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千金贼》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万千宠爱】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刺客千金贼》作者:河山不改 潇湘VIP2018-03-04完结 45.9万字4.7万阅读1762收藏 她,是风倾楼里最凶残最冷酷最狠辣的冷艳刺客。 他,是中原大陆最诡谲最yīn狠最难测的杀神世子。 她本应在江湖闯dàng快意恩仇,却被他亲手送入权谋诡谲的yīn郁朝堂。 他在远处执棋落子,笑看她在朝堂大杀四方。 少将挑衅?杀! 朝臣贿赂?杀! 邻国来战?杀! 她携万千铁甲满身杀伐,一路灭敌斩将金戈铁马,到头来,终是将冷白刀尖对准了他。 “我会超越你。”她语调沉沉,眸光森凉。 超越你。 打败你。 杀了你。 一朝诺,潜心谋。 领千军,灭诸侯。 她手执薄翼短刀,一身月白长袍,步步踏血,摄政为侯。 碧蓝天,封侯日。 她在巍峨皇城前缓缓转身,墨色眼眸映着他含笑的容颜。 “不如我们就来赌一赌,”她朝着中原之中遥遥一指,“赌这天下,究竟归你还是归我!” 刺客夜行,百鬼索命。 杀神一出,万骨将枯。 且看,到底是她先灭了他,还是他先收了她。 【下面是相爱相杀小剧场】 ----小剧场之胖瘦---- 某世子皱眉:“你太瘦了,昨日抱得我硌手。” 某刺客老脸一红,大怒:“你混……” 一语未毕,却被抱住亲了一口,“就算硌手我也喜欢。” ----小剧场之害羞---- 某日,侍卫盯着某世子的模样,惊呼:“主子,您这衣襟怎么裂开了?!您这脖子上怎么还有牙印?!啊!我明白了,您又被夫人家暴了吧?” 横空飞来一块小石子砸得世子殿下脑袋一歪。 暗处,某刺客磨了磨牙:还不让你家侍卫闭嘴?! “咦,主子,夫人为何要拿石头砸您?”侍卫眨眼。 “哦,没事,”脑袋被砸出一个包的某世子面无表情淡淡说道:“她害羞了。” 【本文一对一,强强,身心干净,欢迎入坑】 ☆、第1章 掀起你的盖头来 泽国都城诰京今个儿多了件喜事儿。诰京第一美貌妖娆的世子殷突然被自家老爹要求即刻与司徒大人宁道年的长女大婚。 那泽恒王似乎是想抱孙子想疯了,早晨刚下的旨,晚上就把自家儿子一脚踹入了洞房。 世子府中喜庆的洞房被熠熠红烛映照出了几分迷离暧昧,房中一抹艳影静谧如渊。 柏(音同百鬼)一身大红绣金华服,头戴雕花金冠,双手jiāo叠放在腿上,默默坐于床沿不动。 念及今夜她要刺杀的那人,柏微微扬起饱满红唇。 人称“杀神”的世子殿下今日就要死在她的手上,着实是让人,兴奋得很。 前方传来一声咿呀,柏墨色眼眸微微一亮。 那世子殿下开门进来了。 寒凉的风倒灌进幽幽婚房,引得大红盖头上的流苏忽然开始轻微晃动。 有步履之声自远而近,柏垂眸,透过晃动的细长流苏,瞧见一只绣着金线的大红靴子。 那世子殿下已然站在她的身前。 眸色一凝,柏悄悄捏紧了掩在手掌心下的,锋利的刀。 站在她身前的那人缓缓伸出手来,执着盖头一角,慢悠悠的向上掀起几寸,又停了下来。这盖头掀得不高不低,恰好露出柏的下巴和嘴唇,却又遮住了她的视线。 柏轻轻挑起细而直的眉。 这世子殿下掀个盖头都磨磨唧唧的,是要干什么? 心头疑虑刚起,身前那人又不轻不重的掐住了她的下颚,缓缓抬起。 “姑娘这双手,倒是与众不同。”那人沉沉说道,又低又磁的音调仿佛暗夜之渊。 柏闻言垂眸瞧了瞧自己的爪子,问:“此话怎么讲?” “泽国贵族喜好附庸风雅,”那人道,“各家千金多有抚琴的习惯。宁家小姐的琴技更是名冠诰京。既要抚琴,那么这十个手指甲自是不能随意剪短的。姑娘这手……” 柏盯着自己那绝对算不上长的平整指甲,眼眸一凛,又听身前那人继续道:“姑娘这手倒不像是惯常抚琴的,反倒像是……” 经常杀人夺命的。 贴在柏下颚上的手指稍稍加重了力道,冰凉指尖凝着霜雪般微微的寒。那人一改先前散漫语调,沉声道:“你,是谁?” 杀机,暗藏。 柏微不可见的扬起唇角,不惊,亦不慌。 红唇轻启,她笑:“你猜。” 那人闻言一顿,却是赞道:“你很聪明,知道抓住大婚的机会来杀我。” “你也很勇敢,”那人又道,“只身一人就敢来杀我。” 那是,柏在心中应着,本姑娘临危不惧足智多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楼主怎么会派她来取这尊杀神的xìng命。 “可惜,”耳边忽然传来那人近在咫尺的幽幽叹息,他竟是俯在她的耳侧,“你却跟错了主子。” “是吗?”柏挑起细而直的眉,森森一笑,“那我便错到底吧!” 话音未落,她凛然亮出手中短刀,直迫世子殷的面门! 殷后仰避开,柏趁势倾身往下一逼。 急速下倾里,一直盖在雕花金冠上的大红盖头高高飘起,一张绝美冷艳的容颜再无遮掩。 这容颜太盛,如秋水之神,又似高山之雪,脸侧一颗血红泪痣妖媚诱惑,一双墨色沉沉的明眸中凝着人世万物的艳丽与冷然,仓促一瞥,便足可惊艳整个茂然春夏。 柏挥刀,锐利的刀尖猛地划过殷眼前,对半劈裂桌上明黄铜镜。 殷凝眸一笑,寻了个破绽,迅速扣住柏的手腕,锁住她的腿骨,将她牢牢压制在红木桌上。 柏腹部顶着冰凉桌沿,抬头,长长睫毛与桌上摇曳的烛光仅余半寸。 那近在咫尺的灼热火光,烧得她的眼睛微微发疼。 “让我来猜猜,”耳侧传来男子悠然的语调,那人俯在她的身上,闲闲问道,“你的主子,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还是我那心狠手辣的母妃?” 身前是冰冷坚硬的红木桌面,身后是男子强硬有力的牢牢控制。 逃,无可逃。 柏却并不慌张,危急中一双墨色眼眸晶亮得厉害。 红唇微翘,勾起丝丝冷与艳。 “您该不会是认为,这种程度就能逼我招供吧?” 殷眼眸猛地一凝,柏瞬间抬腿踢断两根桌腿。 失去平衡的红木圆桌顿时难以支撑二人重量,“轰”的一声顷刻坍塌。 团团扬起的细密尘埃里,柏转身朝着身后那人凛然挥刀,“那您也太小看我了!” 急回身,忽有两片微凉柔软,清浅擦过她的脸颊。 仿佛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未及退开的世子殿下只觉唇上一暖,刀光一闪,刹那间已有杀招将至。 殷翻身避开,同时捉住柏的手臂就要朝旁边一甩。 就在这时,洞房的大门却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主子,喜娘说您忘了带……唔哇!” 娃娃脸侍卫殷十三拎着一块洞房专用的纯白贞洁帕子,盯着洞房内又香又艳的一幕,有点呆愣。 只见他家那位二十二年没让女人近过身的主子,正把今日刚入门的世子妃压在地上,靠得极近,似是正yù亲吻。 而那世子妃正抬手抓在主子的腰带上,隐约有往下拉扯的趋势。 这二人身旁还有一堆四分五裂的桌椅,一看便知他们刚从桌上滚到地上。 殷十三倒吸一口凉气,摸着下巴暗暗的想: 想不到主子热情起来居然这么激烈,连桌子都给弄塌了…… 门口的侍卫还在愣神,柏只好继续保持这男上女下的暧昧动作。 方才这侍卫踹开房门的瞬间,她原想扑到殷身上,将他压在床上。 却不料,那殷竟是搂住了她的腰,抢先将她按在地上。 脊梁紧贴寒凉地面,柏抬眼又惊见那近在咫尺的妖孽容颜。 如天神般俊美。 她忽然下意识的偏过了头。 清浅喷洒在她脸侧的气息仿佛柔软羽尖,挠得人心痒。 柏忽然微红了耳尖。 这微红的耳尖落在殷眼底,他含笑凑近,声音却是极冷,“宁家长女在哪?” 柏挑眉一笑,说得清淡:“杀了。” 耳侧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只听那人道:“你说,我要不要叫上门口那侍卫一起捉了你这杀人犯?” 浅笑,藏杀。 局势很棘手。 柏很淡定。 “您请便。” 音色淡淡,不惊不慌。 她那抓着殷腰带的手掌之下,悄悄伸出一柄锐利的刀。 刀尖不轻不重正好抵在他腰侧死穴。 柏一笑,微显狡黠。 殷妖异的眼眸中泛起点点星光,离开柏耳侧,沉沉目光笼罩在身下女子冷艳的面容之上。 那女子自下方朝他望来的冷锐目光里,含着三分得意,七分挑衅。 仿佛刚满月的小狼崽子,顽劣,淘气。 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笑意微寒。仿佛向来慵懒的豹,闲散许久,终于遇上了中意的猎物。 没有去看门口呆愣的侍卫,殷开口,低沉音色微冷。 “十三,出去。” 殷十三终于从怔愣中回神,当下应得欢快:“得嘞,主子您继续。”转身离开,走得飞快。 没走几步,娃娃脸的侍卫又突然发现那条洞房专用的白色帕子还捏在自己手里。 盯着手中雪白的帕子,殷十三默默纠结了一会儿,心想:瞧房中那两人**的模样,这东西估计也不重要了吧。 一阵寒风袭来,殷十三打了个哆嗦,顺手就用那条锦帕擦了鼻涕…… 这寒凉的晚风又带起朱红的门,洞房大门合上的瞬间,柏握紧手中短刀猛地就要往殷腰间刺入。 殷当即退开,同时拂袖将她一把甩了出去。 柏足尖轻点窗檐,一个反向借力,瞬间如箭一般蹿向殷。 身影犹在半空,柏挥刀,赫然劈下狠辣一招。 殷抬手接下这夺命杀招,忽道:“西域进贡的香蕉味道不错,你可想尝尝?” 哈? 柏眉心一皱,落地时,忽然觉脚下的地面莫名有些软。 柏低头。 她的脚下竟踩了块香蕉皮。 香蕉皮下又是被下人们擦得锃光瓦亮的地面。 柏当即脚下一滑。 雕花金冠重重摔落在地,乌黑长发散落肩头。 天翻地覆里,只见那妖孽般的男子执着一根剥了皮的香蕉,缓缓咬了一口。 似炫耀,又似挑衅。 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柏,柏姑娘,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当即脸色一黑,眸色一凛,提着刀就想撕了那人带笑的脸。 奈何脚踩香蕉皮,万事不由己。 脚下一滑,又是好大一个跟头。 柏身形未稳之际,身前忽有杀意骤然逼近。 未及抬首,她凭着直觉朝上猛然一刺。 却被那人捉住了手腕。 仓促抬头,模糊中只来得及瞥见那人含笑肃杀的眼,紧接着便是脑后一疼。 “你输了,真遗憾。” 那人又沉又寒的声音遥遥传来,柏皱眉,攥紧了手中短刀,软软倒进身前男子的怀抱。 彻底陷入黑暗的那个瞬间,柏并不是很担心自己是否会从此丢了xìng命。 她只是在想,下次行动时,一定要记得事先处理掉周围环境里所有的香蕉……皮。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泽恒王二十四年冬,世子大婚。这大好的喜事直接令泽恒王的眉梢眼角染上几分喜气。 巍峨王城,深深宫殿里,泽恒王搂着怀里的妃子笑眯眯的想: 既然今日世子娶了那宁家小姐为世子妃,他便自然失去了迎娶丰国的长公主的资格。待明日丰国使者来访,他便为琮儿定下这门亲事,增加琮儿的势力,使其与世子抗衡,倒是极好极好的。 眯着眼睛,搂着美人,泽恒王犹自沉浸在美好的设想中。 忽有火光冲天,熊熊烈焰直上云霄。 这漫天的火光惊得泽恒王直接从绵软的床榻上摔了下来。 “大王不好了!”有内侍急急禀报,“世子府走水了!” “什么?!” 才从地上爬起来的泽恒王又赶紧抓了件外袍,衣衫不整的直朝世子府奔去。 那世子死了倒不要紧,但那司徒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可千万不能有事! 心急如焚的泽恒王匆匆赶到世子府,见着被烈焰吞没的大红喜房,登时眼前猛地一黑。 “世子妃何在?!”泽恒王又惊又怒。 “她啊……”冲天火光里,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缓缓转身,一笑如彼岸花般妖异。 “我想杀便杀了。” ☆、第2章 殿下,您看够了吗 泽国都城诰京的朝堂上,近日乱成了一锅粥。 此前世子殷在大婚之日,无缘无故弄死了司徒大人宁道年的长女,气得老泽恒王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远在丰国的长公主,听闻泽国世子大婚当夜残害新娘的消息,当即闹着宁死也不肯嫁去泽国。 老丰王拗不过女儿嘤嘤哭诉闹腾,只好将联姻一事草草作罢。 泽国朝堂上的官员们听说宁家长女惨死的消息,立刻分成了两派阵营。 有弹劾世子殿下草菅人命,残暴冷酷的。 也有说定是宁家长女不知好歹,得罪了世子殿下,死不足惜的。 呜呜泱泱吵成一片,泽恒王的脸色青了又白。 痛失爱女的司徒大人老泪纵横,颤巍巍地在阶前跪下,“小女生xìng刁蛮,想必是小女一时失礼,冲撞了世子。世子这才……这才……” 一句“这才杀了小女,以儆效尤”硬是梗在喉咙口,怎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也说不出口。 宁司徒喘了口气,抹了把泪,又道:“还请大王念在世子护国数年,军功卓卓的份上,莫要怪罪。” 言罢长叩在地,宁司徒那双掩在袖口中的手指,却死死抠进地下尘土。 作为父亲,宁道年何尝不想为自己的爱女报仇雪恨。 只是他不能。 因为殷这尊杀神,得供着。 中原大陆,诸侯国皆以大苍帝国为尊。除了大苍帝国之外,最不能轻易招惹的,便是这位杀神世子。 杀神出,万骨枯。 凡是泽国这位杀神世子领兵所到之处,必定血流成河。 杀神世子殿下草菅人命,残暴冷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杀一个宁家长女而已,当真算不得什么。 宁司徒在朝堂上哭得凄哀,替某位刺客背了黑锅的杀神世子殿下,却站在自家府中花园,丝毫不关心朝堂上的那些是是非非。 这日,诰京下了场小雪,点点嫩白落在世子府深红色的房瓦上,没过多久就结了层淡淡的霜。 雪色隐着深红,莫名就让府中观赏雪景的世子殿下想起那位刺客修长的玉颈,以及饱满的红唇。 垂眸掩下心中莫名旖旎的心思,殷抬脚朝府中囚牢缓缓走去。 yīn暗牢房内,牢顶潮湿的水汽凝结成珠,“啪”的滴落在女子脸上。 女子睁眼,猛然从昏睡中惊醒。 墨色眼眸滴溜溜一转,柏迅速将周遭环境瞧了个分明。 很普通很空旷的牢房,光线yīn暗,非常诡异的无人看守。 仿佛一张透明的网,正在等待谁无知自投。 她被铁链锁在一个木质的十字架上,无法动弹。 咿呀一声轻响,一位身材精壮长相平庸的男子开门偷偷潜入牢中, 柏见状淡淡一笑,老相识来了。 那男子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复又摇头啧啧叹道:“想不到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遇上杀神世子,竟也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柏闻言倒不觉得窘迫,只是平淡开口问道:“方戬,楼主让你来杀我?” “你可别怪我,”方戬摊手,耸耸肩膀,“干我们这一行的,不是被敌人杀死,就是被自己人杀死。一旦任务失败,就只有死路一条。楼主念在你为风倾楼付出颇多的份上,特意让我来给你个痛快。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柏挑起细长的眉,抬眼间却惊见方戬身后正站着一个如天神般俊美的男子。 那男子敛去鼻息,正微笑听着。 歪了歪头,柏忽然咧开一个顽劣而古怪的笑。 “你还不动手?”她略过方戬,朝着殷问道。 殷负手,并未答话,方戬听了却是露出诡异的笑,“动手?我为何要急着动手?都说风倾刀首夜百鬼美艳不可方物,却偏偏孤傲自持,旁人连手都碰不得。爷爷我今儿偏要尝尝你夜百鬼的滋味!” 说着,方戬伸手就要摸上柏修长的脖子。 柏眸色一凛,侧头避开那只咸猪手,朝着方戬身后的殷道:“殿下,您看够了吗?” 方戬一怔,正要回头,眨眼间却见雪白刀芒一闪,他的右臂竟是被人齐肩切了下来。 瞬间血溅三尺,喷洒如烟花盛开。 未及回首,方戬又觉心中一凉,胸前莫名多了一柄饮血长刀,泛着寒光的刀尖上依稀还挂着他心头的血沫ròu丝。 方戬瞪大了眼珠缓缓回头,只见一人手握长刀,明明唇角含笑,却yīn狠如杀神降临。 “本世子的人,你也敢动?” 方戬脸色猛然一白,额角沁出层层冷汗。 殷噙着嘴边漠然的笑,向右挥刀,“哧啦”一声,顷刻将方戬的大半个身体划出一道又长又平的口子。 被刀刃带出的滚圆血珠猛地撞到牢房灰色墙壁上,当即碎裂成张扬的形状,仿佛一连串被人精心描绘的红梅枝。 美艳而凄厉。 一声轻响,方戬的尸体颓然倒地,溅起尘埃些许。 立即有左右暗卫切下尸体上的头颅,拎走做人皮面具去了。 柏垂眸看了眼地上那被某人切开了大半的无头尸体,咧嘴调侃道:“世子殿下好大的火气。” 高贵雍容的世子殿下持着素白锦帕,缓缓擦拭手中饮血长刀,瞥了眼被捆绑在木桩上的柏,一笑妖艳,“想不到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竟是位姑娘。本世子今日倒是长见识了。” 柏挑起细而直的眉,反击道:“想不到名冠天下的杀神世子殿下,竟长得比女人还美,本姑娘实在是自愧不如。” “哦?”殷淡笑,没有追究这话语里隐晦的嘲讽,“那么在你看来,身为风倾楼第一刀的你,为何会输给我这个比女人还美上几分的人?” 柏眼皮一跳,忽然想起那滑溜溜,金灿灿的香蕉皮。 撇了撇嘴,她极其孤傲的冷哼一声,索xìng侧过头,不去理会身前那妖孽到令人恨得牙疼的世子殿下。 哼,眼不见为净。 见着柏如此憋屈的模样,向来冷酷无情的世子殿下不由心情一好。 殷伸手抚上柏的脸颊,为她理了理耳侧的发。含笑狐眼中泛起深邃的漩涡,升腾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暗情绪。 “都说风倾刀首夜百鬼美艳不可方物,却偏偏孤傲自持,旁人连手都碰不得。如今本世子不但摸着了,还……” 还抱过,亲过。 殷微微一顿,不太明白心底为何忽然有些欢喜。 “还什么?”柏皱眉侧头避开抚在脸颊上的温软手掌,盯着身前这诡谲难测的男子,眼底里渐渐升起一丝极淡的杀意。 被无声嫌弃的世子殿下从微怔中回神,倒也不恼,从容自若的收回手掌,搭在腰侧刀柄上。 “还救了你一命,你说,你该怎么报答我?”镶着紫晶宝石的刀柄猛然抵上柏的下巴,殷一双幽暗眸光潋滟邪魅。 “我的,世子妃?” ☆、第3章 夜百鬼 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一听便知这世子殿下是要与她做一桩jiāo易。 自动忽略掉那不怀好意的“世子妃”之称,柏答道:“既然我欠你一条命,以命抵命,我可以替你杀一个人。” 剑眉微挑,殷淡笑:“杀人多无趣,不如你先替我去一个地方。” “哪......” 柏一句“哪里”尚未说完,便被殷趁机塞了颗yào丸。 细小圆润的yào丸瞬间从口腔顺着食道滑入胃部,柏清明的视线顿时变得模糊。 柏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在彻底昏迷前,将那人高深莫测的笑容看个仔细。未梳发髻的脑袋却终究是无力垂下。 柔顺青丝从肩侧倾泻,划过一道乌黑的光。 才清醒没多久的刺客又一次昏睡过去。 雍容尊贵的世子殿下负手而立,看向身前女子的目光如深雪寒凉。 就让我看看,仰仗着一身武力而快意恩仇干脆潇洒的你,将如何在那权谋诡谲的朝堂上生存。 转身离开,步履间带起一阵微风,身上玄色轻裘随之微动,如曼珠沙华凄厉妖异的男子,一笑冷然。 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 泽恒王二十四年是个多灾多难的年岁。又是山洪又是旱灾又是地震,天灾比战争频繁,难民比士兵还多。 头疼不已的泽恒王修干脆国书一封,跪求邻国琼台帮忙赈灾。 琼台虽与泽国只隔了一条疏那河,这一年却是风调雨顺,水旱不侵。 琼台那新上任五年的年轻君主温怀时,以仁德和善著称,百姓多赞其贤明。 他听闻泽国民众有难,当即表示愿意接纳泽国难民,共同赈灾。 泽恒王听了很是高兴,立刻就把成堆的难民打包扔上船只,渡着疏那河一路送往琼台。 疏那河上并不太平,常年都有河盗流窜。只是泽恒王想着,反正难民一贫如洗,跟垃圾没什么区别,无甚可抢,于是就连护送难民的军队都懒得调派。 然而最近年关将至,平日里来往频繁的商队都回家休息过年去了,无所事事的河盗终于盯上那艘满载难民的难民船。 难民有没有钱财可抢,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难民船上一定有女人,运起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抢到几个漂亮的女人。 柏醒来时,只觉得身下的床板在诡异的上下震dàng,幅度不大,力道柔和,仿佛春日温软的风。 转动眼珠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很普通的船舱。 所有门窗都从里面上了锁,桌上放着对应的钥匙。 看来这锁是为了防止外部的人进来打扰。 抬手揉一揉眉心,柏闭眼想起昏睡前,殷那高深的笑容。 ……不如你先替我去一个地方。 看起来,这船的目的地,便是他要她去的地方了。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她琢磨不透那世子的用意,那便干脆不去管他,且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世子殿下神通广大,自会有他的安排。 如此想着,柏利落翻身下床,打开窗户,入目一片浩瀚江面正泛着粼粼波光。 天河一色,飞鸟翱翔。 未等她托着下巴赏够眼前美景,外头忽然传来难民惊恐的呼喊:“疏那河盗来了,快躲......啊!” 一声惨叫,那难民被河盗一刀砍掉了半个脑袋。 铁锈般的血腥气味在空中弥散,随风飘入柏的鼻尖。这**的滋味登时激发她潜藏心底的嗜杀**。 柏摸了摸袖口,满意地挑起细直的眉。 非常好,那位世子殿下竟然记得把她惯用的薄翼短刀还给她。 伸个懒腰,松松有些僵硬的筋骨,柏咧嘴一笑森凉,纵身从窗台跳下,一脚踏在某个路过的河盗头顶,直接将他踩到地上。 脚底轻巧使力,“咔嚓”一声脆响,那河盗当即被踩断了脖子。 另一名河盗赫然惊见自己的兄弟被一个散发女人秒杀在脚底,先是一怒,瞪大了眼珠,抡起大刀就朝那女人杀去。 柏抬头,河风迎面,撩起脸侧披散青丝,细腻肌肤上一颗血红泪痣如血色蔷薇绚丽妖媚。 颜似芙蓉娇艳,眼如深雪冷冽。 那河盗见了这极致的冷艳,又是一呆。 这一怒一呆间,他的头颅已然彻底告别他的躯体,“噗通”一声掉进江河里喂鱼去了。 周围的难民眼见着一个绝美的女子从天而降,瞬间斩杀两名河盗,都以为是神仙临世,不由纷纷跪地叩拜。 “神女保佑!神女保佑!” 没有理会周遭叩拜的人群,柏咧开嘴角,“嘿嘿嘿”的笑得残忍,踏着甲板上的蜿蜒血水,朝更加混乱的船头走去。 船头的河盗仍旧打砸抢杀干得欢快。 手无寸铁的难民抱头逃窜,时不时还能踩到不知是谁落下的断手或者断脚。 难民慌乱的步伐溅起一滩血水,沾染上柏月白的衣角,仿佛盛开的鲜艳红梅。 她来到船头,周身凌厉的气势震得一众河盗不由让开了条道,露出正提着大刀,准备剖开某个孕fù的肚子,好好研究一下人体内脏构造的河盗头子。 突如其来的安静使得河盗头子疑惑抬头,只见一名冷艳的女子缓步朝他走来,那绝世倾国的容颜惊得他好一番怔愣。 面对眼前呆愣的河盗头子,柏咧嘴一笑,瞬间令那波光潋滟的江与澄澈碧蓝的天同时失了颜色。 河盗头子看得又是一愣,有鲜红温暖的液体从鼻毛浓重的黑孔中渐渐流出。 恍惚间只听那女子幽幽开口,如夜莺清丽婉转。 “既然你对人体解剖这么感兴趣,不如我来教你?” 河盗头子闻言一惊,眨眼间只见冷白刀光一凛,滚烫的血水瞬间喷涌而出,随即便是深色肠子从腹中哗啦啦流出的声响。 未等他想明白自己为何突然被开膛破肚,刹那间又是一道冷白的刀光一闪,“扑通”一声,河盗头子那颗硕大的头颅掉落在一群喽中间,吓得一众河盗四处抱头逃窜。 屁滚尿流的样子像极了方才的难民。 手起刀落,代号“夜百鬼”的暴戾刺客,转瞬已杀百人。 有个机灵的河盗在逃窜时捉了一位fù女拦在身前,掐着她的脖子对这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吼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那刺客果真脚步一顿。 河盗见状,顿时有了气势,当下便朝着她大声吼道:“放下刀,退后!” 柏掀起眼皮,凉凉的瞥了一眼那发疯的河盗。 这一眼太过森凉,惊得那河盗不由掐紧了fù女的脖子,疯狂咆哮:“我叫你放下刀!退后!!” 柏依言举起右手,一松,那薄如蝉翼的锋利短刀登时钉在船上甲板。缓缓后退,踏着满地血污,她退至船头栏杆。 河盗得意的扬起了唇角,残忍笑道:“跳下去。” 柏侧头看了眼湍急冰冷的河流,忽然朝着那被劫为人质的fù女道:“你头上这簪子倒是极好,不如借我一用。” 啥? fù女一怔,河盗一愣,再回神时,却发现船头早已没了女子的身影。 惊疑之际,河盗只觉头顶一阵刺痛,有暖红的液体从额头汩汩流下,意识模糊中,身后忽然传来清冷冰凉的音调。 “我从不受人威胁。” 言罢,柏漠然抽出刺穿河盗天灵盖的发簪,甩尽簪上血水,戴回fù女头顶发髻,“谢了。” fù女惨白着脸色,腿脚一软,跪倒在一滩血污里,抬眼又见那冷艳的女子朝着其他河盗露出一个咧到耳侧的怪异笑容。 yīn森恐怖仿佛从黄泉漫步而出,手执镰刀前来屠戮人命的...... 鬼! ☆、第4章 威立琼台 维护和平伸张正义的军队往往在一切结束之后才款款而来。 琼台士大夫房林军,乘着朱漆大船前来接应难民时,只见难民船的栏杆上,闲闲坐着一个冷艳而慵懒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白衣染血,翻飞衣袂猎猎凛然,墨色瞳孔一点光亮冷冽如出鞘利刃。身后甲板满是河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碎尸,正散发着浓浓血腥之味。 从未见过如此惨烈景象的士大夫房林军登时腹部一紧,扶着栏杆,对着疏那河“哇哇哇”的吐了起来。 柏见状,不由嫌弃地皱了皱眉,悄悄往一旁挪了挪。 将中午吃的大鱼大ròu都吐干净后,房林军擦擦嘴巴,秉着呼吸,努力维持士大夫清雅俊逸的形象,开口问道:“这疏那河盗可是姑娘所杀?” 柏漠然点头。 房林军心中一惊,垂眸暗道,疏那河盗向来狡诈yīn险,琼台新君即位五年,三次征讨河盗,都未能尽数斩除,如今竟被一介女子斩尽杀绝,这口说无凭的,怕是难以让人信服。 如此想着,房林军当即就对身旁的少将陆平使了个眼色。 陆平得了命令,对着柏抱拳笑道:“姑娘武艺了得,陆平佩服,可否请姑娘赐教一二?” 不动声色的将房林军与陆平的眼底官司看在心中,柏翻身跃上朱漆大船,轻浅一笑,顷刻艳刹江河湖海。 “叫你们这儿最强的人来。” ============ 琼台新君温怀时即位的第五个年末,士大夫房林军为其举荐了一位武将。 据传,这武将曾凭一人之力斩杀疏那河盗数百,就连最勇猛的年轻将领陆平少将,在她的手下也过不了十招。 用人以贤,不问出处的仁德君王温怀时听了,很是好奇。 当晚便设下酒宴请那武将进殿。 夜幕四合,柏身穿月白纯色长袍,走在画栋雕梁的宫殿走廊上,行至一扇朱红大门前,领路的宫女侧身朝着她道:“姑娘,这边请。” 朱门渐启,礼乐齐鸣。殿内群臣齐齐朝门外看来。 迎着群臣或惊或讶的目光,柏缓步踏入宫门,沿着鲜红的地毯,朝殿上年轻的君王走去。 未走几步,忽听一声怒喝从旁传来。 “怎么是个女人?!房林军,你在逗我们吗?!” 柏轻挑眉梢,朝那声源处看去,只见陆平身边的一位年轻男子正咬牙切齿的盯着她看。 陆平拉着那男子低声道:“蔡宁,你少说两句。” “少说两句?!”那蔡宁直接从坐席上站了起来,指着柏怒道,“主君三伐河盗,尚不能灭,如今竟传言这个女人凭一己之力斩尽河盗,岂非视我三军将士于无物?!” 话音刚落,殿中群臣尚未来得及反应,却有清冷的音调接过这话头。 “女人怎么了?”柏负手,凉凉问道。 她负手而立的挺拔姿态仿佛山苍狼,睥睨的神情令蔡宁微微一慌,却仍旧梗直了脖子,硬着头皮道:“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学女红,背《女戒》!舞刀弄qiāng的,成何体统?!” “体统?”柏勾唇玩味的笑起,这笑容太艳,令一众群臣看得一呆,怔愣间,又见这女子拂袖冷喝:“你也配教我体统?” 月白衣袍挥出凌厉的风,凛然劈断蔡宁身前几案。几案上滚烫的菜汤顿时稀里哗啦,全泼在他的脚上。 蔡宁不由抱脚倒地痛呼。殿中的侍卫正yù将柏拿下,却被殿上君王挥手退下。 柏朝着蔡宁的方向踏出一步,冷然道: “这一招,惩你擅自离席,殿前无礼。” “你敢打我?!”蔡宁抱脚大怒,“我可是君夫人亲弟,蔡宁!”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大殿,柏收回手掌,冷冷朝着那肿了半张脸的蔡宁又踏出一步。 “这一掌,惩你口出恶言,狗眼看人。” 蔡宁眨巴着冒着金星的眼,晕眩中只见那女人一脚踏上他的胸口。 柏脚底微微使力,踏碎蔡宁一根肋骨。 “这一脚,惩你专横跋扈,不知悔改。” “你?!” “我!”柏这一声冷喝震得整个大殿都静了静,“我今日就是要让你知道,女人,你惹不起!” 言罢,柏抬手就要朝那口吐血沫的蔡宁劈下一掌,却有一只瓷碗猛然朝她袭来。 柏拂袖一挡,只见对面席上有一人起身,那人拱手道:“姑娘武艺超群,木毅佩服。可否请姑娘,赐教一二?” 柏挑起细长眉梢,瞟了眼陆平,淡淡问道:“他比之于你,如何?” 陆平脸色有些尴尬,无奈答道:“木将军天生神力,自是陆某不能比的。” 柏点头表示明白,正打算把那挑衅她的木毅拎出来揍一顿,庭上君王忽然发话。 “光是比武没有彩头那怎么行?”琼台君温怀时笑道,“不如胜者为寡人斟一碗酒可好?” 轻轻挑起细长眉梢,柏转身,终于正眼瞧了瞧这年轻的君王。 温润如玉,儒雅似竹。 对望一刹,柏淡淡移开目光,没有理会君王眼底莫名的光亮。 她伸出一根手指,“我要再加一个条件。” “哦?”温怀时生出几分兴味,“什么条件?” 柏指着那躺倒在地的蔡宁,道:“若我赢了,我要他日后每见我一次,都得规规矩矩的唤我一声将军大人。” “若你输了呢?”温怀时问道。 “若我输了,”柏勾唇一笑,“那我悉听尊便。” 温怀时看着这绝美的笑容,当下应道:“好,寡人允了你便是。” 柏满意转身,看向木毅的墨色眼眸微微一凛。 木毅拱手,正要道一句“得罪”,刹那间,只觉一阵拳风伴着一声冷喝猛地袭来。 “你太慢了!” 眼眶一疼,木毅再睁眼时,整个世界都都变得璨如星辰,阵阵金光闪啊闪。 “你输了,真遗憾。” 身后传来女子清冷的音调,木毅低头,只见一只纤细手掌,死死扼在自己的咽喉。 晚风渐起,殿中群臣呆愣的端着手中酒碗,满脸不可置信。 一招,胜负已分。 他们琼台的常胜将军木毅,在这女子手下居然过不了一招! 寂寂无声中,温怀时忽然温润笑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向来英勇的琼台常胜将军如今竟也学会怜香惜玉了,古人诚不欺寡人也!” 柏闻言,心中暗道:这琼台君一句亲切的调侃倒是给足了那木毅面子,做主君的贴心成这个样子,怪不得世人多要称他贤明。 木毅心知这“怜香惜玉”是主君给自己找的台阶,当下拱手作揖道:“主君说笑了。”言罢回位,不再造次。 “既然妹妹赢了木将军,还不快来给主君斟酒。”温怀时身边的次妃元婉突然道。 这一声意味深长的“妹妹”引得柏眉梢微微一跳。 无事攀亲戚,非jiān即盗。 掩下心中思虑,柏朝殿上走去。 挽袖提壶倒酒,她神色淡淡,月白衣袖下,露出两寸细腻的白,仿佛高山之巅经年不化的雪,在幽幽月光下散发盈盈光泽。 温怀时接过酒碗时,无意间触到柏微凉的晶莹指尖,这顷刻的触碰在心湖中dàng起几丝涟漪,似有春风拂过。 于是那一向温润的眸光,不由随着酒碗中的液面,晃了晃。 庭下群臣默默饮酒不语,就连奏乐的宫人都识趣的放下手中乐器。 这暧昧的静默里,不知是谁乱了情,动了心。 没有理会周遭诡异的安静,柏正yù起身离开,却被元婉捉住了手掌。 元婉偏头瞧了眼温怀时那反常的神情,笑盈盈的朝柏问道:“不知妹妹如何称呼?年芳几何?可曾婚配?” 婚配? 柏侧头,微微斜了那元婉一眼。 庭下群臣垂眸饮着微凉的酒,将一堆心思拧成麻花: 这次妃问得如此殷切,只怕是想将这女子收入后宫,与那刁蛮任xìng的君夫人分庭抗礼吧。 酒水清冽,映着柏墨色沉沉的眼眸。 她忽然咧开了嘴,向来冷淡的神情暗藏几分俏皮顽劣,仿佛一只正在恶作剧的小狼崽子。 十八岁的柏笑得诡异。 “夜柏今年二十八,夫君不幸已身亡。” 二十二岁的元婉抽了抽嘴角,庭下不知是哪位大臣没憋住笑,一不留神喷出口酒来。 柏笑眯眯的看着元婉那一言难尽的漆黑脸色,以及那险些挂不住的虚假笑容,当下觉得心情甚是舒爽啊舒爽。 一阵寒风袭来,庭上的温怀时望着柏心想:倒是个顽劣淘气的女子。远在泽国诰京的世子殿下,默默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玄色轻裘。 高深莫测的世子殿下抬头看了眼夜空中冷白月色,莫名想起某个女人墨色沉沉冷厉如狼的眼眸。 殷负手,朝着身旁的侍卫淡淡问道:“十三,为何方才我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咒我死呢?” 殷十三眨了眨眼,非常耿直地说出自己心中想法:“主子,天底下想让您死的人多了去了,您现在才感觉到吗?” ☆、第5章 醋意 最近琼台王宫里多了个名为“宫廷带刀行走”的职务。 宫廷带刀行走,顾名思义,就是带把刀在宫里随便走一走,美名其曰:检查宫中防卫有无疏漏。 听说担任这职务的人名叫夜柏。 夜柏姑娘生得极美,武功极高,可惜却是个大龄寡fù。 这一日,“大龄寡fù”夜柏姑娘刚刚结束宫内巡视,才回到她住的清雅阁,便瞧见屋子里又一次堆满了奇珍异宝。 “姑娘,”宫女道,“这是韩大人送来的三盒金银步摇,五箱蓝田玉雕,十匹江南织锦,二十罐贡茶,四十颗珍珠,还有……” 怎么还有?柏抽了抽嘴角。 “姑娘。”身后忽然传来男子清澈纯粹的嗓音。 柏猛地转身,只见一漂亮至极的年轻男子正低眉垂眼的站着。 ……还有从勾栏里特意挑选出来的俊俏少年郎一位。 “知道了。”柏揉揉眉心,又朝着少年郎道:“你先去偏厅住着吧。” 话音刚落,却听宫女极小声的叫了声:“姑娘……”柏凑近耳朵,“偏厅住不下了,昨日张大人、刘大人、王大人送来的少年们都还在那儿住着呢。” 柏古怪挑眉,这些大人们是要把她这清雅阁变成勾栏院的节奏啊。 抬手朝着那俊俏少年一指,她才张开嘴巴,“那就让他……” 那少年竟是扑通一声,猛地跪了下来,“求姑娘千万不要把小人送回去!若是小人就这样回去了,韩大人非打死小人不可!小人家中……” 隔空点了那少年的哑穴,柏掰着指头数道:“我知道你家中自幼父母双亡,下有弟弟妹妹一双。你原有青梅竹马的恋人一个,但可恨的七大舅八大叔外加隔壁的王老麻子贪图钱财,硬是把你打晕卖到勾栏受尽欺凌。你若是被我送回去了,只怕那韩大人不但会打死你,还会对你那无辜的弟弟妹妹痛下狠手。” 少年眨了眨眼。 ……你怎么知道? 柏负手望天。 ……这不是昨日那张大人刘大人王大人送来的少年们,都这样演的么…… “姑娘,”宫女又道,“韩大人说,他家的侄儿,就有劳姑娘照拂了。” 琼台地方不大,朝臣的胆子倒是挺肥。 一个个的中饱私囊,贪污受贿,这行贿之物都敢送到宫里来了。 好,真好。 柏眸色一凛,拂袖解开少年的穴道,转身离开,“让他去偏厅挤一挤。” “姑娘要去哪儿?”少年追问。 “巡宫!” 巡宫有个好处。 这偌大王城,没有她柏巡不了,进不去的地方。 于是柏姑娘大摇大摆,一巡就巡到了琼台君的后花园。 花园里,温润的年轻君王正在品茶。 柏抱起手臂,靠在闲庭圆柱上调侃:“琼台君好兴致。” 温怀时闻言回头,笑道:“夜姑娘今日怎么得空到寡人这儿来了?” “来讨杯茶喝。” 柏朝温怀时走去,提起石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尽。 她皱了皱眉,“这一岩青虽是好茶,但到底比不上琼台的细银针。” 温怀时眸光微敛。 琼台的银针茶乃旷世珍品,只有在君主祭天祭祖时才会少量用些,知之者甚少。 平日里只能喝宫茶一岩青的夜柏姑娘,又是如何得到这银针茶的? 看着温怀时有些分神的模样,柏极淡的勾了勾唇角,又道:“你原先赐给我的那间清雅阁,我不想住了。” “为何?” 想起清雅阁中堆满堂室的贿赂赃物,柏忽然咧嘴露出了恶作剧般的顽劣笑容。 “里面脏东西太多。” 温怀时闻言,当即命人彻底打扫清雅阁,果然扫出来一堆“脏东西”。 负手站在一众赃物前,温怀时问道:“夜姑娘,你为何不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 “无功不受禄。”柏答得一身浩然正气。 “哦?”温怀时见状柔和笑起,调侃道,“说起来,宫廷带刀行走也算是个虚职,领的俸禄却堪比三公元老,夜姑娘,这……” 难道不是无功受禄么? 这句话若是由别人来说,怕是难免会带上几分讥笑的口吻,但从温怀时的嘴里说出来,却偏偏温温和和的不带一丝恶意,就如朋友之间寻常的玩笑一般。 眉梢轻挑,柏抬头对上温怀时温润的面容,“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温怀时笑答:“小世子如今也到了习武的年龄,不知夜姑娘可愿……” 话音未落,却已被打断。 柏脱口道:“不干!” 未曾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温怀时不由一愣,“为何?” “我不喜欢小孩子。”柏摸了摸手臂上泛起的层层鸡皮疙瘩,皱起眉心,“那种又吵闹又脆弱又难缠的存在实在是太难应付了,我一怒之下恐怕会伤了他。”说着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看来是小世子没有这个福分了。”脾气很好的温怀时并不打算强人所难。 看着柏极美的容颜,他忽然道:“夜姑娘,可否告诉寡人,你今年多大了?” 这个问题她那日在宴会上不就已经回答过了么?心中虽有疑惑,柏面色不动,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起谎来就跟呼吸一样自然。 “二十八。” “说谎。”温怀时伸出手指点了点柏的鼻尖,笑道,“夜姑娘,欺君可是大罪。” 柏闻言挑起眉梢,歪头道:“你为何断定我在说谎?说不定是真的呢?” 温怀时眉眼含着润泽的笑意,抬手轻轻掐着柏的脸颊,朝着嘴角两边扯出一个弧度。 “每次你存心捉弄人时,都会这样笑。三分狡黠,七分淘气,像极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狼崽子。那天晚宴上,你捉弄元婉时,便是这副模样。” 风倾楼最冷酷孤傲的第一刀夜百鬼被温怀时提着嘴角,不但并未愠怒,反倒有些怔愣,一双眼眸眼眸幽幽静静,映着身前男子温润含笑的模样,仿佛点缀着星辰的浩瀚夜空。 “小鬼,你又想捉弄人了对不对?” 在那渺远岁月里,清秀温和的师姐常常掐着她的脸蛋,提着她的嘴角,如此笑道。 这温润的笑意却又瞬间被血色晕染,那柄chā在师姐腹部的短刀上,握着的,是她自己的手。 柏忽然猛地后退了一步。 “夜姑娘,你怎么了?”前方有男子担忧的声音朦胧传来。 “无妨,”柏微微蹙眉,“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往事?”温怀时试探着问道,“可是与姑娘的夫君有关?” “夫君?我哪有什么……”柏下意识答道,话刚说了大半,记起自己在晚宴上撒的谎,又猛地顿住,抬眼却见温怀时竟是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她不由皱眉,“你……” 一句“你没事吧”尚未出口,却已被人拥入怀中。 “我就知道……”温怀时在她耳侧低笑,甚是欢喜。 极近的距离中,男子陌生的气息滚烫炙热,柏缓缓松开了藏在袖中的锋利短刀。 或许这位年轻的琼台新君应该庆幸,若非他与那名唤蝉翼的师姐有几分相似,若非方才他怀中之人克制住了一瞬间产生的杀意,否则,孤高自持的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怎么可能容得他如此轻易的,近了身。 霜雪微寒,烛影幽幽,远在泽国诰京的世子殿下手执青瓷茶盏,听着暗探汇报的消息,沉声问道:“她没有推开他?” “没有,”暗探答道,“世子妃只是问了句……” “你这是在做什么?”柏问道,音色淡淡。 这清冷的音调唤起君王几分理智,温怀时松开紧紧环抱的双臂,握着柏的肩头问道:“你多大了?” “十八。” 十八……雍容尊贵的世子殿下垂眸看向桌上暗报: “泽恒王十年,刺客蝉翼于狼群之中发现一四岁女童,并将其带回风倾楼中抚养,取代号夜百鬼。夜百鬼真名不详,生地不详。” 盯着茶盏中微晃的液面,殷心道:算起来,她还真是十八岁了。 那向来喜欢用满口谎言隐匿身份的女人,如今竟是对温怀时那厮说了实话。 如此想着,心中便越发不是滋味。摩挲着青瓷细腻的纹路,殷问道:“那温怀时听了,有何反应?”沉沉语调隐约可见yù来山雨。 单膝跪地的暗探不由缩了缩肩膀,硬着头皮道:“琼台君抚上世子妃的侧脸,笑着说……” “倒是个适宜婚嫁的年纪。” 一声脆响,茶水混着鲜血颗颗跌落,从缅地进贡来的上等青瓷茶盏顷刻被yīn沉不定的世子殿下捏成了碎片渣渣。 被吓了一跳的暗探连忙低下头去,屏着气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半晌,只听上方传来一声冷然。 “退下。” ☆、第6章 孽缘 怀时五年冬,朝中行贿受赂之风盛行。琼台君怒,罢黜免官者,近百。 这一场席卷整个朝堂的清扫之风,不但展示了琼台新君温和表象下隐藏着的强势果决,还让一众朝臣牢牢的记住了一个名字夜柏。 想来这夜柏也是个深藏不露,心黑无良的主儿。 当初一众朝臣屁颠屁颠劳心劳力向她献礼,跪求她照看照看自家亲戚,提拔提拔自己时,这夜柏姑娘连眉毛都不动一下,非常淡定平和的道:“你的话我记下了,放下东西,你可以走了。” 这高深莫测不清不楚的三言两语登时哄得一众朝臣满心欢喜的以为,她既收了东西,便定会为他们在主君面前美言几句。 何曾想,这夜柏转身便将朝臣们辛苦网罗来的稀罕物件全都丢给琼台君处理。 据传,当琼台君询问夜柏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个向她行贿的朝臣时,那夜柏指着远处一位正在扫地的宫女,说道:“既然有垃圾,全扫了不就变干净了么?” 于是才有了这场威慑朝野的肃清之变。 幸免于难的朝臣们闭着眼睛,捋着白花花的胡子心想:原以为那夜柏姑娘顶多不过是武功高了些,相貌美了些,想不到还聪明至此,不动声色的就将这朝堂翻了个天。 惹不起,惹不起。 闭目沉思的群臣当即就把柏从“需要讨好”的红人榜,划到“不可得罪,敬而远之”的黑名册中。 于是曾经险些被众臣踏破了门槛的清雅阁,如今终于落得个清静。 初入琼台便立下赫赫威名的柏是清静了,琼台新君温怀时近日却总有些辗转难眠,每每合眼,看见的,全是那女子冷中带艳的容颜。 雕花砚,红绸旨。 动了凡心的年轻君王挽袖提笔,书下一道册封王旨,正yù盖上王印,门外却传来一声:“主君,房大人求见。” 温怀时执着王印的手略微一顿,终是将那四方王印放回锦盒,“宣。” 士大夫房林军行入殿中,俯身行礼,低头的瞬间,瞥见君王身前的几案上,赫然一道红绸旨,那是册封君妃专用的王旨。 房林军心头一惊,再起身时,却已是神色如常,“主君,边城来报,近日流寇频频作乱,扰我琼台百姓安宁,还请主君派兵增援。” “哦?”温怀时道,“依你之间,寡人当派谁增援?” 房林军拱手道:“夜姑娘聪慧过人,心思缜密,一身武艺更是不惧七尺男儿,只可惜初入琼台,建树些微,倒不如将此事jiāo由夜姑娘处理,既可借机试探这夜姑娘的实力,又可彰显主君用人唯贤,不问出处的仁德宽容之心。” “房大人言之有理,”温怀时笑道,“可若是寡人有意将夜姑娘册封为妃呢?” 不轻不重含着笑意的一句话,却是砸得房林军猛地跪下。 “主君,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向来温和的君王微微蹙眉。 房林军向前膝行一步,道:“夜姑娘出身江湖,潇洒随xìng,可后宫之中繁文缛节,礼数颇多,只怕是会委屈了夜姑娘。” 双手握拳在胸前,房林军恳求得真切,“主君,雄鹰若翱翔广袤天际,则肆意快活;若囚于金丝牢笼,则奄奄无力。夜姑娘是个难得的将帅之才,若主君留她在前朝为将,少了后宫礼数的桎梏,夜姑娘亦可长久伴在主君身侧。” 说着,房林军以额点地,叩首道:“还请主君三思,莫要唐突了夜姑娘。” 一番肺腑,满室沉默。 良久,一声长叹厚重,温怀时笑道:“确实是寡人思虑不周,房大人快快请起。至于打击流寇这种苦差事,还是让陆平去吧。” “是。” 恭恭敬敬退出殿外,房林军抬头望着空中悠悠白云,长舒一口浊气,心道: 幸而方才他拦得及时,若是那琼台君当真将世子妃册封为君妃,那么他家那位远在泽国诰京独守空房的主子,那位分明动了情而犹不自知的世子殿下,不知又要捏碎多少个缅地青瓷了。 思绪未了,抬眼却见一道华服身影款款从远处而来,卧底琼台的士大夫房林军俯身行礼。 “见过君夫人。” 君夫人蔡瑾却瞧也不瞧那垂首低眉的房林军一眼,径直朝殿内走去。才入殿,便惊见温怀时正执着一卷红绸旨,柳眉一竖,当下怒道:“你竟要立那乡野女子为妃?!你将琼台祖训礼教置于何处!” 这声娇呵传入殿外尚未走远的房林军耳中,清雅俊逸的士大夫负手摇头,微叹道: 孽缘啊。 ☆、第7章 小世子,小柿子 这一日,尚且不知自己无意间便招惹了温怀时这朵桃花的柏,闲来无事在宫中随意晃悠,无意间路过一片练武场,忽闻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哎呦!” 柏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锦衣小娃娃绊了一跤,“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眼皮一跳,向来不喜欢小孩子的冷酷刺客当即死死捂住了耳朵。 不喜吵闹的柏皱着眉头捂着耳朵,在崩溃中想:完了完了完了,这小鬼要哭了要哭了要哭了…… 未等柏姑娘做好心理建设,那小娃娃却已经默默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白嫩嫩ròu嘟嘟的小爪子牵着身旁武师的衣角,四十五度抬头眨巴着眼睛又萌又乖地说:“师父,我不疼。” 童声清脆悦耳如铃,有些婴儿肥的细腻小脸上,还留着几道方才磕到地上擦破的血痕。 柏忽然呆了呆,莫名记起小的时候,她刚进入风倾楼的日子。 那天楼主将一群小孩与**的碎尸关在一起,那肮脏恶劣蝇虫满屋的环境立刻便吓哭了好几个孩子。哭喊之声尖锐刺耳,比频率最高的木锯声还要糟糕。 但他们却没能哭上多久。 所有哭泣的小孩即刻便被隐于暗处的弓箭手当场shè杀,当着其他小孩的面,一个一个的被利箭穿脑而死。破脑而出的箭头上,还垂挂着些许浓稠脑浆。 于是有些原本并未被尸体吓哭的孩子,转瞬又被眼前这活生生的血腥杀戮惊得尖叫哭喊起来。 而有的小孩,既没有被碎尸蚊虫吓得崩溃,也没有被眼前的杀戮吓破了胆,但最终却因为哭喊尖叫的孩子实在太多,也就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所有尖叫哭泣的小孩最后都被杀了,只因为风倾楼里不需要懦弱愚蠢的人。 那群小孩中,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年她四岁。 她不是不害怕,她只是不喜欢吵闹。 因为自她记事以来,脑袋里总有一个焦急的声音反复对她说:“孩子,别哭!” 用力甩了甩头,柏不太明白为何事到如今,自己还会记起这些被遗忘许久的陈年旧事。 一声脆响,她的头顶发髻中跌落一支细银步摇,引得练武场中的二人闻声看了过来。 那武师见了她,拱手作揖,恭恭敬敬的道了声“夜姑娘”。那小娃娃见状歪了歪头,能让他师父如此恭敬的人,一定跟父王一样很了不起,于是看向柏的目光便有了些许好奇。 这目光很亮也很干净,灵动跳跃如山间一汪溪流,不掺任何杂质,没有旁人见到她时惯有的惊疑,猜忌,或者图谋不轨。 柏原本大可以打个招呼后就一走了之,但鬼使神差般的,她突然朝着那小娃娃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那小娃娃闻言挺了挺胸脯,很是骄傲的响亮回答:“子石今年四岁了!” 子石,琼台小世子,温子石。 小世子,小柿子。 柏在温子石身前站定,蹲下,伸手捏着小世子脸蛋上破了皮的伤口,用力一扯,那小世子登时疼得微红了眼眶。 盯着温子石那强忍疼痛的模样,柏一双墨色眼眸如霜雪寒凉,“你当真不疼?” 温子石眨了眨眼睛,努力止着眼角泪水,脆生生的道:“皮ròu之苦,不算疼;家国之恨,方为痛。” 柏闻言微愣,墨色沉沉的冷冽眸子生平第一次沾染上淡淡暖意,抬手揉了揉温子石小小的脑袋,淡笑道:“倒是个早熟的小柿子。” 温子石身后的武师见状,忽然明白了为何这些日子主君特意让他多带世子来宫中的练武场学武。 反正这王宫就这么大,夜姑娘又担任宫廷带刀行走一职,时常在宫里随处走动,总有与世子遇上的一天。世子年纪虽小,但向来乖巧懂事惹人喜爱,一旦遇上,夜姑娘必然心生怜爱,自然不用再愁姑娘不愿教世子武功的事。 武师负手垂眸,默默在心中大赞: 我主英明! == 自从那日在练武场偶遇小柿子之后,柏有意无意就会去练武场晃一晃。 起先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小柿子学武,偶尔指点一两句。时间久了那孩子便缠了上来,一个劲儿地朝她唤着“夜师父,夜师父”。 …… “夜师父,子石扎的马步标准吗?” …… “夜师父,子石今日新学了一套拳法!” …… “夜师父,父王昨日让子石默写《琼台史》第三卷第十章,子石一个字都没有错!” …… 那小柿子最喜欢在夜师父面前邀功,夜师父淡淡说一句“好”,就足够他高兴一整天,又ròu又嫩的脸蛋透着柿子般艳丽的红。 这日子太过祥和,不由让时常在血雨腥风里游走的柏生出几分恍惚。 仿佛光yīn兜兜转转,终于又轮回到了她幼年的光景。 那时,风倾楼中那传闻从狼群里抱回来的小狼崽子,夜百鬼,独独与那温婉清秀的蝉翼师姐极为亲近。师姐含笑对她道一声“乖”,便能让那刹气颇重的小狼崽子收起锐利爪牙。 枕着手臂躺在练武场的草地上,柏闭着眼睛想:只愿这小柿子日后能够平安chéng rén,莫要重复当年她所犯下的错误。 冬日暖阳柔柔倾洒,柏舒服的眯了眯眼。 她自幼体寒,打记事起,便受不得凉,否则就会有寒疾发作,冻人得很。 今日这太阳倒是极好,她甚是喜欢。 柏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昏昏yù睡之际,忽然有轻浅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她没有睁眼,却浑身肌ròu却骤然绷紧,进入防备的状态。 冷风渐起,携着几丝艳丽的熏香,身着刺绣镶边月华裙的娇艳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款款的朝练武场走来,朝凰髻间镶金步摇一步一叮当,身后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那丫鬟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见着柏大咧咧地躺在草地上不对君夫人行礼,登时怒从心起,竟拿了壶滚烫的茶水就要往她的脸上倒。 眼见着那滚烫茶水就要倒到柏脸上,她迅速就地一滚,同时指尖弹出一颗石子,正中那丫鬟手中的茶壶。 一声细碎的碰撞声响,青色茶壶顿时从底部裂开一道缝,滚烫的茶水瞬间从这缝隙中漏了出来,哗啦啦全部流到那丫鬟的手上。 丫鬟手一抖,惊呼着就要把这烫手的茶壶丢出去。 早已站起身来的柏眼风一扫,拂袖间带上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场,“你敢砸王宫的东西?” 擅自毁坏王宫物件者,死罪。 丫鬟心头一跳,赶紧用另一只手去稳住掌心上摇摇yù坠的茶壶。 这下可好,两只手都被烫着,细腻皮肤上迅速泛起诸多水泡,疼得厉害,却只能咬牙忍着,不敢将那茶壶摔倒地上。 君夫人蔡瑾见状,乌黑眼珠死死盯着柏的身影,挑衅般的将丫鬟手中的茶壶拂到地上,哐一下砸了个粉碎。 这尖锐的破裂声终于引得柏掀起眼皮,淡淡瞟了蔡瑾一眼。 蔡瑾娇笑着,却莫名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力度:“小世子近日身体抱恙,恐怕是不能再随夜姑娘练武了。” 柏盯着眼前那锦衣华服的君夫人看了一会儿,瞳孔中一点幽光微凉,如悬挂夜空的月,泛着森森寒意。 蔡瑾被这冷冽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惊ròu跳,但又立马挺了挺胸,高抬起下巴。小世子本就是她的儿子,他该学什么,该跟谁学,只能由她决定!这夜柏再厉害也不过一个粗人,不足为惧! 半晌,一直默然不语的柏终于缓缓开口,语气飘忽略带疑问: “你谁?” ☆、第8章 此处不留人 君夫人蔡瑾闻言,顿时脸色一沉,当下就给身后的丫鬟小茵使了个眼色。 此时小茵已从方才热茶烫手的疼痛中缓过劲来,得了主子的命令,立刻就上前一步指着柏的鼻子怒骂:“哪里来的乡野村姑,见了君夫人还不快行礼!” 柏眨了眨眼睛,两手一摊,冷艳淡漠的神情中竟然带上几分天真,天真里又藏了些许顽劣无赖,“我不会,不如你教我呀?” 嗯,这种又呆又萌的表情还是从小柿子那儿学来的。 小茵听了这话顿时一怒。 若是她对这夜寡fù行了君夫人的礼,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就是君夫人了,这贱人竟如此yīndú! “大胆!”小茵一声厉呵,撸起袖子就要朝柏脸上抽去一巴掌。 冷白刀光一闪而过,眨眼间柏就已削掉小茵一头发髻,原本及腰的长发瞬间变得参差不齐,如狗啃过。 泛着一点寒芒的刀尖堪堪停在那丫鬟眼前一寸,柏咧嘴一笑,却如鬼魅冷厉,浑身散发着丝丝森凉气息。 柏执起小茵僵在半空的手掌,晶莹指尖在水泡上轻轻一按,小茵顿时疼得脸色青白。 她缓缓笑起,语调轻缓得令人不寒而栗,“既然你觉得我不尊礼数,那我便给你捋一捋这琼台的礼数。《琼台祖律集》第十卷第三章,师者尊于父兄,父兄见其师,当行揖礼以示尊重。我夜柏乃世子之师,今日,哪怕是琼台君见了我,都得俯首揖礼,敬我一声夜师父。” 柏瞥了眼小茵身后的君夫人,继续道,“念在你家君夫人身体抱恙的份上,她不对我行礼,我也就不计较了。但你一个没有品阶的小小宫女,怎么也敢在我面前乱吠,嗯?” 这于舌尖同口腔顶部碾压出的森森尾音,威严得令小茵不由轻颤。 一只甲色丹红的细白柔荑轻轻搭上柏肩头,那泛着诡异血光的指尖离柏颈边动脉仅有寸余,蔡瑾柔柔笑道:“贱婢xìng子急躁,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夜师父莫要怪罪。” “好说好说,”似是没有发现搭在自己肩头上那抹了dú的手指甲,柏收回短刀,并未回头去看身后的蔡瑾,“古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你们知道错了就好。” 蔡瑾笑意不变,指尖却是沿着柏的肩头渐渐抚上那修长雪白的颈,“如此,妾身先谢过夜师父了。” 言罢,蔡瑾屈起手指,正要将那尖锐的指甲刺入柏动脉。 柏的身影猛然一转,顷刻便将蔡瑾的手腕捉拿在掌心。 “君夫人这双手倒是生得灵巧,”她笑意森森,“若是就这么废了,还真有些可惜。” 蔡瑾闻言脸色微白,柏又道:“夫人,您应该庆幸您生了小世子那样的好儿子。否则,按照我往日一贯的作风,单凭您方才的那些举动,我至少有一万种方法让您身首异处。” 朝蔡瑾靠近一步,“您大概不知道,在我来琼台之前,像您这样身份高贵的人,我杀得还真不少。当刀刃入体发出噗嗤一声后,那喷洒在我脸侧的鲜血,品尝起来,当真是……” 柏缓缓贴近蔡瑾的耳侧,嗓音微哑仿佛鬼魅:“甜美得很。” 这鬼魅耳语惊得蔡瑾猛然一缩,柏趁势将她往后一推,引得君夫人发髻间的步摇好一阵叮当乱响。 待蔡瑾好不容易站定后,柏负手顽劣一笑,“奉劝夫人一句,日后可别把什么yào都往指甲上抹,万一那yào味引来些贪吃的蛇鼠虫蚁,一不小心啃掉夫人一两块珍贵的手指甲,那可就不得了了。” 言罢扬长而去,衣袂翻飞,走得潇洒。 盯着那月白的背影,蔡瑾面色铁青手握成拳。半晌,心中怒气积郁难泄的君夫人转身一个巴掌将身后小茵打得嘴角开裂。 “没用的东西!” == 当夜,有人摸黑爬墙企图杀人。 当夜,宫中值夜班的侍卫隐约看见莲花池边白影一闪,随即传来极轻的“扑通”一声,似是有一块小石子被丢入水中。 那时侍卫淡淡的想,又有人闲着无聊在河边丢石头玩儿了。 第二日清晨,莲花池中浮上一具男xìng死尸,观其黑衣黑裤黑头巾黑面纱的穿着打扮,傻子都知道这是位刺客。 那时少将陆平拉着柏来到池边,指着湖中的尸体兴致勃勃地道:“这刺客真傻,大半夜的摸黑爬墙企图杀人,结果人没杀着,自己却先掉到池子里淹死了。真是的,连游泳都不会,还当什么刺客?你说是吧,夜姑娘?” 柏负手立于莲花池边,冷冽眼风轻飘飘扫过那刺客的尸体,勾唇冷笑:“是啊,真蠢。” 若是让风倾楼中的家伙们听说有人摸黑爬墙意图刺杀夜百鬼,他们一定会拍着桌子,捧着肚子,生生笑出六块腹肌,笑够了之后再喝口茶水慢悠悠的说: 喂,你没搞错吧?找个刺客去刺杀风倾楼里最牛逼最冷酷最嗜血的夜百鬼,这纯属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好嘛。恐怕那倒霉孩子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日升月落,三日一晃而过。这三日里,柏姑娘接连遭受暗夜伏杀,食物下dú,有人企图将她推入宫内莲池,被陷害偷窃君夫人珍宝、使用巫术祸人、私藏**等等等等各种陷害谋杀。 当然,这些刺杀陷害,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那名前来刺杀最后落水淹死的倒霉刺客暂且搁过不论,至于那些在食物中下dú的厨娘们,则莫名其妙打翻了自己带着的dúyào,当场一命呜呼;那些想要将柏推入莲花池中的宫女们,反倒是自己先跌入了池中,再也没出来过。 而当君夫人领着一众莺莺燕燕前来问私藏禁物之罪时,柏颇有兴味地上下掂量着他们口中所说的赃物证据,最后掌心一个运气使力,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些所谓的珍宝、巫术用品、**等等等等,统统捏成了灰。 轻轻一吹,这灰便随风飘散,落入地上尘土,再也寻不见踪迹。 柏两手一摊,歪了歪头,眉眼弯弯,笑得无辜:“证据呢?赃物呢?夫人您挚爱的珍宝呢?” 那时蔡瑾面色铁青怒气翻涌,满脑子想的全是小世子满心欢喜叫着“夜师父”的模样,一时间气上心头,竟大步上前揪着柏的衣领怒吼道:“本宫才是温子石的母亲!你都已经得到了主君的心,为什么现在还要来抢本宫的儿子?!” 不通人情的柏登时被吼得一脸莫名其妙,这都是哪跟哪儿的事,这疯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未等她想通此间缘由,小世子温子石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抓着蔡瑾的裙摆,带着哭腔道:“母亲,您别生气了,夜师父不是坏人。” 气急的蔡瑾竟是将温子石一把挥开,“你懂什么?!滚开!” 温子石站立不稳,一头磕在桌角上,顿时撞出满额鲜血。 “小柿子!” == 月色凉,晚风疾,太医进进出出,终于包扎好小世子的伤口。 “夜姑娘。”柏闻言回头,只见温怀时走出屋内,向她走来。 “太医为子石上过了yào,现下已然无碍。你在外面等了半宿,为何不进去看看他?” “我该离开了。” 柏说得很淡,却令温怀时猛地一惊。 “离开?你为何要走?”他问得急切。 冷冷月色下,柏抬头,一双眼眸幽深如井。 “这次小柿子受伤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何事?”温怀时追问。 “我与蔡瑾互不相容,要么是我杀了她,要么是她杀了我。但不论结果如何,说到底,最受伤的终归还是小柿子。” “那寡人罢了蔡……” 话未说完,却被柏抬手止下,“蔡瑾再不济,她也是小柿子的亲生母亲。你若伤她,只怕小柿子将来会恨你。”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恩怨纠缠,哪里是罢一个蔡瑾就能了断的? 温怀时脸色微白,她继续说道:“武师走了,可以换下一个,但母亲只有一个。所以,我走。” 柏的声音很冷,也很静,仿若今夜苍凉的月,莫名寒了温怀时的心。 “那我呢?”他朝她靠近一步,握上她的肩头,“你口口声声为的都是子石,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柏皱眉,显然没有听懂温怀时的意思,“你自是当你的琼台君。我在或不在,有什么区别?” “我喜欢你,这就是区别!” 温怀时扣住柏的后脑,朝着那饱满娇艳的红唇猛地吻下。 晚风骤起,惹得遥远诰京世子府中昏黄的烛火齐齐倾倒。 殷负手立于窗前,肩头玄色轻裘上的毫毛随风而动,泛着微晶的光。 皓月苍苍,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冷声道:“说下去。” 屋中单膝跪地的暗探猛然低头,请罪道:“当时属下离得较远,并未看清琼台君是否真的亲到了世子妃,请主子责罚!” “既然看不真切,那我留着你这双眼睛做什么?” 刀光凛凛一闪而过,登时有血喷流如注。殷执着锦帕缓缓擦拭手中染血长刀,如天神俊美的容颜之上,神色漠然,“记住,不要再有第二次。” 失了左眼的暗探如获大赦,叩首道:“谢主子留情!” “下去吧。” 殷转身离开,步履间带起凛冽气劲,骤然熄灭沙盘地图上的篝火。苍白月色透过纸窗钻入屋内,映得沙盘地图上竖立着的铁旗泛起寒凉的光。 而那尖锐旗杆所在的地方,正是琼台! == 夜微凉,晚风寂,双人影。就在温怀时即将触碰到那抹肖想了许久的红唇时,忽有一点冰冷的坚硬,不轻不重的抵在他的颈侧。 是柄未出鞘的短刀。 柏执着薄翼短刀,音色凉凉如雪。 “琼台君,您靠得太近了。” 苍茫月光下,近在咫尺的女子眸色微寒,寻不到分毫娇羞的踪迹。 一声长叹飘进她的耳中,温怀时的眼眸逐渐染上几分伤,“夜柏,寡人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你……”柏正yù回答,后方却传来一声禀报。 “主君,君夫人在殿中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温怀时闻言不由朝后方看去,下意识松开了握着柏肩头的手。 再回头时,只见树下人影空空,那一身月白长袍的冷艳女子早已消失不见。 向来脾气很好的仁德君王难得在心头升起几分愠怒。 温怀时拂袖道:“不见!” ☆、第9章 一触即发 今日是柏离开琼台王宫的第三天。 她枕着手臂躺在高高枝头,望着天边凄寒的圆月,独自思考着将来应该何去何从。 风倾楼肯定是回不去了。 风倾楼中的刺客,一旦刺杀失败,都要到黑狱领罪。 与其回楼里,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倒不如借此机会脱离楼主的掌控。 再者,方戬死的那日,她看见有人剥下了他的脸皮制作人皮面具。想必殷是要派人伪装成方戬的模样,潜入风倾楼中,顺便带给楼主她已经死亡的消息。 如此一来,她夜百鬼才可以为他殷所用,而没有后顾之忧。 柏眉心微蹙。 她并不关心那世子殿下要如何对付风倾楼。 只是那殷把她扔到琼台之后,就再没了消息。 这彻底放任不管的诡异态度,实在是让人难以参透。 柏撇了撇嘴,想: 要不干脆回一趟诰京,找那世子殿下问个清楚?正好借机嘲笑一下他那荒谬的行事安排。 顽劣的心思乍然掠过,忽有一阵雄厚掌风直直朝柏逼来。 眼眸一凛,柏对接一掌,顷刻将来者的实力探了个通透。 很强。 至少不比她弱。 难得棋逢对手的惊险与痛快,刺激得嗜好杀伐的柏刺客咧嘴一笑,森然如凄厉的月。 她抽出藏在袖口的薄翼短刀,将一身武学发挥到极致。 来者接下几招,突然转身朝密林深处奔去。 正打到兴头上的柏姑娘当即飞身追上,一刀劈下。 “想走,先赢了我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说!” 那人身形一闪,诡异躲过她赫然猛烈的一刀,脚下轻功却是又往上提了个速。 柏见状不由皱了皱眉。 若论武艺,这人未必赢不了她,但却一直只躲避不出招,反倒像是要将她引到某个地方一般。 果不其然,那人奔到密林深处,忽然身影一晃,失了踪迹。 柏骤然停下追逐的脚步,脊梁笔挺,满身戒备,眼眸幽光闪亮一如正在捕猎的饿狼。 这里周围有什么在等着她? 机关?阵法?伏杀?围剿? 柏屏息,身影不动,将自身调整到最为警戒的状态。 …… 一刻钟过去了。 …… 两刻钟过去了。 …… 一个时辰过去了。 ……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机关,没有阵法,没有伏杀,更没有围剿。 只有枝头乌鸦略带鄙夷的“哇哇”乱叫,以及远处传来男人模糊的笑声。其间还参杂着些许女人细碎的哭泣。 光听声音就能知道那里到底在发生什么龌龊的事情。 眉梢轻挑,柏握着手中短刀,朝着声源缓步走去。 纯黑布靴碾过地上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寒风渐起,光秃灰暗的枝头微微摇动。 月色下,彼此缠绕勾结的树枝在柏月白长袍上投下道道黑影,仿佛厉鬼尖锐的爪牙。 她没有刻意掩去自己行走时的动静,但是很显然,那群正在兴头上的男人们根本没空理会这细小的声响。 抬手摸摸下巴,柏不太明白那神秘来者引她来看这出鲜活春宫的用意。 但她现在也不打算明白。 因为那些男人们放浪的笑声,实在是有些刺耳。 不喜吵闹的柏姑娘立刻抬脚离开。 刚走出没几步,那被一众男人压在地上的fù女却是眼尖的发现了她。那fù人当即扯着嗓子大喊:“壮士,救命!救命!” 细长眉梢跳了跳,脚步微顿,柏“壮士”默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材。该细的地方细,该凸的地方凸,不说有多少曼妙柔韧,但至少跟“壮士”这个词还是有点距离的。 难道是这件袍子显胖? 关注错重点的柏抱着手臂,开始思考应该换件什么款式的衣服。 那fù人见她停下脚步,当下呼救得更加勤快。 “壮士,壮士,救救我!求你!” 一个男子猛地朝那fù人的太阳穴砸了几拳,大声骂道:“闭嘴,贱人!” 柏闻言忽然一僵。 “贱人!” 光影模糊中,有名锦衣男子一巴掌将清秀的师姐打得嘴角晕出血迹。 深吸一口寒凉空气,将那些陈旧惨烈的记忆强压回心底。柏握紧了手中薄翼,凛然转身,冷艳倾国的容貌惊得一众男人皆是一愣,随即又猥琐地笑了起来。 丢下地上奄奄一息的fù人,那些男子一个个朝着她逼近,每走近一步,脸上的笑容就恶劣一分。 为首的男子贱笑着说道:“小妞儿,来陪哥儿几个一起玩玩儿呗。” 看清那男子相貌的瞬间,柏慢慢皱起了细直的眉。 这男子虽是一身泽国难民的装扮,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难民。 他是穷凶极恶的江湖恶人,血四指。 只是这曾经叱咤江湖的血四指,如今怎么会沦落到要与泽国难民混在一起的地步了? 难道是他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心头疑虑刚起,这血四指却已走到柏身前,缓缓向她伸出一只少了大拇指的手掌。 晚风未起,却有单薄枯叶飘摇下落。 柏笑得诡异。 “小四,这才几年不见,你竟不认得我了。” 血四指登时一惊。 柏忽然抬头,冷白月色下,她脸侧的血红泪痣越发妖艳。 这泪痣映在血四指眼底,引得他脸色“唰”的一白。 “小四,”柏笑得近乎怜悯,“八年前你见我年幼,想将我卖给人贩子。那时我武艺不精,才切了你一根拇指,就让你跑了。跑便跑了,本姑娘也不是什么记仇之人。但你今日怎么偏偏又惹上我了呢?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背呢?” 血四指微微颤抖起来,哆哆嗦嗦的指着她道:“夜百鬼,你,你不是已经……” 你不是已经死在那杀神世子的手里了吗? “是啊,我应该已经死了。”柏说得很慢,“既然你这么不走运,碰上了我,那我也只好……”杀人灭口了。 薄翼短刀渐渐出鞘,冷白刀芒映在血四指的眼部,他当即瘫坐在地,边哭边朝后挪,“我,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还活着。求你,求你放过我!” 血四指每后退一点,柏便逼近一步。 她抬头瞧了眼那满身狼藉的fù女,唇角勾起冷艳的笑。 “放过你,倒也不是不可以,”柏咧嘴,“但你说,这一次,我切你哪里好呢?” 血四指一怔。 刹那间只见冷白刀光一闪而过,随即便有剧痛从某处传来。 血四指顷刻成了血太监。 他捂着伤口,蜷缩成团,浑身颤抖得竟连痛呼也发不出声。 其余男子见着血四指这惨烈的模样,纷纷一怔,忘了逃跑。 柏缓缓举起手中滴血的刀,直指前方难民。 寂寂月光下,她歪头一笑,“哥儿几个,来陪姑娘我玩玩儿呗。” 这笑容太艳,仿佛血色蔷薇精致华美。 众人却仿佛看见了这世上最可怕最凶恶最残暴的…… 鬼! 难民们顿时呼喊着转身而逃。 夜色中,只见冷白刀光划出一条圆润的弧线,齐齐斩下众人的小腿。 接二连三的扑通声响,被斩断小腿的难民们纷纷摔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枯草黄泥,却仍旧不死心的向前爬行。 腿骨间流出的血水,将地上黄土染得鲜红。 柏一路踏着这鲜红的血,迎风朝地上不断扭动的身躯缓缓走去。肩头青丝飞扬如魅,墨色眼眸沉沉寒凉。 她缓缓开口,微哑的嗓音里传达出人世间最恐怖的讯息。 “我都没有玩够,你们,怎么敢跑?” 许是柏这模样太过狠辣yīn森,地上扭曲的难民们开始疯狂哭喊:“鬼,鬼啊!” 这叫声太过尖锐,柏皱眉,登时劈下夺命一刀。 地上众人瞬间没了声音。 柏满意了。 她抓了把枯叶,擦擦手中短刀,正要离开。 突然有一只爪子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踝! 柏全身一僵,顿时汗毛直立。 诈尸了?! 有微弱的声音自脚底幽幽传来。 “求求你,救救我的家人……” 原来是先前呼救的那名fù女。 柏微不可见的轻轻舒了一口气。 丝毫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就把那威名赫赫的夜百鬼吓了一跳的fù人还在低声卑微乞求:“求你……求你……” 柏蹲下身子,抬起那fù人的下巴问道:“方才那些难民为何要抓你?” “我好心……收留……他们却……村子……” 那fù人甚是虚弱,临死之际所说的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 柏见状抓紧时间问道:“村子在哪?” fù人指尖摇摇一指密林之外,随后脑袋一歪,死了。 盯着眼前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柏向来平淡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今日她所遇之事明显不是巧合。 方才袭击她的神秘人,想必定是泽国那位杀神世子的手下。 只是世子殿下引她来看这一幕,究竟是想让她知道什么?又想让她做什么? 血染月色,叶落枝折。 柏忽然有一种预感。 她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某人早早布好的天罗地网,那人在远处执子布棋,眉眼含笑,悠然等待某日云涌风起,一触即发。 缓缓起身,柏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飞身朝密林之外的村子掠去,冷冽眼眸幽光闪烁。 她倒要看看,那位号称杀神的世子殿下究竟能玩出什么新鲜花样。 ☆、第10章 诡局 诰京,世子府。 曲折往复机关重重的府苑花园里,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正坐在圆圆石凳上。 他把玩着手中晶莹的琉璃棋子,朝对面娃娃脸的侍卫殷十三问道:“十三,你说,她会回到琼台王宫吗?” 殷十三“啪”的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盒里,捂着耳朵哀嚎道:“主子,这都是您今日第三十九次问起主子夫人了。” 苦着一张娃娃脸,殷十三学着殷的模样,yīn阳怪气的道:“十三,她到哪儿了?她吃了什么?昨天晚上在哪里过夜的?可有什么不适?……主子,您就饶了我吧,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殷把玩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我当真问了这么多次?” 殷十三当即如捣蒜般点头,认真说道:“主子,既然您这么喜欢主子夫人,那还等什么?赶紧去追啊,何苦在这里跟我们这群单身狗浪费生命。” 说着殷十三抬头朝着空气问道:“你们说是吧?” 隐藏在世子府各个角落的暗卫们闻言,不约而同,颇有气势的齐齐答道:“汪!” 眉梢微挑,殷落下一子,声色淡淡,仿佛毫不在意方才的调侃。 “本世子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那个女人了?” 殷十三极为不屑的“切”了一声,托着下巴朝棋盘看去。 待他看清盘上棋局后,却是傻愣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主,主子,您方,方才下错棋了。” “落子无悔,”冷漠无情的世子殿下淡定依旧,“你继续。” “呃……”殷十三犹豫道,“我是说……方才您放在棋盘上的,不是琉璃棋子,而是我吃剩下的,车厘子的核……” == 等柏赶到那fù人的村子时,那村子早已沦为了难民的根据地。 村子里的人被难民打死了一半,又烧死了一半,或许还有几名fù女是被生生拖走的,挣扎时,她们的指尖扒在泥土里,划出一道一道长长的痕迹。 黄土地上遍布碎尸,粘稠深红的血浸透了柏一双薄底黑靴。 打,砸,抢,烧,杀,似乎是所有犯罪团伙亘古不变的标配定律。 柏森冷的目光漠然扫过这满目疮痍,直至看到地上某个尸体时,猛地一凝。 泽国的难民们突发奇想,忽然想要验证,受了腰斩的人,是否真的不会立刻死亡。 于是便有一个与小柿子一般大的孩子,被人用刀拦腰斩成两截。 被腰斩的小孩淹没在自己的肠液血浆里,少了两根手指的手掌死死抓着下半截身体,仿佛在妄想将这断裂的身体再拼接回去。瞪大了的灰黑眼珠里还残留着透明泪水,昭示死前所经受的巨大恐惧。 昏黄天空下,长着黑羽的鸟儿拍着翅膀落到小孩的碎尸上,张开尖锐的嘴巴就要将他的眼珠啄食。 忽有刀芒闪过,鲜血喷洒如泉,瞬间将那黑羽鸟儿拦腰斩为两半。 握紧了手中染血短刀,柏蹲下身体,丝毫不在意一身月白长袍被满地血污狼藉浸透。 伸手覆上小孩惊恐撕裂的眼,尸体那如霜雪冰凉的触感不由令她心中微微一寒。 柏皱了皱眉,伸手抚上左侧胸口,不太明白此刻心头的怒意究竟因何而起。 但她并不打算深究。 既怒,唯杀! 她要这些难民…… 血债血偿! 寒风渐起,将浓重的腥臭扩散到远处。正忙于将屋中钱财转运到外边的难民们忽然看见村口直直站立着一位女子。 女子一身白衣染血,巴掌大的面容掩在随风飘舞的长发之下,辨不清神情。 难民们看着前方这身段玲珑曼妙的女子,咽了咽口水,浑浊的眼珠里散发出险恶的光。 眼见难民们越走越近,柏手中的薄翼短刀轻轻颤抖起来,是嗜血的讯号。 “谁给你们这好大的胆子,”她凛然抬头,“竟敢欺我琼台百姓!” 刀落,血溅。 “说!”柏斩掉一位难民的胳膊,一脚踏在他的胸口,踩断根根肋骨,怒喝道。 其余难民见了,登时转身而逃。 柏挥刀,将脚下混着血浆的黄土地劈出一道长长裂痕。 骤然飞溅的泥浆混着细碎的坚硬石子,精准击中前方难民们的膝窝。 顷刻被粉碎膝盖骨的难民们齐齐摔倒在地,惊疑之际,后方又有索命之声幽幽传来: “我手中的这柄短刀最近钝得很,怕是要剖根人骨头出来磨一磨。你们说,我剖谁的好?” 惊惧的难民听了立刻哭喊着求饶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我怎么舍得杀了你们?我不过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柏含笑,朝跪地求饶的难民们步步逼近。 “琼台君不远千里,把你们从泽国接到这儿来,供你们吃,供你们住,你们不安安分分的待着,为何要来袭击村子?”猛地踩上一位难民的后颈,“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那难民被踩得半张脸陷进泥地里,艰难地指着身边瞎了一只眼睛的男子道:“是他,他挑唆我们的……” 那独眼男子立刻求饶道:“侠女饶命!是…是世子殿下!来琼台之前,世子殿下派人告诉小人,一国之法,不治二国之民,所以无论我们在琼台做什么,琼台君都不能治我们的罪。” “世子殿下?”柏蹲下身来,用力掐住那独眼男子的下巴,拽到跟前。 这独眼男子竟也不是什么泽国难民。 他是被大苍帝国满世界通缉的江湖恶人,单眼瞎。 柏眸光微凛,伸手搭上单眼瞎的脉门,“谁散了你的内力?” “是,是世子殿下。” 又是世子殿下。 柏皱眉,掐紧单眼瞎的下巴,问:“世子殿下处心积虑把你们这些江湖恶人混到难民里送到琼台,煽动难民作乱,其心何在?” “这……这……小人真的不知啊……” “既如此,”柏幽幽笑道,“那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言罢高高举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正要劈下,身后却有一声焦急的呼喊,遥遥传来:“夜姑娘,手下留情!千万不可冲动!” 柏回头,只见士大夫房林军带人急急赶来。 “夜姑娘,大苍帝国早有帝令,各诸侯国间,本国之法,不可惩治他国之民。若是琼台私自斩杀泽国难民,便是与泽国为敌,与大苍帝国为敌啊。” “好一个一国之法不治二民,”柏凛然起身,挥手直指满地残尸,“那么这些琼台村民就该死吗!他们的命,谁来偿!” 房林军脸色一白,却道:“夜姑娘,这是主君的意思。还请夜姑娘莫要为难下官。” 柏怒极反笑,“琼台君的意思,跟我有什么关系?琼台君治不了泽国难民的罪,我夜柏一介江湖中人,讨怨伐仇,要杀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言罢举刀就朝难民劈去。 房林军见状,立刻以身护在难民跟前,“请夜姑娘顾全大局,莫让主君为难!” 锋利刀刃险险停在房林军眼前半寸,柏冷然道:“你以为你今日护下他们,你便是护下大局了?” “愚蠢至极!”柏厉喝,“你们害怕泽国借着琼台惩治难民的理由,兴兵来伐。但你们可曾想过,他泽国若是执意要战,就算今日你们放过这些难民,他也一样可以找出千百条借口,剑指琼台!” 柏拂袖,“琼台还要接纳多少这样的难民,又有多少村子经得起他们这般屠戮!如此,你还要拦我?” 寒风掀起地上染血的尘土。 房林军抿唇,说得坚定:“请夜姑娘,放他们一跳生路。” 手起刀落快意恩仇的柏刺客何时见过这等冥顽不灵的人物,当即被气得冷笑起来。 她一把揪过房林军的衣领道:“你今日若是敢放走一个难民,他日我便要你来偿命!” 丢开顽固不化的士大夫,柏凛然转身离开,一身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度。 鲜红如血的晨光中,她极速掠去的方向,正是琼台王宫。 望着柏离去的背影,清雅俊逸的士大夫缓缓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襟,一笑,诡异。 ☆、第11章 大白天的有刺客 今日是习安当上王宫守门侍卫的第一天。耿直的小伙接了君夫人的命令,要把宫门守好,不让闲人擅闯。 尤其是不能让那个叫夜柏的女人擅闯。 “你看那是什么?”同为守门侍卫的叶平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习安眯起眼睛盯着远处那一点月白的影子仔细看了看,有些惊讶:“好像是个女人。” 而且这女人似乎正在朝着这最外层的宫门极速逼近。 有人要闯宫! 而且还是个女人! 习安心中大惊,莫非这人就是君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夜柏? 那就更不能让她进宫了! 心中思虑刚定,眨眼间那人竟已迫近身前。未及反应,习安只觉得腰上一空,脑袋一疼,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微冷:“借用。” 再抬头时只见月白衣袂迅速一闪,又立刻消失不见。 习安有些呆愣。 那女人居然顺走了他挂在腰上的鞭子,一脚踩在他的头顶,借力腾空跃起的同时,甩出手中长鞭卷住宫墙上的铁旗,踏着灰白的垂直墙壁直接翻了过去。 这可是足有五丈(约十五米)高的宫墙! 但惊讶归惊讶,耿直敬业的小伙习安在发现柏闯入王宫的那个瞬间就已大声喊道:“有刺客!” 哎呀,别闹,大白天的能有刺客? 王宫护卫纷纷表示怀疑,并且用他们的目光表达了他们的鄙夷。 就在这时,一道月白身影如箭般袭过,掠起一阵寒风与沙尘。 滚滚沙尘中,灰头土脸的护卫们呆了呆,登时拔出腰际佩剑,朝着那道身影大步追去。 我靠,大白天的真的有刺客! 柏回头挑眉。 这群护卫跟着她跑做什么? 柏又眨了眨眼。 唔,或许是他们认为运动有益身体健康。 没再去理会身后那堆护卫,柏姑娘脚下生风跑得更快。 她先去小柿子温子石那儿看了一眼,温怀时不在。 柏又转身去了趟君夫人蔡瑾的住处,温怀时依然不在。 难道在次妃元婉那儿? 柏摸着下巴把整个后宫都绕了一圈,还是不见温怀时的身影。 于是她又决定去书房看看。 柏姑娘精力充沛,身后护卫很是崩溃。 他们已经被这女人遛着绕王宫跑了三圈了! 这还有完没完了! “你们家主君在哪儿?” 就在一众护卫崩溃之际,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如夜莺清丽的声音。 被柏遛得有些犯傻的护卫下意识回答:“这个时辰,主君应该还在早朝吧……”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护卫猛然抬头,只见前方那道月白的身影又一次如箭般闪了出去。 不好,快追! 于是乎,柏所到之地,冷风与沙尘齐飞,刀光共剑锋一色。 鸡飞狗跳,很是热闹。 正在与群臣议事的温怀时忽然觉得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才一眨眼,便有一道人影闪到他的身前。 “夜姑娘?”温怀时呆了呆,又惊又喜。 紧随着柏追到殿内的护卫们听到这一句“夜姑娘”,顿时眼前一黑。 这女人居然就是消失了有些时日的夜柏! 他们居然把小世子的武学师父当成了刺客! 而且还喊打喊杀的追了半天! 气喘吁吁的护卫们突然觉得脚下一软,从此人生升官无望。 温怀时倒是没有为难那些苦逼兮兮的护卫,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夜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柏尚未回答,蔡宁就已抢先发话:“大胆夜柏,非但擅离职守,如今竟又冒然闯宫,你该当何罪!” 冷厉眉梢轻轻一挑,柏一个眼风斜斜扫过去,震得蔡宁猛地住嘴。 仿佛一只汪汪乱叫虚张声势的小狗,在孤傲睥睨的凶狼面前,只能夹着尾巴瑟瑟发抖。 见那蔡宁再不敢嚷嚷,柏满意地收回了目光,对着温怀时道:“你要治我擅自离职冒然闯宫的罪,可以,但有件事情你必须知道。” 说罢便揪着温怀时的衣领,用一只手,将堂堂一国之君从殿上座榻拎了起来…… 殿中群臣呆了呆,被拎起来的温怀时自己也呆了呆。 “夜姑娘,你这是要做什……哎!” 温怀时一句话还没有问完,柏已经拎着他又一次像箭一般的蹿了出去。 张着嘴巴正在说话的琼台君主,吃了满口的风。 在被柏带起的一阵狂风里,僵化成石头的满朝大臣随风晃了晃,良久,僵硬转头看着殿门外萧瑟落叶,想: 现在追出去……还来得及吗? ☆、第12章 不服来战 阳金楼原本是个生意火bào的酒楼,平日里文人骚客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如今却是断壁残颓,尘埃满布的萧条景象。 这阳金楼竟是在一夜之间被焚烧殆尽,最终沦为难民的根据地。 柏拎着温怀时落到阳金楼瓦片不全的屋檐上,刚一松手,不会武功的温怀时居然有些恐高,脑袋一晕,两只手臂画圈挥舞着就要朝下摔去。 柏伸手,不紧不慢地捉住温怀时的腰带,轻而易举止住他跌落的趋势。 但她却没有急着将这琼台君拉回去,反而让他保持着这朝下倾斜的危险姿势。 “看着!”柏音调冷然,微含怒意。 温怀时依言朝楼中看去。 残破楼内,有一双眼睛望了上来。 温怀时猛地一僵。 这双眼睛浑浊而压抑,眼睛的主人抬着头,将自己的脖子弯折成诡异的角度。 他盯着温怀时看了一会儿,认为这模样清秀温和的男子显然没有什么威胁,便又捧着手中一颗被开了瓢的头颅,品尝着被煮熟的花白脑子去了。 有一具无头尸体静静躺在他的身旁,尸体上盖着的残破衣料,依稀能分辨出是琼**有的襦裙。 天空忽然下起淅沥沥的雨,雨珠滴落在楼中难民的头顶,他抬头看了看破着洞的楼顶,慢慢起身抓着尸体的脚踝,一点一点将她拖到其他淋不到雨的地方。 脏污的尸体在泥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痕,触目惊心。 温怀时呼吸一滞,单薄的脸色比那失了血色的尸体好不到哪儿去。 “近日有泽国难民惊扰我琼台百姓,请主君定夺。”前次早朝时,有大臣如此奏道。 “泽国难民?”那时,他想了想,道:“大苍帝国有令,一国不治二民,再者这些难民都是些可怜人,驱赶了便是,莫要伤及他们的xìng命。” ……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越是可怜,越是可恨。 年轻的君王突然大彻大悟是他自以为是的可笑善念,一手造成了今日无可弥补的天大罪孽。 胃里一阵剧烈翻涌,温怀时忽然捂着嘴巴开始干呕起来。 “人们总是在标榜,人之聪慧,人xìng之善,远高于禽兽,”柏看着身前跪在砖红瓦片上,捂嘴干呕的君王,慢慢蹲下了身子,“但他们都忽略了,人xìng之卑劣,同样远甚于禽兽。” 雨渐下渐密,柏说得很静,“一国之法不治二国之民,你说,一旦这些难民没了约束,他们会做什么?” 一块素白手帕伸到温怀时眼前,他抬头,对上她墨色沉沉的眼眸。 “温怀时,你当真以为,泽国难民暴乱,只是一场突发的灾难吗?” 温怀时一怔。 柏继续说道:“琼台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地灵人杰,各国商队往来频繁便利。有些人想必早已对琼台垂涎许久,只可惜师出无名。” 执着手帕为呆愣的君王擦掉脸上雨水,“温怀时,你当真以为,你安分守己,不去伤害别人,别人,就不会来招惹你了吗?” 你当真以为…… 你能躲得掉那位杀神吗? 泽国的杀神世子执棋落子,轻而易举的就布下了这一场局。 他抓了几只江湖恶人,废掉武功,将他们扔到难民堆里,煽动难民作乱。 为的,就是要琼台惩治难民,好让泽国起兵来伐。 柏目光微凉。 她忽然想起了那被腰斩的孩子。 王者争斗,百姓何苦。 他殷一朝要战,便让这些琼台百姓无辜受罪,沦为成就他野心的垫脚白骨。 好,真好。 淅淅沥沥的雨不算大,却细密得仿佛给整个天地都漫上一层薄薄的纱与雾。 极致的静谧里,柏听见温怀时低声喃喃:“我该怎么办……?” 一边是无辜受罪的琼台百姓,一边是泽国万千森森铁骑。 战,便是千万将士背井离乡,生死难测。 不战,那么这些惨死的无辜百姓,又该到何处伸冤? 只怕日后每到深夜,这阳金楼里,都会响起冤魂撕心裂肺的哭喊。 雨雾灰白,天幕低垂。 柏墨色沉沉的眼眸之中,逐渐升起一点幽光。 仿佛海上圆月,明亮,森凉。 “我不会让琼台出事。” 她说得很淡,却是带着沉静坚毅的力道,莫名让无措的君王定下心神。 “温怀时,有我在,琼台不会有事。你信我。” 温怀时暗沉的眼眸渐渐恢复几分神采。 他张了张嘴,终是开口。 “……好。” == 琼台新君温怀时即位的第五个年末,一向温和的君王,竟是下达了一个这五年来最强硬的命令。 凡是在琼台闹事的泽国难民,一律格杀勿论。 这一反常态狠辣血腥的命令自然是遭到朝中大臣的一致反对。 “杀戮过重,不合仁义,恐落人口舌啊主君!” …… “擅自惩治泽国难民,恐令泽国不满,并以此为由,命那杀神世子兴兵来伐啊主君!” …… 殿中群臣左一个“主君不可”,右一个“主君三思”,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若是放在以前,向来温和的君王一定会面露难色,将此事作罢。 只是今日这主君不知是怎么了,漠然看着殿中群臣惺惺作态,神色平静得让一众朝臣反倒有些心惊ròu跳。 呜呜呀呀的吵嚷声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温怀时这才开口淡淡问道:“你有何见解,夜姑娘?” 夜柏?! 朝臣齐齐一惊。 她也在这大殿上? 她何时来的? 现在又站在何处? 惊慌的朝臣当即朝四下张望,却就是没发现柏的身影。 “各位大人倒是一心为国分忧解难,夜柏佩服。” 清冷的声音从大殿门外传来,殿中朝臣齐齐向门口看去。 金黄的阳光中,有一道月白的身影,踏着朱红地毯,缓缓向殿内走来。 “泽国难民毁我琼台村落,抢我琼台钱财,杀我琼台百姓,罪孽滔天,逍遥法外。各位大人谨遵大苍帝令,不愿惩治。这便是仁义。” 柏声音不大,却震得一众朝臣低落颗颗冷汗。 薄底黑靴一步一步踏在朱红地毯,她继续说道:“琼台养兵上万,每年,单是这军用银两,便是好大一笔开销。如今琼台百姓饱受侵扰,各位大人又恐泽国兴兵来犯,不愿引战。这便是忠义。” 满头冷汗的朝臣们又缩了缩脖子,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地底。 柏停下脚步,凛然拂袖,“你们的血xìng哪儿去了!” 一声厉喝惊得朝臣猛地一颤。 “都被饭袋酒囊给浸傻了吗!” 朝臣们一张张老脸涨得通红,柏挥手继续道:“带上来!” 左右侍卫立刻抬着担架入殿。 柏一把掀开素白的裹尸布,露出一个被腰斩的小孩的尸体。 腐烂的恶臭登时充满大殿,有嗡嗡蚊蝇停在尸体上叮咬。 “呕” 不知是哪位大臣受不了这满目惨厉,忽然干呕起来。 “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是你们家的孩子,”柏冷声问道,“你们战,还是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战?” 少将陆平赤红着眼眶,哑声怒喊:“泽恒王那老贼,我要让他跪在这孩子面前磕头谢罪!” “好!”柏回头瞧了眼这年轻的少将,极淡一笑。 甩手拂袖,月白衣袍掠起一阵寒风,“欺我琼台者,杀!” 一声厉喝,满堂寂静。 “至于泽国那号称杀神的世子殿下,”柏冷笑一声,“叫他不服来战!” ☆、第13章 喜欢 泽恒王二十四年十二月,邻国琼台君主温怀时将前往琼台避难的泽国难民斩杀了大半。 泽恒王听闻此事,当即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中原大陆一贯秉承一国不治二民的大苍帝令,再者,我大泽乃千乘之国,我大泽的百姓,是你区区一个五城小国君主说杀就能杀的吗?! 你琼台君,这是有心要与泽国为敌,与大苍帝国为敌! 你这是要造反! 盛怒下的泽恒王立刻就派杀神世子殷亲率三万精兵,前去讨伐那不仁不义胆大包天的琼台小国。 而当三万大军浩浩dàngdàng的从泽国都城诰京出发,慢悠悠行至胡州时,突然又有人快马加鞭送来一道王旨。 那冷静下来的泽恒王思来想去,觉得泽国只有世子一个可用的将才实在是有些危险,加之那琼台不过一个五城小国,实在没必要为其动用世子这种等级的危险人物。 万一那世子一不小心灭了琼台,自立为王,领着那三万精兵反过来攻打他这个老泽恒王,那实在是不妥,不妥得很…… 但借攻打琼台的机会培养一名初出茅庐的将才,却是极好极好的。 将才多了,才能有人跟世子抗衡。 有人跟世子抗衡了,他的王位才能坐得稳嘛。 泽恒王一拍大腿,当即又下王旨一封,急召世子回京,并将此次讨伐琼台的主将换为费业。 那泽恒王似乎是对这初出茅庐的费业寄了很大的期望,为了保证这场战争的胜利,还特意联合了丰国的军队一同讨伐琼台。 联合军队的军旗上写着几个狂草大字:替天讨罪! 被莫名其妙夺了兵权的世子殷居然也不挣扎不愤怒不反抗,反倒还微笑着jiāo出了手中的虎符。 侍卫殷十三盯着自家主子那如曼珠沙华妖娆艳丽的淡淡微笑,有点纳闷。 “主子,您谋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场仗么?怎么那老爷子夺您的兵权您都不伤心不失落不绝望呢?那琼台君抢了您的媳fù儿,像您这般疵瑕必报的记仇xìng子,不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您能咽得下这口气?” 记仇的世子殿下斜斜瞟了眼身边的二货侍卫,微笑着,答非所问:“胡州山水不错,我们在这儿多待几天。” 山水不错?! 殷十三默默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远眺望了望光秃秃的山,又低头瞅了瞅黑乎乎的水,觉得自家主子的审美真呀真奇特。 追上殷前行的步伐,殷十三眨巴着眼睛咕哝了一句:“主子,您的心思真是比怀春的娘儿们还难猜。” == 暗夜微凉,单薄苍白的月光映得宫廷园林中的枝头泛着丝丝寒凉。 有一只修长的手掌,执着狐皮轻裘,轻轻搭上树下女子的肩头。 感受到周身忽来的暖意,柏侧身道:“多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温怀时笑道,“明日便要出征了,夜姑娘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可是在想破除泽、丰二国联军的法子?” “嗯,”柏低低应着,抬首看向温怀时,道,“你放心,琼台百姓的账,我会一笔一笔跟泽国讨回来。” 月下女子容颜冷而惊艳,眼角一颗血红泪痣,诱得年轻的君王不由向前迈出一步。 温怀时微微俯下身道:“夜姑娘,你并非琼台人士,为何要为琼台如此尽心尽力?” 温润的君王眸色微漾,绵绵情意中又蕴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眼神。温怀时如今看向她的神情,与多年前,蝉翼师姐看着那个混账时,一模一样。 柏微微皱起了眉。 “这个答案很重要?”初升日光中,她如此问道。 “是。”温怀时又朝前迈出一步,向她迫近,“你如此为琼台着想,可是因为……” “天亮了,”柏打断这急切的话语,语调清冷,“我该走了。”刚转身,掩在月白衣袖下的手腕却被人猛地拽住。 “柏儿!”温怀时用力抓着柏的手臂,“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便发了疯一般的喜欢你。不论睁眼闭眼,脑海里想到的全是你。你费尽心力要替琼台讨回公道,可是因为,我?” “是。”柏淡淡答道,没有回头。 温怀时眼神一亮,尚未来得及欢喜,又听她继续说道:“你很像我一位故人。她死在我的手上,我想赎罪。”柏抽回被温怀时攥在掌心的手臂,“仅此而已。”言罢撇下呆立的君王,径直离去。 “柏儿!”温怀时追唤一句,垂眸掩下些许失落,复又温润笑起,“你一向喜欢琼台的鱼子汤,等你回来,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尝尝,权当是主君体恤下属征战辛劳,聊表谢意,如何?” 暖黄晨曦之下,身着月白长袍的女子微微转身,一笑,顷刻艳刹绚烂朝霞。 “好。” ☆、第14章 暗杀 怀时五年冬,泽、丰二国联军发兵琼台。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场战事中,琼台派出迎战的将领除了主将木毅、少将陆平和蔡宁之外,还多了一位女将。 这女将名唤夜柏。 相传,这夜柏曾凭一己之力斩尽疏那河盗,为琼台除去好大一桩心事;又曾令琼台君罢免朝中群臣近半,以极为强势的手段肃清朝中贪污受贿之风。 前段日子,这夜柏又莫名消失了一段时间,待她重返朝堂时,竟是令向来软弱不喜战事的琼台,不惜公然与泽国为敌,也要为琼台百姓讨回公道。 这桩桩奇事传到各国贵族的耳中,引得一众诸侯不由派人纷纷前去调查这夜柏的来历,探一探究竟是什么经历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奇女子。 只可惜,所有满怀好奇前去查探的贵族们皆是无功而返。 没有人知道这夜柏生于何处,长于何处,仿佛这女子是凭空出现在疏那河上一般。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悄然引起各国注意的奇女子夜柏,今日又一次乘船渡上浩瀚广阔的疏那河。 远方泽、丰两国的军队船只绵密如墙,船头铁旗迎风招展,隐约可见“替天讨罪”几个漆黑的狂草大字。 肃杀而森严。 陆平见了敌军铁旗上的字迹,愤愤冷笑:“泽恒王这老东西还真是不要脸!当初将自己国家的难民当垃圾般扔到我琼台来时,怎么不见他如此关心这些泽国难民?如今倒是满口仁义道德,替天行道来了。我呸!” 甲板上,站在陆平身侧的柏负手迎风,盯着远处飞扬的旗帜,神色平静到冷漠。 她在等天黑。 中原大陆各个诸侯国之间的jiāo战原则很有意思,各方的将领要事先互相约定好jiāo战的时间与地点,等各方军队都准备好之后,再鸣鼓示意,开始不失礼节的jiāo战。 与其说是jiāo战,倒不如说是各国贵族之间彰显军队国力的,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赛。 只要有一方认输,则获胜者应立刻停战,不可再趁胜而追。双方归还jiāo战时俘获的战俘,败者赔礼道歉,胜者班师回国。 至于灭国屠城什么的,那都是天方夜谭,根本不会发生。 因为谁都不愿违背这大苍帝国定下的诡异jiāo战原则,落下个不守信义的罪名,引得众国联兵来讨。 所以尽管现在琼台与泽丰二国的将士们能远远的看见对方的船只,没到约定的时间,两军也不会有出格的行动。 柏垂眸,心中微有不屑。 这简直就是沉迷在各自虚伪的仁义表象中,无法自拔。 贵族之间这种看似高尚的仁慈,对士兵而言,却异常残忍。 正是因为伤而不杀,败而不灭,才会频发战争,烽火连年。各诸侯国之间牵制平衡,谁都不能一家独大,才是大苍帝国最想看见的吧。 “泽丰二国联军压境,木将军可有破解之法?”凛冽的河风里,柏负手问道。 虽然她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该明白,泽丰二国五万联军,可不是随便打打,就能赢的。 听柏这般问道,琼台的常胜将军木毅笑道:“费业初出茅庐经验不足,丰**队远远的跟在泽军后头,一副作壁上观的漠然态度。要破这群乌合之众并不困难。就看夜姑娘你,愿不愿意出力了。” 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柏点头表示满意。 看来这常胜将军也不是白叫的。 == 冷白残缺的一轮弯月高悬夜空,有一道黑影从这凄厉的惨白中极速划过,掠出一线黑灰的残影。 夜晚,是刺客杀人的标配。 难得有机会重回老本行,柏一双眼眸闪着微红的光,是隐忍克制的兴奋。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费业死了,泽国必然军心大乱。而那本就打算只出兵,不出力的丰**队,自然会撤兵而去。 死一人而破万军,多好。 柏无声无息的潜入泽国主将费业的房内,房内费业的鼾声震天般响。 悄悄靠近床边,柏步履极轻,不出任何声响。 迅猛一刀直刺费业心脏,刀尖刚没入锦被,柏眸光便猛地一凛。 这被子手感不对! 这被子里藏了机关! 柏当即向后翻出一个柔软后桥,与此同时那锦被间竟“嗖”的shè出一根利箭! 利箭紧贴着柏的鼻尖险险擦过,箭身所携带的气劲竟是将她纯黑的蒙面布巾生生劈裂。 裂成两片的布巾从空中悠悠飘落,仿佛女子柔韧曼妙的舞姿。 柏眸色微凛。 方才若不是她躲得及时,此时她必定已被一箭穿喉。 暗黑的屋子骤然变得明亮刺眼,门口士兵齐齐拔剑,雪白剑锋如月色凄寒,严密封锁柏的退路。 装睡了许久的费业掀开锦被,大笑着起身:“世子殿下果然说得没错,今夜木毅必派刺客杀我。” 世子? 又是殷! 柏微微蹙眉,想起那妖异的世子殿下,本能的就有些憋屈,又莫名的有些火大。 仿佛同类遇见同类时,源自天xìng的厌恶。 费业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柏冷艳绝美的容颜,很是惊叹,这惊叹里又夹杂着几分轻蔑:“琼台常胜将军是老糊涂了么,竟敢派一个黄毛丫头来杀我?” 门内是一触即发的紧张对峙,门外是铁甲带戈的上百护卫。 紧张,凶险,刺激,这才是无数次穿梭于生死之间的刺客,最适应的环境。 无路可退的绝境里,柏咧嘴一笑,这笑容有点冷,有点艳,还有点诡。 仿佛孤傲睥睨又yīn险诡谲的狼,立于山巅月下,俯视众生。 这高冷又艳丽的妖娆姿态,轻而易举的,挑起男人将其彻底征服的**。 费业缓缓绕着柏走了一圈,脑海里不由开始幻想眼前这绝美女子染上情意绯红的模样,会是怎样一种极致的风景。 挥了挥手,费业笑着对着门外的护卫说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非大丈夫所为,你们都不许动手,本将军要亲自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没有惊慌,没有羞愤,没有恼怒,柏漠然举刀,冷白刀尖直指费业面门,一双墨色眼眸浓重如漆黑的夜。 “你会为你今日的决定而后悔。”她如此说道。 ☆、第15章 杀神世子 这是一场被载入史册的征战。 没有人知道那夜行刺的刺客是如何斩杀主将费业,又是如何凭一己之力杀尽百余披甲战士,脱身而逃,却不惊动其余船只上的军队。 他们只知道,当鸡鸣破晓,那面书着“替天讨罪”的铁旗被人一刀斩断,倒chā在主船船头的栏杆上,而那断裂的旗杆上,chā着泽国主将费业的人头。 一夜之间,主船上的所有将士全都死于非命,他们的血汇集到一处,竟被书成了八个血淋淋的行草大字: 魂归来兮,血债命偿! 泽国的军队见了不由大惊。 魂,是谁的魂? 命,偿谁的命? 惊悚中,众人不禁想起此前泽国难民在琼台犯下的滔天罪行。 难道是琼台那些惨死的百姓化作厉鬼,前来索命了?! 莫名其妙死了一船人的泽国士兵顿时军心大乱,第二天一早,被木毅与陆平率领的一万精兵大败于疏那河上。 向来清澈干净的疏那河水,一日间被人体中流出的血水染得嫣红,一如那河岸边朵朵盛开的鲜艳红梅。 当真是,血流,成河。 丰国的将士本就是来凑个热闹看看情况,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丰国将领一见局势不利当即撤兵回国,自己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管泽国的兄弟们死不死。 开玩笑,白白送人头的事情,他们绝对不干。 事后有邻国使者谴责琼台派遣刺客暗杀泽国主将的做法太过卑鄙无耻yīn险,那人却被陆平一嗓子怼了回去:“我呸!你哪只耳朵听见那刺客是我琼台派去的人?证据呢?证据呢!证据呢?!没证据你这就是在造谣!诽谤!诬陷!你故意造谣诽谤诬陷,你就不卑鄙,不无耻,不yīn险了!” 而劳累了一夜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柏,柏刺客则默默翻了个身,裹紧身上的被子,蹭了蹭枕头,继续酣睡。 这场战役,被后世简称为“两国伐琼”。 也就是自这场战役之后,原本高尚仁慈的jiāo战原则开始逐渐瓦解,各国jiāo战的军队之间突然掀起了一股暗杀潮流。 诸侯贵族们摸着下巴暗戳戳的想:原来刺客这么好用,虽然要费一点银子,但好在省时又省力,最重要的是还能保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己不涉险境,他们得多向琼台学着点。 于是乎,江湖中专门做暗杀买卖的风倾楼的生意,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变得极为火bào。 可忙坏了柏的一堆同门们。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近日,前不久才大获全胜的琼台将士才高兴了没几天,就收到一个从泽国传来的消息。 常胜将军木毅接到那消息时,对着宽广的疏那河深深叹了口气。 泽丰两国联合讨伐琼台,却被琼台大败。泽恒王能忍得下这种奇耻大辱吗? 怎么可能。 盛怒之下的泽恒王这回是真的派了世子殷前去征讨那不仁不义胆大包天的琼台小国。 在胡州欣赏了许久山水风景的世子殿下领着一队被琼台杀得屁滚尿流的残兵败将,重新踏上了前往琼台的道路。 殷十三骑着马跟在自家主子的身后,疑惑问道:“主子,您都已经写信告诉那费业,琼台会派刺客杀他,那家伙怎么还是死了呢?难道是因为他不识字?” 马背上如天神俊美的挺拔男子微微一笑,瞬间为这略显苍白的天地之间添上一笔艳丽色彩。想起那人狠辣如狼的墨色眼睛,男子但笑不语,并不打算为身后的属下答疑解惑。 精于算计的世子殿下掐指微微一算,便知道那胆大包天的刺客一定会去暗杀费业。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没什么难度。 可是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忽然有些好奇,若是当费业提前知道有刺客要暗杀他之后,她还能从那戒备森严的军队中全身而退吗? 于是他故意命人告诉费业,有人要取他的命。 随后便是难得有些漫长而不安的等待,等着从边境传来的死讯。 费业的,或者,她的。 事实证明她做得很好。 接到她安然无恙的消息时,冷酷无情的世子殿下居然很高兴,很欢喜。 那孤傲冷艳的人,不但从未让他失望,还总能给他惊喜。 世子殿下噙着嘴边浅笑,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心情很好。 许久不见。 你,可想我? == 依稀残留几丝血腥气味的疏那河上,如今又一次有人领兵渡河。 森森铁甲当中,那人一身银灰隐纹长袍,腰系墨色蟒纹宽锦带,黑中隐隐透着几分血红的玄色轻裘柔柔搭在那人肩上,裘上毫毛随风微动。 浑身上下明明没有任何鲜艳色彩,却偏偏因着那人脸上一双勾魂邪魅的狐眼,妖异冷峻得仿佛彼岸上成片红到滴血的无叶之花。 河风掠起那人肩头乌黑顺直的发,恰似江南一年方可织出一尺的名贵绸缎。 抬眸,不动声色地将前方天地尽收眼底。 疏离高贵,却又yīn狠无情。 杀神,殷。 ☆、第16章 密林之战(1) 深夜,琼台军营。 被烛光映得暖黄的营帐中,木毅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墨松林道:“三日后,我与陆平少将领兵在此设下埋伏,如何?” “三日后?”柏微微皱起了眉心,“太迟了。虽说殷的船队五日后才会到达,但此人心思难测,行事诡谲。他既然能料准我方刺杀费业一事,那么他未必猜不到这墨松林是个绝佳的设伏之地。保不准他先下手为强。” “这话倒也在理,”陆平挠了挠头,有些苦恼,“那么夜姑娘认为,应当何时设伏?” “最迟明早。”柏答道。 “不可能!”督军蔡宁拍桌而起,“单是准备设伏所用的,物资最快也需要两日,明早设伏,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闻言,柏眸色微寒。 越是茂密的松林就越容易设伏,一截树枝,一串藤蔓,都能成为极好的武器。在墨松林这中遮天蔽日的树林里设伏,根本就不需要过多的军用物资。 是后勤部队效率太低,还是这君夫人的亲弟弟,有意与她作对? 心中疑虑刚起,那蔡宁又道:“夜姑娘,虽说你武艺超群,首战便立了大功,但你毕竟是初来军营,有许多琐碎的事情都不曾接触过。论起作战的经验来,到底还是琼台的常胜将军木将军更为老道些。” 拍了拍桌上的墨松林地图,蔡宁继续道:“这墨松林中沼泽遍地,瘴气重重,若是没有详细的松林地图作为依据,擅自独闯无异于找死。就算那殷当真想要先下手为强,就凭他的那队残兵败将,人生地不熟的,又有何惧?” 说着,蔡宁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做人呐,最忌讳的便是孤傲清高,在上级面前,就该有个谦卑恭敬的样子。否则这琼台的将士们,怕是要误以为咱么的主将不是常胜将军,而是其他某些自诩武功高强的人了。您说是吗,木将军?” 闻言,柏与木毅尚未有所反应,陆平却先微青了脸色。 蔡宁这番话,岂不是在拐弯抹角的斥责夜姑娘仰仗军功不敬上级吗? 这可是琼台军营的大忌,严重者足可斩首示众! 深棕色的桌案上,燃了许久的烛火微微晃动,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 柏渐渐舒展开原本微皱的眉心,墨色瞳孔中乍现的杀意也随之淡去。 沉默了许久的木毅终于开口沉声道:“夜姑娘此前为了斩杀费业费神劳力,想必是累了。这三日,便在帐中好好休息吧。” 陆平一愣,不由撑着桌案微微站起了身体,“木将军,这……” 这难道不是变相的软禁吗? 一只白嫩柔软的手掌搭上陆平的肩膀,柏起身,沉静却坚定地将他按回座位。 抱拳弯腰作揖,曾经面见君王都未必需要行礼的世子武师,琼台女将夜柏姑娘,如今竟是对着木毅弯下了腰,低下了头。 “夜柏,谢过木将军。” == 漆黑寂静的夜,暗黄营帐前燃着的火把随风跳动。 侍者端着一碗姜汤,立于重兵把守的帐前,低声道:“夜姑娘,木将军命小人给您送姜汤来了。” 厚重的帘子被人掀起,帐中走出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冷艳女子。女子垂眸看了眼那碗正冒着热气的汤yào,有些疑惑,“木将军为何要送姜汤给我?” 侍者答道:“木将军说了,夜姑娘之前为了刺杀敌国将领,潜入疏那河中游了许久。疏那河水寒凉刺骨,夜姑娘这几日脸色微白,想必是受了寒。木将军说,领兵打仗最忌伤病,所以才命小人送姜汤来。” 柏闻言挑眉,心想:萝卜加大棒的手段,这木毅倒是用得炉火纯青。 从侍者手中接过汤yào,柏说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才回到帐中坐下没多久,又听帐外有人低低的问:“夜姑娘,你睡了吗?” 竟是少将陆平。 柏放下手中的毛笔,“没睡,你进来吧。” 陆平掀帘进帐,柏抬头,见着陆平手中正散着热气的赤黑瓷碗,不禁失笑。 又是一碗姜汤。 “陆平,我看起来很像那种因为一点小事就觉得受了天大委屈的人吗?”柏淡笑着调侃道。 眼前这女子眉眼含笑的容颜太盛,仿佛夏日蓝天中层层堆叠的云雾仙境,如梦似幻,年轻少将不由脸色微红,怔愣之下险些将手中的汤yào洒了出去。 看着陆平满面红光的模样,柏疑惑问道:“可是我这帐中太热了?”说着起身便要去将炭火盆扑灭。 陆平一惊:“别!” 夜姑娘本就受了寒,理应好好取暖,怎可为他灭了火盆? 眼见柏舀了勺碳灰就要朝盆里倒,情急之下,陆平慌忙抓住那执着铁质长勺的白皙小手。 这手很小也很软,却又冰凉如雪,显然是寒气深入肺腑的征兆。 心中莫名一疼,陆平不由握紧了那只暖不起来的小小手掌,“夜姑娘,调养身体要紧。陆平无碍。” “哦。”柏平静应道,“我知道了。” “嗯。”陆平点头。 柏眨了眨眼,歪了歪头,“我真的知道了。” “啊?” 柏垂眸,陆平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二人jiāo握的手掌,登时大惊,连忙松开自己那只不太听话的爪子,背到身后,原本就有些泛红的脸颊瞬间又往上飙了一个色度。 慌乱间,陆平瞥到桌案上白纸黑字,连忙转移了话题:“夜姑娘方才在写什么?” “你来得正好,”柏行至桌案边,拾起摊开的宣纸递于陆平,“劳烦少将把这个jiāo给木将军。” 陆平接了纸,细看之下却是一惊,细腻的宣纸上竟写满了密林的设伏之法,精妙至极,威力无穷。 “夜姑娘,”陆平道,“你才立了大功不久,就被木将军软禁在这方寸之地,你不觉得委屈吗?为何还要……” “木将军做得对。”柏说得很淡,“行兵打仗到底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独来独往惯了,许多事情未必能考虑周全。准备设伏的物资需要时间,随行的战士刚经历一场大战,也需要时间调整修养。方才我说明早设伏,确实有些着急了。少将不必为我不平。” “可是……” 陆平一言未毕,又被柏打断,“陆少将,殷是个强敌,哪怕他带领的是刚被琼台打败的残破军队,他依旧是不好对付的。现在,不是琼台内讧的时候。” 陆平一愣,拱手深深弯腰行礼,“夜姑娘如此深明大义,顾全大局,陆平佩服。” 夜色深深,军营里忽然响起了打更的声响。 柏微微一惊,直接牵起陆平的手腕,将他拉到营帐帐口。 “夜姑娘?”陆平疑惑。 柏伸手将陆平推出帐外,“天色不早了,你若是再在我这儿待下去,怕是不妥。” 陆平闻言一惊,尚未来得及反应,又见身前的女子勾唇顽劣一笑,很是调侃:“琼台少将夜宿女子营帐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到时候木将军追究起来,再治我一条有伤风化之罪,我可担待不起。” 陆平脸色猛地一红,柏又道:“陆少将还是快些把东西给木将军送去吧,去晚了,木将军怕是要睡下了。” 柏说完便放下帐口的帘子,消失在陆平的视线里。 无边夜色中,脸色通红的年轻少将抚着自己一颗扑通直跳的心,呆愣片刻,忽然伸手狠狠打了自己好大一个耳光。 陆平,她可不是你能配得上的! ☆、第17章 密林之战(2) 五日弹指即逝,疏那河岸,如今又有两军对峙。 依照陆战惯例,jiāo战前,双方将领率先出列,比试高低。 泽国的军队中,有一人缓带轻裘,闲闲骑着一匹乌云踏雪宝马,从万千铁骑中缓缓而出,俊美妖异得一点都不符合他那充满戾气的名号杀神,殷。 琼台主将木毅牵起缰绳,正yù出列,却被身旁一人抢了先。那人一袭月白长袍随风猎猎,背影笔挺,微透杀机。 “夜姑娘……” 陆平正yù策马拦下出列的柏,却被木毅抬手拦住。 “无妨。”木毅道。 年轻的少将略微思索,顷刻明白了主将的意思。 两军对战前,双方将领的比试至关重要。 赢了,大可提升士气;若是输了,那便相当于输了半场战役。 夜姑娘是位女子,派她前去应战那位杀神世子,若是输了,无伤大雅;若是赢了,不但能提升琼台军队的士气,更是对泽军的羞辱。 殷看着前方踏马而来,气势汹汹准备“羞辱”自己的女子,一笑如彼岸之花妖艳异常。 柏见了这极美的笑,却是微微蹙眉。 月余不见,这人淡笑的模样,还是一样的令人厌恶。 领兵再次见到殷的瞬间,柏忽然想通一件事为何这世子殿下要将她混在难民里,运到琼台。 世子殿下执棋落子,布下好大一盘棋局,这棋局里,煽动泽国难民作乱,只是一小部分。 泽国难民在琼台犯下滔天罪孽,向来温和软弱的琼台却未必有胆子忤逆大苍帝令,治难民的罪。 琼台若是不治泽国难民的罪,那么这棋局还有什么意思? 世子殿下要的是万无一失。琼台君不但要惩治难民,而且还要严厉惩治。 而那枚刺激琼台君王变得强硬的棋子,便是满身杀伐的她。 所以向来冷酷无情的世子殿下,才会突然大发善心,留她一命。 柏墨色眼眸死死盯着万军阵前缓带轻裘的俊美男子,缓缓抬起手臂,手中锐利刀尖直指那人面门。 “你,玩够了吗?”柏冷声道。 我可,不想再奉陪了。 殷见状,唇角扬了扬,眼底漫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这笑容太过妖异,妖孽得令柏不由磨了磨牙,特别想撕了这张祸害众生的脸。 杀意刚起,又听那妖孽不知死活的道:“你可是在气我利用你?” 柏眸色一凛,殷又道:“是我不好,所以我来向你认错。”他朝着她缓缓伸出手掌,“你若是消了气,那便过来,随我回家。” “回家?”柏微挑眉梢,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玩味而讥讽的笑意,“琼台才是我的家。”言罢直朝殷劈去凌厉一刀,迅猛的气劲直迫面门。 殷后仰躲过,笔挺脊梁紧贴马背,未及起身,碧蓝天空中乍现一道月白身影。 柏从马背上高高跃起,锐利刀尖直刺殷心脏。 仰身躺在马背上的殷拔剑一挡,刀剑相接,瞬间摩擦出鲜红的火花,仿佛他此刻眼底迸发的怒意。 琼台有什么好,值你如此相护?! 一击不成,柏足间轻点剑尖,跃至殷身后,朝着他漏洞大开的背部直直刺去。 就在这时,殷猛然侧身,左手抓住柏执刀的手腕,右手握剑横在她的颈侧。 “跟我回去。”音色沉沉,微露不悦。 颈侧的剑锋寒凉刺骨,柏却是勾唇一笑,邪肆睥睨如月下苍狼。 “除非您带着我的尸体回去。” 薄翼刀尖一转,柏反握短刀,倾身直挑殷左手脉门。 在她前倾直逼而来的杀机里,殷松开左手,下一瞬间却是环扣住她细软的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身,将她抱到身前马上。 俯身靠近柏耳侧,殷一笑如彼岸之花绽放妖娆,“女人,还是安分些的好。”微微一顿,妖异的笑容里又带上几分满意,“我亲自挑选的桃木流苏簪,果真很适合你。” 柏一怔,迅速摸向头顶发髻,发髻间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雕刻精巧的桃木簪子。 “簪花传情,我心悦卿。”身后那人低低笑道,仿佛暗夜旖旎的耳语。 “哇哦~哦~”泽国的士兵突然齐齐开始起哄。 柏一怒,直接将那桃木流苏簪捏成了碎渣渣,抬起左臂手肘朝着殷的心头猛地一捅。 这用力的一捅间带足了十成的功力,直接捅得他胸口一闷,喉头一甜,眼前一黑,未及反应,杀招已至。 殷身受内伤,凭着直觉侧头避闪,朦胧间忽觉脸侧一疼,怀中一空,再回神时,柏已然跃回她的马上,甩了甩短刀上的血,顽劣笑道:“男人,还是不要长得太娘的好。” “呦哦~哦~”琼台士兵突然齐齐开始嘲讽。 “鸣鼓!”木毅趁势下令。 击鼓,迎战。 响彻天际的声声鼓点里,柏调转马头,缓缓归队。 望着她挺拔的背影,殷抬手摸了摸脸颊上的伤口,淡淡的想:罢了,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也好。 柏策马朝琼台军队走去,垂眸掩下一闪而过的复杂思绪。 她知道的。 她知道的,方才若非他为了护住她的身形,不从马上跌落,他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被她击中。 按照那时柏被迫横卧在马背上的姿势,加之她又卯足了那么大的力劲,一旦殷松手,她必从马背上跌落,坠落惊马,她少不了要被那脾气暴烈的马儿踩上几脚。 轻则断几根肋骨,重则xìng命堪忧。 柏已然做好了负伤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就在她即将从马背跌落的瞬间,那向来冷酷无情的世子殿下竟是用力托住了她的腰身,顺便稳住了差点受惊的马。 所以他才没来得及挡下她的招式,平白受了她一肘子。 被殷护住的瞬间,柏看着他嘴角微微渗出的血迹,呆愣一刹,本应挑断那人颈侧动脉的杀招忽然变换了方向,险险擦过那人脸颊。 最后的刹那,向来杀伐果断的冷艳刺客,忽然留了情。 眼见着离琼台军队越来越近,柏垂眸,淡淡的想:罢了,这些事情,他不必知道。 ☆、第18章 密林之战(3) 鼓声震天,两军jiāo战。 对于琼台而言,这是一场必败之战。 说得好听一点,叫诈败。 从一开始,常胜将军木毅就不打算与殷进行水战。 距离疏那河岸西南方向十里外的地方,有一片墨松林。 这片密林常年潮湿茂密,dú蛇虫蚁数不胜数,又多沼泽,没有松林地图,擅自闯入实属找死。这对熟知琼台地形的常胜将军而言,着实是个埋伏的好地方。 至于将泽军引入松林的诱饵,当然是诈败奔命的琼台军队。 依照世子殿下那嗜好杀戮的xìng子,只要琼台败退,他必会乘胜追击,将琼台士兵杀个片甲不留。 一旦庞大的泽军追着琼台军队进入遮天蔽日的密林里,就会如破碎的瓷碟,四分五裂,最后陷入琼台两日前便早早设下的陷阱之中,被埋伏在枝头的琼台弓箭手,乱箭shè死。 纷乱马蹄溅起丈高的尘土,漫天黄沙里,柏回头,只见那缓带轻裘,如天神俊美的男子携着万千铁骑紧追而来。 “驾!”策马扬鞭,柏随着琼台军队直朝十里外的墨松林奔去。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泽**队,身前是即将抵达的深深密林,一切都在按照预料发展。 极速狂奔中,柏微微皱眉。 这,顺利得,太过顺利。 眼见着木毅与陆平领兵就要进入密林,柏忽然闻到从林中飘出的丝丝古怪气味。 有点香,又有些腻。 这又香又腻的气味隐藏在密林青葱松叶的清香中,微不可闻。 柏策马追上陆平,问道:“你可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 陆平对着空气使劲闻了闻,奇怪道:“没有呀?” 谈话间,墨松林已然近在眼前,香腻的古怪气味又浓重几分。 柏蹙眉,这味道倒是与厨房里的气味有几分相似。 如此想着,柏猛地一惊。 是油! 来不及细细思索这油究竟藏在何处,柏朝着木毅大喊:“木将军,这林子被殷藏了油,快退出去!” 未等木毅有所应答,陆平皱眉道:“油?我出征前还命人查探过这林子,并无异样,再者,这林子如此潮湿,哪里是藏几桶油就能燃得起来的?” 柏紧咬下唇,策马路过一颗百年松树时,凛然挥刀劈开粗壮的树干,粘稠金黄的油瞬间从裂缝中汩汩流出。 “这……”陆平瞪大了双眼。 这苍天大树竟是被人掏空了树干,灌满了遇火即燃的油! 来不及去思考那殷到底掏空了多少树,灌了多少油,也来不及思索那人是如何绕过这林中重重陷阱,设下此计,柏大喊:“快退出去!” “来不及了。”木毅叹道。 这短短片言只语的功夫,琼台士兵竟已全数被泽军逼入松林。 柏猛地回头,隔着林间灰白的雾,只见林外有一男子策马而来,缓带轻裘,散漫如闲庭漫步。 那人手中一柄朱红漆弓被拉成满月的形状,搭在弓上的箭头燃着明黄的火,这火光穿透雾气,映在刺客幽深的眼底,仿佛死神的召唤。 松手,箭出。 柏微微睁大了眼睛,喧闹嘈杂间,只听见自己一颗心脏跳得极快。 眨眼都不到的功夫,利箭已至身前。 柏旋刀劈断箭杆,燃着火的箭头竟是携着迅猛气劲,直朝木毅而去。 “将军小心!”情急之下,她只来得及如此喊道。 话音未落,木毅刚刚闻声转头之际,那箭头已然迅速穿透木毅的胸腔,猛地钉在松树之上,顷刻燃起燎原大火。 熊熊烈火瞬间惊坏将士们的战马,这些战马驮着将士们胡乱奔跑时,又纷纷跌入两日前便挖好的深深陷阱,一命呜呼。 满目惨烈里,木毅缓缓低头瞧了瞧胸前的血洞。 终于回过神来的常胜将军扬鞭狠狠抽在柏身下的战马上,“走!”怒吼声毕,终是颓然跌落马背,被纷乱的马蹄踏碎了脑袋。 柏身下的马儿吃了痛,当即撒开蹄子狂奔起来,与陆平擦肩而过的瞬间,只见那年轻的少将动了动嘴唇。 “夜姑娘……” 便是这分神之际,使得少将未曾注意到前方迅猛凌厉的羽箭。 羽箭猛地穿透陆平的胸口,迅猛气劲直接将年轻的少将从马背掀翻,坠入尸体成堆的陷阱,瞬间被一涌而上的虫蚁吞没。 陆平跌落陷阱的刹那,柏听见他说: “夜姑娘……活下去……” 柏不由微红了眼睛。 “夜姑娘,你说,琼台会赢吗?”出征前,年轻的少将曾如此问道。 “会。”那时她答,“因为琼台输不起。” …… 年轻少将俊朗的面容眨眼间又变成了琼台君王的模样,隔着细密的雨雾,君王低低问道:“我该怎么办……?” “我不会让琼台出事。温怀时,有我在,琼台不会有事。你信我。” …… 忽有浓重的乌云遮住天空日轮,顷刻便将白天变为黑夜。 柏手中薄翼短刀微微颤抖起来,发出阵阵清脆嘶鸣。 黑云蔽日,夜行百鬼。 她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扬鞭策马,直朝林外那人狂奔而去。 林外,身着银灰隐纹长袍,肩披玄色蟒纹轻裘的世子殿下,骑着乌云踏雪烈马,微笑注视林中踏着黄土血浆,破火而来,满身杀伐的冷艳女子。 那女子猎猎月白衣袖翻飞凌冽,策马扬鞭的利落姿势比军中最勇猛的骑士还要飒爽。一头乌发迎风扬起如魅,露出女子咧到耳侧的诡异嘴角。 泽国一众将士不由从心底生出几分寒意。 这女子,竟是在笑。 柏噙着嗜血狠辣的笑意,半个喘息的时间便已闪至殷身前。 一众将士尚未回神,她又手成鹰爪之状,极速扼住殷咽喉,用力将他掀翻马下,狠狠摁在土地之上,扬起团团尘埃。 盯着殷妖孽的容颜,柏墨色深深的眼眸里隐隐泛出血光,高高举刀,锋利刀尖直刺那人双眼。 狠辣,嗜血,凶残。这才是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真正的模样。 直逼而来的杀招里,殷一笑妖异。 就是这样……就是这副模样…… 这女子越是危急,越是狠辣明锐的风采,当真是叫他…… 念念不忘。 殷抬手精准抓住柏握刀的手腕,猛地翻身,将她在身下,指间翻出一枚银针,直直刺入她颈边的穴道。 涂了迷yào的银针刺**道的瞬间,柏先是感觉一痛,紧接着便是体内郁结的寒气一散,随后脑袋又一晕。 各种感受接踵而至,眼花缭乱得恨。 她当即咬破嘴唇,睁大了眼睛,强撑着意识,提刀刺向殷心脏。 就在刀尖离殷的衣襟仅有半寸的时候,忽有一只手掌将柏握刀的手腕牢牢拿捏,任凭她用尽全身力气,这冷锐刀尖硬是无法再近分毫。 迷yào作用下,柏所见之物越发模糊。 模糊中,只听上方那人说道:“你记着,兵者,诡道。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 …… 夜姑娘,你说,琼台会赢吗? …… 柏咬着下唇,用力睁眼,却再也无法看清上方男子的容颜。 一声脆响,原本被她紧握在手心的薄翼短刀突然跌落在地。 沉沉合眼。 ……琼台…… …… 输了。 ☆、第19章 殊途 月很高,夜很凉,军内营帐密不透风。 身患寒疾,陷入昏迷的柏莫名觉得有些热。 劲边有柔软的触感,是块质地极好的帕子。 那帕子沿着她劲边的线条一路往下,在她的锁骨处微顿,又沿着锁骨朝左边滑去,抚过肩头之后,再一次调转方向,路过肩窝继续往下。 往下?! 柏赫然睁开眼睛,捉住那只放在她左肩上的爪子,猛地朝下一拽,下意识的想要将那吃她豆腐的登徒子拉到身边来揍一顿。 哗啦啦一阵水声响,溅起的一串水花并不晶莹,反而透着几近于黑的褐色,散发着中yào微苦的气味。 正准备为柏处理肩头擦伤的世子殿下,不知是真的一时防备不及,还是压根就没打算反抗,总之武功高强尊贵冷酷的世子殿下,非常轻易的被自家世子妃一把扯入了不算宽大的浴桶里。 深色滚烫的yào水顷刻浸透他素白的内衫,隐隐露出锁骨下俊朗的线条。 邪魅,诱惑。 引人犯罪。 若是叫那娃娃脸的侍卫殷十三瞧见世子殿下这副模样,他一定会拍手诚恳赞叹:“主子您真是第一优雅妖孽俊美xìng感的落汤鸡!” 柏却没心思注意眼前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美景,当她看清殷那一张俊美妖异的脸时,便有滔天杀意从心底猛地蹿起。 眸色一凝,柏顿时暴起,挥着爪子就想扭断那人修长的脖子。 能让素来冷静淡漠的柏大刺客如此动怒的人,天上地下唯殷一个。 **白嫩嫩的爪子还未碰到那曲线完美的脖子,就已被人捉在掌心。 殷一手扣着柏的手腕,一手压着她的肩头,将这暴起的刺客用力按回褐色yào水中。 尚未从迷yào中完全清醒,身体仍有几分虚软的柏当即被按得只留了一颗头露在深色的水面上。 周身全部浸泡在滚烫的yào水中,柏顿时被热得额际沁出一层薄薄的汗,体内积郁的寒气倒是散了不少。 “疗伤的时候,最好安分些。” 前方传来一句几分平淡,几分冷漠,又有几分警告意味的,命令式的话语。 终于明白自己正在泡yào浴的柏姑娘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果然没有衣服。 眉梢跳了跳,她的脸色沉了沉,盯着殷的,本就非常森凉的目光又狠了狠。 面对这种羞窘的境地,柏当然不会捂脸不会尖叫不会脸红,她只会暗自思考如何才能把眼前这人的衣服扒拉下来穿到自己身上。 仿佛浑身戒备警惕却又聪颖异常的狼。 殷见着柏这副机警的模样,淡淡松开压制她肩头的手,一声轻笑微冷:“我该说你什么好?坚韧?刚毅?还是不怕死?为了刺杀一个费业,不顾体内寒疾,在大冬天里来回游遍疏那河的感觉怎么样?可骄傲?可得意?可舒坦?” 柏听了这带有浓浓嘲讽意味的话语,顿时生出几分愠怒,皱起眉心,正yù反击,猛然间又忽然想起惨死在她面前的木毅和陆平,当即面色一冷,干脆撇过头去,不再理会那可恨的世子殿下。 有一只手掌用力掐过她的下巴,“看着我!”殷微怒,“回答我。” 柏抬眸看向前方妖异的男子,冷冷一笑,“我感觉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殷挑眉,“你是我亲自从花轿上迎下,牵着红绸花一起拜过堂的妻,这便是关系。” 说着,妖异俊美的世子殿下忽然轻轻笑起,“算起来,你倒是还欠我一夜洞房花烛,”一步一步朝她走近,步履间带起细细水声,抬手搭在她背后的浴桶沿上,缓缓俯身靠近,连带着声音都低沉诱惑几分,“不如,今日便将它补上……” 沉沉尾音轻轻消失在柏的耳畔,世子殿下张嘴正yù含住那雪白圆润的小小耳垂。 哗啦啦啦又是一阵水声,殷还未来得及触碰到那片耳垂,柏便已猛地掐住他的脖子,伸直了手臂,狠狠将他抵在对面的桶壁上。映着殷身影的墨色眼眸很锐利也很冷静,仿佛方才许久的蛰伏等待,就是为了此刻的一击必杀。 “谁给你墨松林的地图?”柏掐紧殷的脖子,“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 墨松林处处险境,若非得到了地图,这殷不可能自由出入松林,更别论设下掏树灌油的计谋。 柏眸色微凉,心想:琼台一定有jiān细。 被人掐住脖子濒临死亡的世子殿下却并不慌乱。他甚至没有在意那只扼住他咽喉的小小爪子。 此时此刻,孤傲尊贵的世子殿下正垂眸凝视柏隐在褐色水面的那一截手臂。那一段细长光洁的白仿佛山间清澈溪流,带着盈盈亮泽,纤细,却又富有力量。臂末那一线削肩,弧度柔和,是女子独有的美好。 世子殿下眸色微深,略显危险。 见殷许久不答话,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指尖深深陷入他的脖子里,冷声呵道:“说话!” 殷回过神来,如天神俊美的容颜之上,生出几分不屑的冷笑:“本世子想知道的东西,自会派手下去查,哪里轮得到琼台的人来告诉我?” 这极端轻蔑的语气惹得柏眸色一凛,正yù下手掐断那人的脖子,又听他凉凉说道:“知道我为什么敢把你这般聪明的人物送到琼台么?” 按照常理,敌人越是强大,对自己而言,便越是危险。世子殿下为琼台送上夜百鬼这样狠辣明锐的人物,便是给敌人送去一个得力干将,不明智得很。 柏皱眉,“为何?” 剑眉微挑,世子殿下凉凉的笑意此刻变得有些危险。 殷迅速抓住掐在脖子上的手腕,略一使力,柏顿觉手臂一麻,麻意尚未消退,那人又抓着她的手臂猛地一拽。 柏当即被拽得朝前一摔。 殷长臂一揽,利落翻身,手掌搭在浴桶边沿,圈出一个独立的空间,倾身往前一逼,柏的脊背顿时贴到了桶壁上。 “因为琼台的这些家伙们,个顶个的不成器。”殷抬手理了理贴在她脸侧的碎发,甚是亲昵,“若是那木毅听取了你的意见,五日前便在松林设下埋伏,最快也要四日前才能赶到松林的我,即便得到了地图又能如何?”俯身又朝她靠近几分,“若是那木毅领兵设伏时,没有把你软禁在那营帐之内,而是带你同去,聪慧如你,未必发现不了那藏在树干里的油,我又怎么可能赢得如此轻松?” 殷抚上柏的侧脸,“你以为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你的琼台君,当真相信你?” 柏抬眼,眸色一寒,又听他继续说道:“他明知道那君夫人的亲弟弟蔡宁与你不合,为何还偏偏封了他做督军?他若真的相信你,为何还要派那蔡宁牵制你?”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琼台的贵族们个顶个的不成器,就算有夜百鬼相助,也成不了气候。 丝缕雾气从褐色的液面上升腾而起,幽幽萦绕此时暧昧又肃杀的气氛。 柏微微垂眸,辨不清神情。 殷见状,屈起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随我回诰京。琼台从来都不是你的家。那个温怀时,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柏抬眼,向来锐利的眼眸幽幽静静,仿佛晕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朱唇轻启,“我……” “咕咕”,两声从腹部传出的叫唤,生生打破此刻旖旎的气氛。柏咬了咬下唇,雪白细腻的脸颊飞上一抹淡淡嫣红。 她侧头避开那人稍显灼热的目光,“我饿了。” 殷沉沉眸光微微一亮,浅笑道:“我去给你拿些吃的,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柏低头不语,半晌,终是极浅的点了点头。 殷满意的笑起,起身跨出浴桶,浑身上下湿哒哒的世子殿下连衣服都不换,直接顶着夜间寒风,**的给自家世子妃找吃的去了。 只是在走出营帐后,满心欢喜的世子殿下忽然收起嘴角笑容,还特意下令撤掉了守着马棚的侍卫。 暖黄的营帐内,柏抬头,一双墨色眼眸锐利如冷白苍凉的月,不含一丝一毫的羞涩情意。 深夜寂寂,当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拎着食盒往回走时,远远的就看见殷十三正朝他奔来。 “主子,”殷十三喘了口气,继续道:“马棚里忽然少了匹马。” 殷闻言,神情淡淡,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是她走了。” 殷十三抿了抿唇,偷瞄了眼神色冷淡的自家主子,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军营粮草起火的事情。 殷抬头看了眼远处微红的夜空,淡淡道:“粮草失火了。”语气平静而笃定,“她放的火。” 将手中的食盒jiāo给身边娃娃脸的侍卫,殷垂眸极淡的叹了口气,负手步入幽幽夜色。 真是个心狠手辣,怎么撩都撩不动的丫头。 见自家主子已然远去,殷十三摸了摸脑袋,打开食盒一瞧,不由微微一怔。 这食盒里,竟装着一碗世子妃最喜欢的,热气腾腾的鱼子汤。 == 晚风骤起,马蹄声急。 急促有力的马蹄溅起满地萧萧落叶,夜行的人执缰扬鞭,一心奔向琼台王宫。 狭窄岔道口,有一男子骑着乌云踏雪宝马,闲闲拦住夜行者的去路。 柏勒住缰绳,语调冷厉:“让开。” 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轻轻一叹,妖异眼眸渐渐升起寒凉的光。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温怀时?” 柏面色不动,凛然抽出袖中短刀,直指殷,“让开!” 面对冷厉刀锋,殷勾唇浅淡笑起,冷淡的笑意里藏了几分不屑,几分愠怒,“不如我与你打一个赌。”他道,“若我赢了,你便随我回诰京;若你赢了,我殷立刻撤军,此生再不侵入琼台半步。” “赌什么?”柏冷声问道。 算尽人心的世子殿下高深莫测的冷冷一笑,“就赌你此番回到琼台王宫后,那温怀时还能不能待你如初。” 寒凉的晚风猛地掀起柏肩头长发,收刀策马,“一言为定。” 与殷擦肩而过的瞬间,柏飞扬的发梢轻轻擦过他的鼻尖,凝着霜雪般清透的香。 冷漠古怪的世子殿下握紧手中缰绳,抑制住心中将她打晕扛回营帐的冲动,妖异眼眸盯着前方浓重夜色。 一笑,苍凉。 ☆、第20章 救与杀(一) 月色清寒,晚风渗透窗间缝隙,惹得昏黄的烛火明明灭灭,仿佛年轻君王此刻道不清理不顺的复杂思绪。 寂静无声里,忽有破窗之音猛地传来,凛冽寒风登时倒灌进雕梁宫殿,顺道带进女子冷锐的音调。 “温怀时。” 年轻的君王蓦地抬头,只见漆黑夜色里,身着月白长袍的女子从窗台跃下,一头长发随风招展,上下牵动着君王不可置信的心。 “你……”君王yù言又止。 “我回来了。” 年轻的君王皱起眉心,扬起嘴角,温润的容颜之上,露出一个辨不清究竟是悲是喜的表情。 他朝着女子靠近一步,缓缓伸出手掌,似是想要触摸,却又不敢触碰,“你……真的回来了?” 柏握住温怀时的手腕,“是,我回来了,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何事?” “我此前被殷所虏,”柏说道,没有注意到温怀时微僵的脸色,“那时,我看见泽**营的马棚里,拴着许多商队专用的马。” “这是为何?”温怀时奇怪道。 “琼台jiāo通便利,贸易往来颇为繁荣,那殷想必是要令他的军队扮作商队混入琼台都城。”话至于此,柏忽然皱眉,“不对,不是‘要令’,而是已经混进来了一批。” 她握紧温怀时的手腕,“一旦殷的军队在琼台都城集结完毕,那么琼台便再无回天之术。好在我之前在粮草营里放了把火,七日之内,那殷必定忙于粮草之事,无暇备战。只要我们趁此机会在琼台都城外围设下伏兵,等殷入城后再瓮中捉鳖,到时候,这号称杀神的世子殿下,必死无疑。” 温怀时闻言,柔和一笑,“这些事情可以明日再细细商榷。”反握住柏的手腕,牵着她走到几案前,端起一碗微凉的汤,“我说过,等你回来,我要亲自下厨,为你做一碗鱼子汤。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如先尝尝这汤的滋味?” 柏接过汤碗,疑惑道:“你怎么刚好在今天做了这鱼子汤?” 温怀时笑道:“自从你离开之后,我每日都要做一份汤,等你回来。” 柏垂眸淡笑,仰头将汤一饮而尽。 年轻的君王见状,温润的笑意里渐渐染上几分微不可见的悲楚。 鲜美的汤汁滑入腹部,柏丹田处顿时升起一阵撕裂般的痛,手中那碗鱼子汤当即“哐”一下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她扶着几案,捂着腹部,嘴角渗出鲜红血迹。愤然抬头,怒视前方负手而立的温润男子,“温怀时,你做什么?!” 她没日没夜奔回王宫,硬是不眠不休的将五日路程缩短为三日,为的就是要告诉他对付殷的办法。 谁曾想,她一回来,他竟是对她下了散功的yào。 这散功的yào里,似乎又掺着些许极寒之物,生生牵动柏体内隐藏许久的寒疾,引得那染上鲜血的红唇转瞬变得微微发紫。 温怀时叹息着,为她擦掉嘴角血迹,一双眸子里挣扎着苦与恨,“夜姑娘,你不该再回琼台来。你既已经嫁于殷为妻,你就不应该到琼台来招惹我!” 柏咬牙咽下五脏六腑被生剖活剐一般的剧痛,皱眉道:“我跟殷没有半点关系,温怀时,你相信我,莫要中了他的反间计!” “信你?!”温怀时猛地捏住柏的下巴,狰狞起来,“你要我信你,我信了。结果呢?!陆平死了,木毅也死了,琼台一万精兵全数葬送在了那片墨松林里,你要我拿什么信你?!” 望着君王狰狞的神情,柏不由微怔,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她十二岁那年,蝉翼师姐恶狠狠掐着她的脖子的时候。 柏忽然微红了眼眶,狠狠咬牙,猛地挥开身前男子,喘息着道:“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我这就去取了殷的首级来见你。” 她扶着墙,正yù朝殿外走去,却听身后的温怀时哑声道:“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去见他?” 话音刚落,便有一堆侍卫涌入殿中将她层层包围,出鞘利剑那冷白的光,有些晃眼。 这寒凉剑锋映在柏墨色眼底,登时激起她心底,属于夜百鬼的凛然傲气。 虾兵蟹将,也配拦我?! 柏赫然拂袖,迅猛的气劲顿时掀翻层层侍卫。 强行运功,体内功力自然散得更快,她不由咳出好大一口鲜血。蹙眉咬牙,柏硬撑着忍住体内剧痛,飞身掠出殿外。 才至殿外,却听见一声清脆童音:“夜师父?” 竟是许久不见的小世子,温子石。 柏一怔,“小柿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怔之后,又有层层侍卫将她包围。 温怀时朝着小柿子招手,“子石,到父君这儿来。” 小柿子迈着小短腿跑到温怀时身侧,不太明白父君为何忽然传他前来。 “父君,他们为什么要围着夜师父?”小柿子指着柏周围的侍卫问道。 温怀时摸了摸小柿子的头,“夜师父做了错事,自然要接受惩罚。” 这话语传入柏耳中,她深吸一口夜间凉气,任由这寒气浸透撕裂般疼痛的五脏六腑。 “温怀时,你为了拿下我,竟然连儿子都利用。” 他早就算好了,当着小柿子的面,她不可能动武伤人。 温怀时一叹,朝着柏缓缓走近。 围在柏身侧的侍卫朝她的膝盖用力踢去一脚,逼得她猛然跪倒在地。 地上细碎坚硬的小石子嵌入膝盖,生疼生疼。 温怀时行至柏身前,俯身掐着她的下巴,抬起,那朝她看来的眼神里,蕴着三分恨,七分痛。 “夜柏,你不应该招惹寡人,更不应该辜负寡人对你的爱。” “爱?”柏冷笑,凛然抬眸,墨色瞳孔锐利森凉,“温怀时,你也配对我说爱?” 这清冷寒凉的语调惊得温怀时微微一慌,甩手丢开她的脸颊,拂袖冷声道:“带下去。” == 三日前。 怀时五年,泽国与琼台jiāo战,琼台常胜将军木毅与少将陆平战死,一万精兵尽数埋尸于深深松林。女将夜柏下落不明。 防守稀疏的琼台军营被殷十三率领的三百精兵挑了个底朝天。 留守军营的督军蔡宁被殷十三揪着衣领,塞了封信,“这是我家主子写给你家主君的信,劳烦这位小哥跑个腿,务必送到琼台君手里。若是送不到……” 殷十三咧嘴亮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吓得蔡宁当场湿了裤子。 吓坏了的蔡宁连滚带爬奔回都城,一见到琼台君就颤巍巍的奉上盖了朱红漆印的信。 向来温润的君王读了信,却是猛地起身,用力砸碎一盏赤黑茶碗。 那一纸信笺上如此写道。 “新君亲启: 鄙人殷谨拜琼台新君。 今岁十月,吾妻夜柏与吾屡生口角,负气出走,误入琼台。幸得新君悉心照料,吾不胜受恩感激,每念及此,必涕零再拜。 时隔多日,机缘巧合,吾与琼台大战之后,复遇爱妻,破镜重圆,狂喜之余,仓促之间,唯借只纸片语,聊表谢意。 多谢多谢。 再见再见。” 琼台新君盛怒之际,那蔡宁又提醒道:“主君,那夜柏姑娘,似是跟着泽国的难民一起来到琼台的。莫非夜姑娘是泽国人士?” “蔡大人的意思是,”一位大臣试探着问道,“这夜柏难道是泽国来的细作?” 所以当初她才极力挑唆主君惩治难民,目的就是要引泽国发兵琼台。 “可若这夜姑娘真是细作,那么当初泽丰二国联军伐我琼台时,她又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前去刺杀泽国主将费业?”有一朝臣奇怪道。 “你傻呀,”群臣齐齐呸了他一脸,“泽恒王想培养费业,让他与那杀神世子制衡。世子能不弄死他么?夜柏刺杀费业一事,想必也是世子有意安排,所以她一个女人才能毫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伤的在万军中取下费业的首级。” “再者,密林一战死伤惨重,连木将军和陆少将都战死沙场,她夜柏一介女流之辈,怎么就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恐怕她早就投奔世子去了吧。一定是她事先与那杀神世子串通一气,泄露了我军机密,琼台才会惨败!这夜柏就是jiān细!” “对!她就是个叛徒!” 都说墙倒众人推,曾经威名赫赫的夜柏姑娘倒了台,奋起的群臣顿时左一句“jiān细”,又一句“叛徒”,言语间恨不得将那夜柏生吞活剥。 温怀时听着朝臣叽叽喳喳的谩骂,揉皱了手中信纸,脸色沉沉。 久久静默不语的房林军上前一步,拱手叹道:“主君,民心不可失啊。” 短短一句话,瞬间在群臣中激起一阵巨浪。 “主君,琼台此番战败,少不了要向泽国割城赔款。主君即位不满六年,建树未成,就先割去一块地,只怕百姓之间要生怨言呐!” “主君,千错万错都是那夜柏的错,只要主君将她的恶行昭告天下,那么琼台子民一定能体谅主君的苦楚,百姓的心,就还在您这儿啊!主君,琼台不能乱啊!” 所以,夜柏到底是不是细作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惨败的琼台贵族现在需要一个替罪羊背锅。 而她,正好合适。 至于那一封信笺中的内容是真是假,也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短短一封信,恰好为动摇的琼台君,提供了一个为自己开脱的完美借口。 温怀时揉皱了信笺,手握成拳。 夜柏,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年轻的君王刚刚定下狠dú的心思,房林军又道:“主君,若夜姑娘当真是泽国的jiān细,只怕那泽国世子还会再派她回到琼台王宫。届时,不如先假意欢迎,再趁其不备,将她关押看守。” 士大夫的这个提议倒是颇为仁慈,不伤不杀,只是看押而已。 但任谁也没有料到,向来温和好脾气的君王此番似是真的动了怒,伤了心,竟是对那夜柏下了狠手,直接散了她一身武功,丢到地牢里自生自灭去。 次日早朝,温怀时忽然提起那夜柏说的泽**队扮作商队混入都城一事,一众群臣纷纷表示不屑。 呵呵,这想必是泽国世子为了挑起琼台与其他各国商队之间的矛盾,落下个“歧视外商,封建自大”的罪名,而使的反间计吧。 不用管它。 ☆、第21章 救与杀(二) yīn暗地牢,灰皮鼠从潮湿的洞穴里探出脑袋,睁着一双晶亮乌黑的眸子,动了动鼻尖。有浓浓熏香袅袅飘来,惊得灰鼠“吱”的一声逃回洞中。 这艳丽的香气飘到闭目调息的女子鼻中,女子双目微启,隐现眸中一点幽光。 环佩叮当之声在狭长封闭的走道里环绕不绝,这清脆声中隐隐又藏了几丝险恶杀机。 娇俏的fù人拖着条蟒皮长鞭,步摇缓缓,款款的踏入灰暗牢房。 君夫人蔡瑾提着鞭子,垂眸看向坐在地上,四肢被锁的冷艳女子。 女子单腿曲起,坐在枯草堆上,手腕与脚踝上环扣着寒凉铁链,层层禁锢中,那一身雪白内衫竟是将这女子衬出几分离尘的清雅,仿佛无意间跌落俗世的谪仙。 看着眼前这颇有几分凄美的景象,蔡瑾扬起唇角,勾勒出一抹狠dú的笑意。 “威风凛凛的世子武师,琼台女将,夜柏姑娘,你也有今天!” 一鞭抽下,有血四溅。 四溢的鲜红血迹迅速侵染雪白内衫,硬是受了蔡瑾好重一鞭的柏垂眸不语,冷艳容颜之上丝毫不显任何痛苦之色。 蔡瑾见状,抬手又是狠辣一鞭。看着飞溅到自己绣鞋上的斑斑血迹,她残忍笑道:“主君以前那般宠你,不过就是因为你会点武功。如今你功体被废,跟个废物有什么区别?即便本宫今日杀你了,主君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疯狂的笑声里,蔡瑾把鞭子挥得霍霍作响。 柏一身雪白内衫逐渐被血水浸透,鞭影重重里,她忽然抬手! 蔡瑾挥鞭的动作猛地一僵。 那蟒纹长鞭竟是被柏牢牢抓在手心。 唇角一扬,柏满意一笑。 很好,虽然功体废了,但这十几年训练出来的眼力和招式技巧,都还在。 抓一条鞭子,绰绰有余。 君夫人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勃然大怒。 这废物怎么还敢抢她的鞭子! 她怎么敢! 怎么敢! 气红了眼的君夫人赫然抬脚,猛地朝柏的腹部踢去。 柏竟是不躲也不闪,生生受了那用力一脚,顿时被踢得吐出体内一口淤血。 淤血吐出,寒气郁结的体内顿时一阵轻松,体内一轻松,似乎有什么又红又暖的液体,从双腿之间缓缓流了出来。 柏低头一看,眨了眨眼,眉梢微跳,向来冷淡的神情突然有些古怪。 君夫人这一脚当真生猛,不但踢出了她体内的淤血,还踢出了她那因为寒疾而迟了许久的葵水…… 腹部又传来一阵yīn寒的绞痛,柏微微皱了皱眉。 非常好,她痛经了。 当真是屋漏偏逢夜雨,有祸就是不单行。 柏的脸色有点精彩。 蔡瑾的脸色十分yīn沉。 涂着丹红豆蔻的柔荑狠狠掐住柏的下巴,蔡瑾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怀了谁的孩子?” …… 啥?! 柏姑娘表示,她不想搭理这个分不清楚葵水和流产的愚蠢女人。 丹红指甲深深陷入她的脸颊,刺破肌肤,逐渐溢出颗颗血珠。蔡瑾神色又yīn沉几分,“说话!” 斜斜飘了那君夫人一眼,被死死掐着下巴的柏咧嘴一笑,眼眸锐利暗藏顽劣,“你猜。” 这眼神太过睥睨,刺激得蔡瑾心头大怒,当即亮出藏在袖口的匕首。 柏见了这匕首,眼眸微微一亮。 太好了,这君夫人果然带了刀。 锐利匕首猛地贴在柏的脸上,蔡瑾yīn狠笑道:“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一次不告诉本宫,本宫便挖你一双眼睛,两次不告诉本宫,本宫就割你一双耳朵,第三次你若还是不肯说,那本宫就要切掉你这双嘴唇……如此下来,总有你自愿开口的时候。” “现在,告诉我,”蔡瑾将刀尖对准柏的眼睛,“你,怀了谁的孩子?” 冷白的刀尖有些晃眼,盯着蔡瑾狰狞的面容,柏在沉默中顽劣的想:若是她告诉这女人,这只是葵水,这女人会不会当场就疯掉? 见柏沉默着,并不答话,蔡瑾柔柔笑起,很是娇俏,“这可是你自己选的,怪不得我。” 尖锐刀锋对着她的眼睛猛地刺下,柏突然侧头,刀尖从她的眼角一直划到耳际,撕裂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转头叼住蔡瑾手中的匕首,柏抬脚,一阵脆响,锁在她脚踝的漆黑铁链蓦地被拉得笔直,复又突然断裂。 随即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 剧痛之下,柏脸色不变。她以脚踝脱臼作为代价,生生拉断铁链中的某一铁环,挣脱束缚,高高抬腿,用膝盖猛地顶向蔡瑾腹部,直接将她踢飞了出去。 被踢出去的君夫人趴在地上,捂着腹部微微发抖,再抬头时满脸泪痕晕花了那精致妆容。 脸上挂着两道深黑印痕的蔡瑾疯狂大喊:“夜柏,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柏正在疑惑怎么突然之间这女人就疯了,眼眸一转,忽然惊见蔡瑾腿间汩汩流出的血迹,与她的极像。 柏微怔。 流,产,了! 眉梢一挑,柏没有再去理会那流产的蔡瑾。 她拿着匕首,三两下削断铁链,拖着一条脱了臼的腿,朝牢房外略显跌撞的走去。 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杀伐一生,她宁可战死,也不要莫名其妙的死在这yīn暗的牢房里。 脱臼的脚踝突然被一只又细又长,甲色血红的手掌猛地抓住。 柏低头,只见趴在潮湿地上的君夫人凄厉哭喊道:“夜柏,你不得好死!你还我的孩子!” 柏眉心微蹙,眸色一寒。 真吵。 她俯身捏着蔡瑾的下巴,冷然道:“我不得好死,我早就知道。”对准君夫人的脖子缓缓举刀,墨色瞳中一点幽光如月寒凉,“还你的孩子,对不起我做不到。” 凛冽一刀骤然劈下,蔡瑾当即没了声音。 柏刚要起身,腰背处却传来一阵剧痛。 竟是腰背中箭! 柏赫然回身,却见小柿子正举着一柄精巧的弩弓,手臂上还保持着shè箭的姿势。 这弓弩设计巧妙,比一般的十字弩轻便,又比普通的弓箭更有杀伤力。 这是当初,她亲手送给小柿子的礼物。 小柿子喜欢得紧,到哪儿都要随身背着。 柏盯着门口小柿子握弩搭箭的姿势,墨色眼眸微微泛起了潮意。 一直苦苦支撑着身体重量的双腿忽然失了力道,柏脱力跪倒在地,腰后箭伤疼得厉害。 缓缓抬头,她问得很轻。 “小柿子,连你也要杀我吗?” 门口的小柿子动了动。 搭箭,拉弩。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夜师父的教诲:“手要正,肩要平……” 小柿子握紧了手中的弓弩,用力到颤抖,他道:“夜师父,父君说你犯了错,要受到惩罚。我不相信,所以才想来救你出去。” 颗颗晶莹的泪珠从小柿子的脸颊滑落,“可是夜师父,我刚才亲眼看见你杀了我的母亲。” 柏一怔。 她什么时候要杀蔡瑾了? 她只不过是嫌吵,用刀背把蔡瑾拍晕了而已。 她是小柿子的母亲,她怎么可能下手杀了她?! “我没有……”柏才开口,小柿子却突然尖锐叫道:“你还想狡辩!你骗了所有人,包括我!假的,都是假的!你害死了木伯伯,害死了陆哥哥,你还杀了我母亲,你该死!” 利箭“嗖”的shè出,直迫柏左胸。 尖锐刺耳的哭喊刺激得她一对太阳穴突突直跳。 面对凶猛利箭,柏仿佛又回到了她四岁的时候。 幽暗密室,满地尸体,以及被利箭穿脑而死的,哭喊的小孩。 所有哭泣的小孩都得死。 那时她没有哭,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却失手朝她shè了一箭。 那时她是怎么做的? 那时她迅速扯过身边一个哭得厉害的小孩,让他为她,挡了箭。 利箭穿透男孩的脑门,那挂着脑浆血丝的三角箭尖离她的眼睛只有半寸。 几年之后,她与某个同门奉楼主之命去盗某个东西,那时她与同门还都是个菜鸟新手,很快就暴露了身份。 追杀的人在她们身后shè出密集的箭雨,那时同门已经受了重伤,活不了多久。于是她用那名同门的身体,挡了箭。 同门被利箭穿心而死时,那死死瞪着她的眼神,与那小男孩一模一样。 风倾楼最锋利的刀夜百鬼,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杀掉敌人,杀掉目标,必要时,杀掉自己人。 她不得好死,她早就知道。 耳畔仍是尖锐的哭喊,撕裂空气的利箭已经直逼身前,条件反shè般的,柏提起身旁蔡瑾的身体,就要一挡。 猛然间,柏又忽然记起她手里的这女人是小柿子的母亲,于是提着蔡瑾衣领的手掌又是一松。 被拍晕了的蔡瑾在这一提一松间惊醒过来,一睁眼就见到柏冷艳的容颜,顿时怒从心起,猛地扑到她的身上,掐着她的脖子道:“夜柏,你……” 一语未必,“噗”的一声轻响,本该shè中柏心头的利箭直直刺入了蔡瑾的胸口。 一剑穿心。 蔡瑾脖子蓦地一仰,瞪大了的眼珠似是要即将从眼眶中挣脱出来。 死不瞑目。 小柿子一怔。 杀了他母亲的人,不是夜师父,而是胡乱猜疑的,他自己。 琼台小世子呆愣片刻,疯了。 月蒙尘,夜静深。 柏看着那歇斯底里的小柿子,只觉整个世界突然开始翻覆晕眩。 她看见小柿子夺眶而出的泪,看见他紧紧抠进地里的手,看见他不断哭喊尖叫的嘴。 可就是听不见他的声音。 眼眶忽然泛起酸涩的痛感,柏深深吸气,稳住狂跳的心脏。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因为小柿子的哭喊声,很快会把守在牢外的狱卒引来。 柏迅速拔下chā在蔡瑾胸口的羽箭丢到一边,提起匕首用力朝蔡瑾胸前箭伤刺下,伪装出一刀贯心的假象。 拖着断腿,扶着墙,忍下全身伤痛,她一步一挪行至小柿子身前,捧住那满是泪水的脸,道: “人是我杀的,你记着,你的母亲是被我一刀穿心杀死的。” 那小柿子却是没能听进这句话,他哭喊着推开柏,执起弓箭,竟是朝自己的心头刺去! “温子石!”柏抬手猛地抓住那锋利箭头,一声厉喝硬生生止住小柿子的哭喊。 嫣红鲜血从掌心流出,柏微微红了眼眶,声音却是极冷,“你听好了,所有人都是我杀的。我是泽国的细作,是我害死了木毅和陆平,是我害得琼台一万将士惨死在松林。你的母亲也是我杀的,你的母亲是被我一刀穿心杀死的!” 小柿子颤了颤,柏用力握紧他的肩膀:“温子石,你要活下去,哪怕再苦再累,哪怕做尽这世间最肮脏的勾当,你也要活下去,你听见没有?!” 小柿子皱眉摇了摇头,“夜师父……” “走!”柏将他朝牢房后门一推。 再不走,狱卒就要来了。 小柿子被她推得一呆,“夜师父,我……” “我没你这个徒弟!”柏冷喝,“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我的徒弟。” 小柿子脸色一白,狱卒脚步声已近。 柏凛然抬眼,朝着小柿子劈下一记手刀。 小柿子昏倒的瞬间,柏只觉脑后一疼,随即便有温热鲜红的液体从耳后流下。 那急急赶到的狱卒见她意yù加害琼台小世子,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急忙朝着她的后脑挥下一棍。 血水一滴一滴掉落在灰黑地面,柏眨了眨眼,却再也看不清周遭的模样。 晕倒的刹那,她极淡的笑了笑。 如此便好。 与其让小柿子得知真相,恨他最为亲近的父亲,不如让他恨她这个外人。 如此…… ……便好。 ☆、第22章 赴死 一盆冰凉刺骨的水,哗啦一下,将柏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柏猛然惊醒,醒来的瞬间,只觉全身伤口火辣辣的疼。 哪个混账在冷水里掺了盐?! 心头怒意刚起,又听一人厉声朝她喝道:“夜柏,我姐姐可是你杀的?!” 柏忍下周身剧痛,抬眼环顾四周。 她竟是在琼台王宫的大殿里。 殿中群臣漠然立在两旁,殿上君王沉默着,并不出声。 而身前朝她厉声怒问的人,正是蔡宁。 “夜柏,我问你,我姐姐可是你杀的?!” 柏冷笑,“是又如何?” “啪”! 蟒皮长鞭在空中挥出道道残影,猛地抽在她的身上。 “这一鞭,为我那被你一刀穿心,一尸两命的可怜姐姐!” 剥皮般的剧痛里,柏突然忆起她初入琼台那天。 那天,她威风赫赫,殿前三惩少将蔡宁。 ……这一招,惩你擅自离席,殿前无礼! 鲜血滴落在柏身下的红地毯,晕出一滩深色潮湿。 蔡宁执着长鞭,绕着她缓缓走了一圈,“夜柏,我再问你,你可是那殷派到琼台来的jiān细?” 柏伸出拇指抹掉嘴角血迹,一笑,“这么明显的事情,你还要问我,蔡宁,你是不是傻?” “啪”! 又是好重一鞭抽裂她背上皮ròu,蔡宁狰狞而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一鞭,为那被你活活害死的木毅将军,还有少将陆平!” ……这一掌,惩你口出恶言,狗眼看人! 柏的嘴角又溢出血迹。 “啪!” 第三鞭重重落下。 “这一鞭,为我琼台葬身在松林的一万将士!” ……这一脚,惩你专横跋扈,不知悔改! 血水染湿柏脸侧长发,又顺着发梢一颗一颗滴落。 蔡宁狰狞着面容,喘着粗气,心中满是报复的快感。 “夜柏,我今日就杀了你这逆贼,为我姐姐报仇,为琼台将士们报仇!” 扬鞭正要挥下,殿上君王突然开口。 “住手!”温怀时沉声喝道,“退下!” 柏缓缓抬头,只见温怀时从殿上走下,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为何?”他问。 你都已经离开了琼台,为何还要回来? 你宁愿被抓,也不肯在子石面前动武伤人,可你为何又杀了蔡瑾,伤了子石? 你心里明明没有我,却为何偏偏要让我爱上你?! 温怀时猛地掐住柏的下巴。 “告诉我,为什么?!” 柏勾起染血嘴角,甚是讥讽。 “本姑娘乐意,你管得着么?” “杀了她!”蔡宁喊道。 “对,杀了她!替君夫人报仇!” “这种恶人就该被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千刀万剐算什么?我看就应该切掉她的四肢,割掉舌头,挖掉双眼,做chéng rén棍,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对,把这夜柏做chéng rén棍!” “都给我住嘴!”温怀时极怒一声,震得群臣猛地一静。他喘了口气,又对柏道:“你,可知后果?” “后果?”柏挑起细而直的眉,“不过一死,我有何惧?” “好!”温怀时凛然起身,朝殿上走去,“来人!打断她的双腿!” 话语一顿,温怀时合眼,一颗眼泪悄然滑落。 “七日后,绞死。” == 怀时五年冬,君夫人遇害,小世子受惊昏迷不醒。 接连遭受重创的琼台上下满城缟素。 今日是君夫人头七。 今日琼台要处死那杀害君夫人的凶手,泽国的细作夜柏,以祭奠君夫人亡魂,还有那葬身松林的一万将士。 东方日出,多日yīn雨连绵的琼台难得放了晴。金灿灿的阳光普照万民,又柔又暖,似在安抚受了巨多惊吓的琼台百姓。 琼台君终于要替天行道,匡扶律法,处死那罪大恶极的夜柏,连老天爷都觉得高兴。 柏躺在囚车里盯着头顶蓝天白云,没有去在意道路两旁百姓的咒骂和唾弃,也没有理会那砸在身上的锋利石块。 她的神色平静得近乎安宁。 能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里死去,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行刑台上刽子手布好了粗麻绳索,左右侍者打开车门,驾着柏的双臂,将她拖到行刑台上,撒手一扔,她顿时跌倒在血迹斑斑的木制高台。 跌倒了,却站不起来。 因为她的双腿早在七日前就被人打断。 碧蓝天,暗红台。 柏趴在行刑台上,看着比手指还粗的绞绳,淡淡的想: 全尸,或许是温怀时留给她最后的仁慈。 “咚,咚,咚”。 体型剽悍的刽子手朝她走来,每走一步便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仿佛是生命最后倒计的钟声。 刽子手行至柏身前,揪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拎起,就要往绞绳架上套。还没走出几步,那刽子手突然莫名其妙的被人削掉了脑袋。 硕大的脑袋蹦到台下围观的百姓群中,滚了几圈,惊起层层尖叫。 惊叫的百姓突然又被凭空出现的泽**队斩杀了个干净。 行刑台上,刽子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原本被人拎在半空的柏眼见着又要跌倒,忽有一只手臂从后伸出,强而有力的揽住她的腰身,往上一托。 柏当即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身后那人披着玄色轻裘,裘上毫毛随风微动,惹得她鼻尖微痒。 “你来了。”柏轻声说道。 “我来带你回去。”身后男子语调沉沉。 柏缓缓合眼,没有反驳。 见着她稍显疲惫的模样,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微微俯身,伸手兜住她的膝窝,正yù抱起,动作间却是牵扯到她腰上的箭伤。 柏的呼吸不由微微一滞。 这微不可察的停滞间,殷的动作略微一顿,向来坚毅如铁的心,随之微微一疼。 微疼之后便是震怒。 “既然知道痛,可你为何还是任由温怀时如此伤你?”沉沉语调隐着怒火。 柏忍着全身密密麻麻的痛,没有回答。 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为了一个四岁小孩甘愿顶罪赴死。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 “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殷将她抱到铺着绸缎软垫的马车上,动作轻柔甚是呵护,“琼台负你至此,我替你灭了它便是。” 一只小手轻轻揪住他的衣襟,柏抬头,道:“放过温子石。” 殷妖异的眼眸骤然一凛,隐约可见沉沉怒火。 她就这么在意温怀时的儿子? “我为何要放过他?” “他只是个四岁的孩子。”柏答道。 “孩子?”殷笑得讥讽,“那你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可有人还当你是个孩子?” 柏一怔。 四岁,她已经开始杀人了。 抿了抿唇,柏揪紧了殷的衣襟。 “求你。” ☆、第23章 献吻 殷一僵,复又冷笑起来。 曾经威名赫赫,孤傲自持的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竟然为了温怀时的儿子,求他。 真是可笑。 殷放开怀中女子柔软的躯体,站直了身体。 “求我?你拿什么求我?” 柏闻言顿了片刻,墨色眼眸泛起丝丝雾气。 她缓缓抬头,音调凉凉如雪。 “我只有我自己,你要不要?” 北风骤然掀起殷肩上轻裘,一双妖异眼眸越发寒凉。 “我要你献出你的吻。” 柏一怔,半晌,终是缓缓撑起上身,朝着殷靠近。 她抬起头来,想要触到那俊美的容颜。 可是这世子殿下实在是长得太高了些。 一个不慎,柏又跌回了马车鹅黄的绸缎软垫上。 殷负着手,目光寒凉,没有丝毫要帮她的打算。 柏匐在软垫上,微微喘了口气,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削瘦的肩头,有些娇弱。 咬牙咽下心中不甘,她再次撑起上身,抬手揪住殷的衣襟,用力往下一扯。 被揪住衣领的世子殿下微微俯下身来,柏趁机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仰头。 有蜻蜓点在水面,溅起淡淡微波。 转瞬即逝。 这刹那的触碰里隐隐带着些许旖旎的香。 仿佛展翅的蝴蝶携着花粉,落于薄唇之上。 从此种下一世的蛊。 柏松开手臂,正要退开,却被那人钳制住了下巴。 殷掐着她的下巴,冷声道:“那温怀时就是这样吻你的?” 柏蹙眉。 啥? 尚未跟上世子殿下诡异的思路,又听那人冷笑道:“琼台君的吻技,本世子当真不敢恭维。” 世子殿下您的脑回路,本姑娘也着实不敢奉承。 柏暗想。 才分神了一刹,便觉下巴一痛,那人竟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不如让我来教你,”殷笑得妖异,“什么才是吻。” 俯身猛然靠近,他伸手勾住柏的腰,逼得她与自己紧紧相贴。 用力咬上那片失了血色的唇,带着不可抗拒也不容抗拒的力度,殷颇有章法的攻城掠地,强硬闯入那一方温暖天地,绞着那寸柔软,恶狠狠的宣誓着他的主权。 这片红唇比想象中的还要柔软。 一旦沾染,就再无法放开。 柏紧紧皱着眉心,纤细的手指将殷质地极好的衣料揪出条条深深纹路。 她有些干裂的嘴唇被他炙热的舌尖扫过,顷刻掠起阵阵酥痒。 这阵酥痒太过挠心,柏直觉想后退躲开,身前男子却是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将她拥得更紧。 两人肩头jiāo缠的青丝,仿佛命运错综复杂的网,绵密如麻。 极致而灼热的亲昵间,柏略微有些苍白的脸颊,悄悄晕上一层极淡的红。 仿佛绣楼千金家中常用的上好胭脂。 有些缺氧的柏在阵阵晕眩中想: 再这样下去,她怕是要熟了。 炙热逼人的气息渐渐散开,幸而世子殿下适时放过了怀中初尝情滋味的懵懂女子。 稍稍退开,殷抵着柏的额头,抚上她微烫的脸颊,一双狐眼含着波光粼粼的春水,显得越发妖异。 “如何,”殷低笑,“本世子的吻技,可是比那温怀时强上千万倍?” 柏抬手掩住微肿的唇,极小声的咕哝了句:“我又没试过,我怎么知道?” 世子殿下眼眸微亮,甚是欢喜。 “那你可想……”鼻尖点着鼻尖,“再试一次?” 凉风渐起,拂过柏的脸颊。 她心想: 今日这风,甚是燥热。 口中翻搅勾挑夺人心魄,仿佛深海漩涡,诱惑着那冷艳的女子就此沉沦。 紧紧纠缠中,殷贴着柏的嘴角,道:“回应我。” 柏垂眸,伸出手臂勾上殷的后颈。 一吻乱心。 再吻惊情。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寂静的雪。 点点晶莹的白,悠悠飘落在二人身侧,是美到极致的风景。 热情过后,柏稳了稳微乱气息,抬眼问道:“你可是答应不杀温子石了?” 殷闻言一僵,眸中粼粼的湖水瞬间凝成千年寒冰。 这恼人的亲近太容易让人丧失理智,害得他差点忘了…… 她对他如此顺从。 不过是为了…… 另一个他。 她就那么喜欢那个温怀时,以至于连他的儿子都想拼了命的保护?! 薄唇微扬,一声冷笑,殷眸色微暗,心中杀意已起。 俯身凑近柏的耳侧,大掌抚上她腰背上的箭伤,殷笑得残忍。 “若我,偏不呢?” 手掌在那处箭伤上轻轻一按,柏顿时疼出一层冷汗,殷拥着她继续说道:“这伤口是那孩子弄的吧,他差点就杀了你,我定要他……拿命来偿。” 柏脸色一白,才稳下的呼吸又有些急促起来,连带着话语间都多了几分颤抖,是盛到极致的怒意。 “殷,你耍我?” “是又如何?” 言罢丢下怀中女子,转身离开,衣袍猎猎杀意凛然,向来妖异俊美的世子殿下此刻终于染上几分杀神的yīn戾。 柏趴在马车中的绸缎软垫上,抬头盯着那人挺拔的背影,想起方才所受的种种屈辱,晶莹指尖猛地深深陷入身下软垫。 “你敢?!你敢?!殷,你敢杀了他试试!” “我有何不敢!”殷骤然回身,大步走向车中的人,抬手掐住她的下巴拉到自己跟前。 “你的命是我的,你是生是死,是健全,是伤残,只能由我说了算。除我之外,所有伤你,欺你,负你,害你的人都得死。琼台王室,朝臣,百姓,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迎着盛怒,柏冷笑,“你要杀人,别拿我做借口。”墨色眼眸凌厉如月下迎风独立的苍狼。 “你最好一起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要你偿命。” “是么?”殷怒极反笑。 “本世子,随时恭候。” ☆、第24章 攻城 “报!” 绵长而急切的军报声响彻琼台王宫。 满身盔甲的探子单膝跪在大殿中央,拱手速道:“主君,泽**队扮作商队混入都城,正朝王宫逼近!” 殿上君王猛地一震,突然忆起数日前,女子清冷的话语。 “一旦殷的军队在琼台都城集结完毕,那么琼台便再无回天之术。好在我之前在粮草营里放了把火,七日之内,那殷必定忙于粮草之事,无暇备战。” 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第七日。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年轻的君王反复喃喃。 那夜柏是泽国的jiān细,她说的话,怎么可能是真的? 除非……除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君王忽然煞白了脸色。 …… “我跟殷没有半点关系,温怀时,你相信我,莫要中了殷的反间计!” …… “信你?!你要我信你,我信了。结果呢?!陆平死了,木毅也死了,琼台一万精兵全数葬送在了那片墨松林里,你要我拿什么信你?!” …… “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我这就去取了殷的首级来见你。” …… 眼前一黑,眼见着殿上君王就要倒下。 “主君!” 群臣急切的呼喊声中,温怀时回过神来,慌忙问道:“柏儿呢?我的柏儿在哪里?” “回主君,”房林军拱手禀道,“夜姑娘清晨便被带去集市行刑,此刻怕是已经……” 骤然间,温怀时只觉得周遭一片寂静。 又有“嗡嗡”的耳鸣声渐渐响起。 年轻的君王忽然指着蔡宁,厉声喝道:“把这假传军报,诬陷忠良的狗贼拖出去斩了!” 蔡宁当即跪下,“主君,微臣冤枉啊!” 一声“冤枉”满带哭腔,时至今日,朝中却无人敢为蔡宁辩上一句好话。 “就是你害得我们误会夜姑娘!你该死!” “对!杀了他,替夜姑娘报仇!” “狗贼,你死不足惜!” 奋起的群臣左一句“狗贼”,右一句“畜生”,言语之间恨不得将蔡宁生吞活剥,生怕自己骂得不够愤恨,便成了君王的下一个出气筒。 这墙倒众人推的模样,倒是与当初他们强烈要求温怀时斩杀夜柏时,一般无二。 负手立于群臣之中的清雅士大夫,房林军微不可见的极淡一笑,是极为嘲讽的弧度。 这便是,人xìng。 阵阵谩骂声里,左右侍卫赶紧拖了蔡宁,拉到殿外。 一刀挥下,血溅朝堂。 侍卫将蔡宁的头颅盛在四方锦盒里,盖上血红的绸缎,承到君王面前。 深红的血液在鲜艳的绸缎上晕出一滩潮湿,仿佛女子曾经在他面前吐出的血。 温怀时跌回殿上座榻,失神片刻,又对着房林军道:“林军,去把柏儿接回来。” 活要见人。 死…… 若是死了,他也要将她带入王陵,生生世世伴在身侧,再不分开。 房林军俯身颔首。 “是。” 领命驾车出宫,士大夫的车辇刚出宫门不久,便于压城而来的万千铁骑打了个照面。 房林军下车行礼。 “见过主子。” “何事?”沉沉语调不急不缓。 “琼台君命属下去寻夫人。” “这会儿那温怀时倒是念起她的好来了。”低沉的语调忽然间变了味道,带着浓浓的不屑与嘲讽,又沾染上几分些微的酸。 “罢了,”那人又道,“你顺道把这瓶yào带给她。” 一个深青细颈圆肚小瓷瓶被抛到房林军的手心上,竟是上等的生肌膏。 方才世子殿下一时气急,走得匆忙,却是忘了将这疗伤圣yào为自家夫人抹上。 那一身累累的鞭伤,多日不经处理,早已溃烂,若是疼起来,哪里是寻常人受得了的? 如此想着,世子殿下垂眸负手。 “莫要告诉她,这yào是我给的。” 按照那丫头的xìng子,若是知道这yào是他给的,只怕便不肯用了。 房林军将生肌膏收于袖中,俯身拱手。 “属下明白。” “嗯,”殷淡淡应着,“至于那温怀时……”凌厉眼眸微现杀机,“她就不必再见了。” 房林军垂眸,“是。” “去吧。” 言罢,殷执缰策马,领着万千铁骑路过房林军身侧,直逼王城而去。 蓝天阔土,万军压城。 马背上如曼珠沙华般妖异的男子缓缓抬手,朝着前方王宫遥遥一指。 “杀。” == 幽幽王城,军报紧急。 “报!”死里逃生的探子携着满身尘土,猛地跪倒在大殿中央,“主君,王宫西门已破,泽国大军正朝大殿逼近!” …… “报!南门失守,还请主君示下!” …… “报!” …… 声声禀报,催人xìng命。 那被尊为“杀神”的泽国世子殿下,并不急着领兵从失守的宫门一涌而入,直捣王殿。 他带着他的军队,将浩瀚王城层层环绕,又漫不经心的攻破一道一道宫墙,满怀惬意的欣赏着墙内猎物跳脚的模样。 仿佛yīn狠诡谲的豹,趴在高高枝头,悠然坐看被吊在树上的困兽挣扎犹斗。 被困在高墙之内的群臣急得满头大汗,纷纷进言道:“主君,泽军正在攻打东门,还请主君速速从北门暗道离开王宫,前往阑都一避!” “离开?”年轻的君王轻声道,“柏儿还没有离开,我怎么能离开?” “主君!”殿下群臣又急又气,“如今都城内外尽是泽**队车马,房大人想必是早已被泽军所害,回不来了!” “林军怎么可以不回来?”年轻的君王顿时失了血色,“他不回来,我还怎么见她最后一面?” “主君!”又是一声唤得凄厉,“还请主君以大局为重,琼台,不能亡啊!” “请主君以大局为重!”殿下群臣齐齐跪下,叩首道。 声声恳求渐渐唤醒君王眼中一点神采,温怀时颓然道:“寡人明白了,众卿随寡人一同前去避难吧……” 殿下群臣齐齐松了口气,心道:哎呦我去,等的就是您这句话,我才不要被泽军乱刀砍死呢。 急于逃命的群臣登时拥着琼台君直朝北门暗道奔去。 才至北门,却见巍峨宫门前,一人迎风策马,缓带轻裘,甚是俊美。 那人朝着众人的方向悠悠望来,一笑。 “琼台君,幸会幸会。殷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第25章 成仇 残尸遍地,有血成河。 清雅俊逸的士大夫忍着腹中激烈翻涌,踏过残肢断臂,朝一辆红顶马车走去。 挥手退下守在马车边的守卫,房林军正yù朝着马车中的女子弯腰行礼,却听那女子开口道:“是你。” 是你,把我带入琼台王宫,举荐为女将。 是你,令我一怒之下折回琼台王宫,逼得琼台君与泽国开战。 是你,寻了松林地图jiāo于殷,助他大获全胜。 那位世子殿下安chā在琼台的另一颗棋子,是你。 清雅俊逸的士大夫闻言,垂眸一笑,揭开长久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书生面孔。 书生弯腰拱手,规规矩矩的行礼道: “在下唐明,见过夫人。” 柏皱眉,“你来做什么?” 唐明从袖口中掏出一瓶生肌膏,放于马车内。 “在下来给夫人送膏yào。夫人这一身伤,还是早些处理为好。” 柏拿起那细颈圆肚的深青瓷瓶,眼眸一凛,却是将这上好的生肌膏砸了个稀碎。 一片尖锐的小瓷片猛然抵上唐明脖子边的动脉,柏冷声道:“带我去王宫。” 白净的书生面色不变,“恕在下,不能从命。” 柏挑起细而直的眉,从唐明脖子上收回小瓷片,却又搭在了自己的颈边。 尖锐碎片刺入雪白的肌肤,顷刻滚落颗颗血珠。 “现在,”清冷音色凉得刺骨,“带我去王宫。” 一声轻叹,唐明翻身骑上马车,“还请夫人坐稳了,”执起缰绳,朝马脖子上用力一抽。 “驾!” 吃痛的马儿当即朝着王宫的方向狂奔而去。 王宫北门内,群臣瞪大了眼睛盯着前方骑着一匹乌云踏雪的妖异男子,张张老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泽军现在难道不应该正在攻打东门吗?! 这尊杀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眼珠一转,只见那人身后尸堆成山,驻守北门的将士,竟无一活口。 群臣脸色齐齐“唰”的一白。 他们错了。 他们以为没有收到北门探子急报,便意味着北门尚且无事。 可他们却忽略了另外一种情况若是那杀神世子将探子一同斩了呢? 颗颗冷汗从群臣褶皱的额头上滴落,“啪”的砸进脚下渗透血水的黄土地里。 那些他们自以为是死里逃生,为他们送来军报的探子,正是这杀神世子有意放走的! 他就是要让他们误认为,除了北门之外的三门皆已失守,这样他们才会急冲冲奔往北门,落入他的掌心。 前方马背上的妖异男子将群臣惊惧的脸孔纳入眼底,讽刺一笑。 “琼台君为何走得如此匆忙,连儿子都忘记带上了?” 这轻飘飘一句话砸下来,惊得一心逃命的众人这才记起,他们竟是将那昏迷不醒的四岁小世子给忘了。 “父君!” 清清脆脆一声呼喊自上方传来。 众人抬头,只见高高宫墙上,一名侍卫正抱着一位小娃娃。 那小娃娃挣扎着想要从那侍卫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却被那侍卫拎着后衣领抗到了肩上,眼见着就要从十丈高的宫墙上丢下去。 “子石!” 温怀时心中一急,当即拨开群臣,朝宫墙上奔去。 “主君!” 群臣一惊,就要随着温怀时跟上去,却被森森铁骑拦住了去路。 温怀时沿着道道台阶奔上宫墙,却听前方传来侍卫zhàzhà呼呼的声音。 “哎呦小祖宗,您别踹我,别踹别踹,哎呦,别挠!……什么?你不喜欢举高高?那叔叔放你下来……啊呀,我的头发,头发!疼疼疼疼疼……” 那趴在殷十三肩头的小娃娃见了急急赶来的温怀时,当即喊道:“父君!夜师父没有杀母妃!是我杀的!” 温怀时的脚步猛地一顿,体内心脏骤然一缩,仿佛在抗拒这当头袭来的残酷真相。 “十三,退下。”身披玄色隐纹轻裘的俊美男子缓缓踏上青砖地面,冷声说道。 殷十三转过一张鼻青眼肿面目全非的脸,应得欢快:“哎,得嘞。” 伤痕累累的侍卫才放下肩头的小娃娃,那娃娃便迈着小短腿,跑到温怀时身前,焦急问道:“父君,夜师父呢?” 温怀时脸色一白,尚未答话,身后又有凉薄低沉的音调传来。 “温怀时,让一个女人担着你所有的责任和错误,”男子猛地掐上温怀时的脖子,用力将他按在凹凸起伏的女儿墙上,一笑森然。 “做男人,你也配?” “你放开我父君!”温子石挥着小拳头就要朝那人砸去。 妖异的男子凛然拂袖,将那小娃娃甩到一边,隔空点了穴道。 “闭嘴。”男子冷冷道。 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温子石闻言抬眼,对上那人凌厉的双眸。 这眼眸中凝着的光,寒到脊梁。 “她在哪里?”温怀时惨白着脸色,低声问道。 殷挑眉冷笑,正要答话,却有马蹄声遥遥传来。 宫墙下,一位白净的书生驾着一辆红顶马车,急急驶来。 殷见了这红顶马车,当即眸色一冷,微怒。 “唐明,你敢违令?” 书生一叹,停下马车,跪地请罪,“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马车中的女子却在这时掀开车帘。 “殷!” 这清冷音调惊得温怀时猛地一怔,复又剧烈挣扎着朝宫墙下看去。 “柏儿!柏儿!” 这声声急切的呼唤却未得到任何回应,柏略过奋力挣扎的温怀时,朝着殷问道:“温子石在哪?” 殷瞥了眼趴在他脚边,动弹不得的琼台小世子,邪邪一笑。 “杀了。” 刹那间,柏只觉周遭一静,那声声呼喊突然变得刺耳起来。 “柏儿,你同我说说话……柏儿,这一世是我负了你,来生……” “来生?”又有一道凉薄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那刺耳呼喊,“你们连这一世都不能在一起,谈什么来生?就算是来生,那也是我的来生,我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世界忽然寂静片刻,又有呼喊声遥遥传来。 “柏儿,你同我说说话……柏儿,你抬头看我一眼好不好……柏儿,是我错了,我不该不相信你……” 柏咬了咬牙,揪紧身下软垫,心底怒意如巨浪翻涌。 半晌,她缓缓开口,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那琼台君一眼,“温怀时,琼台亡了。作为主君,你,殉国吧。” 女儿墙下,匍匐在地无法动弹的琼台小世子瞪大了眼睛,葡萄般剔透的眸子里渐渐渗出泪来。 世子殿下却满意一笑,抬手便将那琼台君从高高的宫墙上扔了下去。 看着这从巍峨宫墙上坠落的身体,柏缓缓合上眼眸。 她到底还是个记仇的人。 十多年辛辛苦苦修来的一身武艺,一夜之间全废在这琼台君手里。 怎能不恨。 曾经一颗丹心满腔赤诚,却被这琼台君踩在脚底肆意践踏。 怎能不怒。 可再恨再怒,她却念在他是小柿子父亲的份上,硬是忍了。 但如今小柿子都死了,那么他还活着做什么? 不如以身殉国,也算是成全他最后的英烈。 “碰”的一声,君王的身躯猛地砸在黄土地里,溅起丈高的鲜血与尘埃。 琼台小世子听着这重物坠落之声,额角和脖子暴起十字青筋,瞪大着眼睛,泪流满面。 “你父君已经死了,”他听见殷淡漠说道,“现在,轮到你了。” 一刀挥下,血染宫墙。 有冲天火光染红白云,巍峨王宫,浩瀚宫殿连同琼台王族与朝臣们的尸体,尽数葬身火海。 火海中有一人踱步而出,缓带轻裘,缎发微扬,眉宇间透出几分凌厉的气场,仿佛天际苍龙。 尊贵,孤傲。 那人淡漠甩手,抛出一件小巧精致的染血外衣。 孩童的外衣轻飘飘落在地上,砸得柏心头猛地一顿。 缓缓抬头,她直视前方妖异的杀神世子。 成王败寇,胜者生,败者死。 输了便是输了。 她不怪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只是…… 柏死死盯着那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墨色眼眸中燃起了绿幽幽的火。 “我会超越你。”她冷声道。 超越你。 打败你。 杀了你。 曾经从无败绩的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如今有了新的目标。 那盯着前方男子的森森目光,仿佛正在伏击潜行的狼。 殷。 我与你。 不死不休。 琼台篇完 ☆、第26章 坠崖 泽恒王二十四年十二月,琼台灭。 居民数十万的琼台都城,被那号称“杀神”的世子殿下硬生生屠成一座空城。 残破的尸体在染血城墙外堆叠成山。 那一张张青白惊恐的面容在暗夜冲天的火光里焚烧成灰。 上至王室下至劳役,暴戾愤怒的杀神果真是一个都没放过。 刚刚取得大捷的泽国士兵还没来得及庆祝,便又得到泽恒王暴毙的消息。 这病又急又快,直接给各方人马来了个措手不及。 晨曦曙光里,一队轻简的车队悄然离开琼台都城。 这车队却没有朝泽国奔去。 它绕过疏那河,一路北上,直往大苍。 车队里有一辆特殊而神秘的红顶马车。 这马车终日门窗紧闭,没人知晓车中人的模样。 只是依稀听说,这车里关押着琼台唯一幸存的战俘。 世子殿下对这战俘的态度奇怪得很。 连日不闻不问,却又不允许下人怠慢这战俘分毫。 某日,某个下人在给那战俘送饭菜时,一不留神晚了一刻。 冬日山林极寒,即使有食盒保温,等送达时,盒中饭菜却依旧凉了几分。 那战俘似是吃不得冷食,直接将食盒原封不动的退了出来。 此后,再没有人见过那位送饭菜的下人。 于是,从那天起,下人们伺候那战俘时竟比伺候自家世子时还紧张。 生怕稍有不慎便是小命不保。 当然,这一切,被关在马车里的柏都不知道。 自从那日琼台亡国,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早晨初升的太阳。 密闭的马车很幽暗也很安静,有时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身上已经被人换了新yào。 这yào疗效甚好,再加上这几日静养,她身上的鞭伤自然是好得飞快。 只是那断了的腿骨怕是还要再好好养上些许时日。 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怕是用上最昂贵的yào材,这两条断腿,又怎是说好就能好的。 于是柏该吃吃,该喝喝,将禁闭的日子过得甚是舒坦。 她要养好自己,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替琼台复仇。 清晨,幽暗马车中,柏缓缓睁眼,墨色瞳孔中一点幽光森森寒凉。 忽有一支淬了dú的玄铁利箭,骤然穿透车壁,“笃”的一声牢牢钉她鼻尖上方一寸之远。 柏猛地起身,晨光透过箭孔直直shè入幽暗的车中,不由令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又是一支利箭穿壁而入,直直钉入柏肩侧一寸之处,箭尾三角白羽微微颤动。 柏墨色眸光一凝。 她认识这羽箭的主人风倾楼第一谋,九千策。 她自幼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 可是他为何要来杀她? 心中疑虑未定,第三支玄铁利箭直迫心脏而来。 柏左肩紧靠车壁,右肩紧挨利箭,避,无可避。 琼台的仇还未报,她就要先死在这里了吗? 垂放在腿上右手猛地握紧,柏蹙眉,墨色眼眸冷光乍现。 这怎么可以! 柏迅速抬起左臂,竟是要用手臂去挡那三角羽箭。 与此同时,左肩侧的车壁突然被雄厚的内劲震碎,有人伸手揽住她的胸口,墨黑绣金的衣袖掠起一阵寒风。 “噗嗤”一声,淬了dú的三角羽箭狠狠刺入那人的左臂,险些将臂骨穿透。 鲜血瞬间浸透墨色的衣衫,晕开一片墨红。穿骨的疼痛里,那人却一声未吭,就连面色都不动分毫。 柏侧头,对上一双又深又暗的妖异眼眸。 殷将她揽在身前,又伸手捂住她的口鼻,沉声道:“屏息。” 言罢拂袖震出一阵气劲,将周遭浓重的dú雾冲开一条狭道。 道中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神驹宝马直朝他们奔来,仿若乌云踏雪。 殷飞身骑上这踏雪烈马,长臂一横,将柏扣在怀中,扬鞭策马,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道路蜿蜒颠簸,柏抬眼,惊见他们竟是奔至一处悬崖,而她身后的那人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要跳崖?”她仰头问道。 “跳崖?”殷皱了皱眉,低沉语调竟有几分疑惑。 若他记得没错,这断崖处分明应该有座吊桥,难道这吊桥被人故意损毁了么? 柏闻言心中却是一惊,他看不见这前方的悬崖? 二人惊疑之际,马儿却已临近悬崖。 柏勒住缰绳,想要调转马头,那烈马受了拉力,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竟是想要将她甩出去。 殷左臂揽住柏的腰肢,飞身跃起,同时朝那马儿抽去一鞭:“去找殷十三。” 马儿得了命令当即迈开蹄子往山林中奔去。 殷与柏却从悬崖上落下。 没有触到意料中的地面,殷当即拔出左臂上的玄铁羽箭,狠狠chā入身侧崖壁。这抽拔间,左臂被那向外的力带得一松,原本被他扣在怀中的柏顿时朝下落去。 察觉怀中失落,殷迅速朝下一捞,紧紧握住柏的右手腕,复又抬脚踏在那嶙峋的岩壁上,生生止住二人下落的趋势。 艳红的血水蜿蜒流过两人jiāo握的手,“啪嗒”一声滴落在柏脸侧那颗血红的泪痣上,又沿着脸颊滑落,留下一道嫣红的痕迹,当真如血泪滑落一般。 柏抬起头,盯着殷那双幽幽暗暗的眼睛,缓慢又笃定的说道:“殷,你的眼睛,被dú瞎了。” ☆、第27章 你被腌入味儿了吗 这日清晨,殷十三打着哈欠,拎着水袋,离开车队,准备去三里外的林中河流中取些备用的水。 树上叶尖的露珠如鲛人之泪,晶莹皎洁,落到河中,溅起一声脆脆的响,平静的河面霎时泛起一阵阵涟漪,悠悠dàng到河中那人雪白如凝脂的傲然胸口。 殷十三张嘴打到一半的哈欠猛地顿住,眨巴眨巴眼睛,很是困惑。 天寒地冻的,怎么有个女人这么想不开,居然在刺骨的河里洗澡? 疯了差不多。 但困惑归困惑,天生缺心眼的殷十三并没有生出任何关于“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等等之类的避嫌心思。 他只是抬脚继续朝河水上游走去。 女人的洗澡水,他才不喝。 河中的那女子察觉身后动静,微微侧过头来。 俏鼻梁,朱红唇,柳眉梢,妆容精致,上翘的眼角中蕴着一汪春水,悠悠dàngdàng,媚得很。 殷十三却自动无视了这人间艳景,兀自蹲下身来,将手中的牛皮水袋浸入河中。 颗颗晶莹圆润的气泡排列着浮上水面,他执着水袋的手,却被一只细腻白皙的纤纤柔荑轻轻握住。 河中的美人竟是主动走到殷十三的身边,藕臂一揽,勾住他的脖子,踮脚凑近了些,复又柔柔一笑,眼波dàng起粼粼的光,顿生百媚千娇。 “公子,你看奴家,美么?” 媚术,摄魂。 河中美艳的女子搂住殷十三的脖子,藏在指间的银针悄然对准他颈边微微跳动的大动脉。 殷十三盯着身前那双娇媚到诡异的浅褐眼眸,忽然伸手压在女子的头顶,猛地将她的脑袋按到水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 步生娇被殷十三按得一呆,这人怎么不中她的媚术?这怔愣间又呛了好几口河水。 未待她缓过神来,那人又迅速在她的脸上用力抹了两把,那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顿时被擦出些许红痕。 快速洗净步生娇脸上的妆容后,殷十三揪着那一头乌发,将她从水中拎起。 这女子洗净了妆容之后的容颜,少了几分媚气,多了几分清丽。 殷十三莫名觉得这模样顺眼了许多,便又凑到她修长的颈边嗅了嗅。 有香如血色海棠之艳。 他捂着鼻子皱眉道:“你是被脸上的铅粉给腌入味儿了吗?” 腌入味儿? 你当老娘是猪么?! 步生娇挥着爪子朝殷十三那一张娃娃脸撕去,怒道:“这叫体香,蠢货!” 侧头避开尖锐丹红的狠辣指间,殷十三歪头道:“体香?那看来是真的被腌入味儿了。” “……” 步生娇突然觉得,要为九千策拖延住这种缺根筋的小屁孩,还是直接上手开揍,会来得比较痛快。 心念一转,她当即挥动手臂溅起一串水珠。 这夹着内劲的水珠直朝殷十三的双眼飞去,颗颗如顽石坚硬。 他回头避开,眨眼间,又有一道华光剑影当头劈下。 那女子竟是在顷刻中披上了衣物,同时朝他击出这迅猛一招! 殷十三登时拔剑一挡。 两剑相jiāo,伴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隐约可见剑间飞舞的明亮火花。 就在这时,一匹乌云踏雪的烈马从林中飒飒奔出,殷十三余光瞥见那匹马儿,心中一惊。 主子有难! 殷十三当即转身想要前去营救主子,华光一闪,身前粗壮的百年大树却突然直挺挺的躺倒在他脚下,揽住前行的路。 殷十三皱眉回头,只见身后美艳的女子咧开了嘴,俏生生的扯出一抹笑容,这千娇百媚的笑容里,又隐隐参杂了几分邪戾与顽劣。 “想走,老娘同意了吗?” 她今天不把这呆子的眼珠子挖出来,她就不是风倾楼第一媚步生娇! == 悬崖上,殷感受到下方传上来的那森冷目光,竟是笑了起来,“那你可愿做我的眼睛?还是说……” 还是说,你要趁机杀了我? 殷顿了顿,又道:“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柏的目光从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上移开,落到二人jiāo握的双手,在双手上蜿蜒的血水处一顿。 这人满嘴的荒唐,抓着她的这只手掌,却是握得紧紧的。 他若是聪明,就该在这个时候杀了她。 心中忽然有些憋闷,柏索xìng转头不去理会上方那人,眼眸一转,将崖底的情形看了个清楚。 “崖底有一条河,宽十丈,深不见底,河对岸有一片松林,枝桠很密。距离崖底还有十二丈,我们是跳河还是去松林?” 跳河还是跳崖,这是个好问题。 殷却没有着急回答,反倒是微微扬起了唇角,有些玩味,又有些得意。 “我们?嗯?” 这饱含调笑的尾音,顿时刺激得柏深深皱起了眉心。那人却像是料中了她的反应一般,笑得半真半假:“别皱眉,我会心疼。” 然而这话却只是让柏将眉头锁得更紧。 正yù开口呵斥,那人却别开了头,用那双被dú瞎的眼睛装模作样的朝崖底看了看,道:“河中必有dú,我们去松林。” 柏墨色眼眸一转,在崖壁上扫视一圈后,道:“你手边右侧三寸有一根藤蔓,够粗,也够长。” 言罢,殷竟是没有丝毫犹豫和怀疑,直接抓住那根藤蔓,登着崖壁反向接力dàng到空中,同时将她甩到怀中,拦腰抱住。 柏抬眼,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惊见悬崖上有一布衣青衫的人正在缓缓搭箭,箭头直指殷后背! 眸色一凛,柏当即挺直了脊背,将头搭在殷的肩上,牢牢盯着崖上那人,同时抬手护在殷后背心脏处。 崖上的九千策看清了柏的面容,如松挺拔的身形猛地一颤,险些失手将手中的箭shè了出去。犹豫片刻,他终是放下了弓弩,隐身退去。 殷感受到肩头和后背的力道,不动声色的将此间原因猜了个大概,但却只是吊不郎当的调笑道:“你今个儿怎地这般热情?” 柏收回了护在殷身后的手臂,冷声道:“闭嘴,看路。” 说完这句“看路”,柏才想起这人现在根本看不见,于是便转过头,想要查看下方松林的位置。 这一转头,朱红饱满的红唇便从殷脸侧轻轻擦过。 一触即逝。 却不知是震颤了谁的心神,又是收敛了谁的眸色。 “十丈。” 柏的声音依旧冷淡,殷难得没有调笑。 …… “五丈。” …… “三丈。” …… “放!” 殷迅速放开藤蔓,念及松叶尖刺而锐利,复又将柏甩到背后。 “抱紧了。” 柏收紧环在殷脖子边的手臂,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她现在若是要掐死他,那他,必死无疑。 他未必不知道这一点。 这个念头如惊雷一闪而过,柏嗅着殷肩头幽幽的香,眸色如水光微dàng。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她默默伸手覆上了他的眼睛。 这松林茂密得很,万一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刮到眼睛可就不好了。 乘人之危向来不是她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的风格。 她要打败的,可是全胜时期的他。 所以,尊贵孤高的世子殿下,不应该默默死在这种深山老林里。 覆盖在眼睛上的小手又软又香,殷勾了勾唇角,心情很好。 心情一好,就越发想要逗一逗身后面冷心软的人:“多谢夫人。” “闭嘴!” ☆、第28章 夫人多非礼一会儿 将要落地时,殷将柏拎到了身前护住,二人在枯叶堆中滚了好几个圈才堪堪停下。 停下时,正好是男下女上的暧昧姿势。 柏微皱着眉,撑着手臂支起上身,看了眼下方那张被枝条划出道道血痕的妖孽面孔,突然觉得甚是解气,当下便伸手捏住殷的脸皮,冷冷的道: “你现在这模样,当真是甚合我心。” 殷闻言挑起眉梢,握住脸上的那只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指在她的手背上快速抚过,果然有为了护他的双眼而留下的数多伤痕。 捉着那只白嫩的爪子,在受了伤的手背上亲了一口,殷浅笑:“是吗?那夫人可要多看一会儿?顺便摸一摸揉一揉亲一亲?放心吧,为夫绝对不会喊非礼的。” 相反,他倒是很乐意她多非礼一会儿。 柏抽了抽嘴角,觉得跟这种臭不要脸的人互怼真是没有任何前途可言,当即冷下脸色,在殷的胸口捶了一拳,“起来。” 这一拳当然没用几分力气,但殷的脸色却随之白了白。 柏的动作顿时一僵,“你的dú……” “无妨。” 低沉悦耳的语调极为平淡,仿佛当真没什么大不了一般。 柏微蹙眉心,却也没再说什么。沉默着将殷从地上拉起,这一起身,二人顿时察觉这林子有些诡异。 安静到诡异。 就连方才他们以那种方式跳进松林里,居然也没有惊起任何飞鸟。 有沙沙的脚步自遥远处悠悠传来,殷立刻牵起柏,反手将她压在粗壮的树干上。 柏的后背撞上粗糙树皮,不由皱眉。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有心情玩壁咚? 心中不满刚起,那人却已转身,将她挡在了身后,露出一片伤痕累累的背。 柏微微一愣。 这人背上的伤,想必是在护着她坠崖时,在崖壁上擦的。 所以他一反常态的与她chā科打诨,就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以便掩饰他的伤? 柏心头莫名有些异样,皱了皱眉道:“你何必……” “嘘。”殷忽然比了噤声的手势。 柏微怔,抬眼却见有一片乌压压的大军正缓缓朝他们逼近。 “是申国的傀儡军,”柏道,“从四面而来,数量……多得数不清。” 申国有护国之宝,名为cāo偶。**偶虫寄生了的人,最终将变成一群没有思想的行尸走ròu。 不怕死,也不容易死。 除非毁掉傀儡体内的cāo偶虫,否则就算脑袋飞了,心脏没了,他们都能继续行动。 但那cāo偶虫连一半指甲盖的大小都没有,又常在人体内游动,鬼知道它到底会躲在人体哪个角落。 傀儡军团所到之处,万物不生。 显然,现在这些傀儡兵的目标是他们。 柏向来冷静的面容上,难得生出几分凝重。 “殷。”柏轻轻唤了一声。 “嗯?” 撇了撇嘴,她不知是感叹还是嘲讽,“你得罪的人真多。” 她跟申国可没什么恩怨瓜葛,这些人,想必都是来杀他的。 殷低低的笑起,面对逐渐逼近的傀儡军,背对着柏,没有回头。 他低声的问着,不知真情或是假意。 “如若为夫不幸葬身在此处,夫人可会替为夫守寡?” “我不会守寡。”柏盯着远处黑压压的军队,说得很轻,“因为被尊为杀神的世子殿下不会死在这里,也不该死在这里。” 殷垂眸浅笑,突然有些遗憾现在的自己瞎了双眼,否则他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身后这女人此刻的表情。 一定让人难忘得很。 “那我应该死在哪里?”他问。 “你会死在我手上,”柏微顿,又道,“在你最得意,最风光的时候,我会亲手杀了你。” “你的设想很美好,可惜……”殷抬手抹了一把嘴角蔓延出的漆黑血液,“为夫实在是没有力气带着你一起飞了。” 殷迅速转身封住柏周身穴位。 柏一愣,正yù说话,那人却又伸手点了她的哑穴。 抱着怀中动弹不得的柔软身躯,殷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我从来不后悔杀了你的小柿子。” 柏当即瞪大了眼睛,瞳孔中闪烁跳动的幽光如月森凉。 殷却笑了起来,“莫生气。” 一把将她抛到高高的枝头,树下满身血污却依旧俊美的男子微微抬头,失了明的双眼竟如星辰璀璨。 “因为他死了,你才能好好活着。” 冷心冷情的世子殿下永远忘不了,看着这冷艳刺客安然赴死时的震动和愠怒。 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 那个重要到可以让她甘愿赴死的存在,他怎么可能容得下? 如果仇恨可以成为她求生的动力。 那便,恨吧。 “就算我死了,你也得活着。”殷轻笑,隐有几分苦涩,“因为你的命,是你最心爱的小柿子换来的。” 言罢,他提起内力朝着傀儡军的方向飞速掠去,瞬间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 树下一群傀儡军循着殷的气息,呼啦啦全部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另一边的山林上,殷十三正与步生娇斗得热火朝天,难舍难分。那剑与剑之间擦出的火花险些引起一场森林大火。 后方突然有鸟鸣声起,嘹亮清脆悠长。 步生娇眸色一凝,收了剑势,冷笑一声:“算你小子走运,咱们下次再见。” 言罢,她朝着鸟鸣声处退去。却有一物从后袭来,精准罩在了她的肩头。 竟是一件黑色外袍。 步生娇皱眉回头,只见那脱了外袍的二货侍卫骑上踏雪烈马,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奔去。 他大声提醒着,却并未回头。 “下次见面时,别仗着自己武力值高,就江河湖海的什么冷水都跳,实践经验告诉我们,寒疾可是很难根治的!我可不想胜之不武!” 步生娇抬手摸了摸肩头的外袍,褐色眼眸中有艳光闪过,仿佛鲤鱼跃出水面时带出的朵朵晶莹水花。 微风拂过,她轻轻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就要裹紧肩头的外袍。丹红如鲜血染过的指间刚刚触上那柔软的布料,却又猛地一顿。 微顿之后,步生娇突然揪住那件外袍狠狠往下一扯,黑色衣袍在空中划出猎猎寒风,最终被人丢弃在地。 衣衫单薄的娇俏美人冷哼一声,朝着密林深处缓缓走去。 身形款款,步步生娇。 娇俏眉眼间却隐有戾气一闪而过。 男人的东西,她不需要。 ☆、第29章 我只贫你 当繁星点缀漫天夜空时,柏终于可以自如的活动。 才回到地面,她立刻朝着殷消失的方向一路寻去。 曾经被人打断的双腿还没有痊愈,每走一步,便是刺骨锥心的疼。 可她却走得很快。 疾行步履间带起寒凉的风,高高扬起柏肩头乌黑长发。 向来平稳的呼吸此刻竟有些急促,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她究竟是焦急还是愤怒。 亦或两者皆有。 疾行的步伐猛然一顿,柏突然踩到一只断手上。 这截断臂旁还有一颗脸面朝下的脑袋。 柏心中骤然一紧,当即蹲下身体,将那颗脑袋捡起来查看。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她的心头又蓦地一松。 就在这时,那张脸上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两颗眼珠胡乱地转了两圈之后,又猛然将她死死盯住! 柏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将手里的这颗脑袋远远丢了出去。 那该死的cāo偶虫竟然还留在那脑袋里。 默默咽了咽口水,柏扶着身旁的树杆缓缓站起,一颗心脏狂跳得厉害。 惊魂甫定,她又急急忙忙朝前寻去。 越往前走,碎尸越多。 这些碎尸密密麻麻,铺就一条蜿蜒的血路。 柏在这条血路上疾行,薄底黑靴踩在血泥地上,溅起一朵浑浊的花。 每当她遇到一颗头颅,那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便又紧绷一分。 一颗心脏扑通扑通仿佛要脱离出胸腔之外。 夜静而谧,寂寂无声,这漫长的焦灼,着实是糟透了。 柏又一次丢掉手中头颅,咬紧了牙关,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树上。 眼眶微微有些酸涩,深深吸气,再次迈出步伐,她恶狠狠的想: 若是让她找到他的尸体,她一定要把他的ròu刮下来喂狗! 斗转星移,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柏寻寻觅觅,终于在一堆碎ròu中看到一副完整的躯体。 这完美到令人恨得牙疼的身材,她至死都认得。 那人眼眸紧闭,脸色青白。原本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世子殿下,此刻竟透着一股沉沉死气。 柏心口猛地一疼,胸口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闷得厉害。 伸出手来想要探一探那人的鼻息,纤细的手掌却突然顿在半空。 这一顿之下,仿佛连整个世界都连带着静了一瞬。 若是他就这样死了,那她该怎么办? 行事作风向来冷酷决绝干净利落的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殷便在此时赫然睁眼,一把抓住了柏顿在半空的手臂,往下一扯,正yù折断,一触之下却惊觉这手臂又细又软,异常熟悉。 柏被他扯得朝前一摔,眼见着就要压到殷的身上,顾及到他背后惨不忍睹的伤,她硬是用肘臂着地,撑住了上半身。 乌黑长发滑落柏肩头,柔软发梢挠得殷鼻尖微痒。 他伸手,揽住她细软的腰,正想唤一声她的名字,张开了嘴巴才恍然记起,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真名。 于是他笑了笑,道:“是你。” 忽有一颗晶莹水珠“啪”的一声滴落在殷的脸上。 “下雨了?”殷疑惑。 下雨了? 柏抬头看了眼夜空,有风拂过,忽觉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抹,指间竟是沾染上了些许湿意。 她哭了? 为什么? 她最近一次哭泣,还是六年前,师姐死的时候。 柏盯着指间晶莹,微怔。 无声寂静里,殷忽然摸着她的腰,毫不正经的调笑道:“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见着为夫还活着,喜极而泣了吧?” 无意间,一语中的。 柏猛然挥开揽在腰上的手臂,迅速起身,声音又冷又静,听不出丝毫破绽,“既然活着那就起来,没事别装死。” 殷依言缓缓坐起,站起时,他脚下一软,朝前踉跄了一步。 一只小小的手掌扶住了他的手臂,殷不由下意识的朝柏看去。 明知这男人什么都看不见,柏却还是忍不住别过头,避开那人深沉的眼。 她沉默着将殷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又伸手揽住他的腰侧,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柏突然不自在的微红了耳尖。 向来以调戏自家世子妃为人生第一乐趣的世子殿下,倒也一直未曾说话,难得安静的乖乖享受着自家夫人大发慈悲的援助。 双双无言里,殷突然问道:“方才可是下雨了?” 柏垂下眼眸,答得很淡:“叶尖露水罢了。” 殷闻言点了点头,不疑有他。 此时,满地的碎尸中,突然有一截断臂以指为足,朝着相互扶持的二人飞速爬来,指骨消瘦枯槁,极其可怖。 柏惊得呼吸一滞,不由猛地收紧了她揽在殷腰侧的手臂。 察觉到动静的殷抬起手臂,指间朝着那断臂遥遥一点,一股内劲隔空击中断臂掌心,直接废掉那断臂上的筋脉。 那截断臂的手指猛地伸直抽搐挣扎了会儿,终是颓然垂下。 柏紧咬着下唇,竭力稳住呼吸,心跳却快得厉害。 “你的心跳为何这么快?”殷搭上她的脉门,皱眉问道。 柏抿紧了嘴唇,却不肯回答。 她发誓她一定要将养cāo偶虫的那个人大卸八块! 身边的女子久未回复,一片寂静的黑暗里,殷忽然想通了什么,如天神俊美的容颜上难得生出些微的惊讶。 这个一天到晚喊打喊杀的女人,害怕起来,竟然是如此隐忍而倔强的模样。 有一声极浅的叹息落在柏的耳侧,殷牵着她的手往身后用力一拽。 柏当即被拽得摔进他的胸口。 这撞击的力道迫使殷往后退了一步,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他抚着她的头顶,低声道:“无事,有我在,这些cāo偶虫伤不了你。” 身前男子的怀抱很暖,令柏砰砰直跳的心脏稍稍安分了些。但素来不喜与人过于亲近的本xìng,却使得她抬手按在殷的胸前,微微挣扎起来。 感受到怀中抗拒的力量,殷皱眉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柏当即被抱得有些气闷,抬手就想一把甩开身前这不知轻重的人。 手掌刚触上那人肩头,就摸到一片被血水浸透的布料。 于是她的手掌便突然失了力道。 柏皱了皱眉,不再动弹。 殷拥着怀中柔软又有些冰凉的身体,低头嗅着她发间清幽的芳香,低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柏埋在他的胸口,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闷,“找得久了,自然就找到了。” 一道闪电突然撕破天际,惊雷zhà裂,寒风忽起,柏猛地打了个寒颤,体内的寒疾隐隐又有发作的迹象。 有温暖的内劲从贴在腰侧的掌心传来,生生压下她体内的那股寒气。 “可是寒疾又发作了?”殷问道。 “死不了。”柏握住他的手臂,绕过后颈,搭在肩头,阻断了那正在传输的内力。 她伸手扶住殷的腰,冷声道:“倒是你,连站都站不稳,就别逞强了。有这点内力不如留着好好用来驱除你的dú。在走出这片林子之前,你可千万别先被dú死了。英明神武的杀神世子殿下没有死在刀剑之下,却输给区区一点dú物,那可太丢人现眼了。” 话音刚落,耳畔忽然传来低沉的笑声。 英明神武的世子殿下靠在自家世子妃的肩头,却一点不觉得窘迫或是狼狈。 他低笑:“放心吧,为夫可舍不得让夫人守寡。” 柏又一次苦大仇深的皱起眉心,“殷,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很贫?” 殷噙着笑,迅速低头在她的脸侧偷亲了一口。 “我只贫你一人,你就倍感荣幸的接受吧。” ☆、第30章 暧昧(1) 柏恨恨呲牙,用力掐住殷腰间的一块皮ròu,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转了一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殷瞬间僵直了身体,倒吸一口凉气,“哎,疼……” 柏顿时觉得无比解气。 果然,对付这种人,能动手时就千万别跟他废话。 才暗爽没多久,那殷竟是又俯下身来,贴在她的颈侧,伸出舌尖,自下而上轻轻一挠。 柏登时痒得浑身一僵,寒毛直立。 低沉含笑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暗夜中悄悄绽放的丝绒花。 “为夫知错,夫人饶命。” 温暖的气息喷洒在耳边,丝丝缕缕弥散开来,惹得白净小巧的耳尖泛起一层薄红,柏别开脑袋猛地一缩,腿骨处顿时传来一阵锥心的痛。 额间当即沁出一层冷汗,眼见着她就要站立不稳朝地上摔去。 忽然有一股力量牢牢托住她的腰身。 殷长臂一勾,将柏捞回自己的身前贴着。 腿骨处的余痛还未散去,柏皱眉强忍,微微推开身前的人,“别闹了,还是快赶路吧,趁着还没下雨,我们得先找个山洞躲一躲。” 腰上的力量又是一紧,柏皱眉抬头,却见殷淡淡别开了眼睛,“我扶你。” == 惊雷破天,雨似瓢泼。 疲于奔命的一男一女两名伤患,终于在彻底被淋成落汤鸡之前,找到了一处掩在树藤下的山洞。 柏燃起火堆,伸手去解殷那**的外衣。 晶莹指间无意触到他的脖子,她不由一惊,抬手又去探殷的额头,蹙眉道:“你发低烧了?” “不碍事。”殷淡淡说着,抬手覆上额头上的那只小手,轻轻握住,又带着它缓缓下移,一路擦过棱角分明的眉,高挺的眼鼻梁,凉薄的嘴唇,最后放在自己锁骨边的衣领上。 他的声音很低。 “继续。” 继续脱。 男子暗黑的眼眸仿佛永无尽头的夜,在跳动的火光中,偏偏生出沉沉诱惑。 柏突然微红了脸颊。 猛地挥开殷的手掌,她紧皱眉心,厉声骂道:“你自己脱!” 愤然起身,柏“噌噌噌”的走到洞口,去寻可以用来晒衣服的树枝。 待她抱着一堆树枝回来时,只见殷正闲闲坐着,背靠石壁,仍旧穿着那一身湿答答的衣物。 他听见动静微微抬头,唇角一扬,笑得坦dàng:“我好像,一不小心把衣带打成死结了。” 柏磨了磨牙,觉得自己当初简直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急急忙忙去把这么个祸害找回来。 她早应该一刀捅死他! 放下树枝,携着满身的杀意,柏又“噌噌噌”的走到殷身边,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腰侧:“抬手!” 殷依言抬起双手,笑得乖巧,一副任君采撷的可恨模样。 柏撸起袖子,咧着嘴巴恶狠狠的笑了笑。 不就是脱衣服嘛,谁怕谁呀。 猛地蹲下,她一把揪过那死结查看起来。才看了一眼,她的脑仁便开始隐隐作痛。 也不知这人是怎么做到的,愣是把这衣带弄出了个圆溜溜的球状死结出来。 柏眉心一皱,干脆拔下发间银簪,“哧溜”一下削掉那一块疙瘩。 我削! 解开衣带后,柏揪着这外衣两侧的领口,褪至殷的肩头,狠狠往下一扯。 我脱! 那黑色外衣顿时被褪到殷的手腕,连带着素白的里衣也被猛地扯到他的臂弯,露出一大片俊美的胸膛。 诶? 柏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这近在咫尺的满园春色,有点呆。 她她她她她方才有使这么大的力气吗? 有吗? 没有吗? 未等柏回神,衣衫半褪的殷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抱到自己的身上。 柏顿时成了跨坐在他腰上的姿势。 心头一颤,她不由伸手去推殷的肩膀,一触之下,却是掌心与肩头的肌肤相亲。 明明二人都是极低的体温,这顷刻的触碰却灼烫得惊人。 柏脸色一红,手掌一滑,失去了支撑的上半身登时摔在殷的胸口上。 慌忙中抬头,却见那人低下了头,一双暗沉眼眸幽幽的朝她望了过来。 殷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抚着她的脸,挑眉笑道:“夫人作何如此着急,嗯?” “我……” 柏正yù解释,那人却又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料,眉眼间漫起诡异的笑。 “好湿,不如一起脱了吧。” 言罢竟是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柏连忙按住那只作怪的手掌,又惊又怒:“我不!” 一把推开身前的人,她正yù起身,身后却传来“嘶嘶”的声响。回头,只见一只红眼竹叶青正朝着她吐着蛇信子。 柏又被惊得一僵,不由揪紧了殷挂在臂弯的衣料。 那竹叶青吐了吐舌,突然朝着她迅猛袭来。 瞳孔微缩,柏当即朝下一躲,这一躲,便结结实实的撞上了殷的胸口。 殷闷哼一声,却是抬手精准扼住了那条蛇的脑袋。 听见他隐忍疼痛的闷哼,柏从殷的胸口抬头,却恰好对上竹叶青那血红的眼睛,当下倒抽一口冷气。 殷听见这细微的惊呼,眉心一皱,迅速掐死那条红眼竹叶青,将它的尸体丢到远处,顺便在心中默默的记着: 哦,原来她怕蛇。 ☆、第31章 暧昧(2) 惊魂未定,柏咬牙喘着粗气,觉得方才那一声失态的抽气实在是有些难堪。纠结着眉头,想要起身,却有一只手臂按在她的肩头,用力往下一压。 本就被吓得有些脱力的柏顿时跌回殷的胸膛。 一只大掌覆上她的后脑,揉了揉。 柏不由皱眉。 这种被人摸着后脑勺的感觉奇怪得很。那人的手掌明明放在她的脑后,可心里却跟着痒了起来。 更何况,后脑这种脆弱的地方,怎么可以任由对方掌控? 柏微微仰头,对上一双暗沉的眼睛。 殷略带遗憾的感叹:“我这双眼睛瞎得真不是时候。” 白白错过了她这么多的表情。 没有调侃,也没有戏谑。 柏却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盯着上方那被火光映得明明灭灭的妖孽面容,脸颊微烫。 默默垂眸,余光扫过殷素白里衣上那松散的衣带,她的瞳孔又猛地一缩。 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是故意的! 他早就在她出去捡树枝的时候,就已经解开了里衫的衣带,所以她才会连着里衫与外衣一同扯下来! 什么纠结,什么不解立刻统统飞到了九霄云外。 盛怒下的柏悄悄咧开了嘴角,不动声色的露出一口森森银牙,磨了磨。 犹自沉浸在感叹中的殷尚不知yīn谋已然败露,他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确定了嘴角的位置后,便朝着那个方向俯下了身。 柏盯着那愈来愈近的俊美容颜,顽劣的笑意悄然闪过,她抓了把土,猛地拍到他的脸上。 “混蛋,滚!” 堪比天神的容颜上,顿时多了一个乌黑的巴掌印。 殷被拍得一愣,柏趁机挣脱他的桎梏,迅速窜到火堆的另一侧。 她抱着膝盖坐下,斜眼盯着对面的人,只见那人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泥巴,含笑眉目间竟有几分眷恋。 这眷恋落到柏眼底,登时气得她眉梢一跳。 笑笑笑,笑你个鬼啊! 柏心中有气,便朝殷恨恨瞪了眼。 幽暗洞穴里,只见殷擦净了脸上的泥巴,一双失了明的眼眸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那深沉的瞳孔被火光映得晶亮晶亮。 柏撇嘴,又回瞪一眼,语气不善,“你看着我做什么?” 火光明灭,只听那人幽幽说道:“在戏文里,一般当男主受伤低烧浑身泛冷xìng命堪忧的时候,女主都是要为他脱衣献身抱着取暖的。” 柏听得嘴角一抽,却见那人摸了摸自己光luǒ的肩膀和手臂,又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掌。 “我很冷,所以,过来。” 这如黄泉彼岸之花妖异的男子,衣衫半褪,恰到好处的肌ròu线条在暖黄的火光里,生生勾勒出惊世的美色。 “啊,是么?”柏冷笑一声,摊开双手,幽幽静静的音色仿佛深海凝渊,“我有寒疾,你知道的。在寒疾痊愈之前,我的体温一直会比寻常人低上许多。如果你不怕被我的低温冻死,你大可以试试。”言罢恨恨闭上了眼睛,靠在石壁上,再不去理会对面那人。 一刻钟后,对面在的捣鼓着他的衣物。 …… 两刻钟后,对面依旧。 …… 半个时辰过去了,那的声音就没停下来过。 柏愤然睁眼,却见殷正在与那衣带做着艰苦的斗争。 眼睛不太好使的世子殿下,“一不小心”将里衣与外衣的绸带缠到了一起,打成了死结…… 柏抱头长叹。 这就是个祸害! 她凛然起身,大步走到那人跟前,看似凶狠实则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抬手!” 殷乖乖抬起手臂,妖异俊美的容颜之上,挂着几分无比欠揍的笑。 柏气急反笑。 她一边咬牙蹲下身子,与那纠缠在一起的衣带做着艰苦的斗争,一边默默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她现在不杀这个祸害,只是为了将来让他死得更惨,对,没错,就是这样。 如此想着,心中熊熊的怒火果然消了些,她又朝殷的身前靠近几分,低头仔细研究着那被团成一团的衣带。 这距离太近,以至于他一低头,便能吻上她头顶的发。 殷低头,嗅着柏清幽的发香,得逞而满意的一笑。 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靠得极近的两人难得都没有说话。 系好最后一个结,柏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长舒一口气,“好了。”话音未落,却又被人一把揽在怀里。 殷迅速在她的头顶落下一吻,音调沉静如夜,“嗯,多谢夫人。夫人既然累了那便赶紧睡吧,我不闹你了。” 柏掀起眼皮斜了上方那男子一眼,入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啊,原来这人也知道什么叫做胡闹。 真是可喜可贺。 ☆、第32章 你的真名 柏是被热醒的。 低烧退去之后,她身下的那人竟是浑身烫得厉害。 柏抬起头,只见那人紧蹙着眉心,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睡得极不安稳。伸手拍了拍殷的脸颊,她唤道:“喂,醒醒。” 若是在这个时候睡死过去,那可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冰凉的掌心贴在滚烫的脸颊,殷猛地睁眼,暗沉无光的眼中竟是有血色一闪而过。 虽是睁开了眼睛,人却没有醒来。 柏见状,刚皱起眉心,那人却又猛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天旋地转里,柏的脊背顿时撞到冰冷的地面,未及反应,那人却又俯下身来,捞着她的腰肢往上一抬。 女子柔软的躯体顿时被弯折出一个拱形的弧度。 这角度太过诡异,柏被迫抬手勾住殷的脖子,抬高了肩膀,才勉强保持呼吸的顺畅。 喘息未定,那人却又揪住了她的腰带,猛地朝外一扯! 柏当即瞪得眼睛都大了一倍。 暴怒刚起,忽有一只滚烫的手掌探入了她腰侧的衣角,滑倒背部,又沿着她脊椎的骨节一路往上抚去。 柏颤了颤,情急中张嘴狠狠咬上了殷的脖子。 有鲜血从伤口溢出,顿时染红洁白贝齿。 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柏不由这的血水呛了呛。 身上,压着她的那人慢慢停下了动作,似是在思考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柏哑声道:“醒了么?” “唔……”那人不清不楚的应了声,带着她一同翻了个身,将她抱离冷硬的地面,却不肯抽出抚在她背后的手掌。 殷细细感受着掌下细腻的光滑,埋头将脸贴在柏修长的玉颈上,蹭了蹭,颇有几分无赖的撒着娇:“好热……” 言罢,竟又执起她的手掌,朝着自己的衣领中探去,贴在他灼热的胸口,“你摸摸……” 柏正yù发怒,却又被掌下异常的高温惊得一呆。 灼灼难耐,烈火焚身,是最难耐的苦。 柏张了张嘴,本想骂一句“活该”,但那两个字硬是卡在喉咙头,怎样都说不出来。墨色的眼眸暗了暗,她沉默的伸手扯开殷的衣领,为他散热。 “哎呦,”衣领大开的男子低低的笑道,“夫人好生猛。” 柏瞟了眼这没脸没皮的人,心底忽然升起些许顽劣的念头。 她伸出爪子,轻轻覆在殷光luǒ而健美的心口,歪了歪头,低声问道:“舒服吗?” “唔……”那人沉沉应着。 柏又凑近了些,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散落,丝丝缕缕垂挂在他的胸前,向来沉静微凉的语调此刻竟夹着几分蛊惑,“想更舒服吗?” “嗯……”殷微合着眼,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思索着这女人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哦,”柏淡淡应道,漠然起身,留下地上那衣衫不整的世子殿下,毫不犹豫的朝洞外走去,“昨夜下完雨之后又下了场雪,我去给你找些冰块来。” 幸亏下了这场雪,否则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未待她走出多远,身后那人竟是起身追了上来,仓促间绊到地上的枝条,眼见就要朝地上摔去。 柏伸手去扶,刚抓住殷的手臂,抬眼间却见他一个反手,拽着她的手臂猛地朝后一扯。 柏顿时摔进殷的胸口,又隔着他的身体撞到了山壁上。 殷咬唇闷哼,长臂一横,将她的腰身扣得紧紧的。 “我允许你离开了吗?” 这声音有些yīn沉,柏微愣,抬头道:“我很快就回来。” 殷闻言却只是皱起了眉,手上力道不变,本就暗沉的眼眸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柏见状也皱起了眉心,“你该不会是真的认为,戏文里说的方法真能降温吧?还是你想死在这里?你要找死,那请便,但我可不陪你。” 这声音又凉又寒,但殷却听得微微笑了起来,伸手在柏那小巧清秀的鼻子上轻轻一刮。 “嘴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柏突然涨红了脸。 张嘴yù骂,却又听见那人说道:“要去也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真名。” 真名,对于每一位风倾楼的刺客,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柏脸色又微红几分,咬了咬唇,她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眼,垂眸道:“你放开我,我写给你看。” 殷轻轻挑眉,非常谨慎的放开了一只手臂,另一只手依旧紧紧牵着她的小爪子。 柏寻了跟树枝塞到那人手中,又隔着那人的手掌握着这树枝,朱唇轻启,说得很轻。 “我只写一遍,你记好了。” 树枝在泥地里划出“沙沙”的声响,虽是很轻,却又在寂静的山洞里回绕了许久。 完笔时,殷突然凑上前,在柏细白如玉的脖子边,迅速种下一颗嫣红的樱桃。 “留个记号,免得你丢了。”他笑。 撇了撇嘴,柏摸着脖子走出洞口,只觉得身后那人真是莫名其妙。 洞内,妖异俊美的世子殿下仰头靠着yīn冷石壁,指间抚着地上新刻的两个字迹,垂眸轻笑。 柏。 ☆、第33章 dú首入寒渊 昨日一场纷飞大雪,直接将山间的瀑布冻成了冰川,奔腾的河水被定格在最蓬勃的瞬间,仿佛连时间也静止了一般。 冰晶那绚烂的流白,被天空晕染上淡淡的蓝,生生在这枯树丛生的山林里,存留了一处如梦似幻的澄澈之地。 身着月色长袍的少女只身立于冰河之上,握着手中的短刀,一点一点划割着身前静默的川流。 很慢,却也很细。 所有收集在布兜里的冰渣子,都被她仔细地去掉了锋利的棱角。 柏掂了掂手中布兜的重量,垂下眼眸,有些失望。 两刻钟,她也不过才收集了一袋拳头大小的冰渣。 到底是没了内力,力道与速度,都大不如从前。 极淡的叹了口气,柏上下搓了搓手臂,又在原地轻轻跳了几下。 这天气,真是冷得过分。 再待下去,她的寒疾可就要发作了。 突然,一道蟒皮长鞭携着深厚的内劲与迫人的威压,直朝柏的背部袭来! 柏紧贴着身前的冰冻瀑布,迅速翻身一滚,险险避开那夺命一鞭。 蟒皮长鞭猛地击中她身侧的冰川,竟硬是生生将那巨大的冰川击碎了大半,飞溅而出的碎渣擦过柏的衣袍,顷刻划裂道道裂痕。 无数冰渣散落在脚底浅绿冰河,仿佛巨大玉盘之上洒落着颗颗明珠。 一位头戴银蛇面具的年轻黑衣男子,从光秃秃的枝头一跃而下,一边缓缓收回长鞭,一边略带讽刺的笑道: “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什么时候虚弱到连挖些冰渣子,都要费半天劲了?” 柏眸色一凛,不由绷紧了浑身的肌ròu,仿佛正与虎豹对峙的狼,呲着牙进入最警戒防备的状态。 若说她曾经是风倾楼最冷酷锋利的刀,那么眼前的这戴着银蛇假面的男人,无疑是最危险yīndú的蛇。 常年盘身在幽暗潮湿的洞穴里,冷冷注视着自己的猎物,待欣赏够了猎物临死前疯狂挣扎的丑态之后,立刻会毫不犹疑的,一击毙命。 更何况,殷中的火寒奇dú,便是他的杰作。 寒风渐起,柏微微皱眉。 “风倾楼第一dú,入寒渊,久仰大名。”她道。 入寒渊勾起嘴角,朝着她轻轻俯身,略带微寒的笑意客套着:“能得风倾刀首夜百鬼阁下的一句久仰,此乃吾辈之荣幸。” 这微寒笑意中又透着yīn潮的凉,仿佛终年潮湿发霉溃烂的墙角。柏不禁想到山洞里,那条被殷掐bào了脑袋的红眼竹叶青。 压抑得令人恶心。 丝丝缕缕不甚愉悦的情绪,一点点从她的眉间渗了出来。 “你来做什么?”她冷声问道。 入寒渊不以为意的轻挑眉梢,似是早已见惯了人们对他流露出的厌恶与不满。 “刀首何必紧张,”他轻笑,“我此番前来,不过是受谋首之托,前来与你打个招呼。” 谋首,风倾楼第一谋,九千策。 想起昨日那朝她直直逼来,狠辣夺命的三角羽箭,柏墨色眼眸略微一凝,道:“九千策不是要杀我吗?” “杀你?”入寒渊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大的笑话,掩在银蛇面具下的眼眸生出几丝幽寒的光,“夜百鬼,你真应该看看那个向来面瘫冷情的九千策,听说你丧命时的表情。” 当真是,精彩得很。 柏眉心微蹙,“既然他不想我死,那么昨日他为何要追杀我?” 若非如此,殷也不会为了救她而身中奇dú。 冷白霜雪从松针跌落,在结了冰的泥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道心思如惊雷闪过,柏忽然抬头,“你们要杀殷,却以我为饵,诱他中dú?” 那么之后的被逼坠崖,以及松林里莫名出现的傀儡军,想必也是他们事先设计好的连环局。 按九千策那样缜密的心思,他能想到在河里下dú,又怎们会忽略了河边的松林? “啪,啪,啪”,入寒渊缓缓鼓起了手掌,“刀首果然聪慧过人,一点就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柏问。 “只不过我们行动时,并不知道那马车里关着的人是你。”入寒渊道,“毕竟,所有人都以为,曾经威名赫赫的刀首夜百鬼,早已死在殷的手上。谁能想到,这杀神世子最重视的琼台战俘,竟然就是你?” 他抱着手臂,将她上下打量,“刀首,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沦落到这副模样?” 没有理会入寒渊这意味不明的感叹,柏朝他问道:“以九千策的能力,要杀殷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又是诱伤,又是坠崖,又是傀儡军的,环环相扣,无论是中dú而死,坠崖而死,还是被傀儡军分尸而死,都痛苦惨烈至极。 就好像…… 像是看透了柏的心思,入寒渊意味深长的一笑,接过话头:“就好像这连环计里,透着咬牙切齿的恨一般。” 柏一愣,微微皱眉:“九千策和殷有什么深仇大恨,逼得他这般震怒?” 入寒渊摸了摸下巴,如蛇般yīn寒犀利的眼眸死死盯着身前冷艳的女子,诡异笑道:“夜百鬼,你…当真不知?” ☆、第34章 论情 这目光七分yīn三分凉,柏微觉不快,冷下了语调:“难道我应该知道?” 入寒渊却突然大笑起来:“真不知谋首听到你说这句话时,会有何反应。” 柏眸锋一凛,又听他道:“夜百鬼阁下,迟钝也是应该有个限度的。过度迟钝,对于其他人来说,那可实在太残忍了。就连我…都不禁有些同情起那可怜的家伙了。” 这不急不缓的语调太过yīn寒,柏不由握紧了掩在袖口中的手,声音冷得像这冰天里的雪,“入寒渊,你非要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么?” “好啊,那我说得再明白些。”入寒渊摊手一笑,“九千策疼爱了十多年的小师妹忽然死在殷手上,盛怒之下,他不但要将殷碎尸万段,他还要他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所以才费尽周折设了这连环局,才会对殷最重视的琼台战俘下了狠手。 这浩大怒意,千里杀局,不过是为了一个,她。 入寒渊笑得意味深长,“如何,我说得可够清楚了?” 柏舒展眉心,点点头表示明白。 虽然她仍旧不太清楚,那位被殷杀害的小师妹到底是谁。 但是她并不打算追究。 “你们这次联合行动,是楼主的意思,还是九千策的意思?”她问。 “都有。”入寒渊答道。 柏才舒展了没多久的眉心又一次微蹙起来,“楼主为何一直要与殷作对?得罪他,对风倾楼有什么好处?” 入寒渊一愣,似是觉得这问题着实有些可笑。 他缓缓答道:“有人拿钱买命,自然就有人拿命换钱。风倾楼做的就是活人的生意,杀人的买卖,哪有为什么?不论尊贵卑贱年长年幼,我们只负责杀人收钱。无论是谁,只要被风倾楼盯上,便是不死不休。这个道理,就连楼里最廉价的新手刺客都懂。” 入寒渊隐在面具下银灰色的眼眸冷芒渐盛,“夜百鬼,你…怎么忘了?” 柏微微一惊,又听他冷冷的道:“你变了。” 话音刚落,立刻有蟒皮长鞭迅猛袭来,她当即朝旁闪避。 但却仍是迟了一步。 粗长的鞭卷住她的手臂,将她狠狠朝前拖拽。有冰凉手指用力钳制住她的下巴,抬眼,正好对上入寒渊那掩在面具之后,银灰色的眸子。 仿佛冰封千年的山川,凉透心扉。 他勾起唇角,冷笑:“刀首好手段,竟能将那向来冷血的杀神世子迷得团团转,拼着自己中dú丧命的危险,也要救你。” 柏眸色一颤,耳畔又传来入寒渊凉薄的声音:“这情意绵绵如沧海浩大,莫非,你…动心了?” 他贴在她下巴上的手指透骨寒凉,用力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生生掐碎一般。腿上又传来阵阵剖心的疼,方才这入寒渊拖拽的力道太过猛烈,引得她尚未痊愈的腿骨再次裂开。 剧痛中,柏不由微白了脸色,一双墨色沉沉的眼眸却如刀锋冷锐。 她缓缓抬眼,笑得极冷,“动心?琼台血债,几个殷都不够偿命,除了杀心,我还能动什么心?” 这墨色浓郁的眼眸,掩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仇与恨,仿佛暗夜里血红的月。 血腥,森凉。 “回去,”她沉声道,“殷的命只能由我亲自来取。抢夺夜百鬼的猎物,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是么?”入寒渊笑得不屑,长鞭一甩,直接将柏甩得撞上她身后坚硬的冰川。 剧痛袭来的瞬间,又有寒气透过衣衫渗入五脏六腑,她猛地皱眉,唇色隐隐浮现青紫之色,竟是寒疾发作。 “啧…真惨。” 入寒渊俯视着倒在冰河之上无力起身的女子,漠然道:“寒气入体,积郁成疾;武力全失,腿伤未愈。曾经的刀首夜百鬼阁下,现在的你,连我一成功力都接不住,又凭什么杀他?” 浅绿冰河上,那素白的身影扶着银色冰川一点一点缓慢站起。 柏抬手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朝着入寒渊的方向缓缓抬头,一笑。 有温热的液体从入寒渊的脖侧蜿蜒流下,颜色鲜艳仿佛杯中满溢的红酒。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顿时染上满满一手掌的鲜血。垂眸,他的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颗带血的尖锐冰渣。 入寒渊银灰的眼眸中多了几分了然。 若非她武力全失,单凭方才那一招,便足够要他xìng命。 柏咽下口中铁血般的血腥气味,握紧了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的手,冷艳容颜之上绽开一抹咧到耳侧的怪异笑容。 如厉鬼嗜血。 “你要杀殷,可以,”她语调森凉,“但在这之前,信不信我先杀了你?” 杀机乍现,树上尖锐松针忽然跌落。 入寒渊轻轻一笑,满不在乎地撕下一块衣袍,擦了擦脖子上的血,“我若是能死在夜百鬼的刀下,那也是我的荣幸。” 他顿了顿,清淡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诡异,“但是刀首啊,你该不会以为,就在我来见你的这个时候,谋首他…正在偷懒睡大觉吧?” ☆、第35章 情敌相见 幽暗的洞穴里,火光闪烁跳动,将闭目调息之人的脸颊映得半明半暗。 分明是一身血污,满室暗淡,却偏偏因着某人俊美至极的容颜,衍生出几分凄厉而妖异的美感。 当九千策走入洞穴时,看见的便是这鬼魅的景象。 景象中心,那妖异俊美的男子察觉到他的靠近,缓缓睁开没什么光彩的眼睛,半真半假的笑道:“能得风倾谋首,九千策阁下亲自现身相见,殷某荣幸。” 没有惊讶于这人为何能够一言道破自己的身份,九千策那张清隽面瘫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开口,语调平平,“殿下过谦了。在下此番前来,不为索命,只为报恩。” 报你屡次救她的恩。 “哦?”殷微不可见的勾起唇角,是意味深长的弧度,“我怎么不知道,你我之间,还有这种jiāo情?” 九千策转开眼眸,没有回答。 他瞧了眼身旁的火堆,淡淡问道:“殿下如今身中火寒双dú,此刻又正是火dú发作之时,不寻求降温的方法也就罢了,为何反倒还要燃起火堆?” 殷忽然记起掌心下,那用树枝刻出的两个字迹,莫名就有些得意。 但他却笑得很淡:“她怕冷。” 九千策垂眸,看见他掌下隐现的模糊字迹,微微一震,“她将名字告诉你了?” 名字,是刺客最**的东西。在风倾楼里,若是有人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对方,那便只有一个含义。 九千策忍着怒气,悄悄握紧了拳。 气氛有些诡异,殷挑眉答道:“是啊。” 话音刚落,洞穴里的威压便猛地沉了几分,就连木柴上的火苗都齐齐朝着殷的方向倒去,只差半寸,便要烧着他的衣角。 殷却始终云淡风轻地笑着,根本不将这凛冽的杀意放在眼里。 九千策闭了闭眼,终是松开袖口中紧握的拳,“殿下为何不离火堆远些?何苦平白加重火dú之苦?” 殷不以为意地反问:“若是离开这火堆,我还怎么探知它究竟是燃着,还是熄了?” 说话间,身前的热源又似有消失的趋势,殷朝火堆里添了些柴,将它燃得更旺些。 橘黄火光映照下,他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幽暗眼底映着燃烧跳动着的火,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守着身前这一团火堆,仿佛守着什么世间珍宝。 拾起树枝拨了拨柴火,殷淡淡说道:“不过是火dú之苦罢了,我受得住。” 九千策眼底微寒,他漠然负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殿下可知,用内力逼出火寒dú之后的结果?” “愿闻其详。” “火寒双dúyīn狠霸道,无yào可解,集聚体内使人双目失明,神志渐失。若是尝试用内力驱dú,一旦dú素被驱出体外,则化为dú液腐蚀肌肤,周身zhà裂,血尽而死。” 九千策顿了顿,又道:“因此,所有中了火寒dú的人,都不是被dú死的。他们皆因难以忍受一火一寒双重极苦,自尽而死。” 听着这惨烈的下场,殷笑容淡淡:“看来我这是要不得好死了。” “殿下何必藏拙?”九千策看着火堆前的这人,继续道:“您将火寒dú封压在眼部,以防火寒dú损伤心智,倒是个能够暂时自保的稳妥之举。” 殷极淡地勾了勾唇角,“阁下果然明察秋毫。” 放下手中的树枝,一直有些慵懒的世子殿下坐直了身体,“一如当年的萧风司寇。” 九千策猛然一怔。 殷抬头,浅淡的笑容在被暗黄的火晕染出几分诡异妖娆。 “萧公子,与本世子做个jiāo易如何?” == 冰天雪地里,入寒渊抱着手臂靠在冰川上,看着正在认真捡冰渣的柏,有些不解。 “或许现在九千策正与那殷打得你死我活,你就不担心?”他问。 柏头也不回地答:“殷若是这么容易就就死了,那他不配做我夜百鬼的猎物。” 入寒渊挑了挑掩在银蛇面具下的眉,一语中的:“谁问你担不担心那家伙了?我是在问你为何不担心九千策。” 柏拾冰渣的动作一顿,歪了歪头,眨了眨眼,很认真的在疑惑:“他既不傻又不残,对付一个既瞎又伤的殷,我为什么要担心他?”微微一顿,她笑,“难道你认为九千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入寒渊闻言,盯着眼前这看似迟钝的女人,脑袋里突然闪过八个字: 牙尖嘴利,扮猪吃虎。 他的目光移到柏的脖侧,那本应洁白如玉的肌肤上,不知被谁烙下了一处红痕。 掩在银蛇面具之下的银灰眸色寒芒微现,入寒渊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夜百鬼,你脖子上那红印是怎么回事?” 柏抬手摸了摸脖子,歪着脑袋,仍是一副天真茫然的样子:“什么红印?难道是蚊子咬的?诶不对,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蚊子?” 许是这呆萌的模样取悦了入寒渊,他竟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朝着她扔了个小瓷瓶。 “接着。这可是好东西。”他道。 柏看着手中的小瓷瓶,问道:“这是何物?” “解yào,火寒双dú的解yào。”入寒渊说得认真。 柏闻言却皱起了眉,显然不相信这dú蛇般的男子所说的话,“人人皆知,你dú首制的dú,向来无yào可解,你要怎么证明这瓶子里的东西,便是解yào?” 入寒渊笑得有些讥讽:“刀首也会相信这种夸大其实的谣言?dú首之dú无yào可解,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要是哪天我一不小心中了自己的dú,那可怎么办?我找谁哭去?” 柏皱着眉,依旧不太相信。 入寒渊却已经不愿再做解释,“反正yào我是给了,信不信由你。救不救人,也随你。不过既然他是你夜百鬼认准的猎物,那么他就不应该死我的dú上。”眼眸一转,他笑了笑,“我可以给你三个月的时间,相信这三个月里你有很多机会杀了殷。” 言罢他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柏摩挲着细腻的瓷瓶,忽然抬头朝入他道了声:“多谢。” 入寒渊脚步一顿,银白的面具在日照之下,泛起几点微寒的光。 他微微侧头,仍是那副又yīn又寒的语调:“千万别谢我,三个月之后,若是殷依旧活着,那时,我会连你一起杀了。” 眼见着入寒渊已然走远,柏再次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红痕,垂眸想起她离开山洞前,某人恶劣的行径。 …… “留个记号,免得你丢了。” …… 眉心微蹙,向来清明锐利的眼眸渐渐透出几分不甘。 方才,他又救了她一次。 那个人,早就料到她出了山洞之后会遇到什么。 闭眼将心中的不甘与憋屈连同肺部浊气长舒体外,柏拎起一袋碎冰渣朝山洞的方向走去。 与他相比,她到底还是…… ……太傻了啊。 ☆、第36章 彼时年少 当九千策走出洞穴时,远远的便看见柏正朝着山洞的方向走来。他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出半步,却又猛地停下。 细长松针缓缓随风而落,男子布衣青衫如松挺拔的身影,无端的生出几分落寞。 九千策那面瘫了大半辈子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些许极淡的神情,仿佛失而复得的欢欣,却又爱而不得的伤痛。 前方,那身着月白长袍的女子似是察觉到洞口的草地上,有外人行经的痕迹,她立刻警觉地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 那女子朝他望过来的眼眸墨色沉沉,藏着锐利的刀芒。 一如他与她初见时的模样。 九千策眼底的眸光,微微一晃。 那是一年初夏。 年仅十二岁的面瘫少年正枕着手臂,躺在枝头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打着瞌睡。忽有繁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他懒懒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看见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女童。 那女童抱着柄比她还高的长刀,缩在树荫草地上,正甜甜地睡着。 少年心中了然。 最近总有师兄聊起刀院新收了位女学生,小小年纪便生得极美,想必就是这小家伙。 至于那从远处走来的几个人,便是常常把这小家伙挂在口边,有些特殊癖好的师兄们了。 初夏的阳光并不是很强,少年淡淡的想,自古红颜多薄命,在这鱼龙混杂禽兽扎堆的风倾楼,这小家伙怕是活不长了。 合上眼睛,他并不准备出手救下树下的女童。 风倾楼中,恃强凌弱的事情他见得多了,这本就是弱ròu强食的地方。在这里,弱者只有两种结局: 要么死在敌人手里,要么,死在自己人手里。 要想活下来,除非自己足够强。 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渐渐从树下传来。 紧接着便是衣衫撕裂的声响,以及细碎痛苦的呻吟。 女童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 有粘稠的血水漫过草尖,沿着粗壮树干蜿蜿蜒蜒的绕了一圈。 浓重的腥臭味熏得少年忍不住坐起身体,朝下望去。 看到树下的景象,向来面瘫的少年竟不由微微跳了跳眉梢。 这还真是个精彩绝lún的分尸现场。 三位成年男xìng皆被斩掉了四肢,挖去舌头,瞪大着眼睛,却只能淹没在自己的血液里,用从喉咙口挤出的呻吟来缓解自己的痛苦。 满目血腥里,女童将那柄比她还高的长刀直直chā在身旁草地,掏出解剖课的课本,皱着眉心极为严肃认真地阅读起来。 她执着书本的手臂上,少了一小截素白的衣袖,露出一小段细腻的白。撕下来的布料被团成小团,塞在耳朵里。扎了双丸子头的发髻上,还chā着几根方才睡觉时粘上的青草。 少年了然,方才他听见的衣衫撕裂声,大约是这小家伙嫌吵,撕下衣袖堵耳朵时发出的吧。 树下的小家伙蹙着眉心,将草地上的残破躯体与她手里的课本内容,来回比对。 半晌,女童苦着小脸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分明已经照着书上所说,挖掉了这三人的舌头,让他们再也说不了话,可他们怎么还是这么吵吵吵吵吵呢? 突然有一颗小石子轻轻砸在女童的头顶,她疑惑抬头,却见树上正坐着一名青衣少年。 少年低头对上女童那双藏着刀芒的眼,问道:“嫌吵?” 小小的脑袋点了点。 “知道该怎么做吗?” ……摇头。 少年漠然抬手,指着那三人的脖子道:“切那里试试。” 女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拔出长刀,直朝还没死绝的三人走去。 血泊中的三人惊恐万分,瞪着少年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九千策,我明明是你的师兄,你居然……! 心中的“居然”还没有结束,女童已然挥下了手中的长刀。 于是世界又清净了。 长着黑色羽毛的鸟儿,扇着翅膀飞落到地上,埋下头颅,大口享用着新鲜的尸体。 女童摘下用布料团成的耳塞,轻轻扬起唇角,似是有些高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异常柔和的女声:“小鬼,该吃饭咯。” 女童听见这呼唤声,眼眸微亮,直接撇下地上的尸体,头也不回地朝着声源跑去。 少年盯着她远去的背影,默默在心下了个结论: 武艺超群,谋略不足。 只要查看那三人的伤口形状,很容易便可得知杀手是谁。 若是有人企图为这三人报仇,那岂不是有些麻烦? 如此想着,少年便从枝头跃下,一边默默处理起尸体,一边暗自思索: 该找那小家伙要些什么谢礼好呢? ☆、第37章 好吃吗 柏走近山洞的时候,果真发现洞口的草地上,有旁人行经的痕迹。 想来便是九千策了。 她转头,朝着四周扫视了一会儿,锐利眼神在某棵松树上略作停留。 片刻之后,她终是淡淡的收回了目光,朝山洞里走去。 相比起与老熟人寒暄唠嗑,还是去救某只半死不活,嗷嗷待哺的伤患,更重要些。 藏身在松树后的九千策垂眸转身,抬头,却见一位戴着银蛇面具的黑衣男子,正斜靠在某个树干上,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真准备把她拱手让给别人?”入寒渊问。 九千策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径直朝前走去。 “目标还没死,你作为这次行动的主谋,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风倾楼,可是会被关入黑狱受刑的。”入寒渊在他身后道。 九千策依旧走得脚下生风。 入寒渊见状,极浅的叹了口气:“为了一个夜百鬼,值吗?” 脚下生风的九千策闻言,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盯着他道:“这句话不如换我来问你。” 他直直对上银蛇面具后,那双银灰的眼,“十年了,入寒渊,自从那次任务结束之后,我就也再没见过你摘下这银蛇面具。为了一个死人,值吗?” 银灰色的眼底登时冷芒乍现,仿佛瞬间出鞘的剑,在黑夜里划出一道yīn寒的光,却又转瞬消逝。 “罢了。”入寒渊站直了身体勾唇冷笑,“是我不该过问你的事情。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最近要去一趟许国,不知何时才能回楼。若你活着从黑狱出来,就算我想替你疗伤,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拍了拍九千策的肩膀,他yīnyīn地笑道:“所以谋首,您就好自为之吧。” 话音刚落,却又艳香自远而来。 步生娇急急行至二人身前,问道:“夜姐姐在哪儿?她没死可是真的?” 九千策面瘫着脸,并不回答。 入寒渊抱着手臂,不知在想什么。 见这二人磨磨唧唧的模样,步生娇的暴脾气顿时上了头,当下拔出华光长剑,猛地斩断二人身旁的树。 尘埃四溅,她冷冷问道:“你们说不说?” 九千策与入寒渊却仍旧默不作声,像是哑了一样。 步生娇妖媚一笑,浅褐色的眼眸里却升起丝丝戾气。 “既然你们不肯说,那我便自己去找,回来再割了你们的舌头泡酒。” 言罢,她就朝前走去,“步生娇,”入寒渊忽然朝她道,“你夜姐姐,怕是回不来了。” 步生娇脚步一顿,缓缓侧身盯着这戴着银蛇面具的男子,艳丽眸光泛起yīn戾的芒。 “可是因为那个殷?”她问。 入寒渊与九千策尚未答话,步生娇却已猜出了个大概。 夜姐姐生得那么美,这世间男子见了,能有几个不动心的? 北风微寒,她缓慢而娇柔的笑起,上扬的嘴角却是狠辣嗜血的弧度。 “无妨,”步生娇握紧了手中华光长剑,轻声笑道,“我杀了他便是。”才往前走了一步,却被入寒渊抓住了手臂。 “何必如此着急,”他yīn冷的笑着,“不如且看看……” 这yīn冷的笑意又逐渐变得有些诡dú。 “看看三个月之内,她到底能不能亲手杀了他。” == 柏一走进山洞,便看见殷正坐在火堆旁边,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她现在十分、非常、特别的想揍人。 柏噌噌噌走到火堆前,一脚踹翻正燃着的柴火堆,又一把拎起殷的衣襟恶狠狠地说道: “世子殿下,看样子,您玩儿火还玩儿得挺开心?”她磨了磨牙,“您这是嫌您的命太硬,还是嫌这火dú的劲儿不够大?既然您这么想找死,要不我干脆成全您得了?” 命硬的世子殿下抬手搂上柏细软的腰,吊儿郎当笑嘻嘻地道:“夫人莫气。寒冬腊月的,夫人想必冻坏了吧,快让为夫好好抱抱。” 闻言,柏的额角登时暴起一根十字青筋,直接甩手将一整袋冰渣用力拍到殷的脸上,“滚!热死了,离我远点!” 脸皮比墙厚的世子殿下当然不可能识趣地滚远。 他一手托住掉落的冰袋,一手揽住正yù起身离开的柏,朝后用力一拖,皱眉道:“寒疾都发作了,你又何必逞强?乖乖待着取暖不好么?” 柏直接撞进殷的怀中,炙热的温度瞬间透过衣料,噌地烧红了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 “不好!”她愤然怒道。 何止是不好,简直是灾难。 柏抬手撑在石壁上,挣扎着想要退开,动作间,膝盖却顶到了某个十分不得了的部位。 紧接着,环抱在她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 柏顿时惊得僵成一尊冰雕,有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热掌心抚上她的后脑,耳侧又传来微哑的声音: “夫人,你这才是在玩火。” 这微哑的声音,带着摩擦声带的xìng感与诱惑,生生将柏脸侧的红晕扩散到耳尖。 她不由垂下了眼眸,似是有些极为细微的心虚。 这心虚的感觉才升起一刹,却又立刻被满腔的不甘取代。 她就是玩火,怎么地了? 暗暗磨一磨牙,柏冷声道:“你放手,我不舒服。” 殷果然卸下了手上的力道。 柏刚在心中松了口气,抬眼却见他从冰袋中掏了一小把晶莹的碎冰渣,放到口中咀嚼起来。 撇了撇嘴,她心想:这火dú果然厉害,都把这家伙给烧傻了。 才想着,殷又突然停了咀嚼的动作。 柏微挑眉梢,凑过去,戏谑般问道:“好吃吗?” 那人却并未答话,反倒是抬手轻轻勾起了她的下巴,又暗又沉的眼眸仿佛正压抑着赤红的火。 柏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皱眉道:“你又想做什……唔!” 最后的一个“么”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便硬是被俯下身来的殷给堵了回去。 封住她嘴巴的那双薄唇炙热得厉害,唇间又有甘甜的泉水,缓缓渡到她的口中,携着温热的暖意,洗去一身疲累。 柏这才想起,算起来,她与他已是有一天多不曾进食饮水。 墨色沉沉的眼眸中,似有水光微晃,唇齿间热烈的纠缠,亲昵到危险。 她不由揪紧了殷的衣领,微皱眉心,正想将他推开,再斥一句“够了”,那人却仿佛摸透她心中所想,紧紧扣着她的后脑,箍着她的双手,容不得半点反抗。 得寸进尺。 柏在心中恨恨地想。 这想法才刚刚闪过,殷又在她的下唇处轻咬了一口,仿佛惩罚一般。 这轻浅的咬,不疼,却麻到发痒。 于是柏揪着衣襟的手,不禁攥得更紧。 许久之后,餍足的世子殿下终于舍得退开几寸,他捧着她发烫的脸颊,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低低笑道: “好吃。” …… 好吃吗? 好吃。 ☆、第38章 你的命是我的 眼前的人低声浅笑,仿佛暗夜里悠然绽放的彼岸之花,诱人沦陷。 ……这绵绵情意如沧海浩大,莫非,风倾楼曾经最冷酷狠辣的夜百鬼,动心了? 柏突然想起入寒渊yīn寒而讥讽的话语,仿佛骤然拉响的警铃。她眸色一颤,猛地将身前的殷推开。 她的手掌重重拍在了他的伤口上,便立刻有丝丝血水蜿蜒的从他的嘴角溢出,低落在她月白的衣料上,宛如朵朵盛开的血色红梅。 这艳丽的红梅映在柏眼底,她微愣,下意识便想要说一声“抱歉”。张开了口,却仍是狠下心道:“你最好别忘了,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所以,何必为她枉费心力? “是么?”殷抬手抹去嘴边鲜血,唇角笑意微凉如霜,“那好,我给你机会,现在就杀了我。” 说着他竟从袖中,掏出一柄收在古铜雕花刀鞘里的短刀。 竟是她多年来,从不离身的薄翼短刀。 她被关押在琼台时,这刀便被人收了去。 她原以为这刀早已与琼台王宫一同葬身火海,却不料,竟是在他的手中。 殷将刀柄塞进柏手中,轻笑,“这是你惯用的短刀,此前我命人将它从琼台王宫里寻了出来。如今也该物归原主。” 他握着刀鞘,缓缓向后拔去,逐渐现出刀锋寒凉,在幽暗的洞穴里,泛着幽幽冷光。 隔着柏的手掌,他握住刀柄,将锐利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殷噙着浅淡的笑,说得不急不缓,“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报仇雪恨,从此天高地广,再无人阻你去路。”抚上柏的侧脸,暗沉的眼底渐渐多了几分yīn狠,“不杀我,那你便要一辈子与我纠缠在一起,哪怕断翼折肢我也要把你囚在身边,死后,也只能与我埋骨在同一处墓葬。” 柏的瞳孔微微一缩,手上忽然传来迅猛的力道。 他竟是握着她的手,将刀尖朝自己的心头刺去! 锋锐的刀尖穿透衣料,眼见就要没入身体,柏当即抬手,用力按住殷的肩膀,迅速朝前一推。 殷的后背撞上石壁,哧啦一声,胸前一凉,耳边又传来一声细微的石壁碎裂声。 柏左手按着殷的肩膀,牢牢地将他压在石壁上,右手握着短刀划裂他的衣襟,锐利刀尖连同刀尾整段刺入他身后的石壁。 柏的脸色有些白。 她握着刀柄的手掌,微微颤抖。 不是惊慌,而是用力过度。 方才,她几乎是在瞬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推开眼前的这个混蛋,同时向上改变了短刀刺入的方向。 晶莹的指间深深陷入殷肩头,柏那双掩在yīn影中的墨色眼眸,晦暗不清。 这个混蛋…… 这个混蛋! 她骤然抬头,狠狠掐住殷的下巴,咬牙怒道:“方才只要我反应得再慢一点,你就真的会死,你知不知道!我何时杀你,如何杀你,只有我说了算!凭什么你想寻死,我就一定要成全你?!我偏不如你所愿!” 喘了口气,眼眶忽然有湿润的涩意,她声音微哑,却说得极狠:“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便不准死,你听见没有?!” “我听见了。”殷伸手覆上掐着他下巴的小手,纳入掌心,语气低柔得仿佛正在安抚一只zhà毛的小狼,“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逼你。” 许是这低沉的声线太能蛊惑人心,诱得柏的眼眶猛地一酸。 委屈与愤怒往往让人丧失理智。极怒之下,柏姑娘心下一横,直接张嘴咬上了殷的脖子。 尖锐的银牙擦过他脖侧的动脉,死死叼住了附近的皮肤,用力得仿佛誓要将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与不甘统统发泄出来一般。 为什么当初她没杀了这个混蛋?! 咬! 为什么她还要担心这个混蛋的死活?! 再咬! 为什么他就不能安分些?! 继续咬! 细小的血珠从破裂的皮肤中,一点点渗了出来。 殷却不觉得疼。 那微凉的唇瓣与温热的舌尖扫过他的皮肤,挠得他…… 心痒痒。 于是殷半闭着的眼眸里,似乎又燃起了赤红的火,转瞬即成燎原之势。 与这相比,那劳什子的火dú之苦,当真是算不了什么。 正苦苦压抑着体内原始冲动的世子殿下,如此想道。 不知过了多久,平复下来的柏终于舍得松开牙关,坐直了身体。看着殷脖子边上那一块深深的牙印,她低声问道:“疼么?” 殷勾唇一笑,揉了揉她的头顶,说得欠揍:“你再亲亲就不疼了。” “滚!” ☆、第39章 女人真可怕 柏眉心一皱,狠狠挥开头顶上那只碍事的爪子。 甩手间,有一细小的瓷瓶从她的袖口掉了出来,跌落在泥地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正是入寒渊给的解yào。 柏微愣,伸手正yù将那瓷瓶从地上捡起,却被殷抢了先。 殷把玩着那小瓷瓶问道:“这是何物?” 以前她可没这玩意儿。 柏劈手夺回瓷瓶,“断肠dúyào,难道殿下想尝尝?”抓着瓷瓶的小手却被殷反握在掌心。 殷轻挑眉梢,声音冷中带酸:“夫人好手段,出去捡个冰渣都能顺带捞瓶断肠dúyào回来。” 柏见状,咧开嘴角,颇为顽劣地笑道:“同门见我可怜,专门留给我防身用的。怎么,莫非殿下您,嫉妒了?” 嫉妒这可以被她藏在袖子里贴身带着的廉价dúyào? 呵,怎么可能。 脸色有些发黑的世子殿下极其高傲的冷哼一声:“有我在,你哪里需要用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防身?还是扔了吧。” 言罢,竟当真要将那瓷瓶扔出视线。 就在这时,山洞外突然传来殷十三咋咋呼呼的呼喊:“主子哎!您还活着不?!您要是还没死透,麻烦给属下我报个信儿哎!” 殷的动作微微一顿,柏趁机夺回yào瓶,塞入胸口内袋。 幸而此时的世子殿下双目失明目不能视,否则,若叫他是瞧见这一幕,估计就不是扔瓶子这么简单了。 洞外殷十三仍在呼喊,殷垂眸一声叹息极为清浅。 这吵吵闹闹拌嘴打趣儿的日子,终是要到头了么? 没再与柏过多纠缠,他缓缓起身,扶着山壁,朝洞外华光走了几步。 “十三,莫喊了。”他道。 这音色低沉淡漠如山川冰雪,背影挺拔得仿佛能以一己之力,抗下无尽血海yīn谋。 柏盯着这挺拔的背影,微微一怔。 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初见时,那个冷漠疏离,高贵妖异的世子殿下。 洞穴外的殷十三安静了一会儿,突然bào发出更为响亮的惊呼:“哎呦,我的主子哎!您这衣襟怎么裂开了?!您这脖子上怎么还有牙印?!主子,您……您该不会是被强曝了吧?!” 柏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殷十三仍在咋呼:“诶不对呀,主子,您难道不是应该跟主子夫人在一起吗?咦等等,这牙印怎么看起来好像是女人的牙印?” 说着,殷十三突然又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主子,您这不是被强曝了,您是被家暴了!” 柏老脸一红,当即捡起一块小石子,直朝殷的后脑砸去。 还不快让你家侍卫闭嘴?! 殷被砸得脑袋一歪,殷十三见状奇怪道:“咦,主子,主子夫人为何要用小石头砸您?” 脑袋被砸出一个小包的世子殿下面无表情淡淡说道: “哦,没事,她害羞了。” “啊?诶?啥?” 殷十三越发奇怪。 害羞等于使用暴力? 一想到暴力,殷十三突然又突然记起,他在林中遇到的那个又奇怪又暴力却又十分漂亮的女人。 冷风吹过,殷十三不由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捧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默默感慨: 女人这种生物,还真是可怕啊! 山洞里,柏听着殷又沉又稳的语调,双颊烧得越发厉害,想都没想直接朝殷砸了第二颗小石块过去。 殷反手精准捕捉这颗饱含怒火的石块,在一片白光中微微侧身,俊美如天神下凡。 柏微微一愣,只听他对她道:“从这儿出去后,免不了又是一番王权争斗,险恶得狠。” 他又朝她伸出一只手掌,淡笑中微微透出几分强势,“但你也只能同我一道走了。” 柏起身,拍净身上沾染的尘土,直朝前方的殷走去。 无视掉那只等在空中的修长手掌,路过他的肩头时,她冷淡开口道:“这真是个悲剧。” 朝前没走几步,柏忽然停了下来。 她微微转身,见他独自立于yīn暗洞穴,满身伤痕血污,明明是狼狈落魄,却又偏偏生出几分凄美寂寥。 令人心疼。 柏垂眸微叹,又朝殷走去。 她牵起他的衣袖,侧过了头,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你的眼睛不方便,还是我牵着你走吧,省得你一不小心摔死在路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殷察觉到袖口的力道,不由弯了弯嘴角,摸索着向上抓住一只触感熟悉的小爪子。 柏的脸颊微微一热,没有回头,墨色的眼珠却移动到眼角,余光瞥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枝头忽然滴落一颗雪水,晶莹的水球将世间万物凝成一团。 垂下眼眸,柏盯着二人jiāo握的双手看了一会儿,终是回握住了那只长着薄茧的手掌。 转头看向前方坎坷山路,她淡淡地道:“走吧。” 殷缓缓勾起唇角。 “好。” ☆、第40章 卖艺还是卖身 许国边城,溪宁。 “喂喂,听说了吗?泽国那号称杀神的世子殿下,前些日子病死在琼台啦!” “真的假的?” “错不了,那接连死了丈夫又死了儿子的泽王妃扶立新王殷琮,昭告书都已经送到许国来啦。” “新王殷琮?那个杀神世子的亲弟弟?自己的兄长病死他乡,怎么都不见新王为世子殿下举行葬礼哀悼?” “嗨,王室之间的打打杀杀谁知道呢?不过话说回来,若是那杀神世子没有病死的话,我还真想知道,究竟是他杀神世子更厉害,还是我们许国的战神三郎多谋略啊……” 喧闹的街市中,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在路人的闲聊中,缓缓而行。 马车内,柏抱着手臂盯着对面被迫病死他乡的杀神世子殿下,眼神有些幽暗。 殷才灭了琼台,泽恒王便突然暴毙身亡,这死得时间也未免太过巧合。 再加上他们之前遇到联合的追杀,以及泽国突然扶立新王的态度,只怕这背后的事情并不简单。 搞不好,这幕后黑手便是那向来心狠手辣的老泽王妃,如今的泽太妃,还有那刚刚登基为王的殷琮。 所以,殷接下来要对付的,便是自己的亲弟弟,还有他的亲生母亲。 柏眸光一凝,忽然想起,初见她刺杀他时,他对她说的话。 ……让我来猜猜,你的主子,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还是我那心狠手辣的母妃? 世人都说血浓于水,这人的至亲却偏偏要与他为敌。 可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听着这些蜚语流言,连眉毛都不带皱一下的。 究竟是这世事太无常,还是眼前这人的心思太叵测? 柏不由悄悄看了眼对面,那正在闭目调息的殷。 掩下心中思虑,她淡淡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中原大陆有这么多的诸侯国,他偏偏选了一个邻近泽、申两国的许国,想必是早已在心中布好棋局了吧。 对面的男子缓缓睁眼,微微一笑,莫名有些小小的得意,“你在关心我。” 这副看透人心的模样着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恨,柏不由冷笑:“我,关心你?” 她在关心这个罪大恶极的流氓混蛋无赖妖孽? 呵,开什么玩笑。 柏冷下脸色,说得正经,“我是在问你,殷十三身上带着的钱,已经被你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赚钱?” 说着,她突然又露出一个顽劣淘气的笑,倾身朝他靠近了些,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心口。 “诰京第一美貌妖娆的杀神世子殿下,您是选择卖艺,还是卖身?”她如此笑道。 美貌又妖娆的世子殿下淡淡笑起,捉住抵在他心头的小爪子,低声道:“不卖,哪个都不卖。” 这淡淡的笑意逐渐变得有些暧昧,就连他说话的语气都带上几分沉沉诱惑。 柏眼见着殷朝自己靠近几分,密闭的空间里,她仿佛能感受到他暖热的体温。 “我这辈子,只想为你献艺,也只想……”他笑了笑,继续道,“**于你。” 刹那间,柏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脸色猛地一红,耳尖又微微一烫。 撩汉不成,反被撩。 何等屈辱。 柏姑娘磨了磨牙,板起脸色,抬起爪子,一巴掌拍在殷的脸上,将他推远,“滚!姑娘我才看不上你这种货色。” 殷眉梢一挑,当即抓住她拍在自己脸上的爪子,朝后用力一拽。 柏立刻摔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皱起眉心,念及他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却又不敢动弹,只能由着他擒住她的手腕,朝她越靠越近。 “夫人放心,”殷在她耳边低笑,“为夫的技术,包你满意。” 这低低的笑声太过危险,柏不由缩了缩,却还是没能躲过他落在她颈边的吻。 灵巧炙热的舌尖迅速掠过她的皮肤,撩起阵阵的痒,柏心头一颤,抬手推了推殷,“你别……” “主子!”马车外突然传来殷十三的声音,“这许国的风俗好生奇怪。” 殷十三摸摸下巴,盯着手里捡来的告示,“许宣王痛恨男风,即日起,凡是结对上街的男子,若是出现牵手摸头拥抱亲吻等过于亲密的动作,一律格杀勿论。” “嘶”他摸了摸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感叹道:“这宣王也忒狠了吧。” 身后突然传来马车开门的声音,殷十三回头,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咦,主子夫人,你怎么出来了?” 柏抬手遮掩着脖子上密密麻麻的草莓印,咬牙握紧了拳,恨恨道: “十三,随我去买男装!” ☆、第41章 都依你 殷十三怔了怔。 主子夫人没事买什么男装? 难道这是要玩戏文里经常出现的,女扮男装的梗? 殷十三看了看柏,又看了看殷,眨巴着眼睛,非常疑惑。 不对呀,女扮男装的精髓在于,男主在不知道女主是女儿身的情况下,与女主结识。男主苦苦压抑内心不为世俗所容的情感,最后在戳穿女主女儿身时,瞬间bào发,化身为豺狼虎豹,之后开始对女主穷追不舍。 只是主子夫人一开始就以女儿身示人,压根不存在xìng别之谜这一说。这还怎么玩女扮男装的梗? 冷风吹过,殷十三的心头突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难道这是什么奇怪的角色扮演游戏? 如此想着,他忽然抖了抖。 捏紧万分羞涩的荷包,殷十三犹豫道:“主子……” 殷却没让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他从袖口掏出一块玉牌,对着殷十三道:“十三,去把这个当了。” 殷十三见了这玉牌,脸色微变,“主子,这可是……” 这可是泽王妃当年亲手为你雕刻的世子玉牌。 见着殷十三这惊讶的模样,柏垂眸掩下瞳孔中一闪而过的幽光,又听殷道: “没有什么可是。”他的语调淡淡,不带任何情感,“所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玉牌若是不能在必要时发挥它应有的作用,那便不过是废物一件。” 直接将这玉牌丢到殷十三手中,殷关上车门,“去当。同样的事情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被自家主子赶下马车的殷十三认命地朝当铺走去。 马车的门幽幽合上,阻断外界光线。柏看着对面的男子,皱眉低声道:“我方才不过是说句气话,你何必当真。那块玉牌……” “无妨,”话未说完,却被殷打断,他笑了笑,道,“不论是气话,还是真话,只要你想,我便依你。” 这笑意太过厚重,柏微微垂眸,眼底晕开一片浓重墨色。他伸手,缓缓抚上她的侧脸,“你换了男装也好,如此,我就不必担心,有别的男人来招惹你了。” 贴在她脸侧的手掌又温又暖,他掌中的薄茧轻轻擦过她的皮肤,有些微痒。 柏心头忽然莫名有些异样,仿佛迷失在沙漠的旅人。 无措而彷徨。 迷茫中,又隐隐觉得,她身前这人,不像是会落魄到需要典当配饰才能维持生计的。 这人yīn谋诡谲,一举一动,都藏着潜心精妙的算计。 那么,他命殷十三当了那玉牌,是想做什么? 柏微皱眉心,“你……” 话语未落,殷十三却已推开马车门。 耀眼阳光直直shè进密闭的马车内,柏不由的微微闭起眼睛,只听殷十三道:“主子夫人,一共换来纹银三千两,请收下。” 柏挑眉,古怪问道:“这是你家主子的银子,你给我做什么?” 殷十三摸了摸脑袋,眨了眨眼,“这有什么问题吗?一般丈夫的银子不都是要jiāo给妻子保管的吗?” 柏的脸颊猛地一红。 这二货侍卫一直“主子夫人,主子夫人”的叫她,她原以为这不过是在玩笑,想不到他竟是当真了。 “我不是……”才要解释,又听殷低低笑道:“夫人为何不收下这银子?莫不是害羞了?” 柏的脸颊又噌的一烫。 这混蛋在自家侍卫面前,没羞没臊的说些什么! 眉心一皱,她当即劈手夺过殷十三手里的银票,怒道:“十三,去成衣店,越贵越好!” 殷十三一怔,复又应道:“得嘞。”转身牵起缰绳,驾着马车,一路朝成衣店驶去。 于是,溪宁边城里的金缕衣坊,今日多了一男一女两位生客。 男的俊美妖异,女的冷艳锐利。 这风华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客人。 店主笑开了颜,非常诚恳的朝这两位道:“哟,二位客官,您来巧了。小店刚进了批新裙,都是用上好的江南织锦做成的。二位,可想试试?” 俊美妖异的男客官点了点头,“带路。” 店主脸上的笑容又灿烂几分,竖着大拇指赞道:“这位爷,您可真有眼光。咱店里新到的朱砂烟罗裙,最适合您夫人这般的气质。” “不必了,”冷艳锐利的女客官皱着眉心,脸色却莫名有些红,她朝着店主道:“带我去看男装区。” 店主微微一怔,复又笑着举起另一个大拇指,“夫人您可是要替这位爷挑衣裳?哎呀,您可真贤惠,”店主又朝着男客官道,“这位爷,您可真有福气。” 柏抽了抽嘴角,正要解释,却被身旁的殷伸手揽住了腰。 “那是自然,”他笑意淡淡,却莫名藏着几分得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柏暗暗咬紧了牙。 不要脸的混蛋,呸! 心头怒意刚起,又听店主笑意盈盈赞不绝口:“哎呦,您二位可真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神仙眷侣甚是登对……” “废话少说,”实在听不下去的柏不由冷喝一声,“带路。” “哎,得嘞。” 店主将他们二人带至二楼,楼上衣服不多,却件件都是精品。 柏径直挑了件月白素衣外拢薄纱的劲装,二话不说,抬脚就朝试衣间走去。 店主见状,下巴哐当一下砸到了地上,“夫人,这……” 这不是男装么…… 惊疑未定,又听身后有男子淡笑着道:“店主,还得劳烦你,为我挑一件衣服。” ☆、第42章 偷摸着亲 试衣间里,柏脱下里衣,正准备裹胸,却听身后传来“哧啦”一声,试衣间的门帘竟是被人一把拉开。 她猛地一惊,迅速回头,只见殷正拿着一套衣服,似笑非笑的站在门口。 尽管知道这人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柏却依旧涨红了脸,低声怒道:“你来做什么!” “自是来更衣。”殷抬脚,朝着试衣间内缓缓走进,笑得坦dàng。 这缓慢的步调又莫名携着几分威压,厚重而危险。 柏不由退到里侧角落,抱紧了团成团遮在身前的衣服,“那你去隔壁!” 话语刚落,却听试衣间外传来店主笑意盈盈的声音:“这位客官,您这边请。” 紧接着便又是“哧啦”一声。 殷挑起眉梢,轻声道:“隔壁有人了。” 柏咬了咬下唇,小声骂道:“那你出去!” 殷挑着凌厉的眉,笑得妖异。他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 ……我,不。 看懂唇语的瞬间,柏的脑袋轰然zhà开,滚烫的鲜血立刻冲上她的双颊。 这个混蛋这个混蛋这个混蛋这个混蛋这个混蛋他该死! 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被他吃干抹净,不如她先将他弄死,一了百了! 柏悄悄磨了磨牙,墨色眼眸升腾出锐利的刀芒。 寂寂无声里,殷正在疑惑她怎么突然没了动静,怀中突然又传来柔软的触感,竟是女子如云朵娇柔的躯体。 居然是她钻到了他的怀里。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听耳侧有一声低低的喘,“我好冷。”仿佛盛开在暗夜,蛊惑人心的曼陀罗花。 这回轮到殷的脑袋轰然zhà裂。 正想拥住怀中女子,将她好好温暖一番,却有一柄寒凉的刀,不轻不重的抵上他的脖子。 “你敢动一下试试。”柏眸色微凛,说得轻而冷厉。 殷抬到半空的手臂微微一顿,终是放下。他勾唇淡淡笑了笑,不辨喜怒。 柏将他一步一步逼至试衣间的门口,冷声道:“出去。” 殷尚未反应,隔壁忽然又传来客人与店主的对话声。 店主笑眯眯的问:“哟,客官,您换好啦。这一身可真适合您。” 客人淡淡的答:“劳烦店主,再让我试试另一套。” “哎,好嘞。” …… 隔壁的人,还未离开。 柏横在殷脖子边上的短刀,不由抵得更紧。 ……出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殷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垂下暗沉无光的眼眸,似是在冷冷盯着她看。 柏心头莫名一惊,紧接着,便见他不顾颈边刀尖,朝她逼近一步。 眼见着锐利刀刃就要划破殷的动脉,柏握刀的手,忽然往后一退,却又立刻被他抓在掌心,用力抵了回去。 “你若要杀我,尽管来,”他说得低沉,“但我绝不放手。” 柏的瞳孔微微一缩,忽有一只手臂扣住了她的腰,往上一提,她登时被逼得朝前迈近一小步,贴上了他的胸口。 急抬首,又有两片薄唇,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炙热得令人心惊。 柏不由颤了颤。 她与他的姿势很奇怪。 她被迫握着刀,抵在他的颈边;又被迫朝后微微弯着腰,与他贴得极紧。 他沿着她的脖子,一路咬上她的锁骨。没了衣料的阻隔,他此刻令人心惊ròu跳的燥热,一丝一毫,都传达得清清楚楚。 “唰啦”一声,隔壁的客人又一次拉开门帘。 “哟,客官,这身衣裳您可满意?”店主笑问。 “再试一身。”客人答道。 …… 柏皱眉,在心中暗骂:都快试了三套了,这家伙怎么还不走? 才分神了一刹,锁骨处突然传来微微的疼。 殷这混蛋竟是用力咬了她一口。 柏咬紧了下唇,指间深深陷入他的肩膀。 悄无声息又热烈如火的暧昧,才最要人xìng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试衣间外第三次传来店主的声音:“客官,您看……” “不错,结账。” “好嘞,客官这边请。” 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柏在心中舒了口气。 “啊啾!”才一放松,她便忽然小声打了个喷嚏。 殷微微一顿。 柏擦擦鼻子,忽有一件衣袍当头将她罩住。 她抬头,瞧着眼前为她解下衣袍的男子,顽劣的心思一闪而过。 柏裹着殷的衣袍,牵起这名贵的锦绣绸缎,用力而响亮的拧了拧鼻涕…… 殷轻挑眉梢,没有在意某个女人恶劣的行径。 他将她搂紧,有温暖内力输进她的体内。 这内力却没能停留多久,便从经脉中散了出去。 柏垂眸,掩下心底微黯的情绪。 自从她被温怀时散了功,她体内的经脉便像破了洞的沙袋一般,存留不住一丝一毫的内力。 她这功体,只怕是回不去了。 头顶上突然传来柔柔的触感,柏抬眼,对上殷暗沉的眸。 “莫急,”他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似是在安抚一只伤了前爪的狼,“我会找人医好你。” 柏撇了撇嘴,“你就不怕我好了之后,便反咬你一口?” 你就不怕做了那愚蠢的农夫,最后被忘恩负义的蛇给害死? 殷笑笑,低头朝她靠近了些,“我倒是希望你现在就咬我一口,”他指着自己的唇,补充,“朝这里。” 柏呲了呲牙,“滚!” ☆、第43章 簪发传情,我心悦卿 一把推开这不要脸的混蛋,她迅速穿上男装,转身正要向外走去,却又被他抓住了手腕。 柏皱眉回头,只听殷道:“你的衣服换好了,可是我的还没有。” 他朝着她微微张开双臂,眉宇含笑,“夫人,过来替为夫宽衣。” 这浅淡的笑意透着几分势在必得,柏别开眼睛,默默向殷走去。 若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她不肯照他说的做,只怕他又要胡闹。 换个衣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脚步一顿,她在他身前站定。 没有去看殷此刻的表情,柏缓缓抬手,环住他的腰,摸索着寻找腰带的扣子。 “扑通扑通”,这极近的距离里,她似乎听见两声心跳。 也不知是谁的。 柏神情淡淡,脸颊却微微红了几分。 好不容易摸到扣子,她朝前一探,想要将它解开,却是一不小心,将自己的脸贴到了他的胸口。 “扑通扑通”,两声沉沉心跳,越发的清晰。 柏暗自一惊,身前的人却没有动作。 松了口气,她解开腰带,往后退了半步。 呼……腰带,脱掉了。 拍飞心头古怪的感受,柏正起脸色,伸手解开他玄色内衫上的衣带,正要将这内衫脱下,却发现前襟处有一排暗扣。 柏皱了皱眉,微微踮起脚尖去够那最上面的暗扣。 有清幽的发香,丝丝缕缕飘进殷的鼻尖。 他循着方向低头,唇角就要擦到柏的额头,她却已经退开。 解下内衫放到一边,柏轻舒一声。 嗯……内衫,脱掉了。 冬日极寒里,殷穿着单薄的素白里衣,保持不动。 柏习惯xìng的解开他里衣的衣带。 唔……里衣,脱……咦?! 她猛地一僵,只听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夫人可是想看一看,我这里衣里面,穿的是什么?” 柏老脸一红,又听他道:“无妨,既然夫人想看,为夫,自当从命。” “千万别!”她抓住殷正要脱衣的手,冷汗滴滴的陪着笑,“大冬天的,穿这么少,对身体多不好啊。你还是快些把衣服穿上吧,我看着都觉得冷。” 殷闻言轻笑,“夫人可是在心疼我?无妨,为夫身强体壮……” 话未说完,却被柏打断。她点头急急道:“心疼心疼,疼都得快碎了,所以殿下,您愿意穿衣服了吗?” 殷有些意外的挑起眉梢,笑意渐深,“那我要你帮……” “帮你帮你,必须帮你。”柏应得欢快,当下拿起新的衣袍,为他穿上。 她的速度太快,引得殷反倒有几分怔愣。 这女人心虚着急的模样,还真是…… 可爱得很。 三两下为殷穿好衣服,系上腰带,抬头,柏不由一怔。 这人以前常穿玄色的衣服,看起来难免有几分肃杀。 如今他换了身苍蓝古香缎锦衣,倒是衬得整个人都明朗儒雅起来。 仿佛山巅挺拔的松。 柏垂下眼眸,在心中暗骂: 斯文败类,呸。 “如何?”头顶传来殷含笑的声音,“我这身苍蓝锦衣,与你这身白中透蓝的劲装,可登对?” 柏撇了撇嘴,并不准备回答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她正yù转身离开,却又被他揽住了腰。 柏皱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殷没有回答,他默默抬手,扯下了她头上的缎带。 顷刻有青丝倾泻如瀑。 他理了理她的发,缓缓道:“男子十五束发,二十冠礼。你既然要扮作男子,那不如扮个全套。” 柏微微挣了挣,侧头避开他的手掌,“我自己来。” “别动。”殷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方向。 温热指间缓缓梳过她的头皮,舒服得很。 他束起她一半的头发,用发簪别住,又俯在她的耳侧,含笑低声道: “簪发传情,我心悦卿。” 于是柏突然想起,曾几何时,他也曾当着万千将士的面,送了她一支桃木流苏簪。 那时,他也是这般低笑着道: 簪花传情,我心悦卿。 只是那簪子却被她一气之下,捏成了碎片渣渣。 柏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发簪,又听他道:“这白玉竹节簪,你可别再弄碎了。” 她微微侧头,挑眉问道:“若是我一不小心将它弄丢了呢?” “那我便罚你……”殷笑了笑,“把你自己赔给我。” 柏皱眉,脱口道:“难道在你心里,我还不及一只玉簪精贵?” 话音刚落,殷尚未反应,她自己倒先一怔。 她这话怎么问得这么别扭? 想她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手气刀落杀人夺命冷酷果决,喜欢的就护着,厌恶的就杀了,什么时候会像个娇滴滴的娘儿们似的,闹起别扭了? 这是何等的耻辱! 柏咬了咬唇,又见殷挑起眉梢,勾起唇角,笑意微邪,“你这是……” 吃得哪门子醋? 一语未毕,柏抢先道:“我去结账!” 言罢,她将他一把推开,猛地掀开门帘,溜了出去。 试衣间外,店主只见一位俊俏冷利的少年郎,风一般的从他身前掠过,再一低头,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银票。 数量大得让他不禁有点手抖。 又有一位俊美妖异的男子从试衣间内缓步而出。 他盯着那少年离去的方向,淡淡一笑,仿佛志在必得的豹。 夫人,我们,来日方长。 ☆、第44章 不如洗澡 冬末早春的午后阳光,暖得令人不禁心生困意。不宽不窄的街道上,一支肃杀沉闷的军队挨个叩开百姓的家门。 许宣王三十年,许宣王听了许国世子许昌文的谏言,突然下令普查许国人口。 街边有一老者弯腰拄着拐杖,眯着眼睛看着那正在普查人口的军队,颤巍巍地道:“宣王如此大动干戈地统计人户,恐是要再生战事,作孽啊……” 许国边城,溪宁。 辛家客栈。 军官指着客栈中,一位稍显瘦弱的男孩,问道:“你多大了?” 辛岚立刻站直了身体,响亮地答道:“我十六了,可以参军了!” 话音未落,辛岚却立刻吃了一记重重的手刀。 姐姐辛兰揪着辛岚的头发,对那军官道:“官爷,您甭听这小子胡说。他才十四呢。”说着,辛兰又拎着他那弱不禁风的身体摇了摇,很是不屑,“再者,您看这小子瘦弱的样子,十六岁,他像?” 那军官看了眼辛岚,未再追究,草草做了记录便转身离开。 辛岚挣扎着不满道:“姐,你为何要拦着我?!” 辛兰不屑:“你这小身板连我都打不过,上了战场也只有送命的份。” 辛岚瞪着眼睛,怒道:“男儿理当建功立业,贪生怕死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闻言辛兰竖起食指,戳着他的额头骂道:“是,你要建功,你要立业,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死了,父母留给咱的这间客栈怎么办?我都十六了,总是要嫁人的。到时候,这客栈该由谁来管?” 辛岚怒道:“这种根本没有人住的破店,不要也罢!”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猛地响起,辛岚的脸上立刻多了一块红色的掌印。 辛兰的眼眸掩在额前碎发的yīn影里,看不清神情。 “不孝的东西,”她咬牙说道,声音有些颤抖,“去祠堂里跪着,今天不许你吃晚饭。” 辛岚咬了咬唇,赌气般的转身就跑。 辛兰独自站立片刻,忽然抬起手臂,捏着袖口抹了抹眼睛,似是要将某些消极的情绪连同这消极的泪水,一起抹去。 抬头,却见客栈的门口,正站着一位俊俏的白衣少年郎。 这少年微垂着眼眸,抱着手臂,斜靠在客栈大门的门框上。他的身后还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也不知这少年究竟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听见了多少。淡金的暖阳洒在他的身上,为他如霜雪微冷的气场镀上了几分温暖。 辛兰微微红了脸,有些尴尬,又有些极为浅淡的娇羞,半晌,她问:“您是……” 少年闻言站直了身体,抬眼缓缓望了过来。这墨色眼眸又沉又静,仿佛蕴着丝丝春雨般微微的凉。 一身男装的柏对辛兰说道:“住店,两间房,一间上房,一间平房。” 上房留给殷和他殷十三,她自己住平房便可。 “精打细算”的柏姑娘如此想道。 “上房在二楼,平房在里屋。这些年战火频发,溪宁又是偏远之地,鲜有人住。房间都还空着,客官可以随意挑房间的。”辛兰道。 柏点了点头,抬脚就朝里屋走去,却被某人拎住了后衣领。 那人一身苍蓝古香缎锦衣,气度不凡,眉宇含笑,“我们的房间,在楼上。”他缓缓开口,意味深长,“弟弟。” 柏暗道一声“不好”,殷笑得有些诡异。 男装有许多好处。 比如,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与她一起住,一起睡,还可以…… 一起洗澡。 殷危险的挑起眉梢,不急不缓的道:“你我连日赶路,风尘仆仆,不如,便一起洗个澡吧。” 顿了顿,又笑:“为兄近日目不能视,洗澡之事,还得劳烦弟弟,多多相助。” 柏一僵,又见他对着殷十三道:“十三,去打洗澡水来。” 说完,殷便拎着僵化了的柏,直朝二楼走去。 数日奔波赶路,早该好好洗个澡了。 ☆、第45章 做人不能怂 洗,澡?! 柏立刻死命扒住楼梯的扶手,怒道:“殷……混蛋,你放手!” 殷回头,用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她扒在栏杆上的爪子,道:“你放手。” 柏脖子一梗,答得硬气:“不放!” 殷冷笑,一手拎着柏的后衣领,一手搭上楼梯的栏杆,竟是要运力将她扒着的那一段栏杆整个卸下来。 柏大惊,连忙松开爪子,抱住他的手臂道:“我放我放我放!你可千万别冲动。” 待这二人拉拉扯扯地走上二楼时,殷十三早就在房间里备好了浴桶和热水,顺便非常识趣的消失无踪了。 殷拖着柏大步走入房内,碰地关上房门。 这门却又立刻被柏打开。 她双手扒着门框,一脚踏在门槛之外,拼命挣扎着抵抗来自后衣领的力道,“我……我去拿澡豆和布巾。” 开玩笑,这个时候要是被这男人拖到房间里去,那真是再也出不来了。 这一路上,这家伙明里暗里吃了不少她的豆腐。她就是不想在人前与他太过近亲,所以才换了男装,可这人为何就是非要与她作对呢呢呢? 心中正在崩溃,身后又有热感缓缓靠近。 殷右手覆上柏扒着门框的爪子,左手揽住她的腰身,渐靠渐近,温热胸口紧贴在她的背部,一双暗沉的眼底仿佛燃起了幽幽的火。 他咬着她的耳朵低低道:“布巾和澡豆包袱里就有,不劳你亲自跑一趟,弟弟。” 柏一僵,紧接着便被人一把抱起。 殷一脚踹上房门,直接将怀中的人扔进了浴桶。 人是进了浴桶,衣服却留在他的手上。 被浴水浸透的瞬间,柏不由呆了呆,刚从水中探出脑袋,还没来得及擦掉眼睛上的水,便又听见哗啦一声,有人跨入了浴桶。 他执起她的手腕,狠狠按在了浴桶壁上。 脊背被迫贴上桶壁的那一瞬间,柏突然想起,这好像是她第二次与他共浴,也是第二次这样被他压迫着。 上一次,被他掠去军营里时,她的处境分明更加危险,可那时,她却没有今日这般的紧张。 为何? 心头的疑虑尚未得到解答,那人却已俯下身来咬住了她的唇。 嘴唇被咬得有些疼,柏握拳皱眉,曲起膝盖就要朝他的腹部踢去,却被殷抢先一步,用膝盖压住了她的双腿。 这样的亲近着实太过危险。 浴水很热。 他的身体更热。 柏被这如火般炙热的温度烧红了脸,一双眼睛被水迷得无法睁开。 黑暗中,她侧头yù躲,却又被他叼住了舌尖,轻轻一咬。 柏一颤又一缩,缩了之后又立刻觉得做人不能这么怂,于是心头怒火一拱,张嘴用力咬住了殷的下唇。 咬咬咬,我让你咬,很痛的你知不知道?! 察觉到自家夫人的恼怒,殷眉眼含笑,轻轻吮着她的上唇。 这吮吸麻中带痒,惹得柏眉心一皱,狠狠踩了他一脚。意思是: 你有完没完?! 心知自家夫人已经临近zhà毛的边缘,再闹下去怕是要出事,殷略有些遗憾地微微退开。 重获自由的柏稳了稳呼吸,清了清嗓子,觉得十分有必要冲散这尴尬难堪的气氛。 于是她一脸严肃正经的问道:“你还要不要洗澡了?” 一本正经得仿佛正在教育自家儿子“你还要不要吃饭了”的母亲。 殷眉梢一挑,张开了手臂搭在浴桶沿上。 “不如你帮我洗。” 柏的额角暴起一个十字青筋,她取过布巾和澡豆,咬牙切齿的悄悄捏紧,仿佛这是某人的头盖骨。 帮你洗也成。 姑娘我就不信我搓不死你! 柏歪头咧开森森白牙,抬手擦干净眼睛上的水,朝殷走近一步。 待她看清他的胸口时,她却不由微微一怔。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胸口。 此前在山洞里时,她也曾不慎撞见过这满堂春色。 只不过那时的光线太暗,她没怎么看清。 如今,她倒是有机会将他看了个通透。 若是忽略掉这人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疤,他的胸膛还是非常完美的。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受伤便如同家常便饭一般,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她的身上也有许多伤疤,曾经最重的伤如今都已经变得很淡,不像他,十多年的疤痕却仍旧深得仿佛刚结痂一般。 也不知道当时,他这伤到底受得有多深。 柏捏着布巾和澡豆的手,忽然松了力道。 她执着澡豆,缓缓从殷的肩膀抚到锁骨,路过心头时,她的动作不由一顿。 他的心头有一大块灰色的伤疤,伤疤边缘参差不齐,整块伤疤凹凸不平,明显不是被利刃所伤。 这一块伤疤的纹路极其狰狞可怖,仿佛当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曾经有人用某种钝器,连皮带ròu,生生将他心头的这一处皮肤剥下来过。 柏忍不住伸出手掌,轻轻覆在这一片灰色疤痕上。 这疤,竟是比她的手掌还大。 粼粼浴水上升起丝丝缕缕的水汽,晕在柏墨色眼底,仿佛清晨薄雾。 她缓缓开口,说得很轻,好像稍微加些力道,便会唤起他曾经剥皮的疼痛一般,“这伤……” 这伤是如何来的? 殷捉着点在他心头的爪子,笑得云淡风轻:“这伤,可是吓着你了?” 柏盯着他淡然的笑意,呼吸突然有些不太顺畅。 她皱了皱眉,问:“还疼吗?” 疼的。 每到yīn雨天气,这块伤疤便会隐隐作痛。 痊愈了的疤痕为何还会痛? 他也曾这样询问大夫。 这是心疾,yào石无医。 那时大夫这般回答。 淡漠掩下那些惨烈过往,殷笑了笑,俯身朝柏道:“你再亲亲它就不疼了。” “滚!”柏一怒,便在他心口用力砸了一拳。 “哎呦,”殷捂着心口,假惺惺地说道,“你伤了世子殿下的心,罪大恶极,该罚。”说着便朝柏伸手捉来。 柏不由一阵恶寒,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殷十三的声音:“主子,您洗好澡了不?您还记得要下来吃晚饭不?您再不下来的话,黄花菜真的要凉了。” 门口的二货侍卫还在叫唤,柏趁机将手中的布巾盖在殷头顶,替他擦了擦微湿的缎发,歪头问道:“伤了心的世子殿下可以去吃饭了吗?我快饿死了。” ☆、第46章 谁干的?他干的。 厅堂中,四方木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正冒着热气。 辛兰为柏一行人准备的饭菜不多不少,分量拿捏得极好。 柏手捧着碗,埋头喝着热腾腾的汤,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许是真的饿坏了,她竟觉得这面前几盘农家小菜,比那琼台王宫御膳还要可口几分。 正感叹着,门口突然走进几个携着棍棒的彪形大汉。 领头汉子脸上有一道长而深的刀疤,他扯开嗓子喊道:“辛兰姑娘,欠咱家城主老爷的一千两银子,都备齐了吗?” 辛兰急急忙忙从后堂跑出,双手在腰前围裙上搓了搓,有些惊慌,“不是说好了,元宵的时候jiāo钱吗?你们怎么现在就来了?” 刀疤男盯着辛兰清秀的面容,歪嘴笑道:“哟,真是不好意思。今年朝廷向地方各城征收的税,又往上涨了。咱家老爷赌博亏了些钱,手头一时有些紧,只好来麻烦姑娘了。” 辛兰皱眉,“你们来得这么突然,也没有提前知会一声,我哪有时间准备银子?” “既然辛姑娘今日凑不齐这一千两银子,”刀疤男咧嘴笑开,将五指关节捏得噼啪响,“怕是只能委屈辛姑娘,jiāo出你的弟弟抵债,让咱哥儿几个将他带回去,jiāo给咱家老爷。” 辛兰低着头,掩在额前碎发中的眼神晦暗不清。 刀疤男又道:“辛姑娘,你弟弟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也无妨。”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谁让咱家老爷,宅心仁厚呢。” 辛兰悄悄握紧了拳。 宅心仁厚,确实宅心仁厚。 溪宁城主喜好漂亮男童,暗地里不知道折磨死了多少小孩。 那城主府的偏远院落里,想必定是埋了众多累累男童的白骨。 若不是此前辛岚上山砍柴时,恰好撞见他正在逼着一个小孩做那档子脏污的事,只怕今日她还就真的以为,城主只不过是要辛岚抵债,让他一辈子做个下奴。 辛兰握拳咬了咬牙,说得坚定:“我弟弟不会跟你们走。” “辛姑娘,这可由不得你。”刀疤男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他对着身后的兄弟们道:“哥儿几个,都给我上!” 话音刚落,众人尚未有所反应,却有惨叫声起。 横空飞来一只细长竹筷,精准的戳瞎了刀疤男的左眼。 “啊!” 刀疤男捂着自己流血如注的眼睛,痛得跪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满目血红里,他大声怒吼道:“谁?!是谁敢弄瞎老子的眼!” 苍蝇搅局,这饭,怕是吃不成了。 如此想着,柏有些遗憾的放下手中汤碗,顺手从身边殷的手中捞走一根竹筷,与自己桌子上只剩一根的单筷,凑成一对。 至于她手边莫名失踪的那根筷子,当然是正血淋淋的chā在刀疤男的左眼里。 柏缓缓抬起手臂,伸出手指,晶莹指间对准身边的殷。 她面无表情的淡淡开口: “他干的。” 莫名其妙替自家夫人背了黑锅,殷失笑着放下手中仅剩的单根竹筷。 刀疤男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左眼,朝着那群正在怔愣的兄弟们怒道:“还不快去杀了他!” 众人还未来得及动弹,又有一根竹筷直直飞来,携着迅猛的气劲,直接穿透了刀疤男的咽喉。 刀疤男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捂着咽喉,倒在地上抽搐一会儿之后,渐渐不再动弹。 死了。 鲜血渗入地板,晕开一滩深色潮湿。 辛兰捂着嘴巴不敢说话。 众人久久沉浸在头儿被一击秒杀的震惊中无法回神。 殷十三早已放下碗筷,右手搭在刀柄上,随时待命。 柏单手支着下巴,漠然盯着死状凄惨的刀疤男,又用余光扫了眼殷那又少了根竹筷的桌面,撇了撇嘴。 切,若不是她武力全失,她也能用筷子穿透别人的咽喉。 极致静默里,殷端起柏的汤碗,朝碗里添了勺汤。 薄唇渐启,他说得极缓:“我弟弟嫌你们碍眼,你们,察觉不到么?” 将盛满热汤的碗放到柏面前,殷突然妖艳一笑,他再次开口,却是对着她道:“既然你觉得碍眼,那么为兄,替你杀了他们便是。” ☆、第47章 三岁 长刀出鞘,寒芒乍现。 殷十三得了自家主子的命令,眨眼间,已杀十余人。 有个讨债者与辛兰离得极近,情急之下,他竟是挟了她作为人质。 那讨债者颤抖着声音,疯狂道:“我老爷是溪宁城主!你们要是敢得罪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殷十三果真停下了动作。 他抬手挠了挠后脑,转头朝殷问道:“这个城主听起来好像有点厉害的样子,主子,您要不要考虑考虑?” 要不要考虑考虑杀了城主本尊,然后派善于卧底的唐明扮成这城主的模样,探一探许国朝堂的虚实? 殷十三眨了眨眼,问得诚恳。 他家主子却只顾着给主子夫人夹菜勺汤,顺便偷吃两口豆腐,笑得仿佛一只偷了鸡的狐狸,就差没把狐狸尾巴高高翘起来,左摇右摆。 被彻底无视的殷十三无奈回头,朝着那讨债者道:“看样子,你家老爷在我家主子眼里,还不够分量。所以,你还是认命上路吧。” 讨债者心头一紧,他用力掐住辛兰的脖子,怒吼:“放我走!否则我立刻就杀了她!” 脖子上传来令人窒息的力道,辛兰脸色一白,眼眶却是微红起来。 晶莹的泪珠堪堪挂在眼角,将落未落,柔弱得很。 殷十三却向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 他耸了耸肩,很是不屑,“请便。” 讨债者一愣,殷十三摸了摸下巴,认真道:“说句实话,如果兄台你真的杀了这位小姑娘,我还不用付租房费伙食费用水费,多好啊。” 辛兰一惊,心头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见这娃娃脸的侍卫突然笑开。 “不如这样,”殷十三朝着讨债者道,“你替我杀了这位小姑娘,我为了表达我的感谢之情,就放你回去,怎样?” 讨债者与辛兰齐齐一怔。 这……这是什么奇怪的展开? 正当二人凌乱时,殷十三又道:“我的耐心不多,请你在三个数之内回答我。来,三……” 辛兰的脸颊“唰”的失去了血色。 讨债者紧咬牙关,咽了咽口水。 他正要回答,却听一声“噗嗤”从他头顶传来。 登时有血喷洒如泉,染红了辛兰半张侧脸。 讨债者瞪着眼珠,朝自己的额间看去,那里,正chā着一柄长长的剑。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二和一还没数,你怎么就动手了? 殷十三握着长剑,咧开嘴巴笑道:“请你在三这个数之内回答我,简称三个数,没毛病。” 一直旁观着的柏微垂眼眸,在心中暗道:这无赖耍得,没毛病。 “啪嗒”。 血珠从辛兰的脸侧滚下,砸在地上,陷入缝中。 殷十三抽出长剑,带出一连串脑浆。 早已死透透的讨债者,软绵绵倒在地上,被自己的血水淹没。 原本干净整齐的客栈厅堂,如今竟是尸体横陈。 脑浆与血水渗入木质地板,斑驳仿佛孩童顽劣的涂鸦。 满目惨烈里,殷十三在袖口中掏啊掏,掏出一瓶化尸散。 他将这化尸散撒在尸体上,尸体顷刻化成了一缕缕青白的烟。 从杀人到灭迹,一共不过半刻钟。 辛兰的脊梁骨突然泛起一阵阵的凉。腿脚一软,眼见着她就要朝地上倒去,却被殷十三揪住后衣领,拎了起来。 他略带责备的皱眉道:“我说小姑娘,就算你要借钱,能别找这种恶霸借不?钱是借着了,命也快没了。” 辛兰咬紧了下唇,没有回答。 “我姐姐才没有错!”门口忽然冲进来一个瘦弱的少年,他一把拍掉殷十三的手掌,将辛兰护在身后,怒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怪我姐姐!” 殷十三一愣,辛兰却是猛地一惊。 “阿岚,闭嘴!”她朝辛岚厉声喝道。 “姐!” “闭嘴!”辛兰甩开护在她身前的弟弟,“谁允许你从祠堂里出来了?!还不回去跪着!” 辛岚咬着牙,红了眼,“活该你被人欺负!”撂下这句话,他转身跑走。 辛兰微喘着粗气,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被额前碎发遮盖,辨不清神情。 她咬着下唇,竟是不顾满地鲜血狼藉,猛地跪下,用力磕头。 “愚弟年幼,多有得罪,求各位客官莫怪。” 若是惹怒了这三人,那么阿岚的下场,绝不会比那些追债者好多少。 殷十三被辛兰的举动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这跪地磕头的小姑娘,又回头瞧了瞧神情淡漠无动于衷的自家主子,挠挠后脑,有些无措。 “求求各位客官,放过我家弟弟。”辛兰匐在血地上,不断磕着头。 她本就有些娇小的身体缩成了一团,任由粗布麻衣沾染上腥臭的鲜血。 柏端着手中热腾腾的汤碗,忽然想起,某一年的雪夜。 那时她刚进风倾楼不久,楼主将她分到媚院研习媚术。 凡习媚术者,必先在背上刺上媚骨。 她不喜欢有人在她身上动手动脚,于是便在刺骨的那天,将那为她刺骨的夫子给杀了。 楼主震怒,要将她丢到黑狱里受麒麟鞭刑。 她被带入黑狱的那一天,下了厚厚的雪。 那天,蝉翼师姐跪在楼主的屋外,跪在刺骨深雪里,跪在雪下尖锐的鹅软石上,苦苦求了一夜。 第二日,师姐到黑狱里接她时,她看见她的背上隐隐渗着血迹。 那是她替她受了的三道麒麟鞭刑。 后来她才被送入刀院,成了风倾楼第一刀,夜百鬼。 柏端着手中冒着热气的汤碗,指间却泛起阵阵寒意,仿佛那一年雪夜里的寒气早已刻入骨髓,挥之不去。 她放下汤碗,缓步朝辛兰走去,踏过浓稠血污,她在她的身前站定。 “抬起头来。”柏道。 辛兰一僵,却是将头埋得更低,“辛兰不敢。” 柏眉心微皱,干脆蹲下身体,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慢慢抬起,“为何不敢?” 辛兰被迫抬头,对上身前少年墨色幽沉的眼。 贴在她下巴上的手指透着些微的寒,辛兰却忽然微微红了脸。 “辛兰不敢污了客官的眼睛。”她低声道。 “无妨。”柏淡淡答道。她盯着辛兰染上鲜血的清秀面容,忽然伸出手来。 辛兰不敢动弹,她眼见着身前这俊俏锐利的少年,捏住袖口,为她擦了擦脸侧的血污。 “客官?!”辛兰一惊又一羞,往后yù躲。 “别动。”柏皱眉,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加重了力道。 辛兰突然猛地涨红了脸。 极致静默里,殷单手支着下巴,一双妖娆狐眼晦暗不清。 为何他隐约觉得,在他正前方的位置里,逐渐升起了一颗一颗暧昧迷离的粉红泡泡? 难道是他的火寒dú又加重了? 就在殷暗自揣摩的时候,柏擦净辛兰脸上的血污,满意地舒展了眉头。 她朝着辛兰道:“你做的汤很好喝,可以教我吗?” 好喝? 殷皱眉,立刻舀了勺汤,自己尝了一口。 好喝吗? 他怎么不觉得? 若是他亲自下厨,他做的菜绝对比这乡野粗食好吃多了。 英明神武的世子殿下如此想道。 “主子……”耳边忽然传来殷十三的声音。 “嗯……”殷一边喝着汤,一边淡淡应着。 殷十三盯着柏与辛兰走向厨房的背影,梦游般的开口:“方才属下看见,主子夫人替那小姑娘擦脸的时候,那小姑娘的脸红得跟这菜里的红辣椒似的,她该不会是……喜欢上主子夫人了吧?” “嗯?!……咳咳咳……” “哎主子,您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喝口汤还能呛着了?” 三岁一边咳嗽,一边默默捏断了手中的汤勺。 ☆、第48章 温柔 厨房里,柏提着菜刀,深吸一口气,朝着案板上的一株白菜骤然劈下。 青白刀光一闪,这白菜顿时被切成大小相同的三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呼出一口浊气,她点了点头,对自己肢体上仅存的身手技巧表示满意。 “我切好了。”柏朝着辛兰道。 辛兰从灶台后面探出脑袋,“我看看。” 柏侧身亮出案板上,大小均匀的三份白菜。 辛兰见了这白菜,却是失笑,“客官……” “你叫我夜柏就好。”柏道。 “夜公子,”辛兰走到她的身边,指着案板上的白菜,摇头道:“白菜不是立着切的。” 柏眨了眨眼,转头看向案板上竖立着的高高白菜,心道:怪不得她觉得这白菜切完之后的形状有些诡异,原来是方向错了。 将白菜躺平了放倒,柏又一次高高举刀,正要劈下,却被辛兰急急抱住了手臂,“夜公子,你这是要切菜还是要杀人呀?” 柏歪头疑惑,“切菜和切人,本质上不是一样的吗?” “……” 辛兰失笑,从柏手中取过菜刀,示范道:“切菜时应该用左手屈指压着菜,右手拿着刀,贴着左手的第二指关节一路切过去……” 窗外有风渐起,飘落枝头枯叶。枯叶落到一人脚边,那人负手问道:“十三,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殷十三仔细瞧了瞧,答道:“很认真的模样,特别像主子您批阅暗报时的样子。” 殷垂眸,在黑暗中默默勾勒柏的模样。 细长眉,俏鼻梁,红唇嘴,再加一双墨色深深如井又泛着星光的眼眸。 自从她跟了他之后,她还从未如此有兴致过。 罢了,殷想,他便不打扰她了。 转身离开,他朝着身旁的侍卫淡淡说道:“回去吧。” “诶?”殷十三追上自家主子的脚步,有点愣,“主子,您难道不是来捉jiān的吗?怎么这就回去了?” 殷脚步不停,音色淡淡,“两个女人能掀出什么浪来?反正……” 淡淡音调一顿,殷十三兴致勃勃的凑到他的跟前,问道:“反正什么?” 殷侧头,用他看不见的眼睛瞥了眼身旁的二货侍卫,并不答话,抬脚直朝二楼房间走去。 反正他以后有的是时间惩罚她。 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如此想着。 厨房里,柏忽然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从脊梁骨泛起阵阵恶寒。 “夜公子,你怎么了?”辛兰问道。 “无妨,”柏掩下心中古怪的感受,将锅中最后一勺菜盛到盘中,转身对辛兰道,“把这些菜用个食盒装起来吧。” “为何?”辛兰奇怪道。 柏答得平淡,“你的弟弟还没有吃饭。” 辛兰闻言一怔。 夜公子是因为想着辛岚没有吃饭,才拉着她到厨房来烧菜的吗? 如此想着,她不由微微红了脸颊,低声道:“夜公子,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温柔?”柏轻轻挑起细而直的眉,朝着辛兰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我这双手上取过的人命,可比你的头发还多。” 柏说得风轻云淡,辛兰却莫名听得有些心疼。 “我相信这都是有原因的。”辛兰道。 柏微微垂眸。 她杀过的所有人中,有的人必须死,有的人她想杀便杀了。 还有一些人她明明不想杀的,但却偏偏死在了她手上。 但说到底,无论有没有原因,她夜百鬼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这是毋庸置疑的。 压下心中些微的闷,柏拎起食盒,不想再与辛兰继续这个话题。 “我去给你弟弟送饭。” 说着,她便朝祠堂走去。 yīn暗祠堂里,辛岚正跪在地上。 柏开门走到他的身边,盘腿坐下,将手中食推到他面前。 “吃吧。”她道。 辛岚握紧了拳头,恨恨闭上眼睛,努力忽略掉身前这诱人的食盒。 柏见状挑了挑眉,打开食盒的盖子,顿时有香气四溢。 这香气飘入辛岚的鼻子,他咬紧牙关,悄悄捂住了饿扁的肚子。 “不吃吗?”柏问道,“很好吃的。” 辛岚“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硬是摇了摇头,“不吃,我姐姐说了,今天晚上我不能吃饭。” “是你姐姐让我送过来的,”柏执起筷子塞到辛岚的手中,神色淡淡,“浪费粮食可不是个好习惯。” 这清冷的声音很静也很淡,却莫名让辛岚微微红了眼眶。 他一把捧起饭碗,猛地朝自己嘴里塞了好大一口饭菜。嚼着口中热乎乎的白米饭,忽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滑到他的鼻尖。 这泛着微光的水珠映在柏眼底,她默默别开眼睛,什么也没说。 辛岚抬手狠狠擦掉那不争气的眼泪,含着满口米饭不清不楚的道:“我总是被姐姐保护着,我总是拖累她。明明什么都做不到,却还总是给她惹事,惹她生气。” 仰着脖子咽下口中粮食,他咬了咬牙,“我想变强,强到可以保护姐姐,强到不用忍气吞声,不受任何人欺侮。” 盯着辛岚这憋屈倔强的模样,柏忽然想起了她在琼台,教小柿子习武的日子…… 在第一百零三根箭脱靶之后,小柿子握紧弓弩,丧气的低下了头。 “哭什么?”她在一边问道。 不就是脱靶么? 小柿子咬了咬下唇:“子石想快些长大。” “为何?” 小柿子抬头,葡萄般的眼眸晶亮晶亮:“子石想要变强,比夜师父还要强,这样子石就可以保护夜师父了。” 那时她摸了摸小柿子的头,说:“好,我教你变强的方法。” 后来她为小柿子做了一柄十字弓弩,灵巧轻便,威力无穷。 她教的是杀人术,而她的徒弟,也终于走上了杀人的道路。 柏垂眸微叹。 这是她至今为止,最后悔的事情。 “你多大了?”柏突然朝着辛岚问道。 “十四。”辛岚答得有些闷。 于是柏墨色沉沉的眼眸里,多了几分了然。 原来是正处在这间于幼稚和成熟之间的青涩年纪,怪不得会有想要快些变强的烦恼。 抬手揉了揉辛岚的头顶,她道:“现在这样不就挺好?” 辛岚闻言疑惑抬头。 “互相争吵,互相扶持,你活着,你姐姐也活着,便足够了。”柏收回手掌,目色微远,“没有谁可以真正强大到随心所yù。每个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承受代价。那些屈辱和不甘,就是你活着的代价。所以何必急着摆脱它们?在迷茫里一点一点寻找答案便是了。” 柏顿了顿,微微侧头:“至于变强这种事情,等你的个头长到比你姐姐还高的时候,再考虑也不迟。你说是吧,辛兰姑娘?” 辛岚猛然回头。 浓浓夜色里,只见祠堂门边,露出小半个微微抖动的肩膀。 苍凉月色下,辛兰躲在祠堂门外,捂着嘴巴,哭红了眼睛。 柏垂眸起身,背对着辛岚淡淡说道:“或许等到有一天,你的姐姐不需要再为你哭泣,不需要再为你下跪求饶的时候,你才是正真变强了吧。” 言罢转身离开,猎猎衣袍掀起微凉的风。 “夜哥哥!”身后的辛岚忽然唤道。 柏脚步一顿,只听他问:“夜哥哥十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夜哥哥活着的代价,又是什么?” 如天神般俊美的妖异容颜忽然在柏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柏不由微微皱起了眉。 那种斯文败类与其说是她活着的代价,倒不如说是噩梦来得贴切。 墨色沉沉的眼眸渐渐凝起寒凉的光,柏抬脚,步入前方一片月色。 “这么久远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第49章 为你暖床 暗夜寂寂,柏轻轻推开上房的门。屋内圆桌上燃着一支暖黄的烛,熠熠烛光映在床上男子的容颜上,为他向来妖异的眉宇间平添了几分人间温暖。 悄悄合上房门,柏朝着闭目沉睡的男子缓缓走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细致打量他的睡颜。 柏屈膝坐在床前脚榻上,肘臂撑在床沿,支着下巴,墨色眸光静悄悄落到那人如天神俊美的容颜上。 月色倾泻,为男子长长的睫毛投落一片yīn影,引得那一向凌厉妖异的眼角多了些许平和柔软。 柏微微挑眉,心道:这人睡着的模样,倒是意外的顺眼。 如此想着,她不由伸出一只手指,缓缓靠近那比女人还要长上几分的睫毛。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那睫毛时,床上的那人忽然睁眼。 这妖异凌厉的暗黑眼眸顿时令柏微微一惊,微惊之后却又记起,这人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她又放下心来。 柏悄无声息的歪了歪头,屏住呼吸,颇有趣味的看着那人下一步动作。 这尊贵的世子殿下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会做什么?挖眼屎还是擦口水? 柏挑眉勾唇,顽劣的想道。 身前的男子睁着眼睛,微顿片刻,缓缓抬起手臂。 柏抿唇憋笑,抬眼却见那人正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掌。 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头顶,寂静一片里,只听那人沉沉说道:“你回来了。” 柏不屑的撇了撇嘴。 切,被发现了。 抬手将覆在她头顶的爪子扒拉下来,她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殷朝着柏的方向侧身,指尖精准点上她的心头,“我听见了你的心跳。” 柏挑起细而直的眉,心道:自从这人失明之后,一双耳朵倒是越发灵敏了。怪不得她最近总是觉得他的武艺又精进了,想来便是因着这双灵敏的耳朵吧。 如此想着,又见那人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对着她轻轻拍了拍空出来的床铺,笑道:“上来,我已为你暖好了床。” “人称杀神的世子殿下竟然还有暖床的作用,”柏掀开被褥,侧身躺了进去,调侃道,“本姑娘今日倒是见识了。” 柔软床榻被男子的体温暖得温热温热,颈下枕头依稀残留着那人发际间清雅的香。陌生气息里,那人又靠了过来,伸手环住她的腰身,低笑道:“你若是喜欢,那我便为你暖一辈子的床,夜夜伴着你。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我也不许他同你睡在一张床上。” 柏掀起眼皮斜了那人一眼,冷声道:“谁要与你生孩子了?” “那你可是要为别的男人生孩子?”殷皱眉,搂紧了她的腰身,“就算你想,我也不许。你若是喜欢上别的男人,你若是想离开我,那我明年开春就让你抱上我们俩的孩子,叫你这辈子都与我摆脱不了干系。” 这沉沉的语调霸道而凛冽,藏着一颗灼灼真心,柏却只当他在说笑。 “别闹了,”抬手为殷捏了捏被角,她捂着嘴巴小小打了个哈欠,“快睡吧,我困死了。” 许是柏这疲惫的模样勾起了世子殿下心中怜惜,又许是方才她顺手为他捏被角的小小动作捋顺了世子殿下微zhà的毛。殷理了理她脸侧的碎发,再未出声。 月色皎皎,星移斗转。 被褥中的柏突然被冻醒。 猛地掀开被子,她探上殷额头,顿觉手下的温度寒凉刺骨。 柏不由一惊。 这人竟是寒dú发作。 使劲拍了拍殷的脸颊,柏皱眉唤道:“殷,你醒醒!” 殷微微蹙了蹙眉心,却没有醒来。 这寒dú,竟是比上一次发作时,还要猛烈。 柏一咬后槽牙,当下夺门而出。 猛地踹开一楼平房的门,她拎起房中还在呼呼大睡的殷十三,冷声道:“你家主子寒dú发作,快跟我去厨房准备热水!”言罢凛然转身,直朝厨房而去。 殷十三一惊,迷糊睡意顿时消散,追上柏的脚步,急急道:“主子夫人,寒dú发作的时候,不可碰热水!否则主子会全身肌肤溃烂而死!” 柏闻言,脚步猛地一顿。 她稳了稳微滞的呼吸,转身对着殷十三道:“十三,既然你唤我一声主子夫人,那便听我的,去准备热水。天亮时,我自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主子。” 浓浓夜色中,殷十三抬眼只见身前女子锐利挺拔,危急中一双眼眸如古井幽静。 “我夜百鬼,向来说到做到。” ☆、第50章 吃了没?(pk求收,稍后二更) 殷十三“碰”的将木质浴桶放到上房内,才起身,便听柏道:“你去门外守着,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殷十三看了眼陷入昏迷的自家主子,又看了眼正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一咬牙关,朝柏鞠了一躬,便迅速转身退出门外,同时关上了房门。 房门合上的瞬间,柏立刻扯掉身上腰带,脱下外袍,踏入滚烫浴桶。 这滚烫的水顿时让雪白肌肤泛上一层薄红,柏忍下周身滚烫的刺痛,待皮肤的温度升得差不多之后,她起身迅速用浴巾擦干身体,直朝昏迷的那人走去。 俯身贴近那冰凉的胸口,靠近殷的时候,她不由被这寒凉的低温冻得打了个哆嗦。 柏微微皱眉,却是将身下那人抱得更紧。 对着掌心哈了口气,她反复摩擦着殷微微跳动的心口,又一次唤道:“殷,你醒醒!” 殷,你醒醒。 在山洞里的时候,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为你脱衣献身抱着取暖吗? 如今我这样做了。 你若是敢不醒来,那我便将你剁碎了喂狗。 柏用体温暖着殷的身体,反反复复唤着他的名字。 可他却一直没有醒来。 又泡了几次热水,就在柏思考着要不要让殷十三去换一桶热水的时候,床上昏迷的男子终于微微皱了皱眉。 “殷!”柏急忙凑上前去查看。 ……殷! 意识尽头,殷听见有人如此焦急的唤着他。他微微皱了皱眉,寒冷从体内最深处一阵阵涌上,但身体外部却十分的温暖。 有细腻温暖的触感掠过他的手臂、心头、后背。每过一处,便会撩起阵阵灼热,仿佛在无尽的黑暗里,点亮一团火。这团火逐渐壮大,渐渐驱散阵阵寒意,随后却像星火燎原,烈火焚身。 寒dú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便是火dú。 不正常的红晕泛上殷的脸颊,柏见状,俯下身去正要查探,他却猛地翻身,扣着她的手臂将她压在身下。 “殷!” == 东方日出,驱散沉沉yīn暗。 殷睁开眼睛,忽觉掌下一片细腻光滑。 是女子曲线柔美的背。 妖异暗沉的眼眸微微一凝,怀中的女子突然动了动。 柏捂嘴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眨巴眨巴眼睛,有些累。 抬头对上一双妖异暗沉的眼,她懒懒开口,音色微哑,“终于醒了?” “嗯,”殷低低应着,“昨天,我们……” 将他犹豫的神情瞧在眼底,柏咧嘴一笑,忽然生出几分顽劣的心思。 伸出爪子“啪”的拍到殷脸上,她捏着手中脸皮,用力往外一扯,“痛死了,混蛋。” 刹那间,只见殷顿了片刻,片刻后,他抬手握住她的手掌,道:“是我不好。” 如愿看见这世子殿下略微自责的模样,柏却忽然得意不起来。 她侧头避开那人沉沉的眼眸,压下心头古怪的感受,收回手掌,从床榻上坐起,拾起衣料套在身上。 “是我不好。”身后又一次传来殷沉沉语调。 “哦,”柏淡淡应着,站起身来松了松筋骨,又淡淡的说:“我骗你的。” 话音刚落,她抬脚正准备开溜,却被殷揪着后衣领,一把掀到床榻上。 这猛然一掀里带了十足的力气,柏摔在柔软床垫上时,竟上下弹了弹。尚未从天翻地覆中回过神来,又有强硬的力量压住了她的手脚。 刚一抬眼,便被那人叼住了唇。 柏微微睁大了眼睛。 唇上的撕咬含着些许愠怒,灼热触碰下又掠起挠心的痒,她不由侧头一躲。这躲闪的动作似是惹恼了殷,扣住她手腕的力道猛地一重。 “嘶……”柏低低痛呼了一声。 这一声抽气不由令殷停下动作,一停之后,他便察觉手下肌肤的触感有些诡异。 记忆中她原本冰凉光滑的手腕,此时竟有些烫,有些肿。 像极了被热水烫过之后留下的伤。 见殷停下了动作,柏正悄悄舒了口气,才放下心来没多久,抬眼又发现那人居然扯开了她的衣领,伸手探了进去。 “?!” 柏猛地一惊,正要呵斥,那人却又在她的肩头轻轻一按。 “哎,疼疼疼疼疼……”柏当即痛呼出声。 殷脸色一冷,“你这一身烫伤是怎么来的?” 不过隔了一夜,这女人怎么又多了一身的伤? 柏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见她不愿回答,殷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说。” 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从肩膀传来,柏皱眉怒道:“混蛋,你放手!” “不放,”殷道,“除非你告诉我,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念及昨夜救人时的种种折腾,柏脸色微微一红,心头怒火却是更盛,当下骂道:“你的脑子被dú傻了吗?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这冷厉的音调里掩着微不可见的羞,殷微微一顿,暗沉眸色却是凉了凉,“你何须这样救我?” 柏别开眼睛,正要答话,却听门外传来辛岚的呼喊:“夜哥哥!夜哥哥!” ☆、第51章 撮合(二更,pk求收) “夜哥哥!夜哥哥!” 辛岚高声唤着,正要闯入上房,却被守在门口的殷十三一把拦下,他不由皱眉道:“你这家伙杵在这儿做什么?让开,我要找夜哥哥!” 殷十三立刻捂住辛岚不断嚷嚷的嘴巴,低声道:“小声些,你夜哥哥昨晚没有休息好,这样吵吵闹闹的,吵醒了他怎么办?” 若是吵醒了主子夫人,主子一生气,那这小鬼就只有被切碎喂狗的份了。 “唔……唔……” 辛岚拍着殷十三的手臂,挣扎着。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传来“咿呀”一声。 柏开门走出门外,捂嘴打了个哈欠,对着殷十三道:“十三,你去照顾你家主子吧。” “哟,主子醒啦!”殷十三眼睛一亮,直接丢开辛岚,跑进屋里照顾自家主子去了。 “你找我何事?”柏关上房门,转身朝辛岚问道。 辛岚从袖口掏出一只粉色荷包,递到她面前,“姐姐去集市买菜了,但是她忘了带上钱袋,我又要劈柴,夜哥哥可以帮我把这钱袋给姐姐送去吗?” 眉梢轻挑,柏念及那喧闹嘈杂拥挤的集市,非常委婉的回答:“我可以帮你劈柴……” 辛岚却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把钱袋塞到她的手中,又从背后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客栈外。 “夜哥哥快去吧,别让我姐姐等急了。” 说完,辛岚一溜烟跑了个没影,独留柏一人站在客栈外,垂眸默默盯着掌心上的荷包。 有风掀起她的发梢和衣角,柏淡淡的将荷包收入袖中。 罢了,她替那小子跑一趟倒也无妨。 熙熙攘攘的集市里,今日多了一位白衣少年。这少年甚是俊俏,墨色眼眸凝着微微的寒,仿佛清晨薄薄的霜,脸侧一颗鲜红泪痣却是极艳,平白为这稍显冷锐的少年添了几分妖妖的丽。 瞧着这又冷又艳的少年,集市里的众人不由看直了眼睛。 柏一身白衣男装,走在集市街头,并不在意周遭路人惊艳围观的目光。 她向四周望去,墨色眼眸一一扫过路人平凡无奇的脸,仔细寻找着辛兰娇俏的身影。 人群中,辛兰从张大娘手里接过菜篮,jiāo了钱,转身正要离开,却见一位白衣少年正静静的站在她的身侧。 “夜……夜公子!”辛兰一惊,“你怎么来了?” 柏掏出袖口中的粉色荷包,淡淡的道:“你弟弟说你忘了带钱,叫我给你送来。”垂眸看了眼辛兰手里的菜篮,“但看样子,是他记错了。” 看着身前平静冷淡的少年,辛兰不由微微红了脸,在心中暗骂: 那个臭小子,自作主张什么! “哟,好俊俏的小伙子,”菜摊老板娘张大娘看着辛兰与柏,非常慈祥的笑眯了眼睛,“阿兰姑娘好福气呀。” 辛兰脸色蓦地一红,柏稍稍歪了歪头,疑惑问道:“什么福气?” 张大娘正要回答,却被辛兰抢过了话头,“张大娘,你说这话也不怕教坏你肚子里七个月大的孩子!” “是七个月零五天!”一个六岁女童突然冒了出来,脆生生的道。 张大娘笑眯眯的抚着女童的头顶,突然又“哎呦”一声。 这不大不小的一声惊呼,惊得众人齐齐一慌,忙问:“怎么了?” “没事,”张大娘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道,“这孩子听见你们提起他,高兴的踢了我一下呢。” “踢?”柏有些疑惑,“这孩子已经会动了?” “是啊,不信你摸摸。”张大娘执起柏的手腕,笑道。 盯着张大娘圆滚滚的肚子,她有些古怪的想:生命最初的模样,就是这圆滚滚的一团? ……夜柏!你不得好死!你还我的孩子! 脑海里忽然闪过蔡瑾凄厉的哭喊,柏微微一怔,垂眸只见自己的手掌即将触碰到那怀着一个小生命的肚子。 一众欢笑声里,她突然猛地收回了手,握拳背到身后。 “抱歉,”她笑了笑,“突然想起来,我的手不干净。” ……我这双手上取过的人命,可比你的头发还多。 辛兰忽然猛地想起,柏昨日对她说的话。 那云淡风轻的语调,与此时一般无二。 辛兰的心中忽然有些疼,又听身旁传来清冷的话语。 “走了。” 柏淡淡说道,没有再去理会那稍显诧异的张大娘和微微怔愣的辛兰。 她转身离开,不急不缓的步调带起微微的风,月白衣袍随之翻飞如丝柔的云。 “真是个冷淡又让人心疼的小伙子呐,”张大娘笑叹,复又对着辛兰道:“阿兰姑娘,再不追上去,人就要走远了哦。” 辛兰羞红着脸,咬了咬唇,抬头朝着柏的背影追去。 “夜公子,等等我!” ☆、第52章 醉医仙(稍后二更,pk求收) “夜公子,等等我!” 身后传来辛兰的呼喊,柏停下脚步,正要回头,却有一黑衣男子突然从她身边的树上跳下,特别哥俩好的勾住她的肩膀。 柏眸色一凝,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把这男人一个过肩摔扔出去。刚抬起手,却听那男子俯身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问道:“小姑娘,你知道辛家客栈,该往哪里走吗?” 止下手中动作,柏眸色微凉,声音里带上几分冷意,“你最好换个称呼。” 那男子听了这带着三分寒意的清冷话语,却是大笑起来,拍着她的肩膀道:“小兄弟,你别生气,我真的只是问个路而已。”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高高举起,对着太阳横看看,竖看看,很是苦恼的叹息着:“虽然友人给我画了地图,但我果然还是怎么看都看不懂啊。” “嗯……”男子沉吟了一会儿,又道:“小兄弟,不如这样吧,你带我去辛家客栈,我替你治病如何?” 柏眉梢一跳,终于转头正眼瞧了瞧这莫名出现的古怪男子。 这男子披散着稍显蓬松的长发,头戴银黑流云抹额,上扬的眉峰与眼角皆是粗犷豪放的模样,下巴上还留着拉渣的胡子。这人一身黑袍宽大松散,腰间系着一个酒葫芦,葫芦上隐约可见刻着一个“昀”字。 醉医仙,程昀。 不动声色的猜测着男子的身份,柏试探道:“你知道我的病?”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眼,摸着胡子拉渣的下巴,语重心长的叹息着:“寒气入体,积郁成疾;功体被废,内力全失;腿伤未愈,一身病痛。”说着,他又执起了她的手腕,掀起她的衣袖,露出红肿的手臂,“再加上这新鲜的烫伤,小兄弟,身体可是自己的。你日后千万要对自己好一点呀。” 柏挑起细而直的眉,又见那人低头对着她道:“小兄弟,只要你带我去辛家客栈,我保证医好你这一身伤病如何?” 柏侧头,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闪耀白牙,又对着她竖起大拇指,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故意做出几分不相信的模样,柏不屑道:“若是治不好怎么办?” 那人见了她这模样,果真一急,当下伸出三根手指直指苍天白日,“我程昀对天发誓,若是治不好你的病,我就亲自砸了我醉医仙的招牌。” 柏却并不理会程昀这赌咒发誓的模样,冷着一张脸抬脚就朝前走。 “哎,小兄弟,你别走,”程昀追了上来,从袖口掏出一个玉白瓷瓶,“这是我特制的瞌睡丸,又称一粒倒,吃了保证一觉睡到大天亮。怎么样,小兄弟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我又不失眠,要这有何用?”柏漠然。 程昀一拍脑袋,又从袖口里掏啊掏,掏出一瓶生肌膏,“这可是新制的生肌膏,涂在你的烫伤上,保证好得快,不留疤。” 柏转身就走。 “那你再看看我这养颜散……” 柏脚步不停。 “这接骨粉……” 继续走。 程昀最后一次追上柏,勾着她的肩膀道:“小兄弟,只要你答应让我给你治病,日后但凡是我程昀做的yào,你随便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如何?” 柏停下脚步,勾起唇角,咧嘴一笑,“好说好说,小弟我就住在辛家客栈,前辈,一起走吧?” 这笑容三分狡黠,七分顽劣,引得程昀微微一怔,不由暗自思索自己是不是又做了桩亏本买卖。 就在这时,二人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呵:“你放开夜公子!” 柏与程昀同时回头,只见辛兰高举着扫把,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放开夜公子!”辛兰怒喝,对着程昀就是当头一扫把。 程昀侧身避开,摸着下巴笑道:“哪里来的小丫头,好生泼辣。” “要你管?!” 辛兰一怒,朝着程昀又是好重一扫把。 这扫把却被柏捉在了手心里。 她淡淡说道:“辛姑娘,这位是我的朋友,还请姑娘手下留人。” 辛兰闻言,猛地放开了扫把,羞红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反应。 柏将扫把丢到一边,没有在意辛兰莫名的娇羞,转身对着程昀道:“前辈,我们走吧。” 程昀摸着下巴将辛兰的种种反应瞧在眼底,追上柏,哥俩好的勾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小兄弟,你的这朵桃花可真是凶猛啊。” “桃花?”柏眨了眨眼睛,朝四下望了望,“什么桃花?现在这个季节,应该还没有到开桃花的时候吧?” “不不不不不,”程昀摇了摇头,非常认真的道:“人这种生物啊,只要他想,可是一年四季都会开满桃花,花枝招展的,根本就是行走的桃花树啊。” “哈……”柏抽了抽嘴角,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小兄弟,”程昀又道,“你准备怎么拒绝你的这朵母桃花?” 毕竟是两个女人…… “嗯……”柏停下脚步,沉吟着,“前辈你说的桃花,到底是什么?” 程昀一怔,复又爽快而大声的笑了起来。 这笑声豁达而明亮,仿佛冬日温暖的阳。 笑够了之后,程昀抬头望天,半晌,一声轻叹:“痴心错付啊……” ☆、第53章 好生热闹(稍后三更) 回客栈的路上,柏发现,这程昀大概是个很爱笑的人。 他们走了一路,他便放生大笑了一路。这笑声传到客栈里,当下便引出一个娃娃脸的侍卫。 殷十三蹦着跳出客栈,指着程昀大笑道:“哟,狐朋!” “好久不见啊,狗友!”程昀朝着殷十三挥手。 殷十三大步行至程昀身前,勾肩搭背的道:“比约定的时间迟了整整一天零三个时辰,呆子,你又迷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吧。” “是啊,”程昀大笑着,毫不在意来自友人的嘲讽,转身拍了拍柏的肩膀,感慨道:“呀,多亏了这位小兄弟,我才能顺利找到这里。” 柏险些被这程昀不知轻重的手劲拍出内伤,无语抬眼,又见那殷十三正愣愣的看着她。 “主子夫……” 凉凉抛去一个眼神,殷十三那即将脱口而出的最后一个“人”字,硬是被她逼着憋了回去。 代价是一不小心咬到了他的舌头。 柏收回目光,又见辛岚从客栈后堂跑了出来。 “姐,你和夜哥哥……” 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辛岚便呆住了,指着她身旁的程昀疑惑道:“你是谁?” “这是……” 柏正准备给程昀编一个身份,却见辛兰怒气冲冲的从她身前走过,一把揪着辛岚的耳朵,低声骂道:“臭小子,谁让你叫夜公子给我送钱袋的!” 辛岚一边“哎呦哎呦”的叫唤着,一边低低答道:“姐,我这不是想给你俩创造二人世界么……” “……” 柏没有理会身旁闹腾的姐弟俩,转身朝着殷十三淡淡提醒:“十三,你不带这位朋友去见见你家主子吗?” 这程昀来辛家客栈的目的,想必就是来给殷治疗火寒双dú的吧。 殷十三一拍脑袋,朝着她微微颔首,“十三这就去。” “嗯。”柏点了点头,转眼不巧又撞上程昀朝她望来的怪异眼神。 他颇为感慨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话语间竟有几分同情。 “小兄弟,挺住,你可以的。” 瞧殷十三对这小丫头恭敬的模样,想必她就是那小子认定的人了吧。 这丫头既然被那yīn狠霸道的小子认准了,只怕是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哎,真是可怜。 程昀叹息着,很是感慨。 柏的眉梢跳了跳。 为何她觉得这程昀看着她的眼神竟有点悲凉有点惋惜还有点怜悯呢呢呢? 但未等她弄明白这程昀的意思,殷十三便凑了过来,勾住他的肩膀道:“走了走了,我带你去见我家主子。”说完,抬脚就把程昀往二楼拖。 柏正要跟上,却见程昀一边被殷十三拖向二楼,一边回头朝着她道:“接下来是男人之间下流猥琐的闲聊时间,女人跟小鬼最好不要进来,也最好不要偷听哦。” 于是她的脚步一顿,身旁的辛兰却是怒道:“臭流氓,谁稀罕!” “是,是,不稀罕,不稀罕。”程昀一边含笑应道,一边被殷十三拖进了上房。 “切,无赖。”辛兰又低低啐了句。 柏眨了眨眼,歪了歪头,问道:“辛姑娘,你为何这般不待见前辈?” “他这么吊儿郎当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辛兰说得咬牙切齿,复又侧头偷偷瞧了她一眼,又忽然羞红了脸,低头小声道:“哪里像夜公子你……” 之后的话语细如蚊蝇,听也听不清。 没有追究辛兰到底说了些什么,柏细细揣摩着程昀不允许她进入上房的态度,垂眸掩下心中思虑,问道:“辛姑娘可知附近哪里有酒坊?” “酒坊?” 辛兰一怔,正要回答,却被辛岚抢先答道:“三条街外老陈家酿的酒最是猛烈,姐,不如你带夜哥哥去一趟吧。” 喝酒好啊,若是夜哥哥喝醉酒误了事,那他就不用担心姐姐的终身大事了。 辛岚咧嘴笑得比狐狸还贼。 辛兰脸色猛地一红,揪着自家弟弟的耳朵就要开打。 柏见状,淡淡开口,适时制止了一场家暴。 “劳驾辛姑娘带我去一趟陈家酒坊。” 辛兰闻言回头,只见那白衣的少年神色淡淡,一双眼眸隐着幽光。这云淡风轻却又深沉难测的模样,莫名让辛兰的心头升起几分不详的预感。 夜公子突然要酒做什么? 心头疑虑刚起,她却又突然被自家的弟弟推到了客栈外。 “姐,你犹豫个啥,没看见夜哥哥在等你吗?” “你?!”辛兰撸起袖子就想开揍。 “我去劈柴,我去劈柴。”辛岚当即认怂,复又把辛兰朝着柏的方向推了一步,“姐,你就快走吧。” “哎,你这小子皮痒是不是?”辛兰抬起手臂作势又要打。 辛岚连忙抱头朝后堂溜去,末了还不忘撂下一句话: “你这么凶,看将来还有哪个男人敢娶你!” 柏负手,静静看着辛家姐弟俩闹腾,饱满唇角勾起极淡的笑。 没有追上弟弟的辛兰恨恨转身,抬眼却恰好遇见这冷艳容颜之上盛开的恬淡笑意。 仿佛山涧澄澈的泉,透亮而干净。 辛兰不由呆了呆。 就在这呆怔间,柏已然垂眸收敛了笑容,又恢复了往日淡漠的神情。 她朝着辛兰微微颔首,“劳驾辛姑娘带路。” ☆、第54章 战神求娶(三更,pk求收)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柏才走到街头,便闻到一股酒香悠悠飘来。这酒香又烈又醇,仿佛撒开蹄子奔跑着的神驹宝马。 循着酒香,她一路朝陈家酒坊走去。才至酒坊,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马蹄。 “战神三郎回城,闲人避让!”有侍从高声呼喊。 “三郎!快看,是三郎回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快让我看看!” 街边众人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心心念念盼着看一眼那战神的面目。 “战神三郎回城,闲人避让!” 侍从的呼喊自远而近,每喊一声便在道路两旁的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 “哇,战神好帅!” “战神战神,你看我一眼!” 这声声呼喊传入柏的耳朵里,她神情不变,继续站在街边挑酒。 客栈里那位杀神就已经够她伺候的了,战神什么的,她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正这般想着,忽听身边辛兰惊呼一声:“夜公子!” 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马啸。 这马啸声竟是近在咫尺! 柏猛地回身,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马儿正朝着她高高抬起两只前蹄,就要踏下! 路边众人纷纷捂眼,心道:这白衣少年如此俊俏,可惜却是要死在这马蹄之下了。 “哧啦”一声,有鲜血喷洒青石板砖。 众人缩肩一抖,听这声音,莫不是连脑浆都迸出来了? 张开手指,从指缝里张望,众人又是一惊。 只见那白衣少年正执着一柄短刀,挥手一甩,这短刀上的鲜血便尽数洒在了青石地砖上。 地砖上还滚落了两根长长马蹄。 失了前蹄的马儿躺倒在地,奄奄一息。 马下还压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方才还意气风发的战神三郎! 这……这…… 众人“这”了半天,惊掉了一堆下巴。 柏将薄翼短刀收回袖口,并不搭理惊呆的众人和被压在马下的战神。 她正准备转身挑两坛烈酒,却见马下那人咳出一口鲜血,朝她伸出手来,断断续续的道:“这位兄台,劳……劳驾,搭……搭把手,咳咳……” 柏挑了挑眉,心中疑惑:这战神摔得这么惨烈,怎么也不见他家侍卫来扶他一把? 正想着,又听人群之外遥遥传来一声呼喊:“主子!主子!您在哪?属下看不见您呐!” 那侍卫竟硬是被层层围观群众挡在了最外层。 柏抽了抽嘴角,弯腰伸手,将那悲剧的战神三郎从马身子底下拖出来,又拉着他站起。 随后她便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如太阳般明朗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满身尘土,这灰头土脸的模样却衬得一双含笑眼眸越发如暖阳和煦。 他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随后对着她明朗一笑,丝毫不在意方才的狼狈。 “兄台,你的身手倒是不错,没有被我的马惊着吧?”战神三郎笑问。 “无妨。”柏看了眼那人身后留着白涕的马,淡淡提醒:“倒是你,应该好好看紧自己的马。” 莫要再让有心人做了手脚。 战神三郎骑马招摇过市,中途马儿发狂踏死围观路人,这种结果只怕正是那对马下yào之人所期待的。 届时再将这件事情大肆渲染,流传到大街小巷,只怕战神三郎的名号少不了要污了几分。 柏这浅淡的一句话,旁人乍听之下只以为是抱怨,战神三郎听了,却是脸色微微一变,看向她的眸光也随之沉了几分。 但柏才不管那战神如何反应,反正她该说的都说了,那些王族之间的争权夺势,跟她也没关系。 正要转身离开,忽听那战神朝她问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夜柏。”柏答道。 “夜柏?!”那战神听了她的名字,却莫名提高了音调,“你当真是夜柏?!夜晚的夜,柏树的柏?” 你就是那个在琼台杀河盗,败少将,退联军,最后替温怀时背了战败黑锅,慷慨赴死的女将军夜柏?! 柏眨了眨眼,虽然不太明白此人为何突然声音这么高,眼睛这么亮,表情这么欢喜,但她依旧点头答道:“正是。” 话音未落,只见那战神突然朝她靠近好大一步,复又猛地单膝跪下。 柏眉梢一跳,那人又牵起她的手,眨巴着一双太阳般的眼睛,道:“夜柏姑娘,你嫁给我吧!” 啥? 围观群众那好不容易按回去的下巴,又“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辛兰捂着嘴巴,瞪大了眼睛。 就连向来冷静的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得呆了呆。 她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嫁给你?!” “嗯嗯!”那人满怀希冀的点了点头。 柏眉梢又是一跳,“你谁?” “在下许谦文,家中排行老三,大家习惯叫我三郎。”那人答得欢快。 柏猛地抽回被他抓在手里的爪子,愤然道:“我是个男的!” 天地良心,原来她一个姑娘家也可以把“我是个男的”这种话说得如此有底气有气势有魄力。 许谦文被这愤然怒喝震得一呆,愣愣的问道:“夜柏姑娘,你怎么会是男的?你在琼台时……” “许公子!”柏一声厉喝及时打断许谦文的接下来的话语,“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许公子想必是认错了人。我夜柏堂堂男儿,不是你要找的那位姑娘。” “夜柏姑娘……” 许谦文还想发话,却见冷白刀光一闪,他膝前的青石板砖莫名裂了条缝。 柏举刀,直指他的眼睛,音调如霜雪极寒,“许公子,你若是再敢唤我一句姑娘,休怪我不客气。” 这冷锐森凉的极怒模样,不由令许谦文怔了怔。 难道真是他认错了?若真是认错了,那可就太失礼了。 如此想着,许谦文当即从地上站起,朝着柏拱手赔罪道:“兄台莫气。实不相瞒,自从我听闻琼台女将夜柏的英勇事迹之后,便一直对她十分仰慕,只可惜无缘相见。方才听了兄台的名字,一时心急,多有得罪,还请兄台……” 一声“见谅”尚未出口,就被柏拦了回去。 她伸出一根手指,冷冷的道:“第一,你集市奔马,这疯马险些令我命丧黄泉;”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你不辨男女,将我堂堂男儿认作姑娘,当众羞辱;”再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你固执己见,逼我拔刀相向有辱斯文。” 手心向上一摊,柏咧嘴,“我半日之内连番受你惊吓羞辱逼迫,共计精神损失白银五千两。许公子,您是付银票还是jiāo银锭?” 冷风吹过,刚从地上捡回下巴的围观群众忽然齐齐闪了腰。 许谦文苦着一张帅脸,“可……可否先欠着?” 柏眉梢一挑,眼眸一凛,那许谦文又连忙掏出一枚花纹繁复,雕刻精湛的青黑印鉴,“兄台,我出门走得急,身上没带多少银两。这青石印是我的信物,兄台拿着它,可到许国任何一个钱庄取银两。” 柏勉勉强强接过这象征战神身份的信物,皱眉心道:还得劳驾本姑娘再跑一趟钱庄才能拿到银子,真是麻烦…… 那许谦文见她不甚满意的模样,忽然道:“兄台,你心思聪颖,身手过人,要不要干脆跟了我,做我许三郎的幕僚如何?” 柏掀起眼皮凉凉的瞟了许谦文一眼,拎起两坛烈酒,转身走得干脆。 “不干。” “兄台,”那许谦文又在她身后唤道,“兄台,你若是改了主意,就带着这青石印,到溪宁的三郎别院来找我。” 柏摆了摆手,隐入人群当中,没有回头。 ☆、第55章 暗夜情愫(稍后二更) 暗夜繁星点点,冷冷月光穿透窗角屋檐,落在一双薄底黑靴上,为这深沉的颜色镀上一层银光。 柏抱着手臂,斜靠在客栈二楼的栏杆上,盯着手中一块四方玉牌。 玉牌正面是一幅日出山河图,反面雕刻着两行字: 贺吾子殷两岁生辰,愿一生平安喜乐无灾无忧。 这是初入许国那日,殷命十三当掉的玉牌。 她白天诓了许谦文的青石印后,便绕道去钱庄取了些钱,之后又到当铺把这玉牌赎了回来。 摩挲着掌中玉牌,柏眸色微沉。 那日殷十三得知要典当这块玉牌时,很是犹豫,想来,这玉牌对殷而言,必是非同寻常。 既是如此重要,可为何他又偏要当了它? 心中思虑未定,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咿呀轻响。 柏抬头,只见程昀正从上房内走了出来。 她站直了身体,“前辈。” 程昀摆了摆手,“站不住就靠着吧。你如今腿伤未愈,不宜久站。” “前辈……” 柏正要问话,却被程昀抬手拦下。 “我暂时封了那小子的dú素,可保他十日不受火寒之苦。” 十日? 柏皱眉。 “十日之后呢?”她问。 程昀却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无言的动作仿佛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着千钧重量,柏回头看着程昀远去的背影,深深皱起了眉。 夜色微凉,柏收回目光朝上房走去。 屋内,殷正靠着坐在床上,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掌。 “过来。” 柏依言朝殷走去,才至床边,就被他捉了手腕,猛地拽到床上。 “殷,你……” 一语未毕,又听“哧啦”一声响,那人竟是撕裂了她背后的衣料。 柏一惊,正要抬手劈去一记手刀,却发现她的双手竟是被殷牢牢扣在头顶。 “混蛋,你放手!” 心头一怒,背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柏猛地一僵。 回头,却见殷正在给她背部烫伤上yào。 yào膏又凉又滑,那上yào的人又盲又瞎。 柏却忽然微红了脸。 她动了动,“我自己来。” 一只手掌用力压住她的肩膀,殷皱眉沉声道:“别动。” 许是这音调太沉,惹得柏原本微红的脸颊又往上飙升一个色度。 她抱着身下枕头,侧头盯着殷年那如天神俊美的容颜,默默的想: 这人今日是怎么了? 这一言不发的沉闷模样,倒是让她有些不习惯。 月色凉,烛影摇。 静默无声里,殷突然道:“柏。” “做什么?”柏皱眉。 “我想与你生个孩子。”他笑了笑,妖异眼眸蕴着些微的暖,“最好生个像你的女儿。” 这笑意祥和温软,仿若春日招摇的柳,牵得柏心头微微一跳。 她张了张嘴,一句“我才不与你生孩子”却硬是说不出口。 柏扒着枕头,问得很轻。 “若是生了一个儿子呢?” “若是不巧生了儿子,”殷微顿,笑容不变,声音却沉了几分,“那便丢给十三去带,我们再生个女儿出来。” 有你这么偏心的爹么。 柏撇嘴,暗想。 桌上蜡烛滴落一颗泪,殷朝掌心里添了些膏yào,覆到柏的背上。 温热掌心抚过她腰背某处,她不由猛地一僵。 殷上yào的动作微微一顿。 嗯,敏感点? 柏咬着枕头,眼见着殷缓缓挑起了眉。 这清浅一挑,莫名让她觉出几分危险的滋味。 心中警铃才响,他的手掌忽然在她的腰背上轻轻一挠。 微凉指间不急不缓的掠过那处,勾起挠心的痒。 柏当即揪紧了身下枕头,脱口而出: “啊!” …… 诡异的静默里,柏瞪大了眼睛,紧咬着下唇,心中千万遍的想: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忽有一声轻叹飘入她的耳中,那一向喜欢得寸进尺的登徒子竟是收回了手掌,顺便为她盖好被子。 柏裹紧了被子,探出一颗脑袋,盯着殷悲喜莫辨的神情。 他朝她伸手,抚上她微微发烫的脸颊,垂眸一叹:“我这双眼睛,瞎得真是太早了。我甚至都还没有见过你真正笑着的模样。” 脸侧的掌心很暖,不动声色灼红了柏的耳尖。她低低说道:“等你解了dú,你不就又能看见了么?” “是。”殷淡笑着应道。 他在她的身侧躺下,又伸手将被子与她一同抱入自己的怀里。 柏微微抬眼,对上殷暗沉的眸。 “等我治好了我的眼睛,你可有想好如何为我庆祝?”他问。 柏忽然想起白天赎回来的玉牌,她笑了笑,“等你好了,我便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殷低头朝她靠近了些,“我倒是希望你把你自己送给我。” “滚。”柏撇嘴。 “你若不想把自己送给我,倒也无妨,”殷笑笑,贴着她的耳侧,道,“大不了,我把我自己赔给你便是。” “我要你何用?”柏隔着被子将他推远一些,说得极为不屑。 殷却又靠了过来,将她抱得更紧,他皱眉道:“这几日我中dú失明,你可是嫌弃我了?” “嫌弃。”柏点点头,“你不失明的时候,我也嫌弃。” 说完,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何止是嫌弃,那简直就是太嫌……唔!” 句末一个“弃”字,被殷死死赌在了嘴巴里。 他低头吻下,与她唇齿相接,带着些许强迫与惩罚的力道。 这极致的缠绕里,不知是谁先乱了心跳。 柏皱眉心想:这人明明瞎了眼睛,有时吃饭都会夹错菜,但偏偏就是寻她的嘴巴寻得特别准。 要亲小嘴儿就绝对不会咬到鼻尖。 真是可恨。 深夜寒凉,柏裹在被子里,方才还觉得冷,现在却只觉燥热难耐。 他探入她口中的舌尖,每搅动一分,便能掀起层层热浪。 柏正想退开,便有一只手掌扣着她的后脑,逼着她仰头与他靠得更近。 眉心微皱,柏用力推了推殷。 热死了,滚!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耐,他稍稍退开了些,终于舍得将她松开。 柏趁机一把掀掉裹在身上的被子,喘了口气。 “如何?”殷又朝她贴了过来,低声问道,“可还嫌弃?” 柏擦了擦嘴巴,“嫌……!” 旖旎的柔软一触即逝,殷迅速亲了她一口,“还嫌弃?” “混蛋,你……!” 又亲了一口。 “嫌弃吗?” 柏愤愤抿嘴,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热不热?” 这话题转得太快,殷不由一怔,诚实答道:“热的。” “哦,”柏应得很淡,“那便脱了吧。” 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实在太过惊悚。殷眉梢一跳,暗想:这女人想做什么? 掩下心中疑虑,他邪邪笑道:“夫人可是认真的?” “当然。” “为夫眼不能视,行动不便,”殷笑得诡异,“还得劳驾夫人,替为夫宽衣。” “好说好说。”柏咧嘴呲了呲森白的牙。 一把扯掉殷的腰带,同时掀起被子将他裹成团,又用腰带缠绕几圈,打成个结。 华丽丽的世子牌粽子从此诞生。 殷抬起露在被子外的脑袋,失笑:“你这是做什么?” 柏伸出爪子,“啪叽”一下拍在他的脸上,将这颗脑袋按了回去。 “好好睡觉。” 说完,她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晚风灌进屋内,拂过她的脸颊,微凉。 身后,床上的某颗粽子直挺挺的翻了个身,朝她问道:“你要去哪?” 柏答得中气十足。 “降温!” ☆、第56章 死路(稍后三更) 星幕低垂,程昀坐在客栈后院口的门阶上,解下腰间葫芦酒,仰头饮了好大一口。 柏拎着老陈家酿的两坛烈酒,在他身边坐下,拔开酒塞,立刻有香气四溢。 程昀眼睛一亮,转头朝她看来,“小兄弟,这么晚了,你不陪着那小子睡觉,跑来找我这个二十八岁的老大叔做什么?” “来找前辈喝酒。”柏答得很淡,又伸手将地上酒壶朝程昀推近了些。 这浓烈的酒香当即勾起程昀酒瘾,他拿起酒壶,猛地灌了一口。 辛辣酒水贯穿食道腹部,程昀眼睛一亮,大赞:“好酒!” 柏见状,将另一壶未开封的酒坛也送到了他的跟前。 “前辈,”她问,“火寒双dú,可有破解之法?” 程昀饮酒的动作一顿,避开这个问题,朝柏笑道:“小兄弟,我可不可以问问,你跟那小子是什么关系?” “他死我活的关系。” 她神色淡淡,仿佛夜空中孤寂的月,冷漠,冰凉。 程昀收回看着她的目光,又饮了口酒,“既是如此,那么上次他火寒dú发作时,你又为何要救他?你这一身烫伤,想必就是在那时留下的吧。” “他救过我三次。” 柏低头盯着自己搁在膝头的手掌,莫名想起坠崖时,他紧紧抓着她,不肯放手的模样。 她如夜色深沉的眼眸忽然晃了晃,仿佛有一滴露珠掉落深深古井,溅起井水圈圈纹路。 “本该中dú的人是我,”柏轻轻握起了拳,音调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他救了我。” “原来如此。”程昀盯着手中酒水,目光辽远,“我第一次捡到那小子的时候,他还是个十二岁的小鬼。浑身血淋淋的倒在路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玉牌。呀当时那惨烈的模样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柏垂眸,忽然想起殷身上累累的疤。 程昀摸了摸脑袋,言语间微有几分醉意,“人老了,就是喜欢回忆过去。唔……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柏看着他这微醉的模样,从袖口中掏出那日入寒渊给她的瓷瓶,问道:“前辈可否验出,这瓶中之物,是解yào,还是dúyào?” 程昀接过yào瓶,倒出一枚黑色的yào丸,碾碎闻了闻,又观察了一番,道:“小兄弟,你这东西,怕是那创造火寒双dú的人,给你的吧。” 柏眉梢一挑,“前辈是怎么看出来的?” 程昀答道:“这yào丸与那火寒dú的风格,太像了。火寒dú残忍yīn狠,中dú者多因难以忍受火寒极苦,自尽而死。而这yào丸,既是火寒dú的解yào,但同时也是无yào可解的剧dú。” “为何?”柏皱眉。 “不是有一句话叫以dú攻dú么?”程昀道,“凭这yào丸的dúxìng,可以化解火寒双dú,使中dú者重见光明。但与此同时,服yào之人却会丧失嗅、听、闻三觉。说白了,这yào便是以dú克dú,用三换一。” 柏垂眸,微凉的晚风轻轻掀起她的发梢,掩下眼底千万思绪。 寂寂夜色下,程昀忽然道:“说不定,那给你这yào丸的人,正在不远处,抱着手臂欣赏着我们苦苦思索,却不得不做出取舍的窘态吧。” 柏猛然一惊,立刻挺直了脊背,朝四下望去。 “哈哈哈哈哈哈,”耳边忽然传来程昀爽朗的笑,他拍着她的肩头道:“小兄弟,我跟你开玩笑的。若是附近真有生人的气味,只怕早就被殷十三拎出来揍成猪头了。我那狗友的狗鼻子,可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柏抽了抽嘴角,突然有些明白,殷那以逗她为乐的恶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一定是他幼年跟在程昀身边养伤时就学坏了! 心中正在悲愤,又听程昀道:“这创造火寒双dú的人,想必是个yīn险dú辣,喜欢玩弄人心的家伙。这么yīn郁的xìng格,倒是像极了某个人。” 风倾楼第一dú,入寒渊。 柏微微垂眸。 程昀掀起袖子,露出一截肌ròu结实的手臂。手臂上,烙着一块流云状的焦黑疤痕。 “说起来,我手上这块烙印,还是那家伙留下的。” 柏见状不由皱眉。 前辈和入寒渊有过节? 疑心刚起,又见程昀摸着后脑笑道:“呀,不过我真是吓了一跳呢,小兄弟你居然接触过这么危险的人物。” “前辈,”柏打开第二壶酒,递到他面前,“殷再这样中dú下去,会有什么影响?” 程昀提着酒壶喝了好大一口,醉意渐深,“十日之后,他若还不能解dú,他那双眼睛,怕是就再也治不好了。” “那么前辈可有解dú的法子?”柏问得好似漫不经心。 “无解。”程昀抚着酒坛子长叹,“无解啊……若是非要解火寒之dú,则必须用一颗七月零十五日大的胎儿之心作为yào引。只是这世上有谁能下得了手,剖开一个母亲的肚子,取了这胎儿之心?” 程昀摇头,“无解,无解。” 凉凉月色映在柏眼底,仿佛一柄冷锐的刀。 一只手掌抚上她的头顶,揉了揉。柏抬头,对上程昀深沉的眼。 “把我方才说的都忘了吧,”他道,“破腹取心这种事情,不是你能承受的。” 夜很深,风很凉。 柏垂下眼眸,问得很轻:“前辈,这火寒之dú,当真是解不了了吗?”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只不过又是一条死路。”程昀饮尽坛中烈酒,“火寒双dú相生相成,只要解了其中一dú,另外一dú自会消失。小兄弟,你天生体寒,我倒是可以把火dú引到你的体内,与其相冲。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火寒双dúyīn寒霸道,火dú与你体内的寒疾剧烈冲击,就算你侥幸挺了过来,你这身子骨却是彻底废了。日后,你怕是再也不能习武,也无法再生出孩子了。” 柏一僵。 ……我想与你生个孩子,最好生个像你的女儿。 ……若是生了个儿子呢? ……那便丢给十三去带,我们再生个女儿出来。 …… 晚风乍起,摇得枝头枯叶沙沙作响。 柏眼底微闪的光,渐渐褪去,仿佛最后一抹晚霞永远堕入黑夜。 她缓缓开口,语调淡淡,“这件事,他知道吗?” “知道的,”程昀叹,“你猜当时他是怎么反应的?”未等柏回答,他又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那时……” 那时,那如天神俊美的世子殿下神色不动,音调沉沉。 “不要让她知道,就说我无事。” 有惊鸟扑腾着翅膀从树上飞起,柏的眸色蓦然一凉。 这意料之中的答案,却是意料之外的让她…… 微悸。 厚重乌云遮盖空中圆月,冷厉晚风扯落枝头片片枯叶。 浓重黑暗里,程昀扶着几近zhà裂的额,低声恨道:“死路,全他娘的是死路!”提起酒壶又想喝上一口,却被柏夺了过去。 她捧起酒壶,仰头就灌。 猛烈辛辣的酒水滑入胃部,顿时热得她生出一层薄薄的汗,原本明朗的视线,在这层层涌上的热意里,渐变模糊。 世道如此艰难,还是醉了的好。 长舒一口浊气,柏晃晃悠悠的站起,转身离开。 “小兄弟,你要去哪儿?”程昀在她身后追问。 柏摇了摇晕眩的脑袋,醉意醺醺的道: “回屋,睡觉!” ☆、第57章 醉酒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情(三更,pk求收) 柏一脚踹开上房房门的时候,惊得被裹成粽子的殷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听见她急促紊乱的呼吸,当下眉心一皱,直接扯断缠着他的腰带,下床朝她走去。 才迈出一步,却又踏空了脚榻,殷往前一摔,跌在冰凉的地面上。 未及起身,忽听身前传来清丽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 柏抱手蹲在殷身前,歪着头问道。 有一只温软的手掌抚上她的头顶,他将她拥住,一笑,“找你。” 柏微微一怔,晕眩间,忽然想起曾经,蝉翼师姐总爱摸着她的头顶笑道:“小鬼,我终于找到你啦。这次又躲哪里去玩了呀?” 润泽水光模糊了视线,她回抱住身前的那人,低低的道:“我好想你。” 殷微微睁大了眼睛。 柏又将他抱紧了些,埋进他的肩头,“……师姐。” 丝丝酒气飘入殷的鼻尖,他轻轻挑眉。 这丫头,竟是醉了。 安抚似的在她的后脑轻轻拍了拍,殷低声问道:“你方才说,我是谁?” 这声音又磁又沉,一点也不像师姐的嗓音。柏怔了怔,复又不管不顾的抱紧身前的人。 “我不管,你就是我的师姐。师姐师姐师姐……师姐,你不要跟那个混账走,他对你不好……”这孩童般无赖的哭闹渐渐低了下去,她哑着嗓音,“你别再丢下我了……” “我不走也成,”殷将柏抱到床上,在她的身边躺下,顺势将她捞到自己怀里,“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最喜欢谁?” “师姐!”柏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殷眉梢轻挑,“还有呢?” “唔……”柏皱眉仔细想了想,“还有风倾楼里的王二厨子。” 他做的菜可好吃了。 殷脸色一黑,沉沉语调里莫名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滋味,“还有吗?” “嗯……”柏苦思冥想一阵之后,点点头,“有的。” “谁?” “王二厨子家里养的那只旺财。”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有人重重压在她的身上,用力扣着她的手臂。 柏眨了眨眼,“师……” 唇上传来灼热微潮的触感,封住接下来的话语。那人在她嘴巴上一阵乱咬,又沿着她的脖子一路咬上她的耳后。 “如何,可想起来了?”连狗都不如的世子殿下眯着眼睛,说得危险。 柏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抬手将他抱住,在后脑勺处摸了摸,“旺财,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咬人呀?” …… 这个问题太过剽悍,某只“旺财”危险的挑起眉梢,思考着要不要干脆借此机会,把这女人给就地正法。 微凉的晚风从窗户缝隙中透了进来,桌上烛火微微一摇。 纠结半晌,他终是失笑着抚上她的侧脸,凑近了问:“你觉得,殷这个人怎么样?” 柏极为不屑的撇了撇嘴,“他就是个混蛋。” 殷眼皮一跳。 她又继续道:“登徒子,臭流氓,死变态,斯文败类,呸!”皱了皱眉,这恨恨的咒骂声又忽然低了几分,“……但对我很好。” 心中突然有些憋闷,柏抿唇,咕哝着骂道:“谁稀罕他这样做了?笨蛋,笨死了……” 夜深而凉,寂寂无声里,殷一笑,将她搂住,顺便盖好被子。 柏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朝身前暖源靠近了些,便陷入沉沉梦乡。 殷低头,在她的头顶落下一吻,答得很轻: “不稀罕也没关系,谁让他,偏偏看中了你。” == 晨曦曙光穿透纸窗,渐渐驱散室内浓重的黑。 柏皱皱眉心,还未睁眼,便觉头痛yù裂。 “唔……”她低吟着,朝被子里缩了缩。 有一双手抵上她的太阳穴,画圈按揉,力道正好。 柏松开眉心,极为舒服的呼出一口长气。 “舒服吗?”有人在她的耳边低声问道。 “嗯……”柏模模糊糊的应着,依旧没有睁眼。 “那你该如何奖励我?”那人又问。 柏迷迷糊糊的伸手朝前探去,触到一片光滑紧致的肌肤。仔细摸了摸,这似乎是一片肌ròu线条十分完美的胸膛。 “夫人,”耳边的声音莫名有些哑,“你摸够了吗?” 夫人? 柏那罢工许久的大脑,终于开始缓慢运转。 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一片俊美而诱人的胸。 抬头,只见一张妖孽美艳的脸。 柏微怔片刻,忽然猛地坐起,迅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上。 还好,里衣还在。 她一把将被子掀到殷的身上,将这诱人的男色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她冷声问道:“你衣服呢?” “衣服?”殷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臂,露出一片肩膀。他半掩着被子,缓缓坐起,乌黑缎发散落肩头,勾勒出柔韧妖异的弧度。 他朝她幽幽的望了过来,一双暗沉的眼眸凝着万种风情,仿佛最妖艳的花魁。 柏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莫名觉得自己成了刚刚睡了头牌的薄情恩客。 刹那间,只听殷淡淡说道:“我的衣服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柏暗呼一声,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咬了咬唇,她犹豫着转身,朝他问道:“昨日,我……” “昨日,你对我又搂又抱,上下其手……”柏闻言不由心虚的咽了咽口水,又听殷继续道,“……宽衣解带,颠鸾倒凤,吃干抹……” “停!” 柏抬手,急急打断他略带哀怨的话语,“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一件都记不起来?” 殷脸色一白,眸光一凉,“夫人可是想吃霸王餐?” 柏眼皮一跳,他忽然笑道:“无妨,你若是记不起来,那我就把你对我做的事情,原模原样对你做一遍便是了。” “我不……” 话音未落,却已被殷抓了手臂按在床上。 柏当即闭上眼睛,偏过脑袋。 意料之中的狂风暴雨却没有降临。 颈边传来温热的气息,他俯在她的肩窝,低低的笑: “我逗你的。” ☆、第58章 独宠 柏老脸一红,当即伸出爪子,一巴掌拍在殷的脑门上,用力将他推远。 “滚!” 殷噙着笑,又靠了过来,“你可想知道,昨日你都对我说了些什么?” 柏一僵,“我说什么了?” “你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侧,殷低笑,“你说,你对我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三见便想以身相许,执我之手,与我偕老,从此朝朝暮暮永不分……” 未等他说完,柏干脆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嘶”床下,殷倒抽一口凉气,“夫人,你踹得我好疼。” 柏冷哼一声,板着一张脸,直接跨过床下某人的身体,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压压心中怒火。 后背忽有一阵暖意,殷竟是从背后抱住了她。隔着单薄里衣,他暖热的体温异常清晰。 “我也要喝水。”他在她的耳后低声说道。 柏转身将手中喝剩的茶塞到殷手中,他却不肯接。 “我要你喂我。” 柏眉梢一跳,又听他道:“用嘴。” “碰”的一声放下茶杯,她转身就走,“你爱喝不喝。” 才走到门口,柏伸手搭在门栓上,又回头看了殷一眼。 明亮曙光里,他身上jiāo错纵横的伤疤越发显眼。 微微垂眸,柏一怔,这人竟是没有穿鞋。 轻轻叹了口气,她又朝殷走去,牵起他的手腕,带到床边。 “老大不小的人了,不会穿鞋吗?”柏皱眉,取了件内衫替他披上,正要去拿外袍,却被抓住了手腕。 殷抬头,眉眼含笑,“若我说不会,你可愿帮我?” 跪地穿鞋这种事情,哪怕是真正的夫妻之间,都未必肯做。像她这样骄傲的xìng子,只怕是要将鞋子甩到他脸上,再骂一句“滚”的。 殷微笑着,想。 柏微皱着眉心,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没有犹豫太久。 她缓缓弯下膝盖,在殷身前单膝跪下,一手提着鞋,一手握着他的脚踝,将那黑色暖靴套了进去。 脚上传来阵阵暖意,殷微微一怔。 柏神色淡淡,取了另一只鞋,正要为他穿上,却被人拦腰抱到了腿上。 “哎,鞋子还没穿好,你这是做什么?”她皱眉。 殷搂着柏的腰,将头搭在她的肩窝。 “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他道,“穿鞋什么的,该我为你做才对。” 柏墨色眸光轻轻晃了晃,耳边又传来低沉的语调,“穿鞋暖床,洗衣做饭,杀人放火,只要你想,我都替你。” “你都替我做了,那我万事不管,混吃等死,岂不是废了?”柏轻笑。 “你可以为我生个孩子。”殷嗅着她颈边的香,道。 孩子…… 柏的眼眸暗了暗。 窗外有鸟清啼,她突然道:“殷,火寒dú,也不是无yào可解。” 殷皱眉,“程昀都告诉你了?” “嗯。”柏淡淡应着,自动忽略掉他语气中的不悦。 她推推殷,想要起身离开,却被他用力扣紧了腰。 柏不由的有些气闷,“你……”皱眉转头,对上那暗沉无光的眼,已到嘴边的冷喝忽然又咽了回去,她叹了口气,“你听我说完。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朋友给我的那瓶dúyào?” 殷了然,“记得。” “我原以为那是他用来诓我对付你的dúyào,昨日我去找了前辈,前辈说……” 殷接过话头,“他说,这是解yào,也是dúyào。” 柏挑眉,“你怎么知道?” 殷揉揉她的头顶,淡笑:“你做事一向干脆,若只是dúyào,想必你就不会把这事情告诉我。若只是解yào,只怕你早就让我服下了,又怎么会如此犹豫。” 晨光微暖,空中细小的尘埃在金色暖阳里,跳动不歇。 柏垂眸,只听他淡淡问道:“说吧,我若是吃了这yào,会如何?” “恢复视力,但与此同时,你会失去嗅觉,味觉和听觉。” “原来如此,”殷笑笑,朝她伸出手掌,没有犹豫,“把yào给我吧。” “你想清楚了?”柏皱眉。 “嗯。” “为何?” 殷抚上她的侧脸,拇指沿着她的眉梢缓缓摸索。 “我受够了这看不见你的日子。”他道,“我不想用自以为是的猜测和推断来了解你。我想看见你每天穿的衣服,束的发髻,戴的配饰;我想知道你每天走过了怎样的街道,遇见了怎样的人,又邂逅了怎样的风景。我还想掌握你每一刻或悲或喜,或怒或羞的情绪。” 脸侧的掌心温热柔软,柏垂眸掩下心中微漾的思绪,身边那人又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柏,我想看见的不是我在一片漆黑里勾勒出来,模模糊糊的你的影子,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生动鲜明,会哭会笑的你。” 晶莹剔透的凝露从叶尖滴落,落进她冰封多年的一汪心湖里,泛起深深浅浅的涟漪。 眼眶忽然生出几分又酸又涩的痛感,柏缓缓开口,问得很轻:“值吗?” 她夜百鬼有什么好,值你如此相待? 周遭暖黄的色调里,殷浅笑,“我听过各种仙乐名曲,尝遍天下海味山珍,也闻到过各式各样的恶臭或芬芳。”他顿了顿,又道,“唯独一个你,终其一生,百看不厌。所以,你对于我,远远不止一个‘值’字。” 他靠近她的肩头,将她拥紧,“柏,我不希望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我却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柏墨色沉沉的眼眸猛地一凉,仿佛落入泥地的雪,忽然失了颜色。 “把yào给我吧,”殷将头埋进她的颈边,叹息般道,“我,很想见见你。” 窗外屋檐结了层淡淡的霜,这一抹冷厉的白,单薄而冰凉。 柏抿了抿唇,音调清冷,“你的火寒dú十日之内不会发作,这十日,你便好好珍惜你的味觉嗅觉和听觉吧。” 言罢她起身朝屋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身后,殷问道。 柏打开房门,没有回头。 “散步。” ☆、第59章 取舍 柏当然不是出去散步,她只是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静待一会儿。 行至一间偏僻柴房时,身后忽然传来殷十三的声音。 “主子夫人。” 柏回头,却见这一直有些傻兮兮的二货侍卫,竟是在她的身前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柏声音微凉。 殷十三弯下腰来,额头重重点在黄泥地上,“求主子夫人,不要让主子吃那解yào。” 柏微微一震,又听他继续道:“主子如今虽是双目失明,但并不影响行动判断。一旦主子失去听觉,日后若是遭遇伏击,后果不堪设想。” 寒风渐起,掀起她的衣角与发梢。 柏暗自握紧了拳,呼吸微颤。 王者夺权之路,步步危机,一朝失策,满盘皆输。 她也是习武之人,失聪堪比自断右臂这种事情,她怎么会不知道? 心中忽然升起难言的闷,眸光微凛,柏冷声道:“这是你家主子决定的事情,你来求我有什么用?” 殷十三抵着泥地,没有抬头,“主子心里只有您一人,看在主子的情分上,求您,劝劝主子吧。” 柏的眼眶忽然有点干涩,渐渐又开始酸疼得厉害,眨了眨眼睛,视线却依旧有些模糊,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高山上终年不散的雾。 她转过身,背对着殷十三,抬头深深吸气,任由冬日寒气渗透五脏六腑。 缓缓开口,冷冷语调带着足可透骨的寒。 “他是强是弱,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殷十三不可置信的抬头,却只见柏离凛然去的背影,随风翻飞的月白衣角如深雪不化。 柏迎着冬日冷风,无意中竟是走到了集市里。 集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中,形形色色的人群擦着她的肩膀走过。 “小伙子,你怎么来啦?”忽有一人叫住了她。 柏回头,只见张大娘挺着肚子,坐在自家菜摊边,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我顺道过来看看。”柏微微点头。 “你和阿兰姑娘,近来可好?” “都好。” “都好就好。”张大娘应着,取了件东西,动作缓慢的起身,朝她走近几步。 她在她的手里塞了只风铃,柏抬眼,只见张大娘笑道:“我前些日子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求了几只风铃。这孩子再有十日,也就是除夕那天,他便七月半大了。许国风俗,当孩子七月半大的时候,在门口挂上风铃,可以消灾减难。” 张大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柏却只听见三个字:七月半。 殷火寒dú的解yào,正好缺一味七月半大的胎儿之心。 柏淡漠的目光静悄悄落到张大娘的肚子上,半晌之后又缓缓移开。 “你和阿兰姑娘都是好孩子,”张大娘在她身边慈祥笑着,“有空要多到大娘这儿来玩呀。” 这笑容很暖,柏却突然觉得周身一寒,仿佛她正被某条dú蛇死死盯着。 不动声色的将四周打探一番,直到看见远处隐在树后的那人时,柏墨色眼眸猛地一凝。 那人戴着银蛇面具,露在面具下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yīn寒的弧度。 他朝着她无声开口。 “刀首,别来无恙。” 读懂唇语的瞬间,柏忽觉身上竟是惊出了一层微凉的汗。 眸色渐寒,她对着张大娘道:“大娘,除夕那天,你最好在人多的地方待着。” 张大娘有些不解,正要提问,柏却已然转身离开。 她朝树后的男子走去,微渗着薄汗的手悄悄捏紧了袖口的刀。 “入寒渊,你来这里做什么?”柏问道。 入寒渊并不急着回答,他瞧了瞧远处挺着大肚子的张大娘,诡异笑起:“我倒是想问问刀首,你没事与一位fù人闲聊什么?” 柏回头,看了眼那正在卖菜的张大娘,淡淡答道:“她卖菜的价格太贵,我在与她讲价钱。” “哦?”入寒渊显然不信,“既是这样,想必就算是我杀了那位fù人,取了她腹中胎儿的心脏,你也不会怪我咯?” 柏握着刀的指尖泛起青白之色,脸上却很镇定,“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怪你?你若是要取那胎儿之心,尽管去便是。” 入寒渊挑起掩在面具下的眉,摸了摸下嘴唇,嗜血般兴奋,“三月之期,如今已过一月,不知刀首,准备何时杀了那殷?” 瑟瑟寒风晃动枝头枯叶,沙沙声响里,柏盯着入寒渊的眼眸微凉,“我的事,我自会处理。” 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她负手立于风中,月白衣袍翻飞如云,于丝柔中隐着几分凌厉威严的气场。 仿佛月下孤傲睥睨的狼。 入寒渊突然笑了笑,他从她的身边经过,语调微寒,“除夕之夜,我在那fù人的家里等你。” 看你,到底能不能下手杀了她。 看你,还是不是当年的夜百鬼。 柏缓缓侧身,盯着入寒渊远去的背影,沉沉眼眸如深雪苍凉。 路边枝头忽然跌落一片枯叶,被匆匆行人踩了个粉碎。 暴雨将至。 杀意,将起。 ☆、第60章 除夕暴雨(1) “夜公子?夜公子!” 柏从怔愣中回神,抬头正好对上辛兰清秀的脸。 “辛姑娘。”她应道。 辛兰笑笑,在她的身边坐下,“夜公子这几日总是发呆呢,是有什么心事吗?” 柏垂眸,避开这个问题,指着辛兰身边的托盘问道:“这是什么?” 辛兰端起托盘中的茶杯,递到她的面前,柔和的笑:“这是我新泡的梅花茶,夜公子可要尝尝?” 接过这杯热腾腾的茶,柏盯着杯中静静盛开的白梅,极淡的勾了勾唇角,“辛姑娘倒是贤惠,你未来的丈夫,真是有口福了。” 她说得随意,辛兰却莫名涨红了脸。 辛兰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很是羞涩:“哪……哪有的事,夜公子想得也太远了。”半晌,她又从臂弯中露出小半张脸,问得很轻,“夜公子,想做有口福的人吗?” 说完便又将脸埋进臂弯里,忐忑得等着答案。 …… 身边的人沉默得太久,辛兰不由侧头偷偷朝旁边看去。 身旁冷淡的少年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执着茶盏,盯着杯中的白梅,一动不动。 “夜公子?夜公子?”辛兰小声唤道。 …… 夜公子,又发呆了啊…… 十日转瞬即逝,除夕这天,溪宁下了场暴雨。 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口子,不断朝下倾倒密集的雨水。 冬日极寒,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连bào竹都懒得放。 忽有北风刮过,将辛家客栈门口挂着的风铃摇得叮当作响。 除夕团圆夜,辛家客栈却有些冷清。 辛兰带着弟弟到祠堂祭祖去了。 程昀抱着酒葫芦,不知道躲在那个角落饮醉。 殷十三抱着长剑,守在客栈门口,也不知在防谁。 柏拿了把雨伞,朝着守在门口的殷十三道:“十三,”将伞放在他身边,“今日,你去张大娘家里守着,务必护她周全。” 殷十三一怔,“可是……” 可是早上主子才吩咐他,叫他看着主子夫人,莫让她离开客栈。 “没有什么可是。”柏斜了他一眼,殷十三突然觉得,这凉凉一眼,像极了他家主子惯有的眼神,“快去。”她道。 “……是。” 眼见着殷十三消失在细密雨雾里,柏转身,鼻尖却撞上某人的胸口。 揉揉微痛的鼻子,她撇了撇嘴。 这人神出鬼没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那人朝她俯下身来,环住她的腰,又将下巴懒懒搭在她的肩头,闲闲笑着:“夫人这么急着支开十三,可是想给你我创造一个二人世界,顺便趁机对为夫行不轨之事?” 柏的额角暴起一根十字青筋,重重一拳捶在殷的肚子上。 殷吃痛弯腰,却又在她耳边低笑:“夫人,难得除夕,我们要不要做些特别的事情?” 柏眉梢一跳,以为这混账又要做什么没羞没臊的事,冷下脸色正要骂,却见他牵起了她的手腕,朝厨房走去。 “你要做饭?”柏跟在殷的身后,只觉厨房与他杀神的身份实在太过违和,又不可置信的补充问道:“你会做饭?” 殷笑了笑,没有回头,“今日早晨,后院的母鸡正好下了几颗蛋,用来做赛螃蟹倒是极好的。”说着便一脚踏进了厨房。 “等等。”柏忽然反握住他的手腕,取下挂在一边的围裙,踮起脚尖朝他的脖子上套去。 这一踮脚,便将她自己送到了他的跟前。 一片黑暗里,殷忽然闻到近处传来极淡的香,清幽如山间翠绿的竹。他正要低头将这香味细细捕捉,这香又消散在空中,再寻不到踪迹。 柏已然退开。 她绕到他的身后,系上围裙的腰带,又替他挽起袖口,“好了。” 殷微微挑起眉梢,唇角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不可捉摸。 她方才为他做的这些,倒真像是在一起生活了许久的老夫老妻一般。 “夫人好生贤惠,为夫甚是感动。”殷毫不吝啬又没脸没皮的赞道。 柏嘴角一抽,朝他手里塞了颗鸡蛋,当下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要做赛螃蟹么,愣着干什么?赶紧做吧。” 殷捏着手里的鸡蛋,倒也没再与她纠缠。 窗外暴雨瓢泼,窗内有香四溢。 事实证明,这位杀神世子殿下,不但会做饭,而且手艺还极好。 柏盯着白底蓝花瓷盘上,那金灿灿香喷喷的赛螃蟹,咽咽口水,忽然有些饿。 殷朝她手里塞了双筷子,笑道:“趁热尝尝。” 柏当即便夹了块放到嘴里嚼了嚼。 这赛螃蟹入口即化,鲜美得很。她眨了眨眼,忍不住又尝了一口。 一口之后,紧接着又不由的朝盘子里伸出筷子。 片刻功夫,满满一盘赛螃蟹,竟是被她吃了大半。 “如何?”殷笑问。 “唔……”柏咬着筷子,含糊不清的嫌弃道:“好咸。” 说着,她突然轻轻打了个饱嗝。 殷眉梢一挑,突然朝她靠近一步,手臂撑在她身边的桌案上,微微俯下身来。 “你做什么?”柏皱眉抬头,有些不满这人此刻竟是挡住了那盘赛螃蟹。 殷低下头来,抵着她的额头,又揽住她的腰,几分撒娇,几分无赖:“你吃饱了,可我还饿着……” 柏闻言,夹了一筷子赛螃蟹就要朝他的嘴里塞。这人却偏头避开,硬是不肯吃。 “那你要吃什么?”柏皱眉。 那人一笑,平白生出几分彼岸花般的艳丽。 他凑在她的耳边,低笑: “吃你。” ☆、第61章 除夕暴雨(2) 柏猛地红了脸,未及反应,又有一阵天旋地转。 这人竟是将她抱了起来。 “你?!”柏一挣,却被殷以更加强硬的力道,禁锢回他的胸前。 殷抱着她,直朝二楼的上房走去。 眼见着离上房越来越近,柏惊道:“殷,你放开我!” “不放,”殷一脚踹开房门,沉沉语调里莫名隐着几分执拗,“这辈子都不放。” 他将她朝床上一扔,柏登时被扔得一阵晕眩。正晕着,这人便已压了上来。 柏急急抬眼,对上殷暗藏火光的眸。 “你……”一语方起,他却已然迫了下来。 柏慌忙侧头,他便咬上了她的脖子。 这细密的咬掠起微微的痒,柏烧红了脸,不由推了推身上这人的肩膀,“殷,你别……” 话语未落,他却是将食指的前一个关节,塞进了她的口中。 柏的眼睛瞪大了一倍,脑子里轰的一声,心头怒火猛地一涌,当即狠狠咬牙,险些咬断殷的手指。 “哎……疼……”殷吃痛,收回手掌,“夫人好狠的心……” 柏咬着下唇,拿起枕头就朝他砸去,“滚!” “哎呦,”殷接了枕头,嘻嘻笑着,又朝她靠了过来。 他揽住柏的腰,将她勾到自己怀里,低头嗅着她头顶的发香,半晌,问:“还有多久天亮?” “四个时辰。”柏道。 耳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叹息,他揉了揉她的后脑,“再与我说些话罢。” 四个时辰之后,他怕是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柏微微垂眸,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低低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嗯……”头顶上,那人沉吟着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笑道:“算起来你我成亲已有多时,可我却从未听你喊我‘夫君’。不如你就唤我一声‘夫君’如何?也算是圆了我一桩心愿。” 柏皱眉抬头,一脸不愿,“我从未承认过,你是我的夫……” 言至于此,她猛地顿住。 殷轻挑眉梢,勾起她的下巴,低下头来与她凑近了些。 这近在咫尺的妖孽容颜,仿佛朵朵艳丽妖娆的彼岸之花,远看只觉得妖,凑近便成了蛊,诱着这世间众人沉沉醉去。 柏的眸光微微一晃,又听上方的这人含着笑,沉沉问道:“我是你的什么?” “夫……” “嗯?”那人又凑近了些,与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夫什么?” “夫……”极近的诱惑里,柏一咬牙,一狠心,突然伸出爪子,一巴掌拍在殷的脸上,将他推远,“服侍姑娘我就寝的暖床奴!”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静了静,唯有她稍显粗重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殷大笑着握住拍在脸上的爪子,将它贴在心头隐隐作痛的伤疤处,“我替你暖床,你为我暖心,如何?” 柏冷哼一声,甚是不屑:“谁稀罕你这颗满是yīn谋算计的心。” 殷笑了笑,半晌,他低低道:“昨日我做了个梦。梦里你我二人不问世事,隐居在一处深山老林里。我们有一间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养着些鸡鸭鹅狗猫……” 顿了顿,又道:“你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又生了一个女儿。他们总是腻着你,我想与你亲近,你都不许。后来他们各自成了家,这院子终于又只住着你我二人。这时我们都老了。我再为你做赛螃蟹时,手抖得厉害,控制不好盐的分量,所以你总嫌我做得太咸。我早已失去了味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你受不了我做的菜,便跑了……” 柏垂下眼眸,轻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追了出去,却寻不到你。那天也下着如今日般的暴雨,我不慎跌了一跤,便醒了。”殷轻笑,将她抱紧,“醒来发现你仍旧睡在我怀里,便觉得好欢喜,好欢喜。” 柏的眼眶突然一涩,又听他道:“我一直舍不得离开这家客栈。与你一起生活在这里的日子,实在是……太好了。” 没有诡谲yīn谋,也不用潜心谋划。 只有油盐米柴,和一个她。 “柏……”他在她耳边低低的唤,“今夜你可愿做我真正的妻,从此黄泉同路,再不分离?” 屋外,暴雨打窗,渗透雕花的窗檐。猛烈晚风透过缝隙钻入屋内,险些熄灭桌上烛火。 乌云蔽月,窗外哗哗的雨声,又响了些。 喧闹的静默里,柏开口,轻声应道:“好。” 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殷竟是极短的怔了怔。 微怔间,柏已然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凑了上去。 唇齿相接,殷眸色一暗,当即回抱住她的腰身。 他正准备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却有一颗yào丸从她的嘴里渡了过来,圆滚滚的滑进他的腹部。 殷当即退开,心头一怒,“柏,你敢……!” 一语未毕,他已陷入沉沉昏睡。 程昀所制的瞌睡丸,又称一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倒,果真是一粒就倒。 柏起身下床,行至门口。开门,程昀早已站在屋外。 “小兄弟,你真的准备这样做?”程昀问。 柏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殷,墨色眸光如深雪寒凉。 睡吧,睡醒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前辈,”她回头,沉沉眼底凝着古井般寂静的光,“赶紧开始吧。” 因为,天,快亮了。 ☆、第62章 新年快乐 瓢泼般的暴雨溅透行人衣袍。无叶枯树下,一位戴着银蛇面具的黑衣男子,静静站在一户人家的院外。 院中某个树上,正蹲着一只娃娃脸的侍卫。 他们隔着篱笆,一上一下对峙了一夜。 天色渐明,黑夜散去,却没有出太阳。 入寒渊突然勾起唇角,yīnyīn笑了笑。 正月初一,这户人家的孩子,今日七月半零一天大了。 而她,一直没有出现。 这便是她的选择。 暴雨滂沱,入寒渊掩在面具下,银灰色的眼眸中,寒芒渐盛。 “小哥哥,这么大的雨,你为何不打伞?” 身边突然传来脆脆的童音,入寒渊微微侧身,隔着篱笆,看见院内正站着一个六岁女童。 女童撑着一柄粉红纸伞,眨巴着晶亮晶亮的眼睛,抬头看着他。 入寒渊蹲下身来,朝着这女童笑道:“哥哥出门时走得太急,忘了带伞。” 女童歪了歪头,突然笑开,“那我把我的伞给你好啦。” 说着便收了伞,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想要将这伞递到篱笆外面。 没了纸伞的遮挡,密集暴雨瞬间湿透她的衣角发梢。 入寒渊一怔,起身正要接过这伞,他的指间触到伞柄的瞬间,忽觉周遭威压猛地一重。 藏身在树上的某只侍卫动了动,他握紧了腰边长剑,一旦树下这人有什么异动,他便会将他就地正法。 入寒渊唇角的笑意微寒,有些讥讽。并未将这厚重的威压放在心上,他接过纸伞,跃过篱笆,抱起正淋着雨的女童。 他撑开伞,罩在她的头顶,抬脚朝屋里走去。 屋里,怀着孕的张大娘正睡得安宁。 入寒渊朝这孕fù看了一眼,便已了然,她怀的,是个男孩。 收回目光,他将女童放在屋檐下,又收起了伞立在她身边,道:“你要好好照顾你弟弟。” 因为他的命,是她留下的。 转身离开,入寒渊抬脚走进细密雨雾。 “小哥哥要去哪里?”身后,女童问道。 入寒渊脚步微微一顿。 迎着扑面而来的雨水,他yīn寒笑着,没有回头:“去杀人。” == 暴雨未歇,柏跪坐在床边,碎发贴着脸颊,滚落颗颗冷汗。 火dú与寒疾在她体内冲撞,仿佛有人正在将她的五脏六腑一点点捣碎,疼得厉害,就连呼吸都会牵扯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痛。 “小兄弟,你现在感觉如何了?”程昀在她身边问道。 “没事,”柏扯了扯嘴角,却没能扯出笑容,她悄悄捏紧手下床单,忍着剧痛,道,“麻烦前辈,去厨房里拿些吃的来。我有些饿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说着程昀便跑到厨房,乒乒乓乓的找吃的。 支开程昀,柏扶着床檐缓缓站起,发梢冷汗滴落到殷的眉间,他微微皱了皱眉。 柏伸手,拭掉他眉间水珠,又抚平他皱起的眉心。 这轻轻一拭,仿佛将她与他之间,一月温存的记忆也一并抹去。 柏落在殷脸上的目光,微微一凉。 殷,你救我三次,我也救你三次。 从此,我与你。 恩义两清。 再见时…… 唯敌而已。 最后看了一眼穿上眉目紧闭的人,柏忍xià tǐ内剧痛,转身朝屋外走去,好不容易行至客栈门口,却遇上了祭祖归来的辛兰。 辛兰一惊,急急上前扶住了她,焦急问道:“夜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为何这么差?” 柏微微歇了口气,“无碍,”从袖口掏出一枚玉牌,jiāo到辛兰手里,“辛姑娘,等我那不成器的兄长醒了之后,麻烦你将这东西jiāo给他。” ……等我治好了我的眼睛,你可有想好如何为我庆祝? ……等你好了,我便送你一件礼物。 …… 合眼将这些记忆压回心底,柏抬头,朝灰白雨雾中走去。 “夜公子,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至少带把伞吧!”辛兰在她身后唤道。 柏站在雨中,挺直了脊背,掩在袖口中的手却在止不住的颤抖。 她现在,只怕是连撑伞的力气,都没有了。 微微抬头,寒凉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进领口,透心般冷。 “辛姑娘,”柏在雨雾中侧身,忽然一笑:“新年快乐。” 辛兰的心头却猛地一顿,莫名落下泪来。 这少年只身挺立在暴雨中淡笑着的模样,竟是那么苍凉。 辛兰不由朝着雨雾中的人伸出手去,“夜……”那人却已消失在一片灰白里,再寻不见踪迹。 仿佛今晨她与他的相遇,便是一场梦,这梦太过寂寥,她分明已经醒来,却仍旧止不住落泪。 柏扶着白墙,漫无目的地走着。 去哪里都好,只要能离他远些。 细密雨珠重重砸在她的身上,针扎般的疼。 体内突然涌起一阵剧烈绞痛,柏不由跪倒在泥地里,咳出一口鲜血。 血水溅到泥地里,又迅速被雨水冲淡。 捏起袖口擦擦嘴角,柏咽xià tǐ内翻涌而上的血腥气味,想要站起,双腿却没了力道。 她走得太远,尚未愈合的腿骨,竟是再次裂开。 被雨水湿透的碎发贴在脸侧,柏自嘲的笑笑。 如今,她终是要死在这里了吗? 双目微涣,柏用力甩了甩头,忽听头顶上传来急急的唤:“夜柏兄?夜柏兄!” 连绵砸在身上的雨水突然停了下来,似是有人为她撑了把伞。 柏缓缓抬头。 随后,她便看见了太阳。 那么明亮。 那么温暖。 柏极淡的笑了笑。 连幻觉都产生了,看来她真是离死不远。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柏沉沉合眼,朝前倒去。 “夜柏兄?!” ☆、第63章 被流放的王子 新年伊始,除夕的那一场暴雨似是将旧年yīn霾全都清扫了去。 堆叠云层笼罩之下,溪宁边城终是响起了新年的第一声bào竹。 随着这一声惊响,许谦文抱着怀中一人,一脚踹开了三郎别院的大门。 “快,去请大夫!” 仆人们难得见到自家主子如此焦急的模样,当下便架了辆马车,把尚未从睡梦中苏醒的大夫连人带棉被,一同运到了别院里。 老大夫裹着棉被,打着哈欠,伸手把脉,嘴里嘟嘟囔囔:“脉虚,属yīn……咦?” 仔细探了探脉象,朝站在一旁的许谦文道:“公子,这位姑娘没得什么病,只是不知为何,身体却是虚弱得很。他日醒了,这位姑娘只怕是不能再习武,也生不出孩子了。” 许谦文怔了怔,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被雷劈了般的问道:“您说什么?” 老大夫眨了眨眼,安慰道:“公子放心,这位姑娘身体虽是虚弱了些,却没有xìng命之忧,待老夫开几贴yào方,按时服用,便可醒来……” 话语未落,许谦文竟是朝他走近一大步,“您……可否再说一遍?” 老大夫揪着小胡子,暗道:都说战神三郎能征善战,德才兼备,如今怎么看起来竟有些蠢? 心中虽有疑惑,他仍旧老老实实的答道:“这位姑娘……” “她当真是位姑娘?”许谦文猛地揪住老大夫裹着的棉被,急急的问。 原来战神三郎在意的是这个点? 老大夫被棉被勒得险些断了气,涨红着脸道:“公子若是不信……亲自验一验,不就知道老夫所说是真是假了?” 许谦文猛地烧红了耳朵,轻咳一声,努力正起神色挥下众人,“你们都退下。” 众人老老实实的退到门口,站在正月瑟瑟的寒风里等啊等。 半晌,只见自家主子梦游般的从屋里走出来。 “主子,”许四凑上前问,“她是谁?” 许谦文机械抬头,愣愣盯着院子里掉光了叶的树,良久,他突然重重一拍许四的肩膀,大笑:“小子,她是你未来的女主子!” 许宣王三十一年元月,百无聊赖的正月佳节里,三郎别院的下人们津津乐道着两件事。 一件,便是那公孙家的千金嫡女公孙慕听闻战神三郎今年未回许都过年,竟是遥遥的从许都朝溪宁追了过来,现在想必已经快到了。 还有一件,便是除夕那天,战神三郎外出游dàng了一圈,第二日突然捡回来一个女人,并且扬言说,她便是未来的女主子。 这女主子身体不好,自从那日被三郎捡回府中,就再没醒来过,灵丹妙yào喂了许多,却就是不见好转。 三郎焦急坏了,去问大夫,大夫高深莫测的道: “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养。” 于是这一休养,便休养了整整十日。 柏再次醒来时,看见的不再是客栈里,那稍显陈旧的木顶天花板,而是雕刻精湛的红木床顶。 她身上的锦被也甚是柔软,一针一线,都凝着织布者的滴滴心血。 就连她原本穿着的布衣,也被换成了上等绸衣。 精致又不显奢华,能有这般手笔的人,不是皇亲,便是国戚。 揉揉眉心,柏想要坐起,才撑起肘臂,却发现被角竟是被人压着。 这人也不知是在她的床边守了多久,居然直接抱着手臂睡着了。 柏放慢了动作,缓缓坐起。她的动作虽然轻缓,却仍旧惊动了沉睡中的人。 他搓了搓眼睛,抬头,恰好对上柏墨色沉沉的眸。 许谦文一怔,复又猛地抓住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掌,甚是欢喜:“夜柏姑娘,你终于醒了!” “嗯,”柏淡淡应道,默默抽回了自己的爪子,又悄悄将被子拉高了些,“我昏迷了多久?” “十日。”许谦文答道,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反倒取过枕头垫在她的身后。 柏微微垂眸,十日,她这一觉,可真是睡得太久了。 ……柏,你敢……! 那人昏迷前极怒的模样突然闪过她的脑海,柏不由蹙眉,朝许谦文问道:“这十日,溪宁城里可有出什么事?” 按照那人yīn戾的xìng子,若是知道她不见了,还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翻了个天? “出事?”许谦文有些疑惑,“不曾有什么大事,夜柏姑娘为何这样问?” “没事,”柏别开眼睛,“随便问问。” 也对,就算那人再有能耐,大概也想不到她竟还在逗留溪宁城中,而且还住进了许国战神三郎的别院里。 如此想着,柏又突然道:“许公子,我是女儿身的事情,还请公子不要声张。” “啊……这……”许谦文的脸色突然有些古怪。 这恐怕是有点难办,多亏他前几日抓狂的表现,现在他府里的下人们,哪个不知道她就是未来的女主人? 见他如此犹豫,柏轻轻挑起眉梢,墨色眼眸凉凉一凝,“这……如何?” 许谦文当即倒竖汗毛,脸色变得飞快,前所未有的明朗笑道:“这必须的!必须的。哈哈……哈……” 他回头必须封了下人们的嘴。 “嗯,”柏移开渗人的目光,看着窗边挂着的大红灯笼,问道,“这大过年的,你身为王子,为何不在宫里?” 反倒孤零零的在这偏远边城。 许谦文抬手摸摸后脑,笑容明朗不变,“我年前的时候,想替萧家翻案,不料却是惹怒了父王。他老人家一生气,就把我发配到边城思过来了。” “萧家?” 许谦文眼底的笑意微微一涩,他道:“萧家世代忠烈,萧风司寇更是刚正不阿,却……” 却在十五年前,被公孙铁卫踏平了府宅,满门抄斩。 他幼时的好兄弟萧策,也不知所踪。 许谦文眸光一暗,像是太阳蒙了乌云,半晌,他又笑道:“罢了,罢了,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谈话间,却听门外有仆人禀报:“主子,公孙小姐来了。” ☆、第64章 你说谁是女人? 公孙?柏心中暗道,这又是哪个世家? 思虑间,抬眼却见向来爽朗的许谦文竟是皱起了眉,“就说我不在。” “谁说你不在!”许谦文话语未落,又有一声娇呵从门口传来。 一位身穿烟罗紫底百合领子裙的娇俏少女踹门而入,三两步走进屋内,指着她朝许谦文问:“这人是谁?” 许谦文起身将这少女拦住,皱眉道:“公孙慕,谁准你进来了?还不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公孙慕一把挥开许谦文拦在她身前的手臂,“你有胆子在别院养女人,难道没胆子让我知道?” 这话说得颇为不敬,许谦文心头一怒,才冷下脸色,却听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接过了话头:“你说谁是女人?” 这声音算不上低沉,却是极冷,透骨的冷厉中又稍稍露出几分威严。 公孙慕被这语调震慑得一惊,她不由朝许谦文的身后看去。 透过晨曦金黄光线,只见一人静静坐在床榻之上,长发披散,却不显柔弱。这人半张侧脸隐在yīn影之中,看不真切。yīn影之外的眉细而直,凌厉如刀尖剑锋。眉下一只眼眸沉沉如千年的墨,乌黑,透亮。眼角一颗血红泪痣,为这寒凉的容颜平添几分艳色。 若说这人是位少年,那也太过俊俏了些;可若说这人是位姑娘,这周身气场却又太过冷锐。 公孙慕微皱眉心,念及许谦文方才将她拦住,甚至要赶她出去的举动,她突然红了脸。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公孙慕居然捂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转过身去,背对着柏道:“这位兄台生得着实俊俏,着实俊俏……” 干笑几声,又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哪里人士?” 柏轻轻挑眉,虽然不太清楚门口这少女为何突然红了脸又捂住了眼睛,但她并不准备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追究。 她不急不缓的答道:“夜柏,江湖人士,四海为家。” 门口的少女听了她这回答,竟是又猛地转回身来,直直走到床边,盯着她看:“你就是夜柏?!” 柏微微皱眉。 她这名字,何时变得如此出名了? 抬头,柏淡淡朝公孙慕望去:“你认得我?” 这淡漠的一眼,却是瞬间凉透了公孙慕的心扉。 公孙慕不由微惊,眼前这人虽然卧在病榻之上,却丝毫不减一身傲凌的风华。 仿佛暂时栖息在枝头的折翼孤鸟,一旦伤愈展翅,即成九天之凰。好像那艰涩岁月并不能磨平这人的棱角,上苍赐她半生苦难,越是磨炼,她却越是锐气逼人。 公孙慕突然抬手,指着柏的鼻尖,认认真真的道:“我不管你究竟是男是女,我也不管你是不是那位名震中原贵族的琼台女将军,但我一定会超越你。终有一日,我会变得比你优秀。” “哦?”柏挑着眉梢,终于正眼瞧了瞧这站在床边的少女,半晌,她移开目光,一笑,“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了。” “哼。”公孙慕冷哼一声,甩手走出门外。 风风火火一如来时的模样。 看着这少女消失在视线里,柏转头朝许谦文问道:“你的别院里,可有练武场?” “有是有,”许谦文在她的床边坐下,“夜柏姑娘可是想习武了?” “嗯,”柏松松肩膀和脖子的筋骨,“躺了许多日,着实有些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练练手。” 许谦文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可是大夫说了,你这身体太弱了,经不起折腾,最好不要再做什么剧烈的运动。” 柏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掌,淡淡问道:“我这身体,有多弱?” 许谦文如太阳般明亮的眸光微微一暗,又想起正月初一时,他在路边遇到她的情景。 那天,她在雨中抬头见到他时,淡笑着自嘲的模样,是那么的悲凉。 仿佛一座巍巍的城,转瞬崩塌成灰。 心头一痛,许谦文轻轻握住柏的手掌,“夜柏姑娘,那日,你为何会一个人倒在路边?幸而我遇到了你,否则……” 否则,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没什么大事,”柏淡淡应道,收回手掌,眸色深远,“不过是我自找的罢了。” 她淡漠的神色映在许谦文眼底,又激起心头一阵密密麻麻的疼,沉默半晌,他又明朗笑起:“对了夜柏姑娘,溪宁城主昨日给我送了份请帖,说是他的寿辰将至,邀我过去庆祝庆祝。” 顿了顿,又道:“你若是觉得闷,不如我们一起去他府上玩玩可好?” ☆、第65章 菊花寿辰宴 溪宁城主是个怪人。 分明是寿辰喜宴,却偏偏摆了菊花满院。 柏前脚才踏进城主府,后脚还没跨过门槛,就险些被这金灿灿黄艳艳的菊花园给闪瞎了眼。 眼神一晃,后脚又绊在门槛上,柏倒抽一口凉气,朝着门边的池塘摔去。正在哀叹自己即将与这冰凉池水来个亲密接触之际,前方许谦文急急回过身来,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水面上方提起。 “夜柏姑……夜柏兄,你没事吧?”许谦文问道。 “没事。”柏应着,眼神却没有离开平静的池塘。 方才她与这墨绿的水面离得极近,被许谦文提起的那一瞬间,她看见这池塘里有鱼。 吃人的鱼。 这些鱼张着嘴巴露出尖锐的牙齿,疯狂朝着她的方向涌来,密密麻麻的令人头皮发麻,见她离去,又迅速四散而去,消失在水底。 柏抬头朝院中看去。 菊花簇拥的宴席上,各路宾客觥筹jiāo错,好不热闹。 可又有谁能知道,这门边池塘的平静水面下,竟是隐藏着如此凶险的杀机? 柏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这城主府…… 委实诡异。 心头疑虑刚起,便听前方仆人问道:“许三公子,这位是……?” 许谦文一笑,指着柏头顶的徽帽,道:“这是我的幕僚,新来的。” “既如此,”仆人躬身引路,“二位这边请。” 穿过路边堆叠绽放的菊花,二人入了席。才坐定,柏忽觉浑身一震恶寒,抬头,正好对上溪宁城主朝她望来的浑浊目光。 仿佛浑身流着dú液的癞蛤蟆。 柏不由皱眉,又见这城主挥了挥手,随即便有侍从端了壶酒,放在她与许谦文的几案上,为他们二人斟满。 “战神三郎初来溪宁,一点小礼,不成敬意。”城主举杯,朝着他们遥遥敬道。 “城主客气了。”许谦文应付着浅浅饮了口酒。 柏拿起酒杯,放到嘴边,脑中一闪而过城主那压抑的目光,以及池塘里食人鱼寒光乍现的尖牙,顿时又没了胃口。 放下酒杯,她起身直朝院外走去。 “夜柏兄,你要去哪里?”许谦文在她身后问道。 “茅房。” 柏当然不是去茅房,她直觉这溪宁城主有问题,便想在这城主府里四处转转,说不定能找到些把柄。 绕开府里的森森守卫,柏晃着晃着,竟是晃到了厨房。 厨房外,侍女们端着菜盘进进出出,很是忙碌。 见这厨房没有什么异样,柏正要离开,才一转身,却恰好与一个低头行迹匆匆的端菜侍女撞了满怀。 那侍女当即摔倒地上,托盘里的菜肴洒了满地,盛着菜肴的瓷碟又碎成了好几片。 尖锐的碎片散落在地上,那侍女却没躲开,反倒朝着柏膝行几步,碎片扎入她的膝盖,顿时有鲜血渗了出来。 这侍女却没时间觉得疼,她对着柏磕头,反反复复的赔着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大人责罚。” 柏皱眉,弯下腰,伸手去扶,“起来,不是你的错。” 将这侍女扶起,看清她的面貌的瞬间,柏一怔:“辛兰?你怎么会在这里?” 辛兰颤了颤嘴唇,显然比她还震惊,“夜公子……”她喃喃着,竟是哭红了眼,又猛地跪下,“夜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柏的眉心不由锁得更紧,“我离开之后,辛家客栈出了什么事?” 辛兰抽泣着,将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夜公子,你离开不久之后,殷公子便醒了。我将你给我的玉牌转jiāo给他,他接了这玉牌,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后来客栈里又闯进来一个戴着银蛇面具的男子,说是要杀了殷公子。” 柏掌心一凉,不由追问:“结果呢?” “结果这男子被程昀和十三打成了重伤,又像是中了dú,便失踪了。他失踪之后,殷公子一行也离开了客栈。”辛兰道,“前几日我出门采买,回来时却发现客栈里一片狼藉,辛岚就不见了。” 辛兰突然抓住柏的小腿,仰着头,泪如泉涌,“溪宁城主虐待男童成瘾,他早就打了辛岚的主意,夜公子,我思来想去,辛岚一定是被这城主抓了做……做……” 一声“**”硬是说不出口,柏的脸色微微一寒,又听辛兰道:“我到这城主府里做了侍女,却怎么也找不到辛岚到底被关在何处,夜公子求求你,救救他……”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老嬷嬷尖酸刻薄的叫喊:“那边的贱蹄子,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还不快去端菜!” 辛兰一惊,柏俯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拾起托盘塞进她的手中,又替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抬眼间,却见那老嬷嬷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朝她二人走来。 柏眸光微凛,索xìng伸手,将辛兰揽进怀里。 “夜……!” “别出声。”柏在辛兰耳边低声道,她朝着那老嬷嬷凉凉抬眼,头顶徽帽上,战神三郎专用的银翅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寒芒,好似刀尖森冷。 老嬷嬷见了,脚步一顿,低低啐了句便转身离开。 见这老嬷嬷已经走远,柏放开手臂,幽幽目光落在辛兰红彤彤的眼和红通通的脸上。 她开口,说得又冷又静:“你先去端菜,其他的事情,jiāo给我。”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柏握着辛兰的肩膀,将她转了个方向,又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 辛兰回头,只见这一身幕僚装扮的少年负手立在长长廊中,脊梁笔挺仿佛出鞘利剑,好似天塌的事情,她也能一并抗住。 辛兰咬了咬牙,突然跪下,朝着柏磕了一头后,便起身走向厨房。 见她走远,柏转身,正要离开,余光却瞥见一位老嬷嬷拎着食盒,悄悄从厨房出来。她所去的方向,却不是招待宾客的前院。 柏心头一动,抬脚跟了上去。 七绕八拐,她跟着这老嬷嬷走进一间僻院。这件僻院里没有屋子,只有一间枯竹搭建的木棚,在冬日寒风里,摇摇yù塌。 老嬷嬷将食盒里的饭菜倒进棚前一道沟槽,便立即有一群瘦弱男童推推搡搡的冲到沟槽前,用手捞着饭菜狼吞虎咽。 这哼哼唧唧的模样,像极了被主人圈养待宰的猪。 夺食的混乱中,其中一名男童猛地推了一把他身旁的孩子,这孩子踉跄几步,跌进棚边的池塘,顿时被池塘里一涌而上的食人鱼撕了个粉碎,只余一副森森白骨。 站在棚前的三个守卫面色淡淡,这一场凶杀并未在他们心间掠起分毫波澜,好似早已司空见惯一般。 “得,又死一个。”为首的守卫讥笑道,他转身朝缩在棚中角落的男孩走去,揪着头发将他拎到沟槽边,猛地将他的头按进乌黑发臭的沟槽里,“给老子吃!” 男孩尖叫着挣扎起来,这声音传入柏的耳朵里,她猛然一僵。 竟是辛岚。 辛岚剧烈挣扎着,沟槽里乌漆墨黑的酸臭汤汁溅到守卫的衣袍上,守卫一怒,拖着他就朝池塘走去,“你小子找死!” “住手!”柏当即厉喝。 守卫一顿,朝她望了过来。他将辛岚丢到一旁,又与另外两个守卫一起朝她缓缓围近。 冷风忽起,在染血池塘的水面上掠起粼粼波光。 柏迎着这凌冽的风,抬手摘下头顶象征着三郎幕僚的徽帽。 顿时有乌黑长发散落肩头,迎风张扬如魅。 她突然笑了笑。 许谦文,对不住了。 你分明救了我。 但是我啊…… 怕是要给你惹事了。 ☆、第66章 屠(1) 凉风涩,杀人场。 为首的守卫一把揪住柏的衣领,好重一拳砸在她的脸上。 柏虽是偏头避开了要害,却仍旧被砸得朝旁踉跄一步。唇角有鲜血缓缓流下,她还未来得及抬手将它抹去,又被守卫拎着后衣领,大步朝池塘拖去。 另外两名守卫紧跟在他们身后,似是想要仔细欣赏她被食人鱼撕成碎片的场景。 眼见着离池塘越来越近,柏微微回头,沉沉目光穿过身后的守卫,落在辛岚瑟缩颤抖的肩头,一凝。 寒风吹过,摇得枝头沙沙作响。 守卫卯足了力道,正准备将柏丢进池塘,她却突然一动。 柏猛地抬脚,正中身后守卫的裤裆! 那守卫当即夹紧了膝盖,一声痛呼就要脱口,却被她一个过肩摔,扔进了池塘里。 “噗通”一声巨响,原本平静的血色池面顿时溅起丈高的水花,朵朵嫣红水花里还串联着数条银白的食人鱼。这些食人鱼大张着嘴巴,那尖锐齿间还挂着几根人ròu丝儿。 见老大被扔进池塘,眨眼被撕成一堆白骨,另两名守卫不由一怔,怔愣间又觉颈上一寒。 顿时有血喷洒如泉。 一个喘息都不到的功夫,他们竟已被柏割断了喉咙。 “扑通扑通”两声响,这两名守卫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成了死尸。 柏挥尽薄翼短刀上的人血,跨过尸体,朝辛岚走去。 她在他的身前蹲下,才伸出手,指间尚未触到他的头顶,辛岚竟瑟缩着朝后退去,“别……别碰我。” 柏一顿,复又捧住他满是脏污的脸,“辛岚,我是夜柏。” 辛岚却将她一把挥开,惊叫起来:“别碰我!别碰我!” 这小子,竟是连她也不认得了。 柏皱眉,用力抓住辛岚胡乱挥舞的手臂,沉声道:“辛岚,我带你去见你姐姐。” “……姐姐?”这两字仿佛开启了辛岚混沌神智中的一点光亮,他一怔,渐渐静了下来。 牵着他的手缓缓站起,柏转头又朝着一旁被吓坏了,缩在角落里抱着团的男童们道:“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吃,人吃的东西。” 朱门酒ròu臭,路有冻死骨。 城主府的厨房里飘出阵阵诱人香味,这香味飘进男童们的鼻子,他们浑浊眼底竟是升起了饿狼般晶亮的光。 看着厨房里老嬷嬷们忙进忙出的模样,柏的眼锋微微一凛。 与其让那玉盘珍馐送进酒囊饭袋,还不如砸在穷苦人家的手里。 她缓缓抬手,朝着厨房一指,“若有想吃的,便使劲吃;吃不下的,便给我砸了。若有人敢动手打你们……” 沉沉眼眸猛地一寒,仿佛藏了座料峭冰山,柏开口,说得极冷,“那就杀。” 男童们一阵欢呼,直朝厨房冲去。 人xìng中压抑许久的兽xìng,终于在此时彻底释放。 很快就有乒乓哐啷的锅碗碎裂声从厨房里传出来,又有老嬷嬷和侍女惊叫着跑出,她们如此惊慌,倒不是因为真的惧怕这些瘦弱的男童。 她们只是单纯的嫌他们脏。 尚未跑出几步,抬头却又撞见负手站在屋外的柏,一众嬷嬷侍女登时被她冷冽的周身气场吓得跪了下来。 “好汉饶命,好汉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命!” 柏咧嘴一笑,森森白牙在阳光下泛着渗人的光,惊得众人不由抖了抖。 她拎起一坛烈酒,拔开酒塞,缓缓绕着众人倾倒一圈,又缓缓的道:“你们当中,若是有人胆敢离开这圈子一步……” 柏点燃一支火把递到一个男童的手里,朝着众人凉凉抛去意味深长的一眼,众人顿时齐齐朝圈内挤了挤。 明黄火光映在她们眼底,透骨的寒。 惊恐之际,柏突然指着其中一个侍女道:“你,脱衣服。” 那侍女猛地一怔,抬头看见柏冷锐俊俏的男子装扮,又猛地一羞,顿时烧红了脸颊。 众人瞧了瞧柏,又瞧了瞧侍女,瞪大了眼睛,很是惊愕。 这少侠莫不是要当众行不耻之事? 这……这也太重口味了吧? 好歹还有未成年在场呐。 惊疑难定,侍女颤颤的脱了外袍,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脱内衫,却见那俊俏少侠拾起了她的外袍,穿在自己身上,转瞬便从一个俊俏少年郎变成了冷艳绝美的侍女。 柏穿好侍女粉色外袍,正要朝招待宾客的前院走去,衣角却传来轻轻的拉扯力道。她回头,只见辛岚正牵着她的衣角,盯着她道:“你说过,带我,见姐姐。” 又指了指圈中缩成一团的众人,“这里,没有姐姐。” 辛兰既不在厨房,想来便是把菜送去了前院。 柏牵起辛岚的手,拉着他朝前院走去。 “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第67章 屠(2) 堂前院,寿喜宴。 往来宾客觥筹jiāo错,丝毫不知府内某处已经悄然变了天。 许谦文兴致缺缺的浅浅饮酒,他身边自称尿遁的某个女人也不知到底干什么去了,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 辛兰奉上菜,退至院外,才转身,又猛地一怔:“夜……”看见柏一身的侍女装束,又是一惊。 未待辛兰细细思索,柏将辛岚推到她怀里,低声道:“你们赶紧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辛兰低头看见满身脏污的自家弟弟,眼眶蓦地一疼,落下泪来,“夜公子大恩,辛兰……” 未等她说完,柏便将她朝前轻轻一推,“你带着弟弟活着离开,才不枉费我辛苦将他寻到。快走吧。” 经此一去,日后怕是再难相见。 辛兰红着眼眶咬了咬唇,突然走上前,踮起脚尖,在柏的脸侧亲了一口。 柏一僵,再回神时,辛兰早已带着弟弟走远。抬手摸摸脸颊,柏收敛神色,转身朝院内看去,那墨色眼底,隐隐有刀芒一闪而过。 院内,欢笑依旧。 青瓷杯盏在光影中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彼此闲谈中,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位低头躬身端着托盘的端菜侍女,正朝城主走去。 就连城主自己,也未曾看那侍女一眼。 那侍女路过许谦文的案前时,她肩头乌黑的长发随风微微掀起,仿若春日飘摇的柳枝。 许谦文莫名怔了怔,目光不由得一路随着那侍女而去。 侍女行至城主几案前,将手中托盘搁几案上,又揭开托盘上的罩子。 许谦文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罩子下,竟是数十个骷髅磊成的小山! 这些骷髅都是孩童脑袋的大小,有些竟是长了青苔,仿佛已经在池塘里沉了许久。 心头一寒,许谦文手中的酒盏不由跌在身前几案,上好陈酿泼了一滩。 杯盏掉落的声响引得城主朝他看来,城主这一转头,便恰好对上了几案上,那些骷髅双双黑洞般的眼。 城主当下惊出一身冷汗,挥舞着手臂朝旁边摔去,就在这时,惊变突起! 眨眼间冷白刀芒一闪,扮作侍女的柏凛然抬头,那一双墨色深沉的眼眸竟是比这刀芒还要凉上几分。 她在一堆骷髅后笑:“城主,您看,这些孩子,在对着您笑呢。” 她的声音沙中带哑,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城主滴着冷汗,不由自主的朝骷髅堆看了一眼,似是从那一双双黑黝黝的眼眶里,听见了厉鬼呵呵的森冷笑声。 城主惨叫一声,捂着耳朵正要躲开,却被柏一刀钉住了衣袍,“城主这么着急做什么?”她说得极缓,一字一字抽在城主心上,“我这就送你去见他们。” 言罢拔刀一挥,直朝城主劈去。这城主竟也会些拳脚功夫,他就地险险一滚,虽是受了些伤,却未及要害。 狼狈起身,他一边奔命呼救:“来人,救我!救我!”一边掏出袖口里的信号弹发送到天上。 亮绿色的光芒在空中zhà裂,许谦文瞳孔一缩。 城主又指着追着他的柏道:“来人!将这刺客拿下!” 府中侍卫当即朝柏围去,许谦文猛地起身厉喝:“我看谁敢动!” 侍卫们齐齐一顿,许谦文急急行至柏身旁,执起她的手腕道:“快随我离开!” 柏将他挥开,“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莫chā手。” 她这一挥并未用上多大力气,许谦文却踉跄了几步,他扶着周边的几案,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柏皱眉,立刻搭上他的脉门。 眸光一凛,柏周身的杀意骤然重了几分。 早在她与许谦文刚入席的时候,那城主见柏生得俊俏,便动了歪心思,竟是偷偷命人在他二人的酒里下了软肌散。 柏滴水未进,这酒便全进了许谦文的肚子。 方才他坐着时,尚无异样,如今一动气,竟是yào力发作。 许谦文用力咬破舌尖,逼着自己清醒起来站直了身体,拉着柏焦急道:“我无事,你快随我离开!” 柏皱眉,尚未答话,突觉身后有杀意迅猛迫近,她正要回头,余光隐隐约约瞧见冷冷刀光,又被许谦文猛地一拽。 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便是噗嗤一声轻响。 “啪嗒”。 有血水溅落在灰色石砖上。 一滴,两滴……汇成一滩。 柏微微睁大了眼睛,盯着身前的许谦文。 他的身后,是手握刀柄的溪宁城主,而他的肩膀,已然被一柄长刀穿透。 锐利刀尖穿过他的肩膀,染着他的鲜血,离她的胸前仅有寸余,却没能再靠近分毫。 因为许谦文为她徒手捉住了这锋利的刀。 嫣红的血从他的指间溢出,映在柏沉沉眼底,瞳孔一缩,她骤然暴起! 与此同时,辛兰带着辛岚走到府门,才打开门,抬头,却有一柄锋利长qiāng冷冷指在她的鼻尖。 一骑披甲守卫执着长qiāng,骑着骏马,牵着猎犬,森森问道: “是谁在此闹事?” ☆、第68章 公孙铁卫 圆润鲜红的血珠从许谦文的指尖滴落,“啪”的一声砸在地上,仿佛顷刻碎裂的血红水晶,又似是一直团缩压抑着的怒气顷刻bào发。 柏瞳孔一缩,猛地暴起。足尖一转,掀起浅浅旋风状的地尘,她眨眼间旋至城主身后,城主yù躲,却被许谦文掐住了脖子。 一声脆响,人体中最坚硬的头盖骨裂出一道长长缝隙,锋利冷白的刀尖刺入脑花,顿时有血水淅淅沥沥喷洒如山间泉水,染上柏半张侧脸。 她漠然收刀,早已死透的溪宁城主软软倒下,死状诡异仿若断了牵丝的提线木偶。 北风忽起,又湿又寒,瞬间凉透到了人的心底。 柏在风中回头,举刀朝着周边的侍卫凛凛一指,那冷冽刀光,是恶鬼最尖锐的獠牙。 她的容颜本就冷艳到了极致,如今沾染上点点盛开血花,似是朱砂纹面,于暗夜曼陀罗的孤冷中,生出一丝又一绕的妖丽。 凉凉抬眼,一众侍卫竟是被她惊得齐齐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忽有马蹄声从院外传来。 辛兰与辛岚二人被一骑牵犬执qiāng的披甲守卫逼进院中。 那守卫一身纯黑的铁甲,仿佛携着从地狱中渗透出来的森森寒气。 柏微微皱眉,众人却是齐齐跪下,心中不约而同的惊雷般闪过四个字: 公孙铁卫! 公孙铁卫缓缓策马,钉着马蹄铁的有力马蹄一脚踏碎院门的高高门框。他行得近乎于悠闲般的缓慢,每前进一步,周遭威压却蓦地沉重几分。 场中有胆小者,竟是抗不住这迫人威压,在额头沁出颗颗珍珠大小的冷汗,那跪地撑着身体的一对手臂,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连呼吸都嫌吵闹的极致静默里,公孙铁卫淡漠扫了眼地上城主的尸体,又侧头朝尸体旁边,站得笔直的柏看去。 这女子半脸染血,手中薄翼短刀尚且还在滴着颗颗血珠。 显然是凶手无疑。 长qiāng一挥,直指柏面门,公孙铁卫森然道:“凡屠戮许国官员者,”长qiāng一横,qiāng头在金黄日轮下泛起刺眼白光,“斩立决。” 说时迟那时快,许谦文迅速拉住柏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又同时抬起另外一只手牢牢接下公孙铁卫赫然挥下的长qiāng,怒道:“我战神三郎的人,你敢动!”又执着qiāng头对着了自己的脖子,“不如试试看你有没有胆子先杀了我!” 双方僵持中,公孙铁卫突然松开猎犬的牵绳。 那猎犬当即撒开四爪,绕到柏身后,张着獠牙直朝她扑去! “夜柏!”许谦文猛地一惊。 “夜公子!”辛兰脸色一白。 柏眼眸一凛,握刀起势。 她本应一刀划开那猎犬漏洞大开的腹部,却被朝她扑来的辛兰撞得一歪。 辛兰扑在柏身上,眼见就要送命在犬牙之下,就在这时,失了神智一直呆立不语的辛岚却是动了! 他向猎犬撞去,竟是直接将这猎犬撞进了院里的池塘! 池塘里的食人鱼顿时一涌而上,将这猎犬撕成了碎片。 片刻不到的功夫,这猎犬便只剩下一副森森骨头,渐渐沉入塘底。嫣红血水悠悠dàngdàng,晕染一池塘墨绿的水,仿佛好大一块渗着斑驳红丝的上等血玉。 公孙铁卫转头看着池塘里血色嫣嫣的水,突然猛地抽回一直被许谦文抓着的长qiāng,“蓄意谋害公孙猎犬者,死。” 许谦文本就中了软肌散,此前一番动怒早已强撑着用尽了气力,当下便被公孙铁卫收qiāng的迅猛力道带得一摔。那三棱qiāng头划过他的掌心,瞬间划拉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柏一只手被许谦文抓着,身体还被辛兰抱着,双双未及反应之际,只听“噗嗤”一声轻响。 一柄长qiāng,贯穿了辛岚的左胸。 那三棱qiāng头,尚且挂着些许血沫ròu丝。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仿佛静了静。 一个人的生命到了最后,似是连向来肆意的风,都舍不得叨扰。 寂寂无声里,辛岚暗淡的眼底渐渐生出一点光亮,他微微动了动嘴唇,顿时便有鲜血溢出唇角。 “姐……”他轻声道,“我好疼啊……” 辛兰猛地涨红了眼眶。 公孙铁卫漠然收qiāng,从辛岚的体内带出一连串的血水,仿佛一溜盛开的红梅。 “阿岚!” 辛兰冲上前去抱住弟弟软软跪倒的身体,她抱着他,却不敢轻易动弹,仿佛她轻轻一动,便会牵扯出他体内撕心裂肺的痛。 颗颗晶莹的泪花滴落在辛岚脸上,透亮而苍凉。 “姐……”辛岚微微伸手,似是要抚去她满面的泪水,“对不起……我……我又惹你哭……” 一语未毕,他染血的手掌突然颓唐垂下。 刹那间,似有鼓槌重重垂在柏心头。她握着刀的手心,蓦然一凉。 忽有乌云汇聚,遮盖天空硕大日轮。 风雨yù来的yīn沉里,只听辛兰哑声颤抖着,是盛到极致的怒意: “夜公子,我弟弟的命,竟然连条狗……都不如吗?” ☆、第69章 去他的王法! 这一声诘问太过厚重,柏握着刀的手指泛出青白之色,仿佛黄泉路上幽幽燃起的青色火焰。盛怒之下,又听许谦文厉声道:“公孙铁卫,你竟然为了一个畜生杀人,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公孙铁卫沉沉答道:“匡扶王权,除尽不敬朝官显贵以下犯上之人,这便是公孙铁卫的王法。” 话音刚落,暴风骤起,似是厉鬼呜呜的嘶吼。 柏忽然冷笑起来。 一条恶狗被冠上公孙的姓,便比一众百姓要高贵得多。 这便是王法。 王权至上,人不如狗。 好,好。 心头怒气仿佛岩浆喷涌,足可覆灭天地,冷风飘摇着柏脸侧碎发,她的眼睛掩下yīn影之下,晦暗不清。 “许谦文,”柏缓缓开口,说得极为冷厉,那清冷语调里无端透出钢铁般的坚与定,“我夜柏今日在此起誓……” 抬手,薄翼刀尖对准马上铁卫,柏一抬眼,那双向来如古井幽深的眸子里竟是燃起烈烈之火,似是要连那高高在上的天都统统焚烧个干净。 “我要这天下,从今往后,再无人敢姓公孙!” 王者不仁,我不义又何妨? 既怒,唯杀! 去他的王法! 飒飒冷风骤然掀起柏肩头的发,丝丝缕缕撕裂如厉鬼猛然张开的爪。她此般模样映在许谦文眼底,仿若闪电惊雷直击心头这便是琼台女将夜柏,真正的模样。 傲骨铮铮,何等风华。 似是浴火重生的九天之凰,于处处绝境中,偏偏生出凛凛不屈的张扬。 这女子太过锐利,公孙铁卫眸光一寒留不得! 长qiāng一挥,直朝柏刺去,许谦文一惊,就要去挡,却见她竟已没了身影。 柏一个滑步,竟是贴着地面闪进了马肚之下! 公孙铁卫见她没了踪迹,当即执缰策马,马儿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就朝柏踏去。 冷白刀光一闪而过,顿时有血喷洒如注,柏挥刀斩下马儿的两条后腿,马儿失了支撑,直接朝后仰倒。 眼见马背上的公孙铁卫就要被压在马身之下,他迅速以长qiāng驻地,倒空翻着从马背上跃起。他空翻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尚未落地,又见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白刀光一闪。 柏一刀劈断公孙铁卫用来作为力道支撑的长qiāng,qiāng柄从中间一分为二,公孙铁卫失去了支撑,登时朝地上摔去。 就在这时,柏拔出倒chā在地上的长qiāng,足尖点地用力跃起。将半截断qiāng高高举起,染血的qiāng头在暗沉天空之下格外扎眼。 公孙铁卫身影犹在半空,只见那长qiāng直朝他的左胸狠狠刺来,他抬臂一挡。 “咔嚓”一声脆脆的响,柏手中长qiāng狠狠穿透公孙铁卫的臂骨,又猛地没入他的左胸,直接将他钉在地上。 说起来很长,其实不过片刻。众人只见公孙铁卫的身影在空中一划而过,砸到地上,溅起几尺灰色尘埃,仿佛是天中yīn暗的云,丝丝缕缕笼罩在他身边。他那披着纯黑护甲的左胸口,正chā着一柄断裂的长qiāng。 浓稠血水从公孙铁卫的身体低下渐渐漫开,蜿蜒张扬成形状诡异的画。 周遭一片寂寂无声,不起风。 众人却突然滴下层层冷汗十五年了,自从萧府落败,公孙家接了大司寇的位置后,这是还第一次,有人胆敢当众反抗公孙铁卫。 于是他们忽然颤了颤,冬日的极寒莫名就冷进了骨髓。 杀戮方歇,柏握着断qiāng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她的身体本就极弱,方才强行动武,用尽毕生气力使出那绝杀一招,虎口竟是隐隐有了撕裂的迹象。 柏微喘了口气,缓缓站起。她站得极缓,每动一分,全身肌ròu便是好一阵酸疼,显然是用力过度的征兆。轻轻抬头,却有一阵晕眩猛地涌上。 微风拂过,这风轻柔得甚至不能撼动细长柳枝,柏却随着这风直直朝后倒下。 天旋地转里,她半合的眼睛里极快掠过一丝不甘。 她这身体,实在是…… 太弱了些。 “夜柏!夜柏!”有呼声从头顶传来,分明离柏极近,她却觉得很远。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蒙上了厚厚的雾与纱,她看不明,也听不清。 “夜柏,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许谦文接住柏后仰倒下的身体,又兜住她的腰部和膝窝,将她抱起。 起身时,一支白玉竹节簪从柏的袖口悄悄跌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淹没入公孙铁卫身边的血迹里,再无人看得见。 许谦文抱着柏急急行至城主府门口,才跨出门,却见门口围来百名骑马披甲的铁卫。 这些铁卫穿着一模一样的纯黑盔甲,执着一模一样的长qiāng,长qiāng齐齐朝前一指,他们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是谁在此闹事?” ☆、第70章 冲冠一怒 许谦文见了这数百公孙铁卫,气得笑了起来:“我爹年前夺了我的兵权,你们便当真以为,老子这么多年战神三郎的名号是白叫的吗!” “嚓”! 突有利剑齐齐出鞘之声从后方传来。 公孙铁卫闻声朝后方看去,只见一支白衣军队不知何时围到了他们的身后。 竟是战神三郎一手培养出来的惊羽卫! 方才柏在院中那一番纠缠,足够让公孙铁卫从溪宁营寨赶到城主府,却也足够让许谦文告知属下,召集惊羽卫,在城主府外埋伏等候。 兵贵神速,比得就是谁反应更快。 许谦文抱紧怀中陷入半昏迷的柏,瞠着眼睛一声厉喝:“惊羽卫!” 数百将士齐齐答道:“属下在!”气势恢宏直上云霄。 “给老子把这群草菅人命为祸百姓的东西,通通宰了!” “是!” 许宣王三十一年初,溪宁城,乱。 所有惊变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一日。 一日之间,溪宁城主突然被杀,就连驻扎在溪宁的公孙铁卫,也被战神三郎的惊羽卫给杀了个干净。 正月尚未结束,便出了如此血腥大事,溪宁城中的百姓却是无不拍手称快。 “那城主明里暗里害死了多少无辜男童,早该死了!” “公孙铁卫欺压百姓整整十五年,如今战神三郎终于替咱们出了口气!”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咱们许国的老百姓,终于有望了!” …… 一时间,各种赞美之言传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的茶馆里,说书人无不摇着纸扇,津津乐道着战神三郎怒斩公孙铁卫的故事。 这一战,像是破晓时从天际降临的一道金黄长光,在沉沉暗夜里,显得越发耀眼夺目。 溪宁城的信使快马加鞭,隔日便将此事上报给了许宣王。 许宣王闻之大怒,立刻下旨急召战神三郎速速回都。 说是召,派人来接应三郎的车,却是上了铁锁的囚车。随着这囚车一道而来的,还有许国世子许昌文领着的八千公孙铁卫。 许昌文抵达溪宁城的那一天,他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率着他的八千铁卫,将溪宁三郎别院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滴水不漏。 而后,他又抽了一队公孙铁卫,直朝溪宁茶馆而去。 彼时,台上说书人正在讲着战神三郎怒斩公孙铁卫的故事,台下的众人正听得入迷。 “话说那城主死后,战神三郎正要离开,却听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竟是公孙铁卫破门而入……”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茶馆中的众人齐齐一惊,直朝门口看去。 长qiāng凛凛,铁甲森森。 竟是公孙铁卫破门一涌而入,那故事里的军队此刻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肃杀军队里,有一人逆光而来。这人分明生了一副俊朗的模样,那一双眼睛却是极为yīn郁。 他缓缓步入堂中,目光yīn沉沉的扫过堂中众人,最后落在说书人身上,“先生的故事倒是生动有趣。战神三郎英勇威武为民除害,本世子反倒想问问,你猜,今日他还能不能来救下你们?” 眸光一凛,许昌文抬起手臂,朝堂中众人指了一圈,道:“凡在场者……”冷冷拂袖,“皆杀。” 长qiāng挥下,血溅满地。 众人惊呼奔跑,却依旧没能躲过公孙铁卫锋利的长qiāng。 满目血腥里,许昌文的嘴角挂上一丝yīn测测的笑你们如此称颂战神三郎,可他,现下又在哪里? 还不是照样被公孙铁卫围困得寸步难行? 闻着周围愈渐浓烈的血腥气味,许谦文yīn狠冷笑着,遥遥朝三郎别院的方向望去。 别院里,随行内侍合上手中王旨,扯着尖细的嗓子凉凉道:“许三公子,接旨吧。” 许谦文单膝跪地,才接了旨,还未起身,便有左右大步上前,用铁链铐住了他的双手。 “……主子……” 院里,惊羽卫见自家主子受此屈辱,不禁纷纷有些气愤,才上前稍走了一步,便被公孙铁卫拿qiāng对准了脖子。 “你……!”惊羽卫眼睛一瞪,微怒。 “都给我站着别动!”许谦文厉喝一声,止下双方剑拔弩张的僵持。他挺直了脊背,缓缓转身看了眼院中的惊羽卫,什么也没说。 惊羽卫却于这短短一眼中,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等。 等主子归来,亲自带他们走出这狭小别院,走出这偏远边城。 届时,许国上下,必将再无公孙! 凉风萧萧,壮士将别。 内侍微微躬身,“许三公子,请吧。” 许谦文回头,朝着上了铁锁的囚车走去。 “站住。”突有一声清冷语调从后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挺拔锐利的俊俏少年郎正负手立于风中。 她缓缓朝他们走来,月白衣袍猎猎如旗,每一步,都像是跨过遍野横尸般的踏血森凉。 柏行至许谦文身前,朝着那内侍道:“溪宁城主是我杀的,两卫的冲突也是我挑的。”说着,她淡淡一笑,“我自首。” 内侍挑了挑眉,挥手道:“一并带走。” 左右立刻上前,“咔嚓”一声铐住柏的双手。玄铁的寒气紧贴着腕上肌肤,冷得刺骨。 许谦文微微皱眉,“夜柏,你……” “我与你同去,”柏笑了笑,“这样一来,你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还能顺便替你收尸。” 许谦文震了震,太阳般的眼睛突然又炙热几分,像是夏季最烈艳的阳。半晌,他哈哈笑开,“好!有你陪着,吾道不孤!” 相视一笑,二人一前一后正要踏上囚车,辛兰却急急跑了出来。 她在柏身前跪下,磕了一头,道:“夜公子,从今往后,辛兰就是你的丫鬟。夜公子去哪儿,辛兰就去哪儿。” 柏垂眸,盯着辛兰,缓缓道:“这马车不大,再带上你,只怕是有些挤。” 辛兰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柏见状一笑,继续道:“不过这天气这么冷,挤一挤,倒是暖和。” 转身上车,钻进囚车之前,柏回头看了一眼许都的方向。 堆叠王城遥遥而立,似是隐在云端,尊贵又不容侵犯。 冷冷一笑,她弯腰钻进yīn暗囚车,“我们,出发。” 许都公孙家,你们且等着。 我,来了。 == 就在扣押囚犯的肃杀军队缓缓上路时,有一辆黑色马车,停在了溪宁城主府的门口。 一个身穿苍蓝古香缎锦衣的俊美男子,从马车上走下,黑色绣金暖靴踏过断裂的门槛,妖异眼眸淡淡扫过城主府中的一片狼藉。 杯盏四碎,桌椅倒塌,满地血污。 乌云四散,阳光普照之下,满地的血污里,忽有一物泛起微亮的光。 那人俯身将它捡起却是一支脏得不得了的白玉竹节簪。 妖异眸光微微一凝,像是隐着惊雷暴雨的翻涌云层。 掏出袖中锦帕,极为细心的一点一点拭去这簪子上的尘土与血污。他朝许都发方向望去,一笑如皓月森凉。 夫人,看来我曾对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忘了也无妨。 为夫自会让你,一点一点…… 全都记起来。 第一卷,完 ☆、第71章 盲医边晴 天幕低垂,厚重云层终于兜不住水汽的重量,淅淅沥沥的落下雨来。 雨水一颗一颗砸在入寒渊的身上,生疼生疼。体内突然一阵激烈翻涌,他不由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失策,真是失策。那日他临时起意前去刺杀殷,却不料竟是被那娃娃脸的侍卫和程昀联手打成了重伤。 他原想洒出dú雾借机脱逃,却又被程昀一个借力打力挡了回来,害他又中了自己的dú。 念及此,入寒渊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想他风倾楼第一dú,研制出各种无yào可解的剧dú,为祸世人这许多年,如今终是报应到了自己的身上。 还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抬手擦掉嘴角血迹,乌紫唇角的笑意渐渐又变得有些yīn寒诡异。 话说起来,那位杀神世子殿下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心爱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时的表情,还当真是…… 精彩绝lún得很。 他这辈子能看到这般令人难忘的表情,值了,值了。 入寒渊缓缓抬头,yīn沉厚重的云层映在他的眼底,仿佛天边远山。自从他从客栈里逃出来之后,他也不知道他究竟跌跌撞撞的走了多久。 也许是十几天,也许又只有短短两三天。 不过他真的有些累了。 从出生至今的二十三年里,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想睡觉过。 想睡便睡吧,这荒凉人世,倒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掩在银蛇面具下的眼眸逐渐涣散,入寒渊轻轻合眼,直直倒在泥泞的黄土地上。 乌黑的血从他的身体之下一点一点漫出,又被雨水冲刷成张扬的形状,仿佛地狱森冷的入口。 雨渐下渐大,似是一层灰白的雾,无孔不入的沾湿路上行人的衣袍。 行人背着yào筐,拄着一根长长树枝,敲敲打打的走在泥泞山路上。 这条路她从小到大反反复复走过许多遍,早已烂熟于心。不如她干脆丢了这导盲杖,打伞好了? 正如此想着,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边晴哎呦一声,直朝地上摔去。 噗通一声砸到地上,她奇怪的眨了眨眼这黄泥地怎么有些软,还有些暖? 边晴歪一歪头,伸手仔细往身下的那物摸了摸。这一摸,就摸到了半张人脸。 唇形微薄,下巴棱角分明。从人体解剖学的角度来看,这半张脸倒是完美对称,肌ròu均匀,多一分显肿,少一分嫌瘦。 边晴一边默默在心中评价着,一边向上摸去。 再往上,却有一个又硬又凉的东西,盖在了这人的脸上真是个怪人,好端端的,竟然带了副面具。 没有再继续探究这冷硬面具下的模样,她探了探这人的脖子,于那凸起的喉结上确定了他的xìng别。 蹲在这人身边沉吟片刻,边晴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小声道:“算你运气好,遇见了我。” 在这人心不古的世道上,若是换作别人,只怕非但不会救你,还会顺道摸走你身上值钱的东西。 有些吃力的扶起这至少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边晴缓缓朝山林中的一间木屋走去。 医者救死扶伤,将这人孤零零的留在雨中等死,她实在做不到。 入寒渊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的不是黄泉忘川,而是一片棕黄的木屋顶。 他竟是被人救了。 眼珠微转,缓缓坐起身,却发现自己从头顶到脚趾都用白纱布给缠了起来,只有两只眼睛还露在外面,像极了刚出土的僵尸。 入寒渊眉梢一跳这是什么诡异的救治方法? 运气内力在体内一番查探,银灰眼眸又是一凛,他的dú竟是被解了。 天底下哪个人不知道他dú首制的dú向来无yào可解,那么,如今又是谁能破了这连他自己都解不了的dú? 心中疑惑刚起,却听咿呀一声传来,一位女子开门走进屋内。 这女子穿了一件粉色布衣,却又配了条翠绿的长裙,一头长发懒懒的用布条扎在脑后,古怪得很。 她进了门,却也不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他,兀自坐在桌前捣了会儿yào。 入寒渊默默抬手摸了摸自己那被纱布缠满的脸,眸中yīn寒杀机一闪而过。 他应该感谢她救了他。 只可惜…… 所有见过他样子的人,都得死。 所以小姑娘,对不住了…… 杀意刚起,前方的女子却突然站了起来,捧着yào碗朝他走来。 入寒渊沉默着看着这女子一步一步走到床边,站在他左肩一拳之外的位置,弯腰在床上摸了几把,也不知是在寻些什么。 管她在找什么,他现在杀了她便对了。 眸光一暗,入寒渊悄无声息的向那女子伸出手去。他的手掌犹在半空,这女子又突然朝着他的方向探了过来。 晶莹雨水自叶间滴落,落进湖中泛起圈圈深浅涟漪。凉风渐起,刹那间,似是有命运的红线彼此jiāo缠。 木屋中的二人不约而同的顿了顿。 窗外,乌云四散,冬日暖阳透过窗户,静静落在二人十指相抵的双手。 方才那女子无意间的一探,却是恰好与他指尖对着指尖,抵住了手。 女子指尖柔软的温热竟是透过层层纱布,暖进了他的心里。 入寒渊不由微微一怔。眼前这女子却又顺势滑进他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而后又轻轻掐了掐,似是在确定她手里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半晌,那女子眨了眨眼,终于开口问道:“你醒了?” 被纱布缠住了嘴的入寒渊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女子却没有反应,又沉默半晌,只听她低低咕哝道:“咦?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个哑巴?” 入寒渊眉梢一跳,轻咳一声,含糊不清的提醒道:“纱布。” 许是他说得太过模糊,那女子不由凑到他的身前,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这一抬头,他便看清了她的眼睛。 灰暗无神,不见光。 竟是个盲人。 一明一盲对视一刹,顷刻有骤风迅速掠过入寒渊的脑海,掀起滔天记忆。 ……寒渊哥哥,寒渊哥哥…… 将这莫名涌现的回忆强压入心底,入寒渊索xìng抬手扯下嘴上的纱布,问道:“你是谁?” 女子闻言,笑着答道:“我叫边晴,自幼便随爷爷住在山里,懂些医术。前几日我见你倒在路边阻碍jiāo通,便干脆将你搬回来了。” 歪了歪头,又问:“你呢?你叫什么?” 暖黄日光映在她的脸上,眉眼弯弯,秀色可餐,七分活泼,三分柔和。 鬼使神差般的,入寒渊突然回握住边晴的手,生平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宁渊。” ☆、第72章 三司会审,审跪了(1) 白云悠悠,王城巍巍。 押送着柏一行人的车队才入了宫门,便有人领着他们七绕八拐的走到一处圆形广场。 场地里铺着密密麻麻的灰黑鹅卵石。这鹅卵石尖锐得很,哪怕是穿着厚底鞋踏在这石头上,脚底都不由的有些发疼。 四周有一节一节台阶砌筑的高台,两边的台上坐满了身穿各色朝服的官员。正前方的高台处搭了一个官棚,棚里从左到右依次坐着大司空、大司寇、大司徒三位高官。 棚后却是一处大殿,殿里黑乎乎的,也不知这里头究竟坐了谁。 这儿竟是三司会审的广场。 三司会审,历来审的便是最复杂的案件,还有最恶劣的罪人。 柏和许谦文被公孙铁卫扣押着走进场地,铁卫行走时,那因铁甲碰撞而发出的森凉金属之声,在阔大的广场里,清晰可闻。 一片静默里,大司空掀起眼皮,瞧了眼场地中站得笔直的柏,突然伸出手指,指着她厉声道:“你,为何不跪?” 大司空话音刚落,柏身边的公孙铁卫便一挥长qiāng,qiāng杆重重打在她的膝窝。 柏吃痛微微皱眉,登时猛地跪倒在尖锐鹅卵石上,锥心的痛感从膝头传来,生疼生疼。 柏咬了咬牙,一声未吭。 她身边的许谦文见状,眉头一皱,怒意刚起,柏一个眼神扫过去,他一僵,默默捏紧了背在身后的拳。 高台上,大司空看着场地中央不得不跪地臣服的柏,摸了摸鼻子下微微上翘的八字胡子,满意了。 他朝着内侍挥挥手,“来人,给三郎加把椅子。” 立刻便有内侍躬着身体,将一把红木方椅搬到许谦文的身后。 许谦文看了眼他身旁跪着的柏,突然笑了笑,仿佛冬日温暖的阳,自天边渐明升起,驱散这世间苦寒。 他抬起腿,一脚踹翻身后名贵的椅子,掀起衣袍屈起了膝盖。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如今为了心爱的女人。 啥也不说。 跪! 膝盖骨碰撞上坚硬的鹅卵石,发出“咚”的声响,像是沉闷厚重的鼓点,直击心扉。 柏一震,微微侧头,只听许谦文低低咕哝了句:“嘶这玩意儿还真疼。”言罢,他又朝她一笑,那么明朗。 你既不许我救你,那我便以这种方式,与你共苦。 柏皱眉盯着身边这如太阳一般洒脱坦dàng的男子,半晌,她轻轻抿了抿唇,却没再说什么。 许谦文跪得坦dàng,大司空却被他硬生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许国阶级森严,不可僭越,战神三郎就算是犯了错,他也是王的儿子。王子这一跪,他区区一个朝臣,如何受得起? 夭寿啊夭寿。 大司空微微转头瞧了瞧黑咕隆咚的大殿,见殿里的人没什么反应,他擦擦额角沁出的汗,他朝许谦文发问,语调冷厉依旧,却莫名没了气势。 “三郎,你可知罪?” 柏闻言眸色微凛。 这大司空不问缘由,直接问罪,这会审,审得倒还真是公正。 许谦文满不在乎的一笑:“敢问司空大人,我有何罪?” 大司空一拍桌案,指着他们道:“你与这小子一同杀害溪宁城主,私自残害朝廷忠良,此为一罪;公孙铁卫前来匡扶王权,你又命你的惊羽卫斩杀公孙铁卫,胡作非为,此为二罪;错而不知,此为三罪。” 大司空眼睛一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许谦文正要反驳,却有两名美艳的fù人一前一后直朝广场而来,身形款款的路过柏身边,掠起一阵香浓的风。 为首的fù人瞧也不瞧他们一眼,径直朝着大殿走去。后头跟着她的fù人犹豫着回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许谦文,眸光微晃,似有忧愁之色,半晌她终是转头步入yīn暗的大殿。 柏从这两位fù人身上收回目光,侧头盯着脸色微变的许谦文。只见他极为轻微的动了动嘴唇。 ……母亲。 柏不动声色的移开眼睛,又听高台之上,大司空朝着他们厉声问道:“三郎,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许谦文暗自握紧了拳,陷入掌心的青白指尖竟是渗出血来,“我,无话可说。” 大司空满意的笑了笑,捏着胡子缓缓道:“三郎,你生xìng顽劣,犯下大错,罚你……”正要定罚,却听一道声音从台下传来,清冷而铿锵。 “他没有话说,我有!” ☆、第73章 三司会审,审跪了(2) 大司空被吓了一跳,猛地失手揪下好几根胡子。正歪着嘴巴暗自忍痛,又见台下那少年朝他一声厉喝,那冷锐的模样竟比他还要威严几分。 “司空大人,你可知罪?”柏冷冷问道。 大司空被她问得一怔又一怒,拍案道:“本官何罪之有!” 柏凉凉一笑,分明跪着,那一身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锐利锋芒却震得在场众人心头一寒。 “溪宁城主私养**,城主府的池塘里至今还埋着上千男童的森森白骨。他嗜好龙阳,置我大许不行男风的律法不顾,死不足惜,你却说他是朝廷忠良,颠倒黑白,此为一罪;” 众人一惊,又听她道:“公孙铁卫不问缘由,无端杀我丫鬟亲弟,甚至胆敢对宣王之子刀剑相向。”柏猛然举起许谦文的手掌,那掌心里竟有一道又深又长的伤。 这伤左宽右窄,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公孙铁卫的三棱qiāng头所伤。 柏眸光一凛,道:“三郎身上至今还留着被公孙铁卫刺下的伤,你却说他匡扶王权,污蔑王族三郎,此为二罪;” “错而不知,此为三罪。你!”一声厉喝惊出大司空一身冷汗,“还有什么想说的?” 一问三罪,方才你如何欺我,如今我原模原样的统统还给你。 天高阳暖,今日渐起的微风难得携着丝柔的暖意。众人看着场中那傲骨铮铮的少年,却莫名寒透了心扉。 这小子句句铿锵,看似张扬放肆,却全戳在点上。 溪宁城主私养**,证据确凿,按律本就该斩,战神三郎即便杀了他,那也是替王行道,无可厚非。 而那公孙铁卫,今日他们胆敢对刺伤三郎,明日是否就敢弑王了? 至于大司空,他不问缘由便如此袒护公孙铁卫和溪宁城主,很难让人不去猜测他是否另有苟且。 众人看向柏的目光齐齐变了色。 这小子原模原样的一问三罪,竟是迅速扭转了局势。 这胆识…… 这气魄…… 这…… 众人心下还没有“这”够,又见高台之上,原本气势冷厉的大司空砸落一颗颗冷汗,哆哆嗦嗦的从座位上站起,又朝着官棚后的大殿跪下,“微臣……微臣……”他“微臣”了半天也没能想出可以把自己辩白的话,半晌,只得俯首乞求道:“微臣查案不力,请王上治罪。” 坐在中间的大司寇公孙洪闭了闭眼,在心中暗骂一句“猪队友”,微叹一声,起身跪在大司空的身边,朝着隐在大殿里的人道:“公孙铁卫刺伤三王子殿下,不论是何原因,都难逃死罪。微臣治队无方,请王上降罪。” 这一句貌似卑微的乞求却是暗藏玄机。唯一一个还坐在椅子上的大司徒闻言,眸光微微一闪。 原因?莫非公孙铁卫刺伤三郎是另有原因? 得了大司寇公孙洪的提醒,他当即朝柏问道:“本官问你,公孙铁卫杀了你丫鬟的弟弟,你可是因此与他们起了冲突?” 语毕,在场众人瞬间领悟这一句问话的目的。 若这小子当真与公孙铁卫起了冲突,那么三郎想必是为了护他才受的伤。而公孙铁卫想必也并非是有意要伤害战神三郎。 如此一来,既可洗脱公孙铁卫刺伤王族的罪名,又可以借着不敬公孙铁卫的罪名,铲除了这个锋芒凌厉的危险少年。 一箭双雕,妙计,妙计。 恍悟的瞬间,众人不由又一次看向场中的少年如此锐利不凡的人物,今日当真是要折在这里了吗? 周遭寂寂无声,柏凉凉抬眼,瞧着那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大司徒,半晌,她突然一笑,有些顽劣,又有些诡异,仿佛狡诈的狼,正死死盯着前方自作聪明的野兔。 众人被她莫名古怪的笑容惊得一怔,只听她道:“公孙铁卫无端杀害无辜百姓,暴虐无度,本就该死!” 铿锵一声如惊雷般zhà裂在阔大广场,场中众人不由坐直了身体这小子竟然找死! 高台之上,大司徒趁机拍案而起,指着她大骂:“大胆!为了一个贱婢,你竟敢公然挑衅公孙铁卫,你视我大许王权于何物!” “大胆!”柏原模原样丢回去一声厉喝,“宣王生母先逝的许太妃年轻之时,也曾为宫中侍女。你算老几,竟敢口出贱婢二字,如此恶言,你视我大许王室血脉于何物!” 大司徒脸色一白。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这小子之前如此放肆,原来竟是将计就计,在这儿挖了个坑等着他跳。 微风拂过,大司徒忽觉自己竟是沁出了一身的汗。他轻轻颤了颤,缓缓转身,朝大殿跪下,俯首道:“王上,微臣无意冲撞太妃娘娘,请王上责罚。” 众人齐齐一默。 三司会审,历来审的便是最复杂的案件,还有最恶劣的罪人。 如今审着审着,竟是把大司空、大司寇、大司徒都给审跪了。 当真是旷古奇谈,史无前例…… 众人惊愕之际,一直隐在殿内的许宣王终于发话,他看了眼暗处的某位男子,缓缓问道:“不知世子有何高见?” ☆、第74章 夫人,好久不见 那男子隐在暗处,一身苍蓝锦衣上的银白绣线正泛着微微的光。 他侧头,妖异目光落在殿外的柏身上,一笑,移到她身边的许谦文时,又骤然一寒。 柏似是被这目光惊到,她猛地抬头朝殿内看去,才抬首,那人却已淡淡收回了这太过森凉的眸光。 他笑了笑,道:“为王者最讲究的便是制衡二字。如今既然说不清谁对谁错,那便干脆统统罚了,双方皆略施惩戒,谁也赢不了谁,相看两厌,却又不得不一团和气,多好。” 许宣王听着这男子近乎悠然散漫的语调,忍不住默默在心中咕哝起来:一团和气这种话,从你这尊杀神的嘴巴里说出来,寡人怎么就这么不信呢呢呢…… 心中正吐槽着,又见那男子缓缓抬手,指着殿外的少年,如黄泉彼岸花一般的轻笑着道:“说起来,今日诸事皆因这小子而起。这小子胡搅蛮缠,顽劣得很。若是将他放出宫去,只怕将来又要祸害其他人;若是留在朝堂为官,又嫌他戾气太重……” 许宣王沉吟片刻,试探着问:“世子的意思是……?” 那男子负手立在一束yīn白的光线里,唇角勾勒出的笑意越发高深莫测起来。仿佛那暗夜里盛开的曼珠沙华,丝丝缕缕,诱惑着路过的行人亲手奉上自己的xìng命。 盯着殿外尚不知情的柏,他摩挲着袖口下的一支玉簪,缓缓道:“算起来,我那栖云轩倒是还缺一个研墨的书童。不如先将他放在我手底下打磨一段时日,待调教成型之后,再命他为许国效力,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许宣王闻言不由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摸自己的胡子他才不相信有人能活着扛住这尊杀神的“调教”。 罢了,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就算被折磨死了,那也没什么要紧的。 心思一定,许宣王开口道:“来人,宣旨。” 内侍躬身上前奉了旨,又走到殿外高声宣道:“宣王有旨,大司空朱博简查案不力,罚扣俸三月;大司寇公孙洪御下无方,罚鞭二十;大司徒邢元正语出不敬,掌嘴四十;三王子许谦文行事鲁莽武断,罚闭门半月,好好念书。” 一场声势浩大的三司会审,到了最终定罚时,却是三司高官受的罚更重些。 众人不由朝柏看去就是这少年,三言两语便扭转了乾坤,于处处死路里,硬是走出条康庄大道来。 如此想着,众人看着柏的目光又不禁齐齐一凝。 这小子若是入朝为官,只怕将来整个许国都要因他变了天。 惊疑之际,又听殿前的内侍凉凉道:“各位大人,还不领旨谢恩?” 三司齐齐叩首,“谢王上!” 公孙铁卫押着许谦文正要回三王子府。 内侍又突然指着柏道:“传宣王口谕,你,去栖云轩当差吧。” 柏不由皱眉。栖云轩?那是个什么地方? 许谦文脚步一顿,诧异回头。 旁观的众人渐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宣王怎么将这少年派去打杂了? ……埋没英才啊,可惜了。 就在这时,大殿里突然缓缓走出一人。 周遭天地突然为之一静。 他从yīn暗不明的大殿里缓缓踏出,步履间带起些微轻柔的风,这风又掀起他苍蓝的衣袍,衣袍上银白的绣线在冬日暖黄的阳光下,泛出丝丝微光,似是谪仙自千里之外迢迢而来,自带着超凡脱俗的气场。 更脱俗的却是这人的容颜。直锋眉,妖异眸,高鼻梁,微薄唇,仿佛是中原大陆技艺最为精湛的工匠,一刀一刀精心凿刻出的人间盛世,又像是盛开在黄泉之畔,妖娆艳丽的成片曼珠沙华。 原本稍显苍白厚重的天地之间,突然因着这人的出现,逐渐变得生动妖艳起来。 周遭寂寂一片,众人不约而同的被这人的模样震慑了心魄。 柏却在见到他的刹那间,噌的倒竖起了根根汗毛。 他漫不经心的从高台上走下,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形态悠闲得近乎散漫,盯着她的那一双眼睛,却渐渐透出千年冰川般渗人的寒。 柏的一颗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他朝着她极淡的笑了笑,薄唇微动。 ……夫人…… ……好久不见。 ☆、第75章 反击 柏被殷的唇语惊出一身微凉的汗,许谦文在读懂这唇语的瞬间,却是猛地一震。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柏,可她却并不看他。 她直直盯着前方那突然冒出来的诡异男子,向来幽静如古井的墨色眼眸里,竟是生出几分没人能读懂的复杂情绪,好似被侵蚀了的月,于沉沉暗红血色中透出丝丝厚重的凉。 忽有一个念头惊雷般的在许谦文的脑海里zhà裂。 是谁带兵以铁血之姿灭了琼台? 又是谁最有可能捉拿住亡了国的她? 许谦文掌心一凉,上前一步就想将仍旧跪在地上的柏扶起来,藏在身后。可他才迈出半步,就被身边的公孙铁卫压住了肩膀和手臂。 殷见状凉凉的勾了勾嘴角,慢悠悠在许谦文和柏的中间站定,不偏不倚,恰好挡住他看向她的目光。 殷朝着柏缓缓伸出手掌,似是要将她扶起。柏侧头,那摊开在她面前的掌心里,正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竹节簪。 一片静默里,只听他道:“跟我走吧,我的,书童。”醇醇音色里掩着几分淡薄的寒,又好像将喷未喷的火山,翻涌而隐忍。 她抬眼向他看去。 二人一炙一冷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隐有火花乍现。 ……这白玉竹节簪,你可别再弄碎了。 ……若是我一不小心将它弄丢了呢? ……那我便罚你……把你自己赔给我。 …… 微风渐寒,轻轻掀起柏肩头乌发,飘摇的发梢在阳光下泛起点微光,像是凝住的霜雪,一如她此刻眼底般的微凉。 一别数日,再见时,他竟是以这种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绝对的威压。 绝对的强势。 她若是胆敢忤逆,那便是抗旨不尊。 按律,当处以极刑。 铁血yīn狠而不择手段,翻手间算尽人心颠了朝局,这才是名震中原的杀神世子,应有的模样。 凉风习习,殷掌心上的那一支玉簪随之微微晃了晃,像是一池碧玉的湖,忽然泛起层层波澜,昭示那将起的动dàng不安。 柏盯着他掌心的簪,微凉眼底渐渐透出一点森白的光。 殷微微皱眉,心头那一大块伤疤突然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忽然朝他一笑,三分狡,七分诡,仿佛压城而来的成片厚重乌云,深沉而不可捉摸。 算尽人心的世子殿下,怎能事事皆如你所愿? 那可,太没意思了。 刹那间,天色乍变,骤风忽起,在场众人不禁被这太过突然的暴肆风沙迷了眼睛。 昏黄天地间,高台上的内侍捂着口鼻,指着柏催促道:“你,还不快接旨谢恩?” 柏笑了笑,突然冷声道:“夜柏,不接旨!” 冷厉一声在广场中zhà裂。 殷眼眸猛地一凛。 许谦文神情一亮。 围观众人同时一怔。 夜柏?! 这少年怎么竟与那琼台女将军重名? 是巧合还是……? 惊疑之际,又听她道:“夜柏自幼便立志要执刀剑,保家国。请宣王应允,令我入伍公孙,永生效忠我泱泱大许!” 斑驳枯枝轻轻一颤,有惊鸟拍着翅膀从树上飞起。 场中骤然一静,殷收回了手掌,悄悄捏紧掌中冰凉的玉簪,玉簪的寒意透过肌肤,沿着血脉,一路渗进了脾脏心肺。 这女人竟是宁愿将自己置身于险地,也不肯乖乖留在他的身边。 好,好,你好 深吸一口寒凉的空气,将滔天怒意压回心底,殷微微合了合眼,再抬首时,又恢复了往常淡漠散漫的神情。 一刹惊变,围观的众人不禁齐齐变了脸色。 这少年哪里是效忠许国去了,她分明是去当战神三郎的人质! 虽说战神三郎与公孙家不合已是常事,这几年来却从未正面冲突过。如今三郎既肯为了这少年,不惜与公孙铁卫撕破脸,想来对她定是重视得很。 一旦她落在了公孙家的手里,三郎必定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少年本就是三郎的幕僚,公孙家不可能将她安排进公孙铁卫里,他们只会将她软禁在府里,严加看守。 但与此同时,她虽是身处公孙府中,公孙家的人却也不能动她分毫。因为一旦她有何不妥,三郎的惊羽卫也不是好受的。 只有她入住公孙府为质,公孙家与战神三郎两方的势力,才是真正的制衡。 许宣王才能对战神三郎,真正放下心来。 天地辽广,寒风不起。 众人盯着场中的柏,却莫名觉得有些寒。 这少年为了三郎,竟能牺牲至此…… 这心思…… 这谋略…… 了不得,了不得。 三郎得此谋士,何其有幸,福哉,福哉! 众人惊叹之际,许谦文的目光却是微微一寞,像是灼热的暖阳突然被乌云遮盖了光芒。 你如此决绝,究竟是为了我而挺身走险,还是被他所迫,绝地反击? 你可知道,自从那人出现之后,你便再没有看过我一眼。 乌云蔽日,北风寒凉。 众人不由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今年这冬天,着实是太冷了些。 沉默良久,高台上的内侍转头看了眼yīn暗的大殿,半晌,他回头高声宣道: “传宣王口谕,允了!” ☆、第76章 分道 柏淡淡一笑,高声应道:“夜柏,接旨!” 殷微微垂眸,盯着她看。他那一双墨玉般的眼底凝着千年不化的雪,透骨般寒。 柏满不在乎的站起身来,她跪了许久,膝盖骨疼得好像就要裂开,但她的动作却很流畅,轻而易举般在他面前站定,站直。 她侧头,幽幽望进他那双妖异的眼眸。 这眼眸深沉依旧,妖异依旧,与数日之前相比,却是多了些许迫人的光韵火寒双dú,盲眼之疾,终是没能在这人的身上落下丝毫病根。 柏突然笑了笑。 如此便好。 恩义两清,互不相欠。 如此…… 她才可以放下心来,与他为敌。 至于那曾经一个月的朝夕相处…… 得忘了才好。 柏漠然笑着,想。 她的笑容太过清浅,仿佛飘摇的雪花,悠悠dàngdàng落在草地上,转瞬便失了颜色。 这微凉的笑意映在殷眼底,莫名便寒进了心里。 这女人一贯如此狠心。 对他极狠。 对她自己,更狠。 微微叹息着,殷伸手探进袖口,掏着一瓶活血化瘀的yào方才她在这鹅卵石上跪了许久,只怕那一双膝盖早已是惨不忍睹,亏她还能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才将yào瓶掏出袖口,柏却已凛然转身,朝着场中另一个男子走去。她肩头的长发随风扬起,那融着碎雪般微香的发梢,飘飘然在他的鼻尖一触即逝,那么轻柔,仿佛蜻蜓点足立于水面,却又那么决绝,好似无形无态不可捉摸的风。 于是殷握着yào瓶的手掌,突然孤零零的就僵在了半空。 他的目光追着柏一路而去,只见她走到那个被奉为战神的男子身边,抬起他被划伤流血的手掌瞧了瞧。 这不过是些皮ròu之伤,并不危及xìng命,她却撕下了一截袖袍,执着他的手掌,一圈一层替他细细包扎起来。 殷盯着这二人jiāo握的手掌,眸光骤然一寒,像是山顶齐膝的深雪,厚厚深雪之下,又隐着尖锐锋利的冰渣。 “咔嚓”一声脆脆的响,圆滚滚的血珠一颗一颗从殷的指间滴落,砸在脚底尖锐的鹅卵石上,又滑进泥底,消失不见。 一气之下,他竟是失手捏碎了手中的yào瓶。锋利碎片尽数扎进掌心,瞬间溢出汩汩的血。 殷却不觉得疼。 神色淡漠的将这只鲜血淋漓的手掌背到身后,他抬头朝她望去。 她已为那所谓的战神包扎好了伤口,打了一个精致的结,正要收回手掌,却被那男子反握在了手心。 他指了指她的膝盖,开口问了些什么。 她没有着急抽回她的手掌,只是对着他淡淡道:“没事。” 那男子皱了皱眉,显然不太相信,半晌,他突然一拍脑袋,从袖口里掏啊掏,掏出一枚yào瓶,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看了眼手里的yào瓶,没有拒绝。将yào瓶纳进袖口,她抬头,朝他笑了笑,道:“多谢。” 这笑意祥和温软,仿佛春日里,那细柔的柳枝梢头,刚刚冒出的翠绿嫩芽,又好似缓缓拂过花间的风,悄然沾染上醉人的芬芳。 殷突然后知后觉的开始感受到,手心里那被碎片刺破的累累伤口,一点一点越发疼了起来记忆中,他从未见她如此对他笑过。 掌心密密麻麻如虫蚁啃食般的疼痛越发强烈,渐渐连带着他心头的旧伤也隐隐作痛起来。寒凉的风从他身边拂过,莫名便将这寒意深深刻进了骨髓。 远处,她最后朝那男子道了些什么,便转身离开,自始至终,再未回头。 殷看着柏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生出几分不安的预感。 好像曾经被他禁锢在指间掌心的雏鸟,一朝脱身,便即将振翅为凰,再不受他控制。 天空忽然落下偏偏晶莹的雪,纷纷扬扬,栖在他的发梢肩头,逐渐消融成一点湿润。 这冬天太冷,殷指尖将落未落的血珠渐渐凝结成冰,仿佛盛开在料峭山崖的曼珠沙华。 半晌,他在漫天风雪中漠然转身,朝着与柏相反的方向走去。 迎着冷冽的风,一笑,苍凉。 ☆、第77章 我是你大爷! 许都,公孙府。 月色幽幽,夜深而重。夜间浓重的雾气凝成晶莹露水,堪堪停在窄而长的墨绿叶尖。有晚风轻轻拂过,晃动单薄的叶,叶尖露珠忽地掉落在微潮的青石地面。那细微的“啪嗒”一声,却被远处遥遥传来,若有若无的诡异萧声掩盖。 这萧声既不流畅也不优美,甚至都称不上是音乐,甚是难听难耐。 这断断续续的萧声慢悠悠穿过纸窗,飘进柏的耳朵里,她哀嚎一声,拉高了被子捂住自己的头。 第三日。这是她被这萧声如此折磨的第三个夜晚。 自从许宣王下旨,应允她入住公孙府之后,公孙家的人许是为了防她查探出什么府中秘闻,便将她丢进了这间极为偏僻的院子里,巴不得她自生自灭才好。 这院子处在公孙府的东南死角,院子内荒凉得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的原野,毫无生气,空旷得可怕。唯一的进出口却有公孙铁卫死死把守,为的就是将她困死在这院子里,进出不得。 至于那尊杀神…… 呵呵,他自己都是客居在异国,要从许国王宫里溜出来,到公孙府里来骚扰她,想都别想。 屋外的萧声仍旧断断续续,却又持续不绝,那尖锐的音调仿佛厉鬼声声呜咽,戳得人心浮气躁,像是一只嗡嗡乱叫的蜜蜂骤然钻进心头,甚是不安。 柏皱眉,顶着浓浓黑眼圈起身,深吸一口夜间凉气,稳了稳心神这公孙家莫不是想要用这萧声把她折磨得或死或疯,悄无声息的除了她? 若真是这样,那他们也太小看她了。 眼锋一凛,柏披衣下床,朝外间走去。 行至外间,睡在丫鬟榻卧上的辛兰听见她走动的声响,起身揉了揉眼睛,问道:“夜公子,你为何起了?” 柏见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睡眼惺忪的模样,皱了皱眉,“你可有听见萧声?” “萧声?”辛兰疑惑,凝神仔细听了听,却道:“哪里有什么萧声?” 柏微微挑眉,不久便释然了她原为习武之人,听觉自是要比寻常人灵敏几分,这辛兰听不见萧声,倒也正常。 如此想着,她继续朝屋外走去,辛兰见了,不禁发问:“夜公子,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柏打开房门,顿时有凉风扑面,她在苍白月色下微微侧身,答道:“我随意转转,你先歇着吧。” 辛兰闻言却是起身下床,取了件暗纹薄氅披在她的身上,叮嘱道:“夜里凉,夜公子千万别冻着了。” 这薄氅不重,却很暖。柏淡淡笑了笑,“好。”转身走出屋外,沿着诡异萧声一路寻去。 夜间的风不算大,却似是冰雪般的寒,又湿又凉,仿佛任何穿着抵御都是徒劳。这寒凉的风从柏的肩头轻轻拂过,吻上她露在外的脖子,她不由默默裹紧了身上的毛氅。 这夜,实在是太冷了些。也不知那吹箫的人,是如何忍下这透心苦寒,不去钻被窝的…… 柏撇了撇嘴,颇有几分顽劣的想。 长廊曲折,仿佛蜿蜒而不可捉摸的人生长途,柏沿着萧声七绕八拐,停在一扇裂了缝的枯木门前,这门原本被上了铁锁,只是这锁被岁月风沙侵蚀了太久,早已断裂,轻轻一碰,便砸在了地上。 晚风微凉,那又尖又锐的萧声一点一点,从门上闪电状的裂缝里渗了出来。 柏凝眸,伸手推门。 “咿呀”一声轻响,门上结了许久的灰白蜘蛛网突然落下,她侧身避开,抬眼只见一处荒院,竟比她的住处还要荒凉几分。 也不知这处院落究竟荒废了多久,那地上竟是连杂草都生不出来。光秃秃的黄泥地上零零散散铺着几块灰石砖,从院门口一路延伸到一间缺了房瓦的破窗屋子。 屋子左边却长了一片茂密的紫竹林。高而细的紫竹随风微摇,悠悠飘落片片枯叶,这夜色太浓,逐渐升起薄薄的雾,笼着成片的紫竹,本应泛白的雾气竟是染上了淡淡的紫,仿佛被阵阵妖气笼罩的隔世诡境。 那怪异的萧声便是从这紫竹林里传了出来。 柏抬脚朝着紫竹林走去,才入竹林,便惊觉这萧声竟似是从四方而来,令人辨不清方向。 柏凝下心神,仔细辨了辨,半晌,她转身直朝更深处而去。越往深处走,林中的雾气越是浓重,就在柏险些要以为自己认错了路的时候,却见前方雾气渐渐四散开来,露出一口爬满苔藓的圆井,井边还席地坐着一位老人。 这老人甚是枯瘦,宽大破旧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仿佛直接罩在了一副骷髅架子上。他佝偻着背,好似一只脚早已踏进了棺材,却又对人世仍有留念,硬是强撑着不肯老去。 他左手执着一支紫竹洞箫,胡乱吹着,右手却无力的耷拉在身边,竟是被人挑断了腕上的经脉。 许是正因为他单手吹箫的缘故,这萧声才不成曲调,断断续续得好像垂垂暮年的吃力喘息。 这老人是谁? 他为何会在这里? 他与公孙家是什么关系? 一瞬间,有诸多疑问闪过柏心头,她不由想朝老人走近些,才迈出一步,老人的萧声却骤然一锐,刺得她的耳膜微微发疼。 柏皱眉忍下心中拔腿就走的冲动,硬是行到老人身前,正要坐下,老人却又突然打了好大一个喷嚏,白白的鼻涕从他红通通的鼻子里流了出来,又被他吸啊吸,吸了回去。 柏见状,默默脱下身上的毛氅,罩在了老人的肩头。 老人执着洞箫的左手一顿,终于抬起头来,淡淡看了她一眼。 浑浊微褐的眼底映着柏衣衫单薄的模样,见她神色如常,老人终于开口问道:“年轻人,你觉得我这萧,吹得怎么样?” 柏眨巴眨巴眼睛,面不改色的昧着良心赞叹:“老人家,您这萧吹得当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闻,扣人心弦,戳人脾脏……”惨绝人寰…… 她在心中补充道。 柏赞得无比真诚,老人却怒了,怒得眼睛都睁大了一倍,“你叫谁老人家!” 柏一怔,当下改口:“前辈,您……” “前什么辈!” 柏眉梢一跳,才开口:“那您……”又听这老人厉声喝道: “我是你大爷!” 抽了抽嘴角,柏看着这位大爷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半晌,由衷赞叹道:“哎,大爷,您的身体真硬朗……” 气成这样都没厥过去,当真是硬朗,硬朗。 大爷见她如此真诚乖巧,挑着眉毛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满意了。 “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 想问的那可就太多了,柏正起神色道:“大爷,您为何会被公孙家关在这里?” “嗯……”大爷捋着胡子,微闭着眼睛沉吟半晌,“这个故事,说起来可就长了……” 柏挺直了脊背,很是恭敬,“晚辈,洗耳恭听。” 晚风轻拂,只见大爷突然一笑,满脸深深浅浅的皱纹顿时攒成了一朵花。 柏一怔,只听他道:“可大爷我就不告诉你!” 言罢,这大爷当即起身,裹着她的毛氅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独留柏一人呆立风中,僵化成石…… 半晌,她盯着大爷消失的方向,突然呲着白牙笑了笑。 呵,这顽劣的老头! == 接下来几日,大爷莫名其妙总是躲着柏,缩在缺了瓦,破了窗的屋子里,就是不肯出来,像是担心她一气之下,要把那毛氅讨回去一般。 柏倒也不着急,她走到紫竹林里,握着薄翼短刀,闲闲砍了枝竹节,又在这竹节上胡乱挖了几个洞。 拿着这萧不萧,笛不笛的东西,柏在大爷的屋外站定,执着手中竹节放在口边一吹。 顿时有刺耳穿云之音直冲云霄,惊得竹林里的飞鸟吐着白沫,歪着舌头,一头摔到地上。 这尖锐不成调子的声音,比前几日那大爷吹的还要不堪几分。 柏却吹得甚是起劲。 她钻研了半生的杀人之术,从未学过什么音律曲调,如今吹着这似萧非笛的东西,端的是怎么难听怎么来。 这不堪入耳的声音传入屋里,屋里紧接着便传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受了巨大的惊吓,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连带着那椅子都被踹飞出好远。 半晌,就在柏掂量着那大爷是不是被她一不小心给吓死的时候,那大爷灰头土脸的踹门而出,伸出因为枯槁而显得极为细长的手指,指着她的鼻尖就要大骂:“你……!” “我来给您送好吃的。”柏从身后拎出一方食盒,道。 诱人鲜美的阵阵香气从食盒的隙缝里飘出,飘进大爷红通通的鼻子,硬是将他满腹的牢骚愤怒给憋了回去。 大爷咽咽口水,克制着胃里馋虫,努力做出愤然的模样,竖眉怒道:“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 柏勾了勾唇角,也不生气,她淡笑着的模样好似山间一点白梅,静而远,开在冽冽的风里,莫名便勾勒出了脱俗的遗世风骨。 大爷微不可见的怔了怔,只见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地上,又朝着他恭恭敬敬的拱手作了一揖,也不辩解,只是叮嘱他道:“天冷,这菜要趁热吃。” 言罢,柏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唇角极淡的笑意却高深莫测起来。她走得极为干脆,却在心底默数: ……三…… ……二…… ……一! 就在这时,身后,大爷果然叫住了她:“你站住!” 柏脚步一顿,掩下唇角的笑意,回身时已然是一副略微诧异的神情,“您有何吩咐?” 大爷却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却多了一支玉屏萧。他将这萧朝柏一抛,柏伸手稳稳接了,眸光一闪仙到玉屏留古调,客从海外访知音。这玉屏箫,当属精品中的精品。 大爷看了看被她拿在手中的玉屏箫,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舍,半晌,他又狠下心道:“这萧本是要送给我外孙的,今日送你。”顿了顿,又愤愤道:“便宜你了!” 柏盯着手里价值连城的萧,收起了此前顽劣戏弄的心思,皱眉问道:“我不会吹箫,您将它送我,就不怕我辜负了这萧?” “这有何难?你不会,自有大爷我教你。” 微风卷起地上尘土,隔着丈远的距离,刹那间,柏好像透过数十年沉重冷白的光yīn,看见了这老人年轻时的飒爽模样。 一身骄傲,不逊于她。 眸色一敛,她正正经经的朝老人抱手躬身:“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第78章 朔月之宴 暮色凉凉,竹影幽幽,萧音如鸟鸣婉……呸,萧音分明如剧木尖锐。 紫竹林里,大爷气得涨红了一张老脸,将手里的紫竹洞箫在枯井壁上敲得梆梆响,用力之大不禁令柏深深怀疑,这洞箫马上就会在下一个瞬间被猛地敲断。 “朽木!朽木!”大爷大骂道,“我让你吹的是宫音!” 柏眨了眨眼,将手里的玉屏箫凑到嘴边,用力一吹。 顿时有一连串的羽音破萧而出,直达天际,这羽音又高又尖,还跑了半个调。 “孽徒!孽徒!”大爷气极,竟是咳了起来。他慌忙用手掌捂住了口,柏却于那枯槁的指间,瞧见隐隐的血色。 眉心微皱,柏伸手轻轻抚着大爷的背,隔着毛氅,那脊梁处的根根骨节竟是清清楚楚的硌进了掌中。 于是柏为他顺气的动作不由一顿,抬头瞧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道:“这曲子,我再回去练练。” 大爷剧烈咳着,也不看她一眼,挥手便让她滚。 柏站起身来,朝竹林外走去,薄底黑靴踩过地上枯黄的竹叶,沙沙作响。 暮色四合,不升月。 今日,朔月。按照惯例,许宣王将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既是款待,又怎么少得了那尊杀神?他若是赴宴,那么她正好趁机潜入栖云轩里,找程昀给她师父看看身体。 柏一边用姜汁抹黄了脸,一边盘算着。 桌上铜镜映着她一张暗黄的脸,柏皱了皱眉还是不够丑。 执起眉笔画粗了眉毛,又用黑泥点住眼角血红的泪痣,柏盯着铜镜里那颇有几分粗犷的糙汉模样,舒展开眉心,满意了。 才易完容,便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响今日公孙府里定点送晚餐的侍女来了。 那侍女刚推开门,便觉脑后一疼,眼前一黑,朝前方软软倒下。 柏换了侍女的外衣,将玉屏箫chā在腰间,拎着食盒向院外走去。 院子的进出口有一左一右的公孙铁卫牢牢把守,柏掩在院门之后,执着玉屏箫低低吹出一段诡异的曲调。 此前她为了防止院外附近的人,听见忽然流畅起来的萧声,发现她学萧的端倪,故意将萧吹得如她师父一般的难听,好让他们以为这萧仍是他师父吹的。 藏拙了这么久,拿这两名公孙铁卫给她练练手,倒是极好。 诡异的调子飘进公孙铁卫的耳朵里,他们乌黑的眼睛竟是渐渐失了光彩。 音术,**。 柏在院内观望片刻,便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她抛了抛手里的萧,难得有些欣喜。 与师父相处的这些日子,她渐渐琢磨出来,师父教她的吹奏方法,竟是失传了许久的音杀之术。 相传,中原大陆曾有两大控制人心,夺人xìng命的隐术。一者为媚术,为风倾楼楼主所承,楼主将这媚术教于风倾楼里年轻漂亮的姑娘,便成立了媚院。 另一者,便是音术。据传,凡研习音术至巅峰者,可以一人之力退万马千军。只可惜,自从十五年前,承袭音术的紫竹山人隐退之后,这音术秘法也随之消隐,再无人得知。只是依稀还有人偶尔会提起,这音术有个致命的缺陷凡习音术者,必先自废筋骨,永生不得习武。 去年,她被温怀时用一碗鱼子汤散了武功,废了筋骨,不想,竟是成全了如今的她。 若是她猜得没错,她那暴脾气的古怪师父,便是曾经名震江湖的紫竹山人。 柏微微垂眸,没有太过纠结为何师父会被公孙家的人关在此处,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反正这些事情,她迟早都会查出来。 微风渐起,丝丝凉意从公孙铁卫的面前扫过,眼见着他们逐渐有了清醒的迹象,柏又低低吹了几个音,再次将他们催眠。 想来是她初学音术,技艺不精,这**的效果还持续不了太久。 眸色一敛,她抓紧时间向远处匿去。 借着这一身侍女的服装,柏一路低着头避开府里的人群,朝府宅大门而去,拐了个弯,却听一旁有管家对一下人道:“你,去给小姐牵辆马车来。” 下人躬身应“是”,柏眸光一闪,一路随着这下人进了马棚。下人才牵了马车,她便将他一掌拍晕,拖到草丛里,扒了外衣和帽子套在自己身上。 柏牵着马车来到府宅门口,那管家和公孙慕竟是早已在门外等候,管家见了她,骂道:“慢吞吞的干什么去了?没看见小姐在等你吗!” 柏低头躬身,压低了声道:“小的知错。” “罢了,”一道女声传来,竟是公孙慕替她开脱道:“也没等多久,误不了时辰。” “哎,”管家应着,又朝柏骂道:“还不扶小姐上车!” 柏将腰弯得更低,宽宽的帽檐几乎挡住了她整张脸,她朝公孙慕伸出手去,公孙慕搭上她的手掌,却是一顿。 公孙慕盯着柏的手掌,不禁有些疑惑这下人的手,怎么如此细软? 心中如此想着,公孙慕不由转头朝柏看去,“你……” 柏弯着腰,低着头,心头微微一惊,暗道一声“失策”,却又迅速冷静下来。若是她当真时运不济,在这里暴露,大不了她再吹一曲**,溜之便是。 公孙慕执着柏的手掌,正要叫她抬起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却听一道稍显苍老的声音从后传来。 “慕儿。”公孙老太爷,公孙洪从府宅内走出,唤道。 公孙慕当即撒开了柏的手掌,柏趁势退到一边,毕恭毕敬的躬身站着。 “爷爷有何吩咐?”公孙慕问道。 公孙洪从袖口掏出一袋香囊,jiāo给她道:“你代我把这香囊jiāo给世子殿下。” 公孙慕接了香囊,却撇嘴撒娇道:“爷爷,我不想见那个许昌文。” “说什么胡话,”公孙洪皱眉,“世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教育一番,又挥手道:“去吧,莫误了时辰。” “爷爷,你当真不去这次的朔月宴?”公孙慕有些不甘心的道。 “爷爷老了,那大鱼大ròu莺歌燕舞的,不去也罢。你见了宣王,记得替我请罪。” 公孙慕嘟了嘟嘴,颇有几分不情愿的转身上车。 柏立在一边,默默将这一幕爷孙送别看在眼里,垂眸暗道:这公孙洪称病不宴,是真病,还是装病? 思虑间,却听管家在她身边骂骂咧咧的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为小姐驾车!若是耽误了时辰,当心你的脑袋!” 柏连忙应了,上了车架,马鞭一扬,瞬间绝尘而去,那马蹄和车轮溅起的滚滚沙尘密密麻麻糊了管家一脸。 好不容易进了宫,公孙慕便被宫里的侍女引着进了殿,另有侍卫指挥着柏七绕八弯的把马车牵到宫中马棚。 拴好了马,那侍卫又朝着她甚是威严的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晚上散了席自会有人来叫你,散席之前,你哪儿也不许去,听见没有?” 柏甚是乖巧的应道:“哎,小的明白。” 明白是明白,肯听你的才怪。 柏在心里默默的道,面上却甚是温顺,锋芒不露。 那侍卫见她如此温顺,倒也没再说什么,哼着小曲儿不知到哪儿偷懒去了。 眼见着这侍卫消失在夜色里,柏利落翻身下车,悄悄出了马棚。才出马棚不久,她刚路过一方草坛,忽然听见那高高草堆里竟是传出了“嗯嗯呀呀”的声音。 喘息粗重,口水吧唧,男欢女爱。 竟是有人在此处偷情。 柏轻挑眉梢,突然顽劣的笑了笑。 她沿着草堆绕了一圈,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几件衣服。没有丝毫犹豫,她捡起地上的男式长袍往身上一套,遮住了原本公孙家丁的衣服在宫里走动,还是不要扮成家丁的好。 又将地上剩余的衣服打了个包,一把丢到高高的树上,悄无声息的做完这一切,柏隐身退去,却又忍不住捂嘴笑了笑。 那草堆里的一男一女完事之后,若是发现自己的衣服莫名消失,那惊恐而瑟瑟发抖的表情,想来必定是有趣得很。 垂眸掩下眼底星星点点的笑意,柏稳下有些跳脱的心神,抬头,前方一片灯火通明,宫中侍女来来往往,热闹得很。 再往前,便是大殿了。 柏掏出藏在胸前的玉屏箫,正准备抓一个侍女,用**曲迷晕了她,套出去栖云轩的路,却听身旁传来一声fù女的娇呵:“你,给我过来!” 柏一顿,侧过头,只见一身鹅黄锦缎的女官指着她的鼻子道:“说你呢!” 柏眨了眨眼,未及反应,那女官似是个急xìng子,大步上前捉了她的手臂就往前拖,“你不是那个新来的负责奏萧的乐师么,愣着做什么,大家伙都到齐了,就差你了!” 柏不由抽了抽嘴角,低头看了眼自个儿身上的乐师长袍,又瞥了眼自己手里拿着的玉屏箫只怕她现在就算说自己不是宫里的乐师,也没人相信。 再者,此处人来人往,她不宜张扬,不如先入了乐师团,混一段时间,再见机脱身好了。 心思既定,柏也不挣扎,任由着那女官将她拖到宴席上乐师席里的某个位置。 女官一把将她按在座位上,又朝一众乐师拍了拍手:“奏乐!” 顿时礼乐齐鸣,柏将玉屏箫放在嘴边,装模作样的吹着。她悄悄抬眼朝宴席上看去。 群臣之宴,数百席位,觥筹jiāo错,她却莫名于这纷杂人事间,一眼看见了他。 那人一身玄色平素绡绸衫,单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浅浅饮酒,散漫却并不闲适,好像栖在树枝的豹,轻轻甩着尾巴,微微有些懒。那一双妖异的眼眸微微合着,仿佛这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仙人之姿,不过如此。 如此俊美,如此可恨。 柏的眸光轻轻一凛,就在这时,那人突然放下手中酒杯,坐直了身体,淡淡的朝着她的方向扫了过来。 柏微微一惊,连忙收回了目光。晚风悠悠的dàng进大殿,扫过柏的后背,微凉她这一惊,竟是出了汗。 柏不由皱眉暗想,她今日实在是太过失常,她早该明白,那人的感知力一向敏锐,她那遥遥一眼,只怕是惊着了他。 正如此想着,忽觉那人凌厉的目光猛地落在了整个乐师席上,柏顿时大惊,大惊之下,神色动作却越发自如起来。 殷放下酒盏,朝着大殿门前的乐师席看去方才他忽然察觉,有人从这方向,又冷又锐的盯着他。 这目光太过熟悉,像极了……某个狠心的女人。 这念头一闪而过,殷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收回了看向乐师席的凛凛目光,抬手又为自己倒了些酒。 他真是疯了。 想她想疯了。 疯得,连幻觉都出现了。 那女人如今正被困在公孙府里,又怎么能混得进这守卫森严的王宫? 如此想着,殷又冷冷望了一眼那与他隔着几个席位的许谦文,眸光寒凉得仿佛能喷出众多冰渣。 许谦文察觉到这暗藏杀意的眼神,转头朝他看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当即有火花乍现,对视一刹,又各自移开。 殷饮着酒,再不看那乐师席一眼。 察觉到他渗人的目光已经从她这儿离开,柏轻轻舒了口气,冷汗层层的想:此处不宜久留,赶紧溜! 正要开溜,却有一队舞女携着艳丽的香,从沉沉夜色中款款而来,步步生娇。为首的舞女戴着金丝面纱,那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却是极媚,仿佛春日艳阳媚柳,婀娜而多姿。 这极致美艳的舞女一入殿,周遭那嗡嗡的jiāo谈之声便瞬间静了下来,似是齐齐被这盛极的美貌夺了心魄。 柏见了这女子的容貌,却是猛地一僵! ☆、第79章 扛回去,关起来(虐甜) 柏见了这女子的容貌,却是猛地一僵! 这女子哪里是什么舞女,她分明是风倾楼第一媚,步生娇。 她来这里,是要杀谁? 柏来不及细想,下意识的便朝殷看去。 她的目光才落到他的身上,他便猛然转头朝她看来,速度之快竟是令她丝毫没有躲闪的机会。 柏手心一凉,隔着席上众人,不得已遥遥对上了殷那深沉的眼她竟如此大意,被他捉了个现行。 刹那间,流转的时空仿佛在此刻突然定格,就连周遭的景象都渐渐褪去,只余一片苍茫的白。 柏被殷那微怒的目光堪堪定住,动也不是,不动,似乎也不妥。 殷咔嚓一声捏碎了手里的酒杯,那尖锐碎片瞬间刺破他的掌心,滚落颗颗血珠。 这女人,她竟敢…… 不要命了吗?! 就在这时,惊变忽起! 步生娇亮出华光长剑,直朝许谦文刺去。那凛凛的剑光映在柏的眼部,顿时晃得她回了神。 柏眸光一凝,顾不得许多,将玉屏箫放到嘴边猛地一吹。 **曲调当即响彻整个大殿,殿中众人的动作齐齐一顿,各双眼眸同时失了光彩。 有宫女保持着倒酒的姿势,冽冽酒水从杯中满溢而出,却犹不自知。 有乐师弹指拨弦,那细细琴弦被指甲勾起一点弧度,音乐将出,乐师却再没了动作。 所有人都顿在了萧声响起的那一刹,仿佛一副太过真实浩大的王宫酒宴图。 而步生娇那锋利的剑,堪堪停在许谦文面前一寸。 柏在一片静默里迅速起身,拖着僵住的步生娇就往殿外跑。 她的修行尚未到家,**的时间不过片刻。 这片刻里,殷是最先回神的一个。 他回过神来,只觉方才他似乎顿了一刹,这一刹又好像很长,足够他遗漏什么重要的事情。 皱眉抬头,却瞥见一人翻飞的衣袍在殿门处一掠而过,仿佛鱼儿浮出水面,用一张一合的鱼嘴轻轻吻了吻那一线透明jiāo界,却又立刻掉头隐去。 殷眸光一震,一掌拍醒身边正在愣神的殷十三,“随我追。” “啥?追啥?”才醒过来的殷十三有些摸不清情况。 “女人。”话音未落,殷便已迅速掠出了殿外。 “啊?”殷十三摸着后脑,不清不楚随着自家主子的追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离了殿,半晌,殿里众人才慢悠悠的回神。 可怜这些众人先是被步生娇用媚术摄了魂,紧接着又被柏用音术迷了魂,一左一右两片大脑一边成了水,一边成了面粉,稍稍动一动,便成了一团浆糊。 他们眨了眨眼,又互相看了看,甚是迷茫。 ……方才有出什么事吗? ……好像没有。 ……哦,那咱们继续喝,小弟我先干为敬。 …… 柏掠着步生娇出了殿,脚下生风跑得飞快,膝头隐隐传来阵阵刺痛,那是她此前在鹅卵石上久跪时留下的,还未好透的伤。 她却顾不了这许多,猎猎的风从她耳旁呼啸而过,柏七绕八拐的直朝宫里最偏僻的地方跑去。 好不容易避开了人群,柏将步生娇朝树上一按,执着玉屏箫在她脑袋上一敲:“醒醒。” 步生娇恢复了神智,见了她,先是一惊,一惊之后又是一喜,那浅褐色的眸光竟是璀璨的亮了起来,仿佛草原上那繁星点点的夜,“夜姐姐,你……” 柏抬手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问道:“楼主让你来杀许谦文?” 步生娇眨巴眨巴极致妖媚的眼睛,表示点头。 “谁要买他的命?” 这次步生娇不眨眼睛了,那如琥珀般的眼底渐渐透出几分无辜的楚楚神韵。 竟是不知买家。 柏皱眉,朝她道:“许谦文不能死,许国的事情,你莫chā手。” 步生娇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在问“为何”。 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殷十三咋咋呼呼的呼喊:“主子哎,您跑哪儿去了哎?” 柏一惊,急急侧身朝后方看去,这一侧身,便踩得脚底枯叶沙沙一响。殷十三听见这细微声响,便向她们望了过来。 柏下意识要躲,尚未动作,却又想起她这一躲只怕是要将步生娇给露出来,于是她干脆大步上前,挡在了步生娇前头。 这一上前,便暴露在了殷十三的视线范围里,他朝她挥了挥手,很是高兴的笑道:“哟!主子夫人,好久不见啊。您可有看见我家主子上哪儿去了吗?” 柏随意抬手指了个方向,“他朝那儿去了。” “哎,得嘞。” 眼见着殷十三正要离开,身后步生娇听了他的声音,却是一把将挡在她身前的柏拨开,从暗处探出来瞪着殷十三道:“呆子,你怎么在这里!” 殷十三见了步生娇,很是惊诧的原模原样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柏见这二人大眼瞪着大眼,挑了挑眉,很是笃定:“你们认识。” “我才……”步生娇正要辩解,却被柏朝前推了一步。 步生娇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一头砸进了殷十三的怀里,鼻尖正泛着痛,又听柏道:“那正好,十三,你替我看着她,莫要让她跑出来祸害人。” “夜姐姐,你……!”步生娇从殷十三的胸口抬起脑袋,刚要抗议,却又被他扣着后脑给按了回去。 步生娇额角暴起一根十字青筋,向来暴烈的脾气顿时上了头,她张开嘴巴露出森白的牙,直朝殷十三的心头咬下好重一口。 用力之猛恨不得将这一块心头ròu嚼碎了,再“呸”的吐掉。 殷十三倒抽一口凉气:“哎,疼疼疼疼疼,你这丫头莫不是属狗的?” 步生娇眼锋一凛,咬得更狠。 心口传来阵阵的疼,剧烈的疼痛里却又渐渐升起细密的痒,好似雪白的羽尖如风扶过般的掠过心田,撩起些微的热,算不上炽烈,却足够烫了脸。 “……真是怪事……”殷十三小声嘀咕着,却没有放手,索xìng点了怀中人的穴道,一把扛到肩上,又朝柏认认真真的道:“主子夫人,您放心,我这就把她扛回去,关起来。” 被人抗在肩头的步生娇猛然瞪大了眼睛,耳尖微红,三分羞,七分怒。 柏被殷十三这太过剽悍而富有歧义的话惊得呛了口口水,她轻咳一声,叮嘱道:“你莫伤了她。” “哎,晓得晓得。”殷十三应道。 柏点点头,朝他们挥手:“去吧。” 目送这二人远去,柏回头就要离开如今殷发现了她,想必栖云轩是再去不了了,她还是先溜的好。 才一转身,她便一头撞进了一方胸膛。 柏登时大惊,惊得连呼吸都滞了滞。 极短的微滞之后,她迅速握紧了手里的玉屏箫,尚未来得及动弹,那人便已抢先扣住了她的脉门,微凉指尖轻轻抵在她的腕下三寸,他指尖丝丝缕缕的寒意却顺着她的血脉,一路进了心。 柏瞬间僵在了夜间瑟瑟的风里。 那人一手扣着她的命脉,却又伸出另一只手,近乎怜惜般的理了理她耳边的发。那生着薄茧的手掌从她的耳际一路抚上她的后脑,微微使力,他强迫着她缓缓抬头。 抬头,柏便对上了那双妖异又凌厉的眼,仿佛天际苍龙,尊贵而孤傲。 那人掌控着她脉门和后脑两处死穴,于凛凛杀机中藏着浩大翻涌的怒意,可他却又朝着她轻轻笑了起来,顿时生出彼岸花般妖娆的艳,仿佛他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时这甚是危险的动作,不过是情人间亲昵的牵手和摸头。 柏见了他这惊心动魄的笑,只觉她被他扣住的那只手掌,突然便失了温度,仿佛是周身的血液受到惊吓,率先逃回姑且还算温暖的心脏避难。 晚风料峭如雪凉凉,他唇角带笑,却笑不进眼底,“夫人撞得我好疼。”这低而磁的声音没了往日笑嘻嘻的语调,回响在太过寂静的夜里,仿佛沉重的鼓点,击在人心头,闷得厉害。柏瞳孔一缩,又听他沉沉道:“该罚。” 于是他便朝着她靠近,那么强势,那么热烈,像是隐忍克制了许久的不轨企图在瞬间喷涌蓬发。 他微凉的唇触上她同样微寒的唇,呼吸相缠,唇齿相接,于苍凉的夜色里燃起炙热的火,悄然灼红了柏的一双耳尖。 这纠缠如此亲近,似是要将人的理智都统统焚烧个干净。可他却依旧稳稳的搭着她的命脉,扣着她的后脑,不给她留半分后退的余地。 晚风飘落枝头枯黄的叶,轻轻落在二人抵足相接的脚边,他突然在她的唇上重重一咬。 该罚。 罚她当初在客栈不告而别,害他苦苦搜寻险些成狂。 该罚。 罚她再见时又弃他而去,转身招惹别的男人。 该罚! 罚她明知他的心意,却偏偏如此绝情。 唇上猛地传来一阵疼痛,柏不由微颤,微颤之后又觉那迫人的灼热竟是渐渐散去。他微微退开了些,又腻在她的耳边低低叹道:“你偏要我如此逼你,才肯乖乖听话……” 这一声叹息甚是清浅,仿佛长天之下一点白雪,慢悠悠栖在微绿的湖面,兴不起波澜,溅不出涟漪。 柏的眼眶却忽的一涩,心底升起淡而难言的悲怆,些微湿意丝丝缕缕一点点从眉眼间渗了出来,像是越过数十年冷白光yīn,眼见着一个黄发女童转瞬成了耄耋老人。 半晌,她缓缓开口:“殷,我……”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气呼呼的女声:“殿下,您别再跟着我了,成吗?” 竟是公孙慕。 柏一惊,下意识就要朝那处看去,殷却扳过她的脑袋,捂住她的嘴巴,掠着她藏进树后。 他的手掌掩在她的口鼻之上,隐隐竟有血腥之气,柏眸色微凝他何时受伤了? 疑虑刚起,又有急急脚步声自远而近,那公孙慕似是被逼急了,猛地停下,赫然回身,隐忍着怒道:“我说了,这香囊是我爷爷让我给你的!” “我不信。”又传来一道男声,“自古香囊便是定情之物,他为何要给本世子这东西?难不成他对本世子仰慕已久?” 世子,许国世子,许昌文。 “我哪知道!”公孙慕气zhà,“你若不信,你自己去问我爷爷便是!” 柏正竖着耳朵偷听得起劲,耳畔忽然传来潮而暖的气息,轻轻扫过,痒进心底,她身后的那人竟是在这种时候,咬上了她的耳朵。 柏皱眉,抬起手肘轻轻戳了戳身后的殷。 别闹! 殷笑了笑,却并不退开,反倒懒懒的将下巴搭上她的肩头。 柏微僵,却又不好动弹,只得由着他去不过是将肩膀借别人靠一靠,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想着,她便释然了,又凝神听着树后的动静。 方才,那许昌文与公孙慕似是又争执了些什么,许昌文忽然冷冷道:“你心里是不是仍旧喜欢着那个许谦文?” “关你什么事!”公孙慕被戳中了心思,又羞又怒。 “本世子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许昌文冷笑起来,“你是公孙家的嫡女千金,你以为父王会同意你嫁给许谦文?” 公孙慕一怔,许昌文又道:“许国左有公孙铁卫,右有三郎惊羽卫,父王忙着制衡这两家军权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两家联姻?” 公孙慕脸色微白,半晌,咬牙怒道:“我将来嫁给谁,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许昌文气极反笑,“放眼这世上,能配得上你公孙慕的人,只有我许国的世子,未来的王!” 言罢,他狠狠将公孙慕压在粗壮的树干上。 这树被二人撞得微微晃动起枝头,抖落几片树叶,柏盯着这从她眼前纷飞而下的叶,赫然一惊那许昌文竟是将公孙慕压到了她身后的树上,此时,她与他们居然只隔了一个树干! 惊诧才起,一直将下巴搭在她肩头的殷忽然偏过头,吻上了她的脖子。 柏顿时僵直了身体,忍着颈边酥麻的痒,不敢动弹分毫,就连呼吸都微微屏住。 树上枝头又轻微晃了晃,那公孙慕似是挣扎起来:“你放手!” 许昌文用力将她不安分的双手牢牢按在树上,yīn郁的眼底透出渗人的光,“那许谦文不过是在幼时救了惊马的你,这么多年,你竟如此惦念不忘。”说着,又yīn寒笑起,“你忘不掉也没关系,大不了我杀了他,从此让你的眼睛里只能看得见我!” 言罢便死死封住了公孙慕的唇。 “唔!唔!” 公孙慕本就是个烈xìng子,又会些拳脚功夫,极怒之下用力一挣,猛地推开压着她的许昌文。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巴掌之声响彻夜空,惊起树上飞鸟。 这巴掌又狠又猛,就连柏听了,都不由觉得疼。她垂眸瞥了眼一直在她颈边啃咬的某人,忽然开始反思一直以来,她是否对他太客气了? 柏正如此想着,殷忽觉周身一寒,他顿了顿,又将她拥紧不论这女人又动了什么鬼心思,他接招便是。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树后,公孙慕朝着被她一巴掌扇得有些愣的许昌文怒道:“你混蛋!”一声厉喝携着颤音,竟是有了泪意。 抹了抹眼睛,她又羞又怒的跑远了去。 许昌文独自在风中立了半晌,终是拂袖而去。 见这二人都已远去,柏轻舒口气,正要一把将殷推开,他却抢先一步,竟是将她抱了起来。 柏大惊,慌忙一挣,却未挣开分毫。 皱眉一怒,她厉声朝他骂道:“你做什么!” “自然是把你……”殷突然笑了笑,“扛回去,关起来。” ☆、第80章 生情 却说殷十三将步生娇一路扛回栖云轩,一脚踹开自己的房门,才把她安放到床上,正要起身离开,她却突然伸出手来,勾住了他的脖子。 随即便有一阵天旋地转,她竟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殷十三眨巴眨巴眼睛,正想问一问这女人何时冲开的穴道,她却竖起食指轻轻抵在了他的嘴巴上。 “嘘” 步生娇这一声轻嘘极为柔缓,仿佛是紫铜香炉里升起的烟,袅袅娜娜,又像树上绵密的蜘蛛网,一丝一丝牢牢缠住了过路行人的心。 她缓缓朝着殷十三俯下身体,一双凝脂般傲人的峰峦逐渐便贴上了他的胸口。她本就穿着一身艳丽的舞女长裙,露肩露腰还露胸,如此妖娆的趴在殷十三的身上,仿佛是条太过柔韧而华美的眼镜蛇,媚艳到致命。 步生娇低头凑到殷十三的耳侧,乌黑的长发从她光洁的肩头滑落,与他的纠缠在一起,她低低的道:“公子,良宵苦短,不如我们……” 一语未尽,她的食指却从他的唇边一路下移到他的心口,轻轻抵住。 步生娇眼眸微转,于如火般热烈的暧昧里,暗藏杀机。 一道内劲凝在指间,就要穿透他的心脏,殷十三却突然一动。 他一把扣住她意yù不良的手掌,又迅速转身将她压在下方,手臂一抬,便将她的双手扣在了头顶。 殷十三皱眉道:“为何我每次见你,你都穿得这么少,不冷么?” 步生娇闻言微怔,忽然便想起她与他初见时的模样。那时,她在极寒的冬日,站在刺骨河里朝他施展媚术,他却一巴掌把她按到了水里,害她呛了好几口河水。 那日河里如刀割般生疼的冰凉寒意,她至今都记得。 步生娇掩在长长睫毛下的浅褐色眼眸微微一凝,又渐渐生出点点晶亮的光芒,仿佛地下浩大的水晶宫殿。她突然笑了起来:“冷的。”眼底星芒又渐渐泛出绚丽的七彩,“所以,公子,你……可想抱抱奴家……?” 媚术,夺心。 这自下方而来的目光太过勾人,殷十三莫名便想起了她恶狠狠咬上他心头时,那又痛又痒的触感,是他二十三岁的人生里,从未尝过的滋味。 他不由皱了皱眉,忽觉今日的自己,着实有些反常。 他如此反常,可是因为……她? 这个念头惊雷般在殷十三的脑子里zhà开,他不由直直看进她的眼睛。这浅褐的眸色几分诡异,几分危险,仿佛一条隐在草丛里的美女蛇,正朝他吐着赤红的蛇信子。 殷十三皱着眉,忽然松开了一直控制着步生娇的手,又扯过一旁的被子给她裹了个严实。 这被子很软也很暖,微微透着松柏般的清香,似是他身上的气息。步生娇怔了怔。初见时,他也曾当头朝她罩来一件黑色外袍。 那时,他大声提醒着: ……下次见面时,别仗着自己武力值高,就江河湖海的什么冷水都跳,实践经验告诉我们,寒疾可是很难根治的! 那外袍也如这被子般的暖软,带着青葱的香,却被她恶狠狠的扔在了深山老林的地上。 因为男人的东西,她不需要。 步生娇皱了皱眉,忽然惊觉她与他初见时的所有细节,她竟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浅褐眼底渐渐生出几分邪戾,她正准备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尚未动作,又听殷十三道:“你若还是觉得冷,我便去寻些衣服来给你换上。” 步生娇闻言又是一怔这男子连续几次都不中她的媚术,究竟是他定力太强,还是他太过痴傻,根本就是块没开窍的石头? 怔愣间,殷十三已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步生娇见状,急急跳下床,想要追上他:“我不穿男人的衣服,你回……” 她跳得太急,却是忘了掀开裹在身上的被子,那迈出的脚步便踩到了被子上,这被子又被殷十三裹得太紧,当即脚下一滑,步生娇“哎呦”一声,直直朝地上摔去。 殷十三听见声响,回头看见这副景象,脑子里蓦地闪过柏jiāo代的话: 你莫伤了她。 他当即冲上前去想要将她护住。 “哐” “碰” 寂寂深夜里,忽然惊现两声巨响,惊得树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上天空。 这第一声,是殷十三接住了步生娇,却又万分悲剧的一脚踩上棉被,脚底一滑,直挺挺的后仰着倒在地上。而那方才被他抱在怀里的步生娇也随着他一起倒下,好巧不巧,正嘴对嘴压着他。 这第二声,便是自这二人双双倒地之后,程昀忽然提着酒壶一脚踹开了房门,扯着嗓子道:“狗友,我今日得了坛酒,甚是……咦?” 大约是天道好轮回,当初柏扮成新娘刺杀殷时,二人正在婚房里杀气腾腾打斗得痛快,这殷十三拎着块贞洁帕子,一脚踹开了他家主子的房门。 如今他与步生娇在屋子里纠缠不清,便轮到他的好兄弟拎着酒坛,一脚踹开了他的门…… 程昀拎着酒坛,一只脚还保持着踹门的动作。他在门外瑟瑟的冷风里呆了片刻,忽然哈哈一笑,朝着屋里一上一下的二人道:“恭喜恭喜,二位记得日后请我喝喜酒啊。我就先撤了。” 言罢迅速关上房门,闪人。 这一切说起来很长,其实不过刹那。刹那间,步生娇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唇上一暖,门牙一疼,紧接着又有一人踹开房门,说了句该死的话后,一切便又恢复了寂静。 她忍着门牙上的疼痛,正要起身,她身下的那人却忽然按住了她的脑袋,又有潮湿的暖意在她的唇上一扫而过。 步生娇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该死的臭小子莫名其妙多了她的初吻不算,居然还敢舔她?! 浅褐眼底杀意乍现,暴烈怒意噌的涌上心头,步生娇正要暴起,身下的那人却似是嫌她太不安分,竟是翻了个身将她压在地上。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一片模糊的景象里,步生娇只来得及看见他那泛着微蓝的沉沉眼眸,随即便是更为深沉的侵略。 他扣着她的下巴,迫着她张开了口,紧接着又探了进来。起先是一触即止的试探,仿佛水底的金鱼偷偷吻上柔曼的水草。他极短的顿了片刻,又迅速缠了上来,无甚章法的翻覆好似天边涌动的云,柔软而不可捉摸,于深深厚重间劈落一道惊雷,降下倾世的雨,落在向来止水般的一汪心湖,转瞬掀起滔滔浪花。 步生娇那密而长的睫毛,忽然颤了颤,仿佛琴上被人轻轻拨动的弦。 她不由死死揪紧了裹在身上的被子。 想她风倾媚首一世英名,一路走来蛊惑过多少男子,每到关键时候,总能手起刀落全身而退,谁曾想,她如今竟是在这臭小子的手里栽了跟头。 何其屈辱。 眸光一凛,艳杀乍现,步生娇忽然用力咬破了殷十三的舌头,顿时有铁锈般的血腥气味弥漫在二人的口腔里。 刺痛传来,殷十三捂着嘴巴微微退开,步生娇趁机坐起身来,一把掀掉缠着她的被子,掌心运气,直朝着他的脑袋劈去一记手刀。 他便在这时抬头,指骨抵在唇边,似是在回味方才亲昵的滋味,他朝她望过来,蓝黑的眼底竟有几分孩童般天真的茫然,仿佛春日万里晴空般澄澈。 凛凛掌风下,他似是没有想起来要躲避,只是直直的看着她问道: “你……为什么是甜的?” 步生娇那赫然盛威的手掌,忽然便僵在了空中。 暗云遮月,半娇半羞,染了红颊。 窗外,虫鸣渐起。 步生娇顿了半晌,恨恨的收回了手,起身走到桌边,兀自倒了杯茶压压旺盛的心火。 罢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不过是一个未开窍的臭小子,与他计较什么。 步生娇默默想着,饮了口茶,茶入舌尖,她却忽然“噗”的将口里的茶全吐了出来,“好苦!” 殷十三从怔愣中回神,又成了往常二货兮兮的样子,“苦就对了,这茶是上好的苦丁,自然是越苦越好。” 步生娇捂着嘴巴,苦着小脸,瞪了他一眼,“给我水!” “哦……”殷十三习惯xìng的解下腰间的牛皮囊,递了过去。 牛皮囊离了手,他才忽然想起来,早晨的时候,程昀刚给他这囊袋里装满了号称是全许国最烈的酒…… 眨巴眨巴两下眼睛,殷十三抬头朝步生娇看去,只见她执着酒囊,脸颊和耳朵飞上艳丽的红,半晌,她又默默的打了个酒嗝。 ……殷十三一怔,又迅速起身,劈手去夺那酒囊,“你醉了,别喝了。” “不要!”步生娇皱着眉,晃晃悠悠的一躲,竟是喝出了滋味,仰头就将这极烈的酒往嘴里灌。 殷十三见了,眉心一皱,夺下她手里的酒囊,高高举过头顶,“你不许再喝了。” 步生娇正喝得高兴,忽然被人夺了酒,她歪头嘟了嘟嘴,猛地抬手朝着殷十三挥去,“还我!” 这一挥没挥到殷十三,却晃晕了她自己。步生娇左脚绊了右脚,摇摇晃晃的就要朝旁倒下,殷十三一惊,连忙丢了酒囊便去扶她。 牛皮囊“碰”的砸在地上,澄澈酒水汩汩而出,满堂满室顿时弥漫开冽冽的香气。 步生娇眨了眨眼,盯着上方那匆忙揽住她腰身的男子,忽然笑弯了眉眼,嘻嘻的道:“好看!” 这笑容太过纯粹,没了往日刻意的妖媚,仿佛枝头成簇绽放的洁白丁香,在风中微微摇曳,莫名便生出烂漫的蛊。 殷十三怔了怔,问道:“什么好看?” 步生娇笑眯眯的指着他道:“这个好看。” 这颤颤一指,仿佛是飞鸟掠过海面,划出一道浅壑,殷十三压了压心底莫名的惊诧,拔下头顶束发中的流云簪,递到她面前,问:“这个好看?” 步生娇却摇了摇头,拨开这挡住她视线的碍眼东西,捏了捏殷十三的脸皮,甚是欢喜的道:“这个好看!” 说着,她又勾住他的脖子,靠了上来,与他贴得近了些,一双浅褐眼眸晶亮晶亮,映着他微怔的面容,“漂亮的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殷十三,”他答道,想了想,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步月。”她应着,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神神秘秘的道:“这是我的真名,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好,我不说。” 步生娇笑了笑,又在他耳边认认真真的道:“在风倾楼里,如果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真名告诉别人,那就是意味着喜欢他。” 殷十三微微睁大了眼睛,又听她道:“所以,小哥哥,我喜欢你呀。” 一刹惊心,仿佛暗夜长空忽然劈落一道惊雷,骤然zhà裂山巅坚硬顽石,大雨瓢泼,雨过之后,狰狞裂开的石缝中渐渐开出一朵娇艳的海棠花。 情窍忽开,石上生花。 殷十三侧头瞧着肩头那醉意朦胧的女子,眸光微暗,默默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又替她盖好被子。她在软软的被子里翻了个身,便沉沉睡去。 明知醉酒后的胡话当不得真,但不知怎地,他却自愿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守着她乖巧安稳的睡颜,良久良久。 身后,月色如水倾泻满地,地上一滩冽冽残酒,残酒蜿蜿蜒蜒漫到门边,门边一棵苍劲雪松,松下,盘腿坐着一个形单影只的人。 程昀盘腿在松下席地而坐,就着苍苍月光仰头饮了口酒,抬手擦擦下巴上沾了酒的胡子,低叹:“美酒果然与单身狗最配啊……” ☆、第81章 吻 “美酒果然与单身狗最配啊……” 程昀正如此叹着,忽有一阵凉风袭来,抬眼只见殷抱着怀里一人,迅速从他身边掠过,一脚踹开殷十三隔壁的屋子,闪了进去。 程昀被这凉风吹得微怔,半晌,默默枕着手臂躺在地上,看着头顶漫天星辰,哈哈一笑:“狗生不易啊……” 殷抱着柏掠进屋子,一把将她丢到床上。柏被他扔得脑袋好一阵晕眩,昏昏沉沉中,只觉身下的床榻又猛地凹陷下几分,竟是他压了下来。 慌忙侧头,那人微凉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脸颊。 他的唇微凉,她的脸很冰,这一凉一冰触碰一刹,殷却猛然惊觉嘴唇上传来极为**的刺痛,像是一不留神吃了颗超级变态辣的辣椒。 他不由皱眉微微退开了些。 柏眸珠微转,见他薄唇微肿,不禁捂住嘴巴眉眼弯弯的笑了笑。 她出公孙府之前,曾用姜汁抹黄了脸。这姜汁被她处理过,涂在脸上虽不觉得疼,但老姜的味道还在。他方才那一口,只怕是……辣得很。 难得见到殷吃瘪的模样,柏那弯弯的眉眼里,不由又升起几分得意。正得意着,忽然有人移开她捂在嘴边的手掌,于是她这幸灾乐祸的笑容,便完完全全的落进他的眼底。 她微微垂着眼眸,一双墨色沉沉的眼眸隐在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之下,仿佛是清亮的月光洒在阔大海面,于深深浅浅的波澜上,泛出点点晶莹的光。她轻轻抿着唇,唇角又克制不住的微微扬起,七分得意,三分娇俏。 殷突然朝着柏伸出手来,捏住她的下巴,扳过她的脑袋,丝毫没有被她那一脸五大三粗的糙汉妆给膈应到。他的拇指一路抚过她的唇角眉梢,轻轻笑着,低声叹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我终于见到……” 如此珍贵,何其有幸。 他自上方朝她望下,微含笑意的目光温柔得近乎珍重,似是有夜里极软的风,柔柔拂过地上青葱的草,那凝着淡淡月光的草尖,微晃。 柏却突然一僵,一僵之下,那唇边眼角的笑意便迅速隐了去。 殷皱眉,不甚满意的捏了捏她的侧脸,低低道:“再笑一个……” 这微寒的指尖捏得她的脸颊有些发疼,柏一怒,转头便咬住了他的拇指。那森白微尖的牙齿抵在他的指节,仿佛下一个瞬间,便会将他的手指狠狠咬断。 她咬着他,尽显杀意和怒气,那被她化得五大三粗的脸上都渐渐凶神恶煞起来。可她掩在牙齿之后的舌,却不可避免的触到了他的指腹,软而潮,绵绵如天际丝柔的云,又像田里绒绒的花。 殷微怔,忽觉今日在宴席上喝的酒,渐渐上了头。 他笑了笑,并不收回那被她咬住的手,反倒往里探进了些,又缓缓凑到她的耳边低笑:“我多希望此刻你含住的不是我的指,而是我的……” 后面的话再没说出,柏却已懂了。她猛然涨红了脸,也不知究竟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银牙一磨,恶狠狠的用力咬了口他的手指。 “嘶”殷低低抽了一口凉气,收回手掌,偏头看了眼指骨上那一圈正冒着血的牙印,淡笑,“真疼……” 柏冷哼一声,在心底暗骂“活该”,他却又执了她的手掌,贴在他的心头,“这里更疼。” 柏闻言,转头朝他望过去。这一侧头,便与他鼻尖对了鼻尖,她一怔,他却好像没有发现此时的亲近,继续低低的道:“自你走了之后,这里每夜每夜都在疼。” 他的心脏在她的掌心之下微微跳动,一收一缩,声声传进她的心里,柏微垂了眼眸,问:“有多疼?” 殷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近了些,抵着她的额头,对着她的鼻尖,气息相缠,只听他缓缓道:“疼得厉害,疼得想把它挖出来……” 顿了顿,又道:“挖出来,jiāo给你。” 柏那抵在殷心头的手掌,忽然一凉,似是被这鲜血淋漓的剖心表白,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僵在他温软的怀里,半晌,又听他忽然叹息起来,他的气息悠悠在她脸侧拂过,携着几丝烈酒醇醇的香,也不知究竟是醉了几分。 他低低的叹着,像是越过人世生离死别,越过夏日酷暑冬季苦寒,轻轻落在她的耳边,忽然便闷了心,涩了眼。 “我后悔了,”她听见他道,“悔不该当初,把你送到琼台去……” 若是当初他换一种选择,只怕此时的她与他,便不会这般的艰涩坎坷。 当初他执棋落子,轻轻巧巧布下一桩浩大棋局,他本应坐看风起云涌悠然自得,却偏偏在遥遥注视间,不经意便失了心,终成今日痴缠不休的误。 他要亡一个国,有的是办法,何必再多此一举,赔上一个她。 一朝观棋误入局,从此,情不知缘何而起,一往而深。 尊贵孤傲的世子殿下,算尽人心,却偏偏没能在最开始的时候…… 看透自己的心。 若是当初那一眼初见,他便知将来他会如此爱她,他必不会亲手送她离开。 那样…… 该多好。 他微叹着,几分艰涩,几分苦闷,“柏,我该怎样做,才能抵得过琼台在你心里的分量?” 我又该怎样待你,才能抚平你心里的芥蒂? 夜深而凉。凉凉夜色里,他在近处望着她,沉沉眼底仿佛深夜天边一轮硕大的月,月下一片粼粼的湖,湖上有渔夫穿着蓑笠一杆一杆撑着木船。木船慢悠悠划过水面,dàng开一圈圈波澜。 这波澜一层一层渐渐便要晃进柏的眼里,她却突然微垂了眼,避开他脉脉的眸光,起身淡淡的道:“殿下,您,醉了。我去给您倒些醒酒的茶来。” 一句“殿下”,一句“您”,渐渐清明起殷微暗的眼眸,他坐起身来,见她静静立在床边,手中一盏薄茶,神色平淡得近乎漠然,仿佛是在告诫他,莫要再痴人说梦。 殷忽然便笑了笑,七分凉,三分怒。 他朝她伸出手来,接住那盏茶,柏见他接了茶,便要松开自己的手,才一松手,这茶却从他的指间跌落,清脆一声碎在地上,淡绿的茶水泼了出来,在她的脚前划出一道长长的沟。 仿佛是她与他的楚汉之界,再无法逾越。 柏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俯身正要去拾地上的碎片,却被他捉住了手腕,她偏过头,只见他道:“你想与我恩义两清,划清界限,我偏不允。” 他抓着她的手腕,用力朝后一拽,柏当即被拽得砸到他的身上,摔进他的怀里,二人齐齐倒在绵软的床榻上。她皱着眉想要撑起身体,却被他环扣住了肩膀和腰。 “柏,你且听着,”他在她的耳边沉沉道,那语调又坚又定近乎宣誓,“不论你逃了多久,逃得多远,我都会像今日这般,抓住你,抱紧你。” 不论你狠心抹掉多少你我的记忆,我都会在你的生命里,刻上我殷的名字。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边,暖而痒,柏微微一颤,又被他翻身压在了下方。 暗灰透银的绵软床榻猛地向下凹陷,dàng起一圈丝柔的被单,仿佛海中涌动的波涛。 他迅而猛的朝下俯身,又一次狠狠叼住了她的唇。 柏紧皱着眉,抬手便要向殷挥去一掌,凛凛的手掌刚挥到半空,却被他稳稳抓住,十指相扣着将她的手掌按回床榻。 他将她握得极紧,指间泛起青白之色,似是发了狠,势要将她融进他的骨血,再也剥离不开。 他又压迫得太猛,于唇齿缠斗间燃起惊心动魄的烈烈大火。 柏被这炽热逼得微微沁出一层汗,她偏头想躲,他又立刻追了上来,不肯罢休。 他将她死死困在他身下的方寸之地,痴缠良久,始终觉得这亲近还是不够,便伸手探向她的腰间,猛地扯了她的腰带。 本就稍显宽大的乐师长袍立刻松散起来,柏大惊,用力一推殷的肩膀,他却不动分毫,反倒还压紧了些。 他指尖凝气,在她的背后自下而上迅速一划,于是她缠了许久的裹胸便随着他的动作根根断裂。 有两簇压抑了许久的蓬勃渐渐隆起,仿佛那月下山巅,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于刹那间绽放,颤巍巍的便抵上了他的胸。 于是柏那通红的脸色瞬间便飚到了耳尖。 他却仍不停手,撕了她的外袍又要去扯她的里衣。 柏猛地一震,心底噌的窜出又羞又恼又怒的各种情绪。她曲起膝盖就要往上用力一顶,动作间,却有一阵锥心的疼痛从膝盖骨传来。她不由被疼得一僵。 这一僵不过短短一刹,却仍旧被他捕捉了个分明。 殷微顿,渐渐退开。柏立刻抱着胸坐起,那死死盯着他的一双眼眸里,七分杀意,三分警惕。 殷垂眸一叹,却没再强求。他转过头去,突然伸手执了她的脚。柏又是一僵,当即便想将这只脚从他的手里抽离,才动了半寸不到,便被他捏着脚底抓紧。 “你做什么!”柏冷喝,声音莫名有些不稳。 殷却并不回答,甚是沉默的脱了她的袜子。 她的脚不算大,被他握在掌心,玉一般的脚趾因为紧张而微微绷住,似是一株含羞的草,不经意间被人轻轻触碰,便羞得缩了起来。她的脚很白,像是母牛刚产下的nǎi,那脚趾甲却透着粉嫩的光泽,仿佛她害羞时微红的耳垂。 胸和脚,都是一样隐秘的地方。 柏咬了咬牙,暗自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殷没有停顿太久。他执着她光洁的脚,又缓缓掀起了她的裤子,将裤头一路推到膝盖之上,露出她膝头一片青青紫紫的淤伤。 那一日三司会审,她在鹅卵石上久跪时落下了这伤,如今,竟还没有好透。 殷缓缓皱起了眉,“为何不用yào?” 柏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在公孙府的这些日子,她都忙着钻研师父教的曲谱去了,哪里顾得上这些。 再者,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不就好了么。 殷见她这不甚上心的模样,极浅的叹了口气。 他盯着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伤看了半晌,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日,她被公孙铁卫一棍子打得跪下的场景,眉宇间便渐渐透出极淡的yīn戾,却又转瞬即逝。 他轻轻抚上她的伤,似责怪,又似承诺:“你当初若是安心跟着我,我必不会让你受这些委屈。” 柏闻言,悄悄掀起眼皮,朝殷看过去。只见他那抚在她膝头的手,忽然又移到了她的膝窝。 他托着她的膝盖,俯身朝着她的淤伤靠近,近到极致便成了清浅一吻。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一瓣白梅,随着微风悠悠栖在湖中。 柏却突然一颤,仿佛被他唇上的温度,烫得一缩。 这一缩便缩离了殷的唇边,他倒也未再强求,松开了手,坐直了身体,静静的朝她望过来,又抚上她的侧脸。 “柏,我但望你能对自己好些。” 柏一怔,怔愣间却闻到附近隐隐竟有血腥气味传来。眉心微皱,她执了他抚在她脸上的手掌,向上摊开,入目一片纵横累累的新鲜伤口。 “何时受的伤?”她问。 殷笑了笑,却并不回答,反问:“我若受伤,你可心疼?” 柏垂眸,盯着他掌心里微淌血水的伤口若是她说心疼,按照这人的xìng子,只怕会三天两头在自己身上割几刀来让她疼。 眸光微暗,柏漠然笑起,丢开他的手掌,甚是不屑的道:“我为何要心疼?” 殷一怔又一怒,忽然便想起,许谦文那厮的手掌受伤时,她分明不是这样的反应。 愠怒才起,忽听门外有暗卫来报:“主子,宣王方才忽然下旨,要将许谦文贬为庶人。” 柏听了,立刻便要跳下床去,却又被殷按住。她皱眉回头,正好对上他愠怒的眼。 二人同样隐着怒意的眸光在空中一撞,仿佛惊雷对上地火。 ……你放手! ……你当真这么在意那个许谦文? 无声对峙中,门外的暗卫继续道:“宣王还下旨,说……急招夫人进宫。” ☆、第82章 我是夜柏 急急奔回公孙府的路上,暗卫顺道便向柏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日宴上,世子许昌文忽然向许宣王表示,三弟许谦文的王子府里冷清了这许多年,也该添位女主人了。正巧宴上各家闺秀都在,不如趁此良机将这三王妃给定下来。 许宣王笑眯眯的道了声“老大有心了”,便要给许谦文赐婚。 王旨还没来得及宣,许谦文便跪在阶前抗议道:“孩儿心中已有钟意之人,还请父王收回成命。” 当众抗旨,许宣王甚是不快,却仍旧硬是克制着心里的火气,冷冷的问:“不知你看中的,是哪家的千金?” 能被战神三郎看中,那可是好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宴上各家千金纷纷垂眸,掩面微羞,却又隐隐期待起来,期待着,那意中人便是自己。 谁知许谦文却是咬了咬牙,答道:“孩儿,不能说。” 许宣王当即大怒,只以为他是变相的找着法子推脱抗旨,根本就没有什么劳什子的意中人。 暴怒刚起,许昌文却突然笑起来:“三弟,你平时一向为人爽快,怎么一问到这儿女之情,却扭捏起来了?莫不是害羞了?” 说着,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有些自责:“哎呀,大哥差点忘了,你可是当街向别人求过婚的人,怎么会害羞呢?哎,你当时求婚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姓夜,夜……什么来着?” 许昌文半真半假的苦苦思索,众人却已有了答案。 那引得战神三郎当街求婚的人,是个少年,与琼台夜柏女将军同名的少年,如今那位正住在公孙府里的幕僚! 当时这一桩事曾沦为王室贵族间的茶后笑谈。那时他们只道战神三郎倒是个痴情xìng子,xìng情中人,不过是遇到一个与琼台女将重了名的少年,竟激动得糊涂了。如此痴心的男子,倒是难得。 满室寂静,众人盯着三郎沉默不语的模样,他们端着酒杯的手,突然颤了颤。 这一桩笑谈,放到如今来看,却是变了滋味。 当初被三郎当众求娶的那位夜柏,如今已是三郎的幕僚。之前三司会审时,他们二人又是那般的惺惺相惜,一点不像主仆。今日三郎又绝口不提意中人的名字,凡此种种,莫非是另有隐情? 那少年幕僚又生得如此俊俏,若是扮成个女孩儿的模样,只怕也是极美。战神三郎莫不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男风在许国……可是大忌啊。 宴上众人垂眸盯着酒杯三郎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殿上许宣王勃然大怒,拂袖挥掉桌上的银制酒壶,酒壶沿着台阶,一路从高台上跌落到许谦文的膝前,左右晃了晃。 殿中众人的心,也跟着这酒壶颤了颤。 “逆子!逆子!寡人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许谦文握紧了拳,却不辩解。 这沉默的样子,越发印证了众人的猜测,许宣王气极,便要将许谦文贬为庶人轰出去。 四王女许梓瑶见了,慌忙上前在许宣王面前小声宽慰:“父王,万般皆是猜测,无凭无据的,怎么可以说贬就贬了?不如叫那夜柏来解释个清楚。” 于是才秘密下令急宣柏进宫。 柏被暗卫带着翻进公孙府里的院子,站定,她朝暗卫道:“这事我都清楚了,你退下吧。” 暗卫躬身,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柏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默默叹了口气许谦文那傻小子,倒还真是个死心眼。拒婚的方法有的是,何苦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边如此叹着,一边用布巾擦掉脸上的糙汉妆。才卸了妆,便有一队宫人闯入院子。为首的老太监扯着尖细的腔调高声道:“夜公子,随咱家走一趟吧。” 柏开门走到这老太监身前,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几锭银子,“劳驾公公,待我换身衣裳。” 老太监掂了掂银子,眯着眼睛斜了她一眼,摆摆手示意她动作快些。 “多谢公公。”柏走回屋子里,关上房门,她在烛光下抬头,摇曳火苗映在墨色沉沉的眼底,仿佛暗夜里初升的月。 “辛兰,替我梳妆。” 屋外,宫人站在夜间微凉的风里等了半晌,忽听“咿呀”一声轻响,一人缓步而出。 长裙曳地,步摇微晃。皎洁月光落在她素白的衣袍上,渐渐泛出一层微微的光,仿佛天人降世时的周身仙气,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jiāo界,素幽得近乎清冷。但她那血色的泪痣与饱满的红唇,却是极艳,艳而不媚,便成了妖。 这容颜太盛,纵然是见惯了宫中三千粉黛的老太监,竟也不由看得怔了怔。 柏缓缓行到老太监跟前,道:“公公,走吧。” “哎,”老太监回了神,态度莫名便恭敬了几分,“您随老奴来。” 老太监领着柏进了宫,却不急着带她入殿,反倒让她在殿外候着。他自行绕到殿中许宣王的身边,耳语:“王上,夜柏到了。” 许宣王闭着眼睛沉默片刻,忽然朝依旧跪在阶前的许谦文问道:“老三,寡人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肯接旨?” 许谦文仍是那句话:“父王,孩儿已有钟意之人,请父王收回成命。” 许宣王的脸色又yīn沉一分,“宣进来。” 老太监立刻站直了身体,高声宣道:“宣,夜柏进殿!” 许谦文猛地一怔,赫然回身。 众人齐齐朝殿外看去。 刹那间,似有飞雪随风入殿,飘摇雪中,一人自黑夜里缓缓而来。曳地裙,斜云髻,骨花钗。天人之姿,倾世之容,仿佛是暗夜里悄然盛开的一朵昙花,一刹,惊心。 一眼惊艳,偷了心跳。 许谦文忽然便怔在了殿中这还是第一次,他看见她盛装的模样。 殿中的众人也怔了早就听闻琼台夜柏生得极美,今日一见,却只觉传闻太过苍白无力,竟是未能描绘出她半分倾世的美貌。 寂寂无声里,柏沿着殿中大红的地毯,一路行到许谦文身边,单膝跪下,拱手道:“夜柏,参见宣王。” 竟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军人叩见礼。 于是众人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个策马驰骋在战场上的琼台女将军,即使脱下一身戎装,依旧难掩她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凌风华。 这便是琼台女将夜柏,倾国倾城,傲骨铮铮。 众人眸光一转,不由看向柏身边的许谦文女将配战神,倒是登对得很。怪不得三郎竟如此痴情,只是不知宣王愿不愿成全了这对鸳鸯? 沉默半晌,许宣王突然道:“你便是夜柏?” 柏垂眸道:“我是夜柏。” “琼台的夜柏?” 柏微顿,“琼台的夜柏已经和琼台一起死了,如今的我,只是三郎幕僚。” “只是幕僚?” “只是幕僚。” 许宣王忽然冷笑:“那你倒是说说看,哪家千金才配得上老三?” 众人闻言一怔宣王竟是有意要刁难这夜柏,无论她说的是哪家千金,都会把其余各家给得罪透了。 许谦文皱眉,抬头道:“父……”才出声,却被柏压着肩膀给按了回去。 “夜柏不敢枉议王族私事,但凭王上安排。”她道。 言下之意,便是娶谁都行,跟她没关系咯。众人见着她漠然的神情,忽然有些怜悯的看了眼许谦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三郎只怕是要痴心错付了。 一句断情,许谦文脸色微变,转头看向身边神色漠然的柏,“夜柏,我……” 我坚决不娶除了你以外的女人。 这表白还未出口,他便被柏按着脑袋,重重磕了一头,额头砸在地上,“咚”的好重一响。 许谦文这被迫一磕,磕惊了殿里众人,磕愣了殿上宣王,还磕懵了他自己。 各方愣神中,只听柏冷冷骂道:“三殿下,您今日屡次殿前冲撞王上,甚为不孝,还不认错!” “我……”许谦文想要抬头辩解,却又被她用力按了回去,“三殿下莫不是将前些日子读的《子孝》都给忘了?可要微臣背一遍给您听?” 我什么时候看过《子孝》这种书了?许谦文在心里咕哝了句,却也反应了过来,她这是为他好,乖乖便认了错:“孩儿今日一时冲动,说了胡话,请父王降罪。” 话音刚落,众人眸光一凝。 宣王最忌惮的便是三郎桀骜不驯,如今这夜柏逼他认错,看似委屈了三郎,实则却是保下了他。 眼珠一转,众人又朝殿上看去,只见那宣王果然消了些气。 柏见许谦文认了错,才松开一直按在他脑后的手。 许谦文直起身,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后脑,那里,有她手心的余温。 他这模样落到许宣王眼里,却是多了几分幼子的稚气,许宣王又爱又恨的叹了口气:“你呀……罢了罢了,你起来吧。” “哎。” 许谦文站起身来,柏却仍旧跪着。 他皱了皱眉,弯下腰正要去扶,却听殿外传来一道声音:“殷某不过才离开了一时半会儿,怎么这宴上竟是如此热闹了?” 柏一僵,不由悄悄揪起膝头的长裙。 众人一怔,齐齐向殿外看去。 那人自暗沉夜色中来,步履间带起微微的风,肩头轻裘上的毫毛随风微动,仿佛摇曳着的丝绒花。 他径直走到柏和许谦文的中间,站定,转身朝她笑了笑。 柏却忽然被这妖异的笑容惊得倒竖起了汗毛。 “你犯了什么错,要跪在这里?” ☆、第83章 赐婚 “你犯了什么错,要跪在这里?” 殷问着,却并不等别人回答,直接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在外人看来,这动作是扶,柏却觉得这分明就是拎,动作快得竟是让她的血液跟不上身体的速度,导致大脑有些缺血。大脑一缺血,眼前便一花,脑袋又一晕,她站立不稳便要朝旁摔去。 晕眩中,忽有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又往前一带,随即便有一阵暖意从身前传来。 她竟是被他迫着与他腰身相贴。 这姿势极为亲近暧昧,柏才清醒过来没多久的脑子,瞬间轰的zhà开。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这人怎么还是这般恬不知耻! 柏又羞又怒,恶狠狠的瞪了殷一眼。 ……别闹! 殷挑了挑眉,低笑:“姑娘怎地这么不小心,现在可能站稳了?” 柏点点头,微微挣扎着想要离他远一些。才后退一步,他却忽然伸出脚来,偷偷绊了她一跤。柏脸色一黑,眼见着又要朝旁边摔去。 殷长臂一揽,笑眯眯的将她勾进怀里,抚了抚她的后脑道:“看来是不能,还是让我扶着你吧。” 柏眉心一蹙,心头怒意顿时飙升,咬了咬牙,伸出爪子在殷的腰上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用力一掐。 殷疼得僵了僵,脸上笑意却不减分毫,非但不放手,反而又将她抱紧了些。 柏被他按在他的胸口,他轻裘上的毫毛挠在她的鼻尖,微痒。她不由轻轻打了个喷嚏。 “姑娘可是冷了?”殷在她头顶笑问,却不等她回答,便兀自解下了他肩头的轻裘,披在她身上,将她那被曳地长裙勾勒得万分窈窕的曼妙身段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的轻裘极暖,又携着他的体温与气息,柏裹在这锦缎轻裘里,忽然微微红了脸,额角又沁出些许薄汗。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 她颇为不满的皱眉抬头,抗议道:“我不……” 话音未落,殷却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装模作样的惊奇道:“这位姑娘好生眼熟,莫非我们在哪里见过?” 柏的额角暴出一根十字青筋,抽了抽嘴角陪他做戏:“昔日琼台密林一战,夜柏曾与殿下远远的见过一面,殿下可想起来了?” “哦”殷又装模作样的恍然大悟,“原来是夜柏姑娘,失敬失敬。” 他嘴里说着失敬,手臂却抱得死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柏被他抱得有些喘不上气,咬着牙低低道:“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你说什么?”殷时机很好的选择xìng耳聋,低下头来与她靠近了些,一副仔细倾听的模样。 柏却瞬间闭上了嘴,盯着上方那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僵得一动不敢动。 她敢打赌,她若是再多说一个字,这不要脸的家伙只怕还会做出更没羞没臊的事情来。 柏冷汗滴滴的僵化成石,她这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却成了怔愣,仿佛是被殷那如天神俊美的容颜惊得忘了说话。 于是众人那一颗颗八卦的心思瞬间活络起来想不到琼台女将夜柏竟是对杀神世子殷暗生情愫,这出戏可精彩了。 殷余光一扫,见殿中众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满意的笑了笑。 柏见了他这莫名其妙的笑容,直觉他又要做些什么不正经的事情,下意识便微微挣了挣。 她动弹的幅度极小,他却立刻察觉,并且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夫人,”他在她耳边低低道,“不要试图在这种时候,挑战我忍耐的极限。” 殷说得极低,近乎气声,温热气息喷洒在柏的耳边,她噌的涨红了耳尖。 这红透了的耳尖落在许谦文眼底,他向来明朗的眸光微微一暗。 自从这殷入殿,她便露出了许多不一样的神情。或惊,或怒,或恼,更多的却是羞,但不论哪一种神情,都是她在他面前,从未展现过的表情。 仿佛她一旦在这殷面前,便不再是一柄锐利的刀,而是一朵娇艳的花,如此生动而鲜活。 这便是…… 她的心意。 许谦文垂下微暗的眼眸,没有再去看身前正暧昧着的二人,悄悄握紧了掩在袖口的拳。 殿中众人看了看有些失意的战神三郎,又看了看正不断冒着粉红泡泡的殷和柏二人,默默吃了口瓜,选择闭嘴看戏。 满室诡异的沉默里,许宣王轻咳一声,道:“来人,给世子上座。” 殷轻轻一笑,终于舍得撒开一直禁锢着柏的手臂,转身入席。 柏轻舒一口气,抬头却对上许谦文朝她看来的目光,几分微苦,几分艰涩,含着些微润泽的水光,仿佛家犬那可怜巴巴盯着主人看的眼神。柏怔了怔,半晌,默默别开了眼睛。 许宣王见她还站在殿中,挥了挥手,“你也入座吧。” 柏颔首应“是”。她如今是三郎的幕僚,席上的座位自然便在许谦文旁边。才入座,柏忽觉周身猛地一寒,抬眼只见对面,殷正笑眯眯的盯着她。 他唇角含笑,眼睛却极冷,仿佛是山巅千年不化的深深积雪。 柏撇了撇嘴,不晓得这人为何突然又生气了,索xìng便转开眼眸,不再理他。 见她不理,殷唇边的笑意又灿烂几分,周遭众人执着酒杯的手却忽然颤了颤为何他们忽然觉得好冷呢? 正哆嗦着,又听宣王问道:“世子这手,何时受了伤?” 殷看了眼自己血ròu翻覆却并未包扎的手掌,淡笑着回答:“一点小伤,不碍事。” “那也得好好包扎才是,”宣王皱了皱眉,“来人,宣太医。” 太医拎着yào箱急急跑进殿里,伸出手来,正要为殷医治,殷却将他挥开,冷喝道:“老货,滚!” 太医被挥得好一阵懵,僵在一边,双手尴尬的顿在半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偷偷瞧了眼太医那枯瘦褶皱的手掌,又默默别开了眼。 有机灵的老太监又连忙去请了位年轻漂亮的医女来。医女正行到殷的桌案前,却不知为何,突然摔了一跤。 殷皱眉微怒:“笨手笨脚,滚!” 太医太老,医女太笨,眼见着这位杀神沉下脸色就要动怒。老太监在一旁看得心肝颤颤,抹了抹额角沁出的汗,思虑一番,壮着胆子躬身行至柏身边,低低乞求道:“劳驾姑娘……” 柏轻叹一声,起身朝殷走去。 他跟前跪着的太医和医女见她走来,连忙膝行着给她让出空位。柏皱了皱眉,凉凉朝殷抛去一个眼神。 ……看你把他们吓得…… 殷笑笑,拍了拍他身边的坐垫。 ……坐过来。 柏垂眸,取了yào箱里的伤yào和纱布,绕过他身前的桌案,走到他身边坐下。 “伸手。”她道。 殷老老实实便伸出手来,却是没受伤的那只。 柏见了,只以为他又要捉弄她,当下便把他这只爪子拍回去,“另一只。” 她这一拍没用多少力道,却拍得一众围观群众的心肝脾肺跟着抖了抖,生怕这yīn晴不定的杀神又要发怒。 忐忑间,却见殷非但不生气,反倒还特别配合的伸出了另一只受伤的手,唇角边高高扬起的笑容仿佛是偷吃了腥的猫。 这态度,这表情,跟之前那动不动就让别人滚的模样比起来,简直是乖巧得不得了。 众人眨了眨眼,忽然恍悟:噫有戏!感情戏! 殿上,许宣王见了这二人打情骂俏的模样,眼底精光一闪,默默饮酒。 殷看着身前正细细为自己包扎的柏,又微微侧头瞥了眼对面的许谦文,笑了笑三司会审那日,她曾当着他的面给他包扎伤口,如今这仇,总算是报了。 正得意着,柏已然为他包好了伤口,将他的手掌朝旁边一丢。 “好了。”她拍干净手里沾上的yào粉,道。 “可我还是好疼。” 殷缓缓皱眉,围观群众的心也跟着他皱眉的速度,一点一点提了起来。 提心吊胆之际,只见他忽然将裹了纱布的手掌凑到柏跟前,一时竟分不清是调笑,还是撒娇:“你吹吹。” ……吹吹便不疼了……世子殿下您是小孩子吗?! 众人的下巴哐当一下砸到地上,万分凌乱的想。 柏也凌乱了,数日不见,这人不要脸的功力着实是大有长进。 斯文败类,呸! 心头一怒,柏冷下脸色,转身就走。才迈开一步,身后突然传来拉拽的力道,回头,只见殷竟是压住了她的裙子。 柏睁大了眼睛,愤怒的瞪着他。 殷挑了挑眉,脉脉的回看着她。 无声对峙里,许宣王轻咳一声,忽然问道:“不知世子将来有何打算?” “泽国自是要回的。”殷笑道。说话间,柏趁机扯回裙子,溜回座位。 看了眼逃之夭夭的她,殷含笑继续道:“不过在此之前,殷某得先寻着自家夫人才是。” 他这话说得很是古怪,柏皱眉,默默思虑着此间的含义。 殿中众人同样是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半晌才恍悟世子说这话,莫不是要与许国联姻? 若是联姻,那么他岂不是要娶那宣王独女许梓瑶了?柏微怔,不由抬头朝殷看去,才一抬头,便撞上他高深莫测的笑意。 柏皱了皱眉,当下避开了眼。 他要娶谁,与她何干? 柏垂眸浅浅饮酒,收敛了心神,忽然不愿再去细听殿上的动静。 酒过三盏,殿中渐渐嗡嗡的喧闹起来,似是在探讨到底是谁家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名震中原的杀神世子殿下。 喧闹片刻,又忽然一静,随即便有太监高声宣旨,想来,宣的便是赐婚的旨意。 柏一直静静的喝着酒,神色平静近乎淡漠。辛辣的酒水一路从食道滑进腹部,激起阵阵灼热,热出了一层微微的汗,她执着酒盏的手心,却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提壶倒酒,再次为自己斟满一杯,忽有一人按住她的酒杯,转头,只见许谦文皱眉朝着她道:“别喝了。” 柏眨了眨眼,歪头笑笑:“你今日怎么这般小气,连酒也不让我喝了?” 无心一笑,三分艳,七分俏。 许谦文看得一怔,心里却莫名一疼,怔愣间,柏已然夺了酒,又饮下一杯。 柏正喝得欢快,忽听殿上的太监道:“郡主,快接旨吧。” 郡主? 谁? 青瓷酒盏抵在唇边,柏默默饮着酒,悄悄转动眼珠环视殿中众人,却见众人正齐齐盯着她看。 柏一愣,转头去看那宣旨的老太监,老太监躬身奉着一卷王旨,将这王旨朝着她的方向往前递了递,“郡主,接旨吧。” 郡主? 她? 柏盯着那一卷王旨,心头忽然升起不详的预感,又听殷淡笑道:“公公,郡主方才自入席开始,便一直喝着闷酒,想来现在只怕是醉了。这旨,不如殷某先替她接了吧。” “哎,有劳您了。”老太监应着,便要把王旨jiāo到殷手里。 眼见着殷就要接了旨,柏忽然“碰”的一声,重重放下手里酒杯,砸得杯中酒水溅了满桌。 她抬手直指殷的鼻子,将计就计的开始装醉:“你谁?!” 管他那王旨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她今日装醉蒙混过去不接便是。 殷接旨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朝着她笑:“我?我自是宣王亲自为你定下的夫婿,你的夫君。” 柏嘴角一抽,心思转得飞快殷有意与许国联姻,许宣王却舍不得把唯一的女儿给嫁到别国去。只是这姻是必须联的,女儿是不肯嫁的,最好的办法,便是收了她当义女,封个郡主赐婚。 这样一来,既可彻底断了她与许谦文之间的事,又可以取悦了杀神世子,多好。 电光火石间,柏忽然又想起殷此前那高深莫测的笑,不由心中一寒。只怕现在这局面,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柏盯着对面殷那令人恨得牙疼的妖异笑容,眼底刀芒一闪,当即拍案跃起:“想娶我?先赢了我再说!” “哐当”一声脆响,柏砸碎一杯酒盏,握着碎片就朝殷扑去。 她扑得又迅又猛,直接撞飞了老太监手里的王旨。王旨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弧线,可怜巴巴的摔进暗漆漆的角落里。老太监惊呼一声,赶紧去捡。 柏见状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又迅速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朝着殷刺去。 “混蛋,拿命来!” “哧啦”一声轻响,碎片划过掌心,划拉出一串嫣红血珠。血水从殷的指间缓缓溢出,他竟是徒手接下了她刺向他的碎片。 柏不由一怔。 她这一刺看似凶狠,实则绝对在他的躲避能力之内。 除非…… 除非,他根本就不想躲。 怔愣一刹,她便被殷捉着手腕,拉到跟前,环住了腰。 “夫人好生猛,”殷眉眼含笑,“不过我喜欢。” 柏皱眉,一时间没想明白他为何不躲,殿上宣王忽然指着她道:“护驾!护驾!” 呆愣的宫人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便要上前将她拉开。 眼见着这些爪子就要碰到柏的肩膀,殷冷冷拂袖:“都给我滚!” 袖袍掀出冷厉的风,惊得宫人后退一步,猛地跪下,还惊得那好不容易才将王旨捡回来的老太监,脚下一滑,手中的王旨高高的朝柏抛来。 有异物砸来,柏侧头,下意识在空中一抓,稳稳当当接住了王旨。 老太监见她终于接了旨,甚是欢喜的跪下叩首道:“恭贺郡主!” 这悠悠一声响彻大殿,席上群臣终于回过神来,齐刷刷行到殿中跪下行礼:“恭贺郡主!” 声声“恭贺”里,柏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王旨,只想两眼一闭晕过去。 ……说不定这就是场梦嘞…… ……说不定一觉睡醒就啥事都没有了嘞…… 柏如此想着,正准备将这想法付诸行动,殷却没让她得逞。 他捏着她的下巴,扳过她的脑袋,挑眉一笑:“我赢了。”他含笑拔出她手里染血的碎片,扔掉,“所以……” “你是我的了。” ☆、第84章 一吻定终身 “所以,你是我的了。” 殷说着,便猛地朝柏吻下。 于是唇上便传来柔而暖的触感,仿佛是初生婴儿粉嘟嘟的脸颊。 他吮着她,闭目吻得很深。 柏却瞪着眼睛,向来清明沉着的大脑,难得有些茫然。 宣王才赐了婚,世子便当众索吻,她,醉了酒的新晋郡主,该怎么反应才好?! 是把这混蛋用力推开,再猛地扇一巴掌? 还是顺势回抱住这人,再趁机用手里的王旨把他敲晕? 哎,要不她干脆两眼一闭,装晕算了? 柏崩溃的僵硬着,不在状态。殷有些危险的轻挑起眉梢居然走神?他勾起唇角笑了笑,突然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 这一掐恰好掐在了柏腰上的敏感处,刹那间,她只觉心底涌上一阵酸软的痒,只想把整个人都缩起来。 她不由的颤了颤,脚下一软,便要朝下倒去,却又被他托着腰提了上来。 他这一提的幅度极大,竟迫使柏踮起了脚尖。 她本就站不太稳,此刻又被迫踮脚,当下便又有了隐隐要朝后摔去的趋势。 殷却非但不稳住她的上身,反倒朝着她后倒的方向俯身压下。柏的腰顿时被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混蛋,再往下压她的腰就要断了! 柏一时气急,危急中,下意识便伸手勾住了殷的脖子,好让自己稳住身体。 咦,等等,这个动作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呢? 待她反应过来时,却已经晚了。 殿中叩拜的群臣见她久久没有出声,不由偷偷抬头往上瞄了瞄。 不瞄不要紧,一瞄吓一跳,刹那间,只见昔日威名赫赫的琼台女将夜柏,如今新晋的许国郡主,正搂着泽国杀神世子殿下的脖子,亲着小嘴儿,你侬我侬。 群臣噌的臊红了脸,赶紧又低下头去,心中默念: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席上,许谦文盯着对面旁若无人拥吻的二人,看了半晌,默默垂下眼眸,低头饮酒。 一旁的许梓瑶见了他这模样,怔了怔,微叹一声。 公孙慕却在柏被强吻的那一瞬间,偏头看向几个座位之外的许昌文。许昌文正巧也在看着她,二人目光一对,公孙慕猛地涨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又恨恨的偏过头去。 许昌文盯着公孙慕看了片刻,忽然记起她唇上的触感,他端着酒盏的手很稳,心跳却莫名有些快。 二王子许嘉文平静的将各方反应看在眼底,摇头一笑,只道今日宴上乐师奏的曲子,当真悦耳得紧。 许宣王见着柏与殷这热烈相拥的模样,目光微远,恍惚中突然想起许梓瑶的母亲,那位因难产故去的梓妃。怔了半晌,他在心中默叹一声“年轻真好”。 良久之后,殷终于舍得结束这唇齿相缠。他微微退开一些,抵着柏的额头,对着她的鼻尖,低低道: “终身既定,以吻为誓,永不相弃。” 许宣王三十一年,泽国杀神世子殷与许国新晋郡主夜柏订婚。订婚当日,世子与郡主一吻定情,羡煞旁人。一时间,这事沸沸扬扬在许都的大街小巷广为流传。 许都有好事者,甚至脑补出一整段杀神世子与琼台女将相爱相杀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写了好几本诸如《杀神世子独宠妻》之类的话本子。话本子一上市,便卖得甚为火bào。 戏院里的伶人读了这话本子,便把这段故事排成戏曲,日日传唱。 而杀神世子那日当众定情的誓言,一时间成为情人之间互相表白的经典格式,引得众人纷纷效仿。 这一日,又有书生在街头表白:“啊,我的爱人!”他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只艳艳玫瑰,送到心上人面前,单膝跪下,抑扬顿挫的道:“你我两情相悦,终身既定,今日,我便已此花为誓,此生,永不相弃!” 心上人羞答答的接了花,扭扭捏捏的跺脚嗔怪:“哼,死鬼,讨厌啦~” 街头围观的众人忽然抖了抖。 这腻歪的娇嗔遥遥传进柏的马车里,她不由惊出一身的鸡皮疙瘩。默默安抚了会儿自己那颗受了刺激的小心脏,马车忽然一停,门外车夫道:“郡主,公孙府到了。” “嗯。”柏应着,下了马车,抬头,却见公孙府外整整齐齐的站着一排府里众人,像是候了许久。 为首的公孙老太爷公孙洪见她下了马车,微微躬身行礼道:“见过郡主。” 柏垂眸,盯着他低下的头颅,透过这微瘦的面庞,眼前忽然闪过师父那颧骨高起的枯瘦面容。仔细看来,这公孙老太爷眉宇间的模样,竟是与她师父有几分相像。 掩下眼底微寒的光,柏径直走向公孙府里,“免礼吧。” “郡主若是要取之前住在府里时的用品,派人知会老臣一声便是,老臣自会命人将它们送到郡主府里,何须劳烦您亲自来一趟?”公孙洪跟在她身后,道。 柏脚步一顿,微微侧身,挑起眉梢,有些玩味的盯着这年迈而狡猾的老臣,“大人日理万机,夜柏怎么敢拿这等小事来麻烦大人。昔日住在贵府上,多有叨扰,幸得大人照拂,夜柏……感激不尽。” 照拂,当然照拂。一日三餐送的全是白面馒头,稀汤米粥;每日睡的便是木板硬榻,破洞棉被;想洗澡时,连烧热水的柴火都得一根一根自己去寻。若非他们有意照拂,她怎么可能享受得了这种待遇。 柏冷冷笑着,眼底凛凛的光仿佛刀尖冷芒。 公孙洪顶着她凌厉的目光,弯腰拱手道:“郡主言重了。” 柏懒得再与他敷衍应付,拂袖而去,“退下吧。” “……是。” 七绕八拐的走到僻院前,柏才推开老旧的木门,突然有一把椅子朝她当头而来。她迅速侧身一躲,这椅子便砸到门框上,砸了个粉碎。 柏眨了眨眼,暗道一声“好险”,抬眼便见师父站在院子里,指着她道:“什么人!” “你徒弟。” “放屁!” 柏被师父的大嗓门震得一愣,他又瞪着眼睛怒道:“我徒弟怎么会是个女的!” “您不信也成。”柏挑眉,拿出玉屏箫放到嘴边用力一吹,师父立刻哀嚎一声捂住了耳朵。 这么难听的萧声,只有他和他徒弟吹得出来。 “孽障,别吹了!”师父皱着脸,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柏放下玉屏箫,正色道:“我来接您离开这里,到我的……” 一语未尽,却被师父打断:“我不走!” “我府里的厨子会烧油焖虾……” 师父脸色微变。 “还有清蒸鲈鱼……” 师父眼睛微亮。 “大闸蟹也是可以有的……” 师父擦擦口水,柏满意一笑,“所以,师父,您收拾收拾东西……” “我说了我不走!你滚!” 师父突然动了怒,说完便跑回房子里,碰的关上门,再不肯出来。 “师父?”柏在门外试探着唤道。 “滚!”师父不知在里头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砸得门板重重一震,摇落好多灰尘。 柏皱眉真生气了? 在门外站了片刻,她忽然朝窗户走去。透过破了洞的纸窗,她朝屋里看去。 才看了一眼,心头便猛地一酸。 这空dàng而破败的屋子,只怕连街边的乞丐,都未必看得上。受了潮的房梁,积了灰的桌椅,发了霉的被褥,如此年迈苍老,仿佛是被世界遗忘的某个角落,僻涩得连光都照不进。 便是这样残败的屋子里,却有一幅画挂在暗黄的墙壁上,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历经多年仍旧生动鲜明。 画上有一冷面男子负手而立,男子身边是位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正笑得慈爱。 这对男女一冷一暖的基调太过分明突兀,仿佛他二人本不该是一家,却被世人硬生生画在了同一幅画上。 柏盯着画中的男子看了半晌,忽然一惊。 这男子的眉目,竟是与她的师兄,风倾楼第一谋,九千策有些相似。 冷风忽起,惊起树上飞鸟。 刹那间,柏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二十三年前,掌管数万萧骑的铁面无私大司寇萧风,突然娶了一个乐师的女儿为妻。乐师之女名唤公孙芸。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公孙一家,从此入朝为官。 次年,公孙芸为萧风诞下一子,取名萧策。 又过七年,大司寇萧风奉命远赴边疆征讨西戎。首战告捷之际,萧风却被查出通敌叛国,而那举报的人,便是乐师的亲弟弟公孙洪。 自此,萧府上下满门抄斩,公孙洪接管大司寇之职位,上万萧骑全数葬身边疆。维护秩序的萧骑亡了,公孙家却又迅速建立起一个维护王权的公孙铁卫。 其后十五年,公孙家日渐权盛,放眼朝中,再无人能敌。 而她的师父,十五年前突然退隐江湖的紫竹山人,便是这桩旧事里的乐师,公孙芸的父亲公孙南。 她在风倾楼里的师兄九千策,便是当年不知所踪的萧家独子萧策。 十五年的光yīn,究竟有多长? 十五年,可以长成一个少年,埋葬一段过往,还可以…… 熬败一位在绝望里苦苦等候的老人。 冷风瑟瑟,柏在这透骨寒风里呆了半晌,忽然从窗户里翻进屋子。 公孙南见她进来,张口又要骂,柏却突然握住他被挑断了经脉的右手,眼眶微涩,低低道:“师父……” 她难得这般怅然,公孙南已经涌到嘴边的话,突然便说不出口。 “十五年了,师父,”柏微叹,“院子里的草,早就吃完了。” 公孙南不由一怔。 十五年了,他被公孙洪关在这地方,十五年了。 十五年来,没有任何人过问过他的生死,也没有人来给他提供任何的生活物资,大约他的弟弟,是想把他活活耗死在这地方。 可是他得活着。 活着,等他外孙回来的那一天。 为了活下去,他啃过草根,吃过蚯蚓。 当他吃完院子里最后的杂草和蚯蚓时,这块地,变再也长不出植物来。 不过没关系,他想,草吃完了,还有一大片的紫竹林给他啃。 虽然这竹子啃起来有些费力,但够他活下去了。 他在这间院子里等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历经多少个春秋冬夏,没有等来外孙,却是等来了她。 微风摇着窗户,金黄的日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斜斜落在她握着他的手上,莹莹如玉。 静默片刻,公孙南轻叹,“我不能走。” “为何?” “我得吹箫给我女儿听。”他难得笑了笑,“萧府被灭门的第二天,我女儿便跳了这紫竹林里的枯井。后来她托梦给我,说,井里太闷,想听我吹箫。” 顿了顿,公孙南眼底泛上一层湿意,却是笑道:“我虽然被废了右手,但这既是她的要求,我怎么能不答应?” 所以才会整晚整晚的坐在竹林枯井边,艰涩而固执的吹着箫。 柏看着身前枯瘦如骨的老人,忽然想起初见那晚,他在竹林凉风里瑟瑟发抖的模样。半晌,她道:“我带上你们一起离开,井底太冷,您该让她换个地方住。” 公孙南摇摇头,“就算你带她离开,我还得在这儿等我外孙。” “不用等,”柏道,“我知道他在哪儿。” ☆、第85章 亲亲抱抱举高高 公孙南闻言,迅速抓住她的手腕,急急问道:“快说,他在哪儿?如今过得可好?” 柏静静的看着这焦急的老人,道:“您随我离开,我便告诉你您。” 良久之后,公孙南终于开开口:“……好。” 暖黄斜阳从窗户照进来,将二人对面而坐的身影,延伸得很长。 这抹斜阳同样照进公孙洪的书房,落在他的桌案上。他搁下毛笔问:“我那兄长同意离开了?” “是。”下人应道,“可要属下派人……”他没再说下去,无声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必。”公孙洪又一次执起毛笔,眼底精光一现,“我既能抓住他一次,必能再抓住他第二次。” 深色笔墨晕染在素白宣纸,仿佛一滴血液落入透明杯液中,幽幽漫开。 公孙洪冷笑。 兄长,十五年了,你居然没被饿死,还真是命硬…… == 柏带着公孙南和他女儿的骨灰回了郡主府,安顿好之后,正寻思着去找一趟步生娇问问九千策近来的状况,刚转角来到一处庭院,抬头却见前方四角凉亭里,闲闲坐着一人。 他静静坐在胖肚青石圆凳上,手中执着一枚黑色棋子,正在与自己博弈。 午后阳光洒在他的周围,渐渐镀上一层悠闲静谧的暖意,于是像他那样权谋诡谲的一个人,竟也生出几分与世无争的安详淡然来。 他在闲亭缓缓落子,举止间是何等遗世的风景,柏却无心欣赏。她皱起眉心,大步走到他身边,夺了他的竹编棋篓子,微怒:“你怎么在这里?” 尊贵孤傲的杀神世子殿下,不在宫里好好待着,来她的郡主府做什么? 殷抬起头来,朝她笑笑,“早晨的时候,我跟宣王提议,要住到你府上来,培养培养夫妻感情。” 柏眉梢一跳这么荒诞的理由,宣王能同意? 殷见她神色古怪,笑得越发妖异,缓缓道:“宣王他老人家……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柏抽了抽嘴角,抓着他就往外走,“殿下,我这郡主府地界太小,容不下您这尊杀神,还请您移驾别处。” 殷挑眉,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往后用力一扯。柏顿时被他扯得一摔,摔进他的怀抱里,又被他转身压在闲亭深红的圆柱上。 他俯下身来,与她靠近了些,道:“你这郡主府里,上到管家,下到厨子,都是我的人,你把我赶出去有什么用?” 柏气得笑起来,那含笑语调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上到管家,下到厨子?我看不止吧。殿下手里的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平日里,闲来无事写些话本子,唱点戏曲什么的,也不稀奇,对吧?” 若非有他应允,这天底下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杜撰他这位杀神的故事? “你生气了?” “我哪敢生您的气?” 她只不过是想把他切碎了喂狗而已。 柏冷笑着,想。 殷在近处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来捏着她的下巴,低笑道:“我就是喜欢看着你气得跳脚,却又不能奈我何的模样。” 闻言,柏的眼底顿时暴出根根血丝,怒上心头,当下便握紧一拳,重重砸在他的腹部。 殷吃痛,“哎呦”一声弯下腰,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十分愉悦的低低笑开。 这笑声沉沉而华美,仿佛是宫廷乐师奏响的华丽乐章。柏听了却只觉得可恨,呲了呲牙便想将他一把推开。 才抬起手按上他的肩膀,他却突然将她抱住。 “自你从客栈离开之后,我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他在她耳边低低道,又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喃喃,“柏,你……可知我心意?” 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生出孩子。 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殷的世子妃…… 只能是你。 你…… 可明白? 闲亭院落,斜阳草树,微暖的风从亭间穿过,将他的发缠上她的肩头,仿佛是命运绵密的网,挣不脱,逃不开。 他如此拥着她,遗世般珍重。柏的眼眶被风吹得有些干涩,渐渐又湿润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忍下这几yù满溢而出的润泽水色,揪紧了殷的衣襟,抿着唇,沉默良久,终是选择将他推开了些。 她缓缓抬头,墨色眼眸又静又沉,没有娇羞,没有情动,清明锐利如一轮弦月弯刀。 “殷,”她问,“那日在山洞里,九千策与你说了什么?” 殷微叹,她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聪明,容不得自己糊涂放纵半分,宁可投身血雨腥风,也不肯逃避责任安然享乐。 那一日在山洞避雨,她为了身中火寒dú的他出洞去捡冰渣。 那时,他对着趁机来洞里见他的九千策道:“萧公子,与本世子做个jiāo易如何?你放她离开风倾楼,我替你收拾公孙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那时,九千策面瘫着脸,淡淡道:“不必。” “哦?” “殿下只需替我照顾好她便可。” 大爱无言,深远如山。 那一天他忽然明白,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爱她爱得如此沉默。 垂眸将这些回忆压进心底,殷揉了揉柏头顶的发,轻叹:“让我帮你吧,公孙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她既想振翅为凰,翻覆朝堂,那么他便成翼下之风,助她九天翱翔。 头顶上的手心暖而软,柏微微皱起了眉。 帮她? 他自己都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处理,他哪来的时间帮她? 柏正要骂他自不量力,却听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像是有人被狠狠扔出了门外。 随即便是步生娇恼羞成怒的厉喝:“殷十三,我杀了你!” 殷与柏对视一眼,急急朝声源处掠去。 却说那一日步生娇糊里糊涂的在栖云轩喝醉了酒,一醉便睡了好多日。再醒来时,她已经被殷十三搬到了郡主府。 寻常人喝醉之后,通常记不起自己到底趁醉做了些什么蠢事。但是步生娇偏偏不一样,她越是喝得烂醉,记得便越清楚。 步生娇醒来后瞪着雕花床顶看了半晌,念及自己干得那些蠢事,渐渐烧红了脸。转头,又惊见殷十三抱着手臂靠坐在她旁边,一下一下点着头,竟是睡迷糊了。 他本就生着一张极为漂亮秀气的娃娃脸,如此安稳乖巧的睡着,更是生出几分婴儿般的天真懵懂来,煞是惹人怜爱。 步生娇却当即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殷十三哎呦一声砸到地上,揉揉眼睛爬上来,见她醒了,先是一喜:“哟,你睡醒啦。”接着又一疑,朝她探出手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红?莫不是睡出病来了?” 说着便要摸她的额头。 步生娇皱眉一躲,用力拍下他探过来的手掌,“别碰我!” 不拍不要紧,一拍竟是将他的手掌拍到了自己的胸上。 他温热的掌心贴上她挺立的峰峦,二人皆是一怔。 微怔一刹,殷十三率先动了动,他有些迷茫的轻轻捏了捏手下柔软,喃喃般的感叹道:“好软……” 步生娇的脑子轰然zhà开,脸上红晕一路飙升到耳尖。 她一脚将殷十三踹出门外,拔出华光长剑杀气腾腾的朝他砍过去。 “殷十三,我杀了你!” 殷十三迅速闪身避开这凛凛一招,却还是被凌厉剑气割裂了衣袍。 纯黑锦缎在空中晃晃悠悠的落下,落在地上,又被微风带着沿地滚了几圈。 殷十三倒抽一口凉气:“大妹子,你玩儿真的?” 步生娇挥剑又砍,“少废话,看招!” 她的招式又凶又狠,像是张牙舞爪的艳丽女妖,直朝他索命而来。 殷十三险险避开这当头杀招,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主子的教诲:“十三,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未来的夫人提着刀剑对你喊打喊杀,那么,你千万不要躲,也不要还手。是男人,就站在原地受着,受了伤,流了血,才好叫她愧疚心疼,任你亲亲抱抱举高高……” 那时他很不屑的想:他怎么可能会娶这么凶残的女人? 不料,主子竟是料事如神,一语成谶。 凛凛杀招里,只见殷十三突然站定,不闪也不躲,直直盯着那朝他袭来的步生娇。 就在她的长剑即将刺入他的胸口时,幸而殷与柏即使赶到。 殷拎过站着等死的殷十三,拂袖挥出一道气劲将步生娇击退。步生娇后退一步,被柏扶住。 眼见着亲亲抱抱举高高离自己而去,殷十三哭丧着一张娃娃脸道:“主子,您来的真是时候……”言罢又朝步生娇喊:“大妹子,你若是不解气,再刺我几剑便是。”手指戳着自己的心脏,“来来来,朝这儿刺,使劲刺。” 步生娇皱眉大怒,只以为这呆子在说反话,讥讽她甚至接不下他家主子一招。 柏嘴角一抽,按下暴怒的步生娇,神色古怪的看了殷一眼。 ……你家侍卫怎么又变傻了?要不让程昀给他看看? 殷挑挑眉,眼神非常高深莫测的在殷十三和步生娇之间来回走了一圈,默默拎着自家侍卫走远。 “哎主子,您别拖我,我还有话没说完……” 殷不理他,继续拖着他往前走。 殷十三无奈回头,朝步生娇挥挥手:“大妹子,等我!等我啊!” 步生娇呲了呲牙,亮出手里长剑,暖阳映在剑刃上,泛出耀眼的光,瞬间闪瞎了殷十三的眼睛。 见他二人走远,柏问道:“小步,你可有九千策的消息?” “他?”步生娇想了想,说得清淡:“八成是死了吧。” 柏暗自一惊,她站在晴空下难得的暖阳里,却莫名便觉出几分冷白的寒意。 “死了?” “是啊,”步生娇道,“自从上次他没能杀了殷之后,楼主便将他关进了黑狱里。后来我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想来是死了吧。” ☆、第86章 割爱 柏仔细想了想,实在是不能相信像九千策那样腹黑的人,会这般轻易的便死了。她让殷去查,殷却腻过来,yīn阳怪气的问:“你就这么担心这个男人的死活?” 又推推搡搡卿卿我我一番,柏忍无可忍,拔出袖中的薄翼短刀一刀砍过去,恶狠狠的让他滚。她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主动招惹这个混蛋。 见殷滚远,柏收回短刀,理理衣服,朝前厅走去。据下人禀报,许宣王四女许梓瑶已在前厅等她多时。 自她搬进郡主府之后,这许梓瑶倒是时常到府上来找她玩儿。 起初她一来便要待上大半日,后来险些被耗尽了耐心忍无可忍的殷丢出去,这才学了乖,日常过来小坐一会儿便识相离开。 其实这许梓瑶也是辛苦,每日往返于她的郡主府和王宫之间,隔几日还得去一趟许谦文府里汇报她最近的消息,真是何必呢…… 柏嘀咕着,才走到前厅,许梓瑶便兴奋的扑了上来:“夜姐姐,明日是花灯节,集市上一定会很热闹的,我们一起去玩吧。” “花灯节?” “是啊,”许梓瑶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点点头,“夜姐姐可有听说过花灯节的传说?” “说来听听。” 许梓瑶牵着柏的手,走到桌边坐下,道:“相传很久很久以前……”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人间还没有灯。每到夜晚,世人便只能借着一点月光,摸索前行。 某天,天上的花灯神下界来玩,无意间救起了一个走错夜路,险些坠崖而死的书生。二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可惜,人神不能相恋,一旦相恋,凡人将被厄运缠身,仙人将渐失法力,衰弱至死。 那一年的二月初二,厄运终于找上了书生。这一日,书生像往常一样,到山林里写生,归家时却因夜色迷了路。花灯神在家里等了许久也不见书生回来,心头一急,便寻了出去。 待寻到时,书生已被山林里的狼群撕裂成一副残骨。 花灯神悲痛yù绝,抱着这副骸骨哭了许久。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书生的骸骨上,渐渐竟生出活ròu来。 书生借泪复生,花灯神却已然消逝。 因为花灯,最怕的便是泪水。 书生在山林里醒过来,只见周遭一片光明,竟是有盏盏精致的花灯漂浮在半空,一路照亮了他的归途。 书生盯着这些花灯怔了良久,依稀只记得自己走夜路时,不小心走错了路,掉下悬崖晕了过去,再醒来时,竟是遇到这般奇景。 他沿着花灯照亮的路,走出山林回了家。每每想起,都觉那一夜的花灯甚是美丽难忘。 从此,书生便倾尽一生潜心研究花灯的制作。 于是人间便有了灯。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花灯神,便将每年的二月初二定为花灯节。 许梓瑶兀自到了杯茶,润润讲得有些干涩的喉咙,继续道:“在许都,一到花灯节,集市上就可热闹了。满街都是男男女女互送花灯,以表心意,还有各种奇人异事,杂耍表演……” 她摇着柏的手臂,撒娇道:“夜姐姐,你就陪我去嘛,我天天都闷在王宫里,都快闷死了。” 柏心里想她才不相信这位见过各式顶尖稀奇演出的宣王独女,会对那些三脚猫的街头把戏感兴趣。 许梓瑶见她不答,又抓着她的手臂摇摆起来,“去嘛去嘛去嘛……” 柏盯着她水润晶亮如小白兔的眼睛,半晌,终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好吧。” “真哒!那太好啦!”许梓瑶毫无宫廷王女仪态的拍手跳起来,“我这就去告诉……” 一语未尽,却又猛地顿住,有些怯怯的朝柏偷偷看了一眼。 柏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淡笑着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许梓瑶连忙摆手,“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夜姐姐,我们明天晚上戌时在集市见呐。” 柏点点头,微笑着目送这位跳脱的王女远去。 片刻之后,她转头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柳枝,一声轻叹。 日升而落,月出又隐,便是一日。 暮色降临,柏前脚才出了郡主府,便有下人向殷禀报。 “主子,夫人她……” “逛集市去了。” 下人低下头,“是。” “咔嚓”一声脆裂的响,响在空dàng沉闷的书房里,下人不由缩了缩,犹疑片刻,又壮着胆子问:“主子,夫人才离开不久,您可要……”追出去? 殷搁下手里被他捏断的毛笔,沉沉道:“备马。” == 花灯节时的集市,果然如许梓瑶所说的那般,热闹得很。 来来往往皆是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浓情蜜意,煞是甜腻。街道两旁高高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精美花灯,一路延伸到夜的尽头,巧妙还原了那传说里所描绘的盏盏精致的花灯漂浮在半空,一路照亮了书生的归途。 道路中有卖花灯的商贩不断吆喝,吆喝里又夹杂着表演杂耍的伎人的高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柏独自一人慢步在这太过热闹的街市,一身月白长袍映在暖色花灯之下,无端生出几分冷清。 那许梓瑶约她时,只说在集市里见,却也没定下个具体的地点。于是柏便在集市里闲闲逛着,漫无目的。仿佛是一介山野看客,偶尔路过红尘滚滚,淡笑着将这华艳旖旎的人世风景看在眼底,却不沾染一分一毫。 集市喧闹,柏负手走得很慢,漠然与说说笑笑的行人擦肩而过。 她路过卖力吆喝的商贩,路过表演杂技的伎人,路过拍手叫好的群众,缓步行到一处露天戏台。 戏台上,化着浓妆的伶人正咿咿呀呀的唱着那一日,杀神世子殿下与许国新晋郡主一吻定终身的故事。 柏步履微顿,站在戏台下的人群之外,默默听了片刻。半晌,她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才迈出一步,她却一怔。 前方,有男子静静负手,站在几步之外,无声看着她。 相遇,是必然的偶然。 咿咿呀呀婉转的戏腔里,那人轻轻笑了笑,黑沉沉的眼眸顿时如太阳般华彩闪耀。 “好巧。”他道。 柏看着他略微消瘦下去的面容,牵了牵唇角,却没能装出几分“偶遇”的欣喜,沉默半晌,她淡淡应道:“嗯,好巧。” 好巧。 又不巧。 他是许国的战神三郎,她是新晋郡主,未来的泽国世子妃,虽是兄妹之名,按礼,仍当避嫌。 于是便只能精心安排这一出巧遇,只为见她一面。 他忐忑等待。 她如约而至。 隔了数日,终于再次相见。 相见,却是无言。 戏台上的故事似乎是演到了**,引得台下众人一片鼓掌叫好。 他与她站在这欢笑声前,默然良久。良久之后,许谦文犹豫着问道:“许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好。”柏道。 ……又是一阵长久沉默,忽有一个小女童朝她二人跑过来,扯了扯许谦文的衣角,仰头问道:“大哥哥,买花灯吗?我娘说,在花灯节买下花灯的哥哥姐姐们,是会被花灯神祝福的。” 女童仰着头,句句童音软糯天真。 许谦文含笑摸摸她的头顶,掏钱埋下一盏花灯。女童接了钱,蹦蹦跳跳的跑远了去,又扯了其他路人的衣角,问:“小姐姐,买花灯吗……?” 戏台上,伶人舞着水袖又吟唱起来。 许谦文提着手里粉色蝴蝶状的花灯,偏头看了眼戏台上相拥的伶人,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日她在大殿上,与他拥吻的模样。眸光微黯,他低声问道:“夜柏,我是不是……来迟了?” 他好不容易遇见她,她却已经与另一个人结下过仇怨,经历过生死,恩恩怨怨纠缠不休,再没有他涉足的余地。 看着他失落的模样,柏微叹,半晌,道:“许谦文,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遇到我,救了我,我很感激。” 许谦文闻言,心头便涌上一阵怅然若是这份感激能够升华成别的情感,那该多好? 柏将他的失神看着眼底,继续道:“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 顿了顿,补充道:“以朋友的身份。” 于是许谦文那黯淡的眼底渐渐升起些微的光,这光芒蕴着一层润泽水意,像是晴空万里的天气里,忽然下了场又急又短的太阳雨。 他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盯着天空中一轮清冷月牙,紧紧握住手里提灯的杆,忍着眼眶里密密麻麻的干涩,哈哈的笑了起来:“我这辈子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值了,值了!” 笑罢,他静下来,顿了片刻,再望向柏时,又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战神三郎。 他看向她的眼神深远而沉,掩下海面翻涌波涛如果你希望我们只是朋友,那我便如你所愿,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永永远远,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不会露出任何让你为难的端倪。 街市通明,许谦文爽朗笑道:“这集市里还有好些新奇的东西,一起去看看?” “好,”柏应着,看了眼他手里的花灯,忽然有些古怪的挑眉:“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这花灯太粉嫩了,你提着不合适。我帮你拿吧。” 许谦文低头看了眼手中洋溢着少女气息的粉嫩蝴蝶花灯,摸摸脑袋,笑了笑:“还真是,谢啦。” 说着,便把花灯往柏身前递去。 柏伸手,眼见着便要接了这盏花灯,却有一声隐着翻涌怒意的沉沉厉喝从后方传来: “不许接!” ☆、第87章 错吻 柏愕然回头,只见殷策马而来,迅速逼至她的跟前,伸手一拎便将她拎到马上,又迅速绝尘而去。 白毛马蹄踏过青石路面,渐起阵阵风尘,惹得众人掩住口鼻向旁边避开。 许谦文只身一人,孤零零的提着一盏粉色花灯站在团团尘埃里,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半晌,他转身离开,路过街边一棵银杏时,忽有一人叫住了他。 “这位小哥,贫道看你眉间隐有愁苦之色,莫不是有心愿未了?” 许谦文转身朝那道士看去,只见那老道士穿着一身补丁道袍,怀里揣着一柄缺了毛的拂尘,正坐在银杏树下毫无形象的抠着鼻孔。 许谦文笑了笑,问:“这位道长,你知道我的心愿?” “不知道。”老道士答得理直气壮,忽然从袖口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符,拍到他手里,煞有介事的道:“贫道虽不能够知晓你的心愿,但是只要你把心愿写在这张符上,挂在灯花下,再把灯花挂到我身后的枝头上,保证你心想事成。” “真有这么灵?” 老道士瞬间捣蒜般点头,“当真当真,你把花灯挂得越高越灵。贫道是个实在人,向来不打诳语。这许愿符今日促销,不要999只要998,用了它,保证你一路升官发财抱得美人归。” 说着,又笑嘻嘻的戳了戳他:“年轻人,要不要考虑考虑呀?” 许谦文含笑,明知这是诓人的东西,却还是将这许愿符接了过来,运起轻功,将花灯挂在银杏最高的枝头上。 有风轻拂,拂得几片银杏叶跌落枝头,枝头一盏粉色的花灯,花灯下垂挂着一张大红的许愿符,符上三个字,在风中飘摇: 祝幸福。 祝你幸福。 从此,我将爱而无声。 夜,通彻喧嚣。 这一夜处处繁华,有人忍痛割爱放手离去,有人隐忍怒意策马而奔,还有人独自缩在荒僻的院落里,低声饮泪。 程昀枕着手臂躺在树上,在心里默数: 第三个时辰。 这是今日入夜以来,辛兰那小丫头在这棵树下哭泣的第三个时辰。 程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有些无奈。 今天是年轻人们恩恩爱爱的节日,他一个二十九岁的老大叔,原本打算藏在这棵树上,安静的喝会儿小酒。却不料,他才来没多久,便看见辛兰默默的走到这棵树下,一哭便是三个时辰。 这小丫头自从那夜柏自曝了女儿身之后,平日里虽看不出什么端倪,暗地里却总是悄悄的抹眼泪。 今日只怕是受了这节日氛围的刺激,又到这儿默默宣泄来了。 只是她再这样哭下去,这眼睛怕是要哭出血来。 程昀微叹,起身从树上一跃而下。 哗啦啦一阵沙沙的响,惊得辛兰猛地止住了低低的抽泣,抬头只见程昀正坐在她的身边。 辛兰连忙擦了擦被泪水沾湿的脸颊,掩下那脆弱的姿态,瞪着眼睛微怒道:“你怎么在这里!” 程昀无视掉她又惊又慌的虚假怒气,用着一种父爱般慈善的眼神看着她,默默抬手揉乱她头顶的发。 辛兰的眼眶忽然又猛地一酸,像是独自掩藏了许久的苦涩心思,终于有人明白,终于有人前来宽慰。 一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跌落,掉在草尖,碎裂成点点更细小的花。 程昀垂眸,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放到她面前,道:“喝点酒,会好受一些。” 辛兰抿了抿唇,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弹。 就在程昀几乎要以为她已经哭得泪得睡了过去时,她突然拿起这酒葫芦,仰头就往肚子里灌。 辛辣酒水滑进腹部,顿时燃起烈烈火热,噌得烧红了辛兰的双颊。 泪水和晕眩一起涌上来,辛兰使劲摇摇头,又猛地喝了好大一口。 片刻之后,辛兰倒了倒空空如也的酒葫芦,再倒不出一滴酒来。 她眨了眨眼睛,轻轻打了个酒嗝,忽然直朝程昀扑过去,“酒呢?!” 程昀接住她,又抓住她胡乱捶打的双手,低低哄道:“你乖乖的,不哭不闹,我就给你酒喝。” 辛兰撇了撇嘴,安静下来,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半晌,有些委屈的低声喃喃:“坏蛋……” “什么?”程昀凑近耳朵去听。 “……坏蛋,”辛兰咕哝着揪紧他的衣襟,骂道,“你们都是坏蛋,只有夜姑娘真的对我好……” 程昀失笑,她又絮絮叨叨起来:“我第一次见到扮着男装的夜姑娘时,就喜欢她……” “我知道我不能喜欢她,”辛兰皱起眉,戳着自己的心口,“可是这里就是不听话……” 瘪了瘪嘴,忍了许久的眼泪又一颗颗落下来,她掰着指头开始数: “溪宁城主派人来讨债的那一天,殷十三杀了所有的讨债者。鲜血喷洒了一地,我跪在血泊里,磕着头替我弟弟求情,是她把我扶起来,还为我擦掉了脸上沾染的血……” “我罚我弟弟跪在祠堂里不准吃饭,是她看出我的担心,叫我做了饭菜,又替我送给辛岚,告诉他不必急于求成……” “后来辛岚被城主抓去,是她不顾危险,替我寻了回来,也是她替我杀了溪宁城主,杀了公孙铁卫,为我弟弟报仇……” 她这一生中最不敢淡忘的恩情里…… 全是她的身影。 辛兰揪紧程昀的前襟,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庞,颤着声音道:“你说,我要怎样才能……不喜欢她?” 一朝误入情之迷途,从此,再难脱身。 人世百般病痛,唯情一字,伤身又伤心。 程昀叹息着,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拭掉辛兰脸侧模糊的泪。 素白的绢帕抚在脸上,带着晨间凝霜般的微凉。辛兰一怔,忽然想起那一日,她将她从血泊里扶起,默不作声的为她擦掉脸上腥臭的血。 夜风拂过草尖,压得这细柔的草软软弯下了腰。 程昀抹掉了辛兰的眼泪,正要收回手,却忽然被她抓住了手腕。 “怎么了?”他问。 辛兰盯着他的手掌看了半晌,忽然俯身将脸埋进了他的手心里。 程昀一怔,又见她突然抬起头来,月色映着她沾染泪光的微红面容,仿佛开在山巅灼灼的桃花。 艳而不妖,又娇又羞。 ……人这种生物啊,只要他想,可是一年四季都会开满桃花,花枝招展的,根本就是行走的桃花树啊。 刹那间,程昀莫名想起许久之前,自己对柏说过的话。 他不由微微皱眉,一时间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想起这句半玩笑似的话来。正疑惑着,却见辛兰突然钻到他的怀里,自下方近乎孺慕的朝他望过来。 “夜公子……”她含着泪,低低唤道,“辛兰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得好苦好苦……” 这小丫头,竟是醉酒认错了人。 “我不是……” 程昀正yù解释,却被两片柔软封住了口。 一刹触碰,像是一枚顽石突然跌进沉沉湖底,溅起一圈高高泥沙,惊得湖底沉睡的鱼忽然乱了方寸。 她抬手勾出他的脖子,将他往下一拉。程昀不由顺势俯身,这一俯身,便是与她贴得更紧。 她抱着他,吻得十分青涩,仿佛蹒跚学步的幼儿孩童,跌跌撞撞,一路闯进他闭塞多年的天地里,翻天覆地。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蹭到他的脸上,如碎雪般微凉。 她如此近的靠着他,将女子独有的身段柔软一分一毫传达得清清楚楚,撩拨起翻涌滚烫的火。 有那么一瞬间,程昀甚至想回抱住这个孤苦无助的小丫头,告诉她,忘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喜欢上另一个人;告诉她,这世间还有比喜欢一个人,更加美妙而痛苦的事情。 他抬起手来,却又僵在半空。微凉的风从他燥热的掌心拂过,带来一丝清明的寒意。 程昀垂眸一叹,终是点了辛兰的睡穴。 于是辛兰便软软的倒在他的怀里,长长睫毛上依稀沾染了些细细的泪珠,仿佛是清晨凝在叶尖的露水,在月色下泛着晶莹的光。 程昀伸出手指,轻轻接过这一颗透亮的珠子,点在嘴边浅浅一尝,咸而苦,似是凝结了她这一生所有离别悲苦,涩得让人忍不住心疼。 他不由低下头去,细细端详她沉睡的容颜。 她皱着眉,又有泪水从脸侧滑落,掠过一线光亮。 程昀伸手想要将这湿意抹去,无意间却是触上了她的唇,樱桃般莹润。 他猛地一震,心底才压下的火又噌的燃烧起来,势可燎原。 程昀取过酒葫芦,想要借着凛冽的酒压压心头之火。他拿起酒葫芦,忽觉手里的重量太过轻巧,于是才恍然想起,这酒,早已被辛兰喝完。 叹息一声将空空的酒葫芦抛远,程昀抬头盯着夜空中孤清的月,忽然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省省吧程昀,这小丫头可比你小了整整一轮。 这一耳光抽得又重又响,怀里辛兰似是被这声音吵得动了动。 程昀连忙低下头去看,又默默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夜,静而沉。 栖在枝头的鸟儿,将小小的脑袋埋进翅膀里,深深睡去。 程昀轻悄悄换了个姿势,好让辛兰睡得更舒服些。 冷白的月光从树梢掩映的缝隙里倾泻下来,延伸出二人重叠的影子,仿佛命盘里注定jiāo错的路。 静夜沉沉,人默不语。 这一夜处处繁华,处处,苍凉。 ☆、第88章 爱如沧海 山间盘旋曲折的道路上,有人策马而奔。 飞奔的骏马通体乌黑,四蹄雪白,奔跑在凹凸山路里,仿佛是乌云踏着白雪。 乌云踏雪,日行千里。 这丰神俊逸的马在马棚里栓了许久,难得有机会拉出来溜溜,当下便撒开蹄子咔嗒咔嗒一路跑得贼快。 柏被迫骑在马背上,被这乐疯了的神驹宝马一上一下颠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她身后那人似乎还嫌这马的速度不够快,又扬起马鞭重重的抽在马臀上。 “驾!” 马儿仰头嘶鸣一声,顿时箭一般蹿出去,蹄下溅起一路沙尘滚滚。 柏被这突入起来的提速带得朝后一仰,摔进身后那人的怀抱里。 那人的怀抱很暖,她却只觉得头晕目眩。 她在这旋转的晕眩里天崩地裂的想: 这杀千刀的家伙怎么又突然生气了呢呢呢? 没等柏想明白这个问题,殷突然勒住马缰停了下来。 马儿停在一处月下山巅,山巅上有一棵雪松参天而立。 夜色苍苍,苍苍夜色之下山巅很高,月亮很近,晚风很凉,柏的腿,很软。 未待她喘口气,殷又飞身将她拎下马,重重按在那棵粗壮的雪松上。 松枝猛地一摇,摇落几根松针。柏顿时被撞得两眼直冒金星,心底怒意噌的便一股脑儿涌上来。 忍着阵阵不适,她皱眉骂道:“殷,你发什么疯!” 晕眩尚未退去,下巴又传来一阵疼痛,这人难得如此强硬而恶劣的掐住她的下巴,冷笑:“我便是发疯,你也得受着。” 柏心头熊熊燃烧着的火苗彭的壮大一倍,当即一拳狠狠砸过去。 她得受着? 开什么玩笑。 不如让他先受她一顿揍! 心头有气,她这一拳便越发的赫然生威。殷偏头,抬手接下她紧握着砸来的拳,狠狠压到她脑袋旁边的树干上。 柏皱眉一挣,却被他禁锢着挣不动分毫。 眸光微凛,她抬脚便踹。 她的动作很快,却还是快不过习有内力的他。 殷的膝盖往上一顶,牢牢按住她的腿。 他这般压着她,便与她靠得极近,近到她甚至能听见他在她头顶细微的气息。 柏抬头,对上他怒火翻涌的凌厉眼眸。 殷皱眉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在做什么?” 他问得莫名其妙,柏当下反问:“我做什么了?” “你现在是许国的郡主,我的未婚妻。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你不但跟许谦文一起逛花灯展,还从他手里接过花灯,他们再将这事情添油加醋的说给宣王听,到时宣王不会放过你。”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就这事也用得着他夜行千里把她拎到这荒山野岭来? 柏甚是不屑。 见她如此冥顽不灵,殷气得反笑起来,沉沉语调里竟是生出几分yīn狠而残忍的滋味:“看来你还是没有彻底认识到我跟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无妨,我现在就来教你。” 柏听得心里一震,他却已经将她压到草地上,膝盖一顶压住她的双腿,又扣着她的双手按在头顶。 细如银针般的草尖密密麻麻扎在她的背上,疼而痒。柏才皱起眉,他又俯身猛地靠下来。 这不是她与他第一次这般接触。 他吻过她很多次,或细腻,或强势,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愠怒,在恶狠狠的吮吸和翻涌里,弄得她生疼。 柏皱着眉偏头避开,却又被殷掐着下巴抓了回来。 凉凉月色倾斜着照在他的脸上,映出刀锋般的光与影。 “别逼我点了你的穴。” 他携着怒意,又一次朝她吻下来,以最为强硬的姿态,要她看清楚他此刻心底里那足可滔天的火气。 唇齿相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热烈而艰涩。柏半阖着眼,目光越过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盯着上方繁星点点的夜空,心头忽然便生出难言的怅然。 每一次他与她纠缠时,从来不屑于封住她的穴道。 他允许她反抗,允许她挣扎。他等着她恼怒反击,再轻而易举的用武力将她镇压。 他携领千军万马,她只有一骑孤勇。 所以,从来都不是她用抗争击退了他。 而是他用他的退让,成全了她。 他若是真想用强,那么,她必将再无任何逃脱的余地。 就好像此刻,他扣着她的双手,压着她的双腿,纵使她有千万种的不甘和屈辱,却仍旧挣不脱一丝半毫。 柏阖上眼睛,握紧了拳。 暗夜微凉,山巅千年的雪松在风中飘落细长松针,悠悠dàngdàng落在柏铺开在草地上,绸缎般乌黑的长发。 殷禁锢着她,与她唇齿相缠了片刻,忽然稍稍退开。柏正以为他已消了气,却见他突然扯了她的腰带,丢到一旁。 他这一扯极为用力,不但扯散了她的外袍,同时还扯开了她的里衣。 素白的里衣之下是淡蓝的肚兜。 淡蓝的肚兜之下是凝脂般的肤。 微凉的风拂过她露在肚兜外的肌肤,寒得惊心,像是雪山之巅那凝结的冰冻突然砸在心里,柏一惊又一震,“殷……” 殷却没有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 他又一次俯下身来封住她的口,强硬的纠缠一番之后,又沿着她的脖子一路咬上她的锁骨。 他在这精巧的锁骨上重重一咬,柏顿时疼得一僵,他却又一路吻了下去。 有一只长了薄茧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背,没过多久便寻到了绑着肚兜的结,他捏住这丝柔的细长绸缎轻而缓的朝外一扯,那蝴蝶状的结便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松散开。 胸口一凉又一暖,那是他覆上来的迹象。 接触,是如此细密的啃咬。柏忽然颤了颤,心头莫名涌上一阵阵的悲怆,仿佛暗夜里回响在山谷中的海浪声,浩大而寂寥。 她原以为,若有一天他这般对她,她必会火冒三丈恼羞成怒,拔出短刀气势汹汹的便朝他砍过去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样。 可如今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却是升起了密密麻麻的苦与涩,竟容不下仇恨的余地。 她何时竟变得如此软弱? 柏握紧了拳,沉默着盯着上方的夜空。夜空中璀璨的星辰渐渐模糊起来,晃晃悠悠,仿佛是映在粼粼湖面的倒影。 她沉在这粼粼的湖底,压抑得不能呼吸。 这夜太过寂静,渐渐便透出几分死气。 殷解开柏的肚兜,俯身吻上她如雪莹润的肌肤,再抬头时,却见她合着眼睛,眼角赫然落下一滴泪。 仿佛云层里凝结的水珠,不慎自云端跌落,越过万丈千仞,落进他心头熊熊的火,忽然便熄灭了大火的势头。 殷微叹,伸手拭掉她脸上泪痕,道:“看着我。” 柏睁开眼睛,一直藏在眼底的泪水没了遮掩,便一颗一颗从眼角滚下来。她墨色沉沉的眼眸染上水雾,仿佛是暗夜下的湖光水色,深远寂寥如远方水天的jiāo界。 殷眸光一敛,想要抹掉她脸上这水润的痕迹,才抬手,却被柏推开。 柏坐起身来,背对着他穿好衣服,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沾染了些许碎草,他伸出手来想将这些碎草摘下,却见她缩了缩肩膀,道:“你别过来。” 于是,殷伸出来的手便突然僵在了凉凉夜风里。 柏抹了把眼睛,压下心底翻涌的艰涩,没有回头看他。她握紧搁在膝头的手,缓缓开口,清冷语调里带着些微的沙哑,“殷,我生不出孩子。” 一桩心事隐秘如深海之渊,独自藏了许久,终是在今日全盘托出。 殷皱眉,握住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子,“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柏抬头,直直的看进他的眼睛里,“你曾经说过,但望我对自己好些。所以,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与你在一起。” 殷面色一沉,她继续道:“你是泽国的世子,未来的王。你要开疆扩土,征战沙场,成就你的鸿鹄之志;你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延续你的王室血脉。可是我这辈子最见不得男人左拥右抱三妻四妾。” 柏的指尖深深抠进草地里,面上却是轻笑起来:“所以,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与你在一起。” 山高月近风凉,她勾起唇角笑得轻巧,仿佛暗夜之中忽然飘落一瓣花瓣,飘摇着承载起生命的重量。 殷眸光一凉,沉声道:“你凭什么断言,我将来一定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你会有。”柏看着他,漠然的笑,“因为你是王。” 殷看着她笑语嫣然,于清浅的嫣然里掩下深沉的哀痛。他微微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半晌,终是选择沉默。 她不信他。 她若是不信他,那么,就算他磨破嘴皮许下山盟海誓,也是无用。 冷冽的风dàng过幽幽山谷,呜呜作响,仿佛有神明挥舞着镰刀,咔嚓一声斩断人间情丝。 柏垂眸掩下眼底迅速掠过的水雾,站起身来拍干净衣服上的尘土,淡淡道:“回去吧,殿下。” 说着,她便转身离开。 才迈出一步,却被殷牵住了手腕。 皱眉回头,只见他突然笑了笑。这一笑太过轻柔,像是杨柳抚在湖面,渐渐在他那样妖异的眉眼间生出层层的暖。 “罢了,”他道,“今晚我带你来这里,其实不是想与你说这些。”脱下外袍罩在她肩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不等她回答,殷便转身消失在无边漆黑的夜色里。 柏皱了皱眉,思虑片刻,终是解下他的外袍,折起来挂在手臂上。 她独自等了一会儿,忽见远处夜空里升起一盏花灯,暖黄的光晕微微闪烁,好像夏季田野间飞舞的萤火虫。 渐渐又升起第二盏,第三盏…… 每一盏灯都甚是精美,只怕需要准备良久。 柏望着前方美轮美奂的灯景,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此前他为何会那般愠怒。 他默不作声的筹划数日,只为今夜与她共赏此等美景。他携着满心欢喜,却见她与别的男人说说笑笑逛着灯展。他本就是个yīn狠霸道的xìng子,又被她那样刺激一番,怪不得会如此生气。 漫天花灯光明璀璨,这柔暖的缤纷光彩逐渐掩盖住天上星辰,温暖了苍凉月色。 他在漫天的花灯之下朝着她缓步而来,含笑眉眼比这花灯还要精美。 他走到她的身前,站定。 “相传,这一处山崖,便是花灯神与那书生初见的地方。” 他回头看着半空中的盏盏花灯,问道:“这些花灯,可合你心意?” 柏却是将眉头锁得更紧,“你想说什么?” 殷回过身,目光在挂在她臂弯里的外袍上停了一瞬,又伸出手抚着她紧皱的眉,微叹:“你看,你分明是喜欢这些花灯的,可你偏偏不肯说出来。” 他取过挂在她臂弯里的外袍,罩上她的肩头。柏侧身要躲,却被他按住了肩膀,“我说过,我但望你对自己好些,是希望你顺从自己的心。” 继续将外袍搭在她的肩头,稍稍裹紧了些,“我希望你听从自己的心意。高兴了,便大声笑;难过了,便放肆哭。受了伤疼得厉害,便喊出来不必硬忍着;吹了风觉得冷,我也不介意你扒下我的外衣裹在自己身上。若是有人惹你不悦,你便告诉我,我替你杀了他。若是遇到喜欢的东西,便把它抢过来,牢牢抓紧了据为己有。” 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看向她的眸光粼粼如月下沧沧海面,深沉而广,仿佛能将她一眼看个通透。这眸光又渐渐透出一层层的涩,那是他因她而疼的心意。 “柏,你何必苦苦逼迫压抑你自己?” 柏猛地一震,像是藏了许久的心事忽然被人一语戳穿。殷又朝她靠近一步,缓缓俯下身来。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仿佛暗夜里盛开的曼珠沙华。柏忽然想起方才他那样强势的索取,不由微微一颤。 殷一顿,微顿之后却又更加坚定的朝她靠近,“现在,我要拥抱你。你若是觉得厌恶,那便将我推开。” 他将她纳入臂弯,他的怀抱很暖,像是冬日暖阳,雪中的炭,生来便自携了蛊惑人心的力量,诱着人只想沉迷。 柏的眼眶忽然泛起一阵酸涩,她垂下雾气迷离的眼睛,没有动弹。 殷低低笑了笑,侧头嗅着她发间清幽的香,抚上她的后脑,低低道:“现在,我要亲吻你。你若是不愿意,那便告诉我。” 他缓缓靠过来,抵着她的额头,对着她的鼻尖,柏以为他便要吻下来,就像以往很多次那样。 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不再靠近一分一毫,似是在默默等待着她的回答。 夜风微dàng,dàng起空中五彩花灯慢悠悠的微微摇曳,柔暖的光晕萦绕在她与他的周围,险些便要让人误以为自己正身处在七彩云端。 许是这夜太静,惹人心慌。 又许是这花灯的光太过迷离,乱了神智。 柏轻轻颤了颤密而长的睫毛,仿佛飞蛾轻轻震动的翅膀。 半晌,她缓缓合眼,合眼时自眼角滑落一线细长的水流。 于是殷便吻了下来。 他在她的唇上轻轻一点,又退开了去。仿佛是岸边桃花自枝头落下,随风飘摇着落进水波微漾的湖。 这一刹触碰,隐忍而克制,一反他此前得寸进尺的惯有模样。 这一吻清浅,却又比任何一次热烈的纠缠都要惊心。 他离开她的唇边,一点一点吮掉她脸上的湿润。 “柏,”他在她耳边低低的道,“我不需要你信我。你只需知道,若有一天我当真负你,那我等着你亲自来取我xìng命,届时,我绝不反抗。” 夜风忽起,摘下雪松枝头的一根松针,松针在风中跌宕,遥遥行到远处。 远处,重山堆叠,铁马,将近。 ☆、第89章 我们成亲吧 许宣王三十一年初春,泽国刚登上王位没多久的新王殷琮联合申国一同出兵伐许。 这事还得从殷初入许国那时,当掉的那块世子玉牌说起。 他刚当掉这块象征世子身份的玉牌不久,便有人将他在许国的消息上报给了殷琮。 殷琮当下便修国书一封派信使jiāo给许宣王。国书里白纸黑字的写着:“若得贵国相助,将逆贼殷捉拿归案,弟自当割地五城,聊表谢意。” 信使携着国书才到溪宁边城,便被殷派人假扮的许国信差给截了下来。 于是这国书便被烛火燃成了灰烬,再没能送到许宣王的手里。 可怜殷琮眼巴巴的等啊等,一直从年末等到年初,从冬天等到开春,没等到宣王的回信,却等来了殷与许国新晋郡主联姻的消息。 他这位杀神亲哥哥不但在许国好吃好喝,还抱得美人归,区区一段爱情故事也能被万民传唱,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优哉游哉,比他当初在泽国当世子时还要滋润。 殷琮当即怒从心起,拍案而起抬手砸碎好几盏青花瓷杯好你个许宣王,老不死的东西,竟敢无视我的要求! 当下便要发兵许国。出征的军令还没来得及下,他却被他的母亲泽太妃乐正萱按了下来。 泽太妃表示,我的儿,你是不是傻?你哥哥现在有许国相助,许国左有战神三郎,右有公孙铁卫,再加上你哥哥这一尊杀神,是个人都知道许国必定不是好对付的。 为了对付这个不太好对付的许国,泽太妃写下一张字条绑在鸽子腿上,信鸽展翅高飞,一路飞到申国的燕启将军府里。 燕启将军解下字条缓缓展开,字条上简简单单一句颇有几分哀婉的话:“妾身有难,速援。” 于是泽国与申国迅速达成了友好联盟,集结了泽国十万大军以及申国三十万傀儡军,浩浩dàngdàng的便朝许国而来。 意思非常明确: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万一我在策略上抵不过你,我还能用人海战术碾压死你。 泽申联军遥遥上路,许国边关却又传来西戎入侵的密报。 两面受击,许宣王头疼不已,秘密召了向来英明神武的杀神世子殿下入宫议事。 殷天黑时入了宫,天明时才出来。没人知道他究竟与许宣王密谈了些什么。那一日下朝之后,许宣王又单独留下许谦文秘密商谈一番。 商谈结束之后,许谦文前脚才离了宫,宣王又将大司寇公孙洪召进宫里,促膝长谈了好一会儿。 其后一日,许谦文忽然暴病,闭门养病不再见客。 同日,许宣王下旨,诚请世子殷助公孙府嫡孙公孙城领兵迎战联军。 说是相助,但明眼人都知道,宣王是想让公孙城跟在殷身边历练历练。 而那西戎入侵的消息则被封锁了起来,鲜有人知。 蓝天蔚蔚,白云悠悠。柏站在郡主府的庭院里,手中一张细长纸条,纸条上写着笔锋硬朗的几个字:“平安勿念,保重。” 落款:三郎。 这是许谦文秘密捎给她的字条,告诉她,他一切安好,叫她注意身体,莫要为他担心。 柏默默将字条纳入袖口,暗道:许谦文既然不是真的生病了,那么想来便是被许宣王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了吧。 才想着,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暖热。 有人从后方将她抱住。 柏一僵,又渐渐放松下来。 “在想什么?”身后,那人问。 “殷,”柏缓缓问道,“当年萧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能猜个七七八八,但毕竟十五年过去了,公孙洪没留下证据。” “嗯……”柏应着,陷入沉思。 见她沉默,殷忽然伸手一掏,从她袖口里掏出一张细长字条,捏在手里把玩着,挑眉道:“这是何物?莫不是那许谦文写给你的表白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柏皱眉转身去抓他手里的字条,同时骂道:“你胡说什么?” 殷挑着眉,举高了手臂轻松避开她抓过来的手掌。 柏扑得一空,便摔进他的怀里,正要稳住身体离开他的胸膛,却又突然被他抱起来,朝树下石椅而去。 初春细长柳条刚冒了绿芽,柳枝下,灰白的大理石椅上铺着鲜红软垫。软垫被春日正午的阳光晒得暖洋洋。 他将她放到软垫上,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又托着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柏躺得舒服,倒也懒得挣扎,抬起眼睛静静看着上方那张如天神般俊美妖孽的容颜。 他在蓝天中白而亮的日轮下微微俯身低头望着她,金明的光线从旁边照过来,在他的脸上落下光与影,于是那精致完美的轮廓便越发立体起来。 这本应是安宁而闲适的人间美景,可殷却又偏偏伸出手来,在柏的腰上挠了挠痒。 柏痒得咯咯笑了笑,拍掉腰上这只作孽的爪子,道:“别闹。” 于是殷便也当真放过了她,“好,不闹。”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长长的清单,举在她眼前,“这是你随军时要带的物品清单,你看看还有没有要添置的?” 柏闻言,奇怪道:“宣王叫你出去打仗,我跟着一起去做什么?” 殷低笑:“宣王见你我二人伉俪情深,不忍拆散,特意允了我带上你一起出征。” 柏不屑的撇撇嘴,心里想肯定又是这家伙主动提的议,不然宣王哪里会管这些事情。 不屑归不屑,她仍是抬手接过这清单看了起来。 清单上密密麻麻的列了一长串: 玄色掐牙镶边云锦长衫,艾绿色彩绣素面薄衫,淡金底刺绣镶边折枝花卉烟纱花素绫,嫣红色弹墨柿蒂纹棉绫裙驼色暗花百水裙,孔雀纹束腰,绣玉兰花小靴,金镶珠翠玉耳坠…… 柏还没看到两行,便觉脑仁隐隐作痛,索xìng将这清单塞到殷手里,合上眼睛有些懒洋洋的道:“这种事情,你定就好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将她的事情全权jiāo给他处理,虽然算不上依赖,却比原本那见着他就想躲的模样要好太多。 殷眼眸一亮,笑着应道:“好。”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柏起初还会回应几句,时间久了渐渐便用“嗯”、“唔”来应付。 春日暖风有一下没一下的懒懒摇着细长柳枝。 殷靠在椅背上,将柏被风吹乱的碎发理到耳后。 他看着庭院里含苞待放的花,眸光微远。半晌,他道:“柏,等这一战结束之后,我回了泽国,我们便成亲吧。” 柏却没了声音。 殷低下头去看,只见她微微侧着头,呼吸均匀而悠长,竟是睡着了。 她闭着眼睛,密而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泛起乌亮的微光。睡梦里,她无意识的微微张着唇,露出一点点雪白的牙,仿佛孩童般懵懂天真,乖巧而无防备。 她终于舍得,将她最毫无戒备的一面展露给他看。 看着柏宁静的睡颜,殷无声笑了笑,沉沉眼底渐渐透出熠熠的光亮,仿佛是草原上漫天璀璨的苍穹。 自花灯节那日从山崖上回来,她便渐渐有了些变化。这些变化极为细微,却足够让他察觉出来。 譬如,他再靠近她时,她虽仍旧有些不习惯,却已不像以往那般抗拒。 譬如,她已逐渐开始听从自己的内心,躺得舒服了便不挣扎,偶尔遇到头疼的事便丢给他来处理。 这些变化细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距离他成功将她拿下还有很远很远。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殷眉眼含笑,并不着急于一步攻略到位。 她心里有结,这心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开的。 不过没关系,他想。 不论她心里的芥蒂有多坚硬,他自会一点一点将其抚平。 反正将来他与她的时间还有很多。 余生再长,不过情长。 柏,我们,来日方长。 ☆、第90章 山有寒晴 出征在即,许国的将士忙里忙外准备着行军的物资,一直住在山里的边晴也开始忙碌起来。 这一日天刚明,她便起了床收拾好东西准备上山采yào。 入寒渊见状,从床上坐起来,凉森森的朝她问道:“这么一大早,你丢下你的病人不管,要去哪里?” 边晴背上竹篓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反正你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先上山采yào去,百草堂的赵老爷子还等着我给他送yào呢。” 话音未落,她却被入寒渊抓着竹篓的边框给拎了回来,“你前阵子不是才送过一次yào么?怎么今日又要送?” 边晴从他手底下挣扎出来,道:“最近许国又要打仗了,军医营在到处收集yào材贮备。我上一次送去的yào都被军医营的人收走了,我得再送些过去。否则的话,咱老百姓看病抓yào的时候,岂不是没yào用了?” “那我陪你去。”入寒渊道。 “可是你的伤……” “我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偶尔运动运动,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入寒渊扒下边晴背后的竹篓背到自己身上,不容抗拒的牵过她的手便朝外走。 边晴在一片黑暗里感受到从他掌心传来的温暖力道,忽然便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爷爷也总是这样一路牵着她,一字一句细细的教着她如何避开路上的障碍。 后来爷爷走了,她一个人拄着导盲杖走在路上,偶尔撞到路上行人,行人总会颇为凶狠的朝着她骂:“滚远点,小瞎子!” 莫名想起以往的事情,边晴忽然便怔了怔,一怔之下,脚步也随之一顿。她不过才顿了一刹,牵着她的那人却立刻察觉出来,回身问道:“怎么了?” 边晴朝声源处抬头,尽量让身前的那人觉得自己在看着他。她回握住他的手掌,柔柔笑了笑:“没事,走吧。” 入寒渊垂眸看了眼她与他jiāo握的双手,极淡的勾起唇角,没有说话。 远处忽有马蹄与车轮轱辘之声遥遥传来,自远而近,一路掠起沙尘滚滚。 入寒渊当即一个旋身将边晴护在怀中,避开身后丈高的沙尘。 马车飞速驶近又飞速驶远,消失在山间崎岖道路里。土黄尘埃渐渐落定,边晴从他胸前抬头,道:“谢谢。” 入寒渊微微低下头来,只见她正仰着脑袋望着他,一双暗灰眼眸却映不出他的身影,反倒映着他身后远方的天空白云。 他挑挑眉,忽然便俯下身去,在她的眉间落下一吻。 一刹触碰,仿佛是长空之中一点白雪,轻轻栖在枝头梅花那粉白的花瓣上,于点点微凉中开出温温的暖。 边晴眨了眨眼,在一片漆黑中忽觉眉心一暖,又随即四散开去,消失无踪。只是这刹那间的暖意却突然烙进了心里,是她这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遇到过的触感。 于是她便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 入寒渊勾一勾唇角,高深莫测的道:“索取谢礼。” 边晴听得云里雾里,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眉间,却又被他牵着继续往前走。 二人上了山,边晴闻到yào草的香气,瞬间便把方才的小chā曲抛到脑后,顺便还抛开了入寒渊一直牵着她的手,“两眼放光”兴致勃勃的投身于伟大的采yào事业。 入寒渊抱着手臂斜靠在树干上,看着这娇小的女人忙东忙西,忽然道:“你是怎么区分这些草yào的?” 一旦提及草yào,边晴显然比平日里要兴奋许多,那一双灰暗的眼眸竟也透出几分光彩。 她左手拿着一株八角莲,右手采了片八角金盘,道:“我虽然看不见,但是我的鼻子很灵呀。每一株植物都有不同的味道,就比如这八角莲和八角金盘,虽然长得很像,但味道却完全不一样……” 边晴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身为制dú高手的入寒渊默默听着这草yào入门级别的科普,也不打断。 片刻之后,见她终于说累了,他便解下挂在腰上的水囊递过去。 边晴接了水囊,咕咚咕咚的喝完水,他才问道:“那么,在你看来,我是什么味道?” 边晴闻言,当真便凑到他脖子边上闻了闻。 有清香入鼻,她微微一怔,又立刻揪紧他的前襟埋头细细闻起来,同时咕哝道:“咦,你在洗衣的皂角里加了什么香料?怎么这么好闻?” 入寒渊伸出手臂环抱住这个一直在他胸前拱来拱去的小女人,眉梢一挑,道:“想知道?” “嗯嗯!”边晴用力点点头。 “那你……”他原本想说一句“那你亲我一下”,话未出口,念及这小女人只怕不懂什么是“亲”,便又兀自笑了笑,“罢了,”他掏出一袋香囊,塞到她手里,“材料都在这里,拿着吧。” 顿了顿,又叮嘱道:“你日后若是再上山采yào,记得带上这个香囊,春天山里虫蚁多,这个香囊可以驱虫蛇。” 边晴将香囊放到鼻子下边嗅了嗅,秀气温婉的面容上漫起甚是欢喜的神采,她不自觉的回抱住入寒渊,抬头笑道:“宁渊,你真好。” 入寒渊顿时被夸得心里美滋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问:“那你该用谢什么我?” 边晴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眉间道:“不如你再来取一次谢礼?” 入寒渊被她这几分无辜几分天真的神色逗得哈哈一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低低道:“谢礼,我等存够了一并再取。” == 将近黄昏时,山里忽然下起一场春雨。雨不算很大,却是令那本就非常蜿蜒崎岖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 边晴与入寒渊冒着雨急急跑回了屋里,回了屋没等换下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边晴拿了伞便要下山送yào去。 尚未出门,她便被入寒渊抓住了手臂。 “下雨山路不好走,你歇着吧,我替你去送yào。”他道。 “可是你的伤……” “死不了。” 边晴一怔,随即点头:“哦,那你去吧。”表情平淡得没有任何的担忧或者不舍。 入寒渊眉梢一跳,带上银蛇面具,取过yào筐便朝雨中走去,行到屋外,前脚刚踏出门槛,他又停了下来,回身提醒道:“我走了。” “哦。”边晴应着,想了想又朝他笑道:“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入寒渊扬起唇角,满意了。 步入雨中提起轻功,没过多久便到了百草堂。 他提着yào筐走进店里,店老板赵老爷子笑眯眯迎出来,见了他却是一愣,问道:“小晴呢?” 入寒渊将**的yào筐往地上一放,道:“她今日采了一天的yào,我让她在家里休息。” “原来如此……”赵老爷子应着,看了眼他脸上那古怪的银蛇面具,试探着问:“敢问阁下是……?” 入寒渊语调平缓,说得镇定:“她男人。” “咳咳……咳咳咳!” 许是他这话说得太过剽悍,神情又太过自然,赵老爷子竟是猛地咳嗽起来,咳了半晌才缓过气来,牵起他的手掌语重心长的叮嘱:“小晴是个好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 入寒渊掩在面具之后的银灰眼眸微微一凝,“她的事情,您似乎知道很多?” 赵老爷子忽然叹息起来,“自然是知道的,若不是因为我那孽孙,她也不会……” 言至于此,又突然一顿,半晌才道:“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入寒渊却没肯让这个话题就这般揭过去,他盯着赵老爷子微显苦涩的面孔,一字一句的道:“边晴的眼睛,不是生来就瞎的吧。” 赵老爷子猛地一颤,当即抬头朝入寒渊看去。 这年轻的男子负手站在细密灰白的雨雾之前,面具之下那双银灰眼眸一点一点泛起诡异而yīn寒的光,仿佛是洞穴里盘旋而狡诈的蛇。 能有这般森凉气场的人物,必定不是普通之辈。 赵老爷子的额角忽然沁出一层微微的汗,“你……到底是谁?” 入寒渊笑了笑,“我说过,我是她男人,一切只为了她好。我有意愿,也有权利了解她的过去。” 这笑意又渐渐透出几分yīn冷,“您若是不肯说,那么,我自有上百种方法让您开口。所以现在,请您告诉我,边晴的眼睛,是不是因为您的宝贝孙子,才瞎的?”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赵老爷子反倒冷静下来,认命般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该来的总会来。年轻人,你坐下吧,老夫慢慢说给你听,当年……” 当年,赵老爷子与边晴的爷爷原是至jiāo好友。各自的儿子们自然便成了一同玩耍长大的伙伴。后来战事频发,儿子们都被抓去参了军。 刀剑无情,赵老爷子的儿子到底还是没能躲过敌人的袭击,死在了战场上。消息传回来的那天,赵家儿媳留下不到一岁的孙子赵皓明,自尽身亡。 赵家儿媳死了没过几日,那不到一岁的赵皓明似是察觉到母亲的去世,竟也重病一场,接连数日高烧不退。 赵老爷子虽开着店铺卖yào材,对医术却知之甚少。情急之下,便上山请了边晴的爷爷为赵皓明治病。边晴的爷爷一向重情重义,当下二话不说便随赵老爷子下了山,独留怀胎十月临产的儿媳一人在家。 那一日边氏正好要上山采yào,才走到山里,忽觉腹部一阵剧痛,竟是要生了。山里本就人迹罕至,边氏寻不到人救助,竟是在山林里的草地上生下了边晴。 边晴一出生,便被地上尖锐的草尖扎伤了眼,血流不止。而边氏产下边晴不久,血崩而死。 等边晴的爷爷治完赵皓明,回到家里时,见边氏不在家,便一路寻到山里,最终发现边氏面色惨白的尸体,以及躺在她旁边,奄奄一息的边晴。 爷爷费尽心力保下了边晴的xìng命,却没能救回她的眼睛。边晴生来是个健康的孩子,却在出生的那一天,被永远夺去了光明。 边晴那远在军队里的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亲听闻妻子身亡,女儿失明的消息,一时间悲痛yù绝,竟跳了山崖,追着亡妻去了。 边晴的爷爷忍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一个人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到六岁时,终是熬不住冬日的严寒,在一个飘着飞雪的夜晚撒手去了。 那年冬天,赵老爷子原本约了边晴的爷爷一起吃酒,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来。赵老爷子心里起了疑,便上山去寻。 等他走到时,只看见边晴一个人跪在雪地里,跪在一座墓前,那垂在身边的一双手血ròu模糊,十个指甲都倒翻起来,扎进ròu里她是用手,一点一点挖开这座墓,葬了自己的爷爷。 冬日苦寒,这六岁大的小女童不哭不闹的守在墓前,也不知究竟守了多久。赵老爷子想将边晴带回自己家里抚养,边晴却摇了摇头,朝着他笑道:“我得留在这里陪爷爷。” “边晴是个好孩子……”赵老爷子说着,眼眶湿润起来,“她的眼睛不方便,小时候她每次下山来时,总会被别家的小孩欺负。她担心我因为这事与邻里之间闹不愉快,渐渐的便不常来了。她一个人在山里长大,吃过许多苦,很不容易……” 赵老爷子顿了顿,突然在入寒渊身前颤巍巍的跪下来,“我们赵家亏欠她许多,万事皆因我而起,阁下怎么对我都行,只求放过我的孙子皓明。” 入寒渊盯着这跪在他身前苦苦乞求的卑微老人,眸光森冷,“他在哪里?” 赵老爷子一僵,半晌,道:“他今年年满十六,参军去了。” 入寒渊冷笑一下,起身便朝外走去。身后,赵老爷子膝行着追上来,颤声道:“还请阁下放过皓明,他是无辜的呀!” “无辜?”入寒渊脚步一顿,微怒,“那么边晴的眼睛,难道是应该瞎的吗?” 赵老爷子一怔,只见他在冷白孤寂的月色下缓缓侧身,淡漠而无情的道:“那是她的眼睛,该不该放过您的孙子,自当由她说了算。” 说着,他便运起轻功奔回了山里木屋。 木屋里,边晴听见他开门的声音,高兴的枕起手臂的扒在浴桶边沿上,抬头笑道:“你回来啦。我听外面雨声很大,你淋湿了吗?” 烛光暖黄,水汽迷离,美人沐浴。 入寒渊保持着开门的动作,前脚跨进了屋里,后脚还在屋外,看着眼前这旖旎的风景,他在冲动和道德之间徘徊了短短一刹之后,便立刻选择走进屋子里关上房门,颇有心机的淡定答道:“我被淋得湿透了。” “啊?”边晴果然一急,“那你快些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吧。你的伤还没好透,可别再受了寒。你最好泡个热水澡,我一会儿再煮些姜汤给你喝。” 入寒渊挑挑眉,一边脱衣服,一边问:“洗澡?跟你一起?” 边晴一怔,眨眨眼睛:“可以啊。” 她记得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都是跟爷爷一起洗澡的。 看着她这毫无防备的天真模样,入寒渊跨进浴桶,缓缓朝她走过去。他伸出手掌搭在她身后的桶壁上,微微俯下身来问道:“在我之前,你一共救起过多少男人?” 边晴仔细想了想,“算上你的话,也就……” “嗯?”入寒渊眉梢一挑,有些危险,。 “……一个。” 入寒渊满意了,拿过布巾,朝她道:“转过去,我给你擦背。” “哦,好。”边晴依言转身,将一片雪白而莹润的背部展露在他眼前。 这一片雪白肌肤沾染上水汽,水汽凝成晶莹圆润的珠一颗一颗挂在肌肤上,于澄澈的纯粹里,生出致命的诱惑。 入寒渊银灰的眸光微微一暗,仿佛夏季天边暗藏惊雷的乌云。克制住心里的翻涌巨浪,他执着布巾缓缓抚了上去。 他比浴水还要滚烫的指间触上她的肌肤,自上而下一路抚过,像是有人挽袖提笔,缓而慢的在素白宣纸上晕开浓重笔墨。 边晴突然缩了一下,笑道:“哎,好痒。” 一声娇笑挠在心里,入寒渊暗沉的眸光骤然一凝,似有惊雷劈落海面,顷刻掀起滔天之浪。 他索xìng丢掉手里的布巾,握住她光洁的肩膀,靠近一步,侧脸贴在她的头顶边,低低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危险?” 黯淡无光的世界里,边晴只觉他的声音忽然一近,肩头又传来炙热的触感,渐渐便焚快了心跳。她怔了片刻,忽然用双手掬起一捧水,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咕哝道:“危险?难道是我把放到浴水里除湿气的yào材弄错了?不可能呀……” 入寒渊眉梢一跳,干脆扳过她的脑袋,俯身堵住这不停絮絮叨叨的小嘴巴。 窗外,雨渐下渐大,沙沙的回响在山林里,如此空旷。 无边空旷寂寥的漆黑里,边晴偏头避开唇上炙热的索取,有些惊慌的问道:“你在做什么?” 入寒渊近乎凉薄的笑了笑,并不将她的惊慌放在眼里。他抱起她,直朝床边走去,“吃你。” 说着便压住她的双手和双腿,俯身吻了下去。 巫山一夜云和雨,忽有春潮入梦里。 相缠,比生命更加热烈而深刻。 无声翻覆中,窗外雨声越发的清晰可闻。 边晴突然便在这空灵的沙沙声响里,生出巨大的空落。眼眶一涩,她摸索着向上伸出手来,不安而反复的唤:“宁渊……宁渊……” 入寒渊握住她探过来的手,十指相扣,就像他与她初见时那般。 “我在。” 于是她心里的空落忽然又盈满起来。 仿佛孤身一人在荒漠徒步前行的旅人,终于寻到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洲。 边晴突然便落了泪,喜到极致,便成泪水。她抱住他,义无反顾的迎上所有撞击。 “宁渊,你在真好。” 日出,雨过,天晴。 边晴悠悠醒过来,又往入寒渊的怀里缩了缩。 她才稍稍一动,他便伸过手臂揽着她的腰,带到他的身前。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那沉沉的心跳便一声一声传到她心里。 边晴抿嘴笑了笑,低低道:“宁渊……” “嗯?” “我爱你。” 昨日一夜风雨jiāo加,她曾在那样热烈的风雨里问他,是什么这般惊心动魄。 他说,这叫…… 爱。 他爱她如苍穹浩大,环环笼罩着沙漠里孤独的她。 一大早便听见这般直接的表白,入寒渊心情很好的摸摸边晴的后脑,低笑着便要将她压在身下再疼爱一番。 边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来便要下床。 “差点忘了,我还得去研究你昨天给我的那个香囊,到底是用了哪些yào材……” 她还没来得及跨下床,就被入寒渊抓住手臂拖了回去。 “哎……你又要做什……唔……” 入寒渊压着她亲了几口,抽空道:“完事之后我把配方告诉你。” “真的?宁渊你真好!” “以后你得叫我夫君。” “为什……唔……” 起起落落的纠缠里,边晴迷迷糊糊的又听见他在她耳边问:“你想不想见见我的样子?” 边晴微喘了口气,点点头,“想的。” 她刚捡到他那会儿,他的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疤。如今这伤疤已经被她治好,长出了新的皮肤。 他的骨骼本就十分完美,再披上一张嫩嫩的人皮,想来定是非常英俊的。 边晴晕晕乎乎,想。 入寒渊听了她的回答,低低一笑,银灰色的眸光里却有杀机一闪而过。 晨间露重,露水堪堪凝在叶尖将落未落。 微风渐起,拂过叶上,轻轻摇落这一滴露珠。 露珠跌进草地里,于顷刻之间,粉身碎骨。 天边,乌云已近。 【抽风小剧场之】来自男主的嫉妒 殷(眉眼含笑):作者,你过来一下。 作者(屁颠屁颠跑过去):不知殿下找小的何事? 殷(笑意微微,暗藏杀气):最近有暗探来报说,入寒渊那厮与他的cp过得很不错。 作者(伸手在脖子边上来回划拉一下):殿下可是要小的将他…… 殷(轻笑):不必,打打杀杀的多不和谐。 作者:那殿下的意思是…… 殷(笑眯眯):你只需要在后面的章节里把他虐到生不如死就好了。 作者:……哎……小的明白…… 【抽风小剧场之】论醉酒 公元2018年某月某日某时,xxx会议室。 作者翻开记事本,一脸严肃正经:“众所周知,酒后吐真言或者酒后乱事的梗一直被广泛运用于各类小说当中。今日请各位前来,就是想调查一下,各位对于自家cp醉酒之后的所作所为,可还满意?十三,你最乖,你先说。” 殷十三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认认真真的道:“非常满意,小月她喝醉之后跟我表白了。” 作者点点头,目光移向程昀。 程昀摸了摸下巴,大笑道:“呀,叔叔我也是满意的,辛兰她醉酒之后狠狠的亲了我一口。” 作者迅速的在本子上做着笔记,同时问:“入寒渊,你呢?” 入寒渊不屑的冷笑:“我和边晴的感情一直处于稳定上升的状态,不需要借助酒来推进。”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气温骤然一降。情路不顺的程昀和殷十三齐刷刷朝入寒渊飞去凉凉眼刀。 殷淡淡瞟了入寒渊一眼,那眼神略显怜悯没有看过剧本的孩子就是天真,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入寒渊见他神色古怪,挑眉道:“怎么,殿下您有意见?” 殷轻笑起来:“我只不过是突然想到一句话秀恩爱死得快。” “哦?”入寒渊眸光yīn寒,“那么敢问殿下,不知世子妃醉酒之后,都对您做了些什么?” “她?”殷笑得妖孽,“她自是对我又搂又抱,上下其手,宽衣解带,颠鸾倒凤,吃干抹……” 一语未尽,作者已经记完笔记打开电脑,翻出许久之前的稿子,看了一眼,扶扶眼镜,道:“他撩妹不成,反倒被自家夫人当成了风倾楼里王二厨子家的旺财。” ……公元2018年某月某日某时,xxx会议室,作者,卒。 【全剧终】 以上小剧场荒诞不羁,与正文无关,只为博君一笑 ☆、第91章 来干一架(bào更) 蓝天蔚蔚,白云悠悠,将士列队,整军出征。 程昀和辛兰被柏留在郡主府里照看她那身体不好的师父,步生娇则回到风倾楼里打探九千策的消息去了。 出征这一日的中午,许宣王召了她与殷进宫,说是饯别。 酒过三巡终于散了席,许宣王竟是一路送着他们到了宫门口,将别之际,他才慢慢开口问道:“若世子来日得胜返泽,何以报寡人?” 一场歌舞酒宴虚与委蛇,为的,不过是问出这一句憋了许久的话。 殷回头看了眼这许宣王,淡淡笑道:“殷某落魄流浪之际,幸得宣王相助,殷某感激不尽。他日归国,泽许必将世代姻亲,不生战乱以安两国百姓。如若不得已与宣王兵车相对,殷某不敢即战,自当退避九十里,以报宣王礼待之恩。” 许宣王眼眸一亮。柏看着他这满意的模样,不由便生出几分怜悯。 两军jiāo战,若是敌方不战而先退九十里,那么必会大大助长我方的气势,趁势而攻,想要赢这位杀神的军队,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她才不相信这位世子殿下会乖乖白退九十里,那九十里之外八成会埋伏着各种伏兵,就等许国的军队兴冲冲赶过来,再一网打尽。 如此想着,柏看向许宣王的眼神便越发怜悯起来别人给你挖了个坑,你还跳得挺高兴。 殷见她神色古怪,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二人拜别了许宣王,便骑上马背领军出宫。 柏骑着马,随着军队慢悠悠的前行。暖风迎面,带起冒出绿芽的细柔柳枝,一如她此时微微扬起的发。 眼见着走出王宫有一段距离后,她突然朝着殷问道:“殷,我一直很好奇,那许宣王为何一直对你言听计从?” 许宣王再不济,毕竟也是一国君王,总不可能当真是忌惮于他杀神世子的名号,便这般颤巍巍的供着他,简直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好。 殷骑马与她并肩而行,挑挑眉道:“他与许王妃的内侍女官不清不楚,恰好被我无意撞见,他一直担心我把这事情告诉给许王妃。” 柏撇撇嘴,低低咕哝了句:“我才不相信你真是无意撞见的……” “你说什么?”殷凑过来问。 柏清清嗓子,正色道:“我说,原以为宣王就算称不上一位英主,至少还算得上是个手段强硬的戾主。没想到他原来这么怕老婆,你说那许王妃……”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朝殷看过去,这一转头,便与他鼻尖对了鼻尖。 柏惊得微微朝后一缩,又见他古古怪怪的笑起来:“我不怕老婆,我只宠老婆。” 这人一向不知羞,调笑起来从来不分时间与场合,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也能被他胡搅蛮缠到一起。 柏眉心一皱,一巴掌拍过去把他推远,低声骂道:“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你胡闹什么!” 那便是独处时就随他闹的意思咯。殷轻笑着曲解柏的低骂,在马背上坐正身体,没再继续纠缠。 森森军队出了宫门,从许都的集市前经过时,忽有众多身着艳红嫁衣,手提明黄纸灯的年轻女子,从集市里走出来,在路边挨个站成长长的一排。 明黄的纸灯一盏一盏,连到天边。天边,有柔暖的风自远而来,拂过路边柳梢,拂过柳梢下乌亮的铁甲,拂过铁甲队中招展的旗。 丈夫从军行,妻子红衣送,愿,一路长明。 相送,无声而别。有人身着血红嫁衣低低呜咽,有人身披铁甲悄然握紧手中长qiāng。迎面暖风渐渐起了呜呜低吟,前行间,漆黑铁甲碰撞出金戈脆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响。仿佛有刀光剑影掠过遥遥天边,刀剑上挥洒的鲜血一点一点缓缓染红落日余晖。 这一场送别,肃杀而悲凉。 饶是向来见惯了生死的柏,也被这一幕触恸得微微一震。 她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心头这奇异的苍凉,忽有探兵策马来报:“报!” 殷勒住马缰,停下队伍,“讲。” “马车里的公孙小少爷不见了。” 公孙小少爷,公孙家嫡孙,公孙城,许都第一纨绔。许宣王恨其实在太不争气,便命他随军出征,顺便让殷好好整治整治。 柏挑挑眉早就听闻这公孙城纨绔不堪,没想到他竟敢在出征当天就抗旨落跑。还真是不要命。 她与殷调转马头,行到马车前,只见马车里之有一个人偶,而那公孙小少爷早已不见踪影。 二人对望一眼,柏道:“我来处置?” 若是让这位杀神世子殿下来处理这事,只怕那公孙小少爷还没出征,命就没了。 见她如此积极,殷点点头,笑道:“成,随你处置。若是出了事,有我担着。” 柏闻言,咧开嘴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她身边的探兵见状,忽然就抖了抖。 寂寂无声里,只听她道:“全城搜。” 搜捕的网迅速在整个许都城里铺洒开。 天边落日隐入山下,渐渐有繁星点缀夜空。 一众将士等啊等,从白天等到黑夜。 路边红衣送行的妻子们嗑着瓜子开始聊天。 街头有以卖画为生的书生灵机一动,取了笔墨纸砚蹲在一边,对着马上的柏和殷二人开始画起“夜殷夫fù策马出行图”。 画完一张卖一张,顿时赚翻了天。 有迷妹买了画作,又鼓起勇气扭扭捏捏行到殷的马边,抬头眨巴着一双星星眼道:“殿……殿下,能不能给签个名……?” 殷淡淡飘了这姑娘一眼,又偏过头看看柏。 柏却不理他,兀自抬头望望天。 于是殷便笑了,这一刹妖异的华彩竟是比漫天星辰更加璀璨,惊艳得众人不由止了呼吸。 屏息间,只听他缓缓道:“这位姑娘,普天之下,只有我家夫人的心,才配印上我的名字。” 一语含笑低沉,融在春日暖徐的风里,飘进周边人群,人群顿时bào发出一阵尖叫:“呀!世子好帅!” 柏眉梢一跳,一个眼锋朝殷杀过去。 殷笑眯眯迎着她这凛凛的眸光,作势便要将她揽过来。 他才朝她伸出手,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浪潮般的欢呼尖叫。 柏微红了脸,咬着牙恶狠狠在他的腰间掐了一把。殷疼得一僵,又将她使坏的爪子握在手心里。 就在柏第一百八十六次将自己的爪子从他手心里抽出来的时候,终于有探兵来报。 她看着这从远方急急而来的探兵,问道:“找到了?” 探兵拱手握拳,一时间竟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半晌才道:“公孙小少爷,现在正在春香楼里睡着。” 柏眸光一凛,隐有刀芒一闪而过。仿佛一柄锐利短刀突然出鞘,冷白刀芒眨眼劈裂自树梢飘落的叶,落叶慢悠悠划过众人眼前,于是方才还在笑嘻嘻八卦着的众人忽然便噤了声。 她在冷冷月色之下冷冷的道:“带路。” 春香楼是声色犬马之地,一到夜间便点上粉红迷离的灯。柏领着兵不动声色的将这春香楼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 楼里的老板娘携着一群莺莺燕燕迎出来,“哟,各位客官……”才出门,见了门外夜中泛着寒光的森森铁甲,不由一惊,转一转眼眸,正好对上柏凉飕飕盯着她看的眸光。 老板娘顿时惊得跪在地上,颤颤的道:“见……见过郡主……” 柏居高临下看着这瑟瑟发抖的中年fù女,却没让她起来。 她举起手里的马鞭朝春香楼定定一指,“给我拆。” 当即便有一队士兵迅速上前,拆了春香楼的招牌砸到地上,断成两半。才砸了招牌,拆楼部队便又去拆窗户和房梁。 老板娘大呼一声,扑上来要抓着柏的马鞍哀求道:“郡主,郡主,小人犯了什么错,您要这般对我?” 她还没来得及靠近柏身边,便被殷指尖弹出的一道气劲给掀了出去。 柏策马朝着这摔在地上的老板娘靠近一步,“你楼里的姑娘们蛊惑公孙小少爷,耽搁军队出征,延误军情,本该全部乱棍打死。我留你们一命,你还不谢恩?” 老板娘顿时煞白了脸色,哆哆嗦嗦的在额头沁出一层冷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这时,楼里忽然传出一声厉喝:“你们做什么!还不放开我!” 竟是公孙城被拆楼部队给拎了出来。 他似乎是被人直接从床上拖出来的,衣襟大敞露出一片白花花的ròu,裤头也是松松垮垮的挂在腰上,仿佛稍一用力挣扎就会掉下来一样。 柏见着他这衣衫不整的模样,神情淡淡没什么起伏。殷见了,却是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拆楼部队将公孙城朝前一扔,他当即一头栽到地上,吃了满嘴的土。但他又迅速火冒三丈的爬了起来,怒道:“你们干什么!” “公孙小少爷,”柏朝着他凉凉的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收拾收拾出征吧。” 她说得不咸不淡,不急不缓,公孙城却突然暴怒起来,“老子才是公孙铁卫的头儿!老子想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 这一声谩骂颇为刺耳,殷眼底杀意一掠而过,周遭气压便猛然骤降。 杀神一怒,所有人都不由噤声屏息低头,忐忑着准备迎接将来的暴雨。 寂寂一片里,只有公孙城还在傻乎乎的叫唤,他抬手挨个指过围在柏身后的士兵:“你,你,你,你,你,你,你!还不给老子把这臭娘们儿拿下!” 殷眸光一闪,柏迅速回头按住他凝了气劲的手指。 安抚下这位几近盛怒的杀神,她朝着公孙城冷笑:“公孙小少爷,睁大你的眼睛给我看清楚了,你面前的这支军队不姓公孙,他们……姓殷。” 晚风乍起,月下一柄铁旗随风招展,流云般涌动的旗帜上赫然一个漆黑大字! 当初殷与许宣王彻谈一夜,谈的,便是要让许宣王同意他抽调出全许国最精锐的军马,任他派遣。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说服宣王同意这颇为危险的条件,也没有人知道他又是如何在短短的十几日时间里,将这五万兵马打磨成如今这般森森肃杀的模样,仿佛自地狱黄泉踏血而来,锐利锋芒直上九霄。 九霄之中月色凉凉映照铁衣,乌亮铁衣上映着公孙城微白的脸。 柏淡漠笑着,执着马鞭朝公孙城轻轻一指:“拿下。” 立刻便有左右将公孙城拖走关进马车里。 柏目送着他一路被拖远,正要收回她一直按在殷手背上的手,却被他反手牵住。 他双手握着她冰冰凉的小爪子放到嘴边呵了口气,来回搓着。 于是她原本冰凉冰凉的手便一点一点暖了起来,这阵阵暖意又沿着血脉一路渗进心里。 夜间料峭的春风似乎也随之淡了些。 柏忽然便把另一只爪子也伸了过去。 殷无声一笑,牵着她的双手一起暖着。 “你最近的脾气似乎好了许多?”他低笑道。 柏歪头看着他,难得调侃道:“大概是因为你经常挑战并且突破我的底线?” “哦?那我倒是想再突破一下。”说着,他便想将她抱过来,与他同乘一骑。 柏却偏身一躲,挥掉他揽过来的手臂,策马前行,留给他一个冷冷的背影,“耽搁了许久,快赶路吧。” 公孙城这一番折腾耽搁了好几个时辰,柏与殷二人领军赶了一夜的路。 清晨日出,天明之际才稍稍休整一番。停了没多久,却又出了乱子。 “公孙小少爷又跑了。”柏看着急急奔来的探子,淡淡道。 探子羞愧低头,“小少爷吵着要解手,小人一时没看住,便……请郡主责罚。” “无妨。”柏挥手,“你不眠不休盯了一夜也不容易,归队吧。” 探子心里犹有几分愧疚,试探道:“郡主可要小人现下去追?” “不必。”柏看了一眼已在天边的许都,高深莫测的冷笑,“天黑之时,自会有人送他回来。” 日落月升,又是一日将过。 公孙城从军队里偷了匹马,一路奔回了许都。 他回到许都却也不敢回家,便绕道去了万花楼。谁曾想,他前脚才踏进楼里,就被赶了出来。 老板娘拦在门口,哈着腰向他赔罪:“小少爷,您就放过我这万花楼吧。昨儿个郡主当众叫人拆了春香楼,我这小地方哪儿还敢收留您呐。” 公孙城又羞又愤又恨,咬牙切齿之际,却有一人推开了二楼的窗户,那人倚在窗户檐上朝他道:“哟,这不是公孙小少爷吗?您怎么有空回许都了?” 公孙城抬头见了他,却是一喜,“子真!” 子真,大司徒邢元正之子,邢子真。 “公孙小少爷回来了?”又有一人从窗户里探出来,“在哪儿呢?我看看。” 公孙城眼睛一亮,“宇达!” 宇达,大司空朱博简之子,朱宇达。 公孙城抬手用力招着这两位好友,呼喊道:“子真!宇达!好友!快救我!叫他们让我上楼去!” 邢子真和朱宇达对视一眼,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还是我们下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公孙城还没来得及欢喜,就被他们合力绑到了军马上。 公孙城从马背上探起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们?!” 邢子真长叹道:“兄弟,你可别怨我们。让你随军出征历练可是宣王的意思。谁要是敢帮你,那就是抗旨不尊,按律当处以极刑。我还年轻,还想多活几年。” “所以啊……”邢子真扬鞭一抽马臀,“你就认命吧。” 军马长啸一声,当即撒开蹄子绝尘而去。 可怜公孙城才奔回许都不久,便被识途的军马一颠一颠给驮回了军营里。 军营里,柏见他被颠簸得脸色煞白口吐白沫,吩咐左右道:“解开他。” 左右才将他从马背上救下来,就被他用力挥开:“别碰老子!” 柏微微皱眉,退下左右,朝他淡淡道:“还跑吗?” 公孙城极其孤傲的冷哼一声,不理她。 “既不跑了,那便吃饭吧。” 公孙城一怔,不由偏头看了她一眼。 柏却不看他,只是朝着别处招了招手:“来人,送饭来。” 公孙城别开眼眸,低低咕哝:“还算你有良心……” 有士兵一路小跑着提了食盒送过来,公孙城见了这饭菜又是一愣。 他知道军营里不会有什么山珍海味大鱼大ròu,但是你有点ròu末星子也成啊,这白粥青菜的算什么?! “这也是给人吃的?!”公孙城大怒,当下便挥手砸了这食盒。 热腾腾的白粥洒了一地,粥里还混着瓷碗的碎片渣渣。 柏负手站在这一滩白粥边上,岿然不动,她凉凉的盯着这暴怒的少年,漠然得仿佛天上冷白圆月。 “捡起来。”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缓,仿佛刺客不动声色杀人时缓慢抽出袖口的刀,又好像是平静海面之下潜藏的巨大冰山。 见她平静得近乎森凉,公孙城心里微微一慌,一慌之下却是更加恶狠狠的踩了几脚散落的碗筷,他近乎倔强的瞪着她,仿佛在无声宣告:老子才不怕你! 柏忽然便笑了,“你不捡也成。反正你砸碎的是你自己用的这份碗筷。以后,你便吃手抓饭吧。” 公孙城一怔,柏却不再管他,转身便回了营帐。 营帐里,殷含笑坐在桌边,桌上烛火映着他妖孽的容颜,仿佛彼岸的花,山巅的雪,天中的城,一刹触目便足可惊心。 他把玩着手里赤黑的瓷碗,突然“一个失手”将它砸了个粉碎。 碎片渣渣一路滚到柏的脚边,她眉梢一跳,只听他装模作样的叹息道:“哎呀,我的碗也碎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般问着,却没等柏给出答案,便自顾自的摇头道:“看来以后我只能与你共用一副碗筷了。” 柏也不恼,慢悠悠朝他走过去,说得不咸不淡:“您若是想混着我的剩饭剩菜饮食下肚,我也没意见。” 她嘴上说着没意见,却又转身朝殷十三道:“十三,去厨帐里再拿一副碗筷来。” “哎。”殷十三应着,去厨帐晃了一圈,没拿来碗筷,却把公孙城给拎了进来。 “你放手!”公孙城挣扎起来,却被殷十三按着跪在地上。 柏瞟了一眼他沾着米粒的嘴角,道:“十三,军中行窃,当如何处置?” “按律,斩手示众。” 公孙城将“斩手”听成了“斩首”,心里顿时一惊又一急,抬起头来慌忙狡辩道:“我没偷吃!” 殷十三按下他的脑袋,甚是不屑:“你先把你嘴巴旁边的米粒抹干净再说这话成不?” 公孙城听得一怔,柏已然淡漠挥手:“拖出去,军法处置。” “哎,得嘞。” 殷十三拎着公孙城走到军营空地里,重重击了三下鼓,顿时便有军队迅速集结。 殷十三将公孙城往地上一扔,抽出腰间锐利长刀,高声道:“此人偷食军粮,按律,斩手示众!” “斩手示众!斩手示众!”一众士兵高声应和。 声声催命直上云霄,公孙城被这扑面而来的迫人气势吓破了胆,哆嗦着爬起来就要跑。 殷十三长刀一挥:“按住他!” 队列里立刻跑出两人,一左一右的压住他的肩膀,又将他的右手死死的按在地上。 殷十三扛着大刀,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站定,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笑眯眯的道:“小伙子,你放心,我这刀很快。你会感觉又痛又快,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称痛快。” 公孙城盯着这绽放在一张娃娃脸上的森然笑容,忽然克制不住颤抖起来。 殷十三摸了摸手里泛着冷芒的刀,继续道:“准备好了吗?我斩啦!” 凛冽月色之下,比月色还要凛冽的刀光一闪而过。公孙城猛地一缩,再抬头,只见那长刀竟是贴着他的指尖深深劈进地里。 殷十三拔出长刀,摸摸脑袋,疑惑道:“咦,真是活久见,我居然也有砍不准的时候。” 说着他又朝公孙城非常友善的微笑起来:“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砍准。” 于是公孙城那颗才放下的心又迅速提到嗓子眼。 殷十三笑眯眯作势又要挥刀,一直在旁边默默观看了许久的柏终于发话:“够了。” 于是殷十三便立刻收了刀,退到一边。 公孙城趴在地上,在料峭的春风里瑟瑟发抖,一身衣衫被冷汗浸透,更湿的却是裤裆。 尿骚味儿一点一点弥漫在夜色里,军中有人低低骂了句:“呀呀呸的,软蛋一个!” 这一句低骂并不响,却不知怎地竟一路传进的公孙城的耳朵里,他咬紧后槽牙,手指深深抠进土地里,指尖渐渐溢出血来。 柏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垂眸盯着他,缓缓道:“怕死并不羞耻。每个人都有权利热爱自己的生命。” 公孙城一怔,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 柏抬手指着一旁列队的将士,朝他道:“你会害怕,他们也会害怕。你方才面对死亡时所感受到的恐惧,他们每时每刻都在经历。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起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要上战场,也不知道这一次上了战场,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准备着献出自己的一条生命,献给国家。” 微微一顿,她又继续问道:“我问你,你看见刀砍下来的那一瞬间,心里在想什么?” 公孙城趴在土地里,自下而上呆呆望着她,半晌才道:“……妹妹。” “很好。你想见你的亲人,他们也一样。他们的家里有妻子,有孩子,有父母,有兄弟。可他们照样来了,抛弃妻子,背井离乡。因为他们如果不来参战,死的,就是他们的亲人。” 柏的眼眸猛然一凛,像是长刀骤然出鞘凛凛寒光映得人心一颤。 有那么一瞬间,公孙城忽觉她盯着自己的眼神,仿佛是在盯着一个死人如此淡漠而森凉。 晚风掀起她月白的长袍,好似战场上迎风猎猎的染血铁旗。 呼吸都嫌吵闹的一片静默里,柏再次开口,一反此前缓慢的语调,厉声道:“这里是军营,是一国的防线,不是你在许都的富贵温柔乡!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撒野!你若是不想死,那便只有一个选择收起你的脾气,闭上你的嘴巴,老老实实的给我遵守这里的规矩!否则,我定把你撕碎了喂狗!” 声声铿锵如惊天之雷,砸得人耳膜发疼,她这般盛怒,仿佛是将此前一直隐忍克制的怒意在瞬间bào发,又好像前番一路的退让只是为了成全这一刻的当头痛骂。 公孙城被她这狠辣的模样震得忘了反抗。周边旁观的将士们也被震得心头一颤这位郡主平日里看似冷冷淡淡,没想到发起火来这狠辣的劲儿竟也不比那位杀神世子逊差分毫。 一众惊诧间,柏发完了火,骂完了人,冷静下来拂袖道:“拖下去,禁闭十日。” 没有再去理会那被她吓傻了的公孙城,柏回到营帐,才掀起帐帘子,便看见暖黄一片的营帐里,殷正袒露着上半身,两只手还放在自己的裤头上…… 柏顿时僵在了瑟瑟晚风里。 见她如此僵硬的站在外边,殷挑挑眉,面无表情的揪着自己的裤腰带往外一扯…… 柏唰的涨红了双颊,没等他的裤子掉下来,就迅速放下帐帘子遮住视线。 她瞪着这厚厚的帘子,默默拍了拍狂跳的心口,心有余悸的咽咽口水。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才放下心来没多久,营帐里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有人跨进浴桶里,又朝外唤道:“夫人,我突然发现澡豆用完了,劳烦你……” “不干!”柏当即大声应道。 她回答得太急,底气又太足,明显便透出几分心虚和几分羞恼。殷顿了顿,还没有反应,营帐外把守着的士兵却“噗嗤”一声低笑出来。一笑之后又迅速站直了身体,握紧了长qiāng,抿住了嘴唇,恨不得把这辈子的庄重肃穆都在这一刻表现出来,俨然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干的模样。 柏瞪着身边这位站得笔直的士兵,瞪得眼睛都涨出一根一根的血丝:你笑啊,有胆子你倒是再笑啊…… 气愤之余,殷又在营帐里头朝她道:“夫人,布巾放得太远了,你……” 还没听完,柏干脆转身就走。 她脚下生风走得飞快,殷依旧在营帐里不紧不慢的道:“咦,夫人,你这肚兜倒是正好给我当布巾……” 柏顿时噌的转身冲进营帐里。 营帐里,殷正光露露的坐在浴桶中,手臂搭在桶边,手指上晃晃悠悠挂着一块蓝底绣银肚兜,她的。 柏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看见不看见,噌噌噌走过去一把拽回自己的肚兜,又乒乒乓乓取了澡豆和布巾朝他的脸上砸过去。 “澡豆,布巾,齐了!”柏说着便要冲出营帐。 殷接下这两件东西,却是不依不饶的道:“还缺一个帮我搓背的人。” 柏一僵,身后他又笑眯眯的道:“夫人,还不过来给为夫搓背?” 柏用力转头,用力之大竟是把脖子扭得咔咔作响。她杀气腾腾的盯着他,只想将他一头按进浴水里淹死。 这个念头盘旋的心里,柏一步一步朝殷走过去,站定,撸起袖子正准备把心里的想法付诸行动,他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一站直,这浴水竟是还不及腰,柏当即猛地闭上眼睛偏过头,伸出去的手掌来不及收回,便恰好贴上他胸前的某一点凸起。 柏顿时烧红了脸,却又不敢睁开眼睛,想要收回自己的爪子,却被殷按住。 一阵细细的水流声响,他朝她走过来,俯身靠近了些,道:“夫人,我这身材,是不是比公孙城那瘦巴巴的身体,要好多了?” 他心头的热度一路沿着她的心脉,漫上她的脸颊,烫了她的耳尖,柏听见他一声一声沉沉的心跳,不由便微微一慌,嘴上却不肯服输:“好个鬼!” 殷挑眉笑笑,腻在她耳边低声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为夫……穿了亵裤。” 柏一僵,“当真?” “嗯……” 于是她便缓缓睁开眼睛,小心翼翼朝他看过去。 殷看着她瞬间bào出血丝的双眼,慢悠悠说完下面的话:“嗯……骗你的。” 军营森严,夜色幽静。 军营上方深而沉的夜空里,突然响彻一声极怒的咆哮:“殷,你找死!” 营帐外,有士兵长担忧的问殷十三:“十三将军,咱们真的不用过去劝劝架吗?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殷十三笑眯眯摆摆手:“不用不用,家暴现场嘛,习惯就好了。” == 军营的夜深沉如山谷之渊,危机四伏,杀意骤起。 忽有一声怒喝响彻夜空,惊得草丛里吟唱的虫跑了调,天空中振翅的鸟摔了跤。 “殷,你找死!” 乒铃乓啷一阵掀桌摔椅的声响过后,便有一人被用力丢出了营帐。 “滚!” 柏一边如此怒道,一边恶狠狠扔出去一只枕头,愤然回营,吹灭桌上蜡烛,再不去理会帐外那人。 帐外,殷接下这朝他砸过来的枕头,理理身上在情急中披起来的衣服,盯着前方熄了烛灯,明显不再欢迎他的营帐看了片刻,终是选择默默抱着枕头去殷十三的帐子里借宿一晚。 于是军营的夜,又恢复往常那近乎森严的寂静。 月光凉凉,烛影熠熠,这一夜殷十三帐子里的烛火,彻夜未熄。 第二日照常上路。 殷十三走出帐子,在清晨初升的日光里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有路过的守卫兵兴冲冲凑上前问:“十三将军,昨日您一夜没睡,都和世子殿下聊了些啥呀?” “嗯……”殷十三托着下巴沉吟半晌,高深莫测的道:“我们在研究如何才能游走翻滚于生死边缘花式将敌军撩拨得又羞又怒最后全身而退。” 守卫兵听得云里雾里,抬头看着殷十三的眼神却越发敬仰起来原来大人物们每天都在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怪不得人家是副将军,而自己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守卫兵。佩服,实在佩服。 没等守卫兵感叹完毕,又见殷从帐子里飘出来,面无表情的一路飘到主营帐前,掀起帘子瞧了一眼,复又转头朝帐外值了一天夜班的士兵问:“人呢?” “回殿下,郡主今日一大早便带着一支军队先上路了。” 殷挑挑眉梢,倒也没再说什么,默默的又飘到别处去。 殷十三见自家主子飘远,勾肩搭背的搂过帐外的士兵,小声问道:“嘿,哥儿们,跟你打听个事。” “您请说。” “昨日主子为何惹怒了主子夫人?” 士兵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因为殿下不穿亵裤……?” “……” 于是整整一日,殷十三盯着自家主子的眸光都变得无比诡异暧昧。 殷见他如此古怪,淡淡道:“有话就说。” “那个什么……主子……”殷十三yù言又止,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到殷腰以下腿以上的部分,“您现在……凉快不……?” 殷倒也不恼,万分从容而平静的应道:“你可以试试。” 殷十三立刻住了嘴,再不提亵裤的事。 日上三竿,将近午时,柏哼哧哼哧冲在队伍前头赶了半天的路,眼见到了饭点,她也不理会那遥遥跟在后头的殷和殷十三,兀自停了队,原地整顿。 炊事班取出锅碗燃起柴火,暖红的火跳跃在木柴之上,逐渐发出噼啪的声响。 忽有信兵自队伍后方策马奔来,越过沿路几万的兵马,奔到柏身前,上报道:“郡主,殿下说饭点到了,他命小的来取您的碗筷。” 柏闻言,猛然记起昨日,那混账故意砸碎他自己用的碗筷,闹着要与她共用一副碗筷的可恨模样。 墨色沉沉的眼睛里眸光一闪,仿佛夜间篝火被晚风吹得一晃。柏心里火苗噌的一拱,险些失手将自己的碗筷也砸个干净,她皱眉怒道:“你回去告诉他,要么,他自己去寻新的碗筷,要么,”眸光一凛,杀意乍现,“就让他饿着!” “哎,小的这就去。” 那信兵似乎是被她愠怒的模样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翻上马背绝尘而去。 日落山头,黄昏降临,又是半日在行军过程中悄然而逝。 晚饭点,柏见那信兵又一次遥遥奔过来,不等他开口,她先问道:“他中午吃了没有?” “回郡主,殿下今日滴水未进。” 柏微微皱眉,思虑半晌,终是命人取了一副干净的碗筷装在食盒里,jiāo给信兵,“把这个给他送过去。” “是。” 信兵接了食盒,转身正要上马,又突然被她叫住:“等等。” 信兵一顿,回过身来,“郡主有何吩咐?” “你晚间扎营的时候,再来见我一趟。” “是。” 信兵躬身领命,柏的目光追着他一路远去,直至消失在山间微薄的雾气里,半晌,一声轻叹。 夜月如明镜高悬,悬在星星点点的夜空,夜空笼罩着山林,山林间渐渐燃起一簇一簇篝火,篝火边有士兵来来往往搭建营帐。 柏朝着身前准时而来的信兵问道:“他收了碗筷,有何反应?” “回郡主的话,殿下打开食盒之后,盯着里面的碗筷看了一会儿,便将它放到一边去了。” “那他后来可有进食?”柏追问道。 “殿下今日,滴水未进。” 篝火摇曳,如此跳跃的映在柏眼底,似是将她墨色的眼眸也映得微微一晃。火中纵横堆叠的木柴突然断裂,迸裂出一串点点的火花。 柏垂眸,音色淡淡:“知道了,退下吧。” 退下信兵,她在半人高的篝火前负手站立半晌,终是默默转身朝厨帐走去。 厨帐里,一位士兵正弯着腰在整理第二天要用的蔬菜粮食,见她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行礼叩见道:“见过郡主。” “起来吧,”柏看了眼旁边那被他理得列队般井井有条的粮食,便随意夸了句:“收拾得挺干净。” 那士兵微红了脸,摸摸后脑,笑道:“小人自幼随爷爷整理yào材,一时养成的习惯,改不了,让郡主见笑了。” 柏点点头,见他长得眉清目秀稚气未脱,显然还是个少年,便问:“新调来的?以前我怎么没在炊事班见过你?” 那少年道:“小人是军医营的,炊事班的兄弟今天晚上有点闹肚子,小人给他们开了yào,临时过来顶班。” “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小人名叫赵皓明。” “嗯,”柏低吟着,想了想,继续道:“你与我说说,若是有人长途跋涉滴水未进,他晚上应该吃点什么才好?” 赵皓明有些惊讶于这个问题的突然与古怪,但仍旧老老实实的答道:“若是长时间不曾进食,那最好从粥类开始恢复饮食。” “白粥?” “加些青菜叶子,熬成泡菜粥也是可以的。” 柏不动声色的瞟了眼立在一边的米袋以及赵皓明身后的青菜,又问:“水和米的比例如何?叶几片?” “白米一杯,水八杯,叶四片。”赵皓明应着,忽然反应过来,“郡主可是要……” “咳”柏清清嗓子拦住他接下来的话,端出郡主的架子正色道:“行了,你下去吧。” “是。”赵皓明躬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领命,行到帐口,又突然转回身来,“郡主。” 柏回头,只见他笑着补充道:“春日山里湿气重,在粥里加少许干辣椒去去湿,也是极好的。” 柏听得脸色微微一红,挥挥手让他退下。 挽袖,燃火,烧水,舀米,切菜,下锅。缕缕水白的雾气从锅里冒出来,润在她的脸上,柏眼前忽然便闪过昨日惊鸿一瞥,见那人含笑立在迷离水汽里,仿佛雨后曼珠沙华,在艳红丝绒的花瓣上垂挂下颗颗晶莹的珠。 心跳忽然便有些紊乱,柏摸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压下此刻怪异的感受,揭开锅盖,撒上少许的辣椒,舀出一小勺粥暗自尝了一口。 ……唔,不算很好,但至少可以接受。 将这滋味平平的泡菜粥装进食盒里,柏深吸一口夜里凉气,拎起食盒鼓足勇气直朝殷的营帐走去。 守在帐外的守卫兵见她过来,拱手便要行礼。柏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守卫兵一顿,默默放下了动作。 夜色静谧凉凉如水,柏在这静而凉的夜色里轻轻掀开帐帘子。 帐里,那人坐在桌前,研究着铺在桌上的地图,头也不抬的道:“十三,我说过不必给我送饭菜进来,你下去吧。” 柏放下帘子静悄悄朝他走过去,直接将食盒放在他眼前的地图上,冷声道:“你爱吃不吃。” 言罢,她转身就走,却被他捉住手腕朝后一扯。 柏顿时往后一摔,坐到他腿上,摔进他怀里。 他从背后将她抱住,下巴搭上她的肩头,立刻有柔暖气息痒痒的喷洒在她颈边。 “不生气了?”殷低笑着问。 他的声音又低又磁,一字一句萦绕在她耳边,仿佛这世上最惑人的蛊,柏猛地想起昨日他寸缕不着的艳香模样,突然便不争气的红了脸。 脸上一热,心头便是一怒,她皱眉挣扎起来,却只是被他用力抱得更紧。 他侧过头,轻轻在她的颈边咬了一口。柏一颤,暴怒刚起,又听他低低道:“首战的时间定好了。” 柏闻言,瞬间抛开羞恼的心思,冷静下来,问:“什么时候?” “五日后的早晨。” “地点呢?” 殷沉默半晌,道:“在琼台。” 柏一怔。 琼台,琼台,多么好听而又让人难以忘怀的名字。 厚厚营帐密不透风,蜡上竖直的火苗却突然一晃。柏盯着这微弱火光,眼前蓦地闪过那一日琼台王宫里冲天的大火,他从烈烈火光里缓步朝她走来,眉目深邃而沉,尊贵孤傲如天际苍龙。 当初他携领铁甲森森踏破山河,从此多少英骨埋在尘埃里。 那一朝亡国的腥风血雨,不过就发生在几个月前,如今想起来,却好像已经离她很远。仿佛沙漠中被风掠起的尘埃,旋转着从她身边经过,留下衣角几抹尘土,渐行渐远,远至天边便不见踪影。 那一朝败亡的屈辱,仿佛也早已被他接连数次的舍命相救,还有数月朝夕的相处给渐渐抹去。 他以命相抵,抵她在琼台月余短暂的生活,抵她心里孤注的殇早就足够了。 柏微微垂眸,平静的道:“琼台不是被分裂了么?” 当初殷灭了琼台,琼台本该归属泽国。他却遭到弟弟殷琮安排的暗袭,辗转到许国。殷琮却没能守住琼台这块宝地,立刻便被相邻各国瓜分了个干净。 琼台泉州以南,隶属泽国,泉州以北,则属许国;往西是西戎,往东,则是白木。 念及此,柏便问:“可是定在泉州?” “嗯。” 于是帐子里又一次恢复沉默。 半晌,殷忽然咬了咬她的耳垂,低低道:“在想什么?” 柏痒得一缩,稍稍缩离了他贴过来的唇,“我在想,你要抱我到什么时候才肯吃饭?” “一辈子也不够。”殷含笑,又俯身腻下来。 柏伸手按住他靠过来的肩膀,推远了些,“还是快些吃饭吧,再晚便要凉了。” 说着,她便想从他腿上站起来,却又被他抱着腰拉了回去,侧着坐在他的腿上。 柏在他胸前抬头,恰好对上他朝她往下来的眼睛。 粼粼如水,浅笑成妖。 她不由微微皱眉,他却已经移开了这太过妖异的目光,打开食盒端出泡菜粥看了一眼,笃定笑道:“你做的。” 柏一怔,便要凑过去查看这粥,“有这么明显?” 才往前探出一分,却又被他按回他的身前。殷执着筷子夹起一片青菜叶,菜叶上断痕如刀锋平整锐利,“炊事班的那些人,没有你这么好的刀工。” 他舀起一勺雪白微稠的粥,浅尝一口,挑挑眉道:“他们也掌握不了你这么纯青的火候。” 柏微微红了脸,默默听着这人一本正经满嘴胡扯的夸完刀工夸火候,夸完火候又大赞水和米的比例分配,可就是不提味道。 柏撇撇嘴,忽然便想知道这人究竟能把这粥寡淡的滋味夸出什么花来。她这般想着,便也这般问道:“那……味道如何?” “嗯……”殷沉吟一会儿,笑了笑,“够辣。” 微微一顿,又补充道:“像你。” 他含笑自上而下朝她望过来,仿佛黄泉彼岸艳红的花,一朵一朵曳在风中,如此招摇,牵得她心中一汪湖水也渐渐泛起粼粼的光。 柏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睛,刻意忽略掉他那一句暗藏深意的“像你”,伸手便去舀粥,“我尝过这粥,哪有你说的这么辣?” 她舀起粥来正要尝,却被殷捉住了手腕,他隔着她的手握住汤勺,迫着她将这一勺粥送进他的嘴里,咽下。 他似乎是真的觉得很辣,薄唇微肿,就连额间也沁出一层微薄细密的汗。 柏怔了怔,道:“你不能吃辣?” 不等他回答,她便要去抢他手里的汤勺,“那就别吃了。” 殷避开她挥过来的爪子,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揉了揉,“这是你第一次为我下厨,怎能浪费。” 柏抬起眼睛,只见他又喝了好大一勺粥,辣得斯哈斯哈却依旧逞能道:“一点辣椒而已,不算什么。” 柏暗自撇撇嘴,不再阻拦,随着他去。 眼见着殷一勺一勺万分艰苦的将这碗粥吃了个底朝天,柏收起碗筷拎起食盒,便要朝外面走去,“我去厨帐里给你拿些蜜饯来。” 才起身没走几步,就被他牵住手臂拽回他跟前。 未等她站稳,殷又长臂一揽,环住她的腰,低笑道:“蜜饯……这里就有……” 柏听得一惊,他却不给她任何反应或反抗的机会,扣住她的后脑便猛地吻了下来。 许是吃了辣椒的缘故,他的唇舌比往常任何一次的接触都要炽热上好几分,仿佛藏了一团烈烈的火,散发出腾腾的热气,悄然灼红她的双颊。 在这热腾腾的氛围里,柏不由想起昨日那热腾腾的浴水,还有浴水中那热腾腾的他,整个人便噌的熟了。 心下一慌,她挣扎着想后退,殷却又逼迫上来。柏又后退一步,这一退便撞到了桌边。 她一时站立不稳便要朝后倒下,他却并不扶住她,反而顺势压下来,同时迅速掀掉暗色桌布。 柏倒在光洁暗棕的桌面上,仓促抬眼只见殷正在上方盯着她。这姿势太过危险,她推着他的肩膀想要起来,他却捉住她的手腕用力按在桌面。 于是那一直被她提在手里的食盒终于掉落,“咚”的一声摔在地上,接连滚了好几圈。 柏惊得呼吸一滞,抬头又看尽他眼底的波涛翻涌,仿佛乌黑云层隐着惊天巨雷。 她难得如此刻般的慌神,直觉便想喊停:“那个,殷……” 她才出声,殷却没有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俯下身来快狠准的封住了她企图抗议的嘴巴。 他的作风向来如此强硬,这强硬里却总又存留一分恰到好处的温柔。 正如他此刻深而不重的吮吸,痒而不疼的轻咬,仿佛盛开在春日里艳丽而芬芳的花,诱得行人驻步沉醉而无法自拔。 进退攻守,他攻略得颇有章法,轻而易举的便领着她脱离俗世桎梏,逐渐上升到山巅云端,她融在绒暖的云层中,又有繁星旋转着压下来,渐渐便掠起心头一阵晕眩。 柏在这晕眩里几近窒息,窒息带来的闷潮又迅速惹红了双颊。 一吻绵长,仿佛便要从此相缠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天高地广,天地苍茫间,有薄雾笼在山头,山头一朵曼陀罗旋转着绽放。雾凝成露,凝在曼陀罗白中带紫的花瓣上,又颤颤的滴落下来,落进心头,dú了心窍。 良久又良久,殷终于舍得稍稍退开一些。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将她笼罩。她微合着眼睛躺在暗棕桌面上,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开来,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雪中透出一抹娇艳的红,却红不过那眼角一颗如血泪痣,仿佛一瓣白梅溅上一滴鲜艳的血,携着生与死的绝美。 她失神般静静的躺在他的身下,一时间似是忘了挣扎与动弹,胸脯起伏不定,也不知究竟是在贪恋此刻自由的呼吸,还是在安抚方才悠长的惊心。 殷眸光一暗,俯身又一次吻了下去。 他的吻落在她玉白修长的颈边,舌尖一挑,便迅速掠起直挠心扉的痒来。柏轻轻一颤,微微侧过头去,这一侧头却是将她的脖子拉伸得越发修长。他沿着她的脖子一路吻到锁骨,牙齿触上锁骨,正要一咬,她却忽然瑟缩一下,低低的道:“殷……” “嗯?”殷停下动作,支起身体望着她。那眸光深远而沉,仿佛永无止尽的深井,一旦陷进便再无法脱身,井底又好像融着一团灼心的火,似要将她仅剩的零星理智也一并焚个干净。 这一夜太静,静到极致便不由的令人心慌。 这一夜太沉,沉到深处便忽地攻破了心防。 烛影微摇,在殷如天神俊美的容颜之上映下明与暗的光景,他在上方几近沉默的等着她。 等着她,推开他。 又或者…… 等着她,拥抱他。 热烈无声,柏忽然便迷失在这一夜太过紊乱的心跳里。 恍惚中,她似是又看见那一夜月下山巅上那一盏盏精致的花灯,他在花灯暖软的光晕里,含着笑,对她说…… ……我希望你听从自己的心意。高兴了,便大声笑;难过了,便放肆哭。受了伤疼得厉害,便喊出来不必硬忍着;吹了风觉得冷,我也不介意你扒下我的外衣裹在自己身上。若是有人惹你不悦,你便告诉我,我替你杀了他。若是遇到喜欢的东西,便把它抢过来,牢牢抓紧了据为己有。 光yīn如浪涛流转,携着斑斑驳驳的记忆席卷而来。 她在暗黄微旧的色调里问他,她夜百鬼有什么好,值他如此相待。 他在周遭暖黄的色调里回答:我听过各种仙乐名曲,尝遍天下海味山珍,也闻到过各式各样的恶臭或芬芳。唯独一个你,终其一生,百看不厌。所以,你对于我,远远不止一个“值”字。 这微暗的色调渐渐又蒙了一层猩红,他携一身铁血杀戮而来,掐着她的下巴恶狠狠的道:所有伤你,欺你,负你,害你的人都得死。琼台王室,朝臣,百姓,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一片猩红骤然而裂,化作天边星辰点点,映在他失了明的眼底,他在崖底的松林里,俯在她耳边低声的道:我从来都不后悔杀了你的小柿子,因为他死了,你才能好好活着。 光yīn如浪涛流转,流转的浪花里,她记得那故事的起点,他站在红烛熠熠的洞房里,半掀着她的大红盖头,含笑道:姑娘这双手,倒是与众不同。 …… 缘起惊鸿舞。 故剑情深,等候,如此困苦。 他在人世苍茫的困苦里,拼了命的守着一个完完全全的她。 从此,情债压身。 偿,而不得。 柏咬了咬唇,偏过头去不再看上方他那祸水的容颜,沉沉眸光蒙了水雾微微一摇,仿佛蓑笠老翁一杆一杆慢慢悠悠撑过河上一叶孤舟,舟头,有白鹭将脑袋掩进翅膀。 半晌,她渐渐松开险些咬出血的下唇,尚未开口,便有红霞染了双颊,仿佛是洁白的雪覆上艳红的梅。 呼吸可闻的静谧里,她极低的缓缓道: “……你……轻一些……” 刹那间,似有山河崩裂,暴雨瓢泼,翻搅起滔天的爱意如浪潮般涌下。 殷在这跌宕的动乱里缓缓抚上她的脸颊,慢而柔的低声安抚:“放心,我会。” 言罢,他便深深吻上身下那微微发烫的她。 从眉心到鼻尖,从朱唇到锁骨,他在这精致的锁骨上腻了片刻,又弹指挑开她的衣襟一路而下,仿佛是教徒一点一点缓缓擦拭佛堂里圣洁的神像,细腻而虔诚。 有一只生着薄茧的手掌缓缓探进她的衣襟里,渐渐抚上她的后背,沿着她的脊骨一点点丈量而上。于是她的衣襟便随着他的动作自肩头滑落,露出一汪莹润如玉如脂的光泽。 他忽然低低的笑了笑,偏头咬上她的肩,烙下一枚枚艳丽的红痕。 许是这一夜太静,又许是他与她靠得太近,柏在这致命的亲密里听见他略有些粗重的喘息,听见她异常混乱的心跳,听见他的手掌从她身体上抚过时掠出的细微声响,隐秘而浩大。 额间渐渐沁出一层微薄的汗,柏微微抬眼,见他的额角同样渗出些许薄汗,她伸手想要将这细小而晶莹的水珠轻轻抹去,才抬起手,就被他捉住,放在唇边亲了亲。 殷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又靠过来捧住她的双颊吻了吻她的额头,忽然起身离开。 柏捂着散乱的前襟微微支起身体,只见他解了外袍丢到一旁,便又一次朝她迫近。 他将她压回到桌面上,含笑腻在她耳边调侃道:“等不及了?” 柏老脸一红,咬着牙又羞又怒的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 “哎呦,”他装模作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的叫唤,捉住她的爪子按在一边,“夫人放心,我这就来……” 话音刚落,忽有一人猛地掀开帐帘子,夜间料峭的风迅速倒灌进来,横冲直撞的冲散帐内极致暧昧的氛围。殷瞬间俯身遮住柏所有旖旎的风景。 刹那间,只听殷十三在外面没心没肺的道:“主子,夜袭小分队集结完毕了,咱啥时候出……” 一语未尽,他睁大了眼睛盯着帐内衣衫不整的主子,主子后面是看不真切的主子夫人,愣愣的说出接下来的话:“发……” 怔愣一刹,殷十三又迅速反应过来,转身朝着营帐前集结的军队高声道:“都给我闭上眼睛!” “是!”将士们闭上眼睛,非常耿直的齐齐高声应道。 这一声齐刷刷的应答气势不可谓不恢宏,直直的便冲上九霄,冲入营帐,冲进殷和柏的耳朵里。 殷非常失控的捏碎了桌子一角。 柏非常羞耻的捂着衣襟在心里怒骂殷十三你丫倒是给我放下帘子啊! 可惜殷十三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愣是不肯再回身看帐子一眼。 他抱着手臂,一本正经又义正言辞的对一众将士们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正所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是来干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干两架,明白吗?” “明白!” 齐刷刷的应答之声又一次直直的冲上九霄…… 帐子里,殷指间弹出一股气劲,挑开挂着帘子的钩。 帘子晃悠悠才合上,他便被柏一把推开。 殷一怔,黯了黯眼眸,背过身去穿上外袍不再看她。 柏迅速理好身上的衣服,从桌子上跳下来,见他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面“帐”思过,犹豫半晌,仍是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殷应道,那沉而微哑的声音却一点不像没事。 又沉默半晌,他才缓缓转身,迈出脚步朝她走来。 他才接近一步,柏便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于是殷一顿,没了动作。 柏微微皱眉,心底忽然生出几分烦闷方才,她生平第一次怕了。 怕他像个bào竹一点就zhà,怕她把持不住又犯糊涂。 任意放纵之后的惨痛教训,今日一次便已足够。 夜深而凉,凉下二人如火热烈的心。 殷垂眸一叹她好不容易才迈出这一小步,却立刻受到这样的惊吓,只怕是又惊得缩回了更深处。他若再想靠近,恐怕已是难上加难。 罢了,罢了。 他与她发展得慢一点,稳一点,也好。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也从来不缺耐心。 如此想着,殷便轻笑起来,朝几步之外的柏问道:“想不想跟我去看一场好戏?” ☆、第92章 殷,十三 夜是黑色的天,天中一轮孤高的月,月下一座陡峭的山,山边一支身披寒光铁衣的军队。 军队里的将士们神情肃穆庄重威严的扛着锋利冷白的……锄头,徒步上山哼哧哼哧的埋头松土拔树。 晚风微dàng,dàng落山崖被松开的沙石,沙石骨碌碌从山崖上滚下,滚下崖底山道,落在一匹骏马脚边,马上一人执着缰绳,静静望着前方奋力松土的将士们,眸光yīn沉。 “大王,”身边殷琮的侍从低低唤道,“这儿风尘大,时辰不早了,监工这种事情jiāo给小人便可,您连日跋涉车马劳顿,不如先回营中休息?” “不必。”殷琮眼神不离前方山崖,“寡人要亲自盯着。” 监工这种事情,想必任何一位将领,任何一位君王,就连他那位号称与战士们一同出生入死的杀神亲哥哥,都不屑于亲力亲为。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得做。 他不但得做,他还得做得很好。 他就是要让那个人知道,他,比他优秀。 暗夜深凉,殷琮迎着扑面而来混着尘土的风,用力握紧手中马缰。 侍从偷偷瞧了眼这位泽国的新王,新王的眼底早已因为连日不眠而生出密密麻麻的血丝,他便是用着这样的眼睛,接连数个时辰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执着得近乎倔强,倔强得几近偏执。 忽然便有一声轻叹从侍者的口中飘出,落进凉凉的风里。 月近中天,眼见着松土大计即将完成,突有齐齐步履之声从远道之处传来。 殷琮策马上前,举着火把往前一照,照亮殷十三那一张万分惊诧的娃娃脸,还有他身后的布衣轻兵。 那些轻兵个个背着箩筐扛着锄头,一点不像是来行军打仗的,倒像是来挖地种菜的。 殷琮眸光一凝难道那殷跟他的想法一样? 这一处崖谷是五日后的jiāo战地点,谷中地势平坦,周围山崖树木稀少,不便设伏。但崖壁上的碎土沙石却挺多,最近春日多雨,泥土稀松,山体滑坡之类的自然灾害数不胜数。 殷的军队又多是重甲骑兵,一旦他们气势汹汹踏着正步走进这被他挖松了土的崖谷里,崖上稀松的沙石泥土接连被震得滚下来,不把他们埋死才怪。 难道他那位杀神亲哥哥,打的也是这山崖的主意? 殷琮心里打着小九九,死死盯着殷十三。 殷十三摸摸脑袋,默默的看看他。 两支各自心怀鬼胎准备搞点小动作的翻土部队偶然相遇,时机很巧合,气氛很尴尬。 尴尬而无声的对峙半晌,殷十三终于耐不住殷琮那太过yīn寒的目光,开口道:“二殿下,您再这样看着我,只怕我这些部下就要以为您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殷琮冷哼一声,纠正道:“十三,你现在应该叫寡人一声,大王。” 殷十三哈哈的笑起来,“二殿下,真不巧。普天之下,我殷十三只认一个王,可那个人不是你。” 殷琮不屑冷笑:“殷如今无权无势,寄居在许国,连军队都得借别人的用,他能给你什么?高官还是厚禄?” 说着,他看向殷十三的眸光渐渐怜悯起来,“十三,你这名字可是他给你起的?你看他连你的名字都起得如此随意,他又怎会真的重用你?你何苦再跟在他身边,当他殷的一条狗?” 这话颇为嘲讽,殷十三却不恼,认认真真的道:“殿下,您不知道,我小时候是个乞丐,诰京长河街的第十三个乞丐。我一生下来就被扔在垃圾堆里,幸而被我那乞丐爷爷捡到,才能活下来。” 这故事很无聊,殷琮听得不耐,正要打断,却不料殷十三突然话锋一转,那向来漂亮秀气的娃娃脸上竟是有了杀意。 “就在我十三岁那年,我的乞丐爷爷死了,死在你出宫疾行的马车之下。你明知道路中还有人,可你却没有让车夫停车。于是那车就从我爷爷身上碾了过去。路人都在惊叫,可你却在笑。你从车窗里探出来,看着血泊里我爷爷的尸体,说,污染诰京城的废物,死了才好。” 殷琮眸光一闪,殷十三语调一沉,继续道:“我爷爷就算是个废物,他也比你们这群利yù熏心同室cāo戈的混账强。我爷爷捡到了食物,宁愿饿着他自己,也会把这些续命的粮食先给我吃。可你,泽国尊贵的二殿下,却容不得见到你亲哥哥好好的多活一天。 诰京的百姓都知道,你这位二殿下喜欢出宫到夜市里玩耍。所以在你下一次出宫的时候,我特意上山采了恶骨草,dú死了你的马。你的马死了,你也不伤心,回宫时却装出委屈至极的模样,跟你母亲说,你哥哥嫉妒你有自己的马车,便dú死了你的马。” 殷十三忽然有些讽刺的笑起来:“我是个乞丐,买不起砒霜。我用的恶骨草奇臭无比,就连穷人家的孩子都不屑于接近这草,更何况是王室贵族?只要随便一查,就能知道你在说谎,可你母亲却偏偏二话不说的信了。于是当年的诰京城里就出了一桩奇事。 泽国世子残害亲弟的马,泽王妃罚他跪在人来人往的集市高台上,不给吃,不给喝,一跪就是三天。这样的屈辱就连成年人都未必受得了,可那时他不过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我知道他是替我背了黑锅,第二天晚上,我去酒楼后门的泔水桶里翻出半只猪蹄,又跑到河边洗干净了,确定没有馊味才给他送过去。他接了这半只猪蹄,却不吃。 我问他是不是因为嫌这猪蹄又臭又脏,他说不是,是因为如果他吃了这猪蹄,我就成了抗旨的罪人,会死。于是那天天亮之后,我就去衙门外自首了。衙役把我丢到地牢里关了几天之后,便有人来带我出去。我以为那人是要把我带出去问斩,可我却看见他在外面等我。 他一只手拎着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一只手拿着半只猪蹄朝我走过来,什么话也不说,把人头一扔,拿着那只我从泔水桶里翻出来的猪蹄,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吃了个干净。 我怔了好半天才认出来,那颗人头就是那个驾着马车从我爷爷身上碾过去的车夫。 他见我回过神来,才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是长河街的第十三个乞丐,没有名字。 他说那好,从今往后我就跟他姓殷,就叫十三。” 长长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殷十三拔出腰际冷芒凛凛的剑,剑尖直指前方殷琮,掷地有声:“所以,二殿下,您听好了,我殷十三今生今世宁愿做一条尽忠尽职的狗,也不当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夜风乍起,引得山崖碎石轰然迸落,动dàng将起,殷琮一声yīn寒冷笑:“找死。”拔剑相迎,他朝身后的军队下令:“给我杀。” 暗夜一声令下,不闻锋利兵戈铿锵出鞘,却听振翅乌鸦哇哇飞过。 鸦啼闹得厉害,暗夜静得心慌。 殷十三忽然笑道:“二殿下,您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奇怪于为什么我要拉着您畅谈半天的陈年旧事,奇怪于为什么你分明下了令,可你的军队却没有动静?其实答案很简单,不如您现在回头看一看?” 夜风dàng过,血腥几缕。 夹杂着丝缕血腥气味的风烟飘入鼻子,殷琮猛地回头,只见身后横尸遍野,士兵散落的头盔半埋进春日微潮的泥地里,在月色下泛起冷寒乌亮的光。 他身后的三千铁衣军队,竟是不知在何时被人静悄悄屠了个干净。 有鲜血汩汩,从尸体脖子上一刀封喉的伤口中潺潺流出,晕开在身下泥地里,渐渐又升腾起暗红的雾。血色迷雾中,有两人策马缓缓而出,踏过地上血水成河,闲适优雅得仿佛在那黄泉彼岸漫步,步步,森然。 周遭血雾被夜风dàng得涌动起来,仿佛天边翻涌云层,云层中又有一支黑衣佩剑的军队,悄无声息的跟在这二人身后。 方才,便是这一支暗夜行军,掩在深夜浓重的漆黑里,趁着殷十三滔滔不绝的时机,不动声色抹杀掉他的三千将士。 一场暗杀近在咫尺,如此迅速而悄然,甚至不曾惊起一只树上飞鸟。 殷琮瞳孔微微一缩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能耐,把一支军队训练成精于暗杀的刺客? 心头疑虑刚起,却见前方一人策马执缰,突然朝他微微一笑,好似那盛开在如山白骨上的彼岸之花,招摇着摇曳在风里,凄艳到妖异。 夜下死沉的寂静里,只听那人缓缓道: “别来无恙,我的,弟弟。” ☆、第93章 暗夜之战 月下山谷,谷中有兵戈森森,森森兵戈前后夹击道中一人。 无路,可逃。 殷看着前方那被包围了的亲弟弟,漠然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殷琮暗自握紧马缰,那与殷像了三分的面容之上渐渐生出几分偏执老样子,他永远比他这位哥哥,少看一步。 将他的不甘看在眼里,殷沉默片刻,问道:“母妃近日可好?” 殷琮忽然便笑了起来,三分yīn郁,七分执狂,“兄长,只要你不在,母妃自然是极好的。” 顿了顿,他这笑容又变得有些残忍,“兄长,你当初若是直接战死在琼台,想必母妃如今会过得更好。” 话音刚落,一直默然旁听的柏眸光一凛,牵起马缰便要策马上前,将这不识相的殷琮拿下。 才踏出一步,她却被殷抬手拦下。柏皱眉偏头,只见他神色淡淡,不哀伤,不愠怒,淡漠平静得好似早已见惯这刀割般的冷言冷语。 他在今日清冷的月色之下脊梁挺拔,眉目沉沉,仿佛一座陡峭巍峨的山,于呼啸风雪中屹立不倒。 柏微微皱眉,半晌,终是松开了手里的缰绳。 殷琮见状,却是越发得意起来,“兄长,你杀不了我。杀了我,母妃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为何要杀你?”殷笑了笑,笑意凉薄如红梅枝头一层积雪,“这世上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多了去了,你说是么?” 殷琮一僵,忽觉周遭威压猛地一重,殷森而凉的看着他,那从目光里透出来的寒意顿时渗进他的脊梁骨里。 “抓你,哪里需要劳烦我家夫人出手?” 殷轻笑着,抬手朝殷琮淡漠一指,沉沉下令:“拿下。” 立刻便有手执长qiāng的士兵齐齐上前,长qiāng一挥,将他挥落马下。 殷琮跌下马来,在微潮的泥地里滚了几圈,那一身石青的披风瞬间沾染上斑斑驳驳的尘土,才起身,便有一柄锐利的刀架在他的脖子边上。 刀刃森寒刺骨,殷琮却突然几近疯狂般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得意而怪异的笑声响彻在夜下空旷寂静的山谷里,一声一声砸在人心头,仿佛是那凝结在骷髅牙边的恐怖笑容。 夜风骤停,山巅遥远的树梢上突然惊起一群蝙蝠,蝙蝠密密麻麻从月前飞过,远处,渐渐传来dú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响,自远而近,如浪潮般包围而来。 柏掌心一凉,心头忽然便生出极端不详的预感。不安方起,只见那殷琮唇角咧着笑,瞠大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道:“兄长,从小到大,所有教过我们的夫子都说,泽国的世子惊才绝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将来必成一代英主,可惜他的亲弟弟却天资愚钝,连那《三字经》都背了一个月才能勉强背会,想必将来难成气候。” 说着,他眼底渐渐升起细密的恨,“就连母妃教我下棋时,她都会说,琮儿,你布局时总是比你哥哥少看一步,来日,你要如何才能胜得过他?” 月色苍苍,照亮殷琮眼底顷刻迸裂的杀意,“从小到大,我努力了那么久,从来都没有胜过你一次。苍天有眼,我潜心谋划三天三夜,布下今日这局,终于是比你多看一步!” 山谷周围那丧尸奔行般的声响渐行渐近,殷琮听着这怪异的动静,得意的笑起来:“兄长,你现在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申国的傀儡军会出现在山头将你们包围?为什么我明明在山头埋下了傀儡伏兵,却还是任由你杀了我那三千将士?” 不等殷回答,他便兀自说道:“古话说得果然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用那三千将士的xìng命,用我自己为饵。你!筹谋无双的杀神世子殿下,果然就上钩了!” 殷琮赫然抬手,霍的指向殷,“兄长,这么多年,你欠我的,如今,是时候还回来了!” 月下山谷,楚歌四面。 厮杀将至,殷却忽然一声轻笑,三分怜悯,七分凉薄。殷十三当即shè出手中一枚信号弹。 一线亮绿的华光直直蹿上天际云霄,柏只觉周遭忽然亮得刺眼,未等她看清周围景象,便有一人迅速将她抱到他的马上,揽在他的身前。 那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低的道:“莫怕。” 这一声低软耳语落进柏心头,掩盖在信号弹zhà裂的巨响里,漆黑天地间一刹骤亮,照亮远处山头一个一个破土而出的傀儡,照亮傀儡青白麻木的脸孔,照亮他们手中高高举起即将斩下的大刀,照亮殷琮惊疑不定的面容。 这一刹骤亮又顷刻归于黑暗,黑暗里忽有轰然zhà裂的巨响,仿佛滔滔惊雷自天边猛地砸落,有崖壁崩裂,有巨浪滔天,有滔天的巨浪冲破崩裂的崖壁,混着碎石沙土从万丈高处倒灌而下,将崖中傀儡席卷成泥。 滚滚浑浊河浪自山崖跃下,积成过膝长河,气势汹汹一路dàng过谷中平原,dàng过原中执qiāng佩剑的挺拔战士,dàng过地上被一招封喉的三千铁甲,dàng过远方遥遥奔来的傀儡之兵。 原中战士岿然不动,地上铁甲淹在河里,远处傀儡噗通倒下。 倒下的傀儡尸体溅起河水几朵浪花,尚未沉入河底,便已解离化为浮沫和血水,血染长河,河面浮上黄白的沫,沫中半掩着一只只死绝了的黑甲硬虫。 cāo偶之虫,遇水则死。 夜,静而无声;月,皎而清寒。 有风呜呜而鸣,漾起血河之上波光粼粼。 柏被殷遮着眼睛,只觉天地一片乱哄哄的响,不稍片刻又归于寂静。沉沉死寂里,又有浓重血腥气味冲入鼻腔,她覆上殷掩在她眼睛上的手,拿下,再睁眼时,只见山崩水淹,血流成河,殷琮湿哒哒的站在河中,目眦yù裂,气得发抖。 身后,殷反握住她微凉的手掌,暖在手心里,朝着殷琮淡淡道:“我不在泽国的这些日子,你长进了不少。” 他说得很淡,没有全胜之后的睥睨张扬,没有碾压敌军的骄纵自得,平静淡然得仿佛一位渊博师者在点评弟子精心完成的作业,中肯又不偏颇:“你在研究作战地图的时候,看见了这一片平谷周围的山,看见了山上稀松的土,看见了春日连绵的雨,还看见我必将看见你的看见,追你至此。这很好,值得鼓励。” 殷琮听得脸色一青,殷不急不缓的继续道:“可惜,你没有看见地图之外,山川之后,那一片涨了水的河。你可以在山头埋下的傀儡军来杀我,我也可以在山后埋下弹yào,zhà得河流入谷,用水来灭你的傀儡军。你用自己为饵,诱我至此,我又何尝不是用我自己为饵,诱你前来?” 将计就计,局中成局。 殷琮咬牙握紧了拳他费尽心机,不惜牺牲三千将士,到头来,却还是少看一步。 柏眸色微敛,看着这一片被血河淹没的平谷,忽然便想起昔日琼台密林一战,那松林中骤然燃起的燎原之火。 她两次见他作战。第一次,他烧了一片林;第二次,他zhà了一座山。每一次,都是如此石破天惊般的古怪难测而又极具杀伤力。 若有朝一日她要与他对战,只怕她也会头痛得很。 正当柏如此感慨之际,又听身后殷对殷琮道:“知道你为何一直赢不了我么?” 殷琮咬牙:“为何?” “你输在太想杀了我。”殷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太急功近利,只要心里生出什么新奇的点子,便开始沾沾自喜,恨不得要让所有人都赞美你的聪明。一旦众人的反应达不到你的预期,你就会不满,愤怒,仇恨。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从小长到大,从小抱怨到大,可你却从来都没有沉下心来好好想想,你,到底欠缺在哪里。所以……” 殷微微一顿,眼底生出深远而怜悯的神采,“说到底,你啊,不过是一个得不到糖吃就哇哇大哭的小娃娃。” 一语中的,扎进心里,心虚到极致便是盛怒,越是哑口无言的人,越喜欢用暴怒来捍卫自己。 殷琮那与殷像了三分的面容狰狞起来,紧握的拳心渐渐渗出血来,他在盛怒之下颤抖而沙哑的咆哮:“你知道什么!就你这爹不疼娘不爱的东西也敢来管教我?!” 说着,他拔出腰间长刀,着水朝殷恶狠狠的砍过来。 “愚蠢。” 殷冷嗤一声,拂袖挥出一道气劲将他击退。 殷琮后退几步,站立不稳,一个屁股摔倒在凉凉的血河里,血水糊了一脸,渗进口鼻里,呛得厉害。 殷漠然看着他这狼狈不堪的模样,冷冷下令:“拿下。” 待命许久的士兵立刻上前,刚走近殷琮身侧,忽有一柄弦月弯刀从远处飞来,旋转着收割掉这士兵的人头。 士兵的头颅登时高高弹出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进几丈之远的河里。 那弯刀割了一颗人头却仍不收势,凛凛的直逼殷! 殷拂袖一挡,挥出的浑厚气劲立刻将这锐利弯刀弹了回去。 眼见这夺命弯刀已然远去,忽有一宽袍带帽之人点着暗红的河面,自暗夜深处而来,即将掠至殷琮身前! 殷当即飞身从马背上跃起,但他却并不攻击那宽袍之人,直直的便去抓那坐在水里的殷琮。 眼见着他伸出的手就要碰到殷琮的后衣领,那宽袍之人却突然弹指击出一道迅猛内劲,内劲如万千铁马呼啸破空,眨眼间已迫近殷心头! 殷侧身避开,耽搁一刹,那人已然拎着殷琮飞到远处。 殷微微皱眉,当下追了上去。眼见他便要消失在夜色里,柏立刻扬鞭策马,高声下令:“追!” 殷追着那宽袍人行至一处山坡,前方那人忽然挥手拂出一道气劲,气劲击在殷脚下的泥地上,崩出一长条深深的裂痕。 殷脚步一顿,正要继续追上,抬眼间却见那人宽大的袖袍被风掀起衣角,露出袍下一只手掌,这手掌灰白如尸,枯瘦如骨,指上又有粗青的血管突然bào裂,迸出一滩鲜血溅在地上,倒映着夜空凉凉的月光。 于是殷忽然便怔在了这一滩血水之前。 有风拂过,携来声声马蹄自远而近。 柏策马追至山头,只见他孤零零的僵在这夜色里,脚边还有不小的一滩血水。 于是她执着马缰的手忽然便颤了颤。心头一紧,呼吸一滞,柏急急翻身下马,大步跑到他身前,上上下下摸了摸:“你受伤了?” 殷抓住她这乱摸的爪子,收回一直盯着远处的目光,低下头来看着她,看着她眉心紧蹙,看着她眸光焦急,看着她朱唇饱满反复低唤。 “……你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他忽然轻轻笑了笑,俯身将她拥进怀里。 柏一僵,又听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伤心了。” 一声低喃沉沉而软,却不像在调笑撒谎。柏怔了怔,微怔之后,她垂下眼眸,默默伸手环上他的肩膀,在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一个无声而安抚的姿势。 无声的安抚里,忽有一声极轻的叹息落在她耳边,柏一顿,问道:“怎么了?” “唔……没什么。”殷侧过头嗅着她颈边清幽的香,“只是忽然觉得,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这情话直白而简单,柏却不由的微红了脸,脸上一热,却又突然记起方才殷十三所说的他二人相遇的故事,心头又是一酸。 “嗯,我在。”柏一边应着,一边在心里想:今日她就大发慈悲的让他抱个够吧。 正当她这般做好心里建设,殷却已经将她松开,含笑摸了摸她的头顶,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回走,“回吧。” 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垂眸一叹。 以往这人一向喜欢借点小伤小痛哎呦哎呦的叫唤着要她安抚,如今真的到了需要安抚的时候,却是不肯多显露半分。 罢了罢了,有些事情他既不愿说,她便也不好多问。 柏看着前方那人背影挺拔,忽然加快两步,与他并肩而行。 殷偏过头来望着她。 柏神色如常的看看他。 无言对望一刹,殷低笑着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子上轻轻一刮,又无言的转过头去看向前方浓浓夜色,那与她jiāo握的手,却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样。 月光倾泻如水,水中人影成双。 山谷的夜,很凉。 ☆、第94章 夜谈 一战方歇,撤军回营。 柏与殷刚回到营帐,便听见帐外传来打更的声响。更声响彻在军营上方的夜空里,一层一层悠悠dàngdàng,仿佛山间古寺空灵的钟磬。 柏眨眨眼,朝殷道:“时间不早了……” “时间不早了,”殷淡笑着开始宽衣解带,“我们早些休息吧。” 柏惊得汗毛倒竖,连忙奔过去按住他正要脱下外袍的手臂,冷汗滴滴的道:“那个,今天晚上才经历过一场战事,不久之后又要出征,对不对?” 殷挑挑眉,默不作声的看着她。柏顶着这沉沉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循循善诱:“我们需要好好养精蓄锐,才能为下一次征战做好准备,对不对?” 殷继续挑着眉,“所以?” “所以……”柏微顿片刻,鼓了鼓心头的勇气,道:“我们分帐睡吧。” 一刹帐内骤然而静,桌上摇曳的烛火突然僵在这满室突然的沉默里。 殷那深远的眸光微微一凝,柏立刻转身直朝帐外飞快跑去:“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明天见吧您呐。” 才溜到帐口,没等她掀起帘子,就被殷牵着手臂拽了回去。柏当即朝后一仰,不偏不倚砸进他的怀里,未及反应,又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殷抱着她,抬脚就朝帐中床榻而去。 柏顿时惊得瞳孔一缩,仿佛前方那愈来愈近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柔软床榻,而是鲜血淋漓的断头高台,她当即皱眉厉喝:“殷,你敢!” 这一声呵斥颇具威严,殷听了却是在她头顶上方低声笑了笑,反问:“我有何不敢?” 言罢,他便将她压到床上,按住双手。柏一僵,眼见着他缓缓俯下身来。她兵荒马乱的以为他又要继续方才出征前未完成的事情,又惊又慌之际,却见他堪堪停在咫尺之处。 他在近处深而沉的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指,点在她扑通直跳的心头,道:“柏,你且记着,我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我可以想出千百种方法得到你,但我不愿为图我一时之快,便如此践踏你的自持和骄傲。” 顿了顿,又道:“我宁愿等光yīn细水慢渡,渡你芳心一颗。” 柏眸光一颤,殷已然坐起身来为她盖上被子,抚着她的眉低低安抚:“你一个人若是睡不着,那便到十三的帐子里来找我。” 柏垂眸避开他那脉脉而极具蛊惑的眼睛,半晌,轻轻点了一下头。 殷无声笑了笑,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晚安。” “……嗯……”柏揪着被子微红了脸,应得模糊不清。 她缓缓抬起眼睛,看着他眉目含笑坐在床边,却并不着急离开,似是在等着什么。 烛影一摇,摇在她微粼的眼底,柏又一次别开了目光,半晌,低低的道:“晚安。” 于是殷浅笑起来,掐了掐她微烫的脸颊,替她捏好被角之后便起身走出帐外。 帐外月色孤寒,孤寒月色之下他缓步而行,行至殷十三的营帐,掀起帐帘走了进去。 听见他走动的声响,殷十三在床上转了个身,从被子里探出一颗脑袋,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主子,您又被主子夫人赶出来啦?可要我去拿床干净的被子出来?” “不必,”殷在桌边坐下,随手拿过桌上一本书翻看起来,“我坐一会儿就走,你继续睡吧。” 这天底下哪有主子醒着,而属下却在酣睡的道理? 殷十三索xìng也不睡了,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才坐起身,却见殷拿着书转身朝他看过来,面对着他竖起书本,指着封面上的书名,挑眉道:“《痴情王子追妻七十二计》?十三,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这种坊间话本子了?” 古怪的癖好暴露在自家主子面前,殷十三却并不觉得尴尬羞愧,反倒非常忧愁的叹了口气,“主子……” “说。” 殷十三裹紧了身上的被子,顿了半晌,道:“我……想成家了。” 殷点点头,“好事。” “唉……”殷十三又长长的叹息一声,“可是人家姑娘心里未必有我。” “没有又如何,闯进去便是。” “就像主子对主子夫人一样?” 殷看着他那犹有几分稚气懵懂的娃娃脸,放下手里的话本子,问道:“想学追妻之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 殷十三眼眸一亮,兴致勃勃的道:“主子,您教我?” 见他如此兴奋欢喜,殷不由极淡的笑了笑,“感情这种事情,要么细水长流慢慢培养,要么生米熟饭先斩后奏。但是,若非事态危急逼人,或你有十成把握,轻易不可强起而攻之。攻心讲究以退为进,九进而一退,一退方胜九进。追妻长路漫漫,或一马平川,或崎岖坎坷,但归根结底,始终当守住一个宠字。” “如何宠?” “她若罚你,你便受着;她若气你,你便哄着;她若闹你,你便依着;她若伤心,你便借她肩膀;她若淋雨,你便给她遮挡;她若疲惫,你便替她奔忙;她若难得欢喜而笑,你便将这笑容于心间珍藏。” 顿了顿,又道:“若一生唯此一人入你心头,当倾其所有,用心去宠,拿命来护。” 殷十三听得两眼放光,万分敬仰而膜拜的啪啪啪鼓起掌来点头受教。 殷淡笑着起身走到帐口,掀起帘子,高深莫测的道:“再补充一句,她若彻夜辗转难眠,却又不愿明说,你当自觉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安抚直至深深入眠。” “哈?” 殷十三云里雾里,殷却已然飘出帐外,悄无声息的回到自己的帐子里。 熄了烛火的帐子漆黑不见五指,柏在这黑暗里第八十六次翻了个身。 她睁着毫无睡意的眼睛,第一百三十二次在心里做着心理建设:她才不是因为那人不在身边才睡不着,她一定是因为太久没有享受过一个人独占一张床的舒适感,才会兴奋过头…… 正要开始第一百三十三次心理建设时,忽有华艳微凉的气息自前方而来,仿佛暗夜里那盛开的曼珠沙华。 柏立刻闭上了眼睛。 有人动作极轻的在她床边坐下,将她放在被子之上的手臂挪进被窝里盖上,又理了理她翻转时散落在耳边微乱的发。他的指间携着几分微暖轻柔拂过她的耳后,仿佛天鹅绒而软的羽毛在心头一挠,微痒,痒得柏不由颤了颤。 震颤一刹,那人一顿。 “我吵醒你了?”她听见他这般问道。 柏揉揉眼睛,装作睡意朦胧的模样,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你怎么回来了?” “我还是得在你身边陪着你,我才觉得安心。”殷道,“军营里不比郡主府,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万一出了什么危险,你和我在一起,总是好的。” 他又捏了捏她的被角,“你继续睡吧,我就在这儿看着,不动你。” 夜静而凉,他在凉凉夜色里端坐不动,柏心里莫名一涩,微微垂眸,她裹在温暖的被子里犹豫片刻,慢慢朝床榻里侧挪了挪,低低道:“上来休息吧。” yīn谋得逞,殷挑眉一笑,和衣躺进被窝里。 有熟悉的气息飘入鼻中,柏顿觉阵阵睡意猛然涌上,她捂嘴小小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便也没心思追究他为何又突然不安分的转身搂过她的腰。 她顺着他搂抱的方向翻了个身,额头抵在他的肩头,嗅着那华艳微凉的香,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梦乡里有花开四季,四季如花。 军营的夜,还很长。 ☆、第95章 彭原之战 天蓝如海,云涌似浪。在这高悬空中的洁白浪花之下,有一座灰暗的圆柱高塔岌岌而立。高塔没有窗户,塔内不分昼夜燃着微微火把,火把幽幽映着潮湿yīn冷的塔壁。塔壁上凝结着的水珠悄然划过,划出一道细长水痕。 风倾楼,黑狱。 狱中囚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双手缚着铁链,铁链自两边高高吊起。壁上火把映照这森冷乌黑的铁链,渐渐泛起寒凉的光。这光落在地上,照亮一片斑斑驳驳,不知是渗进了多少层骤然飞溅的血。 满地形状张扬的血迹蜿蜿蜒蜒汇聚在男子的脚底,失血颇多的男子微合着眼,半掩住那深远如山的眸,而那冷峻得近乎僵硬的面容上,钢铁一般毫无表情。 囚塔,囚犯,囚具,囚刑,囚得一切流转时光如千年冰雪凝固不动,不辨今夕何夕。 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忽有环佩叮当之声自远而来,清脆如铃,响彻在这yīn沉的牢狱中,仿佛是那厉鬼正霍霍的磨着冷白的刀,声声锐利,声声索命。 有一女子婀娜着从塔壁旁螺旋状的台阶上缓缓而下,行至那男子身旁,慢悠悠绕着他转了一圈,又在他身前站定。 她伸出手来,近乎爱怜般的抚了抚男子脸上细碎结痂的伤。 纤纤柔荑暖暖覆在他冰凉的脸上,仿佛那春日的柳,蓝天的云,牢牢牵过一颗人心诱人沉醉。男子却并无反应,就连眼珠子都不曾转动半分,好像只当这女子是空气。 女子见惯不怪,收回手,如同长辈看着孩童一般宽宏的笑了笑:“你这一声不吭故作深沉的xìng子,倒是与你那父亲极像。” 男子面色岿然不动,女子叹息般摇了摇头,又道:“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小时候聪明得不得了,长大了却越发的不成器。你为了她在这里日日受着麒麟鞭刑,她却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定了终身。我看了都觉得心疼。我问你,九千策,值么?” 一声诘问重而沉,九千策却似乎认为这个问题愚蠢得很,并没有什么回答的价值,依旧面瘫着脸,看也不看他身前的女子一眼。 女子见状眸光微微一凛,忽然又笑了起来,“你在这黑狱里关了许久,难道就不想……出去见见她?” 塔内密不透风,塔壁上的火把却猛地一晃,摇曳火光映在九千策的脸上,仿佛将他这一张冰山脸融出几分人间的冷暖来。他微微动了动眼珠,掀起眼皮终于看向身前的女子。 女子笑意凉薄:“你上次没能完成刺杀殷的任务,留下许多后患。泽国那位新王殷琮很生气,昨日写了封信给我,信里洋洋洒洒几千字,通篇是在骂我风倾楼办事不力,惹得现在出了许多麻烦。那殷琮初战便惨败,不日又要对战,他想必也是急得很,写这封信的潜台词不过是想让我派人帮他。” 说着,女子看了眼九千策那冷峻深沉的面孔,继续道:“你是唯一一个曾经设局把那位杀神世子逼到绝路上的人。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顿了顿,女子忽然靠近九千策的耳边,蛊惑般低声的道:“去吧,去提了殷的人头回来见我。那时,我自有办法,让她,爱上你。” 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具有诱惑力的事情,九千策面色不动,神色如常不见端倪。仿佛一座孤山立在飘摇的风雨里,任那风吹雨打世事无常,山,还是那座山。 女子退开一步,微微冷笑一下,挥手命人将他带出去疗伤。 眼见着九千策出了黑狱,女子负手站在这座高塔里,半晌,突然道:“小步,偷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步生娇从暗处现身,看着这华艳而诡谲的女子,皱眉道:“楼主,您不可以用媚术控制夜姐姐的神智。” “不可以?”女子玩味的挑眉笑起来,“你夜姐姐在外面玩得久了,迷了路,忘记了回家,我让九千策把她带回来,有什么不可以的?” “即便如此,您也不该让她变成任你cāo控的傀儡。” “你倒是跟那九千策一样,尽知道护着你夜姐姐。”女子玩味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不屑,不屑中又生出几分诡异,她看着步生娇,缓缓道:“但是小步啊,你可知道,当年,究竟是谁杀了你的蝉翼师姐么?” == 日将起,月未落,晨昏jiāo界,有万丈金黄华光隐在山巅之后,天际沉沉浓云将退,军营森森铁甲列队。 出征,在即。 没怎么睡醒的守卫兵打着哈欠朝一处营帐走去,他要把那帐子里正在关禁闭的公孙小少爷叫起来,告诉他,军营要换地方了。 守卫兵刚走到帐前抬起手,眼见着就要掀开那帐帘子,忽有一人大声叫住他:“那边的兄弟,劳驾过来搭把手!” 守卫兵的动作一顿,回头只见一位士兵扛着好几袋粮草正要往车上搬。他连忙一路跑过去,来来回回帮着搬了好几趟粮草。 “兄弟,够仗义。谢啦。”那士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守卫兵摆摆手,“一点小事,不客气。” 目送着士兵将粮草车推远,守卫兵刚转过身,又听有卫兵长在远处喊他:“小伍,动作快点,要集结出发了!” “哎,来了!”小伍应着,朝卫兵长跑去。 跑到半路,他忽然脚步一顿他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小伍摸摸后脑仔细想了想,却仍旧没能想起来他究竟遗漏了什么。远处,卫兵长又在催促。 小伍干脆就把此刻这古怪的心思抛到了脑后大概是他昨天没睡好,想多了吧。 == 天色渐明,将士出征。 晨曦金而暖的洒下来,洒在地上一片旷达平原。微风渐起,卷过平原黄沙,黄沙流动着淹没马蹄,仿佛此刻天边被朝霞染上一片金黄的云。 这一处平原宽而广,没有森林,没有山崖,没有河流,没有任何设伏布局的可能。 平原jiāo战,能比拼的,只有谁的军队能够厮杀得更狠。 泉州彭原,旌旗蔽空,两军对峙。 殷琮领着泽国十万大军,十万大军外围又裹了一层厚厚的三十万傀儡军。他看着遥远前方那人丁稀少的许国小分队,凉凉笑了笑。 殷十三见了他这笑容,抱着手臂摸摸下巴,好意提醒道:“那个,二殿下,我家主子说了,如果您现在投降,以前的事,他可以既往不咎。您要不要好好考虑考虑?” 殷琮眼底杀意一凛,缓缓抬手朝前一指:“杀。” 青面白目枯瘦如行走骨头架子的傀儡军团,立刻密密麻麻如墙一般的压迫着朝许军涌过来。 风烟dàng,dàng得平原黄沙滚滚,dàng得将士披风飘飘,dàng得军中铁旗猎猎。 柏看着那傀儡军团逐渐迫近,忽然咧嘴一笑,却不迎击,反倒策马领着她的左军朝左方奔去。 那成片的傀儡军似是受了什么牵引,呼啦啦转了个身,直朝左军奔来。 眼见着那傀儡军便要追上柏,她突然扬起手臂奋力抛出一物。 那物高高的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划过傀儡军的头顶,傀儡们竟是顿住了脚步,抬起头用那一双双冷白的眼睛“看”着这物一闪而过。他们看得如此虔诚而一丝不苟,仿佛是一群前来抢夺千金小姐绣球的女婿候选人,仰着头眼巴巴的盯着半空中那颗足可改变命运的绣球。 这“绣球”还没来得及掉落在地上,忽有一人横空飞来,劈手抢了这物,又迅速点足在某个仰头傀儡的鼻子上,借力高高一跃,刹那间飞身掠到远处。 殷十三落回马上,笔直的举起手臂,挥套马绳一般的挥着他手中的物件,一边领着他的右军朝右奔去,一边不忘咋咋呼呼的大声挑衅:“来啊来啊,都来追我啊!” 傀儡军果然齐刷刷的向他追过去,看也不看那近在咫尺的柏一眼,听话乖巧得仿佛是正与自家主人玩着扔骨头与捡骨头游戏的小狗狗。 对面泽军见状齐齐一怔,一怔之后又齐齐的在风中凌乱起来。 说好的傀儡军团所向披靡所向无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呢?! 怎么如今看起来竟有点蠢,还有点……萌? 他们莫不是向申国借了支假的傀儡军来吧? 万分凌乱的泽军万分惊诧地瞪大了眼睛,齐刷刷转过头去看那殷十三手里究竟拿了个什么东西。 黄沙随风而起,悠悠漫上天空。透过漫天的黄沙,只见殷十三手里那物有点白,有点方,又有点圆,还有点长…… 凌乱而惊诧的泽军当即哐当一下砸掉了下巴。 枕……枕头?! 惊疑之际,又见殷十三策马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马蹄一路溅起丈高的黄沙,又有冷风携来黄沙扑面,惹得惊掉了下巴的泽军顿时吃了满嘴黄泥。 没等他们把卡在喉咙里的泥巴咳干净,殷十三挥舞着枕头遛着身后一串乖巧听话的傀儡大军,哈哈大笑着高声道:“我家世子殿下专用的白花花软绵绵金丝绣线锦缎祥云暗纹大枕头,你值得拥有!” 言罢,他便用力将这枕头朝一众泽军扔过去。 泽军见了这白花花软绵绵的大枕头,仿佛是见了什么威力无穷的pào仗,顿时惊得煞白了脸色,直觉便要躲。他们这般想着,竟也当真这般做了。方方正正的列队立刻流水般哗啦啦裂开好大一个拱圆口子,露出队中殷琮。 殷琮气极,拔剑斩掉身边某个逃兵的脑袋,血水如泉溅湿他一身铁黑的甲,他在血里举剑厉呵:“谁敢……!” 句末那一个“退”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却忽然没了声音。 这一刹忽静来得太过诡异,泽军不由颤巍巍的偷偷朝这位暴怒的二殿下看过去 只见那世子殿下专用的白花花软绵绵金丝绣线锦缎祥云暗纹大枕头,携着迅而猛的气劲,越过蒙蒙风沙,越过猎猎铁旗,越过森森兵戈,不偏不倚,吧唧一下砸到殷琮的脸上。 刹那间,整个彭原都被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震得静了静。 风定,尘落,旗不扬。 殷琮在这一片死寂沉沉里缓缓抬手,覆到那砸在他脸上的枕头,五指往回收紧,指尖深深陷进枕头里,骨节隐现青白之色,手背上又有青筋根根暴起,拳心紧握,紧得整只手臂都以ròu眼可见的幅度颤抖起来,仿佛是那月下锋利森凉的刀,在晚风里微颤着震出清而脆的嘶鸣。 天边有血色暗云涌动,殷琮攥着这枕头恶狠狠往黄土地上一掼,瞠着满布血丝的眼睛便要发怒,愤然抬头,却见前方沙尘滚滚,滚滚沙尘里有一大群傀儡军寻着他脚边枕头的气味,张着血迹斑斑的嘴巴,歪着长长而红的舌头,睁大了冷白无光的眼珠子,披着一副青灰褶皱的人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着奔跑间带起的风,异常兴奋而亲切的直朝他浪潮般压来。 天地平原一片宽而广的混乱里,有人惊恐大呼:“护驾!护驾!” ☆、第96章 父子 这一日兵戈cāo刀征战,有人正面迎敌,有人绕道挑营。 有人在营中暗布傀儡,有人却只留军帐空落。 日近中天,微风携着午时暖阳的韵味轻轻掀起军帐的帘子,帐内,公孙小少爷呼噜呼噜酣睡着,还没有起。 难得没有守卫兵一大早便扰人清梦,他舒舒服服的抱着绵软被子翻了个身,口水从微启的嘴角边上滴落下来,公孙小少爷迷迷糊糊抬手擦了擦,又吧唧吧唧了嘴。 ……唔,烧鸡,好香…… 梦里,公孙城又回到了那个声色犬马的许都,他在许都第一酒楼里豪掷千金,点了满桌的美味佳肴,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只鸡翅,笑眯眯的正要往嘴里塞。 眼见烧鸡就要入口,忽听轰然一声巨响,酒楼突然塌了! 公孙城直接惊得从床上跌到地上,才从梦里惊醒,突然有巨布兜头,重重的压在他身上。 竟然有人挑了他的营帐! 公孙城气急,张牙舞爪灰头土脸的从倒塌的营帐里钻出来,暴怒:“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拆老子的营帐?!” 话音刚落,却有一柄冷白锋利的长qiāng直指他的脖子,看那执qiāng人身上的军服,却不像是许国的军人。 公孙城却没注意这些,涨红了脖子朝那人吼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是公孙城!公孙家的小少爷!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拿qiāng指着老子?!” 那人听着这声声谩骂,却并不愤怒,反问:“你姓公孙?” 不等公孙城回答,那人便一qiāng挥过去,将他砸得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公孙城扑通一声直直倒在地上,蜿蜒的血水从他额角渗出来,渐渐淹没地上碎石。 那军人面无表情的将他拎起来拖走,心里美滋滋的想:他捉着这公孙家的小少爷回去向二殿下复命之后,他定能晋升不少级别。 == 泽军绕道直逼许军大营,原想好好打砸抢烧杀戮一番,却不料竟是扑了个空,转来转去只抓了个被遗忘的公孙小少爷。 另一边的泽军军营却是一场扎扎实实的血腥厮杀。 似是有人早就料到,那位杀神世子殿下将会趁着泽军全数出击的机会,独自领兵来攻防备稀疏的泽军大营。 于是那人便在这军营里布了个局。这局有个奇怪的名字,曰为“遁地”。 微风轻轻,帐帘飘飘。 看似空落落的军营地下,却埋着成千上万的傀儡,只等殷领着许军大意冲进来,再立刻破土而出,于顷刻之间将他们统统撕个干净。 只是那殷也不是个轻易就能被算计的,他领着一支军队,还没踏进泽军军营的地界,便远远的停了下来。 他并不着急攻进去,也不派出小分队前去打探。蓝天白云之下,铁马兵戈之前,只见他慢悠悠掏出一只白花花软绵绵的大枕头,神色平静淡然的朝前一扔。 那枕头落在军营前,地下傀儡嗅到枕头上属于殷的气息,当即一个个从土里窜出来,只以为那枕头便是他们要杀的目标。 傀儡被cāo偶虫控制,cāo偶虫被母虫控制。一旦母虫闻了谁的气味,便会控制着cāo偶虫去寻那人。寻出来,撕成片。若是cāo偶虫控制着傀儡在寻人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阻碍,那也一样撕成碎片没得商量。 傀儡抢着枕头乱成一团,枕头上的锦缎顷刻被撕成碎片,有毛绒漫天而起,随风飘摇着dàng到殷身前,仿佛是晴空之下一场纷飞的雪,兵荒马乱的在风中奔逃。 殷策马上前几步,营中绞成一团的傀儡忽闻前方又有相似的气息轻飘而来,登时停下了抢夺枕头的动作,黑压压的便朝殷迫来。 青灰面,冷白目,血红齿,枯瘦如行走骨头架子般的傀儡军,密密麻麻的令人脊背发寒。 殷看着这些形状可怖的怪物迅速逼近,不慌不忙,淡漠下令:“盾。” 立刻便有一排盾兵踏步上前,按阵排列,厚而重的长方铁盾堆叠而起,堆叠出一道厚实高墙。 傀儡军一层一层浪涌般重重扑在这高墙之上,高墙却如顽石钢铁般不动分毫。 “qiāng。” 沉沉一声令下,只见数柄凛凛长qiāng赫然刺出铁壁高墙,“噗嗤”一声将趴在墙上的傀儡chā了个对穿。白刃染血破体而出,后方又有傀儡不长眼的扑上来,糖葫芦般一个串接一个的将那笔直长qiāng串了个严实。 “斩。” 铁壁高墙应声而开,长qiāng扎着一串傀儡迅速收回墙内,从开墙,收qiāng,再到闭墙,不过眨眼都不到的功夫,又有佩剑步兵紧接而上,拔剑斩掉qiāng上傀儡的四肢和头颅。 断肢和脑袋掉在地上,若是这些残破肢体里藏着cāo偶虫,那便还能动弹,的便在地上爬行起来,蟑螂般顽强的直朝殷冲过去。 “车。” 四马二轮的重甲战车一下子从地上碎尸碾了过去,碾得血ròu崩离,经脉尽断,骨碎成渣。 血水高高溅起,染红一片黄沙。 沙中有被战车碾碎的cāo偶虫,挣扎着扬起头顶细长触角,对着天边暗红流云颤了颤,震颤一刹,终是颓然的淹死在血泊里。 一轮杀戮方歇,殷又道:“进。” 于是前方那铁盾高墙便齐齐往前推进好远,又是一轮屠杀将起。 杀神出,万骨枯。 片甲不留尸堆成山,不急不缓于淡漠凉薄间夺人xìng命,这才是这位杀神征战的模样。 战术很精明,结果很血腥,血腥的结果往往比精明的战术还要震慑人心,正因如此,世人才不称其为战神,却称其为,杀神。 杀神出,万骨枯。 杀神屠,血成湖。 杀神怒,天地覆。 天地一刹风云涌,血染黄沙尽朱红。艳红如火的血张扬飞溅在暗黄营帐,血珠一颗一颗从帐壁滑落,蜿蜒分岔似那梅花的枝,分流的河,被那书生挽袖提笔绘在暗黄的画绢上。 有风呜呜而鸣,有旗猎猎随风。 风里殷策马缓缓前行,马蹄踏过积血黄沙,踏过成泥血沫,踏过断裂兵戈,停在泽军主帐之前。 主帐前,有一宽袍带帽之人静默而立,那宽大的袍子兜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骨瘦如柴,如此活生生的一个人,竟也不比那些傀儡军好看多少。 殷看着他那掩在帽子底下,血脉盘结暴起的灰白面孔,沉默半晌,缓缓道:“您当真要与我为敌么?”说着,他微微顿了顿。 “父亲。” “你不配叫我父亲。”那宽袍人沉声道,声音喑哑破碎仿佛有车轮碾过声带,“我儿子早就死了。你用着他的名字,顶着他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如今,也该死了。” 一刹骤然风停,殷听了这绝情的话语,眼底静悄悄迸出几点零星的火花,却又终是熄灭在暗夜凉凉的空气里,归于永沉的寂静。 他默然静了片刻,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几句,只是淡淡的道:“您若真想杀我,只怕还得回去好好想些别的法子。这些傀儡军伤不了我,相反,我每多杀一只cāo偶虫,您就会多受到一分反噬。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否则,只怕我还没死,您却撑不住了。” “是么?”宽袍人挑眉轻笑起来,若非他此刻面目全毁,只怕这神态模样会与殷像个七分。他古怪诡异的轻笑着,道:“到底是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山头竟有一人搭箭拉弓,弓成满月之状,箭指殷心头! 自古擒贼先擒王,谁曾想此前那一番血腥杀戮居然只是诱敌前菜,此刻这致命一招才是重头! 一刹惊疑未及反应,山头那人已然轻巧松手,三角羽箭杀气凛凛破空而来,眨眼间便逼至殷心口。 殷却并不闪躲,羽箭没入心口的那一瞬间,他也不去看自己的伤口。他直直的看着那帐前的宽袍人,看着他那浑浊眼底骤然崩裂出狂喜,看着他皲裂的嘴巴豁然咧开到耳边,看着他起伏着肋骨明显的胸脯呵呵着大笑出声。 这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当年名震天下的申国大将军,燕启。 虎dú不食子,他却巴不得他死得越惨越好。 喉头突然涌上一阵铁锈般的血腥,又有天旋地转直冲眼眶脑门,一刹恍惚里,殷看见蓝天和云在他眼见急速闪过,身边又有将士惊慌的呼喊: “殿下!” 重伤坠马,原来威风凛凛的杀神世子殿下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燕启大笑着,抬手朝他一指:“放箭!” 一声令下,只见他身后的营帐内竟是冲出一队弓箭手,迅速搭箭拉弓,凌厉羽箭直朝许军迫来! 被殷训练过的许军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乱的。盾兵当即上前堆叠起铁壁高墙,挡下这密集的箭雨。 殷在墙后神色如常的站起来,没有感伤,不见疼痛,一身尊贵雍容孤傲如那天际苍龙。 箭雨渐止,他听着墙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兵戈之声,淡淡道:“不必追了。” 言罢,他漠然的拔掉心头的箭,染血箭头钉着一块裂了缝的世子玉牌。 玉牌正面是一副日出山河图,玉牌反面雕刻着两行字: 贺吾子殷两岁生辰,愿一生平安喜乐无灾无忧。 有风渐起,掠起沙尘几缕。 沉默的天地间有将士沉默的等待着下一个军令。 半晌,只见半空划过一道微绿的光,仿佛流星陨落,半掩进血红的尘土里。 殷负手,沉沉道:“撤军。” 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 再见时。 你我二人…… 必死其一。 ☆、第97章 再遇 泉州,彭原。 天地平原一片宽而广的混乱里,有人惊恐大呼:“护驾!护驾!” 许军护着殷琮便要后退,却见殷十三与柏不知何时竟领兵从后方包抄了他们左右两侧。 退,无可退。前方又是傀儡军杀气腾腾的直直奔来。有人正要捡了那枕头朝傀儡军扔过去,他的指间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那锦缎面料,便有一柄长qiāng从许军的队伍里破空而来,牢牢的将这枕头钉在地上。 丝绒从枕头的破洞里飞出来,携着殷的气息铺开分散到泽军四处,泽军大惊,眼见着傀儡军便要奔到身前,有卫兵长急急下令:“盾兵,还不拦住他们!” 盾兵一层一层拦过去,傀儡军遇到了阻碍,越发凶狠起来,张牙舞爪的冲上来将这些盾兵撕成了碎片。 层层防御即将被攻破,防御内的泽兵被这些血腥凶残的傀儡吓得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反应。 殷琮气得大喊:“还不快补上去!” 又有成千的泽兵加入防御的队伍,生生筑起一道长长的人ròu盾牌。 后方的泽兵还在奋力突围,殷十三一边与他们周旋,一边高喊:“泽国的儿郎们,看看你们现在追随的王!他自己想活,就让你们去送死!” 泽军执剑的手一抖,耳畔同胞们被傀儡撕裂的声响越发清晰起来,殷十三又道:“你们好好想一想!你们到底是为了谁拿起刀剑,为了谁背井离乡,为了谁出生入死?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贪生怕死同室cāo戈的混账吗!” 殷琮一时大怒,拔剑暴喊:“殷十三,你住口!住口!” 怒上心头,他的表情越发狰狞起来,眼见周围士兵隐隐有了动摇的迹象,竟是不顾三七二十一,挥剑斩杀身边几个一直护在他身边的泽兵,“谁敢背叛我,便如此下场!” 泽军看得心里一寒,忽然便想起,去年冬天那一场漫天纷飞的雪。 雪里跪着衣衫单薄的上万将士,将士双臂被绑,不得动弹。他们是世子殿下留下驻扎在琼台的军队,他们的任务是守着琼台不被邻国瓜分。 那一年冬天新王殷琮即位,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召回这些曾经追随过世子殿下的队伍,绑起来,当着他们这些新兵蛋子的面,统统杀了。 上万个兵,上万颗头,上万滩血。血水洒在冰雪上,越发显得嫣红刺眼。 那一天,这位新王踏着脚底的雪,踏着脚下的血,缓缓朝着他们这些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新兵们走过来,说,这就是跟错人的下场。 生命与死亡之于这位新王来说,甚至比不上一片鸿毛来得重。 风烟起,凉风携来细小沙尘不知漫进谁的眼底,惹红了眼眶。 前方泽兵仍在与傀儡厮杀,每一刻都会有无数的将士战死在彭原,军中那新王殷琮却依旧在喝骂:“敢不听我的,你们都得死!” 这一天彭原生死场,泽**营里的儿郎忽然明白,泽国王室,都是一样yīn狠的xìng子。 世子对敌人狠,新王对自己人狠。 世子用恐惧支配敌人。 新王却用恐惧支配自己人。 这样的王……何以为王! 一刹愤起,军心已乱,连带着抵抗也越发消极起来。殷十三见状趁机而呼:“我家世子殿下说了,你们,都是泽国的子民!而他,也是泽国的血脉!泽国人不应该与泽国人为敌!只要你们投降,他既往不咎!” 殷琮气红了眼睛,“谁敢降!谁敢降!” 却已然无人肯再听他号令。 泽军大乱,胜负已分。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观望的柏忽见遥远的小山坡上,似有一人负手立在山头,静静观望着这一处彭原战局,仿佛是在等待某个时机,再给某人致命一击。 隔着许远的距离,那人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身影一摇,消失在山头。 柏皱眉,立刻抽了一支队伍朝那处山头奔去。 她以为她要追很久,却不料那人就在山头不远处等着她。待柏上了山,只见他背对着她,静静观望着彭原的战局。他站的地方很巧妙,他能看得见彭原,彭原里的人却看不见他。 有风轻拂,拂得那人衣袂翻飞如云,他负手而挺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的站在她面前,如松柏一般的沉静内敛。 柏忽然怔了怔,微怔之后又翻身下马,不由朝他走近了几步,半晌,试探着问: “师……兄?” 一刹相见,忽有飞鸟从树梢振翅而起,飞过蓝天白云,飞过云下高塔。 塔里,步生娇凛然拔剑,剑锋直指风倾楼主,“楼主,当年夜姐姐比我还要黏蝉翼师姐,她不可能杀了她。您为何要骗我?” 楼主挑眉笑起来,唇角笑意微凉如霜,“骗你?我也想知道我为何要骗你。”她这般说着,看向步生娇的眼神却渐渐透出几分怜悯,“小步,当年蝉翼二话不说的就跟着那个混账走了,抛下你和夜百鬼二人不管不问。你说,按照你夜姐姐的xìng子,她会不会放过那个混账?她会不会杀了他?一旦她杀了他,你说,蝉翼会怎样对你的夜姐姐?会不会因为想要替她心爱的男人报仇,就去杀你夜姐姐?” 步生娇听得脸色微白,楼主又感叹般的道:“人呐,都是有私心的。你夜姐姐为了自己活下来,就算杀了你的蝉翼师姐,也不奇怪吧?” “我不信。”步生娇握紧手里的剑,沉沉道,“您想利用我对付叛楼的夜姐姐,不如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说着,她便向楼主劈下凛凛一招。 剑上耀眼华光在塔中yīn暗的空气里一闪而过,楼主侧身一躲,那华美的容颜之上骤然迸出失望透顶的神色来,“夜百鬼那狼崽子从小就不听话,擅自离开风倾楼也就罢了,没想到九千策也跟着把楼规当儿戏,尽知道惯着她。入寒渊又向来是个不着调的,至今都不知道又在哪里鬼混。而你,步生娇,以前那么聪明,怎么如今出去晃了一圈,竟连脑子都丢了?” 楼主拂袖接下步生娇赫然杀来的一招,板起脸色威严斥骂道: “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刚硬话语一落,她忽然放软了语调,朝旁唤道:“小白。” 小白? 谁? 步生娇皱眉一顿,心想以前怎么没听说楼里还有这号人物? 疑虑刚起,却见前方白光一闪,紧接着便有杀招当头袭来。 人未现,刀已至! 步生娇瞳孔微缩,挥剑一挡,长剑迎上骨刀,只听“咔擦”一声轻微的响,她手里的华光长剑竟是裂出一道细细的缝。 步生娇顿时心里一惊这人刀上的戾气比之夜姐姐,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当她如此惊骇,那人提刀又是一招,步生娇避之不及,生生被打出一口血来。 “小白,够了。”楼主柔声道。 于是那小白便也当真住了手,乖乖走到楼主身边。塔壁上火把的光芒倾斜着照过来,落在小白纯黑的斗篷上,斗篷之下,却是一张清丽白净的面容。 这个小白,竟是一个十四岁不到的小女娃娃。 楼主摸了摸小白的脑袋,朝半跪在地上的步生娇走去,她缓缓蹲下身来,爱怜般的拂去她嘴角血迹,盯着她的眼睛,低缓而蛊惑着道:“小步,你听好了,你的蝉翼师姐,就是你夜姐姐杀的呀。” 火光微摇,似有一枚含苞待放的海棠花骨朵映在步生娇的眼底,又渐渐消失在漆黑的瞳孔中,刻进心底。 媚dú,攻心。 楼主看着步生娇微怔的模样,凉薄笑了笑: “所以,你,还不去给蝉翼报仇?” ☆、第98章 信 “师……兄?”柏看着前方那一身青衣挺拔如松的男子,试探着问道。 男子闻言缓缓转过身来,有风轻掀他肩头的发,他在风里幅度不大却很明显的扯了扯嘴角。 那是一抹绽放在冰山上的笑容,仿佛雪白天中一抹暖阳,斜斜的倾洒在云下冰封千年的料峭山川。 柏忽然便怔了怔,怔愣间,只听那人道:“做得好。” ……做得好,做得好。 柏听得心里猛然一痛,忽然便想起很多年以前的那一天,那时她与他都还是没有长成的少年。 那天她手起刀落,亲手杀了她曾经最为亲近的蝉翼师姐。 那天她呆怔在师姐的尸体边,手里紧紧握着一柄杀了人的薄翼短刀,怎样甩都甩不掉。 那天他闻讯连夜赶过来,看见她身边惨烈的血腥,二话不说走到她跟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她那紧紧握着刀的,僵硬到无法自己松开的手掌。 他拔出她手里还在滴血的刀,扔掉,然后将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反反复复的说: 做得好,做得好。 于是她终于哭了。 那么的歇斯底里。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场顿悟,生命如此之重,压在心头,仿佛泰山崩顶,埋了呼吸;生命如此之轻,染在指尖,似那冰雪消融,润了眼角。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哭泣,眼泪洒落的地方是他的肩头。 后来有许多事情她都记不清了,他却落下了总爱对她说“做得好”的毛病。 她幼时逃课去树下睡觉,醒来时发现他坐在她身边,她以为他要端出师兄的架子,对她好好说教一番,不料他却是说做得好,那种无聊的课不听也罢。 她杀了前任刀首,成了新的风倾楼第一刀,旁人都说她这丫头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只有他走过来,对她说做得好,那前刀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便杀了。 她当了新任刀首,各路阿猫阿狗都来求着她去帮忙杀人,任务多得竟然直接安排到后年乃至大后年。她一怒之下干脆趁着做任务的机会出去游玩偷懒,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回一趟风倾楼。 在她放了第七十六个任务的鸽子之后,楼主终于发了飙,直接让正在附近出任务的他把她抓回去关起来闭门思过。 那时,他放下手头的事情好不容易找到她,她以为他真的是来把她抓回去关起来闭门思过的,何曾想,他只是淡淡的说,楼主把那么多的事情全塞给你,你愤怒成这样都没有造反,做得好。 随后他伸出手来,对她说,任务清单给我,我替你完成。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完成那七十六个任务,她只记得她回楼的那一天,楼主凉森森的看了她一眼,却没再追究她的过错。 如今他为了随她的愿,不杀殷,一个人担了任务失败的所有责任,在风倾楼的黑狱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出来,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竟也是做得好。 她都不知道这么多年她到底做好了什么。 她那顽劣不堪的xìng子,只怕有一半都是他惯出来的。 “做得好,”她又听见他这般说,“你活着,就很好。” 于是柏的眼眶忽然一涩,像是有风沙入眼,疼得厉害。 “……对不起。”半晌,她道。 “不用对不起。”九千策朝她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眉毛微不可见的动了动,像是在皱眉,“你瘦了。” 柏闻言,墨色沉沉的眼底渐渐泛上一层水雾,像是那圆月隐在薄云之后,渐渐模糊光与影的边界。 九千策见状,安抚般的摸了摸她的头,又突然朝她的后方看了一眼。 柏正要随着他的目光转头朝后面看去,她刚动了动脖子,却被他按着脑袋转回来。 他伸出双手掐掐她的双颊,道:“我一直很好,所以,你笑一笑。” 柏吸吸鼻子,难得柔和的笑了笑,眼底泛着微晶的水光。 她微润的余光瞥见他手上一串核桃手链,手链上那粗糙的核桃被岁月磨得有些光滑,一看便是戴了许多年。 于是柏眼底的水光,忽然便晃了晃,险险的就要落下一颗来。 犹记年少初相遇,这人古古怪怪的跑过来,伸出手来对她说:“谢礼。” 那时她手里正好被步生娇塞了一堆山核桃,她不喜欢这些麻烦的东西,索xìng便将这些山核桃一股脑的全都丢给了他。 他接了这些山核桃,却不吃。第二天她便看见他的手上多了一串山核桃串起来的手链,这手链一戴便是许多年。 曾有一人护她至此,如今恍悟,却是太迟。 她向来如此愚钝。 有风轻拂,拂落她眼角珠泪一颗,像那山顶一捧稀松的积雪,忽然跌进山脚粼粼的河。 有人默然伸手,抚着她的后脑,将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肩头,就想很多年以前那般。 他在她头顶上方说:“肩膀给你,想哭就哭。” 这一刻静谧温软,山头被柏抽调出来的小分队沉默的守在她的身后。 队伍后方,一位扮作许兵混进来的世子暗探奋笔疾书“唰唰唰”的打着小报告: “夫人与别的男人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标题:恭喜!主子,您又有情敌了! 正文:主子,今天夫人在彭原作战的时候,忽然发现远处小山头有一神秘人。于是夫人就追了过去,于是重点就来了! 夫人见了那神秘人,不问他是什么人,反倒非常情难自禁的唤了一句”师兄“,划重点,师兄! 那师兄居然还捏着夫人的下巴左右来回反复仔细看了看,等调戏够了才慢悠悠的说了句”你瘦了“。 夫人听了居然还很感动(不是属下乱说,夫人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师兄见了,又伸出左手来摸了摸夫人的头,他居然敢摸摸头!主子,您要不要考虑考虑把他这只手砍下来? 正文完毕。 属下有话说:首先,属下要恭喜您在送走许谦文那朵桃花之后,又迎来了一位新的情敌。而且,据属下目测,这位情敌的竞争力要比那许谦文强很多很多。 您想啊,自古以来,坊间多少话本子里都是师兄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之后互生情愫爱来爱去爱得死去活来的? 再而且,属下偷偷看了看,那位师兄长得好像不比您差? 不过主子您看到这里,先别着急生气,属下还没说完,后面还有更让您气的。” 暗探换了一张纸,唰唰唰的继续写: “标题:不能忍!主子,有人怼你! 正文:主子,刚才属下在给您打小报告的时候,突然感觉周身一阵yīn寒,抬头发现原来是那师兄瞪了属下一眼(主子,您说他到底是在瞪属下,还是在瞪您?)。 然后属下就看见,那位师兄掐了掐夫人的脸蛋,让夫人给他笑一个。 主子,您看到这里,也先别急着气得捏碎茶杯,属下还是没说完,后面还有更可气的。 夫人被调戏了,居然也不生气,反倒还真的笑了笑(主子,夫人是不是一共都没有对你真正的笑过几次?)。 夫人笑完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哭了。那师兄看到夫人哭了,就把夫人脑袋按到他自己的肩膀上,大意是说,想哭就到他怀里哭。夫人居然没挣扎! 主子,如果换做是您对夫人做这些动作,是不是早就被夫人大卸八块了? 正文完毕。 属下有话说:主子,那师兄真是个混账!他明显就是做给您看的!不能忍! 另外,据属下观察,这位师兄比那许谦文要腹黑多了,说不定那一肚子坏水也不比您少。主子,您确定您要等光yīn细水漫渡,渡夫人芳心一颗吗?您真的不准备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把夫人哄消气了然后慢慢培养感情吗?再拖下去夫人这捧香喷喷的米只怕要被别人舀走了呀!” 暗探奋笔疾书写得唰唰唰,风吹叶动沙沙沙的响。 柏没有在九千策的肩膀上栖停多久,便站直了身体。 她正准备与他说一说他外公的事情,却见那彭原之中,忽有一支泽军遥遥而来,绕到一旁朝殷十三杀去。 柏看得一惊,那掩在袖口的手掌心忽然便失了温度。 那支泽军奔来的方向,是泽军的军营。 殷领兵去攻打的地方,也是泽军的军营。 战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如今这支军队平安无事,那便只能说明,出事的是…… 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刹那间,似有惊雷直击心头,闷得眼眶一涩,呼吸一滞,脸色一白。 天与地嗡嗡的混乱jiāo错起来,混乱里,似是有人抓着她的手腕在说些什么。 柏却没有心思去听,她一把甩开那人的手臂,转身上马,执缰扬鞭,直直的便朝彭原战场而去。 尘土四起,被风携卷着带到天上。 九千策站在暗黄的风尘里,定定的看着自己那只向前伸出去的,空落落的手掌。 方才,他与她说,他没事。 她却听不见。 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常的模样。 风吹叶落,叶落枝折,枝折在九千策的脚边,脚边一滴如花绽开的血珠,血珠蜿蜿蜒蜒从他的手臂上落下,手臂上,那纵横累累的,是他还没有好透的麒麟鞭伤。 这些鞭伤被她方才那用力一挥挥得裂开,淌出了血。 伤口隐在青色衣袖之下,隐隐作痛;血珠渗进脚底泥土之中。 无人得见。 ☆、第99章 夜奔 柏策马奔回彭原的时候,殷十三正挥剑斩掉一个敌军的脑袋。 他看见她远远的奔过来,有些担忧的道:“主子夫人,主子他……” “他不会有事。”柏压着扑通狂跳的心脏,说得很静,“所以,我们不能撤军。” 大好的战局,大好的战机,若是就这样轻易放弃,日后,只怕又要从头谋划。 那样,今日战场上,将士们洒下的血,便将白白付诸东流。 风烟四起,刀光剑影,她在这样危急的动乱里,沉静如渊。 殷十三咬了咬牙,“好。” 柏眸光一笑,随后她振臂高呼:“全军听令!泽兵已然弃营奔逃,胜利在望,随我杀!” 顿时有万人共一呼喊,气势滔天,直贯山河: “杀!” 许宣王三十一年春,泽申联军伐许。首战彭原,泽申败逃,被如狼似虎穷追不舍的许国将士逼至一处山谷,惨遭围困。 泽国那原本浩浩dàngdàng的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万将士逃的逃,降的降,到最后,竟只剩了三万不到。 眼见着泽申联军即将被围剿至死,泽军突然拿了公孙小少爷当人质,要挟许国退兵。 许国当然不可能退兵,泽军也不可能轻易的就杀了小少爷。 战事一时陷入僵局。 夜,繁星点点。 田野里有夜虫在吟唱,狭道上有人策马而奔,军帐里有幽幽烛火映照一纸信笺。 殷面无表情的阅读过前两页信纸,沉沉眼底隐有火光一现。待他翻到第三页时,却是微微一怔,沉默半晌,搁下信纸起身而去。 “标题:主子,您好自为之吧! 正文:主子,您看完前面两封信之后,是不是觉得气血翻涌,血压升高,两只眼睛直冒金星?是不是觉得头顶一片草原绿得冒光,心中万千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不过主子您要坚持住,先别着急烧了这信,喝口茶压压火气,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是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 主子,不知道今天您在泽军的军营里都发生了些啥,夫人看见一队泽兵从军营的方向朝彭原奔来的时候,脸唰的就白了。那师兄也发现夫人的不对劲,连忙抓住夫人的手臂说主子你没事。 也不知道夫人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属下只看见她一把甩开那师兄的手臂,看也不看那师兄一眼,翻身上马就朝彭原赶过去。属下以为她是着急来找您,结果没想到夫人却对十三头儿说,不能撤军。 夫人看起来好像很镇定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牵着马缰的手却在抖。 十三头儿和夫人一起把泽军逼到一处山谷之后,夫人抓了个泽兵问军营里都发生了什么。那泽兵回答说您心头中箭坠了马,生死未卜。 有那么一瞬间,属下看着夫人当时的表情,好像是想把那泽兵当成shè箭的人给撕碎了喂狗一样。 后来夫人指着山谷里被围困的泽军说: 侵我大许者,死;叛殷世子者,不得好死。泽军上下,凡有执剑抵抗者,皆杀。 若不是后来泽国拿了公孙小少爷做要挟,只怕现在那山谷里早就没有一个活口了。 再后来,夫人命十三头儿带兵把守在山谷外围,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援军也别想进去,夫人大概是想把泽军活活困死在山谷里。 吩咐完这些事情之后,天已经全黑了。夫人忙了一天,连滴水也没喝。十三头儿让夫人赶紧去休息,结果夫人也不听,骑着马就往暗夜里跑,大概是急着找主子您来了? 主子,等属下这封信送到您手里的时候,属下估摸着夫人是不是也快赶到了?您是不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等夫人到了之后,您是应该生龙活虎的与夫人亲亲抱抱举高高,还是应该装病装死让夫人心疼落泪吐露心声(话本子里的套路不都是这样干的么)? 正文完毕。 属下有话说:主子,属下以为,不管夫人对那师兄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亲人之情还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感情,夫人心里还是有您的位置的。所以主子,您还有希望,千万别气馁!撸起袖子加油干!脱单**撒狗粮!属下等着吃喜糖!像夫人这么好的姑娘,主子您要是追不到手,您就好自为之吧!” == 夜深,风凉,马蹄急。 急促马蹄重重踏在浅浅草地里,溅起草上微露如星光点点。 柏执缰策马,奔在天地宽广的原野上。 一人,一骑,一路风尘,一方旷野,一线银河。 银河与大地的尽头,旷野与远山的终界,那里,有一滩碎尸累累,草木成腥。 被兵戈利器刺破划裂的营帐一下一下飘dàng在夜风里,染着血,沾了土,如此凄凉。 柏勒住马缰停在这一片破败的军帐里,停在这一地暗沉的血泊上,停在那一弯浩瀚的穹苍下。 马儿略显烦躁的摇了摇尾巴,驱赶走那些嗅着血腥气味聚集而来的蚊蝇。 蚊蝇嗡嗡着喧嚣,柏却听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回到了她与他一同坠崖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也曾独自一人穿过山林深深,徒步寻到一片相似的尸堆里。 她沿着一路漫长的血河,翻过一颗颗残破的人头,踩着飞溅的ròu沫,兵荒马乱的去寻一个生死未卜的他。 那时他敛着鼻息躺在一堆碎尸里,而如今的他,又会在哪里? 天苍苍,人渺渺,忽有一点微绿的光,闪烁在星空之下遍野的血泊里。 柏立刻翻身下马朝那一处扑了过去。 她扑得太急,一时间刹不住脚便前倾着跪倒在潮湿的血地里,连带着一双手掌也重重的按在地上碎石,碎石扎进掌心,立刻渗出血来,又有飞溅的血泥“啪”的沾到她的脖子和脸上。 暗色的尘土混着暗色的血弄脏她一身月白长袍,浓重的腥臭从地上扑面而来,柏却根本没顾忌这些,她用手,一点点挖出那半掩在泥里的玉牌,又一点一点将它擦个干净。 银河银亮的光芒自九天落下,落在这玉牌之上,映出通透澄澈的碧绿华彩。 柏忽然猛地滴下一颗泪来,溅在那玉牌的边角,绽开朵朵闪烁微晶的水花。 玉牌中央曾被一箭骤然穿透,留下一个硕大的洞,洞口张扬着密密麻麻的裂痕,仿佛是那亮蓝的闪电撕裂天际,如此狰狞。 那一箭得有多狠,才能穿透这样上好的玉石。 那一箭得扎得多深,才能留下这样硕大的窟窿。 而那时他又该有多疼,才能狠得下心,将这一块多年不曾离身的玉牌亲手丢弃。 一刹默然伤神,柏将这玉牌收进袖口里,回身上马,又一次扬鞭而奔。 方才她太过慌乱,竟是忘了出征前,他曾经告诉过她新的军营地点。她又太过焦急,竟是不管不顾的先奔到这战后血地里。 夜,星辰闪烁。 一人,一骑,一路风尘,一方旷野,一片篝火通明的军营。 军寨门前,有铁旗猎猎招展,流云般涌动的旗帜上一个朱红大字。 柏停在这军寨大门前,稳了稳呼吸,翻身下马,牵着马缓缓走进去。 来往的将士见到她,纷纷拱手便要行礼,“郡……” 柏忍着喉咙里翻涌的腥甜气味,朝他们摆了摆手。将士们动作一顿,又有人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把这一夜奔行千里的马儿牵到马棚里去。 马缰离了手,柏像是没了支撑的依靠,脚下一软,两眼一花,便要朝地上摔去。 周边将士齐齐一惊:“郡主!” 没等他们冲上前来护住她,便有一人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身,止住她下跌的趋势。 有华艳微凉的香调渐飘入鼻,柏一怔,一怔之后便瞬间转身扑了上去。 扑上去,一把扯开那人的衣襟,露出心头一块血淋淋的箭伤。 不致命,却也绝对不算轻。 像是站在那料峭而不见底的万丈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伤成这样,却也不包扎。仿佛只要不危及xìng命,他便不放在心上。 柏的眼底忽然便升起了粼粼的波光,刹那间竟分辨不清到底是心疼,还是痛恨。 心疼他用命来赌,痛恨他用命来赌。 这一箭,只怕是他故意受的。 先前柏看到突然出现的九千策还有莫名被俘的公孙城,隐隐的便猜到了几分此间缘由,如今看到殷这箭伤,更是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九千策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为殷琮效力,实际上却是要利用泽国俘虏公孙城的事情,向公孙家施压,引得公孙洪坐不住漏出破绽来。 但与此同时,殷琮却未必会完全相信他这位风倾楼派来的帮手,除非,九千策能真的伤了殷。 自古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既然他们都要对付公孙家,与其各自为政,不如一起合作。 他与他都是城府无双的人,那一刻军营战场上的遥遥对望,不必借助言语,不必事先串通,便已双双知晓。 他需要他陪他演一场戏,去取得殷琮还有燕启的完全信任。 他需要亲自陪他演一出戏,去确认他父亲到底恨他到何种地步。 一朝入戏,以假乱真,各取所需。 所以他才受了他这一箭。 一刹有风将起,军中篝火不由一晃。 柏突然恶狠狠的推开身前那人。 她用力极猛,不留丝毫情面。那人被她推得后退一步,周围将士也看得齐齐一怔别家姑娘看到自己的夫君死而复生死里逃生,只怕都要跪天跪地谢天谢地再好好的跟自家夫君亲密一番,怎么这位郡主就是这么的不同寻常出人意料不按套路来呢呢呢?她莫不是嫌世子殿下伤得不够重,准备再补几刀? 怔愣间,柏迅速拔了附近某个士兵配挂在腰间的长刀,杀气腾腾的就朝那人狠狠砍过去。 “殷!你觉得自己的命很硬是不是!” ☆、第100章 再娶一次 “殷!你觉得自己的命很硬是不是!” 她砍得又快又猛又凶又狠,被他轻巧侧身避开,柏咬牙喘了口气,又一次张牙舞爪的杀过去:“你想玩命,那我就陪你玩个够!” 她这一刀比上一招还猛,却被殷快而准的抓住了手腕,他略一使劲,她手里的刀便掉在了地上。 他抓着她的手腕,又把她朝着他的方向一扯。柏被扯得往前一摔,殷又趁机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腕。 柏气极,皱眉抬头就要骂道:“你这个混……唔!” 他却没肯让她骂完,迅速俯身封住了她的嘴巴。 他吻得很重,像是有惊涛拍岸,赫然的闯进她的天地里。 她的天地有些干涩,是一整日的滴水未进与风尘仆仆。她的嘴唇还有些干裂,裂缝里渗出丝丝的血,混杂在他与她的缠斗里。 纠缠,如此血腥。 心里余怒未消,柏皱着眉用力挣扎起来。挣扎间,她似是碰到了他的伤口,他微微一僵,一僵之下连带着她的动作也微微一顿。 于是他又与她靠近了些,他将她的双手反扣在她背后,又按着她的后脑断了她的退路。 依偎,如此紧密。 她的脸侧尚且残有飞溅上来的血泥巴,血泥巴在这样的紧密里一点一点沾上他的脸颊,他竟也不嫌,反倒吻得更深了些 她的衣服上还有大片明显的血污和尘土,映在暖黄的篝火之下,如此斑驳。他却在一开始的时候,便紧紧的护住了她,不顾自己一身名贵华袍毁在这腥臭的血污里。 他有一身尊贵雍容不可侵犯,他却偏偏要来拥抱一个满身血腥脏污的她。 如此热烈而义无反顾。 柏那密而长的睫毛忽然便颤了颤,似那夜蛾自枝头飞起,那翅膀在枝头积雪上震颤,颤落几缕白雪。 有湿润的水光漫上眼底,盈满而溢,润在她的脸上,蹭在他的颊边,微凉。 殷微微一顿,退开了些,垂眸一眼看尽她此刻突然袭来的哀伤里,更多的是为他。 于是他不由极不合时宜的勾唇笑了笑。 这一笑极短,柏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此间含义,却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殷抱起她,二话不说,抬脚便朝主帐走去。 柏一慌,下意识便要挣扎,才动一分,却又想起他心头的伤,那动作便僵在了一半。 “喔哦哦~” 后方,一直吃瓜看戏的将士们忽然吆喝着奇怪的调子开始起哄,似在庆祝这一刻美人得抱归入帐下。 柏猛地一羞,探起头便想要朝那些吃瓜将士们飞几个冷飕飕的眼刀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伸长脖子,便被殷按着脑袋压在他胸前。 柏撇撇嘴,却乖乖的没再动弹。 男人的面子比天大,他要在手下面前呈呈威风,她由着也无妨,正好还省了她回营帐的这几步路。 殷抱着柏进了主帐,转个弯便朝帐里的床榻走去。 他将她放到这床榻上,俯身便压下来。柏眼见着他越靠越近,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自己的身下,完了又一把扯开他的衣襟。 殷七分惊喜三分惊诧的挑了挑眉,风情万种的躺在她身下道:“夫人,你这是终于把持不住要将为夫收入帐下吃干抹净从此夜夜颠鸾倒凤巫山云……” 柏没让他把话说完,便在他嘴巴里塞了团手帕。 殷的眉梢跳了跳,他正要把嘴巴里的手帕拿出来,才伸手,却被柏按住。 柏捉着他的两只手腕按在他的头顶,又扯他的腰带将他的手腕绑了起来,吊在了床檐上…… 殷世子难得有点不淡定不从容了,但却也不挣扎不反抗。他深而沉的看着她,像是在问,你要做什么? 柏咧了咧嘴巴,取过一只蜡烛,yīn测测的笑道:“滴蜡。” 见她这般装模作样装神弄鬼,殷反倒了然了,索xìng也就乖乖的躺着,任她鱼ròu。 柏点燃蜡烛,将医用的解剖刀放在烛火上烤了烤,确定消了dú才俯下身去,细细割掉他箭伤上的微微开始化脓的皮ròu。她当了许多年的刺客,时不时便会受点小伤小痛,处理这样的皮ròu伤,绰绰有余。 柏俯着身,靠近这片伤口,她的长发从肩头披散下来,发梢抚在他的胸膛,细细的痒。这微微的触感却掩盖住那刀割的疼痛,一点一点在心头燃起幽幽的火,足可焚身。 殷忽然咬紧了帕子,握住了拳,额角渐渐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柏只以为他是疼得受不住,于是她便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吹了吹。 一息清浅,如天鹅的羽毛挠在心尖。 殷的眸光微微一暗,像是薄云遮了远山,山雨yù来。 柏没发现他这一刻的暗潮涌动,割完他伤口上的腐ròu,便解开了绑着他手腕的腰带,让他坐起来。 她从yào箱里取出绑带和伤yào,正要给他包扎,殷却突然扯过她的手臂,翻身一压把她压在身下。动作间,她手里的纱布绑带跌落在床边,滚出一道长长的白线。 殷压着她的手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又扯过纱布在她的手腕上迅速绕几圈,绑起来,吊上床檐…… 柏一僵,未及反应,他便俯下来咬住她的脖子,细细的吮吸着烙下一颗颗红印。 柏偏头要躲,“我身上脏……” 他却抚上她的侧脸,扳过她的脑袋,断了她躲避的后路,一边继续咬,一边含糊的道:“不嫌弃。” 他这样贴着她,心头那片箭伤还淌着血,这血晕开在她月白的衣袍上,越发嫣红如那盛开在枝头的血梅花。 柏目光微颤,声音莫名便有些不稳:“你流血了……” 殷从她的脖子一路咬上她的锁骨,伸出手来摸索着便要去解她的腰带,“不碍事。” 他解了她的腰带,扯到一旁,动作间却又有鲜血溅出来,洒在她微散的衣襟上,这一幕太过血腥,柏看得心里一疼,眼底又升起些微的涩意。 “殷,”她微叹着低低的唤,“别这样……” 殷一顿,停了动作,复又不甘心的咬了咬她的耳垂。 柏痒得一缩,他又腻过来,不肯轻易放过她,慌乱间,她听见她自己说:“那种事情等你的伤好了再……” 一语未尽,她自己先住了口,咬着下唇噌的涨红了脸。 殷闻言,从她耳侧离开,撑起身体自上而下的看着她,挑了挑眉,像是一只猎豹抓到了猎物的弱点,便死死咬着绝不松口。 “等我好了,再……嗯?” 他这尾音太过于调侃而玩味,听得柏三分怒,七分羞,又羞又恼间只想快点把这事翻过去,给他上yào包扎。 于是她胡乱的点了点头,又道:“上yào要紧,你……” 那一句“你放开我”还没说完,殷便已松了手,解了她手腕上的绑带,又把纱布和伤yào塞进她手里,无比乖巧而积极的等着她上yào,大约是觉得越早养好伤,便能越早脱单**撒狗粮。 越早越好,力争分秒。 柏看着他如此眼巴巴的等待,好像一只正襟危坐的犬类动物,闪烁着那亮晶晶的眼睛,无比温顺的期待着主人摸摸头顺顺毛再揉一揉它的肚皮。 他本该是那样一个尊贵孤傲而又妖孽的人物,何曾想,他竟也能有这样一副忠犬的模样。 柏不由便笑了笑,很淡,却是难得笑入了眼底。这笑容如昙花一现,一绽方歇,殷突然伸出手来抬起她的下巴,定定的看着她。 “怎么了?”柏奇怪道。 “珍藏。” 这个回答颇为古怪,柏想不明白,索xìng便由着他去。 深夜,军营里的烛火闪烁着跳动。 柏为殷系好绑带的结,正要收手,却被他抓在掌心里,向上摊开。 烛火的光芒倾斜着照在她的手心,她的手心里有一片被碎石扎破的伤。 “摔跤了?”殷问。 许是他的音调太沉,能够摄人心魄,又许是他的目光太深,一眼便能看穿她那样焦急的夜奔,又那样不顾一切的扑在血泊里。 柏忽然微微红了脸,直觉便想抽回自己的爪子,“不是什么大事。” 殷却没让她得逞。他取了镊子一点一点取掉她伤口里的细碎沙石,又作势要拿过纱布上yào包扎。 柏连忙收回自己的爪子,背到身后,“一点小伤而已,没这么严重。” 于是殷便住了手。他在暖光的烛光里深而远的看着她,半晌,忽然又牵过她的手来。柏以为他执意要给她上yào,便微微挣扎起来,“真的不用……” 话音未落,却见他俯身在她的掌心里吻了吻。她掌心伤口里的血染上他微薄的唇,像那苍蓝的夜色之下,有风将枝头血梅的花瓣拂落在雪地上,触目,惊艳。 柏被这艳景惊得微微一怔,怔愣间便已被他拉进怀里。 她在他的胸前数着他的心跳,第一百八十六次心跳过后,他在她头顶上方道:“柏,等此间事了,我们回了泽国,便再成一次亲吧。我再娶你一次,不是殷世子和宁家小姐,”说着,他顿了顿,微微抬起她的下巴,自上而下望着她,沉沉道: “而是泽国的王,和他的王后。” ☆、第101章 犹记当初年少时 夜色山谷,山谷笼在弧圆繁盛的星空之下。星空之下有人在山谷里燃起一簇簇篝火,篝火跳动着焚烧谷中无处安放的,将士的尸体。 血ròu成灰随着幽幽夜风dàng到天上,白骨化泥携着点点火花落在地里。 风,呜呜而鸣;火,曳曳随风。 军营的夜,死寂深凉。 浩大的深凉里,忽有一声骄纵的厉喝响彻夜空:“你们就给老子吃这玩意儿?!是不是想死!叫你们的主子来见老子!” 公孙城猛地砸掉手里那一碗稀粥,怒气冲冲的便想冲出营帐。 营帐外一左一右的两个守卫兵伸出手里未出鞘的刀,jiāo错挡在营帐口。公孙城一头撞在这两把刀上,顿时撞得头晕眼花。守卫兵又齐齐将他往营帐里一推,他被推得后退几步,一时间站不稳竟是一屁股摔在地上。 眼前的晕眩尚未退去,心底的暴怒已然升起。公孙城噌的站起来,赫然抬手指着帐外的守卫兵便要破口大骂。 恶dú的谩骂还没有出口,他却突然一顿,僵硬得连那伸在半空的手臂都忘了放下。 帐外,有篝火裹着残肢白骨张扬跳跃,有落叶随着暗夜晚风纵身扑火。有人负手站在树下火边,明黄的火光映照他一身青衣飘飘,飘在微凉的夜风里,像那烟雨蒙蒙的灰白狭道上,一人负剑迎风而行。 沉静,内敛,寂寥苍苍。 公孙城脸色微白,眼底又似有水光微晃。他怔愣片刻,片刻之后又突然更加凶狠的朝营帐外面冲过去。 帐外的守卫兵面无表情伸手一挡,他便又一次跌了回去,跌在泥地上,手掌磕在地上碎石,擦破了皮,流出了血,渗进地里。他这锦衣玉食的半辈子里还没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但他却看也不看自己的手掌一眼,咬咬牙爬起来又埋头冲出去。 守卫兵第三次把他挡回去。公孙城的额头撞在刀鞘的边角上,磕出了血,血水细细长长从额角流下,流过眼角,带出一汩透明的水花。 ……男儿有泪不轻弹,阿城,老子跟萧策都没哭,你嚎啕个啥? 有年少稚嫩的嗓音回响在耳畔,如此之近,像那抬头便可看见的天上白云;如此遥远,任他奋力登山追赶,云,依旧在他的头顶,目之所见,触之不及。 公孙城的指尖深深抠进泥地里,指甲盖翻了起来,扎进ròu里,疼在心底,又逼出眼底的水花。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咬得出了血,也不松口。 他曾经是那样一个纨绔子弟,声色犬马浪dàng成xìng,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不与自己过不去。如今却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狠。公孙城握着拳,携着一身的伤和土,从地上一点一点爬起来,不管不顾的又一次朝帐口扑过去。 守卫兵伸手一挡,却被他紧紧的扒住了手臂。他用那掀翻了指甲盖的手指死死揪住守卫兵的衣袖,血水从指尖的伤口里bào出来,眼里的泪花跟着血水一起迸出来,却不是因为疼。 夜,深而凉;人,癫而狂。 公孙城几近执狂的扒着守卫兵的手臂,直朝帐外那人喊:“萧策!萧策!是不是你?” 他如此狼狈而癫狂,树下那青衣的人似是终于动了容,挥手退下帐外的守卫兵。 一直死死拦着他的守卫兵当即撤下手臂,公孙城一时没了对抗的力道,顿时向前摔在地上。 他却没觉得狼狈丢脸,不等自己爬起来站稳身体,便又连摔带跌的朝那人跑过去。 他跑得太急,左脚绊到右脚扑通一下便摔了个狗啃泥,有一朵泪花溅落在草尖,碎裂成点点星芒。他忍痛撑起身体,泪眼模糊中看见眼前一双薄底黑靴。 公孙城一怔,缓缓抬头。 于是他看见他衣袍翻飞如碧玉流水;看见他脊梁挺拔似月下苍松;看见他眉目冷峻,像那料峭远山,在暗夜风雪里岿然不动。 暗夜,微风凉凉。 他趴在地上自下而上呆呆的望着他。 他站在树下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一上一下对望一刹,有回忆如血雨腥风携来巨浪惊天而起。 犹记当初正年少,年少不识愁滋味。 许宣王十三年,初春。 这一年的春天,宫里的学堂多了位王子伴读。听说这位伴读的父亲在朝里官职不算大,却与萧家的萧风大司寇沾了些亲故,所以才能送入宫上学来。 那位伴读年纪不过四五岁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却不与人来往,沉默寡言孤僻得很。 这样没有背景却又不懂变通的学生,在学堂里,最容易受到别家子弟的欺负。 那伴读平日里受了言语欺侮,也不吭气,沉默得像块石头。于是,以邢子真和朱宇达为首的纨绔子弟便欺负得越发起劲。 直到有一天,邢子真抢了他手里的一支簪花,踩在脚底下调笑:“你怎么会有这种小娘子的玩意儿?莫不是个娘娘腔?” 那天,那小小的伴读终于动了怒,瞪着眼睛,一拳朝邢子真砸过去:“那是我要送给我妹妹的!赔我!” 邢子真挨了他一拳,当下也发了火,喊上周围的孩子便要群殴。 就在这时,一旁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明朗如那天上的阳光。 有一个小男孩枕着手臂躺在草地里,晒着太阳,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拔来的草,“邢子真,天天欺负这小娃娃算什么本事,有种不如就跟老子来打一架?” 说着,那男孩“噗”的吐掉嘴里的草,笑眯眯站起来,对着邢子真一行人慢慢撸起了袖子。 邢子真一惊,“三……三殿下?” “哎,”许谦文笑眯眯应了声,那眼底的眸光却是微微一凛,“还不滚?” 眼见着邢子真一行人逃之夭夭,许谦文低低呸了句:“欺软怕硬的东西,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揍死他。” “不用揍,”一个面瘫得跟冰山一般的孩子坐在枝头,道,“他之前向我借了今年春试的试题册子,我给他错的答案。他铁定过不了春试,不会有春假了。” 许谦文听得一愣,复又哈哈大笑起来:“萧策,还是你鬼点子多!不让他有春假?哈哈哈哈哈,这可比暴揍他一顿还要让他难受!” 二人说笑间,那伴读默默捡起被踩碎了的簪花,起身正要离开,许谦文却突然叫道:“公孙城!” 公孙城脚步一顿,一言不发的转过身盯着许谦文看。 许谦文朝他走过来,抬手指着他,认认真真的道:“你,不错。” 公孙城皱皱眉,听得云里雾里。 萧策从树上跳下来,像是在补充,又像是在解释:“不错。屈己而不屈亲,”说着,他又像老夫子般点点头,赞赏道:“很不错。” 许谦文哈哈一笑,哥俩好的搂过公孙城的肩膀,道:“以后有老子和萧策罩着你,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和你妹妹了。” 公孙城却依旧皱着眉,半晌才道:“三殿下,老子这个词……不好听。” 许谦文一怔,摸摸后脑朝萧策问道:“不好听吗?” 萧策面无表情点点头:“不好听。” “诶?!”许谦文的心碎了一地,“怎么会不好听呢?老子的偶像几百年前跟大苍开国皇帝一起征战中原的狄成周大将军,大将军用来自述的那句对联里……咦,对联是什么来着?” 萧策接话道:“上联:将军挥师惊天地,下联:铁蹄逐鹿煞古今。” “对对对对对对,”许谦文高兴的拍了拍手,“还有那句横批:老子天下第一!哈哈!多霸气!多威风!多豪迈!老子将来也要成为狄成周大将军那样的人!” 萧策面无表情瞟了许谦文一眼,没说话。 公孙城依旧皱着眉,看着兴高采烈的许谦文,提醒道:“狄成周大将军功高震主,后来被jiān人陷害,死在边疆的战场上,暴尸三日,死了还被人鞭尸。现在连他的坟都找不到。” “这有什么关系?”说起偶像,许谦文两只眼睛晶亮晶亮,“男子汉精忠报国,建功立业,征战沙场,天为被,地为床,不怕死!” 随后,他又朝萧策问道:“萧策,你将来想做什么?” “接父亲的位置,当许国的大司寇,肃正朝纲,匡扶律法。” “好!”许谦文大赞,复又转头去看公孙城,“公孙城,你呢?你想做什么?” 公孙城沉默片刻,道:“我只想保护妹妹。” 话音一落,周围的空气便突然一静。 公孙城抬头,只见许谦文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他以为这位三殿下要讥讽他胸无大志,却不料,他竟是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你,有情有义,重情重义,不愧是老子的兄弟。” 春风很软,阳光很暖。 这一天,他和他们在软风和暖阳里相遇。 这一天,公孙城四岁,萧策五岁,许谦文六岁。 小小的少年们在小小的心里承载着大大的志气和大大的抱负。 岁月,如此静好,像那碧绿叶间朵朵盛开的山茶花,又仿佛是天边慢悠悠飘行而过的流云。 他和他们在这静好的岁月里一起同过窗,一起翻过墙,一起揭过瓦,一起逃过学堂,一起揪过老先生那白花花的胡子。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渐渐便长到了七八岁的年纪,俗语有云,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他们这帮孩子天天在学堂里胡作非为,搞得老夫子天天吹胡子瞪眼,却又莫可奈何。 直到有一天,终于出了事。 那天,夫子在军事课里讲了一个流传了几百年的历史故事。故事里,狄成周大将军逐鹿中原的时候,曾经zhà了一整条山脉,活活埋了敌军二十万人。 许谦文听完之后,表示非常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xìng与可行xìng。下课后便找来萧策和公孙城,三个小娃娃围成一圈头碰头,认认真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开始探讨起来。 许谦文皱着眉道:“你说,这事是真的么?真能用zhàyàozhà掉一整条山脉?那得提前挖多少坑,埋多少zhàyào才行啊?老子怎么就这么不信呢呢呢?” 那时公孙城已经在许谦文光辉的引领下,变得开朗了许多,他摸摸下巴道:“不排除记录历史之人夸大事实的可能xìng。一条山脉可能zhà不掉,zhà一座小山坡大概是可以有的。二十万人埋不下,埋个二十来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萧策沉默的听完他二人的发言,面瘫着脸,道:“与其瞎猜,不如一试。” “好啊,试!”许谦文当机立断,说试就试。 隔日萧策和公孙城便弄了些zhàyào带进宫里。 宫里没有山坡,却有许多的假山。他们带的zhàyào也不多,因为萧策说,他初步计算过,如果这一小包zhàyào能zhà掉一整座假山的话,那么用zhàyàozhà掉一个小山坡也是有可能的。 三个孩子埋了zhàyào,点了火,迈着小短腿跑到远处躲起来眼巴巴的观望着。 他们没等多久,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随即便有一只猫凄惨的惊叫起来。 那包zhàyàozhà得假山碎成大小不一的石块,石块飞溅出来,不偏不倚,恰好砸死了一只猫。 那只猫不是普通的野猫,而是世子许昌文从小便一直养在身边的宠物。 许昌文是个奇怪的孩子,他母亲许王妃不允许他跟他们这三兄弟走得太近,他便也当真不与他们jiāo谈。他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在学堂里也没什么朋友,只有这只猫一直陪着他。 因此,这只猫对于许昌文而言,不像是宠物,却更像是朋友。许昌文对这猫极好,究竟好到什么地步?好到曾经有一位宫人没及时给猫喂食,那宫人第二日便被世子命人拖下去活活饿死。 王权至上,猫比人精贵。 这只猫平日里基本不会离开许昌文多远,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偏偏跑到这个王宫角落来。 yīn差阳错,他们竟是无意间弄死了世子精贵无比的猫。 三个小孩看着躺在血泊里的猫,才明白自己闯了祸,明白的瞬间,心里的第一个反应是: 跑! 紧接着的第二句便是: 让兄弟们先跑! 于是三小孩齐齐抬头面对着面,又齐齐的朝对方道:“你们先跑!” 说完又齐齐的怔了怔。 怔愣间,已有宫人听见假山zhà裂的巨响,急急的赶过来。 那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许谦文一咬牙,把萧策和公孙城朝外一推,“你们走!老子是三殿下,宫里的人不敢把老子怎么样。不过就是一只猫么,大不了老子赔给世子一个,再让许王妃和父王打几下,骂几句就好了。” 公孙城听了皱起眉不肯逃,萧策神色不动,二话不说抓起公孙城的手臂就往外面跑。 公孙城以为他是真的要带他逃离犯罪现场,当下便一把甩开萧策的手臂,正要骂他抛弃兄弟背信弃义,尚未开口,却听见萧策对他说:“去找你妹妹。” 萧策是他们三个人里城府最深,想得最远的一个,听他的话总归没错。于是公孙城点点头拔腿就去找自家妹妹。 那时他以为,萧策的意思是这样的:他妹妹喜欢三殿下,世子却喜欢他妹妹。所以他应该去找他妹妹,让妹妹替三殿下求情。 后来他才知道,萧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三殿下顶罪。 那天萧策把公孙城支走之后,便迅速抄近路回了那犯罪现场,趁着许谦文不注意,捡起地上的猫尸和一块碎石就朝宫人来的方向冲过去。 于是宫人还没来得及赶到那碎了假山的院子里,就看见萧策面瘫着一张冷峻的脸,一只手拎着断了气的猫,一只手拿着一块尖锐的碎石,正准备剥猫皮。 这画面太血腥,这情景太震撼,震得宫人一时间竟忘了方才那一声巨响,满脑子都在反反复复的想着: 萧家小少爷杀了世子殿下那比人还精贵的爱猫,不但杀了猫还要剥猫的皮…… 苍了天呐,夭寿啊,出大事啦! 一时间宫里便乱成一团,抓人的抓人,通告的通告,安慰世子的安慰世子。萧家小少爷杀猫剥皮一事,犯罪情节极其恶劣,罪行极其严重,直接升级成重大刑事案件,押入广场进行三司会审。 那天大司寇萧风在高台上面无表情的问萧策,为何杀猫?是蓄意而为,还是无意行之?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xìng的扭曲? 那天萧策跪在广场的鹅卵石上,面无表情的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三道长长的猫爪痕,淡淡的说:“哦,它挠我。” 围观群臣纷纷掩面这萧家小少爷小小年纪便如此狠辣无情,将来只怕又是一个祸害。 萧风沉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自家儿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道,萧策杀猫一案牵扯甚广,影响恶劣,犯罪嫌疑人认罪态度极差,罚,鞭八十。子不教父之过,萧风自请亲自行刑。 那天许谦文在假山的碎石旁边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捉他,他跑出去兜兜转转几番打听才知道,竟是萧策一个人顶了罪。 那天公孙城急急忙忙去找妹妹,还没找到,他便撞到一个宫中的侍卫。那侍卫见他神色慌张,心中便起了疑,把他拦下来,问他在干嘛。 公孙城说,他在找妹妹。 那侍卫挑挑眉,心里想找妹妹这种事情跟萧家少爷杀猫案差的十万八千里,于是便放了他。 后来公孙城没找到妹妹,却又碰到了许谦文,二人一同便往广场里赶过去。 等他们到的时候,萧风正打到第三十六鞭。也不知这位大司寇是真的发了怒,还是要装样子给许宣王看,他打得极狠,没打几鞭就断了一条鞭子。 鞭子断了,那就再换一根更粗的,继续打。 鞭条抽在萧策的背上,血水溅在他身后的鹅卵石上,一鞭一鞭霍霍作响,萧策却不吭一声,连脸色都不动一下。 眼见着萧风又要继续打,许谦文当场扑过去,扑在萧策的背上。萧风一时没收住手,这一鞭就重重的抽在许谦文的身上,立刻渗出了血。 围观的群臣惊得全都站了起来,萧风也住了手。 许谦文疼得嘶哑咧嘴,哎呦哎呦直朝萧风叫唤:“萧叔叔,萧司寇,萧大人,您可真下得去手,这可是您的亲儿子!他才七岁!七岁!”说着,他顿了顿,又道:“杀猫的事我也有份儿。要不是我嫌那猫经常在学堂里掉毛,萧策才不会没事去招惹一只猫。您要罚就连我一起罚了!剩下那四十四鞭我担了!” 萧风却没再继续打。他掀起衣袍跪在萧策身边,朝隐在大殿里的许宣王说,子不教父之过,剩下那四十四鞭,他替他儿子受着。 那时公孙城在一旁呆呆的看着,心里在想,传闻里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萧风大司寇,不过如此。 许宣王当然不会因为一只猫就去打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司寇,当场下了旨让众人都散了。 众人散了场,立刻便有太医把许谦文和萧策抬到太医馆里包扎伤口。公孙城一路跟过去,看见太医剪开许谦文和萧策的衣服,露出背上那样血ròu翻覆的伤口,隐隐竟能看见森森白骨。 公孙城这个孩子,当初在学堂里任凭邢子真那帮坏小子们怎么欺负,都一声不吭,如今见了他二人身上的伤,却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许谦文听得一怔,萧策听了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转头默默示意一旁的医女把他抱出去。 公孙城却不肯走,左手抓着许谦文的右手,右手抓了萧策的左手,抽抽搭搭哭得眼泪啪嗒啪嗒。 许谦文今年八岁,不会安慰人,平日里看见女孩子掉泪眼都要躲得远远的,更别说是自家兄弟哭成这泪人的模样。 他看着公孙城,怔了半晌才道:“……男儿有泪不轻弹,阿城,老子跟萧策都没哭,你嚎啕个啥?” 公孙城带着哭腔含含糊糊说了几句话,旁人根本听不清,只听见他胡乱的咿咿呀呀几句便又“哇”的大哭起来。 许谦文怔怔的看着他,咕哝道:“都说男人不懂女人的眼泪,老子今天突然发现,男人不仅不懂女人的眼泪,而且更加不懂男人的眼泪……男人真是个悲哀而愚蠢的物种……” 萧策垂下眼眸,像是用睫毛微微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公孙城的肩膀,说:“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伤会好,人会好,以后会更好。 于是公孙城渐渐便止了鼻息,安静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许谦文看着这样安静的公孙城,像是忽然听明白了他方才那含含糊糊的几句话。 他在喑哑的哭腔里歇斯底里着反反复复说: 你们不要丢下我。 ☆、第102章 纨绔 许谦文和萧策挨了鞭,伤得不轻,不方便移动。他二人索xìng就住在了太医馆的病房里,也懒得回家。 养伤的日子里,公孙城时不时的就会跑到太医馆里去,给许谦文和萧策说一说夫子在学堂里又讲了哪些历史故事。 这一日,他正讲到几百年前,狄成周大将军与大苍开国皇帝还有开国丞相三人草原结拜的故事。许谦文听到一半忽然跳起来,非常兴奋的道:“咱们仨也效仿他们草原结义,一起拜天地吧!” 向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萧策破天荒的微微皱了皱眉,“拜天地?” 公孙城看着兴致勃勃的许谦文,纠正道:“新郎官娶小娘子那才叫拜天地,咱们这叫拜把子。” “那就拜把子,”许谦文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眨巴着晶亮晶亮的眼睛道:“总之,咱们也算是一起同过窗,一起翻过墙,一起遭过殃的人,不如从今往后就结为生死与共的大兄弟吧!” 设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拜把子要有酒有香还要有狄成周大将军的神像。三小孩没地方去弄这些东西,没有东西就没法拜把子,没拜把子就结不成生死与共的大兄弟。 这可咋办呢…… 许谦文皱着眉头托着下巴,陷入苦苦思索。 萧策见他这副愁苦模样,半晌,道:“佛香,太医馆的祠堂里有;酒,我们太小还不能喝,不过yào汤倒是有很多;大将军的神像不一定要用雕塑,用画像就可以了,军事课本的chā画里就有大将军的画像。” 许谦文听得双眼直放光,重重拍了拍萧策的肩膀,大赞:“萧策,还是你聪明!” 萧策忍着肩头伤口被他拍得裂开的疼痛,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那……”公孙城问,“我们去哪里结拜?” 许谦文小手一挥,“就去咱仨第一次相遇的草坪!” 古有草原三结义,今有草坪拜把子。 三小孩迈着小短腿去医馆祠堂里拔了几根燃了一半的香,把军事课本上的大将军画像撕下来,钉在草坪里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有模有样的对着画像上的大将军chā了香,倒了汤,跪下来,磕了一头,齐齐道: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许谦文、萧策、公孙城今日结为异xìng兄弟,从此风雨同舟肝胆相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违背,众叛亲离,天诛地灭!” 言罢,又磕三头,叩完之后,三人高举面前的汤碗,道: “今日立誓,饮汤三杯。一杯敬苍天,一杯敬大地,还有一杯敬我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入生死的大兄弟!” 仰头咕咚咕咚饮下碗里漆黑苦涩的yào汤,又磕三头。 一共磕完七个头,许谦文不觉得有什么事,萧策那鞭伤累累的背上却已全数裂开,渗出血来,浸透衣背。 三小孩连忙回了医馆,医馆里的太医们又手忙脚乱的包扎处理一番。公孙城再次见到萧策背上那样狰狞撕裂的伤口,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但他却没像上次那样“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跑过去,牵住萧策那疼得沁出手汗的手掌,说:“萧策,等你以后接管你爹的位置,当了大司寇,执掌许国刑法军权,我就给你打下手。你出行,我备马;你抓人,我抄家;你审讯,我记录;你行刑,我递刀;你若有喜欢的小娘子,那我就给你当助攻;你若要翻查陈年旧案,那我就混到各家的纨绔子弟里,替你打探小道消息收集证据。你负责台前亮相,我负责幕后准备。” 说着,他抹了抹眼睛,抬头看着萧策笑道:“怎么样?够不够兄弟?” 没等萧策说话,许谦文先凑过来,问:“阿城,你对萧策这么好,那老子怎么办?” “你?”公孙城偏过头看了许谦文一眼,忽然有些诡异的笑了笑,“你还是好好想想,怎样才能躲开我那任xìng的妹妹吧。” “啊?”许谦文听得一怔,未及反应,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娇软的厉喝:“许谦文!你受了伤还不好好在床上躺着,是不是嫌伤得不够重?!” “呜哇!”许谦文拍着受了惊吓的心脏,“公孙慕你走路怎么跟猫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死老子了!” 烟炉熏香袅袅,窗外阳光正好。 彼时年少,少不识愁。 如此美好。 像那春日的阳,微醺的风,山田里一簇一簇盛开的花,隔绝了所有俗世纷争和烦恼。 如此单薄。 仿佛河上的冰,落花的瓣,屋顶上一瓦一瓦凝结的霜,消逝在骤来的血雨腥风里。 少年不知朝中事,只记得某日一觉醒来,从此世界就翻了天。 曾经那样如日中天的萧府说败就败,萧府上上下下七百三十二条人命说杀就杀,好像在那yīn谋诡谲的朝堂上,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 这个世界离了谁都没关系。一个萧府败了,立刻便有新的势力崛起,萧家军死光了,新的军权就会壮大,斩了一个大司寇,再寻一个人来接替便是。 听说那新的大司寇曾经在萧风手底下干过几年,做起事来有模有样,领着他家里的府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一夜之间硬生生把萧家碾了个平。这狠辣利落的手段,比起萧风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国的天,要变咯。 风云骤然而起,天地一刹已变。 等公孙城听到消息赶到萧府的时候,他看见许谦文站在萧府血迹斑斑的院子里,手里死死的捏着一件东西。 那是他们公孙家,火焰状的族徽。 于是公孙城的心,一下子便凉成了冰。 他看见他死死捏着那族徽,族徽锐利的边缘像刀一样切割进他的掌心里,渗出汩汩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脚下暗沉的血地里。 他看见他异常僵硬的一点一点转过来,用那涨得血红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老子听说,你爷爷告发萧风通敌叛国,我爹看他查案捉贼有功,就让他当了新的大司寇,从此位高权重无人能敌。” 说着,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得眼底水光猛地一晃,却又被他拼了命的逼回去,“哈哈,恭喜。阿城,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家势单薄,任人欺负的小子了。” 公孙城听得脸色煞白,掩在袖口下的手不知为何轻颤起来,连带着呼吸也渐渐变得越发急促。他如此竭力渴求身前血腥味的空气,却仍旧觉得异常窒息。 窒息的晕眩里,他又看见许谦文那紧握成拳的手心里,有血指间漫出来,一点一点将他青白的骨节染得嫣红嫣红。 于是他连忙朝许谦文跑过去,伸出手来想要掰开他攥得出了血的拳头,“你流血了……”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许谦文的衣角,就被他猛地挥开。 公孙城摔在满布血沫脑浆的血泊里,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便听见一声暴呵从头顶传来。 “滚!你们公孙家没一个好东西!” 一刹如惊雷当头,惊得心事凉凉,淹没在风沙里。 恍惚间,只听那呜呜的风吹得那残破窗扉咿呀摇动,窗下,曾有他们三人排着队蹑手蹑脚经过大人书房外的身影。 又有落叶折枝归入尘土,土上,有青黄的蚂蚱一跃而起,跃进他三人的手掌心里,不知是谁在高声的笑:“抓到啦!” ……苍茫,瞬间已成。 有谁在这瞬间的苍茫里恍惚记起,那一天,天晴日朗,他们跪在大将军的画像前,有模有样的道: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许谦文、萧策、公孙城今日结为异xìng兄弟,从此风雨同舟肝胆相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违背,众叛亲离,天诛地灭! 今日立誓,饮汤三杯。一杯敬苍天,一杯敬大地,还有一杯敬我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入生死的大兄弟! 风雨同舟肝胆相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些厚重的誓言在嘴巴上说起来,总是太过轻巧。 彼时年少,少不知愁。如此美好,如此单薄。 犹记当年同道,多少欢喜,而今殊途,不过一刹。 又有谁在这一天突来的殊途里想起,他曾在喑哑的哭腔里歇斯底里着反反复复哀求: 你们不要丢下我…… 那一天,公孙城回到府里的时候,看见府里突然多了许多的下人是了,他爷爷如今是许国的大司寇,自然不能再那么寒酸。 他跌跌撞撞穿过这些来来往往的下人,走到厅堂里,眼前又是一黑。 满堂缟素,两具棺材,一室呜咽。 他妹妹在nǎi娘的怀里哭得晕了过去。 他爷爷拄着拐杖站在厅堂中央,对他说,他父亲奉命去边疆捉拿萧风的时候,不慎坠崖,跌进崖底的河流里,死了。尸体没找到,所以只能做个衣棺椁。 爷爷还说,他母亲听到他父亲身亡的消息,就在刚才,上吊自尽了。 不过没关系,爷爷又说,公孙家还有你,爷爷总有一天会老,你将来是要接替爷爷的位置,做许国大司寇的人,从今往后,你要学着自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淘气…… 爷爷继续说了些什么,公孙城却没有听清,他在天地一片嗡嗡混乱的声响里,“哇”的吐了一口血,随后便晕了过去。 从此,久病不起。 就在公孙城病倒的这段日子里,许谦文因为萧家的事情与他爹许宣王闹了冲突,气得许宣王直呼孽障,招了左右就要将他乱棍打死。 在旁的众人劝了许久,才稍稍安抚下宣王心头的怒火。许宣王压着心里的火气,觉得这个儿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桀骜不驯,长大了岂不是要翻天。随后便下了旨,要将许谦文扔到军营里好好教育教育。 谁曾想,正当众人要将许谦文绑了送到军营里的时候,许谦文却道:“不用你们送我,我自己去!” 于是一个人,一匹马,一名随从也不带,遥遥奔到边疆的军营,一待便是十年。 公孙城病倒的时候,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等他能下床时,那繁华的许都城已经覆盖在皑皑深雪之下。 他才下了床,立刻便有下人拿着厚暖的毛氅给他披上,毕恭毕敬的道:“小少爷,地上冷,莫着凉了。” 公孙城披着毛氅微微一怔是了,他如今是大司寇公孙洪的嫡孙,公孙家的小少爷,自然是该被人敬着被人护着。 如此想着,公孙城看着窗外一片浩渺的雪白,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日萧府里满地张扬的血迹,血迹里有纷乱的脚印,那是萧府上上下下七百三十二条人命,在他们家公孙铁卫的追赶之下,惊恐着挣扎奔逃的痕迹。 寒风从雕花的木窗里灌进来,公孙城却不觉得冷他身上的毛氅很暖,用来抵御这些寒风,绰绰有余。 毛氅很暖,但他的手却很凉,像是在指尖上融了雪花,像是在掌心里堆了雪球,像是去年冬天,他和他们在雪地里用手一点一点建起来的堡垒。 那时许谦文站在这堡垒前,摸摸下巴道:“老子听说,当年狄成周大将军驻守边疆的时候,就曾经用冰冻泥土,在一夜之间建起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来。” 那时公孙城看着这四不像的冰雪堡垒,突然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堡垒应声而倒,哗啦啦倒在许谦文的脚边,许谦文低呼一声,心碎的扑过去去补救。 那时萧策面无表情看了公孙城一眼,在冰天雪地里,脱下自己身上的毛氅对他说:“送你了。” 那时的雪也像今日这般纷纷扬扬,点点嫩白栖在萧策给他的毛氅上,随风微曳,像那漫山绒绒的蒲公英。 那时的毛氅也像今日这般的柔暖,寒风不侵。 公孙城看着窗外一片浩渺的雪白,眼底忽然便泛起了水光。听说许谦文去了边疆苦寒之地,一个人,一匹马,一名随从也不带,也不知道他在那边,有没有着凉,着凉了会不会有人提醒他再多加件衣裳…… 碎雪融在风里拂在脸上,微润,又有下人去拨火盆里的炭火,将这屋子烧得更暖些。炭火被火钳拨得迸出几点火花,火花溅在公孙城的眼底,突然便点燃了心里的火。 这一室慵暖荣华背后,是他兄弟的命,他父母的命,是萧府上下七百三十二魂夜夜的呜咽,还有那埋骨在边疆雪地里,客死他乡的,上万的萧家军。 火盆里的火苗骤然一跃,公孙城突然将身上毛氅恶狠狠的掼在地上,发了疯一般的骂:“滚!都给老子滚!” “老子”这个词一出口,公孙城不由怔了怔,怔愣间,有人从门外走进来,笑嘻嘻的道:“哎呦喂,公孙小少爷为何发脾气了?” 公孙城厌恶的皱起眉心,“邢子真,你来做什么?” 邢子真走到他跟前,捡起那地上的毛氅,拍了拍灰,挂在椅背上,又往椅子上一坐,朝他道:“我自是来告诉你真相。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你爷爷突然就要对萧风司寇下手?” “为什么?” “因为萧风掌握了我爷爷和你爷爷贪污的证据,我大许向来律法严苛,哪怕只是贪污了一两银子,也是灭九族的重罪。萧风如果不死,死的人就会是你。” 公孙城脸色微白,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喃喃:“我爷爷为什么会贪污……” 邢子真掏了掏耳朵,淡淡道:“还不是想让他的宝贝孙子过得好一点呗。我有一次无意间听见你爷爷对我爷爷说,他想让他的孙子穿上自己的毛氅,而不是天天把别人送的破烂玩意儿当个宝;他想让他的孙子在学堂里挺得起胸抬得起头,而不是天天跟在别人后面当个可怜巴巴的跟屁虫。” 说着,邢子真摊摊手,“所以你看,你爷爷多宝贝你啊,为了你的一件毛氅,就联合我们邢家,一起出手灭了一个萧家。” 公孙城听得眼前一黑,摇摇晃晃的扶住桌角,捂着嘴又咳出一口血来,血水溅在地上,像那绽开的红梅花。 红梅花瓣飘在去年冬天的风里,他记得爷爷在那积着雪的红梅树下,送了他一件孔雀羽毛织成的毛氅,这毛氅光鲜亮丽,美艳得紧。 他穿着这件毛氅高高兴兴的去了萧家找萧策,无意间撞见萧风司寇从书房里出来。那时,萧风叫住他,问他这件毛氅是谁的。 那时,他高高兴兴的回答:“我爷爷送的!” 年少不知朝中事,不知世事艰辛,不知那区区一件毛氅竟值万两,是他爷爷靠着那微薄的官俸一辈子都买不起的东西。 或许便是从那天起,萧风便开始留意起他公孙家的动向。 萧风大司寇铁面无私,向来执法不讲情面,哪怕他爷爷的亲兄长,是他萧风的岳父大人,哪怕他萧风得唤他爷爷一声叔岳父,他也不会放过公孙家。 公孙家如果不想死,那就只有让萧家死。 一朝顿悟,年少苍老。 从此乌发童颜,眼泪留给自己,皱纹长在心里。 公孙城咽下喉咙里血腥的气味,缓缓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我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邢子真笑笑:“你不会。邢家和公孙家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别想把谁单独推出去送死。你也永远都不会说出这些真相,因为你还要保护你的妹妹。” 顿了顿,他又伸出手来拍了拍公孙城的肩膀:“所以啊,你看,像我们这种上梁都不正的人,只能歪着活。否则,不是众叛,便是亲离。” 白雪凉凉,心也凉凉。 那一天,公孙城站在窗边迎着冬日凛冽的风,耳边忽然便响起那时许谦文指着他暴呵的声音: 滚!你们公孙家没一个好东西! 那一天,公孙城站在窗边看着风中飘摇的雪,心里在想,这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动乱,看起来他好像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错,但其实,他大概还是有错的。 他错在不该而生便姓公孙。 他错在不该而生便姓公孙,却偏偏认识了他和他。 他错在不该而生便姓公孙,却还妄想做一个好人。 白雪凉凉,心也凉凉。 皓月苍苍,心也沧沧。 一朝顿悟半生痴傻,从此走马观花,声色犬马。 许宣王十五年,深雪。 这一年,有人家破人亡,音信全无。 这一年,有人愤然而去,投身沙场。 这一年,有人悟彻半生,半生痴傻。 这一年,公孙城六岁,萧策七岁,许谦文八岁。 五年,弹指即过。 这五年里,许谦文在边城军营里过得越发如鱼得水,成日与他军中的那群兄弟们凑在一起,上山剿土匪,入江杀河盗,军中人称“小狄成周将军”。 他却再也不自称“老子”了,只有在偶尔气极的时候,才会bào一bào这儿时的口头禅,像是在一夜之间明白了自己到底有多微小,明白了真正的威风与强大,从来不需要用言语来体现。 这五年里,公孙城在许国都城里过得越发纨绔不堪,整天与他学堂里的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上课打瞌睡,下课抄作业,宫里人称“许都第一纨绔”。 他整日张口闭口都是“老子如何如何”,也不知这个习惯到底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有一天,他爷爷公孙洪听见他这般言语粗俗,气得要叫下人过来掌嘴,被他妹妹拦下来劝了许久,才侥幸免了一顿痛打。公孙城却不肯改,瞪大了眼睛便朝他爷爷骂:“老子不用你管!” 公孙洪险些被气得吐出血来,当下饿了他三天三夜。 公孙城六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身子骨本就瘦弱,接连饿了三天,竟是饿得晕了过去,惊得府里众人手忙脚乱的又喂了许多灵丹妙yào。 等他好不容易醒来之后,一众下人苦口婆心的劝着他去给爷爷道个歉,那时公孙城却将yào碗恶狠狠朝地上一砸,张牙舞爪的破口大骂:“滚!你们算什么东西?!老子就算是死,也不用你们来管教!” 他骂得如此凶狠,眼睛里却不知为何隐隐泛着泪光,像那潜在深海的鱼,鱼鳞上微晶的光在海面一闪而过。 那时下人们束手无策的站在一旁,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在却想,公孙家位高权重,可惜这孙子却是个不孝的,就像那烂泥糊不上墙,成不了气候,可惜啊,可惜…… 冬去春来又五年。 许谦文十八岁,年纪轻轻,领着三千将士夜挑敌军十二营。人称,战神三郎。 公孙城十六岁,年纪轻轻,揽便了万花楼里的漂亮姑娘。人称,公孙情郎。 一晃十年已过,枯树新冒嫩枝芽,孩童长成少年郎。 许宣王二十五年,开春。 宣王有旨,迎,战神回都。 那一天,许谦文身骑骏马意气风发,身后有三千军马,兵戈铁甲。 他执缰策马一路从城门口缓缓而来,路人推推搡搡伸长了脖子,不顾日夜辛苦等待,只为瞧一眼这位战神那俊朗的容颜。 那一天,公孙城搂着姑娘喝着陈酿,身前有三桌佳肴,酒ròu朋友。 他执着酒盏晃晃悠悠从座位上站起来,那眼底雾色迷离,像是水光,像是醉意。他睁着这样迷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的眸光,笑哈哈道:“今日老子高兴!敬酒三杯!” 说着便斟满了酒,举着酒盏,高过头顶。 “一杯敬苍天。” 饮尽,再斟。 “一杯敬大地。” 仰头咽下辛辣的烈酒,低头忍下满溢的泪花,稳住微颤的手,第三次将酒盏盈满。 “还有一杯……”公孙城晃晃悠悠绕场一圈,停在邢子真身旁,搭上他的肩膀,道,“敬我一直以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入生死的大兄弟!” 言罢,他拿着手里的酒盏,与邢子真桌上的酒杯轻轻一碰,听得一声“叮当”脆响,像那心头微微颤动的弦,又仿佛是山中古寺清澈的钟磬,绵而长的回响在幽幽的谷里。 公孙城站不太稳,索xìng便趴在了邢子真的背上,动作间,有一颗清泪从他的眼角掉下来,忽的滴进他手中酒盏里,溅得那清冽的酒面dàng起一圈一圈的痕。 “这酒脏了,换一杯吧。”邢子真如此说着,便要去夺他手里的酒盏。 “无妨。”公孙城避开邢子真的手臂,闭眸饮尽这苦涩含泪的酒。 十年茫茫。 十年沧沧。 十年,荒唐。 这十年,他一直想活得傻一点。 傻一点,傻到所有人都对他彻底失望。 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日日夜夜的追着他,对他说: 公孙小少爷,你将来可是要接管你爷爷的位置,当大司寇的人…… 傻一点,傻到可以忘记很多事情。 这样,就不会有那样明而暖的记忆再入梦里,梦里,有人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 都会好的…… 多少心事无人知,多少故梦无人忆。 眼泪留给自己,皱纹长在心里。 人未老。 心已衰。 他在繁花似锦的欢声笑语里,独自,饮泪。 公孙城饮尽了酒,引得席上众人叫好一片。他在这叫好声里,突然一把将手中的酒盏砸个粉碎,大怒道:“把这间酒楼给老子砸了!” 公孙家位高权重,公孙小少爷将来是要当大司寇的人,公孙小少爷要杀人那便不能只放火。 周边的众人立刻动了起来。 有人掀桌,有人砸椅,有人惊呼,有人求饶。 公孙城一脚踹开跪在他身边苦苦哀求的老板,搂着身边的姑娘,晃晃悠悠的出了酒楼。 才出酒楼,便遇上了十年之后再回许都的许谦文。 许谦文骑着神驹宝马,穿着乌亮的盔甲,默默看着左拥右抱一身酒气的他,还有他身后追出来的邢子真,和一片狼藉的酒楼。 沉默半晌,他听见许谦文说:“公孙城,我真后悔当年跟你拜了把子做兄弟。” 公孙城哈哈笑着:“三殿下,老子什么时候跟你拜过把子了?老子只记得,当年老子少不更事,被你骗过去,白白对着一棵歪脖子树磕了七个响头。” 一刹风尘定,定在森冷的空气里。 有那么一瞬间,公孙城以为许谦文会当场拔出剑来,将他捅个对穿。 结果他没有。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到底是在沙场里磨炼得沉稳了不少。 “公孙城,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许谦文继续策马朝王宫里行去。 一朝殊途,自此陌路。 风卷尘埃起。 扑面的风沙不知是入了谁的眼,涩了谁的眶,又有谁在这扑面的风沙里记起当年,当年,小小的他们曾在王宫草坪边相遇,他们身体小小的,口气却很大: ……以后有老子和萧策罩着你,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和你妹妹了。 公孙城握紧了袖口下的拳,半晌,缓缓松开了手,勾肩搭背的领着邢子真朝王宫反方向走去。 “走咯,听说今天戏园子里要唱草原三结义的戏,老子要去听个够。” == 夜色山谷,山谷中的篝火燃着碎尸与白骨,白骨忽的断裂,迸出几点火花,火花溅在公孙城满是尘土的衣服上,烙下一点焦黑的小洞。 夜风轻拂,拂得九千策那衣袍翻飞如云,飘飘然在风中跌宕,像那云隐仙人,转瞬便将羽化飞去。 公孙城趴在地上,缓缓的伸出手来想要将这缥缈衣摆牢牢牵在手心里,似是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于这一刻的真实。 眼见着他便要触到这一片衣角,他却又忽然住了手。公孙城看着自己那满是血污泥垢的指尖,顿了片刻,终是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他收回手,抬头看着上方那冷峻如山的面容,低低问道:“萧策,这十五年,你过得好不好?” 九千策默然片刻,道:“我一直很好。” 言罢,他看了公孙城一眼,又道:“但是你过得不好。” 公孙城听得眼底猛然一酸,他飞快的从地上坐起来,迅速抬手抹了抹眼睛,抹得脸上一把泪,一把泥,一把血。他顶着这样壮烈的一张脸,笑着摇摇头,“我如今是公孙家的小少爷,不会有人敢欺负我。我爷爷可是……” 说着,他突然猛地一顿,心里又想起当年萧家灭门惨案,于是那才擦干了的眼底又渐渐湿润起来。 公孙城没敢仔细去看九千策的表情,他微微低着头,自顾自的道:“萧策,你是不是终于准备好,要替萧家翻案了?” 没等九千策回答,他又继续道:“这十五年,我爷爷一直以为当年的证据全都被他处理掉了。但其实,我手上还留了一些证据……” 微顿一刹,那一直故作镇定语调渐渐透出几分颤抖,“我说过,你若要翻查陈年旧案,那我就混到各家的纨绔子弟里,替你打探小道消息收集证据。我收集了十五年,收集得不多,但是用来翻案,足够了。萧策,你……” 公孙城咬了咬唇,揪紧膝头的衣料,没再说下去。 九千策看着他微颤的肩膀,半晌,平平淡淡的道:“公孙城,小时候的事情,你该让它过去了。” 公孙城听得一怔,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夜风凛凛,旌旗猎猎,一语如这凛凛的风,猎猎的旗,忽的点醒梦中人。 梦中,有年少明而暖的光景,自难忘,不肯忘。 十五年岁月如潮奔涌而逝,孩童长成俊儿郎。 他和他都学了一身的本领,有了心仪的姑娘。 却只有他一个人荒唐半生,醉生梦死,没个人样。 他和他都能抗住那些血雨腥风,放下儿时的幼语痴梦,脊梁笔挺,迈步将来。 却只有他一个人,孤孤单单龟缩在过去渺远的光yīn里,放不下,出不来。 就好像那年初遇,他和他都有远大的报复,他却只想守着妹妹,安稳一生。 就好像当时年少,他和他都在朝各自的目标努力,他却只想跟在他们身后,一辈子做他们的三弟弟。 十五年风雨涤dàng,涤dàng那一段年幼过往,到头来,到头来,终究只剩他一个人痴痴缅怀。 夜风凉凉,公孙城怔在这凉凉的夜风里,半晌,他忽然不管不顾的扑到九千策的脚边,揪着他那翻飞的青色衣袍,苦苦哀求:“萧策,当年是我们公孙家对不起你们萧家。我该死,我爷爷也该死,所有姓公孙的人都该死。但我只求你,放过我妹妹。当年她还那么小,那些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 有泪夺眶而出,他顿了片刻,语调又渐渐喑哑起来,“十五年了,世人都知道你们萧家死得冤枉,都说我们公孙家是踩着你们的血ròu才爬上大司寇这个位置。好多人都咒我们死,好多人都盼着我们死得越惨越好。但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当年,我爹也死在了那场动乱里,连尸骨都找不到;我娘她当着我妹妹的面,吊死在我爹的灵堂里……” 公孙城揪紧九千策的衣角,哽咽着道:“当年她才四岁……萧策,我妹妹平日里虽然刁蛮任xìng了些,但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做过一件坏事,我求求你,放过她……” 这一夜太冷,冷得那树梢头上竟是结了层薄薄的霜。 公孙城跪在微潮的泥地上,跪在九千策的脚边,反反复复哀求着这个小时候不动声色却处处照顾他的二哥哥。 九千策垂眸盯着公孙城看了片刻,冷峻的面瘫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片刻之后,他蹲下来,抓住公孙城死死揪着他衣角的那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 公孙城脸色唰的一白,“萧策,你……” 话还没说完,九千策却突然在他血ròu翻覆的手掌里塞了一个小yào瓶。 于是公孙城忽然便止了声音,眼底又有水光升起,仿佛今夜那清寒的月光。 月光下,九千策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拉到面前,沉沉道:“公孙城,萧策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公孙城猛地一怔,眼角忽的掉下一颗泪来,像那一颗狂跳的心,骤然跌进深深谷底。 九千策站起身来,没有再去看地上呆怔的公孙城,朝左右吩咐道: “带下去,关起来。” ☆、第103章 惊变 柏在军营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准备赶回殷十三那里。 如今泽军捉了公孙城,许军又死死围困着泽军,战事胶着不下,双方只怕是要各派一人出来谈谈条件。 泽军这边,殷琮对九千策的能力深信不疑,十有**会派他出来谈和。许军这方,殷受了伤不便出行太远,殷十三又向来是个缺心眼的,柏倒是正好趁这个时候,跟九千策说说他外公公孙南的事情,以及后续的安排。 春日阳光暖暖的从天上洒下来,洒落在军中马棚上,棚上稻草渐渐泛起微金的光。柏牵了马,没走几步,忽觉眼前一晕。这阵晕眩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股突然袭来的风,转瞬便消失无踪。 柏扶着额摇了摇头,心里想大约是昨日一夜奔行千里,睡的时间又太少,所以才稍微有些乏了,没什么大事。她牵着马缰,待自己清醒起来之后,便又朝军营外走去。 路过主帐的时候,柏的脚步不由微微顿了顿要不要跟那家伙道个别再走嘞? 暖风拂面,柏在这微醺的风里犹豫片刻,终是转了个身直接朝营寨大门而去。 那家伙说发疯就发疯,从来不分时间地点还有周围的人物,她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曾经风倾楼里最狠辣最凶残最冷酷的第一刀夜百鬼,如今的许国郡主,殷世子未婚妻,柏,柏姑娘认怂认得理直气壮而犹不自知。眼见便要走到寨门口,柏又是一顿。 只见前方寨门有一人含笑负手而立,微风掀起他肩头乌黑的发,像那飘摇嫩绿的柳。他的笑容如此灿烂,如此妖异,仿佛成片盛开在黄泉之畔的曼珠沙华。 柏却被这天人般的笑容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惊又僵之际,只见他一步一步缓缓朝她走过来,非常和蔼可亲的笑道:“夫人,一大早的,你这是要去哪?” 柏呵呵干笑几声:“散步,散步。” 说着便要翻身上马企图溜走。她的脚才踩上马镫,就被殷揽着腰一把拽下来。 “我说过,谈判的事情jiāo给十三就好。”他道。 柏闻言,抬头皱眉道:“还是我去一趟吧,有些事情哪里是书信来来往往就能说得清楚的?而且我正好还有事情要跟九千策说……” 殷听得脸色一沉,没等她说完便用力将她抱紧。柏被他抱得呼吸一滞,又听他酸不拉叽的道:“我的伤都没好,你就这么着急去见别的男人?” “反正你这伤也死不了人……” 柏低低咕哝着,抬眼又见殷极度危险而yīn沉的挑起眉梢,连忙安抚道:“我去去就回,你该去换yào了,疗伤要紧,疗伤要紧。” 殷仍旧yīnyīn沉沉的盯着她,不肯撒手,半晌,道:“昨天晚上我问你的事情,你还没给我答案。” 言罢,他微微俯身与她靠近了些,低低的问:“泽国的王后,你,当还是不当?” 他从上方这般望下来,眸光如月下深海,粼粼闪闪,一浪一浪的便要将人卷进去。 柏垂眸避开他这深沉的眸光,那声声心跳却像是淹没在他眼底的海浪里。 春风微熏人自醉,她突然笑了笑。她难得露出这般笑容,像是一夜春风拂得满园花开,于刹那间惊艳了人世千万光景。 柏伸手揪紧了殷的前襟,将他拉近了些,仰起头来勾唇笑道:“想娶我啊?” 殷挑挑眉,权当是点头。 “那我要你带着你的手下,亲迎百里,风风光光的把我接到你的宫里;我要你大赦天下,举国欢庆十日,让全国的百姓都为我高兴;我还要你下旨一道,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这位泽王的后宫已经全部被我霸占了。有天下人为证,你若是还敢再去娶别的女人,那我就……” 殷含笑,“你就如何?” 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受伤的心口,道:“我就一刀把你杀了,一刀穿心,让你连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等我杀了你,我再把你这颗变了质的心挖出来,喂给猪狗吃了。” 言罢,她稍稍歪了歪头,笑得三分顽劣,七分娇俏:“泽国未来的王,娶我,您敢么?” 一刹似有海浪翻涌,涌在殷的眼底,“只要你肯嫁,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娶。” 说着他扣住柏的脑袋便要吻下去。 柏抬手一挡,捂住他的嘴巴,殷一顿,她又拍拍他的胸口,咧开嘴巴笑眯眯道:“您这颗满是yīn谋算计的心,留着等姑娘我来取。” 言罢,柏笑哈哈的把殷往后推开,翻身上马,扬起马鞭朝军营寨子外奔去。 “驾!” 一路风尘四起,殷目送她渐渐远去,抬手抚了抚方才被她点得有些微快的心脏,半晌,一笑。 == 血色山谷,谷里有不断想着如何才能突围的将士,谷外是里三圈外三圈死死驻守的兵戈铁马。 殷十三带着这支军队在山谷外守了一夜加一天,愣是没让一个泽军从山谷里冲出来。泽军的尸体在山谷内圈堆积起来,像是有谷中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谷,引得蚊蝇嗡嗡的叮在这小山般的尸体上。 柏策马奔到这处山谷外,才下了马与殷十三打过招呼,便闻到一阵海棠艳香从身后传来。 柏回过身,尚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便听身旁的殷十三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捏着鼻子道:“大妹子,几日不见,你身上的味儿怎么又浓了?莫不是被你脸上的脂粉腌得又入味儿了些?” 步生娇本是那样的暴脾气,听了这话竟也不搭理殷十三,直直的便朝柏走过来。 柏闻着这太过浓郁的艳香,心底莫名便有些不安,她微微皱了皱眉,朝步生娇问道:“小步,你可有出什么事……?” 话音未落,却听“噗嗤”一声轻响,像是有刀锋入体,撕裂皮ròu。 刹那间,柏只觉左腹一凉,随后她听见步生娇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的道:“夜百鬼,当年你杀了蝉翼师姐,如今,是时候偿命了。” 一刹惊变,惊得殷十三脸色煞白,他看着步生娇手里那柄贯穿了柏右腹的长剑,看着长剑剑刃上一汩一汩留下的血,看着柏那顿时染红了一片的月白长袍,眼前忽然便闪过十三岁那年,疾行的马车从他那乞丐爷爷身上碾过去的场景。 有那么一瞬间,殷十三像是于顷刻间跌进了万丈冰河,他呆呆的怔在冷冰冰的河水里,停滞着呼吸,却不知如何才能自救。 他像是怔愣了许久,又好像只愣了一刹,怔愣间只见步生娇正要拔出那饮血的剑,她执剑的手却被柏死死握住。 步生娇眸光一凛,正要动作,柏突然迅速在她的左手里塞了一柄薄翼短刀,又执着她的手,将这柄刀狠狠刺进自己的右腹大穴。 整刀没入体内,一伤足可致命。顿时有鲜红的血缓缓溢出柏嘴角,划过她白皙的肌肤,像那血红梅林覆了新雪。 这血液映在步生娇的眼底,不知为何便从她的眼底渗出泪来。 殷十三眼前一黑,心头猛地一顿,又听柏低低的道:“小步……当年我那一刀就伤在师姐这个位置……你若还不解气,杀了我便是……” 步生娇微微颤了颤睫毛,浅褐眸光里像是有一线清明迅速掠过,“夜……” 那一声“姐姐”还未唤得出口,殷十三忽然冲上来一掌将她击开。 步生娇后退一大步,手里的长剑又猛然从柏体内拔出来,划拉出一串飞溅血流。 柏一时间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眼见着便要摔倒在地上,却被殷十三接住抱起来。 步生娇见了这一幕,心底不知为何突然一怒,她本就受了一掌体内真气有些紊乱,如今心火一拱,瞬间将方才那一线清明的神智拱到九天之外。 “殷十三,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打我?!” 话音一落,步生娇提剑便要朝殷十三砍过去。 殷十三咬牙挥出一道迅猛的气劲将她击退,步生娇只顾接他的招,一时间后背漏洞大开。周边慌忙赶来的护卫见状,齐齐便要上前将她拿下。 未等他们拔出配在腰际的刀来,只见殷十三抱着柏,瞠大了眼睛一声暴呵: “谁都不许动她!” ☆、第104章 两难 “谁都不许动她!” 护卫们从来没见过十三头儿如此暴怒的模样,当下便被惊得齐齐住了手。 殷十三咬紧后槽牙,没再去看步生娇一眼,将一身轻功运到极致,抱起柏直直朝主营奔去。 他前脚刚离开,步生娇突然脱力的半跪在地上,捂着嘴巴吐出好大一口血来。 嫣红的血水从指间缝隙渗出来,一颗一颗滴落在泥地上,周遭空气里那艳丽的香味忽然又浓重几分。 周边的护卫们闻了这惑人的芬芳,眼底隐隐闪过一道血色。有人不由自主的便朝她伸出手去。 步生娇涨红了眼睛,握紧手里华光长剑,一招恶狠狠的挥过去,将那人不怀好意伸过来的手臂划拉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滚!” 那护卫疼得清醒过来,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想不明白方才自己怎么突然便被迷了心窍。 怔愣间,步生娇又提剑朝他们劈落一道迅猛内劲。护卫们齐齐一躲,再回神时,却见那一身艳香的女子早已消失不见。 微风轻拂,拂过地上尘土。 一众搞不清楚情况的护卫们在风尘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 月冷露重,军营主帐里有军医端着一盆一盆嫣红血水匆匆而出,军医将手里水盆朝营边的草地上一倒,哗啦啦一阵水声响,青葱草尖从此便挂上了一颗颗的血。 凉风掠起军医衣袍,军医倒了血水又急匆匆返回帐子里。帘子猛地一掀又猛地合上,合上时带起一阵风,引得帐外火把骤然一晃。 殷十三单膝跪在帐外地上,汇报完方才发生的惊变后,便低头不再言语。 他身前有一人负手而立,沉默着听完他的汇报,沉沉眸光不辨喜怒,像那深山之渊,波澜不惊。 军中众人却越发的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一个不慎便惹怒了这一位高深莫测的杀神世子殿下。 远处,有虫鸣渐起,一声一声回dàng在军营太过寂静的上空。 军医擦了擦满额头的汗,颤巍巍出了帐子,犹豫着拱手道:“殿下……” “说。” “郡主的身体本就极弱,连日随军出征体力早已有些不支,如今伤重失血过多,只怕是……” 军医哆嗦着说完,额头上又渗出一层冷冷的汗,他不敢抬头去看身前那位太过平静的世子殿下,忐忑片刻,只听那人沉声问道:“她还能撑多久?” “最多……七日。” 七日,就算他现在立刻派暗探去把远在许都的程昀接过来,最少也要十日。 夜凉风凉未飞雪,殷十三却忽觉浑身骤然一寒,像是突然跌入冰雪海底,连带着那一张娃娃脸上也猛地失了血色。 他僵在这一夜的凄寒里,半晌,只听头顶有人漠然下令:“风倾楼第一媚,步生娇,不用存在了。” 殷十三霍然抬头,却见他家主子负手立在苍苍月下,一身雍容挺拔,一身沉默苍凉。 暗夜寂寂,有一叶新芽尚未长成,却已被料峭的风从枝头摘下,跌进树下泥土,被人踩了个粉碎。 殷十三惨白着脸色,握紧了挂在腰际的剑,半晌,终是低下了头,道: “……是。” 一夜春雨忽如来,淅淅沥沥,溅在刚冒出新芽的枝头,落在树下行人的肩头。 步生娇跌跌撞撞一路行到荒无人烟的山野里,地上飞溅的泥水沾湿她一双淡色莲花软缎绣鞋。 凉凉春雨顺着发梢贴在脸上,又沿着脸侧的弧度一路滑进脖子领口,步生娇却不觉得冷,从心底漫上的燥热灼红双颊,烫了耳尖,乱了呼吸。一声惊雷自天际滚落,她忽然又咳出一大口血来。 雨渐下渐大,步生娇闭眸站在这密如薄雾的春雨里,深吸着夜间凉气压抑体内媚dú。 她自幼便研习媚术,自然知道一旦被媚dú控了神智,若是不找人解开这dú,那便只能落个经脉bào裂而死的下场。 夜风忽起,摇得枝头沙沙作响,枝丫晃动着洒下一颗颗水珠,砸在步生娇身上,她暗自握紧了手里的华光长剑与其受着那样的屈辱活下去,不如死了干净。 长剑出鞘一分,映在月色之下,泛起凛凛的光。 步生娇正要拔剑自刎,忽觉身后有异物直朝她破空袭来,她立刻转身抬手接住这物,竟是一柄油纸伞。 她微微皱眉,抬头只见前方有一人从灰白的雨雾里缓步而出,他那蓝黑的眸光掩在额前碎发之下,辨不清神情。 夜风携雨飘摇,飘摇起他高束的长发,他站在这样朦胧的夜色和雨雾里,却莫名便生出了几分飒爽挺拔的英姿来。 步生娇眼底的眸光苦笑一下,心里想她到底是中了媚dú,看见男人便不由的想扑上去。 正如此感慨,却听前方那人沉沉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天冷了便要多穿衣服,下雨了要记得打伞,不要仗着自己的武力值高就江海湖海什么冷水都跳,什么寒雨都淋,万一得了寒疾,可是很难根治的。” 步生娇闻言,忽然便想起她离开郡主府的那一日,这人眼巴巴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的叮嘱:“大妹子,春日雨水多,天气情暖不定,你带伞了吗?保暖的衣服有带吗?路上银两都够吗?唉……要不我还是派两个暗卫跟着你,帮你拿拿行李也好啊……” 那天春光正好。 那天,她忍无可忍揪住了他的衣襟,用力把他扔到遥远天边,化为一颗闪亮的星星。 回忆如此之近,世事如此难料,谁曾想,一晃数日,再见时,她与他,竟已成仇。 步生娇垂眸看着殷十三执剑的手掌,忽然淡淡的笑了笑:“殷十三,今日你我之间,是时候分个胜负了吧。” 殷十三缓缓抬头,那一张漂亮秀气的娃娃脸上难得没了往日跳脱的神采。 半晌,他道:“是。” 雨落成雾,弥漫在田间山野,悄无声息于这一夜蓝黑的色彩间浸润天地万物,润进她的眼底。 步生娇那浅褐的眸光如水微微一晃,压xià tǐ内激烈翻涌的媚dú,她释然般的轻巧一笑,朱唇微启,说得很轻:“也好。” 也好…… 死在他手里,也好。 一刹有明亮剑花斩断空中细雨,步生娇拔剑凛凛的朝殷十三砍过去。 殷十三旋身一躲,步履间溅起泥地里一串浑浊水花,他却不出剑,直接用剑鞘挡下她朝他当头劈落的杀招。 步生娇见状,眸光一凛,皱眉一问:“为什么不拔剑?” 言罢,不等他回答,她便又运起狠辣一招,直直朝殷十三的双目刺去。 殷十三执着未出鞘的剑挡下两招,她的长剑划过他的剑鞘,掠出一串耀眼火花。 剑与鞘凛凛相jiāo,一刹对峙间,殷十三忽然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将步生娇逼退半步,沉声反问:“为什么要杀主子夫人?” 一提起柏,她那好不容易才压下几分的媚dú又一次窜起来,顷刻便控了神智。步生娇冷冷一笑,笑颜娇俏顿生百媚千娇,她含着盈盈笑意,说出来的话语却是极狠:“因为她该死!” 随着这一句厉喝,步生娇索xìng也不再去管体内媚dú如何,运起所有的气劲便朝殷十三恶狠狠的杀去。 杀招当头,殷十三终于不再留情,拔剑出鞘,接下她这赫然一招。 剑上火花骤然迸溅,溅在二人一刹对望的眼底。 隔着细密灰白的雨雾,她看见他眸光深蓝如海,他看见她笑颜嫣然如花。 天地苍茫,对望一刹,不知是谁先想起了初见那一天,她站在微绿凝着薄冰的河里,肤如琼脂,千娇百媚的看着岸上拎着牛皮袋的他。 细雨随风,纷杂jiāo错在凛凛剑光里。 忽听“咔嚓”一声脆响,夜色里有华光骤然迸裂,像那天上烟花,一瞬灿烂即逝。 剑断人伤,步生娇被殷十三那赫然的一斩震断了剑,剑上残余威压又震麻了她的右臂,迫得她松手弃掉断剑。 断剑才离了手,体内媚dú又是好一阵翻涌,步生娇强忍着咽下喉咙口涌上的腥甜,却未能忍住眼前微眩,一时间竟是站立不稳跌在了泥泞的地上。 才抬头,便听“霍”的一声破空之响,有人赫然挥剑,剑尖定定的指在她的喉口。 “你输了。”殷十三道。 步生娇死死揪紧手下衣料,忍着体内阵阵难耐燥热,淡笑道:“愿赌服输,你提了我的首级,回去jiāo差吧。” 言罢,她缓缓合眼,合眼时,唇角扬起一弯极淡的弧度,像是长久饱受的折磨终得解脱。 春雨霏霏,月色苍苍。 殷十三站在月下雨中,握紧了手里冷白锋利的剑,指骨青白,掌心却渐渐渗出嫣红的血来,一颗一颗滴进脚下泥土。 雾气迷离晕开在湿润眼角,殷十三沉默良久,终是咬牙高高举起手中长剑,凛然挥下。 ☆、第105章 心意 摇曳火把将军中营帐映得暖黄,军医端着yào瓶和纱布躬身站在帐外唤道:“殿下,您该换yào了。” 帐子里沉默片刻,传出一道低而磁的声音:“退下。” 军医微微一叹,又道:“殿下,郡主也该换yào了。” “进来。” “是。” 军医躬身应着,掀起帘子走进营帐里,将手里托盘放在桌子上,正准备上前换yào包扎,却见那守在床边的人头也不回的沉声吩咐:“出去。” “……是。” 帘子一掀又一合,营帐里便恢复了寂静,只有桌上烛火仍在活跃着跳动。 殷探了探柏腕上的脉搏,确定他还能触到这一声一声微弱的生命气息后,才起身离开床边,取了纱布和yào。 从床边走到桌前,再从桌前回到床边,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却走得很快,为了将这一刹相离的时间缩小到最短,就差没用上轻功。 直到回到床边,殷才舍得放慢了动作,又伸手探了探柏的脉搏,触着这一丝丝微弱的跳动,心却跟着疼了起来,像是心头那片箭伤隐隐又有了撕裂的迹象。 殷却没有理会自己心口的这份伤痛,他俯下身来,缓缓掀开盖在柏身上的被子,被子下,她那身才换上没多久的素白里衣又晕开一滩嫣红血迹,仿佛一朵朵绚烂红梅落在雪地里。 比白雪更加苍白的却是她的唇色,像是被抽干了一身的血液,只余一副皮囊还在苟延残喘。 帐里光影突然微微一摇,好像伤心人眼底动dàng的水光。殷忽然咬破了自己的拇指,拇指立刻便溢出血来,他却不皱眉,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虔诚而轻柔的将指上鲜血缓缓抹到柏的唇上。 点朱唇,伤离魂。 犹记得她站在清晨的暖阳之下,含笑点着他的心头道: 您这颗满是yīn谋算计的心,留着等姑娘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取。 不过一日不到的功夫,她却满身是血的被十三抱回军营。 忽有一颗通透澄澈的水珠滴在柏脸上,像那叶尖露珠般透亮透亮。殷伸出手来将这不慎跌落的水珠一点点拂去,掌心触上她冰凉的脸颊,他那眼底眸光不由又是一阵晃dàng,仿佛暗夜里月下粼粼的河。 他俯身朝她靠近了些,抚着她的脸颊,自言自语般低低的道:“你好狠的心……” 如此狠心,说死便死,从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如此狠心,从不考虑他若没了她,将要怎么活。 “你这个骗子……” ……骗子…… 说好了要来取他的心,转身却又将他弃之不顾。 殷忍下心底一刹翻涌的艰涩,坐起身来,缓缓褪下柏的里衣,又一圈一圈解开她伤口处的绷带。 于是她便没了丝毫的遮挡。 她这般袒露在他眼前,他却升不起分毫旖旎的心思。殷看着柏腹部两处血淋淋的伤口,他那执着yào瓶的手,忽然便颤了颤。 左腹一处贯穿伤,貌似可怖,却不致命;右腹一处刺伤,精精准准的伤在血管密集的大穴,中此伤而死者,十之**。 听十三说,右腹这一处刺伤,是她自己下的手。 她这一手下得如此狠辣干脆,像极了她一贯的作风,不见丝毫犹豫,这般决绝,只怕在动手那个瞬间里,她根本就没想起过他。 她总是为别人去死,却从不曾为他而活。 说到底,他终究当不成她在人间的念想。 殷垂眸掩下眼底微暗的光,执着布巾细细擦掉柏伤口渗出的血,又为她上了yào换好衣服,盖上被子。 做罢这一切,他突然又将她的手纳进掌心里,长久探着她一声一声轻微的脉搏,似是在害怕这微弱的生命迹象突然停滞,而他却犹不自知。 夜色清寒,他在一夜的孤冷里痴痴守着一个将死的她。帐外,忽听有人禀报:“殿下,郡主的yào煎好了。” “端进来。” “是。” 赵皓明应着,掀帘进了帐。他将yào碗端到床头,殷接了碗,舀一勺乌黑的yào放到嘴边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口后,才缓缓的喂到柏嘴巴里。 柏却咽不下去。yào汁立刻从她的嘴角滑落,赵皓明见状连忙向殷递了条布巾。 殷执着布巾擦掉柏唇边yào汁,赵皓明以为他会将手里的yào碗放到一边,却见殷忽然含了一口碗里苦涩的yào,又俯下身去封住了她的唇。 赵皓明当即羞得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去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片刻之后,待殷一口一口的喂完了yào,赵皓明接了空碗,正准备退下,行至帐口,脑子里却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回身看着前方那样失神的世子殿下,犹豫着道:“殿下……” “讲。” “小的忽然间想起来,小的幼年时曾认识一位朋友,她叫边晴,如今是位医术高明的医者,常年住在许国边城的山里,距离泉州不远,殿下可否让小的带人去请她来给郡主看看?” == 暗夜本是浓重的黑,却被清冷的月色和朦胧的雨雾染上几分暗淡的白。 殷十三站在这细密的雨雾里,雾气凝在冰凉剑刃上,渐渐汇成一串细长水珠,顺着剑刃缓缓流下,流至剑尖尚未来得及滴下,这一串晶莹的水珠却被忽起的凉风带跑了方向。 一剑凛凛挥下,剑风破空划出“霍”的声响。 步生娇闭着眼,在一片漆黑里忽觉有冷白亮光迅速闪过,意料中断首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肩头却是莫名一凉,细细的雨丝轻飘飘落在肩头肌肤,微凉。 他竟是用剑挑开了她的衣襟。 步生娇当即大怒:“你……!” 话还没说完,殷十三又拿剑尖挑起她的下巴问:“谁给你下了媚dú?” 媚dú攻心,肩上生花。 步生娇原本白皙的左肩上,竟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朵半开半合的海棠花来。 待这朵海棠完全绽放之际,便是她的死期。 步生娇咬了咬牙,冷声道:“杀了我。” 殷十三皱了皱眉,却不动手,“我原本想着,就算你心里一直没有我,那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就一辈子当你的小哥哥,一辈子等着你,守着你。但是现在看起来,老天不允许,情势不允许。” 顿了顿,又道:“我的心,也不允许。” 步生娇听得脸色微白,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未及反应,却已被殷十三隔空点了穴道。 他上前一步将她抱起来,步生娇心中一惊,却又不得动弹,慌忙喝道:“殷十三,今日你若是不杀我,将来我一定杀了你!” “那又有什么关系?” 殷十三脚步不停,运起轻功直直的便朝城镇里奔去。 暗夜深凉,城镇里家家户户皆闭了门窗,唯有青楼依旧灯火通明莺歌燕舞。殷十三抱着步生娇从窗户里翻进青楼中的某间屋子。 他闯入得太过突然,屋中一对正在搂搂抱抱的男女还未回过神来,便见殷十三沉着脸色,暗着眸光,颇为yīn戾狠辣的朝他们道:“滚。” 那对男女顿时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殷十三将步生娇放到床榻上,正要褪下二人**的衣服,他的手指才碰到她的衣襟,步生娇却突然动了。 步生娇不管不顾的冲破穴道,捉住殷十三的手腕便要拧断。她如此强行运功,硬是逼得肩上原本半开的海棠花瞬间绽了七分。 殷十三见状眸光一凛,反手握住步生娇的手腕用力往下一压,压在她的头顶,又迅速扯下他的腰带将她的双手绑在床头。 他这腰带不知是用什么料子织成,柔韧得很,步生娇奋力一挣竟是没能将它挣断。 殷十三褪了外袍又一次压上来,伸出手来便要去解她的腰带,情急之下步生娇一声厉喝:“殷十三!” 殷十三动作一顿,抬头看进她的眼底。 她那浅褐的眼底忽然生出潋滟的华彩,一层一层dàng进他心里,于无声无息间夺人神智。 媚术,摄魂。 殷十三眸光一黯,没再动作,像是突然变成一个毫无思考能力的提线木偶,木呆呆的等着下一个命令。 步生娇中了媚dú又强硬动用媚术,肩头那朵海棠花一下便绽开九分,眼见着那最后一片花瓣就要舒展开,步生娇看着上方愣愣的殷十三,冷冷的道:“出去。” ☆、第106章 一念生死 小轩窗,绣花帐,桌上摇曳红烛映照一室暧昧迷离。 步生娇看着上方愣愣的殷十三,冷冷的道:“出去。” 殷十三闻言一动,却不是起身出门。他抬手扯下挽着粉纱床帘的布带,覆在步生娇那双华彩潋滟的眼睛上。 视线被夺,步生娇心头赫然一惊,一片朦胧里又隐约感觉到有人抚着她的脸颊,俯下身来与她靠近了些。 “步月,我不想让你死。” 殷十三低低说着,清而纯的少年嗓音仿佛天边柔云,盘旋在她的耳畔,诱人沉醉。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姓名,低而柔,步生娇听得慌乱起来,却又偏偏被素白隐纹的布带遮住了眼,什么也看不真切。兵荒马乱间,她抬起脚来恶狠狠的朝殷十三踹过去,“滚!” 她这一脚极为凶狠,带着足可将他踹个半残的力道,却被殷十三轻轻巧巧的捉住了脚腕。 步生娇又羞又怒,奈何双手被缚,双眼被蒙,体内媚dú又是好一阵翻涌,迫得她咬着牙死死握紧了拳。 殷十三捉着她的脚腕,却不松手,他看着她肩头那朵即将绽放的海棠花,眸光微凝,清而纯的语调沉定如山:“步月,从今往后,你不再是风倾媚首步生娇,你只是我殷十三的妻。只要你能活下去,就算恨我一辈子,那又有什么关系。” 一刹微风起,红烛摇,步生娇在一片模糊的光影里,只觉身下一凉,有薄而软的衣料自半空跌下,飘飘然如天上云彩,悠悠dàngdàng的落在地上,溅起纤尘几缕。 步生娇惊得呼吸一滞,用力一挣,却又被他按住了双膝。 海棠艳丽如血,盛开在肌肤如雪的肩头,殷十三俯身咬在她的耳畔,带上些许气声低低的道:“步月,我想做你的男人。” 步生娇一怔,紧接着便有剧痛袭来,切肤入骨,这般没有丝毫准备的单刀直入,顿时疼得她下意识咬上他的肩头,险些便将她嘴下的这一块皮ròu咬了个对穿。 剧烈的疼痛唤醒心底清明的神智,连带着肩头那朵血色海棠也淡了几分。 媚dú攻破的瞬间,步生娇脑海里忽然闪过她刺伤柏的场景,浅褐眼底莫名便渗出了泪。 她此前被楼主用媚dú迷了神智,一心只想着要杀了夜姐姐,她那一剑只怕是伤了要害,凶险得很。 步生娇松开一直咬着他肩头的嘴巴,想要向殷十三问问柏如今的状况,她喘了半天的气,却仍旧觉得疼得说不出话来。疼痛间,心底又升起恼怒的火气,心里怒火一拱,拱得眼角滴落一颗颗屈辱的泪珠。 步生娇颇为不甘的咬紧了下唇,殷十三见状,微微撑起身体,伸出手来想要拂去她脸颊上的湿润水光。他这突然的动弹却是牵得她闷哼一声。 殷十三听得一怔,步生娇猛地涨红了脸,越发狠dú的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眼见着这朱唇便要被她咬出了血,殷十三心疼的凑过去,捧着她的脸颊反反复复低哄着:“松开,快松开,你若生气那就来咬我。” 步生娇果然松开了嘴巴,偏过脑袋死死的便咬住了殷十三的手背。 她咬得极狠,像是小狼崽子叼着了ròu,恶狠狠的不肯松口。 有鲜血从他手背上的牙印里渗出来,铁锈般的气味漫在步生娇的嘴里,她才呸的吐掉他的手背,冷厉的喝道:“滚!” 这天底下哪有生米煮到一半就熄火不干的道理,殷十三眸光一沉,像是在眼底燃起了黑幽幽的火。 他又一次俯下身来,凑在步生娇的耳边,用着他特有的纯润少年嗓音低低道:“我不滚。方才我只是在救你,现在,我才要开始爱你。” 步生娇立刻噌的飚红了耳尖,皱眉大怒:“那我一定会杀……唔!” 没等她把话说完,殷十三便扣着她的后脑封住了她的唇。 记忆里她是甜甜的味道,像那入口即化的桂花糕,又香又软,如今她的唇上沾了他的血,有一些腥涩,却越发致命起来。 记忆里他不懂丝毫章法,只知一味的探求和索取,如今却不知是从哪些书册子里学来了这调趣的技巧,有一些生疏,显然是第一次实践,却很快就一遍遍的在她身上练习得越发得心应手。 步生娇喘着气息,在这起起落落的翻覆里沁出一层微微的汗,他给她的爱如火热烈,似要焚烧掉她所有的理智。 步生娇忍不住又一次咬住了下唇,偏头攥紧了拳,无声而倔强的抗拒着这样热烈的相拥。 殷十三见状抚上她的下巴,哄道:“别咬,会疼……” 步生娇一顿,慢慢松开了口,殷十三正要继续动作,却听她低低道:“你绑得我好疼……” 她这一句说得很轻,却足够让他听清。一语低软,几分埋怨,几分娇嗔,几分不甘,还有几分哀求。 殷十三只觉脑子里轰然一声响,他竭力压下心里猛然翻涌的火团,抬眼只见步生娇那双被绑在床头的手腕已然被勒得有些泛红。 殷十三解开一直绑着她双腕的腰带,又取下一直覆在她眼睛上的布带。 重见光明的那一刹那,步生娇不由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密而长的睫毛扇动如翅,扇落眼角一颗清泪。 她偏着头,那颗清泪便从内眼角滑下来,划过她娇俏的鼻梁,留下一串莹润的水痕。她微合着眼没有去看他,脸色却很红,又带着些许的泪意,像那雨落梨花,莫名便生出楚楚纤弱的神韵来,惹得所见之人只想将这一份纤弱狠狠蹂躏。 殷十三咬牙压下心头不太道德的冲动,他抱着步生娇缓缓坐起来,让她轻靠在他的肩头,又低下头来一点一点吮着她脸颊上的湿润,像是在无声安抚。 这一刻依偎静默而美好,步生娇却突然一动,她猛地伸手掐住殷十三的脖子,又迅速翻身将他压在床榻之上。方才那些温顺楚楚的假象不过便是为了成就此刻的致命一招。 步生娇动作的幅度很大,动作间掠起一阵微风,有柔顺及腰的乌发随风一扬,又自她肩头滑落,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雪上几点樱桃朱红,那是他种下的痕迹。 殷十三抬眼看入步生娇的眼底,对视一刹,他望尽她于顷刻间迸裂的滔天杀意。 步生娇眸光一凛,毫不犹豫的收紧扼住他喉咙的手。 窒息灭顶的难耐里,殷十三伸出手来,握住她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像是在垂死前进行最后的挣扎。步生娇眉心一皱,正要加重手里的力道,垂眸时,却是不慎撞见他手背上一片还在渗着血的深深牙印,那是她留下的丰功伟绩。 步生娇莫名微顿一刹,就在这一刹的停顿里,殷十三忽然在她的腰背处轻轻一掐,立刻便有酥麻的痒直入心底。 步生娇不由一颤,殷十三趁机摆脱她的桎梏,迅而猛的抱着她站起来下了床,又将她重重压在墙上。 步生娇顿时被撞得一阵头晕眼花,晕眩里隐约觉得自己的双腿好像被他托着,脚没能着地。没等她来得及惊叹于这姿势的古怪和危险,又有一轮猛烈撞击浪潮般袭来,将她所有的理智撞个支离破碎。 殷十三虽是长了一张非常显小的娃娃脸,身材却很结实,这般托着步生娇竟也不觉得累,兴致勃勃越来越精神。 步生娇却是极累,这姿势令她极不舒服,昏昏沉沉的就连抬手将他推开的力气都没有。她在虚空和盈满里来回跌宕,似是连呼吸都成了一件难事。 她受不住这样猛烈的折磨,好不容易才抬起手臂搭在殷十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的肩头,微喘着道:“你……轻……”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便破碎在新一轮的撞击里。 起起落落间,她隐隐约约看见他蓝黑的双眼,深沉如海,掩在他额前碎发之下,一时间竟辨不清他是否真的因为她方才的杀招而动了怒。 侵略,比零距离更近一步,像是溺身在起伏的海浪里,只剩晕眩和昏沉。步生娇微微合眼,皱眉承受着这样永无止尽的索取。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殷十三像是终于发现了她的疲惫与不适,他突然停下动作,抱着她认认真真的问:“我要怎样才能靠近你?” 步生娇依在他的肩头,微微歇了几口气,冷冷笑了笑:“你休想。” 殷十三眸光一暗,忽然明白了只要她还存有一丝力气,便会不管不顾的反抗他,哪怕这份反抗只不过是徒劳的逞些口舌之快。 于是他索xìng便加重了力道,将她仅存的说话的力气也一并剥离。 彻夜纠缠,如此亲近,如此遥远。 月隐日出,雨后暖阳倾斜着shè进雕花纸窗,落在屋里桌上燃尽的红烛,桌下散落着一地的衣服,衣服堆叠着一路延伸到床边。 步生娇颤了颤睫毛,醒来时只觉全身上下像是被马车来回碾过八百遍一般,酸疼得厉害,一对太阳穴也不知为何突突直跳。 她皱起眉心,想要抬手揉一揉自己拿依旧昏沉的脑袋,才一动弹,便发现自己正被某人像八爪鱼一般紧紧的缠着。 步生娇缓缓侧过头,这一偏头便与殷十三鼻尖对了鼻尖。她不由的一惊,下意识便想躲,却见他正闭着眼睛睡得深沉,于是她又稍稍放下心来。 殷十三本就生了一张漂亮的娃娃脸,这般熟睡在枕上,越发显得乖巧柔软,仿佛某种毛茸茸的小型犬类,轻而易举的便能唤醒女人的母xìng来。 步生娇偏头盯着殷十三这样无害的睡颜,忽然朝着他的方向轻轻侧身。他在睡梦里察觉到她的动弹,迷迷糊糊的顺着她的动作,收紧手臂,将她揽到他的怀里。 面对面相拥,如此亲近,亲近到危险。 步生娇抬眼盯着殷十三那近在咫尺的脖子,脖子边上有脉搏在轻微震动。 她悄无声息的伸出手指,指尖凝着气劲,静悄悄的抵在殷十三的颈动脉上,她这手指只要轻轻往下一划,他立刻便会死于非命。 一室寂静,一念生死。 步生娇顿了半晌,眸光一凛,忽然收回了手,心里想她就这般痛快的杀了他,那也太便宜他了。 如此做着心理建设,步生娇缓缓坐起身来,弯腰拾起散落在床下的衣服。她本想寻几件还算能穿的衣服套在身上,却不料这些衣服早已被他撕得不成样子。 盯着手里的碎衣片片,步生娇额角顿时暴出一根十字青筋,羞恼的怒火直攻心底,她当即转身心里想着要不她还是把这个混蛋掐死算了。 步生娇才回过身,却见殷十三正坐在床上,支着腿托着下巴,眸光含笑默默的盯着她,也不知究竟看了多久。 步生娇猛地涨红了脸,迅速拉高被子挡在身前,“你什么时候醒的?!” 殷十三却不急于立刻回答,直接扑上去将步生娇压在身下,重重的亲了一口。 步生娇气得眼睛瞪大了一倍,又听他道:“早上好,媳fù儿。” “谁是你媳fù儿!” 步生娇一巴掌用力扇过去,殷十三捉住她的手腕压回床上。 “我给过你机会杀了我,”他看着她道,“是你自己放弃了。” 步生娇一怔又一怒,“你装睡?!” 暴怒之际,她奋力一挣,却被他更加强硬的镇压在身下。他压得很重,震得整个绵软床榻都上下弹了弹。 步生娇咬了咬牙,杀气腾腾的瞪着上方的殷十三。 殷十三并不将她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放在眼里,伸出手来抚着她的脸颊,他的手背上还留着一块圆月状的牙印。 步生娇紧皱起眉心,颇为嫌恶的偏头避开他的手掌。 殷十三一僵,忽然用力扣住她的后脑,逼着她看着他,“你既不杀我,那我就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离开我。” 言罢他便俯身封住了她的口,不给她留下任何抗议的余地。 步生娇皱着眉,以为他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索取和掠夺,慌乱间却见殷十三伸出手指在她的肩头一点,正巧点在睡穴上,随后她便陷入了沉沉黑暗里。 ☆、第107章 在下唐明 许都,郡主府。 春日阳光从枝头叶与叶之间的缝隙中倾泻下来,洒落一地斑斑驳驳的光影。 程昀站在府中树下,阅着暗探八百里加急的来信,信上短短几句潦草的字迹,显然是仓促间挥就而成: “夫人重伤xìng命堪忧,速援。” 程昀眸光一凝,正要将这信笺纳进袖口,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响,转身只见辛兰一边朝他走过来,一边道:“可是夜姑娘来信了?给我看看。” 说着伸出手来便要去抢他手里的信笺。 程昀一躲,辛兰便抓了个空。 “别闹,给我!”辛兰皱眉,又朝他扑过去。 眼见着她的指尖就要触到这信纸,辛兰眸光微微一亮,程昀却突然伸高了手臂。 辛兰顺势抬头,跳起来又要去抓,奈何他长得太高,手臂又太长,她在原地蹦了好几下,愣是没够着。 辛兰有些恼,咬了咬牙奋力一扑,她这一扑扑得极为用力,程昀不由稍稍后退了半步,这一退便绊倒了脚下的小石块。 忽听扑通一声响彻府园上空,紧接着便有草屑飞溅,树上鸟儿扑腾着翅膀惊慌飞起。 辛兰重重的砸在程昀身上,砸得鼻子好一阵酸疼,酸疼得两眼泛出些微的泪花来。 她揉揉鼻子正要撑起身体,程昀却忽然抬起手来按住她的脑袋,将她按回他的胸口。 辛兰一愣,程昀趁机运起内力将手里的信笺捏成了粉,纸粉散落在草地里,瞬间消失无踪。 微风轻拂,有鸟清啼。辛兰趴在程昀的胸口,听见他胸腔里一声一声沉沉的心跳,不知为何忽然微微红了脸。 她又一次撑起身体,这次他倒是没拦着她。 “把信给我。”辛兰揉着仍旧酸疼的鼻子,含含糊糊的道。 程昀听岔了字,微微一惊,“把心给你?”他顿了顿,直觉便想应一声“好啊”,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换成了问句:“你确定?” 辛兰闻言皱紧眉心,只以为这混账又在不正经的耍流氓,当下便猛地坐起来,用力揪紧程昀的衣襟,龇牙瞠目的怒道:“把信jiāo出来!” 她一时气极,竟也没注意到她此刻正跨坐在他的腰上,这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危险有多危险。 程昀眸光一暗,心里想现在这情形对于他这个好几年没开过荤的大叔来说实在是有点太刺激。压下心里不太健康的念头,他朝辛兰伸出空落落的双手,抱歉的笑了笑:“怎么办,那封信好像被我弄丢了。” 辛兰一怔,盯着程昀的双手看了片刻,他的袖口在风中微dàng,隐约可见几点深棕的污渍。 她忽然更加用力的揪紧了程昀的前襟,大骂:“程昀!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煎yào的时候一定要带袖套!你这衣服一旦染了yào渍就很难洗的你知不知道!” 见她如此动怒,程昀连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莫动气,动气伤肝伤肺还伤脾……” 他正准备给辛兰好好科普一下生气的危害,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啧啧的感叹。 被养胖了许多的公孙南站在园边廊下,看着草坪上这女上男下的两个年轻人,捂住了眼睛摇摇头道:“咦现在的年轻人啊……啧啧啧,真是精力充沛活力四shè啊,老夫我当真是老啦,跟不上时代咯,没眼看呐,没眼看呐” 他嘴上说着没眼看,眼睛却很诚实的透过硕大指缝朝外张望。 辛兰猛地涨红了脸,立刻撒开程昀站起来。她站得太急,血液一时跟不上身体的速度,引得大脑缺血,眼前一晕,晃晃悠悠的便又要朝旁边摔去。 程昀见了,连忙站起来去扶住她。 待辛兰从晕眩里缓过神来,却见程昀将她护在身后,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羞窘,便没让她露脸去面对那个脾气古怪的老爷子。 春光很暖,灼烫脸颊。辛兰微微垂眸,心里莫名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又听程昀笑哈哈的与公孙南打招呼:“老爷子,您午睡睡醒啦?” 公孙南点点头,又问:“小程啊,算算时间,我徒儿的信今天是不是该到了?” 程昀笑了笑,避而不答,却道:“老爷子,您昨日不是想吃红烧ròu么,正巧刚才厨房里杀了头猪,算算时间,现在应该……” 话音未落,公孙南已经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目送这位老爷子一路远去,程昀收起笑容,转身朝辛兰叮嘱道:“我这几日要出去一趟。” 说着他掏出yào方塞进她的手里,“给老爷子开的yào方都在这里了,我不在的这些天,你记得按时哄他吃yào。” 程昀顿了顿,突然伸出手来揉乱了辛兰头顶的发。 他的掌心很暖,就像今日的阳光,辛兰不由一怔,未等她从他的暖意里回过神来,程昀已然收回了手掌,转身便走。 才迈出一步,他却突然被辛兰牵住了衣角。 程昀回头,只见她脸色微白,担忧着问道:“夜姑娘是不是出事了?” 到底是个聪慧的丫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骗的,程昀垂眸微叹,“她受了些伤,我过去看看。”他捉住她揪着他衣角的手,就要扯开,辛兰却突然上前一步,反握住他的手掌。 “我跟你一起去。”她道。 程昀难得皱起了眉,“那里可是军营,你一个小丫头跟过去做什么?” 辛兰也不恼,她看着他,眼神很定,“就是因为那里是军营,我才更应该去。我是女子,照顾起夜姑娘来,总归是要比军营里的那些人要方便周到些。” 程昀望进她的眼底,沉定如那深谷之中一株幽兰。 他回握住她的手,大步朝马棚里走去,“时间紧迫,没功夫收拾行李了,这一路上怕是要委屈你了。” “我不怕委屈。” “可会骑马?” 辛兰一时语塞,程昀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安抚的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不会也没关系。” 程昀一边牵着辛兰快速往马棚里走,一边顺道向下人吩咐了给公孙南煎yào的事情。辛兰一直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心里在想,原来像他这样平日里大大咧咧不着调的人,也能有此般正经沉稳的模样。 二人到了马棚,程昀牵过马来,扶着辛兰上了马。 这是辛兰第一次骑马,她还没来得及感觉到慌乱,身后便传来一阵暖意。 程昀将她揽进怀里,牵起缰绳扬鞭策马:“驾!” 急速的奔跑掠起凉风迎面,辛兰靠在他的身前,却只觉得暖,暖得心跳,暖得心慌。 当程昀和辛兰二人策马离开郡主府的时候,公孙南正好一溜烟跑进厨房里。 厨房里,有香气四溢,大锅中不断涌出团团洁白的水汽。 水汽中,有人挽袖掌勺,从锅里舀出一块一块又鲜又嫩的红烧ròu放到盘子上。公孙南擦了擦口水,非常幸福的奔过去,伸出ròu乎乎的手就要去抓盘子里的ròu。 他这爪子却突然被一人抓住,公孙南抬起头来,看见一张白白净净的书生脸孔。 公孙南眨眨眼睛,问道:“你是谁?新来的?” 那书生往他的手里塞了双筷子,又后退一步,拱手作揖道:“在下唐明,见过老爷子。程昀近几日另有要事,出府去了。老爷子日后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在下便是。” 公孙南眼底光芒微不可见的闪了闪,他摆摆手嚼着香喷喷的红烧ròu,含含糊糊的道:“晓得,晓得,你忙你的去吧。” 唐明见他一心只想着红烧ròu,垂眸又拱了拱手,躬身退下。 当夜,月黑风高,有人背着包袱企图翻墙。 当夜,雾起云隐,有人隐在角落里,提心吊胆的看着那翻墙的人,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从墙头摔下来。 公孙南哼哧哼哧爬上了墙头,却见墙外一人负手而立,一身白衣飘飘甚是清雅俊逸。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朝他拱手揖礼:“唐明,见过老爷子。” ☆、第108章 眉间血 公孙南眨巴眨巴眼睛,丝毫没有任何翻墙被发现的羞窘,他干脆坐在高高墙头盘起腿来,抬头望了望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星辰月光的天空,抑扬顿挫的感慨道:“噫今日这月色甚是皎洁通透,老夫忍不住想吹箫一曲。” 隐在各个角落里的暗探们立刻死死捂住了耳朵。 萧音破空,栖在树梢上的鸟儿被惊得跌了下来,草丛里正吹着小曲儿的夜虫被吓得跑了调。 唐明神色不变,站在公孙南那惨绝人寰的萧声里,静静的看着他胡闹。 公孙南见他神色如常不受任何影响,便也放下了手里的萧,收起方才那玩闹的模样,正色道:“你让开,我徒儿出了事,我要去见她。” “郡主不会希望您千里迢迢从许都奔到山野边城里去见她。”唐明道。 “那又如何?”公孙南并不听劝,沉声道:“让开。” 唐明岿然不动,“老爷子,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有主子在,也不会让她有事。您这般冒冒失失的闯到军营里去,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 “两军jiāo战,拼的是军力,谋的是心计,赌的是xìng命。每走一步都凶险万分,一旦出错,便要白白牺牲上万将士的xìng命。如今战事吃紧,正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更加容不得丝毫的分心和马虎。您在郡主府里平平安安的,郡主和主子才能放下心来,全力对敌。” 说着,唐明拱手深深弯腰,“还请您从大局考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莫要让郡主为难。” 夜深人静,隐在角落里的暗探们看着这般谦恭却又异常坚定的唐明,忽然便有些明白为何主子要派他替程昀照顾这位脾气古怪的老爷子。 这唐明看起来一身书卷气息,文文静静的,说起话来却是句句戳中要害,三言两语便能将这顽固的老爷子逼得哑口无言沉默许久,实在是比他们这些只知道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暗探们高明太多。 公孙南沉默半晌,忽然用力将手里的包袱朝唐明扔过去。 唐明接了包袱,抬头只见公孙南瞪着眼睛指着他骂:“老夫饿了,要吃鸡!你还不快点去准备?” 言罢,又颇为不满的低声咕哝着:“叽叽歪歪的,还是小程爽快……” 心里明白公孙老爷子这是不打算跑了,唐明被骂了也不恼不怒,提着包袱躬身应道:“在下这就命人去准备。” == 夜色深深,摇曳烛光映得一室暖黄。鹅黄软纱床帐下,有一美人支头侧卧在床榻上,怀里搂着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女童。 女童闭眼熟睡,美人含笑看着她这香甜单纯的模样,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像是母亲正在低哄自己的孩子入睡。 屋外忽有下人禀报:“楼主,公孙老爷求见。” 禀报的声音传入屋里,熟睡中的女童立刻睁开了眼睛。风倾楼楼主楼夕昭见状,微微俯下身去安抚道:“小白乖乖的留在这里,娘亲去去就回。” 小白点点头,看着楼夕昭道:“小白乖乖的,不添乱。”嗓音很稚嫩,银铃一般。 楼夕昭笑笑,揉了揉小白的头,起身下床行到外间,吩咐道:“让公孙老爷进来吧。” 雕花朱门一开一合,她看着门口那拄着拐杖有几分苍老的公孙洪,挑了挑眉,“十五年不见,您怎么苍老了这么多?莫不是这大司寇的位置坐得不够舒坦?” 公孙洪低咳几声,双手撑在拐杖上,待自己捋顺了气息,才道:“岁月不饶人,老夫自然是会老的,比不上楼主青春永驻。” 楼夕昭淡笑一下,笑不入眼,并没有因为这一句恭维而生出什么情绪起伏。她款款的行到桌边,提壶倒了杯茶,却并不递给公孙洪,反倒自顾自的浅饮起来,边饮边问:“司寇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今日突然有空到我这儿来了,莫不是走在半道忽然觉得口渴了,想来讨杯茶喝?” 公孙洪微顿片刻,直入主题:“老夫的孙儿不幸落难,被那殷琮劫为了人质,不知楼主可否援手相救?” “救人?”楼夕昭把玩着手里的青瓷茶杯,笑得有些讽刺,又有些玩味,“老爷子,风倾楼向来做的是活人的生意,杀人的买卖。您若是想救人,只怕是来错了地方,找错了人。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价格都好商量。” “价格可以商量,但风倾楼的规矩没得商量。”楼夕昭语调一冷,“碰”的放下手里茶杯,“第一,风倾楼向来只杀人不救人;第二,风倾楼绝不接任何回头客的生意。十五年前我应了您的要求,替您出谋划策灭了萧家。您若是聪明,那就该知道今日无论您说什么,风倾楼都不会再接您的买卖。今日我肯见你,那是看在你年事已高的份上,让你进屋来歇会儿脚。您可千万别会错了意。” 公孙洪脸色微微一沉,楼夕昭又道:“老爷子,这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十五年前您种下了怎样的因,今日便会结出同样的果。您当了十五年的大司寇,享了十五年的富贵荣华,该知足了。”她拍了拍公孙洪的肩膀,说得意味深长,“做人,可不能太贪得无厌啊。” 楼夕昭拍着公孙洪的肩膀,手里稍稍加重了些力道,公孙洪立刻又咳嗽起来。 楼夕昭冷冷一笑,拂袖离开:“来人,送客。” “慢着,”公孙洪威严道,他看着楼夕昭的背影,眸色一凛,“楼主,树越高大张扬便越是招风。楼主这般行事,便不怕给自己招来不幸吗?” “哦?威胁?”楼夕昭好笑的转过身来,“不如我实话告诉你,风倾楼虽是江湖势力,但这么多年来,杀过的王公贵族也绝不在少数。当年我可以把你送到大司寇的位置上,如今我一样也可以把你拉下来。公孙洪,不要以为你做了几年的大司寇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我当楼主的时候,你还在萧风手下打杂呢。” 说着,楼夕昭忽的揪住公孙洪的衣襟,森而凉的盯着他,“所以,不要试图激怒我,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凛然拂袖,将公孙洪一掌推到门外,“送客!” 雕花朱门猛地合上,公孙洪站外门外的夜风里,忽然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楼夕昭压了压心底微起的愠怒,转身朝里间行去。 她掀开隔着里外房间的水晶珠帘,小白忽然跳下床,光着脚丫朝她跑过来,抱住她的腰身,抬头道:“娘亲不要生气。” 楼夕昭看着身前这个被她从蛊井里捡回来的孩子,微凉的眼底渐渐被温软笑意取代,她摸摸小白的后脑勺,道:“好,有小白在,娘亲就不生气。” == 山野荒道,马蹄踏过浅浅草地,溅起碎屑尘土随风而起。 殷十三抱着陷入昏睡的步生娇,策马一路奔回军营里。 “十三将军……”军营里的将士见他回营,纷纷围上来,看见他怀里的步生娇又是齐齐一怔,“十三将军,这是……?” “我媳fù儿。”殷十三答道,抱着步生娇下了马,径直便朝主营大步走去。 “啥?媳……媳fù儿?” 将士们惊得结巴起来,没等他们想明白为何这位十三将军出去一趟就抱了个老婆回来,又见殷十三忽然在营帐前跪了下来。 帐前的守卫连忙禀报:“殿下,十三将军求见。” 此时殷正在给昏迷中的柏擦拭身子,他听见禀报,并不着急回应。待他细细做完手头的事情,替柏捏好被角之后,才舍得起身走出帐子。 帐外,殷十三抱着步生娇单膝跪在黄土地里,一身风尘,显然是匆忙赶回的军营。 殷看了眼他怀里安然无恙的步生娇,眸色一冷,周遭威压骤然一重。 “十三,你把我说的话当儿戏吗?” 凛然一怒,他没有给殷十三留下任何解释的机会,拔出腰间长剑直直的便朝步生娇刺去。 殷出手向来快准狠从不留情,周边将士看得一惊,一部分将士惊呼:“殿下!”另一部分不由担忧的脱口呼道:“十三将军!” 殷十三护着步生娇迅速一挡,只听“噗嗤”一声轻响,冷白剑锋穿透他的肩胛,又有血水顺着剑刃颗颗滴下,落在步生娇眉心,眉间落血,点就一枚朱砂。她像是在睡梦里感受到这一刻的存亡危急,微微皱了皱眉。 殷十三神色不动,抱紧了怀里的步生娇,却不为自己辩解,只道:“主子,您曾经对我说过,若一生唯此一人入我心头,当倾其所有,用心去宠,拿命来护。”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主子夫人因为小步受了重伤,您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小步错了便是错了,我不替她求情。但她已是我的妻,她的错,我来扛。这一剑就当是我替小步受了,如何?您若是仍不解气,再多捅我几剑也成。” 一语罢,天地静。 在旁的将士们齐齐一默,心里在想,原来这位曾经那般二货兮兮的十三将军,也能有如此刚毅似铁的模样。 “她当真这般重要?”殷沉声问。 “是,”殷十三答得毫不犹豫,“她之于我,珍过珠宝,重于xìng命。就像主子夫人对于您一样。” 殷凝眸,居高临下盯着这样沉定的殷十三看了片刻,漠然抽出chā在他肩胛里的剑,朝旁一挥甩尽刃上鲜血,冷冽语调里犹有怒意:“看好你的人,不会再有下次。” 这便是要他长久将她监禁的意思了。 领悟的瞬间,殷十三那沉寂的眼底骤然迸裂出狂喜的神色,重重颔首道:“谢主子!” 殷没再搭理他,返回营帐里守着柏去了。 周边的将士松了口气,齐齐围上去关心殷十三的伤势。 “十三将军,您的伤……” “死不了。” 殷十三哈哈一笑,心里明白方才若不是他家主子及时收了手,只怕这一剑贯穿的就不会是他的肩胛,而是心脏。他家这位主子向来是个yīn狠冷酷的xìng子,认定了主子夫人之后才慢慢开始沾染上几分烟火人间的暖意,有了些许正常人的样子,否则,只怕今日无论他说什么,主子都不会这般轻易的收手。 血水从肩上伤口溢出来,渐渐渗透衣料,殷十三却压根不去理会这贯穿伤口,他低下头去,抚了抚怀里步生娇的脸颊,见她熟睡依旧,没有受到惊扰,才放下心来。 春风拂面,携来微熏的暖意。 殷十三忽然俯下身来,在步生娇的额间落下一吻。 如此虔诚,如此珍重。 ☆、第109章 转机 夜色深深,车轮滚滚,马儿拉着车颠簸着行在碎石荒道上,倾轧出两道深深车辙。 车辙一路从山野荒道延伸至军寨大门口,一辆蓝顶马车入了营,寂寂军营里忽然喧嚣起来。 “快去禀报殿下,边晴姑娘到了!” 立刻便有信兵飞奔到主帐外,拱手相报,那微扬的语调隐约可见难以抑制的欣喜:“殿下,边晴姑娘到了!” 殷坐在床榻边上探着柏微弱的脉搏,听见这声禀报心里却是猛地一紧若是那边晴也医不好她,那该如何? 越是靠近希望,便越是害怕。 怕就怕,希望之后便是绝望。 殷压了压稍稍紊乱的心跳,摆出冷静从容的模样沉声道:“请进来。” “是。” 正巧此时那马车停在了主帐外,信兵转身想要将那边晴姑娘扶下马车,才伸出手,他却被另一人拦了下来。 信兵一怔,抬头只见一位戴着银蛇面具的男子扶着边晴下了马车,那男子偏过头来淡淡瞥了他一眼,那dú蛇般森冷yīn寒的目光顿时惊得信兵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不由开始庆幸幸好自己及时被人拦下了手,没有去扶那边晴姑娘,否则只怕这男子会将他的手砍下来。 信兵越想越后怕,擦擦额角冷汗,躬身朝着马车边的二人道:“二位这边请。” 边晴闻言,正要朝声源处走去,她才迈开一步,却突然被入寒渊拉了回来。 “怎么了?”边晴问。 “前面有石头,你跟着我走。” 边晴眨了眨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乖乖的一步一步跟在入寒渊身后,低低笑道:“宁渊,你真好。” 入寒渊微微扬起唇角,同样低声的道:“我说过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只准你一个人知道。”一声叮嘱不见抱怨,只有宠溺,像是恋人之间分享着只有对方知晓的秘密,亲近而甜蜜。 边晴偷偷吐了吐舌,她不明白真名对于风倾楼刺客的含义,偏了偏头笑问:“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小宁?小渊?宁宁?渊渊?” “夫君,相公,官人,孩子他爹,四选其一。” “什么孩子他爹,我还没怀上呐。”边晴嗔道。 “迟早会有的。” 说笑间入寒渊牵着边晴进了帐,看见床上那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柏,轻轻挑了挑掩在面具之后的眉毛。 殷抬头,第一眼看见健健康康的入寒渊,第二眼看见站在他身边的边晴,心下便有几分了然,这边晴既能救回当初身受重伤又身中剧dú的入寒渊,只怕她的医术要比程昀还要高明几分。 这般想着,殷稍稍放下心来,忽听入寒渊轻笑般道:“殿下,好久不见。算起来,我倒是欠了你一个人情。” 若非当初他临时起意想要刺杀这位世子殿下,最后却惨败得险些丧命,他便不会遇见她。 世事如此难料,缘分如此奇妙。 边晴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打算发问。 殷却是听懂了,“阁下不必客气。”说着,他从床榻边站起来,给边晴让出位置,“有劳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边晴笑眯眯摆摆手,摸索着探了探柏的脉搏,忽然收起了笑容,咕哝道:“咦?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个样子?居然比我捡到小渊的时候还虚弱……”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轻,一旁的殷却是听了个分明,于是他那才稍稍放下来没多久的心立刻便提到了嗓子眼,正要问问柏的情况,却听边晴朝他们道:“我要脱衣服了,男人们都出去。” 殷一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入寒渊虽是戴了面具看不见神情,却能从话语里隐隐觉出几分不淡定:“你,脱衣服?在这儿?” “是啊,”边晴不晓得他为何这般诧异,反问:“我要是不给这位姑娘脱衣服,我怎么替她疗伤啊?” 入寒渊松了口气,殷上前一步道:“她是我的妻,我留下来。” “都出去,”边晴不答应殷的要求,娇俏面容上透出几分古怪的坚持,“我最不喜欢在救人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打扰我。” 大约医术高明的医者都会有些许独特而古怪的脾气习惯,边晴也是如此。在她看来,这世上除了宁渊之外,其他所有与她有jiāo集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病人,另一种便是病人家属。 这位世子殿下再有能耐,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个担心得要死的病人家属。所谓关心则乱,她救人的法子向来古怪稀奇,若是让家属在一旁看着她施救,只怕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先被这些家属当成骗子赶出去了这种事情她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 殷微微皱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入寒渊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知是在安慰还是在催促:“走吧,她死不了。倒是你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治疗时间。” 殷闻言,最后看了柏一眼,转身与入寒渊一同出了帐子。 帐外,微风渐起,卷着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上尘土草屑行到天上。 等待,如此惶恐。 殷站在帐外树下一动不动等了半宿,就差没化成一块俊美异常的望妻石。 入寒渊抱着手臂靠在树干上,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殿下,我问几句话,您可别嫌我嗦。” 殷望着主帐的方向,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入寒渊,只道:“阁下请讲。” “殿下您难道不觉得,自从她跟了你之后,便一直在受伤么?” 夜风摇得枝头树叶沙沙一阵响,殷眸光一凝,入寒渊继续道:“我虽与夜百鬼没什么往来,但至少也算她的一个同门,半个师兄,小时候也是一起上过课的。她当初在风倾楼里过得那么舒坦,一身武艺惊世骇俗,旁人单是听闻她夜百鬼的名号便会吓破了胆,又有九千策宠着她护着她,就连楼主也不能拿她如何。” 说着,入寒渊微微一顿,语调微寒,“可她如今却躺在病榻上,命悬一线奄奄一息,功体被废,就连孩子也生出不了。我不是在责怪您没有护好她,我只是想问问,她当真适合过您给她的生活么?她还有更好的选择,不是么?” 不等殷回答,入寒渊凝着蛇一般犀利的目光,又问:“殿下,若是要为她舍了这千秋帝王业,您,可舍得?” 月色清寒,映在殷沉沉眼底,像那深海之渊,浩瀚波澜。没人知道这一刻的他在想些什么。 寂静一刹,一刹又似永恒。 入寒渊问完了自己想问的,便不再说话,也不催着殷回答他本就没指望他能回答。 风吹叶落,入寒渊伸手从半空中抓了片叶子把玩,没再去看殷。从心底里说,他其实不太待见这位俊美妖异城府无双的世子殿下,九千策小心翼翼守了整整十年的小师妹突然就被这个外人给抢了,他真是替九千策不值。 入寒渊眼底一寒,他手里的落叶便随之碎成了几片。 便在此时,边晴端着一盆深红的血水掀开帘子出了主帐,殷看见她手里那样一大盆血,眼底不由一痛。入寒渊走上前接过血盆问道:“如何?” “有我出手,当然不会有事啦。”边晴活动活动有些酸涩的肩膀和脖子。 殷终于放下了心,谢道:“多谢姑娘援手相救。”正准备走进帐子里去照顾柏,他却突然被边晴叫住。 “殿下,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姑娘请讲。” “你跟那位姑娘真的是夫妻?那为什么那位姑娘还是个处……唔!小渊你捂我嘴巴做什么!”边晴奋力从入寒渊手底下挣扎出来,她平日里见不到旁人,所以准备抓紧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寻常夫妻的相处之道。 边晴按住面色古怪的入寒渊,非常有毅力的继续问道:“殿下,夫妻之间也可以不做那种事的吗?那为什么小渊每天晚上都要缠着我不放,说什么是例行公事?就连在马车上的时候都……哎,小渊你放我下来!我还没问完呐……!” 入寒渊哪里还会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扛着她走进为他二人准备的营帐里,例行公事去了。 殷回到柏的床边,坐下,牵起她放在在被子外的微凉手掌,暖在自己的掌心里。半晌,他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她那依旧紧闭的眼。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一夜幽静深沉,这一夜有人恩恩爱爱翻云覆雨,有人坐在床边痴痴守望,还有人忽然自梦中惊醒。 一帐烛光熠熠,熠熠烛光映照床上熟睡之人的娇媚容颜。 一刹有梦惊心,像那暴雨骤降于心田,溢出眼角,床榻之上,步生娇赫然睁开了眼睛。 ☆、第110章 步月吟 夜色幽幽深而沉,沉在人斑斓的梦里,梦里,有翘角高楼灯火通明熙熙攘攘。 这莺歌燕舞的青楼,便是她出生的地方。 故时旧忆忽入梦,殷十三守在步生娇的床边,突然看见她微微皱了皱眉。他以为她要醒了,连忙凑过去,却听见她极低的喃喃了句:“……娘亲……” 娘亲,她美丽的娘亲,本是青楼里最炙手可热的花魁,多少男人挣破了脑袋只为求娘亲看他们一眼。 但她的娘亲却因为怀上了她,被贬成了楼里日日与烟灰相伴的下等厨娘。 她依稀记得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娘亲忙完了手里的活,便会抱着她反复哼唱着同一首歌谣: 皎皎当春月, 脉脉隔雕棂。 夜彻步芳yīn, 徘徊惜娉婷。 …… 听旁人说,这一首《步月吟》,是当年她的父亲写给娘亲的情诗。 佳人俏,才子俊。 步月吟,诗成情。 从此,她那美丽又痴情的花魁娘亲,便恋上了当年那还是个穷书生的父亲,似那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 向来风尘女子多重情,娘亲知道父亲心有治国抱负,奈何家境贫寒,就连去王都的盘缠也没有。那一年,娘亲瞒下她已怀有身孕的事情,将自己多年攒下的积蓄都jiāo给父亲,助他赴王都赶考。 不求他一朝富贵莫忘莫负。 只愿他一路顺风仕途平坦。 他若安好,便已足矣。 她的娘亲到底是有眼光,被娘亲看中的父亲当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一年后的应考那日,父亲当朝赋诗一首《醉花间》,字字句句文采飞扬,瞬间俘得王女芳心一颗,从此飞黄腾达,入赘帝王家。 大婚那日,当朝新婚驸马,她的父亲,饮酒三杯成诗一首,一首《点红妆》赞尽他与王女之间的恩爱情意,羡煞世人传为佳话。 一时间,茶馆里说书的,戏院里唱戏的,就连青楼中会哼点小曲儿的,都少不了常常用各自的方式,为客人叙述这一对模范夫妻的故事。 在那些日日传唱着《点红妆》的日子里,已然沦为下等厨娘的娘亲看不出有多伤神,却总会抱着她自言自语般低低的笑:“步月,宝贝,他留给我的宝贝……” 笑过之后,又轻轻哼唱起来: 皎皎当春月, 脉脉隔雕棂。 夜彻步芳yīn, 徘徊惜娉婷。 …… 字句很美,但自她记事起,她便一直不喜欢《步月吟》这首诗。负心男人写的滥情诗,有什么好,哪里值得娘亲这般念念不忘。 可她却很喜欢步月这个名字,因为这名字是娘亲为她起的,哪怕这名字背后仍旧是娘亲对她父亲割舍不断的深深思念。 时光流逝如江水涛涛,又过两年,她长到三岁时,她那位当了驸马做了大官的父亲提议要携妻春游,赏一赏国家大好山河。 这一赏便一路赏到了他的故乡,她和娘亲所在的城镇。 那一天,镇子的街道里有王宫车队浩浩dàngdàng,车队的仪驾上坐着她的父亲还有他的王族妻子。 那一天,镇子的街道边站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众人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只为看一眼这对传闻里的模范恩爱夫妻。 那一天,娘亲带着她挤在闷热的人推里,指着仪驾上那清隽的男子低低的朝她道:“看,那就是你的父亲,多英俊。” 那时她看着那样光鲜亮丽的父亲,心里在想,英俊,着实英俊,独有其表,斯文败类。 眼见着车队仪驾缓缓自她面前经过,她突然撒开了娘亲的手,直直冲到了仪驾前。 车队猛地一停,众人齐齐一惊,她抬手指着仪驾里他的父亲,说:“你,好。” 你,忘恩负义薄幸滥情,好,真好 她说得极冷,父亲听得一愣,微微沉下了脸色,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时娘亲慌忙从人群堆里挤出来,抱住她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赔着罪。 那天春光暖软,洒在娘亲破洞补丁的粗布麻衣上,映照在娘亲微散的鬓角,隐隐可见几根灰白银丝。 父亲没有仔细去看这样卑微的娘亲,挥挥手示意在旁的侍从将她们赶到街边。 车队又一次缓缓上路,她听见那纱帘轻飘的仪驾里飘出父亲稍显不悦的话语:“真是晦气……” 真是晦气,让那样一身灰尘的娘亲入了他的眼。 夜风乍起,冲开帘子闯入营帐,掠得桌上烛火猛然一摇。殷十三看见步生娇突然死死揪紧了身下的床单,像是在隐忍克制着顷刻翻涌而起的滔天杀意。 她攥得很紧,像是发了狠一般,眼见掌心便要渗出血来,殷十三连忙去掰她的手指,“步月,步月,醒醒……” 步生娇却没有醒,像是陷进了记忆最深处的角落里,外界的声音传不进去,她自己也出不来。 忽有一双手抚上她的脸颊,暖得像那冬日厨房里的炭火,掌心和指腹长有微薄的茧,刮擦在她脸上的皮肤,微痒。 记忆里,娘亲的那双手便是这般触感。 殷十三正抚着步生娇的侧脸低低安抚,她忽然翻了个身,捉住他的手掌将他拉到床上,偎进他的怀里。 这怀抱也很暖,像那悬挂在太阳边上的云彩,又柔又软,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每当娘亲这般抱着她,她便觉得开心,就像现在一样。 所以这人果然是娘亲没错。 于是步生娇越发紧的抱住殷十三,将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埋进他的胸口。 殷十三虽然很高兴她这般亲近自己,却又担心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给闷死,他稍稍后退几分调整了一下姿势,动作间,步生娇皱起眉心紧紧揪着他的衣服有些抗拒,像是在害怕他的远去。 殷十三揽着她与自己靠近了些,又伸手在她的肩背上一下一下轻而缓的拍着。这个动作还是他某次无意撞见他家主子哄着主子夫人睡觉时,跟他那位主子学来的。 据说这个动作的杀伤力极大,可以驱散烦恼,安抚暴躁,赶走不开心。 步生娇果然渐渐舒展了眉头平静下来小的时候,娘亲也总是这般哄着她入眠。 殷十三侧卧在她身前,压迫到肩膀贯穿的伤口,没过多久这伤口便又渗出血来。丝丝铁锈般血腥的气味飘入步生娇的鼻子里,她那紧闭的眼角忽然落下一颗泪来。 血,遍地满墙的血,敌军的血,娘亲的血,全都沾在她的手心上。 那一年她五岁。 中原各国战乱不断,今日你打赢了我,明日又有旁人来乱了你的国。 国之角逐,赢,百姓苦;输,百姓苦。 那一日敌军攻破了镇子,打砸抢烧自不必说,虽不是屠城,却还不如屠城。 寻常百姓被打家劫舍,丢了钱财,从此流落荒野生死无依,真的活不下去了大不了一死了之。 青楼里的姑娘们却连死也做不到。 若是有些名气的花魁倒还稍好一些,被掳去献给有品级的将领后,只要乖乖听话不犯傻不犯事,至少不会过得太差。 最惨的是娘亲那样尚有几分姿色的下人。 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可以欺侮。 用完了就扔,扔掉后又被另一个人捡起来重复利用。 敌军闯入青楼的那一天,娘亲将她打晕了锁在柜子里。她醒来时,透过柜门的缝隙,看见一群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老或少的丑陋男人围着她的娘亲,周边散落了一地碎裂的衣袍。 她在青楼里生长了五年,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些男人在军营里禁锢了许久,如今终得释放,自然是异常投入贪得无厌得很,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身后的柜子里竟然藏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娃,也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娃,竟然在袖子里藏了刀。 自她四岁时起,这柄小刀便一直藏在她的袖子里,日日夜夜从不离身。 四岁,那是她第一次杀人的年纪。 她承袭了娘亲的美貌,长到四岁时眉目间便已有了几分楚楚而娇媚的神韵。青楼向来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有那么几个癖好特殊的家伙对她动了歪心思,也很正常。 第一个接近她的人,在某个冬日的晚上将她掳到十里外的荒山里,那时她不争不吵不哭不闹,趁着那人匆匆忙忙脱他衣服的时候,一刀穿心杀了他。血水从他的伤口里溅出来,喷泉一般喷洒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她用手背抹了一把,放在嘴边舔了舔,又腥又甜。 她跑到山里河边,月下河水映着她冷冽的眼,满身的血,她噗通一下跳进河水里,就着这刀割般寒凉刺骨的液体,把自己身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洗了个干净。 第二日娘亲醒来时,看见她安安稳稳睡在她的怀里,娘亲唤她起床,她依偎进娘亲的怀里蹭了蹭,撒娇赖着再多睡一会儿一切都是往常平静安好的模样。 第一个接近她的人被她杀了,剩下的那几个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她闷死在绵软的被褥里。 青楼里接二连三死了人,却没有人打算报官,反正都是些不重要的低等下人,将尸体处理了便是,何必弄出好大的动静平白惹得晦气,坏了生意。 没有人知道是她下的手,就像那一日没有一个敌军察觉她用小刀一点一点挑开了锁,悄无声息的站到他们身后,迅速将他们一个一个的杀了。 大量的血水漫过地板,洒上白墙,还有几颗溅到了天花板上,她站在血泊里,看见倒在地上遍体鳞伤的娘亲流着眼泪,朝她哀求着说:“杀了我……” 四岁,她杀了第一个人。 五岁,她杀了她的母亲。 那一天,她手里握着滴血的刀,站在母亲的尸体旁边,没有哭。 她为什么要哭呢,她想,最该哭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那位父亲。 哪怕她的父亲念着娘亲一丁点的好,在他飞黄腾达之后把娘亲从青楼里接出来,不需要接进他的府里,哪怕是让她们母女二人独自谋生,她那美丽温柔善良的娘亲,也就不会痛苦到求着她,杀了她。 那一天,她站在母亲的尸体边,缓缓蹲下来,伸出她满是血水的手,覆上母亲死不瞑目的眼,心里在发誓,迟早有一天,她要让她那所谓的父亲,哭着跪在她的脚底下,求着她,杀了他。 那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天,她放了一把火,将那一幢青楼烧得只剩下灰,娘亲的骨灰混在里面,随风飘飘摇摇dàng到天上。她抬头看着那样青灰色的风,心想,娘亲一辈子被困在青楼里,死后跟着风一起去看看大千世界,也好。 恰逢那时风倾楼楼主路过此地,一眼看中她眼底的狠dú,便将她带回楼里培养,亲赐代号: 步生娇。 ☆、第111章 可喜可贺 风倾楼是个比青楼还要危险的地方,鱼龙混杂,像步生娇这样无依无靠的小孩子要想活下来,只有够狠才行,有时她在一天里杀的人,比她过去的一年里还多。 所幸杀人对于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可怖的事情。 步生娇从不觉得杀人有什么好害怕的,别人死在她的手里,这是她还活着的证明,她该高兴才是。 像她这样连杀人时都会微笑的孩子,太过狠dú,旁人自然不敢亲近她,也不敢招惹她。 步生娇倒是乐得清闲,无事的时候便喜欢独自一个人跑到风倾楼的顶层,坐在那露天平台的栏杆上吹风。 楼层很高,栏杆很细,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一旦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她知道这很危险,但这样的危险却能让她感到异常平静。 她喜欢一览无余的高处,喜欢高处凛冽的风。 她常常会在迎面的风里想,或许这风会带来几粒她娘亲的骨灰,拂在她的脸上,那便是娘亲的吻。 直到她六岁那年,那天是她娘亲的忌日,她像往常一般坐在顶楼的栏杆上,忽听身后有一人道:“小丫头,你这样坐在这里当心摔下去哦。” 这声音柔柔如水,像极了她的娘亲。 按照步生娇那时的身手,她本不会轻易摔下楼,但她却被那声音惊得松了手,当真跌了下去。 那人连忙冲上来往下一捞,捞住她的手腕,她晃dàng着吊在半空里,抬头看见一张温婉清秀的面孔,不像她的娘亲,但那眉目间的神韵却是一样的温柔善良。 那天步生娇六岁,她的娘亲死了整整一年。娘亲死时她没有哭,死后的三百六十五个日子里,她也没有哭。 但那时她不知怎么了,怔怔的看着上方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忽然便落下了泪。 那人以为她是被这一刹的坠落给吓坏了,连忙将她拎上来抱在怀里,来来回回踱着步,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在她耳边低低安抚:“乖哦,不怕不怕,都没事了,没事了……” 步生娇听着这样柔和的声音,抱住那人的脖子,埋进那人的肩头,哭得越发厉害。那人哄了一阵,见她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还有越哭越凶的趋势,便开始与她聊天,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小丫头,我叫蝉翼,你可以叫我师姐,你呢,你叫什么?” 那时她吸了吸鼻子,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哭得脱力晕了过去。 步生娇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睡在一间屋子里,屋子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她的身前躺着一个比她稍大一些的女娃娃,那女娃娃身前睡着蝉翼师姐。 床榻并不是很大,三个人睡显然有一些挤,睡在最外侧的师姐稍有不慎就会有跌下床的可能。 那睡在中间的女娃娃像是抱布偶一般抱着一柄长长的刀,脸侧一颗血红的泪痣,最多不过七岁的年纪,那模样却已出落得又冷又艳。 步生娇一眼便看出来这女娃娃是谁,她是传闻里一直跟在蝉翼师姐身后的小煞星夜百鬼。 据说这夜百鬼三岁的时候被师姐从狼群里寻出来,抱回了风倾楼,除了师姐之外谁也不亲,旁人若是想要靠近她,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一命呜呼。但只要师姐说一声“乖,不闹”,她便会收了所有的爪牙。 没有人听过这夜百鬼开口说话,旁人刚开始时以为她是个哑巴,叫大夫来看过之后,大夫却说她能说话,只是因为自幼长在狼群里,还没有学会说话。 后来师姐寻了夫子教她说话,那夜百鬼不知为何动了怒,撕碎了课本又拔掉了夫子所有的胡子,若不是因为这夫子是师姐请来的,只怕早就被她剁成八段喂狗,从此便再没有人敢提起这茬。 步生娇知道夜百鬼是师姐一手养大的孩子,她也知道娘亲可以是她一个人的娘亲,师姐却不会是她一个人的师姐。 于是那天晚上她醒来后便独自跑了。 师姐和夜百鬼两个人过得好好的,她何必闯进去抢占一份爱。 她以为她跑得悄无声息,却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屋里另外的两个人。 夜百鬼先从屋子里追了出来,她学武的时间比步生娇长,追上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夜百鬼追上她,按照这位小煞星的脾气只怕是会将她按住,揍到不会动弹为止。 但那时她却牵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便往回跑。 师姐从前面迎上来,她二人便与师姐撞了个满怀。 夜百鬼领着步生娇跳起来扑进师姐怀里,师姐被她们撞得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却是笑呵呵的也不生气。 夜百鬼从师姐怀里探出来,突然牵住步生娇那又软又小的手,jiāo到师姐的掌心里。 师姐含笑摸了摸夜百鬼的头顶,夜百鬼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突然转过身来,伸出爪子学着师姐的样子揉乱了步生娇头顶的发。 步生娇顶着头蓬乱的发,心里很诧异这从不亲近旁人的小煞星竟是把她当成了妹妹。 师姐见状很高兴,掐了掐夜百鬼的脸颊笑着夸奖:“小鬼好乖!” 等师姐蹂躏完了夜百鬼的脸颊,夜百鬼又歪了歪头眨了眨眼,转过身来对着她的双脸伸出了爪子…… 从此以后她在风倾楼里便有了第二个家。 有关系好的同门偶尔会这样调侃师姐:“蝉翼,你带着这两个凶神恶煞的小煞星,只怕日后别想嫁出去了。” 那同门说得挺对,其后两年里,在她和夜姐姐的守卫之下,师姐身边别说是开朵桃花,只怕是连桃树的幼苗都会被她二人踩碎在脚底下。 没人胆敢招惹师姐,却有个不怕死的少年看上了夜姐姐。 那少年叫九千策,是楼主的养子。 九千策生得一副冷俊模样,像那山巅苍劲的松,小小年纪已有一副内敛稳重的气场,只可惜是个面瘫。 但又幸而他是个面瘫,表面上看起来跟块木头没什么差别,每次他得了空来寻夜姐姐,夜姐姐便真的只当他是块木头,虽然不太搭理他,却也不至于像对待别人一样,非打即杀。 步生娇却不太待见这个九千策,她自幼长在青楼里,小小年纪便已见过太多肮脏的事情,在她看来,天底下的男人还不如苍蝇,死绝了才好。 她其实挺想杀了这个动不动就来招惹夜姐姐的家伙,奈何师姐不同意,再加上这九千策虽然喜欢夜姐姐,却从不动手动脚,只是默默在一旁守着护着,她这才忍了。 蝉翼师姐见夜姐姐对九千策有些特别,闲来无事便想撮合他俩。 某天师姐从盒子里取了个香囊jiāo给夜姐姐,道:“小鬼,你把这个东西拿去送给九千策好不好呀?” 夜姐姐向来很听师姐的话,乖乖点点头,接下香囊转身便跑了出去。步生娇在旁边看着,直觉这做法不太妥当,当下转身跟了出去,师姐笑眯眯的随行在她身后。 她和师姐躲在一边的草丛里,见着夜姐姐将香囊jiāo给九千策,九千策没什么表情的接过这香囊,复又伸出右手来摸了摸夜姐姐的头顶,大约是在表示感谢。 没等他收回手掌,夜姐姐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紧接着便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九千策那只摸过夜姐姐头顶的右手臂,非常光荣而英勇的骨折了…… 九千策那面瘫的症状大约已是病入膏肓到yào石无医,骨头被捏断了他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呼吸都不顿一下,平静淡然得好像他断的是一只毫无痛感的假手。反倒是师姐在一旁看得紧张起来。 师姐紧张九千策,步生娇却紧张夜姐姐。她绷紧了全身的肌ròu,死死盯着九千策,时刻准备着一旦他若是恼羞成怒要攻击夜姐姐,她便立刻撸起袖子冲上去跟他打一架。 结果九千策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手,他甚至没有去看自己那只断了的右手一眼,朝着夜姐姐道:“不管这香囊是不是你想送的,但只要是你jiāo给我的,我都喜欢。” 疯子。 步生娇心想。 这九千策是个跟她娘亲一样的疯子。 夜姐姐闻言紧紧皱起了眉,像是在疑惑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风吹叶动,半晌,她突然跑开了,没过多久又奔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截树枝。 夜姐姐撕下一截衣袍,用树枝绑着固定住九千策的胳膊,权当是在道歉。 小煞星夜百鬼会道歉?! 步生娇看得一怔,蝉翼师姐看得两眼放光,激动得就差没立刻扑上去让他俩择日完婚。 后来师姐以九千策右手受伤行动不便为由,让夜姐姐过去近距离照顾了这位伤患整整三个多月。 从此夜姐姐便多了一位师兄。 这位师兄用一条手臂作为代价,成为了除蝉翼师姐和步生娇之外,第三个可以近距离触摸夜百鬼的人物。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年少的时光总是单纯而短暂。 惊变总是在一夕之间降临得如此突然。 又过三年后,蝉翼师姐失踪了。 ☆、第112章 男人什么的 那一天,蝉翼师姐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便准备出楼去执行刺杀的任务。 那一天,步生娇伴着她的夜姐姐一同将师姐送到门口,正要道别时,夜姐姐却不知为何突然死死揪住了师姐的衣襟,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这不是师姐第一次离开她们出楼去执行任务。但以往分别的时候,夜姐姐从不会像今日这般固执的要让师姐留下来。 眼见着师姐再不离开便要误了时辰,师姐蹲下身来,伸手掐了掐夜姐姐的脸颊,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哄道:“小鬼不要担心,我去两天就回来。”说着她又转头朝步生娇吩咐道:“小步,带你夜姐姐回去吧。” 言罢师姐便站起身来,割断了那截一直攥在夜姐姐手里的衣袍,大步离开再没回头。 有风渐起,落叶飘飘,衣袂飘飘,夜姐姐看着师姐衣袂仙然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却被步生娇用力拉住。 步生娇拉拽着那样失常的夜姐姐,看见她奋力朝着师姐的背影伸出手去,生平第一次开了口: “啊……啊……” 树叶随风沙沙而摇的声响里,夜姐姐的声音有些喑哑,像是小狼崽子低低的呜咽,呜咽着在哀求: 不要走…… 日升月落,两天已过。 师姐没有回来。 又过了两天。 师姐还是没有回来。 花开花又落,一个又一个的两天在指尖流逝,像那落叶随风,空空落落。 师姐一直没有回来。 那一年,步生娇十一岁,夜姐姐十二岁,也已经到了可以出楼执行任务的年纪。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步生娇出去执行了几个任务,杀了几个人,回来时却染上了沿路bào发的瘟疫。 这瘟疫传染xìng极强,她被隔离在密闭的屋子里,终日昏昏沉沉,她出不去,旁人进不来,也没有大夫肯冒着感染瘟疫的风险前来医治她。 她也不知她究竟被关了多久,意识朦胧里,她只记得她最后吐了一口乌黑的血,便晕了过去。 那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料等她再次醒来时,她看见洞开的雕花窗,看见窗外随风而落的片片花瓣。 她已经被转移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里,而她的病竟是莫名其妙的被医好了。 她虽是醒了,夜姐姐却晕倒了。 失踪许久的蝉翼师姐也回来了。 师姐虽是回来了,却变成了一座光秃秃的坟墓。 这世界翻覆得太过离谱,步生娇在师姐的墓前怔了半天,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接受眼前已然发生的这一切。 她跑去找九千策,询问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九千策面无表情的告诉她,夜姐姐无恙,只是此前出了一趟任务,太累了。至于蝉翼师姐,她爱上了她刺杀的目标,最后反被那个男人杀死了。 男人,又是男人,那时步生娇咬牙握紧了拳,心里在想,男人这种东西,果然还是死绝了的好。 其后一日,昏迷中的夜姐姐醒了。 那天步生娇和九千策守在房间里,九千策见夜姐姐睁开了眼睛,连忙倒了杯水走到她床边。 夜姐姐醒来之后,一眼看见床边的九千策,便立刻抓住他的手臂,说出了她人生里的第一句话。 谁也想不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不是“师姐”,也不是“师兄”,而是:“小步怎么样了?” 那时步生娇站在九千策身后,眼见着他那样不动声色的一个人竟然明显的怔了怔,手中杯里的水险些撒出来,片刻后才稳下心神道:“她没事。” “当真?” “嗯,当真。” 步生娇听得眼眶一潮,从九千策身后跑出来,奔到床边,牵住夜姐姐的手。夜姐姐见她这般活蹦乱跳才放下心来,摸摸她的头顶,道:“没事就好。” 那天下午下了很大的一场雨,她出门到食堂里领了食盒,回来时却发现夜姐姐并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找了好半天才寻见夜姐姐一个人站在蝉翼师姐的墓前,站在淅淅沥沥的雨雾里,细雨从她眼角滑落,像泪,却不是泪。 雨水抵在泥地里,泥地中散落着一柄被斩断成两截的长刀,那是夜姐姐曾经惯用的武器。记忆里,也是自那天起,蝉翼师姐的那柄薄翼短刀便未离过夜姐姐的身,而夜姐姐也不再用长刀了。 那天墓前,夜姐姐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朝她道:“过来。” 那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夜姐姐的眼睛不知为何凉得像雪,掩埋了所有的生机。步生娇依言走到她身边,只见夜姐姐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顶,道:“你要好好的长大。” 那时的雨很大,密密麻麻jiāo织成灰白的雾气,她隔着雾气看进夜姐姐苍凉的眼睛里,心底忽然便生出了莫名的悲怆。 她点了点头,“好。” == 步生娇健健康康长到了十五岁,成为了风倾楼新一任的媚首。 一晃十年,她在这风倾楼里整整待了十年。 十年隐忍,蓄势而发。十年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他父亲复仇。 她五岁那年的那一场战败城破,对于她来说,是她这辈子最难磨灭的惨痛记忆;但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不过是失了一个小镇,败了一场小仗,根本无关痛痒,就连史官都未必愿意费笔墨去记录这件事情。 那一日城破时的腥风血雨根本无人在乎,都城里的那些王公贵族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歌舞升平的过了十年。 十年很长,像那树干里一圈一圈的年轮,密麻而纷杂,滋长在她心里,日渐生出足可滔天的恨。 准备复仇的那一天,步生娇去了一趟她幼年时生长的地方原先那青楼的遗址。 十年前那青楼被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什么也没留下。十年后有人在这地方重新开了一家酒楼。酒楼里人来人往,生意很好。 酒楼掌柜的是一副热情好客心宽体胖的模样,见步生娇站在楼外看了许久,便招呼她进来坐坐。 清清酒,四方桌。 步生娇执着碧玉通彻的酒杯,听见楼里戏台上,有姑娘弹着小曲从《醉花间》一直唱到《点红妆》,唱罢了《点红妆》又唱了首新曲子,曲调颇为哀婉。 步生娇没听过这调子,便招来了店小二问:“这是什么曲子?” 店小二古古怪怪的看了她一眼,心里想这位姑娘怎么如此闭塞,连驸马写得最出名的诗都不晓得,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道:“这是当年驸马死前写给爱妻的最后一首诗,《深雪葬》。”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步生娇一个失手捏碎了手里的酒杯,“驸马死了?” “是,去年冬天大雪,驸马染了风寒,缠绵病榻三个多月,最终还是病逝了。” 病死了,死得如此轻巧而安稳。 他欠下的债还没有还,他怎么敢死,他怎么敢! 十年隐忍的怒意于顷刻间滔天而起,步生娇握紧腰边华光长剑,转身便杀进了都城的王宫里。 一夜腥风悄然而至,一夜血屠弥漫成河。 再位高权重的人,对于刺客而言,也不过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那一天晚上步生娇接连杀尽宫中王室百余人之后,又掳走了那个嫁于她父亲为妻的王女。 步生娇绑了这位王女,却没有着急立刻杀了她。 她寻来了都城里所有的乞丐,命令他们把当年敌军对她母亲做过的事情,原模原样对这王女做了一遍。 月色猩红,王女纤细晶莹的指尖死死抠进了草地里,指甲翻覆迸出了血。步生娇在一旁冷冷的看着,眼前忽然便闪过那一日青楼的火,满室的血,还有娘亲怎样也合不上的眼。 夜风忽起,晃得月下枝杈的光影来回摇曳。 步生娇抬起了头,天上卷着落叶的风中突然滴下一颗水珠,落在她的脸颊上,如露水微凉。 步生娇的眼底猛地一红。 娘亲,娘亲,是你在哭吗? 也对,你是那么善良的人,自然不会希望我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是娘亲,九泉之下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 我啊…… 总是想为你出口气的。 夜风拂在脸上,润而潮,也不知这润潮的,究竟是春日的空气,还是她微凉的双颊。 夜风又携来王女啜泣的哀求,盘旋在她耳畔:“杀了我,求求你……” 步生娇的眸光微微一晃,像那月光一路映过剑上利刃,她一挥手,那些乞丐们便纷纷停下了动作。 “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王女哭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步生娇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 她缓缓蹲下身,掐住王女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这王女是个娇柔的美人,但在她眼里,却比不上她娘亲一丝一毫的美貌。她父亲真是瞎了眼,为了这样一个人,便弃了她的娘亲。 “求求你,杀了我……” 步生娇漠然盯着这位苦苦哀求的王女,耳畔那呜呜的风渐渐歇了下来,她忽然轻轻笑了笑,一字一句的道:“我偏不。” 言罢她丢开这王女的下巴,凛然起身,那群乞丐便又围了上去。 天明之际,王女才咽了气。 王女咽了气,那些乞丐却仍旧没有停。 云开日出,步生娇在黎明金黄的日晕下,缓缓拔出了腰边的华光长剑。 白芒闪,红血溅。 她站在一具一具尸体旁边,心里想,这世界上的男人果然还是死绝了才好。 后来步生娇又去了一趟王室宗庙,取了牌位后她父亲的骨灰盒。 她原想将这盒骨灰倒进酒楼后的泔水桶里,喂给猪狗吃了。她打开盒盖正要往泔水桶里倒时,忽有狂风大作,掀得水桶倒了一地。 那一天她看着身前洒了一地的泔水,心里怅然的想,娘亲,娘亲,你到底还是这般护着他。 又有风沙入眼,步生娇拎着手里的骨灰盒,咬紧了牙忍着眼底满溢的泪。 无论她如何迁怒,无论时隔多久,那份渗进她骨血里的恨意依旧没能消逝分毫。 她这辈子最恨的事情,便是没能亲手宰了她的父亲。 天地浩渺,凉风萧萧。 步生娇最终还是没把他父亲的骨灰喂给猪狗。 她行到江湖之畔,听着河风低吟,半晌,将这盒青白的灰尽数倒进了河水里。 风过,河漾。 从此,娘亲在天上,父亲在河底,隔着粼粼的水,永不相见。 == 夜深故梦忆旧时,梦里,之后的日子便成了零零散散的碎片,无非是来回奔波着执行一个又一个刺杀的任务,没有什么事情能深深刻进她心底。 殷十三抱着步生娇哄了良久,见她舒展了眉心睡颜安稳,像是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段。 那梦境里是一片浓重的黑,像那无月之夜下的深广大海。 她从海底浮上来,看见岸上另一个她凛凛拔剑刺穿夜姐姐的腹部,血水一路漫过沙滩混进海水里。 ……不要! 她想惊呼,却发不出声音。 夜姐姐缓缓抬头,朝海里的她望过来,那墨色沉沉的眼底苍凉如雪,掩埋了所有生机。 一瞬间她又像是回到了十一岁那年,她站在蝉翼师姐的墓前,雨落无声,夜姐姐转身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要好好的长大。” …… 心底骤然而生的怆然化为眼角泪水汩汩溢出,梦境承受不住这样沉痛的重量,终是四分五裂,步生娇赫然睁开了眼睛。 一夜寂静,一室暖黄。 她睡在柔暖的被窝里,蜷缩在某人的怀抱里。那人拂去她眼角残留的泪,他的指腹长了些许薄茧,擦过她的脸颊,有些痒。 步生娇睁着眼睛怔愣在梦里悲怆的余韵里,那人擦了她的泪,又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向上抬起。 步生娇抬起头,入眼一张近在咫尺的漂亮娃娃脸。 “媳fù儿,你终于醒啦,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殷十三问道。 步生娇失神般顿了片刻,一时间竟也没有心力去在意他的称谓,半晌才回过神来哑声的问:“夜姐姐……怎么样了?” “主子夫人没事了,现在有主子守着她,再过几天就能醒了吧。” “真的?” “真的,不骗你。”殷十三认认真真道。 步生娇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才一放松,紧接着便察觉到她此刻好像正环着殷十三的腰,一条腿还架到了他的两腿间缠着他。 一个十分依赖而舍不得放开的姿势。 步生娇眨眨眼睛,僵成了石头,殷十三又低下头来与她靠近了些,“媳fù儿……” 他蓝黑的双眼在她面前渐渐放大,仿佛迎面的海浪,涛涛而来,似要将她吞没。 步生娇双颊一热,浅褐瞳孔顿时好一阵剧烈地震,当即将身前这人一脚踹下了床,心里反反复复千万遍的想: 男人什么的,果然还是死绝了的好! 扑通一声有重物落地,紧接着便听见有人痛呼。 “哎呦!”殷十三坐在地上揉揉zhà裂的臀,“媳fù儿,疼!” “滚!” 步生娇瞪大了眼睛,眼睛里瞪得涨出了血丝,她抡起身边的枕头就往殷十三身上恶狠狠砸过去。 要不是她的长剑被折断了,身边没有合适的武器,否则只怕她现在,立刻,马上就会拔出长剑将这混蛋捅个对穿。 殷十三接了枕头,有些摸不着头脑:“媳fù儿,你突然害什么羞?我又没对你做什……” 话还没说完,步生娇更加用力的抡起另一只枕头朝殷十三头上砸过去,涨红了脸色咬牙切齿的道:“你没做什么?你还想做什么?!” 她抡着枕头砸得霍霍生威,躲闪间殷十三忽然抓住她挥舞的手臂,用力往后一拽。步生娇当即被他拽下了床,不偏不倚摔进他怀里。 殷十三翻身往下一压,步生娇的脊背便立刻贴上了地面。 步生娇连续两日没有进食,中间那一个晚上还被迫做了好一阵剧烈运动,此刻的她本就有些脱力,现下这一番天翻地覆不由令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的晕眩尚未退去,殷十三又俯下身来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的态度是诚恳的,语调是低沉的:“我还想……再来一次……” ☆、第113章 真相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个鬼啊! 步生娇瞬间暴怒。 “殷十三,你……?!” 殷十三却没给她发作的机会,扣住她的后脑便吻了下来。 “唔,唔!” 步生娇紧皱起眉心用力一挣,殷十三却是更加有力的按住她的肩膀。 他的掌心很热,像那夏天里炎炎的骄阳,灼得她沁出一层微薄的汗。 他的唇舌也很热,义无反顾闯进她的天地里,卷着她的柔软与他一道沉沦。 步生娇皱眉闭着眼睛,揪紧了殷十三的衣襟。 她应该杀了这个男人。 杀了这个夺了她的身子却还想要得寸进尺的男人。 杀了他,烧成灰,再把他的骨灰喂给猪狗吃了,犹不能解她心头之恨。 杀了他……杀了他…… 她步生娇一生骄傲,哪怕再落魄无助,她也绝不会有躺在男人身下乞怜承欢的一天! 步生娇揪着殷十三的衣料,奋力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吻,他却顺势咬上了她的脖子,沿路吮吸啃咬,途中依稀还残留着他上一次种下的痕迹。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颈边,又暖又痒,步生娇咬牙忍下心底莫名升腾而起的怪异感受,忽听他在她耳畔低低的问:“步月,让我做你的男人,不可以吗……?” 不是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而是请让我做你的男人。 在这个男人便是天的世界里,他却已然从心底里承认她至高无上的统治权利。 就像那一夜她在他身下失落迷途,他也曾这般在她耳边低低的说:“我想做你的男人。” 他那少年嗓音是云一般的纯润,如此低柔的近距离喃喃,竟是携了几分哀求的滋味,如此可怜,惹人怜爱,像极了某种眼巴巴求人收养的犬类动物。 所以她是那样憎恶男人的人,他又对她做了那样令她痛恨的事,她却没能下得了手……杀了他。 步生娇怔了怔,眼底忽然泛起些许湿润的水光,咬了咬牙厉声道:“你滚!” 她用力去推他的肩膀,却摸到了一手的血,有血珠自他肩头跌落,碎裂在她颈侧的地上。 步生娇一顿,不由卸下手里的力道,问:“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殷十三撑着身体,在上方看了她半晌,忽然俯下身来,把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又偏头腻在她颈边,说得古怪:“不过就是贯穿了肩胛的一点小伤……只要你没事就好。” 贯穿了肩胛?! 步生娇暗自一惊,却被殷十三压得喘不过气来,气闷间,她的额角微微暴出一根十字青筋,咬牙道:“你起开!” 殷十三却不肯动弹,硬是赖着不起,又在她脖子边上蹭了蹭,像是幼犬撒娇般道:“伤口疼得厉害,起不来……” 贯穿了肩胛的疼痛到底有多疼,只怕常人根本无法想象,想来他也没有在说谎。步生娇垂眸沉默一刻,低声问:“上yào包扎了没有?” “唔……我不想让别人碰我的身体,女人不行,男人也不行。” 顿了顿,殷十三忽然抱住她的腰,道:“只有你可以。” 一语低软,乱了谁的心跳,羞了谁的红颊,又是谁的眸光如清潭一晃,倒映着上方被烛光晕染的帐顶。 一室暖黄静谧。 心跳怦然而动。 气氛…… 暧昧得刚刚好。 这样迷离的暧昧里,殷十三突然笑眯眯的凑在步生娇耳边问:“媳fù儿,我这么为你守身如玉,你千万不要太感动哦。” 刹那间,什么暧昧什么心动全都被远远扔到九霄之外,步生娇当即暴走,一把掀翻压在她身上的殷十三,坐起来怒骂:“我才不稀罕你这身体!” “诶?”殷十三从地上爬起来,备受打击,“可是昨天晚上你明明那么……” 话还没说完,步生娇已然失手从床榻边缘挖下一块结实的木料,捏碎在手心里,她捏着这一手木屑,像是在捏着某人的骨头,扬起唇角一点一点笑开,千娇百媚的道:“我昨天晚上,如何,嗯?” 殷十三立刻闭上了嘴巴。 军营的夜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是寂静深凉,除非遇到个别特殊情况 譬如今天半夜里,整个军营的人忽然同时听见殷十三的哀嚎:“媳fù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哎呦!” 这一声惨叫太过撕心裂肺,殷端着汤yào碗的手被惊得颤了颤,一颤过后他也不打算去理会隔壁营帐里究竟发生了些啥,继续专注着给自家夫人喂yào。 边晴直接惊得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喃喃道:“莫不是要出人命了?” 她正要下床,却被身后的入寒渊抱住了腰拖了回去,“别家夫妻正小打小闹培养感情,你别去chā手。” 小打小闹? 她怎么觉得那简直就是杀人现场呢呢呢? 边晴心里还有点疑惑,入寒渊却没再给她思考的时间,抱着她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勤勤恳恳开始新一轮耕耘。 其余的一众将士齐齐从梦境里惊醒,又擦擦嘴边口水翻了个身继续睡,心里迷迷糊糊在想:唉,为什么殿下和十三将军都是被家暴的命呢?这个世界太凶残,还是安安分分做个单身狗好啊…… 步生娇将鼻青脸肿的殷十三丢到帐外,背过身冷哼着拍干净手,心里犹有余怒,忽听身后帐帘又被人掀了起来。 “你滚……”步生娇皱眉回身,正要发怒,看清帐口那人时却是一愣,“九千策,你来做什么?” 九千策面无表情的道:“我来告诉你真相。” == 真相其实没有那么复杂,确实就如楼主所说的,蝉翼师姐是被夜姐姐杀死的。 七年前,步生娇十一岁的那一个秋天,她染了瘟疫被楼主隔离在小黑屋里。在风倾楼里,人命就像土一样毫不值钱,更何况是她这种小孩子的命。 楼主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死活,更别说去找大夫给她治病,楼主没有当场下手将她这个污染空气的孩子给杀了,已经算是莫大的仁慈。 所以算起来,真正担心她的只有夜姐姐一个人。那时九千策见夜姐姐异常烦躁,便寻了dú院的入寒渊问治病的法子。 入寒渊是整个dú院里最精通医dú两术的学生,区区一点瘟疫对他来说自是不在话下。但巧fù难为无米之炊,要救步生娇虽不难,却是偏偏缺了一味yào材南疆巫蛊虫的血。 南疆地处偏远,恰逢那时九千策又有别的任务在身,走不开,夜姐姐便只身一人去了南疆。 南疆有巫蛊世家,以夜姐姐那时的武艺,去世家里取一只巫蛊虫并不困难。但任谁也想不到,夜姐姐竟是在那世家里见到了蝉翼师姐。 师姐不慎中了痴情蛊,发了疯一般的爱上世家里的某个纨绔公子哥。那公子哥对师姐并不好,夜姐姐到的那一天,正巧看见他一巴掌将师姐打得嘴角开裂,厉声骂道:“贱人!” 没有人能承受得起夜百鬼的怒意。 那天晚上,夜姐姐一怒之下血洗了整个巫蛊世家。 那天晚上,师姐又来寻那公子哥,开门的那一刻,却看见夜姐姐手里握着染血的长刀,脚边躺着那公子哥的尸体。 一眼血腥惊醒乱魂,于是蝉翼师姐便疯了。 师姐对夜姐姐动了手,招招夺命毫不留情,誓要与她拼个你死我活。 但夜姐姐若是死了,风倾楼里那病重的步生娇也会跟着没命。 让师姐活着,还是让她步生娇活着,这是个好问题。 若是选了前者,夜姐姐不过一死了之,没有什么难的,他们风倾楼的刺客向来不怕死。 若是选了后者,她却得背负着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深重罪孽,一辈子活在手刃师姐的沉痛里。 但很显然,那个曾经最喜欢黏在蝉翼师姐身旁的夜姐姐,最终选择了后者。 选了后者,杀了师姐。 再彻骨疼痛的事情用回忆的方式来打开,总是稍显云淡风轻。只有当事人才知晓那究竟是一种何等深刻而压抑的感受。 步生娇听完九千策说的话,只觉眼前一阵晕眩,站立不稳后退一步扶住了桌角,心里一阵一阵钝痛起来,她捂着绞痛的心口,眼前又蒙上一层湿润的雾,窒息般煎熬。 一个人的心里若是被撕裂出了伤口,哪怕用再多的光yīn去填补,终究也是无法令其痊愈如初,只需稍一触碰,便又会撕扯开来。 她是应了娘亲的请求,亲手杀了自己娘亲的人,那样的痛楚她记了整整十三年,从不曾淡忘。 可夜姐姐却是不得不为了她,杀了她亦师亦母的师姐,那时她所承受的痛楚,只怕比她这十三年记在心里的,还要厚重沉痛得多。 怪不得…… 怪不得那一天雨下墓前,夜姐姐要对她说:“你要好好的长大。” 因为她这一条命,来得如此不易。 有泪源源不断夺眶而出,步生娇扶住桌角,低头哑声问道:“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九千策沉默着没有说话。 步生娇却已经懂了,“是不是夜姐姐不让你告诉我?” “是。” 七年懵懂,一朝顿悟,原来,曾有一人护她至此。 这风倾楼里,她伤了谁都无所谓,唯独不能伤了从小便护着她的夜姐姐。 可她却偏偏背叛了她。 当初楼主告诉她,蝉翼师姐便是夜姐姐亲手杀害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动摇过,不是没有怀疑过。 这疑心起得很快,灭得也很快,像那火光在眨眼间微微一摇,比雨点小,比鸿毛轻,但却是最为卑劣的,背叛。 便是这一刹的犹疑,才让她体内的媚dú钻了空子,迅速吞噬了她的神智。 她是罪人。 罪无可赦。 刹那间,负罪之感如巨浪滔天而起,将人吞没。 这一生她最无法原谅的,便是那个潜藏在心底yīn暗角落里,犹疑卑劣的自己。 步生娇捂住了嘴巴,竭力忍着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九千策说完自己该说的事情,并不准备安慰如此失控自责的步生娇,转身便离开了。 营帐里空落落的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就好像她染了瘟疫时被关了许久的那间小黑屋。 步生娇忽然脱力跪倒在地上,动作间一不留神带翻了身旁的桌椅。 帐外殷十三听见声响连忙冲进来,手忙脚乱的抱住这样梨花带雨的她,“媳fù儿,媳fù儿,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面瘫木头欺负你了?” 步生娇抽抽搭搭的哭得答不上话,殷十三见状眸色一凛,“你等着,我这就去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殷十三说着便要去追九千策,他才站起身来,转身正要走,却突然被步生娇牵住了衣角。 殷十三脚步一顿,未及回头,便听身后她如困兽呜咽般的道:“不要走……” 一语细细忽入心头,殷十三当即转身将步生娇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肩膀低低哄着:“好,我不走,我陪着你。” 步生娇埋在他的胸口,揪住他肩头的衣料,反反复复含着泪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殷十三耐心安抚着,步生娇却没能止下泪意。 雨落海棠,润了眸光,红了双颊。 落泪成殇,见着这样的她,殷十三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思虑片刻,他忽然捧着步生娇的脸颊,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步生娇蓦地静了下来,就连眼角将落的泪珠也堪堪停住。 殷十三原本没打算做太多的索取,在他的设想里,他应该等她安静下来后便退开,再揉揉她的脸颊问一句:“不哭了?” 但他却低估了他对她的爱意,又高估了他自己的自制力。 步生娇确实静了下来没错,殷十三却舍不得离开了。 她难得这般乖巧,他怎么可以就此收手? 这样的良机千载难逢,应该好好把握才是。 殷十三微合的眼底眸光一沉,贴着步生娇的唇,忽然撬开了她的齿,义无反顾的闯了进去。 ☆、第114章 心跳(下午有二更) 步生娇被这突来的动静惊得回了神,她不由微微一颤,殷十三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一个用力将她压在地上。 步生娇皱起了眉,抬手去推他的肩膀,又摸到一手的血。于是那颗一直滞留在她眼角的泪珠不知为何突然跌了下来。 她顾忌着他身上的伤,没敢动弹,他却越发的得寸进尺起来。 殷十三吻着她,手掌极不安分的从她胸前一路滑到她的腰间,覆在她的腰带上。步生娇一僵,立刻按住他这只罪恶的爪子。 殷十三顿了顿,忽然撑起身体自上而下望着她。 他的眸光很沉,像那暗夜深海,映着她微红的脸颊。 殷十三反握住步生娇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那一声一声的沉沉心跳便从她的掌心一路传进心里。 “这里是不是跳得很快?”殷十三问道。 步生娇怔了怔,半晌,极淡的点了点头。 “因为这里住着你。” 步生娇脸上猛地一热,又听见他痴痴的问:“那你呢?你这里……会不会有我?” 言罢,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殷十三便已然伸手探上她的心头。 步生娇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室沉默,沉默一刹。 隐约可以听见烛火摇动的声响。 跳动,如此清晰。 殷十三忽然低低笑了笑:“好快。” 步生娇听得老脸一红,心跳又加快几分,嘴上却不肯承认,“我才没有……” 殷十三并不在意她这样徒劳无力的辩解,俯下身来细细的咬着她的颈侧,又要去扯她的腰带。 步生娇心里一慌,偏过了头避开他那样灼热的吻,唤道:“殷十三!” “嗯……?”殷十三模糊应着,动作却不停,扯散了她的腰带,又伸手从她的上衣角里探了进去。他那长着薄茧的滚烫手掌刮擦在她腰上的肌肤,痒得厉害。 步生娇颤了颤,咬牙用力按住他这只不听话的手掌,道:“你肩膀上的伤再不上yào,会留下病根的。” “唔……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 说着,殷十三从她的腰上抚到她的背后,又沿着她的脊梁骨一节一节探了上去。 她的上衣被他一点一点掀起来,露出一片凝脂般的肌肤,依稀可见他昨日肆虐过后的点点红痕。 步生娇不由一缩,心里咬牙切齿的在想这家伙若是发起疯来,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得了的? 她第三次按住殷十三的手臂,垂眸低声道:“别闹……乖……” 大约是那一声“乖”的杀伤力太大,殷十三泄了气,却又犹有几分不甘的咬了咬她的颈窝,赖着她可怜巴巴的道:“我不想让别人给我上yào。” 步生娇痒得缩了缩,按住他凑过来的脑袋,说得很轻:“你去拿yào箱来,我帮你……” “真的?”殷十三的语调上扬起来,像是某种毛茸茸的犬类动物正欢喜的摇着尾巴。 步生娇的脸色不由又是一红,轻轻点了点头,“……嗯。” 殷十三一高兴,忽然扳过她的脑袋重重亲了一口,“媳fù儿,你果然还是心疼我的。” 步生娇被他亲的一愣,皱眉正要骂,殷十三却突然松开了她,一溜烟跑出去拿yào箱了。 步生娇默默坐起身来,理好身上散乱的衣服,抚着自己滚烫的双颊,忽然屈起了腿抱住膝盖,将自己异常红润的脸颊埋进臂弯里,头顶上隐约可见热得冒出来的缕缕白色雾气。 ……羞死人了羞死人了羞死人了,差一点又要被…… 念及此,步生娇揪紧手臂上的衣料,浑身上下忽然噌的熟了。 抱住羞窘的自己静了片刻,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水汽迷离的眼睛,看见身边桌榻椅倒,原本放置在桌子上的水壶茶杯碎了一地。 步生娇稳下心思过去收拾,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白瓷碎片,碎片在烛光下映出她细长的眉,眉间一点深红的血迹,绽开如那枝头绚烂的红梅。 步生娇摸摸这点血迹,心里想大约这是在他蹭着她的时候滴上的? 她方才该是有多慌张,才会察觉不到这血珠滴落在她眉间的动静? 心里犹有疑惑,步生娇却红着脸不想再去思考,缓缓拭掉了眉间的血迹。 帐外,星辰渐暗,夜雾四散。 天,快亮了。 == 许宣王三十一年春,战。 战神三郎被秘密派遣去边疆与西戎周旋,与此同时泽申两国又联军压境。 初战小捷,泽军被困之后世子殷却身受重伤,郡主夜柏又突然遇袭昏迷不醒,那被派去军营历练的公孙小少爷一不留神沦为了俘虏,脖子边上随时都驾着一把刀,时刻准备着一刀斩下去。 战事一拖再拖,眼见着泽军足足被困在山谷里一个多月,粮草已然消耗殆尽,再困下去只怕是要开始人吃人。 泽军发了狠,叫嚣着许军若是再不撤兵,就把那公孙小少爷切成好几块,腌了煮了煎了炖了给饿了好几天的兄弟们尝尝鲜。泽军为表决心,还特意送了一截被煎得外焦里嫩的手指头给世子殿下送去。也不知这手指头究竟是从那公孙小少爷身上切下来的,还是随便捡了个尸体切的。 这样的恐吓常人只怕是经受不住,但世子殿下最近因为自家夫人一直昏迷不醒的事情整个人暴躁得很,根本就不把这威胁放在眼里,直接命人把那截香喷喷的手指头喂给了马棚里的马,同时派人捎话给公孙小少爷: “大丈夫宁死不屈,自你沦为俘虏的那天起,便已辱没了大司寇的门面,哪怕你苟且的活了下来,也永远是公孙家的污点,如此屈辱,不如一死了之,自尽吧。这样一来,你还能在后世留个忠烈英勇的美名。” 那公孙小少爷听了这话之后,像是觉得世子殿下说得很有道理,当天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腰带,对着它发了半天的呆。这一举动吓得泽军立刻将他绑得不能动弹,顺便收走了他附近所有尖锐的东西。 这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传到许都王公贵族的耳朵里,许宣王急得嘴上冒了泡,公孙洪急得当场吐了一大口血长病不起,公孙慕牵了马就要往战场里奔,还没出府就被家丁拦下来关在屋子里。 那时郡主府里公孙南正在与唐明下棋,忽有落叶跌落在棋盘上,唐明淡然伸手将这片落叶拂去,公孙南忽然神神秘秘的道:“要变天咯……” 战事吃紧,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会闹个鱼死网破,谁都讨不了好。许宣王在王宫里来回踱步,思虑再三之后,终是派出了大司徒邢元正前去谈判。 国家元老级的大官亲自前来谈和,可见诚意十足。 邢元正一把年纪了还得千里迢迢快马加鞭奔赴战场,此间辛苦自不必说。他好不容易到了战地里,正准备谈和,却见那一帐烛光里,一人负手缓缓转身,面无表情挺拔如松。 烛火的光晕从旁边照过来,映在他冷峻的容颜上,刻画出棱角分明的光与影。 邢元正当即惊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颤巍巍伸出手指,指着那人哆哆嗦嗦道:“你……你是……!” 那人走上前来弯腰扶正倾倒在一边的椅子,又将邢元正从地上拉起来,按在椅子上,他的动作不轻也不重,邢元正却惊出了一身寒凉的汗。 那人又从袖口里掏出一纸信笺,放在他面前,语调平平的道:“十五年前,司徒大人捏造的这一纸通敌信笺甚是完美,就连在下看了,都不禁觉得萧家……真是该死。” 周遭威压赫然一重,蜡上烛火不由齐齐倾倒,邢元正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惶恐间那人突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止住他颤抖的幅度,缓缓道:“公孙家……有劳大人照顾了。” 言罢立刻便有左右侍从在桌上铺好笔墨纸砚,那人执起一支狼毫毛笔,稍稍蘸了些墨,举止间甚是从容优雅风度不凡。 他将这支毛笔塞进邢元正手中,漠然一语定下日后乾坤:“公孙大司寇救孙心切,通敌叛国,死有余辜。司徒大人,请吧。” ☆、第115章 因果 许宣王三十一年春,大司寇公孙洪通敌叛国,被前去谈和的大司徒邢元正检举,证据确凿。 所有惊变像那春日暴雨,降临得如此让人措手不及。许宣王本就是个多疑易怒的冲动xìng子,最不能忍的便是有人企图谋逆,当即下旨将公孙一家满门抄斩,就像当年他对待萧家时一样。 连带着所有的公孙铁卫都被斩首,为了镇压这一支重甲军队的反抗,许宣王事先调回了当初被囚禁在溪宁边城里的惊羽卫。 一夜血洗王城,格局翻覆,隶属战神三郎麾下的惊羽卫佩着凛凛冷白的剑,踏破了公孙家的大门。 为首的将领抬手朝府内一指,冷冷道:“凡姓公孙者,杀无赦。” 于是有人抱头四蹿惊慌而逃,有人手起刀落杀人夺命。 纷乱脚步重重踏过微潮草地,溅起微黄的草屑和尘土,又有嫣红血水喷洒在灌木丛里盛开的鲜花上,粉嫩染血的花瓣悠悠dàngdàng落下来,覆盖住地上尸体惊恐圆睁的眼。 一夜屠戮,草木成腥,月光如血。 这一夜的惊惧逃命里,没有人会记得那个被锁在屋子里的公孙大小姐。 公孙慕惨白了脸色,耳畔全是门外众人亡命时的尖叫惊呼,她行到门边想要出去,却突然有一大泼鲜血猛地溅上镂空朱门素白的纱布上。 一个乌黑的人影重重撞到门上,撞得门板好一阵晃dàng,那人影又沿着门板一点一点缓缓滑下,划擦出一片猩红的血。 公孙慕被吓得后退一步,慌神之际,忽听“碰”的一声巨响,有人一脚踹开了那上了锁的房门。 门外,夜色猩红,猩红夜色下站着一个面色冷酷的男人,虽是一身惊羽卫的打扮,那周身气场却是异常嗜血森凉。 “你是谁?!”公孙慕慌张问道。 男子闻言缓缓抬起了头,露出那双掩在额前刘海之下的眼睛,眼底一点幽光森森如饮血长刀,他看着这样惊慌的她,忽然舔了舔嘴巴险恶一笑,“公孙家的千金大小姐吃起来是何等滋味,爷倒是想尝尝。” 正当公孙慕被这名陌生男人围困的时候,公孙洪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挣扎着从病榻上爬下来,拖着一副行将就木的病体,前脚才踏出门外,忽有一名惊羽卫迎面而来,一刀捅穿他的腹部。 这一刀并不致命,却极疼,公孙洪死死盯着这名惊羽卫那掩在盔甲下的娇艳面容,煞白了脸色,“你……你……!” 楼夕昭缓缓翻搅着捅进他腹部里的刀,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断掉他所有的退路。公孙洪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来,剧烈的绞痛里,又见眼前这美貌的女子娇俏笑起,言语甚是残忍:“您瞧,今日这血水弯弯成河的美丽景色,就跟当年您带兵灭了萧家的时候一样,对吧?” 公孙洪瞳孔一震,楼夕昭在他耳边低笑一声,“您以为您抹杀了当年所有的证据,便当真可以全身而退了么?您可知还有一句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家策儿他啊,从来都没想过要替萧家翻案,他要的,是你们所有人都死。” 上涌的血水卡在公孙洪的喉咙里,冲断他出口的话语:“为……为什……你……” “您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那么恨萧风却还收养了他的儿子?为什么您与我无怨无仇,我却要亲自来杀了你?” 楼夕昭脸上的笑容渐渐透出彻骨的寒意,“是,我确实恨萧风,我恨他始乱终弃娶了你哥哥的女儿,我恨他不但娶了别的女人,还生了个儿子。我这么恨他,就算是亲手杀了他也不能解气。你绝对想不到我杀了他之后,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我一点一点亲手挖出了他的心脏,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公孙洪本就失血惨白的脸色又苍白一分,楼夕昭继续道:“我看见一只肥硕的痴情蛊虫,还有一颗被它啃掉了大半的心。老爷子,您向来对南疆蛊术挺感兴趣,不是么?” 眸光一凛,楼夕昭的语调骤然一寒,“萧风若是不娶了你哥哥的女儿公孙芸,你便无法入朝为官步上仕途,所以你就对他下了痴情蛊,可你却与我说,是你哥哥不忍心见到他女儿苦恋萧风多年,却迟迟得不到回应,这才对他用音术惑了心,让他娶了那该死的公孙芸。” 说着,楼夕昭忽然冷冷笑了笑,“当年我也是傻,当真信了你,所以才派人挑了你哥哥的手筋,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再用音术。这也正中你的下怀,不是么?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你真当这十五年我风倾楼主什么也查不到么!” 凛凛怒意滔天而起,楼夕昭一刀划拉开公孙洪的腹部,开膛破腹,顿时有污臭的肠子混着粘稠的血哗啦啦流出来,溅了满地。 公孙洪虽必死无疑,却还留了一口气没能死得那么痛快。楼夕昭揪住他的衣襟,一字一句咬牙道:“听说您最宝贝您的孙女,您放心,我特意派了人过去好好招待她。公孙大人,十五年前您亲自种下的因,结出了今日鲜红累累的果,这鲜红爽口的果子,您到了黄泉路上,可得记得慢、慢、品。” 言罢丢开奄奄一息痛苦异常的公孙洪,楼夕昭转身离开。 公孙洪“碰”的一声摔在地上,淹没在自己的血泊里,睁大了灰暗的眼盯着上方血色弥漫的天。 天上有猩红的月,月下有奔命的人。 公孙慕破窗而逃,拼了命的想要逃过身后那陌生男子的追赶。 那男子并不着急立刻抓了她,他近乎闲散的跟在她身后,不近也不远,一步一步踏过满地鲜血,像是死神威严而从容的前来索命,偶尔他会朝她飞来一些小暗器,或是从路边死人身上拔下来的簪子,或是从路边枝头折断的树枝。 这些暗器并不致命,也不致伤,却总能从她身边擦过,划破衣袍,肩头衣料哧啦一声裂开,露出衣料下那莹润的香肩。 这雪白细腻的肩头映在男子眼底,他那森冷无情的眸光蓦地一炙。 衣服裂了,公孙慕却顾不上许多,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往前跑。夜风携来浓重血腥的气味,迎面拂落眼角惊恐的泪水,她忽然绊了一跤,好重一下摔在地上,擦破了皮,留出了血,抬头却正巧对上爷爷圆睁的眼睛。 她的爷爷,她从小便护着她宠着她的爷爷,被人开膛破肚丢在地上,奄奄一息,不得求生,不得好死。 一眼惊心动魄,公孙慕怔在血泊里忘了动弹,身后那陌生男子追上她,将她从血泊里拎起来,呼啦一下扒掉她身上染了血污的外袍。 公孙洪看见这一幕,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只是动了动指尖,血水从他的嘴角汩汩溢出,映在公孙慕满是泪光的眼睛里,她听见他说:“替……公孙……报……仇!” 因生果,果成因,因又生果,果又成因。 生生不息,轮回不灭。 公孙洪说完了最后的话,眸光一僵,终于咽了气。 暗夜血风起,公孙慕只觉心里蓦地一凉,身上却有暖意覆上来。那男子将她压在地上,扯开了衣襟,咬上她的肩膀又一路啃了下去,埋在她胸前啧啧吮吸几口后又低笑道:“公孙家的千金小姐,到底是不一样。” 月夜如寒蝉泣血,林暗有荒草惊风。 公孙慕的指尖死死抠进掌下的土,却忽然摸到土里掩着一块石头。她当即攥紧了这块石头,狠狠朝那男子的后脑砸过去。 顿时有滚烫的血喷洒在她手心里,那男子大约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在这般悲痛的情势下奋力反击,一时松懈便中了她的招。 这是公孙慕第一次出手伤人,她一把掀开这倒在她身上的男子,没敢仔细去看他到底死没死,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外面跑去。 她也不知道如今她还能去哪里,只是任由双脚发了疯一般的朝前跑,不自觉间竟是跑到了三王子府前。 公孙慕怔怔的站在这朱门紧闭的府宅前,心里忽然想起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一天她从马上跌下来,被小小的许谦文救住护在怀里。 明明坠马受惊的人是她,他却异常夸张的拍了拍他的心口,朝她道:“小丫头,你吓死老子了!幸好有老子在,否则万一你真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年少时的回忆如此美好,烙在心里,忘不掉,不肯忘。 听说最近许谦文得了怪病,一直在府里养着不见外人。她此前也来探望过几次,却都被家丁挡在了门口。 夜风凉凉,公孙慕突然冲上前用力敲打着那紧闭的大门,“开门!开门!让我见许谦文!” ……许谦文,如果是你,你一定会救我的对不对? 她如此乞望着,却听门里传来家丁颇为不耐的声音:“三殿下有令,不许放任何人进府!” 公孙慕一怔,夜里那凉凉的风忽然便吹进了心底。 “臭丫头,你给爷过来!”身后突然又传来一声暴喝,先前的那陌生男子竟是追了过来! 公孙慕惊得瞳孔一缩,越发用力急促的去敲门:“快开门!让我进去!” 门内家丁大半夜的被人吵醒,心里火气十足,当下向外骂道:“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家三殿下说了,谁都不许进府!” “开门!我是……” “我管你是谁!我家主子有令!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能进府!” 咒骂一般恶劣的言语彻底击碎那微薄希望,公孙慕愣愣的停了手,身后那男子已然掠到她身边,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拽到他跟前,又yīn又狠的在她耳边低低道:“臭丫头还挺能跑,看爷今天不弄死你。”言罢便将她的衣服用力往下一扯。 公孙慕立刻抬手捂住了胸,眼底迸出了泪,“不要!” 这一声惊呼划过天际,传入门后家丁的耳朵里,家丁掏了掏耳朵,低低骂了句:“呸,疯子。”随后便兀自回房睡觉去了。 陌生男子将公孙慕压在三王子府前的台阶上,按住她不断挣扎的双手,在她纤长精致的锁骨上用力一咬。 三王子府的人摆明了不会管外头的事,这大半夜的也不会有人路过此处。男子按着公孙慕,有恃无恐得很,啃咬间,他脑子里又浮现出第二日这位公孙大小姐衣不蔽体受尽屈辱后死在三王子府前,被路人指指点点的场景,那幽幽眼底血光一闪,越发兴奋起来。 公孙慕被他咬得出了血,嫣红的血漫开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像那朵朵红梅落于深雪,艳丽得紧。男子看得着了迷,俯下身去一点一点舔掉她伤口周围的血,才舔完,又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渐渐渗出来,重新开出另一朵娇俏的花。 更娇俏的却是那雪峰之上一点粉红樱桃,仿佛少女羞红的颊,诱着人不由的便想凑过去亲上一口。男子看得眸光一暗,正要俯身去尝,忽有一柄利箭急速破空而来,从他的左颊穿进右颊穿出,带出一连串的血水,笃的一声钉在朱红大门上,尾羽轻颤抖落几颗血珠。 男子当即捂住遭到重创的口部,抬头只见有一人策马而来,身后跟着一小支铁甲府兵。 眼见事情败露不宜再战,男子起身要逃,马上那人已然奔至身前,迅速拔剑齐膝斩掉了他的双腿。 男子向前摔倒在地上,立刻便有府兵将他包围看押。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公孙慕只觉周围忽然乱糟糟的多了许多人,她捂着胸口从地上坐起来,眼角溅落的泪不知是惊恐多一些,还是羞耻更多一些。 公孙慕咬紧了牙关缩在一团,忽有一件外袍朝她当头罩下,随后便有人从背后抱住她,抱得那么紧,那么暖。 晚风微拂,那人在她耳畔低低的道:“莫怕,我来了。” 这声音很磁也很醇,像那层次丰富的美酒,一杯入喉,暖了心尖。 公孙慕怔了怔,眼底的泪发了疯一般涌出来,“谦文哥哥……” 她身后的人却猛地一僵,用力板过她的身体,怒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看着我!看清楚我是谁!” 公孙慕看着那愠怒的人,看着他那俊朗的样貌,看着他那yīn郁的双眼,半晌才像是认清了现实一般,回过神来,道:“许昌文,你怎么会……” 话还没问完,许昌文突然掐住了她的下巴,说得yīn沉:“我不是你的谦文哥哥,你是不是很失望?” 一声诘问砸在心头,公孙慕怔愣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许昌文眼底一黯,不管不顾的将她抱紧怀里,像是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 公孙慕稍稍一挣,“许昌文……” “嘘”,许昌文越发紧的抱住她,瞳孔之中闪过的那一道光,有些疼,有些涩,“我听说你们家出了事,便立刻来寻你,公孙府里有很多尸体,我统统翻看过,都不是你。我猜你既然跑出了府,那便一定是来找我三弟了……” 许昌文将脸埋进公孙慕的肩窝里,低低的道:“我既想在这里寻到你,又不想在这里见到你……我多希望,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 一语低软脆弱,脆弱不过一刹,许昌文又恢复了往常yīn郁的模样,“你是我的。所有动了你的人都得死。” 言罢他凛然起身朝那被斩断了双腿的男人走去。 周遭拥着她的暖意骤然离开,公孙慕不知为何心里一空,抬头只见许昌文一脚踏上那男人的胸口,脚底使劲断掉他的肋骨,又拔出长剑刺穿他的右手,将他的手掌钉在地上。 顿时有哀嚎声起,她听见他又沉又狠的问:“你便是用这只手,碰她的吗?” ☆、第116章 无关风月 被一剑刺穿了手掌的男子疼得答不上话,许昌文见状冷笑起来,“你既不想说,那便不用说了。” 随后他一点一点将剑尖扎进那男子的嘴巴里,缓缓搅烂了这条曾经在她肌肤上舔过的舌。 男子破碎痛苦的哀嚎传进公孙慕的耳朵里,眼见着许昌文便要举剑捅穿他的心脏,她忽然站起来,走上前去拦下他的手臂,握住他手里的剑柄。 许昌文停下动作,朝着公孙慕的方向偏头看去。 月色很凉,夜风很凉,他在这一夜凉凉的空气里,看见她凉凉的盯着他脚下的男人,沉静而坚定的道:“我来。” 于是许昌文便松开了手,让出了位置。 公孙慕握着手里沉甸甸的剑,刚开始时她的手掌还有些颤抖,渐渐的便静了下来。 夜虫低啼,仿佛剑上呜咽嗜血的嘶鸣。 公孙慕霍然抬手,冷冷剑芒照映着她森森的眼。 一剑刺下,瞬间有血水竖直着高高溅起,溅上她的脸颊,又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进地上血泊里。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没有传闻里那么令人恐怖。 轻轻巧巧不过是一瞬间便能完成的事情。 公孙慕拔出饮了血的剑,忽然又朝地上的尸体狠狠刺下。 “噗嗤”一声轻响过后紧接着又是一声剑刃入体的声响,一剑又一剑不断的捅在地上尸体,血水漫了一地,尸体成了血泥。 公孙慕却仍旧没有停手,凶狠的像是要把爷爷惨死和公孙家一夜被屠的深海血仇统统发泄在这具尸体上。 眼见着一剑又要挥下,许昌文上前拦下她的手臂,皱眉道:“够了,他已经死了。” 公孙慕这才住了手,她看着脚边这一滩ròu泥,忽然丢掉了手里的剑,转身抱住许昌文的脖子,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送到了他的嘴边。 她想清楚了。 当初公孙家权倾朝野的时候,她是金贵的千金大小姐,只有他配得上她。 如今公孙家一夜之间被灭门,她是整个王朝的通缉犯,只有他还肯接纳她。 也只有他,才会为了她去给公孙家报仇。 佳人献吻,无关风月。 许昌文眸色一沉,揽住她的腰身,扣上她的后脑,微微俯下身去夺回了主导权,撬开了她的齿,探进她的天地里。 公孙慕的腰背被他这样压迫式的下倾稍稍弯折出一个弧度,这样的姿势令她有些不适,她却越发热情的迎了上去,放下所有曾经的骄傲和任xìng,她的回应有些笨拙生涩,跌跌撞撞,却是竭尽全力在讨好着这个唯一可以救赎她的男人。 这是一桩jiāo易。 她这般打算。 他心里清楚。 但那又何妨? 他要得到她。 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是他的,谁也别想动,动了就得死! 许谦文,惊羽卫,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许昌文越过公孙慕盯着她身后那滩ròu泥里惊羽卫独有的服饰,眼底如刀芒一凛,唇齿间的纠缠却越发热烈起来。 这样热烈的纠缠又掀起燎原的火,焚在心里,沁出额间。许昌文咬了咬公孙慕那如云朵柔软的唇,突然将她抱起来,翻身上马,一路扬鞭飞快的奔回了世子府。 雕花门,青纱帐。 许昌文抱着公孙慕一脚踹开房门,疾行进去将她压在绵软的床榻上。 陷进那微凉的床褥里时,公孙慕心里一惊,却是垂下了眼眸没有反抗。 许昌文撑在她的上方,抚了抚她的侧脸,道:“看着我。” 公孙慕依言抬起了眸,微润眼底映着他俊朗的面容。 “我不是你的谦文哥哥。”许昌文道。 “我知道。”公孙慕抬手揪住他的前襟,将他拉下来与自己靠近了些,抚着他的眉眼,低低道:“我只要你,许国的世子殿下,许昌文。” 言罢她搂住他的脖子,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自己身下。 公孙慕跨坐在许昌文的腰上,伸手扯开了他的衣襟,俯下身去从他的脖子一路吮咬着吻上他的胸膛。 她显然是第一次这样伺候男人,青涩生疏得很,有时会不小心让她的牙齿撞到他的锁骨。 但这青涩生疏的技巧于他而言,却是致命般的诱惑。 许昌文喉头一紧,竭力忍着才没让自己立刻翻过身去压住她,伤了她。 公孙慕趴在他胸口放肆,又伸出手来在他的腰腹上缓缓摸索,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只是胡乱的在移动,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他的裤头,便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立刻缩了回去。 许昌文轻轻一笑,按住她的爪子,带着她一点一点探了进去。 炙热如火山喷涌一般惊心动魄。 公孙慕瞬间僵成了一块石头。 到底还是未经人事,青涩得很。 许昌文没再为难她,拔出手掌拥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安抚道:“等我一下。” 公孙慕垂眸点点头,许昌文下了床走到门外,挥了挥手招来一名下人。 公孙慕从床上坐起来,屈起双腿抱住膝盖,她隐隐约约听见他在门外说:“今夜随本世子一道出府的那些府兵们,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 “是。” 王权至上,一言可定万人生死。 公孙慕抱着膝盖缩在床角,这一方青纱帐下的天地里,到处都充斥着他的气息,像那夏日清晨凝在绿竹叶上的露水,有一点凉。 她的掌心依稀残留着他那样炙热的温度,仿佛火山岩浆,越灼越热,似要将她焚化一般。 她却不觉得可怕,只觉得心安。 门外,许昌文吩咐完了事情,转身走回屋子里。 雕花朱门咿呀一合,搭上了门栓,不会再有旁人进来打扰。 浓重夜色被挡在门外,桌上熠熠烛火映出一室暖意,像那春日微熏的风,如此虚幻。 他在这样虚幻的光景里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公孙慕在蜷缩的姿势里缓缓抬头,看着床边沉默不语的他。 静默半晌,许昌文忽然垂眸微叹,道:“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眼见着他转过身去,正准备找个桌子将就一晚,公孙慕忽然倾身上前,探出手去揪住了他的衣角。 许昌文回过头来,只见她抬起头湿漉漉的朝他望过来,说:“抱我。” 一语娇软如惊雷直击心头,许昌文的眼底蓦地一沉,暗沉的色调后又燃起了熊熊的火。 许昌文二话不说,直接扑上去压倒她,三两下撕扯掉她本就破碎的衣袍。 衣料撕裂的声响回dàng在耳畔,公孙慕偏过头将侧脸埋进绵软的枕头里,眼角不知为何渗出了泪。 许昌文凑上来扳着她的后脑,将她从枕头里挖出来,一点一点吮掉她眼角泪珠,道:“就算你现在后悔了,我也不会收手。” “我不后悔,”公孙慕回抱住他,湿软语调里透出几分近乎疯狂的偏执,“死也不后悔。” 许昌文闻言眸光轻轻一笑,咬了咬她的耳垂,低声安抚:“莫怕,我会让你舒服的。” “……嗯。” 暗夜微凉的风从窗户缝隙里渗进来,轻轻掀起床边青纱薄帐,飘飘然如纤柔随风的云彩,朦朦胧胧遮掩着云彩里jiāo叠的人影。 便在他突破她城防的那一刻,她抱住他猛然一僵,待渐渐松懈下来后喘息着低低问道:“为什么是我?” 她问得很轻,像猫咪一般柔软的蹭在他的耳边。 许昌文忽然便想起了小的时候,小时候他养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名叫小慕,那是他幼年时唯一的朋友。 小慕时常喜欢抱着尾巴窝在宫里学堂的榕树下小憩。 那一天他下了课,像往常一样去树下寻他的猫。 树还是那一棵树,草还是那一片草,唯一不同的是,那日他没在那棵树下寻见他的猫,却遇见一个小女童。 女童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酣熟的睡在草地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她的头发很长,长至腰际,散落在身后,越发显得她娇小如猫。 那一天他静悄悄走到她身旁,蹲下来,拔了根草去挠她的鼻子,就像他时常对小慕做的那样。 女童被他挠得轻轻打了个喷嚏,却没有醒过来,迷迷糊糊探出手来按住他作恶的手掌,她的手掌很小也很白,软软嫩嫩的,像极了小慕常常按在他手心里的爪子。 他忽然便怔了怔,不由唤道:“小慕?” 那女童听见声音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又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时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远处有人在喊:“小慕,回家了!” “哥哥!”女童眼睛一亮,没有再搭理身边的他,站起来一溜烟的跑了。 后来他向下人们打听,便知道了她是公孙家的孙女,公孙慕,不是他的小慕。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迟早有一天,她也会是他的。 青纱帐暖,人影jiāo叠。 许昌文忽然轻轻动了几下,惹得公孙慕惊出一声低呼,像是猫咪呜呜的叫唤。 她不由握住他的肩膀,灼红了脸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是我……” 他越发深刻而紧密的贴近她,俯在她耳边道:“只能是你。” 一夜腥风血雨,天地翻覆。 一夜买卖jiāo易,无关风月。 一夜抵死纠缠,紧紧相拥,是亡命之人最歇斯底里般的,疯狂。 【吃瓜小剧场之】许谦文篇 许谦文一边吃着西戎特产的大西瓜,一边打电话投诉:作者,最近我一直在野外地图打boss,这几日展开的剧情好像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啊,为什么最后是我和我家惊羽卫替那个风倾楼的刺客背了黑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作者:……歪!歪!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哎呀你们西戎的信号实在是太不好啦嘟,嘟,嘟 【吃瓜小剧场之】殷篇 殷一边给柏准备着泉州特产的哈密瓜,一边打电话投诉:作者,十三开车比我早也就罢了,但为什么像许昌文那种小角色如今都能顺利从驾校毕业拿到驾照了?你还专门给他安排了整整一章的剧情,(划重点)一章!我作为男主,什么时候才可以恢复正常的戏份?什么时候才可以跟我家夫人滚来滚去这样那样?你还记得我跟我家夫人这对cp吗?我们两个才是主角好不好? 作者:……喂!喂!殿下您说大点声!您那边好吵啊我听不清!是不是泉州风太大啊?哎呀!殿下真不好意思,我的手机马上就要没电……嘟,嘟,嘟 【吃瓜小剧场之】程昀篇 程昀一边洗了一个香瓜给辛兰递过去,一边准备打电话投诉一下他跟辛兰迟迟没有太大发展的问题。 程昀拨了号码,只听电话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全剧终】 以上小剧场荒诞不羁,与正文无关,只为博君一笑 ☆、第117章 替身 风dàng过山谷,自远而近携来枝叶摇晃的沙沙声响,像那遥遥海浪一层一层自天边涌来。 如今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天气乍暖又寒,才脱下了棉衣却又不得不换上轻裘。 殷披着肩上玄色轻裘,站在山谷之顶负手迎着这料峭的春风,心头那块伤疤忽然隐隐作痛起来。 旧疤心病,yào石无医。这细密如千万银针齐齐扎在心头的疼痛之感,只怕是要跟他一辈子了。 殷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忍下心头这算不上剧烈却异常难耐的绵长疼痛,漠然的朝谷底看去。 谷里,有那被许军围困了整整一个多月的,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以及他的亲生父亲。 如今公孙家倒了台,那么那位被绑为人质的公孙城自然也就失去了他原本的价值。许军,自然没有必要再对泽军留情,趁势将其围攻至死,不留一个活口,才是他现下应当做的。 听那边晴说,柏若是休养得好,这几日便会醒了。 他倒是想在她醒来之前,抓紧时间将这场战事结束了,省得她醒来后,还得拖着一副病体替他忧心。 春寒料峭刺骨,像是于一夜之间将世界万物带回了那苦寒的严冬。枝头刚冒了新芽,如今却又凝上一层微微的霜。薄霜一粒一粒随风跌落下来,栖在殷肩头轻裘的银白毫毛上,融成一颗透亮的水珠。 殷缓缓抬手朝山谷里无处可逃的泽军定定一指,他的目光很凉,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今日凉意渗骨的风,心里却在想着无关杀戮的事她动dàng了半生,经历过太多血泪深仇,但望她醒来时,已是春暖花开一世无忧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便由他来搏吧。 风扬旌旗,猎猎而展。殷淡漠下令:“杀。” 军令厚重如山,成万千白骨堆叠。在沙场上没有仁慈,只有你死我活的生存拼搏。许军将士得了军令,拔剑正要上前冲锋陷阵,却听对面山头遥遥传来一声暴呵:“孽障!你若要我死,那便尽管动手!” 这声音尖而利,划破长空,刺得人耳膜微疼,紧接着便有人看见那位向来高深莫测的世子殿下忽然极为明显而短暂的一僵,复又立刻抬手拦下身边那些正要上前的将士们。 随后,他便恢复了往常雍容尊贵诡异难测的模样,淡淡朝对面山头的那人道:“您到底还是来了,母妃。” 殷在声音里加了内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到他的亲生母亲,如今的泽太妃乐正萱的耳朵里。 “母妃?”乐正萱冷笑一下,又冷又狠的道:“你不配这样叫我!” 殷眼底微光一闪,这意料之中的回答,却是意料之外的令人心生烦闷。 他望着对面站在山崖边的极艳女子,隔着浩大凉薄的空气,看尽她眼底经年不减反增的恨。 对望一刹,一者恨意滔滔,一者心事茫茫。 风呼啸着穿过山谷,携来往事历历随风。 “母妃”这个词,在殷三岁之前,象征着这世上所有的温软和美好,像那树上严实的巢,雨下避风的港,以及冬日暖阳之下的一捧干雪,细腻又浩大。 待他十二岁之后,“母妃”这个词,却成了这一生最不可触及的,禁忌。 == 泽恒王二年初,泽恒王迎娶申国王女乐正萱,册封王妃。 又过九月,泽王妃乐正萱怀胎九月而生子。产子当日,忽有狂风大作,摇得宫殿楼角上那惊鸟铃叮当作响,其声清脆悦耳如环佩,响彻诰京王城。 医女替乐正萱接了生,洗净了那孩子身上的血后,竟是来不及给他裹上襁褓,便直接抱着他在泽恒王面前跪了下来,又惊又喜的恭贺道:“此子有帝王之兆,来日必成大业,恭喜大王!” 泽恒王心里疑惑,抱起那孩子一看,只见他心头竟是长了一块漆黑的龙纹胎记,显然是帝王的象征这孩子长成之后,只怕是了不得。 泽恒王当即哈哈大笑开这样有出息的孩子,是他的亲儿子,多好的事! 殿外,惊鸟铃脆脆而响,如那环佩,一声一声传进人心里,帝王临世,天降异象。泽恒王满心欢喜的以为连老天都在为他庆贺,当下便将这个儿子起名为:。 殷是泽恒王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当天就被欢喜异常的泽恒王定为泽国的世子,从此荣宠富贵锦衣玉食自不必说。 这位世子小殿下完美承袭了他母亲艳丽的美貌,自幼便能从那眉目间看出将来妖孽祸世的迹象来。 自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殿下生得如此祸国殃民,照顾他的宫女们少不了喜欢时不时的逗着他玩儿。那时的小殿下还是躺在摇篮里的年纪,不会说话,越发显得娇嫩可爱。 有位宫女母爱泛滥,忍不住拿了个拨浪鼓凑到正在睡觉的小殿下面前摇啊摇。咕咚咕咚的声音传到小殿下耳朵里,小殿下睁开一双乌亮的眼睛,盯着面前这个笑眯眯的宫女看了一会儿,不哭不笑也不闹,随后开口说出了他这一生里的第一句话:“愚蠢,滚。” 那时的小殿下不过一岁多大,说话的声音里少不了会带上几分孩童清脆的稚嫩,那宫女却被他惊得当场跪了下来,不断的磕着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自那一天起,宫里的人便明白了,这个生来便注定不凡的小殿下太过聪明,聪明到冷漠,寻常人在他眼里,只怕跟个傻子没什么区别。 也是自那一天起,宫里不会再有人逗着这位小殿下去玩拨浪鼓,泽恒王听闻这事倒挺高兴,心里想他的儿子果然是与众不同天资聪颖得很。没过几日,泽恒王便请来了朝堂里最德高望重的元老大臣教小殿下学**王之术。 在别家孩子连个《三字经》都念不全的年纪里,小殿下已经读完了足足有十五册的《中原史志》,顺便随手写下了一篇《中原史志评》。这篇评论xìng的文章篇幅不长,不过千余字,却羞得那位才教了他不到一年的元老大臣直接告老还乡。 大臣含着眼泪在辞职信里写道:“羞哉,愧哉,臣之愚见粗鄙短浅,不及世子万分之一。世子惊才绝艳,如那深渊游龙蛰伏海底,一旦破水而出则无人能及。臣才疏学浅,若将世子比为蛟龙,臣则不如蚯蚓寸长。臣垂垂老矣,恐误人子弟难以为师,恳请大王应允臣还乡休养,莫再耽误世子惊世之才……” 短短一篇《中原史志评》羞了当朝元老,惊了俗世众人,一时间流传到泽国上下,不知令多少书生啧啧称赞自愧不如,看过这篇文章之后竟是不由觉得其他各家写得史评也不过平平而已。 口味被养刁了书荒了的书生们将这《中原史志评》看了又看,眼巴巴的就等着那小世子殿下什么时候再写一篇《中原史志评续》出来给他们饱饱眼福。 书生们等啊等,等啊等,艰苦而又坚定的等过了一个春秋冬夏的轮回,硬是没等到续集。 世子小殿下长到了两岁多的时候,并不知道宫外那些可怜巴巴的书生文人们望穿了秋水,就等着他写续评。 他兀自研究完了中原的历史,觉得这东西真真假假,一百个人能有一百种看法,各家都有各家的理,谁对谁错也说不清,没什么挑战xìng,便索xìng转而研究军事战争去了。 于是世人没等到《中原史志评续》,却等来了《中原战事录》。这次不再是一片短小精悍的文章,而是一本洋洋洒洒十几万字的书,书里不仅仅只是记载了历史上著名的战事那么简单,其中还夹杂了些世子殿下的个人看法,以及如果他身处在那些战事里时,他会怎么做。 这下可把看官们兴奋坏了,连忙捧着书本挑灯夜读,待他们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之后,却并不觉得受益匪浅,只觉得惊心动魄若是这书当真出自一个孩童之手,只怕日后这天下,都将因他而乱。 自古过慧多早夭,泽恒王担心有一天旁人会对这太过惊才绝艳的小殿下出手,便给他秘密寻了一位替身。 宫里的太医将那替身一点一点整得与小殿下一模一样,就连身上有几颗痣,那几颗痣的大小和位置,都是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便是替身的心口没有那块龙纹胎记。 那替身自幼便跟在小殿下身边,模仿他看人时那稍显冷淡的眸光,模仿他说话时那不显山不露水的语调,模仿他阅读时习惯用食指骨节抵着下巴的小动作。 那替身模仿得太像,以至于他与小殿下面对面站在一块时,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像得令人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这个替身日日跟在小殿下身边,规规矩矩的不吵也不闹,小殿下便权当他是空气,也从不主动搭理他。 直到有一天,小殿下正在屋里看书,他看得太过认真,以至于竟是没有听见屋外宫女的声音。 那宫女在屋外禀道:“殿下,王妃命奴婢给殿下送羹汤来。” 宫女反复启禀了三次,小殿下依旧端着书,没作应答。 坐在他对面的替身忽然开了口:“放在外头,退下。” 声音,语调,速度,都与那世子小殿下一模一样。 屋外的宫女没有丝毫怀疑,当即应道:“是。”随后便把那羹汤放在了屋外的地上,躬身退下。 替身跳下椅子行到屋外将羹汤端进屋子里,抬头却看见那看书看得听不见声音的小殿下已然放下了手里的本子,神色淡淡的盯着他。 那眼神又深又沉,像是融进了千年冰川里的雪,寒骨透心。替身当场便跪了下来,慌慌张张磕头道:“小的见殿下看书看得如此入迷,不忍让殿下受到惊扰,这才……” 看见一个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用着与自己一模一样嗓音的人,这般跪着慌张求饶,好像是看见自己正跪在地上磕头一般,着实是令人恶心得很。 小殿下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打断他可怜巴巴的哀求,“够了,你站起来。” 那替身一怔,缓缓站起身来,他虽是站起了身,却不敢抬头。 小殿下缓缓走到他身前,站定,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认真仔细的打量这个外表与他一样,内里却差了好几个十万八千里的替身,半晌,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是殿下的替身,不配有名字。” “谁告诉你的?” “周……周围的下人都这样说。” 小殿下看着这样低着头像是有些委屈的替身,轻轻挑了挑眉,“想要他们住嘴?不如我替你杀了他们?” 替身猛地一惊,连忙摇了摇头:“殿下万万不可,他们说的对。” “你当真这样觉得?” 替身低下了头,不知为何又露出几分委屈的模样来,“……是。” 小殿下眼底眸光微微一凝,像是深海忽然起了漩涡,深沉得有些危险。 这个替身看似纯良恭敬,却是句句都藏了心机。也对,能把他这个世子殿下都模仿得如此相像的人,自然是聪明有心思的,这人日后若是长大了,只怕是个玩弄权术颠倒是非的主。 小殿下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想叫什么名字?” “yīn……”替身下意识答道,声音轻得令人听不清。 “嗯?” “影子!”替身道,“小的自生下来时便注定是殿下的影子,小的就想叫影子。” “这可不是个好名字……”小殿下闻言漫不经心的道,“罢了,你既然喜欢那便叫影子吧。” 影子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小殿下眼底却有杀意一闪而过,朝他道:“你听好了,既然是我的父王和母妃要你跟在我身边,我自不会为难你。但你不要尝试着背叛我,否则……”眸光一凛,语调一沉,“你会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这是小殿下第一次露出这样yīn狠的表情,影子又一次吓得跪在地上,“小的不敢!” 小殿下皱眉转过了身,不去看他,“起来吧。” “是。” 影子站起了身,小殿下正准备回去看书,却听门口一声咿呀轻响,有人开门进来,含笑唤道:“儿……” 竟是泽王妃乐正萱。 小殿下闻声转过了身,正要回应一句“母妃”,他却眼睁睁的看见他的母妃径直朝他们走过来,在影子身前站定,又俯身将他抱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柔和的问道:“儿,羹汤好喝吗?” 影子僵在乐正萱怀里,不知该如何反应,小小的世子殿下握紧了掩在袖口下的拳,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那依偎相拥的一对“母子”。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有杀气,凶狠到令他的母妃感到不适,母妃皱眉朝他看过来,沉下了脸色厉声道:“大胆!竖子如何胆敢直视本妃!还不跪下!” 忽然有风凛冽的吹开了窗,窗户砸在墙壁上,砸出好重一声响。 小殿下攥得掌心里出了血,一字一句缓缓的问:“您当真是这般想的?” “放肆!”乐正萱抱着怀里的影子,声音又冷厉几分,“还不跪下!” 那一天闯进屋子里的风很凉。 那一天小小的世子殿下第一次体会到,啊,原来地面是这样又硬又凉硌人膝盖的东西。 那一天,殷三岁。 乐正萱抱着影子又说笑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殷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影子惨白了脸色犹犹豫豫朝他走过来,“殿下……” 殷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底所有yīn暗负面的情绪,没有去看身后的影子,沉声道:“退下。” “……是。” 房门一开一合,殷听见影子出了门,立刻便有宫人凑上去问:“殿下要去哪里?” ……殷合了合眼,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血淋淋的拳。 其实这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他的母妃偶尔看花了眼,认错了儿子而已。母妃怀胎数月忍着巨大的痛苦才生下他,他何必让母妃知道这事,平白让她羞愧自责。 凉风打窗,桌上烛火骤然熄灭。 殷独自站在暗下来的空旷屋子里,不知为何忽然记起他问影子想叫什么名字时,影子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那个字是…… ……殷。 ☆、第118章 母与子 乐正萱也并不是每一次都会认错自己的儿子,从概率上来看,大概十次里面会认错个三四次。 每当乐正萱抱起影子的时候,殷便会躬身告退远远的走开。他若是不离开,只怕是会忍不住当着他母妃的面,活活把那影子给掐死。 自古百善孝为先,他何必让他的母妃看见他如此yīn狠的一面,平添烦恼。 殷不肯说明这事,影子又害怕泽王妃若是知道了真相,一怒之下会将他这个假儿子弄死了给小殿下出气,便也只好默不作声的陪着殷演戏。 日子便这样平静却又暗潮涌动的过着。 春光暖好,软软的洒在人脸上,渐渐生出一阵一阵的睡意。三岁的小殷独自靠在园中树下,微微低着头,难得看书看得睡着了。 等他睁眼醒来时,却是枕在了母妃的膝上。 母妃抚着他的头,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也不知究竟维持了这个动作多久。 春光很暖,暖不过母妃覆在他额上的柔软掌心。母妃左手的掌心里有一道很深的伤疤,那是他两岁那年,她亲自为他雕刻世子玉牌的时候,一不小心受的伤。 宫廷御园无限祥和静谧,令人安心,更令人安心的却是母妃一下一下落在他肩头的,轻而柔的力道。 母与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世界上最亲密而不可分割的关系。 那时殷忽然握住母妃落在他肩头的手掌,止下她安抚的动作。 母妃见他醒了,眉眼含笑的低下头来,自上而下望着他,目光如水,悠悠dàngdàng。 “我是谁?”殷忽然这般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奇怪,母妃只当他是睡迷糊了,笑着掐了掐他的脸颊,柔声道:“你当然是母妃的宝贝儿子呀。” “母妃的儿子是谁?” “母妃的儿子当然只能是儿呀。” “儿又是谁?” 母妃笑眯眯的弹了弹他的额头,“儿便是儿,母妃还能认错不成?” 殷蓦地一僵,僵硬一刹后,复又淡淡的道:“您为什么不会认错?” “母妃怎么可能会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认不出来呢?”乐正萱自信满满的笑着,伸出手来刮了刮他的鼻子,“母妃啊,有自己的辨别方法哦。不信的话你仔细想想看,母妃有认不出你的时候吗?” 阳光灿烂,母妃的笑容也很灿烂。 殷在这样灿烂的光景里,沉默着别开了眼睛。 半晌,他道:“没有。” 很多年以后,长大了的殷偶尔会想起年幼时这一天的日子。长大后他已能明白为何那时的他硬是强忍着没有与母妃说出真相。 大概是因为那时的他到底还是太小,再怎样聪颖过人也会不由的像个寻常孩子一般,兀自沉默而隐忍的闹别扭了吧。 天下人都说母子连心,唯有母亲才能分辨清楚双胞胎的孩子。 可偏偏他的母亲会认不出他来。 说到底,他终归还是希望他的母妃能像个寻常母亲一样,能够不用被提醒,便自己醒悟纠正过来。 他这般殷切的希望着,希望里的那一天却终究没有到来。 泽恒王五年,殷写的那一本《中原战事录》流传太广,竟是流传到了中原其他的诸侯国里。 恰逢那时大苍帝国的皇帝天瀚帝暴虐无度,肆意欺压干涉各诸侯国的内政,今天从你这里抢点粮食,明日又从你这儿夺块土地,就连各国之间能不能通商能不能联姻的事情都得由天瀚帝说了算。 若是有谁敢不听话,那就弄死你没商量。 各国诸侯不堪其苦,却又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暗戳戳的把那天瀚帝反复杀了八百遍。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各国诸侯听闻泽国世子小殿下写的那本《中原战事录》甚是惊艳,好奇之下便寻了个空将这本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中原战事录》里写的第一场战事,便是几百年前,大苍的开国皇帝领着他麾下的三十六支旧部推翻前朝统治的历史。 大苍开国皇帝占领了中原最大的国土面积后,将三分之一的土地划分给了那些曾经与他一同征战天下的三十六支旧部。几百年间,诸侯又生诸侯,诸侯的数量渐渐多如牛毛,那三分之一的天下如今已被众多诸侯划分得破碎不堪,根本不能与大苍那广袤国土的万分之一。 若想造反,那简直就是白白给大苍的军队送人头。 但泽国那位世子小殿下却在《中原战事录》里评价说,大苍开国皇帝之所以能推翻前朝,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那三十六支旧部足够强大,而是因为他们足够精巧灵活,像那隐藏在深林土里的食人蚁,不知会在何时又从何地冒出来给你重重一击,叫你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加之那时的前朝皇帝连年暴政,百姓苦不堪言,民心已失,内忧外患,天下必为他人所夺。 有那么几个诸侯王读了世子小殿下的评论后,一拍脑袋豁然开朗都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现在这天瀚帝暴政的模样,不是正与那亡国的前朝皇帝一般无二么?而他们这些饱受其苦的诸侯小国的身上,不是正好有当年大苍开国帝王的影子么? 历史的潮流告诉他们,他们要反! 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们。他们能赢! 于是,共有七十二个诸侯国揭竿而起全民皆兵,各诸侯王结为生死同盟,发了dú誓,誓要干死这cāo蛋的天瀚帝,食其ròu,寝其皮,睡他的老婆和女儿! 七十二国联军浩浩dàngdàng的上了路,途经泽国,叫嚣着要泽恒王开城让路。 泽恒王头疼不已。若是开城让道,那便是默认了这七十二国谋反的罪孽,一旦谋反失败,只怕天瀚帝秋后算账的时候,不会让泽国好过;若是不开城,只怕这七十二国联军会先把泽国灭了,权当是打打牙祭。 泽恒王为了这事忧心忡忡,晚上时借酒消愁醉了三分,便招来自家那向来惊才绝艳的,年仅三岁的世子小殿下商量对策。 那时小殿下垂眸掩下一双乌亮的眼睛,说,今时不同往日,那七十二国乌合之众想要学着大苍开国皇帝的样子推翻大苍帝国,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那这是不能开城门的意思?泽恒王疑惑问着。 小殿下却摇了摇头说,不,要开城门。不但要开城门,还得叫上沿路邻近的其他各国一起开门让道。 正所谓法不责众七十二国联军谋反一事牵扯甚广,这一路上沿途开城让道的诸侯国越多越好,如此一来,天瀚帝也不会单单针对一个泽国下重手惩戒,最多不过是要开城的各国送几车银两外加几个人质过去以示臣服。 送人质?泽国王室人丁单薄,至今只有世子一个孩子。若要送人质,那岂不是要把世子小殿下送过去了? 这般想着,泽恒王立刻摇摇头表示,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怎么能把他那么能干那么聪明那么讨人喜爱的儿子送到大苍那种人吃人的地方去受苦?坚决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小殿下看了眼如此紧张的泽恒王,淡淡的表示,随便收几个养子养女封个郡王郡主再送过去不就得了。再者,退一万步说,若真的到了要将他这位世子殿下送过去的地步,那该送谁,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他身边养了那么久的世子替身,总要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那时殷三岁,言语间已然可以如此淡漠的便定下他人生死,到底是生来便带着帝王之兆的孩子,无情凉薄得很。 那时殷三岁,却已然将未来的局势算了个清清楚楚精精准准。 就像他说的那样,那七十二国联军刚刚攻打到大苍边境,就被大苍的铁甲重车碾压成泥,一个活口也没给留下。这七十二国的王室贵族全部沦为最下等的奴隶,发配到苦寒之地开荒凿山去了。 至于一路上开城让道的诸侯国们,果然被天瀚帝要求送几车银两外加几个人质到大苍去,以示臣服和忠心。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瀚帝不知为何点了名要泽国将那声名远扬的世子小殿下送到大苍来,美名其曰: 叫这位小神童来给帝国的皇子公主们当个榜样,督促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省得宫里这些皇子公主整天不学无术没个正经。 天瀚帝说得冠冕堂皇,但明眼人都知道是这位世子小殿下的才智惊艳到令那天瀚帝都不由心生惶恐。 天瀚帝容不得这样的人物长大chéng rén,世子小殿下一旦去了大苍,便是死。 世人都替这位小殿下觉得可惜,拍着胸口直呼天妒英才。 泽恒王却是二话不说的答应了天瀚帝的要求。 泽王妃乐正萱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悲伤的样子。 小殿下殷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有一点欢喜的。这欢喜很淡,像是微风在湖面上掠起的浅浅涟漪,漾开在他心底。那个碍眼了这么久的影子终于可以收拾包袱滚蛋了,他自然是高兴的。 为了防止天瀚帝认出来他们送过去的这个小世子是假的,泽恒王特意命太医在影子的心口刺了一个与殷一模一样的龙纹印记。 这下除了殷和影子自己之外,当真是再没有人能辨别得出来他们两个谁是谁。 上路的那天,殷站在一旁监督着宫人将影子带走。眼见着影子就要上了车,母妃不知为何突然从旁边奔了出来,一把挥开那牵着影子的宫人,又蹲下身来将影子死死的抱进怀里,厉声骂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是儿!” 又伸手用力指着殷,“还不把他带走!” 有风乍起,卷着枯黄的落叶从殷眼前呼啸掠过,飘摇着动dàng,动dàng而挣扎。 宫人愣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苍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去了便是死,影子埋在乐正萱的怀里,轻轻揪住了她的衣襟,带了一点极为细微的哭腔,低声唤了句:“母妃……” 乐正萱抚了抚影子的后脑,柔柔安抚道:“儿乖,母妃在呢,不怕不怕……” 殷忽然便轻笑一下。 这是这位世子小殿下自出生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仿佛是那深山空dàng的谷,月下浩瀚的海,夜空浓重的云,如此,寂寥。 ……我是谁? ……你当然是母妃的宝贝儿子呀。 ……母妃的儿子是谁? ……母妃的儿子当然只能是儿呀。 ……儿又是谁? ……儿便是儿,母妃还能认错不成? …… 凉风萧萧吹入心底,那一天殷漠然而平静的站在凉凉风里,忽然便明白了他的母妃为何会将影子当成自己的儿子。 那大概是因为,像影子这样会向她撒娇的孩子,才是她心底里所期望的,儿子的样子吧。 一刹顿悟,如此寒心。 那一天殷三岁,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撩起了衣袍,毕恭毕敬的朝着乐正萱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随后他站起来,径直朝马车上走过去,脊梁挺拔,步履坚定。 凉风掠起他的发梢和衣袖,从乐正萱身边经过时,殷淡淡开口道:“您多保重。” 那一瞬间的错路里,乐正萱紧紧抱着怀里的影子,忽然落下了泪。 那颗泪滴在影子的头顶,影子问:“母妃,可是下雨了?” “嗯,下雨了。”乐正萱忍下眼底泪光,柔和的笑起来,牵着影子往屋里走,“下雨了,我们回屋。” 影子看着乐正萱那样温柔的目光,心里却不知为何泛起一阵寒意。他学着殷的样子,神色稍显冷淡的转回了头,心里想大概是错觉吧…… 那一天错路歧途,有一对母子背道而行渐行渐远。 自始至终,谁也没有回头。 殷上了马车,到了传闻里那个人吃人的强劲凶残的大苍帝国。 从此,便开始了他为时七年的,牢狱之灾。 ☆、第119章 杀神降旦 死亡是一个令人着迷的东西。 世人因它而对生命产生敬畏。 统治者便利用它来统治世人。 一个国家越是强盛,一个文明越是发达,死亡的方式也就越是多样,像那绚烂多姿的烟花,于刹那间绽放在暗沉漆黑的夜色里。 大苍是个人吃人的地方,这句话不是夸张。据说,大苍的将领为了刺激士兵们杀戮的**,会将敌军的头颅挖空了做成士兵们的酒壶,随后再把他们挖出来的白花花的大脑做成火锅菜,犒劳给辛苦征战的士兵们。 这是一个极其追求实力和权力的国度。 这是一个极其野蛮而又强劲的民族。 大苍的子民个个都是如狼似虎般的凶残。 在大苍帝国里,弱者就是垃圾,就是废物,死了甚至都不配做成猪狗的饲料。 他们才不想让家里的猪狗吃下那样软弱的饲料,变得一样瘦弱无力连卖都卖不出去。 更别说从其他诸侯国里送来作为筹码的质子们,那简直就是连蝼蚁都不如。 所以,大苍帝国的帝京里不会有质子府这样的东西存在。像质子这种被别的国家丢弃到大苍来的废物,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价值,凭什么要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 这些软趴趴瘦巴巴嗷嗷待哺的质子们只配待在最底层的地牢里,偶尔丢几个馊得连老鼠都不愿意吃的馒头,那便是天赐盛恩,极大的荣宠。 恰逢那时大苍的皇帝天瀚帝对于研究人体忍耐极限的事情尤为感兴趣。 天瀚帝有一天忽然突发奇想,忍不住便想知道若是将那一群瘦小的质子们逼到绝境,他们会作何反应? 是在绝地里反击,还是沉默着死去? 而那个从泽国送来的世子小殿下又会有怎样不同寻常的表现? 天瀚帝摸摸下巴笑了笑。 这真是个令人兴奋而期待的实验。 质子们经历的第一轮实验是饥饿。 殷与其余各国的质子们一起被关在一间最底层的地牢里,见不到太阳,分不清晨昏,没得吃,也没得喝,时不时还得忍受其他小娃娃恐慌尖锐的哭喊:“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可任凭他们如何哭闹尖叫,也不会有人心疼怜悯他们哪怕一分一毫。 若不是这群废物还有一点做实验的价值,只怕早就被人弄死了。 大苍最底层的地牢,是最接近地狱的地方。 光是灰暗浑浊的色彩,光晕里有跳跃挣扎的浮尘,偶尔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风轻轻拂过脸颊便能寒进心里。 地上积了深一滩潜一滩的污水,肮脏又不间断地散发着恶臭。 就连牢房门外墙壁上的火把,都是冷的。 在这样yīn暗潮湿见不到阳光的地牢里,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生命却在加速流逝。 渐渐的那些小娃娃们便没了哭闹的力气。 渐渐的又有些小孩子合眼倒在了地上的稻草堆里。 当这地牢里出现第一具尸体的时候,有一名狱卒缓缓走到牢房门口,从那漆黑、坚硬、冰冷的铁栏杆中间丢了柄短刀到牢房里。 短刀跌落在地上,跌在一群小孩中间,听得叮当一声脆响,像是一阵警铃敲响在孩子们的心里。 牢外的墙壁上挂着火把,火把的光芒倾斜着映照在地上短刀,泛起冷白森森的锋芒,映在孩子们的眼底。 牢房里静默一刹,随后便是疯狂的争夺撕打和杀戮。 谁抢到了这柄刀,谁便是这里的王,谁成为了这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3 章 王,谁就能够活着去决定其他人的生死。 没有人想死。 所以必须拼了命的去抢这柄刀。 但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勇气参与进这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里,有的孩子被这血腥凶残的场景吓破了胆,缩在一旁呜呜的啜泣着。 殷盘腿合眼坐在一边,也没参与进这场争斗里。他不是不敢,而是不屑。他从不认为抢到了那柄刀就能看见活下去的希望,相反,抢到了刀之后,情况只会更遭。 好不容易结束了争斗之后,一个稍显强壮的小男孩抢到了刀。他自己握着刀切下尸体上的ròu吃饱之后,却不允许别的小孩“用餐”。 到了第二天,那小男孩便被别的孩子杀死在了睡梦里。 短刀的第二个主人比第一个小男孩聪明一些,他非常慷慨的将尸体分给所有的孩子们。 被饿了许久的孩子们当即一涌而上,那尸体上的腐ròu竟成了美味佳肴,顷刻就被撕扯瓜分了个干净。除了肠道胃袋那种实在是难以下咽的东西之外,就连眼珠子和舌头都被人囫囵的吞进了肚子里。 尸体吃完之后,紧接着便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谁来做下一个尸体? 还没有等短刀的第二个主人决定出人选,他便被其他的孩子悄悄的杀了。 于是他也被人瓜分了,他那被挖出来的胃袋里依稀可见还没消化掉的,鲜红的人ròu。 这样一轮又一轮的杀戮就好像那不断更迭换代的王权,你方唱罢我登场,今日你杀了我,明日又会有别的人来收拾你,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牢房里的骨头越堆越多,血水蜿蜿蜒蜒染红了整个地面。 殷是那群孩子里,唯一一个不去吃人ròu的。他并不是觉得于心不忍,他只是在想,靠着那种弱者的ròu活下来有什么意思?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不过是懦夫一个。他真正该吃的,是那个天瀚帝的ròu。 当然在这没有任何伙食的日子里,殷也不是什么都不吃。他会把牢房地上铺开的稻草嚼碎了咽下去,虽然有一些扎口,虽然没什么营养,但是用来吊一口命,还是可以的。 牢房潮湿的角落里还长了一些苔藓,那味道可比稻草要滋润多了。 有的时候运气好,若是被他抓到几只灰皮鼠,那么他大概可以算是饱餐一顿,又能够多撑几天。 人这种生物啊,说到底还是喜欢群居的,把自己伪装在人群里,便会觉得安全,若是遇到几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便会从心底里生出几分恐惧。越是恐惧他,便越是鄙视他,越是鄙视他,便越想同化他。 殷显然是这个牢房里的异类。 像他这种坚决不吃人ròu的存在本身,便是对其他堕落了的孩子们的巨大羞辱。 终于有一天,短刀的第不知道多少个主人极端不爽殷这种近乎洁身自好的表现,他切了块ròu,在尸体那暗黄脏污的肠液里蘸了蘸,然后丢到殷的面前,亮出手里的刀,凶神恶煞的道:“要么你就给我吃,要么你就等着被我们吃。你自己选吧!” 那时殷伸手拿起了地上这滴着肠液的恶臭腐ròu,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在这地牢里生活了这么久,他的发髻早已散落,头发也长长了不少。长长的碎发披散在额前,被墙壁上火把的光芒投下一片yīn影,恰好遮住他的眼睛。 yīn影下的鼻梁很挺,鼻梁下的嘴唇薄的稍显冷漠。 殷静静站着,没有动弹。那时的他刚到四岁,个子不高。那手握短刀的男孩比他大上几岁,整整比他高出了一个头。那男孩居高临下看着这般沉默的殷,心里却莫名升起了一阵寒意,随后便是张牙舞爪的恼羞成怒。男孩皱眉开口道:“你……” 殷却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他蓦地抬头露出碎发yīn影之下一双深沉又森冷的眼,趁着男孩开口的刹那,迅速将手里那块蘸了肠液的腐ròu用力塞进那男孩的嘴巴里。 男孩突然被人朝嘴巴里塞了块又臭又大的ròu,顿时卡住了喉咙,窒得眼睛里迸出了泪花。 殷却没有停手,他猛地扑上去将这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孩按在地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死亡将至,那男孩胡乱的挥着手里的短刀挣扎起来,挥舞间眼见着那刀直朝殷的左侧脸颊划过来。 殷没有躲,那刀便在他脸上划出好长一道口子,立刻便有血水渗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眼见着那刀又要划到他的右肩,殷忽然抬起右手夺下那男孩手里的刀。 他掐着男孩的脖子,握紧了这刀,高高举起来,随后用力刺了下去。 刀锋入体,噗嗤一声轻轻的响,有血水笔直的溅起来,泼在殷的脖子上,又有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从男孩的眼眶里掉出来,轱辘轱辘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周边围观的孩子们脚边,没有惊起尖叫,却有小孩争抢着去捡这两颗眼珠子,捡起来,嚼吧嚼吧吃进了肚子。 嗯,刚从活人身上挖出来的眼珠子,还热乎着。 殷剜掉了男孩的双眼后,并没有急着杀了他。 他放开了那个男孩,男孩立刻哀嚎着像个无头苍蝇般在牢房里疯狂乱窜。他被挖了眼睛,看不见东西,他想杀了殷,却找不到方向。疼痛像是千万只蚂蚁啃食在心头一般,如此令人疯狂。 这样的癫狂比尸体要令人恐惧多了,周围的孩子不由被吓得缩到了一边。 殷漠然的目睹着这男孩乱窜了片刻后,忽然站到墙壁之前,朝他道:“喂,我在这儿。” 那男孩听见了他的声音,立刻便卯足了劲,恶狠狠的朝他撞过来。 殷从容而淡漠的朝旁移动一步,紧接着便听“碰”的一声响,有脑花四溅,白里混着红,溅了几滴在他的脸上,微烫。 那小男孩一头把自己给撞死了。 牢房里的孩子们静了片刻,忽然又涌上来,拔掉这小男孩的衣服开始撕咬。 新鲜的尸体,还热乎着。 殷没有去看那群如野兽般的孩子,他缓缓行到牢房门边,深而沉的盯着牢房外那一直监视着他们的狱卒看了半晌,随后,他将手里还在滴血的刀丢到了牢房外。 那刀沿着地面一路滑到狱卒脚边,狱卒转头朝他看过来。 火把红而烈的光芒下,殷脸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一身脏污和狼狈,那眼神却很定,像那岿然不动的山。一个年仅四岁的小孩,一个刚刚经历了人生里第一次杀人的小孩,如此镇定的站在地狱般的牢房里,莫名便生出几分孤傲和嗜杀的气场来。 地狱入口,杀神降旦。 那是殷第一次露出独属于杀神的表情。 未来他那样冷酷狠绝的作风,早已在他四岁的这一天里,就初露了端倪。 火把噼里啪啦的跳动,沉沉死寂里,殷漠然而平静的朝着牢房外的狱卒道:“你回去给你们家天瀚帝打小报告的时候,记得告诉他……” “……要玩儿,那就玩儿高级点的。” ☆、第120章 反杀 大约那狱卒确实是把殷的话原原本本的带给了天瀚帝,自那天之后,第一轮饥饿实验没过多久便结束了。 实验结束的那一天,有医员抬着担架将质子们一个一个从地牢里抬了出去。 那时大约正好是夏天,医员们抬着殷一颠一颠的行到地牢门口时,有耀眼金黄的阳光从地牢漆黑的大门里照进来,空中漂浮着的尘埃颗粒跳跃在这一束光线里,细小而纷杂,像那不断在这尘世里挣扎求生的芸芸众生。 那是殷时隔了大半年之后,第一次见到阳光。 夏日阳光落在他微凉的皮肤上,如此炙热,仿佛是生命鲜活的晕染在风里,风灌进地牢,携来阵阵炎热浸透医员的衣服。 与这般炎热相衬的,是树上知了那样歇斯底里的叫唤。 夏天,总是喧嚣炙热而令人难耐的。 殷躺在担架上,微合着眼看着上方烈日炎炎的,久违了的蓝色天空。 天空很高,白云很远。 他在这样嘈杂而难耐的季节里,沉沉睡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时,他已被关在一间怪异的四方屋子里。 屋子不大,四面墙壁均是由屏风一般的薄纱屏障围成,屏障上盖了些许茅草,权当是屋顶。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床头延伸出两副铁链镣铐,铐在他的一双手腕上。这镣铐的铁链不长也不短,恰好只够他在这间小屋子的区域里活动。 透过屋子的薄纱墙,可以看见四面有许多一模一样的邻屋,邻屋里关着其他的质子。 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能被旁人看得清清楚楚,毫无**可言。 这样一间又一间用薄纱障隔出来的小屋子,便是他们的疗养室。天瀚帝心里大约是想着,得把他们这群质子们养胖些才好进行下一轮实验。 第二轮实验是恐惧。 这一轮实验是在疗养的期间慢慢开始的。 起初,或许只是会在医员送来的饭菜里拨到一两根血淋淋的手指头。 渐渐的,殷发现他有时一打开饭盒,就能看见一颗眼睛圆睁爬满蛆虫的,被开了瓢儿的头颅。而他的饭菜,就装在那脑壳里。 再到后来,一觉睡醒时便会惊觉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躺了一副骷髅架子,那骷髅歪着头,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正对着你笑。 当然,对于殷来说,这些都是死物,没什么可怕的。 真正令人有些难以忍受的,是隔壁那些被吓破胆的邻居们。每天都能听到他们那样疯狂而歇斯底里的尖锐哭喊,实在是对耳膜不太友好。 实验进行了没多久,质子们便已被吓疯了一半。 但一切才刚刚开始。 前段的实验仅仅是对死物的恐惧,后段实验却是对死亡的恐惧。 起初,医员放在屋子里的只是一些诸如黑寡fù食人蚁剧dú蜂之类的小dú物,要弄死这些小dú物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真正让人觉得恐怖的,是透过那一层坚固的薄纱屏障,眼睁睁看着周围的邻居不慎中dú,dú素发作后他万分痛苦而挣扎着不断拍打屏障,朝你绝望呼喊: “救救我!救救我!” 薄纱很薄,却像铁网一般牢固。 以为冲破它便可以获得新生,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在这铁网上撞个头破血流。 就好像被关进了透明杯子里的蜜蜂,当着围观者的面,一下一下,活活的将自己撞死在杯壁上。 其实最让人痛苦的不是看见别人在自己眼前惨死,而是他们的死让人不由开始怀疑,明天,自己会不会就是与他们一样的下场,又或者,比他们更惨。 近距离的观察死亡,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 它让人们于刹那间bào发出对生命前所未有的渴求,bào发出身体里所有的潜能,哪怕是用掉全部的力气也要继续抗争。 抗争着,去活下来。 就好像是溺水在暗沉海底的人们,探出手去疯狂挣扎着想要上岸。 好不容易拼尽全力爬上了岸,正欢天喜地的庆幸着自己终于得救之时,抬头却看见岸边有一只猛虎。 猛虎嘴角滴着鲜红的人血,正冷冷的盯着你。 死亡又至。 第二轮实验便是这样的存在。 好不容易才活过了今天,今天之后,紧接着又是一轮更加艰难的挣扎求生。 一天一天,反复轮回在被死亡威胁压迫的恐惧里,只要还活着,就永远看不到尽头。 人到了这个时候,生命反而成了一种负担。 生,不如死。 却还是忍不住挣扎着乞求着奢望着,能够活下来。 第二轮实验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有的质子被dú死在不知名的剧dú物里,有的质子被丢进屋子的豺狼虎豹撕扯着吃了个干净。 残肢断臂飞溅着撞到薄纱障上,又渐渐滑落下来,划拉出一道长长血痕。 后来,有一位医员来给殷送食盒,那食盒里装满了各种剧dú的虫,只要一打开就能飞个满屋子。 那时殷长到了五岁,他没有给那个医员打开食盒的机会。 前些日子有人在他这屋子里关了只豺狼,这豺狼饿了很久,一上来就想将殷给撕裂了吃了。可它却被殷戳瞎了一只眼睛,这才认了怂,学了乖。 于是医员来送食盒的那天,殷亲自指挥着这只快要饿疯了的豺狼,将那医员吃得只剩下一副光秃秃白花花的骨头。 第二天又有医员过来的时候,殷盘腿坐在地上,豺狼乖乖匍匐在他的脚边。 他缓缓抚着豺狼那毛绒绒的脑袋,甩手将一堆人骨头丢了出去,又朝那位医员轻浅淡漠的笑了笑: “多谢款待。” 自那天之后,这第二轮实验才被迫终止。 一轮实验终止了,紧接着就会有下一轮。 第三轮是孤独。 所有的质子都被单独隔离在一个密闭空间里,质子们被喂了特殊的yào物,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闻不到气味,也尝不到味道。 四周空空dàngdàng,除了空气和墙壁之外什么也没有。 质子们被关在密室里,终日无所事事,只能与漆黑的孤独为伍。 这样巨大而沉重的孤独比死亡更加可怕。 人总是要借助外力才能存在。 若是虚无得只剩下神智,那又该如何生存? 这一轮实验进行了没多久,又疯了一半的人。 直到殷六岁那年,他硬生生的把那个记录他每日动态的观察员给熬疯了之候,这一轮实验才结束。 紧接着的第四轮是杀戮…… 第五轮是贪婪…… 第六轮是幻境…… …… 每一轮实验的时间长短不一,每一轮都会疯掉很多人。质子们一旦被玩坏了,那他们的下场,绝对不会比在实验里丧命好上多少。 等实验进行到了第七轮的时候,上百个质子里,只有殷一个人活了下来。 活下来,去经历下一轮最残酷的实验。 第七轮实验是酷刑。 那一年殷九岁。 在他九岁到十岁的这一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4 章 里,他经历过这世界上各种残酷的刑罚。 或是割ròu,或是断骨,或是扒皮,或是烙印。 ròu被割了还能再长,骨头断了也能接好。各种刑罚花样百出,轮流施在他身上,严重时可夺人xìng命。但大苍医员的医术跟刑罚一样高明,硬是吊住了他的一口气,没让他死。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实验就会继续。 日复一日,疼痛锥心刺骨,深入骨髓,如此难耐,又有人日日夜夜在他耳边蛊惑着说:“只要你开口求饶,我们就让你解脱。” 这样的诱惑就连成年人都未必能熬得住,但那时殷不过十岁,却硬是一声未吭,直接把那人当空气,反倒搞得那人得不到回应很是尴尬。 这般近乎于狠dú的硬气,就连向来残酷无情的施刑者看了,都不由觉得心惊ròu跳,好像那被绑在行刑架上受刑的人并不是殷,而是他自己。 终于有一天,天瀚帝坐不住了,决定见一见这个令人惊叹的奇异孩子。 见上一面,然后,杀掉他。 天瀚帝最开始的时候,确实就是这样打算的。 那一天,殷被人从行刑架上解下来,丢进了香喷喷的浴桶里。 一身累累的伤口遇到水,又是一番难以忍受的噬骨般的疼痛。但伺候他的下人们才不会管这么多,他们只需要把他洗干净了换上新衣服送到天瀚帝面前就好。 从浴房到偏殿的路程有一点远。殷被人领着一步一步走过去,每走一步,身上就会有一个伤口霍的裂开,渗出汩汩的血,掩在他刚换上的玄色衣袍之下,滴在脚底蓝灰的鹅卵石上,无人得见。 殷行到殿门口,那时正值暮春,是落花的时节,软暖的微风将梨花花瓣携到他的身边,像那白雪飘摇一般,他在这样清雅出尘的风里抬脚进了殿,不过十岁的年纪,那尚未完全长开的容颜里却已隐约可见天神之貌。 梨花如雪萦萦,斜阳似锦明明。 殷站在这一束斜阳下,站在纷飞的梨花里,不声不响,天瀚帝却看得呆了。 天瀚帝素来喜好男童,尤其喜好漂亮的男童。 从前这位世子小殿下的才智太过惊人,不由便令世人遗忘了他那同样惊世的相貌。 从前天瀚帝只知这小殿下才智无双,如今一见惊心才幡然醒悟,原来更无双的却是这位小殿下的容貌。 于是天瀚帝心里的想法便不由的就变成了见上一面,玩上一波,然后,杀掉他。 险恶而冲动的心思一旦升起,便会克制不住的想要立刻付诸行动。 天瀚帝眯了眯眼睛,屏退了所有下人,朝殷招招手:“你,过来。” 天瀚帝许久没有见到这般绝色的玩物,心里不由的便有些急,这一急之下便不由的忘记了,他面前的这个孩子曾经经历过整整七轮长达七年的非人实验。 这样一步一步从地狱最深处走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乖乖沦为别人的玩物。 微风渐歇。萦绕在殷身旁的梨花花瓣一片一片落在地上。 殷缓缓抬起了头,踏着这些雪白微薄的花瓣,一步一步朝前方的天瀚帝走去。 他走得很慢,也很镇定,像是杀神亲临,散漫而闲适的享受着杀戮前独有的宁静。 天瀚帝看着他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却不觉得是死亡开始倒计时,只觉得是幸福将临。他热切的想要拥抱将来的幸福,却又被殷这样缓慢的速度撩拨得心火越发旺盛,待他终于走到他跟前时,天瀚帝急切的便要伸出手去。 他却没来得及碰到他。 眨眼间只见半空里划过一道冷白刺眼的光,随即便有鲜血喷溅。 七年隐忍,为得便是此刻的一击必杀。 天瀚帝捂着血水喷涌的喉咙,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指着殷断断续续道:“你……你……!” 你为什么会有刀?! 能够进入这间偏殿的人,应该是全身上下都经过严密的审查,没机会携带任何危险物品才对! 殷盯着这个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天瀚帝,轻而凉的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还得谢谢您命人对我用了‘剖掌’这种刑罚……” 他缓缓的举起右手,右手掌心里有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伤口正不断往外流着血。 他便是将那细长的薄薄刀片缝在了这伤口里,带了进来。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十岁的孩子竟能狠绝到忍着伤口再次撕裂的剧痛,埋下这样隐秘的杀机。 天瀚帝捂着脖子,万万想不到自己称霸一生,到头来居然栽在了一个十岁的小孩手里。他想趁着生命最后的时间把下人召回来,命他们拿下这个孩子拖出去斩了。 殷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含着淡漠微凉的笑意,伸手掐住了天瀚帝的脖子,随后,将手里的刀片缓而慢的探进了天瀚帝的嘴巴里,轻轻一划,便割掉了他的舌头。 天瀚帝疼得赫然撕裂了眼角,眼见着那满口的血水便要哗啦啦流出来,殷又掐住他的下颚,抬起了他的头,听得“咕咚”一声响,天瀚帝竟是被逼着吞下了他的血,还有他那被切下来的半截舌头。 “如何,您自己的ròu,吃起来,可还鲜美?”殷轻笑着,问道。 天瀚帝惨白了脸色,咯吱咯吱的抽搐挣扎着,殷又伸出两根手指,直直的chā进天瀚帝脖子上的伤口里,极为缓慢的挑断了他的喉管和声带。 死亡的时间被无限延长,死亡时的痛苦也被无限放大。 天瀚帝睁着撕裂的眼睛,眼睁睁看着殷笑意微微的执起了他的右手,在他的手掌心里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天瀚帝疼得扭曲了面容,却又虚脱得无法动弹。 殷将手里的刀片塞进天瀚帝掌心的伤口里,随后悠闲而从容的就着天瀚帝那名贵明黄的龙袍,擦了擦自己满手的血,笑道:“九泉之下,四百五十六名质子已然恭候您的大驾多时。祝您一路顺风旅途愉快……”笑意微微一凛,“……千万别被他们玩儿得再死一次。” 天瀚帝闻言抖了抖,随后脑袋一歪,被那四百五十六个冤魂厉鬼拖进最深层的地狱里去了。 再位高权重的人,死时也不过如此轻巧,像那梨花被微风从枝头摘下,旋转着落进粼粼湖面,一路远去。 天瀚帝悄无声息的被殷抹杀在偏殿里,殿外,有人轻轻拍着手掌,十分满意的含笑走进来。 那人大约三十二三岁左右的年纪,生得一副慈眉善目温文儒雅的模样,眉目间又与那天瀚帝有几分相像。他便是天瀚帝的亲弟弟,轩王爷。也正是这个人,在不经意之间给了殷那柄细而长的薄薄刀片。 轩王爷一边缓缓拍着掌,一边含笑赞叹:“不愧是能熬过皇兄那七轮变态实验的孩子,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殷淡淡回身,只见轩王爷微微收敛了笑意,朝他沉声问道:“所以,告诉本王,你……究竟是谁?” 轩王爷问得古怪,殷却是在瞬间便明白过来,这位轩王爷只怕是查到了他父母秘密替他寻了个替身的事情。 他问他是谁,便是在问他到底是那位惊艳了世人的小殿下,还是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怜巴巴的替死鬼。 若是前者,那么他必死无疑。 若是后者,想来这位轩王爷便会想要将他收入麾下,好好利用。 只不过,究竟是谁利用谁,还说不定呢…… 殷微微垂眸掩下眼底一掠而过的光,抬头淡淡朝轩王爷看过去,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您问我是谁?我倒是想问问您,天底下哪里会有父母舍得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这种地方来受苦?” 他说得如此事不关己,凉薄得像那枝头霜雪。 轩王爷轻轻挑了挑眉,眼底暗藏的杀意稍稍淡了一分,但心里仍旧有些怀疑,毕竟这个孩子与众不同得太像那位传闻里的小殿下,若是那时他的父母弄混了真假,将真的小殿下送到大苍来了呢……? 疑心不过一刹,却被殷不动声色的看穿,他看着这位绵里藏针的轩王爷,继续淡漠而凉薄的道:“又或者……天底下怎么会有父母愚蠢到认错了自己的亲儿子,送错了人?就算是真的瞎了眼弄错了,小殿下提点一声不就成了?所以,我是谁,您心里应该很清楚……不是么?” 也对,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父母这么愚蠢,辛辛苦苦养了许久的替死鬼,到头来却把真的儿子送到这人吃人的大苍来? 这般想着,轩王爷哈哈笑开,心里没再怀疑,他走上来拍了拍殷的肩头,道:“好孩子,这么些年,辛苦你了。将来,你可有何打算?” 他的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头,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捏碎他的骨头。这个问题若是回答不好,只怕又是死。 殷笑笑,眸色很淡。 他撩起衣袍单膝跪地,左手握拳背在身后,右手抚在心头,低下头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大苍属下的叩见礼,道: “叩见新皇。新皇救我于水火,恩泽浩dàng,我辈必将誓死效忠!” 卑躬屈膝,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业。 那一年,殷十岁。 ☆、第121章 怒气 殷的谦卑彻底取悦了轩王爷。 轩王爷哈哈大笑着连道了三声“好”,亲自弯下腰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自那天之后,天圣帝便将他编入他麾下的暗部里培养。 由于天瀚帝身患龙阳之好,生前没有子嗣,轩王爷便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帝位,是为天圣帝。 新皇即位,朝堂里少不了又是一番血洗和肃清。 天圣帝为了考验殷的能力,特意将朝堂里的几位大臣jiāo给殷去解决。 前三个任务殷都完成得非常出色。 等完成了第四个任务的时候,他却因为走了太远的路,引得身上那些还没好透的伤口全数裂开,血淋淋的浸透一身衣服。 那时正好是夏天,大苍帝京的夜晚还算凉爽。 夜空星星点点璀璨繁盛,夜下dàng过丝丝缕缕的风,风微微压弯地上没足的草,草尖触到御医馆的墙。 殷扶着这堵墙,停下脚步微微歇了口气。他从胸前内袋里掏出通体碧玉的世子玉牌,一点一点擦掉玉牌上沾染的血迹,紧紧攥在手心里。 全身伤口迸裂虽然非常疼痛,却是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他不是不能撑着回到天圣帝给他安排的房间里,但他并不准备这样做。 天圣帝这个人,最喜欢做表面功夫。他虽然看起来温文儒雅一派好说话的样子,但内在里却是疑心病重得很,这种人绝对不会比那个暴名在外的天瀚帝好对付。 天圣帝让他去做任务,虽是为了考察他的能力,但他绝对不是完成得越出色越好。 他若是完成得太出色,天圣帝会忍不住忌惮他的能力。 他若是完成得不够出色,天圣帝又会责备他不够努力。 他不如干脆做出一副拼着伤病复发xìng命堪忧的危险,也要竭尽全力尽忠尽职完成任务的模样。 天圣帝这个人最喜欢做表面功夫,若是让他知道他为了完成任务,体力不支晕倒在路上,想来他是会端着一副心疼担忧的面孔,假惺惺的前来慰问他一番,顺便还会奖励给他不少的好处,以示怜爱。 殷这般盘算着,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御医馆,确定了有人在里面值夜班之后,便放心大胆的两眼一闭,扑通一声倒在草地上。 他晕倒的动作很自然,晕倒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好可以传进御医馆的房子里。 果然有人急急忙忙从御医馆里跑出来,殷紧闭着眼睛,放轻了呼吸,装出一副虚弱昏迷的样子,听着那人慌忙的脚步声,心里默默在想: 来啊来啊来救我吧…… 那人行到他身边,蹲了下来。随后,殷便感觉到那人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苦口婆心的嘀嘀咕咕道:“喂,小子,你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哦,着凉之后会咳嗽的哦,咳嗽的话就要吃yào的哦,吃yào的话会很苦很苦的哦……” ……殷一边坚强而淡定的继续装尸体,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人到底会不会医术?他难道不应该把他抬进御医馆里进行救治吗?为什么他就这么坚持的认定了他只是睡着了而已呢呢呢?他难道是眼神不好没看见他这一身的伤和一身的血吗……? 那人又叨叨了一会儿,见殷久久没有反应,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他这下只怕是捡到了个伤患。 那人连忙把殷扛起来,往御医馆里行去。他的动作很不专业,不留神便又牵扯到了殷的伤口。殷忍着那又重一分的伤以及那又重一分的疼,心里隐隐开始担忧起来。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很正确。 那人像是根本没接触过医术一般,手忙脚乱的将他搁在床榻上,又乒铃乓啷的拿了几个yào瓶。 yào瓶里的yào粉是被那人整瓶整瓶倒在他伤口上的,如烈火灼烧在伤口一般,疼得殷沁出一层微薄的汗。 那人又取过手术刀在烛火上烤了烤,没等凉一凉就直接朝殷的伤口里切。 殷立刻疼得泛起阵阵晕眩。 ……他想他这会儿大概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殷闭着眼,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他没有提前查一查御医馆的值班人员安排名单,这真是个莫大的失误! 那一天十六岁的程昀在“机缘巧合”之下捡到了十岁的殷。 程昀见殷终于真的晕了过去,无声笑了笑,这才开始动手真正的为他救治。 医治的过程疼起来会要人命,所以小孩子什么的,还是乖乖睡觉吧。 == 天色渐明,云开日出。夏日清晨的阳光还是柔和的温度,金黄晨光穿透御医馆的窗扉,落在殷的眼睛上,殷微微皱了皱眉,慢慢苏醒过来。 他才睁开眼睛,便看见天圣帝正坐在床边像父亲一般看着他。 这天圣帝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戴着晃晃dàngdàng的珠帘冠,显然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5 章 趁着离早朝还有一段时间,便抽空过来探望探望他。 殷连忙掀开了身上的被子,作势要下床行礼,动作间却是牵扯到了伤口,引得伤口里又渗出嫣红的血来,浸透那一层一层缠在他身上的洁白纱布。 殷微微一僵,疼得额头上沁出些许薄汗,天圣帝见状赶紧按住他,免了礼,摇摇头笑叹:“你这个孩子,伤都没有好透,逞什么强?幸好昨日有程昀救了你,否则你现在只怕就是一冷冰冰的具尸体了。” 程昀? 他就是那个昨天在御医馆值夜班的人? 想起昨天晚上那堪称惨痛的教训,殷的眉梢跳了跳,余光越过天圣帝看见馆中一位少年正在捣yào。 那少年的眉宇很是硬朗,听见天圣帝提起他的名字便抬起头来朝殷望过去,咧开了嘴巴露出一口闪耀白牙,笑眯眯的向殷招了招手。 大约是这笑容太过灿烂,殷的眉梢不由又是一跳,又见天圣帝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几分心疼,几分责怪,“你呀,伤在你身上,疼的也是你自己,你怎么就是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殷淡淡道。 见他这般事不关己的模样,天圣帝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还是安心的住在这御医馆里,让程昀给你疗伤吧。程昀虽然年轻了些,但医术是很不错的。在你的伤完全好透之前,哪里都不许去,听见没有?” 这便是要给他放假的意思了。 殷神色不动,“是。” 天圣帝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乐呵呵的朝他道:“哦对了,算起来,你离开泽国已经有七年了,这七年里泽国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必你都不太清楚的吧?” 听别人提起自己出生的国家,殷仍旧是那副平静到漠然的表情,像是一点也不关心泽国如何一般,只是为了满足天圣帝说下去的**,才淡然的接话道:“您请说。” “说起来,朕也是前些日子才查到这些事情。”天圣帝顿了顿,降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你与泽国有些渊源,朕才决定告诉你这件事。其实啊,那泽国的世子小殿下不是泽恒王亲生的,他是申国王女乐正萱在嫁到泽国之前,和申国将军燕启珠胎暗结怀上的孽种!” 屋外不知为何忽然挂起了一阵狂风,猛地吹开御医馆的窗户,呼啦啦灌进屋子里,那破空的风声像是剧木一般切割在人心里,难耐到心慌。 程昀放下手里的伙计,急急忙忙奔到窗边,迎着猛烈的风奋力关上窗户。 于是御医馆里又静了下来。 那一天殷十岁,听见旁人说笑话一般的谈着自己的身世,他却不能愤怒,不能惊讶,不能流露出一丝半毫的震动和破绽,否则,天圣帝当场就会杀了他。 狂风打在窗户上,哐当哐当的响,像是马上就会在下一个瞬间,将这一层单薄的窗户彻底击碎。 殷听着这哐当哐当令人心烦的声响,更让人感到烦乱的却是天圣帝方才笑呵呵说出口的真相。 但殷的神色却很淡,眸色也很淡,像是一位茶客闲闲听着别人的饭后笑谈一般,漫不经心的问道:“哦?原来还有这种事。” 天圣帝不动声色的时刻留意着殷的表情,哈哈笑道:“泽恒王五年,也就是你被送到大苍之后没过多久,泽恒王不知道从谁那里查到了这事,当场恼羞成怒气得要把那小殿下给杀了,泽王妃以死相逼,泽恒王才罢了手,毕竟泽申两国世代姻亲,不能因为这种事就撕破了脸,对不对?” 殷扬了扬唇角,冷淡眸光里升起几分戏谑,“泽恒王这顶绿帽子倒是戴得冤枉。” “哈哈,谁说不是呢,”天圣帝道,“泽恒王气不过,便把泽王妃囚禁在寝宫里整整关了三个月,夜夜寻……” 说着,天圣帝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这个话题有些少儿不宜,便跳过了中间一段,继续道:“等泽王妃终于怀上了泽恒王自己的孩子之后,泽恒王才肯让她见一见世子小殿下。这还真是……” 天圣帝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便停了下来。 殷听着他母妃被人那样折辱,任凭心里有岩浆翻滚,面上却是轻笑起来,淡漠而凉薄的道:“这还真是活该。” 天圣帝听得一怔,微怔之后立刻大声笑开,拍了拍殷的肩膀,“你这个孩子还真是直白,哈哈哈哈哈罢了罢了,朕要去早朝了,你歇着吧。” 殷微微颔首,权当是在行送别礼,天圣帝又意味深长的拍拍他的肩,含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好好的长大吧,朕,很期待呢。” 殷垂眸,“是。” 目送着天圣帝一路远去,殷缓缓松开了那一直掩在被子底下,血淋淋的拳。 屋外渐渐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程昀低声咕哝着道:“下雨了啊……” 他挠挠头,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小子,你想吃什么早点?哥哥我跟御膳房的厨子们关系不错,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去告诉他们……呜哇!” 程昀转过了身,却见殷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拎着一坛空yào罐恶狠狠的就朝他砸过来。 程昀又惊又险的躲过这一罐子,惊愕道:“小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一击不成,殷身上的伤口又猛地撕裂开,迸出汩汩的血,他咬了咬牙,握紧手里的陶瓷罐子。 这个程昀既然医术不错,那么想必昨天他是一眼就看出来他装晕的事情,却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在背后捅他一刀,这样的人太危险,留不得! 殷抡起罐子又要砸,眼前却突然升起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不知道那程昀给他用了什么yào,他现下竟是无力得很。殷皱紧眉心,咬紧牙关,强撑着第三次朝程昀砸过去。 开玩笑,他殷怎么可能会输给区区一点yào物? 程昀偏身一躲,恰好躲过殷朝他挥过来的yào罐。 那yào罐很大也很沉,殷又挥得很用力,一时间刹不住车,竟是扑通一声正面朝下整个人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 ……屈辱。 殷趴在地上,紧紧握住了拳,紧得手背上暴出一根十字装的青筋来。他的右手本就受过“剖掌”这样的刑罚,如此攥紧拳头立刻又便迸出淋淋的血来。 殷本想迅速爬起来,但是奈何那阵阵涌上来的yào力竟是令他动弹不得。 程昀叹了口气,走到殷身边,将他拎起来搁回床榻上,仍是正面朝下的趴睡姿势…… 殷整张脸都被埋进枕头里,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程昀一边忙里忙外的翻yào材,一边絮絮叨叨的道: “你看你,伤口又裂开了吧?很疼的吧?真是的,没事去拿那么重的罐子做什么?你那只受过‘剖掌’的右手再用点力就要废了知不知道?真是的,小孩子难道不应该是饿了就哭,累了就睡,馋了就闹着要哥哥给糖吃的么?你这个孩子看起来年纪小小的,怎么一点都不任xìng,而且对自己都这么狠心呢?乖乖的让哥哥照顾你不好么……” 殷长到十岁,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他不任xìng而嫌弃他,沉默半晌,殷问道:“为什么不在天圣帝面前拆穿我?” 这个程昀若是告诉天圣帝他装晕的事情,只怕他现在早就已经死了。 程昀端着一堆yào瓶走过来,淡淡道:“拆穿你什么?拆穿你半夜里睡觉不但磨牙还流口水的事情么?” 殷一默,咬咬牙在心里想这个程昀实在是有些可恨,早晚有一天他要找个机会弄死他…… 迷迷糊糊的这般想着,殷在yào力作用下渐渐睡了过去。 他合上了那双太过深沉的眼睛,安安静静埋在如此绵软洁白的枕头里,这才稍稍露出几分十岁孩童该有的模样来。 睡意朦胧间,像是有人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叹息着道:“可怜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自三岁后就没再遇到过一个好人。 好不容易才一步一步从那地狱里走出来,活下来,却沾了一身的血腥,印在心底里,本能的戒备所有人,怀疑所有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没有同伴,也不允许自己有同伴。 不过十岁的年纪,却是所有事情都得一个人扛着,若是别人一不小心知道了他的秘密,那人就必须得死。 “唉……”程昀戳了戳殷的脸颊,轻叹:“对你来说,接受别人的好意,就有这么难么……” 殷隐约在睡梦里听见这话,不由皱了皱眉。 好意? 一个人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抱有好意? 他又为什么要接受别人缘由不明的好意? 这个问题真是愚蠢…… 殷一边想着,一边陷入更深层的睡眠里。 程昀替殷盖好被子,缓缓抚平他眉间yīn沉的褶皱,轻声道:“睡吧……” 睡吧。 希望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122章 心头伤 殷那一身纵横jiāo错的伤,一养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程昀治好了殷身上的伤口,却没能除掉那些伤口落下的疤。 大约是因为当年他伤得实在太重,刻进了骨子里,就连身体也本能得忘不掉那样沉痛的记忆,于是便在皮肤上留下了这经年不褪的疤痕。 两年后的程昀长到了十八岁,长成了个非常硬朗英俊的年轻男子,不但医术高超,为人还豪爽豁达,谈笑间不知掳去多少医女们的芳心。 医女们都知道,程昀正在奉命为一个小男孩疗伤,而且他还非常善良的把那小男孩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照顾得甚是周到。 于是乎,便在殷住在御医馆养伤的这些日子里,总有接二连三的叫不上名字的医女携着一包袱又一包袱的零食小吃,踏过门槛走进殷的病房里,说是来送些补给,实则是想与那位程御医来个美丽的邂逅。 那时殷十二岁,虽然眉目还没有完全长开,但也已经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冷淡顾盼间煞是勾人心跳,医女们见了少不得便要上前逗弄蹂躏调戏一番。 这一天,程昀像往常一般踏进殷的病房里,却见殷盘腿坐在床上,头上戴着某个医女送的小花环,脖子上挂着另一个医女给的大花串,怀里堆满了一包又一包鼓鼓囊囊的零食,嘴巴里还半叼着一只蜜饯甜点。 程昀当即吓了一跳,指着他道:“霍,小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殷冷冷的瞥了程昀一眼,嚼着那只蜜饯道:“还不都是嫂子们硬塞过来的。” 说着,殷忽然想起医女们那一张张笑呵呵却根本不容抗拒的面孔,想起她们看见他时那冒光的饥饿双眼,想起她们那像是要把他闷死在她们胸口一般的动作…… 那时小小的殷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心里默默的道: 女人什么的,最麻烦了…… 这般想着,又听程昀奇怪道:“嫂子们?你是说那些医女?” 程昀反应过来,当即扶着额头捂着心口,极度自恋而又假惺惺的叹息着道:“啊哥哥我真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呐……太受欢迎也是错啊……小子,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像哥哥这样哦……” 殷嚼着蜜饯冷哼一声,并不打算搭理他。 “不过话说回来……”程昀笑眯眯凑到殷身边,用手肘戳了戳他的手臂,“御医馆里也有很多自小便在这儿学习医术的小医女,年纪与你差不多大,个个都水灵灵得很,要不要哥哥我改天介绍几个给你认识?你也到了该谈情说爱的年纪……” 殷没让程昀把话说完,直接朝他不断叨逼叨叨逼叨的嘴巴里塞了好大一块蜜饯,冷声道:“免了。” “哎,你这小子还真是不解风情……”程昀嚼着那只蜜饯含含糊糊的道。 “那你呢?”殷问,“你也老大不小了吧,为什么不干脆挑一个合你心意的姑娘成一个家?” 这么不拒绝又不回应的吊着她们,他也深受其害的好不好? “成家?”程昀哈哈笑着摆摆手,“哥哥我将来是要浪迹天涯的人,怎么能被女人困住了脚步?” “那你还真是潇洒……”殷说着,又吃了口蜜饯。 和程昀在御医馆里养伤的这两年,是殷这一生里最轻松的日子。 最开始的时候,殷虽然确实一心想着杀了程昀,他也不是没有寻到机会。但随着这日子日复一日的过着,他渐渐的开始有一些疑惑。 按照他那七年牢狱生涯的经验来看,人类这种生物,应该是自私的,卑劣的,脆弱的,不堪的。为了能够让自己活下去,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哪怕是吃着别人的血ròu,踏着别人的骨头,也在所不惜。 但是程昀这个人,却与他之前的判断完全相反。他是豁达的,豪爽的,强大的,通透的。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 小小的殷没能思考出答案。 于是他干脆便下了个结论。 程昀是怪人。 把这样奇怪的人留在身边观察一阵,也好。 但真正让殷打消杀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那一天他喝了碗苦到令他怀疑人生的汤yào之后,便在yào力作用下迷迷糊糊的睡了。 他没有睡得很死,间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朦胧间,他隐约听见外头有内侍高呼:“皇上驾到!” 随后便是开门的声音,还有程昀的叩拜:“参见陛下。” “免礼,”天圣帝说得有些轻,又向程昀问道:“没吵到他吧?” “陛下放心,这孩子刚喝过yào,不会那么容易醒的。”程昀道。 “那就好。”天圣帝笑了笑,又与程昀聊了几句,有意无意的提起他心口那块龙纹胎记,“……那胎记倒是挺别致的……” 天圣帝有意误导,程昀医术高超,也不会分辨不出来他心口的那块龙纹不是刺青,而是胎记。 那时殷已经想好了若是程昀说漏了嘴,那么他该怎么反应才能自救。 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6 章 时他躺在床上,虽然不是特别紧张,手心里却不知为何出了一点点的汗。 短暂却又无限绵长的等待里,只听程昀貌似不经意的道:“胎记?啊,您是指那孩子心口的那块刺青?”说着,又长叹道:“呀那样一针一针的把图案刺到心口,只怕是会很疼的吧,也不知道当时这孩子是怎么忍下来的,唉……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程昀这种xìng格的人,很容易就能获得别人的信任。大约是多亏了程昀的话,使得天圣帝心里对他的怀疑削减了不少。 自那天起,天圣帝便极少再拿泽国的消息来试探殷。 后来殷问程昀,为什么要帮他? 毕竟,这么做对程昀来说,非但没有任何的好处,而且还会埋下欺君杀身的隐患,不是么? 那时程昀大笑着用力揉乱了殷头顶的发,道:“哥哥我乐意,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殷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才淡淡的道:“那你还真是愚蠢……” 程昀听了笑得越发开怀,更加用力的揉了揉他的头,“小鬼就该有小鬼的样子,害怕了就大声尖叫,生气了就用力摔东西,高兴了就放声的笑,看见好吃的就扑上去吃个够,肚子饿了就找别人撒娇要糖吃……做什么一天到晚跟个小老头一样,想那么复杂的事情?” 殷抓住程昀作恶的手掌,抬起头来皱眉问道:“当个小鬼有什么好?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程昀听得一怔,忽然便不笑了,连带着他看向他的目光都生出几分艰涩的意味。 这目光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殷又皱了皱眉,“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至少我比那死掉的四百五十六个质子好多了,不是么?” ……活着当真就比死了强么?程昀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他笑起来,伸出手臂一把勾住殷的脖子,将他猛地带到自己身前,蹂躏着他的脑袋,“是,是,我们家小子最聪明最厉害最棒了……话说,你的头发怎么这么软,这么好摸,这么令人爱不释手……?” 忍耐力一直很好的殷终于怒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一拳朝程昀砸过去:“老大不小的人了玩什么头发!” 程昀痛呼一声,捂着青了一块的眼睛,笑哈哈道:“哈哈,这才是小鬼该有的样子嘛……” “滚!”这是殷第一次气到bào发,一怒之下竟是失手砸碎一个yào罐。 程昀蹦着避开满地碎片,末了还不忘继续调侃:“哥哥我就说你是小鬼吧,你看你,摔东西了吧,用力摔东西了吧,哈哈哈哈……” 那一天的笑意如春风和煦,悠悠的dàng到天上,晕开在丝柔的云层里。 再后来,殷终于养好了伤。 伤好的第二天,他就被天圣帝召进了殿里。 天圣帝坐在花纹繁复的金黄龙椅上,笑眯眯朝他问:“算起来,你离开泽国已经有九年了吧?可曾想过回去?” 十二岁的殷单膝跪在阶下朱红的地毯上,低头淡淡的道:“您若希望我回去,那我便回去。”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天圣帝笑道,“记住了,你是泽国的世子殿下,也是泽国未来的王。回去之后,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天圣帝说得不清不楚,殷心里却明白得很。 这个天圣帝自即位之后,一改天瀚帝暴虐的作风,大力推行仁政。 诸侯王们原本被天瀚帝吓得瑟瑟发抖,如今遇上这样一个和气仁德的帝王,别提有多高兴,没过多久就被天圣帝调教得百依百顺,彼此间一团和气,隐隐已有盛世之风。 但天圣帝却不会甘于满足这样和气的假象。他想要的,是收复当年大苍开国皇帝割出去的那三分之一的天下,做到真正的统一。 他想统一天下,却又不想自己出手。 但眼下却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天圣帝肯留着他,那是因为看中了他的狠。 若是让他殷当上泽国的王,再让他去唱那个黑脸征战四方开疆扩土,那么,将来天圣帝只需要在最后的时候出手,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灭掉他这个唱黑脸的殷,既能不费力气的统一了天下,又能收获世人的赞美,多好。 天圣帝心怀鬼胎,看着阶下殷的眼神越发的欢喜。 殷顶着这样和善又yīn险的眸光,神色淡淡不动分毫。 他想做一只黄雀在后,却不知他面对的究竟是只捕蝉的螳螂,还是一只收翅的鹰? 放虎归山,这可真不是什么好的主意…… 殷心里这般想着,面上仍是恭敬谦卑的模样。 微风dàng过大殿中央,有些凉。 秋天已过,冬至将临。 殷在这一日微凉的风里缓缓叩首: “殷,谨遵皇命。” == 殷收拾好包袱离开大苍皇宫的那一天,程昀一路送着他出了十八道宫门。 将别之际,程昀往殷手里塞了瓶yào膏,叮嘱道:“这是哥哥我最新研制出来的消疤膏,肯定能去掉你那一身的疤,还你一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完美身材……” 殷听得微微抽了抽嘴角,将这yào膏纳进袖口里,“谢了。” 程昀哈哈一笑,拍拍殷的肩膀,“咱俩什么关系,这么客气做什么?” “什么关系?”殷挑挑眉,“医患关系?” “诶?”程昀听得心碎成一片,弯下腰来认认真真的朝殷道:“咱们这叫兄弟关系,有酒一起喝,有妞儿一起泡,有难一起扛的那种。” 没有血缘也能成为兄弟? 扯淡。 殷淡淡想着,转身就走,“还是免了吧。” 程昀在他身后招手高喊:“小子,等哥哥我浪迹天涯游历四方的时候,再到泽国来找你玩呀!” “千万别来!”殷同样高声应着,没有回头。 天空有一些yīn沉,却没有下雨。云层里的冷意湿气全部渗进了风里,萧萧而凉。这样的天气就像九年前,他离开泽国时一样。 就连殷自己也想不太清楚,他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在时隔九年之后,再一次踏进泽国王宫的。 他的母妃把别人当成了儿子,他以为的父亲如今也不再是父亲,更何况,时隔九年之后,他还多了一个八岁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应该欢喜吗? 他又该悲伤吗? 殷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这浩大王城里,在这个他出生的地方,没有人欢迎他回来。 母妃看着他的脸色是yīn的,泽恒王的面色是沉的,弟弟朝他看过来的目光是饱含敌意的。 至于那个用着他的身份活了九年的影子…… 他当然没有出现在迎接他的队伍里,因为在外人看来,无论真假,世子,都只能有一个。 那一天殷一步一步从马车上走下来,他看着殿前那一排越来越近的众人,不知为何忽然便想起了九年前,第一轮饥饿实验的时候,他也曾这般一步一步,踏过ròu沫和脑浆,走到牢房的门口。 那时的脚步好像还没有现在这样沉。 这可真是个怪事。 凉风渐起,殷行到乐正萱身前,撩起了衣袍跪下行礼,“母妃,我回来了。” 母妃没有应他。 殷磕着头,在呜呜的风声里听见她说:“大王,今日风大,妾身担心琮儿会着凉,可否先行告退?” 琮儿? 原来他弟弟的名字叫殷琮。 泽恒王摆了摆手,“退下吧。”言罢拂袖离开。 周边的宫人们都随着乐正萱和泽恒王一道走了,殷缓缓直起了身体,神色很淡,眸色也很淡。 方才,没有一个人记得要叫他起来。 所以,他便只能继续跪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又下起了小雨。 雨落成雾,在茫茫月色下又灰又白,湿透了殷的衣襟。 对于殷来说,长跪,这只是一件太小太小的事,与他经历过的那七轮实验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面色淡淡的跪在殿前,跪在雨里,跪在青石板上,心里在盘算,只怕他回到泽国以后的日子,不会比在大苍的时候好上多少。 天圣帝虽然虚情假意,但至少面对着他的时候,是笑容满面的。 母妃的笑容…… 时间隔得太久,他已经有些不记得了呢。 雨水沾在脸上,湿而润,落在头顶,不算很重。 这样的力道却突然消失了。 竟是有人为他撑了把伞。 殷缓缓偏过头,看见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却是影子。 这个影子居然还有胆子来见他,这还真是神奇。 殷轻笑起来,平平和和的朝影子问道:“九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影子听得眼眶一红。 这微红的眼眶落在殷眼底,他当下便了然了。 这九年,影子只怕也是过得不怎么好的。 也对,泽恒王知道了他殷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之后,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想来是会时不时的动些手脚,想要弄死他的吧。 殷淡笑着,又听影子啜泣着低低道:“殿下,小的一直在等您回来,等您回来之后,就把这个身份还给您。” “哦?”殷挑挑眉,“那你还真是好心。” 真是好心。 当初这个影子不想去大苍送死,便占了他殷的身份。 如今过得不好了,便想把这坏掉的东西扔还给他。 真是聪明。 只可惜,把他这个正主,当成了傻子。 殷笑意微微,影子忽然在他身边跪下来,道:“殿下,当年是小的一时糊涂,求殿下赐小的一死!” 这是要开始与他玩儿以退为进的戏码了? “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是,小的只想以死谢罪。” “哦,这样啊……”殷笑笑,“那你过来。” 影子怔了怔,膝行着朝他靠近一步。 殷猛地出手扼住影子的喉咙,笑道:“你既有这份心意,那我自当成全你。” 影子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忽听远处传来乐正萱的呼喊:“儿,儿,你跑到哪里去了?” 影子眼底一喜,殷又笑:“哦?你何时学会了这后宫争斗的戏码?这可真是无聊。” 一语戳破此间玄机,影子一僵,殷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掐得他说不出话来。 挣扎间,只听殷道:“母妃,你的儿在这里。” “儿?”乐正萱循着声音行过来。 她的身影出现在大殿转角处,殷噙着笑,咔嚓一声扭断了影子的脖子。 当着他母妃的面,活活掐死这个影子,这是他三岁那年,最想做的事情。 如今,他终于做成了。 真是痛快。 宫殿转角,乐正萱猛地一僵。 殷丢掉那断了气的影子,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雨落成雾,灰白又苍凉。 乐正萱像是被冷得颤了颤,她一步一步朝地上的尸体走过去,轻声唤道:“儿,你睡着了是不是?哈哈,儿你真调皮,又要吓母妃……” 乐正萱在这尸体身边蹲下来,哆哆嗦嗦伸出右手去探鼻息,她那右手的手掌心里,有一块极深的疤,是她亲手为他雕刻世子玉牌时留下的。 殷垂眸,俯身握住乐正萱的右手,随后从袖口里掏出一瓶yào膏。 这是程昀临别时,塞进他手里的消疤膏。 殷一直留着没舍得先试。 他握着乐正萱的手掌,拔出瓶塞,抠了一点莹润的膏体出来,正要往她掌心里涂抹,乐正萱却忽然动了。 她一把挥掉殷的手掌还有yào瓶,猛地扑上来掐住他的脖子。 yào瓶跌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碎片散了一地,晶莹膏体缓缓流出来,化成了一滩。 殷没有反抗,便被乐正萱掐住脖子重重按在了地上。 天空分明很远,却沉得像是很近,一丝一丝落着雨。 殷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心口那片龙纹的胎记,映在乐正萱眼底。 他听见她恶狠狠的说:“你以为你纹了块一模一样的刺青你就是我儿子了吗?不如我现在就把这块刺青挖下来,怎么样,啊?” 随后,她捡起地上散落的yào瓶碎片,朝着他的心口刺了下来。 天空很低。 雨水很密。 微风很凉。 血水从殷的心口迸出来,溅在青石板砖上,很红。 碎瓷片那并不平整的边缘一点一点割开皮肤,切掉血ròu。 那是他这一生里受过的…… 最重的…… 酷刑。 ☆、第123章 同室成仇 殷任由着乐正萱一点一点扒掉了他心口那一块皮ròu。 他没有挣扎,也不准备解释。 九年前,母亲认错了儿子的时候,他不肯说。 九年后,母亲一样没有认出他来,他却不能说。 不能说。 既然要让天圣帝相信他并不是真的世子,那么他便永远都不能说。 他回到泽国之后,母妃对他的态度越是恶劣,天圣帝便越是放心,天圣帝越是放心,也就越相信他所杀的那个影子,就是真的世子。 如此一来,天圣帝才不会对泽国出手,才会完完全全的把泽国jiāo由他来掌控。 所以,只要天圣帝还活着,只要大苍还在,那么,他就只能这样一直错下去。 雨丝溅在心头伤口,密密麻麻像针扎一般。 割ròu扒皮的痛苦对于殷来说,是一件太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那一天,他不知为何觉得很疼。 就像是一颗心脏被人紧紧的攥住,复又旋转着割绞起来,连带着将呼吸也一并席卷进去,碾压得支离破碎。 眼见着母妃割掉了他心头那块胎记,殷才出声道:“够了吧?” 乐正萱手里攥着他的皮,不知为何突然一怔。 殷捂着血淋淋的心口缓缓站起来,淡漠的朝她道:“就算没了这块皮,我也是殷。我是殷,泽国的世子,您的儿子。天圣帝说我是,我便必须是。您若是不想让您的琮儿出事,不想让天圣帝对您的母国出手,那您就没得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7 章 微顿一刹,殷又道:“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的一块ròu,这块ròu,就当是我还给您的。” 乐正萱苍白着脸色,颤了颤睫毛落下一颗泪来,枯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一般。 细雨茫茫,凉风萧萧。 殷心头的血渗透衣袍,一路蜿蜿蜒蜒流下来,滴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丝丝缕缕的晕开去。 他忍着那样刻骨铭心的疼痛,缓缓蹲下身来,执过乐正萱的右手,那手心里有一块碎瓷片,瓷片的边角扎进她的手掌心里,嫣红血水像那红梅初绽,绽放在那样细白的肌肤上。 她用着这块瓷片挖掉他的胎记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受了伤。 殷将这嵌进乐正萱掌心里的瓷片拔出来,丢到一边,撕下一截衣袖一圈一圈的为她包扎止血。 他的动作很娴熟,像是因为自己受过太多次的伤,所以自然而然对这些紧急处理的方法也都了如指掌一般。 那时的他才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却已成长得比谁都要冷静而深沉,一腔城府里装下了太多的隐忍,面上便一直都是冷漠疏离的模样。 就好像他此刻分明是在细致温和的为着他的母妃止血包扎,可他那沉沉如渊的眸光里却看不见任何与温暖相关的情绪。 也不知到底是这一天的风太冷,还是他的眸光太凉,乐正萱忽然轻轻打了一个寒颤,不由用力挥开了殷的手,眼底的泪争先恐后疯涌出来。 “你去死!你去死!” 乐正萱哭喊咆哮着,又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将影子的尸体抱进自己怀里,头顶簪花跌在地上,连带着那一头云鬓也跟着一起散落下来,被雨雾润湿,丝丝缕缕黏在肩头,如此狼狈,哪里还有半点王妃的样子。 殷垂眸,慢慢站起来,淡淡道:“母妃,您该回房休息了。” “你滚!”乐正萱哭花了妆,一张极艳的面容被晕染得斑斑驳驳,像那厉鬼一般。 天空忽然有惊雷滚落,将她斑驳的面色映得青青白白,毫无血色。 泽恒王收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到乐正萱怀里的尸体后,心里不由的一喜,抬头再看见她身边脊梁笔挺的殷时,面色又是一沉,抬手指着他道:“逆贼!你竟敢残害世子!反了你?!”又朝身后左右道:“还不速速将他拿下!” 左右侍从立刻亮出白闪闪的刀,一涌而上将殷团团围住。 冷白刀芒映在殷眼底,像那暗夜沧海上的月光,森凉得令人胆寒。 心头的伤还在滴血,疼得厉害,殷却一点一点的扬起了唇角,轻笑起来:“您说的世子,不就是我么?” 他迎着凛冽的刀光,一步一步朝泽恒王走近。 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有血从他的身上滴下来,滴落进脚下蒙上一层薄薄积水的青石地面上,像是杀神携着满身杀伐降临到这世上,步步踏血,步步索命。 周边侍从那握着刀的手,忽然便抖了抖,好像此刻被利刃围困xìng命堪忧的人并不是那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而是他们自己。 殷迫近一步,周边的侍从便忍不住后退一步。 泽恒王从没见过这般情景,心里不由慌乱起来,当即拔出身边侍从腰际的刀,直朝殷砍过去,“逆贼,还不受死!” 殷接住泽恒王朝他挥过来的手臂,稍一用力便捏断了他的手骨。 泽恒王疼得脸色煞白,殷又迅速掐住他的脖子,泽恒王惊恐的睁大了双眼,那放大的瞳孔里映着殷含笑的模样。 “我劝您现在最好不要乱动。否则,说不定您的脖子会跟您的手臂一样,咔嚓一下断在我手里。”殷笑道,泽恒王当即猛地一僵。 “您想杀我,可以,有什么事您尽管冲我来,我自当奉陪到底。”殷说着,忽然敛了笑意,凛了眸光,加重手里的力道,“但您若是再敢对我的母妃不敬,我至少有一千种方法让您生不如死。” 言罢,殷甩手丢开这喘不上气来的泽恒王。 泽恒王被丢到了地上,涨红了脸色咳着嗽,头顶冠冕掉下来,重重砸在水泊里。 剧烈的咳嗽间,他莫名想起十二年前,他亲手接过这个心头长着龙纹的孩子,高高举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哈,儿子!寡人的儿子!” 当年,如此美满。 而今,同室成仇。 天地蒙上了灰白的雨雾,雨雾里,八岁的小殷琮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父王?母妃?” 父王摔倒在地上,母妃呆怔在雨里。 殷琮见状愣了愣,本能的朝殷扑过去,“你是坏人!打死你!” 对于殷而言,这个八岁小孩的攻击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他拎着殷琮的衣襟随手便将他丢了出去。 殷琮一头磕在青石台阶上,磕出了血,晕了过去。 “琮儿?!琮儿!” 随后便是一片手忙脚乱的景象。 自那一天之后,所有人都要殷死。 弟弟与他争夺王位,要他死。 母妃以为他杀了她的儿子,要他死。 泽恒王知道他不是他亲生的,不论他是真是假,都要他死。 所有人都要他死。 可是他得活着。 他得活着,活着,去成为泽国的王,成为天下的王,这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风呼啸着穿过山谷,往事历历随风而散。 隔着浩大而凉薄的空气,殷看向站在对面山头的乐正萱,淡淡道:“您当真要与我为敌么?” 乐正萱冷笑一下,“你不敢动我的。”她朝悬崖逼近一步,再往前便是万丈深渊,“退军!我要你现在就退军!” 以死相逼,用命来赌。 赌的,是天下人的理。 自古百善孝为先,母可以不母,子却不能不子。 他殷哪怕再冷漠无情,也不能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否则,只会沦为被天下人谩骂的逆子。 民心,绝不能失。 更重要的却是,他不希望她死。 至少他的母亲,不能死在这样荒僻的山野里。 春风凉而潮,渗进骨髓,殷心口的伤疤又隐隐作痛起来。 对面,乐正萱又朝山崖靠近一步,她的脚尖已经出了崖边,砂石骨碌碌的从崖壁上滚落下来,或许下一个瞬间,滚落的,就是她自己。 “我要你退军!退军!你听见没有?!” 山谷回dàng着乐正萱歇斯底里的咆哮,砸在心头,闷得厉害。 半晌,许军的将士们听见殷长叹一声,随后朝乐正萱道:“带上您的琮儿走吧。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休整。一个月之后,要么是我杀了他,要么是他杀了我。您若不想让他死,那便好好准备吧。” 殷顿了顿,听着耳畔呜咽的风,闭眸下令: “退军。” == 春寒已过,战事暂歇。 便在这阳光暖软鸟语花香的日子里,柏,终于醒了。 ☆、第124章 丑哭了 柏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的最开始,她只是沉在浩瀚而漆黑的深海之底,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就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的模样。 海水dàng漾在她身边,有一点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开始上浮。金黄的阳光洒在她上方的海面上,有一双纤长的白皙手掌穿过海面,将她从海里捞了出来,又将她高高的举起。 那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师姐将她从狼群里抱起来的动作。 那是照进她生命里的,第一束阳光。 后面的日子便像走马观花一般,她看着自己经历着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她看着师姐在一片白光里一点一点渐行渐远。 “师姐……!” 柏朝着师姐的背影探出了手,迈出脚步想要追上去,她却忽然摔倒在白茫茫的地上。 她爬起来,想要继续朝前走,却见自己的腰上不知何时竟是莫名被缠上了一圈铁链,铁链很长,直直的延伸到远处看不清的一团幽暗里。 方才,便是这根铁链拖着她摔了跤。 否则,她本应该追上师姐的。 是谁如此可恶居然拖住了她的脚步? 柏有一些气恼,皱眉拽了拽那根铁链,那铁链却硬是不动分毫。 前方,师姐停下了脚步,在一片白茫茫的光晕里转过身来,含笑朝她道:“小鬼乖,回去吧。不要让别人等急了。” 别人? 谁? 谁在等她? 心里的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师姐已然消失在那一片光晕里。 柏一怔,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不由捂着腹部弯下腰来,粘稠温热的液体沾湿在掌心里,是血。 利刃穿体的疼痛随着这血水一起溢上来,柏皱紧了眉,忍着痛跪在地上,耳畔却听有人在低声的唤: “夫人……夫人……?”军营里,殷守在柏床边,见她忽然皱紧了眉,像是快要醒了,便不由凑上前唤道。 “夫人……?” 这声音低而沉,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又藏了几分小小的期待,柔柔的落在她耳边,海浪一般回dàng在这雪白的天地里,柏不知为何忽然听得落了泪。 夫人。 曾经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总有一人这般唤着她,任凭她如何羞恼,也从不改口。 柏抬手捂住了微潮的眼睛。 ……殷…… ………… 春光是一缕斜阳栖在嫩绿的草尖上,是一束暖黄的光晕穿透树上枝叶,是枝头那羽翼渐丰的鸟儿在歌唱,是麦田里稻草人日日夜夜的守望。 帐帘轻飘,无限静好。 便在这阳光暖软鸟语花香的日子里,柏,缓缓睁开了眼睛。 柏一睁眼,便看见一张放大了的,憔悴了不少的,妖孽的面孔。 他本该是那样雍容尊贵的一个人,如今却像是接连熬了好几个夜晚一般,眼底下长出了一圈青黑,眼睛里爬上些许血丝,下巴上的胡子也一直没去打理,便渐渐留出了一圈青色的胡渣来。 难得见到殷这副模样,柏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口,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便又是好一阵疼痛。 她疼得僵了僵,嘴边还残留着笑意,眼底却不知为何泛出了泪光。 他大约是接连在她的床边守了好几天,才熬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吧。 这样一个人呀…… 若是她当真不在了,那他该怎么办呐…… 柏眼底湿润的眸光微微一晃,险险的便要溢出来。 殷握着她的手,抚着她的脸,沉沉的望着她,低笑道:“夫人莫不是一醒来便见着如此英俊美貌的夫君,一时太过欣喜,喜极而泣了吧?” “哪有……”柏身上的伤还没好,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她牵牵唇角笑了笑,说得很轻,“我分明就是被你丑哭的……” 殷挑挑眉,神色古怪,“我很丑么?” 若是他这也叫丑的话,只怕这天底下的人都是歪瓜裂枣了吧…… 柏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是应道:“嗯……太丑了……”说着,她缓缓抬手抚了抚他的胡渣,又笑了笑:“不过我不嫌弃……” 殷听得一怔,忽然抬手覆住她的手掌,用他那一圈青色的胡渣扎了扎她的掌心,有些硬。 “哎……好痒……” 柏笑呵呵一躲,殷却不肯放过她,又扎了扎她,“你说过不嫌弃的。” 柏轻笑,随后问道:“小步怎么样了?” 殷蹭在她的手心里,显然不太喜欢她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伤了她的人,皱了皱眉,语气不太善,“她当然没事。” 柏微叹,“你别欺负她。” 殷冷哼一下,道:“有十三欺负她就够了,我欺负她做什么。”我只想欺负你…… 殷在心里补充道。 柏没去搭理他此刻的不满,继续道:“小步和十三这一对倒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殷忽然扑上来蹭了蹭她的脸颊,那胡渣蹭了她一脸,痒得厉害。柏微微一缩:“哎,你做什么……” 殷撑起身体,自上而下望着她,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撒娇,言语间微微带上了几分委屈,却仍旧是沉沉的语调:“这种时候你就不能只想着我么……?” 柏脸色一红,有些心虚的别开了眼睛,转移话题道:“我睡了多久了?” “一个月零二十一天六个时辰。”殷顿了顿,抚上她的眉眼,微叹:“你再不醒来,我怕是就要疯了。” 相思一日三秋苦。 她睡了整整一个月零二十一天六个时辰,真的是太久太久了。 柏垂眸,轻声道:“……辛苦你了。” “确实辛苦。”殷掐了掐她的脸颊,含笑问道,“看在为夫如此日夜守候不离不弃的份上,夫人可有奖励?” 柏听得双颊微红,心里想这人果然还是这般没脸没皮,不知羞不知臊,真是讨厌…… 心里如此想着,柏避开他那脉脉的眸光,顶着发烫的双颊,犹豫片刻,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意思再明确不过。 殷低低笑了笑,看着下方难得温顺乖巧的她,缓缓俯下了身。 眼见着他便要将她那尚有几分苍白的柔唇采撷,帐外忽然传来下人的禀报:“殿下,郡主的汤yào快要煎好了。” 殷一顿,柏赫然睁开了眼睛,偏过了脑袋,咬咬唇道:“那个……你还是先去拿yào吧……” 殷轻叹,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等我回来。” 柏顶着热乎乎的脸颊点点头,“……嗯……” 目送着殷走出营帐没多久,便听帐子外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郡主醒了!” “什么?!郡主醒了?!” “郡主醒了?!太好了!从今往后终于不用再看殿下那yīn沉沉像是要杀人一般的脸色了!” “是啊是啊,终于有人可以管一管殿下了,咱们的好日子要来啦!” 一时间郡主醒了的消息传遍军营上下,大家伙撒花的撒花,庆祝的庆祝,好不热闹。 远处的山头,有一身着青色长衫的挺拔男子负手站在树下,遥遥见着军营一片欢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8 章 那面瘫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有风轻拂,他亦随风隐去,像是从没来过一般。 柏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动静,脸色又不由的红了几分。 没过多久便听见帐帘子被人猛地一掀,“夜姐姐!” “媳fù儿,你……” 步生娇刚奔进帐子里,殷十三就从后面追了进来。 “夜姐姐!”步生娇奔到柏床边,抬头却见她正淡笑着望着她。 步生娇怔了怔,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夜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见她哭得这般厉害,殷十三也跟着慌了神,手忙脚乱的去擦她的眼泪,“哎,媳fù儿,主子夫人醒了明明事件好事,你哭什么?” “你走开!”步生娇将殷十三一把推开,抬手抹掉自己的眼泪,却又有一波新的眼泪涌出来,“夜姐姐,我……我……” 步生娇哭得说话都说不太利索,柏见状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她的嘴唇上,“嘘” 步生娇忽然便止了哭泣。 殷十三也跟着噤了声。 柏又抬手摸了摸步生娇的头顶,轻声道:“都过去了,你没事就好。” 步生娇一怔,复又牵着柏的手低低啜泣起来,那是最深刻的忏悔。 便在这时,帐帘子又被人猛地一掀,“夜姑娘?” 竟是辛兰。 ☆、第125章 索吻 “夜姑娘?” 辛兰跑进帐子里,程昀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道:“小丫头,你跑这么快当心摔跤哦,摔跤会很痛的哦,说不定还会留下疤哦,留下疤可是很难看的哦……” 辛兰压根不搭理他,径直行到柏床边。 柏抬起眼睛来,淡淡的朝她笑了笑。 辛兰看得一怔,不由捂住了嘴巴也开始流眼泪,“夜姑娘,你终于醒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床边就多了两个泪人。 柏忽然觉得有一点头疼了。 程昀也有一点头疼,他揉了揉辛兰的脑袋,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哭肿了眼睛可是很难消退的哦。” 辛兰狠狠瞪了他一眼,红着眼眶道:“要你管!” “是是是,不用我管,不用我管。”程昀应道。 柏的目光来回在辛兰和程昀之间转了一圈,默默笑了笑。 听得呼啦一声轻响,帐帘子第三次被人掀开,这次说话的却是一位男子,“阁下终于舍得醒了?” 入寒渊牵着边晴走进来,柏微微一怔,问道:“入寒渊,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渊当然是跟着我来的呀。”边晴笑着,行到床边把了把柏的脉搏,“我叫边晴,负责给你看病的,怎么样,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都挺好的。” 柏话音刚落,入寒渊便拎起边晴往外走,“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边晴歪歪头眨眨眼睛。 “回山里,”入寒渊道,“起先说好了只是来救人,现在人也救了,醒也醒了,又有醉医仙程昀在这里,不会出事。我们早该回去了。” “我不回去!”边晴从入寒渊手底下挣扎出来,“她既然是我的病人,那我就要照顾到她好为止!” 边晴抬着头,那一双眼睛分明灰暗无神,但对峙起来却莫名的倔强坚定。 无声对峙半晌,入寒渊一叹,摸摸她的头顶道:“你赢了。” 边晴欢呼一声扑进他的怀里,“小渊,你最好了!” 周边众人忽然猝不及防的吃了好大一口狗粮…… 殷十三颇为羡慕嫉妒恨的朝步生娇伸出爪子,企图寻求安慰,“媳fù儿……” 步生娇恶狠狠的一巴掌将他拍远,“滚!” 程昀看了眼辛兰,辛兰却只看着柏。 程昀眸光微微一黯,没再说什么。 柏看了看入寒渊,又看了看边晴,忍不住再看看入寒渊,然后又看看边晴,半晌才接受了这个现实,喃喃道:“祝你们幸福……” “必须的。”入寒渊抱紧了边晴,道。 ……啊呜又是好大一口狗粮…… 一众静默间,殷端着yào碗走进帐子里,看见这满满当当的人,微怔一刹,眸色一凝,开口道:“你们……” “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哈哈。”程昀笑着接过了话,顺便将辛兰牵走。 殷十三也反应过来,正准备把步生娇一起带走,却挨了几下她的拳脚。他索xìng便直接将她扛了出去。 “殷十三,混蛋!你放我下来!……”步生娇挣扎的声音一路远去。 待入寒渊也领着边晴离开之后,帐子里终于又只剩下柏和殷二人。 柏见着殷端着yào朝她走过来,他将yào碗搁在床头,又扶着她缓缓坐起来。 她坐起来的时候被子便从她的身上滑落到了腹部。 柏这才发觉自己竟是没有穿肚兜,也没有裹胸,只穿了一件素白丝绸的单薄里衣。 偏偏这里衣还柔顺得很,服服帖帖的贴在她身上,清清楚楚的勾勒出那雪峰一般的弧度,还有那峰顶一颗小樱桃。 偏偏这里衣不但柔顺,而且还有一些通透,那樱桃粉嫩的色彩便稍稍透了一些出来,虽然很淡,却又艳若桃花。 湖光春色风景艳,殷很镇定,柏猛地涨红了脸。 她立刻抬起手臂jiāo叉在胸前,护住这一方春色,才做完动作,便听殷轻笑一下。 柏听得脸上又是一烫,恶狠狠的便朝殷瞪过去,“你……不许看!” 殷却并不将她这厉喝放在眼里,他虽是体贴的替她拉高了被子盖上,嘴上却仍旧不依不饶的调笑道:“不许看?你全身上下哪一处我没见过?就算你遮着了,我也能想起你脱、掉时的模样来。” 殷压低了嗓音,特意将“脱掉”这两个字说得极为暧昧。 柏顿时噌的熟了,又凶神恶煞的瞪了他一眼。但当她撞见他那副含笑的神情时,脸上的温度却不由的又往上飙了几分。 这人不过是去端个yào的功夫,居然还把自己给收拾干净了,剃掉胡渣之后便又是那位如天神般俊美妖异的世子殿下。 实在是……太令人可恨。 柏恨得咬咬牙,瞪大了眼睛坚决不允许自己向美色屈服,可说出口的话却忽然没了底气,“你什么时候见过……我……那个全……全什么的……” “什么时候啊?”殷挑挑眉,在柏床边坐下来,抚上她的脸颊,凑到她的耳边,轻笑着低低道:“就在你昏迷的时候,你的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是我一点一点,亲手擦拭干净的……” 他这般低声说着,那覆在她颊边的手掌又开始一点一点慢慢的往下抚去,沿路掠过她的颈边,划到她的肩膀,忽然挑开她的衣襟探了进去。 柏一僵,殷又沿着她肩膀的曲线一寸一寸缓慢而细致的抚过去,咬着她的耳朵,“就像这样,一寸一寸的,慢慢的,仔细的,把你擦干净……” 他的嗓音是极致的低柔而诱惑,像那暗夜里幽幽飘落的片片红梅。 柏颤了颤,心里又羞又恼,不由咬牙死死的揪紧了被子,也不知道到底是想用这被子闷死自己算了,还是想用它来弄死身边的那个混账一了百了。 她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这般羞窘过,殷却还是不肯放过她,他那抚在她肩头的手掌忽然又调了个方向,直直的便往下面的柔软探过去。 “你的这里还有那里,私密的和极私密的,我全部都……了、如、指、掌……” 含笑低沉的尾音轻而巧的往上一勾,随之勾起来的还有他触在她胸前的滚烫指尖。 柏当即惊得猛然一缩,立刻捂住了胸口,额头搭在殷的肩膀上,滚烫的血液一阵一阵往脸上涌,她微喘着低低的道:“你……闭……闭嘴!别说了……” 她说得很轻,声音又有一些哑,莫名便生出几分求饶的滋味,殷笑了笑,抬手摸摸她搭在他肩膀上脑袋,终于没再继续逗她,问道:“喝yào吗?” 柏红着脸抵在殷的肩头,无声点点头。 yào汁是墨水一般极黑的颜色,yào面上泛着丝丝缕缕白色的雾气。殷舀了一勺放在自己嘴巴边吹了吹,又试了试温度,确定不烫口之后才送到柏的嘴边。 他喂yào的样子很认真也很专注,柏忽然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眼睛,顶着红扑扑的双脸,啊呜一下将这勺yào吞了下去。 yào入舌尖,柏瞬间将五官皱成了一团,苦着脸道:“好苦!” 柏不是什么没有忍耐力的人,相反,她的忍受能力比一般人都要强上很多,能苦到让她都受不了的yào,那真是苦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估计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咽得下去。 “还是趁热喝吧,”殷劝道,“一会儿凉了会更苦。” 柏用力摇摇头,皱眉闭紧了嘴巴坚决不再开口,那双墨色沉沉的眼眸里写满了我不喝我不喝我就不喝坚决不喝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喝! 大约是生了病受了伤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任xìng,柏也不例外。 殷见她这般抗拒,也不恼,继续劝道:“我知道这yào虽然苦了些,但也不至于无法忍受……” 他的话还没说完,柏便迅速开口说了句:“你才不知道有多苦!”言罢又死死的闭上了嘴巴,俨然一副拒绝合作的模样。 殷眸光一凝,“我知道这yào是什么味道。”说着,他忽然轻笑起来,“你想不想知道,你昏迷的这些日子,我都是怎么给你喂yào的?” 柏一怔,直觉的便不由有些警惕起来。 殷又笑了笑,“别紧张,其实要让你喝yào也不是什么难事。” 言罢,柏便看见他亲自含了一口那黑乎乎的yào汁,那yào分明苦得要命,可他却仍旧是那副眉眼带笑的模样,随后,他便扣住了她的下巴,倾身吻了过来。 柏立刻瞪大了眼睛,未及反应,又有苦涩的yào汁从他嘴里渡过来。 她想躲,却偏偏被他扣着下巴无法动弹,那yào汁渡进她的嘴里,他又将她的下巴往上一抬,这yào便咕咚咕咚全进了她的肚子。 口腔中全是苦涩难忍的味道,柏皱紧了眉,直觉便想找些什么东西舒缓一下,恰好这时殷撬开了她的牙关探了进来。 他分明也含过那些yào汁,却是醇而香的味道,像那盛开的栀子般诱人沦陷。 柏当下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揪住殷的衣襟缠了上去。 殷眼底眸光一笑,闭上眼睛越发的配合她的索取。 待柏从那苦涩的劲儿里缓过神来,待她反应过来她正在缠着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柏猛地一怔,冷汗滴滴的在石化中想: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下丢人了丢人了丢人了丢人丢大了…… 见她突然没了动作,殷微微睁眼,复又合上,合眼之后便拿回了主动权,卷住了她的柔软细细吮吸。 柏皱眉想将他推开,他却不依,按着她的肩膀又朝她靠近几分,好好索取了一番才肯罢休。 殷稍稍退开一些,伸出拇指抹了抹自己的下唇,像是在回味,低笑道:“夫人方才好热情……” 柏当即涨红了脸,睁大了眼睛死死瞪着殷,那水润眼睛里满满的写着: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迎着这样愤懑控诉的眸光,殷轻轻笑了笑,又含了一口yào汁,倾身朝柏吻下来。 柏下意识的便要躲,却被他按住了肩膀,又是好大一口yào汁从他的嘴里渡过来,苦得要命。 ……这还有完没完了?! 柏心头愠怒皱紧了眉,当下不顾腹部的伤势将殷用力往外一推。 殷大约是没料到她会如此挣扎,又顾及到她的伤口,便由着她将他推开。 她推得很重,殷后退一步,推搡间他没能端住那碗汤yào,yào碗哐当一下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汤yào混着碎瓷片铺了一地,地上yào水依稀还泛着丝丝热气。 殷一顿,神色淡淡。 柏一怔,莫名有些心虚。 她虽是有些心虚,却又硬是皱了皱眉别开了眼睛不肯说话。 她不说话,殷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那一地的汤yào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静默片刻,殷突然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第126章 不如你来尝尝 一室寂静,柏怔在这样令人心慌的寂静里,盯着那仍旧有些晃dàng的帐帘子,心里反反复复的在想,他生气了?他生气了?他就这样生气了? 她还没气呢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再者他生不生气关她什么事? 她为什么要担心? 她为什么要心虚? 本来就是他的错好吧? 柏,柏姑娘,人生里头一遭第一次破天荒的,闹别扭了。 柏拉高了被子,将自己的脸埋进这份绵软里,奋力拍掉心里小小而莫名的不安。 帐口处传来帘子一掀又一合的声响,柏迅速抬起了头,朝帐口望过去,却见进来的不是殷,而是程昀。 于是她那才亮起来的眸光,忽然又暗了下去。像是蜡上烛火刚被点燃,却又迅速被风熄灭。 程昀看了眼一地的yào汁和碎片,笑叹道:“呀,这现场还真是惨烈啊……” 柏脸色一红,犹豫着开口问道:“前辈,殷他……出去做什么了?” “他啊?他出去给你寻甜蜜饯了呗。”程昀说着,草草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到一边,随后行到她的床边,安抚般的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放心吧,殷他啊,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柏别开了眼睛,低低咕哝了句:“……我才不需要他管……” 程昀笑笑,道:“说起来,你好像还不知道他小时候的事情吧。” 柏微怔,点了点头,“确实没听他提起过。” 他从来都不提,她也没想过要问。 思虑间,柏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殷那一身纵横累累的伤疤,她不由蹙眉问道:“他小时候,过得不好么?” “嗯,怎么说呢……”程昀微叹,“他啊,大概自从三岁以后,就没有再尝过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9 章 么温暖的感觉了吧。” 柏听得一愣。 三岁,她刚被师姐从狼群里抱出来的年纪,他却已经要开始为了生存独自挣扎了么? “那他的伤……” “他三岁的时候被送到大苍为质,被关在牢房里折磨了七年,等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带着那些的伤了。”程昀尽量选择平缓的口吻来叙述那一段血淋淋的过往,“他十岁的时候,我遇到他,花了两年的时间给他疗伤。” 程昀没有用什么夸张的修饰词,却仍旧疼进了柏心里。 到底得是多重的伤,才需要一养就是两年? 柏眼底眸光一疼,程昀忽然笑了笑,“呀,当年叔叔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还是特别个不近人情的小鬼呢,就连叔叔我这么善良的人也不肯相信。” 想起当年的事情,程昀的笑容有一些远,“叔叔我啊,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走到他身边的呢。” 说着,他又有些感慨,看向柏的目光有一些欣慰,“那么冷漠的一个小子,偏偏一眼就看中了你这丫头,哈哈,我就说他早晚也会有这样认栽的一天……” 看中了她,从此,便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 最是冷漠,最是深情。 程昀收了笑容,忽然俯下身来朝柏伸出一根小拇指,“他小的时候被很多人丢弃过,所以啊,你答应叔叔,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丢下他,好不好?” 柏垂眸,缓缓的朝程昀伸出小拇指,眼见着便要拉上勾,忽听帐口传来殷不太愉悦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程昀笑哈哈站起来,对着柏比了一个噤声保密的动作,随后转身离开,路过殷身边时,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事成之后,记得请我喝酒啊。” 殷眉梢一挑,见程昀出了营帐,他回过头来,端着重新煎好的yào还有一盘蜜饯朝柏走去,“我命人重新煎了份yào,你……” “我喝。”柏道。 殷又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刚舀了一勺yào,却听柏说:“我自己来。” 殷动作一顿,将yào碗递了过去。 柏盯着手里这碗黑乎乎的yào汁,咬了咬牙,狠了狠心,闭上眼睛仰起头一鼓作气咕咚咕咚将这碗yào给干了。 随后她便将五官紧紧的皱在了一起,殷适时的递了块蜜饯给她。 柏啊呜一口鼓着腮帮子将这块蜜饯嚼巴嚼巴咽了,才缓过来些许。 “如何?”殷问道。 “……苦……” 于是殷又递了一块蜜饯过来。 柏嚼巴嚼巴吃了。 “这下如何了?” “……还是苦……” ……第三块蜜饯递过来。 柏一样吃掉它。 “还苦吗?” 柏点点头。 殷终于微微皱了皱眉,疑惑道:“我拿的蜜饯应该很甜才对,怎么会吃了三块都没有效果?” 说着,他正要伸手去拿盘里的蜜饯尝一尝,却突然被柏按住了手掌。 殷抬头,柏错开了眼睛避过他的目光,微红着脸,轻声道:“到底苦不苦……你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她说得很轻,却足够让殷听个分明。 春风微微掀起帐帘一角,携来树上鸟儿的清啼。 暖黄斜阳穿透营帐的棚料,一束束落在床边紧密依偎的二人身上。 殷护着柏那受了创伤的腰,又扣着她的后脑,缓而柔的探进她那一方温暖而隐秘的天地里。 他一点一点触着她,小心翼翼的,克制着,呵护着,尽量不去牵扯到她腰上那样惨烈的伤口。 她刚吃过蜜饯,柔软间依稀残留着那样甜甜的味道,蜜一般化进人的心里。 他吻得很轻,像是柔柔的触着一片云,但他的触碰却极为炙热,像那草原之上星星点点的火苗,闪烁在夜空下,直至燎原。 全身血液像熔岩滚烫,一阵一阵涌上柏的脸颊,于是那原本稍显苍白的脸色渐渐透出桃花般艳丽的色彩来。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记忆里,每一次她都仅仅只是接受而已。仅仅只是接受而已,却都已经让人羞得忍不住想把自己闷死在被子里,更别提回应什么的。 就好像她与他之间,总是她在躲,他在追。追到她,抓紧她,却从不强求她有何回应。仿佛只要她在他身边,便已足够让他满足。 柏微微睁开眼睛,忽然又想起程昀方才对她说的话。 ……他啊,大概自从三岁以后,就没有再尝过什么温暖的感觉了吧。 他这个人啊,这一生里最大的不幸大概就是遇到了这样不肯开窍的她吧。 眼底眸光如水微漾,柏又合上了眼睛,唇舌间的触碰绵软如云,轻而缓,一点一点撩起焚身的火。 柏慢慢往前探了过去,在他的舌下轻轻一勾。 殷一顿,像是在确认方才那一刹的惊喜,那抚着她后脑的手掌心却又上升了一个温度。 柏见殷突然停下了动作,仿佛是得到了鼓励一般,不由的越发起劲。她又往上探了探,仿佛鱼吻水草一般,试探着一般戳了戳他的舌尖。 殷依旧没有动弹,柏便壮起了胆,沿着他这炙热的边缘一点点描摹勾勒。 这样的**太过致命,殷眸光一沉,扣着柏的后脑微微迫着她微微抬起头,随后,他便居高临下的攻入了进去。 你来我往的jiāo战比单方面的追逐要激烈上好几倍,就连拂过颊边的风都是燥热的温度。 柏微微仰着头,揪紧了殷胸前的衣襟,心跳快得像是要zhà开一般,腰腹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这样细微的疼痛却是刺激起心头越发难耐的火。 殷那原本护在她腰后的手掌也渐渐变了味道,慢慢的开始在她的腰背上摩挲起来,隔着一层单薄里衣,他掌心里灼人的热度清楚而分明的传进她那烈火灼灼的心里。 火上浇油,柏脸颊上那滚烫的温度渐渐的便扩散到全身上下。 殷忽然又从她的上衣角里探了进来,沿着那背部凹陷的一线脊梁缓缓抚上来,所经之处,必有烈火燎原。 她的上衣随着他的动作被一点一点掀起来,露出她腰上缠着的那一圈一圈绷带,还有那洁白莹润的肌肤。 柏揪着殷的衣襟,心跳得有些紧张,忍不住绷紧了身体,有些僵硬。 见她这般紧张,殷便停下了动作,稍稍退开一些,抵着她的额,道:“你若是不愿意……” 他的声音低而柔,像那暗夜之中幽幽绽放的曼珠沙华,诱惑到了极致,柏听着他这犯罪般的嗓音,只觉得这种时候让他住嘴别说话她反而还会好受些。 于是她没让他把话说完,便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仰头封住了他的唇。 ☆、第127章 心急吃不了嫩豆腐 殷微合着眼,眼底燃起了一团烈烈的火,幽幽跃跃,深沉又危险。 柏被他按着肩膀压在雕花床围子上,暗棕色的雕花木板有一些凉,这一丝一丝的凉意对于此刻烈火燎原的情势而言,却只是杯水车薪,渐渐的就连这木板都被染上了微热的温度。 殷的左手沿着她的脊梁,一路抚到她背后那翅膀一般的肩胛骨。柏一颤,殷却又忽然调转了方向,缓缓朝她的身前探过来。 柏一僵,指尖陷进了身下床单里,却没再动弹。 他常年练武,手掌里长了些许薄茧,这些薄茧有一点硬,还有一点粗糙,刮擦在她的肌肤与柔软上,却是至极的痒。 柏涨红了脸,那墨色沉沉的眼底渐渐升起润泽的薄雾来。 热切纠缠一番后,殷忽然离了她的唇,偏过头咬上她的耳垂,又沿着她颈边的曲线一寸一寸吮咬下去。 柏仰着头咬了咬唇,越发紧的揪住身下床单。 殷从她的脖子一路咬上她的颈窝。他的右手隔着里衣按在她的肩膀上,缓缓的向右抚去,她肩头的丝绸衣料便也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朝右滑下,露出那样光泽而细腻的肩头。 白皙的肤,纤长的骨,乌顺的发,还有那垂挂在肩下绸软的衣裳。 半遮半掩,如夜空中那轮皓月蒙了几分薄纱,最是娇羞,最是致命。 殷眸色一沉,轻轻的咬了上去,烙下片片红梅的花瓣。 他这般吮咬着,手里的动作却是不停,像是有喷涌的岩浆将人吞没,灼热焚身,柏靠在暗棕色的床围子上,无力的微微侧过了头,垂着水光潋滟的眼眸,险些将自己的下唇咬得出了血。 殷见状,便又覆上来吻住了她,像是安抚一般。 风压过草尖,沾染上露水些微的湿意。 天地鲜绿的色彩里,绣球花一簇一簇成群绽放。 蝴蝶点足立在花蕊之中,收起它那锦绣繁盛的翅膀。 春色,无边。 无边春色里,程昀忽然掀起了帐帘子,朝着账中的二人笑哈哈道:“啊话说回来,叔叔我刚刚忘记跟你们说了,按照小柏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那种事情至少要等到一个月之后才可以哦,心急吃不了嫩豆腐哦。” 程昀jiāo代完毕,便笑眯眯的离开了。 柏缩在殷怀里,攥着他的衣襟,热腾腾的,熟了。 殷长叹一声,拉高了被子将怀里这诱人的春色遮了个严严实实。 柏裹着被子,只露了一颗脑袋在外面,顶着红扑扑的脸,眨巴着一双微润的眼睛盯着他看。 殷轻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随后隔着被子拥住她,在她耳边低低的道:“……快些好起来吧……” 柏微微垂眸。 “……嗯。” == 风吹枝晃,树叶沙沙如海浪喧腾,月色清凉,水一般穿透枝头jiāo错掩映的叶,落在地上草尖,镀了一层银白微光。 夜色沉沉,草间有夜虫在吟唱,声声清丽。 程昀靠坐在树下,就着这一夜悠扬的歌谣抬头饮了口酒,烈酒入腹,又辛又辣,神智却在这辛辣的刺激之下越发清明起来。 放下手里的酒葫芦,抬手擦擦嘴角,忽有诱人的香气从一旁飘来,勾起肚里馋虫,程昀眼睛一亮,“哦?小丫头,你莫不是给叔叔我送下酒菜来了?” 辛兰拎着食盒瞪了他一眼,“这是我要给夜姑娘送去的宵夜,才不是给你的。” ……又是夜姑娘。 程昀闻言,眸光微微一暗,却又迅速神色如常的笑起来,“小柏伤好之前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吃的,给我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程昀的医术是不错的,辛兰也没怀疑,当下便走过去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他,随后在他身边坐下来,道:“话说这军营里的伙食实在是不怎么样,幸好我跟着你来了,否则真得委屈夜姑娘了。你说,我明天早上做什么早点给她好?” 辛兰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朝程昀看过去,随后当即脸色大变,“程昀!” 程昀咕咚咕咚喝掉她做的那碗枸杞鸡蛋汤,满意的舔舔嘴角,笑眯眯问道:“怎么了?” 辛兰猛地扑过去揪住他的衣襟,大怒:“你还我的汤!” 程昀按住她的肩膀,道:“你先别急着生气嘛,小柏最近不能吃枸杞,你做的汤她又不能喝,不如拿来填填我饥饿的肚子。” “你肚子饿就自己去厨帐里找吃的啊!做什么非要抢我的汤!” “因为我很喜欢你……” 辛兰一僵。 “……做的汤啊。”程昀继续道。 辛兰明显松了口气,将程昀往外一推,兀自抱起膝盖,随手捡了跟树枝在草地里乱划起来,皱着眉心有些闷闷不乐。 程昀见状,凑过去引诱道:“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跟我说说,我这个人嘴巴很严的哦,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辛兰戳戳地上的草,“不用你管。” 程昀挑了挑眉,将手里的酒葫芦递过去,“那就喝点酒吧,会好受些。” ……这丫头喝了酒之后不用他问,自己就会乖乖的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 辛兰盯着眼前的酒葫芦看了半晌,默默的接过来喝了一小口,一口之后又是一口,一口之后接着又是一口…… 片刻之后,她放下手里空了一半的酒葫芦,轻轻打了个酒嗝,双颊微红,眸光迷离,喃喃道:“程昀……” “嗯?” 辛兰软绵绵的抬起手臂,搭上程昀的肩膀,摇摇晃晃转过头来盯着他,又伸出手指一边点一边数:“一……二……三……咦,怎么有三个程昀……?” 辛兰皱皱眉,用力摇了摇头,“啪”的一下捧住他的脑袋,抵上他的额头,在如此近的距离里,认认真真的看着他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为什么这样想?” 辛兰退开,抱着膝盖撇了撇嘴,“我原本跟你过来的时候,就是想照顾夜姑娘……结果来了之后,殿下这个不让我做那个也不让我碰,事事亲力亲为……后来我想着夜姑娘喜欢吃我做的菜,那我就为她做些吃的好了……结果我却连她应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都没搞清楚……” 微顿片刻,越发自责起来,“边晴姑娘医术那么厉害,步姑娘武功那么好,人还长得那么漂亮,又是夜姑娘的小师妹……大家都这么厉害,好像只有我不该在这里……我是不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程昀掐了掐辛兰的脸颊,问道:“殿下凶你了?” 辛兰摇摇头,“没有。” “小柏嫌弃你了?” “……也没有。” “那是边晴姑娘给你脸色看了,还是小步瞧不起你了?” 辛兰垂眸,“……都没有……” 程昀弹了弹她的额头,“那你还担心什么?” 辛兰低头捂着额头上被他弹过的地方,没再说话。 无声的静默里,只听草丛里有夜蛙齐鸣,悠长绵延。 程昀忽然伸出手来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辛兰的额头抵在他的肩头,他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低低安抚道:“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 辛兰眼底一涩,吸了吸鼻子,抬手默默揪住程昀的衣襟。 程昀笑了笑,抬头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0 章 着夜空里皎洁的月,半晌,道:“呐,我说……” “嗯?” “做我的专属小厨娘吧。” 辛兰颇为嫌恶的皱皱眉,“凭什么?” “凭我很欣赏你的厨艺?” 辛兰一把将他推开,“欣赏我厨艺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那凭我可以给你月俸百两,包吃包住……”程昀凑过来,“……额外再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貌大叔一个?” 辛兰一巴掌拍过去,“不成!” 程昀抓住她挥过来的爪子,眸光有些沉,“为何不成?” 辛兰撇撇嘴,“这样我就不能给夜姑娘做好吃的了……” “夜姑娘夜姑娘一口一个夜姑娘的……”程昀皱眉,抓着她的手腕往后一扯。 辛兰惊呼一声被他扯到跟前,程昀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她,“你心里除了夜姑娘,还有什么?” 辛兰眨眨眼睛,老老实实答道:“菜谱。” 程昀听得一怔,心里的火气忽然就撒不出来,只得失笑着又弹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还真是……”吃定我了啊…… 他弹得有一些重,辛兰痛呼一声捂着微红的额头,皱眉道:“哎,你再弹下去我会变笨的!” “我倒是希望你笨一些……”程昀自言自语般轻叹。 辛兰冷哼一声,“切,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怀好心……”说着又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困了?” “……唔……”辛兰迷迷糊糊揉揉睁不太开的眼睛。 眼见着她摇摇晃晃的一头就要栽倒草地上,程昀连忙接住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 “辛兰……”程昀道。 “……嗯?” “明天,给我做早饭吧。” 辛兰又打了个哈欠,眨巴着朦胧的眼睛,问:“……想吃什么?” “只要是你做的,吃什么都行。” “哦。”辛兰显然只理解了字面意思。 夜风轻拂,摇得头顶枝头沙沙作响。 辛兰忽然道:“程昀……” 程昀低下头来看着她。 “……谢谢。” 夜空的云,云中的月,月下的人,都是静谧安详的模样。 雏鸟栖在巢里,睡得酣甜。 程昀抚了抚辛兰的睡颜,睡梦里她不自觉得微微张开了唇,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也不知她究竟梦见了什么,只听她低低喃喃道:“夜姑娘……” 程昀听得眸色微沉,忽然将她抱进怀里,俯下身去堵住了她这正说着梦话的嘴。 月夜是蓝黑的色调,像那波澜的海,海底水草柔柔飘dàng,水草间有鱼儿闭目小憩。 程昀从辛兰的唇上离开,抚着她的眉目,低声道: “谢礼,我收下了。” ☆、第128章 第二次 程昀抱着辛兰回营帐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时常带在身边的酒葫芦给落在了草地上。 恰好殷十三从那里路过,便将这酒葫芦捡了起来,在手里晃了晃,听声音像是还有一半的酒。 程昀的酒,那向来都是好酒。 殷十三掂着这酒葫芦,朝自己的营帐里走去。 他决定把这葫芦里的酒据为己有,等明天再把空了的酒葫芦给程昀送回去。 殷十三原本想把这酒倒进自己的牛皮袋里,结果寻了半天也没寻到他究竟把那牛皮袋给放到哪个角落里了。 于是殷十三索xìng就把这半葫芦的酒倒进桌上的空茶壶里。 等他倒完了酒,步生娇正好掀起帘子走进来,殷十三立刻把酒葫芦朝旁边一扔,笑眯眯转过身来,道:“媳fù儿,你来给我换yào啦。” 步生娇瞪了他一眼,重重的将盛着纱布和yào瓶的托盘搁在桌子上,“我说了不许叫我媳fù儿!” “那我叫你什么?”殷十三眨眨眼,“夫人?娘子?内人?孩子他娘?” 步生娇越听脸色越黑,殷十三一拍脑袋,“啊,有了!”忽然牵起她的手掌,唤道:“老婆大人!” 不知为何,步生娇突然就被他这如犬类般忠诚晶亮的眸光戳中了心脏,双颊一热,却是凶神恶煞的朝他道:“脱衣服!” “哎,好的,老婆大人!” 步生娇听得脸上又是一红,瞪大了眼睛道:“我不是你的……”顿了片刻,咬咬牙继续道:“我才不是你的老婆!” “诶?”殷十三一边速度脱掉上衣,一边抗议,“我的初拥是你的,初吻是你的,第一次也是你的,就连第一次动心都是你的,你难道不应该对我这个失足少年肩负起未来的责任吗?” 说着,“失足少年”殷十三光着膀子就要去解裤头…… 步生娇险些将眼睛瞪得bào出血丝来,“我没让你脱裤子!” “……哦……”殷十三撇撇嘴,不情不愿的收回了手。 步生娇才不搭理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冷哼一声,道:“坐好!” ……殷十三乖乖坐在了凳子上,还是正襟危坐的端正姿势,就差没高高竖起一条毛绒绒的狗尾巴摇来摆去。 步生娇闭了闭眼压压心头积攒的火气,走上前俯下身来一圈一圈解开他身上的绷带。动作间,免不了与殷十三靠近了些,偶尔还会碰到他露在外头的皮肤。 步生娇绷着脸色,却莫名觉得有一点热,大概是因为最近的天气又便暖和了? 绷带一圈一圈解下来,渐渐露出他胸前的伤口,这伤口经过缝合之后已经愈合了不少,刻在他紧实却并不臃肿的肌ròu上,不由的便生出几分狂野的滋味来。 真是的,明明就长了一张显小的娃娃脸,偏偏身材这么的…… 步生娇有些不自在的微红了耳尖。 殷十三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见她突然缘由不明的微微害羞起来,便颇为得意的开始瑟:“老婆大人,我这身材是不是特别的男人?” 步生娇动作一顿,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脸上却又热了一些,“你别这样叫我。” “好的,媳fù儿。” 步生娇又瞪他一眼,殷十三迎着这样凛冽却没什么威严的目光,继续瑟:“媳fù儿,你应该知道其实我另外一个地方更加的男……” “你闭嘴!” 步生娇“唰啦”一下迅速抽掉殷十三身上的绑带,转过身去压压扑通直跳的心脏,心里别别扭扭的想那种事情她宁愿她不知道…… 桌上烛火微摇,殷十三听话的闭上了嘴,那乌亮的眼神却越发无辜起来。他本就长了一张漂亮的娃娃脸,再配上这样湿漉漉的眼神,顿时延伸出无限可怜巴巴的滋味来,一下子戳中女人的母xìng。 步生娇恨恨的握紧了yào瓶,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感慨想不到她风倾楼第一媚居然也会有被美色诱惑的一天,这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用力拍飞掉心里的异样,步生娇绷紧了脸色又走上前去给殷十三包扎。 殷十三被她禁了声,包扎的过程便顺利了许多。 步生娇系好了结,满意的拍干净手,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却见殷十三给她倒了杯茶,“媳fù儿辛苦了,喝点茶吧。” 步生娇接过杯子,看着杯里通透澄澈的液体,凑近闻了闻,奇怪道:“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香?”香得还有点冽? 殷十三神神秘秘的笑道:“自然是好东西呀,不如你尝一尝?” 步生娇正好热得有点渴,当下便仰头将那杯澄澈的“茶”给喝了个干净。 程昀的酒,那向来都是好酒。 程昀的酒,也向来都是烈酒。 步生娇又向来是个没酒量的,一杯烈酒入腹,当即就噌的烧红了脸色。 东西是模糊的,世界是晕眩的,步生娇紊乱着步伐,摇摇晃晃找了张“椅子”坐下。 这椅子不但有些柔软,还有一些温热,渐渐得又有些灼人,也不知到底是她体内的酒劲更灼人,还是她身边的人更炙热。 步生娇不偏不倚坐在了殷十三的腿上,她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软软的趴在了桌子上,揉着自己晕乎乎的脑袋。 “媳fù儿……?媳fù儿……?” 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这样唤她。 “……唔……” 步生娇迷迷糊糊的应着,天地忽然一阵旋转,有人将她抱离了桌面,身后又有暖暖的温度传来。步生娇靠在殷十三身前,抬头正好对上他望下来的眼。 “小哥哥?”步生娇道。 殷十三心里一喜,“媳fù儿,你又认得我啦?” 这一个多月以来,殷十三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他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他家媳fù儿进行第二次的亲密接触? 眼见着隔壁帐篷里的入寒渊和边晴两个人“夜夜笙歌”,好不痛快,殷十三看得各种羡慕嫉妒恨,想了各种法子去引诱他家媳fù儿,偏偏他家媳fù儿不上钩,他也只能夜夜独守空房。 今日机缘巧合捡到了程昀的酒葫芦,倒是让他心生一计。 喝醉酒的小步什么的…… 最可爱啦! 殷十三看着下方这软绵绵偎在他怀里的步生娇,笑得越发纯良灿烂。 步生娇眨眨眼睛,忽然去扯他身上的绷带,“小哥哥怎么受伤了?给我看看……” 步生娇三两下扯掉这刚扎好的绑带,看见殷十三胸前那一长条深色的伤口时,不由一怔,微怔之后又伸出手缓缓的抚上去,问道:“疼不疼?” 殷十三原本想说这伤口早就不疼了,话到嘴边,却便成了:“啊,好疼!”为了提高这句话的真实度和可信度,还特意演技bào棚的瑟缩了一下。 步生娇果然慌张起来,“真的很疼吗?” 殷十三咬咬牙,“含泪”点点头。 “那……那怎么办?”步生娇脸色微白,想了想,忽然道:“啊,有了!我小时候受伤的时候,师姐都会跟我说,亲一亲就不疼了。那你的伤口是不是也亲一亲就不疼了?” 殷十三眨眨眼睛,非常诚恳的建议,“我也不知道,不如媳fù儿你试试?” 步生娇果真亲了上去。 并且她的态度非常无私而认真,沿着这道伤从下往上仔仔细细的亲了一遍。 殷十三有一点不好受。 她的唇很软,贴在他的胸前,像是河底的水草柔柔的擦过手掌心。 她的气息微暖,喷洒在他的皮肤上,像是那微风dàng过心头,dàng进心头。 她的睫毛很长,轻轻扫过他的锁骨,仿佛细而柔的羽尖,挠乱了神智。 更让人不好受的是,她跨坐在他的腿上,又在他的胸前缓缓抬头,面色艳若桃花,眸色粼粼如水。 “还疼吗?”她问。 殷十三沉默着,没有回答。 步生娇有些奇怪,“小哥哥,你……?” 殷十三没有让她说完,忽然俯下来拥住了她的身体,占有了她的唇。 她本就跨坐在他的腿上,这般被他一抱,瞬间就与他又靠近了几分。 炙热像火一般包围过来。 步生娇有一些不安的扭了扭,却被殷十三更加用力的抱住。 她有一点窒息,还有一点闷热,像是被人投进了火山口里,沉在滚烫的岩浆下,快要化掉一般。 殷十三吻着她,吮着她,抽掉了她的神智,也一并抽掉了她的腰带。 外袍滑落在地上,内衫也随之掉在一边,只剩下素白的里衣,被烛火晕得泛起微微的光彩。 衣服穿得越少,体内的热量却越发疯狂的涌上来。 步生娇有些无措的握上殷十三的肩头。 殷十三却不由的想让她更无措一些。 他没有着急去解她的里衣,反倒先去解自己的裤头,有什么东西随着裤头松开的趋势一并膨胀起来。 尽管隔着衣料,这样的灼热仍旧令人心惊ròu跳。 步生娇又不安的扭了扭,想要离开那样灼热的区域,却被殷十三按住了腰,又朝着他的方向,按了下去。 “唔!” 步生娇睁大了眼睛,虽是被封住了唇,却仍旧不由的惊呼起来。 身体是紧绷的,温度是滚烫的,心里是慌乱的,局势是吓人的。 殷十三终于放过了她的唇,向下咬上了她的脖子。 步生娇不由微微仰起了头,手指尖陷进他的肩膀里,“小哥哥,你的伤……” “我的伤早就不疼了。”殷十三咬着她的脖子,含含糊糊道。 “真的?” 殷十三抬起头来,突然笑了笑,“真的,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随后,他便迅速掀掉了桌布。 桌上的茶壶、yào瓶、纱布、托盘什么的立刻随之掉了一地,壶里的酒洒出来,清清冽冽晕开一滩,整个帐子忽然就盈满了一种冽而醇的香气。 步生娇被压在了暗棕的圆木桌上。 她的里衣微微散开,露出衣下藕粉的肚兜,还有那莹莹胜雪的肩。 殷十三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的朝她望下来,那目光似犬又像狼,忠诚却又强势。 步生娇忽然有一些慌,“小哥哥?” 殷十三靠下来咬了咬她的耳垂,一瞬间便切换成了某种犬类动物,低低的道:“步月,你都冷落我好久了……” 他生了一副少年嗓,清而纯,像天空的云,像草尖的阳,还有那水上的风。 步生娇听得浑身又是一热,殷十三又继续道:“所以,你抱抱我……” 一帐暗香沉沉,步生娇缓缓抬起了手,轻轻的,勾在了他的脖子上,“这……这样可以吗?” 殷十三瞳孔里的颜色深邃一分,一瞬间又化身为狼。 “……不够。” 他突然咬上了她的锁骨,叼住那覆在锁骨上细长嫣红的肚兜绸带,尖牙一磨便磨断了这根绸带。 与此同时他又伸手从她的里衣角里探进去,一路抚着寻到她背后那绑着肚兜的结,牵着绸带往外一扯,扯散了活结又顺势扯掉了这藕粉的肚兜。 步生娇仍旧穿着里衣。 没了肚兜的遮掩,那峰峦般的曲线便被这绸软的里衣勾勒得一清二楚。她直觉收紧了手臂想要去遮,动作间却是将那一对雪峰拱出了一线深渊,延伸出散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1 章 的衣襟之外,恰好映在他的眼底。 步生娇羞得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才抬起了腿却又被他按住了双膝,隔着一层单薄的裤子,他沿着她修长的曲线一路抚上她的腰,还有那一圈系在腰上的裤头。 步生娇一僵,慌忙按住了殷十三的手,兔子似的求饶般朝他望过来。 于是殷十三便停下动作俯身吻住了她。 步生娇心里一松,连带着腰上裤头也跟着一松,而后身上里衣的衣襟也是一松。待回过神来时,却已被某人速度扯掉了彼此坦诚之前的障碍。 步生娇当即紧紧的抱住了殷十三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脑袋边上,慌慌张张的道:“别……别看……!” 她按住了他的脑袋,却没按住他的双手。 于是殷十三缓缓的捉住了她的手腕,按上了她的头顶…… 第二次没有第一次那么的惨痛。 步生娇却仍旧说不出什么话来。 身下是冷硬的桌板。 身上却是暖软的气息。 上方的营帐顶不知为何总在沉浮旋转。 又不知是什么将她的呼吸碾压得支离破碎。 春日的夜里依旧有一些凉,她却渐渐的渗出了一身的汗。 步生娇喘息着微微侧过了头,湿润乌黑的碎发一丝一缕贴在脸颊,脸颊嫣红如桃,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 眼前像雾一般朦胧水润,连带着神智也一起混乱在这样的迷茫里。 太阳不知在何时悄然升起。 鸟儿不知从何时开始清啼。 彻夜的颠簸终于放缓了速度,渐至渐止。 步生娇微垂着略显呆滞的眼眸,喘息着,一点一点陷进了最深的睡眠里。 殷十三神清气爽的将她从桌子上抱起来,轻而柔的搁到床上,又替她盖好了被子。 随后他换上了衣服,走出帐子。 他准备先去跟程昀道个谢。 再去跟他家主子炫耀一下他昨晚的战绩。 接着去找入寒渊jiāo流一下夜间办公的心得。 最后去寻一坛好酒,等到了晚上便向第三次发起进攻…… 殷十三站在春日清晨爽朗的阳光里,笑眯眯的朝程昀的帐子里走去。 白天是色彩斑斓的春,野花开在风里,鸟儿藏在叶底。 夜间是星星点点的空,湖水微澜随风,月色清皎藏云。 步生娇累得一睡就是一整天。 待她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上下,尤其是腰部,像是被车轮来回碾过八百遍一般又酸又疼。 咦,等等 这种感觉好像有点熟悉? 怔愣半晌,昨天晚上的记忆便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 宿醉之后永远记事的步生娇当即哀嚎一声,捂住了自己疼得快要zhà开的脑袋,窝在被子之下,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恨不得就这样缩回母亲的肚子里。 醉酒之后一夜情什么的实在是…… 更何况她昨天还,还…… 步生娇痛心疾首的抱住自己,开始陷入深深的忏悔和反思…… “媳fù儿?媳fù儿?媳fù儿你在哪儿?” 忽听帐帘一掀一合,随即又传来殷十三的声音,不是很远,也不是很近,他大约是站在帐子里的某个地方在寻着她。 步生娇抱紧了自己缩在被子底下,心里千万遍的念叨: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 殷十三转了一圈没见着自家媳fù儿,忽然朝床榻走来,猛地掀开了被子。 “媳fù儿?” ……步生娇早上的时候是以什么模样被殷十三抱上床的,她现在就是以什么模样缩在床上。 微风吹进帐子里,从她的身上拂过。 凉飕飕,凉飕飕。 步生娇怔在这凉凉的风里。 殷十三被她的模样“惊艳”得一怔,一怔之后迅速扯过了被子给她盖上。 步生娇木呆呆的裹着被子想: ……啊他还算有那么一丁点的良知…… “良心未泯”的殷十三躺上床来,隔着被子拥住她,凑到她的耳边笑眯眯道:“媳fù儿,睡得还好吗?” 步生娇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托您的福,从来没睡得这么累过。 殷十三又笑眯眯继续道:“媳fù儿,我今日又得了坛酒,你会儿我们一起喝jiāo杯的好不好?” 酒? 又是酒?! 你丫还想喝jiāo杯的?! 去死! 步生娇当场暴怒,星星点点的夜空下,只见殷十三连人带酒被扔出了帐子。 帐子里,步生娇裹紧了被子恶狠狠的在心里发誓: 她这辈子再也不喝酒了! 哼! 帐外,殷十三抱着怀里的酒坛旋转着化成夜空里的一颗星星,心里流着泪在哀叹: 他的第三次啊…… 不会又要遥遥无期了吧…… ☆、第129章 真想要? 天空广袤无际,是蓝宝石一般的透亮。 云层挂在山顶,漫山已是一片碧绿的色彩。 花开草茂,燕归还巢。 午后的阳光掩映在繁盛的枝叶间,斑斑驳驳洒了一地。 等柏可以下床行走的时候,她趁着殷不在,独自携了本书,窝到了树下草地上。 殷今日练兵去了,难得没有人管着她,柏决定好好晒晒太阳,顺便再好好感受感受帐子外面的这久违了的世界。 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憋都快憋死了。 殷那家伙最近越发的霸道,只要她稍微动一动他就紧张得不得了,这也不让她做,那也不让她去,巴不得她日日夜夜就躺在那床上,哪里也不许去。 只怕就连囚犯都比她自在多了。 柏撇撇嘴,靠在一棵梨花树下,垂眸看向手里的书册子。 这书还是程昀给她的,说是为了给她打发无聊的养伤时间,同时顺便增进一下她和殷的夫妻感情。 呸,什么增进夫妻感情…… 她分明是为了增加对殷这个人的了解程度,从而抱着无比认真而严肃的心态来学习的! 暖阳下,柏微微红了脸,指间缓缓的拂过封面书名,又停在书名旁边的两个小字上。 《中原战事录》,著:殷。 听程昀说,这是殷三岁时候写的。 三岁啊…… 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生得这么逆天的。 这般聪明,小时候估计都没什么朋友吧。 柏微叹,轻轻的翻开了书。 微风渐起,时不时会有梨花花瓣如雪一般飘进她手中的书页里。 柏倒也不觉得不耐,一次一次的将这些花瓣缓缓拂去,落在她身边青葱的草地上。 光yīn暖软,春日的午后总是难免令人心生困倦。 梨花枝上有鸟儿振翅,飞起时晃dàng得枝头又纷纷扬扬落在一阵梨花细雨。 花落如雪,悄悄然栖在柏的发上肩头,飘进她手中的书页里。 这一次,柏却没有它们拂去。 她微微歪着头,合着眼睛,睡着了。 落雪梨花,铺了满地。 美人小憩,艳了风华。 待殷练完了兵,回到军营里时,看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她最近因着yào物的缘故,有一些嗜睡,一睡便睡得很沉,那样众多兵戈回营的哄乱声响都没能惊动她。 但也幸好没有惊动她。 殷轻笑,虽知她现在不太容易醒过来,却仍旧放轻了脚步,缓缓的走过去,静悄悄在她身边坐下来。 随后,他伸出手来,将她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这才是小憩时的正确姿势嘛。 微风拂过,听得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从柏的膝头跌落到草地上。 殷闻声望过去,见到一本摊开的书。 什么样的书才能入得了她的眼? 如果作者是个男人那可就不太妙了。 不过像这种能让她看得忍不住睡着的书册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书,一定无聊得很。 殷心里不屑,却又忍不住伸手去捡。 他捡起了书,翻回到封面时,却看见五个笔锋凌厉的行体字《中原战事录》。 居然是他的书。 殷失笑。 这小丫头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看他的书了? 莫不是程昀那家伙给她的? 远处,程昀抖了抖,忽觉脊梁骨一阵恶寒,摇摇头压下这古怪的感受,继续捣yào。 日光渐斜,风稍稍降下了原本暖熏的温度。 殷兜住了柏的腰身和膝窝,动作轻柔,将她抱回了帐子里。 帐子里的温度比外头暖和,帐子里的床褥也比外头的草地舒服,柏不由的睡得越发深沉,甚至都没有发觉某人趁机偷吃了好几口她的豆腐。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未等柏睁开眼睛,她便已闻到了身边那熟悉的华艳气息。 于是她轻轻扬起了唇角。 “醒了?”身边那人问。 “……嗯。”柏低低应着,却没有睁眼,直接朝着他的方向侧过身,缩进他这暖源里。 殷顺着她的动作将她揽进怀里,低下头来问道:“还想睡?” “……不想。”柏嘴上说着不想,却又忍不住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她埋进他的胸前又腻了一会儿,嗅着他这如薄霜微凉的气息才稍稍清醒了些。 柏撇撇嘴,道:“这伤再养下去我都要成猪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太堕落了……” “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殷笑笑,刮刮她皱起来的小鼻子,“你负责吃和睡,我就负责养你。最好再找根链子把你栓起来,省得你再跑到外面去……” “你想得美……”柏戳戳殷的心口,将他推开,正准备坐起来,却又被他按住。 殷风情万种的支着头侧卧在她身边,手里拿着那本《中原战事录》,在她眼前来回晃dàng,同时笑道:“夫人,你若是想拜读一下我的杰作,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我作为作者,还可以给你看看原稿。” 柏脸上一烫,抬手便要去抢书,殷却不给,拎高了书本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又朝她挑挑眉,那模样甚是挑衅,一副你不告诉我原因我就不给你的样子。 柏垂了垂眸,索xìng也不再去抢,问道:“我说,你小的时候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写本书出来?这可不太像你的风格。” “其实我那时只不过是随手做了一些摘记和心得而已,”殷道,“却没想到被当时的太傅拿去,背着我编成书册子卖了出去。” “那应该赚了不少吧。”柏挑眉。 “我可是一个铜子都没拿到,”殷朝她望下来,“银子全进了太傅的口袋里,我过了好多年之后才知道这事。” 过了好多年啊…… 柏眼底眸光微暗,想来是等他从大苍回来之后才知道的吧。 一句好多年,藏了那么多那么沉的苦难,可这人提起来的时候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不知道疼一般。 柏掩下心底微涩的滋味,抬头笑了笑:“那你后来把那位太傅怎么样了?按照你这位世子殿下的xìng子,那位太傅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他可是当朝太傅,我名义上的老师,我能把他怎么样?”殷道,“我不过是让他的孙子唐明在我手底下打工罢了,权当是让他替太傅把当年借着我的名义赚下的银子还给我了。” 柏眨眨眼,“那他估计得还很久吧?” “也没多长时间,”殷说得轻巧,“也就差不多等到他的孙子再生了孙子之后吧。” ……她就知道…… 柏心里这般想着,见殷放松了警惕,便迅速伸手去夺他手里的书,却仍旧被殷躲开了。 柏有些不甘,皱了皱眉又要去夺,殷忽然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在她头顶上方不远处沉沉的朝她望下来,颇为不悦的道:“我就在你面前,你为何还一心只想看这书?这破书难道比我好看?” 柏别开了眸光敷衍道:“殿下您最好看了。” “那你为何不看我?”殷皱眉。 ……这不是看太久对身体不好么…… 柏心里想着,却没好意思说出来,只道:“别闹……”言罢又一次伸手去拿书。 殷避开,又朝她问:“真想要?” 柏点点头。 随后她便看见他轻挑着眉梢,缓缓的坐直了身体,扯着领口将这本书一点一点的贴着身,塞进了他的衣服里。 柏一僵。 殷轻笑起来,微微扯开了领口,隐隐露出他的锁骨,引诱着低低道:“那我等你来取。” 他本就生得极为妖异,平日里不笑时的模样就已经够祸害人心的了,如今竟又做出这般比青楼花魁还要妖娆蛊惑的姿态来,仿佛是那盛开在暗夜之下的曼珠沙华,成片成海,如火如荼。 柏只觉双颊顿时猛地往上飙了一个温度,又听他低笑着道:“你若是能拿到,那便算我输。” ☆、第130章 认不认输? “你若是能拿到,那便算我输。” 殷说得颇有几分挑衅,气得柏当即咧开了嘴,磨了磨那一口银牙。 挑衅? 啊,正好,姑娘她最不怕的就是挑衅。 不就是拿本书么,不就是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么,不就是摸一摸他的胸么,谁怕谁呀! 柏咬咬牙,缓缓坐起身来,撸起了袖子抬头一笑:“那你输定了!” 说着,她猛地扑到他的身上,将他按在床榻上,压在自己身下。 殷担心她牵扯到腰上的伤,便也没去挣扎,护住她的腰,眉眼含笑任由着她将他扑倒。 绵软床褥上下一弹,柏按着殷唰啦一下扯掉了他的腰带。 她扯得很重,他的衣襟便随之松松垮垮的散开来,隐约露出书册的一角。 柏直勾勾的盯着这露出来的书册子,眼底一喜,压根没去注意她身下这人此时是何等的衣衫半解风骚撩人,正要准备去抢这书,却被殷抓住了两只手腕,背扣在她身后。 柏没了手臂的支撑,顿时砸在殷的身上,她砸得鼻子有些疼,回过神抬起头来时,却见面前正对着的,是他胸前那一半露在外头,一半遮在衣下的深色小莲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2 章 柏当即灼红了脸颊,僵成了块硬邦邦的石头。 殷却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一般,左手扣住她的双腕锢在她背后,左手撑在床上支起了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往上一抬,柏瞬间便感觉到某个有点硬还有点烫的小豆子不偏不倚抵上了她的唇边。 柏僵硬着瞪大了眼睛。 殷微微一顿,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给惊到了一般。 极短的停滞过后,柏只觉她身下某人的体温猛地往上蹿了好几分,连带着她也不由的被他灼得浑身一热。 ……这真是个无比惨烈的意外事故啊…… 柏脸上发着烧,心里凉凉的想。 殷咬牙压下心里热腾腾的火,将她抱上来了些,又抬起她的下巴,拇指点在她的唇边,笑问道:“认输了么?” 他的嗓音低而柔,带着些微的哑,仿佛是那凝在叶尖的露珠忽然落进人心一汪春湖,漾得波澜微起。 他的模样又是前所未有的极致妖异,眉眼含笑的于衣衫半解的松垮闲散里,生出漫不经心的沉沉诱惑来。 柏却忽然怒了。 认输? 哈? 怎么可能?! 她虽是被禁锢了双手,但脑袋还能动弹,柏当即侧头狠狠咬住殷的拇指,同时还颇为挑衅的朝他瞪过去,那双墨色眼睛甚是晶亮锐利,张扬着昭示她宁死不屈的刚硬气节。 殷眼底幽光一沉,仿佛夜间鬼火渐行渐近,可他却又忽然轻笑起来,这笑容有一点邪,还有一些险,“那你可就怪不得我了。” 言罢殷一个翻身将柏压在身下。 他的衣襟本就被她扯得极为松垮,动作间,那藏在衣服里的书便掉了下来。 殷嫌它碍事,干脆就将它扔到了床角里。 书册子的边角撞到床围子上,听得咯噔一声响,柏的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她的手还被殷牢牢扣在背后,挣也挣不动,抬头只来得及瞥见他那深沉幽暗的眼眸,随后便是好一阵天旋地转。 她竟是被他捉着翻了个身,瞬间变成了趴睡着的姿势。 没等她惊讶完他惊人的速度,身后又有暖意覆上来,殷压在她的背上,又伸出手来搭在了她的腰带上。 柏顿时一僵,又听他凑在她的耳边低低问道:“认不认输?” 刹那间像是那暗夜里有红梅的花瓣一片片随风而下,妖艳得令人心惊ròu跳。 柏皱眉咬牙,脖子一梗,非常硬气的道:“不认!” 殷轻笑一声,当即扯掉了她的腰带。 他这一扯只怕是比她方才动手时的那一扯还要用力,隐隐的竟可听见衣衫撕裂的声响。 这声响传到柏耳边,柏颇为壮烈的皱眉闭了闭眼。 没等她弄清楚那裂开的究竟是她的腰带,还是她背后的衣服,亦或是二者都已壮烈牺牲,殷又咬着她的耳朵道:“入寒渊和边晴天天晚上都恩爱得很,就连十三和那个步生娇都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们现在虽然还不能做那件事情,但是,只要不进行到最后一步,其他的都是可以的……” 柏越听耳朵越烫,殷顿了顿,继续道:“夫人,我心头的箭伤早就好了……所以,你是不是也该兑现当时的承诺了?” “殷!那个……”柏慌慌张张的开口,却不知究竟该说什么,她还想再拖延一段时间,却听他又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叹道:“我总是想彻底得到你,才觉得安心……” 柏一怔,怔愣间只觉后背一凉,殷竟是直接从背上撕裂了她的衣袍。 “殷……!” 柏的话还没说完,殷忽然扳过她的脑袋,重重的亲了她一口。 他的唇烫得惊人,柏被灼得一愣,待她回过神来后却已被他用腰带绑住了手腕。 柏一挣,这腰带却绑得极为复杂结实,硬是没被她挣动一分一毫。 而她的外袍和里衣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他撕裂了丢到地上,若是再被他撕掉肚兜和亵裤,那她可就真的玩完了! 情势逼人,柏紧张得浑身僵硬得要命,殷却又在这个时候缓缓的抚上她那光洁的背,低声道:“别这么紧张,放轻松……” 靠,要是让他被这样绑起来任别人鱼ròu她看他紧不紧张! 柏咬咬牙,心里有千万匹草泥马奔腾呼啸而过,面上却是露出几分娇羞的神色,红着脸道:“那……那你……那个……慢一些……” 殷低低浅笑出声,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柏痒得一缩,便听他道:“好。” 柏心里才松了口气,紧接着却又感觉到他极为缓慢的在她的腰上摩挲起来。 他的掌心里长着练武时留下的薄茧,这般一点一点比蜗牛还慢的移动摸索反而比平常时更加酥痒难耐。 柏越发的僵硬起来,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心里千万遍的骂这个混蛋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是故意的故意的故意的…… 她已然如此难耐,殷却仍旧不肯放过她。 柏趴在床上,看不见身后殷的动作,正兀自隐忍时,忽觉有两片温润柔软雨点般落在了她的后背敏感处,随即又不轻不重的一吮。 越是毫无防备,便越是刺激。 柏当即拳心一紧,全身一绷,不由的闷哼一声。 仿佛小nǎi狼细细的撒娇。 柏一怔,猛地涨红了脸。 殷一笑,又低头吻了下来。 但任凭他再怎样撩逗,柏硬是咬紧了下唇,将脸埋进绵软的枕头里不肯出声,那露在外头的耳尖通红通红。 殷大约是担心她一不小心活活将自己闷死在枕头里,便抱着她坐了起来,让她靠在他的身上。 也不知他是在什么时候解下的上衣,她的后背贴着他的前胸,清清楚楚的便能感受到他那灼热的温度,还有他那微快的心跳。 像是一座火山,下一个瞬间便即将bào发。 柏被他灼得在额角微微沁出一层汗,她直觉有些想躲,却被他扣住了下巴,迫着她朝后靠下去,侧着头枕在他的肩前。 随后,殷搂住她的腰,从后方咬上了她的颈边和肩膀。 他的吮咬向来极具分寸且富有技巧,不轻不重也不疼,却酥痒得刚刚好,像是反复用羽尖拨弄在心头,柏忍不住想要将整个人缩起来,却又偏偏被他绑着双手桎梏在怀里,不得动弹。 他的吮咬便已够让人心慌的了,偏偏他手上的动作还不停。 殷抚着柏的腰,缓缓的探进她的肚兜里。 她的腰上还绑着一圈圈的纱布,但他掌心里的热度却透过这纱布传进了她的心底,越发灼热她的脸颊。 柏忍受不住微微喘了口气。 炙热像是一团熊熊的火把杵在心口,乱了心跳,焚了神智。 殷偏偏还不肯安抚她,与她贴近了些,又咬了咬她的脖子,低低笑道:“如何,我想你时的样子,你可还满意?” ☆、第131章 耽于你 柏从来没如此热切的希望过自己腰上这伤还是不要痊愈的好。 她万分艰难而僵硬的侧过头想要骂他混蛋流氓不要脸,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被殷封住了唇。 他的唇舌很热,身体也很热,相拥紧密无间,像是要将她融化进他的骨血里一般。 柏不由皱眉闭上了眼,他那抚在她腰上的手又一点一点往上缓缓探了过来,所经之处便是烈焰焚身。 柏微微颤了颤。 心里慌得厉害,殷又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窒息般的相缠间,他忽然咬了咬她的下唇,又痒又疼,柏不由微微瑟缩着轻轻嘤咛一声。 仿佛小nǎi狼那细微的嘤嘤叫唤着撒娇。 殷一顿,终于不再逼她,稍稍退开一些,将她缓缓的放倒在了床上。 柏躺在床上,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呼吸却仍是有些紊乱的。 没等她从方才那样的惊心动魄里缓过来,殷便从她的上方压了下来。 他身体上那一条一条纵横jiāo错的疤痕便清清楚楚的映在她的眼底。 那得是多深的伤,才能留下如此经年不褪的疤? 柏的眼眶忽然一涩,渐渐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水光雾气。 “殷……”她低低唤道。 “嗯?”殷蹭在她的脖子边上含含糊糊应着。 柏一颤,继续道:“你小时候……” 殷一顿,忽然抱住她,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里,“我小时候可惨了。” 他这般说着,却像是在撒娇,又抚着她的脸颊吻了吻她的唇角,道:“所以,你就不准备心疼心疼我么……?” “你这样绑着我,我怎么……”柏说着,忽然咬咬下唇,涨红了脸。 殷挑眉一笑,伸出手去解开了那绑住她手腕的腰带。随后又支着头侧卧在她身边,眉眼含笑的等着她来“心疼”。 他这模样太过妖异浪dàng,柏看得脸上一烫,垂眸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侧过身朝他靠近了些。 他身上的伤疤大多都是狰狞可怖的,一眼便足以惊心。最触目惊心的却是他心头那一块比手掌还大的灰色疤痕。 如今这疤痕上又添了一道三棱状的箭伤,箭伤结了紫黑的痂,痂下不断跳动着的,是他那颗装满了yīn谋算计的心,伤痕累累,却依旧如此温暖。 柏忽然伸手抱住了殷的腰,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随后,她便朝他那触目惊心的心口吻了下去。 她吻得很轻,仿佛白雪轻飘飘栖在梅花花瓣上,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担心她的力道稍重一些,便会唤醒当年他那样惨痛的记忆。 日落云遮月,星辰四起,晕开在柏湖光粼粼的眼底。 她缓缓的撑起身体,乌发从她光洁的肩头滑下来,掠过一道乌亮的光。 柏伸出手覆在殷的心口,触着他那沉而有力的声声心跳,微红着脸,抬头看进他的眼底,随后道:“我的。” 我的。 你的心是我的。 殷眸光一沉,柏又俯下身来,吻上了他的脖子,学着他的样子在他的颈边吮咬一番,留下一个嫣红嫣红的小草莓,道:“标个记号。” 殷那沉沉的眼睛里顿时燃起了熊熊的火,捏着柏的下巴咬上了她的唇。 他扣住她的腰,正准备转个身调换一下二人的位置,柏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曲起腿来跨坐在了他的腰上。 这个动作太莽撞,殷顿时喉头一紧,竭尽全力绷住了身体才硬是克制着没去伤了她。 柏却像是没有察觉到此时的危险一般,又奋力往前一探,也不知是去探什么东西,动作间却是一不留神压到了殷的脑袋……用胸。 ……啊,真是个磨人又要命的小妖精…… 殷埋在这样云层般绵软的海洋里,护着柏的腰,想。 柏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刹那间的旖旎,迅速伸手捞起那本被丢在床角的《中原战事录》,啪的一下拍到殷的脸上,兴冲冲道:“我赢了!” 殷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忍着体内如岩浆般翻涌的冲动,哑声道:“……嗯,你赢了。” 柏听得眼睛一亮,坐起身来,笑哈哈道:“想不到你这位英明神武的杀神世子殿下也会有沉迷美色失策认输的一天!” 说着,柏又兴冲冲翻开手里那本《中原战事录》,翻到其中某一页,指着那页中的某一个句子朝殷道:“你看看你自己三岁的时候是怎么评价历史上那位声色犬马最后亡国的周湘王的耽于美色,愚蠢之极!哈哈哈哈” 柏笑眯眯拍拍殷的脸颊,嘲笑道:“耽于美色,愚蠢之极。” 殷挑挑眉,也不恼。他捉住柏拍在他脸边的爪子,放在唇边吻了吻。 灼热如烈焰惊心。 柏忽然噤了声。 殷轻笑着撑起身体坐起来,面对面将她与自己揽得更近一些。 滚烫而骇人的心跳里,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说:“我不耽于美色,我只耽于你。” 柏一怔,殷又咬了咬她的耳垂,道:“若是有朝一日,有人用你来对付我,那我一定会……缴械投降。” 他的声音有些哑,柏听得鼻子微微一酸,殷又抚上了她的背,摸索着寻到那绑着肚兜的结。 柏耳尖一热,浑身僵硬得要命,却终是抬起手臂缓缓的抱住了他,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没有说话。 殷抚了抚她的后脑,偏过头来在她的发上落下一吻。 衣衫散落如流云。 肌肤为亲,灼了心跳。 柏埋在殷的肩头,又羞又窘得一动也不敢动。 殷拥着她,轻而柔的将她放倒在床上,撑起了身体在上方细细的欣赏着她。 他的目光太沉,柏下意识就想要收紧了手臂将自己遮起来,她才抬起了手,却被他捉住按在两边。 她从未与谁这般坦诚过,柏咬了咬牙,偏过头避开他那摄人心魄的眸光,将自己埋进枕头里,不太想去面对现下的局势,涨红了脸,道:“你别这样看我……” “为何?”殷轻笑着明知故问,伸出手将她从枕头里挖出来,逼着她迎上他那脉脉深沉的眸色,“风景美如斯,当细细赏之……” 柏在他那样迫人的眸光里,噌的熟了,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握紧了拳咬牙骂道:“你闭嘴!” 殷低笑一下,吻了下来。 他占着她的唇,又卷住了她的舌,热烈的纠缠了一番,直至她的嘴唇微微发肿之后才放开了她,伸出拇指来抹过她的下唇,道:“这儿是我的。” 柏一愣,殷又在她的脖子上烙下几枚红痕,“这儿也是我的。” 言罢他又一路往下,沿途种下那嫣红的印记,直到碰到缠在她腰上的纱布。他隔着纱布寻到她的伤口,轻轻吻了吻。 “都是我的……”他撑起身体,自上而下的望着她。 柏侧着头微微喘息着,抬眼又见殷伸出了手,覆在她的心口,低低问道:“这里,是谁的?” 柏咬了咬唇,觉得那个答案实在是羞于启齿,干脆伸出手来掐住殷的下巴,将他拉近了些,皱眉道:“吵死了。” 随后她便搂住了他的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3 章 子,将他封了口。 相缠,如此热烈。 那本《中原战事录》被殷丢到了地上,微风dàng进帐子里,掀得书页哗啦啦响。 半晌,殷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在他的身上。 柏埋在他的胸口,红扑扑的抬起了头,却见他刮了刮她的鼻子,低低道:“还有十三天,就可以……” 殷轻笑着,没再说下去。 “……你倒是记得清楚……”柏别开眼睛咕哝道。 “会怕么?”殷问道。 柏脸上一热,缓缓的趴回了他的心口,半晌,极轻的道:“如果是你的话……就没关系。” ……大概。 殷轻轻扬起了唇角。 风吹帘动,一帐静好。 殷抚了抚柏的后脑,想起他与母妃那将近的一月之期,眸光微沉,却是淡笑着道:“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脸上热乎乎的,嘴上却在低骂:“说什么蠢话……” 殷挑挑眉,柏别开了眼睛,低声道:“以后要更好。” 殷一笑。 “嗯。” ☆、第132章 一起吃吧 日出星辰隐,桌上红蜡燃成了短短的一截。 枝头鸟鸣渐起,清晨的阳光穿透营帐,倾斜着落在床榻洁白绵软的枕头上。 枕上有青丝缠绕,丝丝缕缕,像那盛开的彼岸之花,曳在微微的风里。 天色尚早,柏依旧合眼睡得很沉。 殷却已醒了。 醒了,却并不着急立刻起来。 他支着头,揽着柏,含笑无声的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睡颜,又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之后,才舍得起身下床。 昨日柏在他脖子上种了颗草莓,殷很是高兴,今早特意挑了件领口稍大的衣服穿在身上,确定旁人一眼就能看见这草莓印之后,笑眯眯的便出了帐子。 他准备先去向程昀道个谢。 最近柏对待他的态度,相比较以前那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时候来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大概是因为程昀把他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告诉她了吧。 以往他向来不需要旁人怜悯,不过如今他倒是不介意利用这些往事占一占自家夫人的便宜。 因为在乎才会心疼嘛。 有夫人在乎他,心疼他,多好啊。 他巴不得她再心疼他一些。 殷摸了摸脖子上鲜红的草莓印,眉眼间含着浪dàng的笑意,拎了坛酒准备去寻程昀。 听将士们说,程昀正与辛兰在厨帐里忙活。 殷刚走到厨帐口,便闻到帐子里传出来一阵饭菜的香气。 辛兰和程昀二人头贴着头小心翼翼的揭盖蒸笼盖,直勾勾的朝蒸笼里看过去。 一阵白蒙蒙的暖软热气冒出来,那满溢在帐子里的醇香又浓了几分。 热气下,蒸笼里,一只只薄皮素菜弯梳饺像那少女粉唇一般诱人可口。 辛兰眼神一亮,欢喜道:“成功啦!” 程昀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恭喜。”说着便要执起筷子朝蒸笼里的弯梳饺伸出手去。 辛兰见状连忙将他拦下来,皱眉道:“你做什么!这是我专门做给夜姑娘吃的!” 程昀眉心微不可见的轻轻一皱,却又迅速舒展开,笑道:“你不尝尝味道,怎么知道好不好吃?万一味道不好怎么办?总得确定了没有问题之后,再拿去给小柏吃吧。” 辛兰一怔,“是哦……” 随后又道:“那你也别吃,我先试试看。” 辛兰说着,夹起一只晶莹剔透的弯梳饺,浅浅咬了一小口。 “如何?”程昀问。 “好吃!”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味道。”程昀笑着,尚未动作,辛兰便猛地盖上蒸笼,转身朝他道:“这些都是夜姑娘的,不许你吃……?!” 辛兰才转过身,却见程昀朝她俯下身来,啊呜一口吃掉了她右手中夹着的那只,被她吃过一小口的饺子。 辛兰一僵,程昀直起了身体,无限回味着笑哈哈道:“嗯,这味道真不错。” 辛兰脸色猛地一红,她张嘴正要骂,程昀却又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朝她靠了下来。 天高云渺,灶里木柴成灰,灶上热气靡靡。 辛兰眼睁睁的看着程昀朝她越来越近,随后,伸手摘下她沾在嘴边的一粒饺子馅,放进他的嘴巴里,吃了。 “丫头,浪费粮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呐。”程昀笑道。 他的眉眼是粗犷凌厉的棱角,深邃如山,刚毅如山,笑起来时的眸光却是透亮通明的,仿佛天上那层潇洒的云,又好像是重山之后无际的海,广纳万物。 他原本留着一些青色的胡渣,最近这几日不知为何,忽然将这胡渣给剃了,便越发的俊朗明亮起来。 辛兰讷讷的张了张口,眸光一晃,忽然用力将程昀推开,迅速将蒸笼里的弯梳饺端进食盒里,皱眉转身,咬牙朝他骂道:“流氓!” 言罢便埋头向帐口跑了过去。 站在帐口的殷见状,淡淡朝旁边退了一步,辛兰便从他身前风一般掠了过去,耳边碎发随风而起,发下的脸颊通红通红。 眼见着辛兰跑远,殷抬脚走进厨帐里,朝程昀晃了晃手里拎着的酒坛,道:“请你喝酒。” “哦?”程昀笑呵呵凑过来,“你今天是有什么喜事……”话音未落,便看见殷脖子上那颗耀眼夺目的小草莓,程昀忽然便顿了顿,脸色微变,问道:“小子,你该不会是忍不住把小柏给……” “说好一个月就是一个月,我有分寸。”殷瞥了他一眼。 “那就好……”程昀放下心来,接过殷手里的酒坛,拔开酒塞凑近一闻,当即赞道:“好酒!”随后又痛痛快快的仰头喝了一大口。 殷见状,神色淡淡的问道:“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大约是殷的问题太彪悍,程昀一时没经受得住这惊吓,当即喷出一口酒来,偏偏这酒还烈得很,一旦呛上了就不容易停下来。 程昀捂着嘴咳得涨红了脸,心里非常怀疑殷这死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待他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程昀难得露出这般深沉的模样,殷道:“怎么?这次又是因为你要浪迹天涯,所以不能被女人绊住了脚步?” “我游历了十年,什么地方没去过,足够了。”程昀说着,有些烦闷的揉了揉脑袋上的头发,“可是辛兰那丫头,才十七啊……” “十七岁不是正好适合谈婚论嫁么。”殷仍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 “话是这么说……”程昀微顿片刻,随后问道:“叔叔我今年都二十九了啊,比她整整大了十二岁,你不觉得,对于她来说,我有点太老了么?” “确实是老了点。”殷漠然补刀。 程昀眼底微光一暗,又听殷道:“所以呢?你准备将她让给别人,看着她跟别的人成亲生子,过一辈子?你能做得到么?” 程昀垂下眼眸,喝了口酒,没再说话。 岂止是做不到。 哪怕只是想象着她与别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的画面,他都快气疯了。 沉默片刻,殷说完了该说的话,该帮的忙也都帮了,他拍了拍程昀的肩膀,“走了。”言罢便转身离开。 辛兰拎着食盒走到主帐外,唤道:“夜姑娘?” 里头并没有人应答。 “夜姑娘,我进来了?” 帐内仍旧寂静一片。 辛兰轻轻掀开了帐帘,才走进帐子里,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碎裂的衣袍散落一地,什么外衣长袍腰带内衫里衣外裤,件件都是惨不忍睹的壮烈模样,就连极为私密的肚兜都被丢在地上,醒目扎眼得很。 辛兰看得脸上一红,连忙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子上,朝床边走去。 有不太熟悉的气息渐行渐近,柏当即睁开了眼睛,却见辛兰正在床边担忧的看着她,问道:“夜姑娘,你没事吧?” “辛兰?”柏下意识坐起身来,“我没事……” 话音未落,盖在身上的被子却从肩头滑了下来,露出那雪白肌肤上一颗一颗鲜红的印痕,鲜明昭示着曾经那样紧密的相拥与热切的爱意。 柏一怔,辛兰一僵。 微顿一刹,柏迅速裹紧了被子躺了回去。 辛兰回过神来,半晌才带着些微的哭腔哑声道:“夜姑娘,昨天……殿下是不是把你……把你……” 辛兰微白了脸色,说不下去,脑子里面脑补出一幅又一幅大灰狼坏笑着把小白兔生吞活剥吃干抹净的残暴场景。 柏缩在被子里面咬牙涨红了脸,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其实她跟那位殿下恩爱得很,只得模棱两可的道:“你放心,我没事。” 辛兰听了却是越发笃定了心中所想,不由的眼眶一红,咬咬牙道:“夜姑娘,你若是受了委屈,那你就告诉我,我就算是死,也会替你讨回公道。” 柏失笑,“我怎么会受委屈,”顿了顿,眼底稍稍一暖,“殿下……一直对我很好的。” “真的?” “嗯。”柏浅笑着应道。 辛兰微红了脸,低下头小声咕哝:“那为什么殿下还……还……”说话间又瞟了眼那一地的碎衣裳。 柏脸上也是一红,含糊道:“这种事情,等你以后成了亲就知道了。”复又转移了话题,“你去帮我拿几件衣服来吧。” “好。” 柏从辛兰手里接过衣服,披衣坐起了身,动动鼻子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的香味,眸光一亮,朝辛兰问道:“你带了什么进来,怎么这么香?” 辛兰一拍脑袋,连忙将搁在桌子上的食盒端过来,放到床头,“我之前听程昀说泉州的弯梳饺很出名,今早就和程昀一起试着做了几个,饺子馅是程昀搭配的,说是这样配起来对夜姑娘的伤有好处……” 辛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将那盘晶莹剔透的弯梳饺端了出来,抬头撞见柏朝她望过来的目光,却不由的一怔,“夜姑娘,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柏含笑道,“只不过是在你一句话里听见了三次程昀的名字而已。” 辛兰脸色猛地一烫,嗔道:“夜姑娘,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 ……这么会打趣人了? 就像程昀那个混账一样。 心里又不经意的想起一次程昀,辛兰忙不迭否认道:“我才没有提起他!” 柏夹了一只饺子,挑挑眉道:“我刚才可没有说你又提起他了。” 辛兰一怔,脸上又讯孙飚红几分。 柏看着辛兰这又羞又窘,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可爱模样,心里忽然便有些了然为何殷那家伙总爱以调笑自己为乐了。 不过柏没有殷那种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的恶趣味,当下适时的换了话题,道:“辛兰,你的厨艺倒是越来越好了呢,未来谁若是娶了你,那可真是有口福了。” 辛兰红着脸撇撇嘴,道:“我只想做给夜姑娘一个人吃。” “那这样就太可惜了,”柏笑了笑,“饭要大家一起吃才开心,不是么?” 辛兰沉默着,点了点头。 柏将剩下的弯梳饺放回食盒里,“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不再吃一点吗?”辛兰一愣。 柏笑笑,却是问道:“程前辈应该还没有吃早饭吧?” “……嗯。” 柏将食盒塞进辛兰的手里,摸了摸她的头顶,“去吧。” 辛兰微红了脸,抚着柏刚刚触过的地方,晕乎乎的出了帐子。 晨曦渐暖,投落一片树影。 程昀坐在树下,提着酒葫芦仰头喝了口酒。空腹喝酒,最是辛辣。 他摸了摸被灼烧得有些疼痛的腹部,正在感叹要是有下酒菜就好了的时候,却见辛兰拎着食盒朝此处走来。 ……大概是路过吧。 程昀心想。 于是他忍不住又喝了口闷酒。 风吹叶动,枝头梨花雪一般落下。 辛兰站在雪里,脸色微红,直直的朝树下的程昀伸出食盒。 程昀一怔,却听她皱着眉道:“这是夜姑娘吃剩下的!” “啊……是么……”程昀抽了抽嘴角。 辛兰又将眉心皱紧了些,脸上红晕不知为何也随之深了几分。 梨花落雪,晨曦微斜。 辛兰别开了眼睛,握紧食盒的拎手,道:“我又加了一些小菜,所以……那个……” “一……一起吃吧。” ☆、第133章 都是草莓惹的祸 殷脖子上的那块草莓彻底辣到了殷十三的眼睛。 殷十三盯着这颗草莓一看就是好半天,殷走哪他便跟到哪,仿佛一株可爱鲜艳的向日葵。 殷瞥了眼向日葵殷十三,放下手中军务大发慈悲的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殷十三憋了半天,终于逮着机会,当下便滔滔不绝的问道:“主子,您脖子上那一块嫣红嫣红的印子到底是被虫子咬的还是被主子夫人咬的还是您自个儿挠出来的?如果是被主子夫人咬出来的,那您到底是对她做了什么她才肯朝您这儿下口啊?您是威逼了还是利诱了是用美男计了还是用苦ròu计了又或者您干脆把主子夫人灌醉了?” 殷看着万分纠结的殷十三,轻笑着缓缓道:“哦,她自愿的。” 什……?! 殷十三被震惊得石化片刻,随后迅速搬了一张小板凳做到殷跟前,掏出纸笔,将毛笔尖放到舌头上蘸了蘸,一派认真学习的模样:“主子,您是怎么做到让那个动不动就对您喊打喊杀的主子夫人变得这么热情的?” 殷挑挑眉:“真想知道?” 殷十三用力点点头。 “附耳过来。” 殷嘀嘀咕咕说了一阵,殷十三越听眼睛越亮,“……哦原来要这样……哇……主子您真是卑鄙……” == 步生娇刚回到帐子里,就看见殷十三光着膀子坐在她床上。 这画面实在是太辣眼睛,辣得步生娇当即烧红了脸,皱紧眉心厉声骂道:“你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4 章 坐我床上?!” “等你给我上yào啊。”殷十三理所当然的指了指他放在床头的纱布和yào瓶。 一说到换yào,步生娇忍不住就想起那惨不忍睹的第二次来,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又羞又怒,霍然抬手指着帐口:“你给我滚!” 殷十三眸光一暗,道:“媳fù儿,自从那次之后你都躲了我十好几天了,连yào也不肯给我换。程昀说,我这伤口再不上yào的话,就要感染复发了。” 他还敢提那次?! 步生娇心里火气又是一拱,咬了咬牙:“要么你找别人给你上yào,要么你就等着病死算了!现在,从我这里滚出去,别逼我动手!” “媳fù儿……” “滚!” 殷十三闭上嘴巴垂下了眼睛,仿佛某种毛茸茸的犬类动物委屈巴巴的耷拉下了耳朵。 步生娇看得莫名有点心虚,却仍旧沉着脸色冷声道:“你走不走?你不走……” “我走。”殷十三说着,缓缓站起身来,他的眼睛掩在额前碎发的yīn影之下,辨不清神情,“你留在这里,我走。” 言罢,殷十三抬脚便朝帐口走去。 “等等。”步生娇道。 殷十三脚步一顿,惊喜回头,正以为自家媳fù儿回心转意的时候,却有一堆衣服朝他当头罩下来。 “穿好衣服再走,我可不想别人误会什么。” 步生娇将上衣丢给殷十三,便转过了身不再看他。 殷十三接住衣服,微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一束阳光倾斜着穿透营帐,横亘在二人中间,仿佛是生命里再无法逾越的楚汉之界。 静默片刻,步生娇忽听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回头只见殷十三捂着胸口跪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全额虚汗。 “媳fù儿……我好疼啊……” 他说得很轻,声音里甚至还有几分颤抖。 这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步生娇连忙奔到殷十三身边,将他扶起来,“你怎么了?” “心口好疼……好像绞成了一团……” 殷十三像是疼得没什么力气一般,将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她的身上。 步生娇被压得后退半步,却没发脾气,皱眉用力撑住他,将他扶到床边躺下,“你先躺着,我去找程昀来。” 言罢她正要起身离开,殷十三却忽然捉住她的手腕往下一拽。 步生娇一时间没有防备,顿时就被他拽得朝下一摔,砸到他身上。 殷十三仍旧没有穿上衣,那胸膛的热度当即贴到了步生娇的脸上。 她被灼得双颊一红,尚未来得及反应,殷十三又猛地翻了个身,将她压在了绵软的床榻上。 殷十三压得很重,她身下的床褥顿时像海浪般dàng开一圈。 步生娇一怔,又赫然一怒,“你骗我?!” 暴怒方起,她正要挣扎,殷十三却用力按住了她的双腕和双膝。 步生娇心底一阵慌乱,慌乱间却见他缓缓的埋进了她的肩窝,低低的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殷十三握着她的手,覆上了他的心口,“这里是真的很疼……想你想的。” 步生娇耳尖一烫,“你……?!” 正要将他推开,殷十三又牵着她的手移到胸口那处伤口上,“你若是用力挣扎的话,这里说不定就要裂开了……” “不过就算裂开了也没关系,”殷十三又道,“本来这就是替你挡的刀,如果是你不想让它愈合的话,那我就不医它了……” 他如此低低的说着,分明是卑微的语气,却是最卑劣的威胁。 步生娇咬了咬牙,皱紧了眉心,心里恨得要命,却偏偏拿他无可奈何。 像是笃定了她的无可奈何一般,殷十三忽然吮了吮她的脖子,随后一把扯掉了她的腰带。 步生娇一僵,眸光湿润得像是要渗出水来一般,握紧了拳心却没有动弹,只是咬牙道: “你……卑鄙……!” ……那必须的…… ……跟他家主子学来的方法,能不卑鄙么…… 殷十三吮着步生娇的脖子,在心里这般想道。 雪上落红梅,点点娇艳,点点娇羞。 步生娇湿润着眸光,咬住了下唇。 殷十三忽然凑到她的眼前,问道:“媳fù儿,你想不想……在我身上也留几个印记?” 步生娇原本就已羞窘得要命,被他这样一问,当即烧着脸皱眉怒道:“谁会做这种事情啊!” 殷十三眨眨眼,诚实答道:“主子夫人就会对主子做这个啊。” 步生娇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殷十三道,“主子夫人昨天晚上还在主子的脖子上种了颗记号,可明显了,所以……” 没等殷十三把话说完,步生娇忽然用力掀开他,匆匆忙忙披上衣服就朝帐子外面奔去,“殷你这个混蛋!你都对我的夜姐姐做了什么?!” 步生娇这一声吼得整个军营里的人都齐齐颤了颤。 殷十三暗呼不好,赶紧披了件衣服追了出去。 梨花树下正在一起用餐的程昀和辛兰听见声响,当即放下手里碗筷,赶过去准备劝架。 再隔壁帐子里的入寒渊闻声,牵着边晴就往外走,“走,去看好戏。” 柏听得直接惊掉了手里的《中原战事录》。 她今日醒来之后便没再见过殷,想来他大约是忙着处理军务去了。她一个人倒也乐得清闲,便一直待在帐子里看书。 不知道殷那家伙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惹得小步这样生气。柏这般担忧着立刻冲出了帐外。 才出帐外,就看见一堆人追着步生娇冲进了殷办公用的军帐里。 柏忙不迭跟着追了进去。 军帐里,步生娇一眼看见殷脖子上那块显眼又鲜艳的小草莓,当即大怒,“你这个畜生!你对我夜姐姐做了什么?!” 开玩笑,夜姐姐那么冷酷孤傲自持的人,怎么可能愿意主动做这种事情?一定是这个混蛋逼的吧?一定是被逼的吧?那对于夜姐姐来说得是多大的委屈啊啊啊? 步生娇越想越气,抡起一张椅子就要朝殷砸过去。 殷十三急急忙忙拦住她,“媳fù儿,你冷静点!” 程昀和辛兰奔进来,劝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入寒渊牵着边晴,饶有兴致的吃瓜看戏。 一众僵持间,柏冲进了帐子,抬眼便看见她昨日在殷脖子上标下的记号,登时脸色一红,又见步生娇瞪红了眼睛指着殷大骂:“你禽兽!” 殷神色淡淡的挑挑眉,摸着自己的脖子,朝柏望过来,道:“夫人,你不准备替为夫解释解释么?” 话音一落,满屋子的人顿时齐刷刷转头盯着柏。 柏一僵,心里当下有千万匹草泥马呼啸奔腾而过。 靠,这个家伙明知道他脖子上有东西,做什么还把领子扯得这么开?故意的吧?这家伙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他还让她解释? 解释你个鬼啊! 都说男人的面子比天大,柏迅速思量了一下到底是她男人的面子重要还是她的面子重要,没有任何犹豫的立刻选择了后者。 于是她当即朝殷大骂:“你不要脸!” 随后脚底抹油飞快的溜出了军帐。 她这般又羞又怒的反应越发印证了步生娇心里的猜测。步生娇一把挥开殷十三直直朝殷杀过去,“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到底把我的夜姐姐……” “你想知道我昨日做了什么?”殷道。 步生娇一怔,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在做十三方才对你做的事情。” 一句话调侃了两个人,步生娇噌的bào红了脸。 殷十三向来是个缺心眼的,压根没听出来这是句调侃,朝她问道:“媳fù儿,主子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么?你的脸为何这么红?” “滚!”步生娇一巴掌将他拍远。 殷没再理会这二人,收收衣领走出军帐准备去哄自家夫人。 步生娇还想追出去,迈出了脚步却突然被绊了一跤,眼见着就要摔倒,殷十三又来不及去扶,站在一旁的程昀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止下她下跌的趋势。 声声脉搏跳动在他的掌心,程昀脸色一变,“小步,你……” 步生娇不太习惯与别的男人接触,收回了手腕,皱皱眉问道:“我怎么了?” 程昀没说话,转头看了眼殷十三,神色有些古怪。 入寒渊见状,便牵着边晴走上前来,轮流给她把了把脉。 步生娇越发的奇怪,“我到底怎么了?” 殷十三见状也不由的紧张起来,凑过来问道:“小步没事吧?” “哦,没什么大事,”入寒渊道,“也就是怀个孕而已。” 殷十三笑了笑:“哦,原来只是……” 什……?! “怀孕?!”步生娇和殷十三异口同声高声道。 入寒渊及时捂住了边晴的耳朵。 步生娇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尖,瞪大了眼睛,“怀孕?我?!” 程昀、边晴还有入寒渊齐齐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 “我……怎么就……” “算算时间,大概有十几天了吧。”入寒渊道。 十几天…… 十几天前,她被殷十三灌醉了然后…… 步生娇惨白了脸色,颤了颤,随后用力咬紧了牙关。 “殷十三,我杀了你!” “呜哇!”殷十三躲过她砸过去的椅子,“媳fù儿你这样做,孩子会没有爹的!” “你还敢说!” 步生娇追着殷十三从帐子里打到帐子外,殷十三抱着头朝程昀呼救:“好友,救我!救我啊!” 程昀笑哈哈摆摆手,留给殷十三一个潇洒的背影,“好友,等孩子满月的时候,记得请我喝酒啊。” 随后便牵着辛兰回梨花树下去了。 边晴听着这鸡飞狗跳鸡飞蛋打的声响,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朝入寒渊问道:“小渊,为什么人家步姑娘这么快就有了,我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那当然是因为他舍不得她这么小就给他生孩子啊,入寒渊心里这般想着,摸了摸边晴的头,道:“你才十六,太小了,等你再长大一些,再替我生孩子也不迟。” “这样啊……”边晴笑了笑,“都听你的。” 前方,步生娇依旧追着殷十三满营寨的打。 这掀桌摔椅的声响传到柏的耳朵里,她朝殷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哦,没什么,”殷淡淡道,“步生娇怀孕了而已。” 柏一怔,“这么快?” “嗯。”殷没什么表情,大约是觉得这话题没什么好聊的。 柏眸色一暗,没再说话。 殷见状,忽然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抱住了她,贴着她的耳边道:“孩子没你重要,我有你就够了。” 柏垂眸,殷又道:“以后我们有大把的时间腻在一起,你的后半辈子都是我的,也没有熊孩子不识相的来打扰,多好。” 柏转过身,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笑问道:“那以后等你当了王,如果有别的大臣逼你娶妃生孩子怎么办?” 殷拥着她,眸光一凛,“他们不敢的。我不会让他们有这个胆子。” 柏听得一笑,却是戳戳他的心口道:“独裁,暴君。” 殷轻笑,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柏痒得一缩,又被他抱起来朝床榻走去。 “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暴君。” ☆、第134章 将别 “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暴君。” 殷笑着,将柏搁到绵软床褥上,又俯身压了下去,作势要吻。 柏一偏头,他便咬着了她的脖子。 殷也不把她的脑袋扳回来,索xìng就沿着她的颈边细细吮咬起来。 舌尖触在肌肤上,挠心般痒。柏微微一缩,按住他的肩膀,道:“殷,再过两天,你是不是就要出征了?” “嗯。”殷抓住她的爪子吻了吻,又腻到她的耳边轻咬。 “等……你让我把话说完,”柏第二次按住他。 殷一顿,停下动作来,支着头侧卧在她身边,揽过她的腰,问道:“想说什么?” “你们这次jiāo战的地方定在扶石吧。”柏道,“扶石有点远,而且临近白木国。九千策来信说,殷琮让他去白木借兵,准备在扶石三军夹击你。不过他会装作路上遇到山洪的样子,迟几天到战场。这几天里,你解决掉殷琮和燕启,应该没问题吧?” “嗯,不是什么难事。”殷说着,掐了掐她的脸颊,“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的,”柏点点头,继续道,“你还是把程前辈也一起带去扶石吧。扶石太远了,单是去那边就要花上十天。春日里瘟疫又多,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你带上他,也好有个应对。我的伤都快好了,又有边晴姑娘在,不会有问题的。” “嗯,我知道。”殷应道,又缓缓的在她腰边摩挲起来。 柏微微一僵,捉住他作乱的手掌,“十三他们……” 殷忽然皱眉,擒住了她的手腕按在两边,“该安排的我都安排好了。”随后又一次咬上她的颈边。 “你现在只需要想着我就好了。” == 日升月落,两天已过。 出征,前夜。 月色皎皎,这一夜的月色太过透亮,穿透营帐,注定难眠。 辛兰才洗完了澡,正从浴桶里跨出来,拿起干净的衣服准备换上,忽听身后传来帐帘轻掀的声响。 有夜风灌进来,拂在身上,微凉。 辛兰当即大惊,立刻拿着衣服护住了胸,慌忙回头,只见程昀半掀着帘子,怔在帐外。 “流氓!”辛兰bào红了脸,惊叫道。 程昀被她吼得回了神,立刻放下帐子背过身去,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好大一口,借以压压惊顺便再压压火气。 辛兰一边手忙脚乱的穿着衣服,一边慌慌张张问道:“你……你来做什么?” 程昀摸摸下巴,“丫头,我明天就要随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5 章 下出征了。一想到要接连好几天吃不到你做的饭菜,我浑身上下就很难受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辛兰在帐子里头低低骂道,却仍旧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走吧,我最后给你做一顿。” 厨帐飘香。辛兰坐在桌旁托起下巴,看着程昀拨掉最后一粒米,问道:“你这次要去多久?” “如果战事顺利的话,”程昀放下碗筷,“大概要二十来天吧。”说着,又笑了笑,“丫头,到时候我不在了,你可别太想念我啊。” 辛兰当即皱眉怒嗔:“我才不会想你!” 程昀无声一笑,非常宽宏的揉了揉她的头,自言自语般道:“可是我会想你……” 辛兰一僵。 “……做的菜啊。”程昀继续道。 他那深邃眉眼含着笑,仿佛夏日的阳,春日的风,于四面而来,令人无所遁形。 辛兰忽然便微红了脸,别开眼眸避开他这深深的眸光,有些别扭的皱着眉,道:“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等你回来之后,我做给你吃啊。” 话音刚落,程昀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稍稍抬起。 辛兰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却见程昀低笑道:“我最想吃的其实是……” 你。 烛火燃在程昀的眼底,微炙。 辛兰莫名被炙烫了双颊,“是什么?” “算了,没什么,”程昀放开她的下巴,又摸了摸她的头顶,“这些事情等我回来之后再告诉你也不迟。” 头顶上他的掌心很暖,温暖一刹却又迅速离去。辛兰抚上被他摸过的地方,有点愣。 怔愣间,程昀又拍拍她的肩膀,“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哦……”辛兰缓缓起身,行到厨帐口,又不禁回过身来,“那个……你……” “怎么了?” 辛兰被问得一怔。 方才,她想说什么? 她不知道。 可就在那一个瞬间里,她又为什么突然想要转身与他说说话? 没人知道。 桌上烛火晕出一圈一圈的暖黄光晕,映在辛兰微红的脸颊上。 “怎么了?”程昀又问。 “没……没什么。”言罢,她迅速掀开帐帘子,跑进了夜色里。 夜色清凉,月色清凉。 程昀看着帐外浓重的夜,半晌,一叹。 夜虫声声,夜虫声寂。 四野寂寥空旷的吟唱里,依稀夹着某人低低的呼唤:“媳fù儿?媳fù儿,你睡了吗?我进来咯。”殷十三站在步生娇的帐子外,道。 “滚!别来烦我!”步生娇这几日因为突然得知怀孕的事情,脾气暴躁得很,就连声音都透着足可咬碎骨头的狠劲儿。 殷十三挨揍惯了,便也没把这厉喝放在心上,继续道:“媳fù儿,主子说了,夫妻没有必要分帐睡,都命人把我的帐子给拆了。你若是不收留我的话,那我只能以天为盖以地为床,抱着夜里凉飕飕的风睡觉了……” 说着,殷十三微微一顿,见帐子里并没有动静,便又接着道:“程昀说,我这伤口还没有好透,若是再受了寒的话,只怕会落下病根。不过就算落下病根也没关系,如果你实在不想理我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步生娇咬咬牙霍的掀开帐帘子,瞪了他一眼:“别站在外面丢人现眼!” “哎,好嘞。”殷十三笑眯眯应道。 步生娇冷哼一声,转身便要往回走,才迈出一步,却突然被殷十三猛地抱起来,直朝床榻而去。 “疯子!”步生娇一僵一惊又一怒,“我现在不能……” “我知道不能。”殷十三将她放到床上,侧卧在她身边抱住她,“程昀同我说了,怀孕的前三个月和后一个月都不能做那种事情。” “那你还……” “我只是想抱着你。”殷十三蹭在她的颈边,缓缓伸手抚上她的肚子,低声问道:“这里真的会有我和你的孩子吗?” 步生娇白了他一眼,明显不太想搭理他,“你爱信不信。” 殷十三垂眸一默,忽然又道:“明日,我就要随主子出征了。” “所以呢?”步生娇仍旧没什么好脸色。 殷十三手臂一揽将她抱进怀里,步生娇皱眉一挣,他却抱得更紧。 “你……!” “步月,”殷十三埋进她的肩窝,低低道:“一想到要跟你分开二十多天,我心里就不好受。” 步生娇撇撇嘴,没有说话,却也难得没再骂他。 相拥,静默而美好。 殷十三却突然抬起头来,指着自己的心口朝她道:“哎,不如你亲一亲它,说不定就不难受了。” 步生娇脸色猛地一沉,“滚!” 她伸手便要一巴掌将殷十三拍远,却忽然被他捉住了手腕。 “步月,我不想离开你。”殷十三道。 步生娇闻言才皱起眉心,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待回过神来时,她竟已被他抱起来压在了床围子上。 木制床围又冷又硬,硌在脊梁骨上,有一点疼。 身前却有暖意蜂拥而来,热得惊心。 步生娇立刻按住殷十三的肩膀,“疯子!不是说了我现在不能……” “我不会做到最后一步的,”殷十三亲了亲她的颈边,“我只是想抱抱你,我会很轻的。” 殷十三果然一直很轻,轻柔如羽,绵软如云,携着最隐忍克制却又蓬勃难忍的爱意,一点一点,落在她的身上。 自始至终,甚至都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步生娇在这样绵柔的爱意里,烧红着脸揪住身下床单,渐渐合上了眼睛。 一夜天明,离别将至。 殷十三起身下床,披上了衣服,“媳fù儿,我要走了。” “走吧。”步生娇缩在被子里,语气不耐。 殷十三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我真的走了。” “走吧走吧。”步生娇伸出一只小爪子朝他挥了挥,示意他快走。 殷十三垂眸,转身朝帐口走去。 黎明曙光照进营帐里,步生娇悄悄的从被子里探出脑袋,见他在一片金黄的色调里渐行渐远,那束在他头顶的长发随风轻扬,几分锋利,几分落寞。 “殷十三!”步生娇忽然道。 殷十三一顿,回过头来。 步生娇提着被子掩住胸口,缓缓坐起来。顺而长的乌发披散在雪白肩头,又在额前垂下零碎几缕遮住她的眼睛,辨不清神情,但那双颊却是微微的红润起来。 斜阳升,微风起。 她缓缓道:“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 铁旗猎猎迎风展,铁甲森森映朝阳。 柏送着殷一路出了军营。 她原本还想再送一段路,殷却将她拥住,凑在她耳边低低的道:“你再送下去,程昀和十三就要嫉妒坏了。” 柏一怔,用余光瞥了眼那孤零零无人相送的两人,不禁脸色微红,在殷肚子上锤了一拳。 殷笑眯眯一缩,咬着她的耳朵低笑:“哎呦,好疼!” 柏当即用力推了他一把,“走吧,我不送了。” 殷抚上她微烫的脸颊,垂眸望着她,道:“二十天后,等我回来娶你。” 垂柳轻扬,梨花落雪。 柏轻轻点了点头。 “好。” ☆、第135章 风起 穹苍如盖,笼在旷原。 原上燃起篝火点点,跃然如茫茫星辰。 星辰浩渺,银河一线。 夜色,深沉。 沧原,泽军营。 帐内烛火细长而直,烛尖微起一缕青白的烟,袅袅娜娜晕开在空气里。 乐正萱扶了扶微疼的额,眸光深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得一声簌簌轻响,微风拂得烛光一倒,有人掀帘进帐。 乐正萱微微皱眉合眼,那头疼之疾令她有些恍惚,恍惚间又朝帐内那人道:“儿,替母妃倒杯茶吧。” 那人静默片刻,却没有动作,随后道:“母妃,是我。” 乐正萱一怔,仿佛忽然从回忆里剥离出来,“是琮儿来了……” 她缓缓转身,执起棋篓当中一枚黑棋,垂眸道:“琮儿,与母妃下盘棋吧。” “……是。” 月过中天,乐正萱看着棋盘之上那jiāo错的局势,半晌,放下手中的棋子,一叹:“琮儿长大了,看来母妃当真是老了……” 殷琮看着她这般稍显感慨的模样,行到案上的沙盘地图之前,拿起一枚小小的铁旗chā在地图某处,“沧原虽说粮草丰盈,适宜驻军休整,但毕竟离泉州太远。所以,我将此次的jiāo战地定在扶石。殷若想从泉州到扶石来,沿路穷山峻岭,少不了一番车马劳顿,士气大减。但我军过去却可以走水路,轻便得很。” 殷琮微顿,看了一眼乐正萱,见她没有什么表情,便又继续道:“再者,扶石临近白木国,我已经让九千策先生去白木借兵了。届时,我、燕将军还有策先生领着白木精兵三军夹击,殷,必死无疑。” 乐正萱看着沙盘地图上那一杆小小的铁旗,眸光淡淡,不惊喜,也不哀伤。 殷琮面色一沉,悄悄握紧了掩在袖口下的拳,“母妃,天明时,我便要出发了。此战之后,我必会提了兄长的人头来见你。” ……届时,你自会知道,我,才是你最优秀的儿子。 殷琮yīn沉着,想。 晚风轻拂,帐帘随风微动,呼呼然似那战场之上空广的浩歌。 乐正萱缓缓抬头朝他望过来,那本应极艳的精致面容上不知何时多了几缕鱼尾细纹,尽管抹了再厚的妆,也难以掩去。 夜幕四散,晨曦的第一束阳光照进暗沉营帐里,暖黄而暖软。 乐正萱突然轻而柔的微笑起来,向殷琮伸出手来,那是一个母亲,最温柔祥和的笑意。 “好琮儿,让母妃再抱一抱你吧。” 殷琮那沉沉神色不变,脚步却依言向乐正萱迈开了去。 乐正萱微笑着抚上他那与殷像了七分的脸,低声道:“儿子,我的好儿子……” 却不知究竟是在说谁。 殷琮微微皱眉,乐正萱却已然拥住了他,如此温暖。 像那萦绕在朝阳四周的柔柔云层。 如此虚幻,拖不起任何真实的重量。 若是一朝置身其间,便会立刻自这空落的云端跌落进地里,摔个粉身碎骨。 殷琮瞪大了眼睛,嘴角缓缓溢出一汩嫣红的血。 有一柄匕首chā在他的后背。 而那匕首的柄端,握在他母妃的手心里。 母妃的怀抱依旧温暖如云,那刺进心里的刀刃却寒进了骨髓。 “母……妃……为……什么……” 乐正萱的眼底泛起湿润的微光,她用那染血的手,缓缓的轻抚着殷琮的后脑,柔声道:“睡吧……睡醒了,母妃就会来见你……” 言罢,她用力拔出了那柄匕首。 顿时有血流如注,一路湿透衣袍,蜿蜿蜒蜒漫开在地上。 殷琮的脸上渐渐失了颜色,露出尸体般灰暗的白,那一双眼睛却瞪得厉害,似是仍在惊愕于这一刹的突变。 乐正萱轻轻的将他放在地上,动作间忽有一颗泪滴落在他的脸上,乐正萱缓缓的将它拂去,那望着他的目光是极致的爱怜,“琮儿,你是个好孩子,孝顺又努力。可你却偏偏生在了帝王家,做了我的儿子……” 殷琮颤了颤嘴唇,却已说不出话来。 又听乐正萱继续道:“我啊……是个太自私的母亲,所以,你要记着,记着今日穿心的疼痛,下辈子,别再做我的儿子,投个好人家吧……” 殷琮瞪着眼睛,眼角几yù撕裂,喉咙里又突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将死之人最后的绝望挣扎。 桌上烛火无风而熄,殷琮忽然一僵,直直的盯着上方帐顶,断了呼吸。 死了。 乐正萱的呼吸也随之一滞。 天地浩广。 静默成渊。 死亡后的寂静里,乐正萱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那时殷琮五岁。 五岁的小孩子,读起书来却是比寻常人还要废寝忘食的模样,他书房里的那盏灯,常常彻夜不熄。 这般拼了命的苦学,终于生生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得了病便需要静养,他却仍不肯放下手里的书。 后来太医问他,为何要这般用功。 那时他说,他要成为比他兄长更加优秀的人,只有这样,母妃才会真正看着他。 ……真是个…… ……傻孩子。 乐正萱垂眸微叹,缓缓覆上殷琮那圆睁的眼。 掌心下是冷硬的触感,帐口却有熏软的风微dàng进来。 抬头,只见一宽袍带帽之人正站在帐外。 乐正萱牵起唇角轻缓笑起,站起身来朝那人走去。 一步一步,踏过半生光yīn,仿若初见。 初见时,她站在那雕梁画栋的朱红殿上,看着阶下一身铠甲凯旋归来的他,问:“你就是替申国立下过赫赫军功的燕启?听说你棋艺无双,鲜有敌手,不知可敢与本殿比试一二……?” 彼时多少骄傲,平了棋局,却被偷了芳心。 一番你追我躲才定了情,却是朝臣叛乱,他国来犯。 内忧外患,国将不国。 生死存亡之际,泽国信使远道而来,尊天瀚帝赐婚令,求娶,申国王女。 那时她站在那雕梁画栋的朱红殿上,看着阶下毕恭毕敬的泽国使臣,说:“我嫁。” 两国联姻,两国联军,平叛乱,退敌军。 一朝获胜,红妆百里,王女,出嫁。 那一夜星河涛涛,他一人一骑,日行千里从沙场奔回。 那一夜红烛幽幽,两情难自禁,于是丢盔弃甲,褪了红袍。 鸾凤颠倒,抵死,缠绵。 随后天明。 天明,上路。 从此万里孤山隔江水。 再不……相见。 她成了泽国的王妃,生下他的儿子,却被冠上别人的姓氏。 他研制出cāo偶奇术,cāo控人心,从此再无人胆敢谋反叛乱。 一晃二十余年,她已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6 章 ,他已衰。 乐正萱一步一步行到燕启身前,眼底含着细长水流,缓缓抚上他那血脉盘结暴起的灰白面孔。 时光易逝,佳人老,容颜毁。尽管他已面目全非,但他望着她时的那沉沉眸光却依然如旧,经年未变。 仿佛她与他,仍是年轻时的模样。 乐正萱眼底微颤,颤落一颗清泪。 她忽然抱住他,他早已受了诸多傀儡虫的反噬,变得骨瘦如柴。但她却抱得那么紧,就好像她出嫁的前一天晚上,他翻身下马,披着星辰和夜月,大步朝她走来,用力将那一身嫁衣的她,拥紧在怀里一般。 “燕启……”乐正萱低低道,“我们的儿子会成为一国的王,天下的王,登顶至尊,从此天上地下,再没有人敢压迫他,命令他,利用他。他会得到真正的,自由。就像你我当年向往的那样……” “是。”燕启道。 乐正萱笑了笑,眼角却又滑下一颗泪来,“所以,为了我们的儿子,请你,死在他的手上吧。” 晨间日光落在枝头,枝头羽翼渐丰的雏鸟震了震翅膀,尝试着生命里的第一次飞翔。 天空蔚蓝如海,海上浪花朵朵。 浪花般的云层随风渐行,行过孤山千仞,行过江湖万里。 春晨静静,燕启回抱住乐正萱。 “好。” 随后,他偏过头来,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 如此轻,如此重。 冷风将起,他放开她,转身上马,直朝扶石而去。 经此一去,便是生死永别。 乐正萱咬紧了牙关见他在一路的风尘里渐行渐远。 风烟四起,半晌,她行到军中高台之上,执着鼓槌一声一声锤响集结的号令。 乌云渐密,铁甲yīn寒。 乐正萱缓缓抬头,仪态雍容而威严。 “新王身体抱恙,故而留在帐中休养,闲人不得出入。” 言罢,她亮出手里的兵符。 “全军听令,随哀家……出征。” ☆、第136章 变数 就在别处皆是春光无限好的日子里,西戎却仍是覆着足可齐膝的厚厚白雪,就连天亮时都是微蓝暗沉的色调。 军营里的战士们恨不得披着羊皮睡觉,许谦文却依旧穿着那一身冷硬的重甲铁衣,活蹦乱跳得很。 “都醒醒!都醒醒!”他敲着锣站在一顶顶军帐前喊。 那咣当咣当的声响直冲天际,惊醒梦中众人。 众人虽是迅速的穿好衣服集结在一处,但那迷茫的眼神里仍旧透露出几分有关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疑惑。 许谦文见状,又重重敲下一锣,惊得众人险些捂住了耳朵。 锣槌朝前一指,许谦文说得掷地有声:“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执刀剑,保家国!不怕死也不怕苦!唯一能怕的那就是……” “是什么?”众人问。 许谦文摸摸下巴,一脸的义正言辞,“是老婆!” 众人默。 ……您是殿下,您说得都对…… 许谦文又敲敲锣,朝他们道:“所以,一点寒冷算什么?跑两步不就暖和了么!” 说着,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山,“现在,都给我列队站整齐咯,绕着那山跑一百里!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很好!”许谦文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只沙漏,又将它倒过来,“一刻钟之后,谁还没有跑完的,那就再加跑一百里!跑回来的,咱们一起宰了昨日抓回来的西戎羊,炖羊ròu汤喝!时间紧迫,还不快跑?” 许谦文话音刚落,列队成两排的将士们瞬间噌的飞奔了出去,丝毫不见大战刚歇之后的疲惫。 昨日三殿下领着他们连挑了西戎七寨,把戎主逼到了偏远的角落里,同时还抓获不少鲜美的肥羊。 西戎肥羊最是鲜嫩,更何况是这西戎贵族才能吃的羊ròu,那一定是至极的美味。 如今殿下开恩,准备把这珍贵的羊ròu犒劳给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当然得拼了命的完成任务啊。 不就是一百里嘛,很快就跑完的。 一众将士们哼哧哼哧跑得脚下生风。 许谦文负着手笑眯眯见他们跑了个没影,随后转身朝下人吩咐道:“我那位老爹平时最喜欢吃羊ròu。只可惜许国的羊向来没什么滋味。朔月宴快到了,你去切一只西戎羊腿下来,封在冰雪里,等冻好了就送到宫里去。” “是。”那下人应道,躬身退下切羊腿去了。 这羊腿被冻得极好,等送到王宫里时,依旧是新鲜的模样。 御厨收到了这羊腿,将它搁在御膳房里,便离开了。 有人开门进来,在这羊腿上倒了几滴无色无味的yào水,随后隐身而去。 距离朔月宴,还有两个时辰。 许昌文站在世子府的花园里,将手中一盏通透的琉璃小瓶举过头顶,映在阳光之下,瓶里装着无色的液体,微微一晃,晕出七彩的光芒。 “这东西……真能替我成事么?”他这般问道。 “殿下放心。”楼夕昭歪在躺椅上,小白窝在她怀里,闭着眼睛晒太阳。 楼夕昭将小白脸侧的碎发夹到耳后,随后道:“这yào无色无味,更重要的是,它产自西戎啊。只有许宣王一个人知道三殿下出征西戎的事,也只有许宣王一人知道那羊腿是三殿下遥遥的从西戎送来的。” 顿了顿,又缓缓道:“三殿下这些日子在西戎接连大捷,眼见着就快要灭了西戎,再加上这羊腿里的dú又出自西戎,您说,届时,在宣王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是觉得他那位桀骜不逊的战神儿子,因为记恨他把他的心上人赐给了别人,所以才想要自立为王,谋反了?您说,宣王一旦起了疑心,还会放过三殿下和他的惊羽卫么?” 许昌文闻言,转身看了眼楼夕昭,道:“楼主好手段,竟能查到这么多机密的事情。” “殿下过奖了。”楼夕昭笑笑,“之前您在风倾楼买了三殿下的命,但我家小步却没能在朔月宴上完成刺杀三殿下的任务,想来是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所以那九百五十六个惊羽卫的命,就权当是本楼主给殿下的赔礼了。还望殿下,多多包涵。” 许昌文微微颔首,“楼主客气了。” 楼夕昭扬唇,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笑道:“那么……本楼主就在此提前恭祝殿下,心想,事成。” 许昌文轻轻一笑,楼夕昭却突然坐直了身体,朝花园里的一棵樟树投去三柄薄而利的精巧匕首。 “什么人!” 匕首“笃”的一声钉在树上,惊得树后的公孙慕捂嘴一声轻呼。 “哎呀呀,原来是殿下的小情人。”楼夕昭轻笑。 许昌文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楼夕昭却已牵着小白站起身来,又看了眼公孙慕,故意暧昧的道:“既然殿下另有新欢,那么,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言罢笑哈哈的携着小白款款走远。 见她离开,许昌文转身朝公孙慕走去。 公孙慕微低着头站在树下,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昌文行到她身前,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她却没有抬起眼睛。 “心疼了?”他问。 心疼那个许谦文,所以想叫他收手么? 公孙慕缓缓的掀起眼皮朝他望过来,却是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许昌文一怔复又一笑,俯下身来与她靠近了些,“吃醋了?” 公孙慕忽然踮起脚尖抱住他,“许谦文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惊羽卫杀了我爷爷还有公孙家那么多人,他们本就该死。我不心疼,但是,那个女人那么聪明又那么漂亮,我方才看见你对她笑了。你与我说实话,你有没有心动……唔……” 公孙慕的话还没有说完,许昌文便将她按在树干上,咬住了她的唇。 记忆里,她与他的第一次接吻,也是这样的姿势。 他压着她,强势而热烈。 那时她只想躲,如今却只想竭尽全力迎上去。 公孙慕抬手搂住许昌文的脖子,学着他的做法与他唇齿相缠。 微风渐凉,周身却越发的如火一般燥热。 许昌文忽然兜住她的膝头,抬起了她的腿,随后又用力扯开了她的衣襟。 公孙慕直觉一缩,却是被他压在树干上,无处可逃。 瑟缩间,他抚上她的脖子和肩膀,一路探下去,扯掉她的肚兜丢在草地上。 有滚烫的吻落下来,仿若雨点一般,公孙慕偏过头,按住许昌文的肩膀,低低的道:“你还有朔月宴……” “无妨,”许昌文又咬了咬她的唇,“反正还有两个时辰……” 樟树成荫,枝上树叶随风沙沙轻响,隐隐夹杂着几声细碎低喘,猫咪一般。 那是她与他这一生里,最疯狂而极尽的,缠绵。 == 浅草如茵,清风徐徐。 泉州的军营里少了一堆闹心的男人们,突然就变得安静和谐许多。 这一日边晴给柏把完了脉,忽然问道:“夜姑娘,你想怀孕吗?” 她问得太直接,柏不由听得一怔,随后道:“我这个身体,不是不能的么?” “唔……话虽是这么说,不过不是有一句话叫置死地而后生么。我方才给你把脉的时候才发现,你腹部的伤口虽然严重,但却是打通了你的隐脉。等你伤好之后,再服一些yào,根据隐脉修复好你身体里受过创伤的经脉,你的身体就可以恢复如初了。这样一来你不但可以正常受孕,还可以向以前那样习武。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yào方里有一株叫做千瓣花的yào材军营里没有。千瓣花长在无崖山上,每年六月六才开一次,必须要等到它完全绽放的那个瞬间再将它摘下来才有效。无崖山离泉州有点远,如果我要去那里采千瓣花的话,今日就要出发了吧。” 边晴言罢,一旁的入寒渊又接话道:“如果边晴要出发去无崖山的话,我也会跟着一起离开。这样的话,你这军营里可就没有什么医术高明的人物了。要传信给殷,把程昀叫回来么?” 柏摇摇头,“不用了。” “当真?” “嗯,”柏淡淡一笑,“等他回来的时候,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入寒渊挑了挑掩在银蛇面具下的眉毛,没再劝她。 收拾好东西之后,入寒渊便携着边晴离开了。 天色将,柏正准备回到营帐里,却有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到她的肩膀上。 柏一笑,解下那信鸽腿上绑着的小字条,字条上写着几个笔锋凌厉的字: “已至中道,无险无阻。夫人安否?可曾挂念为夫?” ……这家伙还真是连传个信都这么没脸没皮。 柏在心里低嗔,面上的笑容却又上扬一分,提笔写下几个字。 写罢,将这字条绑回到信鸽的腿上,柏轻轻抚了抚它的小脑袋,“去吧。” 信鸽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消失在云彩里。 见这信鸽飞远,柏才收回了目光,心里的欢喜还未散去,忽听暗探急急来报:“夫人!泽国五十万大军正朝我营逼近!” 一刹风云涌,云涌如浪花滔滔。 雪白的信鸽穿过涌动云层,越过山河几千里,落在殷的肩头。 殷勒住马,停下浩浩军队,解下信鸽腿上的字条,缓缓展开。字条上短短一句话,隐约可见某人捂嘴偷笑时的模样。 “一切安好,不曾挂念。” 殷一笑,将这字条收进怀里,策马前行。 “继续上路。” ☆、第137章 倒计七日 殷离开之前,曾经考虑过,若是有人趁他不在袭击泉州军营那该怎么办。 为了确保柏的人身安全,他命人在军营外围的方圆五十里间挖了许多陷阱,个个都是异常的隐秘凶险,一旦陷进去便是再无力回天。 他却仍觉得不放心,还想继续挖坑,却被柏拦了下来。 那时她这般嘲笑他:“你都快把这营寨变成铜墙铁壁了,就算是十万大军来了,也攻不破的。再挖下去,当心寨子里的将士们出不去,反倒误伤了自己人。” 殷闻言才罢了手,却仍是留了五百名足可以一敌百的精锐暗探给她。 人数虽然少,但算算战斗力,至少挡个十五万大军是没有问题的。 挡十五万没有问题。 可若是,五十万呢? 没人能给出答案。 夜色涛涛展铁旗,军报声声催人急。 “夫人!泽国五十万大军正朝我营逼近!” …… “夫人!泽军已逼至百里外!” …… “夫人!泽军已至八十里外!” …… 夜风压着火光,凛冽而强势。柏迎着这样骤凉的风,心里很乱。 为什么? 为什么泽国要派整整五十万的军队来袭击这个空dàngdàng的军营? 五十万不是一个小数目,这简直就是把所有的军队都压在了这个地方。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与九千策在信里说的不一样? 是他在骗她,还是说,连他也被骗了? 为什么? 这军营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泽国如此孤注一掷? 风卷梨花飘成雪,刹那间似有惊雷轰然而落。 恍悟如惊雷惊心。 柏的掌心微微一凉。 ……若是有朝一日,有人用你来对付我,那我一定会……缴械投降。 风吹叶动沙沙如海浪一层层涌进人的心里。 恍悟的瞬间,又听暗探禀报:“夫人,属下这就传信给殿下!” “不准去!”柏当即转身厉喝。 暗探被她这冷厉的模样震得一惊,柏稍稍缓了些神色,道:“他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调头回来。届时,若再有敌军从后方偷袭,后果不堪设想。你想要你的主子死么?” 没有人知道去扶石的路上会遇到什么。 所以,绝对不能大意回头。 只有一路向前,才是唯一的生路。 暗探咬咬牙,低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7 章 了头,“属下明白了。” “传令下去,”柏沉沉道,“封锁消息,绝对不能透露任何风声。若是收到殿下飞来的信鸽,那就回信告诉他……” 柏握了握拳,“一切安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暗探一怔,抬头看见她神色平静,却莫名如钢铁般坚定,那墨色沉沉的眼眸里渐渐透出刀芒般的锐利来。 仿佛一柄被人收入鞘中的冷寒利刃,沉寂许久,终于凛凛出鞘。 不见血,不回鞘。 天空乌云渐密,隐隐似有暴雨将至。 暗探看着柏这般冷锐的模样,心底不知为何忽然升起难言的悲怆来。 ……夫人这个样子,不是就与没有遇见主子的时候,一样了么? 怔愣间,柏又朝他道:“派人传信给九千策,叫他不要去扶石了,直接到泉州来。” 援军,是现在最后的希望。 “是!” 暗探立刻躬身告退。 孤月藏在云后,鸟儿钻回巢里。 九千策若是沿着最短最快的路,直接从白木奔到泉州,少说也得五日。再加上路上信鸽送信的两日,她至少得撑七日才行。 ……七日…… 若是撑得住,那自然是好的。 若是撑不住…… 柏垂眸,缓缓的抚了抚手中的玉屏箫,忽听身后传来两声低唤。 “夜姑娘……” “夜姐姐……” 柏转身,只见辛兰与步生娇正担忧的望着她。 “你们怎么从帐子里出来了?”柏轻轻笑了笑,道,“夜里凉,还是早点回去吧。” 步生娇微微皱了皱眉,辛兰道:“夜姑娘,你没事吧?” ……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跟除夕那天你离开辛家客栈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我能有什么事?”柏仍是淡笑的模样,“倒是你们两个,可得好好的,千万别染了什么风寒给我添麻烦。所以快回去吧。” 辛兰心底的不安却是越发强烈起来,她还想说话,步生娇却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腕,牵着她便往帐子里走去。 “步姑娘,你做什么……你放开我……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辛兰挣扎着,步生娇却拽着她越走越快。 柏站在呜呜的风里,看着她二人远去的背影,招来一名暗探,吩咐道:“你去她们的帐子外守着,不要再让她们出来了。” “是。”暗探颔首,柏继续道:“若是泽军当真攻进军营里,那么你就与其他的兄弟们一起护着她们俩离开吧。小步有孕在身,千万不可让她动武。” “那……夫人您呢?” 柏握紧手里的玉屏箫,“我自有办法。” “可是……” “这是命令。”柏转过头,森而严的看着这暗探,道。 这目光很沉,压得人心跳都不由得一慢,暗探在她这威严的眸光里,缓缓低下了头,“是。”随后隐身退到帐外。 步生娇拖着辛兰进了帐子,辛兰皱眉道:“步姑娘,你怎么可以让夜姑娘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事情?” “我这条命,是夜姐姐捡回来的。”步生娇淡淡说着,松开了辛兰的手,转过身来沉沉的望着她,“所以,我不会让她死。” 步生娇抬起手来,缓缓覆上自己的腹部,“哪怕是赔上我和孩子的命。” 辛兰一震,步生娇却已不再看她,转头朝帐外的暗探道:“进来吧,我有话要告诉你。” == 夜色深深,军情紧急。 “夫人!” “如何?” “泽军已经陷入早先安排好的陷阱里,但是,仍在逼近!” 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况,柏面色不动,“再探。” …… “夫人!” “说。” “泽军伤亡过万,正在三十里处原地休整!” 柏唇角一扬,“你带上二十个兄弟,扮成山鬼吓唬吓唬他们。” …… “夫人!” “讲。” “泽军被逼退了十里!” 柏抬起头,望了望渐渐亮起来却仍旧yīn沉的天空。 ……还有六日…… “再探。” …… 天yīn如泼墨,沉甸甸的压在远处山头,仿佛下一个瞬间便要轰的塌下来,掩埋掉所有的生机。 日升月又落,又过两日。 有暗探遥遥奔来,柏朝他问道:“九千策那边可收到信了?” “收到了!策先生正领着白木十万精兵朝我营赶来!” 日轮隐在云层后,雨点落在泥地里。 柏伸手接了一颗晶莹的水珠,低低喃喃:“……下雨了……” 还有四日。 春日的雨,淅淅沥沥连绵着一下便是好几天。 黄泥路上渐渐积起一层足可末过脚踝的积水,马蹄重重踏在水里,溅起一圈迸裂通透的水花。 九千策扬鞭策马急急奔在山道里,身后是白木的十万披甲精兵。 雨水从他刀锋一般冷峻的眉角滴落,飘摇而跌宕的碎裂在风里。 天沉沉的压在山顶,又有大雨从山坡上冲刷下来。满世界哗啦啦的雨声里,不知为何隐隐竟有轰隆轰隆的声响。 九千策勒住马缰停下军队,转头朝山顶望去。 暗沉泥土腾空升起,仿佛一场太过厚重的风沙和暴雨。 树木倾倒,席卷在浪潮般的流沙里。 天地之间忽然蒙上一层暗黄的雾气。 雾气浩瀚瓢泼而来。 山,崩了。 柏军帐里的烛火忽然一灭,整个帐子顿时被笼罩在浓重的黑暗里。 她掏出火柴,将这烛火重新点上。 帐子又恢复了明亮。 还剩两天。 雨,一直没有停。 今日仍旧没有出太阳。 空气又湿又潮,润在衣服上,衣服潮得像是可以拧出水来一般。 枝头鸟巢经不住连日雨水的冲刷,晃晃悠悠砸在地上。 地上浑浊积水一路蜿蜒着渗进军帐里。 军帐里,柏挑了挑灯花,将这烛光燃得更亮一些。 第七日。 ☆、第138章 弑父 短短五十里的路,泽军断断续续走了整整七天,足够久的了。 殷早先命人布下的机关和陷阱,确实杀伤力极强。 但再厉害的机关和陷阱,也挡不住人海战术的碾压。 机关里密集的箭雨或暗器,总有用尽的时候。 陷阱那深邃巨大的坑洞,总有被尸体填满的时候。 泽军用整整二十万的尸体铺出一条血路,直直通往柏的军营。 第七日,仍旧是yīn雨闷潮的天气,无端的令人烦闷。 二十万具尸体的腐臭混杂在潮湿风里,飘进军帐,招来许多黑羽乌鸦。 乌鸦蹦蹦哒哒集结在地上,睁着乌黑的眼珠寻着尸体。 柏没有去理会这些不祥的鸟儿,她负手站在帐口,默默看着帐外灰蒙蒙的雨雾。 雨雾里有暗探急匆匆奔来,“夫人,泽军已然逼至三里外!” 三里…… 最后三里的机关和阵法最是凶险。 但若是面对三十万的军队人海碾压,想来最多只能再撑四个时辰。 柏微微抬头,缓缓的朝帐外伸出手去。 雨水密密麻麻落在手心里,有一些凉。 自古以来,所有以少胜多的战役都少不了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 但很显然,事到如今,是老天不想让她赢。 柏垂眸,神色平静的收回了手,看着前方灰蒙蒙的雨,淡淡问道:“九千策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是。” “知道了。”柏拂袖转身,“你不必再探了。叫上其他的兄弟们,护着辛兰和小步一起离开吧。援军……不会到了。” 她朝帐里桌案走去,将那支搁在案上的玉屏箫握在手心里。 箫体有一些凉,更凉的却是她的眼。 身后的暗探仍在犹豫,“夫人您……” “同样的命令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言罢,柏执着玉屏箫,抬脚走进雨雾里,薄底黑靴踏过地上泥和水,坚而定。 密集雨丝落在脸上,钻进衣领,寒进心底。 腹部伤口受了潮,渐渐便隐隐作痛起来。 柏抬手在腹部伤口上轻轻一摸,摸到一手的血。 连日不眠不休,如今这伤竟是裂开了。 这裂得可真不是个时候。 柏垂眸淡淡的想。 她决定了。 泽军的目标既然是她,那么她再怎么躲也没有用,反而还会连累了辛兰和小步。 不如只身应战。 公孙老爷子教给她的音杀之术,会成为她对付泽军最后的武器。 她从初习音术到现在,一共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闻者必死想来是做不到的,闻者必伤大概还是可以有的。 不过如今她的腹部又受了伤,这吹出来的萧声,或许也传不了多远吧。 罢了罢了,传不了多远便传不了多远吧,能伤几个泽兵乱一乱军心也是好的,至少能给小步他们拖延一点逃跑的时间。 柏迎风走在雨雾里,衣袍猎猎,眸光浅淡。 ……殷…… ……你若是知道我这样决定,大概会很生气的吧。 ……但是,我啊…… ……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你的威胁。 ……哪怕是死。 天很重,风很凉,雨很密。 细密雨丝落在地上积水,dàng开一圈一圈的水花。 柏踏过这一滩积水,身后却又有暗探来报:“夫人!步姑娘流产了!” 柏一惊,赫然回头,“你说什么!” “步姑娘方才一不留神摔了一跤,便……” 柏来不及等那暗探把话说完,直接奔进步生娇的帐子里。 她猛地掀开帐帘,“小步!” 环视一圈却没有看到人,心头疑虑刚起,脑后却忽然一疼。 陷入黑暗的那个瞬间里,柏只听身后有人低低的道:“夜姐姐,对不起……” ……小步,你……! 心头思虑尚未完整,黑暗却已在瞬间将人吞没。 步生娇接住柏瘫软着倒下来的身体,朝那谎报消息的暗探道:“你做的很好。” 说着,她从柏的袖口里掏出那柄薄翼短刀,“现在,带着你们主子的夫人离开吧,若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家主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不是么?” “可我们若是走了,你和辛兰姑娘怎么办?”暗探皱眉道。 步生娇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将薄翼短刀丢给刚走进来的辛兰,“总要有这么两个人留下来迷惑敌军的视线,你们才能走得远远的。” 微顿一刹,又道:“好了,我和辛兰要换衣服了,你带着夜姐姐离开吧。” 暗探咬了咬牙,朝步生娇和辛兰用力鞠了一躬,“姑娘大恩,属下永世不忘。” “废什么话,”步生娇不耐烦的摆摆手,“赶紧走吧。” 暗探颔首,抱起柏消失在雨雾里。 见他们离开,步生娇和辛兰便换上了柏平日里惯穿的月白长袍。 “步姑娘,”辛兰手里握着薄翼短刀,问道,“你把这柄刀给了我,那你自己怎么办?” 步生娇闻言柔柔一笑,顿生百媚千娇。 “我要杀人,用眼睛就可以了。这把刀给你,你可以用它来杀掉敌人,又或者……” “……杀掉自己。” == 远山起起伏伏堆叠在天边。 黄沙纷纷扬扬弥漫在风里。 扶石,战场。 傀儡大军遥遥压来,绵密如墙,为首一人宽袍带帽,骨瘦如柴。 诸多军队,却不见第二个活人。 殷见了,眸光蓦地一沉。 殷十三奇怪道:“咦,主子,殷琮他们去哪儿了?而且怎么连一个泽军都没看见?” 殷死死的握紧了马缰,没有说话。 对面的燕启却是咯咯的笑了起来,又yīn又狠的朝着他骂道:“畜生!当年你杀了我儿子,如今我也要让你尝尝痛失挚爱的滋味!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很奇怪泽军去哪里了?” 不等殷接话,燕启又自顾自的道:“泽军自然是去抓你的小情人去了呀。他们早在十七日之前就出发了!想来现在已经攻破营帐了吧。怎么样,这种忧心的滋味不好受吧……” 燕启又说了些什么,殷却没有仔细去听。 马缰麻绳上的倒刺chā进他的手掌心里,他却没心思觉得疼。 一瞬间心里有很多的不解和思绪密密麻麻乱糟糟混杂在一起,闹得耳朵渐渐开始轰鸣。 泽军如此孤注一掷的去攻打泉州军营,目的就是为了抓住柏,或者是利用她来对付他,或者是杀了她以报复他。 能恨他到这种地步的人,只有他的母妃。 可是现在殷琮又在哪里? 他这个弟弟一直想找个机会与他正面对战一较高下,除非是死了,否则他不可能避开他去别的地方。 而泽军若真是十七日之前就已经从沧原出发,那么想必七日前就已经到了泉州。 可为何他留在那里的暗探又一直没有传来相关的消息? 那样精锐忠诚的部队若是不给他传送消息,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已经死光了。 要么…… 殷拳心一紧,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飞鸽传信。 “一切安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风将起,殷的掌心里渐渐攥得出了血,血水从伤口渗出来,一点一点染红整条缰绳。 ……那个女人…… ……那个总是喜欢自作主张的女人! 前方燕启仍在狂笑,眼见着傀儡大军便要逼近。 殷突然搭箭拉弓。 弓成满月,箭指燕启! 他现在得赶紧回去。 迟一时半刻都不行。 可对面他的这位父亲显然不会如此轻易的就放他活着离开。 遥遥对峙,一触即战。 月余之前,心中的誓言犹在脑海。 ……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 ……再见时…… ……你我二人…… ……必死其一…… 他得活着。 所以…… 他必须死。 风卷黄沙起,铁衣映寒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8 章 寒芒闪烁在殷的眼底。 羽箭在他手里,父亲在他对面。 生或死。 不过一念之间。 云开日升,连日yīn雨之后,大地终于迎来第一束暖阳。 暖阳落在殷的肩头和发上,他那双眼睛却依旧沉寂得像那山巅深雪。 松手,箭出。 没有犹豫。 利箭破空,携着迅猛的气劲穿透心脏,“笃”的一声钉在丈远之外的树干上。 树上绿叶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震得纷纷落下,燕启的身体也随之落到了马下。 天上乌云渐散,露出那原本湛蓝的色彩来。 有飞鸟从树梢飞起,掠过燕启的眼底。 ……燕启,我们的儿子会成为一国的王,天下的王,登顶至尊,从此天上地下,再没有人敢压迫他,命令他,利用他。他会得到真正的,自由。就像你我当年向往的那样…… ……所以,为了我们的儿子,请你,死在他的手上吧。 若是让天圣帝知道他死在了他的手上,一定会很满意的吧。 ……萱,你看,我们的儿子终于长大了。 ……终于舍得…… ……亲手杀了他。 燕启忽然扬起了唇角。 这是他的儿子。 他智慧无双而又果决狠厉的儿子。 ……真…… …… ……好…… 燕启微笑着,再也没了动作。 养cāo偶虫的人死了,那原先被cāo偶虫控制着的傀儡们顿时齐齐僵住了动作。 仿佛是提线木偶断了线,从此再无法动弹。 殷没有去看他父亲的尸体,甚至也没有命人去给他收尸。 他shè出了那一箭之后,便直接调转了马头,沉声下令:“回营!” 马蹄溅起团团风沙,黑羽乌鸢拍着翅膀落在燕启的额头上,转了转脑袋,忽然低头猛地啄掉他的一颗眼睛,吞食入腹。 随后又蹦着跳到他的腹部,啄了几下,叼出一根肠子飞到树上。 他身边的战马忽然开始仰天嘶鸣。 声声悲鸣划过天际,传入殷的耳朵里。 不知为何忽然叫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 那是他两岁时的生辰。 母妃送了他一枚她亲手雕刻的世子玉牌。 这玉很暖也很润,于是他问母妃,这是什么玉。 那时母妃回答说:“这是申国松蓝暖玉,申国的大将军燕启听说你今日过生辰,特意亲自去松蓝山里挖出来的。” ……斑驳回忆碎裂在急促马蹄之下,殷沉沉神色不动,扬鞭策马,迎风而奔。 “驾!” == 孤月高高,星辰渺渺。 银河一线落在血屠场。 战士盔甲半埋进沙土里,铁杆旌旗歪倒在地上。 厮杀方止,夜月无声。 满目,腥红。 步生娇一身白衣被血水浸透,嫣红血珠顺着她的发梢一颗一颗滴落。 她拄着一柄裂了口的刀,扑通一声脱力半跪在地上。 气息干裂而喑哑,喉口里是火辣辣的疼,更疼的却是腹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撕扯裂开一般。 若是这个时候再追来一批泽军,她想她大概是应付不了了。 步生娇握紧了刀柄,咬住了牙关,左手微颤着抚上腹部。 有一滴清莹的透明水珠滴落在她的膝头。 ……殷十三…… ……你离开之前,我忘了让你给这孩子取个名字。 ……这真是个遗憾。 ……我们…… ……不会再有第三次了吧。 步生娇缓缓的抬起了头。 微风拂在脸上,柔而暖。 她抹掉唇角边的血迹,轻轻笑了笑。 ……娘亲…… ……我来见你了…… 夜月苍茫,夜空苍蓝。 有星辰陨落,掠过一线细长光亮。 微风渐止。 听得一声躯体倒地的轻响。 随后湮灭。 ☆、第139章 悲恸 柏再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 睁眼所见的,不再是暖黄营帐,而是荒山野岭。 荒草,丛树,石道,还有护在周围的一众暗探。 所有的暗探都在。 偏偏不见辛兰和步生娇的身影。 金黄的光束从绿叶只见穿透下来,春夏jiāo际的阳光微微有一些灼人。 柏却觉得彻骨的冷。 后脑仍在隐隐作痛,整个脑袋重得要命。 天地仿佛在jiāo替着旋转,晕眩间,耳畔又响起步生娇最后的声音。 “夜姐姐,对不起……” 柏忍着阵阵昏沉,扶住了额靠着身边的树干一点一点缓缓站起来。 周边守着她的暗探见她醒了,急忙围过来。 “夫人醒了?” “夫人可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夫人喝口水吧。” …… 柏抬手止下他们闹哄哄的声音,问道:“辛兰和小步呢?” 方才还七嘴八舌的暗探们忽然齐齐禁了声。 柏见状,眼底一涩,心头却又怒火涌上来。 她当即一拳重重砸在身旁的树上,厉声道:“说不说!” 这树被她砸得震下几片落叶,她那砸在粗糙树皮上的掌腹渐渐出了血。 暗探看得一慌,连忙道:“回禀夫人,属下护着您离开之后,辛姑娘和步姑娘扮成了您的模样,分成两路将泽军诱到别处……” “之后呢?” 暗探咬咬牙,一狠心继续道:“属下将您安顿好之后,便派了两队人沿路去寻两位姑娘。属下寻到了数千泽军的尸体,却没有寻到步姑娘。而辛姑娘……” 暗探一顿,那样一个大男人却忽然咬牙红了眼眶。 柏心里一凉。 “说下去。” “辛姑娘……被泽军抓住,泽太妃看出来她并不是您,便命人将她绑在十字木架上,立在悬崖边上,想要用她为饵将您诱出来。属下们闻讯前去营救,等赶到的时候,那悬崖边上却只剩下一截断了的腐朽木架。辛姑娘跌进了山崖底。崖底多猛兽,辛姑娘……” 那暗探忽然再也说不下去。 “我们又寻去了崖底,”另一位暗探接话道,“搜遍了整个山崖却只寻到一些碎裂的染血布料。布料是您常穿的长袍,那些布料的边上卧着一直白虎。白虎见了我们也不搭理,大约是吃饱了。我们便将它杀了,随后剖开了它的肚子,在它的胃袋里,翻出来一颗人头。” 说着,那暗探取出一个四方木盒,半跪下来,举到柏面前,“辛姑娘其他的部位……我们没能找到,大约是被其他的猛兽给吃了去了。” 浓重的血腥和腐臭从那木盒里飘散出来,招来一只黑羽乌鸦。 乌鸦落在木盒上,低下头正要啄上这木盒,柏突然伸手掐住它的脖子。 乌鸦低哑的惨叫起来,柏涨红了眼睛,咔嚓一下掐断了它的脖子。 乌鸦死了,柏却仍旧没有松手,越发收紧了手掌心仿佛要将它的骨头生生掐碎一般。 深红的血从它的喙中流出来,携着尸体般腐朽的气味。 恶臭从木盒里散出来,渐渐浓得直可熏天,却没有人想要去捂鼻子,甚至没有人露出一丝一毫厌恶的神情。 柏缓缓的伸出手来,抚上这一方冷硬木盒,随后,打开。 木盒里装着一颗挂着模糊血ròu的骷髅。 骷髅的头骨曾被猛兽用利齿咬穿,裂出了许多缝,又塌了一大块,但从那面部骨骼的轮廓来看,依稀能分辨出,这曾是个模样清秀的女子。 风自林间过。 柏缓缓闭上了眼睛。 有一汩细长水流溢出她的睫毛之下。 落泪为恸。 无声成哀。 这一刻没有人出声。 所有的暗探都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半晌之后,柏道:“辛兰和小步……原本可以不用受这些苦的。” 她的声音被压得很沉,带着些微的颤抖,仿佛从牙齿里磨出来一般,“为什么,你们要允许她们这样做。为什么要让她们……白白的去送死。” 一众暗探们闻言,当即齐齐跪了下来。 为首的暗探道:“夫人,属下接到的命令便是誓死保护夫人。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利用,也都可以抛弃。” “所以……”柏那掩在袖口之下的手渐渐攥成了拳,骨节青白,掌心渗血,“你们就用她们的命,来换你们的命,还有我的命。” 她忽然冷笑一下:“真值。” 暗探听得心里一惊,慌忙道:“夫人!主子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还有七日便能赶到!请您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七日。 才熬过一个七日,又是一个七日。 这一次,又要用谁的命去抵? 柏微微仰起了头,却仍旧没能忍下眼底那涌dàng满溢的积流,“傻事?什么是傻事?你们知道么?反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顿了顿,道:“辛兰她才十七……小步她啊……才刚刚怀孕啊!” 冷厉暴呵重重砸在心头,狂风乍起,柏握紧手里的玉屏箫,瞠大了血红的眼睛。 “不听话的奴才,我留着有什么用?!” 刚硬话语一落,柏没有给暗探们任何反应的时间。 萧声破空而出,惊起枝头飞鸟。 一众暗探眸光一黯,失了神采,没了动作。 音术,控魂。 柏放下玉屏箫,将那装着骷髅的冷硬木盒抱进怀里,咬牙忍下心底满腔悲恸,朝为首的暗探道:“给你们的主子带句话,告诉他……” “这个世界没有我,也能活。” 暗探们得了命令立刻齐刷刷转身离开。 柏眼见着他们消失在视线里,半晌,一笑。 泽军死了二十万,还有三十万。 可暗探只有区区五百名。 没有物资,没有粮草,若是要在三十万军队铁骑之下护着她,只有拼上一条命。 这样精锐忠诚的部队培养起来极不容易。 所以,还是回到他们的主子身边去吧。 她实在是不想再看到有谁替她送命了。 柏垂眸抚了抚手里的木盒,眸光一凛,朝山野之外走去。 泽太妃,乐正萱。 你给我好好等着。 == 泉州,泽军营。 这一日军营里的将士们才用过午餐,忽听营寨之外有萧声遥遥传来。 最开始时,没有人在意这若有若无的萧声。 军旅不易,时常会有那么几个人吹笛吹箫聊以慰藉思乡之情。 众人便随着它去。 渐渐的,却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这萧声诡异得很,不经意间飘进耳朵里,莫名便乱了体内的气息。 军中有体弱者,竟是扛不住几段调子吐出一口血来。 军中有伤病者,当即两眼一直两腿一瞪一命呜呼了。 一众惊疑间,有身强体壮不太受这萧声干扰的将士们跑出帐子外,循着萧声瞧见远处那高高的山头上站着一人。 那人手里一支长箫通体玉白,一身月白长袍随风飘飘,仙然若天边柔云不染尘埃。 将士们不由看得一惊,一惊之后又是一喜。 又是一个穿白袍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夜柏郡主本尊? 管她是不是,先抓了再说! 泽太妃说了,凡是抓到穿这白袍子的人,以后世世代代都是大官! 利yù可熏心,身强体壮的将士们当下便集结起来,直直的朝那山头奔去。 越是靠近那座山,萧声便越是清晰。 渐渐的有将士倒下来,后方追上来的泽军便踩着他的尸体踏过去,没走几步路却也随之倒下。 越是往前,越是艰难。 有聪明的将士撕下衣袍团成一团塞住了耳朵,可那萧声还是能刁钻的钻进人的脑子里。 又有将士一咬牙一狠心,干脆戳破了自己的耳膜,把自己弄成了个聋子。 这下好了,听不见萧声便受不到影响。 他欢欢喜喜的冲上了山坡,满心以为高官厚禄正在向他招手。 却不料,那山坡上的树林里,竟是埋了陷阱。 凡陷入者,必死无疑。 没有人能够强壮到不受萧声的任何影响。 也没有人能够绕开那样繁复错杂的陷阱。 泽军的攻势却依旧没有弱下来。 一波人死在了路上,又会有新一波的人涌上来。 天色渐黑,那样连绵不绝的萧声忽然破了一个音。 泽军心底一喜那人快要撑不住了! 于是那攻势便瞬间猛了不少。 山头,柏忍着腹部伤口撕裂的剧痛,忍出了一身的虚汗。 她的气息渐渐开始不稳,就连执着箫的手也有些颤抖。 过不了一时半会儿,她就要撑不住了。 而她设在树林里的那些陷阱,也差不多快要被尸体填满了吧。 夜月孤高挂在天上。 夜风凉凉穿过林间。 夺命萧声骤然一停。 柏颓然的放下了手里的箫。 不是她不想吹这萧。 而是她已经吹不响了。 以一人之力挡三十万铁骑,到底还是痴人说梦啊。 萧声一停,山下大军瞬间冲上山顶。 有利箭朝柏直shè而来,她没有力气躲,这箭便shè穿了她的腿骨。 柏顿时跪倒在地上。 疼痛锥心刺骨,她却咬牙抱紧了怀里的木盒。 ……辛兰,这样的疼痛,你是不是也曾亲身尝过? 第二箭穿透了她的肩膀。 顿时有血流如注,柏却没有出声。 ……小步,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流过比这还多的血? 预料中的第三箭没有来。 泽军似是确定了她再无任何反抗能力之后,便朝她围了过来。 为首的将领大步上前,一脚踩住她的手臂,拔出长刀就要废掉她这执箫的手。 刀芒映月,森森寒凉。 寒凉的刀光尚未落下,却有一支三角羽箭破空而来,笔直穿透了那将领的脑袋。 马蹄声重,马蹄声急。 柏缓缓抬头。 “师……兄。” ☆、第140章 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师……兄。” “嗯,我来了。” 柏极淡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9 章 笑了笑,“那看来我可以休息了……” 随后她两眼一合,直直朝地上倒去。 她却没有触及到意料中的地面。 她的鼻尖点在青纱衣料上,又有松香的气息包围而来,如此安稳。 柏靠在九千策的肩头,陷入昏睡前最后低语了一句:“别让乐正萱死了……” ……我还有话要问她…… == 步生娇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她竟是在一处山野小木屋里醒了过来。 这木屋有一些破,想来是间穷苦人家的屋子。 听得咿呀一声轻响,有人开门进屋,步生娇忙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阵关门声响,有一男子道:“娘,打胎的yào你熬好了吗?” “好了好了,”一fù女道,“这姑娘既然是捡回来给你做续弦的,自然不能怀着别人的种。” “那就成。”那男子说着,朝床边走来。 他的脚步有点重,想来是个身体强健却没有武功的。 步生娇闭着眼睛思量,忽有一只粗糙的手掌抓住了她的下巴。 那男子将她左右打量一番,随后道:“真是个漂亮的妞儿,可惜却不是个雏儿。要不是她还怀着孕,老子早就睡了她。” “人家姑娘身体弱,你可别玩儿出人命了。”那fù女提醒道。 “知道了,”男子忽然笑了笑,“虽然现在睡不了,但摸几把还是可以的。” 话音刚落,步生娇便觉得胸口一疼,那混账东西竟是用力捏住了她的胸,紧接着又听他低笑着骂了句:“真他娘的软。” 步生娇赫然睁开了眼睛,迅速捉住那只捏在她胸口的咸猪手,一个使劲便废掉了他的手腕。 不等男子来得及哀嚎,步生娇又咔嚓一下卸掉他的下巴,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压在船板上,随后伸手朝他的裤裆里一掏。 男子顿时一僵,步生娇又柔又媚的笑了笑:“真他娘的小。” 掌心略一使劲,随即便有鲜血猛地迸出来染红了男子的裤裆。 男子惨白了脸色,微颤着抽搐起来。 步生娇正要掐断他的脖子,身后却有利风袭来。 “你敢伤我儿子,我杀了你!” 那fù人抡起菜刀便朝她砍来。 步生娇没有回头,直接抬脚往后一踢,踢中那fù人的右手腕。 菜刀顿时飞出fù人的手心,旋转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的重重钉在男子的额间。 脑浆随着鲜血一起喷出来,溅在步生娇的领口,如此血腥。 fù人看得一惊,步生娇已然迅速握住那柄菜刀,朝她转过身来。 她的眉目间含着娇俏的笑意,仿佛绿叶之中一朵血色海棠,艳到极致,便是夺命之妖。 她朝那被吓傻了的fù人缓缓的举起了刀。 “你救了我,谢谢。然后,你可以去死了。因为……” “我还要去找孩子他爹。” == 星河灿,夜露重。 越是靠近夏季,夜里便越是繁盛喧嚣。 虫鸣声声传进军帐里,柏猛地自梦中惊醒。 一睁眼便看见九千策朝她探过来的那张冷峻面瘫脸,柏迅速起身握住他的手腕,问道:“小步寻到了没有?” 她的动作太急,免不了牵扯到身上的伤。血水从伤口里渗出来,浸透了白纱又染红了里衣。柏的额角当即沁出一层冷汗,九千策见状动了动眉头,像是在皱眉。 他将她按回到床上,又替她拉好被子,才道:“还在寻。” “乐正萱呢?” “被我关押了。” “我睡了多久?” “三天。” 柏皱眉抚了抚微疼的额,半晌,道:“师兄,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山崖料峭,夜风料峭。 越是陡峭的悬崖,越是寸草不生。 崖壁是粗糙斑驳的灰与白,崖底的树木却很茂盛,枝叶密密,密密成林。 风过崖谷,喧嚣如浪。 辛兰便是被乐正萱绑在这个地方,吹了一个晚上的风。那一夜的风折断了那本就有些腐朽的木架,随后,她便摔了下去。 柏负手站在崖顶迎面的风里,没有说话。 她不出声,站在她身后的九千策也不出声。 二人皆是喜欢把事情往心里装的xìng子,这一静便是良久良久。 这样的寂静里最闹腾的便是那风,呜呜而鸣半泣半诉,仿佛崖底众多冤魂死不瞑目的悲歌。 天色渐蓝,堆叠远山之外有金黄日轮将出,万丈金芒倾斜着延伸到无尽之处。 一夜已过。 柏站在这悬崖边,吹了一个晚上的风,左腿上那透骨的箭伤疼得厉害,她的面色却很淡,仿佛根本不把这样锥心挖骨的疼痛放在心上。 太阳高高的升到天上,崖底树梢有鸟渐啼。 柏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伸手,指向对面的山崖,“三天之后,我要在这里看到一座吊桥。” 她没有解释原因,九千策便也没有寻问,只是应道:“好。” 有一座桥正在建起,却有另一座桥毁在河里。 白云悠悠,河水涛涛。 就在刚才,殷领军才奔上山头,便看见山头上那一座吊桥被山下疯涨起来的河水冲得不见了踪影。 河水浑浊如泥,翻涌间升腾起黄白的水雾。 这是回泉州最短最快的路。 可这条路却被天意狠狠截断。 殷握紧了马缰,盯着滚滚黄河水,忽然便想起了数日之前柏命暗探带来的话。 “这个世界没有我,也能活。” 真是荒唐。 这个世界没有她,怎能活。 眸光一沉,殷道:“十三,你带军从山下绕过去。” “主子,那您……” 殷十三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见殷策马后退几步,随后扬鞭直朝崖边冲去! 日轮初升,硕大而金黄。 硕大的日轮里有神驹一跃而起,跃过壁立千仞江河涛涛,堪堪落在对面山崖,马蹄溅起风沙一路,隐入山林。 风沙迎面,殷神色沉沉岿然不动,一人一骑快马加鞭:“驾!” 江湖涛涛汇入银河,银河一线隐没在日光之下,日光又散夜幕四合。 孤月高高,三日已过。 白木的守卫兵得了命令朝囚帐走去,掀起帘子道:“泽太妃,郡主有请。” 烛光微摇,乐正萱抚了抚有些散乱的鬓发,缓缓勾起了唇角。 ……燕启,我来见你了…… 星辰浩渺,崖山成哀。 乐正萱被领着一路行到山崖边上。 原本险峻了崖边如今建起了一座吊桥,微微晃dàng在呼呼的风里。 桥中一人负手迎风,一身月白长袍随风飘飘,映在今夜苍蓝的月色之下,逐渐泛起莹莹的华光。 天人之姿,不过如此。 这才是她儿子看中的女人。 当真是出尘脱凡得很。 乐正萱轻扬着唇角,缓缓踏上前方动dàng细长的桥。 桥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便又向下沉了一些。 柏看着远方暗沉起伏的群山,漠然神色不变,那袖口之下的掌心里却握着一柄薄翼短刀。 这刀曾被步生娇拿走jiāo给了辛兰,辛兰被乐正萱抓住后,这刀又落进这位泽太妃的手里,乐正萱被九千策关押后,它才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 辛兰那个丫头,就算是拿起了刀,只怕也下不去手杀人的吧。 柏无声思量间,乐正萱已然行到了她的身边。柏并没有转头去看她,仍旧迎风望着远方淡淡道:“这儿风景真好,您说是么,太妃?” “是啊,”乐正萱轻声道,“若是能死在这里,倒也是不枉此生了。” “哦?”柏挑眉,轻飘飘的朝乐正萱望过去,“太妃当真这么想?” 乐正萱轻笑着将自己脸侧散落的碎发夹到耳后,“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她微微垂眸,笑了笑,又道:“但是在动手杀我之前,郡主可否听我这个老人家讲一个故事?” 柏颔首,“太妃请讲。” 乐正萱抬头看向天边远山,“这个故事有点长……” 这个故事有点长。 一切都要回到殷三岁的那一天从头说起。 那一天乐正萱站在殿门外,听见三岁的殷对影子说:“你听好了,既然是我的父王和母妃要你跟在我身边,我自不会为难你。” 故事才说了一个开头,柏便问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么?” “自然是有的。”乐正萱轻叹,“他是泽国的世子殿下,未来的王,他是要成就千秋帝业的人,他的对手是整个大苍帝国,那么他就应该是最强势最果决最无情的人,他应该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不可以容忍旁人一丝一毫的背叛和辜负。他怎么可以因为父母的关系,就隐忍委屈了自己?养虎终成患,该杀的人就得杀,他啊,不应该留情的……” “……我想逼他下手杀了那个影子,于是那一天……” 那一天她走进屋里,在影子身前站定,又俯身将他抱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柔和的问道:“儿,羹汤好喝吗?” 那一瞬间她看见殷眼底骤然迸裂的杀意,她想在这杀意里加一把火,于是便朝他厉声道:“大胆!竖子如何胆敢直视本妃!还不跪下!” 听到这里,柏轻抚着手里的短刀,微微垂眸,笃定道:“他……跪下了。” “是啊……”乐正萱搭上吊桥的绳索,唇角笑意渐显酸涩,“我那个傻儿子啊,跟他爹一模一样……太重情了。我想试一试他隐忍的底线到底在哪……” 所以有时会当着他的面,将那个影子抱在怀里。 可越是试探,便越发觉出问题的严重来。 “无论我怎样逼他,他都只是忍,什么话也不说。后来有一天我问他……” ……儿便是儿,母妃还能认错不成? “那个时候他心里大概是很委屈的,所以他反问我……” ……您为什么不会认错? “我告诉他……” ……母妃怎么可能会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认不出来呢?母妃啊,有自己的辨别方法哦。 “后来我又问他……” ……不信的话你仔细想想看,母妃有认不出你的时候吗? 乐正萱握紧了手中绳索,眼底渐渐的泛出些微水光,“那时我在心里想,只要他告诉我,只要他肯告诉我,我马上就去杀了那个影子,这一切都会结束。” “他不会说的。”柏看着乐正萱,道,“就像您不会把这一切告诉他一样。” 乐正萱听得一怔,随后自嘲的笑了笑,“都说知子莫若母,可我这个娘亲啊……竟然还不及你了解他……” 柏没有回话,乐正萱又继续道:“后来那个影子要替他去大苍为质,上路的那天,我心里想,若是在这个时候逼他,他总该发狠了吧……” “可是他最后去了大苍,”柏盯着乐正萱,眸光有点冷,“您亲手将他送出去,受了七年的苦。” 乐正萱突然颤了颤,垂眸看向右手当中一道深疤,“我以为他去大苍历练一番之后,总会xìng情大变,却没想到,九年之后他再回来,却仍旧惦记着要医好我手里的疤……” 言至于此,乐正萱捂住眼睛痛哭起来,“他不可以对我好的。只要天圣帝还在,他就不可以把我当成母亲,我也不能把他当成儿子,否则他就得死。他心头还长着那样一块龙纹,万一被天圣帝查出来这不是刺青而是胎记,他也活不了。我的儿子不能死……所以……” 所以就亲手剜下了那一块皮ròu,将这最后的证据毁了个干净。 夜风呼啸而过,吊桥猛地一晃,乐正萱一时间站立不太稳眼见着便要摔下山崖,柏伸手扶住她,却突然被她反抓住手臂。 乐正萱抬头朝她看过来,眼底隐有疯狂之色,“二十年,我逼了他整整二十年。我想让他成为最无情最强大的人,可我终究还是没能做到。但是你可以!你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只要你……” “泽太妃!”柏厉喝一声打断乐正萱的话,“您休想让我重蹈您的覆辙。” 乐正萱一怔,柏继续道:“如果这就是您不惜举兵五十万前来见我的理由,那我只能很遗憾的告诉您,您,太失策了。” 天色渐明,一束细长华光从远方山头照过来,有些刺眼。 乐正萱渐渐冷静下来,看着柏眼角的那一颗血红泪痣,突然笑了笑,“郡主,你以为你眼角的那颗东西,真的是痣么?” 柏皱眉,又听她道:“白木秘术,落血为咒。被咒者将永世孤独。所有在乎你的,还有你在乎的人,都得死。可是我的儿子不能死,而你又不肯让他恨你,那我就只好……让你去死了!” 言罢乐正萱便朝柏猛地扑过来。 吊桥一阵晃dàng,柏迅速扣住乐正萱的双腕背在身后,冷冷问道:“空口无凭,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你不信也可以,日后尽管去查证。不过现在我倒是想问问你,”乐正萱冷笑,“那个冒充你落到我手里的小丫头叫辛兰是吧,小丫头挺伶俐,我原本没想杀她。可是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巧,绑着她的木架是烂的,而那天晚上的风又正好能大得把这木架给吹断了?那丫头若是没有遇见你,她或许就不会死!” 日光初上,风却很凉。 柏不想相信乐正萱说的话,但心里却忍不住有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冒出来。 师姐死了。 温怀时死了。 小柿子死了。 辛岚死了。 辛兰也死了。 小步如今生死未卜。 那么,下一个…… 又会轮到谁? 一念,惊心。 柏的脸上忽然失了血色。 悬崖很高。 吊桥很晃。 思绪很乱。 呼吸也很乱。 身上的伤口裂开了疼得厉害。 更疼的却是一对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呼啸的风声还有鸟儿的嘶鸣jiāo杂在耳旁。 仿佛有密密麻麻乱糟糟的线团绞在脑海里。 这样的繁杂最让人癫狂。 这样的癫狂里又传来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0 章 正萱尖而锐的声音:“辛兰那丫头就是被你害死的!你这个煞星还想害死谁?!” “你住口!”柏涨红了眼睛,当即拔出短刀横在乐正萱脖子前。 刀刃薄如蝉翼,见血封喉。 那一瞬间里柏确实想杀了乐正萱图个清静。 但是她硬是咬牙忍住了。 因为这是殷的母亲,如何处置,自然应当由他来决定。 柏闭了闭眼稳下呼吸,正要收回短刀,乐正萱却突然用力朝她手里一撞。 滚烫鲜血泼在她的手心里,喷洒在灰白桥板上。 刀刃薄如蝉翼。 见血封喉。 封喉止息。 柏一怔。 乐正萱的身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柏原本就背扣着乐正萱的双手,如今她一倒,她便也跟着跪倒在桥板上。 世界突然清静了。 清静得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无措的清静里,忽听身后有马蹄声遥遥传来,渐渐朝山崖逼近。 有人在悬崖处勒马,随后道:“夫人,把刀放下,把人jiāo给我,我来处置。” 那人的声音有一些哑,大约有些焦急,但他却仍旧柔柔的朝着她哄道:“乖,过来,把刀放下。” 柏微微低头。 乐正萱被她抓在身前,所以殷才看不太真切。 她手里的刀仍旧切在乐正萱的脖子里,所以他才没有看见刀上的血。 但当他到的时候,乐正萱在她手里,刀也在她手里。 她的手里和刀上还染着血,嫣红嫣红。 木……已成舟。 柏的眼眶蓦地一红。 眼底有水光润泽,晃晃悠悠滴落成流。 柏垂下手里饮血的刀,缓缓站起。 泽太妃。 乐正萱。 ……你…… ……赢了。 ☆、第141章 绝情 长空广蓝,双崖遥遥相对。 吊桥一线。 细长桥板上,柏缓缓的站起了身,手里短刀饮血,血珠滴在桥板上。 殷看得心里一沉,一瞬间似有万钧砸在胸口,闷得双目微眩。 风dàng过崖底,dàng得崖底密林绿叶涛涛。 柏拎着乐正萱的尸体,一点一点转过了身,逐渐抬头,眼睛掩在碎发的yīn影里,唇角却忽然轻扬起来。 她携着这样轻快的笑意,当着他的面,伸手一抛,把他母妃的尸体抛进了崖底密林。 就好像当初,他将温怀时的身体从城墙上丢下一般。 日光灿灿,柔云皎皎。 鸟儿清啼如铃,回dàng在桥下崖里。 尸身坠落如羽,飘摇在他的眼底。 一瞬间似有闷棍当头,惊愕久久。 柏缓缓抬起了头,唇角笑意轻轻,眼底刀芒凛凛。 “我说过,我会超越你。” 那一日琼台的大火忽然又燃烧在二人之间,熊熊的映在她的眼睛里。 殷只觉周身蓦地一寒,又听她一字一句的道:“兵者,诡道。殿下,昔日您教给我的,我一直记在心里。” 兵者,诡道。 诡道,攻心为上。 他先陷进去,所以,输得一败涂地。 而她,可是在一开始就等待着这一个时机,等待着良机一到,便给他当头一击? 他为了能尽快赶回来见她,连他父亲的尸首都没有来得及收。 何曾想,他一回来,竟是见到她最彻底的,背叛。 不,或许对她而言,这根本谈不上背叛。 不曾依,何来叛。 不过是一场祸心暗藏的仇,只有他一个人满腔欢喜,满心希冀。 耽于美色,愚蠢之极。 耽于一人,却是病入膏肓,yào石无医。 日轮渐高,斜影渐短。 大地被灼得有一些发烫,拂过心头的风却很凉。 殷眼底的光,一点一点,慢慢沉了下来。 刹那间仿佛有天狗食日,天色骤然一暗,乍起寒风。 寒风压得叶浪涛涛,叶浪涛涛忽忆曾经,曾经,多少欢愉。 他曾在那样暖软的春光里问: ……泽国的王后,你,当还是不当? 她曾在那样微熏的春风里答: ……想娶我啊?那我要你带着你的手下,亲迎百里,风风光光的把我接到你的宫里;我要你大赦天下,举国欢庆十日,让全国的百姓都为我高兴;我还要你下旨一道,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这位泽王的后宫已经全部被我霸占了。有天下人为证,你若是还敢再去娶别的女人,那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一刀把你杀了,一刀穿心,让你连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等我杀了你,我再把你这颗变了质的心挖出来,喂给猪狗吃了。泽国未来的王,娶我,您敢么? ……只要你肯嫁,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娶。 …… 后来一夕惊变,换得月余相守。 唇齿相接,肌肤为亲。 她点在他的心头,说: ……我的。 那时情深,深满而溢。 …… 再后来便是别离。 他说,二十天后,等我回来娶你。 她说,好。 …… 曾经多少欢愉。 如今…… 都要做了土么。 长空广蓝,双崖遥遥相对。 吊桥一线。 心悬一线。 殷迎着凌冽的风,站在崖边吊桥前,缓缓的问:“你,可曾真心想要靠近过我?” 一语,问情。 柏垂眸,掩下那样湿润的眸光,随后她轻笑起来,再抬头时又是那漠然冷锐的模样。 “不曾。” 风萧萧,袖飘飘。 双崖隔岸,情陷深谷,终成土。 殷笑了笑。 ……这个世界没有我,也能活。 那时他以为这是诀别。 如今想来…… 却是绝情。 好。 真好。 殷笑着,眼底却很冷,仿若结上一层高山深雪,纵使经年,亦难化。 耽于一人,yào石无医。 yào石无医,又何妨? 她要杀他,尽管来。 他倒是想看看…… 究竟是她先杀了他,还是,他先折了她的翅膀。 天幕低垂,鸟儿低飞。 殷朝崖边吊桥踏出一步,忽听柏冷喝道:“殿下!” 殷抬头,却见对崖有一支弓箭手列队逼至崖边,列队排开,箭头直指她和他的方向。 那队伍里有一杆铁旗迎风飘飘,旗上绣着一匹野狼对月长啸,却是白木的军队。 箭锋冷厉,映在殷眼里,他轻轻一笑,笑意森凉,“夫人,你该不会是以为,这区区几支箭就能拦得住我么?” “自然是拦不住的,”柏同样轻笑,缓缓抬手,眼见着便要挥下一令,“不过箭雨密而无眼,用我一命换您一生追悔,值。” == 步生娇花了好几天才打听到柏的下落。 她正要往那山崖上敢去,才至山脚,忽听远处隐隐有马蹄声声而来。 抬头望去,只见那金黄的天边渐渐现出一杆铁旗,旗帜迎风而展,隐约可见一个“”字。 旗下又有一人迎风策马,马后随万军,她却满眼只见那为首一人。 束发扬,蓝黑眸,娃娃脸。 那人见了她,先是一怔,似是被这一刻突来的重逢惊得恍了神,随后竟是抛下了身后千军万马直直朝她奔来。 风沙扑面,步生娇微微涩了眼眶,所见一片朦胧。朦胧间,那人翻身下马,朝她大步走来,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相拥,如此紧密。 似是要跨越生命和躯体,彻底融在一起。 “步月,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殷十三在她耳边低低的道。 他的怀抱很暖,也很干净,仿佛天边那丝柔的云。 步生娇鼻尖一酸,回抱住他,“我没事,孩子也没事。” “孩子无所谓,只要你没事就好。” “说什么蠢话,”步生娇眸光微晃,“十三,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其实名字我早就想好了,”殷十三抱着她道,“十三成王,添月为。不论孩子是男是女,就叫殷。” 步生娇扬唇笑了笑,喜极为泣,泣落眼底水光润泽,“嗯,好。” 被殷十三抛下的千军万马渐渐追上来,殷十三吻了吻她的耳垂,道:“主子去崖上寻主子夫人了,我们也上去吧。” “好。” 一行人才上了崖,却见柏站在吊桥上,对崖有一列弓箭手直指殷。 柏缓缓抬手,眼见着便要挥下一令,“不过箭雨密而无眼,用我一命换您一生追悔,值。” 步生娇看得一惊,慌忙喊道:“夜姐姐!” 柏听得一震,便在这短短一瞬间,殷忽然朝她扑了过来! 柏当即挥手下令:“放箭!” 羽箭破空,速度很快,但殷仍旧快了一步。 他迅速扑上来将她按倒在吊桥板上,密集箭雨齐刷刷从她二人头顶掠过,重重钉在山崖边上,还有那么几根不偏不倚的钉住了那吊着桥板的绳索。 绳索裂出一个口子,桥身顿时猛地一阵晃dàng。 极险的动dàng里,只听殷厉喝道:“你想死,经过我同意了吗!” 柏一咬牙,握紧了手里的薄翼短刀便朝上方的殷劈去,殷偏头一躲,脸上却仍旧被她划开了一个口子。 殷一怒,用力按住她的手,“乱动什么!当真不要命了吗!” 柏抬眼轻笑:“能与您共死,值。” 话音刚落,听得一声绳索断裂的声响,随后便是彻底的失落。 急速的下坠里,殷抱着柏翻了个身,一瞬间便从她在下变成了他在下。 柏眼底水光猛地一晃,堪堪溅了一滴出来,又听他冷笑道:“你以为就这点高度就能摔得死我么?” 柏抿紧了唇。 ……想摔死的,不是你。 ……而是…… ……你的那颗心…… 眼见着二人便要落入崖底山林,对崖之上忽有一人纵身跃下来,青衣翻飞如松针缓缓而落。 那人朝柏探出手来,殷皱眉抬手正要向那人挥出一道气劲,柏却忽然一刀切进他的手臂里。 这一刀切得很深,几乎快要刻进了骨头里。 “你……!” 暴怒刚起,九千策却已抓住了柏,柏一脚踹在殷的胸口上,同时笑道:“再见了我亲爱的殿下,祝您一路走好。” 话音未落,他的脸上却不知为何忽然一凉,像是一颗小水珠,啪的一下碎在他的脸上。 刹那间再抬眼,柏和九千策已然跃回对崖。 殷借着崖底树枝的力量再跃回崖顶的时候,忽听殷十三朝他道:“主子,您的脸上为什么湿了?” 殷闻言抬手一抹,抹到指间一点润意。 他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哭。 所以这不是他的眼泪。 那么,又是谁在他的脸上滴落这一朵泪花? 殷抬头向对崖望去。 对崖之上,柏没走两步,腿上箭伤忽然好一阵疼痛,不由的便踉跄一步,眼见着就要摔到地上,却被九千策扶住。 “谢谢。”柏道。 她正要站直身体,下一个瞬间却突然被九千策抱了起来。 柏一惊,当即用力一挣,“师兄!” 九千策越发用力的扣住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你腿上的伤太重,最好不要再走路了。” “我没事,你放我下来。” 九千策却不肯,又道:“既要做戏,不如做全套。” 柏一怔,眸光越过九千策的肩头看见对崖殷负手而立,眸光森凉。 于是她忽然便不再动弹。 云层里忽有雨丝细细落下,落在殷的肩头和发上,落在脚边土地。 殷手握成拳,一点一点碾掉了指间那点湿润。 这哪里是什么泪花。 不过是雨水罢了。 亏他还存了一丝痴望。 真是…… 愚蠢。 乌云密,雨丝密。 天地蒙蒙灰白。 灰白的天地里,殷拂袖转身。 “回国!” 回国。 他会成为泽国的王,天下的王。 天上地下。 唯一的…… 王。 柏垂眸,轻轻扬起了唇角。 第二卷完 ☆、第142章 落日 柏与九千策回营之后,却是看见了程昀。 程昀将他的悲伤隐藏得很好,看见她时,甚至轻轻勾唇笑了笑。 柏看得心里一痛,半晌,道:“前辈,你怎么来了?” “我听暗探们说,辛兰的尸首在你这里,”程昀说得很平静,“所以过来看看。” 柏抿了抿唇,“来人。” 立刻便有将士端着一四方木盒小跑过来。 木盒上雕刻着一株兰花,栩栩如生似是正摇曳在风里。 但这木盒散发出的味道却是极臭,仿佛死人腐烂了许久的肠子。 夏日里的尸体,总是存不了太久。 程昀脸色微微一白,那接过木盒的手却很稳。 听得咔哒一声轻微的响,木盒的盒盖随之弹起来,周遭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又猛地重了几分。 柏握紧了拳,紧得不由微微颤抖,拼了命的咬住牙关,却仍旧没能忍住那眼底汹涌而上的水光。 微风,细雨。 柏缓缓合眼,“前辈,对不起。” 程昀却没有回应她。 他看着木盒中那爬满白蛆的残破骷髅,怔愣着沉默半晌,忽然缓缓朝这肮脏而又恶臭熏天的骷髅伸出了手,微颤着,摸了摸它的头。 落日,斜阳。 却再也不会有人在他的手底下微微红着脸,皱眉向他瞪过来。 白蛆从骷髅爬到他的手上,钻进他的衣袖,袖口上有他不小心沾上的几点yào渣。 风自耳旁呼啸而过,隐隐约约似是有人在朝着他大骂: ……程昀!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煎yào的时候一定要带袖套!你这衣服一旦染了yào渍就很难洗的你知不知道! 白云,兰草。 程昀忽然跪倒在地上,将这骷髅紧紧的抱在怀里。 落泪,成殇。 他低低的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没有后缀。 我一直想告诉你。 我很喜欢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1 章 。 相思成疾,yào石无医。 我……喜欢你。 程昀紧紧抱着怀中的骷髅,仿佛要将这一瞬间蓬勃的爱意深深刻进骨血里。 ……如果知道有一天你会这样弃我而去…… ……那么我一定会在故事的最开始…… ……就像现在这般…… ……紧紧抱住你…… 风吹草轻摇。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斯人已逝。 从此,只剩满腔懊悔,一生追忆。 程昀把自己关在营帐里,一关就是三天。柏命人给他送去饭菜,他也不吃。 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只知第三天的那个晚上,他的帐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大笑。 柏闻声奔进帐子里,却见他手里拿着一颗被修补完整的骷髅,面上笑着,眼睛里却有水光粼粼。 “这不是辛兰……”程昀大笑着,捂住了眼睛反反复复道:“这不是辛兰!” 柏一怔,“当真?” 程昀点点头,“这不是辛兰的轮廓。” 依靠骨骼轮廓去还原一个人的样貌,常人做不到,但是程昀可以。 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柏顿了顿,道:“也就是说,我们还没有寻到辛兰的尸体。或许……” “或许她还活着,”程昀接话道,“又或许……” 她死了,却连尸体也没留下。 沉默片刻,程昀忽然站起了身,“我要去找她。” 说着便将桌上的酒葫芦挂在腰间,“我曾经在各处游历过十年,去过天涯也去过海角,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这一次,”程昀拍拍酒葫芦,“我要带上她,带着她去我曾经去过的地方,看我曾经看过的风景。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会再遇见她。” 柏看向程昀腰间的酒葫芦。三天前,她曾将辛兰遗留的衣物jiāo给他,想来是被他焚成了灰,装在这酒葫芦里。 “这葫芦酒气熏天的,她大概是不喜欢的吧。”柏道。 “放心吧,”程昀哈哈一笑,“我把这酒葫芦里里外外都洗了个干净,还在里面铺了她最喜欢的兰花。很舒服的。” 言罢,程昀同柏道了别,便启程上路。 天涯很远。 愿,路上有你。 程昀离开之后不久,忽有两名探兵拖着一人行到柏的军帐里。 那人一身血泥,却仍有一息尚存。 “禀郡主,此人不知为何倒在我营门前,说要见郡主。” “哦?”柏挑眉,行到那人身前。 那人微颤着掏出一封信,这短短的几个动作却像是耗尽了他全身力气一般,说话时的语气也极为虚弱,“三……三殿下命小人传信给郡主……请郡主……速去……速去支援……” 柏听得心里一惊,当即蹲下身来想把事情问个清楚,“你说什么?许谦文怎么了?” 那人却再没了说话了力气,仿佛硬撑到现在便是为了传达方才那句话,任务完成之后,便身体一僵,死了。 柏微怔,匆匆读完了信便立即下令:“备马!” 夜色星辰,银河一线。 空谷旷原,有人策马而奔,一身月白长袍猎猎翻飞。 “夜柏,我的好友。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被斩首示众了吧。不过你先不要急着发怒,听我慢慢把话说完……” 夜风迎面,柏咬紧了牙关,眼角发梢有晶莹水珠跌进风里。 许宣王三十一年,西戎来犯。 战神三殿下许谦文受命秘密迎敌。 许谦文领着区区一万的兵马,连挑西戎七寨,逼退敌军三百里。 战胜大捷,俘获西戎肥羊无数,恰逢朔月宴将至,许谦文下令遥寄羊腿一只,借以为贺。 羊腿在宫中的御膳房里足足放了三日,要对它动点手脚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宴上许宣王吃了羊腿,当场dú发,太医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从鬼门关里将宣王拉回来。 事后世子许昌文查明羊腿中的dúyào出自西戎,许宣王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抓了所有的惊羽卫斩首示众,又派大司徒邢元正领着一支军队前去西戎,将那不忠不孝意图谋反的许谦文…… 斩立决。 许谦文的母妃听闻了消息,当夜便自缢在寝宫里。 …… 夜色银河,马儿沿着银河的方向撒开了蹄子奔得很快,柏却仍嫌不够,又是重重挥下一鞭。 ……那个傻子,那个傻子! “其实在邢元正从许都出发之前,朝中便有大臣捎信给我,叫我赶紧逃。不过我仔细想了想,我若是背着弑父的罪名逃跑,只怕世人都要以为我是贪恶的鸱了。我若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青白,便将失察的罪名归于我的父王,却是少不得要污了父王的名声,这样一来,只怕会让许国见笑于其他的诸侯国。 内困于父母,外困于诸侯,此为重困。 弃君而逃,此为逃死。 逃而归罪于君,此为恶君。 狄成周大将军曾经说过,智不重困,勇不逃死,仁不恶君。 再者,西戎的战事还没有结束,所以,我还是不逃了吧。 西戎民风彪悍,不太容易对付。我虽然想赶在邢元正到之前灭了他们,不过穷寇勿追,若是逼得太紧,只怕会适得其反,无辜连累将士们。 而且邢元正到得比我想象中要早,所以也只能任西戎先苟延残喘一阵子了……” 夜月孤高,夜月孤清。 马蹄踏过月下粼粼浅溪,溅得水花迸裂,如此晶莹,如此剔透。 “夜柏,我现在被关在囚车里,幸而有好心的兄弟们偷偷摸摸借了纸笔给我,我才不至于沦落到咬破手指撕裂衣襟写血书的地步。我若是真的写了血书,只怕你会更生气的吧? 其实你不用这么愤怒,我以前从来没坐过囚车,如今躺在里面看星星看月亮,倒也觉得挺新奇。 夜柏,西戎的月色很美,那么透亮,透亮里又有几分清冷,总是让我想起你来。 你说,人会不会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的话,我希望我还能遇见你……” 风自耳边呼啸。 马儿吐了一口白沫脱力倒在地上,柏跟着跌了一跤,九千策正要过来扶她,她却已然迅速爬起来,翻身骑上一匹新马。 扬鞭,策马。 奔! 奔过山河万里,一路风尘。 奔! 奔过繁星点点,日月昭昭。 奔! 奔过光yīn流转,天地苍茫。 “夜柏,等我死了之后,西戎一定会趁势反咬许军一口,邢元正那帮人大概是挡不住西戎再犯的。 想来我的死会压住兄弟们的士气吧,不过向来哀兵必胜,等你到了,我相信西戎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在棋盘上,将军死了便是输,但在战场上,却未必,你说是么? 夜柏,许国连年风雨多难,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我的父王已经老了,世子若是登基为王,只怕又是一个暴君。我二哥又醉心音律,是个不管事的。 可怜我那四妹还小,什么也不懂。 自从萧风大司寇走了之后,许国的天,黑得太久了。 所以,夜柏,好友,你,愿意做许国的月亮吗?” 夜风悲鸣。 柏咬牙握紧手里缰绳。 许谦文,你若是敢死,那我必要许国王室统统给你陪葬! 夜色银河,银河一线延伸至天边。 天边,渐有硕大绚烂的日轮从远山之后缓缓升起。 夜幕渐散,群鸟翱翔。 许谦文跪在行刑高台上,最后看了一眼那样如火热烈的朝霞,哈哈一笑,笑颜明亮如阳。 新一日的太阳高高升至天上。 许国的太阳。 落了。 ☆、第143章 生死隔两岸 柏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跑死了整整八匹汗血宝马,才从泉州赶到西戎。 她没来得及见到许谦文的最后一面。 等她赶到西戎的时候,确实就像许谦文在信里说得那样,那曾经被他生生逼退了三百里的西戎军队见许国内乱,顿时扑上来反咬一口。 邢元正挡不住凶悍的西戎人,当即节节败退,不但将许谦文占下的那三百里土地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人家,还被人家逼退了六百里。 许军将士死的死,伤的伤,曾经饱受爱戴的主将军不在了,新的将领邢元正年事已高,挡不住西戎苦寒,竟是染了风寒,成了个病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下。 军中士气顿时一片萎靡不振。 柏一到军营里,便直直的冲进主帐,一把拎起那正躺在病榻上的邢元正,怒问道:“许谦文在哪里!” 邢元正咳得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后来,军里的将士告诉她,西戎人恨许谦文恨得咬牙切齿,许军战败后,戎主对邢元正说,只要他们jiāo出许谦文的尸体,再退军六百里,他就暂时放过他们。 “所以,许谦文在西戎人的手里。”柏缓缓道。 “……是。”那将士低下了头。 那一瞬间,柏险些当场就拔刀把那邢元正给宰了。眼见着那薄翼短刀便要刺穿他的喉口,她却突然住了手。 就这样杀了他有什么意思。 她要让他跪在许谦文的墓前。 跪到死! 柏凛凛转身,直朝帐外行去,步履间掠起一阵冷冽的风,拂得那月白的衣袍翻飞如天上流云。 西戎没有什么山,天空便显得宽而广。 夜色将临,沉沉如盖,星星不太多,月色却很美,那么透亮,透亮里又有几分清冷。 ……许谦文,你说的月亮,我看见了,确实很美。 柏迎着月色一步一步踏上高台,击鼓为令,列队集结。 月光照铁衣,森凉如雪,锋利似刀。 她在这样清寒而锋利的月色里说:“天黑了,我带你们去接许国的太阳。” 她说得很静,台下却有将士蓦地红了眼,紧紧地握住了拳。 呼吸可闻的沉寂里,忽听一人喊道:“西戎不破,誓不还乡!” “西戎不破,誓不还乡!” “西戎不破,誓不还乡!” “西戎不破,誓不还乡!” 声声肺腑之誓直逼云霄,哀兵,必胜。 “好!”柏拂袖,“众将听令,随我,出征!” 柏突袭西戎军营的时候,戎军正在狠狠鞭打许谦文的尸体。 许谦文对于泽国而言,是战神;对于西戎而言,却是恶魔。 西戎的子民们畏惧他,西戎的将士们痛恨他。 恨不得食其ròu,寝其皮。 鞭尸,已经算是轻的了。 戎主为了提高士气,弘扬军威,将许谦文的首级高高的挂在军帐前,供人观赏。 而他的尸身则被吊在行刑台上,谁都可以鞭打出气。 柏冲进西戎军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一瞬间有怒意滔天而起,席卷骤雨狂风跌宕而来,dàng得山河迸裂泥石成流。 柏拔刀朝前一指。 “杀。” 许宣王三十一年夏末,西戎灭。 许谦文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灭了西戎三分之一的战斗力。 柏用了两个半月,屠掉了所有的西戎二十四寨。 从此天上地下,再无戎蛮之族。 黄沙血战场,没有仁慈,只有杀戮。 或许你是无辜的,但是对不起,我必须杀了你。 这样血腥暴力的手段震惊了世人,也震惊了远在许都的许宣王。 许宣王当即连下十二道诏令,急招夜柏郡主回宫。 夏末初秋,西戎的天气却冷得像那深冬苦寒。 冰天雪地,白雪皑皑。 却也幸得如此,许谦文的尸身才保存得很好,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 那合上了明亮双眼的面容依旧俊朗,仿佛仅仅只是暂时睡着了一般。 他是被斩首示众的,所以没能留下全尸。 柏夺回了他的尸首之后,便命人将他的首级缝回到他的脖子上。 军营里的将士们没学过女工,却把这事做得极好,头颅和脖子对得整整齐齐,不歪也不斜。 但脖子上那一圈缝合的痕迹却有些狰狞,触目惊心,于是便有人在许谦文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白纱,遮住这样惨痛的伤疤。 乍一看上去,便当真像是一具完好无损的身躯一般,仿佛这样的身躯里仍旧住着那明朗如阳的灵魂,下一个瞬间,便能睁眼醒来,朝她哈哈一笑。 柏将手里的布巾浸入水盆里,盆里的水很凉,触到肌肤上,刀割一般的疼。 柏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脸色不变,眸色也不变,静静的洗着手里那一块布巾,拧干了水,随后朝帐子里的下人们道:“都出去。” 她要给他,净身。 下人们躬身出了帐子,有风dàng进来,引得桌上烛火微微一摇,光晕摇曳着映在许谦文的眉目上,柏眼底的眸光不由随之浅浅一晃。 眉如刀锋,目若朝阳。 她记得初见时,他从马下灰头土脸的钻出来,一身狼狈,眸光却很灿烂。 ……兄台,你的身手倒是不错,没有被我的马惊着吧? 或许她到底还是个不祥之人,初见不过一刹,她安然无恙,他却受了一身的伤。 柏垂眸,执着布巾缓缓抚过许谦文的眉目,抚过他的鼻梁,还有那一双失了血色的唇。抚至颈上时,她微微一顿,终是略过了那一处被白纱遮掩的致命伤口,伸手解下士兵们为他套上的冷硬铁衣。 这铁衣很沉,她拿起来的时候稍有些吃力,但是对于他这个人来说,想来是不在话下的吧。 柏这般想着,缓缓解开了许谦文的衣襟,随后,眸光一震。 他的头颅保存得很好,身体却是异常的残破。 这副身体曾被戎主吊在高台之上,受万人鞭笞,每一鞭,都透着咬牙切齿的恨,皮开ròu绽深可见骨,却没有血,只有当初戎军朝他砸来的碎石和尘土。 这副身体上,只怕没有任何一处的皮肤是完好的。 柏攥紧了手里的布巾,咬住牙关忽然便下不去手。 ……许谦文,我灭了整个西戎二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2 章 四寨,怎么样,很厉害吧。以后不会再有戎蛮之族侵扰你的许国子民了。许国的土地比原来大了整整一倍,九泉之下,你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但是,为什么我分明已经灭了西戎,可我心里的愤怒却远远没有消逝哪怕一分一毫? ……许谦文,你把你的许国全部丢给我,自己一个人躲到九泉之下逍遥快活,你还真是卑鄙无耻。 ……你这么卑鄙无耻还想在下辈子见到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如果下辈子你真的不幸遇见了我,那我一定要把你打得再也没脸出门见人。 纵使心底千般思绪,奈何生死隔两岸,再难传递。 柏抿唇忍下眼底满溢的湿润,又洗了洗布巾,拧干了才一点一点开始擦拭起他的身体。 为了擦干净他那些伤口里嵌进去的碎石和泥巴,柏接连换了十盆水。 她用的是雪融化之后的雪水,因为担心许谦文的尸体接触了过高的温度之后便会开始腐烂发臭,所以就没有命人烧水。 雪水很凉,冻得她双手通红。 柏却不觉得疼。起先是硬忍着这样刀割般的寒冷,后来渐渐的便没了知觉,再后来,柏想换一盆水,才端起了盆子,手里却没了力道。 那水盆哐当一下砸在地上,污水泼了一滩。 柏蹲下身来想去捡,却忽然被人抓住了双手。 那人的手掌很暖,仿佛春阳之下的挺拔松柏。 九千策听见了声响,便从帐外奔进来,捂着她的手,道:“剩下的jiāo给我。” 柏闻声缓缓抬头,看见他那样冷峻深沉的面容,她眼底忍了许久的泪不知为何忽然滴落下来,“师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九千策却像是已然明白了一般,扣住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生死簿上不会有我的名字,黑白无常找不到我。” ……所以,不论白木的诅咒是真是假,都没有关系。 柏的睫毛微微一颤,又听他道:“就算许谦文没有遇见你,他的选择也不会变。这个人从小就崇拜狄成周大将军,立志要成为狄成周第二。所以,他的结局是他的xìng格造成的,不是你的错。” 狄成周,大苍帝国的开国大将军,功高震主,后来被jiān人陷害,死在边疆的战场上,暴尸三日,死了还被人鞭尸。现在连他的坟都找不到。 ……许谦文,你这个傻子! 柏的手被九千策暖得渐渐恢复了一些知觉,她缓缓站起来,一点一点握紧了拳,心底仍有怒意滔天,又听帐外有将士来报:“郡主,宣王诏令,急招郡主回宫!” 柏闻言朝帐外走去。帐外,来报的将士单膝跪地,手中平托一枚黄金羽令,在午阳之下微泛寒光。 第十三道诏令。 柏从这黄金羽令上收回了目光,负手淡淡问道:“邢元正何在?” 立刻便有将士将那被五花大绑起来的邢元正拎到柏面前。 柏拔掉塞在他嘴巴里的布团,邢元正还没来得及咳嗽,她便迅速扣住他的喉咙,没让他出声。 柏看着这年迈的大司徒,眼神很凉,声音很静,“听说,当年萧家的案子,您也有份?” 不等他回答,她眼底刀芒忽地一闪,仿佛最冷锐森凉的笑意,“甚好。” 邢元正听得心里一惊,未及反应却觉口中一凉,随后便有一截血淋淋的舌头掉在苍白雪地里。 白的耀眼,红的惊心。 柏割掉了邢元正的舌头,漠然站起身来,一字一句的吩咐道:“来人,将这截舌头蒸熟了,给宣王送去。” ……许谦文,你一个人待在黄泉边上挺无聊的吧,我这就把许国王室送下来,跟你团聚。 ☆、第144章 月升 许宣王三十一年初秋,郡主夜柏谋反。 这是一场从边疆一直蔓延到许都王宫的战火。 这是一场涉及了所有许国子民的动乱。 动乱的开始,是那金秋的朔月宴上,许宣王收到了一只从西戎寄来的,香喷喷的人舌头。 起初世人没想明白郡主夜柏此举的用意何在,后来有史官猜测,郡主大约是借此讥讽许宣王听信谗言,不辨忠jiān吧。 宣王收到人舌之后,当场大怒,立刻派了一支军队前去平反。这军队才出了许都城,尚未见到夜柏郡主,却是先遇上了城外暴起的叛民。 战神冤死,民怨沸腾,又有威名赫赫的夜柏郡主相助,不出几日,举国谋反。 夜柏郡主说了,不需要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与王室军队正面对抗,他们只需要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搞点诸如偷袭之类的小动作就成,剩下的jiāo给她来做。 军中又有爱戴战神的将士们瞬间被策反,成了卧底,与叛民们里应外合,各种小动作搞得贼欢快。 偷军粮,烧营帐,敲昏了守城士兵,大开城门恭迎郡主回国。 于是柏从西戎回许国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直逼许都王宫。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失了民心的王,最是不堪一击。 宫里的宫人跑了大半,守卫王宫的军队反叛了大半,柏几乎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攻进了这深深王宫里。 宫阙深深,雕梁画栋依旧在,人已渺。太监和宫女们背着各自的包裹跑的跑,逃的逃,宫阙深深,宫阙空空。 这一场胜利来得太过轻巧。 柏看着这偌大宫殿,看着宫殿里仓皇逃窜的太监和宫女,突然下令:“封锁宫门,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于是那些太监和宫女们便被将士抓起来,按在地上跪成好几排。 柏缓缓的朝他们走过去,一步一步,她故意走得很慢,仿佛刽子手行凌迟之刑一般。 这样缓慢的凌迟里,有一名小宫女忽然轻轻抖了抖。 柏眼底刀芒一闪,却是在那小宫女身边的太监前站定,垂下眼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那太监一直低着头,他身边的小宫女却不由的揪住了膝上衣料。 静静沉默半晌,柏朝那太监道:“抬起头来。” 那太监一颤,眼见着便要抬头露出他的面孔,他身边的小宫女却忽然动了! 眨眼间只见冷白光芒凛凛一闪,柏迅速抓住那小宫女朝她刺过来的手腕,略一使劲,那小宫女手里的刀片便跌在了地上。 柏转头看清那小宫女的样貌,却没有多少惊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许梓瑶,是你。” 柏说话时的声音很冷,许梓瑶不由听得微微颤了颤。 那刀片跌在地上,却又迅速被方才那太监捡起来,直直的刺向柏。 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碰到柏,就已被周围的将士扣押跪在地上。 他头顶的太监帽掉下来,柏冷冷一笑:“许宣王,好久不见。” 柏冷然话音一落,许梓瑶突然在她身边跪下来,哀求道:“夜姐姐,我知道父王有许多事情都做得不好,但我求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声声哀求,昔日独得荣宠的宣王独女,如此天真,而今却是跪在她的脚边,如此卑微。 听说,宣王下令斩杀许谦文的时候,这个许梓瑶也曾跪在宣王殿前苦苦求了三天。 夕阳西下,暮霭红天边。 有那么一瞬间,柏忽然想起曾经她在许都郡主府里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这许梓瑶也曾欢欢喜喜的唤着她,夜姐姐,一双眼眸水润晶亮,小兔子一般。 事到如今,竟然只有这个许梓瑶还肯陪在许宣王身边,甚至不惜为了她这个父亲,出手伤她。 真是个天xìng纯良的小丫头,只可惜,却是错生在了帝王家。 柏眼锋一凛,又听许梓瑶道:“夜姐姐,我求求你……” 许梓瑶说着便要扑上来抓她的脚踝,柏转身一避,漠然下令:“按住她。” 左右将士当即按住她的肩膀,许梓瑶一怔,仿佛明白了什么,立刻惊叫起来:“夜姐姐!不要!不要!” 柏却已不再理会她,握着手里的薄翼短刀,直直的朝许宣王走去,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地狱入口,步步成血。 许宣王忽然抖了抖。 柏迅速掐住他的喉咙,什么话也不说,直接一刀剜掉了他的双眼。 “不辨忠jiān,这双眼睛留着也是无用。” 许宣王的眼珠骨碌碌滚到地上,堪堪停在许梓瑶身前,许梓瑶一怔,惨白了脸色忽然哭不出声来。 许宣王双目被剜,疼得厉害,张大了嘴巴却被柏掐着脖子喊不出声。 口水从他的嘴里流出来,又有刀光一闪,削耳两只,鲜血四溅。 “听信谗言,不如聋了的好。” 柏说着,紧接着又切掉了许宣王的舌头。 “宣王,你这辈子下了这么多错杀的王令,也该歇歇了。” 舌头啪嗒一下湿漉漉掉在地上,溅开一滩血水。 柏没有急着这么快弄死这个许宣王,她放开他,缓缓站起来,手里的短刀还在一滴一滴滴着血。 天幕如血,映在柏墨色沉沉的冰封眼底,“拖下去,关进地牢。” 黄昏昏黄,夜色将临。 许都,世子府。 探子急急禀报:“殿下,叛军正朝世子府包围而来,殿下还是快些离开吧!” 许昌文听了却是神色淡淡。 离开?如今许国上下尽是叛军,他又能到哪里去? 既然已经战败了,与其窝囊的逃了,不如像个王室那样体面的死去。 思虑之际,却见公孙慕朝他走来,“许昌文,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你会害怕么?”许昌文问道。 “不怕,”公孙慕摇摇头,踮起脚来抱住他,“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许昌文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腰,忽听她道:“但是现在,我还不能死……” 怔愣间,许昌文只觉背后一阵寒凉,随后便是剧烈的疼痛。 “许昌文,只要我带着你的首级去见夜柏,她就会相信我。到时候,我会借机杀了她,给公孙家还有许国王室报仇,然后,我再下来找你……” 许昌文睁大了眼睛,微颤了颤嘴角,嘴角溢出一串血红长流。 公孙慕忍着眼底水花,最后一次吻上他。 “对不起……还有……” “我爱你。” 树梢有鸟惊飞,秋风将起,枯叶飘,红血落。 许昌文微笑着合上了眼睛。 公孙慕跪在他的尸体旁,远处马蹄声声将近,她咬了咬牙切下许昌文的首级,起身朝府外走去。 行到府外,她却是一愣,“哥哥?” 朱红大门之外,公孙城看见她手里血淋淋的人头,脸色有一些白,怔了片刻,随后却是笑道:“萧策与我说,你在世子府里,所以我就过来看看。” 他含着笑,朝她伸手,“你没事就好,好久不见你,过来让哥哥好好看看瘦了没有。” 公孙慕眼底一涩,依言行到公孙城身前。 紧接着便是腹部一疼。 公孙慕手里的人头掉到地上,滚了几圈,印出一路的血迹。 公孙城手里握着匕首,匕首chā在她的腹部死穴。 公孙慕睁大了眼睛,微颤了颤嘴角,嘴角溢出一串血红长流。 公孙城将她抱在怀里,颤声道:“小慕,收手吧……” 时隔半年再相见,她面色镇定的拎着那样一颗人头。 于是他便知晓,他原本那刁蛮却善良的妹妹,早已死在了那一天的家破人亡里。 公孙城收紧了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公孙慕渐渐冰凉下来的身体。 叶落随风,泪落随风。 凉风,萧萧。 ……以后有老子和萧策罩着你,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和你妹妹了。 ……三殿下,老子这个词……不好听。 ……诶?!怎么会不好听呢?老子的偶像几百年前跟大苍开国皇帝一起征战中原的狄成周大将军,大将军用来自述的那句对联里……咦,对联是什么来着? ……上联:将军挥师惊天地,下联:铁蹄逐鹿煞古今。 ……对对对对对对,还有那句横批:老子天下第一!哈哈!多霸气!多威风!多豪迈!老子将来也要成为狄成周大将军那样的人! ……狄成周大将军功高震主,后来被jiān人陷害,死在边疆的战场上,暴尸三日,死了还被人鞭尸。现在连他的坟都找不到。 ……这有什么关系?男子汉精忠报国,建功立业,征战沙场,天为被,地为床,不怕死!萧策,你将来想做什么? ……接父亲的位置,当许国的大司寇,肃正朝纲,匡扶律法。 ……好!公孙城,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只想保护妹妹。 年少不知愁,童言无忌。 多少豪言壮语,终成空。 公孙城缓缓放下公孙慕的尸体,合上她死不抿目的圆睁双眼。 ……萧策,我荒唐了这么多年,最后却是什么也没做到,什么也没护下。日后咱们草坪三兄弟便只剩你一人了,你啊…… ……千万要好好的活下去。 公孙城拔出chā在公孙慕腹部的匕首,慢慢在她身边躺下,看着上方渐暗的天。 半晌,一笑。 小慕,哥哥现在就来见你。 夜幕四合,鲜血四溢。 一夜血洗王城,格局翻覆。 日落。 月出。 ☆、第145章 风倾楼 夜幕四合,日落月出。 月下有翘角高楼,楼里美人小憩。 楼夕昭抚着怀里小白的睡颜,支着头侧卧在床榻上。 夜色幽幽,夜风悠悠。 床上粉纱薄帐随风微摇,房门无声而开,小白立刻睁开了眼睛,朝门口掷出一枚飞刀。 飞刀迅而猛,直朝九千策的面门逼来。 九千策抬手伸出两根手指夹住这枚飞刀,抬眼只见楼夕昭缓缓的坐起身来,柔声道:“小白,住手,这是你哥哥。以后你要乖乖的跟着这个哥哥。” “哥哥?”小白看着九千策,皱了皱眉,忽然转过身抱住楼夕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3 章 腰,“小白不要哥哥,要娘亲。” “小白乖,听娘亲的话。”楼夕昭抚了抚小白的头,低头看进她的眼睛里,“夜深了,小白乖乖睡觉吧。” 小白一怔,双眼渐渐失去了神采,陷入最深的沉睡里。 催眠了小白后,楼夕昭将她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 她从床边站起,轻轻笑了笑,道:“策儿,你终于要来杀我了么?” 九千策沉默半晌,道:“当年是我父亲负了您,我不怪您。但是,您不应该助纣为虐。” 那只羊腿上的西戎dúyào便是她的手笔,所以她必须死。 既然要死,不如死在他的手上。 风曳烛光,九千策面色不动,楼夕昭轻声自语:“助纣为虐啊……” 有人拿钱买命,她便拿钱杀人,她不过是做一桩生意维持楼规罢了,怎么就成了助纣为虐了呢? 楼夕昭低低一笑。 ……萧风,你这个儿子从来都不把规矩放在眼里,这可真不像你。 恍惚间,又听九千策淡淡道:“是您自己动手,还是我替您动手?” “策儿到底是长大了……”楼夕昭笑叹道。 ……萧风,你看你的儿子终于长大了,长大了,就来替你来杀了我。 ……也好,我杀你一次,你儿子再杀我一次。这样一来,你我之间,便彻底两清了。 楼夕昭扬了扬唇角,“策儿,陪我看一次日出吧。” 深秋枯叶黄,夜风凉。 山巅一望无边,夜色无边。 九千策盘腿席地而坐,楼夕昭枕在他的膝头。 “策儿,”她看着远处群山,低低道:“我年轻的时候啊,经常和你爹这样看日出呢……” 风dàng过山头,dàng得树叶沙沙耳鸣,耳畔呜呜成风。 九千策面瘫着脸没有说话。 楼夕昭又笑:“那个时候,你爹也像你这样,不怎么说话。有时我以为他睡着了,抬起头来却发现他正在看着我,你说,你爹是不是块木头?” 九千策没有回答,却问:“当年您是怎么与我父亲相识的?” 楼夕昭闻言,眸光渐远,“当年啊……” 当年楼夕昭是仗剑江湖的女飞贼,专偷皇亲国戚富家子弟。 当年萧风是私服历练的小捕快,专门打击罪犯匡扶正义。 当年楼夕昭唯一的一次失手,便是摸进了他们萧家的府宅。 萧家历代都是许国的大司寇,想来必定是富得流油。 那时她这般想。 但当她好不容易摸黑爬到萧府的墙头时,却是傻了眼。 萧家历代高官,府宅却平凡得很,甚至不敌一个富家商人的院子。 这府宅没什么油水可捞,但守卫却森严得很。 楼夕昭爬墙的时候一不小心惊动了树上的一只飞鸟,就被萧家的人追着打了一路。 萧风这混账就是领头追着她打的那个。 她从未见过能够如此追得脚下生风却又锲而不舍的人。 后来楼夕昭跑不动了,索xìng也就不再逃,停下脚步转身朝他问道:“木头,你追了这么久,不累么?” 那时萧风听见她的声音,脸上没什么表情,语调里却有一点微微的惊讶,“女人?” 这为什么是个问句? 楼夕昭当场大怒,揪过萧风的衣襟将他拽到自己跟前,紧接着又抬手扯掉自己脸上的蒙面黑巾,瞪着他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姑娘我绝世美颜前凸后翘哪里像男人了!” 那一天,月色正好,距离正好。 刹那间的对望,不知是谁先灼了脸颊,乱了心跳。 从此,官遇上贼,一个跑,一个追。 她静悄悄偷了件国库里的宝贝,他能追查到她。 她暗戳戳顺走些富二代口袋里的银两,他还能追查到她。 眼见着女飞贼的光辉事业就要进入低谷再难翻身,楼夕昭忍不可忍又一次揪住萧风的衣襟,将他拽到自己跟前,瞪着他道:“祖宗啊,你到底想干啥?” 萧风将手铐往她手腕上一铐,面无表情的说:“抓你。” 他抓住了她,却没把她扔进大牢里,而是关在了他自己的别院里。 一关就是三个月。 楼夕昭被萧风锁在屋子里,出不了门,也见不到太阳,终日无所事事。 萧风却是每天定时定点会来看看她,真的就是看看她,坐在她旁边,睁着眼睛,看着她,也不说话。每天看一会儿就走,走了之后第二天又接着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日,楼夕昭终于忍不住了,朝萧风问道:“我说祖宗,你把我关在这里又不送官,是想干啥?你难道是想用我为饵,钓出我其他的同伙吗?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本姑娘向来独来独往,从来没有同伙。” 萧风默默听她说完了话,又默默摇了摇头。 “不是用我钓同伙啊?”楼夕昭一怔,又一怒,当即拍案而起,“那你到底想干啥!能不能给个痛快!” 见她这般愠怒,萧风面无表情的倒了杯茶给她,“喝点茶,降火。” 楼夕昭一时语塞,恨恨的接过了茶,仰头饮尽。 茶水尚留在口腔里没有入喉,又听他继续道:“我想与你培养感情。” 楼夕昭当场将那一口茶喷了出来,喷了萧风一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拍了拍桌子,捂着肚子,指着对面湿哒哒的萧风道:“培养感情?哈哈哈哈哈木头,你也有感情?” 这个问题太可笑,楼夕昭笑得趴在桌子上,笑疼了肚子。 萧风从容而镇定的掏出帕子擦干净脸上茶水,而后撑着桌子站起来,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仍旧是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很热,仿佛是海浪要将她吞没一般。 楼夕昭的笑声猛然一止,笑容僵在脸上,僵怔间,只听萧风道:“感情,我有,而且有很多,都是给你的。” 不等她反应,他便俯下身来贴住了她的唇。 起先只是简单的接触。 这样简单的触碰里,楼夕昭回过神来,当即按着萧风的肩膀要将他推开。 萧风却反扣住了她的双手,撬开了她的齿关。 于是一个跑,一个追。 追上她,缠紧了,不放开。 对她,他有很多的感情,像那冰山藏在海底,深而广,又仿佛是岩浆融在火山里,灼而烈。 自那天起,萧风从每日定时定点的来看看,变成了每日定时定点的来看一看,抱一抱,亲一亲。 楼夕昭大怒,提了个茶壶就朝萧风砸过去,同时大骂:“你这是强抢民女!亏你还是官!知法犯法,狗官!呸!” 萧风偏头避开那茶壶,按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在桌子上,“你是贼,我是官,抓你,关你,就算是严刑拷打那也是天经地义。” “你这狗官公报私仇……唔!” 纵使心里有万般恼火,奈何却被封了口,说也说不出。 从此,贼遇上官,未陷法网,却陷情网。 后来萧风破了大案,得罪了某些江湖势力,仇者派人袭击他的别院。 敌人很多,武功很高。 楼夕昭一个人寡不敌众,受了一点小伤。 萧风闻讯匆匆带人赶来,斩尽了敌人,却是在jiāo手过程里替她挡了致命的一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萧风这混蛋终于良心发现,对她说:“你走吧,我不关着你了。”罢了还不忘叮嘱一句:“以后天高地广,你去哪里都好,只是莫要再做贼了。” 那一天楼夕昭终究还是没能丢下萧风独自离开。 她背着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他,去寻了她一位医术高明的江湖朋友。 朋友很仗义,当天就把萧风给救醒了。 朋友还很cāo心她的终身大事,暗戳戳在萧风的汤yào里掺了点媚yào。 楼夕昭原想把萧风jiāo给她那朋友之后,便一走了之。 谁知那朋友突然说他另有要事,把开给萧风的yào方jiāo给她之后便拍拍屁股走了。 本着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的原则,楼夕昭只好留下来照顾那萧风一段时间。 她不太懂医术,煎yào时便是规规矩矩按着yào方上的来,自然也不知道那藏在yào方里的小猫腻。 楼夕昭煎好了汤yào便给萧风端过去,萧风也不扭捏,仰头便喝了这yào。 喝完就出了事。 楼夕昭没察觉到萧风的异样,端起yào碗正准备离开,却忽然被萧风叫住。 “我想吃蜜饯。”他道。 “哦,那我去厨房里给你拿一些来。”楼夕昭应着,尚未来得及迈开脚步,却被萧风抓住手腕,一把拽到床上压住。 不等她从这天旋地转的惊变里回过神来,他便用力扯开了她的衣襟,同时面无表情的道:“你既然想与我早日喜结连理,只要与我说一声,我自然是答应的,何必要用下yào这样委婉的法子?” 下yào? 哈? 什……?! 楼夕昭心里一惊,慌忙去探萧风的脸颊,果然非常烫手。 心知一定是yào方出了问题,但这媚yào又不能不解,更何况萧风身上还有伤,她又不好挣扎得太厉害。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楼夕昭一不留神将自己也给送了出去。 可恨那朋友临走前还特意jiāo代了,这yào一日一次不能停,否则萧风那伤口便会渐渐恶化。 于是养伤的日子里,萧风越发神清气爽,心情倍儿好吃嘛嘛香,连带着伤口也好的飞快。 等他终于养好了伤,楼夕昭懒洋洋的在床上一躺就是十天。 第十天的早上,萧风抱着她出去看了场日出。 日出江水红,红胜火。 他盘腿坐在山顶上,她懒洋洋枕在他的膝头。 暖风微熏,萧风忽然问道:“还跑么?” 楼夕昭看着远方胜火的热切,半晌,道:“跑累了,不跑了。” 从此,官与贼,终成一家,多少恩恩爱爱。 有那么一天,楼夕昭忽然心血来潮,问萧风:“你说,你们家的那些长辈们一个比一个严肃,万一他们看不上我这出身草莽的儿媳fù怎么办?” “那我就辞了官,跟你隐居山林去。”萧风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很认真。 “隐居?”楼夕昭托着下巴看着他,“隐居之后你能做什么?农耕?教书?都不像你的风格啊。” 萧风将她抱到他的腿上,“不如开一家酒楼,你做掌柜的,我去当跑堂。” 楼夕昭眨眨眼,“那这酒楼叫什么名?” 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萧风忽然笑了笑,在她耳边道:“就叫风倾楼。” 倾心于汝。 风倾楼。 夕阳红了天边,楼夕昭微微红了脸。 彼时多少欢喜。 后来的日子里,她渐渐开始帮着他查案。 查着查着,却是查出了她自己的身世。 她原是前许国太傅楼兴怀的女儿,生来便是千金,却没有千金的命。 她出生之后不久,整个楼府就因为挑唆世子叛乱的罪名,被满门抄斩。 当然世子叛乱是真的,她父亲的挑唆却是被太师一家给诬告的。 可她却不可能给楼家翻案。 世子叛乱被杀,九年后,老许王死,二殿下即位为王,是为许宣王。 许宣王自幼与太师走得甚近,让他去抓他崇敬的老师,呵呵,怎么可能。 查明真相的那一天晚上,楼夕昭独自一人去了趟太师的府里。 第二天便出了天大的命案。 太师府上下五百六十三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凶手下手极狠,就连襁褓里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有放过。 血案滔天,许宣王命萧风彻查此案。 最后终于查到了她的头上。 这一次不再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偷小摸,而是足可极刑处死的极恶罪孽。 那一天他找到她,仍旧是那样面瘫着脸,目光却很沉。 “为什么?”萧风问。 “你问我为什么?”楼夕昭笑得很玩味,“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若真想报仇,杀了太师一人便是。”萧风握着拳,看向她的眸光里有些失望,“可你为何要连累其他无辜的人?那个婴儿才十个月,你怎么下得去手?” “无辜?”楼夕昭挑眉,语调一冷,“当年楼家八百人一夕之间死于非命,那时我娘还怀着我妹妹,可她却被太师的府兵生生剖开了肚子!我妹妹一被挖出来就被摔死了,他们难道不是无辜的吗!我不杀他们,楼家血债谁来偿!” 萧风眼底的光似是晃了晃,又渐渐沉了下去。 他向她伸出手来,“跟我回去,我会将你藏起来,然后告诉宣王,你已经死了。” “哦?想不到您这位铁面无私的萧风大司寇,居然也会为了我这个贼,知法犯法。真是让人感动。”楼夕昭冷笑,“可惜姑娘我玩儿腻了。不如您来追我呀?” 官和贼,一个跑,一个追。 楼夕昭奔在山野之上,听着耳畔呜呜的风,心里在想,大概官和贼,到底还是不相容的。 他有国法家规,自律其身。 她却快意江湖,任xìng妄为。 他希望她秉xìng纯良,最多只是有一点小坏。 可惜,她手起刀落含笑杀人,到底不是良善之辈。 她楼夕昭一生骄傲,与其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不如死了。 那一天山巅很高,山风很凉。 远山之外渐有红霞初升,红了半边云彩。 她站在山崖边上,看着几丈之外那样惊慌的他,扬唇一笑:“哈哈,萧风,原来你也能露出这样精彩的表情。” 萧风的脸色有一些白,却是尽力做出缓和的表情,慢慢朝她伸出手来,语调很柔,“夕昭,你跟我回去。回去之后,我辞掉官和你一起隐居在边城里,我们一起开一家酒楼,你做掌柜,我当跑堂,酒楼的名字就叫风倾楼。我们还像从前那样,一起去看日出……” 山风很凉,拂在脸上湿而润,她身后朝霞如血,红得刺眼。 从前如此美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4 章 回不去的。 她已是戴罪之身,全国通缉。 这一生都注定要战战兢兢东躲西藏。 何苦再连累一个他。 所以,萧风,到此为止吧。 楼夕昭红霞倾斜的光晕里微微仰头,眼底有湖光山色,水波粼粼。 “萧风,”她道,“我真后悔我这辈子遇见了你。” 萧风一僵,楼夕昭纵身跳进了悬崖里。 她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原本必死无疑。 她却被她那位医术高明的朋友给救下了。 朋友救下了她,随后告诉她:“夕昭,对不起,我没能保住你的孩子。” 楼夕昭一怔,“什么孩子?” 那朋友也跟着一怔,“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到一个月,你……原来还不知道么?” 天意真是弄人。 她和他的孩子死了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们有孩子了。 楼夕昭冷笑,视线却有一些模糊,“死了也好,省得生下来就是个没有爹的野孩子。” 她跳崖时落下的伤一养就是好几个月。 等楼夕昭养好了伤,她却没去找萧风,直接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去了。 从此一别八年。 八年多奇遇,她遇上高人习了媚术,xìng格也变了不少,又成立起一个江湖里最神秘的暗杀组织。 这组织一开始还没有名字,后来手下的人便提议召集大家开个会,给组织定一个酷帅狂霸拽的响亮名字。 有人说叫血雾阁好,配得上咱们这样十步杀一人的刺客。 有人说该叫青霜狱,光是听起来就能让旁人瑟瑟发抖。 两派人争执不下吵了起来。 “血雾阁!” “青霜狱!” “血雾阁!” “青霜狱!” “都给我住嘴!”楼夕昭厉喝一声,一锤定音,“就叫风倾楼。” 风倾楼是江湖里最神秘的暗杀组织,做的是活人的生意,杀人的买卖,向来来者不拒,一旦有谁被风倾楼盯上了,那便是不死不休。 八年后的某一天,楼夕昭接到一笔订单,订单很昂贵,有人花重金买萧风xìng命。 那天楼夕昭看着这纸上的名字,笑容很玩味,半晌,道:“这生意,本楼主接了。” ……山巅日出,云层隐金光。楼夕昭枕在九千策的膝头,看着远方渐明的天,淡淡道:“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后来她去了许国,见到萧风和别的女人成了家,夫妻恩爱,还生了一个七岁大的儿子。 最让她恨的不是他的移情别恋,而是八年前她刚坠崖不久,他就和别的女人成了亲。 她以为当年本是一往情深,却不料竟是浅薄如斯。 于是怒从心底起,出手,灭门。 等她亲手杀了他,挖出了他的心后才知道,原来他是被人种了痴情蛊。 算一算时间,那时她正好坠崖不久,他伤心yù绝,最是防备脆弱的时候,最是容易让人趁虚而入,种下控心蛊术。 真相总是迟来一步。 就像她跳了崖才知道她原来怀着孩子。 就像她杀了他才明白他原来被种了蛊。 一朝错路歧途,生死永隔。 偿,而不得。 只剩无尽追悔。 “罢了罢了,都是旧事了……”楼夕昭忍下眼底微起的波澜,抬手抚了抚九千策的侧脸,低笑:“你是他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当年我命人把你抓到风倾楼来,原是想把你慢慢折磨致死的……” “但您始终没有下手。”九千策道,“为什么?” “为什么啊……”楼夕昭眼底的波澜忽然微微涌动,仿佛有风掠过湖面,粼粼闪闪,“我一见到你,就下不去手,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半晌,她合了合眼,眼角隐隐可见水流细长,“当年我的那个孩子若是能生下来,想来如今也与你差不多大吧。” 日出江河现,松叶涛涛,绿浪涛涛。 九千策面色不动,没有说话。 楼夕昭捂着唇缓缓的咳出了一口血。 自断心脉,死期将至。 “这朝阳……真美啊……”她道。 “嗯。”九千策应着。 “小白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幼被人封在蛊井里,心智不全,生长得也比寻常人慢一些。你这个做哥哥的,要好好照顾她。” “好。” 朝阳如血染透半边天,楼夕昭吩咐完了后事,抬眼看着九千策那样冷峻的面容,低低问道:“策儿,我就要死了,你开心吗?” 鸟儿自天上日轮中间飞过。九千策沉默半晌,道:“我一直很敬重您。” 楼夕昭闻言轻轻笑了笑,“儿子长大了……就是不亲娘……” 叶落随风起,飘摇进金黄的云层里。 楼夕昭缓缓合上了眼睛。 “我啊……从来不后悔养了你的……” ☆、第146章 夜月侯 夜里月色倾泻如水,映得院中枯竹微起寒芒。 许都,二王子府。 披甲士兵执着手里冷白长qiāng,层层包围在灰白府墙之外。 墙内屋中烛光微摇,有将领解开门上铁锁,朝屋中那人道:“二殿下,郡主有请。” 屋中桌边,二王子许嘉文闻言缓缓起身,淡笑道:“劳烦将军带路。” 一路回廊曲折,通向一处院落。 院里有竹林闲亭,亭中一人,一桌,一琴,一椅。 深秋月色清寒,却不及那人一身冷锐令人心寒。 夜风拂得那人长袍轻飘,月白清清。 “禀郡主,人带到了。”将领拱手道。 “嗯,退下吧。”柏看着远处无星无辰的天,没有回头。 将领躬身告退,柏抚着手里微凉的玉屏箫,缓缓道:“听闻二殿下精通音律,琴艺无双……”微微转身向许嘉文看去,“不知殿下可愿赏脸,为本郡主奏上一曲?” 许嘉文微扬起唇角,行到琴边坐下,随手抚出一段滑音,恬淡问道:“不知郡主想听什么?” “二殿下想弹什么?” “不如我为郡主弹一曲《江山赋》,可好?” “请。” 夜色如浪如涛,琴声浩dàng浑而醇,这曲调并不激烈,却于沉沉的低音里透出厚重的苍茫来,仿若一夕之间看进山河更迭,岁月奔流。 白玉阶,朱门启,新王立。一眨眼又成断壁残垣,书中史记寥寥数语。 江山赋,覆江山。 英雄折骨,红颜苍老。 永夜漫漫,日又升起。 柏负手,看着这位恬静淡泊的二殿下,眸光依旧如冰封苦寒。 半晌,她执起手里的玉屏箫应和上他的琴音。 许嘉文眸光一亮,唇角又上扬了几分。 萧音深沉,潜藏锋芒,如万里孤山山崖陡峭,于是那琴音便渐渐柔和了下来,似山底江河随风微漾。 一曲山河,终归于土。 夜色渐深,乐音渐止,柏放下手里的箫,淡淡道:“二殿下,愿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许嘉文抬手抹掉唇角溢出的血,靠上椅背,眼底微光渐起,轻笑道:“多谢郡主最后送我一程,我这辈子能听到这样铿锵又苍凉的萧声,值了,值了……” 言罢缓缓合眼,唇角余笑。 柏眸光一凛,起身离开了二王子府。行出府门,便有牵马左右上前问道:“郡主想去哪儿?” 柏踏上御车,“去地牢。” 石砌墙,暗火把,黑木桩,稻草铺在yīn湿地上。 地上一人无眼无耳无舌,抱着自己的双膝缩在角落里,微颤着瑟瑟发抖。 曾经一国之王,如今已成阶下之囚。 柏站在牢房外,看着角落里的许宣王,向左右侍从确定:“疯了?” “是。”侍从应道。 柏轻轻挑了挑眉。 她不过才把这宣王关在牢里关了三天,没有严刑也没有拷打,这人却疯了,还真是脆弱。 “既然疯了,留着也是无用,”柏淡淡道,“那便杀了吧。” “是,”侍从颔首,“这宣王的尸体该如何处理?” 柏忽然想起许谦文那样残破不堪的尸体来,眸光蓦地一寒,“鞭八百,然后丢进乱葬岗里去喂乌鸦。” 言罢柏转身离开,没有再去看这不chéng rén样的许宣王。 出了男牢行至女牢,许梓瑶抓着牢房门的木桩,微白着脸色朝她问:“夜姐姐,我二哥他……” “你想见他?”柏问道。 “……想。” “那好。”柏在许梓瑶手心里放了一枚小瓷瓶,“吃了它,没准你还能在黄泉路上追上你二哥哥,一起投个好人家,来生再做一对兄妹。” 许梓瑶唇色一白,眼底泛起水雾,“夜姐姐,我二哥他明明是无辜的呀,你为什么要这样狠心……?” “无辜?”柏微微皱眉,眼锋一凛,“在其位,行其事。你二哥哥只知音律不问政事,他用着官吏王室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享乐了这么多年,可曾为许国百姓做过哪怕一件事!他贵为王子,却没有尽到王子该尽的责任,怎么担得起无辜二字?” 她问得很重,砸在许梓瑶心里。许梓瑶微微一颤,颤得眼角滑落下泪来。 柏压了压心底的愠怒,缓下神色,“罢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用。这yào我给你了,你吃下它之后不会有任何痛苦,只会有一些犯困。等你睡着之后,便能见到你的二哥哥了。” 许梓瑶握着yào瓶,呆怔半晌,轻轻道:“夜姐姐,谢谢你。” 柏抿唇忍下眼底微晃的眸光,狠心背过了身,“下辈子,我等你来杀我。” 许梓瑶却是笑了笑,“夜姐姐,如果真有下辈子,我想做你的妹妹,亲妹妹。” 眸中波澜猛地一漾,柏尚未来得及回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人体倒地的轻响。 火把跃然映着地牢灰白的墙,柏缓缓合上润潮的眼眸,沉沉下令:“厚葬她吧。” 天圣帝十三年初冬,许国灭。 许国王室尽数凋零,郡主夜柏摄政为侯,世人称:夜月侯。 夜月侯持政的第一天,有朝臣问:“许国已逝,国号将改。不知侯爷心里可有中意的国号?” 那一天,夜月侯看着殿外初升的朝阳,半晌,道: “千(谦)阳。” 许国篇完 ☆、第147章 认主 中原有千阳之国,千阳之国,民心为王,政者为侯,侯位不得世袭,唯能者任之。 初代侯夜月侯大赦天下,轻兵役,减民税,曾经困苦多年的百姓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恰逢冬季年关将至,新国初立,新年将始,千阳国内上上下下一片欢腾。 天蓝蓝,雪皑皑,千阳都城的侯殿里却有一些沉闷。 柏看着手中朱红请柬,发了半天的呆。 这封请柬遥遥的从大苍帝国寄过来,只为传达简短的几句话:“泽国内乱平,新王立,朕心甚慰,特设除夕大宴以封王号,望侯爷如约赴宴。” 中原大陆,若是各个诸侯国内换了新王,那么新王登基的那一年,新王必定要前往大苍帝京拜见大苍帝王,同时受领王号,以表示臣服。 泽国新王……殷。 ……殷…… 自那日山崖一别,想来已有大半年未见。他之前留在郡主府里的那一队人马也被她原封不动的给送回了泽国,此后便没了往来。 听说他自即位之后,便是接连南征北战开疆扩土,手段强硬残忍,毫不留情。 他这模样倒是与当初泽太妃心里期望的一样。 柏垂眸,眼底映着桌上烛光。 这大半年间,入寒渊和边晴倒是来过一趟,将医治她经脉的yào留下之后便又离开了。 她却将那yào搁在九千策那里,一直没吃。 原本她就是想着,给殷留个惊喜。如今,只怕是再用不到了吧。 夜风从窗户里dàng进来,湿而寒,柏的左腿便不由隐隐作痛起来。 当初在泉州的时候,她这条腿曾被羽箭shè穿了腿骨,那时这伤还没有好透,她便马不停蹄的奔去西戎,接连作战两个月,之后用一路攻回都城里来。 等万事皆了时,她这左腿却是落了病根,一到天寒yīn雨的天气便会作痛起来,有时像针扎一般,细而密,却不是很重;有时却像切肤剖骨一般,疼得厉害。 柏忍着渐烈的疼痛,微蹙着眉扶住额头,合上眼睛没有去理会那被夜风吹开的窗户。 窗扉轻摇,咿呀咿呀的响。 又听得咔哒一声,那呜呜的夜风便止了气息,桌上被风压倒的烛火又直立细长起来。 有人替她关上了窗。 “师兄……”柏缓缓睁开眼睛,“小白睡了吗?” “还没有,”九千策道,“一直闹着要找娘亲,不肯让别人近身。” “这孩子倒是与我小的时候有一些像……”柏微叹。 九千策却道:“不像你。你是独一无二的。” 柏一怔,笑了笑:“是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九千策眸光微沉,没再说什么。 柏道:“师兄,你带小白去见见楼主吧,总这样瞒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那你呢?” 柏垂眸盯着桌上请柬,“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九千策沉默片刻,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她道:“想哭的话,这里给你。” 柏扬唇轻笑,眼底的湿润却莫名浓了一些,“我没事,你再去看看小白吧,千万别让她把屋子给拆了。” 九千策点点头,又继续叮嘱:“你要早些休息,剩下的政务都放着我来处理。” “知道啦。”柏笑得顽劣,“我一定把所有的政事都原封不动的丢给你,然后舒舒服服的去泡个澡,跟我的大花被缠缠绵绵到天涯去。” 见她神色如常,九千策这才舍得转身离开。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柏缓缓捂住微潮的眼睛,半晌,一声长叹。 == 九千策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就有一枚飞到迅而猛的朝他丢过来。 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这枚飞刀,抬脚走进屋子里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藏在屏风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5 章 九千策朝那屏风走近几步,那躲在屏风后的小女娃娃却突然将屏风围成一个圈,把自己包在圈里,不肯见人,也不肯让旁人见到她。 一副生人勿近不肯认主的小恶犬模样。 九千策停下脚步,淡淡道:“小白过来,我是哥哥。” 那屏风却围得更紧了一些,里头传来女童脆脆的声音:“哥哥是坏蛋,小白不出来!” “哥哥为什么是坏蛋?” “哥哥不让小白见娘亲!” 九千策微顿片刻,道:“小白出来,哥哥就带你去见娘亲。” 绘着红梅的屏风微微一动,小白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一只眼睛,有些警惕的看着他,脆脆的问:“真的?” 九千策蹲下身体,朝她伸出一只手来,“真的。” 小白皱皱眉,犹豫一番,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行到九千策身前站定,将自己的小爪子放进他的手掌心里。 她的身体小小的,手也是小小的,不由的便生出几分娇小易碎来。 她的衣服还有一些脏,已经接连好几日没有换洗过。 九千策轻轻牵住她的小手,问道:“问什么一直不肯换衣服?” 小白垂下眼眸撇了撇嘴,“以前都是娘亲帮小白换。” “小白希望娘亲高兴吗?” 小白点点头。 九千策又道:“小白学会自己换衣服,娘亲就会高兴。现在哥哥带你去换衣服,哥哥帮你穿一遍,你自己再穿一遍。等小白学会了,哥哥就带你去见娘亲,告诉她,小白长大了,会自己穿衣服了。” 小白抬起乌亮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干净而坚定。 “好。” 小白为了早些见到娘亲,于是便把穿衣服的事情学得很快。 九千策牵着她来到一处山巅上。 这山巅极高,月亮便显得很近,仿佛触手可及。这是千阳国之内最高的一处山,在这里能看见最美的日出。 山巅上有一颗历经千年的雪松,松下一座坟,墓碑上刻着几个字:风倾楼主之墓。 九千策指着这座坟朝小白道:“娘亲就在里面,小白心里有什么话,现在可以她说了。” 小白看着这座坟,心里不太明白为什么那样美貌的娘亲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丑陋光秃的土包。 她忽然甩开了九千策的手,扑到这土包上,朝它喊:“娘亲!娘亲!小白学会自己穿衣服了!娘亲,你听见了吗?你高不高兴?” 坟土有一些潮,沾在小白刚换干净的衣服上,她却不管这些,继续朝着这土包用力的喊:“娘亲!娘亲!你听见小白说的话了吗?你为什么不回答小白?” 说着,她忽然开始刨这坟土,用手,一点一点的挖掉这埋着娘亲的土。 土里有一些碎石,碎石长了尖锐的棱角,棱角扎进小白的手里,嫣红嫣红的血渗出来,她却没有停,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娘亲,你是不是在里面?你为什么不理小白?娘亲,你是不是不要小白了……?” 山巅的风冽而凉,携着松树飘落的松针行到远处。 九千策走上前去止下小白的动作,撕下一截衣袖,一点一点包好她血淋淋的双手,道:“娘亲在睡觉,小白这样做会打扰到娘亲,不好。” 随后他捧起小白挖出来的土,用手,再一点一点的填回去。 小白怔了怔,忽然在这坟头边上坐了下来。 “小白想做什么?”九千策填完了土,坐在她身边,问道。 “等,”小白看着眼前光秃秃的坟,“等娘亲睡醒。” “那好,”九千策道,“哥哥陪你等。” 星辰渐散,日光将出。小白在等。 星辰又现,月色清清。小白还在等。 云开幕合,燕归还巢。 小白在这山巅上一等就是十天。 九千策坐在她边上,一边处理着一些柏命人送上来的政务,一边默默守着她。 第十天的晚上,下了一场大雨。 小白在这雨里等得晕了过去。 九千策浑身**的将她抱回宫里。小白的身体很小,蜷缩在他的怀里,乖乖巧巧的,煞是惹人怜爱。九千策却仍旧是一副严肃冷峻的面瘫脸,越发显得老成。 柏见了,不由浅笑着调侃道:“师兄,你这哪里是认了个妹妹,你这分明是养了个女儿。” 九千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柏又微微叹道:“师兄,你这辈子啊……还真是cāo心的命。” 小的时候他要cāo心他的三兄弟。 稍大一些他要cāo心她这个不听话的师妹。 如今不但要替她这师妹cāo心,而且还又多了一个小女儿。 可是啊…… 又该有谁来cāo心他? 柏半笑着,却莫名有些怅然,“要是有人cāo心cāo心你就好了……” 九千策却没搭理她,像是觉得她这一刻的怅然来得实在莫名其妙,便也没将她这话放在心上。 九千策抱着小白走进屋子里,命人给她泡了个热水澡,又吩咐下人去做碗姜汤来。 柏抱着手臂靠在门边,饶有兴致的看着,笑道:“师兄,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原来你这么会照顾人?” 九千策弹了弹她的额头,“你现在知道也不迟。” 柏摸摸额头上被他弹过的地方,笑哈哈走远,“太迟了,我要回去拥抱我的大花被了,祝师兄今天晚上做个好梦呐。” 见她离开,九千策眼底眸光微微一暗,转身走回屋子里,换掉身上**的衣服。 夜色渐深,下人送来了熬好的姜汤。 小白渐渐醒过来,看见头顶床帐时怔了怔,半晌,她坐起身来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九千策端着姜汤走过去,把汤碗放在床头,坐在她床边,问道:“怎么了?” “娘亲为什么不肯醒过来?”小白的声音有些闷,“娘亲是不是不要小白了?” “娘亲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九千策道。 “那娘亲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好?” “或许明天就好了,或许永远也醒不了。”九千策端起汤碗,“不过只要小白乖乖的,娘亲就会知道,也会高兴。” “哥哥和娘亲一样,总是要小白乖乖的。”小白抬起头,眼睛很红,声音里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委屈,“小白明明一直很乖的……” 九千策一怔,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破了冰,仿佛微微笑了一下,“小白刚才淋了雨,喝点姜汤驱驱寒吧。” 小白乖乖接过了碗,正要喝,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哥哥也淋了雨,哥哥喝姜汤了吗?” 九千策听得愣了一刹,下意识道:“没有。” 小白闻言便捧着汤碗递到他面前,“那小白就不喝了,哥哥先喝。” ……师兄,你这辈子啊……还真是cāo心的命。要是有人cāo心cāo心你就好了…… 夜风打在窗户上,哐当哐当的响。 小白捧着碗,仰头看着他,眼神透亮透亮。她刚洗过澡,两个小脸蛋红扑扑的,又带着一点婴儿肥,ròu乎乎的。粉雕玉琢,不过如此。 沉默片刻,九千策伸手摸了摸小白的头,“哥哥身体好,不用喝。” 他才收回了手,小白那捧着汤碗的手却忽然抖了抖,碗里液面好一阵晃dàng,眼见着便要泼到被子上。 九千策连忙接过这汤碗,却又被小白抓住了一只手腕。 小白吸了吸鼻子,通红通红的眼睛里滚下一颗泪,“哥哥……摸摸……再摸摸……” 九千策听不太明白小白在说什么,他将汤碗搁回床头,与她坐得近了一些,正准备擦掉她的眼泪,小白却忽然顺势抱住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九千策一怔,又听小白抽抽搭搭的道:“哥哥,娘亲总是像刚才那样摸小白的头……哥哥的手很像娘亲……暖乎乎的……哥哥再摸摸……” 小白的声音很软,又很脆,仿佛是受伤幼犬扑在主人怀里细细的哭泣。 九千策垂眸,缓缓抚了抚小白的脑袋。 月近中天,小白又渐渐睡了过去。 九千策将她放回到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被小白牵住了衣角。 他以为她醒了,便俯下身去看,却见她紧闭的眼角里滴下一颗水珠,梦呓般的喃喃:“哥哥不要丢下小白……” 夜很深,月很凉。 九千策静悄悄在小白床边坐下来,伸手拭掉她脸侧的湿润。 床头的姜汤一直没有人喝,棕红的液面微微泛起一丝一丝的水雾。 桌上红烛无声而摇。 一室,静好。 ☆、第148章 天下赌 除夕将至,柏便踏上了前往大苍的路途。 九千策不太放心她,原想跟着柏一道去,结果却被她勒令留在宫里照顾小白,顺便全权处理国家政务。 天蓝蓝,云渺渺,北风萧萧卷落叶,皇城巍巍,车队悠悠。 柏的车辇轱辘辘行到大苍皇宫前,正准备入宫门,车队却忽然一停。 车辇一阵晃dàng,柏察觉异样,掀开车窗的帘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车边侍从拱手躬身禀报:“侯爷,前方有别国的车队拦了去路。” “别国?”柏挑眉,“哪个国?” 侍从犹豫片刻,道:“是泽国。” ……泽国…… 柏眉心微蹙,又听车外传来另一道声音,“侯爷,我家主子有请。” 听这声音,竟是唐明。 “他有何事?”柏语气不太善。 “唐明不知,还请侯爷移步。” 柏垂眸,心里想她若是不答应,只怕他那主子不知道又要做什么混账事来。思虑片刻终是下了车,“带路吧。” 除夕深冬,天虽是一望无际的蓝,天上的阳光却没有什么温度。 微风拂过来,又湿又潮,凉得厉害。 柏刚从温暖的车上下来,被这冷风一吹,便觉左腿不由开始隐隐作痛。 皱皱眉忍痛行到一辆玄顶王辇前,柏站定,却没有上车,只是在外淡淡问道:“不知新王有何吩咐?” 新王……殷。 “上车。”王辇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一些沉,仿佛军令一般,听起来并不像是容许任何反驳的。 柏却不准备就这样乖乖听他的话,负手冷冷道:“新王,这恐怕不合礼数。” 但王辇里的人显然不管什么礼数,冷着语调继续道:“侯爷是想自己上车,还是本王抱你上来?” 这话说得颇为不敬,这种对她的不敬往大了说,便是对整个千阳国的不敬。 柏当即皱紧了眉心,厉喝道:“新王!您是想挑起战争么?” 那人忽然轻笑一声,“本王明白了,看来侯爷是不准备自己上车了。” 话音刚落,刹那间只见车门一开,天地一晃,耳畔风声一重,柏再回神时已经被某人迅速抱进了车辇里,未及反应,又听那人沉沉道:“上路。” “新王……!” 车轮轱辘轱辘转起来,柏冷下了脸色正要呵斥,话才出口,天地又是一阵旋转,时隔大半年再相见,殷竟是二话不说,直接扑上来将她按在了车里软垫上。 柏心里一惊,抬眼撞见他那天神般俊美妖异的容颜,又是一震,一惊一震间,他已俯下身来叼住了她的唇。 这样的触碰如此熟悉,如此炙热,柏微微瞪大了眼睛,死死抿住唇,抬手直朝殷挥去一记手刀,她挥得又快又猛,却被他迅速捉住了手腕按在头顶上。 他按得很重,像是发了疯又发了狠,柏心底不由一阵骇然,惊怔间却又被他撬开了齿关闯进她的天地里。 翻覆,如此汹涌,也不知这汹涌的到底是那满腔无处安放的爱意,还是这沧海般浩大的爱意里衍生而出的……恨。 柏的眼眶忽然一潮,屈起膝盖用力往上一顶,却又迅速被他重重压住。 殷这一压正好压到她腿骨上的旧伤,柏当即疼得一僵,不由死死握紧了拳。 她这一僵太过明显,殷也跟着停下来,稍稍退开一些,抚上她微白的脸,眸光有些沉,声音有些冷,“你便这般厌恶我亲近你么?” 柏合上眼睛忍下那样险些满溢的潮湿,偏过了头不去看他。 殷的眸光微微一暗,片刻后又笑了笑,“无妨,既然你无论如何都是恨我,那便干脆恨到底吧。” 话音刚落,便听哧啦一声响,殷用力抽掉了她的腰带,又扯开她的衣襟。 他的车里没有燃炭火,冷得厉害,柏只觉腿上的疼痛越发剧烈起来,绞得神智一团糟,身前明明很凉,这刺骨的寒凉里又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覆上来,渐渐在她的身体里燃起一团火。 柏的额角微微沁出一层薄汗,也不知究竟是被疼的,还是被热的。 殷挑开她的肚兜,抚上她的腰。柏以为他会一路探下去,却不料他竟是停在了她腰上一左一右的两道伤疤上。 这里曾是两处极深的伤,一处惯穿,一处致命,如今都已变成了灰暗的疤,烙在她的肌肤上,有些狰狞。 “我离开你的时候,这里都还没有好,如今却是……”殷低低说着,忽然又没了言语。 柏听得心里一酸,莫名又想起那一日吊桥对峙,他不顾一切扑上来大骂她不要命时的表情。 那么恼怒。 那么忧心。 后来吊桥断了,她便与他一起坠落。那一天他护着她在空中翻转了身,让她在上处,他在下。 而她却切了他一刀,还踹了他一脚。 她那一刀切得很深,只怕是伤到了骨,也不知如今有没有留下疤。 “你……”的伤如何了? 柏这样想着,险些便要问出口,话到嘴边又堪堪收住,只道:“够了吧……” 言罢她捂住胸口坐起来,背对着他理好衣服。 殷在她身后,一直沉默着,没有阻止,他在想方才她为何要露出那样痛苦的神情,若她对他只是彻骨的恨,又何来苦?他想问她若是当真想向他复仇,又为何要将他留给她的暗探原原本本全部还给他?全部杀了便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6 章 想问那一日吊桥对峙,她与他的母妃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还想问问她这大半年过得好不好,那些政务应付起来可还顺手,朝中有没有大臣为难她,把持朝政的日子,想来会很辛苦的吧…… 他想问的有很多,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能问出口。 柏捂着领口,一直沉默着,没有回头,仿佛是在害怕稍一动弹便会忍不住让那眼底冰封的苦涩微光,泄露出来。 王辇不大。 天涯很远。 车轮倾轧在青石板砖上,轱辘轱辘响。 久久静默里,王辇忽然一停,车外侍从道:“主子,侯爷,德明殿到了。” 德明殿,除夕宴席之地。 殷下了车,柏从车里探出来,他伸手来想扶她,柏却避开他的手,兀自下了车,动作间,腿上旧疾疼得厉害,柏神色不变,直直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都是锥心刺骨的疼,但她走路的姿势却很正常,旁人绝对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殷站在她身后看了片刻,忽然上前牵住她的手腕拦下她,皱眉道:“你的腿怎么了?” “不劳您费心。”柏正想甩开殷的手,他却突然将她抱起来,按回到车辇上。 柏当即皱紧了眉,厉喝:“殷!你……” 不等她把话说完,殷便握住她的左小腿微一使劲,柏顿时疼得唇色一白,身体一僵。 殷冷下了脸色,“什么时候受的伤?” “与您无关。” 柏挥开他的手跳下车辇,忽听远处有一人笑哈哈走过来,道:“寡人之前还听闻泽新王与夜侯爷决裂了,如今看来,传闻果然不可信呐。” 柏闻声朝那人看去,原来却是白木国君。白木王身后跟着一位女子,那女子一身纯黑缎衣,脸上还蒙着黑丝面纱,不知样貌,想来她便是白木的卜女官。 白木信奉巫术,卜女官占星算卦,其地位仅次于白木君王。 那卜女官一直静静的跟在白木王身后,看见柏时却不知为何忽然一震,指着她颤颤道:“你……你是……” 柏挑挑眉,殷不动声色拦到她身前,朝白木王淡淡道:“白木王,幸会。” 二人寒暄一番,那卜女官自方才失态之后,便一直没了动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殿外聚集的诸侯王渐渐多了起来,不约而同全都围在殷和柏二人的身边,含笑拱着手连声恭喜。 有恭喜殷初登王位的。 有恭喜柏摄政为侯的。 还有恭喜二人破镜重圆牵手成功祝福二位早生贵子的。 柏听得眉头直跳,殷却一直很镇定,等那人说完后还牵着她的手朝那人道了句:“一定。” 柏脸色一青,心里咬牙切齿的想殷这个混蛋果然永远都是这么的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实在可恨…… 正巧这时宫里有人前来领路,柏立刻甩掉了殷的手,昂首挺胸大步朝前走啊走。 在旁的诸侯看得一怔,朝殷问道:“夜侯爷这是怎么了?” “哦没事,”殷看着柏潇洒的背影,“她害羞了而已。” 喧闹间,柏跟着宫人入了席,那席位好死不死偏偏就在殷旁边。 殷却像是很满意这个安排一般,那一直稍显冷淡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 酒过三巡,众人均到了场,柏不动声色扫视一圈却没看见天圣帝的身影。 “天圣帝不会出席这种场合。”殷忽然凑到她耳边低低的道,“因为他得在诸侯面前维持他大苍帝王的神秘感和威严感。” 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耳语吓了一跳,直觉要躲,殷却又用力揽住她的腰,做出情人之间的亲昵模样来,那贴在她耳边的低低语调却很沉静,“你小心些,这殿里到处都是天圣帝的眼线,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都有人盯着,就连唇语都会被记录下来上报给他。” 柏闻言迅速垂眸掩下眼底精光,殷又轻笑着咬了咬她的耳垂,“他们看不见我的唇语,所以你好好想想一会儿我退开的时候你该怎么反应,才能让那些眼线相信我们真的是在打情骂俏。”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后,有一些痒,柏微红了脸,一咬牙,一狠心,一个用力将殷推开,皱眉低骂道:“死鬼!我才不要在马车上和你……” 在马车上? 做什么? 一众眼线盯得正起劲,柏却已没了下文,恨恨转回了头。 殷却又凑过来,搂住她低笑着补充道:“为什么不要?床上,地上,桌上,山上,野外,小树林,我们都试过了,就差车上还没有……” 明知这混蛋在做戏,柏仍旧忍不住猛地涨红了脸,恶狠狠的朝他瞪过去,“你住口!” 这反应太真实,落在一众眼线的眼里,眼线们盯着殷的目光突然诡异起来,心里默默的感叹泽新王,私生活很丰富嘛…… 感叹过后便也没把这一茬记录在汇报给天圣帝的小册子里。 席上觥筹jiāo错虚与委蛇,殷含笑刮了刮柏的鼻子,像是在说,干得漂亮。 柏微微皱眉,脸上犹有几分红晕,心里却蓦地一痛。 这个人,小时候便是在这样的地方,如履薄冰的待了整整九年。 不知道他今日回到这里的时候,脸上虽然毫无破绽,但心里会不会是发了疯一般的想碾平这虚情假意的地方? 思绪方起,周边喧闹众人忽然一静。 殿上有内侍官捧旨而来,高声道:“天圣帝有旨!” 席上一众诸侯连忙起身,行到殿前掀衣跪下。 殷也跪在这众人当中,神色很淡,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柏站在他身后,掩下眼底微凉的光,正准备跟着一起跪下,却被殷抬手拦了下来。 柏眉心一皱,殿上内侍官也皱起了眉,凉凉的瞟了她一眼,不悦道:“夜侯爷,您为何不跪?” 柏尚未来得及答话,却听殷道:“公公,侯爷此前与殷某一同出征时,不慎受伤落了腿疾,不宜久跪。还请公公见谅则个,殷某代侯爷向公公赔罪了。” 他的语气说得很平缓,说完又微微低下了头。 天上地下如此威风的杀神如今当着一众诸侯的面,对他一个太监恭恭敬敬颔首赔罪,内侍官心里美滋滋美滋滋,脸上忍不住笑开了花,细声细语的道:“嗯,咱家知道了,陛下一向宽容仁德,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侯爷既然腿脚不方便,那就免了跪礼吧。” 殷含笑:“多谢公公体谅。” 柏垂眸看着他低矮下一截的身体,很想现在就冲上去将那内侍官给宰了,再把那天圣帝从皇宫里揪出来,从宫墙上恶狠狠丢下去砸个稀烂。 可惜她不能。 柏忍住心里翻涌的火,镇定淡然的缓缓拱手弯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揖礼,“多谢公公体谅,夜某感激不尽。” 大殿金碧辉煌,更辉煌的是天下诸侯齐齐叩首臣服在脚下。 内侍官笑弯了眼。 一个泽新王,一个夜月侯,都是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但再厉害的人物,只要到了大苍帝国,还不是照样得乖乖的对他一个公公低眉顺眼? 内侍官出尽了风头,笑眯眯免了柏的揖礼,揭开皇旨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泽,新王殷毕力忠良,智勇无双,天资卓越可成一代伟业,朕心甚喜。故封:成王!钦此。”内侍官合上旨,“泽成王,接旨吧。” “殷,接旨。”殷俯首。 “恭贺成王!”一众诸侯齐齐叩首。 柏拱手躬身,将眼底寒凉深埋进心里。 成王,成王,这天圣帝究竟是想让殷成了谁的王,就了谁的业? 内侍官宣完了旨,殷便算是领了王号。一众诸侯又恭贺庆祝一番,直直夜幕降临才散了席。 深冬的黄昏透骨的凉,远处天边红得近乎于紫。 柏缓缓的行出殿外,迎着夜风长吐一口浊气。 诸侯都散了,热闹皇城寂静下来,沉淀在渐暗的夜色里,无端生出几分厚重的森凉。 殷行到她的身后,将他的轻裘搭到她肩上。 柏神色淡淡,没有拒绝。二人的车辇都停在殿外,踏上去,便是各自回国。 如今她与他都背负了各自的国,政务缠身,忙得要死,经此一别,也不知再见的时候,将会是猴年马月。 月出星辰隐,柏垂了垂眸,忽然朝侍从们吩咐道:“都去宫门外等着。” 侍从们躬身领命,牵着马轱辘辘走远。 殷给唐明使了个眼色,唐明得了令,也随之离开。 该走的人都走了,柏才缓缓道:“殷,陪我走一段吧。” “好。”殷应道。 从德明殿通向宫外的路很长,足足要穿过十八道宫门。 柏和殷一步一步走过这样长长的路,谁也没有说话。 卸掉在诸侯面前的亲近伪装,彼此之间便是天涯。 很多事情问不出口。 很多事情说不明白。 索xìng便长久沉默。 沉默着去珍惜最后这一段相处。 沉默着,将这一刻的寂寞深深烙进生命和骨髓里。 月色很凉,夜风很凉。 宫里草坪枯黄了色彩,树上落叶光秃了枝丫。 夜深结微霜,薄底黑靴踏在结了微霜的青石板上,簌簌的响。 再长的路,总会有尽头。 柏和殷并肩出了第十八道宫门,前方是黄泥土道,通向各自的国。 柏停下脚步,殷也停了下来。 二人的车队都识相的等在稍远的树下,不来打搅。 柏微微转身,看着月下他那样深沉的眼眸,半晌,问道:“小步她……” “她在诰京养胎,”殷道,“十三陪着她。” “那就好……”柏别开眼睛,省得叫他瞧见她眼睛里的水光,握了握掩在袖口下的拳,“你今天,为什么要替我求情?” “我说过,”殷笑了笑,“只要你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万事有我担着,天塌了我扛。” 柏的瞳孔蓦地一震,幸而今夜夜色深沉,才不容易叫旁人看出端倪。 微顿片刻,又听他道:“柏,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我说过,你若要杀我,尽管来,但我绝不放手。我也说过,只要你肯嫁,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娶。有些事情你不肯告诉我,那么我就不问。我等着你,自己想通的那一天。” 殷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柏抿唇微微仰起了头,透过朦胧水光看向夜空里那一轮清寒的月亮,忽然又想起那一日乐正萱脖子里溅出来的血,泼在她手上,嫣红,滚烫。 殷,我柏何德何能值你如此相待? 你就不怕,终此一生,痴心错付么……? 心思如潮,涌得眼底水光粼粼,柏攥紧了拳,又听殷道:“柏,我把心给你,就算你丢了它,我也不准备再要回来。” “够了!”柏合了合眼,回头看向夜色之下那浩瀚巍峨的深深皇城,一点一点沉下了脸色,“迟早有一天,我会带兵碾平了这里。” “不如我们就来赌一赌,”她缓缓抬手,朝着这中原之中,权力之巅遥遥一指,“就赌这天下,究竟归你还是归我!” 殷,若这一生注定成王是你唯一的出路,铁马是你最终的归宿…… 那便,战吧。 与其成为你后宫里的一只凤凰鸟,我宁愿去当那旷原的鹰,替你,去争这天下。 夜风涛涛起,殷负手,“彩头如何?” 柏回眸嫣然一笑:“唯心而已。” 月色苍苍,夜色沧沧。 风渡一场豪赌。 厮杀,将起。 ☆、第149章 (大结局) 柏从大苍回千阳的路上,某天夜里莫名遇到了刺客的伏击。 自从楼主死了之后,九千策便接手了风倾楼,慢慢将这原本专门负责暗杀的江湖组织,变成了替她收集情报的情报局。 楼里许多有名的刺客都金盆洗手,不再去干那杀人的勾当,转而去当偷情报的贼。 于是江湖里刺客们的平均水准瞬间下滑好几个档次,大多都是些接私活的无组织无纪律的无名小卒。 那想对她下手的人不知是从哪里寻来了一位少年刺客,身手挺不错,可惜却是个缺心眼的,加之经验太少,技巧太差,还没来得及靠近柏的车辇就被她给察觉出来。 开玩笑,柏作为从小就干刺客这一行出身的资深专家,想要派刺客暗杀她,那简直就是班门弄斧,活生生在祖师爷面前刨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柏命人绑了那小刺客,却并不着急杀他。 她盘着腿坐在车辇上,执着玉屏箫敲了敲车下小刺客的脑袋,道:“知道你为什么会暴露不?” 小刺客抬起头来,迷茫的摇摇头。 柏扳着指头开始教育:“第一你呼吸太重,第二你气息太乱,第三你惊动了树上的鸟自己还不知道……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小刺客仰头眨巴着眼睛听得非常认真,柏忽然捏住自己的鼻子,避开了些,“你的脚太臭了……” “……”小刺客微白了脸色颤了颤,若不是他现在正被五花大绑,只怕是会痛心疾首的抱住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怜最近刺客行业不景气,他更是穷的叮当响,根本没银子去澡堂里洗澡,这大半年来别说是洗脚,就连口饱饭都没吃过,天天风餐露宿,想来身上气味确实是不太好的。 小刺客越想越觉得人生悲惨无望,一双眼睛不由的变得水汪汪起来。 柏看出他的苦楚,放开了鼻子微叹一声,又拿着玉屏箫敲敲他的脑袋,“其实也没有这么臭,我逗你玩儿呢。兵不厌诈懂不懂,你作为刺客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听信别人的话?” 小刺客在凉凉的风里怔了半晌,忽然朝柏重重磕了一头,看着她的眼神很真诚:“侯爷,求您收我为徒吧!” 柏连忙摆摆手,“舍不得舍不得,少年你可是要杀我的人,这个徒我收不起啊收不起……” 小刺客听得一愣,“侯爷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柏也跟着一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7 章 我什么时候叫过你名字了?” “您方才不是还叫我邵年么?” 柏无语望望天,“这还真是个好名字……” 感叹完毕,她正起声色朝邵年道:“年小子,我看你骨骼清奇又与我有缘,反正你以后都得在我手底下办事了,不如你先告诉我,是谁要杀我?” “与我对接的都是些下人,我也不清楚他们的主子到底是谁,不过听那些下人们的口音倒像是白木人。”邵年道。 白木? 柏眸光微微一凛,“好了,我知道了。”言罢她挥挥手命人将这邵年带进风倾楼里重新历练塑造。 整队继续上路,路上又遇到几波刺杀,都被柏收拾了。 等柏回到千阳的时候,没过多久又收到一封来自白木的邀请函,说是特邀邻国友邦,共为白木王庆祝月余之后的寿辰。 夜色深深,烛影熠熠。 柏看着桌案上两封信笺,一封装着白木的邀请函,一封装着她自己的身世。 她之前察觉白木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之后,便立刻叫九千策派人去查原因,这一查却是查出了她自己的身世。 风倾楼最近搜集情报的能力越发的厉害,什么陈年秘闻都能给揪出来。 柏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父母丢弃在狼群里的孩子,所以便也从未想过要去寻找什么所谓的父母。 何曾想,她这个狼崽子身体里流着的,竟是白木王室的血。 她这位出身草莽的刺客,本应当是个王族千金。 她的母亲是白木国上一任的卜女官景女,而她的父亲,则是上一位白木王苏百。 按照传统,卜女官占星卜卦,为了保持自身圣洁,终生以黑纱蒙面,不可与男人有任何肌肤接触,更妄论是生个孩子。 卜女官时常会跟在君王身边,一不小心互生情愫也是有可能的。 当年苏百和景女暗生情愫陈仓暗度,景女在泉之畔生下一女。这个孩子见不得光,不能随白木王室姓苏,因着白木为柏,于是便起了柏姓,唤名:柏。 景女不洁,渐渐便失了卜卦的能力,眼见着她和苏百的事情就要暴露,下一任的卜女官祝女又推算出景女和苏百生了个孩子,这孩子是个灾星。若是让这灾星长大chéng rén,则白木必将亡国。 景女不洁,苏百失道,苏百的弟弟苏元趁乱谋反。 那时正值冬季,柏刚断了nǎi。叛军攻进王城里,仓皇之际,景女抱着她一路逃到山林河边。 叛军追到山林里,一时间没能寻到景女。 景女担心孩子的啼哭会将叛军引来,便抱着她反反复复的道:“孩子,别哭!” 这样焦急的声音当真深深刻进了柏的脑海里,以至于她长大之后,都不曾淡忘丝毫。 那时冬季虽冷,但河水还没有结冰。景女将她放在木桶里,顺着河水飘走,又朝反方向逃去将叛军引开。 寒风掀起河浪,晃dàng进木桶,木桶里便积了水。河水冷得厉害,柏在这水里泡了好几天,所以便落下了寒疾。 后来一只刚死了幼崽的母狼捡到她,将她当成自己的狼崽子,她才活了下来。 而苏百和景女,都死在了叛军的刀尖之下,尸骨无存。 苏元即位,便是如今的白木王。 新的卜女官祝女一直没有寻到柏的下落,想来是因为她一直没有用真名示人。不知姓名,便不知真实。夜柏这个名字是她随口说出来的,没有依据,没有来由,就算是传到了祝女的耳朵里,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直到那一天在大苍偶遇,祝女亲眼见到她,便认出来她就是那个当年景女生下的灾星。 白木不能亡国,所以她柏必须死。 但白木王又不肯动用自己的人手,坏了白木和千阳的关系,所以才寻了些江湖人士来追杀她。 没有人知道她这位夜月侯是刺客出身,也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白木眼里认为身手不错价格便宜的刺客,在她看来却不过是个正在蹒跚学步的小娃娃。 接连派了几波刺客都没有得手之后,那位白木王想来是要自己动手了吧。 这寿辰宴,只怕是鸿门宴呐…… 柏看着桌上的信函,手指轻轻敲击在桌案上。 红烛微摇,映得她眼底眸光一晃,隐隐似有刀芒闪过。 忽听门扉轻启,有人开门进来。 柏抬头,“师兄?” 九千策行到桌边,将手中一卷画像搁到她面前,“这是当年苏百为景女画的画像,jiāo给你。” 柏挑挑眉,一边缓缓展开画像,一边嘀嘀咕咕道:“风倾楼的那些家伙们真是越来越逆天了,怎么连这种东西都能找到……” “大概是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若是不查清楚所有的事情,就不能满足他们那颗热爱围观秘闻的八卦的心吧。”九千策面无表情道。 柏闻言笑了笑,看向画卷上的人时却是不由的一怔。 那是个极美的女子,细长眉,翘鼻梁,朱红唇,肌肤胜雪,目若星辰,眼角还有一颗血红的泪痣。 这女子与柏极像,唯一不同的却是那水一般柔软含笑的眸光。 柏看着她,忽然又想起刻在脑海里那焦急的声音:“孩子,别哭!” 这声线也很柔,仿佛水底悠悠dàngdàng的水草。 她的母亲,大约是个极温婉的女子吧。 柏垂眸,缓缓抚上画上女子眼角那一点泪痣。恍惚间又想起那一日乐正萱的话。 ……白木秘术,落血为咒。被咒者将永世孤独。所有在乎你的,还有你在乎的人,都得死! 柏皱眉拂袖。 白木国啊…… 她倒是要去看看,那所谓的白木秘术,究竟是个什么鬼。 == 王族寿宴,普天同庆。 殿上画栋雕梁栩栩如生,宴上山珍海味玉盘珍馐自不必说。 为了表示对夜月侯的尊敬,白木王特意将柏安排在首席,那席位距离白木王的王位近得很。 乐师奏仙音,舞女飞水袖。 柏该吃吃该喝喝好不自在,一点都不担心这酒水里有dú。 白木王苏元虽然想杀了她,但他却一直想和千阳jiāo好,所以他不会愚蠢到在招待她的饭菜里下dú,这样做太容易给白木招来战事。 苏元只怕是想让她死在一场“意外”里吧。 柏端着酒杯,酒里清冽液面映着她寒芒微现的眼。 酒过三盏,正当柏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忽听殿外传来一声冷厉暴呵:“白木王,受死吧!” 有一人身着全黑劲装,黑巾蒙面,手中一柄冷白长刀,迅速从殿外逼近,风一般闪过柏面前。 柏执着酒杯端坐不动,殿上白木王避开刺客一击,慌慌张张从王位上跑下来,直直奔到她身后,用力扣住她的肩膀,嘴里说出的话却很焦急:“侯爷,救我!” 那刺客一击不成,迅速转身朝柏杀来,冷白刀刃直迫柏胸腹! 身后那扣住她肩膀不让她动弹的白木王仍在叫喊:“侯爷,快救我!” 眼见着她这位夜月侯就要为了救邻国君王英勇牺牲,柏忽然扬唇一笑,将手中酒盏里的烈酒全数泼向那刺客的眼睛。 这酒被柏悄悄撒了点辣椒粉,刺客顿时捂住眼睛一声哀嚎。 哀嚎才起,不等白木王反应过来,柏迅速隔着刺客的右手握住长刀,将这长刀往她身后用力一刺。 听得噗嗤一声轻响,白木王一怔,那刺客睁着火辣辣的眼睛也是一怔。 嫣红的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 白木王惨白了脸色,颤了颤唇角却没能说出话来。 柏凛凛抽出这惯穿他腹部的饮血长刀,自下而上朝前一挥,锋利刀刃立刻割断那刺客的颈边动脉。 大殿静得厉害,白木王流了许多的血,却还没有死。 柏抬头冷笑,“白木王,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刺客。” 话音一落,只见大殿里的各个隐秘角落忽的一动。 他以为是角落在动,待反应过来才恍然明白,其实动的不是角落,而是那些隐身在角落里的人。 那些人即使落地现了身,却仍是静悄悄的模样,仿佛连呼吸都没有,好似鬼魅一般。 夺命,悄悄。 眨眼之间大殿已成屠宰场。 被一刀割喉的殿内侍从睁大了眼睛,至死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就死了。 鲜血漫过地板,蜿蜿蜒蜒积流成河。 柏含笑转身,看着血河里气若游丝的白木王,道:“知道我为什么一眼就看出来那刺客是你故意安排的么?” 白木王瞪大了眼睛,眼角几近撕裂。 柏缓缓蹲下身来,就着他的衣襟擦了擦了染血的手,“因为不会有哪个刺客愚蠢到在接近目标之前,就大喊一声‘受死吧’来暴露自己的行迹。” 白木王一僵,气得咽了气。 柏淡漠起身,踏过满地血河行到殿外。 黄昏如血,有左右手下押着祝女带到她面前。 祝女的黑面纱掉下来,露出她风韵犹存的面容,面容上的神情却很狰狞,说出口的话也有些混乱,“我算的卦不会有错!你今日一定会死!你方才就应该死了!替白木王挡刀死的!” “哦?是么?”柏看着祝女,眸光很淡,“二十一天前,你在王宫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破了膝盖,疼得厉害,站不起来。有一位好心的宫女路过,将你扶起来了吧。” 祝女脸色一白,柏凉凉的笑了笑,“那个宫女啊,是我特意挑了眉眼俊俏的少年扮成女子混进来的。” 卜女官终其一生不可与男xìng接触,否则圣洁不再,卜出来的卦,便会出错。 柏唇角的笑意渐渐有些怜悯,“你们这些人,太相信预言。满心以为自己提前知道了结局,就能万事无忧一帆风顺。但你们可曾想过,这预言里的结局,或许只是另一个大结局当中的一小部分呢?人生啊……长得很呢……” 祝女微微颤了颤,柏收起笑容捏住她的下巴,“现在,告诉我,白木秘术,究竟是什么?” == 天圣帝十四年初春,白木灭。 千阳国的国土面积又大了一些,放眼诸侯各国,除了那一直在开疆扩土的泽国之外,再无其他国家能与之抗衡。 这一天下了一些小雪。虽说是到了春天,那风却依旧冷得厉害。 寒风融雪,越发刺骨。 柏站在殿外栏杆前,伸手接了一朵嫩白的小雪花。 九千策从她身后走上来,将素白轻裘搭在她的肩膀。 “还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么?”柏看着空中寂静的雪,没有回头。 “是。”九千策道。 “风倾楼查不到,问遍了白木上上下下的人,也都说不知道……”柏微叹,“师兄,泽太妃说的白木秘术,大概是假的吧。” 那一日吊桥对峙,乐正萱见她不肯合作,便在情急之下捏造出这所谓的诅咒,乱了她的理智,逼她出手拔刀,为的,就是让她,死在她的手上。 她知道她一定会相信这所谓的诅咒。 因为她笃定了她不敢拿殷的命去冒险。 就算她日后查出来根本就没有什么诅咒,但那时木早已成舟。 回不去了。 如此聪慧而决绝,到底是殷的生母,情急之下的三言两语,便成就了今日解不开的局。 细雪落在大理石砌成的栏杆上,凉意透骨。 柏握紧这样冰冷的栏杆,又想起乐正萱溅到她手上的血,如此滚烫,仿佛要将她的整个手掌都腐蚀融化一般。 柏咬牙低下了头,乌黑发梢遮住她润光微起的眼睛。 “师兄,”她道,“如果那天我再冷静一点……乐正萱或许就不会死,他们母子或许还可以……” 或许还可以在一切都终了之后,享一享天lún。 通透水珠滴在她的手背上,一颗又一颗。 “殷他虽然从来都不说,但是他心里一定是很渴望能够与他母亲和好的……我看过他的那枚世子玉牌,上面的图案和字迹被磨得有一些淡,想来是因为他时常将它攥在手心里……他明明那么……” 那么的渴望,那样的天lún,却全部毁在她的手里。 柏攥着栏杆,骨节泛起青白之色,“那天我只要再等不到半刻,他就会赶到……可是他却连他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如果那天我不拔刀,乐正萱或许就不会死……” 木已成舟,只剩无尽追悔,沉淀在时间的长河里,越是追忆,越是悔恨。 春风料峭,寒进心底。 柏咬牙,声音被压得很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竭力忍下那止不住的哽咽。 “我这样的人……怎么配跟他在一起……” 九千策一直沉默听着没有说话。 霜雪凝结在红梅枝头,将那嫣红的色彩覆上一层剔透晶莹。 九千策覆上柏那紧握着栏杆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缓缓掰开,暖在他的掌心里。 柏一怔,他又揽过她的脑袋,将她的额头按到他的肩膀上。 “你做得很好,”她听见他说,“一直做得很好。” 顿了顿,随后又道:“哭吧,这里没人能看得见。” 他的怀抱像松香一般,优雅而干净。柏眼底猛地一涩,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日殷独自负手站在对崖时的场景。 那么森凉,那么寂寞。 他若是觉得累了,又应该找谁去依靠? 柏抿了抿唇,按住九千策的肩膀,缓慢而坚定的,一点一点将他推开。 她一个人的罪。 她一个人担。 依靠,她不配有。 雪落无声,寂寞了岁月。 柏转身牵着九千策的手腕笑哈哈的往前走,“最近刚刚吞并了白木,有好多事情要处理,什么划郡县啊改地名啊换商币啊的……朝里大臣们的折子快堆成山了,咱们还是别在这里偷懒的好,否则今晚又该睡不了觉咯。” 她微微仰着头,唇角上翘,笑音明亮如铃,眼底波澜冰封在沉沉的墨色里。 无人见。 春去冬来又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8 章 雪,大雪满都城。 一晃,五年。 这五年,柏一边忙着处理政务,一边忙着征战沙场,鲜少有空闲的时候,殷也好不了多少。 二人都忙疯了头,本就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柏又刻意回避着不见殷,鲜少与他一道出席别国的宴请,五年间二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 偶尔也会遇到几个极个别推脱不掉的邀请,免不了要与殷打个照面,见了面,他道一句侯爷,她敬一句成王,席上要端着两国元首的架子客套寒暄,等散了席之后便又是匆匆分离。 见不到面的日子里,殷的来信却很多。 步生娇生产的时候,他来信说:“最近诰京很暖和,有几只燕子在我寝殿的屋角里筑了巢。宫人想去捣,被我拦下来。我觉得这小巢筑得挺精致,想留着与你一起看看,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这样无用的话写了满满好几页纸,直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小段才舍得费一费笔墨提到步生娇生产的事。 “步生娇生产得很顺利,是个女儿,母女平安,取名殷。十三快喜疯了,满屋子的乱窜。宫里的人也很高兴。殷满月的时候,十三替她办了场满月酒,排场不大,但是很热闹。那天我坐在席上,看着众人唇角上高高扬起来的笑意,心里很想你……夫人,燕归还巢,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给你筑的巢?” 又至花灯节的时候,他来信说:“花灯节又到了,今天晚上千阳国里应该很漂亮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得空去街上看看花灯?泽国没有花灯节,我命手下到千阳的边城里买了一只给我。手下的眼光不怎么好,挑了一只红莲花灯,花瓣有些肥,做工有一些糙。我提着它在诰京的街头走了一个晚上,百姓都睡了,街上没有人。夜里花灯的光一闪一闪的,我忽然想起当年我带着你去山上看花灯,那天月亮很近,却不像今天这么冷,大概是因为那时你在我身边……” “……前些日子朝里有老臣催我立妃,我问他立谁,他回答说自然是千阳国的夜月侯。于是我赏了他一些银子。夫人,你看,就连那样顽固的老臣都觉得我们应当在一起。你曾经说过,要我下旨一道,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这位泽王的后宫已经全部被你霸占了。王旨我已经拟好了,你什么时候才肯嫁过来?” 殷去征战荆国的时候,他来信说:“荆国的气候有一些干燥,冬天这里的风刮在脸上,刀子一般。幸好我抢在你前头灭了它,省得你再跑到这里受罪……现在是深夜,军营里的将士们都睡了。我白天的时候忙得忘了进餐,现在饥肠辘辘,最想喝你当年给我熬的那碗辣椒泡菜粥。夫人,我已经能吃辣了,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亲手做一碗粥给我?……” “我攻下了荆国之后,微服去荆国的街边逛了逛,看见街边的书摊上有人在卖《杀神世子独宠妻》,书名旁边的一串小字里写着当年你我订婚时,我对你说的话:终身既定,以吻为誓,永不相弃。这本书旁边还有一本《杀神世子独宠妻续》,大概是别的文人写的续篇。我买了一本《续》看了看,写得还挺有趣,特意把书跟信一起寄过来给你……荆国的山胡桃很有名,我命人送了一些给你,不知道你收到没有?……” “夫人,这些年你我一直忙着各处征战,如今中原的诸侯已经被灭掉了一大半。再过两年,中原便能统一了吧。我一直记得当年在大苍皇宫之外,你与我天下为赌,赢者赢天下,输者亦输心。你赌我的天下,我赌你的心。夫人,你的心,等我来取。” ……殷的来信很多,柏一封一封的收在沉香木盒里,谁也不许碰。 但她却一封信也没有回。 殷送来的山胡桃很香,柏不怎么吃,小白却很喜欢,一咬一个嘎嘣脆,把那一口雪白的小犬牙磨得尖又尖。 小白最近长高了些,十**岁的年纪,身体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心智却永远停留在她七八岁的时候,晚上若是没有九千策哄着便睡不着觉。 这一日柏托着下巴看着对面埋头批阅奏折的九千策,忍不住提议道:“哎,师兄,你干脆搬去跟小白一块儿住得了吧,每天奔波于你的寝宫她的寝殿,来来回回这么跑多麻烦呀。” 紧接着她立刻被九千策重重的弹了下额头,瞬间弹得额头发红,险些便要起包。 柏捂着额头一声痛呼,“师兄,好疼啊!你也真下得去手!” “有闲心说胡话,不如继续批奏折。”九千策难得语气不善的教育了句。 柏撇撇嘴,拿了封奏折没看几眼,忽然将它高高往空中一抛。奏折哗啦啦掉在地上,柏起身牵住九千策的手腕朝殿外走去,“太无聊了,不批了,走走走咱们去看看小白。” 前些日子下的雪渐渐开始融化,露出雪下微黄的草尖。 小白正趴在一块**的草地上玩着雪,见柏和九千策并肩朝她行过来,小白立刻爬起来飞奔着扑到九千策身前,一把抱住他,“哥哥!” 她的衣服被雪水浸得有些湿,又被泥沾得有些脏,雪和泥蹭到九千策的身上,他却没有躲。 小白如今长到了他的胸口,九千策垂眸看见她头顶沾了些碎草,便抬手将这草屑摘下,问道:“小白在做什么?” “小白想堆一个哥哥!” “堆哥哥?” “嗯!”小白用力点点头。 柏站在草地里,弯腰看着某个低矮的小雪人,朝九千策招招手,“师兄,你过来看看,这雪人多像你啊。” 九千策依言行到这雪人前,雪人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是两条横线,鼻子是一条竖线,嘴巴又是一条横线。 ……果然像他…… 小白笑眯眯抱着九千策的手臂问:“哥哥,小白厉不厉害?” 九千策垂下眼眸,像是微微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厉害。” 他的手上戴着一串胡桃手链,胡桃映在小白的眼睛里,小白的眼睛忽然一亮,欢欢喜喜的道:“胡桃!”张口便朝那手链咬去。 柏一惊,九千策皱起了眉,小白却已迅速咬住其中一颗胡桃。 九千策立刻往后收手,小白却将那胡桃咬得很紧,拉扯间链子啪的一断,胡桃一颗一颗散落在雪地里,又听嘎嘣一声,小白那一口尖牙咬得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那胡桃本就被九千策镀过一层特殊的漆,硬得很,就算是用锤子砸也砸不碎。 柏当即奔过去掰开了小白的嘴巴,仔仔细细看她的牙。 碎掉的核桃掉在地上,埋在雪里。 那是她唯一给他的东西。 他戴了十五年,从没摘下过。 枝头霜雪忽的落下,九千策渐渐抿紧了嘴唇。 柏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朝着小白教育道:“小白乖,那个胡桃不能吃,是装饰用的。” 小白眨了眨眼睛,点点头:“那小白就不吃了。”说着她转头朝九千策看去,看见他的表情,微微一怔,“哥哥?” 九千策忽然一言不发的转身大步离开。 “哥哥?” 小白想追上去,却听他沉沉道:“别跟过来。” 小白脚步一顿,忽然便僵在了这冰天雪地里。 柏轻轻叹了口气,蹲下身去将地上的胡桃一颗一颗捡起来,裹进帕子里,等她再站起来时,却见小白微红了眼眶,朝她问道:“姐姐,小白是不是惹哥哥生气了?哥哥会不会不要小白了?” 柏安抚道:“小白去跟哥哥道个歉,哥哥就不会生气的。” 小白抿了抿唇,忽然捡起地上那颗碎掉的胡桃,奔回自己的屋子里。 ……真是个傻丫头。 柏轻叹着转身离开。 九千策又回到明德殿里批奏折。柏走过去,将手里捡起来的胡桃放到他面前,皱了皱眉,道:“在你心里,小白难道还不及一串手链重要么?” “小白重要。”九千策道,“因为她是小白,否则,动这串手链的人早就死了。” “那你准备生气到什么时候?”柏在他对面坐下来,托住下巴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小白的世界里可只有你一个人。” 九千策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去批奏折,“晚上的时候我会去看看她。” “那就好。”柏淡笑着,拿起一旁的奏折埋头批阅。 夜月当空,枝上霜雪渐渐泛出微蓝的光。 夜色降临,九千策走进小白的寝殿里,却没有找到她。 “人呢?”他问。 “回先生,小白殿下找侯爷去了。”殿里宫人回答道。 九千策垂眸,转身便朝柏的寝殿走去。 寝殿里,小白将手里辛辛苦苦粘好的胡桃塞到柏手里,抬头道:“姐姐能不能把这个给哥哥?” “小白为什么不自己去?”柏问。 小白忽然低下了头,“因为比起小白,哥哥更喜欢姐姐,只要是姐姐给的,哥哥就会开心。” “小白怎么知道哥哥更喜欢姐姐?” 小白将头压得更低了些,像是幼犬耷拉下了耳朵,声音有些闷,“因为有姐姐在的时候,哥哥总是不看小白而看着姐姐。” 说着她忽然牵住柏的手,抬起一双微红的眼睛,道:“姐姐能不能跟哥哥在一起?这样哥哥就会一直很开心,小白想让哥哥开心。” 柏轻叹,对上小白的眼睛,认认真真道:“如果姐姐跟哥哥在一起了,哥哥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照顾小白了,哥哥不能再哄小白睡觉,也不能再让小白乱扑乱抱,哥哥会跟小白越走越远。这样也没有关系吗?小白也开心?” 小白怔了怔,眼底的水光像是马上就要忍不住滴下来,那脸上的神情分明很苦,却听她脆生生的道:“哥哥开心,小白就开心。” 这回换柏听得一怔,半晌,她揉了揉小白的头顶,微叹:“傻孩子,哥哥不会丢下你的。” 言罢她向殿外问道:“是吧,师兄?” 刹那间似有微风忽起,掠得小白发梢轻扬,她当即回头只见殿外一人负手迎风,一身青衣飘飘如松挺拔。 “哥哥!”小白连忙奔到九千策身前,却没敢扑上去,堪堪站在他身前几步之外,犹豫着问:“哥哥还在生小白的气吗?” 九千策没有回答,面瘫着脸色缓缓的朝小白伸出一只手,“过来。” 小白上前走了几步,把自己的小爪子放到他手里。 九千策牵着她的手,又摸摸她的头,道:“不气了。” 小白眼底忍了许久的泪花忽然掉下一朵来,“那小白可以抱抱哥哥吗?” 九千策抬头看了柏一眼,一眼看尽她眼底欣慰的笑意。微静片刻,他垂下眼眸,“嗯。” 他以为她会想以前那样张开手臂箍住他,却不料她竟是猛地踮起了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就好像小时候她时常喜欢这样挂在他身上。她的身体却已经不是小时候那小小的模样,十五岁少女般的身材软得像云又像水,发梢却是nǎi香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尖,有些甜。 “哥哥今天晚上还能陪小白睡觉吗?”小白低低的问。 “陪。”九千策道着,牵起小白的手,向她的寝殿里走去。 “哥哥真的不会丢下小白吗?” “不会。” ……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柏收回目光,扬唇一笑。 冬去春来又两年,花开帝京,天下三分。 天下诸侯被泽国灭了一半,又被千阳占了一半,如今只要收拾掉泽国和千阳,那么这中原便是真正的统一了。天圣帝越想越高兴。 加之七年前,泽成王和夜月侯本就有婚约在身,只可惜这些年二人忙于征战,这婚事一拖再拖,硬是拖到了现在也没办成。 如今也没什么好战的了,天圣帝便当起了月老,笑眯眯的下旨,不日便要亲自给二人证婚。 这桩婚事有些特殊。 成亲的二人一个是泽成王,一个是夜月侯,二人身上都背着各自的国,到底是夜月侯嫁去泽国,还是泽成王赘到千阳,这还真是个问题。 若嫁,千阳的百姓不肯;若赘,泽国的子民不同意。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天圣帝来说并不是问题。 既然不能嫁也不能赘,那便折个中,都到大苍的帝京来成亲。 至于成亲之后…… 不会有之后了。 因为不论是泽成王还是夜月侯,都会死在婚礼上。 天下将会是大苍的天下,从此这世上不会再有诸侯王,只有唯一一个,皇! 天圣帝看着忙忙碌碌悬挂红绸的宫人们,嘴角带笑,心情很好。 春日暖阳金灿灿的倾斜着照进宫殿里,柏垂眸看向手里一封红笺,殿外那堆满了院子的,是殷派人送来的聘礼。 鸟儿从树梢飞起,蝴蝶立在花上,蜜蜂振翅,柏缓缓抬头,眸光凉凉。 一晃七年,如今所有的事情,也是时候有个了结了。 天圣帝二十年,泽成王,夜月侯,赴大苍帝京,成亲。 泽成王下令大赦天下,举国欢庆十日,同时下旨一道昭告世人,成王的后宫席位已满,此生不会再入住第二个女人。 成亲当日,泽成王带着他的手下,亲迎百里,风风光光的把夜月侯的花轿接进了皇宫里。 碧蓝天,金銮殿。 殿上天圣帝携着他的帝后满脸喜气洋洋,简直比当年他自己成亲时还高兴。 殿下一对新人身着大红绣金华服,牵着红绸花,并肩而立,何其登对。 傧相将手兜在袖子里,高声道:“一拜天地!” 柏垂眸缓缓鞠下一躬。大红盖头下的细长流苏在她眼前微微晃了晃。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站在她的身前,半掀着她的盖头,说: ……姑娘这双手,倒是与众不同。 她一直记得那时他说这话时的语调,低而磁,仿佛暗夜之渊。 “二拜高堂!” 傧相的声音亮而尖,忽的闯进脑海里,柏稍稍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9 章 了片刻,随后便有人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转了一个方向。 那人的手心里长了些薄茧,这些年一直忙于征战沙场,这手里的茧子又多了些。 手里的力道微微一重,那人带着她又鞠一躬。 他和她都没有父母,这第二拜,想来便是由天圣帝和他的帝后代受了吧。 “夫妻对拜!” 柏依言弯下了腰,再直起身体时,听得傧相道:“礼成!” “送入洞……” 傧相话音未落,却有兵戈破门之声猛地传来,柏立刻便要掀开盖头,却被她身旁那人用力抓住了手腕。 兵戈相jiāo,血溅丈高。 隔着血红的盖头,她什么也看不见。 混乱间,忽听天圣帝颤抖着道:“你……你……!” 随后便是殷那淡漠而森凉的声音,“当初您不该放虎归山,如今您更不该引狼入室。天圣帝,这二十年,承蒙您关照了。” 柏再没有听见天圣帝的声音。 一代帝皇,死的时候,不过如此轻巧。 杀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殷扣着她的双手道:“侯爷,你若是不想让你安排的那些刺客们丧命,那你最好乖乖的听话。” 柏没有出声,一切已了然。 这是最后一场胜负。 她和他都想灭了大苍,她和他各有两队人马,比的,就是谁先攻进这皇宫里,杀了天圣帝夺下皇权。 她安排的刺客杀尽了天圣帝的眼线,所以天圣帝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叛军的消息。 而她的刺客却被他的暗探控制,所以最后冲进来的,是他的军队。 她原本也有一支军队,这军队混在她的红妆队里。他带着他的手下在皇宫之外亲迎百里,顺便就悄无声息的把她的这支军队扣在了那百里之外。 而那时她正盖着盖头坐在大花轿里,什么也不知道。 绿叶涛涛花染血,血水蜿蜿蜒蜒,一点一点漫延到她的脚边。 “侯爷,”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里,她听见他缓缓道,“你,输了。” 柏忽然扬起了唇角,“愿赌服输,本侯,悉听尊便。” == 殷没有马上动她。 大苍的皇宫里有一处露天暖池,他命人将她带到这里先行沐浴,自己则趁着她沐浴的这点时间去处理镇压一些大苍旧部。 也对,七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柏轻笑着,褪下一身红袍,缓缓踏进暖池里。 液面微漾,升起水汽袅袅娜娜。池壁和池底都铺着光滑而无棱角的鹅卵石,轻轻靠在上面,似乎可以按摩到身上的穴位。 天上的星辰很亮也很静,月亮缺了一大半,锋利得像刀。 草丛里的夜虫却很热闹,一声叠着一声回dàng在如此空旷的庭院里,忽然便生出几分寂寞。 柏在这样热闹的寂寞里,渐渐合上了眼睛。 池水一圈一圈的漾在身上,柔而暖,迷迷糊糊间听见一旁的下人低低叩首:“成王。” “退下吧。” “是。” 下人恭敬退下,柏睁开眼睛,抬头朝池边那人笑道:“您要下来么?成王,哦不,新皇陛下。” 殷听她这般调侃,脸上神色不变,蹲下身体向她伸手,“把手给我。” 柏依言将自己的手搭进他的手掌心里。 他抚了抚她的指腹,“起皱了,再泡下去对你身体不好。上来吧。” 柏收回手退开几步,“可是我觉得泡得挺舒服的。” 殷在池边看着她,眸光有些沉,“你是想自己上来,还是我抱你上来?” “我不上去,”柏又往池子中间后退几步,“外头太冷了,泡着多暖和。” 殷沉默片刻,忽道:“明白了。” 言罢他便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襟。 柏垂下了眼眸默默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繁星,皎月,清风徐徐。 身后水声哗哗一响,柏微微低头脸上一红,下意识收紧手臂护住了胸。 池水很暖,更暖的却是殷贴在她后背的胸口,心跳一声一声,沉而有力,传进她心底。 更沉的,却是他的声音。 “七年……”殷俯在她耳边,“你变了一些。”他轻轻按住她的心口,“你把自己,隐藏得更深了……” 柏听得眼眶微涩,却是轻笑道:“是么?” 殷眸光一沉,忽然将她抱起来直接向他和她的洞房里走去。 没有了水面的遮挡,这般的坦诚实在是太让人难为情。柏下意识想要揪住殷的衣襟,伸出了手却是触到他胸口的肌肤,如岩浆一般,滚烫。 柏被烫得一缩,咬住下唇,僵硬着没再动弹。 洞房是一座空旷的寝殿,殿里红烛熠熠,红绸高挂。 床帘是大红的轻纱,床褥是艳丽的锦缎,金黄绣线绣在嫣红的织锦上,红烛的光倾斜着照过来,落在锦被上,泛起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殷将她放在这嫣红的天地里,乌发,雪肤,一寸不落的映在他的眼底。 柏抬眼在他的眼睛里看见如此娇羞的自己,于是那脸上的热度又忍不住灼了几分。 “你别这样看着我……”她皱了皱眉,道。 殷执起她的手掌,放到唇边吻了吻,轻笑:“风景美如斯,当细细赏之……愿赌服输,悉听尊便,侯爷,你亲口说的。” 柏被他堵得无话可说,索xìng便偏过了头不再看他。 殷也不强求,低笑一声俯下来一寸一寸咬着她的脖子。 吻落如雨,一点一点,灼过她所有的肌肤。 春日依稀还残留着深冬的清寒,这一帐嫣红的天地却如盛夏一般炙热。 柏微微沁出了一些汗,喘息着揪紧身下锦被。 密林幽幽微泣露,露珠挂在枝头上。 微风,晓月,夜虫清啼。 殷将准备工作做得很足,他覆上她死死揪着锦被的手,缓缓掰开她的手指,十指相扣,又吻了吻她的唇角,低低道:“放轻松一些,否则你会很疼……” 柏却是皱起了眉,涨红着脸低骂:“若换作你是女儿身,被人这样压着,我看你还能不能放轻松……” “若换作你是男儿我是女儿,”殷忽然笑了笑,“那我一定揪住你的衣领强迫着你压了我……” 柏顿时语塞,和这个混账斗嘴她就从来没赢过,如此一想,心里越发的郁闷,不由便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她这一眼虽然凶狠,却携着几分止不住的媚意,仿佛一柄冷厉的刀化成了一汪春水,水底又开出一朵娇俏的海棠花。 殷被瞪得心底一dàng,当即揽住她的腰往上一抬,柏被他这动作惊得一怔,怔愣间又听他道:“夫人,你说过,只要是我,就没有关系。” 柏眼底眸光忽的一漾,抿住了唇没再说话。 探索的过程很长,从山洞口到洞底的距离不算很远,他却走得很慢,竭尽全力隐忍克制着放了脚步,一点一点的靠近她。 穿过洞底便是朝阳沙滩与海浪,海浪如血嫣红,湿润了她的沙滩,淹没了他的脚步。 柏缓缓的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做得很到位,所以这样的疼痛与她受过的伤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相拥太过炙热,灼得她有些头晕,晕乎间,又听他道:“我终于得到你……”殷覆上她的心口,“而你的心,又在哪里?” 柏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挑起细长眉梢,近乎妖媚的笑了笑:“你猜?” 媚眼俏,情丝绕,绕进他的心里,缠上他的神智,绞成一团。 于是殷轻轻一笑,随后便发了疯,又发了狠。 她颠簸在他汹涌的海浪里,浮浮沉沉,一瞬间似有海水灭顶,下一瞬间又忽的被dàng进潮而凉的空气里。 她在这样间断又持续的窒息里,贪得无厌的喘息着去索求那微凉的空气,凉意渗进肺部,却扑不灭他燃过来的火。 热火朝天,热火燎原。 柏烧红了脸,眼底却泛起粼粼的水光。 她原是那样孤傲冷锐的人,像那夜上清寒的月,如今却是眼波流转,媚而艳,艳至妖,仿佛一朵血色海棠,开在一人身下。 当是绝世风华,倾国倾城,入一人眼底,供一人独赏。 月至中天,桌上红烛短了半截,红粉帐下那样热切的起落却是越发激烈。 雕花木窗关得很严,夜风dàng不进来,纱帐却忽的一飘。 殷抱着柏坐起来,抚着她的后脑,抵着她的额,低笑道:“躺得久了,想不想换个姿势,嗯?” 柏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垂下粼粼闪闪的眸,浅笑如妖,“愿赌服输,悉听尊便,本侯,说到做到……” 殷当即将她抱下了床,按在墙壁上,“侯爷大气,本王佩服……”他含笑贴在她的耳边,“反正夜还长……一会儿再去暖池里试试……” 夜色凉凉,夜色还长。 一夜翻覆至天明,天明时殷才将脱了力的柏抱回寝殿。 柏缩在绵软被褥里,揉着自己酸涩的腰还有瘫软的腿,颇为不满的抱怨:“陛下不会累的么?” 殷低笑着睡进她的被窝里,将她的脑袋从被子下挖出来,“尚可再战三百回合。” 柏眨眨眼,忽然扑上去将他压倒,“那便战吧!” 她吻住他,唇齿之间极尽缠绵,她缠上他,他亦迎上来,忽有一颗小物体从她口中渡过来,咕咚一下滚进他的胃里。 殷瞬间退开,死死抓住柏的手腕,心底有怒火如山河迸裂,那眼神却挡不住yào力涣散起来。 “你若还敢逃,那我一定……!” 柏封住了他的唇,没再让他说下去。 方才那滑进他胃里的是一小颗牙,也是一小颗yào。昨日晚上他吻过她很多次,清清楚楚的探过她嘴里没有藏任何东西。 但任谁也想不到,她竟是拔了自己的一颗牙,将这牙掏空了塞进yào物,再补进空位里。 此前她躲在被子里,故意装出郁闷不满的模样,实则却是在偷偷摸摸拔松这颗牙。 那时他尚且沉浸在欢愉之后的喜悦里,她却已然悄然暗藏了这般深沉的心机。 如此歹dú,如此歹dú! 殷死死握住柏的手腕,直至他陷入沉睡时也没有松开。 柏轻叹着,一点一点掰开了他的手,起身披衣,乌发自她肩头滑落,衣袍拂过她红痕斑驳的肌肤。 柏行向殿外那一束金黄而倾斜的朝阳,没有回头。 殷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三天,说起来很短,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夫人以死相逼,带着暗探扣下的刺客们一路闯到皇宫百里之外……”殷站在一处被焚秃的山坡前,沉默的听着手下禀报。 皇宫百里之外扣押着她的一支军队,她不在的时候,这支军队不敢轻举妄动,她一到,情况就立刻不一样。 “……夫人取走了军队,便直向帝京城外奔去,那时正有大苍残党在攻城。残党见了夫人,想要将她抓了做人质。夫人大约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便已自己为饵,诱得残党全数进了这片山林。夫人似是早有预谋,这山林里埋了很多的陷阱,树干里也被挖空灌了油……” 挖树灌油,当年他用这方法葬送了琼台一万精兵;如今她如法pào制,弄死了所有剩下的大苍余孽。 “等属下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着了火,火势很大,水浇不灭……进了这山林里的人,没有一个活口……属下,没有找到夫人的尸体。” 没有找到,或许是人还没有死;又或许是死了,尸体变成了炭,烧成了灰,旁人认不出来。 风过山头,尸骨成山。 那下人跪下叩首道:“属下没能拦住夫人,请主子责罚!” 殷却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般,兀自走上这光秃秃的山,弯下腰一具一具的去翻那些黑成炭的尸体。 若她当真是死了,成了炭,化了灰,旁人认不出来,他能认出来。 他必须要认出来。 尸堆成山,殷沿着山坡从山脚翻到山顶,从天明翻到天黑。 月如刀,星幕垂。 良久之后的良久,殷缓缓的直起身体。 没有她。 那么,她又该在哪里? “去千阳,”殷凛然拂袖,大步离开,“立刻!” 刚刚灭掉大苍,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殷却不管不顾的丢下那一堆的事,一路直奔千阳。 殷到千阳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那一座柏曾经住过七年的宫城里,早已撤掉了所有的守卫,空得厉害,仿佛便是等着他来一般。 他一步一步走过这一处她曾经生活过七年的地方,细细的看着,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试图去想象她在这里生活的画面,想了许久,脑子里却始终只有一片空白。 行过回廊,路过庭院,他又走进她的寝殿里,这寝殿也很空,除了一些必用的物品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装饰,简简单单,她分明是一国元首,这么多年,却没有染上丝毫富贵的习惯。 殷走到寝殿的床榻边,停下来,沉默着躺上去,枕边依稀还残留了一些她发际的清香。 他嗅着这样的清香,渐渐闭上眼睛,抚着身下床单缓缓探进折叠在一边的被褥里。 听得咔哒一声轻响,他忽然触到一个木盒。 殷坐起身来,从被褥下掏出这木盒。木盒上了锁,但对于他来说要解开它并不是什么难事。 指间凝气暴力开锁,木盒里装了许多的信封,有些信封旧得泛黄,有些信封却仍旧很新。 每一封信封都粘得好好的,没有拆过。 七年,他给她写过很多信。 她竟是一封也没有看么…… 殷垂眸,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抽出其中一封信,拆开看了看。 才看一眼,却立刻惊得呼吸微滞。 “殷,自从你写信与我说,有几只燕子在你寝殿的屋角里筑了巢,我便时不时会看一看我的寝殿里有没有燕子来筑巢……我等了很久,别说是筑巢了,就连燕子也没见到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0 章 只。你说,是不是因为我这寝殿太冷了?……” “花灯节的时候,我没有去街上。我一个人去了当年你带我去的那处山巅。现在千阳的百姓们叫它定情崖。定情崖上那颗雪松又茂盛了些,月亮依旧很近。这些年,每到花灯节的时候,我便会命人在这崖上栽一些花,现在只长了一小片,想来再过几年便能开成一片花海的吧。你想不想来看看?……” “……今日宫里的厨子给我做了盘赛螃蟹。我忽然就想起当年在辛家客栈的时候,你也做过这道菜。厨子的手艺比你好,我特意向他学了这菜的做法。不信的话,将来我们比比谁做的赛螃蟹更好吃?输的人要喝掉一整碗超级无敌变态辣椒泡菜粥……” “我看了你寄给我的那本《杀神世子独宠妻续》,没什么好看的。那文人笔下的杀神世子没你厉害,比你要脸多了,一点不像你……荆国的山胡桃很香,小白很喜欢……” “当年在大苍皇宫之外,我与你天下为赌,赢者赢天下,输者亦输心。殷,我的心,其实一直在你这里。” ……七年,他寄了很多的信,她一封一封的回了,却从没有寄给他。 书信装了满满一盒子,殷没舍得全部看完。 他将这信收回木盒里,捧着它站起身来时,不知为何突然眼前一眩,捂着嘴咳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掌心里那嫣红的血迹怔了半晌。 当年一场天下为赌,赌你一颗心。 如今我终于看见了你的心。 可你,又在哪里? == 天圣帝二十年,大苍帝国覆灭,中原归一,定名大泽。 泽成王即位为帝,是为泽成帝。 泽成帝元年三月初三,夜月侯葬身于山林野火。帝甚悲,民亦甚痛。 为纪念夜月侯葬身火海之悲痛,自此每年三月初三,大泽上下举国不可生火,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乡野百姓,皆食冷食,是为寒食节。 花落又开,燕去复来。 两年后。 柏在一处装饰风格极为古怪的屋子里醒来。 她的记忆尚且停留在两年前山林里的那一场火。 那一天她确实是心有死志,她让她手下的军队和刺客们都奔出山林之后,自己却留在林子里放了火。 火势很大,蔓延得很快,林子里又到处都是她设下的陷阱,没人能活着离开。 混乱间有一支箭shè中她的心口,伤了心脉,她又吸了太多的火烟,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在这奇特的屋子里。 这屋子里的东西不是黑就是白,墙壁上画的图腾也奇奇怪怪的,像虎又像狼,绝对不像是中原人喜欢的风格。 柏缓缓的坐起身来,抚了抚心口,那里的箭伤早已好了。 门扉一开,有人走进来。 柏闻声朝门口看去,那人一身黑衣,头上还带了个黑纱斗笠,严严实实的遮着自己的脸。 那人见到她醒了,似是微微怔了怔,随后走到她身边,放下手里的yào汤碗,那说话的声音哑得厉害,“夜姑娘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夜姑娘? 柏挑挑眉。 自从她当了夜月侯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这样叫过她了。 这个称呼还真是…… 让人怀念。 “你认得我?”柏问道。 那人尚未回答,又有一人从门口奔进来,扑到床边,欢欢喜喜的道:“姐姐!” 竟是小白。 小白如今终于长到了十**岁的模样,出落得水灵灵的。 “姐姐终于醒了!姐姐再不醒,哥哥就快要忍不住把那个巫医给杀了!” “小白,”九千策走进来,淡淡道:“不许胡说。” 小白吐了吐舌。 “师兄……”柏问道,“这里是?” “阿拔汗国,中原之外的地方。”九千策看着她,又道:“你中箭伤了心脉,又吸入了太多的烟,一睡就睡了两年。” “两年?”柏一怔,“殷现在怎么样了?” 九千策忽然沉默了片刻,半晌道:“他很好。” 说话间又有一人从门口进来,却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这少年眼神很深,隐隐的有些yīn沉,左脸上还有两道十字刀疤。 戴笠人见了这少年,微微俯首道:“汗首。” 少年摆了摆手算是免了礼,径直行到柏床边。 柏见了他,当即惊得好一番怔愣,眼底渐渐泛起些许水光来,“小柿子?” 那少年听见这称呼,抿了抿唇,并不见得有多少欣喜,“夜师父,当年的温子石已经死了。如今您应该叫我,呼延察,又或者,您可以与旁人一样,称我一声,汗首。” 阿拔汗国的汗首,便相当于是一个帝国的帝王。 柏看着这样深沉得几近冷漠的呼延察,渐渐便明白过来她现下为何会在这里。 她离开千阳去大苍成亲时,曾给九千策留了一封信,叫他带着小白隐居山林。 那时她已经做好了打算,把天下给他,把一切都给他,再把那一日解不开的局永远带进她的坟墓里。 她一个人的罪。 她一个人赎。 用死。 九千策想来是早就看出了她心中已有死志,却也不劝她,只是不声不响的为她准备下一条退路。 她“死”之后,必然要躲着殷,若是躲在中原境内,立刻就能被他的暗探揪出来。所以她只能藏到中原之外。 没有什么事情是风倾楼查不到的,九千策要挑选合适的隐匿地点,势必要查一查中原之外这几个国家元首的底细。这一查便查到阿拔汗国的汗首呼延察就是当初她在琼台收下的徒弟,小柿子。 他大概是早就与呼延察打好了招呼,一救下她之后,立刻就把她送到了阿拔汗国的王宫里来,殷想找到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柏将自己从思绪里剥离出来,轻轻问道:“呼延察……这么多年,你过得可好?” 呼延察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还有一些陌生,也有些别扭。 呼延察听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淡然而近乎冷漠的道:“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随后转身朝旁边那戴笠人吩咐:“你去给夜师父做些中原的饭菜来。” “是。”戴笠人恭敬的退下。 待那戴笠人退下之后,呼延察似乎是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没坐多久便也起身离开。 九千策担心小白会吵到刚醒来的她,过了一会儿便牵着小白一道走了。 那戴笠人端着热乎乎的饭菜进屋时,便看见柏一个人百无聊赖的靠着床围子合眼小憩。 那人走到床边俯身替她拉高被子,柏察觉到动静,迅速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瞥见那纱笠之下伤疤狰狞纵横的脸。 戴笠人见她睁开了眼睛,立刻便站得远了一些,将床头热腾腾的饭菜朝她面前推了推,“夜姑娘快趁热吃吧。” 柏垂眸掩下眼底思绪,执起筷子夹了口菜尝了尝。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柏当即用力抓住那戴笠人的手腕,道:“辛兰,是不是你?” == 这一日阿拔汗国的宫殿里又多了一位客人。 程昀挠了挠脑袋开门走进屋里,“小柏,你这么千里迢迢的把叔叔我召回来是要……”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抬头却发现这屋里的人并不是什么小柏,而是一个女人,一个正在换衣服的女人。 这女人刚脱下上衣,那肌肤上有许多狰狞的疤,密密麻麻jiāo错在一起,仿佛树林里层层叠叠的树枝。 她的头上戴着纱笠,看不清面容。 这一刹的相遇里,那女人似乎是被他突然的到访给惊得忘了动作,程昀却一眼认出来这人是谁。医者要认出一个人来可以有很多的方法,认出她,对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他找了她将近十年。 他想了她将近十年。 十年,多少个无言的夜晚,他坐在山头或是树下,抚着酒葫芦,想着她。 风动枝摇,叶涛涛,翻卷如浪,沙沙的响。 叶底有鸟清啼,叶上春阳暖软。 一刹对望很短又很长,仿佛越过天涯和生死,一刹之后,程昀不等那人反应过来,迅速大步走上前去,将她用力抱在坏里。 ……如果知道有一天你会这样弃我而去…… ……那么我一定会在故事的最开始…… ……就像现在这般…… ……紧紧抱住你…… 他抱得很紧,怀里的人挣扎起来,“你……流氓!” 对了,就是这个反应,她的声音虽然有些变化,但就是这个反应没错。 程昀笑了笑,眼底却有一些红,越发用力的收紧了手臂不让她挣开,“辛兰,我好想你……” 辛兰有些气闷,厉喝道:“流氓!你放手!” 程昀却只是低笑,埋进她的颈边,嗅着她的香,道:“辛兰,我喜欢你。” 辛兰一怔,接话道:“做的菜吧?十年没吃过了很难受是吧。你放开我,我一会儿去给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程昀突然又将她抱紧了些,“不只是你做的菜,还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最想吃的,也是你……” 辛兰顿时烧红了脸,挣扎道:“流氓!你走开!” “我不走,说什么也不走。”程昀忽然将她抱起来,直朝床榻而去。 辛兰惊呼一声捂住胸口,动作间她头上的纱笠掉下来,露出她那样疤痕jiāo错的脸。 辛兰忽然尖叫着捂住了脸,“你别看我!” 程昀将她放到床上,压上去,把她的手腕按到两边,随后,缓缓的吻上她脸上的伤,一条一条,近乎虔诚的描摹过去。 她曾经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跌下去,崖底树林很密,树枝也很密,密密麻麻jiāo错在一起,虽是救了她,却在她身上留下了这样深刻又丑陋的印记。 她想将自己遮起来,却被程昀按着手腕动弹不得。程昀一点一点吻过她的脸颊,眼睛,额头,鼻子,而后又抚着她的唇,道:“丫头,我错过了你整整十年,这一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放你走。” 言罢他便吻了下来,占着她的唇,探进她的天地里,那动作深而柔,仿佛微风之下的海,一浪一浪将她卷进去,从此再无法逃脱。 海浪一般的翻覆里,她看见他撑在她的上方,额角沁出了些许薄汗,那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藏了火,抚在她脸侧的掌心也很烫,灼得她无所遁形。 “丫头,”他俯下来,抱住她,贴着她的耳边,低低的道:“我会医好你,一定会医好你……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是,为了你。” 为了你,所以,一定会医好你。 程昀见到辛兰的时候,柏正坐在廊椅上托着下巴看呼延察练习shè箭。 他如今是汗首,自然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但他现在不过才十四岁,习武的事情也不能落下,这少年帝王的生活,简直比她当年做夜月侯的时候还要忙。 那么乖巧懂事的小柿子啊,如今长大了呢…… 柏眸光含笑,想。 羽箭破空,携着迅猛的气劲“笃”的一声钉在靶心。 “正中靶心!”柏笑眯眯的鼓掌,“小柿……呼延察真棒!” 若是换成十年前的小柿子听她这样夸奖,一定会笑弯了眉眼就差没跳起来。 呼延察听了却只是神色平静的抽出第二支箭,搭上弓,盯着靶心,淡淡道:“今日外头的风有一些大,夜师父不回屋休息么?” 柏唇角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一些,感叹道:“你小时候那么喜欢黏着我,现在换我黏着你……不可以吗?” 呼延察直直的盯着靶心,没有看她,“十年,夜师父变了很多。” 当年那么冷漠锐利的一个人,如今却总是在笑,唇角笑着,却笑不进眼睛里。 柏垂眸轻叹:“自然是会变的……小柿子会长大,夜师父会老啊……” 生死关头走一遭,眉未白,心已老。 从此笑看人生,最是豁达,最是孤寂。 最是……沧桑。 呼延察抿唇,霍然松手,箭出,仍旧正中靶心。 “十年前琼台的那一把火,我一直记得。”呼延察从箭篓里抽出第三根箭,缓缓道,“当年,那位杀神世子殿下将我点了穴,扔在女儿墙后,您在宫墙之下,看不见。” 他说得很平静,柏的脸色却微微一白。 呼延察缓缓拉开了弓,盯着靶心的眼神渐渐露出些微的杀气,仿佛前方箭尖所指的,并不是靶心,而是某人的心脏,“我趴在女儿墙后面,听见您说……” “温怀时,琼台亡了。作为主君,你,殉国吧。” 凉风忽起,惊了思绪。 往事如红铁烙印烫在心底,越是回忆,越是……恨。 羽箭猛地穿透靶心,钉在靶后树干,箭尾轻颤,枝丫轻颤,颤落一地刚冒出芽的新叶。 “当年我父君负您良多,所以我不怪您。”呼延察放下手里的弓,“但是,殷,我绝对不会放过。” 柏看着这样冷漠的他,怔在凉风里,不知该说什么。 “殷屠我琼台,作为温子石,我不会放过他。”呼延察道,“泽成帝执政两年,暴虐无度,不听谏言,凿河开山,民役甚重,百姓不堪其苦,多奔至我汗国逃难,难民侵扰我汗国子民许久,作为汗首,我更不会放过他。” “他为什么……”要暴政? 柏的话还没有问完,又听他道:“当年您把中原的天下jiāo给他,他没有珍惜。琼台的子民苦,千阳的子民苦,所以,我必杀他,杀他的方法我已经想好了。” 柏顿了半晌,问:“是什么?” “泽成帝前一阵子大肆选妃,选妃的阵仗弄得很大,仿佛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一般。千挑万选选出了一位千金小姐,不日便要成亲。泽成帝很重视这场婚礼,特意邀了中原之外的国家元首前去参宴。”呼延察从袖口里掏出一封大红的请柬,递到柏面前。 柏沉默着接下,请柬上写了几个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1 章 帝宴,喜,诚邀汗首赴宴。” 这字迹她很熟悉,她曾在那样一段孤独的岁月里,独自窝在寝殿的一角,就着昏黄的烛光或者窗外的月光,一点一点抚着信笺上那些字字句句,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读着,哪怕是时至今日,闭上眼,她仍旧能想起他那样俊雅的字迹来。 柏抚着请柬上的字,呼延察继续道:“我会让我的军队扮成我的随从一起入宫,趁着这个机会去盗他的国,您也会跟我一起去。” “我为何要去?” 呼延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只要您服下yào,修补好经脉,恢复功体,您就是天底下最顶尖的刺客。绕过守卫森严机关重重的大泽皇宫,混进洞房里杀一个人,偷一条命,对于您来说,不会是什么难事。您去偷了他的命,我在外派人控制泽成帝的手下,里应外合,大泽,不会再存在了。而且,这是伤亡最小的方法。” “若是我不跟你去呢?” “您没得选择。”呼延察冷漠神色不变,“辛兰和程昀在我手上,九千策和小白也在我手上。今早用餐的时候,我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巫dú。中原的yào解不开这dú,程昀不了解巫yào,他想解dú,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不过您放心,这dú三个月之内不会发作,只要您杀了泽成帝,他们就不会有事,天下的子民,也都可以脱离苦海了。” 春阳很暖,叶底还有鸟儿在歌唱。 微熏的风拂在脸上,柏却觉得很凉。 呼延察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夜师父,您回屋收拾收拾东西,不日便要启程了。”言罢转身离开。 柏独自枯坐了半晌,半晌之后,缓缓低头捂住了眼睛。 泽成帝二年,帝册立帝妃,帝喜,宴请天下。 泽成帝非常重视这一桩婚事,就连新娘喜服的布料和样式都要亲自挑选。 成亲的那日正是风和日丽的天气,蓝天蔚蔚,白云悠悠,红妆,如火。 泽成帝行到新娘的花轿前,眉眼含笑,缓缓伸出了手。 宫人掀开红绸轿帘,新娘娇羞的将手搭进泽成帝的掌心里。 泽成帝垂眸看向她的手。 纤纤玉指,甲色丹红,这丹红的指甲有些长,保养得很好,抚琴可以,若是用来握刀…… 泽成帝忽然沉下了脸色,猛地将这新娘甩开。 新娘被甩到地上,众人一声惊呼,尚未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泽成帝又凛然拂袖,赫然怒道:“把这穿了她嫁衣的女人拖出去腰斩!把这被弄脏了的嫁衣扒下来,烧了!” 没人知道泽成帝说的那个“她”是谁。 一众惊忙求饶声里,泽成帝扒掉自己身上那与新娘成对的喜服,颇为嫌恶的丢到地上,根本不管前殿宾客如何,兀自穿着中衣大步走进洞房里。 洞房里静得厉害,只有红烛的火苗微微跳动着发出些许声响。 他沉着脸色走进这洞房里,红烛,金樽,锦被,画栋雕梁,一切如常。 殷却忽然一笑。 很多年以前,她扮成他的新娘刺杀他。 很多年以后,他设了一个喜宴等着她来杀他。 她却好像已经腻了假扮新娘的戏码,早早的便埋伏在了这洞房里等他。 “你终于又肯见我了……”殷含笑说着,似是很欢喜。 柏隐在房梁暗处,眸光忽然晃了晃,像是有水光迅速泛起,又被强忍着逼回去。 “我差一点就要娶了别的女人……”他朝着她的方向,缓缓张开手臂,“你可还愿意让我,抱一抱你?” 雕花朱门关得很严,风dàng不进洞房里,桌上的烛火却猛地一摇。 柏从房梁上扑下来,眼见着便要扑进他的怀抱里。 殷扬起了唇角。 忽听噗嗤一声轻响,有一柄薄翼短刀,直直没入他的心口。 一刀,穿心。 ……有天下人为证,你若是还敢再去娶别的女人,那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一刀把你杀了,一刀穿心,让你连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血水从伤口里溅出来,湿了衣襟,柏眼底的水光也跟着迸出来,润了满面。 “为什么不躲!你为什么不躲?!” 殷低低笑了笑,他似乎是很疼,连带着那笑声里竟有几分微颤。 “我说过……”他俯身拥住她。 “……若有一天我当真负你,那我等着你亲自来取我xìng命,届时,我绝不反抗……” 柏微震,惨白了脸色,“你别说话,也别乱动,我……” “……嘘……”殷轻轻伸出手指点上她的唇。 柏忽然便止了声,那眼角细流却止不住的拼命涌出来。 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里,他抚着她的侧脸,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我终于……又拥抱到你……” 鸟儿从树梢上振翅飞起,越过天上血红的日轮。 殷那抚在她脸侧的手,蓦地垂下。 柏一僵。 她像是僵了很久,又好像只僵了一瞬。 僵怔间,忽有破门之声传来,门外金黄的阳光霍然照进微暗洞房。 呼延察在这阳光里走来,身后跟着他麾下的军队。 他指着她还有她怀里的尸体说:“拿下。” 立刻便有侍从大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拖走他的身体,拖得血水蜿蜿蜒蜒,延伸至刺眼的光线里。 悲痛到极致,柏竟连武力也忘了用,只是徒劳的在侍从手底下拼命挣扎,“停下!停下!小柿子!你再让我看看他!你再让我……”最后看看他…… 她没能把话说完,呼延察忽然用帕子蒙住了她的口鼻,奇异的香气飘进她的鼻子里,连带着视线和神智都迅速混沌起来。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个瞬间,她听见他说:“夜师父,您若是敢自尽,那么大泽上上下下的所有子民,还有您的那些小伙伴们,都会给您陪葬。” 泽成帝二年,帝死。大泽并入阿拔汗国,是为汗泽。 花开叶茂,春夏jiāo际。 燕子衔着小树枝筑进巢里。 蝴蝶收翅,点足立在花上。 枝叶掩映,草地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小太阳。 明亮阳光斜斜的照进一间上了锁的小屋子里,呼延察命下人取下了锁,他推开门,缓缓走进去。 屋里没有什么东西,空得厉害,柏坐在地上,听见他开门的声音,缓缓的转过头来。 三个月。 她被他囚禁在这里三个月。 柏抬头看着身前漠然而冷酷的呼延察。 她眼底的眸光很淡,也很凉,仿佛是千山深雪,覆了所有的生机。 “你就不能……让我去见见他么?”她低低的道。 现在去黄泉之下,或许还能追上他。 “我可以让您去见他,却不是去黄泉。”呼延察道,“我给您备了一匹快马,您去定情崖看看吧,去过之后,是生是死,您自己决定。” 柏一怔,当即起身奔向屋外金黄耀眼的华光。 乌发随风轻扬,丝丝缕缕,从呼延察的肩边飘过,他抿着唇,没有回头去看她离开的背影。 金黄日光倾斜着照进这空空dàngdàng的屋子里,莫名便泛起几分冷白。 呼延察抬手抚了抚自己左脸上那道十字刀疤,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日琼台的大火。 那天,尊贵孤傲的杀神世子殿下站在他跟前,缓缓拔出腰边长刀,说:“你父君已经死了,现在,轮到你了。” 一刀挥下,血染宫墙。 他的左脸上被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 “这一刀,为她。”世子殿下道。 白光一闪,他的左脸上又是一痛。 “这一刀,为你。”世子殿下甩尽刀上的血,“从此世上再无温子石。中原之内或者中原之外,随便你去哪里。我等着你,来复仇。” 一晃经年,再见时他是泽成帝,他是阿拔汗首。 两年前那一次隐秘的会见,他和他下了一盘棋,讲了一桩旧事,成了一笔jiāo易。 “……夜师父心里的坎她自己过不去,那么就得由您来跨过去……” “……当年您夺了我的国,杀我一次,救我一次,”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如今换我窃您的国,杀您一次,救您一次。”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袋巫yào,放到泽成帝面前,“巫医秘yào,可将人心从左换至右,颠倒肺腑,过程会很痛苦。您……敢试试么?” “但试无妨。”泽成帝笑。 “大泽若是要与阿拔汗国合并,”他又道,“沿路穷山峻岭,将来免不了要开山凿河以通贸易,民役劳苦,想来会在后世留下骂名一片,这个暴君,您当不当?” “很多年以前我与她说过……”泽成帝看着窗外月光,“我只想做她一个人的暴君……如今,为她,我当。” 那一日的月光有些yīn白,像极了今日这屋子里的光线。 呼延察抚着脸上的刀疤,心里想或许当年深谋远虑的世子殿下早已预料到他和她将会闹到这般田地,所以便在这棋局之外,留了他这枚备用的棋。 斜阳,微风,鸟清啼。 呼延察负手。 从此以后天大地大,随他们闹去吧…… 他可不会再chā手了。 山林,狭道,马蹄急。 林中二人并肩而立,一高一矮,默默目送着道上那人一路远去。 “哥哥,姐姐跟别人跑了,那哥哥怎么办?”小白道。 九千策看着路上那一路四起的风尘,面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二十年。 他陪了她二十年。 前一个十年用来守护。 后一个十年用来告别。 风尘渐散,九千策转头看进小白水灵灵的眼睛里,忽然扬唇极浅一笑。 “哥哥会有自己的生活。” 小白眨眨眼睛,抱住他的手臂,仰着头笑道:“小白陪你。” 山巅,树下,花成海。 风dàng过山头,草花微摇,如浪似涛。 松针落下枝头,花瓣扬到天上。 天空蓝广,白云渺渺。 目之所见,唯花草树木天云而已。 柏怔在这空旷的山巅上,忽听身后有人含笑问道:“在找什么?” 蝴蝶轻飞,花蕊微颤。 她迅速转身。 半晌,一笑。 “找你。” 【全书完】 ------------------------------------------------------- 访问小说分享者(万千宠爱)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7419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