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息》 正文 自序 自序 那些年我东奔西走,到处打工,结识了形形色色的底层人物。他们的忍耐精神c他们的悲惨境遇,总像影子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我常常爱莫能助地记录着那些令人落泪的辛酸和悲情,妄想有一天,能让更多的世人了解这些人的遭际。 但想着容易做起来难。一来,我有此打算的时候,故乡正经受着连年的大旱;二来,我那时仅发表过为数不多的几个短篇,要想客观地把底层生活另辟蹊径写出新意来,的确有难度。我一面汗流浃背地打工糊口,一面又时时处处为虚拟主人公的命运揪着心。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好写个东西,不熟悉我的人看着我经常夜半挑灯“夜战”,还以为我神经有些不大对劲。在村子里,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农民,我的麦田里的燕麦有时竟比小麦还长得好!因为常常过着朝不保夕寅吃卯粮的生活,所以很多人都以为我懒惰c怕吃苦。其实我在外面捞过盐c打过硝c钻过煤窑,吃过很多人没吃过的苦c受过很多人没受过的罪,之所以把活儿没干到人前头,完全是因为我老放不下自己的写作。 小说最初的题目叫《人在屋檐下》。 当时我只想以一种史无前例的真实将几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刻画出来,用他们在人间遭受的种种事例告诉世界,还有这样一群人在挣扎c还有这样一群人在奋斗。开始我用的是日记体。目的就想通过“四大金刚”的聚散离合,更加自然地写世事变迁人情世故c写金钱与情感的撞击与纠葛c写乡村最后的凄美青春爱情c写一群人在经济大潮冲击下的不同命运断断续续,差不多花去了我的四年时光。在那一千多个日子里,我除了种田和看书,除了在海原黄金公司当工人期间,能在破碎完石头后拥有比较完整的写作时间,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边干农活边挤时间写就的。因为那时没有电脑,所有文字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手抄出来的。夏天还好,可以坐在树阴或菜园旁边写;冬天就难了,白日有孩子嬉闹,夜晚煤炉又早早熄灭,不得已,我每每在半夜写东西的时候,须要裹一条褥子在腿上,才不至于把腿冻僵。 30万字,没有故事。所有发生的故事,都是围绕无数低学历的运气不好的打工者的命运完成的,因此他们的遭遇与感触,缺乏足够的层次上的递进,致使小说的可看性和曲折性都打了折扣。左侧统老师看到我拿着两块砖头那么厚的手稿时,不无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无论这部长篇成功与否,它实际上都把你往前推进了一步!”石舒清老师看完给我写信:“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小说离生活太近了。就像离一棵树太近会看不清树的真实样子一样。” 我于是反复修改,认真打磨,将那些裸的文字重新置入一个个特定的环境当中,并且毫不手软地砍去事无巨细的议论和喋喋不休的表达。一下子,小说忽然活跃了起来,有许多似嫌僵硬的情节,变得自然和顺畅了。从一个人的遭际写起,千千万万的底层人物都跑到我的笔下,使我的眼界忽然扩大,让我有了迂回和升腾的无限空间。 终于,在小说的张力和凝聚力都进一步得到强化后,一个未受过高等教育的农村有识青年的一种新形象便应运而生。 10万字被删去,这是我的遗憾,也是我的福祉。从此,我似乎懂得了创作中的许多奥秘:哪些文字需要节制c哪些文字需要张扬 遵照老师的意见,我又将小说题目更名为《出息》,使主题更加明朗化。将“狗娃”改为“富贵”,“梁志”改为“梁大志”,叫起来更顺口一些。 更改了第六章,简化了打工的漫长过程,使一个人的所见所闻变成了几个人的故事,从而加深了人物之间的冲突。 增加了第十章,使小说的调子昂扬了一些,使底层的奋斗者能看到花朵的明艳。 卑微的思念c撂荒的田野c乌烟瘴气的“受罪”麻将c打工的屈辱和无奈这些底层人物的奋斗史,被我原原本本地再现了出来。他们的生活是粗糙的c追求是简单的c感情是平实的,他们没有扭曲c变态的故事。他们只是千千万万扛着蛇皮袋子讨生活者的其中的典型,我只是做了一个忠实的记录者而已。 有些遗憾的是,梁大志成了一个“忙人”,欧阳小莲也离婚了,王富贵还打着光棍,因为家贫和左耳失聪的缘故,他的相亲故事变得沉重而忧伤。家乡的女孩子也大都出去打工了,只有过年的几天才能见到她们的影子。刘辛也曾几度劝富贵,让他进城收破烂自己创业,可是,还未等刘辛把话说完,他就有些惊惧地摆摆手:“不去,不去!我哪儿都不想去!现在我的目标就剩下三样——农妇c山泉c有点田。” 没有伏笔。没有技巧。没有夸张细腻的描写。所有发生的故事都可以在劳务市场和最普通的村子里找到,因此,这篇小说只有顺理成章,而没有惊心动魄。 诚然,这虽是一篇虚构的作品,但是因为与我的经历有一些相似之处,所以难免会出现我主观的内心独白。但《出息》不是传记性的东西,它也不代表我所有的写作风格——它只是我用最尖利的手术刀解剖过的底层人物的“心灵史”,是我写过的最艰苦c最真诚c最让人放不下的一部长篇。 就是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大金刚”备战 第一章 上初二时,梁大志c王富贵c以及欧阳小莲与我,闲聊时就以“四大金刚”戏称。后来不知被谁走漏了消息,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在班里很是红火了一阵。像是一堆树叶,被人挑了四片串在了一起,不显眼也显眼了。就连欧阳老师也有所耳闻,某次批改作业,盯着我说:“好好念你的书c别闹什么金刚银刚的” 欧阳老师戴着眼镜,个子瘦小,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他说出的话,往往带着分量。难怪小莲一提起他,总是吐一吐舌头,说:“大哥爱管闲事,我们姐弟都怕他。” 发了毕业证书,我们提前放假,都回家复习准备迎接中考。 母亲还在锄那些“草盛豆苗稀”的谷子。我在杏树底下,一边吃着酸杏,一边温习功课。待到良心发现时,就慌忙起身去喂猪和做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搞家务笨手笨脚,一般很少主动插手做某件事。有时也想,别人能做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呢?大丈夫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能兼顾,还会编草鞋呢! 堂弟跟着村里一帮人,到青海格尔木去打工,回家途中,竟被丢掉了。回来的人说,水土不服,那里的蚊子太多,咬得人受不了,加之天热,大都跑了回来。也罢,兴师动众跑了几千里,来回除去路费,听说有人口袋里就剩七毛钱。火车坐过了c青海也逛了,但是十五岁的堂弟不见了。 婶婶听说儿子没回来,整天嚎喊着,声音凄惨而悲凉。 《两地书》一口气读了半本。复习时间,我竟还有这闲情!就像马上就要决战的战士,我不在战壕里擦枪和分析敌情,却拿着柴棍,逗一只蚂蚁在玩翻跟头的游戏。 母亲早早睡了。五十多岁的人,每日从事田间劳动,整地c薅草c拔麦,样样不输年轻人。想她早年守寡c含辛茹苦,不知享受为何物,只有劳作和操心,而我,除了学习,还能怎样才能减轻她的负累?我已经不太愿意妄想。只有赶紧放下闲书,认认真真地温习功课,内心方可安宁。用笔将日历又划掉一天,表明我的学生生涯,还有短短五天了。五天以后,正式上县,领取准考证c走进考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黄芳来过,拿走一本古文翻译。见我一摞一摞的复习资料,她就打着哈欠说:“你好好考吧,我十有是陪杀场呢!整天只知道睡觉,啥也没复习” 算了吧,在离中考还有四五天的时间里,哪一个考生,不在偷偷做着“拼命三郎”?何况今年同村考中专的人数已不下八个。 黄芳这种女孩子,别看年龄小,虚伪起来,倒是比谁都到家。而且往往看破红尘似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俨然社会上混过十几年的人物。我顶看不惯的,就是这号人,像花一样,在开放的时候就显出凋零的痕迹。 前些日,我就亲眼见过她天天跑邮局,发信。不用看我就知道,她是中了“连锁信”的计。那段时间真是邪了门,不知谁接到一封信,说是如果你同时给不相识的二十人发出同一函件,就将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上面还清清楚楚列举着某某这样做后得了多少多少美元c某某这样做后考取某大学等例,简直是现实版的“天方夜谭”。 这时,我想起高青青,想起那个披肩发的女孩子。我再次翻开那薄薄的纪念册,注视着她文静秀气的相片,偷偷地把她写给我的话,又出声地念了出来: “刘辛,你等着。到那时,到了蒲公英飞离泉湾的时候c到了苦蔓花都能唱歌的时候,我定会送你一缕春风,催开你的笑脸!” 是的,到了春天,点点花c青青草,没准会使我心旷神怡的。只是泉湾太窄c太小,你青青的“一缕春风”究竟能否“催开”我的笑脸,还是个问号。 这样的夜晚,青青该在屋里温习功课吧?她会不会也在偷看我写给她的话?遗憾的是,她今年没报中专却报了高中。 今天大专就该通考了,想起12号的考试,不由又是一阵紧张。这些年大考小考不知进过多少次考场,可是无论哪一次考试,都无法跟“12号”相比——那是最后的抉择c是桃花源中的那条必经之路——开则通c不开则一辈子也别妄想看到桃花源中人! 瞧我都胡思乱想些什么? 便放松下来,一个人赤着脚c去近处的水库里游泳。故乡虽小,却也有绿的叶红的花青的草,还有泉水潺潺c小鸟低飞但是为什么此地的居民却穷了一辈又一辈c苦了一辈又一辈?都说穷山恶水不养人c为什么这么清的泉c这么冬暖夏凉吸引着成群野鸭的地方c依然不养人? 纵观泉湾形势,以为僧多粥少c计划生育搞得太迟是贫穷的一个原因;另外,土地贫瘠旱涝交替等自然原因,也制约了人们发展生产的积极性。这样分析一番,忽怀疑今年中考成绩下来,如若刘辛也飞不出去也落在此地困守起来,不知道他能比他的祖先,出息多少? 富贵这小子总有些玩世不恭的心态。整天嘻嘻哈哈的,俨然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一般大度。下午就见他伙同一帮毛孩子,在附近的园艺站偷桃子吃。究竟偷了几颗,不得而知。反正只听得园子里叽哩哇啦乱叫,孩子们则作鸟兽散,满河满滩跑的都是。 马上就要上战场了,他竟还有闲心做贼。 姐姐回娘家,跟母亲谈起我的考学,满有把握地说:“能考上!”她说她前夜做了梦,梦见好大一群羊,而羊把式就是辛子。“他姐夫说,梦见放羊就能做官,辛子的考学一定没问题!” 能否做官,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时候连录取分数线都跨不过去,那就惨了!尽管上次毕业摸底试我考的不错,但是那还远远不等于我就能通过中考。大考的人数是多少?那是千万人组成的军队,是莘莘学子中的骄子!那竞争,比起毕业考试,真是一个大巫见小巫。 母亲也受了感染,顺便也讲了一个月前她遇到三个道婆的事。她说道婆一进门就给她道喜,说你们家很快要出一个秀才——然后,她给她们一人一块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节 只许胜不许败 第二节 只许胜不许败 不知怎么,这几日,我也迷信得很。总是身不由己地想到考学方面去。比如吃酸杏,冷不防就要数一数吃过的杏子。总数如果是13个,就将其分成1和3,然后二者相加得4,那么就证明今年考试能突破400分大关;总数如果是18个,将1和8拆开相加得9,编不出花样了,就联想“9”跟“有”谐音,那么,又可证明自己榜上“有”名了总之什么方便想什么,只要能得出对自己有利的结果。 睡觉前,我居然抓起阄来。 我分别在纸上写了“成”与“不成”的字样,团起来撒在地上,然后双手合十c双目紧闭,口中学着道人诵经的样子,念念有词。几分钟后睁开眼,犹豫再三,终于顺手抓起一纸团c迫不及待地拆开——居然是个“成”字! 成功在远处,就是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叫我担着惊受着怕,叫我神经兮兮地紧紧跟着它,生怕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它突然逃之夭夭,无影无踪 要上县了。 整理好几本临时查阅的书本,伏在桌前,望着用过的一张一张草稿纸,看到它们被扔在纸箱里和床头下,我的心里猛然涌起一种悲壮的感情。 母亲在院里铲韭菜,小妹还没有去放羊。她们正忙着准备菜饼c要给参加“战斗”的人一顿美餐。我手里捏着皱巴巴的票子,想昨夜老人将一点积蓄递到我手中的情景,不禁深深懂得:这些临行前的嘱托,比“壮行酒”更叫人难以下咽。 小妹穿着缝补过的衣衫,化肥也需要钱c水费c电费c油盐酱醋“啥都要钱哩!”听着老人重重的叹息,我将日记本划出几道深深的印痕。 外公八十几岁了,拄着拐杖,头颤巍巍的,人问他“好”都听不清。可是走进我房间,看见满桌满床皆是书本,便拿在眼前瞅了瞅,出门说了三个字:“能——考——上!” 亲人企望愈深,我心头愈重! 领了准考证,明天进考场。大家凑在一起,嘻笑怒骂说东道西,仿佛都不是来打仗的,而是到一个风景点来旅游的。都谈了考不取以后做什么的打算。有人说要利用本地资源开砖瓦厂c有人要一个人闯世界去,更多的,说是考不上就补习,“不到八十岁c誓不罢休!”那样子,比项羽的破釜沉舟,更叫人敬服。 我听着大家的议论,把要说的话都憋在肚子里。我想,众多的压力,迫使我只许胜不许败,这种西楚霸王式的境地,使我没有了半点退路!我能说什么呢?也许到了中考结束,才是我说话的时候吧。 老同学“相见不相识”,也没有“笑问客从何处来”,他们自打转学以后似乎受了圣人传授,时间不到两年,就比人多长了一个脑袋瓜。那气势,好不逼人。 昨夜失眠,头有千斤重。好在语文不难。化学感觉过不了六十分,理科成绩,却也在意料之中。 数学考得够惨!政治仅考了五分“时事”,我却背了好几百题。 黄芳那妮子,真刁!正巧与我并排坐着。见了面先对着我笑,而且那笑容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只差没喊一声“哥”。逼得我将试卷拿起来,趁监考老师不注意,让她瞧上几眼——那眼睛比鹰吃鸡崽还敏锐,钢笔在纸上记着c眼睛却和激光扫描差不多——这样子也就够可怜的,出了考场,却还要画蛇添足地埋怨一通:“简直看不清!下次考英语,一定要发挥眼睛的功能。” 到了没人的时候,她买了两支冰棍递过来。我说我不能吃这个,我牙痛。她难为情了片刻,一下就跑远了 “四大金刚”相聚。说是友谊一场,今日一别,不知几时才能相见,看场电影吧。一来换换脑筋应付明天的最后两场考试,二来也算是一个纪念,一个永久的纪念。 小莲戴着眼镜,文文静静的,坐在我旁边。她一边看着银幕,偶尔,又极快地望我一眼。似乎我刘辛马上就要从她身边溜走。她不说话。我知道她想说话。可是我想了几个话题,都没有说出来。相聚千日,终有一别,未来的情景会是何等样子? 心里酸楚楚的,还有些沉重。 从厕所出来,头一昏,胃里一阵恶心,差点摔倒。我忙扶着墙壁,头搭在肩上,等着两眼的金星散光了,才慢慢走向旅店。 为了考学,人都玩了命。仿佛生命一钱不值c死又何足惜?物理又考得很狼狈。人不能为自己所爱的奋斗!一向偏科,这才尝到其中滋味。本来英语是自己的强项,可是听说仅占总分的30。那么,即便考个满分吧,也才能添个总分的零头。 仿佛大病一场,头晕,耳鸣。昨夜天没黑就盖了棉袄躺下,一直到了太阳照在屁股上,我才挣扎着坐起来。辛辛苦苦拼搏这多年,我还从没有如此疲惫过。看来人活的就是点精神,精神松懈下来,骨头就要散架。 “凑合”成了大家的口头禅,好像所有考生都一个感觉。每当他人问及成绩,好也答“凑合”赖也道“凑合”,反正就这么个感觉,你谁也套不出实话来。 我也回答“凑合”,是觉得它是个中性词。不高不低。答“好”吧,万一到时候名落孙山变成笑柄;答“糟”吧,又让人想你念了这么多年书c是吃冷饭的么? 我把所有的草稿纸收起来,卷了一小捆,塞到一个角落里。然后把数理化之类的课本,都统统搁进纸箱。我很不愿意再接触它们,我想离它们远一点,再远一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节 乞丐的口袋 第三节 乞丐的口袋 拔麦,是西北农人的独创。 偌大的天底下,骄阳似火。只见滚滚黄尘中,有一些把身体弯成“几”字形的能动的活物,一伸一缩,抢收着成熟的麦子。他们脸上布满汗泥,衣服上渗出一片薄薄的碱,可是很少有人停下来歇息。整个夏天,这些人就要在如此毒热的太阳下争分夺秒,想想这种画面,人就觉得有些悲壮。 我的手掌磨出了水泡。用针刺破后,疼痛难忍。为了寻点阴凉,准备晚上突击拔麦。 母亲也和我一样,中午都不回家,让小妹做了饭带到山地里去。我见她草草吃着干饭c忙忙拔麦c捆麦c满脸皆是汗泥的样子,一种内疚,一种不能减轻老人苦痛的内疚,深深刺疼了我。 我只有一而再c再而三地告诫自己:多做点c再多做点! 连拔带割,水浇地里的麦子也熟了。 望着一垛一垛的麦子,看着镰刀下一个比一个忙碌的乡亲,我知道,没有耕耘,就没有收获!又给牲口割了点草,直到星星挂满树梢,我才用痛得拿不住笔的手,翻一页两页的书。 头昏耳鸣,全身无一处好皮肤。拔麦时溅起的土尘,沾到身上即痒痛难受。挠时,血出。一点点,一片片,每天都这样,洗澡也不济事。不知道那些长年累月滚爬在田地里的父辈们,他们是如何一天一天忍受过来的?莫非我这泥土里长大的土包子,竟也变得娇气了么? 有人传言我会考上,说是我与黄芳对了试卷。这段时间因为牛一般的体力劳动,使人对考学的事情暂时降了温。现在有人提起来,心一下子又提紧了。仿佛考取考不取,人都得时刻把自己捆起来,不到成绩公布的那一天,你都无法放松。 母亲却在计划着为我缝被褥,分了家的嫂子也赶着做了双千层布底鞋拿过来,并说这鞋耐磨,走多远的路都不怕磨穿。难得她们一副热心肠!好像从小学到初中,年年都拿奖状c年年成绩优良的人,如果不顺顺当当地考个中专就不天经地义似的。很多乡亲,都被这种推理欺骗着。 富贵的父亲吐了血,听说足有500,劳碌大半生c拖儿带女披星戴月地度日,想不到五十多岁,就已经人老珠黄c疾病缠身c俨然气息奄奄了。 前天,我还见他与富贵一起,赶着毛驴,在田里驮麦子。富贵不冷不热地说:“辛苦一年,花去不知多少劳力,到头来,竟用一头毛驴,驮了两次!” 原始的操作,种子化肥的缺乏,以及风不调雨不顺的气候,使这种旱作农业日较一日难以维持生计。耕耘的多收获的少,人与土地,如今就剩这种关系了。 去格尔木打工被丢掉的堂弟,昨天回来了。见了我,无语泪先流。婶婶拉着他的手,哭得劝也劝不住。堂弟说他是因为没有身份证而被当作盲流抓进收容所,差不多做了二十天的苦工才逃出来的。难为他一个人,没念几天书,居然从兰州连扒车带步行,像盲蚊似的东碰西撞地摸索了回来! 慧子才十六岁,就早早嫁了出去。像只不懂事的小羊羔一样,她恋着家。她还无法适应那种来临太早的婚姻。已经跑回来几趟了,说是其夫蛮不讲理,经常打她! 昨天早晨,有人捎信来,说是慧子被女婿拳打脚踢,头部受了重伤,现在住在医院里。 她是三叔的女儿。我这样说表明她到任何时候都是刘家的人c姓刘。我们不管她,谁管? 探听虚实的人回来说,堂妹被打成脑震荡c女婿畏罪自杀未遂——他从七八米深的沟崖跳下去,却就摔个昏迷。要不是正好跌在稀泥堆上,也许就不是现在这个结局了。 愤怒中,我感到困惑。我在想,人的幼稚和愚蠢,真是可以发展到极致。新婚没几天,打得死去活来的,如此婚姻,还如何维持?婶子只知道哭。也不想想当初的她,是怎样不顾一切地把女儿“泼”出去的? 我主张上诉。无论领不领结婚证,无论违不违法,既然已经闹到这种程度,只有打官司才能平息矛盾。可是三婶又反对,害怕女方上诉后男方提出退彩礼。她是“想叫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我又没辙。 到了医院,见了两个伤病者,各个闭着眼睛呻吟。两家的人,敌我对视似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闹嚷嚷半日,没有结果。 到了街上,发现黄芳与一男生并排走着。故意低头欲避开,却见她走上来,手一指那男生,说:“我表哥。今年也考中专。” 聊过几句,知道他们刚刚去看了电影,名叫《红房子,白房子,黑房子》。先前曾闻黄芳与其表兄恋爱的故事,现在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其兄头发型很帅,只是略有轻浮迹象。 欧阳老师在街上买菜,告诉我,统考成绩这两天就下来了。到时候,他帮我填志愿表。仿佛我的考学真能成功c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这时候,我才深深觉出,在我的周围,有着一道坚固而温暖的保护层,促使我在冰冷的山道中,不因为严寒而冻僵! 富贵得知确切消息:今年录取分数线为430分。而他自己c才考了270分! 我忽然感到我们这一大帮兄妹,一下子都变成了乞丐的口袋,不跪在地上讨要,是永远也直不起来了。 我的心于是像从雪峰上滑下来,到处都沾满了冰粒。 昨日青青不请自来,真是出人意料。她与我谈了许多知心的话,唯独没有谈及辛子落榜后的出路问题。她是那么胸有成竹不容质疑地肯定着我的成绩,给我做了那么多上大学考研究生的设想,为什么就没有想到“430分”这个不祥的数字呢?为什么,她还记着我头痛的老毛病?为什么她还鼓励我的创作,说出“你能成功,你必须成功”的话来? 她知道自己越过高中录取分数线,乐得什么似的。并带走了我的英语笔记,说是要趁早在暑期补习补习,以免将来掉队。她会不知道我的英语笔记从不借人?她哪儿来那么多的自信?俨然久在一处觅食的灰鸽子,从此以后不知道要在哪一块荞麦地里相逢,她却还扑扇着翅膀,只顾着朝前飞,忘记另外那只灰鸽子,正迷茫着双眼c暗哑着鸽哨,期待黎明的早晨,究竟是太阳还是冰雪 我感觉不到七月的闷热了。我的整个身心都被未知的分数和未知的命运笼罩着,焦躁而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节 尘埃落定 第四节 尘埃落定 可是我真的还不能死去! 纵然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透进希望c纵然十多年的日子都可以变成文字写在纸上c纵然我把白天和黑夜都装订起来,我的398分的成绩是已经白纸黑字地印在一个小册子里,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应当改变的,是我的命运。 是的,所以的梦幻都已破灭。再也看不到幻影c再也听不到梦呓了,生命里顿然布满刀光剑影c像金庸笔下的魔窟!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回家来的。 我的耳边,还响着欧阳小莲那几近天真的问话:“是不是搞错了?给校长说一说,把你的试卷查一查不可能吧?” 这么多年的头昏脑涨总共加起来,还不及现在的感觉叫人难受!我捶打着欲裂的头颅,满屋子嘶喊着,像囚在牢笼里的困兽,左冲右撞c不能自己。 主啊,让我给你用最虔诚的方式叩个响头吧,让我焚香作揖c让我虔诚祈祷——你是万能的c无上的c却为什么,不能将幸运施舍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小的一点给我? 让我阻止善良的跪拜吧!让我告诉那些在逆境中自欺欺人的兄妹,永远永远c都不要侥幸依赖他人来扶持c自己的失败和坎坷,只有靠自己,才能一点一点地克服! 永别了,我的学生时代! 如果它是一叶舟,那么,帆上会留下我的名字;如果它是一棵树,那么,纷繁的树叶就是我难以忘怀的日子;如果它是一场雨,那么,每一滴雨水都是我的歌,我的泪 挥一挥手,在夕阳唱着挽歌的时候,在小羊离开羊群孤独哀嚎的时候,在野菊花挂在山崖上像风铃一样召唤我回家的时候,我便如盐碱地里的苦菜,生根c破土c发芽——无论那土有多贫瘠,无论那风有多肆虐c无论那山旮旯有多偏僻,我都将闭上眼c伏下身子,认命! 真想喝一瓶酒,嘴里唱着“没有天哪有地”,然后手脚并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将那些残存在世界上碍手碍脚的东西都统统砸碎,剩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影子,在平淡的日子里留下永恒。 娘啊,你没有教我做这样没用的人啊! 就算我吃几粒安眠药,把自己囫囵地交给泥土,或者伸出一只手指,在电线上轻轻一碰,可是我这一辈子,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知道我不是命运的宠儿。但我也清楚,弃儿们的路,还得靠弃儿们自己顽强地行走,哪怕脚板走烂,哪怕膝盖磨穿“你可以搞创作。”是的,我为什么不可以搞创作?在落榜者的人堆里,我为什么不可以嚎叫着冲出来?除了考学c除了补习c除了挣扎在千万人拥挤着的窄路上,难道我就不可以另辟蹊径,再穿上一套魔鬼的行装,嘶喊着跟贫困作斗争,跟命运比高低吗? 我突然感觉到我很伟大。 既然不能死,就还得好好活。 把在学校里构思已久的小说稿找出来,写了提纲,归纳了素材,准备明天正式写作。计划先搞得庞大一些,免得落入老套和小家子气的圈里去。 学校念书时因时间紧张,脑子里一个一个故事都被错过了,现在想认认真真写东西,心里又似乎没有底儿。 下午富贵来,说了欧阳小莲已过分数线的事。他说话一字一句的,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是想看我的笑话。隐隐约约,他们曾经妄加猜测过我和小莲的关系。 好在我对此已经想淡了,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别的一句议论也没发。我看到他对我的无谓表现,深感失望。 我能怎么样呢? 所有的故事都已结束。无论四大金刚还是五大金刚,第一个败下阵来的,第一个变成稀泥被淘汰出局的人,还有什么资格痴情和浪漫? 在县城买书,正见小莲和一个陌生女子走过来。她们兴致好高的样子,好像在讨论一个很搞笑的话题,一边还吃着雪糕。若在平时,我准会迎上去或者远远打个招呼,可是今天,我竟怯怯的,像见了老师一样躲开了。 才仅仅几天时间?当年“四大金刚”的老大,今天却像老鼠似的不敢见小妹了? 就算是人家考上了,与你不在一条战线上了,可是你总还是原先的你吧?你没有偷没有抢没有做丢脸的事情,顶多,也就是一个愿望的破灭罢了,凭什么你要惧怕你们曾经称兄道弟的哥们儿呢? 柴油灯昏暗c阴沉c像怀着满腹心事。灯蛾却孩子似的,不知天高地厚地嬉戏着。我注视着这微小的生命,想着刹那间它将可能成为灯火的殉葬品时,在夜里,眼前忽然有一股寒光闪进来,叫人颤抖不已。 脑子开始不停地运行在《淡淡的沙枣花》中。它将涉及封建意识里残缺不全的爱情c社会底层中百姓的命运和际遇c还有当前社会上存在的某些不合理现象等,都会在我的笔下得以尽情地书写!我想挖掘生活中潜藏的美,但是我更愿意鞭鞑c抨击那些像蛀虫一样横行在光明中的东西——我的眼里已揉进太多的沙粒,任何一种渣滓,都将是我憎恶的对象。 我孕育了这多年的东西,只愿你快快生出来,少些傻气c多些聪慧。就像如今的父母们一样,在自己这一代丢失的东西,在自己无法实现和企及的希望变成肥皂泡之后,他们即把一切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哪怕自己累死c自己完全丧失了享受生活的权利,只要看着后辈们茁壮成长起来,看着他们无忧无虑c学有所成,那么,所有的苦难就都上升成无价的财富。 我的“沙枣花”,我之于你,就是希望有人抱你c亲你c爱你如早春的小花,你懂得吗? 再看航鹰的《东方女性》,以为其语言朴实,叙事委婉,能学到许多未曾接触过的东西。 真正写起来,才感到自己知识的贫乏。就像一直计划要盖一座小房子,待备好原料正儿八经开工建造时,才感到缺这个少那个。这时,我才深深感到了吃力。小说的开头,就已经重写了七次。写了撕c撕了写。总想着自己总比高玉宝念书多吧?人家从一字不识的放猪娃写成了作家,我最起码还初中毕业了呢。 快23点了,我又翻开托尔斯泰的《复活》,认真地读了起来。 《淡淡的沙枣花》写了三万字了,不管丑陋与否c不管“龙生龙凤生凤c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只要写下去,就总会有收获的。 我须得下狠心,把自己这一百来斤统统交出去,然后卖给他人,看终究能值多少钱?! 写作之余,我总想哭。真的,这几天我的眼眶老是不由自主地酸涩。尤其当我看到母亲拖着年迈的身体出入在田地中时,所有的幻想便一下子消失殆尽!面对现实,我老想着,这辈子,就这么玩命似的写点文字,看点书么?家徒四壁,前程茫茫,还要老人劳苦到什么时候?明显的,在我落榜的消息传开之后,在确定自己的期望被现实击得七零八落之后,她的眼神一夜间暗淡了,她的头发一夜间花白了,她的小脚,一夜间走不稳路了她没有说一句责怪我的话,但是我知道,在老人的心目中,苦痛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分数成为定局后,大家都开始学着接受。所以近几日,少有朋友串门,院子更加空落。麻雀们倒是自在,躲在树上独自梳理着羽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节 先把泪擦干 第五节 先把泪擦干 我又在想着出走的事。 一个人,骑辆自行车,在风雨中颠簸一生,也是人生至高境界。上学时,我曾不止一次地吹过牛,说是未来如果不能如愿,最少也要在大学门外干些令朋友们瞠目的事儿。或者出门一头驴,孤旅撒哈拉沙漠,要么就潜心著书,做个“曹雪芹第二”那气势把梁大志c王富贵都震了!他们于是以为我野心勃勃。我还不罢休,口沫横飞地讲述柳宗元c安徒生皆为单身汉的故事,惹得几个家伙嗷嗷直叫:“到时候可别忘了还有一个欧阳小莲呢” 呜呼,我说不出话。 六月暴雨多,农人们只有憋足了劲儿,在黄尘滚滚中抢收粮食。汗水流在眼睛里,都顾不上擦一擦,手上到处打满水泡,到处疼痛难忍两只露在背心外的胳膊,晒得茄子一般黝黑c头发干枯皮肤奇痒,到处是汗泥c到处是麦芒刺烂的小伤口——不在“撒哈拉大沙漠”c更做不成“曹雪芹第二”,现实中的刘辛就是这个样子。苦得和泥猴一般。蜕着皮c流着血c说着脏话我看不起这种跟祖先没有区别的劳动,我鄙视落后,憎恶愚蠢和麻木——可是,我身在巴掌大的泉湾里,一步都挪不出去! 《淡淡的沙枣花》时断时续,好不磨人。越往后写,便越是感到笔头的钝拙。我佩服王蒙在十九岁就能写出《青春万岁》c还有刘绍棠c他们的天才气质,不能不叫人折服。 只好多看些书,把头整得昏昏沉沉,直到爆炸为止。 我爱黄昏,爱在黄昏默默地散步,默默地注视远方,回忆青春的花絮。我更爱看黄昏中的炊烟:那么安宁c那么朴素c那么诱人地叫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撇不下人间的温情。 三毛说:“好好地生活,生活比创作重要。” 又是数日不曾动笔。六月抢收c现在又要抢耕,每每夜半就早早起来,喂驴c收拾耕具c准备干粮,然后急匆匆在浓重的夜色中赶路c抢耕c与牲口较劲儿 下午耕地回来,人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又不忍心骑牲口,想它们流的汗水并不比我少,便在蜿蜒的山道上,扯着嗓子吼了一路。 听说小莲分到林业学校了,虽在本省,却也是何其辉煌!忆考完试那天,她吐着舌头连说自己“不行”,当时我还为她的谦虚开了句玩笑,现在看看,我有一种快完蛋的感觉。 青青也将上次送我的《紫贝壳》拿去了,说是近来无事,想以此消遣。我点头递给她,想问她我的英语笔记看完了没有,可是动了动口,就又忍了下来。巾帼不怜须眉,大丈夫岂能如小人般落井下石,计较鸡毛琐事? 千里马们都将驰到理想的彼岸去。我这只柔弱的老绵羊呢?我不能吃到嫩嫩的青草c坚硬的大麦,可我总不能在茫茫白雪中就地跪倒,像困兽一样等死吧?我得用我纤细的四足踩掉埋于蒿草上的积雪,用我的双唇紧伏细软的草茎——无论如何,我总得活下去,不是吗? 晚上睡不着,伏枕写了一首《友谊》: 长长的头发无须剪去 留一个没有荒凉的冬季 我们或许走在三月的路上 却都打着五月的招呼 绿绿的我红红的你 青青蓝蓝的友谊 吃一颗瓜子吐两瓣皮 把夕阳不能忘记 南柯一梦。 竟梦见小莲来信了!信封又大又厚,沉甸甸的。我忐忑而激动地拿了剪刀启开,却是她用过的一本极糟糕的练习本 一个落榜者,走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好说? “要生存,先把泪擦干。”是的,“坐以待毙只会更加狼狈”“生气不如争气”我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从哪里跌倒就得从哪里爬起。我扛了一把铁锹,躲开众人的目光,在深山沟里挖了一天刺根。晚上回来,饭都不吃,借着灯光,用铁锤将地骨皮一块一块敲了下来。 复看《且介亭杂文》,听先生在遥远的地方解剖人性。往事像淡淡的青烟,随风飘入云空。俨然一只没有生命的躯壳,我内心只感到空虚。 其实我是应该写点童话的,在童话中生活,也许比现实中的感觉更好受。天已经冷下来。夜间读书,要缩着脖子穿毛衣了。我想到外面去,不愿意再受这种洋罪,可是外面的天空除了清冷的寒星,就是忧伤的残月——我能到哪儿去呢?或者,我干脆披头散发地弄一身泥垢,满世界大喊大叫,天做房地当床地云游四海,那样子,怕是要比这种庸人自扰地发神经更显得正常些。 这算是一种自残吗? 昨日见“老扁头”,惊奇而怜悯地看着我的样子,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刘家前几代把官做尽了!” 传说太爷的父亲是七品以上的官职。太姥姥还曾经是皇家用人,到了爷爷这一辈,便是每况愈下,除了拿鞭子打牛后半截,就是代代务农,代代受苦。连一个上过高小的学生都没有。如今,我算是能识几个大字,可是,这些字合起来能装一箩筐吗? 下午小雨,狂风大作。我跑出去半天,最后趴在谷地里大哭起来秋风在耳边吹着,麻雀在头顶穿行,我想起有人说“安徒生就是《丑小鸭》,《丑小鸭》就是安徒生”的话,忽然想到我就是麻雀c麻雀不就是我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落榜吗?蒲松龄考了一辈子,也没有走上仕途。中国的农民还有八亿多呢! 我变成阿q了。 梁大志来家,本没啥好招待,加之暖壶无水,更叫人难堪。“四大金刚’’相对已无言,如今就剩这般感情了!此一时彼一时,刚刚不到两个月,铁哥们就如遇水的泥塑,自动散架了。 知道他已花钱当了“回炉生”,便将自己的几本复习资料给他。梁的家境与我差不多,父亲亦故,与一瞎母艰难度日。我跟大志好,原也有“同病相怜”的因素在内。大志年龄虽小,但勤奋。他认为我文科纯熟,理当赴校补习,“再冲刺一回!”听着他的相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多日的苦痛积郁于心,如今,算是把前途看得淡了。他却又提起来。母亲病了,小妹放着羊,我是真的不想再难为这个家庭了。 大志走的时候,我们紧紧地握着手。 晚上,吃过饭回到卧室,我放了一把火,把五万多字的初稿点着了。《淡淡的沙枣花》变成了熊熊的火焰,烤得我无处躲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节 瓶子里的蚂蚱 第六节 瓶子里的蚂蚱 我把小妹解放了。才十二岁刚过,便远离教室,在山风呼啸c乌鸦怪叫的深山与羊为伍,想起来就叫人心痛。 接过羊鞭,我从此变成一个放羊人。 牧归到家,小妹杏花勤快地端水c端饭,比小佣人还要殷勤。小小年纪,大字不识几个,却会暖人的心。其实她大可不必对我心存感激,那样的年纪,在别的人家,正是求学撒娇的时刻,而在我们家,就得是穷人家的孩子早长大,过早地辍学了。 不久前的某日,曾发现我的一本较厚的书里夹满了形状各异的小树叶。待细看时,见树叶的近旁都用铅笔写着“羊书页”,“杏书页”之类的标记——这一定是小妹的杰作。看着已经变干的树叶,想着一个女孩子在摘下叶子藏进书里的时候c她的那种好奇和安静的心情,我的眼泪几乎又要流出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十二岁的女孩,穿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常常连最便宜的洗发水都没有!却会在早晨的阳光下,时常站在自家的门前头,望着辽阔的蓝天出神。 翻看毕业留念册,欧阳小莲的那句“你却有扩展宇宙的根”又使人浮想联翩。是的,我有“根”。小莲,你该知道,只要有根,就不愁不出土;只要有根就不愁不发芽c不长成参天大树!可是我的根,现在却被埋在这么深的土层里,每年的春夏,只能长一撮最卑贱的小草c供冬日的羊们啃几口。 堂弟要去当兵了,穿着一身大大的军装,在人前走来走去的,比之从前,是气派了许多。也罢,在山里忙忙碌碌一辈子,迟早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有机会到外面转一转,闯一闯,总是好的。 连着下了几场雨,家里所有的柴草都被淋湿。每到做饭时,就见母亲与小妹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出出进进。她们一会儿去墙角抓一把麦草,一会儿在院子里找两根木棍,有时还剜肉补疮地将装杂物的草棚拆几根干柴,以解燃眉之急 我心血来潮,暗暗制定了一套“造气计划”。 我先甩开膀子在院外的闲置空地掘了一大坑。然后又悄悄从四处扫来树叶和柴草,并不遗余力地捡了一堆猪粪。因为坑太大,我弄了几天也没有将东西装满,只好又去河滩里扫了一些毛衣和羊粪豆儿。这几天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充满力量。我俨然得到了阿里巴巴的神秘钥匙,只要喊声“芝麻芝麻开门来”,一股看不见的沼气,就会破开重重石门,然后幽幽地飘进我家的厨房。 母亲见我忙得不亦乐乎,惊问其由,我笑而不语,只是去沟里挑了好几担水,泼在粪草中间,然后撒上厚厚一层土,将其拍瓷实。我还故作神秘地寻一塑料管,斜插其内,最后盖了几块石板,认真地用水泥抹了缝隙。 “你究竟要干啥?这么好的东西咋糟蹋了?”哥也着急地问,我有些傲慢地回答:“我在研制新型原子弹!”家人面面相觑,都以为我让书给念傻了。 时间慢腾腾地移过,我三天两头往我的“实验基地”跑。每次去都妄想奇迹出现,每次都将裸露的塑料管抓住嗅了又嗅,可每次都像要不到糖的孩子一样,空着两手c垂头丧气。时间长了,我也急躁起来,就用火柴偷偷在管口上试火。风太大,我划了好几根火柴都没点着,后来干脆跪在地上,把衣服解开,两手藏在里面,仿佛在光天化日之下搞什么阴谋。折腾了半天,没见到一丝沼气的影子,倒还招来一大帮孩子,他们像看猴一般围成一圈,指指点点c嘻嘻哈哈。 过了几天,就在我还兴致勃勃等着自己的沼气池发挥作用的时候,才发现有人已偷偷将我的“胜利果实”涩涩地给吞吃了!满目皆是一副火烧“圆明园”的情景:水泥板坍塌c柴草烧成灰烬c塑料管子了无影踪掘开石板,里面除了一堆黑乎乎的废渣,只有几个屎壳螂,它们那种安详和无动于衷的样子,教我感觉雪天被人泼了一瓢冰水。 照旧去山里放羊。听着山风像孤鬼一样呻吟c老鸹在深谷哇哇尖叫时,忽想起我那一辈子都做不成饭的“沼气池”,禁不住又灰心丧气c情绪坏到冰点。 翻过崾岘,到了二川,视野开阔了些,羊群就鱼贯从山上撤下,纷纷朝一块坡地跑去。 没有手表,抬头望一望太阳,估计已经一两点了。连跑带喊,至少也走了二十里路,此时人困羊乏,正可以歇息。羊已像棋子一样遍地开花,我乐得在麦垛下寻一处阴凉。阴凉很小,而且在一点点变窄,但是再没有更合适的地方。我只能将土坷垃踩碎,顺势靠在麦垛旁,拿出水杯狠灌。有微微的风,脸上只是出汗,好在屁股底下是凉的,便用手再抛一抛,把干土都拨拉干净,复坐于潮润润的地上。一本没有封面的《蹉跎岁月》,是我最诚恳的伙伴,它默默地躺在我的包里,不絮叨c不矫嗔,让我不觉得孤单,不觉得时光漫长。 尝过“鲜”之后,羊很快就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扎起堆儿来。它们把头垂下去,瞪着两只无神的眼睛,鼻子里呼哧呼哧的,像是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太阳当顶,我唯一藏身的阴凉不见了。光天化日之下,我头皮发烧c嘴唇发干,立时像块暴露在炉火旁的雪一样。羊可以“扎堆儿”避暑,我只能东张西望。好不容易在山坡上找到一处洪水冲出的小坎,便跳下去,不管里面藏没藏蛇,先把头伸进阴凉里再说。 土坎里面却有暗穴,往深处探一探,直觉寒气袭人c深不可测,估计已有几十年不见阳光了。如此凉爽的“胜地”,只恐北戴河也难寻觅,于是心生感激c惬意起来! 但不能睡的。一睡就中了羊的圈套。它们会在你打盹的间隙,悄悄睁开蒙胧的眼睛,先是蜻蜓点水式地啃几口草,然后决意冲进一块粮食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棵棵谷穗囫囵吞进肚里。羊不是天生的蠢物,我总认为它们很聪明。只要一只羊吞进嘴里的不是野草而是粮食,其他的羊群就会闻风而动。刚刚还因为炎热的天气挤在一起喘气呢,此刻便突然群情振奋c食欲陡增,一个个兔子似的与庄稼热恋。 我是老把式,故不再轻视羊的智慧。每次在我想歇息的时候,都会像卧薪尝胆的勾践,找点由头让自己保持清醒。今天我捉的是蚂蚱。土灰色的,腿部与翅膀有些腥红的那种。用细线缚住其足,然后系在我的头发上,它一蹦一跳的时候我的眼睛便会一开一合。 开始还行,我尚能读两页《蹉跎岁月》,但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了,就站起来,跳出沟坎看一看羊群,知道它们还在麦地里“歇晌”,就有些放松警惕地回到了原地。拴蚂蚱的细线掉了,我就将其放在小瓶里。没等我转过身,它便跳了出来。复捉回去,重新放进瓶里,只是加了盖。只听“嘣”的一声,蚂蚱重重地从瓶口摔到瓶底。如是反复,蚂蚱跌了几跤。几分钟以后,它便很少跳了,即便跳,也跳不高,约在离瓶盖一厘米的地方。我便取下盖来,想等蚂蚱跳出瓶口,然而它再也没有一次蹦过刚才的高度,像是吃过亏的人,再也不想逾越曾经跳不过去的土坎,老老实实地待在瓶子里,原地转着圈儿。 忽然几声“咩咩”叫,我像得到了情报,一个咕噜翻起来——羊已经整齐有序地向沟底狂奔,那些稍微有些头脑的,已经在庄稼地里大显身手——我听到尚未成熟的谷穗,正在临刑前的场地上,仰天长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节 黑色的飞鸟掠过天空 第七节 黑色的飞鸟掠过天空 富贵说,黄芳疯了。 黄芳与其表兄曾经约定:成功后同上一所学校。就是那次看了《白房子,红房子,黑房子》之后,他们的关系更加明朗化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谓痴男情女。但是这种蒙眬脆弱的爱情,却在男方刚一接到录取通知书的瞬间,就顿然破碎!看来,那几十封“联锁信”并不能改变黄芳的命运, 同学一场,一个柔弱的女子,虽然轻浮,却有着圆而小巧的眼睛。现在疯疯癫癫地跑出来,披一头乱发,唱几句情哥情妹,那样子,真是丑陋无比。我真想近前去看看,哪怕是打个手势安慰安慰她,也比她成天脱了裤子,四处找青年男子“报仇雪耻”的好。富贵却只顾笑,边学着黄芳的腔调边模仿着很猥琐的动作。“有人看见她在村里的磨坊跟一个半大小子搂搂抱抱,就提起砖头砸了过去” 我有一个远方朋友,她在信中这样形容了我们的处境:“七月,我们这帮十年寒窗下的莘莘学子,在黑色的芬围中,把自己的血肉献出去,任上苍宰割,任命运摆弄” “黑色的七月”,老在我的眼前晃荡。 “老扁头”七十多岁,竟还能柱着拐杖放羊。下午在山中给羊饮水时遇见他,便闲扯了一阵。他原本是地主,虽不识字,但能说会道,脑袋里装着许多故事。当过兵只右眼受过伤,还能说一口板话。 例如幼儿淘气,他想教训一顿,手还没伸出来,对方已大哭不止。他便会笑着说:“我的娃,你莫怕,爹打你,手空抓。说你娘,真可怕,心恨手毒脚也辣。” 有人问起他受伤的的眼睛,他便来了灵感,随手拣起树枝与瓦片,敲着节奏,即娓娓道来—— 说当年,道当年, 当年战斗够凄惨。 敌人上来一大片, 飞机在头顶丢炸弹。 我们虽是侦察连, 人员却只有一个班。 突然一阵风声响, 我的眼珠找不见。 老家伙见多识广,若遇专业人士培养培养,说不定他的板话还能派上用场。就像赵树理写的那个外号叫“气不死”的李有才一样,在抗战时期,带领一帮小字辈,硬是以“快板诗”为武器,同贪污盗窃,营私舞弊,欺压群众的村干部斗智斗勇,并最后取得了胜利。只是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老扁头”即便有点才气,可能也早被同化了。 他见我吃着苞谷面“甜馍馍”,便故意拿了自己的干粮袋,掏出一个白面馒头,伸到我的眼前,说:“吃去,都吃了去!”我听见他的话音里似乎带着点“嗟”的味道,就给挡了回去。我说我喜欢吃甜食,“甜馍馍”又软又香,比白面馒头还好! 他迟疑了几秒钟,只好自己吃了起来。 最近牙龈出血,偶尔还有些痛。便狠心买了牙刷牙膏c开始了有生第一次刷牙——在故乡,还有多少像我这般大的小伙子没有刷牙的历史? 前天村里放电影。收门票,每人两角。高音喇叭刚在村子上空响起,二流子顾永宝就径直闯了进去。守门者挡住要钱,他哼了一声,说:“没有!” “都没有这电影还放不放?借去!” “两毛钱要在哪里去借?老子不看了!”我在暗中听见顾永宝的话,就觉着这家伙居心不良,果然不到一刻钟,电灯突然熄灭,音响全部消失——电源被掐断了。 顾永宝之流,其实只能算是“家门上的狗”。在村里这帮温顺的良民面前,他是力大雄猛c呲牙裂嘴的狮子,到了外面,听说只是刚出县城,就连一条哈巴狗也不如。知道底细的人说,他在挤公共汽车时,不小心撞在人家姑娘的屁股上,立马被一帮男子给踢了个狗啃屎,鼻青脸肿地逃了回来。 回来也就算了,没人问他究竟如何受了伤,偏他做贼心虚,竟反吹嘘自己在外面如何英雄,如何如何赤手擒歹徒,等到目击者把底露出来,顾永宝就实实变成一只癞皮狗了 堂妹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快两个月了,她就一直住在娘家。自打出事以来,男方就再也没有来过人影,似乎一打一闹,这婚姻就会不了了之。慧子也真傻,以为自己从此就脱胎换骨离了苦海,可以自由可以重新选择了。就在她将藏了多日的血衣洗干净c就在她快要忘了自己的脑震荡还未痊愈的时候,有人带着说客,请她回去。 她哭着跑了出来。 她说,她死也不回去。看着她泪流满面视死如归的样子。我不得不去她家,陪着男方请来的“说客”,周旋了半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节 世间千年,如我一瞬 第八节 世间千年,如我一瞬 天旱无雨,人倒在其次,羊可就遭了孽!家门口的山地多已被开发,荒草一日少似一日。不得已,就像牧民迁徙一般,我跟随三叔把羊群赶到离家二十多里以外的地方去牧。 借山势,在淘圈壁立处掘一窑洞。盘好土炕,煨上羊粪,窑里的羊骚味和新土味道便弥漫开来。站在窑外,看一缕炊烟从烟囱里悠悠飘向空寂无人的山野,那一刻,人是真的要被宁静和烟火气息包围。 想去窑里,须拾级而上,从旁边一尺来宽的小路上,五寸一个台阶c五寸一个台阶地往上走,就跟城里上楼梯一样。到了门前,略宽展一些,抖一抖脚,把头低下来,掀开麻袋片做的门帘,就进去了。 白天放羊,黄昏回来,抱一大捆蒿子,我烧火c三叔做饭。我一边看他揪面片,一边躲闪锅里溅出的水滴。火光映红了我的脸庞,照亮了土炕上看不清颜色的被褥c灶台上摞着的蓝边瓷碗c墙上挂着的黑色咸菜罐。 饭做好了,并不加什么香油,甚至连葱花也没有。我们只是就着咸菜c吃着淡面,像要决计悟出一些什么的样子,“吸溜吸溜”几大碗。没有茶叶,渴了就喝面汤或生水。 外面愈加黑了,星星似乎随时都能抓几颗进来。三叔开始卷他的老旱烟。我坐在煤油灯下,翻开那本都要翻烂了的《西游记》,有时忍不住就给他念几段。夜是如此的静,除了淘圈里羊的“咩咩”声和咀嚼的声音,就是我讲故事的声音。三叔有时就躺在那儿睡着了,我一个人醒着,看灯花愈来愈大c窑壁愈来愈暗c夜猫子的怪叫愈来愈近,心里便有些害怕起来 黎明即起,用一碗水洗脸,不知肥皂为何物。因为水是从20里之外的家里用骡子驮来的,跟油一样金贵。饮羊的地方虽有一处山泉,但水又麻又涩,不宜食用。黄米饭c咸白菜,呼噜呼噜两大碗,便见太阳从麻袋门帘里挤进来,告诉我们:该赶羊去山上了。 打开篱笆门,羊呼啸涌出。我一面点数,一面警告那些调皮捣蛋的家伙,高喉咙大嗓门的样子,把崖畔上的几只鸽子都惊飞了。 远离家门,走入故乡腹地,一头扎进山谷,消息就更闭塞了。什么“四大金刚”c什么“老扁头”c顾永宝之流,怕是要彻底隔模干净。生生变成“桃花源”中人,把纷繁的人流都堵绝起来,一个人吃饭放羊c思想——俨然有了遁入空门的的意味。 进山两天,羊倒是有了草吃,放羊人,却变成了旱塬上的老楡树! 为了省水,三叔已不让洗脸。我带来的牙刷牙膏,成了土窑的奢侈品,被冷落在墙角,沾了许多的灰尘。洗澡就想也别想。八月的天气,还不是太凉,汗一出来,耳后根能搓出一卷一卷的汗泥。离家二十多里,我只好在饮羊的时候,在那条深涧里,捧几捧咸水擦在脸上——很快,皮肤干裂起来,皴得都有了口子。 三叔整日叼一锅旱烟,佝偻着腰,系一条毛绳,在山羊都立不住的陡崖上,拔一根一根坚硬似铁的芨芨。而且每日一捆,背来架在窑洞的顶上。起风的时候,芨芨摇曳出动听的声音,只是我的心底,懂得那声音包含着多少辛苦。他却望着它们,骄傲地说:“等芨芨晒干,编些背篓到集上卖”三叔穿着一双牛皮补牛皮的鞋,他的衣服仿佛多年没有洗,尤其他那顶渗满油汗的破帽子,更叫人不忍多看。 他也教我拔那种东西,可是我只拔了很少的一点就磨出好几个水泡。他叹了口气,只说我书没念成人倒变得不经风雨了。他就又让我在山上捡发菜,然而很长的一个下午,我手里积攒的“黑金子”还不够野鸽子下的蛋大! 在暗淡的灯光下,我只有那几本借来的《西游记》。遥远的故事和发黄的文字,使我的夜空充满神奇,我对三叔讲唐僧c讲猪八戒,三叔则在一明一暗的旱烟火星里,给我说苦难c道艰辛。 重新挖刺根。不管山高路陡,不管岁月寂寞到何种程度,做人,总要比三叔强一些吧?老人尚且能在陡崖上拔芨芨,我为什么就不能挖点草药卖钱呢?白天挖回来,黄昏将皮蜕尽,晒干拿到药材公司,不是就有买书的资金了吗? 没有日历,没有钟表,黑色窑壁上有三叔用手指画出的跟梵文差 不多的“道道”。在这“空山不见人”的地方,只有我和老人,还有那群并不很肥的羊只。我们像两只没有家的蚂蚁,在土窑里钻进钻出c在山头上跑过来跑过去明天是国庆节,街头上该又是红旗招展,歌声飘扬的场面。那些喝着啤酒会着情人的人c那些旋转在霓虹灯下却倍感寂寞的人c那些忘了父母的生日却骑着他们买的摩托c住着他们的房子的人c那些一顿饭吃掉上千元一条裤子够我们吃两年的人,他们怎会想到在深山放羊的人,如何在清冷的寒风凛冽的土窑中,喝着有限的水c吃着粗糙的饭食 哥哥来送水,顺便带了两封信来。 一封是堂弟刘钉来的,一封则是欧阳小莲从林业学校寄来的。 在无垠的荒漠中c在跋涉者快要孤独得发疯的时候,突然收到远方朋友的信,真是让人不禁要流出泪来! 刘钉的信,虽然错别字满篇c语句也不通顺,但是对于一个没上过几天学的他来说,已经有些勉为其难了。 我拆开小莲的信,望着那些熟悉的字体,想着这许多日大起大落c颠簸不定的生活,我感觉手都有些抖了。我急急忙忙地走出窑洞,跑到一个避风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辛子哥: 听人说,你很痛苦。不是你已熟读兵书,早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吗?当然,情绪低落这很正常,但你不能因此而沉沦,这对你的发展是非常的不利!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到了何种程度,你都会乐观起来c高兴起来,好吗? 考不上,再补习一年,你才是第一年补习,怕什么?人家还有上过七八年补习班的人呢!我想你犹豫的可能是家里的经济情况。但是你要知道,父母宁可让自己苦一点,都愿意让孩子读好书,将来有出息——如果看到自己的孩子和他们一样苦于田间,他们的心里其实会更难受。 你的学识是毫无疑问的,这次的失利完全是考场上的阴差阳错。和你比起来,我只不过是瞎猫撞见死耗子,考上学算我运气。“四大金刚”中,我最佩服你的语文和英语,尤其你的勤奋和刻苦更是时常鞭策我激励我的榜样!有时候,我都奇怪你哪来那么好的悟性,简直比我哥更能理解文章的潜在含义。我哥也时常说起你,说你的文章朴实c成熟,很可能来自你不间断地日记和艰难的生活。“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我深信你比我更懂这一点。我也希望苦闷中的你,能自己跌倒自己爬,永远做我的表率。 去年,我爸就准备不让我上学了,我坚决不干!你不是曾有一段对“路’的感悟吗?那次我在我哥的房子里,一个人翻着你的作文,真的,我被你的渊博和激情打动了——我把其中的几段,摘抄在我的笔记本里。即使在今天翻开来,我同样也能感受到跳动在你胸中那颗不安分的野心。辛子哥,珍惜你的才华吧!要知道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一双期待的眼睛,永远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你 今天就写到这里,有事再谈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节 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第九节 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都几个月了,弹指一挥间。我骑着自行车到了县城,看熙熙攘攘的人群,飞驰的车辆和五彩缤纷的装饰,顿时感觉有一种走出“桃花源”的豁然。 去邮局帮三叔给刘钉寄信后,出门就见几个中学生打打闹闹地走了过来。没错!是她!青青!还是那头披肩发,还是那身牛仔服,还是那个熟悉的婷婷玉立的模样!她撒娇般地走在几个男生中间,手里拿着一个纸卷,蹦蹦跳跳的,一副公主模样。我感觉心跳耳热c喉咙发干,不知道是前进还是后退。幸亏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有些犹豫地主动走了过来。 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相识和相知。可是,我们的谈话却很简短,也很客套。我们的口气就像一台没了电的收音机,只听“嗞嗞嗞”的吱啦声,听不出究竟是在唱歌,还是正在哭泣。我脸上虽然还有勉强的笑容,但心里已经“咯噔”一下,感觉我们天长地久的友谊,就像风一样从头顶掠过,急转直下c无影无形,很自然地就结束了!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比昙花盛开的时间还要仓促,一晃儿就谢了。 她没有再问起我的头痛病,没有再说“你能成功c你必须成功”的话。她一边扶正自己小巧的黑边眼镜,一边潦草地说了声“你忙啊”,然后就欢欢喜喜的,追随那帮还在近处等她的男生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凄然地笑了。 犹如吹了半天的气球,“嘭”的一声,地上只留下残渣。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我的口袋空空如也,破旧的自行车后座上只挂着半尼龙袋地骨皮。 “汉霄苍茫,牵住繁华哀伤,弯眉间,命中注定,成为过往。”是的,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我满心欢喜想跟人家说一箩筐的真心话,人家不过只“哦”了一声。 给三叔带了炒面,还有罐咸菜。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才磨蹭到土窑跟前。 在一座荒凉的小山中,有一处呲牙咧嘴的土窑,土窑被灶烟熏得黑一块黄一块的,像是患着疾病——而在这样一种境地,却就容纳着一颗狂妄之心,一个从不愿低头却总是难以抬头的人! 累。脚酸得站也站不稳,我顺势丢开炒面袋,还有咸菜罐。菜撒了一地,盐水横竖直流。三叔闻声进来,先是惊讶,尔后慌忙拿起锅铲小心翼翼地将菜夹在碗里,并用舌头,一伸一缩地添干净了流在罐子上的盐水 三叔,我真想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我不是什么拿得起放得下的将军,我像一只受伤的灰兔,在冬天的田野里,只想一瘸一拐地寻求洞穴睡一觉。 心灵受过伤痛之后,我烧了写成的不少稿件。小莲让我乐观起来c让我“再补习一年”。好吧,我就在这山里补习吧,我就在一天一夜的大雪之后,就在这山门被封而我们连一点防冻的工具都没有的时候,听着老人的叹息,听着羊们饥饿的呼唤,我就躺在龇牙咧嘴的土窑里补习吧!我用寒冷做文章,用孤独解析方程,用一片一片飞舞的雪花当做补充脑力的药片吧。 早晨,雪稍微小了一些,但是寒风,却更疯狂了起来。老人不忍羊在饥饿中骚乱的样子,催我一同赶着羊群出了圈。我穿着一双两头露肉的帆布鞋,双脚踏进雪中,随即就被淹没。有的地方,雪已经齐膝深了。我拿着铁锹,老叔拿着一把扫帚,我们一步一个脚印的把羊赶到了山上。 山上的风更大。嗖嗖的,羊都冻得站不稳当。我的破帆布鞋中的双脚,很快就像冻在冰窟里的蝴蝶,一下子僵在里面,锥子剜一样疼起来。 三叔穿着青绒布鞋,雪倒化得慢些。布鞋的光滑程度比胶鞋差,所以他还能稳住阵脚。立在风中,两个小时左右,我的冻僵的脚被石头一绊,就像滚雪球一样从山坡上一直滚到了沟底。我闭着眼睛,浑身灌满了刺人心脾的雪粒。 脚踝受伤,脸部胳膊都被尖刺划破了。我的裤子从裤裆一直撕到裤脚,像蝙蝠一样,迷茫在昏暗的夜空下。我躺下来,默望天空下嗖嗖的雪片,听三叔一声较一声重的叹息,我说:“明天就是把羊全部饿死,我也不放去了!” 天气愈加寒冷,雪仍下个不停。已经冻死了三只羊羔,家里还没有人影来。我和三叔完全变成孤岛上的鲁滨逊,没有救援,没有消息,又近乎没有了食物!我们的用水,是外面的积雪。我们的三餐,变成了米饭就咸盐炕倒是热的,却放了好几个冻得发抖的羊羔。 “天要收人哩!”老人只是一个劲地重复这句话。去年夏天,一场冷暴雨,两个小时左右,就把羊连冻带淹,糟蹋了大半群!风平浪静之后,我们闻讯去收拾残局,光羊的尸骸就拉了整整一“东风”汽车!回来的时候,两个羊把式叹息了一路c哽咽了一路,尤其三叔,胡子拉碴满脸老泪,使人不忍目睹。我那时正上初三,还不大懂得羊对庄稼人的重要性,短短两个月时间,使我忽然清醒地意识到:对于农人来说,土地是基础,羊就是肥料和财源。 “养吧,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不养吧,地里没粪上c家里没钱花” 三叔的泪,是已经把心淹了。 半夜里,三叔又抱了几只奄奄一息的羊羔进窑。窑里塞满了大小不一的羊只。我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出出进进抱来抱去,顾过来顾过去,羊还是一只接一只地死去! 窑里弥漫着闭气的尿臊味。三叔除了一个劲地煨炕c点火,还将被褥和皮袄铺开来,全部裹在羊的身上。他自己,则睁着失神的眼睛,一会儿吹火会儿把死去的羊只心疼地抱出去——黎明前,他居然跪在窑洞前,脱掉上衣叩头作揖敬起神来。 望着他被雪光反衬着的老迈的躯体c我忍住再度流出的眼泪,对老人说:“三叔,羊死了我们不养了,你不要这么折腾自己。” 他忽然呼天抢地地说:“你知道个啥?你还有心思写字!庄户人啥指望?你哎哟,我的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节 谁念西风独自凉 第十节 谁念西风独自凉 回到家里,天已放晴,又是一如既往的太阳。 洪水c雪灾c虫灾c风灾等一系列难以预料的灾厄,把与土地为衣食的村民,都折腾得战战兢兢了!他们一直生活在一种动荡的危险和不安里,害怕和焦虑成为他们如影相随的行头。他们勤劳节俭c起早贪黑,每个人的手脚都几乎留着荆棘或其他东西刺穿的疤痕,到头来,口袋却总是空的。 经过两天的奋战,救援者连扫带铲连推带拉地修了一条便道。直到黄昏,我们山里山外的人才走到了一起。 可是“大汇合”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和三叔的羊圈里,总共赶不出五只活羊。当大家看着白雪覆盖着一堆一堆的死羊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三叔号了一夜。我知道当了大半辈子“羊把式”的老人,他对于羊的感情,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要复杂。回到家里,他看着活下来的三只羊,抱住其中的一只羊头,又像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到了这时候,没有人再会有信心了。母亲早哭得拉也拉不起来,小妹杏花,等问明了详情,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拉着我的胳膊,哭喊道:“你赔我的青头头c你赔我的马耳子!” 我决定出走。 正好同村有赴往内蒙古打工的,我便想跟着他们去。再也没有什么羊让我去深山去放了。我也不会再指望它c依靠它,把它像土地一样侍弄了,“人生则有四方之志,岂鹿豕也哉而常聚乎”是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再也不能如此死守穷困c像麻雀一样啁啾在低低的屋檐下了。大干世界,堂堂五尺之躯,我就不信没有我们生存的空间? 到学校转了一圈c跟梁大志说了好些知已的话。友谊一场,再度相逢,不免有种感动。只是不同的道路不同的追求,一时半会又无从谈起。 在欧阳老师处拿了好几封信来(村里接信不方便,我只好请老师代转),拆开看时,大多是购书目录,联谊会之类的广告,最后两封,才是莲莲来的。 我骑着自行车,离开学校,一直走到路途中的一道大桥下,才躲在水泥柱外,静心看起信来: 辛子,您好! 十二号收到你的信,很让我不安。真的,请让我先写下这样一句话:无论如何,请相信我对朋友的真诚! 就在收到你的信件以前,我病了。虽说不是卧床不起,但那滋味也够人受的了。起初以为很快就能好,所以我就没有吃药,没想到病情越来越重,几至抵抗不住,当时我真是急死了!因为病痛,晚上睡不好觉,白天吃不下东西,一天到晚头昏脑涨c精神也短三分这期间,我给你写了信,妄想给要好的朋友倾诉一下,没想到,你却躲在家里,对我的怨恨积累得那么深! 事实上,我,莲莲,也是十二分平常,十二分普通的一个人,没有什么值得我向人们炫耀的,更没有什么可作为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资本。我太平常了,任何人都是我的老师。任何人都有做我老师的资本!朋友们更了解我的优点和缺点,所以更是我的老师,尤其你刘辛,自打我认识你,自从我们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学习一年半以后,我就一直没有把你当做普通人看待。我认为你刻苦c勤奋c有志向,哪里想到,你竟是这般狭隘c自私c不通情理 你好自为之吧,我一万个祝福为你! 莲莲愤笔 我有些吃惊莲莲的变化c也暗自回忆我给她写的那封信的内容,同时,带着懊恼和满腔的失意,我又迫不急待地打开她的第二封信: 辛子哥: 原谅我的直率! 我知道,其实你的心,比我更容易受伤害。尽管你因为落榜的苦痛,向我道了怨言,但是做小妹妹的,也不应该责怪你呀! 辛子哥,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省城,我的情绪也总是很低落。说真的,我怀念我们“四大金刚”时的那些日日月月!那是纯真的c清洁的c像一滴无菌水那样的清纯。每每深夜,当我在宿舍里翻着毕业时的留念册,看着你们大家给我写的赠言,我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我想念那些没有菜吃c就着盐巴吞米饭的清贫岁月!就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你,还有其他帮助过我c鼓励过我的好朋友,却在眸子里透出一种坚毅的c不屈不挠的神采――同桌一年半,多少不愉快c多少演算和考试都可以忘却,唯独我们一同在杏林中背书同在学校背后那座大山上眺望远方的情景,却会一辈子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非常愿意你能自学,或者到补习班里复习一年。再争取一次,你不会不成功!虽然你有扎实的文字功底,搞创作也会有大出息,但是人总得先有饭吃才好做事,对不对?考学的机会只有一次,创作却是一辈子的事业。学校里,我只读过你的几篇作文,还从未涉猎过你的创作,如果你愿意,把它先放一放,到了大学里,再认真搞文学,那时,你的文章也许会更能闪烁思想的火花,是不是? 答应我不管什么事,你都跟我说说好吗?我知识浅薄,虽不能旁征博引,说服你的某些见地,但是我总能说一说小妹妹的一些感受吧?像小羊羔似的,我会舔着你的伤疤,让你在芸芸众生中c发挥你的才能c得逞你的野心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痛定思痛之后,我把有些残缺的课本找出来,翻了翻久违的它们,一种隐隐的自责和挫败感,又使人坐卧不安c羞愧难当! 朋友们是对的。 我总是谈条件,总把一切失败归结于家庭基础。可是愈是琢磨的金子才愈能透出耀眼的光芒。破釜沉舟,置于死地而后生,一个坚强的人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更加自如地发挥自己的潜能。 除了换洗衣物,光书本就装了两蛇皮袋子。小妹见了,问我:“哥,你又在哪儿上学去呢?” “内蒙。” “上的啥学校呀?” “地球学校。主要学习构造和改建!” 杏花有些信了。 好在,我们现在谁都不用再去放羊了。想想未来的日子,我又生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情怀! 富贵也跟我一同去。今天都在家洗被褥c准备行装,俨然远行的游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节 给理想一点时间 第十一节 给理想一点时间 昨天凌晨3点起床,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到了今天星星挂满天际时,我们才抵达阿拉善。在一片沙漠深处,因为宿舍尚未建成,我们当晚只好宿于刚砌了一米多高墙基的建筑内。十一月的天气,此地已经很是干冷,我们自带的被子上落满了白霜。我的枕头是从老家带来的书本。 头痛,几乎要爆炸。迷糊了一夜,也不见好转。在学校落下的毛病,好了没多久,现在它又显了神威。 老板还未到,一个管事的副手先整了柴禾煮粥。炊烟在辽阔苍茫的沙漠上空飘荡,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像一位不管闲事的老人。 还是当小工。给师傅们递砖,和泥c抹砖缝,哪一样都抢着干。活儿倒不重,只是不得空闲,写东西,自然就成了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依旧盖房,累得胳膊都肿了起来。和泥,铲泥,如果在家里,是断然做不出这样好的。出门在外,为了给老板好印象,人就得拼一把。 厨师是蒙古人,姓蔡,不做饭时身着长袍,脚蹬布靴。他说,蒙古男女老幼一年四季都喜欢穿袍子,春秋穿夹袍,夏季穿单袍,冬季穿皮袍c棉袍。蒙古袍的特点是宽大袖长c高领,既美观大方,又具有良好的实用功能。冬天防寒护膝,夏天防蚊虫叮咬c遮暴晒。行可当衣,卧可作被。 戈壁滩随处可见驴子c骡子和骆驼。给这里拉砖c卸砖的妇女,则不分老少,大多捂着口罩,仅露出两只眼睛。 远处有大片的农田,能看见站着剥玉米的c蹲着割苜蓿的人。不知原来的拓荒者是如何流着汗水开垦出这片肥沃良田的?在风沙肆虐的阿拉善,有多少治沙故事尚未被挖掘报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老板之所以能在此地建厂,首先得感谢那些战天斗地为治沙工作奉献青春的辛勤劳动者。 早在电影电视上,内蒙古给人的印象,总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还有数不清的羊群和骆驼。尤其在广阔辽远的绿色草地上,几个牧人骑在马背上吹着横笛的情景,想起来就叫人神思飞扬和神往。可是现在,蹲在这腾格里沙漠的边缘上,人的感觉,却总有些荒凉。 由于和泥窝工,我们被老板骂了一顿。他嫌我们干活没有技巧:“该省时间的就得省!把泥捣过来捣过去,一天时间你们能干些啥?” 然后他夺过铁锹挽起袖子就给我们做示范,那样子,看起来也像干过苦活累活的人。 我体力好,加上不敢偷懒,三米多高的墙上送砖,我一下子就能扔上去六块!匠工们虽不言语,眼睛里却流露着惊讶。晚上吃饭,就有好几个师傅在老板面前点名让我跟他干。 忙忙碌碌一天,浑身的骨节都在向我叫唤。但是那帮早到的外地打工者,他们却在收工后坐在四轮拖拉机上,迎着大风,亮出自己嘶哑的喉咙,唱变了调的《一无所有》。 宿舍刚刚落成c屋里都能潮出水来。老板就让我们就地铺了麦草,随便打开单薄的行李,晚上就准备睡在里面。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所有打工者都已学会打掉牙齿往肚里咽。这就是八十年代的农民工,你没有与老板讲条件的权利。这些年来,有数以亿计的民工来到了城市。他们建楼c进工厂c修路c卖菜c送货c装修c清洁c做保姆c当保安做着各种各样城里人不愿做也不想做的活。但无论你如何卖力,还是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一位浙江师傅,有句口头禅:“没问题。”他长发飘飘,时常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口吻,爱说我没有家c走到哪儿就是哪儿的主人。爱哼哼,想唱就唱,很少顾忌他人感受,动辄来几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他的鞋跟从不穿起来,仿佛在练脚功。他能在脚手架上,将满满一桶泥,直接从我的肩上用脚勾到高墙上去。 他的右胳膊上纹着一个大大的“仇”字,墨绿墨绿的,看上去十分刺眼,想必是刻的时候在肉里放了太多的墨水。 但他与我还能聊得来,觉得我普通话说得好。 老板听了几位师傅的夸奖,盯着问我:“你想一年四季干吗?等厂子建好了,我们就签合同。” 第一次出门,对工厂之类一概不熟悉,究竟老板办的这个“泡花碱厂”是何规模,我脑子里没有任何概念。我便笑着对老板说:“到时候再定吧” 富贵竟然和“没问题”打了起来。 “没问题”的脸被抓破c富贵鼻血直流。我赶忙跑去劝架,也挨了他们一拳。听说是因为半夜撒尿,谁将“没问题”的鞋给尿湿了,怀疑到富贵时c两人就开了战! 富贵委屈得说不出话,与我坐在路旁,擦着鼻血,直抹眼泪。哽咽了一阵,他说:“真他妈窝囊!低三下四受人指教,辛辛苦苦卖力气,到头来,还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人欺负你,还不如回家修鱼池去。”在家里,他的鱼池刚刚打了点基础,听说我要出门,也就匆匆忙忙地奔出来,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没了话说。 感冒,鼻涕眼泪擦也擦不干净。皮肤粗糙c嘴唇裂缝,加之下午抬石板时手臂还被擦伤,全身就像烤在火上一样难受。我躺在草铺上,很想睡一觉,将一切的不如意都睡过去,却听到隔壁有“哗啦哗啦”的响声。同伴说:老板在跟几个亲戚玩麻将。 “你已经定型了!泡花碱厂一落成,你就是本厂第一个工人!”师傅和同伴的拥护,使我肋骨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不管咋样,这种出众的表现,足可以使我的梦想,一步步接近辉煌。 富贵被临时派去为老板收谷子了,三十多亩水田,也够他一人忙的。好在听说老板家里还有闲人,否则,就是他长上三头六臂,也不会觉得轻松。 我则与另一同伴跟卡车c拉砖c装石头。 天空飘起了雪花。 纯纯白白的,像白衣少女一般清纯可人,美丽自然c充满动感。我爱雪。将手掌伸出去,想把那美好的东西藏起来,然后试着装进信封,寄给我远方最要好的朋友,那真是多么浪漫!然而我喜欢的朋友在何处?我喜欢的朋友又是谁? 隔壁麻将声声,听说他们又在赌钱。想着他们像泼碗水那样随意将大把大把的钞票扔出去,我感觉我们挣钱就跟沙里淘金似的。据说老板原先也是羊把式出身,斗字不识一车,也就是这几年,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他摇身一变,做了私营老板了。 下午见了老板的父亲,他老俩口守在家里管庄稼。当他看到我的鞋子折成两截时,主动从家里拿出一双软底网球鞋,走到我面前,扔给我,让我穿上。 天气愈来愈冷,我的鞋子实在已经不能再穿,临时去买又没凑手的钱,所以就一直这么将就着,现在忽然有人如此慷慨,我便有些感动地穿上了。 就在我暗自欣喜鞋正合适的时候,老头命令似的说了一句:“现在穿去,下午给我送来。天热了就光脚干去!”就那么一句话,不知怎么,我就感到受了伤一样,气急败坏地把鞋脱下来,一下子扔出去老远。然后,我随手穿上快要段成两截的破鞋子,噔噔噔地走开了。 闲时望一眼带来的那袋书本,想着已经一个礼拜没有翻动它们的情景,不禁想起一句名言:“你所浪费的今天,是昨天死去的人奢望的明天;你所厌恶的现在,是未来的你回不去的曾经。”是的,我几乎是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忙碌中去了,结果,我最后得到的,却是只有针尖那么大的一点点报酬。 就在我气恼的当儿,一个甘肃的同伴问我:“‘劳动’的‘劳’字,是不是草字头下一个秃宝盖,另外又加一个‘力’字?” 我反问:“你上过几年级?” 他答:“初三没毕业,上了半年就回家了”。 我明白了。 我明白未来的自己,如果再不努力,如果就照这样混下去,只为每日五块钱的工资卖一辈子力气,那么,在不远的将来,我所带的那半袋子书都将成为手纸,我甚至还不如眼前的这位甘肃同伴,连一个“劳动”的“劳”字都写不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节 风华是一指流砂 第十二节 风华是一指流砂 这些天拉沙子,老板实行承包制。所以大家都起早贪黑拼命地干,唯恐落在后面。富贵还没有回来,不知道让他代发的信都发了没有?昨天还特意跟老板要了地址,让他帮我代转收信,他倒是没有推辞。 于是我的疲惫,因为与朋友有了联系的可能,忽然变得轻松些了。 我一边抽空翻几页书,一边又忍不住在构思一个中篇小说。苍天在上,不知这一次,我能否顺利地写下去?我好像觉得拉沙子并非我的主业,而复习和创作才是我的主业。我似乎藏着一管秃笔,背着空空的行囊,在无垠的荒漠里,别的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有墨汁和纸张我就心满意足了。其实我更像一片伤痕累累的叶子,我总想把它印在纸上,夹在黄土地这本厚厚的书本里,等待某个晴和的日子,有人翻开它,欣赏它 许是凌晨3点了,玩麻将的人才准备就寝。不过没关系,在这除了沙漠就是戈壁的地方,人家即便玩到天亮,也不会担心是否有体力将一卡车沙子装满。半夜三更的,工仔们还在熟睡,他们已将新买的收录机打开,让高亢嘹亮的《黄土高坡》和《一无所有》,冲破无边的黑暗,将每个骨节都在痛的装沙工吵醒,而他们,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此时此刻,我的手指像泡在滚沸的开水中,痛得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昨夜加班,说是去拉耐火砖。事后才知道我们是被老板牵着鼻子,悄悄为人家偷运东西的。“窃砖”不算偷吗?一卡车耐火砖,价值不下四千。四千块钱,我们几个打工者,就明目张胆c理直气壮地给偷上了车! 夜晚作业,黑灯瞎火,我贪快,忙乱中被一块砖头砸了食指。顿时便觉五内俱焚c疼痛难忍。老板却在我上了消炎药包扎好之后,骂了一声:“笨蛋!” 廉价的消炎药是不止痛的。十指连心,我都疼出了一身冷汗。上帝,星与灯的世界是城市的世界,水与土的世界是乡村的世界,可是我们这帮远离家门,带着一颗野心和一捆简单行李的打工者,我们的世界究竟开着什么花长着什么草? 我不只是抱怨,我是可怜天底下所有弃了故土流浪在外寄人篱下的人!有时候他们自身的价值,还不及一只蚂蚁。我知道一个“蚂蚁制品有限公司”,他们提供的干蚁每公斤都要60元,还有用蚂蚁制的酒,一瓶最少也要几十块! 受了工伤,老板发善心,让我不再去装沙子,只在宿舍附近把缠在耐火砖上的稻草绳,整理顺了,然后用铡刀截断,卖给当地的农民。 我将受伤的手抱在怀里,用另一只手慢慢整理着绳子,虽然不便,但还是坚持做得能熟练些。同时,没人的时候,我又偷出空闲,溜进宿舍里,提心吊胆地看几页书。 整个左手都肿了起来,想必伤处已经发炎。我忍着剧痛,顽强地用右手写字,将近日构思所得草草记录下来。中篇不似长篇,但困难依旧挺多,我不能因此就放任自己。 新来一个打工仔,甘肃人氏。问他“贵姓”,他抹一下鼻子说:“贵周”。 自己给自己冠以“贵”,好像还很少听到。他问了一些工资和伙食情况,并谈了他是如何借了路费,赊了胶鞋直赴内蒙古的。“我们五口人,盖着一床被子。来这里时,我只拿了一张狗皮。”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有时我不得不使他重复几次,才能听清他表达的意思。 夜晚来临,他躺在狗皮上,蜷缩着身子,我尽量将被子匀出来一些,让他也盖上一些,但是他说:“我不冷,狗皮暖和着哩”。 不暖和又给谁说去?长大成人,你总不能将家里那条唯一的,也许是太陈旧c太单薄的被子,也忍心带到内蒙古来吧! 那位贵“周”的打工仔,名叫周宏武。今天,他居然哭兮兮的,说要回家。我说刚来咋又走?他说他将家里的钥匙忘在自己的口袋里了,木箱里面还锁着一个大馒头,是留给他爹的。 我们好不容易劝着他能上完早班,结果到了中午,他又心急得直流泪,像个爱哭的小女孩,叫人又可怜又可气。同情心使我们抓了大把的瓜子,让他慢慢嗑着,多少解一些忧烦。 老板来,见我一个人咬着牙艰难工作,就带着讥讽的口吻说:“你这几天铡的草绳,还不够付你的工钱。”说着,他从兜里掏出计算机,三下五除二地算着,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很想对付他几句,质问他我的工作效率何以低到这般程度?如果不是他让我们去偷砖,如果偷砖时能见度会稍微好一些,如果手指砸烂后他能上好一点的药打好一点的针,我的手能发展到如此地步? 我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出来。 他倒说了:“不过也没啥,说个老实话,你们十个人全天的工资,还不及一块耐火砖的钱多,最小的耐火砖,也够低掉一天的工钱了,对,五块钱!” 说对了,我一米七五的大男人,忍着伤痛给他整理草绳,结末时的报酬是和巴掌大的一块砖头同价的。 “大裤裆”好神气,总是趾高气扬的样子。他是当地人,有时会领来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子,躺在宿舍里,泡上半天,常常是洒足饭饱时的神情。见了我们,尢如自己睡了下凡的仙女,得意得头都要伸到云彩里去了。 很少有人搭理他。可是昨晚睡觉前,他进门见自己的铺上反叠着一床被子,当即质问:“他妈的是谁又把这破玩意儿放到我这儿了?” 没人言语。他就气急败坏地抱起铺盖,走出去,将东西扔在门外,像是把一盆脏水泼了出去。那意思道的再分明不过:哼,想在老子头上玩虱子,有你好看的! 可气的是,熄灯时,他又大呼小叫地把刚才丢在院子里的东西,拍拍打打地抱了回来,而且一边拍打上面沾满的乱草碎屑,一边又心疼地说:“狗日的,这是哪个驴日的把我的被子反叠过来了?” “没问题”又在吆喝“不要问我从哪里来”,这家伙,头发乱糟糟的,趿拉着破鞋,动不动就玩两套拳脚给人看,闲暇时谈起鱼,他就吹嘘:“我们小时候,经常带了包谷酒,到湖里把酒灌在葱管里,然后投下水,等鱼嗅见了,一个一个来吃。不上几分钟,全都醉醺醺地飘到水面上,一捞就是一大堆,想吃多少有多少,嘿,那简直是个绝活!”我便怂恿:“啥时候也带我去玩玩?” “没问题!我们南方吃鱼,最不成问题。不像你们西北,穷得连喝的水都没有” 话还没说完,早被几个同胞呛了回去,“我们西北咋啦?有能耐你别千里迢迢奔到此地来捞钱!能吃几条鱼就了不起啦?跟你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根本不想吃什么‘醉鱼’,要吃就吃口里吐着泡泡的新鲜鱼,那种酒气冲天的鱼肉还能吃吗?” “没问题”的牛吹不下去,便喝酒。前些日子,这家伙居然将附近居民的羊狗给偷来杀了!一个人跑在沙漠深处,架了柴火烧熟,就着盐巴,喝了整整半夜的酒,等我们找到原地,他已经满口吐着秽物,躺在沙漠里,脸上留着泪痕,完全不省人事。 泡花碱快要盖成了,一色的耐火砖。仅烟囱就焊了近三十节废油桶,大吊车吊起来,铁烟囱昂然于沙漠之中,那气势,非常的男人气! 然而,就在大家沉浸在一片喜庆热闹的氛围中时,一声警报划破了大漠黄沙的宁静。老板走近车前,先就被警察给拷住了,没有五分钟,所有在场的人便都明白,那些清一色的耐火砖,看来要出大乱子了 情况有所变化。警车又转回来,把大大咧咧的“没问题”拉了去。 老板安然无恙,很快就又回到先前四平八稳的状态,晚餐以后,他们又开始玩起麻将来。 “没问题”却是没有来,大概,在泡花碱落成之后,他将到别处去哼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了,曾经的他,将从此消失在我们的视 线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节 可怜杯酒不曾消 第十三节 可怜杯酒不曾消 下午,我一个人站在墙下抹砖缝,其他同伴则溜在宿舍闲谝。老板偷偷过来,看了我一眼,悄悄走了。 晚饭过后,我被叫到他的办公室,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小伙子,我看你做事挺自觉的。是这样,我想派你到大武口去学习,去学制作泡花碱的技术,一个月之后,你就正式成为本厂的技术员。” “真的吗?真的吗!”我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不骗你。等我通知。”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一边往出走,一边自问:难道老板就是我的伯乐? 富贵昨夜回来,明显瘦了。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时,他却没多大反应。他似乎已经不想多说话,言语中不时流露出悲观厌世的无奈情绪。在昏暗潮湿的宿舍里,我看他与其他十几个躺在麦草铺上的同伴,已经没有多少不同的地方。短暂的打工生活,已经快要将我们身上残存的“学生皮”,慢慢蜕尽了。 早晨起来,管事的临时决定,让我和富贵两个暂去农场拉菜。农场也是老板的杰作,已经承包了一年,现在那边是他的亲戚在帮忙打理。 “大裤裆”开着四轮拖拉机,许是我们的沉默让他压抑了,走了没多久,他就转过头,一边吐着烟圈儿,一边给我们主动讲“没问题”的事情。他说:“你们知道不?‘没问题’这下惨了,给老板当了替死鬼!耐火砖的事被人家告了。本来老板要坐牢的,谁知人家神通广大,花了钱让‘没问题’给顶包了” 我一向不喜欢八卦,但对这件事情还是很感兴趣,就向车前靠了靠,继续听“大裤裆”神侃:“人啊,啥好?啥都没钱好!一有钱,漂亮小妞任你挑,没钱你他妈连老婆都管不住明明是咱们大伙儿为他偷东西的,明明老家伙赚了大头,人家却拿出几张大票子,稍稍一倒腾,真理就在人家那边了。有句话说得好,能拿钱摆平的事,就都不是事” 真想不出,竟有此等事情。更没想到流里流气的“大裤裆”,也有些愤世嫉俗的味道。 四轮拖拉机“嗒嗒嗒”的,跑了几个小时。在沙漠深处,我们望见了一处郁郁葱葱的地方——据说这地方足有二百亩大,不知道何时何人,竟在此开天辟地搞出一个农场来? 接待我们的是个瘦俏的女人。脖子细细的,看上去很白,眉毛高挑,好像画过,她说了声“老板让你们来的?”就到远处喊她的丈夫去了。 等待的同时,我感觉瘦妇人哪里见过似的,细一想,可能是在某个影片中吧?但见富贵也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我脑子里便闪过一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话。 装了些山芋,抱了几捆葱,又拿了一袋大蒜,拖拉机就超载了。库房还堆着不少西瓜,瘦妇人当场给我们切了几个,我们便蹲在地上,一同大吃起来。 吃了瓜,瘦妇人又急忙准备晚饭。她一边盛水c淘米,一边怕我们突然走掉似的,说:“很快就做好了。啥菜都有!”——我和富贵人生地不熟,没敢多说话,都显得别别扭扭的,“大裤裆”则满嘴跑火车,后来甚至不想走了。他说:“嫂子,荒滩上把人都蹲疯了,今儿晚上,我们就不回去了,好好跟嫂子谝一谝,你看行不?”他边开着玩笑,边色迷迷地盯着瘦妇人的脸,好像他们已是多年的老熟人。 大家就把饭桌收拾一下,打了几圈扑克。我其实斜着眼一直在看电视,“大裤裆”觉得没意思,又提议喝几杯。 说喝便喝。 瘦女人喝得比谁都多!白酒度数高,不一会儿她的脸色便灿若桃花,笑起来已不加掩饰。我不喝酒时会无意看见她的脸,感觉那里深深浅浅地,还藏着一些独特的风韵。她就像司空见惯的花朵,粗看起来没什么,细一端详,竟能分辨出异样的花瓣和花蕊。她端酒杯的姿势也很优雅,不像她丈夫,一把攥起来好似要将酒杯捏碎。没喝多久,她丈夫已明显不胜酒力,踉踉跄跄挣扎着跑出去,便传来他一声接一声的呕吐声音。 我们四个,就还喝。 到我感觉晕晕乎乎的时候,“大裤裆”和富贵也不行了。他们各自靠着墙壁,一个劲地打嗝。我出门去方便时,不知道瘦妇人也跟了出来。在我快要跌倒的同时,忽觉得我的手热乎乎的,像是握在一团棉花里——我瞪大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瘦妇人,小鸟依人似的扶住了我 拉了两天菜,了解到瘦妇人也姓刘,本家。便也厚着脸皮刘嫂长刘嫂短地叫她,而刘嫂则更像个百年的亲戚,小兄弟小兄弟地唤我,让我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对于女人,我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可是刘嫂这种人,却有种特别的诱惑,使你不得不放纵一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刘嫂的手,很细c很绵,很温柔。我还从来没有体验过那么柔情的滋味——短短两天,这种滋味就在我的神经里循环来循环去,叫人不得不朝一个地方去想。就像一个喜欢捣乱的孩子,你不去招惹他,他会招惹你。 在村里,我也喝过几次酒,但绝没有昨天晚上那种晕乎劲儿。“腰肢暗想风欺柳,粉态难忘露洗花”,都半老徐娘了,居然让我想起这句诗来。 回到泡花碱场地,老板远远就跟我招手,我慌忙跑过去,他递给我几封信。 对于一个在荒漠中抱砖装石头的人来说,收到信件是多么奢侈和幸福的事情! 我忙忙地拆开信封,用颤抖的手指一封一封地先看信尾的姓名,然后走马观花地看了梁志的信,知道他在学校补习还算顺利。 接着看青青的信,很整洁,很女性,连信封都很精美。邮票贴得端端正正的,简直有些一丝不苟!但是读着她的文字,我还是感觉有些隔膜,既遥远,又切近。她的喜怒哀乐,似乎已与我渐行渐远,我想抓也抓不住。当然,并不是我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最后,我打开莲莲的信,看着一行行熟悉而略显沉重的笔迹,我的心,一下子跳得更紧了 辛子哥: 原谅我依旧这样称呼你! 看了你写的肺腑之言,我真不知写什么好了,怎么说呢?初涉人世的我,那么真切地体会到真诚的可贵!让我如何不珍惜这份难得的友情? 你讲了你在内蒙古的情况,讲了童年的艰辛c落榜的失意,我简直重新认识了你一遍,我感到一阵比一阵酸涩。真的,辛子哥,我对你了解得太不够了,同桌一年来,我还常常以我的任性惹你生气,真是太不能原谅了!回想我走过的十八年,回想我经历的人世,打个比喻吧:在人生之林中,我好比才出土的竹笋,一切对我都是新的和陌生的,我生存下来,仅仅因为有大地母亲的哺育;而你,却已经是根竹节青青的嫩竹了——虽然你还没有粗粗的老老的竹子的坚硬,但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已经具备竹的刚毅了! 读了你的诗,感觉它们好忧愁,让我也沉静起来。诗如其人,辛子哥,你还是那么伤感吗?你答应过我要乐观起来的,为什么,依然没有迈过那道坎? 难道我们这帮人,就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吗?你不能再补习,那么,你就安安心心搞你的创作吧!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你的文才确是过人,你一定要好好努力,继续下去,你会在写作这方面大有作为的! 辛子哥,我也没有其他什么可以帮助你,我的柔弱决定了我的一事无成,真惭愧!我只能力所能及地在书店走一走,给你捎上一本半本的书籍,寄到你手中,权当是一个小妹妹,给哥哥爱莫能助的,丁点的安慰罢。 你说你一个人在黄昏,走在沙漠深处,用树枝写一行行的诗,我懂得你的心,我知道你喜欢独处。可是我也劝你,不要过于伤神,长这么大,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沙漠。我多想在夕阳西下之时,也能随在刘辛的身后,踩着他的脚印,看着他的衣袂飘扬在无垠的天空下有时候,又觉得太浪漫,太没有根基,像吹散的蒲公英花,漫无边际。 天空太辽阔,今天就写到这里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节 第一次非亲密接触 第十四节 第一次非亲密接触 农场人手不够,说是院墙需修补,我与富贵便欣然前往。 这次刘嫂给我们煮土豆吃。刘嫂说:“大个的让给小刘吃,小刘劲大,干的活又最重”。 听她说起这话的时候,我见她的眼睛,极快地,冲锋枪似的扫过我的脸庞。我感到有一只野鸽子,正在白白的雪地觅食,而阳光正灿烂地映照着雪花,使野鸽子变成一幅异样的风景我的手,故意拿了一个小土豆,慢慢地剥起皮来。 “哎哟,我的小兄弟!你是跟我过不去还是咋的?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瘦女人很不乐意我的举动。 刘嫂的丈夫很胖,满脸的肉疙瘩,戴着老式的蓝帽子,整个身躯和腌菜缸一般粗。我弄不清一个胖子,一个瘦子,是什么东西撮合他们走到一起的? 为了莲莲的心愿,为了众多朋友发自内心的关怀,我必须要重操旧业,好好干一场!我不能只会变成苦力的奴隶,我还有希望有奔头。就像走在茫茫沙漠中的骆驼,即便看不清前路的方向,但因为它胃里有水囊,能贮存很多水;加上那两座高高的驼峰,可储存很多脂肪,必要时可以转变成水和能量,维持它的生命。因此,我一定要坚持,依靠我在学校积累的“水和能量”,一步一步,向着水草丰茂的绿洲,默默前行! 我搬了一张旧办公桌,置于床前,看起来立马就不一样了。不像以前,打工间隙或者睡觉前,都要将本子伏在枕上,或者搁在膝盖上,才能写几个字。晚饭后强迫自己不去看电视,匆匆回到宿舍,便认真拟好提纲,着手写我的中篇。题目暂定为《夜深沉》,准备将十年之彷徨,人性之丑恶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不知能否如愿? 白天劳动,须充分利用夜晚时间,否则,我的计划,大概仍旧只是一张白纸!“莽莽大漠莽莽天,万里黄沙漫无边。日暮苍苍驼铃远,豪情自在胸怀间。”没有吃苦精神c没有超人的毅力,绿洲纵然近在咫尺,也只会是别人的绿洲。 《夜深沉》在蜗牛似的爬着,我很累。刚把院墙修补好,现在又被留下干农活,反正我们是一锹泥,哪儿有坑往哪儿抹。 午休都取消了,我玩了命!早晨叠被子时,居然发现我的被窝里,有一只被压死的老鼠!由此可见,我已疲累到何种程度?老鼠软塌塌的,仿佛不平自己就这样窝囊地死去,眼珠子鼓鼓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看着被压死的耗子,我再一次翻着写得太慢太慢的小说稿,头昏脑涨中,不禁又有些悲哀:我是不是在走孔乙已的路?由于深受封建教育和科举制度的毒害,一心只想通过科举向上爬,成为“人上人”?即使沦落到形同乞丐的地步,也不肯放下读书人的架子?但我其实并不轻视劳动c好吃懒做,也不穿着破烂的长衫,拿着五分钱的铜子,在酒店里讨茴香豆或者残酒喝那么,我又是这世间的什么人呢? 临时腾出来的卧室,原来做库房用。因为大包小包的葵花子儿不便挪用,所以都还堆在墙角。不知谁用烟头将一个麻袋烫了小洞,葵花子儿便纷纷落下来,看起来麻袋就瘪了一些。胖子见之,笑着说:“哪个老鼠把麻袋咬破了?是不是长着两条腿的家伙?” 屋里只有富贵和我,另外几个农场的老雇工也不大到库房来,那这个“两条腿”的耗子不是富贵就是我了?刘嫂看着丈夫,又看了看我说:“你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人家刘辛可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你懂吗?” 刘嫂能帮着解围,使我很感激。 胖子比刘嫂要大十岁,听说他们不大合得来,老打架。原因之一是因为结婚好几年了都没有孩子,刘嫂曾开玩笑道:“你们胖哥骂我是头骡子,我看呀,骡子比母猪好,清闲!” 骡子我自然知道,一辈子不生养。可是刘嫂她?她才三十来岁,能清闲得住吗?我清楚地发现,她哈哈大笑的时候,眼里却隐藏着丝丝的酸楚。 刘嫂早餐时夸我:“哎呀,你们不知道人家小刘有多刻苦!昨儿半夜我出来,见你们屋里还亮着灯,以为这两天活重你们苦累了忘了关灯,就想走过去把灯关掉,一看,才看清我这小兄弟一个人趴在桌前,正写字哩啧啧,那时候都快两点钟了!” 我当然很舒服。听人恭维总难免高兴,可刘嫂的这些话,更使人有种特别地入胃。晚上吃包子,刘嫂给我多加了几个,我吃着肉馅,看着她细细的脖子,以及不很坚挺的胸部,就对着的位置,清晰地吐出了五个字:“刘嫂,我——爱你。” 胖子正好不在,富贵听了,直往我的脸上瞅。我也不知道,咋就想出来这么一句话,其实我当时只是想表达一种她对我给了包子时的情感。 刘嫂抬头看了我一下,伸过手来,在我的耳朵上揪了一把。 我忙忙地跑出来,正撞在胖子的胳膊上。 “咋拉?慌慌张张的!” “没咋。”我边跑边答。 我的耳朵,在冷风中,就那样烧了一天。 筑围墙时,系椽子的抽绳断了。富贵很神秘地指使我去跟胖子要。这家伙最近神色一直怪怪的,仿佛我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 胖子不在,说是去附近的电厂跟人下象棋去了。刘嫂正做饭,厨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她见我进来,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问我:“偷懒了不是?不好好筑你的围墙,溜到厨房干啥?” 我因为理直气壮,就大声说:“抽绳断了,想找根新的去换。” 她笑着说:“哪有新的?旧的都没有了绳子断了打个结不还能用?” 我疑惑道:“打个结还能抽出来?” “抽不出来你不会使劲抽?旧的都没人用了,新的能买得急?”她欲言又止,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你看我刘嫂这么旧,还不照样有人使唤?” “说啥呀?给你条裤子,你是穿新的还是穿旧的?” 刘嫂听到这儿,情绪忽然冷了下来。她指着案板上的盆子说:“不跟你嚼舌头了盆里有肉,你吃不?” “肉?我吃了肉,谁去筑墙?” “误不了你的!”说着,她走近案板,很快用筷子夹了老大的一块肉,不容分说地塞进我的嘴里。 “真香!”我看不见自己,感觉自己的下巴上正流着油。 “还有比肉更香的东西吗?” “比肉更香?那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二十?我二十岁那会儿”刘嫂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刹时罩了一层乌云。 割完青草要吃中饭了,我第一个先从地里走回来。胖子在后面还在一捆一捆地收,富贵也在跟着帮忙。 我到厨房先从水缸里舀了凉水喝了,看见饭还没好,便转身往出走,想到宿舍里赶我的小说去。这时候,我就准确无误地看清了刘嫂的臀部——看清了正在换衣服的女人的! 我脑子里轰然一声响,就像遭了电击一样愣住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没有这么清晰地面对女人的,一时间,我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她却得意地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然后唤我过去,把我搂在怀里,像抱一只大公鸡一样,轻松自如c上下左右地吻了起来 上帝,真不知道我是如何从她的房里奔出来的!我更不知道,整个下午,我是如何低着头度过那段漫长时光的! 我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爱抚和放纵。真的,就是这么回事,第一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节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第十五节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天冷了,好像要下雪。内蒙古紧靠贺兰山脉,山势雄伟,若群马奔腾。山麓与山顶的气候温差较大,具有明显的垂直分布规律,一件毛衣是顶不住了。 可是,我却按捺不住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燥热,忽而战栗c忽而像丢了魂儿似的那样无精打采 我才感到这许多年来,我身上积聚着如此炙热的情感,似的,稍一接触,人便崩溃!昨天的情景,我相信我活到一千岁都会记忆犹新:那纤弱的身体c透着青色的白皙肌肤c本来红润而变得干裂惨白的嘴唇c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那没有颤抖却更令人神往的地方真的,我又感到心胸憋闷,呼吸急促了。 从一切的迹象来看,这是她不贞的开端。可是要战胜她的引诱,恐怕比战胜我自己更要困难。我喜欢她吗?我需要她的爱抚吗?我是一个野心勃勃有着崇高理想的“伟大”人物啊,我矛盾而羞愧 中午,我都不敢走进厨房去吃饭。我怕见到她,或者确切地说,更怕看到她丈夫的眼睛!尽管那眼神懦弱而愚蠢,但是我感觉我比他更拙劣,更没有力量。 翻了几本书,根本看不进去。我又拿了朋友们的旧信看起来,却随时有一种自愧自责的东西,像腾空而起的火焰,闪着夺目的光彩,肆无忌惮c不容分说地炙烤着我c袭击着我。 不可预想的事情发生了。 刘嫂换上一身玫瑰红的套裙,好像刚洗了头发。且不像平时高挽着发髻,而是将一头乌亮的秀发披散开来,前面也没刘海,只露着光洁的额头。她像是着意打扮了一番,虽已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存。她手里拎着蛇皮袋子,明明朗朗地对胖子说:“让小刘跟我拔沙葱去”。 正是腌制沙葱的好时节。 沙葱长在干旱区,降水多时生长旺盛,降水少时停止生长。腌制的沙葱保质期长,全年都可食用。 沙漠深处,飘散着零零星星的沙葱。刘嫂俨然放飞的鸽子,一会儿飞到这儿,一会儿飞到那儿,很快就收获了大半袋子沙葱。我倒像是陪她逛风景的,几乎没有插手的机会。 千里瀚海沙丘如波,层层叠叠,涌向天际。沙丘下延伸着众多沙脊,沙脊之间形成沙窝,风将沙漠雕刻出千奇百怪的造型,有的像水纹c有的像蜗牛,有的像扇子,曲线之美让人惊叹。风刮起来,太阳被沙子吹得暗黄。刘嫂把手伸到我的鼻子跟前,让我嗅沙葱特有的味道。四周除了沙漠还有些顽强的未被风干的骆驼刺,农场在远处,宛如一座孤单的庄园。 刘嫂的皮肤很有弹性,温温的,凉丝丝的,像水的感觉。双方没用多大的劲,如潮水汹涌澎湃的激情就消逝了,像是俩人都伸手要去摘一枚最想得到的果子,结果,手还没有抵达果子,果子就自动掉了下来她忙着坐起来,顾不得抖掉身上沾满的沙粒,就利索地拢了拢头发,意犹未尽地问:“好吗?” 我肯定我的脸又红了。但是此刻的“红”跟两人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时四目相对的“红”,却又有着本质的区别。“小心胖子知道了!”我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声音沙哑地说。 “知道能咋的?别管他!” “他是你男人” “他也配?”女人一手提起蛇皮袋子,扛在肩上,转身往回走。 “胖子是不是太重了?”不等我笑出来,她早在我的腹下抓了一把。 好几天不写东西,闲暇便在刘嫂处看电视,胖子仍不忘忙着喝酒,一杯一杯的,像饮一寸一寸光阴。我眼睛盯着电视,又扫视躺在床上的刘嫂。她四脚八叉的c连袜子都脱掉了,穿着紧身衣,疲倦地睡着了。屋里的灯亮晃晃的,她的男人坐在桌前,极似一个无关的亲戚。 我偷偷地注视着仰面躺着的女人,大胆地望了一下她的下身,我发现那块地方正好凸起来,在灯光的照射中,闪着微微的晕圈。 我知道正是那块地方,使一个体壮如牛的胖子,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最近我才了解到,刘嫂的丈夫有病。 中午,我又找准机会把她抱起来,她的胳膊搂着我的脖子,像山口百惠搂着三浦友和那样。 我说不出话! 我的脑子像是轮船撞在了冰山上,我所有的梦想在千分之一秒钟被撞得支离破碎——海水残酷地吞食了我的肌体,浪涛摧毁着我的骨骼,大鲨鱼闻讯尾随在我的周围 我真不忍再回顾那种丑恶!那种镜头c那种场面,无疑是和血腥的屠场没什么区别,那种受辱后的悲哀,那种比扼住喉咙还要难受的感觉,这辈子,我怕是不会再有了! 或者我太嫩了,把这个世界看得12一3似的,刘嫂,那个我几乎就要爱上的女人,此刻却只剩下一条肮脏的裤子,挂在我的眼前,摇过来晃过去。 我真后悔为什么要在劳动的间隙跑回来?大冷的天,究竟喝的哪门子尿?即便是个幌子吧,迟也不喝晚也不喝,偏偏等到人家和老板缠得蛇一样紧的时候即便是看见了他们的丑恶,你或者逃开或者近前提起棒槌狠狠砸他一家伙,也比你目瞪口呆地,看他们呆若木鸡的样子更叫人好受得多! 整个下午,我都被一种被愚弄c被欺骗c被蹂躏的感觉左右着。我好恨我自己! 我觉得自己龌龊得厉害。就像刚从茅厕里跌倒过的人,即使他身上没沾上一星粪便,看见他的人,也都会恶心不止的。我现在才明白,我与这种肮脏的女人c压根儿不可能产生什么爱慕之情,顶多,也只是一种青春期的饥渴和对陌生东西的好奇而已——我怎么会爱一个人人都踢过来抱过去的皮球呢?一只苹果落地了,哪怕它还是只涩涩的青果,只要它未被虫蛀或是被乌鸦叼烂,它就还是一只苹果,你拿起来随口吃,它都透着新鲜的果味;若是那果子被加工,被捣烂了,无论加上多甜的糖汁,多鲜美的柠檬酸,苹果都不再是苹果——任何时候,它都会隐隐透出一种腐烂的气息。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我坚强地c复仇似的c坐在老板的摩托上,离开了那座叫我难受的农场。 一块焦炭,越黑燃点越高;而一片雪地,如果——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灰尘,都会破坏恍若仙境c冰清玉洁的白雪的魅力! 我爱雪。 但是我憎恶这肮脏的雪地!雪本应该是无瑕的美玉。既然连美玉都丢失了,我还守着那破烂的盒子做什么? 走的时候,瘦女人还走出大门目送我们。我甚至还看见她扬了扬手。我执拗地转过头去,心里酸涩无比。美好的事物总是如此短暂。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结束了,一切皆成陌路!我再也不会想起和她有关的场景。不再想起我的童贞的被毁灭,不再想起沙葱c绳子和肉疙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节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第十六节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回到泡花碱厂,我还是不愿偷懒。黎明即起,草草啃个馒头,喝碗稀粥,然后便迎着寒风,匆匆去河滩挖沙c装车。仍是承包制,三人连挖带装,一上午装四“东风”卡车才算完成任务。河滩里的沙子有粗有细,它们也许已经沉睡了一千年,却被我们用洋镐和铁锹挖了出来。沙子原本建不成城堡,但经我们之手,将其与水泥浇筑成方正的石块,然后,照着工程师的设计图,我们会像蚂蚁一样,各自分工,用最原始的工具,建造出独一无二的罗马城堡。 汗水渗透了我的衣衫。 午餐就在沙滩上吃。老蔡脖子上搭个毛巾,“不远万里”给我们挑来一大桶。闻着香喷喷的饭菜味,我恨不得吃三碗。可刚吃了没几口,还没尝出味道,就听有人喊:“怎么这么多沙子?”大家便都往自己的碗里瞧——果真有不少沙粒。 老蔡看见许多人都站了起来,便赶紧双手合十,恨不能给大家跪下来。他一叠声地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在路上不小心摔倒了” 对不起就算了?对不起我们就能将米和沙子一同吞下去?老板正好骑了摩托车来,“大裤裆”就上前去告了状。 正是用人之际,老板便大声斥责了老蔡,并派人火速给大家再去准备午饭。他还当场掏出一盒烟,给每人发了一支。 黄昏时我们收工回来,老蔡见人三点头,笑得满脸皱褶。他还自掏三块钱,让周宏武给我们在宿舍筑了一个砖头火炉,然后,又忙不迭地几次进出老板房间,操心炉火是不是旺着他怕被解雇! 我却不在乎。 晚上老蔡还趁人不注意,悄悄从小灶的锅里,给我很大方地舀了两勺骆驼肉。并掩人耳目地附在我的耳边说:“老板说了,要关照关照你!” 我呵呵笑了。 吃着碗里的肉,我脑海中又浮现出老板爬在瘦女人身上的样子——刘嫂,那个穿着一身玫瑰红套裙的女人,又光彩夺目地c清晰地让我心痛了一下。马蒂尔德问:“生活是一直这么艰辛,还是只有童年如此?”里昂就说过:“一直如此。”是的,一直如此!“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活着,其实谁都不容易。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亲人了。 死,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而容易。“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若要还魂转,海底捞明月。”曾经的我,一度以为死亡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现在确证:它就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想起这些,我不寒而栗。好端端地,人便会顿然失去知觉,犹如一件瓷器,没来得及欣赏就瞬间破碎当我明明白白地站在地上,当我的头颅还在明丽的阳光下爆炸一般难受时,我始知人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样强大。它原本是脆弱的c单薄的c不值一提的。 生是一次偶然,死是一次必然。 那个大小便失禁的周宏武,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煤气中毒,仍然鼻青脸肿地坐在沙滩上,一个劲地嚷着:“我究竟是咋了?我的头要裂开了” 我的裤腿已经完全湿透,不知道半夜一个跟头栽在地上,小便器的零件咋就失灵了?我的鼻尖肿得老大,牙齿也松动了,我的内衣上沾满了污血。听同伴说,我在短时间内就睁开了眼睛,而周宏武,则全身冰冷,四肢僵硬,像心脏停止跳动的死人。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坐在沙滩上,任冷风吹动着我干枯的头发。我始知除了责任和义务,一个生活在底层的人,其实与尘埃无异。假设半夜我没有惊醒,假设我就在一氧化碳的催眠中踉踉跄跄地跟着“小鬼”走了,此刻,不知道我的家人,他们是否收到了我客死他乡的消息?按照家乡的传统,一个人不管最后死在何处,他的灵魂,总归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因为只有在那里,才是他的归途;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自己安身立命和落脚的地方。 也许老板会图省事,直接就将我草草掩埋在这沙石之下,让我在这异地的怀抱中,忘掉故乡的贫瘠? 妈妈也许会赶来,倒在我矮矮的坟头上哭一场,小妹杏花呢?她或者还得在家里守着几只可怜的羊,在深山里,到了夕阳西下之时,想起死在内蒙古的哥哥,她会将那些用线串起的梨树叶,撒在阴风惨惨的空中,权当是为我撒的“买路钱”? 更主要的是“四大金刚”们,不知道他们听到我死去的消息后,有些什么反响?青青呢?小莲呢?在她深度近视的眼镜背后,是否会流几滴清泪?人之将死,其鸣也哀,真正要诀别人世时,仿佛又存着太多的牵挂。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实。当负担完全卸下,人就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远离大地。 浑身无力,还恶心。从半夜一直折腾到上午,司机仅从他的姨母家里,翻出几粒去痛片,让我们暂时服下,然后,就忙忙地把汽车开出来,怕误了工似的,令我们将牛头大的石块,一块一块,抱起来,然后,一块一块,再装到卡车上去。 我的好强已所剩无几。我算是已经看透!人生稍纵即逝,机遇和偶然常常只会光顾幸运者。在没有钱和权的角落,人就是一头牛的命:耕地拉车,上坡下洼,眼里流着泪,身上布满鞭痕——有谁知道你累了c困了c要歇一歇?有谁体恤你病了c痛了c要养一养?美国著名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在疯狂c迷幻c极度的忧郁和痛苦中,于31岁之时打开煤气自尽。自白派中另一位诗人洛威尔也步普拉斯的后尘,进入了麦克林精神病院。大提琴家杜普雷因癫狂而崩溃。吴尔芙最终难以抵御内心的忧郁在口袋中装满鹅卵石走入河中那些过于敏感的人,他们时常不能摆脱内心的幻象,总以精神直觉进行创作。他们生命的花朵,在艳丽开放的时刻突然凋零。他们的心灵被美化成一次优雅的舞蹈种自我的飘扬场雪花般圣洁绽放后的迅速融化。而我们呢?没有依凭与支撑,甚至不如随风飞舞的羽毛那样有确定的方向。我们流着臭汗,干着最脏最累的活,等一氧化碳中毒快要没小命的时候,人家给你一粒去痛片,然后,让你在站立不稳c头痛欲裂的状态下,继续把牛头大的石块,装进卡车没有病假,没有补贴,甚至连几句安慰的话都听不到。你能看到的,只是他人的利益c他人的不屑一顾。 “命里有三升,你吃不上一斗”,我从小吃糠咽菜忍饥挨饿,可我的困境改变了吗?我从小好强刻苦闻鸡起舞,可我的梦想实现了吗?我从小立志成才勤奋笔耕妄想把树叶都感动得掉下来,可是树叶掉下来以后呢? 我跟老板预借了一百块钱,漫不经心地搭上车出了泡花减厂的门。我也要潇洒一回c也要“今朝有酒今朝醉”。 凭什么我不能呢? 我买了一瓶骆驼酒,坐在一家饭馆的拐角,大口大口地,我将多半斤苦不拉叽的东西,全灌进了我的胃里!然后,我义无反顾地走进沙漠,一头栽倒在地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到大武口学习的名额,老板给人家的一个亲戚了。我算什么东西?我只不过他娘的双手合起来,会写一个别别扭扭的“八”字c或者顶多能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中,发现人家跟你刚刚好了没几天的女人干那种事,别的,我还有啥能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节 借我一双慧眼 第十七节 借我一双慧眼 老板点名让我们四人清理仓库,另三人马上流露出受宠的表情,而我还如先前一样,故作冷若冰霜状。 当初没有菜窖,土豆就堆在仓库的墙角,现在菜窖已弄好,我们就一个一个将其捡到筐里,再一筐一筐抬出去倒进窖里。几个人正暗自窃喜今天不用汗流浃背地去装沙抱石头时,老蔡突然喊道:“一个面袋子咋不见了!” 虽不在室外干活,但我们还是搬得满头大汗。看老蔡有些惊讶的样子,我边用袖子擦汗,便顺口说:“我没见。”其他几个同伴也说没见。一条面口袋,不过几米长,顶多也就值十来块钱,可是老蔡却较了真:“咋回事?我早晨才倒空的袋子,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还飞了去?就咱们这几个人,搜!” 搜就搜。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直起身来,准备等着老蔡来搜。但转念一想,不对呀,你老蔡算什么东西?把我们当什么人了?这不是防贼抓贼欺人太甚吗?我就勇敢地问他:“你有搜查证吗?”他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望着我,我就理直气壮地大声对他说:“要是你这么不放心人,那这半库房土豆你就一个人搬去。反正我们个个都是贼,索性不再惹你讨厌,我们都躲开!” 老蔡听我这么一说,愣住了。他把脖子上的念珠数了数,然后没吭声,就走了出去。 晚上,吃过面条,周宏武正洗碗,见我过去,他便有些神秘地凑过来,扯着我的衣襟说:“多亏你!口袋是我” 什么?我差点叫出声来。如果早料到是他,我决计不会那么镇定自若,那么振振有词。只是这个家伙,也太有点那个——啥东西不好拿,拿个十块钱的东西? 回到麦草铺躺下,看着大伙抽烟的抽烟c聊天的聊天。我又思谋道:也是,面口袋是不值钱,但也抵我们拼死拼活装两天石头的工资。正如前段时间看过一本书上说的“金钱五大定律”:(一)金钱会慢慢流向愿意储蓄它的人;(二)金钱愿意为懂得运用它的人工作;(三)金钱会留在懂得保护它的人身边,重视时间报酬,耐心谨慎地维护自己的财富,让它持续增值;(四)金钱会从不懂理财者身边迅速溜走;(五)金钱会从渴望暴利者身边溜走,缺乏经验或外行是造成投资损失的最主要原因。 没有鞋穿的周宏武,难道也懂得古巴比伦的这套有史以来最完美的理财圣经?他也知道财富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因此才会铤而走险不顾颜面?联想大伙平时所丢的东西,诸如袜子手套啥的,难道也是他积累财富的“杰作”?此人有此恶习,我当远离为是。 老蔡的袖珍收音机不见了。这一次,老家伙真是气得暴跳如雷,难以控制。他嚷嚷着不查出来,他的饭就做到今天为止!老板要是出面做主替他找到失物,他说不定还能留下来,否则 “离了张屠户,还能吃连毛猪?”其实老蔡精通圆滑,他心里明镜似的,人家投资十八万元的泡花碱厂,会因为他的一台袖珍收音机而把其他所有的骨干力量都撵走?真是笑话,老板的工程还做不做了? 果不其然,老板刚一下车,说了声“老蔡赶紧准备烧菜,下午我们请客,今天泡花碱厂正式点火开炉!”老蔡一听这话,那脚就像生了风似的,屁颠屁颠的,跑得比马都快。 于是泡花碱厂所有工人如临大敌,打扫卫生c杀鸡宰羊,全都提着裤子奔忙。一辆皮卡车还送来烟酒水果c饮料瓜子c半只骆驼,看来是要大摆宴席了。 十点左右,几辆小车就停在泡花碱厂高高的烟囱下,看样子都是镇上来的领导,一个个衣着光鲜派头十足的样子。 几个同伴都在厨房打下手,他们像饭店的服务生,忙得脚不沾地。我因为插不上手,就躲在宿舍看小说。 酒一直喝到下午六点。 老板的几个心腹都支撑不住了。后来,老板不得不红头涨脸地跑到我们宿舍求援。他问:“谁能抵抗一阵子?” 有人推荐说:“辛子能行。”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老板忙弯下腰来,堆着满脸的笑容,抓住我的胳膊说:“刘辛,我知道你很很苦,我知道但无论咋样,你得救救大哥!今天开业,还有以前包的一段工程都是这几个人收验,所以喝酒啥事大哥都知道走!”我没有反驳的机会。我像是被老板推着出门的。 到了酒场,已经酒过三巡。靠墙的几个人都喝得晕晕乎乎东倒西歪,只有一个满头大汗的领导还似意犹未尽。他并不吃菜,只是俯视着我有些猥琐的模样。我没有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没有跟领导碰过杯。我只是被让到酒桌前,硬着头皮,极不自信地跟他猜拳。输赢各半,我喝了三杯。算了,真是何苦来,我又不是逢酒必饮之人,我也不会左右逢源,更没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本领,就想打退堂鼓。不想那位领导却有些嚣张,他边吃菜边跟旁边的人神侃:“我的酒量其实不咋样,全凭手指头,长这么大,没输过人” 我逆反心比较重,加之几杯白酒下肚,便想过向往的生活。平素又看不惯有人吹牛,好斗,从不认怂。我当即倒了酒,平复了一下心态,便冷静地跟“权威”吆五喝六起来。 快要黄昏时,老家伙醉了。一醉,他的丑态就开始花样百出,老板就惊慌失措,直怨我逞能不会让着上司;一醉,泡花碱的开业,就成了问题! 临睡觉前,老板阴沉着脸,在我跟前坐下来,唉声叹气,像丢了十万美金似的,他自言自语道:“得罪了销售科的科长,我们上哪儿买元明粉去?没有元明粉,泡花碱唉” 大伙本来要趁此机会好好吃一顿的,如今见老板垂头丧气的,便都把怨气出在我的身上。他们可能都想说我不会讨好人,连榆木疙瘩一样不开窍,但是我在清醒地听着他们发牢骚的同时,反而后悔我把对方的嚣张气焰打击得还不够! 我头脑昏昏沉沉,胃里一阵一阵痉挛。听说“没问题”已正儿八经地进了监狱,我总不可能也步他的后尘吧?一直想着改变世界,结果,常常连自己也改变不了。翻开日记本,我又看到了那段非常著名的人生哲理: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梦想改变这个世界;当我成熟以后,我发现我不能够改变这个世界,我将目光缩短了些,决定只改变我的国家;当我进入暮年以后,我发现我不能够改变我们的国家,我的最后愿望仅仅是改变一下我的家庭,但是,这也不可能。 当我现在躺在床上,行将就木时,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我自己,然后,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黄昏来临,朔风阵阵。我摇摇晃晃地向着大漠深处走去。在一块新月形的沙丘上,我顺势躺下来,不禁泪流满面。谁能借我一双慧眼?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后,我总以为痛苦和忧伤会被慢慢挤出去c甚至忘掉。我自以为趴在麦草铺上能写出闪烁着智慧火花的东西来。我总妄想靠写作的机缘来改变自己,一直说我有时间续上那已耽搁太久的《夜深沉》——然而,云彩压得低低的,空中连一只鸟儿也没有。我穿着极为单薄的衣服,在空旷的沙漠,它像纸一样不经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节 从此山水不相逢 第十八节 从此山水不相逢 周宏武死了! 老蔡说,他昨天下午就见周宏武在宿舍附近鬼鬼祟祟的,后来他忙着切菜c做饭,就没顾上去注意。老板到县城联系购物,不在场,所以晚餐很简单。“我在厨房洗了手,准备去老板屋里取东西,门一开,就见那小子趴在床头上,我推了推他的头,一动不动,才知道他是死了。” 老板回来,见其电热毯被翻起来,电热丝和插头都弄得乱七八糟的样子,就断定周宏武是窃他的电热毯时被电击中的! 我也记起来,有一次周宏武确是跟我打听过电热毯的用途,而且记得那一回他还试着在上面坐了坐。当时谁能想到,他竟然会打它的主意?想来那线路并不复杂,怎的就给电死了呢? 有人主张报案,说是有个见证,总要好些,但老板踟蹰不定,只派人去给周宏武的老家发了电报。老板同时吩咐我们检查周宏武的遗物,让大家统一口径,准备好措词,以免他的家人到此,大家没了话说。 翻开周宏武铺的那张狗皮,臭哄哄的,很是难闻。除了几个旧的水泥袋子些衣物以外,别的几乎就没什么东西了。一床新买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上面还盖着一块破塑料。 就在我准备出门告诉老板检查就绪时,脚却踩在皮褥下一处松软的麦草上——奇怪这麦草怎么跟棉花一般?我便翻开麦草,竟发现有刚踩上去的新脚印,因为地面新翻过,所以脚印极为清晰和显眼。我悄悄地用手挖开土,一眼就瞥见一个水泥袋子,里面鼓鼓的,装满东西!待我一鼓作气挖出来打开它们时,我惊呆了 袋子里全是些袜子c手套c短裤之类的东西。一条裤子我见过,是“大裤裆”穿的那种,那条红色并夹有白色线条的秋裤,我也见过,是“没问题”扔掉的——最最叫人寒心的,是里面一只钥匙串儿,闪着光亮,提起来叮铃铃地响——那上面,有刘嫂送我的一个铜铃,还有欧阳小莲的一把小钥匙!莲莲曾说,钥匙不管好孬,只要能打开一个人的心锁,这钥匙,就永远不会生锈,就金子一般珍贵 丢了那串钥匙后,我曾大海捞针似的找过好些日子。在沙漠里,我甚至一把一把地拨弄着沙粒,妄想在万分之一的系数中,发现那个钥匙串,可是,即便我把前一天走过的每一处足迹都踏遍,也根本没法寻回我丢失的东西! 因为,我的东西,被一个穷得没有被子盖的人窃走了!被一个我曾同情过怜悯过的人窃走了!被一个小偷,压在了这么深的土里,装进了这么肮脏的袋子里,响也不响一声。 不响的,不只一串钥匙,一个铜铃。不响的,是一个被穷困拴紧腰带被饥饿勒过脖颈的打工仔,是一个四处哀号c疲于奔命神经兮兮的年轻的灵魂。 老板准备了三千块钱。周宏武的家人,三天以后才赶到。他们说本来要多带几个人来,好把宏武帮着运回家,可是借来借去也没有借到路费,最后只有他爹和周宏武的一个堂兄,几经周折地来了。 他的堂兄接过老板给的钱,又见老板已经派人花钱雇来了运尸的灵车,他和周宏武的老爹也就没打什么推辞。老人拄着拐棍,跑前跑后的,亲眼看着几个人将自己的儿子抬进了棺材。棺木是红色的,刷着黑边。老人紧紧抿着干裂的嘴唇,满面尘灰。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伸着脖子c踮起脚尖,想更进一步地看清棺里的尸体。他的喉结嚅动着,两手抓着棺沿,似乎要哭出来,嘴里又不知咕哝啥。最后,他终于两手拍着棺沿,任拐棍倒在地上,沙哑而绝望地对着棺木喊了一声:“我的——娃啊!” 西天落,日残红,一缕孤烟向晚云。飕飕的晚风吹着绵延无际的黄沙,叫人感到脊背发凉。周宏武的老爹到底还是颤颤巍巍c步履蹒跚地坐上灵车,头也不回地向甘肃方向远去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周宏武上次煤气中毒大小便失禁后,想必到了该享福的时候,可是看看眼前的灵车,以及它后面升腾起的滚滚黄尘,又有谁会信呢? 富贵跟刘嫂一同从农场送土豆过来,精神看上去比以前好了许多。瘦女人穿着粉红滑雪衫,脸色虽憔悴而忧郁,但是她的腹部好像比以前丰满了些,凸起来些。她见我盯着她看,就有些迟疑地走过来,问我:“冷不冷啊?” 我冷,与你这样一个没有贞操廉耻的人有何关系?我冷,与你这样一个没有忠信自爱的人,有何关系?老板自然有钱,他可以给你许多你梦想得到的东西,他身上的纽扣比我眼里的月亮都大c都圆。 想到这些,我毅然走开了。 富贵倒很殷勤,屁颠屁颠地,一会儿跟瘦女人招呼一声,一会儿招呼一声,完全没了刚到这里时的孤家寡人状态。等到车上的土豆都卸完之后,我又亲眼目睹他们,坐着四轮拖拉机,像来的时候一样,其乐融融地笑着去了农场。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十岁的甘肃同伴,也就是不会写“劳”字的小青年,他躺在宿舍吸水烟的技术真是何其娴熟和老练!隔壁宿舍我不常去,今偶见之,真让人心痛。在昏暗的宿舍里,同伴躺在麦草铺上,点着煤油灯,每隔几秒钟就用麦草引火吸一口,每隔几秒就吸一口,伴随着咕噜c咕噜冒水泡般的响声,墙角里青烟缭绕c雾气腾腾。那种贪婪c那种饿虎扑食似的神情,让我有些恍惚,不知此刻自己究竟身处哪个时代? 烟枪铜制,考究至极,许是他老祖宗的遗物。小油灯是墨水瓶做的,在小青年面前,它似死了人的供奉,闪着幽幽的暗光。一个高中毕业没半年的人,竟用墨迹未干的瓶子,做成了他解闷消闲的附属品。他不知道吸水烟也完全可能成为“瘾君子”吗?他不知道燃烧的烟膏会将无数有害的化学物质送入他的胸腔吗? 我没有信仰了! 我被挤在平庸的弄堂里,象轧在沥青路上的石子,我不黑也得黑了。我感觉内心愈来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我是渴望能凌厉如秋风横扫c烈焰销冰,又自信如山间磐石c崖上苍松的,就像《孔雀东南飞》里说的:“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欧阳小莲他们,还等着我成“高尔基之二”,还笑意盈盈地等着“拜读”我的大作呢。但是我成什么了?我飘飘浮浮浪浪荡荡,还不如腾格里的一粒沙,还不如漫天漂浮的一粒尘! 我想回家。 蚕只有冲破厚茧才能获得自由,蚌只有接受细沙才能孕育珍珠。“若无缘,大千世界,百万菩提众生,为何与我笑颜独展,惟独与汝相见?若有缘,待到灯花百结之后,三尺之雪,一夜白发,至此无语,却只有灰烬,没有复燃?”本来,我是想忘掉那块土地的。那里生长着贫困和苦难,过去的几十年,曾经何其年轻何其滚烫的心灵,一日日被贫瘠折磨得衰老而冰冷!父亲的死,落榜的痛苦,羊群的覆没那一幕幕的悲剧,使我一想起来就心寒!我憎恶贫困,怜悯那片土地上蚂蚁一般奔忙的生灵,但是,我又找不出根治贫困的好办法。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病重的时候,家里连一分钱也借不到。附近的小药店都不愿意再赊给我们药,每次老人疼得牛一般号叫时,我们顶多给他服用2分钱一片的去痛片。父亲得的是肝病,到了晚期,每当痛起来,他的肚子就胀得像个锅。他两手抱着肚子,嘴里喘着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看谁能给他一片祛除百病的药?有一次,姐夫进门,拿来一瓶药。父亲马上像酒鬼见了酒一样,迫不及待地灌了下去。他一边用袖子擦着嘴角的药汁,一边不停地叫唤c老泪挂在脸上,像犁铧上擦不掉的斑点。 说明原委,老板没有说半句挽留的话。大概他认为我早该走了,尤其是我窥见了他和刘嫂的秘密之后。 算了工资,他给我多付了二十元。我想,这二十块钱又算什么呢?是想封住我的嘴不使他名誉扫地?还是奖励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我把钱退了回去,没有多拿他一分钱。 “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来时一袋书本,去时书本一袋,除了简单的行李,我这半辈子,还能带些什么东西回家呢? “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就拿曹植的诗句,让我对着腾格里的天空,最后摆一摆手,默默在心底再做一次祈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节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第十九节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回到家里,与亲人团聚,一切的苦恼烦忧尽皆烟消云散。家,永远是那么大度c那么温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看到家的旧模样,即使有多少不如意,身心有多疲惫,都好像一切归零。这里永远是我最后的归宿。不管身在何处,不管外面有多危险,它永远都是我不变的天命圈。 每一次失败而归,回到家后,人便似乎就能再一次找到失去的勇气和力量。然后脱胎换骨,再度出击,去面对新的挑战。 母亲和杏花,都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她们忙忙地给我吃这个c给我尝那个,好像我在外面挣了万贯家产,或者是我科举中试或官服加身,今日忽然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自然是激励穷人发奋图强的幻梦,只是她们愈是对我好c愈是对我高看,我就愈是惭愧和内疚。想想在外面受过的苦c尝尽的冷眼,我便感觉内心如波涛汹涌c难以平静。看着母亲满脸的皱褶,小妹陈旧的衣衫,我真的不知需要多少勇气,才能将口袋里那几百块钱掏出来。当我将其递到母亲手中时,感觉它们是那样单薄c那样轻微c那样弱不禁风。可是母亲拿过钱去,非但没有责备我,反而像接到几块宝贝一样,抚摸着c掂量着,眼里竟闪着泪花。 一个本家嫂子来家串门,她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跟母亲闲聊。“快得很,转眼间辛子都长成大小伙子了,也该娶媳妇了。” “嗯” 母亲应和着,但脸上的表情却喜忧参半。 “二十几了?”本家嫂子一边问母亲,一边很快扫视了我一眼。 “二十了。” “我有个表妹,今年也二十了,要不给辛子找个对象吧?” “那当然好!只是家里唉,你看也没有来钱的路。”母亲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谁家娶媳妇也不是把钱项在头上娶的,哪一个不是东挪西借吃今年喝明年的?只要辛子愿意,我看没准能成!人家也是高中生,念过书” 趁她们不注意,我悄悄逃了出来。原以为这些事都离我远远的,它们仿佛别人家的谷子地,尽管沉甸甸的,闪着金色的光芒,却并不需要我去收割。然而,现在看来,“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它已经不是三十年后的远话了。 队长召集大家挖渠c堵坝,队上要马不停蹄灌冬水了。 因为距离远,战线长,水渠全是土筑,所以每年冬夏浇地,村民就像打一场严酷的战争。每隔百米左右,就得一人看守,而且昼夜不能离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水渠一旦被水冲塌,就难以补救。有时会冲坏周边的庄稼,有时会淹了人家的院落,因此看渠既辛苦受罪,又责任重大。从挖渠c堵坝c到水流进田里,差不多要一个礼拜的时间。而要全面灌完队里全部的耕地,断断续续差不多要二十多天,最长的一次,历时五十天!在泉湾,不管收成如何,光是灌水,每年的每年,都要这样扯皮推诿c甚至打架骂人地折腾几回。 队上王老大和我分一组,我们不看渠,只在田里负责挖田埂“拨水”。那家伙是个肉头,脖子差不多有我的腰粗。他遇事胆小,窝囊,不敢出面,还爱说大话,没眼力。一个儿子考了技校,去年才分配,听说在哪个兽医站上班。王老大于是以此为殊荣,动不动就“我海鹰”“我海鹰”地在人面前炫耀,说儿子多么能耐c多么优秀。 他放下铁锨,把破棉袄铺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个装药片的小瓶,拧开盖儿,然后小心而熟练地倒出一撮旱烟,就卷了起来。“儿子这两天回来着哩,他娘要犒劳犒劳他,叫我杀了鸡”说着,他故意打了一个嗝儿。 “娃娃,要信命呢,老天让你吃一碗,你吃不上两碗,黑鹰黄鹰的,干啥都有个造化。听说你在学校也学得好着哩,到底还是没有考上有啥办法呢?头发抛得乱乱的,受苦么!有个穷家没个穷山,只要舍得出力气,把种子下到土里,吃的总还能苦够吧” 忽然听见有人喊:“老叔,渠塌了!”他赶紧站了起来,抓起铁锹就跑,我也紧跟着过去。但我俩堵了半天都没堵住,缺口越来越大。最后,他索性脱了鞋,一屁股坐在渠口上,喊着我的名字,让我把土全撒在他怀里,这样子,总算才堵住了泡得稀松的渠堤。 冬天的水冰凉刺骨,阵阵寒风使人哆嗦。看着满身泥水的王老大,我忽然有些感动,觉得此人真有点“须仰视才见”的精神。此时此刻,我全然忘却了他身上那令人讨厌的缺点,也改变了他以前留在我心底的反面印象,我只想叫他一声:“叔,赶紧回家换衣服!” 昨晚看水渠回来,听见附近有人哭喊,当时因为匆忙,我也没顾上出去看。今才得知,是顾永宝的小孩得急病夭折了。 “看他个死狗再去耍赌吗?”七婶说着,又不由自主地揉一揉肚子。七婶微胖,说话鼻音重。常两手交叉起来,置于腹下,时不时会不由自主地揉一揉腹部,好像吃多了肚子疼。本家嫂子也在现场,她手里拿着针线,接口道:“说啥呢?还不是可怜了女人!人家在外面吃喝嫖赌耍舒坦了,屋里的又是做饭又是洗洗涮涮,娃娃终究给耽搁了,死了,结果,她还要挨打” “听说痢疾都拉三天了,还不抱着看大夫,到最后娃娃都脱水了,他才急了!有啥用?” 几个女人就在公路旁议论着,好像她们不把肚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就难受。 我边往回走,边想本家嫂子给我介绍她表妹的事。她表妹是不是也是她那个样子?她“念过书”,唠叨起来是不是更有韵味更有一种野性在里头? 自七月份打了架,到现在差不多都半年了,慧子的婚事,依然不死不活地拖着。 今天婆家来了人,听说还有一个芝麻官儿。堂妹来叫我,我只好跟了去。 多日不见,慧子比以前倒是显得精神。她身材不错,也会收拾,虽出身农家,但衬衣装进腰里,胳膊露在外面,看起来也有几分自信和风采。离婚不离婚这件事,似乎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影响。她就像早春初开的雏菊,有几分天真烂漫c也有几分自由奔放。虽然她不是那种立刻会吸引人目光的女子,但是,仔细看还是会发现她的美丽和优点。 双方亲戚一见面就吵,我只好当了听众。 婶子说:“说起来都是亲戚,亲事不成仁义在。既然两口子过不下去,还是离了好。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就像挨肉的汗衫,洗干净就不臭了” 对方来的可能是队上的领导,他也能说:“有啥事咱们商量着来,吵到天亮也没用。黑馍白馍,蒸着的馍馍都有气。一个巴掌拍不响,无风不起浪么人是已经打了,对方也知道错了,人么,谁保证一辈子不出个差错呢?浪子回头金不换,小两口吵架不记仇时间也拖得长了,损失费医疗费啥的,他们都答应给一些。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见有缓和的余地,对方就适时给老叔递过来一沓钱。老叔见了钱,忙忙地收下了。看上去有五百块,我打几个月工也未必能挣来。慧子见此情景,“腾”地一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谁接钱谁就跟他过去,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还由了你们上了天了?我看你去不去,我看你有多能!”老叔一下生了气,他嘟囔着站起来,伸胳膊挽袖子的,好像要立马冲过来打慧子一顿。我跟几个亲戚赶忙上前劝阻,将老人拉开。 是的,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穷!还是穷!一穷就成了钱的孙子,一穷就顾不了那么多,见奶就是娘。但穷不长脚,富不扎根,慧子,咱们就是这么个命啊! 第十八节书友的评论:“几个破水泥袋铺干草”就能安身立命的黄沙地,早该离开了! 龙池布衣回复:谢谢关注!但更为严酷的生活还在后面,“离开”仅仅只是开始! 另附书友评论: “之前看过的网络小说几乎都是千篇一律c如出一辙,每次都是走马观花,瞧热闹。但《出息》让我从第一章至目前更新的章节都能深读进去。小说所描写的故事情节犹如长在地埂上的沙枣树,艰辛c苍凉,而又耐寒c耐旱;作者的文字功底极其深厚,文如沙枣花开,朴素c沁香c悠远。希望这部小说如盛开的沙枣花一样馨香飘溢。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节 我只想守望,守望夜半风凉 第二十节 我只想守望,守望夜半风凉 慧子喝了碱水,口吐白沫c不省人事,被人连夜送往医院!我赶到时,她刚刚能睁开眼睛。 睁着的眼睛只会流泪。 我能给她些什么安慰呢? 听婶子讲,慧子昨晚临睡前,把一双皮鞋送给小妹,把一双袜子给了小弟,然后坐在窗前,对着夜空,哭一阵笑一阵。“我就担心会出啥事。我刚打个盹,刚迷糊了一阵子,她就把半碗碱水都喝上了唉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这当妈的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我想起巴金的《家》和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这两本书都是描写爱情悲剧的。鸣风常叹:“自己没有那样的命。”却总是把觉慧“当作救星”,“愿一辈子在公馆里侍候”他,并且“常在心里喊你的名字,只要想起,天大的苦也能受。可是,在人面前却不敢喊出来”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堂妹喊了出来! 我哪里会想到,在堂妹的心底,竟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爱情!在没有旁人而只有我一人守在她身边时,她悄悄告诉我:她喜欢张凯! 张凯我知道,他是外地流浪在泉湾的小屠户。 小屠户杀驴宰牛,家底自然丰厚,可是他身上的那种异味,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狐臭,堂妹难道不知道? 泉湾人,甚至包括整个西北地区,不管是公子富豪还是光棍乞丐,无论有钱没钱,娶媳妇或嫁女儿,须要挖清的一件事,便是看对方带不带狐臭!他们认为“穷不扎根臭扎根”。不但要追究本人,还要上溯到父辈和祖辈。其实狐臭本属疾病,是“由于腋窝等处皮肤内汗腺分泌异常而发出的刺鼻臭味。”但后来渐渐发展成为婚俗禁忌在民间长期流行。传统婚俗中狐臭禁忌形成的缘由,首先在于它被古代医学界普遍认为是一种可遗传c会传染的疾病。但凡有这种疾病的家族很难与当地其他家族实现联姻,从而对当事者的婚姻生活产生重大而消极的影响。 我总在想,一个狐臭者,总不见得就不如一个流氓一个强盗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吧?许多人宁愿嫁个跛子聋子,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是慧子竟敢越这个“雷池”,竟然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喜欢! 即便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即便他丑陋得不及一头大象,如果堂妹能爱上他,也比她喜欢小屠户,更叫人容易接受些。 一个没有多少主见的女孩子,还像小麦一样,才刚刚灌了浆,却就没了大水大肥的营养供应。我觉得我又有了写《夜深沉》的冲动:关于八十年代的新女性,关于性压抑,关于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生活的变化,关于新形势下农村青年的婚姻困境这些都是需要我认真揣摩的问题。 正是八十年代后期。社会上物资供应开始丰富,物价也便宜,一二十块钱就能在街上跟哥们狠搓一顿。瓶装啤酒虽少见,但两毛钱一碗的散装老白干,还是随处可见。牛仔服c高跟大头皮鞋c高领毛衣c西服c墨镜c花格衬衣c喇叭裤c蝙蝠衫已开始流行 虽然改革开放才刚刚起步,但姑娘们天然不造作,思想单纯。她们紧跟时代潮流,穿着得体,仪态端庄,像电影《街上流行红裙子》一样,时尚青年才戴大墨镜,烫流行发型。整个社会风气,各行各业,各个领域,与其说是开放,不如说是在人性各个方面上都没有尺度。用狂放这个词,比开放来形容这个时代,更为贴切。《庐山恋》的公映,让我们知道了接吻是怎么回事。在《大众电影》里看过,这部片子是“文革”后第一部表现爱情主题的电影,是标准的浪漫主义爱情叙事:一见钟情而不纵欲,男女主人公呼唤的是自由而不受干涉的爱情。虽然这部片子受到许多非议,女主角换的43套服装,都受到了形形色色的批判。但是,这部片子对国人浪漫主义爱情的启蒙还是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女主角的扮演者张瑜不但获得了首届金鸡奖和百花奖的“双料影后”,而且成为当时中国观众的“梦中情人”。 王老大腋下夹着几张报纸,说是人家儿子海鹰拿回来让他卷烟的,我顺手借了回来。俨然封闭的暗室被打开了一扇窗,我坐在屋檐下,一字不落地看了半天。 顾永宝可是骂上了。 “偷到老子头上了!你也不背上二斤炒面访一访?我的狗也是你吃的?给我传个话,让他三天之内给老子乖乖送来!狗皮我在市场里都见了,卖狗的啥话都给我讲了,要是叫我摸到门上去,小心我砸断他的狗腿!” 姓顾的一边唾沫星子乱溅,一边伸胳膊挽袖子的,似乎像破城的将士,一副踏平泉湾的气势! 据人猜测,狗可能是黄芳的大哥偷的。因为最近老见他四处买狗卖狗,“好家伙,这下子有你受的!”小屠户插了话。 黄芳的大哥总是在外面给人帮工,因为家里孩子多,妇人又有着惊人的饭量,所以每年的口粮都成问题:“穷懒瘦怕吃”,所谓越穷越不干活,越懒越馋之说,在黄芳嫂子身上可得以充分的证实。例如锄草季节,别人家都在起早贪黑忙忙碌碌地蹲在田间劳作,她却顶多在自家责任田里打个转身,然后就随便跑到别人家的田地里,以帮助别人为乐事,顺顺当当地挣一碗饭吃,这似乎就是她的全部理想。 男人自然有气,往往把气出在孩子身上。经常用绳子把他们捆起来,一个个吊在房梁上,用柳条抽!说是一次把孩子的俩手绑在一起,然后大人都去山里拔粮食,回来时绳子完全焊进孩子的肉里去了 黄芳不在,我回来几天都没见到她的人影。有人说她跑到外面去了,经常走到哪儿睡到哪儿,完全一个疯女人形象。她才十几岁,正值豆蔻年化却就冒出那么一档子事儿——她饿了有人给她吃吗?她会遇到坏人吗?她一个人过夜的时候害怕吗? 到底是黄芳的大哥偷的。有人看见,他在顾永宝家里,磕头作揖的,赔了不少钱。这么说,他倒腾狗得的几个辛苦钱,怕是都进了顾永宝的口袋了。 第十九节书友的评论:“如果小说是一棵沙枣树,我看到的是一棵孤独的c枝叶还未长起来的枣树干。期待其他枝叶能和主干一起成长,让这棵树枝叶繁茂起来!也许需要一个过程吧。” 龙池布衣回复:谢谢!但愿这棵大树能够遇到它所需要的阳光与雨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节 我只想守望,守望夜半风凉 第二十节 我只想守望,守望夜半风凉 慧子喝了碱水,口吐白沫c不省人事,被人连夜送往医院!我赶到时,她刚刚能睁开眼睛。 睁着的眼睛只会流泪。 我能给她些什么安慰呢? 听婶子讲,慧子昨晚临睡前,把一双皮鞋送给小妹,把一双袜子给了小弟,然后坐在窗前,对着夜空,哭一阵笑一阵。“我就担心会出啥事。我刚打个盹,刚迷糊了一阵子,她就把半碗碱水都喝上了唉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这当妈的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我想起巴金的《家》和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这两本书都是描写爱情悲剧的。鸣风常叹:“自己没有那样的命。”却总是把觉慧“当作救星”,“愿一辈子在公馆里侍候”他,并且“常在心里喊你的名字,只要想起,天大的苦也能受。可是,在人面前却不敢喊出来”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堂妹喊了出来! 我哪里会想到,在堂妹的心底,竟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爱情!在没有旁人而只有我一人守在她身边时,她悄悄告诉我:她喜欢张凯! 张凯我知道,他是外地流浪在泉湾的小屠户。 小屠户杀驴宰牛,家底自然丰厚,可是他身上的那种异味,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狐臭,堂妹难道不知道? 泉湾人,甚至包括整个西北地区,不管是公子富豪还是光棍乞丐,无论有钱没钱,娶媳妇或嫁女儿,须要挖清的一件事,便是看对方带不带狐臭!他们认为“穷不扎根臭扎根”。不但要追究本人,还要上溯到父辈和祖辈。其实狐臭本属疾病,是“由于腋窝等处皮肤内汗腺分泌异常而发出的刺鼻臭味。”但后来渐渐发展成为婚俗禁忌在民间长期流行。传统婚俗中狐臭禁忌形成的缘由,首先在于它被古代医学界普遍认为是一种可遗传c会传染的疾病。但凡有这种疾病的家族很难与当地其他家族实现联姻,从而对当事者的婚姻生活产生重大而消极的影响。 我总在想,一个狐臭者,总不见得就不如一个流氓一个强盗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吧?许多人宁愿嫁个跛子聋子,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是慧子竟敢越这个“雷池”,竟然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喜欢! 即便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即便他丑陋得不及一头大象,如果堂妹能爱上他,也比她喜欢小屠户,更叫人容易接受些。 一个没有多少主见的女孩子,还像小麦一样,才刚刚灌了浆,却就没了大水大肥的营养供应。我觉得我又有了写《夜深沉》的冲动:关于八十年代的新女性,关于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生活的变化,关于新形势下农村青年的婚姻困境这些都是需要我认真揣摩的问题。 正是八十年代后期。社会上物资供应开始丰富,物价也便宜,一二十块钱就能在街上跟哥们狠搓一顿。瓶装啤酒虽少见,但两毛钱一碗的散装老白干,还是随处可见。牛仔服c高跟大头皮鞋c高领毛衣c西服c墨镜c花格衬衣c喇叭裤c蝙蝠衫已开始流行 虽然改革开放才刚刚起步,但姑娘们天然不造作,思想单纯。她们紧跟时代潮流,穿着得体,仪态端庄,像电影《街上流行红裙子》一样,时尚青年才戴大墨镜,烫流行发型。 王老大腋下夹着几张报纸,说是人家儿子海鹰拿回来让他卷烟的,我顺手借了回来。俨然封闭的暗室被打开了一扇窗,我坐在屋檐下,一字不落地看了半天。 顾永宝可是骂上了。 “偷到老子头上了!你也不背上二斤炒面访一访?我的狗也是你吃的?给我传个话,让他三天之内给老子乖乖送来!狗皮我在市场里都见了,卖狗的啥话都给我讲了,要是叫我摸到门上去,小心我砸断他的狗腿!” 姓顾的一边唾沫星子乱溅,一边伸胳膊挽袖子的,似乎像破城的将士,一副踏平泉湾的气势! 据人猜测,狗可能是黄芳的大哥偷的。因为最近老见他四处买狗卖狗,“好家伙,这下子有你受的!”小屠户插了话。 黄芳的大哥总是在外面给人帮工,因为家里孩子多,妇人又有着惊人的饭量,所以每年的口粮都成问题:“穷懒瘦怕吃”,所谓越穷越不干活,越懒越馋之说,在黄芳嫂子身上可得以充分的证实。例如锄草季节,别人家都在起早贪黑忙忙碌碌地蹲在田间劳作,她却顶多在自家责任田里打个转身,然后就随便跑到别人家的田地里,以帮助别人为乐事,顺顺当当地挣一碗饭吃,这似乎就是她的全部理想。 男人自然有气,往往把气出在孩子身上。经常用绳子把他们捆起来,一个个吊在房梁上,用柳条抽!说是一次把孩子的俩手绑在一起,然后大人都去山里拔粮食,回来时绳子完全焊进孩子的肉里去了 黄芳不在,我回来几天都没见到她的人影。有人说她跑到外面去了,经常走到哪儿睡到哪儿,完全一个疯女人形象。她才十几岁,正值豆蔻年化却就冒出那么一档子事儿——她饿了有人给她吃吗?她会遇到坏人吗?她一个人过夜的时候害怕吗? 到底是黄芳的大哥偷的。有人看见,他在顾永宝家里,磕头作揖的,赔了不少钱。这么说,他倒腾狗得的几个辛苦钱,怕是都进了顾永宝的口袋了。 第十九节书友的评论:“如果小说是一棵沙枣树,我看到的是一棵孤独的c枝叶还未长起来的枣树干。期待其他枝叶能和主干一起成长,让这棵树枝叶繁茂起来!也许需要一个过程吧。” 龙池布衣回复:谢谢!但愿这棵大树能够遇到它所需要的阳光与雨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节 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第二十一节 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挑水须去小河沟,一来回约需半小时。 小河沟有几眼泉,泉边长年湿润,春长野草夏开花。 见一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半高跟皮鞋,走路“咯噔咯噔”的。我就问“老扁头”的孙子,“这是谁家的亲威?” “她叫荞荞。” “荞荞是谁?” “王老大的外甥女儿。” 想不到山里也能飞出凤凰来,惊讶之余,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不看则已,一看,她居然认识我。她放下扁担,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大学生也来担水了?”我以为她在跟“老扁头”的孙子说话,也没在意,谁知她又说一声:“架子大得很,一个庄子都不认人!”她直视着我,没有半点羞怯。我平时有点足不出户,这些年除了上学c假期干农活,在村里没待过几天,这女子,也许是女大十八变吧,真的好像从来没印象。 抬头细瞧,感觉荞荞的脸就跟桃花似的,粉粉嫩嫩的,许是擦了粉。虽无柳叶细眉c樱桃小嘴,但长发披肩,美目含水,且嘴角上扬,笑容里显着天真和顽皮。当时我忽然有些发窘,嘴里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呵呵傻笑,两手不知放在何处,像个“瓜娃子”一样。 “老扁头”的孙子也莫名其妙的,用怪怪的眼光看着我,嘻笑道:“你这家伙,明明你们早就认识,还装腔作势地问我!” 我要是早认识,肯定装得没那么象。 挑水回来,就收到欧阳小莲的信。 刘辛: 您好! 我有什么不好,你责备也行,教训也行,但请你不要讥讽,它让我很难受。也请你不要总把责任担在自己身上,因为即使出现错局,也是因我而起。 你在说我自私,是吗?只想到自己的难受,不为别人想想;我也曾因等待几乎卧病!我有个朋友也曾因等待打架c骂人。我不怪你的愤怒,只愿你不要因此停了你手中的笔。你能够写出你自己的东西的,我一万个祝福为你! 信上说,你在内蒙古干得并不如意,我知道打工不易。在省城念书,我随时都能看到他们辛勤劳动的身影,能感受到他们谋生的艰辛。城市因他们而便利,环境因他们而洁净,可是,他们并没有因此摆脱贫困,获得平等和尊严。不过,即便是皇帝老子,也不可能都是无忧无虑的。就连橡皮娃娃,也得有个声响有个模样,否则,它恐怕也只能走进废品箱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成为谁的老师,我只是按我的想法处理事情。我按照我的原则生活着,强与弱在我身上有着同样明显的表现。单强调任何一方面,都是不公平的。我性子很倔,往往头碰南墙不回头,很多蠢事也是因此才做出来的。让人生气的是,我对此从不后悔!有人对我说,我会为此付出代价,也许他说得没错。 相同的命运,使我们相遇。自打认识你,我就觉得你很能干,能给人安全感——那次你送给我的“小纸船”,让我先是惊讶c迷惑,后来就是深深的珍惜,哪里想到,这些举动,在你看来,却是那样单纯,那样无聊,甚至还带着点幼稚! 有时候做梦,我还制了一艘飞船。一直飞到埃及,在金字塔的狮身人面像那里,玩了很久玩着玩着,我见你走过来,就蹦蹦跳跳地跑上前去,拉住你的手,听你讲金字塔的前世和今生。 请原谅我这么直率,我把所想的话都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愿做违心的事。不管你在心底如何揣摩我,我依然会坚决地告诉你:“我还是我,莲莲。” 我答应过的事,我自然记得。只是我一直不喜欢照相,身边的几张,又不尽人意,只好对你缴白卷了。友谊跟爱情有着本质的差别。尼采说过:“不幸福的婚姻往往不是因为缺乏爱,而是缺乏友谊。”那就证明爱情与友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又各自有着独特的成分。“拥有一个交往起来如朋友般舒适自如的爱人”和“与一个交往起来舒适自如的朋友谈恋爱”,两者好像完全是两码事。当我们说到友谊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想到有几个人聚在一起,相互理解c相互陪伴,虽有争吵c平时也不常联系,但有困难时可能还是会相互帮助。而“爱情”就似乎是另一个样子,两个人之间需要无条件地包容妥协,绝对不允许第三个人的出现。爱是爱,关系是关系。爱可以是没有理由的c没有限制的,而关系不能。 任何时候,我相信你都比我清楚这一点! 小莲 看了小莲的信,我的内心受到很大的震动。我感觉我又像只被抛弃的流浪猫,不知今夜要蜷缩在哪个角落,才能度过漫漫长夜。 提起“小纸船”,我又想起那个中午。别人大多去午休了,我却坐在桌前做作业。忽见小莲在外面看云彩,样子似摇曳的柳枝。便心血来潮,写了一首朦朦胧胧的小诗。然后将其叠成一只小纸船,小心翼翼地当做书签夹在了她的英语书里面。一直还以为她不曾发现呢,因为看她一直也没动静c没反应。哪里想到,她的没反应就是在等待c在观察,而我,却自以为是地断定:纸船已经触礁或搁浅 小屠户的宰驴技术,别说在泉湾,就是整个山城,我敢说他也是首屈一指的! 张凯个子不高,但杀起驴来,眼睛都不眨一眨!他先从外面将牲畜廉价收回来,圈在一块空地上,然后拿起铁榔头,照准牲畜的脑门就是一击然后他取出工具,在地上铺一层塑料纸,三下五除二就开始剥起皮来——血水虽然已经淌到了马路上,但他手到之处,俨然庖丁解牛,肉和皮自然分离,麻利得风都赶不上。队上有人见此情景,也觉得场面太残忍c太血腥,会影响到路过孩子的身心健康。但乡里乡亲的,时间一长,也没人制止,大家也就习惯了。大不了绕着走,不从这儿经过,也都相安无事。 我在旁边看着,听村民口中发着“啧啧”的赞叹,一边在心中思忖:这小子心狠手辣,脸不变色心不跳,难怪单纯的慧子会爱上他。时代变了,找对象不再是先前那种老实巴交说一不二拿铁锹埋头挖土的角色了只可惜,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狐臭,使我这个读了几年书的人,也不得不有些退避三舍。 不过,细想起来,也似乎没啥。如今的尖端科学,能把心脏移过来换过去,他的那点病,其实又算什么呢?买上几瓶药,或者做个什么手术,用不上多久,说不定怪味就自动解除了。 远远地,我见堂妹骑着自行车,有意无意地从这边过来了。但可能发现人多,又迅疾掉转车头,向远处骑去。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几次回过头来,望穿秋水一般,始终朝小屠户杀驴的地方瞅。我理解她那颗不安分的心。偶尔听说,小屠户也常常送下水给老叔,因此可以断定,堂妹心底萌生的爱情,已经生长发牙c甚至根深叶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节 天上飞来一把盐 第二十二节 天上飞来一把盐 消息传来,把人都惊呆了!说是农场的胖子——刘嫂的丈夫在拉菜途中,与一辆卡车相撞,已命归黄泉半月有余! 恍兮惚兮?黄泉路上无老少。生命的悠忽即逝c变幻莫测,简直把人生活的信心都击毙了!高尔斯华绥说:“生命是一去不复返的!眼前保得了的切莫要放手;一放手,你就永远找不回来。死使你变成空人,就像那些落掉叶子后的空树枝一样。”当初跟瘦女人玩笑的时候,她还嫌胖子婆婆妈妈的,碍手碍脚,如今人去楼空,她又会作何感想? 记得那次大家喝酒时,胖子虽饮不多,却很明白地说了一句:“今日一聚,何时再逢?”是的,茫茫人海,与你擦肩而过的那个人,是否还有相逢的机会?“今年今日一别离,何时何日再逢君?”高山流水,把酒言欢,此刻不知道下刻的命,良辰美景真的当该珍惜! 富贵笑咪咪的,穿着笔挺的西装。大冬天的,要想挡住外来的寒冷,只恐那薄薄的衣衫会使他感冒。但他看起来却精神焕发,较之他在老板家割谷子时的状态,似换了一个人。他跟我说:“撞车以后,老板报案了,事情还没处理。我回来就转一圈,还去农场。家里真待不住,在外面多混两个一ney,好打麻将” 他也学会了那玩意?时光真的像把刀!年少时的雄心壮志,黎明前的厚积薄发,总感觉还是刚才不久的事情。但生活的小刻刀,已将昨日雕刻得面目全非。我们脸上的皱纹,已变成时间的躯壳。我们都在时间的轮回里不断前进着,想锲而不舍地寻找烟花灿烂的远方,但讽刺的是,明天的太阳,已经不会“照常升起了”。 他忘了他的鱼池都长草了么?他忘了日子比100c的沸水还要历害么?不管是猪皮还是牛头,只要落在时间的“铁锅里”,迟早都能把它煮熟了! 我于是很盼望挑水。 挑水的内容不再是先前那种乏味的苦力运动,仿佛天上飞来一把盐,忽然将平淡的岁月调和了一下——荞荞的出现,使我疲惫的心身,模糊中突然明亮起来c抖擞起来。 荞荞是那种天真无邪c浪漫活泼的女孩,天生不知忧愁,啥东西到了她眼里,立马都被春风拂过一样,又柔和又温暖。拿一块石头到她跟前,她都会叫它长出鲜花和绿草来! 无论是泉湾还是比泉湾更偏僻c更艰苦的地方,只要有花有草,这日子就分外多出一层诗意,就像挑水的地方除了水之外,还有财富和爱情似的,我一下子就被乔乔的单纯和不染风尘的性格给迷住了如果有朵花,插在花瓶里,给这寂寞冰冷的冬天,做几分点缀,那真是比锦上添花更叫人渴望;而花的主人究竟是谁?还有那花,是不是愿意就把最奔放的时刻,突然展现给辛子?种种疑虑,种种渴求,使我的举动变得痴情而幼稚。 她说她家就在附近,离泉湾不过五里路,她常能在她舅家看到我的影子,很知我的呆性,只是我“大人物不大注意我们这些乡下女子”罢了,她说话有点咬文嚼字,但是真诚。 “如今我知道宇宙皆空,唯有你的情充实其中。”莎士比亚的戏剧名词,瞬间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地闪现出来,使我禁不住脸红耳热c微微战栗。 黄芳的大哥又将孩子用麻绳抽了一顿。在星星满天寒意渐浓的夜里,几个调皮的小家伙,没有伏在父亲膝下听故事,没有打开书本温习功课,他们把小而嘶哑的喉咙放开来,直哭得泉湾的衣衫,愈发的褴褛和令人伤感。 昨天才知道,黄芳一直是被锁在屋子里的。 老远我就见一个人光着上身披着乱发跑过来,一对尤物又黑又挺,甚是扎眼。后面的老女人边追边喊:“给我挡住,挡住!”起初我以为是疯女子偷了人家的东西,近前一看,却是黄芳母女俩。 黄芳的皮肤又黑又脏,上面伤痕累累,似粗裂的树皮,我欲伸手拦她的去路,却见她戛然而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老天爷,哪一辈子亏了人了?”其母一边拉着女子,一边鼻涕眼泪的样子,看着叫人揪心。“不!我要!我要你!”她挣脱母亲的手,直向我扑来。我忙冲上去,扭住她的胳膊,连哄带骗地把她拖回家。 才三个多月时间,一个女孩子,就被折磨成这样子!听说她还在某精神病医院看过一回,但因为精神病患者自身的特点,不会主动求医,反而抗拒治疗,所以强制治疗的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其实住院也就是吃药,没什么特别的疗效。没有爱护和关心,再好的设备,对患者可能也无济于事。“咋整呢?这是个人么,要不是个人,把它宰了卖了谁都安心了!锁在房里见啥打啥,自己抠自己抓的,这天长日久的,叫人咋办呢?”母亲的哭诉,使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这娃的命咋这么苦?考不上学就算了,祖祖辈辈都能过,还非要你考个学校不成?我的娃,你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叫咱娘们咋活哩?” 我走出来,见黄芳已被捆在床上,口吐白沫,眼睛紧闭,乱发遮着半边脸。别人都走开了,我又折回。从门缝里看了她一眼。突然,她又痛苦地叫喊起来:“哥!哥!不看《红房子c白房子c黑房子》了,我看看你的脸蛋嗯,坏蛋你不要我了?我还要摸你的手呢!你知道我多想你?不!我不要啊!” 她说话有根有据,想来神经还不十分乱。难道她真的没救了吗?一个好端端像花一样的人,就被一个考取师范的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不找他算帐? “唉,算啥呢?都是挨肉的汗衫。亲戚么,惹谁不是个惹?都怨咱娃没出息,福分浅” 我离开黄芳家,听着电线杆发着呜呜的吼叫,迎着刀子一样的冷风,把棉衣的拉链拉起来,然后像父辈们那样裹紧衣襟,把严寒挡在了体外,把泪水,冻在心里。 见了几次面,玩笑开得就没先前那么拘谨了。想不到荞荞竟是一个只念了两年书的女孩子!天知道大字不识一篓的她,脑子里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想看武侠小说,跟我借。我说我一向不大喜欢这类书,怕染些不大可靠的坏习惯,“啥坏习惯?”荞荞睁着好奇的眼睛。 “怕里面有带色的情节,人看了,要中毒。”我想她也许不懂什么黄色蓝色吧,就卖了个关子。 “看了不一定就跟着做!看把你担心的,金庸写了那么多,你敢说人家不正经?” 我简直太诧异了!她也懂得金庸和古龙!开头我还以为她读也不一定读过呢,才识几个字儿,还武侠呢!现在看来,我太“老外”了。我竟没有估计到现代文明的冲击,已使闭塞的乡村开明到这个程度。我明白了高玉宝,知道电视c书籍的力量远比祖宗八代的教育还神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节 谁与黑夜握手言欢 第二十三节 谁与黑夜握手言欢 梁大志来家,问我是否给《春笋报》投过稿?我查了一下,投过。他握着我的手,突然有些激动地说:“赶紧跟我去学校,有一封让作者去领奖的信!” 什么? 真的吗? 我一下子感觉自己得了疟疾一般,浑身都战栗起来。我忽然有些不知所云,嘴半张着,磕巴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好像是一年前的事,我将欧阳老师在班里当范文读过的一篇作文誊出来,投寄给外地的一家报纸。当时也就是瞎撞,并没什么指望。谁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在我早已将此事忘在脑后的时候,居然有了音信! 我火急火燎地与梁大志一同去了学校。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到了校门口,看到熟悉的大门和操场,蓦然想起范云的诗句。一种陌生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叫人顿然生出无限的悲哀来。 见到老校长,他也跟我一样激动。像朋友似的握着我的手c拍着我的肩膀,鼓励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要放弃了梦想与写作! 我自然信心满满,拿着一封薄薄的信件,感觉校园里所有的白杨树都在“哗啦哗啦”地给我鼓掌。 没敢去教室,只跟几个要好的补习班的老同学在教室背后见了见面。虽有隔膜,但得知我获奖的消息,他们都真诚地表示祝贺。 欧阳老师还是那么瘦,戴着眼镜,多少有些疲惫。他也早知道我获奖的消息,但祝贺过后,依然语重心长地劝告我:认准一个目标,不要这山看着那山高。“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不要自卑颓废,要为前途着想,坚持!再坚持!大丈夫须有鸿鹄之志,当克服重重困难,迎接挑战! 为了我的祈愿,愿油灯的微弱火焰,也能熊熊燃烧起来,把光明和余热,送给迷途的将士!虽然它不能像灯塔那样给他们指明航向,但是,也能在茫茫大海里,让那些迷惘和沮丧的的将士,绕过暗礁和冰山,找到前进的勇气和力量! 回到家里,翻出我的《夜深沉》,感觉我又像打了鸡血似的,吸足墨水c铺好稿纸,一门心思地写起小说来。 老叔拿来两封信,让我念给他听。一封信上面印着三角形的图章,我知道是部队的刘钉写的,另一封信是内蒙古来的,难得富贵还能记起我。 刘钉的字,尽管还是歪歪扭扭,像鸡在雪地上踩出的爪迹,但是跟以前相比,是已经前进了一大步。信上说他近来要在本省搞集训,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回一次家。“三个多月过去了,我月(越)来月(越)想家!也不知咋的,部队虽然吃的(得)好c住的(得)好,也不用犁地和放羊,但我却老是会想起泉湾的山山水水” 看了富贵的信,知道了一些他在农场的情况。都有些寂寞和怨气,但是我们这些落榜青年,莫非只能在空虚无聊中怨天怨地?嫩嫩肌骨,何其软弱,不在广阔天地里经受岁月的磨砺,如何将自己锻炼成钢筋铁骨? 他说刘嫂跟他计划要养点鸡和猪之类,问我是否愿意?“你若有意,当速来来农场一起发展!”农场搞养殖自然得天独厚,有着无与伦比的先决条件。只是想起瘦女人,想起那个“血淋淋”的场面,我便顿然心头发凉c万念俱灰。那是一个屠场,就像小屠户张凯的杀驴之地。在一片沾满血迹的地方,如何还能营造出诗情画意来?在阴森恐怖的坟地旁,无论我有多么痴情c多么无所畏惧,我也不会理所当然c顺其自然地与黑夜握手言欢。 本家嫂子又来提那事,说是女方有意,要约个日子到我家看一看。我立马感到紧张和不安。像是一讲话就语无伦次的人,在他没有准备好发言的时候,突然被推上了万众瞩目的大会场。我赶紧对母亲说我不愿意,让她们别来。 母亲有些生气,觉得我是死鸭子扶不上架,狗肉上不了台板。“你生下来一尺长,我咋把你养活大的?你爹死的时候你才几岁?现在谁管你死活呢?你以为你有多能?” 见我不吭声,她又说:“念书时为了给你送点馍,我费了多少心?给别人带去,人家起早赶黑的,没个准点,不方便。去的早了人家还没醒,去的迟了人家就走了。冷冻寒天的,我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在人家门外边等,那样子你知道我啥感受?现在你大了,还动不动给人甩脸子。我也不管了,看你咋办去!谁不是为你好?这是你嫂子,换了别人,谁给你操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心?” 我的脑子又有些乱轰轰的,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想干啥? 黄昏在公路旁,又听“老扁头”讲了一段板话,说的是他儿子的故事: 说起儿子正当年,开车进城搞基建。 副业搞了一百天,忽见儿媳大改变。 高跟皮鞋配项练,眉毛画得细又弯。 老乡们都来看一看,评个公道给劝一劝。 腊月鸡儿不离窝,我还穿的是薄汗衫。 究竟当儿的没心肝,还是为父的不要脸?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老扁头”如此抖露自家的家底儿,势必会引起儿女们的争议与愤怒。果不其然,他的儿媳妇闻讯而至,首当其冲地就在众人面前与“老扁头”对骂起来。 泉湾的黄昏,因此被搅得鸡犬不宁。原本安静的所在,突然变得毫无章法,波涛汹涌。远山像个静物,罩着这喧闹起来的地方,那些悠然自在的袅袅炊烟,此刻也连成一片,变成一团巨大的乌云,压在泉湾的上空,叫人透不过起来。 我看见荞荞也躲得远远的,一边盯着“老扁头”的儿媳妇,一边不时朝我张望。黑夜很快笼罩了我们的视线——就这一个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也不能光明正大c理直气壮地跟她去亲近! 回到陋室,翻看《两地书》,沉迷在前辈们诗意盎然的爱情当中,想把一个突如其来的爱情念头,扼杀在朦朦胧胧的萌芽当中。 夜半做梦,又在学校的山脚下背书。欧阳小莲和高青青也不期而至,她们一个个身着薄如蝉翼的纱衣,浮游于云空之中,宛如仙子般飘着如斯折磨,较之无效益的苦力,较之无头绪的情感,是更加叫人无所适从难以忍受的。飘忽不定的东西,非凡人所能及,而像我这等一无所有的俗子,就更加难望其项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节 他人经受的,我必经受 第二十四节 他人经受的,我必经受 堂妹不见了。 再去找小屠户,也只有空空的驴圈和晒干的臭粪。他家的房门个个紧锁,像已经关闭的心思。大家便都心照不宣,知道慧子已经跟着张凯跑了。有人建议分头去找,三叔摇了摇头,没有吭声就回了家。 我自然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在看惯了众多的爱情故事和悲剧之后,人的心里,就只剩下推理与无奈:接受,这便是事实。 忠诚的爱情,可能还是儿时“过家家”时产生的,长大了c成熟了,就得承受环境c金钱的制约,所谓的真正意义上的爱,怕是没有了吧?每个人儿时都有着不同的梦想,但长大以后,我们都被一个共同的东西干扰和制约了——钱! 下雪了。 晶莹纯洁的使者,身着六角形的薄裙,在宁静的天空中,飘飘洒洒轻轻盈盈地舞蹈。她们变幻出洁白的风姿c婀娜在故乡的怀抱里,使山变得益发慈祥,使水变得益发温柔。雪是泉湾的节日礼物。 荞荞就是在这时候,穿着粉红的滑雪衫,领子后面还挂着圈绒边的风帽。她独自立在雪地里,不时将风帽顶在头上,伸出手来接着大朵大朵的雪花,然后,任它们渐渐融化在手心里,静止成另外一种风景。 我出门远远地望着,真不忍再挪动脚步,我深怕我的出现会把这景色给打碎了,破坏了她多像一朵开在雪地里的莲花啊!如果有架照相机,抢拍下这动人的瞬间,永远地夹在日记本内,到了赤日炎炎炎或情绪低落时,再去翻开它,感受清凉如水的抚慰,那真是多好啊! 我们终还是讲了太多的话。 无遮无拦的,我们被晶莹的雪花包裹起来,白白的雪地下只有两个不知寒冷的人。雪像一位魔法师,她将她那美丽的纱衣向上一抛,我跟荞荞就成了银装素裹中最美丽的点缀。在如此情景的映衬下,荞荞一下变得那么的寂寞无依c那么的孱弱无力。我也忽然变得自信满满,俨然吃了兴奋剂,脑子异常活泛。我引经据典妙语连珠,一浪高过一浪地袭击着对方的软肋,迫使荞荞像一只小母鸡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这种出神入化的勾引,连我自己也惊讶了:青春真是无法言说的美妙呀! 漫步于宁静的雪地,我们似乎屏息海洋深处,人感到自己都在不由自主地下潜。看着眼泪汪汪的荞荞,我也忍不住地感动了。 如果她是一片云,我就是浮载云彩的空气;如果她是泉湾的山泉,我就是那饮不够用不够的泉湾人我怎么会冒出这么多庸俗的词句来?难道我又会克制不住地陷入到游戏的深井里么? 雪停时,星星闪着寒光,从云空里射出来,微明微暗。周围更加静寂更加空旷。听着远处紧一声慢一声的犬吠,我又跟荞荞讲起“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美妙意境来。 荞荞让我写几个字,说她明天要回去,没事时自己想做点刺绣之类的针线活,解解闷。 写什么好呢?我问她。她说她大字不识一个,如果知道写什么还求我做甚?我便拿了毛笔,试了试笔锋,略一思忖,即写下五个字:梅花最相思。 她看了看字,问我有什么含义?我说“‘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在白白的雪地上,开着几朵猩红的梅花,你不觉得好看吗?” 她领悟似的,说:“好。那我走了。” “再玩几天吧,你走了我跟谁聊天去?” “跟你相好的。” “我哪来的相好?” “你们这种人还能没有?” “有倒是有一个”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荞荞忽然一怔,脸上一抹红晕霎时散开来。说了一个“你”字,就转过身跑了。 我也学会幽默了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究竟是怎么了? 给小莲写了一封信,我说,雪好寒,天好冷。 又是大雪,纷纷扬扬的,盖住一切不洁净的东西,使坚贞和美好露出来,让人觉得欣慰。 看了会儿书,终还是抵不住寂寞出门去。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片灰蒙之中。鸽子和麻雀,这些北方最常见的小生灵,此刻它们都不知躲在何处?一个人在白茫茫的大地之下,极为真切地感受到了冬日的孤独和寂寞。 不自觉的,我朝五里之外的那个小村庄走去。村庄名叫桃花村,不知谁起的这么富有情趣的名字。桃花村比泉湾略大,站在柏油路上,尽可以观望它的全貌,就在无意中,我发现了那叫人心颤的粉红!白的雪,红的桃花,这是多么鲜明耀眼的色彩啊!我疾速抬脚前往,唯恐“桃花”消失。 果不其然,正是荞荞! 我躲在一棵光秃秃的青杨树后,远远地窥视着荞荞的举动。她站着的地方,也许是她家门前的一块空地。她默默地低着头,两手插在羽绒服兜里,正无聊地用双脚在雪地上踩“人”字。别人都在屋子里“猫冬”,唯独她在严寒中不安分地踩雪。她是在想她的意中人吗?十八岁的少女,何其诱人和不安分的年龄!她发现了躲在树后的我吗? 我没有惊动她。回来的路上,我心里竟有一种甜蜜而愉悦的东西浮动着。我想,我是已经爱上她了。 我的《夜深沉》,像一个衣衫褴褛的跋涉者,磕磕绊绊地向前走着,当它在茫无边际的沙漠里仰天呼救时,正就是我最最苦闷的时候到了!我能救出它吗?我能给他指出一条通往绿洲的方向吗?“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遥远的未来,我能和“跋涉者”一道走向坦途吗? 我的心情十分压抑,我为自己不能做出一点点什么而焦急。听说梁大志在校恋爱,也是一个补习了四五年的“回炉生”,一旦分心,考学的希望就微乎其微。还有高青青,当我听她跟某某教师有着十分暧昧的关系时,我的心几乎都要碎了!想起她如瀑的乌发,想起她单纯质朴的性格,想起一个十分粗鄙的大男人跟她睡觉的事实,真的,我不知道要去跟谁祈祷,才能不让我内心的美好,顿然碎一地! 那么纯粹的青青,那么青春c那么纯洁,带着露珠儿的花朵,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凋零了,她的形象一下不如个老太婆,在我的心底突然变得丑陋不堪。“女大十八变”,长大早熟谈谈恋爱也就罢了,却又随随便便发展到同异性睡觉的分上!睡觉你跟你爱的人睡吧,却又是一个有着前科的老光棍 听说老教师已被免职,高青青也被学校开除,那么,爱着的和不能爱着的,就都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了。不管他们因为什么原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管他们有着什么目的什么动机,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无法相信! 我是不相信美丽的东西,总是闪耀得那么短暂。就像是昙花或者烟火,刚刚绽开或者燃放,瞬间就枯萎或者熄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节 逃出的路口我找不着北 第二十五节 逃出的路口我找不着北 “今古悠悠日西坠。百年明日有几何?”我追求真诚,所以我崇尚自然和美好。既然那东西不属于我,或者与我只能擦肩而过,那么,我只有安慰自己:“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 泉湾的小溪,已经不能再唱动听的歌子,它们从石崖下流动的时候,严寒已经在等候着它们——一滴两滴一串两串,水珠凝成冰块,冰块变成冰雕,巨大的冰团把整个石崖包围起来,最后就变成了银色的“飞流”瀑布。 瀑布白玉似的,要是不刮风,没有土尘覆在上面,看着那么光洁的东西,从冰雕中“刷刷刷”“叮叮咚咚”地穿过,想着它们在冰的缝隙中直接窜入石潭的神奇,我便抱紧棉衣,缩着脖子,迅速跑回屋子,将那条从县城特意买来的白色长围巾,偷偷装进兜里。 我想把它送出去,送给一个喜欢它的人! 听荞荞说过她喜欢白色的围巾。白色代表纯洁,围巾代表温暖,加之“围”字有“围绕”之意,也有几分愿意围绕她c照顾她的意思——多么诗意c温馨c体贴c细腻c大方的示爱物品! 天遂人愿,我把东西递到了她的手中。 荞荞似乎有些吃惊,但又故做大方地邀我进去坐坐。她家的门楼高大而挺拔,透着一种威严。我向前迈进的时候,先深呼了几口气,然后又吐出去。我以为我会大胆洒脱地走进去,但是没走几步,我就又不自觉地退缩了。不知咋的,我忽然感到紧张不已,不知进去以后如何面对她的家人。当时当地,我极为尴尬c极为软弱地,把一个驴粪蛋踢到沟坎下,只怯怯地对她说了一句:“改天再进去吧,”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c逃之夭夭了。 荞荞,如果给我一个支点,一根杠杆,我绝对不会像阿基米德一样,去耗费体力撬动什么地球——我只会心甘情愿c无怨无悔地,去撬动你尘封太久的心! 小莲寄来两本书:一本是《诺拉与克罗宁兄弟》,另一本是《抒情歌曲选》。内附一张便条:“不要见笑,我知道我不会买书。本想回家时顺便带给你,又一想,即便带也不能直接带到,反有许多的麻烦。冷冻寒天的,不如就寄出去吧,省得你跑那么一段长路!” “伟人们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跪着。”自打认识小莲,我就默默地扮演着一个非同寻常的角色,一直到了落榜前,我还始终迷信“缘分”这个词。后来,在我苦闷彷徨的时候,在我失去信心破罐子破摔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和小莲,其实是属于有缘无分的那一种。不管我们多合得来,不管我们曾有过多少默契,她与我的路,都逃不掉命运所指使的方向。 清醒的时候,我明白我是相当传统的人。我总以为欧阳小莲的文静,完全是在等待一个奶油小生,一个富贵家族的子孙,而我有什么呢?我连这些人的边都沾不上,我时常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如同盛世下的蝼蚁,我在贫穷的夹缝里,艰难地突围c挣扎,结果,却愈来愈艰难c愈来愈茫然。凭什么要让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跟我一起受苦受难?让她在端上铁饭碗之后,还跟我忍受饥饱不定的生活? “贫贱夫妻百事哀”,越是长大,我越是感受到婚姻的实际和现实。经历之后,人才懂得自己真正想要怎样的生活。物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显现出它的神威。许多人婚前都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婚后才都后悔不迭说:我当初怎么会选择他? 是的,谁会逼你呢? 在坝沿上,我遇见二流子顾永宝。他一手提着酒瓶,一手正指指划划地骂人。别看他走路打着趔趄,脸像烧红的猪头似的,但嘴里还不三不四地哼着“麻五子哥哥好心肠”,听着真叫人恶心。此人仗着上面有人,算是泉湾的“村霸”。在相当多的农村,“村霸”问题其实都存在。这些人常常势力强硬c胡作非为c霸占资源c横行乡里c欺压百姓,广大村民对之深恶痛绝,但都敢怒不敢言。顾永宝有次甚至将搞计划生育的乡镇干部,都用脸盆架击伤了头部!他打人的理由是:“我会生就能养,不要你国家照顾!”他还理直气壮地说:“救济粮c扶贫款下来咋没有我的份儿?到了找人挨刀的时候你就看上我了?!” 最近,听说他又在四处联络,说要承包泉湾水库,准备养鱼。在本地养鱼,可谓冷门,无竞争性。还真佩服那家伙脑子活泛,人不讲究,倒能钻这个空子。 就是那个叫人“恶心”的人,打碎了我的一颗门牙! 中午,我听见刘钉的弟弟刘强在河边号叫,就循声追过去,一眼看见顾永宝正挥着手中的鞭杆,不分青红皂白地抽打着孩子。我走到跟前,他蹲下来,我以为也就罢了,却见他扒掉刘强的裤子,揪住他下身的小玩意,厉声喝问: “娘的,你长的这个叫啥?” “” “你说不说?”他在刘强的屁股上揍了一拳。才多大点孩子?就这么野蛮对待?我走上去想好言相劝,却听他又问道:“x是干啥的?” “不知道。”孩子的屁股上又挨了一拳。仿佛我的到来他根本没看见,也似乎他根本不清楚刘强是我老叔的小儿子,更是我的堂兄弟。 “你爹晚上用这家伙不?你妈”还没等他将脏话问出来,我就飞起一脚,狠命地踢在他的腰部! 其实我的脚是软弱无力的,根本不及他的胳膊。他起身一拳,便打落了我常常自以为很坚硬的门牙大白天的,我躺在炕上。母亲烧了热水,把毛巾覆在我肿胀的腮帮子上,我的眼睛也受了株连,烧乎乎地痛。 大家都出去了,我把门插起来。有什么话,我都愿意在日记中吐露出来,要不,我的肺会被气炸的。小孩有什么罪?听说只是折了人家的几根干树枝,就要受到那种非礼的惩罚,当小儿的,谁没做过几件淘气的事?打他几巴掌也就算了,还要臭流氓一般,把那么肮脏和污秽的东西都灌进孩子的耳朵里我算是已经看透,身在底层,我们这些没有话语权的人,天生就拳头大一个洋芋——再小,也小不到哪儿去;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 憨厚即窝囊c老实便穷困。一穷,谁都敢动你的毫毛,谁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一有钱,或是没钱但上面有关系的人,人家放个屁都是香的。顾永宝凭什么这么横?不就有个姨父在乡上工作吗?有人撑腰c鸡毛都能立起来。就是这么个现实! 我们这号人,一没权c二没真拳脚,走在人面前,就得比人家先矮三分。我们空有一身力气,不敢妄谈尊严。我们的力气可能只配扛犁c拉架子车;我们的尊严,可能只配在牲口面前,才能真正显示出来 我的脸肿成一块猪肺子,腹部胀痛,恐也是受了伤。母亲说得好:“咱们,还敢惹人家?”是的,我们有什么资本?我们把拳头伸出来,还不及人家一根手指头粗! 太阳像个鸡蛋,就那么死眉瞪眼地在远处挂着。既然太阳变成了鸡蛋,那么,地球有鸽子蛋大吗?既然地球变成了鸽子蛋,那么,人类又算什么东西呢?除了山石土田,除了动物植物,除了海洋和沙漠,人类,有虱子那么大吗?既然整个人类还不及一只虱子大小,我们个人,还不渺小成一只微生物? 一只“微生物”,一只需在显微镜下才能显出斑点的东西,还谈什么荣誉和信心?我们这些有脸没皮充其量不过一躯壳的身份,还顾忌什么舆论和价值?玩吧,玩一天算一天。有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节 人不能为自己所爱的奋斗 第二十六节 人不能为自己所爱的奋斗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过年,玩麻将,热热闹闹,甚是惬意! 因为牙豁了口,说话不大收气。往往把“吃”说成“漆”c把“二条”喊成“二桥”。伙伴们因为赢了我的钱,很乐意称我为“兄弟”。于是,我又有了一帮“麻坛哥们”,有人玩笑说:“一入麻坛深似海,从此夫妻成对手。”也罢,反正我也没心思干别的事。 只有夜深人静时,我才会自问:我怎么就变成这样一种人了?我不是一个勤奋c聪明c有“知识”的人么?怎么一落千丈败涂地,堕落成一个叫自己都憎恶的人呢? 要不是荞荞出现,要不是她脖子上的那条长而洁白的围巾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我还真要陷进泥潭不能自拔了!她站在柏油路旁,像一棵开着花的小树,她不安分的眼神让我清楚她在渴望什么。但是,我愈来愈缺乏勇气,愈来愈不知道下一步我该做什么。放不下,是因为我还爱着。放得下,也未必就说我不爱。只是,这么一大堆令人沮丧的事情,让我单纯的爱,变得复杂而茫然了。 我真惭愧。 挥拳击打自己,痛!证明我还有血有肉,有骨头。含泪高歌,嘶哑!证明我还有情有义,有感觉。昂首走路,没跪着,证明我还有希望跑起来,还能找到那块我心中的圣地。可是,我的骨头c我的感觉c我的圣地,在如此挥霍堕落的日子里,变得一钱不值,变得不如“红中”和“白板”那么可触可摸了! “荞荞,我真想服用一种迷幻药,然后在精神极度亢奋的状态下,从高崖上跳下去!”荞荞疑惑而奇怪地看着我,她不明白这十多天来,那个曾叫她羡慕的“大学生”,究竟做了些什么? 顾永宝设了个小赌场,聚集远近闻名的各类赌徒。小小泉湾,在麻将和骰子的响声中,从此便完全失去了宁静。人常说赌博是万恶之源,但没有人能够三言两语说服任何一个赌徒去戒赌。侥幸c贪婪的罪恶隐藏在每个赌徒的体内,甚至让他们自己都察觉不到。他们总以为自己是一个仪表堂堂,正直善良的人。直到有一天,赌博一步一步将他们带入陷阱c带入地狱,最终将他们吞噬干净,他们才会恍悟:赌博不是天堂,自己也不是天使,而是魔鬼。上了赌场,亲兄弟都成了仇人。一分钱比一份情意重,因为一毛钱,说不定就会用刀子捅人 如此的环境,如此的心境,简直都能把人逼疯!晚上睡不好觉c白天吃不下东西,一天到晚头昏脑涨,像挤在悬崖边上的山羊,稍有风吹草动,我都会掉下深谷,摔成齑粉。 夜半月明,我清醒地知道,醉生梦死,绝非我刘辛的人生观——刘辛,当是一块顽石,在岁月的磨砺中,纵然被撞破被挤碎,只要心还在跳动,血就还是热的。他就还要抬起头来做人,做一个受人尊重的人。他就还要爱人,还要被人爱。 寂寞时,我常清理我的信件。望着那一封封信,一张张卡片,我的心率就有些不正常,我的喉咙就发涩发干。我为我所拥有的真诚而自豪,我又为我的自甘堕落而羞愧! 荞荞走进家里时,我正蜷在被窝里看《红楼梦》。她的眼睛还是水汪汪的,像深不见底的清水潭,说话又清又亮,使我灰色的天空,顿然明朗起来! 我穿着又短又脏的青布棉袄c裤子露出里面毛裤的破线头,尤其当我从炕上走下来,我的破袜子仅够护住一只脚背的时候,面对活泼如羔羊似的荞荞,自卑,就又像磨盘一样地压住了我! 她很大方地翻着我的书本c毕业留念册,还有些学生证之类的东西,我坐在旁边,竟不知说什么好。 “《红楼梦》好看吗?”她先说话了。 “好看。” “贾宝玉说了那句‘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了吗?”我在佩服一个仅上过几年学的丫头的记性的同时,忙答道:“说了,他还说‘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其实那种人,也实在没啥意思。” “那谁有意思?” “晴雯。你知道晴雯是咋死的吗?她把自己的手指头咬下来,送给宝玉才做了‘花神’。” “花神?手指头也是好送的?我不信!”荞荞不再翻看我的书,大方地向我跟前靠了靠。 “还有比晴雯更烈的女孩子呢!尤三姐在情郎负心以后,用剑自杀了,尤二姐干脆就吞了一颗金丸”两人迅速找到了共同的话题。 “金子也能杀人?” “当然能!不信你试试?”我笑着看她的脸,她把脸扭过去,嗔怪地说:“我才没那么傻。” 小妹偶尔偷偷朝屋里窥探一眼,迅即走过去。也许,母亲又在联想屋里的陌生女孩子,是在跟辛子谈着对象吧? 昨夜借故看电视,在王老大家玩了半夜的扑克。我们“争上游”c“捉王八”,那情景,好不叫人快乐!荞荞那家伙,每次看到我输了,当了“王八”,她就要大笑一番,并且用脚趾头,轻轻触几下我的腿。 天气寒冷,我们同坐在炕上,一条被子里是我们取暖的腿脚。我将腿蜷起来,上面顶着枕头,枕头上搁着牌,充当着“绅士”角色。若不是已过凌晨三点,怕王老大骂我们,大家肯定还要多玩一阵——那样,荞荞的小脚趾,还会适时地抵到我的腿上,而我的目光,一定还会“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荡漾在她的脸上。 中午,她提出要回家,我的心痛了几秒钟。虽只有五里地,可是我却感到有五百里那么远!短暂的相识,已使两颗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老扁头”见公路旁只有我们俩,佝偻着身子问道:“这是谁家的女子?”我还没回答,荞荞便答了一句:“桃花村的。” “是王老大的亲戚?” “就是。” “那你们俩咋经常在一起?”这家伙,管的闲事真多!我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荞荞却相当严肃地道了一句:“我看上他了。” “老扁头”突然惊呆了似的,一边说“好”一边走开了我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也是最近我才了解到,荞荞的父亲在县电影院工作,家里挺富裕,她也报了城市户口,迟早也是个“上班族”,那么,我们之间,需要架设怎样坚固的桥梁,才能连通彼此的心扉?身份的差异,往往需有足够的承受能力,如果没有正视现实的胆略,没有超人的排他性,爱情,也许只能变成一种游戏。在现实的环境里,让两颗心相遇时怦然一动,无异于一场优势与条件的比拼。爱情其实并不是平等的,乞丐和王子,待遇从来是不同的。上天可以给予每个人爱的资格,但当一个人不够优秀时,别人凭什么会爱你呢?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母亲昨夜提醒我,说人要掂量来自己的半斤八两哩,咱们的啥家底你也知道,“人家荞荞,王老大准备给人家的海鹰娶呢!” 惊闻此语,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荞荞飞在天上,而我只能匍匐在地上。我家的条件是多么寒微,而人家的条件又是多么富裕。自古“贫贱亲戚离,富贵他人合。”而我我头脑一发热,竟独自灌了四五两白酒。 天还未亮,可是我嘴唇发干腹内难受,起来喝了半瓢凉水,才感觉好受些。人群中,我们在偶遇,在寻找,也在遗忘。有很多人,我们只是路过,给对方一抹微笑,从此便不再相见;有些人,曾驻足在我们的心间,构成我们行走的风景,但无人会陪你至终点。“我不敢说我还在等你,怕说出口会被看轻。我不怕别人流言蜚语,我只怕花光勇气。” 是的,人不能为自己所爱的奋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节 我心似树,黄叶飘零 第二十七节 我心似树,黄叶飘零 黄昏时杏花喊我,说门外有人找。我出门紧走几步,便见荞荞靠着自行车,一个人在巷子里站着。 她面带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绢,很大方地递给我,说:“给你的!”我欢喜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雪白的手绢上绣着几枝粉红色的梅花,含苞欲放的花骨朵错落有致,形态各异;遒劲的枝干疏密相间,生机勃勃,好似一束绽放着青春火焰的生命图腾——梅花上面,还工工整整地绣着我写的那五个字:“梅花最相思。” “绣得不好,让你笑话了。”然后她转身骑上自行车,对我笑一笑,走了 返回身来,到了我的寒室,感觉空荡荡的,比往日凭空大了许多。一种寂寞,铺天盖地地弥漫在我的周围,使我屁股上扎了硬刺似的坐卧不安。她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了!而我,又如何告诉她我的矛盾和纠结?我在院中徘徊,在室内高歌,我疯了一般的举动把全家都搅得不知所措。 我怎么办? 荞荞给他舅家送东西时,又来我家给我也倒了半碗炒豌豆。 豌豆尚有余温,证明出锅不久。一个女孩子,如何火急火燎地跑了五里路,然后看着她的意中人,吃她亲手炒好的豆子?我一边吃着豌豆,一边又看见她挽起袖子露出的那半截雪白的肌肤。见院子里没有旁人,我就忍不住胡诌道:“我会看手相,你信不信?” 她竟毫不犹豫地伸过一只手来,另一只手将头发向上一捋,嘴里嚼着炒豆说:“好呀!那你给我算个命,看我能吃半斤还是八两?” 我反而怔住了。 抖抖索索地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心里,我感觉自己的手在打颤,甚至整个臂膀都动了起来!要看一个女人是否养尊处优,只要看看她的手就足够了。她的手娇小c柔滑,手掌绵软饱满。我就眯着眼睛对她说:“如果女孩子出身较好,家庭富裕的话,就有可能拥有你这种手相。女性手掌多肉饱满,且红润绵软的话,说明她们天生好命,小时候能够获得父母长辈的疼爱,长大之后则可以获得爱人的重视,而且生来不缺财,更可以在婚后给爱人和家庭带来财富。”荞荞听得睁大了眼睛,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就相当佩服地说:“厉害呀!想不到你还有这把刷子!”我就又胡编开来:“手掌的掌心在展开后依然像勺子那样凹进去的话,就证明这个女孩子擅长通过个人努力获得财富。这样的手掌在相学中被称之为‘聚财手’,也叫做‘聚宝盆’。”荞荞真是被我征服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不知道是想抽出手还是想从手里找到什么,我便趁机将她的手拿在我的脸上,另一只手来回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当时当刻,我已经有些心猿意马,胆子也大了起来。我记不清我又讲了些什么胡话,只觉得时光凝住了,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终于,我触摸到了她的脸颊,她的红唇。当我的一只手不知羞耻地从她的颈上伸下去,碰到那对颤悠悠热乎乎的东西时,我便真真切切地开始变得热血沸腾起来虽然说我一直是怯懦的c脆弱的,但因为她的淳朴和善良,可能无意中向引诱我的爱神让了步,所以我便产生了爱抚她的勇气。我像敏感的川端康成一样,为了美的人和事物而感动,并从中体会到了生命的意义。就如同在《伊豆的舞女》中,他对小舞女拥有的那种纯洁的感情一样,我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荞荞身上所能看到的各个部分:桃花般的脸,泉水般的眼神,修长的腿,妩媚的腰身,还有脖子和围巾之间时不时露出的白皙而健康的肌肤。她身上的每个部分都像温泉一样吸引着我跳下去。由于我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些所能看见的部分,甚至还想看那些看不见的部分,所以我有些眼花缭乱c心胸憋闷,呼吸也一阵比一阵急促,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痴情c这么大胆了?荞荞临走的时候,又极为温顺地拿出她的照片递到我的手中,像是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一般,她的神情显得珍重而矢志不渝。我目送荞荞离开家门以后,回到屋子里,又像她送我的手绢一样,看着她的照片,又不知亲吻了多少次! 我告诫自己,要理智些,再理智些!可是一想到那深不见底的眼睛c那光滑的肌肤c那流泻千里的瀑布般的长发,我的所有防线,所有跟理智有关的东西便荡然无存了。 家里又没有煤了。为此,母亲和我吵了一架。近来她的老寒腿又犯病了,牙也疼得不行,老是不由自主地叹气。而家里却仍旧拿不出一分钱去给她买药。今天村里有人结婚,按惯例得送上两块钱的份子钱,但是,为了两块钱,她老人家居然东家求西家借地转了半天! 如此赤贫的家境,还奢谈什么婚姻和理想?浪漫和幻想是要在吃饱肚子的基础上产生的,而如此实际的问题,我却很少细致周密地考虑过。过日子,少不了油盐酱醋,坛坛罐罐,少不了婚丧嫁娶衣食水电。设想有一日,荞荞忽然不计一切地闯进了我的生活,那么,我拿什么支出这些费用?甭说一个吃着“商品粮”的女孩受不了,就是人家电影院工作的老爹,脸上也挂不住呀! 清醒以后,我倍加痛苦。 我能给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什么呢?只会赤手空拳地每天陪着她?和她聊天,关心她,让她感受到温暖,从而对我产生依赖感,离不开我?荞荞如此,欧阳小莲更是如此,“忆往昔,泪满地,总都是游戏!” 难道,我现在的处境,就只能与女孩子玩一场游戏 我心似树,黄叶飘零。伏在灯下,我给小莲写了一封信。 小莲: 近好! 收到你的书信,已近两月了。迟迟没有回信,一则因为我的懒惰;二则,也有天气严寒我心冰冷之缘故。 寒假过得愉快吗?马上又要开始你的“三点一线”的生活了,你是否还会觉得有一点点枯躁?然而,可能等你学业结束后,你又会想念那种忙碌而单调的学生生活的。这样子跟你说话,你不会见怪吧?你知道我生性腼腆很少讲话,只是对你,但愿你能网开一面,让我在信上多多说几句吧! 谢谢你给我寄的书!谢谢你对我的感情,它让我激动了很久。一个人,认真地学习,默默地思考,戴着几百度的近视镜,却不忘在书店里买上几本书,送给她并不值得送的朋友,这友谊,我定会珍惜。 眼睛较之以前,是不是好了些?书读倦了,当多休息。万不可一扑进书里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你的情况不比我,故要格外珍重。 我闷在家里,苦自然不必说,空虚,无聊的感觉,总像寒流一般吞噬着我的雄心。零基础的家境c风不调雨不顺的庄稼,以及种种外界的干扰,都让我“纸上得来终觉浅”的计划毁于一旦!“高尔基”看来只能是偶象了,你的“绿色大门”,也可能只有可望而不可及的份儿。 未来是个什么样子,谁也预测不了,只是祈愿苍生,莫使人走上绝路罢!没有写信的时候,我似觉有万千语言向你诉说,及至写起来,又忽然语塞,像一支没有墨水的钢笔。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有话再谈。 辛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节 管他谁去爱谁,谁又为谁心碎 第二十八节 管他谁去爱谁,谁又为谁心碎 老叔来家,又让我给刘钉写信。说是他们给刘钉找了个对象,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看是否愿意? 才几个月时间?自打那场寒雪毁灭了我们的羊群之后,老叔就几乎被击跨了。他的脸黑得几乎没了血色,脖子仅剩一张皮。额头上满是一股一股绳子勒过似的深沟,眼睛凹进去,能盛个鸡蛋。我没有问别的话,就默默写起信来。 他弯腰蹲在地上,口里吧嗒着旱烟。我取了信封沾好邮票,在他伸手取信的时候,却又清晰地看见他根本伸不展的手指以及老茧丛生的粗裂手掌。我的心便又被烙了一下。 荞荞身着红衣,长发飘飘,轻捷地骑着车子,从公路上一闪而过。我走出门来,蹲在路旁,看见她的影子愈飘愈远,矛盾又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我在彷徨,在徘徊。我真的不清楚,我将在这迷茫中,沉闷多久,静默多久? 听说顾永宝之流,不知谁欠了谁的钱,最后竟使其中一个赌徒剁了四个手指顶账。此类英雄,若是放在战场上,是不是还能如此勇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于赌徒来说,似乎比常人更加适用于这条规则。 我除了反复阅读《两地书》,体味通信与盼信的滋味外,就只有与孩子们支起一块砖头赌一文两文的钱。苦苦地等待,苦苦地相思,苦苦地折磨自己。我一天比一天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这种无聊与空虚将会使我堕落到何种程度! 下午借了本竹林的《苦楝树》,无意就读进去了。 主人公泉根也一度像我一样,沉伦过c迷茫过,后来因为金铃姑娘的出现,他的世界才忽然变得宽广了,他的生活才有了转机。按常理,他们二人原本可以顺顺当当地走到一起,完全有理由组成完美的家庭,可是,为了金玲姑娘的幸福,泉根最后还是离家出走了! 他要离开他爱的人,他认为他的存在只有增加她的痛苦,而不能带给她长长久久的幸福,于是他毅然选择了孤独c选择了荆棘丛生几乎无人走过的曲折之路,义无反顾。 有的路,你必须一个人走。 我呢?我是不是也要走泉根的路?“爱,贵在两情相悦,难在长相厮守。爱,绝不是缺了就找,更不是累了就换。生活不是一个人好好地活,而是两个人如何一起好好地过。”我的生活虽没有苦楝树流的苦水多,但是,我能给荞荞幸福吗?既然是真爱,就该永不言弃;既然不能给人幸福,又只能割爱放手。 油灯下读书,眼睛受不了时,我便出门在静夜中走走。 隔壁又听到玩麻将的声音。小小泉湾,才多少口人?而挤于“麻坛”的新秀们,估计比一个连队都多!小青年们,尤其是中途辍学回到家来的学生,口里先叨上一根烟卷,以示告别“学生生活”。然后他们可能会在腰里系上红裤带,将裤带穗子甩出来,并且要有双皮鞋(哪怕只有20元!),另外再买件廉价西装,显得自己更像个男子汉。然后每日雄赳赳气昂昂地穿梭于村庄与县城之间,或者是麻将桌与麻将桌之间。 刘辛这辈子,不求荣华富贵高门大窗,却也不愿意像这些小小的飞虫一样。它们虽然长着双翅膀,却只会翱翔在臭水与粪池的边沿上,没有目标,没有声响。 听说富贵带刘嫂回来,很是疑惑。待赶到他家,见俩人嘻嘻哈哈的,好不亲热的样子,才信了。 刘嫂戴着金项练,手指上还有一枚扎眼的戒指。她的眉毛上有眉笔划过的一条线,看起来老气了许多。也许胖子的死,多少给她并不安分的心灵带来过创伤与痛苦。 她看着我说:“辛子总是这么苦不拉几的,谁又惹你了?”我想说是你,又觉得其实何必?纷繁世间,论今生前世,不过过眼烟云,新仇旧恨,都已过去,何必去翻旧账? 富贵吞吞吐吐的,似乎有难言之隐。但是很快,他们就打成一片,聊得热乎。俨然热恋中的情人,他们开始明目张胆地打情骂俏了。我只好选择悄悄离开。 到了家里,我将先前刘嫂送的那串铜铃从抽屉的最低层搜出来,狠狠地,扔进附近的水库里。就让河泥与水藻,在时间的冲刷下,把它永久地埋葬吧! 小雪,严寒像鬼魅一样无处不在。黄土高原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索性一睡就是半天,躺在热坑上,也不管什么“蹉跎”不“蹉跎”c“麻木”不“麻木”了,反正闭着眼睛,两耳不闻窗外事,任尔春夏与秋冬。 小妹这时却惊慌失措地闯进来,大声喊道:“小车!小车拉了一大帮人!都是找富贵算账的!” 什么? 我赶紧跑出门去,外面早已人声鼎沸,闹嚷嚷一窝蜂似的。“幸亏今儿富贵不在家,要是真碰在人家手底下,非把他的腿砸断不可!” “我也说呢,富贵这孩子,命咋那么好,白白捡来一个媳妇。谁知道是骗了一个寡妇回来了呀!造孽哟” “哎哟,你们还不知道,那天我去富贵家借东西,太阳还挂得高高的,就见人家的房门关上了。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喊了几声没人应,推了推门——哎呀妈哎,吓得我赶紧退了出来!你猜怎么着?人家两个光溜溜的,跟蛤蟆一样搂着,啧啧啧” 我转身走了回来。 内蒙古到山城,少说也有百公里,瘦女人的四五个亲戚雇了专车追过来,可想而知他们的愤怒。要是富贵在回去的路上,不耽误,直接将姓刘的女人送到农场,然后独自迅速跑出来,那样子,他或许会躲过一劫。否则,冤家相遇,兵刃相见,自不可免。 背粪c撒粪c整理田地,播种伊始。回到家来,还要铡草,喂牲口,忙一些永远也忙不过来的活。繁重的体力劳动,比之生命的空虚和渺茫,不知道叫人好受多少?汗水流在发尖上,裤腰上沾满汗泥,狠灌一气凉水,洗个热水澡,然后,把这一切的烦闷都丢进被窝里,直到捂臭,散发c抑或发酵,非不到早霞满天的时候不起床,非不到未知的前程扬帆启航的时候不清醒! 让往事都成为过去。管他谁去爱谁,谁又为谁心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节 喝了这一杯,各自走天涯 第二十九节 喝了这一杯,各自走天涯 如果音乐能把她留下,我情愿让喉咙化成万千音符;如果眼泪能把她留住,我情愿泛滥成一条江河。可是所有的假设都变得一文不值,所有的愿望都烟消云散土崩瓦解——她走了! 而且,就在一个痴情者进城买了日记本想送给他的意中人时,就在一个充血的黄昏,他买了两颗又红又鲜的苹果想跟心爱者分享时,她悄悄留下我的《红楼梦》,不辞而别了。 “迷离的眼眶,为何流浪?心碎的海洋,受了伤”平生没有一次为伤情而出声地哭过。我回到家里,无意间看到《红楼梦》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一张便条露在外面。抽出便条,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苏轼的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一刻,所有爱,所有委屈,所有大雨里潮湿的回忆,所有的亲吻和拥抱,所有刻骨铭心的灼热感受,都一泻千里地包围了我——对着便笺,对着便笺上熟悉的字体,眼泪,就像泉水一样,从我的眼眶里奔涌了出来!小妹杏花见我这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解释下午荞荞来家也没说啥,就说是来还书的。“对了,她还说她家要搬离桃花村了,以后有时间再来泉湾看我们。”我的喉管发紧,鼻子发酸,根本没法控制自己。我疯狂地在寒室中踱来踱去,一边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 不用再猜,她是去县城上班了。 前几天她曾经提起过,她爸准备给她找工作。 翻开那本将要送给荞荞的浅绿色日记本,看着扉页上我在图书馆就急急忙忙摘抄的蔡其矫的诗歌,我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模糊了我的视线c打湿了我的衣襟。我去厨房找来一把菜刀,把那两颗红得像心一样的苹果割开来,一半留给自己,一半抛向天空。我原本是想叫两颗心合二为一的,如今,只好要将它们撕裂了,切得痛痛的,从此,把一切都忘个干净! 我不是温柔的黄昏 只给你带来瞬息的宁静 也不是清冷的月光 陪伴你在寂寞的旅程 我是一颗遥远的星 映射在你的眼睛 直到你遇见一个同路人 直到喜相逢在早晨 春天了。 晒在阳洼旮旯里,回想起件件往事,犹如剪不断c理还乱的梦。 蒙头睡了几日,醒来之后,天还在那里挂着,地还在那里贫脊着,人还在那里庸庸碌碌地忙着。想起荞荞,就像想起一件丢失的宝贝,无论我有多么喜欢c多么难以割舍,都无法将她再找回来。她原本是一个多情c质朴c而又爱俏的女孩子,而我又是那么腼腆,那么敦厚,那么痴情;即使我对她的感情谈不上是什么真正的爱,那么至少,我对她所表示的,是一个家境贫寒又有着清高臭架子的男人的温情。我们之间所拥有的很多快乐,虽不是惊心动魄或缠绵悱恻的,但是,最起码也是纯洁的c甜蜜的c令人怦然心动的,为什么,她就那么轻描淡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算了吧。都走吧。其实也没啥。大不了你说我很傻,大不了我就是个路人甲。 跟生命相比,一切又都算得了什么?等明年春天,野菊花再度开放时,我眼前的一切就都变了模样。尽管荞荞给我留下了极强烈c极动人c极持久的感情,但是时间就像解药,它会让人学会淡忘——不管王老大的儿子海鹰在不远的将来,会给荞荞何等的幸福c何等的感受,我都会装聋作哑地跟自己说:白雪公主喜欢的是王子,而不是七个小矮人。小矮人永远也不会娶公主,因为他们想都不敢想——他们只希望公主得到幸福。公主在他们心底,只是可观赏而不可亵玩的风景。 从现在起,我得把我所有残存的多情处理掉。摆在我面前的,也许是索然无味的忧伤和余生,但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的幸福,我只得千百次地告诫自己:人走了,只把梦留下。 看着天上的牛郎星和织女星,想象他们比我更残酷的爱情故事,我就像找到了平衡和参照物一样。是的,呐喊有什么用?哭泣有什么用? 但我还是会默默地站在高处远望,还是会在夕阳西下黄昏到来的时候徘徊。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哪怕我对自己说过多少狠话,那颗心仍然在寻找c仍然在等待。 到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我居然鬼使神差地骑着车子又去了桃花村。我原本只是想到近处远远地看一眼,却不知不觉地就蹬到了荞荞家的大门口!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古诗句响在耳际,眼前一片模糊。我似乎感到这个世界已不复存在,我似乎看到沙枣花在最最奔放的时刻被人为摧折。家园犹存,只是更换了主人。我明明知道荞荞已举家迁往县城了,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那家主人:“他们究竟搬到了哪里?” 回来的路上,我又一次真真切切地哭了。 荞荞,如果我们天生是两辆背驰而行的马车,那么,我只有目送你美丽的倩影,听马颈上的铃铛一声一声远去,看洁白的鸽子从你的头顶飞过。但是,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能否让我继续尾随在你的左右,观察你的行踪,关心你的动态,就像关心一个一辈子无法忘掉的小妹妹一样? 梁大志上县,要去书店买学习资料,便邀我同去。 其实我到底是不甘心,还想亲自问问她:“究竟是为着什么?” 人海茫茫,进入城市,我便成了过客。小小县城,似乎都被人流c车辆c钢筋水泥见缝插针地挤满了,而我,则像个多余的物件,被吹过来,荡过去。 忽然,我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她戴着眼镜,长发披肩,穿米黄色滑雪衫。梁大志也看见了,问我是不是欧阳小莲? 我心里一热,待仔细辨认时,那“影子”已驱车而过。梁大志便跟我打赌:要不是小莲,我就买十块钱的果丹皮! 我们便追上去,在一个“印刷门市部”才看清,那女孩个子要比欧阳小莲高,说话声音也大。我俩只好都转回身来,各自暗笑对方一番。但大志突然说:“大家都知道你跟小莲的事,xx还说,你们已经‘那个’了。” “谁说的?真是无稽之谈!你觉得我有那样的勇气?” 他却轻描淡写地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那样传统?真是老封建,腐朽分子!朋友之间,亲密一下算个啥呀!”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只是感到惊讶。才有多长时间没见?这个“四大金刚”中最不爱说话的小弟竟然有了这般超前的思想? 下午回家的路上,我跟他谈了“再度出门打工”的事。他说:“你先走吧,如果我今年再考不上,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打工。” 我自然没有见到她。因为我没有她家的地址。 细想想,她算我的什么人? 她只不过是一个跟你玩了几次扑克c说了几句俏皮话的邻村的女孩;然后有一天,她随爸爸举家迁往城镇,然后理所当然地工作,理所当然地结交新朋友,理所当然地享受新生活,与你又有何干系? 我还是一头扎进深山里,与老鸹为伴,跟山风为伍,彻彻底底地把自己变成一粒尘埃,让人踩成泥土。或者,就直接拿一玻璃珠儿,伏在地上,掘一小窝,约上六七岁的小孩子,跟他们玩“弹豆儿”的游戏,或者“砸小钱”也成!“跳房子”更能活动筋骨管什么莫扎特七岁作曲c刘绍棠初中一年级就写长篇小说,田晓菲幼年就出诗集——人活一世c草活一秋,咋样不是个活呢? 我要喝酒! 我要让酒精麻醉自己,然后在迷醉中忘掉忧伤。曹操“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也要“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我也要“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先干为敬!干!喝了这一杯,各自走天涯! “阿基米德定律”都见鬼去吧!“english”c“埃及的金字塔”都滚一边去!众生得道能成佛,我还不能成魔c成仙c成妖了?谁也别想左右我,谁也不要管我呀! 黎明时刻,正是最黑暗的时候。 我嘴唇发干,腹内如海水滔天,耳朵也像钟鼓竞赛似的,头痛难忍!想想昨夜的情景,真是如同隔世。在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孤独和失意中,我在酒精的刺激下,像狼一样在屋子里吼叫“心如碎c肠如断c肝肠似箭穿,”哀伤绝望的吼叫,从一个压抑的矛盾万分的心灵中挤压出来,连我自己都难以分辨。这还是那个想成为“高尔基第二”的人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