓮声瓮气地问道:“子,别说你是来做工的?” 燕罗抬头看着这身材大自己一圈的壮汉,反问道:“怎么,不可以吗?” 此言一出,顿时哄堂大笑,壮汉们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这子脑子是不是烧坏了?” “见钱眼开的崽子,也不问问这里什么地方,嫌命长了。” ………… 其中一个看来还算和善的大汉对燕罗道:“子,我也是在这干了一年了,这里的活可不是你这样的家伙能干的。别一分钱没挣到,还累残废了。” 燕罗也不答话,挑了个阴凉的角落坐下,靠在墙根等着接下来的安排。 也不知过了多久,宅子外的招工还没结束,太阳也爬上了头顶,燕罗等的隐隐瞌睡起来。 “姐,姐,先生都已经在书房了,你怎么还不去” “烦死了,成日的看书写字,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让那个老头赶快回去。” “别啊,姐。这样老爷晚上回来又要责罚我了。” “今天院子里怎么这么多外人?是不是家里又要招工了?咦?这子是谁?不会也是来做工的吧?” “喂,姐问你话呢!别装死!” 燕罗正睡的有些迷迷糊糊,却被人一脚提醒,怒道:“谁啊!?谁踢我!” “哎,我们家姐问你话你还敢发脾气?” 燕罗这时才睁开眼,只见眼前两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一个丫鬟打扮,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停地数落;另一个却是玉簪长发,轻脂水粉,衣缎绫罗,标准的富家姐打扮。 燕罗揉了揉眼睛,望着那个富贵姐,问道:“你就是沈微漪?” 燕罗这不客气的问话顿时把那个丫鬟惹怒了,顿时尖声怒道:“你这不开眼的厮,敢直呼我们姐的名字?!” 这个传闻中江南商会继承人的准夫人——沈微漪被燕罗这无礼的问话激怒了,她本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也露出了厌恶的表情,道:“问你话呢,你是来做长工的?” 燕罗点点头道:“是的,有问题?” “王八蛋!给我站起来和姐讲话!”那丫鬟见燕罗还坐在地上,又是一脚踢在燕罗身上。 燕罗懒洋洋的爬起来,才看清这个沈微漪的容貌,不由的怦然心动。 沈微漪身材修长窈窕,面容白皙红润,鹅蛋般精致脸庞,五官玲珑晶莹,一头青丝流转,再辅以水绿罗缎、玉镯珠坠。若说这一身珠宝首饰为她增色,简直是对她的大不敬,倒该是说因为沈微漪才衬得这珠宝华丽,豪宅堂皇。 可是虽然这沈微漪容颜惊艳,但燕罗毕竟十几年刺客训练,还不至于因为一貌美女子而失了态度,只是在沈微漪身上停留一下就将注意力转移开来。 这沈微漪仗着自己是江南商会继承人准夫人的身份高傲惯了,在家的地位几乎比她父亲沈东生还要高,平日里都是用鼻孔看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对她不敬,甚至连自己颇为自负的美貌都没有引起燕罗的过多注意。 沈微漪不悦道:“你以为我们家的工钱是随便施舍给外人的吗?就你这个样子,还想来我家做长工?做梦!” 若是寻常人这么挤兑燕罗,他也就笑笑罢了。可燕罗面对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原本在庐州霸道一方的暴脾气莫名其妙的冒了起来,挑衅道:“看不起我?想试试我的厉害?”言罢,双拳一击,一股微弱的杀意缓缓腾升起来。 向来娇生惯养的沈微漪和她的丫鬟,哪里见过刺客生死间磨砺下出的杀意,虽然说只有轻微的一点,但也是被吓得有些花容失色,连连后退。那沈微漪仿佛也是个倔脾气,饶是脸色苍白,还嘴硬道:“哼,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言罢,扯着丫鬟逃到后院去了。 “嘁。”燕罗不屑冷哼一声,抱着双臂又坐下打起瞌睡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罗被一阵嘈杂吵醒,原来宅子外招人的老先生已经吩咐人将桌子告示和其他物件撤了回来。旁边招进来的长工除了之前见到的七八个彪形大汉外,又多了几个,看来是他睡着时候招进来的。 待得院子里忙碌停止下来,一个身形高大年纪约莫五十来岁颇为气派的老汉从院后走了进来。那府内家丁见到这老者,都恭恭敬敬喊一声“梁管家”。 这梁管家走到招进来的十几个壮丁面前,结果登记的名单,再将众人扫视一眼,在燕罗身上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丝疑惑不屑的神色,这才道:“各位之中也有不少去年在沈府做过长工,其中规矩我也就不再多提。至于其他今年新来的几位,别以为沈府给的十一两工钱那么好挣,所以,先要对你们测试一番,通过的才能来沈府做工。” 言罢,就吩咐家丁把所有招来的长工带到了沈府后院的粮仓前。 梁管家指着空地上停着的五六车大麻袋,又指了指仓库的二层阁楼,道:“我沈家敢给十一两的工钱,就该干十一两的活。接下来,你们如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扛十袋粮食上二楼,就算正式成为沈府的长工,沈府绝对不亏待你们,如果做不到,那就请回。” 招来的长工,除了去年做过的几人坦然,其他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麻袋远远看去少说将近一百二三十斤,大半人高,别说扛起来上二楼,就是能在肩膀上托实在了也都不是件简单的事。 看着众人都有些迟疑,之前好心劝着燕罗的那个大汉上前一步道:“我先来!” 这大汉去年在沈家做过长工,梁管家自然认得,他点点头道:“老荣你去年就做过,这测试就不用了。” 那大汉还真是实在,摇了摇头道:“这回我带着几个兄弟一起来,就算领着他们好了。” 此话一出,跟着这大汉一道来的五个壮丁也走了出来,跟着老荣直奔那车麻袋去了。 这老荣作为老资格,显然已经是驾轻就熟,双臂一拖麻袋,暗喝一声:“起”,就将麻袋托上肩膀,一路跑奔上二楼。而他带来的几个伙伴,显然也是有备而来,虽然托起麻袋时有些吃力,但也一个个送上二楼。 但是,等到第五六个麻袋的时候,这差距就显露出来,那老荣显然还算轻松,可其他人就有些吃力,托袋上肩时候就已经青筋暴突脸涨得通红,步子也没刚开始时候的轻松,都有些踉踉跄跄头重脚轻的样子。等到第七八个麻袋的时候,那老荣也有些接不上力气,靠在柱子上歇了一会,擦了擦满头大汗,这才继续。而其他人有的已经瘫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有的勉强扛着买袋上楼,可脚上发软,一个踉跄就送楼梯上滚了下来,好在身下有着米袋护着,没有什么大碍,但却再也动弹不得。 终于,老荣和另外三个在一炷香内扛上去了整整十个麻袋,却也累的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话也说不出来。而另外两人,连十袋也没满,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显然是不通过的。剩下还没有测试的长工,此时都有些犹豫,看着那两个没通过的壮丁,他们的身材力气也都不比自己差,自己能否担的起那么重的东西? 就在这时,只听旁边另一处阁楼上,一个清脆女声咯咯笑道:“那个子,之前不是嘴硬的紧吗?现在怎么连动都不敢动了?” 燕罗认识这声音,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除了之前得罪过得沈家姐沈微漪还能有谁。 只见一旁的姐楼上,那沈微漪换了一身飒爽兽皮猎装,坐在窗沿上,看戏一样的俯视院子里的众人,对着燕罗道:“瞪我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扛起来一个我看看啊!” 屋子里沈微漪的丫鬟早就被她这半个身子坐在窗外的样子吓得花容失色,死死地从后面抓着沈微漪的手道:“姐,你赶快下来,你这样太危险了!” 院子里其他人用古怪的眼神瞧着燕罗,都不知道这不起眼的子哪得罪了沈微漪。 燕罗暗自冷笑一声,就朝那一车麻袋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十九章 千金小姐 下 梁管家翻着登记的名单,若有所思的问道:“你叫陈庐州是吧。” “是。”燕罗正要伸手抓住麻袋,又听身后沈微漪道:“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是把腰累折了,别赖在我们沈家头上。” 燕罗回头猛瞪她一眼,嘴角冷翘一下,也不说话,伸出双手,抱起麻袋先略微试了试重量。他稍稍使力,麻袋却纹丝不动,显然不是直观上估摸的重量,至少两百多斤,若不是身强体壮训练有素的身体,怕还真扛不起来。 眼见得燕罗没抱起来,楼上看齐的沈微漪顿时得意地笑起来:“臭子,不是横的很吗?你倒是扛起来啊。” 燕罗双臂放开麻袋,心里已经有数,年轻人争强好胜心顿时涌起,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言罢,他双手左右开弓,一手揪着一个麻袋,“嘭嘭”两声,两只半人多高的麻袋就被燕罗甩在左右肩上,稳稳当当,扛的瓷实,脚下不紊不乱,一溜烟的就扛上了二楼。 围观众人早在燕罗左右各扛一麻袋的时候,就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燕罗走回楼下,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刚才两个麻袋压根不算什么。且不说燕罗年幼时候就在残君阁训练营受了绝对严格残酷的训练,光说刚拜陈天佑为师时候,陈天佑让他每日含着银针,几十里路的挑水训练,就绝非一般人能够经受得起。 那些年,燕罗每日几回,左右水桶虽说没有这一麻袋重,但他因口中含着银针,稍有颠簸就口中受难,所以手上自然要更加费力维持稳定。日久天长,燕罗对力气的把控早已出神入化,再加上本身早就煅炼的膂力超乎常人,所以这些负重来说并非难事。燕罗抬头看着身位被他的举动吓得面色煞白,心中一阵得意,然后又有了其他打算。 “起!”燕罗呼号一声,又是两个麻袋同时扛在肩上,众人听得麻袋重重的压在燕罗肩上,心中也是抽了一下,哪里料到他这么平常的身材,仅能如此凶悍。可燕罗还没结束,心中暗算这测试一下这些日子修炼青丹吐纳法的成果,双臂稳住两个麻袋,丹田内力喷涌,贯彻全身。脚尖却一挑地上的第三只麻袋,那重达两百斤的麻袋,刺溜一下就被他踢起把半人多高,他趁势向前,麻袋稳稳当当落在肩上。 “这娘的还是人吗?!” 围观的长工中,不知谁骂了一句粗话。 十个麻袋在燕罗的表演下,一眨眼间的功夫就全上了二楼。 众人早就被燕罗的力气惊得半晌也说不出话来。燕罗拍了拍肩上胳膊上的灰尘,扭了扭肩膀,也不说话,回头向沈微漪露出了个轻蔑不屑的眼神,找了个阴凉的角落,坐下来等着梁管家安排。 那梁管家显然也是被燕罗这不可思议的力气吓得不轻,半天没回过神,直到下人提醒,这才赶紧安排剩下的长工来测试。 接下来的测试就简简单单,很快又筛掉了三个体力不足的人。 梁管家将合格的长工聚在一起,道:“各位既然已经通过了,那么明日辰时就可以来府上做工。另外记住,平日上工时候,只准走东西北三面的后门,没有老爷、姐或者我的同意,不可走正门,还有,你们只是长工,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家奴,决不可进府上家眷后院一步,违者杖责。” 梁管家又絮絮叨叨告戒了一些,才放了众人回家。 离去的时候,那一帮彪形大汉显然还对燕罗颇有畏惧之心,一直用看怪物的眼光侧目打量,远远的和他保持距离。直到出了沈府,他们才松了一口气,纷纷离去回家,只有几个顺道的还和燕罗走在一块。 这时,最初那个被大家唤作“老荣”的汉子快步跟上燕罗,有些迟疑道:“兄弟是叫陈庐州吧。” 燕罗放慢了步子,等上了老荣的步子,应道:“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老荣慌忙道,“我叫荣长松,看陈兄弟年轻身板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实在佩服的紧。” 燕罗笑道:“没啥,我时候就是苦力出生,什么罪都遭了一遍,所以这活也不算多难吧。” “原来是这样”荣长松点点头,“我们之后可要在一块做半年的活,以后就请陈兄弟多指教。” 说完,也不等燕罗答话,就指着一旁的路道:“陈兄弟,我到家了,那就明天见。”言罢,就转入旁边的街道消失在人群之中。 回到铁匠铺的时候,陈天佑早就熄了炉火,关了铺子,等着燕罗回来做晚饭。陈天佑见着燕罗回来,问道:“怎么样,什么收获?” 燕罗道:“明天上工,以后午饭估计得你自己烧了。” “长工?做劳力?”陈天佑问道。 “不然呢?”燕罗反问道,“难道让我去签卖身契做人家家奴吗?” 陈天佑扶着拐杖,追问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去做沈府的护院。” 燕罗道:“做护院?那么张扬?我是去潜伏等待时机刺杀猎物的,当个护院平日里伸个胳膊踢个腿,万一被人看穿了底细怎么办?” 燕罗话还没说完,陈天佑一拐杖“嗖”的一声就抽在了燕罗身上,火辣辣的疼。 “王八羔子,还是他奶奶的不入流。”陈天佑怒目圆睁,把拐杖扣的咣咣巨响。 燕罗吃痛大吼,跳起来叫道:“老不死的!下手这么重!” 陈天佑又是一巴掌拍在燕罗脑袋上,怒道:“怕被人看穿了?露馅了?那你告诉我,你今天下午干的那些破事,哪一件不让人起疑心?” 燕罗被陈天佑这么一问,惊道:“你也跟着去了?” 陈天佑冷笑道:“我要跟踪你,会让你知道?好你个王八羔子,进了沈府就处处挑事。那一个个彪形大汉虎背熊腰,扛一个麻袋都累得不行,你倒好,一口气两三个,好威风!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 “欲盖弥彰!欲盖弥彰!欲盖弥彰!”陈天佑将桌子拍的邦邦乱响,训斥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伎俩,之后能有多高明的伪装!” 陈天佑训斥的一点也不错,燕罗被他这么一骂,也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犯了不的错误。自己本以为做普通的长工劳力,才能掩饰自己是刺客的底子,所以没有选择去做看家的护院。一个身手不凡的护院,和一个力气绝非常人的长工,反倒是现在的燕罗更容易引起怀疑。 “你现在进了沈家,无异于刀尖行走,稍有破绽就立刻会被人发觉,身份败露后,你怎么应对,自求多福吧。”陈天佑道。 燕罗自知陈天佑教训的对,所以也不定罪,闷声做饭,伺候好陈天佑吃完后,将碗筷卫生打扫干净,就找个去角落修炼青丹吐纳法了。 第二天大清早,燕罗给陈天佑准备好一天的伙食,就往沈府赶去。这沈府做工的第一天,照例还是梁管家给每个长工吩咐任务。 沈家本就是荆州最大的地主,又傍上了江南商会这个庞然大物,自然财大气粗,荆州城外南边一大片田地都是沈家的财产,围着田地的庄子上,少说也有三百多号农户给沈家耕种,这到了秋收的时候,沈家自然要去庄子里挨家挨户的收租,每日缴上来的粮食就自然要燕罗这些长工给搬上车运回城里沈府粮库或者各处的米行。梁管家吩咐长工换上了统一的衣服,就领着几个家丁护院和长工们下地收租。 城南沈家的庄子上,正逢收获季节,家家户户除了老人和孩,都穿梭忙碌。自从燕罗离开庐州之后,就许久没有见到村落农户这番忙碌景象,回想着当年与陈天佑深居树林外的村庄,一时间对这农庄感到颇为亲切。 梁管家翻着账簿,依着南北向从最南边的二十户开始收租。若农户缴上来的是几贯钱倒也轻松,让护院锁紧钱箱子即可;可若是上缴来的是一袋粮食,那便需要长工卖力扛到庄子外备好的车上,再统一运回城里。这一户上缴三四袋粮租,约莫十户就是满满一车。起先的二十户收满,就已经装满了庄子外的两辆马车。等到几个长工将所有的粮租扛到车上的时候,已经不少人累的气喘吁吁,只剩下燕罗一如常态,丝毫不见疲惫。 这时,庄子外一辆华盖马车驶了进来,停在众人面前。那车夫将车帘撩起,走下了沈微漪和一个身形瘦财主打扮的中年男子。梁管家见了,赶紧放下账本,迎上去道:“沈老爷,这么乱的场子,您来做什么?” 燕罗听了梁管家这么称呼,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身形矮,尖嘴猴腮,一脸狡猾的中年男人就是传闻中的沈家掌门沈东生。 沈东生看了眼满满两车的粮租,点点头道:“今天收了几户的租子?” 梁管家赶紧翻开账本,呈在沈东生眼前道:“老爷您看,今天南边二十户的租子已经交齐了,每家两石,一共四十石。按照这个速度,剩下的租子,只需要十天半个月就能全部收齐。” 一旁的沈微漪接过账簿,随便的翻了翻,问道:“今天就收这二十户?” 梁管家点点头道:“今年收的长工干活都麻利的紧,比我想的要快多了。” 沈微漪扫了一眼靠在一旁歇息的长工,忽的盯住了还算气定神闲的燕罗。她眼珠一转,露出鄙夷神色,伸手指着燕罗道:“你,过来!” “干什么?”燕罗见是沈微漪这么呼喝自己,嘴上毫不客气,“有事?” 听到燕罗这么语气,沈微漪脸色都绿了,沈东生梁管家还有其它的长工,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子,怎么和姐说话!”梁管家第一个反应过来,拍着手里的账本呵斥道。 沈微漪气得跺脚,道:“你子不是力气大吗,那你就再去收两家的租子,扛回宅子。” “什么?”燕罗怒道,“凭什么。” “凭你是我家雇来的,你就得听我的!”沈微漪上前一步,指着燕罗的鼻子道,“不想干就给我滚,我家不要废物。” 沈东生问道:“听说昨天招工的时候,有个力气大的离谱的子,叫陈庐州,就是他吗?” 梁管家连忙道:“回老爷,就是这个伙子。” 沈东生道:“能者多劳,既然你能力气大,那就别白赚我的工钱。” 沈微漪计谋得逞,得意道:“记住了,扛回去,不准用车载,要是晚上下工前没做完,就别想吃饭。” 燕罗气得牙根发痒,若不是念着自己还有任务在身,早就把这沈微漪怒揍一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章 以情攻心 上 沈微漪看着燕罗一肚子邪火憋得难受的样子,得意洋洋地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这在场的长工中,有不少长年在沈家做工,对沈微漪的脾气都见怪不怪了,或多或少被她耍弄折腾,但是像燕罗这样刚来第一天就受此待遇的,却是头一回。众人都对燕罗投来同情的目光,这两户的租子可不算少,还被苛求徒步扛回去,就算是燕罗那非常人的力气,也是够呛。 梁管家呼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干活去!”其余的长工赶紧把粮袋绑好,推着马车往回赶。 这时,荣长松走了上来,拍了拍燕罗的肩膀,声道:“陈老弟,老哥我提醒你一下,你这得罪了沈姐,之后怕是没好日子过了,劝你还是少和她犯冲,大不了绕着道走。老哥我也在沈家干了不少日子,见识了不少壮士的伙子给沈姐折腾残废,你心点好。” 这时燕罗怒火烧的正旺,哪里听得进去荣长松的劝言,咬着牙就往庄子里走去。好在梁管家不似沈家父女一般刁钻,对燕罗还算照顾,特地给他挑了租子不多的两家农户。满打满算下来,只有五袋粮食,以燕罗的脚力大概三四个来回。燕罗望着堆在庄子晒谷场上的粮租,咬牙切齿。 城里城外一个来回,少说二十里路程,燕罗这第一趟背着两袋粮食,虽然有些艰难,双腿发软,但还算顺畅。这第二趟刚回到庄子上的时候,太阳已坠西山,他念着保存体力,所以第二趟只背了一只粮袋。 第二回就没了之前那样轻松,刚进了荆州城门,燕罗就已经有些踉踉跄跄,不住喘着粗气,背上的粮袋忽的沉重许多,双腿如灌铅般沉重,踏出一步都极近艰难,若非身板底子硬朗又受过刺客训练,估计早就累瘫残废。 当燕罗第二次回到沈府的时候,已经累的说不出话来,衣衫早就被汗水打湿,眼前金光乱冒。正当燕罗扶着仓库的柱子缓口气时,恰被路过的荣长松看见,他拍了拍燕罗的肩膀,道:“陈老弟,没事吧?” 燕罗把满脸的汗水抹掉,摆了摆手,算是应了荣长松一句,却是实在累的张口说不出话来。 荣长松摇了摇头,道:“老弟,你这体力虽好,可是别这么折腾。还剩两袋,我去帮你扛一袋好了。” 就在这时,那沈微漪阴魂不散的站在两人身后,双手叉腰,呵斥道:“荣长松!别多管闲事!你要是敢帮这子,就立马滚蛋别来了!” 她转而盯着燕罗,一脸得意神色,极尽讥讽道:“子,你给我听好了,还有一个时辰就下工了,你要是活做不完,就趁早给我滚!” 此刻的燕罗已经累的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先给荣长松打了个手势谢谢他的好意,这边仿佛丝毫没瞧见沈微漪的样子,直奔城外庄子而去。 沈微漪没想到燕罗这个样子居然还视她如无物,气得直跺脚,恨不得把他拖回来暴打一顿。 燕罗第三次回到庄子上的时候,虽然体力有所恢复,但四肢筋骨却隐隐麻木疼痛。剩下的两袋若想赶在下工前结束,光凭一身蛮力怕是不行了。 “没想到青丹吐纳法练了这几个月,第一回派上用场居然是这么个样子。”燕罗束手无策下,只好依仗着修炼的还不深厚的内力来扛这剩下两袋。运转着青丹吐纳法,四肢内力游走,勉强滋润了已经筋疲力竭的筋骨,燕罗扛起两袋粮袋,慢慢前行。 当年陈天佑训练他口喷飞针之时,让他每日挑水行走与崎岖石路上,虽没说原因。但日久天长,燕罗后来自然是明白陈天佑此举,乃是为了煅炼他对力量体力的掌控,举手投足,绝不将力气耗费在无用之处,暗中潜行之时,才能不露破绽,避免毫无意义的举动。 所以此时,燕罗运转内力来扛这两袋重物,自然苛求自己注意内力掌控,若是能在这段路程之内将内力发挥最大用处,自然最好。 最后一程,燕罗算好下工时间,步履尽量放缓,沉稳不乱,将肩上两百来斤的重量均匀的负担在全身每一寸中,原先的疲惫顿时缓解许多。 “咣” 燕罗一脚踢开沈府后门,正要卸下肩上麻袋,忽的,头顶一阵疾风扫过,燕罗刚反应过来,就肩上猛地重物砸下,直压得他全身骨骼“格拉”一颤,眼前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双膝狠狠地跪倒在石板上,顿时膝盖刺痛麻木,连跪也跪不起身,直挺挺地趴到在地,被两百多斤的麻袋死死地压在底下。 直到这时,燕罗才觉身上一阵轻微香风飘过,一人从自己身上飘然跃去,留下一串清脆笑声:“咯咯咯咯,力气这么大的人,居然会累趴在地,真好笑。” 此声一出,不是沈微漪又是何人?原来,沈微漪一直对眼罗愤愤不悦,虽然故意令他多扛几袋重物,但一口恶气还是排泄不掉,索性待在屋顶,等着燕罗进门之时,跳了下来,想着把他压个骨折内伤。 燕罗听出是她,本是压抑了整整一天的熊熊怒火轰然蓬勃而起,自己燕罗乃是堂堂残君阁刺客,虽然只是末等一名,但处庐州好歹也是一方少霸,自出道以来,只在陈天佑、周曲鹤手下如此狼狈,没料到这荆州一个土财主的女儿竟敢三番五次和自己做对,害得自己洋相百出。 燕罗此刻怒火攻心,全身血液如同沸腾喷张,忽的低声咆哮,本是力竭干枯的身体猛地弹起,顶飞两大袋重物,欺身而上,便是一巴掌向沈微漪脸上抽去。 那沈微漪没料到被自己折腾趴的燕罗竟然还有力气爆发,也被他冲来时修罗地煞一般的神情吓得花容失色,见一巴掌朝自己抽来,连连后退。她极狼狈的躲过燕罗一击,却被他这一巴掌的掌风扇的脸颊隐隐作痛,原本端庄靓丽的样子也毁了三四分。 燕罗这一巴掌落空,顿时发觉这沈微漪脚下步子灵动飘然,竟隐约有功夫的底子,但自己分辨,又是轻浮之极,显然只不过是一套花架子好看罢了。此刻燕罗怒火正旺,哪里去想这么多,一击不成,扬起巴掌又来一击。这一回,他攻势更猛,竟动了杀意。之前沈微漪躲过一劫,不过全仗着燕罗不知其底细,这一回她又如何能躲?眼见着沈微漪一朵娇花就要断送在燕罗手中。 正在这时,恰好下工的荣长松瞧见此景,惊得“啊呀”一声,便朝场中奔来。 “啪” 荣长松挡在沈微漪身前,生生受了燕罗这一掌,顿时身子踉跄,挣扎了几下,扑通一声翻到在地,痛的他冷汗直流。 燕罗没料到荣长松会突然冲进来替沈微漪挡了这一巴掌,也顿时清醒过来。而沈微漪此时吓得不知所措,眼泪紧紧地含在双眸中,过了许久,才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奔向自己的闺房。隔着门,只听得她的丫鬟吓得不停安慰。 “陈老弟,你这一巴掌,我这身子骨快受不了了。”荣长松等着痛苦渐渐消退,这才慢慢地爬起来。 已恢复理智的燕罗赶紧扶起荣长松,不住道歉问候。这边想着刚才发生,实在后怕,若不是荣长松恰好赶来挡住自己,自己那一巴掌岂是沈微漪这样娇生惯养的千金姐能承受得起的,要是她被自己打了个三长两短,别说飘血楼那边乙等刺客没了后话,怕是沈家和沈微漪以后的婆家江南商会也不会放过自己。想到此处,燕罗对荣长松的歉意和感激又深了一层,道:“真是多谢老哥,如果不是老哥,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荣长松揉着已经发紫的肩膀,劝着燕罗道:“老弟,做下人的,怎么能和主子做对。”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来四个白面馒头,塞给燕罗道:“给,我怕你下工前赶不回来,就悄悄替你留了几个。” 燕罗从未想过荣长松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如此忠厚,心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收下了馒头,便要送荣长松去医馆看看伤势。 荣长松摆摆手,道:“我们劳工的身子哪有那么金贵,这点伤早就习惯了,不碍事。” 二人下工回家顺路,自然聊了一路,分手之时,荣长松拍了拍燕罗肩膀,道:“老弟,你这晚上一闹,怕是明日沈家也不会留你了。若是沈家还愿意留你,千万千万别去招惹沈微漪,若真的躲不开,认个怂算了。” 经过今夜之事,燕罗看穿了许多,连忙点头答应。 待回了铁匠铺,早已夜深静寂,街道上的百姓也都熄灯歇息,燕罗站在铁匠铺门口,将全身酸麻的筋骨伸展活动一下,这才推门而入。这木门刚开,燕罗一脚刚踏入屋内,只听头顶“噗嗤”闷响,便一物猛然砸下。燕罗心中一凛,当下左脚后勾,带上屋门,全身肌肉绷紧,双掌就向上迎去。他骨骼一颤,身子微微一沉,竟是一块两百来斤的重铁压在头顶。 “什么人!” 燕罗对着黑洞洞的屋内怒喝一声,一旦对手发出声响,口中飞针必然喷出,取他性命。 “兹啦” 之间黑暗中一抹火光扬起,将桌上的油灯点亮,藏在黑暗中的人竟是陈天佑。 燕罗没料到陈天佑和自己弄了这么一出,半天没想明白什么道理,只是怒道:“老不死,三更半夜不睡觉搞什么鬼,试我功夫吗?” 陈天佑收起火折子,道:“两百斤的重铁,看来你也能轻松扛起来。” 燕罗不知陈天佑所说何意,先将头顶的重铁丢在墙角。 “别说这三年我训练你的强度,就是你在刺客训练营中的训练也足以你扛三百斤的重物也不皱一下眉头。” 陈天佑扶着拐杖站起身来,又道: “今日一天,你负重也不过两百来斤,就能如此狼狈,实在是可笑至极。问其中缘由,一个丫头片子三言两语雕虫技就让你如此失态,全身精力尽数烧成怒火,如此状态,就是区区五十斤米袋也能把你压趴。” “我辈刺客,潜伏之时,自然心如止水不动如山,若像你今日所为,跟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一番见识,不出三日,必露马脚。” 陈天佑教训完燕罗,也不管燕罗什么反应,就慢慢地挪到后屋睡觉去了。 燕罗被他训斥完,在厅内默立许久,不由自嘲一笑,自己潜入沈府化身长工,不过是贱命“陈庐州”而已,而自己举手投足依旧霸道无忌,却仍旧是“燕罗”,如此潜伏,怎能称得上“刺客”二字?想通此处,他心中略有泰然,便去后院打了桶清凉井水,冲洗去黏在身上的汗液与泥灰,便进房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章 以情攻心 下 次日清晨,燕罗来到沈府时,本担心着昨晚之事捅了篓子,沈府要赶他走。但没想到梁管家仿佛压根不知道此事,依旧带着众长工下庄子收租,一如往常,这倒是让燕罗稍感不安。依照沈微漪之前的性子,昨晚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绝不会就此罢休。 果不其然,待这一日的租子收齐将要回城时候,那沈微漪的贴身丫鬟玉突然来到庄子上,点名要陈庐州再收五户的粮租徒步送回沈府,那自然就是沈微漪吩咐的了。 众人错愕,熟悉沈微漪的梁管家和之前在沈家做过工的劳力都回头盯着燕罗,真不晓得燕罗到底怎么得罪了沈家姐,居然能让她连续两日下狠手折腾燕罗。不过反观燕罗,没了昨日的冲天怒火,只是冷笑数声,就转身进了庄子默默地扛出来五户的粮租。 虽说这一日多收的粮租比昨天是两倍还多,但此时燕罗心态已完全扭转,恢复了当年每日的体能磨练,顺带运转熟悉刚入门的青丹吐纳法。 就这样过了半月的时间,庄子上的粮租已经收的差不多了。 这么长时间,沈微漪仿佛紧紧地盯上燕罗,每日都翻着花样折腾,今日给他口粮里下巴豆;或是在他进门的头顶悬上巨石;或是故意挑拨几个护院出手打他;甚至在他的粥里撒上一把绣花针……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测出不穷,若不知知晓她沈家大姐的身份,任谁都以为她是个歹毒女子。 可燕罗毕竟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刺客,这没见过世面的女人的手段也没多少威胁,只须稍加留神自然毫无成效。看着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手段不仅不能作弄到燕罗,仿佛连惹怒他的迹象也丝毫没有,沈微漪气得七窍生烟,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下一回的手段就更加刁钻凶狠,势必要找回面子。 这沈微漪盯上了燕罗,倒是便宜了其他长工。若是以往,沈微漪定然要将每个长工都要折腾个差不多才会罢手,那些曾在沈家做过工的汉子,谁没有在沈微漪手下吃过苦头?不过这回燕罗仿佛成功的吸引了沈微漪的全部注意,这来了半个月,他们倒是轻松。 沈府做工,一个月休息一日,这一日陈天佑便带着燕罗出了荆州,寻一片僻静无人烟的树林,指点他盘龙丝的刺杀技巧。 “这些时日,你伪装潜伏虽说做得不错,可依旧存有破绽。”陈天佑待燕罗修习结束后,如是说道。 燕罗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将自己这半月的活动回顾一番,却仍旧不知自己何处做的不妥。 陈天佑也不点明道出,便拄着拐杖回荆州城去了。可进了荆州城,陈天佑也不往铁匠铺方向,而是领着燕罗向荆州最繁华的东市广场走去。 荆州乃大唐武林中心之一,这东市广场自然就是除了剑下楼外,江湖人士聚集最为频繁之处。燕罗自来到荆州之后,不是在沈府做工,便是在铁匠铺中和陈天佑学习冶铁锻造之术,所以东市广场几乎未曾来过,这一回不晓得陈天佑领他来此有何用意。 但大城繁华很快就将燕罗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见广场一隅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的水泄不通,不知何事。燕罗快步上前,挤入人群之中,这才看清人圈之中,乃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江湖带着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伙卖艺吆喝。行走江湖缺了盘缠,像这样划地卖艺赚些吆喝钱到处皆有,偶尔也能见到不少深藏不漏的高手。就见这卖艺老头其貌不扬,但拳劲凶狠沉稳,场中连着十块青苔重石,在他手中不费吹灰之力便击碎捏裂。引得全场不住叫好,投进来的赏钱也是源源不断。 陈天佑不知何时也跟上燕罗,看着老者卖艺,轻轻道:“这人二十年前可是名震一方的神拳无敌岳宗阳,没想到这么些年没见,年纪虽大,可一身子外家功夫却只涨不减。” 燕罗惊道:“你认识他?” 陈天佑道:“神拳无敌岳宗阳,当年剿密一战,赤手空拳打退五六个名密宗教徒,虽没有如今东柳西杨名震天下,但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燕罗印象中,大唐武林之传奇,除了天刺之名外,便是被陈天佑、顾言良反复提及,奠定当今天下武林格局的“剿密之战”,以当日顾言良所述,剿密之战惨烈之极,几乎断绝了武林半数的血脉传承,而能在此一战中扬名立万者,更是一流高手。没想到这看似行将就木的老头,竟有如此来历。 这边燕罗看着岳宗阳卖艺出神,那边陈天佑独自逛了圈东市,最后去了趟酒楼卤味店,提了一坛黄酒,一只白斩鸡,赶在闭市前与燕罗往回赶。 晚饭桌上,陈天佑道:“白日里,我说你这个月潜伏破绽,可曾察觉?” 燕罗这整整一下午,虽在东市游玩,但脑中始终念叨着陈天佑所说的“破绽”,可到现在也没有觉察自己到底何处有何不对。 陈天佑见他没有头绪,只是问道:“我只问你,那神拳无敌岳宗阳,若是在来我铁匠铺定做兵器,你可会觉得他有如此来头?” 燕罗想了想岳宗阳样貌穿着,稀松平常,与寻常庄稼老农没什么区别,若是在其他地方遇见,这是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这个老人就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陈天佑又问道:“既然你不会相信,那今日在东市集上,你有事如何被他所吸引过去?” 燕罗脑轰然一震,似乎领悟到什么蛛丝马迹,但又隐约触不及,只是喃喃道:“刚到东市集上,就见到围观的人多,所以自然就注意到了。” 陈天佑点头道:“没错,正是因为围观注意岳宗阳的人多了,所以你才会注意到他。就算是这岳宗阳平日里样貌打扮再稀松平常,可在东市集的人,看到他的人少之又少,反倒是因为围观的人多,这才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陈天佑续道:“刺客潜伏,自然也是如此。你这一个月,虽说伪装足以蒙蔽寻常肉眼,可沈微漪却出处与你作对。这沈家大院若是今日的东市集,那你就是岳宗阳,沈微漪就是那围观百姓。注意到你的人,只有沈微漪一人,可在乎沈微漪的人,却不是少数。” 燕罗一拍脑袋,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关键不在我,而是在一直盯着我的沈微漪那里。” “可是,这我有什么办法?”燕罗摊手道,“她处处找我麻烦,我又不能把她灭口了。” 陈天佑缓缓道:“刺客之道,除了刺杀之术、潜伏之术之外,还有一道,则是‘攻心’。” 燕罗似有不解道:“攻心?怎么攻?” 陈天佑道:“古之四大刺客,荆轲刺秦,这攻秦王的心,就是秦王所意图的燕国国土。正因荆轲有燕国地图,才有刺杀秦王的机会。你若能知人攻心,自然能运筹帷幄,掌控大势。” 燕罗抱肘苦思,反问道:“也就是说,我必须攻沈微漪之心,让其为我所用?可这也太难了,我哪知道那家伙有什么软肋。” “难道别人的死穴也要贴在脑门上给你看吗?”陈天佑点明至此,就不再多言,三两口解决了晚饭,就躺上床睡去了。 第二天燕罗重新去沈府上工时,已不再如之前那样惹不起大不了躲得起,细细盘算着昨日陈天佑对自己的教训,何以攻心。忽的,燕罗一拍脑袋,“哎呀”一声。却惊得其他长工伙伴吓了一跳,齐刷刷地朝他看来。见到众人都在往他,燕罗打了个哈哈,赶忙扛起麻袋向仓库外跑去。 方才燕罗想着如何抓住沈微漪破绽,回顾了这半月,才突然想起那日沈微漪把自己捉弄的杀意大起,若不是荣长松截住自己,沈微漪早就命不保。细细想来,当时燕罗突然发难出手,沈微漪竟躲过了自己的一击,那一下可是暴露了她的功夫底子,这功夫虽然不值一提,但一个荆州土财主的千金姐,会上一招半式,倒是件怪事。 正想到这,身后一阵急促的碎步声噼里啪啦地冲了过来,燕罗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一个娇慌忙的身影从身后窜了上来,向宅子后院跑去。燕罗定睛一看,乃是沈微漪的贴身丫鬟玉,不知急急忙忙所为何事,他眼珠一转,心生注意,环顾四周没有旁人,便将肩上的麻袋扔到一旁的花丛中掩盖住,借着墙边老树跃上围墙,跟着玉一路追踪,很快就来到了沈府后院花园中。 只见花园中,四五个护院家丁站成一排,沈微漪一身换做兽皮猎装,略有几分飒爽英姿,站在众人当中一板一眼的练习着一套花哨漂亮的拳法,不时停下来询问几个护院家丁。 “姐,姐!”玉急匆匆的跑来,气喘吁吁道,“姐,你怎么又来这玩了。你已经旷了好几天的课了,这回连老爷也生气了。” 沈微漪停下架势,不耐烦道:“烦死了,那个教书匠成日唧唧歪歪,耳朵都听得出了老茧,没意思没意思。” 玉急的双颊通红,道:“姐,你将来可是江南商会的少夫人,若是肚子里一点墨水也没有,岂不是让冯家人看笑话,丢了我们家的脸。” “啪”的一声,沈微漪扬手一巴掌把玉抽的倒退几步,险些摔倒,她双手掐腰,呵斥道:“你算什么,还教训我起来了?!赶紧滚,别烦我!” 玉抱着红肿的脸颊,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来,站在那里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沈东生走进后院,见得院中情景,眉头紧皱,训斥道:“微漪,还不去书房!你到底想气走几个先生?” 沈微漪见到父亲,多少还有些收敛气焰,但仍旧扭头道:“不去,听不懂,没意思!” “没意思?!”沈东生怒火燃起,抬手不停地点着沈微漪的打扮,“你看看你,什么乱七八糟的打扮,大家闺秀就给我有点样子,成日不学无术,专弄这个刀剑拳脚,丢不丢人!” 沈微漪被父亲这么刺激,顿时炸开,反唇相讥:“嫌我丢人别把我嫁给江南商会啊!” 沈东生怒不可遏,扬手就要掌她嘴巴,可沈微漪身子向前一挺,一时间倒是下不去手。沈东生恨恨地放下巴掌,道:“你看看你两个姐姐,嫁了个好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还给家里赚了那么多银子。能嫁到江南商会当少夫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还指望着你再大发一笔。” 听着沈东生这么说,沈微漪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愤怒:“谁稀罕什么少夫人江南商会,谁稀罕什么破银子,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 她似是哭闹着,将院子周围立着的盆景瓷器兵器架子乒乒乓乓的踢到摔坏,低头掩面向自己的闺房跑去。沈东生望着沈微漪,又回头看着早已不知所措的仆护院,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趴在屋顶的燕罗看了这么一出,便悄然落下,赶紧回到原先的位置,找回被藏在花丛中的麻袋,向装车的场子跑去。 当晚,燕罗与陈天佑提及了白天所见。陈天佑微微一笑,仿佛自言自语道:“空有江湖梦,奈何富贵身。就怕梦醒时候,还是放不下。” 燕罗听着陈天佑这莫名其妙的一句,不知合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下一步该怎么办?” 陈天佑放下打铁的工具,恍然沧桑:“没想到这沈家姐,竟和年轻时候的顾言良有几分相似。” 陈天佑长叹一声,指点燕罗道:“日后再与沈微漪有什么过节,若是四周无人,可稍稍给她展示展示你的手段,或有奇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一章 商会来人 上 转眼已去两个月,自从那日沈微漪与沈东生大吵一回后,整个沈家倒安稳了许久,平日也不见沈微漪出来折腾这些长工,只是隔几日就带着丫鬟玉去剑下楼听戏,或是拢络了荆州城的年轻富贵公子姐,找一处雅阁听曲作诗,畅聊着道听途说来的武林风闻。而沈东生管沈微漪不住,那可是气得七窍生烟,奈何不得。三番五次下,只得任她胡闹。 整个沈家突的如此安稳,下人们倒是高兴,无需整日提心吊胆提防着沈微漪什么时候突然把自己折腾的伤残病痛。可日子一长,燕罗眼见着在沈家做工期限将近,可飘血楼的生意连点苗头都没有,当真是心急如焚。 “他娘的!急死爷了!”燕罗将炉灶里正敲打着一半的匕首锤个半截,“这江南商会真是心大,放个未过门的媳妇在这好几个月也不来看一下!” 陈天佑将燕罗锤坏的铁器扔到一旁的废铁堆中,卸掉假肢,抓起麻布擦了擦被炉火烤的油汪汪的脑门,道:“怎么,一年期限才过去五个月,你这就不耐烦了?” 燕罗道:“这马上就年关了,若是这些日子还没动静,那可就得至少再过两个月了。” 陈天佑道:“便是三个两月四个两月又如何?我在庐州磨了你三年性子,怎的这才来荆州多久,就又耐不住?”言罢,指着被燕罗打坏掉的半成匕首,愠道:“让你这些日子跟我学着点锻造手艺,到现在连个皮毛都没到手。” 听着陈天佑语气有着些许不悦,燕罗自知道若是再不开窍,必然没什么好果子吃,赶紧一头窜进后厨收拾晚饭了。 转眼又去半月,再有二十来日便是年关。北风忽来,飘雪纷飞,一夜之间荆州城里已是银白素裹的景象。 荆州城南十余里,乃是一条河流,此时天寒地冻,河面上已然有少许薄冰飘荡。堤岸边上,一排枯树承着积雪,压弯了枝桠。又过了些许时候,这积雪又厚了几分,顿时枯枝受不住重量,哗啦啦地将顶上积雪抛了下来,正巧一股脑的盖在了树下的两座“雪人”头上。 燕罗抖了抖身上的蓑衣,掀起斗笠将已经周围快要齐腰深的积雪扫开,他望了望河面上快要完全冻结的冰面,道:“干坐了一夜,也没见得一条鱼上钩。” 一旁的“雪人”动了动,将面门附近的积雪抖开,道:“这些年我让你闲暇时间垂钓,又不是为鱼。怎么的这来荆州才一年不到,就这样心烦气躁,远不如庐州时候。” 燕罗将面前的鱼竿收起,道:“还有半个月,沈家的长工就结了。飘血楼的生意到现在没点眉目,爷我哪有什么闲情雅致蹲在这钓鱼。” 陈天佑侧目瞥了燕罗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刺客之中,尚缺一道,还未至大成,或成或败,估摸着就这一刺了。” “啥?”燕罗没听清陈天佑说了什么,抬头就问。 陈天佑收起鱼竿,站起身来道:“没啥,船到桥头自然直。江南商会没什么动静,你就是再怎么着急也没什么用。走,回铺子了。” 次日沈府上工,府上长工短工家奴丫鬟,也都开始忙活着过年的东西。 府后花园,沈东生捧着一壶茶,卧在藤椅上,迎着冬日暖阳好不惬意。 就在这时,只听得园外一人匆匆奔来,踢翻了好几个花盆,踉踉跄跄地停在沈东生旁边,乃是沈府管家老梁。这管家慌慌张张道:“老爷老爷!江南商会来人了!” 本是有些睡意的沈东生听得这个消息,突的从藤椅上跳了起来,惊道:“江南商会来了?有哪些人?” 梁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刚到城门口,是冯家少爷姐兄妹两个。” 沈东生顿时喜不自胜,连忙吩咐道:“赶紧把姐叫出来!” “这个……”梁管家面露难色,“姐用过早膳,就带着丫鬟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混账!”沈东生听了这消息,气得手里茶壶摔在地上噼里啪啦跌得粉碎,“这姑爷来了,找不到人,我这老脸往哪隔?” “赶紧的,府上所有下人,全给我出去找,找不到这个月工钱全扣了!” 沈东生吩咐完毕,赶紧回了屋子,把自己打理的光鲜亮丽,便收在沈府大堂中等着江南商会。 燕罗等众多长工忙活了一上午,正打算坐下歇会,就听仓库外梁管家干瘪尖锐的声音吼道:“所有人,都给我出来!” 众人也不知什么事情还会让梁管家亲自下来库房,都赶紧出门。那梁管家急的气喘吁吁面色煞白,赶紧吩咐着:“江南商会来人了!都给我去把姐找回来,找不到这个月工钱全扣了!” 一听到江南商会来人,燕罗脑中轰然一炸,全身汗毛倒竖,血液似是燃烧沸腾,梁管家后面说的什么都仿佛听不到了。为了飘血楼这生意,隐忍了半年未沾血腥,燕罗一颗杀心早就按耐不住。待得梁管家吩咐完,他便窜出沈府,去寻沈微漪去了。可他出了沈府,连过了几个街道,才缓缓冷静下来,偌大荆州城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他转念一想,寻沈微漪一人难上加难,但江南商会人多势众,名号又大,还不如在荆州中半路截下,取了那范田广的性命来的简单。这念头也只不过在脑中转了一圈就被燕罗摒弃,且不说自己不认得范田广是什么模样,这光天化日能在江南商会一行人中刺杀一人无异于痴人说梦。看来只能先找到沈微漪,等江南商会的人在沈府安顿下来,才能伺机动手。 正当沈东生打发下人满城地寻找沈微漪时,荆州城西门外,只见一车队前后四五十人,当中插着黄底蓝边“冯”字旗号,浩浩荡荡地驶入城中。 城门守卫士兵,亦或是街边百姓商贩,无一不投来惊羡目光。这“冯”字大旗,整个大唐帝国,也只有江南商会独此一家,名声浩荡天下,如雷贯耳,谁人不晓? 江南商会这一行车队众人,皆是粗布麻衣一般样式,胯下坐骑也都齐头相仿,无一出众。车队领头当家,扯下挡尘披风,露出了一副年轻硬朗的面容,此人正是江南商会下任继承人冯子劲。他将腰间佩剑解下,挂在马鞍上,回头向着众多马夫道:“诸位兄弟辛苦了,今日在荆州城中落脚休息一晚,明日再走。老规矩,东莱客栈,帐且都记在我的身上。”一行人从西域行商归来,风尘仆仆,早就疲惫不堪,此刻终于能停下歇息,顿时兴奋跃起,振臂直呼。 冯子劲轻笑一声,正要扬鞭策马,却听身后一女子嗔道:“还有二十天就是年关,时间本来就不够,还非要多绕一路来这地方见那村野女子,要是赶不上过年团圆,怎么跟娘交代过去。” 冯子劲身后,一身材高挑女子驱马随后,一路奔波风尘,再加上粗布披风掩面,若不出声还真难分得清是个女子。此人正是冯子劲的胞妹,江南商会长女冯子清。 冯寻钟当年落魄潦倒,若不是当年被沈东生施舍了一口剩饭救了一命,怕早已死于战火之中。可吉人自有天相,冯寻钟受了万般困苦,终究一日飞黄腾达,创下名震大唐,声飘域外的江南商会。区区十年冯家便人丁兴旺声名鼎盛。冯寻钟后来妻妾众多,子嗣满堂,唯独器重冯子劲与冯子清兄妹二人,乃是因为兄妹二人乃是他与结发妻子患难之时所生,自然多了些感情。 冯家如今虽然家大业大荣华富贵,但冯寻钟却深知当年摸爬滚打着实不易,子女后代绝不能放纵骄奢。于是冯子劲与冯子清五六岁年纪时候,就被送去柳家堡,师从柳家堡堡主柳召鸿学武。这一学就将近二十年,每年也只有过年时节才接回家中团聚。 前些年兄妹二人武有所成,拜别了师傅,回到了江南商会跟随父亲学习经商行商之道,冯寻钟先是让他二人跟着商会下的老师傅在大唐境内行商见见世面,再出了大唐去周边国行商。如今时候,冯子劲冯子清兄妹二人已然能带领商队出国行商。冯寻钟眼见得兄妹二人不负期望,江南商会后继有人,心里着实欣慰,经常念着冯子劲早日成家完婚,江南商会也就能安心托付到儿子手上,自己也好安享晚年,含饴弄孙了。 冯子劲听得冯子清如此抱怨,轻声呵斥道:“沈伯父对父亲有恩,若非当年,哪有江南商会,哪有你我。何况沈微漪是你未过门的嫂子,以后再敢出言不逊,我便代父亲教训你。” 冯子清听兄长语气不悦,心中虽然老大的不服气,但嘴上还是不敢顶撞。 “好了。”冯子劲道,“赶紧先去客栈落脚,换身衣服,随我去拜见伯父。” 言罢,便领着商队,向东来客栈方向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一章 商会来人 中 城内中央大街,燕罗坐在一处略高楼宇上,俯身望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这荆州鳞次栉比,要想找一人谈何容易,燕罗可不会傻到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他回想在沈府做工半年的时间,初来乍到沈微漪处处和自己过不去,一些细枝末节也能估摸出这千金姐平日里有什么爱好。那日撞见沈微漪和沈东生父女两人争吵内容,再加上这些日子沈微漪经常带着丫鬟玉去剑下楼听戏,燕罗便决定先从剑下楼处找起。想到此处,燕罗翻身跃下楼阁,挑着近路向剑下楼奔去。 离着剑下楼还有三四个街道的距离,燕罗就已见到了熟人。只见街旁一酒家门口,沈微漪的贴身丫鬟玉,刚买了两坛子的上等米酒,就急匆匆地向剑下楼方向跑去。 燕罗心下窃喜,一个箭步拦在玉面前。这丫鬟拎着两坛米酒颇有吃力,低头跑没见着燕罗挡在身前,顿时就撞的一个踉跄险跌倒。 “谁啊!站在路中间,不长眼睛!”丫鬟气得满脸通红,张嘴就骂。她抬头认出了燕罗,更是火冒三丈,怒道:“你这贼,现在不在府上做工,在这做什么!” 燕罗不管这丫鬟的火气,道:“江南商会来人了,老爷吩咐下人赶紧出来找你家姐。” “啥!”玉惊了一跳,一把将手里的两坛米酒扔给燕罗,“跟我来!”言罢,带着燕罗就往剑下楼里跑去。 此时,剑侠楼里当中的戏台上,正是当日的聂修言在说戏。这一回,聂修言说的,却是当年名震黑白两道的“天刺”刘千城夺得天刺铁牌的那一场刺杀。 燕罗自幼活在残君阁中,天刺刘千城的传奇早已烂熟于心,当年刘千城斩杀上一任天刺之过往实际上无人知晓交锋内容,倒是江湖传言神乎其神,无数戏子文人添油加醋再做演绎,早已没了当年风采。所以,这聂修言所言传奇,燕罗实在难提兴趣,更何况现在首要任务是把沈微漪带回沈府,见着江南商会的人。 玉领着燕罗直奔剑下楼七层顶楼,找着一处豪华雅间,也不在门口通告一声,急急忙忙撩开帘子闯了进去。雅间内,沈微漪和几个荆州的富家公子姐,围坐在一起享用着桌上的茶点,津津有味地听着楼下聂修言的戏言。这丫鬟忽然闯入,顿时打断了众人的雅兴,沈微漪见她两手空空,很是不悦,问道:“死丫头,要你买的米酒呢?” 玉这一路跑,累的气喘吁吁,半天没接上话。倒是身后的燕罗一言不发,拎着两大酒坛子,“乓”得摞在桌上。 沈微漪忽然见到燕罗,又惊又气,又想起当日燕罗怒极的样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碍着周围都是富家公子姐,自己实在不该在个下人面前如此失态,还是微嗔道:“你不在府上做工,来这干什么。” 这时,玉终于缓过劲,连忙道:“姐,江南商会来人了,赶紧回去吧。” 沈微漪听了惊了一跳,也不管什么姐风度,一跃而起,踩着桌子就朝门外跑去:“赶紧回去!” 此时,沈府门外,冯子劲冯子清两兄妹已换上了华贵礼服,领着挑夫带着见面礼,等在门外。 “哎呀!贤侄,这一年不见,越发得一表人才了!” 听闻冯子劲来到,沈东生也不管什么长幼礼节,一溜跑地从府上正厅中来到门口迎接。 冯子劲见沈老爷亲自出门迎接,也是惊了一跳,赶紧行礼作揖:“伯父使不得使不得,怎能让您来迎接。” 一旁的冯子清心里虽老大的不愿意,但碍着兄长的面子,只能跟着行礼。 “来来来,跟伯父我客气什么,都算一家人了。厅上说话。”沈东生连忙招呼着冯家兄妹二人进门,眼角却止不住地扫视着门外挑夫挑着的礼箱。 沈东生拎着冯家兄妹二人厅上坐定,吩咐下人送上香茶糕点,便连忙解释道:“贤侄,稍等片刻,沈微漪在闺房里,等会就来。” 冯子劲吩咐挑夫,将礼箱挑上厅中,道:“伯父,我这半年与舍妹行商域外,给您带了些薄礼,还请笑纳。” 沈东生听了这话,顿时双目放光,一脸皱纹舒展开来:“哎呀,贤侄太客气了,这都些什么东西,打开来让伯父我开开眼界。” 这时,沈微漪带着丫鬟和燕罗从沈府后门赶到,赶紧回屋换了身衣服重新梳妆打扮一番,这才上了前厅。 前厅上,冯子劲见沈微漪来到,但碍着沈东生正在说话,只好向她微笑点头。这沈老爷此刻正打听着冯子劲这一路行商可有什么发财机会,好巴结着分一杯羹,哪里顾得上冯子劲与沈微漪相见,连忙摆手吩咐道:“微漪,旁边是冯子劲的亲妹妹,你就带她逛逛我们的宅子,说说话,我和子劲还有话要说。” 坐在一旁喝茶吃着糕点的冯子清,瞥了一眼沈微漪,心中着实不喜。心中念叨着父亲和兄长为何偏偏认准了这土财主家的女儿,凭江南商会的门面,就是做了当朝驸马也是说得过去的。 第一次见面的沈微漪哪里知道冯子清心中所想,连忙走上前道:“那就让妹妹带姐姐逛逛我们沈府好了。”冯子劲向着冯子清使了个眼色,冯子清只好放下茶杯,站起身点点头,礼节性地道:“那就麻烦了。”沈微漪领着冯子清出了大厅,沈东生又赶紧埋头和冯子劲讨教着发财机会。 这沈微漪平日里在家在荆州城作威作福,可面对着江南商会那么大的名号,哪里有半分懈怠。领着冯子清从前院逛到后院,从后院逛到花园。而冯子清这江南商会的长女,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见过,这荆州土财主的宅子哪里入得了她的法眼,一路上对沈微漪的殷勤爱理不理,即便是寥寥几句话也是言中带刺,略带嘲讽。 这过了半个时辰,整个沈府也都逛得差不多了,二人停在了沈微漪平日里跟着护院家丁学拳脚的院前。沈微漪看着冯子清腰间的佩剑,忍不住的羡慕道:“听说姐姐自跟随柳家堡堡主习武,我真的是好羡慕,其实我也挺向往的,平日里就跟着府上的护院学些拳脚功夫。” 冯子清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兵器架和练武的家伙,蔑笑道:“护院家丁?能会些什么三脚猫的功夫?” 沈微漪就算是碍着江南商会的面子,此刻也终究有些不悦,只是道:“那自然是不能和姐姐比了,不如我让这些护院来,姐姐指点一下,也给妹妹我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冯子清柳眉一扬,道:“好啊,正好我这些日子没怎么练功,到有些生疏了。” 这沈微漪此刻大概也真的给冯子清惹得有些发毛,自己平日里只是听些传闻戏词,哪里知道什么功夫深浅,便吩咐下人把一帮护院家丁招呼进来。 冯子清见着七名家丁站好,于是将衣摆长袖紧身扎好,双足一踏,真气充盈而起,道:“一起上,省得麻烦。” 这七名护院家丁面对着江南商会的长女,哪敢下的去手,一个个面面相觑,不住后退。 “怎么?那么怕我?”冯子清蔑笑,“那我就先出手了!”话音未落,冯子清顿化香风一阵,脚下惊雷七步,将身一扭,便是两掌“啪啪”扫出,最当前的两名家丁还没看得清冯子清的影子,就已经倒飞出去。余下几名家丁惊得大喝一声,终于警惕起来。 那冯子清一招未停,双足变化交错,将身一旋,单掌游龙探走,借着旋转之力又是一掌击飞一名家丁,撞的身后三人跟着噼里啪啦滚作一团。转眼两招,七名家丁已倒了六名,剩下最后一名家丁哪敢再让,怒喝一声,先发制人,老大的拳头就向冯子清打去。 这冯子清前两招乃是柳家堡独门绝学《柳叶游身掌》的入门精髓,两招收招时,乃是真气聚于掌中最强之时,这家丁一拳打来,冯子清冷哼一声,单掌挡住那人拳路。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那家丁一拳犹如击在巨石之上,全身大震,一股内力倒卷而来,将他掀翻倒地,滴溜溜滚了老远,颇为狼狈。 “野狐禅三脚猫的功夫。”冯子清摇头道。 忽的,她面色一变,回首侧劈一掌,只见她身后沈微漪突的袭来,拳路正对着冯子清的脑门。冯子清哪会中了这么肤浅的一招,这侧劈一掌,先是撩开她这一拳,掌风依旧,扫的沈微漪头上发簪应声掉落。 冯子清瞥了一眼怔怔发呆的沈微漪,冷笑道:“乡野女人,不好好学学女工,做个女人该有的样子,偏偏附庸风雅,学一身三脚猫的功夫。真不晓得我爹我哥怎么看上你的。” 沈微漪平日里只不过听着江湖传闻,跟着家丁学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术,哪里见过真的拳脚功夫,这回吃了大亏,心中委屈至极,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就在这时,沈微漪忽然瞥见院子边上扛着货物经过的燕罗,什么也不管,就直接跑过去,推掉他扛着的货物,扯着衣服把他拽到院子中来。 “搞什么!”燕罗正思索着如何从江南商会打探刺杀目标范田广,却忽的被跑来的沈微漪卸掉了肩上的货物,本以为她又要想法子折腾自己,正要开口大骂,转眼却见她一脸狼狈,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沈微漪这一反常态的样子倒是把燕罗吓了一跳,话到嘴边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你不是很厉害吗,给我揍这个女人!”沈微漪有些哭喊着,一把将燕罗向冯子清推了过去。 直到此时,燕罗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一头朝冯子清怀里栽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一章 商会来人 下 冯子清见燕罗就这样踉踉跄跄地扑过来,冷笑道:“又找个什么阿猫阿狗。”言罢,双掌归一,轻巧卸去燕罗来势,向身后一掀,燕罗也是滚了出去。 燕罗虽然到现在还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但被冯子清这一招掀飞,却激发了他刺客本能,当即就地打了一个滚,轻巧地站起身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咦?”冯子清没想到燕罗竟能毫发无伤的站起身来,顿时惊奇微怒,“有点意思。”言罢,展开柳叶游身掌的身法,欺身攻来。 冯子清是谁,燕罗压根是不认识的,但是见她这招法俨然师出名门,哪里敢有松懈,但顾及周围有人,不敢施展出来刺客独有的手段,免得暴露了身份。于是燕罗将身一缩,极丑的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冯子清的攻势。 冯子清这一掌袭来,脑中猜测了燕罗十七八种应对方式,却压根没想到燕罗会用这种地痞流氓街头打架的方式躲了自己一招,自己这一掌打空,燕罗却像一条泥鳅一样从自己身子旁边滚了出去。 冯子清仿佛受了蔑视一般,怒道:“什么乱七八糟。”言罢,又转身攻来。可燕罗依旧在地上打滚后退,四肢胡乱摆动飞舞,愣是让冯子清没办法近身出招。反倒是冯子清被扰的心烦意乱,不经意间被燕罗一脚蹬在肩膀上,留下个黑漆漆的大脚印。这一下,冯子清可彻彻底底的火了,旁边那么多人看着,自己竟然在这个地痞流氓一样的招式手里吃了那么一亏,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当下施展柳叶游身掌最精髓的身法掌法,非要给燕罗一个教训。 燕罗这一套满地打滚,虽然看起来极其难看不雅,但却是上代天刺刘千城总结的刺客之道中“徒手式”的精妙之处,刺客杀人无章法,全凭本能反应,潜意识的躲避出招,所以燕罗此法全靠着反应见招拆招,又不留下一点套路令人琢磨。 可冯子清一施展出来最精妙的柳家堡绝学,燕罗顿时就感觉吃紧,那冯子劲步步紧逼,双掌套路随着脚下步子耍的花团锦簇,应接不暇。 “混帐东西,还想跑!”冯子清渐渐逼近燕罗,终于封住燕罗全部退路,一掌合实,当头就朝燕罗天灵盖拍了下去。 燕罗心中一凛,身子打了个转,出人意料的反向前仆,双臂张开,一把抓住冯子清左脚脚踝,窜到她身后跃起。此招是燕罗修习藏兵式与徒手式后总结出的一套刺杀之法,本意是抓住目标脚踝窜至身后,借力将其掀翻倒地,再出匕首割断目标双腿筋骨的刺杀招法。但此时燕罗没敢随身携带兵刃,也不敢出匕首刺杀,这一招虽然得手,但没了后续,反倒是站在原地楞了一下。 冯子清被燕罗抓住脚踝,一头向前栽了过去,辛亏燕罗楞了一下没了后续,她惊怒交集,当下单掌着地,原地打了个筋斗重新站起,腿上发力挣脱燕罗。她气得两颊通红,没想到竟栽在一个土财主家的下人手里,这怒火中烧,顿时迷了心智,起了杀心,侧身一脚就朝燕罗面门上踢去。 燕罗方才一招因为没带匕首,所以愣神被冯子清挣开。却猛觉冯子清杀意大起,全身绷紧,就朝自己面门一脚提来。他脑中轰然巨响,双目瞬间紧锁冯子清全身上下每一处,心中大惊,竟察觉冯子清身上竟怀有刺客藏兵之法。当下后撤一步,双臂护在身前,挡住冯子清这一脚,却避开她足尖所在。只听“噌”的一声,她足尖猛地弹出一只三寸长的刀片,险些刺瞎他的右眼。 燕罗当年经受陈天佑训练时,曾成日身着藏兵衣甲,周身上下全是贴肉兵刃,稍有动作便会伤及皮肉,所以寻常人藏兵与身,到底有何细微表现,燕罗早已了然于心。这藏兵刃于脚底实在是太过寻常。寻常人走路,必是身体前倾,脚掌弯曲,再屈膝跟上。而足下藏有兵刃,脚掌不能过分弯曲,所以行走之时,必然是先提膝迈步,再身体前倾跟上。这冯子清方才交手时,并未行走,也就是方才这一脚出前,她前行一步,顿时暴露了这藏兵所在。燕罗冷笑一声,一口咬住冯子清足尖兵刃给抽了出来。 冯子清见燕罗将她足尖兵刃给咬了出来,大惊失色,自己足下这一机关,乃是瞒着师傅和兄长装配上的。若是暴露,自己轻则重罚,重则废了一身武功。 “这是你找死的!”冯子清此时杀心决绝,体内真气爆膨,内力轰然暴涨。 燕罗做了那么久的刺客,感受到冯子清这不加掩饰的杀意,也是心中大骇,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她腿上一股汹涌内力咆哮而来。 “好强的内力!”燕罗此回乃是头一次见识正宗内功,自己修习了半年的青丹吐纳法在冯子清自幼修习十余年的内力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撒手!”燕罗料想,若是冯子清将这绵绵不绝的内力全都打入自己体内,自己必然是重伤,当下赶紧撤了双臂,连连后退。可这些许的内力袭来,燕罗也是绝难好受,噼里啪啦滚了老远,直撞到院墙上才吐了一口血停了下来。 “住手!” 就在此时,听闻了动静的冯子劲赶到此处,恰好看见冯子清足下兵刃将要取燕罗性命的一幕。 沈微漪那见过真刀真枪的场面,早就被燕罗这一口鲜血吓得失了神。直到冯子劲走近,这才缓过神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这,这……”随后而来的沈东生见着这个场面,也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冯子劲紧盯着冯子清的鞋子,双手怒极颤抖。冯子清深知兄长性子,她又一向畏兄如父,也是吓得脸色发白。 “仗势欺人,脚下藏刀,这么下三滥的招式你也会了?”冯子劲怒叱道,“家规门规,你还真是全都忘了!” 沈东生见冯子劲如此呵斥冯子清,也是赶忙劝道:“贤侄,莫不是我家沈微漪待客不周,我这女儿平日里惯坏了,可别全怪侄女啊。” 言罢,他又转对沈微漪骂道:“你到底怎么顶撞别人了,还不给别人道歉。” 冯子劲知道自己妹妹对沈家颇有微辞,连忙护住沈微漪道:“伯父,我心中有数,我们还是先顾人性命要紧。” 言罢,他赶紧上前查看燕罗伤势,又吩咐下人将行商携带的上好药材取来。就在这时,燕罗吃痛呻吟一声,慢慢爬了起来,又吐了一口鲜血,揉了揉双目。 “咦?”冯子劲惊了一声。方才冯子清的一脚他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可是结结实实的一脚,一般人中了不死也残,没想到燕罗这寻常的长工下人,竟然受了一脚还能自行站起。 “这位……你……可有感觉哪里不适?”冯子劲赶忙问道。 燕罗到现在还没明白往来经过,只是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却好像并未内伤。 “哎?这不是那个壮成牛的子吗?”沈东生认出了燕罗,连忙向冯子劲解释道,“贤侄莫慌,这子身子骨好的很,当时我招他进来的时候,一个人扛了几百斤的货物都不眨眼的。” 冯子劲拉起燕罗,结果下人送来的极品伤药,抱拳歉道:“这位朋友实在对不起,在下冯子劲,舍妹无礼伤了你,这是我行商域外收购的绝佳的伤药,还请调理好身子。” 燕罗虽然还搞不清什么状况,但一听到冯子劲自报名号,这才惊得反应过来原来刚才交手的女人,就是江南商会长女冯子清,柳家堡堡主的得意弟子之一。想到这个,燕罗还是阵阵后怕。 他连忙接过冯子劲送的伤药,道:“应该不碍事,休养一下就行了。” 冯子劲这时转向冯子清,怒道:“还好没伤到人性命,但你今日所谓,我且都记下,父亲师傅到时候该如何罚你,你可做好准备。” 冯子清诺诺点头:“是,妹记住了。” 冯子劲又道:“现在你就回东莱客栈思过。” 冯子清点头应道,谢了沈东生,一个人回客栈去了。 冯子劲回头正要再问燕罗情况,却找不到燕罗的踪影,他连忙问道:“刚才那个朋友呢?” 沈东生道:“下人死活,那需要管,我刚才打发走了。刚才沈微漪一个人跑回房间去了,估计刚才的事把她吓得不轻,你好去看一下。” 冯子劲皱了下眉头,道:“这不好吧,怎好进微漪的闺房。” 沈东生急道:“你我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顾忌。” 沈东生半推半就,总算是劝着了冯子劲去安慰一下沈微漪。 沈微漪此时呆坐在房内,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也不知是被方才一幕吓得,还是因为冯子清给的委屈。 就在这时,沈微漪只觉身后微热,一只宽大臂膀轻轻地将她揽入,冯子劲声音低沉温和道:“微漪,怎么还在生气?” 沈微漪赶紧擦干眼泪,强忍着笑道:“刚才姐姐太凶了,我真的被吓到了。” 冯子劲轻抚沈微漪额头,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又把她被冯子清掌风打乱的秀发缓缓梳理柔顺,安慰道:“我已经惩罚过她了,她下次肯定不会对你凶了。” 沈微漪“哦”了一声,又赶擦掉了眼角的余泪。 冯子劲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绣木盒,道:“这是我从西域搜集来的一套首饰,送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微漪轻轻松开怀抱,打开锦盒,只见一套精美的异域风情的首饰,整整齐齐的用绸缎包裹好,绝非是大唐国内所能见到的物件。沈微漪见了这礼物,顿时忘了之前的不愉快,喜笑颜开,高兴的又抱着冯子劲半天没有撒手。 冯子劲见沈微漪终于露了笑脸,自己也稍稍松了口气,便与她相对坐下,互诉一年未见的心里话。 天色渐晚,冯子劲察觉时间已至,便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沈微漪轻呼一声,拉住冯子劲衣角,挽留道:“怎么刚来就走,也不留下吃个晚饭。” 冯子劲握住她的手掌,道:“江南商会的规矩,行商途中,一日三餐必须和商队的兄弟们一起。” 沈微漪知道商会规矩森严,是江南商会立于大唐的根本之一,不好再挽留,只是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冯子劲道:“明日中午便走,临别时侯,我还会再来看你的。”言罢,轻轻用她入怀,抚慰一会,便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再看燕罗这边,他被冯子清踢了一脚,胸口的火辣刺痛,缓了半日也不见好转,那催命的梁管家也不管,还是跟在屁股后头催着他上工。这下工后,胸口依旧是隐隐作痛。不过这伤势,比当年在残君阁每日摸爬滚打经受残酷训练时的伤要简单得多,倒也能挨得过去。他如今最在意的仍旧是刺杀江南商会范田广的生意,可江南商会来了半日,自己也只见到冯子劲冯子清二人,也不见其他商队成员。燕罗正烦恼此事,却听身后一人道:“朋友留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二章 杨家兄妹 上 燕罗还没出沈府大门,身后就有一人把他叫住,回头一看,竟是冯子劲。 冯子劲追上燕罗,道:“还不知朋友如何称呼。” 燕罗不知道冯子劲这样身份的人,为何问自己这个下人姓名,迟疑片刻,还是道:“陈庐州。” 冯子劲点点头道:“中午朋友被舍妹伤了,本想着帮你查看一下,怎么一转头就不见了踪影。” 燕罗道:“这伤,应该不碍事吧。” 冯子劲摇摇头:“那怎么行,舍妹中午一击,少说也用了五六成的力,这内力伤人,可不想你们平日做苦工跌打扭伤,要是伤及内脏可就麻烦了。我江南商会的商队都随有医师,若方便就跟我去东来客栈,让我们商会的医师替你诊断诊断,表表歉意。” 燕罗此刻正愁着没办法接触到江南商会的人,而冯子劲这一举措正中他下怀,他心中狂喜,连忙应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冯子劲道:“既然如此,那就随我来。” 燕罗跟着冯子劲出了沈府大门,向江南商会停驻的东来客栈走去。这东来客栈与沈府相距不远,二人步行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以到了客栈门口。在客战中等着的商会伙计见了冯子劲来到,都齐齐站起迎接。 “公子爷回来了。” 冯子劲赶忙示意众人坐下,将身上的礼服脱下,换上一旁伙计递来的行商粗杉,又找来了商队的医师,给燕罗检查伤势。 “赵先生,怎么样了?”冯子劲看医师将燕罗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完毕,赶紧问道。 赵医师看了燕罗一眼,似有些疑惑道:“这位兄弟,体质健硕,远比寻常卖力气的壮年男子要强健。冯大姐一脚之力,就是略有成的拳师也都要卧床修养三四天,可你这伤势,虽说伤到了内脏,但都避开了要害之处,本身元气浑厚,吃些疗伤草药,很快就能痊愈。” 赵医师还不等冯子劲与燕罗答话,有转而问道:“这位兄弟,怕是有些练家子吧。” 冯子劲看着燕罗,也是道:“本来我也有些疑惑,没想到赵医师也有这感觉。” 燕罗潜伏沈府,多少有些暴露底子,但都早就备好了说辞:“没想过到先生也看出来了,我本是个孤儿,年幼的时候被师傅收养,学过几年拳法,但后来师傅被江湖仇家寻到,被断了一臂一腿,成了废人,我也只好弃了武功,出来做工养活师傅了。” 冯子劲微微惊讶道:“没想到陈兄弟还有这样故事,可惜了你这一身练武的底子。” 燕罗这一路与冯子劲谈了不少,深知这江南商会嫡长子不仅功夫极深,而且行商人物城府眼光也极其毒辣,不敢多谈,生怕暴露了身份,赶紧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赶回去了。” 冯子劲赶紧拦住燕罗,道:“兄弟留步,舍妹多少错手伤你,我就留你在商会一道吃个便饭,算作歉意。” 燕罗本是担忧自己身份被人看穿,但自己好不容易来到江南商会众人驻地,若不打听出来范田广的消息,怕是没了机会。念到此处,燕罗点头道:“那就麻烦冯爷了。” 于是,冯子劲介绍燕罗与江南商会众伙计,众人没想到燕罗这年纪轻轻的样子,竟受了冯大姐一脚还能生龙活虎,都不禁暗暗敬佩,纷纷请燕罗入座。 席间,江南商会众人无论领队、车夫、伙计,着装朴素相同,打做一片,谈笑风生饮酒高歌,人人之间毫无芥蒂等级,燕罗身在其中,才知晓为何江南商会只不过区区十数年,就能为大唐数一数二的商会。 “陈哥!”正此时,坐在燕罗旁一名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端起酒碗想他敬酒,“你可不知道,冯大姐功夫在我们江南商会可是少有的厉害,我们曾经七八个护卫都没能在她手上占到便宜,你这么厉害,我敬你。” 燕罗赶紧端碗回敬:“哪里哪里,全都是侥幸。” 燕罗见这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却在远出国外的商队中,实在疑惑,问道:“看你年纪不大,难不成是第一次跟商队出来。” 这少年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原先只是跟着江南道上的商会走一走近商,这回是第一次出来跟冯公子走域外商。” 燕罗随口一句试探,似是找到了突破口,脑中转了个灵光,道:“我去年在沈府做工的时候,也曾见到冯爷带队经过,商队这么多人,多少有些面熟,你却是实在没有印象。” 那少年恍然道:“原来是这样,上一次冯公子带队行商走的是塞外,我那时候不在。” 燕罗见问话有了机会,便道:“我记得上次好像见到过冯爷有个姓范的马夫……” 话音未落,那少年连忙打断道:“你说的是范田广是吧,他明面上是个马夫,可实际上是我们冯老爷专门配给公子护卫之一,听说曾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们商会都知道。不过这回范田广没跟过来,跟来的是另一个护卫。” 燕罗一听范田广竟没有虽江南商会而来,顿时失望至极,也不管这少年下面说了什么,就将碗里酒水一饮而尽。燕罗潜伏沈府半年的时间,为的就是刺杀范田广一事,如今好不容易商会来人,却是这么个结果,想到此处,他就心烦意乱,不想在这待下去。于是,他借口家中师傅需要照顾,便提早离席。这冯子劲心想他师傅残废,也不好挽留,便亲自割了二斤上好牛肉,一壶好酒,又赠了三两纹银与他,亲自送他到客栈门外。 等到燕罗回到陈天佑的铁匠铺时,夜色已晚。 陈天佑已经灭了炉火,坐在铺子当中,见着燕罗回到,怒道:“兔崽子,怎么现在才回来,想饿死老子吗?” 燕罗心里老不痛快,抓起手里的牛肉,扔到陈天佑怀里,一屁股坐在角落的矮凳上,道:“今天江南商会来人了,他娘的范田广没在里面。” “哦?”陈天佑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抓起牛肉,塞进嘴里撕下一块,大口咀嚼道,“来了吗?” 燕罗点点头,便将今日所见所闻详尽地说给陈天佑听。待燕罗说完,陈天佑忽的抓起拐杖,就朝燕罗头上打去。“啪”的一声,燕罗顿时脸上落下一道血痕,还没等燕罗反应过来,陈天佑又是一拐杖抽来,将他掀翻在地。 “他姥姥的!”燕罗大怒跃起,“老不死的,你又神经病发了?!” 陈天佑怒道:“王八羔子,老子教了你那么久,怎么就是不开窍!” “就算今天范田广来了又怎么样,你知道范田广什么底细?那个商会的子都告诉你了,范田广不是马夫那么简单,能被江南商会选出来护卫继承人的,那可是什么角色?明明有路子问出来范田广的底细,就急吼吼地滚回来干嘛!投胎啊?!” “什么情报都没搜集到,到时候怎么死在范田广手上都不知道。” 燕罗被陈天佑这么训斥,也顿时反应过来,暗自后悔。确实,陈天佑所言不假,能被冯寻钟挑选出来护卫自己长子的人物,绝不是等闲之辈,自己只是因为范田广这回不在商队中,就忘了搜集情报,实在是犯了刺客大忌。他知晓自己犯了错误,任凭陈天佑鞭打呵斥,也不吭气,等陈天佑打骂完了,这才垂头丧气的先安顿好陈天佑歇息,自己再会屋里练了一会青丹吐纳法。 次日清早,冯子劲又临沈府做了辞别礼,便领着商队赶路归途去了。这一回没遇上范田广,也不知下一次江南商会何时回来,又会不会有范田广随行。想到此处,燕罗顿时没了主意,这沈府剩下半个月的工期,也就索然无味了。 转眼就是年末最后一天,整个荆州城已弥漫着节日的氛围,街边商铺摊贩也早早的收了家伙,回家团聚去了。陈天佑站在铁匠铺门口,望了望几乎没了人烟的街道,便使唤燕罗道:“看这样子也不会有人来做铁器了,兔崽子,关门过年了。” 燕罗此时正在后院里忙活酒菜,听了陈天佑的话,搁围裙上擦了擦手,便抬起门板,准备关门打烊。这燕罗刚合上一半的门板,就听街角一阵轻微铃响,便有一人道:“嘿,果然还有家铁匠铺没关门,可让我好找,伙计别急关门。” 燕罗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人一席乌杉长袍将自己裹着严严实实,手牵着一匹棕色毛驴向铁匠铺步奔来,那毛驴脖子上挂着一串铜铃,嘀铃铃直响。 “打烊了打烊了,不做生意了。”燕罗摆手就要关门。 “等等!”那人一个箭步上前,用脚抵住燕罗搬起来的门板,不让他关门,笑嘻嘻道,“伙计借个方便啊。”说着,此人将盖在头上的长衫布帽脱下,露出真容。 燕罗认清此人,却吃了一惊,只见此人身材修长高大,双目深邃,隐约是个人物,可面相却是不修边幅,一脸疲惫,头上长发飘散,仅仅用了一根草绳在头顶上束住,被风一吹,胡乱飞散。此人,正是当日出来荆州时,那个在剑下楼中施展了诡异奇术“偃师之术”,又卖给自己一个精巧机关的神秘男子。 那人放下布帽,也认出了燕罗,哎呀一声:“原来是你啊,兄弟我们生意有来有回,你帮我一回,咱们下次好再做生意。”言罢,也不等燕罗答应,就从门缝里挤了进去。自从上回燕罗见识了此人神鬼莫测的轻功和叹为观止的偃师之术后,一心想要结交认识,没想到这回竟在家门口遇上,也不阻拦,赶紧放下门板跟随进去。 陈天佑此时已经坐在桌子前吃起酒菜,头也没回就听见燕罗旁跟着一人进来,不由怒骂道:“你个王八羔子,让你关门,怎么又来个人。” 那人听了陈天佑这么怒火,连忙打个哈哈:“哎,老师傅,借你家匠台工具用下,不耽误多久时间。” 燕罗听陈天佑不悦,赶忙俯在他耳边悄悄道:“此人就是那日在剑下楼卖我那个飞刀机关的人。” 陈天佑听燕罗这么一说,也是惊得连忙站起,回头打量此人。此人此时也不管燕罗和陈天佑什么态度,径直走向匠台,脱去了身上的粗布大衣,便将匠台上的抽屉挨个打开,将存在里的工具取出放在台面上。 “咦?”那人打开最底层抽屉,却被里面的某物吸引过去,他伸手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一旁的燕罗和陈天佑定睛一看,乃是当日陈天佑为燕罗锻造的最适合他们刺杀一道的匕首“獠牙”。 此人将獠牙放在手里仔细把玩,赞道:“很久没见过那么精巧的匕首了,一般的铁匠师傅可打不出来这样的兵器。不过可惜了,还是缺一点火候。” 陈天佑虽说惊羡此人匪夷所思的偃师之术,但毕竟匕首獠牙是他融合了自己刺杀一道精妙的独门匕首兵刃,被此人如此评价,心有不服,上前问道:“在下拙作,不知阁下有何见解?” 此人见了陈天佑这副残破身躯,竟能打造出如此兵刃,也是略显惊讶,更多敬佩,便指着刀身道:“这匕首锋刃极薄,重量极轻,必然是贴身佩戴,这上面没有使用木柄,乃是一块整铁锻造而成,自然是为了能让匕首浑然一体。既然如此,何不让匕首再轻一些,做至极致?” 陈天佑盯着自己打造的獠牙,也不否认此人所言极是,便道:“可这匕首已经竭尽全力减少重量用材,再减少一分都是极难的。” 那人笑道,从火炉下取出一块炭黑的石子,在匕首身上画了一片区域,道:“若是在这些位置,将匕首镂空,岂不是减少了更多重量?” 陈天佑微微皱眉,反问道:“这匕首用一块整铁锻造而成,就是为了契合我们这一流派,若是当中镂空,可就破坏了匕首的整体流畅,失了手感。” 那人听了陈天佑的解释,摇头笑道:“你们自然是这么想的。”正说着,他就从火炉地下掏出一团泥灰,再取些水打湿,在手里搓成一大块泥团。问道:“这匕首是谁用?” 燕罗道:“当然是我。” 那人将獠牙和泥团分别放在燕罗左右手上,吩咐道:“你一手用最完美的状态握住匕首,另一只手仿照拿匕首的那只手,按住泥团,保持一会。” 听了此人吩咐,燕罗右手轻轻握住獠牙,左手按住泥团,沉浸杀意之中。轰然件,一股杀意猛然暴涨,犹如长鲸吸水,吞吐不定。陈天佑面色稍变,没料到燕罗来荆州之后少了很多刺客杀戮,双手极少沾染血腥,这一股杀意竟能不退反涨,更有精粹之势。反观那人,在燕罗的杀意笼罩下,依旧面不改色,微笑观看,绝非凡人。 燕罗右手握住獠牙,渐渐稳住杀意,不再波动,缓缓锲入杀意的平衡点,这吞吐不定的杀意缓缓平稳,静如止水,却依旧能察觉其中暗潮涌动。就当燕罗寻到杀意完美点时,他左手立刻仿照右手,捏住泥团,留下了深深指印。燕罗轰得撤步收了杀意,长吁一口气,将匕首与泥团交还给那人。 那人接了泥团,反复打量测算,口中喃喃计算着什么,又举起獠牙估量。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他又捡起灰炭石子,在獠牙一侧仔细地划下了一大段波纹图案,这一回,他画的不再随意,而是一点一寸都在反复测算勾画。 待他画完,他将獠牙丢给陈天佑,道:“按着这个图形,将匕首镂空,不仅少了重量,也不会影响你们施展状态。” 陈天佑从未见打造兵刃,还如此精确测量使用者状态的铸造方法,惊得目瞪口呆,再低头看看獠牙上被他标注的可以镂空的区域,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此人所标注的区域,几乎占了整个獠牙的八成,若是按他所言将此镂空,那整个匕首几乎就剩了边缘和刀锋。莫不说这种匕首见所未见,就是能将此镂空的技术,陈天佑自问也是压根做不到的。 “这位大师……”陈天佑进一步道,“这标注区域如此之大,以我水平,惭愧的压根做不到啊。” 那人头也不抬,道:“我代做也可以啊,不过这段时间不行,打造一只这样的匕首太费时间精力,我可忙着开工赚钱。若是有心,半年后我再来锻造一只这样的匕首好了,百两纹银一只。” “啥?!”燕罗从头到尾压根没敢说话,但听到这确实大惊道,“一百两?才一只?你怎么不去抢呢?” 那人被燕罗这么回呛,也不生气,道:“平日里我可是极少打造兵刃,一般兵器我可都看不上眼,若不是你这匕首确实少见,我也不会花这些手段。” 燕罗还要说话,就被陈天佑拦了下去,道:“阁下这一手,果然是大师风采,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如此匪夷所思的高手,不知阁下什么姓名。” 那人将需要的东西都摆放好,回头看了陈天佑和燕罗一眼,道:“不知怎么回事,看到你们总觉得有缘。我叫古墨北,大师不敢当,平日里就做些哄孩的玩意赚钱过活。”陈天佑和燕罗也连忙通了姓名。 古墨北摆摆手,道:“不闲扯,我房子到租没地折腾,只好接你们宝地用一用,得赶紧做些东西,赶明好卖了赚钱,年后才能再租个宅子。”言罢,便将怀里的物件掏出来,操着陈天佑的工具,在案台上叮叮当当敲打起来。 燕罗见着古墨北各样工具交错使用,准备好的铁片木片纸屑顺手组合,虽然是看的莫名其妙,却也眼花缭乱,始终看不懂他到底在做些什么。陈天佑约莫知晓古墨北这偃师之术密不外传,便将燕罗给扯到一旁,好让古墨北施展开手脚。 约莫半个时辰,就见案台上古墨北摆上了一排不知名的各种精巧玩意,不过都是些半成品,估摸着古墨北藏了一手,都是做好了组件,需要时再装配好便可。古墨北盘算着数量差不多了,便收了工具,将做好的玩意收到怀里,放下一串钱,道:“两位,多谢借我工具,在下告辞。” 还不等陈天佑与燕罗反应过来,他便推门而出,牵着毛驴转眼消失在街角。陈天佑燕罗两人见着他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也是惊得面面相觑。 陈天佑回味刚才所见,古墨北将各种打造工具使得炉火纯青眼花缭乱,叹道:“是个惊艳绝顶的人物,本来还想请喝杯酒水,怎么就这么走了。” 燕罗耸耸肩,道:“上次也是,神出鬼没,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二章 杨家兄妹 中 这过了年,沈府的工期也就到了。按照陈天佑的说法,燕罗还需再等着沈府招工,继续等着江南商会途经此地。可燕罗哪里能耐得住性子,本想着从庐州千里迢迢来荆州这武林中心,能有更多长进,可一年去了,什么也没捞着,还平白无故做了半年的苦力劳工,受了一肚子的鸟气。 这日,燕罗实在是憋得不住,趁着傍晚铁匠铺没生意,就窜上街溜达一圈。可这刚转弯过了个街道,就一人忽的从旁边搭上燕罗的肩膀,并行走在一块。燕罗眼下正心烦意乱,莫名其妙被个人这么勾肩搭背,正要发火,却听旁边这人道:“哎呦,这不是燕罗吗,居然在这遇见,真不容易。” 听这人声音耳熟,燕罗扭头一看,竟是庐州残君阁关系要好的李三九。 “李哥?”燕罗在此处见到李三九也是颇为惊讶,“你怎么会在这?” 李三九道:“这话我倒是要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快一年的时间,要不是当初你在巴掌柜那留了口信,都以为你生意黄了栽了。这庐安当附近的商贩可都舒坦好久了。” 燕罗当然不能告诉李三九自己大老远跑到荆州,是为了图个飘血楼的刺客身份,心里正算着说辞,李三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走,好久没见了,老哥请你坐坐。” 还不等燕罗答应,李三九就带着燕罗朝荆州繁华的街道走去。 燕罗虽说来荆州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沈府做工,或是在城外荒野里练习刺杀之术,对这荆州城内还真是不熟。就被李三九七拐八绕,带进了个看起来极其奢华酒香饭气盈盈四溢的酒楼里。 燕罗还未坐稳,就心中大呼后悔,这一进门,一股扑鼻窒息的胭脂水粉味道,楼内靡靡之音飘荡回响,乃是个烟花场所。燕罗暗骂一声,扭头就准备离开,一旁的李三九哈哈一笑,一把拽住燕罗往里推:“子!好不容易把你骗来,还想跑?” 也不管燕罗嘴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李三九愣是把燕罗给拖进了最里的桌子上,按在椅子上,吩咐上了酒菜。 “大爷的!坑我!”燕罗眼看逃走无望,不由破口大骂。 李三九大笑道:“你也是个男人,怎么就不能来这。” 见着燕罗就要杀人的表情,李三九只好赶紧投降:“罢了罢了,咱们喝几壶,你要走,我也不拦你。” 李三九既然这么说,燕罗也不好再发火,先干了一杯,脑子里却盘算着怎么再整一整李三九出了这口恶气。 李三九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周围的姑娘身上转回到桌上,问道:“你是怎么跑到荆州来了?巴掌柜那可没见你有生意在身上啊。” 燕罗耸耸肩道:“荆州可是个好地方,来这历练历练,见见世面而已。” “你就胡扯吧!”李三九一脸的不信,“你这性子只会呆在庐州那个地方做个恶霸而已,和我扯什么历练。” 燕罗和李三九私交甚笃,这说辞也难怪李三九不信,但是他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其他理由,只得赶忙岔开话题道:“那你呢?为啥也跑到荆州来了?” 被燕罗这么一问,李三九忽的沉默了一下,手里的酒杯稍稍倾出些许,过了片刻,才缓缓道:“我现在打算进残君阁的长老会。” “什么!”燕罗大吃一惊,“那么凶险,你至于吗?” 残君阁长老会,顾名思义,自然就是残君阁高层刺客的核心集团。长老会中,除了林肆、秦潇肃、周曲鹤这样的甲等刺客,其余无一不是顶尖的乙等刺客。寻常乙等刺客,若是想进入这个核心集团,除了对残君阁忠心耿耿毫无二心外,还必须达成极其苛刻的要求,经历九死一生的考验,才能准许加入。这其中凶险,绝非寻常刺客可以达到。所以,即便残君阁如今麾下有七大甲等刺客,也只有三人愿意冒此凶险加入长老会。 李三九的刺杀水平,燕罗多少是心知肚明的,当年若不是他救了李三九一命,李三九早就死在了晋升乙等刺客的生意中。燕罗道:“三九哥,长老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若真丢了性命怎么办。不如再等些年,时机成熟了也不迟啊。” 李三九苦笑一声,道:“你可知道,我们刺客既入了这一行,这一条命就不在自己手上了。你应该知道,若是加入了长老会,就不必再每日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就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 燕罗微微一愣,竟不知李三九到底是什么打算。 李三九又道:“去年,我做生意的时候,看上了一个姑娘。只一眼,我就知道这辈子,有了奔头。但是,刺客吗,永远只能孤身一人,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要么杀人,要么被人杀。只有加入长老会,我才能彻底摆脱刺客的束缚,才能把自己的命,攥在自己的手里。” 燕罗本想说话,李三九又打断他:“老弟,你还是个雏儿,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古人曾云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像你那么年轻的时候,也对此不屑一顾。可如今,古人诚不我欺啊。那姑娘就看了我一眼,曾经三十多年的刀光血雨,忽的就拨云见日了。” 李三九所言,燕罗似懂非懂,只好换了个方式问道:“那你这回来荆州,就是为了加入长老会吗?” 李三九道:“若要入长老会,首要就是做了三庄甲等的生意,才有资格。我已经结了两桩,第三桩生意就在荆州。” 燕罗点点头,举杯道:“那既然如此,我就祝三九哥你马到成功!” “好!”李三九举杯道,“若是成了,定要来老哥家里,见见你漂亮的嫂子。” 燕李二人畅聊许久,李三九微醺中,叫了个看上眼的姑娘,上了楼醉生梦死去了。 燕罗看着天色渐晚,也准备动身回去。可他刚准备移步,就听这青楼外,一人大笑道:“听闻今日醉满楼新来个琴瑟双绝的花魁,定要来开开眼界。” 这一声下来,楼内客人中,竟有五六成附和。 “哟,这不是杨公子吗?” “杨公子若来,今夜大伙怕是都没戏了。” 老鸨一听这“杨公子”到来,顿时喜得眉毛都飞出了脸颊,赶忙迎上前,堆起一脸肥肉道:“杨公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怎么嫌我这姑娘不好?” 燕罗不晓得是什么人物,竟然如此排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高马大的细皮嫩肉的胖子,背着手站在门口,对着老鸨道:“这的姑娘琴艺不佳,单调的很,一次两次可就没意思了。若不是今日有花魁,我可不愿意再来一趟。” 那老鸨满脸堆笑道:“那是,那是,一般姑娘杨公子可看不上的,今晚一定不会让杨公子失望。” 燕罗也不知来者何人,竟有如此排场,竟能满堂皆知,赶忙问了问跑堂的龟奴:“来的是谁,怎么这么大的面子。” 那龟奴瞥了一眼燕罗,道:“这大名鼎鼎易剑山庄大公子杨易之谁不认识,尤其是烟花巷,早就是常客了。” 燕罗恍然大悟,没料到那日在剑下楼时,被诸多老江湖讥讽嘲笑的易剑山庄败家子杨易之,竟就是眼前这个胖子。第一回见着易剑山庄的人,燕罗也忽然来了兴致,也不着急回去,又坐回了桌子上,吩咐龟奴再上两壶酒,坐看这传闻中的杨易之是如何不堪。那老鸨可深知杨易之是个大客,连忙安排大厅最中间的上座,上了最好的酒菜,安排杨易之坐下。 就在杨易之上座不久,这楼内忽的聚集了许多富豪打扮的人,仿佛在等着什么。 燕罗心中好奇,又叫来一个龟奴问道:“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龟奴道:“这位老爷你可不知道,我们楼今天可新来个姑娘,国色天香,名声都放出去好些日子,就等着今日。而且最主要的,这姑娘可是自己愿意出来卖艺卖身的,限期十日。” 燕罗又惊又疑,道:“自愿出来卖艺卖身?还只有十日?” 龟奴道:“是啊,所以这姑娘神秘极了,有传说长得倾国倾城,可把满城的大老爷急坏了。” 就在这时,那老鸨站在了二楼台上,大声道:“诸位老爷,安静安静。” 楼下众人此时都知晓正菜来了,都放下手里酒杯抬头朝上。 那老鸨想着花魁坐在自家楼里,今夜必然是赚个盆满钵满,喜得满脸通红油光满面:“今夜青鱼姑娘坐我醉满楼里,各位老爷必然都是奔此来的。” 此言一出,楼下众人顿时呼号而起,纷纷催着老鸨赶紧把她口中的花魁“青鱼”姑娘领出来见客。 也在这时,二楼拐角缓缓行出一个女子,一席红衣长发,走至老鸨旁边,便转面面向楼下众人。 这青鱼露面,楼下众人竟是呆了片刻,过了些许时候才猛地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燕罗心中好奇,也抬头望去。只见那青鱼红衣披身,金丝锈着朝天九凤,长发如瀑,齐腰飞舞,面如彩陶,精致却有一丝冷峻,未加胭脂水粉,双目深邃如波,似是藏着哀怨,恍然间一股摄人心魄的气息缓缓回荡开来。即便是对这寻花问柳之地颇为反感的燕罗,也不由赞叹一句这青鱼姑娘的美貌。 这老鸨连忙道:“诸位客官,这青鱼姑娘我给各位拎上来了,能不能博得美人芳心,可就看各位了。按照青鱼姑娘的老规矩,至少百两纹银,各位客官可要盘算好了哦。” 此言一出,台下便有一人喊道:“我出一百两!” “二百两!” “二百五十两!” ………… 老鸨刚说完还不及一盏茶的功夫,这就已经到了四百两的价格,一旁燕罗听得可是心惊肉跳,瞠目结舌,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他姥姥的,果然是个红颜祸水!”。 这老鸨听着价格水涨船高,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就在这时,许久没有动静的杨易之忽的伸了个懒腰,道:“五百两!”此言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原本拼的有些红眼的富豪们,面面相觑。 若说这五百两,全场众人中能掏的出手的绝对不少,可杨易之出声后,可都不敢再跟上。 若各位看官以为这满堂宾客是忌惮杨易之背后的易剑山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荆州武林中,杨易之确实是个登徒浪子不学无术的纨绔二代。可在这烟花巷里,杨易之可是个极具风雅的宾客,他极好美酒音律,与各家公子都能聊得开,久而久之,竟在胭脂宾客中博了个不的名望。见着杨易之出手,楼下众人也都不愿再跟,都向杨易之拱手示意。 楼下安静了许久,再无人跟价,那老鸨准备宣布结果时,就听门外一人道:“八白两!”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大哗,纷纷回头让路,看看此人是什么来头,竟敢当中拆杨易之的台。杨易之坐在座上,好像丝毫没有被这一句惹怒,倒是露出个玩味的表情,等着此人现身。 燕罗听着这喊价的人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也循声望去。众人让开一条道,只见一人立于大门当中,华冠玉簪,兽绒披风,身形伟岸挺拔,箭步如风,来到堂前,单手将一木箱仍在地上。他一脚踢开箱门,露出了亮闪闪的白银。 “八百两白银!”那人抬起头来,盯着楼上的青鱼姑娘,淡然道。 燕罗此刻看清此人面目,也是大吃一惊,来者竟是那偃师鬼才古墨北!原先与古墨北遇见两次,他都是一身粗布麻衣,做寻常商贩打扮,今日之见,竟穿着如此奢华盛气袭人,与燕罗印象中判若两人。 “他姥姥的,这人到底什么东西。”燕罗脑中刹那间,仿佛揉成了一团浆糊,不知所以。 与古墨北不过照面两次,但此人向来衣着朴素简单,颇有几分浪子情怀,几句言语似是超乎物外,往日里全凭一身神秘莫测的偃师之术赚钱过活,却怎料到攒着万贯钱财,只为一个青楼女子? 可说也奇怪,那楼上的冰山美人青鱼姑娘,面对着一众嫖客,甚至易剑山庄大公子杨易之都冷若冰霜,可见了古墨北现身,本是精致淡然的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错愕复杂的表情。 再看楼下众人,先瞧了瞧古墨北,再转头看了看仍旧半歪在座椅上的杨易之,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得罪了杨易之这样的人物,这人不知会什么下场。 “哎。”杨易之饮了一杯酒,伸了个懒腰,从座上下来,挺着略显肥硕的身子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古墨北一番。 古墨北也盯着杨易之,隔了半晌,抱拳道:“杨公子可否割爱于在下,古某感激不尽。” 那杨易之哈哈一笑,拍了拍古墨北肩膀,道:“有点意思。”言罢,竟斟酒两杯,要与古墨北干了。 众人哪料到杨易之如此态度,都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这古墨北也没料到杨易之如此态度,手执酒杯,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试探问道:“那杨公子,可就答应了。” 杨易之道:“我今日来此,只听闻这青鱼姑娘琴艺超绝,只愿闻上一曲,若古兄能让青鱼姑娘奏上一曲,让了又何妨?” 古墨北大喜,与杨易之干了一杯,道:“好说好说。” 杨易之弃了酒杯,喜道:“风尘之中皆是性情中人!就多来几个能歌善舞的姑娘,与我同乐!” 那老鸨见杨易之没在这惹什么是非,也是喜不自胜,飞也似的下楼一把保住古墨北的钱箱,死不撒手,吩咐龟奴安排古墨北与青鱼上楼,再叫来三四个姑娘服侍杨易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二章 杨家兄妹 下 醉满楼顶层,青鱼推开厢房,与古墨北并行入了里屋,关了房门,楼下一片淫词艳曲也都隔在了外面。屋内胭脂水粉,浓香扑鼻,借着红烛闪烁,当真有醉生梦死仙境一般。古墨北背靠着房门,静静地立着。青鱼立在床笫之前,面向古墨北。 古墨北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青鱼身上红衣轻解,贴着皓白雪肌,飘然落下,露出柔美皎洁的完美躯体。昏暗烛光中,青鱼裸体,恍如尘中温玉,美的令人窒息,魅的令人痴狂。 古墨北面对如此美人,竟仿佛没有动容半分,只是单掌一挥,拍出一道真气清风,将落地衣衫卷起,又覆在石青鱼的身上。他抬起头,盯着青鱼的深邃的眸子,长叹道:“石青鱼,你是何苦如此作贱自己。” “这屋内没有石青鱼。”竟被古墨北唤出全名的青鱼姑娘,终于脸上动了颜色,却低声咬牙道。 古墨北摇了摇头,道:“你这样作贱自己,能怎样,这些年你干了多少荒唐事,结果呢?” 石青鱼恢复了原本的冷漠表情,冷笑道:“你花了钱,就是为了我,这八百两的白银,可别浪费了。” 古墨北笑道:“八百两又如何,你若能放下,我就再砸八千两,八万两又如何。” 石青鱼道:“我心已死,别费神了。” 古墨北抬起头,盯住石青鱼的双眸道:“我帮了你近十年,我在乎了?” 他转身便推门欲走。石青鱼起身,冷笑道:“今后我若再见你一次,必取你项上人头。” 古墨北大笑道:“这话我听你说了年了,可我现在还在这蹦跶怎么说?哈哈哈,石青鱼,若论杀人,我自然比不过你,但别以为我会怕你!” 忽的,古墨北仿佛想起某事,从怀里掏出一黑布袋,抛给石青鱼,道:“前些日子,我见到个匕首,铸造十分精妙,想着你可能用的到,就照着模子又加了些自己的见解,重新重新铸造,可惜时间太紧,只打磨了两只出来,你若用得上,就拿去好了。” 古墨北推开房门,正准备离开,却想起某事,回头道:“那个杨大公子还在等你琴乐。”言罢,退出门外。 石青鱼解开布袋,从中抽出两只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是当日在陈天佑铁匠铺所见的匕首獠牙,更是依照当时古墨北的想法,镂空刀身的全新匕首。 此时,距离古墨北与石青鱼上楼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杨易之此时半靠在躺椅上,桌前一对艺妓,抚琴起舞,莺莺燕燕。他纵情声色,喜不自胜,便一手一只筷子,敲打了着桌上空杯,和着琴声,醉歌一曲。 燕罗看这楼内也没什么,便打算离开。可刚走出几步,就见古墨北从楼上下来。 古墨北此时也见到了燕罗,二人相视一眼,都颇有几分尴尬,真没料到会在这风月场所再次碰面。 “惭愧惭愧,让你见笑了。”古墨北尴尬的笑道。 “无碍,我也是遇到个朋友,在这聊了几句。”燕罗赶忙解释,生怕古墨北以为自己也是个俗人。 “哎哟!这不是古兄吗?春宵苦短,良辰一刻值千金。怎么这才一炷香的功夫就下来了?唉,暴殄天物啊。”一旁的杨易之见到古墨北下来,也是稍有惊讶,连忙招呼道。 杨易之赶忙招呼古墨北过去再喝一杯,也招呼燕罗道:“旁边那位可是古兄朋友,那就一起坐下来喝一杯好了。” 燕罗心中实在是不愿意与这个一脸酒色气的败家子坐上一桌,但想着杨易之毕竟是易剑山庄大公子,若是能结交认识,以后也说不定能有些好处,便与古墨北一同入座。 三人坐定,燕罗通了姓名,也就不好插话,毕竟与古墨北相比,燕罗实在是个其貌不扬的配角。 “古兄这八百两白银可花的太不值当了”杨易之碰了一口酒气,“早就传闻这花魁青鱼姑娘国色天香,美的不可方物。这一炷香的时间,古兄可真浪费了。” 忽的,杨易之肥硕脸上,五官挤在一起,似是猥琐悄声道:“莫不是古兄有什么难言之隐?” “噗。”一旁燕罗被杨易之这句话惊得一口酒水喷了出来,呛得不住咳嗽。 杨易之见燕罗这么大反应,不以为然道:“燕兄是不是觉得我的话不靠谱?” “不是不是不是!”燕罗赶紧摆手。 杨易之也不管燕罗的解释,道:“这烟花巷内,红尘浪子,我杨易之可见的多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古兄若是真有什么不方便,我可是认识不少青囊门的医师,介绍你去保管药到病除。” 杨易之所言青囊门,燕罗曾在顾言良那听说过,可是大唐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门派,其中弟子无一不是医术高超的大夫,精通医学毒理暗器。易剑山庄庄主杨平山年少之时,就曾跟随青囊门下“鬼医”仇秦做学徒。燕罗眼见着这杨易之一脸龌龊之像,竟把青囊门大夫介绍做这些病患,实在是荒唐至极。也终究明白当日初来荆州时,为何总听闻易剑山庄大公子是如何不济。 一旁的古墨北见杨易之越说越离谱,似笑非笑道:“我倒是有一惑,不知杨公子可否指点一二。” 杨易之举杯问道:“但说无妨。” 古墨北露出一丝戏谑笑容:“杨公子看样子可不像个需要青囊门大夫灵丹妙药的样子啊。” 杨易之面色稍稍变了一下,却不知是怒是喜,却旋即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古兄有点意思啊,来来来,喝酒!” 言罢,杨易之就举杯欲饮。 就在此时,只见身骨健硕的老汉一路跑跑进楼内,停在杨易之旁边,面色慌张道:“哎哟大少爷,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你怎么还在这。庄主可发火了,姐来捉你回去了。” 杨易之一杯暖酒下毒,正在酒熏之中,揉了揉朦胧醉眼,看了看此人,半晌才反应过来:“咦,樊叔?你怎么来了,来了也好,也来喝一杯。” “少爷!”这被杨易之称作樊叔的人一把夺过杨易之手里的酒杯,“别喝了,快醒醒!” “干什么!”杨易之颇有几分怒气,“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在我喝酒的时候打扰我!”言罢,就夺回酒杯,再要斟满。 杨易之这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冷哼由远及近,众人眼前一抹翠色袭来,寒芒一闪。杨易之手中酒杯便从当中一分为二,一半跌在地上摔得粉碎。那翠色停在杨易之身前,却是一碧衣女子,手执轻灵长剑,怒指杨易之眉间。这女子娇吒怒道:“杨易之!你是不是太放肆了!” 燕罗与古墨北压根没想到这烟花之地,竟有个女子闯了进来。这女子肤白貌美略显青涩稚嫩,但碧衣武杉,剑意灼灼,真气充盈流动,衣角青丝轻舞飞散,令人生出几分沉醉。 杨易之也被这一剑吓得有些清醒,看清了那女子,惊道:“妹!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他这么一说,燕罗与古墨北顿时恍然,这女子竟然就是易剑山庄大姐杨灵风。 杨灵风柳眉扬起,长剑又近一分,逼问道:“你平日里放肆也就罢了,明天可就是山庄祭剑大典。今晚你还在这花天酒地,真是太过分了!” 杨易之又取了个酒杯,满不在乎道:“那又怎么样,我明日赶早回去就是了,多大的事。” 杨灵风没料到杨易之这样不把一年一次的祭剑大典放在行商,顿时火冒三丈:“杨易之!你真是把易剑山庄脸面丢尽!成日里花天酒地,交的什么狐朋狗友,如今都不把祖师爷放在心上了!” 杨易之此时压根就不把杨灵风的话放在耳边,换了个酒杯,便对古墨北道:“古兄,不用管舍妹,你我再干一杯。” 杨灵风强忍着的怒火终于遏制不住,她大喝一声:“喝喝喝,我让你喝!”话音未落,长剑化作一轮弧月,当空劈下,杨易之身前方桌顿时炸成两截,一桌子的酒水糕点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附近的嫖客妓女见动了刀子,都吓得赶紧躲了起来。 “混账!”杨易之也是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你放肆!” 杨灵风也不管杨易之气得扭曲的胖脸,目光有转而定向古墨北,怒道:“你这一脸贼像,估计也不是什么个好东西!” 古墨北见着他兄妹二人吵架,站在一旁真不知是如何劝解,却没料莫名其妙的战火蔓延到了自己身上,还不等他自己辩解。那杨灵风已是一剑朝自己面目刺来。他脚下生风,后撤一步躲开了杨灵风这一剑。 杨灵风显然没料到古墨北竟能如此轻松躲过自己一剑,而且其身法灵动飘逸,绝非等闲之辈。她惊道:“没想到你个登徒浪子,还有两下子。”话音未落,翻了个剑花,又朝古墨北刺将去。 “杨大姐误会了。”古墨北刚要解释,这杨灵风一剑有杀了过来,他急忙躲闪,错了气息,半句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杨灵风两剑皆落空,好胜之心顿时涨起,娇吒道:“好个贼人,再吃我一剑!” 一旁的杨易之见杨灵风竟对自己朋友下手,那是惊怒交集,怒喝道:“杨灵风,你给我住手!” 杨灵风此刻哪管什么东西南北,体内真气充盈,灌入剑中,众人只听“噌”的一声剑吟,她手中长剑精光暴涨,就朝古墨北当头劈下。 这古墨北身怀神鬼莫测的轻功法门,极是自信,杨灵风不分青红皂白就朝自己发难,他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仍旧不慌不忙运功躲闪,这分寸恰得是恰到好处。可谁能料到易剑山庄剑诀如此神威,一剑虽短,可剑势却险些划破了他的脸皮,惊得他赶忙提气后撤,这才避免了被她一剑分作两半的下场。可饶是如此,古墨北仍旧是被削去了一缕头发,衣角也被剑气绞碎一块。 一旁燕罗第一次剑势易剑山庄剑法,杨灵风手中剑不过是普通长剑,可剑法展开,竟有吞天纳地的气象,仿佛则楼堂之内竟是剑气剑影。燕罗惊得目瞪口呆。终想起当日仍在庐州时,顾言良谈及当年武林秘事,这易剑山庄祖师昆仑剑仙,当年曾于长安城外舞剑御敌,剑芒横贯长安南北,本以为只是传说演义,可今日所见杨灵风这剑法,才有些相信当年传闻可能真不是后人虚构。 古墨北没料到杨灵风竟真下了狠手,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出言解释。可杨灵风三剑皆空,哪再容得他解释,提剑又来。这回古墨北可不敢再卖弄自己的轻功,一个提纵飞起,衣袍鼓动,只听一阵嘎啦乱响,猛地从他披风里飞出三只木鸢,朝杨灵风扑打盘旋。 杨灵风眼前一花,就被三只木鸢噼里啪啦拍打的摸不着东西南比,怒道:“什么妖法!”话音未落,她将身一转,剑芒暴旋飞舞,顿时将三只木鸢绞碎,化作漫天木屑。 古墨北这三只木鸢可花了不少心血,见杨灵风一下子就给劈了,那可是相当心痛。可容不得他胡思乱想,这杨灵风又举剑攻来。 这一回,古墨北可不敢再有之前戏谑,毕竟杨灵风乃易剑山庄真传弟子,方才剑法一手,就足以展现她不可觑的修为。他真气充盈而动,脚下清风徐来,恍然间化作一片落叶,飘荡游走,在杨灵风剑芒招法下左右穿梭,煞是好看。这杨灵风左右刺不到古墨北,又气又急,两颊通红,忽的娇嗔一声,手中长剑竟笔直弹出,携着剑气,朝着古墨北面门,呼啸而去。 古墨北、燕罗从未见过易剑山庄绝学《易剑诀》,也不知杨灵风这一手是什么道理,但古墨北确实被这当头飞来一剑吓得一缩脖子,那飞剑刷的从他头顶上略过,钉在墙上,噌噌噌地乱响。古墨北还没回过神来,杨灵风一个箭步欺身攻来,双手一拳一掌,扯住古墨北衣角,一拳就朝他左胸打去。 “噗”古墨北猝不及防,实实在在受了一拳,顿时天旋地转,胸口火辣辣的疼痛。 杨灵风见一击得手,憋了老久的火气顿时散了七七八八,笑道:“不是很能躲吗?再吃我一拳!”话音未落,提起拳头就要再打古墨北。这回古墨北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拍腰间布囊,一把丢出四五个木鸢,大喊:“放手!”刹那间,四五个木鸢拍打着木翅,就向杨灵风身上拍打啄刺起来。 杨灵风赶忙举手阻挡,古墨北终于找到一会,脚下刺溜一滑,夺门而逃。杨灵风见古墨北逃跑,气得直跺脚,从墙上取回长剑,叫道:“混账,别跑!”就追着古墨北跑了出去。 看着杨灵风莫名其妙的和古墨北杠上,本是来找杨易之回山庄的樊叔也是目瞪口呆:“这大姐怎么也起了性子。” 一旁杨易之本是好好的雅兴,全给杨灵风搅黄了,见着楼内一地狼藉,琴妓歌妓早就吓走了,他一身火气没地撒,大怒道:“败兴,败兴!”一脚将脚边的酒坛子踢飞老远,气冲冲地走了。 燕罗没想到被李三九骗到这青楼来,竟遇到如此多事,倒也不虚此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三章 荒野一杀 燕罗回到铺子里的时候,陈天佑气势汹汹的坐在屋子当中,手扶着拐杖,也不知是不是气得,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抖着。 “兔崽子!这都几时了!想饿死……” 陈天佑真要破口大骂,却猛地停住,一只老眼睁得溜圆,刺溜一下窜到燕罗旁边,绕着他转了好几圈。 燕罗本以为这么晚回来,没给他张罗晚饭,免不了又是一顿臭骂,却第一次见陈天佑这个反应,一时也弄不清什么状况。 陈天佑树皮一样的老脸似是微红,一只手在身上搓来搓去,大笑道:“子!这一身胭脂水粉味道,你他娘的终于开窍了啊!咋样啊,女人的滋味是什么感觉?” “我去你大爷的!”陈天佑这一龌龊的反应,燕罗险些栽了个跟头,“老不死的,你居然也是这么个人!” 陈天佑不以为然道:“老子我自从残废之后,再也没去过那些地方,这味道我都梦了好多年了。你子终于代我回味一把了。” 燕罗敲了敲脑袋,强行把陈天佑方才一脸龌龊猥琐的表情从脑子里移出,道:“只是遇到李三九,去那转了一圈,可什么都没干。” 陈天佑听他这么一说,大失所望,一屁股坐回椅子里,叹道:“唉,暴殄天物,暴殄天物!你这兔崽子,我可是想去都去不了,你还做什么柳下惠。” 燕罗赶紧岔开话题,免得这老色鬼再暴露出来什么本性,道:“别扯些没用的,刚才我可遇到不少事。”言罢,就将刚才醉满楼里所见,尽数讲给了陈天佑听。 于此同时,荆州大街上,倒有另一出好戏上演。 夜色已深,将是宵禁时候,大街上几乎没几个人影,可街道屋顶上,两人影一前一后,眨眼就飞了过去。 古墨北被杨灵风追了一路,又不敢对这易剑山庄大姐出手,只好把兜里的机关物件一个个抛了出来阻止她的追杀,可这一来一回几趟,自己的藏货早就去了七七八八,若是平常这些玩意儿可都能卖出七八十两的价钱,这可让古墨北极其肉痛。 这杨灵风最初时,也不过是好胜之心,非要和古墨北分个高下。可古墨北一直不和她正面交手,一路上尽是丢出来一些千奇百怪的木鸢木鼠和闻所未闻的有趣玩意来阻挡她。到了现在,她早就把要和古墨北分高下的事抛到脑后,只想逼着他再丢出来一些玩意儿开开眼界。 古墨北心中想着,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下个月都要喝西北风,连忙停了下来,转身对杨灵风直打手势,认输道:“杨大姐,在下错了,饶了我吧。” 杨灵风见古墨北停了下来,收剑入鞘,站在屋檐上,双手掐腰,脆声道:“怎么不跑了,再丢些东西我看看呀。” 古墨北赶紧求饶道:“这一路上我扔出来的东西,都是我辛辛苦苦做了半个月的东西,我可都是靠卖这些东西赚钱过活的,我再这么下去,我下个月可都要喝西北风了。” 杨灵风俏脸一扬,有些不可思议道:“这些木鸟木机关,都是你做的?” 古墨北赶紧点头,道:“在下可就这么个本事了。” 杨灵风听了古墨北承认,竟有些兴奋欢喜,一步越过来,道:“原来就是你啊!” “啊?”杨灵风这忽然来了一句,古墨北可半天没摸到头脑。 杨灵风道:“之前就在荆州里见到不少这些木鸢,真是有趣极了,我也收集了三四个。本来想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可一打开就散成碎片再也装不回去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真人了,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古墨北一听好像事有转机,连忙道:“在下古墨北,没想到杨大姐也喜欢我的作品,我十分高兴。” 杨灵风眸子盯着古墨北直冒光,道:“你还有什么其他好玩的,拿出来我看看嘛。” 古墨北一听顿时脑袋就大了,偷偷地往后退了几步,岔开话题道:“那个,杨大姐,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也该赶紧回家了不是?” 这杨灵风一看古墨北要跑,一把扯住他的衣角,道:“你把你藏的东西拿出来,给我把玩一下,不然你别想走。” 被杨灵风黏住,古墨北脑门直冒汗,赶紧把自己放置机关的袋子掏出来给她看:“大姐,你看,我这真没有藏货了,刚才可都让你看完了。” 杨灵风瞧了一眼空空的袋子,仍旧抓着古墨北的衣角不撒手,娇嗔道:“那也不行,你带我去你家,你家一定有更多好玩的东西。” 古墨北哪知道这易剑山庄大姐竟然和姑娘一样蛮不讲理,完全束手无策,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杨大姐,求你行行好,放我走吧。” 杨灵风哪肯,扬起脑袋,抓着他的衣角,做出誓死不放的表情。 古墨北眼珠一转,忽的做出来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道:“你若去我家,就不怕我把你怎么样了吗?” 杨灵风咯咯一笑,猛地踩住古墨北的脚尖,道:“你当本姑娘是吓大的啊,给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碰本姑娘一根头发。” 古墨北吃痛大叫,赶紧把脚往后拔,可杨灵风下了死力,她这一身正宗内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挣脱的,疼得古墨北冷汗直冒。 “杨大姐,我错了,您赶紧收了神通吧!”古墨北双手合十,不住的认错,“那我现在就给你做一个玩意,你看可好。” “那好啊。”杨灵风仿佛对古墨北的投降十分满意,撤了脚,可手依拽着他的衣角不撒手。 古墨北抱着自己的脚,半响才恢复过来。这回,他不可再敢耍什么花花肠子,这易剑山庄大姐虽然像孩子一样天真蛮缠,可感觉性子敞亮的很,若是真得罪她了,怕自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与杨灵风并排坐在屋檐上,从怀里摸出许多木片零件,组装起来。这杨灵风第一次见识偃师之术,挨着古墨北坐着,侧身探头好奇地看着古墨北手里东西翻来倒去,逐渐成了个蛤蟆形状。 “好了!”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原本一对木片就在古墨北手里拼装成了个木蛤蟆。他把木蛤蟆放在地上,轻轻一拍蛤蟆头,就听其中一声嘎啦细响,这木蛤蟆就一下一下的跳起来。 杨灵风有见识了个新奇玩意儿,高兴的直拍手,道:“厉害,厉害!喂,你还有什么……”她转头就要再问古墨北,可古墨北就趁着她这一一拍手一分神的功夫,一溜烟逃的没了踪影。 这一下可不得了,杨灵风又气又急,抓起木蛤蟆,跃上做高的楼顶,四面环看竟没发现古墨北的身影,气得直跺脚。 又过了四五天的开春时候,荆州城中又逐渐忙碌起来。此日天还未亮,燕罗就一人出了荆州城,沿着官道跑了十里,再转入密林深处,来到往日修习刺杀之术和盘龙丝的场所。寒冬刚去,此处还有些残雪附着,周围新绿冒头,空气中微冷清幽,令人心旷神怡。 燕罗将四处散落的稻草人一一收拾起来,拍去积雪灰尘,重新扎紧绑好,装在原本位置,便开始练习盘龙丝与刺杀之术。 与此同时,官道上忽的一阵马蹄扬起,荆州城方向本来一只马队,浩浩荡荡少说三十来人。这一行人中,当头领先的四男两女,皆作富贵打扮,跟随身后的都是侍从仆人。只见这六名富家子弟中,一男子率先勒马停下,用马鞭指着一旁的密林道:“就是这了,去年时候,我就在这打了很多野物,这刚开春的时候,我们一定能满载而归。” “那等什么,赶紧走!”身旁一女子扬鞭策马,便领着自家的随从一头扎进林中。若是燕罗此刻在场,定然会认出这女子便是之前在沈家做工时,处处与自己为难的刁蛮姐沈微漪。 “这回可不能让沈微漪再打到那么多的好东西了!” “我们赶紧走!” 被甩下的五人不甘落后,也是带着随从紧随其后。 原来,沈微漪平日里除了喜欢与诸多富家子弟去剑下楼听书外,还跟着自家护院拳师学了一些花拳绣腿,就好上了外出打猎作乐。 这过年十天,这沈微漪实在在家憋屈不住,终于熬到初春,就赶紧叫上寻常一起玩乐的伙伴,出城打猎。 沈微漪一行人进入林中,都屏住了呼吸,将弓箭按在手上,这林间稍有活物动弹,六人便齐刷刷地射箭,再由猎狗去把猎物叼回,谁的箭射在猎物上,就算谁的战利品。 别看这六人都是娇生惯养的富贵身子,但都多少练过拳脚,这半天的功夫,各个都打了三四只野物,难分上下。 其中一人扫了一眼其余几人的猎物,道:“看来这回大家都差不多,那就再猎一个定高下吧!” 这一提议,其余几人一齐附和,呼喝一身,就扬鞭驱马,朝密林深处奔去。 可刚走出几步,一旁林中窜出一个彪形大汉,挡在众人道前。这六个人正在兴头,哪里来得及刹住马匹,最前一男子大惊吼道:“不要命了!快让开!” 只见这彪形大汉面色冷漠,见着一匹高头大马朝自己狂奔而来,不躲不避,蓦地冷笑一声,提气跃起,一击侧勾拳便生生打在那匹马的脑袋上。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那马竟哀鸣一声,侧翻出去,自己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口吐白沫死绝了,马背上的男子更是被甩飞出去,在乱草中滚出老远,半天没回过气来。身后众人还来不及惊骇这男子竟能一拳将一匹骏马打死,就听那倒地男子的随从一个个怒喝而起,就向这男子飞扑过来。这大汉见着五六个人朝自己扑来,大喝一身,高大的身躯犹如金刚附体,一个箭步上前,两个拳头砰砰砰,就将那五六人打的七荤八素,倒在地上哭爹叫娘。 “哪里来的蟊贼,好大的胆子!”沈微漪张弓搭箭,便朝那大汉心窝射去。 大汉也不抬眼,扬手就稳稳当当截住了这一箭矢,他看了一眼沈微漪,道:“雕虫技,连只箭都这样无力。”话音未落,他就猛地朝沈微漪扑来。 沈微漪没料到此人竟能空手接住自己的箭,又见他庞大身躯朝自己扑来,早就吓得花容失色。 这大汉手执箭矢,便猛地将沈微漪的坐骑一箭贯穿了头颅,这马连哀鸣都来不及,就轰然倒地,将沈微漪半个身子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这一回,众人终究畏惧了这鬼神一样的人物,各个吓得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沈微漪被压在马下,痛的直叫,不停地挣扎着要从马下爬出来,可这大汉一脚就踏在马尸上,将她压得全身骨骼都险些裂开。 “混账!你知道我是谁吗!不想死的赶紧给我让开!” 沈微漪又惊又怒,不停地拍着马尸,口中威胁着此人。 此人压根就不看沈微漪一眼,扫视了一眼众人,道:“谁是沈微漪?沈微漪给我留下,其他人给我滚!” 众人不言,却都低头望着被压在马下的沈微漪。 大汉看了众人表情,又低头看了看被压在马下的沈微漪,冷笑道:“原来你就是沈微漪,那就省了我不少功夫了。” 这沈微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人,可她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辱,怒道:“你知道就好,我可是江南商会的少夫人!你找我麻烦就是和江南商会过不去,识相的就给我跪下来……” 还不等沈微漪说完,这大汉仿佛压根不睬沈微漪的威胁,又抬头看了一眼众人,怒道:“让你们滚,怎么还留在这!” 这回,众人终于回过神了。沈微漪的随从哪里能让自己的主子受这样的威胁,又齐齐朝这大汉杀来。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这大汉面色阴冷,语气凶煞,双目杀意腾起,便朝几个随从奔去。这一回,大汉的气势陡然剧变,浑身上下仿佛阴风阵阵,这一拳而出,便结结实实打在一随从心口,刹那间心脉寸断,倒飞出去,一命呜呼。这第二拳直奔另一随从太阳穴而去,那随从举手就挡,可双臂在这大汉拳头下,就如薄纸一样无力,嘭的一声,太阳穴凹陷下去,他双眼眼白一翻,倒地身亡。这第三个随从见了前面两人死的如此简单,气势早就颓了,见着这大汉朝自己走来,吓得嚎叫要逃,可这大汉一手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拽了回来,咔嚓扭断了脖子。剩下几个随从已是吓破了胆,转身就逃,可这大汉已如狂风袭来,三下五除二,一个个命丧黄泉。 这剩下众人,那见过这个杀人如屠猪一样的场面,这大汉抬头扫了他们一眼,就骇得肝胆俱裂,做鸟兽散,哪里还记得沈微漪还在此人手上。沈微漪虽然被压在马下,可这大汉杀人干净利落的景象还是看的清清楚楚。她这回可真是一点凶相也不敢有了,眼泪哗哗直流,语无伦次:“你你,你……不要杀我……我给你,钱……你要多少,给你多少……我夫君是江南商,会……大公子……” 这大汉对沈微漪的哀求不管不问,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几枚血红色的药丸,就要塞进沈微漪的嘴里,一边塞一边道:“有人花钱收你,娘们,下半辈子就活的窝囊点吧。” 沈微漪哪肯吃这药丸,贝齿紧扣,就是不肯张嘴。 “痛快一点,免得遭罪。”这大汉丝毫没有怜香惜玉,铁钳样的大手一把扣住沈微漪的腮帮,强行将她嘴巴拧开。 当是时,这林间忽的一人呼啸而来,嘭的一声将这大汉撞飞出去,挡在沈微漪身前。这沈微漪劫后余生,忽的就嚎啕大哭起来。来者回头瞥了一眼沈微漪,一手将马尸掀翻开来,将她扯了起来。 这一回,沈微漪看清了来者,大惊道:“怎么是你?!” 燕罗也不答话,回头又朝着那被自己撞飞的大汉道:“黄煞,许久不见,居然在这遇到了。”这彪形大汉,自然就是在残君阁里,与燕罗向来不对路的黄煞了。 沈微漪虽然一直看着燕罗不顺眼,可这一回眼前只有燕罗可以仰仗,哪敢再多嘴一句,躲在他的身后瑟瑟发抖。 这黄煞被燕罗撞飞出去,站起身来,却没料到是燕罗挡了他的生意,怒极反笑:“原来是你!有些年没见,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居然龟缩到这里躲着。” 燕罗大笑道:“龟缩?你可是爷的手下败将,应该是你龟缩着不敢见我才是吧。” 上次黄煞在燕罗手里输了半手,一直记恨于心,这回见了,哪里能过得去,不过他念着自己生意在身,便道:“我这桩生意就是收了沈微漪,你我的帐,之后慢慢算。” 沈微漪被黄煞瞪了一眼,吓得赶紧缩到燕罗身后,可又突想起这半年自己一直给燕罗找不痛快,万一他借此报复,自己可就真要命不保。 还不等沈微漪害怕,燕罗似笑非笑回答黄煞道:“哎呦,你居然还会求爷我?可惜了,能给你添堵,我就高兴。此人,我保定了。” 黄煞冷笑一声:“也好,那就新账旧账一块算,先收了你的命再说。” “手下败将,好大的口气!”燕罗大笑一声,杀意大起。 黄煞不甘示弱,双臂大振,也是杀意腾起,与燕罗分庭抗礼。 上一回二人交锋,燕罗尚未凝出杀意,气势上就输了一半。但这回,燕罗经过了好些日子的淬炼,此刻杀意之盛不可同日而语。 二人双目赤红,面色阴冷,死死对视对方,一缕缕杀意盘旋狂舞,尽数向对方绞杀而去。这交手之前,杀意对峙,拼的就是气势,若是哪方颓了,气势衰竭,便败了一半。 若论杀意强弱,黄煞这些年一路摸爬滚打,已是残君阁丙等首屈一指的刺客,攀上乙等也只是时间问题,自然是比燕罗强上很多。可燕罗跟随陈天佑修行,陈天佑先是抹去了他身上的杀戮心魔,以寻常细节将其反复磨砺,杀意虽弱,反比黄煞精粹不少。 黄煞这杀意扬起,似是遮天蔽日,可燕罗立于当中杀意环绕,极难被侵染丝毫。 一时间,二人气势难分上下。 可是这倒苦了一旁观战的沈微漪。想当年,燕罗还是个雏鸟时,只不过旁观陈天佑与周曲鹤杀意相斗,就险些心智破裂。沈微漪这个一滴血都没见过的富家千金,又哪里能经受得住二人杀意,早就骇的肝胆俱裂,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双目无神,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燕罗这时觉察到沈微漪的状态,心中暗骂不妙,自己带着个拖油瓶,哪能放得开手脚。 黄煞察觉到燕罗心神动摇,露出一丝蔑笑,杀意轰然暴涨,分出一缕朝沈微漪笼罩过去。 “混账!”燕罗暗骂一声,心中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这一分神,杀意顿时颓了三分,这片刻空闲,黄煞既然抓住,哪能放手。当下身形暴动,欺身扑来。燕罗分神之时,已然大呼不妙,等到杀意回转时,黄煞这庞然身躯已将他笼罩在下。 “这家伙,到底把杀器藏在哪了!”这一瞬间,燕罗将黄煞周身探查数遍,依旧未能找到蛛丝马迹察觉这黄煞到底藏兵何处,可他双手一左一右已朝自己攻来。 既不知晓黄煞到底兵刃藏在何处,那自然无法分辨这一招到底是徒手杀式还是兵刃杀式,怎敢轻易空手去接。他咬牙赌着一口气,杀意已输了一筹,自己决不可先暴露兵刃再输一筹,心里一横,决以伤换命,将身压低,便要抓黄煞腿。 燕罗这一招,便是当日对付冯子清所用杀招,先锁住其腿,转入起身后,借着转身这一势便能将其面朝下掀翻在地,令其背后死穴大开,再出刀断其双腿关节筋骨。这一招杀意极强,本是主动出击时所用,可当下黄煞杀招在前,自己俯身攻其下盘,背后空门大开,就赌了黄煞这两手并非全力夺自己性命。 可燕罗没有感到后背受击的剧痛,心中正惊讶时,才觉黄煞双手竟借着自己后背一个翻身越到身后,他真正目标,乃是沈微漪! “糟糕!”燕罗大惊失色,赶忙回身便要截住黄煞,可自己刚奔出几步,心中忽觉奇怪,方才杀意交锋时,自己若非因为沈微漪故意让了一步,他绝不可能占据上风。黄煞应是知道其中道理,沈微漪是当下牵制自己的最大筹码,他若是伤了她的性命,等于自废手中筹码,极不合理。 刚想到此处,黄煞本是朝着沈微漪,就蓦地转身,寒芒闪耀,扑面而来。 燕罗本就心中怀疑有了提防,黄煞这突然反身发难,已然动了兵刃,那自己已赢了一码。他侧身躲过黄煞这一刀,借势跃起一脚踢飞其手中匕首,双臂回环扣住黄煞肩膀,将腰一扭,泥鳅一般刺溜缠到他后背上附着。 黄煞本以为以沈微漪为诱饵,能逼迫燕罗露出破绽,哪料燕罗竟然躲开了自己这一杀招,反倒是被他扣住了背后命门。大惊之下,就觉燕罗双腿死死锁住他的脖子,一股大力向后,他一阵窒息眩晕,脚下一个踉跄,顿时倒翻一个跟头,脑袋重重的摔在地上,若非冬雪初融,林间土壤潮湿柔软,这一摔不死也残。 燕罗徒手缠杀,将黄煞狠狠甩出老远,虽说占了上风,可毕竟有沈微漪拖累,决计不能让黄煞缓过劲来隐匿到暗处重整旗鼓,趁着他神智未清,燕罗手持匕首,一个箭步上前,便要一刀刺穿黄煞脑颅。 黄煞平日里苦练筋骨,这一跤跌得头虽朝下,可清醒也极快,眼中刚一清明,就见刀锋蓦然袭来,他浑身汗毛倒竖,双手猛地扣住燕罗手臂,终是在匕首离他天灵盖半寸处停了下来,惊得他后背冷汗狂流。他怒喝一声,全身肌肉轰然发力,双臂猛地一扯,直接旱地拔葱般将燕罗托起,丢出老远。黄煞甩脱了燕罗,不敢拖延,当下一个打滚,藏进了林中。 燕罗被黄煞空手扔出老远也是大吃一惊,没料到这才多久没见,这黄煞的一身膂力就如此骇人,但容不得他惊叹多想,眼见黄煞已藏匿了身形,可杀意未消,他大呼不妙,便朝沈微漪处狂奔而去,他一把扯过沈微漪,将她按在一棵老树干上,用后背将她护住。 这沈微漪刚见了那么多人命,又第一次受了刺客杀意的折磨,一时间精神还有些恍惚,这被燕罗护在身后,才逐渐反应过来,带着哭腔问道:“出了什么事啊……” 燕罗低声命令道:“不想死的,就闭嘴别出声!”他这一声,带着些杀意,竟吓得沈微漪眼泪都止住,乖乖的呆在他的背后,一动不动。 这天色将晚,林中逐渐被黑暗笼罩,燕罗暗骂一声。他本想着应贴身缠斗直接结果了黄煞的性命最好,可没料到黄煞受了自己如此重创还能如此快的恢复。 这一回黄煞以无需将沈微漪当作牵制自己的筹码,他藏匿于暗处即便只杀了沈微漪,也能自在离开,而自己需护着沈微漪处于明处,这滚滚杀意中,他与沈微漪就如同暴露在黄煞眼皮底下一样,四面楚歌。 此时夕阳殷红如血,飞鸟振翅归巢,林中窸窸窣窣,叶声虫声,风声鹤唳。 林间,黄煞杀意弥漫不散,恍然间如同惊涛骇浪,一阵一阵拍打着处于风暴正中心的燕罗与沈微漪。燕罗对于这杀意并不在意,可沈微漪哪里能承受的住,她死死地抓住燕罗肩膀,全身颤抖,连燕罗都能仿佛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唰!” 黄煞猛地从密林中窜出,左右两刀尽以刁钻角度向自己刺来。若是寻常时候没有沈微漪这拖油瓶,燕罗自然不惧怕黄煞这杀招,也能放开手脚和他大战一场。可眼下情况,沈微漪失了神死死抓着自己不放,压根无法闪躲。 “他奶奶的!”燕罗怒骂一声,左臂横在胸前,生生受了一刀,一脚飞起将黄煞另一刀踢飞出去,终究化解这一回攻势。 燕罗这左臂插着匕首,鲜血直流,黄煞大笑一声:“我看你能挡我多少刀!”话音未落,身形暴退,又隐匿在树林之中。 这一刀穿了左臂,痛的钻心,但好歹避开了险要位置。燕罗怒目圆睁,顾不上伤口血浆直冒,精神紧绷,全意提防黄煞再次发难。他将左手插进腰带中,避免手臂活动将伤口撕扯更大,心中却盘算着若是再像这样任凭黄煞出手,自己必要被他千刀万剐。 正在此时,头顶烈风盘旋,杀意当头而下,燕罗抬头望去,黄煞已一刀落下。 燕罗咬牙怒喝,右手空手便横劈抵挡黄煞这一刀。 黄煞见燕罗竟空手来挡自己兵刃,也是惊了一跳,心想着这难不成燕罗坏了脑子。但是他自锋,性子知根知底,燕罗是绝不可能有这不理智的反应,可黄煞仔细探查,燕罗这一空手确实未有兵刃气息。 也就是这一闪念,黄煞一刀已是与燕罗空手相接,可并没有意想中的血花四溅。“当”的一声,他这一刀看在燕罗手上,竟如同短兵相接,发出金属摩擦音。他手臂一震,也是大惊失色,燕罗这一手怎么如同铁器一般? 燕罗大喝一声,全力劈开黄煞这一刀,黄煞身形暴退,仿佛见鬼一般,始终不信为何燕罗竟能空手挡开自己一刀,又见燕罗空手朝自己杀来,他再次凝神探查,可燕罗手中依旧空空。 “活见鬼了!” 黄煞暗骂一声,就伸手去挡。可燕罗这指尖刚一触及黄煞掌心,黄煞就掌心剧痛,痛彻全身,这手掌竟被燕罗单手穿了个血窟窿。黄煞这回可真是吓破了胆子,脚下一蹬,就要暴退躲开。 燕罗此刻双目赤红,杀意暴涨,扬手一震,大吼一声:“给我死来!” 黄煞这一退势顿时停住,左脚仿佛一巨蟒死死咬住,猛地将他绊倒在地,向燕罗那里拖拽过去。他惊骇交集,奋力挣扎,可脚下之物越缠越紧,刚拖行几步,就脚筋断开,痛的他险些昏死过去。 黄煞嘶吼忍住脚下剧痛,踉跄着站起身来,尚是健全的一脚用力蹬地,向后奔逃。 燕罗长啸一声,用力向后一扯,黄煞逃走的势子又突的止住,被大力扯下,狠狠地摔在地上,这双脚一触地面,那伤痛顿时加剧,眼前发黑。趁着黄煞痛的踉跄之际,燕罗杀意暴涨,眼中凶光迸射,欺身一脚踢中黄煞心口。黄煞猛喷一口鲜血,身子狠狠地撞在一棵巨树上。燕罗双手弹出匕首,当空一劈,就听兹啦一声,这一刀自黄煞左眼角至右大腿根,划了个触目惊心的血口。他将身一旋,最后一刀贯穿黄煞左肩,将他死死地钉在树上。 此刻黄煞剧痛灼心,接连重创已是将他意识剥离肉体,连痛苦呻吟都没了动静,软绵绵地瘫在树杈上,几乎没了气息。 燕罗见黄煞已再无反抗之力,也是大喘一口气,手上一扯,黄煞脚上某物咔嚓一声,刺溜飞回燕罗手中,乃是天刺刘千城的独门杀器盘龙丝。 原来,燕罗与黄煞交手时,本就怀有两大杀器,一是盘龙丝,二是陈天佑为其锻造的独门匕首獠牙。初始时,燕罗本不愿以盘龙丝这威力巨大诡异莫测的杀器迎敌,可黄煞偏偏以沈微漪为筹码逼得自己进退两难,终究按耐不住,动了这獠牙与盘龙丝。 黄煞一刀劈在燕罗手上,竟不能伤及其手,实际上乃是匕首獠牙藏于燕罗手中,只因这獠牙乃陈天佑根据其刺杀之道独门锻造,自然能与燕罗融为一体,若不近距离肉眼观察,全凭杀意极难发觉。待燕罗凭借獠牙扭转占据,黄煞见势不妙准备后撤时,燕罗这才使出盘龙丝,先断了他一脚脚筋,这才立于不败之地。 燕罗收了盘龙丝与獠牙,这才将刺在左臂上的匕首拔出,扯了段碎布包裹住伤口。 他抬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黄煞,冷笑一声,就要将他头颅斩下。忽的,燕罗注意力被黄煞身上的伤口吸引过去,方才燕罗一刀将黄煞险些劈作两半,这身上衣服也破裂开来,却见到一副不可思议的肉体。 当年尚在庐州时,燕罗与黄煞交锋,竟看不出黄煞兵刃藏于何处,即便今日也看不出蛛丝马迹。 这藏兵之精髓,乃是将兵刃藏于周身,而不为外人知晓,故而能刺杀时出其不意。陈天佑当年训练燕罗时,用的是独门刀甲,这才让燕罗举止言行中,藏兵不露丝毫破绽,同时亦能看穿其他刺客的藏兵细节。当燕罗脱下刀甲时,藏兵之术算得上成,以陈天佑所言,即便是周曲鹤这样的甲等刺客,也可几个回合看穿底细。 黄煞显然是不可能有刀甲这样的独门器械来训练自己的藏兵之术,所以至今燕罗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可这回,黄煞被燕罗重创昏迷,伤口露出的肉躯,终究暴露出了其藏兵门道。燕罗一刀将黄煞上衣割裂,露出精壮上身,却见其肉体侧腰上臂后肩几处整整齐齐削去了四四方方的肉块,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肉坑,而刀片恰好嵌在其中,这肉坑周边早就被刀片磨得生出一层厚厚老茧。 见着这千疮百孔的肉体,燕罗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当年身着刀甲被刀片割的全身伤痕累累的痛苦仍旧记忆犹新,没料到黄煞为了掩蔽自己藏兵的缺憾,竟敢自残肉体,将刀片嵌于血肉之躯中。燕罗本打算收了黄煞的性命,可见了这场景,竟下不去手来。这身为刺客,黄煞远比自己决绝狠断,他更配得上刺客之名。 燕罗长叹一口气,收了匕首,道:“黄煞,我敬你这一身刺杀之道,就饶你一命。” 不远处,沈微漪似乎仍旧没从杀意压迫中恢复过来,瞪着双眼,双腿发软,软绵绵的靠树上,止不住的抽泣。燕罗瞥了她一眼,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问道:“还活着?”看着她眼神无光,呆若木鸡,吓破了胆子,但好歹气息平稳,燕罗就不管她,任她自行恢复。自己先去一边,将黄煞杀掉的随从的尸体拖到一块摆放好,用杂草盖好。等他做完这些,回到沈微漪旁边的时候,她似是彻底恢复过来,坐在树下,不住的哭泣。 沈微漪见到燕罗,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哦”燕罗见她精神恢复道,“没事了?那就赶紧走。”言罢,头也不回的钻出林子,往官道上走去。 沈微漪哪料到燕罗一点安慰的话都不说,闷头就走,气得跳了起来,道:“陈庐州!陈庐州!你给本姐站住!” 燕罗哪里管这个大姐发脾气,充耳不闻,径直向前。沈微漪眼睁睁地看着燕罗消失在林子里,可林子里逐渐漆黑,全剩下自己的抽泣声和毛骨悚然的风声虫声,如今惊弓之鸟的她吓得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也不管横七竖八的枝桠将她衣衫头发拨拉的乱七八糟,追着燕罗跑去了。 燕罗走上官道,这时沈微漪才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道:“陈庐州!叫你你听不见吗!” 燕罗回过头,道:“我不是聋子,听得见。” 沈微漪怒骂道:“听得见你怎么不等我!” “为什么要等你?我们很熟吗?”燕罗反问道。 被他这么一呛,沈微漪哑口无言,哪料到燕罗这个态度,可心里一股火气憋着,又不敢朝燕罗撒气,她原地一杵,道:“我不管,我走不动了。” 燕罗饶有兴趣地盯着沈微漪,略带恐吓道:“不想在这荒郊野林过夜的,就赶紧走。”言罢,就甩开她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又往荆州方向走去。 “你!”沈微漪给他气得七窍生烟,又抬手抓住他的胳膊,“不准走!” 这一抓,正好抓住了燕罗受伤的胳膊,扯得伤口撕裂,又涌出一滩鲜血,燕罗吃痛低吼一声,猛地甩开沈微漪,怒道:“找死啊!” 沈微漪被燕罗这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惊呼一声,倒退一步,这才发觉自己手上沾的全是血浆,吓得双颊煞白。 燕罗吸了一口凉气,将手臂的伤口重新包扎紧,压根不管沈微漪,笔直向前。等到沈微漪回过神的时候,燕罗已经走得老远,只剩下个的背影。 “陈庐州!等等我!” 沈微漪呼唤一声,赶紧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此处距荆州有将近十里的路程,以燕罗的体力,随便跑几步半个时辰就能走到,可沈微漪这娇生惯养的千金姐,就吃不消了。 沈微漪勉强跟着燕罗跑了一截路,早就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了,披散的头发粘着脸颊,哪里还有富家姐的娇美样子。 燕罗的身影早就在官道夜色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沈微漪心里一股委屈涌上来,一下子坐在地上,先是低声抽泣,到最后就是嚎啕大哭,不停地骂道:“陈庐州,你个混蛋!” 也不知沈微漪哭了多久,就听身旁燕罗的声音道:“我看你平常多少还舞刀弄剑,这才几大步远就不行了。” 沈微漪听到燕罗声音,欣喜若狂,跳了起来,就见燕罗站在官道边上,一脸冷漠的盯着她。 “你回来干嘛!”沈微漪虽然心里十分高兴,可依旧嘴硬,“你回荆州去啊。” 燕罗耸耸肩,道:“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我回去也是得在城外过夜。” “我饿了!”沈微漪道。 燕罗一脸冷道:“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资本摆架子。”言罢,又钻进了官道旁边的林子里,沈微漪赶紧追着他进了林子。 燕罗进了林子,就地挖了个坑,在坑里升起火,架上一块石板。 “你这干啥?”沈微漪不懂为何要挖坑生火。 燕罗也不答话,爬上树掏了一窝鸟蛋,又捉了两只麻雀,又去林子里麻利地捉了只野兔。就拎着去了河边,剥了皮毛去了内脏。等他做好这些的时候,那石板已经烧的滚烫,燕罗将鸟蛋敲碎摊在在石板上,又掏出匕首切好兔肉麻雀肉,整整齐齐地放在石板上。不一会,这鸟蛋兔肉麻雀肉就滋滋作响,冒起香气,露出诱人的焦红。 “哇!”沈微漪真没料到陈庐州居然这样的手艺,一股香气散开不由食指大动,“好厉害!” 也不等燕罗说话,沈微漪就抢过燕罗手里的匕首,挑起一块兔肉塞进嘴里,虽然烫的她不停吸气,可仍旧吃的滋滋有味。沈微漪连吞几块兔肉,也顾不上嘴角油渍,抬头问道:“你好像对这一片很熟,怎么知道这附近还有条河?” 燕罗好像对这烤肉鸟蛋没多少兴趣,答道:“平常训练都在这附近,早就摸熟了。” “没想到你藏的那么深,身手那么厉害。”沈微漪道,“既然这样,你干什么又跑到沈府来做长工?出去走江湖不是很好玩?” 燕罗笑了笑,没说话。 沈微漪忽的想起什么事,道:“怪不得上次你被冯子清踢了一脚都没什么事,哎,如果你和冯子清打一架,谁会赢?” “不知道”燕罗耸耸肩,“那可是柳家堡的徒弟,我可不敢招惹。” 沈微漪撇撇嘴,道:“我看你挡她一脚,好像也很轻松嘛。不过我好像记得冯子劲说她脚底下藏了刀子,当时你好像是刻意避开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脚底下藏了刀子?” 燕罗道:“一眼就看出来了。” “哗?”沈微漪一脸不信,“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燕罗从怀里掏出一个刀片,掷给沈微漪,吩咐道:“你用草绳把它绑在脚底板,再走几步试试。” 沈微漪好奇心大盛,三下五除二将刀片绑在了自己脚下,站起身来刚走两步,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感觉到了?”燕罗问道,“正常人走路时,后脚向前时,必然脚掌弯曲,可刀片藏在鞋底,脚掌弯曲就比较困难。若想隐藏这个缺陷,后脚向前时就需要先提膝做踏步行走,保证后脚不弯曲,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极不正常的。” 沈微漪听了燕罗解释,按照他说的方法做了一下,果然不需弯曲脚掌,可这细微差别,不刻意观察,也是极难发觉。 沈微漪道:“虽然走路姿势是有些不对劲,可还是很难观察到啊。” 燕罗道:“这是刺客常用的藏刀方法,像你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姐,怎么会注意这些。” 沈微漪撇撇嘴,问道:“这么说,你是刺客咯?” 燕罗没有回答,道:“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沈微漪解开脚底的刀片,坐下来道:“你不正面回答我,我就当你是刺客了。” 燕罗冷笑道:“我若是刺客,在你家呆了半年,你就不怕?” 沈微漪咯咯笑道:“之前你有那么多机会要我的命,但是我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刚才还救我一命,所以肯定不是来对付我家的。” 燕罗挠了挠下巴,道:“上回要不是荣长松护着你,你现在坟上草都长出来了。” 沈微漪哪里还会怕燕罗,眼珠转了转,忽然问道:“那你是残君阁的刺客,还是飘血楼的刺客?” 燕罗轻咦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反问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沈微漪得意洋洋道:“平常剑下楼里说戏,我可是都听过的,尤其是天刺刘千城那段,百听不厌。哎,你到底是哪里的刺客,你见过刘千城吗?” 燕罗道:“像你这样的大姐,还是少知道点为妙。” 沈微漪吐了吐舌头,低头把石板上剩下的食物一股脑的塞进嘴里。 等沈微漪吃饱了,燕罗移开烤肉的石板,把篝火燃得更旺一点。 “好了,你靠着篝火休息就行了,晚上我来守夜。”燕罗坐在树枝上对树下的沈微漪道。 “喂,陈庐州!”沈微漪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刺客,兴奋的哪里能睡得着,抬头问燕罗,“刚才那个要杀我的刺客,你们认识吗?” 燕罗道:“认识,斗了十几年了。” “你能教我功夫吗?家里请的那些护院,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我们这行当,可不是你这样的大姐能受得了的。当年我可是死了好几回才熬过来的。” “嘁,说那么吓人,当我三岁孩吗?” “不信拉倒。” “你这么多年,杀了多少人了?” “你好像一点都不怕啊,这都敢问?” “江湖啊,快意恩仇,想想就很兴奋。” “你想的还真是简单。” ………… 沈微漪靠在树下,叽叽喳喳地向燕罗问着各种没听过的传闻,燕罗也挑一些无关紧要的说给她听,沈微漪倒也听的津津有味。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微漪终于倦了困了,在篝火前缩成一团,沉沉的睡去。树上的燕罗低头看了看沈微漪,跳动的篝火将沈微漪安静的脸颊映得通红娇媚,倒也真的算上倾国倾城的容貌,可惜是个这样的飞扬跋扈的脾气。 此日清晨,飞鸟花香,流水风吟,林间晨光透过初春青草的露珠,映射得四处晶莹明亮。 “咚”依旧熟睡的沈微漪忽的头顶一痛,好像被什么砸了一下,猛地惊醒,就见一个野果掉在自己的怀里。她睡意还没过去,头顶又是“咚”的被又一个野果砸了一下,这回终于清醒。 “起来赶路了。”燕罗坐在树枝上,啃了口野果,“如果你不想让沈府急疯掉的话。” “你就是这么拿果子砸我的吗?”沈微漪头上被砸的生疼,抓起果子就朝燕罗砸去。 燕罗轻松接过野果,道:“怎么?还有起床气?” “哼”沈微漪一跺脚,朝一旁的河走去,捧起河水洗漱,将昨日折腾乱的秀发重新梳理整齐,又仔仔细细地将脸上沾染的尘土擦洗干净。 “喂”沈微漪站起身来,朝燕罗唤道。 燕罗一个跟斗翻下树来,伸个懒腰道:“还有什么事。” 沈微漪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乃是昨夜燕罗烤肉时候用的匕首,道:“这个东西,我留着不还给你了。” 燕罗皱了一下眉头,不过是普通的匕首,也不是陈天佑打造的獠牙,他耸耸肩,转身就走:“走了,别耽搁时间。” 燕罗着急回荆州,脚下走得十分迅速,而沈微漪却还想听他说些关于刺客的故事,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想要拖住他。可燕罗这回可不管她什么心情,埋头向前,这大白天官道上行人可不算少,谅她也不管胡乱耍大姐脾气。沈微漪在后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半天得不到燕罗一句回应,气鼓鼓的就要拽燕罗衣服。可燕罗猜到了她要做什么,突然加快了步子,让她抓了个空。 “陈庐州!”沈微漪气得一跺脚,就追了上去。 燕罗算准了沈微漪脚力,故意将她甩得身后一丈远,任凭她怎么加速,就是追不上。 终于,二人赶在中午时分回到了荆州城。 “喂,陈庐州,马上我家又要招长工了,你还来吗?”沈微漪忽然问道。 燕罗一愣,不知道沈微漪这一问是何意思,飘血楼的生意还没做成,这定然是要继续在沈府潜伏等候时机,但话到嘴边,他忽的鬼使神差反问一句:“怎么,还想让我去你家受你的气?” 沈微漪被燕罗一呛,半天没说上话来,她眼珠子一转,贼兮兮地笑道:“你如果不来,我就把你是刺客的事情说出去。” 燕罗瞪了她一眼,道:“你是想威胁我吗?我会害怕?” 沈微漪听了燕罗毫不在意的语气,忽的态度一变,仿佛乞求一般,道:“你要是嫌工钱少,我可以给你另付更多的银子。”言罢,就伸手要从钱袋里掏钱,可昨日被黄煞伏击,险些丢了命,那钱袋早就不知道落在哪里。 沈微漪急的有些双颊通红。她一跺脚,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翡翠镯子,塞到燕罗手里,道:“我这个镯子值不少钱,反正肯定比你做刺客赚的钱多,就当我额外付给你的工钱好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我还想听你讲故事,我一定不再找你麻烦。”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进了城里,转眼消失在人群中。 燕罗被沈微漪这莫名其妙的一连串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可略带着她体香的镯子切切实实的还在他手里。他耸了耸肩,将镯子塞进怀里,回铁匠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四章 刺客之心 上 “王八羔子又去逛青楼去了?一晚上不回来。” 陈天佑这一回居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一脸坏笑,把燕罗盯得浑身不自在。 “放屁!老不正经的东西,我怎么就去青楼了!”自从上次陈天佑这个老杀才知道李三九把他拽进青楼以后,陈天佑这些年树立无情凶煞的形象几乎崩塌干净,就剩的一股猥琐龌龊的样子。 陈天佑盯着燕罗道:“你看看你,一脸的春风荡漾,肯定是被哪个女人弄得神魂颠倒。” 燕罗大骂道:“谁放的屁,好臭好臭!” 陈天佑道:“你个兔崽子都二十好几了,逛逛青楼害臊什么,尝尝女人味道,没坏处。” 燕罗白眼翻了陈天佑一下,举起还伤着的手臂,道:“你见过逛青楼把胳膊弄成这样的吗?” 这陈天佑再不正经,老辣的眼睛还是一下看穿了他这伤的缘由,收起了戏谑的表情,道:“怎么,这回遇到谁了?” 燕罗一边将伤口冲洗干净,上了药重新包扎好,一边给陈天佑叙述了昨日之事。 陈天佑听了燕罗诉说,道:“若无沈微漪拖累,你不动用盘龙丝和獠牙也足以斗败黄煞。你与他之争,你已然胜了。” 燕罗点点头,又问道:“那黄煞自残身体以藏兵的方式,却是闻所未闻的。” 陈天佑道:“只不过是你个兔崽子见识短浅罢了,古之刺客豫让,漆身吞炭,只为一刺,此等魄力,才是刺客之道。子,若是当年,我必然选黄煞为弟子,而不是你。” 燕罗微微一颤,真是没有料到黄煞竟能被陈天佑如此评价,仿佛自己跟随陈天佑这些年,也从未有过如此待遇。 陈天佑转了转眼珠,道:“不过关于沈微漪的事情……” 他话也不说完,忽的大笑三声,转身就走。 燕罗被他这三声大弄得莫名其妙,正要追上去问,却听陈天佑道:“我终于明白你这春风荡漾是什么个情况了。王八羔子,沈微漪这个棋子,你可要好好用好,切莫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陈天佑这话在燕罗脑子里转了三个弯,燕罗才猛地明白过来陈天佑是什么意思,他顿时惊喝道:“尽是胡扯,沈微漪可是有过婚约的。” 陈天佑耸耸肩,也不说话,推开店铺开门接生意了。 转眼,过了上元节,这满城百姓逐渐收起了过年时的懒散,又开始为新的一年奔波忙碌讨生活了,自然也就到了荆州这富家豪宅招工时候。离着飘血楼定的期限还有半年的时候,这沈府自然还是要继续潜伏等待时机,燕罗虽然因沈微漪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惴惴不安,可还是去应了沈府的招工。 在沈府家大门,燕罗恰好遇到了之前一同做工的荣长松和其他伙伴,这荣长松见到燕罗又来,也是大吃一惊,赶忙把燕罗拉到一边,惊道:“陈老弟,你这怎么又来了,去年那会你得罪沈大姐也就算了,还得罪了江南商会的冯大姐,你今天还来不是自寻死路吗。” 燕罗拍了拍荣长松的肩膀,道:“放心吧,荣老哥,我心里有数。” 这沈府招工,还如同去年那时一样做个测试,门外这些老长工们都见怪不怪,等着梁管家叫上自己名字进去。梁管家刚一叫上“陈庐州”三个字时,就见沈府大门内一人忽的窜了出来,拽住杠上了台阶的燕罗的衣服,喜道:“你果然来了!”此人,正是沈微漪。众人见着沈微漪这喜不自胜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去年燕罗不对沈微漪路子,被沈微漪处处刁难都是有目共睹,哪料到这回沈微漪竟然能有如此态度对待燕罗,别说门外惊得半天合不拢嘴的荣长松数人,就是门口站着的梁管家也是呆若木鸡。 梁管家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道:“姐,你这……” 沈微漪挥挥手,道:“梁管家,陈庐州去年什么力气都见识过了,就免去那么多流程了,让他直接跟我走就行了。” 言罢,也不管梁管家什么反应,就拽着燕罗向府内走去。 荣长松和他们的伙伴见了此景,也是面面相觑,这愣了半晌,才异口同声的冒了句“他娘的活见鬼了”。 燕罗被沈微漪拽着,穿过沈府大堂后院,径直走到了内院,这才把燕罗松开,道:“从今天起,你就不用去做长工的活了,就跟着我做我的跟班好了,工钱我会另付你双倍的,我只要你听我使唤就行。” 燕罗抓了抓下巴上刚冒头的胡子茬,也不知道沈微漪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估摸着她是不会再找法子折腾自己,既然能跟着沈微漪,以后遇了江南商会也能更好下手。 他点点头,道:“成交。” 就在这时,沈府大老爷沈东生走了进来,道:“微漪,怎么回事,我听老梁说你让长工进了内院?” 说着,他扫了一眼燕罗,道:“咦,这不是去年那个被冯子清踢了一脚还生龙活虎的子吗?” 沈微漪点点头,道:“是,他有点意思,我让他做我跟班好了。” “胡闹!”沈东生一甩袖子,“他又没签卖身契,怎么能让他进内院做仆人。” 沈微漪一掐腰,眉毛一挑,道:“我不管,我看着他顺眼。再说了,你雇的那五六个家丁护院,哪个能受得了冯子清一脚,还不如他呢。” 前些日子,沈微漪险些被刺客灭口,这沈东生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这沈微漪可是江南商会未来的少夫人,他可全仗着自己女儿给自己发财,哪敢再让她有什么闪失,被她这么反问,倒也觉得沈微漪后边跟个燕罗可能安全一些。想到这,沈东生转而对燕罗道:“你叫陈庐州是吧,按理说,你没签卖身契是绝不可能进内院的。可姐瞧上你,是你的福气,以后姐有什么危险,你若不保全她的安危,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手里拿到。” 燕罗连连答应,沈东生又吩咐了几句,这才摇摇晃晃的走了。 沈微漪对着沈东生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而对燕罗道:“老东西明明赚了个大便宜,还装的那么大度。” “啥?”燕罗一时没反应过来沈微漪这句话什么意思。 沈微漪道:“你能被冯子清踢一脚还像没事一样,说明你绝对比府上的护院厉害,但是老东西就用了长工的工钱把你打发了,你觉得他是不是占了大便宜。” 燕罗摸了摸胡茬,在沈府做工只不过是为了飘血楼的生意,这工钱压根没有在他的计划之中。 就在这时,沈微漪的贴身丫鬟玉急急忙忙的跑进来,道:“姐,姐,先生已经在书房等了半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 话还没说完,她就见燕罗站在沈微漪旁边,大惊一跳,赶紧把沈微漪拉开,一脸警惕地对燕罗喝道:“你怎么能进内院的,你想对姐做什么?” 沈微漪连忙道:“玉,陈庐州是我带进来的,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跟班,以后不许这么训他。” “啥?”玉又吓了一跳,懵了一脸。 沈微漪招呼了燕罗,道:“今天你就跟我去书房听先生讲课。” 燕罗耸耸肩,道:“反正沈府里,都是你说了算。” 沈微漪是江南商会未过门的媳妇,这学识礼数不能丢了脸面,沈东生虽然是个土财主守财奴,还是花了血本请了荆州有名气的老儒生教沈微漪读书识字。可是沈微漪的性子,哪能坐得住听得进去,经常气的这老儒生吹胡子瞪眼,若非沈东生连续加了几次工钱,这先生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沈微漪刚在书房坐下来不过半个时辰,就神游屋外,胡思乱想起来。 “砰砰砰” 老儒生戒尺把桌子敲的惊天动地,吓得沈微漪一下子把手里的拿倒的书给扔了出去:“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这《诗经》我少说教了你半年,到现在你听了多少?” 沈微漪撇撇嘴,嘟囔道:“嘁,会这些有什么用。” 先生听见了沈微漪的抱怨,更是火冒三丈,怒道:“你这后生,连尊师重道都不会了!罚你把今天我讲的内容抄十遍,明天给我!”言罢,这老儒生颤颤巍巍地拂袖而去。 沈微漪见了先生出门,亦是一拍桌子,怒道:“抄书抄书抄书,就知道罚抄书,难怪六十多岁,还是个穷酸先生。” 一旁的燕罗听了沈微漪这样态度,咂咂嘴,料想着当年若是自己敢这么和陈天佑说话,怕是都死了好几回了。他把沈微漪扔掉的书捡起来,放在桌子上,问道:“怎么办?” 沈微漪气鼓鼓地坐下来,娇嗔道:“能怎么办,抄啊,不然明天少不了又是一顿板子。”言罢,抽出一大摞纸,趴在桌子上慢慢地抄起书来。 “那我出去了。”燕罗道。 沈微漪一手拽住他的衣袖,抬起头道:“不准!在这陪我。” “我在这陪你?傻站着?”燕罗抗议道。 沈微漪眼珠一转,一脸坏笑的把燕罗按在椅子里,抽出一张白纸,又把毛笔塞进他手里道:“你你也陪我抄书好了。” “啥?”燕罗一把丢开毛笔,“我可是个武人,读书写字和我八字不合。” 沈微漪柳眉一跳,白他一眼:“说好了,在沈府里,你得听我的。赶紧写,不然我就想法子慢慢收拾你。” 燕罗这回真是对沈微漪束手无策,可毛笔拿在手里,压根不知道如何下笔,这感觉简直比当年面对周曲鹤的压迫还要痛苦。他这一双手,拿着匕首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可拿着这毛笔却一直抖个不停。沈微漪没想到燕罗竟然有这样不知所措的反应,也是大感有趣,似有些戏谑道:“胳膊被刀刺穿了都不眨眼一下,没想到陈庐州陈大侠居然会被只毛笔吓成这样。” 燕罗本就是个暴脾气,生性霸道惯了,被沈微漪这么一呛,也是火气上来,心中一横,就照着书上字一笔一笔的画下来。 “咯咯咯咯”沈微漪见燕罗才写了几个字,就笑的花枝乱颤,险些眼泪都哦笑出来了。 “好丑,好丑的字,你是不是从来没写过字啊。” 燕罗脸涨的通红,沈微漪所言不假,他自幼就在残君阁刺客训练营中拼杀,如今二十一岁,拿笔写字的次数也只有懂事起有过一年,这样正经的写字,都急出了一身汗。他刚要出声辩解,眼角却突然瞥见沈微漪之前写字留下的簿子,他伸手一把抓来,翻了几页,却见沈微漪的字也是歪歪扭扭鬼画符一般,和自己写的几乎一个模子出来。 他大笑道:“你这字也不怎么样,也好笑我?” 沈微漪没料到燕罗竟然抽出她写字的簿子,又急又羞,就要来抢。燕罗一手锁住她的两手腕,另一手把簿子摊开,和自己刚写的几个字比对一下:“哎,我们两个字还真是没什么差别,都丑到一块去了。” 沈微漪低头瞧了瞧两副字,忽的脑子灵光一闪,道:“既然我们两个字一样,那你就帮我抄书好了,那个老先生肯定看不出来。” “凭什么。”燕罗拒绝道。 沈微漪道:“你只帮我抄一半就好,另一半我自己抄。” 燕罗摇头:“我就不是读书写字的那块料,坚决不要!” 沈微漪挣开燕罗的手,抓着他的衣角,低声乞求道:“帮帮忙嘛,我要是抄十遍,今天一天都没时间玩了。你不帮我,我就哭给你看。”话说着,她就忽闪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燕罗,眼波流转,眼泪差点就流了出来。 燕罗哪里受得了沈微漪这样子,头皮发麻,退了好几步,只好认输道:“罢了罢了,我就帮你抄五遍。” “好呀!”听了燕罗一答应,沈微漪顿时欢喜地跳了起来。她赶紧吩咐玉又准备一副笔墨,就和燕罗对面坐好,趴在桌子上抄起书来。 燕罗毕竟第一次玩弄笔墨,写起字来比沈微漪慢了不少,等沈微漪抄完了五遍,他才满头大汗的抄完三遍。 沈微漪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抄书能抄的汗流浃背,瞧着燕罗窘样十分有趣,又抽出一个簿子,道:“罢了罢了,看你抄书实在受罪,我就多抄一遍好了。” 燕罗听了沈微漪这话,如获大赦,长舒一口气。 这十遍抄完,也是将近傍晚时候,沈微漪伸了个懒腰,对燕罗道:“今天好在有你,那么早就抄完了。好久没去剑下楼听书了,陪我去。” 言罢,她也不等燕罗说话,就吩咐玉给她准备着装和马车,径直回自己的闺房准备去了。 沈微漪是剑下楼常客,平日里经常和荆州的富家子弟来此游玩听书,跑堂二老远见着沈府的马车,也不等沈微漪下车,就麻利地安排好了剑下楼顶层最豪华的雅阁,备好了水果点心香茶。 燕罗虽说是来过剑下楼几次,可都是在底层普通桌子上吃些简单饭菜,这顶层雅阁还是第一次见识。这刚一进门,他就惊叹一声。剑下楼顶层雅阁,绕着走廊一圈一共才八间,对外窗户可俯视荆州全景,对内栏杆可见剑下楼当中说书的案台,雅阁内装饰着珠帘字画,精致大气。 沈微漪端起茶壶,倚着栏杆坐下,道:“这雅阁是听书最佳的位置,透气通风,又正对着说书案台,我可是花了不少价钱,才从剑下楼手里定下来的。” 正说着,沈微漪面露喜色,不停地回首招呼燕罗过去,道:“快来快来,聂修言来了,不知道今天要说哪一段。” 燕罗挑了个位置坐下,回忆道:“之前也来过剑下楼,说戏大都是当年剿密大战时原落风原大侠、鬼医仇秦还有昆仑剑仙易自翩的故事,也有传奇天刺刘千城的事。” 沈微漪道:“我从就听着这两个故事长大,虽然他们也有其他的说,可就这两个百听不厌。” 楼下聂修言一拍案台,过了定场诗,便说起当年天刺刘千城神秘失踪的秘事。 像沈微漪这样江湖外的平凡百姓,哪里知道黑道上的故事,那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可燕罗这自幼长在残君阁中的刺客就不同了,刘千城的故事他这二十多年念道不下千遍万遍,哪有聂修言说的这般飘逸潇洒。 等聂修言半个时辰的戏说完,沈微漪这才意犹未尽的坐回雅阁内的椅子上,道:“天刺刘千城到底去了哪了,是不是真的想聂修言说的那样厌倦了厮杀,退出江湖了,可天刺铁牌倒是出现在别人手里了” 燕罗道:“戏言而已,怎能当真。” 沈微漪道:“你不也是刺客吗,刘千城的事情,你一定也知道。” 燕罗道:“上一代天刺刘千城,可是一段传奇,这二十多年都是以他为目标的。他的下落,到现在也没有定论。” 沈微漪又道:“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应该是气度不凡,潇洒霸气的前辈吧。” 燕罗道:“你以为书里说的主角都是你幻想的那样吗?像刘千城那样顶尖刺客,必然是鬼门关上的常客,能有这样境界的刺客,我怕寻常人见了他都会吓得破了胆子吧。” 沈微漪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像这样响当当的人物既然能被人传诵,那自然功夫样貌都是上等的,不然那么多高手,怎么就单单他们几个有名气。” 听了沈微漪这样天真幼稚的想法,燕罗轻笑了一声,却也不想反驳,毕竟像她这样涉世未深的富家子弟,大概也宁愿沉浸在说书先生那粉饰漂亮的戏言里吧。若她知晓刘千城还未为天刺时,老弱妇孺皆不留手,手段残忍无情,何等凶名杀名,怕是再也不想听天刺故事了吧。 这夜色渐浓,剑下楼里也曲终人散,沈微漪见此处没了玩趣,就吩咐燕罗收拾收拾,结了账,回沈府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四章 刺客之心 中 沈微漪在剑下楼中待得时间不短,等回到沈府,时辰已经不早了。燕罗本就打算着赶紧回铁匠铺去,可沈微漪软磨硬泡拽着他吃了晚饭,才放他离开,这饭间又免不了问这问那,尽是些戏言里听来的浮夸之辞,起初燕罗还好和她解释,可最后实在厌了,索性不闻不语,装聋作哑,气得沈微漪恨不得咬他几口。 等燕罗出了沈府,夜色已经深了,快到了宵禁时候。他一路跑,先出了这片富宅区域,转入荆州贯穿南北的中央大街。这中央大街上倒还是灯火尚明,行人不少,两侧的商铺摊贩都还没有全部关门打烊。刚跑了几步,燕罗忽的心中异样,减缓脚步。他驻足大街正中,环视四周,可四面灯火人声一如寻常,并未有什么奇异之处。他晃了晃脑袋,估摸着自己错觉,又继续向前。可这一步还没迈出去,一道极其微猛烈的杀意,如利刃飞梭径直刺在自己身上。这杀意虽不是那种滔天笼罩摧人心神之势,但其中后劲绵延,其源头必然是个棘手狠辣的角色。燕罗全身悚然一震,猛地制住身子,全身汗毛倒竖,感官触觉刹那延伸蔓延,向周边探查出去。可他刚一反应地方,那杀意顿时消散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燕罗这一口气松下,停在半空的脚才重重落下,可这戒心稍有松懈,那道杀意轰然又至,他身子顿时僵硬,后脚本欲抬起向前,却蓦地被这杀意半途截了气息,血液倒灌至颅脑中,脸色涨得通红。 身边行人往来,这杀意时隐时现,若即若离,燕罗若是全意提防,倒也不惧这杀意逼迫,可一旦如此必然杀意腾起,引起周围人惊散骚动。他强忍着这一道杀意扰乱气息,硬提步向前,没有乱了步子节奏,再行数步,这才缓缓平息了紊乱的气血行运。 燕罗依旧跑前进,脑中飞速运转,盘算着到底是何人与自己为难,与自己素有仇怨的黄煞前些时候被自己重伤毁了筋骨,少说也有半年难能动武,可除了黄煞,实在是想不出倒地还有谁会来找自己麻烦。 就在此时,那道杀意忽然又起,却比之前猛烈许多,犹如惊雷闪电扑面袭来,燕罗这回有了防备,双目凝神怒睁,杀意轰然而起,盘旋身周寸许,于此抗衡,却巧妙收容,没让四周行人感到压迫。燕罗将杀意巧妙控制在身外寸许处,也是他来荆州快一年的时间里,每日精心打坐修习《青丹吐纳法》时,将真气内力控制法尝试于杀意上的成果。 这杀意被燕罗化解,燕罗脑中精光一现,这杀意如此凶悍却能针对自己毫无波及,必然那刺客与自己相距极近,甚至不过三十步。念及此处,燕罗收了步子,缓缓而行,眼角扫视四面行人,探查可疑之处。 那刺客所生杀意被燕罗挡下,三番五次再难侵扰,终是停了无用之功。 燕罗觉察对手仿佛不再对自己以杀意逼迫,心中却更加警觉,眼光扫荡身前之景,忽的脑中神经一扯,全部精力被不远处一人吸引过去,此人全身灰衣灰袍衣帽掩住面容,从中央大街旁的一个巷中拐出,缓缓走到大街当中,向自己行来。 此人刚行一步,衣袍轻微一飘,燕罗顿觉杀意汹涌如潮,扑面席卷,险些窒息倒退,他牙关紧咬,沉息守住灵台。 这杀意一浪拍岸,缓缓退去,可此人一步又前,杀意轰然再起,似海浪滔天,拍面怒号。燕罗一息尚未缓过,心神顿时又被撕扯,脸上涨的通红,脑门上青筋暴突,差些踉跄倒地。 “他姥姥的!给我守住!”燕罗心中怒喝,咬住舌尖,也是前行一步,死守步伐不被乱了节奏。 那人依旧缓缓而行,一步一起,杀意如浪,拍岸回退,往来复始。这一来二去,燕罗虽抵抗的颇为辛苦,但终是摸清了此人杀意规律,勉强抵御下来。眼见此人与自己相对而行,此间距离约莫也就二十来步,燕罗全身紧绷,死死盯着此人周身每一寸动静,直至此刻,依旧不明白此人倒地有何目的。忽的,那人左手扬起,轻轻在右肩掸了掸落尘,又顺着右臂衣袖滑下,落在右手旁。 燕罗死死盯着此人动作,却见其右手掌心向内,忽的外翻向前,寒芒惊现露出一只匕首。那人又向前一步,右手掌心收回向内,再行一步,掌心向外,又露出匕首寒光。如此几步,这匕首一步一现一步一藏,燕罗不知此人到底是何目的。但旋即,他脑中闪念,猛地想清其中要害,惊出一身冷汗倒吸一口凉气。 此人起初左手掸灰,无非是将自己注意力吸引至其手上,再将左手切入右手,右手闪现匕首,一步一步将自己勾陷圈套之中。藏兵之道哪里如此人一般,还未近身交手就如此大张旗鼓显露兵刃,这匕首不过是一个障眼法,却险些晃过自己。也就在这几个瞬息,此人已与燕罗相距不过四五步的距离。此时此刻,此人杀意萦绕盘旋,牢笼如盖,将燕罗紧紧封闭其中。 燕罗缓缓前行,却早已被这杀意禁锢锁死,步履方向悬如钢丝,除了正面相迎,断然不可换了步伐节奏。感觉到此处,燕罗已是无力扭转,心中暗叫糟糕,此人先是毫无费力只凭闪现匕首,就转移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如此十步间隙,就将杀意笼罩,占尽了上风。 自己当下之计,唯有正面错身一瞬,与之分出胜负。可如今只差一步距离,此人依旧右手匕首闪现,仿佛毫无他招准备。而燕罗刺客被其杀意锁死,除了前进步行的动作,便是稍稍挪下胳膊,欲去抽出后腰上藏着的短刀也是杀意压迫,气血紊乱隐隐刺痛。如此一来,燕罗能动用的杀器,也仅剩右臂袖内藏着的獠牙匕首。 当时是,那人最后一步踏出,与燕罗错身相交。 燕罗此刻浑身汗毛倒立,气血澎湃涌动,全身感官尽数锁在此人全身每一丝动作,藏着獠牙的右手微微颤栗准备,只待此人稍有动作,便暴动出击。 此之一瞬,那人闪现匕首的右手轻轻抬起,从燕罗侧胸掠过。燕罗一直以为此人右手匕首无非是个幌子,哪里聊到他居然真是以此为攻,但不及最后一刻,燕罗也是坚决不信其就是如此简单一杀。可此人除右手动作,全身依旧步履如故,缓缓而前。 燕罗脑中叫作一团,实在不知此人到底什么套路,这匕首离自己不过一寸距离,竟还未有什么其他动作。可自己若是再不抵挡,怕是就要当场血溅五步,他将心一横,若是此人真能最后这一瞬变招杀来,自己仗着侧身命门极难触及,那就赌了这一记。做此决定,燕罗右手抬起,獠牙藏于掌心,化掌为刀,与此人右手轻轻相处。 “叮” 铁器相交,燕罗手掌一颤,竟真的给抵挡下来。那人右手一刀被燕罗拦下,也不停滞,右手继续向上,掸了掸左肩灰尘。这一系列动作看来,此人也不过是左手右手交替掸灰罢了。也只有置身于局内的燕罗才知晓这不过区区二十来步的距离,他是经历了如何搏弈才换得如此结果。 燕罗察觉身后杀意渐渐远去,似是转入身后某处巷口,几乎消散如丝,直至此刻,他才长舒一口气,额头溢出一层汗珠。他刚要加快步子,却胸口气血翻腾,大骇失色,身后那股本以为远去消失的杀意竟又逼迫而来,由远及近,比之之前更甚凶悍,这一慌神,便已行至身后十步处。 燕罗脑中惊骇悚然,自己对手又一回抢占上风,这杀意席卷而来,犹如附骨尖刺,禁锢了后背空门,全身关节尽数锁死,脚下如履钢丝,自己若是稍有回头止步的动作,必然空门气息疏漏,性命难保。 “这王八蛋是谁!”燕罗心中惊怒难遏,憋屈着一股邪火,恨不得将此人扒皮拆骨。 燕罗全身僵直,身后这杀意如浪波涌,震得颅内轰鸣,四周人声车马声恍惚沉寂遥远,天地之下虫飞风动也仿佛尽在感触之中,而身后那人的脚步声也愈发清晰明显,起初轻微声响而至脚步牵动万象,地动山摇。 燕罗竟有如此感触,自己亦是大吃一惊,再细细探查,脑海中竟幻化出此人在自己身后的每一寸细微动作。对手这一连串杀意压迫崩裂下,竟能逼得燕罗在这须臾之间对杀意感悟跟上一步,但此刻性命攸关之时,他哪里有闲暇高兴,此人杀意逐渐收拢,最为精粹一缕已瞄准自己右后腰间。 虽然燕罗失了先机,被那人杀意尽数锁死全身动作,但此人杀意所指已然被掌握,倒也没有先前那么慌乱。那人此回快步而行,追上燕罗,又快步超过。二人并肩一瞬间,那人又是一刀袭来,燕罗心中有底,也不怕此人中途变招虚晃,獠牙匕首藏于手掌心,轻轻一扬,撩开此人一击。 那人仍旧毫无所动,快步向前,很快又消失在前方巷口内。 燕罗心中预感不详,便要加速离开这中央大街,只要拐到前面平民居宅中,自然可放开手脚不惧此人发难。 果不其然,燕罗还未跑出十步,那人又从巷内拐出,朝燕罗走来。可是这回,此人杀意更甚,远出方才两回合所展现。 燕罗刚一觉察此杀意袭来,便是面色惊骇煞白,险些畏惧倒退,杀意凶悍,怕是与当年见识的残君甲等周曲鹤一般,如今自己之力,绝非敌手。 此人灰衣灰袍,仍旧波澜不惊,不显露面目,缓缓而来,相距燕罗二十步时,竟如方才一样,右掌摊开向前,向燕罗展现手中短剑,再收拢藏起,反反复复,不知其用意。 此时此刻,燕罗已然骇的全身冷汗涔涔。 此人之实力,若是如寻常刺客暗中暴动出手,燕罗的项上头颅早就没了。但此人却偏偏营造如此浩大声势出现在自己眼前,甚至明明白白显露兵刃和手法,如此戏弄玩虐,燕罗就觉自己如同被猫捉弄的老鼠,下场将死,只不过是此人用食前的玩资罢了。 “你奶奶的,当爷是软柿子?”燕罗毕竟是燕罗,若是这般生死险境就坐以待毙,他又岂能熬过陈天佑这些年的调教? 此人与燕罗擦肩而过,竟如方才同出一辙,一刀袭来,手法目标毫无掩饰,尽数让燕罗看穿破解,再若无其事的踱步而去。本以为九死一生的燕罗,哪料到此人竟然毫无变招,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弄不清这人到底是什么用意。 此人渐渐于身后走远,可如同方才一般,杀意未减,已然锁死燕罗周身,迫得他还如之前缓步前行,难能转变姿态。可经过了这回,燕罗心里也有底,虽不知其用以,但也没方才一样畏惧骇然。 果不其然,此人没入街角巷口后,又转而出来,自燕罗身后快步追上,待得二人错身相接时,又是一记暗杀交锋,如同之前。 这中央大街燕罗被此人杀意压迫,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那边街头,铁匠铺所在的市坊便在这处。这半个时辰中,此人一前一后刺杀暗袭往来四回,虽说招法套路没有多少大变化都被燕罗挡下,可也燕罗毕竟全意提防此人出其不意扭转刺杀之道,所以精神绷紧,冷汗湿透了全身衣衫。 眼见市坊将近,燕罗心里激动窃喜,这市坊里行人稀少,只要进了这里,便能放开手脚,挣开此人杀意禁锢,这一路憋得邪火怨气,可都要一笔一笔地尽数算了。 转入此处市坊,这里居宅林立,高低错落,直路极短,十几步便是个岔口拐弯。 燕罗被杀意压迫,心中盘算了拐入这市坊后暴动反击此人的十几个手法套路,可人刚一步踏进巷口,那人杀意陡然消失,燕罗猝不及防,全身蓄势竟不知目标何处。 燕罗本要惊讶此人收敛杀意如此得心应手,可脑中莫名闪念,只觉头顶刺痛,顺着后脊骨髓痛彻全身,还不等他自己反应,全身已然暴动向后空翻。当是时,燕罗这个跟斗翻起,头下脚上,却见两道寒芒从天而降,当的一声劈在地面青石上,溅出信心火花,若不是自己这一个后空翻,这两刀已是将自己脊柱剔肉而出。躲过这一击,燕罗竟没有丝毫惊喜,反倒全身悚然一震,自己方才并未感觉到此人杀意气息,为何能鬼使神差躲了这一杀招?但是这瞬间哪容他多想,这跟斗刚翻了一半身在半空,就见此人双手持刀伏在地上,他双手伸出,扣住此人头颅,只待自己这跟斗翻过落下,借着力道就能将此人脖子拧断。可此人仿佛对燕罗想法了如指掌,还不等他双手扣住自己头颅,便双刀合于掌心,五指张开一左一右反抓住燕罗双手,侧身一旋,这燕罗还在半空中的身子就打了个圈,就面朝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燕罗还没觉察痛楚,脑中又鬼使神差闪念,仿佛视觉已超脱身体,远远望着这深巷中的暗杀:只见自己趴在地上,而那刺客半蹲与自己身前,右手藏着短剑猛挥而下,直至自己后脑勺。燕罗哪里顾得上这莫名其妙的觉察是从何而来,但身子已经不由自主的做出了反应,他双手一拍地面石板,趴着的身子狠狠地向后滑了一步,他还来不及站起身来,就听头发梢前一阵疾风略过,“呛”的一声,利刃落在脑袋前一寸的石板上。这一下,惊得燕罗又是一身冷汗,他伸手抓住这刺客的手腕,就地一滚,面朝上来,也借势将那刺客掀翻在地。 可燕罗刚抓住此人手腕,才惊觉这人关节骨骼纤细,肌肤柔嫩,竟是个女子。发觉这刺客竟是个女子,燕罗可是大吃一惊,他自幼生在残君阁中,见识了无数刺客,可女刺客少之又少,更何况面前所见的刺客竟杀意如此庞大凶悍,如此人物,怎的从未听说过。 就在燕罗这一分神的瞬间,这刺客已挣脱,隐身遁入角落暗处,隐匿了杀意气息。燕罗当下也是矮身窜出街道,藏在一处民宅旁的菜贩板车下。 从离了沈府上了荆州中央大街到此时已有大半个时辰,这一场莫名而来的交锋绷得燕罗心力疲惫,这时他终于得了些许空隙缓了口气,他深呼吸数次,将气血平复,这才发觉那刺客杀意气息隐匿无影无踪。 燕罗自然是不信此人就此离开放过自己,但自己与对手实力差距,实在不能贸然出手试探,想到这里,他沉息凝神,缓缓将气息心跳降到最低,静候对手露出破绽。 若是论隐匿气息,燕罗自认少有敌手。庐州三年,陈天佑训练他时,垂钓三日三夜不眠不食,风雨无阻,他早就能控制肉体的气息机能消耗出神入化,犹如死人一般。就是陈天佑也惊叹其隐匿气息能力甲等刺客都少有人能与之比肩。 如此过了些许时候,就听街道远处报时敲梆子的声音传来,已是宵禁时候。这梆子声刚一响起,燕罗顿时察觉路那头民宅院墙后一丝轻微杀意波动,已然暴露了那人所在。他冷笑一声,掠过街道,悄然攀上墙头,一个跟头俯冲下去,就见那刺客半蹲在墙根,仿佛对自己的暴动袭击毫无防备。 可燕罗匕首刚出手,脑中又是一股莫名的刺痛拉扯神经,还不等他自己作出反应,就一手猛地勾住墙头,硬生生的阻住了他下落之势。正此时,那刺客灰袍扬起,竟是十几只飞刀齐刷刷的冲天而起,若不是燕罗这鬼使神差地勾住了墙头,自己早就被刺成了筛子。 这刺客一跃而起,向燕罗袭来。燕罗挂在墙上的身子,立马发力翻上墙头,可就这一个跟头的时候,那刺客双手左右穿梭,刹那间将燕罗藏在身上的匕首卸去了七七八八。 燕罗在墙头站稳,这才惊觉全身所藏匕首除了獠牙,全被那刺客卸了下来,叮叮当当丢在地上。这一下,燕罗可吓得魂飞魄散,藏兵之道乃是他跟随陈天佑修炼刺杀之术的根本,这些年的修炼中,他全副武装时,可藏一十三柄匕首而不露丝毫破绽,就算现在潜伏沈府轻装上阵只有五只普通匕首和一只獠牙匕首,竟一个照面就被夺了五只,那岂非自己命门已然握在此人手中。 “这到底是人是鬼……”燕罗脑中悚然反问。 可这刺客哪里容得他喘息,身形暴动,脚尖一踢墙缝便猛然跃起,掌中寒光弧月,刀刃破空而来。 燕罗此刻只有手里獠牙尚可使用,被这人惊得心神震荡下,哪里管得了这一招是否虚晃,便抬手格挡。 “当”两刀相交,溅出些许火星。 可这刺客毕竟女子,杀意修为再是滔天,可膂力始终不及燕罗这个成年男子,燕罗惊骇之中全力格挡,竟生生将此人凌空推开。燕罗被接连压制打击下,早就没了斗志,没料到这全力下,竟胜了一筹,终于涨了些斗志,便借着这力道后撤要逃。可二人刚一错手分开,那刺客盖住大半个脸的衣帽终是被风吹开,露出一张精致娇美的脸庞,竟是那日在烟花巷醉满楼里的花魁——石青鱼。 这半个多时辰中,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接踵而至,燕罗早就心神麻木,哪管的这刺客是什么来头,但是就见石青鱼面无表情,却樱唇微微蠕动。他脑中那莫名而来的反应又一次拉扯他的神经,他竟不由自主腹腔涌息,真气凝聚口中,所藏舌下的两枚银针蓦地喷出。与此同时,也见石青鱼樱唇轻启,亦是两道寒芒朝燕罗双目爆射而来。 空气中,似飞蚊振翅,一来一去两道寒芒顶在一起,便齐刷刷的跌落。这一连串的交锋后,二人分落在石墙两边,没了身影。 燕罗刚一落地,反身便逃,方才所见所闻所遇,皆是神鬼莫测匪夷所思,这石青鱼竟是顶尖刺客,自己难能敌手,若是不逃,自己三招之内必然死于她手。可燕罗还没逃出十步,就觉身后杀意汹涌,排山倒海而来。他面色惨白,但只能咬紧牙关,反正迎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四章 刺客之心 下 铁匠铺里,陈天佑已经灭了炉火,正要关了窗户合了门板准备打烊时,这门缝里蓦地挤进个人来。这来者一身灰头灰脑,好像刚从土里被人刨了出来,虽然一脸的灰尘,可陈天佑还是认出来,此人就是精通偃师之术的古墨北。 古墨北见了陈天佑,赶紧道:“哎哟,老先生,没想到是你。” 陈天佑也是没想到居然会是他,也是疑惑道:“先生又来我这,可有什么事吗?” 古墨北露出一丝尴尬神色,赶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环视了铁匠铺四周,道:“怎么,就老先生一人吗?燕罗不在?” 陈天佑问道:“找他吗?估计着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古墨北摆摆手道:“倒也不是,老先生也是可以的。” 陈天佑听他话说的古怪,先把门窗关紧,这才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墨北双手握在一起使劲的搓了搓,好像犹豫了很久,才试探的问道:“燕罗是刺客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如果我猜的不错,老先生应该也是名刺客吧。” 陈天佑心中生了戒心,全身紧绷起来,他迟疑了片刻,才道:“是,又如何。” 古墨北还是有些忧郁,又道:“那日我来此处借工作台用,曾翻出来一只打造非常巧妙的匕首。我与燕罗有几面之缘,也浅聊过几句,那匕首应该不是燕罗打造,应是出自先生之手吧。” 陈天佑眉头一皱,道:“古先生莫不是为了这柄匕首来?” 古墨北点点头,道:“除了燕罗与老先生外,我还与其他刺客打过交道,这刺客的规矩多少也知道些。稍有些境界的刺客,都有独门兵刃不为外人道。这柄匕首,应该算得上老先生和燕罗的独门兵刃了吧。” 獠牙匕首乃是陈天佑刺杀之道中的一项独门之术,涉及此道,陈天佑戒心陡然扩大,面对古墨北的疑问,他脑中闪念过许多猜测,却不知古墨北所问到底意图如何,他思量许久,这才道:“獠牙匕首,确实是我独门一道。” 古墨北沉默了一会,道:“既然如此,我倒是做了件错事,今日也就算登门道歉。那日见了匕首,我十分惊讶,又欣赏于其中精妙,还做了套匕首的改良方案。后来我是在手痒,没忍住,便仿照地做了两个,送给其他人了。” 古墨北说到此处,陈天佑大惊失色,旋即杀意燃起,腾腾狂号。其独门暗器虽不是仅有獠牙一只,可藏兵之道乃是其刺杀之道根基,獠牙匕首更是其集大成。若是獠牙流于他人之手,再被有心人工于算计,日后若是遇上,陈天佑与燕罗几乎如同狼去利爪虎断尖牙。 念及此处,陈天佑怒不可遏,杀意咆哮而起。 古墨北何曾见过如此滔天杀意,也是惊骇失神,等回过神时,已被陈天佑锁住喉咙,按在地上。他哪里想到这看起来残废不成人形的陈天佑竟有如此凶煞一面,自己一身神鬼莫测的身法还来不及施展,就被其扣住了命门。 “说!匕首你给了谁!带我去!”陈天佑情急之下,怒发冲冠,脸上刀疤扭曲张开露出腥红血色,瞎了的一只废眼也是圆睁旋转,恍如厉鬼。 古墨北被陈天佑掐得面色发白,快要喘不出气来,挣扎道:“老先生……莫不是要灭口……” 陈天佑吼道:“你若不想替别人死,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匕首你到底给了谁!” 古墨北双手按住陈天佑的手,勉强撑开一丝缝隙供自己呼吸,奋力道:“此事罪责在我,老先生取我性命就是。若老先生能原谅,我愿将匕首改进铸造工艺送给老先生。” 陈天佑单手将他拎起,反手扔出,古墨北顿时倒飞撞裂木门,滚到后院中了。陈天佑扶着拐杖站在院门口,冷笑一声道:“你既然认识刺客,怎不会知道独门兵刃为我道根本,你还敢上门找我。就算送我改进的铸造工艺又如何,你还有什么企图。” 古墨北倒在地上,后背撞的钻心疼痛,半天才踉跄着站起来,道:“我那朋友也是刺客,她年少时被仇家灭门屠杀,仅存她一人,她这些年一心复仇,却苦于仇家太强,难以得手。那日我将匕首送她,她竟使得十分顺手,甚至刺杀之力大增,后来她问起我匕首来历,我想若是老先生亲自铸造这匕首,应是能给她指点一二。” “放屁!”陈天佑声如惊雷,“我道需根基纯正,还要我亲自调教筑基,才能使得这样匕首。其他人,就算是顶尖刺客也只能破解我这匕首套路,绝不可能使得顺手,甚至水平大增。你这胡说八道还真以为刺客那么好糊弄不成?” 古墨北连忙道:“我自然不知道刺客一道到底有什么玄机,但我所说句句属实,我那朋友还说想要来找燕罗或者先生讨教一二,我想这事因我而起,故而来找先生认错。” 陈天佑哪里会相信古墨北这丝毫禁不起推敲的搪塞之辞,道:“獠牙匕首,普天之下只有我与燕罗可使得才能如有神助,你是说我这刺杀之道还会有其他……” 话还未说完,陈天佑生生止住,脸上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身子倒退一步,仿佛想起某事,旋即抬头问道:“你说的那个刺客,可是个女子?” 古墨北微微一怔,没料到陈天佑竟然能猜得出,赶紧道:“确实是名女子。” 陈天佑身子一颤,声音竟有些颤抖,轻声问道:“她可是叫石青鱼?” 古墨北也是大惊失色,道:“老先生是如何知道,我恳请老先生不要寻她麻烦,我愿承担……” 这古墨北还没来得及说完,陈天佑脸色瞬间煞白,手里拐杖也是没扶稳跌倒地上。但是,他猛地想起另一件事,急忙问道:“你刚才是说,她要来找燕罗或者是我请教獠牙匕首的精髓?” 古墨北也不知陈天佑为何失态,但念及石青鱼,他也只好如实道:“是,我此行来,只是为了探探先生口风罢了。” “糟糕!”陈天佑面色又变,也不管古墨北下面要说什么,当即翻身跃上屋顶,认准方向,就狂奔而去。 古墨北虽不知陈天佑为何失态至此,但生怕陈天佑对石青鱼不利,也随着陈天佑追了出去。 宵禁之下,这街头巷尾寂静无声,可陡然间一阵叮叮当当铁器之声从那头传来。 燕罗手执獠牙匕首,接连挡了石青鱼三四十刀,却被她逼得连连后撤,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此时,只听不远处一人吼道:“住手!” 身在战局中的燕罗与石青鱼,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头顶某物呼啸而来,当的横在二人中间,一头一尾将二人杀招架开,再各自逼退了三四步。 二人定睛一看,竟是个烂铁拐杖。正此时,陈天佑与古墨北从天而降,落在二人中间。 陈天佑将燕罗挡在身后,接住拐杖,双目却死死地盯着石青鱼,脸色阴晴不定。 古墨北生怕陈天佑对石青鱼不利,立刻将石青鱼护在身后,全身紧绷做反击状,口中连忙歉道:“陈老先生,我愿出任何代价,求别找青鱼麻烦。” 站在一旁的燕罗仿佛从鬼门关爬了回来,半天没回过神来,听得古墨北这句话,也是摸不着头脑,问陈天佑道:“这……什么情况?” 陈天佑将石青鱼上下打量了一番,似是痛惜神色,却没有说话。 石青鱼见了陈天佑,也是面色忽白忽青。她转而怒斥古墨北道:“是你去找这个老不死的?” 古墨北点点头道:“是,我看你对那个匕首好像很中意,所以我就去找了他。” 石青鱼听了他的解释,惊怒交集,扬手就是一个巴掌,将古墨北抽的踉跄一步,怒道:“古墨北!我说了多少回了,我是死是活,不用你管!” 她这一巴掌,陈天佑和燕罗也是楞了一下。 燕罗想着当日醉满楼里,古墨北一掷千金只为了石青鱼,这回又仿佛护着她,这石青鱼怎么好像恨极了古墨北,他也是怒道:“你这人,怎得不识好歹!” 这时,陈天佑一把将燕罗推的倒退几步,对他道:“兔崽子,这是你师姐,别放肆!” “啥!?” 燕罗和古墨北听了陈天佑这话,都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石青鱼脸稍微抽搐一下,阴沉下来,却不说话。 陈天佑道:“兔崽子,还记得当年你拜我为师时,我和你说过,在你之前我也收过几个徒弟。” 燕罗脑子转了一下,想起当年陈天佑确实和他提过此事,又道:“可是,我好想记得你说过你之前收的徒弟,都死了。” 陈天佑点点头,看着石青鱼道:“好像快十年了,咸亨元年,她全家老少被林肆屠杀干净,我在死人堆里发现就她时,还剩一口气,救了她一命。她为复仇,拜我为师,我本想着她若按着我指的道路走下去,必然无人可挡。可她沉浸于杀戮复仇,跟了我三年就贸然找林肆复仇,就没了消息。我一直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可没想到……” “闭嘴!”石青鱼打断了他的话,“我当年拜你为师时,就说的很清楚了,我当刺客只为杀了林肆,你只管教我最快的方法就是了,就是死了也无所谓。你所谓的刺杀之道,有什么用?我不要等十年八年,我要报仇。” 陈天佑道:“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又急于求成偏了邪路,杀气攻心,走火入魔。林肆是什么人物?残君阁阁主,顶尖甲等刺客,若没有脚踏实地修行十几年,你怎么能是他的对手?” 石青鱼怒极反笑,似颠似狂:“脚踏实地?陈天佑,你真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反反复复和我说着你当年何等风光,如今落了个人鬼模样。对你来说,我也不过你用来证明你过去虚名的工具罢了。我的血海深仇,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这一番说辞,仿佛一下子戳中了陈天佑的痛点,他竟哑口无言,老脸惨白。 看着陈天佑这副表情,石青鱼冷笑一声,反问道:“陈天佑,我只问你,你的刺客之心是什么?” 陈天佑被她反问,嘴角抽了一下,欲言又止。 “说不出来吗?还是你不敢提?”石青鱼瞧着陈天佑的表情,“那我来告诉你,你如今做了刺客,还是训练我训练这个叫燕罗的子,为得是虚名,你只为名而刺!” 石青鱼又道:“什么是刺客?放不下名节荣辱,忘不掉喜乐亲故,斩不断这肉身凡胎的拘束,永远不是刺客!” “你……”陈天佑摇头道,“错了,错了,你已经越走越远了……” 石青鱼又冷笑几声,盖上衣帽,转身便跃上高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陈天佑赶忙要追,可一旁的古墨北连忙将他挡下,劝道:“陈老先生,还是不要追了,我了解她,这时候可千万不要火上浇油。” “唉……”陈天佑长叹一口气,手里的拐杖在地上使劲地敲了敲。 铁匠铺里,陈天佑将古墨北邀来一叙。 陈天佑请古墨北坐下,吩咐燕罗泡壶茶,这才问道:“当年,她不听我的劝导,私自去刺杀林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古墨北回忆道:“那一年,我出师离乡,云游四方,大概就是咸亨元年到了庐州,也就是到那的第一晚,在九狮桥下遇见了被人追杀的石青鱼。当时她左脚筋骨伤的不轻,我见到她时候,她几乎挪不动一步,我当时就负着她躲开了追杀。” 陈天佑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当年我想着石青鱼的轻功身法实在平庸,若单是她一人,必然逃不脱林肆的掌心,不过有你这样身法鬼魅超群的人相助,那就另当别论了。” 古墨北又道:“我救了她时,她只冷冷地告诉我,她是被残君阁阁主追杀,我若想活命,就不要管她。可我当时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哪知道残君阁是什么深浅,全然不顾青鱼的警告,就在城里租了个宅子安置她,平日里就卖些手艺赚钱过活。就这样过了半年,她的伤也痊愈,我问她接下来什么打算,她当时愣了很久,才说想来荆州飘血楼做刺客。” 陈天佑和燕罗惊了一跳,忙追问道:“她是飘血楼刺客?” 古墨北点点头道:“是,后来我便陪她来了荆州,她就寻到了飘血楼,如此过了这么多年,已然是飘血楼甲等刺客了。” 陈天佑若有所思,隔了半晌才道:“这才七年光景,以石青鱼的修行资质,断然不可能七年时间就能到飘血楼甲等级别,这些年她怕是还有其他遭遇。” 听了陈天佑此番言语,古墨北面露些许怜惜悲痛神色,叹了一口气道:“倒也不能算得上什么遭遇,只是石青鱼她自来了荆州之后,性情大变,只和我说刺客之心,本就该没了情欲牵挂,万物皆轻,才能所向披靡。自那之后,她便沉溺于杀戮之中,每每我遇见她时,她全身都沾满血腥气息,只五年时间,就已是甲等刺客。” 陈天佑听了,痛惜至极,道:“果然,杀戮熏染,杀气攻心,虽然实力可增,但仍不过是揠苗助长,根基便彻底坏了。” 古墨北又道:“她也觉察自己实力很难再上一步,便说凡人之情感欲望,甚至世俗道德束缚了自己,只要斩断了一切世俗牵挂,才能区分刺客与凡人。之后,她为了斩断凡人根结,嫁了荆州豪门,做了风光奢华的正房夫人,又在一夜间屠尽满门;又化作街边乞丐,成日受风吹雨打,遭人白眼驱赶;如今她又去了烟花巷做了不求金银的花魁妓女……” 听到这里,燕罗才恍然大悟,惊道:“怪不得那天在醉满楼,你才为了石青鱼一掷千金。” 古墨北双拳攥得嘎嘎作响,双目泪光强忍着,只是道:“她如此竭力作践自己,无非就是为了放下一切,我实在心疼她这样。” 陈天佑长叹一声,道:“她这样,已经再无精进之力,一步一错,再难回头。如此作践自己,伤了自己也伤了其他人。” 古墨北心有不甘,追着问道:“老先生,青鱼这样,真的没法挽回了吗?” 陈天佑摇摇头道:“虽然我也很想,但是事实已无法挽回。当年我收燕罗为徒时,他也是杀气攻心,走火入魔,即便他陷得不深,我也耗费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把他的杀戮心驱逐干净,重铸了根基。但石青鱼,已经回不了头了。” 陈天佑念起这个曾经付出了太多心血的徒弟,也是心怀愧疚,只是道:“当年,我以为石青鱼死后,也是自责悔恨很久。方才她说的不错,我这辈子,为名而刺,为名而活,自从我身体残废不复当年,便一心寻徒,只为了重振虚名。她与潜心追寻刺客之道的燕罗不同,她一心复仇,刺客却只是她复仇的工具,我却强灌输她这些本不该是她的东西,师徒二心,这结果还能怨恨什么。” 古墨北心痛至极,却仍旧不肯放弃,又追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复仇成功……” 陈天佑打断他的话:“别说以她现在已经坏掉的根基和再难进步的潜力,就算日后她能刺杀林肆成功,可如今她杀戮熏心,已然是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回不去了。我奉劝你一句,你若对石青鱼有情,还是早些罢手,别荒废了大好时光。” 古墨北抱紧双拳,坐直身子,道:“石青鱼来荆州后,虽避着我,但每逢走投无路时,还会来寻我援手。老先生知道她已经被杀气熏染,可距庐州时候已然有七年光景,她至今虽说冷漠无情,可心智尚全,还分得清是非对错。若我此刻离了她,她没了最后一道倚靠,老先生舍得狠心,我古墨北舍不得。” 陈天佑神色略有激动,反问道:“白痴,你还看不出来吗?她说的要斩断一切束缚,而你就是她最大的心障!你确实让她没有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若她一日狠心,你也必然成她刀下游魂!” 古墨北听得大笑一声,道:“老先生,若这我还看不出来,我这三十年岂不是白活了?你放心,就算世人皆弃她,我也不会任她死活。就算她想杀我,也得问问她知不知道我古墨北的深浅。” 陈天佑看着他大笑神色,忽的自嘲一笑:“石青鱼……没遇上个好师傅,却遇到了一个值得依仗的好朋友。” 陈天佑转而问道:“之前你找我的事,石青鱼并不知情吧。” 古墨北道:“她向来不喜欢我插手她的事情,只是我见她对那匕首中意得紧,便私自来找你,哪知道她却朝燕罗动手了。” 陈天佑道:“以她的性子,庐州刺杀失败之后,她是绝不会来见我的,所以她也只会去找燕罗偷招。” 旁听了许久的燕罗忽的惊道:“啥?偷招?” 陈天佑反手一拐杖敲在燕罗头上,训斥道:“王八羔子,和你师姐交手那么多回合,别和我说你没看出来什么端倪。” 陈天佑这么一说,燕罗顿时反应过来,之前与石青鱼交手时,她本就有一击必杀的能力,却三番五次放水,而自己也鬼使神差地抵挡她的杀招,想来也自然是与她师出同门,才会有那样莫名其妙的预测。 想到这,燕罗也是一拍大腿,直骂自己白痴。 陈天佑道:“石青鱼怕是不愿见我,既然如此,以后石青鱼尽可以找燕罗偷招好了。” 言罢,有转而吩咐燕罗道:“以后若是你师姐来找你过招,放开手尽管把我教你的施展出来,你师姐绝不会动你一根汗毛。” 古墨北闻之大喜,连忙起身抱拳谢道:“如此,多谢陈老先生了。” 又转而抱拳对燕罗道:“也幸苦燕兄弟了。” 燕罗听了古墨北这话可不乐意了,怒道:“他姥姥的,爷怎么就辛苦了,别以为我打不过那个石青鱼!” 陈天佑一拐杖抽到燕罗嘴上,道:“你就是打不过你师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五章 静候杀机 上 一夜详谈后,东边朝阳升起。古墨北心里还惦记着其他事,见着宵禁结束,便与陈天佑燕罗告辞,牵着门外的毛驴匆匆走了。他溜达着出了这片市坊拐角,迎面遇上个早点包子铺,便顺手买了几笼包子揣在怀里。 荆州西南角,最偏僻人烟极少处,乃是一处秀丽宅,朱门上没挂着匾额,大门前也存着大片的落叶积灰无人打扫,门上铁锁铜环皆是锈迹斑斑,若不是台阶上零星散落的脚印,外人还真道此处是一座无人死宅。 此处宅院,便是古墨北在荆州所购的宅院。以他那一手匪夷所思的偃师之术谋生,就是在荆州最繁华之地买一处院子也是绰绰有余,但他平日里研究机关弹簧术,反倒是偏好安静人少的地段,故而这所宅院被他选中买下。 在此定居后,他也几乎不走正门,便牵着毛驴绕道宅院后门,开锁进去了。 别看着宅院正门凌乱不堪,可院子里倒是被他收拾的干净,做活用的锤斧凿子刨刀墨斗角尺还有些其他工具整齐地排在地上,一些木材铁器分堆摆在那边库房内,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这时院子中竟还有一人逛来逛去,走马观花地看看地上古墨北做好的零件,正是一晚未见的石青鱼。古墨北对石青鱼的突然到访似乎毫不惊讶,他将毛驴拴好,便径直向正厅走去,他刚走几步,就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从石青鱼身上飘来,想来她又是昨夜做了桩生意。 古墨北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走进正厅,将揣在怀里的包子放在茶几上,又转身将藏在身上的机关零件一一分解拆下,摆在工具台上。等他回过头时,摆在桌上的包子已经少了一半,再抬头看石青鱼,坐在正厅门槛上一口一个,吃得正香。 古墨北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倒了杯清茶,放在石青鱼身边,自己也坐在另一边的门槛上,将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 忽的,石青鱼道:“上次你打造的夜鸦飞刀,还不错。”言罢,就端起茶杯就着茶水,将嘴里塞着的最后一口包子送了下去。 古墨北一打响指,道:“了解,十天之后,我会再做好三十柄。” “那个……”石青鱼欲言又止,目光在院子里游离不定。 古墨北还不等她下话,嘴里塞着包子,道:“昨夜我和陈老先生还有燕罗说好了,以后你尽可以去找燕罗切磋。” 石青鱼面无表情,沉默了许久,忽的站起身来,冷冷道:“这回你避开我去找陈天佑的事就算了,日后你若再敢插手我的私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还不等古墨北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说话,她就跃出了院子,没了踪影。 古墨北脖子一伸,眼一瞪,将没来得及嚼碎的包子硬吞下去,对着石青鱼吼道:“我帮你那么大个忙,你不跟我说句谢谢就算了,怎么还想砍我啊!” 可石青鱼早就走远了,哪里有回应。古墨北这时赶紧灌了口茶,免得被噎死。 对于燕罗来说,这当刺客就没有安稳日子,自从上次在旷野里和黄煞干了一架,做了沈微漪跟班的清闲时光还没多久,就因为石青鱼这突然跳出来的师姐给搅和了。 陈天佑明显是对石青鱼心存亏欠怜惜,这些日子突然对燕罗的修炼盯得更严苛,甚至连续好几个夜里把燕罗带到城外,亲自示范些指点燕罗至今还没熟练掌握的技巧,吩咐他日后再见到石青鱼,便尽数施展给她。 这接连四五天没合眼的高强度训练,燕罗多少有些熬不住。这日,沈微漪又得罪了教书老生被罚抄《老子》,她只好故技重施,又让燕罗来帮她抄书,可他实在是累的有些提不起精神,才抄了几页纸,就哈欠连天。 沈微漪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气得抽出好厚一本书,就朝他头上敲去:“陈庐州,你什么意思!帮我抄书就那么没意思吗!” 燕罗猝不及防,一头栽在桌上,墨汁顿时糊了满脸,他一拍桌子,怒道:“作死啊!” 他这火气上来,沈微漪也是惊得倒退几步。燕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沈府,这火气向谁撒都不能朝沈微漪身上撒,他愤愤地推门出去,打了盆井水上来,把脸上的墨渍洗掉。 沈微漪跟着燕罗后面,等他洗干净了,才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发那么大的火?” 燕罗这几日没合眼也就罢了,可陈天佑教的技巧理论却实在是庞大,竭力消化也是心火内烧,可这些东西对沈微漪说了也是对牛弹琴,他只好摆摆手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沈微漪对燕罗这敷衍的回答实在是不满,可奇怪的是她也不追问,只是道:“看你不舒服,那下午就跟我去城外玩好了。” 还不等燕罗答话,她就一头钻进书房,三下五除二就把教书先生吩咐的作业给胡乱抄完,压根不管那几十页的鬼画符谁人都看不懂。 她草草胡完作业,就吩咐下人安排好两匹快马到后门,就拉着燕罗走了。 燕罗见着沈微漪出城游玩,除了自己外,竟然一个护卫都不带,也是吃了一惊,道:“你还真是心大,上次你被刺客盯上,要不是恰好我路过,你命早没了。这回出城倒好,一个人不带。” 沈微漪道:“有你我害怕什么,你一个顶我府上八九个护卫。” 燕罗鼻子哼了哼,道:“指望我,爷今天没心情,到时候真遇到什么刺客,我掉头就跑,绝不管你。” 沈微漪咯咯笑道:“丢了我不管,你舍得吗?”言罢,不管燕罗什么反应,马鞭一扬就去了。 刚出荆州城门,沈微漪就径直跑离了官道,顺着护城河走了两三里地,在一处景色秀丽草木开阔的临河岸边停下。 此时正是开春光景,新绿冒头,冬寒刚去,河岸气息略带一丝冰凉。沈微漪将马拴在树上,站在护城河岸边,四肢舒展身姿曼美,深呼吸一口气,沁人心脾,将之读书写字的枯燥无聊一扫而空。 “好久没出城玩了,整个人都快憋死了。” 沈微漪扭头看了一眼靠在树上哈欠连天的燕罗,便走上前拽住他的衣袖道:“喂,你现在教我功夫好不好?” “啥?”燕罗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你脑子里哪根筋不对了,要跟我学?” 沈微漪道:“不跟你学跟谁学?上次我被人追杀,你也看到了,府上雇的护院家丁都是绣花枕头,那么多人还没你一个人厉害。所以,我决定了,你来教我功夫。” 燕罗哑然失笑,道:“我说,你放着养尊处优的大姐不做,非要舞刀弄剑的干啥?” 沈微漪眸子一扬,似笑非笑道:“万一以后再遇到什么歹人,我也能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教也行,你以后就一直跟着我给我当护卫好了。” 燕罗一翻白眼,道:“没门。” 沈微漪一拍手,喜道:“那你就教我啊。” 燕罗再一翻白眼,又道:“没门。” “你是不是不听我话了!”沈微漪见他油盐不进,气得直掐他胳膊,“你必须选一个。” 沈微漪多少也练过些拳脚,这手劲也是掐得燕罗直抽凉气,连忙道:“赶紧放手!我们刺客的功夫和一般武者的训练方式不一样,不适合你的。” “我不管”沈微漪死死地掐着燕罗胳膊,就是不撒手,“你什么时候答应我,我就放手。” “放不放手?”燕罗两眼怒睁,缓缓散出一丝杀意,想要吓她放手,“不放手我对你不客气了!” 沈微漪心里料定燕罗只是装装样子,另一只手也掐了上来,道:“就不撒,我看你能把我怎么了!” 就在这时,只听头顶树梢上,一女子声音冷冰冰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打情骂俏了。” 沈微漪显然没觉察到此处还有其他人,都是惊得赶紧撤开。反倒是燕罗听这声音有些耳熟,抬头一看,不是石青鱼又是何人?石青鱼还是如那夜所见,一席浅灰衣袍,坐在枝桠上,低头盯着二人,向着燕罗道:“这是你情人?” 还没等燕罗回答,沈微漪倒是火了,指着石青鱼怒道:“你这女人好大胆子,背后偷听别人说话,信不信我让你在荆州城呆不下去!” 沈微漪敢这么和石青鱼说话,燕罗也是吓得冷汗直流,石青鱼什么心肠手腕,惹毛了她,沈微漪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 不过好在石青鱼压根不把沈微漪放在眼里,只是对燕罗道:“你,和我过几招。” 此言一出,燕罗顿时明白石青鱼此行目的,想到陈天佑这些日子把自己折腾的半死,全是因为石青鱼,这一股无名火就噌噌冒起来,也不管自己和她差距,便道:“你动动嘴皮倒是轻松,爷我可是被那老家伙折腾个半死,想切磋没门!” 石青鱼冷道:“怎么,不乐意?信不信我先把这个姑娘命收了。”言罢,杀意腾起瞧了一眼沈微漪。 这沈微漪被她看了一眼,吓得直往燕罗身后躲。燕罗没料到石青鱼竟然拿沈微漪来威胁她,也是微怒道:“别以为你是我师姐,我就不敢打你!” 石青鱼不屑道:“我有你这三脚猫的师弟,都对不起我这甲等刺客的名号。” 此言一出,燕罗已是怒不可遏,全身肌肉蓦地振颤绷紧,暴动而去,向石青鱼欺身杀去。 燕罗与石青鱼师出同宗,陈天佑训导二人时,皆以藏兵之道为基。而石青鱼又是飘血楼甲等刺客,眼力资历比燕罗高出太多,故而燕罗出手之时,她已然看穿他此刻全身上下并没藏有兵刃,但其掌下攻势杀意汹汹,不似空手杀招,唯一解释也必然是能与其杀意融为一体的獠牙匕首隐于其中。 石青鱼此番找燕罗切磋,自然是为了獠牙匕首的刺杀技巧,见他这招已是獠牙出手,心中窃喜,当下袖中藏着的古墨北所铸獠牙匕首也滑落掌中,向着燕罗杀招迎面而上。 肉眼所见,二人似是空空两手,可两掌相击,竟是“当”的铁器声响,颇为诡异。 燕罗笃定石青鱼必以匕首獠牙回击,也不分心担忧她会以其他杀招对付自己,放开手脚,将囊中所学尽数施展。 刹那间,二人双手交错翻飞,尽是以快打快的招式,其中寒光闪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看的双眼炫目。 石青鱼察觉燕罗杀意绵延腾起,手下招式全是狠辣诡异的套路,不怒反喜,口中似是激他道:“你这全力,怕也断不了我一片衣角。” 燕罗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忽的獠牙收于袖中,双掌突的变了路子,一左一右抓住石青鱼双腕,将她手中獠牙按在身前。若比膂力,石青鱼自然是比不上燕罗,燕罗这突然徒手变招,她也是猝不及防。还不等她有何反应,燕罗左膝顶住她的腹,双手将她狠命一扯,石青鱼腹受力向后,双臂却被扯得向前脱力,獠牙险些拿捏不住。 趁此机会,燕罗右脚一踏地面,一个筋斗向石青鱼背后跃去。燕罗腾空头朝下与石青鱼相错时,放开她双手,袖中獠牙弹出,认准其颈椎,便借下落之力,即可一刀剔出脊椎。 石青鱼虽然有些吃惊,但是招法不乱,当下纤腰挺起,一个后空翻任燕罗这一刀贴着头顶划过,而她一记弹腿自下而上,将腾空尚未落地的燕罗狠狠地踹了出去。 燕罗这胸口受了一脚,倒也没有多大伤害,倒飞丈许后翻身稳稳站住,借着落地之势屈膝蓄力,猛然弹射而出,又朝石青鱼袭去。 石青鱼飘然后撤,左手獠牙自上而下劈落,二人两手相接,又是“当”的一声,燕罗此一招攻势被阻,身子稍稍落低,便要后撤重整。可石青鱼这边却忽出奇招,方才獠牙一刀挡下燕罗招式,却左手未拿捏住獠牙,任凭匕首借势反弹飞起,右手却早已停在上空接住,再而持刀顺势劈落! 燕罗此时正当收招间隙,眼见石青鱼这一套奇招袭来,不由错愕惊骇,二人两招,燕罗攻之,石青鱼守之,匕首相交时,若论平常招法,石青鱼左手獠牙此时落于身下,本应后撤扬手,才能再做下一轮攻守之势。可她左手放开匕首,凭匕首反弹回上,右手早已待命接住,再做攻势,这一连串动作,省了左手扬起的时间,此法不过节约了眨眼须臾,可二人交手中,这片刻时间,反倒是比燕罗提早半步又出一轮杀招。 此时燕罗尚在收招后撤时,哪能再做应对,眼睁睁见着这一刀朝自己手臂刺下。 石青鱼显然留有余地,匕首虽已袭来,可脚下略退半步,獠牙也仅仅是贴着燕罗手指皮肉划过,饶是如此,燕罗受伤也是一阵冰寒,手上裂开浅浅一层皮肉,缓缓渗出一丝鲜血。 燕罗看着受伤绽开的皮肉,冒了一身冷汗,若不是石青鱼让了一手,自己这一只手估计就要交代在这了。 石青鱼摇了摇头,极是失望道:“若不是我留手,你连第二招都使不出来。没想到你这样不济,老家伙调教徒弟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燕罗被石青鱼这样讥讽,也是脸上红白交替,颇为羞怒,低声怒喝一声,杀意腾腾烧起,全身暴动而行,又是一套狠辣快招朝石青鱼攻去。 石青鱼有意逼他将獠牙匕首以及陈天佑所传精髓尽数施展,所以面对燕罗杀招,也是露了些许破绽。而燕罗见了这些破绽,也乐得抢攻刺杀。 刹那间,二人斗得难解难分,身影交错下,獠牙匕首寒光上下翻飞,忽隐忽现,耳边“叮叮当当”响彻不绝。 燕罗平日里训练刺杀之法,都是自己扎个稻草人或是木桩死物训练,这时却来个甲等刺客陪练,也是颇为兴奋,何等杀招也都可尽数施展,当真打的过瘾。 燕罗所学狂风式、藏兵式中,最擅长的剔骨、斩首、剜心、割喉等等手法,经过陈天佑引导指点,燕罗自行摸索尝试,其中鬼魅莫测的切入离合之道,乃是石青鱼未曾掌握的法门。 而石青鱼虽是陈天佑指点入门,可之后十年时间,却身在飘血楼中,反倒是沉淀积攒出来一套令飘血楼刺客都为之侧目的飞羽式刺杀之道,再融以最初时掌握的狂风式,如今獠牙在手,却使得如暗器飞刀一般飘逸灵动却杀意灼灼。 燕罗见了她这融合了飞羽式的手法,也是大开眼界,暗自称奇。而石青鱼见了燕罗锁施展的狂风式、藏兵式中更加精妙的手法,也是立马融入自己的刺杀技巧中,再反而还给燕罗。 二人这样你来我往,相互喂招拆招,竟一下子斗了大半个时辰,这才累得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石青鱼此刻香汗淋漓,满面红光,异常兴奋,想来方才所见,也是令自己茅塞顿开颇有收获。停下之后,也不歇息片刻,二话不说,便转身跃入密林中消失不见。 燕罗这半个时辰也是受益匪浅,石青鱼走后,自己站在原地将方才二人切磋细节在脑中又重演一边,这才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回过神来。 他这一回头,却见沈微漪站在一旁,竟双颊通红,眼中精光直冒,死死地盯着自己。 “吓傻了?”燕罗见她双目中有些呆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微漪猛地回过神来,忽的欢喜跃起,双手按住燕罗肩膀,又蹦又跳道:“太厉害了!你们打的好漂亮,我从来没见过。我们府上护院跟这一比,就是一群饭桶。” 燕罗无奈地耸耸肩,瞧着天色渐晚,就准备牵马回城,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沈微漪一把扯住燕罗一脚,道:“陈庐州,我决定了,你一定要教我这些功夫。” 燕罗回头看了她一眼,道:“看爷我心情。” 沈微漪听燕罗口气有些松了,顿时欢呼雀跃,欣喜策马扬鞭,撒欢回城。 这一路上,燕罗脑中依旧回味揣摩着之前与石青鱼切磋的各种收获,而一旁的沈微漪显然还沉浸在兴奋之中,也不管燕罗有没有听她说的话,叽叽喳喳地向他说要学怎样怎样的招式动作。 当晚燕罗回了铁匠铺,和陈天佑谈起与石青鱼切磋之事。陈天佑细细问了交手细节,又拉着燕罗在后院里将二人攻守重演一遍,便将燕罗与石青鱼刺杀手法套路中的缺憾不全一一指出建议,燕罗下午切磋后尚有不明朗的地方也豁然开朗。反倒是陈天佑听了石青鱼那一套融合了飘血楼飞羽式的刺杀技巧后,怔了一会,仿佛有些惊异不解,未能亲眼所见也不好指点建议。 明日沈府放了一日的工假,燕罗经受了好几日的训练,终于能好好歇上一会,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将陈天佑方才所指点的内容揣摩一会儿后,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被陈天佑一顿胖揍轰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五章 静候杀机 下 又过了十日左右,古墨北登门拜访,依照约定为燕罗和陈天佑亲自打造了三十柄改良修筑后的獠牙匕首,还将其中打造工艺尽数教给了陈天佑。 燕罗之后每日去沈府上工,遇上沈微漪上课,他也就跟着旁听,若是沈微漪懈怠被罚,他还要帮着抄书,一来二去,燕罗一手楷竟也练得似模似样。沈微漪见他与自己书法差距太大,先生糊弄不过去,就一把全推给了燕罗代抄。 若遇上沈微漪不上课的时候,她便缠着燕罗教她功夫。燕罗哪敢把刺客训练的那一套放在沈微漪这千金姐的身上,思来想去,也只好教她些攀墙游行的简单身法,极容易见成果,又对得上沈微漪喜欢花架子的胃口。 若逢沈微漪出门游玩,石青鱼必然半路杀出来找燕罗切磋学招。对于沈微漪来说,石青鱼与燕罗切磋实在是比剑下楼说书先生的戏文要精彩千倍百倍,过了几次后,竟也敞开沈府大门,让石青鱼平日里可随意进出。 沈东生那老吸血鬼若是知道自家宝贝千金敞开自家大门任一名甲等刺客出入自由,不知是何感想。 这日子,转眼就到了晚春时节。 沈微漪在燕罗的指点下,攀墙游行的身法竟也略有成,沈府内院的三层楼阁,也不费多少力气就能轻松攀上,再些时日,沈微漪也就在这沈府宅子里上窜下跳毫无阻碍了。 这日傍晚,沈微漪跃上楼顶,迎着晚风夕阳,伸了伸有些酸痛的四肢,贴着屋檐坐了下来。 燕罗站在一旁,看着她一套娴熟的身法,点点头道:“差不多了,就目前这情况看,荆州城里,大概没有几间楼宇能拦得住你了。” 沈微漪捋着被汗珠盘绕的长发,道:“能站在这看荆州的全貌,我之前从没有想过,我想你们刺客,一定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东西。”忽的,她灵光一闪,道:“不如你下次出去执行任务,带我一道吧,我想看看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 燕罗大笑一声,道:“那场景血里呼啦的,你不会想看的。你还真以为什么都和书里说的一样吗?” “嘁”沈微漪撇撇嘴,“动不动就吓我,好像我很稀罕一样。” 燕罗耸耸肩,岔开话题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不许走,过来,陪我坐一会。”沈微漪揪住燕罗衣角,拍了拍身旁空位。 燕罗无奈的在她旁边坐下,道:“沈大姐还有什么吩咐?” 沈微漪见燕罗在身旁坐下,停了一会才问道:“去年你刚来沈府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燕罗刚要说话,沈微漪立马打断他,道:“不许说假话,我要听真话。” 燕罗瞄了她一眼,道:“是,我压根就没打算说假话。” “我让你说真话,你还真说啊!”沈微漪柳眉一挑,伸手就要掐他。 但她还没得手,就神色忽然暗淡下去,道:“其实,你说的没错,我也觉的我很讨厌。在沈府做工的下人们,看到我就跟躲瘟神一样躲着,生怕我瞧得见他们,折腾他们。” 说着,她有看了燕罗一眼,道:“不过就你这人不一样。” 燕罗赶忙道:“别,我怎么就和别人不一样了?我刚开始也和躲瘟神一样躲你。” “我又不是说你躲着我的事。”沈微漪道,“我是说,我以为我能折腾到人的法子,到你身上都不灵了,好像对我来说不可思议的事情,却都难不住你一样。” 燕罗听了她这话,颇有些得意道:“那是自然,你那些手段,吓吓一般人还可以,我可是刀里来剑里去的刺客。” 沈微漪点头赞成:“对啊。你别看沈府好像在荆州这么多富豪里首屈一指,其实那都是我爹耍弄各种手段换来的。我很的时候,我爹就为了扩展赚钱的路子,把我两个姐姐嫁出去,给些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做了妾,如果不是当年他施舍了江南商会的冯伯伯一口热汤热饭,估计我现在的待遇也和我两个姐姐差不多。” 对于沈府老爷沈东生视财如命的性子,初来荆州时候,燕罗就早有耳闻,他安慰道:“何必想那么多,你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江南商会准少夫人,以后的日子那可是寻常人做梦都想不到的。” “我当然知道,以后嫁到江南商会自然衣食无忧”沈微漪又道,“所以我那抠门要死的爹,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来让我学习做个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但是我本性不该是这样啊。为什么做了江南商会的少夫人,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就是向往江湖,我就是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讨厌那些条条框框,所以我就想打破它。” “所以你就想法子折腾我们?”燕罗接话道。 沈微漪看他道:“你是例外,我那时候找你不痛快,你却给我很惊奇的反应,让我看到了从没有看过的世界,那些我都是只在演义说还有戏文里见过听过,后来我才觉得,那才是我最喜欢的世界。” 燕罗笑道:“成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只是你没有见过而已。” 沈微漪仿佛没有听见燕罗的话,只是道:“我第一次见到冯子劲的时候,才八岁年纪,从那时候,我周围的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我是江南商会的少夫人,我应该喜欢冯子劲,迟早有一天,要和他过一辈子,曾经我也这么相信,所以这些年我总盼着他能来荆州看我,甚至有朝一日迎娶我。” 燕罗反问道:“对于你来说,不好吗?” 沈微漪道:“因为曾经很长久的时间里,我只能见到这样的沈府、荆州和江南商会,所以我就只能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但是这半年多的时间,我忽然对江南商会的到来没有原先那么渴望了,仿佛我看到了除江南商会以外的东西。” 燕罗心里将她的话揣摩了几遍,却摸不着头绪,他偏头瞧了一眼沈微漪的侧脸,却见她汗珠未干的俏脸,映照着夕阳色彩,隐约闪现奇异的光芒,晚风将她长发扬起,散发出一股动人心魄的神采。 燕罗心中微微一颤,涌上一缕奇怪的思绪,他猛吸一口凉气,赶忙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言罢,一个翻身跃下楼顶,也不管沈微漪一阵大呼叫,径直狂奔出去了。 等到了铁匠铺门口的,燕罗却撞见了有些时日不见的李三九。 此刻的李三九,没了往日凌厉肃杀的气息,仿佛大病初愈时的气虚萎靡,左边脸颊被削去了大块皮肉,坑坑洼洼极其可怖,可眉目中却闪烁着挡不住的狂喜神色。 “李哥?”燕罗见到李三九稍稍有些诧异,但猛地想起几个月前李三九初来荆州时的目的,再见他此刻神色,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成功了?!” “哈哈哈”李三九大笑数声,伸出手狠命的拍了拍燕罗的肩膀,“老弟!成了!老哥我成了!” 燕罗眼角一扫,却见李三九伸出的左手断了指与无名指,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从他手腕袖口里延伸出来,想来也是这桩生意凶险至极。 看到这些,燕罗却有些迟疑,轻轻问道:“李哥,你这……值吗?” 李三九道:“值啊!就是断了这条胳膊也值!进了长老会后,老哥我就能和喜欢的姑娘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了,那需要再时时刻刻担心受怕这命不保。” 看着李三九这发自内心的狂喜兴奋,燕罗自是为他高兴,抱拳贺道:“既然如此,那就恭喜三九哥入驻长老会了。” 李三九显然是高兴之极,拍着燕罗肩膀道:“老弟,老哥我这回本想请你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可我实在高兴的紧,只想着赶紧回去报道,所以日后再回庐州,定要来喝我的喜酒啊。” 燕罗点头应道:“一定,一定!” 李三九此刻归心似箭,也不管天色已晚,将消息告知燕罗后,便快马加鞭,出城直奔庐州去了。看着李三九远去,燕罗也是感慨一声,当年初出茅庐时,全凭心情救下一命的刺客,如今竟成了残君阁长老会的一员,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陈天佑从铺子里走了出来,道:“三十来岁就能做到残君阁长老的位子,确实是个大才。以后在阁中行事,你倒是多了条路子可使了。” 燕罗无奈道:“残君阁的事情我那还来得及管,还是等我先把飘血楼这桩生意做了再说吧。” 陈天佑看他神色略有不同,问道:“怎么,王八羔子今天状态有些不对,石青鱼招你了还是沈微漪惹你了?” 燕罗眼珠子转了转,没正面回他问题,却转而问道:“我说老东西,你年轻还没残废那会儿,也算是个牛气冲天的人物吧?” 他这莫名其妙来了一句,陈天佑道:“你子想说什么,有屁快放。” 燕罗道:“你那会,是不是和顾师有一腿啊?” 此话一出,陈天佑像针扎一样差点就跳了起来,手里的拐杖抬起来就往燕罗头上招呼,怒道:“兔崽子,你作死不成?” 燕罗痛的抱头乱窜,边跑边道:“去你大爷的,问你一句话,哪得罪你了,下那么重手。” 陈天佑面无表情,追着燕罗一个劲地抽打,直打的燕罗跪地求饶这才罢手。 此日清早,燕罗正陪着沈微漪在书房里听课,就见门外忽的一阵嘈杂,紧接着沈微漪的丫鬟玉就急急忙忙地冲进来,道:“姐,冯公子来了。” 沈微漪听了,本是昏昏欲睡的状态,顿时来了精神,也不管正在讲课的老先生,扬手丢了手里的书卷,踢开椅子就朝前厅跑去。看着如此放肆嚣张的沈微漪,这老先生也是气得不住用戒尺抽着桌子,却也望着沈微漪的背影无可奈何。 燕罗也是没料到江南商会竟然这么快又来荆州,草草替沈微漪收拾了书桌笔墨,就出门追去。 按冯子劲的习惯,若是来拜访沈府,随身只会带几个随从,商会的其他人则会被安置在荆州的东莱客栈歇脚整顿。 燕罗心里有了盘算,出了书房,见四下无人,就三两步翻身跃上屋顶,悄然潜至沈府前厅楼顶。果不其然,按他估算,此番上门拜访者,只有冯子劲一人而已。 燕罗从沈府后门出去,径直朝东莱客栈方向去了。这刚到客栈门口,就见江南商会的商队众人正在门口整顿货箱,给马喂饲。看清了这商队的规模,燕罗稍稍皱眉,此回江南商会商队仿佛比上回要了许多。 “哎,这不是陈哥吗?怎么在这遇见了?”忽的,不远处一人惊道。 燕罗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马厩中添加着饲料,乃是上次商会宴席上与燕罗喝酒漫谈的伙子。 燕罗对他笑了笑,道:“这不,被沈姐吩咐出来跑腿,没想到遇见你们了。怎么,这才没多久,你们商会就又出来了?” 少年点点头,道:“是哦,你可不知道这些年江南商会一直和应武商行明争暗斗,这回吐蕃有一大桩珠宝香料的大生意,冯会长可不想放给应武商行,所以就赶紧安排了商队出来。” 燕罗扫了一眼商会的规模,问道:“大生意?我看这来的人好像好像都是上回的人,而且也没上回多,这么少人够吗?” 少年摇摇头道:“哪里只会有这些人,只不过当时刚过年关,很多人都回家过年去了,今天来的只有我们这么一队是还在金陵总会的人,其他人接了消息,都从各地分会出发,约好了在国境边上汇合。” 按这少年所说,那么范田广自然也不在这商队中,燕罗心中稍有失望,只好随意应付了几句,就回沈府去了。等回到沈府时候,沈微漪还在前厅与冯子劲相会。燕罗望着空荡荡的后院,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便跃上楼顶,伸了个懒腰,就四仰八叉地倚着正梁酣睡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悄悄的脚步踏在瓦片上的声音将燕罗吵醒,他睁开双眼,已是夕阳彤云映入眼帘,身后的脚步声他听了很久,自然是沈微漪了。 燕罗挪了挪位置,也没有起身回头,就道:“怎么,冯子劲那么快就走了?” 身后的沈微漪安静默然,慢慢地走到燕罗旁边。 “啪嗒” 一滴晶莹泪珠,忽的落在燕罗侧脸,溅开。 燕罗打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却见沈微漪抱膝坐在自己旁边,泪如散珠,簌簌落下,被晚风吹的四处飞舞。 沈微漪这般梨花带雨,燕罗也是第一次见到,刹那间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怎么了?谁,谁惹你不高,高,兴了?” 沈微漪忽的抽泣道:“冯子劲,压根就不喜欢我,他心里只有江南商会的生意,来荆州看我只是敷衍我,这才半天就要走了。” 燕罗连忙安慰道:“冯子劲好歹也是下一任掌舵人,要务缠身是自然的。” 沈微漪抬起泪痕斑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燕罗。 燕罗被这样望着,也是头皮一阵发麻,身子微微后仰,道:“你想干什么?” “我喜欢你,陈庐州”沈微漪轻轻道,“我发觉我喜欢你,我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燕罗惊了一跳,失声道:“说什么?你,你搞清楚,你是江南商会未过门的夫人,这些话可不要乱说!” 沈微漪此刻忽的平静了很多,双眸泪水止住,盯着燕罗的双眼,道:“陈庐州,那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我要听实话。” 沈微漪这咄咄相逼,燕罗只觉得衣衫都被冷汗浸湿了,仿佛被周曲鹤、石青鱼杀意压迫时,都不如此刻难熬,浑身血液喷张,倒灌至脑内,一阵天旋地转。 沈微漪见到燕罗反应,贴身轻吻他的脸颊,道:“我知道你一定喜欢我,只是你不说而已。” 燕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事情惊得脑中一片混沌,可脸颊上余香萦绕,周身舒畅自在,却是切切实实印在心里。燕罗慌乱的后退几步,抬手猛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又慌乱后撤几步,终是一脚踩空,狼狈的摔下楼顶,饶是摔得七荤八素,他也丝毫感觉不到,连滚带爬地冲出沈府,朝铁匠铺跑回去。燕罗一路狂奔,只跑的气喘吁吁,才缓缓冷静下来,他停在一处河边,忽的歇斯底里大吼一声,便坐在地上。 “他姥姥的”,燕罗忽的骂了一声,“燕罗你奶奶的,堂堂残君阁刺客,怎么就给这个娘们吓到了,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他站起身,深呼一口气,转身回沈府去了。 沈府中,沈微漪坐在阁楼顶上,却听轰隆一声,扭头便见燕罗一脚踹开了后门,径直跃上楼顶,站在自己身前。 她偏了偏身子,望着他道:“我就这么吓人,直接就跑了?” 燕罗盯着她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东西?” “知道啊。”沈微漪两脚垂在屋檐下轻轻晃荡,“很奇怪吗?” 燕罗看着她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疑惑道:“你不会是想了什么奇怪法子,来消遣我吧。” “陈庐州!”沈微漪忽的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本姐说话就那么不靠谱吗?你当我开玩笑?我喜欢你怎么了?我就问问你喜不喜欢我?” 燕罗刚要说话,沈微漪一下打断道:“别扯其他的,你就告诉我,喜欢还是不喜欢。” 燕罗长吸一口气,道:“喜欢,但是,与你无关。” 沈微漪忽的欢呼雀跃,扑到燕罗怀里兴奋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对本姐心怀不轨。” 燕罗忍住心猿意马,将沈微漪轻轻地抱开,道:“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后果。” 沈微漪反问道:“你怕了吗?” 燕罗忽的大笑道:“我们这一路刺客,生来浮萍,若想彻底告别杀戮过上寻常人的生活,无一不要付出几近生死的代价。可若有姑娘愿意跟着我们过上刀尖舔血的日子,那我何惧之有?!” 沈微漪扬起俏脸,郑重道:“那我也不怕!” 燕罗苦笑摇头道:“可你的身份,怎能与我一样。” 沈微漪道:“你还是怕了,你怕江南商会。” 燕罗道:“这江南商会,我何惧之有,该顾虑的是你吧。” 沈微漪紧紧地抓着燕罗的手,轻轻道:“不要考虑那么多了好吗,只要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其他的算什么?” 燕罗还要再说,沈微漪却又扑在怀里。软玉在怀,如何消受,燕罗顿时被旖旎席卷全身,只心一横,暗自道:爷就这般了,怕过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六章 残君血手 一 沈微漪向燕罗表露心迹已经过去了三两个月,平日里二人如胶似漆情浓意浓,颇有几分甜意。燕罗虽然偶然冷静下来,多有些惴惴不安,可每每见着沈微漪,与她幽会时候,却又沉醉其中不再顾虑。 “罢了罢了,这江南商会我动不了他,但若真要藏起来,可不信他能找着爷我!”燕罗总是如此想道。 然而…… 江南商会前些日子奋力与应武商行强夺珠宝香料生意,这一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今日正是凯旋归来的日子。江南商会此次途径荆州,可谓声势浩大,距城尚有三里时,便有先锋快马赶到沈府通报。这沈东生此刻正在后院凉亭中用着早膳,听到这消息顿时激动的一把打翻了碗碟,踢倒了好几个凳子,吩咐梁管家招呼下人准备迎接。 燕罗听到这个消息时,料定自己等了将近一年的目标范田广必然与队同行。可此刻却再难有多大的喜悦心情,反倒是看了看一旁的沈微漪,心情复杂。沈微漪仿佛察觉了燕罗的滋味,悄悄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安抚他不要多虑。 过了半个时辰,便听府外一阵马蹄嘈杂、人声鼎沸,不多时,冯子劲携着几名随从步入前院,向沈东生行礼道问安。还不等冯子劲开口,沈东生早已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迟早是一家人,何必多礼,来来来,赶紧进来说话。” 冯子劲赶紧吩咐身后随从道:“老范,让兄弟们抬上来吧。” 一直跟在冯子劲身后的那个沉默肃穆的中年男子听了冯子劲吩咐,便回头指挥仍在府外等候的众多商会兄弟,将十来个礼箱抬了上来。 冯子劲向沈东生道:“伯父,此番商会吐蕃之行,收获颇丰,这些吐蕃稀奇的珠宝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伯父收下。” 沈东生见了这十几箱礼,早就乐得嘴角咧得直到耳根,满面红光,道:“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啊。”他嘴里这么说,却早就不停地打手势示意身后的梁管家招呼人收礼。 始终呆在角落的燕罗,双目已是盯住那个被冯子劲称为“老范”的中年男人,此人燕罗从未见过,对冯子劲十分恭敬,再根据之前与商会内部打听到的消息,燕罗有八成把握断定此人就是自己的目标范田广。 那中年男人默默地站在冯子劲身后,忽的他双眉一皱,隐约察觉到什么,猛地目光偏向燕罗所在方位,却只见梁管家招呼着好些个寻常苦力长工到院前来搬运这些礼箱。 原来燕罗方才故意散出一丝杀意气息,为得是试探此人深浅,还不等他反应时,便顺势藏在赶来的长工中,收敛屏息隐匿了行踪。这中年男人目光在这些长工中来回巡视,可这些人气息实在寻常不过。 燕罗探查此人目光在长工中来回扫视,不由冷笑一声,此人探查感知能力平庸之极,已不足为虑。 “哎?陈老弟,怎么是你?”忽的,一人在燕罗旁边道。 燕罗扭头就见长工里的老大哥荣长松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问道:“你不是被沈姐收去当仆人了吗,怎么还来干这个粗活?” 燕罗笑道:“哎呦,荣老哥,反正沈姐要陪冯公子,我就来帮你们好了,反正有段时间没活动了。” “你子。”荣长松笑着,“哥几个都以为你被沈姐弄过去,凶多吉少,没想到你还活得有滋有味的,有点厉害啊。” 就在这时,那中年男子忽的走近,一掌按住燕罗与荣长松正要抬起的礼箱。 燕罗悚然一震,竟不知晓自己何处露了马脚,引起此人注意。只见这人面无表情,将燕罗与荣长松二人细细打量一番,道:“我这一掌按下去,寻常就是个壮丁都要吃不消,没想到两位面不改色心不跳,连身子都不抖一下,确实有点门道啊。” 此话一出,荣长松微微变色,连忙道:“这位大人,沈府做工的长工,可都不是一般壮丁能比的。” “老范,怎么了?”一旁正在与沈东生交谈的冯子劲见这边有些不对,上前问道。 这人双目看住燕罗与荣长松,道:“这两个人有点不对劲,不像寻常家丁。” 沈东生也走了上来,听了此人说话,也解释道:“范田广,你也是来过沈府好几次的人了,我沈府上的劳工,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体力可都超乎常人。” 沈东生口中“范田广”三个字一出,燕罗浑身一震,终究是确定了此人身份,这冯子劲随身护卫,就是自己等了将近一年的目标。 这时,冯子劲倒是认出了燕罗,道:“咦,这不是陈庐州吗?” 燕罗被他认出,也是赶忙道:“冯公子,没想到你还认得的。” 冯子劲拍了拍燕罗肩膀,转而对范田广道:“老范,你多虑了,这位哥我上回来沈府的时候见过,可是受了子清一脚都毫发无损,本就是个练家子,能受得住你一掌也没啥奇怪。” 既然冯子劲都如此说了,这范田广也没有再难为燕罗与荣长松,只是依旧仔仔细细地将他二人打量一遍,这才松手放行。 荣长松长舒一口气,连忙感恩戴德般谢过冯子劲与沈东生,这才拉着燕罗赶紧将礼箱抬到府库里。 这一路上,燕罗始终不解,自己方才杀意试探范田广时,他的反应实在是平庸之极,但又为何能觉察到自己的异常,自己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又或者范田广怀有什么其他隐秘的手段。若真是后者,那么刺杀此人,燕罗倒是不能贸然行之,还需多方刺探才可出手。 范田广退在冯子劲身后,眼角却死死盯在燕罗与荣长松身上,口中喃喃自语,似是疑惑某事。 “来来来。”沈东生抓住冯子劲的手,“快进里屋说话。” 他有见沈微漪站在一边心不在焉,呵斥道:“微漪,子劲来了,还发什么呆。” 沈微漪这会心思早不在冯子劲身上,被沈东生这么一呵斥,这才老大不情愿地挪进里屋去了。 冯子劲掏出一袋碎银交给范田广,吩咐道:“老范,今天就没事了,你带着兄弟们会东莱客栈吧,我陪沈伯父说说话,晚上再回去了。这一路兼程,都辛苦了,兄弟们今日的开销,尽数算在我账上。” 范田广低头应下:“那我就代兄弟们多谢公子爷了。”言罢,便领着一道来的商会人出了沈府。 燕罗与一帮劳力将礼箱送抬至私库,便找了个接口脱开身出了沈府,直追范田广去了。 江南商会的标志实在是太过显眼,燕罗这才绕了一个街道,便远远瞧见了范田广一众商行伙计聚在一熟食铺子前买酒买肉。燕罗隐没在一处茶水摊里,一个铜板换了碗苦茶,坐下来看着范田广的动静。众多伙计这一路劳苦,好不容易得个空闲歇息,一口气买了几十人份的酒水好肉,两手塞得满满,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东来客栈去了。反倒是范田广不知和旁人说了什么,就将自己手里的酒肉交了出去,一个人朝反方向走了出去。 燕罗瞧着这动静,心中略喜,心道若是他就这么回东来客栈歇脚,怕是什么也追查不了。他放下茶碗,混入街中人群,远远地跟踪在后。 这范田广一路向南,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人尾随,行了半个时辰,已到荆州城南一片。这一片街道,乃是荆州本地武馆门派林立之所,道路两旁满眼皆是武行吆喝拳脚棍棒。 燕罗心中疑惑,他来荆州有一年光景,也听闻此处乃荆州本地武林,别说寻常百姓,就是外来侠客,也几乎不会踏足此地,这范田广来此有何目的? 范田广一直走到街道尽头,停在一处武馆前,那武馆正门高悬“忠武堂”匾额,门外石狮两旁,刀枪剑戟插在架上一字排开,院内不时传来拳脚兵刃声。他停下脚步环视了这忠武堂四周,理了理装束,便大步踏入。 燕罗停在侧墙拐角微微迟疑,便顺着墙根绕了武馆半圈,见着东南拐一棵大树,当即翻身越上,隐没在繁茂枝叶中。 这忠武堂院内当中画了个圈子,当中两人激斗正酣,四面还有五六个人环绕围观。 这场面乍一看来,应是普通武馆弟子切磋观摩,可燕罗眉头紧皱,依稀觉察有些差别。只见当中切磋二人,手中兵器皆开了刃,招法也尽走狠辣套路,稍有不慎,必有伤亡。可旁边围观众人,好像对此习以为常,面色冷峻,齐刷刷地背手而立,气息一致,应是训练有素。 范田广此刻走了进来,院中众人皆停下手头事情,面向范田广,却不言一语。 燕罗停在树梢上,见了这场面,也是微微错愕,院中众人气息行为,皆整齐划一,竟如同自己当年在残君阁训练营中一般。难不成这忠武堂竟也有着训练刺客般的训练体系? 还不等他琢磨这事,就见范田广径直踏入屋内正厅,片刻后,屋内传出一串模糊的对话。 燕罗悄然落在院墙之上,替息屏气,无声碎步在墙上溜出数丈,翻身跃上屋顶,他寻了处屋瓦薄弱处,轻轻掀开一角。可这屋瓦刚起半寸,就听屋内一人怒喝:“什么人!” 燕罗汗毛倒竖,只觉屋瓦缝隙下,屋内一股浩荡杀意喷涌而起。这杀意汹涌,精粹磅礴,仿佛石青鱼也不及此人。燕罗此刻惊得肝胆俱裂,双脚猛踏碎一片屋瓦,身形暴退逃离。 他这双脚刚离屋顶,就见方才自己掀起的屋瓦猛地炸开,某物冲天而起,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茶杯,这茶杯经此撞击,仍旧完好无损,显然弹出此杯者,内力腕力无一不是顶尖好手。燕罗入刺客一行这些年所见人物中,仿佛只有残君阁阁主林肆、青衫刺客秦潇肃以及当年遥见一面的天刺胡谷泰能盖过此人。 那院中武馆弟子发觉此处动静,皆冲天而起,朝燕罗处袭来。 燕罗见着左右扑来五六名好手,低首转身取出人皮面具挡住容貌,翻身跃出忠武堂庭院范围,落在之后街道,将身一滚,隐入围墙角落,缓缓潜行。 那从忠武堂追袭来的众多好手,刚出街道,立马分散,一一冲进岔口道路,仔细搜寻起来。燕罗这时才察觉那正厅下最强之人并未追出,心中也是暗自庆幸,当下放开手脚,朝人多繁华的街道奔去。 刚奔出百步之余,只听身后头顶一人喝道:“贼人站住!” 燕罗只觉脑后风声呼啸而来,他将身一旋,那袭来之人错身略过,已是扑到自己身前。他袖内匕首獠牙飞起,朝那人后颈削去。 此人未料燕罗这身法转变如此迅猛,一招落空,惊得赶忙扑地躲闪,可依旧被削掉后颈一块好肉,鲜血顺着脖颈浸湿了半身衣服。一回合交锋,他深知相差太多,大骇要逃,可刚冲出半步,颈后伤口就被燕罗三指扣住,刚要张口痛吼,燕罗又是一招将他下巴折了脱臼,吼不出声来,再一掌之劈晕。燕罗畏惧极了忠武堂里那未见真容的高手,哪敢对忠武堂的人下杀招,只将他丢在一旁杂物堆中,赶紧跑入繁华人多的地方,隐匿了行踪。 那忠武堂一路追来的人马,将附近搜寻了一遍,也未能寻到什么线索,反倒是发现了被燕罗丢在角落里的人,赶紧七手八脚抬回忠武堂中。 此刻忠武堂庭院当中,范田广与一矮精瘦的男子走出正厅。 那男子检查了一遍被抬回来的伤者,面色冷静,仿佛方才之事稀松平常一般,只是道:“皮外伤,无碍,送去后面包扎,歇息半日即可。” 范田广正在此人此人身后,却没此人平静,道:“你这忠武堂都追捕不到的人,你还这样冷静?” 那男子嘴角扬起,颇为不屑道:“和我忠武堂结了梁子的人数不胜数,像这样来寻仇的不速之客,早就见怪不怪,我乔南申人头在此,就看他们拿不拿地走。” 范田广叹道:“离开残君阁这鬼门关那么多年,你这猖狂一点都不减,难怪当年林肆只放我走,而死活不肯放你走。” 这口气狂妄的乔南申拍了拍范田广的肩膀,道:“范老弟,你这江南商会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心阴沟里翻船。” 范田广笑了笑,话题绕开,道:“天色不早,我该走了,拜托你的事还多上心。” 乔南申点头道:“放心,虽然早不在残君阁,可我还说得上话,查个人的往来底细,举手之劳。” “既然如此,恭候佳音。”范田广抱拳辞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六章 残君血手 二 燕罗逃出忠武堂搜捕范围后,一路提心吊胆,生怕那不知名的高手追杀自己,直到回到铁匠铺将门锁好后,这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这时还是初春尚寒时候,燕罗打了桶冰凉的冷水,从头淋到尾,直到全身发烫,坐上铺子修习了好几遍的青丹吐纳法,这才平静下来。等燕罗回过神时候,这才突然发觉回来时候就不见陈天佑的身影,这回已经过了宵禁,也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 燕罗这挨了一夜几乎未曾合眼,直至第二日天亮鸡鸣,快到了自己去沈府上工时候,也不见陈天佑回来。他在屋内转悠了几十圈,将一十三柄獠牙匕首以及盘龙丝尽数装备上身,这才出门上工。 这些时日,江南商会落脚在荆州,沈府上下自然都忙活着招待,沈东生沈微漪也都成日不在府上。燕罗虽是内府仆人,但因为是个男子,所以不可跟随沈微漪出门,而他又是姐身边的红人,就是梁管家也不敢随意驱使。如此一来,他在沈府当中,倒是一片清闲,在阁楼顶上静坐了整日。 当夜下工,燕罗回到铁匠铺时,店门依旧紧锁,还是清晨离开时的模样,显然陈天佑并未回来。燕罗到并不担心陈天佑有何不测,毕竟这个老家伙是个狠辣角色,在庐州的时候也曾几日不见踪影。 可是接连几日,陈天佑还是没有回来,到第四日晚上的时候,燕罗终于有些乱了阵脚。范田广这桩生意中间穿插着忠武堂那可怖的高手,燕罗实在想不透其中利害关系,又没了陈天佑的指点,燕罗实在不敢胡乱动手。可眼见着还有两三日,江南商会就要启程回江南总部,若是再不动手,飘血楼规定的期限也就到头了。 第五日清早,燕罗照例上工,沈府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问了问看门的家丁,才知道江南商会已开始全队收拾粮草,准备三日后出发。沈东生与沈微漪自然是不需要成日伴在冯子劲旁边,昨夜便回了府上了。 沈府沈微漪的楼院落中,丫鬟玉早早地侍候在沈微漪的房门前,等着姐起床吩咐。而燕罗心中装有他事,坐在墙角下的一块圆石上静默不语。 眼见着太阳攀升越来越高,快至正午十分,才听房内沈微漪道:“玉,把东西放在门口,你去前堂听老爷吩咐吧。”丫鬟诺道,将沈微漪换洗的新衣衫放在门前,便赶去前堂了。 等丫鬟玉走远了,院中又沉静下来,只有缓缓清风吹过院中花卉。 此刻,燕罗才回过神来,发觉今日沈微漪颇为反常。他正要起身,闺房内沈微漪也道:“陈庐州,你还在吗?” 燕罗心中暗骂自己,只不过昨日被忠武堂的高手惊吓一场,竟让自己如此心神乱荡。 沈微漪听到院内燕罗的声音,语气柔缓,轻声道:“进屋来吧。” 燕罗微微一震,毕竟是沈微漪闺房,岂能随便进出。沈微漪仿佛察觉他的顾虑,又道:“我又不在乎,你还怕些什么?” 燕罗总觉沈微漪今日极其反常,说话语气也与寻常飞扬跋扈的性子格格不入,心下担忧倒是多了几分,便推门进去。闺房内一缕胭脂水粉的清雅幽香萦绕不绝,窗上轻纱半掩,阳光透过缝隙洒入,身心惧醉,美不自胜。沈微漪未曾梳妆,长发披散齐腰,遮住半边脸颊,倚在木轩阁上,娇躯曼妙,轻纱薄衣,帘下阳光侵透,说不出的春意盎然。 她见燕罗进来,欲言又止,眼角滑落一滴眼泪,道:“你带我走吧……” “啊?”燕罗微微错愕。 沈微漪忽的扑在他的怀中,轻轻道:“冯子劲此回回江南后,便要来准备好娶我过门了。” 燕罗脑中轰鸣,一时间竟不知是怒是悲,刺杀范田广的还没有底、又招惹上忠武堂的神秘高手,两件事本就让他焦头烂额心神不定,哪料又突然来了沈微漪这事。他大感头痛,不知所措,只是紧紧地抱着沈微漪。 沈微漪抬头望着燕罗神色飘忽,迟迟不肯回话,便问道:“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燕罗道:“这几天突然发生了很多事,有些应接不暇。” 沈微漪嗔道:“有什么事会比我还要重要吗?” 燕罗根从残君阁中,自幼便知刺客生意,绝不可为外人知道,这一日发生的事情,也不可告诉沈微漪。他面露难色,道:“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沈微漪眉头一皱,将燕罗推开,微微怒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没多久我就要嫁到江南商会去了,你到底有没有在乎我?!” 燕罗连忙解释道:“刺客的规矩,真的别为难我了。” 沈微漪面色一变,将燕罗狠狠推开,怒道:“滚!滚出去!以后别见我了!” 燕罗狼狈地从沈微漪房内逃出,刚踉跄跌下台阶,就听沈微漪将房门重重的关上。他蹲在地上不停地挠着头发,想要将脑中的一团乱麻给解开,可是心中越是焦急,这思绪就越难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就听院外一人呼道:“陈庐州!在吗?” 燕罗循声望去,却见一人站在院门外,向里探望。此人乃是去年与燕罗一同进沈府做工的伙计,名叫刘明生,他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仆人,不能随意进出内府,他探头瞧见燕罗,连忙道:“陈庐州,有急事,快出来。” 燕罗眉头一皱,与他一同来府上做工的伙计,极少与他有什么交情,这莫名其妙突然跑到内府门口点名道姓找到自己,却是件怪事。 燕罗走近,才见刘明生仿佛忧心忡忡的神色,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明生道:“这几日,你可见到荣老哥了?” 燕罗错愕道:“荣长松?怎么了?他这几日都没来上工吗?” 刘明生一拍大腿,啊呀一声:“这就糟了,自从江南商会刚到荆州时候见了他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见他人了。平日里关系好的伙计都问了个遍,都没见过他,我们想来想去,就还剩下你没问过了。” 燕罗眉头紧锁,问道:“你们没到荣老哥家去吗?” 刘明生道:“去了啊,可是家里好几日一直锁着门,好像他们一家都不见了。他已经连着四五日没上工了,梁管家现在正在大发雷霆,已经扣了荣老哥一个月的工钱了。” 燕罗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忽的弥漫开来。陈天佑这个老不死的好像也是江南商会来荆州的那一天突然消失的,莫不成二者间有什么联系。 想到此处,他有些混乱的思绪渐渐有了些方向,他看了看天色道:“那等晚上下工的时候,我们再去一趟荣老哥家看看吧。” “好嘞。”刘明生点头应道,和燕罗约定好了时间,便着急回去上工了。 下工的时候,刘明生与另外两位长工已在沈府后门侯着燕罗,等着燕罗下工出来,便一齐朝荣长松的住处赶去。 按照刘明生的说法,荣长松约莫十年前与妻子搬来荆州定居。他体魄强健异于常人,在沈府中做长工许多年也未曾落下病根,又加上沈府工钱极高,夫妻二人日子过得虽不富足,但是恩恩爱爱有滋有味,五年前荣长松女儿出世,他这些年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样子。 几人一路向东,在东城一座院前停下,此处荣长松的住所。院门上铁将军把门,显然院内无人。 刘明生指着门锁道:“这门锁和昨天一模一样,荣老哥怕是一直都没回来。” 燕罗眉头紧锁,只是道:“我记得嫂子好像只在家做些活带女儿,并未在外做工,怎么也没见踪影?” 刘明生点点头道:“是呀,我们也很纳闷,若是嫂子还在家里,我们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燕罗将院门仔细打量了一番,抬头望着院墙旁的大树,便道:“你们门外等着,我跳进去看看。” “啥?这不好吧,万一里面还有其他人呢?”刘明生正要阻拦,燕罗却一跃上树,翻身落入院内。 约莫盏茶时间,燕罗便攀着墙头翻了出来。 “怎么样?”长工们见他出来,赶紧围了上来。 燕罗抓了抓挠头,又回头将院子打量了一遍,这才道:“没人,看样子应该是好几天都没人住了。” 几人面面相觑,实在是猜不透荣长松到底去了哪里。 燕罗道:“这样吧,我住的地方离这不愿,你们先回去。我宵禁前再来一趟,看看荣老哥在不在。实在不行,过些天,再去报官吧。” 众人简单商量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其他好的办法,只好点头答应,纷纷散去。 燕罗看着三人离开,面色蓦地凝重,转身狂奔出几十丈远,挑了处最高的大户人家阁楼,攀上顶端,远远朝荣长松院落里眺望。 方才他说院内无人,不过是打发三个长工的说辞。这院落其中诡异,早在他站在院门口时就已察觉,他后来跳入院中,无非是进一步确认一下罢了。那院中的气息,对于燕罗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浓重的血腥气味,掺杂着一丝腐臭,以及三个熟悉的气息。 这其中两个气息,乃是荣长松与他女儿的气息,不过荣长松的气息异常诡异,时而狂躁时而萎顿,仿佛情绪在剧烈的波动。而第三个气息竟是自己的目标范田广所有,燕罗却实在是猜不透为何他会在这里,他与荣长松应该是毫无半分联系才对。 燕罗站在阁楼顶端,远眺地平线夜幕上渐渐涌动的乌云,一股闷热渐渐袭来,眼见一场大雨将至。 他猛呼一口气,将身上的十三柄獠牙匕首与盘龙丝确认装好,伸展一下筋骨,蓄势沉息,低声道:“大雨将至,可淡腥味……范田广,你的命爷收了……”言罢,跃下阁楼。 远处稠云渐浓,又将至宵禁,市坊中行人稀少,燕罗贴着墙角疾行,转而又来到荣长松院外。燕罗方才进入院中动静不,已是被范田广所察觉,故而他佯装无所收获,在院中随意绕了一圈就攀墙离开。可范田广探查感知能力实在浅薄,只须不发出明显声响,他是决计不可能发觉。 忽的,燕罗面色一变,将头一转,身子暴动而出,反倒是朝另一旁的院墙拐角冲了过去。绕过拐角,就见一个白色人影立在那里。那人显然是没料到燕罗会发现他,也是惊了一跳,转身要跑。燕罗哪里肯放,当下双手一左一右,扣住那人双肩,便朝怀中扯来,可他双手刚一触及那人肩骨,就发觉此人骨骼柔弱细软,竟是个女子。那女子双肩被燕罗死死扣住,吃痛要喊,燕罗已是提前察觉,左手一把捂住这女子口鼻,不让她发出声来。 燕罗此刻微微一怔,这才发觉怀中女子竟是沈微漪。 “你怎么跟着来了?”燕罗顿感头疼,轻轻松开她,低声愠道。 沈微漪被燕罗弄得双肩生疼,刚被松开,就气得一口咬在燕罗手上,疼得他倒吸凉气才松开嘴,转身怒道:“我就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事,能比我重要!” 此时此刻,哪里是和沈微漪打情骂俏的时候,燕罗心急如焚,有些不耐烦道:“大姐,这节骨眼上别给我添乱了行吗?一着不慎,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嘁。”沈微漪柳眉一挑,“刺客杀人这些东西说书先生说的,我都听得会背了。就知道吓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今天不带着我见识见识,我就捣乱给你看。” 燕罗大怒,愤道:“你懂什么!别给我添乱,这事过去了,随你怎么折腾我都行,赶紧回去!” “陈庐州!你敢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沈微漪哪料到燕罗竟敢朝她发火,语气顿时调高,便要和他理论。 此处离荣长松的院不远不近,燕罗生怕她这胡乱捣乱惊动了范田广,立马又按住了沈微漪的口鼻,不让她发声。 这回沈微漪虽被捂住了不能出声,可见着燕罗又急又气怒火攻心却无处撒火的样子,她双目里止不住地露出得意的神色。这节骨眼上,燕罗哪里再能和沈微漪耽误功夫,但是要不哄好沈微漪,这姑奶奶真能把这闹到炸穿天。 燕罗低声道:“罢了,算我怕了你。但是说好了,之后的事,你就在这不许动,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准靠近。” 沈微漪听他这么说,终于露出胜利者的神情,点点头表示答应。 燕罗松开沈微漪,道:“呆在这不许动,这回可不比上回轻松,到时候打起来了我可没工夫护着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我就在这不靠近就是了。”沈微漪不耐烦地摆手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六章 残君血手 三 燕罗不放心地又嘱托沈微漪几句,这才借着墙角阴影,再次潜入荣长松院墙边上。 燕罗将脚步放轻,前脚掌着力,附着院墙砖缝壁虎游墙攀上其后院顶端。那正屋屋檐恰好伸展停在院墙之前,不过一丈距离,只不过屋顶青石脆瓦,贸然跃上定然发出声响。 燕罗蹲在墙头,翻身倒挂在内墙上,见屋檐下木梁凸起,当下腰间发力,屈身探手抓住木梁,这才缓缓将挂在墙头的双脚轻轻抬起,双臂发力,倒转全身,脚尖轻轻落在屋顶瓦片上,待双足落稳后,转而腰膝齐齐使力,将仍在屋檐下的上体提力托起,稳稳当当站在屋顶之上,没发出一丝声响。 这一套倒转上屋的身法套路极其诡异惊悚,乃是陈天佑独门攀墙身法,修习者需要长年累月煅炼方位刁钻的肌肉方能如此发力运功。当年燕罗修炼时,苦不堪言,但如今掌握娴熟运用在攀楼夜行的刺杀之道上,确确实实极其有用。 站在屋顶边缘,燕罗将屋顶瓦片扫视一遍,认准了承重横梁的位置,这才踩着横梁稳妥的位置,悄然走上屋顶中央。 就在此时,只听脚下屋内隐约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传来,这声音底气尽失,后继乏力,发声之人怕是重伤之躯。 燕罗俯下身子,缓缓抽出一块瓦片,这瓦片刚一掀开,顿时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喷涌出来,他面色惊变,向内瞧去。 只见南墙边上,一人全身血污披头散发,两道大铁环将此人琵琶骨穿透锁住,从他双肩上的血窟窿里流出的鲜血已流了遍地,触目惊心。 再往屋子另一边望去,一个女子全身赤裸,面色惨白凄厉,四肢被尽数折断,一只短剑贯穿心脏,已然死去多时。这死去女子面目朝上,燕罗看的真切,顿时全身恶寒悚然一颤,竟是荣长松的妻子。 就在这时,只见那被贯穿琵琶骨的人忽的前扑,却被锁住的铁链狠狠地拽了回去,这一挣扎,他琵琶骨的血窟窿顿时又泊泊流血。那人顾不上剧痛,似是乞求似是愤怒,吼道:“别伤我女儿,别伤我女儿!”这被摧残的面目全非的人,正是荣长松。 屋内那边,只见范田广单手扼住一女童脖子拎在半空,那女童早就面色通红乌紫,嘴一张一合却始终吐不出一口气息,手脚不停地扑扇拍打,却渐渐地没了力气。 荣长松向前狂扑嘶哑怒吼,歇斯底里目眦尽裂,两条铁链绷得笔直,嘎嘎作响,伤口中挣扎溅出的鲜血喷了一地。“你个畜生!我就是化作孤魂野鬼,也不会放过你!” 范田广拇指催力,还残余最后一点气息的女童,顿时颈骨折断,脑袋不自然的朝后耷拉下来。他见这女童没了动静,提着她抖了一抖,便将尸首随意地丢在地上,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站在荣长松面前,道:“残君阁的叛逃刺客,什么下场?孤魂野鬼?想的倒美。” 荣长松见女儿也没了性命,终究萎顿下来,半跪低头,血泪顺着脸颊滴答落下:“我错了……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燕罗在屋顶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悚然惊怒汗毛倒竖,双拳怒握,自从他在沈府做工以来,深知荣长松宽厚心善,初时也多得他指点照顾,这才避免了许多麻烦。平日闲暇,荣长松也好邀长工们去他家喝酒聚,他妻子贤良淑雅、女儿可爱活泼,众人都极其羡慕。 可眼前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在一瞬之间,燕罗来不及反应,就见荣长松妻子横尸血泊,女儿殒命当场。饶是燕罗手上染了太多鲜血,可眼前所见,依旧是触目惊心,胸口一股怒火喷涌而来。燕罗伏在屋顶,四肢绷紧扣住砖瓦,忍住了颤抖的肌肉,脖颈勉强抬起,强按住一口气,将心情狠狠平息下来。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方才范田广所言,荣长松竟是残君阁叛逃刺客。 念及此处,燕罗恍然大悟,之前荣长松经历,竟都是些蛛丝马迹。 沈府剥削长工之狠,少有人能干满一年,但荣长松却能在沈府干了近十年,也没留下什么劳疾伤病;燕罗初入沈府与沈微漪不对眼险些辣手摧花时,荣长松出来阻拦竟能实实在在受下他全力一拳,这筋骨若没有些根基是坚决不可能;而前些日子江南商会初来荆州时,范田广按住他二人,其实并非是察觉了燕罗,只是认出了荣长松罢了。 燕罗举目探查自己所伏位置,乃是顶梁间隙位置,只需双手同时发力,便能破顶而入。以范田广的警觉,至今没有察觉燕罗潜伏在屋顶之上,只须他向前行到正下方时,便是出手时机。 正此时,燕罗忽然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攀爬风声,他轻轻回头,却见沈微漪已站在围墙墙头,朝屋顶正中腾跃而来。她面含愠色,道:“怎么那么久,等的都不耐烦了。” 燕罗哪知道沈微漪竟如此莽撞,胡乱上了屋顶,她双脚刚触及瓦片,他全身汗毛倒竖一阵抽搐。 “啪” 瓦片轻轻翘起,发出声响。 “什么人!” 屋内范田广一声惊喝。 燕罗面色大变,他千算万算,算计了所有可能突发的情况,就是没有算到沈微漪会突然闯入乱了自己的全部计划,暴露自己潜伏的位置。 就在此时,燕罗已觉屋顶下狂风喷涌,“锵”的一声铁刃出鞘。 燕罗又气又恨,转身一把抱住沈微漪,吼道:“快跑!”就要将她抛出院子。 可身后屋顶猛然炸裂,瓦片烟尘纷飞,一道寒芒闪过,燕罗闪避不及,左肩至右腰顿时被割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还不等燕罗反应,范田广已从乱石中冲出,笔直一拳朝他面门袭来。 燕罗骇然而挡,可双手一触及范田广拳头,一股洪流内力顿时倾泻,直直冲入五脏六腑,震得体内辛辣剧痛,热流顺着喉管向上,喷出一口血雾。 这一拳,顿时将燕罗要逃的势子阻击下来,余力更是将他震回屋内,狠狠地撞在墙壁上,燕罗双眼一黑,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 而范田广一拳击退燕罗,转眼却见花容失色的沈微漪站在屋顶。 范田广又起一刀要将沈微漪命取走,可烟尘落下散尽,他一下子认出了沈微漪,生生止住攻势。作为江南商会少主冯子劲的贴身护卫,范田广自然知道沈微漪也算得上自己的主子,可是此时范田广手中已夺去两人性命,杀邪入脑,那残存的些许理智转瞬就被侵染干净。 沈微漪此时才忽的惊醒,转身要逃。可范田广伸手一扯,便“兹啦”一声,被扯烂半边袖管,露出粉润纤柔的玉臂。 沈微漪哪肯受此折辱,反手就抽了范田广一个耳光。可手臂刚抬起一半,便被范田广按住,从屋顶丢到屋内。 沈微漪身子颠倒,一头栽在了荣长松妻子的尸首身上,她面朝着尸首凄厉死相,又在血泊中翻了一身,没见过这样惨状凶相的沈微漪一翻白眼,便悄无声息的吓晕瘫软。 范田广从屋顶跃下,满面皆是淫邪样貌,将沈微漪从血泊中拖到拐角,便伸手撕扯她的衣衫。 那一边,撞在墙上双眼发黑的燕罗终于恢复过来,虽体内五脏六腑与后背筋骨火辣辣的疼痛,可一瞧见范田广背对自己意图侵犯沈微漪时,一股怒火轰然燃起,双拳一握,便朝范田广后心要害攻去。 可此刻范田广内力充盈环绕护体,燕罗这一拳上去,顿时将其凿出一个豁口,一股洪流反冲出来,燕罗猝不及防,胸口翻江倒海如受重击,倒退好几步出去。 范田广自跟随江南商会以来,借着商会浑厚财力底蕴,有幸修习了一部内功修炼口诀,极擅长护体真气,日积月累下内功修为也是强横无比。反观燕罗才修炼了一年半载的青丹吐纳法,与之相比乃是江河溪水,不值一提。 范田广被燕罗打了一拳,立马弃了沈微漪不顾,反身抽刀就朝燕罗攻来。 这内力差距下,燕罗已吃亏两次,哪敢再正面相对,见范田广欺身压来,忍住体内伤痛,连连后撤闪避。可屋内空间狭窄,任凭燕罗怎样回转移动,范田广这刀光笼罩,总是极易封住他的去路,而他又得顾及一旁的荣长松与沈微漪不被波及,脚下步子不敢太过放肆,这就更加束手束脚,刀寒锋芒连连贴着皮肉划过,落得个险象环生。 初时被沈微漪胡乱干扰,未动手前已暴露目标,丧失了刺杀最好的机遇,如今处处受制,可燕罗心中反倒逐渐冷静下来,避让中已将屋内环境扫视一边了然于胸,转瞬间已有了对策。 只见燕罗避让后撤,假装脚下一个踉跄,微微沉下身子,卖了个破绽出去。范田广逮住这个破绽,哪里有细想,双手合握刀柄,当头劈下。 燕罗左右两个各撑起獠牙匕首,护在头顶,“当”的一声架住刀身,这刀子内力灌入,燕罗双手赶紧抛开匕首,如此卸去范田广五六成的内力,反而向上空手接白刃,合按住刀身,止住了他的攻势。他先用两只匕首卸去了这一刀当中七七八八的内力,再空手接刀,少了太多压力。 这一刀被燕罗挡在额前,范田广以为占了便宜,冷笑道:“天堂右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把命留……” 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燕罗舌尖卷动,藏在口中的两枚飞针刷的喷出,笔直刺在范田广的右眼之上。 范田广眼前一阵血光腥红,伸手就去拔眼上飞针,“啵”的一声,右眼球竟给他拔了出来,吃痛大吼,抽出长刀疯狂乱舞:“畜生,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当年燕罗为练就陈天佑的独门绝学“口喷飞针”,吃了太多苦头,可如今绝技已成,威力巨大,令人防不胜防。燕罗一击得手,本打算趁胜追击取他性命,但碍于此刻范田广发疯一般胡劈乱砍难以近身,当即瞅准间隙窜上房梁,弹出两只匕首,将东西墙角下的灯盏的灯芯切断,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此时,夜空中一团乌云卷来,渐渐遮住月光。眼见大雨将至,夜下无风寂静黑暗。屋内除了范田广的痛吼和昏暗刀光,再也看不见听不见其他东西。燕罗在庐州曾被陈天佑训练过对黑暗的视觉感知力,在黑暗与明亮来回切换时,燕罗只须极短的时间便能适应。如今燕罗先夺范田广一眼,再灭了屋内灯火,自己只在房梁上隐蔽了些许时间,便适应了这黑暗看得清屋内情况,如此一来本是尽落下风的状况,顿时扭转过来。 范田广瞎了一眼,另一只眼在黑暗中极难分辨事物,长刀乱劈,顿时将锁住荣长松的铁链削断,已是意识模糊的荣长松摔倒在地,“咚”的一声将范田广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已经接近疯癫的范田广哪管什么,当下就朝荣长松劈来。 伏在横梁上的燕罗见此情景,当下翻身下梁一膝抬起,径直踢在范田广的面门,范田广鼻梁顿时断裂鼻血狂喷,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的四面各种物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趁此机会,燕罗赶紧将范田广与沈微漪移动到墙角安全位置,避免受战况波及。而此时范田广从一堆杂物中挣扎站起,手里长刀不知丢在哪里。 燕罗心里没了顾虑,当下又窜上房梁暗处,悄无声息潜至范田广头顶上方。 眼见范田广挣扎着从一堆破烂物件中站起,燕罗再翻身落下,突袭而去。 可是这一回,范田广仿佛有了防备,燕罗这这一击手中带刀,刀刃刚一触及他衣表,范田广护体真气竟盘绕全身,獠牙勉强割开他一层表面皮肉,就被弹开。反倒是范田广瞅准了燕罗来路,反手一拳就朝燕罗方向打来。 燕罗没料到范田广内力修为如此精湛,獠牙拿捏不住,连忙撒手后撤,可范田广拳风侧袭攻来,他只好伸手去挡,但内力差距悬殊,整个人被震退数步,撞在墙上才勉强停下。 范田广一击既中则身形暴动欺身压来,燕罗深知内力修为差距不可正面交锋,当下蜷身一团脚底生风,欺着范田广黑暗中看不清事物,从他左臂下溜到屋内另一旁隐蔽起来。 范田广感知力极差,压根不晓得燕罗早已闪避出去,这一拳打在墙壁之上,也是震得一大块墙皮簌簌崩裂落下。 燕罗趁着范田广这一拳落空吃痛大吼的空当,腾跃而起,獠牙左右双手,认准其后背脊椎长骨,顺势劈下。黑暗中,燕罗就见匕首尖刃贴着范田广脊椎皮肉,此刻只须向下割下,便能将其整条脊椎剔骨虐杀。可两刀触及范田广皮肉,其护体真气骤然爆膨,两刀竟如砍在皮囊棉花上一样,只能划破表皮,再也攻不进去一寸。 饶是如此,范田广这脊椎左右两边,也是自脖颈至后腰被割出两条笔直血痕。范田广后背冰凉刺痛,心中大骇,回身便是双拳左右开弓,朝燕罗头颅敲来。燕罗心中隐约估摸着范田广护体真气尚未消散,所以两刀未果也在意料之中,毫不含糊疾步后撤,再次隐入角落伺候时机。范田广双拳打空,心中又急又怒,一摸后脊梁上的两条血痕,骇出一身冷汗,若不是自己护体真气强劲,怕是方才一个回合,自己的脊椎已被燕罗活生生地剔掉。 范田广这护体真气虽然两次挡住燕罗杀招,可是真气内力遍及全身着实消耗极大,他急于分出胜负,奈何找不出燕罗潜藏位置,只得将脚下手边能够得着的东西一个劲地踢飞打翻,想迫得燕罗出来。 反观燕罗,此刻天时地利占尽优势,面对范田广这胡乱出招可轻巧躲过,是不是突然偷袭,一次次削减他的护体真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六章 残君血手 四 范田广被燕罗如此骚扰偷袭,强行维持的护体真气如今已摇摇欲坠岌岌可危,身上更是被刺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王八蛋!有本事出来正面干啊!” “就知道暗地偷袭,算个鸡毛本事!” 范田广终于不堪其扰,面对黑暗破口大骂。 燕罗冷笑一声,暴动而出。 范田广在黑暗中呆了许久,此时视力才适应过来,眼角瞥见一道光影闪过,当即转身合掌而对。燕罗见范田广迎面杀来,料想他护体真气已然消散,毫不畏惧,提拳迎上。 范田广深知燕罗内力远逊与自己,见燕罗竟正面与自己过招,喜不自胜,内力竭尽倾注,势必要一击打死燕罗。可燕罗手中暗藏一招,早将獠牙匕首藏于指缝掌心,拳掌相交一瞬间,此拳忽然变换,獠牙从指尖弹出。 范田广猝不及防,自己一掌还没触及燕罗拳头,便剧痛袭来,掌上蓦地被凿通了一个血窟窿,疼得他双眼发黑,踉踉跄跄向后倒去。燕罗抓住这片刻机会,双手獠牙操起,将范田广双肩刺穿,钉在墙上。 范田广此刻战力尽失,但数个回合下来终究察觉对手手法套路异常凶残狠辣且相当熟悉,失声惊道:“你是残君阁刺客!”认出燕罗身份后,范田广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畏惧颤抖,“别杀我!我出百两黄金!” 燕罗一击得手,本打算乘此机会夺其性命,却没料到范田广竟认出了自己的刺客身份,也是稍稍迟疑,止住杀手。 范田广见燕罗没有说话,又赶紧道:“我也曾是残君阁乙等刺客,求你饶我一命!” 此言一出,燕罗也是大吃一惊,没料到范田广竟也是残君阁刺客。可他转念一想,忽觉不对,残君阁等级实力划分极其严苛,若范田广真是乙等刺客,也能算得上黑道上的一个人物,绝不可能探查力如此低劣,自己也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就能获此大胜。 燕罗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乙等?你如今的实力,可配不上。” 范田广听燕罗讲话,连忙道:“几年前,我被江南商会从残君阁赎身出来,做了江南商会大公子的身份,再没做过刺杀的生意,已经手生了。” 燕罗恍然大悟,这才反应过来范田广竟然是被江南商会赎身出来。残君阁乙等刺客极难培养,能从其手中买下一名乙等刺客,怕也只有江南商会如此财大气粗的巨头才能做到了。 可身为一名刺客,如今跪地乞命,这范田广江南商会若干年的闲适日子,早将其刺客本该由的锐气傲骨消磨殆尽。 范田广见燕罗又没了声音,心中一股深寒畏惧涌起,赶忙道:“大人,这间屋子的主人,曾经是残君阁的叛逃刺客,若能押送回残君阁,能有千两黄金的报酬,我愿把这千两黄金尽数奉上,求不要杀我……” “呵,刺客”燕罗冷笑道,“如今还哪有半分刺客的样子。”话未说完,忽的瞥见角落那边,之前被吓晕瘫软的沈微漪终于缓缓清醒过来,扶着墙根缓缓站起身来。 沈微漪方才被满屋凄厉血腥场面吓得不省人事,这刚刚转醒惊魂未定,虽然屋内黑暗看不清东西南北,可身上已然沾染着血污腥气,她这娇生惯养的大姐哪里受得住这样煎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当时是,夜空中积攒了许久的雨云终究按捺不住,“轰咔”一声巨响,惊雷闪电,凄惨的银白电光,从屋顶大洞中照射进来,将屋内燕罗、范田广、荣长松以及两具血泊死尸,镀上一层惨白颜色。 燕罗听见沈微漪那嚎哭,已暗觉不妙,这雷声闪电刚一爆鸣,他耳边竟蓦地沉寂下来,两股暖流从脚底直冲线上,灌入双耳两边,转而轰鸣巨响,听不清其他声音,而胸口如受重击,双目发黑,心跳骤然加速,天地间竟只能听得清心脏砰砰砰的跳动声音。 燕罗大呼糟糕,自己自幼便有此怪疾,惊雷闪电,便会心跳加速心神不宁,严重者则会血气上涌晕厥昏倒。这三四年间怪疾也只发作两三次,燕罗倒也没有在意,可没料到这节骨眼上竟突然发作,此刻心跳噼里啪啦跳的胸口肌肉颤颤发抖,冷汗如雨转瞬间浸湿了内衫。 “不能再等了!” 燕罗强忍着天旋地转的血气冲压,再不等范田广说话,便要取他性命。 可也就此时,已经吓破了胆的沈微漪借着电光瞧见了燕罗的方位,便哇哇哭喊地朝他扑来。 与此同时,又一道惊雷袭来,燕罗强忍着体内翻山倒海,可脚下终究踉跄一步。 那范田广也借着第二刀闪电光芒,斗胆抬头却恰好看见了燕罗病态神色,他眼中刺溜转了一圈,猛然跃起发难,虽双手被燕罗废了,可双腿依然健硕,转身一脚便朝燕罗面门袭来。 当是时,沈微漪扑在燕罗怀里,撞的他胸口气血轰轰乱转,而范田广这一脚也迫在眼前,燕罗惊怒交集,强忍着脑中剧痛,翻身将沈微漪护在怀里,却后背结结实实地受了范田广这一脚。 范田广这一击,已是竭尽全力,倾注全身内力的拼死一搏,燕罗此刻气血紊乱哪里还能分出精力去做抵挡,任由这一脚踹得他向前扑倒,一头撞在墙壁之上,口中鲜血狂喷,差些昏死过去。 范田广一击得手,哪里还敢逗留,当即提气发力,便要从屋顶窜出逃走。可他刚跃起半丈不到,就见眼前一道细微的银光闪过,耳边“兹兹”如蛇虫低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时,便颈部冰凉,一道鲜红飞溅,范田广已惊恐地发觉自己的身躯已与头颅分离,重重的摔在地上,眼皮渐渐合拢下去…… 原来,燕罗被范田广一脚踢的重伤,可他深知决不可放他活命,终是动用了盘龙丝这杀器,趁着他全力逃亡时,抛出盘龙丝,锁住他的头颅,将之斩做两节。 身负内伤的燕罗,看着范田广人头落地,又看到怀中沈微漪毫发未损,不由长舒一口气,可屋外大雨骤然,体内顽疾肆虐,心脏癫狂后蓦地停止,他终究眼前发黑意识逐渐模糊下去。 沈微漪被燕罗护在身下,什么也瞧不清楚,只感到一整天旋地转,背后燕罗身子不住震颤抽搐,接着便是一滩鲜血从身后喷溅出来,浸湿了她半边脸庞。 沈微漪此刻再难遏制住心中恐惧,一声尖叫后,顶开已经晕死过去的燕罗,歇斯底里地推开房门,逃进雨幕中消失不见了。 滂沱夜雨,穿过屋顶的漏洞。雨水缓缓流荡,和着丝缕血水,稀释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味。这暴雨,来得突然,去的也很突然,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骤然停歇。 躺在地上的燕罗微微抽动一下,双目一睁猛地跃起,这才发觉怀中的沈微漪不见了踪影,他不由一惊赶紧回顾四周,除了双目空洞无神的荣长松与三具死尸外,并没有发觉她的身影。不过敞开着的大门与门青石上一对凌乱的血脚印,燕罗估摸着沈微漪应该是畏惧至今逃了回去。 “荣老哥,你还……好吧。”燕罗看着面色惨白的荣长松,低声问道。 荣长松机械的转了转脑袋,转而又将头低了下去,不言不语。 燕罗将散落在屋内的獠牙匕首一一回收,将锁在荣长松琵琶骨上的铁环斩断摘下,如此钻心剧痛,他也不吭一声不抖一下,任由铁器摩擦筋骨穿出血肉。亲眼见着妻子被范田广凌辱奸杀,女儿被扭断脖子,荣长松如此神智俱创,哪里再有什么正常反应。 燕罗道:“趁着还没被官府察觉,我们还是趁早把嫂子和丫头……葬了吧。” 听到此处,荣长松终究是有了些反应,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轻轻地将妻子与女儿的尸首从血泊中抱起,擦拭干净她们身上的血渍,换上了平日里干净的衣裳,这才用草席将二人尸首卷好,与燕罗趁着天色刚亮,用独轮推车将两具尸首送出了城外。 荆州城墙下,荣长松跪在妻女目前,口中喃喃,翻来覆去“我错了”,“我害了你们” 燕罗见他哀火攻心,草草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鲜血,将衣衫浸红一片,就赶紧道:“荣老哥,你的伤,还是得赶紧处理一下吧。” 荣长松忽的转身,朝燕罗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恩公为我报仇雪恨,请受我一拜。” 燕罗吃了一惊,赶忙去扶,可荣长松此刻心神激荡又失血过多,这一跪一磕,体内气血不畅又晕死过去。 燕罗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荣长松背回城内,可荣长松家破人亡,哪里再有他容身之处,思量之后也只好将他带回铁匠铺了。可没有想到,许多日不见踪影的陈天佑竟安安稳稳地坐在铺子当中,仿佛早已知道燕罗将要回来。 “子,范田广遇刺的消息很快就要传到飘血楼了。”陈天佑好像对荣长松的事情毫不在意,只是对燕罗如此道。 燕罗将荣长松放在床上,忽然才反应过来,对成天有道:“原来这些天你消失不见,是故意的。” 陈天佑起身将荣长松的伤口检查包扎,道:“当然,你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能全凭一己之力没我指点,亦能扭转劣势刺杀得手,这飘血楼乙等刺客之名,你配得上了。” 此时此刻,燕罗仿佛没有任何兴奋,只是看着苍白虚弱的荣长松道:“我听范田广临死前,曾道他和荣长松都是残君阁的刺客,那他又怎么会将荣长松灭门?” 陈天佑道:“你在残君阁行事也不过才几年时间,那些狠辣阴冷,你怎能触碰的到。还记得残君阁如何定义‘叛逃刺客’吗?” 残君阁的规矩条条框框并不少,自当年从训练营走出来成为正式刺客后,燕罗也只在意那些等级攀升的规矩,其他的规矩也都渐渐淡忘。 陈天佑道:“残君阁中,对残君阁怀有二心者、不服从高等刺客者、三年未归阁者且无信者皆为叛逃刺客。违者断手筋脚筋、割舌挖眼,若有成家者灭门,凡缉拿叛逃刺客者无论等级,皆赏金千两。” 燕罗听陈天佑讲起,再联想荣长松的遭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道:“原来荣长松真的是残君阁的刺客。” 陈天佑摇了摇头,道:“这人的身手,估摸着当年撑死也不过丙等刺客,背离残君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想要洗掉刺客的身份,终究是太难了。” 燕罗想到被范田广凌辱虐杀的荣长松妻女死状惨烈,还是道:“可是……我们刺客一行,不有不成文的规矩:不杀妇孺老幼吗?为什么残君阁还要对叛逃刺客灭门。” “呵”陈天佑轻声笑了一下,“不杀妇孺老幼?如今刺客,早已不复当年……残君阁若不如此,又怎能震慑麾下刺客?看看你那个拼了命也要加入残君阁长老会的朋友李三九,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提及李三九,燕罗才猛然警醒,初时见李三九为了个姑娘甘愿殚精竭虑几个月内连断三庄甲等刺客的生意,甚至断指毁容,他自然是觉得不可思议,可如今看到荣长松的下场,燕罗终究明白为何李三九能负担得起那般后果。 忽的,燕罗一拍脑袋“哎呀”一声,转就往外跑。 陈天佑面色稍变,问道:“天刚亮,你要做什么?” 燕罗道:“我醒来的时候,沈微漪不见了踪影,我得去看看她是不是安全回沈府了?” 陈天佑道:“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燕罗步子一滞,回头问:“你这什么意思?” 陈天佑道:“以你现在的样子,还能走得动几步?” 陈天佑话音还未落,燕罗体内被范田广几番垂死重击造成的伤势忽的加剧,剧痛从四肢百骸喷涌出来,他这口气强吊着整晚,回到铁匠铺坐下没多久,这突然起身终究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七章 飘血玉牌 上 等到燕罗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一场大战落得体内伤痕累累,他从床上爬起来时,五脏六腑依旧隐隐作痛,他扶住床沿许久,才渐渐适应了这疲惫乏力的躯壳。 荣长松此刻昏迷躺在另一张床上,与燕罗内伤不同,他被范田广以铁器穿透琵琶骨,又眼睁睁的看着妻女惨死又拼命挣扎,怕是要落下终身残废。 铁匠铺前门,陈天佑如同往常一样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铁器,燕罗走到前门,问道:“老家伙,我睡了多久?” 陈天佑头也没有回,道:“三天,比我估计的时间还要短一点。” “哎呀!”燕罗一拍脑袋,大惊一声,“怎么那么久。”还不等陈天佑说话,就一头冲出门外。 陈天佑见燕罗头也不回的朝沈府方向奔去,并没有阻拦,只是放下手里的铁器,坐在躺椅上,若有所思。 燕罗朝着沈府狂奔,当夜与范田广火拼,虽然最后将之斩首,可他垂死一击也将自己打的昏迷过去,等他醒来后已不见了沈微漪的踪影。如若按照当时沈微漪的脚印来看,应是她独自一人逃回沈府去了,可燕罗哪里能放心的下。 燕罗很快到达沈府后门,可伸手一推,竟大门紧闭,他心中暗叫不妙,这后门直通沈府后院,便是签了卖身契的家仆都不能从此门出入,乃是沈微漪专门叮嘱护院家丁开启予燕罗出入。 若是此门不通,难不成当夜沈微漪并没有回沈府? 燕罗赶紧折回另一头普通长工出入的门,可刚一进门,就被恰好经过的梁管家拦住:“你,不准进来!” 燕罗赶紧道:“梁管家,不好意思,这几天生了重病没来上工,我这刚好就来给姐赔不是了。” 梁管家脸色阴沉,道:“谁知道你怎么得罪姐了,这就是姐说的话,今后不准你再踏入沈府一步。” 燕罗一愣,一时没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道:“啥?姐的意思?” 梁管家道:“没听懂是不是,你今后不要来沈府做工了!” 燕罗赶忙道:“我不过三天没来,姐就把我辞了?” 梁管家不耐烦道:“让你别来你就赶紧滚,你还以为现在是姐旁边的红人?再不走我叫人把你轰出去。” 燕罗这一股无名火顿时腾了起来,揪住梁管家的衣领,将他生生拎了起来,怒道:“你想死?!” “你个下人还想造反不成?!”梁管家虽然被吓得有些声音发抖,可一声令下,早就围过来的几名护院家丁立马操起白蜡齐眉棍,将燕罗团团围住。 燕罗冷笑一声,随手将梁管家丢出去,道:“莫名其妙,还想动手?”言罢,就摆开架势蓄势而发。 “等一下!”就在此时,一人奔入场中,赶忙将众人劝住。 燕罗定睛一看,原来是沈微漪的贴身丫鬟玉。 玉赶紧跟梁管家赔了不是,便拉着燕罗走到沈府门外,边走边道:“你别乱来,姐有话托我给你。” 走到府外拐角,玉检查了四下无人,才对燕罗道:“姐让我跟你说,她想了好几天,觉得她还是适合冯夫人的身份,你以后不要再来沈府了,欠的工钱加三倍给你。”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包银两递给燕罗 “什么?”燕罗脑中轰隆一声,哪里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抓住玉的肩膀,怒道,“你胡说!” 燕罗这双手捏着发了狠劲,玉这脆生的丫鬟身板哪能经得住,疼得眼泪都落了下来:“你放手!疼死我了!” 燕罗将丫鬟往旁边一推,脑子里一股热血冲的南北颠倒,在原地转了圈才回过神。他冲到深宅背后,借着墙外大树跃进墙里,也不管一路上丫鬟家丁护院如何惊诧,就径直朝内院奔去。 “沈微漪!沈微漪!”燕罗站在沈微漪闺房门口,大声唤道,“出来见我!” 这时,听了动静的梁管家,领着十来个护院家丁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指着燕罗道:“陈庐州,你是真的作死!还敢闯进来!” 说着,梁管家吩咐护院道:“给我打!然后捆起来送官!” 燕罗这时心神混乱,一股子怒火烧起,两眼凶光狂盛杀意暴涨,两只匕首已经捏在袖中,只等这群家丁上来,便要让着内院血溅当场。 就在这时,沈微漪“嘎吱”一声将门推开,从屋里走出道:“梁管家,你们都退下!” 梁管家惊道:“姐!陈庐州他……” 沈微漪怒道:“让你们出去,没听到吗!我自有分寸!” 梁管家一愣,眼皮抽搐了一下,将袖一挥愤愤道:“走。” 见管家和家丁离开内院,沈微漪低着头道:“你怎么还进来了。” 燕罗忍住怒气,道:“你什么意思?” 沈微漪仍旧低着头:“没什么意思,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燕罗问道:“说没意思就没意思,难不成之前几个月,你是来消遣我的?” 沈微漪赶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只是,我突然害怕了,这不是我想要的。” 燕罗道:“为什么你连抬头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 沈微漪把头压得更低,道:“不要再说了,你赶紧走吧。” 燕罗怒极反笑道:“那你就是不再喜欢我了?” 沈微漪赶忙摇头,可摇了几下,就生生止住,犹豫了片刻,有艰难的点了几下。 燕罗胸口如受重击,两眼黑了一下,赶忙扶住墙柱,自嘲笑了一声:“哈哈哈,是我不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言罢,又低沉笑了两声,撞开门口盆栽摸到墙边,连踩碎几块砖瓦才翻出墙外去了。 坐在铁匠铺里的陈天佑见燕罗魂不守舍的回来,仿佛早已料定了什么,只是道:“叶公好龙,意料之中。” 陈天佑见着燕罗沉默不语,将话锋一转,道:“范田广已死,你已经可以去飘血楼正式入伙了。” 燕罗低头默默地瞧了陈天佑一眼,也不说话,从怀里摸出人皮面具盖在脸上,又转头出门了。 是夜,宵禁前半个时辰,八方客栈中的食客已陆续离开,大堂当中只剩下跑堂的伙计在打扫卫生收拾桌椅。掌柜见天色已晚,估摸着不会再有生意,便吩咐伙计关门打烊。几名伙计从大堂里间搬出门板,正准备将门关上,却从屋外钻进一人,径直朝柜台走去。 掌柜此刻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计算账目,以为来者要住店,也没抬头,只是道:“店里打烊了,客官要是住店倒还有空房,吃饭可就不方便了。”等他算完了当前账目,可来者依旧没有说话,他抬起头又问:“客官到底……”话没说完,他认清了来者,微微一惊:“啊,原来是陈大人!” 来者,自然就是化名陈庐州带着人皮面具的燕罗了。 当日范田广被刺身亡的消息传回飘血楼中,陈庐州在飘血楼中也是一夜知名,隔了二日,飘血楼新晋乙等刺客“陈庐州”之名也是声名鹊起,不少人都开始打听这突然冒出来的刺客高手到底是何来头。 飘血楼乙等刺客,此等头衔已然不是八方客栈的掌柜能得罪的起,他言语一阵恭维后,赶忙领着陈庐州走过暗格,进入飘血楼本部。时隔一年,飘血楼内布局丝毫未变,燕罗寻到当日黑手掌柜谭奉节所在房间。 这房间内尚有二三名刺客翻阅刺杀目录,本是坐在一旁饮茶的谭奉节一见到燕罗到来,也是吃了一惊,赶忙放下收走好难过茶碗,从躺椅上跳了起来,道:“陈大人!”那一旁的几名刺客听得谭奉节如此称呼,也恍然惊起,晓得此人便是刺杀了范田广的乙等刺客陈庐州,赶忙抱拳行礼,敬一声“陈大人”。 谭奉节从身后柜子中捧出一木匣,送到燕罗面前,道:“陈大人,这些便是飘血楼乙等刺客的身份玉牌,日后以此玉牌,天下各处飘血楼分部,大人尽可出入自由。若有飘血楼乙等以下刺客敢于大人不敬,大人尽可自行惩戒。” 燕罗接过木匣打开盒子,只见一块玲珑烟青色玉牌置于白丝绸上,正面雕琢“飘血”二字,背面刻有“丁酉戊子”编号。 飘血楼与残君阁规矩相仿,唯有乙等刺客以上,方能配备身份玉牌。而制成玉牌的玉石,取自西域上等宝石,价值不菲。其中残君阁飘血楼分别以白玉、红玉打造甲等玉牌,又以黄玉、墨玉打造乙等玉牌。 人皮面具下,燕罗的表情早已变了无数种色彩,他忍住颤抖的双手将自己的飘血玉牌收进怀里,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燕罗稳了稳心神,这才问道:“既然我已是乙等刺客,那么飘血楼该有什么规矩,也一并告诉我了吧。” 谭奉节连忙道:“大人既然已经是乙等刺客,我等是没有这资格。按照飘血楼的规矩,还请大人去楼上拜见飘血楼楼主,由楼主为大人立规矩。” “楼主?”燕罗微微一惊,没料到自己这才成乙等刺客,就可面见飘血楼楼主此等人物,回想当年在庐州残君阁时,也不过见过林肆一面而已,只是不知这飘血楼楼主是什么样的人物。 燕罗转身离开房间,却见门口两侧约莫十几个人,都是飘血楼的低等刺客,见他出来,齐齐行礼道:“陈大人。” 燕罗实在没有想到乙等刺客的身份如此尊贵,这才走了几步,就被数次尊称“陈大人”,一时间颇为不适应,有些手忙脚乱。 “哈哈哈。”拐角处,一人笑道,“陈庐州,咱们又见面了,啊不,这回得称陈大人了。” 燕罗定睛一看,发声者乃是一年前飘血楼遣来试探自己底细的乙等刺客齐云波。 齐云波对燕罗抱拳道:“如今,你我也同是乙等刺客,还请陈大人多多指教。” 燕罗也抱拳回礼:“哪里哪里,还是得请齐大人多多指教才是。” 齐云波以眼神示意旁边的低等刺客离开,这才道:“范田广乃是江南商会首有名气的护卫,地位不低,陈大人既然杀了他的性命,还要多多注意莫要给江南商会注意上了。” 燕罗道:“既然做了,我也不怕江南商会找上门来,更何况我做刺客,一般人还找不出痕迹。” 齐云波竖起大拇指道:“陈老弟果然豪气逼人,佩服。说实话,去年试你功力深浅时,我真没料到你能杀掉范田广,看来陈老弟也是深藏不漏啊。” 燕罗耸耸肩,转而问道:“如今我领了玉牌,需去拜见楼主,还请齐大人带路。” 齐云波一拍脑袋,道:“哎,你看我这脑子,陈老弟就该是去拜见楼主的,倒给我在这拦住了。” 说着,他领着燕罗穿过一排黑手掌柜的隔间,走到厅堂深处的一处楼梯,道:“此处就通往飘血楼甲等刺客所在的楼层,楼主就在上面。此楼非甲等刺客不可随意进入,我也不好给老弟领路了。” 燕罗点头谢道:“那就不劳烦了。” 齐云波抱拳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去了。”燕罗亦抱拳还礼,独自上楼。 踏入楼顶,四周忽的静谧许多,宽阔走廊笔直向前,两边皆是上等客房,门口悬置烫金门牌,写有天干地支五行编号,想来便是玉牌上的刺客编号,对应飘血楼顶尖的甲等刺客。走到走廊尽头,数到九间屋子,却未见楼主房间,尽头处一转,走廊又向深处延伸,尽头乃是一扇敞开大窗。 燕罗微微一怔,只见一黑紫衣衫的长发女子倚着窗户,半边身子坐在窗沿上,似是在观赏窗外风景,另半边身子却悬在屋内。此时尚是初春时节,天气尚凉,可这女子纤细腿却露在裙摆侧衩之外,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其脚踝上有一粉色梅花纹身,顺着腿绵延向上隐入裙摆之中,虽不见此女容貌,但妖娆妩媚之息弥漫开来。 “哎?”燕罗一愣,若此处只有甲等刺客可以进入,那么此女莫不是石青鱼?燕罗正要脱口而出,那女子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却不是石青鱼,他赶紧止住。 这女子道:“你是谁?有什么事?” 燕罗料想此处乃是甲等刺客的地方,这女子就算不是甲等刺客,也怕是某个甲等刺客的仆人,不敢唐突,道:“在下新晋乙等刺客陈庐州,特来拜见楼主。” 那女子将燕罗打量一番,扭身从窗户上落下,道:“跟我来吧。” 此刻,燕罗才看清此女,此女约莫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与石青鱼相比身材略微娇,可更加窈窕,青丝长发,一双桃花眼甚是美丽,但眼神中冷淡如水,与其一身妖娆媚意相去甚远。 燕罗看得此女容貌,心中却有一股奇异感觉弥漫开来,仿佛此女之前在某处见过一般。 那女子走在前头,步子极轻极快,身后留丝缕幽香。只见她走停在走廊最深处的一间房门前,便推门走进。燕罗紧随进入,却听这女子道:“怎么?你之前见过我?” 燕罗大惊失色,自己只是心中一个转念,脸上又有人皮面具掩盖神色,这女子是如何看穿他的想法?那女子仿佛看出了燕罗的震惊,便道:“你走在我身后,本来气息极其平稳,可有一瞬间时候有了极其细微的起伏,乙等刺客的实力,绝不会掌控气息如此随意。若不是你认出我,便是把我认成了什么其他人。” 燕罗哑口无言,只好抬头环视房内,屋内两边书架与一张书桌,当中一只老木茶几与几只矮脚藤椅子,布置十分简单。唯有又见房间四角各摆着一盆花卉,才为此处增色不少。可仔细观察,才惊觉这四角花卉竟是玉兰、茉莉、秋菊、红梅这四种不同花期的花朵,四花齐放艳艳,当真奇异。 可再环视,燕罗再不见屋内有其他人,正要惊疑,却脑中轰然大惊,望着那女子的背影悚然道:“难不成……你……你就是……” 这女子慵坐藤椅上,饶有兴趣的盯着燕罗,道:“飘血楼楼主,肖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七章 飘血玉牌 中 燕罗心中本有疑惑,可此女自报家门时,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当年在残君阁时,就从未见过女子刺客,后来在荆州得知石青鱼这样女子做到甲等刺客的位子已是颇为震惊,可已然没想到名震黑白两道的飘血楼楼主,竟也是个年轻女子。 燕罗将肖离打量一下,此女至多比自己年长七八岁,应是与石青鱼年岁相仿,若不是她一语道破自己气息波动,他是绝不会相信眼前这年轻妖娆的女子会是飘血楼楼主。 肖离感受到燕罗打量自己的眼神,脸色忽的沉了下来,微怒道:“好放肆的眼神。”一语既出,杀意轰然暴涨,其中浩荡,怕是只有陈天佑与秦潇肃方能与之媲美。燕罗骇然失色后撤一步,却不敢动用杀意与之抗衡。 肖离见燕罗狼狈神态,不知喜怒的轻笑一下便撤了杀意,伸出修长腿,将一只椅子勾到身前,道:“给我坐下。” 燕罗不知为何被肖离吓出一身冷汗,半天没敢动弹。 肖离见他束手束脚的样子,反问道:“别激动,试试你的深浅而已,好好给我坐着,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燕罗实在是弄不懂她这或喜或怒的态度,但毕竟是飘血楼楼主,只好按她所说坐了下来。 肖离身子轻轻后仰,娇臀不曾离开椅子,便伸手从后面的书架上取出一本卷宗,翻开摊在双腿上,扫视一遍,这才道:“范田广本是残君阁乙等刺客,被江南商会掌门人冯寻钟花重金赎出,现在是商会大公子冯子劲的贴身护卫。范田广尸首上有多处伤口,虽不致命但都是要害位置。直接死因乃是被斩去头颅,这切口极其平整光滑,与其他伤口又并非同一种兵器所谓,而这两种兵器都不同寻常,飘血楼近十年卷宗中都不曾有过于此类似的记载。” 肖离说着,将卷宗合上丢在一旁的茶几上,两腿叠在一起换了个姿势。燕罗定住心神,强忍着不把自己的目光盯在肖离的修长双腿上。 肖离又道:“有意思的是,范田广死的地方,有极其剧烈的搏杀痕迹,显然你是与之正面交锋,才将他性命取下。但是范田广跟随江南商会,修习柳家堡入门心法《青叶诀》也有五六年的光景,内功底子也算不差,如此说来……” 肖离话还未说话,忽的一掌径直朝燕罗面门拍来。 一阵香风扑面,燕罗大惊失色,可两人相距太近来不及躲闪,只好举手来挡。那肖离一掌之中,竟含一股真气内力,燕罗体内伤势未痊愈哪里受得了,当场翻倒吐了一口鲜血。肖离看着燕罗倒在地上,点点头道:“看来和范田广正面交手,你也不是没付出些代价的,如此就说得通了。”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洁白丝帕,当中夹着一枚通红丹药,递到燕罗面前道:“这是十全补丸,于内伤有奇效,收下吧。” 燕罗捂着胸口痛处,慢慢地站了起来,这肖离行事喜怒无常,他哪敢再接下这枚药丸,生怕以毒杀闻名的飘血楼楼主再做后招,于是赶紧推辞道:“我的内伤无碍,多谢楼主。” 肖离面色一沉,将丝帕裹住药丸,拈在指尖,反问道:“怎么?怕我毒死你?” “不敢不敢!”燕罗面色一变,赶紧摆手解释。 肖离蓦地露出狡黠笑容,一指突然点住燕罗咽喉,燕罗猝不及防张口干呕,她手托丝帕就将十全补丸塞进燕罗嘴里。这药丸进了燕罗嘴里还不算完,她紧紧按住丝帕封住他口鼻,非等着他将药丸吞下,这才松开手来。 燕罗被肖离硬喂下那么大颗药丸,险些没被噎死,这被她松开,赶紧拍着胸口伸长脖子,将卡在喉管的药丸咽下去。那枚药丸滚入腹中,片刻时间就消融扩散化作一缕暖流缓缓渗透到四肢百骸中,令人精神一振,燕罗悄悄沉息运转,并未感觉不适,这才相信肖离并没有糊弄自己。 只不过肖离如此戏弄,燕罗颇为恼火,刚要发作,却抬眼见到她双眸色彩冰冷,一股威压弥漫散开,顿时哑火畏惧起来。 肖离坐起身子,道:“如此看来,你这实力倒也配得上我飘血楼乙等的身份。”她眼珠一转又道:“飘血楼虽然不拒绝外人加入,但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外人能一步达成乙等刺客之位。忠告你一句,若心怀不轨,你可要好好掂量一下,我飘血楼一十七位甲等刺客取你性命也不过是随手之事。” 燕罗此刻才知谭奉节让自己面见楼主,不过是让楼主给自己这样一个外路刺客一个下马威罢了。 肖离从卷宗中抽出一本抄,丢给燕罗道:“这是飘血楼的楼规,回去背熟了。”做完这些,她摆摆手道,“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燕罗接过抄本收进怀里,赶紧起身要逃。可肖离忽然又道:“等等。” 燕罗颤颤巍巍地回过头来,生怕她想弄出什么幺蛾子,可依然毕恭毕敬道:“楼主还有什么指教。” 肖离道:“飘血楼残君阁三年一回的刺客大会将开,你既然为乙等刺客,当有资格参与,如果有兴趣,下月十五酉时到场。” 刺客大会一说,燕罗当年尚在庐州时也有所耳闻,乃是残君阁与飘血楼两家联合召开,每三年一回轮流做东,只有乙等级别以上的刺客方能参加。当年恰逢天刺胡谷泰突然出现,惹得黑白两道震动,故而上回刺客大会多是围绕新天刺之事,只不过三年前燕罗依旧是个角色,自然不知道其中有何故事。但是今时今日,燕罗已然是飘血楼乙等刺客,此番盛会绝不可错过。 燕罗应道:“定当到场。” 待燕罗走后,肖离又坐回藤椅上,可她眼波流转皱眉颔首,仿佛若有所思,又伸出手指轻敲眉心,喃喃道:“怪事……”忽的,她站起身来,就要推门而出。可手刚触及门栓,又退了回去,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奇怪……难道感觉错了?” 她在屋内踱步绕了三四圈,这才推门出去,来到楼下某间屋内。此屋主人乃飘血楼上等黑手掌柜吴天法,地位极高,甲等刺客中也有不少对其即为恭敬。 吴天法见肖离进来,起身礼道:“楼主,有何事吩咐。” 肖离道:“新来的乙等刺客陈庐州,给我加派人手,尽全力调查他的底细。另外记住,不可惊动他。” 吴天法微微一愣,以他上等黑手掌柜和肖离楼主的身份,全然不需自降身份插手乙等刺客的事务,但看肖离的表情颇为慎重,一面点头应承,一面问道:“怎么,这个陈庐州有问题吗?” 肖离道:“他的气息有点奇怪,之前应该在其他地方遇见过他,但是仔细看绝对是个陌生人。下个月就是刺客大会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现什么差池。” 吴天法点头道:“好,马上就吩咐人去做。” “哦,还有。”肖离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赶紧吩咐道,“这个陈庐州入会杀了江南商会的护卫范田广,现在江南商会的大公子就在荆州,他不可能不怀疑到飘血楼的头上,如果他上门来,随便打发掉就行。” “好的,如果江南商会有人上门来,我亲自接待处理,楼主放心。”吴天法道。 肖离道:“好,下个月刺客大会前,我就回花谷了,如有急事信鸽传话就行。” 将这一个月的工作部署完毕后,肖离便转身离开,从客栈后马厩中牵出一匹棕毛快马,径直出城去了。 与此同时,范田广凭空失踪了几日,终于是引起了江南商会的注意。 过了早膳时候,冯子劲例行清点货物一遍,刚回房内打坐修炼,门外就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本来:“公子,出事了!” 冯子劲听闻赶紧出门,来者乃是商队中的二等护卫商卫臻,他道:“怎么?范田广有消息了?” 商卫臻面露难色,道:“今天上午官府发榜认尸,那画上尸首应该是范护卫没错了。” 冯子劲面色微微变动,吩咐道:“我换身衣服,你去备马,去官府一趟。” “是。”商卫臻应了下来,赶忙下楼去马厩牵马去了。 冯子劲将商会会袍换成粗布缁衣,从行囊中取出佩剑,又在商队中把当日任务吩咐好,这才与商卫瑧赶往官府。 这江南商会的名号,放眼大唐如雷贯耳谁人不知,官府都要多给些面子,听闻死者是江南商会的人,又是江南商会大公子亲自前来,立马免去了繁文缛节,差遣衙与验尸官役带领冯子劲前往停尸房。 去往停尸房的路上,冯子劲便向验尸官询问了范田广的情况。 那验尸官道:“死者头颅被斩下,右眼珠丢失,全身虽有多处利器伤口但都不足以致命,内脏完好并无内伤痕迹,只是头颅切口极其平整,从未遇见过如此情况,实在是推算不出是用何种兵器所致。” 冯子劲道:“范田广的功夫在江南商会中也是前十之列,能正面将他头颅砍下的,绝对不是个简单角色。” 来到停尸房内,这验尸官揭开裹尸的白布,范田广本是断下的头颅已被粗线缝回了颈上,失了右眼珠的眼眶生生凹陷下去,再往下下肢看,身上几处伤口早已凝结成乌黑血块,触目惊心。 “斩首……”冯子劲亲眼看见范田广如此惨绝的尸首,一股怒涌起,“好狠的手段。” 旁边的商卫瑧瞧了一眼,也是不敢再正视,将头偏过一边,长喘一口气。 冯子劲伸出手,将范田广断头切口处抚摸一圈,道:“如此手法……柳家堡剑法素以快剑灵动闻名,这样的伤口,怕是师傅的剑法都未必能做到。” 商卫瑧惊道:“连柳堡主都做不到?江南商会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的人了?” 冯子劲将裹尸布重新盖好,摸出几锭银子交给商卫臻并吩咐道:“回去让兄弟们先买副棺材把范田广的尸首收好,我出去一趟。” 商卫瑧问道:“公子要去哪?” 冯子劲道:“飘血楼。” 商卫瑧大惊:“公子以为是飘血楼干的?” 冯子劲道:“这种伤口,寻常人根本做不到,只有些手法诡异狠辣的刺客才有,只有去飘血楼一趟了。” 商卫瑧赶紧拦道:“可是公子,你也知道飘血楼做生意,是绝不会透露任何消息的。” 冯子劲哼一声道:“当然知道,我商会每年都会在飘血楼和残君阁疏通打点,尽量少做些江南商会的生意,范田广什么在商会里什么身份地位?若真是他们手底下的刺客做的,是该提醒提醒他们一下了。” “公子,那可是鬼窟啊,我陪你一起吧。”商卫瑧道。 冯子劲摆手道:“我们江南商会是做生意的,飘血楼也向来自称是做生意的,生意场上的事情,他们不会怎样,而且这也不是第一回和刺客打交道了。” 冯子劲出了官府,牵马径直来到八方客栈,也不管客栈伙计和掌柜的指引,从暗道直上飘血楼中。 此时飘血楼中尚有几名刺客在厅中盘桓,忽听楼梯上响亮的步伐走近,都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在楼梯口上,想是何人如此张狂。冯子劲走上楼来,却见厅内几名刺客目光盯住自己,几道杀意缓缓盘旋缠绕,竟也面不改色,双目精光闪烁一一与之对视回敬,冷道:“黑手掌柜何在?” 肖离离开飘血楼时早料到此情况,也都下了命令。其中一黑手掌柜认出了冯子劲的身份,赶忙抱拳道:“原来是冯公子,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此刻厅中其他人这才恍然惊起,眼前这年轻人竟就是江南商会的大公子下一任掌舵人冯子劲,都赶紧收起注视与杀意,忙起手头事来。 吴天法听手下的黑手掌柜通报,也是楞了一下,没料到冯子劲那么快就找上门来,他眼珠转了转,先吩咐下人准备上座香茶,这才出门迎去。 吴天法来到大厅,见他来到其他刺客与黑手掌柜都赶紧让开。那冯子劲笔直挺立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一股凛冽风度飘然而出。 “这位就是冯公子吧。”吴天法抱拳礼道。 冯子劲亦抱拳还礼,道:“正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吴天法微微一笑,道:“在下飘血楼首席黑手掌柜吴天法,没想到这回竟是冯公子亲自前来,到有些出乎我意料了。” 飘血楼首席黑手掌柜吴天法的名头,在黑道中也极具名声,论资排辈冯子劲怕还不及于他,冯子劲实在没料到飘血楼竟会由吴天法出面接待,一时间微微错愕愣了神。 吴天法伸手请道:“冯公子还请进里间说话。” 冯子劲回过神来沉吟片刻,便随吴天法去了深处隔间。 这冯子劲刚坐下,也不等吴天法开口,便道:“我这回前来,飘血楼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 吴天法并没有立刻回答,只等着下人将香茶奉上,这才缓缓道:“因为范田广吧。” 冯子劲冷哼一声道:“既然你们知道,那么就开诚布公地说了。我的人,是不是飘血楼的刺客杀的。” 吴天法嘴角一扬点点头道:“我飘血楼绝不会敢做不刚当,这范田广确实是我飘血楼的刺客干的。” 听他如此坦然承认,冯子劲面含愠色,将刚刚托起的茶碗重重地拍在桌上怒道:“我江南商会每年打点飘血楼不下万两黄金,平日里你们发些榜,动我们底层商队也就罢了。范田广在我商会中十年家臣,你们也动手,生意场上的这些讲究,飘血楼还要不要了?” 吴天法摆摆手道:“冯公子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江南商会每年与飘血楼打通关系,我们不是不讲规矩的地方,自然会拦住针对贵会高层的生意。但是这大唐国内,比你们江南商会不相上下,甚至更大的势力,飘血楼也不想得罪。至于范田广这桩生意,实在是个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我们本来是打算把这单交给个与飘血楼无关的刺客做了,可是却发现了件意外的事情。” 冯子劲问道:“什么?” 吴天法道:“你可知范田广的身份?” 冯子劲冷道:“他是曾经残君阁的乙等刺客,这我心知肚明。不过这又如何?当年我父亲将他从残君阁中赎出来时,便让他立誓此生再不踏入刺客一行。你们要想拿这个理由来糊弄我,可说不过去。” 吴天法道:“好,既然冯公子知道范田广的底细,那便好说了。” “哦?你这话里有话。”冯子劲仿佛听出吴天法画外音。 “当然。”吴天法续道,“范田广被刺现场,除了范田广的尸首外,我们飘血楼的眼线发现了其他人的尸骸鲜血,不止一具的死尸。” 不等冯子劲接话,吴天法继续道:“当夜,范田广将一户女人孩童杀了,重伤了那家男人。” “什么?!”冯子劲大惊失色,猛然站起,“他敢!!” 吴天法道:“范田广所杀的,乃是沈府长工荣长松一家,并奸淫其妻,杀其幼女。刺客行当里虽然人人身上都有几条性命,但不杀妇孺老幼却是不成文的行规,更何况还敢奸女这等禽兽行径。冯公子本来就是沈府的女婿,若是不信尽可去沈府上问问长工荣长松的消息,看看是不是已经数日没有上工了。” 冯子劲怔怔坐下,仿佛还是不信跟随了自己数年的护卫范田广是如此之人。 吴天法道:“以范田广如此不耻行径,便是杀了,我们飘血楼倒还担待得起江南商会的问罪,只不过范田广这身份干了这些事,若是传出去,对江南商会的面子可不太好。” 冯子劲悚然一震,双目抬起紧盯吴天法,心中却是一阵狂风暴雨。他自柳家堡学艺归来,便在商会行商走遍大唐内外,自以为见了场面见识,没想到在吴天法这黑手掌柜前,还是稚嫩天真。吴天法自知杀了范田广便是得罪江南商会,故而他会亲自接待自己这个没有多少实权的江南商会继任人,给足了江南商会的面子,可言语间步步严谨逼迫,反将江南商会的名声转成了成了自己的挡箭牌,前后软硬兼施,丝毫不给他留回转余地。 想通了此关节,冯子劲点点头,起身抱拳行礼道:“如此,范田广算得上咎由自取,我无颜再问飘血楼罪责,另外还多谢吴掌柜将其罪行告知。” 吴天法见好就收,亦起身道:“哪里哪里,这回是飘血楼有错,还要多谢江南商会宽待。” 冯子劲道:“既然话说清了,我也不再打扰,告辞了。” 吴天法道:“冯公子请便。” 望着冯子劲走出房间,吴天法面色变得些许凝重,他低头瞥见桌上茶碗,方才冯子劲震怒拍碗时,一道内力竟将水中茶叶尽数震碎成粉末,可茶碗毫发未损,甚至连一丝茶水都没有溅出,内力修为稳健深厚毫不虚浮,言语交涉更知深浅进退。假以时日,这江南商会下任掌门人绝对比其父要深不可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七章 飘血玉牌 下 冯子劲回到客栈后,江南商会的人已将范田广的尸首运了回来。 范田广在商队中与众人同甘共苦,如今死相如此惨烈,众伙计无一不义愤填膺,见冯子劲归来,立马围了上来。 冯子劲将客栈里的酒保支开,这才将范田广死前屠戮一家三口满门之时告之众人,众伙计听了也是面面相觑,实在不敢相信。 冯子劲道:“范田广如今已死,暂由商卫臻代任护卫长一职。范田广所犯罪行,虽是飘血楼一口之言,但是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此事有损江南商会颜面,各位决不可对外宣扬。此事,由商卫臻领三名护卫负责调查,三日之内要有结果。” 商卫臻领了指令,抱拳道:“定不负公子所托。” “另外”冯子劲忽的表情严肃,“范田广之事,也给各位提醒,我们江南商会行商,虽然必要与黑白两道有所交集,但若各位谁敢做出什么丧尽天良有伤正派之事,莫怪商会不留情面。” 众多伙计听冯子劲训话,齐齐道:“是!” “哦?现在的飘血楼楼主是个姑娘?没想到这才几年飘血楼就已经改朝换代了?”陈天佑听燕罗说起飘血楼楼主之事,并没有多少惊讶,连正在敲打铁器的手都没有停下来。 “她顶多三十啊!下面那么多甲等刺客能服气吗?”燕罗见陈天佑没什么反应,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陈天佑哼了一声:“林肆当上残君阁阁主的时候,二十刚出头。” 燕罗一滞,被陈天佑噎得半天没话说。 陈天佑又道:“刺客杀人,比的是手法心计,和练气宗师完完全全不是一个修炼体系。干这行当的,二十五六岁就是个天坎,此年岁之后精力依旧可涨,但是脑力反应、筋腕灵巧都开始走下坡路,这些才是刺客更需要的特质。若按残君阁飘血楼训练刺客的体系,顶尖之才二十岁便能崭露头角。在这个年岁还不能到达乙等的,日后几乎无望,就和还躺在那里的荣长松一样。” 陈天佑这么一说,燕罗才猛地想起荣长松来。里屋中,荣长松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这几天的时间里陈天佑与燕罗只能勉强喂他些清水,可没有一点进食,他这饱受摧残的肉躯,已经是憔悴虚弱至极。 陈天佑跟着燕罗来到这里屋,道:“此人再不济,也是有残君阁刺客的底子,伤不足以要他性命。可惜了这几日还没有醒来,应是他心死而无求生欲望了。” 燕罗喂了荣长松半碗水,道:“沈府这一年时间,荣老哥对我帮助良多,若不是他几次拦着我,早就身份暴露,哪里还能拿的到飘血楼乙等刺客的玉牌。” 陈天佑道:“是死是活,其实全凭他自己,你帮不上忙的。倒是你自己,抓紧时间养伤,既然已是乙等刺客,那可不像原来那么清闲了。” 又过了两日,江南商会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商卫瑧与两名护卫经过了两日的走访调查,终于将范田广的事情查出了七七八八。 “回公子,商会在荆州的眼线基本上都动用了,再加上走访荣长松的邻居,大致查出了些眉目。”商卫瑧将汇集的情报送至冯子劲的房内。 冯子劲道:“结果怎样?” 商卫瑧答道:“荣长松没有死,但是应该身负重伤,现在在沈府另一名长工陈庐州家中休养。其妻女确实死于那夜,第二日清早城门守卫也看到了荣长松与陈庐州将两具尸首送出城外。我们在护城河旁发现了荣长松妻女的坟冢。” “陈庐州?”冯子劲自言自语道,“好熟悉的名字。” 商卫瑧提醒道:“就是去年来沈府时,被大姐踢了一脚的那个长工,我们也调查过沈府的其他长工,他与荣长松平日里关系极好,发生这样的事,投奔陈庐州倒也说得过去。” 冯子劲恍然道:“哦,原来就是他。” “另外。”商卫瑧道,“我们也发现了,范田广身前,确实与黑道有不少联系。” 冯子劲冷哼一声:“说详细些。” 商卫瑧道:“范田广应该与忠武堂堂主有很深的交情,商会初到荆州当晚,他还亲自去了一趟忠武堂。” 冯子劲疑道:“忠武堂?那是什么地方?” 商卫瑧道:“忠武堂是荆州诸多黑道中的一股比较强大的势力,传闻他们是在荆州仅次于飘血楼的刺客组织。但是他们的规模非常,堂规也非常森严,麾下所有刺客都是堂主亲自培养出来,刺杀手段残忍,一般都是接飘血楼不做的生意。” 冯子劲道:“你的意思是,范田广曾为忠武堂做事?” 商卫臻答道:“从如今获得的情报来看是有这个可能的,只不过荆州黑白两道,对忠武堂内部往来知晓得人实在太少,所以也只能做推测,不敢妄下定论。” 冯子劲手指叩了叩桌板道:“如此看来,飘血楼是没有骗我了。”忽的,他觉察商卫臻神色有些奇怪,好像欲言又止,便道:“还有什么事情,一并说了。” 商卫臻面露难色,道:“调查中,我们还发现一件事,只是……” “但说无妨。”冯子劲道。 商卫臻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范田广遇刺当夜,隔壁张府的守门厮见到沈姐半夜神色慌张地跑回沈府,当时雨大夜深,瞧得不真切,但是他和我说隐约见到沈姐身上沾有血渍。” 冯子劲眉头紧皱靠回椅子里,沉默了许久后才道:“这件事你们暂时不要追查,交给我就行。另外从我账上取百两银子去探望荣长松,顺便让随队的华大夫上门医治,所用汤药一并从商会中扣除。” 商卫峥点头道:“是!” 当日午饭过后,燕罗在后院收拾碗筷时,就听店铺前有人问道:“请问,陈庐州是住在这吗?” 燕罗放下刷锅水,赶忙走到店堂上,只见两人身着江南商会队服站在店门前。他心中一惊,以为自己杀了范田广的事情已经暴露,警惕道:“我就是,请问两位有什么事?” 两人先是抱拳行礼,再走进铺子,当前一人道:“在下江南商会护卫长商卫瑧,这位是商会医师华中芷。” 这时听闻了动静的陈天佑也走上店前道:“二位可是要打造什么铁器?” 江南商会二人见了陈天佑这残废样子,也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回过神来。商卫瑧等华中芷将店铺门与窗户合上,这才道:“我们二人乃是受商会嘱托,前来探望荣长松。” 燕罗与陈天佑对视一眼,不知这二人是何目的,也不好答话。 商卫瑧道:“二位请放心,我们没有敌意,只是我江南商会之事波及了荣长松,我们公子深感抱歉,特差遣我们来与荣长松赔个不是。” 燕罗听商卫瑧这番说辞故意隐去了范田广,看来江南商会并没有查到自己头上,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正要说话时候,陈天佑却拦住他的话头,抢先道:“二位进了店就关门关窗避人耳目,江南商会这样鼎盛名声,为何不开窗说亮话?” 燕罗听他话出突兀不给江南商会面子,也是吓了一跳,但猛然惊觉陈天佑用意所在。江南商会虽说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商会,可行事作风是什么样子他们可不知晓。在残君阁时,燕罗做了不少刺杀商会高层领导的生意,这些商会明面上和和气气,也不知暗地里使了多少阴毒招数。范田广做了这灭门之事,若是宣扬开来,对江南商会可是极大的污点,若是他们想封住消息,怕是要对荣长松斩草除根了。 商卫瑧自然是没料到陈天佑如此单刀直入,半天没反应过来,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华中芷道:“这位老先生怕是知道了些内幕,您是不是担心江南商会会对荣长松不利?” 陈天佑微微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商卫瑧道:“我江南商会光明磊落,怎么会做下三滥的事情。” 陈天佑道:“看我这副不人不鬼的残破样子,我当年就是轻信别人才落得如此下场。” 商卫瑧和华中芷听了他这话,又将他的身子打量一番,才知道眼前的这个残废老人年轻时候恐怕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华中芷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说也惭愧,荣长松一家几乎灭门,江南商本该负责,只是这件事商会面子上不好看,只希望向荣长松赔罪希望他莫要宣扬,商会定然保证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燕罗知道自己还不足陈天佑老辣,便等他定夺。陈天佑盯着华中芷瞧了一会,才松口道:“荣长松重伤之下,已经昏迷五六天了,请了很多大夫也看不好,或许再等几天,他就如你们所愿再也开不了口了。” 商卫瑧连忙道:“两位放心,华大夫的医术在我们商会中可是一流,绝不是一般大夫能比得上的。” 陈天佑点点头道:“行,那跟我来吧。” 谁在里屋的荣长松已经昏迷五六日,身上的伤疤也都结了厚厚的血痂,气息微弱至极,原本伟岸的身材如今陷在床铺中,皮包骨头薄如纸片。 华中芷见了荣长松的病态,也是惊了一跳,赶忙搭手诊脉,然后写了张药方让商卫瑧回商会取药。 “外伤虽重,倒是不碍性命,只是这么昏迷这么久米粒未进,元气太弱。”华中芷喃喃自语,从怀中取出针灸匣子,左手抹下七八枚银针,右手按在荣长松头顶百汇穴上,缓缓将真气渡入其体内。这缕真气传来,荣长松昏迷的身子微微一颤,竟有转醒迹象。华中芷真气渡入完毕,左手银针刹那间刺入荣长松上半身几处大穴将这股真气封在其体内,慢慢温润气血筋脉。 见华中芷下针为荣长松治疗,陈天佑示意燕罗悄声离开,将房门关上。 燕罗站在后院天井,问道:“你怎么愿意放江南商会的人进来,要是他们真对荣长松不利怎么办?” 陈天佑道:“那个商卫瑧的话,我是压根不信的。只是这个叫华中芷的大夫,可信。” 燕罗有些诧异道,“他有什么不同吗?” 陈天佑将燕罗拉到角落,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华中芷的腰带上挂着什么坠饰?” 听他这么一说,燕罗仔细回想,道:“好像是一只青色的布囊吧。” 陈天佑点点头道:“没错,记住这个青色的布囊,这是青囊门弟子的身份标识。” “青囊门?”燕罗一愣,却旋即想起惊道,“你是说当年‘鬼医’仇秦所在的青囊门吗?” “正是。”陈天佑道,“青囊门专研医术,亦修武学,门规端正严明,青囊弟子广布天下,无一不是悬壶济世、仁心仁术的医中圣手。武林当中可谓‘宁信青囊,不信易剑’。” “易剑山庄的名望还不及青囊门?”燕罗听这一句实在夸张颇为不信。 陈天佑道:“若论实力,青囊门是钻研医术的门派,自然比不上易剑山庄。但是若论德行底蕴,易剑山庄才不过二三十年的底子,哪有青囊门百年沉淀。” 就在这时,商卫瑧已从商会中取了药材又背了一套煎药的砂锅回来,按照华中芷的吩咐在院内架起炉火熬制汤药,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华中芷将荣长松身上的银针撤去再喂了汤药,这才收拾器具走出屋外。 华中芷对燕罗道:“如果药效吸收不错,明早就可以转醒,只不过他现在元气太虚,筋骨伤势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恢复,既然如此,我就为他调理半个月吧。” 一旁的商卫瑧讶道:“半个月?商队大概四五天就要启程回去了。” 华中芷道:“我留下来就是了,你回去和公子说一声,我的客房就不须退了。” 商卫瑧点点头道:“如此也好,若是能医好荣长松,公子自然高兴,等我回去通报一声就行。” 燕罗听闻华中芷愿意留下来医治荣长松,心里十分高兴,向他连连道谢。 华中芷忽的对燕罗道:“陈兄弟,你是不是身有怪疾,你这气色不正,面相里隐约看出来病根源于心脏。” 燕罗与陈天佑闻之大惊,燕罗心脏存有怪疾之事,只有他二人知道,没想到这华中芷竟然仅凭面色就能看出端倪。燕罗道:“华先生好眼力,我天生就有怪疾,但逢雷雨天气,偶尔便会心脏狂跳不止呼吸困难,严重时还会心跳骤停昏死过去,难不成华先生有法治疗?” 华中芷听了燕罗所述病情,简单为他号脉后,这才皱着眉头道:“你这顽疾症状和脉象,我曾在青囊门中一位前辈的遗著中见过,只是这位前辈并非我药宗医师,所以我也使不来他的医术疗法。” 燕罗听他所言提及“药宗”二字,疑惑道:“药宗?是什么?难道青囊门中还有派别之分吗?” 华中芷笑道:“是啊,外人只道青囊门中研习医术,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门下也分为‘药宗’、‘毒宗’两个派别。” “毒宗?”燕罗也是吓了一跳,明明是治病救人大夫,怎么和毒扯上了关系。 华中芷见燕罗和陈天佑面色改变,赶忙解释道:“别误会,毒宗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毒宗药宗派别,还要源于青囊门创始之初。青囊门的医术根基,乃是东汉末年神医华佗被曹操迫死前著作的《青囊经》,这本医学典籍当中最匪夷所思也骇人听闻的手法,便是给人开膛破腹削肉刮骨,以此直接拔除病根。但是这种医术风险极大,颇伤患者元气,华佗祖师死后没人能受他亲手真传,所以修习难度远超寻常医术,青囊门后人大部分弟子都是学习修炼温养强身的医学,只有极少数的弟子愿意钻研这种难度极高的医学,由此青囊门分为了两个派别。这个派别平日里极少治疗普通疾病,专攻疑难杂症或是将死重症,因为手法诡异用药猛烈,所以自称‘毒宗’。如今青囊门传到今日,毒宗医术几乎失传,好像现在毒宗弟子只剩师徒两人,应是将毒宗医术钻研精通到前无古人的境界,可惜当年因为江湖秘事,自此隐世不出了。” 毒宗医术甚至要给人开膛破腹,燕罗也是吓得头皮发麻,但是又听他所言毒宗只剩两人几乎失传,脑中也是一个激灵,道:“难不成其中一人,就是当年的‘鬼医’仇秦?” 华中芷点点头道:“正是仇秦前辈,另一人乃是他的弟子宋青株。仇前辈约莫二十多年前隐居,专心调教弟子钻研医法,自此之后青囊门中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燕罗按住胸口,回想上次怪疾发作时候,正是与范田广搏命的关键时刻,这回运气倒是不错有惊无险,可万一这怪疾又不挑时候发作,可真不敢想象会有何种下场。 华中芷见燕罗脸色阴晴不定,便道:“陈兄弟听我一句,我与你把脉时候,觉得你气血颇为健硕,有不错的练家子功底,只是你这缠身怪疾,还是劝你余生别再习武,若是和人动刀动枪时候突发顽疾,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所以温养心脉强身健体才是上策。” 哪里用华中芷提醒,只是刺客这一路走进,燕罗是绝不可能脱身出去,便应付道:“多谢华大夫指点,日后我会注意的。” 华中芷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和商护卫先回去,明日午后再来为荣长松疗养。” 送走华中芷与商卫瑧后,燕罗见夕阳将要落下,估计也没什么生意再来,便打算关门打烊。正收拾门板时,街边拐角忽然走出一个女子,竟是沈微漪的贴身丫鬟玉,她在街口左顾右盼,确定附近无人后这才朝铺子走来。 燕罗一愣,手上的活顿时停了下来,道:“你怎么来了?” 玉道:“姐找你有事,今晚子时,沈府西侧偏门,姐会在那等你。” 燕罗心中一股莫名滋味涌上,问道:“她……姐找我有什么事?” 玉道:“我哪知道,反正姐千叮万嘱,你一定要到。” 燕罗连忙道:“好,你回去告诉姐,我一定准时赴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八章 古剑易剑 上 “沈微漪约我见面是什么用意?”燕罗默默的关上铺门,脑中却始终盘旋着疑惑。 他摸了摸怀中沈微漪送的翡翠镯子,又想那日自己强闯深宅,念道:“是了,她那晚见了那么多可怖的场景,一定是她又气又怕所以才故意和我闹别扭。” 想到此处,燕罗忽的心情有些畅快起来,又想到:“爷我现在可是飘血楼乙等刺客,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和女子一般见识。” 就这时候,后院陈天佑喊道:“王八羔子,这家伙醒了。” “哎?”燕罗回过神来,赶忙跑回屋内。 荣长松昏睡几日,虽然醒来可双瞳依旧浑浊无光。燕罗走到床前,轻声道:“荣老哥,你感觉如何?”荣长松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仿佛耗了极大的力气才将眼珠转动一下,嘴唇颤颤抖抖想要说什么,可挣扎片刻后,又昏睡过去。 陈天佑在旁边道:“青囊门的医术果然高明,这么快就有了成效,那么虚弱的身子,能醒来就说明有好转了。” 燕罗点点头:“看看明天华大夫来了之后,能不能更好些。” 燕罗便趁着晚饭时候,熬了一碗米汤给荣长松喂下。这回荣长松虽然昏睡,口中进了米汤竟然能有几下蠕动咀嚼,喝下了整整一碗。燕罗欣喜当中收拾碗筷后,便眼巴巴地等着与沈微漪约定的时候。 好不容易挨到将近子时时候,燕罗从院子里直接跃上围墙,借着夜色掩护,在屋檐围墙上径直朝沈府方向奔去。宵禁夜色下,荆州街道中已无什么人影,这一路黑灯瞎火直到豪宅区才能见到这些府宅前的灯笼火烛。过去一年潜伏沈府,燕罗对此处环境早已了然于心,避开巡夜的士兵和打更的更夫,很快就到了沈府西边的侧门,此处乃是沈府与邻家府宅之间的巷,平日里几乎无人经过,侧门又直通沈府后院深宅,所以常年紧锁。 燕罗避在侧门口旁边的石狮子后,挨到子时时候,就听门那边轻微咔嚓一响,沈微漪已探出头来。燕罗赶忙走上台阶道:“我在这。” 几日不见,沈微漪脸色没了往日的神采仿佛劳累苍白,她见到燕罗轻咬嘴唇,欲言又止。 燕罗心想她这样的大姐定然是见了当日那样血腥可怖的场面畏惧极了,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便道:“你是不是那夜见得场面太残酷,所以没恢复来??” “你……”沈微漪犹豫了许久,终于是说了一句话,“我有件事拜托你。” 燕罗点头道:“说吧,不用客气。” 沈微漪道:“那晚上我跑回来,应该是被人看到了,江南商会怀疑上范田广的死与我有关。现在冯子劲总是若有若无的试探问我最近的活动,好像江南商会也有人到你那去了。你千万不要把我们曾经的事情透露出去,一定一定要烂在肚子里,任何人都不要说……我……大概再过一年时间,我就要嫁到江南商会去了,如果我之前和你的事情传开,江南商会一定会毁了婚约……” 说着,沈微漪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燕罗道:“以后……你还是不要再来沈府做工了,这些钱,你先拿着……” 燕罗原有些喜悦的心情轰然崩塌,胸口如受重击,心跳如锤胀得耳膜生疼,眼前明暗恍惚,他赶忙扶住石狮子长喘一口气后,忽的笑道:“沈姐,当刺客也要讲究刺客的行当规矩,这种有违刺客理法的事情,我堂堂飘血楼乙等刺客,还没这脸皮去做。如果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找我,那就先告辞了。”言罢,转身离去。 荣长松在华中芷将近半个月的调理下已经恢复了神智,虽然不能下床走动,但也能自己端起碗筷进食。只不过丧妻丧女之痛时时刻刻压迫,成日望着窗外沉默不语,任由华中芷或是商卫瑧三番五次的替江南商会道歉请罪,也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当中不曾醒来。 这日傍晚,陈天佑送走了华中芷,正准备关门打烊,燕罗默默地回到铺子里。 陈天佑瞥了他一眼,道:“这一桩,好像才花了三天时间。” 燕罗不言不语,从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纹银毫不在意地丢在墙角,坐在躺椅上将筋骨舒展开来,骨骼嘎啦细响后,躺在椅子上的身体从深处缓缓飘散出一股浓郁的杀戮腥气。 陈天佑道:“十四天连做三桩生意,能吃得消?” 燕罗目不斜视,深吸一口气,将飘散在外的血腥气收回体内,道:“老东西,这些杀戮腥气,已经影响不了我的神智了,我,还没杀够。” 半个月前,燕罗最后一次与沈微漪见面后,整个人气息骤变,接连不断做了三桩飘血楼的乙等生意。陈天佑对燕罗突然间戾气陡增的缘由心知肚明,也曾担忧他如同当年因为太过嗜杀而影响心智走火入魔,只是这一回燕罗虽然每次回来浑身上下充满了杀伐血气,但已经丝毫不能影响于他,反是淬炼出的杀意日渐增长。 陈天佑道:“寻常乙等刺客几个月才做一件生意,你半个月就干了别人一年的活,没几天就是刺客大会,到时候残君阁飘血楼几乎全部甲等刺客都要齐聚荆州,你这么乱来,就不怕出纰漏?” “放心。”燕罗冷哼一声,“再做一单,就歇一段时间……我现在,总觉得缺一些感觉。” 燕罗歇息了片刻,走进后院天井脱下外衫,将贴身藏着的獠牙匕首一一卸下,丢在井边的水盆里,捞起一桶井水将匕首浸泡起来。这沾染了血液的刀锋,虽然早被擦拭干净,但久而久之也会被血腥气渗透,唯有像这样出锋染血之后用水浸泡清洗才能保持原本精纯。 就在燕罗仔细擦拭匕首缝隙中的血污时,荣长松已扶着墙壁缓缓走出门来,他望着杀意萦绕的燕罗,眼神中闪现出骇然敬畏的神色,干涩的嘴唇张了张发出沙哑的声音:“原来……我有眼不识泰山,陈大人竟然也是位刺客……” “咦?”燕罗一惊,抬头就见荣长松靠在门旁,“荣老哥,你终于能下床了?” “不敢不敢,陈大人可折煞我了。”荣长松认出燕罗身份,赶忙跪下,“还要谢恩公为我报了血海深仇。”荣长松重伤未愈,心情激荡一跪之下气血不稳,噗通一声栽晕了过去,燕罗放下手里匕首赶忙将他背回房内,过了片刻,荣长松才转醒过来。 荣长松缓缓道:“我这残君阁叛逃刺客的头颅,多少还值点黄金,大人若不嫌弃就拿去了,就算我还了大人替我报仇的大恩大德。” 燕罗道:“荣老哥,你说这话,是不是瞧不起我?” 就在这时,陈天佑拄着拐杖走进屋内说道:“你这残君阁丁等刺客,连自保的实力都没有,不仅反叛出逃还娶妻生子,简直是鬼迷心窍害人害己。” 荣长松虽说不是第一次见陈天佑,可是那个成日在铁匠铺里敲敲打打毫不起眼的残废老人竟一眼瞧出自己底细,他长叹一声:“原来我周围一直卧虎藏龙,我却那么糊涂,我死不足惜,却害了我的妻女……” 陈天佑冷道:“你这一身筋骨,想必是从残君阁的训练营出来的刺客。我倒是奇怪,在残君阁训练体系下的刺客,怎么会不晓得刺客无情的道理,没有该有的实力就动了凡心,如今这落得如此田地你怪得了谁?” 荣长松双眼泪水簌簌滚落,似要仰面大恸,可他掩面张口却将悲伤哭号梗在胸中,另一只手重重锤击胸口。等到荣长松这一阵悲怆情绪发泄出来,燕罗才道:“老哥,你现在就在这安心养伤,在这里没人能动得了你。只是现在江南商会差的华大夫给你疗伤,范田广还有我是刺客这件事你可别往外说出去了。” 荣长松点点头道:“我这条命是恩公给的,决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他重伤初醒元气大损,这悲火攻心情绪激荡,此刻又昏昏睡去了。 走出房门,燕罗又回到井边继续清洗剩余的獠牙匕首,陈天佑站在旁边道:“这人毕竟是刺客的身骨底子,现在基本上已无大碍,倒是你,你现在的情况可比他危险的多。” 燕罗背对陈天佑丝毫没有转过头的想法,只是道:“我?没问题,刺客大会开始前,我还想再杀一个。” 陈天佑道:“那晚上你去见那个丫头回来后就心境混乱,简直一塌糊涂,这种状态出去杀人还能活着回来,我都羡慕你运气。”燕罗冷哼一声压根不理睬陈天佑,将擦拭干净的匕首依次装回身上,穿上外衣配上飘血玉牌,头也不回推门走了。 陈天佑明知此时燕罗心境不稳,执行乙等任务太过凶险,可居然没有将他阻拦下来的意思。他坐在井沿上,喃喃道:“成非成,败非败,胜负何解在人心……言良,我只信你的卦……” 荆州的大集市,乃是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天南地北的奇人异士除了剑下楼外也会在此汇集。城里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也都能在这见识听闻到五湖四海的新鲜玩意儿。而对于年岁尚的孩子们,这市集中最吸引他们的是一名巧匠,此人三十岁年纪,平日里就牵了头驴子带了一个大布包在市集西南角摆个摊子,专卖些趣之极的玩具,什么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书上爬的,只要孩子们想得到,他便能用些木块弹簧机巧装配,等上了机关就能自己活动。莫说孩子了就是大人们见了也是匪夷所思惊叹不已。不过,这种世间少有的机关弹簧术,当然是价格不菲,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只能看着过过瘾,只有大户人家才舍得花上几钱甚至几两银子给自家祖宗买上一个。 古墨北伸手掏了一下大布包,今天带来的零件已经全部用完,荷包也鼓鼓囊囊赚了个盆满钵满,他掂了掂银子的重量,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下面。他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浮灰,道:“今天生意好,可以提前回家了。”说着,他一招手,在头顶盘旋的一只木鸢徐徐落下,在他的手上咔嚓一声散成一摊零件。见着古墨北收摊走人,围观的孩子们都跟着他屁股后面,许久才恋恋不舍的回家去了。 古墨北回到城中偏僻的宅时,已是傍晚时候,站在院子当中看着石青鱼的房门依旧铁将军紧锁。平日里石青鱼每次刺杀归来,总会在此休整几日,可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突然没了一点消息,时日越长古墨北心中也愈加不安。 就在这时,庭院墙头忽的传来一声女子轻笑,古墨北闻之大喜以为是石青鱼到了,可抬头望来,却是一月白长裙女子俏然立在东面墙头,再仔细一看,竟是易剑山庄大姐杨灵风。 杨灵风见古墨北目瞪口呆的样子,扑哧笑道:“我跟踪了你大半天,这回终于被我逮到了。” 古墨北惊道:“你,你什么时候跟踪我的?” 杨灵风掰了掰手指回想道:“嗯……就在你收摊子之后光顾着数钱的时候。你这人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没想到见钱两眼发直,我离你七八步远你都看不见,估计天塌下来也吓不到你。” 古墨北一摊手作无可奈何状:“我们老百姓凭手艺做买卖的,不谈钱可就真伤感情。” 杨灵风从墙上飘然落下,撇撇嘴不屑道:“你这一件玩意儿卖那么贵,这么黑心还哭穷。” 古墨北摆摆手直摇头:“姑娘此言差矣,我这一手偃师绝技自幼苦修,那些东西你别看就是几个木片弹簧拼拼装装,可是其中精密机关加上零件的原料可不是那么便宜就能弄到手的。我这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吹,你继续吹!”杨灵风一瞪眼,“你上次做的东西我回家就拆了,里面的零件都拿给山庄里的铁匠木匠老师傅看了一遍,他们虽然都弄不懂当中的机关,也不能重新装配,但是那些零件他们也都能按样打磨做出来。” 古墨北微微一惊道:“不愧是易剑山庄,我做的零件居然都能仿冒出来。” 杨灵风得意道:“你也别看易剑山庄,我爹为了能保证庄子上用剑的来源充足,可是花了好大的代价,才请来这几个声名远扬的铸剑名家。” 古墨北错愕道:“用剑来源充足?啥意思?好剑铸就,百年不衰,听你这意思,你们易剑山庄把剑当饭吃?隔段时间就要用新剑?” 杨灵风嘻嘻笑道:“你对易剑山庄的《易剑诀》一无所知。”话音刚落,她背负长剑霍然出鞘,纤纤素手轻抚剑身,玉肌滑过剑锋发出嗡嗡轻吟。“叮”,杨灵风屈指一弹剑尖,剑吟回响,刹那间一股凛然剑气从她身上荡开。片刻之后,杨灵风手中长剑剑吟声逐渐激烈,剑身也微微震颤,她柳眉轻皱额上缓缓渗出细细汗珠。“着!”杨灵风忽的一声娇吒,长剑脱手而出,竟朝古墨北飞来。古墨北猝不及防,吓得赶紧后撤,可刚退几步就已被逼到院墙边上,长剑倾注充盈剑气已然将他上下左右的空当尽数封住躲避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八章 古剑易剑 中 “我的个亲娘!”古墨北大喊一声汗毛倒竖,却见那长剑忽的崩裂开来,碎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饶是如此残余剑气也将他侧脸刮出一道轻微血痕。 “姑奶奶,我哪得罪你了……”古墨北惊魂未定,吓得噗通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着杨灵风喊道。 杨灵风擦掉了额上的汗珠,道:“谁叫你上次耍我逃了,这就当惩罚了。” 古墨北大喘一口气道:“那也不至于动刀动枪吧,刚才我差点以为命就要交代在这了,老子三十岁还没讨到老婆呢。” “没个正经样。”杨灵风撇撇嘴,指着地下的碎剑道,“你看到没,我们易剑山庄的《易剑诀》一旦全力施展起来,寻常兵器根本承受不住剑气。” 古墨北道:“有点意思。”他拾起地上的剑锋碎片,随手抄起墙角桌台上的锉刀,微微打磨了一下断口,低头仔细观察起来。 杨灵风对自家武学相当得意,道:“我易剑山庄祖师爷易自翩本就是修仙之士,所创立的《易剑诀》结合了道气两脉之长。所以我们修炼出来的并非寻常玄门正宗的真气内力。这股独门力量刚猛飘逸,寻常凡铁兵刃很难承受。庄上师傅打造的兵器,以我的实力大概可施展三十招易剑诀的剑招,而我爹十招左右就能崩坏兵刃。” 古墨北依旧低头看着手里的剑锋碎片,只是嘴里问道:“那易剑山庄的镇庄之宝——冷霜剑呢?” 杨灵风面色微变道:“仙剑冷霜是祖师爷的佩剑,寻常时候都供奉在祖师祠堂极少出鞘。我爹说冷霜当中蕴有剑魄,其铸就材料也是千年一遇的天才地宝,铸剑师更是一方宗师,剑成之时那名大师更是殉剑而亡。当年剿密一战,祖师爷仅此一剑就连斩密宗顶尖高手十数人。其中蕴藏剑气太过庞大浩荡,我爹手持冷霜也只能勉强施展完《易剑诀》一十七招,之后若强行再运功,便会被剑气反震。” “寻常兵器受不住《易剑诀》,杨庄主竟受不住冷霜剑气?话说,你能用冷霜剑施展几招?”古墨北问道。 杨灵风一摊手,道:“我爹说我现在功力太浅,还不足以承受得起冷霜剑气。就算我哥当年,也是刚提起冷霜就被剑气震得吐血。” 古墨北一愣,惊异道:“你哥?杨易之?” 杨灵风尴尬笑道:“说出来你也不信,我哥十五岁时,就将《易剑诀》修炼到登堂入室之境,二十招便能崩碎寻常兵刃。” 古墨北脑中浮现杨易之那沉迷酒色音律的醉生梦死之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杨灵风道:“现在他就是整个易剑山庄乃至整个武林的笑柄……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 “哦?还有隐情?”古墨北问道。 杨灵风道:“很久之前他喜欢一个人在山庄后面的山崖平台上练剑,大概三年前,他反复演练‘意烬剑焚’一招时,失足从山崖上跌了下去。等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昏迷了整整四天,之后爹甚至请来了青囊门六名大夫,耗费了整整半年时间,终于把我哥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可原本他如同剑痴,一天有七八个时辰剑不离手,甚至极少下山崖。也就此之后他性情大变,再也不愿习武,成日饮酒作乐醉生梦死,甚至出入烟花巷和风尘女子打成一片,把整个易剑山庄的脸都丢尽了。” 古墨北道:“他是怎么想的?杨庄主不会这么放纵他吧。” 杨灵风道:“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他就说了一句人生苦短不如行乐。我爹自然是不可能让他这么胡来,所以将他关在家中,又断了他的全部月俸。可他在家里就一个劲地诵读翻阅古往文章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出了庄子,就卖词曲换钱。我爹气得大病一场之后再也不管他了,现在也只剩我和我爹在修炼《易剑诀》了。可是我今年二十,却仍旧不及我哥十五岁时候的境界……”杨灵风说到此处,轻咬嘴唇双手捏住衣角,愤恨失望溢于言表。 “剑也算得上利刃,用料也是上等,可惜不能为持剑者量身锻造,也难怪《易剑诀》十几二十招就能将之崩裂。”古墨北忽的岔开话题,将手里的短剑碎片尽数扔进院子角落的废料堆里。 “啊?”杨灵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方才崩裂的长剑,“你是说易剑山庄的铸剑师父不行吗?” 古墨北道:“若是放在寻常,他们都是一流大师,可是面对你们这样招法奇特的《易剑诀》,铸造方法却不懂变通,只是单纯增加剑身的韧性,简直是浪费了那么多上好材料。” “嘁。”杨灵风道,“动动嘴皮谁不会,我看你就光会吹牛,有能耐你也打造一柄出来啊,比我易剑山庄的剑厉害的那种。” 古墨北仿佛对杨灵风的态度极其不满:“呀呵?姑娘还不信了。古家偃师之技,除了机关弹簧术,铸造冶炼之术也不是你能想象的了的。”忽的,他仿佛反应过来,大笑道:“哈哈哈,姑娘,你这激将法还真是下乘,我给人打造兵器的代价可不是几十两银子就能对付的。” “嘁。”杨灵风继续露出看傻子一样的表情,转身观赏古墨北放在地上的零件碎片。 “嘿,你这姑娘,我还治不了你?”古墨北眼珠一转,“让我出手铸剑也成,不过你得给我易剑山庄用的上等生铁熟铁各二十斤。” 杨灵风吓了一跳,惊道:“啥?各二十斤?一把剑而已,你当打狼牙棒啊?!这么多东西,抵得上我一月的俸钱了。” 古墨北一甩架子,双手一抱:“爱要不要,一把能让你随心所欲施展《易剑诀》的上等宝剑,你自己考虑哦。” 杨灵风道:“那你最后造不出来怎么办?” 古墨北冷哼一声:“那是不可能的!当然,你要不放心,如果最后我真的做不来,你看我这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去,我要是心疼皱一下眉头我就把我名字倒着写。” “好,一言为定!”杨灵风点头应下,与古墨北击掌为誓。 “在此之前……”古墨北转身从东边的屋内拖出几十柄长剑,摆在杨灵风面前,“你先用这些剑,施展一遍《易剑诀》,记住,一剑只施展一招。” 杨灵风倒退一步,狐疑道:“干什么?想偷学剑招?” 古墨北道:“不懂就好好听指挥,让你干啥你干啥。你家剑法算个啥,还没我家机巧术宝贝,我不稀罕!” 杨灵风撇撇嘴,提起一把剑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嫌弃道:“这什么破剑,我四五招就能给它废了。” “所以让你只使一招。”古墨北又取出十六柄长剑,自言自语道,“《易剑诀》一共一十七招是吧,那就还需要十六柄……” 杨灵风见古墨北低头准备标记用的便签,倒也不是想偷学剑招的意思,便后退几步背朝古墨北,先使了一招“青许牵魂”,但这剑实在不敢恭维,一招方毕便已经累累裂纹。古墨北伸手接过这柄破剑并贴上做好标记的标签,另一只手递上新剑。 杨灵风也不管其他,全然当作平日里练剑一般,《易剑诀》之后剑招,天威洗剑、傲凌千霜、心归五行、意烬剑焚、只影飘摇、苍雪炼心、大梦微悸、荒战迷离、故梦千年、东海仙澜、剑逝西风、凡尘落定、北冥有剑、死生无意、孤隐自翩、巍巍轮回,一十六招行云流水尽数使来,也震的十六柄长剑残破不堪。 古墨北在一旁将长剑标记收好,等杨灵风使完最后一招,这才将一十七只剑依照顺序摆放在院子当中,又从院子角落的工作台里取出锉刀钢锯木炭条草纸和其他一些工具,他伸展了一下筋骨道:“万事已备,干活了!” 杨灵风问道:“多久能给我?” 古墨北将东西备好,头也不抬:“五到七天。” 杨灵风抬头看看天色将晚,便道:“那我先回去了,再晚城门关了就麻烦了。”古墨北此时已将第一只剑捧起,仔细端详起来,再也没听见杨灵风的一句话。杨灵风见古墨北已沉心入定,便悄悄离开了。 中间隔了一日,直到第三日清早,杨灵风牵马前来拜访,可她敲了敲门却不见应答。 “大清早都不见人?还睡着?”杨灵风嘟囔一句,转身绕道院子侧面,将白马拴好从马背上取下古墨北要的生铁熟铁,左右手提着二十斤,轻车熟路翻身越墙进去。可她刚一落地,就见古墨北坐在院子当中抱头冥想,四周地下散落着密密麻麻已经废弃的图纸,而古墨北面前十七柄长剑早就被他切割成碎片又工工整整的摆在四周。 杨灵风将东西放在一旁,顺手从地上捡起三四张图纸,口中埋怨道:“敲了半天门也不回话,我以为你又跑了。”她只见手中图纸,乃是将之前的十七柄长剑仔细描摹出来,甚至连剑上裂纹也分毫不差。“啧啧啧,这画工,真想不到啊!”杨灵风将手里图纸翻阅一遍,不由惊叹道。 杨灵风见古墨北仍旧坐在地上低头冥思苦想,对她的赞美充耳不闻,心中有些不悦,一步上前挡在他身前:“喂!你傻了?跟你说话听……”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古墨北的神色状态吓得倒退一步。 只见古墨北脸色苍白双目充满血丝,拿着绘制草图用的木炭条的手悬停在半空不住颤抖,身前地上铺着画了一半的构图。“不对,不对……这样的纹路还是会崩裂……”古墨北脸上肌肉抽搐喃喃自语,忽的将面前草图抓起丢到一旁,又抽出一张空白图纸放在身前。他站起身来,视杨灵风如无物一般,绕着一十七柄长剑来回走动观察,时而捶胸顿足,时而振臂击掌,来回几次后本是苍白的面色竟涨得赤红如血诡异可怖。 杨灵风对此状况,本是惊骇畏惧,但旋即反应过来古墨北这是沉心入定忘我之境。当年杨易之与她修习《易剑诀》最高深一篇时,无一例外都有过此反应。杨灵风本以为只有尚武成痴才能有如此境界,哪料到古墨北这铸剑之道亦能沉浸这般。 “糟了!”杨灵风猛然想起,此境界虽可遇不可求,于本身研习又大有益处,可身旁若无同道前辈指点守护,极易心火旺盛而沉溺走火入魔的地步。古墨北这样必然是在铸剑之道中冥思忘我,可杨灵风又不懂得铸剑之法,如何护得护得了他不入偏邪?就在杨灵风有些急得焦头烂额之时,古墨北却忽的一拍脑袋“啊”了一声,走到院中井边拎起一桶冷水从头浇到尾,这样折腾一下,他已恢复常态,又回到院子当中坐下,稍稍片刻就见他运转内力将衣衫上的水迹蒸腾干净。 “咦?”杨灵风惊疑一声,着实没料到古墨北竟然能从走火入魔边缘自行脱离出来,这等修为还真当有些不可思议。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喂,你没事吧。”谁知古墨北依旧对杨灵风视如无物,绘了一半的草图捏在手上,又陷入了冥思苦想的状态。 杨灵风又唤了他几声得不到回应,无奈的耸耸肩,便把玩起古墨北放在院子另一旁的机巧玩意。就这样隐约过了半个时辰,就听身后古墨北又愤愤喃喃道:“不对!这……这种走向……”杨灵风转过身来,就见古墨北与刚才入魔时反应如出一辙,全身颤抖脸色苍白,绕着地上长剑碎片来回环绕踱步口中喃喃盘算,面色又忽的腥红,借着他又转醒过来拎起冷水将自己淋得湿透,恢复了原样回到原地盘膝坐下。杨灵风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所措,古墨北这种癫狂忘我的神态,当真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看着满地废弃的图纸,难不成古墨北竟有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转眼已至中午,古墨北想方才那样往来反复三四回,也不见有回神迹象。杨灵风瞧他丝毫没有吃饭的想法,便自己一人出门上街找了家酒店带些饭菜回来,将碗筷摆在古墨北身旁。 杨灵风道:“一把剑而已,你这样不至于啊,先吃饭吧。”对于古墨北能回神听她一句话,杨灵风本来就没抱有多少希望,见他仍旧低头思索,只好自己吃完饭在墙角边盘膝打坐,偶尔抬头观望一下全神贯注的古墨北,不一会就微酣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灵风忽然被一声巨响惊醒,她睁眼一看,就见古墨北扶在另一边的案台上,将一叠草图掀飞出去,猛地额头砸在桌面上,似有不甘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剑法!根本……根本无迹可寻……” 杨灵风吓得一跃而起,就见古墨北额头已然撞得破裂,鲜血顺着眉间鼻梁缓缓淌下。她赶忙道:“喂!你醒醒啊,想不出来你也不至于自残啊!” 古墨北依旧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却双手扶住桌角两侧,任由鲜血缓缓的滴在桌面上陈放的长剑碎片。“咦?”古墨北忽的惊疑一声,就见自己的鲜血跌落在剑锋裂纹当中,顺着裂缝缓缓流淌。他脑中灵光一闪,双瞳猛然爆发出璀璨色彩,一拍桌子大笑一声:“哈哈哈哈哈!原来可以这样!我怎么就这么钻牛角尖。”想至兴奋处,他竟原地跃起在半空中连翻了好几跟斗。这古墨北一身轻功当世少有,一跃而起在半空悬置许久,竟有五六个跟头才落了下来,看的杨灵风啧啧称奇。 古墨北刚一落地,抬眼终于看见了杨灵风,惊道:“咦?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杨灵风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已经傍晚的夕阳道:“大哥,我大清早就在这了,现在都快晚上了,你终于看得见我了!” 古墨北抓了抓脑袋,笑道:“哎,我想进去问题就这样能好几天都缓不过来。那个……我入神的时候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杨灵风指着他的额头道:“自残算不算奇怪的事?”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方巾用井水打湿,给古墨北擦干净血渍,再将伤口包扎好,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想不出问题就像你这样以头抢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八章 古剑易剑 下 古墨北伸了伸筋骨道:“我就这毛病,撞撞头,思路瞬间就清晰了!”他摸了摸肚子,又抓了抓脑袋道:“啊,好像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又饿又困……得出去觅食了。” 杨灵风指了指放在一边的饭篮道:“呐,我中午带的饭菜你一动没动,我晚上又去买了些。” 古墨北见了饭菜,两眼直冒绿光,抓起碗筷就往嘴里扒拉,一边咀嚼一边口齿不清道:“那个……这顿饭是你请我的,可不算铸剑的报酬啊。” 杨灵风见他这一脸奸商相,恨不得一巴掌拍得他七荤八素,气鼓鼓的指着墙角的二十斤生铁熟铁道:“谁像你这么不要脸,你要的生铁熟铁我都带来了,你点一点,一斤不差。” 古墨北一手捧着饭碗,一手取出生铁熟铁掂量打量了一下道:“可以可以,你们易剑山庄的铸剑技术虽然差了点,但是原材料倒还可以,省了我炒铁提纯的工序了。” 杨灵风道:“我可警告你啊,你要是打造不出来,你这屋子里所有的好玩意儿,我可全带走了。” 古墨北拍了拍胸口道:“放心,这些新奇的玩意儿你就只能看看解馋了,想带走?不存在的。” 杨灵风还要与他斗嘴,可古墨北却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气道:“不行了不行了,两天没合眼我得去睡一会。”言罢,也不管杨灵风,走到屋里啪的关上房门便蒙头大睡起来。 杨灵风气得在屋外直跺脚,愤愤道:“我就看你吹,我就不信我们易剑山庄的那么些个铸剑老师傅弄不过你个大奸商!” 第二日清晨,古墨北已早早地在院子里立起了烧火铁炉和打铁案台,火钳铁锤水桶等工具一应俱全。等到午后杨灵风又牵马来访时,他已经叮叮当当将剑模粗糙的雏形敲打出来。 杨灵风见到这剑已初见形状,满意道:“速度挺快啊,看这样子明天就能出炉了。”古墨北瞥了他一眼道:“明天?姑娘不懂就在旁边老老实实的看着,不行给我烧顿饭也行。”杨灵风被他这么一挤兑,顿时炸毛怒道:“你说啥?!信不信我把你这炉子给掀了?” 古墨北压根不管杨灵风,火钳夹住烧的通红的铁剑浸入水中冷却,再捞起来放在案台上,对着精心标注的图纸在铁剑上做好标记,涂抹上特制的药剂,等待药剂晾干后,古墨北已备好新的工具,将长剑两头夹住,轻微拧动直至剑锋卷刃将要崩裂时,才将其取下重新入炉烧红再次捶打。此时工序,杨灵风确实也看不懂其中门道,呆了半个时辰后,着实无聊,便找了个借口出门闲逛去了。 如此又过两日,这两日里杨灵风每次来访时,古墨北一直在打磨这黝黑的铁剑雏形,经过反复的拧转拉伸锤炼之后,这铁剑被扭转三圈也不曾卷刃崩裂。古墨北对此相当满意,涂抹上药剂捶打之后,取出刻刀开始在剑身上雕琢精细的纹路。 杨灵风看着被拧了好几转的黑剑,不满道:“好像之前某人还对易剑山庄铸剑师父提高剑身韧性的做法很不屑呢,你这回怎么都把它拧成麻花了?” 古墨北头也不抬道:“我只是说单纯提高剑身韧性没用,而且,你家的剑就算提高了韧性,能像我这样拧个三圈还不卷刃的吗?姑娘,我接下来做的事才是铸造这把剑的重中之重。” 杨灵风吐了吐舌头,她确实没见过一柄剑居然能被拧三转也不崩裂,也不知打铁铸剑为何要反复涂抹药剂,更不明白为何古墨北会用刻刀在剑身上刻画纹路。若不是之前被他精巧绝伦的机关弹簧术所折服,她是绝不相信这个有些不正经的奸商会打造出易剑山庄都不及的好剑。 第六日临近傍晚时候,杨灵风再次来访。古墨北这这时已将院子里的铁炉案台全部收了起来,他坐在大门台阶上,手里捧着那柄黑剑仔仔细细的端详。他见杨灵风来到,便将黑剑递给她道:“来,试一试。” 杨灵风接过黑剑,立马皱眉道:“这剑,太轻了吧。”她看这剑全身漆黑,表面仿佛坑坑洼洼极不工整,之前以刻刀刻的纹路也被铁屑塞住,应是出炉之后没有细细清洗,最不可思议的这剑竟然尚未开锋。她不满道:“喂喂,你给我这东西什么意思?难看粗糙也就算了,连开锋都没开锋?糊我是不是?” 古墨北只是道:“用这剑,施展一套易剑诀试试。” 杨灵风看着剑的样子着实不喜,但想着如果这剑不行也能把古墨北这一屋子的有趣玩意儿全都带走,也就稍稍宽心,提剑走到院子当中一捏剑诀,一十七招易剑诀行云流水施展结束,这黑剑纹丝未动毫无变化。 还不等杨灵风惊奇,古墨北道:“全力施展,再来一遍。” 杨灵风长剑一指,却只敢灌入七成独门内劲,黑剑低声一颤,附着在上面的铁屑顿时飘散,再一番剑招施展下来,黑剑依旧不变丝毫。 “咦?”杨灵风这时面色终于有些变化,“居然扛住三十四招了。” 古墨北在一旁非常不满道:“让你用全力,你害怕什么?” 杨灵风回头狠狠瞪他一眼,终于不再藏招,全身劲力倒灌而入,这剑身微微一颤,却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又一套易剑诀施展出来,五十一招催动下,这黑剑依旧完好无损。 “继续,全力!”古墨北续道。 杨灵风终于有些正视这其貌不扬的黑剑,劲力运转毫不含糊,又是将《易剑诀》施展一遍。 “继续,不要停!”古墨北双目死死地盯着黑剑道。 杨灵风在古墨北的敦促下,接连将《易剑诀》施展了五六遍,这黑剑依旧纹丝不动。可是全力运转这强力剑招,杨灵风的修为也有些吃不消,终于显出疲态一声香汗淋漓,手上剑招渐缓。 可古墨北对此毫不为意,依旧让杨灵风全力施展。终于,在第八遍“东海仙澜”一招时,黑剑忽的“咔嚓”一响崩裂开来。 杨灵风被这一声惊了一跳,赶忙收起剑招,这才见黑剑之上裂纹蔓延,虽没有完全碎裂开来,但也密密麻麻。杨灵风见这黑剑崩坏,一时间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也不管手掌上全是黑剑表面的铁屑灰尘,一手将额上汗珠抹掉,朝古墨北怔怔道:“这……”杨灵风虽不相信古墨北一人之力能超越自家老师傅,但这好几日里,她见他竭尽全力铸造这柄黑剑,隐隐也期望这柄黑剑能够成功。 古墨北此刻面无表情,接过黑剑,就向屋里走去。 “喂!”杨灵风伸手拽住古墨北,“不成就不成了,你别又想不开啊。” 古墨北回头白了她一眼道:“谁说这剑已经铸成了?成型的好剑岂能没有铸剑师的落款?还差两道工序,你着什么急?” 杨灵风一愣道:“啥?还没完?那你让我试剑?” 古墨北道:“让你把它崩裂也是一道工序。” 杨灵风脸上抽了一下,道:“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完全搞不懂。” 古墨北道:“没指望你懂。”说着,他顺手拿起一块干净的白毛巾盖在杨灵风脸上道:“爪子那么脏就往脸上招呼,赶紧把脸洗干净。” 杨灵风凑到井边透过水中倒影,才发觉刚才自己一抹汗,竟把一手黑剑浮灰涂的满脸花斑,她哎呀惊了一下赶忙抄起井水将脸上污渍洗净,抬起头却发觉古墨北已经提着黑剑回到屋内,将门咔嚓锁住在里面噼里啪啦地忙碌起来。 古墨北既然可以回避,杨灵风自然明晓他接下来言的两道工序定然是他独门不外传的秘法。易剑山庄既有如此江湖地位,杨灵风这大姐岂不知此举之意,当下收拾好水桶毛巾,知趣地离开古宅做自己的事去了。 之后第七日第八日,杨灵风再来访时,古墨北始终闭门忙碌,仿佛未曾踏出门一步,只能隔着窗纸隐约见他在屋内雕琢打磨那柄黑剑。 直至第九日午后,杨灵风再次来访时,古墨北终于出了房门,坐在井沿上以井水沾湿丝绸方巾,仔细清洗手中那柄黑剑。 见杨灵风到来,他抬头大笑道:“好剑出炉,幸不辱命。”言罢,手中长剑轻轻掷来。 杨灵风伸手接过,却惊觉这黑剑竟比上回沉重宽厚许多。 她双手捧起黑剑,见这黑剑已然开封,其上被震裂的裂纹当中竟以银丝补满,原本坑坑洼洼粗糙的剑身被打磨的精光透亮,放在阳光下又见表面似是涂抹一层奇异釉质隐隐散出深邃紫芒。 杨灵风素手挥剑,那剑锋所过之处,嗡嗡轻吟,黑光银丝紫芒相应衬托绚丽无比,剑身两侧根部一面刻古墨北独门落款,另一面则刻“裂锋”二字以为剑名。 杨灵风剑锋一指,独门内劲灌入剑中,裂锋顿时欢快激鸣,剑气应声而长,剑下裂纹当中银丝恍如流水,剑尖生出紫芒寸许。杨灵风体味到剑中奥妙,大惊大喜,这裂锋拿在手中不分物我,仿佛同出血脉精气,内劲游走行云流水毫无阻塞。她娇吒一声,劲力又催动三成,银丝紫芒璀璨夺目,剑气绕身旋转,长裙青丝飘散飞舞,剑路游走矫若惊龙。 古墨北在一旁拍手道:“宝剑裂锋,以配佳人。妙哉,妙哉!”言语之中,也是止不住的惊喜欢畅。九日竭力打造,终出一炉好剑,于铸剑师来说当真绝美之事。 杨灵风对此剑当真爱不释手,接连施展十遍《易剑诀》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 “这剑……为什么会有一种与人合二为一的感觉,一点生涩阻碍都感觉不到。”杨灵风捧着裂锋,兴奋地问道。 古墨北见杨灵风对此剑相当满意,神色中也挡不住得意:“铸造兵刃,上乘之作,当以使用者契合为第一。我让你以十七只长剑施展《易剑诀》一十七招,为的就是研究你的内力在剑中流动走向,以此规则铸剑,必然与你契合绝佳。当然,此剑出炉时,便只能你来使用,他人使之反倒有碍。” 杨灵风手抚剑身问道:“这剑上的裂纹,就是我施展《易剑诀》时的内劲走向吗?” 古墨北听她谈及此裂纹,更是掩不住的自豪得意,道:“最初构想时,倒没有这些裂纹存在。只是我研究你内力走流动时,才发现易剑诀与我之前所接触的武学系统大相径庭,我本是规划铸剑时拉伸熟铁纤维以适应你的内力走向,由此解决剑气崩裂的结果,但是最后怎样演算适配也要剩下三成的情况与之前的冲突不可调和。” 杨灵风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天你会有歇斯底里的反应,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吗?” 古墨北道:“就是这个问题!我一直在考虑怎样打铁适应易剑诀的全部内力流向,这反倒让我进了死胡同,后来我把自己头撞破,血液流到坏剑裂缝中时,才突然反应过来,那剩下三成情况我既然演算不出也解决不了,那就让它存在,让它崩裂好了。于是铸造雏剑时我加大了熟铁用量,铸造了只适配那七成可调和情况的模型,让你用雏剑施展剑法直至剩下三成的内力运转将雏剑崩裂。” 杨灵风惊道:“也就是说,七成内劲被剑身抵消,而三成内劲被这些裂纹抵消。” 古墨北点点头道:“与其说是抵消,不如说是迎合。之后的一道工序,我用特制的药剂充填在裂纹当中,增加裂纹之间的契合度和伸展性,最后煅炼精铁成一层薄薄剑膜,附着在表面加大强度和锋利度,以此成剑。” 杨灵风没料到这裂纹当中的银丝还有如此精巧,不由啧啧称奇,不过她指了指剑身上折射出的紫芒问道:“如果是精铁煅炼出来的剑膜,为什么会有这种紫色的光芒?” 古墨北瞪了她一眼道:“本来铸上剑膜后就已经够了,但是你拿雏剑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不喜欢这乌漆麻黑的样子,后来想来想去,就手工制了一块紫玛瑙,然后熔铸涂抹在剑身上,看来效果不错,你还挺喜欢。就是多花了我半天的时间。” “啊?”杨灵风俏脸蓦地红了,“这你都看出来了?只是不好看而已,何必又多花时间。” 古墨北道:“我既铸剑,当十全十美不留丝毫瑕疵,若是作品细节不让人满意,岂不玷污了我古家大名?更何况,若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使剑也会更加得心应手。” 杨灵风低声道:“那就谢谢了,我确实很喜欢。” 古墨北把手一伸,大手掌挺在杨灵风眼前,道:“既然你喜欢,那就多给十两银子好了。我还在想额外做的紫玛瑙会不会害我亏本呢。” 杨灵风笑容一僵,抬眼瞧着古墨北一脸奸商笑容,脸唰的就黑了下来,一跺脚气道:“这几天我对你的印象本来还有点好转,没想到你这本性我看的一点都不错,黑心!大奸商!” 古墨北挠了挠头道:“哎,怎么就炸毛了,姑娘心思真难猜。” 看着杨灵风气鼓鼓不说话的样子,古墨北觉得有些尴尬,便岔开话题道:“那个……我说,你这好几天,天天往我这跑,易剑山庄那么闲吗?” 杨灵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飘血楼和残君阁你知道吧,这两大刺客组织还有几天就会在荆州举办刺客大会,现在大唐武林的顶尖刺客都汇集在荆州,我爹担心荆州城内有黑道趁机作乱,早就安排易剑山庄的人每日在城内巡视,不然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在你这耗着。” 杨灵风话还没说完,就见古墨北面色剧变,他惊忙问道:“你说什么?刺客大会?什么时候?” 杨灵风不知古墨北为何如此反应,只是道:“还有四天吧。” 古墨北惊呼一声:“糟糕!”话刚出口,人一跃上墙头,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哎?”杨灵风被古墨北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一愣,“怎么个情况?说跑了就跑了?等等,这里不是我家啊,大门都不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九章 刺客大会 一 荆州出城向西八里,有山耸立,山南之下有百户人家聚居于此,此处便是名震大唐武林的易剑山庄所在。 提起易剑山庄起源,可追溯至大唐建立之初。先皇太宗李世民年轻时南征北战,为大唐创建立下赫赫战功,后世经文又录有太宗皇帝麾下秦琼、李靖、程知节、尉迟恭等名将,却少有人知其背后有一战神,此人名为原逐流,膂力如神壮如铁塔,曾传李世民手下十名猛将围攻之亦不能近他身内三尺,游斗一千回合后更能反守为攻,一一击破。 原逐流跟随李世民征战多年,先为李世民贴身护卫,多次救主于生死之间,后又被李世民拜为授拳恩师。唐帝国建立之后,以其功绩本该加官进爵光宗耀祖,然而此人生性洒脱不拘名节又有祖训约束,便辞谢一切功名利禄飘然归隐。 李唐建立十年之后,李世民弑兄夺位登基为帝,开启贞观之治,大唐国力扶摇直上,引得世间万邦来朝。大唐西境吐蕃国本欲与大唐交好,但吐蕃国内有一密陀兰教自诩众生之神天下之巅,不容脚下之国耀武扬威,三番五次阻挠两国来往,甚至多次暗杀大唐使节。 而后大唐吐蕃和亲,就是后世所传的文成公主入吐蕃的千古美谈。然而密陀兰教密谋搅黄此事,半途要劫杀送亲部队。传闻劫杀当日密陀兰教教徒施展妖法邪术,大唐吐蕃两国随行数百护卫强兵虽全力抵抗仍旧死伤大半,就在此时突然杀出一奇侠,连斩数十人这才保得文成公主安然脱险,可惜此人连战之下气力不支,终于被密陀兰教教徒余下二十多人围攻生擒了去。 此事传回大唐,整个武林暴动震怒。原来,这助力奇侠名为原成云,乃原逐流之子,武学奇才天赋异禀,年幼时父亲原逐流南征北战,故而武学境界几乎从未得父亲指点,全凭自身悟性修习家传武学,二十多岁时便能与原逐流激斗一千回合才略显败势。初入江湖便似蛟龙入海腾掀巨浪,仅三年时间就将原家武学《九虎诀》之名发扬光大,时江湖巨擘柳家堡堡主柳应龙与其交锋三百回合便弃剑停掌甘拜下风。之后原成云与玄音门大弟子季留雪相识相恋结为夫妻,名满天下。天下豪杰黑白两道皆诚服他夫妻二人武德,共推举大唐武林第一把交椅。 原成云此番出手相助和亲部队,全因其父原逐流生前遗言,太宗皇帝待人厚德,追忆主仆之恩、师徒之情,便嘱托原氏子孙,如若日后李唐有难,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当年恩德。 太宗皇帝得知恩师之子被俘,亦是龙威大怒,连夜下道圣旨建军以灭密教,这便是著名的“剿密军”,此军由当时皇亲统领,又由原成云之子原落风、易剑山庄祖师易自翩、鬼医仇秦、柳家堡柳召闻、柳召鸿兄弟为先锋,武林年轻一代纷纷响应参军。 剿密军练兵数年后,便在大唐吐蕃交界巴蜀之地爆发了影响大唐武林百年气运的“剿密大战”。此战中剿密军虽剿灭密教,救出了被囚禁数年之久的原成云,但也低估了密教的妖魔邪术,在邪术妖法加持下,密教高手皆有以一敌百之力,面对密教鱼死破困兽之斗,剿密军死伤七成有余。 生死存亡之际,原落风与易自翩二人联手力刚密教顶尖一流高手四十多人,这才保得剿密军不至于全军覆灭。此一战后,大侠原落风顺应祖训归隐山林,剑仙易自翩死于仇杀羽化登仙,鬼医仇秦自毁功力专研医术不知所踪,柳氏兄弟中柳召闻战死,柳召鸿接任柳家堡堡主之位。 而剿密军中都为武林后起顶尖之辈,本该十数年后成武林栋梁,然而此战之后如此损伤几乎断绝了大唐武林大量武学传承,大唐武林也因此战元气大伤。 剑仙易自翩弥留之际,收杨平山为徒,传授自创武学《易剑诀》以及师门绝学《参阳剑法》残篇。杨平山苦心修炼数年终于融合武学气元两脉大放异彩,建立易剑山庄。当年剿密军残存弟子家眷因仰慕感恩剑仙易自翩之名,又受杨平山之邀,遂聚集荆州易剑山庄。如此一来,大唐武学传承十有三四的独苗都汇集于易剑山庄当中,成武林一大巨擘。 如今天下,原家后代隐世不出,大唐武林便只剩易剑山庄、柳家堡两大势力,大唐武林“西杨东柳”的格局也自此奠定。 官道之上,夕阳余晖斜照,杨灵风策马而归,在易剑山庄前下马入庄。 杨灵风还没走出几步,就见道北边宅子下有一中年人朝她打招呼道:“杨姑娘,你这几天可真忙啊。” 杨灵风道:“乔叔,这么早就关门了?今天没和吴爷爷下棋啊。”这位中年男子名叫乔子段,乃是易剑山庄请来的铸剑师之一。乔子段晃了晃手里的酒坛道:“这不,准备去呢,昨天吴老爷子嫌我带的酒不好,下了一盘就罢了,今天就带坛好酒给他。”他忽的想起什么事来,问道:“哎,上回你突然找我买了四十多斤生铁熟铁干啥,这好些天成天又见不着你人?” 杨灵风道:“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说着,杨灵风马背剑鞘中抽出古墨北打造的黑剑“裂锋”,递给乔子段道:“我在荆州遇到个奇人,他口气不,说你和吴爷爷还有曾叔的铸剑水平不如他。我不服气,就和他打了个赌,他找我要了二十斤熟铁二十斤生铁,说是能打造出一柄绝对不会被易剑诀震裂的好剑。” 乔子段听她这么一说,惊道:“这口气可有点了不得啊,说比我和老曾水平高也就罢了,敢说比吴老爷子厉害,我还真不服。”说着,他接过宝剑裂锋。 杨灵风稍稍迟疑一会,才道:“那个……这柄剑,我确实震不裂它,而且真的很顺手,比我之前用的剑都要好……” 杨灵风话还没说完,就见乔子段手捧裂锋一脸见了鬼神般的惊骇神色。 “这……这熔铸的手法……”乔子段轻轻敲击裂锋剑身,不可思议道,“这真的是用生铁熟铁就能打造出来的吗?”乔子段一抬头,转身就朝庄子另一头奔去。 黑剑裂锋出炉之后,杨灵风便知古墨北绝不简单,乔子段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他这急急忙忙跑出去,必然是与易剑山庄另外两名铸剑师吴融、曾书侬探讨此剑的铸造工艺。她将马顺手拴在乔子段家门老槐树下,便紧跟着乔子段出去了。 “吴师,吴师!”乔子段手捧宝剑裂锋,一头冲进一间大宅之中,就见院内两人正低头弈棋。其中一个年岁较高的老者对乔子段不敲门就冲进来的行为很不满,抬头道:“吵吵什么,门也不敲,我要是落子落错了怎么办。” 乔子段先尊这老者一声“吴师”,又见棋盘那头的另一人,道:“哎,老曾也在这,真巧。你们来看这柄剑,这铸造手法是在捉摸不透。” 对于一流匠师来说,乔子段这一句话实在是有莫大的吸引力,本是全神贯注于棋局的吴融与曾书侬二人立马放下手里棋子,转身来看乔子段手里的宝剑。 乔子段道:“杨大姐前些日子找我要了二十斤生铁二十斤熟铁,说是城里有个人放言能造出易剑诀震不裂的宝剑,刚才杨大姐真带回来这柄宝剑。这宝剑我怎么看也不像全凭生铁熟铁铸的。” 曾书侬将裂锋仔细抚摸打量一遍,面露惊异神色,忽的想起一件事,转而向杨灵风问道:“之前你给我一些奇怪的机关玩意,难不成也就是这个人做的。” 杨灵风点点头道:“是啊,就是同一个人。” 曾书侬道:“这剑……裂纹中的银丝到底是什么原料?还有剑身外的一层,应该是一层壳膜……如果说易剑诀都震不裂的话,那应该就是这剑上的银丝与外表的壳膜大有玄机了。恕我眼拙,真看不出这剑是如何打造而成。” 说着,他转而对旁边的吴融道:“吴老爷子给瞧瞧?” 吴融捋了一下胡子,接过裂锋宝剑,道:“哦?有这么玄乎?”这裂锋刚入手,他轻轻抚拭了一遍剑身,面色渐渐凝重,他又将裂锋调转个面朝下观察,忽的他双目爆发出精光,满脸皱纹也瞬得舒展开来,他口中颤抖道:“杨丫头,你这……这剑……那个铸剑人是不是姓古?” “咦?”杨灵风惊了一下,“吴爷爷,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快快快!”吴融猛地站起身来,手足无措中甚至一把打翻了棋盘,口中道,“快,快带我去见他!” 旁边的曾书侬道:“哎,老爷子,你这么怎么了?你认识那人?” 杨灵风也拦住他道:“吴爷爷,那人刚才有事已经出门去了,而且现在这个时候,城门都已经关了啊,你现在那么着急干嘛。” 吴融一拍脑袋,自嘲一声道:“唉,你看我这激动的都糊涂了,应该明天备好礼再登门拜访的。” 杨灵风不可思议道:“备礼?吴爷爷,你莫不是老糊涂了?那人顶多三十岁年纪,给您当孙子也差不多。您的名号在武林中也是有头有脸的,该是他来登门拜访才对。” 乔子段问道:“老爷子,您是不是看出来什么门道?” 吴融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这才把裂锋捧起,递到众人面前指着一面古墨北雕刻的落款问道:“你们见过这落款吗?” 乔子段和曾书侬凑上来,看了看古墨北的落款,面面相觑道:“武林中著名匠师的落款我们都曾见过,这落款还真是头一回见。” 吴融摇了摇头道:“唉,说了也是,其实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年轻时候在我师父的笔记里见过这家落款。”他把裂锋细细抚摸一遍道:“别说这剑的如何锋利如何顶尖,便是这一落款就足以名其价值。” 他抬头向杨灵风问道:“丫头,你请这位大师铸剑,花了多少银子?杨庄主得花多少代价?” 杨灵风一愣,道:“什么呀,也没多少啊,四十斤铁料而已,就是最后他又多要了二十两银子,我还没来得及给他。” “我的天……”吴融老眼一翻,险些昏了过去,伸手不住敲打胸口顺了顺气血才缓过来,“丫头,你这……” 曾书侬扶着吴融坐回椅子上道:“老爷子,您要是知道,就别卖关子了。” 吴融道:“这落款,我们匠师前辈都叫它‘古印’,如今应该快有六七十年江湖中都没有出现这‘古印’了。我十来岁还是做学徒的时候,应武商会曾以黄金万两求‘古印’兵器……” “万两?黄金?!”众人猛吸一口凉气,倒退一步。 吴融道:“即便如此,‘古印’作品依旧有价无市。” 杨灵风皱眉问道:“不对啊,我这几天在古墨北那,也见到之前做的不少兵器,怎么就有价无市了呢?” 乔子段道:“杨姑娘,你有所不知,匠师的落款就是自己的脸面,如果不是自己平生顶尖之作,我们是不可能在上面留下落款坏了自己名气。只要有落款,才能称之为杰作” 杨灵风想起这几日古墨北为铸此剑时癫狂忘我之相,以及他那一句“成型的好剑岂能没有铸剑师的落款”,才知这黑剑裂锋是如何宝贵。 吴融道:“古家匠师,源于先秦时代,自古家规严苛,代代单传,每一代传人自幼格物致知通学自然法则,精通工理算数天文地理,百纳各流各派顶尖学术,古时精妙的归藏、连山、周易、墨家机理、偃师之技、九章算术等等,都被他们容纳贯通。他们所掌握的匠师工艺,可以说领先所处时代百年也毫不为过。”他颤抖的双手轻轻拂过裂锋上的“古印”落款,道:“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传闻中的‘古印’,怎样也要登门拜访,若能受古师指点一二,必然终身受用。” 曾书侬、乔子段二人听吴融如此推崇古家匠术,也是兴趣大增,打算次日与吴融一起拜访古墨北。 杨灵风虽然隐约明晓古墨北匠师之术已达鬼神之境,但毕竟非此行当的人,哪里能了解吴曾乔三人现在激动之情。见他三人聊得眉飞色舞,杨灵风只好收了裂锋默默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九章 刺客大会 二 杨灵风回到家时,老管家樊兵止如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抽着旱烟。 “樊叔,我回来了。”杨灵风悄悄凑到跟前,一把夺过樊兵止手里的烟杆,“年纪大了,还烟不离口,老说你也不听。” 樊兵止正陶醉在烟香中,被杨灵风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道:“哟,姐回来了。老汉我也就这么点嗜好,一天不抽上几口,浑身不得劲。” 杨灵风将烟杆还给樊兵止,向庄院里望了望,道:“咦,今天庄子里怎么没什么人,我爹还有我哥去哪了?” 樊兵止两手接过烟杆塞进袖子里,道:“庄主说刺客大会临近,心里放心不下,就和夫人去剑下楼住些日子,等到刺客大会这阵过了再回来。至于公子……”说道杨平山,樊兵止也很快刹住了话头。 杨灵风摸了摸背后的黑剑裂锋,道:“本来还想给爹看个好东西,看来只好明天再进城一趟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听一人大声道:“樊叔,今天你没和我一起去喝酒,可吃大亏了。”这话未说完,大门就咣当被人一脚踹开,只见大门外一个人高马大的胖子满脸熏红,被一个年轻阔少打扮的男子扶着踉踉跄跄地走进门来,刚迎上三尺,就是浓重酒气扑面。这胖子,不是易剑山庄大公子杨易之又是何人? 杨易之三步并两步,两步做跳的颠簸进院子里,道:“樊叔,今天钟老弟带我见识了采风坊新来的琴姬,那曲调,啧啧啧,惊为天人啊!” 杨易之口中的钟老弟,就是扶着他进门的公子哥,全名钟朝臣,乃是荆州一个有名气的阔少,和杨易之臭味相投。 这钟朝臣身材单薄,哪能扛得住杨易之这肥硕的身体,早就累的气喘吁吁不住道:“杨哥,杨哥,你当心点……” 杨易之一摆手:“没事,这点酒,不够……”话还没说完,杨易之就甩开钟朝臣向前迈了一步,却在台阶上踏空,噗通一声趴在地上醉晕过去。 “杨哥,杨哥!”钟朝臣吓了一跳,赶紧上来要扶。 杨灵风一把拦住钟朝臣,把他拦在大门台阶上,皱眉道:“钟公子,谢谢你把愚兄送回来,接下来的事不麻烦了。” 钟朝臣见是杨灵风,赶紧退了半步行礼道:“原来是杨姑娘,许久未见了。” 杨灵风对杨易之的狐朋狗友向来看不上眼,若不是这钟朝臣年轻有为,二十来岁就把全家族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冲这回把杨易之灌得这丑态百出的样子,杨灵风早就把这弱不禁风的公子哥给揍得七荤八素了。 杨灵风也不理睬钟朝臣,只是吩咐樊叔道:“樊叔,送客。”回身一手揪住杨易之的领子,半提半拖,就给拎到庄子后面去了。 “唉。”钟朝臣望着杨灵风的背影,轻叹一声怅然若失。 攀兵止向钟朝臣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钟公子,请吧。” 看着钟朝臣恋恋不舍的样子,樊兵止又道:“钟公子,我家姐心高气傲,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可降服不了她。像今天这样她没动手揍你,你已经运气很好了。” “唉……”钟朝臣又叹了一口气,向樊兵止抱拳行礼,这才转身回去。 第二日清早,吴融、曾书侬、乔子段在杨灵风的指引下,来到了古墨北的院前。 可吴融站在门口敲门敲了许久,也不见里面有人应答。 杨灵风可没那耐心,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踢围墙砖缝就翻身进去。 吴融一行三人也是大惊失色,不住道:“大姐,你这太失礼了!” 杨灵风这好几回都是这么进来,哪里在乎什么失礼不失礼,刚一落地就道:“喂,人呢?”一连问了好几遍,也不见有人应答,她绕着院子转了一圈,这才发现院子里的东西和昨天自己走时一模一样,显然古墨北从昨日起到现在就没有回来。 她又翻身出了院子,对吴融一摊手道:“吴爷爷,他昨天就急急忙忙出去了,估计到现在都没回来过。” “唉?”吴融一愣,失望道,“不在啊?你知道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杨灵风摆摆手道:“这个真不知道啊,之前遇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行踪神鬼莫测,哪知道他会去哪什么时候会回来。” 吴融对乔子段和曾书侬道:“古家匠师能遇到是天大的机缘,可不能错过,我们就在这等着吧。”乔曾二人点头附和道:“好,这个自然,若能受大师指点,就是等上一等又如何。”他们三人见街角尽头有一处简陋茶摊,便到那里要了三碗粗茶和些点心,坐下来慢慢侯着。 杨灵风这日进城,本就是去剑下楼找杨平山品鉴黑剑裂锋的,她将吴融引到古墨北府邸之后,便先告辞一个人朝剑下楼去了。 八方客栈外,由于刺客大会临近,天南地北残君阁飘血楼的刺客也都聚集于此,客栈平日里往来人流也愈加频繁。 这月十三,夕阳初落,街道两旁烛火灯笼新起,显露出变样景色。被古墨北牵挂了许久都未见踪影的石青鱼,终于出现在八方客栈的街角。石青鱼一如寻常身着朴素灰衣,只是多日不见更加清瘦,杀气却更加恍惚,她自街角走来,一股寒气逼得两边百姓都不自觉向旁避让。 石青鱼站在八方客栈对面的店面下,抬起头冷冰冰的目光锁住八方客栈的牌匾,面部肌肉微微抖动,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死死握住匕首獠牙。 就在这时,从角落忽的窜出一个瘦高人影,一把抓住石青鱼的手腕,便将她朝街道另一边拉扯过去。石青鱼自成甲等刺客以来,哪有人敢如此对她无礼,先是一愣转而暴怒:“活不耐烦了!”转手就是一刀向那人后心刺去。 那人仿佛猜到石青鱼会如此行事,当即大手一挥,又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低声喝道:“少废话,跟我走!” 石青鱼听清此人声音,竟是古墨北的声音,也是微微一愣,任由他拉着自己朝街角尽头走去。 原来,前几日古墨北从杨灵风那听闻刺客大会将要召开,顿时明白为何石青鱼多日不见踪影,林肆杀她家满门之仇,早已恨入其骨髓。当年古墨北机缘巧合救她性命,之后藏匿荆州七年有余,这些年她虽舍弃七情六欲,奋力攀至甲等刺客之位,但回想当年林肆之强以及前些日子陈天佑的忠告,石青鱼现在之力依旧不可能是林肆对手,若石青鱼这回贸然刺杀,毕然香消玉殒。所以古墨北自那日起,便守在八方客栈大门口,一直等到今日石青鱼现身将她拦下。 不言不语,抓住石青鱼的手也丝毫不松,在城中七拐八绕,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宅院。若是普通人敢这样拉着石青鱼,石青鱼早就一刀将他头颅斩下,可此人偏偏是对她十分照顾的古墨北,便一路忍耐不发,直等到进了院子,她才喝道:“够了!你放手!”她手上一挣,终于甩脱了古墨北,她倒退三步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古墨北声音冷冷道:“明天就是刺客大会了吧。” 石青鱼微微一震,道:“你怎么知道的。” 古墨北质问道:“你是不是准备明天要刺杀林肆?!” 石青鱼目光朝下,在院子的青石板上来回飘动,沉默不语。 古墨北见她不回答自己问题,呵斥道:“你现在去就是送死!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石青鱼冷笑一声,抬头死死盯着古墨北,声音不停地颤抖:“死?我会怕死?!我早就是死人了!这么些年了,那个畜生杀我爹娘弟妹的场景,每天晚上我一合上眼就浮现出来。死又如何!换林肆一条狗命,值了!” “放屁!”古墨北怒道,“你现在连和他同归于尽的资格都没有!” “有没有,去了才知道。”石青鱼将袖一甩,转身就走。 古墨北伸手抓住石青鱼的手腕,训斥道:“不准去!这几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我这,不准出门!” 古墨北话音未落,石青鱼忽的面露狰狞神色,反身一掌就朝古墨北面门打来。寒芒一闪,她手中藏着的短剑顿时弹出,古墨北伸手将之拦下,冷冷剑锋被挡在他眉前,刺不进去。 石青鱼咬牙切齿道:“你敢拦我?别以为不敢杀你!?”正说着,她左膝飞起,藏在膝侧的匕首朝古墨北腹划去。古墨北面不改色,一掌推开她的短剑,另一只手拂过已将她膝侧匕首卸了下来。 古墨北将夺来匕首丢到一旁,道:“你若在暗处,我未必是你的对手。可现在,你连走出这个院子的资格都没有!” 石青鱼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古墨北,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古墨北哼了一声将两袖卷起,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石青鱼双目精光暴涨,杀意轰然腾起,一如蛮荒野兽将古墨北席卷吞噬。她双手左右开弓,唰唰射出两只飞刀,一左一右画出两道弧线朝古墨北太阳穴袭来,与此同时她猛地发力跳起,就要朝院外飞去。 古墨北被杀意笼罩,毫不为意,一股真气自丹田喷涌贯彻全身,他大喝一声,真气轰然奔腾,周边杀意顿时崩离溃散。他微微聚敛低身,两只飞刀从头上飞错过去,与此同时身形暴动,朝石青鱼追赶上去。 石青鱼与古墨北七八年交情,却至今不知他的功力深浅,只是隐隐觉得他修为高超,但着实没想到他能如此轻松化解自己的攻势。可她去意已决,今日便是夺了古墨北性命,也要去和林肆做个了断。她凌空发招,一手绝学二十六柄飞刀刹那间齐齐射出,恍如银河飞瀑暴雨流星。 古墨北面对这漫天飞刀袭来,面不改色,双目似鹰隼锁定这漫天飞刀,双手接连回环闪烁,竟将这些飞刀一一摘落丢在身后。 石青鱼自以为这二十六柄飞刀就算不能伤他性命,也至少能让他狼狈避让,可她身子刚探出围墙,就觉两肩被一双大手狠狠按住,从半空给硬生生逼落下来。 古墨北道:“你这一身兵刃全是我为你做的,想伤我?做梦!”说着,他从围墙上取下一节牛筋长绳,单手系了个活扣,就要将石青鱼双手捆住。 “古墨北,你放手!”石青鱼没料到他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擒住,自己全力挣扎,可他一手环扣住自己手腕,又有一股浑厚内力加持禁锢,竟怎么也挣脱不掉。 古墨北将石青鱼双手紧紧捆住,这才松手放她,道:“你自己的命,比你死去亲人的命还要重要。当年我和林肆交过手,他的功力深不可测,即便你我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修炼了七年,再修炼七年又如何?” 石青鱼哪里肯听古墨北的好言相劝,双手奋力挣扎,想要将这牛筋绳崩断,口中歇斯底里道:“古墨北!我跟你不共戴天!” 古墨北道:“这是我古家独门的六环扣,越挣扎越紧,只有特殊手法才能解开,你就不要徒劳费工了。” 石青鱼挣脱不掉,便张口去咬,可咬了半天也没办法在这牛筋上留下一道痕迹。 “放开我!放开我!” “我要把你扒皮拆骨!” “等这事过去了,我一定要让你生死不能!” “你等着!” “古墨北!放开我!” “放开我!放开!” ………… “古墨北……我求求你……你放开我……” “古……求你了……”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石青鱼不停地挣扎,许久之后也渐渐筋疲力竭,愤恨暴怒的口气缓缓转为哭腔,整个人也渐渐颓软瘫倒,靠着围墙低声啜泣。 古墨北见她逐渐软弱下来,手腕也被绷紧的牛筋绳磨出血痕,心中怜惜不忍,轻轻道:“听我一句,这回算了吧……”说着,就单膝跪下伸手将她腕上的六环扣稍稍松了一点。 就在这一瞬间,石青鱼蓦地抬头,虽是梨花带雨的神态,却口中喷出一团青紫烟雾扑在古墨北的脸上。古墨北猝不及防,暗呼不妙,连忙掩面捂住口鼻身形暴退。可刚后撤几步,就全身筋骨发软,嘭的一身瘫倒在地上,半天没使出力气站立起来。 石青鱼双手抬起擦干脸上泪痕,从地上捡起匕首叼在嘴里,花了许久时间才将缠在手腕上的牛筋绳割断。她站起身来,却听躺在地上的古墨北不甘道:“你……什么时候学的使毒?” 石青鱼不言不语将地下的飞刀捡起,重新装在身上。她站在古墨北身边,脸色变了几下,终究轻咬嘴唇,愤恨道:“……我本该杀你。”说着,将古墨北扛起,将他送到屋内床上躺好。 古墨北强运真气内力,虽经脉气力充沛,但筋骨麻木支撑不起,直逼得全身通红汗水涔涔。 石青鱼道:“别白费内力了,这毒不损经脉,内力冲不开,只让你二十个时辰不能动弹筋骨而已。” 古墨北松开气门,长喘一口气道:“罢了,是我大意……” 石青鱼瞥了一眼古墨北,眼神忽的游离片刻,轻声道:“如果三天之后,如果我没回来……记得给我收尸。”言罢转身离开。 她一脚刚踏出房门门槛,就听古墨北道:“站住!”石青鱼止住脚步,却不回头看他,只是问道:“怎么?你以为你还能拦得住我?” 古墨北道:“……这东西本来不想那么早交给你……罢了……院子东南角,向北数第四块青砖下面有个暗箱,有我前些日子新改良锻造的夜鸦飞刀,一共二十六只……” 石青鱼按着古墨北所言,来到那块砖下,用脚尖轻轻叩了叩地面,果然咚咚空响藏有暗格。她用匕首将砖石挑开,就见地下一个四方铁盒,二十六柄飞刀层叠摆好,每一只都印上了古家落款。石青鱼默然不语,将飞刀一一拾起用绸缎包裹好放在怀里,这才推门离开。 “石青鱼!给我活下来!”屋内,古墨北忽的大声吼道。 石青鱼身子一颤,双拳紧紧握住,仰面长舒一口气,这才收敛精神,大步回八方客栈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九章 刺客大会 三 还有两日,便是刺客大会召开之时,今日飘血楼甲等刺客几乎全部归来,少数残君阁刺客也已陆续下榻,明日残君阁长老会成员也将抵到荆州。 等石青鱼来到八方客栈时,已是夜深时候。这八方客栈飘血楼三层,虽是甲等刺客专属阁楼,但平日里都极难见到有甲等刺客出入,也只有像刺客大会这样大事件,才会有这样灯火通明。 石青鱼回到自己屋内,将房门锁好,这才将随身包裹中父母兄弟姐妹的令牌取出,整整齐齐供在桌上上香祭拜。 就在这时,却听有人邦邦敲门。 石青鱼稍有惊慌,但旋即冷静下来,赶忙将香炉灭掉,把灵牌藏回包裹中。 八方客栈飘血楼三层,唯有甲等刺客才能在此随意进出。可石青鱼晋入甲等刺客这几年来,见过的飘血楼甲等刺客不过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跟别提有什么交情联系。就在刺客大会这节骨眼上,还有人深夜敲自己房门,恐有来者不善。 石青鱼将祭拜宗亲留下的痕迹抹了干净,这才提防着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人,竟是飘血楼楼主肖离。 石青鱼面露疑色,一手缩在袖内按住匕首,道:“楼主深夜来访,有何事?” 肖离依旧冷艳神色,将石青鱼打量一遍,走入房内转身将门合上,自己拖来一条椅子坐下道:“半年前,你从楼内抄录了一份《飘血毒经》,虽说甲等刺客有此权利,但你毕竟非飘血楼嫡系学徒出身,我也不得不过问一下了。” 石青鱼心中警觉心大起,眼前这飘血楼楼主年纪虽与自己相仿,但她对这楼主过往也是有所耳闻,肖离十岁时便被上任飘血楼楼主臧昌桐带回楼内,臧昌桐将她视为己出亲自培养,虽没有进入飘血楼刺客训练营磨练,但其天赋极佳城府极深,二十岁时便位列飘血楼甲等刺客之席,然而之后肖离竟使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心计手段将臧昌桐刺杀。此事一出,也是震惊飘血楼高层,在飘血楼长老会的反复研讨下,不仅没有将肖离定罪,反而将飘血楼楼主之位让予肖离。如此城府、如此冷血之人,石青鱼怎敢轻视。 肖离感觉石青鱼杀意起起伏伏,却也毫不为意,指着一旁的椅子道:“你别那么紧张,我不是来找你问罪的,能坐下来慢慢谈?” 石青鱼此刻杀意紧绷,决计不肯坐下来乱了气势,所以只是后退了半步,道:“楼主既在,就不好坐下乱了规矩。” 肖离见石青鱼依旧警惕,只好轻笑一声问道:“哪里来这种莫名其妙的规矩。” 肖离仿佛看穿了石青鱼的心思,也不迫她,只是又道:“飘血楼与残君阁并称黑道霸主。虽然皆为一流刺客组织,然而飘血楼有一项,却是残君阁望尘莫及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石青鱼道:“不知。” 肖离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残君阁在刺客结算任务时,是如何断定这桩生意就是这个刺客所为呢?”肖离这一问,也没打算等石青鱼回答,便自问自答直接道:“残君阁刺客杀人之后,须割了目标头颅,以人头为证,交了人头才能领取报酬结算生意。但飘血楼不同,只要账本上的人死了,就直接结算,将报酬给刺客。” 肖离道:“莫以为这差别有什么不同。账本上的人死了,其实飘血楼的眼线早就将刺客的底细调查清楚。对于飘血楼来说,除了麾下数百名刺客,我们手底下庞大坚实的情报。飘血楼的情报才是举世无双、无人能及。然而,这样强大的资源,只有飘血楼的楼主、长老会成员以及顶级黑手掌柜才能动用。为了保证情报最终只有一个人知晓,所以一条情报会派遣至少三个眼线,每个眼线只会负责调查极少的情报,最终只有动用情报的那个人才能得到完整的结果。” 石青鱼当然明白肖离所言意指何事,头皮发麻,后脊顿时冷汗涔涔。 肖离道:“我之所以告诉你飘血楼情报的强大之处,是想让你知道,你和林肆的恩怨,只有我一人知晓。” 石青鱼全身杀意绷紧,蓄势而发,却冷道:“所以,楼主你也想拦着我吗?” 肖离道:“拦着?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好歹你也是甲等刺客,你想做什么,就算我是飘血楼楼主也没权力阻止你。只不过你得清楚,林肆之强,如今黑道中几乎已无敌手,想来唯有残君阁的青衫刺客秦潇肃能胜得了他。我只念在你也是我飘血楼的甲等刺客,可不想林肆有什么正经借口杀了你,又来削弱飘血楼的实力。” 石青鱼道:“我意已决,也就不需要楼主操心了。” “看来劝阻失败了呢。”肖离耸耸肩,竟没有再劝的意思,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可刚走几步,她就停下来转身对石青鱼道:“你的仇恨,我感同身受。但是你这这样莽撞的行为,实在有违你甲等刺客之名。好自为之吧。” 石青鱼楞了许久,也不知肖离这最后一段话到底是何深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林肆之命,她必要收之。 时间再往前推半天。燕罗在做了好几单生意后,愈发的暴戾阴冷,好在这一回他并没有被杀戮侵蚀神智,所以这般接连不断的刺杀后,陈天佑也不曾出手阻拦。刺客大会在即,飘血楼中各方早已忙做一团,燕罗这回打算在此之前再接了一单。他走上街道没多久,后脑勺就“邦”的一声,被某硬物敲了一下,他回头去望,却见一枚果核落在地上提溜打转。 “喂,别看了,就是你!”人群中,一人道。 燕罗听这声音熟悉,举目寻去,就见不远处一白发中年女子笑吟吟地朝他打招呼。燕罗认出此人,也是惊喜道:“顾师!” 此人,正是当年庐州对燕罗颇有照顾,陈天佑的旧相识,残君阁首席卦师顾言良。顾言良走上前来,猛敲燕罗一个暴栗,压低声音道:“混子,是不是生怕周围人不知道我提前来荆州了,还那么大声。” 当年尚在庐州时,若不是顾言良一路暗中帮持,燕罗哪能那样轻松的就来到荆州修行。再加上陈天佑尽是给他非人训练,反倒是顾言良对他极好,几乎可做他半个母亲一般。 “是是是。”时隔将近两年时间,燕罗见到顾言良也是一扫心中阴霾,赶紧低声道,“顾师你怎么也来荆州了?” 顾言良四处瞧了瞧,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前头走远一些,带我去找那个老东西。” 燕罗应道:“好嘞。”说着,就在前面领路,朝铁匠铺子回去了。顾言良跟在燕罗身后三四丈远,不时回顾四面,以免被人发觉她这样大人物提前出现在了荆州。 这些日子铁匠铺里生意冷清,陈天佑常常躺在铺子里的藤椅上出神或是睡觉。燕罗刚出去没多久,就突然转头回来,陈天佑有些诧异道:“王八羔子怎么回来了?” 燕罗道:“遇到个熟人,要来找你。” 还没等陈天佑说话,顾言良就已经一步踏进铺子,道:“呵,当时你就在这破地方待了十年?” 一见是顾言良,陈天佑嗖的一下就从藤椅上窜来起来,扶着拐杖惊道:“你怎么来了?”说着,赶紧示意燕罗关门收摊。 顾言良将简陋的铺子打量一遍,边看边道:“刺客大会啊,我也是残君阁长老会的一员,能不来吗?” 陈天佑问道:“长老会?现在长老会可以有非刺客了?” 顾言良得意道:“谁让我名气大呢。” 陈天佑干瘪地笑了一下:“这嚣张的态度,和当年没两样。” 顾言良不管陈天佑的抱怨,转身问燕罗道:“子,现在怎么样了?” 燕罗赶紧将怀里的飘血玉牌取出来道:“乙等,多谢顾师挂念。” “哟,不错不错,这就很好嘛。”顾言良拍了拍燕罗的肩膀。 忽的,她一挑眉毛道:“嗯,之前给你占卜一卦,如今看来卦象已经尽了。等刺客大会结束,我再送你一卦好了。” 燕罗大喜,赶紧谢道:“谢顾师。” 一旁的陈天佑道:“成非成,败非败,胜负何解在人心。兔崽子,好好揣摩当年顾师送的卦,看看你现在,早点看透。” 顾言良听陈天佑这么一说,狐疑着瞥了燕罗一眼:“哦?看来这一两年,你还有些故事啊。”还不等燕罗说话,顾言良一摆手:“罢了,年轻的故事,我这老太婆也不是没经历过,没啥好奇的。” 陈天佑敲了敲拐杖对燕罗道:“你去里屋看看那个病号,我和顾师有话要说。”燕罗点点头,先给顾言良端了茶水板凳,这才到里屋查看荣长松的伤情去了。 顾言良朝后院里屋敲了一下,问道:“怎么,还有人?” 陈天佑道:“一个残君阁逃出来的丁等刺客,在荆州隐姓埋名好些年了。被灭了满门,要不是那个兔崽子进飘血楼乙等的任务恰好救了他一命,早就死绝了。” 顾言良道:“叛逃的刺客?你也敢收?” 陈天佑道:“这有何不敢,残君阁并不知道这人的底细,唯一知道的外人已经被燕罗做掉了。这人之前对燕罗有些照顾,收留就收留了。另外你看看我这样子,以后燕罗这子一桩生意一去估得月把时间,总得有个人伺候我。” 顾言良笑道:“怎么,你也要服老了?” 陈天佑道:“难道不是?你我现在,不都得数着日子过了?” “说这些糟心事干啥?”顾言良打断了话题,“在荆州这些日子,有打探到胡谷泰的消息吗?” 陈天佑道:“燕罗才成乙等刺客不到一个月时间,哪能接触到飘血楼的内部情报。倒是庐州那边,有没有什么靠谱的消息。” 顾言良耸耸肩道:“没了,你走之后这么久,林肆已经调动各分部的甲等刺客去追查胡谷泰的行踪,但是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陈天佑道:“所以……胡谷泰到底是什么打算,手持天刺铁牌这么些年,若不是为了冠绝黑道出人头地,何必担如此风险?于情于理也都想不通。”他这话刚说完,就见顾言良直直地看着他,也不知是何用意,便问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顾言良低眉轻笑道:“这三十多年了,我觉得我的性子都沉稳了许多,没想到你还是当年一样。” 陈天佑反问道:“什么意思?” 顾言良道:“当年天刺刘千城也好,残君阁首席鬼神卦师也好,都是贪慕虚荣的肤浅少年人。为何今时今日,你还会以为胡谷泰和你当年一样,是为了个千万人敬畏的名号,去争夺天刺之名?” 陈天佑楞了一下,本想张口反驳,可脑筋转了好几圈,竟也不知该从何处反驳。 顾言良将话题岔开,道:“现在燕罗已经是乙等刺客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有打算让他回庐州,伺机让他撤离脱离残君阁?” 陈天佑道:”飘血楼的乙等,我可看不上眼,等他三年内上了甲等刺客再作打算。现在让他继续在飘血楼里,打探打探关于那个天刺的情报。“ 顾言良点点头道:“如此也好,我还真怕你在庐州时候,被些老熟人认了出来。”她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哎呀一声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先回八方客栈了,免得飘血楼起疑。” 陈天佑问道:“你这么大的人物,飘血楼哪敢打探你的行踪,这么急着走,不留下吃口便饭?燕罗那个王八羔子这些年厨艺见涨,一般酒楼的厨子都不一定有他手艺。” 顾言良白了他一眼道:“飘血楼残君阁,自然没那胆子打探我的行踪,可你不想想荆州这地方鱼龙混杂,要是有什么阿猫阿狗见到我这个首席卦师出现在你这个破铺子里,那可就好玩了。” 陈天佑被她呛了一句,只好打开铺子门板,送她出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二十九章 刺客大会 四 次日清早,以林肆为首的残君阁一行人终于抵达荆州。 如此,黑道两大龙头残君阁与飘血楼的高层刺客,再一次齐聚荆州。 当日午后,燕罗将碗筷残羹收拾干净,给陈天佑准备好晚饭,又安顿好荣长松,就戴上人皮面具装好兵刃挂上飘血玉牌,径直朝飘血楼去了。说也奇怪,燕罗本以为此次大会该当飘血楼中刺客群集,可登入八方客栈飘血楼暗门后,这楼内竟比寻常时候还要冷清,就连等级较低的黑手掌柜都见不到一个。 正当燕罗奇怪时,就见飘血楼的老熟人齐云波从楼梯上来,向他道:“陈老弟,你也来了。” 燕罗问道:“怎么楼里人这么少?” 齐云波道:“你才入飘血楼有所不知,这刺客大会等级虽高,可规模实际上并不大,毕竟是残君阁飘血楼两家顶级刺客的集会,若是让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进来,那可容易泄漏了风声。所以刺客大会期最重要的前三日,只有乙等以上的刺客,才有资格进入飘血楼。” 燕罗自嘲笑道:“哈,没想到规矩还这么严,要不是前几日才领的乙等玉牌,我这几天连飘血楼都没办法进来了。” 齐云波摆摆手道:“这刺客大会说得倒煞有介事,其实还是残君阁飘血楼两家长老会高层会面决策而已,很多有资格的刺客对这也没兴趣,更不会参加。” “哦?”燕罗反问道,“还有不愿意参加的?” 齐云波道:“长老会商议的,可都是我们这些乙等刺客管不到也管不了的东西,也就像陈老弟这样新晋乙等刺客或者有意进入长老会的刺客才会入会吧。” 燕罗道:“这么说,你也不会去吗?” 齐云波点头道:“我可是没什么进入长老会的野心,平日接个生意有银子赚就够了。我在这也不过是来给长老会的人做个指引罢了,等一会两边长老会齐了,我就离场。” 说着,齐云波给燕罗指了道路,就忙着准备指引即将到来的残君阁长老会了。 燕罗依照齐云波指点,上了飘血楼甲等刺客所居楼层,一直走到深处过了楼主肖离的房间,才到了刺客大会的房间。这房间旷阔昏暗,唯有当中悬着一顶烛灯,灯下一南一北两处坐席,南边飘血楼北边残君阁,这长老会成员便是坐在首席,首席向后乃是两家未入长老会的甲等刺客,再往角落边缘,才是燕罗这样乙等刺客席位。此刻两家长老会尚未到场,甲等席上也没几人,乙等席上稀稀拉拉约莫二三十人,又加这间房里光线昏暗,也认不清这些人的面貌。 燕罗虽有人皮面具遮蔽容貌,可心中仍旧有些提防,便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抱肘蜷身假装闭目休憩。也不知多久,就见石青鱼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屋内飘血楼的乙等刺客皆起身行礼尊一声“石大人”,石青鱼对一干乙等刺客毫不为意,径直走到次于飘血楼长老会坐席之后入座。 又过了片刻,门外一阵嘈杂人声,便是残君阁飘血楼两边长老会成员依次来到。两边为首的自然就是楼主肖离与阁主林肆,接下来双方十数人鱼贯而入。燕罗位居最后,却也发现了残君阁长老会中不少熟人面孔,除了卦师顾言良外,亦有青衫刺客秦潇肃、老朋友李三九、以及当年与自己为难的周曲鹤。残君阁那边,林肆坐首席,次席秦潇肃,第三席竟是顾言良所有,再往后几人燕罗虽不认识,但也可确认都是甲等刺客,最后两席则是周曲鹤与李三九所有。反观飘血楼这边,长老会席位中,除了首席为楼主肖离外,其余数人燕罗一概不认得。 肖离扫视残君阁长老会众席位,不由惊讶顾言良竟能位列第三席位,稍稍惊道:“没想到顾师竟然也进长老会了。” 顾言良笑道:“怎么,肖楼主看不起我这个算卦的吗?” 肖离连忙道:“岂敢岂敢,放眼黑道当中,顾师的名号可比我们两家楼主阁主还要响亮,顾师能屈尊加入贵阁长老会,贵阁的名望也会扶摇直上。” 顾言良道:“肖楼主话里这一股酸劲,我这老太婆可闻的清清楚楚,你可是怕我挂了残君阁长老职位后,残君阁在黑道上比你飘血楼说话更有分量。” 肖离耸耸肩,并没有反驳顾言良的推测。 顾言良道:“肖楼主大可放心,老太婆不过是承故人之情,才加入长老会,如今仍旧是客卿身份。”说这话时,顾言良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移到了燕罗方向。燕罗心中一动,没料到顾师竟暗指自己,但转念一想,才知她言中之人乃是陈天佑。 “这老杀才年轻的时候,肯定和顾师有一腿。”燕罗心中如此估料着。 残君阁与飘血楼两边长老会成员简单寒暄,又互相介绍新晋长老后,这才将话题引入正轨。然而对于燕罗来说,这刺客大会的内容着实枯燥无聊得很,也怪不得这刺客大会除了两方长老会外,再难看见其他刺客。相较于会中所谈及残君阁与飘血楼在大唐版图中的势力分割外,燕罗反倒是更加在意坐在飘血楼长老会之后席位的石青鱼。 石青鱼对林肆之血海深仇,燕罗心知肚明,初时见她到场燕罗就暗觉不妙,林肆入席刚定,石青鱼的杀意便按捺不住,隐隐约约飘散起来。这杀意虽然起伏不定,却并非逼向林肆,飘血楼残君阁稍有些实力的刺客都能察觉这石青鱼的气息不定,但都料想着谁人敢在刺客大会中放肆,所以对此异常状态都毫不为意。 可随着大会流程向后,燕罗已愈发觉察石青鱼这股杀意浊化为杀气,乃是陈天佑所言入魔的前兆。 “可别要在这动手!”燕罗心中暗自喃喃,“在这动手就是自寻死路啊!” 昏暗的大会堂中,石青鱼的身影微微颤抖,毫无遏制的杀气喷薄而出,汇集于凌空当中旋转暴动,竟扑打得屋顶上的灯烛忽的摇曳明暗,杀气纠缠凝结,便要朝对面林肆逼去。 在座刺客早已发觉,目光齐刷刷地朝石青鱼所在方向射去。这林肆也察觉这杀气似是以自己为目标,顿时双目精光暴涨,按在桌上的双手忽的青筋暴突,便要拍案而起。 燕罗在众人之后看的真真切切,心脏已是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成这刺客大会眨眼间就要成了石青鱼的处决刑场? 就在这时,却听一边角落一人道:“没想到这才年的时间,残君阁飘血楼就视我为无物,连刺客大会上都不提我一提。”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本都被石青鱼吸引过去的注意力顿时朝这声音处聚集过去,而本是蓄势而发的石青鱼也被这一句话惊得卸了杀气。 这声音来源却并非残君阁和飘血楼双方坐席,而是在二者之间角落当中。刺客大会,在座七七八八皆为大唐黑道的顶尖刺客,此人竟能在一群顶尖刺客的眼皮底下藏匿许久,到底是何方神圣? 肖离面色微变,朝那片昏暗中道:“不知哪位朋友大驾光临,何不现身相见?”林肆道:“阁下既然能在此处藏匿许久而不被我们所觉,想来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怎么如此畏首畏尾?” 黑暗中,那人缓缓走出,露出个四十来岁中年男子的面目,却作书生的打扮,道:“鄙人在此坐了有半个时辰,没想到残君阁和飘血楼竟没有一人察觉,两家实力也不过如此。” 燕罗瞧见此人面目,脑中轰然爆炸,一股冷汗顿时哗啦流了一身,若不是如今实力已如乙等,怕是他早已吓得扭头就跑,饶是如此已是失声惊道:“天刺!胡谷泰!” 此人,正是自上一代天刺刘千城失踪二十年后,再次持天刺铁牌出世的新一代天刺胡谷泰! 燕罗这一声惊呼,震得场内刺客目瞪口呆,当年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天刺铁牌突兀现世,已是让残君阁飘血楼高层领导一阵手忙脚乱,各方派出大量人手打探胡谷泰的行踪,多年都无进展,没想今日竟公然出现在刺客大会中。上一代天刺刘千城乃残君阁出身,这胡谷泰既持天刺铁牌,那刘千城之性命必然是交代在他的手里,他敢出现在此,岂能从残君阁几大甲等刺客手中逃得出去? 可面对胡谷泰的现身,两边长老会竟依然稳坐交椅不动神色。肖离微转目光若有所思地朝身后席位扫视一眼,而林肆则左臂横起示意身后有些慌乱的残君阁乙等刺客一众安稳收声。 胡谷泰见两边虽有骚乱却很快被安抚下来,便道:“看来两位大人对我并不上心啊。” 林肆脸色阴沉,缓缓道:“既然现身这里,倒要请教一下,我残君阁当年天刺刘千城,可是死在阁下手里?” 胡谷泰拖来一条凳子坐在当中,又从腰间摘下那块天刺铁牌,轻轻扣在桌上,笑道:“林阁主还真是明知故问,难不成以为我取了这块牌子,还会对刘千城手下留情不成?二十年前就被抛尸荒野,烂在野狗肚子里了。” 虽然当年胡谷泰手持天刺铁牌憾然出世,黑道中默认刘千城已死,但今日胡谷泰亲口说出刘千城下落以及葬身狗腹的悲惨下场,亦是惊怒骇然。 “好狠的手段!”林肆怒道。 此刻,坐于残君阁次席的秦潇肃终于发声道:“刘千城前辈为我残君阁一员,既然死于阁下之手,那还得请到残君阁盘桓几日。” 如今残君阁飘血楼双方虽是林肆与肖离领导,可论资排辈,秦潇肃实为第一把交椅。此话一出,两边都不再低声交耳,反坐看胡谷泰如何反应。 胡谷泰道:“‘青衫刺客’的名头,晚辈也是颇为敬仰。但在座各位莫要忘了,在这天刺铁牌前,您也得称我一声大人。” “放肆!”残君阁长老会席位中,一人暴怒拍案而起,“胆敢对秦老如此不敬!” 此人名为马凌峰,乃残君阁七大甲等刺客之一,常年坐镇商州分部,当年受过秦潇肃的恩惠才有今日成就,眼下见秦潇肃被胡谷泰如此折辱,哪能袖手旁观,当下飞身袭来。 胡谷泰抬眼瞧了马凌峰一眼,似是无奈的蔑笑一声:“天刺铁牌二十多年未曾现世,是不是都忘了什么叫天刺了?” 话音刚落,胡谷泰身形忽的暴动而出,看不清有何动作又收回椅子上,反观马凌峰则闷哼一声,双脚还没落定就倒飞出去,直撞得几张桌椅碎裂开来,在地上滑行丈许才停稳站住,低头才见胸口衣衫上印着老大一个脚印,咽喉处更有三道轻微血痕,乃是胡谷泰指甲所伤,若非胡谷泰手下留情换做刀刃,这马凌峰的性命也就当场交代在这。 胡谷泰将某物猛地拍在桌面上,目光横扫在座众人,冷笑道:“今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到底什么叫天刺!” 众人齐齐看向胡谷泰手下那物,竟是一枚残君阁甲等刺客的身份玉牌,马凌峰面色大变,这才发觉自己的甲等玉牌竟在刚才交手的一瞬间就被他摘了去。“你,你,你……”马凌峰言语混乱双目通红,骇得两脚发软连连后退。 胡谷泰大笑道:“甲等刺客,不过如此,这玉牌我就收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终究回忆起了消失了二十年的天刺刘千城,当时是如何搅得黑道白道血雨腥风,当年刘千城之凶名都折在眼前胡谷泰的手中,此人,该是如何手段? 马凌峰在众目睽睽下玉牌被夺,又被饶了一命,当真是奇耻大辱,可交手一回合后已深知此生绝无可能是胡谷泰的敌手,脸上青白交替睚眦欲裂,当下一掌侧击在太阳穴上自行了断了。 刺客当中爱惜名誉等级不可谓不深,马凌峰此生报仇无望,当场了断理当如此,在座刺客也都毫不为意。但残君阁七大甲等刺客折了一支,身位阁主的林肆也是怒火中烧,道:“阁下献身刺客大会,不会就只为了我残君阁一个甲等刺客的玉牌?” 胡谷泰道:“爽快,我就喜欢直来直去,说话一点都不累。”他将天刺铁牌按在桌上:“最近江南商会惹得我很不舒服,我希望这段时间,残君阁和飘血楼多照顾照顾江南商会的生意,别让他们那么自在。” 林肆和肖离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解。不过既然天刺发话,莫说残君阁和飘血楼,便是整个黑道刺客都该依此行事。 胡谷泰道:“你们该是知道天刺铁牌的规矩,若是搞些动作,别怪我做不速之客。”言罢,收了天刺铁牌,扬长离去。 等胡谷泰离开许久,在座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相信今日会上天刺现身的事情,不日将传遍整个大唐武林。 肖离忽的转身命令飘血楼全员刺客道:“尔等稍安勿躁,各归各位,若无我命令不得离席。”与此同时,那面的林肆也命令残君阁在场刺客在座不动。 燕罗本打算立刻离席将此间发生的事告诉陈天佑,哪想肖离忽的下了如此命令,正摸不着头脑时,就见肖离悄声吩咐身旁几名甲等刺客将会场的门窗锁死,再一一检查各个角落。 难不成肖离以为残君阁或者飘血楼当中藏有胡谷泰的内应,否则他是如何不露声色地潜入会场当中?燕罗本是这么推测,可转眼就见飘血楼的几名甲等刺客在些角落边,取出烟草火折一类的物件摆弄,才恍然大悟。 刺客大会乃是残君阁和飘血楼高层的集会,在场甲等刺客就有二十余人,就算是天刺胡谷泰,这里也算得上龙潭虎穴,他敢公然亮出天刺铁牌又逼死甲等刺客一人,必然有恃无恐。要么他自负一人之力便能在二十多名甲等刺客以及近百名乙等刺客中进出自由;要么他麾下有一支堪比飘血楼残君阁的刺客组织在飘血楼外待命;要么便是他在会场当中布下毒阵,在场所有刺客早已中毒。前两种推测略有些天方夜谭,唯有最后一条颇为可信,故而肖离会命飘血楼擅长毒杀的刺客检查会场中是否已被安插毒阵。 等几名甲等刺客检查完毕向肖离汇报后,肖离才向在座众人道:“看来这胡谷泰并没有以毒阵为依仗,各位可先行回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请残君阁的各位在荆州盘桓半月,期间各位若有什么中毒迹象,请到飘血楼来诊治。” 林肆点点头道:“胡谷泰的事情,确实需要好好商议,如此就要多打扰些时日了。” 肖离与林肆达成共识,将双方非长老会的成员请离了场外,留着高层进一步商议应对这新一任的天刺以及他下达的命令。 两方高层既决定闭门协商,那两边非长老会的刺客便依次从内堂退出。 燕罗走出门,就见石青鱼斜靠在走廊拐角处的窗上,他悬了许久的心脏终于落回肚里,若非胡谷泰的突然出现,以石青鱼刚才的杀气,现在她怕是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了。陈天佑显然对石青鱼这个失踪了多年的徒弟非常上心,三番五次叮嘱燕罗若她有难该施以援手。燕罗故意放慢了步子,等周围的刺客都散了七七八八,才漫不经心的走到石青鱼身边,轻轻道:“你还敢在这等着杀林肆?” 石青鱼没见过燕罗戴着人皮面具时的样子,听这陌生人忽的提及林肆,也是面色剧变便要出手害了燕罗性命。燕罗觉察她杀意暴涨,恢复了原本的声音低声道:“别激动,是我!” 石青鱼楞了一下终于听出了燕罗的声音,神色古怪道:“原来是你,怎么做了这么奇怪的伪装?” 燕罗道:“我现在是飘血楼乙等刺客陈庐州,别泄露了我的身份。” 石青鱼恍然道:“原来前段时间,楼内传的新晋乙等刺客就是你?” 燕罗岔开话题,提醒道:“你还敢在这等着林肆?刚才在会上,你的杀气全场都察觉到了,要不是胡谷泰突然出现,林肆就要朝你动手了。” 石青鱼脸上微微抽搐一下,冷笑一声道:“就是要他动手,还怕了不成?” 燕罗道:“你不是他的对手,这是在找死。” 石青鱼露出愠色:“别以为你是那个老不死的徒弟,就敢对我这么说话。我的事,还不要外人来指指点点。” 燕罗道:“那老不死对你很上心,要不是他几次叮嘱我劝你,我才懒得跟你废话。” 石青鱼忽的火气扬起:“够了,少跟我提那个老不死的事情,今天林肆和我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天皇老子来也不管用。” 燕罗还要再说,石青鱼却将声音猛地拔高:“陈庐州,这里是甲等刺客的专属楼层,你赖在这里不走,是想以下犯上吗?” 这些年除了陈天佑以外,哪有什么人对燕罗如此颐指气使,他顿时火冒三丈就要发作,可偏偏这女人用甲等刺客的身份来压他,令他不得不按住火气一甩袖子怒道:“好好好,你去送死好了,反正今日劝我也劝了,日后那老不死也不能找我什么麻烦。” 说着,他抱拳向石青鱼行礼道:“大人,陈庐州告辞了。”言罢,头也不会地下楼离去了。 石青鱼那会把燕罗放在眼里,与他在这里多言几句,丝毫不能影响她的决定,回过头去静等林肆出来。 燕罗回到楼下,才发现被遣散出来的非长老会成员都聚集在此,相互间的话题自然就是天刺胡谷泰的公然现身以及给江南商会增加麻烦的命令。相信此夜之后,大会中的事情将会迅速席卷整个大唐武林。 燕罗打算着再做一桩生意,就转往黑手掌柜谭奉节的隔间里去。那谭奉节一间燕罗进来,赶忙起身行礼道:“陈大人,有什么吩咐?” 燕罗回礼道:“再给我桩单子。” 谭奉节楞了一下道:“陈大人这些日子接连成了三桩生意,这样辛苦不怕出什么差错?” 燕罗道:“无碍,打算再做一单,今年就歇手等明年了。” 谭奉节摊开账本道:“陈大人这段时间接连不断的忙碌,我手上也只剩下最后一桩生意没人接了,不过这桩生意报酬不高,大人可过目,若是没什么兴趣,我便和其他掌柜换一些单子来。” 燕罗按住账本,道:“报酬无所谓,既然有就可以了,我不过是以此磨砺自己罢了。” 谭奉节点点头,从秘柜中取出这桩生意的副单,交到燕罗手上。燕罗接过单子,也没看什么要求便塞进怀里头也不回的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三十章 夜鸦飞刀 上 天刺胡谷泰的突然现身,搅乱了刺客大会原本的进程,长老会的临时会议一直到宵禁也没有结束,直至三更才散场,不过好在飘血楼经营的八方客栈已经给残君阁的刺客准备好了上房,由各黑手掌柜安排下去。这一夜,于荆州来说注定无眠,而天刺胡谷泰的命令,不日也将传遍整个大唐黑道行当。 石青鱼盘膝坐在榻上推手将窗户敞开,望着苍穹夜幕,直至皎月转黎明,翻身下榻从地板暗格中取出父母灵位,立在桌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待站起身时她眼中凶光闪烁,从窗中跃出径直朝林肆所在的房间袭去。 黎明时分,对于刺客来说,乃是夜间行事归来,一天中精神最松懈时候。石青鱼挑选这个时刻,料定了林肆必然因为天刺的事情思忖盘算了整夜此刻才睡下的最佳行刺时机。她出了窗外以壁虎游墙的身法悄无声息的逼近林肆的房间窗户。这窗户虚掩露出寸许的缝隙,石青鱼附在窗沿侧面,透过窗缝隐约可见床铺上躺着一人,她思量片刻,是绝不信堂堂残君阁阁主会如此松懈空门大开,当下舌尖轻挑,从齿间挪出两枚银针,真气充盈口中猛地喷出,穿过窗缝刺在那人影上。这两枚飞针,石青鱼以剧毒淬炼三日,足以见血封喉。然而,这银针没入人影却无动静,又过了盏茶时间,才见那窗户推开,一人腾跃而出落在街道上,转眼看了看仍旧悬在八方客栈墙壁上的石青鱼,便径直朝城外方向走去。此人,不是林肆又是何人。石青鱼没料到林肆对自己的来袭,竟是如此漫不经心,甚至回望一眼甚是轻蔑,不由怒火爆燃,紧紧跟了上去。 飘血楼中,楼主屋内。首席黑手掌柜吴天法听着林肆房内的动静沉寂下来,却不晓得为何肖离对此无动于衷,问道:“楼主,石青鱼为何要行刺林肆?以她的实力,等同于送死一般。毕竟也是飘血楼的甲等刺客,若不阻止岂不削弱了飘血楼的实力?” 肖离漫不经心的坐在躺椅上,道:“石青鱼和林肆的过节,我也不是没有问过,可惜了石青鱼那疯了魔的念头,哪能劝动?我估摸着林肆也是给足了我们面子,不打算在荆州城里动手。昨夜残君阁折了一位甲等刺客,石青鱼……便是折了,也无碍了。” 吴天法还要再说什么,肖离打断他,吩咐道:“找人盯着石青鱼和林肆,若是石青鱼死了,便把和她有关的文案记载全部烧了吧。” 吴天法怔了一下,只好点头道:“是。” 荆州街道上,林肆的步子看似闲庭漫步,但身子一摇就走出了十丈有余,只有偶遇行人时才会放缓脚步。石青鱼灰衣帽兜遮住面目紧随其后,相隔不过百步距离,任凭她如何提气加力竟再难追上分毫。眼见朝阳攀升,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林肆也来到南城门边上,出了大墙。 出了荆州城,石青鱼再没了顾及,身形一晃潜入了两边密林当中。 那林肆仿佛察觉到变化,停住脚步,道:“昨夜刺客大会上就敢针对迫我,我倒是很好奇,飘血楼里是哪个刺客有这样胆子。” 林肆话音未落,侧耳一阵疾风破空声,当下退了半步就见一抹寒光夹着毒剂香味从眼前划过,没入身旁的草皮。 “就这些伎俩?”林肆道,“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话音刚落,周边茂林草木一阵“唰唰唰……”作响,霎时四面八方竟射出十几只飞刀,径直朝林肆袭来。 “好身法,好手法!”林肆虽口中赞道,却身子腾空暴旋,如穿花蝴蝶将袭来飞刀一并躲闪开来。待他落地站稳,忽一人影从天而降,横在他的面前一掌朝他侧颈劈来。林肆举手就挡,可心中蓦地一阵惊悚,眼见的二人双手将交,他惊忙变招从袖中弹出短剑。“呛”的一声,石青鱼手中指间藏着的獠牙匕首与林肆的短剑摩擦出声。林肆仓皇变招后力不足,已被石青鱼这一刀压得身形走样颇为狼狈,“兹啦”一声左臂衣袖顿时被石青鱼削裂。 这獠牙匕首乃是陈天佑根据自身刺杀手法量身打造,又经古墨北这顶级匠师改良重制,燕罗、石青鱼装备以后,一旦藏于身中便可融于自身杀意,即便甲等刺客也极难发觉。也就只有像林肆这样甲等中的顶级刺客,才能再最后关头察觉不妙勉强躲开。 林肆觉察到石青鱼手中的匕首,心中暗叫好险,也是没料到藏兵之手法险些让自己栽了个跟头。石青鱼一招不成又起一招,趁着自己气势如虹,林肆又处于守势,当下身形暴退,另一只手向林肆心口射出一柄飞刀。林肆被獠牙匕首迫于守势,倒也没有慌乱,当下再后撤半步腰间发力后仰,一个铁板桥躲过飞刀,便回身向石青鱼追击过去。 石青鱼后撤欲回归暗处蓄势再来,而林肆则发力追击势要将石青鱼攻势止住。二人身形加速,却见石青鱼帽兜扬起,露出原本面目。林肆看清石青鱼样子,心中咯噔一下,却不是因为石青鱼的女子身份,而是她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他恍然间脑后一阵隐隐刺痛,猛地止住步子原地转了一圈,就见身后刚被自己躲过飞去的飞刀竟凌空扭转了一个方向,反朝自己袭来。 “什么东西?!”林肆大惊,赶忙侧身要躲,可那飞刀竟又生生转了个角度又朝自己飞来。“见鬼了!”林肆汗毛倒竖,当下短剑扬起,手起刀落将这飞刀劈落在地,他赶忙跃开,生怕这飞刀由莫名其妙的飞了起来。 这一乱神的间隙,林肆再抬起头来,已不见了石青鱼的踪影。 于此同时,荆州城内。中毒瘫在床上的古墨北终于隐约察觉僵硬无力的四肢缓缓有了气血流动,他精神一振,体内真气全力运转,刹那间充盈全身,将沉积在经脉中的余毒驱逐,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猛地踢开房门,从墙角木箱中取出一只木燕,又从怀里摸出一截弹簧置入木燕腹内,这木燕拍了拍翅膀扑腾飞起,在宅子上空盘旋数圈。 古墨北趁着木燕盘旋期间,从井里舀起一瓢冷水一饮而尽,再从桌上抓起放置了两日硬梆梆的馒头,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咽下。他抬头认准木燕盘旋的轨迹,认清了这个圈圈的偏差之处,招手收回木燕,便狂奔出门追去。 这古墨北为石青鱼打造夜鸦飞刀时,在刀中加入了一点专门打磨特制的磁石粉末。而这木燕腹内装置,在空中盘旋时若被磁粉吸引,便会轻微偏离原本轨迹,指认出方向。古墨北只须以此方向追踪若干路途,再放飞木燕重新规整方向,便能继续追踪。这追踪木燕虽然巧妙,但也有缺憾之处,磁粉自暴露在空气之下,便会生效损耗,若行出百里之外,这磁粉效力便会急速消失。虽古墨北最近些时日再专克此门手艺,但尚不得法门。他在夜鸦飞刀中加入此法,也是以防不测,不想还真的派上了用场,只但愿石青鱼没有离开百里之外。 城南郊野,林肆经过几番回合交锋,隐约可觉这石青鱼之底细并非深不可测,似乎全仰仗着那层出不穷诡异莫测的飞刀手法才能迫得自己穷于防守。但是他自负修为甚高,又蔑视石青鱼的实力,未将其视为同等对手,不隐匿行踪也不控制杀意,站在开阔地带,盘算着多少个回合内必然将石青鱼的飞刀手法尽数破解。 石青鱼倒悬一枯枝之上,见林肆如此看轻自己,不由怒火中烧从囊中摸出十七八只夜鸦飞刀捏在左右双手,脚下借树枝韧性猛然发力,绕着林肆在林间穿梭,每跃一步当射出一柄飞刀,刹那间林肆所在四面八方皆有飞刀袭来。而这回,石青鱼发出飞刀时,更启动了夜鸦飞刀的机关,这飞刀飞半空忽的“兹哇”作响,呼啸而去。 这夜鸦飞刀乃是古墨北这三年间心血之作,不仅用料上等,雕琢精细,更是他每每观摩石青鱼刺杀的手法、身法、气势、杀意又综合獠牙匕首的特质打磨而成,每柄飞刀虽重不及三钱,但刀身内镂空加入了机关,以特殊手法弹射之后,机巧运动能使刀身加速旋转、出而返回,更能破空声响扰乱敌人视听,因为其破空声呀呀呜呜像极了乌鸦,故而古墨北称之为“夜鸦飞刀”。 林肆抬头忽见头顶一片乌黑,更是兹哇乱响,也是微微色变,这第一柄飞刀虽是被他侧身躲过,可飞过三尺就嗡嗡作响,蓦地掉头回转原路飞回,竟与飞来第二柄飞刀一前一后交错攻击。林肆竭力躲过后,第二柄飞刀从后原路返回再与第三柄飞刀合势再来,饶是他身法高明,可在这飞刀前后夹击下,亦是狼狈不堪,甚至被飞刀边缘卷起的风刃在割破脸上的一层皮肉,林肆惊怒交集,尚不及反应时,石青鱼从其头顶轰然坠下,两柄獠牙匕首猛烈袭来。此时,林肆腹背头顶皆受敌袭,若不能抵挡只能将身滚地方可躲过杀招。但林肆自视身份,哪肯滚地闪避跌了面子,当下全身真气一震,尚不见他如何动手,已是两道精光挥划圆弧,“叮当”两声,先是将夜鸦飞刀震飞出去,再是将石青鱼掀飞出去。 石青鱼双足点地,可双手间迫来真气却充盈滚滚,直震得她连连倒退才勉强站稳,她低头就见双手掌中两道细如发丝的伤口缓缓渗出血渍,显然林肆为了抵挡她这一番攻势,终于掏出了独门兵器。 “过瘾了?该我了吧!”林肆低喝一声,杀意暴涨,欺身攻来。 石青鱼身形暴退,心中思索着手上那细如发丝的伤口,该是何等兵器才能造成,思量间,林肆四肢开合疾步上前,瞧不出丝毫破绽,更别说探查出其兵刃所藏。既已如此,石青鱼哪里有手段能反制于此番攻势,只可连连后退,射出夜鸦飞刀阻挡其锋芒。 然而,林肆面色阴冷双目凶光闪烁,一双手竟反背在身后,似闲庭漫步看不出杀招藏于何处,可其气势汹汹杀意弥漫,逼得石青鱼杀意气势全然颓竭,一身杀招停在手中却施展不开。石青鱼退了十步之后,才猛然惊觉自己全身全然笼罩在林肆杀意之中,自己杀招稍有动弹,林肆的目光瞬间就锁死方位,迫得她束手束脚悚然惊骇,不仅如此,林肆杀意腾起后,石青鱼上下左右空门竟全被其封锁,向后七八步的距离便有棵大树拦路,这数步间若不能破局脱出,待自己后背贴住枝干时,那便是林肆出手斩落自己首级之时。 石青鱼眼见自己将入死局,万劫不复,终究动了最后杀手锏。既然自己躲闪之路已被杀意封死,那边强攻破局,双手猛地弹出夜鸦飞刀,却从林肆双耳旁嗖的略过。 “嗯?”林肆余光扫过从两旁飞过的夜鸦飞刀,他是断然不信石青鱼能两只飞刀同时射偏,可若是这飞刀套路像方才一般出而回还,这套路他早已了然于心,不会猝不及防,就是任凭石青鱼再弹出三十只飞刀,他也能将其一一击落。正思索时,石青鱼双手十指波动翻转,两只夜鸦飞刀在掌心猛地暴旋呼啸,她双手托着两只旋转的飞刀,轻轻送到林肆面前,便忽的撤开双手,那两柄夜鸦飞刀竟诡异的没有跌落反而悬在半空,依旧呜呜呀呀旋转,硬生生的阻住了林肆前进压迫的身子。 “什么?!”林肆惊了一声,饶是他见过再大的世面,也是断然猜不透这飞刀如何能无凭无根停在半空,他脑中一个激灵回头望去,果不其然,石青鱼方才射偏的两只飞刀也悬停在自己身后。再扭回头时,石青鱼双手竟又捧起两只夜鸦飞刀,将之置在林肆腰前三寸处。此招一毕,六只夜鸦飞刀凌空暴旋形成刀阵将林肆禁在原地。 林肆是绝没料到这飞刀不仅能飞而回还,还能有凌空悬停的诡异样子,一时间没了主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只等这六只飞刀有何动作才好见招拆招破局脱出。可也就在这一闪念间,石青鱼已寻到他杀意破绽瞬时脱出,猛地钻回密林当中隐去踪迹。 就在石青鱼遁形消失之时,悬在林肆面前的两柄飞刀忽的“兹啦”一响,竟自己向林肆双眼削来。林肆早已凝神待命,这飞刀虽然自己动弹异常诡异,但并没有迫得他措手不及。此刻林肆身后与腰前又有四只飞刀悬停箍住他的身法,面前飞刀袭来自然是不能移步躲闪,只见他右手扬起,袖中所藏短剑落出,“当当”两声将飞刀劈飞出去。那两只飞刀虽是受力飞开,可左右荡出一两丈就忽的停了下来,呜呜呀呀一阵嘶鸣之后,又暴旋而飞,停在半空。 抓住此空当,林肆双足发力轰然拔地而起,冲高丈许,从四只悬停的夜鸦飞刀刀阵当中冲了出来。当是时,四只夜鸦飞刀亦暴旋作响,搅得满地灰尘卷起,林肆上升的势子还没止住,四只飞刀已齐齐盘旋而上,自外而内,便要凌空将林肆绞杀。 林肆此时停在半空,四面八方再没可借力躲闪的支点,眼见四只夜鸦飞刀呼啸袭来,他当机立断将手中两柄短剑朝上抛起,在头顶“呛”的撞在一起,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时机,他凌空将身上下扭转,双脚一踢两柄短剑,借势坠落,终于赶在四只夜鸦飞刀汇聚绞杀前,变升为降躲了过去。 林肆急落坠地,翻身刚站稳身子,之前被自己劈飞的另外两只夜鸦飞刀又暴旋而来。亦正此时,方才被他借力踢上高空的两柄短剑也跌落下来,林肆扬手接住顺势斩下,将这两只飞刀再次挡开,同时脚下发力身形暴退撤出原地,他这身子刚退出半步,头顶上便是两柄夜鸦飞刀急急射下,若不是林肆心有所觉变换站位,这一轮攻势便要被石青鱼讨个便宜过去。 石青鱼这一套诡异飞刀,神出鬼没招法无穷,林肆险些两次在这跌了跟头,不敢再认为已看穿这飞刀手法,万一这飞刀还有什么莫测法门,他不自信还能再躲过第三轮去。于是,林肆身法暴动,于林间疾速穿梭,断然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片刻,而那六只悬停暴旋的夜鸦飞刀,依旧两两为一轮,朝他展开了连绵不断的攻势。 眼见二人缠斗愈发激烈,林肆一时间虽琢磨不到石青鱼藏匿之处,但全神贯注应对下,夜鸦飞刀的刀阵也再难攻破他密不透风的防守阵脚。 林肆低头看着手中连挡了十几轮飞刀的短剑,剑刃上已断口卷刃,应是无法再撑过下一轮攻击。就当林肆要将这两柄废剑丢弃准备换上新剑时,他忽的发觉剑身上的些许异样,他脑中念头运转,隐约探查到什么,却一时间想不透其中关节。 “猜不准的话,那就试上一试。”林肆打定主意,忽的身法扭转,反身朝夜鸦飞刀的刀阵中冲去。 林肆回到六只夜鸦飞刀的包围圈当中,双足发力拔地而起,径直朝高空跃起,于此同时,四柄夜鸦飞刀盘旋而上,呼啸而来。此情此景,林肆故技重施,将两柄废剑抛向头顶,两剑相交时扭身踢剑急速坠下。林肆刚一落地,心中隐约有了五六成的把握。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林肆取出新剑,心中盘算道,“那么接下来……”有了主意的林肆,此刻再不以为躲闪,反倒主动陷入刀阵的包围圈中,向刀阵挑衅。 石青鱼藏于暗处,游离奔走于战场边缘十丈有余,林肆陷于自己夜鸦飞刀的刀阵当中不得脱身,看似自己占据上风,可久攻不下,她心中愈加焦急。距离上一次刺杀林肆,已经过了将近十年光阴,这些年她沉溺于刺杀之道,攀升至飘血楼甲等刺客之位,又结识了顶尖匠师古墨北,才修炼打磨出了夜鸦飞刀这等鬼神兵刃,她在夜鸦飞刀上涂抹了飘血楼最烈之毒,只须割破血肉,便能让其毙命当场。可是缠斗了半个时辰,自己已经技法穷竭,可林肆却一直有惊无险躲过自己的层层杀招。念及此处,石青鱼心中愈发急切焦虑,恍然间,杀意不稳渐渐浊化起来。 林肆与夜鸦飞刀交锋数十回合,再砍废了两柄短剑后,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却道:虽不懂你这飞刀有何玄机,但是,到此为止了。他将废剑丢到一边,足下发力,又一次冲天而起。 林肆为了躲避夜鸦飞刀的围剿,已经数次凌空跃起躲避,这次故技重施的目的已经是昭然若揭,可惜石青鱼久攻不下杀意浊化疯魔,再难保持原本的冷静状态,根本不去思索林肆这三番五次的动作,当下攻势不变,依旧四柄夜鸦飞刀盘旋而上,将林肆锁在其中。 见又是四柄飞刀齐齐袭来,林肆低叹一声。刹那间,他杀意陡然暴增,恍如腾掀巨浪,林中惊鸟振翅惶恐飞离。 “哎?”石青鱼惊觉林肆杀意剧变,终于深感不妙,心中一阵悚然悸动,可招法已出不可收回。亦正此时,林肆本是滔天杀意如长鲸吸水,轰然汇聚一处,似长剑精光冲破云霄,将石青鱼死死笼罩。 林肆手中忽的窜出一条隐约黑影,他手腕一抖,黑影顿时发出蛇吻般的激鸣,在其周身八方游荡一圈,又收回他的手中。与此同时,悬在当空的六柄夜鸦飞刀也应声跌落,没入土中再也没了之前暴旋的动静。 “受死吧!”林肆眼中凶光暴涨,冲天而起的身形猛地破开头顶的层层绿荫,石青鱼面无人色的伏在正上方的枝干上,面对径直袭来的林肆骇的不知所措。“嘭”的一声闷响,林肆全身真气暴动,汇集掌中尽数打在石青鱼肩头。 石青鱼受力顿时无力飞起,又从当空落下,从伤处传来的滚滚内力眨眼间冲破了筋脉内脏,痛的她双目发黑,险些晕死过去。她跌落过程中,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夜鸦飞刀,会被林肆尽数破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三十章 夜鸦飞刀 下 各位看官,可曾记得当年燕罗尚是残君阁丁等刺客时,从天刺胡谷泰手中偷得的那本上一任天刺刘千城所铸的《千城杀诀》残本? 这《千城杀诀》残本,前篇乃是刘千城所探寻的刺杀之道总纲,而下篇则记载了刘千城平生的得意刺杀之法,一为“盘龙丝”、二为“缠丝剑”。其中“盘龙丝”的独门兵刃与《千城杀诀》一齐被燕罗所得,如今受陈天佑指点,这一门刺杀手法已被燕罗全数继承。而“缠丝剑”则是刘千城根据“盘龙丝”的精髓革新改良所成的更匪夷所思的刺杀手法。 这缠丝剑,乃是以金刚丝一段缠在短兵刃之上,另一端缠在手上,再凭借浑厚内力,远程操纵兵刃行径的奇妙法门。 可惜刘千城执行“残君令”任务失败,故而没有流传记载下来。但是,当年陈天佑收石青鱼为徒,便将“缠丝剑”的法门传授给了石青鱼。 然而,缠丝剑的技艺本该由盘龙丝的手法入门,再辅以浑厚的真气内力方可修炼大成。可当年刘千城刺杀失败时,盘龙丝遗失,所以石青鱼修炼这门技法时,手法与内力修为基础并不坚固。再加上她不听陈天佑的教导,贸然复仇失败,远走荆州,所以石青鱼所掌握的“缠丝剑”也只有皮毛而已。 石青鱼与古墨北结识后,以古墨北的眼界见识,经过反复的测试打磨,为她打造了一套加入了奇异机关的飞刀,这便是“夜鸦飞刀”,此飞刀以特殊手法射出后,可以激活其中技巧以达到出而回还的功能,而更妙的是能悬停半空,不需外力支持。石青鱼双手食指、无名指四指上由指环藏着两段钢丝,施展时便可用两端钢丝卡扣住夜鸦飞刀上的机关,再通过手腕与内力的操纵,给予夜鸦飞刀旋转和移动的动力。 可惜,由于石青鱼缠丝剑的基础不牢,所以她最多可容六只夜鸦飞刀出手,也最多只能同时操纵两只夜鸦飞刀进行随意攻击移动。 林肆显然发现了这个问题,六柄飞刀若是能同时朝自己进行攻击,自己便是三头六臂也是要交代在这。可六柄飞刀虽然来势汹汹,居然只有两柄朝自己攻击,另外四柄只会停在原地当作路障而已。唯一的变化,就是当他向上跃起时,才会有四柄飞刀同时朝他攻击。 两三次后,林肆心中隐隐猜到了六柄飞刀必然不可能全靠机关自行运作,定然有外力支持。而当他注意自己手中的短剑裂口卷刃时,却发现了剑刃上居然沾染了细微的血渍。此剑一直在他手中从未伤到石青鱼,那必然是他第一次跃起时,抛剑踏剑借力向下躲避夜鸦飞刀时,两柄飞剑向上,刺到了石青鱼的藏身处,才能有此血迹。 综合了这么多疑点,林肆已经猜到夜鸦飞刀必然是通过钢丝操纵,若是石青鱼在周边时,两手两节钢丝最多只能操纵两只飞刀进行攻击,唯有她藏身于头顶时,才能同时操纵四柄飞刀作向上攻击的动作。 石青鱼这飞刀的法门了然于心后,林肆故技重施朝上跃起,石青鱼不知有诈再次四柄飞刀同时盘旋向上,等于将自己的藏身之地暴露在林肆眼下。 石青鱼五脏六腑在林肆这全力一击下,已经伤痕累累,又从树顶重重地摔在地下,左腿骨当场折断,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扶住树干踉跄地站起来,可林肆已经冷冷地站在面前。 林肆从地下捡起一只夜鸦飞刀,仔细地打量了其中构造惊叹道:“如此鬼神兵刃,若是你能发挥它一半的威力,我就是有十条命都死不够。” 石青鱼靠在树干上,内伤虽重却还可以忍受,可腿骨已断根本无路可逃,她面露悲愤神色道:“林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肆仿佛像听到最大的笑话一样:“‘做鬼都不放过我’?这样的话,我听过了一千遍一万遍。当了刺客,手上的人命何其多,想找我报仇的人也何其多。我连你为何要杀我的理由,我都不会问一句,我早就习惯了。” 话音未落,林肆已觉身后草木乱响疾风狂吼,连忙回身,只见一人飞速奔来,来不及看清他的面目,此人朝自己脸上就是一拳,林肆伸手来挡,拳掌相接,林肆浑身一震,那拳上竟猛地传来一股炽热的拳劲,自己一时猝不及防竟有倒退之势。可林肆还没有倒退出去,这人一手揪住他的衣襟,直接一个旱地拔葱将他原地举起朝另一边丢了出去。 林肆哪里能想得到这人的内劲招式竟是如此霸道,凌空飞退时,运转真气将此人打来的内力逼退,再将身一转双足抵住一旁树干,将身子稳住落下。 “好险,辛亏来得及时。”那人将石青鱼护在身后,“喂,你还没死吧。” 石青鱼强忍住伤势剧痛,看着那人也是惊了一下:“你居然这么早就把毒逼出来了?” 此人,不是古墨北又是何人? 古墨北见石青鱼脸上毫无血色,左脚又不自然的歪向一边,对她的伤势已了然于胸,轻声道道:“真是头疼,看来要速战速决啊。” 这时,回过劲的林肆瞧着古墨北,警惕道:“看来还有同伴啊。” 古墨北平稳了一下心情,将林肆打量了一遍:“林阁主,好久不见了。” 林肆微微一愣,一时间想不起何时与眼前这人有过交集,不由道:“我和阁下有过一面之缘吗?”话音未落,古墨北已然全身暴动,连行数步,双拳齐齐攻来。 林肆以为,古墨北既然是石青鱼的同伴,自然也是刺客出身,哪料古墨北竟然毫不拐弯抹角,提拳就来,这拳上招式又大开大合直来直往,丝毫没有晃眼虚假,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可古墨北拳路袭来,一拳面门、一拳心口,林肆举手来挡,古墨北居然毫不变招,双目精光闪烁口中怒喝,双臂肌肉一振,硬生生将拳力再拔高三分,“嘭”的结结实实打在林肆手掌上。 此时此刻,林肆才知晓眼前此人,并非刺客出身,修炼的乃是玄门正宗的招法套路,这两拳之上真气汹涌,其内力之强,自己手掌心被震得热辣疼痛,惊得他面色剧变连忙撤掌后退。可古墨北口中一声低喝,本是力气将竭的拳路中,竟一股莫名内力轰然冲来,林肆顿时被两拳后劲击得踉跄飞退,沿着双臂筋脉冲来的内力更是将他震得一阵气血翻涌眼冒金星。 “好强的内力!” 还不等林肆将体内的余劲化解,古墨北又是提拳欺来。 这两拳下来,林肆已知自己内力修为绝非此人对手,哪敢再正面接他拳招,当下也不管体内翻滚气血,急忙后撤。古墨北哪里肯放他逃远缓歇,当即身法运转,他这一身引以为傲的鬼神轻功,当世还没有追不上的人物,三两步加速已然与林肆平齐。 林肆骇然就见古墨北竟与自己平齐,来不及惊骇感叹他这轻功,就见古墨北一拳从侧翼袭来。可惜他此刻体内气息尚未回稳,步伐根本无暇转变躲避,只好双掌合实来挡,“嘭”的一声,被斜着击飞出去。他身子还没飞出去多远,古墨北一个大步追上,又是一拳当空而下,竟将林肆飞起的身子狠狠地捶在地上。 不远处重伤的石青鱼,过去数年只见过他的鬼神轻功,却从未见过古墨北施展过如此身手,这一套霸道刚直的拳路也是闻所未闻,竟打得林肆毫无还手之力,就当朝面朝下地伏在地上。忽的,她面色一遍,慌忙叫道:“心!他手里有兵器!” 别看古墨北这行云流水三四拳就将林肆打翻在地,可他深知纵横黑道几十年的残君阁阁主,自己绝非对手,只不过是因为仗着林肆不知自己底细,故而一照面就倚着浑厚内力和并不全套的拳法将他打的缓不过劲,若不能这几招将他挫败惊退,一旦让林肆缓过劲,施展起刺客独有的刺杀和隐匿手法,自己与石青鱼必将命丧此处。 古墨北将林肆掀翻在地,本是计划一步跟上再补一拳,就算不能让他重伤吐血,也得让他眩晕个把时辰。可这一拳刚出手,就听身后石青鱼出言提醒,他一惊之下来不及收招,就见面朝下伏着的林肆忽的一个转身,他手中一道黑影似毒蟒出洞,尚为看清是何种兵器,就觉拳上一阵刺痛,一股暖流顺着五指缓缓淌出。 “糟了!”古墨北心中大呼不妙,身形暴退而逃。 林肆翻身跃起,暴怒之中面目扭曲两眼通红,怒道:“这么些年,你是第一个让我这么狼狈的人!” 话音未落,手中一扬,那黑影兵刃又一次呼啸袭来。 “这是什么东西?!”古墨北双目死死盯住这道黑影,却猜不透这是什么兵刃。 “啪”的一声,那古怪兵刃猛击在古墨北左臂,左边衣袖顿时爆裂开来,左肩上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古墨北忍住彻骨剧痛,连忙按住伤口,慌忙看了一眼创口伤势,好在只是皮肉外伤,没有伤及筋骨。 林肆此刻杀意如虹,目光阴沉,一步踏来:“今日,我必要将你们死生不能!” 古墨北心中知晓,一旦自己强攻之下无法惊退林肆,让他反守为攻,能全身而退的几率近乎渺茫。眼见林肆杀意徐徐高涨,浑然一体,全身破绽尽数收紧,再难攻将进去。 林肆身形暴动,欺身而来,可两手空空并未动用兵刃。古墨北心中盘算,林肆内力修为不及自己,定然不会糊涂到与自己徒手交锋,可自己又从未经历刺客训练,面对他无根无底的攻势,一时间不知该守该攻,又该如何攻该如何守。 若是换做旁人,必然避其锋芒,后退躲闪。可古墨北所练的外家功夫讲究的是霸道刚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若后退避让就气势大减招法没了威力。故而古墨北长啸一声,浑身一振,不退反进正面迎上。 林肆冷哼一声,双手交错变招,晃得眼花缭乱不肯露出丝毫规律,却忽的从手中飞出那诡异兵刃,朝古墨北胸口击去。 古墨北真气运转,面庞赤红,猛地昂首咆哮,震得四面枯枝断裂、枯叶扬起簌簌作响,他右拳变爪,应声而起,竟朝那黑影兵刃抓了过去。 林肆大吃一惊,哪料到古墨北竟如此不讲道理,仗着内力浑厚,竟要空手夺他兵刃。若是自己不撤力,虽自信能让古墨北这一之手当场废掉,但依照古墨北的内力,怕还真会给他夺了自己的这个奇门兵刃,这对于刺客来说是绝对不可承受的损失。他立马撤力收回,可饶是如此,古墨北的右掌依旧被这兵刃留下了一道深深血痕。 古墨北吃痛低吼,隐约觉得手掌险些断开。虽是如此,但逼得林肆自己撤招,他更是豪情顿生,道:“怎么?怕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残君阁阁主不过如此啊!” 林肆被其讥讽,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一下,另一手手腕一抖,竟有第二条黑影猛地弹出袭来。 古墨北猝不及防,顿时右臂肌肉被凿出了一个血窟窿。这一阵剧痛撕扯得他双目发黑,半天没回过神来。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林肆两手兵刃已是打出三四招,结结实实的击中在古墨北的胸口上。 “住手!”石青鱼见到林肆竟然藏有第二件兵刃时,不由花容失色。眼见古墨北痛得失神,便要挣扎起来救他,可自己一腿折断,这一动弹顿时刺痛钻心,扯得自己内伤伤痛袭来,又瘫坐下来,只得眼睁睁的见着古墨北受了林肆的杀招。 古墨北等回过神来时,全身上下已经火辣辣的疼痛,抬眼就见林肆一手扬起,那黑影兵刃猛地束成一根利刃钢钉,径直朝自己心口出刺来。 “我先把你的心脏挑出来!”林肆三四招击打下,没想到古墨北居然未死回神,这一招便直取死穴,定要让他命丧当场。 古墨北此刻全身剧痛,仿佛身子都不能受自己控制,哪里还能应对这一杀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兵刃戳破衣衫刺入自己的心口。 “当”的一声,这一击,没有如林肆料想的那样血液喷溅,却如同刺到钢板一样,再也攻不进去。 “护心镜?”林肆惊疑一声,当即劈下,将古墨北的上身衣衫给割裂。 却见古墨北上半身以皮甲束着两块巴掌大的黝黑铁板,也正是这两块铁板挡住了方才三四招的杀招,否则以林肆的手法,他就是有十条命也死不过来。 多亏了这两块铁板护身,古墨北终于缓过神来,他一拍胸口铁板,“叮当”一声,这铁板下仿佛什么齿轮机关扭动,竟猛地弹射出来,朝林肆打来。 林肆哪料到这两块护心镜竟突然有此反应,赶忙举起兵器格挡,那两块铁板被撩飞时,古墨北又从背后的皮甲中取出两块一模一样的黝黑铁板一并朝那飞起的两块铁板丢了过去。 “当”这四块铁板在半空装在一起,顿时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将它们扭转拼接在一起,化成一只长刀,亦正此时,古墨北拔地而起,双手接住这黑刀,怒喝一声,携千钧之势向林肆劈砍而去。 林肆面对这匪夷所思的场面,早就愣得不知所措,只见到古墨北举刀劈来,才慌忙格挡。“哐当”,这一刀架住,后劲却猛地喷薄而来,林肆面色惊变连忙后撤。 古墨北此刻全身伤重,不能顺势追击,只好扶刀而立,撕碎了上身衣衫布条,将两臂与手掌上的伤口包扎好,才重新横刀站起。 林肆神色惊疑,往后退了半步。古墨北在他的几回杀招下逃得性命,看起来虽一身血迹颇为骇人,可都是些皮外伤,并未伤及根本。此时古墨北横刀挡在身前,口中粗气喘息,却身形微微收拢拱起,势若虎形伏身蓄力而发。 古墨北低声暗道:“以前辈传我的几招刀法,不知道能不能逃得性命。”正说着,他身形一颤,真气滚滚涌动,喉中轰隆似作虎啸,全身肌肉陡然恍惚膨胀一圈,护体真气竟迫得四面灰尘枯草环体而绕。 林肆见此异象,当知其施展的乃是武林顶尖的招法,哪能等他心法运转齐全,立马将身压来,势要破他气门拦截此招。可林肆刚冲至他面前一步时,古墨北忽的张口咆哮,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轰然炸开。林肆迎面迎上这巨响,全身一震,就这一瞬间仿佛天地齐齐寂静下来,紧接着耳内“哐当哐当”的血液奔流、心脏跳动声险些撑破鼓膜,林肆惊怒交集慌忙运转真气护住耳骨。 林肆抬头就见古墨北双手紧握黑刀,刀锋寒芒向上聚敛烈日光辉,刀身承住倾注的内力激烈颤抖,隐隐间刀锋“嗡嗡”作响,刹那间猛然劈下! 风声凛冽,刀气澎湃! 林肆前冲之势已制止不住,只得举起兵刃来挡,可面对如此惊天动地蓄力而起的刀法,他也是骇的面色煞白,冷汗涔涔。 “当……”剧烈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顿时传响开来。 林肆双手之上犹如泰山之重、海浪之叠,两手虎口崩裂,再也撑不住这千钧之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这才勉强化解袭来刀劲。 反观古墨北,施展此招显然是倾尽了全身气力,用力之猛,方才才包扎好的伤口又迸裂开来,伤处渗出的血液早已染红了半边身子。他见林肆半跪在地下,半晌没有化解这一刀之力,当即收刀暴退,抱起已经有些半昏迷的石青鱼,就朝林子深处逃了进去。 林肆承受如此大力之击,双手双腿不住的颤抖,挣扎着站起身来,缓缓地朝古墨北追去。刚才古墨北一招,威力极大,然而林肆觉察到古墨北仿佛并未彻底掌握此套刀法,若是任由他修炼下去,待他大成之日,就是自己命丧之时,他又岂能放虎归山? 古墨北狂奔了半个时辰,全身伤口早已炸裂开来,可他隐约觉察到身后林肆追击的气息并未消失,只能咬牙坚持。 而林肆不愧是残君阁阁主,受了古墨北全力一击,追踪半个时辰,此刻竟然已经恢复如常,很快就追上了古墨北的脚步,此刻已经可见古墨北的背影了。 古墨北觉察林肆的杀意刺在自己的后心,苦笑一声:“没想到我这一身当世少有的轻功,居然比脚力会输给别人。” 他怀中的石青鱼扭动身体,道:“这样下去,你和我都逃不了。你别管我,自己走!” 古墨北低头骂道:“闭嘴!没让你说话!” “你……”石青鱼从未受过古墨北如此对待,一时间不知是怒是甜,只是呆呆地仰望着他的侧脸。 古墨北心中懊恼,出门来追石青鱼时,一时慌乱没有携带自己最得意的机关巧件,如果此刻能有三四只机巧木鸢或是钻地老鼠相助,哪里会让林肆这么舒服地和自己过招。 正想着,眼前豁然开阔,原来这一路狂奔已经出了树林,古墨北抬头却见一白衣女子拦在身前。还看清那女子,却听那女子惊道:“哎呀?你怎么会在这?这一身伤怎么回事?” 古墨北听着声音耳熟,认清这女子,竟然是易剑山庄的大姐杨灵风。 杨灵风见古墨北这一身渗人的伤势,也是大惊失色,又见他抱着一人狂奔而来,又见他身后有一人追踪,顿时道:“是不是这个人在追你?看我帮你拦住他!” 古墨北听她这一句话,也是吓了一跳,赶忙道:“别!你赶紧走,这不关你的事,不想牵连你。” 杨灵风哪管这么多,当即素手捏住剑诀,“呛”的一声,宝剑裂锋出鞘,她翻出一朵剑花,便朝林肆迎去。 古墨北见她这一举动,吓得汗毛倒竖,虽然没见过杨灵风的底子,但是毕竟是武林辈,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强过林肆这纵横大唐武林几十年的老黑手。事出突然,他又抱着石青鱼,回头已经拦不住她,只能任凭她向林肆杀去。若是这个易剑山庄的大姐折在此处,这后果不堪设想。 林肆本只想着杀了古墨北与石青鱼,没料到突然半途杀出来一个年轻女子,他一身怒火积压许久,哪管来者何人,当即黑影兵刃弹出,便朝杨灵风击来。 杨灵风压根不知此人底细,贸然出招,也从未见过这诡异兵刃,这黑影袭来,仓皇来挡,一股诡异劲力席卷而上,她哪里遇见过这么诡异的路子,顿时被掀翻在地。 林肆道:“哪来的野狐禅,也敢阻我的路子!”言罢,杀招一起,就要取杨灵风的性命。 就在此时,林肆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何事,忽的就一股清风吹来,将自己推开数步。他心中一骇,定睛一看,眼前一个身材削瘦挺拔的中年男子拖剑而立,将杨灵风护在身后。 这男子道:“女不知礼节贸然出手,阁下也不至于下杀手吧。” “爹……”杨灵风站起身来,低声唤了那男子一声。 古墨北头皮一阵发麻,杨灵风既称呼此人为父亲,那眼前这麻布衣衫的中年男子,岂不就是名震天下的易剑山庄庄主——杨平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曲江河 上 古墨北之前全力奔逃气力已竭,又浑身伤口撕裂失血较多,此刻已经没有力气说话,缓缓萎顿瘫坐下来,而怀中的石青鱼也因为一路狂奔颠簸,扯得内伤加重昏死过去。 杨平山回头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古墨北,回头问杨灵风道:“你朋友?” 杨灵风道:“爹,他就是我和你说的古墨北,那把剑就是他锻造的。” 杨平山吃了一惊,又回头打量了古墨北一眼,见他二人一身血渍,赶忙吩咐杨灵风道:“赶紧去看看他们的伤势,你身上带着伤药吗?” 林肆见古墨北与石青鱼已经没了反抗力气,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杀意卷起,就要上前取他二人性命。 可刚踏出一步,杨平山身形微微颤动,拦在林肆面前,左手衣袖鼓动清风,将林肆推开一丈:“这位朋友,这两人已经伤成这样,何必赶尽杀绝。” 林肆两次被杨平山莫名推开,亦是羞怒交集,道:“我杀人,不需要理由。” 杨平山面色终于阴沉下来,道:“阁下如此行事作风,那就先从我手上的剑踏过去再说。”话音未落,杨平山右手拖着的长剑弯转剑花,转为正手,一缕清风拂过剑身,就平平淡淡一剑朝林肆指来。 林肆刚要以自己的独门兵刃抵挡,可猛地想起眼前此人功力深不可测,若自己依旧施展独门兵器,万一让他将此破解,可就万劫不复。想到此处,当即双手弹出短剑,就来抵挡他这一剑。 杨平山此剑看似平淡无奇,随意指来,可林肆看在眼中,这剑尖一点竟恍然放大,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也不知杨平山施展的是何等剑诀,剑尖嗡嗡轻吟,以其手腕为圆心忽的扩散又旋即收拢,往来反复划出一轮又一轮大圆圈,将林肆后路尽数封锁。林肆陡然回神时,剑路已经迫近眉间寸许,他惊出一身冷汗时,已经来不及正面格挡,只好两只短剑左右合实,欲要半途将此剑身夹住阻截杨平山这一剑。 “呛” 林肆两只短剑紧紧夹住杨平山的长剑,可此剑内劲之强,林肆险些脱力失手,双手虎口伤势也将要撕裂。林肆还来不及反应,忽的面色大变,抬头死死盯住杨平山,惊骇道:“你……” 杨平山此剑虽空空一招实剑,可实剑中所藏剑气却是整整三招,这三招叠浪,这第一浪被林肆拦下,没料到后续两道剑气顺着剑身滚滚袭来,更是一浪比一浪惊世骇俗。林肆猝不及防,第二道剑招下胸口如受重击,第三道剑招下自己双手已经握不住短剑,体内气血翻滚双目发黑,此时此刻,只需杨平山再轻轻将剑推送而来,他便是一剑穿心的下场。 也就在此时,杨平山手中这剑忽的激烈颤抖,应声崩裂开来。 林肆抓住这个机会,立马撒手丢了短剑不要,头也不回地逃走了。也就在转身那一瞬间,他脑中将武林中的剑法高手与方才断剑之景相连,终于是猜到了眼前的中年男子的身份。 林肆被一剑惊退,杨平山却没有追击的念头,他看着林肆的背影眉头紧锁。方才他所施展的“东海仙澜”剑招,本意是将其骇退自行认输,可没想到此人竟能一眼看看穿此招剑路,并半途将之阻截,他自出师建立易剑山庄以来,无人能有此手段。可不可思议的是,东海仙澜一招中不过施展了自己六成内力,此人就抵挡不住后劲仓皇逃走,这境界与修为实在是相差悬殊,不知是何方神圣。 这时,杨灵风跑过来扯了扯杨平山的衣角道:“爹,你还有多余的创药吗?古墨北和他朋友的外伤实在是太多,我的不够用。” 杨平山一拍脑袋,赶紧回头来看古墨北的伤势,问道:“古匠伤势如何?” 在杨平山与林肆过招时,古墨北得到片刻空闲缓过气来,他摆了摆手道:“多谢杨庄主救命之恩,晚辈身上不过是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我的朋友……”说着,他低头察看石青鱼的伤势,石青鱼内伤较重,左腿又折断,被古墨北抱着颠簸狂奔了好些路途,已经痛的昏死过去。古墨北将石青鱼的断骨接好,又砍了些树枝用碎布条将断处固定好。 杨平山道:“古匠不如先到我山庄里,庄子上有上好的伤药和名满天下的大夫,这些伤势一定药到病除。” 古墨北此刻才将身上的伤口包扎好,站起身来行礼谢道:“多谢杨庄主好意,可是此处离贵庄路途较远,我朋友这伤势经不起颠簸。这里再向南三里的长江边上,有我平日里采石炼铁的一间屋,我去那里就可以了。” 杨平山看了看石青鱼的伤势,点头道:“如此也好。”于是转头吩咐杨灵风将他们父女二人的马牵来,让古墨北和石青鱼骑着。 石青鱼尚未清醒,不能单独乘马,只好由古墨北与她共乘一匹,杨灵风自己骑了一匹,杨平山则在马后步行跟随。古墨北在前带路,半个时辰就赶到了自己在长江边搭建的落脚屋。 这屋虽说离荆州较远,但一个月里古墨北就要来此住三两日,在江边淘沙采石炼铁锻料,所以还算干净整洁。 古墨北将石青鱼安顿好后,正发愁该如何请大夫来为她疗伤时,杨平山已经吩咐了杨灵风快马加鞭回易剑山庄请最好的大夫来此。古墨北闻之大喜,赶紧要跪谢,杨平山将他按住道:“古匠不必多礼。单凭古匠为女锻造的宝剑裂锋,我这举手之劳实在不值一提。” 古墨北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裂锋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练手的作品。” 杨平山道:“古匠谦虚了,我庄子上的几位匠师大家都对你锻铸裂锋的手艺赞不绝口,连资格最老的吴融老前辈都恨不得亲自登门拜访。又听吴老说古家可是顶尖的匠师宗族,不知古门如今居于何处?” 古墨北惊道:“没有想到这位吴老前辈居然连我们古家都有听闻,那可真了不得。不过,这顶尖二字实在是过誉了,只不过古家匠师手艺传承了几十代颇有些积淀罢了。我家古门门规严苛,不可向外人透露门内消息,所以还请杨庄主谅解。” 杨平山赶忙摆手道:“无碍无碍,如此宗族能传承那么久,必然有奇异之处。”杨平山话锋一转,问道:“不知方才追杀古匠的人是何来历,此人境界极高,可居然挡不了我的六成内力。古匠是如何和他有了过节?” 古墨北道:“此事本不该牵扯到杨庄主……那人便是残君阁阁主林肆。我与他并没有什么过节,只是我的朋友与他有灭门之仇。” 杨平山大吃一惊道:“什么?那人就是林肆?!”旋即,他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自己脑袋,自嘲道:“也对,如今刺客大会正在荆州召开,此人招法行事和刺客无二,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号人物。” 杨平山眼珠转了转,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古墨北,有些不可思道:“林肆成名之久,远在我之前。传闻他可坐黑道第二把交椅,也仅次于上一代天刺刘千城。我听灵风说过你的轻功可通鬼神,没想到你的功夫也不可觑,面对林肆这样的对手,居然也只是受些皮外伤。” 古墨北赶紧道:“哪里哪里,只是林肆太过轻敌,被我抢攻了几招,我才能逃得出来,要不是杨庄主出手相助,我和我朋友早就身首异处了。” 杨平山低声问道:“你那朋友……可是夫人?” 古墨北吓了一跳,赶紧道:“哪里哪里,杨庄主想多了,她确实只是我的朋友。” 杨平山笑了一声,道:“既然不是夫人,那也是心上人了吧。” 古墨北尴尬地咳嗽一声,道:“杨庄主还真是……” 杨平山正色道:“不开玩笑了。你们既然和林肆有了过节,之后该如何?万一林肆再找上门来怎么办?不如先到我庄子上落脚如何?” 寻常人若是能受易剑山庄的邀请,那可是大唐武林上出人头地的天大好事,可面对易剑山庄庄主的亲自邀请,古墨北却面露难色,微微转了转脑袋,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尚在屋内昏睡的石青鱼,再对杨平山道:“多谢杨庄主邀请。只是……实不相瞒,我这朋友与林肆有灭门之仇,为了复仇自甘投身了黑道,若易剑山庄收容黑道上的人物,传出去于江湖上名声有损。” “哦?”杨平山疑道,“既然是与林肆有仇,怎么会投身黑道之中?” “说来话长……”古墨北将杨平山请到屋外的木扎板凳与树墩方桌上,这才将当年与石青鱼在庐州城偶遇之后的经历缓缓道来。 杨平山听闻古墨北这些年经历,道:“原来如此,没想到石姑娘也是干刺客一行的交易。可这又如何,难不成我易剑山庄还容不下一个刺客?” 古墨北正要推辞,杨灵风却带着易剑山庄的大夫与一箱上好草药快马归来。 杨古二人中断了谈话赶紧迎了上去。杨平山分别向古墨北与那大夫引介道:“这位就是易剑山庄请来的青囊门医师赵青湖赵先生,这一位就是吴融老先生提到的古墨北古匠。” 古墨北赶紧抱拳道:“原来是青囊门的先生,失敬失敬。” 那赵青湖也连忙还礼道:“这两日庄子上关于古匠的名字都传的沸沸扬扬,今日终于得以相见。古匠身上的伤势现在如何?” 古墨北赶紧道:“我身上的不过是些皮外伤,不打紧。只是我朋友现在伤势颇重,还劳烦先生看看。” 赵青湖提了药箱药囊,与古墨北进到房间内看茶石青鱼的伤情,杨平山与杨灵风紧随其后。可临进门时,杨平山却在门口稍稍停顿一下,目光停留在古墨北刚卸下靠在墙角的佩刀上,他眉头紧锁,转而问杨灵风道:“灵风,你可见过古匠的刀法?” 杨灵风楞了一下,也随父亲的目光注意到墙角的黑刀,惊道:“刀法?古墨北是使刀的?哦……对哦,刚才遇见他的时候还没注意他腰上挂着的刀。” 杨平山点点头道:“你也发现到疑点了?古匠的内力身法走的是灵动飘逸的路子,这刀锻造的稳重厚实,走得是刚猛霸道的路子,这可和他的内功截然不同。” 杨灵风道:“爹这么一说,还真是……” 杨平山望了一眼屋内古墨北的背影,叹道:“看来古匠背后,除了古门家业外,还另有高人指点啊。” 青囊门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冠绝天下,赵青湖一副汤药几针穴道下去,石青鱼便恢复了意识。他又给调配了十几日的药方和膏药,嘱咐古墨北按时给石青鱼服下、敷在断骨处,二十日内伤便可痊愈,一个月便能下床走路。 天色不早,赵青湖收拾了药箱,与杨平山杨灵风一齐拜别古墨北,就驱马回易剑山庄去了。 临走时,杨平山对古墨北道:“石姑娘现在大伤未愈,也不好请古匠动身去庄上落脚,既然如此……”正说着,杨平山从肩后剑袋中取出一只长剑,掌中发力“呛”的一声将长剑从当中崩断两截,他抬手一扬,两截短剑嗖的一声刺入古墨北屋轩门之间,各自没入半截。 杨平山道:“断剑所在,即为易剑。大唐武林黑白两道中见到这断剑标记,多少会给几分薄面,就算是残君阁和飘血楼也不敢在此放肆,古匠今后可高枕无忧。” 古墨北早就知道易剑山庄这短剑标记的传闻,没想到杨平山竟如此看得起自己,连忙拜谢道:“如此多谢杨庄主。” 杨平山大笑一声:“古匠如此才赋,日后还请来庄子上做客,庄子上的几位匠师可都翘首以待了。” 古墨北点头道:“一定一定,等我朋友伤好,定然登门拜访。” “那我就恭候古匠了。”杨平山一扬马鞭,驱马离去,杨灵风与赵青湖亦紧随其后消失在树林道中。 送走了杨平山等人,古墨北回到屋内,此刻石青鱼已经清醒,静静地卧在榻上。 古墨北坐在床沿,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石青鱼将头偏到一边,一言不发。 古墨北道:“这段时间,就在这养伤吧。正好可以避避风头,等刺客大会结束,林肆回庐州了,我们再回荆州。” 石青鱼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是木讷的盯着窗外黄昏。古墨北知道她因为苦修多年,仍旧复仇不成,此刻定然心情不佳,只好长叹一声,起身离开将屋门掩上,留她一人静些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曲江河 下 次日清晨,古墨北尚躺在门外两棵树间拉起的藤上酣睡时,林间道上一阵啾啾马鸣由远及近,他闻声而动翻身落地,以为是林肆寻踪而来,可抬头见到的却是杨灵风牵着两匹骏马停在屋前。 “你怎么来了?”古墨北揉了揉尚有些朦胧的睡眼,问道。 杨灵风将马匹拴好,反问道:“难道我不能来吗?” 古墨北将手伸到杨灵风面前张开,道:“那你是来给我那欠着的二十两银子吧,那给我吧。” “喂喂。”杨灵风抗议道,“你个大奸商有没有良心啊,我和我爹好歹救了你们两条命啊,抵二百两都够了吧!” 古墨北抽了一下鼻子,把手收了回去,道:“这么说好像也说得通,那欠我的银子就不和你计较了。” 杨灵风从马背上取下两个大包裹,放在屋前的树墩桌上,道:“这里有些干粮,够你们在这吃十来天的。赵先生昨夜回到庄子上,又给你调了几副治疗外伤的膏药,都放在这里了。” 古墨北看着这大包包的东西,问道:“干嘛?不是说银子不计较了,这些东西又是什么说法?” 杨灵风也没正面回答,又从手腕上解下一个木牌丢给古墨北道:“这个拿着。” 古墨北接来一看,这木牌上除了刻了个“易”字外,并没有什么稀奇,但仔细把玩这才发觉这木牌用料应是上等铁梨木,极是名贵。他将这木牌捏在手里,问道:“这又是啥?” 杨灵风道:“你凭着这个木牌,以后在剑下楼尽可随意花销,不会收你一文钱。” 古墨北大吃一惊道:“啥?剑下楼给了我个白吃证?”话刚说完,才觉所言颇有歧义,赶忙住嘴,“剑下楼那档次,让我随意吃喝?你们易剑山庄想干嘛?” 杨灵风道:“你激动啥,这是我爹的意思,他说那柄黑剑裂缝,就是拿整个剑下楼来换,都是有价无市,所以就给你这个木牌咯。” 古墨北道:“别别,裂锋真没杨庄主想的那么珍贵,那些干粮和膏药我就收了,但是这东西简直是折煞我了。” 杨灵风道:“平时看你黑心奸商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厚脸皮,你觉得裂锋不贵重,易剑山庄觉得贵重就行了,我爹最不喜欢欠人人情,你不收,是不是要我爹再亲自来一趟送你?” 古墨北吓了一跳,赶紧将木牌收下道:“好好好,收就收,干嘛拿杨庄主吓唬我。” 杨灵风将东西给古墨北置好,因为荆州城内残君阁和飘血楼刺客依旧未散,故而还需赶回荆州以防是非,她解开拴着的马缰翻身上马,却指着牵来的另一匹骏马道:“还有这匹马,你也收着……我送你的。”话音刚落,她双脚一夹马肚子,卷起一阵清秀香风,携着马蹄声消失在道路尽头。 古墨北耸耸肩,将那匹月白毛色的骏马牵到屋后,原先他喂养犟驴的草料还剩下一些,虽说这草料糙了一些,不过这马也不挑剔,趴在马槽下“呱吱呱吱”的吃了起来。古墨北又将杨灵风送来的干粮与膏药从包裹中一一取出,麻利地在屋后架锅烧水煮粥熬药。 石青鱼伤势不轻,此刻依旧昏昏沉睡并未醒来,古墨北将滚开的米粥馒头和汤药放在床前凳上,便转身出去。待一个时辰再进屋时,就只剩下两个空碗,石青鱼倒依旧面朝墙壁躺着,不知是否醒着。古墨北早知石青鱼的脾气,收掉了碗筷,不多说一句,合上门招呼自己的事情去了。 如此过了五六天,石青鱼的内伤在赵青湖的灵丹妙药下,居然好了大半,脸色也红润有了精神,只不过腿上断骨需要长时休养,依旧每日躺着不能下床。古墨北每日也只在饭时将饭菜与汤药送进屋里,偶尔与她说几句话,石青鱼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应付,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时间再过五六日,石青鱼的内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期间赵青湖又登门为石青鱼复查一次,确认其断骨位置没有接歪,便让古墨北为她做了一副木拐,如此一来,卧床十几日的石青鱼终于能下床缓慢行走了。 这日清早,古墨北正在为自己身上的创伤换药时,就见石青鱼扶着双拐慢慢地走出房门,站在阳光下轻轻地伸了个懒腰。他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给你做个拐,也不是让你没事就到处跑的。” 石青鱼回身望了望屋后的一段坡,隐隐听到那坡后有轰隆水声,问道:“这后面,是哪?” 古墨北道:“长江啊,我经常在浅滩上淘沙采石。” 石青鱼楞了一下:“原来已经离荆州那么远了。” 古墨北道:“还得谢谢杨庄主出手相助,不然我们俩早就……”说到此处,他暗叫不妙赶紧止住话头,可石青鱼面色瞬间暗淡下来,半天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幽幽回到屋内,嘭的合上了屋门。 石青鱼复仇失败,还承他人之手才侥幸逃命,本就怨恨低落。古墨北懊恼,居然口无遮拦提及此事,必然又要让石青鱼神伤难受。 正当古墨北在犹豫是否要敲门安慰时,林间道上马蹄本来停在屋前,竟是杨平山与杨灵风二人再次来访。古墨北心下一惊,赶忙披上外衣上前迎道:“杨庄主,您怎么抽空来了?” 杨平山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杨灵风收拾,道:“现在荆州城残君阁的人已经陆续离去了,我也不用操心,刚出城时候想你伤病应该好了差不多,就顺道来瞧一瞧。” 古墨北抱拳道:“多谢杨庄主挂念,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赵大夫的伤药也是极佳,现在留些疤痕过几日应该就能消了。” 杨平山偏头望了望屋内,问道:“石姑娘呢?” 古墨北低声道:“内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骨折处还需静养一段时间。” 杨平山点点头道:“我已经安排庄子上的人去监视林肆的下落,等他也离开荆州,我就让灵风来通知你们可以回城了。” 古墨北又谢道:“多谢庄主好意,我已经回过荆州几趟了,无碍无碍。” 杨灵风惊道:“什么?你不要命了,万一被林肆发现了怎么办?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回荆州?” 古墨北道:“杨庄主少待片刻。”言罢,便转身到屋后,取来一件包裹,送到杨庄主手上,道:“当日杨庄主差遣杨姑娘送来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贵重,古某自认担待不起,所以就另打造了件黑剑赠给庄主。” “之前替杨姑娘锻造的黑剑裂锋,全是契合了杨姑娘的体质运气之法打造,所以只能由杨姑娘使用。后来我去当日庄主与林肆交战的地方,将断剑碎片取回研究,又与杨姑娘当日崩裂的断剑碎片比对总结,将裂锋的图纸与锻造工艺改良,打造了这一柄黑剑,此剑应该可承受易剑诀的运转之道,但是因为太着重普适性,所以不及裂锋的契合性。” 这一回,连杨平山都惊变了脸色,赶忙将剑上的裹布扯开。此剑全身黝黑与裂锋无异,但是外观看去却比裂锋粗糙太多,剑上断纹更加宽大,没有融入银丝,更没有浇筑剑膜,只是尽量将剑身打磨的平滑干净。 杨灵风见了此剑,道:“怎么感觉这剑就和裂锋雏形一样,那么丑?” 杨平山朝剑内注入真气,几番催动下丝毫没有要崩裂折断的迹象,面色沉凝,轻声训斥道:“此剑内巧,而非外观工整,不要单凭外形评断。” 古墨北忽的尴尬笑了一下:“实话说吧,杨庄主莫要笑话我,其实此剑本来也可以锻造的和裂锋一般漂亮,只是杨庄主送的剑下楼牌子还有杨姑娘送的骏马,折掉裂锋的银子,也只能做出来现在的黑剑了,所以我连落款也没有刻上。古某毕竟只是个生意人,不爱占人便宜,也不好折本是不是。” 杨灵风被古墨北这滑头心思气得直跺脚:“你这人,亏我爹那么看得起你,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杨平山拦住杨灵风道:“不得无礼!”他又转而对古墨北道:“古匠裂锋之精巧,不仅我,就是全庄上下都钦佩不已。吴师曾说古印几十年未曾现世,如今给易剑山庄得到一件,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古匠竟能再为易剑山庄打造一剑兵器,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古匠这样开诚布公,当真是实在。只是说来惭愧,本来赠古匠剑下楼木牌的时候,我还留了个心思,如今古匠又送我一柄黑剑,真难以启齿……” 古墨北道:“杨庄主但讲无妨。” 杨平山道:“其实我想邀请古匠来我易剑山庄入驻。” 古墨北楞了一下,正要说话。杨平山又道:“石姑娘的也可以一并搬进来,她单枪匹马一人对付林肆难度太高,不过我易剑山庄愿意施以援手。” 古墨北面色一边,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回头看了看屋内的动静,生怕这句话被屋里的石青鱼听到。等了片刻,见屋内毫无动静,他才松了一口气,道:“杨庄主,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杨平山点点头,由古墨北将他父女二人领导离屋较远的林子里。 古墨北道:“易剑山庄名满天下,天下英雄若是能入驻易剑山庄,那都是件风光的事情。古某怎么会觉得自己吃亏了呢?只是……当日我也和庄主说过,石青鱼的身份,与易剑山庄来说,实在是不好听。” 杨平山大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不过如此。古匠可听说过与我颇有渊源的原落风原大侠的故事?” 古墨北楞了一下,不知杨平山提当年名震大唐的大侠原落风是何用意。 杨平山续道:“我虽师承剑仙易自翩,实际上遇见先师之前,更多的是与原大哥闯荡江湖。我虽然以‘大哥’称呼他,实际上他曾传授了我一整套的‘凤游神拳’,此之恩情实为师恩,只是他拒不受我拜师之礼,始终与我兄弟相称。” 古墨北从未听过原落风的过往,没想到原落风与杨平山还有如此授拳之恩。 杨平山又道:“你可知,原大哥一辈子,最自豪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古墨北迟疑了一下,才道:“不该是当年剿密一战,与易剑仙联手力扛几十名密教顶尖高手吗?” 杨平山摇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不过是后来武林豪杰所认知的罢了。当年原大哥亲口告诉我,他这一辈子,最自豪的事是,剿密一战前夕,他一人对阵武林正道豪杰,护下了密教刺客,也是他后来的妻子百晓蝶。” 古墨北失声惊道:“什么?” 杨平山仿佛沉入了当年回忆,表情中尽是对当年原落风英雄豪气的敬仰:“当年剿密一战,乃是大唐开国以来,第一次朝廷与江湖联手的大事件,一为了营救原成云,二为了震慑吐蕃反唐势力。原大哥身为原成云之子,乃剿密军二号人物,武林势力一号人物,所以成为了密教刺杀名单上的首要目标。然而,密教派出的其中一队刺客首领百晓蝶与原大哥前后交锋七八回,竟生出了情愫,二人碍于身份一直不肯挑破。可剿密大战前夕,百晓蝶潜入剿密军大营行刺失败,被生擒住,她本该是死罪,可原大哥身为剿密军第一先锋,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将她护下。那一日在剿密军的校场中,原大哥接连独斗武林豪杰八人,又带伤迎战鬼医仇先生和柳家堡堡主柳应龙,这才保下百晓蝶的性命。” 古墨北听此传奇,对原落风更是神往钦佩,不由叹道:“没想到原大侠竟是这样的英雄豪杰,恨不能自己早生几十年,一睹他的风采。” 杨平山道:“原大哥不在乎敌我,全在情义,我杨平山建立的易剑山庄自然也不落窠臼,怎么会因为一两个黑道上的朋友,丢了名声。” 古墨北抱拳行礼道:“如此我就代石青鱼多谢杨庄主好意了。可是,我们还是不能加入易剑山庄。原因有二。” 杨平山道:“还请古匠说明。” 古墨北道:“其一,我古家实际上家训有法,不得过多涉入江湖纷争,更不可入江湖势力。其二,石青鱼心气极傲,复仇之事压根不会借任何人的援手,当日她复仇战败被庄主救下性命,实际上她耿耿于怀觉得受了某大侮辱,想来她宁愿被林肆杀死,也不愿承任何人恩情。” 杨灵风疑道:“你不还是一直帮她在吗?” 古墨北自嘲笑道:“实不相瞒,石青鱼她一直觉得我就是她修行路上的孽障,三番五次想取我性命,可这七八年的时间,她还没得手过。” “天哪。”杨灵风惊道,“她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你干嘛还为她得罪林肆那样的人?” 杨平山听了,皱着眉头道:“古匠不愿来我山庄,说明易剑山庄没有这福分,我也不强求。只是听闻古匠所言,石姑娘必然是因为仇恨蒙蔽心眼,若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我还是劝古匠莫要陷在其中,石姑娘怕依然是走火入魔的心境,永远拉不回头了。” 古墨北笑了一声道:“多谢杨庄主的好意,杨庄主这番话,已经有不少人劝过我了。可是……我觉得青鱼她,离不开我。” 杨平山点点头,道:“既然古匠已有打算,我也不便多说。日后古匠或是石姑娘有什么困难,尽可来易剑山庄,力所能及之事,我绝不马虎。” 古墨北再次拜谢。 送走杨家父女后,古墨北回到屋,可远远就望见屋门大开,屋里没有石青鱼的踪影。古墨北吓得慌忙出来寻找,这才见石青鱼竟扶着拐杖,在屋后陡坡上缓缓前行,像是要去江边高崖上。他赶忙从屋里找出一件披风,追了上去。 石青鱼内伤初愈,双颊苍白还不见些许红晕血色,踩着岸边断裂的巨石,缓缓走上最高处的岸崖上。崖下长江江水呼啸奔涌,浪花拍裂,水珠沫子与江风狠狠地抽打在石青鱼的身子上,她娇躯微微颤抖,伸出手将衣衫裹紧,慢慢坐了下来。 古墨北遥见石青鱼身影,担心她身子骨尚弱,禁不住江边湿气风寒,加重了伤势,赶紧追上,跃至崖上。他将披风轻轻披在石青鱼的身上,道:“这里风大气寒,赶紧回去吧。” 石青鱼将披风绸带系好,左右拉紧,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她望着滚滚江水,忽然道:“易剑山庄愿意招揽你,你为何拒绝?这可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好事。” 古墨北道:“你该是知道为什么。” 石青鱼摇头道:“我只是把自己作贱到极致的刺客而已,不值得。” 看着江风将石青鱼的青丝吹的散乱,古墨北轻轻将她的秀发梳理整齐,这才道:“只是因为那年在庐州,我多看了你一眼。” 石青鱼轻轻颤了一下,道:“何必执念,你以后会遇到很多好姑娘。” 古墨北道:“咸亨元年,我二十岁辞别师门,云游天下,三年后我游历至庐州,在庐州九狮桥下遇见被人追杀狼狈至极的石青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出手救下了这个女人,大概鬼使神差,大概缘分使然,纵然是得罪了残君阁。” 他将手掌轻轻地抚在石青鱼的肩上,续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对这个叫石青鱼的女人动了心。虽然她冷漠无情,虽然她对我百般刁难,甚至想要杀了我,但是我认定了,我不信一个本该受世间宠爱的女人会变得这样,我想要见她温柔如水的一面。” 石青鱼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崖下奔流不歇的江流,许久。 忽的,石青鱼指着江中的一块磐石,道:“你看到那块石头了吗?” 古墨北顺着石青鱼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江水狂流中,一块巨岩屹立江中,任凭这滔滔江水冲刷洗练,巍然不动。 石青鱼道:“我就像这块石头,血海深仇让我这辈子就停在这里,任凭这江水多么波涛汹涌,石头永远是生根的石头。而你就是这不息的江水,东流而去,前途瑰丽妙美,何必眷恋已经死在这的石头呢?” 古墨北本还要说话,可石青鱼已站起身来,想要下崖回去。她这虚弱的身子,禁不住江风吹打,微微有些摇摆,却不由自主地向古墨北的身边靠了靠,古墨北顺势揽住她的纤腰,扶住她的身子。古墨北只觉石青鱼身子冰冷,仿佛有一瞬间动弹,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但也转瞬即逝,就安静地倚着他,慢慢地下崖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三十二章 顾师二卦 上 各位看官,我们将时间往前推一些时候,在天刺胡谷泰现身刺客大会的当晚。 燕罗劝说石青鱼未果,愤而离开飘血楼,待他回到铁匠铺里的时候,陈天佑刚刚躺到床上尚未睡着。陈天佑见到燕罗回来,漫不经心地问道:“大会上有什么消息没有?” 燕罗此刻才忽的惊起,道:“天刺胡谷泰!他一个人出现在大会上了!” “什么?!”陈天佑一听到胡谷泰的名字,顿时睡意全无,猛地从床上跃起,连墙边的拐杖也忘了扶起就扑到燕罗面前,狠狠地抓住燕罗的肩膀,“你说什么,胡谷泰现身了?!” 大概在燕罗的记忆中,陈天佑从未有过如此神态,惊骇、愤怒、畏惧、激动等等的表情,从他那破了相可怖之极的面孔中一眨眼间全部的交织展露了一遍,脸上的伤疤、瞎眼的眼白、旧伤长好的肉筋充血蠕动,如果说下一刻陈天佑浑身的血液将要从他的肉皮下迸射出来,燕罗也是绝对会相信的。 听了燕罗将当时胡谷泰从刺客大会中现身到离去的经过,陈天佑好像失去了一名顶尖刺客该有的波澜不惊的心境,手紧紧的抓着拐杖,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走动,将拐杖在地板上敲的邦邦刺耳。 燕罗从未见过陈天佑如此反应,靠在铺子的门板上等着陈天佑该有如何指点,可没想到陈天佑竟就这般翻来覆去的踱步绕圈,一言不发地走了整整一夜,直至第二日清晨,阳光从门板的缝隙里挤进来,他二人依旧保持之前的动作不曾改变。 忽的,燕罗背后靠着的门板被人轻轻地敲了敲,门外一人轻声道:“在吗?是我。” 燕罗与陈天佑被这声音惊起,门外站着的不是残君阁首席卦师顾言良又是何人。陈天佑仿佛早就知道顾言良会登门一般,赶紧道:“开门,快给她开门。” 燕罗赶紧转身撤开门板,让顾言良进来。 顾言良快步闪进屋内,将屋内环视一遍,这才对陈天佑道:“燕罗该将事情都告诉你了吧。” 陈天佑点点头,刚要开口,却转身对燕罗道:“你去后面看看那个叫荣长松的,我和顾师有话要说。” 燕罗识趣地点点头,将门板合上,到后院去看荣长松的伤势去了。 等燕罗的脚步走远,顾言良才道:“昨夜两边的长老会都吵翻了,宵禁刚结束我就赶过来了。” 陈天佑道:“嗯,飘血楼和残君阁怎么说。” 顾言良道:“飘血楼的长老会主张按兵不动,等着胡谷泰的下一步动作再做打算。而残君阁就麻烦多了,因为折了一个甲等马凌峰,而且因为你‘死’在胡谷泰手上,除了林肆和秦潇肃以外,所有人一致要找胡谷泰的麻烦。若不是林肆和肖离压住,估计昨夜整个荆州都要被翻了个底朝天。” 陈天佑道:“一招就能把甲等刺客逼到这个地步,而且……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人当年是如何算计我。这种人,我不信他是孤身一人,背后的势力必然深不可测。林肆和肖离两个人的决策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顾言良点点头道:“确实,飘血楼楼主也是如你这样分析,要先摸清他的底细才行。” 陈天佑道:“胡谷泰要残君阁和飘血楼‘照顾照顾’江南商会的生意,倒是可以从这点上下手,能敢如此嚣张的对付江南商会这样的庞然大物,想必也不是一般的势力。” 顾言良道:“大唐之内,江南商会口碑极佳,行事作风又给足了黑白两道的面子,应该不会有多少仇家。” 陈天佑摇摇头道:“不对,别看江南商会威望极高,但是他们崛起不过几十年时间,至今第二代继承人还没有掌权,这么些年时间就能位列大唐顶尖商会之上,明面上也许和和气气,可这一路走来肯定是不经意间得罪了太多的势力。想想江南商会发展的这几十年,工、农、武、珠宝、瓷器、丝绸物料皆有涉及,更远赴吐蕃、西域,被他盖过风头就此沉寂下去的商会,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数的完的。” 顾言良若有所思道:“这么来说,江南商会树敌不少。” 陈天佑道:“如今,残君阁和飘血楼按兵不动确实是上策。”忽的,他仿佛想起某事,惊道:“对了,我记得当年离开庐州时,你和我说当时残君阁追踪胡谷泰下落时,发现了他曾出入过飘血楼长安分部。” 顾言良道:“我想林肆应该还惦记着这事,不过为了谨慎行事他并没有在会上与飘血楼对峙。秦潇肃本来打算私下和林肆商讨这事,不过宵禁刚结束,林肆就不知所踪,所以目前也没办法知道他们想怎么解决。”她顿了顿,续道:“其实,我一直坐在残君阁坐席第一行,看得清飘血楼首席几个长老的脸色,胡谷泰出现时,他们表现出的惊讶神色,不像是和胡谷泰有什么瓜葛。” 陈天佑鼻子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太看顶尖刺客的伪装能力了?” 顾言良道:“飘血楼首席黑手掌柜吴天法你是知道的,他并非刺客出身,我可不信他那惊骇的表情,能装得那么真切。” 陈天佑眉头紧锁,放下拐杖猛地做到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 顾言良知道他心中仇恨怒火积攒几十年,如今胡谷泰就在眼前却无可奈何,定然心气毛糙,赶紧转了话题道:“赶紧叫燕罗出来,我这大清早就来,可不是光给你说这些事的。” 陈天佑将拐杖在地上狠狠地敲了敲,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口中道:“兔崽子滚出来,顾师找你。” 燕罗从后院赶紧回到前厅,就见顾言良从怀中摸出算筹骨片,道:“你离庐州时,我与你一卦,如今你气象中卦象已成,我现在就再算你一卦,应该能指明你未来些年的运势。” 燕罗大喜,当年他不过残君阁不入流的底层刺客,便能得顾言良这名震黑白道的卦师一卦,已是天大的福分,怎料今日还能再得顾师一卦。他喜不自胜,几欲跪拜下来。 顾言良摆手道:“我看你师傅面子上罢了,以后你只要把这老东西伺候好了就行了,不必如此大礼。” 如同当年庐州时一样,顾言良将八枚算筹立在四方桌的八个方位,成八卦状,又取了燕罗几滴血液涂抹在玉骨片上,待血液渗透至玉骨片中时,她轻吟一声,玉骨片顿时激烈颤抖,在算筹八卦当中蠕动跳跃,却反反复复不落一方。 “起!”顾言良轻吒一声,那渗于玉骨片中的血液猛地浮现在表面,玉骨片冲飞而起,八枚算筹亦齐齐回旋向上汇集一起。顾言良双手一拍四方桌两只桌脚,那玉骨片应声而落,将八枚算筹一齐击飞打散。待玉骨片落定桌面,却将一枚算筹死死压在下方,玉骨片渗出的血液缓缓在算筹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符号与看不懂的文字。 燕罗与陈天佑见卦象已出,将头凑了上来看那仅存的算筹。顾言良轻轻将附在算筹上的玉骨片拨开,两手是指轻轻按住算筹的血色符纹,双目合住,口中喃喃。片刻之后,她眉头一皱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待顾言良睁开双眼时,疑惑地瞧了一眼燕罗。还不等燕罗说话,顾言良已从怀中摸出七紫三羊笔一只,正方黄纸一张,朱红墨一盒,她将笔润湿饱蘸起殷红墨,在黄纸上书四行蝇头楷。也不等燕罗看清这几行字,她便将黄纸四角向中折起,再四角向中半折成八卦外形,最后用算筹压住反扣桌上。 陈天佑未曾见过顾言良卜卦之后再解卦有此奇异举止,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顾言良道:“此卦象……虽非泄漏天机,但卜卦者不可明说,卦象归位时,亦不能在此附近。”她转而对一脸迷惑的燕罗道:“此卦的卦象解析,全在这算筹下扣着,待我离去之后,等到巳时打开即可。不过记住,打开时,不可有第二人在你附近,若要告诉旁人,也需等一个时辰后星宫命格之气回归才行。若有不解,五日后我会再来登门拜访。” 燕罗虽不知其中玄机,但料想顾言良乃大唐顶尖卦师,自然有奇妙之处,所以只是点头应下。 顾言良吩咐燕罗后,又对陈天佑道:“此卦一出,与我有冲,便先走了。飘血楼那边若有什么新的动静,我会再来。”言罢,便收拾好卦术工具,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燕罗盯着桌子上被算筹扣着黄纸,眼巴巴地等到巳时,陈天佑也赶紧躲到后院。燕罗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将算筹移开,慢慢地将黄纸展开,就见四行朱红色蝇头楷道: 命于刀边走 桃花血里求 前尘与后事 尽在此劫中 燕罗再拾起算筹,却是“上上签”。 看完算筹与卦象,燕罗也是愣神了半天。顾言良解了卦象的箴言,字面上仿佛是大凶险恶,前景堪忧。可算筹上的“上上签”,却该是顺风顺水的样子。 过了一个时辰,陈天佑迫不及待的从后院进来,见燕罗仍旧站在原地,将脑袋凑上来问道:“什么样的卦?”等他看清了那表面相悖的算筹与卦象后,也是皱了眉头道:“怎么这么乱七八糟。” 燕罗将东西摆在桌上,抱肘坐下,冥思苦想道:“这可是奇了怪了,又是‘刀边走’,又是‘血里求’,还有‘劫’,怎么就上上签了?顾师莫不是算错了?” 陈天佑一拐杖敲在燕罗头上,训斥道:“兔崽子几斤几两,怀疑顾师的水平。她什么级别的卦师,几十年来未错一卦。” 燕罗指着算筹道:“那这你怎么理解?” 陈天佑道:“她不是说过几天还回来吗,到时候再问她就是了,你着什么急。” 燕罗哼了一声,将算筹和卦象箴言收好,藏在存放刺客装备的暗格抽屉里。 “哦,还有。”陈天佑犹豫了一下,这才问道,“石青鱼现在怎么样了?” 燕罗道:“你觉得,我能劝得动她吗?” 陈天佑沉默下来,拐杖在脚前的石板上划了划,忽的抬头道:“去飘血楼再看看,打听打听消息。” 燕罗抬眼瞧了一下陈天佑,稍稍犹豫,便推门去飘血楼了。 可现在仍旧是刺客大会期间,飘血楼现在还是颇为空荡,并没有多少刺客和黑手掌柜出入。至于其他甲等刺客或是长老会成员,更是因为天刺胡谷泰的突然现身,忙的团团转,燕罗哪里敢上三层打听消息。所以他在二层停留半个时辰后,就退了出来。 从八方客栈出来,时间尚早刚及中午,燕罗忽的想起来早些时候从谭奉节手里拿的生意还没过目,当下找了个街角无人的地方,将怀中的纸条文书取出摊开。 此桩生意,乃是刺杀应武商行沙州分舵副舵主文昌歌。 “沙州?”燕罗一愣,沙州乃是大唐边境,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西段要塞,若从荆州出发前往,来回说不定需要半年光景,为何飘血楼荆州本部会有这样的生意?若记得不错,离沙州较近的凉州设有飘血楼分部,这生意的发布者何故舍近求远? 燕罗双掌一合,内力涌起将纸条揉成粉末,若有所思的向剑下楼走去。 若问打听情报,全荆州又有哪里可以与剑下楼相比? 燕罗来到剑下楼,点了几盘菜和一壶烧酒,便将酒保留下,向他打听应武商行以及沙州分舵的情报。 那酒保道:“应武商行?荆州可是江南商会的地盘,客官怎么会在这打听应武商行的消息?” “哦?”燕罗还是第一次听闻荆州是江南商会地盘的说法,连忙追问道,“难道商行里还有划分地盘的说法吗?” 酒保道:“残君阁和飘血楼都会划分势力地盘,为什么商会不可以?现在大唐的商会,独应武商行和江南商会两家领头,好些年前,两家一直在争夺荆州的地盘,其实本来按江南商会的底子,是争不过应武商行的,可是……” 燕罗脑筋一转,猛地反应过来:“沈家!” 酒保一拍大腿道:“当时冯会长答应了沈东生结亲要求,甚至还让沈姐当沈公子正房夫人的时候,都觉得冯会长太讲义气,沈东生太不要脸皮了。但是这一年江南商会在荆州的布局,挤占应武商行市场,才发觉两个老狐狸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燕罗倒吸一口气,这才隐约感受到这大唐顶尖势力掌舵人的心机,以及沈东生看似矮身躯内的如意算盘。当年以沈府全部家当,估计还不够江南商会一两年的账目流水。冯寻钟看重的根本不是曾经落魄时沈东生雪中送炭的一碗热汤好饭,而是沈东生这荆州一方豪绅的身份。 当年江南商会与应武商行相比,仍旧差了些许。荆州土著豪绅几乎是一边倒的靠向了应武商行,冯寻钟若是能拉拢沈家,并给了沈家足够的好处,自然会在当地豪绅圈中博得极大的好感。 而沈东生更是打蛇顺棍上,直接提出了结亲的请求。再看冯寻钟,更是狠招尽出,竟让自己嫡长子冯子劲娶沈微漪为正房夫人。这一下,荆州当地豪绅皆以为江南商会豪气冲天,纷纷倒向江南商会,不出半年就将应武商行的地盘抢占了七七八八。 酒保又道:“应武商行在荆州丢了盘场,原来和应武商行做生意的一些本地势力这些年过得越发困难,都恶意造谣中伤江南商会,说是等到沈微漪出阁年纪,江南商会定要使个卑劣手段悔婚。可没想到,昨日冯子劲大公子竟放出消息,明年此时选好黄道吉日,便要来迎娶沈微漪过门。” 燕罗捏住筷子的手一颤,险些将菜掉落在桌子上。 酒保可不知燕罗心思,回到原来话题道:“客官若是想去沙州,应武商行现在应该还在荆州有些分部,好像前些日子沙州的副舵主特地来荆州押货,客官可以跟着做个伙计,一路去沙州也有个互相照应。” 燕罗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哼了一声,便埋头往嘴里扒饭。 出了剑下楼,燕罗站在大门庭下,刚过正午的太阳逐渐爬过剑下楼门庭下的阴影,街面的商铺行人一时间亮得恍惚。燕罗脚尖轻轻地点了点脚下石板,转身挑了个偏僻的路走去。这道没了大路上的嘈杂人流,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时辰,燕罗终于回过神来,从怀中摸出飘血楼的那张任务单。 “沙州……” “应武商行……” 燕罗来荆州为了飘血楼乙等刺客之位,潜伏沈府这么些日子,见识了江南商会那名震天下的影响力,自以为这就是首席商会无出其右,可没想到今日随性来剑下楼兜了一圈,才知道原来还有个应武商行可与之分庭抗礼。 “文昌歌……”燕罗喃喃自语,“分舵副舵主。看来还是要先找些时机,去试探试探这文昌歌的底子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刺客小传》正文 第三十二章 顾师二卦 下 燕罗脑中盘算着行刺文昌歌的生意,暂时将沈微漪将要出阁的事情忘在一边,也不知走了多久,空气中忽的涌来刺鼻的尿骚臭味,他掩鼻抬头,才发现自己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马市当中,四边待价而沽的马匹啾啾嘶鸣。想当年尚在庐州做丁等刺客时候,燕罗自己只买得起一匹廉价劣马,平日对残君阁高层出入时的良驹坐骑甚是眼红,如今自己跻身飘血楼乙等之位,该是有一匹像样的坐骑了。 四周马贩见燕罗有意买马,顿时围将上来不遗余力地推荐自己的马种优势。燕罗不懂相马、不知马品好坏,稍稍看上眼的马一问价格竟有七八十两甚至百两之价,抵得上一桩生意的报酬,惊得他连连摇头。 就当燕罗准备离开马市时,不远处一座马厩内忽的一阵惊呼怒叱,紧接着就一头漆黑大马掀翻饲马倌跃过水槽撞开一地的通盆马料,朝市口狂奔而来。这家马的主人一把抓住缰绳,却压根拽不住这发狂马驹,顿时趴在地上被拖行开来。两边行人马贩见这马发狂,纷纷让路生怕被这马践踏受伤。 站在市口的燕罗见这黑马冲来,玩心大起,站正了身子,想要和这马较了一较劲。那被黑马拖着的马贩见燕罗这么不要命的行为,吓得连忙惊呼。 燕罗见马撞来,双手按住马头使力,想要将这马按跪在地上,可没料这马蛮力极大,脖颈只是轻微一颤便整理好力气,气势汹汹地朝燕罗顶来。燕罗当年在庐州时,曾在田野与耕牛较过劲,稻香村当中最壮的耕牛也被他掀翻按住,可没想到这黑马竟被他两手按住纹丝不动。他将力一转侧身躲过,双臂环绕抱住马颈,当即力由地起,猛地将这黑马掀翻倒地,旋即屈膝抵住这马喉管。这黑马哪里能服,四蹄不住扑腾挣扎想要站起。燕罗没料到这畜生如此顽强,冷哼一声,杀意暴涨,这黑马觉察到燕罗杀意与蕴藏在刺客身体内的血腥之气,身子顿时一颤,畏惧地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那被黑马拖在地下的马贩惊魂未定的从地上爬起来,对燕罗连连道谢,扬起马鞭抽在这黑马屁股上:“畜生真是反了你,不把你阉了就这么撒野。” 这黑马屁股上吃痛,嘶鸣一声后蹄一抬便是把这马贩给踢出去四五步,疼得这马贩脸色煞白半跪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这黑马还要转身去踩马贩,燕罗一脚勾住缰绳猛地往地下一踩,这黑马头颅顿时被扯低下来不敢造次。 等这马贩缓过气站起来,燕罗才问道:“你这马怎么没去势,就这样也敢拉出来卖。” 马贩这回学乖了,刻意站在离黑马远一点的地方道:“这位爷你有所不知,我家祖上世代养马,这马本是我家伺候了三代培育出的种马,它的兄弟姊妹都是上好良驹,单这一匹的后代却都是歪瓜裂枣,野性又难处极难驯服。今天出来本就是打算下市之后把它卖给肉馆做菜了,没想到临门出了这件事。” 燕罗回头看了看这黑马一眼,这黑马感觉到燕罗身上的血腥气,竟畏惧的微微颤抖。燕罗转头对马贩道:“三十两,这马我买了。” 马贩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问道:“啥,三十两?!” “怎么?嫌少?”燕罗道。 “不不不,一点都不少!”马贩赶紧道,这马若是卖给了肉馆,怕是十两都赚不到,没想到这么个玩意儿居然有这金主出价三十两,哪里肯放过,当即给配了上好的马鞍马鞭马镫,送给燕罗。 燕罗并不懂马,全凭刚才较力时,这黑马爆发出的一股险些让自己脱手的力气,才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牵马出市,翻身上马,然而这畜生仿佛不喜欢背上有人刚要挣扎,却被燕罗一股杀意震慑住,燕罗伸手拍了拍马脖子,并未说话,扬起马鞭,“驾”,这黑马扬蹄嘶鸣,绝尘而去。 时间刚过正午,燕罗并不着急回去,扬鞭策马径直出了城外,任这黑马狂奔,试试此马脚力深浅。就这样信马由缰将近一个时辰,这匹黑马也不见颓色,果真如那马贩所言,培育三代才能有如此精良马种。燕罗抬头见天色不早,调转缰绳打算掉头回城,可这马蓦地野性上来撒蹄猛奔,一头窜进道当中,任凭燕罗如何恫吓威慑,竟也不能将这黑马逼停下来。这马从官道偏离,先沿着无人道,又冲上一处山包,隐约是闯进了一个静谧山谷当中。 燕罗见这黑马如此顽劣,正准备翻身下马给这畜生些教训时,人马这时冲出山坡松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山谷当中竟是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鲜花美草,当中一曲清流溪弯转横流,将这一片花海隔作南北两片,山谷清风扫过,顿时一阵馥郁奇香席卷全身,双目澄澈肺腑清爽。 本是打算将这黑马教训一通的燕罗,已被这山谷内的百花景象惊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时那黑马已经停在花海旁边俯首贪婪地咀嚼花边青草。燕罗翻身下马,从花间空隙向山谷正中走去,直走到正中那条溪流旁边,才见花海那头藏匿着两座精致木屋。 “难不成这山谷竟是有人浇种?”燕罗沿着溪流来到木屋前,才发觉屋内并无人气。他推开其中一座木屋房门,这屋内昏暗,弥漫着檀香青烟,屋内竟是供奉这四排灵位,从上之下共计一十七台皆是“白”姓灵位,想来应是白氏一族的四世简陋祠堂。 忽的,屋外狂风大作,天色由晴转暗,乌云浓稠交错,竟有骤雨来袭之势。 “咣当”门板被风吹的敲打作响,将燕罗猛地惊起,这才发觉自己擅闯了此处祠堂,怕是冒犯了亡灵古人。正当燕罗准备转身准备退出木屋时候,身后门外忽的传来一女子声音冷冷道:“胆敢私闯我的百花谷,我倒要看看是谁人这么大的胆子。” 燕罗一惊,以他当下实力,竟没有察觉此人到来,而且这句话中蕴藏杀意,仿佛因为他闯入这祠堂当中动了杀心。 燕罗念道来者不善,赶忙往暗处挪了半步低头将人皮面具戴上,这才回过头来面朝门口那人。可这一转头。二人目光交汇皆是错愕,门口站着的,竟是飘血楼楼主肖离。 肖离面若寒霜,淡淡道:“竟然是你。” 燕罗已觉察肖离两句话中蕴藏必杀之意,脑中飞速运转,该是如何从此脱身逃走,他以余光扫视屋内四周,可惜这木屋空间狭又无遮拦,仅存的大门又被肖离截住,怕是要和肖离正面交锋才能有逃生机会。 肖离双手环抱,侧肩倚住一边木门,一脚轻轻抬起抵住另一边木门,道:“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就别妄图活命了。” “不该看的东西?”燕罗脑中回想自进入这山谷当中,应该从未见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到底何处犯了肖离的禁忌。 肖离道:“反正你命不久矣,临死前,我到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燕罗死死地盯住肖离全身的动作,缓缓从口中挤出话来:“楼主请讲。” 肖离目光移到燕罗藏着獠牙匕首的双手上,道:“几年前,天刺铁牌在颍州突然现世,我飘血楼刺客当时有四名刺客在场,除了一名乙等刺客被废了招子逃了半条性命才将消息传出,其余人无一活命。” “那瞎了眼的刺客回到飘血楼后虽然口述描绘了胡谷泰的长相,但瞎了眼,谁知道最后画出的长相有多真实?” “然而……昨夜刺客大会,胡谷泰不请自来,在场众人唯有你一眼认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罗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只觉得必须得将此事糊弄过去,否则后患无穷,可刚要张口辩解。 肖离道:“不要以为当时环境昏暗,仅有声音我就分辨不清。能当上这飘血楼的楼主,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燕罗被肖离封了辩解原由,顿时哑口。 肖离道:“当年天刺铁牌出世,除了飘血楼几名刺客以及雇佣者,实际上当时还有一个潜伏在旁边打算捡漏的残君阁丁等刺客,这件事最后被残君阁高层给隐瞒过去,可是他们真的太看了飘血楼引以为傲的情报。当日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的气息奇怪,如今想来怕是是残君阁训练系统下才有的特殊气息。” 燕罗听到此处,已是后脊冷汗涔涔,赶忙狡辩道:“若是当年是丁等刺客,现在就能达到乙等刺客,是不是太快了?” 肖离淡淡道:“确实,才三年多的时间,若是真进步神速,也该有一个顶尖刺客的资质。如此……试试不就知道了。”话音未落,肖离身形暴动,欺身而来。 这屋内昏暗,空间狭,肖离突然发难杀意旋即笼罩,燕罗双目见她一手钢刺袭来,立马举手来挡。 “当”的一声,燕罗手中所藏匕首与肖离钢刺交错,二人顿时后撤分开。肖离又封住大门,冷笑一声:“果不其然,看来你又多了一个让我不得不杀你的理由。” 燕罗刚才出手格挡时,已大呼不妙,肖离这突袭迅猛压根来不及变招躲闪,下意识地格挡,已然暴露了自己出身残君阁的刺杀手法。 肖离拨弄着钢刺在掌中回旋,道:“怕是你陈庐州的名号也是假的罢。说吧,你来飘血楼有什么企图,还是残君阁相对飘血楼有什么动作,我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燕罗此刻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应对肖离的质问,肖离方才一进一退一击一收,身法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拖沓,杀意吞吐只在一瞬却扰乱自己心神,下意识便展露了残君阁的底子,此等境界便是有过交锋的周曲鹤和石青鱼都无法企及,怕是只有秦潇肃这等刺客才能与她占据上风。 飘血楼的刺客又极擅长使毒与暗器,对身法的训练强度更在残君阁之上,眼前的这冰山美人既为黑道一方巨擘首领,怕是深不可测。肖离既然已猜透燕罗残君阁刺客出身,必然提防了自己藏兵手法,自己身上一十三柄匕首虽藏的巧妙,但面对她怕是毫无用处还会白白暴露自己刺杀手法的底细,唯有尚未动用的前任天刺的独门兵刃盘龙丝以及陈天佑对其残酷磨练出的两枚舌下飞针可攻其不备,若能抓住破绽攻其不备,应能有一线生机。 肖离见燕罗不言不语,仿佛猜透了他的想法,嘲笑道:“还想着脱身?在我的地盘上?” 远攻还是短打?若是远攻,屋内空间狭则暗器一出极难躲闪。若是短打,毒物沾染更是防不胜防。燕罗脑中不停地权衡各种方式的胜算,奈何对肖离刺杀手法完全不知,全凭凭空猜想,哪里能有绝佳法门。 屋外乌云汇集,遥远天际隐隐有雷声轰隆,一场暴雨即将来袭。又是一阵疾风吹来,从门外倒灌进来,将站在门口的肖离的紫黑轻衫吹的猎猎飞舞,肖离一手轻轻按住扬起纱衣,掩住裸露出脚踝上的梅花纹身,道:“想好遗言了吗?” 燕罗脑中一个激灵,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微微向后挪了一寸,道:“我误闯楼主的宝地,真不知道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还请楼主说明。” 话音未落,燕罗丹田之中真气喷涌,凝聚口中,舌下两枚飞针猛地喷出,朝肖离眉心刺去。 肖离压根没料到燕罗居然会暗器,更想不到会是从口中喷出,惊了一声后撤一步,向后仰身躲了过去。也就此时,燕罗一个箭步上前,竟双手朝肖离酥胸袭来。肖离躲过飞针正要惊叹他这一招飞针精妙,却哪料他竟敢施下流无耻的招数,顿时双颊绯红却暴怒道:“看来你是连好死也落不着了。”话虽如此,肖离哪肯让燕罗触及自己发肤,又后撤了一步躲开燕罗这一双混账的双手。 燕罗料定肖离即为女子,多少顾及颜面娇羞,如此一来将她逼出门外半步,自己就多了一份逃跑机会。肖离稳住身子,右手钢刺转了一圈,便朝燕罗腰眼袭来。燕罗将身一旋,双手兹啦一声扯开盘龙丝,交错绞住肖离钢刺上的指环,盘龙丝分离开的龙头龙尾穿过木纹上的门锁门环,他翻身从肖离头顶越过,盘龙丝龙头咬住龙尾猛地收紧,肖离手上钢刺指环与门锁连成一体,又回转一圈将她困住。若是肖离稍用力挣扎,以盘龙丝的锋利程度,怕是其葱根玉指也要截断当场。 燕罗一连串招法,已然使出浑身解数,更是底牌尽出。他翻身落在门外草地,弃了盘龙丝不要,抬头见溪流那边黑马正在低头饮水,只须三十来步便能骑马逃走。燕罗心中大喜,抬步狂奔,可刚出七八步,就听身后肖离得意且阴冷地笑道:“倒也,倒也。” 燕罗心中一惊,胸口正中忽的一阵奇痒袭来,仿佛虫鼠啃咬钻爬,刹那间便蔓延开来,脖颈腹后背两肩痒至钻心。 “什么时候中的毒?!” 燕罗惊得魂飞魄散,可转瞬之后,那滚滚袭来的痒,已然吞噬了他意识,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身上的痒处,可指甲划过没有丝毫感觉。再伸手一抓,上衣顿时裂开,指尖一股粘稠温暖的液体缓缓滴下。 肖离轻轻拨开盘龙丝,从禁锢中悄然脱身而出,她扭头就见燕罗发疯似的撕烂自己的上衣,将上半身挠的血痕累累,燕罗已跪在溪流中哀嚎翻滚,任由溪流中的尖锐石子划破皮肉,淡淡的血色溶解在溪流下游缓缓流淌。 肖离抬眼不见痛苦的燕罗,只是放眼环视山谷中的花海,笑道:“春雨将至,人血为料,我这养的奇花异草真遇到了个好肥料。” 燕罗咬住舌尖,坚守住最后的一丝清明神智,抬头望了肖离一眼,已经咬破的嘴唇颤颤巍巍道:“你,你……求……饶……” 忽的,头顶乌云中突然惊雷大作,一道闪电划破山谷上空。雷声入耳,燕罗胸口如受重击,胸腹气血倒转上涌,双耳一刹那间听不清四面风声雷声骤雨声,一时间竟连全身上下深入骨髓的痒痛也感觉不到,只有“咣咣咣”的心跳与血流奔涌声在脑海深处震颤。燕罗脸色鲜红如血,双目血丝充斥,眼前一黑,顿时晕死在溪流之中。 人算天算,燕罗就算没有中肖离阴毒,也算不到这一场春雷暴雨,又一次引得他怪疾发作,终究逃不出肖离毒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