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秘录》 正文卷 第一章 驿头镇 大宋东南边陲有个繁华小镇,叫做驿头镇。 它曾经凭借一己之力掀起全国性的经商热潮,故而闻名遐迩。 小镇的北门路上有座占地极广的府邸,红墙碧瓦,重楼叠阁,飞檐相啄,气象巍峨。 金钉朱漆的厚重大门前蹲着两只雕刻入微、活灵活现的石狮,左雌右雄,一只虚按幼狮,一只实抓绣球,寓意深刻美好。 这便是苏府。 其主人苏风浩苏老板是在皇帝陛下颁布新法之前五年来到小镇的,当时初来乍到,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 好在小镇上多数人皆是如此,并且这类人源源不断,直至新法推行。 不然,无权无势的外地佬想出头恐怕不太可能。 哪怕驿头镇的初衷仅是作为全国各大商号私人驿站的聚集地,但南来北往,人流不断,各行各业也都随之兴旺起来,繁华程度堪比一座县城。 据说,朝廷方面也已经打算把此地擢升为县,故而小镇的不少权势人物也开始在小镇周边圈地造庄,以便待价而沽。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惠风和煦,天气宜人。 苏府后面有条死胡同,里面堆积有许多废弃的半新杂物,对小男孩来说,玩头不小。 此时,一群七八岁的孩子正在这里嬉戏打闹。 其中多是些鬼头鬼脑的小男孩,也有几个秀气可爱的小女孩,八成是跟着弟弟或哥哥一块来的。 通常天性文静的女孩子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兴致不大。 这些小家伙们先是玩捉迷藏,后来又玩了木头人、跳马等。 当然,一直兴致缺缺、深感无聊的几个小女孩根本玩不来像跳马这样的高难度游戏。 于是,她们联合起来,提议大家一块玩过家家。 三个小女孩各自拉着一个与自己眉眼有些相似的小男孩央求着要玩过家家。 不过,决定权只在靠墙站着的那个号称“孩子王”的家伙手里。 他的眼神几度有意无意地扫过其中一个头发黑亮,眉眼弯弯,笑起来会露出一对晶亮小虎牙的女孩。 此时他显然也听到几个女孩的央求,却故作不屑地耸耸肩,撇嘴道:“哪个男子汉会去玩过家家那种无聊的弱智游戏?” 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开始嗲声嗲气的阐述自己的种种理由。 可惜孩子王对此根本不屑一顾,他冷哼一声,转过脸去,高傲地仰着脑袋,噘起的嘴巴都能挂个油瓶了。 倒是他的几个小跟班开始自觉地找理由反驳对方,不过,好像有故意逗弄女孩的嫌疑,几次把她噎的说不出话,只能气呼呼的鼓着嘴巴翻白眼还以颜色。 “怎么了?你们在吵什么呢?”墙头之上突然响起一道有些奶声奶气的嗓音。 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了,以致于几乎没人仰头看向他。 巧的是,他这一插嘴竟让大家极为默契地沉默下来。 空气突然安静,趴在墙头上的男孩笑容僵硬,他不明所以却还是羞红了脸,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眼看着那个锦衣华服的小男孩可怜巴巴,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之中滴溜溜地打着转,不少男孩悄悄咧了咧嘴,有些幸灾乐祸,打算等他真的哭出来之后就大肆嘲谑一番。 墙上的小家伙羡慕下面那些可以自由玩耍的同龄人,殊不知,他所歆羡的家伙有着相似却更过火的心理。 因为一件蜀锦绸缎的袍子即便在普遍富裕的小镇也是相当奢侈的,大家都不缺吃穿,物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就在这时,有着一对可爱小虎牙的女孩突然开口,“今天风好大,还有沙子,你看你的眼睛都这么红了,赶快下去洗一洗吧!” 锦衣男孩满眼感激的看了一眼小女孩,他想开口致谢,但几番尝试之后,只觉嗓子干涩,担心发出的声音会很奇怪,一张嘴又会招来一片嘲谑唏嘘之声,所以打算很不礼貌地“仓皇逃窜”。 “站住!” 孩子王突然神色阴郁的叫住了他,凭什么一块玩这么久都不主动和我说一句话,反而为了安慰一个“局外人”滔滔不绝? 若是你亲自向我提议,我怎会拒绝?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的站住了。 孩子王见状嘴角上扬,满脸蔑视,懦夫一个,也配跟我相提并论? “我们要玩过家家,你也下来玩吧!”孩子王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之色,突然发出邀请。 大家闻言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方才不是还说男子汉不玩过家家的吗? “我……我下不去。”锦衣男孩趴在墙头上,满眼歆羡的看着他们。 “怕什么?你直接跳下来就行了,我们会接着你的。” 孩子王眼中的莫名笑意愈发浓郁,言语间豪气冲天,拍着小胸脯大包大揽,一脸老子无所不能的狂傲不羁,他的几个忠实小弟马上跟着瞎嚷嚷。 一丈二的高墙,天知道他们接不接的住? 小男孩有些为难,想拒绝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口。 “你为什么老是喜欢强迫别人按照你的意愿来行事呢?” 孩子王始终悄悄关注的那个小女孩突然开口责难,一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是老大也不是白当的,只见他脸上的慌乱一闪而逝,继而绷着脸,冷声道:“关你屁事!” 小女孩约莫是自知多说无益,也不愿再浪费口舌同他争论,拉着那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哥哥的小男孩径直向外走去。 “拦住她!”孩子王顿时恼羞成怒,挥手发号施令。 娇弱的小女孩自然跑不过那些活泼好动的小男孩,她终究没能逃出这条该死的幽深巷子。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同你说话吗?” 小女孩感觉到手中那只瘦弱手臂有些微微颤抖,她便顺势将手的主人拖到身后,一人独对满脸凶狠、大踏步而来的孩子王。 “那是你的事,现在,跟我道歉,不然……休要怪我辣手摧花了!”孩子王不愧是孩子王,无论是说话的派头还是言语的内容,都有模有样的。 斜倚墙上满心忧虑的锦衣小男孩,听了此话之后感觉脸颊发烫,有些替孩子王躁得慌,他想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种话的。 “让我道歉?痴心妄想!我就站在这里不动,你大可动手试试!”小女孩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灿然一笑,虎牙晶亮,可爱俏皮。 孩子王看的蓦然一呆,他此刻显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但是碍于一些原因,他很早就听过那句无毒不丈夫的俗谚,也接触过很多社会阴暗面,所以当孩子王略一思忖之后,心中暗自道,人不狠站不稳,一个女人而已,这都不敢动手以后还混个屁啊! 于是,他一咬牙,就扬起了那条稍显粗壮的胳膊,作势就要狠狠抡下去。 小女孩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敢动手打人,一时吓得笑容尽消,白里透红的肉嘟嘟的小脸上第一次现出慌乱之色,她下意识的紧紧闭上了充满灵性的眸子,绵密的长睫毛微微颤动,惹人怜爱。 不远处的两个小女孩同样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她们方才没敢出言相劝,此时更不会挺身而出。 然而,这一巴掌终究没有抽在小女孩略显婴儿肥的白皙脸上。 她等了片刻始终不见半点反应,终于忍不住悄悄掀开一角眼帘,落入眼中的一幕让她差点惊呼出声。 其余那些孩子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诡谲情形,也是个个瞠目结舌,几乎不约而同的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个平日里看起来娇贵软弱的锦衣男孩有些腼腆地单手握着孩子王那只悬在半空中的粗壮手腕,距离小女孩的额头不过寸许! 孩子王满脸涨红,似乎极为吃力。 由于锦衣男孩的小手并不能完全握住孩子王的手腕,所以为了阻止这只因恼羞成怒还在不断加大力道的手的下落趋势,他不得不随之加重手劲。 谁知,孩子王竟忍不住痛的叫出声来。 这对于他这个老大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那张肉乎乎的圆脸早已由于充血而变成酱红色,此刻更是红里透紫。 “撒手!”孩子王面容扭曲,咬牙切齿地叫道。 锦衣男孩略一思索之后,扭头看向身后的女孩,他有些拘谨,以致于都不知道那只悬空的手臂该如何摆放才好。 尤其当他对上那双满是探询之意的水润眸子之后,愈发窘迫起来,他悄悄咽了口口水,小脸微红地轻声道:“你后退几步。” 谁曾想,就在这时,孩子王突然趁机发难,迅速举起另一只手臂恶狠狠地砸向锦衣男孩的脑袋。他那稚嫩的脸上除了布满极不和谐的狰狞之外,竟还夹杂着丝丝畅快之意。 “小心!” 看到这一幕的女孩才刚刚退后几步,她忍不住以手掩口,惊呼出声,与此同时,她的眼泪几乎瞬间夺眶而出。 锦衣男孩闻言脸色骤变,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声,他连忙后撤一步,扭头的同时举起另一只手臂凭着直觉捅了过去。 结果,大家俱是看到了让人忍俊不禁的滑稽一幕,连虎牙晶亮的小女孩都差点破涕为笑。 而与这群孩子仅有一墙之隔的苏府院内,两拨人正在对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玄空符箓 苏铭回到苏府之后,轻车熟路地穿堂过廊,然后由一扇形石拱门进入后花园,径直钻到一座六角邻湖水榭之中,这里是他这些年一个人待的最多的地方。 眼前的这个在日光下波光潋滟的锦鳞湖是建府之初就已经存在的天然湖泊。 据说,此湖渊源皆有考,得名于一尾成精的锦鲤。那时这里风景秀丽,灵气充沛,山精野怪层出不穷,还有过一段与之相关的凄美爱情故事。 可惜,后来此地遭劫,很多事物烟消云散,曾经风光不再,空余一截残碑孤零零地伫立湖底。 尽管如此,这里依旧像是一处不惹俗尘的世外桃源,安谧而宁静。 苏铭坐定之后觉得心跳总算正常了些,只是他到现在想起方才那尴尬的一幕依然觉得脸颊滚烫。 他很生气,想着待会见到那个陈师傅一定要好好质问对方! 其实,苏铭先前那一拳虽然只是“听声辩位”随着感觉打出去的,可势头却是奇准无比。 但是,他的拳头在中途受到了外力的干扰,以致于偏离了原先的既定轨道。 然后,他就彻底悲剧了。 孩子王本就比苏铭高出一头,两人都是体量正常的孩童,所以前者的胳膊要略长一些。 于是,大家看到孩子王声势浩荡的一拳擂在了苏铭的脸上,霸气侧漏,而后者的拳头却悬停在了对方额头前的虚空之中。 莫名的喜感。 如果仅仅如此,他苏铭也就认了,关键那个悄然出手的中年男人还不想他被人一拳打的破了相,再者他也不愿听那位对小男孩宠溺过分的母亲絮絮叨叨,所以再次悄悄做了手脚,使得这一拳对苏铭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犹如一片自然飘零的枯叶轻飘飘地砸在了脸上。 典型的好心办坏事啊。 苏铭宁肯自己被人一拳打飞! 试想一下两个人保持那个古怪姿势一动不动的场面? 别人的感受苏铭不太清楚,反正他自己是不忍直视的! 因此,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自己再也不挑食了,一定要长得又高又壮,绝对不能再这样出糗! 一想到这,他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突然哭出来的小女孩,心中蓦地一乐,嘿嘿,貌似总算找到一个比自己还爱哭的同龄人了。 这样以后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反驳母亲和几个照顾他起居的小姐姐的取笑了。 七岁的小苏铭趴在水榭中央的石桌之上浮想联翩,与他距离不过百米,仅隔着一座假山喷泉的空地上站着两拨四个人。 一方是一身素洁儒衫略显势单力薄的中年男人,相貌平平,却能让人生出一眼便倍觉亲切的奇怪感觉。 另一方则是三个人。 为首一人是位妖艳妇人,血色红袍加身,天然妩媚动人。精致的五官让人无可挑剔,典型的尤物。 妇人左后方站着位双手抱剑,睡眼惺忪,气息奄奄的老人,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可怀中抱着的却是把几乎抵到他膝盖的阔口巨剑。 而妇人的右后方则是位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气息浑厚内敛,不动如山,看起来就极不好惹。 “相必三位便是纵横十六国的罗刹三鬼,艳后,剑奴,熊罴,今日齐聚一堂,难道是……借地方搞宴会?用不用在下叫人摆一桌丰盛宴席?放心,不收钱!当然,你们要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非要给钱我也不能驳了几位的面子不是?”中年男人言笑晏晏,像是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 站在最前方的妖艳妇人抿嘴一笑,风情万种,她的嗓音也带着股天然魅惑,“呵呵,陈道长可真会说笑。不过,老实说,你穿上儒衫之后,不仅没有一般书生身上特有的那种文绉绉的酸腐味,反而平添了几分洒脱。若是没有私务缠身,人家倒真愿意找个僻静角落和道长彻夜长谈一番。” “好哇好哇,诗经有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咱说走就走?” 中年男人原本仅有的一点儒雅风范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口角流涎、满脸猥琐笑容的流氓姿态。 对面那位妇人又是一阵娇笑,花枝乱颤,尤其是胸口那抹诱人的雪白风光,和时隐时现一点红,看的中年男人眼睛都有些发直,他的喉结有些艰难地上下蠕动了一下,“你有什么私务,直接跟我说啊!” 对于他的不堪模样,除了妇人依旧笑意盈盈,另外两位则始终表情僵硬,不置一词。 “七年前,有人交给你一个婴儿吧?”妇人说着,好整以暇地用纤手捋了捋额前青丝,眼波流转,看的中年男人满脸通红。 “七年前?婴儿?好像有吧,怎么,你想要个孩子?七岁大的?刚好这座苏府里就有一个,你带着他,我带着你,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中年男人搓着手有些猴急的道。 “我要的的确是七岁大的孩童,可却不是一般的孩童,这个虽然也天赋异禀,可惜,还远远达不到我要的标准。” “这样啊,那我就爱莫能助了。”中年男人满脸遗憾,有些无奈地耸肩道。 妇人闻言顿时收敛惑人笑容,向前缓缓走了三步,身后两人紧随其后,一股无形大势向着中年男人倾轧而来。 这回她的嗓音里有的只是摄人的冰寒杀意,“废话已经说完了!陈道长,今日你若是头脑犯浑,不知好歹,我们三人哪怕担着被天下道教共同追杀的风险,也要……干掉你!” 中年男人飒然一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说啥,但是想打架的话,我陈抟奉陪到底!恩,对了,顺便问一下,赢了的话有没有什么奖励?即便输了,也总该有个啥慰问奖之类的吧?” 说话间,妇人红袍鼓荡,青丝飞扬,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后面两人也是犹如逐渐觉醒的洪荒猛兽,气息恐怖,三重叠加的威压一起扑向中年男人。 与此同时,妇人冷笑一声,道:“赢了,随便你!输了的话,就让整个小镇的百姓都给你陪葬好了。” 中年男人闻言顿时收起那副不堪嘴脸,眼神同样变得深寒刺骨,浑身杀气腾腾。 然而,就在双方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一道懒洋洋的嗓音突然出现,“啧啧,师兄啊,你可真是命好,我都羡慕你有我这么个好师弟!” 中年男人紧抿着的嘴角露出一抹暖人笑意,骂骂咧咧的道:“妈的,你要是再不回来,老子都忘了还有你这么个混账师弟了。孤家寡人就是弱势,你看看,这不就被人给上门欺负了吗?” 一个俊逸非凡的黑袍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中年男人身后,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隐约笑意,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几步走上前来,与师兄并肩而立。 一黑一白,交相辉映。 对面三人同时想起了道家那幅源远流长的太极图,心中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 他们的情报向来是事无巨细,与时俱进。 可惜这次里面似乎并没有关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师弟的任何信息。 三人眼神交汇了一下,瞬间做出决断,由妇人咬牙祭出此次所得报酬——一张金色符箓。 其实,中年男人一直未将三人真正放在心上,他是打心眼里看不上面前这三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当然,也不是掉以轻心,而是一种对自己实力的把握和自信。 但是,当他看到这张金色符箓之后却是脸色骤变。 这种样式的符箓,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叫做玄空符,玄妙非凡。 可以储存至强者的全力一击,涉及空间和时间两种大道,但是要比制作寻常可以收容物品的方寸之物复杂的多。最重要的一点是,使用门槛低,只需注入一定量的灵气即可激活。 通常作为门派祖师或家族老祖留给后人的底蕴,价值因人而异。 “陈道长,我再最后问你一次,当年你接手的那个婴儿如今身在何方?你也知道,这一击下去,恐怕方圆百里的天地都会崩坍毁灭!” 妖艳妇人以两根纤长手指轻飘飘地拈着那张品相不凡,价值连城的符箓。 不过,这回她的语气倒是破天荒地没有咄咄逼人,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心疼符箓的缘故。 年轻男子突然叹气,“妈的,我刚才就不该出来,这下好了,老本都要搭上!” 说着,他就当众解开了裤腰带,伸手在裤裆里一通摸索。 四个人同时呆了一下,这家伙想干嘛? “哈哈,总算找到了!”年轻男子突然大笑一声,吓得妇人差点直接祭出符箓砸了过去。 只见年轻男子手里抓着一张看样式也是玄空符的银色符箓,不过,似乎与一般符箓有所不同,其上循环流淌着一层璀璨的光芒。 “你可知金银之别?”妇人见状冷哼一声,有些讥诮地问道。 年轻男子只是笑着反问,“你可知这世上比金子贵重的东西多了去?” “你知道我手里这张符箓的来历吗?” “那你可知我这张符箓的来历?” 妇人被他气笑了,“那咱们大可一试!” “且慢!”年轻男子伸出另一只闲置的手示意对方他有话要说,“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如此,太浪费了!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妇人脸色阴沉,刚欲发作,却看到年轻男子攥着符箓的那只手缓缓摊开,银色符箓无风自起,在那只白皙手掌之上徐徐展开,一位腰间悬挂青紫葫芦,白袍袖口、衣襟领口绣有一朵青莲的负剑男子蓦然浮现,仙风道骨,遗世独立,犹如谪仙。 罗刹三鬼中原本一直昏昏欲睡的老人突然瞪大了眼睛,然后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道虚幻身影行完三拜九叩的大礼之后,也不说话,调头便走,妇人和魁梧汉子心惊不已,同样悻悻然跟着离去。 中年男人还没回过神来,年轻男子已然收起那张符箓,他凑上前去,勾肩搭背,“那啥玩意啊?这么厉害,借师兄开开眼呗?” “不借!”年轻男子想也不想,直接一口回绝。 “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咋滴,你来打我啊!” …… 两人你来我往地互相拌着嘴,谁也不肯吃亏,看那吹胡子瞪眼的架势似乎免不了要狠狠掐一架,可惜,好像是干打雷不下雨。 奇怪的是,良久之后,两人却又突然相视开怀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师兄弟,话往昔 苏铭原本要说的话全部腹死胎中,因为和陈师傅一块来的还有个“外人”,他那一肚子的火气犹如气球破了个大洞,瞬间消散殆尽。 因为比起那点憋屈,他更害怕见生人。 对于自小就生活在一个相对幽闭的狭小空间里的苏铭来说,像今天趴在墙头上看别的小孩玩都属于难得的娱乐项目。 从他有了清晰的自我意识开始,就是“一个人”,父母、师傅、家里的下人们对他都很好,可是他总觉得心里空落了一角,直到后来,苏铭终于知道了原因。 所以,他一直都很想和同龄人玩。 尤其想交朋友,特别是书上说的那种可以把酒言欢的知己,没事的时候,他就喜欢幻想自己有那么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想象着两人像武侠小说中写的那样一起仗剑远行,纵马江湖的快意生活。 可惜,他偶尔有机会在家中见到同龄人就会感到莫名的紧张,他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哪里做错就会惹人厌恶。 再比如,他最初听到那群孩子的嬉戏声后,就一直趴在墙上看那些孩子玩,看了整整一个月,才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开口说了一句话,而且,说完就马上仓皇地跳下墙头跑了。 这回,陈抟一改平时的不着调,破天荒地板着脸向苏铭介绍了自己的师弟,“这是你小师叔,王太岳,等明年开春,你就随他去往临安进学。” 苏铭有些腼腆地叫了声师叔,而年轻俊逸的王太岳只是出于礼节性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从始至终,一直攒眉蹙额,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陈抟笑着揉了揉苏铭的小脑袋,直到后者有些炸毛地瞪着他,他才乐呵呵地收手,说自己跟师弟阔别多年,今天要好好聊聊,让他先一个人去书房读书。 目送苏铭离开之后,王太岳才沉声开口道:“师兄,我以前老是讥讽你性子软是我的不对,咱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抟笑着摆了摆手,从石凳上站起身来,走到水榭一角,双手拢袖斜倚着柱子不言不语。 王太岳微微蹙眉,走上前来,一跃而起,面向锦磷湖坐在了亭栏的边沿上,在这个角度上,他才看到师兄竟然盯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水怔怔出神。 “喂,师兄,好死不如赖活,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犯得着意气用事吗?” 陈抟闻言回过神来,看着这位仅仅离开自己七年就变化不少的师弟,他有些恍惚,忽然记起离别那年那天的那个傍晚。 那是平日里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向来恪守规矩的师弟,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他拉着自己的手说,师兄,我今天一个人在回来的路上突然就想去喝上两杯,一边喝我一边琢磨着自己也许该出去走走了,跟咱不对眼的儒家有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就很对我的胃口。那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更是金玉良言啊!师兄,对不起,我…… 陈抟记得当时自己初听小师弟酒后吐真言时有些恼火,毕竟,他们这一脉本就萧条没落,而且师兄弟八人,他也就和这位小师弟志同道合。 如今在此地落脚之后,更是只有两人相依为命。 所以他有些生气,但是当他看到小师弟泣不成声时,才终于记起,他和自己不同,他还年轻,涉世又不深,自己把他死死拴在身边,要他清心寡欲,一心向道,是不是太过残忍和自私了? 陈抟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同样对江湖庙堂心存向往,而且事实上,后来他两者都曾涉足过。 可惜,事与愿违,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每次都干不长久,但体验感触颇多。 那天夜里,王太岳哭完之后吐的一塌糊涂,但是酒劲也随之消退了。 他有些自责,不敢直视师兄的眼睛,直到陈抟递给他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袱,并拍着他的肩膀喋喋不休地嘱咐他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时,原本脸上泪渍已经凝固的小师弟再次泪如雨下。 “师兄,你想什么呢?”王太岳有些奇怪,说好聊聊的,怎么接二连三的神游物外。 “留下陪我过了今年就好。” 陈抟叹息一声,抬手示意师弟先别急着说话,然后他继续道:“七年前的那场动乱发生之后,我就后悔了,所以才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陈抟站直身子,负手而立,他看着面前的澄澈湖面,没来由感慨道:“鬼魅精怪尚且有为情爱痴狂,不惜玉石俱焚的魄力,我扶摇子岂能龟缩于弹丸之地苟且偷生?” 王太岳闻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抬起右手在虚空之中抓了一把,那张银色符箓凭空出现,他将之递到陈抟面前,苦笑道:“你以为我就这么好骗?” “哈哈,被你发现了吗?” 陈抟蓦然大笑起来,他没有伸手去接那张银色符箓,但心里很是欣慰,自己这个傻乎乎的师弟出去七年就大有长进,看来当初放他出去是对的。 “真的没有一点法子了?”王太岳满脸沮丧,却忍不住再次发问,虽然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师兄并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无路可退了! 陈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那……” “别问了,告诉你,只会害了你。七年前那些人比之你我如何?最后什么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太岳生平第一次渴求强大的力量,他从未想过有天,自己也会像俗世中的那些凡尘中人一般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支离破碎,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陈抟突然转头看向他,声色俱厉地道:“看来你的历练还远远不够,这点痛就能让你的心湖跌宕起伏?” “那师兄你能站在我这个位置上坚守本心,无动于衷吗?”王太岳直视师兄的眼睛,这回后者第一次率先移开了视线。 陈抟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脑袋,然后一把揽过师弟的肩膀向亭外走去,边走边笑问:“知道以前我为啥老是喜欢找你麻烦嘛?” “为啥?” “因为你小子长得太俊,每次跟你丫的一块出去,都是我绿叶衬红花!” “怪我喽?” “不然?” “对了,师兄,你方才说的你喜欢她,是真的吧?” “嗨,大惊小怪,人家的追求者铺天盖地,像我这样的多了去!” “说的也是。” “妈的,我突然觉得你小子挨打可能不只是因为长得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想揍人 神洲公历1120年,大宋颁布新法——严格限制各地人口流动,商税实行层层翻倍。 之所以如此,仅是因为那个相对大宋辽阔疆域不过弹丸之地的驿头镇成型之后的税额太过骇人,竟是足足占去全国的百分之五! 也因此,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场东南经商热潮,人口大幅度往土地相对贫瘠的东南迁移。 这让一向以正统自居的儒家很不安。 于是,由几位老御史联名上书——士农工商,国家之本位,如今本末倒置,犹如乾坤颠倒。且陛下向来以仁孝忠义教化万民,倘若人人逐利,本心迷乱,圣法何以推行? 所以,驿头镇所属广南东路在新法推行之时,另下文书——即日起,除却已经登记在册的原著居民,以及各大商号的车队人马,不许外人留宿。 一经发现,本国人举族流徙千里;别国人则当即遣送回国,永世不得再入。 同年,距离此地万里之外的一处绝巅,东土大唐赫赫有名的西北踏天峰,化作一片焦土。 一向强势无匹的大唐,这回罕见的沉默了。 有传言说,这是有人于此地渡仙劫。 可惜,似乎失败了。 这事在驿头镇算是家喻户晓的饭后谈资,因为这里作为大宋、大清和大唐三国的贸易枢纽,本身就有不少唐人长居。 这一年,正是多事之秋。 小苏铭降生,小师弟离去,陈抟这位似乎已经看淡尘俗一切,变的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头一次觉得从前有人夸自己天塌了也不愁是句屁话,后悔当时没脱了鞋子抽他丫的,妈的,这不是摆明了讥讽老子没心没肺,傻了吧唧? 这七年于他而言,称得上弥足珍贵。 比如,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惆怅难解,第一次打心眼里佩服那些可以随意填词作赋抒情释怀的读书人。 再比如,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孩子的点滴成长,在与自己的童年互相印证之后,觉得七岁之后,就可以放他“下山”了。 苏铭在小师叔到来的第二天早上,还没吃饭就被喊到书房训话。 有些紧张的小家伙进门之后,发现父亲苏风浩和母亲赵卿雅都在,马上心安不少,恭恭敬敬地逐一见礼之后,师傅就告诉他——你的户籍已经补上,从今往后,再也不必一直躲在家里了。 苏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这份自己向往已久的自由竟然提前一年到来,他很想仰天大笑,可惜小师叔在场他不好发作。 平时心细如发的苏铭,这回实在是高兴过头了,以致于对母亲眼中显而易见的隐忧和心疼无知无觉。 陈抟丢给师弟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走到苏铭身边,笑眯眯地道:“小家伙,正好师叔也是初来乍到,不如我们一块出去转转?” 年轻俊朗的师叔笑容和煦,苏铭难得没有怯场,乐呵呵的一口应了下来。 两人饭也没吃,就急不可耐地径直奔出府门。 小镇的东门和南门是外国商队进出口,常年驻军,北门和西门则主要起到接通内地的作用。 有道是,东南销金窟,吃喝嫖赌抽。 小镇的东南角是鱼龙混杂之地,浑浊不堪,寻常人家根本不会涉足。 王太岳带着小家伙从北门路拐进一个小规模的菜场,再穿过一条小岔道就来到小吃一条街。 一踏足此地,顿觉香气扑鼻,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什么皮薄馅多狗不理,吃啥得啥老婆饼,养气提神百宝粥,让人耳目一新之余,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苏铭自小吃遍山珍海味,但是这种特色小吃依然让他食欲大振,而他的小师叔则更是狼吞虎咽,胡吃海塞,一点风度都不讲。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吸引了周围很多同来吃饭的女子的目光。 苏铭吃好之后,又硬着头皮完,满脸谄笑地走上前来,恭声问道:“小少爷,你怎么一个人跑到了这种地方?” “你认识我?”苏铭有些奇怪,瞪大眼睛,一时都忘了哭。 “少爷六岁生日时,小的有幸跟随陆二爷入得苏府,远远地见过一次。” “哦,这样啊……”苏铭身体僵硬,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嘿嘿,小少爷难道是来此地寻花弄……呸呸呸,小人该死……要不小的送您回府?” 精瘦汉子一时口干舌燥,额角冒汗,他深知若是自己乱说话,不小心传到了苏老爷耳朵里,人家只消跟陆二爷随口一提,别说是自己右手仅存的三根手指,就是整只手都不一定保得下来。 “不用了,谢谢你,我在这等我小师叔回来,不然他找不到我可能会担心。”苏铭瞥了眼远处那个伏在地上惊恐万状的孩子王,小心翼翼地答谢。 精瘦汉子对于他的拘谨有些哭笑不得,只见他转过脸去,满脸煞气地对着那个依然伏在地上面如金纸的孩子王喊道:“还不赶紧滚过来!” 孩子王连忙一骨碌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小跑过来,“王哥,您吩咐。” “哼,从现在开始,你跟着小少爷,陪他说说话解解闷,直到他的小师叔来接他为止。”精瘦汉子说完,又转头反复叮嘱两个干练的小弟留下看着,以防有人不开眼。 毕竟,这条街上偷鸡摸狗,拐卖妇女儿童的渣滓也不少。 交代完一切,他又仔细思索一番,自认算无遗策,这才恭声“告退”。 苏铭等他走后才看向孩子王,后者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你叫什么名字?”本来苏铭也有些紧张,可是见对方如此拘谨,他反而放松下来。 “回少爷,小的名叫朱厚照。” “你别这样说话,我不习惯也不喜欢。”苏铭说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直接叫我苏铭就好了。” 朱厚照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笑容诚挚灿烂的同龄人,心弦没来由地一颤,接着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他忍住眼泪,暗暗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他们这些上层人自小培养地收买人心的鬼蜮伎俩而已。 苏铭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同龄人的心思如此复杂,他对朱厚照的日常生活很感兴趣,便开口询问一番。 原来,朱家是榆林街上杀猪宰牛的屠户,先前在小巷玩的那群孩子也大多都是街上商户的子女。 “苏少爷,我们先前并不知道你的尊贵身份,所以多有得罪。” 苏铭靠墙而立,有些羞赧的摆摆手,“没事没事,以后带我一块玩就好了。” 朱厚照心思电转,同样站起身来,凑到苏铭跟前低声道:“苏少爷是不是看上了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 “就是您那天救下的那个。” “啊?不是不是,你可别乱说。”苏铭有些脸红,“我们还是聊聊别的吧。” 朱厚照沉声道:“苏少爷,我其实并不想说,但是看得出,那个林惜雪确实对你有好感。” 苏铭闻言满脸通红,正想打断朱厚照的胡言乱语,却陡然愣住。 “可惜,她被她那个无赖的赌鬼爹卖了。” “什么?卖了?”苏铭有些难以置信,如果他没听错也没理解错的话,这便是书上所说的卖女还债的桥段。 朱厚照死死握着拳头,“而且是拍卖,就在今天下午!” “拍卖?”苏铭下意识眉头微蹙,有些疑惑不解。 朱厚照松开拳头,长长地出了口气,悠悠地解释道:“就是一群心理变态的家伙一块竞价,价最高者得之。而被拍卖的女童,通常都活不了多久。” 苏铭听了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响,晕眩过后,他的胸中蓦地腾起一股难言的灼热感。 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想……揍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拍卖风云 羽化楼,驿头镇东南方的一颗璀璨明珠,顾名思义,取意于羽化而登仙。 气魄如此宏大,背景自然也是滔天的。 能成功吸引常年奔波、见多识广的三国商队,手段也是不必多言的。 此楼呈宝塔形,九层八角,通体青白,古意盎然,飞檐挺翘,上蹲各色瑞兽,下悬碎玉叶片子,风过叮咚,有清心静神的奇效。 可惜,内里却是花花绿绿、乌烟瘴气,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座明珠塔占地颇广,故而可以每天随意吞吐成千上万人。 所谓九层九重天,一步一升仙。 进门就要十两银子,每上一层翻一倍,寻常人物哪里消费的起? 不过,能长时间待在东南角里厮混的,多是有些权势的人物,各有“肥缺”在身,富得流油。 吃喝嫖赌抽在东南角是随处可见的,羽化楼中更是如此,不过货源充足,质量优越。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它新意迭出,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好的,紧扣主题——风花雪月,格调繁多,有高古典雅,有清淡似水,有浓艳绚烂…… 管你是文人墨客,才子佳人,还是富贾勋贵,反正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出的起价,便让你晓得“羽化登仙”的滋味。 据说,但凡踏入此门体验过一次,便会食髓知味、流连忘返。 今天下午,六楼中心的拍卖会如期举行,在一间圆形大厅内,很简单的陈设。 一圈阶梯座椅环绕高台,其中夹杂八条走道,对应内部八方门户。 拍卖开始,照例是前排人少,后排拥挤,其中大半人只能过过眼瘾,小半人可以过过嘴瘾,仅有寥寥几人眼都不眨一下就以天价轻易将中意之物收入囊中。 所谓的财大气粗大抵如此。 苏铭紧赶慢赶,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到了羽化楼门口,三角眼的精瘦汉子本来要背他,不过被果断拒绝了。 “吆,这不是二狗子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羽化楼大门旁边站着一群满脸凶戾的汉子,其中一个个头格外高大、虬须满面的黑脸汉子眯着眼笑问道。 全名王二狗的三角眼汉子与此人显然不和,他并不搭理对方,领着苏铭便要径直进楼。 “站住!擅离职守可是大罪,你小子可有二爷手令?”高大汉子踏出两步,如一座大山横亘前方。 精瘦汉子心中冷笑,拦的好,就怕你小子胆小认怂! 他面露愤懑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苏铭眉头深锁,有些不悦。 “小少爷,这厮向来死板固执,不好通融,要不我去找二爷要块腰牌来?”王二狗苦着脸俯身轻声问道。 苏铭此时救人心切,哪里等得起?再者,他心里本就窝着股火,此时让人这么一挑,愈发觉得胸闷难耐,几乎到了爆发边缘。 “你说的陆二爷是我干爹,出了事我担着!”苏铭声音不大,但是火气十足。 王二狗闻言马上转头趾高气昂地指着黑脸大汉的鼻子道:“姓李的,赶紧滚开,耽误了少爷的事,你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高大汉子这回没有反驳,连忙撤身让道,混这行的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点眼力劲可不行。 苏铭踏入大门时,突然记起早上自己右眼跳了三下,记起小师叔的离去,记起师傅突然放他出来,他想,今天多半有事要发生,不太美好的事。 六层拍卖厅中央,一位笑容可掬的端庄女子立于高台之上,身着无袖印花锦缎旗袍,曲线玲珑,此女一颦一笑自然大方,对气氛的把握很到位,每次出言的时机也都恰到好处。 “好了,诸位,下面就是今天的重头戏了。” 女子声音空灵悦耳,只见她抬起如藕玉臂,轻轻拍了拍手,便有两个青衣毡帽、面容清秀的小厮抬过来一个方形物件,上面罩着一层黑色幕布。 “这次的货资质极佳,本身灵秀不凡,若是舍得下本,未来不可限量。” 女子再次铺垫了几句才揭开幕布,大厅中所有人俱是觉得眼前一亮。 铁笼子里一个黑裙女童抱膝而坐,脑袋枕在胳膊上,双目无神地面朝众人。 黑亮长发披肩,皮肤白皙粉嫩,标准的瓜子脸上略施粉黛,柳眉纤秀,大眼水润,鼻子小巧,玉齿朱唇,绝好的美人胚子。 前排一个矮小的干瘪老头率先出手,声音沙哑地笑道:“我出一万两!说明一下,今日老朽是志在必得,希望诸位能卖我个薄面。” 高台上的女子心中气恼不已,却不敢在面上表露丝毫不满,她知道眼前这个老东西的惊人背景,所以只能期冀有人出头,否则自己这一下午可就白忙活了。 可惜,惊艳归惊艳,毕竟只是个女童,前排的那几位似乎都不打算出手了。 那个让人厌恶的老头呵呵一笑,对台上女子道:“既然没人竞价,就宣布吧!” 女子无可奈何,只得很不情愿地举起小木槌,“一万两一次,一万两两次,一万两……” “两万!” 突然,后排传来一个有些稚嫩的嗓音,所有人都是一怔,继而满心好奇地循声望去。 一个锦袍男孩从后排人群之中脱颖而出,眉清目秀,气质不凡,只是一个劲打摆子的双腿暴露了他的虚张声势。 干瘪老头本来怒气冲冲,这会却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啊,老夫今日竟然又凑了一对金童玉女出来!” 同样端坐前排的还有四人,肤色古铜的中年男子,持扇的翩翩公子哥,可爱俏皮的姐妹花。 此时,四人皆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挺身而出却又抖抖索索的半大孩子。 苏铭原以为王二狗会挺身而出,谁曾想,干等半天也不见他露头,这会他双腿止不住地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众人的各色目光更是交织成网,将他死死捆住,所以他现在连转头的勇气都没有。 “小娃娃,你家大人呢?”干瘪老头也是老而弥黠,时刻记得那句小心驶得万年船,尽管在这小小的驿头镇能让他心生顾及的屈指可数。 “我要带她走!” 好在苏铭有些怯场不假,头脑还算清明,他强行提了口气,不问反答。 而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他竟然莫名觉得轻松许多。 干瘪老头闻言不再看他,转身坐直身子,漫不经心地道:“五万!” “六万!”苏铭看了眼铁笼中那个犹如木偶般麻木不仁的女孩,心里那股消散的无名火再次窜了上来。 “一百万!” 干瘪老头轻飘飘的一句话,引来无数的窃窃私语,他旁边那四位盯着场中那个突然镇定下来的锦衣男孩,笑容玩味。 苏铭不知道一百万究竟是多少钱,他现在只想救下小女孩,因为朱厚照说过,被拍卖的女孩个个下场凄惨,活不太久。 他此时也已经知道死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对方了。那怎么行呢?她可是唯一一个比自己爱哭的同龄人! “无论他出价多少,我都比他高!”苏铭眼神坚定,指着干瘪老头,对高台上那个心下暗喜的女子道。 全场哗然! 这他妈哪里来的愣头青?败家子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愚蠢了,他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你家到底是多有钱才敢如此狂妄? 干瘪老头对此不喜反忧,皱眉问道:“小家伙,你可知道一百万可以买些什么吗?” “我一定要她!”苏铭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他面无表情地指着铁笼道。 众人只觉得这个锦衣男孩忽然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合常理的冷漠,或者说是冷血。 “给我个理由。” 干瘪老头旋转身子,扭头看向这个眼神冰寒彻骨的小娃娃,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来头绝对不小。 “我出价比你高。” “就你自己一个人吗?让你家长辈或是扈从出来说话。” 姜还是老的辣,干瘪老头一言击中要害。 苏铭回头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王二狗的身影,他只得如实回答:“带我来的人走了。” 这下老头乐了,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这小子的扈从都被吓跑了,估计至多是个有些来头的富贵人家的孩子。 说好听点他这是自小骄纵惯了,不知天高地厚,说难听点,他就是个脑子有坑的傻子。 另外四位身份尊贵的看客也是意兴阑珊,各自移开目光,不在同一层面,他们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高台上的女子最不高兴,本来以为可以大发一笔横财,没想到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哈哈,照规矩应该还是一万吧?”老头笑眯眯地看向手持木锤的女子,后者心生寒意,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我说我要她!”这句话,苏铭几乎是吼出来的。 一直以来,他连跟陌生人说话都会害羞,被很多人认为生性怯懦。 可是没人想过原因,他自小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渴望找到玩伴。一直小心翼翼,自带枷锁,所以在人前显得拘谨扭捏。 朱厚照和那帮孩子就都认为苏铭怯懦软弱,实际上那天他敢从墙上下来已经否定了这一点。包括今天他刚进场时害怕,试问,真正生来无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几个? 苏铭记得陈师傅曾对自己说过,这世上很多人都觉得心善就是软弱的一种表现。而他更不会忘记那个略显粗鄙的对策——如果有人因此欺侮你,你大可用拳头揍的他妈都不敢认他! 干瘪老头看着他啧啧称奇,“妈的,还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老头站起身来,缓缓走向苏铭,“你想要她就跟我走吧!” “别逼我动手!”苏铭在心里又加了一句,废话不说第二遍。 这回不止是外围的观众,就连那四位已经打算离去的重量级人物都停住了脚步。 “有点意思哈!”干瘪老头屡次被一个小屁孩挑衅,这时候也忍不住动了肝火。 苏铭真正的性格此时凸显出来,说动手就动手,绝不啰嗦,只见他双脚骤然发力,笔直冲向那个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老人。 老人不慌不忙,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之意,另外四人看到锦衣男孩的速度之后,有些失望。 这种程度的确已经远非常人可比,只可惜,对上这么个同样不寻常的老家伙还远不够看。 然而,结果却让所有人大惊失色,老人被锦衣男孩干脆利落地一脚踹飞,跟着在空中就是一通毫无章法可言的王八拳。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光听着就很疼,绝对的拳拳到肉,半点不参假。 这时,肤色古铜的汉子突然抬手拍了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边向外走边低声自语道:“原来是他的儿子,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唉,也是仗势欺人那,没意思。” 翩翩公子哥嘴角含笑,什么也没说,深深看了苏铭几眼之后同样离去。 倒是那两位姐妹花想留下来看戏,可惜,似乎有人对她们说了什么,两人很快就悻悻地溜走了。 苏铭揪着老头的衣领,竟然把他整个提了起来,“服不服?” 旁边的围观者很想笑,可又怕老头事后追究,憋的很辛苦。 “老头子今日认栽了!人你带走吧。” 苏铭随手将他丢到椅子上,转头看向高台,旗袍女子回过神来,小心问道:“公子家住哪里,奴家这就派人送到贵府。” “不用,你打开笼子就行。” 最终,锦衣男孩背着小女孩一步步走出羽化楼,一路上颇为引人注目。 几个悄然靠过来的扒手无一例外地少了根手指,个别心生歹意的更是直接被人套麻袋拖走。 苏铭一直走到红梅街口,当他遥遥地看到小师叔的身影时,终于放心地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有客登门 苏府的一间卧房之中,半人高的香炉青烟缭绕,独特的草木清香,可以凝神静气,显然,炉内放置的不是寻常的沉香熏香。 此刻,珠帘帷幕后面,有一美妇人侧身坐在床边,她有些心疼地看着哪怕昏睡却依然愁眉不展的小男孩,青葱玉指轻轻划过他的眉梢,“也许不该让你去争。” 这时,忽然有丫鬟敲门,“夫人,老太爷派人过来了,老爷让您出面接待一下。” “知道了,你先带来人去偏厅。” 妇人轻声吩咐完便再度起身替儿子掖好被角,等在他额上吻了一下之后,又默默坐了一会,见男孩暂时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才放心地起身悄然离去。 偏厅内,一身紫衣的年轻男子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不停地啜饮手边的茶水,一小会工夫就下肚三杯,让一旁负责端茶倒水的丫鬟很是无语,第三次上茶时索性直接端来五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个看起来“小肚鸡肠”的年轻男子竟然一口气喝了八杯茶水还“意犹未尽”! 那个可爱俏皮的丫鬟无可奈何,只能气呼呼地噘着嘴一言不发地上前收拾茶碗。 紫衣男子在她离去前,颇为体谅地道:“再端三杯来就行了,多了我也喝不下。” 丫鬟也不理他,咬牙切齿地端着茶碗快步离开了。 “唉,连个丫鬟都不待见本公子,还问我为啥不愿意来?”紫衣男子有些郁闷的自言自语道。 “你很不想来吗?” “废话,谁想……呸呸呸,哪个不想来苏府?我那帮兄弟个个抢着来,可惜都争不过我!” 紫衣男子反应迅速,机智应答之后,连忙起身,果然看到一美妇人款款而来,可谓天生丽质。 而那种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非王公大家不能有。 “卑职张怀玉参加公……苏夫人。”紫衣男子不等对方走近,自个迎到门口见礼。 妇人对于半跪在地的紫衣男子不理不睬,直接步入厅内,于主位上端坐之后方才开口问道:“我爹他老人家怎么说?” 紫衣男子不敢起身,以触地的膝盖为轴,在地上转了半圈,正对着妇人跪下答道:“老太爷说,是时候让苏铭苏公子去开封府进学了。” “哼,去那里干嘛?直接继承大统?”妇人冷哼一声,“他有没有提这茬?” 如此尖锐的问题,紫衣男子自然噤若寒蝉,只是老老实实伏在地上,缄口不言。 这时,那位端茶婢女终于姗姗来迟,美妇人扫了一眼托盘,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端了五只茶碗?” 紫衣男子闻言满脸苦涩,悄悄把头又低了几分。 “这位公子说他口渴的厉害,让奴婢多端些水来。” 端茶的小姑娘冲着美妇人眨了眨眼,后者心领神会,眉眼含笑地道:“既然如此,赵骅,起来把水喝了吧,切莫浪费。” 紫衣男子只得起身接过茶碗,他恶狠狠地刮了洋洋得意的小姑娘几眼,后者同样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妇人对此视而不见,只是再次提醒赵骅莫要浪费了这上好的茶汤。 紫衣男子不敢违逆妇人,只能硬着头皮将五杯茶水一鼓作气灌下肚去。 “行了,你回去吧,告诉我爹,若是他还想认铭儿这个外孙,就把该给的一切都给他,至少给他一个角逐的机会!”美妇人等他喝完,就直接下了逐客令。 紫衣男子一叠声允诺之后,直着身子恭敬告退。 “卿雅,你这样做,未免太过……霸道,你父亲再怎么样也不能随意篡改祖宗之法吧?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紫衣男子刚走,一身儒衫的苏风浩就突然出现,风度翩翩,儒雅谦谦,声音醇厚,富有磁性。 一旁的丫鬟不用吩咐,自个悄悄退了出去,顺便把门也给带上了。 “规矩都是人定的!再说,那些老家伙多半也是有根有底的,真正的圣贤又有几个?”美妇人说着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男人身边,神情慵懒地趴在他的肩上,呵气如兰,“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老家伙挺抗揍,援手也不少,不过还好有金钟那小子帮我盯着,不然还真让他给跑了。” “你和金钟还有联系?”美妇人笑意盈盈地伸出纤手,极为温柔地抚摸着男人的脸庞。 “没啊!我早就跟那个王八蛋绝交了。只是因为他之前去拍卖会时,对那老头的身份有些好奇,自己跟了过来。” 苏风浩说着一把揽住夫人的小蛮腰,顺势便将嘴巴凑了过去。 谁知美妇人直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继续追问:“都绝交了,他还愿意帮你?” 男人伸出舌头一舔,手心吃痒的妇人便放开了他的嘴巴,“我们是正经交易,我给他报酬了。” “什么报酬?是不是给钱了?就像你们之前一块去某些烟花巷陌和某些姑娘做的正经交易?”赵卿雅笑容灿烂,着实美的不可方物。 “恩,啊?……不是,你别乱说,我就许了他一坛老酒。” 苏大老爷双手揽住夫人,微微欠身把下巴搁在她的香肩上,趁机偷偷咽了口唾沫,“金钟那王八蛋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实际上最不是个东西,尤其喜欢耍酒疯,你说,他喝醉时说的酒话也能当真?” “行,乖宝宝,我相信你了。不过,从现在起,你打地铺的时间再加俩月。” 美妇人挣开男人的温暖怀抱,揉捏着他的脸颊宣布对他的最新处决方案,说完极为潇洒地扬长而去,留下一脸生无可恋的苏大老爷仰天哀嚎。 “妈的,交友不慎啊!”苏风浩忍不住自怨自艾,“当初自己就不该带那厮来家里喝酒。” 说到这里,他就想起昨天某人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地道:“什么妻管严?我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有空只管来我家喝酒哈!” 男人越想越愁,感觉自己真是脑子有坑啊,怎么又跟金钟那小子瞎客套。但愿这家伙已经离开镇子了。 “老爷老爷,金钟大爷来了,夫人让你快去会客厅!” 男人欲哭无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师徒论道 苏铭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直到他见到依然神情呆滞的林惜雪,才终于相信自己真的当众殴打了一个糟老头子。 好在,这个让他报以赧颜的问题暂时被抛之脑后了。 因为苏铭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数次帮助自己解围的同龄人犹如牵线木偶般了无生气时,心里难过极了。 只顾一心想着怎样才能让她重新“活”过来。 他去找陈师傅,后者说她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导致三魂中可以使人机谋万物,劳役百神,生祸若害的爽灵离体了。 现在想召回很麻烦,而且他在这方面并不擅长,万一弄不好召回来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刚死之人的游魂或是山野孤魂,那就彻底没救了。 除非有入品级的招魂幡协助,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苏铭大失所望,继而似乎忽然想起什么,瞪着眼睛逼问:“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知道那天会出事呢?” “难道是你们设计好的?”苏铭越想越气,他几乎可以肯定陈师傅,甚至包括自己的父母在内,都知道什么隐情。 陈抟倒也没有反驳,带着他再次来到那座临湖水榭之中。 亭内置有石桌石凳,两人相对而坐。 陈抟看着苏铭稚嫩的面庞,忍不住一边伸手比划一边笑道:“仅七年多的时间,你就从巴掌大长到了半人高。” “你别想转移话题!”苏铭不为所动,死死盯着这个一向狡猾多变的师傅,神色严肃,示意对方自己现在是认真的,别想轻易糊弄过去! “行吧,作为我的首席大弟子,你将来注定要叱咤风云,威震神洲!有些事情早些知道也许可以让你少走许多弯路。” 苏铭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少吹牛,快说!” 陈抟不再看他,转头望向波澜不起的湖面,“那天算是对你的一个考验,决定你以后走什么样的路。” “什么意思?” “你那天生气吗?” 中年男人说着挪了挪屁股,身子歪斜,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湖中突然冒头,嘴巴一张一翕的一尾金色鲤鱼。 “是很生气,不然怎么会揍那个老头,再怎么说,人家也胡子一大把了。”说起这个,苏铭挠了挠头,有些唏嘘感慨。 “你以后会遇到很多诸如此类的烦心事,稗官野史所述的那些骇人听闻的糟心事并不都是假的。空穴不来风。倘若你以后再遇到这样不平之事,会怎么做?” 苏铭低头认真考虑一会,神情坚定地道:“还会出手!” “打不过怎么办?或者,如果出手,就会给家人带来无妄之灾,甚至有人因此而死,你还会去多管闲事吗?” 中年男人收回视线,嘴角含笑地望向眉头深锁,陷入沉思的苏铭。 “你三岁识字,四岁诵经读典,五岁通六甲,七岁观百家,可以说很多东西你都懂,或者说你以为自己都懂。虽然‘纸上谈兵’终非王道,可也确实能让人获益匪浅。” 中年男人笑容欣慰,“为师十六岁之前一直隐居深山,为的就是摈弃纷杂俗务,心无旁骛地专心求道。而你只是被禁足七年,为的是走的更远。” 这时,苏铭有些怅然失落地摇了摇头,叹道:“我做不到,我绝对不可能拿家人来冒险。” “那你觉得有人为了区区道义二字,不惜搭上自己乃至家人、朋友的身家性命,算不算傻啦吧唧?”陈抟对苏铭给出的答案不做任何评价,反而就此又抛出了另一个深层次的问题。 “不会!” 苏铭不假思索地答道:“有些著书者说他们是被儒家的狗屁经典愚弄了,乃至于失心疯一般不顾一切,只为换来一个虚名。可我觉得,他们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名垂青史,而是另一个大问题——对与错,是与非,黑与白。或者用您的话说,为了证道!” “可我说的证道是为了成仙,人都死了,还证什么?”中年男人故作讶异和不解,继续追问。 “我说的是公道自在人心的那个道,是儒家规矩所划定的道。” “拼了命的证明公道有啥用,自己死的那么憋屈,岂不是让后来人觉得公道无用?” 苏铭正襟危坐,像个小夫子,一板一眼地继续答道:“战国时代,百家争鸣,而千年之后的今天,各国几乎都是独尊儒术,为何?仅是因为他们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崇尚礼法,确立了规矩方圆?” “我想,应该离不开这些以死证道者的努力。他们让世人身心震撼,让世人知道礼法道义大过天!”苏铭说到这里时,有些自惭形愧,“说到底,就是控制人的七情六欲,就像我,生气时竟然会去揍一个老人,哪怕他有错在先……” “你这样想,不就是因为参照了儒家的规矩?”陈抟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觉得法家怎么样?同样是立规矩,讲对错,辨是非,各国也都有他们的影子。” 苏铭认真想了想,突然笑道:“这些大家大道离我都十万八千里,瞎想只能杞人忧天,自讨苦吃!” “善!”白衣胜雪的小师叔王太岳不知何时而至,对苏铭表示肯定之后,继续道:“人各有志,何须拘泥于某家某道,他们可以开宗立教,你一样可以另辟蹊径,自立山头!” “多谢小师叔指点!”苏铭起身作揖答谢。 这一小举动让一旁的陈抟有点不爽,他忍不住对着师弟撇嘴埋汰道:“你赶紧给我滚蛋哈,老子教徒弟,你搁这卖弄啥?好就说好,还文绉绉的说什么善,再不走,我扇你丫的!” 王太岳冷着脸,没有搭理他,直接转身离开。 “师傅,你平时在外面都是这样讲话吗?” “当然不是,我一般只会跟打不过我的人这样讲话。” “道家不是提倡修身养性的吗?” “是啊,以前为师都是直接动手的。” 苏铭无言以对,只得换个话题,“那您今天到底想跟我说啥?” “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身入红尘,便要远离心中那个理想的江湖。以后,你可以重蹈覆辙,循规蹈矩地走别人的道,当然,最好是能海纳百川,开创出属于自己的道。” 苏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问道:“我那天选了什么路?” “选了什么路?”中年男人站起身来,一挥袖袍,豪气冲天地道:“一条可以逐鹿天下的问鼎之路!” 苏铭觉得自己似乎又被骗了,深深地叹息一声,也学小师叔,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向亭外走去。 当他快要走出亭子时,身后传来中年男人的醇厚嗓音,“年纪轻轻的,别老是绷着脸,为师送你几句话,也算是教你一个文人常用的抒怀方法——意定神闲适,心空静气栖。平生烦恼事,皆作令行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男人的责任 读书人看不起武夫,武夫瞧不上炼气士,而炼气士往往又会成为读书人的座上宾。 一个奇怪却合理的循环。 读书需聪颖,习武靠毅力,炼气要机缘。当然,这是指决定性因素,其次的身体各方面次要因素同样不可忽视。 神洲各国通常都是年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但是,大宋文风昌盛,早教现象相当普遍。 由于不少人忌讳“八岁八糊涂”,再加上攀比之心和迟一时慢一世等俚语俗谚的推动,早教风气已然被顺成章的打上了“正统”的烙印。 当然,也有人认为如此悖逆孩子自由天性的做法不妥。 大宋就曾有位御史于朝堂之上提及此事,只是仁宗赵祯对此不置可否,反而问他,“状元好考吗?” 那位御史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老实回答,“自然不易,所谓十年寒窗,往往也只是虚指而已。” “那大家是不是都想考状元?” “当然。” “这样的话,朕若是下旨禁了早教,会不会有很多人觉得自己的孩子原本只要接受早教就可以考状元,因此而觉得科举不公,对朕产生怨怼之气?” 这位御史大人姓宋,名仁,挺讨喜的一个名字。 他这个人学问不小,属于典型的老夫子老学究,向来方正不阿,直言不讳。 但是有些时候,怎么说呢,有些迂腐,不太善解帝意。 好在赵祯知他忠心耿耿,加上他每次进言并不是无的放矢,所以也懒得同他计较,基本每次都是一笑而过。 这回,宋仁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开窍。 他个人觉得陛下这个说法委实过于牵强,所以一直揪着话头不放。 许多眯着眼看起来昏昏欲睡、不动如松的老臣个个心惊胆战。 须知伴君如伴虎,能站在朝堂之上几十年如一日的,除了宋仁这样的耿直谏臣,包括那几个常为陛下“分忧解难”的奸佞之臣,哪个不是心如明镜? 你说你揪住一些无关痛痒的破烂事死缠烂打也就算了,这种深合帝意的国策,你还敢不依不饶? 秦国建国之初的焚书坑儒,以及后来各国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都是同一个目的? 果然,赵祯这回真的有些恼火了,一向温文尔雅犹如谦谦君子的他,第一次于金殿之上大发雷霆,不顾风度地把宋仁骂的狗血淋头。 谁曾想,第二日,宋仁面朝北边皇城,自缢家中,死状安详。 仁宗心中大为恼火,觉得此人是在已死相逼。 可是,他还是满脸哀痛的于朝堂之上认错,并下旨拨款抚恤宋仁一家。 而宋仁本人也被追谥为宋文忠公。 只是,宋仁的葬礼光景惨淡,除却个别地位尊崇的老儒士,就连他的几个至交都没有前来吊唁。 而所谓的朝廷抚恤金也迟迟没有到位,反而不时遭到恶人欺压。 最终,宋家无奈地迁出了京城。 他们举家搬走的当晚,赵祯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时,突然抬头指着身边老太监的鼻子骂道:“你这老狗,好大的胆子!” “奴才该死,请陛下责罚!”老太监匍匐在地,虽然嘴里如此说道,但是那张过分白皙的脸上却不见半点惊慌之色。 “罢了,你下去吧!” 赵祯等到眼底掠过一丝惶惑的老太监躬身告退之后,伸了个懒腰,“还是不够聪明啊,大摇大摆的狐假虎威,败坏朕的声誉,还敢来跟我邀功请赏?” 说完,他突然又笑着加了一句,“或者,你是真的大智若愚,故意装傻充愣。” ——————————————————— 苏铭对入学一事既期待又紧张,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畏惧。 说实话,让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离家到万里之外的地方去求学,是个不小的挑战。 他听父母说过,临安风景秀丽,有大江大水,虽然不比驿头镇繁华富庶,但也是难得的富贵之乡。 苏铭想让父母购置一面入品级的招魂幡,这样他就可以带着林惜雪一块入学了。 哪知,父亲苏风浩听了,直接翻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爹我一个生意人,上哪去给你买这种大仙用的法宝?” 赵卿雅倒是告诉儿子,也许可以托朋友买到。 苏铭听了马上扑到她的怀里撒娇,让她现在就去联系对方,后者忍不住打趣道:“怎么,看上人家了?要不让她以后做你的贴身丫鬟?” 苏铭小脸一红,马上反驳:“我只是把她当做好朋友而已。再说,她比我还爱哭鼻子,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赵卿雅笑问:“以后离了家,有了朋友,每天快快乐乐的,会不会忘了万里之外的这个家呀?” “怎么会?”苏铭伏在母亲耳边,有些伤感地轻声反问道:“我要是想你们了,怎么办?” 赵卿雅微微一愣,继而亲了亲儿子的脸颊,笑道:“什么时候想家了,就给家里寄一封信,我和你爹可以去看你。” 苏铭没有再说话,躺在母亲怀里,把头搁在赵卿雅的香肩之上,闭上了眼睛。 赵卿雅虽然心疼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儿子终究要长大,有些事情需要他自己孤身面对。现在他已不愿在自己面前轻易落泪,不知不觉都是小男子汉了呢。 这时候,苏风浩这个一向吊儿郎当的男人,悄悄退了出去,他的眼睛有些酸涩,想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这趟远游求学,恐怕会让京城那边的部分人蠢蠢欲动。 是时候再次敲打敲打这群记吃不记打的家伙了。 五官刀削斧劈般分明的他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曾经俘获无数芳心的醉人笑容,只是与年轻那会不同,这时多了一种老酒才有的醇厚味道。 苏风浩曾经被老丈人极度不看好,可后来的事实却证明,后者的那个最无法无天的女儿赵卿雅的眼光一点也不差。 她选中的这个男人,很快就以另一个王者的身份风风光光地把她从京都接了出去。 其时,偌大一个京城,竟无半点闲言碎语。 只是,风平浪静下的暗潮汹涌,又有几人知晓? 苏风浩本来不打算让儿子去争那个位置,可是他的妻子不同意。 她说,一方面,是想给儿子最好的一切;另一方面,不想等自己的兄弟继位之后,对自己一家人不利。 苏风浩心如明镜,他知道赵卿雅想让自己的生母入皇陵,他也觉得自己和儿子有义务全力支持她。 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赵卿雅有了放弃的念头,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太过自私了。可是,苏风浩这时却鼓励她,我们的儿子咋能平平凡凡呢? 再说,男人嘛,吃点苦算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小家伙也终于要走出去了。以后,自己这个当爹的可有的忙了。 曾经一念苍穹变,翻云覆雨烟;如今生平无所盼,惟愿妻儿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风起 陈师傅于入秋时突然不辞而别,小师叔王太岳丢下一句“明年开春来接你”后同样消失不见。 此时,林惜雪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心里藏着事,情绪低落,整日沉默寡言,不是坐着发呆就是躺着睡觉。 苏铭绞尽脑汁地想法子逗她笑,可惜,效果不佳,小女孩再没给他看过那对晶亮小虎牙。 苏铭自救下小女孩之后便再没有迈出过苏府的大门,以前朝思暮想的渴念着门外面的风光,自从上次见识过梅花街和羽化楼之后,他对墙外的世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 他觉得自己已经见识到了所谓的江湖险恶,人心不古,那么以后应该也会遇到潇洒的青衫剑客和豪爽的墨袍游侠,同样是匡扶正义,一个孤傲不羁,不善言辞,只与个别同道中人惺惺相惜,另一个则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喜欢豪饮之后吹牛,天南海北的朋友多的数不完。 驿头镇不会有这两类人。 因为这里除了商贾还是商贾,满是铜臭味,哪有什么大侠愿意来? 苏铭拉着林惜雪来到后院的一株大柳树下,斜斜刺向天空的粗壮枝丫上拴着两根六芯绳子,绳子下端系着一块长条状檀木板,一个简易的秋千架。 这是苏铭以前自己动手制作的。 之所以带林惜雪来这里,是因为苏铭曾经带着一位同样情绪失落的老人到这里玩过。 衣着华贵的老人初见如此简陋的秋千架时明显神情一滞,他问苏铭,“你平时就玩这个吗?” 小脸微红的苏铭摇了摇头,眨巴着大眼睛认真思考片刻之后,掰着手指答道:“我平时还玩泥巴,学琴、下棋、读书、画画……” 看上去很是威严的老人忍不住莞尔一笑,摸着他的头笑道:“这么说,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你是行行都有所涉猎喽?” 苏铭有些羞赧地道:“我不会喝酒,也不会品茶,作的诗全是干巴巴的蹩脚诗,没半点嚼劲。” “这是你那个师傅说的吧?” 老人爽朗大笑之后,安慰道:“没关系的,你还小,可以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那天,老人陪他玩了整整一个下午,两人一问一答,聊的热火朝天,都是些家长里短,却不时传来快意的大笑声。 这位老人便是他的外公,苏铭的母亲说他是一个很忙的生意人。老人的确忙,忙到七年来只看过他一次。 那天,不远处的屋脊之上站着一位美妇人,她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其乐融融的爷孙二人。 那一刻,她觉得倘若自己的母亲依然健在,那么自己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也是这时,她突然心生悔意,一个醇厚嗓音及时出现鼓励她。 苏铭想的很简单,他觉得等到小女孩荡到最高处,可以轻易用手指触摸到满是嫩黄柳叶的枝条时,一定会暂时忘却一切烦心事,像一只快乐的鸟儿,飞起来就不会忧愁。 等到林惜雪表情木然的坐在了那块结实的檀木板上后,苏铭让她用手抓紧身子两侧的绳子。底端的绳子上裹了几层厚实的白布,握起来并不扎手。 然后,苏铭用力一推,体型纤弱的小女孩便高高荡了起来。 苏铭咧着嘴巴正准备笑,谁曾想,“飘”到半空中的林惜雪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一时麻了爪子,失了分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好在,一道熟悉的丰腴身影一跃而起,于空中轻盈掠过,轻飘飘落回地面时,妇人怀中抱着的那个眼中蓄满泪水的小女孩已然忘却哭泣,只是双手死死抓住妇人的外衫,仰着小脑袋呆呆地望着这个会飞的女人。 妇人嘴角含笑,告诉儿子前院有个朋友正在等他,让他快去,至于小女孩,她自会好生照顾。 苏铭对母亲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他瞟了眼林惜雪之后便径直奔向前院。 与他所料一样,这个“朋友”果然就是朱厚照。 “嘿,苏铭,一块出去玩吧?”朱厚照这次在苏府见到苏铭,反而不像在梅花街那般拘谨。 苏铭也没多想,觉得这样挺好,两人便一块出了苏府。 路上,朱厚照还告诉他,自己明年开春也要去读书。 “你去哪里就学?”苏铭先是有些讶异,继而瞪大眼睛满是期待的问道。 “好像是临安吧。”朱厚照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确定地道。 苏铭忍不住兴奋的大叫一声,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苏府会客厅,人称陆二爷的男子面色阴沉地坐在下首处,而主位上的苏风浩同样脸色不好看。 “苏兄,此事……” “陆压,你先回去吧。此事实在过于蹊跷,交给别人办我也不放心,而且于情也该我自己来办。接下来,你只需要尽可能的封锁消息就行了。” 陆压起身告辞后不久,安置好林惜雪的赵卿雅就过来了,她看到丈夫罕见的攒眉蹙额,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难道陈师傅他已经……” “金钟死了。” 苏风浩亲口说出这件事情之后,整个人才终于放松下来,“他死的有些离奇,所以,接下来我可能要离家一段时间。” “注意安全,早去早回!”赵卿雅没有多说什么,尽管苏风浩这样做,违背了夫妻二人之间的“约法三章”,可这次他的一个好兄弟死了,聪明的女人不会在这种时候胡搅蛮缠。 “放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苏风浩说完,上前抱住妻子深情一吻,然后犹如一缕清风,倏忽而逝。 赵卿雅孤自一身在廊道内缓缓踱步,她看到道旁两侧成片的金灿灿的菊花开的正盛,俄而风起,漫天枯叶随风轻舞。 不知不觉又到了金秋佳节,算算时间,距离儿子远游求学的日子不远了。 这时,风势渐长,天色变得阴沉,似乎有暴雨将至。妇人望着天上变幻莫测的黑云,心中又产生一些隐忧——金钟罩,铁布衫,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两兄弟,如今哥哥金钟莫名惨死,独留弟弟铁布一人。他的死也许与儿子苏铭有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猛虎帮 朱厚照带着苏铭见了他的一帮小弟,大多是之前在小巷里出现过的熟面孔,没见过的有三个比较突出。 一个叫左坪,干瘦矮小,脑袋却奇大无比,故而绰号“大头”;一个叫徐大力,身形魁梧,几乎可以比肩成年男子,大家都叫他“力王”。 最后那位长得像个姑娘,皮肤白皙细腻的过分,尤其是那双桃花眸子,简直漂亮的不像话。不过,他的名字倒挺爷们,叫柳三刀。 朱厚照不无得意地告诉苏铭,这三人都是自己遍寻小镇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得力干将,只是四人凑巧住的比较近而已。 一帮人聚集在小镇西边的河沿上“商讨大事”,这里比较荒僻,多杂树,除却旁边一座石拱桥上偶尔有商队经过以外,几乎没什么人往这边来。 “你们也都知道了吧?明天开春,我就要去远游求学了。”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双手负后,老气横秋地道:“但是,我们这个猛虎帮不能散了,我走后就由柳三刀全权代理帮内一切事务。” 说完,他又特意加了一句,“大头、力王,你们两个元老也要听他的,不能因为他长得不够阳刚就……” 模样清秀的柳三刀二话不说,麻利地绕到朱厚照背后狠狠踹了他一脚,后者脚步踉跄地向前踏出几步才稳住身形,也不生气,只是咧嘴大笑。 对于其他人的见怪不怪,苏铭不太明白,可也觉得这种氛围挺好,也就跟着大家含蓄地笑了起来。 朱厚照安排好帮内具体事宜之后,告诉大家,明年镇上也会有私塾,并且不收学费。到时大家要尽量劝服父母,最好都去读书,因为这关系到帮派的未来。 所有人都面容肃然地点头答应。正在此时,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出现,典型的公鸭嗓。 “吆,都在呢?” 苏铭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石拱桥上站着一群同龄人,为首的是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家伙,只见他神色惫懒的趴在桥栏上俯视着猛虎帮的众人,微微前突的眼球很是瘆人,而悬在空中的那双手更是醒目,如今不过初秋,他的手却像冻伤了一般,沟壑纵横,加之骨瘦嶙峋,除却骨头几乎只有一层看着厚实的黑皮。 苏铭觉得这双手的触感多半和鸡爪一样,硬邦邦的,很结实。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石兄啊!”朱厚照朗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同时低声告诉苏铭,这家伙叫石崇,极为难缠,是出了名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睚眦必报不说,出手极为狠辣,别看才八九岁,拿着菜刀追着人砍都不是一回两回了,蹲过大牢,挨过堂板,堪称混世魔王,谁见了都要怵他三分。 石崇居高临下,眼神蔑视地往河里吐了口唾沫,骂道:“少他妈和老子套近乎,跟我称兄道弟,你配吗?” 朱厚照脸色不变,笑眯眯地问道:“那石老大您今天是来……” “我听说你们桃叶街的小崽子不仅不按规矩上供还动手打了我的人?”石崇单手支颐,眯着眼睛盛气凌人地逼问道。 “石老大这话说的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吧?我们桃叶街自己成立了帮会,按照陆二爷定下的行规,三年内不必上供。” 朱厚照收敛笑容,不卑不亢的据理力争,跟存心找麻烦的人犯不着陪着一副虚情假意的笑脸。 “二爷的规矩大过天,可惜,我没听说过你们桃叶街有帮会啊?你可别告诉我,下面这些良莠不齐的小崽子就是你们帮会的成员。若是随便拉几个人都能凑成帮会,我们都去喝西北风?” 石崇咂咂嘴巴,故作惊讶地问道:“你不会真的这么蠢吧?” “你骂我可以,侮辱我兄弟,就要问问我的拳头同不同意了!”朱厚照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身后一众小弟情绪高昂,纷纷随声附和。 苏铭置身其中不觉有些恍惚,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古人诚不欺我。 石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让人看了浑身发冷,他没有再说话,直接带着一帮人从桥上下来,直奔朱厚照他们。 朱厚照也沉默下来,站在最前方一动不动,犹如一块坚不可摧的顽石。 苏铭察觉到方才仗义执言的大伙这会都焉了,个别人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自己的位置。 三位干将倒是面无惧色,与朱厚照一般,只是冷眼看着石崇一行人慢慢逼近。 苏铭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他突然心生感应,侧头望去,看到了一张嘴角上扬的漂亮侧脸,他皱了下眉,努了努嘴,最后还是没有出言解释自己是因为兴奋所致。 石崇赤手空拳,而他的小弟们有不少都是拿着木棍的。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镇上的小帮派里通常会有几个人怀里揣着把短刀,刀身光可鉴人,刀刃锋利无比,一看就知道经常打磨。 “还不跪下认错吗?”石崇走近之后突然停住脚步,他知道眼前这个屠夫的儿子为人狡猾机警,不是一根筋的莽汉。 “让我跪下,你配吗?”朱厚照抱着膀子,满脸挑衅地讥诮道。 这话彻底惹火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石崇,他现在也不想知道对方所谓的依仗是什么,他只想让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付出代价。 “你们都是他的小弟?确定要和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站在同一个阵营里?待会动起手来,后果自负!”石崇能收一帮小弟,自然也不傻,未动手先攻心。 朱厚照回头扫了一眼,看到几个畏畏缩缩的身影,淡然笑道:“想走就现在,我不怪你们。可若是待会反水,我们之间就是不死不休的境地了。” “对不起。”一对圆脸的双胞胎兄弟满是羞愧地对着朱厚照鞠了一躬,然后快步离去。 而那个生的人高马大的方脸家伙,浓眉微蹙,竟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越过朱厚照和他的三个得力干将,径直走向了石崇。 苏铭不由得瞪大眼睛,心生敬佩,可他身前的朱厚照却是冷笑连连。 “石老大,请受小弟吴青峰一拜!” 方脸家伙走到石崇前方五步远的地方后直接单膝跪地,神色恭敬地道:“老实说,我早就看那个姓朱的不顺眼了,只是不愿同他计较,今日,这厮居然为了出风头、充好汉而置一帮小弟的安危于不顾!我实在没法忍受这种人,不愿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之下。” “说完了?”石崇掏掏耳朵,颇为不耐烦地问道。 吴青峰的脸色陡然一变,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拳砸向矮他一头的石崇的脑袋,可惜,后者反应迅速,直接抬起胳膊轻松挡下。 一击无果的吴青峰没有欺身上前,直接果断后撤,准确地停在了朱厚照四人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他半蹲着身子虎视眈眈地看着石崇,“老大,对不起,是我太过急功近利了,骂了你还没干倒他,这家伙果然不好对付。” 朱厚照瞥了眼背对着他们的吴青峰,用惊讶的语气地问道:“你是说你先前所说都是假的,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计划?” 吴青峰没想到朱厚照直接替他把话说圆了,他转过头来刚想致谢,眼前却蓦然一黑,紧接着他就觉得自己的脸部受到了重击,耳朵里满是清晰的鼻梁骨断裂的声音,他知道自己那个高挺英俊的鼻子塌了,不得不张大嘴巴呼吸。可还没等他缓过来,雨点般的拳脚便落了下来。 可怜的吴青峰被朱厚照几人揍得哇哇大叫,痛哭流涕,大声讨饶,可是没人替他求情,石崇还在一边幸灾乐祸的大声鼓噪,“打死这个臭不要脸的!还敢偷袭本大爷!” 苏铭也觉得这家伙罪有应得,不过他还是有点于心不忍,就出言劝道:“算了吧,给他个教训就行了,难道你们还真想打死他不成?” “好吧,既然苏少爷都发话了,那就放这小子一马。”朱厚照神色恭敬地点头答应,只是突然慌忙纠正言辞,摆正脸色,“苏铭兄弟说的不错,咱不和他这种人一般见识。” 石崇离得不远,自然也听到了“苏少爷”三个字,此刻,看着朱厚照的欲盖弥彰,他就有些好奇那个陌生同龄人的身份。 这时,他仔细一打量就发现苏铭的身份绝不简单,蜀锦白袍,气态不俗,再结合一下姓氏,答案呼之欲出。 等大家把目光重新投向石崇,却发现后者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翻着白眼装模作样地乱掐指,嘴里还念念有词。 最后,他竟是直接潇洒离去,只丢下一句,“哎,大事不好呀,早上出门的时候忘了看老黄历,今日忌出行,大家快各回各家吧!” 苏铭有些奇怪,这就是那个会提刀砍人的混世魔王?怎么看着有点……可爱啊? 朱厚照四人互相对视一眼,俱是悄然松了口气,堪称天衣无缝的计划。 这下,猛虎帮未来几年都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当晚,苏府的一间厢房内,香烟缭绕,一妇人看完一页长长地墨汁新鲜的信纸后,不觉叹气自语道:“这几个孩子果然都不简单,陈道长推演几人的运命,恐怕会受到极强的天道反噬,看来,他当真是命不久矣,所以才这般不管不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六对一的切磋? 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怪石嶙峋,古木参天,显然人迹罕至,仅有断断续续的羊肠小道可供人通行。 山脉中心地带,有个低洼潮湿的盆地,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男人从盆地南边走了进去。 两人俱是一袭黑袍罩身,一个身形纤长,长相清秀,一个身形魁梧,面容粗犷。 两人一前一后,并不说话,直到抵达盆地中心——一蓬明亮篝火映照之下,可以看到六个人,五个站着,一个躺着。 “铁布,你哥死前有没有什么遗嘱?比如,我会帮他报仇,你不得好死之类的?”长相清秀的男子看着躺在地上睚眦欲裂、了无生气的高大汉子,语气随和,不紧不慢地问道。 他身后那个与死去汉子有八分像的魁梧汉子在男人说话的瞬间就迅速向后掠出几丈远,见对方并没有追击意思,他有些恼羞成怒地道:“苏风浩,你还是先看看自己的处境吧!” 说话间,篝火旁站着的五人已经悄然无声地分散开来,同魁梧汉子一起将清秀男子团团围住。 “大唐的剑客?” 苏风浩不以为意,只是扭头看向自己右手边那个负匣青衫老者,笑眯眯地摇头叹道:“看来,这拨皇子里头还是有大气魄者的,可惜,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落得个被人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的凄凉下场?” 五人默不作声,各自拿出武器摆好进攻姿态,名为铁布的魁梧汉子摆了一个古朴的拳架,同时高声提醒道:“不要掉以轻心,这家伙的实力恐怕远比情报上强的多!” 这话让面容清秀的苏风浩微微眯起了那双略显狭长的眸子,他终于开始正色以对,双手于胸前交叉虚握,然后缓缓分开之时,右手持一把通体墨色、无锋无刃的厚重墨剑,左手则反握一柄造型奇古、薄如蝉翼的狭刀。 显然,刀剑取自珍贵异常的方寸之物或咫尺之物。 铁布找来的五位身份不明的宗师级高手,眼神炙热,只是,个个浑身气势内敛,不动如山,意思很明显。 铁布心知肚明,只能硬着头皮咬牙前冲,两步跃到苏风浩身后,狠狠一拳砸向他的后脑勺,另外五人马上紧随其后,各出杀招。 苏风浩四面受敌,避无可避,只得一跃而起,疑似大唐剑客的青衫负匣老者早有准备,依然是选择背后,凌空一剑,无声无息。 电光火石间,苏风浩好似背后有眼,左手手腕一拧,狭刀自下而上,撞向近在咫尺的利刃。 青衫老人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笑意,他手中之剑名为沉香,虽没有登上大名鼎鼎的浣花剑录,却也不是寻常宝剑可以媲美的。 剑长三尺三,宽一寸有余,通体清亮,有奇香,最关键的是它重三十六斤四两,远超同制宝剑。 因此,当青衫老者看到苏风浩用薄薄的狭刀挡剑时,他瞬间放弃了原先只是打算试探一番的念头,身经百战的他太明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条至理名言了。 而本身就占据制高点优势的他,此时不再藏拙,全力一剑劈下,大有开山断江之势! 但是,刀剑相撞之后,老人不仅没有将苏风浩劈下来,反而是自己虎口一麻,胸口一闷,冲天飞起!反观后者,竟只是身形微滞。 相撞的瞬间,经验丰富的老剑客已然洞悉狭刀之密——这把薄如蝉翼的狭刀竟是比他手中之剑还要沉重的多,估摸着怎么也要有个七八十斤的样子。 老人飞出去的瞬间,又有两人一扑而上,苏风浩分别用墨剑和狭刀对付。 铁布请来的五位帮手中,只有两位引起了苏风浩的重视,一个自然就是负匣老剑客,另一个则是一身雪白儒衫的中年男人。 后者看起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却让苏风浩没来由觉得有些恶心,以他多年的经验,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无锋墨剑横扫千军,中年儒士不敢直缨其锋,于空中潇洒侧翻,剑身擦肩而过,近距离观看墨剑的他,一时有些惊疑不定。 而暗藏玄机的狭刀此番立了首功——挡刀的光头汉子手持一柄宣花斧,自恃重器在手的他,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的斧头有一半被狭刀砸进自己体内。 等他轰然坠地,老剑客才缓过气来朗声提醒大家,那柄狭刀奇重无比,不可硬撼。 最终,苏风浩飘然落回地面,余下不敢轻举妄动的五人再度将他包围。 只是,没有人再去看那个倒在不远处的血泊之中的光头汉子一眼,斧头正中胸口,他不死也废了。 “苏兄,可否告知在下,你手中刀剑的名字?”中年儒士毕恭毕敬地对着苏风浩抱拳作揖,笑容温煦,让人如沐春风,“今日大家有缘于此切磋一场,此种盛事,我自当提剑立碑以记之,千载之后,未尝不会传为一桩佳话。” “切磋?”苏风浩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能再不要脸一点吗?六对一还不叫围殴?” 中年儒士脸色淡然,理所当然地道:“苏兄实力强悍,我等联手方可一战。” “行,你弱你有理。那你的战友受伤了,你总要救他一命吧?”苏风浩努了努嘴,示意中年儒士应该转头看看那个躺在地上进气没有出气多的光头汉子。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应该帮他一把。”中年儒士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也不看,并指成剑,对着光头汉子那个方向挥出一道细若游丝的剑气,干脆利落地斩下了汉子的脑袋,一度起伏的残破胸腔终于消停下来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苏风浩看到铁布无动于衷的漠然神色之后,忍不住轻轻感慨,他终于强迫自己相信眼前这个和自己数度把酒言欢的男人真的杀了他那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中年儒士的脸上露出令人作呕的悲悯神色,“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一了百了。” 苏风浩本来不想同这种人废话,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我想你一定有救活他的能力,而且,我无比确信,同样境地之下,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苟延残喘。因为,你很怕死!” 中年儒士不置可否,笑着拍了拍手,然后竖起大拇指,却于伸出的半空突然翻转朝下,“苏兄真乃侠义之士,可惜,这是短命的征兆啊。” 苏风浩觉得自己今天废话说的太多了,再者,离家已经有些时日,妻儿都在家中盼着自己平安归来,能快点就快点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归来 苏风浩回到驿头镇已是深秋时节,天气凉爽,只是一向最喜欢这种宜人气候的他这时候却有些惬意不起来了。 眼看着凛冽冬天已近,也就知道明媚春天也不远了。 身为一家之主的他这次回家并没有走正门,正是夜深人静之时。 苏风浩的翻墙动作极为老练熟稔,甚至堪称优雅,显然,年轻那会血气方刚的时候,没少溜出去祸害姑娘。 在他蹦跳奔走于屋脊檐角去往卧房的途中,遇见了七八道不同的身影,这些人看清是他之后,点头招呼一下便悄然一闪而逝。 女主人赵卿雅睡得正熟的时候,一道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地从敞开的窗口摸了进来,紧接着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的声音。 虽是深秋,可床上美艳妇人除却贴身亵衣之外,也只套了件单薄的睡袍,诱人的饱满身段在并不厚实的被衾下隐约可见。 当侧身而睡的雍容妇人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搂住时,瞬间惊醒过来的她马上下意识地反抗,只是很快便安静下来。 没有回头去看的妇人呼吸微乱,她有些恼火的娇嗔道:“谁让你来这睡的?” 男人默不作声,只是那双游曳不定的双手不肯老实下来,妇人俏脸红润,她低哼一声,一把抓住了那双得寸进尺的咸猪手,然后翻转身子正对着男人,樱红的小嘴附在他的耳边,用恶狠狠地语气道:“你现在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啦!” 男人依然没有接腔,像条滑溜的泥鳅一般把身子往下一缩,便将头埋在了妇人波涛汹涌的胸口,然后蜷缩身子,静静地依偎在她怀中,像个在外受了欺负需要安慰的孩子。 原本想要一把推开他的妇人柳眉微蹙,眼中满是心疼之色,但她什么也没有问,就保持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一会,男人就鼾声大作了。 一旁的妇人依然没有大幅度挪动身子,很久之后,才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山中盆地一战,决定速战速决、面容清秀的男人并没有费多大气力就斩杀了铁布的五位援手。 最后,唯一让他觉得颇为棘手的竟是铁布本人。 金钟罩,铁布衫,于江湖上久负盛名。 苏风浩的好兄弟金钟生前也曾数次向他展示过自己的成名绝技,所以苏风浩自视可以一力降十会,以摧枯拉朽的强悍实力一击攻破所谓的绝对防御。 可当那柄足有七十二斤重的狭刀一斩而下时,人高马大的铁布竟只是轻描淡写地做了一个抬臂格挡的动作。 而且,他真的成功接下了这一刀。最让苏风浩吃惊的是,铁布挡刀的那条胳膊居然完好无损,并且他的腰杆始终挺的笔直,只是双脚陷入泥土之中,显然犹有余力。 而反观自信满满的苏风浩,却被反弹的力道震的手心通红,虎口酸麻,差点都握不住仅两指宽的刀柄。 铁布衫的这种防御程度绝对远超金钟罩,至少超过了他所见过的金钟罩。 苏风浩皱眉盯着仅是胳膊上出现一道白痕的铁布陷入了沉思,而后者却神色狰狞的大笑起来,只是博学多才的前者听出了其声调之中暗含悲凉,正是五音中角与徵之间的变徵音。 “苏风浩,来吧,今日我们战个痛快,作个了断!”铁布状若癫狂,可他嘴里疑似叫嚣的言语却让苏风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两人曾于风月场所一起豪饮畅谈时的场景。 这时候,对此事深入调查许久的苏风浩已经明白铁布杀他哥必然另有隐情,而且他无比确信自己原先自认初窥到的冰山一角,也许还远远没达到一角的程度。 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可怕的未知势力? 要知道,像金钟和铁布这种开山境巅峰的纯粹武夫,放眼整个神洲大地,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江湖庙堂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两兄弟至死都不敢透露半点消息与他,甚至苏风浩隐约觉得,铁布现在这种一心求死的态度只是想让他就此打住,莫要再趟这趟浑水! 最终,心底微寒的苏风浩摒弃杂念,专心致志的与铁布进行了一场生死较量。这也算是对后者的一种尊重。 并非纯粹武夫的苏风浩收起了无锋墨剑,单手握着那把造型奇古的狭刀横于胸前,另一只手屈指一弹,刀身纹丝不动,却有沉闷金属音传出,他神色肃然的轻声解释道:“此刀材质特殊,取自一千五百年前坠入东海的天外陨石,由春秋末期越国铸剑大师欧冶子亲手煅制,历时七七四十九天,外形孱薄,实则重达七十二斤,属重器,最适合大开大合的酣战!” 金钟没有说话,嘴角的隐约笑意一闪而逝,只见他目露神光,挺胸收腹,双手握成拳,一手搁于腰间,一手高过头顶,左脚抬起悬空,右脚扎根大地。 对面持刀而立的苏风浩顿时觉得一种古老而苍茫的拳势威压扑面而来。 随后,两人犹如针尖对麦芒,出手皆是硬碰硬的杀招,以致于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鏖战了将近两个时辰,几乎力竭的铁布被苏风浩势大力沉的一连三十六刀生生劈入地下,大半个身子陷入了泥土当中,绵绵不绝的阴柔暗劲在他体内肆意地横冲直撞。 铁布咧嘴一笑,喷出一大口血沫,里面夹杂着不少内脏碎块,之后,他用力吐出卡在喉咙处的硬块和嘴里的血水,说了一句“痛快”,然后,脑袋一歪,死了。 身心俱疲的苏风浩心底突然腾起一团怒火,恨不得马上揪出幕后之人手刃之以告慰金钟、铁布两兄弟的在天之灵,很久之后,他于阒寂的盆地中仰天长啸一声,余音袅袅。 后来,他在给金钟筑坟立碑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附庸风雅所做的一首词: 江湖辗转飘零久,仗剑天涯。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纵马歌。 佳人在侧雄心伏,还剑归鞘。还剑归鞘,世事无常怎奈何。 没什么醇厚味道的俗词竟然成了自己的谶语? 他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当初没有遇到赵卿雅又会怎样?只是,念头初起,他便心生愧意,不愿继续深思,因为他很清楚当初两人为了在一起分别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在表明非他这个穷小子不嫁之后,一直到他风光进京迎娶,这期间她所承受的一切屈辱与辛酸,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终,苏风浩将率先击杀的五人逐一拖了过来,本想用刀将他们的心肝剖出来用作祭拜,但是荒郊野外的,香案蜡烛礼器一样没有,就把五人面对金钟的石碑摆成稽首之姿,让他们跪到身体腐朽糜烂为止。 而让他耿耿于怀的是,他为了不打草惊蛇或者说是惹祸上身,临走前,把铁布的尸体挖了出来,不仅没有筑坟立碑,反而同样摆成稽首之姿。 如此一来,他这个不知情者便被摘个干净,此间事了,想来对方断然不会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打手来找自己这条大宋地头蛇的麻烦。 苏风浩自嘲一笑,低声自语道:“你真的只是为了妻儿安危和肩负重任吗?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接连几件不顺心的事情,让这个曾经自诩天下第一风流快活的浪子心生倦怠和不安,直到他躲进了妻子的怀里。 因为他知道,有她在,一切便安好。 第二天晨曦微现,赵卿雅便习惯性地早早醒来,她一睁眼便看到怀里那张闭着眼睛偷着乐的俊逸面庞,一时间她是又好笑又好气。 尤其当她察觉到那双触感熟悉温暖的咸猪手悄悄探进她的贴身亵衣之内时,她的呼吸顿时变得散乱。 被发现的男人笑容略显猥琐,直接卸下伪装,明目张胆地大举进攻起来,一时房中春色无边。 ——————————————————— 一直稍显木讷寡言的苏铭,这些日子跟着朱厚照几乎逛遍了除却东南角以外的整个驿头镇,读书颇丰的他进步神速,现在已经与正常孩子一般能说会道。 有趣的是大头和力王这两个猛虎帮的得力干将都不太喜欢他,因为两人都觉得他和那个娘们似的柳三刀一样,既不像大头一般抗揍,也不能像力王那般能打,属于帮派征战中最没用的花拳绣腿,简直形同虚设。 而柳三刀是个性子极为冷淡的家伙,对朱厚照这位帮主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更别提刚刚认识不久的苏铭了。 好在,苏铭依然很开心,因为短短两个月里,他就认识了很多各式各样的同龄人,算是大开眼界了。 唯一让他倍觉头疼的,大概是那几个性子泼辣开朗的小姑娘。 这些小姑娘特别喜欢捉弄腼腆清俊的苏铭,尤其喜欢裹带几位脸皮极薄的女伴,看着苏铭和她们一起羞红了脸,便开心的笑弯了腰。 后来,苏铭见了她们便远远地躲开,一如老鼠见猫。 为此,他还特意跑去请教过生的漂亮精致却无姑娘烦扰的柳三刀,后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破天荒地跟他说了一句话,“因为我比她们都好看!” 每次想到这句话,苏铭就有些沮丧和无奈,忍不住自怨自艾,谁让自己生得不如人家那般鹤立鸡群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临川泮宫 年关将近,本来略显空荡的苏府开始热闹起来,处处张灯结彩,每日人来人往。 来人多是苏风浩的朋友,而赵卿雅的娘家人则少有露面的,多是差人送来成箱成箱的礼品,顺便捎带几句新年常用的恭候语。 以前,苏铭很喜欢过年,因为那时家里会来很多笑容可掬的陌生人,可以暂时缓解他内心的孤独感。 今年,他就很难再高兴起来了。 正月十五一过,在家吃了元宵的他就要即刻起程前往临安就学。 除夕夜里,整座驿头镇灯火辉煌,烟火绚烂,炮竹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年轻俊逸的小师叔王太岳抱着一只玉器坛子孤零零地回来了,犹如一事无成的游子黯然还乡。他的脸色极为憔悴,丧魂落魄,仿若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了。 白天潇洒应酬的苏风浩见到他时,没有笑眯眯地招呼他,而是神情凝重地抬手示意王太岳跟自己来。 两人行走在灯火通明的漫长廊道里,整个过程中,苏风浩只问了一句,“以后不会再牵扯到铭儿了吧?” 王太岳闻言眉头微皱,但还是冷冷地回了他一个“是”字。 苏风浩对此未置一词,只是稍稍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等王太岳看到烟火映照下波光粼粼的锦鳞湖时,他先是疑惑继而压抑着满腔怒火冷笑道,“难道我师兄生前还悄悄交代你将他‘挫骨扬灰’?” 苏风浩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依然没有说什么,他径直走到临湖水榭之中,将石桌东西两侧的石凳各自旋转一周之后,用力按了一下。 王太岳有些诧异地看着水榭中央的圆形石桌先是上浮寸许然后犹如太极一分为二,露出了下面的隧道入口。 他此时已然明白自己先前误会了对方的意思,但当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打算开口致歉时,却被苏风浩摆手打断,“是我苏风浩亏欠你们师兄弟的,将来,如果有需要,但说无妨。” 说完,苏风浩取出那把无锋墨剑挂在腰间,然后才率先步入隧道。 王太岳看到那把象征身份的墨剑之后,才真正明白这句话所包含的分量,同时他还有些心灰意冷,若是连此人都只能远远观望的话,自己苟活的意义又在哪? 苏铭怀着既期待又抗拒的矛盾心理在家度过了最后半个月,终于还是要前往临安了。 与父母依依惜别之后,他便跟着小师叔王太岳轻装上路了。 两人先是乘坐马车,昼夜不停地走了三天三夜,期间换了两次马,然后改走水路,搭乘运送货物的商船。 七天之后,两人总算赶到了临安府,王太岳带着苏铭入城后直接前往城北。 老远就看到“临川泮宫”四个金漆大字高高悬在五间六柱十一楼的牌坊门楣之上,苏铭第一眼就觉得字迹有些熟悉,但是小师叔走的很快,他也就没有多想,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此时,约莫是辰时末巳时初,两人刚走到牌坊楼下,便听到了隐约的朗朗读书声,稚嫩却认真的嗓音。 到了正门,王太岳递交那本盖有数方大印的文书之后,两人由一青衫小厮引入左侧边门,过了一进前院顿觉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三座红木小桥,下方流水潺潺,有各色鱼虾顺流而下。 过桥便来到一处广场,玉砖铺就,北边有座高台,竟是以两株桃树为基柱搭建而成。 随后,三人穿过广场,来到一条东西走向的甬道,向东数百步,转个弯便看到一排稍显简陋的茅屋。 屋前有个冰雪尚未尽融的池塘,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默默坐在一只小木凳上持杆垂钓。 屋后是一大片紫竹林,郁郁葱葱,长势喜人。 这里,犹如一处恬静的世外桃源,与先前的高大牌坊格格不入。 青衫小厮躬身告退,小师叔王太岳径直走向垂钓老者,苏铭留在原地满眼新奇地四下打量着。 “老夫程颢,临川泮宫现任副山长。” 老人收起鱼竿,转身直面王太岳,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满头华发可以傲视眼前这个年轻人。 “晚辈王太岳见过程前辈。”小师叔一如外表风度翩翩,除了跟朋友嘻嘻哈哈,平日里待人接物皆一丝不苟。 两人一番短暂交谈之后,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好在王太岳没有忘记自己这趟的使命,向程颢阐明了来意。 老人看了那本文书之后,转身看向苏铭笑道:“这下你们齐聚一堂,热闹是有了,争斗也难免,可怜我们这帮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陪着你们一块折腾。” 之后,程颢领着王太岳来到那排茅屋左手边第二间,看里面布置,应该是间茶室。 老人自红泥小火炉上取下一只陶瓷壶,接着打开壶盖,取出另一只玲珑袖珍的玉壶,然后他手法娴熟地将茶碗用热水烫了三遍,才将小壶中碧绿的液体尽数倒出。 壶底朝天,茶碗将满,程颢作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绿蚁新醅酒,味醇劲厚,适合细品。” 王太岳显然听说过此酒的大名,他有些意外,拱手致谢道:“承蒙先生厚爱。” 随后,程颢带着苏铭回到那条东西走向的甬道,一直向西走,富贵人家常见的亭台楼阁慢慢包围二人。 路上,程颢开始跟苏铭介绍这座国家高等学府的概况。 临川泮宫与寻常书院不同,甚至与一般泮宫不同,不仅因为它的教学内容涵盖了乡学、县学、府学、国学,最根本的原因是山长是当今圣上。所以,但凡顺利结束学业,将来必然前程无忧。 每年招收的百名学子,绝大多数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皇子王孙也是大有人在。 说到这里,程颢眼中难得现出狡黠之色,拍着苏铭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善意提醒他,“你来此无非是为了养胸中浩然正气或入庙堂匡世济民,所以,在此之前,切记遇事要三思而后行。” 苏铭听了这话顿时愁眉苦脸,书上说民不与官斗,学宫副山长都不管的话,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过得太舒心了。 程颢会心一笑之后,继续向他交代一些入学须知,比如每日作息时间,学舍住宿条件,不可违逆的铁规等等,竹筒倒豆子一般,喋喋不休,大概算是对方才小小设计的一种补偿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贾先生 甬道西边的恢宏建筑群以一条中轴线对称,整齐雄伟,阁楼宫殿,星罗棋布,显然,这座泮宫为学子们提供了最好的受教环境。 苏铭跟着程颢来到一座名为立德的宫殿内,面对几十张陌生面孔的他有些局促不安。 一身灰袍的中年儒士端坐在殿前的一张大条案后面,只见他手持一本泛黄古卷,正神色肃然地为下方学子解读《论语》,对于程颢二人的到来似乎无知无觉。 程颢带着苏铭立于宫殿一角,法令纹明显的脸上并无任何不满神色,他甚至闭上眼睛认真地默默倾听。 一般四岁至八岁的孩子,都已接受了早教,即所谓的蒙学。 而苏铭除了蒙学读物以外,读了很多杂书,对四书五经也有所涉猎,所以此时心生疑惑,他不明白这位副山长究竟在听什么。 中年儒士讲完那段之后,终于起身走向程颢,拱手作揖毕恭毕敬,老人点头回礼之后,笑道:“听得出来,你能沉进去阐述自己当下的心得体会。” “圣人言,万世传。吾辈儒者,但凡心存敬畏,自是不难入境的。”中年儒士一本正经地作答,让苏铭很自然的想起了“腐儒”二字。 程颢只是微笑一下,继而直奔主题,他轻轻拍了拍苏铭的瘦削肩膀,道:“这便是你的最后一位学生了。” “你为何现在才到?”中年儒士看向苏铭,质问的话语不含一丝怒气。 苏铭显然没想到先生见面第一句话会这样问,他只得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来晚了吗?” 中年儒士叹了口气,眉头微蹙,他知道这座学宫里很多人出身高贵,家财万贯,而这些孩子的父母不是每个都尊儒重教,他侧身指了指殿角唯一空着的座位,“罢了,你先去坐下吧。” 苏铭目不斜视地走到那张空桌前,他安稳坐下来之后却依然不敢抬眼四下打量,只好装模作样地从桌头堆放整齐的四书五经中抽出《论语》,埋头看了起来。 程颢很快离去,中年儒士回到殿前坐下,什么也没说,直接开始授课。 午时一刻,上午的课业结束,苏铭跟着人潮前往饭厅,他满眼歆羡地看着前方那些三五成群、一路嬉闹的同龄人,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融入他们的圈子。 当苏铭有些茫然地走在人山人海的饭厅中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可是,他在原地转来转去,看到的只是一张张陌生脸孔,直到有人突然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就你一个人吗?”一身干练黑袍的朱厚照端着一个托盘笑问道。 “我今天刚到,什么都不懂,还没和别人说过一句话。”苏铭见了熟人,心神放松不少,他指着朱厚照手里的托盘打趣道:“你这饭量也忒吓人了吧!” “唉,没办法,学宫的饭菜太香了,再说,反正不要钱,吃多少赚多少嘛。”朱厚照带着苏铭找了张空桌子,将托盘放下之后,领着他走了一遍打饭菜的流程,期间遇到几个各自的同学,苏铭发现那些人看向他们的眼神有些奇怪。 等到两人坐下面对面吃饭时,朱厚照一边扒饭一边口齿不清地笑道:“下午是自修时间,我带你随便转转?” 苏铭当然没什么意见,直接点头同意了。 饭后,朱厚照带着苏铭游览了学宫不少地方,而且跟他解释了方才吃饭时遇到的怪事——每年百位学子,六十四位儒生,三十六位武徒。王朝自太祖杯酒释兵权以来,便有了重文抑武的倾向,虽然后来碍于边疆稳固,社会治安等问题,有所改变,但武将始终被文官压一头却是人所共知的不争事实。 故而,儒生自然也瞧不上武徒,同样,后者不会给前者好脸色,方才两人的同学以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待二人,便是这个原因。 朱厚照看到苏铭有些担忧的眼神,忍不住笑道:“别瞎想,这儿毕竟是学宫,没人敢乱来的。” “那我们接触太多,会不会影响你和他们的关系?”苏铭依然不太放心,担心自己会拖累了他。 “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以后,我们都会疲于应对各种层出不穷的考核,闲下来时恐怕只想躺下来痛快酣睡。”朱厚照提起这个时难得愁眉苦脸,好在很快焕发神采,豪气干云地告诉苏铭,“只要我们熬到卒业,出去到哪都是傲视一方的青年领袖。”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苏铭的家世,笑容里有了那么一丝苦涩,心中怅然,自己能来这里可以说全是拜他所赐。 苏铭没注意到朱厚照神情的细微变化,同样笑道:“你是习武之人,以后可以带我行走江湖啊!到时应该还有柳三刀他们,大家一块纵马高歌,仗剑天涯,想想都极有趣。” 朱厚照被他这个天真的设想所吸引,忍不住浮想翩翩,可惊醒之后,他却马上换了个话题。 当晚,吃过晚饭仍是意犹未尽的苏铭摸到学舍所在的院落时,有些惊讶地发现白天为自己授课的中年儒士正站在院中那颗兀自绽放的腊梅树下,双手负后,站立如松,清癯的面庞这时看起来倒也儒雅不凡。 “初来乍到,可还习惯?”中年儒士笑容和煦,嗓音醇厚,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苏铭深感意外,他忙不迭地连连道谢。 “既然来到这里读书就要摒弃杂念,静心笃学,莫要听信他人胡言。当然,我承认,所谓的百无一用是书生,有些时候也不是没有半点道理。”中年儒士说到这里眼神变得极为复杂,以苏铭的浅薄阅历只能从中读出悲伤的情绪。 “但是,这天底下的规矩大都是读书人定的。而这难道仅是因为我们胸有浩然正气吗?”中年儒士慷慨激昂,言之凿凿,“你也许知道我们儒教一直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你也许不知道先贤们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宏达心胸,有此格局,何愁不能一览众山小?” 苏铭闻言低头沉思片刻,然后突然抬头满脸认真地说道:“打抱不平的游侠剑客一样胸有正气,可是他们只能治标不治本,杀戮恫吓远不如礼法教化。” 中年儒士闻言大感意外,他原本以为苏铭的父母没有和他接触,应该只是雄踞一方的巨贾,给小家伙灌输了诸如“读书不成还能回家继承祖业”之类的话,所以特意跑过来也只是希望通过小孩子向往强大力量的天性使他端正自己的学习态度。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小小年纪的孩童听了自己一番高谈阔论之后居然还能藉此有感而发? 之后,中年儒士又和苏铭谈了很久,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小家伙属于难得一见的读书种子。 直到月上柳梢,中年儒士才打算离去,临走前,他轻轻揉了揉苏铭的小脑袋,笑道:“吾名贾祀道,以后你叫我先生即可。” “假先生?”苏铭爬楼梯的时候,自己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疑似腐儒的先生似乎不像传说中那么刻板冷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交友难 得到先生青睐的苏铭还没来得及按编号找到自己的学舍,便被几个锦袍玉带的同窗拉到自己屋里热情款待,最后离去时苏铭的兜里揣满了各种零嘴吃食。 等回到自己那间屋子时,他有些诧异地发现四人间的宽敞学舍里竟然空了两张床。 床上的两位舍友面黄肌瘦,但五官清秀,且眉眼相似,应是兄弟二人。 他们见到苏铭之后笑着招呼一声,并且向他解释,那个没来的家伙本就是临川城里人,所以不住学舍。 双方互报姓名之后,三人俱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他们都姓苏,那两兄弟,一个叫苏轼,一个叫苏辙。 苏铭将兜里的零嘴分给二人之后,一边和兄弟俩闲聊一边收拾床铺,发现学宫果然考虑周到,各类日用品齐全,可以说什么也不缺。他老爹苏风浩临走前塞给他的一大把银票似乎都没地方花。 之后,三人每日结伴而行,苏铭可以看出他们二人家里应该并不富裕,因为除了学宫发的衣袍,他们似乎没有别的衣袍,或者说是没有比宫袍更好的衣袍。 通过贾先生的详尽讲解,苏铭总算明白了武夫、儒生、练气士之间的区别与联系。 武夫是通过持之以恒的努力打通周天窍穴,来开掘、激发自身的潜能,属于逆流而上,过程艰难自是不必赘述。 儒生是以天地间的浩然正气温养自身,其本质无异于寻常练气士,只是浩然正气已被数位儒圣堂而皇之的打上了烙印,纳之便是半个儒士。 而且,谁也不能不承认这是个堪称完美的良性循环。 也就是说,浩然正气同样得到了儒教的滋养,一吐一纳之间,人体内的先天元气皆被转化为浩然正气。 所以,有人称浩然正气为天下至刚至纯之阳气,天生克制各类邪祟妖物。 练气士则是纳天地灵气养自身那口与生俱来的先天元气,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开枝散叶、博扬四海的道教。 至于释门,原本就不属于神洲,据说是从西边那个阳洲传过来的。 修往生,集念力,不可否认,这些光头神秘而强大。 境界划分,则是万源归一,殊途同归。 寻常练气士以道教为尊,分五大境:聚气,筑基,金丹,元婴,渡劫。 武夫同样也是五境:蜕凡,金刚,开山,截江,裂天。 同境武夫碾压练气士,这是一般的常识,不过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候。 再者,练气士有过成仙的古例,虽然那是很遥远的事了,而且纵观古今,也就仅此一例。 但它至少可以说明这条路有飞升成仙的可能。 不像武夫,从来就没有过化神的先例。 因而他们被孤高的练气士所讥诮:粗鄙蛮人不敬天,痴心妄踏化神途。 后来更是有好事者添了一句诛心之言,从来祸国殃民乱,皆是将军率武夫。 谁能说如今神洲各国几乎统一的尊儒重教,崇文抑武与之无关? 人言可畏,大抵如斯。 当然,也有绝代天骄对此嗤之以鼻,他们觉得既然两者各有优缺点,为何不外修武内练气,双管齐下,岂非无敌? 可惜,古往今来这样想并且这样做的天骄犹如恒河之沙,大都半途而废或是执迷不悟,由一代天骄堕入废材之流。 无论是练气天阶还是习武险峰,毫无疑问,都是愈往后愈难攀登的。 所谓的天纵之才往往也不过是满足了先天性的条件,若是少了后天机缘相助的话,恐怕他们中不少人连元婴境都难以抵达,更遑论渡劫期? 习武要求根骨出众,但是最重要的莫过于实打实的锤炼,尤其注重厚积薄发地打基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半点假也掺不得。 苏铭听说这些以后,突然记起陈师傅第一天教他练气时说过的一句话,今后,不管别人如何,练气和习武,你必须兼顾,如此方有超脱的一丝可能。 虽说如今这话他依然似懂非懂,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陈师傅说的,必然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学宫卒业的要求是筑基成功或金刚入门。 常言道,聚气九阶,三六成峰。蜕凡八段,二五似山。 因此,对于目前已经处于聚气三阶,蜕凡二段的苏铭而言,在这座泮宫之中的首要之务,便是多交朋友,为以后结伴闯荡江湖作准备。 他自己很清楚,只要再稍稍努力一下,即可轻松越级升殿。 不过,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换新的环境,所以只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交朋友。 可惜,事与愿违,苏铭发现自己真的不太喜欢这些娇生惯养的膏粱子弟。 这些人待他倒是挺热情的,只是,他们的处事方式让苏铭很不习惯,尤其不能忍受他们嘲谑跟自己同姓同屋的苏氏兄弟。 二人皆是才捷思敏,聪颖非凡,可能是在家早已习惯了众人的惊异,所以从来没有刻意藏拙守愚。 如此一来,早就习惯处处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少爷们哪里受得了别人于某方面的俯视,特别是他们无论如何努力也比不了二人的高才,妒火中烧之下,免不了极尽挖苦嘲谑之能,话说的几乎不堪入耳,甚至还私下刻意为难他们。 苏铭作为二人的舍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可他觉得两边都是朋友,似乎谁也不能帮,所以他只能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在中间斡旋。 结果,一来二往,他就被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们渐渐疏远了。 苏轼曾有些羞愧的对他说:“你不必因为我们兄弟二人和他们闹僵的……” 谁知,苏铭直接笑眯眯地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随后神色认真地道:“酒肉朋友怎么能跟知心朋友相比呢?” 苏轼很是感动,那天下午,三人偷偷从泮宫东门溜了出去,在临川城里畅游了三四个时辰,一路上嘴巴不停,谈天说地,纵横古今,好不快活。 直到接近二更天,也就是宵禁时分,三人才悄悄翻墙摸回学舍。 当然,这个时候基本都是苏铭作苦力。 通常,学宫每周也会留出一天的时间让学子们进城,美其名曰,入世。 听东门的看门小哥的意思,大概是因为咱们不能像道教那样云里雾里的飘飘然而不知所以然,咱们要入世济民,要脚踏实地,要用心体察民间疾苦,如此方能有朝一日成为治世之能臣,攻伐之悍将。 如果不是这位小哥一说话就唾沫四溅跟下雨一般的话,苏铭倒真想凑上去问问他,那些成天吆五喝六、成群结队去喝花酒的,包酒楼喝茶听曲的,赌博斗鸡玩蛐蛐的,又是为了体验啥? 这些人大都是立言殿的高阶学子,十来岁的少年,至少聚气七阶或是蜕凡六段,可以说个个不凡。 这些人在临川城里都是赫赫有名的小霸王,武夫和练气士两边常有人发生口角继而动手,他们的先生或教头好像都看不到他们鼻青脸肿的面庞。 苏铭曾壮着胆子就此事问过贾先生,中年儒士神色平静,“你知道我们学宫有三不朽宫殿,分别是立德、立功和立言。” “其实,所谓升殿考核不过是个好听的噱头,实力达标一切好说。我们学宫出去的学子广受欢迎的真实原因,不过是因为这些人背后本就存在的庞大关系网。而你所提的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学宫,须知人之初,性本善和养不教,父之过是相辅相成的,家教蒙学很重要。来到这里时,他们大都是始龀之龄,天性已有雏形,学宫自当尽心辅佐,等到志学之龄,几乎已是无力回天的惨淡局面。” 中年儒士长叹一声,有些惋惜地道:“不管怎么说,进来的每个人都是一方人杰,学宫怎么会不愿管?实在是力有不逮啊!” 苏铭听了这话自然想起了朱厚照的一个同窗,整个学宫都赫赫有名的存在,天生神力,七岁即可扛起千斤巨鼎,日后若是有机会驰骋沙场,必是一员纵横捭阖的无双猛将。可惜,这人脑子不好使,听说叫石守义,性子极为孤僻怪异,思维迥异于常人,已经因为莫名其妙的缘由打伤了五个同窗。 贾先生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觉不觉得石守义这个名字有些特别?” 苏铭读过史书,反应极快,马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该不会是开国大将石守信的子孙后人吧?” 中年儒士笑着点了点头,感慨道:“石守信的天平节度使虽然没有世袭罔替,但石家确实一直雄踞青密一带,如今嫡孙这般,不能不说是以个人之不幸成就家族之大幸啊。” 苏铭听得似是而非,觉得现在想这个实在太伤神费脑了,不如先记着,日后再慢慢咀嚼回味。 回去的路上,苏铭见四下无人,便双手负后,学着先生的样子,板着脸摇头晃脑地满嘴圣人云这曰那的,结果,转了个弯却遇到了一个粉裙小姑娘,面容精致的像个上好的瓷娃娃。 小姑娘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举止怪异的同龄人,看的苏铭脸上发烧,却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好在,小姑娘身后那个神色和蔼的老人及时出言解围,他温声笑道:“是不是挨先生罚了?” 苏铭马上顺水推舟,讪讪地笑着点了点头,却不好意思开口说话,直接大步跑开了。 跑路时,他还不忘回头多瞅几眼满眼好奇的小姑娘和慈眉善目的老人,心里暗自奇怪,怎么会有小姑娘来学宫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御剑的少年郎 甬道东边的茅屋茶室中,程颢和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相对而坐,前者一边行云流水地清洗茶具一边认真介绍此茶所用原料道:“天山水,橄榄炭……” 谁曾想,对面那位老人竟颇为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老夫都愿赌服输了!你个老小子还来膈应我?再说了,即便不提老夫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的身份,仅是以监察使的身份莅临此地,你作为‘下属官员’也应该把自己珍藏的绿蚁新醅酒搬出来几坛子给老夫接风洗尘吧?” 知道眼前这个老酒鬼在皇宫里喝茶喝的淡出鸟来的程颢,刚刚浮现脸上的笑意马上消失,没好气地瞪着眼睛道:“你也知道是珍藏?还几大坛子?大白天的尽做梦!” 慈眉善目的老人名为李端之,与程颢乃至交好友,当初程颢调来此地时,两人打了个赌:不出三年,李端之必定上疏请求外调,而且一定会来临川泮宫。 显然,李端之输了。不过,他的外调请辞没有获批。 这位李老夫子学识渊博,属于正儿八经的醇儒,可惜脾气太臭,年轻时就没什么朋友,那会跟程颢还因为政见不合差点动起手来,谁也没想到,后来几经波折,两人反倒成了知己。 上次,王太岳来时冰雪尚存,程颢出于礼仪为他温酒,现在已经入夏,则需要冰酒,好在老友之间也没那么讲究。 李端之对于程颢随手将一小坛绿蚁新醅酒放置在他平时垂钓用的鱼篓中见怪不怪,他瞅了眼里面自冰窖里取来的冰块后,随口问道:“今年这届学子里有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栋梁之才?” 程颢抿了口茶,搁好茶碗后,笑容玩味地道:“差点忘了告诉你,那个家伙的儿子今年入学了。” “哪个家伙?”李端之眉毛一挑,下意识地脱口问道,只是话一出口,他看着老友幸灾乐祸的笑容,瞬间反应过来,板着脸道:“陈年破事,提它作甚?” 当年,苏风浩风光进京接赵卿雅时,为了给她出口恶气,没少找他们这些大儒的麻烦,恰好李老夫子还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性,两人自然免不了“争锋相对”。 最后,当然是泼皮无赖的苏风浩实力碾压了李老夫子,他还曾经指着老人的鼻子大放厥词,“信不信本公子把你三个闺女都拐来当小妾啊!” 尽管李老夫子素闻九公主把苏风浩管的死死的,根本不给他纳妾的机会,可老人还是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看到那泼皮满脸谄笑地上前来亲昵地喊自己老丈人,这厮可是连当今圣上都没辙的无赖。 想起这件糗事的李端之突然兀自笑了起来,他有些唏嘘地感慨道:“以前只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现在看来,是我们眼拙了。” 程颢忽然收敛笑容,似乎若有所思,让对面的李端之有些奇怪。 “我早该想到的!”程颢醒转过来,猛地一拍桌子,神情懊恼地喃喃道。 “怎么了?” 程颢瞥了眼李端之,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道:“你觉得九公主人怎么样?” 李端之一直很欣赏九公主的为人处事,所以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赞道:“忠孝无双,大气豪爽,难得的巾帼英杰!” “可现在的问题就出在了忠孝上。”程颢闻言点了点头,显然觉得老友的评价很中肯,可他随即叹了口气,道:“你可还记得九公主的生母淑妃娘娘?” 李端之也是宦海沉浮多年,心思缜密敏感,他马上理清了头绪,皱眉问道:“你是想说当年惊动朝野的中宫之变?” 程颢这回没有绕圈子,直接阐明因果,“当年的中宫之变牵扯的诸多娘娘中,唯有淑妃娘娘是被迫裹挟其中的受害者,可惜,法不容情,她同样被打入冷宫,并且死后入不了皇陵。” 听到这里时,生的慈眉善目脾气却暴躁的李老夫子忍不住骂骂咧咧地道:“都是那些该死的秃头,非说人有什么来世,这才有了皇陵压龙脉,载国运,入之可贻福来世的荒唐说法。” 程颢摇头叹道:“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何用?” “圣上可知道此事?”李端之问完也不待程颢答复,便自己点头说道:“肯定知道了,以九公主的脾气,要争就正大光明地争,绝不会背地里偷偷摸摸的。” 说完,他抬头看向程颢,眯眼问道:“陛下有没有给你传什么密旨?” 程颢当即大怒,骂道:“你一把大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有密旨我还跟你搁这废什么话?” “我也就随便问问,你看你,哪还有一点夫子的儒雅风度?”李端之讪笑着去拿那坛冰酒,揭开泥封倒扣的坛盖之后,鼻子凑到坛口美滋滋地深吸一口之后,满脸惬意地道:“其实,我挺希望九公主进京的。那个喜欢堂堂正正耍无赖的家伙,也不错,比起那些个口腹蜜剑的畜生顺眼多了。” “慎言!”程颢皱眉责怪道:“此事瞒不了多久,帝都那几位恐怕很快就会有所动作,切记回去之后不可如此妄言!” “哼,他们几位本就不喜九公主,我觉得若不是因为他们是后辈,九公主不愿计较,以那无赖的手段……”李端之说到这里就直接举起坛子狠狠灌了一口,然后一抹嘴,笑问道:“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什么吗?” 程颢盯着茶碗里正缓缓下沉的绿叶,语气有些诧异地道:“你不是说人生最没用的事情莫过于后悔莫及,自诩行事如下棋,落子必无悔的吗?” 李端之放下酒坛,把锦袍宽袖往上一捋,一脸“你奈我何”的找抽表情道:“咋啦?你想和喝了酒的酒鬼理论理论?” 程颢哈哈大笑,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 苏铭快要走到学舍那个院子时,一抬头,居然又看了那个粉裙的可爱小姑娘。 不过,这回是他瞪大了眼睛满眼歆羡的瞅着对方。 一袭青衫的俊逸少年郎,怀里搂着个粉裙小姑娘,潇洒御剑飞过,如此年纪的筑基期修士,实属罕见。 直到衣袂飘飘的二人彻底消失于天际,苏铭才收回视线,低头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尽快破境,毕竟御剑飞行实在太诱人了。 苏铭没有注意到,长眉入鬓的少年郎方才一直在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而且,当他从苏铭的头顶一掠而过时,微微扯了下嘴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善良的老板 李端之喝完那坛酒就潇洒起身告辞,临行前借着酒劲跟程颢勾肩搭背的说了几句方才没说出口的肺腑之言,“老夫弱冠之年于金殿一举夺魁,出宫门时头上戴着金花乌纱帽,身上穿着锦缎大红袍,手里捧着陛下钦点圣诏,脚下跨的是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气派非凡,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那时候,我以为接下来就可以大刀阔斧的治国安邦,实现少时抱负,可是……” 李老夫子苦笑一声,“同朝为官多年,我不说你也知道了……我唯一后悔的大概莫过于选择信奉儒教吧。” 此言一出,连程颢这种历尽世事浮沉的老人都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甚至顾不得出言呵斥李端之,当即沉下心神探查四周,此时,若是有人偷听他们谈话,这位泮宫副山长、一代鸿儒,会选择毫不犹豫的凌厉出手斩杀之。 好在,四下无人。 程颢这才恨声喝道:“我看你真的是老糊涂了!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别说是你一家老小,就是我们几个都难逃其咎!” 李端之自己同样被吓了一大跳,他也有些难以相信最后那句大逆不道的话竟出自自己口中,此时激出一身冷汗之后,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嘎声安抚老友道:“压抑太久了,再说,如果不是遇到你,又喝了点酒,怎么会失言?你知道我也就和你说话时肆无忌惮。” “你的意思是怪我喽?”程颢显然被气的不轻,不过,他随后叹了口气,瞪着眼睛道:“你若是实在不想再看那些狗杂碎,就告老还乡吧,我今生大概也不会再回帝都了。” 李老夫子深吸一口气,一吐一纳之间便恢复了常态,他伸手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衫,腰杆挺得笔直,笑道:“牢骚都发完了,我还拍屁股走人?” 说完,他还故意搡了程颢一把,痞里痞气的道:“小耗子,你丫的看不起谁啊?” 程颢忍不住再次摇头叹了口气,接着,他竟像个顽童一般小跑上前对着李老夫子的屁股就是一脚,同时嘴里笑骂道:“赶紧给我滚蛋!” 李端之一把年纪依然身手矫健,脚尖一点,便身姿轻盈地躲过了这一脚,他有意板着脸道:“我孙女要是看到我屁股上多了个脚印,还不把你个老小子视若门面的山羊胡子给揪光喽?” 程颢没有再搭理他,嘴角含笑,干脆转身径直走入茶室,只是,背对老友的他笑容渐苦。 老人怔怔地看着炉上势若奔涛、腾波鼓浪的茶汤,低声喃喃道:“三沸之后,汤已失性,弃之不饮。一如你我啊……” 李端之见到孙女李歆瑶时,脸色很不好看,因为她正倚在曹子策那小子怀里言笑晏晏。 李老夫子很欣赏曹子策的老祖——开国名将曹彬,但是对他本人却很不感冒,因为老人看他的第一眼便觉得眼前这个外表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内心充斥着太多不干净的东西,后来果然发现此人心性冷淡,睚眦必较,刚愎孤傲,对待下人尤为苛刻歹毒,而且这小娃子还曾在他面前自以为是的耍弄小聪明,已经不能称之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完全可以说是愚蠢透道:“这顿饭我们兄弟请!” 说着,他就掏出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寻常人家常用的钱袋子。 泮宫学子大都出身不凡,所以几乎个个怀里都揣着大把数额不小的银票。 苏轼叫来老板,当面将钱袋子倒空,一把碎银子,还有不少铜板,约莫有三四十两的样子。 他有些忐忑地问老板,这些钱够不够一桌菜? 临川本来就是富饶之地,加之傍依泮宫,物价自然不低,可若说在寻常酒馆吃一顿就要几十两银子,还是过于离谱了。 老板是个精明能干、略显发福的中年男人,他一眼便看出了三人是泮宫学子,略作犹豫之后,便“勉为其难”的收了那些银子铜板,上了一桌还算过得去的家常菜。 苏铭看到苏轼掏出那只钱袋时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他很想把自己怀里的银票分给他们,但是苏轼脸上一丝不苟的庄重神色让他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当然也不知道这桌菜究竟价值几何,只是打着上茅厕的幌子出去找到老板,花一百两要了两坛据说喝着像糖水的米酒,还特意嘱咐老板,对苏轼他们,就说是送的。 酒很快送来,三人学着书上说的推杯换盏,菜还没动几筷子,一人就豪饮了三大碗,这米酒确实香甜可口。 苏铭最后只记得,喝到第五碗时感觉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看到苏轼兄弟二人都趴在桌上睡着了,就笑着说了一句,“米酒都喝醉,你们酒量不行哇”,然后同样伏在桌上不省人事。 一个时辰以后,老板进屋看了一眼,马上跑出去拎着扫帚把端酒的小二痛打一顿,原来,这家伙拿的是价格更贵、纯度更高的窖藏米酒。 善良的老板收了不少黑心钱,觉得这时候再去撵他们有些说不过去。不仅没有叫醒他们,还让人给他们每人盖了张薄毯。 次日,三人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惨淡光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文人打架 忐忑不安的苏铭三人悄悄溜回了学舍,想着先从同窗那里探探贾先生的口风,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立德殿的同窗竟然一个也不在。 这时候分明已是下午的自修时间,平时除却个别极为刻苦的学子前往藏书阁研读经书以外,通常有很大一部分人喜欢留在学舍,或自个观书养气,或三五聚众娱乐,总之,学舍不会空无一人。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三人商量一番之后,一致认为还是静观其变为好,这时候,苏铭忍不住去想,自己这么胆小怕事,以后踏马江湖怎么办?刀口舔血的浪荡朋友不交了?想想就愁人啊,更让他觉得苦恼的是,自己那点酒量,能浮几大白?众人都还在谈笑风生、互酌对饮的时候,自己倒头就睡? 好在,苏铭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三个人竟遭到了姗姗回迟的一众同窗不容置喙的诘责,这些人个个宫袍破损,脸上多半挂彩,似乎跟谁打了一架。 不过,一向“位卑言轻”的秦观这时候挺身而出,替他们说了几句公道话,而这回,大家竟破天荒地给了他几分薄面,三人这才有了解释的机会。 毕竟事发突然,他们三人完全不可能未卜先知,不会是有意规避,所以众人也就自发散了。 满心好奇的苏铭一把拉住正打算离去的秦观询问具体事由,平时他没少帮衬对方,关系不错,苏轼兄弟和他“同病相怜”,所以交往密切。 秦观额角青紫,眼窝乌青,脸颊上也是没几块好的,手背大片擦伤,宫袍多处破损,颇为狼狈。 他一番简短述说之后,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自己到底是好运还是霉运——躲过了先生的责罚却错失了与集体共患难的机会。 原来,一直饱受舍友凌藉的秦观今早在去立德殿的路上被长他几届的师兄欺负了,因为先生只授业一年,来年不升殿也只能去数目众多的藏书阁埋头自学。 欺负秦观的这人叫王太保,已经处于舞勺之年,与他同届的几乎都已早早进入立功殿了。 这家伙当时约莫是刚从外面赶回来,一身的脂粉味和酒气,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就从温柔乡里爬起来,反正他本人应该很不情愿,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踹了擦肩而过的秦观一脚。 秦观说自己本来平日里就窝了一肚子火气,一大早刚睡醒没多久就莫名其妙被人一脚踹飞,顿时怒从心头起,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地怪叫着冲了上去。 愤怒可以使人丧失理智,从而变得无所畏惧,但是很多时候,在吓不到对方的情况下,并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秦观冲上去对着王太保的下巴狠狠打了一拳,然后他趁势又踢了对方一脚,可惜没有命中要害之处。 之后,秦观就一直在挨揍了。 即便对方和他同殿,至多不过聚气三阶,可胜在痴长几年,气力到底大的多。 苏铭怀疑,秦观先前落到实处的一拳一脚完全是因为对方认定眼前这个小个子根本不敢对自己出手。 正常情况下也的确如此。 后来,让秦观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一直喜欢欺负自己的金松虎居然和另外两个舍友一块加入了战局。 不过事后,金松虎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我们怎么说也是舍友,欺负你就等于打我脸,谁不知道打人不打脸?那家伙明摆着就是欠扁! 四打一自然稳操胜券,但是他们打架的地方是学舍通往三殿的必经之路。 而这王太保出身望族——山东琅琊王氏,中古时期中原最具代表性的名门世家。 这厮本身背景不小,值得结交,平日又出手阔绰,自然结交了不少对胃口的狐朋狗友,这些人看到他被一群“小不点”围殴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另一边,苏铭这一届的同窗也纷纷加入其中。 因为金松虎嘴里一直咧咧着‘你他妈欺负谁?我们这一届就没有一个是怂包、’‘谁怂谁是小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铭的那些同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当真是打破头也不认怂。 后来,不少脾气暴躁的家伙甚至打出了血性,以致于眼都肿的睁不开了还在叫嚣着往上擃。 酣战双方几乎都是世家子弟,平时“打架”都是别人站那让他打,今日真正你来我往的动起手来,只能说画面太美,让人不忍直视。 这时候,倒是个别家境一般的大显身手,打斗经验颇丰,不说虎入羊群、势不可挡,至少当得上横冲直撞、像模像样。 这场架打的规模很大,却让路过的武夫个个笑破肚子,在他们看来,双方都是毫无章法可言的王八拳,简直不堪一击。 这些人的心里是既畅快又憋屈——像这样只能提笔的孱弱文人也就纸上谈兵尚可,若非各大王朝尊儒抑武,他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武夫?仅凭一张利嘴或是一口巧舌?笑话。 这场乱斗止于一场闹剧——那个眼睛肿成一线天的小胖子周子硕,在副山长程颢与几位授课先生到来时依然沉溺于那种“所向披靡”的佳境之中,在大家俱是垂手作忏悔状时,还在死死揪着一个比他足足高出一头的家伙的衣领,前后摇晃着大喊大叫,尽说一些乌烟瘴气的市井俚语。 方才大家混战,谁也没注意到鱼目混珠的他,此时万众瞩目,大家才发现这货嘴里叫的比谁都欢,两只手却只是紧紧拽着对方的衣领,一拳未出! 再对比一下他那张臃肿不堪的大脸和被他黏上那人一脸无奈、痛苦、解脱的复杂表情,不少垂首偷窥的戴罪之人差点忍不住笑场。 敢情这胖子的对战策略就是腆着脸让你打,以“死皮赖脸”达到震伤对方手掌,折磨、逼溃敌人心理的无敌策略。 据说,当时程颢的脸几乎黑成锅底,估摸着若不是周胖子的爷爷是国子监主簿周邦彦,算他半个孙子的话,他当场就待把小胖给撵回家去不可。 最后,所有人都被严词批评教育,大概是法不责众的缘故,程颢甚至都没有让他们写万字反高官文。 苏铭听完,有些唏嘘的感慨道:“总觉得这顿打没挨,亏大了!” 秦观没好气的翻个白眼之后,径直离去,不过,他的嘴角隐约有莫名笑意。 先前,大家愿意听他为苏铭三人说话,已经表明了集体对他的认可。 自此,他可以肯定,金松虎他们今后再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他麻烦,而他也乐得帮他们一些以前看似使唤自己的小忙。 患难与共,友情也就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夜游症 一片汪洋雷泽之中,电光肆恣,各色雷蛇漫天飞舞,耳畔皆是滚滚雷霆炸裂的轰鸣声、隆隆声,但见一高大人影立于其中,顶天立地,稳如磐石。 仅从背影看,此人紫发及腰,体态丰盈,婀娜多姿,应该是位女子,年纪不会很大。 远远看去,便觉她体量高大,不知道是由于隔得太远产生误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至少苏铭的直觉如此。 忽然,苏铭于漫天轰鸣声中清楚地听见一道分外熟悉的嗓音,尽管不知为何,这人的话语模糊不清,好似两人之间隔着重重看不见的帷幕,但他还是马上辨出这是陈师傅的声音。 而且,他就是知道,陈师傅正在和眼前这位女子对话。 可他看不到陈师傅的身影,除了女子,眼前只有无尽的汪洋雷海。 他们二人统共也没说几句话,雷海就乍然沸腾起来,就在此时,高大女子猛然转过身来,苏铭刹那间整个愣住,时空也仿若瞬息静止,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周围原本肆恣奔走宛若游龙的雷电全部停滞下来,喧嚣骤逝,突如其来的寂静反而让苏铭的耳朵嗡嗡作响,他一时间竟几乎头疼欲裂! 等他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否看到了那位女子的芳容,一会觉得看到了却记不得,一会又觉得压根没看到。 苏铭唯一还记得的,大概就是头疼到昏昏欲睡时,眼前一片昏暗,朦胧中他又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嗓音。 同样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这人像是小师叔王太岳,他的嗓音里满是悲凉和愤怒。 苏铭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苏轼两兄弟眼神担忧地围着自己,苏铭深感奇怪,抬手揉揉有些酸胀的眼睛笑问缘由,这时,他忽然发觉自己脸颊干涩,伸手一摸,似有干涸泪痕。 据苏轼说,当天夜里苏铭突然自床上猛地坐起身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把两兄弟吓得够呛。 后来,两人见他除了满嘴胡言乱语之外,并无进一步动作,只当他有轻度夜游症,一会也就消停了。 谁曾想,就在二人打算以被衾蒙头大睡时,苏铭却毫无征兆的哇哇大哭起来。 于是,两人只能爬起来,干瞅着他呆坐到天亮,中途,大约有三五拨人过来一边大力踹门一边破口大骂,两人好说歹说,费尽了口舌才把他们打发走。 整个过程中,苏铭都没有醒过一次,而苏轼二人又不敢去叫醒他。 因为他们很小的时候便听家里老人说过,夜游之人,不可用外力催醒,不然,轻则神魂受损,变成痴呆,重则当场一命呜呼。 苏铭听完满脸歉意,他向无精打采的两兄弟郑重致歉之后,让二人只管放心留在学舍好好休息,他承诺自己去找先生说明事由给二人请假,顺便可以问问先生哪里去找医师诊断一下。 贾先生听了苏铭的简略描述之后,不仅批了苏轼二人的假,还特意带他找到副山长程颢阐明情况。 后者听完,与贾祀道对视一眼之后,马上心领神会,当即带着苏铭乘泮宫马车走便道出城,之后直奔临川西边的梅萍镇。 程颢知道,所谓夜游症,往往是一些苟活世间的鬼祟作怪,这种事情通常只会发生在偏僻小山村。 因为这些孤魂野鬼既不被各大王朝认可,又不能容于道教释门,而儒教的浩然正气与它们更是水火不容。 现世便死,这是稍有智慧的鬼魂都应该知道的。 传说,这些孤魂野鬼中的部分佼佼者在大周盛世时持御敕山水印,栖身庙堂金身之中,接受各地香火,秉承众生念力,镇压天朝气运——那条绵延无尽、雄踞神洲大地的昆仑山脉。 五湖四海,统共九位山水正神,加上它们辖下数以万计的土地河婆,集合亿万民众念力,如此大势,竟还是压不住那条“龙脉之祖”。 史载,神洲公历元年前1314年四月中旬,昆仑虚内龙吟袅袅,风云激荡不止,漫天紫烟盛腾中天际霞光不绝,绵延群山颤栗间巨石滚落如雨,仿若天崩地陷的末世。 而几乎同一时间,距离此地千万里之遥的大周镐京太庙的后墙无故断裂,祖宗牌位尽数跌落龛阁。 皇宫门前象征小九州、陈列整齐壮观的九尊巨鼎向西轰然倾倒。 随后几天,五湖四海的山水大庙逐一崩坍,各地小庙更是纷纷破碎,神洲地势大改,山河易位,发生了堪称沧海桑田的巨大变化。 同年八月,周赧王病逝,西边的秦昭襄王堂而皇之地取走九鼎,掀开战国历史的扉页。 程颢越想脑子越乱,他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鬼祟敢对大宋泮宫的学子下手,这不是等于公然挑衅王朝威严吗? 如此明目张胆,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据他所知,南地十六国那边很有一些手段奇诡的术士。 驱鬼之法虽然因为“死者为大”深受世人诟病,却依然自古不绝,总有一些心理奇怪的家伙偷偷修习,指不定还会有个别千年传承的世家派别。 毕竟,神洲太大了,大到再稀奇古怪的事情,一旦放眼宇内便觉不过尔尔。 程颢好不容易收敛纷杂心神之后,觉得自己也许多想了,如果南地十六国胆敢横跨中州把手伸到大宋,伸向苏铭,那么他们所图之大,足以使得整个神洲大地重回战国时代,如此巨变,几乎算是半个君子的他岂会没有半点感召? 在程颢看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个一字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自身本能的“趋吉避凶”。 梅萍镇,地里多梅树,水中多浮萍,据说是因为老辈传下来的铁规,为了感念一位先人。 临川泮宫的马车并不奢华,无论表里,但是几乎到哪都能享受人车避退,畅通无阻的优渥待遇,从来没有人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公平的。 马车停在了小镇最东边的梅林前,程颢带着苏铭下车步行前往此行的目的地。 正是五月中旬,梅林姹紫嫣红,始一踏足,便觉宜人香气扑鼻。 风过花舞,苏铭只觉置身花海,眼花缭乱,他只认出了骨里红梅和素心腊梅,余下好多种都不认识。 一旁的程颢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稍稍犹豫一下之后,还是出言叮嘱他,待会见到一位老爷爷的时候神态举止要恭敬,不能失礼。 这老爷子姓钱名乙,是大宋的医家领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带他走 梅林深处,有三间大瓦舍。 木栅栏围成的小院里,青砖铺地,谈不上如何齐整,砖缝间杂草丛生。 柴门虚掩,大概是主人不太放心院中那几只于草丛中孜孜寻觅籽虫的肥硕土鸡。 中间的瓦舍门前,站着两位嗓门不小的村妇,此时正彼此唠着家常,瞥见一老一少之后,马上止住了话头。 等到程颢走近时,两人向他施了个像模像样的万福。 程副山长笑容可掬地点头还礼,不看身上华贵锦袍的话,他倒是挺像一位农家质朴和蔼的老者。 显然,他对临川乡下的文教风气很是满意。 正中瓦舍可通两侧偏房,用作堂屋,陈设简单整洁,除却日用家具,以及墙上几幅水墨山河图之外,并无任何多余的奢华装饰。 程颢带着苏铭刚踏入房中,左手边门的珠帘便被挑开,一位魁梧老人身姿奇怪地走了出来。 他在整个移动过程之中,左手左脚始终挺的笔直,手指蜷曲不见动弹。 但是,他的右边身子却很正常,左右不协调,因此看上去极为别扭。 程颢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拱手笑道:“老钱,这两天生意不错啊!” “哈哈,还凑合,反正今天能让你喝上两大碗土香酒!” 魁梧老人颧骨高耸,额方鼻直,浓眉大眼,阔口下垂,本就不怒自威,此时一笑,更显威棱骇人。 苏铭见他将目光向自己投来,马上往程颢身后躲闪,钱姓老人浓眉一挑,有些意外地问道:“苏小子的种?” 程颢笑容古怪地点了点头,顺势说明来意。 钱老爷子听他说这孩子可能患有夜游症时,再次哈哈大笑,顺便抬起右手指了指苏铭,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小滑头的儿子怎会老实?” 程颢蹙眉略一沉吟,便扭头看向苏铭,眼中竟满是审视之意,他沉声质问道:“苏铭,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撒谎?” 这时候,程老夫子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对苏铭寄予厚望,若是后者在如此年纪便学会信口雌黄地欺骗自己,那么日后恐怕难免会坠入旁门左道。 苏铭满眼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一向和蔼可亲的程颢,他想不明白老人为什么会无故认为自己在说谎,他更不能理解钱乙话中深意。 程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铭看了好一会,发现他那双澄澈眸子中只有无辜、委屈之色,他不由地转头看向钱乙。 后者显然也发觉事情有些不大对头,他有些烦躁地挥手示意刚刚撩起左手边珠帘的浓眉少年退回里屋,自语道:“左腮为肝,右腮为肺,额上为心,鼻为脾,颏为肾,这孩子显然五脏健康,身体结实得像个小牛犊一般,眼睛里更是精光四射,既不泛红也不发青发黄,说明神魄完整无缺,老夫实在想不通,他怎会有什么狗屁夜游症?” 钱乙把苏铭叫到身边,一番细问之后,老人最终把原因归结于个别人体魄异常。 程颢听他亲口说苏铭没事便悄然松了口气,只是在他起身告辞离去时,钱乙没有像往常那般留他喝两杯,只是附耳轻声说了四个字,“荒古天罚。”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似乎蕴含着莫大的魔力,竟让堂堂泮宫副山长险些失态的惊呼出声。 苏铭没有注意这些,他刚才因那浓眉少年撩起珠帘,恰好瞥到左边屋子里有两个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孩童,一男一女,皆是面色苍白,对于从未见过“病人”的他来说很新奇,所以,与钱乙谈完话已经不再害怕的他就一个劲地向里偷瞄。 程颢稳住心神之后,带着苏铭大步离去,他这会儿急着回泮宫查阅那些并不对外展示的珍罕古籍,甚至起了远赴他国借阅的念头。 这时,他忽然又想起了老友李端之的气话——让忠孝无双的九公主进京。 原本于他而言,只打算坐而观之。 因为帮她着实不合儒教礼法,程颢能做到不从中作梗已是极大让步。 可现在,情况大不一样了。 驿头镇的擢升公文迟迟未下,可它的规模却在日益扩大,短短几个月里已经纳入了五座山头,建有二佛寺一道观五学塾,气象不凡。 东北方的三座毗邻大山上塔楼林立,分别建有凌云山广济寺、飞渡山崇德寺、齐天山长春观。 小镇通往这里的参拜路上,每天游人如织,来往皆是信男善女的香客。 西边有两座连绵双峰——姊妹峰,其间垂挂一条高大瀑布,湍流之前悬挂九层吊桥,加之风景秀丽,成了小镇有名的观赏区。 五座山头之中,齐天山最高最大,又以壁立千仞,陡峭挺拔著名。 长春观坐落于其中最高的擎天峰峰什么废话,言简意赅。 年轻道人跟着中年男人夸进大门之前抬头扫了一眼头顶高悬的方正匾额,上书二字筋骨不显,应是出自幼童之手——苏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王先生 苏铭与苏轼兄弟二人相约一月之内破境,没想到,苏轼还不到半月就成功跻身聚气四阶了。 后来,听他仔细解释才知道,他本来就一直在压制境界,为的就是厚积薄发,夯实基础。 苏铭这才警醒过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原先还是太过自以为是了。仅是身边就有苏轼这种天资卓绝之人。 虽然后来苏铭才知道这位光耀千古的奇才有多么罕见,只能私下感慨自己的运气真的不错。 唐诗宋词,驰名神洲。 各国儒教文士纷纷欣然接纳,因它既可抒情言志明心,又可颐养胸中浩然正气,堪称百利而无一害。 有些士林中人指摘它是引发文字狱的罪魁祸首,闹得各种舆论沸沸扬扬,竟然还真有人信以为真。 苏铭他们升殿的条件除了聚气三阶以外,还要熟背唐诗、宋词各三百首,并且要以一篇八百字的“德论”阐明个人立德准则作结。 于他们三个“读书破万卷”的家伙而言,这种要求实在不算什么。 一个月内,苏铭、苏辙相继破境,如此一来,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而且,三人还没找贾先生,后者就主动找上门了。 贾先生上午结束学业时突然唤住三人,与他们相约下午来此殿进行升殿考核。 一切都很顺利。 贾先生也没说什么勉励激赏之词,除了祝贺三人顺利升殿,只在临走之前神色肃然、近似嘱咐地说道:“切记,立德,乃终生大事,须持之以恒!” 三人不知先生此话何意,却也恭敬地拱手作揖,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弟子谨记在心!” 贾先生眼中似有欣慰,但他还没走出几步远,就传来了隐约的叹息声。 苏铭三人原本欣喜雀跃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低落。 好在,他们的兴趣点很快就转移了。 明天三人要去的立功殿是靠功绩点来卒业的。 一般只有在一年一度的“国战”中有机会捞到大量绩点,平日里多数成就的奖励太少,通常只有几点而已。 于万点升殿的条件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的毛毛细雨。 升殿后并不换学舍,他们要住到离校为止。 立功殿的授课先生是位成天眯眼打瞌睡的中年汉子,满脸横肉,颇有些凶神恶煞。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汉子生性木讷寡言的缘故,反正上午诸多学子于殿内学写政论、策论时,他不是拿本书自个看的津津有味,就是伏在长案之上呼呼大睡,有时竟还鼾声如雷! 从未见他授过课,有学子提问,他头也不抬,只说一句,“这都想不明白?” 直接噎的你无话可说。 反正苏铭去了三天,把对新文体的猎奇感消磨殆尽之后,就有些百无聊赖了。 他的那些师兄们,都是早早完成每天额定一篇的千字政论、策论,交到汉子的案头之上便悄然出殿,要么溜到藏书阁里寻书看,要么吆五喝六地去城里郊外游玩散心。 此时,他们已然可以自由出入学宫。 法定范围内随便你做什么。 中年汉子比他们这些学子还要“惜时”,巳时一过,他也不看殿内是否还有学子,把手边一摞卷子随便一卷,往腋下一夹便往殿外走。 有一回,苏铭还没交卷,他见先生快要出殿就马上拿着卷子飞奔过去。 中年汉子看着眼前这位“循规蹈矩”的学子忍不住咂咂嘴,挥了挥抓到手里的那卷纸,骂骂咧咧地道:“这玩意既不算绩点,也不会有人看,只有我偶尔上茅房才会随便抽几张用,你小子这么上心干什么?” 苏铭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有些奇怪的问道:“这纸……是不是太硬了点?” 这位身形壮硕的先生笑容微滞,随后他皮笑肉不笑地用力拍了拍苏铭的纤细肩头,笑眯眯地道:“好小子,我记住你了!” 苏铭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先生话里有话,他有些不安。 但是,随后的几天里一直没什么古怪事发生,反而是一直关系不错的秦观也升殿了。 这天下午,屋里闷热异常,屋外天色昏黄,苏铭约了苏轼兄弟和秦观,打算出去找个馆子小酌两杯。 四人刚出学宫大门,就听到后面有人大喊:“苏小子,站住!” 苏铭和苏轼兄弟同时回头,然后三人看到一个撒腿狂奔而来的中年汉子,灰色儒袍大袖上扬,露出里面汗毛旺盛的粗壮手臂,那狂放粗犷的奔跑风姿让人实在不能将之与泮宫文殿先生的高雅身份挂钩。 苏铭很想知道,程老夫子这位副山长是怎么和眼前这位“斯文扫地”的先生和平相处的。 “先生好。” 四人拱手作揖,齐声喊道。 “你们几个打算去哪?”中年汉子喘了口气,随手理了理凌乱衣衫,这才好整以暇地挥手示意四人直起腰来。 “随便转转。”苏铭故意含糊其辞的搪塞他。 汉子双手抱肩,悠哉悠哉地穿过几人身边,“既然没什么具体打算,你们就跟我来吧。”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乖乖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墙头之上,程颢与贾祀道并肩而立,两人目送五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四人皆是难得的读书种子,今年的国战应该相当精彩。” 贾祀道先是感慨一句,继而话锋一转,“如果他也只是出身普通的富贵或官宦人家,那么我大宋未来百年必然兴盛无疑!” “盛衰无常。何况,安邦治国岂是吾辈至高追求?”程颢负手而立,脸上神色竟是罕见的冷漠,“有得必有失!既然心意已决,便只管一往无前,无论前方是血雨腥风,还是漫天嘲谑谩骂。总要有人率先站出来作探路石……名垂千古非吾所求,遗臭万年吾亦无惧!” 中年汉子带着四个小屁孩大摇大摆地拐进了一家挂牌“仙人醉”的五层大酒楼。 苏铭发觉这座酒楼除了装饰豪奢之外,似乎别有洞天。 一位浓妆艳抹的富态妇人迎了上来,她一把揽住中年汉子的胳膊,先是故意挺了挺胸前本就高耸的双峰,随后妩媚一笑,言辞含蓄地道:“王先生,您总不能指着这身漂亮儒衫天天来白白祸害我家姑娘吧?人家混口饭吃也不容易。” 汉子踏足这里之后,一贯的颓态便一扫而空,整个人精神抖擞。 他不安分地扭了扭被妇人搂在怀中的胳膊,努努嘴示意对方看自己身后,自信满满地笑道:“今天只管好好招待,银子少不了你一毫一厘!” 五人被请进四楼一大雅间内,中年汉子屁股就在板凳上蜻蜓点水般沾了一下,马上起身离去,只丢下一句,“我去会会老朋友,你们吃饱喝好可以先回。” 体态丰隆的妇人知道几人皆是泮宫学子,不敢怠慢,笑意盈盈地柔声询问几人是要酒楼配菜还是自己点。 苏铭不想苏轼三人尴尬,直接起身大包大揽地道:“今天我请客,就上配菜吧。” 他说完之后略微沉吟一下,还是开口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们这可有、可有……” 妇人眼波微转,掩口娇笑道:“这个自然不缺,公子只管放心,绝对包您满意!” 苏铭也没放在心上,他也觉得出来喝酒还问人家有没有不醉人的米酒有些自损锐气,忒不豪爽。 直到四位面容清秀、身姿婀娜的小姑娘推门而入时,他才回味过来,原先妇人掩口一笑的风情所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交易 四个小姑娘来的唐突,苏铭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好在苏轼三人看向他的眼神之中并无古怪意味。 而且,相比与苏铭的拘谨羞赧,苏轼兄弟与秦观倒是自然的多。 他们的出身不算高贵,但是也耳濡目染了“文人狎妓风流不下流”的作派。 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笑靥如花,难得的是在儒教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她们对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谈不上多么熟谙,但绝对皆有不浅的涉猎。 苏铭从来没有如此和异性面对面近距离聊过,唯一比较熟悉的林惜雪还是个“闷葫芦”。 此时,面对一张看着很舒心的、具有与男性阳刚不同的阴柔美的陌生面庞,耳边是软糯好听的嗓音,鼻端充斥着“吐气如兰”的芳香。 苏铭心里产生一种奇怪却极为舒服的感觉,前所未有。他甚至都可以细数对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很可爱,对光时尤为明显。 本来四人是来模仿大人喝酒“扯皮”的,现在变成了各自为战的四对,大家各据一角,谈不上窃窃私语,却又神奇地互不干扰。 可能,以后他们再出来耍的兴致会比以前高的多。 另一边,中年汉子自从进了一间搁有龙泉书房梅子清香炉的闺房之后,没有像往常一般直接去掀低垂到地的粉黛帷幕。 他脸上没有表情,绷着嘴一言不发,径直走到桌边,不碰手边金盏,探身翻过倒扣的两只茶碗,然后摘掉那只白里透红的玉壶的兽首盖。 那只憨态可掬的不知名小兽让他停驻了视线,大约三秒之后,中年汉子随手将壶盖扔到地上,力道不小,听到清脆的玉碎声时他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但手上动作不停,动作娴熟地斟满了面前两只茶碗,然后也不说话,大马金刀地坐着自个喝了起来。 “王林兄弟果然不凡,去做泮宫文院的先生,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一袭紫袍的俊逸公子哥手持八骨玉扇,气度优雅地拨开梳妆台那边的厚重珠帘钻了出来,然后一手负后,一手摇扇,悠哉悠哉的款款而来,意态阑珊。 “你是帝都哪位的走狗?” 中年汉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他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一下,眼睛只顾盯着玉壶上的花纹瞧的津津有味。 紫袍玉带的公子哥也不生气,不仅没有反唇相讥,反而一脸与有荣焉的享受表情。 只见他收起折扇,双手负后踱步至桌边,薄唇微抿,嘴角轻扬,神色促狭地道:“我家主子让我来招揽几位同僚,其中特意提名道姓的两人中就有您,不能不说主子对您可是青睐有加!” 王林不置可否,脖子一扬,就干完了茶碗中的酒,他咂了咂嘴,单手摩挲胡子拉碴的下巴,眯眼笑道:“许我高官厚禄还是佳人醉塌?” “随你提,只要别过头就行。” 年轻公子哥瞟了眼面前茶碗中酒红色的液体,并没有伸手去端,当他拉过凳子坐稳之后,才扭头看向王林,正色道:“行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绕圈子,是爷们就爽快点,成不成一句话!” 王林闻言,直接瞪着眼睛拍着桌子骂道:“你他妈的脑子有泡吧?什么条件、什么交易都不讲,莫非你还想让我‘引颈待戮’?” 年轻俊逸的公子哥满脸诧异,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难道你不认识我吗?” “废话!刚才不还问你是谁家狗吗?你觉得那是在跟你客套?”王林忍不住翻个白眼,“妈的,你以为你丫长的漂亮我就要认识你啊?” “在下吕从简。” 汉子眼神微滞,继而变得玩味,他微笑道:“你跟你爹可差远了。” “闭嘴!”吕从简似乎对他老爹颇有微词,有些恼火地问道:“现在你已经知道我的立场,可以作出抉择了吧?” “夺嫡之争?” 吕从简的脸色骤然微变,他有些惊慌地左右环顾,眼底隐隐有杀机闪现,此时若有婢女送茶水,估计他会选择毫不犹豫地扭断她娇嫩的脖子。 王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年轻人你这火候不够啊”的欠揍表情,道:“别紧张嘛,说说看,我一个教书先生可以做些什么?” “殿下允诺,你若能让一个学子的道心崩溃,或者把他引入歧途,日后不仅可以封王拜相,而且恩荫福泽三代。” “哦?名字?”中年汉子果然变得爽快,废话一字不说,直奔主题。 吕从简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神色郑重地道:“请你检查信封是否完好无损,确认并看完之后,必须在我面前销毁,你一人知晓内容即可。” 王林慢慢收敛笑容,他斜睨吕从简一眼之后低头陷入了沉思。 对方意思很明显,自己接信之后,成或不成,唯他一肩担之。 这是一笔报酬不菲的交易。 他王林不是什么道德君子,老实说,一个学子的未来于他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再说,自己挑选一位中意的皇子,为了日后的大一统而造点孽,完全可以看成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道德典范的推手。 哪个国家不是在一片废墟之上建立起来的? 即便儒家圣人,细数起来,那双经世济民、立法塑德的大手也算不得无瑕无垢吧? 说服自己之后,王林便心安理得的接过了深棕色信封,打开一看,他有些傻眼,心想,这事干的忒不厚道了! 吕从简心里有些奇怪,但他还不忘先催促王林赶紧把信给烧了,之后才问他方才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王林冷笑一声,“反正没你屁事了,问这么多作甚?” “你一个人来的?”中年汉子忽然沉着脸,一边斟酒一边发问。 这话让吕从简瞬间警惕起来,但他还是神色自若地悠然道:“是又如何?” “没事,只是在学宫文院待太久,感觉骨头都快生锈了,一直想找个人切磋一下。当然,我指的是那种既抗揍又打不过我的!” 吕从简刚欲搬出靠山用言语震慑对方,便觉凌冽拳罡扑面而来,他只能被迫仓促迎击。 装饰典雅的包间内,苏铭几人正与身侧佳人相谈甚欢,忽然听到一连窜的“咚咚”声,持续了好一阵子,那会感觉整个房间似乎都在震颤。 之后,整栋楼都喧腾起来,直到先前那位体态丰隆的妇人亲自出面致歉,主要还是因为她承诺给每个包间送坛桂花酿作为补偿,大厅的每桌也都送。 苏铭几人也没在意,谁曾想,那妇人很快就推门进来,笑容可掬地问道:“哪位公子是苏铭?” 苏铭有些奇怪,他才一抬手,妇人就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有事先走了,你把账结一下。” 妇人见他眼中有些许疑惑,就补充了一句,“这是你们先生留的。” 苏铭觉得,请先生吃顿饭也没什么,便点头答道:“那我付吧!” “方才送的酒也要算在你们先生头上,加上你们自己的饭钱和他前几次的赊账,给你们打个八折,再取个整。” 苏铭闻言心里登时一凉,脸色有些泛白,苏轼兄弟和秦观的表情也极不自然。 四位小姑娘清澈见底的眸子里隐隐有些担忧。 风韵犹存的妇人眼光何其老辣,自然一眼便看出几人的难处,她只是自顾自的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能信那个杀千刀的,算了,你们付自己的饭钱就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铭弱弱的问了一句,“我带的钱不多,一万两够吗?” 四个小姑娘没忍住,几乎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就是相对沉稳的多的妇人也有些失态。 苏铭更加不好意思了,他的脸迅速红到耳根,嗫嚅道:“如果差太多的话,我下次一定补上。” 经多见广的妇人很快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丢给苏铭一个媚眼,旋即掩口笑道:“第一次自己出门吧?这么跟你说吧,即便加上你们先生的那些烂账,满打满算,差不多也只要八千多两!” 无论是苏铭还是苏轼兄弟,他们都不知道一两的价值到底几何,秦观也只是略知一二。 妇人随便几句话就把事情的真相套了出来,她告诉苏铭,寻常饭馆,一餐撑死十几两,一壶酒更是只要几两而已,方才她送出去的桂花酿,已经算好酒,一坛才二十两。 苏铭这才恍然大悟。 上次他在小酒馆一百两只买了两坛高浓度米酒,还是拿错的,这回他自然而然地以几百两一坛估算酒钱,所以才闹了这么个笑话。 四人于天色擦黑时打算起身离开酒楼,临行前,他身边那位唤作绿珠的姑娘眉眼顾盼之间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 “你想对我说什么吗?”苏铭忍不住开口发问。 “我……”绿珠那双漂亮的眸子已经泛红,她抬头快速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眉眼含笑的妇人之后,马上低头不再言语。 妇人此时心下略有踟蹰,像绿珠这种可怜女子实在太多,行里规矩是不许她们随便脱身的。 但眼下这种情况着实有些特殊,对一个不谙世事、颇有背景的孩子而言,这么盘算估计得不偿失——若是他看上的小姑娘被别人糟践了,天知道会不会给酒楼招来什么麻烦。 “阿珠,你在这里陪苏少爷好好说会话,我先下楼去盘账。”妇人冲她使了个眼色之后,与苏铭他们招呼一声便推门离去了。 苏铭没有再度发问,只是静静凝注着她的俏脸,眼神极力做到温和亲昵。 “公子,我……”没想到,如此一来,绿珠竟凝噎难言,急得眼泪直打转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她很感激妇人给了她机会,可苏铭会不会拒绝呢? “你慢慢说,我不急的。”苏铭见她极力瘪着嘴想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心里没来由地跟着难过起来。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父母怄气,心里觉得十分委屈时便是这般作为。 “你别哭啊,你是不是想要什么东西?或者,你要我帮你做些什么?”苏铭感觉自己鼻子酸酸的,可无论他怎么问,绿珠只以眼泪默默回应。 最后,还是另一位眼睛微红的姑娘跟他解释了原委。 苏铭感觉她在叙述的时候,言语之中有种怎么也掩藏不住地歆羡。 他听完总算明白绿珠为什么说不出口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书上看似平淡无奇的“艺伎”二字究竟包含了多少贫寒少女的心酸苦痛。 难怪有人吟出“纸上得来终觉浅”的诗句。 这些普遍相貌出众的姑娘,运气奇佳者,的确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世间多的是被糟践、被抛弃的可怜人。 出身低贱就决定了她们的价值到底难以媲美那些豪绅贵族家的小姐千金。 仅靠美艳外表的花瓶,终难长久。毕竟,可以玩弄别人于指掌之间的,无论男女,都太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烂泥上墙 常言道,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对来客皆笑脸相迎的酒楼妇人,虽说谈不上如何蛇蝎心肠,但是绝对当的上唯利是图四字。 像她这种久处烟花巷陌却依然混得风生水起的半老徐娘,实在是见过了太多的蝇营狗苟与世间疾苦,堪称阅尽了这十丈软红。 再柔软的心经此打磨锤炼之后也会自动覆上一层水火难侵的铁甲。 于她而言,只求好好活着,赚钱养老,其它闲事一概不管。 命字当头,利字铺路。 绮襦纨绔看上才色双绝的少女,屡见不鲜,针对这个情况,为了牟取利益的最大化,幕后的诸位老板们商定了一条铁矩——只有及笄之年的姑娘可以选择脱离馆楼。 如此一来,寻常贵公子看上哪位姑娘之后,若是不想别人染指自己的禁脔,就要出钱私下包养,源源不断地支付红馆每日的报价,一般会取一个均价。 当然,手腕够硬的话,自然可以随心所欲,无视劳什子铁规。 苏铭觉得这些女子很可怜,行规重重,“学业”繁重,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还是较为文雅的“馆”、“阁”、“楼”,属于一二等的清馆红楼。 那些个三四等的“室”、“店”、“班”里的姑娘才是真正的可怜人,不但要日复一日的忍受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而且几乎永无出头之日,多的是活不到桃李之年的苦命女子。 大宋尊儒,儒教崇礼。 所以绿珠她们从某种角度来说,还算幸运,尚未到破瓜年华,来此的多数贵人明面上也基本都是“恪守规矩”的儒生,名誉于他们至关重要。 所以,初出茅庐的她们这时候还都只是单纯的女乐。 苏铭本来想直接“盘下”四人,可苏轼他们不乐意,执意借钱自己负担。 而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先前与苏轼相谈甚欢的那个名叫芊芊的高挑姑娘竟然婉拒了苏轼。 可苏铭刚提出自己大包大揽时,他分明看到芊芊的脸上浮现欣喜之色,之后,苏轼提出借钱负担时,她的脸色骤变,眼中似有失望和怨怼。 苏铭自然还想不明白她眼中眸光变换的真正原因,甚至不解那种奇怪而复杂的眼神究竟缘何。 但此时他无暇多想,因为被先前聊得投机的佳人婉拒的苏轼自觉脸上无光,只说楼下等他们便冷着脸径直推门离去。 苏铭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让绿珠快带他们去找那妇人,与她说明情况之后,这位柳姓妇人的言语之间竟隐隐透露出可以任由苏铭他们带人走的意思,甚至都不需要什么契约文书,仅凭一句口头承诺即可。 妇人阅历何其丰富,她分明笃定了眼前这个面皮薄的孩子绝不会食言。 更何况,她能有今天自然不乏头脑,知道该大气的时候,打肿脸也要硬充胖子的重要性。 苏铭自然婉拒,怎么说他也不能带个姑娘回泮宫啊,他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等于公然挑衅、藐视整座学宫的威严,可也明白此举深受士林诟病,为文人墨客所不耻。 他看过不少稗官野史,上面描述了很多放荡不羁的风流才子。 可惜,最终的下场都不是苏铭喜闻乐见的。 而且他总感觉即便不提那些儒教的繁文缛节,这些人的部分行为处事也过于荒诞不经了。 世人皆知野史纪实,可文字与现实总免不了出入,书写之人的一丝个人感情,或是掺杂丁点道听途说,可能就会导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霄壤之别。 三人全部拒收“好意”。 这位绿珠口中的柳妈神色自若,依照他们的要求拿出两份一式的契约文书。 基本内容就是,每日供养费,八两二钱,到了破瓜年华,可以选择一千两直接领回家,也可以选择继续寄养在馆楼,直到姑娘花信年华为止。 之后,四人回去的路上,气氛明显有些沉闷。 苏轼始终绷着脸缄口不言,只有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还要极力避免,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到了苏轼的新鲜伤口。 “你们说她为什么拒绝我?” 苏轼突然停住脚步,抬头看着路边一家茶楼,二楼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欢笑声清晰可闻。 他第一次觉得人们的悲喜不通。 三人一时无语,每每欲言又止,正于心间急急反复斟酌之时,却听苏轼自言自语道:“她认为我出身寒门,不像苏铭一般家财万贯,即便日后果能从学宫脱颖而出,大概也是她芳华达至巅峰之时,无甚依靠的我必然出仕,那么想快速出头,入赘最佳,这样,跟着我,她就永远只能是受气受累的小妾。这么想着,我也觉得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呵呵,此女心思玲珑,将来有朝一日也许真的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苏铭三人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觉得这种时候也不好妄加非议,只能纷纷点头附和。 苏轼能自抒自解自嘲,苏铭也就放心了,这时候他终于想到了自己,却忍不住头疼起来——日后他们再去寻欢作乐,让不让苏轼去似乎都有些尴尬啊! 吕从简被王林好一顿胖揍,光听那撼动整座楼的“咚咚”声就让人觉得牙齿发酸。 好在,中年汉子到底是个文院的教书先生,恪守打人不打脸的传统习俗,拳拳到肉,却不伤人筋骨,力道掌控炉火纯青,手法拿捏更是奇准无比。 可即便如此,不伤筋骨却让人咬牙切齿的肉疼,也让从小深得父荫庇佑的吕从简吃够了苦头。 当然,最让他羞愤难当的莫过于,王林这厮打完之后,居然老神在在地坐下喝了碗酒,润完嗓子,他才悠悠叹了口气,“你应该感谢我,我这也是替你爹出手教训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哼哼,看你这一脸无可奈何的悲愤就觉得你爹真的是倒霉又无奈,心酸啊!他说自己俩儿子都不行的时候恐怕心里也很不好受吧?可你们俩兄弟也的的确确是烂泥扶不上墙啊,怎么办呢?只能贬你们兄弟而推崇侄子吕夷简。你以为你爹开了‘宰相儿子只授九品京官’的法度先河是为了什么?有能耐打了基础自然可以平地起高楼,没本事还想登高望远,岂不应了那句‘站得高,想得远,摔得扁’的土话?” 吕从简摸爬滚打多年,才从九品京官堪堪爬到正四品外制的中书舍人,还属于并无实权的闲职。 而按照卢多逊任宰相时定下的常例,他本该直接就任六品寄禄官的水部员外郎,虽无职事,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这期间又可以省去多少麻烦? 所以他气恼父亲的所谓廉洁奉公。吕从简也深知自己如今在帝都吃得开,一半因为父亲庇护,一半因为那个年轻有为的堂哥——进右谏议大夫,以给事中职参知政事,正二品。 可他不喜欢这种“嗟来”之利,甚至觉得心里委屈愤懑,他始终认为堂哥的飞黄腾达全都仰赖父亲在陛下面前的美言。 王林不能完全看透吕从简的小心思,但也觉得这小子肯定是老大不服,根本不听自己的叨叨,行吧,自己也真是闲的慌,才管这当闲事。 也不知道这小子回京之后,惊觉老爹不惜辞官归隐,只为给自己捞了个三品的太子洗马时,会不会心有悔意?或者,觉得老家伙总算开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离群 时值小满,夏日酷暑渐深。 学舍里皆通有首尾相连的青紫竹管。 苏铭先前也没怎么在意,此时方才惊觉竹管铺就的床板及书桌下几根可供踩踏的竹管里竟隐隐传出潺潺的流水声。 之后,听早有耳闻的同窗说,整栋楼的竹管都是连在一起的,夏天时里面通上清凉泉水,以达避暑之效。 而且,盛夏之际,天气炎热到一定程度,学宫甚至会定期往里面加冰块。 不得不说,这座泮宫为学子们提供的学习条件实在优渥非常。 这天,王林竟破天荒的在立功殿里为他们讲了一会《春秋》大义。 早已习惯了上自习的学子们一时有些不太习惯,但他们还是纷纷收心聚神,打算用心聆听这位素来“高深莫测”的先生的高见。 结果,中年汉子只说了三五句就开始哈欠连天、泪眼惺忪,一如先前苏铭在立德殿的那几位不喜听课的同窗。 两者都是一上课眼皮就打架。 “这种无聊的瞌睡经果然念不得。” 王林低声喃喃一句之后,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懒洋洋地道:“距离国战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也不跟你们废话,这次轮到咱们大宋做庄了。你们都知道,平时拿了第一的话,学宫奖励我一万两,做庄则要翻十倍。所以呢,这回你们若是拿不了第一的话,所有报名参战的学子就凑十万两给我。不然,你们这辈子都别想升到立言殿去,更别想毕业!” 苏铭本来对学宫先生心怀敬意,哪怕这位王先生先前一直无甚作为,他也没有丝毫不满。 但是,当他听完王林的这番话之后,是真的心生厌恶了。 国战当头,一位教书先生,什么荣誉、责任一概不顾,竟只惦记着个人的金钱得失? 这哪里是儒家特有的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分明是与之相对的市侩小人。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更为不堪。 中年汉子说完便走,根本不去看下方诸多学子的脸色如何。 群情激愤是自然的,脾气温良如秦观,都忍不住声讨王林。 几个性子暴烈的纨绔大少更是拍着桌子大声数落王林的种种不是,几乎把他批的一无是处。 最后,大家意见一致,决定去向副山长程灏检举揭发! 这时候,苏铭主动站了出来,一是想自己和程灏面谈,二是想借此机会与这些个每日同殿却不曾言语的同窗接触接触。 可惜,这些人对于苏铭的自告奋勇并没有表示任何感激之情,他们的回应平淡到几近敷衍。 不知为何,苏铭他们四个跳殿生自从来到这里,就有了被人群疏离的感觉,无论在学舍还是立功殿。 苏铭去找程灏原原本本地说明了情况,他原本以为老人会震怒,最不济也应该“色变”。 没想到,须发皆白的程灏只是怡然垂钓,甚至在苏铭阐述的过程中因气愤而不觉提高声调时抬手虚按,示意他小点声,别把塘边的鱼都惊跑了。 “您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苏铭一人唱独角的黑脸,犹如拳打棉花一般,心里隐隐有些憋屈。 “你觉得为什么?”程灏悠然反问。 苏铭以为老人是有意在考量他,只得低头细细思索,良久之后,他才抬头自信答道:“原因无非两点,要么是您胸怀宽广,可纳百川千山,根本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要么就是王先生有恃无恐,您无可奈何,也习以为常了。”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赞道:“如此年纪,能想到这么多已经不易。” “难道还有第三种可能吗?”苏铭有些诧异,自觉这种笼统答法已经涵盖了问题的所有可能。 程灏突然收敛笑容,饱经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可称之为晦暗难解的复杂神色,他的嗓音由醇厚变得低沉,“当然有,譬如,我也根本不在意什么学宫荣誉。” 苏铭的脸色骤变,程灏一直给他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所以,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老人亲口抛出的话。 “受万人敬仰的君子都可能是个阴险歹毒的小人,难道你真以为‘伪君子’一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吗?”老人语气沉重,说的极慢,称得上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因此,这一席话犹如惊雷般在苏铭耳边炸裂,震的他瞠目结舌。 程灏手中的简易钓竿忽然向下微沉,老人持竿不动,只静静垂眸看着塘边水花泼溅。 没过多久,一条约莫三寸的墨色草鱼浮上水面,嘴里含着一根无色透明的丝线。 凉风拂过,竹涛阵阵。 苏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惊醒过来的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只浮尸水面的草鱼。 “想不明白就先记着。”程灏提竿收线,将死鱼扔到脚边那只小竹篓里。 “你的答案里有个明显的问题,我记得之前同你说过,临川泮宫和一般学宫最大的不同莫过于山长由陛下亲任。所以,王林以势压我根本不切实际。” 老人依然不苟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们口中所说的无赖一般的王林曾经为了追杀一位叛国贼而辗转百万里手刃之,只因他在酒馆喝闲酒时听说由于此人泄密致使国内很多联号商驿式微败亡,不少一夜之间将祖辈家财散尽的巨贾举家纵火自焚了。” 苏铭听完又是一怔,今天他实在是听到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也只能如程灏所言,不懂没关系,先记在脑子里,留待日后慢慢品尝其中厚味。 不过,苏铭到底还算聪颖过人,品出了点味道,知道程灏先前言谈皆是“意有所指”,不能按照简单的字面意思理解。 “你回去只管告诉他们,就说程副山长说了,拿不了第一,罚钱都是轻的!” 苏铭悄然松了口气,他正愁自己没法回去交差。 果不其然,听完苏铭汇报之后的一众学子情绪更见激愤,又跳出几个满脸桀骜的家伙,扬言大不了不念了,回去就给家里去信,必须要“弹劾”王林,不是他卸任就是自己卷铺盖滚蛋! 苏铭突然觉得这些人只是在不明就里的瞎起哄,虽然自己前不久也是这种心态,他拉着苏轼他们直接走了,心想,反正四人本来就不合群,破罐子破摔,就这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愁钱 立功殿里的同窗们头天还跟打了鸡血一般激愤难平、吐沫四溅地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结果,第二天睡了一觉就好似忘的一干二净,再也没人去提如何处置王林这茬。 苏铭对此并不感到奇怪,只是有些惊异于王先生的影响力和泮宫的能量,天知道昨天夜里泮宫上空有多少稀奇飞禽来回折腾。 而且,当天下午,苏铭竟也收到一封家信,他急不可耐地拆开一看,顿时有些头疼。 信里除了父母交代的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之外,还附带了一张千两面值的银票和单独的一页信笺,上面大致说了家里目前生意的概况——各商铺皆是一连数月入不敷出,连府里的各种开支都是捉襟见肘,所以也只能先给他寄来一千两花着。 还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苏铭刚刚豪气干云地签下一份首付就要一千两的卖身契,自己一人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他还答应借钱给苏辙和秦观二人,再者,他们日后再去那座名叫“仙人醉”的红楼总不会分文不花吧? 老实说,苏铭当时读完家信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家境殷实的同学借钱,第二反应却是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他觉得自己这一千两不能轻易花掉,更不应该去向别人借钱。 古人云,人有七贫七富,谓之富贵无常。 苏铭对家里的生意一无所知。 但是并不妨碍他一想到那种江河日下、负债累累、砸锅卖铁的惨淡光景就浑身止不住地冒冷汗。 紧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羞愧难当了。 这时候,他的心情很复杂。 自己明明已经答应了绿珠。她此刻大概还在满怀希冀地等着与自己的下次会面畅谈。 悚然惊觉的她一定会憎恨自己这个薄情寡义的骗子吧?或许,她很快就会被别人买走。 苏铭这时陡然想起曾经随手翻过的那些署名含混的书上所述的戒勖后人要视金钱如粪土的警世名言佳句,譬如财帛如猛兽,动辄必遭噬、银印青绶,必然毁誉参半;金印紫绶,难逃口诛笔伐。 他于这一瞬间大有感触,觉得这种屁话完全就是双脚离地百万里的无稽之谈,带着一种俯视芸芸庶黎的漠然与不屑。 苏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的愁绪竟然来自俗不可耐的金钱。 他当然不想给父母增添“后顾之忧”,可也不想做一个食言的感情骗子。 偏偏这种时候,他还不好与苏轼等人商量对策,思来想去,他就去找了贾先生。 谁曾想,贾先生听完他的简述之后,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直把苏铭迫的面红耳赤,窘迫而狼狈。 “我倒觉得你犯不着如此自责。”贾先生脸上恢复常态,只是眼睛里依旧笑意盈盈,“对方不过是下九流的娼妓,身份卑贱,不值一提,再者,你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允诺的,不知者不为罪嘛。总之,本身力有不逮,谁也不能勉强你。” 苏铭听了这话马上瞪大眼睛问道:“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迂腐!”贾先生似乎有些生气,他从面前青案之上拿起装帧精美的《论语》一书,“若是如你这般死板较真,那孔圣人岂不也成了大骗子?” 苏铭一时语塞,坐在那里低头不再说话。 贾先生没有继续说教,只是自顾自的翻出一本线装孤本古籍,侧身单肘伏案压书,另一只空闲出来的手则捧着个造型小巧玲珑、壁身线条流畅的紫砂壶,每当他看到尽兴、快意处或是可惜可叹事,便仰头嘬一口。 贾先生的这间书屋开了一扇朝西的直棂窗,苏铭目光炯炯的抬头时,正值薄暮时分,碎金点点的晶亮眸子让刚好扭头看过来的中年儒士眼神微滞,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 “我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对之视若无睹,也不认为如此作为便叫迂腐呆板,说过的话到底不能如放屁一般随风而逝。”苏铭直视贾先生,语气肯定,几乎不容置喙。 “话粗理不粗,那你打算怎么去补救呢?”贾先生随手放下手中小壶,摆正身子笑着问道。 苏铭小脸严肃,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起身一揖到底,“请先生帮我谋得一份营生。” “几千两可不是小数目,何况你这个年纪能做的活实在有限啊……”贾先生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心他的学业,反正意思很明显,希望他知难而退。 “至少让我问心无愧。”苏铭的眸子愈见清亮,“总之,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很好,尽人事听天命。”随后,贾先生摆摆手下了逐客令,他看着苏铭远去的背影又嘬了一口壶嘴,愿意担责就好,加身黄袍总不至于自个颓然滑落。好的开始便是成功的一半。 临安北边有条被誉为“天下第一潮”的钱塘江,在整个泱泱神洲都享有盛名。 莽莽江水于口大肚小的喇叭处汇聚成潮,曾有文士针对其特色赋诗云:钱塘一望浪波连,顷刻狂澜横眼前;看似平常江水里,蕴藏能量可惊天。 每年的八月十八是最佳的观潮时间,故而八月每每游人如织,盛况难述。 五月底不过淡季,江边大多地方都是一片寂寥,所以江中轰鸣不断、浊浪滔天的异象几乎无人窥见。 “服不服?” “呸!” …… 临安西边百里之外有一片绵延山脉,仅有的一条崎岖山路上,一支满载货物的商队被一伙山贼拦了下来。 此时,一位相貌粗犷,虎背熊腰的汉子将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那个头戴硬裹巾的富态商人脖子上,嘴唇上下翕动,应该是在盘问商队的财宝位置和女人的数量。 “欻欻……” 汉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手下人都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说话时被人打扰,所以方才整条山道上除了风吹叶动的微弱莎莎声外,再无杂音。 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在汉子将钢刀从他脖子上移开时,悄然松了口气。 谁知,就在这时,刀光扑面一闪,中年商人便觉自己高高飞起,眼中世界天旋地转。 旁人只看到汉子突然暴起,出手利索,一刀便将一颗大好头颅生生砍飞,富态躯干上碗口大的口子里鲜血狂涌,足有数尺之高。 “他妈的,是谁活腻歪了?”这时汉子方才狞笑着大声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皆是投向那道依然节奏分明的声音的来源,每个人凝注的目光之中皆有惊异之色闪现。 笑容狰狞的汉子也是微微吃了一惊,他蹙眉看着那个由远及近的寒酸少年,森冷的目光在他的腰间睃巡不定,那里挂着一根通体锈迹斑斑的铁条。 少年相貌堂堂,神色漠然,浑身都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他的步子一直很稳,似乎根本没看到人头飞起的血腥惨状,更没有嗅到空气中酽冽的血腥味。 手里钢刀之上犹自挂着晶亮血珠的汉子一时有些拿捏不准眼前这个怪小子究竟是真傻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江湖游侠,所以他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沉默下来。 “放了他们,饶你不死。”少年突然开口,语气淡漠,嗓音清冷。 被手下几十号人看着的汉子自然不会被一句话吓到,冷哂道:“哪里来的小屁孩?你娘……” 汉子突然瞪大了眼睛,嘴里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他的喉咙已经被那根铁条洞穿,在场所有人,谁也没有看清少年何时由腰间拔出了它。 其余山贼震惊之余,撒腿就跑,作鸟兽散。 少年缓缓抽出锈铁条,失去支撑的汉子倒地后,他蹲下身子用汉子的衣袖极为认真地将铁条之上犹有余温的鲜血尽数拭去,然后起身将那根恢复本色的铁条插回腰间之后,继续不急不缓地迈步前行。 商队中原先那几位偷偷啜泣、梨花带雨的少女,此刻皆是痴痴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消瘦身影。 乘坐马车的她们后来自然追上了这个古怪少年,其中一位生有漂亮桃花眸子的少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他表达了自己诚挚的谢意。 可惜,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少年置若罔闻,还是那般木讷地前行。 很快,商队就远远甩开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打杂之后 贾先生为苏铭谋得了一份在酒楼里打杂跑腿的活计,让后者略感庆幸的是,这家酒楼并非仙人醉那种歌馆红楼。 苏铭觉得这类酒楼背后必然有着某种联系,他担心被仙人醉的人撞见,尤其害怕绿珠知晓。 醴泉是座七层高的酒楼,坐落于临安城最为繁华的十字街中心路口的西北角,赫赫巍巍,朝东三间门面,朝南五间。 但凡游此城,必会览此街。 因而这座一枝独秀的路口大酒楼常常人满为患。 苏铭很喜欢它颇具江湖游侠气的特色,除了名为醴泉的烈酒之外,酒楼只提供大块的各类熟肉、拍黄瓜和花生米三样。 粗俗拙劣的酒碗碟筷,舌绽莲花的说书先生,来此喝酒,心中埋藏经年的豪气不觉油然而起。 熟肉分腌制和熬制两种,后者就是单纯的用武火猛熬,清水汤里只加了些去除腥味、油脂的草药,很多人吃不惯那种寡味,而酒楼是不提供任何佐料油酱的。 通常本地人来此多自备料包,外地人想要吃的舒坦,则不免要腆着脸向别人借了。 苏铭每天下午未时初过来接班,一直到戌时末结束,拿八两工钱,对一般人来说着实不菲。 但这活也不是谁都可以做的,不仅长相要清秀,而且体魄要雄健。 好在,端几十斤重的托盘上下爬楼梯,对于体魄迥异常人的苏铭而言,不仅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反而起到了一种锤炼奇效。 当然,累是难免的,第二天胳膊腿一用力就酸疼,约莫持续了四五天。 脱下泮宫独有的天蓝色轻容纱袍之后,苏铭换上了密不透风的青绸布袍,每天汗岑岑的让他浑身别扭难受。 而这座游侠气质的酒楼招徕的不是喜欢附庸风雅的刀笔小吏,就是大腹便便的富贾老爷,反正苏铭是没见过一个符合自己心中侠客形象的豪爽汉子。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满面虬须的美髯大汉,生的倒是虎背熊腰,威仪非凡,一开口却是一副温糯嗓音,尤其汉子说话时的羞赧神色,简直轻而易举地摧毁了苏铭心中对于江湖游侠的大部分美好憧憬。 这些也就算了,苏铭现在最怕的是遇到那种非常“难缠”的主顾。位卑言轻,自然处处受人白眼,时间久了他还能平静地无视。 可总有些无赖喜欢没事找茬,看你不顺眼或是自个心情不佳便喜欢鸡蛋里面挑骨头,把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 譬如,一张光可鉴人的桌面还能让你再擦个三五遍。 苏铭送来的酒食他们不会也不敢挑刺,但是你若存心想找一个打杂的麻烦,花样可以层出不穷,理由可以千奇百怪。 闷热的天,烦躁的心,性子渐趋反叛的“黄口小儿”,怒而拍案,在所难免。 跟主顾对着干的结果就是白干三天,这让怀里揣着千两银票的苏铭着实感到好一阵肉痛。 还有一种让他倍受折磨的主顾——水性杨花的贵妇,带着几个唇红齿白的粉面小生依旧不影响她们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毕竟苏铭的五官兼具赵卿雅眉眼如画的柔和线条与苏风浩刀削斧劈的棱角分明,小小年纪已经风采卓然,哪怕粗布短衫,狼狈不堪。 最初遇到的是二八年华的年轻女子,苏铭只当对方可怜他的身世,把自己当做小弟弟对待,对于她们的“亲近”并不反感,直到后来亲耳听到对方询问多少钱可以买下他时才恍然惊觉,继而觉得恶心。 后面他还遇到过那种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一身酽冽的脂粉气足可以笼罩周身几丈的范围。 还有些奇葩女子更是让苏铭身心俱疲,应对艰难。 丰乳肥臀的健壮妇人单手可以把他提溜起来,体味怪异,大把香粉都遮掩不住的,面容瘆人犹如鬼斧神工的…… 十天下来,苏铭整个人就明显瘦了一圈,之前他对苏轼他们推说自己有私事,可身上捂出来的痱子和饱受摧残、日渐倾颓的精气神是难以伪装蒙混的。 几人一番“刑讯逼供”之后,苏铭的私事暴露无遗,这让苏辙、秦观颇感自责与羞愧。 之后,苏轼三人结伴去找贾先生,发现先生正在会客——一位很有派头的中年男人,让几人莫名的心生好感,总觉得对方身上有某种特殊的气质。 看上去派头十足的中年男人起身冲苏轼几人温和一笑,随后便跟贾先生抱拳告辞。 贾先生起身送他到门口之后,方才踅回坐下,他神色认真的仔细听完了三人的述求。 然后,他一边将那本倒扣桌上、页面泛黄的古书翻身摆正,一边口气严厉地道:“国战当头,你们居然还有心思琢磨怎么挣那几两银子?谁也不用再说,不仅你们休想,就是苏铭以后也不用去了!” 此言一出,三人脸色齐刷刷地惨白如纸。 这已经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差不多等于赔了夫人又折兵。本着兄弟共患难的可嘉精神而来,谁曾想,亲手造就了一个更为惨淡的局面。 “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所以很委屈?”贾先生一语中的,道出了三人此刻的难堪与尴尬。 “先生,我们……” “为什么会有好心没好报这句话?你们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好心作为对方也许并不需要,甚至造就某种累赘。比如这次,你们来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大局为重?都去打杂赚钱,成何体统?下九流的行当,生来皆可为,何必读书!”贾先生颇有些语重心长地教诲道:“君子清且贵,穷而不贱。如果吃不上饭穿不上衣,你们如此年纪如此作为我倒可以勉强理解,可你们拿了钱去做什么?” 贾先生目光如炬,刺的几人抬不起头来,生怕一不小心便被一眼洞穿了心中那点耻于人前言说的苟且之事。 心情沉重的三人步履维艰地回到了学舍,他们在路上仔细商量过了,觉得不管结果怎样,还是应该如实告知苏铭。 “晚上我请你们去仙人醉喝酒!” 苏铭一开门就直接搂住迎面而来的苏轼的肩膀,一句话就把后者组织了好半天的说辞冲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来,苏铭刚才又收到一封家信,里面附带了三张一万两面值的银票。 当然,最重要的莫过于知道家里一切安好,生意蒸蒸日上倒还是其次。 不过,这次三人都拒绝了他的诱人提议。 最后,苏铭只好不客气地直言,你们花多少我都记着呢,以后都要还的,别以为我是什么散财童子哈,打杂这几天,我可是深刻体悟到了血汗钱三个字的真实份量。 苏轼三人晚上还是与苏铭一同去了仙人醉,主要按耐不住那颗年轻易躁、充满激情的心啊。 教书先生的住所构造类似学舍那栋楼,除却每位先生都有的书房、卧房和厕轩之外,还有单独的茶室、棋间和乐房以供怡情养性。 犹如闲庭散步的中年男人出了贾先生的屋子之后,没有下楼,反而上到了三楼。 楼道里站着一个身穿短襟短绔的汉子,他懒洋洋地将背靠在栏杆上,把两条古铜色的胳膊垂在外面,两只脚极不规矩地交叉而立。 身在儒家学宫,可无论站着坐着还是躺着,此人都完全不符合儒家主张的“礼法”。 尤其他现在还鼻青脸肿,而且看上去似乎是新伤旧伤叠加,很是狼狈。 “今天不打了,以后也不打了。反正只要打不死你,你就不服气。”穿着打扮儒雅不凡的中年男人语气懒懒的,说话的时候也学着那汉子斜倚到栏杆上,他随口问道:“这样靠着是挺省劲惬意,可双腿交叉有锤子用?不别扭吗?” “巧了,我就觉得这样特爽!”汉子满是挑衅的乜斜着他,“你最好赶紧带你儿子走,不然……” “我觉得你可能对现在的局势不太了解。”中年男人对于他的威胁不以为意,“他外公不久之后会来这里巡视,你最好等到那时再决定是否要动手。” 中年汉子神色微动,眉毛轻挑,似有所思,“两年没跑江湖,就孤陋寡闻了?你不是一般的江湖隐士吧?姓苏的……” “莫非你就是苏风浩?”汉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忍不住一手抱肘一手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有点意思,看来程老夫子已经做出决定了。” 儒雅的中年男人没有在说什么,自顾自的径直离去,依旧靠在栏杆上的汉子在他的身影消失于楼梯口时,轻叹一声,自语道:“想了十来年的架,竟然莫名其妙地打了四五回?当真是人生如戏,妙不可言!” 苏铭的打杂经历自然是他爹计算好的,贾先生只是友情出演。所以,这番体悟才能真实而适度。 怀揣巨款的苏铭比之前要“斤斤计较”一些,花钱不再大手大脚。现在他只要一想起自己之前花一百两买两坛米酒就上火牙疼。 仙人醉依旧灯红酒绿,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苏铭见到那位酒楼主事的柳姓妇人的第一眼,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一下,他有些不安地蹙眉问道:“绿珠在哪?” 柳姓妇人神色冷淡,但还是作出了一番解释,“卖身契的千两定金,十天不交,便自动作废了。哦,忘了告诉你,寄养时,每次消费不得低于一百两。” 苏铭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眼前妇人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跑去打杂的事。 他打杂十天,不扣工钱的话也才挣八十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波澜渐起 临安城的富庶并不完全因为拥有大宋第一泮宫,它本身的地理位置足够优越,水陆皆通。 从古至今的漫长岁月中,大家有了一点基本共识,水道的发达程度决定了城邦的繁荣与否。 毕竟,除却因为关山阻遏带来的交通贸易不便之外,很多东西靠驿道和人力物力终究难以运输,尤其是一些不可或缺的大型物料,比如南方的太湖石。 山为阳,水为阴,阴阳共济,风调雨顺,多子多嗣。 皇家园林的设计者自然深谙此道,故而于水榭之间拟造“艮岳”调弄山水。 不过,造山之石大有讲究,要求具备瘦漏绉透的特征。 因此,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南地特产的太湖石。 这些最高可达四丈的巨石,即便动用从东南戎洲引进的皮糙肉厚、力大无穷的蛮象,也是极其耗时费力的。 可办法总比问题多。 很快,一条贯穿大宋南北的京杭大运河应运而生。 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依然有很多人一提及此事就愤愤难平。 数千劳民沿河背纤的悲壮,遇水闸、桥梁挡道,一律拆除的蛮横,中途值得为人攻讦之处太多。 可是,号称万岁的皇帝同样需要继承人啊。 谁又能指摘什么? 临安的消费水平可以稳居全国前五,这要多多感激那些出手阔绰的学子,他们霸占了本城一流纨绔的位置,熬鹰走狗的独到功夫让这些小门小户里的公子哥们大开眼界,继而成为他们看不上临近州县同龄人的资本。 苏铭因柳妈前后仿若冰火的态度变化想起了书上有关世态炎凉的长篇大论,觉得这实在不算什么咄咄怪事,毕竟“早有耳闻”,大概属于意料之中的意外吧。 但是明白归明白,这并不妨碍他神色轻蔑地掏出银票,近乎嘶吼地咆哮,“我现在就要见绿珠!立刻!马上!” 苏铭没有把银票砸到柳妈的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大概因为他还没见过,有待学习,不过,吼完一嗓子总算觉得神清气爽了。 柳妈当然不在乎丢这么点脸面,看到苏铭手中那张银票的面额之后,她马上惊叫一声,急忙一叠声地吩咐经过身旁的一位手脚轻快的小厮,“快,快去四楼的紫轩阁,告诉方二少,就说他家里有急事召他回去!” 那名小厮反应极快,柳妈说完他已跑到楼梯口,苏铭心里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妙,便跟着跑了上去,苏轼等人与柳妈垫后。 紫轩阁门口站着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一看就是给人看家护院的鹰犬,最是擅长恃强凌弱。 传话的小厮身份低贱,他们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何况,自家少爷正在屋内“采颉香草”,独留二人把门,心火正燥,几句没说,就要动手揍人。 反正也只是个死跑堂的,打了也就打了,谁还能替他出头不成? 紧随其后的苏铭在打杂这几天已经总结出一个道理——钱非万能,但这世上很多恼人之事的确可以用钱摆平。 苏铭掏出那张揣了许久的千两银票,开门见山地道:“想要吗?告诉我里面是不是有个名叫绿珠的姑娘?” 两个月俸撑死不过百两的汉子马上据实禀报,但是并不容许苏铭进去。 “这位公子,小的劝您最好马上退走,我家少爷跟学宫三巨头关系匪浅,即便是泮宫学子也都不愿意得罪我家少爷!”拿人手软的二人,言语客气近乎诚挚,但态度十分明确。 苏铭心中的那种不安感愈发强烈起来,他这时候根本没有心思去认真思索对方善意的劝诫,若是平时,他可能还会心有顾忌,但绝不是现在。 “让开!” 苏铭说话的时候身体已经前倾,作势便要向里冲。 那两个收了钱的壮硕汉子各自向中间横跨一步,犹如两座高峻姊妹峰一般横亘门前。 苏轼他们此时也已经赶到,柳妈更是嘴里大呼着诸如“有话好说,和气生财”之类和稀泥的话,可惜,她人还没冲过来,苏铭已然开始破防。 两个汉子在苏铭“随意”甩出那张千两银票时,已然看出他的家世不凡,所以不敢伤他分毫。 作为鹰犬,只要不傻,都明白一个简单粗浅的道理——他们这些看家护院的打手,有时真的不如一条狗。 倘若他们动手伤了苏铭,只要苏铭的家人具备可以与主家对话的资格,基本的处理方法便是把他们推出去任由对方处置。 哪个养狗的会为了一条狗跟人过不去? 可他们二人哪里想的到眼前这个孩童的气力堪比一只健壮的小牛犊,猝不及防之下,竟被他一下撞开了去。 两人趔趄过后,刚刚站稳脚跟,眼角余光便发觉眼前又多了三个孩童,尤其定睛看到他们皆身着泮宫独有的学服,顿觉头疼不已。 苏铭来不及道谢,身体鬼使神差一般只顾前冲,而破门而入内室时,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绿珠被一位赤裸上身的少年压在床上,身上仅有贴身亵衣,此时突然看到苏铭的她有些惊慌地一把推开了那少年。 “呵,还有情郎啊?”那少年竟也不恼,略显苍白的脸上笑意盈盈,长相倒也不凡,只是给人一种另类的阴柔感,不似寻常少年的阳光开朗。 他薄唇微抿,神色刻薄,沙哑的嗓音令人厌恶,“少爷我就喜欢棒打鸳鸯!” 苏铭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床边,随手拽下身旁轻薄却不透光的绸料帷幕,扶起绿珠之后替她遮住大片雪白肌肤,“脏衣服就不要了。” 绿珠抬起那双微红的漂亮眸子时,正迎上苏铭满是关切的眼神,她忍不住低头伏在苏铭怀中小声啜泣。 其实,在此之前,她只是在直觉上认为苏铭应该比这位臭名昭著的方公子好一些,直到此刻,她才生出那种“非他不嫁”的决绝勇气。 “啪啪啪……” 一直旁观的阴柔少年笑容灿烂,一边热烈鼓掌一边走到东边临街的窗口,他把脑袋伸到外面,喊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狗大爷,有人找茬!” 五楼同样规格的房间之中,一位左拥右抱、蒙头大睡的青年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但他的眼睛只是睁了一下便再度阖上。 等到方姓少年第二次呼喊时,他才骂骂咧咧的一把推开两侧丰腴佳人。 大床外面的那位女子睡意朦胧,刚想攀到他身上使性子撒娇,却被男人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下床去,她这才慌忙爬起身来为男人更衣。 苏铭被方姓少年纠缠半天,以至于他还没有走到门口便被一位睡眼惺忪地青年堵住了去路,他的身后,苏轼三人与那两个汉子都已倒在了地上,甚至柳妈也挨了一耳光。 “记住,本大爷是谢一刀养的一条狗。” 苏铭只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开场白,后面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他被打飞晕厥的瞬间,窗口先后窜进两道身影,一个是中年汉子王林,另一个则是从头黑到尾的神秘家伙。 还没来得及得意大笑的方姓少年被中年汉子一句“你现在回家准备棺材,估计还来得及”吓的面无血色,自称一条狗的奇怪青年没有妄动,显然嗅到了危险。 王林仅是瞥了他一眼,方才从窗口看到他动手的那一刻就掐指算到此人是个短命鬼,这种面相看多了只会徒惹晦气。 黑衣人谁也不理,俯身小心察看了苏铭的伤势之后,发现肋骨断了三根,内脏估计损伤不小,处理不好的话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撂下狠话的王林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苏轼等人的伤势,发现三人都是伤在内里,他把一旁唯唯诺诺的柳妈唤了过来,先问了一句,“脸没事吧,用不用我替你抽回来?” 柳妈哪敢答应,忙不迭地连声婉拒,汉子一笑置之,只是吩咐她叫人把三个孩子都抱下去。 黑衣人抱着苏铭一马当先,王林大概是怕他直接驾着楼下唯一的马车自个奔赴梅萍镇,所以快步跟了上去,走到楼梯口还不忙提醒柳妈,“照顾好那姑娘,这可是你唯一的救命法宝了。” 方姓少年亲眼目睹那四位孩童被抱上楼下那辆宽敞马车之后,这才连滚带爬地冲下楼去,他要去找他那位国色天香的姐姐。 他深知这种时候家里人帮不了他丁点,只有他那位准姐夫谢一刀可以救他。 此事发生不过一刻钟,身在泮宫的程灏已然收到消息,他在临安待的时日不短,关系经营尚可,一眼便看穿了背后涉及的各方大小势力。 他沉思片刻之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开口向身旁面露疑惑的贾祀道解释道:“陛下此番定然要提前行程,如此一来,他们的一些个后手就来不及布置,阵脚自乱。而且,局势错综复杂,晦暗不明,陛下尚未表态就已经有人对自己的外孙下手,谁能说这仅仅是个意外?再者,帝都毕竟是天子脚下,有谁最近来过临安,他又与谁关系密切,只要陛下想知道,谁也瞒不住!帝都那位恐怕要头疼了。” 贾祀道听完之后,突然攒眉道:“怕只怕苏铭那个无法无天的流氓爹会把局势闹得不可收拾,现在摊牌,为时尚早。” 程灏抚须不语,脸上并无任何波澜。 临安西边的大山之中,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笑容苦涩,“这么多年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木钗窄袖布裙依旧难掩女子闭月羞花的姿容,打扮虽犹如山中村妇,可身上那种豪门贵胄特有的气韵呼之欲出,犹如二八佳人的脸上独有一双览尽沧桑的冷淡眸子,她的嗓音空灵而清冷,“你是不是故意在躲我?负心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情债难偿 六月初,林木湛绿,气温陡升。 群山之间,除却官道,不少地方都是脚下潮气蒸腾,头清楚之后,她已是满头大汗,再也难以保持遗世独立的孤高清冷。 “说完了?”苏风浩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替谢小凝补充了一句,“我相信你没骗我。” 谢小凝脸色陡变,继而面如死灰,几乎站立不稳,她双眼无神地喃喃道:“原来如此,你早就知道……” “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忘了我……”苏风浩走近两步,神色认真地说了半句话之后,似乎也自觉这话几乎没有任何信服力,便止住了话头。 有些事当时没有做没有说,过后便无从去做去说。 山林间充斥着虫鸣鸟啾,两人沉默以对,苏风浩在谢小凝转身离去前开了口,他不想看这个自负的女人孤老终生,也不愿她总是郁郁寡欢。 平缓的语气,细数两人当年朝夕相处的三个月。 谢小凝静静地听着,当苏风浩说到“你是个苛求完美的人,殊不知这便是不完美”时,她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她对爱情有自己的完美构想,并且要求苏风浩按照她的规划来,所以他在这三个月里一直过得很憋屈。 谢小凝的的确确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他苏风浩是自小孤身滚爬于这十丈软红的浪荡子。 两人相互吸引是不假,但“貌合神离”也是真实写照。 后来,出走的苏风浩偶然邂逅了赵卿雅,这位九公主同样出身高贵,却是个贴心如意的体己人。 而那时,正值一个关键时期,赵卿雅的所作所为两人皆是心知肚明,苏风浩只是仓促留下一句承诺便匆匆远去。 三年之后,他再度进京时,已是富可敌国的苏老板。 迎娶赵卿雅之后不久,她便有了身孕,苏风浩自然无暇顾及他人,儿子出生之时,正是大唐西北踏天峰被夷为平地那几天。 后面,陈抟找上门,他携妻子定居驿头镇,除却处理本身庞杂事务,还要尽心陪伴妻儿。 尤其因为早年孤身流浪的凄楚经历,让他对儿子的陪伴极为上心。 种种原因,可以说是生活所迫,但不可否认,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一个女人最美的十几年芳华,他自认无力偿还。 先前的漫不经心完全是有意为之,此时,一切都挑明之后,苏风浩直言,已经逝去的无从挽留,但是他还是想尽量补救。 谢小凝犹如失魂落魄,半响方才木然抬头,玉面犹带泪痕,让人心碎,但口中语气决绝,“错过了便错过了,我谢小凝还输的起!” 苏风浩心里很不好受,男人三妻四妾不足为奇,可他肩上担的太多,不可能把家世复杂的谢小凝再卷进来,否则,对谁都不好。 他目送佳人远去,忽然抬头望向穹顶,一只浑身雪白的鹰隼俯冲而下,落在了他悬起的右臂上,取下信筒扫了一眼,男人忍不住哂笑一声,“谢家一条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厚颜无耻之徒 临安西郊有两座大山,一曰龙山,一曰凤凰山,二者首尾相连,有龙飞凤舞的美称。 龙山之上有座福星观,是此山被真宗皇帝敕名为玉皇山之后修建的。 现在成了道家全真派的一处圣地。 与临安府西湖北面被誉为江南禅宗“五山”之一的云林禅寺遥遥对峙。 玉皇山的南麓有块造型奇特的农田,中阜规圆,环以沟塍,作八卦状,俗称九宫八卦田。 大宋自太宗起,为了表示对农事的尊重和对丰收的祈祷,采纳礼部官员的提议,于玉皇山南麓开辟籍田,在每年春耕开犁时,率文武百官到此行籍礼,皇帝象征性地执犁耕田,以劝农桑。 最近几年,仁宗皇帝都是让三司使代而劳之,毕竟天下早已是海晏河清,时和岁丰的大好局面。 战国时代早已远去,现在神洲各国之间互通贸易、联姻,交往频繁,一派和平共处、互惠互利的繁荣景象。 而今年六月初,仁宗皇帝却突然说要摆驾临安,前往玉皇山考察一下那块八卦田的旱稻长势如何,算是对三司使的一项作业抽查,列入今年的考核。 赵祯此行要待到七月国战结束,临行前特意嘱咐太子赵曙坐守帝都,不得擅离职守。 有心人自然一眼洞悉其中部分深意。 至于这番惩治是否意味着某种角逐资格的肯定,就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四个被人爆锤至昏迷的可怜孩子到了梅萍镇之后,被素有“儿科首圣”之誉的钱乙信手救治一番,现在都已经醒转过来。 伤得最重的就是苏铭,肋骨接上之后需要时间愈合,脾脏与部分筋络损伤也不小,配合钱乙自己调制的草药温养,估计至少也要半个月左右的恢复期。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尽管孩童的愈合能力较强,但如此惊人效果依旧让人叹为观止。 王林腆着脸想向老人讨两瓶这种神奇的跌打药水。 可惜,钱老爷子信誓旦旦地说这玩意只对真元完满的童子有效,不然,药理难以调和,容易引火烧身。 谁知,王林竟不死心,声称自己至今仍是童子之身,心想,反正两人先前没有任何交集。 结果,钱老爷子只是笑容古怪的伸出干枯而有力的右手,说只要验明正身,这药白送一车。 王林只好悻悻然地作罢,随口胡诌了一个蹩脚的理由便溜走了。 和他一同来的那个黑衣人早已杳无踪影。 跑到梅林深处的汉子,寻了颗粗壮的梅树,便面朝里开始伸手解裤腰带,就在这时,惊鸿乍现,一抹森冷剑光竖劈而下,看样子是要把汉子左右对称地一分为二。 王林嘴角勾起,轻描淡写地一个侧身,堪堪躲过了那道锋利无匹的剑芒。 “贴身侍卫居然是个娘们?啧啧,让我猜猜,你原先该不会就是他的贴身侍女吧?”王林系好裤腰带,一本正经地兀自揣度。 忽然现身的黑衣人并不言语,反而将那把青碧色的短剑收了起来。 “我觉得没准需要暂时收回先前的话了,胆敢欺负我们家阿紫的,现在都还在棺材里躺着呢!”苏风浩撸着袖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嚣张神色了然于目。 王林同样不甘示弱,“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左手手心上,一番摩拳擦掌之后,大步走向中年儒士。 “得,念在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年轻时十之一二的风范的份上,姑且放你一马。”苏风浩突然止住脚步,收敛起那副宛如二流子的放恣仪态,正打算言归正传,猝不及防之下却被王林接下来的话给逗乐了。 “我年轻那会也喜欢事事都放别人一马,可是后来有些郁闷地发现,放多了他们就真把老子当放马的了!” 王林把手往自个那本就不干不净的衣襟上蹭了蹭,继续说道:“还是不跟你打了,倒不是老子怕你,只是觉得你接下来要做的是我这些年都想看到的。”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谢家这种庞然大物,可不是任人搓捏的软柿子。”苏风浩笑着打趣道。 “反正我是不信你会屁都不放一个。”王林撇撇嘴,“你该不会是又想背后捅人冷刀子吧?嘿嘿,以前都是一刀一个准,不过,这次想要一刀见骨恐怕不太容易。嗯,想想就挺有意思的!” 苏风浩先是挥手示意阿紫回避,然后才看向王林,笑骂道:“少他妈败坏老子的清誉,我这人一向都是很讲道义原则的,行事素来光明磊落。” 王林双手抱肩,身子斜靠在一株老梅树上,神态散漫,“行了,说说吧,你不直接杀上门去,反而跑这儿来找我?事先声明哈,我是不会傻了吧唧地跟你去趟浑水的。” “从古至今,各种族姓氏几乎都出过风光一时的豪阀大族,于时间长河的冲刷之下反反复复,真正得以延续香火、与世长存的,其实并不多。陈郡谢氏便是其中之一。” 苏风浩见王林满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明白他对此也早有耳闻,便直接进入了主题,“战国之后,神洲一片祥和宁静,一直垫底的商家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尽管他们直到现在依然属于下九流,可你也看得出来,商家这些年出了多少士子。儒家已经无从割舍他们,毕竟刮骨疗伤的魄力从来只属于我们这些江湖屠狗辈。” “你是想说他们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王林难得正色庄容,“生意人果然讲究一本万利!” “这些豪阀在某些方面的影响力已经堪比一位权势滔天的藩王,把握着足可操纵全国经济走势的命脉。所以,即便是皇帝陛下,也不愿轻易去动他们。虽然,朝廷方面这些年来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渗透其中,但跟生意人比精明太过不智,所以效果一直不咋滴。” “如此看来,你还真的不能轻举妄动,毕竟这还牵扯到你打算留给儿子的万世基业。”王林话里有话,暗指苏风浩图谋不轨,意欲染指帝辇。 苏风浩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嘿嘿一笑,“我不动手只是本着做人要大气的原则,再说,只是一条狗咬了人,把它抽筋扒皮不就行了?嗯,对了,还有那个放狗咬人的家伙,也要一棍子打死。” “理是这个理,可我总觉得这还不是主要原因。”王林攒眉蹙额,一脸愁闷,自语道:“应该是因为某个人,嗯,八成是个女人,还姓谢……” 苏风浩突然神色微动,似乎若有所觉,嘴角不动声色地轻微抽搐了几下,他现在真的很想一巴掌抽死这个丧门星,然后自个再找颗歪脖子树,自挂东南枝。 “你什么时候去找的谢小凝?”赵卿雅突然从不远处的一株梅树后面走了出来,她刚来不久,却恰好听到了王林的推度之言,马上顺藤摸瓜,轻易洞悉了一切。 面对笑容灿烂的妻子,苏风浩只觉两股之间冷风嗖嗖,鸡皮疙瘩瞬息遍布全身,心里拔凉拔凉的。 王林也是浪迹花海久了,明白什么花什么样子的时候最扎手,他灵机一动,自顾自的抬头看了眼天色,自语道:“唉,真是老了啊,先前为了救苏铭那几个小娃子挨了两拳,居然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咳咳……”他身姿佝偻,趿拉着鞋,拖着身子,一步三喘,十足的伤残病号,对于赵卿雅的谢意只是绷着脸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副“我做好事从来不奢求回报”的崇高模样。 苏风浩这时候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整个颠覆了,妈的,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和自己一般厚颜无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协商 苏铭这几天都在卧床静养,并不知道临安城于锣鼓喧天中迎来了一位帝王。 他只听母亲说,外公这两天会来看他,上次的愉快相处历历在目,于是,心里满怀期待。 仁宗进城之后以山长的身份顺理成章的入住了泮宫,除却随帝辇南下的一众大臣,地方官员集体觐见参谒之后,悉数奉命返回各自驻地。 程灏今天于茶室中煮茶时的神情格外认真,行云流水的动作中透着股庄严与肃穆,那双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的白皙手掌保养极好,气质清迥的老人驾驭着它灵巧地操纵茶具,着实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他的坐姿还是一如既往的端正,只有坐的方位不同以往,这是他第一次于这间坐北朝南的茅屋中落坐东方。 这间逼仄茶室,面朝大门是为首位,背对大门却是次位,接着才是以东为尊,西方最末。 程灏作为泮宫的实际掌控者,平日里自然少不了被很多官场同僚、豪阀大佬登门拜访,可哪怕他们是来为儿子孙子求得一个入学名额,是有求于他,但该有的礼节性招待依然少不了,遇到对胃口的就拿出珍藏的绿蚁酒,话不投机的也要请一碗清茶。 这是儒教的繁文缛节所带来的弊病之一。 想必当初那位大刀阔斧地制定天下礼法、标榜寰内道德的至圣先师也未曾料想到,他的部分规矩竟成了自己最为不齿的、与君子对立的小人的护身法宝,使得他们可以充分将内心潜藏的狡诈心性温养成生存本能。 “中规中矩”的小人却臭名昭著。 除了对儒教奉为圭臬的“规尺”是个莫大的讽刺之外,还间接致使读书人集体背锅蒙羞,譬如,“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的由来。 不过,这点除了可叹可愤可恨可悲之外,也是无可厚非的。 圣人说到底也还是没有脱离人的范畴。 人心之诡谲,大约非神仙不可道。故而,孔圣人也是避而不谈,仅仅论及人性——人之初,性本善。 不过,程灏也仅是接待王侯将相时落座次位,多数时候端居首位。客人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他的资历和地位完全符合儒教“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礼法。 今天来喝茶的女婿与老丈先前几乎没有单独会过面,以往都是那个女儿、妻子从中斡旋、打太极,当年进京“抢亲”致使二人心有芥蒂。 程灏这次说白了就是起到一个牵头的作用,虽然他从始至终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专注于煮茶,实在不是因为他这位老夫子口拙,而是真的插不上话。 老人自打进入宦海,还真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位卑言轻。 他的确也是自个一步步爬上来的,从前当然真的位卑过,可他凭借自个学富五车的积累与过人的才情,常常一言惊四座,属于典型的头角峥嵘之辈,无人小觑,到哪吃饭基本都能摸个桌角,何况发表两句自我见解? 无奈今日两位正主都不是面薄之人,尤其也没有什么外人旁观。 这个时候,茶室方圆千米之内,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而这座泮宫的下盘是整块的花岗岩,厚度虽不一,但最薄弱之处也在百米开外。 两人上来还没掰扯两句就直接进入了主题,苏风浩谈的都是皇家禁忌秘闻,他老丈人则一个劲地揭他老底。 程灏唯有沉默以对。 他虽然早就隐约猜到苏风浩这人极不简单,可真的亲耳听到如此隐秘时,他那双素来以平稳持重著称的修长有力的手掌还是情不自禁地轻微抖了一下,杯中滚烫茶水洒出少许之后,他马上倒掉已经冲壶过的茶水,清洗茶碗,从头再来。 一个是老而弥黠的帝王,一个是以流氓无赖闻名于世的精力旺盛的中年男人。 两人的谈判原则都很简单粗暴,就是提要求、秀肌肉、不讲理,有时言辞粗鄙,几乎不堪入耳。 程灏对于二人拍桌子敲板凳的叫嚣“无动于衷”,只是暗自惋惜。 只要茶水洒出少许他就重新开始,他已经不追求完美,只想一丝不苟地完成整个流程。 沏茶采用的是最佳的山泉水,取自就近的天目山隐泉,水质甘甜清冽,勉强可以跻身中上品。 但是此类泉水皆讲究轻舀,轻放,轻担,轻煮,否则,水会受伤,而受伤的水沏的茶,味道也是有伤痕的。 想在不时拍着桌子嚷嚷的二人面前保护水的原味,显然不切实际,他也只能做到问心无愧。 仁宗此番言语敲打的深意亦有此味。 毕竟,无论他先前的出发点如何,都违背了臣子之道,属于以下犯上的谋逆,诛九族的死罪。 苏风浩与之针锋相对,不乏表露自己袒护态度的意思,他当然不讲究儒家那一套君臣子,尽管快意恩仇也早已不是他所崇尚追求的了。 当然,于对弈双方而言,程灏还不足以让他们双方同时屈尊纡贵地如此大费周章,这种野蛮却简洁的对话方式确实试用于两人的处境,敲打与袒护都是顺手为之的小事。 习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枭雄,做事从来讲究一举多得的高效率,最让他们痛恨害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徒劳无功与事倍功半。 苏风浩对大宋的皇帝宝座兴致缺缺,只是因为妻子的夙愿和儿子的归属。 他不太希望儿子走自己的后路。看看那些世代秉承祖辈遗志、存世数百年家族,可谓人人居安思危。从小就被灌以守护某种东西,延续某种精神的思想,背负着似乎超越生命的家族重任,活的压抑,甚至憋屈。 志在四海的大丈夫,一生不潇洒轻狂几回,岂非了无生趣? 他总觉得男人肩负重任义不容辞,可过早地背负太多,人生便会失去诸多趣味。 试问,身有负累如何轻狂的起来? 做皇帝自然也不轻松。 可算算时间,苏铭继位之时已是中年,那时加冕称帝堪称完美。再者,以神洲目前的和泰局势来看,很难再掀起什么大战。 最关键的是,陈道长曾说过,若有龙气庇护,国运加身,苏铭的后顾之忧应该也就迎刃而解了。 初时苏风浩很不以为意,他自信可护妻儿一世安稳,直到南地十六国的罗刹三鬼出现,才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来金钟、铁布的死更是让他大开眼界,继而后怕不已。 他总觉得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微妙且隐秘的联系。 苏风浩到现在也不清楚儿子无故招灾究竟缘何,但是仔细思量,便不难发现——儿子的出生,契合了大唐西北踏天峰被雷劈成灰烬,被电灼成焦土的时间,而空间距离上,两地不过万里之遥。 瞬息万里,苏风浩做不到,可他知道有人可以,甚至切身体会过那么几次。 仁宗到底是位帝王,家国之间,无需多言。 争论不休,他便直接使出杀手锏,把苏风浩的借口全都封实,承诺五年之内将赵卿雅的生母淑妃迁入皇陵,苏铭行及冠礼之后,立即敕封他为世袭罔替的秦王。 要知道,战国之后的神洲,一字王向来以“秦、晋、齐、楚”四个封号最为尊贵,可以说,秦王是皇帝之下最为尊崇的王爵,更何况世袭罔替制于太宗时就已彻底废黜。王朝之内已成绝迹。 这样拱手相送的丰厚条件,苏风浩怎能不心动? 所以,等到老人一说苏铭打小向往悠游江湖的快意时,他便本着儿子大过天的原则勉强点头答应了。 这时候,赵祯也露出了狐狸尾巴,“玉不琢不成器,再者开了幕的戏总要演完,曙儿跟你同辈,你俩过招,自然各有裨益。” 意思很明显,要他苏风浩作赵曙的磨刀石,继续明目张胆地运筹夺嫡大业。 本来以为血赚的苏风浩这下哑巴吃了好大一口黄连,气的话也不说了,端起面前茶香袅袅、尚且温热的精致茶盏一饮而尽之后,直接拍屁股走人。 赵祯不以为意,反而笑得像只老狐狸。天下哪找这样上品的磨刀石? 何况,他很清楚苏风浩外表温和,实则性子死犟,但是,只要他捏鼻子认可的事,保管做的妥妥的。 陛下莅临临安之后,以往看来算是天大的风波,如今却掀不起任何波澜。 城中颇有声望的方家最得宠的小儿子突然暴毙身亡,据说是忧惧而死。死法不算奇特,但是罕见。 道家黄老派曾有人以此为例,论证五行与人体之间的种种关联,载入《黄帝内经》,把人按五行划分,首次提出七情内伤等旷世奇论,端的是神妙无比。比方说大家都听过笑死人这句话,可谁能想到过度欢喜会伤心? 此书于战国末期问世,到和平盛世之际,竟摇身一变成了医家四大经典之一。 它的本身价值不容置疑,可医家依附道教的说法由此可见,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本来这事发生之后,附近道观完全可以明目张胆地借势打压佛寺,争夺香客信徒。可惜,现在只能干瞪眼了。毕竟,于皇帝眼皮子底下行此苟且之事,无异于丢西瓜捡芝麻,得不偿失。 另外一件引人瞩目的事就有趣的多了。 泮宫武殿的将种子嗣们被一位不知名的寒酸少年于殿前挨个揍了一遍。 据说,那个佩戴锈铁条的少年从始至终不曾拔出武器,任由天地人三殿中的地殿武徒轮番上阵,能撑过三个回合的不过一手之数。 整个过程之中,少年只对石守义青眼相加,有意结交。 可惜,少年先前出手一直较重,伤了他唯一的好朋友,导致报仇不成的石守义压根不理他。 没想到,这么一来,反倒让这位自称无道的古怪少年记住了朱厚照三个字。 他本来还想接着去挑战那座大多武徒都比他年长的天殿,可惜被教头拦下。没多久,泮宫便对外宣称,无道是大宋某位隐士高人的弟子,依照师傅吩咐,加入泮宫地殿。 于是,宋人愈发期待一个月后举世瞩目的国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经年的呼唤 泮宫的文武殿堂,分别以“聚齐九阶,三六成峰”和“蜕凡八段,二五似山”为依据,划分三殿。 但众所周知,立言殿与天武殿的学子多半都已不在学宫里呆着,几乎都在舞象之年的他们已经可以成家立业。 这时候,他们要么凭藉祖荫早早踏足宦海羁旅,或是尝试接手家族生意,学着打点各方关系,要么忙于奔走求告,赋诗填词叩朱门,渴求贵人青睐,得以曳裾王门,衣食无虞。 如此看来,能够制霸立功殿与地武殿,似乎就可以在泮宫里横着走了。 可临川泮宫不是一般的高等学府,不说有仁宗亲任山长,仅是它能代表大宋参与神洲国战就足以说明本身的特殊性。 泮宫历届招收学子皆是黄紫贵胄的后人或者各地自小就被冠以神童之名而惊动州府长官的孩子。 原本素不相识的孩童却因自小耳濡目染了氏族门阀里从来都不缺的明争暗斗,立场意识早熟,对于家族的世仇、世交、生人态度明确。 尽管这里面还有个人喜恶、能力等的影响因素,但是到了最后,整体态势稳定下来时,泮宫的势力分布几乎就是整个大宋错综豪阀门庭的缩影,让人感慨叹服之余,心情不免沉重。 犬牙交错的大小势力当中,有三方比较霸道的巨头。 其中一个便是以谢一刀为首、文士为主的带刀派,宣扬风流士子带刀,主张诗词豪放,提笔蘸血,纸上杀敌。 他有一句名言,我一提笔,这个世界就要死人。 还一个是以岳飞为首、武夫为主的岳家军。 人数不多,却是皆可以一当百的铁汉子,且以纪律严明著称,加之岳飞自幼熟谙兵书,勇而擅谋,着实让人不敢小觑。 最后则是以素有王家桂树之美誉的王吉为首、兼容文武的婉约派。 据说王吉擅经术,能为驺氏《春秋》,通梁丘贺之《易》,熟稔四柱八卦,阴阳堪舆,颇为神秘叵测。 当然,也就听起来神神乎乎的,算不得正经的阴阳术士。 三巨头听起来很厉害,实际影响力也确实不小,但是也仅限于泮宫那一亩三分地。 出了学宫大门,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方方面面的社会关系的作用力蜂拥而来,身上枷锁沉重,胸中又不乏傲气。 贵族子弟们由于煊赫家世带来的开阔眼界与非凡见识恢宏了他们的气魄,已不容许自己像个普通人一般庸庸碌碌地混日子。 出身寒门的士子见识了钟鸣鼎食之家的穷奢极欲,还有几人甘心沉耽于淡泊明志? 因此,除却三人的几个知己之外,其他大多数人的性质都类似于见风倒的墙头草。 谢一刀为人放佚风流,但有时脾性乖张到近乎暴戾,一言不合即刻拔刀相向,让人忌惮不已。 去年他就遇到一个同样放恣的家伙,两人于城郊酣战一场之后,名叫季德的青年足足卧床两个半月,等到可以下床走路了,他逢人便自称是谢一刀养的一条狗。 无论谢一刀的家世多么显赫,个人多么惊才艳艳,这话对于他所在的那个号称临安四大家族之一的季家都是一种难以接受的羞辱。 季德的老爹季星以家主的身份前去找谢一刀,却被后者毫不留情地当面呵斥、恶毒讥诮了一番,当天回去之后便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据说,当时季德正在仙人醉吃酒,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只是摇头叹息一声,颇为不耐烦地骂道:“这老不死的当真不知好歹,没事就喜欢自讨苦吃,早就跟他说了我是心甘情愿的,还去找人家做甚?” 这话几经波折之后,传到了谢一刀的耳朵里。 没多久,他竟公然表示收下了季德这条狗。 那一阵子,全城士子佳人、商贾小吏在茶余饭后的谈资皆离不开此事。 季家声望一时跌入谷底,家族出现全方位的衰落,差点被人直接摘去了辉耀百年的四大家族的头衔。 关键时刻,居然是谢一刀横插一手。 而当时的情形简直称得上是力挽狂澜于即倒,匡扶社稷于将倾。 季家似乎应该对谢一刀保住了他们延绵百年的门祚感激涕零,可是家族地位从第二掉到了老幺又怎么算? 谢一刀的犟脾性大概是天性使然,但凡他认定的事情似乎谁也改变不了。 直到半年前遇到那个名叫方芊雯的姑娘,谢一刀对她的话几乎言听计从。 若是阅美无数的苏风浩见了这方姓姑娘,估计也会微微咋舌。 这般眉眼,酷似谢小凝啊。 方芊雯在小弟方玉平死后,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听到谢一刀说恐怕报不了仇时,连叹息声都没了。 苏铭直到今天才注意到自己的外公外表威仪非凡,连常对程副山长吹胡子瞪眼的钱老爷子见了他似乎都有些拘谨、不自然。 好在,苏铭很快就忘了这茬,刚开始是赵祯问一句他答一句,后来慢慢放开了胆子,便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在家时的趣事与烦恼,在泮宫的朋友与轶闻,他什么都想告诉眼前这位难得一见的老人。 当晚老人离去前,苏铭犹豫了一下,还是嗫嚅着道:“外公,您能留下来多陪陪我们吗?我想……母亲应该和我一样,宁肯没钱花,也不想您老是一个人在外面为了生意奔波。以后……等我长大了,一定赚好多银子给您颐养天年。” 久居深宫的赵祯这辈子似乎都没体验过这种寻常百姓人家触手可得的天伦之乐,那些远在繁华帝都之中知道他身份的儿孙,自小就被灌输了种种言行忌讳的思想,从来对他敬畏有加,没有谁胆敢发自内心的亲近,更别说对他吐露像苏铭这般天真的言语。 赵祯几次欲言又止,烛光下的眼角竟有些许湿润,但他最终只是探手轻轻抚摸着苏铭的小脑袋道:“外公也想抽空多陪陪你们,可这生意不能停啊,以后……你若是也想做……” 谁知,苏铭想也不想,直接一口回绝,“我不做这种生意!” 赵祯双手微滞,旋即微笑道:“对,这种生意,能不做就别做。” 说完,他转身看向斜倚门边的女儿,发现她的眸子水润,脸上是一如儿时的倔强神情。 “囡囡……”赵祯突然站直身子,张开双臂轻声唤道。 母亲病逝那年,赵卿雅拒绝了这个拥抱,毅然转身,任由泪水漫漶,模糊世界。 这一次,她实在无力抗拒已经年迈的父亲的呼唤。 门外默然伫立的苏风浩突然转过身去,笑着揉了揉眼睛,嘴里嘟哝道:“风里怎么还有沙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话国战 苏铭几人在养伤期间,贾祀道每天都会过来给他们讲解一些国战常识。 首先,自然是从国战的历史渊源说起。 但是,贾先生觉得既然讲到了历史,不妨说的细一点。 有些东西需要博闻强识,更需要时间来积累去消化。 说的文艺一点,便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荒古时期过于久远,几无文字记载,姑且不论。 太古则是指三皇五帝至夏朝覆灭这段时期,历经千年。 文字伊始,民智渐开。 在此基础之上,到了远古时期的商朝,五百年的国祚间,形成了较为成熟的甲骨文体。 后面上古时期的大周天朝存世时间稍长,有近一千五百年的时间,拥有成熟的甲骨文和金文(钟鼎文)。 这个时代一直备受后人推崇,包括儒家首圣在内的诸多圣人,无一吝啬盛赞,很多著作的论点皆以尊古效古为核心,字里行间无不流露着个人的憧憬与向往之情。 接着的中古战国千年,最易让人思潮涌动,浮想联翩,神往不已。 其时,百家争鸣,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千圣并世,万学流源,辉耀后世。 现今虽也不乏百花齐放的盛况,甚至可以直言其规模早已远远超出战国时代。 但是跻身金字塔尖的圣人却几近绝迹了。 谁也不清楚现在各家各派究竟还有多少位圣人存世,反正各国肯定都有几位坐镇。 至于,性子孤僻或是一心求道的大隐士,也是大有人在。 近古时期你们都比较熟悉了,即神洲公历元年至今日今时今刻。 时迁岁易,人族到底是在进步还是倒退,无从考证。 之所以如此说,一个是因为你们都听说过的末法时代。 跨度极长,横贯荒古至中古,很多残本古籍上都有提及。 著书者的观点大致都是灵气枯竭、天象混沌、修行倍艰,可偏偏有人语不惊人死不休,认为我们人族的整体资质在逐步下降。 另一个便是族群说。 现存的孤本珍籍可以考证,荒古至太古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除却人族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族群生物,种类繁多,数量惊人。 部分族群的繁衍速度简直让人族望尘莫及。 与此有关的传说很多,有一个版本是大家较为认同的。 可能是因为它还牵涉到另一个让世人为之癫狂、热忱经久不衰的秘闻——仙。 传说,荒古时期,有人白日举霞飞升! 美其名曰,羽化成仙。 据说,当日天降甘露,地出醴泉。 空中祥云朵朵,层层叠叠,延绵铺展至天阙。 有霞光万道,九彩斑斓。 其间瑞兽万千,仙乐阵阵,响彻九霄,摄人心魄。 只见那人俊逸非凡,一袭白袍,大袖飘摇,凌空虚踱,步步生莲。 人们只能远远观望,因为就连圣人也无法靠近那片可能出现天门的区域。 最后,此人伴着缥缈仙音,与种种神异仙兽一同踏入穹法毫无异议,甚至每每提起多有自得。 毕竟,能和大元共处一地,毗邻而居,无疑也是一种国力强盛的象征。 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 各国风土俚俗迥异,但是自从互通贸易,开辟商道以后,文化交流也是与时俱进,大家开始纷纷“取其精华,去其糟泊”,互相借鉴学习,慢慢地就达成了每年一度的国战共识。 少年强则国强。 最初参赛人员的商榷结果是舞勺之年的孩童。 后来,因为各国都有天才早慧的缘故,就把它改成了上限,所以现在举凡十五岁以下皆可参战。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及一位旷世逸才,你们大概都听说过大唐三明楼之一的滕王阁。 苏铭四人一直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这里,儿时一直封闭在家、对各类正史野史心有猎奇的苏铭有点不确定地问道:“您想说的不会是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吧?” 贾先生笑着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且听自己娓娓道来。 王勃一生颇为传奇,六岁即可属文,且词意畅达;九岁读史学家颜师古的注书,作《指瑕》十卷;十岁饱览六经;舞勺之年,更是对“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匮之数”有所知晓…… 他八岁就参加了改革后的第一次国战,恰巧就在本国,当时的主考官可能觉得他这个年纪便来参战,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影响自己家的成绩,便出言奚落道:“蓝衫拖地,怪貌谁能认?” 谁知,王勃当即反唇相讥,“紫冠冲天,奇才人不识!” 自此,王勃名传神洲。 可惜,因为面相不好,使得很多大势力打消了招徕念头。 据说他神强骨弱,气清体羸,脑骨亏陷,目睛不全,秀而不实,终无大贵。 后来果然如此,王勃不仅仕途不顺,而且英年早逝。关于他的死也是版本杂多,说起来叫人扼腕惋惜。 贾先生抬头看了眼天色,觉得虽然自己这样旁征博引对几个孩子颇有好处,可是,太费时了,而且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一下子讲太多,他们反而消化不了多少。 好了,我们直接跳到主题吧。 国战最开始本着以和为贵的宗旨,只有文斗,避讳武斗,以免引发大国争端。 后来呢,有人说小孩子本就朝气蓬勃,切磋又如同打闹,有何不可? 安逸太久的人们也都觉得只是文斗确实索然无味。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文武双全。 文斗分琴棋书画茶,诗花词歌赋,戏曲与小说。 初时武斗以兵刃分十八般分开比,后来有人说没必要拘泥于这种不公平的公平,毕竟人还有高矮胖瘦,遑论兵器的轻重长短? 此后没几年也就顺势改革了。 现在武斗只分射、御、力、格、兵五样。 你们四个小家伙年纪尚小,选择自己擅长的量力而行,不必强求。 此番各国天才云集,他们最大的都已经接近十五了,所以即便你们拿不到名次,也不必灰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泼天福禄 仁宗最近几乎每天都要到梅萍镇陪陪已无大碍的外孙,随行大臣们心眼活络,之前还个个避嫌到绝口不提,这时候又纷纷自发携礼上门探病,只是没想到都被挂名御前的钱乙无情地拒之门外。 很快,赵祯也以养病需静为由,谢绝了他们的探访。 苏铭缘何受伤,伤于何人之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赵祯心里自然一清二楚,明面上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方玉平惊悸而死的同天,季德凑巧也被不知名仇家乱刀砍死。 两家悄然殓尸,无人叫屈,连入土为安都是偷偷摸摸的,几乎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 仙人醉的柳妈最近整日提心吊胆,她的上面,那位真正掌握这一行生杀大权的幕后人,也让人给她放话了——静候发落。 这四个寻常的简单字眼,于此刻的她而言,重逾千斤。 人们早已习惯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豪爽快意与酣畅淋漓,可是却少有人铭记一言九鼎所带来的尸山骨海的血腥一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逐利的社会注定浮躁,要别人静心听你说话,已经很不容易。 要别人言听计从,凭什么? 有人用不见棺材不落泪来形容死心眼和硬骨头,这类人大概就是任你舌绽莲花、滔滔不绝,说的再天花乱坠他都可以轻易用轻蔑神色嗤之以鼻。 说起这个,往深了讲,可以论及人性,溯源战争。 现今可以考据的野史中,有明确记载的,为了立威而屠城的不下千例,屠国者亦是不乏其人。 之所以无人跳出来大肆指摘,大概是因为现实就是如此。 至高的威信往往需要鲜血来冲刷,用尸骨来堆砌,甚至皑皑白骨的数量与潺潺血流的规模意味着你言语份量的大小,不说将军武夫,即便是士子大夫也深谙此道,甚至后者运用起来更为得心应手。 君不见,一纸弹劾,致使他人抄家灭族,发配边疆者,皆是青衫墨客。 当然,其中不乏前面提到的圣人规矩有漏洞的原因。 这些御史言官中很大一部分人都不是真的为了卫国明君利百姓的君子,多的是衣冠禽兽的小人,心狠手辣,别有图谋。 如此狠辣暴戾的作为,换来的效果也很明显。 譬如柳妈,哪怕上面那位让她引颈待戮,她也不敢生出丝毫反抗之心。 说来可笑,柳妈年轻时尚未接触太多此间内幕,还是一位不谙世事的花季少女。 有一次,她听一位喜读杂书,涉猎颇广的公子说过一件趣事。 深山大泽中往往会出现山魅木客,最喜吃猴脑,高兴时随手即可将全山的猴子全招来,看到中意的就放块石头在它脑袋上。而被看中的猴子,绝对不敢反抗,也绝不敢逃走,只是嘛,仙人醉这劳什子铁规恰似立牌坊的婊子,什么非要等到破瓜之年,无非是借机大肆捞钱,真要砸个几十万两白银或是像眼前这位一样带一队骠骑横冲直撞,谁还敢啰嗦半句? 昨夜丑时一刻,挑灯夜阅的仁宗突然搁下手上看了一半的奏章,差人召来了知杭州军州事李晋中。 从职称前的“知”字,即可知晓此人乃中央外调官吏,寻常知州只能以“判”字打头。 李晋中除了像别的知州一样,照例兼任厢军正印职以外,还兼任了本意是为了限制知州权力的通判。 可谓是含金量十足的一州之长,此人虽权高位重,却无甚架子,行事素来以雷厉风行著称。 李晋中性子平和,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平日下属们都可以跟他嘻嘻哈哈的,但是正事不容半点含糊,因为分不清这点,已经有三位年轻有位的名门世家子被下了大狱,谁求也没用,至今仍在囹圄之中。 仁宗不喜欢拐弯抹角,他也犯不着避讳什么,两三句话就把自己的意思说明了,就是让李晋中认一个叫绿珠的姑娘作干女儿,领回家之后尽快教她变成大家闺秀,对外可以宣称绿珠是他打小就养在深闺里的。 李晋中身兼数职,岂是寻常庸人? 他听完马上就意识到此间真意,深知此事做好了就是泼天福禄临头,一跃成为皇亲国戚。 他一出泮宫行在就马上差人快马从城郊调来一小队精悍骠骑直奔仙人醉。 嗓音微哑的李晋中甚至没有自报家门,柳妈已经自觉地请出了绿珠,整个交接的过程都很顺利。 接下来的教化,更是出乎意料的简单。 因为绿珠不仅精通音律,能歌善舞,会手谈打谱,而且能书善画,字迹端秀清新,颇具流美,花鸟丹青更是到了几可以假乱真的夸张地步。 不得不说,此女确实天资聪颖。当然,仙人醉这种拔尖的歌馆红楼里的教习也很全面。 李晋中看过她的才艺展出之后,一时语塞,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教的了。 不过,仔细思索一番,他还是发现了两点——针绣和礼教。 前者于心灵手巧的绿珠而言,可速成,后者则需要一些时日,最重要的是出身不洁的她可能都不知道,作为一个久处高墙之内的大家闺秀,必然要秉持男女授受不亲的森然规矩,要时刻铭记着食不连器、坐不连席,将矜贵气质融入骨髓。 这一点很重要,必要时候,需要模拟试炼,万一人前失仪,落得个不贞放荡的狼藉声名,自己的泼天福禄没了不说,搞不好还会给戴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李晋中的这种想法是有点不符合他的外在形象,但他肯定不是狗腿子,这样想证明他是体制下的正常人。 毕竟为君分忧乃臣责,再则,得到皇帝青睐与重用,方有机会大展宏图,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野狗覆国 随着七月的来临,苏铭四人是既期待又紧张,这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泮宫学舍。 通有冰水的竹管攀爬依附于整栋学舍楼的大部分地方,虽然不能让人犹如置身冰窖般寒爽,但已经很难觉察到夏日的燥热与酷暑。 世人皆知——秦棋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戏清小说,十六琴书画茶花。 各国皆有所长。 但不一定是自己首创。 就说大宋吧,素有“曲祖”之称的琵琶记起源自它,但却被临近的大元给发扬光大了。 对于十三种文艺,苏铭思来想去,终于有些沮丧地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没啥特长,尤其是当他发现苏轼、苏辙与秦观三人已经开始尝试着选词牌填词,而且营造出的意象不错,读来还颇有令人唇齿留香的韵味。 好在有贾先生提前打了预防针,苏铭目前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没人从小强迫他必须争强好胜。 他很快就开始思索另一个恼人的问题——林惜雪和绿珠,自己喜欢哪个? 先前在梅萍镇的时候,外公说,现在谈情说爱太早了,等他到了舞勺之年,可以大张旗鼓的明媒正娶,多好啊! 结果,母亲马上跳出来说,家里还有个姑娘呢?难道你想脚踏两只船? 一旁的父亲听了这话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与母亲对视一眼之后,迅速附和道,好男人不能三妻四妾,感情必须专一,方显真挚可贵! 外公起先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苏铭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当他再次被母亲问到喜欢哪个时,忍不住有些疑惑地抬头问道:“都喜欢,为什么只能喜欢一个呢?我也很喜欢你们啊。” 孩子眼神清澈,透亮见底。 苏风浩如释重负,赵卿雅欣慰一笑,而仁宗皇帝则是负手而立,久久无言,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摇头喟然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苏铭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事一时半会也闹不明白,于是,很快就开始思索另一件举世瞩目的大事。 南地十六国之中实力较强的南汉名存实亡。 现在那里成了神洲大地唯一的战场,各国纷纷打着平定祸乱的救助旗帜派兵遣将。 感情白痴的苏铭偏偏能看出他们的实际目的是瓜分南汉的财富与土地,他甚至想到了各国都不会接纳南汉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 从前地广人稀,庶民也是财富的一种,而现在则渐成负累。 甚至有人预言,若不限制人口数量的增长,战争将不可避免地成为分配资源的唯一方式。 可惜,听说要限制妻儿数量之后,更多的人觉得这话纯属放屁,是在危言耸听,哗众取宠。 这些人持反对意见的,大都妻妾成群,子孙满堂,或者正在努力让妻妾成群,子孙满堂。 苏铭碍于年龄,阅历有限,还不能看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神洲大地安逸了千年,各国普遍富庶,有不少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厌倦了平和的生活。这次南汉的变故给了他们一个平台和机会。 南汉在十六国中算是一霸,但是出了南地以后,就成了弱鸡。 历来神洲各国的会晤,它们十六国一共只有一个席位。 人家都可称自称天朝上国,唯独它们不行,因为不配。 所以,各大国看重的并不是那点还算不菲的财富和一小块域外领土。 此时,若是有人到南汉实地走访,必然会发现各国都是动了真格的。 南汉成了各大国较量的战场,他们指挥若定,驰骋纵横,攻城掠地,斗智斗勇,除了军队必要的人员伤亡,烧坏的畦田,摧毁的城池,死伤的百姓等等,统统不必顾忌。 烽火连天,血流成河。磨牙允血,杀人如麻。 战争的苦难尽数落在了南汉庶民的头上,他们不仅要给粮给钱,还要像奴隶和牲口一般服从命令,随时都可能被糟践、打杀。 潜藏在人心底的丑恶在此地尽数释放,这里成了无法的末土。 当然,这期间发生的纷繁人事太多了。 南汉本土的爱国人士中不乏奇人、能人,各大国也有悲天悯人的志士仁人,他们不会坐视不管。 因此,在这片硝烟弥漫的焦土之上,每天都会有催人泪下的故事发生。 说起南汉覆灭的起因,很多人可能觉得难以置信,不是因为它过于天方夜谭,犹如空中楼阁,而是因为太过狗血。 没错,狗血的一塌糊涂。 南汉也确实就毁在了一条野狗身上。 这一代的南汉皇帝是刘岩,雄心勃勃的年轻君王,曾率群臣对天起誓,要统一南地十六国。 然而,一条野狗的介入直接改变了一切。 今年初春的一天,风和日丽,春光烂漫,刘岩在御苑内看着眼前象征美好的绿色不觉心血来潮,起了外出踏青游玩的兴致。 向来说一不二的他马上安排下去,带着十几名御前侍卫和两位深不可测的大内供奉悄悄出了城。 城外果然山清水秀,景致宜人。 一路走走停停的刘岩,停驻在了山花烂漫的野鹤谷。 娇媚的阳光下,有条丈许宽的小河波光粼粼,酷爱泅水的刘岩按耐不住,吩咐扈从警戒四周,自己好整以暇地脱衣下河。 畅游良久之后,刘岩爬到岸边晒起了日光浴,就在他闭目享受之际,突然胯下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鬼哭狼嚎起来。 两位大内供奉闻声掠来,只见一条野狗死死咬住了刘岩的命根子,两人先是一呆,继而慌忙上前救下刘岩。 野狗被剁成了肉泥,经专人鉴定,的确只是一条普通的狗。 这大概也是它能闯进森严护卫圈的原因。 刘岩被匆匆送回宫内医治,伤愈痛消之后,下面的家伙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这就导致了他的心理变态。 自己享受不到的乐趣,臣子们却都可以,这怎么行呢? 于是,他在一次宴请朝臣时说,无论文臣武将,若是贪恋美色,如何全力效国?当场下令,让御前侍卫将群臣拖进早就准备妥当的蚕室进行阉割。但凡忤逆者,当场开膛破肚,生生折磨致死。 从此以后,南汉就多了条新国策,欲想当官,请先自宫。 如此荒缪举措,焉能不被灭国? 苏铭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刘岩,大概南汉的国祚确实到头了。或者,被有心人给算计了。 毕竟,那条野狗的来历太过古怪,刘岩作为一国之主,本身实力不弱,又有国运傍身,岂能轻易被一条普通野狗暗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