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啼长安》 第001章 重生 庚午年,仲夏。 大明宫正门对着的丹凤大街上,忽而一阵惊呼,她只觉脑中瞬间万籁俱寂,一息之间,耳里又重新变得沸反盈天。 胸......胸疼! 李萱儿晕晕乎乎,只觉得自己趴得有些不舒服,想撑着爬起来。谁知,手却撑到了身下压着的一个人。 她猛的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 虽然他闭着眼,却是那样栩栩如生。 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才刚死,睁眼就看见他?我死的时候已经老了,早死二十年的他,却还是如初见时那般俊朗模样...... 李萱儿忽然记起,她在被杀死之前,才知道驸马并非郁郁而终,而是死于非命。 她的驸马,死在父皇驾崩、皇兄被宦官推上皇位那一年。那时他们在公主府分居多时,互不打扰。 冤死你还死得那么安详? 李萱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掐了一把他的脸,骂道: “你这个笨蛋!被人害死都不知道?做鬼也要回去报仇啊!” 没想到,这一掐,把她吓了一跳:这脸......竟然有温度?更可怕的是,他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诈尸?李萱儿倒吸一口凉气,竟不知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被她压在身下的郑颢,自然听到了她的话,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最后艰难的抬起右手上抓着的风筝说: “这位小郎君,我救了你,你怎么开口就咒我死?” “啊!这......” 李萱儿已经看出不对,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手......肤如凝脂,手若柔荑? 她揉揉眼睛,再次端详着自己的一双手:死前,她已经是个不惑老妪,这双手却像十四、五岁那般水灵。 她立刻从地上,不,从郑颢的身上跳起来。 环顾四周,这是在人声鼎沸的丹凤街上,旁边正围着几个,嗑瓜子看热闹的路人脸。李萱儿再要细看,旁边有人扶住了她,她转脸一看,不由得惊叫起来: “翡翠?” 那婢女愣了一下,想想问道:“丢了翡翠吗?您今天穿的是男装,出门只挂了玉佩,没带首饰。” 她见公主呆呆的看着她回不过神,急得上下摸着公主,检查哪里受了伤: “主人,摔伤没有?您把婢子吓死了......风筝挂到树上,您偏要上去拿,多亏这位郎君把您接住了......您要有啥事,婢子也不要活了......” 不,她不是翡翠,唠唠叨叨的,她就是从小伺候自己的婢女木香,是翡翠的亲娘。再看眼前的木香,扎了个双螺髻,还是当初十几岁的模样。 “木香?”她眼里闪着泪光。 木香停下手,疑惑的看着公主,见她要哭,轻声安慰道:“婢子在,是很疼吗?您再忍忍,婢子这去找轿子,回宫就叫太医......” 她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家国静好时的新鲜空气,含泪笑了。 木香?丹凤街?风筝? 那天,是她十五岁生辰,在宫里行了及笄礼,她就匆匆带着木香,溜到宫外玩。 烤羊肉串、胡饼、酪樱桃、花折鹅糕......还有宫里每次只许吃一小勺的酥山,冰冰凉凉的,公主眼都不眨吃了一大碗。 木香想不出来,公主平时在宫里吃饭,就吃得下那么一两口,怎么出了宫,就能吃个没完? 最后,她给自己买了个大大的蝴蝶风筝,一路拽着风筝,向着丹凤门方向跑。 没想到,风筝被一棵槐树给勾住了,这可是她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为了拿回风筝,她爬上旁边的屋顶,顺着树枝爬到了树上,伸手去够挂在树杈上的风筝。 可她的手刚抓到风筝,树枝就断了,她惊叫着摔了下来。 不对呀,前世明明是木香扑上来,垫在她身下。今生,怎么换成了他? 她重生在十五岁生辰这一天。这天,好像发生了许多事...... 对,是指婚! 那天回宫后,阿娘告诉她,父亲在大殿上为她指了婚,驸马爷就是这位新科状元郑颢。 她猛然回头,看着刚才被自己扑到在地的男人:不错,他就是郑颢!那张曾让她心痛心碎的脸,化成灰她也认得。 不同的是,他的脸上,为何挂着她看不懂的笑容?他的眼眸里流淌出来的热情,代替了以往的不屑,仿佛要裹挟着自己,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不!她倔强的转过头:他这眼[猪八戒小说网 x.top]光,一定不是在看“李萱儿”! 此时的郑颢,应该还不认识自己,更何况她女扮男装? 他将风筝交给木香时,又悄悄看了公主两眼: 怎么表情那样奇怪?这时她应该还不认识我,眼神怎么像要吃人? 上次我把木香推过去垫着她,她爬起来,还抱着木香哭了半天......这次没抱......不公平...... 随从阿墨,忙着替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嘴里念叨着: “主人,您这是要进宫的,弄这一身的灰,怎么面圣?” 是了,他穿着官服,正准备进宫听赐......不行!不能让父亲指婚。至于为什么,这次他会代替木香接住自己,以后再想这个问题。 李萱儿果断拉起木香,毫不迟疑的撒腿就跑。 “哎!这位小郎君真是奇怪,主人救了他,谢都不谢一声,跑起来......”阿墨本来想说像兔子,多看两眼,挤出来一句: “跑起来像个小娘子。” 郑颢微微一笑:“她本来就是位小娘子。” 说着,他用手揉揉自己被压得有些疼的胸:我还真是差点被你压死,找谁报仇去? 阿墨看着自家主人的胸,恍然大悟道:“哦......” “‘哦’你个头!快走,时辰要过了。” 郑颢十几载寒窗苦读,终于如愿以偿高中状元。 从六岁到二十六岁,他改变了很多事,但凡是关于她的那部分,他都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就是为了今日,还能如以前那般,遇见她。 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窈窕背影,郑颢信心十足,朝皇宫大步走去。 郑颢现在还只是八品右拾遗,进宫要在丹凤门等宣召,再各种核对身份、搜身。 圣上宣召后,从丹凤门到紫宸门,他还要稳稳走上一千二百步。 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和你重新开始这一天。 第002章 拒婚 公主的一千二百步,当然是用跑的。 李萱儿风一样的回了宫,想也没想,抬腿就往紫宸殿冲。 她走的是后门,躲在帘子后面探头往里望。正好听到有人在说: “陛下,郑拾遗乃前朝宰相郑因之孙,虽他父辈无甚出色之人,但家风门第清贵,学识人品无俦,郑拾遗配给万寿公主,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说话之人,正是极力撮合他们的,郑颢的恩师,宰相白敏中。 郑颢本人,圣上不但见过,还在殿试是亲自考过,他是圣上亲笔点的金榜状元,当然也是天子门生。 看见父亲频频点头,萱儿心急如焚。左右看看,想找位公公进去,找借口先把父亲请出来,等她见了父亲的面就好办了。 可这是通往后宫的小门,除了两个侍卫,旁边连个人影都没有。公主正着急,隐约听到殿中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 “微臣郑颢,参见陛下!” 腿长走得快? “郑爱卿,吾听闻你为了专注科考、日夜苦读,年二十六尚未娶亲,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是如此。” “嗯。”圣上欣赏的点点头。 郑颢一进殿,圣上就仔细端详,他还真是昂藏七尺、器宇不凡。凭他二十来岁就中了进士科状元,也是不折不扣天朝第一人。 这是酷爱科举人才的圣上,对他最满意的一点。圣上和颜悦色接着说: “吾有长女,已是及笄之年,端庄贤惠,雍容华贵,适为大家之主母,吾欲将其许配……” “启禀父皇,女儿不愿意!” 父皇话已出口,公主不能再等,只有帘子一掀,硬闯了进去。 于是,大臣们惊见,公主着一身石青翻领袍袴,头戴高巾幞头,脚蹬乌皮六合靴,风风火火冲出来。 万寿公主还真大胆,天朝自有武后、韦后、太平公主乱国,早有宫规,后宫女子不得入大殿。 她这是要闹哪出? 果然,圣上皱了眉头:“万寿,这里是朝堂,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退下。” 公主抬头看着父亲,坚定道: “父亲,您要给我指婚的郑拾遗,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娘子,是范阳卢氏二房嫡女,他们自小定亲,感情深厚。 女儿既不愿夺人所爱,更不愿委屈自己,痴心错付。 所以,女儿不愿嫁!” 万寿公主说完,圣上还未反应过来,媒人白敏中脸上挂不住了,连忙上前解释道: “陛下,郑拾遗幼时原是与卢氏口头定了亲,可成年后,郑拾遗本人不愿意,并未行三书六礼,这哪里做得数?公主只怕误会了。” 并未行三书六礼?前世,明明是白敏中亲自去卢家,为郑颢索要回的婚书、聘礼。还逼着卢家三日之内,将卢敏嫁给王氏做了填房。 卢氏已嫁,郑颢没了借口,才不得不接受圣上指婚。 王氏虽是名门望族,可原配嫡子苛待卢敏,以至于,她一次次来找郑颢诉苦,寻求安慰。郑颢觉得是自己毁约对不起她,陷在这种情绪里无法自拔。 而造成一切痛苦的根源,便是不知自己横刀夺爱的公主。 “女儿所说句句属实,郑拾遗敢说,他与卢氏幼时从未定亲?” 下面开始有了议论之声,有说公主失礼的,有说郑颢不义的,有说白敏中糊涂的。本就嫉妒白相公给公主做媒的,眼见要黄了,更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郑颢有些懵了: 不对啊!当初指婚不是好好的吗?现在怎么来了个当堂拒婚? 而且……卢敏现在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公主从哪里听来的陈年旧事? 事关两世,他心中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自证清白,只听圣上开口道: “既然中间还有扯不清的公案,指婚一事,今日暂且不议。万寿,你退下吧。” “女儿谢父皇成全!” 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得出,此时公主满心欢喜,心花怒放。 出了紫宸殿,在五月阳光下,李萱儿一身轻松的伸了个懒腰: 这也许就是上天怜悯,让我重活一世。现在,还有比成亲大得多的事,他既不爱我,我又何必单恋一枝花? 阿娘的明义殿,就在紫宸殿的西边,萱儿哼着歌进了院子。 自从嫁出宫去,萱儿回来也是例行请安,彼此说的都是客套话。后来父亲重病,不治殡天,阿娘悲痛欲绝,当年,就追随父亲而去。 “阿娘!” 李萱儿远远就朝母亲奔去,紧紧抱住正站在花园边的晁美人。 “怎么了?今早不是请了安才出去的?多久没见一样。” 晁美人是这后宫里,唯一诞下两个孩子的嫔妃,可惜产后身子没保养好,落下虚症,给女儿这使劲一抱,差点喘不过气来。 李萱儿便将刚才在大殿上发生的事,对母亲说了一遍。 “你也是大胆,这样闯朝堂,你父亲怎么罚你,都不为过。”母亲担心的说。 萱儿忙辩白:“我那是急了嘛,只要不用嫁给郑颢,父亲怎么罚我,我都心甘情愿!” “你们娘俩在说什么?” 皇上已经退了朝,知道公主在她母妃这里,就直接到了明义殿。 “参见陛下。”晁美人笑道:“萱儿说她知道错了,她不该太鲁莽,直接往大殿上闯。这就被圣上听到了。” 一听到父亲的声音,萱儿站起来,垂手敛目,一言不发杵在那里。 圣上走到耷拉着脑袋的萱儿面前,问道: “怎么?刚才殿上还母老虎一般,现在怎么成了纸老虎?” 萱儿也不抬头,只把手心伸到父亲面前: “孝悌忠信,出棍棒乎?反正是您的亲骨肉,打在儿身,痛在爷心,您打吧。” 圣上又气又好笑,斜着眼睛道:“你当着朝臣的面,数落朝臣的不是,我还不能打你了?后宫皆不得入大殿,这条宫规你娘没教过你?” 见父亲要把阿娘也扯进来,萱儿不干了,抬起头刚要说,母亲过来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 “是啊,妾刚才已经骂过她。妾说,紫宸殿里,那是圣上,你是个女子,什么也不能说。明义殿里,这是父亲,有什么话,女儿但说无妨。” “不错......嗯?” 圣上本来是在点头赞同,可听到后面,才知道晁美人还是在替女儿说话,自己点过的头,已经收不回来了,只好说: “你有话,可以在你娘这里说,父亲赦你无罪。” 李萱儿大喜,她双臂各挽住父母,嘻嘻笑道: “萱儿会好好孝敬阿耶阿娘,在外面,我一个字不讲,阿耶回来,问萱儿什么,我一个字不留。再说,我不肯嫁郑颢,也是为了您啊。” 父亲用指头虚点着她,向着晁美人道:“你听听,给她点颜色,她就要开染坊。自己无理取闹遂了意,偏说是为了我。” 萱儿也不急,缓缓说到: “您想想,我不嫁郑颢,郑家就会与卢家联姻,他们两家的力量,足以与陇西李家一争高下。如今,李家在朝堂势盛,您不正需要卢、郑联盟,对他们进行制衡? 至于白相公......他并非出自士族,只不过是借着堂兄白居易的盛名,才得了您的青睐,他自然希望这些士族两败俱伤,进而势弱。 父亲,不是萱儿任性,这桩婚姻,根本就是有弊无利。” 圣上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十五岁的女儿,还有这些见地。平素只知道她乖巧听话不惹事,不知她还胸有丘壑。 “萱儿长大了,能在宫里陪伴阿耶阿娘的日子,也越来越少,萱儿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爷娘长命百岁,就是萱儿的福气。” 经历过国破家亡的李萱儿,说得诚心诚意。 第003章 青裳(加更祝陌颜生日快乐) 父亲走后,一位身材瘦小的公公躬身进来禀报: “晁美人,元妃在长安殿设下茶宴,请您过去商议,圣上诞辰节一事。” “知道了。你去回元妃,我与公主说几句话便去。”晁美人温和说完,牵着萱儿的手,进了正殿。 李萱儿虽是大公主,可在晁美人这里是小女儿,早上行及笄礼的时候,她还悄悄抹了把泪。 眼见女儿真是大了,这会儿见她眼睛滴溜转,又不知在想什么。 茶宴?茶宴…… 前世,指婚那天,阿娘莫名其妙掉到太液渠里,渠水不深,可里面淤泥不少,阿娘受了不少苦,最后才被救上来。 阿娘本就身子弱,自那次落水以后,在她待嫁的一年里,都断断续续病在床上,这才会在父亲走后,心气郁结,一命呜呼。 可那时,自己是个不问身外事的公主,阿娘说是自己失足掉下水渠,她也就没多想。 “阿娘,刚才传话那公公,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生?” 李萱儿恍惚觉得,刚才那宦官,很像后来围在皇兄身边,凌驾于他,贪婪无度的五公公之一,赵合义。 不过那是皇兄登基后的事。 虽说天朝的宦官之祸,杀几个公公解决不了问题,可问题就是,父亲登基后,杀了一批宦官,可为什么在皇位传承时,仍旧是宦官替他做了主? 李萱儿一直没想通。 “你说赵合义?他是元妃族里的堂侄,家里过不下去了,自宫后,进宫投奔元妃,他很少出来传话,怪得你不认识。” 原来他真是赵合义,他竟是元妃的人...... 从明义殿出来,李萱儿在甬道上走着,慢慢梳理着思绪: 拒了婚,自己也算是成全了郑颢,待他娶了卢氏,不仅自己不必陷入那剜心之痛,士族之间的平衡,会让朝堂暂时平静。 她也有时间好好关注,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好阿兄。 前世,比她长两岁的阿兄,从父亲手上接过天朝,没过多久,便开始花天酒地,游玩享乐,不思朝政,皇权很快重新落入宦官之手。 等到大厦将倾之时,阿兄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早已回天无力。 “刚才那个赵合义说,长安殿有茶宴,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李萱儿一边让婢女给自己换衣服,一边笑眯眯说到。 木蓝正等着给公主梳头,她疑惑的问:“公主,您一向不喜欢到宫里其他母妃那里走动,怎么现在......” “公主,您不是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才是后宫生存之道吗?”木香也问。 公主一向循规蹈矩,不是母妃这一房的事,坚决不管。今天她从树上掉下来,爬起来就冲上大殿去拒婚,这已经是匪夷所思,现在还积极管起了元妃的事。 “今儿我心情好,而且,我只是路过看看,什么话也不说,能惹什么事?” 换好青色襦裙,李萱儿将一条黄纱帔子挂在手臂上,娉娉婷婷出了承欢殿。 如今尤是仲夏,暑气正盛,可走在太液池畔的长廊里,湖面上吹来的风却有丝丝凉爽。 她们果然只是路过,李萱儿并没有进长安殿,而是往不远处的太液池引水渠走去。 正对着长安殿,渠上有一座石拱桥,桥对面就是含冰殿,父亲夏天经常在含冰殿消暑,所以嫔妃们也爱往这里钻。 李萱儿左右看看,水渠两边都是一人高的花墙,北岸是木槿花,南岸是迎春花,刚好挡在岸边,既好看,又安全。 那阿娘,为何会千辛万苦,挤到渠边去“失足”? “我们到那边坐坐。” 李萱儿抬手一指,好嘛,花丛后面,那么隐秘的石条凳,居然也被她看见了。木蓝赶紧过去,把帕子垫在石条凳上,让公主坐。 “你俩也坐。” 木蓝、木香赶紧摆手:“婢子不累,我们哪能跟公主坐一块?” “那你俩就蹲着,别挡着我看风景。” 两个婢子一看,公主是认真说的,赶紧蹲了下来,心里奇怪: 这不就是宫里的寻常景致?公主今天……咦?有人来了,还是一男一女。难道,公主是来抓奸的? 再一细看,两人她们都认识,是刚才见过的赵合义,和元妃宫里的宫女绿萝。 在天朝,公公可以娶妻,宫里的对食更是半公开,就算赵公公刚来不久,找个宫女搭伴,也是稀疏平常。 再看公主,她一脸严肃,已经蹲了下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指赵公公,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木香眼尖,她凑到公主耳边悄声道: “好奇怪……绿萝穿的,不是长安殿的颜色。” 公主也注意到了。 后宫各殿的宫女服饰,款式相同,但颜色却不一样,看上去五光十色,又容易分辨是哪里的宫人。 各殿每个季节的颜色选定了,就不许随意更换,为的是便于宫卫管理。 长安殿用的是桃红色,显眼得很,可绿萝现在身上穿的却是天青色……公主和木香、木蓝,三人同时把目光落在公主的襦裙上: 万寿公主最爱穿的就是青色,而内侍省,根本不会将嫔妃、公主们喜欢的颜色,让宫女们制衣裳。 李萱儿心里腾起一团火! 赵合义指挥着绿萝挤过花墙,又做了个“蹲下”的手势。 绿萝有些不情不愿,还被赵合义推了一把。她只好挤过去,小心翼翼的贴着花墙内侧蹲了下来。 不说从公主这个角度,就是从长安殿过来那条路上看,也绝不会看见花墙后面藏着个人。 唯一能看到她的位置,是渠上的石拱桥。 萱儿这时已经确定:前世,母亲会掉到渠里,竟是为了救那个穿着青色裙子,假扮成自己的宫女。 她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光,这是有多迟钝,才会连最爱自己的人被害,都茫然不知。 真是白活一世。 萱儿正在胡思乱想,赵合义将挤乱的花墙拂了拂,见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转身往长安殿走去。 “走,我们从仙居殿那座桥绕过去。” 公主一说,木蓝两个心领神会,跟着公主,猫着腰,离开了花丛。 仙居殿的桥并不远,若是站在桥上看,两座石拱桥,两两相望,相映成趣。 只是现在两岸都是花树,经过春夏,正是一年中枝叶最繁茂的时候,层层叠叠、密密匝匝,隔着太液渠这个宽度,两边都互相看不见人影。 公主站在桥对面的树影里,从木槿花丛中望去,那个穿青色衣裙的绿萝,缩成一团蹲在花墙后。 李萱儿并不想阻止她,她要看看就后面的结果。 只听木香紧张的说: “公主,长安殿有人出来了。” 第004章 立威 看见元妃带着一群人,正往石桥这边走,木蓝着急道: “公主,我们要不要找地方躲躲?” “不用,我猜,过来的只有我母亲。”公主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群。 元妃并不想要晁美人的命,她只不过是,对圣上把最靠近自己寝宫的明义殿,分派给了晁美人,表示深深的不满。 听到说话声,蹲在渠边的绿萝,“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水渠宽三丈,因为渠底堆满了淤泥,若是不陷下去,水深不足一人高。萱儿细看,绿萝并没有生命危险,她只管扑打着水面叫“救命”。 李萱儿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分辨着母亲的身影。 果然,赵合义跑过去说了什么,晁美人惊叫一声,朝渠边跑过来,赵合义和两个小太监紧随其后。 就在赵合义要帮着晁美人挤过花墙的时候,李萱儿冲到桥上,向母亲连连挥手,喊道: “母亲!有个宫女落水啦!快叫人救她!” 晁美人看见桥上的萱儿,明显吃了一惊,对后面的太监说了两句,自己转身向桥上跑去,焦急道: “萱儿,你没事吧?母亲听说,掉下去的是穿着青色襦裙的女子,还以为是你……” “我正在瞎逛,听到有人叫就过来看看,刚好看见您跑过来。”李萱儿扶着母亲,朝救上岸的宫女走去。 “怎么这样不小心?采个花都能掉水里?怎么不淹死你?赶紧滚回去......” 赵合义没料到,公主会突然出现,只恨他还没来得及把晁美人推下去。只好先把绿萝捞起来,就着骂了一顿撒气。 绿萝低头含胸,用手臂尽量遮挡着,湿水之后一览无余的身体,听到赵公公呵斥,正想往殿里走,公主却拦住了她: “且慢。” 李萱儿回头从木蓝手臂上取了披风,亲自过去给绿萝披上。 木蓝这才知道,出门前,公主让她带上披风,原来是有这个用处。公主……也太料事如神了吧? 只听公主漫不经心的问:“你是长安殿里的宫女?” “是……” “不是!”赵合义见公主这样问,正想替她否定,可绿萝已经答了出来。 “你说不是,她却说是?”李萱儿似笑非笑的盯着赵合义:“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个殿的?” 赵合义却不以为意,他根本没把一位公主放在眼里: “先前是,很快,她就不是了。这是元妃宫里的家事,奴劝公主少管闲事。” 李萱儿见元妃带着众人已经走了过来,便抬高声音道: “这个闲事,我偏要管!我问你,长安殿里的婢女,本季穿的都是桃红,为何你却违反宫规,穿着不能识别身份的青色?难道是要冒充什么人,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没有!奴婢没有!” 绿萝急忙否认,可穿青色的原因,她也不能说啊。 赵合义忙上前道:“定是这婢子不老实,偷了谁的衣服,怕被发现,便躲在这里。来人!拖下去给我打死!” “大胆!” 李萱儿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赵公公的脸上,怒斥道:“我几位母妃在此,天朝后宫,可由不得你一个阉奴定生死!” 公主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吓住了:这真是承欢殿的温文尔雅、不管闲事的万寿公主?今儿才及笄,就像变了个人...... 只见她转身向元妃,正色道: “元母妃,我父皇以仁德治天下,您协助太后管理六宫,定不会发现异常,查都不查。若她有罪,再杀不迟;若她无罪,错穿衣裳,罪不至死。” 元妃心里就像豆豉煮醪糟,真不是个滋味: 本以为戏弄晁美人是件小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李萱儿,现在要查,不就查到自己身上了吗? 赵合义虽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但这个时候,他哪能让元妃下不了台? 他连忙腆着脸上前,替绿萝扯扯贴在身上的披风,挤眉弄眼的赔笑道:“奴也是气急了说这一嘴,您看,有公主您的披风护着呢,哪能就打死了去?” 李萱儿不由分说,上前又是一巴掌,骂道: “死狗奴!我堂堂天朝公主的衣裳,哪由得你个贱奴乱摸?岂不是让我没脸?” 她清楚的看到,赵合义虽跪在地上,却悄悄握起了拳头,心里不由得暗暗冷笑。 元妃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我竟瞎了眼,没看出大公主还是个悍妇。你打我的人,不也是让我没脸?晁美人是个软柿子,生个女儿却成了母夜叉。 可她毕竟是大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这两巴掌下来,别说周围的奴婢,就连几个淑人、才人,脸都被打绿了。 连元妃都没面子,以后谁敢惹她?别说她,就连她母妃也不能惹。 “赵合义,你竟敢冲撞大公主,罚你到御马房喂马半月。绿萝,下次再有错,一并受罚。” 元妃面不改色说完,见大家都尴尴尬尬,便道:“我看各位姊妹都乏了,不如散了,各自回宫歇着。” 众人散去,萱儿搀着母妃慢慢往明义殿走。 两人沉默了片刻,晁美人拿起萱儿扇巴掌的手,轻轻摸了摸,问她: “疼不疼?” 萱儿摇摇头,只微笑着看自己母亲。 “从没见你发这样大的火......我知道,你是恨他们故意骗我到渠边,难道他是想趁机推我下去?这渠水也淹不死人,何苦......” 晁美人叹了口气,拍拍萱儿的手背说: “天朝皇室,从你祖君开始,就不立皇后,说是不希望皇后管他亲近嫔妃,其实,他是不希望再有女人,如武后、韦后般出来夺权。 后宫里的女人,生了儿子位份也不高,只有没子嗣的赵氏,这回升了妃位。她能甘心吗?隔三差五给我们找些麻烦,也不是大事,忍忍就过去了。” 李萱儿知道母亲是担心她闯祸,轻声答到:“女儿知道了。” 她比她母亲更清楚的是,今天这件小事,并不足以将赵合义置于死地,但她已经成功激怒了他。 一个人只要发怒,那他就有了致命弱点。 她记得,过不了多久,柳婕妤就会因犯了宫规,被打入冷宫,元妃会趁机,将婕妤六岁的儿子,昭王李汭接养在膝下。 李萱儿前世并不知其中原因,出嫁后,更没有关心,柳婕妤为何在冷宫悄悄死去。 这一次,她要找到事后真相,她坚信,这一定与长安殿有关。 她不仅要灭了赵合义,更重要的是: 九郎李汭,将来应是阿兄最好的帮手,而不是觊觎他的皇位。 第005章 收心 回了承欢殿,李萱儿立刻对木蓝说: “你去太医署,拿些治跌伤创伤的药,再拿些吃的,趁着天黑,想办法给长安殿的绿萝送去。” 木蓝愣了一下,不明其意。 宣儿笑道:“刚才绿萝没有被罚,可元妃会放过她吗?回去一顿打肯定是躲不过的。她不过是个婢子,错不在她。” 木蓝鼻子一酸,在宫里,公主向来不爱管他人闲事。现在却连长安殿里的宫女,她都能考虑周全......她的主人变了。 李萱儿重生回宫的第一天,就遇到这许多事,她得好好想想。 她翻翻桌上的书,都是《女则》、《女诫》之类,想起自己在寡居的二十年间,就靠郑颢那一屋子的书度日。 郑颢看书喜欢在书头做笔记,她就顺着他的笔记指点,一本一本的看完了历朝历代的史书政要。 不可否认,郑颢是个博学多才的人。 只是自己太骄傲,凡事不愿多做解释,郑颢对公主这个身份又带有偏见,中间还隔着个阴魂不散的卢敏,他们两人终归走不到一处。 不过,郑颢的书房,给了李萱儿极大的帮助。她自小有两个长处,一是读书过目不忘,二是临摹以假乱真。 写满了笔记的书房,为她打开了郑颢眼中的世界。 李萱儿铺开一张纸,她得给自己那个大两岁的同胞阿兄,列一张读书清单。 父亲最喜欢的女儿是她,最喜欢儿子,并不是她的亲皇兄,那个后来继位做了皇帝的大郎李温。 他喜欢的是,比李温小十一岁的四郎李滋。 所以父亲给夔王李滋,配备了谏议大夫、兵部郎中等几位老师,而对长子却未做任何储君培养。 阿兄是长子,父亲去时,四郎还未成年,再加上父亲并未立太子,规矩和偏爱,必定会成为朝堂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若是废长立幼,四郎可以,三郎为何不可?五郎、六郎也有支持者。 结果就是,她的四位异母弟弟,在那场争斗中夭折。 胸无大志的阿兄,被宦官拥上皇位,很快被他们牢牢把控。宦官掌握着十八万禁军兵权,阿兄知道无法反抗,便开始了放任自流。 父皇如何治国,她可以提醒,决策却还是在自己强势的父皇。 可自己的阿兄年纪还轻,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将成为昏君的阿兄,就是挽救自己将破败的国家。 李萱儿很快写好了书单,墨迹未干,她拿起纸来吹,听到门口有人怯生生的叫她: “阿姊!” 那是比她小五岁的异母妹妹李霜儿。 以前,萱儿不是很喜欢亲近,这些异母的阿弟阿妹。天家无父子,更别说兄弟姊妹。 与其将来寒心,不如素来冷清。这就是李萱儿前世的处世原则。 她一年后出嫁,弟妹都没有成年,自己在公主府受尽委屈,也再没心思回来关心他们。 “霜儿,快进来,你来看看,阿姊刚写的字好不好?” 李萱儿对站在门口的李霜儿招招手。 霜儿有些拘谨的走进来。 她已经学了几年字,只不过是停留在《孝经》之类,可萱儿知道,她后来在诗词上会有些造诣,与她的驸马作诗吟对、举案齐眉。 黄巢占领长安称帝,屠城三日,杀尽皇族宗亲。他们夫妇,都和自己一起死在反军剑下。 霜儿拿着阿姊写的字看看,问:“这是……书单?是阿姊要读的书吗?” “不是,是你长兄要读的书。” “对!他天天打马球,根本不读书,阿姊你要好好管管他。” 霜儿两手叉腰,腮帮子鼓着,一看就是宫里姑姑们,管教小宫女的样子。 萱儿将妹妹搂在怀里,才发现,妹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 岁月重来,如此美好。 姊妹俩正说笑着,木蓝匆匆走了进来,她给两位公主请了安,看看广德公主,她正想出去,李萱儿叫住她: “直接说吧,霜儿是我妹妹。” “大公主,您真的猜对了!”木蓝大概是小跑回来的,脸上红扑扑的冒着汗,她手里拿着萱儿给绿萝披着的披风: “绿萝回去就被元妃拿来出气,狠狠打了一顿。长安殿的宫人,都不敢去给绿萝治伤。您看,您的披风也被她扔到宫外。 赵合义是元妃的堂侄,所以他进宫不久,就开始对宫女、公公们颐指气使,元妃也纵着他。这次赵合义被打,元妃还不知有多恨咱们。 哎,婢子多嘴了,婢子不该说这些......”木蓝想起,公主从不许她们议论宫里的人和事。 李萱儿笑笑,看了看一脸懵的霜儿,将她拉在怀里,对木蓝说: “没关系,在我跟前,说了就说了,出了承欢殿不与他人议论就行。你在园子里认识的人多,以后,还要你多留意各处的消息。” 木蓝眼睛都瞪大了。 这还是自己从小伺候长大的公主吗?不过,这样敢生气、敢打人、关心人的公主,她好喜欢。 木蓝又说:“我刚才是托送柴的公公,把药和食物带进去给绿萝的。一般宫女被打之后,都会扔在柴房里两天,不死,才能回房。 林公公说,绿萝趴在地上动都不能动,还是他上的药......” 没等木蓝说完,李萱儿动容的说: “奴婢都是那么惨的吗?以前我对你们过问甚少,只怕你们也受了不少苦。以后再不会了,我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人。” 旁边的木香和木蓝一样,对今天的公主,既陌生,又喜欢。她过去满眼感激的笑道: “大公主,木香这辈子都是您的人。” “胡说,你将来还要嫁人,还要生两个漂亮的女儿。”李萱儿也笑出了泪花。 木香摇摇头:“大公主,您今天不是让皇上把驸马爷给退了?您都不嫁,木香也不会嫁。” “退……退了个什么?” 霜儿这个小八卦,现在才知道有这件事,连忙拽着木香到一边,急着要把事情问清楚。 李萱儿笑着摇摇头,看着三个人捂着嘴说悄悄话的背影,将那张写好的书单折好来。 这多好啊!贴心的木香,热心的木蓝,善良的霜儿,恩爱的阿耶阿娘,全都活生生的在眼前。 霜儿走后,萱儿想了想,又拿出一张纸,将刚才那张书单重新抄了一边。 旁边研墨的木香歪头看看,有些奇怪的问: “公主写的两篇字,样子怎么有些不一样?” 李萱儿笑而不答,将原来那张递给木香收起来,刚刚用父亲的字体写的那张,放在桌上晾干。 “木香,明天我们到毬场去找大皇子玩,你替我准备好骑装。” “婢子晓得。” 经过这一天,公主再做什么奇怪的事,木香也不会吃惊了。 第006章 击球 早晨,李萱儿被院子里杏树上的鸟儿叫醒,杏子微黄,坠在枝头,像一串串的风铃。 她依稀听见,树下还有宫女赶鸟儿的声音。 萱儿坐起来,外面候着的木香,便伸头对外殿说:“公主醒了。” 外面次第进来五、六个宫女,端着铜盆、水壶、毛巾、漱口的盐水、茶水。萱儿认真看了看,自己竟叫不上来她们的名字。 她擦了脸,抬头问端着盆子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连忙战战兢兢的说: “小的......小的名叫白英......” “你呢?”李萱儿又问旁边拿水壶的,明显,她们俩的年纪相对其他要大一些。 “回公主,小的叫白芷。” 李萱儿笑了:“你们的名字都是草药,很好听。” “公主忘了?我们的名字都是晁美人取的,她说,这叫......百毒不侵!”木蓝接过公主手里的毛巾,放到盆里洗了洗,在拧干了给公主擦手。 李萱儿看着白英、白芷,笑着说:“你们别费心守着那棵树,鸟儿爱吃杏子就让它们吃吧。” “我们不是怕鸟儿吃杏,这杏酸,公主不爱吃。是嫌鸟儿吵到公主睡觉......”白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李萱儿心里像有暖流淌过,她接过盐水漱口,含笑道: “不怕它们吵,鸟语花香才是太平盛世。比铁蹄踏污雪的声音,不知好听了多少倍。” 一屋子的婢女都轻松的笑了,尽管她们并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那样比较。 木香跟着公主,前往清思殿前的毬场。 这里虽然也算后宫,可东边的宫殿、马场、毬场、武场,多有皇子、侍卫,皇上也喜欢带着外臣进来玩。 嫔妃、公主一般都在西边宫苑里,东边,以前的李萱儿,根本不会踏足。 远远的,李萱儿便听见纷乱的马蹄声,有人在叫: “左右散开,散开!包围那个田舍奴!” 那不是李温又是谁? 十七岁的阿兄,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低沉嗓音,这是在骂谁是田舍奴? 前世,他死在一个小妾的床上,太医说是他服用丹药太甚,中毒而亡。 李萱儿原以为,是他不爱惜自己,自作自受。直到她临死前才知道,皇兄和驸马一样,都是死于非命。 她还没走到毬场边,便听到一声惊呼,远远见一个马球旋转着,带着风,朝着自己迎面飞来。 “妹妹闪开!” 闪开是什么? 萱儿还没反应过来,一匹马冲了过来,马上的人双手挥起球杆,“砰”的一击,将木球击回毬场中央。 好险!众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还是郑三郎厉害!”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马上那人背对着公主,身穿窄袖袍,足登黑马靴,头戴玄色幞头巾,手执偃月球杖,英姿飒爽,一时无两。 他并没有看公主,两腿一夹,拉了拉缰绳,回场上去了。 李萱儿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她知道,击球那人,正是前世冤家郑颢。 让她奇怪的是,前世,他最痛恨皇子不务正业,沉迷于打马球,整天在府里指桑骂槐,说明君宣宗,后继无人。 现在,他怎么......自己打得那么好? 要知道,马球是用轻而坚硬的木头,做出的空心球,有男人的拳头那么大,要用那根弯头球杖,从空中将球击打回去,没有十足的手劲,这几乎不可能。 郑颢……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 “妹妹,你怎么来了?” 李温已经翻身下马,朝着萱儿跑过来,他长得瘦高,笑得一脸灿烂,此时还是个青葱少年。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只知贪玩,不知读书。”李萱儿心里暖暖的,掏出帕子给阿兄擦汗。 萱儿是李温的亲妹妹,两人年龄只差两岁,李温搬出皇宫,到藩篱开王府前,时常能见到妹妹。 只是妹妹不好动,就喜欢坐着看书,自己死都记不住的书,妹妹看一遍就记住了。李温只觉得,自己这个妹子,比画上的美人儿还漂亮、还好。 每次进宫请安,他最忙的就是,在长安城里四处搜寻好玩的,带给妹妹,能逗她一乐,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见妹妹替自己擦汗,李温心里乐开了花,忙解释道: “我这不是玩,我师傅说,打马球不光是强身健体,还可以利用两队搏击,来演练兵法,我们这是军事对战。” “是吗?谁把玩儿说得那么清新脱俗?”李萱儿不信,以为是阿兄在找借口。 “不信?我叫我师傅过来。” 萱儿还来不及阻拦,李温已经转身朝着毬场叫道: “师傅!我妹妹要见你!” 李萱儿头皮都发麻了:真是哪壶不开已提哪壶,来人正是郑颢。 “某见过公主。” 李萱儿见他一脸自然,仿佛并没有认出,自己就是昨天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个小郎君,也毫不介意昨日自己在大殿上当众拒婚。 哼!果然是正合他意。 倒是李温,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桩事:妹妹昨天刚拒绝嫁给他师傅。 “师傅,我妹妹不相信,我们打马球可以演习兵法。您给她简单讲讲,不过,她一个女人,别讲太复杂了,要不她听不懂。” 李温决定替他俩打打圆场,背着妹妹,朝郑颢挤了挤眼睛。 郑颢沉思片刻,张口便说: “玄宗皇帝立武庙十哲,这十哲,除主祭姜尚,秦武安君白起、汉淮阴侯韩信、蜀汉丞相诸葛亮、唐尚书右仆射卫国公李靖、司空英国公李绩。 汉太子少傅张良、齐大司马田穰苴、吴将军孙武、魏西河郡守吴起、燕昌国君乐毅。若要学习兵法,必从他们留下的著作入手。 但兵法并非为了纸上谈兵,更多的是要学会因地制宜、灵活运用。马球在运动中对抗,可以通过兵法中的虚实,预判来实现......” 故意,绝对是故意!他故意说这么长一排名字。 不过,他说的这些,萱儿都听得懂,因为郑颢在所看的兵书里,也写了不少这样的批注。 她不动声色道:“萱儿明白了,阿兄,你就按照你师父说的做吧,我先走了。” “咦?妹妹,你穿着骑马服,是打算过来骑马的吗?” 李温很高兴,妹妹不爱运动,老是在宫里躲着不见人,今天居然主动来毬场看自己,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不,我不骑马。”李萱儿随便指了指前面,掩饰道:“我是要去那边的武场射箭。” 她不想跟郑颢待在一起,虽然她这两天见到的,简直就是假郑颢,但她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射箭?你什么时候学的射箭?那我陪你一起去。师傅送我一张好弓,正好给妹妹开开眼。” “师傅?你一共拜了几个师傅?” 李萱儿心里有些高兴。 父亲没有给阿兄安排武将做老师,这是他临朝后最大的软肋,没有亲近的武将支持,就无法摆脱对手握禁军宦官的依赖。 “我师父就一个啊,马球、射箭,还有武功,我师父都好厉害!” “……” 第007章 默契 郑颢向毬场上交待了两句,便向他们追了过来。 昨晚他一宿没睡着,怎么都想不出来,公主为什么会知道,他在幼年时与卢敏定过亲的事。 今早起来,他庆幸自己几年前,在李温面前露了两手,做了他的师傅。 当时,他想要把这个只知玩乐的大皇子,拉到正道上来。现在看,做大皇子的师傅,最大的好处,就是追求他妹妹比较方便。 “阿兄,其实你们真的不用特意陪我,我射箭也是因为……前段时间,太医说我锻炼太少,体质偏虚,让我多动动。” 李温眉毛一扬,笑道:“我早说过你,你就只听太医的。没关系,有阿兄在,包你身体结结实实。” 李萱儿悄悄指指身后,有些好奇的问:“阿兄,你是几时拜的师傅,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我昨天还后悔,早告诉你,你恐怕就不会拒绝......” “打住!不许再提这件事。”李萱儿眼皮一翻。 “好好……不提不提。两年前,我刚从宫里搬到藩篱坊王府,一个偶然机会,就拜了师。今年,我师傅还中了进士科状元,那真是,文武双全,一个顶俩。” 李温尽量压低声音,不过,后面的郑颢,还是听到徒弟在夸自己,不由得忍住心中的小得意,放慢了脚步:我不听,你继续。 哪知公主不屑道: “这有什么?除了武后时期以外,天朝科考试卷皆不糊名,录的状元大多数是官宦之后。他祖君是宰相,又出生望族荥阳郑氏,点了状元也不奇怪。” 荥阳望族郑某走在后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他还头一回感觉,出身门阀士族,对自己来说,竟是个负累。 “那……那也比阿兄强……” 李萱儿看了一眼兄长,认真的说:“那是比你强,你好好跟他学。” 她忽然想起带来的那张书单,从怀里掏出来,一脸郑重递给阿兄。 “这是什么?这......这是父亲的字......这是父亲给我的书单?” 李温激动得一下挪不动脚,贪婪的看着那张纸上写的每一行字。 虽然自己是长子,父亲对自己总是淡淡的,他在光王府度过了整个童年少年,当时父亲装疯卖傻,还经常被圣上排挤,命悬一线,当然不能给他很好的教导。 入主大明宫后,父亲千头万绪,根本顾不上管他们这些皇子。等到父亲终于把皇权抓在手上,他却到了出宫开府的年龄。 父亲的教导,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字,对李温来说,都弥足珍贵。 李萱儿也是在皇兄临了,绝望哭喊时,才知道兄长心头还有这样不能愈合的痛。她并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顺着兄长的话,微笑道: “父亲没空教导你,可这张书单,你只要好好读完,理解上面的治国之道,剩下还要结合实际,灵活运用。” 旁边的郑颢也看到了这张书单的内容,他的心里非常震惊,从书籍的选择和分类来看,圣上与他的思路简直如出一辙。 可再仔细看,他心里忽然有了数: 书单并非圣上所写,而是出自李萱儿之手。上面列着一本《长洲玉镜》,这本书是隋朝人所编,讲的是帝王得政、失政的故事。 书名的最后一个字,“镜”,倒数第二笔,萱儿写的,总比圣上写的短上一点。 郑颢看到李温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涨红的脸,他明白了萱儿的用意。 他微微一笑,指着《长洲玉镜》道: “这本书原本已失,摹本基本都不全,若大皇子需要,某家中倒是有一本。”说着,他当着公主的面,用食指尖,在“镜”字上面,轻轻点了三下。 萱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大意了,这一笔竟被他看出了端倪。一定是刚才,说他状元是靠面子得来,他不服气,立刻就对我打击报复。 两人心知肚明,各怀鬼胎,只有李温不明就里。 “妹妹,”李温指着清单,愁眉苦脸的说: “扬雄的《甘泉赋》《羽猎赋》;班固的《东都赋》《西都赋》;张衡的……我都没见过这些赋篇啊,叫我怎么学?” 这些都不是平时皇子们学的《五经定本》上的东西,他自然没见过。 “我有。” “我默写给你。” 郑颢和李萱儿异口同声答到。 这下轮到郑颢吃惊了:默写?难道她不但看过,还能默写出来?这……这是万寿公主本尊吗?成亲几年,我怎么从不知,她对这些治国之道有兴趣? 李温倒没发现两人的异常,他高兴的说: “师傅,你帮我把书单上的书都找来,我要一本一本的全读完。” 看他把书单收入怀中,李萱儿暗暗松了口气。 几人顺着长廊转了个弯,就到了开阔的演武场。意外的是,演武场上有一群禁军在练骑射。 如今的禁军多数都是些富家子弟,又多年没有打过仗,训练都是能躲就躲,很少有勤于练习的。没想到,反倒是内侍禁卫这样刻苦。 看见大皇子几人过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跑了过来: “参见大皇子,参见公主。” “你叫什么?你们是禁军哪部分的?” “回大皇子,卑职杨怀信,左羽林卫副将,隶属北衙。” 杨怀信着一身绯衫,锗色轻皮甲,盖耳幞头,浓眉星目、身形挺拔,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晒得皮肤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你们接着练,我们只用小场上的固定箭垛,不影响你们。” 李温心想,妹妹射箭,也就是装腔作势玩玩,能射到小场上,给小皇子们练箭的十丈固定箭垛,就很不错了。 哪知李萱儿饶有兴致的问杨怀信: “杨副将,你们是在骑射比赛吗,玩的是什么规则?怎么还有人拿着根长竹竿在跑?看着挺新鲜。” 杨怀信赶紧抱拳答到:“回公主,竹竿上挂着一枚铜钱,在马上能把铜钱射下来算赢。” “这还真有难度,竹竿也是在马上跑动的,铜钱晃来晃去,瞄准都不容易。”李温从小学骑射,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萱儿抚掌笑道:“阿兄,不如和他们一起玩吧。” “行!”李温痛快的答到:“妹妹你在旁边看,待阿兄给你射两个铜板下来。” 只要妹妹高兴,有什么不行的?别说射铜板,射月亮都行。 只见萱儿胸脯一挺,扬起下巴说: “我为什么要站旁边看?我也要上场!” 第008章 师傅 李萱儿说自己要上场,把李温、郑颢惊得目瞪口呆。 杨怀信看看他俩的表情,又看公主一脸自信,试探着问她:“那卑职给您……挑匹马?” “不!”李温立刻否定。可一看妹妹不满的目光扫过来,他坚定的补充道: “挑三匹。” 说话间,李温的内侍也取来了几张弓。 骑射用的都是角弓,筋角材质差异,拉弓所需的力度也不同。 郑颢挑了一张略软的弓,他担心公主手劲不够,拉不到位不说,弓弦弹回来快,还容易伤到自己。 他刚想把挑好的弓给她,李萱儿指着杨怀信弓袋里的弓说: “杨副将,能不能把你的弓借给我试试?” 杨怀信暗中赞叹:公主果然是内行,羽林卫配备的角弓,是军队中最好的,我们的弓,天天都在拉,是熟弓,用起来肯定要比新弓好用得多。 他二话没说,将身侧挂着的弓箭戴取下来交给公主。 李萱儿挂好弓箭袋,翻身上马,朝着大场走去。 李温和郑颢面面相觑,来不及想萱儿几时学的射箭,赶紧上马追了过去。 “杨副将,我参加哪一队?”萱儿见他们头上系着黑、红两色幞巾,明显不是个人赛,那些羽林卫看见她进到队伍里来,也都有些吃惊。 杨怀信一看,便对李温道:“大皇子,我们四人,分入红、黑两队,每队十二人,每人一箭,累计射掉铜钱数多者胜。” “好!我与皇妹一队......” “阿兄,若我俩一队,他们还不都主动输给我们?那比赛有什么意思?我与杨副将一队。” 一个校尉将幞巾交给杨怀信时,小声说到:“副将,你不该和他们......” 杨怀信抬手制止了他,垂眸道:“我问心无愧,他能怎样。” 说罢,他走过去,将幞巾分给他们。准备停当,几人分站到两边。 郑颢看着对面神采奕奕的李萱儿,心中百念丛生。以前他觉得公主虽然骄傲,但她天真善良,对自己又很好,是自己被猪油蒙了心,才将公主从身边推开。 可现在,两人从相遇到现在,除了和记忆中同样美丽的外表,他找不到一点过去的痕迹。看着她对兄长的一颦一笑,还是那样娇俏动人,甚至对杨怀信,也比对自己和善得多。 看来,我不能等着圣上赐给我幸福,我要靠我自己去争取。 郑颢最后将头巾在脑后打了个结,收回投向公主目光,精神抖擞的对李温道: “大皇子,记住我们练活靶的心诀,越瞄越不准,凭经验,预判快打。” 黑队由李温射第一箭,郑颢最尾。李温本来就有骑射的基础,这两年,郑颢教他的,是胡人的马上箭术,虽没射过这样的靶头,却也不怕。 红队也想这样安排,公主却摇头道:“杨副将,你箭术好,射第一箭,有示范和鼓舞军心的作用,我最后,那时基本胜负已定,我也不至于拖累大家。” 红队军士其实都是这样想的,现在公主自己说出来,他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杨怀信点头道:“好,我们前面每个人,都担起自己的责任,我们不失误,公主就没负担。我们是禁卫军人,保护公主是我们的职责。现在就是实战,我们倒下,公主就要受伤害,所以,记住我们平时训练的要点,我们能赢!” 十位军士都激动起来,不再觉得公主是拖累,摩拳擦掌要抢先出阵。 第一阵,大皇子对杨怀信。 演武场在大明宫的东边,再往东,就是高高的宫墙。这一片一棵树都没有,炎阳似火,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起伏的热浪,在每个人面前流动。 “上!” 一声令下,相向而驰的四匹马,蹄下刨起了黄沙。杨怀信眼睛盯着那枚挂得高高的铜钱,突然手松开缰绳,搭箭开弓一气呵成,利箭离弦,直穿铜钱中间的方孔。 李萱儿嘴角含笑:师傅,原来您年轻的时候,就这么威猛? 李温在马上略微有点紧张,射不中,岂不是让妹妹笑话?他双腿一夹马肚子,右手从箭袋里取出箭,预判快打,他射的不是铜钱,而是拴着铜钱的那跟细麻绳。 铜钱再晃,麻绳最靠近竹竿的部分,晃动最小。 两人马上擦身而过之前,两枚铜钱应声而落。 “阿兄!你好厉害!” 在萱儿看来,她前世的师傅杨怀信,射中是预料之中,可阿兄的箭术能有这样的进步,却是意料之外。这极大的激起了,她对师傅郑颢箭术的好奇。 李温下了马,得意洋洋的笑道:“怎么样,还算配当你阿兄吧?今年秋猎跟着阿兄,保准你大丰收。” “虽然有些取巧,但......也算不错了。” 兄妹俩一边小声说话,一边观看着场上羽林卫的表现。萱儿这才发现,他们红队里,有位个字很小的军士,长着一张稚气的笑脸,年龄绝对不会超过十岁。 “杨副将,羽林卫里怎么会有那么小的军士?”她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杨怀信站在和她相隔三步远的地方,他笑道: “他叫杨复光,和我一样,也是我义父认的义子。虽然年纪小,可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上战场杀敌,所以,义父就让我将他带在身边。” 马上的杨复光,用的也是杨怀信同样的方法,“咻”的一声,箭被射了出去,只可惜,射到铜钱的边缘,铜钱大幅度的晃起来,却没有掉下。 杨复光下了马,红着眼圈,不敢看义兄和公主。 公主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没关系,你比我小,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现在,由我来保护你。” 演武场边上的一座两层高的威武亭上,有两个人冷眼看着杨怀信几人。 “他还真是有胆子,敢背着我结交皇子。” “刚才来报的人说,是大皇子他们几人,主动过去了,说不定,只是碰巧。” “碰巧不会拒绝?我早就注意他了,翅膀硬了......杨玄价那老儿,收的几个义子,个个都往禁军里塞,你以为,这也是碰巧?” “这......老奴不敢说。” 等到两边只剩下最后一位射手时,亭子里的两个人,像被风吹散一般,不见了。 第009章 惊艳 红黑两队,各射了十一箭,红队脱靶三人,黑队两人。 “义兄,都怪我!我那一箭是最有机会的......”杨复光懊恼的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扬起脸,愁眉苦脸的看着义兄: “我们输了,公主不是......” 杨怀信安慰他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知道自己的短处,多加练习,你才会变得更强。” “本公主还没上场呢,你们怎么就认输了?”李萱儿微笑着走过来,对杨怀信说:“杨副将,我可不可以要求增加难度?” “增加难度?说来听听。” 旁边的黑队也围了上来。他们现在可以说是赢定了:目前黑队赢一箭,最后一箭,哪怕是郑拾遗脱靶,而公主射中,两队也是打平。 而军中竞技规矩,打成平手,先到者胜,晚到一步,意味着你已经没有机会再走那一步了。 以此推断,就算郑拾遗故意输给公主,黑队也还是赢了。 “妹妹,不管你射没射中,都算你赢。这里就你一个是女人,谁会跟女人计较,对不对?”大皇子对自己亲妹子,一向没原则也没底线。 “不对!敌人的箭射过来的时候,不会区分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李萱儿正气凛然的说:“既然说我是女人,就让我改规则,最后一箭,我们加大难度。” 人群之外的郑颢,一抹掩饰不住的笑意掠过嘴角,人群缝隙中,萱儿不完整的轮廓,在他心里,绘成了最美的画面。 不管你加多大难度,我绝不让你。 “竹竿挂铜钱不变,铜钱落地算赢也不变,把箭换成穿甲箭,两边马经过中点的时候,朝空中撒一把铜钱,看谁射中的铜钱最多,当然,这当中,还要包括绳子上挂的那枚。” 穿甲箭的箭簇比三棱箭细长,也更容易破坏铜钱,通宝钱可能串在箭簇上,也可能被击碎。 妙啊!不过,这是有钱人才想出来的玩法。 杨怀信不知道,自己曾经因得罪权臣,被打断双腿,他这个立志驰骋沙场的宦官,曾像垃圾一样濒死。 这个随机活动靶的玩法,是他在公主府里想出来的。 公主被反军杀害,他一个人坐在正对着公主府大门的椅子上,射死了十几个闯进来的反军,才被反军杀死。 随机活动靶,听起来都好难。 既是公主提出来的,大家都将目光投向和她比最后一箭的郑颢。 郑颢没想到公主还有这等本事,他没有这样射过铜钱,可他蒙着眼睛,射过纷纷飘落的浅黄色榆钱。 榆钱是榆树的种子,薄而圆,大小倒和铜钱差不多。郑颢微微一笑,飞身上马,对着李温点头道: “那就要大皇子破费了。” 一缗铜钱一千枚,分两半,放在内侍们捕蝉用的粘杆网里,当他们的马奔过中点时,两名军士将网杆一抛,一千枚铜钱,被抛上空中,又像雨点一样落下来。 大家还在惊叹,此生终于得见一回壮观的铜钱雨,李萱儿和郑颢同时出手了,两支穿甲箭,破风而去。 李萱儿从上场到出手,眼睛一眨不眨,嘴唇抿得紧紧的,双腿夹着马,踩着马蹬,身子微微立起,右手从箭袋里抽箭、搭弓、拉弦一气呵成,一息之间,穿甲箭划着银光,从她手上飞了出去。 动作干净利落,惊艳。 空中洒落的铜钱,刚好是郑颢一个月的俸禄钱,他看准时机,一箭射出:不多串几个,怎么养得起玩铜钱的女人? 由于他们是相向而行,钱币落下来的位置倒也泾渭分明。有军士去捡了箭,大家都兴奋的围过去数。 “大皇子,两人都射中的绳上挂的铜钱,公主的剑上有四枚,郑拾遗的剑上有两枚。公主胜出!红队总共击中十二枚铜钱,黑队十一枚,红队胜!” 红队的军士抱在一起跳了起来。 李温也开心得不得了,他已经忘了自己是黑队,只知道妹妹赢了,比自己赢了还高兴: “妹妹,阿兄要送你一匹马,替你养在郓王府,只要你能出宫,阿兄随时可以带你去打猎。” “我要吃烤全羊。” “没问题!” 兄妹俩说笑着,就要往场外走,李温高兴,回头指着地上的铜钱说: “杨副将,那些铜钱就请你和你手下打酒喝吧。” “谢大皇子赏赐。” 郑颢跟在他们后面,不远不近。他心里的震撼,已经将记忆震得山崩地裂。 这样炉火纯青的箭术,没有个五年的日日练习,万不可能达到。她才十五岁,长兄李温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的箭,那她这技艺如何练成? 杨怀信看着公主的背影,也觉得不可置信。他和郑颢的想法差不多,自己在宫里待了十年,就没见公主到演武场练过箭。难道,她宫里藏着个很厉害的师傅? “杨副将,您看!” 杨怀信低头看去,一个校尉手心里躺着十几块铜钱碎片。他们拼了下,最后拼出来四枚完整铜钱。 “这全都是在郑拾遗那边捡到的,郑拾遗射中的不是两枚,是六枚,应该是郑拾遗和黑队赢了……他不是文官吗?这也太牛了。” “人家郑拾遗不说,就是想让公主和大皇子高兴。怎么样,红队,你们输了,服不服?” 大家都围过来嘻嘻哈哈、议论纷纷,看着一堆铜钱又问: “杨副将,这么多钱,够我们好好几顿了吧?不如……” “不如个头!你们连公主都比不上,还好意思去喝酒?把这些铜钱收好,全都留着练箭。” 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杨怀信拿起刚才公主用过的弓,大步朝角门。 到了西苑的边上,李温和郑颢都不能往里走了,李温看着妹妹温柔笑到: “回去替我向阿娘问安,你告诉她,我要开始用功读书了。还[51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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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三殿相依,斗拱层叠,错落有序。在这些斗拱的支撑下,屋檐向外伸,像巨鸟的翅膀一样高挑上扬。 过去,李萱儿觉得它过于张扬,可在这如血残阳下,她喜欢上了它的气魄。 殿前站着几位禁军侍卫,李萱儿仔细看了看,并不是杨怀信,心里有些微微失望。 “我们不进正殿,绕到西廊上去。” 通往西廊的楼梯下,也站着两位侍卫把守,上了楼梯,从西廊上去,就是能通到后殿的结邻楼,那,就是李萱儿想去的地方。 “公主请止步,麟德殿内已经做了布置,没有许可,不得入内。” 圣上只有一位成年的公主,侍卫虽认出她是公主,却也不敢放她进去。 “我只是好奇,想上去看看,这也不行吗?” 那侍卫还是拦着公主不让她上楼,脸上连一丝笑容也没有。他们做金吾卫,确实是俸禄比较丰厚,可丢了饭碗事小。丢了吃饭的家伙,那才事大。 “怎么回事?” 公主身后传来询问的声音,她一回头,就听见杨怀信在说:“末将参见万寿公主!” “杨副将,本公主想到结邻楼去看夕阳,可他们却不让我上去。”公主委屈巴巴的说。 万寿公主刚满十五,身高五尺出头,却比一般女子瘦些。她并未浓妆,只松松挽了个随云髻,柳眉杏眼,口脂微香,皮肤也不是施了粉的白,没有哪里艳丽,却让人有种不敢直视的夺目。 杨怀信抬头看看天边,正是晚霞漫天,叠彩旖旎。 他转脸向侍卫道:“我陪公主上去,只到结邻楼,不进内殿。若是问罪下来,自有本官担待。” 杨怀信虽然只是羽林卫副将,但他们是宦官亲卫,在禁卫中一向高人一等,他们比普通禁卫多了接近后宫的便利,所以担负着后宫巡逻例查的责任。 这也就意味着,在不冲撞贵人的前提下,没有什么地方,他们不能去的。 “公主,您请。” 公主对他微微一笑,提起裙子,跟在他身旁上了楼。 结邻楼外有个宽大的露台,此时,露台上洒满了金光。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大明宫宫墙之外,既有金碧辉煌的太极宫,更有远山亘古叠嶂。 “好美啊!” 李萱儿张开双臂,竹青孔雀罗的衣裙,和轻纱帔子一起随风飞扬。 杨怀信的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笑容,他庆幸自己拐上麟德殿,否则,不但公主会错过如此斑斓的夕阳,自己也会错过如此娇娆的公主。 “杨副将,你看这夕阳如火,会不会有朝一日,这大明宫也被一把火烧掉?” 杨怀信坚定的回答:“那除非是,十八万禁军都死光了。” 公主望着他,眼里流露出他看不懂的哀伤:禁军如沙提,一个浪打来,便溃不成军,这你知道吗?她转而收了眼光,含笑道: “杨将军,给你尝尝这个。” 杨怀信有些犹豫的,接过公主从手袋中拿出的点心,正是之前让木蓝带出来的透花糍。 他拿在手上看了看,从没见过。透花糍不大,他一口包在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里面的馅是红豆沙,香不香?” “红豆......沙?我就知道是甜的......还以为是糖浆......” 公主掩嘴笑了起来,如春花绽放。她将小布袋塞到杨怀信手里:“都给你,你再尝一个,看看里边是不是红豆沙。” 杨怀信再拿出一块,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咧嘴笑道:“这味真是红豆,好吃!” 虽然遇见你的时间不对,可你吃透花糍说的这几句,倒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公主含笑指了指结邻楼里面: “走,我们到里面去看看。” 第011章 私交 西边的结邻楼,和东边的郁仪楼对称,就像麟德殿的一对耳朵。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中间一张御椅,两边各摆着一张窄长板足案,和数张月牙凳。最显眼的的是,御椅后面的屏风。 公主信步走了过去,姜黄色的屏风上,画着八幅色彩艳丽的花鸟。她探头朝里看去,屏风里有一张坐床,床上摆着一张矮几,地上还有四张鼓凳。 诞辰节那天,太后在后殿接受女眷参拜,殿中宴饮,左右两边的小楼是小憩私聊的地方,并没有特别的安排。 “杨副将,你说……诞辰节那天,除了殿内宴饮、表演,还安排有什么活动?” “宴后,还有个马球赛,说不定,圣上也会下场。就在大殿外的殿前广场,那时,贵女们也会前去观赛。” 公主点点头,仰脸看着杨怀信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杨怀信不知公主用意,但他立刻站直,斩钉截铁道:“怀信誓为李氏天朝尽忠至死!” “我听到小道消息,怀疑诞辰节时,会有人在此作乱。尽管是怀疑,但我希望......你能替我防范。” 公主的脸上,还留有些可爱的稚气,可她的眼神,却有一种成熟而笃定的魅力,杨怀信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这两座小楼,都要密切监视,除了我父皇,任何男宾不得入内。若是发现有可疑之人,立刻阻止扣押。”她顿了顿,认真的说: “尤其是大皇子,不管他是清醒还是迷糊,不管是谁送他过来,千万不能让他到后殿来。” “大皇子?他要上场打马球,怎么会......”他看看公主的眼神,没再追问,只说了个:“好。” 她急着找杨怀信,就是这个原因。除了他,没人能帮得了自己。 “好啦!落日也看了,咱们下去吧。”有了他这一个字,公主轻松了许多。 杨怀信把手里抓着的小布袋递还给公主,小声道:“公主,这个......谢谢您。” “不是还没吃完吗?特意带给你吃的,你拿去吧。”公主也不等他回答,提着裙子朝楼下走去。 她们下坡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藏到山后面去了,暮色淹没了整个长安城,灯火还未点亮,欲望正在生长。一切懵懵懂懂,乌乌泱泱。 正对着丹凤大街的永兴坊里,杨玄价正半躺在椅子上,让小妾给他捏腿。杨氏是宦官中的大族,永兴坊里就住着十好几户。 当年,杨钦义和马元贽一起将光王扶上皇位,居功至伟,圣上也给了他们尊荣。杨玄价做为他的次子,没过两年,也做到了枢密使的高位。 “怀信,听说,你这段时间,与大皇子和大公主兄妹,走得很近,怎么没听见你回来说?”杨玄价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问。 杨怀信老老实实答到: “只是偶然遇到,儿子不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前几日我们在演武场练习,碰巧大皇子兄妹过去射箭,便说要加入我们......今日,儿子巡逻到麟德殿,公主说要上去......看夕阳,儿子认为是小事,就陪她上去看了看。” “就这些?” “儿子不敢隐瞒。” 杨玄价睁开眼睛,眼神犀利的看着这个他一手培养的义子,点头道: “我把你放到马元贽手下,是让你终有一天取而代之,而不是让你成为他攻击我们的把柄。圣上已经在有意无意的孤立他,如今他除了神策军兵权,什么权利也没有,你以为,他甘心吗?” 杨怀信低着头,专心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得到消息,马元贽和元妃勾结起来,要在诞辰日搞事,柳婕妤是他们的目标,我猜,元妃是想做九皇子的嫡母,马元贽想要的是个听话的皇帝。” 杨玄价挥挥手,小妾退了出去,顺手将门给带上了。 “这真是送上门的机会,我们不能不要。诞辰日那天,你刚好负责殿外巡卫,你记住,不管马元贽他们做什么,都放他们过去,陷害区区一个婕妤,还要不了他的命,我们要坐实等他与元妃勾结,再下手。” 杨怀信大吃一惊!原来公主说的确有其事,不过,公主的话里,大皇子也是被陷害的人之一。他连忙问: “父亲,马元贽陷害柳婕妤,那男的是谁?会不会是亲王、皇子?”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撇清自己就行了。圣上最恨内侍与皇子亲王有私交,发现一次,不用等马元贽向我们动手,圣上就会将我们踢出局。所以今晚我才要提醒你,不要与大皇子走得太近。” “是......儿子知道。” 从义父府里出来,杨怀信心里七上八下。诞辰节那日铁定要出事,可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他心里还没有底。 救了大皇子,不但坏了义父斗倒马元贽的大事,还容易被马元贽那个老狐狸反咬一口自己与大皇子有私交。 不救......答应公主的话,怎么办? “杨兄,好好走路,发什么呆?” 杨怀信抬头就看见一身玄衣的萧晨,他将手搭在萧晨肩上,笑道:“萧十四,现在坊门都爱关不关了,你还装腔作势的巡逻?” 萧晨是万年县的不良人,也是杨怀信多年好友。两人年纪差不多大,都是被人收养的孤儿。 “就是因为坊门不关,才更需要我们多走多看。对了,我刚好有事找你,咱兄弟找地方坐坐?” “又诓我去喝酒?今天没心思,改天我请你。”杨怀信心里有事,只想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万全之策。 萧晨不乐意了,拽着他的胳膊说:“不行,相请不如偶遇,三娘酒肆,我今天跟你说的事,绝对抵得上十坛‘西市腔’。” 杨怀信还没开口,萧晨已经将他的胳膊夹在腋下,脚不沾地的往东市跑。 长安城以前实行宵禁,不良人不但负责坊门安全,还要在坊间巡逻。现在宵禁早已名存实亡,坊门也不再强行要求关闭,两市到了晚上,比白天还热闹。 不良人管理也松了,也没了固定巡逻线路。东、西市人多,喝了酒又容易闹事,他们也喜欢在这些地方守株待兔。 一晚上逮着两个发酒疯闹事的,巡查记录本上,就能交差了。 萧晨大喇喇的往酒肆里一坐,伸手招呼道: “三娘,上两坛‘西市腔’,今日可别掺水,我兄弟有钱!” 第012章 消息 杨怀信虽是宦官,但个性豪爽,萧晨从未当他是阉人,他也从未因萧晨身份低贱,不当他是兄弟。 “酒也喝了,你有屁快放。” 萧晨扬着眉毛、眯缝起眼睛,美美的啜了一口,赞到:“不掺水的酒,就是爽!兄长,我还真不是诓你,十四不白喝你的酒。” 他斜过身子,凑到怀信耳边,悄声道: “昨晚我巡逻的时候,看见了一件事,就在永宁坊。永宁坊!有没有兴趣?” 永宁坊?左军中尉马元贽,他的府邸就在永宁坊,那原是权宦李辅国的宅子,后来收归皇室,宣宗上位后,便将这座大宅子赏给了马元贽。 杨怀信淡淡一笑,并不答话,自斟自饮了一杯。这个萧晨,长着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做事却最是可靠,酒也喝了,还怕他不说? 果然,萧晨继续说到:“昨夜寅初,有一辆马车进了马府,虽然晚了点,但对于大将军来说,也是寻常事。可偏偏被我发现......” 他得意洋洋的说:“那辆马车,车轮相距四尺,用的是宽轮,可辙痕却依然很深,我算了一下,除了铜铁金银,绝对走不出这印子。于是......我就去验证了一下。” “你到他府里去了?胆子可不小。” “害,看你说的,一个将军府而已,皇宫都未必难得住我......” “别吹,赶紧往下讲。” 萧晨一字一句说到:“不出所料!拉了一车兵器,我估计,至少二百来件。” “说你骗酒喝不是?一个将军府,拉二百来件兵器,有什么大惊小怪......你说什么?二百来件?” “嗯,都是刀剑,没看到弓。” 杨怀信展颜一笑,亲自给萧晨倒了满满一杯酒:“好!你去跟三娘说,在她店里存两坛酒,留着你慢慢喝,兄长等会一块付钱。不过......你得给我盯好了。” “没问题!” 萧晨还在当值,也不敢多喝,杨怀信又要了两斤炙羊肉,塞到他手里,二人便在东市分了手。 二百件刀剑,对于现在的马元贽来说,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当圣上想问罪的时候,那这个超标的配置,就成了造反的罪证。 他看了一眼满天的星斗,心里有了主意。萧晨不止一次给他消息,这小子,这次误打误撞,给了杨怀信一条退路。 夜色中,毗邻东市的崇仁坊,郑府的偏门被轻轻叩响。 “见过少主人,阿砚回来了。” “阿砚,我正担心你,查得怎样?”郑颢放下手中的书。 “长安城里所有新入住的胡人都查遍了,并没有您要找的人。” 郑颢若有所思道:“如今,胡人都习惯掩饰自己出身郡望,不敢公然声称自己是胡人,你找不到,也是正常。既然不能事先铲除,那只有当天随机应变了。” 他当然知道,大皇子正要经历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节点,前世,他就是从那一天起,彻底被圣上嫌弃。 少主人虽这么说,阿砚还是有些惭愧,他和阿墨两人,从小陪着少主人长大,他更是跟着少主人习武多年,两人私下里算是师徒关系。 阿砚挠挠头,又说: “今天,我遇见了卢府的卢旺,得了一个消息。他说,卢娘子也跟着兄长回京参加诞辰节,圣上的指婚取消了,只怕,你们的婚事......要旧事重提。” 郑颢淡淡笑道:“不生事便罢,若是生事,只怕我也要找她‘旧事重提’。” 卢、郑两家,皆是河南名门望族,素有来往。武宗朝起,郑氏便没有再出有分量的实权人物,郑父当然愿意用儿女姻亲,借同乡卢氏之力,确保他们的既得利益。 郑颢从小在与士族子弟交往时,就刻意避开与卢氏的交往,等到自己成年,便向父亲表明,自己要先立业后成家,让父亲把自己与卢氏儿时,两家的口头约定,当做玩笑话,不要再提起。 所以当万寿公主在殿上提出质疑时,郑颢吃惊不已,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卢氏从中作梗。 毕竟前世就是她,为了家族的利益,一直破坏自己与皇族的关系,为了阻止自己从洛阳赶回长安救圣上,一杯毒酒,送自己英年早逝。 而长安城公主府里,妻子万寿公主,对此却一无所知。 今生不招惹我便罢,若是还走老路,我绝不手软。 现在让他有疑惑的是,因为公主拒婚,卢敏便没有匆匆嫁到王家,看这个架势,她还要进宫参加诞辰节。 他不知道,这样的改变,会不会使所有事情发生改变?一切变得未知而不可控。 郑颢望着窗外的星空:卢敏进宫,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另一位看着这片星空的人,是坐在秋千上的李萱儿。 今天从麟德殿回来,李萱儿去了母妃宫里,她得到一个消息,父亲把附近几个藩镇节度使都召回京城,也不知父亲有何打算。 不过,听母妃说,以往有这样的活动,节度使基本都不会参加,最多派他们的儿子,来送送礼,走走京城的关系。 李萱儿上次虽然出席了宫宴,可她只看见一脸酡红的长兄,衣衫凌乱的跪在西楼地上,父亲按捺着心中怒火,压下这件后宫丑闻,只将柳婕妤打入冷宫了事。 当时,她天真的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却不知,他们父子之间,从此已经撕开深深裂痕,无法愈合。 上次有没有邀请节度使进京?李萱儿实在想不起来。只凭自己和刚刚结识不久的杨怀信,能不能挽救整件事情,她心里真没底。 十几位节度使进宫,这是个不知好坏的消息。 李萱儿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一阵清越的笛声传来。那是破音之处极难吹的《凉州》。 “木蓝,宫里今天有宴会?” “没有啊,这笛声不是宫中的,是从右银台门外的药圃传来的,以前,我向药圃的药女打听过,她们说,吹笛之人,是她们玉树临风的崔药师。” “崔药师?” 河北士族清河崔氏,翰林医官崔璟云,李萱儿认识他,他是仅有的三位翰林医官之一,太医署主药,他也是郑颢的把兄弟。 当年,他没少为卢敏和郑颢出力,对自己当然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 正想着,笛声上冲至破音处,怎料他犹如游龙登顶,再轻松滑落,只在你耳朵里,留下你从未到听到过的风景。 李萱儿让秋千停了下来,搭在臂弯上的帔子,若有所思的轻轻垂在地上: 没想到,他笛子吹得那么好。 毕竟是换了一世。 第013章 诞辰 如今的长安城,虽不如鼎盛时期繁华,但近十年的安定,亦如雪中寒梅,带来刹那芳华。 圣上的诞辰节,不但要大摆宫宴,在宫中有表演竞技,京城里也人头攒动,处处洋溢着节日气氛。 因为各方诸侯派人回朝献礼,随从都有三、五十人,他们是不能进宫的,那不是在灯红酒绿的长安城中找乐子? 麟德殿正殿非常宽敞,除了四品以上京官,圣上还请了京中士族门阀。像刚刚回京的,江南西道观察使郑祗德,和其子郑颢,便在其列。 京外赶回来贺寿的,只限于圣上点了名的藩镇及地方官,藩镇回来的,果真都是副使。 “诸位爱卿,诞辰节贵不在吾又进一岁,而是能和诸位欢聚一堂,不胜欢欣。” 圣上与太后坐在正席,后殿女眷自然就由元妃领了首席。 群臣给圣上、太后敬了酒,舞乐就起了。酒过三巡,座下说话也随意起来。附近三三两两互相敬酒的,久别重逢窃窃私语的,其乐也融融。 十七皇弟棣王李惴起身道: “启禀太后、圣上,我们十六王宅特为圣上寻觅九位佳人,排演了一出‘凌波舞’,还请皇兄笑纳。” 见圣上点头,李惴拍拍手,乐鼓声起,八名艳若桃李的舞女飘飘而入,手里拽着一条长长的丝巾,最后将一位,被丝巾裹着的貌美高挑舞女,拉了进来。 果然是精心挑选,舞女跳得美奂美轮,连平时对歌舞不是很上心的圣上,都连连点头。 可坐在棣王旁边的一位高大男人却说: “棣王,您这也太小气了!不说圣人看不上眼,我们为天朝镇守一方的镇将,一年也就回来这么一次,您就用这些歪瓜裂枣招待我们,岂不是让我们镇将寒心?” 说话的这位,是魏博节度使的长子何全皞,自他祖君镇守魏博,节度使一职便父终子及,手上的军队十万之众,他们还私下里征召了一千子将,作为他们的亲卫精兵。 包括魏博镇在内的河朔三镇,他们将士自选“留后”,将军自任属将以及属地官员,可也自给自足,朝廷给多少要多少,从不向圣上诉苦闹事。 圣上从来就没有兵权。 但他对这些手握重兵的镇将,采取的是怀柔政策,巧妙的让人感觉,他用控制宦官,平衡了藩镇,大家才能相安无事。 此刻,自然不会在酒宴的小事上计较。他叫过杨玄价询问,后面还有什么安排。 杨玄价答:“回圣上,还有士族贵女,也准备了舞乐敬献陛下。” 旁边的郑太后提醒道:“这些节度使,最不把士族放在眼里,圣上可不要好心换羞辱。杨公公,你到后殿去告知元妃,让她在嫔妃中找个会跳舞的,和宫中舞女合跳一曲了事。” 郑太后宫女出身,她最喜欢贬低嫔妃身价:谁又比谁了不起? 宣宗心中却恼怒得很,自己的嫔妾要为将军献舞,岂不是面子里子都没了?不过,不这样恐怕堵不上何全皞的嘴。 他挥挥手,让杨玄价照办去。 后殿女眷们听了传话,都诧异万分。年轻的嫔妃不是没有,可这和家宴上跳给圣上看不一样,殿上坐着王爷、皇子、世子,还有几十位大臣、将军。 卢敏就是来献舞的士族贵女,她看着互相推脱的嫔妃们,心中暗笑,起身去上妆准备去了。 李萱儿起初还在想,父亲点的这些藩镇,在黄巢造反时,多半是自保观望,没有出兵勤王之流,难道父亲是要给他们敲打、加以约束? 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天下看,这些重镇如何与朝廷宾主尽欢。可……何副将能说出这样的话,又岂有把朝廷放在眼里? 她暗暗叹了口气,起身对元妃道:“元母妃,萱儿是晚辈,大殿给父皇、群臣献舞,并无不妥,就让萱儿前去,为父皇解围。” 元妃眉头一松: 她说得没错,晚辈献舞,确实比嫔妾更让圣上体面。更何况她主动请缨,后面出什么状况,也与自己无关。 晁美人跟着女儿往外走,小声问到:“萱儿,你这是要跳’霓裳羽衣’还是’百鸟朝凰’?阿娘让她们去取舞衣。” 唐宫里没有不学跳舞的女子,萱儿也从小就跟着教司舞娘学舞蹈。以前她最爱跳的是“霓裳羽衣舞”,柔美旖旎,春光无限。 她停下来扶着阿娘的手臂微笑到:“阿娘,你别担心,我不跳那些软绵绵的舞,我新学了一支剑舞,就穿这身衣裳,不用换。” 前殿里,卢敏和王宝珠已经已经开始跳起了《绿腰》。她们各自学的舞蹈,卢敏回到京城,两人才合练了几日。这是柔舞,二人左右各顾一边,也不需动作整齐。 卢敏此次来京,有她自己的小算盘。 郑家想与卢家结亲,她虽然爱慕郑颢英俊有才,可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好像自己身上有毒,眼光碰到都会生疮一样。 再说,他家是清贵,又是个八品小官,唯一的好处是,嫁过去是正妻,这当然不是她的首选。 这次宫宴,高官贵族云集,若是能遇上称心之人,自己也乐得有个更好归宿。 这支舞二人同跳,卢敏当然不愿被王宝珠比了下去。 旋转、甩袖、回眸,卢敏风情万种,将目光投在几位少将军脸上。须臾间,何少将军拽住了她甩过来的帔巾,猛的一带,便将她拽到自己的大腿上。 这个动作,若放在刚才棣王献的那几个舞娘身上,不但一点事没有,更会引来大家的嬉笑。但这位舞者,是士族贵女,这样做,难免让士族难看。 果然,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连音乐也停了下来。 卢敏连忙从何少将军的腿上起来,低着头要往外退。可她的帔巾被少将军拽着没松手。他不慌不忙说到: “怎么?这就跳完了?还是说,到了圣上这里,本将军连喜欢的舞娘都抱不得了?” 旁边的一位公公小声说到:“将军,这位可不是一般的舞娘,她是范阳卢氏女,是地道的士族贵女。” “士族?”何少将军笑着站起身来,对圣上抱拳道:“圣上,末将的正妻一个月前病故,现在缺位正妻,末将看上了这位卢氏小娘子,不知能否请皇上成全?” 殿上一片哗然。 莫说士族看不上他们这类,占山为王的藩镇将领,就算是真的联姻,也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请圣上赐婚。 兵部尚书卢商缓缓站了起来,坐在他周围的几位,出生士族的大臣,也纷纷站起来,一言不发的怒视着这位藩将。 何全皞左右一看,几个藩镇将领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殿上,顿时剑拔弩张。 第014章 剑舞 站在大殿门外候场的李萱儿,将里面发生的事,听得清清楚楚。 她趁着门外的近卫鱼贯而入,沿着墙边站成一排的时候,也进了大殿,站在门内。在这里,大殿里的人,她一览无遗。 今天在后殿见礼的时候,卢敏向她问安,她都没有起身回礼。 虽说这辈子自己已经放手,跟她无怨无仇。但想到她前世,曾在郑颢父母面前挑拨离间,又怂恿郑颢的弟弟害自己,被父皇教训。 再想起她缠着郑颢,连他到洛阳任职也要跟着去,气就不打一处来。 现在,她又莫名其妙在大殿上,挑起士族与镇将的矛盾,还真是个人才。 大殿上的人站起来了一半,让李萱儿奇怪的是,坐在后排的郑颢不但自己没站起来,还把想站起来父亲给按了下去。 这不是你要娶的小娘子吗?怎么有人抢亲了,你还坐得这么稳? 郑颢的眼光,无意间扫到门边站着的公主,两人各自做贼心虚,都装作没看见。 龙椅上的圣上此时如坐针毡,平素让他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有手段,让各方势力相安无事,这样拔剑相向,非要较一个高下,他就很难做了。 李萱儿跟一个小宦官耳语了两句,很快,就听到打令鼓点起,圣上都要发火了:场上都要打起来了,这是谁不嫌事多,给配的战舞乐曲? 只见公主抱着剑,碎步飘然而至,嘴里和着打令鼓点说到: “看烽烟四起、剑拔弩张......为哪般?” 到了父亲、祖母面前,她施施然行了一礼:“女儿献上剑舞一支,祝父皇万寿无疆。此舞名为《胡不归》,请父皇笑纳。” 天朝剑舞由来已久,但女子舞时,多以柔美为主,所以公主开势便是一招“凤舞九天”飘飘忽忽,游走于左右两座之间。 随着舞乐起,献舞之人又是万寿公主,殿上站着的人都坐了回去。 打令的节奏,在麟德殿巍峨的大殿上,让人屏气凝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公主一人身上。 正要退出殿外的卢敏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着公主,眼光又停留在何全皞身上。只见他只管咧着嘴看着公主舞剑,仿佛已经完全忘了,刚才说要娶自己。 何家就是魏博六县的土皇帝,自己左挑右挑年龄已大,今天,她要当面问问郑颢,若是他不愿意娶自己,还不如嫁了这位土太子。 卢敏拿定主意,顺势看了坐后排的郑颢一眼,见他就差没把眼睛粘在公主身上,鼻子里一“哼”,转身离开了大殿。 忽然,打令戛然而止,公主立起手中的剑,杀气凌厉,剑风舞成了银色的屏障,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上,一阵金属舞动的“呼呼”之声,让人心惊。 乐声又起,公主飞身而起,不再是柔美凤凰,而是矫健游龙。 殿上诸人,似乎忘了之前的不快,皆赞叹不已。 圣上也是第一次看女儿跳剑舞,那气吞山河的模样,简直不像出自一位天真的闺阁女子。更妙的是,刚才的一触即发的危机,被公主悄然化解。 公主一段舞罢,鼓声又再次急促起来,殿门外进来四名伴舞的舞娘,一时间,剑影重重,眼花缭乱。 公主舞到何少将军面前,剑锋一转,向他座上刺去,何全皞吓得向后跳起来,把后面的桌子都撞翻了,舞乐却没有停,四名舞娘照常起舞。 公主把剑递到何全皞面前,笑道: “素闻何将军虎胆龙威,怎么连小女子手上,一把没开刃的剑也害怕?” 何全皞吓出一身冷汗,掩饰道:“你是突然袭击,本将毫无防备,才被你吓到。” 公主手指在剑上一弹,发出“叮”的声音,她压低声音道: “这次你是毫无防备,将来,你的手下因被你重刑苛待、克扣军饷军资,忍无可忍,导致军营哗变之时......你可别再毫无防备。”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前后左右的几人都能听到耳里。 何全皞大惊失色,环顾左右,见凤翔节度使副使石翼,正努力憋着笑,旁边的棣王,也向他投来鄙夷目光,他恼羞成怒。 圣上不是从不管他们“河朔三镇”吗?为何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此清楚?若不是圣上的意思,凭她小小公主,绝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他目露凶光,咬牙喝道:“谁给你的胆子?!” 公主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屑于回答。 她挽了个剑花,毫无痕迹回到大殿中间做收势之舞,手中的剑影,宛如长安八水,落日之下的平静波光。 大皇子李温就坐在棣王后面,妹妹与何全皞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刚好也看到了他凶狠的目光。 他才十七岁,何全皞三十左右,正当力壮,又是军营出生,可他还是坚定的握紧了拳头。 公主的剑舞结束,杨公公就宣布,所有人移驾殿前广场,观看马球赛。 李萱儿当然不会耽搁,她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长兄,匆匆往后殿去了。 献舞只是插曲,马球赛才是出事的时候。 “堂兄,来一个?” 李温正要去找郑颢,两个堂弟拦着了他。他们手上拿着宫里提供给大家的槟榔,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他摆摆手道:“这两天的牙疼得很,嚼不得这个,你们请便。” 妹妹早就提醒他,不要嚼槟榔,宴会上饮酒,再嚼槟榔会更容易脸红心跳。 特别是西川节度使敬献的桃花酿,里面泡了不少药材,和槟榔同食,不仅易醉,还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这一耽搁,他在殿中已经看不见郑颢的影子了。 被大皇子到处找的郑颢,刚得人传话,说翰林医官崔璟云在麟德殿外的会庆亭等他。 崔璟云自从任了太医署主药,便常年住在含光殿后的药庐,两人也很久没见面,郑颢不疑有他,匆匆去了。 他刚会庆亭,便看见花丛甬道上过来一个人,可那不是崔璟云,而是卢敏。 “卢娘子?怎么会是你?”郑颢根本没想到,卢敏会找自己。 “郑拾遗,请恕小女子唐突。你我之间亦不是毫无瓜葛,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们儿时婚约?”在这种地方说话,卢敏只有开门见山。 “那只是长辈一时玩笑,你我当时还小,自然不作数。卢娘子,我还有事,告辞了。” 郑颢不愿耽搁,抬腿出了会庆亭,朝殿前广场走去。 卢敏怔怔的,站了片刻,她也离开了亭子。 她已经打听好了,太后并不去看马球,她要去求太后,让圣上指婚,那今日就能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看着卢敏离去的身影,花丛背后的一个男人笑道: “何兄,你不是要圣上赐婚娶她?她被人拒绝了,你上,正好!” 另一个魁梧的男人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一口红色唾沫,夹着槟榔渣啐在泥地上: “呸!贱女人!” 第015章 马球 万寿公主往后殿走的时候,远远看到杨怀信带着一队人在巡逻。 杨怀信也看到了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只要他能帮自己阻止长兄上楼,自己在上面跟着柳婕妤,不让她到西楼去,这事就破了。 “杨副将,后殿的贵女都到殿前广场去看马球了,马大将军让您到大殿外协助防卫。” 一个内侍过来通知杨怀信。 这下糟了。但这是马元鸷的命令,杨怀信又不得不听。 他把四个心腹叫过来:“后殿里还有太后、公主,这里的防卫也不能马虎。你们四个守在东、西两楼下面,不能让男宾入内。若是有硬闯......你们就把事闹大。” 义父下令不能拦,若是自己在,还能仗着身份,找个借口拦得一时,但他们只是校尉,违抗命令,只有一死,他不能不顾。 他还有个想法,公主担心的是大皇子,他在前面盯着大皇子,确保他无恙,那后面不就轻松多了? 后殿里,元妃正安排着几位嫔妃: “仇才人,你这才刚有身孕,就别往人多的地方钻,一会太后过来休息,你和柳婕妤,就留下来伺候太后吧。” 元妃轻描淡写的说完,带着亲近她的几位嫔妾往前殿去了。 仇才人是仇士良的义女,仇士良死后,做为协助自己上位的回报,宣宗将他的几个义子,安置在要职上。 这几位义子,又将义妹送入宫,做了宣宗的才人。 她抱歉的对柳婕妤道:“姐姐,刚在坐得久了,心里闷得慌,最近反应又大,我还是先回宫去休息,太后这里,就有劳姐姐了。” 有孕是大事,柳婕妤便送她到了殿门,看着仇才人带着几个宫女离开。她一转头,便看见赵合义阴恻恻的站在她身后。 “赵公公,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有事吗?” “不知谁给九皇子灌了酒,这会不舒服正闹呢。奴来问问婕妤,要不要过去看看?”赵合义弓腰说到。 “汭儿在哪里?”柳婕妤一听就着急了,当然想快些过去看儿子。 “太后已经到东楼里休息了,您......” 对啊,仇才人已经走了,太后身边不能没个嫔妾伺候,万一找人就不好办了。她看看西门说: “赵公公,就麻烦您把九皇子抱到西楼来,这里离太后近,我可以两头看着。” 赵合义应下,垂首敛目的走了,柳婕妤则急忙走到西楼等儿子。 屏风后面的李萱儿,迎着光,朦朦胧胧认出柳婕妤进来,她假装伏在矮桌上睡着了,并没有出去搭话。 “紫鸢,你过去看看,赵公公怎么还没把九郎抱过来?”柳婕妤有些着急的说。 李萱儿这才确定,果真是赵合义将柳婕妤骗到这里。她继续闭着眼睛,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柳婕妤?太后不是在这里休息吗?” 嗯?怎么像是卢敏的声音?她怎么回来这里? “卢娘子,太后在东楼,已经睡了。您要见太后,就到东楼等等吧。” “哦......那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吧......” 李萱儿听得出卢敏声音中的惴惴不安:难道今生因为有她的介入,一切都不一样了? “柳婕妤,婢子一直找到马球场,也没看见九皇子啊,连赵公公也没看到。” “九皇子?民女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九皇子和八皇子,两人就在旁边的花丛里......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好像......在躲着嚼槟榔。” 八郎、九郎都不到十岁,槟榔这种嚼了会上瘾的东西,肯定不会让他们吃,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甩开跟他们的小内侍,躲着人偷吃。 “什么?这臭小子,竟敢躲着吃槟榔?!我下去看看!”柳婕妤也顾不上太后唤人,她要去把儿子抓回来再说。 “嗯嗯,他俩就在西楼前面的花丛里。” 卢敏说完这句,就已经听不到柳婕妤的声音了,几个宫女也哗啦啦的跟着一起跑下了楼。 结邻楼里,就只剩下屏风外的卢敏,和屏风里的李萱儿。 李萱儿心中苦笑:你怎么就这样阴魂不散?我都不要郑颢了,你还老在我眼前晃。 在公主心里一晃而过的郑颢,现在正紧张的盯着他左前方的红色马球。 直接打,他可以直接破门,赢得胜利。可他没找到的那个胡人,此刻就在眼前,他起了个汉人的名字,现在是夏绥节度使的康副将。 这个胡人,是马元贽带兵去平定兵变的时候,才从校尉提起来的。马大将军,就是在圣上面前推举他的伯乐。 郑颢不能给他击伤大皇子,让大皇子糊里糊涂,被公公们送入西楼的机会。 他下定决心,手起球飞,那个红球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直扑康副将的面门。郑颢下了狠手,因为球场上的误伤,可赦无罪。 “啊!” 康副将惨叫一声,痛得从马上掉了下来。 “哎呀!失手失手!”郑颢立刻从马上下来,向康明走去:“这个距离,康副将怎么就没躲开?” 地上的康明气得头都大了:你那个距离,不去打门,打我干嘛? 几个公公抬着块板子跑过来,很快将康明抬了下去,另一个人上马替了他。场上长安队只剩一个球,由四海队开球。 凤翔节度使副将石翼,球杆轻轻一挥,马球滚了出去。 刚才郑颢那一棒,明明不用挑球,推球也能赢。可他却选了风险更大的一种,还误差那么大,击中离门一丈远的康明。 石翼那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开球的时候,他特意将球往郑颢身边打,他要看看,郑拾遗还会干些什么。 哪知郑颢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球往后回传给队友,李温早已等在旁边,球滚到他附近,李温偏过两位阻拦他的人,双腿夹着马匹,整个上身探了出去,对着红球一捞,球朝他们自己人滚了过来。 石翼以为他要传给郑颢击球,冲过去挡住郑颢,李温只是虚晃一招,得了个空挡,一挥球杆,红球直接入了空门。 “赢了!长安队赢了!” 前殿廊下坐着的圣上高兴得连连点头,他没想到,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大儿子,总算还有些长处,今天更是给他长了脸。 “圣上,不......不好了!后殿结邻楼出事了!” 第016章 意外 郑颢几个长安队的,正跟在李温身后走过来,听到“结邻楼”三个字,他脸色一变。 李温上前追问道:“结邻楼出了什么事?” 那宦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说边喘:“万寿公主......何副将......” 李温听到妹妹名字,心中有些紧张,回头与郑颢对视一眼,大声道:“郑拾遗,跟我走!” 郑颢做李温的师傅,是得了皇上应允的,否则还真不能跟着皇子跑。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上了西廊,就看见西楼门外已经站了不少宫女、羽林卫,看来,是把太后也惊动了,事还不小。 宫女们看见大皇子过来,纷纷让道,让李温他们进去。 太后正端坐在御椅上,看见李温进来,气恼的说:“怎么是你来?你父皇是连后宫都不管了?” 李温看了眼被羽林卫反剪了双手,跪在地上的何全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上下打量妹妹几下,她好像一点事没有,笑吟吟站在那里等着看戏。 李温向太后赔笑道:“皇祖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弄清楚,也不好向父皇交差啊......” 门外传来圣上的声音:“吾亲自来听听,谁敢在大明宫里放肆。” 随着圣上的出现,站在公主身边的卢敏吃了一惊,她看到祖君卢商也跟了过来。 圣上坐好,扫了一眼众人,挑了个看上去全场最轻松的人:“万寿,你说说,怎么回事?” 李萱儿忙行了个福礼,认真道:“女儿刚在屏风后休息,听到楼下有人嚷嚷,出去一看,是何少将军硬要闯上来。禁卫自然不许,就起了冲突。” “何全皞,把头抬起来。”圣上看上去波澜不惊。他虽不愿意激起与藩镇之间的矛盾,但也不会任他们在皇城胡作非为: “你仗着自己的身份,屡次口吐狂言,吾都因今日是节日,不与你计较,现在你竟敢闯后殿,是不是你父亲纵容你,在吾的大明宫里撒野?” 何全皞酒醒了大半,哭丧着脸,慢慢抬起头来,李温这才知道,为什么看他有些怪。 他的头发本在头顶扎成髻,上戴小冠,特别之处是冠上插着支羊角簪。现在羊角簪和小冠都不见了,头发散下来披在肩上。 “回圣上,末将不敢,末将刚才在大殿上,也就喝了三、两杯,不知怎地就醉了......平时喝得比这多得多,也没见似今日这般失礼......” 这次何全皞倒是好好说话了。 你当然不知道。 圣上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住冷笑:你敢在殿上口吐狂言,我就敢让你狂! 杨玄价亲自给他上的酒,就是西川上贡的桃花醉。 李萱儿盯着父亲的表情,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何全皞是喝了桃花醉又嚼了槟榔?难道这是父亲的安排?难道......父亲为了惩罚何全皞,竟然不顾后宫体面,纵容他到后殿闹事? 不行,现在还不是和魏博军叫板的时候。 她想起父皇为平息藩镇暴乱,花了多少米帛,最后是朝廷对他们完全放权,才能勉强做个妥协。 然而,这一切,仅维持了父皇这一朝,却为阿兄埋下了不可逆的祸根。 圣上正想开口,李萱儿急忙抢先说到:“父亲,这事要怪,就得先怪卢尚书。” 卢商就是听说与孙女卢敏也在场,才跟着过来看看,公主一下将“有错”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他这快七十的老臣可不乐意: “公主何出此言,老臣可担待不起。” 李萱儿心中暗笑:卢敏前世害我与驸马不睦,今天也别怨我顺水推舟,送你一段姻缘。 她向着父皇,面带羞涩的柔声笑道: “父皇,何少将军先前在大殿上,就向卢娘子求婚,可卢尚书没同意,两人早已一见钟情,才会想办法在后殿见面啊。您说,这该不该怨卢尚书棒打鸳鸯?” 她知道,何全皞一定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管怎样,先拦住父亲,不让他因此惩罚何全皞再说。 两个“一见钟情”的人,心中顿时万马奔腾。 卢敏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头: 自己已经二十三岁,早过了挑挑拣拣的年龄,卢家想用自己与士族联姻,可现在京官不如外官,不贪不黑不私下经商的,连多一个婢女都不敢养。 那......还不如嫁这位御前求亲的将军。 何全皞更是大喜过望,他根本没想到,公主说的给他一条生路,竟是这个借口,至于卢娘子去找过别的男人,这有什么关系?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儿女私情,总比耍横持刀闯内殿好,保命要紧。 他连忙跪着上前了一步,给圣上、太后叩头道:“公主说的不错,末将是因为思念卢娘子,才仗着酒胆,误闯西楼,太后来时也见到。” 太后这才想起来,她刚才过来的时候,好像是何少将军刚刚把卢敏松开。她点头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情在里面。卢娘子今年多大了?” “回太后,民女二十三了......” 太后笑着对卢商说:“卢尚书,这就是你的不对,卢娘子的年纪也不小了,既然有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求亲,你就不该还留着不嫁。” 李温完全懵了,搞不懂妹妹为什么要帮那个流氓出头。郑颢也在想,公主这么明显帮他,莫非她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最吃惊的是圣上:女儿一向不爱管别人的事,她都这么说,难道此二人真有儿女私情?关键是,他并没有冲撞皇室,连女儿都为他们说话,若是这样再严惩,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人情味?还把两头都得罪了。 卢尚书更是心塞,一脸幽怨的望着自己的大龄孙女: 你母亲去世,父亲外调,是多留了你五、六年,可再恨嫁也不能找这种军汉、兵奴啊,魏博镇又是个是非之地…… 他抱拳道:“圣上,敏儿父亲不在京师,恐怕还要……” “哎!这有何难?” 圣上既然不能借事处罚何全皞,那就要借亲事遮了外臣入后殿的丑,免得让人笑话他不敢动魏博的人。他不动声色道: “何全皞、卢氏,你二人可愿意吾为你们指婚?” 卢敏心中暗喜,赶紧跪到何全皞身边:“民女全凭陛下做主。” 她这反应倒让李萱儿吃了一惊,瞟了眼哥哥身后的郑颢,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这一世,什么都变了? 公主一句话,后宫的丑事变了美事,诞辰节圣上为魏博军少将军何全皞,与范阳卢氏指婚,太后还赐了一对玉如意给卢氏。 卢商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架不住自己孙女要往上贴。 一场闹剧谢幕,郑颢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往外走的时候,他突然瞥见杨怀信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果然……不简单。 第017章 真相 公主的一千二百步,当然是用跑的。 李萱儿风一样的回了宫,想也没想,抬腿就往紫宸殿冲。 她走的是后门,躲在帘子后面探头往里望。正好听到有人在说: “陛下,郑拾遗乃前朝宰相郑因之孙,虽他父辈无甚出色之人,但家风门第清贵,学识人品无俦,郑拾遗配给万寿公主,恰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说话之人,正是极力撮合他们的,郑颢的恩师,宰相白敏中。 郑颢本人,圣上不但见过,还在殿试是亲自考过,他是圣上亲笔点的金榜状元,当然也是天子门生。 看见父亲频频点头,萱儿心急如焚。左右看看,想找位公公进去,找借口先把父亲请出来,等她见了父亲的面就好办了。 可这是通往后宫的小门,除了两个侍卫,旁边连个人影都没有。公主正着急,隐约听到殿中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 “微臣郑颢,参见陛下!” 腿长走得快? “郑爱卿,吾听闻你为了专注科考、日夜苦读,年二十六尚未娶亲,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是如此。” “嗯。”圣上欣赏的点点头。 郑颢一进殿,圣上就仔细端详,他还真是昂藏七尺、器宇不凡。凭他二十来岁就中了进士科状元,也是不折不扣天朝第一人。 这是酷爱科举人才的圣上,对他最满意的一点。圣上和颜悦色接着说: “吾有长女,已是及笄之年,端庄贤惠,雍容华贵,适为大家之主母,吾欲将其许配……” “启禀父皇,女儿不愿意!” 父皇话已出口,公主不能再等,只有帘子一掀,硬闯了进去。 于是,大臣们惊见,公主着一身石青翻领袍袴,头戴高巾幞头,脚蹬乌皮六合靴,风风火火冲出来。 万寿公主还真大胆,天朝自有武后、韦后、太平公主乱国,早有宫规,后宫女子不得入大殿。 她这是要闹哪出? 果然,圣上皱了眉头:“万寿,这里是朝堂,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退下。” 公主抬头看着父亲,坚定道: “父亲,您要给我指婚的郑拾遗,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娘子,是范阳卢氏二房嫡女,他们自小定亲,感情深厚。 女儿既不愿夺人所爱,更不愿委屈自己,痴心错付。 所以,女儿不愿嫁!” 万寿公主说完,圣上还未反应过来,媒人白敏中脸上挂不住了,连忙上前解释道: “陛下,郑拾遗幼时原是与卢氏口头定了亲,可成年后,郑拾遗本人不愿意,并未行三书六礼,这哪里做得数?公主只怕误会了。” 并行未三书六礼?前世,明明是白敏中亲自去卢家,为郑颢索要回的婚书、聘礼。还逼着卢家三日之内,将卢敏嫁给王氏做了填房。 卢氏已嫁,郑颢没了借口,才不得不接受圣上指婚。 王氏虽是名门望族,可原配嫡子苛待卢敏,以至于,她一次次来找郑颢诉苦,寻求安慰。郑颢觉得是自己毁约对不起她,陷在这种情绪里无法自拔。 而造成一切痛苦的根源,便是不明所以、横刀夺爱的公主。 “女儿所说句句属实,郑拾遗敢说,他与卢氏幼时从未定亲?” 下面开始有了议论之声,有说公主失礼的,有说郑颢不义的,有说白敏中糊涂的。本就嫉妒白相公给公主做媒的,眼见要黄了,更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郑颢有些懵了: 不对啊!当初指婚不是好好的的吗?现在怎么来了个当堂拒婚? 而且……卢敏现在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公主从哪里听来的陈年旧事? 事关两世,他心中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自证清白,只听圣上开口道: “既然中间还有扯不清的公案,指婚一事,今日暂且不议。万寿,你退下吧。” “女儿谢父皇成全!” 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得出,此时公主满心欢喜,心花怒放。 出了紫宸殿,在五月阳光下,李萱儿一身轻松的伸了个懒腰: 这也许就是上天怜悯,让我重活一世。现在,还有比成亲大得多的事,他既不爱我,我又何必单恋一枝花? 阿娘的明义殿,就在紫宸殿的西边,萱儿哼着歌进了院子。 自从嫁出宫去,萱儿回来也是例行请安,彼此说的都是客套话。后来父亲重病,不治殡天,阿娘悲痛欲绝,当年,就追随父亲而去。 “阿娘!” 李萱儿远远就朝母亲奔去,紧紧抱住正站在花园边的晁美人。 “怎么了?今早不是请了安才出去的?多久没见一样。” 晁美人是这后宫里,唯一诞下两个孩子的嫔妃,可惜产后身子没保养好,落下虚症,给女儿这使劲一抱,差点喘不过气来。 李萱儿便将刚才在大殿上发生的事,对母亲说了一遍。 “你也是大胆,这样闯朝堂,你父亲怎么罚你,都不为过。”母亲担心的说。 萱儿忙辩白:“我那是急了嘛,只要不用嫁给郑颢,父亲怎么罚我,我都心甘情愿!” “你们娘俩在说什么?” 皇上已经退了朝,知道公主在她母妃这里,就直接到了明义殿。 “参见陛下。”晁美人笑道:“萱儿说她知道错了,她不该太鲁莽,直接往大殿上闯。这就被圣上听到了。” 一听到父亲的声音,萱儿站起来,垂手敛目,一言不发杵在那里。 圣上走到耷拉着脑袋的萱儿面前,问道: “怎么?刚才殿上还母老虎一般,现在怎么成了纸老虎?” 萱儿也不抬头,只把手心伸到父亲面前: “孝悌忠信,出棍棒乎?反正是您的亲骨肉,打在儿身,痛在爷心,您打吧。” 圣上又气又好笑,斜着眼睛道:“你当着朝臣的面,数落朝臣的不是,我还不能打你了?后宫皆不得入大殿,这条宫规你娘没教过你?” 见父亲要把阿娘也扯进来,萱儿不干了,抬起头刚要说,母亲过来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 “是啊,妾刚才已经骂过她。妾说,紫宸殿里,那是圣上,你是个女子,什么也不能说。明义殿里,这是父亲,有什么话,女儿但说无妨。” “不错......嗯?” 圣上本来是在点头赞同,可听到后面,才知道晁美人还是在替女儿说话,自己点过的头,已经收不回来了,只好说: “你有话,可以在你娘这里说,父亲赦你无罪。” 李萱儿大喜,她双臂各挽住父母,嘻嘻笑道: “萱儿会好好孝敬阿耶阿娘,在外面,我一个字不讲,阿耶回来,问萱儿什么,我一个字不留。再说,我不肯嫁郑颢,也是为了您啊。” 父亲用指头虚点着她,向着晁美人道:“你听听,给她点颜色,她就要开染坊。自己无理取闹遂了意,偏说是为了我。” 萱儿也不急,缓缓说到: “您想想,我不嫁郑颢,郑家就会与卢家联姻,他们两家的力量,足以与陇西李家一争高下。如今,李家在朝堂势盛,您不正需要卢、郑联盟,对他们进行制衡? 至于白相公......他并非出自士族,只不过是借着堂兄白居易的盛名,才得了您的青睐,他自然希望这些士族两败俱伤,进而势弱。 父亲,不是萱儿任性,这桩婚姻,根本就是有弊无利。” 圣上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十五岁的女儿,还有这些见地。平素只知道她乖巧听话不惹事,不知她还胸有丘壑。 “萱儿长大了,能在宫里陪伴阿耶阿娘的日子,也越来越少,萱儿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爷娘长命百岁,就是萱儿的福气。” 经历过国破家亡的李萱儿,说得诚心诚意。 第018章 令牌 站在大殿门外候场的李萱儿,将里面发生的事,听得清清楚楚。 她趁着门外的近卫鱼贯而入,沿着墙边站成一排的时候,也进了大殿,站在门内。在这里,大殿里的人,她一览无遗。 今天在后殿见礼的时候,卢敏向她问安,她都没有起身回礼。 虽说这辈子自己已经放手,跟她无怨无仇。但想到她前世,曾在郑颢父母面前挑拨离间,又怂恿郑颢的弟弟害自己,被父皇教训。 再想起她缠着郑颢,连他到洛阳任职也要跟着去,气就不打一处来。 现在,她又莫名其妙在大殿上,挑起士族与镇将的矛盾,还真是个人才。 大殿上的人站起来了一半,让李萱儿奇怪的是,坐在后排的郑颢不但自己没站起来,还把想站起来父亲给按了下去。 这不是你要娶的小娘子吗?怎么有人抢亲了,你还坐得这么稳? 郑颢的眼光,无意间扫到门边站着的公主,两人各自做贼心虚,都装作没看见。 龙椅上的圣上此时如坐针毡,平素让他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有手段,让各方势力相安无事,这样拔剑相向,非要较一个高下,他就很难做了。 李萱儿跟一个小宦官耳语了两句,很快,就听到打令鼓点起,圣上都要发火了:场上都要打起来了,这是谁不嫌事多,给配的战舞乐曲? 只见公主抱着剑,碎步飘然而至,嘴里和着打令鼓点说到: “看烽烟四起、剑拔弩张......为哪般?” 到了父亲、祖母面前,她施施然行了一礼:“女儿献上剑舞一支,祝父皇万寿无疆。此舞名为《胡不归》,请父皇笑纳。” 天朝剑舞由来已久,但女子舞时,多以柔美为主,所以公主开势便是一招“凤舞九天”飘飘忽忽,游走于左右两座之间。 随着舞乐起,献舞之人又是万寿公主,殿上站着的人都坐了回去。 打令的节奏,在麟德殿巍峨的大殿上,让人屏气凝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公主一人身上。 正要退出殿外的卢敏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着公主,眼光又停留在何全皞身上。只见他只管咧着嘴看着公主舞剑,仿佛已经完全忘了,刚才说要娶自己。 何家就是魏博六县的土皇帝,自己左挑右挑年龄已大,今天,她要当面问问郑颢,若是他不愿意娶自己,还不如嫁了这位土太子。 卢敏拿定主意,顺势看了坐后排的郑颢一眼,见他就差没把眼睛粘在公主身上,鼻子里一“哼”,转身离开了大殿。 忽然,打令戛然而止,公主立起手中的剑,杀气凌厉,剑风舞成了银色的屏障,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上,一阵金属舞动的“呼呼”之声,让人心惊。 乐声又起,公主飞身而起,不再是柔美凤凰,而是矫健游龙。 殿上诸人,似乎忘了之前的不快,皆赞叹不已。 圣上也是第一次看女儿跳剑舞,那气吞山河的模样,简直不像出自一位天真的闺阁女子。更妙的是,刚才的一触即发的危机,被公主悄然化解。 公主一段舞罢,鼓声又再次急促起来,殿门外进来四名伴舞的舞娘,一时间,剑影重重,眼花缭乱。 公主舞到何少将军面前,剑锋一转,向他座上刺去,何全皞吓得向后跳起来,把后面的桌子都撞翻了,舞乐却没有停,四名舞娘照常起舞。 公主把剑递到何全皞面前,笑道: “素闻何将军虎胆龙威,怎么连小女子手上,一把没开刃的剑也害怕?” 何全皞吓出一身冷汗,掩饰道:“你是突然袭击,本将毫无防备,才被你吓到。” 公主手指在剑上一弹,发出“叮”的声音,她压低声音道: “这次你是毫无防备,将来,你的手下因被你重刑苛待、克扣军饷军资,忍无可忍,导致军营哗变之时......你可别再毫无防备。”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前后左右的几人都能听到耳里。 何全皞大惊失色,环顾左右,见凤翔节度使副使石翼,正努力憋着笑,旁边的棣王,也向他投来鄙夷目光,他恼羞成怒。 圣上不是从不管他们“河朔三镇”吗?为何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此清楚?若不是圣上的意思,凭她小小公主,绝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他目露凶光,咬牙喝道:“谁给你的胆子?!” 公主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屑于回答。 她挽了个剑花,毫无痕迹回到大殿中间做收势之舞,手中的剑影,宛如长安八水,落日之下的平静波光。 大皇子李温就坐在棣王后面,妹妹与何全皞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刚好也看到了他凶狠的目光。 他才十七岁,何全皞三十左右,正当力壮,又是军营出生,可他还是坚定的握紧了拳头。 公主的剑舞结束,杨公公就宣布,所有人移驾殿前广场,观看马球赛。 李萱儿当然不会耽搁,她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长兄,匆匆往后殿去了。 献舞只是插曲,马球赛才是出事的时候。 “堂兄,来一个?” 李温正要去找郑颢,两个堂弟拦着了他。他们手上拿着宫里提供给大家的槟榔,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他摆摆手道:“这两天的牙疼得很,嚼不得这个,你们请便。” 妹妹早就提醒他,不要嚼槟榔,宴会上饮酒,再嚼槟榔会更容易脸红心跳。 特别是西川节度使敬献的桃花酿,里面泡了不少药材,和槟榔同食,不仅易醉,还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这一耽搁,他在殿中已经看不见郑颢的影子了。 被大皇子到处找的郑颢,刚得人传话,说翰林医官崔璟云在麟德殿外的会庆亭等他。 崔璟云自从任了太医署主药,便常年住在含光殿后的药庐,两人也很久没见面,郑颢不疑有他,匆匆去了。 他刚会庆亭,便看见花丛甬道上过来一个人,可那不是崔璟云,而是卢敏。 “卢娘子?怎么会是你?”郑颢根本没想到,卢敏会找自己。 “郑拾遗,请恕小女子唐突。你我之间亦不是毫无瓜葛,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们儿时婚约?”在这种地方说话,卢敏只有开门见山。 “那只是长辈一时玩笑,你我当时还小,自然不作数。卢娘子,我还有事,告辞了。” 郑颢不愿耽搁,抬腿出了会庆亭,朝殿前广场走去。 卢敏怔怔的,站了片刻,她也离开了亭子。 她已经打听好了,太后并不去看马球,她要去求太后,让圣上指婚,那今日就能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看着卢敏离去的身影,花丛背后的一个男人笑道: “何兄,你不是要圣上赐婚娶她?她被人拒绝了,你上,正好!” 另一个魁梧的男人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一口红色唾沫,夹着槟榔渣啐在泥地上: “呸!贱女人!” 第019章 三郎 一夜之间,丹凤街上的槐花,落了满地。 郑颢走在街上,不禁有些感慨。二十年前,他发现自己重新回到六岁,他是那样急着长大,好能重新遇见她,疼她宠她。重新为天朝,做自己该做的事。 重生时,他拜了一位曾经擦身而过的,后来大名鼎鼎的一代名将张议潮为师,学习骑射武艺。考状元那是手到擒来,他把主要精力,用在与翰林关系的建立上。 他和几位翰林成立了崇光书院,成了那些寒门进士的聚集地。 一路踩在黄白的槐花上,忽然脚下的槐花成了紫红色,他抬头看去,整条街上,只有这一棵槐树,开的是紫红色的花。 这棵树,恰好是他与李萱儿今生初逢的地方。 郑颢微微一笑:护着李温,就是护着你。 欠你一生,我还你一世。 进了兴宁坊的崇光书院,就看见翰林医官崔瑾昀,正在指点两位医工辨认药材,讲解药性与伍配。 郑颢伸出手指,在他腰上戳了一下,背着手,笑眯眯的进了内堂。崔瑾昀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跟了过去。 进了内堂,郑颢转过身来对他作揖道:“多谢公子,不吝赐教。” 这两个医工是家传录用,并未受过太医署教习,郑颢昨天写信请崔瑾昀来,今天一早他就过来了。 崔瑾昀的父亲是宰相,“公子”是旁人对他的尊称,他却不爱郑颢这么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恩人不知有何见教?” 他唤郑颢“恩人”,是因为少年时骑马摔断了腿,前世寻医无数,却无法治愈,直到成年,他都是个瘸子,纵有天资,难免自卑。 今生的郑颢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连哄带骗的将崔瑾昀送到孙思邈的后人,孙渊隐居的山谷。 孙渊就奇怪,自己闭关数年,藏得那么好,怎么还有人找来?还是一位陌生的少年郎。 崔瑾昀不但治好了腿,还拜孙渊为师,成了他的关门弟子,接受药王传承。 所以郑颢一跟他开玩笑,他就唤郑颢“恩人”。 正是因为学医,他错过了与卢敏的相识,更不知自己前世错爱,害了自己,也害了朋友。 他们两个,年纪相当,一样俊美无俦,一样是士族子弟里的另类。既不参与士族间的结盟倾轧,也不热衷娶妻纳妾。外人看来,他们就是在赌未来的皇权。 “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两个人?”崔瑾昀接过郑颢递来的茶杯,捧在手里,并没有喝。 郑颢自己饮了两口,才说: “李商隐准备辞官,说是过两天就要回郑州。他的病……” 崔瑾昀沉思片刻道:“他这是心病,我帮不了他。” “要是能拖个两三年就好了……” “拖两三年……什么意思?”崔瑾昀不解的问:“他只是心气郁结,离开长安回乡静养,又未必会死,为什么要拖两三年?” 李商隐是郑颢同乡,兜兜转转,四十岁才回京城做了盐铁推官,官职不高,可收入还不错,但这哪里是他想要的?郑颢知道,他在牛李党争夹缝中,委屈活了一辈子,这一去,便是永别。 郑颢看着崔瑾昀的眼睛,恳切的问:“你只管告诉我,若是他留在长安,你能不能帮他缓解病情?” “他患的是郁证,情志不舒,气郁失畅,导致脏腑功能失调。这种情志疾病,药石作用很小。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他感兴趣的事,让他心神转移。”崔瑾昀叹了口气说: “你我都知道,如今圣上听不进逆耳之言,朝堂上哪有人敢说真话?下面出了事,哪个不是相互掩盖,蒙蔽天听?李义山若是自己能想通最好,你还指望圣上能欣赏他,重用他?” “你很少说这么多话。”郑颢似乎胸有成竹,含笑看他。 崔瑾昀端起杯子,假装专心喝茶没听见。 “我今晚请大家在书院吃饭,李商隐也会来,还有……大皇子。” “你疯了!这么明目张胆,你是怕圣上还没有注意到你和大皇子亲近,还是嫌内侍臣没给你小鞋穿?” 崔瑾昀吼完他两句,放下茶杯,看着琥珀色的茶汤,忽然若有所思,皱皱鼻子道: “难道,你是想用大皇子,做李商隐的……药?” 郑颢哈哈笑到: “知我者,公子也。” 二人正在低声说笑,忽听见外面多了人说话,走出去一看,是皮日休来了。 皮日休比他们小几岁,最爱在书院里和翰林们辩论。郑颢欣赏他的才华,见他常年住在寺院,便邀请他到书院里常住,当作是书院的管事。 郑颢前世死在宣宗殡天那年,他并不知道自己身死后发生的那些事。否则,他会庆幸自己收留皮日休这一善举。 崔公子却嫌弃他相貌丑陋,说他左眼下垂,像个独眼龙,也懒得与他搭话。 “皮六郎,你去看看晚宴开始准备了吗?冷胡突鲙、醴鱼臆,这两样不能少。”他看了一眼,在旁边闷声表示不满的崔瑾昀,笑道:“连蒸苲草獐皮索饼,也不能少。” 这獐肉饼是崔瑾昀最爱吃的,比李商隐爱吃的那两样鱼更难做,他得意洋洋的笑了。 晚宴人不多,李温悄悄来的时候,李商隐、郑颢、崔瑾昀、皮日休都在正堂等他。 李商隐只知是贵客,没料到是大皇子,赶紧起来给他让座。 李温笑到:“这是私宴,受郑三相邀。某只是李大郎。阁下年长于某,学识亦长于某,某敬您首座亦不为过。” “某哪有什么学识?不过是爱些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李商隐没想到大皇子对自己的评价那么高,不觉心生感激。 李温边入座边说:“郑三既是我的师傅,又是我的朋友。三郎是极有见识之人,他极力向我推荐您,肯定不会没有原因。听说,您在川蜀的时候,有不少心得,一会您给我好好说说。” 几人入座,习惯性互相客套一番,便天南地北谈起各地贪官因未有效惩罚,导致贪腐盛行,李温也蹙眉唏嘘,不知不觉聊到深夜。 “主人!外面好像出事了。”阿墨凑到郑颢耳边说。 郑颢起身跟着他走到屋外。 阿墨道:“有人到隔壁藩篱找大皇子,没找着,就往往我们郑府去,阿砚已经追过去了......嘿!怎么又是你!” 阿墨叫出来的时候,郑颢已经看见了,跟在阿砚旁边,急急忙忙走过来的大公主李萱儿,后面还跟着个小内侍。 “某见过大公主。” “我兄长在你这儿吗?我有急事找他。” s:///book/11/11909/755350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20章 求救 屋内李温已经听出院子里的,是妹妹萱儿的声音,也走了出来,连声问道: “萱儿?你怎么出宫来了?是娘出了什么事?” 李萱儿一见阿兄,上前便说:“娘没事,是杨怀信出事了!阿兄,他被马元贽打得将死,马元贽还下令太医署,不许太医给他治伤,我估计他都挨不到天亮。” “杨怀信?就是那个羽林卫副将?他犯了什么军法,要受此惩罚?”李温和杨怀信不过是一面之交,他不明白为什么妹妹对他如此上心。 李萱儿嘴巴一扁,装作要哭的样子说道: “阿兄,我就跟你坦白了。上次你问我,几时会的骑马射箭?这都是偷偷跟杨副将学的,他怎么也算是我的师傅,再说,他会被惩罚,也是因为我们。” 李萱儿说得也没错,她的骑射,就是跟杨怀信学的,只不过,那是在前世。 她跟着兄长进了堂屋,居然看见李商隐也在,还有......李萱儿几乎窒息了,还有后来黄巢朝廷的翰林大学士皮日休! 一个是怀才不遇,辞官回乡,便郁郁而终的才子李商隐,一个是懿宗朝两试及第,入仕却看破官场黑暗,辞官回乡,毅然加入反军的才子皮日休。 兄长,竟然与他们结交了。 李萱儿有一瞬迷糊,她怀疑阿兄是不是也重生而来,为何会事事占尽先机?但很快她又否定了:皮日休投反军,那是阿兄的儿子继位以后的事,他又如何知道? “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萱儿接过阿砚给她倒的茶,喝了一口,才说起宫里发生的事。 昨日麟德殿里发生的事,最后以圣上给魏博军少将军何全皞,和兵部尚书卢商的长孙女卢敏指婚,完美结局。 虽然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既保住了后宫颜面,又彰显圣上恩德,终究算是好事一桩。 可宫宴结束后,回到内侍别省的马元贽,却气得连砸了两个茶杯: “把杨怀信给我带进来!” 圣上一边给他们这些大宦官些口头好处,一边拿些中下层宦官的错,杀鸡给猴看;一边把权力收到北司,却又事事独断专行、亲力亲为,一边派文官出任节度使,遇到军镇暴乱,宁可不作为,也不派神策军出京。 别人看来,圣上已经将宦官治理得服服帖帖,可马元贽却对他这种耍权术、玩制衡的做法,越来越无法忍耐。 这次他和元妃合作,就是要为她争一个皇子,一个长得最像圣上的皇子,昭王李汭。 圣上以为杨玄价忠心,可马元贽知道,育有四皇子李滋的吴昭仪,早就傍上了杨玄价。他成天不离圣上左右,夔王李滋,就成了“个性、品德最像圣上的皇子”。 再算,就是仇才人肚子里正怀着的这位,生个公主还好,若是个皇子,仇士良几个义子,也绝不会将看得见的皇权,轻易拱手让人。 其他的皇子,马元贽都没放在眼里,包括已经出宫开府的大皇子李温。 李温已成年,有自己的想法,不是那么容易把控,更何况长子会得到大臣的拥戴,选傀儡皇帝,没有一个宦官会选他。所以他们联合起来做的同一件事,那就是在圣上面前说李温的坏话。 但就算是大皇子不值一提,他也不允许有人越过他,去和大皇子结盟。立嫡立长,总是一把会被人拿起的利剑。 控制不住,只能毁灭。 如今,手下杨怀信就在自我毁灭的边缘试探,这怎能不让他怒火中烧。 杨怀信昨天就知道自己逃不过惩罚,不仅是因为帮了公主,他这颗,明着被义父塞到马元贽阵营的棋子,迟早要在两边肉搏之时,被挤压做齑粉。 他低头进门,拱手向马元贽行礼道:“大将军,您找我?” “杨副将,昨日诞辰节,你为何不在自己岗位,擅自跑到后殿?”马元贽铁青着脸问道。 马元贽的长相,是宦官里少有的凶相,两条粗眉毛几乎要连在一起,脸上两道横肉,让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再加上他的残忍手段,禁军里,没有不怕马大将军的。 杨怀信坦然道:“我本来是站在前殿外,后殿出事后,我看若是没有人过去,圣上也会怪罪我们疏于防卫,大将军也会连累被问责,这才跑过去。” “哼!本将军是怪你跑过去吗?我是问你为什么帮着公主撒谎?赵合义已经跟太后说,看见柳婕妤在下面与人拉扯,你却帮着公主说,没有柳婕妤……你别告诉我,这是杨玄价的意思。” “确实,不是义父的意思。属下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柳婕妤……” “是吗?”马元贽冷冷说到: “别拿杨玄价对付圣上的那一套来对付我。你挡在公主前面的时候,柳婕妤还没有走下台阶,别以为我是瞎子。顾二,把杨副将带下去,替他义父好好教教他。” 顾二带着两个人,正要上来拿杨怀信,他一抬手,淡淡说道: “不必了,前面带路。” 看着杨怀信跟着顾二走了,躲在外面偷看的杨复光扭头就跑。马元贽在禁军厉害,可大明宫里又不止他一个势力,他们的义父和杨门宦官,也占了半边天。 门外马大将军的守卫,看见了正往外跑的杨复光,手一挥,六七个人冲了过去。 杨复光年龄虽然不大,他是从小进宫,在宫里也待了好几年,地形没有不熟的。就是他没有经历过改朝的残酷,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拿命奔跑。 来追他的是马元贽的亲卫,出了内侍别省,就是北司所在的侍政院,所以,不能让他出去。 “咻咻!” 几支箭射过来,杨复光心里一惊:不好,这是真要灭了我。 内侍别省院门站着的几个侍卫,听到动静也围了过来,院门是出不去了。 杨复光像兔子一样,突然拐了弯。 东墙有棵歪脖子树,树冠盖过内侍别省和侍政院中间隔着的小巷,就是那里! 别看他腿短,杨怀信带的队伍,是禁卫里操练最勤的,又拐了一个弯,侍卫们还没看见他的影子,他已经麻溜的手脚并用,跳上了树。 “义父!义父,快救救七郎!” s:///book/11/11909/756092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21章 麦芒 杨复光看见杨玄价,就像见到亲爹,激动得眼泪鼻涕一起出来了。 他急急忙忙把刚才内侍别省里发生的事,跟义父讲了一遍。 杨玄价轻轻摩挲着手串上泛着绿光的记事珠[1],不动声色的说: “这是老七该受的。他不但不听马元贽的,连我的话也没往心里去。九皇子跟着柳婕妤消失了,连同我的计划也被他破坏,我还没给他上家法,难道还要替他去求情?老九,你可别跟老七学。” “啊?......义父,您不救七郎,那他还不被马大将军打死?义父......” “打是不会打死,这点面子马元贽还是会留给义父,只是活不活得下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老九,你老实跟我说,老七帮公主,他是不是巴结上了大皇子?” 猛的听到义父问起大皇子,杨复光还有点懵,磕磕巴巴的说: “没......没有啊,我们就是在演武场见过一次大皇子,一起射了会箭。公主嘛......我们每天在后宫巡逻,碰见公主,实属正常。” 杨玄价叹了口气:“他不该自作主张。马元贽只怕是有想法了,他有兵权,我们只能和他斗智,这个时候,宜静不宜动。你回去,等老七回来了,再叫太医来。” 杨复光失望极了,他本以为抱上了义父这条大腿,在宫里就没人敢欺负他们,没想到,他们也只是棋盘上,随时可弃的马前卒而已。 走出侍政院,他垂头丧气的沿路往北走回羽林卫,过了明义殿,迎面就是灰瓦绿琉璃剪边,小巧却不妖娆的承欢殿。 椿荣萱茂,膝下承欢。这里是公主殿。 “小杨校尉,谁踩你尾巴了?还是没抢到饼吃?一脸丧气的。” 承欢殿的白芷和白英,两人正抬着一篮桃子,从明义殿里回来。 杨复光不过十岁多点,是巡逻的内卫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宫女们没有不认识他的,每次看到,都要打趣他两句。 白芷拿起一个桃朝他扔了过去,正好扔到他怀里。两个宫女都嘻嘻笑起来。 “你们承欢殿的东西,我可吃不起。”杨复光嘟囔了一句,反手又把桃扔了回去。 白英一下子没接住,桃子骨碌碌的滚了老远,两个宫女正要骂他好心没好报,只见那桃子滚到一个人的脚下,被捡了起来。 “杨校尉,我们承欢殿哪得罪你了?给你桃子吃,还被你嫌弃。你也别走了,就在墙根上面壁,等你杨副将几时来接你,几时才能走。” 公主也是逗逗他,杨怀信来才好呢,昨天也没能当面谢他。 杨复光看看公主,表情怪怪的,低下头,挪着步子向墙根走去,走着走着,他肩头就开始不住的耸动起来。 “害!你还委屈了?让你面壁,可没让你哭。”公主又气又好笑:“那天校场上的英勇哪去了?一会杨副将来,我可要好好问问他。” 杨复光一下子抱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含含糊糊的说:“他来不了了!他就要被打死了!” “他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公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对身边的木蓝低声道:“去,把他带回宫里,别在外面闹。” 进了承欢殿,杨复光也平静下来了,他把刚才马元鸷要惩罚义兄,以及义父不愿出手救义兄的事,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公主殿下,连我义父都不肯救七郎......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马大将军的手段,全禁军哪有不知道的?......公主,我要换岗去了......我义兄......” 公主点点头说:“你去,下了岗,再过来找我,我来想办法。” 办法却不是那么好想,这不像上次闯入大殿拒婚,那事情与自己有关,情况又紧急,偶尔任性一回,父亲不会计较。 这次不同,马元贽要惩罚自己的下属,可以找一百个合法理由,就算是父皇,他也不会干涉这种小事。被惩罚起因又是自己,她就更不好去参与,弄不好,反倒送了他的性命。 “木蓝,去明义殿。” 初进大明宫时,母亲住在离紫宸殿最近的地方,也是因为李温也住在这里,这几座宫殿和内侍们的侍政院、内侍别省都很近。 晁美人诞下长子,按照圣上的平衡术,她自然不会被晋高位,还好晁美人也无所谓,圣上不来找她,她也不去找事。 “后宫里这两派势力针尖对麦芒,这还真不能出面,尤其是你。”晁美人听了女儿的话,肯定了她的想法。她转头对站在身后的大宫女说: “含香,叫人把兔子放出去,一会你亲自过去把它抓回来,顺便看看内侍别省有什么动静。” 含香会意,出去叫人放兔子去了。 李萱儿也想起来,阿兄不知去哪逮了只兔子,拿给她玩,她玩了两天不耐烦养,就放在母亲宫里,养熟了,就随它到处乱跑。 这只兔子最爱跑到内侍别省里去,那里偏僻处有口井,四周的草长得最繁茂。圣上听说,就夸别省是福地,这样一说,内侍们也不敢撵那只兔子了,由着它进出。 往日含香、含烟两个大宫女去寻,内侍们还乐得帮她们一起抓兔子。 果然,含香过去的时候,门口的侍卫莫安就笑: “阿姊,雪球还在井边吃草呢,我去帮你抓。” 两人走到墙边,含香悄声问:“先前我听见里面有叫喊声,这又是谁被打了?大家都是奴婢,谁又比谁高一等似的。” “阿姊你别问,问就是杨怀信那小子倒霉。大将军不知怎么就找到他撒气,这不,人都打得快断气了。有叫那么大声吗?他好像是嘴唇都咬破了,死都不叫的。” 莫安弓下腰,慢慢朝兔子靠近。兔子见怪不怪,仍在快速的动着三瓣嘴,吃的津津有味。 “不是被打的叫唤,是打人的人嚷嚷。”含香小声解释道。 “哦,那有可能!”话音未落,莫安扑了过去,把兔子搂在怀里,笑道:“那个顾二最是狐假虎威,是他叫唤,那就对了。” 含香接过兔子,将一包点心放到莫安手里,莫安他们经常得含香、含烟的点心,也不推托,笑眯眯的塞进怀里。 “那杨副将,没被打死?” “不会当场打死,毕竟他义父还在隔壁坐着呢。听说,今晚会扔黑屋,就要看他能不能撑住了。”莫安叹了口气。 这事不知哪天会同样掉到自己头上,谁看了都不舒服。 “他义父不来接他回去?这不是打他自己的脸?” “你是不知道,隔壁那位,前阵子在圣上面前告了王简一状,说王简带兵从农户的田里过,圣上二话不说,把王简罚去守城门,他可是我们这位的左右手。 这账,都要算在杨怀信的头上。隔壁那位吃了哑巴亏,这能救吗?”看在点心的份上,莫安不觉多说了两句。 含香也不敢搭话,抱着兔子走了。 s:///book/11/11909/756980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22章 出血 李萱儿仿佛是看雪球吃白菜,看出了神。 她的脑海里,全是杨怀信被打到双腿残废,奄奄一息的样子,当时他被扔在一堆尸体的最上面,正拉出宫拿去填坑。是她让人把他从牛车上拉下来,带回了公主府。 现在自己还住在宫里,也没有可以悄悄收留他的公主府,救下来,又该怎么办? “再喂,兔子就撑死了。”晁美人拿过她手里剩下的白菜叶,安慰她道: “等太医给他治了,保住一条命,后面都好说。大不了阿娘去找你父亲,就说他帮过我,把他要到宫里来不就行了。” 李萱儿叹了口气,小声说到:“他一心就想为了天朝,阵前杀敌,活得像个真正的热血男儿,难道两次都不能如愿......” “晁美人、公主,小杨校尉来了。”含烟带着一脸着急的杨复光走了进来。 杨复光给她们行礼,带着哭腔说:“公主,不好了,大将军下令,不许太医来给我义兄治伤,大家也都不敢进黑屋......不过,门没关,我刚才偷偷溜进去,看他已经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办?” “你义父也不管吗?”李萱儿虽知道原因,难免有些不解。 杨复光低头小声道:“义父有二十多个义子,少一个,有什么关系......” 李萱儿和母亲对视了一眼:虽然残酷,但让他早明白这个道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天朝的宦官可以在宫外娶妻置家产,虽然无法生孩子,他们也会认许多养子、义子。在宫中还能子承父业,逐步将自己的“儿子们”安插到各个关键岗位。 这也是天朝宦官难以连根铲除的原因,再加上圣上既不相信士族集团的文官,又不相信藩镇武官,到头来还是要用他们这些家臣。 宦官之患,才生生不息。 “含香,去拿金创药给杨校尉。”晁美人对杨复光说:“先用金创药把皮外伤给治了,别让他再流血是关键。” 杨复光点了点头,将含香给他的两个小瓷瓶,小心藏入怀里,鞠了个躬,匆匆走了。 “阿娘,连太医署也被马元贽控制了吗?难道父亲这也不管?” 萱儿有些弄不明白,父亲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吗?为何在平静的外表下,仍然举步维艰? “马元贽对我们不敢如此,现在是对一个区区小武官,太医署的太医当然唯命是从,谁也不愿意惹火烧身。你父亲......做圣上久了,周围都是歌颂他的声音,他也越来越听不进逆耳之言,久而久之,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听了母亲的话,李萱儿重生以来,第一次迷茫了。 原来,重来一次,并不是叫阿兄读书上进、寻得个能助他的宰相,替他杀几个挟持他的宦官、杀几个贪腐无能的大臣那么简单。 天朝的圣上,必须有忠于自己的军队,必须有识人用人的胸怀。 李萱儿救杨怀信的心,更加迫切,她需要打破这几个大宦官的平衡,只有他们不平衡作乱,自己才有机会劝说父亲下狠心。 “公主!公主!” 殿外传来杨复光的声音,两个宫女跟在他身后,拦都拦不住他。 “让他进来。杨校尉,怎么了?”李萱儿知道,一定是杨怀信不好了。 到了殿内的烛光下,才看清杨复光的脸色煞白,说起话来嘴唇都在哆嗦: “公主......” 他将手掌打开,掌上都是血,是刺眼的红,手中金创药瓷瓶,盖子是打开的,看上去,里面已经倒空。 “公主,药都倒在伤口上了,可......可血还是止不住......”杨复光害怕全写在脸上。他是真心爱戴他这位义兄,这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双眼又模糊了。 “止不住?不可能啊!这金创药是大皇子得了云南的好药,特意送了两瓶给晁美人,封口都没开,怎么会没效?” 含香也糊涂了。 “还是得找太医......外面的郎中又不能进到宫里来。含香,你去尚药局,就说我不舒服,叫位医女过来。” 尚药局不远,很快,就有医女跟着含香过来,她一进门,就看到旁边垂手站着的杨复光。她看了看晁美人的气色,又把了脉,便起身行礼道: “晁美人,您贵体安康,并无大恙。若您是想让我救不能救的人,恕小的不敢。得罪了。” 说完,她收拾好医箱,匆匆走了,就像多留一刻,晁美人又会将她留住一般。 “这……是元妃?” 李萱儿前世早嫁,母亲又是个三缄其口、报喜不报忧之人,她对宫里的事了解不多。后宫嫔妃之间,谈不上争宠,因为她们的荣光和命运,都在儿子的身上。 后宫没有皇后,嫔妃身后没有母族,唯一能让自己当上太后,在宫中安享晚年,不必去寺庙中清修终老的,不是圣上,而是继位称帝的儿子。 而皇宫中能帮助自己儿子的,只有宦官。 膝下无子的元妃,心中有多恐慌,对马元鸷就有多顺从。昨日计划好的去母夺子,被公主打乱了,今日不过是给侍卫们一个警告:谁敢与她和马大将军作对,谁就得死,就算是杨玄价的义子也不行。 李萱儿抬起头,看着母亲说:“母亲,还有办法!我出宫去找阿兄,从外面找个郎中,扮成内侍混进来。这个时候,马元鸷和顾二应该都出宫回府了,剩下的人都好对付。” 晁美人看着女儿,心里满是担心,却什么也没说,转脸对含烟道:“去拿一两金子,让秦公公带他们出去。” 这个秦公公,本来也和杨玄价一样,是有拥立之功的宦官,只因斗不过杨玄价,退到后宫管理门禁,但这并不影响他发小财,宫里的嫔妃、宫女有里外递东西的,偷溜出宫的,都得给他行孝敬。 一两金子就是六贯铜钱,夜里出宫,还要带人进出,这风险多大,没有这个数,他不可能为你冒这样的险。 “阿娘,那我去换衣服。” “去,我宫里的康子跟你出去,他人机灵,有事还可以避到你阿兄府里。” 等李萱儿走到院子门口,无意间回头,突然发现殿里的灯火,已经都熄灭了,母亲站在廊下朦胧的灯笼下,远远看着自己。 晁美人从来不争不抢,可事关儿女,她绝不含糊。 此时,自己撇清干系,将来才有机会保全他们。 第023章 瑾昀 李萱儿把宫中发生的事,和自己为何出宫讲完,在座的都捏了把汗。 “阿兄,你看现在还能找到郎中吗?” 李温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康子,点点头说:“官家的医生、医工最好不要找,我让人去看看,游方郎中能不能找到。” “大皇子,您最好不要扯进这件事里。”郑颢阻止道:“一来这位秦公公不知靠不靠得住,二来随便找个人冒险进宫,也未必能治得了......” 李萱儿本来就心急,一听郑颢说这话就来气,冷冷说到: “郑拾遗若是害怕,可以当做没听见,趁早躲回郑府。每个人都只想着保住自己,那就是一盘散沙,如何与抱成团的宦官斗?” 郑颢也不生气,她不知道秦公公是墙头草,说这话也在理,他耐心解释道: “不是不救,是在保护大皇子和您的前提下救,现在和宦官的斗争还谈不上开始,还不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时候。 秦川原来也是仇士良一伙的,后来马元贽占了禁军,杨玄价占了北司,他被排挤出来,但并不表示,他不会骑墙。若是大皇子出面换人,人又是从明义殿里出来的,一捅出去,我们还没上阵,就全线阵亡了。” “对啊,万寿公主,带人进宫太冒险了,治不治得好是两说,就算治好,您如何把他带出黑屋?马元贽会放过他?”李商隐也站出来反对。 今天他终于意识到,他还是有机会施展抱负,报效天朝的。大皇子已经让他看到,天朝还能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李萱儿是被郑颢说动了的:秦公公会怎样,她并没有把握...... 郑颢见她锁着眉,连忙用胳膊肘捅了身边的崔瑾昀一下。 崔瑾昀斜眼看他:“干嘛?” “不如你去走一趟,你是药师又不是太医,但你可以进出右银台门,给太后送药材,不是吗?”郑颢一本正经的说。 崔瑾昀气得鼻子都冒烟了:你是不是傻!太后会这个时辰要药材吗?你心疼大皇子出事,难道就不心疼我? “用了止血药还血流不止,八成是被下了活血的药,要先找出是哪种药,才能对症中和,这深更半夜的,就算能诊出是哪种药,也未必刚好有解药。” 他语气虽冷,里面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李萱儿这才发现,崔瑾昀居然站在这里:他?他不是双腿残疾,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吗?我就说那么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如何吹得出那样高亢的曲子...... 今生,居然什么都变了。 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杨怀信就真的要血流尽而亡?马元贽这个奸贼,难怪说要关一夜黑屋,明天天亮才能抬回去。 她脸上落寞的表情,让郑颢心如刀割: 这样的表情他见过,前世,她去戏园子看戏,卢敏戳火他四弟装病,让她因为嫂不贤,被看中贤德之名的圣上骂了一顿。他在场,也知道弟弟没病,可要是说出来,卢敏和弟弟就要被骂了,他选择了沉默。 李萱儿当时看着他,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郑颢不知道,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已经悄悄变了。 崔瑾昀却看得真切,他扬起下巴,直对着他问:“你希望我去?” “你刚才不是告诉我,你的昙花,应该是今天夜里开放......”他说过,刚刚开的昙花药效最好,可他就是懒得去巴结后宫。 郑颢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崔瑾昀怎么会看不懂,这人是铁了心要帮大皇子,连对个无足轻重的侍卫也如此上心。他暗暗叹了口气说: “那就走,早点去,也许,他还没死。” 李温大喜,崔瑾昀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别的医师大多专于某一类医术,孙思邈却是个综合派。只是,瑾昀不愿意按照家族的安排去做太医,他更愿意去栽培他醉心的药材。 “崔兄,有你出手,杨怀信定会无碍。我母亲和妹妹在后宫孤立无援,这个杨副将有些本事,若是他能躲过这一劫,对我们将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萱儿很意外,她没想到阿兄如此通透,更没想到崔瑾昀会帮她。她穿着宦官的衣服,对大家抱拳道: “萱儿在此谢过各位。阿兄,那我就先回去了。对了,你这里有什么甜点,出来的时候说是嘴馋出来买甜点的。” 郑颢低头看看,桌上有一碗酪樱桃没动过,拿起来交给仆人。装了食盒,让康子捧着,几人离开了崇光书院。 李温两兄妹不但让李商隐看到了希望,也让皮日休对皇族有了新的看法。郑颢心事重重,他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若是风雨来袭,他们如何抵挡得过? 他让仆人关了大门,撤了碗碟,几个人到内堂去商量后续应对。 崔瑾昀一旦拿定主意,那又是另一番模样。他让公主回宫去等他,宫里他有他自己的通道,他还没打算让公主知道。 天朝的医学已经趋于成熟,药材也从野生挖掘为主,变成了野生挖掘和药圃种植并重,这也为太医署统管天朝疫病,携药治疫提供了条件。 “公主殿下,你有进内侍别省的办法吗?” “我想......” “想就是没有,那你别进去,我一个人去,还少个......少照顾个人。”一个人总比两个人容易脱身,何况,带着公主他不容易找借口。 公主有些感激的看着他:“不,我和你一起去,若是被发现,你就说是我强迫你做的。你来帮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不能让你出事。” “随你乐意。我直接进黑屋,我知道那地方。” 崔瑾昀确实没时间啰嗦,他已经想好了几种药,如果猜得不错,止血不是问题。现在回去拿了药,采几朵昙花就进宫。 告别的时候,公主对他行了个福礼,这倒让他愣了愣。 秦公公见公主和康子两人回来,再往后瞧,没别人。 他心里不禁嘀咕:这碗甜酪可吃的贵啊,难道后宫里得圣上赏赐最多的是晁美人?怪我眼拙没看出来,以后得好好巴结巴结。 公主看着他堆满笑容的油腻胖脸,想起郑颢分析他靠不住、会骑墙,真还越看越像。 她穿着内侍服,直接去约好的地方找杨复光,他已经等得脖子都长了,看见公主过来,激动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 “公主,就您一个?郎中呢?” s:///book/11/11909/758635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24章 百金(祝“我是水军小0蚊子”生日快乐!) 杨复光看见公主,先是高兴,后又疑惑:“公主,郎中呢?” “我们先过去看看他,崔主药一会就到。” “崔……崔……” 杨复光没想到公主请到的竟然是太医署的主药崔公子,赶紧闭了嘴,带着公主朝内侍别省去了。 宦官的垂耳幞头,正好挡住了公主的大半张脸,碰到一次夜间巡逻的,也没认出来。两人绕路到黑屋附近。看看四下无人,杨复光从怀里掏出偷来的钥匙,开门钻了进去。 所谓“黑屋”,就是一间没有窗的杂物房。若是不点灯,门一关,里面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进了屋,杨复光用火折子点起一盏油灯,立刻看见杨怀信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 宣宗早年就有规定,后宫不许私刑。杨怀信虽然身份属禁军,可他毕竟还是位宦官,是圣上的家奴,打军棍,也不能往死里打。 马元贽虽猖獗,但他要保住他的权势,就不能明着与强势的圣上做对。惩罚杨怀信,这是在跟杨玄价扳手腕,他还不会傻到,让杨怀信变成他义父反击的把柄。 “这是打了多少军棍?能打成这样......” 公主蹲下身去,掀开盖在他身上的布毯,就算是在昏暗的油灯下,也被眼前血红的中衣给吓住了。 “杨副将!七郎!”她轻轻拍着他的脸,想把他叫醒。 杨怀信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背后的伤口一直无法愈合、流血不止,他虚弱得很,听见公主叫他,微微睁开眼睛。 “七郎醒了!”杨复光高兴的叫到。 这时油灯的火苗晃了晃,门被推开了。崔瑾昀闪身进来,跟先前比,他身上多了一件薄薄的玄色披风,手上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他皱着眉四下看看,嫌弃的捡起刚才盖在杨怀信身上那条布毯,抖开来挂在门框上,将整扇门都挡了起来。 是门缝透光。 公主暗暗责备自己粗心,还好进来之前,巡逻的人刚过去。 崔瑾昀从食盒的底部暗层,拿出一支白烛,和一个底座描花的白釉瓷的烛台。 这人还真是讲究……公主突然想起,以前郑颢就是喜欢用白釉瓷的烛台,他书房里有两对。说是能反光,增加亮度…… 想什么呢!公主眨眨眼,继续看着崔瑾昀。 只见他将衣袖高高卷起,旁若无人的,开始检查伤口。 难怪出血多,用的不是一般的军棍,棍子上有铁钉,所打之处,没一块好肉。 “他们喂你吃了药?” 杨怀信动了动头,表示肯定。 崔瑾昀将他的嘴捏开,停了好一会才松手,叹了口气说:“是菲牛蛭,它的药效时间最长,血流到天亮都没问题。算你命大,我刚好有药,便宜你小子了。” 他又从食盒暗格里挑出两个瓷瓶,一瓶是浆状液体,一瓶是药丸。这回他不讲究了,抱起杨怀信的头,喂他吃药浆。 公主这才看出来,他没让杨复光喂,是因为让躺着的病人喝药浆还要有些技巧,要随着病人的吞咽喂喂停停。 烛光下,崔瑾昀的侧脸像一个刀刻剪影,白日里那张目中无人的脸,此刻却有说不出的庄严,令人肃然起敬。 最后他就着涮瓶子的水,喂了他两颗药丸。 在等待药起效的时候,他拿出一个小酒袋,倒出些酒来,清理外部伤口。之前杨怀信胡乱倒的药粉,都糊在伤口上,他都仔细清洗掉,这才清楚的看到出血点。 刚开始,还看得见血不断往外冒,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血擦掉就不再有新的冒出来了。 公主轻轻松了口气。 崔瑾昀拿出块帕子擦干净手上、手臂上的血,这才把袖子放下来。原来他挽起袖子,是怕衣袖上沾上血。 他将那个装药丸的瓶子,扔到杨复光怀里,交代道:“一天只能两粒,吃多了流鼻血。仔细收着,这瓶药,五十两金子也买不到。” 公主连忙说:“金子我给你。” 崔瑾昀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说到:“药材五十两,炮制手工五十两。概不赊账。” “你!” 崔瑾昀不再理她,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将手里的蜡烛吹灭,收拾好食盒,扯下那块挂着的布毯,低头出了黑屋,消失在夜色中。 “九郎......明天把药还给崔公子......我命贱,死不了。”杨怀信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比之前中气足了,这连他自己也很意外。 “呀!他的药还真见效。”公主又惊又喜,安慰杨怀信: “没关系,我有钱,及笄的时候,父皇赏了我不少钱,都没地方花。对了,明天抬你回去的时候,你可要虚弱些,别让马元贽看出来。” 杨怀信的体质好,受的都是皮肉伤,致命之处是菲牛蛭让他的血无法凝结。现在伤口能愈合了,又有补血补气的好药,他复原起来就快了。 公主交代完,也出了黑屋,快步朝承欢殿走去。 经过明义殿时,含香还在门外阴影里等她,看见公主过来,赶紧迎上前,两人小声说了几句,含香便回禀晁美人去了。 回到承欢殿,木香、木蓝几个见公主回来,都急忙迎上去。 “马元鸷还真是狠毒,他这是要跟杨公公翻脸?看来这宫里要不太平了......” 木蓝替公主脱了外袍,说到:“热水放好了,您赶紧进去泡泡,放松一下。” 公主点点头,又问:“木香,我们现在攒了多少金子?”这她心里真没数,上辈子她就没操心过钱。 木香想想说:“整数上,铜钱有六百二十贯,金子有四十两,零碎的还有些。” “我及笄的时候,父皇不是赏了钱吗?” “赏了五百贯钱,二十两金子啊,全是五两一锭的。” “才这么少?我还以为我钱挺多呢!”公主撅着嘴,嘟囔着泡澡去了。 两个婢子都笑起来:“这些不少了,咱们也没处花钱。等您出嫁的时候,嫁妆就多了。” 这两样加起来,总共也就五十两金子,就算是全给他也还差一半,看来,自己还得想想门路,找些钱才对。公主头一缩,将整个人都泡在水里。 钱……金子……念头像泡泡,从水里一串串冒出来。 “有了!” 公主猛地从水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瞬间眉开眼笑起来。</p> 第2025章 离心 翌日一早,李温早早进宫给母妃请安。 李温是长子,也是目前唯一成年的皇子,大臣每每提起立太子一事,圣上都不喜,数次以后,大家也都不敢再提此事。 既不是太子,自然也没有自己的幕僚,圣上也没让他上朝参政。 还是晁美人说过一次,儿子在外孤独,怕他在藩篱被宦官带坏,圣上这才同意,让翰林院品阶较低的郑颢,做了他的师傅兼陪伴。 在母亲那里请了安,李温便匆匆去找妹妹,就算是请安,他进西苑的时间也有限制,他得赶紧去看看妹妹怎样了。 “阿兄?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进来看看你?也不知你昨晚情况怎样。” 李温自从认了郑颢这个师傅,不知不觉中,他的身边多了很多人。更准确的说,是郑颢身边聚拢着一群有才的人。 耳濡目染之下,李温对治理国家开始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李萱儿除了最初给了他一张书单,如今,已打消了要鞭策阿兄上进的想法。 “那位崔主药还真是厉害,他的药吃下去,一炷香功夫,人就救回来了。”李萱儿真心赞叹道,想想又说:“就是诊金药费太高了。” “他收你诊金?不会吧!我见过他给不少人开药,都是免费送的,怎么偏偏收你的?我找他问问去!他确实厉害,师祖是孙思邈,师傅叫孙渊,当年他找到隐居的孙渊,把腿伤治好了,才与药王结的缘。” “他以前腿受过伤?孙......孙渊是他师傅?” 这不可能啊!前世,孙渊一直隐居,父皇病重,郑颢千辛万苦找到他隐居的地方,他却已在半年前去世,徒弟更是不知所踪。 郑颢也因此,对圣上不理朝政,内臣与外臣争权的朝庭心灰意冷,去了东都洛阳。 见阿兄站起来,萱儿抓住他的手臂说:“阿兄,这钱我愿意给,有些药材种不出来,他收好药材也需要用钱。而且......我已经知道去哪里弄钱。” “弄钱?妹妹,你长能耐了啊!说,要去哪弄?阿兄替你弄回来,全归你。” 李温摸摸妹妹的脑袋,不觉好笑:这么个小女人,居然还有这种想法,不知是去诓阿爹还是阿娘。 李萱儿知道阿兄不信,她巧笑倩兮:“你等着,我打探好消息,自然要找你帮忙。” 郓王李温从承欢殿出来就往西苑外走,迎面碰上了马元贽。 马元贽看着李温,满腹狐疑,拱手道:“郓王这么早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早吗?父皇卯时就上朝了,大将军怎么也和我一个不用上朝的皇子一样,这么清闲?”李温不怵他,故意戳他的伤疤。 早两年,父皇就以禁军要昼夜负责京都巡逻、宫禁护卫为由,免了马元贽的早朝,看似体谅,实为卸权,马元贽心里一直不痛快。现在连郓王也敢说他“不用上朝”,只怕人人要都当自己是透明的。 马元鸷“哼”了一声,迈步走了过去:好小子,翅膀硬了,竟敢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人给郓王问安,声音很熟悉,马元贽回头一看,果然是马十一郎带着三个人回来了。 他略等了等,马十一他们追上来:“义父,杨怀信已经送回永兴坊了。” “死了吗?” “没,没死。” “没死?那你怎么不掐死他!”马元贽气得大步往内侍别省走,马十一追上去解释道: “也就吊着一口气,眼都睁不开了。抬过去的时候,杨枢密使上朝去了,也不知道杨怀信住那间,咱们把人扔在杨府门口就走了。” “蠢货!丢在门口?这不是在明着挑衅杨氏吗?他受了罚,你是好心把他送回去,知不知道?” 上朝,又是上朝!马元贽不知自己怎么会把最蠢的养子留在身边。 十一脸都变色了,赶紧转身,带着人朝宫门跑去。到了杨府门口,哪还有杨怀信的踪影,早被杨家的人抬进去了。 马十一郎站在刚才放抬架的地方,呆呆扇了自己一嘴巴。 被抬回自己那间小宅子的杨复光,已经坐在桌前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了,伤已经好了大半,就是三餐没吃,饿得慌。 “七郎,你不要怪义父没有去救你,我们前段时间才收拾了王简,就算马元贽打你一顿,还是我们赚了。”二郎杨文兴安慰着义弟。 五郎则恨铁不成钢的说: “这是你自找的。诞辰节那天,你若是听义父的指挥,不去管后殿的闲事,九皇子不听教导,偷吃槟榔,现在圣上肯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坏了义父计划,打这一顿,你该!” 杨怀信嘴里包着一大口饭,冲着义兄们笑了笑。等杨文兴他们出了门,他的脸上笑容渐渐隐去,剑眉之下双眼溢满了冷漠: 打一顿?老九去求义父,他老人家可不认为,我是被打一顿这么简单。若不是公主坚持,哪还有命在? 杨怀信平安无事回来了,倒让退朝回来的杨玄价吃了一惊:“马元贽这是什么意思?是向我们示弱?还是警告我们好自为之?” “义父,您说,是不是马大将军已经发现我们在佛塔上......”杨文兴小心翼翼的问。 杨玄价摇摇头说:“你不可能,他若是真的有了我们的把柄,动的就不是老七,而是义父我了。说起这事,你还要再抓紧些,神光寺一定要赶在他们前头建起来。” “是,儿子知道。” “老七既然没什么事,就让他歇着,不用到我这里来了。你去叫老五,陪我出去一趟。” 杨玄价的十几个义子里,老五和老七身手最好,老九虽在禁军,可年龄还小,其余的都是文官。马元贽不同,他的势力都在军队,大多数义子做的都是监军。 杨怀信听说义父出门了,他也提着个酒袋出了门。 东市里,和往常一样闹哄哄的,今天还来了一对游方玩杂耍的父女,杨怀信瞟了一眼,那小娘子长得挺标志,眼睛大大的,嘴里正脆生生的说到: “猴儿钻火圈,猴毛分两边,没钱赏吆喝,入眼赏饭钱。” 杨怀信挤到茶棚里,就听到有人问: “萧兄,啥叫‘猴毛分两边’?” 那人把嘴里的茶叶梗往地上一啐,说到: “火一烧,猴毛卷起来不就分两边了?笨!” 杨怀信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p> 第026章第 胡姬 萧寒听到笑声,回头一看也乐了: “哟,是我兄长来了。您也是来看猴的?” “我是来看你这只猴崽子的。” 萧寒连忙站起来,推开旁边的茶博士:“走走走,楼上雅座去。” 两人上了楼,雅座窗口方向并没对着耍猴的,因此也安静了许多。杨怀信要了茶,又要了两样茶点,慢腾腾的坐了下来。 “兄长,您这动作有点变形呀,屁股怎么回事?”萧寒一眼就看出杨怀信挨了棍子,他们不良人,就没有不挨棍子的。 等扶着杨怀信坐好,萧寒忿忿的说:“兄长,您说,谁敢把您伤成这样?我今晚就上他家屋顶揭他家瓦去。” “伤算什么?昨天被灌了不能凝血的药,不是贵人相救,差点就丢了命。”杨怀信倒了一杯茶,看着茶水里,上下浮沉的一片茶叶道: “我就是来找你帮忙的。十四,我义父捐钱建了一座佛寺,可我总觉得,这当中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秘密,我想让你替我查查。” “佛寺?这我知道,就是城外神光寺,巧得很,相隔一里地,就是永福寺,那可是你义父的死对头捐建的。两座佛寺都在建,神光寺的速度要快些。” 萧寒成天城里城外跑,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哦?这我倒没有关注。马元贽也捐了寺院?为何两座寺院相隔那么近?” “这我哪知道?长安城里挨着建的佛寺也不是没有。这么多佛挤在一起住,玩叶子戏可方便多了……” 杨怀信在萧寒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骂道:“你这猴崽子又撒骚放屁,小心被捉去剪舌头。” 萧寒吐吐舌头继续说: “神光寺是旧寺重建,永福寺是拆了原来的土地庙新建。我就不知道,明明有人捐了钱,为何百姓还要交那么多‘福缘’。” 武宗朝佛寺都被毁了,年轻姑子、和尚也都被迫还了俗。到了宣宗朝,这些被推倒、烧掉的寺庙又要重新建起来,虽说数量已经比武宗朝少了许多,可建难毁易,花的钱更不可同日而语。 圣上拿不出这么多建寺庙的钱,就变着法鼓励百官富贾出钱奉佛,内侍臣当然要纷纷响应。这就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最后还是要转嫁到百姓头上。 杨怀信想不出在佛寺上能做什么,他只是凭直觉认为,老二整天避开人鬼鬼祟祟,而佛寺又是他在负责,于是他才有了这样的猜测。 “行,你去仔细查查,连同马元贽的永福寺一起查。” “好嘞。不过,城外我不能盯着,要多花点时间。兄长放心,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下楼之前,杨怀信又交代他:“十四,别看我义父和你家不良帅好,咱俩的关系可别捅上去。利益面前,他们的关系经不起考验。” “这还用您说?我们赵将军早就不管事,管事的都是李安然。别看着城里繁华太平,鸡鸣狗盗之事,一抓一大把,我们不过是做做样子,混口饭吃罢了。可我们内心还是想除暴安良、造福百姓......” 你若不走,他还能扯。杨怀信微微一笑,摇摇头下楼去了。 杨怀信刚出了东市,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激动,顾不上屁股疼,正想快步追上去。 可那个小娘子带着婢子,转身进了长乐坊,杨怀信追过去,人已经不见了。 杨怀信这才感觉出自己伤口的疼痛,弯下腰、扶着墙,龇牙咧嘴的吸起气来。只听旁边一个悦耳的声音说到: “这不是杨副将吗?你不躺在床上,跑来这里做什么?” 杨怀信换上一张笑脸,直起身道: “末将见过公主。我这是出来......松松筋骨。公主到长乐坊所为何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你知不知道,长乐坊有条启东巷?刚才问了两个人,都说不知道。” “启东巷?没听说过。是在永乐坊吗?” 公主皱着眉,她记得那个胡姬就是住在永乐坊的启东巷,难道,那是后来才改的名字?现在还不叫“启东巷”? “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我自己再找找。” “您要找的地方,附近有什么房舍?或者是,找启东巷的什么府邸?什么人?”杨怀信想多知道一些信息,这才好找。 “我也说不清楚,我要找......”公主看了看杨怀信的脸,笑了,她决定相信他:“我要找的是,住在启东巷一个胡姬,她的汉名叫李四娘。” “好,我替你去查。” 说是这样说,叫“李四娘”的小娘子也太多了,有些胡人还刻意隐瞒自己的胡人身份,那就更难查。杨怀信还是要去找萧寒。 公主又说:“她算是马元贽的外室,住在一个很大的宅子里,正门就在启东巷。” 杨怀信没想到,公主要找的是这样一个人,可凭自己对马元贽的了解,还从没听过他有外室。 “后宫里的消息,现在都这么灵通了吗?”杨怀信摸摸鼻子,笑道:“您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大将军居然有外室。” “或者不这么叫,是红颜知己?”公主认真补充道。 杨怀信一下没忍住,连咳嗽了两声,公主也想起马元贽满脸横肉的样子,这么温柔的词,怎么都觉得跟他沾不上边。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杨怀信收了笑容,看了看四周,指着斜对面的一家食寮道:“公主,你们先到食寮里等我,我去带个朋友过来,他是万年县的不良人,找人找路最是熟络。” “好。不过,别说我是公主,就说是你朋友,叫李娘子。” 朋友?杨怀信点点头,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 很快,他带着萧寒进了食寮,公主和木蓝坐在二楼靠栏杆的一张桌前。 “李娘子,这是我朋友萧寒,萧十四。十四,就是这位小娘子要找人,你好好想想。” 萧寒一路上都在想长乐坊里住的胡姬。 他皱着眉说:“长乐坊还真没有启东巷,您说胡姬,倒是有几个......都是大中二年,清理平康坊的时候,从青楼里搬过来的,就是没有姓李的。” 公主这下懵了:自己明明记得父皇抄马元贽的家时,抄到的家产并不多,后来是到了皇兄登基以后,查一个案子,牵扯出马元贽的外室李四娘,在她家地下室里,找到了几十箱金子,还有各式珠宝珍玩,整整拉了几十马车。 那时皇兄只顾享乐,对这些事不上心,抄来的财宝,大多数又进了宦官的囊中。 难道今生,这事没了?</p> 第2027章 美妾 听说没有启东巷,也没有李四娘,公主发愁了,她还指着从里面拿五十两金子,去付崔公子的诊金呢。 只听萧寒又说到: “别的不好找,但您说和大将军有关系的女人,我倒可以想想办法。他府里原有一妻两妾,新近又找了两个年轻的小娘子贴身照顾。其他的,就得另外查。” 看他机敏伶俐,公主隐隐有些痛心,因为再过二十年,反军入城时,带领反军各坊间抓捕、指认天朝高官与皇室的,就是不良人。 想到这里,公主微笑着问道:“朝廷待你们如何?不良人较京兆府衙役如何?” “小娘子您是不知道,圣上现在眼里哪有我们不良人?我们已经成了杨公公的手下。不过,京兆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圣上没事喜欢微服私访,您说圣上管啥不好,专挑芝麻绿豆的事来管,不知哪天翻出个事来,京兆尹就得捡包袱走人了……” 萧寒还要说,杨怀信在旁边拳头抵在嘴上连连咳嗽,他才想起来又说多了,赶紧嘻嘻笑道: “哎呀,初次见面,我话太多了,七郎是我兄长,若是说错了什么,有他担待着......” 公主和木蓝都被他逗笑了,木蓝撇嘴道:“敢情你的兄弟,都是被你用来坑的。” “那哪能!坑了他,谁请我喝酒吃肉?” 公主一看,是要到午饭时间了,便叫来小二,点了烤鸡、切鲙、葵菜,公主自言自语道:“你家怎么没有肉啊?”[1] 小二忙解释道:“给羊肉去膻的胡椒刚好用完了,现在市场上胡椒数量突然减少很多,掌柜的说,是有人在故意囤货,市场上仅有的,都贵得很。” “李娘子,已经有鸡有鱼了,肉就......”杨怀信正要阻拦,那店小二神秘兮兮的说: “几位若想吃肉,可以给你们上一锅炖牛肉,特别香!” “牛肉?你们掌柜好大胆,被京兆府抓到,可是要坐牢的。”公主故意说到。 小二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我们的牛,可是从山坡上滚下来摔死的,有里正开的证明,这可是光明正大......” “行,那就上牛肉。” 小二走后,杨怀信说:“您哪里吓得住他?他们敢卖,必定是上下打点好,牛也是被摔死的。这还是长安城,若是到了别处,更混乱。” 公主暗暗叹了口气,她曾活到国破身死,又如何不知?她站起来说:“你们慢用,我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听见萧寒在后面说:“兄长,您这位朋友真够意思,第一次见面,就请我吃肉。” “就你话多,吃完了赶紧找人去。” 公主抿嘴一笑,提起裙子出了食寮。经过崇仁坊的时候,见有十来个人拥着一顶轿子迎面走来,偏巧让她认出了当中的两个: 一个是那天晚上拦下她的阿砚,一个是崇光书院里的仆人,虽不知姓名,可当时,是他将酪樱桃递给康子的,以自己过目不忘的记性,绝不会记错。 可此时,他们皆穿戴着家奴的衣饰,抬着一顶常见的轻纱软轿。 公主拉住木蓝,装作在路边看摊子上摆卖的假面具,躲过了阿砚的目光。一阵风吹来,轿子上的轻纱被风拂开,露出里边一位花容月貌的白衣女子,木蓝轻声叫道: “菩萨蛮!”[2] 公主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女蛮国派来进贡双龙犀、明霞锦的十位美人使者,也跟着贡品一起,入了大明宫。 父皇只留下两位,其余的赐给了有功的大臣为婢,因为她们长相漂亮、能歌善舞,人人皆以得到一位菩萨蛮为荣,纳为美妾的,不在少数。 郑颢居然也得了一位?美妾在侧,难怪不急娶妻。 公主撇撇嘴,丢了手里的面具,朝丹凤门走去。可走了两步,她又狐疑的回头看:不对啊,若是正经妾室,阿砚他们为何鬼鬼祟祟,做此掩饰? 郑颢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旁边的崇仁坊里,郑颢正在府里和崔瑾昀下棋。他丝毫不知,自己做的“见不得人的事”,被公主撞了个正着。 可惜,公主不齿于跟踪他的“美妾”,并没有追究下去。 “我就这么把你的美妾放走了,你会不会半夜哭醒?”郑颢笑吟吟的落下一颗黑子,将中间的白子拈出来,两指一弹,白子稳稳的落进了崔公子的棋篓。 崔瑾昀不屑一顾道:“我放走的,不过是个不喜欢的女人,你却放走了一个绝杀马元鸷的机会。” “那是因为我和你一样,不喜欢那样残忍的机会。” 郑颢抬手刚要落子,手被崔公子捉住了,死皮赖脸的收回了自己先前下的棋子,换了一个地方,这才松开郑颢的手。 “你这悔棋的毛病,这辈子不打算改了?”郑颢摇头苦笑道: “棋可以悔,可真让杨玄价,把马元鸷捐的佛塔弄倒,砸死无辜百姓,就没有后悔药吃了。杀他的机会以后有的是,若这次真能顺藤摸瓜,找到他藏金子的地方,也够他吐回老血。” “没想到,那么土的美人计,他一个宦官也会中招……这都什么世道?”崔瑾昀食指和中指拈着粒白子,在两个位置间游移:“杨玄价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 “他想出这么损的阴招,不惜用人命来打击对手,我怎么也不能放过他。”郑颢毫不犹豫的说。 崔瑾昀手刚落定,郑颢的一颗黑棋追了过去,哈哈笑道: “你输了。今晚的酒,你请。” 两人正在说笑,阿哲回来禀报:“主人、崔公子,大将军已经让我们把李四娘,转送到长乐坊漼溰巷李府了。” “好。去告诉阿研,跟进府里的人,谨慎行事,保护好李四娘,有了消息,立刻来回。” “呀,这老贼,有趣得很,如饥似渴的想要这个女人,却不敢领回府,女蛮人假称是胡人,难道想当做外室养起来?” 崔瑾昀嗤之以鼻。 “你想,圣上赐给你的菩萨蛮,虽说是奴婢,你有权处置,可毕竟是御赐,他有胆享用,却没胆说。这个马元鸷,死就死在他的贪上。 凡是好的东西,他都要贪,总要想方设法得到。若非如此,又怎会上钩?若我猜得不错,漼溰巷的李府,就是我们心心念念要找的地方。” 郑颢信心十足的说。 前世,他亲眼见到马元鸷府邸被抄,查没的家产却屈指可数。可到他死,也没听说马元鸷的财产藏在哪里。 他更不会知道,李温登基时,更名为李漼,长乐坊的漼溰巷,因为撞了圣上名讳,又位于长安城的城东, 更名为“启东巷”。</p> 第028章第 大盗 初秋的大明宫,依然是那样姹紫嫣红。 踏着晨曦进营的杨怀信,出现在顾二面前的时候,顾二像是见着了鬼: “杨......杨副将,你的伤口痊愈了?怎么不......多休息两天......” 杨怀信一本正经的抱拳道:“多谢顾参将关心,杨某皮粗肉糙,本就是做错了事受罚,哪好意思天天躺在床上卖惨。还劳参将为在下打理军务,在下于心不安。” “那就好,那就好......” 顾二做贼心虚,恨不得拔腿就走。 这几天,他被马元贽调到羽林军,临时顶替杨怀信的职位,可死讯却迟迟不见传来,问杨复光,还被那小子呛了几句。时隔两日,人不但没死,还精神抖擞回来了。 他脸上笑着,心里却七上八下: 这可怎么跟大将军交代啊,药是自己亲自喂的,一晚上竟然没有把血流干?还是说,杨玄价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神药? 对!必须是有神药!顾二想好理由,一溜小跑回了内侍别省。 这边回到队伍里的杨怀信,被校尉们兴高采烈的围在中间,杨复光这两天看见大家愁眉苦脸,憋着不能说,这回终于如释重负,可以开口了: “我就说嘛,我义兄福大命大,这点小伤一定会好的!” 为了证明自己正确,他得意的在义兄屁股上使劲拍了一下,杨怀信猝不及防,痛得龇牙咧嘴。完全复原哪有那么快?不过是他着急回来而已。 “笑笑笑!还不巡逻去?巡完一圈,都给我到演武场跑步去!” 大家脸上挂着笑,迎着初升的太阳,排队进了大明宫西北角的九仙门。 杨怀信着急回来,是因为萧寒得到了一个消息:长乐坊里刚住进来一位李四娘,听说长得很漂亮,不像是天朝人。盯了两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仆人进出。 她的宅子就在漼溰巷。 “漼溰巷?漼?......原来如此。这还没到‘启东’的时候,难怪找不着。”公主嫣然一笑,对没听明白的杨怀信道: “就是她,替我盯着,看看马元贽什么时候过来?宅子里有什么动静?” 找对了人,杨怀信就放心了,萧寒是凭本事做的不良人,有他们两人在,还怕人能飞了?不过,公主为何要找此人,他没有问。 “你知道我为何要找这个女人?”公主笑着解释: “我对马元贽有没有外室,一点兴趣也没有,只不过,我无意间得知,马元贽的外室,替他管着他大部分的金钱,他......可比你义父有钱得多。” 杨怀信不禁有些吃惊,娇俏美丽的公主,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您是说,我们要黑了他的......” “不可以吗?这些都是他盘剥来的不义之财,它们在我的手上,能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公主眼里闪着狡黠,竟比她循规蹈矩的温柔,更像她自己。 “当然可以。”杨怀信也开始兴奋起来,他差点在马元贽手里丢了命,又被义父毫不犹豫的舍弃,往后,他只为自己活着。 他微笑道:“只不过,我们要考虑得更周详,我还要去找些帮手......” 崇光书院里,阿砚也得到了消息,李四娘和阿哲在李府里,并没有找到机关或是财宝。两天过去了,马元贽并没有到长乐坊去。 若不是明知李四娘是送给马元贽的,还真看不出,马元贽与她有什么联系。 “没关系,让阿哲再耐心等等,我都等了那么多年,不怕再多等几天。” 郑颢正在翻看一叠房屋的修建图,这是从专门为贵族设计住宅的工匠那里寻来的,很多宅子大同小异,这还是玄宗皇帝定下来的,王公贵族建房的规矩。 长乐坊本就是贵族聚集的地方,李府原是公主的府邸,后来几经易手,不知怎么,悄悄到了马元贽的手上。 看了几张,皆是两间主宅,再左右对称建有各种功能,小一些的房屋,中间用镶窗隔墙连接,后院则是假山池塘,水榭亭台。 图上并没有明显标注地下室的位置,但郑颢知道,家家都会有地下室,因为,贵族家中,都少不了一个地下建筑,那就是冰井。 他现在就是在找,各种图纸中,冰井的位置。 “阿砚,你看看这张,是不是和李府的结构相似?它没有建清凉台,但却有两间书房......去告诉阿哲,重点找书房。” 有两间书房并不奇怪,以前自己和李萱儿,就各有一间书房,分别在公主府的内、外宅。而李府却不是,两间都在内宅,且建得并不对称,这不是贵族的习惯。 可惜前世,自己认为是被迫做了驸马,全天下都欠自己的,看哪都不顺眼,公主对他再好也视而不见。 公主府里,他最熟悉的,只有自己的书房和寝室。 郑颢并不肯定马元贽的财宝就藏在这里,但这里最可疑。黑吃黑,他料定马元贽不敢明着抓贼,至于暗里,他自有对付他的办法。 反正他的人已经在里面,不翻个底朝天,他绝不甘心。 承欢殿里,公主已经可以断定,马元贽搜刮来的财宝就在漼溰巷的李府,可怎么进去,还是个问题。 杨怀信皱眉道:“李府看上去平平常常,可里面却戒备森严。长兴坊有家饆饠店,他们饆饠里夹的羊肉香料味太重,只有胡人才爱吃。 昨日,我们找了一位卖饼老汉,担着胡饼、饆饠去叫卖,不但没有引起李四娘的注意,反倒立刻有家仆出来驱赶。那样的谨慎,与表面的平静反差太大。” 现在知道这里是马元贽的藏金窟,那就解释得通了。 “只能再等等,能进去就好办,应该不难找。那里过去是公主府,公主府并不会特意留很大的地下室,除了冰井、菜窖、酒窖,地面上就只有假山、书房会有暗室。难就难在,找到之后,我们如何将它们拿出来。” 公主如数家珍,并不是每一座公主府都相同,但终归大同小异。 “公主,您有没有听说过,京城曾有‘飞天大盗’光顾,他们专门偷盗达官贵人家中的值钱之物。为何不扮做此人,也好全身而退。” 公主大喜:“好!就是‘飞天大盗’,一不小心,他们洗劫了单身居住的李四娘府邸。” 杨怀信点点头,这样,他的心里就有数了。 告辞了公主,他急急忙忙朝着羽林军营房走去。</p> 第029章 拜师 李萱儿仿佛是看雪球吃白菜,看出了神。 她的脑海里,全是杨怀信被打到双腿残废,奄奄一息的样子,当时他被扔在一堆尸体的最上面,正拉出宫拿去填坑。是她让人把他从牛车上拉下来,带回了公主府。 现在自己还住在宫里,也没有可以悄悄收留他的公主府,救下来,又该怎么办? “再喂,兔子就撑死了。”晁美人拿过她手里剩下的白菜叶,安慰她道: “等太医给他治了,保住一条命,后面都好说。大不了阿娘去找你父亲,就说他帮过我,把他要到宫里来不就行了。” 李萱儿叹了口气,小声说到:“他一心就想为了天朝,阵前杀敌,活得像个真正的热血男儿,难道两次都不能如愿......” “晁美人、公主,小杨校尉来了。”含烟带着一脸着急的杨复光走了进来。 杨复光给她们行礼,带着哭腔说:“公主,不好了,大将军下令,不许太医来给我义兄治伤,大家也都不敢进黑屋......不过,门没关,我刚才偷偷溜进去,看他已经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办?” “你义父也不管吗?”李萱儿虽知道原因,难免有些不解。 杨复光低头小声道:“义父有二十多个义子,少一个,有什么关系......” 李萱儿和母亲对视了一眼:虽然残酷,但让他早明白这个道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天朝的宦官可以在宫外娶妻置家产,虽然无法生孩子,他们也会认许多养子、义子。在宫中还能子承父业,逐步将自己的“儿子们”安插到各个关键岗位。 这也是天朝宦官难以连根铲除的原因,再加上圣上既不相信士族集团的文官,又不相信藩镇武官,到头来还是要用他们这些家臣。 宦官之患,才生生不息。 “含香,去拿金创药给杨校尉。”晁美人对杨复光说:“先用金创药把皮外伤给治了,别让他再流血是关键。” 杨复光点了点头,将含香给他的两个小瓷瓶,小心藏入怀里,鞠了个躬,匆匆走了。 “阿娘,连太医署也被马元贽控制了吗?难道父亲这也不管?” 萱儿有些弄不明白,父亲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吗?为何在平静的外表下,仍然举步维艰? “马元贽对我们不敢如此,现在是对一个区区小武官,太医署的太医当然唯命是从,谁也不愿意惹火烧身。你父亲......做圣上久了,周围都是歌颂他的声音,他也越来越听不进逆耳之言,久而久之,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听了母亲的话,李萱儿重生以来,第一次迷茫了。 原来,重来一次,并不是叫阿兄读书上进、寻得个能助他的宰相,替他杀几个挟持他的宦官、杀几个贪腐无能的大臣那么简单。 天朝的圣上,必须有忠于自己的军队,必须有识人用人的胸怀。 李萱儿救杨怀信的心,更加迫切,她需要打破这几个大宦官的平衡,只有他们不平衡作乱,自己才有机会劝说父亲下狠心。 “公主!公主!” 殿外传来杨复光的声音,两个宫女跟在他身后,拦都拦不住他。 “让他进来。杨校尉,怎么了?”李萱儿知道,一定是杨怀信不好了。 到了殿内的烛光下,才看清杨复光的脸色煞白,说起话来嘴唇都在哆嗦: “公主......” 他将手掌打开,掌上都是血,是刺眼的红,手中金创药瓷瓶,盖子是打开的,看上去,里面已经倒空。 “公主,药都倒在伤口上了,可......可血还是止不住......”杨复光害怕全写在脸上。他是真心爱戴他这位义兄,这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双眼又模糊了。 “止不住?不可能啊!这金创药是大皇子得了云南的好药,特意送了两瓶给晁美人,封口都没开,怎么会没效?” 含香也糊涂了。 “还是得找太医......外面的郎中又不能进到宫里来。含香,你去尚药局,就说我不舒服,叫位医女过来。” 尚药局不远,很快,就有医女跟着含香过来,她一进门,就看到旁边垂手站着的杨复光。她看了看晁美人的气色,又把了脉,便起身行礼道: “晁美人,您贵体安康,并无大恙。若您是想让我救不能救的人,恕小的不敢。得罪了。” 说完,她收拾好医箱,匆匆走了,就像多留一刻,晁美人又会将她留住一般。 “这……是元妃?” 李萱儿前世早嫁,母亲又是个三缄其口、报喜不报忧之人,她对宫里的事了解不多。后宫嫔妃之间,谈不上争宠,因为她们的荣光和命运,都在儿子的身上。 后宫没有皇后,嫔妃身后没有母族,唯一能让自己当上太后,在宫中安享晚年,不必去寺庙中清修终老的,不是圣上,而是继位称帝的儿子。 而皇宫中能帮助自己儿子的,只有宦官。 膝下无子的元妃,心中有多恐慌,对马元鸷就有多顺从。昨日计划好的去母夺子,被公主打乱了,今日不过是给侍卫们一个警告:谁敢与她和马大将军作对,谁就得死,就算是杨玄价的义子也不行。 李萱儿抬起头,看着母亲说:“母亲,还有办法!我出宫去找阿兄,从外面找个郎中,扮成内侍混进来。这个时候,马元鸷和顾二应该都出宫回府了,剩下的人都好对付。” 晁美人看着女儿,心里满是担心,却什么也没说,转脸对含烟道:“去拿一两金子,让秦公公带他们出去。” 这个秦公公,本来也和杨玄价一样,是有拥立之功的宦官,只因斗不过杨玄价,退到后宫管理门禁,但这并不影响他发小财,宫里的嫔妃、宫女有里外递东西的,偷溜出宫的,都得给他行孝敬。 一两金子就是六贯铜钱,夜里出宫,还要带人进出,这风险多大,没有这个数,他不可能为你冒这样的险。 “阿娘,那我去换衣服。” “去吧,我宫里的康子跟你出去,他人机灵,有事还可以避到你阿兄府里。” 等李萱儿走到院子门口,无意间回头,突然发现殿里的灯火,已经都熄灭了,母亲站在廊下朦胧的灯笼下,远远看着自己。 晁美人从来不争不抢,可事关儿女,她绝不含糊。 此时,自己撇清干系,将来才有机会保全他们。 第030章 弹劾 初秋的大明宫,依然是那样姹紫嫣红。 踏着晨曦进营的杨怀信,出现在顾二面前的时候,顾二像是见着了鬼: “杨......杨副将,你的伤口痊愈了?怎么不......多休息两天......” 杨怀信一本正经的抱拳道:“多谢顾参将关心,杨某皮粗肉糙,本就是做错了事受罚,哪好意思天天躺在床上卖惨。还劳参将为在下打理军务,在下于心不安。” “那就好,那就好......” 顾二做贼心虚,恨不得拔腿就走。 这几天,他被马元贽调到羽林军,临时顶替杨怀信的职位,可死讯却迟迟不见传来,问杨复光,还被那小子呛了几句。时隔两日,人不但没死,还精神抖擞回来了。 他脸上笑着,心里却七上八下: 这可怎么跟大将军交代啊,药是自己亲自喂的,一晚上竟然没有把血流干?还是说,杨玄价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神药? 对!必须是有神药!顾二想好理由,一溜小跑回了内侍别省。 这边回到队伍里的杨怀信,被校尉们兴高采烈的围在中间,杨复光这两天看见大家愁眉苦脸,憋着不能说,这回终于如释重负,可以开口了: “我就说嘛,我义兄福大命大,这点小伤一定会好的!” 为了证明自己正确,他得意的在义兄屁股上使劲拍了一下,杨怀信猝不及防,痛得龇牙咧嘴。完全复原哪有那么快?不过是他着急回来而已。 “笑笑笑!还不巡逻去?巡完一圈,都给我到演武场跑步去!” 大家脸上挂着笑,迎着初升的太阳,排队进了大明宫西北角的九仙门。 杨怀信着急回来,是因为萧寒得到了一个消息:长乐坊里刚住进来一位李四娘,听说长得很漂亮,不像是天朝人。盯了两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仆人进出。 她的宅子就在漼溰巷。 “漼溰巷?漼?......原来如此。这还没到‘启东’的时候,难怪找不着。”公主嫣然一笑,对没听明白的杨怀信道: “就是她,替我盯着,看看马元贽什么时候过来?宅子里有什么动静?” 找对了人,杨怀信就放心了,萧寒是凭本事做的不良人,有他们两人在,还怕人能飞了?不过,公主为何要找此人,他没有问。 “你知道我为何要找这个女人?”公主笑着解释: “我对马元贽有没有外室,一点兴趣也没有,只不过,我无意间得知,马元贽的外室,替他管着他大部分的金钱,他......可比你义父有钱得多。” 杨怀信不禁有些吃惊,娇俏美丽的公主,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您是说,我们要黑了他的......” “不可以吗?这些都是他盘剥来的不义之财,它们在我的手上,能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公主眼里闪着狡黠,竟比她循规蹈矩的温柔,更像她自己。 “当然可以。”杨怀信也开始兴奋起来,他差点在马元贽手里丢了命,又被义父毫不犹豫的舍弃,往后,他只为自己活着。 他微笑道:“只不过,我们要考虑得更周详,我还要去找些帮手......” 崇光书院里,阿砚也得到了消息,李四娘和阿哲在李府里,并没有找到机关或是财宝。两天过去了,马元贽并没有到长乐坊去。 若不是明知李四娘是送给马元贽的,还真看不出,马元贽与她有什么联系。 “没关系,让阿哲再耐心等等,我都等了那么多年,不怕再多等几天。” 郑颢正在翻看一叠房屋的修建图,这是从专门为贵族设计住宅的工匠那里寻来的,很多宅子大同小异,这还是玄宗皇帝定下来的,王公贵族建房的规矩。 长乐坊本就是贵族聚集的地方,李府原是公主的府邸,后来几经易手,不知怎么,悄悄到了马元贽的手上。 看了几张,皆是两间主宅,再左右对称建有各种功能,小一些的房屋,中间用镶窗隔墙连接,后院则是假山池塘,水榭亭台。 图上并没有明显标注地下室的位置,但郑颢知道,家家都会有地下室,因为,贵族家中,都少不了一个地下建筑,那就是冰井。 他现在就是在找,各种图纸中,冰井的位置。 “阿砚,你看看这张,是不是和李府的结构相似?它没有建清凉台,但却有两间书房......去告诉阿哲,重点找书房。” 有两间书房并不奇怪,以前自己和李萱儿,就各有一间书房,分别在公主府的内、外宅。而李府却不是,两间都在内宅,且建得并不对称,这不是贵族的习惯。 可惜前世,自己认为是被迫做了驸马,全天下都欠自己的,看哪都不顺眼,公主对他再好也视而不见。 公主府里,他最熟悉的,只有自己的书房和寝室。 郑颢并不肯定马元贽的财宝就藏在这里,但这里最可疑。黑吃黑,他料定马元贽不敢明着抓贼,至于暗里,他自有对付他的办法。 反正他的人已经在里面,不翻个底朝天,他绝不甘心。 承欢殿里,公主已经可以断定,马元贽搜刮来的财宝就在漼溰巷的李府,可怎么进去,还是个问题。 杨怀信皱眉道:“李府看上去平平常常,可里面却戒备森严。长兴坊有家饆饠店,他们饆饠里夹的羊肉香料味太重,只有胡人才爱吃。 昨日,我们找了一位卖饼老汉,担着胡饼、饆饠去叫卖,不但没有引起李四娘的注意,反倒立刻有家仆出来驱赶。那样的谨慎,与表面的平静反差太大。” 现在知道这里是马元贽的藏金窟,那就解释得通了。 “只能再等等,能进去就好办,应该不难找。那里过去是公主府,公主府并不会特意留很大的地下室,除了冰井、菜窖、酒窖,地面上就只有假山、书房会有暗室。难就难在,找到之后,我们如何将它们拿出来。” 公主如数家珍,并不是每一座公主府都相同,但终归大同小异。 “公主,您有没有听说过,京城曾有‘飞天大盗’光顾,他们专门偷盗达官贵人家中的值钱之物。为何不扮做此人,也好全身而退。” 公主大喜:“好!就是‘飞天大盗’,一不小心,他们洗劫了单身居住的李四娘府邸。” 杨怀信点点头,这样,他的心里就有数了。 告辞了公主,他急急忙忙朝着羽林军营房走去。 第031章 清查 回了承欢殿,李萱儿立刻对木蓝说: “你去太医署,拿些治跌伤创伤的药,再拿些吃的,趁着天黑,想办法给长安殿的绿萝送去。” 木蓝愣了一下,不明其意。 宣儿笑道:“刚才绿萝没有被罚,可元妃会放过她吗?回去一顿打肯定是躲不过的。她不过是个婢子,错不在她。” 木蓝鼻子一酸,在宫里,公主向来不爱管他人闲事。现在却连长安殿里的宫女,她都能考虑周全......她的主人变了。 李萱儿重生回宫的第一天,就遇到这许多事,她得好好想想。 她翻翻桌上的书,都是《女则》、《女诫》之类,想起自己在寡居的二十年间,就靠郑颢那一屋子的书度日。 郑颢看书喜欢在书头做笔记,她就顺着他的笔记指点,一本一本的看完了历朝历代的史书政要。 不可否认,郑颢是个博学多才的人。 只是自己太骄傲,凡事不愿多做解释,郑颢对公主这个身份又带有偏见,中间还隔着个阴魂不散的卢敏,他们两人终归走不到一处。 不过,郑颢的书房,给了李萱儿极大的帮助。她自小有两个长处,一是读书过目不忘,二是临摹以假乱真。 写满了笔记的书房,为她打开了郑颢眼中的世界。 李萱儿铺开一张纸,她得给自己那个大两岁的同胞阿兄,列一张读书清单。 父亲最喜欢的女儿是她,最喜欢儿子,并不是她的亲皇兄,那个后来继位做了皇帝的大郎李温。 他喜欢的是,比李温小十一岁的四郎李滋。 所以父亲给夔王李滋,配备了谏议大夫、兵部郎中等几位老师,而对长子却未做任何储君培养。 阿兄是长子,父亲去时,四郎还未成年,再加上父亲并未立太子,规矩和偏爱,必定会成为朝堂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若是废长立幼,四郎可以,三郎为何不可?五郎、六郎也有支持者。 结果就是,她的四位异母弟弟,在那场争斗中夭折。 胸无大志的阿兄,被宦官拥上皇位,很快被他们牢牢把控。宦官掌握着十八万禁军兵权,阿兄知道无法反抗,便开始了放任自流。 父皇如何治国,她可以提醒,决策却还是在自己强势的父皇。 可自己的阿兄年纪还轻,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将成为昏君的阿兄,就是挽救自己将破败的国家。 李萱儿很快写好了书单,墨迹未干,她拿起纸来吹,听到门口有人怯生生的叫她: “阿姊!” 那是比她小五岁的异母妹妹李霜儿。 以前,萱儿不是很喜欢亲近,这些异母的阿弟阿妹。天家无父子,更别说兄弟姊妹。 与其将来寒心,不如素来冷清。这就是李萱儿前世的处世原则。 她一年后出嫁,弟妹都没有成年,自己在公主府受尽委屈,也再没心思回来关心他们。 “霜儿,快进来,你来看看,阿姊刚写的字好不好?” 李萱儿对站在门口的李霜儿招招手。 霜儿有些拘谨的走进来。 她已经学了几年字,只不过是停留在《孝经》之类,可萱儿知道,她后来在诗词上会有些造诣,与她的驸马作诗吟对、举案齐眉。 黄巢占领长安称帝,屠城三日,杀尽皇族宗亲。他们夫妇,都和自己一起死在反军剑下。 霜儿拿着阿姊写的字看看,问:“这是……书单?是阿姊要读的书吗?” “不是,是你长兄要读的书。” “对!他天天打马球,根本不读书,阿姊你要好好管管他。” 霜儿两手叉腰,腮帮子鼓着,一看就是宫里姑姑们,管教小宫女的样子。 萱儿将妹妹搂在怀里,才发现,妹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 岁月重来,如此美好。 姊妹俩正说笑着,木蓝匆匆走了进来,她给两位公主请了安,看看广德公主,她正想出去,李萱儿叫住她: “直接说吧,霜儿是我妹妹。” “大公主,您真的猜对了!”木蓝大概是小跑回来的,脸上红扑扑的冒着汗,她手里拿着萱儿给绿萝披着的披风: “绿萝回去就被元妃拿来出气,狠狠打了一顿。长安殿的宫人,都不敢去给绿萝治伤。您看,您的披风也被她扔到宫外。 赵合义是元妃的堂侄,所以他进宫不久,就开始对宫女、公公们颐指气使,元妃也纵着他。这次赵合义被打,元妃还不知有多恨咱们。 哎,婢子多嘴了,婢子不该说这些......”木蓝想起,公主从不许她们议论宫里的人和事。 李萱儿笑笑,看了看一脸懵的霜儿,将她拉在怀里,对木蓝说: “没关系,在我跟前,说了就说了,出了承欢殿不与他人议论就行。你在园子里认识的人多,以后,还要你多留意各处的消息。” 木蓝眼睛都瞪大了。 这还是自己从小伺候长大的公主吗?不过,这样敢生气、敢打人、关心人的公主,她好喜欢。 木蓝又说:“我刚才是托送柴的公公,把药和食物带进去给绿萝的。一般宫女被打之后,都会扔在柴房里两天,不死,才能回房。 林公公说,绿萝趴在地上动都不能动,还是他上的药......” 没等木蓝说完,李萱儿动容的说: “奴婢都是那么惨的吗?以前我对你们过问甚少,只怕你们也受了不少苦。以后再不会了,我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人。” 旁边的木香和木蓝一样,对今天的公主,既陌生,又喜欢。她过去满眼感激的笑道: “大公主,木香这辈子都是您的人。” “胡说,你将来还要嫁人,还要生两个漂亮的女儿。”李萱儿也笑出了泪花。 木香摇摇头:“大公主,您今天不是让皇上把驸马爷给退了?您都不嫁,木香也不会嫁。” “退……退了个什么?” 霜儿这个小八卦,现在才知道有这件事,连忙拽着木香到一边,急着要把事情问清楚。 李萱儿笑着摇摇头,看着三个人捂着嘴说悄悄话的背影,将那张写好的书单折好来。 这多好啊!贴心的木香,热心的木蓝,善良的霜儿,恩爱的阿耶阿娘,全都活生生的在眼前。 霜儿走后,萱儿想了想,又拿出一张纸,将刚才那张书单重新抄了一边。 旁边研墨的木香歪头看看,有些奇怪的问: “公主写的两篇字,样子怎么有些不一样?” 李萱儿而不答,将原来那张递给木香收起来,刚刚用父亲的字体写的那张,放在桌上晾干。 “木香,明天我们到毬场去找大皇子玩,你替我准备好骑装。” “婢子晓得。” 经过这一天,公主再做什么奇怪的事,木香也不会吃惊了。 第032章 七夕 李萱儿今日见到了阿兄,她发现,阿兄并不像以前那样,只知吃喝玩乐,什么也不懂。也许,是因为现在他身边有了个郑颢。 演武场上遇见杨怀信,倒是让她有点意外,这比前世两人相识早了许多年。 她要与他尽快成为朋友,这样,自己在宫里也多一个帮手。 “公主,您猜,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了谁?” 木蓝提着个提梁木盒回来,她今天一早就到御膳房去订做透花糍。圣上规定,各殿若是要吃宫里配置以外的餐食糕点,都要自己花钱,跟御厨房订做。 “看见谁了?这么神秘兮兮的。” 公主拈起一块半透明的透花糍,一口咬在红色的豆沙上,又甜又软,豆香和糯米的香味混在一起,还带着蔗糖桨的特有清香。 “婢子看见了赵合义!他正跟在元妃的后面,点头哈腰的,一路往长安殿走呢。” 公主奇怪的问:“这不是还没到半个月吗?他就从御马监回来了?” “对啊,婢子也很奇怪。不过,我在御膳房听她们说,这次太后指定元妃负责圣上诞辰节,元妃里外忙得很,大概就是这个理由,才把赵合义叫回来的吧?” “这有可能。诞辰节不就是三天后?宫里宫外要来不少人,听说,还有不少胡人。到时,有得热闹了。” 公主看看木盒里的透花糍还有好几碟,便让木香送些去给母妃和霜儿。 她指指盒子里最后一碟说:“把这个单独包起来,一会,我在宫里逛逛,带着身上吃。” 李萱儿还真逛园子去了。 大明宫后宫太大,有山有水,有些宫殿之间,相隔很远。就像麟德殿,明明就在承欢殿北边不远,可因为它修建在一个土山上,走起来可不近。 “走,我们上麟德殿逛逛去。” “那是要上山呢,这会应该还有不少宫人在上面,这几日山上都在布置麟德殿,圣上要在那里宴请宾客呢。不知道,咱们这时候上去,方不方便?” 木蓝果然是消息灵通。 “那有什么不方便?我不相信,后宫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让我去的?” 木蓝也笑道:“那是,自从赵合义被公主您收拾了一次,现在哪里的人,看见咱们承欢殿的人,全都客客气气的。” 主仆二人上山,正是宫里用晚膳的时辰。一路上去,没遇到一个人。夏季天黑得晚,斜阳照在坡上,半边炽热半边凉。 麟德殿三殿相依,斗拱层叠,错落有序。在这些斗拱的支撑下,屋檐向外伸,像巨鸟的翅膀一样高挑上扬。 过去,李萱儿觉得它过于张扬,可在这如血残阳下,她喜欢上了它的气魄。 殿前站着几位禁军侍卫,李萱儿仔细看了看,并不是杨怀信,心里有些微微失望。 “我们不进正殿,绕到西廊上去。” 通往西廊的楼梯下,也站着两位侍卫把守,上了楼梯,从西廊上去,就是能通到后殿的结邻楼,那,就是李萱儿想去的地方。 “公主请止步,麟德殿内已经做了布置,没有许可,不得入内。” 圣上只有一位成年的公主,侍卫虽认出她是公主,却也不敢放她进去。 “我只是好奇,想上去看看,这也不行吗?” 那侍卫还是拦着公主不让她上楼,脸上连一丝笑容也没有。他们做金吾卫,确实是俸禄比较丰厚,可丢了饭碗事小。丢了吃饭的家伙,那才事大。 “怎么回事?” 公主身后传来询问的声音,她一回头,就听见杨怀信在说:“末将参见万寿公主!” “杨副将,本公主想到结邻楼去看夕阳,可他们却不让我上去。”公主委屈巴巴的说。 万寿公主刚满十五,身高五尺出头,却比一般女子瘦些。她并未浓妆,只松松挽了个随云髻,柳眉杏眼,口脂微香,皮肤也不是施了粉的白,没有哪里艳丽,却让人有种不敢直视的夺目。 杨怀信抬头看看天边,正是晚霞漫天,叠彩旖旎。 他转脸向侍卫道:“我陪公主上去,只到结邻楼,不进内殿。若是问罪下来,自有本官担待。” 杨怀信虽然只是羽林卫副将,但他们是宦官亲卫,在禁卫中一向高人一等,他们比普通禁卫多了接近后宫的便利,所以担负着后宫巡逻例查的责任。 这也就意味着,在不冲撞贵人的前提下,没有什么地方,他们不能去的。 “公主,您请。” 公主对他微微一笑,提起裙子,跟在他身旁上了楼。 结邻楼外有个宽大的露台,此时,露台上洒满了金光。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大明宫宫墙之外,既有金碧辉煌的太极宫,更有远山亘古叠嶂。 “好美啊!” 李萱儿张开双臂,竹青孔雀罗的衣裙,和轻纱帔子一起随风飞扬。 杨怀信的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笑容,他庆幸自己拐上麟德殿,否则,不但公主会错过如此斑斓的夕阳,自己也会错过如此娇娆的公主。 “杨副将,你看这夕阳如火,会不会有朝一日,这大明宫也被一把火烧掉?” 杨怀信坚定的回答:“那除非是,十八万禁军都死光了。” 公主望着他,眼里流露出他看不懂的哀伤:禁军如沙提,一个浪打来,便溃不成军,这你知道吗?她转而收了眼光,含笑道: “杨将军,给你尝尝这个。” 杨怀信有些犹豫的,接过公主从手袋中拿出的点心,正是之前让木蓝带出来的透花糍。 他拿在手上看了看,从没见过。透花糍不大,他一口包在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里面的馅是红豆沙,香不香?” “红豆......沙?我就知道是甜的......还以为是糖浆......” 公主掩嘴笑了起来,如春花绽放。她将小布袋塞到杨怀信手里:“都给你,你再尝一个,看看里边是不是红豆沙。” 杨怀信再拿出一块,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咧嘴笑道:“这味真是红豆,好吃!” 虽然遇见你的时间不对,可你吃透花糍说的这几句,倒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公主含笑指了指结邻楼里面: “走,我们到里面去看看。” 第033章 误伤 郑颢向毬场上交待了两句,便向他们追了过来。 昨晚他一宿没睡着,怎么都想不出来,公主为什么会知道,他在幼年时与卢敏定过亲的事。 今早起来,他庆幸自己几年前,在李温面前露了两手,做了他的师傅。 当时,他想要把这个只知玩乐的大皇子,拉到正道上来。现在看,做大皇子的师傅,最大的好处,就是追求他妹妹比较方便。 “阿兄,其实你们真的不用特意陪我,我射箭也是因为……前段时间,太医说我锻炼太少,体质偏虚,让我多动动。” 李温眉毛一扬,笑道:“我早说过你,你就只听太医的。没关系,有阿兄在,包你身体结结实实。” 李萱儿悄悄指指身后,有些好奇的问:“阿兄,你是几时拜的师傅,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我昨天还后悔,早告诉你,你恐怕就不会拒绝......” “打住!不许再提这件事。”李萱儿眼皮一翻。 “好好……不提不提。两年前,我刚从宫里搬到藩篱坊王府,一个偶然机会,就拜了师。今年,我师傅还中了进士科状元,那真是,文武双全,一个顶俩。” 李温尽量压低声音,不过,后面的郑颢,还是听到徒弟在夸自己,不由得忍住心中的小得意,放慢了脚步:我不听,你继续。 哪知公主不屑道: “这有什么?除了武后时期以外,天朝科考试卷皆不糊名,录的状元大多数是官宦之后。他祖君是宰相,又出生望族荥阳郑氏,点了状元也不奇怪。” 荥阳望族郑某走在后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他还头一回感觉,出身门阀士族,对自己来说,竟是个负累。 “那……那也比阿兄强……” 李萱儿看了一眼兄长,认真的说:“那是比你强,你好好跟他学。” 她忽然想起带来的那张书单,从怀里掏出来,一脸郑重递给阿兄。 “这是什么?这......这是父亲的字......这是父亲给我的书单?” 李温激动得一下挪不动脚,贪婪的看着那张纸上写的每一行字。 虽然自己是长子,父亲对自己总是淡淡的,他在光王府度过了整个童年少年,当时父亲装疯卖傻,还经常被圣上排挤,命悬一线,当然不能给他很好的教导。 入主大明宫后,父亲千头万绪,根本顾不上管他们这些皇子。等到父亲终于把皇权抓在手上,他却到了出宫开府的年龄。 父亲的教导,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字,对李温来说,都弥足珍贵。 李萱儿也是在皇兄临了,绝望哭喊时,才知道兄长心头还有这样不能愈合的痛。她并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顺着兄长的话,微笑道: “父亲没空教导你,可这张书单,你只要好好读完,理解上面的治国之道,剩下还要结合实际,灵活运用。” 旁边的郑颢也看到了这张书单的内容,他的心里非常震惊,从书籍的选择和分类来看,圣上与他的思路简直如出一辙。 可再仔细看,他心里忽然有了数: 书单并非圣上所写,而是出自李萱儿之手。上面列着一本《长洲玉镜》,这本书是隋朝人所编,讲的是帝王得政、失政的故事。 书名的最后一个字,“镜”,倒数第二笔,萱儿写的,总比圣上写的短上一点。 郑颢看到李温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涨红的脸,他明白了萱儿的用意。 他微微一笑,指着《长洲玉镜》道: “这本书原本已失,摹本基本都不全,若大皇子需要,某家中倒是有一本。”说着,他当着公主的面,用食指尖,在“镜”字上面,轻轻点了三下。 萱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大意了,这一笔竟被他看出了端倪。一定是刚才,说他状元是靠面子得来,他不服气,立刻就对我打击报复。 两人心知肚明,各怀鬼胎,只有李温不明就里。 “妹妹,”李温指着清单,愁眉苦脸的说: “扬雄的《甘泉赋》《羽猎赋》;班固的《东都赋》《西都赋》;张衡的……我都没见过这些赋篇啊,叫我怎么学?” 这些都不是平时皇子们学的《五经定本》上的东西,他自然没见过。 “我有。” “我默写给你。” 郑颢和李萱儿异口同声答到。 这下轮到郑颢吃惊了:默写?难道她不但看过,还能默写出来?这……这是万寿公主本尊吗?成亲几年,我怎么从不知,她对这些治国之道有兴趣? 李温倒没发现两人的异常,他高兴的说: “师傅,你帮我把书单上的书都找来,我要一本一本的全读完。” 看他把书单收入怀中,李萱儿暗暗松了口气。 几人顺着长廊转了个弯,就到了开阔的演武场。意外的是,演武场上有一群禁军在练骑射。 如今的禁军多数都是些富家子弟,又多年没有打过仗,训练都是能躲就躲,很少有勤于练习的。没想到,反倒是内侍禁卫这样刻苦。 看见大皇子几人过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跑了过来: “参见大皇子,参见公主。” “你叫什么?你们是禁军哪部分的?” “回大皇子,卑职杨怀信,左羽林卫副将,隶属北衙。” 杨怀信着一身绯衫,锗色轻皮甲,盖耳幞头,浓眉星目、身形挺拔,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晒得皮肤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你们接着练,我们只用小场上的固定箭垛,不影响你们。” 李温心想,妹妹射箭,也就是装腔作势玩玩,能射到小场上,给小皇子们练箭的十丈固定箭垛,就很不错了。 哪知李萱儿饶有兴致的问杨怀信: “杨副将,你们是在骑射比赛吗,玩的是什么规则?怎么还有人拿着根长竹竿在跑?看着挺新鲜。” 杨怀信赶紧抱拳答到:“回公主,竹竿上挂着一枚铜钱,在马上能把铜钱射下来算赢。” “这还真有难度,竹竿也是在马上跑动的,铜钱晃来晃去,瞄准都不容易。”李温从小学骑射,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萱儿抚掌笑道:“阿兄,不如和他们一起玩吧。” “行!”李温痛快的答到:“妹妹你在旁边看,待阿兄给你射两个铜板下来。” 只要妹妹高兴,有什么不行的?别说射铜板,射月亮都行。 只见萱儿胸脯一挺,扬起下巴说: “我为什么要站旁边看?我也要上场!” 第034章 背影 郑颢只要金锭金条,这就已经让十几个人跑了几趟。 好在只有两墙之隔,那边还有人接应,他们的速度非常快。虽然郑颢很留恋抱着她的感觉,终究到了让他们吃解药的时候。 李萱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看见地道口一个模糊的高大背影。 “居然着了道!”萧寒坐起来用力甩甩头,有些气恼的说:“这是黑吃黑吃黑!” 杨怀信醒来第一反应是看公主在哪里,看到大家没事,又看看搬空了的十几个箱子,忙说:“他们只拿了金子,我们也不能空手而归。” 李萱儿终于反应过来,这劫打得也太精确了,居然等自己打开地道门,他们就用了迷烟。死劫匪,让本公主抓到,看不一个个剥了你们的皮! 她到箱子边细看,外边放着的几箱,都是看不出来路的珍珠玛瑙金银首饰,好像替她挑好的一般。 “这几箱,全拿走。那边的金银器皿也拿走,回头找人融了,打成金银锭。” 本来没打算要的,现在金锭没了,器皿也不能放过。 搬箱子出去很顺利,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他们不知道,郑颢怕惹麻烦,有人的房间都吹了迷烟,几十号人得睡到天亮才会醒。 李四娘当然不会再回来了,她正心旷神怡的坐在南去的船上,天朝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家乡。 雷十一他们几个,鸡一叫就醒来了,刚想伸个懒腰,突然觉得睡的地方不对:怎么睡在书房里? “还不快去看看!” 雷十一踹了搂着自己睡的张平一脚,他揉揉眼睛,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猛地跳起来,扳动开关冲进地下室,在下面哇哇叫道: “完了!金子全没了!” 雷十一也冲了下去,听到张平的叫声,他脚下打飘,一不留神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等他爬起来,已经听到张平在嚎啕大哭。 他冲过去,把那些箱子全都打开,有些箱子里的东西还在,比如一棵半人高的红珊瑚,价值不菲,可也都有命享用啊。 圣上都没有,偏偏孝敬给你了......这谁敢接手? 有一箱,居然是造型漂亮的唐三彩。雷十一狠狠的关上木箱,暗骂道:娘的,这陪葬的晦气玩意也放在这里,难怪不倒十八辈子霉! “东西都别动,我这就去报给大将军。你们到前面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 两人刚走出地下室,就见阿哲慌慌张张跑过来,痛哭流涕道: “不好啦!雷将军,昨晚进了劫匪,眼馋李四娘美貌,将她劫走啦......” 雷十一脑袋“嗡”的炸开了:完了,这回脑袋肯定保不住了。 阿哲又哭到:“大将军肯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不但知道他的秘密,还让他丢财又丢人,留下来就是一死。大将军的势力就在京城而已,逃出去,说不定还能保住条命,我要逃,你们不要拦我......” “老大,吴大郎说得对,不如我们趁现在就散伙,逃出京城,应该还来得及。”张平心动了。 雷十一想了想,要活命,也只有这一条路,咬牙道:“好!想走的自己凭本事走。”说完,他一转身又进了书房。 地下室还有些瓷器,随便拿两个买了,够他吃喝一阵。 一时间,李府里的护院、下人作鸟兽散。 阿哲瞅着四下无人,一脚蹬上墙头,跳过两府中间的小巷,回崔府去了。 “主人,雷十一已经跑了。” 郑颢已经恢复了他儒官的优雅,仿佛昨晚身手敏捷、翻墙盗宝的那个黑衣人,与他无关。他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笑道: “虽然马元贽没见过你,这段时间就别乱跑了。料他就算再怎么气急败坏,也不敢明查。” “主人,您说......万寿公主怎么会知道马元贽藏宝的地方?昨夜我跟着他们,看见他们三辆马车中,两辆出了城,往郊外的皇庄去了。另一辆还在城里,没跟了去。”阿砚说到。 “聪明。是有座皇庄在晁美人名下,以后还是公主的嫁妆......东西藏在那里,确实很安全。另一辆马车,昨晚公主应该就睡在里面,毕竟皇宫是进不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她还是像当初嫁给自己时那样,娇娇软软,自己怎么就没好好珍惜她?重活一次,两人却没了夫妻的缘分。 当初,她指着自己骂:士族不就是靠着祖宗垄断读书的机会,朝廷招徕人才,不得不依靠士族,你们才能如此风光?李氏打下的江山,不是你们说丢就丢的! 那次,是南昭占领了天朝的疆土,士族们却认为,南昭离长安那么远,丢一两个城池又如何? 为了她这一句话,今生他远赴河西,助师傅张议潮从吐蕃手里,夺了十七个城池,归了天朝。 郑颢还在思绪万千,阿墨匆匆回来了: “主人,您还真是料事如神。我在长乐坊最外边的一排铺子打听,还真问到了一件蹊跷事:有位小娘子,曾经在长乐坊到处打听,这里有没有一条,叫‘启东巷’的巷子。长乐坊并没有这条巷子,您说,这算不算蹊跷?” “启东巷?” 郑颢没有这个记忆,他前世死在李温称帝改元之前,并不知道这个后改的名字。 “这有什么蹊跷?万一是问错了坊而已呢?”阿哲不屑一顾的说。 阿墨平时只管照顾主人的起居,不像他俩那样得主人重用,他本来就心有不甘,见阿哲塞他,一挺胸脯,不服气的说到: “如果打听启东巷的人是公主呢?蹊不蹊跷?” “公主?”果然,阿砚与阿哲都目瞪口呆。 “对啊,刚巧有人听到,一位郎君,唤那位小娘子为‘公主’。” 郑颢忽然生出一丝怀疑:难道,萱儿也和我一样,重生而来? 承欢殿里的李萱儿,这会还躺在床上,外面白英在赶叽叽喳喳说话的小宫女:“一边玩去,公主不舒服,没起来呢。” 李萱儿已经醒了,脑子里却不断出现着那个高大的背影。 郑颢比她高七、八寸,为了和她说话,经常低着头。那人低头出地道口的姿势,她竟然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绝不可能。李萱儿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且不说前世郑颢死的时候,马元贽的财宝还没有被挖出来,就算他重生,也根本不可能知道长乐坊里有财宝。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哪怕精通骑射,他也不是那种胆大包天的人。 s:///book/11/11909/768192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35章 试探 昨夜,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寅卯之交宫门开了,才跟在杨怀信后面偷偷溜回宫。 杨怀信看着她进了承欢殿,才默默离开。很明显,他们被另一伙人打劫了,是巧合,还是蓄谋?他和公主都没理出头绪。 “公主,您再不起来,就赶不上太后的花宴了。” 李萱儿睡了个回笼觉,转眼到了晌午,木香不得不进来催她起床。 “对啊,我差点忘了,太后年年都在七夕后一天举办花宴。是午后要过去吗?”她本就醒了,躺在床上想心事而已。 “嗯,您梳洗完,吃点东西垫垫,就该过去了。” “太后那里好吃的那么多,我为什么还要吃东西垫垫?垫了我就吃不了好东西了!”李萱儿有些不满意的说。 木香递了条布巾给她,笑道:“这可是晁美人交代的,说您今年及笄了,又是头次参加花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看见好吃的就胡吃海塞。” 萱儿本已经走到热汽腾腾的屏风后面,听见“胡吃海塞”几个字,又探出头来撅嘴道:“有那么丑吗?我怎么记得,自己没出嫁前妙曼婀娜的?” 外面几个婢女都笑了起来:“谁说您丑来着?大明宫里,就属您最美了,这哪里还用得着记?” 李萱儿嘻嘻笑着推到屏风后面,笑容隐去,化为眼里的平静:是啊,记得的事,一件一件都不对了,又怎知不是今生,做了一场前世的梦? 她记得,“前世的梦里”,她在宫里度过的唯一一次花宴上,可出了比胡吃海塞更大的丑。 花宴,是郭太后闹着跳楼,被病故之后,郑太后终于统领六宫,自创出来的宫宴,圣上为了让母后高兴,也大力支持,七夕后的花宴都会办得很隆重。 宴请之人,上到六宫嫔妃,下到三品命妇,成年未嫁娶的皇子、世子、公主、郡主,还有三品以上大臣家里未嫁娶的公子、小郎君、小娘子。 简直就是大型相亲现场。 前世,李萱儿就参加过这一次,因为那时已经指婚,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未婚夫君郑颢身上,虽然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当时的自己,误以为他是羞怯内敛,高高兴兴拉他去见皇祖母,元妃、吴昭仪又说了那样侮辱他的话,他才甩了脸,转身离去。 这辈子好了,他自由了,自己也不再会有那样的尴尬。 一路想着心事,李萱儿已经走到东苑,她都没留意到,太液池边的长廊上,多了许多五彩缤纷的花。 除了廊边的摆盆,今年内侍省还别出心裁,将花盆挂在廊檐下,花蔓垂下来,或花或叶,随风轻摆,更多了几许婀娜。 “罗浮山与长安相隔万水千山,竟然还要去迎它进宫。我就不信,还真能教人长生不老?” 说话的人是崔瑾昀,他与郑颢面朝着太液池,仿佛并没留意身后走过来的公主。 李萱儿心中一惊:不对,现在离父皇迎罗浮山道士轩辕集入宫,还有两年,怎么会...... 父皇晚年求仙,才导致他执迷丹药,自己劝说也未必有效,她正打算借轩辕集之口,劝说父皇放弃修仙,这也许还能让他多活几年。 可现在,自己还没见到轩辕集,他就要进宫了,这不行! 心念百转,李萱儿转头低声对木蓝道:“你快去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个罗浮山的道士进宫了。” 木蓝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听到动静,郑颢和崔瑾昀同时转过身来,对公主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李萱儿装作不在意的问:“二位好兴致,花宴在对面,你们怎么还在这看风景?” 郑颢微笑道:“我们主要是在等人。昨晚长乐坊进了贼,金吾军李公子被圣上叫去问话,我们是一起来的,所以等等他。” “长乐坊......进了贼?” 纵是李萱儿少年老成、故作镇定,眼神里的闪烁,还是被郑颢看在眼里,让他觉得格外有趣。 “那你们慢慢等,我先过去了。” 二人一侧身,翩翩的行了一礼,目送着公主离去。 “你让我说的话,我可都说了,你打算怎么谢我?”崔瑾昀似笑非笑的看着郑颢。 郑颢将手里的折扇一打,徐徐扇了起来:“王右军的那幅字,你不是流了很久的口水?今年你生辰,送你做礼物。” “无赖!谢礼怎么还和贺礼二合一了?不行,字我先拿了,生辰贺礼必须另送。” 两人还在扯,一个小内侍跑过来,向他们行礼道:“郑翰林,木蓝是去打听,宫里是不是进了位罗浮山道士。” 郑颢掏出半吊钱给他道:“好,没事了,你回去。” 他不说,崔瑾昀也不问,两人慢悠悠沿着长廊,向花宴会场走去。 “你今天叫人去京兆府报案,估计很快就能结案。没有人能说出丢了什么,李四娘又来历不明,再加上,现场并没有命案。昨晚长安城里闹哄哄的,李长风自己还在宫里喝醉了,圣上找他去问,不过是走个过场。” 郑颢话刚说完,就听到后面金吾将军李长风在叫他们。赶上来一问,果然,圣上问了京兆尹几句,也就结案了。 “要不是长乐坊里住了不少皇亲国戚,这种小事,圣上连问都不会过问。”李长风是李相公的次子,从小厌烦读书,最后走了武官仕途。 不过,他很喜欢和郑颢他们交往,他们虽是翰林,身上却没有书呆子的酸臭味,大家出身差不多,陇西李氏和崔、郑也都有或近或远的姻亲关系。 “你没事就好。坊间的案子,京兆府、不良人和你们,毕竟还是京兆府的担子重,昨晚又是奉旨过节不关城门,人多手杂,有个盗抢也不奇怪。”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自雨亭旁边的宴会场。 郑颢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搜寻着萱儿,当看见她的背影,他不由得呼吸有些停顿: 萱儿,没想到,你也是重生而来。难道你临死亦如我一般意难平?怪我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 难怪你会拒婚,一定还在生我的气。今生还没开始,就没机会好好爱你,果然重生未必万能。 李萱儿让人去打听罗浮山的道士,可轩辕集要两年后,才被人推荐给宣宗皇帝,她若不是重生,又怎会知道未来要发生的事? 这也能解释,她如何得知马元贽的财宝所在,如何知道卢敏与自己订过娃娃亲。 郑颢心里揪得沉甸甸的痛: 前世的错,成了今生的错过,就算不能在一起,我必会护你一世,不再让你受伤害。 s:///book/11/11909/769023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36章 花宴 站在大殿门外候场的李萱儿,将里面发生的事,听得清清楚楚。 她趁着门外的近卫鱼贯而入,沿着墙边站成一排的时候,也进了大殿,站在门内。在这里,大殿里的人,她一览无遗。 今天在后殿见礼的时候,卢敏向她问安,她都没有起身回礼。 虽说这辈子自己已经放手,跟她无怨无仇。但想到她前世,曾在郑颢父母面前挑拨离间,又怂恿郑颢的弟弟害自己,被父皇教训。 再想起她缠着郑颢,连他到洛阳任职也要跟着去,气就不打一处来。 现在,她又莫名其妙在大殿上,挑起士族与镇将的矛盾,还真是个人才。 大殿上的人站起来了一半,让李萱儿奇怪的是,坐在后排的郑颢不但自己没站起来,还把想站起来父亲给按了下去。 这不是你要娶的小娘子吗?怎么有人抢亲了,你还坐得这么稳? 郑颢的眼光,无意间扫到门边站着的公主,两人各自做贼心虚,都装作没看见。 龙椅上的圣上此时如坐针毡,平素让他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有手段,让各方势力相安无事,这样拔剑相向,非要较一个高下,他就很难做了。 李萱儿跟一个小宦官耳语了两句,很快,就听到打令鼓点起,圣上都要发火了:场上都要打起来了,这是谁不嫌事多,给配的战舞乐曲? 只见公主抱着剑,碎步飘然而至,嘴里和着打令鼓点说到: “看烽烟四起、剑拔弩张......为哪般?” 到了父亲、祖母面前,她施施然行了一礼:“女儿献上剑舞一支,祝父皇万寿无疆。此舞名为《胡不归》,请父皇笑纳。” 天朝剑舞由来已久,但女子舞时,多以柔美为主,所以公主开势便是一招“凤舞九天”飘飘忽忽,游走于左右两座之间。 随着舞乐起,献舞之人又是万寿公主,殿上站着的人都坐了回去。 打令的节奏,在麟德殿巍峨的大殿上,让人屏气凝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公主一人身上。 正要退出殿外的卢敏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着公主,眼光又停留在何全皞身上。只见他只管咧着嘴看着公主舞剑,仿佛已经完全忘了,刚才说要娶自己。 何家就是魏博六县的土皇帝,自己左挑右挑年龄已大,今天,她要当面问问郑颢,若是他不愿意娶自己,还不如嫁了这位土太子。 卢敏拿定主意,顺势看了坐后排的郑颢一眼,见他就差没把眼睛粘在公主身上,鼻子里一“哼”,转身离开了大殿。 忽然,打令戛然而止,公主立起手中的剑,杀气凌厉,剑风舞成了银色的屏障,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上,一阵金属舞动的“呼呼”之声,让人心惊。 乐声又起,公主飞身而起,不再是柔美凤凰,而是矫健游龙。 殿上诸人,似乎忘了之前的不快,皆赞叹不已。 圣上也是第一次看女儿跳剑舞,那气吞山河的模样,简直不像出自一位天真的闺阁女子。更妙的是,刚才的一触即发的危机,被公主悄然化解。 公主一段舞罢,鼓声又再次急促起来,殿门外进来四名伴舞的舞娘,一时间,剑影重重,眼花缭乱。 公主舞到何少将军面前,剑锋一转,向他座上刺去,何全皞吓得向后跳起来,把后面的桌子都撞翻了,舞乐却没有停,四名舞娘照常起舞。 公主把剑递到何全皞面前,笑道: “素闻何将军虎胆龙威,怎么连小女子手上,一把没开刃的剑也害怕?” 何全皞吓出一身冷汗,掩饰道:“你是突然袭击,本将毫无防备,才被你吓到。” 公主手指在剑上一弹,发出“叮”的声音,她压低声音道: “这次你是毫无防备,将来,你的手下因被你重刑苛待、克扣军饷军资,忍无可忍,导致军营哗变之时......你可别再毫无防备。”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前后左右的几人都能听到耳里。 何全皞大惊失色,环顾左右,见凤翔节度使副使石翼,正努力憋着笑,旁边的棣王,也向他投来鄙夷目光,他恼羞成怒。 圣上不是从不管他们“河朔三镇”吗?为何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此清楚?若不是圣上的意思,凭她小小公主,绝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他目露凶光,咬牙喝道:“谁给你的胆子?!” 公主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屑于回答。 她挽了个剑花,毫无痕迹回到大殿中间做收势之舞,手中的剑影,宛如长安八水,落日之下的平静波光。 大皇子李温就坐在棣王后面,妹妹与何全皞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刚好也看到了他凶狠的目光。 他才十七岁,何全皞三十左右,正当力壮,又是军营出生,可他还是坚定的握紧了拳头。 公主的剑舞结束,杨公公就宣布,所有人移驾殿前广场,观看马球赛。 李萱儿当然不会耽搁,她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长兄,匆匆往后殿去了。 献舞只是插曲,马球赛才是出事的时候。 “堂兄,来一个?” 李温正要去找郑颢,两个堂弟拦着了他。他们手上拿着宫里提供给大家的槟榔,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他摆摆手道:“这两天的牙疼得很,嚼不得这个,你们请便。” 妹妹早就提醒他,不要嚼槟榔,宴会上饮酒,再嚼槟榔会更容易脸红心跳。 特别是西川节度使敬献的桃花酿,里面泡了不少药材,和槟榔同食,不仅易醉,还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这一耽搁,他在殿中已经看不见郑颢的影子了。 被大皇子到处找的郑颢,刚得人传话,说翰林医官崔璟云在麟德殿外的会庆亭等他。 崔璟云自从任了太医署主药,便常年住在含光殿后的药庐,两人也很久没见面,郑颢不疑有他,匆匆去了。 他刚会庆亭,便看见花丛甬道上过来一个人,可那不是崔璟云,而是卢敏。 “卢娘子?怎么会是你?”郑颢根本没想到,卢敏会找自己。 “郑拾遗,请恕小女子唐突。你我之间亦不是毫无瓜葛,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们儿时婚约?”在这种地方说话,卢敏只有开门见山。 “那只是长辈一时玩笑,你我当时还小,自然不作数。卢娘子,我还有事,告辞了。” 郑颢不愿耽搁,抬腿出了会庆亭,朝殿前广场走去。 卢敏怔怔的,站了片刻,她也离开了亭子。 她已经打听好了,太后并不去看马球,她要去求太后,让圣上指婚,那今日就能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看着卢敏离去的身影,花丛背后的一个男人笑道: “何兄,你不是要圣上赐婚娶她?她被人拒绝了,你上,正好!” 另一个魁梧的男人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一口红色唾沫,夹着槟榔渣啐在泥地上: “呸!贱女人!” 第037章 宿命 李萱儿仿佛是看雪球吃白菜,看出了神。 她的脑海里,全是杨怀信被打到双腿残废,奄奄一息的样子,当时他被扔在一堆尸体的最上面,正拉出宫拿去填坑。是她让人把他从牛车上拉下来,带回了公主府。 现在自己还住在宫里,也没有可以悄悄收留他的公主府,救下来,又该怎么办? “再喂,兔子就撑死了。”晁美人拿过她手里剩下的白菜叶,安慰她道: “等太医给他治了,保住一条命,后面都好说。大不了阿娘去找你父亲,就说他帮过我,把他要到宫里来不就行了。” 李萱儿叹了口气,小声说到:“他一心就想为了天朝,阵前杀敌,活得像个真正的热血男儿,难道两次都不能如愿......” “晁美人、公主,小杨校尉来了。”含烟带着一脸着急的杨复光走了进来。 杨复光给她们行礼,带着哭腔说:“公主,不好了,大将军下令,不许太医来给我义兄治伤,大家也都不敢进黑屋......不过,门没关,我刚才偷偷溜进去,看他已经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办?” “你义父也不管吗?”李萱儿虽知道原因,难免有些不解。 杨复光低头小声道:“义父有二十多个义子,少一个,有什么关系......” 李萱儿和母亲对视了一眼:虽然残酷,但让他早明白这个道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天朝的宦官可以在宫外娶妻置家产,虽然无法生孩子,他们也会认许多养子、义子。在宫中还能子承父业,逐步将自己的“儿子们”安插到各个关键岗位。 这也是天朝宦官难以连根铲除的原因,再加上圣上既不相信士族集团的文官,又不相信藩镇武官,到头来还是要用他们这些家臣。 宦官之患,才生生不息。 “含香,去拿金创药给杨校尉。”晁美人对杨复光说:“先用金创药把皮外伤给治了,别让他再流血是关键。” 杨复光点了点头,将含香给他的两个小瓷瓶,小心藏入怀里,鞠了个躬,匆匆走了。 “阿娘,连太医署也被马元贽控制了吗?难道父亲这也不管?” 萱儿有些弄不明白,父亲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吗?为何在平静的外表下,仍然举步维艰? “马元贽对我们不敢如此,现在是对一个区区小武官,太医署的太医当然唯命是从,谁也不愿意惹火烧身。你父亲......做圣上久了,周围都是歌颂他的声音,他也越来越听不进逆耳之言,久而久之,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听了母亲的话,李萱儿重生以来,第一次迷茫了。 原来,重来一次,并不是叫阿兄读书上进、寻得个能助他的宰相,替他杀几个挟持他的宦官、杀几个贪腐无能的大臣那么简单。 天朝的圣上,必须有忠于自己的军队,必须有识人用人的胸怀。 李萱儿救杨怀信的心,更加迫切,她需要打破这几个大宦官的平衡,只有他们不平衡作乱,自己才有机会劝说父亲下狠心。 “公主!公主!” 殿外传来杨复光的声音,两个宫女跟在他身后,拦都拦不住他。 “让他进来。杨校尉,怎么了?”李萱儿知道,一定是杨怀信不好了。 到了殿内的烛光下,才看清杨复光的脸色煞白,说起话来嘴唇都在哆嗦: “公主......” 他将手掌打开,掌上都是血,是刺眼的红,手中金创药瓷瓶,盖子是打开的,看上去,里面已经倒空。 “公主,药都倒在伤口上了,可......可血还是止不住......”杨复光害怕全写在脸上。他是真心爱戴他这位义兄,这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双眼又模糊了。 “止不住?不可能啊!这金创药是大皇子得了云南的好药,特意送了两瓶给晁美人,封口都没开,怎么会没效?” 含香也糊涂了。 “还是得找太医......外面的郎中又不能进到宫里来。含香,你去尚药局,就说我不舒服,叫位医女过来。” 尚药局不远,很快,就有医女跟着含香过来,她一进门,就看到旁边垂手站着的杨复光。她看了看晁美人的气色,又把了脉,便起身行礼道: “晁美人,您贵体安康,并无大恙。若您是想让我救不能救的人,恕小的不敢。得罪了。” 说完,她收拾好医箱,匆匆走了,就像多留一刻,晁美人又会将她留住一般。 “这……是元妃?” 李萱儿前世早嫁,母亲又是个三缄其口、报喜不报忧之人,她对宫里的事了解不多。后宫嫔妃之间,谈不上争宠,因为她们的荣光和命运,都在儿子的身上。 后宫没有皇后,嫔妃身后没有母族,唯一能让自己当上太后,在宫中安享晚年,不必去寺庙中清修终老的,不是圣上,而是继位称帝的儿子。 而皇宫中能帮助自己儿子的,只有宦官。 膝下无子的元妃,心中有多恐慌,对马元鸷就有多顺从。昨日计划好的去母夺子,被公主打乱了,今日不过是给侍卫们一个警告:谁敢与她和马大将军作对,谁就得死,就算是杨玄价的义子也不行。 李萱儿抬起头,看着母亲说:“母亲,还有办法!我出宫去找阿兄,从外面找个郎中,扮成内侍混进来。这个时候,马元鸷和顾二应该都出宫回府了,剩下的人都好对付。” 晁美人看着女儿,心里满是担心,却什么也没说,转脸对含烟道:“去拿一两金子,让秦公公带他们出去。” 这个秦公公,本来也和杨玄价一样,是有拥立之功的宦官,只因斗不过杨玄价,退到后宫管理门禁,但这并不影响他发小财,宫里的嫔妃、宫女有里外递东西的,偷溜出宫的,都得给他行孝敬。 一两金子就是六贯铜钱,夜里出宫,还要带人进出,这风险多大,没有这个数,他不可能为你冒这样的险。 “阿娘,那我去换衣服。” “去吧,我宫里的康子跟你出去,他人机灵,有事还可以避到你阿兄府里。” 等李萱儿走到院子门口,无意间回头,突然发现殿里的灯火,已经都熄灭了,母亲站在廊下朦胧的灯笼下,远远看着自己。 晁美人从来不争不抢,可事关儿女,她绝不含糊。 此时,自己撇清干系,将来才有机会保全他们。 第038章 钉子 杨复光看见杨玄价,就像见到亲爹,激动得眼泪鼻涕一起出来了。 他急急忙忙把刚才内侍别省里发生的事,跟义父讲了一遍。 杨玄价轻轻摩挲着手串上泛着绿光的记事珠[1],不动声色的说: “这是老七该受的。他不但不听马元贽的,连我的话也没往心里去。九皇子跟着柳婕妤消失了,连同我的计划也被他破坏,我还没给他上家法,难道还要替他去求情?老九,你可别跟老七学。” “啊?......义父,您不救七郎,那他还不被马大将军打死?义父......” “打是不会打死,这点面子马元贽还是会留给义父,只是活不活得下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老九,你老实跟我说,老七帮公主,他是不是巴结上了大皇子?” 猛的听到义父问起大皇子,杨复光还有点懵,磕磕巴巴的说: “没......没有啊,我们就是在演武场见过一次大皇子,一起射了会箭。公主嘛......我们每天在后宫巡逻,碰见公主,实属正常。” 杨玄价叹了口气:“他不该自作主张。马元贽只怕是有想法了,他有兵权,我们只能和他斗智,这个时候,宜静不宜动。你回去吧,等老七回来了,再叫太医来。” 杨复光失望极了,他本以为抱上了义父这条大腿,在宫里就没人敢欺负他们,没想到,他们也只是棋盘上,随时可弃的马前卒而已。 走出侍政院,他垂头丧气的沿路往北走回羽林卫,过了明义殿,迎面就是灰瓦绿琉璃剪边,小巧却不妖娆的承欢殿。 椿荣萱茂,膝下承欢。这里是公主殿。 “小杨校尉,谁踩你尾巴了?还是没抢到饼吃?一脸丧气的。” 承欢殿的白芷和白英,两人正抬着一篮桃子,从明义殿里回来。 杨复光不过十岁多点,是巡逻的内卫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宫女们没有不认识他的,每次看到,都要打趣他两句。 白芷拿起一个桃朝他扔了过去,正好扔到他怀里。两个宫女都嘻嘻笑起来。 “你们承欢殿的东西,我可吃不起。”杨复光嘟囔了一句,反手又把桃扔了回去。 白英一下子没接住,桃子骨碌碌的滚了老远,两个宫女正要骂他好心没好报,只见那桃子滚到一个人的脚下,被捡了起来。 “杨校尉,我们承欢殿哪得罪你了?给你桃子吃,还被你嫌弃。你也别走了,就在墙根上面壁,等你杨副将几时来接你,几时才能走。” 公主也是逗逗他,杨怀信来才好呢,昨天也没能当面谢他。 杨复光看看公主,表情怪怪的,低下头,挪着步子向墙根走去,走着走着,他肩头就开始不住的耸动起来。 “害!你还委屈了?让你面壁,可没让你哭。”公主又气又好笑:“那天校场上的英勇哪去了?一会杨副将来,我可要好好问问他。” 杨复光一下子抱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含含糊糊的说:“他来不了了!他就要被打死了!” “他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公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对身边的木蓝低声道:“去,把他带回宫里,别在外面闹。” 进了承欢殿,杨复光也平静下来了,他把刚才马元鸷要惩罚义兄,以及义父不愿出手救义兄的事,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公主殿下,连我义父都不肯救七郎......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马大将军的手段,全禁军哪有不知道的?......公主,我要换岗去了......我义兄......” 公主点点头说:“你去吧,下了岗,再过来找我,我来想办法。” 办法却不是那么好想,这不像上次闯入大殿拒婚,那事情与自己有关,情况又紧急,偶尔任性一回,父亲不会计较。 这次不同,马元贽要惩罚自己的下属,可以找一百个合法理由,就算是父皇,他也不会干涉这种小事。被惩罚起因又是自己,她就更不好去参与,弄不好,反倒送了他的性命。 “木蓝,去明义殿。” 初进大明宫时,母亲住在离紫宸殿最近的地方,也是因为李温也住在这里,这几座宫殿和内侍们的侍政院、内侍别省都很近。 晁美人诞下长子,按照圣上的平衡术,她自然不会被晋高位,还好晁美人也无所谓,圣上不来找她,她也不去找事。 “后宫里这两派势力针尖对麦芒,这还真不能出面,尤其是你。”晁美人听了女儿的话,肯定了她的想法。她转头对站在身后的大宫女说: “含香,叫人把兔子放出去,一会你亲自过去把它抓回来,顺便看看内侍别省有什么动静。” 含香会意,出去叫人放兔子去了。 李萱儿也想起来,阿兄不知去哪逮了只兔子,拿给她玩,她玩了两天不耐烦养,就放在母亲宫里,养熟了,就随它到处乱跑。 这只兔子最爱跑到内侍别省里去,那里偏僻处有口井,四周的草长得最繁茂。圣上听说,就夸别省是福地,这样一说,内侍们也不敢撵那只兔子了,由着它进出。 往日含香、含烟两个大宫女去寻,内侍们还乐得帮她们一起抓兔子。 果然,含香过去的时候,门口的侍卫莫安就笑: “阿姊,雪球还在井边吃草呢,我去帮你抓。” 两人走到墙边,含香悄声问:“先前我听见里面有叫喊声,这又是谁被打了?大家都是奴婢,谁又比谁高一等似的。” “阿姊你别问,问就是杨怀信那小子倒霉。大将军不知怎么就找到他撒气,这不,人都打得快断气了。有叫那么大声吗?他好像是嘴唇都咬破了,死都不叫的。” 莫安弓下腰,慢慢朝兔子靠近。兔子见怪不怪,仍在快速的动着三瓣嘴,吃的津津有味。 “不是被打的叫唤,是打人的人嚷嚷。”含香小声解释道。 “哦,那有可能!”话音未落,莫安扑了过去,把兔子搂在怀里,笑道:“那个顾二最是狐假虎威,是他叫唤,那就对了。” 含香接过兔子,将一包点心放到莫安手里,莫安他们经常得含香、含烟的点心,也不推托,笑眯眯的塞进怀里。 “那杨副将,没被打死吧?” “不会当场打死,毕竟他义父还在隔壁坐着呢。听说,今晚会扔黑屋,就要看他能不能撑住了。”莫安叹了口气。 这事不知哪天会同样掉到自己头上,谁看了都不舒服。 “他义父不来接他回去?这不是打他自己的脸?” “你是不知道,隔壁那位,前阵子在圣上面前告了王简一状,说王简带兵从农户的田里过,圣上二话不说,把王简罚去守城门,他可是我们这位的左右手。 这账,都要算在杨怀信的头上。隔壁那位吃了哑巴亏,这能救吗?”看在点心的份上,莫安不觉多说了两句。 含香也不敢搭话,抱着兔子走了。 第039章 皇庄 万寿公主往后殿走的时候,远远看到杨怀信带着一队人在巡逻。 杨怀信也看到了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只要他能帮自己阻止长兄上楼,自己在上面跟着柳婕妤,不让她到西楼去,这事就破了。 “杨副将,后殿的贵女都到殿前广场去看马球了,马大将军让您到大殿外协助防卫。” 一个内侍过来通知杨怀信。 这下糟了。但这是马元鸷的命令,杨怀信又不得不听。 他把四个心腹叫过来:“后殿里还有太后、公主,这里的防卫也不能马虎。你们四个守在东、西两楼下面,不能让男宾入内。若是有硬闯......你们就把事闹大。” 义父下令不能拦,若是自己在,还能仗着身份,找个借口拦得一时,但他们只是校尉,违抗命令,只有一死,他不能不顾。 他还有个想法,公主担心的是大皇子,他在前面盯着大皇子,确保他无恙,那后面不就轻松多了? 后殿里,元妃正安排着几位嫔妃: “仇才人,你这才刚有身孕,就别往人多的地方钻,一会太后过来休息,你和柳婕妤,就留下来伺候太后。” 元妃轻描淡写的说完,带着亲近她的几位嫔妾往前殿去了。 仇才人是仇士良的义女,仇士良死后,做为协助自己上位的回报,宣宗将他的几个义子,安置在要职上。 这几位义子,又将义妹送入宫,做了宣宗的才人。 她抱歉的对柳婕妤道:“姐姐,刚在坐得久了,心里闷得慌,最近反应又大,我还是先回宫去休息,太后这里,就有劳姐姐了。” 有孕是大事,柳婕妤便送她到了殿门,看着仇才人带着几个宫女离开。她一转头,便看见赵合义阴恻恻的站在她身后。 “赵公公,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有事吗?” “不知谁给九皇子灌了酒,这会不舒服正闹呢。奴来问问婕妤,要不要过去看看?”赵合义弓腰说到。 “汭儿在哪里?”柳婕妤一听就着急了,当然想快些过去看儿子。 “太后已经到东楼里休息了,您......” 对啊,仇才人已经走了,太后身边不能没个嫔妾伺候,万一找人就不好办了。她看看西门说: “赵公公,就麻烦您把九皇子抱到西楼来,这里离太后近,我可以两头看着。” 赵合义应下,垂首敛目的走了,柳婕妤则急忙走到西楼等儿子。 屏风后面的李萱儿,迎着光,朦朦胧胧认出柳婕妤进来,她假装伏在矮桌上睡着了,并没有出去搭话。 “紫鸢,你过去看看,赵公公怎么还没把九郎抱过来?”柳婕妤有些着急的说。 李萱儿这才确定,果真是赵合义将柳婕妤骗到这里。她继续闭着眼睛,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柳婕妤?太后不是在这里休息吗?” 嗯?怎么像是卢敏的声音?她怎么回来这里? “卢娘子,太后在东楼,已经睡了。您要见太后,就到东楼等等。” “哦......那我还是在这里等等......” 李萱儿听得出卢敏声音中的惴惴不安:难道今生因为有她的介入,一切都不一样了? “柳婕妤,婢子一直找到马球场,也没看见九皇子啊,连赵公公也没看到。” “九皇子?民女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九皇子和八皇子,两人就在旁边的花丛里......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好像......在躲着嚼槟榔。” 八郎、九郎都不到十岁,槟榔这种嚼了会上瘾的东西,肯定不会让他们吃,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甩开跟他们的小内侍,躲着人偷吃。 “什么?这臭小子,竟敢躲着吃槟榔?!我下去看看!”柳婕妤也顾不上太后唤人,她要去把儿子抓回来再说。 “嗯嗯,他俩就在西楼前面的花丛里。” 卢敏说完这句,就已经听不到柳婕妤的声音了,几个宫女也哗啦啦的跟着一起跑下了楼。 结邻楼里,就只剩下屏风外的卢敏,和屏风里的李萱儿。 李萱儿心中苦笑:你怎么就这样阴魂不散?我都不要郑颢了,你还老在我眼前晃。 在公主心里一晃而过的郑颢,现在正紧张的盯着他左前方的红色马球。 直接打,他可以直接破门,赢得胜利。可他没找到的那个胡人,此刻就在眼前,他起了个汉人的名字,现在是夏绥节度使的康副将。 这个胡人,是马元贽带兵去平定兵变的时候,才从校尉提起来的。马大将军,就是在圣上面前推举他的伯乐。 郑颢不能给他击伤大皇子,让大皇子糊里糊涂,被公公们送入西楼的机会。 他下定决心,手起球飞,那个红球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直扑康副将的面门。郑颢下了狠手,因为球场上的误伤,可赦无罪。 “啊!” 康副将惨叫一声,痛得从马上掉了下来。 “哎呀!失手失手!”郑颢立刻从马上下来,向康明走去:“这个距离,康副将怎么就没躲开?” 地上的康明气得头都大了:你那个距离,不去打门,打我干嘛? 几个公公抬着块板子跑过来,很快将康明抬了下去,另一个人上马替了他。场上长安队只剩一个球,由四海队开球。 凤翔节度使副将石翼,球杆轻轻一挥,马球滚了出去。 刚才郑颢那一棒,明明不用挑球,推球也能赢。可他却选了风险更大的一种,还误差那么大,击中离门一丈远的康明。 石翼那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开球的时候,他特意将球往郑颢身边打,他要看看,郑拾遗还会干些什么。 哪知郑颢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球往后回传给队友,李温早已等在旁边,球滚到他附近,李温偏过两位阻拦他的人,双腿夹着马匹,整个上身探了出去,对着红球一捞,球朝他们自己人滚了过来。 石翼以为他要传给郑颢击球,冲过去挡住郑颢,李温只是虚晃一招,得了个空挡,一挥球杆,红球直接入了空门。 “赢了!长安队赢了!” 前殿廊下坐着的圣上高兴得连连点头,他没想到,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大儿子,总算还有些长处,今天更是给他长了脸。 “圣上,不......不好了!后殿结邻楼出事了!” 第040章 搜庄 杨兆兴本没打算让禁军搜庄,可当他拔出长刀时,看见进庄的小路上马蹄扬起了大片沙尘,来人隐约都是禁军的打扮。 </p> 那副将辨认了一番,得意的扭过头来:“怎么样?看傻了吧!我们马大将军亲自来了,有本事你拿个马大将军的祖宗出来,我就服你。” </p> 杨兆兴是有脾气,可他也不是傻子,回头扫了一眼站在庄门外看的几个庄汉,那几人迅速转身回庄去了。 </p> “不知马大将军驾到,有失远迎。”杨兆兴毕恭毕敬行礼道。 </p> 马元鸷下了马,瞟了一眼杨兆兴,并未说话,走到马车后,用剑鞘把车帘一挑,里面坐着两个婆姨,脚边还放着两个空篮子。 </p> “是这辆车吗?” </p> 听他问话,队伍里两个校尉,提溜着一个庄户模样的汉子上前,那汉子上下看看,摇头道: </p> “不,不是这辆。皇庄的马车容易认,它的车棚特别长……” </p> 这汉子的话,和城门金吾军口径一致,他们都说出城的是普通乌棚马车。 </p> “你是庄头?”马元贽背着手,看着杨兆兴冷冷问到。 </p> “正是在下。” </p> “京城失窃,有人看到失窃当晚,两辆可疑马车进了东庄,我们要搜庄。”马元贽说完,看都不看庄头一眼,抬腿往里走。 </p> 这几拨人加到一块,也有五、六十人,哗啦啦的冲进去,分成三路开始搜查,一时间,庄子里鸡飞狗跳。 </p> “马大将军,马大将军......既然是找马车,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吧?这要是让圣上知道,还以为是我们不配合禁军查案......不知大将军可有搜庄手谕?在下看了,也好登记入册不是?” </p> 杨兆兴陪着笑跟在马元贽后面,马大将军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 </p> “威胁到京城安全,本将军有权先斩后奏,何况是搜查?” </p> 他们身后忽然进来一队人马,马元贽迎着光眯缝起眼睛,当看到李温下马的时候,脸上的褶子开始丰富起来: </p> “区区小事,竟然把郓王殿下也惊动了,罪过罪过!” </p> “既知罪过,还不让他们停下来!” </p> 马元贽作揖道:“臣见过郓王殿下、公主殿下。京城七夕失窃,臣也是例行公事而已,两位殿下莫慌,若是与东庄无关,臣自然离开。” </p> “京城七夕失窃案?昨日微臣亲自做的殿前记录,我记得,圣上说,李府家主变更登记缺失,府内仆婢又尽数散去,就当是无主府邸,收回皇家,就此结案。” </p> 郑颢早把杨兆兴给公主打的眼色看在眼里,知道庄子里必有准备,不紧不慢的调侃道: </p> “是大将军觉得圣上的裁决不够英明?还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与大将军有什么关系,才让您如此上心?” </p> “你!可别叫我查出什么。哼!”马元贽既然来了,当然不会因为郑翰林的几句话退回去。 </p> “大将军,庄里的马车全都检查过了,车身都有官造标志,全都是皇庄的马车。”两个副将来报。 </p> “大将军,庄里的地窖检查过了,没有发现赃物。”杨怀信同两个校尉来报。 </p> “时隔两夜一日,说不定,他们早做转移......”顾二在旁边说到。 </p> “大将军!找到了。” </p> 两位校尉抬着一个红木箱子过来,看上去还不轻。马元贽虽看出这并不是他地下室里的红木箱,但他也不拒绝能找些什么违禁之物。 </p> “打开!” </p> 箱子上了锁,郑颢瞟了一眼杨兆兴,却发现他双拳紧握,太阳穴旁的青筋也爆了出来。他皱了皱眉,难道这个箱子里的东西见不得光? </p> 公主也发现了杨兆兴的表情,她不假思索的制止道:“且慢!这个箱子是我放在庄上托他们保管的,谁敢动。” </p> 李温见妹妹去认了这个箱子,他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妹妹他是一定要维护的。他上前说到: </p> “不错,今日我们过来,就是要带走这个箱子。马将军,相信你不会连公主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的东西也要搜查吧?” </p> 马元贽两条眉毛连在了一起,搞不清楚他是想哭还是想笑。他围着箱子和李温兄妹走了一圈,冷笑道: </p> “公主的东西,本将军可以不动,不过,要劳烦您自己动一动,打开来看看,也好去了嫌疑。” </p> 郑颢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箱子上,退到杨兆兴前面,给他一个眼色,将负在身后的手掌向着他平摊开。 </p> 杨兆兴这时候也没犹豫,在他手心上写了“铠甲”二字。 </p> 铠甲? </p> 郑颢看着箱子的大小,也就是比一副铠甲的体积高一些,收一副普通铠甲,杨兆兴绝没有那么紧张。他突然想起前世的一件事: </p> 他被毒死那一年,宣宗病危久不上朝,又迟迟未立太子,数个边镇兵变,其中一个就是位杨氏将军,称自己是前朝皇族传人,身穿一副凤翼明光银甲,做为身份的依据,当时引得不少人追随他...... </p> 会不会,就是它? </p> 郑颢走到李温身边,笃定的看着他,低声说到:“郓王殿下,都说不能收这件东西,您偏要说公主喜欢。一个女孩子,喜欢这些......” </p> 坐在箱子上的公主抬头瞪了他一眼:“怎么?女子就这不能喜欢、那不能喜欢?只能在闺房里绣花,等着嫁人?” </p> 郑颢似乎被她的眼光吓住了,讷讷说到:“某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您用也不合适......” </p>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第41章 麦田 郑颢也怀疑过那块牌匾,会不会是有人动了手脚。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他们请李长风一起吃饭,他又只管大块吃卤牛肉,并没有说到自雨亭。 “雍王自幼体弱多病,从来也没得圣上多疼一分,没想到,死后还得了敕封太子的哀荣。”崔瑾昀叹了口气。 李长风给他俩倒上酒,说到:“你也说是‘哀荣’,活着不能拥有,死了,就算得到那又如何?他还会有感觉吗?” 郑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二的话,让他想到了萱儿。他重生,便是为了弥补前世遗憾,若是今生仍要错过,难道还要等下次重生? 梅子酒的清冽,像吻上少女的朱唇。 豁然开朗,他微微一笑:你既是重生而来,必不会嫌我唐突。能够为你拼了命,痛痛快快爱一场,四年,足矣! 这一夜,三人在酒坊里大醉,阿墨他们也劝不住,回去拿了披风,给他们胡乱盖了,东倒西歪席地睡了一夜。 “主人,快醒醒,出事了!” “嗯?他俩呢?”郑颢掀开盖在身上的披风,坐了起来。 阿哲着急道:“您就别管他俩了,是公主那边出事了!” 听到这几个字,郑颢瞬间清醒,起身问到:“是不是去皇庄的马车被查到了?” 阿哲点点头。 “给他们做的假辙痕没用?” 郑颢让他们当晚,驾车尾随公主出城的马车而去,到了郊外,替他们扫掉辙痕,驾车往相反方向跑,故意留下蛛丝马迹,还以为这样能骗过马元贽。 “不是辙痕暴露的,是刚巧有人看见马车走的方向,又被马元贽的人问到了。指的那条小路尽头,就是晁美人的皇庄。” “他们进庄查了吗?杨怀信呢?他通知公主了吗?” “还没有进去查,他们只留了人在附近监视,阿砚正盯着。杨怀信不在这一路人里,估计被分到别的方向。” 搜皇庄,他们需要回去请示马元贽。郑颢踱了两步,果断说: “兵分两路,你们想办法进去通知庄头,他们应该会有准备,注意不要暴露自己。我去让宫里的人通知公主,让她早做准备。我们这边没有问题,有必要的时候,抛点错误线索出去。” “是。” 承欢殿里的李萱儿饱饱的睡了一觉,起来心情特别好,正在和宫女们踢毽球。 “公主,您叫了酪樱桃吗?御膳房刚刚送了一碗过来。”木香端着一碗酪樱桃,向公主走过去。 李萱儿最后飞起一脚,将毽球踢得老高,笑嘻嘻的转身跑出去,让宫女们尖叫着挤过去抢毽球。 “没有叫啊,不过好些天没吃到了,还真馋。”李萱儿接过汗巾擦了一把,将托盘上装酪樱桃的水晶碗拿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 木香将碗底粘着的一个折叠好的纸条扯了下来,李萱儿酪樱桃也不吃了,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字:皇庄急。 李萱儿看了看那碗酪樱桃,又看了看那张纸条:杨怀信还在宫外帮马元贽追查此事,这一定是他悄悄找人送进来的。 “木蓝,取马,我们出宫找郓王。”李萱儿说完,转身到内殿换骑装去了。 杨怀信还真收到指令,说发现可疑,命他们火速到东郊皇庄支援。 东郊皇庄?那不是晁美人的庄子?杨怀信知道他们会做准备,但仍旧是忐忑不安的往东郊赶。 李萱儿在书院里找到了兄长:“阿兄!我们好久没到阿娘的庄上去玩了,不如我们现在过去逛逛。” 李温摇摇头说:“二郎刚出事,咱们出去玩不合适。等过了这段时间,阿兄陪你去......” 萱儿将兄长拖到院子里,低声对他说:“阿兄,我刚得到消息,马元贽要过去抄阿娘的皇庄!” “马元贽?他疯了!阿娘的皇庄也敢抄,他是不是当我已经死了?”李温一听火冒三丈。 打狗看主人,阿娘可不是没儿没女,任他宰割的嫔妃。 “出了什么事?需要用马,书院里就养了几匹。”郑颢听到李温喊,跟出来关心的问。 “对,要用马,我要到东郊皇庄一趟。阿楠、阿柏,跟我走。” “我陪你去。” 郑颢和萱儿异口同声道。 李温想起妹妹的骑射都很不错,师傅更是厉害,想都不想点了点头。阿哲不宜露面,郑颢另点了两侍卫和他们一起走。 几人骑马,匆匆出了城。 杨怀信还在快马加鞭从西郊赶来,经过城门,正好遇上带了十几个人出城的马元贽,他暗叫不妙,马元贽亲自出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温一行人才刚刚出城,东郊皇庄就已经对峙上了。 “你们是什么人?敢拦皇庄的马车!” 庄头姓杨名兆兴,祖上是前朝卫王杨集,算起来也曾是皇族。机缘巧合被晁官人收留,等到晁美人诞下李温,得赏东庄,他便过来做了庄头。 杨兆兴突然收到一封箭信,射箭的人虽没找到,但信上写的“马车暴露”四字,让他知道是自己人。 马车前天进的庄,他们连夜就已经将马车的部件全部拆散,和庄上原有的马车重新拼装。 这样,每辆马车或这或那部件上,都有宫造的标志,最后装上皇庄专用的广棚,进庄的马车,无形中就消失了。 抬回来的箱子也劈成柴烧了,东庄那么大,藏几袋珠宝有何难? 杨兆兴不但不怵,还要让来搜查的人吃瘪:我杨兆兴的地盘有那么好搜的?所以他主动赶着一辆马车出了庄子。 在一旁监视着他们的副将,担心是调虎离山,不敢分兵去跟踪,索性出来拦住了他,不让马车离开: “城里前天丢了东西,有人看到有两辆乌棚马车进了庄,我们要搜庄!没有查出结果,谁都不能离开!” “笑话!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晁美人名下的皇庄,要搜查可以,拿圣旨来,我就让你们搜。”杨兆兴嗤之以鼻。 那几个副将哪里拿得出圣旨?脸一垮,身上的佩刀也出了鞘:“圣旨没有,禁军的配刀,就问你认不认得?” “呵呵!我认得这刀的时候,你还在撒尿搓泥巴,想跟你阿爷耍威风,你嫩了不止一点。”杨兆兴转过身,“噌”的从车辕下面抽出一把长刀,笑道: “看看,你配刀的祖宗来了!” 第042章 处暑 马元贽派出去找李四娘的人回来了,京城周围并没有她的踪影。她一个异乡女子,也消失得那么干脆,这着实让马大将军想破了头。 后来好不容易抓回来两个婢女,可她们从头到尾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大家都再抢府里值钱的东西,她们也薅了两件瓷瓶,跑回了京城里的家。 “大将军,我就听到有人喊,四娘被劫走啦,等我跑出去,见外面的护院都不见了,以为他们是去追劫匪,再一回头,见大家都在抢屋里的东西,我也就......” “是啊是啊,我在内院也是听到有人喊被打劫了,大家当时都慌了,一有人说快逃,就都逃了。” 马元贽按捺住狂暴的心,指指她们说:“死远点。”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崔公子在他隔壁有宅子,实属蹊跷。 可到京兆府查了宅子转移登记,才发现他这套宅子早在文宗时期,就已经属于崔氏,至于什么时候到了崔瑾昀的手里,这是家族内部的事,京兆府也无权过问。 反倒是自己手上的房契,当初得来的时候,想做个密所,所以未到官方登记,现在竟成了废纸。 长安城里的初秋,就在马元贽失财的痛苦,和靖怀太子隆重的葬礼中,变得干燥炽热,仿佛将最后的暑气,都发泄在今年的“秋老虎”上。 到了宫中冰井,最后一次出冰的日子。 天朝富贵人家没有不打冰井的,离地四、五尺深,长三丈三,宽丈八,宫井、府第井皆为此规格。 一秒记住m.luoqiuzww. 大明宫里就有东、西两处冰井,分在含冰殿与含凉殿旁边,藏冰分供外殿、内殿、嫔妃及宫人,同时也是两殿凉气的来源。 处暑是最后一次开井出冰,小寒前后,则开井藏冰。 这天,几个冰井口,早早就有宫女来排队,因为最后一次的冰,成块的已经不多。来得晚的,往往领到的就只是碎冰,同是存在冰鉴里,碎冰更容易化。 “白英,你可来的真早,你们承欢殿离紫宸殿近,还怕缺了冰?” “这天太热,明明立秋了,还像夏天一样。承欢殿小,大家都挤一块,没有你们住得宽敞,冰总得给我们多些?” 各殿的宫女们平时很少凑在一块,这下有了光明正大聊天的机会,大家那颗八卦的心,都恨不得长出翅膀,在秋日阳光下拼命扑腾。 “冰井使、冰井覆使到。” 冰井使是位老宦官,当初圣上还是光王的时候,经常在宫里遭受武宗的嘲弄,有次,他差点被武宗埋在雪地里冻死,就是这位董公公经过救了他。 圣上封他为冰井使,就是出于对他的极度信任。 冰无论是化水、还是碾做碎冰,那都是入口的食物,就算是用来冰镇水果,也算是和食物亲密接触。 董公公后面跟着的是位女官,她一路低着头,抱着一本记录用的册子。 “李覆使,开井。” 那女官从怀里掏出两把钥匙,用其中的一把,和董公公手里的一把,共同打开了冰晶的门。里面的寒气扑面而来,董公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董主管,冰井里太冷了,您又外感未愈,我带两人进去,您在外面点数就行。”李覆使关心的说。 她声音软软的很好听,人也长得清秀,举手投足很有大家闺秀的韵味。只是他们司农司很少在西苑露面,大家跟她都不熟。 “嗯。你们进去。先发整块的,再发碎冰。”董敬点头道,他看看手中的册子,又看看排在第一个的白英,扯长了声音叫到: “放冰第一位,承欢殿中冰一块!” 白英连忙向队伍外候着的小内侍招手,他俩赶紧抬着个冰鉴过来,中冰也就是长宽高为一尺三的冰块,放在冰鉴里还略显得高一些。 李覆使听清后,便带着两个掌事进去抬冰。不一会他们出来,将一块微微泛蓝的冰块放在承欢殿的冰鉴里。 “哇!最后一次了,居然还有蓝田冰。白英,你们赚到了。”排在前面的几位宫女都低声窃喜起来。 白英当然很高兴,向董公公和李覆使行了礼,在大家的注目中骄傲的走了。刚走出人群,她就看到了公主和木蓝。 “公主,咱们是第一个,得的还是蓝田冰呢。”白英赶紧上去邀功。 要知道各地来的贡冰不少,京畿道的蓝田冰,水质最好,他们的冰农户籍世代相传,就因为他们的手艺特别好,能采到纯净的冰。 公主正在看冰鉴里的冰,忽然听到人群里一阵喧闹,她示意白英先回去,自己带着木蓝挤了进去。 “董主管,怎么回事?” 见是万寿公主,大家赶紧行礼,董敬擦了把汗道: “回殿下,刚才我们要把最后一块蓝田冰,发放给排在第二的仙居殿,可内侍别省却说,马大将军交代,一定要领蓝田冰。仙居殿不依,这才吵起来。” 仙居殿?公主暗暗好笑,吴昭仪真是不嫌事多。 旁边站着的李覆使认真说到: “蓝田冰主要是做冰饮,马大将军一向不爱冰饮,你们的冰主要是消暑以及冰水浴,这样,还不如用渭南的冰,他们的冰是大冰,你们也好保存。” 这些用途在冰井使手上的册子里,写得清清楚楚,董公公边看边点头道:“除了大冰,我在给你们加快小冰,你们看如何?” 内侍别省的两位,其实也是霸道惯了,见了好的就想要,回去好向大将军邀功。现在听说多给一块,那功劳也是一样的。 “我进去点点,能多出来就给你们。”李覆使却没有立刻答应,转身进了冰井。 这看要看运气?内侍别省的两位公公,立刻忘了蓝田冰,伸长脖子期盼起多给一块渭南冰起来。 过了好一会,李覆使才钻出来,除了一大一小,她手里还提着一通碎冰,也一起递给他们: “这桶碎冰也是多的,若是今天回去就用,误不了事。” 马元贽有个洗冰水浴的习惯,说是能让阉人强身健体。冰气极阴,所谓阴极反阳,可以弥补他们阳气缺失,给身体带来的不平衡。 董公公就不信,他觉得靠近冰,只会让他流鼻涕。而整个皇宫,相信的人当中,也就马元贽有这用冰的条件。 多得了两样,内侍别省的公公们,喜滋滋的抬起走了。 公主看着再次钻进冰井的李覆使,暗暗点头: 李雪晴,真不愧为李德裕的孙女,做事有魄力。前世你莫名其妙失踪,不知今生,我能不能帮到你。 第043章 雪晴 李雪晴是公主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女官之一。 她被送进宫的时候,是父皇开始排挤李德裕一党的时候,包括李德裕本人,也被罢了相。 李家匆匆忙忙将李雪晴送进宫,是希望让她得了圣宠,好替李家说话,能给他们留条活路。 没想到,李雪晴却跑到圣上跟前说,她宁愿在宫中做一辈子下等女官,也不愿意做嫔妃。 她这样坚决的表态,圣上反倒很欣赏她。不但没有怪罪,还问她想做什么?她选了一个女官不爱去的司农司。 所以,李萱儿和她不熟,对她印象却很深。 也就是这个不经意的选择,在李德裕被贬琼州,客死他乡,李家男丁几乎全军覆没之后,圣上放过了后宫里的她。 从受人敬仰的肱股之臣,到落魄至死的官场炮灰,牛李之争看似终结,其实不过是被宣宗翻了个。 圣上的矫枉过正,使得一些小人,挖空心思确立自己,在新朝廷里的新地位。被当成垫脚石的,就是被圣上因反武宗,而深恶痛绝赶下台的李德裕。 李雪晴在相府里长大,又如何不知朝堂党争风险?她不恨圣上覆手为雨,恨的是靠下套,钓出她祖君受贿证据小人。 正是因为受贿案,已被罢相的祖君,才一贬再贬,千里迢迢从长安到琼州不说,一路还受尽刁难,终于含恨踏上不归路。 发冰发到晌午才结束,李雪晴纵是穿着厚袍子,进进出出多次,也被冻得够呛。 “李覆使,辛苦了,你回去休息,剩下的冰井清洗,让他们干就行了。”董敬又打了两个喷嚏,背着手走了。 李雪晴脸色如常,眼睛里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抱着册子,匆匆走在回司农司的路上。 经过文思院的时候,一不留神,埋头走路的她,一头撞到了别人背上。 “哎!怎么走路的?从后面也能撞人......” 李雪晴头也不敢抬,只不停弯腰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被撞的李温,这才看清撞他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相貌标致的女官,梳着个简单的高髻,只簪了朵精致的绒花。天还热得很,她却穿着件不合时宜的夹丝袍。 他笑道:“不是故意的,难道你是有意的?” 李雪晴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郓王身边的崔瑾昀,二眼又认出被自己撞到的是郓王殿下,顿时脸都涨红了,急切说到: “婢子冲撞殿下,罪该万死。” “撞一下,也不至于罪该万死,以后走路小心点,去。” 李雪晴再次给李温和崔公子行了礼,逃也似的匆匆离开。 “她从后面撞上来,殿下真认为她不是故意?”崔公子不屑一顾的说:“您知道她是谁吗?” “看她服饰不是宫婢,像是位女官,只不知为何穿得那么厚实。” “她是李德裕的孙女,叫什么名,我到没留意。李德裕做了多年权臣,一朝倒台,摔死全家。这位李娘子躲在宫里,反倒得了保全。说不定,她是想结交您这位王爷,给自己找个靠山。” 听他这么一说,李温不由得朝她背影多看了两眼:原来被李府送入宫,却跑去跟父皇说宁死不做嫔妃的李氏,就是她。 出身相府,难怪她举手投足,气质非同一般。 他摇头笑道:“天朝最大的靠山她都不要,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不被重视的皇子?多半不是故意的。我去文思院,你是回书院?告诉三郎,午膳后我过去找他。” 回了司农司的李雪晴,有些魂不守舍,将登记簿交给录事之后,她就一直坐在窗边发呆。 她刚来司农司的时候,最想做的,是司苑。司苑管的是宫中各处花草树木,除了免去和人打交道的繁琐,还有就是它和药圃有联动。 比如说,宫里的柳树,归司苑管,可药圃会向她要柳絮,将其研碎,便可入药,用于治疗黄疸、咯血、便血及女子葵水不调。 崔药师就管药圃。 李雪晴儿时便认识崔瑾昀,不过,他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唯一对她说过一次话,还是腿被摔断,坐在轮椅上的时候。 那次,他的书掉了,是她替他捡起来,他淡淡说了声:谢谢。 后来他消失了好几年,回来时,不但腿治好了,还学了一身医术,两人已再无交集。 不过,许多年过去,这些事已变得不再重要,至少她现在的魂不守舍,并非为刚遇到的崔瑾昀。 此时,同坐在窗边发呆的,不止李雪晴一个。 “公主,酥山做好了,刚好上次郓王殿下叫人送了瓶红果酱,酸酸甜甜最开胃,您尝尝。” 蓝田冰再好,公主当然不会直接食用捣碎的冰。 白芷她们在木盆里放上小铁桶,铁桶里的水,是蓝田冰化成水,再烧开过的开水,然后在铁桶周围放上冰块,过一段时间,开水再次冻出冰渣,搅拌均匀再冻一会,就完全冻成冰了。 这时再将铁桶里的冰捣碎,堆成小山的形状,浇上蜂蜜、糖浆、果酱,点缀上葡萄、樱桃,就是美味的酥山。 公主的心思,却不在这好看又美味的酥山上,她吃了一勺,抬头对木香说: “你送一碗酥山去给三公主,顺便把她宫里的婢女小青请过来,就说……咱们院里的木槿叶子黄了,让她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木香嘟囔到:“秋天叶子不就黄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话。” 公主那碗酥山还没吃完,木香神色紧张的跑回来说: “公主,不好了,一个时辰之前,小青因为给树叶上喷水,不小心喷到路过的马大将军,被宦官抓到内侍别省去受罚了。” 公主放下勺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想起来还是太晚了,这些跟自己无关的事,当时的自己并不在意。今天见到李雪晴,想弄清她失踪的原因,才仔细在记忆里搜寻。 小青是李霜儿宫里的宫女,她以前做过花女,最懂如何照顾花草树木,所以广德公主宫里的花,都比别处漂亮。 李雪晴失踪,是公主后来从宫女口中得知,正好和小青犯错,在内侍别省羞愧自尽的时间接近。 这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第044章 过敏 杨怀信很快到了承欢殿。 公主问小青的事,他一直在巡逻岗,只听说有宫女犯了错,被带回内侍别省,他再细问,不是承欢殿的人,也就没多想。 “一个时辰过去了,该打也打了,若是还活着,应该已经送回长安殿。卑职现在就回别省看看。” “好。不管看到什么,你别跟他硬顶。” 杨怀信正要走,听到公主的话,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只听公主笃定说到:“他气数将尽,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这时候死在他手上,不值得。” 脚步轻快矫健,明显看得出杨怀信心情很不错。可当他腿刚要迈进别省,断断续续的呼救,又让他的心沉重起来。 但这不像是在挨打...... 校尉莫安见他进来,笑着行礼道:“杨副将,换岗了?” “嗯。里面怎么有女人的声音?” 莫安瞟了一眼正堂门口,小声说:“阿兄,既然您问了,我就诚心诚意劝您调头就走,别过去。大将军正上头呢......” 杨怀信大惊:“什么?你是说他在里面……?” “您想哪去了,我可没说。”莫安连忙摆手道:“里面是长安殿西殿的一个宫女,今天大将军去长安殿看元妃,出来就被这位喷了一脸水,就把她抓回来了。” “那不就打一顿放了?还留下来用晚膳?” “我可不是八卦,这是您问了我才说......今天刚好领了冰,人带回来的时候,冰水桶都准备好了,大将军就让那宫女伺候他沐浴。” 莫安神秘兮兮的说:“大将军让她把胳膊放进冰水里,不许拿出来。那温度,您说谁受得了啊,对?” “到这会还没拿出来?听这声音已经快不行了。” “拿出来了,早拿出来了。顾二去叫了太医,现在江太医还在里面呢。不知什么情况,大将军在里面一顿发火......哎!所以叫您别过去。”莫安也看不懂,毕竟他们这还隔着些距离。 “杨副将,别听他聒噪,您有事就进去办,我觉得没事,说不定是大将军怜香惜玉,见那小宫女难受,才发了脾气。”旁边另一个校尉也插进来说。 “敢情你俩都是猜的?” 杨怀信哭笑不得,看也打听不出什么,迈步朝里走去。 走过正堂门口,见大门紧闭,那宫女小青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他还想靠近点听听,只听里面马元贽大声问: “是不是死了?冰水会过敏致死?你是不是笑我没读过书?” “不敢不敢......她最初的症状,确实是过敏,皮肤起红疹,眼有红丝,头晕欲吐。只是......” 江太医是负责给圣上看病的三位太医之一,太医署里只有三位翰林医官,一位是司药崔瑾昀,一位是太医令,还有一位,就是太医正江中舟。 马元贽信得过他的医术,见他犹豫,便追问道:“只是什么?” 江太医指指小青的身体,不是很肯定的说: “马大将军请看,她身体弯曲、头膝相连,临死前痛苦万状,这明明是中毒的迹象。先过敏,后中毒,不知是不是同一样东西。” “中毒?你是说,有人给她喂了毒药......难道是想嫁祸于我?”马元贽两只眼睛鼓得像只丑蛤蟆,旁边顾二赶紧说: “大将军,这宫女是您亲自带回来的,她从没离开过我们的视线,怎么会有人喂食毒药?她唯一做的就是,将两只手臂在冰水里泡了一会,就算水里有毒,也没见她喝,中毒从何谈起?” “这点就很奇怪了,检查她口中,确实无毒,老夫也不敢断定,这毒是怎么下的。” 江太医说完,屋里静悄悄的,杨怀信怕他们要开门出来,赶紧退下台阶,朝内务间走去。 就刚才听到的几句话,杨怀信也想不明白:没吃毒药,怎么中的毒? 他找内务领了本新的巡逻登记簿,再经过正堂时,只见江太医已经提着医箱出来,杨怀信略站了站,等到江太医走远,他才匆匆往承欢殿走去。 “先过敏,后中毒?是谁下的毒?为何下毒?” 公主也想不出来,给宫女下毒,嫁祸给马元贽,这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这样做。 就算马元贽真毒死个宫女,不过是一个借口的事,抬出宫埋了,第二天,有谁敢记得? “木香,你去长安殿收咱们的水晶碗,悄悄把三公主叫过来。” “那卑职……” “嗯,你就先回去。对了,这个时辰回你们羽林卫,估计也没吃的了,木蓝替你打包了些肉饼,没放葱,你带回去吃。” 杨怀信接过木蓝递来的纸包,这种六合纸不渗水、不渗油,因为是贡纸,数量也不多,公主竟然拿来包肉饼给他…… “多、多谢公主殿下,卑职告退。”杨怀信满心感激退了出去,走着走着忽然有了疑问: 公主怎么知道我不爱吃葱? 公主可不管他怎么想,因为李霜儿已经跟着木香进来了。 “长姐,我都快愁死了,母妃她不让我去找父皇,难道就任凭我的人活活被个死宦官打死?” 李萱儿拉住三妹的手,说:“你母妃说得对,去找父皇出面,不但救不了小青,还会激化矛盾。霜儿,长姐问你,小青她碰到什么会过敏?” “过敏?就是皮肤整块变红长红疙瘩?” “对,你见过她这样吗?” 霜儿摇摇头,皱着眉说:“没见过,这些奴婢生病都不敢让人发现,生怕被赶出宫,她就算有什么过敏,也不会让我知道。” 李萱儿暗暗叹了口气,霜儿说的是实情,宫女、内侍,若是生病了,就会被赶出她们的宫殿,集中到太极宫里去。 木香送霜儿回去,到了长安殿门外,才告诉她,小青已经不在了。霜儿在承欢殿见姐姐问她那样的问题,心里也猜到了八九分。 “你回去告诉万寿公主,我没事,宫里这样的事多了,那个贵主有资格脆弱?”说完,她朝木香点点头,慢慢的走进了长安殿。 李萱儿已经换了男装出宫,她要去藩篱找阿兄,让阿兄去帮她找崔瑾昀。 她知道,精通药理的崔公子,一定会知道这是种什么毒。 她要赶在马元贽前面,找到这个没有得逞的凶手。 第045章 凶手 李萱儿在藩篱里的郓王府,并没找到兄长,她转身就往崇光书院走。就在她要走出藩篱的时候,一辆马车慢慢跑了进来。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投资好文】,看书还可领现金! “吁” 马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十七皇叔李惴从窗口探出个头来: “万寿,别急着走啊,到棣王府坐坐,皇叔得了几首好诗,让你品鉴品鉴!” 棣王比圣上小八岁,宪宗暴毙时,他尚不足三岁。他的王,还是宣宗登基后才封的。如今三十八岁,却无子嗣。 李萱儿记得,父皇临死前所有的皇族都被拒之宫外,唯独棣王入了一次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也无从知晓,长兄上台后不久,棣王便暴毙了。 她不失礼貌的笑笑:“多谢皇叔盛邀,只是萱儿还有急事,改天再过去拜访。” 棣王有些尴尬,只好笑道:“去去,改天一定过来坐坐。” 他坐回去的时候,李萱儿似乎看见马车里还有一个女人,模模糊糊只看见她的小半张脸,那个尖下巴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人。 找兄长要紧,再说马车已经过去,也看不着。 “郓王殿下,万寿公主到了。”阿南话音未落,萱儿已经跨进了正堂。 没想到正堂里香气缭绕,一位十三、四岁的素衣少年,正跪坐在中间的矮桌前,向面前的香炉里添香。李温、郑颢还有几个男人,则坐在两旁。 “岭南道的莞香木?阿兄,你得了沉水香,也不见送我一点品品。” 除了李温以外的几个男人都起身见礼,李萱儿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崔瑾昀。 “妹妹,你的鼻子可真灵,这还真是岭南道的沉水香,同是沉香,刚才我的黄熟香就比不上它。这才应该是今天斗香的头名,温十六拔了头筹。 李十六你的檀香包了尾,就罚你去把大家带来的香都包起来,给我妹妹带回去。” 李商隐、温庭筠皆排行十六,他俩在一起,大家都开玩笑叫他们“二十六”。 李商隐哑然失笑:“老温第一次来,斗了半天,奖励没捞着,香还被掳走了。” “这有什么,公主一进门就道出它的来历,说明也是香道中人,也不辱没了它。某听杨收说,公主锦心绣口、出言成诗,中秋诗会公主可不能不去。” 这“二十六”年龄相当,温十六这次来京城,发现李十六的郁症好了许多,才知他现在和郓王走得近,心里有了盼头,病也慢慢好起来。 今日相交,郓王果然和一般皇族不同。 郑颢笑道:“中秋诗会,东主已经邀了公主,公主自然要去。” “好!既如此,某也邀一小友同去,她年龄与公主相当,才情同样不容小觑。”温庭筠高兴的说。 “温十六,你说的是不是你的忘年交,鱼幼微?” “你俩的和诗,真是珠联璧合!” …… 李萱儿趁他们谈兴正浓,想悄悄坐到崔瑾昀身边,可只有郑颢身边有个空位,她向郑颢走去。 郑颢见萱儿向自己走来,心中一阵小激动,没想萱儿对他说:“郑翰林,你能不能让个位置,我想和崔翰林讲两句话。” 郑颢赶紧挪了个位置,让她坐在他俩中间。 “公主有何见教?我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香,能送给公主。” 李萱儿正色道:“崔药师,宫里刚死了人,我觉得死因蹊跷,连江医正也没找到原因,这才出来向你讨教。” “死了人我就得管?您上次求助的药钱......”崔瑾昀还没说完,郑颢在旁边清了清嗓子。 “药钱、诊金我都带来了,我婢女拿着,一会都给你清账。”李萱儿出来之前,就想到这一茬,她早有准备。 崔瑾昀不动声色的向郑颢挑了挑眉,看到李温也走了过来,便认真问到:“您说,什么症状。” 李萱儿低声将她知道的事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因为不在现场,听来的,就只有这些。” “听症状,是中毒。” “什么毒?可她并没有吃下什么东西……” 崔公子看了一眼公主,又看向郑颢问:“你曾问过我,千机引能不能解。这就是中了千机引的症状。千机引下在酒中,顷刻痛苦毙命。可大多数人不知道,它还能通过皮肤吸收。” “你是说,毒在浴桶里?小青的手臂曾泡到水里,因此中毒?” 郑颢顿时愣住了,他前世就是被一杯下了千机引的酒毒死,死前在痛苦中挣扎,耳畔听到卢敏说: “下毒,是卢氏、王氏和郑氏做的决定,只要宦官们给的好处够多,只要他们拥立的皇帝是李姓皇族,不管是谁,贵族们便愿意面北事之。你要救圣上,不就打破了大家的计划?到了手的好处,难道还要还回去? 下令你如此痛苦的毒,是我的决定。当初你悔婚,害我匆匆嫁给王蔚,他待我虽好,可我是填房,他的母亲,他的嫡子,统统都可以凌驾于我之上,欺负我!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锋芒毕露,不和士族站在一起,偏要去帮圣上培养寒门。我长兄让我来缠着你,挑拨你和公主的感情,不让你全心帮圣上,让你怨圣上、恨公主……” 他在地上痛得痉挛蜷成一团,已经无法呼吸,意识却还能听到最后一句: “我过得不好,为什么要让你们过得幸福……” 郑颢的思绪,被公主的声音拉了回来:“可小青碰了水以后,两个时辰才毙命……” “那是因为她对马钱子有本能抗拒,表现出来,就是风疹。所以我猜,她手放在水里的时间不长,发生了风疹,手就拿出来了。可惜衣袖是湿的,还是会让皮肤持续吸收毒药,但时间就延长了许多。” 崔公子意味深长的说:“若全身泡在水里,一盏茶功夫,就能让他再起不来。” 李温蹙眉道:“这么说,下毒之人,想毒死的是泡澡的马元贽。毒在水里,也只有他别省的宦官,才方便动手。” “不。”李萱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毒原先不在水里,而是在冰里。今天宫里发冰,司农寺的李雪晴,亲手将一桶碎冰递给别省的宦官,还说,今日便用,不碍事。” “司农寺……李雪晴?这是不是李德裕孙女的姓名?” 李温惊异的小声叫到。 s:///book/11/11909/775220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46章 闹事 李温这一叫,本来还在对面喝茶聊天的几个人也停止了说话,朝他们望过来。 郑颢连忙过去,跟他们低声说了几句,他们便起身行礼,告辞离开了书院。 正堂里只剩下郑颢他们四人。 “难怪,我们看见她时,她穿着厚夹袄,原来她是在冰井发冰。”李温回忆道。 “她要毒死的人是马元贽,没想到,那宫女做了替死鬼。若不是她碰到马钱子起风疹,一下就被发现,马元贽说不定会进去和小娘子共浴……” 崔公子的头上、背上,同时被两人拍了一板,他委屈的说: “我是想说,那样,李雪晴的毒也没白下!现在,只要这桶冰水还在,追查下去,迟早会被太医署验出来。他们只是一时没想起,千机引所用药材马钱子的特性而已。” 李萱儿相信他的说法,前世李雪晴失踪,多半是最后被马元贽查到,秘密将她处死。 她抬头对李温说: “马元贽当初诱骗李德裕受贿,李府受贿得来的金子,堂而皇之放在显眼的地方,本就可疑。白侍郎却为了邀功,闭着眼睛,将可疑的受贿案做成铁案。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李德裕去琼州赴任的路上,马元贽派人百般刁难,这才让他含冤而死。李雪晴只是在为冤死的祖君报仇而已。若我是她,必定不会放过马元贽和白敏中!” 她忽然记起,白敏中是郑颢的老师,便顺势朝他狠狠剜了一眼: 千万别让我知道,你为虎作伥! 郑颢一接触到萱儿的目光心中大乱: 我哪有为虎作伥?不过,朝堂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李德裕置人于死地的时候,同样用的是铁腕。 公主不知道,今世李德裕被贬时,他还在张议潮的麾下做将军,为夺回被占领州县,与吐蕃浴血奋战。 李温不知二人心念中电光火石做了交锋,只觉得妹妹说得对,李雪晴报仇实属情有可原,更何况,她要除掉的是拥兵自重的马元贽。 只有崔瑾昀生出些许疑惑: 万寿公主,如何会知道这些? 三人各有心思,只听李萱儿道:“我这就回宫,想办法倒了那桶水。” “不行!太危险。”郑颢一时心急,脱口而出。 李萱儿愣了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崔瑾昀就没见过那么冲动的郑颢:这小子被拒婚后遗症,有点严重啊。他吸吸鼻子道: “还有个不用费力倒水的方法……找一碗羊脂或是猪膏倒入水中,这种毒药,遇到这些膏脂会形成混浊物,变得毒性不显。” “那……千机引吃到肚子里,是不是也可以用羊脂解毒?” 崔瑾昀摇头道:“吃到肚子里的,要用香油、黄糖、五倍子调和后灌下,才能减少身体对毒药的吸收。现在桶里的是冰水,膏脂遇冷凝结,这是最快的方法。” 李萱儿心里有了数,带着木蓝,飞快回了宫。 羊脂易寻,机会难求。 杨怀信蹙着眉想了半天说: “那桶水还在房里,小青的尸首被抬到枯井边的杂物房,大将军要太医署三日之内验出毒物所在。别省里的戒备也比原来更严,只有制造混乱,才能寻得机会。” “混乱……若小青是我的婢子,我倒是有资格去闹一通,可是……” “长姐,小青是我的婢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我愿意去内侍别省去闹,也算我同她主仆一场。” 广德公主李霜儿从门外走进来,看着长姐诧异的眼神,又说到: “是我不让她们进来通报的。我和姐姐虽非一母同胞,但在后宫里,霜儿只和萱儿姐姐最亲。昨日你让木香送我回去,才对我说小青已经不在了,我就知道,你怕我一时冲动去找马元贽闹。” 她拉起萱儿的手,诚恳说到:“长姐,你们的危险也不比我少,马元贽和元妃走得近,商量要把哪位兄弟过入长安宫,长兄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障碍。我虽年轻,也知道其中的厉害。要斗马元贽,也算上我一个,我们堂堂天朝李氏,难道一直要被个宦官压制不成!” 李萱儿这才真的明白,前世霜儿得知驸马被黄巢抓住,怕黄巢用自己威胁驸马,宁愿悬梁自尽的勇气,就来自于她血液里流淌着的皇族傲气。 “好!姐姐和你一起去。杨副将,等我们缠住马元贽、顾二,你就进内堂去到羊脂。这次虽不能除了他,但离除掉他已经不远了。” 杨怀信再次听到万寿公主说马元贽死期将至,他相信公主已经有了计划。 木香拿着个水囊过来,杨怀信接过去,他知道,里面装的是已经化开的羊脂。 “我们走。” 万寿公主和广德公主,各自带着四名婢女往内侍别省去了。 “卑职见过二位公主,不知公主有何事?”门口的莫安虽然觉得公主来者不善,但还得笑着问。 “何事?长安宫里的婢女小青,早晨被你们带走,黄昏还不见回去。本公主是来问问,你们内侍别省,是不是不把长安宫的元母妃放在眼里!” 李萱儿理直气壮的说。 “这个……要人……人已经……”一个侍卫刚要说,莫安忙笑着打断道: “公主,要人就找大将军,我俩就一看门的,门没丢就成,看人不归咱们管。” 李萱儿懒得和他们废话,拉着霜儿就往里走。 那侍卫摸摸后脑勺:“人在枯井边,找大将军也活不过来啊。” “傻啊你,人又不是咱俩杀的,凭啥要咱们挡?”莫安一幅老谋深算的样子。 李萱儿姐妹俩已经站在马元贽面前,马大将军从敬宗朝到宣宗朝,什么人都面对过,就没直接面对过两位找茬的公主。 李萱儿脸上没了笑容,端着她当朝大公主的架子: “马将军,我敬你是本朝有功之臣,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打狗看主人,我们天朝的公主,什么时候连主人都不配做了?” 见姐姐已经开口,广德公主冷笑道: “是本公主不配,自己的奴婢被带走,连知会一声都没有。知道的,说马将军眼里有圣上没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后宫姓了马。” 马元贽瞠目结舌。 s:///book/11/11909/776022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47章 救火 马元贽内堂刚刚毒死个人,连怎么毒死的都没查出来,正在恼火,来了两个伶牙俐齿的公主,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抓狂。 “二位公主先请回,给老臣几天时间,待我查清是谁在背后搞鬼,自然会给公主一个交待。” “不行,你现在就要交待!小青是我宫里的人,我不能没个说法就走,将来人人都能对我蹬鼻子上脸,我找谁哭去?就是你带头欺负我......” 李霜儿索性抹起眼泪来,想起小青已经死于非命,哭得更伤心了。 萱儿立刻沉下脸,扶着妹妹的肩喝到: “既然你欺负我们年纪小,我就找圣上来评理。木香、木蓝,去紫宸殿找圣上,就说有人在别省欺负她亲生女儿,天朝有脸没脸,就看圣上了!” “哎……万寿公主!广德公主!老臣可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二位公主……” “你的意思是,等到昏天黑地你就敢欺负我们?木香,还不快去。圣上不来,我们只怕活不过今晚。” 顾二真是冒两身冷汗:都说天朝皇室女人有野心,可怕,这没野心的不讲理,更可怕。 两位公主在这边扯不清楚,为了拦住挣扎着要出去请圣上的木香、木蓝,院里的侍卫都过来帮忙,跟几个宫女拉扯成一团。 杨怀信趁机溜进了后堂。 “来人!把两位公主请回去,这几个婢女关起来!”马元贽不胜其烦,他也不想与她们再纠缠下去。 李萱儿抬手挡住要来“请”她们的人:“你敢!马将军,本公主劝你想清楚了再动手。” 杨怀信知道,这是公主还要给自己时间,他不愿让公主受伤害,也不管倒什么羊脂、失去什么毒性,就是一个干! 只见他将水囊里的羊脂泼在内室的布帘上、床幔上,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几处,有羊脂,火很快就烧到了内室的屏风、柜子上。 他这才将内室的窗推开一条缝,浓烟立刻从窗户飘了出去。 “走水了!走水了!”他捂着嘴叫了两嗓子,立刻躲到大门后。 果然,看见了烟,大家都停下来,顾二高声叫道:“救火!快救火!” 拦宫女的内侍们都冲了进来,杨怀信跟着从门后出来,抄起盆架上的洗手盆叫:“让开,水来了!”说着就是一盆水泼上去。 泼了羊脂的火,一点水哪里灭得? 他指着浴桶里的水招道:“这里现成就有水,还不赶紧把火灭了!” 大家一看,对啊,水就在眼前。杨怀信做了示范,顺手把空盆递给一个空手的内侍,几个内侍齐心协力,把桶里的水泼了个精光。 马元贽也冲了进来,看见到处黑乎乎、湿哒哒的,真是火冒三丈:今天自己走了什么霉运?不是水,就是火......嗯?水呢? 显然,水都灭火了。 两位公主也跟进来,李萱儿一看,就知道是杨怀信放的火。她极力忍住笑意,同情的说: “马将军,既然你遭灾,我们也不为难你,就等你三日,给我们一个交待。” 马元贽恨恨的看着公主的背影,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实在气不过,一拳捶在烧黑的窗扇上,这个窗扇“哗啦啦”的掉了下来。 “查!给我一个个查!谁下的毒?谁放的火?查不出来,你们全都给我躺到枯井边去!” 他正了正被气歪的幞头,大步走了出去。 刚走到正堂门外,江医正小步快跑进来,叫到:“大、大将军!有办法啦。只要取些浴桶里的水,拿去给司药试毒......咦,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赶紧跑到那个空空的窗洞往里看:“呀!谁把水倒掉了?这就没办法了,没办法了呀......” 马元贽一言不发,目露凶光:到底是谁,按捺不住,急于拔掉本将军?看来,本将军不行动,不但早朝不用上,连床也不用上了。 “水里有什么毒,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今天是谁备的水?”马元贽冷冷问道。 “是、是、是小的……” 今早去领冰的两个内侍,战战兢兢的挪了出来,刚刚救火,还抹了一鼻子灰。 马元贽走过去,“唰”的从莫安的身侧拔出佩刀,只挥了一刀,就切下了两颗脑袋。那两个内侍叫都没来得及叫,已经做了刀下鬼。 在所有人的震惊和恐惧中,他大步走了别院。 杨怀信站在一群内侍中间,看着马元贽离去,不禁担心:马元贽这次绝不会善罢甘休,看他这个架势,应该是要加强自己的力量,加快布局。 看着是义父杨玄价更得宠,要硬拼,义父并不是马元贽的对手。他手上掌控有禁军,不流血,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李萱儿听了杨怀信的描述,嘴张着半天合不拢:在他眼里,人命如此轻贱,看来是时间过得太久,自己已经忘了他的险恶。 “杨副将,你出宫去找郓王……不,这个时候不能直接找他。你去找郑翰林,把宫里的事告诉他,让郓王他们都多加小心。” “是,卑职这就去。公主……小青的尸首我会交代他们,好生安葬,她的事,你们就别操心了。我怕那个人丧心病狂,没了人性……” 宦官杀皇子、杀王爷、杀大臣,都不是新鲜事,杀一个公主,也不是不可能。 杨怀信出了承欢殿,并没有朝宫外走,而是往侍政院走去。找郑翰林之前,他要先去探探义父的口风。再说,这么大一件事,就算他不说,义父也会知道,那还不如自己用来表忠心。 “这么说,是有人对马将军动手了?好啊,好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让马大将军闹去。” 杨怀信提醒到:“可这人在暗,我们在明,永远不知道他会往哪走,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防不胜防。” “嗯,你这样考虑也对。你回去继续监视马元贽,有什么新动向,及时来回。我这边也会暗示圣上,只要圣上在我们手里,他还敢谋反不成?” 杨怀信退出去后,杨二问道:“义父,您献给圣上的仙丹,圣上吃了没?” “圣上起初不信,昨儿他背部疼痛,吃了汤药也无济于事,终于尝试吃了一粒,没想到,还真是仙丹,只一盏茶功夫,疼痛就消失了!哎呀,罗真人还真是活神仙。” 杨二也得意的笑了: “全仗义父英明。” 第048章 嫌疑 翌日一早,李温早早进宫给母妃请安。 李温是长子,也是目前唯一成年的皇子,大臣每每提起立太子一事,圣上都不喜,数次以后,大家也都不敢再提此事。 既不是太子,自然也没有自己的幕僚,圣上也没让他上朝参政。 还是晁美人说过一次,儿子在外孤独,怕他在藩篱被宦官带坏,圣上这才同意,让翰林院品阶较低的郑颢,做了他的师傅兼陪伴。 在母亲那里请了安,李温便匆匆去找妹妹,就算是请安,他进西苑的时间也有限制,他得赶紧去看看妹妹怎样了。 “阿兄?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进来看看你?也不知你昨晚情况怎样。” 李温自从认了郑颢这个师傅,不知不觉中,他的身边多了很多人。更准确的说,是郑颢身边聚拢着一群有才的人。 耳濡目染之下,李温对治理国家开始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李萱儿除了最初给了他一张书单,如今,已打消了要鞭策阿兄上进的想法。 “那位崔主药还真是厉害,他的药吃下去,一炷香功夫,人就救回来了。”李萱儿真心赞叹道,想想又说:“就是诊金药费太高了。” “他收你诊金?不会吧!我见过他给不少人开药,都是免费送的,怎么偏偏收你的?我找他问问去!他确实厉害,师祖是孙思邈,师傅叫孙渊,当年他找到隐居的孙渊,把腿伤治好了,才与药王结的缘。” “他以前腿受过伤?孙......孙渊是他师傅?” 这不可能啊!前世,孙渊一直隐居,父皇病重,郑颢千辛万苦找到他隐居的地方,他却已在半年前去世,徒弟更是不知所踪。 郑颢也因此,对圣上不理朝政,内臣与外臣争权的朝庭心灰意冷,去了东都洛阳。 见阿兄站起来,萱儿抓住他的手臂说:“阿兄,这钱我愿意给,有些药材种不出来,他收好药材也需要用钱。而且......我已经知道去哪里弄钱。” “弄钱?妹妹,你长能耐了啊!说,要去哪弄?阿兄替你弄回来,全归你。” 李温摸摸妹妹的脑袋,不觉好笑:这么个小女人,居然还有这种想法,不知是去诓阿爹还是阿娘。 李萱儿知道阿兄不信,她巧笑倩兮:“你等着,我打探好消息,自然要找你帮忙。” 郓王李温从承欢殿出来就往西苑外走,迎面碰上了马元贽。 马元贽看着李温,满腹狐疑,拱手道:“郓王这么早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早吗?父皇卯时就上朝了,大将军怎么也和我一个不用上朝的皇子一样,这么清闲?”李温不怵他,故意戳他的伤疤。 早两年,父皇就以禁军要昼夜负责京都巡逻、宫禁护卫为由,免了马元贽的早朝,看似体谅,实为卸权,马元贽心里一直不痛快。现在连郓王也敢说他“不用上朝”,只怕人人要都当自己是透明的。 马元鸷“哼”了一声,迈步走了过去:好小子,翅膀硬了,竟敢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人给郓王问安,声音很熟悉,马元贽回头一看,果然是马十一郎带着三个人回来了。 他略等了等,马十一他们追上来:“义父,杨怀信已经送回永兴坊了。” “死了吗?” “没,没死。” “没死?那你怎么不掐死他!”马元贽气得大步往内侍别省走,马十一追上去解释道: “也就吊着一口气,眼都睁不开了。抬过去的时候,杨枢密使上朝去了,也不知道杨怀信住那间,咱们把人扔在杨府门口就走了。” “蠢货!丢在门口?这不是在明着挑衅杨氏吗?他受了罚,你是好心把他送回去,知不知道?” 上朝,又是上朝!马元贽不知自己怎么会把最蠢的养子留在身边。 十一脸都变色了,赶紧转身,带着人朝宫门跑去。到了杨府门口,哪还有杨怀信的踪影,早被杨家的人抬进去了。 马十一郎站在刚才放抬架的地方,呆呆扇了自己一嘴巴。 被抬回自己那间小宅子的杨复光,已经坐在桌前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了,伤已经好了大半,就是三餐没吃,饿得慌。 “七郎,你不要怪义父没有去救你,我们前段时间才收拾了王简,就算马元贽打你一顿,还是我们赚了。”二郎杨文兴安慰着义弟。 五郎则恨铁不成钢的说: “这是你自找的。诞辰节那天,你若是听义父的指挥,不去管后殿的闲事,九皇子不听教导,偷吃槟榔,现在圣上肯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坏了义父计划,打这一顿,你该!” 杨怀信嘴里包着一大口饭,冲着义兄们笑了笑。等杨文兴他们出了门,他的脸上笑容渐渐隐去,剑眉之下双眼溢满了冷漠: 打一顿?老九去求义父,他老人家可不认为,我是被打一顿这么简单。若不是公主坚持,哪还有命在? 杨怀信平安无事回来了,倒让退朝回来的杨玄价吃了一惊:“马元贽这是什么意思?是向我们示弱?还是警告我们好自为之?” “义父,您说,是不是马大将军已经发现我们在佛塔上......”杨文兴小心翼翼的问。 杨玄价摇摇头说:“你不可能,他若是真的有了我们的把柄,动的就不是老七,而是义父我了。说起这事,你还要再抓紧些,神光寺一定要赶在他们前头建起来。” “是,儿子知道。” “老七既然没什么事,就让他歇着,不用到我这里来了。你去叫老五,陪我出去一趟。” 杨玄价的十几个义子里,老五和老七身手最好,老九虽在禁军,可年龄还小,其余的都是文官。马元贽不同,他的势力都在军队,大多数义子做的都是监军。 杨怀信听说义父出门了,他也提着个酒袋出了门。 东市里,和往常一样闹哄哄的,今天还来了一对游方玩杂耍的父女,杨怀信瞟了一眼,那小娘子长得挺标志,眼睛大大的,嘴里正脆生生的说到: “猴儿钻火圈,猴毛分两边,没钱赏吆喝,入眼赏饭钱。” 杨怀信挤到茶棚里,就听到有人问: “萧兄,啥叫‘猴毛分两边’?” 那人把嘴里的茶叶梗往地上一啐,说到: “火一烧,猴毛卷起来不就分两边了?笨!” 杨怀信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 第049章 告密 快天亮的时候,太医到了长安殿。 “广德公主,邓御女久病,早已掏空了身体,如今五内郁结,情志不舒,导致突发心疾,臣恐药石无灵......” 太医摇摇头,起身到外殿去写药方,无非是些疏肝化火的调理方子。 “娘,您会好的,您不要丢下霜儿......娘......”霜儿眼泪嗒嗒掉下来,这一夜她都没敢哭,就为了让娘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平安无事的她。 邓氏这一夜时昏时醒,醒的时候又心绞痛难当,太医刚才的话,她也都听在耳里,她知道,自己是要去了。 她多久没见过圣上,自己也记不清,她只是圣上众多御妻中的一个,身份低微。好在有个女儿,日子这才有了盼头。 圣上,她是不想了,自古君王难专情。唯一牵挂的,是霜儿这未成年的女儿: “霜......霜儿......不要难过......娘这是......登极乐......去了,你要好......” 邓氏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句没说完的话,双眼一翻咽了气。 “太医!太医!快来看我娘!” 太医忙丢了笔,跑进内殿,探了鼻息把了脉,最后摇头道:“公主节哀,微臣这就去写医录。” 承欢殿一开门,在外面徘徊了很久的杨复光冲了进来: “白英阿姊,昨晚长安殿出事了,我要见公主。” 白英不敢怠慢,忙将他让进殿中。万寿公主还在梳头,听了杨复光的话,忙叫木香穿衣,急急忙忙朝长安殿里去。 走进西偏殿,李萱儿听到霜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太医出来,见到万寿公主,行了个礼,匆匆离开。萱儿便知道,邓母妃已经去了。 西偏殿此时已不剩几人,剩下几个做粗活的,经历了昨晚,他们也不敢太靠近广德公主。 “妹妹,怎么会这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萱儿心痛的将霜儿搂入怀里。 霜儿抽噎着道:“是赵合义害死了我娘!我不会放过他!” “马元贽、赵合义,一个也不能放过。我这就去父皇那里报丧,你不要着急,我们的日子还长得很,先把邓母妃的丧事办了,再来跟他们一笔一笔的算。” 李萱儿见她身边没了可用的人,就把木蓝留下,又叫人回去让白英带了四个宫女过来,照顾霜儿,自己则快步向紫宸殿赶去。 还差几步路就到紫宸殿,李萱儿看见马元贽和赵合义,从里面慢悠悠走出来。 “参见万寿公主。您若是找圣上告状,那就不用进去,圣上已经移步到延英殿上朝,并不在里面。”赵合义阴阳怪气的说。 马元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瞟了公主一眼:“说不定,公主想再闯大殿,让圣上在群臣面前颜面扫地,落得个治家无方的好名声。” 公主不怒反笑:“父皇不在,我就等等,报丧是大事,总不能让父皇什么都蒙在鼓里。” 说完,她提起裙子,昂首进了紫宸殿。 “赵合义,谁死了?她报什么丧?” 赵合义出来得早,并不知道邓氏已经过世,想想便说:“要就是邓氏没撑过去,今早已经替她叫了太医。她不过是个久病无宠的御妻,住在长安殿,元妃早就觉得她晦气,死了正好。” 听说是邓氏,马元贽也觉得无妨,边走边说:“回去告诉元妃,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省得人说她容不得个死人。过继皇子的事要加快,九皇子不行就选其他,像不像圣上,还不就是一说。” “元妃也心急啊,眼看仇才人冬天里就要生了,仇家那几个舅爷,也都盯着她的肚子呢。” 赵合义弓着身子陪着笑,元妃成了正主,他还不跟着鸡犬升天?那胯下的一刀之痛,就值了。 李萱儿当然不是真的要等到父皇退朝,更何况,赵合义应该早在她前面,禀报了长安殿的搜宫的情况,自然也会呈上,他所谓的“证据”做为搜宫成果。 不过是惩罚些宫女、内侍,父皇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 等他们走远,李萱儿便去了明义殿。 “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跟你过去看看,若是人已经抬走,就把霜儿带回来。她小小年纪,真是难为她一夜求助无门。” 晁美人育有皇子、公主,也只是位世妇,但总比御妻强太多,更何况,如今后宫妃嫔、世妇空缺太多,有的这几位里,她跟皇上的日子最久。 她要就不说话,说出的话是有一句顶一句。 长安殿西偏殿里,邓御女的尸首已被人抬走,元妃拿着块帕子掩着口鼻站在殿外,宫女内侍们进进出出,把邓御女内殿里的用具抬了出去烧。 广德公主还想阻拦,木蓝劝住了她,这是宫里的规矩,拦也无用。 “哟,我宫里有点事,怎么把晁美人和万寿公主也惊动了?”元妃放下帕子,笑着迎上去。 晁美人行礼道:“这是宫中姊妹的事,怎么能说是您宫里的事?邓御女不在了,广德年纪小,一个人住在偏殿多有不便。元妃要协助太后统管后宫,我将她接到明义殿,一来她们姐妹做伴,二来还可免除您的后顾之忧。” 李萱儿进去,牵着霜儿的手出来,站在晁美人身边,两人给元妃行了礼,跟着走了。 “霜儿,以后你就住在我母妃殿里,离姐姐又近,白天可以来找姐姐玩。” 霜儿含泪道:“多谢晁母妃,多谢姐姐。” 晁美人笑道:“还叫什么晁母妃?就叫母妃。等圣上退朝我就去跟他说,把你过继到我名下,以后,你就是我嫡亲的女儿。你姐姐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有谁欺负你,就去告诉你长兄。” “兰花、桃花她们,还在掖庭,虽然会受些苦,但过段时间,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她们接回来。” 李萱儿正安慰着霜儿,忽然看见杨怀信站在路边向她们行礼,她便将霜儿的手,交到母亲手里,说了一声,自己停了下来。 “公主,马元贽带人到司农寺去抓人了。”杨怀信着急地说:“抓了两个掌事和李副使,理由是他们都有机会往那桶水里下毒。” “抓到哪去了?” “神策军大牢。进了那里,不死也要掉层皮。” 神策军大牢可不同于掖庭,那里等不得。 第050章 瘾疹 李萱儿说自己要上场,把李温、郑颢惊得目瞪口呆。 杨怀信看看他俩的表情,又看公主一脸自信,试探着问她:“那卑职给您……挑匹马?” “不!”李温立刻否定。可一看妹妹不满的目光扫过来,他坚定的补充道: “挑三匹。” 说话间,李温的内侍也取来了几张弓。 骑射用的都是角弓,筋角材质差异,拉弓所需的力度也不同。 郑颢挑了一张略软的弓,他担心公主手劲不够,拉不到位不说,弓弦弹回来快,还容易伤到自己。 他刚想把挑好的弓给她,李萱儿指着杨怀信弓袋里的弓说: “杨副将,能不能把你的弓借给我试试?” 杨怀信暗中赞叹:公主果然是内行,羽林卫配备的角弓,是军队中最好的,我们的弓,天天都在拉,是熟弓,用起来肯定要比新弓好用得多。 他二话没说,将身侧挂着的弓箭戴取下来交给公主。 李萱儿挂好弓箭袋,翻身上马,朝着大场走去。 李温和郑颢面面相觑,来不及想萱儿几时学的射箭,赶紧上马追了过去。 “杨副将,我参加哪一队?”萱儿见他们头上系着黑、红两色幞巾,明显不是个人赛,那些羽林卫看见她进到队伍里来,也都有些吃惊。 杨怀信一看,便对李温道:“大皇子,我们四人,分入红、黑两队,每队十二人,每人一箭,累计射掉铜钱数多者胜。” “好!我与皇妹一队......” “阿兄,若我俩一队,他们还不都主动输给我们?那比赛有什么意思?我与杨副将一队。” 一个校尉将幞巾交给杨怀信时,小声说到:“副将,你不该和他们......” 杨怀信抬手制止了他,垂眸道:“我问心无愧,他能怎样。” 说罢,他走过去,将幞巾分给他们。准备停当,几人分站到两边。 郑颢看着对面神采奕奕的李萱儿,心中百念丛生。以前他觉得公主虽然骄傲,但她天真善良,对自己又很好,是自己被猪油蒙了心,才将公主从身边推开。 可现在,两人从相遇到现在,除了和记忆中同样美丽的外表,他找不到一点过去的痕迹。看着她对兄长的一颦一笑,还是那样娇俏动人,甚至对杨怀信,也比对自己和善得多。 看来,我不能等着圣上赐给我幸福,我要靠我自己去争取。 郑颢最后将头巾在脑后打了个结,收回投向公主目光,精神抖擞的对李温道: “大皇子,记住我们练活靶的心诀,越瞄越不准,凭经验,预判快打。” 黑队由李温射第一箭,郑颢最尾。李温本来就有骑射的基础,这两年,郑颢教他的,是胡人的马上箭术,虽没射过这样的靶头,却也不怕。 红队也想这样安排,公主却摇头道:“杨副将,你箭术好,射第一箭,有示范和鼓舞军心的作用,我最后,那时基本胜负已定,我也不至于拖累大家。” 红队军士其实都是这样想的,现在公主自己说出来,他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杨怀信点头道:“好,我们前面每个人,都担起自己的责任,我们不失误,公主就没负担。我们是禁卫军人,保护公主是我们的职责。现在就是实战,我们倒下,公主就要受伤害,所以,记住我们平时训练的要点,我们能赢!” 十位军士都激动起来,不再觉得公主是拖累,摩拳擦掌要抢先出阵。 第一阵,大皇子对杨怀信。 演武场在大明宫的东边,再往东,就是高高的宫墙。这一片一棵树都没有,炎阳似火,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起伏的热浪,在每个人面前流动。 “上!” 一声令下,相向而驰的四匹马,蹄下刨起了黄沙。杨怀信眼睛盯着那枚挂得高高的铜钱,突然手松开缰绳,搭箭开弓一气呵成,利箭离弦,直穿铜钱中间的方孔。 李萱儿嘴角含笑:师傅,原来您年轻的时候,就这么威猛? 李温在马上略微有点紧张,射不中,岂不是让妹妹笑话?他双腿一夹马肚子,右手从箭袋里取出箭,预判快打,他射的不是铜钱,而是拴着铜钱的那跟细麻绳。 铜钱再晃,麻绳最靠近竹竿的部分,晃动最小。 两人马上擦身而过之前,两枚铜钱应声而落。 “阿兄!你好厉害!” 在萱儿看来,她前世的师傅杨怀信,射中是预料之中,可阿兄的箭术能有这样的进步,却是意料之外。这极大的激起了,她对师傅郑颢箭术的好奇。 李温下了马,得意洋洋的笑道:“怎么样,还算配当你阿兄?今年秋猎跟着阿兄,保准你大丰收。” “虽然有些取巧,但......也算不错了。” 兄妹俩一边小声说话,一边观看着场上羽林卫的表现。萱儿这才发现,他们红队里,有位个字很小的军士,长着一张稚气的笑脸,年龄绝对不会超过十岁。 “杨副将,羽林卫里怎么会有那么小的军士?”她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杨怀信站在和她相隔三步远的地方,他笑道: “他叫杨复光,和我一样,也是我义父认的义子。虽然年纪小,可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上战场杀敌,所以,义父就让我将他带在身边。” 马上的杨复光,用的也是杨怀信同样的方法,“咻”的一声,箭被射了出去,只可惜,射到铜钱的边缘,铜钱大幅度的晃起来,却没有掉下。 杨复光下了马,红着眼圈,不敢看义兄和公主。 公主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没关系,你比我小,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现在,由我来保护你。” 演武场边上的一座两层高的威武亭上,有两个人冷眼看着杨怀信几人。 “他还真是有胆子,敢背着我结交皇子。” “刚才来报的人说,是大皇子他们几人,主动过去了,说不定,只是碰巧。” “碰巧不会拒绝?我早就注意他了,翅膀硬了......杨玄价那老儿,收的几个义子,个个都往禁军里塞,你以为,这也是碰巧?” “这......老奴不敢说。” 等到两边只剩下最后一位射手时,亭子里的两个人,像被风吹散一般,不见了。 第051章 脱险 晁美人带着李温、李萱儿、李霜儿,到紫宸殿给刚下朝的圣上请安。 “邓妹妹久病缠身,这一去无病无痛,也算是解脱。我们姐妹情深,霜儿还未成年,需要母亲教导,妾很喜欢这孩子,萱儿和她又最要好,妾想......” 圣上笑道: “知道啦,我这就告知宗正寺,将霜儿玉牒改至你名下。你性子好,教出来的孩子都是好的,把霜儿交给你,我放心。” 他又看了看李温,这孩子现在看上去没那么讨厌,也知道学文习武,可想起那些内侍们经常说的话,他还是喜欢不来,于是加重了声音道: “大郎,你是长兄,下面不但有这两个妹妹,后宫里还有十几个弟妹,都看着你。不要一天到晚只知吃喝玩乐,什么事都不管。” 李温趁机行礼道: “儿子最近交了几个诗友,打算中秋结社,得了好诗再呈献父皇。说到管事......儿子刚进宫时,听宫人议论,说司农寺冰井司的副使李雪晴,和两个掌事,都被马大将军抓到牢里去了。” “哦?马元贽一大早来说肃清宫闱的事,并未说到这一桩。只一个长安殿,就查到两个行为不端的宫女,你们明义殿、承欢殿回去也自己查查。” 李萱儿接着长兄的话,问道: “这位李副使,是不是李德裕的孙女?当年父皇将她留在宫中,不但不为难她,还让她担任女官,一时传为朝野美谈,怎么这会就下了大牢了?” 他这么一说,引起了圣上的注意,也问到:“怎么是她?犯了什么罪,竟要下大牢?” “犯了什么罪,儿子不清楚也不能乱说,只知道,别省有个宫女碰了冰水中毒死了,跟冰水有关的人,就都有罪。” “胡闹!” 圣上正想叫杨玄价进来问问,只听外面有内侍来报,太医署江医正求见。 “圣上要把平安脉吗?快传。”晁美人顺势道。 “昨日不是才把过平安脉,今日又来?麻烦!” “来都来了,就听听江医正怎么说。”晁美人笑着安慰到。 江中舟进殿一看,晁美人、郓王、公主都在,一时不知该不该说,支支吾吾抬不起头来。 晁美人笑道:“江医正,前日听到内侍别省闹哄哄的,一问,说是你在验毒,到底是什么回事?” 江医正忙摆手道:“非也非也,别省里有个宫女发病了,叫微臣过去医治,她口中并无服毒痕迹,身上亦无伤痕,微臣可不敢断定她就是中了毒。” “父皇,那个发病的宫女,是女儿的婢子小青,她素来不敢碰寒凉之物,说是一碰就会起疹子。是不是那些内侍,让她碰了冰冷的东西了?” 听李霜儿这话,江医正忙问: “她确有遇寒出疹的旧疾?那她是否患有心疾、上病之类……” 李霜儿摇摇头说:“我不懂这些,只是她自己很注意,从不剧烈奔跑什么的。” “她一个孩子,哪里懂得这许多?你给她整过脉?这些病你都整不出来吗?”圣上皱眉道。 江医正见圣上不悦,连忙说:“若有这些禁忌,那就是宫女,被马将军把胳膊泡在冰水里,时间过长,引发寒性瘾疹,导致旧疾发作而亡,并非中毒。” “父皇,那李雪晴和两个掌事,岂不是抓错了?”李萱儿不失时机的,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父亲。 送母亲和霜儿回到明义殿,李萱儿握着妹妹的手说:“今天你这样难过,还去为李雪晴说话,真是难为你了。邓母妃的后事,姐姐会替你过问,父亲已经封她为才人,礼都会到的。” 霜儿淡淡一笑:“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我母亲在时,便不愿父皇去看她,她说,病久了,人丑了,还不如留个好印象。现在父亲只记得自己没了个邓才人,对不对得上人,就不知道了。” “唉,通透的孩子更招人疼,现在有娘疼你,都会好的,别想那么多了。萱儿,你去忙你的,别在这招人难受。” 晁美人搂着霜儿转身进门,李萱儿在身后轻笑道:“有了小女儿,忘了大女儿,我还是知趣走。” 走是走,西苑里冷冷清清的,就算在外面走的宫女,全都屏气凝神,害怕行差踏错。 就要走到承欢殿,花丛后面闪出两个人来,直朝着李萱儿行礼: “万寿公主救我!” 萱儿一看,原来是长安殿东偏殿的陈氏。陈氏进宫晚,也就比李萱儿大不到五岁。她忙将陈御女扶住,笑道: “您是我的陈母妃,我那担得起您的礼。若您害怕正殿那位害您,不该去求我父皇吗?我只是个公主,哪里能为您做主。” 陈氏委屈巴巴的看了身边的姑姑一眼,那姑姑赔笑道:“公主,可否到您殿中说话?” 李萱儿将陈氏让进外殿,陈氏这才说:“我去求圣上,不过就是在西院里挪个殿,总不可能住到紫宸殿里去。可这后宫,还不是马将军、赵合义说了算?他们不会放过我……” 说着陈氏嘴一扁,掉下泪来。姑姑忙替她说到:“元妃见陈御女常常侍寝,每次回来,她都让赵合义拿避子汤给陈御女。后来我们……悄悄换了药,陈御女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身孕,再过一阵,就瞒不下去了。到时候,就算挪了殿,还是在后宫,元妃也不会放过她。” “她……竟然敢残害皇嗣!”李萱儿气得捏着的拳头都有些发抖。 “公主,您就看昨晚的事,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元妃有马大将军撑腰,郑太后也睁只眼、闭只眼。圣上又不可能一直盯着后宫……这后宫里,也只有您不怕赵合义,所以,奴婢就劝陈御女来求您……” 原来如此,还是当初她打赵合义那两个巴掌的原因。 她想了想,微微一笑道:“邓母妃刚刚仙去,父皇心中苦闷,正需要件喜事让他宽宽心。您这就去把怀孕的事悄悄告诉他,再说不足三月,您不想张扬。在紫宸殿留宿一晚,这个,您就不用我教了?” 陈氏红着脸,点点头。 “明早您回长安殿,路过承欢殿时,我同您一起回去。” 第052章 拔牙 630shu ,最快更新凤啼长安! 当晚,陈氏果然是在紫宸殿留宿,把长安殿里的元妃气得够呛。 “赵合义!昨日圣上是几时叫人请的陈氏?” 赵合义陪笑道:“咱们这避子汤,不是两天内吃都有效的吗?陈氏一回来,我就端过去,误不了事。” “这一个个殿里正经住着的嫔妃,哪个没有一儿半女?偏偏我没有”元妃有些沮丧,她从屏风椅上站起来,身上披着的帔巾偏叫椅子给勾住了,她恼怒的扯着帔巾,骂道: “贱奴!就连你也敢欺负我?” 赵合义连忙上前替她将勾住的帔巾解开来,安慰道:“后宫里除了太后,就属您的地位最高,孩子不一定靠生的,九郎生母还在,可八郎的生母已经不在了” “八郎?那个没骨气的小子?上次几个皇子捉迷藏,大家把他忘了,没人去找他,竟然在花园里哭了半个时辰!” 赵合义呵呵笑道:“那他不是没娘嘛,若是有您做母妃,看有谁敢忘了他?再说,马大将军说了,想办法让我顶了杨玄价,到时,圣上宠谁,还不是您说了算?” “八郎圣上” 元妃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门外传来宫女们的声音:是陈氏回来了。 赵合义到门口一看,今日真是邪门,陈氏居然坐着软轿回来的,还有七八个紫宸殿的宦官跟在后面,护送着进了东偏殿。 “陈氏这也太得脸了。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法子,把圣上的魂给勾没了。”元妃刚刚变好的心情又荡然无存,冲着赵合义低声叫到: “你快去,给她加双倍的量。喂了药,去把八郎接过来,我要带他去见皇上。” 汤药早就预备好,等圣上的软轿和内侍离开,赵合义一挥手,小内侍端着托盘,跟着他进了东偏殿。 陈氏刚在椅子上坐下,婢女给她端来一碗牛乳粥,她笑道: “白乐天曾有首写牛乳粥的小诗,我觉得最有意思: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慵馋还自哂,快活亦谁知。” 话音刚落,面前一道阴影,挡住了她面前的光。 “怎么?陈御女在紫宸殿快活了一夜,这会儿还在回味?”赵合义皮笑肉不笑的背着手走进来,看了一眼碗里的牛乳粥啧啧道: “圣上最爱晨起吃一碗牛乳粥,想不到,陈御女不但有御轿送回殿中,还有这个口福。不过,您还是先喝了元妃赐的汤药,再用牛乳粥压压。” 他动了动手指,后面的宦官,连忙把避子汤端到陈氏面前。 陈氏并没有伸手去接那碗药,而是面无表情的问:“我没病,为何要吃药。” “为何?这又不是第一次。你昨晚侍寝,今天不喝药,难道,你还妄想怀上龙子?”赵合义有点恼火,陈氏还从未在他面前摆架子,今天却执拗起来。他撇嘴道: “圣上恩宠,不过是朝露晚霜,你想母凭子贵,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看见陈氏仍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赵合义收了笑容,恶狠狠的说: “来人啊,给我撬开她的嘴!” “朕看谁有这个胆子!”圣上满脸怒气,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笑眯眯的万寿公主。 刚才那顶软轿里,坐着的并不是陈氏,而是圣上。陈氏和万寿公主扶轿走在侧面,正好让轿子挡住了,从正殿里看过来的视线。 见圣上突然现身,赵合义面如死灰,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奴婢只是好意送碗补药给陈御女” 圣上一挥手,后面的宦官忙过去,把那晚避子汤接了过来。 “这是补药?” “这这是” 那姑姑跪下说到:“回圣上,这是避子汤。每次侍寝回来,元妃都会赐陈御女避子汤。全靠我们每次都用坐胎药悄悄换下,才没送走陈御女腹中龙胎。” “圣上饶命啊!求圣上看在元妃的面上,饶了奴婢的狗命,下次再不敢了!”赵合义是元妃的堂兄,他提高了声音,希望元妃听见动静,能过来搭救。 “下次?一个谋害皇嗣的人,父皇怎会留你下次!”李萱儿看着那碗避子汤说:“父皇,他既然说是补药,就把它送给元妃,看看她敢不敢喝。” 赵合义眼看求救无望,夺过那碗药,狼吞虎咽、半撒半吞的喝了下去。 圣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拖出去杖毙。谁敢求情,同罪。” 元妃在正殿门口张望,忽然看见刚才已经出去的软轿,不知怎么又抬了回来,奇怪的说: “圣上的轿子怎么又来了?这次难道里面坐的是圣上?快扶我出去接驾。” “轿子怎么往东边去了?” “东边?糟了,咱们快过去拦住圣上,千万别让他看见赵合义。” 等到元妃赶过去,却先看见赵合义被押着从东偏殿里出来,他嘴边还挂着药渍,胸前也湿了一片。 他想张嘴,想想还是低头走了。 元妃吓得脸都白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立刻又看见圣上走出来,准备上轿。 圣上看见她,停了下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说到:“元妃,陈御女已怀有身孕,你要好好照顾她,她是你长安殿的人,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有有孕?” 圣上并不需要等她回答,抬脚上了软轿,出了长安殿。 元妃回过神来,冲进东偏殿,只见李萱儿正站在陈氏前面,看她喝牛乳粥。元妃也不忌惮公主,直声问道: “怎么可能留宿一夜便知怀孕?你一定是欺骗圣上,对不对?” 陈氏放下调羹,站起来给元妃行礼,她笑道:“我几时侍的寝,册子上都记得清楚呢,入宫以来,圣上就没薄待过我,怎么会只有一夜?” “元母妃,刚才父皇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以前,那些乌烟瘴气的事,都由赵合义的一颗人头担了,以后没人替您,再行差踏错,可都得您自己担着。” 李萱儿向二位行了礼,向门外走去。 “公主,这回圣上出面,赵合义有谁撑腰也不管用了!”出了长安殿,木蓝高兴的说。 “他不过是狗嘴里的一颗牙,只有把狗杀了,这后宫才能清静。” 第053章 恶名 630shu ,最快更新凤啼长安! 李萱儿主仆三人高高兴兴回到承欢殿,就看见一位内侍低头垂手站在院子里。 听见声音,那位内侍赶紧堆着笑容抬起头来: “参见公主殿下。小的左枢密院刘行深,刚才在西院外,郓王着急找公主,又来不及请旨入宫,小的便替郓王跑个腿。郓王说,请公主得空去东院毬场找他。” 刘行深,我当然认得你!李萱儿极力忍住眼中怒火。 参与立阿兄年仅十二岁的五子为帝,而将其已成年长子、次子杀害,软禁三子、四子,最后这两位年轻的王爷,连死都不知道确切时间,前世身为长公主的李萱儿求见,还被这位右军中尉刘行深,请出宫去。 李萱儿点点头,看了木香一眼,木香从怀里取出五十钱,递到刘行深手里,他谦卑笑道:“多谢公主,小的先到郓王那里回个信,您慢慢过来。” 刘行深走后,木香便说:“这位刘公公就是好说话,上次您从后门闯入紫宸殿,他本是把守后门的,见我们过去,就假装走开了。”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小门边有人?”李萱儿惊异的说。 “您那时火急火燎,眼里哪有别人。婢子看得很清楚,他还朝我笑笑。”听上去,木香对他印象不错。 他此时还是个枢密院小宦官,四处讨好。一朝得势,就变了另一副嘴脸。 李萱儿一边朝东院走,一边想着如何处理刘行深,毕竟他和赵合义不同,他现在并没有犯什么错,总不能因今世未发生的事惩罚他。 “妹妹!”李温本就是借口踢毽球,在毬场等着妹妹,看见萱儿,丢下一帮内侍,迎了上去: “听说今早你把父皇带到长安殿里去了,我就是担心你,特意来问问。” “赵合义罪有应得,父皇亲耳听到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立刻将他杖杀。元妃没了她,耍威风也没那么方便。” 李温开心的笑道:“这我早知道了!你知不知道,赵合义一被押出去,宫里的内侍宫女们就在传:万寿公主真是厉害,赵合义和公主作对,公主就把他弄死啦。大家都说,千万别得罪万寿公主!” 萱儿朝自己这个没心没肺的亲兄长,翻了个白眼:“我恶名远扬,你很开心吗?” “不不不,我只有一点点开心”李温忍俊不禁道: “现在至少没人敢轻易欺负你和阿娘了嘛!哦,还有霜儿。最好,再扬远一点,连东都洛阳都知道了才好。” 东都洛阳? 李萱儿眼前一亮:对呀!把刘行深弄到东都洛阳,洛阳的皇陵,也是需要人常年守陵的。 “阿兄,你觉得刚才传话那个小宦官如何?” “刘行深?人不错啊,他还帮我往父皇跟前传过话。你知道,杨玄价他们,特别不愿意我见到父皇,就连见母妃,都必须次次请旨,就是担心我通过母妃,见到父皇。” 这几句话,李温说得有些丧气。 李萱儿笑道:“阿兄,既然刘行深不错,咱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提拔他?” “妹妹是想在枢密院有自己的人?放心,我已经在这么做了。我看刘行深也想站队,已经拉拢了他几次。” “嗯嗯,他现在并无品级,咱们可以给他一下提到从五品。” 李温苦笑道:“妹妹,你也是狮子开大口,这怎么能一下做到?你以为杨玄价听我的啊?” “我知道有个从五品的官,你一求便得。”李萱儿没说就先笑了:“洛阳恭陵卫将军。” 李温半天才反应过来,差点没笑死:“我的亲妹妹,你这是提拔人还是恶心人啊” “哎呀,你别管,反正你得听我的,你们想办法,把他提拔到洛阳恭陵去!”李萱儿也不能跟他将原因,只能和他耍赖。 “好好好,都听你的,谁让我是你阿兄?” 李温笑着出宫了,一直回到书院还在笑。 今天书院只有郑颢在,他听李温说完,脸上挂着笑,心里却为头一件事有些隐隐不安。 那第二件事,他是一定要支持萱儿,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位宦官以后会怎样,可前世萱儿比他活得久,她说调走刘行深,那就一定是,他将来会做对他们不利的事。 他给李温倒了杯茶,说到: “刘行深这件事不难办,眼看年底要到了,各个陵墓拜谒之事,也要开始安排。洛阳恭陵,是高宗太子李弘之墓,独他一陵在洛阳,过去守陵,又轻松,职级还高。提拔到那里,杨玄价也不会反对。” 李温诧异道:“师傅,今天怎么和我妹妹一条心?遇到一个示好的内侍,难道不应该将他收为己用吗?” “公主让你办的事,你办不办?” “办啊!” “那不就得了?这件事交给我,我想办法解决。不过,你前面说那件事,我却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哪件?说我妹妹恶名四播?您是怕我妹妹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回头再嫁给您不就完了?您又不是不了解她不是您不想娶她了?” 李温这一惊一乍的,差点把郑颢给带沟里了。 他无奈笑道:“我当然想娶她,只不过她不愿意嫁给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我们是朋友。我所说的‘不好’,是宫中传言把赵合义的死因指向公主,你说,马元贽会怎么想?” 李温本来在榻上歪坐着,听了郑颢的话,赶紧坐直起来: “师傅,您说打击马元贽的机会就要到了,是什么时候?我可不想让萱儿受半点伤害!” “明日便开始了,明日是马植的寿辰,马元贽肯定要到贺。您等着瞧,马元贽与马植狼狈为奸,很快就要暴露了。” 郑颢之所以要等机会,而不是像萱儿那样创造机会,是因为他看见圣上已如前世一般,进入了他对朝堂一手把控的时期。 前朝不同后宫,后宫他会给萱儿机会,前朝他却喜欢自己做主,郑颢没有这个机会。 “好!他们关系一旦暴露,你手上那本弹劾马植的折子立刻送上去。”李温兴奋的说。 “不止是弹劾马植,马元贽已经悄悄动了几个人,连杨怀信都被调到安化门去守城门,将王简换回了宫禁。这个’马氏军力布局图’,也该给圣上画一画。” 远在长安城南安化门附近的小食寮里,杨怀信正和萧寒吃着炙羊肉,喝着没兑水的桂花酒。 “兄长,您调出宫更好,咱们兄弟见面就方便了。”萧寒很高兴,上次公主让他私下里找人,融了那些金银器,打成了金银锭。公主还赏了他不少。 但他可不露富,饭照样蹭。 杨怀信却他没这么开心,他不在宫里,公主出事了怎么办? 唉!头痛。 喝酒喝酒。 第054章 遇险 承欢殿的李萱儿,却没他们这么多烦恼。 搬着指头数一数,玉坤、赵合义、刘行深,下一个,便是马元贽。若是有什么事,能将马元贽和他的义子们一锅端才好呢。 “姐姐,你画的是什么?” 霜儿的声音传来,萱儿才凝神看自己笔下的画: 一朵木槿花,在她神游的时候,被她失控的手,沿着花瓣边缘,画了好多层。 “啊?这……是新品种的木槿!”萱儿嘻嘻笑,霜儿半信半疑,拿起来左看右看。 两姐妹正在低语,旁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一个朝开暮落花,有什么好画的,自贬身价。” 她们抬头一看,是二公主李蝶儿。李蝶儿的母亲入光王府时,只是小吏之女,没想到,她父亲在宣宗称帝时立了功,渐渐提拔到了工部尚书,在后宫嫔妃中,周美人的母族是最强的。 还好她只有个女儿李蝶儿。 李萱儿现在回头想想,这因果应该颠倒过来才对:因为周美人只生了个女儿,她父亲才会被提拔为尚书。 李蝶儿可不管,自己外祖家有面子,就是自己有面子,所以也没把哪个姐妹放在眼里,特别是那几个御妻的女儿。 这次邓御女病逝,霜儿成了晁美人的嫡女,她在仙居殿可翻了好一会白眼。 霜儿见二姐来了,连忙站起来,笑道:“凉风木槿篱,暮雨槐花枝;并起新秋思,为得故人诗。二姐姐,你说这木槿诗好不好?” “这有什么好的?平铺直叙,一点意境也没有。”蝶儿不屑一顾道。 李萱儿也笑了:“二妹妹,你平素总称自己最爱香山居士的诗,不会连他的《答刘戒之早秋别墅见寄》也没听过。” 蝶儿脸上一阵臊:白居易这首诗不出名,自己还真没听过,霜儿那妮子,攀了高枝就敢取笑自己,看我不找个机会,好好奚落她! 她正想着找句什么话,回击一下,院门进来一位内侍,向她们行礼道: “参见万寿公主、永福公主、广德公主。宫外郓王传话,请万寿公主出宫,同到城南慈恩寺去上香。马车已经在丹凤门外等您了。” “上香......对啊,今天是初一。好的,我换身衣服就去。” 霜儿本想说一起去,见长兄并未点她的名字,张了张嘴,只跟着蝶儿告辞。 萱儿边换衣服边说:“昨日见长兄,他怎不曾提起要去上香?” “桂月初一上香、十五拜月,这有什么奇怪。”木香说到:“许是昨儿说的事太多,郓王殿下忘了说。” 萱儿点点头,昨天说了提拔刘行深去守皇陵,长兄就光顾着笑了。 出了丹凤门,果然一辆小马车在门外等着,看见公主她们出来,那赶车的便下车来行礼:“参见公主殿下,小的是郓王派来接您的,您请上车。” 这车夫是个新面孔,李萱儿问他:“是去藩篱吗?” “是,先接了您,再到藩篱去接郓王殿下。” “哦,拿走。” 小马车的出入口在前方,李萱儿也不往里坐,只坐在靠近车夫的门口,马车开始往前跑,她四下看看,将木蓝手臂上挂着的帔巾抽了下来。 木蓝刚想问,萱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木蓝会意,她也往外挪了挪。 藩篱坊离宫门不远,可过了宫门,那车夫就把马儿打得跑起来,木蓝忙叫: “这么近的路,怎么要跑那样快?” “郓王等得急,咱们走快点。”他话音未落,又朝马甩了两鞭,马痛得嘶叫了一声,使劲向前奔跑起来。 出了丹凤门,向东沿着城墙边,一条笔直的路到城墙转弯,那就是藩篱坊。这条路只通长乐、藩篱两坊,住的大都是皇亲国戚,再就是相府、宫学,很少有百姓从这里经过。 马车跑得飞快,眼看就要到了两坊之间的巷道。 马车突然加速,木蓝一下就被掀到了车厢底部,她扯着嗓子大叫起“救命”来。 李萱儿早有准备,牢牢抓住车棚,等身体平衡下来,她眼疾手快,一下用手上的帔巾套住了车夫的脖子。 车夫本已松开缰绳,正准备往巷子里跳,不料脖子被套住了,他手忙脚乱的挣扎起来。 “快让马车停下来!”李萱儿叫到。 “啊......啊......”那车夫挣扎着,突然从靴桶里抽出一把匕首,将勒在脖子上的帔巾割断,立即往车下跳,李萱儿抓了一把,没抓住他,只好稳住自己,朝车辕爬去。 她往马身上一看,才知那车夫为什么急着跳车,原来缰绳早被他割断。 说巧不巧,郑颢和崔瑾昀二人,正从长乐坊里的崔府走出来。自从他们的金子藏在这里,崔公子便正经搬过来住,郑颢没事也过来品茶饮酒。 李萱儿用帔巾套住车夫脖子的时候,正好从他们身边经过。 “公主?” 郑颢只来得及说着一个词,人已经飞快的向前跑起来,阿砚也跟着冲了过去。 看到车夫从车上跳下来,阿砚立刻朝他扑去。郑颢趁着车夫跳车,马稍微有些迟疑,追过去去跳上了车。 “公主!坐到后面去!”这时候被甩下去,不死也会受伤。 眼看马车就要到城墙拐弯,郑颢顾不得看公主,向前一跃,骑到了马背上。驾车的马没法用腿来控制它,马身上还套着车辕。 郑颢上半身尽量贴近马身,双手紧紧抱住马脖子,嘴里不停的吆喝着什么,神奇的事发生了,那马竟慢慢停了下来。 拉车的是驮马,它们和骑乘马不一样,胆子要小一些,有时候,为了不让驮马害怕,他们要用眼罩将驮马的周围视线遮住,只让它看到前方。 郑颢在军队里待过好几年,行军打仗,都要跟马打交道,这些难不倒他,马在城墙拐角停下来。 他直起身子,回头看看已经坐到车厢口的萱儿,轻轻松了口气。郑颢跳下马,萱儿也跳下马车,朝他走去。 郑颢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哨卡,霎时间瞪大了眼,猛的朝李萱儿扑去: “有箭!” 城墙哪里有哨卡,郑颢再清楚不过,拐角处就是一个大哨,扫一眼周围环境,这是他的习惯。 只是他没想到,上面会射下箭来。谋杀公主之人,必是马元贽无疑。 他抱着萱儿就地一滚,两人滚到了马车侧面,箭还在不停的往他们射过来,正准备下车的木蓝又缩回了车上。 “前面是藩篱坊东门,马车一跑,我们就跟着跑!” 萱儿看着他点点头,她惊异的发现,郑颢眼眸里闪着光,那是战士在战场上才有的熠熠光辉。 第055章 反击 郑颢说完,解下自己的腰带。 那是京城富贵郎君们喜欢的蹀躞带,上面挂着一把精致的匕首,还有火石袋、针筒等一些小物件。 他取下那些小件,皮质的蹀躞带便成了马鞭。他轻轻打在马屁股上,马慢慢的跑了起来,再一鞭过去,嘴里叫着:“跑!” 他的手抓住了萱儿的手,两人跟着马车跑起来。只听见“嘭嘭”的声音,那是箭射在了车篷上。 “木蓝!” “公主,我没事。” 他们在马车的掩护下,终于跑出了拐角箭楼的射程,郑颢本来担心下一个箭楼,没想到,那个相邻的箭楼却没有动静。 郑颢过去拽住半截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藩篱坊东门的侍卫过来查看,见是公主和郑翰林,便打算放他们进去,转过来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车篷上深深浅浅插着十几只箭。 “木蓝?” 公主看着坐在车里表情痛苦的木蓝,感觉有些不妙,一眼看到木蓝胳膊上中了一箭:“快,去郓王府。” 阿砚也赶了过来,他赶着马车向郓王府走去。 “车夫抓到崔府里关起来了,崔公子在审他。” “没什么好审,禁卫军会射箭,只能是马元贽。昨天我就担心,公主会成为马元贽泄愤的目标,没想到他敢这样直接动手。他这是,逼我反击。” 郑颢大步上前去,叫开了郓王府的门。 李温听到动静,出来正好看见,阿砚扶着中箭的木蓝下车,脸都变了色。 “殿下,叫府医,进去说话。”郑颢抱拳行了一礼。 等到府医将箭取了出来,又替木蓝上药包扎好,李萱儿才走到正堂。这时崔瑾昀和李长风也赶了过来,郑颢已经把情况说了一遍。 “死阉奴!难怪要把阿爷的兵调开!” 李长风带的这一队金吾军,是轮流负责城卫和城巡,今天本要轮岗上城墙,却被负责宫禁的王简占了坑,他还摸不着头脑,现在才明白,是要在这里伏击公主。 “我们将车夫带回府,阿砚前脚走,他后脚就吞毒死了。看来马元贽早有准备,不会留下把柄。” 郑颢点头,将他刚从车篷上拔下来的箭,递给李温: “这是普通的双羽长垛箭,并不是禁卫的装备。就算临时用宫卫换了城卫,这也是圣上要求的,正常交换。” 萱儿看着箭,想起杨怀信曾对她说过,马将军府曾拉回兵器的事,便说道:“他府里应该还私藏有两百件兵器,这总算是罪证了?” “什么时候的事?”郑颢忙问道。 “有......有一段时间了。” 郑颢沉默了:一段时间,说不定早就分散或是转移,除非,能在他没防备的前提下抄家。 李温将那支箭一折两半,咬牙道:“幸好我妹妹无事,否则我现在就去掀了他的大将军府!” “不要乱了阵脚,今日是马植的寿辰,李二,你要不要去道贺?”郑颢看看李长风问。 李二公子无所谓的说:“你叫我不去我就不去,乌骚屁臭的地方,还不如去书院喝酒清静。” “我们都不去,你当然要去。唱礼的时候你注意,看清马元贽送马相公的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李长风好奇的问。 “你问我,我问谁?今天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散了席,我们在书院等你。”郑颢不像是开玩笑,李长风也就没再纠缠。 见几个男人都不再说话,李萱儿眨眨眼问:“没有了?我就白白被诱杀了?” 郑颢笑道:“小娘子受了惊吓,会怎样向父母撒娇,难道你还要我们这些大男人教你?只不要提我救你,就行了。” “妹妹,一会我送你回宫,你只管哭,其他的由我来说。” 李温没说完,旁边三个男人都憋不住笑起来:看这个瞪着眼,准备冲去找马大将军算账的女人,怎么也不像会哭的主。 可惜他们都没机会看到,李萱儿扑在母亲身上,“呜呜”哭到父亲赶到明义殿。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圣上看着李温呈上的箭,勃然大怒:“一个养在深宫的公主,竟然也有人打她的主意!” “父亲,一定是我带您去当场拿了赵合义,这才招惹了赵合义那边的人......父亲,他们会不会再到宫里动手?女儿怕......” “绝不可能!”圣上看了看她哭红的眼,为了安慰她便说:“我调一队内卫到你殿外守着,这你能放心了?” 李温趁机说道:“原来有个武功高强的内卫,叫做杨怀信,不知怎么,被调到安化门那么远的地方去了。要不然,让他带队在西院保护萱儿,倒是能让人放心。” “哦?有本事的内卫没几个,为何要调去城门?禁军都没人了?杨玄价,传朕旨意,把他调回宫来,这段时间就专门保护公主,直到这个案子水落石出。” 杨玄价站在旁边听半天了,他已经捣鼓清楚了,这就是马元贽搞的鬼: 马元贽是不是老了?做事越来越不稳重。他还在用对付文宗那一套,来对付当今圣上,这迟早要栽跟斗。 现在圣上要把他义子调回宫里,他表面高兴,心里却已认定,自己这个义子靠不住,十有八九投靠了郓王。原来指望他接替马元贽,看来,自己要另做打算。 听到圣上安排,李萱儿勉勉强强含泪挤出个笑容,把自己父亲看得一阵心疼。 半个时辰后,杨怀信带队到了承欢殿外,他进殿求见公主,李萱儿已经在正殿里等着他。 “多谢公主关照末将,让末将得以回宫。” 李萱儿笑道:“这次可不是我,是我长兄提出把你调回来的。”说着,她将今日被骗出宫的实情,对杨怀信细细讲了一遍。 杨怀信大吃一惊,他路上各种猜测,也想到马元贽,但又觉得他不应该蠢到向公主动手,没想到,马元贽还真是开始肆无忌惮的下毒手。 幸好遇上郑翰林,否则…… “他五个掌兵权的义子,都已经陆续调回京城,王简又进了宫禁,我担心,他自知圣上已不再信任他,等不及要立一个听自己掌控的君主。” 杨怀信忧心忡忡的看着公主。 “现在另立新君?那就不会是九郎,九郎太小,群臣这一关,他就过不了。” 杨怀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李萱儿笑笑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就算是你猜的,猜错了我也不怪你。” “您有没有怀疑过,藩篱坊里的王爷?” “王爷?你是说……我的那些皇叔们?”李萱儿心里立刻想到,前世父亲临死前,那个唯一进得了后殿的皇族: 十七皇叔,棣王李惴。 第056章 犀带 临出西楼以前,郑颢无意间看到,杨怀信手心里握着件东西。 样子很眼熟,像是......何全皞头上的羊角簪。他再盯了两眼,心里有了数:事情果然不简单,那并不是羊角簪,而是一把羊角匕首。 所以何全皞才披头散发。 入内宫所有人必须卸武器,他居然有胆,把匕首当做发簪带进了宫。 郑颢猜不出真相。因为自从和公主见面,他发现前世给他的经验越来越弱,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越来越临近自己前世死期的缘故? 李萱儿挽着母亲回了明义殿。 没想到,柳婕妤带着九皇子已经在明义殿里等着她。 “九郎,去给晁母妃磕个头,感谢你长姐救了我们母子。” 李汭一撩袍子,有模有样的给晁美人叩了个头,起来又给长姐作了揖:“长姐,汭儿再不敢了,长姐一心为我们母子好,汭儿以后都听长姐的话。” 李萱儿见母亲一脸疑惑,便笑着请母妃和柳母妃坐下,对母亲说了今天西楼上发生的事。 柳婕妤受了卢敏指点,下楼去找九皇子,正巧碰上八皇子和九皇子二人,正在缠着何全皞要槟榔。 “刚才给你们的都吃完了?我不信。” 八皇子嘻嘻笑道:“我们这不是第一次尝嘛,刚开始觉得太难吃,放进嘴里就吐了,现在回味起来,却觉得美妙无比,想再尝尝。” 何全皞鄙夷的看了一眼这两位皇子:宫殿里养大的雏鸟,将来还想统治天下?他从怀里摸出两颗槟榔递给他们。 刚才上槟榔的时候,杨公公多给了他一些,笑道:“何将军贵体安康?上月北司拨给魏博军的军饷,可还让将军、少将军满意?” 何少将军又不是傻子,见内枢密使杨公公,突然提与他们的交情,立刻答到: “家父一切安好,有劳公公记挂。公公有话请讲。” “也不是什么大事。九皇子向老臣要槟榔,老臣不敢给,一头是圣上,一头是皇子,我们做内臣的,都不敢得罪......” 这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何全皞心领神会,满口答应。 “几个小皇子就在西楼下面玩。老臣......可什么也不知道。”杨玄价笑眯眯的躬身走了。 喝了药酒桃花酿,加上槟榔的催化,何全皞看到柳婕妤的时候,就像看到了绝色美人,头脑发热,哪里顾得上考虑该不该下手? 他将手里的槟榔都塞到九郎手上,就要去拉柳婕妤:“这位娘子好生面善,本将军与你,是否在哪见过?” “放开她!她是我母亲!”九皇子一看不对,将手上的槟榔全扔到何全皞身上,大声吼道。 屏风后面装睡的李萱儿,听到九郎的叫声,心道不好,也顾不得外面坐着的卢敏,提起裙子就往楼下冲。 不远处的楼梯边,不是没有禁卫,可马元贽交代过,贵人们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管。 卢敏见屏风里面冲出来个人,吓了她一跳,认出是公主,她也跟着往楼下跑。她赶过去时,公主已经指着何全皞的鼻子骂开了: “放肆!何副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抓的是什么人?我父皇许你在大殿上发狂,后宫可不许你发疯!” 何全皞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听到“后宫”二字,他脚下打了一个趔趄,松开柳婕妤,摇摇晃晃向八郎、九郎走过去,嘴里模糊说着: “我是来给九皇子送槟榔的,九皇子要吃槟榔......” 公主抢先一步拦在弟弟前面,喝道:“胡说!小孩子哪会吃槟榔?分明是你狡辩。柳母妃,快把我两个幼弟带走,莫叫醉汉冲撞了他们。” 柳婕妤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忙过去拉着八郎、九郎匆匆离开。 何全皞甩了甩头,却更晕了,就知道面前有女人,他只想抓个女人就地解决一下,才能让他狂跳的心得以平复。 柳婕妤母子走了,阿兄也没有到后殿来,来的却是这个嚣张跋扈的何少将军。但李萱儿今天并不想收拾他,她还没有准备好。 冒冒失失只为出口气,那她就白活两世。她唯一疑惑的就是,何全皞为谁而来? 她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卢敏,故意说道: “何将军刚才殿上当众求亲,莫不是到后殿来找卢娘子?却用我几岁的阿弟做借口,真是无耻。” 何全皞这才看见,公主身后还有一个女人,他摇摇晃晃的走过去,笑嘻嘻道:“本将军找谁,还用得着找借口?笑话......” 一道身影晃过,杨怀信挡在何全皞面前。他亲信刚刚跑去向他报告,问他:何副将没有闯后殿,但是正在欺负公主,这要不要抓? 杨怀信恨得牙痒痒,顾不上踹他一脚,也不管义父、马大将军的“放行”命令,飞也似的冲往西楼。 远远看见何全皞朝着公主走过去,他顾不得那么多,冲过去挡在何全皞身前,左手撑住他的肩,冷冷说到: “何将军请自重,这里是大明宫,不是你魏博镇。” 何全皞想将他挡着自己的手推开,推了两下,才发现这内侍的手,像铁钳一样困着他,纹丝不动。 他醉眼朦胧笑道:“怎么,难道圣上请本将军来大明宫做客,你敢......拦本将军的路?你的爪子不拿开,可别怪本将军治你个以下犯上,军法处置!” 何全皞有胆,是因为包括魏博镇在内的河北三镇,一直以来都是独立自治的藩镇,他们不向朝廷纳税,却还要从朝廷拿军饷,做为他们安守本分不闹事的条件。 三镇首尾呼应,拥兵三十万之众,而其他藩镇,兵力往往连他们一半都不到。更别说他们以武自治多年,单兵武力又强过鲜有练兵的禁军几多。 和他起冲突,最后被惩罚的一定是杨怀信。 李萱儿不愿看维护自己的人遭殃,她微微一笑,上前道:“放开他。” 杨怀信犹豫的松开了手。 “这就对了!还是小美娘体贴......” 何全皞醉醺醺、色眯眯的往上凑。 杨怀信咬牙正要再次推开他,只见李萱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了何全皞头上的羊角匕首,塞在他的手里。 李萱儿拍拍手笑道: “杨副将,现在你可以把他抓起来了。此人酒后持刀挟持公主,欲闯入内宫行凶,就算是他爹来了,他也罪无可赦。” 杨怀信见公主将匕首塞在何全皞手里,他就已经动手了,等公主说完,何全皞已经被他制服,夺了匕首,双手反剪在背后: 公主真是厉害,我都没有看出,这是一把伪装成发簪的羊角匕首。 第057章 误入 李萱儿今日见到了阿兄,她发现,阿兄并不像以前那样,只知吃喝玩乐,什么也不懂。也许,是因为现在他身边有了个郑颢。 演武场上遇见杨怀信,倒是让她有点意外,这比前世两人相识早了许多年。 她要与他尽快成为朋友,这样,自己在宫里也多一个帮手。 “公主,您猜,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了谁?” 木蓝提着个提梁木盒回来,她今天一早就到御膳房去订做透花糍。圣上规定,各殿若是要吃宫里配置以外的餐食糕点,都要自己花钱,跟御厨房订做。 “看见谁了?这么神秘兮兮的。” 公主拈起一块半透明的透花糍,一口咬在红色的豆沙上,又甜又软,豆香和糯米的香味混在一起,还带着蔗糖桨的特有清香。 “婢子看见了赵合义!他正跟在元妃的后面,点头哈腰的,一路往长安殿走呢。” 公主奇怪的问:“这不是还没到半个月吗?他就从御马监回来了?” “对啊,婢子也很奇怪。不过,我在御膳房听她们说,这次太后指定元妃负责圣上诞辰节,元妃里外忙得很,大概就是这个理由,才把赵合义叫回来的?” “这有可能。诞辰节不就是三天后?宫里宫外要来不少人,听说,还有不少胡人。到时,有得热闹了。” 公主看看木盒里的透花糍还有好几碟,便让木香送些去给母妃和霜儿。 她指指盒子里最后一碟说:“把这个单独包起来,一会,我在宫里逛逛,带着身上吃。” 李萱儿还真逛园子去了。 大明宫后宫太大,有山有水,有些宫殿之间,相隔很远。就像麟德殿,明明就在承欢殿北边不远,可因为它修建在一个土山上,走起来可不近。 “走,我们上麟德殿逛逛去。” “那是要上山呢,这会应该还有不少宫人在上面,这几日山上都在布置麟德殿,圣上要在那里宴请宾客呢。不知道,咱们这时候上去,方不方便?” 木蓝果然是消息灵通。 “那有什么不方便?我不相信,后宫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让我去的?” 木蓝也笑道:“那是,自从赵合义被公主您收拾了一次,现在哪里的人,看见咱们承欢殿的人,全都客客气气的。” 主仆二人上山,正是宫里用晚膳的时辰。一路上去,没遇到一个人。夏季天黑得晚,斜阳照在坡上,半边炽热半边凉。 麟德殿三殿相依,斗拱层叠,错落有序。在这些斗拱的支撑下,屋檐向外伸,像巨鸟的翅膀一样高挑上扬。 过去,李萱儿觉得它过于张扬,可在这如血残阳下,她喜欢上了它的气魄。 殿前站着几位禁军侍卫,李萱儿仔细看了看,并不是杨怀信,心里有些微微失望。 “我们不进正殿,绕到西廊上去。” 通往西廊的楼梯下,也站着两位侍卫把守,上了楼梯,从西廊上去,就是能通到后殿的结邻楼,那,就是李萱儿想去的地方。 “公主请止步,麟德殿内已经做了布置,没有许可,不得入内。” 圣上只有一位成年的公主,侍卫虽认出她是公主,却也不敢放她进去。 “我只是好奇,想上去看看,这也不行吗?” 那侍卫还是拦着公主不让她上楼,脸上连一丝笑容也没有。他们做金吾卫,确实是俸禄比较丰厚,可丢了饭碗事小。丢了吃饭的家伙,那才事大。 “怎么回事?” 公主身后传来询问的声音,她一回头,就听见杨怀信在说:“末将参见万寿公主!” “杨副将,本公主想到结邻楼去看夕阳,可他们却不让我上去。”公主委屈巴巴的说。 万寿公主刚满十五,身高五尺出头,却比一般女子瘦些。她并未浓妆,只松松挽了个随云髻,柳眉杏眼,口脂微香,皮肤也不是施了粉的白,没有哪里艳丽,却让人有种不敢直视的夺目。 杨怀信抬头看看天边,正是晚霞漫天,叠彩旖旎。 他转脸向侍卫道:“我陪公主上去,只到结邻楼,不进内殿。若是问罪下来,自有本官担待。” 杨怀信虽然只是羽林卫副将,但他们是宦官亲卫,在禁卫中一向高人一等,他们比普通禁卫多了接近后宫的便利,所以担负着后宫巡逻例查的责任。 这也就意味着,在不冲撞贵人的前提下,没有什么地方,他们不能去的。 “公主,您请。” 公主对他微微一笑,提起裙子,跟在他身旁上了楼。 结邻楼外有个宽大的露台,此时,露台上洒满了金光。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大明宫宫墙之外,既有金碧辉煌的太极宫,更有远山亘古叠嶂。 “好美啊!” 李萱儿张开双臂,竹青孔雀罗的衣裙,和轻纱帔子一起随风飞扬。 杨怀信的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笑容,他庆幸自己拐上麟德殿,否则,不但公主会错过如此斑斓的夕阳,自己也会错过如此娇娆的公主。 “杨副将,你看这夕阳如火,会不会有朝一日,这大明宫也被一把火烧掉?” 杨怀信坚定的回答:“那除非是,十八万禁军都死光了。” 公主望着他,眼里流露出他看不懂的哀伤:禁军如沙提,一个浪打来,便溃不成军,这你知道吗?她转而收了眼光,含笑道: “杨将军,给你尝尝这个。” 杨怀信有些犹豫的,接过公主从手袋中拿出的点心,正是之前让木蓝带出来的透花糍。 他拿在手上看了看,从没见过。透花糍不大,他一口包在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里面的馅是红豆沙,香不香?” “红豆......沙?我就知道是甜的......还以为是糖浆......” 公主掩嘴笑了起来,如春花绽放。她将小布袋塞到杨怀信手里:“都给你,你再尝一个,看看里边是不是红豆沙。” 杨怀信再拿出一块,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咧嘴笑道:“这味真是红豆,好吃!” 虽然遇见你的时间不对,可你吃透花糍说的这几句,倒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公主含笑指了指结邻楼里面: “走,我们到里面去看看。” 第058章 棣王 凤啼长安正文卷第058章棣王刚才那血腥的一幕,让两人更不敢掉以轻心。 绕到王府正门,萧寒一看,真想抽自己一记耳光,看自己是不是还醒着:没有门头匾,真是那座“空宅”!那刚才见到的,是人是鬼? “回去。” “回去?那......走后院。” 萧寒惦记着那车木材,若是木材在这个空宅里,绝不会堂而皇之的放在前院。 不过他又猜错了,那车木材并不在后院。刚才那几个人也如鬼魅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正打算翻墙出去,杨怀信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墙边,堆了很大一堆木料和石料,只是看上去,仿佛已经堆放了很久。 因为,就算在淡淡的月光下,也能看得见,在这些木料石料的缝隙中,已经高高矮矮的长出不少野草来,像是早些年为修建房屋准备的,不知怎么,又弃之不用。 萧寒随手拔出一根野草,确实是长在泥土里,不是插上去的,他失望的将草扔在地上。 “这事过后再查,今晚先把咱们的事做了。”杨怀信提醒道:“晚宴开始应该有一个时辰了,棣王随时会回来。要他一段时间不能上朝,只能委屈他受点伤。” “一段时间?公主不是说明天不能上朝吗?” “棣王隔壁空宅里死了人,你不想调查调查?他若是只能待在府里,我们找到与他相关联的人,机会是不是更大?” “这条巷道,头一府是棣王,隔一府是......袁王李绅。可这两位王爷,看上去都不像有心思的人。” 袁王李绅,是当今圣上的祖君留下来的四位王爷之一,历经数朝,也算是个谨慎之人。 只是袁王的儿子,武阳郡王李沣,圣上的堂弟,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浑人,好在他毫不沾手政事,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罢了,圣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去。 会不会是袁王为武阳郡王缮后?那就不得而知了。 二人来不及思忖,因为已经听到有人声往这边来,上了墙头一看,只见前后左右灯笼十几个,中间簇拥着一抬四人软轿,慢慢悠悠走过来。 看这只要貌美婢女、不要粗俗侍卫的阵仗,来人正是痴迷于朦胧诗、婉约小令的棣王李惴。 轿子走的是棣王府侧门,正好是靠近空宅这一边。 萧寒朝杨怀信点点头,等到轿子走到两府中间,两人一前一后飞了出去,扬手就是两把白色粉末。 这是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却又少有人见的“笑死不偿命粉”。 那些婢女、轿夫,刚想叫“有刺客”,忽然间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什么动作也做不得,或坐或躺,在地上形态无状的笑个不停。 棣王听见外面笑成一片,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掀了轿帘钻出个头来,立刻两眼一黑,被一个黑布袋罩住了头,两人一左一右夹着他翻墙入了旁边空宅。 “救命!救命!” 棣王在布带里模模糊糊的喊,还没怎么挣扎,就被杨怀信、萧寒两人一顿暴打,等到棣王府里的侍卫闻声赶来,他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棣王殿下!您刚才怎么不吹哨?” 一个侍卫首领模样的人,焦急的扶起棣王。他摆摆手,半个身子都压在那侍卫身上,痛得龇牙咧嘴道: “回去再说。” 棣王当然是被抬回去的,经过那些笑声如鬼哭狼嚎的婢女、轿夫身边时,指指他们说:“浇水。” 侍卫们捧了几盆水来,浇得他们一头一脸,笑声很快停了下来,一个个虚脱得去了半条命。 “殿下,是什么人,敢在王府门前如此胆大妄为?会用笑死粉的,难道是......江湖人士?” 棣王主要是伤在背部、臀部,这会儿正趴在床上,婢女们用冰袋给他冷敷,他下巴撑在床上,一脸痛苦,却还能嗤之以鼻道: “哼!以为用笑死粉,蒙头打人,本王就会以为是江湖死士?难道是来报复我今年多征收了三五斗?笑话。我就是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才没采取行动。” “我们的人已经四处搜寻了,就不知殿下要不要报官?” “报官!为何不报?明儿还要让圣上知道,他的金吾军有多无能,趁早把那不听话的李长风给换了……” 棣王看上去并不是很急,仿佛挨打的不是他一般。 “聂戎,出去看看,他们查到什么没有?” 等了好一会,那叫聂戎的侍卫首领才回来,先说已经报京兆府,再说自己人搜查的结果: “殿下,他们是从东墙出的空宅,那边的暗哨没有指令不敢出面拦,他们说,听到……听到……” “听到什么?” “听到其中一个说:打错了,好像……不是武阳郡王。” “武阳郡王?死狗奴!哎呀!痛死我!滚!都给我滚!” 棣王忍气吞声,就是想看看是谁跳出来作妖,谁知白挨一顿打,竟然是乌龙!这个武阳郡王,在外面欺男霸女,想打他的何止一个! 来打人方位都搞不清楚,再说,武阳郡王有我那么俊吗? 既报了官,很快,京兆尹卢龙、大将军马元贽、在书院的李长风,都知道了。 “棣王被人蒙头打了?老郑......我怎么觉得跟你有关系?还撒了‘笑死不偿命粉’?崔公子,这下毒下药,你不是最拿手?” 崔瑾昀两手一摊,一脸无辜道:“就算我懂得用洋金花制笑粉,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将我捉拿归案?你这是什么鬼道理,看自己朋友,一个个都是贼。” “我这不是夸你们有本事嘛,哎,老郑,你怎么不说话?”李长风推了推身边一言不发的郑颢。 郑颢心里慢慢浮起了个影子,婀娜妙曼,熟悉又陌生。 他微笑道:“这也许是上天派来帮助我们的神仙,明日棣王不能上朝,说不定,我们会赢得更顺利。” 他原以为,今生重来,是为了让自己有机会,重新尽到夫君的责任,弥补前世遗憾。 可如今他的心态变了,她并不需要自己补偿什么责任,而自己却慢慢喜欢上,这个敢爱敢恨,不断给他惊喜的女人。 她不再是自己的娘子。 可她的一颦一笑,却成了在他今生终结之前,唯一能击穿他魂魄的,那一抹落日余晖。 s:///book/11/11909/783831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59章 罢相 凤啼长安正文卷第059章罢相打错人的人跑了,心怀鬼胎被打的人,还真要在床上趴两天。 所以他错过了一场好戏。 延英殿外,排队等候入殿上朝的大臣们,看见马植容光焕发的走进来,都拱手与他打招呼。 昨日寿宴,去拜寿的不少,毕竟,马相公还是第一次在宰相位置上做寿。拜相半年,他事也做成了一两件,奉承的话,让他都飘到大殿顶上了。 “哎呀!马相公今天这腰带不一般啊,一看就是稀有之物,这才配得上相公的身份和气质。” 大家趁排队的时候,再互相拍拍马屁。进殿之后,若是站错位置、私下讲小话,那都是要被扣当月俸禄的,就没说话机会了。 马植心里高兴,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哪里,也就是普通货色,哪里比得了张尚书,您这块玉佩才是世间极品……” 他话未说完,张尚书赶紧笑着打断:“极品都在圣上那里,我们的都是俗物,都是俗物。” 中秋要到了,朝廷虽没有活动,可民间除了吃月饼、赏灯会,关键是还有各式的诗社、诗会,到时会有诗人对诗、和诗、联试,那才是精彩无限。 今年无灾无患,国库充盈,各部尚书都脸上有光,人人都惦记着中秋休沐三日,走亲访友乐一乐。 所以进入大殿的时候,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 各部都没什么大事,大家都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报喜不报忧。最为严重的就是,昨夜棣王在藩篱坊府门外被打一事,大家都议论纷纷。 “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竟然是因为打错了人?”圣上有些好笑,看看下面站着的老袁王,赶紧收了笑容道: “就算是打对了,打了武阳郡王也不行。你们赶紧查。袁王......您也要让武阳郡王收敛一些,不要叫人都敢打到府上去了,让您这老脸往哪放?” 袁王这才知道,昨晚隔了一个空宅的棣王府,还出了这样的事: 散朝了,少不得到侄儿府里去赔个礼,唉!逆子。 “圣上,看来禁卫有些疏于防卫啊,前段时间,长乐坊里莫名其妙遭了贼,这会又在旁边藩篱坊里打了王爷,两坊都与皇宫只一墙之隔,这可不是小事。”令狐绹趁机说道。 马植昨日才收了人家厚礼,当然要站出来说好话:“宵小之徒年年有,确实要追究负责巡城军官的责任。” 他说的是负责巡城的金吾卫。以往圣上就是用严格处理马元贽的手下,来当做对他的打击,马植不吝给圣上找个不痛不痒的机会。 圣上还没有看到结果,现在处罚有些为时过早,对他们的话不甚在意。不过,他却特意仔细打量可马植一番,尤其是他腰上的那条腰带。 在一旁负责记录的郑拾遗,看到圣上的眼光,知道自己上朝前在后面接圣上时,说的一句玩笑话,圣上是听进去了。 他说:今儿马相公系了条白犀牛角的腰带,大家都猜,这一定是昨日圣上赐的贺礼,否则,他哪会有这样少见的玉犀带?白犀牛可是摩邻国才有的特产。 圣上当然知道,自己赐给马植的,是一对五福瓶。 刚才郑颢说的时候,圣上还没想起来,是什么样的玉犀带。现在一看,他已经认出来,这分明就是自己今年才赐给马元贽的,摩邻国进贡的那条玉犀带。 现在,它正系在马植的腰上。 圣上的脸霎时冷了。 外朝权臣,与内侍权臣相勾结,这是他的大忌。 圣上之所以事无巨细,大权独揽,又不忘时时打击马元贽、杨玄价的手下,就是既要用他们两方势力来相互制衡,又不允许他们一方独大。 “马植,这事,你说朕应该惩处何人?” 马植见圣上要采纳自己的建议,心中一喜,连忙道:“金吾卫负责城防,当然是负首要责任。昨晚负责巡防的将军,就该严惩。” “巡防线路、巡防人手,这些可都是马大将军定下来的,他就不该惩罚吗?” 听到圣上突然提起马大将军,大点上的大臣们都不知道,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只好集体噤声。 马植左右看看,这下连令狐绹也低着头,故意不看他,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到: “马、马将军日理万机,要管的事很多,除了城卫,还有宫卫,还有神策军,还有……” “你的意思,马大将军管得太多,所以不能事事管好,是想建议朕,给他减少一些负担?” 大殿上鸦雀无声,圣上的话甚至起了回音,听上去格外冷清。 马植头皮都发麻了,这能是自己的意思吗?自己哪有这个胆啊!完了完了,这是圣上要拿自己当枪使,和马元贽杠上了…… “臣……并无此意……” “那你是想替马大将军说情?”圣上追问道。 大殿上所有的人,都在痛心疾首的问自己:今日早朝,我为何不告假? “唉呀,圣上!臣有罪,这并非臣之本意……”马植已经不记得,自己最早说的是什么问题,干脆跪下认罪得了。 圣上丝毫没把他的下跪看在眼里,只冷冷道: “马大将军,舍得把朕赐给他的玉犀带送给你,可见他有多么看重你,你却连为他求情都不肯,可见他的礼是白送了。” 这下殿上之人才恍然大悟:皇上这哪是要问马元贽的责?这是要问马相公的罪啊! “杜尚书,即日起,马植罢同平章事,任,天平军节度使。原天平军节度使,调回京都待用。禁军中尉马元贽,掌事过重,易出疏漏,从今日起,金吾卫不再归马元贽执掌,由两名副将,任左、右金吾卫将军分管,羽林卫同此。四位将军,直接听命于……朕。” 郑颢轻轻送了口气,这第一招,没有了棣王的劝阻,马元贽被削减得更彻底,他手上只剩下了神策军。 圣上这段时间,吃了杨玄价献上的丹药,肩背痛也消失了,夜晚也好眠了,就连宠幸妃嫔,也意犹未尽了。 他很有自信,自己还能再活几十年。天朝,不是你们几个臣子,想谋就谋得到的。 马植拜相不足一年,万万没想到,这一条腰带,断送了他的权臣之路。还好是去天平……虽远离权利中心,也算是平调,俸禄还涨了…… 马植含泪叩谢。 s:///book/11/11909/783831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60章 削权 凤啼长安正文卷第060章削权还没退朝,马元贽在宫中,已经得到了消息,他又惊又气: “顾二!都是你出的点子,让我送那条玉犀带,现在马植出事了,连带我也逃不过。” 他气得一脚踹过去,把顾二踹得跌倒在地。顾二既不敢爬起来,怕再捱一脚,也不敢就地躺着,只好战战兢兢,远远跪在地上。 “圣上这是想了很久?先是不让我上朝,再到夺了宫卫、城卫!好嘛,宫卫还有一半在我们手里,城卫也还有一半,城外驻扎的八万神策军,随时都可以进城。处处都有我的人,圣上,我看你能怎么办!” “还......还有十、十万神策军,从灞上调回来也不远。”顾二很有底气的补充道。 马元贽哈哈大笑,转而又咬牙切齿道: “你以为,我还有耐心等你儿子长大?要动手,那就比比看我们谁更快?你削我的权,我就让你看看,你父兄,你侄子的天朝,是怎样被推倒重来!” 虽然秋意渐浓,顾二还是冒了满头的汗:马大将军,这是要启动第二计划了...... 延英殿里的郑颢,目光炯炯,显然并不想给马元贽这个机会。 从小,他师傅就教过他,打狼一定要打死,要不然,最后被伤害的一定是自己。只见他拿出一张长安城的城防图,外围一直画到了灞上。他向圣上请示道: “圣上,马大将军的职责变动较大,这里有副城防图,还请圣上明示范围,微臣也好做记录。” 大殿上本来静悄悄的,差点就能听到,马植磕头时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郑颢这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大家都在想,平时见郑三郎还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傻乎乎的,这个时候都火烧眉毛了,还给圣上看什么城防图? 圣上也愣了愣:城防图?这还用得着看吗?不就是分出去一个羽林卫、一个金吾卫,这你就不会记录了?状元你是怎么考上的? “呈上来。”就当是缓和一下气氛。 杨玄价正要从对面走过去接,只见郑颢直接捧着图上了台阶。 这举动又把大家吓了一跳:郑三郎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得罪了杨枢密使,他这是要有小鞋穿了。 杨玄价冷眼看着他,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急着邀功?郑拾遗,你还是太年轻了。今早你多嘴说起马植的腰带,这件事,回头我告诉马元贽,就够你好受! 还好,圣上有些气糊涂了,平时和郑颢也很亲近,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张图吸引住了,也就没介意郑颢这些细节。 这可不是一般的城防图。 郑颢将每支队伍标注在他们负责的区域上,分管的将军姓名,也标注在队伍上面在了上面,这是一张军事势力分布图: 马顺,神策军卫左卫将军; 马喆,金吾卫左卫将军; 马晨,通化门城卫将军; 王简,龙武卫左卫将军; 彭长明,神策军右卫督军...... 圣上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他内心的慌张无法掩饰,这些集中在长安城上空的名字,就是一支支射向他心头的利剑。 马元贽什么时候开始调的兵?难道他是想造反?亲信都集中在皇城周围,自己今日削他兵权,只怕又是一次“甘露之变”! 这该如何是好?草率了! “启禀圣上,金吾卫李长风求见!” 圣上更慌了,他的疑心病犯了:难道郑颢已经安排了人?他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这边标出马元贽同党,那边就替我选了将军。 因害怕生出的狠心,比平常要强百倍...... “进!” 他不等杨玄价传,自己回了一声,他想看看,郑颢到底想做什么?他若真是替自己做主,那他也留不得了。 李长风大步走进来,向圣上行礼道: “启禀圣上,昨日诱袭万寿公主之人找到了!事关重大,末将不敢妄自断定,已将昨日射箭之人带到,请圣上亲审。” 圣上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的安排,否则,可惜了这个聪明人。 很快,侍卫押进来三个禁卫校尉,进了大殿,他们连头也不敢抬,李长风一开口让他们说出真相,他们立即道: “都是马大将军安排的!我们根本不知道马车里是什么人,大将军说,马车只要在射程内,不管谁出来,都要将里面的人射死。” 不错,不管公主跳车,还是马车撞到墙上翻车,只要她露面,就是一个死。 大殿上的大臣们都惊恐的小声议论,令狐绹带头出来道: “马元贽竟敢谋杀公主,简直是大逆不道!圣上,此事可不能姑息。” 圣上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杨玄价一看大事不妙,这个时候,他必须跟马元贽划清界限,也向圣上作揖道: “圣上,这是谋逆罪,罪不可赦啊。哪怕马将军过去有拥立之功,这也不能成为赦免他的理由。” 圣上再次盯着手上那张,标着马元贽亲信名字的城防图,晃眼看到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站在大殿之上的李长风,脑子里灵光闪现: 李长风是李相公的儿子,他并不是马元贽的人,让他去捉拿马元贽一党,最适合不过。 圣上立即对李长风下令道: “李长风上前听封:朕封你为金吾卫大将军,统领金吾军。现命你立即调动兵马,将马元贽拿下。郑颢,去将城防图给他,免得他迷了路。” 郑颢脸上一副迷茫到了然的神情: “迷路......哦,哦,微臣明白!”他接过城防图,急急匆匆下台阶,激动得差点没摔倒,走到李长风身边耳语了几句,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嗯,不错,郑拾遗还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圣上庆幸自己想到这一网打尽的方法,手边又刚巧有可用之人。看来,这是天要马元贽亡啊! 郑颢不动声色,那本弹劾马植的折子,已经在今日呈给圣上的折子里面,当然不会是以他的名义。 马元贽一党中,被马植举荐提拔的,名单都列在折子上。 武将文臣,两条线同时进行,马元贽和他身边的势力,此次必定翻身无望。 s:///book/11/11909/783832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61章 挟持 大殿之上,一条玉犀带引发的“灭马”行动,正按照郑颢预定的轨迹步步推进。 最后一环,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在于动手。李长风是郑颢的好兄弟,动手只有他的身份最合适。 那张长安城防图,李长风比圣上更早看到,在他跨出大殿,带兵冲向内侍别省的时候,他事先安排好的人,已经同时动手。 城防图上的名字,烟消云散,可在李长风这里,还是出了问题。 皇宫是马元贽的老巢,虽然李长风很快,但马元贽的消息更快。得知圣上调金吾军来拿他,他哪里会坐以待毙? 更何况报信的内侍,并没有看到郑颢那张图,更不知道圣上交给李长风那张图的意义。 马元贽在内侍别省里的龙武卫人数并不多,只有三十来人。离他最近的,就是大明宫西北角门外的神策军、龙武军和羽林军的左三军大营。 昨日杨怀信回来之后,王简就去了龙武军,还有马顺在神策军,就算旁边的羽林军杨怀信不听他的,两营将士足以灭了他。 若是没有郑颢的那张军力分布图,他逃往西北门外军营,接下来就会血洗大明宫。文宗皇帝的“甘露之变”,便是如此。 可正当马元贽带着几十个龙武军匆匆走到仙居殿旁,从西北角的九仙门,惊慌失措跑进来一个龙武军,看见马元贽,狼狈报告到: “大将军!不好了!杨副将带着羽林军趁我们没防备,杀了王副将和马副将,左三军已经、已经被他控制了......” 他是趁乱逃进宫求救的,却不知道,马元贽正是来向他们求救。 “杨怀信?他怎么会突然作乱?难道......圣上同时动手对付我的人,想一次斩草除根?” 马元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个消息,他想回头从银台门出宫,只要能逃出去,外面还有神策军大队人马。他绝不相信,圣上能一次清洗完整个神策军。 确实如此,马元贽树大根深,就算郑颢再如何提前下手,也不可能一下将他连根拔起。所以他针对的只是皇宫和皇城里,马元贽的亲信部队。 马元贽本人,必须死在宫里。 马元贽一回头,远远看见李长风已经带着金吾军过来,想走银台门,怕是不可能了。 南北皆无路,西面是宫墙,他只能选择他东边的仙居殿。 “马大将军?您怎么有空到仙居殿来?”吴昭仪看见马元贽进来,微微有些吃惊。 大明宫里“左马右羊”,因为吴昭仪已经倒向“右羊”杨玄价,与“左马”马元贽的交往就比较少。吴昭仪当想左右逢源,这样她的儿子四郎李滋,才能稳登皇位。 上次花宴,她自作主张,想用自雨亭的牌匾坑害大郎李温,结果却砸死了二郎。圣上查到牌匾上被锯断的钉子,很快就查到了她头上。杨玄价虽恨她无脑惹事,但为了四郎,还是为她在圣上面前说情。 圣上这才决定息事宁人,所有人不许再提,牌匾掉下来的真实原因,违令者斩。这也是李长风没有告诉郑颢,被救上来的二郎,被砸死是人为,并非天意的原因。 那事以后,吴昭仪收敛了很多,连李滋也被迫整天窝在仙居殿里,这会,吴昭仪正在看李滋,怎么让两只乌龟赛跑呢。 马元贽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李滋,问道:“夔王殿下身份尊贵,怎么趴到地上去了?” 李滋见是马大将军,便指着两只乌龟笑道:“大将军,您猜是金宝爬得快,还是银宝爬得快?我跟您赌一贯钱!” “哦?那臣要亲眼看看它们,才能下注。” 李滋听说马元贽要下注,高兴得不得了,连忙站起来,一手抓着一只乌龟,向马元贽走去。 “金吾军奉圣命捉拿马元贽,夔王躲开!” 李滋还未走到马元贽跟前,见一队金吾军持刀带剑的冲进来,李副将冲着他大喊“躲开”,吓得他腿都挪不动步。 马元贽一个箭步,冲到李滋跟前,拔出匕首,比在他的脖子上,怒吼道: “谁敢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 马元贽本就长着副凶相,加上刀子比在自己脖子上,李滋手一松,两只乌龟都掉在地上,“哇”的哭了出来: “你们不要过来!都听马将军的……” 突然变故,让吴昭仪惊得嘴都合不拢,听到儿子哭声,这才醒悟过来,对着李长风骂到: “李副将,谁让你闯进来的?奉圣命?把圣旨拿来。若是夔王有个闪失,我让你全家偿命!” 上次自雨亭牌匾案,李长风审过他们母子,到现在李滋看见金吾军还有阴影,吴昭仪最是恨他。现在儿子被挟持,她更是不分青红皂白起来。 东偏殿里的周美人和李蝶儿,听到声音不知出了什么事,李蝶儿自告奋勇,带着婢女出来想看热闹,可就看见一堆人站在院子里,谁都不动。 她走过去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进仙居殿!” 永福公主的出现,让正在僵持中的龙武军和金吾军同时动了起来。 龙武军校尉莫安,本来站得离李蝶儿最近,他要出手,金吾军李长风就扑空了。 可他打骨子里不想跟着马元贽造反,每天守着扇门,抓抓兔子,吃吃点心,它不香吗?现在大将军抓了个皇子,就已经没退路了,还要抓个公主? 脑子真是个好东西,经常卖弄小聪明的莫安,不缺脑子。 心念百转一瞬间,拨云见日两重天。 莫安不但没有过去抓永福公主,还伸出腿去把旁边冲出去的同伴,绊了个狗啃泥。再冲过来一个,莫安索性扑上去抱住他,就差没冲公主喊:看我!看我! 永福公主眼里是看不到他了,她满眼都是扑上来救她的,年轻将领李长风: 以前我怎么没注意?李二公子如此高大威猛,器宇不凡? 他一定是对我有意思,才会这么拼了命的过来救我。 说不定,到仙居殿来就是为了我。 腊月我就及笄了。 我要嫁给他! s:///book/11/11909/783832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62章 困兽 仙居殿院子里的形势,并没有被永福公主的旖旎想法变得轻松。 李蝶儿是被李长风救下来了,可莫安的叛变,大大激怒了挟持着夔王李滋的马元贽。 他一手提着李滋的领子,一手按着又尖又长的匕首。李滋几乎只有脚尖着地,脖子被领口勒着,舌头都吐出来了。 “李长风,叫他们滚!去给我备车,送我出城我就放了夔王。” 吴昭仪担心儿子没被刀子戳死,就已经被领子勒死了。挥着手冲李长风叫到:“退出去!快退出去备车!” 李长风放开永福公主,抬手示意大家往后退,小声对旁边的一个校尉说: “退出去,去报告圣上。” “李副将,我好害怕,你要保护我......” 李蝶儿终于看清,是四郎被马元贽劫持了,虽然害怕,但她还不想那么快离开李长风。 李长风两眼只盯着马元贽,嘴里说着:“请公主回到您母妃身边,那里很安全。您在这里,只会导致更混乱。” 马元贽挟持着夔王,一步步往外走,经过莫安身边,他咬牙道:“杀了他!” 反正都是死,莫安也豁出去了,他大声叫到:“我们龙武军拥护你,是因为你拥护圣上!你要反圣上,我们不跟你去送死!” 他身边的两个龙武军,觉得莫安这话很有道理,本来就抬不起来的刀,更是直接放下了。 马元贽像是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目露凶光,连抓着匕首的手,也握得失了血色:“杀了他!杀了这个叛徒!” “莫安!别怕他,到本公主身边来。”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在金吾军的后面,万寿公主李萱儿和杨怀信赶到了。 莫安看到了万寿公主,他将手上的横刀往地上一扔,毫不犹豫的向李萱儿走去。他一走,后面几个龙武军有样学样,也把刀扔了,跟着莫安向外走。 最后,在马元贽身边,只剩下顾二和十来个龙武军。 马元贽桀桀怪笑:“人少好,人少我们走得更快!他们今天会背叛我,将来也一样会背叛圣上!不忠之人,死不足惜!” “你才是不忠之人,对你之不忠,便是对圣上大忠。你们放心,我万寿公主,以圣上敕封之名,保你们平安。马元贽,你若放了我弟弟,我还可以保你全身下葬,否则,你就是死了,阎王也不会收你。” 万寿公主说的是所有宦官的痛处:他们已不是完人之身,就怕自己下了地狱阎王不收,徘徊于黄泉路,永世不得超生。 只是......杨怀信偷偷看了李萱儿一眼,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这也讲得那么大义凛然? 李萱儿:看我作甚?这里只有我一个皇室,我不讲,你讲? 马元贽看着李萱儿笑道:“竟然摔不死你!就知道你爱作妖,敢去找我麻烦的也只有你!” “别对我笑,镜子都不敢照你那副尊荣。马元贽,你别妄想出城去调神策军。你会调人入京,圣上就不会调人去接手灞上十万神策军?” 李萱儿虽然也跟着慢慢后退,却丝毫不露怯色,继续说道: “你以为,京兆、同州、华州还在你的控制之下?陕虢、东川、西川节度使,早已调兵协防,灞上神策军,以然被他们画地为牢、分而化之,哪还轮得到你去指挥反攻?” 这下,震惊的不仅仅是马元贽,就连李长风和杨怀信也都被镇住了:这哪里是个小小的内闱公主?简直就是个指点沙场的将军! 李萱儿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汗颜的,她这就是拖时间、打心理战。 她这点纸上谈兵的料,还是上辈子从驸马兵书笔记里学来的,驸马那是事后做的总结,事后诸葛亮,当然是高瞻远瞩、高屋建瓴、高谈阔论、高不着调。 马元贽心都凉了,若真如万寿公主所言,自己这十年心血就白费了。不,他手上还有牌! 他定了定神,不错,今年他多次将铠甲、兵器运入京城,已经和那个人谈妥,扶他上位,必须给自己最大的权利。 那个人的野心已经收不回去,他同样需要自己的帮助,他,不会见死不救。 马元贽坚定了信念,也不再急于出城,他相信,只要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会有奇迹发生。 更何况冷静下来,他已经听出来公主口中的漏洞:那三个貌似仍被朝廷控制的节度使,其实也包藏私心,怎会情愿将自己的五万兵力,悉数交出? 若不是兵力大大多于神策军,如何实现分割合围? 公主也不过是书生意气。 定了定神,他奸笑道:“夔王殿下,只好委屈您跟我一起上德麟殿了。说不定,上去的时候,您是夔王,下来的时候,您就是圣上了。” 当他们边说边退,来到德麟殿台阶下,李温带着郑颢,和圣上拨给他的三十侍卫也赶到了。这是圣上第一次对长子委以重任,李温的心情尤为激动。 “马元贽,快把夔王殿下放了,还可留你一个全尸。听命于你的兵力已全部瓦解,就连你藏在京城之中的私兵,也已被找到。城外八万神策军,尽数降伏,为了撇清和你的关系,几位将领正在殿下面前,陈述你谋反的计划……” 郑颢一开口,就和万寿公主一个调子,听上去特别真实。 这让马元贽刚刚建立起的信心,再次遭到打击。 他一言不发,用匕首抵住李滋的脖子喝道:“上去!” 李滋痛得大叫一声,脖子被划破了皮,血从刀口慢慢流下来。 “且慢!”李温叫住了他:“放了夔王,本王跟你去。” “若他将来会是你的竞争对手,你也换他?”郑颢低声问道。 李温坚定的回答:“换。现在他还只是个孩子。我比他大十岁,我是他长兄,危险理应我来背。” 说完,他将手上的剑扔在脚边,双手高高举起。 马元贽像只桀桀怪笑的鬣狗,让李萱儿很有上去扇他巴掌的冲动。她听到兄长说,要去替换李滋,心里万分感慨: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宽厚、包容的人。 “你一个不被圣上重视的皇子,怎能和一个当太子培养的皇子相提并论?” 马元贽冷笑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可没有夔王好控制。” s:///book/11/11909/783832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63章 诱杀 郓王想用与夔王交换,来打动圣上,我为何要成全你? 站在麟德殿的小山脚下,秋风袭来,树叶沙沙的响着,如滔滔江水,一浪接一浪,像极了他眼前这幅景象: 李长风投鼠忌器,杨怀信忧喜参半,李温束手无策,郑颢深藏不露。马元贽扫视了他们一眼,直接无视了娇小的李萱儿。 忽然,从麟德殿里跑下来一个内侍,穿着神策军的军服,他急急忙忙冲到马元贽身边行礼道: “大将军!彭督军已经带人进了麟德殿,他说,请大将军上去。” 马元贽精神大振:对啊,右三军已经尽数归杨怀信统领,可左三军还有自己的人,督军彭长明,便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虽没改姓马,也是自己的义子。 他提着李滋便要往山上走,想想回头放了狠话:“有谁敢放一箭,只要射到我的人,夔王就是你杀的!” 顾二真是感激涕零,就差没上前抱住马大将军的腿。 他刚才就在担心,等他们一转身,羽林军肯定要放箭,就算忌惮夔王不敢射马元贽,难道还不敢射他? 杨怀信果然举手示意,让羽林军放下了弓箭。山下一群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上了麟德殿。 马元贽问那内侍:“彭督军几时上的麟德殿?” 那内侍赶紧答:“圣上派人去收左三军,趁着羽林军和龙武军在抵抗,彭督军就带人从左银台门入宫,想去接应大将军。 谁知别省已经人去楼空,正好彭督军又得了消息,就决定退守麟德殿。刚才我们在上面看到大将军,彭督军便命我来接。” “消息?收到什么消息?” “督军说,藩篱坊已经暴动,用不了多久,他们就顾不上和我们对峙。麟德殿易守难攻,我们只要等到他们入宫,再做接应便可。” “原来如此!”马元贽不禁有些得意忘形,用刀尖挑起夔王的下巴: “夔王殿下,您听到了吗?想要我马元贽死,没那么容易。只可惜,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您是当不了圣上喽。” 夔王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那刀子:现在哪敢奢望自己能当圣上啊,能活命就不错了。 见他们上了平台,杨怀信发令道:“上!”右三军跟着他冲上了台阶。 李长风不明所以的问李温:“郓王殿下,这是你们安排的吗?什么藩篱暴动?怎么没听您提过。” 李温也转脸问郑颢:“师傅,这是您安排的吗?” 郑颢摇摇头苦笑道:“我手再长,也伸不到宫里啊。而且我也不知什么藩篱暴动。不过,你们看,公主也跟着上山了,您要不要过去保护公主?” 李温一看,还真是,那小身板,居然招呼不打,就跟着杨怀信上山去了,李温一动,几人赶紧带兵追了上去。 郑颢听说“藩篱暴动”,就想到昨晚棣王李惴莫名其妙被错打。他原来就认定是萱儿干的,现在再一联系,麟德殿应该也是萱儿安排的。 忽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重生者,费心费力的做着不能为人道的事。 当他们刚刚跑到德麟殿大门外,就听到公主在里面大声道:“马元贽!你的死期到了!昨日你送我几支箭,今日我双倍奉还!” 等他们哗啦啦冲进殿内,马元贽已经完全绝望了。 周围一圈弓箭对着马元贽,一个身穿神策军督军服的人,已经将夔王护在怀里,他应该就是,假扮成左神策军督军彭长明的人。 李温激动的站在妹妹后面,他完全没有想到,妹妹竟然这么快就自己为自己报了仇。 郑颢欣赏的看着李萱儿拉弓的背影:她以前只是柔弱隐忍,用皇室长女的各种死板条款,约束着自己;现在的她,意气风发,恣意挥洒,只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 “没想到......”马元贽将手上的匕首“噹”的一声,扔在地上,慢慢的迎着李萱儿的箭走过去: “靠装傻做了皇帝的当今圣上,生了个彪悍的女儿......在光王府的时候,你还那么小,只知道哭着找你娘......你是什么时候长......” 马元贽袖子里的另一把匕首刚滑落出来,李萱儿的箭已经脱手,旁边跟着十来支箭同时射向马元贽,前后都是箭,让他不得不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倒在地上。 李萱儿看着他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道: “马元贽,我们两讫了。” “妹妹......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怎么都不叫上阿兄?”李温像是在埋怨:你怎么出来玩都不带上我? 萱儿笑道:“哪里来得及叫你?不过是刚才在仙居殿,见马元贽劫持四郎,他要押着四郎出宫,肯定要经过麟德殿。这里地势高,是他退守的最好地方,我就让怀信做了安排。” 怀信?叫得那么亲热。郑颢低下头,瞪着自己衣袍下露出的脚尖。 李温接过萱儿手里的弓笑道:“走,去跟父皇报告,这次真是大获全胜。” “我不去,你也别说我射了箭,我已经恶名远扬了,再说我射死了人,宫里的人还不当我是母大虫?” “长姐,你不是母大虫,你刚才像打虎英雄。” 兄妹俩拉着四郎,说笑着出了麟德殿。 李长风看看地上被射穿的马元贽,挠挠后脑勺说:“不是母大虫,我看就像个母夜叉。” “你是不是也想像某人一样,趴在床上下不来?” “什么?你是说,那也是公主干的?太厉害了吧?这种小娘子太难得了,我得考虑考虑......” “考虑你个头!” 郑颢莫名烦躁,正要走,只见杨怀信从马元贽胸前,拔出一小截带着箭簇的箭杆:竟然有人用箭簇当暗器,直接飞入他的胸口。 之前,射碎铜钱的印象深刻,杨怀信立刻抬头望向郑颢。 郑颢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折扇一打,昂首转朝殿外走去:没错,就是本郎君。怀信? 见郑翰林摇扇子,杨复光奇怪的问:“今天很热吗?” “不热吗?”杨怀信将那截箭簇上的血擦擦,放入怀里说:“赶紧清理,那么多话。对了,以后别到处跟人讲,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记住了吗?” “哦。” 杨复光:我哪有说过...... 第064章 圣意 听说马元贽已死,皇城京师内的亲信头领,也悉数杀死,圣上大大松了口气。 一直在延英殿里心神不宁、惶恐不安的大臣们,也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要知道,天朝这样兵变翻盘的权变,朝朝都有。翻得好,旧貌换新颜;翻不好,圣上都保不住,更别说这一朝的大臣。 短短两个时辰,压在圣上头顶的马元贽,这个当初拥立有功、手持重兵的宦官,终于痛快的走向了终点。谁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 现在,别的还在其次,禁军左军中尉空悬,这成了满朝文武关注的焦点。 右谏议大夫郑裔出列道:“此次行动,除了金吾军李将军,就是羽林军杨将军功劳最大。杨将军身为内侍臣,臣以为,完全可以胜任左军中尉一职。” 表面上,杨怀信还是杨玄价的义子,他们之间的恩怨在朝臣中无人知晓。若是让杨怀信做左军中尉,北司不就成了杨氏的天下? 令狐绹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道:“杨将军虽然立了大功,但他原来职级只是位副将,不可一次擢升过高,这可能会伤害到其他将领的感情。况且他年纪轻轻,恐难服众,圣上还请慎重提拔。” 众说纷纭,圣上不置可否道:“内侍臣乃朕家臣,朕自有主张。今日诸位也辛苦了,就不留大家用膳,散朝吧。” 这时大家才发觉,已过午时,人人腰酸腿疼、饥肠辘辘,刚才因高度紧张而忽略了的毛病,全都出来了。政事天天有,吃饭头一桩。圣上说得对,回家吃饭要紧。 朝中只半日,宫里转乾坤。 回到紫宸殿的圣上,略显得有些疲惫,马元贽被铲除的兴奋散去,后面留下的事还有一大堆,圣上需要想一想。 “杨玄价,你义子今天立了功,我会把功劳也记在你头上。去吧仙丹拿来,我觉得精神有些不够。” 杨玄价笑道:“圣上,午时阳气最盛,最适合蓄养阳气。精神不够您就歇着,也不能依靠仙丹啊。要不,奴婢给你捶捶?” “去拿吧,仙丹吃了有些时候了,我只觉得吃了它,神清气爽,不吃,反倒牵肠挂肚......耽搁了半天时间,今日的折子都还没看。” 杨玄价拗不过,只好去取了仙丹伺候皇上服下。 他思量着,若是这样服下去,最好能把那炼丹的老道接到京城里来,这样取药更方便些。 圣上在龙案前看奏折,这些奏折都是枢密院筛选过的,不该给圣上看的,早就被挑了出去。 有人觉得,圣上大事不过问,老是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管,他也不想想,什么事能到圣上眼前,是圣上说了算吗? “嗯?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受贿三十五万贯岂有此理!” 圣上把手上的折子往桌上一拍,怒气冲冲说到。 杨玄价吃了一惊,今日并没有什么大动作的折子啊?圣上这是在动哪门子肝火?他探头过去,就更吃惊了: 居然是弹劾马植与马元贽勾结,收受贿赂,利用马相公职权,提拔官员的折子。这......这折子是怎么放到圣上案头的,自己怎么一点不知道? 看来,马元贽倒了,下一个就是我! 天朝对贪腐一向都是严惩,一个官员贪污,他的亲戚、举荐者、上级甚至同门都可能会受到惩处。但架不住还是有官员会铤而走险。 为了不让自己贪污暴露,他们大多会借助马元贽、杨玄价这些大宦官的势力,一手遮天。马植之所以敢知法犯法,也是因为有了马元贽这个保护伞。 马植正在家中收拾行李,准备到天平上任,谁知天还没黑,圣旨就来了,天平也不用去了,直接到东都洛阳做了“太子宾客”。 太子还不知是哪位,这太子宾客也就成了个朝廷编外人员的虚衔。 马植欲哭无泪:以后俸禄都不知找哪位太子领,这日子没法过了! 走马植一线提拔起来的官员,全部打回原籍,且子弟均不可为父母官,这还真是:家知其耻,人革非心。 崇光书院里,几个男人今天坐有坐相,也没有相互打趣挤兑、讽刺挖苦,看上去个个彬彬有礼、道貌岸然。 这是因为,座上多了位红衫白裙、高髻粉颜的公主。 郑颢是主人,他正给大家一一斟茶: “无论是圣上还是群臣,都不会同意让北司之权,全都落入杨氏之手,他一定会启用旁人。但对于圣上来说,新人总比马元贽容易控制。” “就算新人现在好控制,年深日久,等到他权尊势重,难保还能控制得住。”不知道为什么,李萱儿就是想和他驳一驳。 郑颢也不反驳,只浅浅一笑,收住了手里的茶壶,公主那杯茶八分满,刚好。 “来,我以茶代酒,祝贺我们这次顺利拔掉了马元贽。表面上只有短短半日,但背后我们也准备了很长时间,特别是我......” 李温到了嘴边的“师傅”二字,被郑颢胳膊肘一捅,给捅回了肚子里。 李萱儿“噗呲”笑道:“阿兄,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敢情这都是您的功劳?” “不不,妹妹你这次居功至伟,杨将军也做了巨大的贡献。” 杨怀信还第一次和公主、皇子坐在一张桌子前面,总有些不自在,一听郓王夸自己,赶紧直起身说: “您就唤下官‘杨七’吧。杨七哪有什么功劳?一切都是听从公主指挥罢了。” 崔瑾昀在一旁不耐烦听他们互相吹捧,直接问到:“杨七,你就说说,你哪来的‘笑死不偿命’吧?” “咦?你怎么知道是他?”李萱儿还以为他们的行动,看上去就是偶然乌龙事件,不会有人猜到是谁呢。 “是我......猜到的。”李温一看郑颢的眼神,又吞了两个字。 杨怀信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实说: “我有个朋友,是个不良人,他最近抓到个江湖骗子,他用些江湖骗术,诈了百姓不少钱财。这笑粉,就是从那个骗子手上得来的。” 哪知崔瑾昀跳了起来,忙问道:“那骗子现在何处?” “我朋友说,再过两天,棣王被打的案子没人追查了,就赶他离京。现在......应该还在荐福寺。” 杨怀信想不通,衣冠楚楚,清高自傲的崔公子,与那个邋里邋遢的臭道士有什么联系。 “七郎,你赶紧带我去找他,叫你那个朋友把他放了。” 郑颢嘴角泛起了笑意: 七郎?什么人让你一下转变这么快? 第065章 师兄 李萱儿没有对阿兄他们说,自己对十七皇叔的怀疑,这事前世就只是个影子。 阿兄显然也不关心,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能劳动崔公子亲自过去接的江湖骗子。 荐福寺不远,杨怀信带着崔公子,赶着马车过去接人。 “崔公子,您看,是不是这位道长?”萧寒笑眯眯的,领着那个游方道士出来。 那道士在关他的小屋里还住得挺自在,反正问他什么他都招,包袱就是全部身家,什么刑罚也没挨。 “师兄?”崔瑾昀看见这头发胡子蓬乱,一身道袍洗得发白的游方道士,哑然失笑道:“还真是你,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道士师兄指了指萧寒,怡然自得笑道: “这两天晚上开始起露水,这位小兄弟好心,请我到荐福寺里过夜,确实比露宿街头好多了。” 孙渊是孙思邈的后人,崔瑾昀是他的病人,也是他最后一个关门弟子。这位道士师兄,是孙渊身边留得最久的弟子,直到师傅仙去,他才离开四处游历,为人治病。 这是崔瑾昀和师傅、师兄告别之后,第一次见到他,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笑死不偿命’这种笑粉,只不过是他们平时用来做麻药的方子,做了增减后的偏方制成。 师傅不许他们随便给那些江湖人士制笑粉,怕他们传出去,控制不住。所以,案子一出,他就十分怀疑,这是师兄的手笔。 “道长......您的包袱在这里,只不过......里面少了些东西......” 萧寒有些尴尬,这道士的好东西不少,当时就被他们几个不良人瓜分了。 除了笑粉,还有一些涂在皮肤上,立刻变得伤痕累累的药水;滴到眼睛里,会短暂失明的药水,鼻子里一吸,就会出现幻觉的药粉...... 反正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 “没关系,没关系,那都是我自己做着玩的,你们别拿去害人就行了。”量都不大,道长也不是很在意。 “师兄到京城,怎么不直接来找我?” “找你干嘛?你又不需我治病。今年我大多数时间在江南,后来那里的疫情得到控制,我这才往京城来。 圣上英明,在疫区开仓放粮、建立患署、免费施药。你们太医署也功不可没,我听说,那个医病的方子,就是你改了两味药,药效虽然慢点,但却比原方便宜了很多,药材更容易找到,也易于推广。 不错啊!不错。学习金方,却又不囿于金方,师傅在天有灵,也得安慰了。” 师兄开口就将崔瑾昀表扬了一通,他这才知道,师兄一直在关注着他。 崔瑾昀领着梳洗干净的师兄,去见了李温和郑颢。 郑颢一见道士师兄,心里乐开了花。他没想到,轩辕集不在罗浮山,竟然跑到长安来了,他听崔瑾昀多次说起师傅、师兄,却不知他师兄就是轩辕集。 前世,圣上听说罗浮山的道士轩辕集,道法高明,懂幻术,能制长生不老的仙丹,便千里迢迢将他迎进长安。 那时所有人都不知道,圣上已经长期服食丹药成瘾。轩辕集却看了出来。 圣上问轩辕集,自己还能在位几年?轩辕集答:四十。 圣上大笑,以为知己。留轩辕集在宫中为自己炼丹药,谁知轩辕集却劝他少吃丹药,而且,只炼出第一炉丹,便翩翩出城,不知所踪。 圣上,在位十四年而终。 轩辕集所炼丹药,为益寿延年的养生药,但他知道,这些药远远不及其他“金丹”,能给圣上带来快感。圣上入药瘾已深,又听不进别人的劝,他在皇宫只待了不足一月,便果断离开。 圣上病重,想起轩辕集劝他少服丹药的话,派人多次四处寻访,却再没找到这位轩辕道长。 前世种种,郑颢虽然不甚明了,可最后传来圣上背疽不愈,药石无灵的消息,他已经想到,这就是轩辕集当初说出的,让圣上不悦的结果: 仙丹之毒,刺激神经,获得愉悦,可它的毒沉积于体内,身体将失去自我修复的能力。 若是轩辕集能早一步,圣上就不会早早走到最后一步。天朝盛世,还能在圣上手上延续得更久。 今生,郑颢还想着,要到罗浮山找到这位轩辕集,借他的名声和身份,尽早劝圣上不要服食丹药,想不到轩辕集突然就近在眼前。 李温还不知这位轩辕道长的厉害,说是师兄,他的年纪比崔瑾昀老得多。李温笑道:“轩辕道长既有非凡医术,为何还要在集市行骗?” 轩辕集撅须笑道:“世上许多人,或病已在表而不自知,或讳疾忌医。你要认真告诉他:‘你有病’,他一定会回你:‘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但他们又会去相信,那些神神鬼鬼、子虚乌有的说辞,贫道用些障眼法,治了他的病,取一点药钱,哪里算得上是行骗?” 郑颢点头笑道:“妙啊!医于无形,妙手天成,大医也不过如此。轩辕道长和师弟多年不见,您可要在京城多住一段时间。” “浮云随风去,遇山且徘徊。只要他不嫌我喝光他的酒,住下又何妨?”轩辕集哈哈大笑道: “我记得你,当年就是你送我师弟进山。远远一瞥,便知并非俗人。我和师傅一直想不明白,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让小郎君得知我们的藏身之所。” 郑颢笑而不答:可惜我当初没看见你,否则不会不知道,我要找的道长,就是崔公子的师兄。 “郑三郎一向神机妙算,师兄,您倒可以和他切磋切磋。”崔瑾昀笑道。 李温也很高兴,崔公子医术高明,这位师兄,必然不在他之下。 他笑道:“真是缘分,要不是‘笑死不偿命’粉,长安城百万人众,茫茫人海,还没那么容易相遇。这样,道长住在书院,供养便由小王出,也让小王略表心意。” 崔瑾昀刚要推托,郑颢看了他一眼:他有钱,让他出。 崔瑾昀:你的钱是留着下崽的? 郑颢:那是聘礼。 崔瑾昀:聘什么?没看清楚,再看我一眼。 第066章 武阳 圣上用了一个不起眼的内侍臣王忠实,做了神策军左军中尉,看似顶替马元贽,但他手上只有神策军和人数不多的内卫龙武军。 李长风、杨怀信分领了金吾军、羽林军将军,各下设左右两副使,分了禁军兵权。 现在,崔公子又得了个有趣的道长师兄,真是秋高气爽心情好。 李温带着阿楠、阿柏两人骑着马从藩篱坊出来,他正打算和郑颢他们几个,出城骑马去。刚刚走过兴宁坊,李温忽然听见一阵女子哭声。 这条路正对着通化门。 在天朝,从长安到东都洛阳,只有南北两条官道,通化门就是南官道的起点,因此,很多百姓都在通化门外的长乐坡送别亲友。 哭着回城的人不少,但像这样哭的人可不多。 “阿柏,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阿柏有些犹豫,小声道:“殿下,今儿您只带了咱们两个,还是别管闲事了吧?郑翰林还等着我们呢。” “叫你去你就去,光天化日,你还怕谁敢袭击我不成?” 李温今天穿着一身银白暗花骑装,袍子、披风上都没有纹龙绣凤,就像是个贵族小郎君。 阿柏过去看了看,回来说: “就是个小娘子,被她的醉汉爹卖了,今天跟春香楼的老鸨说好,出城拜了母亲,就进春香楼,可到了坟上,她便掏出刀子自杀。老鸨一生气,当街就要卖掉她。现在有人要买她,她又不乐意,所以就哭上了。” “阿柏,叫你去看你不愿意,看了一眼,就能说上这一大堆。”李温笑道: “这也算是个贞洁孝女,走,过去看看,大不了付了铜钱,替她赎身,别叫她被不喜欢的人买了去。” 阿柏急忙拦道:“殿下别去!买她的人,还是别去惹的好......” “什么人要买她?你能不能一次说完?”阿楠也表示不满。 “买她的人......是武阳郡王。” 这下阿楠也不支持殿下过去了:“殿下,还是算了,武阳郡王从小就没让过您。咱们俩不能出手,您又打不过他......” 李温脾气上来了:“小时候打不过,难道现在还打不过吗?再说了,我是斯文人,有说要过去打架吗?我就不能和小堂叔讲道理?” 阿楠苦笑道:“您要和他讲道理,还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呢。” 李温不管那俩小子还要说什么,下马朝那群人走了过去。 “小娘子,我是怜香惜玉才会容忍你那么久,钱也付了,卖身契也到手了,你说不想跟我回去,这是几个意思?就是到了官府里,京兆尹也得把你判给我。大伙说,是不是啊?” 李温还没挤到人群里面,就听到堂叔在理直气壮的在拉人心。 武阳郡王长得倒是人中龙凤的模样,就是从小花心,小小年纪就把母亲的婢女霸占了个遍,封了郡王之后,仗着圣上对所剩无几的王爷恩宠有加,更是肆无忌惮。 皇室规矩就是这样,只要这些宗亲旁支不觊觎皇位、不热衷政治,捅天大的篓子,皇家也能给你罩着。 更何况,李悕也就是好色好玩好喝好赌,远没有到让圣上闹心的地步。 “堂叔,出了什么事?” 李悕回头一看,是李温,忙指着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小娘子说到: “侄儿,叔叔买了个小娘子,卖身契都到手了,可她却要死要活不肯跟我走,你说是什么道理?” 李温低声在他耳边问道:“小堂叔,以你的手段,不像是要在路边求女人的人,今天闹的是哪出?” “今天闲着没事,以德服人。”李悕也小声答道。 李悕虽是堂叔,也只比李温大七、八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只要三天不惹点事出来,袁王妃就要去庙里烧高香了。 原来如此。看来,堂叔今日心情不错。李温有了主意,他笑道: “堂叔,我看看那张卖身契,写的是什么?” 李悕从怀里掏出那张卖身契递给李温,还顺便展示给围观的嗑瓜子百姓看: “看看、看看,这就是这位小娘子亲爹写的卖身契。” 李温接过卖身契念道:“兹有亲女郭青澜,开成五年冬月十二日生人,愿以十贯钱卖出,绝不反悔。父郭海。” 旁边嗑瓜子百姓都听的清清楚楚,纷纷议论道: “真是亲爹买的,这也没话说。” “哟,都十六岁了,什么事不通,还在这里故作扭捏。” “就是,看这位郎君玉树临风,一看就是贵人,买回去她还不是享福,装什么清高?” 那小娘子一听,都是说自己不对的,哭得更厉害了。李温却暗笑:原来是通契,那就简单了。 卖身契分几类,有活契、死契,有专契也有通契。写通契往往是卖给花楼的,这样便于一手二手持续卖下去。 而通契有个毛病,它像掉在地上的铜钱一样,谁捡到,就是谁的。 李温拿着卖身契笑着问:“郭娘子,你爹将你卖了,有没有这回事?” 郭青澜早就认出了李温。 在宫里,她在人群中偷看过他,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与他结识。李温只在意自己的亲妹妹,连李蝶儿都不关注,更别说进宫陪伴她的一个什么远房表姐。 而郭青澜本人认为,李蝶儿不喜欢她接近那些王公贵族,大概是自己比她漂亮得多的缘故。 她抬起头,不用装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望着李温,委屈的点点头。 李温一看,哟,模样还挺标致,温柔可怜的,难怪堂叔有心情在路边逗她玩。 他抖了抖手上的卖身契又说:“你爹签的是通契,也就是说,谁付了钱,卖身契在谁手上,你就是谁的人,对不对?” 郭青澜心情复杂,她实在不愿意跟那个臭名昭著的李悕回去。旁边的嗑瓜子百姓等不及了,替她答到: “对!” 李温笑着朝阿楠一伸手,阿楠摸出一两金子递到他手上,只见他顺手就将金子拍在李悕的手心里。 李悕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李温对郭青澜说:“卖身契还给你,我堂叔也已经收了钱,你自由了。” “哎!你凭什么替我卖人啊,谁要你的钱?”李悕急了,揪住李温的腰带不放。 李温回头笑道:“堂叔,以前我小,你老欺负我,今日也轮到我欺负你一回。你要不服,比射箭还是摔跤?” 武阳郡王上下打量着郓王,一抹嘴道: “呸!你小子以为,你长大,我就老了吗?射什么箭?要就直接干!” 第67章 青澜 武阳郡王李悕,个子跟弱冠的李温差不多,但他更壮实一些。 嗑瓜子百姓一听,这两个贵族郎君要干架,赶紧向后退,留出了中间一个相当圆的圆心。这绝对是高级瓜子。 西瓜从回纥传入天朝,天朝百姓却迷上了嗑瓜子,还不就是因为,咱天朝百姓爱看热闹? 震惊!两个贵族男子为一平民女子大打出手。这种震惊体八卦消息,当晚就会被说书人,传遍长安城各坊间。 “小堂叔,咱们回去关上门再打,行不,你看这......多丢脸啊。”李温试着商量道。 李悕骄傲的说:“打输你就怕丢脸了?你抢我人的时候,怎么不怕丢脸?” 李温没法子了,一伸手道:“那咱们打快点,趁着人不多。” 郭青澜早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白袍皇子,会为了自己出手,而且还是当街打架。她的心里立刻生出些许小得意,恨不得让李蝶儿正好看到。 看他迎风站得笔直,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向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还没打,这气势就已经赢了。 李悕脸上笑着,心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毛小子长大了,算对手的时候,居然漏算了他。 “堂叔,还不动手?难道还要等旁边的人下注吗?” 李温声音响亮,出拳也干净利落。李悕虽从未间断过锻炼,只是他沉迷女色,夜夜笙歌,再怎么进补,身子多少有点虚。 只三个回合,李温瞅准个空档,抓住堂叔的腰带,弯腰推手,就是一个背摔,把李悕摔得龇牙咧嘴,半天没爬起来。 “堂叔,愿赌服输,那小娘子自由了,您可不能反悔。”李温笑着拍拍手,转身走出了人群。 “殿下,干得漂亮!” “就是!我上去打,都打不出您这风采。” “得了,你俩个滑头。”李温一手一个,笑着将他俩推开。 郭青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低眉浅笑道:“郎君,小女是您赢来的,愿意跟您回去,为奴为婢,端茶洒扫,伺候郎君。绝不反悔。” 郭青澜在后宫陪伴李蝶儿这两年,学的就是宫廷礼仪,举止形态,如今,她举手投足间,已有那么一些高贵气质,加上长相秀美,确实让郎君们印象深刻。 否则,也不会让千帆过尽的李悕,花心思让她愿意。 李温笑道:“你若是没有盘缠,我可以送你一两金子,你那没用的爹不值得留恋,京城乱糟糟的,你还是回家乡去。” 说着,就让阿楠拿金子。 郭青澜急忙摆手道:“郎君,您已经为我赎了身,我怎能再拿您的钱?既然您说我是自由人,我只想用我自己,来偿还欠您的恩情。” 阿楠将她从李温面前推开,说道:“你刚才不愿跟缠着你的人走,现在又反过来缠着我家主人,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娘子!” “我......我不是......” 郭青澜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但还是让开道,站到了一边。 李温虽然上马,可还是觉得阿楠说话有点重了,忍不住回头去看了她一眼。她果然还在痴痴的看着他,见他回头,便对他行了一个宫廷女子才用的福礼。 李温有些纳闷:她怎么会行宫廷礼?难道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好奇心让他记住了这名女子。 到了崇光书院,郑颢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李温便将刚才路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说。 “武阳郡王居然打输了?他平时那么耀武扬威,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崔瑾昀嗤之以鼻道。 郑颢印象中,武阳郡王还不至于弱到,三招被郓王放倒。他想了想道:“殿下,我扮武阳郡王,我们来还原一遍招式。” 李温点点头,将刚才李悕的站位和招式说了一遍,他和郑颢面对面站好之后,伸出了手。 第一招,李温直拳打向郑颢脸部,郑颢用李悕的招术,躲过了他的直击。第二招同样如此。第三招最关键,李温要抓住郑颢的腰带,郑颢只一个斜身后退,就化解了他的进攻。 李温愣住了,他这时也意识到,李悕没有后退,就是卖了这个破绽给他。 “师傅……堂叔他为何要故意输给我?” 旁边的李楠突然答到:“会不会是为了把那个小娘子送给您?” “那小娘子姓什么?”郑颢问道。 “她叫郭青澜。” 姓郭?前世郓王在藩篱坊时,是有一位姓郭的侍妾,她还生了个女儿,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只不知是不是这位?郑颢得看人,因为他并不知道郓王侍妾的闺名。 想想他又心里暗笑:我着什么急?就算是那侍妾,回头看看萱儿的表现,就知道她是好是坏了。 侍妾算什么?武阳郡王故意输给郓王,才值得怀疑。 几人骑着马出了城。 “往东庄跑,顺便看看,能给妹妹带些什么新鲜果蔬回来。” 李温的建议,得到了郑颢的热烈响应:上次她就说等着吃莲藕,这时候去,正是开始挖藕的时候。 等到傍晚回城,他们果然带了不少新鲜莲藕。 李温先跑了一趟宫里,把莲藕交给了妹妹,李萱儿直埋怨为何不叫上她一块去。 等李温从宫里出来,正要回府,忽然,他看见路边站着个人,一下子愣住了,不由自主的勒马停了下来。 “郭娘子?你怎么会在这?” 李温翻身下马,走到郭青澜身边。显然,她已经站了很久,慕色中都能看出,她有些脸色发白。 她仰起脸,一双眸子忧郁而失落:“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在这里遇见您……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 李温有点犹豫,今天他们还在猜,李悕故意输给他的原因,是不是想将这个女人放在自己身边。 阿楠果断拒绝:“我们府里不缺婢女,你请回。” 说着,又要将她推开。 郭青澜昨天被卖到现在,两天都没有吃东西,她又一直站着,腿也有些打飘。阿楠这么一推,她头晕腿软,竟倒了下去。 李温直接反应就是扶住了她。 再一看,她整个身子都软了,人也晕了过去。 “都怨我,推她干嘛?”阿楠真后悔,明明是绕开走才对。 “带回府,明天再让她走。” 第068章 故地 郭青澜醒来的时候,是在郓王府的客房里。 郓王府不大,李温出宫开府的时候,刚好碰上郭太后闹跳楼,当晚人就没了。所以,他连开府典礼也没办成。 这也是大家觉得,他是个圣上不喜之晦气皇子的原因。 郭青澜坐起来抬眼一看,窗外正好有颗银杏树,这会儿正黄灿灿的,透着秋日亮而不热的阳光,仿佛每一片叶子,都欢欣鼓舞的冲着她喊: 主人!主人! “郭娘子醒了?您的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桌上还有五贯钱,楠掌院说了,您用了早膳就走吧。” 进来一个婢女,嘴上说着,手里噼里啪啦,麻利的收拾着东西。 郭青澜心都凉了一半,弱弱的问道:“那......郎君说了什么?” “郎君?您说的是郓王殿下吧?他什么也没说,一早进宫请安去了。”那婢女临走时笑道:“一会您走的时候叫我,我再进来收拾床。” 郭青澜咬着嘴唇,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早膳,眼里只有一个字:既然进来了,我绝不出去! 客房里只有普通梳洗用具,也没有专门给女子用的篦子、钗子,她却意外发现,屉子里放着玉屑面脂和甲煎唇脂。 她叹了口气,这些民间看不到的护面、护唇宝贝,在皇家就是寻常东西,做皇族就是能高人一等。 她仔细的洗了脸,梳了个简单的望仙髻。试了好几个位置,才将自己那支铜鎏金步摇,插得万种风情。 桌上插着一束新鲜的花,大概是房里有客人,婢女才刚添上的,都是王府院子里采来的,大大小小的各色菊花。 郭青澜挑了两朵黄色的扣子菊,掐了插在髻边,煞是明艳。 她满意的看着镜子里,模模糊糊的自己:李蝶儿就是嫉妒我比她美,才把我赶出宫。若是真让我做了她的陪嫁,她驸马恐怕连看都不会看她。 既然把我和我爹从乡下带到京城,既然要让我尝试过贵族生活,不管用什么方法,我绝不回头。 郭青澜住的这间客房,在王府的最外层,出门顺着门廊过去,就是府里有头脸的婢女住的房间。再隔着一扇门,就是阿楠、阿柏那些管事的侍卫、近卫住的地方。 她踏刚出门,在小院子里给花浇水的婢女就看见了,她笑道:“郭娘子走了?我领您出门。” “啊,不,我还想去找昨天那两位小将军,我要……谢谢他们救了我的命。” 那婢女也没什么心眼,指指那扇门说:“您说的是楠掌院和柏侍卫吧?楠掌院出去了,柏侍卫带着侍卫们在习武呢。您过了那个门就能看到了。” 郭青澜慢慢走过去,她也不是真要去找阿柏,只是想拖延时间,王府那么大,她总会走迷路吧?等到那个婢女进屋收拾房间,她走了另一个方向。 郭娘子在郓王府处心积虑“迷路”的时候,李温在承欢殿里见到了妹妹和杨怀信。 “萧寒一问,那两个被他带回去的车夫,放出荐福寺后不久,在路上被人抢劫,争斗中都被人打死了。这四个人押的木材一定有问题,可查了府衙记录,并无建房报备。这么大车木材,就和这四个人一样消失了。” 李温也皱起了眉头:“棣王府和我府上,隔了两条街,我从不知道,棣王手下有这么位高人。要说武功厉害,武阳郡王手下倒是有两个,还替他干了不少坏事……” “阿兄,这人就在藩篱坊,他口中说的’王爷’,我觉得可能就是棣王。鬼鬼祟祟,必然是见不得光的勾当。”李萱儿也不能说,前世父皇殡天前,只有十七皇叔进了紫宸殿。 “棣王?可他平时就是喝喝酒、写写诗,美人在侧、雅士相伴,他又没有儿子,要这皇位做什么?” 李温这么一说,李萱儿突然意识到,她这三位皇叔,年龄都在三十来岁,可都没有孩子。他们死后,王妃、侍妾都出了家。 “阿兄,皇叔们不是没有儿子,是没有子嗣。你认为……这正常吗?” 李温愣住了,他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难道……不是天意,是圣意? 兄妹俩面面相觑,手心都有点冒冷汗:若是父皇所为,那他也太狠心了,表面做菩萨,背后做阎王,若这些皇叔反他,也可能是受不了他这样的控制手段。 杨怀信低着头,他想的是空宅墙角的那堆陈年木材。那车木材不可能凭空从世上消失,但却可能消失在时间里。 他抬头对郓王、公主说:“我想白日里到空宅去一趟,看看那堆旧木材,到底是不是旧的。值得用四条人命来封口的,绝不会是寻常之物。明明知道,却找不出来,我真不甘心。” 于公于私,他都不安心。 李萱儿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多一个人看,视角会不同。” “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里面说不定有暗哨,要去,就找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李温看着已经有他肩膀高的妹妹笑到: “你就跟父皇、母妃说,你要挑一处做公主府,先修葺好,将来方便出嫁。” 李萱儿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这还真是个好法子!” 挑公主府,这是正经事,公主成年后就该这样做了。若是不满意,还要新建,那需要更多时间。所以圣上很快通知内侍省,派了个内侍省管事,陪着公主去长乐坊、藩篱坊看宅子。 公主当然要带几个参谋一起看。这些皇家府邸,外面相似,里面的园子却各有不同,这样四处逛逛,就当是秋日游园了。 李萱儿、李温,带着郑颢、崔瑾昀,几人从长乐坊逛起。公主站在自己前世的府邸前面,一时失了神。 郑颢心中也感慨万千,重活一世,才知道有些事情,错得多么荒谬。 “喂!你们俩个,怎么还不进来?发什么愣!”李温在门里叫到。 李萱儿慌忙指着空空的门头说:“我……看看这里放什么样的匾好看……” 郑颢心酸与心疼交织,轻轻叹了口气。 二人如前世一同回府时那般,一前一后,踏入了这座,曾让他们爱恨交缠的府邸。 第069章 火药 门里还站着几个,负责看这个宅子的老宫女、老内侍。 见他们进来,一个嬷嬷对着他们行礼,笑道:“我们这个宅子是长乐坊里最漂亮的,二位看了,保管你们喜欢。” 公主愣住了,她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没错,是苏嬷嬷。当时驸马对她不冷不热,卢敏又总是借家族里的事来找驸马,就是她冲到他们面前,把他俩大骂一顿,驸马便再不许卢敏上门。 “胡说什么呢!还不拖下去掌嘴!万寿公主还没许配人家呢,哪来的’二位’?”带他们来的内侍臣尖着嗓子叫到。 李萱儿忙拦住他:“算了,嬷嬷也是无心,本公主赦她无罪。” 那内侍这才作罢,换上一副笑脸,领着他们往里走。郑颢走在最后,他听到苏嬷嬷在后面小声说:“这明明就是公主和驸马,我怎么就说错了?” 郑颢想想自己四年后,身死轮回,也许到死都不能得她原谅,不禁黯然神伤。 “叹什么气?”崔瑾昀慢下脚步,走在他身边。 “瑾昀,若我哪天突然死去,你答应我,好好辅佐郓王。若是公主有求于你,你也不要拒绝她。” “呸呸!童言无忌!我不答应。要辅佐你自己辅佐,我只管跟着你,其他人我一概不理。”崔瑾昀不知郑颢中了什么邪,进了这宅子,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四下看,指着不远处的房子问: “那间房子好特别,只是怎么单独建在那里?怪怪的。” “那房子不住人,下面有暗渠,水从园子里流出来,这里地势有点高,底下容易积淤泥,就在地面开了个口,清淤用的。” 对崔公子,郑颢不设防,竟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你……” “我……猜的。”郑颢微笑着,不再理他,大步朝李温他们追去。 崔瑾昀不干了,他快步追上来,低声问道:“既然你无所不知,那你老实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死?” 这话郑颢还真不知怎么回答。 他并不知道:前世因双腿残疾,卑微单恋着卢敏的崔瑾昀,在偶然得知,郑颢是被卢敏毒死之后,悔恨于自己多次帮助卢敏与郑颢见面,到他坟上,大哭一场,饮下毒酒,随他而去。 郑颢回头笑道:“你长命百岁,终老而死。” 看着他的背影,崔公子小声嘟囔一句:“那多无趣。” 他们最后看的,就是棣王府与袁王府之间的那座空宅子。等内侍叫开了门,跟里面的嬷嬷、内侍介绍完之后,李萱儿说: “这是最后一座宅子,有劳管事陪了那么久,这半贯钱给你拿去打酒吃。我们自己随意看看,你们也都别跟着了。” 那内侍正感觉走得腰酸腿痛,听说不用陪着了,不知有多高兴,连忙对嬷嬷们说:“你们也别在跟前碍手碍脚,让公主和郓王他们慢慢看。” 等他们走后,杨怀信和萧寒从外面溜了进来,几人直接去了那堆木材旁边。 白日里看这堆木头,也如杨怀信所说,木头缝里都长出了野草,木头上还有一层灰沙,看上去年深日久。 郑颢用指甲在木头边缘掐了一下,闻了闻,摇头道:“这是新木。” “有问题。”崔瑾昀耸耸鼻子说到。 “哪里?”萧寒上下看看,并没看到什么,便问道。 崔公子指指木头说:“里面有问题。我闻到了硝石、硫磺的味道。” 李温和郑颢对视了一眼:“火药!” “不错,硝石、硫磺这两味,加上皂角子或是马兜铃,便可制成火药。用途有二:火药包可攻城门,火药箭可让城内失火。若是有骑兵,火箭还会惊扰马匹。” 崔公子师祖写的《千金方》里,就详细记载着火药的制造方法。只不过,后来他们又发现,马兜铃可以代替皂角子。 “搬开上面的木头,应该就在最下面这四根大木头里。”萧寒依稀记得,马车上就是这样粗大的木头。 正要动手,郑颢拦住他们:“等会,这么短时间,又没有下雨,野草不会自己长这么快,这木头中间的草,有可能是他们做的标记,得记下顺序,等下好恢复。” “搬吧,我都记下来了。” 他们正要在泥地上做记录,李萱儿已经说了话。她过目不忘,几息之间,就已经记住了这些木头的顺序,和每条缝里,野草的数量和位置。 搬开上面的几根木头,露出下面的粗木头,就已经看到了真相: 那几根木头中间,像独木舟那样被掏空,外面只有个树皮盖子。如今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黑色粉末残留。 崔瑾昀手指沾了一点黑色粉末,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说:“是马兜铃。” 李温笑道:“这有什么关系?马兜铃还是皂角子,不都是做火药的吗?” “当然不一样。马兜铃长在湿热的南方,皂角子长在长江流域,就像这根大木头,它叫黄檀,亦是产于黄土质的南方高地,和马兜铃的生长环境相似。 所以,这批火药,基本可以判断,它们来自岭南道东。”崔瑾昀吹掉手指尖那点火药粉,自信的说到。 “厉害啊,崔公子,我还以为你只会种种草药、看看病,想不到,你还如此见多识广。”李温像是发现了宝。 李萱儿指挥着杨怀信和萧寒,将木头堆恢复原状,连每根木头缝里露出的野草,也和当初如出一辙。 “我前晚上还拔掉了一根,不知扔哪去了。”萧寒突然想起来。还好是旁边,补种也容易。一切恢复原状,几人便离开了空宅。 现在能肯定的是,那辆马车拉来了火药,但火药是谁的?转移到了哪里?如何使用?这些还一无所知。 只能说,若是用来造烟花,绝对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他们来做什么?” “是来看宅子的。” “只是过去看宅子?” “是,万寿公主及笄了,圣上许她挑一座宅子将来大婚用。小的已经去查过,木材堆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动过。” “嗯。还是趁早处理,放在哪里终是隐患。若是万寿选了那个宅子,我们也不能在那里露面了。” 说话之人推开窗子,外面的风涌进来,天空中挂着半个月亮,月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凝成一点无疯不成魔的火光。 第070章 奸细 李温把妹妹送回宫,再回到府里。进门就听见阿楠在教训人: “郓王府就那么好吗?让你如此流连忘返。钱也给你了,饭你也吃了,你怎么就赖上我们了呢?” “我......我是走迷路了,后来在花丛石凳上休息,结果......又睡着了。” “那现在可以走了吗?” “现在天都要黑了,我......” 李温也有点奇怪,郓王府有那么大吗?走了一天没走出去。听到阿楠说的,又觉得有些好笑,李温背着手进了门: “在说什么呢?怎么,郭娘子还没走?” 阿柏正觉得,她一个小娘子,被骂得眼泪汪汪挺可怜,忙说:“回殿下,郭娘子说她迷路了,在花园里待了一天,楠掌院正要她走呢。” 李温看了一眼郭青澜,想起那一堆不知谁放在空宅里的木材,笑道:“天也快黑了,她一个小娘子往哪里去?就让她在原处住着,明儿天亮再说。” 既然她硬要留,就让她留下来,看看她能有什么花样。 “花枝,叫颜氏给她备两身换洗衣裳。阿楠,你跟我来。”李温说完,带着阿楠进了正殿。 郭青澜真是欣喜若狂,一天的苦真是没白吃。殿下让颜氏给自己准备衣裳,而不是花枝,这也被她看成是,把她当成姬妾而不是婢女的信号。 李温成年开府,圣上便赐了他两个姬妾,一个颜氏,一个温氏。除此以外,他并没有娶妻纳妾。 皇子封王,可配一妻、二孺人、十媵妾,这些是录入王府宝册,可参加宫廷宴会的正式妻妾,其余姬妾没有数量限制,身份也只比婢女高一点。 颜氏便是如此。 郭青澜若不是被李蝶儿赶出来,将来她做了公主陪嫁,若是公主同意,她倒也有希望做个有品级的媵妾。 现在的她,可不止希望做个媵妾,她要做孺人、做王妃,这样才能狠狠打李蝶儿的脸。 花枝就是今天打扫房间的那个婢女,这次她可不高兴了:你一个外面捡回来的女人,住一晚上当是可怜你,还要指使我为你做事,你算老几? 郭青澜当然看出花枝在闹小脾气,她把这也当成是对自己的嫉妒。 她小心说道:“花枝妹妹,你指给我看,颜氏住在哪里,就不劳烦你过去拿了,我自己去寻她。” “进了月亮门,左转第二间,你自己去。”花枝也不客气,说完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 月亮门?那可就离开了婢女、侍卫这一层。郭青澜毫不迟疑的向月亮门走去。 “是殿下交代的?那你等等,我去给你拿。” 郓王脾气好,府里的人也跟着好说话。阿楠凶巴巴的,那是认定郭娘子与武阳郡王是一伙的,才把她当敌人。 “阿楠,你别老凶人家,你这样,以后谁敢嫁给你?”李温笑道。 “殿下?您不会是忘了?郑翰林可是说过,要您提防这女人。”阿楠理直气壮的说,再说,他可不想娶这样为了攀高枝,死缠烂打的女人。 “我师傅说要提防这女人,你老想把她赶出去,那还怎么提防?难道要去跟踪她?” “哦!”阿楠瞪大了眼睛:“您是说,放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才好提防?阿楠懂了,这就去替她安排好......” “不用去,我看,她自己能安排好自己。刚才我们去了棣王府旁的空宅,你猜我们找到了什么?”李温显然想给郭青澜更多机会。 “找到了什么?” “居然有人往藩篱坊里运火药。数量还不少,四根中空的木头。阿楠,找人盯住空宅,看看是谁去处理墙边的木头。” 他们就在藩篱坊里面,盯梢虽然方便一些,但这里连路上都没几个闲杂人等,要想盯得严严实实,他们也做不到。 郭青澜在颜氏那里没有久待,不过是个婢妾,不值得自己费心思。 回到外院婢女住的小院里,花枝和其他婢女的房间都熄灯了。还没到熄灯的时辰,明显这是不想让自己去找她们麻烦。 郭青澜摸索着找到水房,要了一桶热水,自己费力的提着水回去,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水桶再重,也阻挡不了她需要焕然一新的决心。 水房的水桶都偏大,装了水,一般都要两人用一根竹竿抬着走。郭青澜走走停停,一不留神,水还泼在自己的腿上,连鞋都湿了。 “连你都欺负我?”郭青澜有些懊恼的嘀咕着,这下,裙子打湿后全都粘在腿上,她就更难行走了。 忽然,背后一个人影,过来将她的桶提起来,大步朝着她的房间走去。 “阿......阿柏......” 郭青澜认出了他,今天她听到楠掌院叫他“阿柏”。 阿柏本来是被阿楠派来盯着郭青澜的,可他在后面看了半天,先是看着她摇摇摆摆抬着水在路上挪,又险些被绊倒,后来水还泼了出来。 听她叫那一声,应该是被水烫到了,加上裙子全都粘在腿上,她这下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阿柏叹了口气,就算是奸细,她也太难了。 郭青澜使劲小跑,也追不上他,等她回到房间,只有门口放着那桶水,阿柏早就不见了。 阿娘说过,漂亮小娘子要比普通小娘子,更容易能从别人那里得到好处。 屋顶上的阿柏,隔着屋顶听到了“哗哗”的水声,不禁有些尴尬,再一细听,又听见她娇娇的声音在哼着小曲,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末了,郭青澜举着颜氏给她的新衣裳,笑道:“真是个好人。” 阿柏愣了愣,以为她是在夸自己,仰望着已经快要变圆的月亮,他心里有了一点点怀疑:奸细不应该是这样的? 次日郓王出门的时候,郭青澜已经轻轻爽爽的站在月亮门边,看见郓王,赶紧笑盈盈的行了个礼: “青澜多谢殿下收留。” 郓王见她行礼的姿势,想起前天就有的疑惑,不禁驻足问道: “郭娘子以前在宫里呆过吗?” “是。”郭青澜笑如春风和煦:“小女曾被周美人选到宫里,做了几年永福公主的陪伴。如今公主长大,不再需要我,就出了宫。” “哦?原来你在仙居殿住了那么久......难怪行的是宫礼。知道了。你若愿意,在你找到能去的地方之前,就留在这里。” 李温多了条线索,背着手匆匆走了。 第071章 送行 今日休沐,阳光特别好,李温要去送送那些陆续住进书院的朋友。 郑颢恰到好处的给人帮助,积累了不少人脉。除了李商隐、温庭筠、皮日休,还有韦庄、司空图也都成了他的朋友。 这次中秋诗会,准备在南五台的清凉寺举办,慧寂禅师还替他邀请了几位有名望的禅师参加。 郓王结交佛门,圣上不但不反对,还大力支持。李温那日到明义殿请安,正好父皇也在,他便向父皇申请出城参加南五台中秋诗会。 李萱儿一蹦三尺高,这样的好事,她还从没遇到。上辈子,十五岁嫁了郑颢,从此就按照父皇对公主们下的旨令,循规蹈矩困在她的公主府里。 “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怎能与这些和尚们混在一起?此去南五台路途遥远,你兄长他们都是骑马,你去也不方便。”圣上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女儿的要求。 他最忌讳后宫嫔妃、女儿们闹出什么丑事,让人说他管不住内闱,所以一向对女儿们的要求也特别多。 “阿爹,您就同意......女儿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再说,我可以女扮男装骑马,跟在长兄后面,一步也不离开......您就答应我,阿爹?” 李萱儿一唤“阿爹”,那就是全面进入撒娇模式。就连晁美人听了也不忍心,她笑道: “圣上,您总是说皇帝的女儿嫁不出去,您最看重的状元郑颢,您女儿又不愿意嫁。刚才听大郎的名单,李二公子和崔公子也同去,您女儿去了,还可以有机会让他们知道,您教养的女儿,可不同前朝公主,驸马还是值得做的。” 晁美人的话说到了圣上的心坎上,他不禁想起: 天朝的公主们张扬跋扈,又不把夫家放在眼里,干政的、养面首的、改嫁的、坑夫家的、对驸马大打出手的,样样都有。 后来,不但士族拒绝让门下子弟娶公主,就连大臣也不愿意娶公主儿媳妇。 他当初想把万寿嫁给郑颢,就算白敏中作保,郑袛德起初都不同意接受这个儿媳妇,百般拒绝。 好在郑颢站在一旁打边鼓:“儿子从郓王那里得知,万寿公主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说话也不多,做事小心翼翼,她与别的公主不同,这是儿子的福气。” “是啊是啊!圣上为了约束公主,还特意准备了圣旨,上书不许公主包养面首、不许和离,不许再嫁,还派宫里嬷嬷入公主府,管教公主。”白敏中连忙说。 郑颢一听汗流浃背:我要好好待她,两情相悦,又何须圣上如此约束? 郑袛德看儿子不但拒绝与卢氏联姻,老大不小也不谈婚配,现在却愿意娶公主,这倒也难得,他这才勉勉强强同意了这桩婚事。 想到这里,圣上摸着自己的胡须直点头:嗯,不错,万寿知书达理,这是让那些文人墨客,看看自己家教的好机会。他们一首诗的传扬,抵过自己贴一百张告示。 “大郎,你妹妹就交给你了,若她回来少一根头发,拿你是问。” 李萱儿笑眯眯的正要拍手,圣上又说:“既然要去,就多带个女伴,让你母亲挑两个世家女儿,跟着你一同去。” 李温这就有点头疼,自己妹妹还好,伺候几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他们就什么事也不能干了。 还好母亲知道他的心思,只选了刘相公家的二女儿刘碧如,和司苑李雪晴。儿子也到了弱冠之年,王妃、孺人位置空缺,也该为他物色。 李雪晴自从狱中放出,就没再回冰井司,求了太后,到尚寝局做了司苑,在宫中掌园苑蔬果种植。 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尤其是她知道,是崔药师拿出病例,才推断出水中无毒,救了自己。 明明是她在冰里下的毒,他在自己都已经等死的时候,救了自己。 做了司苑以后,因为与药圃联系密切,她有崔药师更多的信息,知道他常和郓王在一起。李雪晴便经常拿些新鲜的瓜果蔬菜,送给晁美人。 爱屋及乌,不外如此。 晁美人也因此记住了她。她觉得李娘子大方稳重,又比萱儿大两岁,以她的女官身份,在外会更照顾女儿,这比其他大臣的女儿同行,要好得多。 李雪晴知道自己要和万寿公主一起,去南五台山拜佛祭月,也很高兴,和公主聊了一个下午,在承欢殿用了晚膳,才与公主告别。 后来送果蔬进宫,两人又边吃边聊,小娘子的友谊,在聊聊吃吃中建立了起来。 李温没怎么在意,母亲给萱儿挑的是哪个女伴,但书院的这几位,今日便要启程去南五台山了,他是过来送行的。 “见过郓王殿下,我们这就要上车了,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他们已经见过郓王,今日出发,郓王还来相送,大家都有些意外。 “我也是顺路,给各位带些酒水吃食,你们在路上用。” 大家又是一阵道谢,温庭筠笑道:“听郑翰林说,万寿公主和两位女伴同去,我也邀了我的红颜知己,鱼娘子同去,郓王不会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我妹妹读过她的诗作,也很想认识她,正求之不得。”李温忙笑道:“过几天就要与诸位在清凉寺相见,甚是期待。” 目送着他们的马车离开后,李温与郑颢回到书院。 “韦庄、司空图、皮日休三人与您年龄相当,二十年纪,满腹经纶,又有报国之志,他们和已是中年的李商隐、温庭筠,正好互补。这次去五台山,您不妨多和他们交心,将来必是可用之才。” 李温笑道:“我忙着和他们交心,师傅您就帮我照顾妹妹,真是两全其美。” 一说公主,郑颢苦笑道:“她每次见我都像只刺猬,就怕她到了五台山,变跟山上的猴一样,蹦跶得没影了。” “我妹妹过去斯斯文文,说话也不多,自从那次大殿上拒婚,她就像变了个人......师傅,我这么说,您可别介意。” 李温回想了一下,妹妹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变成跟山上的猴一样的。 第072章 出游 前世的李萱儿,一辈子没出过长安城。 并不是她不能出门,驸马郑颢死在洛阳,拉回长安下葬时,宣宗也刚入土为安。长兄接管了天朝,当年,南诏就开始了和天朝长达十年的冲突,平民起义、藩军兵变此起彼伏。 外面太乱,李萱儿宁可留在长安城。 如今,烽烟尚未起,天朝仍盛世。 没出嫁的李萱儿,终于能够轻轻松松的出游,不管她曾活过多少岁,心底那份少女的天真,此时像四月的花境,止不住的盛放。 长兄是正儿八经的到宫里来接妹妹,母亲将他们送到宫门口,笑着挥手告别。 李萱儿坐在车里,掀起窗帘,看着外面被像下了定身符,为他们让道的百姓笑道: “阿兄,原来我觉得街道很宽,那都是因为人们给我们让道。等到他们觉得,我们不能再给他们带来想要的生活,和我们挤在同一条道上,街道就会变窄了。” “以道为道,其道自宽。哈哈,妹妹,为兄记住了。” 骑马走在李温身后的郑颢,不禁多看了李萱儿一眼:她倒是时时不忘教导长兄...... 南五台山位于终南山麓,京畿道内。从长安城到南五台,有五十多里路,按他们的速度,得走一整天,到山腰的寺里住一夜,第二天才能上山。 阿哲、阿楠、郓王府的王长史,早两天就和李商隐他们一路走了,他们就是提前过去,安排山腰住宿、山顶诗会之所。 圣上见李长风去,也没让他闲着,他带了一队金吾军保护郓王和公主。 晁美人又向圣上要了杨怀信,他带着几个内侍臣,能贴身保护公主。 由于公主的加入,他们的队伍壮大了不少。长安城里的百姓也都知道,这是公主、皇子,出城到皇家寺院祈福去了。 “公主,刚才我听杨将军说,路上会经过一条小河,我们在那里歇息半个时辰再赶路,天黑就能到南五台了。” 木蓝、木香能出门,她们也很高兴。又怕公主吃不惯寺里的食物,自己带了不少糕点瓜果。 刚才上车的时候,阿砚拿了个布袋交给木蓝,现在打开一看,是一瓶米黄色的膏药,几个避蚊香包。 布袋里还有张纸条,萱儿打开一看,那是她熟悉的字体,上面写着:山上秋蚊凶猛,香包随身携带,蚊虫叮咬,则膏药涂之。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萱儿隐隐有些,她自己不想承认的欢喜。 宫里都是用熏艾驱蚊,殿内又有纱窗纱帐,再就是宫女用扇子驱蚊,她还真没有野外住宿的经验。 “哦!难怪看见阿砚给了杨将军一袋黄粉,说是洒在禅房旁边驱蛇虫的。敢情这南五台山上,有那么多蛇虫?太可怕了!”木香拍着胸口道。 李萱儿两手做成爪子的样子,笑着吓唬木香:“不但有蛇虫,还有野兽呢!” 主仆三人在马车上笑做一团。 妹妹高兴,车外的李温也觉得开心,他回头对郑颢一笑:“我回车上歇着,到了河边再换你。” 郑颢听到公主在笑,心里早已说不出的畅快,哪里还会觉得累?崔瑾昀也回马车休息了,剩下他和杨怀信,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 李温的马车就在萱儿她们前面,他下了马,一掀帘子钻了进去。 “你?你怎么在这里?”李温不禁吃了一惊:这女人也太大胆了?他转身就要出去,却被郭青澜拽住了袖子: “殿下,求您。您出来没有带婢女,就让青澜沿路照顾您。现在已经出了长安城,附近都是荒郊野岭,您也不忍心......” 马车里站不直,李温只好坐下,冷着脸问:“你是怎么上车的?” 郭青澜知道这不能撒谎,连忙说:“阿柏侍卫让我把殿下的帐子放到车上,我想跟着殿下,趁他们在忙,没注意我,就......没下去......” 阿楠和王长史是掌院和主管,他们正好不在。 阿柏跟踪了郭青澜几天,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她很爱干净,也很爱美,洗澡的时候老爱唱歌。 郭青澜对这个每天帮她提热水桶的小侍卫,也展现出了足够的热情,这让阿柏越来越不能容忍自己,心猿意马的躺在屋顶上,听屋里的水声。 以至于,她跟自己描述了那两日的经历,再楚楚可怜的说,自己被父亲卖掉,其实已经没有老家可回的时候,阿柏已经认为,她和武阳郡王应该没什么关系。 她想去伺候郓王,也只是想在王府有立足之地。 阿柏心里叹了口气:郓王要责怪,就让我来担,你们要我看着她,就是把她放在府里,我也看不着,还不如带着。 李温这才想起阿楠不在,阿柏还是太年轻。 他看着眼前的郭青澜,只见她穿着颜氏给她的衣衫,虽不艳丽,却也端庄大方。头上梳着个简单的小高髻,只别了朵巴掌大的绿菊,和她身上水绿的衣衫倒是很相称。 “只此一次。你不是本王府里的人,也不用你伺候本王。回了京城你就走。”李温说完,闭上眼睛不再与她说话。 郭青澜暗暗有些灰心:看来,要打动郓王,自己只有这几天的机会。她也不敢在马车里待着,掀了帘子,坐到车辕上去了。 阿柏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见郭青澜出来对他笑笑,知道郓王准了,他那七上八下的心,才放下一半。 郑颢见郓王车里有动静,两腿一夹马肚子,快步到了马车前面,发现车辕上坐着一个女人,这下,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前世郓王的媵妾郭氏。 他皱着眉想了两遍,记忆里郭氏确实没有做什么伤害郓王的事。不过,郓王只说将她暂时留在府里,并没有说带她出门,她却出现在这里。 看来这个郭氏,还真有些手段。 他回头看了一眼萱儿的车子,里面已经没了之前的欢声笑语,也许是困了,在闭目养神。 眼看就要到晌午,准备歇脚的那条小河也快到了。 郑颢退到两辆马车中间,用手搭了个凉棚看看天: 天大的事,我也会护你周全。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第073章 看戏 “叮叮咚咚”的河水声入耳,让车上所有的人精神一振。 车队停了下来,士兵和内侍们开始架柴烧水,贵人们也从车里出来舒展舒展胳膊腿。 萱儿下了车,就到后面去找李雪晴:“李司苑,一会你到前面来和我坐,多个人说说笑笑,路上就没那么闷了。” 这次,母亲挑来的刘碧如和李雪晴,在前世,李雪晴与兄长没有关系,而那刘碧如,却是兄长的一个才人,为他诞下次子。 李萱儿没道理去破坏母亲的好意,所以只招呼了李雪晴。 在她们经过郓王马车的时候,萱儿看到了刚下车的兄长,还看到了站在车旁的郭青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次在李蝶儿那里见过她,自己就暗示李蝶儿,郭青澜是个多事之人,不如给些钱让她回老家。 她哪知道,郭青澜的酒**亲,将宫里给的十五贯钱,全都拿去喝酒赌博,还欠了赌场一身债,这才把女儿卖到花楼。之后,阴差阳错,让郭青澜遇到了郓王。 “兄长,您怎么认识她?”李萱儿将李温拽到一边,有些着急的问。 “你也认识郭青澜?哦,她说在仙居殿待过两年。我是偶然在路上替她解了围,她又没有去处,暂时留在王府。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郭青澜是不是在和武阳郡王演戏,李温也很想知道。 李萱儿总不能告诉他:这个郭青澜,是个目光短浅的妇人。 她生了个他最宠爱的女儿,嫁女时,郭贵妃煽动他掏空国库,皇宫里的珍宝,半数做了陪嫁,他女儿在天朝末世将近之时,竟比盛世公主出嫁,更风光一筹。 而此时,一些地方藩军已经数月领不足军饷,让做为父皇的他,终于使藩军对皇权,忠心渐失。 更可笑的是,女儿嫁出去之后,郭青澜以看女儿的名义,经常去公主府,竟与年轻俊美的驸马勾搭成奸,母女极尽奢靡享乐,且不避耳目、共事一夫。 全天朝,除了自己的傻兄长,人人都把这当成天朝最大的笑话。 懿宗哪会不知此事?只不过,他当时已经走上了父亲的绝路,陷入了用丹药治病,却为丹药丧命的死循环中,蒙眼假装不知道罢了。 这些都是郑颢死后发生的事,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现在的李萱儿,只希望兄长不要被她迷惑,以免重蹈覆辙。 “有些女人,天生就追求富贵、不甘寂寞,不管她嫁了什么样的夫君,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都不会停止跳动。兄长,您不会希望自己身边有这样的女人?” 李萱儿此时也找不出郭青澜的错处,只好嘻嘻笑着,丢下这句话,拉着李雪晴往河边跑去。 李温还摸不着头脑,郑颢听了个明白:这个郭氏,后来一定是“不甘寂寞”,做了对不起李温的事。难道不是与其他王爷、郡王勾结,助他们谋取皇位? 河水清凉,城外的秋色比长安城里更浓一些。放眼望去,远远近近、红红黄黄的树木,镶嵌在黛绿的松柏之间,比最好的彩色绢本画更动人。 “好美啊!”李萱儿张开双臂,向满是鹅卵石的河滩跑去。 “喂喂喂,你踢到我的果子了!” 李萱儿直往河滩上冲,没注意地上还蹲着个人。 她往脚下一看,还真是把他放在地上准备洗的苹果,踢了一个滚到河里,苹果随着扑打着岸边的河水,慢慢飘走了。 “哎呀!老人家,真对不起。我也有苹果,等会让人拿两个来赔您。”李萱儿满脸歉意。 看这老人家穿着一身道袍,总不会是和他们一起去和尚庙的? “没关系,还好只踢走一个,洗洗,洗洗……”蹲着的那老道,自言自语说着,捡起剩下的果子,放到水里去洗。 李萱儿一看,他旁边还放着个大木碗,里面装着些洗干净的苹果、梨和李子。洗完苹果,他又拿起一块竹板洗了起来。 只见他洗竹板的时候,手指一分,一块竹板分成了没有完全劈开的两半,萱儿不禁有些好奇的问: “老人家,这块竹板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要不我洗它干嘛?”那道士拿着竹板和那碗水果站起来,正要离开,哪知李萱儿惊喜的抓住他袖子叫到: “轩辕集?您是轩辕道长!” 轩辕集凝神细看,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小娘子,他望着刚刚走过来的崔瑾昀、郑颢,满脸疑惑的问道: “难道贫道已经名满京城了?” 郑颢笑着解释到:“轩辕道长,这位是万寿公主。有人告诉过我们,他有个医术高明、道法出神入化的师兄,在这里遇见您,除了轩辕道长,还有谁?” 崔瑾昀:...... 李萱儿正后悔自己太冲动,好在郑颢这么说,勉强替她圆过去。 “哈哈哈,算他小子有良心,贫道见过公主。贫道与慧寂禅师有一面之缘,师弟邀我同去,我便去凑个热闹。” 李萱儿为了掩饰尴尬,指指他手里的竹板问:“轩辕道长,您刚才说,这个竹板有用,不知是有什么用?” “没吃过椒盐水果?到我车上来,让您见识见识。” 李雪晴自己就是管种瓜果的,这种吃法她也没听过,她和公主一起,跟在轩辕集后面,向他的马车走去。 崔瑾昀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想不到,师兄勾搭起小娘子来,还真有一套。”他斜眼看了看郑颢: “你吃过椒盐水果吗?没吃过?活该你单身。站着干嘛?过去吃啊!” 李萱儿走在轩辕集旁边,忽然看见兄长躺在树下的草地上闭目养神,阿柏、阿檀两人守在旁边,那个郭青澜正捧着一碟糕点走过去。 她正想过去阻止,轩辕道长拿着竹板的手拦在她面前: “哎,各人有各人的劫,公主您在旁边看戏就行了,何必去干涉?你自己的情劫未了,多为自己操操心才是。” “我......我的情劫?”公主突然想起刚才收到的灭蚊香包,她低头解下腰上系着的那个香包,塞到李雪晴手里: “李司苑,这个送给你!” 第074章 过急 当年轩辕集埋葬了师傅之后,成了游方道士,四处游历,替人看病,后来在岭南待了几年,这种水果的吃法,就是他从岭南人那里学来的。 “先用刀,把果子都切成小块......现在夹板要上场啦。您看,把李子放在两片中一夹,李子就裂开了。再撒上胡椒末......盐......拌匀,好啦!” 轩辕集笑眯眯的,将拌好的水果块递到他们面前: “少量的盐,激发出果子里的甜味,还能冲减酸味,加上美味的胡椒,相衬之下,果香也立刻浓郁起来。” “我试试......” 反正又吃不死人,李萱儿拿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这味道,既像苹果,又不像苹果,长安人本来就爱吃胡椒,还真好吃! 几个女孩子都围着轩辕集吃起了椒盐果子,郑颢笑着把崔瑾昀拉开了。 “轩辕道长,为什么您学了几十年医,最后却做了游方道士?” “学医是为了什么?” 李萱儿不假思索的回答:“治病救人啊!” “天朝律法,有规定游方道士不能治病救人吗?” “这倒没有?” 轩辕集笑道:“只要能将师傅教给我的东西,学以致用、发扬光大,是穿着师弟那样光鲜的官服,还是穿着我这样破旧的道袍,又有什么区别?” 李萱儿点点头,他说的没毛病。她刚才担心,父亲会因他是游方道士,而不听他的劝,才问了这句话。 “轩辕道长,我听说,道士都会炼包治百病、长生不老的丹药,您会不会?”李萱儿又问。 轩辕集再次笑起来,连他的须发都颤动着,满是笑意: “道士从不吃自己炼的丹药,若是真有人吃了,长不长生我不知道,但却一定不会老。” “真的吗?永远年轻?”木蓝忍不住问道。 “对啊,吃了丹药,年纪轻轻就死了,那还不是不会老?” 轩辕集的话,让她们都笑了起来。 开餐了,木香将她们的面饼和烤肉都领了回来,还有她自己过去煮的一小罐粥,李萱儿让她们把吃食并起,和轩辕集坐在一块吃。 “轩辕道长,您在京城准备待多长时间?” 轩辕集笑道:“这要看我,几时能把京城好吃的都尝个遍。” “长安城里,春夏秋冬吃食都不一样,各有特色,那您不得吃上两年?若再加上宫里的美食,您至少要三年才能跨得出长安城。” 李萱儿算了一下,有得这两三年,说不定就能替父亲躲过仙丹对他的毒害。 轩辕集认真的看了看李萱儿说:“公主小小年纪,心事却这么重,贫道竟然有些看不透您。贫道只想送公主一个字:既来之,则安之。” “这......明明是六个字。”李萱儿眨巴眨巴眼睛说。 轩辕集大笑起来:“你若懂了,能看到的就只有一个字,若是装不懂,六个字也帮不上您的忙?这椒盐果子现在吃味道正好,久了,就变味了。” 李萱儿知道这是道长谢客了,本想说父亲的事,想想还是等等,反正来日方长。 今天午饭,是这几天吃的最后一顿荤菜,李温带着几个男人在树下,吃着烤肉喝着酒,说话的声音都不大。 郭青澜站在马车旁,远远看见郓王在说话,竖起耳朵又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正觉得百无聊赖,忽然看见,阿柏朝马车走了过来。 “小顺,你去吃饭,我替你看着。” 车夫走了,只剩下阿柏和郭青澜两人。她低着头,有些抱歉的说: “我刚才听到了,殿下责备了你,都是我害你......” 阿柏将手里提着的几个水袋放到车上,剩下一个递给了郭青澜:“这是热水。今晚到山腰才能下车吃饭,车上有干粮,一会我陪殿下骑马,你就请自便吧。” 说话间,小顺已经捧着他的面饼和烤肉回来了,阿柏转身要走。 “哎!” 郭青澜追上去,叫住他:“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殿下说,回了长安就把你放在城门外,或者沿路你有想下车的地方也可以,跟小顺说一声,他会停车让你走。” 阿柏淡淡的,他知道,这次是他感情用事了。不过,他并不后悔。 郭青澜一听他这话,心里降到了冰点,她顾不得那么多,追上去问: “已经没有挽回的的余地了吗?是不是万寿公主对殿下说了什么?我并不认识万寿公主,她为什么总是看我不顺眼,想方设法让我离开?” 听到这话,阿柏犹豫着停下来,虽未回头,却重复着她的话:“想方设法让你离开?” “不错,那天我虽不在场,可有人告诉我,永福公主就是听了万寿公主的话,才将我赶出宫。我父亲和我两人,从家乡来到京城已经两三年,我做永福公主的陪伴好好的,却一下子翻了脸。我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万寿公主都不知道!” 郭青澜一时气急,将心里憋着许久的话,也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已经忘了,自己曾一心想上吴昭仪的船,想找机会认识那些王公贵族,却被吴昭仪利用,差点害了李温。 女人总是记得自己好的一面,比如,她比李蝶儿长得美。 阿柏皱着眉,关于女人的心思,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回头看了郭青澜一眼,叹了口气道: “你别急,还有几天。你找个机会和殿下好好说说,说不定,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万寿公主......她应该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无理取闹的万寿公主,刚好经过马车旁边,刚好听到,马车背后阿柏说的这一句话,她抬手示意木蓝别说话,果然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知道了。阿柏,谢谢你,现在只有你真心对我好......我不是非要攀上殿下这根高枝,我是......心里觉得委屈。” 郭青澜? 李萱儿突然想起轩辕集说的话:各人有各人的劫。 也许,是自己操之过急。 若她今世还是那般惹是生非,让她自己暴露不好吗? 她微微一笑,放轻脚步走过马车,拿着那一碗椒盐果子,朝兄长走去。 第075章 巧遇 遇到轩辕集,让李萱儿看到了救父亲的希望。 可当车队在天黑之前,赶到南五台山腰的时候,他们意外遇到了另一个人,那才更是“巧遇”。 南五台寺庙有几座,此时,竹林寺方丈带着僧众在山门外迎接。山不高,从山脚下到山腰,这一段路坡不大,马车费点力,还是可以上来。 夕阳西下,山风渐起,气温也比白日里低了许多。李萱儿和李雪晴下车的时候,都披上了披风。 李萱儿下车就看到前面几个人在行礼,兄长还看着她的方向,那群人都朝她看过来。 暮色之中,李萱儿看清了站在方丈身边的人是谁,心里如草原有一万只羊跑过: 那人竟是自从莫名其妙被打一顿,就消失在人们视线中,闭门养伤的十七叔棣王李惴! 李萱儿忙上前去给棣王行礼道:“萱儿见过十七叔。您怎么会在这里?” 棣王笑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们才对。贯休和尚游历到京城,被我遇见,他说受慧寂禅师相邀,到南五台参加中秋诗会,本王一向爱诗如命,没理由不来啊?我们昨日到,你们今日就来了,这可不是巧?”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的确是巧,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一同上山。” 李温、郑颢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阿哲、阿楠他们早两天就到了,若是看见棣王在这,无论如何都会叫人送信回去,而他们却都没有。 “竹林寺的禅房比较分散,老衲与王长史、楠掌院商量过,郓王殿下、公主殿下和几位女菩萨,住在紫竹林,其余几位施主,要劳烦你们到前面栖隐居下榻。” 栖隐居是让那些不剃度,但又常年在此处归隐的居士们,修禅居住的场所,离紫竹林有两里地。 郑颢临走前,低声对李长风说:“棣王来得蹊跷,你多留意。” “禅房全是独立的,若是有人走动,应该很快发现。就是公主住的那间,里边比较宽敞,但有一面刚好靠山。” 李长风一到,就进去把住的地方走了一圈。棣王虽然出现的突然,可他没有伤害郓王的理由啊,李长风心里还是觉得,老郑有些疑神疑鬼。 忽然他感觉腰带一坠,不由心中苦笑:跟你俩做兄弟,就是等着被你俩欺负的! 小沙弥领着领着公主到了山边的一个小院,合什道: “女菩萨请进,门虽小了点,里面住的地方宽敞。长老们闭关修行也是在这里,所以既清净,又干净。女菩萨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过来找小僧。” 李雪晴点头道:“你且退下,不明了再过去叫你。” 进了一个很小的门,才发现里面真的很宽敞,除了主殿,配殿还有两间,小院中间有个石雕香鼎,院里虽没有树,可石山缝隙里长出来的树木,都张牙舞爪的将树枝伸如小院,倒也生动得很。 刘碧如暗暗松了口气,刚才领着她们走到这个角落,一看那院门小到只能一人通过,她的心里就开始惴惴不安: 这么小的地方,却要她们这一群人都住这里,莫不是要她和婢女们睡在一起吧?李雪晴虽是出身相府,可她家早已凋零,她能委身做婢女,自己和她可不一样。 还好里面别有洞天,她和两个婢女住一间配殿,刚好。 李雪晴没带婢女,她很清楚晁美人挑她来的用意,就是让她照顾万寿公主。出门的时候,她发现崔公子同行,已经欣喜若狂,几天相伴,总有机会向他单独道谢。 她们正四处看,杨怀信带着内侍们,拿着她们的行李进来了。婢女们叽叽喳喳的,认自己负责的东西。 杨怀信探头到主殿里看看,又上下打量里外的环境,走到李萱儿身边说: “没想到里边还不小。只看那个门,还以为我们走错了。” 李萱儿点点头:“李司苑和我住,靠门的那间配殿分给你们。” 杨怀信展颜一笑:“多谢公主体恤,内侍卫出门哪有还住营房的?我们只有四个人,睡廊下就够了,还便于警卫。” “棣王住在哪里?” “趁她们收拾东西,我带您出去走走?棣王、郓王,两位殿下住的都不远。只是这里在山边,看不到他们。” 李萱儿点点头,叫了李雪晴,她看刘碧如正站在门口无聊,也邀她一同去。 沿着石板路出来,就是大片的紫竹林,山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加上风里若有似无的香火味,还没有念经,就已有了几分禅意。 难怪那些居士要到佛门圣地隐居,相较而言,长安城里寺庙,更多了些许世俗气。 “萱儿,坐了一天的车,你们还不累?” 天已经蒙蒙黑了,又不足以掌灯笼,棣王若是不叫她,她还真没发现树下还坐着人。 “十七皇叔,婢女还在整理房间,我们出来走走。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侍卫呢?” 棣王笑道:“我看风景,要他们做什么?你来,皇叔指给你看。” 萱儿疑惑的走过去,顺着棣王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青灰的天幕之下,几座凸起的山峰如剪映一般,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它如黛的轮廓,有种令人窒息的感动。 “皇叔……” “这五座山峰,就是五台山的由来。太宗怀念山西五台山,便将这里命名为’南五台’,后来,为了方便太后,又在长安城里建了’五台寺’。可除了一个个相同的名字,已经回不去了……天朝,回不去了……” 李萱儿的心里,瞬间出现了,前世长安城被黄巢屠城时,刀光剑影,哀鸿遍野;满地白雪,尽成红泥。 天朝,回不去了…… 她的两行热泪,决堤而下。 这让棣王有些惊诧,他有些手足无措,萱儿不是别的女人,哭了可以搂在怀里,愣了半天,他才想起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笨手笨脚的想替她擦拭。 “人人都夸你父亲是盛世明君,你……为何会哭?我没有女儿,不知道女儿哭起来,会让人如此慌张……” 棣王的声音渐渐小了,萱儿却清楚听出他的难过。 难道自己误会他了? 那些藏在树干里的火药与他无关? 十七皇叔,并没有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 第076章 跟踪 山上的夜幕来势汹汹,夜枭诡异的叫声,给月光平添了几分凌厉。 郓王、公主他们来得晚,已经过了寺里的晚粥时间,寺里另给他们做了晚粥,还比僧人多添了面饼。 见木蓝、白英她们提着灯笼来寻,萱儿便于皇叔告别,回了山边小院。 回了正殿,李雪晴忍不住叹了口气说: “想不到,棣王如此和善,回答您的问题,一直都那样有耐心。他对您那才叫做亲叔叔,不像我们李氏......若是当初我亲爹还在世,叔叔们怎敢将我推进那扇,进得、出不得的宫门?” 李萱儿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对不对?” “不,您不知道,”李雪晴却摇摇头说: “在司农寺,我们看到的是,长安城看似繁华,但不过是易散烟花。京畿道的种出来的粮食,从来就不够自给自足,圣上又放任藩镇不缴粮,一旦有战乱,藩镇可以拥兵自守,而京城断了粮道,根本坚持不了几日。” 李萱儿心中一震,这个道理,连一位小女官都看得出来,难道父亲看不出来?就像十七皇叔所说,“人人都夸你父亲是盛世明君”,可是...... 两人刚喝完粥,杨怀信笑眯眯的拿了两个红纱灯过来。 罩在灯笼上的纱非常薄,里外两层,里白外红,白纱显得烛光更亮,红纱让烛光更妙曼,挡风性能也更好,灯笼下还特别亮。 “公主,这对灯笼是专门给您做的。其余的都送到南台顶去了,后天您上南台金顶寺,便能看到。” 李萱儿高兴的提着一个灯笼就往外走。 “公主,太晚了,您就别出去了,我刚才还听到外面有狼叫。”木香劝道。 “没事,有狼也不会到寺院来,再说,还有杨将军呢。我灯笼拿去给兄长看。” 杨怀信赶紧提着另一个灯笼,跟着公主出了院子。出了院子前面的小路,就到郓王住的禅房,再过去,就是棣王。 李萱儿刚要转弯,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兄长住的小院里走出来,站在门口,想走不走。 她急忙拉住杨怀信,两人把灯笼吹灭了。她将自己拿着的灯笼塞到杨怀信手上,指指她们住的院子,又指指自己站的地方。 杨怀信有些为难,他不想离开公主,可那两个灯笼又特殊,放在地上被人看见,一看就知道是公主。再看看门口那人,还站在那里不动。 李萱儿又推了推他,他只好拿着两个灯笼飞快的往回跑。 哪知他刚跑,门口那披着斗篷的人便走了。一阵大风吹过,把斗篷的帽子给吹了下来,那人赶紧拉好帽子,低头小跑起来。 就这一瞬,萱儿已经看清,那人就是郭青澜! 那边是十七皇叔住的禅房,她若是勾搭十七皇叔,李萱儿没什么兴趣。万一是她不是勾搭,是勾结呢? 李萱儿想弄清这一点,她顾不上等杨怀信回来,顺着墙边的阴影跟了过去。屋顶上两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郭青澜到了紫竹林,并不是没有努力过,只不过李温还是那么不冷不热,并没有松口。 她今天下车的时候看了看,来的世家子弟还不少,最出众的是郑、崔二位翰林,当然,三十五岁只有一王妃、一孺人,风流倜傥的棣王也不错。 棣王爱佳丽,这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事,比那两个禁欲系的公子,明显要好对付得多。 她本来可以不那么心急的。 可天刚擦黑的时候,棣王经过他们门口,她刚捧了晚粥回来,粥罐烫,她手一抖,差点洒了,是棣王替她扶了扶,又掏出刚才给萱儿擦眼泪的手帕给她垫着手: “郓王也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这么美貌的小娘子,怎么叫她去取粥?” “不,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 “自己要去也不行,小娘子是拿来疼的,若是我,非但不要你捧粥,还要喂到你嘴里。”棣王哈哈笑着走了。 现在,她手里正攥着棣王的手帕,难免就想得多了点。 “是殿下......我来还帕子的。”那侍卫认得她是郓王府的人,也没多问,开门让她进去了。 宣儿心想不好,我可没有理由进去...... 那侍卫刚想关门,忽然“噹”的一声,一块石头打在他身后的地上。“谁?”那侍卫顾不得关门,连忙转身去查看。 萱儿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个空档溜了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郭青澜已经进了外堂,李萱儿本来准备贴在门外窗边,听他们说些什么,可身后传来侍卫的声音: “刚才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我听到有动静就跑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门怎么开着,有人来了?” “是郓王府的人,她说殿下让她来还帕子。” “还帕子?什么时候的事?”那侍卫有些不高兴的嘀咕着,就往正殿这边来。 李萱儿左右一看,寺院里还真是赶紧,光秃秃的,在月光下一览无余。忽然,她发现旁边内堂的窗户开着,情急之下,手脚并用,爬了进去。 可内堂也光秃秃的,四条腿的桌子,瞎子都看得见,柜子太浅,只剩下床底下可以藏身,她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 嗯,这里还不错,找机会再出去吧。她竖起耳朵,专心听着外面的声音。 “......郭青澜,青澜......好名字!也只有郭娘子这样的容貌,才配得起这样温婉的名字。可惜,按照你说的,你这样的家世,想嫁郓王可不容易。” “不,我与郓王并无瓜葛,我也没想过要做......殿下的王妃,青澜不过是想在京城求个安身立命之所......” “我最见不得漂亮小娘子掉眼泪了,你看你,多大点事,说就说,哭什么呀?” 两人没了声音,有动作,床底下的萱儿也看不着。她正趴在床下琢磨着如何出去,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钻进床底,一下将萱儿的嘴给蒙住了。 萱儿瞪大眼睛想挣扎,只见他快速拽下自己的蒙面巾,指指外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见萱儿不再挣扎,他松开了手,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了个她熟悉的笑容。 第77章 反转 郑颢! 萱儿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床底! 郑颢没理会她冒火的眼光,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她漏在外面的一点衣角,拈了进来。萱儿火小了一点。 还好,他并没有继续贴着她,而是调整好姿势,随时准备冲出去。她注意到,他手里抓着一把两尺长的短剑。 夜行衣......短剑......进士科状元郑颢搞什么鬼? 萱儿还来不及想清楚,外面的声音竟然越来越近: “什么都愿意做?可我并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 “殿下,您以前说过,如果我愿意,可以留在你身边。” “以前?那你怎么还是走了?嗯?你在棣王府了看见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以为我父亲叫我回去,是周美人让我回宫......” “所以,你是惦记着比本王更年轻的驸马?” 李萱儿和郑颢两人大眼瞪小眼:他俩原来是老相识?棣王府里有什么,不能让人看见? 萱儿突然想起来,有次在藩篱坊,看见棣王马车里坐着位尖下巴的女子,那是郭青澜的下巴...... “殿下!青澜绝没有背叛您,我和郓王什么关系也没有,青澜还是完璧之身,殿下......” 他们头顶的床突然沉了下来。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脑子里各有十万只羊跑过,都不免有些面红耳赤。 “放肆!” 二人正开始心猿意马,忽然听到棣王喝到,郭青澜被狠狠的推在地上。 郑颢急忙往里一滚,滚到阴影里,只能和萱儿两人紧紧的贴在一起。两人顾不上考虑姿势的问题,倒是因为棣王的拒绝面面相觑。 棣王似乎调整了一下,站起来说:“你走吧,本王留不得你。” 郭青澜坐在地上哭泣,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侍卫大步走了进来,冲着郭青澜骂道:“贱人,还不快滚!” 郑颢二人又惊诧的对视了一眼:棣王府里,居然还有这样霸气的侍卫? 郭青澜似乎有点怕他,站起来,没听到什么声音就走了。 那侍卫默默站了一会,正要离开,棣王叫住了他: “你也走吗?不是我让她来的。” “不是你让,她能进得来吗?” 棣王叹了口气,走到那侍卫对面停下来:“今日恰巧碰到她端着的粥烫手,借了块帕子给她,哪知她就上门了。” “我告诉过你,这女人就是个攀高枝的,郓王看不上她,你倒好心捡垃圾。”那侍卫的语气里都是埋怨,他又说道: “京城里那些庸脂俗粉,你左拥右抱,说是为了掩人耳目,到了佛门净地,还是有女人找上门,殿下你不好好反省自己,还怨别人......” 棣王不等他再说下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萱儿和郑颢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棣王,在搞什么鬼? “......门都没关......” “管它的,你进了我屋里,谁还敢进来......” 床又可耻的沉了下来。 外面没熄灯,也不能立刻就出去,萱儿此刻只想躲进郑颢怀里,为的是不要听见那些可怕的声音。 郑颢也万般无奈,他扯下自己的蒙面巾,将两角搓成一团,塞到萱儿的耳朵里。蒙面巾也正好挡住了,萱儿近在他眼前的,惊恐的大眼睛。 两人静静的躺在床下,不知几时,上面没了声响。 只听棣王轻轻说道: “拜我兄长所赐,我们兄弟三人,因长期服药,不但无所出,连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全靠有了你,我才能好好活下去。 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以后再不要说那样的话,伤感情。” 刚刚将蒙面巾扯下的李萱儿,如五雷轰顶。 她曾和兄长讨论过三位皇叔无嗣的问题,若只是三位王妃无子嗣,那还能说是巧合,可他们连庶子、庶女都没有,这就不知是什么原因。 没想到,竟是自己的父亲,一面给弟弟封王,兄友弟恭,一面却让他们服药,不让他们诞下子嗣,甚至...... 她的双手紧紧抓住郑颢胸前的衣襟,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她心中引以为荣的父亲,形象一点点崩塌,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痛。 郑颢心疼,很想将她搂在怀里,让她紧绷的神经缓解一下,可他知道,这个时候这样做,就是乘人之危。 他抬起手,将衣袖往上拉了一点,露出手腕,放在她唇边。 萱儿不假思索的咬上去,用他的手腕,堵住自己极度想尖叫的嘴。郑颢忽然感觉手腕一凉,那是她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闻到郑颢身上熟悉的皂角味,萱儿前世今生、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咬得更狠些。 郑颢本来已经感觉她慢慢松口,突然她又加大了力度,郑颢心中酸楚:你这是为前世的自己报仇了,你若愿意,咬下一块肉来,也不够偿还你。 萱儿渐渐冷静下来,正想丢开他的手,郑颢拍了拍她。她睁眼一看,郑颢指了指外面。 外面的人声已经到了外堂,看来,是棣王把那侍卫送到门边。两人还在外堂拉拉扯扯,郑颢已经离开床底,很快做了个手势,萱儿也爬了出去。 郑颢也不讲究,将公主托出窗外,自己也飞身出去。 两人在柱子后面停了停,郑颢指指偏殿后面的墙,捡起两块泥坨子,朝相反方向一扔,果然,出来两个侍卫偱声去了。 他拉起萱儿,跑到墙边,搂着她的腰,飞身过了墙。 两人贴着墙站着听了听,郑颢指指对面,正要拉着她跑过去,萱儿却拉住了他。他疑惑的低头看着她,只听她轻声说: “我父亲那段......不要说出去。” 郑颢认真点点头:“放心。” 两人刚跑到对面,阴影里跑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李长风,一个是满脸写着焦急的杨怀信。 “快带公主回去,我们在后面掩护你们。”郑颢果断说到。 杨怀信毫不迟疑的抓公主的手臂,带着她顺着阴影跑开了。郑颢和李长风重新上了郓王所住禅房的屋顶。 看着萱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郑颢轻轻舒了口气。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一口深深的牙印排成一个圆: 牙还长得挺整齐的,嘴也不小...... “你受伤了?在里面交手了?”李长风关心的问道。 “没。以前不懂事,对我家小狗不好,老惹她生气,被她咬了一口。” 李长风:你家啥时候养的狗,我怎么不知道? 第078章 交手 山边的小院里,李萱儿躺在床上,试图让自己平静。 前世,自己十五岁嫁给了英俊有才的郑颢,可从大婚那日起,就没见他对自己真心的笑过。 后来郑颢的四弟告诉她,她的驸马另有所爱: “我们和卢娘子从小就认识,我兄长和卢娘子说好,中了状元就回去娶她。结果聘礼都送过去了,还能被你活活拆散!” “他既已有婚约,为何不对我父亲说?为何还要娶我?” “圣上?就是圣上让白敏中带着圣旨去卢家,亲自替我兄长退的婚。他如何不知?幸好还未拜堂,否则,英明的圣上,恐怕是要我兄长休了卢氏,也要娶你。” “不,你胡说。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当时自己斩钉截铁的话音犹在耳畔,就算重回十五岁,冲上大殿拒婚的那一刻,她仍坚信,父亲是因为不知实情,才错手埋葬了女儿一生幸福。 皇族婚姻为平衡朝堂势力,这无可厚非,代代朝朝,皆是如此。可明知他心有所属,还要将自己硬塞给他……已所不欲啊,父亲…… 前世该落的泪,今生才潸然滑落。 也许,今晚就不该去跟踪郭青澜,这样自己就永远不会知道,父亲对兄弟的伪善,也不会怀疑他对自己的疼爱。 栖隐居里的郑颢,同样难以成眠。 他的指尖,慢慢抚摸着手腕上那些排列整齐的牙印,感受着萱儿心里突然崩塌的信念。他想起前世四弟曾说: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有婚约?你别忘了,天朝公主们是如何为所欲为。高阳公主、城阳公主、太平公主、安乐公主......兄长,你还要我数下去吗? 更何况,你从小立志像祖君那样,朝堂拜相。做了驸马,你的理想化为泡影,卢姊姊嫁你的理想也化为泡影,而我,则要替你担起与卢氏联姻的责任......” “够了!别再说了。” 郑颢在床上转了一个身,却睁开了眼睛。 从公主当堂拒婚,到她刚才咬着自己泪如雨下,他已经可以确定,前世公主与自己成亲前,绝不知道他已有婚约,那他就更有愧。 婚后他与卢敏多次见面,虽没有肌肤之亲,但并不是没有非分之想,不过是礼教束缚,让自己还留有一丝清醒。 在卢敏毒死自己之时,才知道,她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家族,为了报复自己。 公主有什么错?错的都是他自己。 他将腕上的齿痕压在唇上,二十年来的悔恨之心,竟在这间接的一吻之间,从此释然: 今生爱她,不再与偿还有关。 南五台的清晨,在鸟鸣虫唱中不期而至。心灵的荡涤,仿佛从未出发,却已到达。 “崔公子和轩辕道长,已经进山寻药去了,他说让您多睡会,不要……”阿楠吞吞吐吐。 “不要什么?” “不要太想他。” 郑颢哑然失笑。想起昨晚在床底下的经历,崔公子的话,突然变得有点毛骨悚然。 到了紫竹林,李长风刚换班,睡觉去了,李温那里也没找人叫他。郑颢信步走到山边,却看见李萱儿坐在栏杆之外,一块凸出的山石上。 她面朝山下,两只胳膊抱着膝,背影显得郁郁寡欢。 郑颢有些担心,他知道她还在纠结她父亲所为,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决定过去劝劝她。 正要跨过栏杆,一把未出鞘的刀拦住了他: “别过去。公主不愿人打扰。” 郑颢扭头一看,杨怀信和木蓝站在小门边。 “她这样多久了?” 木蓝邹着眉说:“昨晚回来就没好好睡,今早天亮起来,就爬外面去了。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我从没见过公主这样。” 杨怀信的刀鞘一下子顶到了郑颢的脖子,他低声说道:“是不是你!昨晚对公主做了什么?你进去那么久,才把她带出来!” “我说我什么也没做,你信吗?” 郑颢忽然有了主意,微微一笑,扬声说到: “何况,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我做了什么,你凭什么管我?” 杨怀信脸色都变了,刀鞘也压了下去,他低声斥道:“你若是胆敢伤害公主,我可不管你,有没有婚嫁!”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说话间,郑颢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直接朝着他肘部的曲池穴戳去。 他的偷袭奏效,杨怀信手肘一麻,郑颢随手用扇子格挡开他的刀鞘,为自己解了围,跟着那把扇子直戳杨怀信面门而来。 杨怀信大惊,往后跳开,“噌”的一声,横刀出鞘,毫不客气的向郑颢挥来。 一寸短一寸险,扇子对横刀,根本就不对等。 可当杨怀信挥刀出去,先是听到“噹”的金属撞击声,接着郑颢顺势转身变了身位,瞬间又来到自己面前,他才知道,郑颢和他那把铁扇子,没那么好对付。 “杨将军、郑翰林,你们别打了!”木蓝急得叫了起来。这些男人怎么都和个斗鸡一样?一言不合就拔刀。 “想让她上来,你就继续跟我打。”郑颢对杨怀信低声笑道。 杨怀信恍然大悟,手里的刀也欢快的舞了起来。他对郑颢越来越有兴趣,他想看看,郑翰林除了飞箭碎铜钱、箭簇做飞镖,还有什么本事,能让他惊艳。 郑颢也想试试,他够不够格,做公主的贴身保镖,担不担得起,公主叫那一声“怀信”。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却不耽误手上出招。一个要退出扇子的攻击范围,一个就是死缠巧打。 木蓝的叫声惊动了萱儿,她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他们怎么打在一起了?赶紧离开石头跑回来,翻过栏杆问到: “木蓝,他们怎么了?怎么会打起来?” “杨将军问郑翰林,昨晚是不是对您做了什么,郑翰林说他管不着……然后两人就打起来了。” 害,这都什么事! 萱儿忙过去叫到:“别打了!都是误会,你们别打了。” 误会?我们可不这么认为。 两人你来我往,并没有停手的意思,靠近杨怀信的时候,郑颢低声说道: “有人盯着我们。” 杨怀信会意,瞟了一眼棣王所住禅房方向,趁着扇子再次抵住刀,低声问道: “你赢我赢?” “……公主赢。” 第079章 筚篥 果然,话音刚落,萱儿趁着他们嘀嘀咕咕的时候,急急冲过来叫到: “别打了!我的话是不是已经不管用了?” “我们只是在活动活动筋骨,对?杨将军。”郑颢一脸无辜的说。 杨怀信有点心虚:“对啊......就是活动活动......” 萱儿正一肚子的委屈没处发泄,气恼的夺过杨怀信的刀,对郑颢说: “活动活动是?那我也来活动活动!” 刀都劈过来了,不行也得行啊,郑颢只好拿起扇子迎战。 只一两招,郑颢和杨怀信都发现,萱儿手上的招式还算有章法,脚上几乎就是人的本能反应。 “公主,脚上跟着我走。” 郑颢躲闪着她的刀,一个闪身,从旁边看戏的一个内侍卫腰上抽出横刀,配合着李萱儿的招式,和她对战起来。 李萱儿刀法,前世也是跟杨怀信学的,只是他当时坐在轮椅上,没法教公主脚上的步法。 郑颢不明白萱儿为何没学下盘功夫,杨怀信也不明白,他不明白,公主手上的招式,看上去怎么和自己同宗同派? 山风吹来,旁边三百年老槐,抖掉一层黄叶,片片瓣瓣、星星点点,落在郑颢温柔的剑光里,坠在萱儿飞散的长发间。 两人渐渐身形、招术合一,模糊了旁人,凝固了时间。 前尘往事随风散,山河依旧曾烂漫。 故道决绝君莫笑,挑灯弹剑带泪看。 听到声音,棣王和李温都出了禅房,就连李长风也揉着眼睛站在李温旁边。 棣王拍手道:“好!真不愧是跳剑舞的小娘,这身段舞起来真好看。” 刚才发现有人偷看,郑颢在带她的时候,就有意往她平时跳剑舞的方向带,两人微醺微醉,似武若舞。 收了势,李萱儿大汗淋漓,顿觉胸中郁气荡然无存,她这才隐隐感觉,郑颢是用这个方式,帮她忘掉那些,自己解决不了的烦恼。 她冲呆呆看着她的长兄粲然一笑:“长兄,一会玩双陆棋,你可别输给我。” 郑颢悄悄松了口气:真是个一点就通的剔透女子。 众人散去,郑颢也随李温回了禅房。进门的时候,看见郭青澜面色如常的,站在门边向他们行礼,待他们落了座,她又很自然的给他们沏茶。 “昨天路上没怎么睡,到了我就上床睡了,浪费了一晚山间秋色。崔公子没和你在一起?倒是妹妹一大早起来和你练剑。” 李温睡饱了,心情好得很。 刚才他看到郑颢与萱儿二人舞剑,只觉得天地间,竟能有一人与妹妹相配,也是难得,故而看得呆了。 他回头问郭青澜:“你们女孩儿总是悄悄的藏了这本事、那本事,你会什么?” 这是两天来,李温第一次与她讲话,郭青澜猝不及防、受宠若惊:“我、我不会舞剑,只会弹箜篌。” 李温听到“舞剑”,想起妹妹刚才宛如蛟龙的英姿,笑着说: “舞剑哪里是个个女子都会的?箜篌......我想想......阿柏,你去找方丈问问,原本在清凉台准备了艺演的,他们有没有箜篌,替郭娘子借一个来。” 郑颢跟进来,本想和郓王说昨晚的事,还没等他把郭青澜支开,郓王反倒来了兴致,要听她弹琴。 等箜篌搬进来,他那杯茶刚好喝完,便起身告辞了。 走到门口,已经听到里面“叮咚叮咚”开始调音。换了衣衫的李萱儿正要进门,听到琴声,分了神,和郑颢撞了个满怀。 “公主比剑没赢,难道还要比摔跤?”郑颢逗她。 萱儿没搭他的话,只抬头问道:“是谁在里面弹琴?” “是......你不喜欢的人。” 经过了昨晚,任谁都不会喜欢她。郑颢原以为萱儿会生气,会进去把郭青澜骂一顿,没想到她转身便走。他追上去问道: “你不生气?” “我兄长需要人扶携着走正道,却不需要我们帮着他走路,若是他事事顺遂,将来任何一个意外都会击垮他,还不如让他自己碰碰壁。” 郑颢夸到:“你小小年纪,懂的道理还不少。” 萱儿停下来,歪着脸看他道:“你年纪一大把,做的事还真幼稚。” 这小女人是嫌我老了?郑颢忍俊不禁,问道:“哪一件?昨晚还是今早?你说出来,我改。” 他们俩的年龄是相差大了点,前世那是为了考状元,一直没有成亲,今生,他是为了等她长大。 “都是!” 到了拐进小院的那条小路,萱儿加快了脚步,郑颢却靠着栏杆停了下来,说到: “昨晚我和李长风在屋顶吹风,看见你莽莽撞撞进了棣王内室;今早我过来见郓王,看见你一个人坐在山石上发呆,一不留神就会滚下坡。我不幼稚一点,怕是配合不了你的举动。” 萱儿停了下来:“你跟阿兄说了吗?” “还没有,他这不是要听人弹箜篌嘛。” “那你怎么不留下来听听?素手拨箜篌,弦弦皆动心。对你们男人来说,真是妙曼得紧!”萱儿不忘怼他一下。 郑颢摇头道:“我不喜欢。我喜欢羯鼓、喜欢筚篥。羯鼓声震天,万马踏平川。筚篥悲声里,将士胡不还。” 他转头看见萱儿面有戚戚,又安慰她到:“小娘子别听这些,箜篌、琵琶、阮咸这些乐器,更适合你们。” “不,我也喜欢......你是中原汉人,为何会喜欢这些胡人的乐器?” 郑颢并没有回答她,他的视线投向远方,沉浸在自己挥舞着陌刀,与将士们并肩在沙场厮杀的场景里。 萱儿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剑眉乌目,高挺的鼻子下,好看的薄唇紧抿着。他的目光里透着热烈,是那种能为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燃烧的热烈。 “你......你说什么?” 郑颢回过神来,转过脸温柔的问公主。 “我问你,有没有带着筚篥?能不能吹给我听?”萱儿改变主意了,微笑着问他。 “我还真带了,不过放在栖隐居里。你要听......”郑颢话没说完,萱儿转身对站在不远处的阿砚说: “阿砚,快去替你家郎君把筚篥取来。” 阿砚连主人的眼色都不用看,撒腿就跑: 只要我跑得够快,回来就连女主人都有了! 第080章 南台 筚篥最早是从龟兹国传入天朝,在军中甚是流行,后来才渐渐传入民间。 郑颢还是在军营中,学会吹这种小巧、便于战士携带的乐器。 紫竹林里,郑颢坐在一块山石上,手里拿着一支比笔杆粗了许多的乌木管子,悠悠的吹着,声音深沉悲婉,仿佛将带他回到了河西军营,又将她带回到天朝最后乱世。 两人各怀过往,却心心相通。 崔瑾昀已经采药回来,循着曲音,找到了紫竹林。郑颢跟他讲过,他在河西经历的许多事,只可惜那几年自己在山里治腿学医,不能与他同行。 萱儿坐在低一点的地方,双手托着腮,眼珠子一动不动,显然是在神游。 崔瑾昀走到他们旁边,摘两片竹叶放在嘴边,每到郑颢一句结束,换气的间隙,竹叶吹的调子,就重复筚篥吹奏的尾音,像是空谷回响,又像光影辉映,美奂美仑。 一曲终了,萱儿仰脸问郑颢:“你可以教我吗?” 郑颢看看手中的筚篥,说:“等回到长安……” 对嘴吹的管乐,不同于箜篌这样的弦乐,一般不与人共用。他只有这一支,要回去才能买,或者自己做。 可萱儿指指他手里的筚篥,又说:“你吹的不是插在上面的芦苇片吗?换了不就可以给我吹?” 崔瑾昀笑道:“老郑,我发现你遇到一个更难缠的。” “他以前也遇到过难缠的?” 话刚问出口,她就反应过来:是了,他还有卢敏。 崔瑾昀一本正经指着自己鼻子说:“我啊!我问他借筚篥,他都没给过我。” 郑颢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不少备用的芦苇片,这个小配件吹久了容易坏,他备了不少。做得好的芦苇片,高音更容易吹上去。 他擦了擦接口,换了新的芦苇片,把筚篥递给萱儿:“你试试,先能吹出声音,我再教你指法。” 萱儿接过来,学着郑颢刚才的样子,轻轻一吹,还真没有声音。她加重了力度再吹,这下能吹出一点,调整角度再来一次。 她在认真吹,崔公子早走到郑颢旁边,用嘴型张牙舞爪的说: 什么鬼?见色忘义!我问你要,你怎么不给我?她一问你就给?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摸摸你的良心,它还在不在? 郑颢早被他的表情逗得合不拢嘴,只好用嘴型回他:回去亲手给你做一支赔罪,这样行了? 崔瑾昀:不行!得比送她的好一倍,不,好十倍! 郑颢:你几岁?她几岁?好意思吗?还跟小娘子抢东西。 “我能吹响了!”萱儿眉开眼笑过来的说。 “嗯,那我教你指法,回去你能自己练,这盒芦苇片也都给你。” 萱儿会吹笛子,学筚篥指法很容易,就是靠她自己多练习,熟能生巧了。 “我教你一首小调,最适合练指法,我吹一遍给你听。” 他接过筚篥,很自然的吹了起来。只一遍,萱儿就记住了。 “那个……是我吹过的……” “嗯,我知道。”郑颢脸不变色的将芦苇片拔下来,管子递给萱儿道:“现在你自己练习,装个新的。” 这天夜里,紫竹林小院里传来生涩的筚篥小调。 郓王禅房屋顶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手心里攥着个不起眼的芦苇片,脸上被月光涂了一层,泛着银光的炫目笑容。 月儿,快圆了。 从紫竹林到南台顶,要走半天,他们用了早膳就出发了。因为上山只能步行,他们后面跟着好几抬两人抬的软椅。 李温已经知道了,郭青澜和十七皇叔的事,昨日弹箜篌时的好感又荡然无存。郑颢只是没把关于圣上那段话说出来。 几人就那晚听到的话一分析,觉得火药应该跟棣王无关,至于好男色,那是他的自由,他们也不去评论。 南台顶是五顶中最矮的一个,一路上来,寺院也比较多。不时听到寺院的钟声,看见威严的佛堂,和缠绕着它们的袅袅香烟。 “昨夜本王听到山上有狼叫,南五台一带狼很多吗?” 走在前面的棣王问旁边陪着他的一个和尚,那和尚答到: “原是有一群,去年春天狼崽多了,嚎了两天,分成了两群。但南台人来人往,从没见过狼迹。听说,有人在东台和北台见过。不过......南台虽没有狼,却有大猫。” “大猫?是虎吗?”李温好奇的问。 “不是虎,就是体型比家猫要大一些,脸长得也和家猫相似。”那和尚说得模凌两可,师傅交代过,不要乱讲话,吓着贵人。 大家听说就是比家猫大一些而已,也都当是野猫,一笑而过。 说说笑笑,一路看风景,也不觉得累。 过了佛母洞,几位小娘子支撑不住,上了抬椅。棣王回头一看,李雪晴都坐抬椅了,郭青澜还在撑着膝盖,勉强支撑着走路,便笑道: “郓王,你也心疼心疼你府里的人,走趴下了,到了山顶,谁给我们助兴。” 李温也回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抬椅空着也是空着,总别叫方丈白费了心。” 郓王发了话,郭青澜心中暗喜,也坐上了抬椅,欢欢喜喜的到了锦绣峰之巅,南台顶。 他们晚上要住在离南台顶不远的金顶寺,只不过,这会顶上的云海楼里,已经聚满了等两位殿下的人。 “哎呀呀,这云海楼里,坐的果真都是神仙啊!” 棣王一下就看到了惠寂禅师、光昧禅师、李商隐、温庭筠,这些大名鼎鼎的高僧大德、文人骚客。 高僧们,包括诗僧贯休,都是惠寂禅师邀请来的,而李商隐这些有才的文人,则是郑颢邀请来的,陪着他们的是郑颢的朋友,状元易重。 两位殿下到了,意外还见到了,万寿公主带着几位小娘子同来,大家更是高兴。 天朝在宣宗大力恢复佛教寺庙以后,那些还了俗的僧尼又重新回到寺庙,但很多人都不在寺庙中住宿,因此,寺庙对僧尼“戒酒、戒肉”的规定,形同虚设。 宣宗朝许多宴会也喜欢放在寺院里,更是离不开酒肉。 所以,这次中秋诗会放在云海楼而不是金顶寺,也是为了方便宴会中,让贵人们喝酒吃肉。 这倒是让李萱儿有些意外。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第081章 诗会 云海楼有三层,第三层是阁楼,非常狭小,主要活动是在一、二层。 不过,就算不登楼,也完全不耽误看风景,锦绣峰与另外四峰相隔最远,隔着云海,遥遥相望。 宴会还未开始,大家在惠寂禅师的带领下,站在云海楼外欣赏着云海之中,时隐时现的美景。 “中秋登临云海楼, 巍巍古楼使人愁。 不知我醉云推我, 笑骂云奴上酒否?” 棣王双手一拍,张嘴吟了一首。大家都哈哈笑起来,易重对惠寂禅师笑道:“棣王殿下骂的是云奴,问的却是您啊大师。” “阿弥陀佛,殿下放心,酒菜管够,吃醉了酒,山也不用下,就在云海楼里席地而卧,岂不快哉。” 郓王知道,这场合,非得他叔侄俩先开了口,其他人作诗才得畅快,望着云海,他也吟了一首: “云非云,海非海。 似云偏从脚下过, 磅礴浪涛拍山崖, 妙笔风起南山台。” 众人拍手笑道:“不得了,不得了。今晚若是谁不得妙笔,都对不起郓王殿下这句‘妙笔风起南山台’!” 李商隐看着含笑站在一旁的李萱儿道:“有了云奴,怎能少了云娘?久闻万寿公主诗名,今日终于有机会,请公主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萱儿既然到这里来凑热闹,不吟一首,只怕连惠寂禅师的酒都吃得不香了。”李萱儿年纪虽小,也不惧眼前这些风骚墨客,朗朗吟道: “暮云舞南台,落日坠云海。 浮云升明月,相思云天外。 云聚终有时,真心待云开。 莫问云起处,鬓边簪云钗。” “好!”温庭筠带头拍手叫好,笑着对李商隐说:“李十六,公主很有你的文风,句句有云,不知所云,似情似理,是为金句。” “我就当您是夸我了。”李萱儿抿嘴一笑,转身进了云海楼。 女眷少,除了李萱儿几个,只有一个温庭筠的女弟子鱼幼微,上了二楼,萱儿对鱼幼微笑道:“鱼娘子诗作闻名天下,我刚才献丑,你可不要笑话我。” “说哪里的话?公主珠玉在前,幼微都不敢称自己会诗了。”鱼幼微虽听师傅说过,公主为人平和,很好相处,见了面,她更是喜欢。 正说着,郭青澜拿着一叠纸上来,道:“郓王殿下说,下面酒客多,怕熏着公主,让每人写了‘中秋’为题的诗,送下去即可。” 萱儿皱皱鼻子说:“早知不带我们玩,我就不那么辛苦,到这南台顶上来了!” 相处两日,刘碧如也放松了许多,她笑道: “刚才我发现,除了我们上来的那条路,旁边还有一条小路,我问了小沙弥,他说下面是个小平台,也修有一座亭子,叫做‘斜风亭’。 他们在云海楼作他们的诗,我们到斜风亭行我们的令,岂不更好?” 女眷们喝的是清酒,淡淡甜甜的,也就是三两盏。几个人各写了一首诗,交到郭青澜手里,由她传给郓王。 一楼酒宴正酣,光昧禅师吟道: “四海无拘束,行心兴自浓。百年三事衲,万里一枝筇。” 李商隐站起来,指着窗外的明月接到: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好诗!好一个‘碧海青天夜夜心’!”棣王大赞,乘兴敬了李商隐一杯。 温庭筠以箸击盏,高声唱到: “九枝灯在琐窗空,希逸无聊恨不同。晓梦未离金夹膝,早寒先到石屏风。遗簪可惜三秋白,蜡烛犹残一寸红。应卷鰕帘看皓齿,镜中惆怅见梧桐。” 座上一阵喝彩,人人诗兴大发,妙语连珠,云海楼在夜色中灯火通明,笑声朗朗。 郓王得了楼上女眷的诗,翻出一首念道: “锦绣峰, 万里锦绣入梦中。 秦风汉雨应犹在, 胡音袅袅月朦胧。 醉眼笑西风。 刘娘子不愧家学渊源,写的小令也大气。今日上山,我见她纵是疲惫,眉眼间仍不失笑意,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刘娘子?刘娘子是哪位?” 女眷是不用一一介绍的,大家刚才也不好问,两杯酒下肚,还有什么问不出的? 郓王指着下面的两个娟秀小字笑道:“闺名在这里:碧如,她是刘相公的嫡女。刚才站在公主身边,穿着桃红金丝掐花裙的那位便是。” 众人哈哈大笑:“郓王您不是对人家有意?连穿着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侄儿,既然如此,你回京城就去求你父亲,将这位刘娘子许配给你。你若不动手,可不要怪叔叔手快哦,叔叔可是还缺一位孺人的!” 酒桌上这些文人雅士,不随口说说花红柳绿的事,感觉对不起下肚那几杯酒。何况是拿两位殿下开玩笑,真是机会难得。 站在郓王身后的郭青澜,差点没把自己交叉在一起的手指绞断,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一身青白衣衫,简直就像庙里的小尼姑! 凭什么?她连一句话也没和郓王殿下说过,殿下就把她记得清清楚楚。 热热闹闹的中秋宴上,没有人注意到,郓王府一个婢女,生出如此大的怨恨。 李萱儿见下面停了吟诗,又开始相互敬酒,便说: “走,没得听了,咱们到斜风亭吹吹风去。” 几个女人悄悄下了楼。杨怀信就守在楼下,看见公主下楼出去,当然也跟了出去。出了云海楼,李萱儿却意外看到,郑颢和崔瑾昀站在门外。 门外亮如白昼。 “这......”萱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小沙弥们上上下下,点起了几百几千盏灯笼,灯笼顺着树冠排列,耀眼夺目,与天上那一轮圆月交相辉映,精美绝伦。 “送你的那对红灯笼,喜欢吗?”郑颢低下头来,凑到萱儿耳边轻声问道。 “那灯笼是你......” 看着笑眯眯的他,不用问,这棵璨若星河的灯笼树,也是他的杰作。 “我认识他二十年,从不知道他如此风骚。”崔瑾昀在一旁酸不溜秋的说。 李萱儿抿嘴一笑:“你俩慢慢风骚,我们走了。” “到处黑魆魆的,你们要去哪?” “不黑,你看,一路都有你的风骚灯笼呢!” 郑颢顺着萱儿手指方向看去,果真,有一行灯笼,沿着一个小路口一直向下。 “下面有什么?” “一个亭子。我们去那里看风景。” “那我们也去。”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第082章 怪你 630shu ,最快更新凤啼长安! 顺着很陡的小路往下走,没想到,下面别有洞天。 除了斜风亭,周围平台也不小,最靠近山边的地方,从山石里长出一棵歪脖子老松,就算是在月光下,也看得清它挺着一簇簇的松针,英姿勃发。 站在围栏边,看得见下面山谷里郁郁葱葱,是大片、整齐的针叶松,和他们上山路上看到的风景截然不同。 “公主,我就说,下面一定有好风景。”刘碧如高兴的说,月光洒在她脸上,还真是位佳人。 鱼幼微点头道:“也须配上这纯净的月光,看到的才是宁静的美,否则,就是黑洞洞的恐惧。” 她话音刚落,远处山峰上就传来了几声拖长了声调的狼嚎,小娘子们都吓得花容失色。 木蓝唯恐天下不乱,神秘兮兮的说: “小时候,听我娘说过,月圆之夜听到狼嚎,那些狼啊、狐狸啊,全都会变成人形,下山去害人:狼,就变成了男人,专吃小娘子的心;狐狸,就变成女人,专喝小郎君的血!” 鱼幼微、刘碧如和李雪晴全都用手堵上耳朵,闭着眼睛念:“不听不听,猴子念经” 只有李萱儿不怕她吓,捧着肚子嘻嘻笑,她这边正笑得开心,忽然,老松上一只夜枭“嘎嘎嘎”笑着,脚一蹬,扑腾两下翅膀,展翅贴着她们头顶飞过去。 李萱儿从没在野外待过,那里见过夜枭?这鸟的叫声就像是人在怪笑,特别渗人。它展翅飞翔时,感觉比成人伸开手臂还要长。 刚刚还在嘻嘻笑的人,惊叫一声,吓得哭着往旁边人的怀里钻。 郑颢看着她又笑又哭,真是没把他当场笑死,见她人都没看清,就扑到他怀里,他只笑着伸直手臂,任由她揪着自己衣襟,左一下右一下的擦着眼泪鼻涕。 吓得乱跳的不止她一个,都是士族深宅里养出来的小娘子,哪有夜枭扑到头上来了还不哭的? 刚才还在吓人的木蓝,也和刘娘子的婢女小冰,抱在一起跌坐在地。 旁边的杨怀信和崔瑾昀,更是突如其来被她们胡乱抓来当“靠山”。 慌乱过后,萱儿才发现,自己抓住的是郑颢的衣襟,仰脸看他,他正低头含笑看着自己。 好在他伸直了手臂,并没有趁机抱自己,萱儿才对他有了一丢丢好感,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眼一瞪,“恶狠狠”说到: “笑什么笑?都怪你!” 怪我?郑颢的每一根头发,都充满了疑问。 他们都没看到,刚才一片混乱的时候,郭青澜正走在下来的小路上,她也被吓得脚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脸色苍白,死死抓着旁边的绳索。 她看见刘碧如躲在杨怀信的怀里,杨怀信还自然反应,将手臂抬到她头顶上,提防那只夜枭飞下来: 里边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外边还有人为你遮风挡雨,你到底有什么好?! 李雪晴扑过来的时候,崔瑾昀吓得差点拔腿就跑,想想跑了也有点不仗义,只好将手抱着自己后脑勺,就当自己是棵树好了。 等缓过神来,李雪晴尴尬的替他拍拍胸前抓皱的衣裳,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慌不择路了。” “不是饥不择食就行。”崔瑾昀跟郑颢他们皮惯了,脱口而出。 “您有那么差吗?您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公子,最多是饥渴难耐。” 李雪晴经过刚才那一吓,这会放松下来,心情好得很,说完这句,含羞跑开了:是你先撩我的。 饥渴难耐?现在的小娘子都这么嚣张了吗? 数一数二?我数二,谁敢数一?崔瑾昀正气呼呼的想着,听见公主嚣张的说: “你们几个男的,退到台阶那边去,别打扰我们看风景!” 总得找回点面子才行,不能被只鸟吓了吓,又在人家衣服上蹭了把鼻涕,回过神来就跑了? 郑颢只好忍着笑往台阶边走,他这才看到,郭青澜颤颤巍巍,扶着台阶边的绳索往下走,她挤出一丝笑容,向他们解释道: “殿下看见公主出来,让我跟过来看看,叫她别走远了。” “去,跟她们说,看会就该回去了。” 郑颢的心情很好,何况郭青澜的情况他都和郓王说了,怎么决定是他的事,就像萱儿说的,让他自己碰壁也没什么不好,郑颢无心阻拦。 台阶离李萱儿她们站的栏杆,还有些距离,加上松枝摇摆,亭子下挂着的灯笼也在风中闪闪烁烁,增加了些诡异的邪恶气息。 一步一步朝她们走去的郭青澜,心中疯长的妒忌和怨恨,毫不掩饰的从眼底冒了出来。 刘碧如的纤细的背就在那里,刚好在松枝的阴影里。桃红金丝掐花衣裙,就算在黑暗中还是深深刺痛了郭青澜的眼睛。 自己委曲求全、苦苦哀求都得不到的青睐,她一根手指头也没动,就落在她身上。王妃?孺人?那都是我的! 这里鲜有人至,栏杆比较矮,李萱儿她们并不敢用身体靠上去,只是手扶在上面。 这会儿,她们正专心听鱼幼微讲,她和他师傅温庭筠的故事。 温庭筠已经年过四十,幼微却和萱儿一般大,他教幼微读书、作诗,他们经常一唱一和写诗,幼微及笄后,家里要为她说亲,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爱上别人。 “可他跟我们的父亲一般年龄,相处也会很困难?”刘碧如有些遗憾的问道。 幼微摇摇头说:“相处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根本不能娶我。今日我本不想来的。” “为什么?” “今天来的几个人里,有个人就是师傅想替我们牵红线的人。” “真的吗?是哪一个?” “他祖上也算是士族豪门,现在家族没落了” 萱儿心里一沉:这怎么有点像郑颢?郑颢与温庭筠相交甚笃,倒是极有可能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他叫李亿。” 哦!不知为什么,萱儿松了口气。 正当这几个小八卦,兴致勃勃的催着鱼幼微讲讲李亿的时候,只听身后郑颢在叫:“小心!” 就在郭青澜一步步朝萱儿她们走过去的时候,郑颢已经看出来,她举动有些奇怪,等她快要走到阴影里,回头望了那几个男人一眼。 她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看得清楚这边。 月光下,她的脸扭曲得像狼变的人。 正是她这一回头,让郑颢毫不犹豫的飞身向萱儿冲去。 第083章 坠崖 630shu ,最快更新凤啼长安! 郑颢刚冲出去,杨怀信也跟着冲了出去。 他们都以为郭青澜要推的是李萱儿,却没料到,她的目标是,竟是站在最旁边的刘碧如。 郑颢那声“小心”,萱儿敏感的听到了,可假装摔倒的郭青澜已经收不住脚,惊叫一声,朝前扑了过去。 情急之下,萱儿把刘碧如往回一推,刘碧如跌倒在地,她却被扑过来的郭青澜一撞,身体失去平衡,向栏杆外倒去。 李雪晴眼疾手快拉住了萱儿的手,可几人在离开云海楼二楼的时候,刚刚在手上涂了防秋燥的面药香脂,两人的手都是滑滑的。 “公主!” 李雪晴明显感觉她的手就要从自己的手里滑出去了,不禁绝望的叫道。 郑颢已经冲到栏杆边,他立刻伸手过去,想要抓着李萱儿,可他的指尖刚刚碰到萱儿的皮肤,李雪晴和李萱儿的手,已经完全分开了。 不,我决不能这样和你分开! 郑颢毫不犹豫翻身扑下栏杆,黑暗中,朝李萱儿雪白的手腕抓去。 “萱儿!抓住我的手!” 李萱儿没有时间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在郑颢抓住她手腕的时候,也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郑颢双脚在山石上摩擦,另一只手试图抓住碰到的任何一样东西。快速滑了一会,也许是二人命不该绝,让他抓住了一棵石缝里长出来的灌木。 可手还是一点点往下滑。 李萱儿几乎要绝望了,两世为人,她都没有一点这样的经历。她抓着郑颢的手,少了些力气:不拖着他,以他的武功,应该更容易逃生? “萱儿,别慌,你听我说。用另一只手,抱住我的腿,我不会放弃你,所以请你也不要放弃。你若松手,只有一个结局两人一起掉下去。” 郑颢的声音没有丝毫慌张,就像两人已经得救了一般。 这给了萱儿莫大的信心。 她看了看他腿的位置,开始试图像他靠近。郑颢也在看着她,不失时机的把身体荡向她。 理智回来了的李萱儿,一把抱住了郑颢的大腿,仰脸说道:“可以松手了,你两只手更方便,我会跟着你。” “萱儿,你给我记好,你在、我在,你抱住的是两条命。”郑颢的声音笃定,不容拒绝。 “我记住了。” 确认萱儿已经抱紧自己,郑颢松开了抓她的手。两只手同时抓住那颗灌木,明显轻松了很多。 仔细听听上面呼唤他们的声音,郑颢大概有了离那个平台的距离:短短时间,他们下坠至少超过一半。徒手向上,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向下,或是找地方踏脚,然后等他们扔绳子下来营救。 “三郎,下面!下面有个石头凸起,我能跳过去!” 亏得这一轮又圆又亮的满月,他们附近的地方基本都能看清楚。郑颢也看到了那块石头,是可以让两个人踏脚,可离他们有些距离。 若是跳不好,等于就是往山下跳。 “别跳,没有十分把握……你等等。” 郑颢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蹀躞带解下,递给萱儿,说到: “匕首揣你靴筒里,剩下东西别管。试着将蹀躞带系在我脚上,你慢慢移到蹀躞带上,这个距离应该够了,准备好了,我再荡你过去。” 李萱儿已经在郑颢的裤子上,把手上的香脂都擦掉,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解蹀躞带上挂着的匕首。 “别急,我们有时间。”郑颢在上面安慰她。 萱儿照着他的指点,将腰带结了一个扣,勒紧在他的腿上,等她坠下去,腰带就会滑向脚踝,最后卡紧在脚踝上。 “三郎,我准备好了。” 郑颢心里一阵酸痛:多希望能让你叫一辈子“三郎”,可我终归要先你而去。且不是四年后……而是,现在。 他在单手解腰带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手上抓的那颗灌木,根部变松了。 它已经支撑不了他们太久,现在萱儿转移到皮带上,这下坠的力量,恐怕就是它,离开石缝前的最后坚强。 果然,李萱儿吊在蹀躞带上的时候,连她也明显感觉到两人向下一沉。 “怎么回事?”她有点慌乱。 “没事,是我没抓好。盯住那块石头,看好上方搭手的地方,我要荡你过去了。”郑颢的声音,还是那样让她心安。 “一、二、跳!” 随着这一声“跳”,萱儿离开了郑颢,那棵灌木被他们荡了这两下,也悲壮的离开了石缝。 已经站稳在凸起石头处的萱儿,眼睁睁的看着郑颢顺着山崖往下掉,他手脚并用,试图让自己和这垂直的山崖发生联系。 “三郎!不要!” “匕首插入石壁叫人” 李萱儿仿佛再次看见,年轻的驸马,突然撒手,离自己而去,他们还没来得及相爱,还没来得及生养自己的孩子,他就这么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 “不!你不许再丢下我!” 李萱儿满含热泪,松开手,向着郑颢的方向跳下去。 郑颢是仰面朝上,他惊诧的看到,萱儿竟朝他跳了下来。 “萱儿” 他努力张开手脚,让自己落得稍微慢一些,让自己能够接住她,让自己能在离去之前……拥抱她。 就在他与萱儿,已经能够看清彼此脸庞之时,他忽然感觉背上一阵钻心刺痛,那是松树枝戳破了他的骨肉肌肤。 他掉在了松树上,万幸的是,萱儿掉入了他怀里。 但两个人的重量和冲击,加快了他们压断松枝,垂直往下降的速度,他左手将萱儿紧紧搂在怀里,右手开始主动去抓路过的松枝。 他不想死,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他不能死。 所有的想法,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笔直高大的老松树,给了二人最大的善意,当他们终于掉在草地上的时候,只是撞晕了过去。 长得离地面不算太高,为他们英勇献身的灌木;和山坡上排列得密密匝匝,努力向上生长的老松,共同挽救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重生机会的两人。 月光温柔的洒在二人身上,可她无私的温柔,和刚才打破山谷宁静的巨大响动,却引起了两双眼睛的注意。 “阿娘,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 “是两个人,宝贝。” “人是什么?” “是食物。” 第084章 大猫 郑颢很快就被一阵刺痛刺激醒了。 他睁眼就找萱儿,萱儿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双眼紧闭,还没有醒过来。 “嘶” 郑颢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来,他的脸再次被一个小舌头舔过,奇痛无比。舌头上有倒刺,多来两下,脸皮就没了。 他眼下还动弹不得,只能和这个小东西大眼瞪小眼。 “咪~” 原来是只小奶猫,郑颢微微松了口气,对那只猫说:“你去把旁边那个小娘子舔醒,阿爷给你买小鱼干。” “咪~” 这只还不会喵喵叫的小奶猫,明显对萱儿没什么兴趣,它放弃了郑颢的脸,走到他的手臂旁边。 手臂被树枝划破了,正在流血。 小奶猫对着流血的伤口嗅了嗅,不知该怎么下嘴,只好又舔了一下。 伤口的刺痛,让郑颢突然意识到,它不是来卖萌的,是自己的血吸引了它,自己只是它找到的食物而已。 手臂上的衣袖明显给它带来了困扰,它歪头想想,伸出了既有小肉垫,又有锋利指甲的猫爪。 “啊!” 郑颢痛苦的叫声把它吓了一跳,连连向后退了两步,又软软绵绵的叫了一声: “咪~” 重活两世,想不到我要被一只奶猫吃了。郑颢聚集力量,抬起那只手臂,向那只小奶猫挥去,想把它赶走。 他仰面躺在地上,手臂其实也只是平贴着地面扫过去,那只奶猫估计没有自己捕过食,食物突然动起来,把它惊得四脚垂直离地,弹跳起来,惊恐的叫到: “咪呜!” 旁边的阴影里立刻窜出来一只大猫,它浑身漂亮的黄褐色云状花纹,比那只奶猫大了不知多少倍,眼睛在月色中闪着诡异的光。 它扑向郑颢的手臂,飞快的抓了一下:“喵!” 听着像猫叫,可郑颢已经看清了它脸上云样花纹和泪痕,那不是猫,它是云豹。 郑颢忽然想起,今早在山路上那和尚说的话:南山有大猫。 云豹虽体型小,它的杀伤力在于它超长的獠牙,加上它与身体一样长的粗尾巴,使它的平衡能力非常强,利爪、尖齿,敏捷,就算体型比它大些的土狼,它也能轻易绞杀。 何况是一只带着幼崽,预备屯膘过冬的母云豹。 这是你们的大猫?郑颢苦笑。想不到没被摔死,却成了猫粮,他只希望自己能喂饱它们,别再去找萱儿的麻烦。 在云豹娘的注视下,他缓缓将自己的胳膊移回身体旁边,他还需要一点时间,聚集力量,看能否关键时刻,给它一拳。 那云豹娘舔了舔豹崽的脸,显得并不着急,端坐在郑颢不远的地方,尾巴有节奏的在地面左右扫着。 小奶豹有娘给它壮胆,又开始向郑颢靠近,这次它避开了会动的胳膊,用爪子按住他的鼻子,继续舔他的脸。痛啊! “你再舔,信不信我咬你!” “咪~” “滚!” “咪呜!” 云豹娘站了起来。郑颢算是明白了,“咪呜”这个叫声,应该是小奶豹在向它娘告状,不过,他明白过来也没多大用处,云豹娘已经步伐坚定的朝他走过来。 那云豹娘本想让孩子学习捕猎,让它认识,它吃的食物曾经是活物。可对于小奶豹来说,它还是觉得脸上的咸味比较好吃。 云豹娘观察了很久,失去耐心。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它打算将食物咬死,吃了肉,好带着孩子离开。 它盯着郑颢的脖子,露出獠牙,猛的扑了上去。 郑颢大叫一声,拼了老命抬起双臂护在面前。带崽的云豹娘,可是南山的顶级猎手,仅是举起的双臂怎能阻挡它的进攻? 它朝着郑颢的胳膊狠狠咬去。 “啊!” 随着郑颢一声惨叫,云豹娘瘫软了下去,郑颢眼前出现了一张惊恐而愤怒的脸,李萱儿双手握着她靴筒里那把匕首,匕首已深深插入云豹娘的身体里。 “萱儿......” “你还活着!我们都活着!”萱儿喜极而泣。 她是被郑颢的叫声惊醒的,睁眼一看,一只大猫已经扑到郑颢身上,而他正在痛苦大叫。 萱儿落地前,被郑颢往上推了一把,同是落地,郑颢为她挡住了树枝的伤害,又使尽全身力气,让她减缓速度,她的伤,要比郑颢轻得多。 她扑到郑颢身边,才发现他虽活着,却不能动弹,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别哭,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 萱儿没事,他已经放心了。 “咪呜~” 他俩都听到了小奶豹的叫声。 “小猫?” “小云豹,你刚刚把它娘杀了。”郑颢有些骄傲的,看着眼前这个勇敢的女子,前世洞房花烛夜,他们曾那样笨拙的相拥。 成年公云豹身长且不足三尺,这只云豹娘还更小一些。 李萱儿想去抱那只小奶豹,它却四肢往下一蹲,猛的扑向萱儿的手,可是它实在太小了,扑咬的动作到位,可怎么看,都像是在卖萌。 “咪呜~” 被萱儿抱起来的小奶豹,挣扎着向母亲求救,只是它的母亲再也听不见了。 “可怜的娃,我迫不得已杀了你娘,以后我就是你阿娘。” 她不知道,刚刚某人才自称阿爷,小家伙一下子爷娘都有了。 “咪呜~” 小奶豹还在负隅顽抗。 “你摸摸它的下巴,然后从头顶开始挠,顺着背脊,一直挠到尾巴根。它尾巴根有个机关,你挠挠试试。” 郑颢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和,尽管他背部的疼痛从未停止。 “机关?” 萱儿按照郑颢说的位置,轻轻的给小奶豹挠着背,挠到尾巴根部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小奶豹扬起脸,陶醉的不停伸出小舌头,做着砸咂的做着舔毛动作。 “咪~” 郑颢苦笑道:“果真是大猫,连这个动作也和家猫一模一样。萱儿,我累了,要歇会,你站起来走走......” 李萱儿大惊,把小奶豹放在地上,扑到他身边使劲摇他:“你别睡!别睡!他们很快就会来了,快醒醒!” “咪~” 小奶豹又来舔脸。 “有人吗?”萱儿大声叫着。 “别叫......有狼......” “狼听得到,人也听得到!有人吗?!” “咪~” 郑颢心中苦笑:你俩这么叫,人没来,云豹和狼倒是要被吸引来了。 这时,公主隐隐看见了几个火团,正朝他们飘过来。接着就是杨怀信欣喜若狂的声音: “看到了,殿下,公主他们在那里!” 第085章 晨曦 李温飞身下马,大步冲到萱儿跟前,将她紧紧搂入怀里。 妹妹七岁以后,他和妹妹虽然常常见面,但已经很少肢体接触,偶尔拍拍肩膀,还会担心妹妹怪他唐突。 今晚突然听到她掉下山崖,自己都快急疯了,一路风驰电掣下了山。此刻,抱住失而复得的妹妹,他恍恍惚惚、无语以诉。 “阿兄,我没事......快救郑三郎!” “师傅?”李温这才回了神:他们是从山上掉下来的,竟然没丧命?一定是今天诚心诚意拜了佛母庙的缘故。 “快,让让,轩辕道长,您快来看看。”阿哲就差没抱着轩辕集跑了。 轩辕集虽被拽着跑得狼狈,可他不敢怠慢,立刻蹲下来给郑颢检查,十几支火把将郑颢照亮,萱儿细看,差点没晕过去: 郑颢脸色煞白,地上都是血,哪里是刚才与她说话时,那样云淡风轻? “阿兄,是他救了我,求求您,一定要救活他......”萱儿眼睛一下子模糊了,她从来没有如此害怕。 她这才发现,郑颢自从出现在她今世的生命中,就一直默默守护在她左右。 她从没认真求过人,哪怕就是想要得到什么,对父母也是撒着娇就到手了。此刻,前世的经历对她毫无帮助,她就是个无助的十五岁女孩。 李温拍拍萱儿的背,弯腰盯着轩辕集的手。 轩辕集摸了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骨头断了几根,现在就靠菩萨保佑,断骨不要戳破脏腑,否则,就是师祖再世,也救不了他。”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倒出几颗药丸子,放到郑颢嘴里,又说: “万幸是你醒过来了,若是一直昏迷,那就真的危险了。药丸不要吞,慢慢嚼碎,让它在咽喉就化开。” 他站起来看看四周,对李温道:“抬到最近的寺院,他这个状态不能颠簸。” “我们下来的时候,慧寂禅师已经安排了,附近有座白云寺,这里过去也就三里地。”阿楠赶紧说。 “那还等什么?我和阿哲抬主人。”阿砚看见地上一动不动的主人,已经偷偷擦了两把泪: 他随主人在河西打吐蕃的时候,再难打的战役,哪怕是他们五百精兵,血战吐蕃一万人,打到援军来的时候,他主人浑身是血,也不曾像此时这样绝望。 阿哲红着眼,低头不说话,主人救他的时候,那样镇定从容,轮到自己救主人,自己怎么就像个呆瓜? “药都化了吗?”轩辕集弯腰问他。 郑颢看着一直盯住自己的萱儿,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没有成功,只好皱眉说:“药化了,已经咽下去了。” “好。我要刺你几个死穴,这样才能抬你走。” “那我......不能说话了?” 轩辕集笑道:“我又不是刺你哑穴,怎么就不能说话了?暂时防你脏腑大出血而已。还想说话,说明脑子没摔坏,这是好事。” 等郑颢被抬上个竹竿穿着布的抬架,轩辕集才想起问: “怎么我师弟没到?他不是比我们先下山的吗?” 李温这才想起来,刚才差点直接跳了崖的崔公子,怎么不见人影? “我们先去白云寺,李二,你带人四处找找,找到过来和我们汇合。他下山的速度比我们快,不知是不是迷路了?好像还有李司苑跟着他。” 李长风行了个礼,带人匆匆走了。 抬架上的郑颢突然叫了声:“公主。” 李萱儿走到他身边,眼神询问着他。郑颢轻轻说:“那只小奶豹还在吗?你不带它走,恐怕它活不下去。” 她微微一笑,将自己拽得紧紧的披风打开一点点,里面钻出个毛茸茸的头来: “咪~” “我很好,白云寺见。”郑颢吃了药之后,疼痛奇迹般的感觉不到了,不仅感觉不到痛,连感觉都消失了。 “白云寺见。” 说完这句,萱儿心里生出许多不舍。她也不是没有受伤,全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只不过能走能动罢了。刚才她拒绝上抬椅,被郑颢看见了。 所以他跟她说“白云寺见”,萱儿如何不知,这是他让她去坐抬椅。 抬椅比抬架的位置高,有火把照着,萱儿能清楚看见郑颢的脸: 他已经撑不出,刚才在萱儿面前的平静,两道浓眉紧锁,眼睛也闭上了,薄唇紧紧抿着,谁也无法感受,他正在经历着什么。 他白云寺的和尚带他们抄了近路,实际上不到三里路。 到了寺庙门外,李萱儿下了抬椅,跑上前去看郑颢,看得出来,他的感觉正在恢复,疼痛袭来,脸色煞白。 可他看见萱儿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愉快,他轻轻说: “转身,看看身后天空。” 李萱儿疑惑的回过头去,只见天边已经出现了第一抹红霞。 她转过头来,眼神清澈、笑容轻柔,弯弯的眉眼里,尽是缱绻温存,晨风拂过的刘海,亦在欢快飘动: “是晨曦,天亮了。” 郑颢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深邃眸子回应着她。 阿哲、阿砚两个坚决不换人,硬是平稳的把主人抬到了白云寺后院禅房里。轩辕集的药箱也被送过来了,他立刻再次为他检查。 李长风也赶过来了,向李温汇报:“南台附近都找不到人,和尚们说,南台有条路通西台,不知是不是拐到那边去了,我再带人过去找找。” 找回来一对,又丢了一对,聚集到白云寺的众人还真是头疼。 棣王笑道:“好在崔公子、李司苑好手好脚,不用担心,两人柔情蜜意一晚上,这就该回来了,大家不用过分担心。” 万寿公主掉下山崖,完好无损回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至于其他人,影响都不大。 除了郓王在白云寺多住两晚,其余的人分别去看了看郑颢,也就各自散了。 南五台的寺庙中,也有两、三位懂医的和尚,惠寂禅师将他们都请到白云寺,和轩辕道长共同为郑颢医治。 “公主还真是得神灵庇护,南五台陡峭山峰众多,年年都有登山人、采药人掉下山崖的事发生,虽也有断腿保得命的,可从没见过像公主这样,无甚大碍的。” “阿弥陀佛,这也是老衲的福气。若是郑居士能无恙,老衲愿将余寿予佛祖交换。” 惠寂禅师双手合十,对那三位和尚道: “他还年轻,事业未竟、生命可贵,老衲就拜托各位了。” 第086章 迷路 昨晚,郭青澜鬼迷心窍,将李萱儿撞下山崖时,李雪晴其实已经抓住了她。 可她好意给大家擦在手上的香脂,却使萱儿从自己手上再次掉了下去。 李雪晴错愕之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公主!都怪我!都怪我给你擦了香脂,你才掉下去......” 冲到栏杆边的崔瑾昀,眼睁睁的看着郑颢翻过栏杆,飞身而下,而他伏在栏杆上往下看,只看得见两个迅速消失的身影。 “三郎!你好狠心!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一点值得你留恋?” 他朝着崖下声嘶力竭的叫到。月光总是能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迷幻,他猛的站起来,也要翻过栏杆往下跳。 同样站在栏杆边痛不欲生的杨怀信,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他: “崔公子,现在最重要是找到他们,你这样跳下去,就能救得了郑三郎吗?” 崔瑾昀平时不爱习武,杨怀信抱着他,他根本挣脱不开: “你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不跳。” “我跟你又不熟,为什么要答应你?” 崔公子还在挣扎,忽然听到旁边李雪晴的哭声。他愣住了:什么香脂?公主因为香脂才掉下去?那郑三也是因为香脂才跳下去? 他不再挣扎着要跳下去,而是冲向李雪晴的方向,抓起她的手一闻,果然,里面用了动物油,现在她的手还是滑的。 崔公子两眼冒火,狠狠把她的手一甩,骂道:“害人精!” 他也不跳崖了,杨怀信说得对,应该下去找他。 杨怀信已经上了楼梯,他要赶紧去向郓王报告,却见崔公子火急火燎的从后面超过了他。 “崔公子,让山上的和尚带路,这里我们不熟悉,走夜路......” “等不及了!下山的路我知道。” 崔瑾昀说话间,已经走到几步开外,他是医师,越快找到郑颢,越有希望救他。 李雪晴也跟着他跑:“我也去,我要去找公主。” “别跟着我,你这个害人精!” “我不是故意的......” “说不是故意就可以了吗?除了制造麻烦,你还会什么?” “......” 杨怀信心急如焚,顾不上管他们两人,小跑着进了云海楼。 大家的心思都在找公主和郑颢身上,没有人注意到郭青澜,她从地上爬起来,悄悄松了口气。 她是不小心摔倒的,当时只有公主回头看到了她,或许还有郑颢,可惜,他们都掉到山下去了。 “我是不小心摔倒的。”她自言自语的说了两、三遍,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崔瑾昀从小就内向,加上自视清高,没几个朋友。他唯一自己交的朋友,就只有郑颢,其他的朋友都是郑颢带来的,像李长风、李温。 郑颢从河西回来这两年,他心情好,性格也开朗了很多,加上行医治病的成就感,让他也开始愿意扩大一些交往。 可他心里最珍惜的朋友,还是郑颢。 在他看来,他是个神奇的人,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却又处处低调。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天朝,包括不遗余力帮助李温。 崔瑾昀唯一不理解的就是,郑颢对李萱儿的态度。 自从李萱儿出现,他就莫名多了许多柔情,战场上历练出来的锋芒,也隐藏在他时时处处对李萱儿的宠爱中。 “她是我今生的劫。” 郑颢曾这样向他解释。但这也不足以解释,他今晚不假思索的一跳。崔瑾昀一边向山下走,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叫你别跟着我!有女人,只会 影响我思考的速度。” 崔瑾昀瘦瘦高高的,看上去没有郑颢那样健壮,可他也是个男人,人高腿长,走得很快,李雪晴必须小跑才能追上他。 “两双手总比一双好,而且,掉下去的是两个人,万一需要帮忙,我可以......” “你可以?下毒你可以!毒不死人差点毒死自己。擦什么油脂你可以!擦到人都抓不住。为什么每次惹祸都是你?” “这不是应该怪推公主下去的人吗?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想不到年纪轻轻这样迂腐。” “我迂腐?你大可不必跟着我。” “可......到处黑乎乎的,我也不认得路......不跟着你,我怎么办?” “呵呵,我管你怎么办。” “那我也往这边走,你也别管我......啊!有蛇!” “哪里?哪里?” 崔瑾昀立刻停下来,从背后腰带上拔出郑颢的那把扇子,按住下面的一个钮,扇骨就从扇面里抽了出来,那是一根根尖头铁签。 刚才他们三个男人站在楼梯边等她们,崔瑾昀闲着没事,拿了郑颢这把扇子在手上玩。郑颢一下冲过去,扇子就只好插在自己背后。 他虽没武功,但没少干过杀蛇取胆制药这件事。 他将李雪晴护在身后,在蛇扑上来的一瞬间,将尖利的扇骨,插入了蛇的七寸。蛇是死了,可扇骨上都是蛇血,他嫌弃的看着扇骨,也不好将它插回去。 李雪晴见状,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将扇骨一根根擦干净,那块沾着蛇血的帕子,干脆就扔在路边。 “你想跟......就跟着我。但请不要和我说话。” “万一又有蛇也不能说?” “那就只能说一句。” “万一......” “没有万一!”崔瑾昀不耐烦的吼道。女人就是麻烦。 两人一直沿着山路走,前面是有一段在下坡,可怎么走着走着,路又开始上坡了? “不对,这不是我们今天上午走的路。”崔瑾昀有些疑惑的问:“前面也没见有岔路啊,哎!你有没有看见岔路?” “看见啦。” “看见你怎么不问我?” “是你不许我和你说话。” 崔瑾昀差点没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回头!找那个岔路,这种重要的事要说,知道吗?你这女人,是不是脑子里有毛病......” “这是一位药师该说的话吗?有什么毛病?你检查过吗?现在是你在求我找路,态度能不能好点?” 不愧是天朝几十年牛李党争,两个对立相府里出来的人,一路说话,就没有一句是对劲的。 其实这都不是他们的常态。 也许是需要不停说话,才能缓解自己心中失去朋友的恐惧和慌乱,他们只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个办法。 皎洁的月光下,两人踏上了岔路口的另一条路。 月亮可以证明,他们迷路了。他们这条路是通向西台山脚,又或者说,他们离南台越来越远,下面的山谷,隔着的是西台与中台。 刚下到谷底,两人耳边传来了狼叫声,近在咫尺: “嗷~” 崔瑾昀一下愣住了: “不是说,南台没狼?” “难道是,中秋节来串门的?” 李雪晴不由自主的上前两步,让自己离崔瑾昀更近些。 第087章 芳心 崔瑾昀与李雪晴已经下到谷底,却听到了狼叫。 他心里已经后悔自己的冒失,却不肯让她看出来。他再次将扇骨拿出来,紧紧握在手里,警惕的看着四周。 李雪晴是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朝地上看,希望能捡到根棍子做武器。月亮已经西沉,视线已经没有打蛇时候那么好,这让她觉得,狼会从任何一个方向扑出来。 “狼不会像你这么笨,不会站在自己猎物的上风向。” 崔瑾昀说这话,不过是想缓解一下紧张气氛,李雪晴却绝望的发现,那个风向都有一双幽蓝的眼睛。 “狼……狼群!” 崔瑾昀也看到了,他现在后悔的是,没捡根可以烧的棍子。他将手上的扇骨递给身后的李雪晴: “拿着,狼跳过来就戳它眼睛。” “那你呢?” 崔瑾昀没有回答,却脱下身上的披风,掏出了火折子。很快,披风被他点燃了,照亮了他们周围的小片地方,有草,但不是干草。 李雪晴毫不犹豫的脱下自己的披风,扔进了即将烧尽的火里。 披风燃起的火虽然有效,但实在太短暂,唯一的好处就是,两人都再没找到,可以烧的东西。 危险当头,崔瑾昀从失控的痛苦中抽离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纸包,那是他防身用的东西,现在希望它能防狼。 “那是什么?” “毒药。” “狼恐怕不会老实吃……” 崔瑾昀嗤之以鼻:“你以为我是你?下毒那么不精准!吸进鼻子它就得死。” 他是在说大话了,在无风的地方,人吸了也许会,但狼……吸进去还得等上一会才见效,最多是给先死一步的他们陪葬。 若是运气好,能洒在它眼睛里,失明的速度要快得多。这会也只能拿着给自己壮壮胆。 狼群大概只有三、四只,应该是夏天里刚被分出来的小群,这些都是刚成年的年轻狼,它们没有经验,但有的是冲劲。 两件披风烧完之后,没有僵持太久,它们就开始收紧包围圈。 崔瑾昀苦笑一声:“没想到,不用跳崖也能见到你,希望到时,你不要嫌弃我尸骨不全……唉,傻子,火折子给你,它们数量不多,不会分两拨,趁它们扑我的时候,你赶紧跑,找东西点火,他们看到火光,会过来救你。” 李雪晴看见他塞过来的火折子,手里还拿着他们唯一的利器铁扇骨,心里有点感动,他把活下去的希望给了自己。 她不知道的是,他的毒药是准备给自己吃的,这总比被狼活活咬死舒服一点。 “准备跑……来了!” 崔瑾昀大叫着,他迎着那只试探着冲过来的狼跑过去,果然,他的叫声和动作,吸引到了所有的狼,几只狼同时向他靠近。 李雪晴完全有机会逃走,可她却向着他跑去。 崔瑾昀一包毒药粉已经掷了出去,那只冲在前面的狼猝不及防,已经打开的药粉包正中它额头,药粉四下散开,眼睛鼻子立刻被药粉包围了,它惨叫一声停了下来。 虽没有立刻死,但失明的它失去了方向。 另外三只狼被这突然变故吓住了,两只停了下来,只有一只血气方刚的依旧冲向崔瑾昀。 崔瑾昀见刚才的方法奏效,真是喜出望外,也顾不得给自己留点毒药,打开第二的毒药包,向那只冲过来的狼狠狠掷去。 药包散开,那狼却和瞎狼同时倒下,错愕中,他听到李长风在叫:“崔公子!往这边跑!” 视线不好,他们无法看见那些埋伏着不动的狼。 崔瑾昀大喜,一把拉起身边的李雪晴就跑,向着火把,向着循着烧披风的火光,找到他们的人。 “真是万幸,我们看见了你们丢在路边的带血帕子,才确定你们走的是这条路,沿着路下来,就看见你们点的火。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你们。” 李长风高兴的说:“忙了一晚上,总算没白忙,郑三救回来了,你也没事了。” “三郎救……救回来了?” 这才是大惊喜,崔瑾昀抓住李长风的手臂,急切问到。 李长风笑着指指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的脸。” “你的脸?那么丑,有什么好看的?” “害!你管我好不好看,我是叫你看看,我脸上灿烂的、发自肺腑的笑容!若是郑三死了,我能笑得出来吗?” 李长风忍不住“哈哈”的笑出了声,大步往回走去。 那倒是真的,崔瑾昀听出来了,他笑这两声,确实是朋友才有的开心和真诚。 “你们也是真能走,再往前就到中台了,中台有狼,刚才带路的小师傅才说完,就让你们给遇见了。” “害!你们晚来两步,狼都给我杀光了!” 崔瑾昀得知师兄在给郑颢治伤,心头悲伤已经云消雾散,连看李长风也不觉得丑了。 李雪晴跟在他后面,听着他吹牛,也觉得心花怒放。 “真的?你刚才说,有五六七八只狼,那你有几包毒药?”李长风不信:你又不是到南台下毒的,随身带那么多毒药想干啥? “你管我几包,你就说,那两只是不是中毒了?” 李雪晴笑眯眯的跟在崔公子后面,听他没话找话讲。这也不是他的常态,他只是大悲大喜之后,突然变得很想表达,只因他满心喜悦,多到溢出来。 她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 “崔公子真的很勇敢,狼扑过来的时候,我都吓傻了,他却迎了上去。”李雪晴软软的声音加入进去,说的内容让崔瑾昀很受用。 “那是!” “他还对我特别好,把唯一的武器都给了我。” 李长风回头笑到:“你误会了,他那是叫你保护他!” “不不不,他是在掩护我逃。” “哦?他对女人这么好?我不相信。李司苑,我跟你说,他这个人啊……” “李二!你敢造谣,看我敢不敢在你酒里下巴豆!” “你看你看,狐狸尾巴藏不住了?他连对朋友都这样,可想而知……” 李雪晴“咯咯”的笑着,像一朵开在清晨,娇艳的花。 公主还在,郑翰林还在,没有让她留下终身遗憾。崔公子正生动的在她身边,她多年前的小心愿,又开始在心里萌芽。 不,那个小心愿,已在一夜之间,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的眼里只有他。 第088章 活着 白云寺的禅房里,郑颢已经睡了一觉,刚刚在疼痛中醒来。 这里药材不齐,阿哲已经带着方子,快马回京城了。轩辕集喜忧参半,脏腑没有不可逆伤害,是一喜,断裂的骨头在腰背,不似四肢那样容易全包围敷药,是一忧。 “‘归龙断续膏’,是师祖的金方,后来,我师傅在给师弟治伤的时候,又有了一个叫‘麝香碎骨补’的方子,做为断续膏的补充。药材不难得,难的是治疗期间,郑三郎要受苦了。” 轩辕集说能治,李温和萱儿都松了口气。 说话间,崔瑾昀大步冲了进来,他礼也不行,直奔郑颢床头,单膝跪下,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 “说好做一辈子兄弟,我不想我的一辈子那么短。当初师傅如何让我站起来,我便如何让你站起来。” 郑颢微笑道:“我以为你会骂我,看在你找我一夜的份上,已经打算好不还嘴。就因为是兄弟,你曾受过的苦,我现在体会起来,才不寂寞。” “不动手的话,你什么时候吵得过我?加个李二也不行。” 崔瑾昀眼里泛着泪花:他还能清晰的说话,那就不是最难治的情况。只要他活着,我什么都不怕。 郑颢最危险的头三天,他的床边没离开过人,除了轩辕集师兄弟,三位大和尚也轮流守着他。这几位和尚,懂得当地的草药都长在哪里,这为郑颢药浴备药有很大的帮助。 萱儿反倒是多余的。 因为他要疗伤,头几天基本都不能穿衣服,她进去也不方便。煎药有专门的小沙弥,她只能按照轩辕集的膳方,去给他做些吃的。 药膳端到院子里,阿墨会接了送进去,萱儿只能坐在院子里,就想听听他的声音。 第一天正骨,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了,让她总是觉得,里面的人都在虐待他。 “拉直,拉直准备!” “要不要给郑居士嘴里咬块布?” “不用!我就是需要他叫出来,气从丹田出,由下至上,对断骨回位有好处。” “三郎,张嘴叫,咬牙会嚼到舌头,你就没机会跟我吵架了。” 郑颢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没有今日的“正”,后面的“养”就没有意义。他只能是个活着的瘫子,或是行动不便的废人。 “辛苦各位了,郑颢已经准备好,道长、大师,可以开始了。” 想想他又说:“阿墨,你帮不上忙,出去劝公主回去,免得她听了难过。” 萱儿当然不听劝,她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听着郑颢撕心裂肺的大叫。 “啊…………” 她的泪滑落下来:昨晚他最后推我那一下,是让他摔得更狠的原因?他为我抵挡了一切,我才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因为断裂的骨头不止一根,这样的痛苦循环往复,让萱儿不能自持,腿一软,呜咽着坐到台阶上。 木蓝用胳膊肘捅捅白英,白英忙捧着个竹篮过去: “公主,您别哭了,您看,十五刚睡醒,正在找娘呢。” 萱儿从篮子里把小奶豹抱出来,放在自己腿上,它正打了个哈欠,咂着嘴。 “十五,你阿爷正在里面受苦,阿娘却帮不上一点忙,你说阿娘是不是很笨?以后阿娘会好好照顾你,等你长大,阿娘再送你回来。” 她用十五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细语。 “十五”是今早回到禅房后,郑颢给它取的名。八月十五结的缘,也希望它将来能够圆满。 “它娘被我杀了,以后,我就是她阿娘。” 郑颢当时逗她:“它娘因我而被杀,那我岂不是要做它阿爷?” “好啊!” 萱儿刚说完,才发现有些不妥,一个是阿娘,一个是阿爷,那他们俩不是…… 郑颢眼里满是笑意,看着萱儿抱着十五,垂下眼帘,红着脸跑出去。 “参见公主殿下。” 萱儿回过神来,见轩辕集站在自己面前,赶紧站起来问: “郑三郎他怎么样?” “第一阶段算是有个好开头,贫道摸了,几根断骨已经回位,接下来就是内服、外敷,加上泡药汤,解决瘀血问题。” 轩辕集笑着说:“他让我告诉您:他很好,让您帮他照顾好十五。现在您也不方便进去,还是请回。” “哦。那我回去了,一会再送药膳过来。” 李温从里面出来,他陪着妹妹往外走,想了想,还是和妹妹说: “妹妹,我知道你感激师傅救了你,你也不需过于自责。以阿兄这些年对师傅的了解,他舍身救你,是出自他内心之善,而非图你的报答。他的恩情,阿兄会替你还,你快快乐乐的,我们就都值得了。” 萱儿知道,这是阿兄怕她心里有负担,展颜一笑:“萱儿晓得,我只是......不想欠他的情。有阿兄护着,萱儿现在就很快乐。” 李温离开南五台的那日,郑颢已经可以起来坐一会了。 萱儿这才第一次进屋看他。 两人都想张嘴,却一下子都说不出话,只是萱儿进屋后,他俩眼光都没有离开过对方。 “你好吗?” “很好,你呢?” “我很好,十五也很好。” “你该跟着郓王回去。” “我……” “我不想你看见我的狼狈。” “我……不觉得你狼狈,而是觉得你很英勇。” “是个男人都会这么做,换成是杨将军、郓王殿下,他们都一样,只不过这次刚好是我。” “三郎……” “你回去,我要躺会。” 明明他眼里的依恋那么明显,为何他要说这样的话?萱儿看着阿哲、阿研扶着他躺下,闷闷不乐的离开了禅房。 “主人,这都三天了,你们才刚见面,怎么您就往外赶人?”阿研给郑颢掖着被子说到:“您做梦都在叫公主的闺名,别想骗我们。” 郑颢笑到:“我那是老梦见掉下山崖的情景,那时候只有她,不叫她叫谁?这话你们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许往外说。” 正说着,崔瑾昀进来了,他笑着说:“怎么躺着?我师兄不是说了吗?每天都要起来活动活动。” “一会泡药汤我再起来,我这不才刚躺下来。你替我送三位和尚回去了?” “他们有手有脚,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为啥要我送?对了,我在门口遇见公主,她怎么一脸难过的样子?你把她骂走了?” 崔瑾昀有些幸灾乐祸。 s:///book/11/11909/794444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89章 过来 崔瑾昀的话,让郑颢眼神有些黯淡: “她只是不想欠我的情而已。如今因为我救了她,心里充满感激。可感激不是......我不想她陷入自己的假想,将来又后悔。” “女人就是善变,高兴的时候,小嘴叭叭的说得可好听,不高兴的时候,好像满地都是她的尾巴,走哪都能踩到。咦......真是可怕!” 阿哲笑道:“崔公子,您这番高见我还第一次听到,那我们也不劝我家郎君了,我们以后还想在府里好好走路呢。” “是不是我躺下了,你的高见就开始多了?郓王已经回京城,还不快让书院准备,我们都不在,别让人钻了空子。” “这您放心,已经派人回去了,还有,阿宽不是一直盯着那堆木料吗?楠掌院那里也说了,李将军也在,还能出什么乱子?”阿哲不以为意。 阿宽是郑府里过来的,虽不像他们几个,跟在郑颢身边许多年,早就超越了主仆情谊,但他是郑府的家生子,同样值得信赖。 “一会我要进山采药,傍晚才回来。你们几个猴崽子,伺候好你家郎君泡药汤,不够半个时辰不许出来。” “崔公子,我们郎君给您的弩带着,万一有狼,就不用浪费毒药包了!” 崔瑾昀都出了房门,还听见阿砚他们在屋里笑。 “崔公子!” 崔瑾昀转头一看,叫他的是李雪晴,她肩上也背着个采药的竹筐,抿嘴笑道:“公子,我只跟在您后面,保证不说话。” 女人已经在世上泛滥成灾了吗?崔瑾昀不说话,只管自己往前走。李雪晴脸上的消息僵住了,她还以为经过那晚,他们的关系改善了。 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呆在那里。 “还不过来?要我下帖子请吗?”崔公子走了几步,没见她跟过来,头也不回的大声说到。 “过!过过!” 李雪晴屁颠屁颠的跑上去:“公子,干脆您把我收到药圃?我最不爱和宫里的人打交道,我帮您中药,跟您学药,好不好?” “我的药圃这么容易进吗?若是贴张告示出去,那还不得十万八万人抢着来报名?”崔瑾昀心里骂咧咧: 你说把你收了,我还以为收房里,结果你就想进我的药圃? “那,十万八万也总得排队啊,我跟您关系好,您还不能照顾点?”李雪晴讨好道:平时看着你冷冰冰,说起话来却是个小骄傲,我喜欢! “照顾你?你今天若是找得到二十种......不十种草药,我就答应收了你。” 南五台的草药:您这是有多怕她认不出我们啊? “真的吗?崔药师,那我就开始啦!” 采草药的两位,很快就消失在进山的小路上。 白云寺里,郑颢被他们架着进了,装满墨绿汤药的浴桶,他身材高大,自己又使不上劲,阿哲他们费了好大劲,才让他在浴桶里坐好。 浴桶在里屋,郑颢从小都不习惯别人伺候着洗澡,现在是伤了,才不得不屈服。好在汤药很浓,墨绿到近似发黑,他才没有那么不自在。 阿哲他们就在外屋坐着等郎君叫唤。 忽然,阿砚瞪大了眼睛,立刻要过去关门,阿哲一看,拉着他,冲着里面说: “郎君,我......过去拿些草药!” “去。” 阿哲拉着阿砚出了禅房,在院子里和端着粥罐的李萱儿擦身而过。 “你们去哪?屋里有谁照顾他?” “我们去拿药,一会就回来......” 出了院子,阿砚将他的手甩掉,抱怨道:“搞什么!郎君还在桶里泡着呢,怎么能让公主进去!” “哎呀,你忘了?难道你想郎君一辈子单身?再想想......满地尾巴......想到了没有?我是不是很机智?”阿哲得意的说。 “满地尾巴?哦......对对对!可是郎君他......” 阿砚还没说完,就被阿哲拖走了。 不明就里的萱儿进了屋,里屋浓浓的药味和热腾腾的水汽飘了出来,萱儿脸一红:这两个猴崽子,一肚子坏水! 她把粥放在桌上,刚要关门出去,只听郑颢在里面说: “过来!” 过去?不行不行,他在泡药汤,我怎么能过去?李萱儿一咬嘴唇,就要出去叫人,郑颢又在里面叫: “快过来,把我扶正,我坐不住了。” 李萱儿吓了一跳,壮起胆子投过水汽往里一看,郑颢背朝着门,他的一边肩膀已经斜下去了。 她这才知道,他就算“坐起来”,也只是靠有东西顶住腰背,顶不好,他就要滑下去。自己刚才还怪他无情,却不知他的痛苦。 想到这里,她不管什么性别身份,周到他身后,扶着他的肩,将他扶正做好。 就算什么也没看见,但自己的手,也摸到了他的肩,萱儿脸上一片燥热,急忙转身要走。 郑颢却恶狠狠的说:“怎么是您?男女授受不亲,您不知道吗?外面的人都死光了?把他们叫进来!他们是不是都活腻了!” 萱儿大囧,一言不发,急急匆匆出了门。 郑颢宁愿自己倒在水淹死,也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在水雾的氤氲中,他哀伤绝望。 当李温告诉他,萱儿是不想欠他的人情,他就已经很想大哭一场: 也许,他短暂的生命,已经来不及换她的真心。 “叫阿墨来照顾我,你们去面壁!”郑颢冷着脸说。 阿砚可怜兮兮的说:“我们知道错了。阿墨没力气,您就让我们把您照顾上床,再罚我们去面壁......” 郑颢叹了口气说:“以后别这样了,你们这不是在帮我,是在害我。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却是个废人,难道我会因为,她给我一点点怜悯,而欢欣鼓舞吗?” “不!您不是废人!轩辕道长说您能治好!”阿哲涨红了脸,倔强的说。 郑颢幽幽说到:“那你有没有听他说过,背脊会无法支撑自己?我这两天,感觉比刚摔下来那天,更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 “这......郎君,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跟崔公子说?”阿砚也急了。 郑颢苦笑到:“我不想闹得鸡飞狗跳......不想让她知道。她什么也不欠我的。等她走了,再说。” 慢慢朝她禅房走去的萱儿,想不出是为什么,他会突然讨厌自己,刚才确实太唐突了,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自己不好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可刚才...... 哎,她愁容满面。 s:///book/11/11909/794444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090章 梳头 过了中秋,南五台夜凉如水。 圣上派人来探望郑颢,顺便要将万寿公主接回去:纵然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公主以千金之躯,守候数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萱儿舍不得走。 轩辕集出去好几天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似乎是去找什么药。萱儿想知道结果,寻到了没有?能不能治好? 没有人跟她说,郑颢坐不住是怎么回事。摔下山那晚,他还抬起胳膊挡住云豹娘,可现在,她连他做抬手这个动作,都不曾见过。 来的人是禁军中尉王忠实。 圣上还说,羽林卫杨将军离开京城太久,也没这个规矩。 那么只能走。 临走之前,萱儿估摸着郑颢已经泡完了药汤,她想过去和他告别。告别,他总不会拒绝? 进屋的时候,她意外看见郑颢一身白袍坐在桌前,看上去精神很好,他不但泡了药汤,他们还替他洗了头,阿墨正在替他擦头发。 白衣胜雪,长发如墨,和他平日绾起发髻,幞头袍衫时的精明干练,完全不同。 看见公主进来,大家都停下来向她行礼。 昨天王忠实一来,就已经说了要接公主回去,所以,他知道今早她会来。 “是公主来了?”他温柔道。 “嗯,是我。” 她想接过阿墨手上的梳子,阿墨死死抓着,挣扎了一下,他还是放开了手: 郎君他太难了,为这要罚我面壁,我也心甘情愿! 看木香、木蓝她们都没进来,知道公主有话对郎君说,阿哲几个默默退了出去。 萱儿用梳子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梳着他的长发,他一言不发,却没有拒绝。 “我就要回京城了。除了崔公子,其他的人都得回去。” “嗯。这里条件不好,你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本来就瘦……回去好,大家都有各自的事。”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注意,那是你泡药汤的时辰。你不要生我气……我……” “哪天?我都不记得了,公主也请忘了。”郑颢打断她道。 萱儿知他不愿提,只好又说道: “三郎……你要好起来……兄长需要你……” 她不敢说自己,怕他会生气。可眼泪不争气,“啪嗒”两下,滴在郑颢的头顶上。 郑颢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他忍了很久,直到气息平静,才敢开口: “会好的。我相信轩辕道长的医术,你看,现在我都可以坐起来了,离能走路,应该不远了。 回京以后,让杨怀信替你兄长盯着他义父。昨日我套了一下王忠实的话,听得出,他对杨玄价一头独大非常不满。若是杨怀信不肯大义灭亲,也要让他义父离开疏密院,到下面去做监军。” 萱儿替他梳好了头,他经常要躺着,所以并不需要束起来。萱儿的手很巧,替他挑起几缕前额的头发,结了一根细细的辫子,这样,在喝药的时候,前面的头发不容易垂下来挡住他。 手边没有头绳,她想想,从自己的小辫上扯了一根下来,给他将小辫扎起来。郑颢看不到后面,也不知她在干什么。 萱儿笑道:“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在宫里也会留意。我父亲……他做的事再不对,他都是我父亲。等你的伤好了,我还要请轩辕道长替我父亲制丹药,让他去劝劝我父亲,不要迷恋修仙。” “好,我也会和崔公子说,尽快让轩辕道长回京。”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崔瑾昀便从外面进来:“公主殿下,王将军已经在外面等您了,这会出发,还能赶上回京吃晚膳。” 他刚刚和李雪晴告别,让她把一些用不上的药带回去。这几天,有雪晴帮他整理,之前采的一些药也都做了简单处理,等到回京之后,她会继续把它们制成成药。 萱儿将梳子放在桌上,他今天坐了很久,也坐得很正,似乎真的好了很多。 郑颢慢慢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万语千言,却无从说起。萱儿的手垂下,就在郑颢的手边,他却没有拉起她手的意思。 萱儿微微有些失望。比她更失望的,是郑颢自己,他的手就在那里,却连一寸的距离也无法移动。 “我和十五,在长安等你。” “好。” 李萱儿深吸一口气,走出禅房,向院门走去。 郑颢的身体已经歪下来,重重的压在崔瑾昀身上,崔公子大惊,正要发问,郑颢忍着痛苦,低声道: “帮我坐正,她马上就要回头了。” 崔瑾昀这才醒悟,郑颢现在正承受着什么。他咬着牙,将郑颢扶正,重新靠在椅子上。一转脸,正好看见公主走到院门前,回头看了屋里的郑颢几眼,才提着裙子,抬腿迈出了院子。 郑颢这次根本无法再坚持更久,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来,他再次倒在崔公子的身上。 “三郎!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几天了?这个样子到底几天了?” 崔瑾昀几乎要疯了。 他们赶紧把郑颢抬到床上,郑颢缓了口气,安慰他道: “你别急,不过就是两三天,不会超过四天。天天躺床上,我的日子也过浑了。我想过了,是不是刚摔到松树上那根松枝,它插进身体的那个位置有什么蹊跷,失去知觉,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你为了不让她担心,连我都瞒着……”崔瑾昀有些伤心,扭头不想去看他。 “啊……好痛……” “哪里?哪里痛?”崔公子转过头,紧张的问。 “你若不理我,就浑身都疼。”郑颢笑着说:“把我翻过来,你先替我检查那个伤口,好去了我的疑问。” 这是大事,崔瑾昀也不跟他计较,立刻开始检查。那个伤口已经愈合,但摸上去里面像结了个硬东西。 “外表看上去没有异常,里面似乎有东西,是有残留?还是药物反应?……我得回去翻翻。你今天的药全部都停掉,再感觉看身体有没有变化,及时告诉我。” 崔瑾昀很认真,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匆匆回他的住处去了。 “阿墨,你过来帮我。” 阿墨赶紧走到郑颢旁边,只听他说: “你帮我,把公主给我结的小辫拿过来,让我瞧瞧。” 阿墨在头顶上找到了那根小辫,把它抽出来,拿到郑颢眼前让他看。 小辫编得很整齐,末梢系着根女子才用的妃色头绳,刚好是她今天上身穿的,那件半臂小衣的颜色,粉嫩温柔。 郑颢心中大恸,不敢再看,闭上了眼睛,可他胸膛剧烈起伏,睫毛不停抖动,嘴唇也颤抖得变了形。阿墨先哭道: “郎君!您想哭就哭,您总是顾这个顾那个,谁又来顾您?这里没别人,求您不要再忍了!” 瞬间,泪崩如决堤。 第091章 失落 崔瑾昀一整天,连饭也没好好吃,翻着他带来的医书,里面却没有这样的医案。 师祖和师傅的方子肯定没问题,自己也是被师傅这样治好的,不同的是,他伤的是腿,郑颢伤的是背。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打开那个伤口,取出硬物。但就算是背上有异物,也不应该会导致他全身无力啊? 崔瑾昀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师兄出去找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并没有说是找什么药。难道,是与这个症状有关? 他合上最后一本医书,闭着眼睛,脑子里把症状和药成份又理了一遍。这时他的仆人阿巴走过来,比比划划递给他一封信。 阿巴是崔瑾昀的母亲从福音堂里,捡回来的哑巴,在崔府经常被其他仆人欺负,崔瑾昀就把他带在身边,他只需要一个不打搅他的仆人,阿巴正合适。 “师兄的信?” “阿巴阿巴。” 崔瑾昀抽出信一看,轩辕集说,药材已经找到,不过要价不菲,需要十两金子,他还和一个专门私宰牛的屠夫长期订货,也需要五两金子。 师兄要买五两金子的牛肉?崔瑾昀不解,不过找到药就好,信上有地址,他带着信和医箱,去找郑颢。 听说轩辕道长找到了值十两金子的药材,阿哲笑道: “阿弥陀佛,这药定能治好郎君的病了!我去送钱,顺便把牛赶回来。” 郑颢有了新的希望,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三郎,我要替你打开伤口,看看里面的硬物到底是什么,能不能取出来。” 郑颢现在这般光景,他还有什么怕的?切开伤口很快,那东西很快出现在眼前: 摸到一小块,那只是它的截面,它贴着脊椎向下插入,还有多长,也不知道,那是一小段碎木头,应该是掉在松树上时,就断在身体里面的。 截面不大,伤口愈合,断木便留在身体里。 “三郎,不能给你用麻药,里面看不见,我得知道,把这根大木刺拔出来的时候,方向或是位置对不对,下面是经络,万一在拔刺的过程中,伤到经络......” 郑颢趴在床上,说话有些费力:“没什么比现在更糟,对不对?” 崔瑾昀的手很稳,那根木刺,缓缓的离开了郑颢的身体,足有近一指长。就是它压迫在经络上,导致这一片失去知觉。 这也许对郑颢失去行动能力有影响,但应该还不是全部。 “若是晚一点拿出来,春天就能发芽了。”阿砚把那个木刺拿到郑颢眼前,让他自己看看,分散一些他的注意力。 崔瑾昀有一套铜制工具,用于伤口切割缝合,他给伤口缝了两针,撒上消炎止血药,给他包上。 “麻木无知觉,应该就是这个原因,还好没有碰到血脉经络,算你小子运气好。” 崔瑾昀心里有些怪自己,对伤口检查太不仔细,若不是郑颢自己感觉出来,这节埋在肉里的断木,还不知要折磨他多久。 屋外的榆树叶子已经开始发黄,屋里的欢快飞到窗外,郑颢似乎看见飘落了几片榆树叶,就像萱儿那天抓着风筝从树上掉下来,自己接住她时,身边飘落的槐花。 此时的她,应该已经进长安城了? “公主殿下,前面就是长安城了。”杨怀信见公主掀开窗帘,便主动告诉她。 “哦,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吗?” 杨怀信多看了她两眼:她的声音,听上去也不是那么想回家。 进了宫,萱儿意外的看到,父亲、母亲和几位嫔妾,都在后宫的光顺门等她。 “萱儿!”母亲迎了上来,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几遍:“听说你掉下山,阿娘的魂都飞了。看到你完完整整回来......” 晁美人的眼睛都模糊了,冷不防听见一声:“咪~” 她连忙往萱儿怀里看:“呀,哪来一只猫?” “父亲、母亲,你们做祖君、祖母啦。”萱儿“咯咯”的笑起来,笑出了泪花。 十五联系着她和郑颢,把它抱在怀里,依稀还有他怀里的温度。 好好的迎接会,变成了祖君祖母的拜见会,大家都来看十五,小十五奶凶奶凶的,冲着大家龇牙。 圣上看着可爱,还伸手摸了它一下,小十五直往萱儿怀里钻,剩了条大尾巴留在外面,还生气的“咪呜”叫。 趁着圣上哈哈大笑,晁美人忙说:“温儿在佛堂里罚跪抄经,也罚三天了,现在萱儿平安无事回来,那他......” “阿兄为啥要被罚?摔跤的又不是他,还是他在山下找到我的。” “不是他,也是他带去的人,父亲已经下令把那个女人打了一顿,赶出藩篱坊了。”圣上说着还有些生气: “我已经帮他张罗,礼聘、采选同时进行,王府里没个正经女人,他就什么人都放进去。” 看了萱儿一眼,圣上又垮着脸道: “你也不省心!自己拒的婚,现在又和郑翰林混在一起,你让父亲在群臣面前,脸往那放?他虽救了你,你别心血来潮跟我说要报恩,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父亲!”萱儿有些急,怎么这话就说死了? 见圣上没有松口放李温出来,晁美人有些失望,这边女儿也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要和圣上辩白,她连忙打圆场: “妾听闻郑翰林为了救萱儿,自己摔得不轻,人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萱儿又不喜欢他,更不会去嫁一个残疾,圣上多虑了。” “是多虑就好。以后老实在宫里待着,父亲会给你另挑驸马,这次,可由不得你胡闹。杨玄价,回紫宸殿。” 圣上走了,那几个姬妾也散了,萱儿愣愣的站在那里。 晁美人正要拉她,她转过脸来对着母亲,两个眼珠子一动不动,面有戚色的说:“他会好的,母亲。我从未不喜欢他,以前嫁得,以后为何嫁不得?” 看着女儿的背影,晁美人也犯愁了: 孩子长大了,谁的心思我都猜不着,拒婚之后又说喜欢,不想成亲又把女人往府里带。你们兄妹俩,要娘怎么办? 进了承欢殿,院门一关,十五一放下地,它就惊慌乱跑。 “你们别追,追它更害怕,去帮它准备吃的,它的窝放内殿。” 木香劝到:“窝还是放外面?野生大猫,多少都有些危险。” 就这么一句话,萱儿毫无征兆的伏在桌上哭起来: “我偏要它和我住!人要管,连只猫也要管,我连喜欢只猫也不能够吗?” 木蓝、木香面面相觑:公主......这是怎么了? “咪~” 十五爬在树上:怪我? 前世番外:政治婚姻的淡淡哀伤 李萱儿在藩篱里的郓王府,并没找到兄长,她转身就往崇光书院走。就在她要走出藩篱的时候,一辆马车慢慢跑了进来。 “吁----” 马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十七皇叔李惴从窗口探出个头来: “万寿,别急着走啊,到棣王府坐坐,皇叔得了几首好诗,让你品鉴品鉴!” 棣王比圣上小八岁,宪宗暴毙时,他尚不足三岁。他的王,还是宣宗登基后才封的。如今三十八岁,却无子嗣。 李萱儿记得,父皇临死前所有的皇族都被拒之宫外,唯独棣王入了一次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也无从知晓,长兄上台后不久,棣王便暴毙了。 她不失礼貌的笑笑:“多谢皇叔盛邀,只是萱儿还有急事,改天再过去拜访。” 棣王有些尴尬,只好笑道:“去吧去吧,改天一定过来坐坐。” 他坐回去的时候,李萱儿似乎看见马车里还有一个女人,模模糊糊只看见她的小半张脸,那个尖下巴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人。 找兄长要紧,再说马车已经过去,也看不着。 “郓王殿下,万寿公主到了。”阿南话音未落,萱儿已经跨进了正堂。 没想到正堂里香气缭绕,一位十三、四岁的素衣少年,正跪坐在中间的矮桌前,向面前的香炉里添香。李温、郑颢还有几个男人,则坐在两旁。 “岭南道的莞香木?阿兄,你得了沉水香,也不见送我一点品品。” 除了李温以外的几个男人都起身见礼,李萱儿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崔瑾昀。 “妹妹,你的鼻子可真灵,这还真是岭南道的沉水香,同是沉香,刚才我的黄熟香就比不上它。这才应该是今天斗香的头名,温十六拔了头筹。 李十六你的檀香包了尾,就罚你去把大家带来的香都包起来,给我妹妹带回去。” 李商隐、温庭筠皆排行十六,他俩在一起,大家都开玩笑叫他们“二十六”。 李商隐哑然失笑:“老温第一次来,斗了半天,奖励没捞着,香还被掳走了。” “这有什么,公主一进门就道出它的来历,说明也是香道中人,也不辱没了它。某听杨收说,公主锦心绣口、出言成诗,中秋诗会公主可不能不去。” 这“二十六”年龄相当,温十六这次来京城,发现李十六的郁症好了许多,才知他现在和郓王走得近,心里有了盼头,病也慢慢好起来。 今日相交,郓王果然和一般皇族不同。 郑颢笑道:“中秋诗会,东主已经邀了公主,公主自然要去。” “好!既如此,某也邀一小友同去,她年龄与公主相当,才情同样不容小觑。”温庭筠高兴的说。 “温十六,你说的是不是你的忘年交,鱼幼微?” “你俩的和诗,真是珠联璧合!” …… 李萱儿趁他们谈兴正浓,想悄悄坐到崔瑾昀身边,可只有郑颢身边有个空位,她向郑颢走去。 郑颢见萱儿向自己走来,心中一阵小激动,没想萱儿对他说:“郑翰林,你能不能让个位置,我想和崔翰林讲两句话。” 郑颢赶紧挪了个位置,让她坐在他俩中间。 “公主有何见教?我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香,能送给公主。” 李萱儿正色道:“崔药师,宫里刚死了人,我觉得死因蹊跷,连江医正也没找到原因,这才出来向你讨教。” “死了人我就得管?您上次求助的药钱......”崔瑾昀还没说完,郑颢在旁边清了清嗓子。 “药钱、诊金我都带来了,我婢女拿着,一会都给你清账。”李萱儿出来之前,就想到这一茬,她早有准备。 崔瑾昀不动声色的向郑颢挑了挑眉,看到李温也走了过来,便认真问到:“您说吧,什么症状。” 李萱儿低声将她知道的事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因为不在现场,听来的,就只有这些。” “听症状,是中毒。” “什么毒?可她并没有吃下什么东西……” 崔公子看了一眼公主,又看向郑颢问:“你曾问过我,千机引能不能解。这就是中了千机引的症状。千机引下在酒中,顷刻痛苦毙命。可大多数人不知道,它还能通过皮肤吸收。” “你是说,毒在浴桶里?小青的手臂曾泡到水里,因此中毒?” 郑颢顿时愣住了,他前世就是被一杯下了千机引的酒毒死,死前在痛苦中挣扎,耳畔听到卢敏说: “下毒,是卢氏、王氏和郑氏做的决定,只要宦官们给的好处够多,只要他们拥立的皇帝是李姓皇族,不管是谁,贵族们便愿意面北事之。你要救圣上,不就打破了大家的计划?到了手的好处,难道还要还回去? 下令你如此痛苦的毒,是我的决定。当初你悔婚,害我匆匆嫁给王蔚,他待我虽好,可我是填房,他的母亲,他的嫡子,统统都可以凌驾于我之上,欺负我!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锋芒毕露,不和士族站在一起,偏要去帮圣上培养寒门。我长兄让我来缠着你,挑拨你和公主的感情,不让你全心帮圣上,让你怨圣上、恨公主……” 他在地上痛得痉挛蜷成一团,已经无法呼吸,意识却还能听到最后一句: “我过得不好,为什么要让你们过得幸福……” 郑颢的思绪,被公主的声音拉了回来:“可小青碰了水以后,两个时辰才毙命……” “那是因为她对马钱子有本能抗拒,表现出来,就是风疹。所以我猜,她手放在水里的时间不长,发生了风疹,手就拿出来了。可惜衣袖是湿的,还是会让皮肤持续吸收毒药,但时间就延长了许多。” 崔公子意味深长的说:“若全身泡在水里,一盏茶功夫,就能让他再起不来。” 李温蹙眉道:“这么说,下毒之人,想毒死的是泡澡的马元贽。毒在水里,也只有他别省的宦官,才方便动手。” “不。”李萱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毒原先不在水里,而是在冰里。今天宫里发冰,司农寺的李雪晴,亲手将一桶碎冰递给别省的宦官,还说,今日便用,不碍事。” “司农寺……李雪晴?这是不是李德裕孙女的姓名?” 李温惊异的小声叫到。 第092章 起手天元 杨兆兴本没打算让禁军搜庄,可当他拔出长刀时,看见进庄的小路上马蹄扬起了大片沙尘,来人隐约都是禁军的打扮。 那副将辨认了一番,得意的扭过头来:“怎么样?看傻了吧!我们马大将军亲自来了,有本事你拿个马大将军的祖宗出来,我就服你。” 杨兆兴是有脾气,可他也不是傻子,回头扫了一眼站在庄门外看的几个庄汉,那几人迅速转身回庄去了。 “不知马大将军驾到,有失远迎。”杨兆兴毕恭毕敬行礼道。 马元鸷下了马,瞟了一眼杨兆兴,并未说话,走到马车后,用剑鞘把车帘一挑,里面坐着两个婆姨,脚边还放着两个空篮子。 “是这辆车吗?” 听他问话,队伍里两个校尉,提溜着一个庄户模样的汉子上前,那汉子上下看看,摇头道: “不,不是这辆。皇庄的马车容易认,它的车棚特别长……” 这汉子的话,和城门金吾军口径一致,他们都说出城的是普通乌棚马车。 “你是庄头?”马元贽背着手,看着杨兆兴冷冷问到。 “正是在下。” “京城失窃,有人看到失窃当晚,两辆可疑马车进了东庄,我们要搜庄。”马元贽说完,看都不看庄头一眼,抬腿往里走。 这几拨人加到一块,也有五、六十人,哗啦啦的冲进去,分成三路开始搜查,一时间,庄子里鸡飞狗跳。 “马大将军,马大将军......既然是找马车,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吧?这要是让圣上知道,还以为是我们不配合禁军查案......不知大将军可有搜庄手谕?在下看了,也好登记入册不是?” 杨兆兴陪着笑跟在马元贽后面,马大将军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 “威胁到京城安全,本将军有权先斩后奏,何况是搜查?” 他们身后忽然进来一队人马,马元贽迎着光眯缝起眼睛,当看到李温下马的时候,脸上的褶子开始丰富起来: “区区小事,竟然把郓王殿下也惊动了,罪过罪过!” “既知罪过,还不让他们停下来!” 马元贽作揖道:“臣见过郓王殿下、公主殿下。京城七夕失窃,臣也是例行公事而已,两位殿下莫慌,若是与东庄无关,臣自然离开。” “京城七夕失窃案?昨日微臣亲自做的殿前记录,我记得,圣上说,李府家主变更登记缺失,府内仆婢又尽数散去,就当是无主府邸,收回皇家,就此结案。” 郑颢早把杨兆兴给公主打的眼色看在眼里,知道庄子里必有准备,不紧不慢的调侃道: “是大将军觉得圣上的裁决不够英明?还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与大将军有什么关系,才让您如此上心?” “你!可别叫我查出什么。哼!”马元贽既然来了,当然不会因为郑翰林的几句话退回去。 “大将军,庄里的马车全都检查过了,车身都有官造标志,全都是皇庄的马车。”两个副将来报。 “大将军,庄里的地窖检查过了,没有发现赃物。”杨怀信同两个校尉来报。 “时隔两夜一日,说不定,他们早做转移......”顾二在旁边说到。 “大将军!找到了。” 两位校尉抬着一个红木箱子过来,看上去还不轻。马元贽虽看出这并不是他地下室里的红木箱,但他也不拒绝能找些什么违禁之物。 “打开!” 箱子上了锁,郑颢瞟了一眼杨兆兴,却发现他双拳紧握,太阳穴旁的青筋也爆了出来。他皱了皱眉,难道这个箱子里的东西见不得光? 公主也发现了杨兆兴的表情,她不假思索的制止道:“且慢!这个箱子是我放在庄上托他们保管的,谁敢动。” 李温见妹妹去认了这个箱子,他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妹妹他是一定要维护的。他上前说到: “不错,今日我们过来,就是要带走这个箱子。马将军,相信你不会连公主的东西也要搜查吧?” 马元贽两条眉毛连在了一起,搞不清楚他是想哭还是想笑。他围着箱子和李温兄妹走了一圈,冷笑道: “公主的东西,本将军可以不动,不过,要劳烦您自己动一动,打开来看看,也好去了嫌疑。” 郑颢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箱子上,退到杨兆兴前面,给他一个眼色,将负在身后的手掌向着他平摊开。 杨兆兴这时候也没犹豫,在他手心上写了“铠甲”二字。 铠甲? 郑颢看着箱子的大小,也就是比一副铠甲的体积高一些,收一副普通铠甲,杨兆兴绝没有那么紧张。他突然想起前世的一件事: 他被毒死那一年,宣宗病危久不上朝,又迟迟未立太子,数个边镇兵变,其中一个就是位杨氏将军,称自己是前朝皇族传人,身穿一副凤翼明光银甲,做为身份的依据,当时引得不少人追随他...... 会不会,就是它? 郑颢走到李温身边,笃定的看着他,低声说到:“郓王殿下,都说不能收这件东西,您偏要说公主喜欢。一个女孩子,喜欢这些......” 坐在箱子上的公主抬头瞪了他一眼:“怎么?女子就这不能喜欢、那不能喜欢?只能在闺房里绣花,等着嫁人?” 郑颢似乎被她的眼光吓住了,讷讷说到:“某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您” 第093章 借实打虚 初秋的大明宫,依然是那样姹紫嫣红。 踏着晨曦进营的杨怀信,出现在顾二面前的时候,顾二像是见着了鬼: “杨......杨副将,你的伤口痊愈了?怎么不......多休息两天......” 杨怀信一本正经的抱拳道:“多谢顾参将关心,杨某皮粗肉糙,本就是做错了事受罚,哪好意思天天躺在床上卖惨。还劳参将为在下打理军务,在下于心不安。” “那就好,那就好......” 顾二做贼心虚,恨不得拔腿就走。 这几天,他被马元贽调到羽林军,临时顶替杨怀信的职位,可死讯却迟迟不见传来,问杨复光,还被那小子呛了几句。时隔两日,人不但没死,还精神抖擞回来了。 他脸上笑着,心里却七上八下: 这可怎么跟大将军交代啊,药是自己亲自喂的,一晚上竟然没有把血流干?还是说,杨玄价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神药? 对!必须是有神药!顾二想好理由,一溜小跑回了内侍别省。 这边回到队伍里的杨怀信,被校尉们兴高采烈的围在中间,杨复光这两天看见大家愁眉苦脸,憋着不能说,这回终于如释重负,可以开口了: “我就说嘛,我义兄福大命大,这点小伤一定会好的!” 为了证明自己正确,他得意的在义兄屁股上使劲拍了一下,杨怀信猝不及防,痛得龇牙咧嘴。完全复原哪有那么快?不过是他着急回来而已。 “笑笑笑!还不巡逻去?巡完一圈,都给我到演武场跑步去!” 大家脸上挂着笑,迎着初升的太阳,排队进了大明宫西北角的九仙门。 杨怀信着急回来,是因为萧寒得到了一个消息:长乐坊里刚住进来一位李四娘,听说长得很漂亮,不像是天朝人。盯了两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仆人进出。 她的宅子就在漼溰巷。 “漼溰巷?漼?......原来如此。这还没到‘启东’的时候,难怪找不着。”公主嫣然一笑,对没听明白的杨怀信道: “就是她,替我盯着,看看马元贽什么时候过来?宅子里有什么动静?” 找对了人,杨怀信就放心了,萧寒是凭本事做的不良人,有他们两人在,还怕人能飞了?不过,公主为何要找此人,他没有问。 “你知道我为何要找这个女人?”公主笑着解释: “我对马元贽有没有外室,一点兴趣也没有,只不过,我无意间得知,马元贽的外室,替他管着他大部分的金钱,他......可比你义父有钱得多。” 杨怀信不禁有些吃惊,娇俏美丽的公主,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您是说,我们要黑了他的......” “不可以吗?这些都是他盘剥来的不义之财,它们在我的手上,能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公主眼里闪着狡黠,竟比她循规蹈矩的温柔,更像她自己。 “当然可以。”杨怀信也开始兴奋起来,他差点在马元贽手里丢了命,又被义父毫不犹豫的舍弃,往后,他只为自己活着。 他微笑道:“只不过,我们要考虑得更周详,我还要去找些帮手......” 崇光书院里,阿砚也得到了消息,李四娘和阿哲在李府里,并没有找到机关或是财宝。两天过去了,马元贽并没有到长乐坊去。 若不是明知李四娘是送给马元贽的,还真看不出,马元贽与她有什么联系。 “没关系,让阿哲再耐心等等,我都等了那么多年,不怕再多等几天。” 郑颢正在翻看一叠房屋的修建图,这是从专门为贵族设计住宅的工匠那里寻来的,很多宅子大同小异,这还是玄宗皇帝定下来的,王公贵族建房的规矩。 长乐坊本就是贵族聚集的地方,李府原是公主的府邸,后来几经易手,不知怎么,悄悄到了马元贽的手上。 看了几张,皆是两间主宅,再左右对称建有各种功能,小一些的房屋,中间用镶窗隔墙连接,后院则是假山池塘,水榭亭台。 图上并没有明显标注地下室的位置,但郑颢知道,家家都会有地下室,因为,贵族家中,都少不了一个地下建筑,那就是冰井。 他现在就是在找,各种图纸中,冰井的位置。 “阿砚,你看看这张,是不是和李府的结构相似?它没有建清凉台,但却有两间书房......去告诉阿哲,重点找书房。” 有两间书房并不奇怪,以前自己和李萱儿,就各有一间书房,分别在公主府的内、外宅。而李府却不是,两间都在内宅,且建得并不对称,这不是贵族的习惯。 可惜前世,自己认为是被迫做了驸马,全天下都欠自己的,看哪都不顺眼,公主对他再好也视而不见。 公主府里,他最熟悉的,只有自己的书房和寝室。 郑颢并不肯定马元贽的财宝就藏在这里,但这里最可疑。黑吃黑,他料定马元贽不敢明着抓贼,至于暗里,他自有对付他的办法。 反正他的人已经在里面,不翻个底朝天,他绝不甘心。 承欢殿里,公主已经可以断定,马元贽搜刮来的财宝就在漼溰巷的李府,可怎么进去,还是个问题。 杨怀信皱眉道:“李府看上去平平常常,可里面却戒备森严。长兴坊有家饆饠店,他们饆饠里夹的羊肉香料味太重,只有胡人才爱吃。 昨日,我们找了一位卖饼老汉,担着胡饼、饆饠去叫卖,不但没有引起李四娘的注意,反倒立刻有家仆出来驱赶。那样的谨慎,与表面的平静反差太大。” 现在知道这里是马元贽的藏金窟,那就解释得通了。 “只能再等等,能进去就好办,应该不难找。那里过去是公主府,公主府并不会特意留很大的地下室,除了冰井、菜窖、酒窖,地面上就只有假山、书房会有暗室。难就难在,找到之后,我们如何将它们拿出来。” 公主如数家珍,并不是每一座公主府都相同,但终归大同小异。 “公主,您有没有听说过,京城曾有‘飞天大盗’光顾,他们专门偷盗达官贵人家中的值钱之物。为何不扮做此人,也好全身而退。” 公主大喜:“好!就是‘飞天大盗’,一不小心,他们洗劫了单身居住的李四娘府邸。” 杨怀信点点头,这样,他的心里就有数了。 告辞了公主,他急急忙忙朝着羽林军营房走去。 第094章 天官再生 崔瑾昀一整天,连饭也没好好吃,翻着他带来的医书,里面却没有这样的医案。 师祖和师傅的方子肯定没问题,自己也是被师傅这样治好的,不同的是,他伤的是腿,郑颢伤的是背。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打开那个伤口,取出硬物。但就算是背上有异物,也不应该会导致他全身无力啊? 崔瑾昀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师兄出去找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并没有说是找什么药。难道,是与这个症状有关? 他合上最后一本医书,闭着眼睛,脑子里把症状和药成份又理了一遍。这时他的仆人阿巴走过来,比比划划递给他一封信。 阿巴是崔瑾昀的母亲从福音堂里,捡回来的哑巴,在崔府经常被其他仆人欺负,崔瑾昀就把他带在身边,他只需要一个不打搅他的仆人,阿巴正合适。 “师兄的信?” “阿巴阿巴。” 崔瑾昀抽出信一看,轩辕集说,药材已经找到,不过要价不菲,需要十两金子,他还和一个专门私宰牛的屠夫长期订货,也需要五两金子。 师兄要买五两金子的牛肉?崔瑾昀不解,不过找到药就好,信上有地址,他带着信和医箱,去找郑颢。 听说轩辕道长找到了值十两金子的药材,阿哲笑道: “阿弥陀佛,这药定能治好郎君的病了!我去送钱,顺便把牛赶回来。” 郑颢有了新的希望,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三郎,我要替你打开伤口,看看里面的硬物到底是什么,能不能取出来。” 郑颢现在这般光景,他还有什么怕的?切开伤口很快,那东西很快出现在眼前: 摸到一小块,那只是它的截面,它贴着脊椎向下插入,还有多长,也不知道,那是一小段碎木头,应该是掉在松树上时,就断在身体里面的。 截面不大,伤口愈合,断木便留在身体里。 “三郎,不能给你用麻药,里面看不见,我得知道,把这根大木刺拔出来的时候,方向或是位置对不对,下面是经络,万一在拔刺的过程中,伤到经络......” 郑颢趴在床上,说话有些费力:“没什么比现在更糟,对不对?” 崔瑾昀的手很稳,那根木刺,缓缓的离开了郑颢的身体,足有近一指长。就是它压迫在经络上,导致这一片失去知觉。 这也许对郑颢失去行动能力有影响,但应该还不是全部。 “若是晚一点拿出来,春天就能发芽了。”阿砚把那个木刺拿到郑颢眼前,让他自己看看,分散一些他的注意力。 崔瑾昀有一套铜制工具,用于伤口切割缝合,他给伤口缝了两针,撒上消炎止血药,给他包上。 “麻木无知觉,应该就是这个原因,还好没有碰到血脉经络,算你小子运气好。” 崔瑾昀心里有些怪自己,对伤口检查太不仔细,若不是郑颢自己感觉出来,这节埋在肉里的断木,还不知要折磨他多久。 屋外的榆树叶子已经开始发黄,屋里的欢快飞到窗外,郑颢似乎看见飘落了几片榆树叶,就像萱儿那天抓着风筝从树上掉下来,自己接住她时,身边飘落的槐花。 此时的她,应该已经进长安城了吧? “公主殿下,前面就是长安城了。”杨怀信见公主掀开窗帘,便主动告诉她。 “哦,已经走了那么远了吗?” 杨怀信多看了她两眼:她的声音,听上去也不是那么想回家。 进了宫,萱儿意外的看到,父亲、母亲和几位嫔妾,都在后宫的光顺门等她。 “萱儿!”母亲迎了上来,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几遍:“听说你掉下山,阿娘的魂都飞了。看到你完完整整回来......” 晁美人的眼睛都模糊了,冷不防听见一声:“咪~” 她连忙往萱儿怀里看:“呀,哪来一只猫?” “父亲、母亲,你们做祖君、祖母啦。”萱儿“咯咯”的笑起来,笑出了泪花。 十五联系着她和郑颢,把它抱在怀里,依稀还有他怀里的温度。 好好的迎接会,变成了祖君祖母的拜见会,大家都来看十五,小十五奶凶奶凶的,冲着大家龇牙。 圣上看着可爱,还伸手摸了它一下,小十五直往萱儿怀里钻,剩了条大尾巴留在外面,还生气的“咪呜”叫。 趁着圣上哈哈大笑,晁美人忙说:“温儿在佛堂里罚跪抄经,也罚三天了,现在萱儿平安无事回来,那他......” “阿兄为啥要被罚?摔跤的又不是他,还是他在山下找到我的。” “不是他,也是他带去的人,父亲已经下令把那个女人打了一顿,赶出藩篱坊了。”圣上说着还有些生气: “我已经帮他张罗,礼聘、采选同时进行,王府里没个正经女人,他就什么人都放进去。” 看了萱儿一眼,圣上又垮着脸道: “你也不省心!自己拒的婚,现在又和郑翰林混在一起,你让父亲在群臣面前,脸往那放?他虽救了你,你别心血来潮跟我说要报恩,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父亲!”萱儿有些急,怎么这话就说死了? 见圣上没有松口放李温出来,晁美人有些失望,这边女儿也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要和圣上辩白,她连忙打圆场: “妾听闻郑翰林为了救萱儿,自己摔得不轻,人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萱儿又不喜欢他,更不会去嫁一个残疾,圣上多虑了。” “是多虑就好。以后老实在宫里待着,父亲会给你另挑驸马,这次,可由不得你胡闹。杨玄价,回紫宸殿。” 圣上走了,那几个姬妾也散了,萱儿愣愣的站在那里。 晁美人正要拉她,她转过脸来对着母亲,两个眼珠子一动不动,面有戚色的说:“他会好的,母亲。我从未不喜欢他,以前嫁得,以后为何嫁不得?” 看着女儿的背影,晁美人也犯愁了: 孩子长大了,谁的心思我都猜不着,拒婚之后又说喜欢,不想成亲又把女人往府里带。你们兄妹俩,要娘怎么办? 进了承欢殿,院门一关,十五一放下地,它就惊慌乱跑。 “你们别追,追它更害怕,去帮它准备吃的,它的窝放内殿。” 木香劝到:“窝还是放外面吧?野生大猫,多少都有些危险。” 就这么一句话,萱儿毫无征兆的伏在桌上哭起来: “我偏要它和我住!人要管,连只猫也要管,我连喜欢只猫也不能够吗?” 木蓝、木香面面相觑:公主......这是怎么了? “咪~” 十五爬在树上:怪我? 第095章 宁死不揭 圣上用了一个不起眼的内侍臣王忠实,做了神策军左军中尉,看似顶替马元贽,但他手上只有神策军和人数不多的内卫龙武军。 李长风、杨怀信分领了金吾军、羽林军将军,各下设左右两副使,分了禁军兵权。 现在,崔公子又得了个有趣的道长师兄,真是秋高气爽心情好。 李温带着阿楠、阿柏两人骑着马从藩篱坊出来,他正打算和郑颢他们几个,出城骑马去。刚刚走过兴宁坊,李温忽然听见一阵女子哭声。 这条路正对着通化门。 在天朝,从长安到东都洛阳,只有南北两条官道,通化门就是南官道的起点,因此,很多百姓都在通化门外的长乐坡送别亲友。 哭着回城的人不少,但像这样哭的人可不多。 “阿柏,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阿柏有些犹豫,小声道:“殿下,今儿您只带了咱们两个,还是别管闲事了吧?郑翰林还等着我们呢。” “叫你去你就去,光天化日,你还怕谁敢袭击我不成?” 李温今天穿着一身银白暗花骑装,袍子、披风上都没有纹龙绣凤,就像是个贵族小郎君。 阿柏过去看了看,回来说: “就是个小娘子,被她的醉汉爹卖了,今天跟春香楼的老鸨说好,出城拜了母亲,就进春香楼,可到了坟上,她便掏出刀子自杀。老鸨一生气,当街就要卖掉她。现在有人要买她,她又不乐意,所以就哭上了。” “阿柏,叫你去看你不愿意,看了一眼,就能说上这一大堆。”李温笑道: “这也算是个贞洁孝女,走,过去看看,大不了付了铜钱,替她赎身,别叫她被不喜欢的人买了去。” 阿柏急忙拦道:“殿下别去!买她的人,还是别去惹的好......” “什么人要买她?你能不能一次说完?”阿楠也表示不满。 “买她的人......是武阳郡王。” 这下阿楠也不支持殿下过去了:“殿下,还是算了,武阳郡王从小就没让过您。咱们俩不能出手,您又打不过他......” 李温脾气上来了:“小时候打不过,难道现在还打不过吗?再说了,我是斯文人,有说要过去打架吗?我就不能和小堂叔讲道理?” 阿楠苦笑道:“您要和他讲道理,还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呢。” 李温不管那俩小子还要说什么,下马朝那群人走了过去。 “小娘子,我是怜香惜玉才会容忍你那么久,钱也付了,卖身契也到手了,你说不想跟我回去,这是几个意思?就是到了官府里,京兆尹也得把你判给我。大伙说,是不是啊?” 李温还没挤到人群里面,就听到堂叔在理直气壮的在拉人心。 武阳郡王长得倒是人中龙凤的模样,就是从小花心,小小年纪就把母亲的婢女霸占了个遍,封了郡王之后,仗着圣上对所剩无几的王爷恩宠有加,更是肆无忌惮。 皇室规矩就是这样,只要这些宗亲旁支不觊觎皇位、不热衷政治,捅天大的篓子,皇家也能给你罩着。 更何况,李悕也就是好色好玩好喝好赌,远没有到让圣上闹心的地步。 “堂叔,出了什么事?” 李悕回头一看,是李温,忙指着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小娘子说到: “侄儿,叔叔买了个小娘子,卖身契都到手了,可她却要死要活不肯跟我走,你说是什么道理?” 李温低声在他耳边问道:“小堂叔,以你的手段,不像是要在路边求女人的人,今天闹的是哪出?” “今天闲着没事,以德服人。”李悕也小声答道。 李悕虽是堂叔,也只比李温大七、八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只要三天不惹点事出来,袁王妃就要去庙里烧高香了。 原来如此。看来,堂叔今日心情不错。李温有了主意,他笑道: “堂叔,我看看那张卖身契,写的是什么?” 李悕从怀里掏出那张卖身契递给李温,还顺便展示给围观的嗑瓜子百姓看: “看看、看看,这就是这位小娘子亲爹写的卖身契。” 李温接过卖身契念道:“兹有亲女郭青澜,开成五年冬月十二日生人,愿以十贯钱卖出,绝不反悔。父郭海。” 旁边嗑瓜子百姓都听的清清楚楚,纷纷议论道: “真是亲爹买的,这也没话说。” “哟,都十六岁了,什么事不通,还在这里故作扭捏。” “就是,看这位郎君玉树临风,一看就是贵人,买回去她还不是享福,装什么清高?” 那小娘子一听,都是说自己不对的,哭得更厉害了。李温却暗笑:原来是通契,那就简单了。 卖身契分几类,有活契、死契,有专契也有通契。写通契往往是卖给花楼的,这样便于一手二手持续卖下去。 而通契有个毛病,它像掉在地上的铜钱一样,谁捡到,就是谁的。 李温拿着卖身契笑着问:“郭娘子,你爹将你卖了,有没有这回事?” 郭青澜早就认出了李温。 在宫里,她在人群中偷看过他,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与他结识。李温只在意自己的亲妹妹,连李蝶儿都不关注,更别说进宫陪伴她的一个什么远房表姐。 而郭青澜本人认为,李蝶儿不喜欢她接近那些王公贵族,大概是自己比她漂亮得多的缘故。 她抬起头,不用装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望着李温,委屈的点点头。 李温一看,哟,模样还挺标致,温柔可怜的,难怪堂叔有心情在路边逗她玩。 他抖了抖手上的卖身契又说:“你爹签的是通契,也就是说,谁付了钱,卖身契在谁手上,你就是谁的人,对不对?” 郭青澜心情复杂,她实在不愿意跟那个臭名昭著的李悕回去。旁边的嗑瓜子百姓等不及了,替她答到: “对!” 李温笑着朝阿楠一伸手,阿楠摸出一两金子递到他手上,只见他顺手就将金子拍在李悕的手心里。 李悕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李温对郭青澜说:“卖身契还给你,我堂叔也已经收了钱,你自由了。” “哎!你凭什么替我卖人啊,谁要你的钱?”李悕急了,揪住李温的腰带不放。 李温回头笑道:“堂叔,以前我小,你老欺负我,今日也轮到我欺负你一回。你要不服,比射箭还是摔跤?” 武阳郡王上下打量着郓王,一抹嘴道: “呸!你小子以为,你长大,我就老了吗?射什么箭?要就直接干!” 第096章 暗潮何起 崇光书院里,萱儿和阿兄拿着这把匕首看了很久。 李温本来也是混京城贵族郎君圈的,里面倒有几个,特别喜欢收集各种漂亮匕首。这种小巧兵器,挂在蹀躞带上,对他们来说,就是个装饰。 “做为匕首,它尺寸偏小,尤其是把手部分,女人拿都会嫌短。若说是飞刀,我更是闻所未闻。大概只有江湖人士,才会用飞刀,可他们绝不会花心思,在飞刀上雕花。” 阿砚跟着郎君在外面闯荡过几年,见过的武器不少。这东西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阿宽被发现,也不知身份是否暴露,郓王殿下可要多加小心。我家郎君就是担心您,有事无人接应,才把我派回来帮您。” 坐了这么半天,李温终于问到了萱儿想问的问题: “我师傅现在如何,是否有所恢复?他还需要什么难买的药,我替他去找。” 说到郎君,阿砚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有劳殿下挂心,郎君已经开始慢慢恢复,轩辕道长找回一剂药,补髓养血,断骨再生,只是制药、治疗还需要些时日。所以我才放心回来。” 萱儿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你没事,其他的,以后再说。 她将匕首放回到阿砚面前,看着阿兄问: “火药的事,没有因为马元贽已死而停止,至少说明,这事不是他主导。现在突然大张旗鼓烧了空宅,难道他们不怕暴露?” 李温摇摇头,目前朝堂后宫、京城京外,一切看上去那么平静。 萱儿提醒他道:“阿兄,你有没有发现,现在早朝的时间都不长?” “我听说,是父亲喜欢独断,包括几位相公在内,大臣上朝都只说些不痛不痒的事。回京述职的外官,有样学样,皆是报喜不报忧。” 萱儿看着阿兄说:“我原与阿兄同,可这段时间,妹妹思前想后,未必就只有父亲一人原因。 父亲登上皇位,白敏中、令狐绹、崔铉,相继拜相却碌碌无为,父亲推崇拉拢的士族,却让他们本已经削弱的家族势力,得到扩张,从而无视皇权。 早朝无人奏事,看似父亲独断,他能独断的,仅是锱铢小事,而朝政权早已被士族、宦官们把持,根本到不了父亲的面前。” 这是李萱儿这段时间,对郑颢有了新的思考。他前世除了没有爱上自己,并没有做任何不利皇族的事,反而尽心尽力帮助自己的父亲。 他之所以被害早逝,并不是她以为的郁郁而终,而是在士族与皇族权力之争中,做了牺牲品。 李温闻言大惊,就是经常帮他分析时政的郑颢,也从未讲过这样刺耳的话。 父亲当政这十年,天朝上下皆赞圣德齐天,媲美太宗,哪怕父亲待他不亲,他的内心还是崇拜自己父亲的。 “郑三郎有没有对你讲过,父亲实行藩镇冗官,不但没有加强对藩镇的管理,反而拖累财政。而置地方官员的贪腐于不顾,才是兵变频发的诱因。” “讲......讲过,不过,他是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以此为鉴,纠正这种错误......妹妹你如何得知?” 李萱儿笑了:我是不会告诉你,这是郑颢自己写在笔记里的。 “所以妹妹的意思是,会有人认为父亲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而这个人还是个明白人。” 这个思路,让李温耳目一新。 叛党反贼,往往是逆天行事。李萱儿却说,是父皇自身的错误,导致洞察一切的人,站出来反对他。 “阿兄,就算父亲有错,拨乱反正的人,也只能是你。” 这话也只能李萱儿说,郑颢就算有心,他身为人臣,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这把匕首,不会出自寻常人家。是士族门阀,还是本族旁支?现在看来,还无从知晓。 木蓝进来提醒道:“公主,我们该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李温忙站起来。李萱儿笑道:“你还是赶紧回藩篱坊看看,这会京兆府的人也该走了。要送......就让阿砚送送我。” 阿砚明白公主有话说,跟着公主出了书院。 “京城的事,你让你家郎君别操心,今天圣上已经决定,要将他调任太学博士,让他负责寒门学子,及进士科举人的培养,场地就设在崇光书院。 这样,他就不用以私人名义,来团结那些人,也会有更多的人才,愿意向他靠拢,天朝,从不缺人才,缺的是用好这些人才的人。” 李萱儿说话声音不大,可她今晚说的话,却让阿砚对她刮目相看。他憨厚的笑笑说: “难怪我出来的时候,郎君对我说,有什么事,让郓王殿下多听您的意见,您真是比那些士大夫还有见地。就是......您说那么多,阿砚不知有没有记漏了。” 李萱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阿砚: “我刚才说的话,都写在信里。你们要好好照顾好你们郎君,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其实郎君他......” 阿砚吞吞吐吐刚开了个头,忽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大汉扑了上来,阿砚冲过去,挡在公主前面,喝道:“什么人?竟敢当街冲撞贵人!” 那汉子没有束发髻,用一条两指宽的抹额,束住他略显奔放的头发,他浓眉大眼,高高的鼻梁,看上去有种粗犷的帅气。 “贵人?”那汉子一口酒气喷在阿砚脸上,嘻嘻笑道:“长安城里,也有人敢对我称贵人?” 阿砚也笑了,顺手解下腰上挂着的水袋,朝他头上淋去:“让你清醒清醒,否则打了你,说我打个醉汉不道义。” 那汉子冷不防被泼一头冷水,气得抬手就要掐阿砚的脖子,只听李萱儿拦住正要动手的阿砚,朗声说道: “看来昭义军的酒量也不怎么样,毕将军在长安城里喝了几口,就敢说起胡话来了。” 那汉子,正是诞辰节宫宴上,坐在何全皞身边的昭义军副将毕戬。 毕戬被点了名,愣了一下,跟着脸色一变,踉跄两步到路边吐了起来。 这不年不节的,昭义军无诏不得入京,他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城?阿砚和公主对视一眼,公主对他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毕戬吐了一会,也清醒了不少。阿砚再次将水袋递过去,他接过去,将剩下的水喝了个干净。 水袋还给阿砚,他向李萱儿行了个礼,有些抱歉的说: “末将酒后失态,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毕副将,你怎么会在长安城?” 第097章 善因善果 毕戬今日是奉诏入京,李萱儿并不知道。 他苦笑道:“公主还不知道,我就要被调回兵部了?咱们昭义军的太子爷韦谦,嫌我在昭义军碍事,煽动手下兵变,圣上只能将我诏回。” 他这是喝了多少,才敢在李萱儿面前,将昭义节度使韦博的儿子,称为“太子爷”? 虽然人人都知,河朔三镇表面归朝廷,其实节度使就是个土皇帝。武宗朝倒是把他们打得元气大伤,可宣宗朝的管理又恢复原样,他们也慢慢招摇起来。 “毕将军,您喝多了。所见即所想,您若不仰望,他何来凌驾于您之上?您这要是回毕府吗?我让人送您回去。” 毕戬若有所思,抱拳笑道:“得公主抬爱,就不劳烦公主了。”说完,他摇摇摆摆朝前走去。 李萱儿看着毕戬的背影,叹了口气:“毕戬到昭义军有几年了?若是不得人心,早就被赶回来了,能留到现在,多半是那个韦谦,为自己成为留后扫清道路。” “不错,圣上登基后,昭义换了两任节度使,韦将军是第二任,十年韬光养晦,昭义军早就蠢蠢欲动,父终子继,这是迟早的事。” 李萱儿皱眉道:“如今昭义节度使的任命权尚在朝廷,若是立刻让毕戬接了韦博会如何?” 阿砚笑道:“毕戬是与韦博同时去的昭义,他与牙将们的关系不会太差,若是让他带着赏赐回去领职,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公主,前面便是宫门,小人不便过去,就在此处目送您。” 宫门前,她们见到了正焦急得原地打转转的秦公公,李萱儿一转脸,见阿砚仍在阴影里,远远看着她们。 李萱儿心里不禁起了疑问:阿砚不过是郑颢身边的一个家仆,他为何会对昭义军如此熟悉? 不过......他行事风格,倒是真有点像他家郎君...... 这事她不能直接找父亲,只能让杨怀信和李长风去想办法。毕戬面君在午后,两人对了一下,分头行动。 杨怀信的方法也简单:萧寒去跟不良帅李元棠报告,说见两个昭义人鬼鬼祟祟,像是被派来向哪位王爷送礼。 圣上疑心病本来就重,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他也不能容忍。 他立刻把李长风叫来,让其和李元棠一起搜查这两个昭义人,务必要找出,是谁在做乱。 这时侍卫进来通报,说昭义军副将军毕戬求见。 “毕戬?他来做什么?”圣上皱着眉问。 杨玄价早上得了杨怀信送来的金子,说是毕戬的孝敬,他陪笑道:“前几天昭义军军士哗变,将毕将军赶了出来,您不是诏他回京,准备将他改任兵部吗?” 李长风恍然大悟道:“两件事联系起来看,这哪里是兵变?明明就是韦博嫌毕戬碍了他父终子继,冤枉了毕将军。圣上,只怕这中间,还有京城里什么人的利益。” 圣上点头道:“有道理。换个人去替韦博,还怕管不了那些牙将,倒不如让毕戬直接接任,趁早断了韦博的念头。杨玄价,让人拟旨。” 杨玄价笑道:“毕将军进京一趟,也不好叫他空着手回去,不如多给些赏赐,也叫昭义军上下,感念圣上恩德。” 圣上要做的事,他就要替圣上做周全,这是圣上看中他的重要原因。何况,拿人手短,总要替毕将军捞点好处。 毕戬前来觐见,圣旨是领到了,却不是调他回兵部,而是让他接手韦博,出任昭义军节度使。他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公主说的没错,当我不再仰望他,他就是河滩上的一坨屎。 圣上笑道:“朕早知你忠心,让你入京,只不过是很久没见你。希望你能像,德宗朝昭义军节度使李元淳那样,使昭义五州重现繁荣。” 毕戬又惊又喜,连忙向圣上磕头谢恩。 他跟着羽林卫将军杨怀信出去,领圣上给昭义军的赏赐时,杨怀信意味深长的笑道: “恭喜毕将军,昨夜得遇贵人,今日立马峰回路转。待将军领了赏赐,本将亲自陪同您回昭义宣旨。” “昨夜......您是说,这是公主......” “在昭义好好造福百姓,比说什么都强。”杨怀信既不说是,又不说不是,只笑着大步往前走。 毕戬眼前出现了诞辰节,宫宴上公主舞剑的场景,她年龄虽小,目光里透出的自信和从容,远远超过同龄女子。 他原以为,这是皇族自带的气质,可昨晚与公主近距离交谈,他才发现,她的自信,处了天生的身份,更来自于后天的智慧。 昨日酒宴上,还听自己在令狐相府做幕宾的表兄说,圣上正在给万寿公主招驸马,自己尚未婚配,回去再问问,驸马要些什么条件。得娶此女,还愁什么前程? 毕戬正在胡思乱想,已同杨怀信走到了宫门边,他赶紧说: “杨将军,临走前在下想当面向公主谢恩,不知能否为在下通报?” “不能。公主万金之躯,岂是想见就能见?” 杨怀信一本正经,公事公办。 内宫里的两个万金之躯,正蹲在地上给十五顺毛,十五昂着头,闭着眼,发出满意的“呼噜呼噜”声,以示嘉奖。 “长姐,十五好可爱啊,南五台在哪?我也想去捡一只。” 萱儿笑道:“别看它现在扮可爱,长大成了猎手,就厉害了。” “那晁母妃宫里的兔子,可别让它看到。”霜儿最喜欢喂兔子,它那三瓣嘴吃菜叶,她可以看一天。 “走,我们去花园里逛逛。” 两位公主沿着太液池边慢慢走。太液池旁的花园就有好几个,虽说是秋天,院子里的菊花、金桂、蜀葵、木芙蓉,都还在开放。 忽听一位宫女大叫:“殿下,奴婢再不敢了,您饶了奴婢!” “饶了你可以,你转身,一直朝前跑,快点!跑得过我的箭,我就放了你。” 那是四郎李滋的声音。 “小心!” 李萱儿走起眉头,正想过去看个究竟,花丛里忽然窜出个人来,将李萱儿扑倒在地。 只见一支箭从天而降,射在了那宫女的肩上。还好力度不大,伤得不重。 “绿萝?怎么是你?木香,快扶着她,木蓝去叫医女!” 绿萝自己也被吓到了,她挤出一丝笑容:“公主没事就好,奴婢欠您的恩情,若不是您,奴婢早就死了,怎么还能在宫里种花?” 李萱儿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就朝刚才李滋说话的方向走去。 第098章 一打弟弟 李萱儿怒气冲冲站起来,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位哭着向前跑的宫女。 “你胆子肥了,竟敢躲开!” 李萱儿将那宫女拦在身后,大声说:“有本事朝我射!” 李滋身旁跟着的内侍一看,赶紧把他手里的弓箭夺了过来,赔着笑说: “奴婢见过万寿公主,那婢子犯了错,夔王殿下在闹着玩呢。” “对啊,长姐,您别拦着,我就是要惩罚她!我娘说,自己宫里的下人都管不好,以后怎么去管理国家。”李滋理直气壮的说。 李萱儿看着眼前只有十岁的弟弟,不禁心潮起伏: 从李滋起,她有九个弟弟,可所有的弟弟都死在自己之前。 父亲殡天那一年,若不是李滋不服阿兄继位,带着几个弟弟仿效当年玄武门之变,也不至于五个弟弟紧随父亲而去。 卫王李灌,被杀红了眼的神策军误杀,当时,他才九岁。 而李滋自己,也在阿兄次年登基典礼之后,被宦官一杯毒酒送走。 “好,那你说说,她犯了什么错?要遭受这样的刑罚。”李萱儿尽量心平气和的问。 李滋见长姐的口气和缓下来,以为姐姐生气,是因为刚才差点射到她。便大大咧咧走上前,指着那宫女骂道: “这个贱奴!我叫她带金宝、银宝到太液池里洗澡,她竟然敢把它们给放了,你说她该不该死?” “我把乌龟放在桶里,是您自己不小心踢翻了桶,乌龟掉进水里才逃走......”那婢女躲在李萱儿身后解释道。 李滋跳了起来:“再说一遍,它们叫什么?还不掌嘴!” 那婢女哭着扇自己耳光:“叫金宝......叫银宝......” 李萱儿再也忍不住了,她走过去,一把提起李滋的领子:“走,跟我去见父亲,让他亲眼看看,太师太傅教出来的皇子,有没有资格做天朝的主人。” 李滋身边的两个内侍都变了脸色:让大公主骂两句还没什么,也不少块肉。这事要闹到圣上那里,杨公公还不当天就能让他们“病故”? 他们赶紧丢了弓箭,上来抱住李滋,声泪俱下的说: “万寿公主饶命,夔王殿下自从上次被马元贽劫持,心里就落下了阴影,您再这样提着他领子,恐怕他一会就得犯病。” 李滋经他们一提醒,立刻脑袋一歪,舌头也伸了出来,赖着不走了。 李萱儿冷笑道: “不怕,这是癔病,我能治。你们先把这两个明知皇子有病,还带着到处乱逛,害皇子发病的奴婢抓起来,每人打二十大板。” 李霜儿挥手叫了跟在后面的内侍。 后面的两个内侍,是杨怀信安排给承欢殿的,一个是莫安,一个是莫安的看门搭档郭淮。 两人果断冲上去,把夔王那两个内侍抓住,拖着就走。吓得他们连声叫到: “殿下!殿下你醒醒!快救救我们呐!” 李滋眼皮动啊动的,正想睁眼,萱儿又说:“醒来?醒来正好跟我去见父亲。” 这边李滋一听:害!那两个奴婢算什么?自己保命要紧。赶紧把眼睛闭得死死的,一条缝也不敢留。 “木香,把你头上的钗子给我使使,治癔病,就要刺激他的穴位,他才能清醒。上次看见太医给人扎过,三针就醒了......就是不记得,是哪三个穴位......万一把四郎扎死了,你们可要给我作证,我是为了救他。” “哇......”李滋大哭起来:“长姐,我好了,您饶了我。” “饶了你?刚才我若被你一箭射死,谁饶了我?” “这不还没射到您吗?反正您也打了我的内侍,也该消气了?”李滋嘟嘟囔囔的说。 李霜儿也气了:“四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吴母妃宠你,父亲疼你,身边一堆人都顺着你,小小年纪便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凭什么管我?” 李滋也发起横来:金宝银宝跑了,婢女没打着,内侍反倒被拖出去打了,自己母妃是昭仪,身份只在元妃一人之下,凭什么我要忍气吞声? “管你?我今天就要你看看,姐姐是怎样管胡作非为的弟弟!” 她转头在旁边的杜鹃花丛里断下一细枝,倒过来一撸,叶子就全掉了,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枝条在手上。 李滋想跑,被霜儿拦住了。 “长姐今儿不打你,将来打死你的就是别人!”李萱儿抓着他的手,边用枝条往他手心里打,边说: “一打你为主不正,冤枉奴婢;二打你置人命不顾,花园放箭;三打你不尊重长姐,不听管教!” 萱儿打得用力,也不管李滋闭着眼仰天大哭。打完之后,树枝一扔,说到: “再有下次,长姐还打你!” 李滋见长姐松了手,也顾不得干嚎,气呼呼的就要走,莫安两人回来报告: “那俩内侍,只打了十八棍,就打得屎尿失禁,内侍省说,不中用了,不能再伺候皇子,都抬到掖庭里去了。” 李滋听说他的人都打成这样,吓得脸也白了,低着头讷讷的回仙居殿去了。 李霜儿担心的问:“姐姐,一会吴母妃准得到承欢殿来闹,若是打扰到娘就不好了,咱们快回去。” 医女已经替绿萝包扎了伤口,李滋的宫女却不敢回去。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李萱儿也不能收留她。 萱儿叹了口气,让医女留了些止血止痛的药给她,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往仙居殿走去。 “姐姐,有些事靠我们也无法扭转,我只希望,将来在自己的公主府里,与驸马举案齐眉,与他生儿育女,教育好孩子,打理好与驸马家人的关系,我就满足了。” 萱儿和她拉着手往承欢殿走: 前世的你就是这样做的,你们一直过得很幸福,直到你驸马在承天门外被杀,你在公主府里自尽,死后也没能葬在一起。 她们前脚回到承欢殿,吴昭仪后脚就到。 “万寿公主、广德公主,你们两位姐姐不但不照顾弟弟,还抓住他一点错处往死里打。我宫里的内侍,你们可以随意处罚,你宫里的人,我是不是也可以随便打?来人,把木香、木蓝抓起来,主人行凶,婢子不劝,各打三十大板!” “你若不服,可以到父亲面前去告我,若是父亲也说该罚,那我甘愿领罚。但你现在就要在承欢殿行凶,休想!” “她们不能罚,我做为你的母妃,总可以管教管教。” 说着,她拔下头上簪子,伸手向李萱儿抓去。 第099章 十五闯祸 夔王李滋是个颇有天资的皇子,不想皇长子李温,有条件的时候,早已过了开蒙的时期。 所以圣上最看重这个资质像自己的孩子。 若不是他母妃对他过于宠溺,杨玄价安排在他身边的内侍,又要从小把控住他,不但教他如何博得圣上宠爱,还带着他玩各种花样,让他开心。 李萱儿清楚的看到,这一套,他们过去也曾用在,懵懵懂懂被他们推上皇位的李温身上。 眼前吴昭仪的撒泼,若是让她成功,无疑就是把李滋往火坑里再推了一把。 所以,当吴昭仪向她抓来的时候,李萱儿果断先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两只手都无法动弹。 “大公主以下犯上,造反了,你们还不动手?”吴昭仪冲着她的内侍喊。 郭淮看向莫安:莫兄,你说咱们来看门的。 莫安:不,承欢殿不用看门,撸起袖子就是干! 不愧是在龙武军里看门的,两下就把吴昭仪的内侍都给放倒了。 李萱儿笑道:“吴母妃,看在我还叫您一声‘母妃’的份上,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您回去好好教育李滋,以后不再犯,我就不会把他的恶行告诉父皇。” “我要你教我做人?”吴昭仪不甘心的挣扎道。 那知她和李萱儿在下面纠缠,坐在柜子顶的十五看得清清楚楚,当阿娘对面那个女人,冲着阿娘哇哇乱叫,它焦躁的叫着:“咪呜~咪呜~” 没人把猫叫放在眼里,十五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它不是猫: 它那和身体一样长的大尾巴,让它比猫跟擅于跳跃和平衡,只见它飞身而起,伸出利爪抱住吴昭仪的头,向着她的脸狠狠咬去。 吴昭仪和李萱儿都被这突然变故吓呆了,吴昭仪吓得连连用手去赶啃她脸的猫,十五却以为她在与自己战斗,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十五对着她的脸一顿乱抓。 “十五,停下!快到阿娘这里来。” 它还不动“停下”这个词,但它懂得阿娘叫它“来”。它离开了吴昭仪的脸,高高兴兴的扑到李萱儿的手边,用头蹭着她的手,要摸头。 李萱儿苦笑:这下你可替你阿娘,坐实殴打嫔妃的暴行了。 吴昭仪手往脸上一摸,火辣火辣疼着的地方都是血,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李萱儿,你等着瞧!我这就去让圣上评评理!” 她也不回仙居殿,直接就往圣上的紫宸殿里去了。 “姐姐,这可怎么办?十五一定会被打死的。”霜儿慌了神,斗斗嘴、打弟弟都不怕,可宠物伤人,那是一定要被打死的。 “木蓝,拿食篮把十五装进去,你现在就出宫,把十五送到书院去。”萱儿当然不会死扛,把十五送走,就说它抓了人之后,害怕逃走了。 这时杨怀信大步走进来,他是听到吴昭仪在紫宸殿里面哭诉,赶在圣上下令之前赶过来的。看见他们在装那只小雪豹,便对木蓝说: “我送你出宫。” 他们刚走,圣上的侍卫就到了,万寿公主被请到紫宸殿,剩下几个人就满屋子找那只闯祸的“猫”。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父亲问什么话,我也能替你作证。” 李萱儿摇摇头,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霜儿点点头,姐姐跟着侍卫去紫宸殿,她则匆匆往相反方向走去。 紫宸殿后殿是圣上的寝宫,非早朝时间,他也会在前殿接见少量大臣。这里萱儿不常来,但也不陌生。 最后一次进来,就是听到吴昭仪跟父亲说,因为自己,没能和郑氏联姻,打乱了父亲的计划。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前世看来英明伟大的父亲,在慢慢褪去“小太宗”的华丽外衣。 走入后殿的走道,扑面便是芳馥满路,各种花调出来了百花香,让紫宸殿恍然如春。父亲四十六了,听说,这次武阳郡王去采选,主要是为了父亲。 踏着纷杂思绪,萱儿看到了父亲。 他的脸色不好,自己的嫔妾和女儿打到一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嫔妾的脸还被挠花了。 太医已经赶到,正在给吴昭仪清洗创口,她则不失时机的叫上两嗓子。 “万寿,你可知错?” “女儿知错,不该跟吴母妃抵抗,应该等她用簪子画花女儿的脸,女儿再来找父亲申诉。” “你!圣上......您看,到了您这里她还在狡辩!”吴昭仪气得一把打掉太医手上的药瓶,提起裙子走到圣上跟前,指着自己的脸说: “现在是我的脸上伤痕累累,公主的脸上白嫩如脂,到底谁才是受害者?” “父亲,您也不问问,今天吴母妃为何平白无故到承欢殿来......被打。” “还不是因为你打了夔王!” 话音刚落,李滋被侍卫带了进来:“参见父亲。” “李滋,你说,你长姐为什么打你?”圣上见儿子缩头缩脑,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我......”李滋瞟了一眼狼狈的母亲,又瞟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长姐,吞吞吐吐的说: “我教训奴婢来着。父亲教过儿子,要用手段......管理下人。长姐看我教训自己奴婢,便要插手,不但把我身边的侍卫给打了,还打了我。” 说着,他举起他的左手,肿得像猪蹄。他撒娇道:“父亲,明天您替我跟太傅请假,我的手疼,不能写字了。” “你什么时候改用左手写字的?”圣上转头看着萱儿问:“万寿,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我没什么要解释的,他确实是在打他的奴婢,可他用的是弓箭,若不是花园里,有个种花的宫女替我挡住一箭,四郎,你可就要背上谋杀皇姐的罪名了。” 她听到脚步声,朝门口一看,正是霜儿带着绿萝来了。 “绿萝不是你宫里的婢女,你却射伤了她,又对着两位姐姐吼叫,不服管教,父亲,这还不该打吗?何况我只是打了他的手板而已。” 萱儿走到李滋面前,说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姐姐管教你,就是认为你尚未到朽木、粪土的程度,否则,我也就视而不见了。” 圣上不再问话,只说了一句: “杖杀野猫,其余概不追究。吴昭仪,你带夔王回殿,闭门思过第三日,万寿、广德,你们也回去反省。” 这时,一位道士端着个托盘进来了,圣上挥挥手: “你们退下,闹得我心烦。” 第100章 车角装饰 往外走的李萱儿,与那位道士擦肩而过。 他的托盘上盖了一块黄布,明显感觉,下面盖着的是一个小碗。 李萱儿暗暗吃惊:太大意了,自己出宫半个月,宫里几时住进了道士都不知道。出了紫宸殿,她拉着霜儿便往母亲的明义殿走。 “怎么了?姐姐,走那么急?”霜儿见姐姐表情严肃,不由得也加快了脚步。 “霜儿,刚才那道士,是什么时候到宫里来的?” “哦,是这件事。道士并没有住到宫里,好像是在大宁坊的太清宫,专门为父亲炼药。” 在长安城,坊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道观,以朱雀街为界,东西各有十九座道观,但道观往往位于坊间一隅,远没有寺庙那么宏伟和显眼。 大宁坊与长乐坊相邻,离大明宫不远。 见了晁美人,两人先把李滋和吴昭仪的事说了一遍,萱儿又问起了道士进宫的事。因为这与自己印象中的时间不符,比前世提前了两年。 对父亲来说,这可不是好事情。 “道士?哦,那个道士原不是在长安,他炼的丹药,能够帮助你们父亲消除病痛,断断续续服了一段时间,连我都不知道。半个多月前,杨玄价将他接到京城,给他找了个道观,常驻京城,替圣上炼药。” 晁美人没什么戒心,既然能止痛,还能让圣上睡好觉,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可是,道士......我听说,道士炼的丹药,里面都带有毒性,长期服用,会损坏身体。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就拿前朝的武宗来说,他不就是吃了丹药中毒身亡?父亲登基前,还将宫里的道士统统赶走,时隔十年,他怎么就忘了?” 萱儿心急,在母亲面前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她这么一说,晁美人和李霜儿也担心起来,是啊,虽然皇宫里避讳说这些事,可太宗、宪宗、穆宗、武宗几位服食丹药而亡,是太医写在医案里的。 更别说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多少也与丹药有关。 “这样劝你父亲,恐怕他难以接受。太宗英明神武,是他要比肩的先帝,他从不承认太宗因丹药而亡。你们的祖君宪宗,被你父亲定案为被长兄谋害。至于穆宗、武宗,他连提都不许提......” 晁美人的担心不是多余,越老越固执的圣上,恐怕还得用别的办法说服他。 “杨玄价留不得了,不能劝父亲,就从送丹药的杨公公开始。”李萱儿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流露出她的成熟果断。 晁美人虽然吃惊,但也很支持她这种说法,她轻声问:“需要阿娘替你做什么,你只管告诉我。只要是为了圣上好,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回到承欢殿,木蓝她们还在到处收拾。 那几个过来要扑杀野猫的侍卫,到处乱翻一通,毕竟猫藏身的地方太多,他们也是翻得精疲力尽,刚刚才走。 “公主,十五已经交给阿砚,他说他会照顾它。只不过,十五只能被关在笼子里,它一直在叫,看着好可怜。” 萱儿叹了口气,送出去是最好的办法,难道还要等着在宫里被发现,被杖杀? “我们有空就出去看它,说不定......”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郑颢就回来了。 不知为什么,只要他在,事情都会神奇的变得简单。 白云寺里的郑颢,正在看着阿砚写来的信,那把匕首也随信一同送了过来。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郑颢的身体慢慢好起来,唯独让他讨厌的是那牛骨髓,煮不进味,刚开始吃还不错,天天被迫吃,就觉得腻到无法下咽。 药汤已经不用泡了,身体里淤血渐渐散了,血脉畅通,自然恢复得快。 白云寺在山下,周围渐渐聚集了各种原因,来到这里生活的人,阿哲找人做了一张轮椅,今天就可以去拿回来。 “郎君,这把匕首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阿哲拿着匕首反复的看。 郑颢也在想这个问题,但他只是觉得这个形状很熟悉。它并不是刀型,更像是个枪头,或者是个放大的箭簇。 “阿哲,一会轮椅到了,你推我出去走走。” “好嘞!在屋里关了那么久,是该出去走走,寺门外正对着的一条路,每旬有个小集市,各种山货土货,都拿到集市上出售,热闹得很。今天就是上旬集市,一会去还能赶得上。” 郑颢笑道:“你是想去买些野味回来加菜?说得那么委婉。但我们不去集市,我们到山路口去,没什么事,我们过去看看车子。” “看车子?郎君,我们要买车?” 郑颢将那把匕首倒过来,吊在半空中,问道:“现在你看,它像什么?” “像......像车角的装饰?” “我也只是感觉像,也许多看看,能找到更多的灵感。” 郑颢用手轻轻摸着它的双刃:如果是,这个人为什么要用这个装饰车棚的铁尖头,开刃做成飞刀,或是匕首? 这个人,是不是杨怀信他们见过的,那个杀死车夫,一刀毙命的高手? 无论如何,这么精致的装饰,一定能找到它的来处。 阿哲推着郑颢,来到进山的路口,上面是竹林寺,车子正是由这里上山。可等了一段时间,过去的车子都是普通的马车,看不到这样的装饰。 郑颢能坐着的时间有限,两人只好往回走。 经过集市的时候,特意走得慢点,好让郑颢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说不定萱儿会喜欢。 “阿哲,靠边,我想看看那个。” 这个铺子特别显眼,因为它挂着几张雪豹的皮,台子的一角放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几颗雪豹的獠牙。 “他们竟然把獠牙磨成了哨子。”郑颢拿了两个在手上仔细看,那掌柜说:“郎君若是喜欢,可以吹吹试试。” 郑颢说:“我也有几颗云豹獠牙,可不可以请你替我做成这样的哨子?” 掌柜爽快的答应了,反正这位郎君出的是,和直接买他的牙哨一样的价钱。 郑颢他们正要走,忽然,一包东西从旁边扔在郑颢大腿上,扔东西的人飞快的钻到前面人群里去了,只听后面有人喊道: “抓贼啊!抓贼啊!” 第101章 倒霉失主 郑颢刚冲出去,杨怀信也跟着冲了出去。 他们都以为郭青澜要推的是李萱儿,却没料到,她的目标是,竟是站在最旁边的刘碧如。 郑颢那声“小心”,萱儿敏感的听到了,可假装摔倒的郭青澜已经收不住脚,惊叫一声,朝前扑了过去。 情急之下,萱儿把刘碧如往回一推,刘碧如跌倒在地,她却被扑过来的郭青澜一撞,身体失去平衡,向栏杆外倒去。 李雪晴眼疾手快拉住了萱儿的手,可几人在离开云海楼二楼的时候,刚刚在手上涂了防秋燥的面药香脂,两人的手都是滑滑的。 “公主!” 李雪晴明显感觉她的手就要从自己的手里滑出去了,不禁绝望的叫道。 郑颢已经冲到栏杆边,他立刻伸手过去,想要抓着李萱儿,可他的指尖刚刚碰到萱儿的皮肤,李雪晴和李萱儿的手,已经完全分开了。 不,我决不能这样和你分开! 郑颢毫不犹豫翻身扑下栏杆,黑暗中,朝李萱儿雪白的手腕抓去。 “萱儿!抓住我的手!” 李萱儿没有时间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在郑颢抓住她手腕的时候,也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郑颢双脚在山石上摩擦,另一只手试图抓住碰到的任何一样东西。快速滑了一会,也许是二人命不该绝,让他抓住了一棵石缝里长出来的灌木。 可手还是一点点往下滑。 李萱儿几乎要绝望了,两世为人,她都没有一点这样的经历。她抓着郑颢的手,少了些力气:不拖着他,以他的武功,应该更容易逃生吧? “萱儿,别慌,你听我说。用另一只手,抱住我的腿,我不会放弃你,所以请你也不要放弃。你若松手,只有一个结局......两人一起掉下去。” 郑颢的声音没有丝毫慌张,就像两人已经得救了一般。 这给了萱儿莫大的信心。 她看了看他腿的位置,开始试图像他靠近。郑颢也在看着她,不失时机的把身体荡向她。 理智回来了的李萱儿,一把抱住了郑颢的大腿,仰脸说道:“可以松手了,你两只手更方便,我会跟着你。” “萱儿,你给我记好,你在、我在,你抱住的是两条命。”郑颢的声音笃定,不容拒绝。 “我记住了。” 确认萱儿已经抱紧自己,郑颢松开了抓她的手。两只手同时抓住那颗灌木,明显轻松了很多。 仔细听听上面呼唤他们的声音,郑颢大概有了离那个平台的距离:短短时间,他们下坠至少超过一半。徒手向上,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向下,或是找地方踏脚,然后等他们扔绳子下来营救。 “三郎,下面!下面有个石头凸起,我能跳过去!” 亏得这一轮又圆又亮的满月,他们附近的地方基本都能看清楚。郑颢也看到了那块石头,是可以让两个人踏脚,可离他们有些距离。 若是跳不好,等于就是往山下跳。 “别跳,没有十分把握……你等等。” 郑颢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蹀躞带解下,递给萱儿,说到: “匕首揣你靴筒里,剩下东西别管。试着将蹀躞带系在我脚上,你慢慢移到蹀躞带上,这个距离应该够了,准备好了,我再荡你过去。” 李萱儿已经在郑颢的裤子上,把手上的香脂都擦掉,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解蹀躞带上挂着的匕首。 “别急,我们有时间。”郑颢在上面安慰她。 萱儿照着他的指点,将腰带结了一个扣,勒紧在他的腿上,等她坠下去,腰带就会滑向脚踝,最后卡紧在脚踝上。 “三郎,我准备好了。” 郑颢心里一阵酸痛:多希望能让你叫一辈子“三郎”,可我终归要先你而去。且不是四年后……而是,现在。 他在单手解腰带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手上抓的那颗灌木,根部变松了。 它已经支撑不了他们太久,现在萱儿转移到皮带上,这下坠的力量,恐怕就是它,离开石缝前的最后坚强。 果然,李萱儿吊在蹀躞带上的时候,连她也明显感觉到两人向下一沉。 “怎么回事?”她有点慌乱。 “没事,是我没抓好。盯住那块石头,看好上方搭手的地方,我要荡你过去了。”郑颢的声音,还是那样让她心安。 “一、二、跳!” 随着这一声“跳”,萱儿离开了郑颢,那棵灌木被他们荡了这两下,也悲壮的离开了石缝。 已经站稳在凸起石头处的萱儿,眼睁睁的看着郑颢顺着山崖往下掉,他手脚并用,试图让自己和这垂直的山崖发生联系。 “三郎!不要!” “匕首......插入石壁......叫人......” 李萱儿仿佛再次看见,年轻的驸马,突然撒手,离自己而去,他们还没来得及相爱,还没来得及生养自己的孩子,他就这么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 “不!你不许再丢下我!” 李萱儿满含热泪,松开手,向着郑颢的方向跳下去。 郑颢是仰面朝上,他惊诧的看到,萱儿竟朝他跳了下来。 “萱儿......” 他努力张开手脚,让自己落得稍微慢一些,让自己能够接住她,让自己能在离去之前……拥抱她。 就在他与萱儿,已经能够看清彼此脸庞之时,他忽然感觉背上一阵钻心刺痛,那是松树枝戳破了他的骨肉肌肤。 他掉在了松树上,万幸的是,萱儿掉入了他怀里。 但两个人的重量和冲击,加快了他们压断松枝,垂直往下降的速度,他左手将萱儿紧紧搂在怀里,右手开始主动去抓路过的松枝。 他不想死,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他不能死。 所有的想法,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笔直高大的老松树,给了二人最大的善意,当他们终于掉在草地上的时候,只是撞晕了过去。 长得离地面不算太高,为他们英勇献身的灌木;和山坡上排列得密密匝匝,努力向上生长的老松,共同挽救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重生机会的两人。 月光温柔的洒在二人身上,可她无私的温柔,和刚才打破山谷宁静的巨大响动,却引起了两双眼睛的注意。 “阿娘,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 “是两个人,宝贝。” “人是什么?” “是食物。”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第102章 收留事精 当晚,陈氏果然是在紫宸殿留宿,把长安殿里的元妃气得够呛。 “赵合义!昨日圣上是几时叫人请的陈氏?” 赵合义陪笑道:“咱们这避子汤,不是两天内吃都有效的吗?陈氏一回来,我就端过去,误不了事。” “这一个个殿里正经住着的嫔妃,哪个没有一儿半女?偏偏我没有......”元妃有些沮丧,她从屏风椅上站起来,身上披着的帔巾偏叫椅子给勾住了,她恼怒的扯着帔巾,骂道: “贱奴!就连你也敢欺负我?” 赵合义连忙上前替她将勾住的帔巾解开来,安慰道:“后宫里除了太后,就属您的地位最高,孩子不一定靠生的,九郎生母还在,可八郎的生母已经不在了......” “八郎?那个没骨气的小子?上次几个皇子捉迷藏,大家把他忘了,没人去找他,竟然在花园里哭了半个时辰!” 赵合义呵呵笑道:“那他不是没娘嘛,若是有您做母妃,看有谁敢忘了他?再说,马大将军说了,想办法让我顶了杨玄价,到时,圣上宠谁,还不是您说了算?” “八郎......圣上......” 元妃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门外传来宫女们的声音:是陈氏回来了。 赵合义到门口一看,今日真是邪门,陈氏居然坐着软轿回来的,还有七八个紫宸殿的宦官跟在后面,护送着进了东偏殿。 “陈氏......这也太得脸了。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法子,把圣上的魂给勾没了。”元妃刚刚变好的心情又荡然无存,冲着赵合义低声叫到: “你快去,给她加双倍的量。喂了药,去把八郎接过来,我要带他去见皇上。” 汤药早就预备好,等圣上的软轿和内侍离开,赵合义一挥手,小内侍端着托盘,跟着他进了东偏殿。 陈氏刚在椅子上坐下,婢女给她端来一碗牛乳粥,她笑道: “白乐天曾有首写牛乳粥的小诗,我觉得最有意思: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慵馋还自哂,快活亦谁知。” 话音刚落,面前一道阴影,挡住了她面前的光。 “怎么?陈御女在紫宸殿快活了一夜,这会儿还在回味?”赵合义皮笑肉不笑的背着手走进来,看了一眼碗里的牛乳粥啧啧道: “圣上最爱晨起吃一碗牛乳粥,想不到,陈御女不但有御轿送回殿中,还有这个口福。不过,您还是先喝了元妃赐的汤药,再用牛乳粥压压。” 他动了动手指,后面的宦官,连忙把避子汤端到陈氏面前。 陈氏并没有伸手去接那碗药,而是面无表情的问:“我没病,为何要吃药。” “为何?这又不是第一次。你昨晚侍寝,今天不喝药,难道,你还妄想怀上龙子?”赵合义有点恼火,陈氏还从未在他面前摆架子,今天却执拗起来。他撇嘴道: “圣上恩宠,不过是朝露晚霜,你想母凭子贵,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看见陈氏仍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赵合义收了笑容,恶狠狠的说: “来人啊,给我撬开她的嘴!” “朕看谁有这个胆子!”圣上满脸怒气,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笑眯眯的万寿公主。 刚才那顶软轿里,坐着的并不是陈氏,而是圣上。陈氏和万寿公主扶轿走在侧面,正好让轿子挡住了,从正殿里看过来的视线。 见圣上突然现身,赵合义面如死灰,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奴婢只是好意送碗补药给陈御女......” 圣上一挥手,后面的宦官忙过去,把那晚避子汤接了过来。 “这是补药?” “这......这是......” 那姑姑跪下说到:“回圣上,这是避子汤。每次侍寝回来,元妃都会赐陈御女避子汤。全靠我们每次都用坐胎药悄悄换下,才没送走陈御女腹中龙胎。” “圣上饶命啊!求圣上看在元妃的面上,饶了奴婢的狗命,下次再不敢了!”赵合义是元妃的堂兄,他提高了声音,希望元妃听见动静,能过来搭救。 “下次?一个谋害皇嗣的人,父皇怎会留你下次!”李萱儿看着那碗避子汤说:“父皇,他既然说是补药,就把它送给元妃,看看她敢不敢喝。” 赵合义眼看求救无望,夺过那碗药,狼吞虎咽、半撒半吞的喝了下去。 圣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拖出去杖毙。谁敢求情,同罪。” 元妃在正殿门口张望,忽然看见刚才已经出去的软轿,不知怎么又抬了回来,奇怪的说: “圣上的轿子怎么又来了?这次难道里面坐的是圣上?快扶我出去接驾。” “轿子怎么往东边去了?” “东边?糟了,咱们快过去拦住圣上,千万别让他看见赵合义。” 等到元妃赶过去,却先看见赵合义被押着从东偏殿里出来,他嘴边还挂着药渍,胸前也湿了一片。 他想张嘴,想想还是低头走了。 元妃吓得脸都白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立刻又看见圣上走出来,准备上轿。 圣上看见她,停了下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说到:“元妃,陈御女已怀有身孕,你要好好照顾她,她是你长安殿的人,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有......有孕?” 圣上并不需要等她回答,抬脚上了软轿,出了长安殿。 元妃回过神来,冲进东偏殿,只见李萱儿正站在陈氏前面,看她喝牛乳粥。元妃也不忌惮公主,直声问道: “怎么可能留宿一夜便知怀孕?你一定是欺骗圣上,对不对?” 陈氏放下调羹,站起来给元妃行礼,她笑道:“我几时侍的寝,册子上都记得清楚呢,入宫以来,圣上就没薄待过我,怎么会只有一夜?” “元母妃,刚才父皇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以前,那些乌烟瘴气的事,都由赵合义的一颗人头担了,以后......没人替您,再行差踏错,可都得您自己担着。” 李萱儿向二位行了礼,向门外走去。 “公主,这回圣上出面,赵合义有谁撑腰也不管用了!”出了长安殿,木蓝高兴的说。 “他不过是狗嘴里的一颗牙,只有把狗杀了,这后宫才能清静。” 第103章 丹药诱惑 在李萱儿前世的记忆中,轩辕集是热衷于炼丹药的道士。 可眼前这位拈着山羊胡子,眼里闪着精明,笑眯眯的道士轩辕集,竟然是药王孙思邈的传人。 想想也不奇怪,孙思邈原本就是个道士。 轩辕集摸摸自己的胡子,对望着他胡子,微微有些走神的李萱儿问道:“怎样?贫道今天刚修好的胡子,是不是很有些道骨仙风?” 呃......李萱儿抱赧一笑:“确实如此。那轩辕道长提前回京,不会影响郑郎君治伤?他……” “郑郎君伤情已经稳定向好,天官再生汤过两天也可以开始服用,贫道估计,再有一月,他便能行动自如,只是,想要武功全部恢复,还得加上他自己的苦练,贫道就帮不上忙了。 再说,我懂的我师弟也懂。哎呀,公主,您是不知道,他自己找了个哑仆耳根清净,却天天在我耳边叨叨个没完,不是因为郑郎君,我早想走了。”轩辕集哈哈大笑。 一个寡言的人,当面对自己信任的人,就会变身为渴望倾诉的话痨。 “怎么……他武功很厉害吗?我以为,他就是精通六艺里的骑射……”萱儿对阿兄眨巴眨巴眼睛,既然说了,她也想弄清楚,这个陌生的郑颢,还有多少不被她了解。 李温想想,认真的说:“我师傅武功深不可测。因为我没怎么见过他打架,但只要打,肯定不会输。” 李萱儿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有你这么往师傅脸上贴金的吗? “不说他了,轩辕道长,听说您回来,我带来了这个。” 说着,她摊开掌心,手心里是一颗暗红色的药丸,外表光亮,还隐隐有些药香。这是母亲想办法,从父亲的丹药盒里偷出来的。 一向循规蹈矩,闷声不响的晁美人,居然会到圣上寝宫偷东西,就算打死杨玄价,他也不会相信。所以,当他发现丹药少了一粒,把进出圣上寝殿的内侍都打了一遍,却怎么也怀疑不到她头上来。 轩辕集把丹药接了过去。 这时木蓝抱着十五走进来。十五一看见娘亲,就忘了刚才扑到木蓝怀里的时候有多高兴,拼命要扑倒萱儿怀里: 十五最爱的是娘亲!咪~ 轩辕集将丹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摇头道: “这也不是什么极品,是个道士都能炼出来。只不过他很聪明,在丹药里加入了沉香,增强它凝神静气的功效。” “丹药有毒,可为什么我父亲吃了,之前的病情却能得到缓解?”这也是,萱儿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正是如此,母亲才会觉得丹药确实不错。 轩辕集看着正在默默啃桌角的十五,缓缓道: “十五是猛兽,可它小时候不但不伤人,还很迷人。 丹药之所以让人着迷,不仅是为了长生不老,更多的是它的另两个功效。一是治病,比如说丹砂,少量丹砂,可以润肺止咳、清肝明目,甚至可以治疗癔病。二是过瘾,比如说五石散,中有砒霜,微量服用,强健神经、补虚壮阳......” 坐在旁边的李温,突然大声咳嗽起来:这个牛鼻子老道,真是什么都说!我妹妹还小…… 可李萱儿却不在意,反而恍然大悟道:“您刚才说,这丹药是个道士都能炼,难道它是传了多年的五石散?难怪,武阳郡王被突然派到到江南去采选......” 李温还在发愣,妹妹却转脸肃色道: “兄长,轩辕道长已经说了,少量丹药就像小时候的十五,虽然是猛兽却很可爱,微毒可以治病,但留在体内的丹毒数量一多,最终还是无法承受。你可不能贪图一时爽快,丢了性命。” 李温面红耳赤道:“我可从来都没想过,要靠吃丹药那啥。要不,我用竹简给你写份保证书,以后我若碰了丹药,你就用它打我脸。” 前世,阿兄花天酒地,爱出游、爱舞乐、爱郭淑妃的女儿,甚至为女儿掏空了国库。可他身体忽然变差,且无法治愈,刚刚劳民伤财迎回佛骨,自己却一命呜呼。 只怕,中间也少不了丹药的影子。 父亲本是为求治病而服丹药,最后却因丹药送了命。 轩辕集笑道:“有明事理之殿下,天朝百姓,何其幸也。对了,前日我与郑郎君商量,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您不用费心找人推荐我入宫,也能规劝圣上。 郑郎君还真是处处为公主、郓王着想,他怕动作太大,会引起杨玄价的怀疑,那您就被动了。 我制有种幻药,能让人短时产生幻觉,这时,如您将想说的话告诉他,待他醒来之时,便会以为那些话是梦中所得。人人敬畏神灵,神灵托梦,不信的很少,比我一介凡夫肉胎说的话,更有效果。也许,能引导圣上避开灾祸。” 李温瞪大了眼睛问:“竟然还有这样的药?只是服食幻药,对人体是否有伤害?” “是药三分毒,是药还是毒,看的是使用量。殿下请放心,此药是贫道用长在南诏的一种迷幻蘑菇所制,用量对人体伤害极微。所以迷幻时间,不过一柱香功夫,再久,他自己就会醒来了。” 轩辕集对自己的医与药,都很有自信,就这点,与骄傲的崔公子的确像师出同门。 若能成功,“梦中得神灵指点”,确实比让谁去进言更有效。 兄妹俩对这幻药生出了希望,李温甚至想,是不是可以让父亲在梦里,改变对自己的印象? 从书院里出来,李萱儿轻松了很多:一月之后,郑颢便能恢复行动,那他也就能回长安了。他因救我而受伤,就算我们是陌生人,我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内疚和感动。 这一定是我惦记着他的原因。 她们从角门进宫的时候,见有个女官正在接受检查,她提着一篮新鲜瓜果,应该是位司苑。 “这位姐姐,请问李雪晴李司苑怎么没来?” 大家一看公主来了,忙给她行礼请安,那女官笑道: “回公主的话,李雪晴已经调到太医署药圃去了,那里需要帮手。以后就由我进宫,给各殿小厨房送瓜果蔬菜。” 李萱儿浅浅一笑: 冷冰冰的拒绝人家,背地里同意得比谁都快。 你就是这样的崔公子! 第104章 满月风波 李萱儿正想着雪晴,嘴角含笑的走在回承欢殿的路上。忽然背后有宫女在唤她,停下来一看,是太后宫里的如意。 “见过万寿公主,奴婢可算找到您了。”如意走得气喘吁吁: “十郎满月,仇才人带他去兴庆宫看太后,太后临时起意,让您和诸位皇子、公主都过去。其他都已通知到,就差您了。” “对啊,可不是满月了?郓王殿下也通知了吗?” 如意有些尴尬的说:“太后只说叫宫里的,郓王殿下住在宫外,就......” 萱儿微微有些失望,太后总爱看父亲脸色,事事对阿兄这样不公平,也难怪他以前自暴自弃。 兴庆宫在长安城东,春明门旁边,是太后、太妃们居住的地方。虽比大明宫后宫小些,可也是湖光山色,一样不缺。 尤其是里面的龙池,池边仿造野外自然,种了许多芦苇水草,其中又养了些珍奇水鸟,不时贴着水面低空飞翔,煞是好看。 因为天朝近几朝都不立皇后,圣上驾崩之后,被立为新帝的皇子生母,便被册封为太后,育有皇子、公主的嫔妃,尊为太妃,可以和太后一起,迁居兴庆宫。无所出的嫔妃,则需到寺庙出家。 所以,嫔妃并不热衷争自己的位次,养个好儿子,那才是她们余生的保障。 “公主,兴庆宫到了,多谢公主让奴婢同车回来。”如意扶着李萱儿进了宫。 李萱儿和李温不同,虽是同母亲兄妹,长子李温不受圣上待见,可对长女李萱儿却百般宠爱,宫里哪个有眼力见的,不知孰重孰轻? 她们走的是北门,很快就到了太后居住的南薰殿。 “万寿公主来了。” “万寿到了,还不过去叫长姐。” 李萱儿笑着与众人打招呼,到了郑太后跟前,围在太后周围的嫔妃赶紧让开,露出了坐在中间的太后和仇才人。 仇才人胖了不少,更显得丰腴妩媚。 天朝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胖,不是说审美有问题,花楼里的花奴就从来不胖。他们只是想证明,自己有挣钱的能力,能让女人衣食无忧而已。 “万寿来了?快来看看十郎,是不是长得很俊?”郑太后很高兴。 这三两年添的都是公主,仇才人生了个皇子,圣上也很看重,给了仇才人和她娘家不少赏赐。这让许多人认为,仇家又有机会重回权力巅峰。 小小的十郎,看到一张新面孔,张着没牙的嘴乐着,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生在帝王家,自己的命运,生来就不由自己把控的道理。 后宫的孩子们,虽然同居后宫,但能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的机会,少之又少。今天兴庆宫里,倒像是个孙辈大团圆。 成年的李温没到,四郎李滋就成了最大的皇子,他会玩的花样多,引得一群弟弟妹妹跟在他后面跑。 八郎母亲早逝,他跟九郎关系最好,两人躲开跟着自己的内侍,跑到南薰殿前,龙池的引渠边去玩。 李萱儿注意到这两个弟弟撩起袍子,用袍子包着什么跑了,便给木蓝使了个眼色,木蓝急忙跟了过去。 过了一会,木蓝远远朝李萱儿摆摆手,意思说“没事”。 十郎睡着了,太后让人把他放在窗前的塌床上,她们继续在殿里聊天。 萱儿和霜儿、蝶儿都在殿前廊下踢毽子。李滋则带着几个皇子,在殿前空地上踢毽球。 李滋为了卖弄自己的本事,使劲踢了一脚,毽球穿过廊下的公主们,直接飞进了窗口,正好砸到十郎身上。 力道虽不大,一下把十郎给砸醒了,被惊醒的他,委屈得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这可把仇才人给吓坏了,郑太后也连忙传太医,元妃更是跑到门口,把外面闯祸的皇子们骂一通。 李滋原以为是骂他把球踢进了窗子,没想到,毽球还砸到了今天聚会的主角,小弟弟十郎身上,他可不想负这个责任。 左右看看,正好看到刚走回来的八郎、九郎,他便指着八郎叫:“是他,是八郎把球踢进窗户去的。” 八郎忙说:“不是我,我没踢球。九郎,你要替我作证,我脚都没有碰到球。” 四郎冲到他们面前,恶狠狠的瞪着九郎说:“九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坏事,你敢替他证明,我就揭发你!” 没错,两人凑一块也没干什么好事,还不如正经踢球呢,那就承认一个。 “好,就算是我踢的,踢球怎么了?”八郎他们有些怕四郎,再就是刚走过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四郎得意的笑了,拽着八郎的胳膊就往殿里走,嘴里还叫到: “元母妃,是八郎,球是八郎踢的!” 元妃厉声说到:“八郎进来,跪着领罚!” 萱儿就奇怪了,八郎明明才从水渠边走回来,那时球都已经飞到窗里去了,怎么会是他? 木蓝跑过来,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萱儿暗笑:难怪他肯认错,他肯定以为踢球事小,却没想到球打到了弟弟,那还不如直接坦白呢。 她拉起忐忑不安跟在后面的九郎也进了殿,抢在元妃前面说: “祖母,八郎真是翻了天了,真要好好惩罚一下才行。” 八郎没生母,她是长姐,说这话没毛病。 四郎被长姐打了一次,最怕就是长姐,现在看见长姐针对八郎,他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四郎,刚才你是不是在殿前踢球?”萱儿问。 四郎忙点头:“是啊,我们都在殿前踢球,我把球传给八郎,是他把球踢进窗户的。” 吴昭仪见与四郎无关,连忙尖酸刻薄的说: “孩子虽小,也需管教。太后,您可不能因为八郎没娘,便姑息了他。我们的孩子,可是被长姐狠狠管教过的,圣上也没说不对。” 她的话正中萱儿下怀,便顺水推舟道:“祖母,孙女想请出家法,替祖母掌鞭,教导几位弟弟。” 嫔妃们最怕太后请家法,让自己掌鞭,那多得罪人?现在大公主站出来,正求之不得,反正不是打自己儿子,于是都纷纷赞同。 太后看着在奶娘怀里,边吃边闭着眼睛抽泣的十郎,狠心说道: “请家法!” 第105章 二打弟弟 太后这里的家法,一条竹子打磨成的硬鞭。 就是拿来吓唬小皇子的,现在宫里的皇子不多,年龄也都还小,一个个都是宝贝,家法在这,都多少年没用过了。 请出家法,李萱儿把它拿在手上,才说: “既然祖母和各位母妃萱儿,都赞同萱儿管教弟弟,萱儿可就不留情了。任是谁犯错,都要罚。” 八郎吓得下巴都抵到胸口上,自己没有大腿抱,只有老老实实的把手伸出去。四郎在旁边那叫一个乐,笑得见牙不见眼: “打,狠狠的打!打到他手心开花。” 李萱儿手上拿着鞭子,也不着急,朝后一看,木蓝忙走上前,将她裙子里兜着的东西,倒出来放在地上。 那是十几个蜂蜡做的莲花台,太后在小佛堂里供菩萨用的。 八郎、九郎从小佛堂里偷出来,拿到引水渠边,比赛谁的莲花台漂得快。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木蓝还让内侍帮忙,把漂着的莲花台全都捞回来了。 “八郎,你知错吗?带着九郎偷偷到水边去玩,还拿了祖母佛堂的莲花台。” 郑太后一听:害,调皮的事,连圣上小时候都没少干,更别说八郎这种七八岁的男孩,自己不掉水渠里就佛祖保佑了。 她连忙说:“这又没多大点事,把跟他们的内侍各打十板,就算惩罚了。” 四郎紧张的盯着长姐,两手都握成拳头:姐姐怎么不按规矩出牌? “好,第一件可以不罚,这第二件你可逃不过。”一听这话,四郎悄悄松了口气:对,还有第二件! “八郎,你为什么要撒谎,替四郎顶罪?” 八郎还没说话,吴昭仪先暴跳起来: “万寿公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八郎自己都承认是他踢的球,你还是要扯到四郎身上来。太后,您得为四郎做主!万寿她处处针对四郎,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亲兄长......” “吴昭仪,萱儿受太后委托执家法,我儿今日更是连来都不能来,你还要将脏水往他身上泼,是要四郎踩在所有皇子的头上吗?我看你才是别有居心的那一个。” 为自己儿女吵架,晁美人从来就没退缩过。 郑太后没叫长孙来,心里也隐隐有些尴尬,赶紧打圆场:“郓王没来,大家就事论事,吴昭仪你也别瞎扯什么有的没的事。” “九郎,你来说,你是不是跟八郎到水边放莲花台去了?你赢了五次,八郎赢了四次。你们扔到水里的莲花台都在地上,好好数数。” 萱儿话音未落,九郎后面的柳婕妤赶紧捅了捅儿子。自从诞辰节上,萱儿帮过他们娘俩,李汭被柳婕妤念经一样教过多次: 你记住,永远都要站在长兄、长姐这一边。 他不敢隐瞒,也挨着八郎跪下,说到: “祖母,我错了。我们是偷了佛堂里的莲花台去水边玩,根本没有踢毽球。” 萱儿点头赞许道:“九郎起来,你说实话,长姐不罚,谁撒谎就罚谁。” 有了榜样,八郎也鼓起勇气抬头道:“长姐,我就是到水边玩了,没踢球,是四郎逼我说的。” 其他几个小皇子,也集体啦啦的说:球是四郎踢的,八郎他们都没跟我们一块玩。 这突然变故,南薰殿里的太后和嫔妃们都懵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四周静悄悄的,只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 “四郎撒谎,姐姐打。” 那是三岁的小公主李熏儿。 她娘只是个婢妾,一向不敢惹是生非,赶紧把熏儿抱起来:女儿,你可比娘有出息了,瞎说什么大实话! 郑太后有话在先,让李萱儿掌鞭的,这下也不好帮吴昭仪,只好说:“四郎,踢球打到弟弟,你是无意,本可以不罚,可你撒谎,祖母也帮不了你。” 四郎看看长姐手中的竹棍,“哇”的哭了:“长姐我错了,这次你可不可以打右手,好歹明天可以申请不用写字......” 太后和嫔妃们都笑了,大家都为四郎求情,吴昭仪反倒如坐针毡:儿子说出这么丢脸的话,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李萱儿也笑了:“你上次被打,是因为死不认错,这次知道自己做错了,长姐就轻罚。”说完,她拿起四郎右手,用竹鞭不轻不重打了三下。 四郎破涕为笑:“咦?不痛!” 对自己的儿子,吴昭仪忍无可忍,朝太后行了个礼,拉起四郎匆匆走了。 四郎也才十岁出头,李萱儿要保住他们的命,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有所畏惧,将来,不要糊里糊涂做了宦官们夺权的棋子。 十郎满月风波平息,可李萱儿还没有找到一个让父亲“入梦”的时机,李温却意外得到一件差事。 “妹妹,我恨不得连夜就出发。有人上折子弹劾淮南节度使杜悰,说今年淮南饥荒,百姓流亡,杜悰却仍然荒于游宴,政事不治。父亲让我去查实此时,另外送去圣米,以解冬季饥荒。” 李萱儿一听暗笑,杜悰做的,不就是你前世干的事嘛?父亲竟然有此先见之明,让你去体验荒于游宴、不理政事的后果。 又听李温愉快道:“你知道吗?这杜悰是杜牧的堂兄,也是李商隐的表兄,这本弹劾他的折子,就是李商隐上的,这就叫大义灭亲。我师傅真是操心,身在五台,心在长安......” “就是......这事,也是郑三郎给你安排的?” 李萱儿竟然真有点相信崔瑾昀说的:郑颢能够未卜先知。又或者,这只是一个巧合?这样的经历,能够帮助李温把民生放在心上。 运送圣米,当然不是从长安运,长安本身就缺粮。南方的米粮,都知道能先运到洛阳存放,再慢慢运到长安。 李温要先到洛阳,再从洛阳的粮仓里拨粮,再走漕河,用船运到淮南道公署所在的扬州。 李萱儿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扬州在长安东南二千七百五十三里处,兄长河道重舟,日行三十里,去到扬州都已是腊月。 郑颢还真狠心,这一去,长兄连新年都要在扬州过了。 第106章 如花美男 翌日清晨,宫门一开,李萱儿就急急忙忙赶往通化门,阿兄今早要从那里出发去洛阳。 “妹妹!” 李温站在人群中,可他一眼就看见小跑着赶来的萱儿:“昨天不是已经说了告别吗?怎么你还赶来?” “你这一来一回都要半年……兄长,在外面多长点心眼,小娘子最会装可怜了,越漂亮越会骗人,千万别心软收留她们,最多给几个钱......” 旁边来送别的几个男人,都忍住笑转过脸去:这真是妹子操着妃子的心,平时看着精明能干,到底是女人。 他们不知道,这是因为萱儿想了一晚上,都想不出前世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隐约记得,这年年底,郑颢受了伤,他回来说是路上遇到打劫的,除此以外,李萱儿什么也不知道。 那次,郑颢在府里养伤,萱儿日日照顾,两人的感情还有了回暖,公主府的仆人们都为他们高兴。 可卢敏几次三番,各种理由要进府看望郑颢,苏嬷嬷气得冲到他们面前,把他俩大骂一顿,当时郑颢也觉得很难堪。 重生不是万能,自己的记忆里就只有这些,可现在,她冥冥之中感觉,郑颢受伤会不会与兄长有关? 心里着急,又不知从何说起,嘴里就忍不住叨叨,毕竟这是阿兄最大的弱点。 李温心里有种愧疚的感觉,自己都弱冠了,还让妹妹如此恨铁不成钢......他温柔笑笑,大手摸摸妹妹的头,眼里都是宠溺: “郓王府里,我给你留了不少钱,以前你出宫买东西,都是阿兄跟在后面付钱,现在没人跟着了,别拿起人家东西就走......” 送行的几个男人内心狂笑:郓王殿下,我怀疑你在打击报复,又没有证据。 兄妹俩在通化门挥手告别,早晨温暖的阳光,洒在郓王李温身上,白马紫袍紫金小冠,回首间,竟然光芒万丈。 这样的阳光,把在禅院里的郑颢晒得刚刚好,李温离京,虽然路途遥远,但是能让他远离京城,避开即将出现的困扰。 那把匕首在郑颢手上玩了几天,就在他用飞刀,测试手部力量恢复程度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是个连女人都觉得他美的男人,郑颢在酒宴上见过他一次。他是霍侯爷请的一位朋友,大家都叫他“飒奴”,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名。 他的腰带上,就挂着这样的匕首,前后各两把,因为坠着流苏,看上去就像女子腰间垂下的丝绦一样,妩媚自然。 “阿哲,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想念了好几天的那个男人?” 阿哲立刻表态:“没有!绝对没有!阿哲心里只有郎君一个男人......哦......您是说,霍侯爷寿宴上那个?” 他看着郎君手上的匕首,也反应过来了:“难怪我觉得眼熟,想了当兵器使的,都不是,原来是件装饰。难怪比正常尺寸都小。难道是霍侯爷?没道理啊。” “飒奴......” 郑颢躺在躺椅上,手抬起那把匕首,挡住天空中刺眼的太阳,宽袍广袖,白衣飘飘,他不像是个病人,倒像是魏晋时的竹林贤人。 把从后院出来,无事瞎逛的李雪鸢,小小惊艳了一下:这位郑郎君,虽说现在伤病在身,可他稳重大气,像是干大事的人,跟着他,说不定有机会...... 她这样想着,脚便老实不客气的朝郑颢拐去。 “郎君!今天天气真不错,要不要推您出去逛逛?”李雪鸢笑嘻嘻的说。 郑颢不动声色的将匕首收起来,答到:“拜李娘子所赐,路口到现在还有人守着。我是不去,你请便,没人拦着你。” 李雪鸢在他身边蹲下来说:“那我给您捶腿吧?包您舒服。” 阿哲忙拦着:“我家郎君最怕女人碰他,您找别处蹲着吧,我们要进屋了。” “怕女人碰?这毛病得治,要不将来成亲咋办?新娘子碰也不行?”李雪鸢还在叨叨咕咕,阿哲、阿墨已经把郎君扶到与轮椅上,推屋里去了。 “唉!真无聊......” 她正背着手和地上的一块小石头较劲,只见一身青衣的崔瑾昀,和端着药罐子的阿巴走了过来。 崔瑾昀虽然经常进山采药,但他皮肤却很白净,每次出门之前抹半天膏子腻子,回来又要抹半天,就算经常被郑颢笑,他也不以为意: “祖师爷捣鼓出这些保护面皮的方子,不就是拿来用的吗?笑什么笑!” 崔瑾昀是来给郑颢做肢体复健的,他新制了一种膏药,活动前涂在受伤的肢体上,利用血脉发热,将药性发挥到最大。 看到崔瑾昀也进了正堂,李雪鸢好奇的跟了过去。 屋里几个男人都在忙,没注意窗口边探进来一个脑袋,郑奕也从外面进来,看见李雪鸢在窗口探头探脑,自己伸头一看,他们正在替三郎脱衣服。 郑奕不由得好笑,在她头上拍了一下:“看什么呢!” 崔瑾昀抬头一看,是李雪鸢站在窗口,过去就把窗板“啪”的关上,差点没把李雪鸢的鼻子给拍扁了。 “男人偷看女人就是无赖,女人偷看男人就是理所应当,男人真是可怜。”郑奕笑着摇摇头,正要推门进去,李雪鸢笑嘻嘻的拦住了他: “里面人够多了,你进去也插不上手,不如你陪我玩游戏。” 郑奕想想,笑道:“好啊!你想玩什么游戏?” “问答游戏,我问、你答。答不出来,就要被扇耳光。” “那打出来有什么奖励?” “没有。” 郑奕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破游戏?只有单边惩罚,又没有奖励。我不玩。” “哎呀,对小娘子还要讲公平,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李雪鸢仿佛看到一个怪人,表情夸张,脸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做男人就那么惨?那我不要做了,我也做女人。”郑奕摇头笑道。 “切!你不行,虽然你算是有点姿色,做女人就差远了。我这辈子,只见过一个男人,比女人还长得美,他做女人还差不多。” 李雪鸢一副陶醉的样子。 第107章 左右为难 看李雪鸢一脸花痴相,郑奕笑道: “你的问答游戏还玩不玩?我就不信,你问得出的问题,我还有答不了的。”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李雪鸢笑着说:“不管我问什么,你都得认真回答,不愿意回答,也算你输。” 郑奕其实是好奇她这么个十三、四岁小娘子,会问出什么龌龊问题,便答应了。 “第一个问题:郑郎君的大娘子......凶不凶?” “你这是什么伪论?那我只能答:他还没有大娘子,所以不知。” 李雪鸢高兴得拍手跳起来:“他还没成亲?哎呀,那算你答对了!第二个问题就是:崔公子......有没有成亲?” “答:没有。” “他也没有?完了完了......”李雪鸢像是发现个了不得的问题:那么问题来了,这两个黄金单身小郎君,莫不是有断袖之癖? “想哪去了?”郑奕又拍了拍她头上戴的幞巾: “你这小娘子怎么这么逗?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这么跟你说吧,我这个亲弟弟跟兄长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崔公子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多。” “哦......那也算你对。” “还想知道谁的,你就一块问吧。” 李雪鸢有些尴尬,吞吞吐吐的问:“那你......有没有……成亲?” 郑奕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就是你的问答游戏?看来我太高估你了。答:没有,我也没有成亲!” “哼!那我不玩了。”李雪鸢使出小娘子惯用伎俩:耍赖。她翻了个白眼,起身便向后院走去。 “不玩了?我还什么也没玩到。哎,你别走啊。” 李雪鸢都走出好远,郑奕还在兀自笑个不停。 她回到自己住的禅房,坐在窗前,托着腮帮发呆: 郑三郎看上去比较好相处,可惜他官职低,跟着他,要出头还不知猴年马月。可是,连惠寂禅师来了,对他也是恭恭敬敬,他真是个八品小官? 崔公子正经是个公子,他又是太医署的药师,太医署官职虽不算高官,可他们作用巨大,更容易接近皇室。就是这个人脾气比较臭,要拿下他,恐怕不容易。 唉!真是左右为难。 李雪鸢可不是知难而退的小娘子,现在老天给了她这个机会,把两个孤鸾寡鹄送到她身边,不抓住,她就是傻子。 算着郑颢已经穿好衣服,她端起寺里替他熬好的粥,和炖的骨髓汤朝正堂走去。果然,那里的窗户和门都打开了。 李雪鸢堆起一个笑容,走了进去。阿墨一见,连忙过去接了粥汤,笑道:“我已打发人去拿,想不到,还是让你抢先了。” “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我在这里白吃白住,小女子无以为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李雪鸢笑眯眯的走过去,凑到郑颢脸前面,仔细看看,夸道: “嗯,不错,脸色好了很多。我看,过不了几天,郎君就能下地走路了。” 郑颢笑道:“借你吉言。你这么有空,不如去看看路口等你的人走了没有。” “我不去,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去?等你们回长安的时候,把我塞马车里得了,难不成他们还敢翻你们的车子?”李雪鸢表情自然的说。 郑奕哑然失笑:“敢情你问了半天,就是想跟着去京城?” “是......是啊!问清楚才知道,在谁家借宿比较方便嘛!”她劈手抢过阿哲手里要端出去倒的水盆,转身出了房间。 崔瑾昀嫌弃的说:“这人脸皮厚,还是不要答应她的好,到时不知还要玩出什么花样。” “四郎,刚才你们在窗外说了一句,什么男人比女人还美?说的是谁?”郑颢没接崔公子的话,问弟弟。 郑奕笑道:“那是开玩笑。我说我想做女人,她说不行,她见过一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他做女人该差不多。” 阿哲望了望郎君,只见他若有所思,慢悠悠说了一句: “这个李娘子还蛮有趣,她想跟我们回长安,就让她跟着吧。四郎,下次他再跟你聊,你套套她的身世,看看她说的那位美男子,到底是谁?” “当心她骗得你身无分文!”崔瑾昀对着郑奕做了个鬼脸,又对阿巴说:“阿巴,明天的药捡好了没有?站在这里傻笑,你听得懂吗?” “阿巴阿巴。”阿巴低头出去了。 崔瑾昀是搬到郑颢隔壁来住了,阿哲他们晚上在外堂打地铺。可他那一大堆药材还在后院的厢房里,阿巴还住在那里。 李雪鸢当然就住在隔壁。 阿巴不是先天哑巴,他是小时候生病,吃错了药,才把嗓子烧坏了,只是不能说话,听人讲话没问题。 崔瑾昀也跟着他一起回后院厢房,想点点那些药材,看还缺点什么。 李雪鸢从窗户里就看到崔公子回来,喜笑颜开的从屋里出来,和他们打招呼: “公子!是来捡药吗?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崔瑾昀随口答道:“有啊!帮忙在门口站着。” 李雪鸢也不恼,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主仆俩捡药。 有些药是自己采、自己制的,有些药是买回来的,都已经是成品,阿巴用一个个的小竹筐装着,整整齐齐排在架子上。 他正想拿最上面那一排的一个竹筐,没想到竹筐勾住了旁边那一个,两个筐子都掉下来,里面的药撒了一地。 “阿巴阿巴......” 阿巴急得快哭了,蹲下来捡药,才发现,这两种药几乎一模一样。公子跟他说过很多次,相似的药,不要放在附近,他不知怎么就给放在一起了。 崔瑾昀捡起一把看了看,都是买回来的药材,一个是五加皮,一个是香加皮,五加皮外皮纹路更重,香加皮气味更香,两个都是祛风湿、强筋骨,但不能混用。 香加皮有毒,强心作用更大,不能长期使用。刚开始治疗的时候,用了一些。 崔瑾昀看着一地的药,说到:“地上的都不要了,我叫阿墨到药店里,买点五加皮就行了。” 说得容易,这些药都是从长安买回来的,等阿墨在街上逛了两圈,药摊上都没找到五加皮,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这个时辰回京师,也进不了城了,崔瑾昀对郑颢笑笑说: “没关系,我一根根的捡,分出一些够明天用就行了。” 他往后院走去,只希望阿巴还没把地上的药倒掉。 第108章 心诚则灵 崔瑾昀急急忙忙回了后院厢房,还没踏进门,里面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 阿巴和李雪鸢面对面坐在地上,两人面前有两堆药,他们已经把混在一起的五加皮和香加皮分了出来,现在正在边复查,边装篮子。 草药量不小,这样一片一片的区分,需要不少耐心。 此时的李雪鸢,完全没有了平时死皮赖脸的嬉戏模样,只见她先看清纹路,再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确定了,才把药放进竹篮。 看她这个乖巧的样子,有点让崔瑾昀猝不及防。 阿巴看见崔瑾昀进来,高兴的指着药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还对着李雪鸢,一个劲的比两个大拇指。 崔瑾昀好不容易吞了吞口水镇定一下,从篮子里抓起一把挑过的五加皮,在掌心上拨了拨:居然都没有错。 他磕磕巴巴的说:“很好、很好,挑完了,你就把香加皮装袋收起,在这里都不需要再用它了。” 他转身出了厢房,听见后面阿巴对李雪鸢认真的说:“阿巴阿巴。” 李雪鸢也脆生生的回答他:“阿巴阿巴!” 两人都傻傻的笑起来。 崔瑾昀心里莫名有些暖暖的:也许,她也没那么坏。一个小娘子孤零零单身在外,不让自己长点刺,要她怎么活下来? 以后的日子,李雪鸢还是死皮赖脸的往郑颢、崔瑾昀身旁凑,他们也有一句每一句的回应她,不过,都没有那么抗拒了。 郑奕跟她聊了几次,她嘴把得严严的,根本没问到什么,倒是她开朗活泼,花样百出,把郑奕吸引住了。 “雪鸢,你到京城是要投亲吗?”郑奕一边帮阿哲扶着木桩,一边问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李雪鸢。 “我没有亲人了。我就想,京城那么大,总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活下来吧?” “京城里虽然人多机会多,可你一个小女娃......” 李雪鸢胸脯一挺,大声说到:“哪里小?我明年就及笄了,你说我哪里小?” 阿哲在木桩上打锤,听她这话,差点没从上面掉下来。 郑奕哭笑不得,只好说:“不小,你哪都不小。我意思是说,京城里处处是陷阱,你这么一个年轻女子,很容易上当受骗。” “你是说,骗到花楼里做花奴对吧?做清倌吧,我弹琴、跳舞、唱歌又不拔尖,最后,还是要卖身......”李雪鸢倒是清清楚楚,说得不免有些丧气。 若是有机会见到她相见的人,卖身她也愿意。可惜,一旦走到那一步,她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或许你可以去我家。”郑奕有些不忍心。 父亲在浙东道做观察使,京城府里就是三郎当家,他两个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次病疫中,染病夭折了,三郎其实就是长子。 他这话虽然没对三郎说,但郑奕相信,只要自己开口,兄长一定会同意。 “去你家?”李雪鸢有些惊喜,忙问道:“是你兄长说的吗?” “我还没说,先要你同意了,我才好去跟他说。” “哦......那你回京城准备做什么?” “我?三郎回去做太学博士,我可能会先去帮他打理书院,不过,我不长期做下去,明天开考武举,我想去试试,能考上,就到金吾军、神策军,去当位将军。” 父亲最不希望他走的路,是他自己最想走的路。 荥阳郑氏,从祖君以太傅致仕,就已经实力大减,所以郑氏才急于与卢氏这样的大族结亲。 这不是郑颢想要的,也不是郑奕想要的。 他们的理想,在家族之外。 李雪鸢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还是选择了外冷内热的崔公子,他的条件,更适合自己,虽然她也看出来,郑奕对她很有些意思。 可郑奕的条件,与崔公子还是差太远了。 “我年纪还小,想多学点安身立命的本领。”李雪鸢不动声色的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因为她知道,崔瑾昀正推着郑颢站在她身后,她听出了轮椅的声音: “这两天,我跟阿巴学习认药材,若是能多学点药材方面的知识,我可以到药铺去帮忙,去做医女。” “做医女?那也是很下贱的事,对你也好不到哪去。” 郑奕有些想不通,她怎么会想去做医女?在天朝,医师受人尊敬,可医女地位就差很远,基本等于三姑六婆里的“药婆”。 “下贱吗?我不觉得,只要是治病救人,能靠自己的手艺生存,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下贱。那些靠取悦男人,活得很光鲜的女人,也不见得有多高尚。” 这两句话,是她这两年四处流浪得出来的感悟,她自己也曾是光鲜的活在家人的庇护之下,可一旦失去,她什么也不是。 站在她身后的两个男人,心里都暗暗为她叫好。 崔瑾昀说:“如果你保证不惹是生非,我可以让你到药圃做事,药圃在皇家禁地,却又在宫墙之外,内侍省对那里的医女,审查得没那么严。” 他们的药,还要经过太医署的太医们审查,并不会直接给贵人服用,和太医院直接在外采购,没什么区别。 “真的吗?您真的可以收留我?” 这回,李雪鸢是真心高兴得跳起来,只要能留在崔公子身边,她就有机会。 郑颢看出四郎的失望,对郑奕笑道: “都在京城里,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崔公子经常到书院来喝茶,李娘子跟着来,大家不就又见面了?” 崔瑾昀一下子眉头就皱起来了:“我说同意她去药圃,又没说要她做我跟班,为啥我去哪都要带着她啊?如果是这样,那就别去了。” 一看他的牛劲上来了,李雪鸢怕刚答应的的事又黄了,连忙说: “我只是诚心诚意想学门手艺,不跟着您到处跑,您放心。” 阿哲从木桩上跳下来,笑道: “郎君,桩子打好了,您试试,这几样都是帮助您恢复武功用的。不过,要等您能重新走路才行。” 郑颢回头,与崔瑾昀相视一笑,扶着轮椅的扶手,慢慢站起来。 “郎君!” 郑颢微笑着,松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的,朝着木桩走去。 第109章 因祸得福 看着郑颢慢慢站直,一步一步走向木桩,阿墨激动得偷偷擦了把泪: 郎君死里逃生,轩辕道长、崔公子,费了多少心血,才能让他重新站起来。 郎君偷偷练习走路,只有自己和崔公子知道,他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就是希望,能够早日回到长安。 “阿哲,你得再装一个人形桩,我好练手啊。”郑颢看着阿哲装的几个让他练功的道具,笑着说。 这些是那么的熟悉,重新站起来,让一切又有了希望。 阿哲抹了把泪,拍拍胸膛咧嘴笑道:“我就是您的人形桩,您随时可以开打。”只要郎君能好起来,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郑颢走了两圈,坐下来休息,他的脊椎和四肢无力感正在消失,更神奇的是,吃了天官再生汤,他的血脉比以前更强壮,任督二脉气血运行更为通畅。 他打坐时就发现了这个变化,当时,惠寂禅师也在场。 他笑道:“少将军为国出力,这次受伤,又是为了救人,佛主哪能不知?南五台是灵气充茂之地,不但能使少将军失而复得,还会让您因祸得福。” 崔瑾昀分析,这大概是因为断续再生,出现了叠加作用,对武者来说,妥妥的就是因祸得福。 从郑颢可以控制自己开始,他每天都变着法的训练自己,把精力用到极限。 “三郎,欲速则不达,别把弦崩断了。人人都希望你快点好,只有我知道,有些事情快不得。” 郑颢笑笑:可你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崔公子的药方又做了些增减,如今,只是以调理为主,再配合食疗补虚补气。京城里定期会送些牛羊肉过来,他们在白云寺的日子也过得很惬意。 可郑颢不能等,如今已是寒月,他不会忘记,前世的冬月,自己当时还只是一介书生,只能用身体护住郓王,郓王躲过一劫,而自己受了重伤。 他就是怕自己身体尚未复原,郓王今生仍要遭此一劫,这才让李商隐弹劾杜悰,崔相公举荐郓王,让他去了淮南道。 当年,最不解的是,圣上竟压下了此事,仅仅是将杨玄价调出京城出任监军而已。 郓王的命、驸马的命,在掌权宦官手中,不过是根易折的筷子。 马元贽已死,杨玄价实际上一人独大。圣上左军、右军换岗任命的方法,只适用于宦官头目几方势力相当,而此时,王忠实被压一头,危机一触即发。 让郓王离京,其实不是最好的办法,迫不得已。哪怕武功没有完全恢复,他也必须回去,若有差池,改朝提前,他担不起郓王赶不回来继承大统这个责任。 阿哲每天陪着郎君练武,就像当初他教自己时那样。 “今天能上桩了?” 阿哲有些不敢相信,虽然郎君每天都练好几个时辰,但上桩练习,难度远非地面练习可比,练起来要求式正势稳,动作做不到位,就会从桩上掉下来。 “你这桩子又不高,掉下来也没事。当年我训练你们的时候,打的桩可比这个高多了。”郑颢一脸灿烂,仿佛回到了少年时,跟师傅习武的时候。 看郑颢上了桩子,阿哲小心的和他连着步法,李雪鸢轻声问崔公子:“你怎么不跟着学武功?” 崔公子昂起头,骄傲的说:“因为三郎会保护我!” 呃……李雪鸢有些发愣。 崔公子难得对她笑笑,又郑重补充了一句:“因为药师会用毒,不必打打杀杀。” “我可以跟您学毒吗?”李雪鸢又惊又喜。比起生存手段,她更需要用毒这个本事。 “不可以。我们师门制毒,只是让草药的药性发挥到极致,而不是用它来伤人。你治病的基本药理不学,单单学制毒,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李雪鸢看他一本正经讲道理,暗暗叹了口气:是我得寸进尺了,慢慢来吧。就算他是块冰,我也能把他捂化了。 路口等着抓李雪鸢的人,早就撤了,她已经一心一意要跟着崔公子学药,也没人赶她。 她留下来,阿巴最高兴了,后院经常听见他“阿巴阿巴”的说话。 “阿巴,你又不识字,怎么能记住这些药材的?” 阿巴指着竹篓上贴的字条,拍拍胸口,又点点头。 “你说你识字,但是……不会写?那,药材这么多,它们的功效,你是怎么记住的?” 阿巴乐颠颠的去床头拿了一本册子,上面竟然是崔公子亲自写的药材说明,有病症、诊断、药方和药材。 翻到最后,就全都是郑颢的用药情况,这些应该都是阿巴经手的病案。虽然简单,但对她这个初学者来说,却能一目了然。 “这个,能借给我看吗?” 阿巴使劲点点头:“阿巴阿巴!” 李雪鸢就从阿巴这里,开始了她的学医生涯。 这一切,崔公子都看在眼里,他也习惯了,李雪鸢经常在眼前晃来晃去。这几天他都在整理药材,刚好可以顺嘴给她简单讲讲。对照药材实物,阿巴那本“宝典”就更容易记了。 阿墨也开始把近两天内用不上的东西往车上搬,住了三个月,东西越住越多。 全靠他到附近县里又买了辆马车,要不,禅师送给郎君的书、崔公子那一堆草药,还有多出来的这个小女人,根本装不下。 “太好了,终于要回长安啦!” 流浪了几年,逃出来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现在回去,已经没人认识她了吧? 京城里的阿研,早得了他们要回来的消息。三郎、四郎要回府,郑府少不得上下张罗,再加上就要过新年了,张灯结彩的,人人都喜气洋洋。 “公主,听说郑郎君要回来了。” “好。” “阿弥陀佛,他总算给治好了,崔公子的医术还真是厉害。” “嗯。” “他要是落下个残疾,我还得内疚一辈子,当时那场景,现在想想还后怕。” “哦。” “公主您看书吧,我不打搅你了。” 李萱儿瞟了一眼木蓝的背影:不打搅,你也打搅多时了。 他终于要回来了,也不知他这几个月都经历了什么,摔成那样,绝不是轻轻松松吃几副药就能好。唉,可惜阿兄不在京城,我也没借口老出去。 阿兄,应该也快到扬州了吧? 第110章 武阳回京 郑颢回京,圣上早让人备好了圣旨,就等着他一进郑府,当场宣读。太学博士,正五品上,是天朝国立大学的教授官员。 太学隶属于国子监,是国子监六学之一。国子学招收的是王侯将相高官子弟,太学则主要面对的是京官,有更广泛的人脉。 这在圣上怀疑郑颢的当头,推荐他去太学,明显要让圣上更放心。 比郑颢回京,更让圣上激动的,是同天回京的武阳郡王。他此次到江南采选,带回来十名温柔貌美的江南佳丽,至于另私藏了多少,那都是坊间传闻。 圣上在紫宸殿接见了他。 十位佳丽分两排站在大殿上,个个青葱水灵,站在前排中间,最漂亮的蓁姬,已经让圣上移不开眼: “武阳,跑这趟差千里迢迢,辛苦你了。” 武阳郡王笑道:“为圣上办事,是我为人臣子的本分,辛苦不算什么,只要圣上满意,武阳就心满意足了。” 临退下之前,他扫了一眼蓁姬,见她宛如出水芙蓉,立于田田莲叶之间,不由得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圣上早起服了一次丹药,正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如双十青年,回头对杨玄价说: “西院里太挤,安排她们住东院吧。中间那位,就安排在后殿。” 萱儿曾与父亲谈过一次关于丹药的事。 她说起,城西王员外郎想长生不老,就吃了道士炼的丹药,结果没过几天一命呜呼。仵作验尸,称员外郎所服丹药有毒。 京兆府派人去抓那道士,谁知道士得了钱,早就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圣上笑着说:“那都是些混饭吃的不正经道士,不得正道。父亲的眼光难道要与王员外相较吗?你的心意我明白,长生不老有违天道,父亲是不会强求的。” “除了长生不老以外,其他事也不能强求。”其他事难于启齿,萱儿也只能这么说,圣上已是不快: “父亲现在身强体健,夜间好眠,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不用再说,更不许在后宫妄自议论,也不枉我疼了你那么多年。” 萱儿垂头丧气的回到明义殿,和母亲商量,几时能请父亲过来用膳。 父亲身边宦官、侍卫一大堆,想要支开杨玄价和他身边的人太难,无论如何,留得他在明义殿小憩,萱儿才有“造梦”的机会。 结果这个机会还没找到,武阳郡王回来了。 圣上此时,心里哪里还有女儿的提醒?他好容易才把前殿的大臣们打发走,自己迫不及待的回了后殿。 那女子正乖乖的坐在龙床边上,见圣上进来,赶紧站起来行礼。 “你叫什么?”圣上拉起她柔弱无骨的手,温和问道。 “奴家本姓吕,闺名一个蓁字,大家都唤我蓁姬。” 蓁姬也就十七、八岁,年轻但又不至于太稚嫩,圣上将她手往自己怀里一拉,蓁姬娇呼一声,正好倒在圣上的怀里。 “圣上......蓁姬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 圣上哈哈笑道:“杨玄价,摆驾浴堂殿。蓁姬,朕要亲自替你洗。” 元妃为了讨好圣上,本来想来个“后宫迎美”,让新人看看自己的派头。 可这几个佳丽,并未入住后宫西院,直接进了紫宸殿、蓬莱殿、绫绮殿,几个圣上常住的东院宫殿。 更气人的是,听说圣上居然带着新人蓁姬,去了浴堂殿! 浴堂殿里引入了温泉水,圣上不用出宫,也能泡温泉。温泉流经旁边温室殿的地下,所以在温室殿里,冬季也可以穿薄纱衫裙。 这两个地方,是大明宫冬季的最好去处。 新人进宫第一天,就进了浴堂殿,这还是宣宗朝头一遭,只怕今晚,圣上和她还要在温室殿里共度春宵。 萱儿趁着一群妃嫔们,愤愤不平的议论着蓁姬有多美的时候,偷偷溜出了宫。 出了宫门,她的心就像放飞的小鸟,提着裙子就往书院跑:她去郑府不合适,但郑颢一定会去书院,她就想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可以站起来了。 冬月的寒风吹在脸上,却因她发烫的脸,瞬间变热。她的眼睛始终只能模糊的看着前方,因为眼眶里那抹浓浓的雾气,她提着裙子的手,没空去擦。 “公主,您慢点!我要追不上您了......” 慢点?不不,掉下山崖时,他落得那么快,慢点我就追不上他了。 模糊的泪光中,她似乎看到,郑颢就像坠崖那天一样,在前面张开双臂等着她,萱儿再也忍不住,大声的抽泣着,扑进了他的怀抱。 后面跟着跑的木蓝愣住了:“公主,您......这是在大街......上。” 郑颢任由公主抱着,张开的手臂,慢慢的收回来,左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他的右手上,还抓着刚接的圣旨。 他回京刚在郑府接了圣旨,传旨的宦官还没走,他转身就往书院跑,因为他感觉会在那里见到公主,心中一刻也不想再等。 他是跑着去的,用他新生的双腿,用他满心的渴望。 谁知跑在路上,就听到有人叫“公主您慢点”,他停下来,转身就看见那个哭着跑过来的小傻瓜,唯有张开双臂拥抱她,还有什么更好的表达? “你?......怎么真的是你......”萱儿抬头看了看,那张笑吟吟的脸,抽泣着松开手。 郑颢微笑着,低头看着这个,在他胸前擦眼泪鼻涕,词不达意的家伙问: “原来,您不是要抱在下?” 反正脸已经丢了,挽回一点是一点,她揉揉眼睛说:“我以为是阿兄回来了,他也有一件这样的玄色披风,真的。” 这个“真的”,就是女子说话心虚,又怕别人不相信时,最爱带的口头语,这时,必须要相信她,给她台阶下。郑颢笑道: “在下的披风能像郓王殿下,不胜荣幸。不知能否请公主到书院坐坐,这次回来,惠寂禅师给公主捎了不少佛茶。” 萱儿也破涕为笑,因为郑颢好好的站在她眼前。 那个连坐着都会歪倒下去,让她不止一次偷偷掉眼泪的阴影, 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第111章 君王不朝 两人还没走到书院门口,就看见门口的仆人急忙转身进去通报。书院里顿时隐隐传来欢笑声。 不用猜就知道,里面都是郑颢的朋友们。李萱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住了: “兄长不在,今天......书院里人多,我还是改天再过来看你。” 所以你急急忙忙往书院里跑,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什么时候都行。” 郑颢看着萱儿离去,崔瑾昀走过来,奇怪的问:“公主怎么走了?她不是来贺你高升的?” “刚才在路上已经贺过了。”郑颢含笑道:“公主说,今天宫里有喜事,武阳郡王早我们一步回的京,看来,京城里要热闹了。” 在天朝,不是所有的京官都需要上朝,也不是所有上朝的官需要天天上朝,像李长风,就是五天才需上朝一次。郑颢做为需每天上朝的常参官,第一次上朝,就看了个热闹。 不同于在翰林院里做记录的拾遗,那时,要站在离圣上不远的地方。现在郑博士站在靠后的两排,这个位置正好能将整个大殿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杨枢密使,圣上是什么原因还不能出来上朝,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礼部尚书义正辞严说到。 大家都附和: “是啊,就算是圣上病了,也该派臣子进去探望。” “你们内侍臣管内,我们不插手,可圣上上朝是大臣的事,不能也由你们说了算。” “圣上又不册立太子,若是身体有恙,也好由太子监国。” 圣上不过是贪新鲜,一晌贪欢,天快亮了才睡下,偶尔告个假,居然还能上升到立太子这么尖锐的问题? 杨玄价赶紧解释道:“圣上昨夜过于操劳,今早身体不适,休息一天就没事了,并无大恙,诸位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反正也没啥大事,大家嚷嚷几句,便退朝回去了。 一天如此,二天还如此。到了第三天,大家又不干了,非要派人进去看圣上。杨玄价到后殿转了一圈出来,宣到: “令狐相公、崔相公,内殿觐见!” 能让两位相公进去,这还差不多,大家都安静了。等了片刻,见两位面红耳赤出来,令狐绹向大家摆摆手说: “圣上无恙,大家退朝。” “圣上……是什么状况?” 崔相公难于启齿的表情:“没什么状况,圣上龙马精神,应该很快就能腾出时间,接见诸位了。” 这也不用问了,必定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大家只好低着头往外走。退朝是后排的不动,要等前面的出了大殿才轮到他们。武阳郡王经过郑颢身边时,只见他嘴角含笑,在一众苦着脸的大臣中,他格外显眼。 郑颢面色平静,心里却有了判断:这事,不仅与新入宫的嫔妃有关,还与送她们进宫的武阳郡王有关,这可是个新情况。 他下朝回了书院,这时候还早,书院里没什么人。 郑颢拿出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在白云寺,与惠寂禅师对弈,居然输了三子,他要把当时的棋路再复盘一遍。 正下着棋,杨怀信走了进来,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复原后的郑颢,进门就笑道: “恢复得不错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郑博士是有福之人。” “杨将军?我听李长风说,你们最近也要在换岗,不是忙得很,怎么有空过来?”郑颢收起棋盘,给杨怀信倒茶。 一提这事,杨怀信就有点烦,这都是杨玄价折腾出来的事。 他想通过换岗,往金吾军里塞自己的人,可王忠实又不是傻子,他宁可金吾军中立,也比抓在杨玄价手里强。两人在圣上面前各执一词,扯不清楚。 “金吾军不同于羽林军,金吾军除了宫卫,还要负责城卫,兵力、权力都比羽林卫大得多。若是想拿下杨玄价,他与王忠实之争,您可要好好利用。” 郑颢点点头:“我才刚回来,许多事情还不了解,就像这两天,圣上连早朝都不上,就算有折子,也递不到圣上面前。” 杨怀信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郑颢面前: “这是公主托我给你的信。在你回来之前,轩辕集留下些药粉,就离开了京城。现在圣上这样,她也没辙......我先走了,有事到延政门找杨复光,他能找到我。” 李萱儿的信,就说了两件事,其实又是一件事: 圣上太爱蓁姬,夜夜笙歌、欲罢不能。 为了迅速恢复体力,他把丹药的用量增加了。 杨玄价把温室殿保护得密不透风,用的都是内卫龙武军,杨怀信他们都不能靠近。内侍臣把控圣上,只一句“圣上有旨”,就能把所有人挡在温室殿以外。 除非起兵硬闯。 可现在圣上还很清醒,那日两位相公进去,圣上就只穿着中衣,隔着纱帘,里面旖旎春光若隐若现,这会才让他们觉得面红耳赤。 闯进去不一定认为你是勤王,说不定就成了造反。 难怪轩辕集要走,他早就知道,圣上不会听劝,前世如此,今生又走上了同一条路。纵然萱儿和郑颢知道结局,皇权面前,他们又能做什么? “没有回信?” 杨怀信手指在桌上刚才放信的地方敲了敲,似笑非笑的看着郑颢。 郑颢想想,在案上的花瓶里,折了一朵梅花,递给杨怀信:“既然七郎相问,且将这朵梅花,做为回信。” 杨怀信接过来一看:附萼之花五瓣,与江梅无异。但花色微红,而五瓣之上复有一重,却有十瓣之多,像是两朵梅花并蒂而生,煞是稀奇。 “好,某定不负所托。” 杨怀信也不问他是何用意,只将那朵梅花别在自己皮甲的锁扣上,告辞回了宫。自从亲眼所见,郑颢不顾一切纵身跳下山崖,他便认定,郑颢乃可托之人。 承欢殿里的公主收到了这特别的回信,正想张嘴问,杨怀信已经背着手,笑吟吟的走了。 “公主,这多梅花好别致啊,宫里的梅花,要就是单瓣,要就是重瓣,还没见过这样一朵套着一朵的。” 旁边站着的李雪晴笑道: “这种梅花很少见,也不知是哪里的风雅之人,将它培育出来,它叫做鸳鸯梅,又叫同心梅。这花名,恐怕就是郑郎君给您的回话。” 第112章 雪晴雪鸢 李雪晴今日进宫,是因为从明日起,就是天朝人人期盼的冬至休沐,药圃也跟着休沐七日,她提前将冬至节喝姜茶用的生姜,从窖中掘出,送至各殿。 在承欢殿,正巧看到郑颢送给李萱儿的同心梅。她接过那朵同心梅笑道: “这次南五台诗会,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分。郑郎君他们从白云寺附近救回一个人,竟然是我失散的堂妹。您说,这是不是缘分?” “郑郎君救的?”李萱儿一听来了劲:“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日回京,简单贺完郑颢升任太学博士,崔瑾昀就带着李雪鸢回了药圃。 药圃在大明宫右银台门外,药田边有两排房屋,有阴干、烘干、贮藏草药的房间,也有专门住人的小院。 李雪晴回京之后,拿着崔瑾昀的手书,找太医署开了文书,回司农寺办手续后,便住进了药圃。 虽然还是在宫禁里,可李雪晴却像摆脱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囚禁着自己的桎梏。在白云寺,崔公子教了她一些处理草药的简单方法,到了药圃,她才知道自己要学的还很多。 药圃里种药的,都是些年纪大的内侍,也有一些世代靠药圃生活的药农,他们有自己的房子,分布在药田附近。 这里有自己种植的药,也有靠山吃山,采回来的草药。都在药圃里统一制药。 崔公子没回来,李雪晴就跟药圃的药农学习,她原本就学过一些花草树木的种植,种药亦是触类旁通。 到了崔公子回来这天,药圃已经将今年最后一批草药制好,部分送到太医署直接使用,部分还要按照太医署的药方制成药膏、药丸、药粉等成药。 “李娘子,公子回来了,还不快出去迎接。” 看到大家都往外走,李雪晴也放下手中的草药,高高兴兴的往外跑。 “公子!您回来了?天冷啦,药圃里没什么事,您就别往这边跑了。”陆主管笑着扶着崔公子下车,一看,呦,车上还下来一位标致的小娘子。 “陆主管,这位李娘子,明天你带她去办个手续,算是药圃药女,跟着你做事......” 崔瑾昀话没说完,就听李雪鸢惊喜的叫道:“晴姐姐!” 他回头一看,李雪晴慢慢的朝着李雪鸢走过来,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着她:“雪鸢?是你吗?雪鸢?” 雪晴进宫时,雪鸢才十岁,后来祖君被一贬再贬,最后命也没保住,一族男子被杀,妻女没入宫中为奴。但实际上,她们都抱着求死之心反抗,和男人们一同赴死。 雪鸢是二房嫡女,藏身于母亲尸身下,逃得一命。 雪晴父亲早逝,被叔叔们送进宫中,在宫中做了女官,因此躲过一劫。 李雪鸢家破人亡,在外孤苦流浪了几年,早已不是当初天真稚嫩模样。她早就计划着,自己成年便重回长安,没想到机缘巧合,遇到了崔公子。 初回长安,竟然看见长房堂姐,不禁悲从中来,抱着姐姐委委屈屈的哭了起来。 陆主管心说,难怪崔公子又领一小娘子回来,原来是李娘子失散的妹妹。家人重逢是天大的喜事,赶紧让大家都散了,别打扰人家姐妹相会。 一头雾水的崔瑾昀这才发现,她俩的名字只差一个字。 李姓是天朝第一大姓,起初听到,也没往那方面想。这样看来,自己无意间还做了件好事。崔瑾昀的心中,莫名有点高兴。 李府的房产早充了公,两姐妹现在属于外宫的药女,没有太医署指令及腰牌,不能进入内宫,但她们可以在宫外居住。 李雪晴这几个月一直住在药铺,现在两姐妹在一起,崔瑾昀也不愿她们住在这个简陋的地方。 想在长安城里买房子,不是有钱就可以,当你的房子要出售,首先是要卖给街坊邻居和亲戚,若是顺便卖给外人,若是官府查出,这也是要入刑的。 “你们......可以暂时住到我府上。”崔瑾昀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也许,她们和他,有着相同的出身,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落到她们这个境地?同病相怜罢了。 崔瑾昀的府邸,藏着马元贽堪比国库的金子,本来只有郑颢常去,现在李氏姐妹住进去,郑颢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想不到,她第一次说的身世是真的。”郑颢若有所思的说:“别看她年纪小,人小鬼大的,你可别太小看了她。” “当时我就脱口而出了,说出来也有些后悔。不过,李雪晴应该没什么问题,她妹妹......只不过是人在江湖,对自己的自我保护罢了。 你若不喜欢,趁冬天,我把药圃的院子修葺修葺,让她们再搬过去。”崔瑾昀认为这是小事情,他没必要为了她们,和郑颢意见不合。 郑颢不再说了,大家做事都有分寸。 “武阳郡王与蓁姬的关系,他们的车夫喝醉之后透露了几句,确实很亲密。什么都做了,只不过,处子之身留给了圣上。” 郑颢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冬至就在眼前,杨玄价故意以郓王擅闯温室殿,让羽林军放箭,郑颢当时刚巧陪公主回宫,临时陪着郓王一同去的温室殿。 没想到,就算是加上一个驸马,杨玄价也没打算放过郓王。 还好郑颢为郓王挡了一箭后,圣上及时出现。只说是误会,让他们不要再宣扬此事,以免被人说他纵容宦官,残害长子。 这次冬至休沐,郓王不在京城,杨玄价那件事应该就不会发生了?可武阳郡王与蓁姬的关系,会不会又有什么新的变数? “匕首的主人,要尽快找到,他那样一位人物,怎么会说失踪就失踪,连霍侯爷也说,很久没见过他。” 崔瑾昀突然有些内疚:“我本来就帮不上你,不该给你添乱。崔府那些金子,我藏得很好,我不会让它出问题。” 郑颢看着他笑道: “你以为我是怕你把我的金子弄丢了吗?你在我身边好好坐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明日开始休沐了,三天后才是祭天大典,我们兄弟几个喝一杯。” 是啊,冬至过后就是年。 冬天来了,春天还远吗? 第113章 后宫新宠 李雪晴突然多了一个妹妹,她陪着郑颢在白云寺治病那么长时间,现在两姐妹还住到了崔瑾昀的府里...... 李萱儿正心情复杂的坐在窗前,忽然远远看见杨复光进了院子。 “公主,是书院来的信。”白英拿着一封信回来。 萱儿迫不及待的将薄薄一张信笺抽了出来,里面是她看了多年,早就铭刻在心里的字迹: “蓁姬。” 什么?就两个字? 萱儿不甘心的翻了翻信封,里面空空如也,但信封内部却像是写着什么,仔细一看,是他画的笑脸:他就知道,她看见只有两个字,定会再找一遍。 萱儿又气又好笑,用刀子慢慢把信封割开,露出那个笑脸,再拿起桌上的笔,给他一左一右画上两撇山羊胡子,看着那个滑稽的笑脸,她“噗呲”笑了出来。 蓁姬?蓁姬现在和父亲不离须臾,听宫女们说,就连用膳,他俩都你喂我、我喂你,父亲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男人好像总比女人老得慢,所以总能去找更年轻的女子。女人却不得不孤独的面对自己老去,就算强大如武后,留在她身边的张氏兄弟,也不过是利用她的权利而已。 郑颢既然点了那个新宠的名字,那一定是她有可疑。难道是送她进宫的武阳郡王?萱儿决定去一趟东院。 东院与西苑同属后宫,一墙之隔,袅袅乐声,仿佛也被那堵隔墙隔断。 丝竹之声,让冬日的大明宫,增添了几分早来的春色。这是教坊里的舞姬在排练舞蹈,可唱曲的声音却陌生的很,还显得有些气息不匀: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 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站在窗边往里看的李萱儿,愣愣的看着那位边唱边跳的女子。她不是舞姬,是年初才进宫的菩萨蛮南珠。当时也曾受宠,如今却也成了旧人。 里面的乐工、舞姬发现了公主,都停下来给她见礼。南珠也停下来朝外看。 “万寿?外面冷,快进来。”南珠招呼着她,乐工里站起来一位美姬,萱儿这才认出来,那是另一位菩萨蛮,金珠。 当时父亲在贡女里,就挑了她们两个,其余的都赏给了臣子。 “南珠、金珠,怎么是你们俩个?” 她们虽已侍寝,但以贡女的身份,不过是个婢妾,除非诞下子嗣,否则,在这后宫里,她们还没有太后身边的女官体面。 所以公主可以直呼她们的名字。 南珠她们显然不在乎这些,都是不到二十的女子,她们和公主也不见外,金珠笑道:“不然呢?难道要我们在轩微殿,听着温室殿的欢声笑语?” 公主这才想起来,她们正好住在温室殿的后面。 教娘带着舞女、乐工们退下去,偌大的舞室,只剩下公主和菩萨蛮姐妹。公主安慰她们道: “若论姿色才艺,你们并不在那几个江南佳丽之下,等父亲过了这阵子新鲜劲,还是会把心思放在你们身上的。” 南珠摇头笑道:“您以为我们羡慕她们吗?我羡慕的是,那位来了长安还能平安回去的姐妹。” “回去?是回女蛮国吗?你们听谁说的?女蛮国离长安千万里,她怎能逃得回去?”这还真是难以想象。 南珠看看金主,对公主笑道:“这我们是不会告诉您的。我做梦都想回女蛮国,在长安的结局,不过是等着去到寺庙里,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公主您可不要伤心,圣上越是放纵自己,离那一天就越近。”金珠面有悲戚,却不是为圣上,而是为她自己: “我才十七岁,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若是能逃出这高高的宫墙,就算是要饭,我也会坚定不移的往南走,直到回到我们的家乡!” 南珠看着公主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拉着金珠一同跪下: “万寿公主,金珠妹妹今日受了气,说的都是气话,您别往心里去。别说逃出长安,就算是皇宫,我们也逃不出去。哪有那位姐妹的好运气?” “受气?在东院,谁能给你们气受?”公主很好奇,母妃们都住在西院,她们在东院,应该很自在才是。 这下南珠、金珠都不说话了,公主是皇室之女,再怎么善良,心还是向着皇室。 公主知道这急不来,展颜一笑道:“刚才你们跳那支舞,我知道如何唱跳,才能避免大口喘气,我可以教你们。” 说到跳舞,几个女人轻松了一点,南珠出去,将乐工们又叫了进来。 丝竹声起,公主唱起了刚才那首歌的后半段: “人归万里外,意在一杯中。 只虑前程远,开帆待好风。 自入长信宫,每对孤灯泣。 闺门镇不开,梦从何处入......” 只见她极好的将呼吸与动作节奏统一在一起,换气声淹没在动作转换的过程中。 女蛮国的女子极爱舞蹈,南珠和金珠看了一遍,就掌握了要领,不由自主的跟着公主边唱边跳起来。 “这里太冷了,穿少了跳容易风寒,穿多了跳,动作又施展不开。你们宫里接近温泉,倒是比这里暖和得多。” 木香给公主披上披风,公主有些遗憾的说。 “明天您到我们宫里去跳?”金珠快言快语,公主立刻就答应了。 公主走后,南珠有些怪金珠: “你怎么邀她过去?在前殿跳舞,刚好对着温室殿的后殿,今日你还不觉得丢脸吗?叫我们过去跳舞,她却挂在圣上脖子上,让我们看她的媚态。” “怕什么!公主也是性情中人,就让她看看,那女人用什么手段魅惑圣上。”金珠愤愤不平的说。 南珠叹了口气:“我们受宠的时候,西院那些嫔妃,还不是这样说我们?” “别怕,圣上活不了多久了。”金珠冷冷的说。 南珠大惊:“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姐姐,你还记得,圣上宠幸我们之前吃的丹药吗?”金珠脸上露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笑容:“今天我看到案上的盒子里,装着两粒。” 南珠愣住了: 年初的时候,圣上吃的只是一粒...... 妹妹想法也许是对的,万寿公主是她女儿,她都救不了圣上,就没人能救他了。 第114章 初试蓁姬 说好了到轩微殿跳舞,李萱儿早早就带着两件新舞衣就过来了: “这是今年秋天才做好的,用料不过是丝绸轻纱,没什么特别,可款式却很新颖,腰部用了双褶,这样裙摆更大,还能衬托出腰细。” 这都是年轻女子喜欢的东西,南珠、金珠迫不及待的去换舞裙。 可惜殿里的铜镜太小,照不到全身,两姐妹只有互当镜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满意的笑起来。 有了漂亮的舞衣,哪怕今天只有琵琶和箜篌,乐声一起,两人都情不自禁的边唱边跳起来。 轩微殿的门窗,一开始是被南珠她们关起来了,可不知什么时候,窗又被木蓝、木香悄悄打开了。 很快,几个女子欢快的唱跳声,就传入了温室殿。 “杨安,你去看看,轩微殿她们在乐什么?有什么高兴的事,也让朕乐一乐。” 圣上刚刚从床上下来,坐在榻上喝甜汤。 蓁姬理了理披散着的长发,只披着一件若隐若现的丝袍,挤到圣上身边,娇嗔道:“陛下,您和妾在一起,怎么还惦记着别的女人?” 圣上将手里的甜汤递到她嘴边:“我不过是让人问问,你昨儿不也把她们叫过来跳舞了吗?” “您要看跳舞,我们同来的几个姐妹里,也有跳得好的,陛下不如看看江南水乡的舞蹈,和长安有什么不同。”蓁姬宁可圣上留在自己人的床上。 杨安回来了,回到:“回圣上,轩微殿里,是万寿公主和两位菩萨蛮在跳舞。唱什么......什么......凤凰相对......盘金缕,牡丹......牡丹......” 圣上不由得大笑道: “牡丹一夜经微雨。蠢材、蠢材!这是温庭筠写的《菩萨蛮》。妙啊,菩萨蛮跳《菩萨蛮》,这一定是万寿的主意。给朕更衣,朕要过去欣赏欣赏。” 蓁姬见圣上兴致高,只好也叫来婢女,为自己梳妆,总不能让陛下自己过去。 木蓝早从门口候着的婢女动作上,知道里面正在更衣,忙给公主打了个眼色。公主会意,趁一段舞曲刚停,对南珠他们说: “下面那曲,是两段菩萨蛮合在一起演绎,前章为慢板,后章为快板,前章八句,我们各跳两句,后章合起来一起跳。” “那剩下两句谁跳?”南珠问道。 “剩下的你别管,到时候自然有人跳。”公主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圣上和蓁姬踏出温室殿的时候,轩微殿里的乐声前奏刚刚响起: “牡丹花谢莺声歇,绿杨满月中庭月......” 圣上踏入轩微殿前殿,南珠刚刚跳完前两句。 “相忆梦难成,背窗灯半明......”金珠边唱边跳,从圣上面前经过。 公主跟着边唱便舞着水袖,经过父亲身边,塞给他一把扇子,拉着父亲向中间走,圣上兴致来了,也接着公主的唱道: “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 三人将圣上围在中间,慢板转快板,旋转交错,唱歌的气息也不见乱,她们一起头,圣上边舞着扇子,边跟她们一起唱: “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 这段时间,圣上最爱的小令就是《菩萨蛮》,前些日子,他让令狐绹写些《菩萨蛮》,结果他憋到李温从南五台回来,一口气给他憋出了十五首。 圣上一看,首首是精品非常喜爱,让人都谱成了曲子。 等到公主回来的时候,教坊里已经开始排舞了。 可公主却觉得,小令的风格,很像一个人。她把这些小令拿到书院问兄长,哪知他们哈哈大笑: “这哪里是令狐相公写的?我们亲眼看见温庭筠在书院里写的。” 温庭筠忙摆手道:“你们可别卖了我,令狐相公让我莫张扬,可你们已经知道在先,这可不是我传出去的。” 公主笑道:“难怪,第一首的第一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我听上去那样耳熟,是不是你在南台也吟过?” “哎呀!公主,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您就给记住了?”温庭筠大惊,公主的记忆真是令他吃惊。 “放心,我会替您讨回公道。”公主抿嘴一笑:“还能让您脱了干系。” 她们今天跳的,就是温庭筠这十五首《菩萨蛮》里的曲子。 一曲跳罢,圣上神清气爽,哈哈大笑:“万寿,你们跳的这舞,怎么和教坊舞姬跳的不一样?不过,我觉得你们跳得比她们跳的好!” 公主歪头天真问道: “教坊也在跳吗?我还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呢!这些《菩萨蛮》的词,是我在书院里,偷偷背回来的,我还以为是温庭筠写的新词,没想到,他早就传出去了。” “温庭筠?......你是几时背的词?” “第一首是在我们去南五台以前,回来看见他又写了十几首。难道不是他写的?”公主眨巴眨巴眼睛,圣上心里刚冒出来的火,被她眼睫毛给扇了回去。 “父亲相信,是他写的。你们接着玩,父亲要回紫宸殿去了。” 蓁姬急忙道:“圣上,您不在温室殿用膳吗?” “我还有事,晚上再来看你。”圣上说完,也不看她,挥挥手,让杨安摆驾紫宸殿了。 几人行礼恭送圣上,蓁姬头也不回,就要往外走,公主忙叫住她: “蓁姬,暂且留步。初次见面,我还没好好看看,她们嘴里传的,美得不像人的小仙女。” 蓁姬只好转过身来,给公主行了一礼:“蓁姬初来乍到,日日服侍圣上,还未来得及到西院里参见各位嫔妃、公主。” “我娘那里你就不用去了,她一向不爱热闹,天天在殿里修身养性,不见外人。元母妃你倒是不能不见,她可不管你是不是武阳郡王送进来的,再大的后台,也比不过元母妃是我父亲唯一的妃子。” 蓁姬听到公主突然提起武阳郡王,还一口咬定武阳郡王是她的后台,脸顿时变了色,结结巴巴的说: “我没有......我不是......武阳郡王......” “你不是什么?全天朝的人都知道,你就是武阳郡王江南采选送进宫来的,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蓁姬。 南珠、金珠也笑道: “我们是菩萨蛮,你是江南采女,我们又不会嘲笑你,有什么好羞耻的?” 蓁姬捂着胸口,只想回宫去吐血: 你们给我等着瞧! 第115章 偷丹换药 圣上回到紫宸殿,第一件事就是,把令狐相公当初给他的那一沓诗稿找出来。 龙案上本就放着那本《南台中秋诗集》。这本诗集宝贵就宝贵在,棣王让诗人亲笔写的诗稿,世间独此一份。 圣上翻到温庭筠写的那篇,和手上的诗稿比对,笔迹还真是一模一样。 要说令狐绹故意冒名,他也有点冤,十五首《菩萨蛮》呈上去,圣上一看,就爱得不行,又先入为主以为是令狐绹所写,把他大大夸奖了一顿。 令狐绹想,这是温庭筠一气呵成,当天说要,当天就送来给他,这个功劳,干脆就顶了他,回去跟他说,别往外说就行了。 温庭筠要想做官,还要仰仗令狐相公,拿他几首诗,谅他也不会计较。 温庭筠还有什么说的?写诗很难吗?当即满口答应,不会对外说,这些诗是他写的。可对外不说,对内还有李温和皮日休在书院里看到过。 现在,知情人还多了个万寿公主。 他的十年宰相路,怕是走到头了。 书院里的郑颢他们,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 温庭筠有些着急,过了冬至,就是今年的进士科殿试,李温算是完美错过了,可自己已经报了名,就指望令狐绹给自己举荐了。 “就算不为了科举,令狐相公必会记恨我,再想进官场,那就难了。”温庭筠有些沮丧。 郑颢笑道:“温十六,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做的是什么官?” 太学博士,不就是培养人才,举荐人才的教授官员吗?前世他是驸马都尉,举荐是人情,今生他成了郑博士,举荐人才是他的职责。 温庭筠大喜,忙向郑颢作揖道:“某多谢郑兄!” 郑颢摇头笑道:“要谢,你就谢万寿公主,若不是她向郓王提过:查两个朝廷蛀虫,就够朝廷一年开支。我们也不会去搜集他们的贪污证据。” “什么?就是从查马相公那次开始的?这是不是所有相公都要下台了?” 旁边坐着的崔公子没憋住,一口水喷在李二公子脸上,李长风抹了把脸上的水,冷静说到: “我不是嫡子,我爹的荣誉、家财都与我无关,你不用这样来明示我。” “我是嫡子,可我也没和我爹同流合污好?”崔瑾昀不服气的顶道。 郑颢哭笑不得:“崔相公、李相公又没犯什么错,怎么养了你们两个逆子?” “可......马植那次,还靠你瞒天过海,弹劾他的奏折才出现在圣上案上,现在圣上身边都是杨玄价的人,弹劾令狐相公......” “不用担心,发奸露覆,忠臣所为,天朝从不缺忠臣。更何况,圣上不可能总是迷恋后宫,过了冬至,也该上朝了。”郑颢淡定的给崔公子续了杯茶。 他的信心,来自于公主。 昨日,圣上回紫宸殿,公主也很快离开了轩微殿。 为了让圣上戒掉丹药,她们准备了不少东西。晁美人正带着一小罐葵菜粥,和几粒崔公子制的“丹药”进了紫宸殿。 崔公子的药丸,用的都是益气补血的药材,最后像道士那样,用凝神益气的沉香调味,为了让药丸看上去有朱砂的暗红色,他还用茜草调了色。 色味俱全,如假包换。 “圣上,还有三日便是祭天大典,需斋戒三日。妾给您做了葵菜香菇粥,您尝尝味道如何。” 圣上正对着龙案上的诗集发愣,听到晁美人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我一回来,你的粥就做好了。” 含香将粥罐放在案上,笑道:“圣上,我们明义殿天天都熬粥,就等着您回来呢。” “多嘴。” 含香手肘一碰,放在一沓奏折面上的那本诗集被碰到地上,含香忙道:“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圣上摆摆手:“你懂得为你主人说话,就是个好奴婢。算啦。” “圣上饶了你,还不退下。”晁美人不动声色道。 含香放好诗集,顺手将奏折摆整齐,看了晁美人一眼,低头退下了。 晁美人用小碗从粥罐子里盛出一碗粥,顺手递给旁边站着的杨玄价,杨玄价刚掏出银针要验粥,圣上接了过来: “晁美人的粥,不用验了。” 圣上吃粥,晁美人顺手拿起那本诗集,一页一页慢慢看起来。等皇上吃完了,她将诗集扑在岸上,去收桌上的碗: “杨公公,去拿茶水来,给圣上漱漱嘴。” 杨玄价没动,招了招手,杨安端了茶水进来。晁美人指指诗集笑道: “妾还差两首就看完了,圣上您看您的折子,我坐在旁边不说话。” “无妨,你看。”晁美人都说让自己看折子了,闲着也是闲着,圣上拿起了最上面一本折子翻了起来。 折子的封面都是一样的,只有按照官阶品级,颜色上有区分。杨玄价当然不知道,圣上看的到底是哪一本。 “岂有此理!” 圣上看着手里的折子骂道: “田舍奴!写诗冒他人之名,我尚有不忍之心,现在偏偏又有了参他的折子!马植被贬,还不吸取教训,他仗着朕信任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朕鼻子底下耍花样。是不是以为朕不敢动他?” 杨玄价疑惑的看了晁美人一眼,哪知她也在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圣上,有什么值得您动气的?喝口茶消消气......” 圣上要接茶碗,看看手里的折子,一生气扔了出去,晁美人忙将茶碗递过去。 杨玄价赶紧过去捡折子,他得瞄一眼里面的内容,知道圣上骂的是谁,才好应对。 还有,这折子是怎么出现在圣上面前的?晁美人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啊? 趁圣上喝茶,杨怀信捡折子,晁美人将案上盒子里的两粒丹药,抓在手里,袖子里掉出两粒“丹药”,一切都刚刚好。 “圣上,您既有政事,妾就先告退了。” 晁美人行了礼转身就走,没想到,圣上叫住了她:“且慢!” 她脸色微变,转身时,换上一副笑容问道:“圣上,您还有什么事?” 圣上指指那本诗集说:“你既没有看完,就把它带会去看,看完了再拿过来还给我。” 晁美人温婉一笑: “多谢圣上。” 第116章 送信宫女 杨玄价一看:好嘛!竟然是弹劾令狐绹的折子。 令狐绹能屹立十年不倒,跟他没一点关系,简直不可能。 折子里告的是他纵子践踏朝纲。上书令狐滈有两个称号:一是“无解进士”,就是他仗着父亲是宰相,未经地方选拔,而直接参加科举考试。 二是“白衣宰相”,令狐滈骄纵不法,受贿卖官,甚至到了金子送入令狐滈府里,都不知是谁送的程度。 “圣上,令狐相公最多算是教子无方,还不至于要......”杨玄价话没说完,见圣上冷这张脸,连忙打住,拿起案上的仙丹道: “圣上,今日您还没有服仙丹呢,心情不好,多是因此而起。服了仙丹,奴婢扶您回温室殿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个建议圣上没拒绝,拿起仙丹,放进了嘴里。 自从上次丢了一粒仙丹,杨玄价每天就只那两粒出来,放在案上,任由圣上服用,两粒,在不在都一目了然。 补药毕竟不是仙丹,圣上不仅没感觉精神振奋,反而觉得有些困: “把李长风给我叫来。杨玄价,拟旨。” 李长风来的时候,枢密院已经将查抄令狐滈,令狐绹降为节度使的圣旨拟出,杨玄价的“好话”,还是起了作用。 圣上正准备摆驾温室殿,温室殿里的宫女先来了: “启禀圣上,蓁姬吃坏了肚子,已经拉了好几回了,圣上还请到蓬莱殿、凌漪殿就寝。” “怎么就吃坏了肚子?也不注意点。算了,今日乏得很。这三日斋戒,哪也不去,就在紫宸殿。” 宫女回来回话,蓁姬既喜又忧,喜的是圣上除了自己,谁也看不上,忧的是,圣上睡素觉,自己完不成武阳郡王给自己的任务,前面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哎,都怪自己,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拉起肚子来? 温室殿下面有温泉的引渠,所以没有打井,殿里用水可以用温泉水,可饮水却是要内侍们,从宫里明德寺的井里打水抬过去。 “只要你们帮我,不让那个狐狸精缠着我父亲,让他变成昏君,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们出京,让你们回女蛮国去。” “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回家?南珠姐姐,你狠狠掐我一下,我怕我是在做梦!”金珠眼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南珠眼里含着泪:“万寿公主,您愿意帮助我们回家,我们什么都听您的。蓁姬傲慢无礼,我们也不喜欢她,何况只是让她拉三天肚子。” 公主走后,两姐妹拿着公主给的巴豆粉,去了旁边不远的宫中寺院明德寺。 她们当然不会在井里下毒,那得浪费多少毒药? 蓁姬喜欢吃温泉边,利用暖房反季种出来的甜瓜,那甜瓜还不能切成一片片的,要削了皮,切成小块,刚好能一口放进嘴里的大小,方便她和圣上互相喂着吃。 宫女们在温泉边的暖房里取了瓜,就在井边削好,就着井水冲洗干净,拿回去就不用在浪费水洗了。 这么巧,金珠、南珠也和宫女们到暖房来取甜瓜,也学着温室殿的宫女削成小块。反正回去不久,蓁姬就开始拉肚子了。 第二天甜瓜也没吃,只喝了点水,谁知还是拉个不停。蓁姬坐在夜香桶上就不肯起来,无奈之下只好把婢女桑叶叫进来。 桑叶是武阳郡王给她找的宫女,跟着她一起进的宫。 “桑叶,今天你得去郡王府跑一趟,告诉殿下,圣上这几天斋戒,都没碰过我,他之前安排的话不能说了。这纸条是给殿下的,你收好了。” 桑叶点点头,将纸条塞进袖袋里,匆匆出了门。 李萱儿等了两天,好不容易等到温室殿有宫女出去,有担心是金蝉脱壳,她对木蓝说:“你继续盯着,我跟着她。” 桑叶出了宫,一门心思往藩篱坊走。她刚走过长乐坊大门,还要继续往前走,公主捡起一块小石子,打中了她的背,桑叶急忙回头: “谁?” “我。”李萱儿笑吟吟走上前去:“你急急忙忙出宫,不是去买东西,反倒往藩篱坊跑,这是打算去见哪位殿下?” “公......公主殿下......”桑叶在宫里没待多长时间,见到李萱儿心里发怵。 萱儿趁她发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手上没拿器具,若是有信,不是在袖袋、腰包,就是在怀里。 桑叶慌了,连忙挣扎着要甩脱李萱儿的手,她身材丰腴,年龄也比萱儿大许多。女人打起架来,不要命者胜。 萱儿被她甩开,踉跄着往后退,还好刚刚送朋友出去的郑颢回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了她。 再看桑叶,她从袖袋里取出字条,塞进嘴里,眼皮一翻,吞了下去。她还要跑,被郑颢拎了回来。 李萱儿气得从郑颢的蹀躞带上拔出匕首,顶着桑叶的喉咙,恶狠狠道: “纸上写着什么?你若不说,我就把你的肚子切开,相信纸上的字还在!” “别别......我只是出来闲逛......” 郑颢指指前面僻静处说:“别问了,赶紧切,一会纸条消化了。肚子切开,五脏六腑都跟着血往外淌,哎呀,血糊糊的看着恶心。我以前杀猪的,熟得很,我来。” 说着,他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提着桑叶就往前走。 桑叶也不知这男人是谁,听他说得自然,早就被他吓傻了,想着自己以前看过的《地狱百鬼图》,就有肠子流了一地的...... 她哭着叫到:“我说我说,好汉别切我肚子!我是要到武阳郡王府去送信,蓁姬说,这几天圣上没碰她,祭天那天的话不能说了。就是这个,没别的。” 李萱儿还要再问,郑颢却抢先说:“这是好事,早说公主就不用动刀了,你赶紧去告诉武阳郡王。” 等桑叶走后,萱儿奇怪的问他:“你为什么要放她走?” “你觉得武阳郡王会相信她的话吗?若是相信,那他就不会急于动手,若是不相信,他因消息泄露,更应该去消灭罪证。” 其实,郑颢心中也没有底,他没想到,武阳郡王竟然这么快就要动手。 而且,就在后日的冬至祭天台上。 这个宫女只是送行,还是知情人? 第117章 毫无破绽 两人不远不近的跟在桑叶后面,见她果然进了武阳郡王府。 “她说的话应该是真的,这两天,我父亲都歇在紫宸殿,母亲也已经换了两天丹药,吃了药丸,父亲反倒很不舒服,就在殿里歪着。蓁姬拉了两天肚子,自顾不暇,也没过来缠着父亲。” 两人贴墙站着,郑颢眼睛盯着郡王府的门,耳朵听萱儿小声说着话。 “拉肚子?”郑颢忍住笑,低头看着这个小女人:“看来,崔瑾昀给了你不少好东西。” 萱儿噘着嘴,仰脸哼哼道:“哼!只让她拉肚子,就算不错了。” 郑颢赶紧移开目光,心噗通噗通乱跳,喉结动了好几下,才把自己想狠狠吻下去的念头压抑住,心中苦笑道: 我还剩下几年命?难道要她这辈子仍旧守寡?那对她也太残忍了...... “出来了。”他把萱儿往怀里一拉,免得被送出来的武阳郡王看见。 萱儿又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皂角味,心里不禁有些懊恼: 我这意志也太不坚定了,说好了不再跟他有瓜葛的,怎么每次接触都心乱如麻?主要是......他对我也没意思嘛......我有那么差吗?两辈子都看不上我...... 她正跟自己发着牢骚,忽然“嘭”的一声,桑叶正好倒在他们躲的这个巷子口,背上插了一只弩箭。 这是禁军步兵配的擘张弩,射程三百步,是弓箭的两倍。 “走!” 郑颢在萱儿耳边低声说。 怎么走?萱儿看了一眼长长的巷子,脚步声近,无论如何,他们也跑不到巷子尽头。 “得罪。”只见郑颢伸手搂紧萱儿的腰,两脚上墙,二人翻身进了旁边府邸的后院。 这条巷子,是两排府邸的后巷,平时都是水车、粪车从这里经过,本就没什么人。对于府邸来说,这里是后院的尽头,也很少人进出。 擘张弩不仅射程远,普通士兵用,也比箭更准确,墙头光秃秃的,郑颢也不敢冒然伸头出去。 听声音,有人过来,很快将桑叶抬走了,走的并不是武阳郡王府的方向。 “什么人?” 府里的护院听到动静,走过来查看,相比而言,外面更容易解释,郑颢有搂着萱儿翻墙出来,拉着萱儿往巷子的另一头跑。 还好,并没人追上来。 送她到宫门附近,郑颢停下来,微笑这对她说:“就送你到这里,你进去,我在这看着你,不会让你有危险。” 萱儿的脸红扑扑的,狂奔了一段路的兴奋还在,她抿嘴一笑: “这句话,以前有人对我讲过。” 她乐不可支跑了,留下郑颢心里不平得很:谁呀?谁这么肉麻?对人小娘子说这个!缺德! 公主回了宫,郑颢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时间紧迫,不能把宝押在武阳郡王推迟动手上。 看他果断杀掉桑叶,就知道他根本不相信她传的话,放她出来走了几百步,不过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接应她。 他朝着最旁边的延政门走去。 很快,杨怀信和李长风都赶到书院,听到郑颢这个消息,大吃一惊。 冬至祭天典礼,并不在大明宫内,而是在长安城南郊的圜丘,祭坛建在在京城明德门外道东二里。 “祭坛早已建成,四周空荡荡的,若是做了手脚,非常难防范啊。”李长风头都大了。郑颢拿来纸笔,让他们画一画祭坛大概的布置。 杨怀信接过笔,很快画了个大概: “大祭台由巨大条石搭成,北方、南圆两个小祭台,中间相隔十五步。圣上初献北坛,棣王亚献南坛,除此以外,台上还有一位礼官和两位典仪。” 李长风点着祭台说:“谁说没别人,你们羽林军不就站在最上面吗?我们中间台阶有一圈,台阶下面一圈,群臣外面还有两圈。” “这样说来,武阳郡王并没有动手的机会啊。”郑颢这就不明白了,祭台早用了多少年,祭台上若是能做手脚,那么多朝皇帝还会容忍它存在吗? 杨怀信也摇头表示难以理解,李长风想想,问杨怀信: “我去的时候,只摆了祭桌和香鼎,你是那天去的?” “我是今早去的,除了献祭的祭品,用具都摆上了,道长在做法,做完法,就封坛,谁都不许上去了。我没有等到最后,但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杨怀信话音刚落,郑颢和李长风叫了起来: “火药!” 李长风站起来就往外走,他要到祭坛去,若是香鼎里有火药,祭坛上的人都得死。封坛以后,是金吾军在把守,他去正合适。 “若真的埋有火药,那杀阿宽的人,就是武阳郡王的手下......”郑颢还真不能肯定。 回来这些天,他四处在找那个“飒奴”,有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棣王的宴会上。那天,他一袭红纱掩白袍,龙须银冠映玉面,在宾客中煞是惹眼,棣王身边一众粉黛都失了颜色。 从那以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颢曾和李萱儿躲在棣王的床下,亲耳听到棣王与一位侍卫偷情,后来郑颢观察过棣王身边的侍卫,看不出谁与棣王有私情。 他几乎就要认定,棣王是火药的主人,飒奴就是棣王的情人,也是杀死阿宽的人。 可现在,火药若是武阳郡王所有,这些假设又要全部推翻。 “还好祭天典礼公主不用去......”杨怀信叹了口气,又道: “这样一来,我和李长风临出发之前都要换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我们的队伍里有他的人,局面完全控制不住。” “难怪公主完全相信你,你心思缜密,对她也忠心。”郑颢含笑,给他沏了杯茶。 杨怀信愣了一下,解释道: “公主救过我的命,我只有拿命来报答她......有件事我埋在心里很久了,公主似乎对我很熟悉,包括她那三脚猫的武功路数,都和我好像师出同门,但为何我师门没有传授她下盘功夫?您不觉得奇怪吗?” 杨怀信这么一说,郑颢猜了个八九分:前世萱儿就认识他,他还教了萱儿功夫,但他那时可能已经双腿残废,所以萱儿没有学到下盘功夫。 这些,应该都是他死后发生的事。 所以她信他。 郑颢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公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际遇,你我俗人,如何猜测得到?” 两人正在闲聊,李长风已经将马骑进了院子,大步走进来: “没有!香鼎里、祭桌下,我全找遍了,没有火药,不,是什么可疑都没有!” 第118章 藏身王府 祭坛没有可疑,郑颢他们一筹莫展,武阳郡王并不比他们轻松。 在郑颢前世的记忆中,武阳郡王不过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只敢在长安城里惹些小事小非,让老爹替他到处去灭火。 他并不知道,是今生被他们改变事情,让武阳郡王发生了变化。 李温他们从南五台回到长安的时候,郭青澜被圣上打了一顿,赶出皇宫。因为当时以为她只是无意摔跤,才把公主扑下山崖。 连杨怀信回忆,她扑的位置,并非对着公主。其他几个女人,吓得都失了意,更说不出个所以然。 等到李萱儿回来,要找她算账,她已经不知所踪了。 杨怀信托萧寒满城寻人,也同样没有结果。大家都以为她害怕公主秋后算账,逃出京城去了,也就没有再刻意去找她。 他们不知道,郭青澜被扔出宫门的时候,就被一辆马车捡走了,所以连萧寒那些不良人,从头到尾也没见过她。 捡她的武阳郡王,本来只打算在马车窗子里朝她吐口唾沫,无情的嘲笑她两句。她虽长得美,还不至于美到让他非要不可。 可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郭青澜,却抱住了马车的车轮,不让他走。他让仆人过去把她拉开,仆人却上来传话: “郡王,郭娘子说,只要您救她,她可以告诉您一个秘密,让您......傲踞长安。” “呸!老子现在就傲踞长安!......等等,秘密?......把她抬上来。” 她跟在李温身边多时,知道点秘密也正常。 若她说不出个像样的秘密,再把她扔下去也不迟,就当帮皇宫丢袋垃圾。 二十大板,差点要了郭青澜的命,两个仆人抬她上车的时候,她痛得晕了过去。 “晦气!”武阳郡王坐到车辕上,不愿在车厢里对着她:“走走走,先回府。” 郭青澜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武阳郡王府。等她醒来的时候,她趴在一间很小的房间里,身边摞得整整齐齐的,是王府冬天烧的碳。 明明睡在碳旁边,她却冷得要死: 圣上、郓王、永福公主!你们一个个分明可以高抬贵手,让我好好活着,却一次次把我往死里推。今日加在我身上的痛,我会加倍还给你们! 裹紧了身上盖着的薄衾,还是冷得睡不着,郭青澜瞪着眼睛熬到了窗纸泛白。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看她,见她睁着眼睛,那婢女高兴的说: “太好了,她没死。要不,以后我都不敢来碳房拿碳了。” “我想见武阳郡王。” 那婢女点点头说:“嗯嗯,郡王说了,你醒了就带你过去。” 郭青澜总算有点放心,又小心翼翼的问她:“我可不可以……先洗洗脸?” “那当然要洗脸更衣,咱们郡王爱看漂亮小娘子,脏兮兮的,谁敢往他屋里带?”那婢女大大方方、快言快语,这倒让郭青澜对武阳郡王有了些改观。 外面人都传,他花心滥情、玩弄女性,可从婢女的话里,却听出她对自家主人的喜爱。 人人都说郓王体贴下人,可对她却总是不冷不热,圣上要罚自己,他站在旁边一脸冷漠,就像看一个会害他的人。 那婢女端了盆热水进来,又给她拿了件干净衣衫。 郭青澜拼命支撑着自己起来,定定看着那盆冒着氤氲热气的水:她的新生,就要从这盆热水开始。 “这位妹妹,你有头油吗?” “有,我去给你拿。”那婢女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扎着个双螺髻,很快,她就拿着半瓶头油进来。 虽是普通的桂花油,可如今的郭青澜,闻到淡淡桂花香,就像看见了她容貌的救星。 她拉起那婢女的手,感动的说:“好妹妹,你对姐姐好,以后姐姐飞黄腾达了,一定会报答你。” 那婢女嘻嘻笑道:“飞黄腾达?你是指做了郡王的婢妾,为他诞下子嗣吗?” 郭青澜愣了愣:难道不是吗? “你看我怎么样?”那婢女仍是笑嘻嘻的,她虽没完全长开,但已经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你......很漂亮,难道你也想......” 那婢女笑得前仰后合,捂嘴笑道:“你想哪去了?我也是武阳郡王的女儿。只是我们没法排行,单名只由娘取一个字,我叫秋娘。” 郭青澜却一点笑不出来,胃里甚至一阵阵抽搐: 女儿?王府缺人吗?就算是庶女,也不该让她做婢女? “我爹的孩子实在太多了......”秋娘笑出了眼泪,最后竟不知是哭还是笑: “他有四十多个儿子,女儿就没人数得清过。你若以为上了他的床,为他生个一男半女,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不过,在王府里,吃穿倒是不愁,也没人打骂你。” 郭青澜心都凉了:她不过是想通过她的貌美皮囊,离开农庄,在长安城里找个依靠,怎么那样难? 不,她还有杀手锏!她还要给自己出气报仇。 她跟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可以帮他登上权力之巅,不管他有多少儿女,她的儿子,必须立为太子,大明宫、兴庆宫,自己一个也不能少。 当郭青澜出现在李悕的面前时,确实让他有点动心。 她没有束发髻,一头青丝就那么披散下来,只在靠近发尾的地方,用一条丝带系了个蝴蝶结。 秋娘拿给她的衣衫是短衣褶裙,她却宁可受冷,也不穿那件短衫外套,那条褶裙就成了襦裙,胸口开得很低,胸前波涛汹涌,像宫里的女人。 她本就擅长勾引男人,等到她给李悕行了礼,他拉过她冰冷的手,使劲一拽,她就不偏不倚,滚进了他温暖的怀里。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上次你若老实跟我回来,怎会受这些苦?你放心,就算你什么秘密都没有,我也不会怪你,会让你在王府里过上好日子。” 李悕将她打横一抱,便向内室走去。 郭青澜搂着李悕的脖子,看着他那张比李温更成熟的脸,不禁百感交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李悕将她放在榻上,手忙着解她衣裙上的带子,嘴已经迫不及待的吻上去,她却用手挡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妩媚笑道: “我们的好日子,不在王府,而在大明宫。” 第119章 一拍即合 杨玄价一看:好嘛!竟然是弹劾令狐绹的折子。 令狐绹能屹立十年不倒,跟他没一点关系,简直不可能。 折子里告的是他纵子践踏朝纲。上书令狐滈有两个称号:一是“无解进士”,就是他仗着父亲是宰相,未经地方选拔,而直接参加科举考试。 二是“白衣宰相”,令狐滈骄纵不法,受贿卖官,甚至到了金子送入令狐滈府里,都不知是谁送的程度。 “圣上,令狐相公最多算是教子无方,还不至于要......”杨玄价话没说完,见圣上冷这张脸,连忙打住,拿起案上的仙丹道: “圣上,今日您还没有服仙丹呢,心情不好,多是因此而起。服了仙丹,奴婢扶您回温室殿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个建议圣上没拒绝,拿起仙丹,放进了嘴里。 自从上次丢了一粒仙丹,杨玄价每天就只那两粒出来,放在案上,任由圣上服用,两粒,在不在都一目了然。 补药毕竟不是仙丹,圣上不仅没感觉精神振奋,反而觉得有些困: “把李长风给我叫来。杨玄价,拟旨。” 李长风来的时候,枢密院已经将查抄令狐滈,令狐绹降为节度使的圣旨拟出,杨玄价的“好话”,还是起了作用。 圣上正准备摆驾温室殿,温室殿里的宫女先来了: “启禀圣上,蓁姬吃坏了肚子,已经拉了好几回了,圣上还请到蓬莱殿、凌漪殿就寝吧。” “怎么就吃坏了肚子?也不注意点。算了,今日乏得很。这三日斋戒,哪也不去,就在紫宸殿吧。” 宫女回来回话,蓁姬既喜又忧,喜的是圣上除了自己,谁也看不上,忧的是,圣上睡素觉,自己完不成武阳郡王给自己的任务,前面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哎,都怪自己,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拉起肚子来? 温室殿下面有温泉的引渠,所以没有打井,殿里用水可以用温泉水,可饮水却是要内侍们,从宫里明德寺的井里打水抬过去。 “只要你们帮我,不让那个狐狸精缠着我父亲,让他变成昏君,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们出京,让你们回女蛮国去。” “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回家?南珠姐姐,你狠狠掐我一下,我怕我是在做梦!”金珠眼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南珠眼里含着泪:“万寿公主,您愿意帮助我们回家,我们什么都听您的。蓁姬傲慢无礼,我们也不喜欢她,何况只是让她拉三天肚子。” 公主走后,两姐妹拿着公主给的巴豆粉,去了旁边不远的宫中寺院明德寺。 她们当然不会在井里下毒,那得浪费多少毒药? 蓁姬喜欢吃温泉边,利用暖房反季种出来的甜瓜,那甜瓜还不能切成一片片的,要削了皮,切成小块,刚好能一口放进嘴里的大小,方便她和圣上互相喂着吃。 宫女们在温泉边的暖房里取了瓜,就在井边削好,就着井水冲洗干净,拿回去就不用在浪费水洗了。 这么巧,金珠、南珠也和宫女们到暖房来取甜瓜,也学着温室殿的宫女削成小块。反正回去不久,蓁姬就开始拉肚子了。 第二天甜瓜也没吃,只喝了点水,谁知还是拉个不停。蓁姬坐在夜香桶上就不肯起来,无奈之下只好把婢女桑叶叫进来。 桑叶是武阳郡王给她找的宫女,跟着她一起进的宫。 “桑叶,今天你得去郡王府跑一趟,告诉殿下,圣上这几天斋戒,都没碰过我,他之前安排的话不能说了。这纸条是给殿下的,你收好了。” 桑叶点点头,将纸条塞进袖袋里,匆匆出了门。 李萱儿等了两天,好不容易等到温室殿有宫女出去,有担心是金蝉脱壳,她对木蓝说:“你继续盯着,我跟着她。” 桑叶出了宫,一门心思往藩篱坊走。她刚走过长乐坊大门,还要继续往前走,公主捡起一块小石子,打中了她的背,桑叶急忙回头: “谁?” “我。”李萱儿笑吟吟走上前去:“你急急忙忙出宫,不是去买东西,反倒往藩篱坊跑,这是打算去见哪位殿下?” “公......公主殿下......”桑叶在宫里没待多长时间,见到李萱儿心里发怵。 萱儿趁她发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手上没拿器具,若是有信,不是在袖袋、腰包,就是在怀里。 桑叶慌了,连忙挣扎着要甩脱李萱儿的手,她身材丰腴,年龄也比萱儿大许多。女人打起架来,不要命者胜。 萱儿被她甩开,踉跄着往后退,还好刚刚送朋友出去的郑颢回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了她。 再看桑叶,她从袖袋里取出字条,塞进嘴里,眼皮一翻,吞了下去。她还要跑,被郑颢拎了回来。 李萱儿气得从郑颢的蹀躞带上拔出匕首,顶着桑叶的喉咙,恶狠狠道: “纸上写着什么?你若不说,我就把你的肚子切开,相信纸上的字还在!” “别别......我只是出来闲逛......” 郑颢指指前面僻静处说:“别问了,赶紧切,一会纸条消化了。肚子切开,五脏六腑都跟着血往外淌,哎呀,血糊糊的看着恶心。我以前杀猪的,熟得很,我来。” 说着,他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提着桑叶就往前走。 桑叶也不知这男人是谁,听他说得自然,早就被他吓傻了,想着自己以前看过的《地狱百鬼图》,就有肠子流了一地的...... 她哭着叫到:“我说我说,好汉别切我肚子!我是要到武阳郡王府去送信,蓁姬说,这几天圣上没碰她,祭天那天的话不能说了。就是这个,没别的。” 李萱儿还要再问,郑颢却抢先说:“这是好事,早说公主就不用动刀了,你赶紧去告诉武阳郡王。” 等桑叶走后,萱儿奇怪的问他:“你为什么要放她走?” “你觉得武阳郡王会相信她的话吗?若是相信,那他就不会急于动手,若是不相信,他因消息泄露,更应该去消灭罪证。” 其实,郑颢心中也没有底,他没想到,武阳郡王竟然这么快就要动手。 而且,就在后日的冬至祭天台上。 这个宫女只是送行,还是知情人? 第120章 一无所知 凤啼长安正文卷第120章一无所知宫里的李萱儿,也得到了四郎做祭天终献这个消息。大明宫上空阴沉沉的天,仿佛被大风刮过,厚厚的云,也蠢蠢欲动的分了层。 圣上本想让十八皇弟彭王做终献,可杨玄价却说:“圣上有八子,何不让皇子跟着做献礼?虽郓王未归,可夔王已满十岁,足以为圣上分忧。” “夔王太小,在祭礼上出了岔子,岂不贻笑大方?”圣上两次三番见夔王被万寿公主教训,也觉得他办事毛躁,幼稚欠考虑,到时闹出些什么笑话,还要让大臣置喙。 杨玄价小眼珠一转,期期艾艾道:“那也好过......有人说皇子无能,不如......兄终弟及。” “胡说!朕哪个儿子无能?” 自己儿子只有自己能嫌弃,圣上恼火的将礼部给他过目的单子拍在案上:“就算是朕弟弟,他们有什么资格?” 一个个都被弄得绝了后,他们没点自知之明? 天朝自德宗之后,经过六位皇帝皆如被下咒一般,均未活过天命之年。而宣宗已近半百,不喜长子,四子以下皆为幼子,就开始有人闲话,说圣上后继无人。 “圣上,祭天仪式上,若由四郎做终献,正好可以让这些谣言不攻自破。老奴愿陪在夔王身边,时时提醒,不使其出错。” 杨玄价倒是诚心诚意为了圣上打算,宦官伴皇权而生,他深知自己的富贵来源于圣上,当然,还有他要拥立的小皇帝。 在他的努力下,四郎已经一条腿迈上了储君之位,再来一次献礼,为的就是让大臣们接受,四郎受皇帝青睐,被视为接班人这个事实。有朝一日,推他上位,外臣也不至于反对。 记住网址m.luoqiuzww. 圣上最后还是同意了杨玄价的提议。这下,整个后宫知道了,各殿都在议论夔王做终献,这意味着什么。 只有明义殿里仍旧安安静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姐妹二人坐在前殿,跟着阿娘学绣花。 “姐姐,外面都在议论,说夔王要被立为太子,那长兄......”霜儿有些不安,不是因为长兄做不了皇帝,而是做不了皇帝的长子,就成了人家心里隐形的威胁。 萱儿不紧不慢的说:“不过是一次冬至祭天仪式,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长兄这次出门非同寻常,既能让他体察民情,还能为受灾的百姓带去度过寒冬的希望。” “明日我们跟着太后在宫中拜祭,宫外那些事,也不归我们操心。今天我去送粥,杨玄价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他可能已经在怀疑,你们父亲这几天服药后的反应。” 晁美人已经连续三天换了药,可崔瑾昀说过,戒掉对丹药的依赖性,至少要三七二十一天。就靠这样悄悄换药,恐怕做不到。她也只能换一天,是一天。 “最好到道观里,把炼丹炉里的丹药给换了。”李霜儿拿过剪子,把线头给剪了,将绷子递给阿娘看。 晁美人点点头,夸道:“这对水鸭绣得好,尤其是眼睛,活灵活现的。”她伸头去看萱儿绣的,不禁掩嘴笑道:“萱儿,你绣的这是什么?” “啊?这不是梅花吗?” “梅花不是这样走针,花型也没有打好。来,阿娘教你。” 萱儿眨眨眼说:“阿娘,我想绣外边是五瓣,里边是十瓣的梅花。” “同心梅?那可比绣单瓣的梅花难,一步登天,绣不好可别哭鼻子。”晁美人接过她的花绷,绣了几针做样子。 眼睛看着母亲飞针走线,嘴里却跟妹妹说:“换炼丹炉里的丹?你倒是出了个好主意,等我出宫跟崔公子他们说。” 木蓝匆匆走进来,凑到李萱儿耳边悄悄讲了两句,她眉头皱了起来,赶紧起身向母亲告辞。 原来,蓁姬见桑叶没回来,知道出了事,心里很害怕,今天冒险又派了一个婢女出去。结果,被南珠、金珠两姐妹找借口拦下了。 现在,她们带着这个婢女,正在承欢殿等她。 “公主,您看,就是她,她刚才把一张纸条给吞了,怎么办?”金珠指着跪在地上、垂着头的婢女,着急的说。 公主走到她身边站定,淡淡问道:“你可知道,桑叶哪去了?” 那婢女惊恐的抬起头。 “她昨天去藩篱坊送信,告诉武阳郡王,圣上这几日没去她那里,让郡王改变计划,可却被他用弩箭亲手射死了。反贼尚不能活,替反贼做事,安能保命?” 公主说完,请金珠她们和她一起坐下,见那婢女脸上阴晴不定,又说: “蓁姬保不了你,杨玉环魅惑皇帝,得了什么样的下场,难道你不知道?更何况她与武阳郡王勾结谋逆,更是必死无疑。” 那婢女跪着移动到公主跟前,磕头哭到:“蓁姬见桑叶没回来,叫婢子送的消息,和昨天一样,只是多了一句,她连续三天腹泻,怕是已被人盯上,让武阳郡王明日千万谨慎行动……” “你吞的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婢子不识字,更何况婢子也不敢打开看啊。公主,您就放了我!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蓁姬和武阳郡王,在回京的路上,一直同乘一辆马车十分亲密。蓁姬进宫,就是要缠着圣上,让人诟病圣上失德贪恋美色。 斋戒这三日,本应该继续缠着圣上,可蓁姬拉了三天肚子,让其他采女去紫宸殿,又被圣上赶了回来,她就怕影响郡王行动。” “郡王什么行动?”公主追问道。 “婢子这就不知道了。婢子和桑叶只是负责他们的联络,具体机密事情,怎会让我们知晓?” 她说的不像是假话,看来也问不出什么。公主抬头看了莫安一眼,莫安“唰”的抽出刀,架在那婢女脖子上,她吓得跌坐在地上。 “你的人头,暂时寄存在你脖子上,回去告诉蓁姬,信已送到。敢多说一句,立刻取回人头,送你们主仆上西天。” 那婢女哪敢不答应?连连对着公主磕头。 她们走后,萱儿更是发愁。今天的传话,只能说明武阳郡王明日一定有行动,可具体什么行动,她一无所知。郑颢虽然什么也没跟她说,可前世他莫名其妙受了重伤,这一世不知是否同样危险。 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跟到祭台去看看。 第121章 未响角号 三天休沐之后,迎来了一年中最后一个大祭。 由于元日与冬至相隔太近,朝廷不再进行祭祀活动,所以冬至祭天,又被看成是新年的第一个大祭。 这个旧岁新年叠加在一起的特殊祭祀盛典,在阴云蔽日的寒冷中拉开了序幕。 天还没亮,大明宫里早已灯火通明。各殿宫女、内侍无声的进进出出,伺候主人着礼服、简单用膳。 “姐姐,你准备好了吗?”李霜儿显得有些紧张,她今天身负重任,姐姐乔装出宫,自己要给她在宫里打掩护。 李萱儿已经穿好羽林军侍卫的皮甲,木蓝正在给她戴头盔。杨复光正在旁边等着,他年龄小,李萱儿跟他站在一起,显得没那么不协调。 杨怀信特意安排他和另两个侍卫保护公主,虽说不愿意公主涉险,但...... “好了。我们马上就出发,母亲这边就拜托你了。”戴上头盔,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这个侍卫就是万寿公主。 李萱儿夹在羽林军的队伍里,慢慢出了宫。 圣上在太极殿祭拜了祖先,一路从太极门、承天门,出朱雀门,浩浩荡荡的祭天队伍,经过朱雀大街,直通长安城正南明德门。 除了圣上,百官皆步行跟随在龙辇之后。 祭天可不是烧香磕头这么容易,对这些王侯将相、文武百官来说,这也是一次体力的献祭。 杨怀信、李长风、王忠实和右军中尉王茂长,骑马护在龙辇两侧。 忽然,一匹逆行的快马来到龙辇旁边,向杨玄价报告: “报枢密使,钦天监刚刚算出,今日东天突然有煞,请示圣上,是避煞,还是化煞?” 这都快到明德门了,全城百姓都知道圣上要出城,为天朝来年祈福,难道还能掉头回去?圣上第一个不同意。 “化煞要如何?” 旁边的杨怀信和李长风对视了一眼:难道猫腻在这里? “就是在祭台上竖三面旗子,让道长旗面上写咒语做法即可。”那报信的是王茂长的人,神武军今天在现场的人也不少。 “就这样?那就让他化煞。”圣上不以为意,放下了帘子。 钦天监经常这样,四方天上不配合他生点煞出来,还显不出他们的重要。 只是三面旗子?那也生不出多大的事来。圣上都叫继续走,李长风他们也不可能让回去。 后面的百官跟着龙辇停下来,也趁机休息了一下,看见队伍继续前进,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李萱儿就跟在龙辇后方,父亲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虽有疑问,可又问不出来,难道要问:这三面旗子有多大? 等他们到了祭台下面,李长风张着的嘴就没合上: 此“旂”非彼“旗”,杆高丈余,旂面绘二龙,旂角挂二铃。旂杆是铁做的,顶端似枪尖。 三面黄龙旂迎风招展,为这阴沉沉的天增了不少亮色。 郑颢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旂杆下面是用开孔条石固定,今天风大,支撑这样高的铁旂杆,有些岌岌可危。 可这都在祭桌后面,没多少人会关注到。 王道长对圣上稽首道:“东方有煞,必由龙平,圣上请放心祭天祈福。” “启禀圣上,吉时已到!” 礼官话音刚落,台阶下方南北两块乐工奏起乐来。礼官、典仪使开道,圣上跟着,缓缓走上了祭台。 杨怀信带着二十名羽林卫呈半包围守卫在祭台上,这里视线好,下面人群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台上的羽林卫每人两个箭袋,各配弓箭三十、弩箭三十,身穿明光甲,腰佩横刀,全副武装。 李萱儿所在的队伍在台下,守护最后登上台的夔王李滋。 队伍里的小个子不多,郑颢很容易就找到了,藏在羽林军当中的李萱儿。 昨晚杨怀信来告诉他,公主死气白咧要跟着一起来时,他还有些顾虑,可今天看到了英姿飒爽的她,不知为什么,郑颢的心里蓦的多了一份安心。 她让他安心。 夔王后面,就是王侯,几个走不了那么远的老王爷没来,就要由郡王代表他们,站到第一排,武阳郡王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离夔王只有两步远。 这个距离让局势变得很难控制,如果他要向夔王李滋动手的话。 随着圣上一步步登上祭台,台上站着的六名角号手,也吹响了长长的角号。 郑颢心叫不好,这六个人并不在杨怀信所画的图之内,他们的位置在圣上的两侧,与旁边的羽林卫几乎并行,这实在不是一个防范的好位置。 杨怀信显然也发现了,但现在挪动位置已不可能,他们只能更多关注这几个号手的动作。 祭台上下,几根绷紧的弦,随时要发出最强音,可直到圣上将代表着江山社稷的宝玺,奉于供案之上,一切风平浪静。 圣上立于北面方祭台,礼官引着亚献棣王李惴,缓缓登上南面圆祭台,又是一阵角号声大作。 这次,李萱儿已经可以确定,这六个人当中,有一人是滥竽充数,他的角号并没有吹响!吹不响的角号,意味着角号里藏有东西。 狭长的角号里,可以藏得下刀剑。 第一次吹的时候,声音突然响起,郑颢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知是哪边声音小了点。看看杨怀信,他似乎没有察觉。 他在台上,听到的声音更大,耳朵都要炸的,根本不可能分辨出来。 郑颢再看萱儿,她的眼光看向左边那三个号手:左边!一定是在左边! 她转过头来寻找着李长风,却看见郑颢盯着她,郑颢抬起左手摸摸帽子,李萱儿看懂了,他的手指正指着台上。 她果断的点点头。 郑颢不再犹豫,相外移了一步,站在最后的李长风,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信号,快步走上前来。 李长风今天是巡场的角色,他带着几个人,从站成两排的侍卫身后,快速往祭台上走。左边是北方台,是圣上站的位置。 礼官正等待乐声起,将终献的夔王引上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左边一只角号里,冲出火光,那三面旗子猛的就熊熊燃烧起来。 跟着,三根铁旗杆像被什么牵引着,向祭台砸下来。 “保护圣上!” 第122章 徒乱人意 前世的李萱儿,一辈子没出过长安城。 并不是她不能出门,驸马郑颢死在洛阳,拉回长安下葬时,宣宗也刚入土为安。长兄接管了天朝,当年,南诏就开始了和天朝长达十年的冲突,平民起义、藩军兵变此起彼伏。 外面太乱,李萱儿宁可留在长安城。 如今,烽烟尚未起,天朝仍盛世。 没出嫁的李萱儿,终于能够轻轻松松的出游,不管她曾活过多少岁,心底那份少女的天真,此时像四月的花境,止不住的盛放。 长兄是正儿八经的到宫里来接妹妹,母亲将他们送到宫门口,笑着挥手告别。 李萱儿坐在车里,掀起窗帘,看着外面被像下了定身符,为他们让道的百姓笑道: “阿兄,原来我觉得街道很宽,那都是因为人们给我们让道。等到他们觉得,我们不能再给他们带来想要的生活,和我们挤在同一条道上,街道就会变窄了。” “以道为道,其道自宽。哈哈,妹妹,为兄记住了。” 骑马走在李温身后的郑颢,不禁多看了李萱儿一眼:她倒是时时不忘教导长兄...... 南五台山位于终南山麓,京畿道内。从长安城到南五台,有五十多里路,按他们的速度,得走一整天,到山腰的寺里住一夜,第二天才能上山。 阿哲、阿楠、郓王府的王长史,早两天就和李商隐他们一路走了,他们就是提前过去,安排山腰住宿、山顶诗会之所。 圣上见李长风去,也没让他闲着,他带了一队金吾军保护郓王和公主。 晁美人又向圣上要了杨怀信,他带着几个内侍臣,能贴身保护公主。 由于公主的加入,他们的队伍壮大了不少。长安城里的百姓也都知道,这是公主、皇子,出城到皇家寺院祈福去了。 “公主,刚才我听杨将军说,路上会经过一条小河,我们在那里歇息半个时辰再赶路,天黑就能到南五台了。” 木蓝、木香能出门,她们也很高兴。又怕公主吃不惯寺里的食物,自己带了不少糕点瓜果。 刚才上车的时候,阿砚拿了个布袋交给木蓝,现在打开一看,是一瓶米黄色的膏药,几个避蚊香包。 布袋里还有张纸条,萱儿打开一看,那是她熟悉的字体,上面写着:山上秋蚊凶猛,香包随身携带,蚊虫叮咬,则膏药涂之。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萱儿隐隐有些,她自己不想承认的欢喜。 宫里都是用熏艾驱蚊,殿内又有纱窗纱帐,再就是宫女用扇子驱蚊,她还真没有野外住宿的经验。 “哦!难怪看见阿砚给了杨将军一袋黄粉,说是洒在禅房旁边驱蛇虫的。敢情这南五台山上,有那么多蛇虫?太可怕了!”木香拍着胸口道。 李萱儿两手做成爪子的样子,笑着吓唬木香:“不但有蛇虫,还有野兽呢!” 主仆三人在马车上笑做一团。 妹妹高兴,车外的李温也觉得开心,他回头对郑颢一笑:“我回车上歇着,到了河边再换你。” 郑颢听到公主在笑,心里早已说不出的畅快,哪里还会觉得累?崔瑾昀也回马车休息了,剩下他和杨怀信,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 李温的马车就在萱儿她们前面,他下了马,一掀帘子钻了进去。 “你?你怎么在这里?”李温不禁吃了一惊:这女人也太大胆了吧?他转身就要出去,却被郭青澜拽住了袖子: “殿下,求您。您出来没有带婢女,就让青澜沿路照顾您吧。现在已经出了长安城,附近都是荒郊野岭,您也不忍心......” 马车里站不直,李温只好坐下,冷着脸问:“你是怎么上车的?” 郭青澜知道这不能撒谎,连忙说:“阿柏侍卫让我把殿下的帐子放到车上,我想跟着殿下,趁他们在忙,没注意我,就......没下去......” 阿楠和王长史是掌院和主管,他们正好不在。 阿柏跟踪了郭青澜几天,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她很爱干净,也很爱美,洗澡的时候老爱唱歌。 郭青澜对这个每天帮她提热水桶的小侍卫,也展现出了足够的热情,这让阿柏越来越不能容忍自己,心猿意马的躺在屋顶上,听屋里的水声。 以至于,她跟自己描述了那两日的经历,再楚楚可怜的说,自己被父亲卖掉,其实已经没有老家可回的时候,阿柏已经认为,她和武阳郡王应该没什么关系。 她想去伺候郓王,也只是想在王府有立足之地。 阿柏心里叹了口气:郓王要责怪,就让我来担吧,你们要我看着她,就是把她放在府里,我也看不着,还不如带着。 李温这才想起阿楠不在,阿柏还是太年轻。 他看着眼前的郭青澜,只见她穿着颜氏给她的衣衫,虽不艳丽,却也端庄大方。头上梳着个简单的小高髻,只别了朵巴掌大的绿菊,和她身上水绿的衣衫倒是很相称。 “只此一次。你不是本王府里的人,也不用你伺候本王。回了京城你就走吧。”李温说完,闭上眼睛不再与她说话。 郭青澜暗暗有些灰心:看来,要打动郓王,自己只有这几天的机会。她也不敢在马车里待着,掀了帘子,坐到车辕上去了。 阿柏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见郭青澜出来对他笑笑,知道郓王准了,他那七上八下的心,才放下一半。 郑颢见郓王车里有动静,两腿一夹马肚子,快步到了马车前面,发现车辕上坐着一个女人,这下,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前世郓王的媵妾郭氏。 他皱着眉想了两遍,记忆里郭氏确实没有做什么伤害郓王的事。不过,郓王只说将她暂时留在府里,并没有说带她出门,她却出现在这里。 看来这个郭氏,还真有些手段。 他回头看了一眼萱儿的车子,里面已经没了之前的欢声笑语,也许是困了,在闭目养神。 眼看就要到晌午,准备歇脚的那条小河也快到了。 郑颢退到两辆马车中间,用手搭了个凉棚看看天: 天大的事,我也会护你周全。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第122章 徒乱人意 晁美人带着李温、李萱儿、李霜儿,到紫宸殿给刚下朝的圣上请安。 “邓妹妹久病缠身,这一去无病无痛,也算是解脱。我们姐妹情深,霜儿还未成年,需要母亲教导,妾很喜欢这孩子,萱儿和她又最要好,妾想......” 圣上笑道: “知道啦,我这就告知宗正寺,将霜儿玉牒改至你名下。你性子好,教出来的孩子都是好的,把霜儿交给你,我放心。” 他又看了看李温,这孩子现在看上去没那么讨厌,也知道学文习武,可想起那些内侍们经常说的话,他还是喜欢不来,于是加重了声音道: “大郎,你是长兄,下面不但有这两个妹妹,后宫里还有十几个弟妹,都看着你。不要一天到晚只知吃喝玩乐,什么事都不管。” 李温趁机行礼道: “儿子最近交了几个诗友,打算中秋结社,得了好诗再呈献父皇。说到管事......儿子刚进宫时,听宫人议论,说司农寺冰井司的副使李雪晴,和两个掌事,都被马大将军抓到牢里去了。” “哦?马元贽一大早来说肃清宫闱的事,并未说到这一桩。只一个长安殿,就查到两个行为不端的宫女,你们明义殿、承欢殿回去也自己查查。” 李萱儿接着长兄的话,问道: “这位李副使,是不是李德裕的孙女?当年父皇将她留在宫中,不但不为难她,还让她担任女官,一时传为朝野美谈,怎么这会就下了大牢了?” 他这么一说,引起了圣上的注意,也问到:“怎么是她?犯了什么罪,竟要下大牢?” “犯了什么罪,儿子不清楚也不能乱说,只知道,别省有个宫女碰了冰水中毒死了,跟冰水有关的人,就都有罪。” “胡闹!” 圣上正想叫杨玄价进来问问,只听外面有内侍来报,太医署江医正求见。 “圣上要把平安脉吗?快传。”晁美人顺势道。 “昨日不是才把过平安脉,今日又来?麻烦!” “来都来了,就听听江医正怎么说。”晁美人笑着安慰到。 江中舟进殿一看,晁美人、郓王、公主都在,一时不知该不该说,支支吾吾抬不起头来。 晁美人笑道:“江医正,前日听到内侍别省闹哄哄的,一问,说是你在验毒,到底是什么回事?” 江医正忙摆手道:“非也非也,别省里有个宫女发病了,叫微臣过去医治,她口中并无服毒痕迹,身上亦无伤痕,微臣可不敢断定她就是中了毒。” “父皇,那个发病的宫女,是女儿的婢子小青,她素来不敢碰寒凉之物,说是一碰就会起疹子。是不是那些内侍,让她碰了冰冷的东西了?” 听李霜儿这话,江医正忙问: “她确有遇寒出疹的旧疾?那她是否患有心疾、上病之类……” 李霜儿摇摇头说:“我不懂这些,只是她自己很注意,从不剧烈奔跑什么的。” “她一个孩子,哪里懂得这许多?你给她整过脉?这些病你都整不出来吗?”圣上皱眉道。 江医正见圣上不悦,连忙说:“若有这些禁忌,那就是宫女,被马将军把胳膊泡在冰水里,时间过长,引发寒性瘾疹,导致旧疾发作而亡,并非中毒。” “父皇,那李雪晴和两个掌事,岂不是抓错了?”李萱儿不失时机的,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父亲。 送母亲和霜儿回到明义殿,李萱儿握着妹妹的手说:“今天你这样难过,还去为李雪晴说话,真是难为你了。邓母妃的后事,姐姐会替你过问,父亲已经封她为才人,礼都会到的。” 霜儿淡淡一笑:“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我母亲在时,便不愿父皇去看她,她说,病久了,人丑了,还不如留个好印象。现在父亲只记得自己没了个邓才人,对不对得上人,就不知道了。” “唉,通透的孩子更招人疼,现在有娘疼你,都会好的,别想那么多了。萱儿,你去忙你的,别在这招人难受。” 晁美人搂着霜儿转身进门,李萱儿在身后轻笑道:“有了小女儿,忘了大女儿,我还是知趣走吧。” 走是走,西苑里冷冷清清的,就算在外面走的宫女,全都屏气凝神,害怕行差踏错。 就要走到承欢殿,花丛后面闪出两个人来,直朝着李萱儿行礼: “万寿公主救我!” 萱儿一看,原来是长安殿东偏殿的陈氏。陈氏进宫晚,也就比李萱儿大不到五岁。她忙将陈御女扶住,笑道: “您是我的陈母妃,我那担得起您的礼。若您害怕正殿那位害您,不该去求我父皇吗?我只是个公主,哪里能为您做主。” 陈氏委屈巴巴的看了身边的姑姑一眼,那姑姑赔笑道:“公主,可否到您殿中说话?” 李萱儿将陈氏让进外殿,陈氏这才说:“我去求圣上,不过就是在西院里挪个殿,总不可能住到紫宸殿里去。可这后宫,还不是马将军、赵合义说了算?他们不会放过我……” 说着陈氏嘴一扁,掉下泪来。姑姑忙替她说到:“元妃见陈御女常常侍寝,每次回来,她都让赵合义拿避子汤给陈御女。后来我们……悄悄换了药,陈御女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身孕,再过一阵,就瞒不下去了。到时候,就算挪了殿,还是在后宫,元妃也不会放过她。” “她……竟然敢残害皇嗣!”李萱儿气得捏着的拳头都有些发抖。 “公主,您就看昨晚的事,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元妃有马大将军撑腰,郑太后也睁只眼、闭只眼。圣上又不可能一直盯着后宫……这后宫里,也只有您不怕赵合义,所以,奴婢就劝陈御女来求您……” 原来如此,还是当初她打赵合义那两个巴掌的原因。 她想了想,微微一笑道:“邓母妃刚刚仙去,父皇心中苦闷,正需要件喜事让他宽宽心。您这就去把怀孕的事悄悄告诉他,再说不足三月,您不想张扬。在紫宸殿留宿一晚,这个,您就不用我教了吧?” 陈氏红着脸,点点头。 “明早您回长安殿,路过承欢殿时,我同您一起回去。” 第123章 虚情假意 马元贽能借拥立宣宗登基,做上本朝头号内臣的交椅,也是踏着武宗朝大太监们的尸骨爬上来的。 所以他首先怀疑的,就是禁军的中级内臣宦官。 禁军中的宦官,基本都是以监军的形式,实现对军队的控制。 他们的最高控制权,就体现在对军队长官的任免建议权上,这也是那些指挥军队的军官,不得不依附宦官监军的重要原因。 像杨怀信这样,有能力直接指挥作战的宦官将军,那是少之又少。当初杨玄价要把杨怀信、杨复光放到羽林卫,他就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同意的。 顾二拿着份名单递给马元贽:“这写就是可以调换的岗位名单,我们的人撤一部分回防,也好加强京城的军事控制力量。” “王简到安化门多久了?把他换到宫禁,离我们近,又不显眼。” “是。把杨怀信换过去,再合适不过了。杨怀信上次大难不死,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里里外外,杨枢密使应该收买了不少人。” 马元贽不置可否。杨玄价与他,一个掌军,一个掌政,虽然会争宠,但帮衬多过敌对。 前段时间,他失了大部分家财,为了弥补损失,这段时间他开始对求官的人,大开方便之门,基本来者不拒。尤其是一些品级低、油水足的肥缺,马元贽吃得更狠。 除了六品以下杂色入流官员的任用,五品以上门荫,他也同样染指。五品以上官员任用,需拟旨的枢密院给与极大的配合。 杨玄价从没在这方面为难过自己。 朱十九匆匆走进来,对马元贽抱拳道:“大将军,除了那两个内侍,接触过这桶水的还有一个打井水的,两个抬桶的,还有三个人,却不是我们内侍别省的。” “谁?” “就是司农寺的李副使,和两个抬冰的掌事。桶里的冰是从他们的冰井里领出来的,在冰里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顾二笑道:“可我们并不能证明,水里真有毒,万一小青中的是慢毒,在长安宫里喂了毒,到了我们这才发作呢?” “这......确实,直接找司农寺,也没有证据,只是嫌疑。” 马元贽从他的新屏风椅上站起来: “嫌疑就够了,不能让这种行为在扩大,又是打劫、下毒、又是放火,这是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你们一件也查不出来,要你们何用?” “放火......我把在场的一个个问过了,他们相互都有证明。就不知道,是不是纵火之人,从后墙的歪脖子树跑出去了。”顾二解释道。 “那还不把树砍了?!” 从小青和那桶水两条线的排查开始了,谁都没有想到,看似沉寂的马元贽,一旦动起手来如此迅速。 首先是长安宫正殿里的元妃,以整肃宫闱为由,殿门一关,赵合义带着十几个内侍,把东西偏殿查了个遍。 东偏殿里住着的是陈氏,她是今年才被送进宫来的,肤白貌美,又比元妃年轻了近二十岁,圣上在含冰殿避暑,连续七天,都是陈氏侍寝。 西偏殿里住着的是邓氏和女儿广德公主。邓氏长期被元妃明里暗里欺负,身体一直不好,秋暑难当,她这会又病倒了。 可赵合义不会管邓氏是不是生病,殿门关着,又有人守卫,广德公主就算要去找圣上,无能为力。 马元贽要查小青,西偏殿第一个遭殃。 “赵合义,这里是西偏殿,你可不要胡来!”李霜儿扶着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的邓氏,咬牙切齿的说。 赵合义故意做出一副欠揍的表情:“我偏要胡来,你来打我啊!来人,给我搜,什么瓶瓶罐罐都不要放过!” 那些内侍分散开来,开始肆无忌惮的翻箱倒柜。 “小青住哪个房间?” 西偏殿的内侍忙带着赵合义过去了。 “霜儿,他们这是有备而来,你不要和他们顶......咳咳咳......”邓氏一句话没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娘,您别说话,我这就让她们去拿药。兰花!兰花!” “公主,您就别叫了,兰花、桃花都被扣在院子里,过不来了。”负责看着她们的内侍说。 霜儿心里一惊:这不是什么查违禁,是马元贽算账来了,兰花她们几个,昨天都跟着自己去闹过别省,恐怕一个也逃不过! 她扶着母亲躺下,站起来说:“阿娘,外面没人,霜儿去帮您拿药。” 邓氏本来昏昏沉沉,听到霜儿说要出去,伸出手去抓住她: “霜儿,别出去!娘刚刚才吃过药,娘知道你要去救她们,别去!别去......” “阿娘!难道就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吗?”霜儿有些急,外面宫女们的哭声,刺痛了她的心,尤其是哭声里还夹着她们叫“公主、公主”的求救声。 “不管怎样,她们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婢子,我不能坐视不理!” 霜儿挣开母亲的手,提着裙子刚要冲出去。赵合义已经带着人走了进来,他得意洋洋的将一个布袋扔在外殿桌上,对李霜儿说到: “看看,你的婢女竟敢私藏后宫违禁之物,你作为主人,只怕也难辞其咎!” 李霜儿将袋子打开,一股药味扑鼻而来:“这......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我们的!”她毕竟年轻,平时除了母亲吃的药,别的药她也没见过。 “什么东西?砒霜不认识,麝香总认识吧?元妃多年承宠,却未能诞下一儿半女,你们同居长安殿,最有做手脚的嫌疑。戕害嫔妃,使其无法怀孕,西偏殿邓氏,多年得不到圣上眷顾,因恨成魔......” “一派胡言!” 李霜儿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回头一看,是母亲勉强支撑着走到中门,听到赵合义的话,腿一软,倒了下去,头敲在门框脚上。 “娘!娘!你醒醒!赵合义,我不管你查到了什么,快叫太医!” “太医?太医会来的。”赵合义皮笑肉不笑的朝外走:“去,把证据收好,咱们到东偏殿去。” 东偏殿的陈氏,早几天才发现自己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她们东偏殿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守口如瓶。 赵合义闯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怀孕的事暴露了,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陈氏身边的姑姑连忙挡在她前面,说道: “赵总管,这里是嫔妃的住处,您这样闯进来,不合规矩。” “规矩?元妃就是长安宫的规矩,我就是来看看,东偏殿有没有违反元妃的规矩!给我搜!” 赵合义当然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两偏殿嫔妃住的内殿,他并没有动,搜的都是宫女内侍的住处。 如法炮制,两偏殿的宫女、内侍被带走大半,连夜送进了掖庭宫。 第124章 煮酒烤肉 冬至后三天的休沐,上到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在走亲访友、联络感情。 可今年不一样。 祭天大典上诡异起火的原因,还是走漏了出去。毕竟后来现场调查时,还有那么多士兵、礼官、典仪、乐工都在。 何况,王道长在城门前五马分尸。 大臣们都岌岌可危,谁也不知谁参与了此事,明哲保身,还是少串门的好。 崇光书院归了太学,里面就一些国子监派过来协助管理的人。郑颢、李长风尚未成家,都还和父、母亲住在一起,他们只能将私下里的见面聊天,转移到同在长乐坊的崔府。 崔瑾昀从族人手上买到的这座府邸,是前朝的崔国公府,他们那一脉,两代没有出过高官,爵位三代而终,子孙败家,唯有将府邸卖给族人。 自从李雪晴姊妹临时借住崔府,崔府里就多了些生气。 她们和郭青澜不同,两人都是在高门大宅里长大的,并不稀罕这些。李雪晴反倒很期待崔瑾昀跟她说的,修葺好就送给她们的,药圃边那座小院子。 “雪鸢,要过年了,姐姐给你做身新衣服。” 雪鸢凑过来看雪晴手里的绸缎,笑道:“我身上穿的可不都是新衣服?姐姐,这些布料又是崔公子给我们的?他对你可真好。” “别瞎说,他对你不也一样好?”雪晴脸一红,将绸缎往雪鸢头上一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雪鸢掀开布料,咯咯笑道:“既然不是,那我可要去追求他了,到时候,长得俊人品好又多金的崔公子,成了你妹夫,你可不许躲在被子里哭!” “我不稀罕,你喜欢你追去。”雪晴坐到自己床上,拿起绣花绷子不理她。 雪鸢追过来,凑到她耳边问:“你看不上崔公子,那一定是看上了郑郎君!” “你也快及笄了,不能由着自己性子乱说话。他们心善,才让我们不至于流离失所,这样的话传出去,别人会当我们存了什么妄念,恩将仇报。” 雪鸢撇撇嘴说:“我不过是玩笑,你还真给我教训上了,一点也不好玩。” 说着,她穿上鞋子,抓了见大氅就往外走。 “外面下雪呢,你到哪里去?” “我出去逛逛。” 雪鸢答着,出了厢房便往前院走。才走过隔墙的月亮门,便听到说话的声音,她贴在门边悄悄往外望,看见崔公子几个,进了前院的书房。 她心下好奇,不知这些贵公子们,聚在一起会谈论些什么,她更想知道,崔公子的朋友圈里,有没有能帮助自己实现愿望的人。 书房的门开着,外面挂着挡风的厚布帘子。 “如此雪景,我们却躲在城里多煞风景,要是能到城外雪庐里,煮酒烤肉,嗅梅赏雪,那才是我们该干的事。”这是崔公子的声音。 几人脱了大氅,聚在火笼前烤着手,书房本就不太大,几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一站,屋子一下就暖了。 “外面还是挺热闹的,坊间茶楼都在议论着昨天祭台上的事,一个个说得就像是亲见似的。崔公子,你站得近,应该看得最清楚?”这是郑奕在问话。 “你别问我,我就一候诊医师,站最近的是李二。” 李长风正在烤他被雪打湿的衣袍下摆,听到点他名字就说:“叫人去弄只鹿来,最差也要弄只羊羔,咱们烤肉吃。” 郑颢笑道:“谁叫你勾起他馋虫?我也要吃,等弄了肉来,留几块生的,我喂十五。” “哎呀,别提你的十五,快半岁了?凶得要死!我怀疑总有一天,会死在它的兽爪下!快叫公主领回去。”崔公子嚷嚷道。 一个李雪鸢不熟悉的声音说道:“总听你们说养了只雪豹,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崔大郎,赶紧买肉去,我要亲手喂喂它。” 屋里还在叽叽咕咕,雪鸢从布帘缝里瞄了一眼,不认识那位坐在崔公子旁边,他留着络腮胡子,比他们几人都粗犷些,是另一种帅气。 “好,羊羔、鹿、狍子,都拿一头回来,咱们到后院的流水亭里吃。阿哲!” 郑颢对着门外叫。李雪鸢连忙退下了台阶,匆匆往后院走去。 阿哲和阿砚都出了门,一个去东市找陈屠夫,一个去延政门找杨复光。有孜然胡椒烤肉,郑颢怎会忘了她? 公主一听可以肆无忌惮的吃烤肉,立刻心里蹦跶着一百只小兔子来了。 大红金丝锦缎镶白貂毛大氅,裹着她的盈盈笑脸,在雪中袅娜走来,宛如画上才有的仙子,把站在院门口迎接她的男人们都看呆了。 “公主殿下,不知是否记得末将?” “你清醒的时候不认得,一会你饮多了酒,我应该就认得了。”公主抿嘴笑道。 毕戬哈哈大笑,痛快说到:“行!只要是公主的酒,毕某就是醉倒在酒坛里,也得大口喝。” 公主瞟了郑颢一眼:难怪那晚阿砚敢往他头上浇水,对昭义军了解得清清楚楚,原来毕将军也是你朋友! 她不知道的是,郑颢在河西归义军战出的名声,让他在知情人心中留下了很高的地位,这也是他短短几年,在京城广交朋友的原因之一。 阿砚端着一大碗生肉,带着公主到后院去喂十五,毕戬忙说:“我没见过,我也要去喂。” 杨怀信走在他旁边:“十五认生,尤其是长络腮胡子的。” “它不是母的吗?母的难道还爱不长胡子的?” 毕戬丝毫不给他面子。上次让他引荐,让他去向公主道谢,他果断拒绝,这次他又来嘲笑自己的胡子,没门! 走在前面的阿砚,想起上次的事,怕公主怪罪他没坦白和毕戬的关系,没话找话说到: “郎君和毕将军少年时交过一次手,他们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才成了朋友。” “谁打赢了?”公主好奇问道。 毕戬忙说:“那时还小,谁也没输。” “毕将军,您说句实话那么难吗?”杨怀信嗤之以鼻。 “杨将军,我就是实话实说。” 两人还没争出个胜负,前面阿砚把门一开,里面还关着的铁栏杆“咣啷”的响起来,一头半大的大猫扑在铁栏杆上,隔着铁栏,就开始兴奋的想往公主身上蹭。 “喵呜~~喵呜~~” 第125章 流水知音 十五的体型今非昔比,当初毛茸茸的灰黑色胎毛,也被黄底黑纹的漂亮皮毛所代替。 阿砚一边开铁门,一边笑道:“这几天,我们天天给它磨爪子。它前天洗的澡,您放心抱。洗澡时还不高兴,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天天磨爪子?能长那么快吗?” “不是,郎君说不知您哪天会来,万一来的时候,又长出来了怎么办?......十五现在力气变大了,您当心被它扑倒。” 铁门打开,十五挤过来,使劲用头蹭着萱儿的腿,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还时不时的撒娇“喵喵”叫。 毕戬射杀过花豹,却没听过豹子叫,这叫声和它猛兽的身份,差别大得不是一两点,他不禁哑然失笑:“这......这就是云豹?不就是只大一点猫嘛!” 十五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混进来个陌生人,不由得瞪起眼,冲着他龇牙低吼了一声,可它个头不大,吼声听上去也很温柔,尽管它露出了獠牙,还是把毕戬逗得哈哈大笑。 云豹要长到一岁半才算成年,十五才半岁,还是看见阿娘就要腻歪的小豹子,萱儿抱起给它挠痒痒,它舒服得闭上了眼。 毕戬也想抱,被杨怀信坚决挡住了。 “它磨过指甲了,挠不到我,我也能抱,你别挡着我呀!”毕戬不乐意。 “公主也不是天天能来,别去打扰她,要抱,你明天再来抱。”杨怀信这才发现毕将军脱下他的武将服,是多么幼稚又无赖。 阿砚笑到:“明天来也不会让他抱。郎君说,只能他和公主两人抱,总不能让十五跟每个人都亲近,将来放生,它看见猎人也上去要抱抱,那还不直接送命了?” 郎君讲得好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阿墨来叫他们,萱儿才恋恋不舍的放下十五,跟着去了流杯亭。 流杯亭,是一座凿有弯曲回绕水槽的亭子,太宗的时候,在宫里有一座,他经常和大臣们一起玩,后来公侯府里,也都仿照着建这样的亭子,专门吟诗作对、饮酒玩乐用的。 亭子边上的雪已经扫干净,燃起了火堆,上面架着烤肉架子,阿哲、阿巴和一位小娘子正烤肉。本来雪就已经小了,点起火来,周围暖洋洋的。 凿在亭中地上的水槽里,已经注满了水,几个点着蜡烛的杯子,正顺着水流慢慢的飘着。沿着弯曲的水槽边,放了几个厚厚的草编墩子,李雪晴正坐在墩子上,往酒杯里倒酒。 “烤得好香啊!阿巴没偷吃?”李萱儿跟他也算熟人了,边走边笑着逗他。 阿巴吞了下口水,连连摆手道:“阿巴阿巴!” 大家都笑了,阿巴旁边那个女孩笑得最开心,阿巴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萱儿问迎上来的雪晴:“那就是你才找回的妹妹吗?” 雪鸢听了忙站起来,向萱儿行了个福礼:“民女见过万寿公主。”萱儿本以为她会见外,没想到雪鸢没半点怯色,举起手里的烤肉串说: “公主,您先入座,烤好了给您端过去。” 大家入了席,萱儿这才发现水槽里流的水是温的,温泉水到宫里流了一圈,流出宫时,引入了藩篱坊,崔国公当时也取了个巧,将水引进了长乐坊的国公府。 地下有温泉,他们在亭子里也不觉得太冷。 “肉先不急吃,酒要趁热喝。咱们按老规矩,盛有酒的杯子流到谁面前,谁就要联诗,联不上的罚酒三倍,对面陪一杯,怎么样?”郑奕提议道。 “好!这样简单,除了阿巴,所有人都来玩。”李萱儿看看坐在水渠进出口交汇处,收杯子、放杯子的阿墨说:“阿墨,你来起第一句,起得好,赏酒喝。” 阿墨坐在那里,一直有些愣神,以前,这个换杯子的活,都是阿宽做的。他望着白雪想了想,得了一句:“微雪舞西风。公主,这样可以吗?” 萱儿递了杯酒给他,笑道:“不但可以,而且很好,这杯酒赏你。那我就先接一句,‘银甲妆翠松。唇香因酒暖’。” 她自饮一杯,笑着看向旁边的李雪晴。 雪晴手指在烤肉上的蜂蜜里点了一下,吟道:“指甜为蜜浓。挑灯破残局,” “挥扇扑病蛩。迟迟不见日,”雪鸢捧着碟肉过来,笑嘻嘻的接了姐姐这一句。 李长风伸手去接盘子,雪鸢躲开他的手说:“到您联句了,联不上只能喝酒,不能吃肉。” 哪知李长风劈手将盘子抢了过去,笑道:“我不会接你那种女里女气的诗,酒要喝,肉也要吃。”说罢,他果真拿了水上漂着的酒杯,连饮三杯。 对面的杨怀信,只好笑着陪饮一杯。 “他哪里是没词,单纯就是想喝酒了。”郑奕看了一眼雪鸢,联道:“脉脉晚来风。寒梅负雪开,” “余香没泥中。连营闻角号,”毕戬说完,也自饮一杯。 李萱儿突然再次想起,前世临死前的刀光剑影,抢在杨怀信前面联道: “刀光划夜空。国破家安在?” 郑颢心中大恸:难道,她不仅经过战乱,连天朝也没了吗?她究竟是怎样死的......心念百转,看着萱儿联道: “铁蹄踏血红。横剑应笑看,” “丹心与君同。”只说半句,崔瑾昀不再继续,笑着将一串烤肉递给郑颢: “到此为止!好好的太平盛世赏雪吃酒烤肉会,被你们吟诗吟成了天下末日。” 郑颢又将烤肉递给了对面的萱儿:“沾了蜂蜜的,这你爱吃。” 李长风已经吃完了一盘鹿肉,就着水上飘过来的酒杯,又饮了两杯,他对着在渠头倒酒的阿墨喊: “阿宽,别老漂酒杯,干脆把酒坛直接漂过来。” 大家一下都沉默了:阿宽这是冤魂不散,找回来了。李长风也发现自己叫错了,“啪啪”拍了自己嘴巴两下: “反正仇人已经出现,为他报仇,算我一个!” 李氏姐妹和毕戬不解其意的看着他,郑颢打岔道:“崔公子刚说我们唯恐天下不乱,你又来打打杀杀,喝酒去!” 阿墨抱着坛酒,走到李长风面前往地上一放,鼓着腮帮说: “希望您说到做到!” 第126章 蜜糖砒霜 杨玄价一看:好嘛!竟然是弹劾令狐绹的折子。 令狐绹能屹立十年不倒,跟他没一点关系,简直不可能。 折子里告的是他纵子践踏朝纲。上书令狐滈有两个称号:一是“无解进士”,就是他仗着父亲是宰相,未经地方选拔,而直接参加科举考试。 二是“白衣宰相”,令狐滈骄纵不法,受贿卖官,甚至到了金子送入令狐滈府里,都不知是谁送的程度。 “圣上,令狐相公最多算是教子无方,还不至于要......”杨玄价话没说完,见圣上冷这张脸,连忙打住,拿起案上的仙丹道: “圣上,今日您还没有服仙丹呢,心情不好,多是因此而起。服了仙丹,奴婢扶您回温室殿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个建议圣上没拒绝,拿起仙丹,放进了嘴里。 自从上次丢了一粒仙丹,杨玄价每天就只那两粒出来,放在案上,任由圣上服用,两粒,在不在都一目了然。 补药毕竟不是仙丹,圣上不仅没感觉精神振奋,反而觉得有些困: “把李长风给我叫来。杨玄价,拟旨。” 李长风来的时候,枢密院已经将查抄令狐滈,令狐绹降为节度使的圣旨拟出,杨玄价的“好话”,还是起了作用。 圣上正准备摆驾温室殿,温室殿里的宫女先来了: “启禀圣上,蓁姬吃坏了肚子,已经拉了好几回了,圣上还请到蓬莱殿、凌漪殿就寝吧。” “怎么就吃坏了肚子?也不注意点。算了,今日乏得很。这三日斋戒,哪也不去,就在紫宸殿吧。” 宫女回来回话,蓁姬既喜又忧,喜的是圣上除了自己,谁也看不上,忧的是,圣上睡素觉,自己完不成武阳郡王给自己的任务,前面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哎,都怪自己,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拉起肚子来? 温室殿下面有温泉的引渠,所以没有打井,殿里用水可以用温泉水,可饮水却是要内侍们,从宫里明德寺的井里打水抬过去。 “只要你们帮我,不让那个狐狸精缠着我父亲,让他变成昏君,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们出京,让你们回女蛮国去。” “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回家?南珠姐姐,你狠狠掐我一下,我怕我是在做梦!”金珠眼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南珠眼里含着泪:“万寿公主,您愿意帮助我们回家,我们什么都听您的。蓁姬傲慢无礼,我们也不喜欢她,何况只是让她拉三天肚子。” 公主走后,两姐妹拿着公主给的巴豆粉,去了旁边不远的宫中寺院明德寺。 她们当然不会在井里下毒,那得浪费多少毒药? 蓁姬喜欢吃温泉边,利用暖房反季种出来的甜瓜,那甜瓜还不能切成一片片的,要削了皮,切成小块,刚好能一口放进嘴里的大小,方便她和圣上互相喂着吃。 宫女们在温泉边的暖房里取了瓜,就在井边削好,就着井水冲洗干净,拿回去就不用在浪费水洗了。 这么巧,金珠、南珠也和宫女们到暖房来取甜瓜,也学着温室殿的宫女削成小块。反正回去不久,蓁姬就开始拉肚子了。 第二天甜瓜也没吃,只喝了点水,谁知还是拉个不停。蓁姬坐在夜香桶上就不肯起来,无奈之下只好把婢女桑叶叫进来。 桑叶是武阳郡王给她找的宫女,跟着她一起进的宫。 “桑叶,今天你得去郡王府跑一趟,告诉殿下,圣上这几天斋戒,都没碰过我,他之前安排的话不能说了。这纸条是给殿下的,你收好了。” 桑叶点点头,将纸条塞进袖袋里,匆匆出了门。 李萱儿等了两天,好不容易等到温室殿有宫女出去,有担心是金蝉脱壳,她对木蓝说:“你继续盯着,我跟着她。” 桑叶出了宫,一门心思往藩篱坊走。她刚走过长乐坊大门,还要继续往前走,公主捡起一块小石子,打中了她的背,桑叶急忙回头: “谁?” “我。”李萱儿笑吟吟走上前去:“你急急忙忙出宫,不是去买东西,反倒往藩篱坊跑,这是打算去见哪位殿下?” “公......公主殿下......”桑叶在宫里没待多长时间,见到李萱儿心里发怵。 萱儿趁她发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手上没拿器具,若是有信,不是在袖袋、腰包,就是在怀里。 桑叶慌了,连忙挣扎着要甩脱李萱儿的手,她身材丰腴,年龄也比萱儿大许多。女人打起架来,不要命者胜。 萱儿被她甩开,踉跄着往后退,还好刚刚送朋友出去的郑颢回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了她。 再看桑叶,她从袖袋里取出字条,塞进嘴里,眼皮一翻,吞了下去。她还要跑,被郑颢拎了回来。 李萱儿气得从郑颢的蹀躞带上拔出匕首,顶着桑叶的喉咙,恶狠狠道: “纸上写着什么?你若不说,我就把你的肚子切开,相信纸上的字还在!” “别别......我只是出来闲逛......” 郑颢指指前面僻静处说:“别问了,赶紧切,一会纸条消化了。肚子切开,五脏六腑都跟着血往外淌,哎呀,血糊糊的看着恶心。我以前杀猪的,熟得很,我来。” 说着,他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提着桑叶就往前走。 桑叶也不知这男人是谁,听他说得自然,早就被他吓傻了,想着自己以前看过的《地狱百鬼图》,就有肠子流了一地的...... 她哭着叫到:“我说我说,好汉别切我肚子!我是要到武阳郡王府去送信,蓁姬说,这几天圣上没碰她,祭天那天的话不能说了。就是这个,没别的。” 李萱儿还要再问,郑颢却抢先说:“这是好事,早说公主就不用动刀了,你赶紧去告诉武阳郡王。” 等桑叶走后,萱儿奇怪的问他:“你为什么要放她走?” “你觉得武阳郡王会相信她的话吗?若是相信,那他就不会急于动手,若是不相信,他因消息泄露,更应该去消灭罪证。” 其实,郑颢心中也没有底,他没想到,武阳郡王竟然这么快就要动手。 而且,就在后日的冬至祭天台上。 这个宫女只是送行,还是知情人? 第127章 忍辱含垢 郑颢的“物极必反”四字,已经在棣王府开始发酵。 内殿里,有人正在轻声争执。 “这事你不能逼我,我不同意!”楚漓气得涨红了脸,背对着李惴,再说不出话来。 李惴也不好受,胸膛起伏,也窝着一肚子的气。 今天散朝时,圣上对李惴说,要削减各王府的护院侍卫,藩篱坊和长乐坊里面,这些靠近皇宫的王府,护院侍卫只能保留十人,皇庄里的庄户,青壮年不得超百人。 圣上希望李惴能带头执行。 李惴点头同意了。 等他回到府里,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明白告诉我,他已经怀疑我,可偏偏要在世人面前,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那么,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人们都会习惯性认为,那是我的错。” 李惴慢慢走到楚漓身后,双手扶住他的肩: “以前,你不是幻想着要当我的皇后?我若称帝,必封你为后。但你知道,没有子嗣,是我登基的最大障碍,大臣们必不会拥护我。” 楚漓垂下了头。 李惴又说道:“以前,我只想和他作对,他不喜欢李温,待我夺了他的位,偏要拥立李温来做皇帝。现在,我不想将皇位给他任何一个孩子,我宁可让你的孩子,登上天朝权力之巅!” 他将楚漓扳转过来,问道:“这样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你想要皇位,我替你夺。我的人并不在府里,也不在庄上,没人找得到。我找的那个奇人,他用火药做成火药包,做成火箭,对付宫卫没有问题。 我甚至可以扮成女人混进宫里,亲手杀了那个狗皇帝。可就是不想和任何一个女人生孩子,天仙也不行。” 楚漓家中原也是岭南大族,他是最小的孩子,家中清一色男孩,只有他,出生时人人都说长得似女子。 母亲原觉得有趣,将他打扮成女孩,当成女儿来养,在一群婢子里厮混。婢子们经常逗他,甚至对他动手动脚,他对女人的厌恶,最初便是来源于此。 这一养,再回不了头。纵是让他穿回男装,到书院里读书,他的行为体态,眼神表情,也是一副女儿模样。 同窗们都是青春勃发的年纪,不免常常拿他猥亵取乐,就连兄长们也厌弃他。 十六岁时,他离开岭南家乡游历,还拜了师傅,学习武功,最后才到了长安。 长安的博大包容,让他成了豪门贵族的座上宾,有些是好奇,有些是炫耀,也有想将他收入府中,但不管哪一种,都被他冷淡拒绝。 直到遇见,被药物变得病态绝望的棣王。 对自己的变化,棣王满心惶恐与怨恨,最终慢慢被他抚平。他们都被别人变成了不该有的模样,而这让彼此温暖的慰藉,就显得弥足珍贵。 “楚漓啊楚漓,我与你也像李惕、李懔那样,躲到道观里修仙好不好?”李惴将楚漓搂得紧紧的。 他明明知道,十八郎、十九郎,就算在道观里也不好过。 不能离京,他们不过是躲在螺壳里,时不时的,还要被人从螺壳里拽到兴庆宫,拽到大明宫,笑脸应对着不愿面对的人。 “没有爱就没有恨。他们已经不爱了,天朝落到谁人手中,他们都不会翻一翻眼皮。可你不是,你对天朝有爱,你对父亲宪宗皇帝有爱,你哪也去不了。” 楚漓叹了口气,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他熟悉的心跳。 李惴也叹了口气:“走到这一步,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现在太后还在,他便如此折磨我,等到太后没了,还不知他要用我怎样来立威。我们都退一步,你为了我,我也为了你,只为了一起活着。” 楚漓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发狠将他搂到不能呼吸,才松开他说: “好,我要蒙上眼睛,那女人也要。我不想知道她是谁,她也不能知道这个秘密,这是我俩的秘密。” 李惴心如针扎,楚漓......是唯一对他只付出、不索取的人,不管是瞒天过海冒充女人,还是破釜沉舟娶个男人,他都要立他为后。 当晚,棣王府的长史,破天荒的记录下:媵妾杨氏,侍寝偏殿。 偏殿里只点着一对红烛,烛光离床有些距离,在烛影的摇曳下,床是昏暗的、诱惑的,李惴亲自给杨氏蒙上眼睛。 “殿下,为什么要蒙着眼......我有些怕......”杨氏有些委屈,小声抱怨到。 李惴笑了,眼里闪着泪光:“等我也蒙上眼,你就不会怕了。” 楚漓面无表情,他用布条给自己缠了三层,怕动到一半布条掉下,他无法继续。李惴两手各牵一人,将他们送到床边,纱帘放下,李惴泪如雨下。 他放轻脚步往外走了几步,便听到杨氏在喊:“殿下,我疼!”他知道,那是楚漓在告诉自己,他心里究竟有多恨。 他目露凶光:唯有将那人狠狠推下皇位,将他所有的儿女统统杀光,自己才能咽得下这口气! 这样的荒唐,次日还要继续,只不过是把杨氏换成了柳氏。楚漓摘下布条的双眼,爆出了血丝。 他的脸越来越冷,就像长安越来越冷的春天。 郑颢也很着急,因为他们根本等不到那个杀人的侍卫外出。棣王除了上朝,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府里,打听到的,就是棣王得了几个美娇娘,从此玉人夜夜教吹箫。 除此以外,棣王没有任何动静,朝堂上不发言,对谁都淡淡的笑。初一、十五到兴庆宫请安,圣上留他在宫里对弈闲聊,他也毫无怨言。 李萱儿同样想不通,她有前世的婚姻经历,就算那天在床底,郑颢堵上她的耳朵,她也知道棣王和那侍卫发生了什么。 “公主,公主!”木蓝推了推她,萱儿才从神游中醒来。 “怎么了?” “杨九郎来了,他说带你去见杨将军。” “哦!一定是托他办的事办好了!”李萱儿高兴的站起来。 现在他们事事没进展,总算有点好消息。 奇怪的是,杨复光神秘兮兮的带着她们到了左银台门。他跟守门的羽林卫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萱儿、木蓝走了出去。 “这个门不是不许人进出吗?” “我们将军花了好多心机和铜钱,才和神策军换守这个门,现在都是自己人,还有什么不能进出?” 杨复光趁机帮义兄吹捧吹捧。 说话间,李萱儿就看见了盖着白雪的药田,光秃秃的大树下,站着位身披玄色风帽大氅的人,他听到脚步声,眉眼含笑转过身来。 天地间霎时就亮了。 第128章 暗潮渐生 出左银台门外不远,就是崔瑾昀的药圃,但这道宫门不常开,也不允许人随意进出。崔瑾昀有圣上赐的腰牌能走左银台门,那也因为他是司药的缘故。 树下这人,不是杨怀信,也不是崔瑾昀,他转过身时,十五从他怀里蹦出来,冲到李萱儿脚边,飞快的爬到她怀里: 云豹怕冷,雪地冻脚啊! “今天带十五出来走走,让它适应适应,没有火笼的野外。崔公子说,药圃旁边就是野林,所以就过来了。” 郑颢走过来,看着外穿白色斗篷,里面穿着红色暗花锦缎夹棉袍的萱儿,她新鲜得像一朵傲雪初开的红梅。 萱儿没看他,只顾着应付热情的十五,十五用呼噜声,表达着自己的心满意足。 “走吧,到屋里去,杨将军、崔公子他们都在那里。你让杨七办的关文,还有路上的打点,都准备好了。雪化了就走,雪天赶路太辛苦,又不安全,还容易留下痕迹。” 郑颢接过十五,十五趴在他肩头,也没有反抗。可见它是信任和喜欢他的。 “隔着一堵宫墙,就是另一个世界,难怪崔公子愿意躲在这里,我在宫里,偶尔还听见过他的箫声。” 李萱儿四下打量,这里也是皇家禁地,普通百姓到不了这里,药农也歇冬了,若是忽略掉后面跟着的木蓝,也就两人一豹而已。 “他从小练的就是箫,以前我们经常一块跑步,吹箫需要肺腑气量足,他这个人不好动,唯一接受的锻炼,就是跑步。” “那你呢?小时候练的是什么乐器?不会从小就吹筚篥吧?” 郑颢笑了:“不是,筚篥是后来学的。你可能想不到,小时候我练的是琵琶。那时人还小,琵琶只能横放在盘着的腿上,顾得了左手,顾不了右手。我不爱用拨片,指头都弹秃了。” “不用拨片确实声音变化更丰富,可手指真受不了,我以前也弹过琵琶,不说拨弦,就是按弦的手指也痛。后来母亲说,七弦琴才是天朝千百年传下来的乐器,我就改抚琴了。我这才知道,按弦手指痛,是因为……” “姿势不对。” 两人异口同声道,说完又一起轻轻笑了。 说这些小事,两人都有种奇妙的感觉,前世初见是在洞房里,后来又油水难调,客气疏远。像这样平等真实的交流,几乎从未有过。 婚姻中的不平等,说话行为必然有一方小心谨慎,怕对方不高兴、嫌弃自己,而那个自卑的自己,就会将真实心意束之高阁,久而久之,便失去自己。 “三郎,我……心里有点怕。” 郑颢转过头,认真的问:“你怕什么?” “我发现我父亲……越来越不像我心中想像的样子……” 李萱儿不知为什么,将心中苦闷了很久的事,告诉了郑颢。 郑颢没有马上说话,让正在拼命朝萱儿伸爪子的十五靠近她一点,笑到:“以前你想像豹子是怎么叫的?” “像虎那样叫。” “那现在它就是要像猫那样叫,你会不会失望?” “不会啊,我觉得很可爱。” “那是因为它无论怎样叫,对别人都没有伤害,没有影响,所以你接受它。 而你父亲的行为,会影响到天朝的现在,甚至未来,所以你介意。若你判断那是不好的影响,而你又难以改变,心里就会害怕。” “这是不是无知者无畏,知而深畏?” “你很聪明。所以只能坦然面对,不能改变,就未雨绸缪、另辟蹊径。父亲总归是父亲,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圣人。” 他们都是重生者,因为知道结果而生出害怕,这本来就是与他们知道结果规避风险,共生的情绪。郑颢了解,他重生时才六岁,何尝没有过这样的害怕?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小院门口,阿哲替他们开了门,郑颢抱着十五去旁边的杂物间,李萱儿则进了正堂。 “公主,快进来。” 李雪晴早就等在门口。 “这就是你们的宅子?”李萱儿看见她,忽然想起上次她说,要搬到这里。 “对呀!已经收拾好了,等到开春我们就搬过来。” 李雪晴显然很高兴。 雪鸢也很高兴,可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离宫廷越来越近了。 “我听太医署的小福说,棣王府的府医最近已经开始捡坐胎药、安胎药了,看来,那几位采女一定很漂亮。” 雪晴拍了她脑袋一下:“难怪去了那么久,跑过去听人八卦去了。以后不能跟人讲这些事,这是太医署的大忌。” 崔瑾昀本来都想开口骂人了,听到李雪晴的话,气稍微消了些,但还是冷冷警告她道: “你现在是药圃的人,出去一言一行都要谨慎。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不要连累你姐姐一起砍头。为病患保密,这是医者基本的医德,何况你们议论的是皇族。” 李萱儿笑道:“你们也别吓她,她才刚来不懂规矩。只此一次,别再犯了。” 杨怀信却微微皱眉:这位李小娘子,是不是有些好奇过头了?刚才她还向自己打听,是不是送药的时候,她也可以走左银台门。 棣王府里的媵妾们,确实已经开始服用坐胎药,棣王恨不得她们一次就能怀上。 后院里大家偷偷闲聊,才知道殿下对每个人都一样,他就是喜欢蒙着眼睛。 “蒙着眼上床?” 方孺人这是第一次听说,难道这是殿下从花楼里学回来的花样?她的心里充满了,对这些年轻侍妾的羡慕嫉妒恨。 棣王的动作可不止这些,他公开表示要痛改前非,皇兄对他好,他不能辜负了皇兄。 他不再频繁出入烟花之地,就算是酒宴中,有人叫来了歌姬舞姬,他也云淡风轻看都不多看一眼。 卸掉之前的伪装,棣王过得更轻松。 棣王这一举动,得到了老臣的高度赞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竟成了棣王品德高尚的体现。 他还经常和编撰前朝史书的史官在一起,只谈古,不论今,连注意观察他的杨玄价,都抓不住他的小辫子。 “他到底想干什么!”圣上恼怒的说:“难道是那些药失效了?” 杨玄价陪笑道: “这......药的事情,确实很难讲。也许,是圣上对他太宽容了。” 第129章 重新开始 棣王他们被下药,连续药了很多年,太医令曾宏志对圣上说,除非有奇迹,否则已不可逆转,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育得出孩子。 这也是圣上吃定他的原因。 圣上自己在冬至的时候,也已经停了王道士的仙丹。 到了元日,各地大臣送来节礼,其中又有不少金丹。圣上既想吃,又害怕,找来太医署几位太医对药丸做鉴定。 别人都不敢说,唯有位叫李元伯的太医,推荐了一款丹药。 “圣上,这丹药里有人参、灵芝,皆为益寿延年之神药,您不妨一试。” 太医正江中舟正想说什么,曾宏志拉住了他,示意他往上看。原来,杨玄价正在当着圣上的面,试吃这款丹药。 明摆着,杨玄价已经和李元伯说好,他们没必要掺和进去。 这款丹药与其他丹药的不同之处。就是药丸比较大,那是它用灵芝、人参做的药泥,裹在丹药外面的缘故。 “唉!就当是吃粒丹药,配粒人参养荣丸。你看,今天杨枢密使为何不叫崔药师前来?按说他才是鉴定药物的行家。崔公子是个刺头,杨枢密使觉得把握不住,没必要去惹他。” 回了太医署,曾宏志才和江中舟解释。 江医正恍然大悟:“哦,难怪我说怎么叫了李元伯,而不是崔公子,原来如此。多谢太医令提点,我差点犯了大错。” “我打算把李元伯,增补到圣上的主治太医里,能让他去的,你就让他去,丹药有毒,毒久必发,但在服丹药期间,人确实很少生病,这就是它的迷惑性所在。” 曾宏志将今日的面圣事宜,记录到圣上的医案册里,两人签了字,他又将医册原样锁进柜子里,转身又道: “万寿公主曾找过我,询问圣上服丹药后的身体状况,还问了我民间服丹药致死的病例。她应该是去劝说过圣上了,现在看来,并没什么效果。” 他看了一眼听得认认真真的江中舟道: “承欢殿原没有专门配太医,都是跟着明义殿。现在圣上多了一个李元伯,你就把承欢殿接下来。公主有什么需要,只要是好事,你就尽量帮助她。” “我?哦,哦哦。是。” 有了太医的鉴定,圣上又开始服食一种新的丹药。江医正到承欢殿报到的时候,按照太医令的指示,将此事告知了万寿公主。 太医令,是李萱儿最早想找的帮手。 她知道曾宏志为人正直,长兄登基那年,他不忍看宦官们残害其他皇子,更不愿为虎作伥,辞官告老还乡去了。 江中舟是个医痴小老头,没什么心眼,他是父亲的太医,现在曾宏志又让他来做自己的太医,李萱儿就明白了太医令的意思。 “那以后就劳烦江医正了,回去也替我谢谢太医令。”李萱儿笑道:“我娘刚送来两盒栗子糕,您带回去吃。” 江中舟走后,木蓝皱着眉问:“这可怎么办才好?只停了一段时间,现在又要开始了。” 上次和郑颢交谈过以后,李萱儿已经没那么焦虑。 他说得对,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轻易改变,在这个努力纠正的过程中,心态端正,勇于面对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剩下那位采女,也搬到温室殿去住了吗?” 木蓝点点头,笑道:“嗯,那位叫林西,搬过去好几天了,应该是蓁姬认为,光靠她一个还拴不住圣上。” “十个走了八个......她们自然要抱团取暖。只是不知道,那八个媵妾中,有没有武阳郡王的人,会不会被他利用。” 武阳郡王那日烧了李滋的衣服,还要杀她,她始终都想不出原因。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在帮棣王。 可他处心积虑不露痕迹的送女人进宫,制造君王德行有亏的证据,在祭台之变时,冒险伤害皇子,还要杀公主...... 他想得到的,只是拥立之功?难道棣王称帝,能给他更多? 李萱儿猜得不错,武阳郡王要的,当然不止这些。 自从郭青澜告诉他关于棣王的秘密,终于找到了,让自己跨过血脉,从堂兄手里夺到皇位的门径。 那日从祭台回府,一进门就看到郭青澜紧张的迎上来: “郡王......” 今天李悕要做的,就是推棣王上台。砸死或砸伤圣上都没关系,关键是棣王要站出来质疑遭天谴的原因,从而推翻圣上。 “临阵退缩,李惴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他退了,王忠实就不敢动,现场仍被金吾卫、羽林卫控制,我就是在下面发动群臣,也掀不起大浪。” 李悕不耐烦婢女替她解朝服上的扣子,自己使劲一拉,把衣服拉了个口子,他气得抡起巴掌把那婢女扇倒在地上。 郭青澜赶紧过去,替他解开,脱了外袍。 “最可气就是万寿和那个郑颢,他们可能看见我将磷火团弹到夔王身上,我本想杀了万寿,替你搬开个障碍,可惜没有成功。” 郭青澜又惊又喜,惊的是万寿公主聪明,说不定会猜到武阳郡王的意图;喜的是李悕心中真的有自己。 “郡王,您别着急。您想想,我们当初假设的条件还在吗?圣上失德、王忠实急于确立自己的地位、棣王不配做君王,而他又想造反。” 女人精明起来,比男人心细,能看到许多男人看不到的细节。 李悕想想说:“经过此次祭台之变,圣上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打击棣王,他恐怕翻不了身了。” “那可不一定,棣王能装那么久,绝不是个平凡之人。他明明爱的是男人,却非要装成拈花惹草、乐此不疲,骗了整个长安城。 我撞见他们亲密,又说他们藏有私兵的那次,若不是躲得快,非被那个叫楚漓的情人杀死不可。更何况,他能煽动王忠实入伙,就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郭青澜用来换她郡王孺人身份的秘密,在李悕看来,绝对值得。 更何况,她还有颗聪明又漂亮的脑袋。 “那我们现在......” “我们宫里那条线还在,不是还有十位采女吗?” 这话说早了,过了三天上朝,圣上一下把八位采女赐给棣王做了媵妾,还当堂说,让他早日开枝散叶。 郭青澜听闻此事,不禁笑道: “恭喜郡王,现在连棣王府也有人了,我们的计划可以重新开始。” 第130章 正妃有子 郭青澜在府里的地位,被李悕抬上了天。 夜夜留宿偏殿还是其次,郭孺人说的话,郡王几乎言听计从。 譬如,秋娘的母亲原是个不起眼的婢妾,可郭孺人提了提,秋娘母女就在后院里有了独住的屋子。 郡王风流,宠女人也不是第一次,可这么宠的,已经很久没见过了。郡王府仿佛一池被吹皱的春水,每一片波纹,都看向偏殿的这阵风。 郭青澜实在太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从小就被人夸她长得美,虽然那只是个不到一万人的小县城,上她家来求亲的就有两三个。 周美人家将她送进宫,再次证实了她的出众。 她在宫里这几年,除了模仿公主的神态举动,更多的是学习元妃、周美人、王美人这些长安殿里嫔妃的说话处事。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糊涂了,总以为自己就该是众星拱月的那一个。 宫宴上,李蝶儿虽不为她引荐,她无法结识那些皇子公子,可走到哪里,总还是有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这让她忘了,她这个年纪、面容姣好的小娘子,谁没有几个爱慕者? 郡王府里李悕的宠爱,她认为理所应当,像李温那样莫名其妙对她设防的人,才是不正常。 “素心,外面怎么闹哄哄的?” 郭青澜刚从后院请安回来,郡王妃那一副有敌意的嘴脸,让她很有成就感,她恭谦有礼,因为她要到封后那天,再对她尽情嘲笑。 素心伸头出去看了看,回到:“回孺人,是郡王带了几个朋友回来。” 郭青澜想起,这里是前院,按说女眷们都不会在这里住,只是她比较特殊。 她笑着在铜镜里照了照,今早为了请安,特意梳了个螺髻,不像郡王妃她们梳的半翻髻那样老气。 “我过去看看,给郡王请个安。”她自信的站起来,端起火笼边上暖着的参汤,就要往外走。 素心是郡王的婢女,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怀孕,她就留在郡王身边照顾他的起居。因为她在府里说话还有些分量,郡王便将她拨来伺候郭孺人。 她急忙把郭青澜拦下:“郭孺人,书房里都是男人,您过去不方便,万一郡王他们有事商量,女眷也不便过去听......” “那说的是后院里的人,我这不是本来就住前院吗?自然与她们不同。” 郭青澜进武阳郡王府,已经快半年,可惜郡王出门就用了四个月,要不孩子都该有了。现在两人齐心协力,郡王对她更是宠溺,她有这个信心。 素心不甘心,追着郭青澜后面说:“郡王不喜欢嫔妃抛头露面,再说,郡王妃知道了,也会责备您......” 她不说后面那句还好,郭青澜本要缩回来的脚又迈了出去。 素心头皮都发麻,孺人还是太年轻了,进府之后又一直顺风顺水,没碰过壁......没办法,她只好跟了过去。 郭青澜住的是西偏殿,书房就在对面的东偏殿,她端着参汤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面几个男人不知说了什么,正在哈哈笑。 这还不好?郡王心情好着呢。郭青澜抿嘴一笑,一掀布帘走了进去: “郡王,妾给您送参汤来了。”她装作不知道里面有别人,看到几个男人都在看自己,赶紧将参汤放在郡王面前,笑道: “妾不知郡王有客人,打扰了。” 李悕看见她进来,满脸诧异,瞟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素心,面无表情的说了句: “有劳。退下吧。” 郭青澜这才意识到,郡王毕竟是郡王,自己玩火了。她脸上保持着微笑,低头退了出去。 退到门外刚要走,书房里又传来笑声: “郡王好福气,难怪最近出来喝酒也少了,原来是得了珠玉。” “哪里哪里,这位是本王的孺人,让大家见笑了。” “原来是孺人,没想到孺人这样年轻漂亮......哎呀,怪我刚才嘴贱乱讲,多有冒犯,郡王别往心里去。” 听到李悕哈哈笑起来,大家也笑了。郭青澜这才放了心。 素心跟在后面小声说到:“郭孺人,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大胆,奴婢都快被吓死了。” “这不没事吗?郡王还挺开心的。”她也只有这样鼓励自己。 秋娘从西偏殿探个头出来,见她们回来,赶紧迎出来:“我刚进来,还说怎么没人呢。你们去哪了?好像府里来了客人。” “既知来了客人,您还不赶紧回后院去?府里的小娘子,就您一个爱窜的。” 素心不怕教训这些郡王的女儿们,郡王不会替她们请封“郡主”,她们的身份,连大户人家的嫡女都比不上。 秋娘只好噘着嘴跨出门去,刚走两步,对面一位少年叫住了她: “秋娘!你去哪?” 素心说她爱窜,她是尝到了“窜”的甜头。郡王的女儿们里,只有她被父亲、哥哥们记住。 “长兄?你在父亲书房里?”她高兴的朝李淦走去。 李淦是武阳郡王的嫡长子,今年刚刚十七岁,父亲开始带着他,与京城士族交往。他点点头,下巴指指西偏殿问道: “你跟......郭孺人很熟吗?” “当然熟!她刚进府里,就是我接待的她。”秋娘拍拍胸口自豪的说。 李淦笑道:“是我问错了,府里哪有你不熟的人?既然这样,你给长兄引荐一下,我也过去请个安。” 秋娘眼睛笑得弯弯的:“没问题!郭孺人性子好,又温柔又漂亮,她对秋娘可好了。” “你把别人夸那么好,难道你长兄就不好吗?”李淦逗她。府里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真正称得上有亲情的,也就只有同母的兄弟姊妹。 秋娘是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些孩子里面混出头的,她咯咯笑道:“我长兄当然好啦,貌似潘安、情如宋玉、才比子建......” “得得得,你还是别吹了。” 兄妹俩来到西偏殿门外,秋娘推门探头一看,郭青澜没事正在给玉玦打络子,看见秋娘又来了,不禁笑道: “怎么去了又来?一会素心回来了又要骂你。” “不是,我在外边遇到长兄,您是小娘,我带他过来给您请安。” “大郎来了?快请他进来。”郭青澜赶紧把手里的络子线,都扔到簸箩里,从榻床上站了起来。 李淦进了屋子,向郭青澜行礼道:“大郎给孺人请安。” 他比郭青澜只小一岁,见这么大个“儿子”给自己行礼,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快免礼。这第一次见面,我都没有准备,应该备份礼才好。” 李淦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他看看四周,指着榻上的簸箩道: “那不容易?孺人便把那个络子送我做见面礼便可。” 第131章 心有涟漪 刚才郭青澜走进书房的时候,李淦也在里面。 见帘子一掀,进来位貌美小娘子,娇娇俏俏,大大方方,连行的礼也似宫中贵女一般。李淦的眼光,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她。 等到她出去,父亲介绍了,他才知道,这位就是父亲新纳的孺人。他曾听母亲讲过,这位孺人和自己年龄相当,把父亲迷得五迷三道,说得就像是个狐媚子。 眼前的她并不是,她可能被父亲的脸色吓住了,心慌又强撑着的样子,分明就和妹妹做错事,怕被父亲骂时,没什么两样。 这让他忍不住想去安慰她一下:父亲就是在外人面前严肃点,等会私下里认个错就行了。 他正愁没人引荐,就看见秋娘从西偏殿出来,李淦喜出望外,这小猴子般爱串门的异母妹妹,还真是及时雨。 李淦随手指着簸箩里的络子笑到:“这有何难,孺人就将那个络子送给大郎做见面礼,可好?” 郭青澜朝簸箩看去,刚才打的络子,还剩下最后的线头没收尾,可那是为郡王的玉玦打的,选的也是郡王喜欢的颜色。 “这……这还没做完,再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 李淦走过去,拿起那个长穗络子,样式还真特别,整体已经完成了,只是还拖着两根长线没收尾。 他笑道:“这样就挺好,我拿回去叫人打个结就行了。” “哎……那你等等,我给你收个尾。”郭青澜接过去,将尾线绕了绕,剪刀铰了多余部分,把线头藏进结子里,络子就平平整整了。 她在做这些的时候,李淦一直看着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邪恶的念头:父亲都一把年纪了,女人多得郡王府都装不下,为何还要摧残这样年轻美好的女子?她一定是迫不得已才跟了自己父亲…… “好了。你既喜欢,便送给你,可不许再拿去送别人。”郭青澜抿嘴笑道,这一刻,她像是忘了自己的小娘身份,语气就像交待追求自己的小郎君。 “您这么一说,我也不敢问兄长要了。”秋娘在旁边笑嘻嘻的说。 李淦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转头对郭青澜道: “对了,我是来告诉您,刚才父亲并没有生气,他只是表情严肃了点,您不用害怕。等您再见到他,好好跟他认个错……虽然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父亲不喜欢女眷抛头露面,您还是……顺着他会比较好。” 郭青澜没想到,李淦过来是为了说这些,他是在为她考虑。她心中感激,不由得向他行了个福礼,李淦吓一跳,赶紧伸手拦住她: “这可使不得!” 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都有些拘谨,秋娘过来拉住青澜笑到: “错了错了,您是小娘,怎么能向我们行礼?” 青澜也觉得有些尴尬,主要是他们年龄相当,自己很难带入长辈的角色,只好低头小声道: “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多谢你特意过来提醒。” 李淦从西偏殿里出来,心情特别好,他将络子好好收入怀中,才心满意足的笑着回了书房。 郭青澜也挺高兴,看得出李淦喜欢自己,否则也不会巴巴的跑来说这些。 女人对喜欢自己的男人,就算不喜欢,也不会有多讨厌,更何况李淦还是位有颜有气质的公子。 素心端着点心回来,远远看见个男人从西偏殿里出来,又吓了她一大跳,仔细看看,居然是大公子。还好,进屋的时候她看见秋娘也在里面,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住前院就是不好,外人多不说,府里十六、七岁的公子也有好几个。她要找个机会和郡王说说,她们还是搬后院得了,否则自己就一双眼,看也看不住。 客人走后,李悕到郭青澜房里,果然没有骂她,也没有提刚才的事。她照着李淦说的,撒着娇的跟李悕认了错,他将她搂在怀里: “你在宫里待过,你看宫里的嫔妃们能跑到外宫见大臣吗?以前没跟你说过,既然你知错了,我就不和你计较。 刚才我听说,棣王的媵妾中,有两个已经有喜,每次上床,他都蒙着她们的眼睛,还不知是假谁人之手。怀孕的不是金梅,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看清假冒棣王的人是谁。” “这么快就一个多月了……还真是……怎么我还没动静?” 听到别人怀孕,郭青澜有些酸溜溜的,虽然府里不缺孩子,可自己缺个亲生儿子啊。郡王如今不过三十五岁,生育绝不是问题,他们恩爱也没断过,这才叫她发愁。 李悕知她心思,他也不会拒绝他俩的孩子,心中一动,低头吻了吻她,低笑道:“你是怪我不够努力?那……要不要从现在开始?” 他把她横抱起来,青澜搂着他的脖子,头向他的下巴蹭过去。看着在怀里撒娇的女人,李悕笑着大步进了内殿。 李淦在书房并没有离去,他本想看看父亲有没有责骂郭孺人,父亲进了屋,没什么大动静,过了一会,素心退了出来,把殿门掩了守在门外。 猜到内殿里会发生什么,他心里感觉到强烈不适,可能是因为看见父亲白日里宠幸小娘……白日宣淫,这样有亏德行……喜新厌旧,怎么对得起自己母亲? 李淦分不清自己到底想的是什么,也不敢再想下去,悻悻的出了书房,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正当郡王府里,郡王忙着让郭孺人如愿以偿之时,棣王府里的喜讯还处于保密状态,但这让关系已有些僵的李惴和楚漓,暗暗松了口气。 李惴让孺人和府医照顾她们安胎,也不再宣媵妾侍寝。他还交代府医,到外面铺子去抓安胎药。 “安胎药?” “是,我们的人跟到药铺,亲耳听到那个医士说的。按照他抓的剂量,应该是有两位媵妾有了身孕。”阿哲说到。 郑颢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棣王府在太医署抓坐胎药,并不是烟雾弹,他就是想让人知道,他要有孩子了。难道......” “这也不是不可能。”崔瑾昀明白他的疑问,解释道:“若你听到的话是真的,棣王吃药的时间应该不短,恢复起来有很大难度,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是,一招中的,我是不信。” 他没有说,就算是怀上孩子,能不能健康出生,都是很大问题。 第132章 上元灯会 李萱儿心里的疑惑,并不比郑颢的少,因为许多事情都改变了,他们都猜不到改变后的结局。 就比如她不知道,现在还在扬州的兄长,为什么送信回来说,要等过了二月中旬才能往回走。 正月是一年中比较清闲的月份,积雪才刚消融,春耕还未开始。朝廷里的除夕元正假,休到正月初四就得上朝了。 上朝也没什么大事,基本都是在商量,上元节那天,圣上在兴庆宫里放灯的细节。 如今,虽与天朝盛世相比谈不上繁荣,但有了这十来年修生养息,让他们这些并未经过盛世的人,已觉人间仙境亦不过如此。 到了正月初五,家家户户迎财神,长安城大街小巷也慢慢恢复了热闹,各坊间都在准备上元节灯会,这才是正月里最热闹的三天。 李萱儿将送南珠、金珠姐妹离开的时间,也定在正月十五。 因为那天,宫中嫔妃会到兴庆宫放灯,从大明宫到兴庆宫,隔着好几个坊,到时,中间会有长长的灯市,这要走丢两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等到上元节过后,宫里发现人丢了,她们早已在千里之外。 “这是一路上要用的通关文书、身份证明,这是四锭金子,你们分散藏好,切勿被人看到,另有几贯铜钱在包袱里,一路上的吃穿用住都够了。” 李萱儿将钱两和身份文书都交给南珠,姐妹俩在宫中一直穿着女蛮国的服饰,显得与大明宫总有那么一些格格不入。今天她们换上了天朝小娘子的衣衫,却意外的让人眼前一亮。 “灯市这一路都不能行马车,到了平康坊路口,你们就离开灯市,往平康坊里走,马车在里面等你们,上了马车,就直奔南门出城。” “我真有些不敢相信,我们还有重回母国的一天……金珠,我们真的要回家了!”南珠接过包袱,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萱儿看着激动得有些紧张的两姊妹道:“放心,平康坊里那是我的马车,我会送你们出城,出城后,你们另换马车往南走。” “公主......” “什么都别说了,希望我们都能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 李萱儿也有些激动,至少,有着花样年华的她们,不必像前世那样,等父亲死后,要在异国他乡的寺庙中度过漫漫余生。 杨怀信过来,将出宫腰牌交给公主她们:“圣上已经出发了,我们也走。我只能送你们到平康坊路口,您回来的时候,走建福门,我在那里等您。” 李萱儿笑道:“可惜我不能去放灯了,你到兴庆宫的时候,替我多放一盏。” 杨怀信微笑着点头:“我会的。” 几个人出了宫,杨怀信带着人跟在她们后面。天还没全黑,街道两旁就已经亮起了灯。万年县衙做的筒灯,统一写着“上元”二字,米黄的纸,让灯显得特别亮。 各家各户、各商各铺的花灯,样子就多了去,红的黄的、一对对的、一串串的,放眼望去,整个长安城如同灯火的海洋。 这让李萱儿想起了去年在南台上,郑颢为她点亮的那一棵灯树,满树的灯笼,亮成了黑夜的眼睛。 街上的郎君、娘子们,都穿戴得整整齐齐,那些难得出门的大家闺秀,也终于有了名正言顺、肆无忌惮出去玩的机会。 凡是有猜灯谜的地方,都会聚集一群人,茶馆里斗棋的,酒肆里斗酒的,花楼里斗舞的,五光十色,全都一副通宵达旦的架势。 可这几个小娘子无心赏灯,只想快些走到平康坊。快到路口的时候,萧寒窜了出来,对着公主抱拳笑道:“贵人新年好!恭喜发财,红包……” 杨怀信一拳打在他胸口上:“都十五了,还想拿红包?好好带人过去,我走了。” “兄长放心!保证误不了事。”萧寒朝他摆摆手,他看了一眼南珠、金珠,小声对公主说: “您的车夫,我会好好款待他,替您赶车的那位......过去您就知道了。” 李萱儿点点头:对,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宫里的车夫,将来难免不被问到,说漏嘴就不好了。 平康坊里的人不比灯市的人少,街道上灯火通明,酒楼、花楼里烛光摇曳,这几天老少郎君们全都出手阔绰,正是歌姬舞姬们赚钱的好时候。 萧寒专捡人家的后院走,这里和前堂宛如两个世界,天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迷宫似的小巷,他轻车熟路。他带着她们,穿了几家酒楼,才在某家的后院,看见了公主的马车。 宫里的车夫早被他们支到了酒楼上,在马车边等着她们的,是那个熟悉的男人。 李萱儿眨眨眼睛:杨怀信什么时候也被他收买了? 郑颢一身玄色圆领束腰窄袖袍,脚蹬高筒黑底乌皮靴。再把披风上的风帽往头上一戴,还真认不出,此人就是太学里传道授业解惑的郑博士。 李萱儿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坠子,那是郑颢给她的牙哨,用十五母亲的獠牙做的。他说:出门时候带着,遇到危险吹响,总会多一分得救的机会。 “干嘛盯着我看?换了衣服不认识了?”郑颢含笑低声问道。 “不,就是在想,你是用什么办法做到文武兼修。”萱儿镇定回答。 “用了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 郑颢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显出他少见的天真:真希望有一天能告诉你真相,我也想知道,你一个人经历的那些岁月。 萱儿朝他翻了个白眼,抬腿上了车。马车慢慢出了平康坊,一路向南,往启夏门跑去。 才到半路上,天就完全黑了,李萱儿她们从车窗往外看,兴庆宫的空中,正绽放出美丽的烟花。 “金珠南珠,快看,那是长安城在为你们送行呢!” “是的,公主,我会一辈子替您祈祷,您是好人,会幸福到老。” 金珠拉着南珠的手,对着公主,用女蛮国语言唱起了歌,公主也开心的拍手打着节奏,虽不知她们唱的是什么,但能听得出她们歌声里透着欢乐。 今天城门比平时关得晚,出城的时候,也没怎么检查。很快,金珠她们上了回家的马车。 “啊!总算把她们送走了!”萱儿还沉浸在刚才的欢乐里。 忽然郑颢推了她一把: “快上车!” 萱儿毫不犹豫的跳上了车,郑颢也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他盯着前方,侧过脸来对萱儿说: “坐垫下面有弓箭。” 萱儿大惊:出了什么事?居然要用到武器? 第133章 强人入城 云海楼有三层,第三层是阁楼,非常狭小,主要活动是在一、二层。 不过,就算不登楼,也完全不耽误看风景,锦绣峰与另外四峰相隔最远,隔着云海,遥遥相望。 宴会还未开始,大家在惠寂禅师的带领下,站在云海楼外欣赏着云海之中,时隐时现的美景。 “中秋登临云海楼, 巍巍古楼使人愁。 不知我醉云推我, 笑骂云奴上酒否?” 棣王双手一拍,张嘴吟了一首。大家都哈哈笑起来,易重对惠寂禅师笑道:“棣王殿下骂的是云奴,问的却是您啊大师。” “阿弥陀佛,殿下放心,酒菜管够,吃醉了酒,山也不用下,就在云海楼里席地而卧,岂不快哉。” 郓王知道,这场合,非得他叔侄俩先开了口,其他人作诗才得畅快,望着云海,他也吟了一首: “云非云,海非海。 似云偏从脚下过, 磅礴浪涛拍山崖, 妙笔风起南山台。” 众人拍手笑道:“不得了,不得了。今晚若是谁不得妙笔,都对不起郓王殿下这句‘妙笔风起南山台’!” 李商隐看着含笑站在一旁的李萱儿道:“有了云奴,怎能少了云娘?久闻万寿公主诗名,今日终于有机会,请公主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萱儿既然到这里来凑热闹,不吟一首,只怕连惠寂禅师的酒都吃得不香了。”李萱儿年纪虽小,也不惧眼前这些风骚墨客,朗朗吟道: “暮云舞南台,落日坠云海。 浮云升明月,相思云天外。 云聚终有时,真心待云开。 莫问云起处,鬓边簪云钗。” “好!”温庭筠带头拍手叫好,笑着对李商隐说:“李十六,公主很有你的文风,句句有云,不知所云,似情似理,是为金句。” “我就当您是夸我了。”李萱儿抿嘴一笑,转身进了云海楼。 女眷少,除了李萱儿几个,只有一个温庭筠的女弟子鱼幼微,上了二楼,萱儿对鱼幼微笑道:“鱼娘子诗作闻名天下,我刚才献丑,你可不要笑话我。” “说哪里的话?公主珠玉在前,幼微都不敢称自己会诗了。”鱼幼微虽听师傅说过,公主为人平和,很好相处,见了面,她更是喜欢。 正说着,郭青澜拿着一叠纸上来,道:“郓王殿下说,下面酒客多,怕熏着公主,让每人写了‘中秋’为题的诗,送下去即可。” 萱儿皱皱鼻子说:“早知不带我们玩,我就不那么辛苦,到这南台顶上来了!” 相处两日,刘碧如也放松了许多,她笑道: “刚才我发现,除了我们上来的那条路,旁边还有一条小路,我问了小沙弥,他说下面是个小平台,也修有一座亭子,叫做‘斜风亭’。 他们在云海楼作他们的诗,我们到斜风亭行我们的令,岂不更好?” 女眷们喝的是清酒,淡淡甜甜的,也就是三两盏。几个人各写了一首诗,交到郭青澜手里,由她传给郓王。 一楼酒宴正酣,光昧禅师吟道: “四海无拘束,行心兴自浓。百年三事衲,万里一枝筇。” 李商隐站起来,指着窗外的明月接到: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好诗!好一个‘碧海青天夜夜心’!”棣王大赞,乘兴敬了李商隐一杯。 温庭筠以箸击盏,高声唱到: “九枝灯在琐窗空,希逸无聊恨不同。晓梦未离金夹膝,早寒先到石屏风。遗簪可惜三秋白,蜡烛犹残一寸红。应卷鰕帘看皓齿,镜中惆怅见梧桐。” 座上一阵喝彩,人人诗兴大发,妙语连珠,云海楼在夜色中灯火通明,笑声朗朗。 郓王得了楼上女眷的诗,翻出一首念道: “锦绣峰, 万里锦绣入梦中。 秦风汉雨应犹在, 胡音袅袅月朦胧。 醉眼笑西风。 刘娘子不愧家学渊源,写的小令也大气。今日上山,我见她纵是疲惫,眉眼间仍不失笑意,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刘娘子?刘娘子是哪位?” 女眷是不用一一介绍的,大家刚才也不好问,两杯酒下肚,还有什么问不出的? 郓王指着下面的两个娟秀小字笑道:“闺名在这里:碧如,她是刘相公的嫡女。刚才站在公主身边,穿着桃红金丝掐花裙的那位便是。” 众人哈哈大笑:“郓王您不是对人家有意吧?连穿着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侄儿,既然如此,你回京城就去求你父亲,将这位刘娘子许配给你。你若不动手,可不要怪叔叔手快哦,叔叔可是还缺一位孺人的!” 酒桌上这些文人雅士,不随口说说花红柳绿的事,感觉对不起下肚那几杯酒。何况是拿两位殿下开玩笑,真是机会难得。 站在郓王身后的郭青澜,差点没把自己交叉在一起的手指绞断,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一身青白衣衫,简直就像庙里的小尼姑! 凭什么?她连一句话也没和郓王殿下说过,殿下就把她记得清清楚楚。 热热闹闹的中秋宴上,没有人注意到,郓王府一个婢女,生出如此大的怨恨。 李萱儿见下面停了吟诗,又开始相互敬酒,便说: “走,没得听了,咱们到斜风亭吹吹风去。” 几个女人悄悄下了楼。杨怀信就守在楼下,看见公主下楼出去,当然也跟了出去。出了云海楼,李萱儿却意外看到,郑颢和崔瑾昀站在门外。 门外亮如白昼。 “这......”萱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小沙弥们上上下下,点起了几百几千盏灯笼,灯笼顺着树冠排列,耀眼夺目,与天上那一轮圆月交相辉映,精美绝伦。 “送你的那对红灯笼,喜欢吗?”郑颢低下头来,凑到萱儿耳边轻声问道。 “那灯笼是你......” 看着笑眯眯的他,不用问,这棵璨若星河的灯笼树,也是他的杰作。 “我认识他二十年,从不知道他如此风骚。”崔瑾昀在一旁酸不溜秋的说。 李萱儿抿嘴一笑:“你俩慢慢风骚,我们走了。” “到处黑魆魆的,你们要去哪?” “不黑,你看,一路都有你的风骚灯笼呢!” 郑颢顺着萱儿手指方向看去,果真,有一行灯笼,沿着一个小路口一直向下。 “下面有什么?” “一个亭子。我们去那里看风景。” “那我们也去。”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第133章 强人入城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看见自雨亭的牌匾从天而降,朝走在中间的李渼砸去。 郑颢手指尖已经碰到了牌匾,无奈速度太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渼被牌匾砸倒在面前,连同走在前面的福安,也被一起带倒。 他是扑过来的,虽没能推开牌匾,自己也扑倒在地。 “雍王!” 突然变故,让大家乱成一团。崔瑾昀挤上前去,搭了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回头对李温、郑颢摇了摇头。 郑颢心都凉了。 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到心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经略使阮涿,虽被他们毫发无损的救出,可回到家中,当晚心疾发作,医师赶到时,已经没了气息。 当时崔瑾昀也困扰了好久,他在船上并未发现阮经略使身体有恙,隔了几个时辰,怎么会突然心悸而亡? 幸好阮涿家人解释,他患有心疾不是一两天,郑颢除了遗憾,也没多想。 眼前乱哄哄的场景,在他眼里,只见那些人嘴巴张张合合,却全都没了声响。 难道......他不得不痛苦的怀疑:难道重生,只能改生不能改死? 阮涿如此、李渼亦是如此。他们都死在前世离世的同一天。 李萱儿无意间回头,才发现郑颢在地上并没有站起来,他脸色苍白,仿佛看见了一件自己根本不肯相信的事。 她几乎忍不住想冲过去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二郎已经救上来了,怎么会意外被牌匾砸死? 这是意外,还是躲不掉的宿命? 李萱儿忽然想起,若是如此,父皇、母妃,还有郑颢,也要在四年后离开人世,不由得生出几分惊惧,回头看他刚坐着的地方,却不知他几时离开了。 四下张望,才发现连崔瑾昀也不见了。倒看见一个匆匆离开的女子背影,当她转弯走出自雨亭的瞬间,李萱儿看清了她的脸,不免暗暗吃惊: 竟然是她?原来,她早就在皇宫里出现,十年作妖,葬送了天朝的最后好光景。 没看清的是,郭青澜脸色煞白,目光呆滞,仿佛恍然大悟,又像怅然若失。她以为,吴昭仪是真心帮她结识郓王李温,却没想到,不过是用她当掩护的工具。 还好砸到的不是郓王,还好,她还有机会。 花宴尚未开宴,就已结束。 李温护着母亲和妹妹到了西苑入口,晁美人拍拍他的手臂说:“你是长兄,二郎的事你多操心,你们父亲这段时间身子不舒服,别让他再为这件事伤神。” “父亲身子不舒服?太医看过了吗?”李温并不知道这一消息。 “都是光王府里落下的老毛病了,只不过现在上了点年岁,病点痛点,就患得患失。半个月前,听说罗浮山有种长生不老药,圣上还专门让人去迎回长安......” 长生不老药?李萱儿仔细回忆了一下,崔瑾昀确实没有说是道士要来,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她轻轻松了口气。 李温告别母亲和妹妹,匆匆往礼部去了。 李萱儿回到承欢殿,歪在躺椅上想心事,她此时心情复杂,脑子里,一会儿是倒在牌匾下的李渼,一会儿是只余数年性命的父母,甚至连郑颢,难免也心生悲悯起来。 明明知道亲人正一步步临近死亡,但无论自己怎样做,都无法改变结果,这种绝望令她窒息。 忽然,窗外隐隐传来白英、白芷几个宫女,在外面小声说话的声音。 “圣上在紫宸殿发火呢,把雍王身边的两个宦官,都拖出去杖毙了。” “唉,这是意外,他们就不该再去扯夔王,说是夔王殿下拉雍王走的,还不许他们跟着。” “不冤枉他们,怎么都该远远跟着的,夔王的两个贴身宦官也一起杖毙了。奇怪的是,吴昭仪身边的玉坤,怎么也......” “也许是因为,夔王还在吴昭仪宫里住着,玉坤是他们仙居殿的首领宦官,不找他找谁?” ...... 玉公公被杀了?他可是吴昭仪的心腹宦官。 李萱儿跳了起来,忙唤来木蓝:“你出去找杨副将,让他到咱们宫里来一趟,我有事问他。” “杨副将应该还没回来。刚才我去打听道士进宫的事,看见杨副将和禁军的十几个副将一起,被马大将军派出宫去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这还能有什么事?马元贽的家产丢了,不能报官,难道还不自己查? 李萱儿往桌上看了看,指着墙上挂着的风筝说:“去把风筝取下来,咱们到仙居殿去,永福公主早就看上我这个风筝,咱们拿过去送给她。” 二公主李蝶儿,和萱儿同岁,只不过,她要到腊月才满十五岁,她母妃周美人,和吴昭仪同住仙居殿。 “公主,这可是你生辰那日,好不容易才带回来的风筝,干嘛拿去送人?”木香心不甘情不愿的说。 李萱儿愣了一下,脑子里忽然出现了被自己扑倒在地,郑颢的那张脸,他说: “这位小郎君,我救了你,你怎么开口就咒我死?” 她眨眨眼睛,改口说:“也是,就把那两串玳瑁手串送给她吧。” 来到仙居殿,殿门居然关着。拍了门,宫女见是万寿公主,赶忙开门迎了进去,毕恭毕敬的说: “万寿公主,您来的不巧,吴昭仪贵体不适,说今儿不见客。” “我是来看永福的,不去正殿。” “哦,永福公主在,您这边请。” 宫女正要领着她们往东偏殿走,李萱儿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姐妹有话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忙去吧。” 那宫女行了礼,垂首恭送李萱儿过去。自从万寿公主痛快的给了赵合义两巴掌,西苑里的宦官、宫女,看见承欢殿的人都笑脸相迎,何况是万寿公主本尊? 李萱儿刚走到东偏殿廊下,就听到里面李蝶儿笑道: “还好我今儿没去,四郎惹的祸,可别连累到我们东殿。” “今早上不让你去,你还一个劲的闹,现在知道了吧?宴无好宴。最气就是你那个蠢表姐,她竟然跟着正殿的去了。” “娘!以后别叫她进宫,您是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有门穷亲戚?” “唉,还不是小时候给你找的伴?这会长大了,你就把人踢开,也不好。等你出嫁了,自然不让她再进宫。” “不好?郭青澜又是什么好东西?一心想勾搭个王孙公子,飞上枝头做凤凰!” 李萱儿“哼哼”两声,门外伸长耳朵偷听的两个宫女,才注意到面前有人,再看清是万寿公主,吓得脸都绿了。 “进去通报,就说我来看周母妃和永福妹妹。” 李萱儿淡淡的说。 第134章 道观之围 李萱儿仿佛是看雪球吃白菜,看出了神。 她的脑海里,全是杨怀信被打到双腿残废,奄奄一息的样子,当时他被扔在一堆尸体的最上面,正拉出宫拿去填坑。是她让人把他从牛车上拉下来,带回了公主府。 现在自己还住在宫里,也没有可以悄悄收留他的公主府,救下来,又该怎么办? “再喂,兔子就撑死了。”晁美人拿过她手里剩下的白菜叶,安慰她道: “等太医给他治了,保住一条命,后面都好说。大不了阿娘去找你父亲,就说他帮过我,把他要到宫里来不就行了。” 李萱儿叹了口气,小声说到:“他一心就想为了天朝,阵前杀敌,活得像个真正的热血男儿,难道两次都不能如愿......” “晁美人、公主,小杨校尉来了。”含烟带着一脸着急的杨复光走了进来。 杨复光给她们行礼,带着哭腔说:“公主,不好了,大将军下令,不许太医来给我义兄治伤,大家也都不敢进黑屋......不过,门没关,我刚才偷偷溜进去,看他已经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办?” “你义父也不管吗?”李萱儿虽知道原因,难免有些不解。 杨复光低头小声道:“义父有二十多个义子,少一个,有什么关系......” 李萱儿和母亲对视了一眼:虽然残酷,但让他早明白这个道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天朝的宦官可以在宫外娶妻置家产,虽然无法生孩子,他们也会认许多养子、义子。在宫中还能子承父业,逐步将自己的“儿子们”安插到各个关键岗位。 这也是天朝宦官难以连根铲除的原因,再加上圣上既不相信士族集团的文官,又不相信藩镇武官,到头来还是要用他们这些家臣。 宦官之患,才生生不息。 “含香,去拿金创药给杨校尉。”晁美人对杨复光说:“先用金创药把皮外伤给治了,别让他再流血是关键。” 杨复光点了点头,将含香给他的两个小瓷瓶,小心藏入怀里,鞠了个躬,匆匆走了。 “阿娘,连太医署也被马元贽控制了吗?难道父亲这也不管?” 萱儿有些弄不明白,父亲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吗?为何在平静的外表下,仍然举步维艰? “马元贽对我们不敢如此,现在是对一个区区小武官,太医署的太医当然唯命是从,谁也不愿意惹火烧身。你父亲......做圣上久了,周围都是歌颂他的声音,他也越来越听不进逆耳之言,久而久之,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听了母亲的话,李萱儿重生以来,第一次迷茫了。 原来,重来一次,并不是叫阿兄读书上进、寻得个能助他的宰相,替他杀几个挟持他的宦官、杀几个贪腐无能的大臣那么简单。 天朝的圣上,必须有忠于自己的军队,必须有识人用人的胸怀。 李萱儿救杨怀信的心,更加迫切,她需要打破这几个大宦官的平衡,只有他们不平衡作乱,自己才有机会劝说父亲下狠心。 “公主!公主!” 殿外传来杨复光的声音,两个宫女跟在他身后,拦都拦不住他。 “让他进来。杨校尉,怎么了?”李萱儿知道,一定是杨怀信不好了。 到了殿内的烛光下,才看清杨复光的脸色煞白,说起话来嘴唇都在哆嗦: “公主......” 他将手掌打开,掌上都是血,是刺眼的红,手中金创药瓷瓶,盖子是打开的,看上去,里面已经倒空。 “公主,药都倒在伤口上了,可......可血还是止不住......”杨复光害怕全写在脸上。他是真心爱戴他这位义兄,这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双眼又模糊了。 “止不住?不可能啊!这金创药是大皇子得了云南的好药,特意送了两瓶给晁美人,封口都没开,怎么会没效?” 含香也糊涂了。 “还是得找太医......外面的郎中又不能进到宫里来。含香,你去尚药局,就说我不舒服,叫位医女过来。” 尚药局不远,很快,就有医女跟着含香过来,她一进门,就看到旁边垂手站着的杨复光。她看了看晁美人的气色,又把了脉,便起身行礼道: “晁美人,您贵体安康,并无大恙。若您是想让我救不能救的人,恕小的不敢。得罪了。” 说完,她收拾好医箱,匆匆走了,就像多留一刻,晁美人又会将她留住一般。 “这……是元妃?” 李萱儿前世早嫁,母亲又是个三缄其口、报喜不报忧之人,她对宫里的事了解不多。后宫嫔妃之间,谈不上争宠,因为她们的荣光和命运,都在儿子的身上。 后宫没有皇后,嫔妃身后没有母族,唯一能让自己当上太后,在宫中安享晚年,不必去寺庙中清修终老的,不是圣上,而是继位称帝的儿子。 而皇宫中能帮助自己儿子的,只有宦官。 膝下无子的元妃,心中有多恐慌,对马元鸷就有多顺从。昨日计划好的去母夺子,被公主打乱了,今日不过是给侍卫们一个警告:谁敢与她和马大将军作对,谁就得死,就算是杨玄价的义子也不行。 李萱儿抬起头,看着母亲说:“母亲,还有办法!我出宫去找阿兄,从外面找个郎中,扮成内侍混进来。这个时候,马元鸷和顾二应该都出宫回府了,剩下的人都好对付。” 晁美人看着女儿,心里满是担心,却什么也没说,转脸对含烟道:“去拿一两金子,让秦公公带他们出去。” 这个秦公公,本来也和杨玄价一样,是有拥立之功的宦官,只因斗不过杨玄价,退到后宫管理门禁,但这并不影响他发小财,宫里的嫔妃、宫女有里外递东西的,偷溜出宫的,都得给他行孝敬。 一两金子就是六贯铜钱,夜里出宫,还要带人进出,这风险多大,没有这个数,他不可能为你冒这样的险。 “阿娘,那我去换衣服。” “去吧,我宫里的康子跟你出去,他人机灵,有事还可以避到你阿兄府里。” 等李萱儿走到院子门口,无意间回头,突然发现殿里的灯火,已经都熄灭了,母亲站在廊下朦胧的灯笼下,远远看着自己。 晁美人从来不争不抢,可事关儿女,她绝不含糊。 此时,自己撇清干系,将来才有机会保全他们。 第135章 万寿禁足 云海楼有三层,第三层是阁楼,非常狭小,主要活动是在一、二层。 不过,就算不登楼,也完全不耽误看风景,锦绣峰与另外四峰相隔最远,隔着云海,遥遥相望。 宴会还未开始,大家在惠寂禅师的带领下,站在云海楼外欣赏着云海之中,时隐时现的美景。 “中秋登临云海楼, 巍巍古楼使人愁。 不知我醉云推我, 笑骂云奴上酒否?” 棣王双手一拍,张嘴吟了一首。大家都哈哈笑起来,易重对惠寂禅师笑道:“棣王殿下骂的是云奴,问的却是您啊大师。” “阿弥陀佛,殿下放心,酒菜管够,吃醉了酒,山也不用下,就在云海楼里席地而卧,岂不快哉。” 郓王知道,这场合,非得他叔侄俩先开了口,其他人作诗才得畅快,望着云海,他也吟了一首: “云非云,海非海。 似云偏从脚下过, 磅礴浪涛拍山崖, 妙笔风起南山台。” 众人拍手笑道:“不得了,不得了。今晚若是谁不得妙笔,都对不起郓王殿下这句‘妙笔风起南山台’!” 李商隐看着含笑站在一旁的李萱儿道:“有了云奴,怎能少了云娘?久闻万寿公主诗名,今日终于有机会,请公主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萱儿既然到这里来凑热闹,不吟一首,只怕连惠寂禅师的酒都吃得不香了。”李萱儿年纪虽小,也不惧眼前这些风骚墨客,朗朗吟道: “暮云舞南台,落日坠云海。 浮云升明月,相思云天外。 云聚终有时,真心待云开。 莫问云起处,鬓边簪云钗。” “好!”温庭筠带头拍手叫好,笑着对李商隐说:“李十六,公主很有你的文风,句句有云,不知所云,似情似理,是为金句。” “我就当您是夸我了。”李萱儿抿嘴一笑,转身进了云海楼。 女眷少,除了李萱儿几个,只有一个温庭筠的女弟子鱼幼微,上了二楼,萱儿对鱼幼微笑道:“鱼娘子诗作闻名天下,我刚才献丑,你可不要笑话我。” “说哪里的话?公主珠玉在前,幼微都不敢称自己会诗了。”鱼幼微虽听师傅说过,公主为人平和,很好相处,见了面,她更是喜欢。 正说着,郭青澜拿着一叠纸上来,道:“郓王殿下说,下面酒客多,怕熏着公主,让每人写了‘中秋’为题的诗,送下去即可。” 萱儿皱皱鼻子说:“早知不带我们玩,我就不那么辛苦,到这南台顶上来了!” 相处两日,刘碧如也放松了许多,她笑道: “刚才我发现,除了我们上来的那条路,旁边还有一条小路,我问了小沙弥,他说下面是个小平台,也修有一座亭子,叫做‘斜风亭’。 他们在云海楼作他们的诗,我们到斜风亭行我们的令,岂不更好?” 女眷们喝的是清酒,淡淡甜甜的,也就是三两盏。几个人各写了一首诗,交到郭青澜手里,由她传给郓王。 一楼酒宴正酣,光昧禅师吟道: “四海无拘束,行心兴自浓。百年三事衲,万里一枝筇。” 李商隐站起来,指着窗外的明月接到: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好诗!好一个‘碧海青天夜夜心’!”棣王大赞,乘兴敬了李商隐一杯。 温庭筠以箸击盏,高声唱到: “九枝灯在琐窗空,希逸无聊恨不同。晓梦未离金夹膝,早寒先到石屏风。遗簪可惜三秋白,蜡烛犹残一寸红。应卷鰕帘看皓齿,镜中惆怅见梧桐。” 座上一阵喝彩,人人诗兴大发,妙语连珠,云海楼在夜色中灯火通明,笑声朗朗。 郓王得了楼上女眷的诗,翻出一首念道: “锦绣峰, 万里锦绣入梦中。 秦风汉雨应犹在, 胡音袅袅月朦胧。 醉眼笑西风。 刘娘子不愧家学渊源,写的小令也大气。今日上山,我见她纵是疲惫,眉眼间仍不失笑意,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刘娘子?刘娘子是哪位?” 女眷是不用一一介绍的,大家刚才也不好问,两杯酒下肚,还有什么问不出的? 郓王指着下面的两个娟秀小字笑道:“闺名在这里:碧如,她是刘相公的嫡女。刚才站在公主身边,穿着桃红金丝掐花裙的那位便是。” 众人哈哈大笑:“郓王您不是对人家有意吧?连穿着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侄儿,既然如此,你回京城就去求你父亲,将这位刘娘子许配给你。你若不动手,可不要怪叔叔手快哦,叔叔可是还缺一位孺人的!” 酒桌上这些文人雅士,不随口说说花红柳绿的事,感觉对不起下肚那几杯酒。何况是拿两位殿下开玩笑,真是机会难得。 站在郓王身后的郭青澜,差点没把自己交叉在一起的手指绞断,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一身青白衣衫,简直就像庙里的小尼姑! 凭什么?她连一句话也没和郓王殿下说过,殿下就把她记得清清楚楚。 热热闹闹的中秋宴上,没有人注意到,郓王府一个婢女,生出如此大的怨恨。 李萱儿见下面停了吟诗,又开始相互敬酒,便说: “走,没得听了,咱们到斜风亭吹吹风去。” 几个女人悄悄下了楼。杨怀信就守在楼下,看见公主下楼出去,当然也跟了出去。出了云海楼,李萱儿却意外看到,郑颢和崔瑾昀站在门外。 门外亮如白昼。 “这......”萱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小沙弥们上上下下,点起了几百几千盏灯笼,灯笼顺着树冠排列,耀眼夺目,与天上那一轮圆月交相辉映,精美绝伦。 “送你的那对红灯笼,喜欢吗?”郑颢低下头来,凑到萱儿耳边轻声问道。 “那灯笼是你......” 看着笑眯眯的他,不用问,这棵璨若星河的灯笼树,也是他的杰作。 “我认识他二十年,从不知道他如此风骚。”崔瑾昀在一旁酸不溜秋的说。 李萱儿抿嘴一笑:“你俩慢慢风骚,我们走了。” “到处黑魆魆的,你们要去哪?” “不黑,你看,一路都有你的风骚灯笼呢!” 郑颢顺着萱儿手指方向看去,果真,有一行灯笼,沿着一个小路口一直向下。 “下面有什么?” “一个亭子。我们去那里看风景。” “那我们也去。”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第136章 割肉喂鹰 郑颢回京,圣上早让人备好了圣旨,就等着他一进郑府,当场宣读。太学博士,正五品上,是天朝国立大学的教授官员。 太学隶属于国子监,是国子监六学之一。国子学招收的是王侯将相高官子弟,太学则主要面对的是京官,有更广泛的人脉。 这在圣上怀疑郑颢的当头,推荐他去太学,明显要让圣上更放心。 比郑颢回京,更让圣上激动的,是同天回京的武阳郡王。他此次到江南采选,带回来十名温柔貌美的江南佳丽,至于另私藏了多少,那都是坊间传闻。 圣上在紫宸殿接见了他。 十位佳丽分两排站在大殿上,个个青葱水灵,站在前排中间,最漂亮的蓁姬,已经让圣上移不开眼: “武阳,跑这趟差千里迢迢,辛苦你了。” 武阳郡王笑道:“为圣上办事,是我为人臣子的本分,辛苦不算什么,只要圣上满意,武阳就心满意足了。” 临退下之前,他扫了一眼蓁姬,见她宛如出水芙蓉,立于田田莲叶之间,不由得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圣上早起服了一次丹药,正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如双十青年,回头对杨玄价说: “西院里太挤,安排她们住东院吧。中间那位,就安排在后殿。” 萱儿曾与父亲谈过一次关于丹药的事。 她说起,城西王员外郎想长生不老,就吃了道士炼的丹药,结果没过几天一命呜呼。仵作验尸,称员外郎所服丹药有毒。 京兆府派人去抓那道士,谁知道士得了钱,早就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圣上笑着说:“那都是些混饭吃的不正经道士,不得正道。父亲的眼光难道要与王员外相较吗?你的心意我明白,长生不老有违天道,父亲是不会强求的。” “除了长生不老以外,其他事也不能强求。”其他事难于启齿,萱儿也只能这么说,圣上已是不快: “父亲现在身强体健,夜间好眠,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不用再说,更不许在后宫妄自议论,也不枉我疼了你那么多年。” 萱儿垂头丧气的回到明义殿,和母亲商量,几时能请父亲过来用膳。 父亲身边宦官、侍卫一大堆,想要支开杨玄价和他身边的人太难,无论如何,留得他在明义殿小憩,萱儿才有“造梦”的机会。 结果这个机会还没找到,武阳郡王回来了。 圣上此时,心里哪里还有女儿的提醒?他好容易才把前殿的大臣们打发走,自己迫不及待的回了后殿。 那女子正乖乖的坐在龙床边上,见圣上进来,赶紧站起来行礼。 “你叫什么?”圣上拉起她柔弱无骨的手,温和问道。 “奴家本姓吕,闺名一个蓁字,大家都唤我蓁姬。” 蓁姬也就十七、八岁,年轻但又不至于太稚嫩,圣上将她手往自己怀里一拉,蓁姬娇呼一声,正好倒在圣上的怀里。 “圣上......蓁姬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 圣上哈哈笑道:“杨玄价,摆驾浴堂殿。蓁姬,朕要亲自替你洗。” 元妃为了讨好圣上,本来想来个“后宫迎美”,让新人看看自己的派头。 可这几个佳丽,并未入住后宫西院,直接进了紫宸殿、蓬莱殿、绫绮殿,几个圣上常住的东院宫殿。 更气人的是,听说圣上居然带着新人蓁姬,去了浴堂殿! 浴堂殿里引入了温泉水,圣上不用出宫,也能泡温泉。温泉流经旁边温室殿的地下,所以在温室殿里,冬季也可以穿薄纱衫裙。 这两个地方,是大明宫冬季的最好去处。 新人进宫第一天,就进了浴堂殿,这还是宣宗朝头一遭,只怕今晚,圣上和她还要在温室殿里共度春宵。 萱儿趁着一群妃嫔们,愤愤不平的议论着蓁姬有多美的时候,偷偷溜出了宫。 出了宫门,她的心就像放飞的小鸟,提着裙子就往书院跑:她去郑府不合适,但郑颢一定会去书院,她就想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可以站起来了。 冬月的寒风吹在脸上,却因她发烫的脸,瞬间变热。她的眼睛始终只能模糊的看着前方,因为眼眶里那抹浓浓的雾气,她提着裙子的手,没空去擦。 “公主,您慢点!我要追不上您了......” 慢点?不不,掉下山崖时,他落得那么快,慢点我就追不上他了。 模糊的泪光中,她似乎看到,郑颢就像坠崖那天一样,在前面张开双臂等着她,萱儿再也忍不住,大声的抽泣着,扑进了他的怀抱。 后面跟着跑的木蓝愣住了:“公主,您......这是在大街......上。” 郑颢任由公主抱着,张开的手臂,慢慢的收回来,左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他的右手上,还抓着刚接的圣旨。 他回京刚在郑府接了圣旨,传旨的宦官还没走,他转身就往书院跑,因为他感觉会在那里见到公主,心中一刻也不想再等。 他是跑着去的,用他新生的双腿,用他满心的渴望。 谁知跑在路上,就听到有人叫“公主您慢点”,他停下来,转身就看见那个哭着跑过来的小傻瓜,唯有张开双臂拥抱她,还有什么更好的表达? “你?......怎么真的是你......”萱儿抬头看了看,那张笑吟吟的脸,抽泣着松开手。 郑颢微笑着,低头看着这个,在他胸前擦眼泪鼻涕,词不达意的家伙问: “原来,您不是要抱在下?” 反正脸已经丢了,挽回一点是一点,她揉揉眼睛说:“我以为是阿兄回来了,他也有一件这样的玄色披风,真的。” 这个“真的”,就是女子说话心虚,又怕别人不相信时,最爱带的口头语,这时,必须要相信她,给她台阶下。郑颢笑道: “在下的披风能像郓王殿下,不胜荣幸。不知能否请公主到书院坐坐,这次回来,惠寂禅师给公主捎了不少佛茶。” 萱儿也破涕为笑,因为郑颢好好的站在她眼前。 那个连坐着都会歪倒下去,让她不止一次偷偷掉眼泪的阴影, 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第137章 挑拨离间 圣上回到紫宸殿,第一件事就是,把令狐相公当初给他的那一沓诗稿找出来。 龙案上本就放着那本《南台中秋诗集》。这本诗集宝贵就宝贵在,棣王让诗人亲笔写的诗稿,世间独此一份。 圣上翻到温庭筠写的那篇,和手上的诗稿比对,笔迹还真是一模一样。 要说令狐绹故意冒名,他也有点冤,十五首《菩萨蛮》呈上去,圣上一看,就爱得不行,又先入为主以为是令狐绹所写,把他大大夸奖了一顿。 令狐绹想,这是温庭筠一气呵成,当天说要,当天就送来给他,这个功劳,干脆就顶了他,回去跟他说,别往外说就行了。 温庭筠要想做官,还要仰仗令狐相公,拿他几首诗,谅他也不会计较。 温庭筠还有什么说的?写诗很难吗?当即满口答应,不会对外说,这些诗是他写的。可对外不说,对内还有李温和皮日休在书院里看到过。 现在,知情人还多了个万寿公主。 他的十年宰相路,怕是走到头了。 书院里的郑颢他们,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 温庭筠有些着急,过了冬至,就是今年的进士科殿试,李温算是完美错过了,可自己已经报了名,就指望令狐绹给自己举荐了。 “就算不为了科举,令狐相公必会记恨我,再想进官场,那就难了。”温庭筠有些沮丧。 郑颢笑道:“温十六,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做的是什么官?” 太学博士,不就是培养人才,举荐人才的教授官员吗?前世他是驸马都尉,举荐是人情,今生他成了郑博士,举荐人才是他的职责。 温庭筠大喜,忙向郑颢作揖道:“某多谢郑兄!” 郑颢摇头笑道:“要谢,你就谢万寿公主,若不是她向郓王提过:查两个朝廷蛀虫,就够朝廷一年开支。我们也不会去搜集他们的贪污证据。” “什么?就是从查马相公那次开始的?这是不是所有相公都要下台了?” 旁边坐着的崔公子没憋住,一口水喷在李二公子脸上,李长风抹了把脸上的水,冷静说到: “我不是嫡子,我爹的荣誉、家财都与我无关,你不用这样来明示我。” “我是嫡子,可我也没和我爹同流合污好吧?”崔瑾昀不服气的顶道。 郑颢哭笑不得:“崔相公、李相公又没犯什么错,怎么养了你们两个逆子?” “可......马植那次,还靠你瞒天过海,弹劾他的奏折才出现在圣上案上,现在圣上身边都是杨玄价的人,弹劾令狐相公......” “不用担心,发奸露覆,忠臣所为,天朝从不缺忠臣。更何况,圣上不可能总是迷恋后宫,过了冬至,也该上朝了。”郑颢淡定的给崔公子续了杯茶。 他的信心,来自于公主。 昨日,圣上回紫宸殿,公主也很快离开了轩微殿。 为了让圣上戒掉丹药,她们准备了不少东西。晁美人正带着一小罐葵菜粥,和几粒崔公子制的“丹药”进了紫宸殿。 崔公子的药丸,用的都是益气补血的药材,最后像道士那样,用凝神益气的沉香调味,为了让药丸看上去有朱砂的暗红色,他还用茜草调了色。 色味俱全,如假包换。 “圣上,还有三日便是祭天大典,需斋戒三日。妾给您做了葵菜香菇粥,您尝尝味道如何。” 圣上正对着龙案上的诗集发愣,听到晁美人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我一回来,你的粥就做好了。” 含香将粥罐放在案上,笑道:“圣上,我们明义殿天天都熬粥,就等着您回来呢。” “多嘴。” 含香手肘一碰,放在一沓奏折面上的那本诗集被碰到地上,含香忙道:“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圣上摆摆手:“你懂得为你主人说话,就是个好奴婢。算啦。” “圣上饶了你,还不退下。”晁美人不动声色道。 含香放好诗集,顺手将奏折摆整齐,看了晁美人一眼,低头退下了。 晁美人用小碗从粥罐子里盛出一碗粥,顺手递给旁边站着的杨玄价,杨玄价刚掏出银针要验粥,圣上接了过来: “晁美人的粥,不用验了。” 圣上吃粥,晁美人顺手拿起那本诗集,一页一页慢慢看起来。等皇上吃完了,她将诗集扑在岸上,去收桌上的碗: “杨公公,去拿茶水来,给圣上漱漱嘴。” 杨玄价没动,招了招手,杨安端了茶水进来。晁美人指指诗集笑道: “妾还差两首就看完了,圣上您看您的折子,我坐在旁边不说话。” “无妨,你看吧。”晁美人都说让自己看折子了,闲着也是闲着,圣上拿起了最上面一本折子翻了起来。 折子的封面都是一样的,只有按照官阶品级,颜色上有区分。杨玄价当然不知道,圣上看的到底是哪一本。 “岂有此理!” 圣上看着手里的折子骂道: “田舍奴!写诗冒他人之名,我尚有不忍之心,现在偏偏又有了参他的折子!马植被贬,还不吸取教训,他仗着朕信任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朕鼻子底下耍花样。是不是以为朕不敢动他?” 杨玄价疑惑的看了晁美人一眼,哪知她也在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圣上,有什么值得您动气的?喝口茶消消气......” 圣上要接茶碗,看看手里的折子,一生气扔了出去,晁美人忙将茶碗递过去。 杨玄价赶紧过去捡折子,他得瞄一眼里面的内容,知道圣上骂的是谁,才好应对。 还有,这折子是怎么出现在圣上面前的?晁美人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啊? 趁圣上喝茶,杨怀信捡折子,晁美人将案上盒子里的两粒丹药,抓在手里,袖子里掉出两粒“丹药”,一切都刚刚好。 “圣上,您既有政事,妾就先告退了。” 晁美人行了礼转身就走,没想到,圣上叫住了她:“且慢!” 她脸色微变,转身时,换上一副笑容问道:“圣上,您还有什么事?” 圣上指指那本诗集说:“你既没有看完,就把它带会去看吧,看完了再拿过来还给我。” 晁美人温婉一笑: “多谢圣上。” 第138章 挑拨离间 两人还没走到书院门口,就看见门口的仆人急忙转身进去通报。书院里顿时隐隐传来欢笑声。 不用猜就知道,里面都是郑颢的朋友们。李萱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住了: “兄长不在,今天......书院里人多,我还是改天再过来看你吧。” 所以你急急忙忙往书院里跑,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什么时候都行。” 郑颢看着萱儿离去,崔瑾昀走过来,奇怪的问:“公主怎么走了?她不是来贺你高升的?” “刚才在路上已经贺过了。”郑颢含笑道:“公主说,今天宫里有喜事,武阳郡王早我们一步回的京,看来,京城里要热闹了。” 在天朝,不是所有的京官都需要上朝,也不是所有上朝的官需要天天上朝,像李长风,就是五天才需上朝一次。郑颢做为需每天上朝的常参官,第一次上朝,就看了个热闹。 不同于在翰林院里做记录的拾遗,那时,要站在离圣上不远的地方。现在郑博士站在靠后的两排,这个位置正好能将整个大殿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杨枢密使,圣上是什么原因还不能出来上朝,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礼部尚书义正辞严说到。 大家都附和: “是啊,就算是圣上病了,也该派臣子进去探望。” “你们内侍臣管内,我们不插手,可圣上上朝是大臣的事,不能也由你们说了算。” “圣上又不册立太子,若是身体有恙,也好由太子监国。” 圣上不过是贪新鲜,一晌贪欢,天快亮了才睡下,偶尔告个假,居然还能上升到立太子这么尖锐的问题? 杨玄价赶紧解释道:“圣上昨夜过于操劳,今早身体不适,休息一天就没事了,并无大恙,诸位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反正也没啥大事,大家嚷嚷几句,便退朝回去了。 一天如此,二天还如此。到了第三天,大家又不干了,非要派人进去看圣上。杨玄价到后殿转了一圈出来,宣到: “令狐相公、崔相公,内殿觐见!” 能让两位相公进去,这还差不多,大家都安静了。等了片刻,见两位面红耳赤出来,令狐绹向大家摆摆手说: “圣上无恙,大家退朝吧。” “圣上……是什么状况?” 崔相公难于启齿的表情:“没什么状况,圣上龙马精神,应该很快就能腾出时间,接见诸位了。” 这也不用问了,必定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大家只好低着头往外走。退朝是后排的不动,要等前面的出了大殿才轮到他们。武阳郡王经过郑颢身边时,只见他嘴角含笑,在一众苦着脸的大臣中,他格外显眼。 郑颢面色平静,心里却有了判断:这事,不仅与新入宫的嫔妃有关,还与送她们进宫的武阳郡王有关,这可是个新情况。 他下朝回了书院,这时候还早,书院里没什么人。 郑颢拿出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在白云寺,与惠寂禅师对弈,居然输了三子,他要把当时的棋路再复盘一遍。 正下着棋,杨怀信走了进来,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复原后的郑颢,进门就笑道: “恢复得不错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郑博士是有福之人。” “杨将军?我听李长风说,你们最近也要在换岗,不是忙得很,怎么有空过来?”郑颢收起棋盘,给杨怀信倒茶。 一提这事,杨怀信就有点烦,这都是杨玄价折腾出来的事。 他想通过换岗,往金吾军里塞自己的人,可王忠实又不是傻子,他宁可金吾军中立,也比抓在杨玄价手里强。两人在圣上面前各执一词,扯不清楚。 “金吾军不同于羽林军,金吾军除了宫卫,还要负责城卫,兵力、权力都比羽林卫大得多。若是想拿下杨玄价,他与王忠实之争,您可要好好利用。” 郑颢点点头:“我才刚回来,许多事情还不了解,就像这两天,圣上连早朝都不上,就算有折子,也递不到圣上面前。” 杨怀信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郑颢面前: “这是公主托我给你的信。在你回来之前,轩辕集留下些药粉,就离开了京城。现在圣上这样,她也没辙......我先走了,有事到延政门找杨复光,他能找到我。” 李萱儿的信,就说了两件事,其实又是一件事: 圣上太爱蓁姬,夜夜笙歌、欲罢不能。 为了迅速恢复体力,他把丹药的用量增加了。 杨玄价把温室殿保护得密不透风,用的都是内卫龙武军,杨怀信他们都不能靠近。内侍臣把控圣上,只一句“圣上有旨”,就能把所有人挡在温室殿以外。 除非起兵硬闯。 可现在圣上还很清醒,那日两位相公进去,圣上就只穿着中衣,隔着纱帘,里面旖旎春光若隐若现,这会才让他们觉得面红耳赤。 闯进去不一定认为你是勤王,说不定就成了造反。 难怪轩辕集要走,他早就知道,圣上不会听劝,前世如此,今生又走上了同一条路。纵然萱儿和郑颢知道结局,皇权面前,他们又能做什么? “没有回信?” 杨怀信手指在桌上刚才放信的地方敲了敲,似笑非笑的看着郑颢。 郑颢想想,在案上的花瓶里,折了一朵梅花,递给杨怀信:“既然七郎相问,且将这朵梅花,做为回信吧。” 杨怀信接过来一看:附萼之花五瓣,与江梅无异。但花色微红,而五瓣之上复有一重,却有十瓣之多,像是两朵梅花并蒂而生,煞是稀奇。 “好,某定不负所托。” 杨怀信也不问他是何用意,只将那朵梅花别在自己皮甲的锁扣上,告辞回了宫。自从亲眼所见,郑颢不顾一切纵身跳下山崖,他便认定,郑颢乃可托之人。 承欢殿里的公主收到了这特别的回信,正想张嘴问,杨怀信已经背着手,笑吟吟的走了。 “公主,这多梅花好别致啊,宫里的梅花,要就是单瓣,要就是重瓣,还没见过这样一朵套着一朵的。” 旁边站着的李雪晴笑道: “这种梅花很少见,也不知是哪里的风雅之人,将它培育出来,它叫做鸳鸯梅,又叫同心梅。这花名,恐怕就是郑郎君给您的回话。” 第139章 道观情事 凤啼长安正文卷第139章道观情事蓁姬本是江南花楼里精心培养的清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些贵人们喜欢的风雅,不说精通,也要懂些皮毛。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价值,而她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当地的观察使,和节度使身上。这次不就遇上了李悕到江南采选? 从江南到京城的漫漫长路上,她与多情的武阳郡王情投意合,可郡王却让她先为自己做一件事。 他与当今圣上,是三服的堂兄弟,圣上一脉尚有儿子、亲兄弟,那把龙椅要多大的机缘,才能让他坐上。 武阳郡王曾协助李德裕平定昭义军乱,他欣赏武宗治国的铁血手腕,若夺得皇位,他相信自己能够复振皇庭权威。 蓁姬与武阳郡王再怎样动情,他都能克制自己,只为蓁姬进宫时,能够通过内侍省的检验。她知道,郡王对她的期望有多大。 可惜郡王只能教她些皮毛,其余只能由她自己领悟。 这次和她配合的金梅被送去了棣王府,一个长着狐狸眼的林西却留了下来,宫里的孤立无援,让蓁姬有些不安。 她急于稳固和证明自己的地位。 好在内侍省的人将林西安排在轩微殿,那殿里原先住着的菩萨蛮姐妹,刚刚溺水而亡,圣上必不愿接近那里,蓁姬更占主动性。 本来处处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可万寿公主一露面,就什么都变了,林西竟然被单独传召到紫宸殿侍奉圣上。 首发网址m.luoqiuzww. 一连几日,圣上都没有召见自己,蓁姬慌了,她有她的难言之隐。 冬至节时,圣上停服丹药那几日,身体非常不适应,就算崔瑾昀的药丸是上好的补药,也不能让他短时恢复精神。 圣上召见太医署数人,太医李元伯荐丹药,圣上也表示愿意服用。再加上一些宫中传言,武阳郡王觉得机会成熟,次日便进宫面圣。 “恭喜圣上,得遇至宝之人。” “哦?何人称得上‘至宝’?” 武阳郡王笑道:“三位会炼长生不老仙丹的道士,不知算不算至宝之人?去年我与他们在岭南相遇,邀请他们入京。昨日,臣在京城与他们再次相遇,便迫不及待,将他们引荐给圣上。” “这三位道士何在?快快请来。”宣宗来了兴趣,这正是他求之不得之人。 李玄通、虞紫芝、王乐三几人,早已候在殿外,只等圣人传召。交谈几句,圣上觉得他们确实像是悟出了大玄机,便拿出一张药方问道: “你们看看,这是药王的传人给朕的仙丹药方,是否用得?” 这圣上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先是问太医令要春药被拒,又找崔瑾昀要长生不老药方: 孙思邈是药王,肯定有药方啊,你不给我写一个,那你就是假徒弟。 崔瑾昀被问得不胜其烦,只好勉为其难写了个药方给圣上,可太医署又说,这药没法抓。所以,他把这药方拿出来给这三位道士看看,是不是能用。 李玄通接过来一看,药方上写着: 李子衣、桃毛、龟毛、兔角、生鸡膜各十斤。 李子衣、桃毛、生鸡膜倒是见过,可恁轻的东西,找到十斤还不知要折腾死多少人。更别说龟毛兔角,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他们见都没见过。 这样的药材,太医署如何配得齐?白白让郑颢、李长风他们关起门来笑了一晚。 那几个道士也不知是谁开的方子,自然不敢随便说不对。 李玄通只好含含糊糊的说:“我们不一样,炼丹药材虽贵,但却不难找。第一阶段需要七十万钱,待练出药胚,圣上见了,必能信我。” 圣上一听,炼个药胚就七十万,这样贵,必是真货,连忙同意让他们开炉炼丹。但这次他吸取了王道士的教训,让他们进宫炼丹,这就不容易被其他人利用。 大明宫里有几处道观,大角观就是道士们炼丹的地方。以前武宗的道士被赶出宫,这里就闲置着,十一年后,大明宫里又开始有了丹火。 武阳郡王举荐有功,圣上把为道士们购买太医署之外药材的事,也交给他去办,于是,他就有了不时入宫的理由。 大角观与温室殿同在大明宫东院,距离虽远,中间却没有宫墙隔开。 蓁姬在大角观的一间寮房里,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武阳郡王李悕。 “郡王?真的是您?蓁姬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蓁姬委委屈屈的扑进了李悕的怀里。 蓁姬进宫时日虽短,可经历的事不少,现在少了金珠、南珠两个,住在东院的年轻嫔妃并不多。她日日面对比李悕老十岁的圣上,心里早不是个滋味。 “我这不是来了吗?我怎舍得不见你,我们之前说好的事才刚刚开始,好日子还在后面。” 李悕之前就很喜欢她,现在为给自己留下另一条路,他更是要利用她。 “圣上服食丹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丹药能让他更加精力旺盛,听说,他偏头痛的毛病,也被丹药治好了,那我们......” 李悕用手指轻轻挡在她唇边,笑道:“你相信人可以长生不老吗?若是真的可以,历朝历代那么多道士修仙,为何无人能修成正果?” “那你还找人来炼丹?” “就是谁也不认识、又想象它存在的东西,才没人敢说真话。炼丹好啊,圣上的钱也陆续到了我们手里,谁管他吃了仙丹会怎么样呢?” 李悕用手指划着蓁姬脸上的轮廓,有些遗憾的说:“这样的姿色,便宜我那堂兄了!” “你是嫌弃我了吗?”蓁姬有点紧张,她最怕出现这样的结局。 “嫌弃?你会是我儿的母亲,我为何会嫌弃你?” 李悕将她一把抱起,两人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当时在回京的路上,百般缠绵却不能要的憋闷,他低头把灯一吹,两人如饥似渴的滚到了床上。 就这样,一有机会他们就在内宫瞒天过海、翻云覆雨,只等珠胎暗结,好来个偷梁换柱。 郭青澜的办法,必须先将棣王推上位,但这等于完全依赖于棣王,李悕当然要留后手。 若蓁姬诞下他的孩子,那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另一条路。 蓁姬这头与李悕干柴烈火,可圣上那头却冷落了她,将来真有身孕,查对起居寝事录,肯定会有差距。她只能去找与圣上亲热的机会。 圣上当时只是气她跋扈,见她又认错,又讨好,也就不再拒绝她。 才得独宠了几天的林西尝到了甜头,见蓁姬又得了宠,心中不服,也不肯放手。 两人你来我往,经常把圣上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第140章 小憩明义 两个采女你来我往在圣上面前献媚争宠,圣上虽然受用,却也经常不胜其烦。 李萱儿冷眼看着父亲炼丹,又看着他与嫔妃上演闹剧,还想着如何利用轩辕集给自己的幻药,规劝父亲迷途知返。 杨怀信火急火燎的亲自跑了一趟承欢殿。 摘桃花那天,李萱儿见蓁姬跋扈,她心里便起了疑:深宫后院,这是要有多宽广的后路,才敢这样作天作地? 她让杨怀信找人跟踪蓁姬,她想知道,蓁姬与武阳郡王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计划。 杨怀信跟了几天,那几天正是圣上冷落蓁姬,蓁姬急于与圣上亲近,看到的都是她去讨好圣上与林西。 直到今日,武阳郡王进了宫,他并没有找谁,而是直接进了大角观。 过了不久,蓁姬出了温室殿,一个人匆匆往大角观走去。 杨怀信本想在屋顶听听他们讲了些什么话,没料到,蓁姬一进道观寮房,两人就啃在一块,迫不及待的宽衣解带。 他虽是宦官,又未经人事,这也把他臊得差点要从房顶上掉下来。 有了这层关系,说什么话也不用听了,他匆匆去找万寿公主。 “我原以为蓁姬只是协助武阳郡王,坐实我父亲德行有亏,没想到,他们还敢祸乱宫闱......” 听到这事李萱儿也吃了一惊,她慢慢说道: “急功不得之时,再启用他和蓁姬的孩子,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四年,自己不能上位,就扶自己的孩子上位。他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们是在宫里行秽乱,再有下次,我们正好抓奸,连武阳郡王一起铲除。” 萱儿问道:“武阳郡王进宫的时间有定数吗?” “没有定数,要看他几时送炼丹药材进宫,不过他这次进宫,是第一阶段的最后一次,过两天,药胚就该出来了。第二阶段,还不知他们如何进行。” 杨怀信有些后悔,他刚才不应该忙着找公主,应该直接跳下去抓人。 “那好,这次让他们得意,你做好准备,下次就让他们这对狗男女现行!” 两人刚刚商议完,李霜儿匆匆跑了进来: “姐姐!姐姐!父皇说要到明义殿用膳......哦,杨将军也在。” 杨怀信正要告退,却被萱儿叫住了。 李萱儿一直在等,父亲在母亲宫里小憩的时候,能让她做一次父亲的“梦里人”。 现在机会来了,她不会放过。 “杨将军,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先去明义殿,具体安排,到了我母亲那里再说。” 说真的,轩辕集给她这迷幻药粉,功效只有半个时辰,她必须在父亲将醒之前,把要父亲做的事说一遍,父亲醒来,便会以为是梦中所得。 “姐姐,我感觉有好多话都该对父亲说,什么别吃仙丹、对长兄好点、经常来看母亲、姐姐和我......”李霜儿扳着手指,边走边数。 是啊,萱儿还想说,让他重用郑颢;棣王、武阳郡王要谋反;武阳郡王与蓁姬有奸情;王忠实在兄长上位后会把控朝政;浙东裘甫之乱在即,快把不擅平乱的郑颢父亲郑袛德调回来...... 她总不能给父亲念叨一个时辰? 轩辕集说过,被迷幻的人,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临清醒时那一句,说多了,他会都记不清楚,这样反而让他不容易相信。 她叹了口气,总不可能靠一句话,让她一劳永逸。 明义殿里,已经开始有宫人进进出出,摆置圣上午膳用的膳具。李萱儿带着杨怀信躲进内殿,她们的声音圣上太熟悉,梦里的话,她想让杨怀信来说。 杨怀信知道,那时崔瑾昀说了这个迷幻药粉,郑颢他们几个就商量过,最能改变局势的话,便是“立李温做太子”。 只要有了太子,许多事都会明朗。棣王篡位也会得不到朝臣支持,变得困难重重。一旦圣上病重,太子监国理所应当,稳定局面就此展开。 可晁美人母女心里最重要的话,却是“不要服用仙丹”。 对于家人来说,圣上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杨怀信本人不会有什么意见,他都听公主的。 他相信郑颢在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只希望公主好。这也是他能接受郑颢爱慕公主的唯一原因。 李萱儿不知杨怀信这么一个老实人,还有那么多内心戏,他俩躲在后殿隔断的垂帘后面,只等着圣上进来膳后小憩。 杨安拿着个拂尘进来,装模作样扫了一下,对跟着他的小内侍说: “去检查检查榻上。” 小内侍捧着圣上专用的夹丝被,过去清理床榻,当然没找到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放好了被子,他们退了出去。 李萱儿他们站的地方,是在床榻的南面,也就是床脚。这个位置有个问题,就是不便于撒药粉。但是床头那面,有没有地方可以藏身。 两人皱着眉对视了一眼:把枕头换过来? 虽然有些冒险,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李萱儿踮脚走出去,快速把枕头、被子都掉了一个个,再次挤到杨怀信身边。 过了一会,晁美人扶着圣上走进来,她没觉得奇怪,因为她们演练过两遍,枕头都得放在这一边。 跟在后面的杨安却皱起了眉:“小康,枕头怎么摆的?方向都放反了。” 晁美人忙道:“是我平时喜欢睡这边,朝那边总是睡不着。” “喜欢就这样睡,别折腾了。”圣上摆摆手说:“这里有晁美人,你们退下。” 李萱儿和杨怀信俩个大气不敢出,直到晁美人安顿好圣上,过来将帘子拉上,他们才松了口气。 等了一会,听见晁美人已经出去了,正在对站在内殿外面的小内侍说话,好像是说圣上睡着了,未末申初叫醒他。 然后,晁美人拿了一小簸箩核桃,让小内侍帮着砸开,她就坐在外殿与杨安闲聊、剥核桃。 李萱儿依稀听到,杨安说:那两位采女整天围着圣上叽叽喳喳,圣上都腻烦了,今天散了朝,也没回紫宸殿后殿,抬脚来了明义殿。 她用手肘碰碰杨怀信: 绷那么直干嘛?出去撒药粉啊! 第141章 梦境神谕 迷幻药粉必须在人没睡着的时候用,否则你不知他何时醒来。所以,晁美人让圣上躺下,自己就赶紧出去了。 杨怀信示意萱儿掩住口鼻,自己屏住呼吸,中指从纸包里挑出一点粉末,中指、拇指两指一弹,只见一团白色粉末,在皇帝面部上方散开,瞬间没了痕迹。 刚才萱儿告诉过他,晁美人曾亲自试用过迷幻药粉,这样的量就足够了。 等了一会,外面有些响动,似乎是晁美人找了个借口,让杨安、小康几个,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若是在紫宸殿,想这样完全支开殿中所有内侍,简直不可能,因为明义殿比紫宸殿小得多,又只有一个出口,杨安才放心走开片刻。 更何况他们只是在殿门口,晁美人自己带头走了出去,他才安心跟过去。 李萱儿靠近父亲看了看,父亲的眼珠正在闭着的眼皮下转动,眼睫毛跟着有些微微颤动,轩辕集说过,这就是浅睡要做梦了。 她朝杨怀信点点头,他镇定了片刻,靠近圣上耳边郑重道: “我乃神人,特来提醒。人活百年,寿限天生,逆天修行,身死道消。” 说完此话,两人再次躲到垂帘后,惴惴不安的等待着结果。 殿门口的晁美人他们还没进来,就听见圣上在床上叫唤: “来人!快来人!” 杨安吓了一跳,这才睡多久,也没到未末申初啊,圣人怎么就醒了?大家赶紧小跑着过去,晁美人也跟了进来,快步往床边走: “圣上,您怎么就醒了?是妾这里睡得不舒服吗?” 晁美人见圣上坐在床上呆呆的,过去轻轻推了他一下。 圣上抬头看着她问:“刚才你们可曾见到神人?我听到他与我说话,每个字都很清楚。” 杨安一听,才想是圣上做梦了,松了口气笑道:“您是圣人,当然得见真神,我们凡胎肉眼,哪里有命见得?不知……真神对圣人说了些什么?” “他对我说,人活百年,寿限天生,逆天修行,身死道消……言下之意,是让我不要逆天炼丹修行,否则会……身死道消?” 帘子后的李萱儿和杨怀信,微笑着对视了一眼: 药效不错,一个字也没记错。 晁美人忙笑道:“既是真神,便是神谕,圣上照做即可,这是大福气。” 杨安也点头称是,梦中所得皆为玄机,或正或反,必有所指。大多数人醒来,都记不得梦里的事,那是机缘未到,圣上记得如此清楚,还真是难得。 圣上又喃喃将梦里听到的这句话,反复念了好几遍,这才点头道: “看来,真神更眷顾于我,李炎便是逆天修行,身死道消。可见我乃天朝正宗嫡传血脉,非他们这些篡位者可比。晁氏,必是你殿中有灵气,才能让我得此奇遇。重重有赏!” 晁美人谢过恩,便将圣上扶起来,为他更衣。 为了圣上安全,她自己亲自体验过这种“梦境”,那说话声音确实就如梦中所闻一般,也难怪圣上深信不疑。 圣上高高兴兴的回紫宸殿去了,很快,宫中就传,圣上让大角观里的道士停止炼丹,因为圣上做了一个梦,梦里真神传话,让他切勿逆天修行云云。 轩辕集说得对,“梦”到的话,比任何人去说都有效。 父亲一走,霜儿就快步走到内殿,让垂帘后面的姐姐出来: “姐姐,我们成功啦!” 萱儿也没想到那么容易造梦,和霜儿拉着手嘻嘻笑起来:“我们又是劝说、又是换丹药,做那么多,都不如做个梦。” 杨怀信看着满心欢喜的公主,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了笑:“二位公主,臣在这里多有不便,先行告退。” 萱儿这才想起他还在这里,看了他一眼,瞪着眼睛说: “呀!不炼丹药,那不就捉不了……” 对哦,刚才都忘了这一茬:不炼丹药,武阳郡王就没借口进宫见蓁姬,那要抓奸就困难了。 杨怀信笑到:“哪有事事顺意?既然有了这事,他们绝没有停手的道理,总能找到机会。” 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可万一这肚子里已经有了咋办? 紫宸殿里的杨玄价起初听到此事,还觉得非常神奇,能坐上这把龙椅的人,确实非同一般。 而后一想,怎么在别处不做梦,到了明义殿那会功夫,就做上梦了? “杨安,圣人在明义殿小憩,都是谁在跟前伺候?晁美人那里有什么异常?她对圣人说了什么?” 杨安忙回答道:“就是儿子和小康、小禄三人在跟前。晁美人......她也没什么异常,就是让我们帮着砸核桃。说话嘛......用膳到服侍圣人睡下,她好像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小康、小禄,你们有没有听到,明义殿有谁说了不该说的话?” 两个小内侍摇摇头,用膳的时候,晁美人和广德公主陪在旁边,只有圣上教育女儿的份,广德公主总共也没说几句话。 “要说异常,只有一个......”小禄看了一眼杨安,不知该不该说。 “阿爷问话,好好说。” 得了杨安的话,小禄大着胆子说:“我记得我和小康放被衾的时候,床上的枕头,是朝北边的,没放错。可圣上进去,枕头又朝南边了。” 宫里的塌床都是南北朝向,头向北,脚朝南,这是应合阴阳五行,让人更好入睡,就算睡觉也是修行。 小康先前还因枕头放错,被杨安点名批评,现在小禄说出来,他也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对对,我们没放错。晁美人说她喜欢朝南睡,圣上便说不用换了。可是,我们走之前内殿没人,总不会是我们离开后,枕头自己换了个方向?” 这画面简直太诡异了,几个人面面相觑。 杨玄价也没表态,把手里的茶盅放下,说了一句: “小康,你把内侍省刚送来的沉香,给晁美人送一盒去,给她内殿里点上。” 小康会意,退了下去。 等了一会,小康回来了,他脸色都变了,见了杨玄价、杨安,连忙行礼道: “晁美人的床榻已经整理过了,她的枕头......朝北!” 第142章 无心倾诉 小康说完“枕头朝北”,而且说明床南头有垂帘。杨玄价几乎立刻肯定,当时内殿之中,必有他人。 可这已经无法验证,更何况,就算内殿藏有人,那人又如何能使圣人做梦,想想更觉得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这都让杨玄价、杨安背脊发凉:他们紧紧看着的圣人,总有奸人变着法的想接近。 “圣人说的这句话,对我们也没多大影响,反而帮我们把功劳从武阳郡王手里抢回来,这是好事,你们也别太自责。这事对外一个字也不许走漏,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小康、小禄,你们退下。” 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可能? “杨安,明义殿胆子大啊,只怕还少不了万寿公主。现在明义殿关系着皇长子、大公主和三公主,她们有了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看来我不能等下去了,还有四年夔王才到束发之年,这四年当中,不知又会生出多少变故。” “可圣人现在也没有立太子之意,更何况将夔王立为太子,要排除众意,恐怕也不容易。” 杨安知道养父的打算,马元贽一死,禁军兵权三分,枢密院与皇上的亲疏关系,明显占了上风,这个时候,趁热打铁,将手上的四皇子李滋推上太子之位,他们的胜算,就有八成。 而王忠实要就把李温抓在手上,要就是更小的皇子,两头他都不容易。 “把晁美人和万寿公主盯紧了,我们做的事,都不能让杨七知道。” 杨安小心问道:“义父既然已经不相信他,为何还要帮他上位?杨七现在掌羽林军,不是更难对付?” “他的心就是歪到背上,我也能找得到,何必来个生人,还要去熟悉。杨复光对他死心塌地,也是废了,你把南风那小子管好,他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杨玄价心里是恨的,可杨怀信是个孤儿,又无贪念,没有把柄,唯一的这点养育之恩,在他用杨怀信的命,来与马元贽讲和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 若他还有弱点,那就是跟着他一起长大的杨复光。 宫外也得了圣上停止炼丹的消息,武阳郡王府里更是开了锅。 “啪!”“啪!” 正殿里,李悕气得连砸了两个杯子。连急忙蹲下去捡瓷杯碎片的婢女,也被他踹了一脚。 “郡王,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郭青澜听到动静,忙过来看个究竟,正好看见李悕将婢女踢到,手掌按在瓷片上,鲜血直流。 这是她没见过的李悕,心里不禁有些害怕。 “我那好堂兄,做了个梦,就说丹药不炼了!好不容易开始走了一步,现在又得从头来。”李悕恨恨的说。 宣宗若是不吃丹药,还能多活几年,可自己已经三十五了,再等下去,就算能爬上那个位置恐怕也没命享受了。 郭青澜安慰他道:“不是还有棣王吗?只要棣王出手,我们还能赢。” “妇道人家,懂什么?如今文臣当道,要不就是我堂兄提拔任用的人,要不就是有权势的士族,他们不闹,北司又有杨玄价控制,他就是联合王忠实逼宫,也未必能成功。” 李悕眯缝起眼睛,看着大明宫的方向,那里,他还有另一个希望: “我要出去一会,你回房休息。” 郭青澜恹恹的走回偏殿,事情一复杂,她也没了主意。 这半年来,她在郡王府衣食无忧,早已没有了最初只求活命的卑微,李悕能做皇帝当然好,若是不能,就是做个郡王妃,她也能心满意足。 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一旦生出了欲望,绝不可能轻易停下来。 “素心,以前你伺候郡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暴躁吗?”她托腮伏在榻桌上。 素心谨慎答到:“偶尔会这样。您也知道,郡王压力挺大,这么一大家子人,若是只靠郡王那些俸禄,哪能过得现在那么好?” “咱们府里不是有些田产生意吗?” “郡王有能耐,别人种花,咱们种的是棉花,您知道,只有宫里人才穿得起夹棉的袍子,可咱们郡王、王妃、孺人都能穿,还能高价卖给别家。” 素心跟在郡王身边多年,郡王在谈事的时候,也不避她。 “那我们的日子过得好,他为什么还不高兴......” 素心撇嘴道:“这可得问您,您是怎么坐上孺人的位置,别人不知道,素心可一清二楚。” 郭青澜正想为自己辩驳,忽然看见对面东偏殿书房门口,李淦在朝她挥手。 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素心,她还在低头绣花,郭青澜便说: “素心,我有些饿了,你到厨下看看,有什么点心拿些回来。” 素心放下针线出了门。 郭青澜心跳加快,仿佛是在做一件明明知道不对,可又抑制不住自己想去做的事情,这种刺激的感觉,让她的脸颊一片绯红。 她快步来到对面书房,见左右无人,推门走了进去。 李淦就在门后,见她真的过来了,不禁心情激动,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想好的词。 “大公子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我......我一激动,把想说的事给忘了,让我想想......” 郭青澜抿嘴笑道:“这样容易忘的事,定是不重要的事,那我回去了。” 李淦那里肯让她走,挡在门前笑道: “想起来了,我刚才在书房,好像听见父亲在发脾气,发生什么事了?” 提到这事,郭青澜也一脸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他打您了吗?”李淦问这话时有些紧张。 “没打我......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没什么。以后他发脾气的时候,您待在房间里,别过去。”李淦一脸关心的看着她,说得也很恳切。 郭青澜忽然很想知道,李悕以往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秋娘对她说过“往上爬的都被打死了”,现在李淦又是那样一副神情。 李淦低头想想,一咬嘴唇,拿来两个垫子,拉着郭青澜在书房的墙角坐下: “您想听,我就跟您讲,您有权利知道真相。” 两人坐着垫子,背靠在墙上,李淦低声说: “我父亲是个占有欲很强的男人,就像只要他看上的女人,就要拉到自己床上。他每一次都很真诚,可真诚又是那么短暂。” 郭青澜一听这话,心都凉了。 第143章 有心慰藉 郭青澜呆呆的望着李淦:“你怎么不讲了?” “我从小看着这样的他,宠幸了不知多少女人,有些女人甚至称不上他的婢妾。武宗死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那时,祖君多方周旋,才保下了我们全家,可那以后,父亲就开始变得喜怒无常。 他有自己的苦衷……也许我们谁都不理解他。他留恋自己戎装平乱的日子,只是当今圣上不信任武将,他也再没资格拿起刀枪。后来时间长了,他年纪也大了,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李淦说话的时候,很小心的看着郭青澜,生怕她听了难受。 郭青澜听到他说“父亲年纪大了”,她意识到,这是这位少年表达自己已经长大的一种措辞。 她悄悄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少年,他眼里闪着毫不掩饰的爱慕。她的心又狂跳起来,不为别的,就为被人爱着的骄傲。 “家里的孩子多,父亲就干脆一个都不管,有些婢妾不愿意挤在府里,带着孩子去了城外的庄子。 我倒是羡慕那样的生活,庄上有自己的私塾,说话也不似这般拘谨。可惜,我母亲是郡王妃,她在这里,我也只能在这里。” 他偏头问道:“您是不是觉得我们府里很可笑?” 郭青澜摇头苦笑道:“你毕竟是位公子,真正可笑的生活,你还没遇到过。你知道吗?我曾被父亲卖到花楼还债……” 李淦一心急,转身拉起她的手,心疼的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怎么逃?我借口出城给我母亲上坟,在坟上就要自杀,被老鸨拦下,在城门边就要卖了我,正好遇上你父亲......” 不知为什么,李温那一段,她不想让李淦知道。 “这样我父亲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让我猜到了,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子,委身于他,必不是心甘情愿,你有你的情不得已。” 李淦舍不得放开她的手,见她并不反抗,加了点力道,将她的手捂在掌心。 少年青涩的爱慕,总比成熟男人直奔主题的直白,更令十七岁女子心动,尤其当他温热的掌心,湍湍流出的,都是掩饰不住的热情。 怯怯生生的怕你拒绝,试试探探的向你靠近。 她宁愿就是他心里纯洁无辜的女子,所以只是笑笑,并没解释。 笑笑就是默认,李淦不觉又对她疼惜了几分。 书房这个墙角,背着窗户,光线有点暗。李淦忽然将她拉直坐正,青澜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把胳膊垫在她背后,轻声说:“靠着墙背凉,你靠着我的手臂会好些。” 青澜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还真靠了上去。 说是聊他父亲,两人渐渐聊到童年的趣事,年龄相仿,经历的时代也差不多,聊得高兴,都忘了最初坐下来的时候,为的是什么。 慢慢的,郭青澜靠在李淦的肩头,想到满腹心事匆匆离开的李悕,不禁有些难过,她说: “以后没事你就过来和我聊天,反正我在前院也没什么朋友。” 李淦不经意的接道:“你就是到后院也不会有什么朋友,我母亲她们都三十多了,你一个小娘子,和她们有什么好聊的?” 他的话,顿时让郭青澜陷入了无限的孤寂。 是啊,她在府里交的两个朋友,都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女。 郭青澜的邀约,让李淦喜出望外,他眼里的青澜,早已不是他的小娘,而是他爱慕的小娘子。 两人站起来告别的时候,李淦终于有些冲动的将她搂在怀里。 郭青澜慌慌张张将他推开,回避着他热切的目光,小声道: “不可以,我是你的小娘!” “我……我没法把你看成是我小娘……是我错了,你走……” 李淦很后悔自己的冲动,他害怕郭青澜一生气就再不理她。郭青澜看他那副懊恼的样子,却生不起气来,反而认为是自己有魅力,他才会犯这样的错。 “那我走了,你……明天还过来吗?”她轻声问。 “来!死了也要来!” “什么死呀活的。”她回眸一笑,开门看看外面没人,抬腿走了。 那天,李悕很晚才回来,也没有来找郭青澜。她乐得自在,满脑子都是李淦讲的那些府里趣事,不由得有些期待明天跟他的会面。 李悕不知道,他府里平静的水面下微微起了波澜。只知道已经没有借口进宫,他见不到蓁姬,只能陷入到患得患失的等待之中。 妃嫔不同于公主,蓁姬出宫的机会少之又少,掐指算算,最快也是下月,太后带诸嫔妃祭先蚕于北郊。自己在内侍省有人,也许可以混到她的帐篷里去见上一面。 本来他沉沦在声色犬马中渐渐心死,郭青澜带给他关于棣王的秘密,让他看到新的希望。 他与棣王已经见面谈过数次,两人也达成共识。 现在圣上停止炼丹,确实有些出乎他们预料,但这只是小问题,等到他们万事俱备,圣上的健康,有时只是一个借口。 郭青澜很聪明、有野心,懂得利用别人的弱点,但她不懂政治野心不同于其他,那是她推公主掉下去的悬崖,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公主那样的幸存者。 “要攻打长安城简直太容易,建城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太多的攻防措施,再加上百万人口的粮食消耗,围城数日,就足够令全城因缺粮而人心惶惶。” 武阳郡王话让棣王有些恐惧:“大规模动武,岂不是要死很多平民?流血最好还是控制在宫墙之内……” “不要在乎那些细节,王忠实可以将京城卫戍的神策军拉回来,而我,也会找来原来支持李党的藩镇军,或遥相呼应起兵造反,或出兵包围壮大声势。” 武阳郡王脸上露出了微笑,看着额头上一层细汗的棣王道: “乱世铁血才是王道,你看看你兄弟,用怀柔换来的和平,是多么不堪一击。” 棣王本只想让圣上尝尝兄弟无情的滋味,圣上让他断子绝孙,他也让圣上有机会感同身受。 他想的是逼宫,是宫变。 但愿不要用到武阳郡王说的,带兵攻打长安城。 第144章 公开招婿 李萱儿在宫里悠哉悠哉,还没等到抓住堂叔李悕进宫挖墙脚,却等来了父亲为她再次招婿。 “姐姐,姐姐!刚才我听母亲说,今天早朝上,父亲公开招婿,说是除了公主嫁妆丰厚,驸马还另有赏赐......” 李霜儿提着裙子一路跑进来,微暖的春风,吹着她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 嫁妆?赏赐?父亲这是多怕没人上门提亲,自己嫁不掉? “完了完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公主,您这次肯定跑不掉了。就不知......郑博士能不能来应招?” 木香刚说完,霜儿便摆手道: “不行,他不能报名的,母亲说,父亲嫌上次姐姐拒婚,让他在大臣面前丢脸,一开始就把郑博士给除名了。” 这......成绩太好,不参加排名? 李萱儿心虚了,这次不会是真的?父亲提过两三次给她指婚,可自己已经说过,暂时不想嫁出去啊,父亲怎么就没当回事? “霜儿,这不行,我要去找母亲,等到父亲下旨就来不及了。”李萱儿抓起妹妹的手就走。 上次就是赶在下旨之前冲进大殿,都怪郑颢,腿短走得慢,快几步不就宣旨了?还轮到自己进去拒婚?笨! 两姐妹匆匆忙忙进了明义殿。 晁美人见她俩走得气喘吁吁,苦笑道:“现在还不是着急的时候,今天你父亲才刚开口,等过几天,有人举荐以后,你再从名单中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挑?挑谁啊?不会有我喜欢的,我一个都不要!”萱儿搂着母亲胳膊撒娇,扭了几下,干脆像小时候一样,把脸埋进母亲的衣裙里,用闷闷的声音说: “阿娘,以前阿兄说,我招驸马时,他要给我把关的,现在他还没回来,不要嘛,女儿还没满十六呢,女儿还小......” “这可由不得我说,你父亲已经在大臣面前说了这话,他的心意也不会改变。要不,你还是......再等等?万一举荐人选中有好的呢?你认识的崔公子、李二公子,也都是不错的小郎君,你要是喜欢......” “我不喜欢!” 李萱儿猛的把头从母亲的衣裙里抬起来,她惊恐的意识到,这是玩真的了。 平时父亲、母亲是宠她,可她毕竟只是个女儿,婚姻大事能提前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就已经比绝大多数小娘子强了,哪有自己随便挑选夫君的? 完了!我得去找郑颢。 往宫门走了两步,李萱儿又停下来:我找他干嘛?他这辈子又不是我什么人...... 宫外崇光书院里,也有个人,迈着火冒三丈的步伐,大步走了进去。推开厢房的门,他一屁股坐在榻上,把郑颢面前那杯茶拿过来,仰头就“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才偏头问道: “你今天没上朝?” “上了啊。” “圣上招驸马你没听到?” “听到了啊,怎么了?” “你怎么一点也不急?我父亲都给我找保人了!他说,我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跟着你混......” 崔瑾昀的脸都皱成了橘皮,父亲一直以来对郑颢都推崇备至,什么时候起,跟着他变成“混”了? “那你娶了她,能不能好好待她?”郑颢声音很平静,问话好似也很真诚。 若是自己今生余寿不多,萱儿能嫁一个对她好的人,自己也能瞑目了。崔公子是自己的好兄弟,他的为人自己很清楚,若是他们…… 郑颢不能再往下想,心绞痛。 崔公子瞪大眼睛,像是不认识他一般,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怪异的问道:“没头热啊?怎么说胡话?你不是爱她爱得连命都不要吗?怎么轻易就拱手让人了?哦……我知道了,圣上没把你考虑在内……” 郑颢端起杯子的手僵住了。 崔瑾昀本想笑话他两句,可知道他心里难受,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忽而他又笑道: “要不,我去把她争取过来,然后你俩私奔?” 站在一边烧水的阿哲抚掌笑道:“私奔好,私奔好!咱们带上公主回河煌去,在那里蓝天碧草,骑马牧羊,人们只知郑少将军,不识郑博士,谁能找得到我们?” “哎呀!忠仆!你把你家郎君的心声都说完了。” 崔瑾昀没了刚进门的烦恼,哈哈笑起来。 郑颢苦笑道:“你俩就合编话本子好了,再找个说书的,把这个一厢情愿的故事各坊间讲讲,我也能做个坊红了。” “一厢情愿?公主她还没表态?你俩又搂又抱好几回,这都没表态?那你可能没戏了。”崔瑾昀摇头道:“女人多数感性,一段时间你不能打动她,再磨下去,那就不是感情了。” “不是感情,那是什么?” “是感激。” 阿哲突然有点佩服崔公子,别看他平时对谁都冷冷淡淡,关键时刻,他成了懂王。 郑颢拿起桌上的扇子,在他俩头上一人敲了一下: “我救过她,她心里感激我,那也正常。这事我们都做不了主,圣上还摆在那里呢。更何况,公主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要愿意嫁,我祝福她。她若不愿意,就算是上了花轿,我也敢把她抢回来。” 让她嫁不喜欢的人,还不如让自己在有生之年拼命爱她。 “老郑!老郑!哈哈哈……” 李长风人未到、笑先到。 “出门踩狗屎了?笑成这样!”崔瑾昀嗤之以鼻道。 李长风也不等他们问,自己主动说到:“今天老娘叫我回府,你们猜怎么着?我父亲请安郡王做保,让我去应招驸马,万寿公主的驸马耶!你们说好不好笑?” “不好笑。”阿哲扁着嘴道。 “啥不好笑?你家郎君娶不到,还不许人家娶?白白把一个会射箭杀山贼,除了大把嫁妆还有厚赏的小娘子,放在宫里留老了?” 李长风挺欣赏公主的,反正早晚要娶亲,找个认识又不讨厌的,总比盲婚哑嫁的好。 郑颢看看愁眉不展的崔公子,又看看没心没肺的李二公子,这下真发愁了,这里就有两个候选人,到了圣上手中的,还不知有几多? 他试探着问: “圣上……到底给驸马多少赏赐?” 第145章 公主难养 圣上是怕大家被公主闯大殿拒婚的劣迹吓住,咬牙下了血本,暗暗发誓要将这个各种生事的长女嫁出去。 一了百了。 崔瑾昀笑道:“虽然不知赏赐多少,但这是多年来皇家嫁女头一遭,陪嫁再多,是公主的,赏赐才是驸马自己的,这也是圣上会重用驸马的暗示。” 郑颢心中叹了口气,圣上这点倒是真心,他前世做驸马的时候,就很得圣上重用,年年提拔,岁岁加薪,比对自己亲儿还信任。可见萱儿在他心里的地位,两世未改。 崔家看得出,那些猴精的大臣们又怎会看不出来? 李萱儿在宫里坐了两天,收到了好几条消息: 周美人的侄儿、沈婕妤的堂弟,也找保人投了庚帖。沾亲带故,加上听都没听过的,应招驸马竟有十来人之多。 萱儿懵了,上辈子人人对娶天朝公主避之不及,也就白相公看父亲发愁,才推荐了自己心爱的学生郑颢。现在她怎么成了抢手的胡饼?没道理啊? 公主在院子里转圈圈的时候,看见正在帮着宫女种花的莫安,问道: “莫安,你有没有听说,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驸马?” “您可问对人了,宫里宫外,有啥是莫安不知道的?公主您是福星嘛。坊间传闻,万寿公主从南台掉下山,那......么高,都能毫发无损,那是因为您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莫安,你是不是找打,在这里胡说八道。”木蓝抬手作势要打他。 莫安一缩脖子,用手抱住头,嘻嘻笑道: “这又不是我说的,他们说,公主不是人,是南五台的活菩萨转世,若是能娶回家,哪怕花钱供起来,必能家族兴旺,逢凶化吉,百子千孙,财源滚滚……” “呸!这些瓜皮,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公主回宫一个月,身上的伤才好利索,郑博士躺了三个月才能站起来……” 木蓝还在愤愤不平的数落着,萱儿欲哭无泪的转身往殿里走: 原来如此,这就是和前世不同的原因。我这条命是郑颢捡回来的,还差点害他丢了性命,就算我有福气,凭什么要去为别人光大门楣? 可父亲好面子,说君无戏言,不让自己嫁郑颢啊,这可怎么办? 说我是活菩萨…… 萱儿心里有了主意: 不嫁郑颢没关系,反正让你们谁也不敢娶! 春末夏初,正月过后出门的南北东西客商,都陆续带着货品回到了长安。站在丹凤街头望去,绿蓬蓬的槐树叶,紫盈盈的羊蹄甲,还有花树掩映下的热闹街铺,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五彩斑斓的出现在李萱儿眼前。 “走!随本公主逛街去。” 李萱儿今天一反常态,穿得华丽抢眼,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贵主一样。 她们大摇大摆的来到一家珠宝店前,看到里面已经站着好几位小娘子,李萱儿抿嘴一笑,提起裙子走了进去。 “呦,贵人,里面请。”店伙计见她穿戴华贵,知是位大主顾,心里乐开了花,连忙把她往里让。 李萱儿不紧不慢的浏览着,掌柜刚刚拿出来给几位小娘子的首饰。 她眼光停在一件样式特别的步摇上面,用手指着说:“这件不错,坠下来的几颗珠子居然是彩色的,搭什么颜色衣衫都好看。我就要它了。” 掌柜为难的说:“小娘子,这玲珑点翠雀首彩珠步摇,仅此一件,这位何娘子已经要了,您能不能另选一件?” “已经要了?怎么个要法?”李萱儿从怀里掏出钱袋Duang的放在柜台上,趾高气昂的说: “她给多少钱?我双倍!” 那何娘子见她嚣张,也不理她,反正付过钱了,她将步摇收进盒子里,拿着就走。李萱儿咳嗽一声,只见莫安和和郭淮两个,从门外闪身进来,将何娘子拦住。 郭淮:莫兄,我第一次做恶霸的狗腿子,我好慌...... 莫安:看兄弟我的眼色行事! 李萱儿双手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的说:“步摇放下,你可以走。” 掌柜心都跳出嗓子眼了,连忙拿着刚收的钱,追出去,塞到何娘子的手里,苦着脸说: “何娘子,跟您做了这么多次生意,您也知道我是什么人,这次就当您帮我,步摇就让给这位小娘子。” 何娘子冷笑道:“天子脚下,竟然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掌柜的,步摇我可以不要,但您记住,这次喂饱了狼,不代表下次他不咬您。” 李萱儿手往柜台上一拍,叫到:“掌柜的!把柜台上的统统给我包起来,我就让她看看,狼要吃多少,才叫‘喂饱’!” 门口挤进来的嗑瓜子群众都‘啧啧’艳羡起来: “哇塞!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还真是败家!” “那一柜子金玉首饰,要不少钱?” “架不住人有个有钱的爹。” “他爹是谁?” 阿墨本是出来买东西的,见有热闹看,也伸个脑袋进来,看看有啥新鲜出炉的八卦。这一看,他下巴差点没掉地上: 这不是万寿公主吗?她被人欺负了?这还得了?不对......旁边几个都是她的人,明明是她在欺负人家......我类个乖乖,翻天喽! 阿墨脖子一缩,脚底抹油溜了。 “她爹是谁您问不起,您只要知道,她是大明宫承欢殿的主就够了。” 不用说,这是混在嗑瓜子百姓中的白英。 瞬间,瓜子都掉在地上:“原来是公主啊!” 那些议论何娘子也听到了,她放下步摇,拿起自己那包钱,轻蔑的看了李萱儿一眼,挤出门去。 掌柜的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的给李萱儿打包着柜台上的首饰,哆哆嗦嗦的上着算盘。 李萱儿安慰他道:“上一个给我打折的人,都被我打骨折了,你慢慢算,一个铜板也不会少给你。” “不、不、不打折......全部按进价卖给您......” 等到木蓝抱着一包首饰,跟在李萱儿后面出了珠宝铺子,郑颢刚听阿墨说完这事。先是诧异,而后他会心的笑了起来: “真是个小笨蛋!坏了自己名声,别人就不敢娶你了?” 想不到,她有此决心。 第146章 空穴来风 万寿公主一战成名。 等到她走进下一家书画店的时候,掌柜的早把去年卖不掉的字画书籍、诗歌小令全都摆在柜台上,就等着公主来拍柜台了。 李萱儿在柜台上翻了翻,撇嘴道:“我走错了?难道这是收垃圾的店?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的诗作手稿真迹有没有?有的话统统给我包起来!” 只听旁边围观嗑瓜子百姓纷纷道: “我真孤陋寡闻,前三位我知道,最后一位李义山的诗稿也那么值钱了吗?” “你傻啊!公主给他这么一抬价,不就值钱了?” “我家有一副李白的字,不知公主出什么价?” “嘿嘿,我身上纹了白居易所有的诗,不知公主会不会把我买下来?” “切!” 那掌柜是个鬼精,他赔笑到:“公主殿下真是好品味,前三位我们店小,没收到,您若是想要李义山的诗文,您下个定金,三日之内,小的必为您寻来。” “定金?” “一篇诗稿价钱五十贯,定金十贯钱,到期不能交货,小店两倍赔付。”做这行的会认识不少人,作古的人难找,活着的人总有办法找得到。 “好,十贯就十贯。”公主手指一勾,木蓝赶紧把包袱拿到柜台上,打开一看,钱还不少,花了铜钱,还有金子。 人群外的郑颢笑了: 这个掌柜自己作死,李义山的诗稿,三、五贯也就能收到,他竟敢开五十贯的价。你敢拿出来,我就敢叫李义山亲自来说,你收的是赝品。 他这心思不算独创,里边大大咧咧付钱那位,也是这么想。 下一家是卖点心透花糍的,掌柜的袖手看了看,热闹都是别人的,自己的点心明码标价,公主再能吃,也不可能买下他所有的糍粑糕。 掌柜的刚回自己铺子,公主就走了过来。 她眉开眼笑道:“我最爱吃透花糍了,老板,给我把做好的全包起来!” “全......全包?公主殿下......这玩意甜腻,一次吃不了几块,放到明天又不新鲜,表皮会发硬......我也想都卖给您,但您还是吃多少买多少,别浪费了。” 掌柜的是个老实人,好心劝了一句。 公主一高兴,拿出一吊钱放在柜台上:“没事,我不会看到它们变硬的,吃不完的,当天我就扔了。这些钱,你看够不够?” “太多了,我找给您......” “找给我?这些小钱我往哪放?” 今天公主来这出,可把丹凤大街上的闲人乐坏了,没事揣着包红瓜子跟着看热闹,主要是看漂亮公主,其次才是热闹。 等到公主把半条街的东西都买了,大家才觉得事大: 公主......您这不是把圣人的内库钱都搬空了?这么爱买东西的小娘子,也就是皇帝家里才养得起她。 郑颢微微一笑,目送着萱儿进了宫。 光是买买买,只怕吓跑的是正直大臣,若只靠俸禄生活,他们家里连奴婢都不会太多,娶个这样的媳妇,确实让人头疼。 但是对那些有门路的贪官来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公主花掉的钱,他们会打着公主的名号,再从别处拿回来。 既然萱儿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郑颢不会袖手旁观。 他得先拿到那份争当驸马的名单,若是家里本有贪污受贿习惯的,找到证据参他一本,名字就可以划掉一个。 可等他回到书院,阿墨已经在门口伸长脖子等很久了,看到郎君,他着急的说: “郎君,外面不知是谁在造谣,说公主坏话......李二公子在里面等您半天了。” 李二?造谣怎么还和李二这个八卦迟钝者扯上关系了? “今日公主真是出风头啊,全长安城都在议论她。”李二正在就着茶水吃着点心,看到郑颢回来,把手上那半块塞进了嘴里。 “议论什么?说她买下半条街?”郑颢笑道。 李长风突然醒悟过来,笑着说: “是你小子跟在后面付钱?看你说得那么轻松,那我后面部分就不用说了。你还别说,就她这样大手大脚摆阔气,已经把我娘和嫡母吓坏了,都催着我爹去庚帖拿回来。这公主我家养不起。” “钱不是我付的,公主自己有钱。你说说,后面部分什么?” 前面部分郑颢已经猜到了,但李长风火急火燎跑过来,绝不是为了说,他母亲被吓坏这件事。 “这事有些蹊跷,外面都说,是从我的人口中往外传的,可我问过,大家都没说。现在坊间都在传,说上巳节时,看见你和公主在一起,你还搂着人家的腰......” “我搂公主的腰?谁看到了?” “我们都看到了啊,你搂着她的腰从道观屋顶上跳下来。”李二老老实实的说。 原来是这事,郑颢松了口气:“当时还在战斗中,我不搂她的腰,她怎么从屋顶下来?” 李二继续说道:“还有,你们掉下南台山时,我们找到你,她拉着你的手哭。” “那时我都快死了,她哭两声怎么了?” “在长乐坊门外,你好好活着,公主冲过来,也抱着你哭。” 李长风和郑颢大眼瞪小眼。 郑颢这下相信是流言了,那次在长乐坊外面,他和公主久别重逢,她看见自己能走路了,激动的冲过来抱住自己,李长风并不在场。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事和乱花钱买东西不一样,这是在败坏公主的名声,他缓缓说道: “是谁如此别有用心?是不是让你们都知难而退了,他好收坐渔翁之利?我想要这十几个人的名单,一个个的排查,总能找到他。” 李长风点头道:“你这么说,我就去要名单。刚才过来的时候,我还在想,是不是老郑喜欢公主,故意放出这种风声,想在圣人面前生米煮成熟饭?” “喂喂喂!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得,我去找名单,看看长安城里什么人成精了,竟然盯上了你。” 李长风站起来,风一样的走了。 阿砚在一旁说:“郎君,这些话要是穿到公主耳朵里,难免不会像李二公子这样想,那您多冤啊,说不定圣上还会降罪与您。” 阿墨也说:“是啊,还是和公主解释解释清楚,小娘子的心眼像针尖一样,记恨起来,恐怕连十五去替您撒娇都不行。” 两人走到这一步不容易,郑颢当然不愿公主误会自己,他叹了口气道: “你去告诉杨复光,傍晚的时候,我在药圃等公主。” 第147章 造谣之人 马元贽能借拥立宣宗登基,做上本朝头号内臣的交椅,也是踏着武宗朝大太监们的尸骨爬上来的。 所以他首先怀疑的,就是禁军的中级内臣宦官。 禁军中的宦官,基本都是以监军的形式,实现对军队的控制。 他们的最高控制权,就体现在对军队长官的任免建议权上,这也是那些指挥军队的军官,不得不依附宦官监军的重要原因。 像杨怀信这样,有能力直接指挥作战的宦官将军,那是少之又少。当初杨玄价要把杨怀信、杨复光放到羽林卫,他就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同意的。 顾二拿着份名单递给马元贽:“这写就是可以调换的岗位名单,我们的人撤一部分回防,也好加强京城的军事控制力量。” “王简到安化门多久了?把他换到宫禁,离我们近,又不显眼。” “是。把杨怀信换过去,再合适不过了。杨怀信上次大难不死,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里里外外,杨枢密使应该收买了不少人。” 马元贽不置可否。杨玄价与他,一个掌军,一个掌政,虽然会争宠,但帮衬多过敌对。 前段时间,他失了大部分家财,为了弥补损失,这段时间他开始对求官的人,大开方便之门,基本来者不拒。尤其是一些品级低、油水足的肥缺,马元贽吃得更狠。 除了六品以下杂色入流官员的任用,五品以上门荫,他也同样染指。五品以上官员任用,需拟旨的枢密院给与极大的配合。 杨玄价从没在这方面为难过自己。 朱十九匆匆走进来,对马元贽抱拳道:“大将军,除了那两个内侍,接触过这桶水的还有一个打井水的,两个抬桶的,还有三个人,却不是我们内侍别省的。” “谁?” “就是司农寺的李副使,和两个抬冰的掌事。桶里的冰是从他们的冰井里领出来的,在冰里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顾二笑道:“可我们并不能证明,水里真有毒,万一小青中的是慢毒,在长安宫里喂了毒,到了我们这才发作呢?” “这......确实,直接找司农寺,也没有证据,只是嫌疑。” 马元贽从他的新屏风椅上站起来: “嫌疑就够了,不能让这种行为在扩大,又是打劫、下毒、又是放火,这是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你们一件也查不出来,要你们何用?” “放火......我把在场的一个个问过了,他们相互都有证明。就不知道,是不是纵火之人,从后墙的歪脖子树跑出去了。”顾二解释道。 “那还不把树砍了?!” 从小青和那桶水两条线的排查开始了,谁都没有想到,看似沉寂的马元贽,一旦动起手来如此迅速。 首先是长安宫正殿里的元妃,以整肃宫闱为由,殿门一关,赵合义带着十几个内侍,把东西偏殿查了个遍。 东偏殿里住着的是陈氏,她是今年才被送进宫来的,肤白貌美,又比元妃年轻了近二十岁,圣上在含冰殿避暑,连续七天,都是陈氏侍寝。 西偏殿里住着的是邓氏和女儿广德公主。邓氏长期被元妃明里暗里欺负,身体一直不好,秋暑难当,她这会又病倒了。 可赵合义不会管邓氏是不是生病,殿门关着,又有人守卫,广德公主就算要去找圣上,无能为力。 马元贽要查小青,西偏殿第一个遭殃。 “赵合义,这里是西偏殿,你可不要胡来!”李霜儿扶着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的邓氏,咬牙切齿的说。 赵合义故意做出一副欠揍的表情:“我偏要胡来,你来打我啊!来人,给我搜,什么瓶瓶罐罐都不要放过!” 那些内侍分散开来,开始肆无忌惮的翻箱倒柜。 “小青住哪个房间?” 西偏殿的内侍忙带着赵合义过去了。 “霜儿,他们这是有备而来,你不要和他们顶......咳咳咳......”邓氏一句话没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娘,您别说话,我这就让她们去拿药。兰花!兰花!” “公主,您就别叫了,兰花、桃花都被扣在院子里,过不来了。”负责看着她们的内侍说。 霜儿心里一惊:这不是什么查违禁,是马元贽算账来了,兰花她们几个,昨天都跟着自己去闹过别省,恐怕一个也逃不过! 她扶着母亲躺下,站起来说:“阿娘,外面没人,霜儿去帮您拿药。” 邓氏本来昏昏沉沉,听到霜儿说要出去,伸出手去抓住她: “霜儿,别出去!娘刚刚才吃过药,娘知道你要去救她们,别去!别去......” “阿娘!难道就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吗?”霜儿有些急,外面宫女们的哭声,刺痛了她的心,尤其是哭声里还夹着她们叫“公主、公主”的求救声。 “不管怎样,她们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婢子,我不能坐视不理!” 霜儿挣开母亲的手,提着裙子刚要冲出去。赵合义已经带着人走了进来,他得意洋洋的将一个布袋扔在外殿桌上,对李霜儿说到: “看看,你的婢女竟敢私藏后宫违禁之物,你作为主人,只怕也难辞其咎!” 李霜儿将袋子打开,一股药味扑鼻而来:“这......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我们的!”她毕竟年轻,平时除了母亲吃的药,别的药她也没见过。 “什么东西?砒霜不认识,麝香总认识吧?元妃多年承宠,却未能诞下一儿半女,你们同居长安殿,最有做手脚的嫌疑。戕害嫔妃,使其无法怀孕,西偏殿邓氏,多年得不到圣上眷顾,因恨成魔......” “一派胡言!” 李霜儿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回头一看,是母亲勉强支撑着走到中门,听到赵合义的话,腿一软,倒了下去,头敲在门框脚上。 “娘!娘!你醒醒!赵合义,我不管你查到了什么,快叫太医!” “太医?太医会来的。”赵合义皮笑肉不笑的朝外走:“去,把证据收好,咱们到东偏殿去。” 东偏殿的陈氏,早几天才发现自己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她们东偏殿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守口如瓶。 赵合义闯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怀孕的事暴露了,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陈氏身边的姑姑连忙挡在她前面,说道: “赵总管,这里是嫔妃的住处,您这样闯进来,不合规矩。” “规矩?元妃就是长安宫的规矩,我就是来看看,东偏殿有没有违反元妃的规矩!给我搜!” 赵合义当然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两偏殿嫔妃住的内殿,他并没有动,搜的都是宫女内侍的住处。 如法炮制,两偏殿的宫女、内侍被带走大半,连夜送进了掖庭宫。 第147章 造谣之人 迷幻药粉必须在人没睡着的时候用,否则你不知他何时醒来。所以,晁美人让圣上躺下,自己就赶紧出去了。 杨怀信示意萱儿掩住口鼻,自己屏住呼吸,中指从纸包里挑出一点粉末,中指、拇指两指一弹,只见一团白色粉末,在皇帝面部上方散开,瞬间没了痕迹。 刚才萱儿告诉过他,晁美人曾亲自试用过迷幻药粉,这样的量就足够了。 等了一会,外面有些响动,似乎是晁美人找了个借口,让杨安、小康几个,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若是在紫宸殿,想这样完全支开殿中所有内侍,简直不可能,因为明义殿比紫宸殿小得多,又只有一个出口,杨安才放心走开片刻。 更何况他们只是在殿门口,晁美人自己带头走了出去,他才安心跟过去。 李萱儿靠近父亲看了看,父亲的眼珠正在闭着的眼皮下转动,眼睫毛跟着有些微微颤动,轩辕集说过,这就是浅睡要做梦了。 她朝杨怀信点点头,他镇定了片刻,靠近圣上耳边郑重道: “我乃神人,特来提醒。人活百年,寿限天生,逆天修行,身死道消。” 说完此话,两人再次躲到垂帘后,惴惴不安的等待着结果。 殿门口的晁美人他们还没进来,就听见圣上在床上叫唤: “来人!快来人!” 杨安吓了一跳,这才睡多久,也没到未末申初啊,圣人怎么就醒了?大家赶紧小跑着过去,晁美人也跟了进来,快步往床边走: “圣上,您怎么就醒了?是妾这里睡得不舒服吗?” 晁美人见圣上坐在床上呆呆的,过去轻轻推了他一下。 圣上抬头看着她问:“刚才你们可曾见到神人?我听到他与我说话,每个字都很清楚。” 杨安一听,才想是圣上做梦了,松了口气笑道:“您是圣人,当然得见真神,我们凡胎肉眼,哪里有命见得?不知……真神对圣人说了些什么?” “他对我说,人活百年,寿限天生,逆天修行,身死道消……言下之意,是让我不要逆天炼丹修行,否则会……身死道消?” 帘子后的李萱儿和杨怀信,微笑着对视了一眼: 药效不错,一个字也没记错。 晁美人忙笑道:“既是真神,便是神谕,圣上照做即可,这是大福气。” 杨安也点头称是,梦中所得皆为玄机,或正或反,必有所指。大多数人醒来,都记不得梦里的事,那是机缘未到,圣上记得如此清楚,还真是难得。 圣上又喃喃将梦里听到的这句话,反复念了好几遍,这才点头道: “看来,真神更眷顾于我,李炎便是逆天修行,身死道消。可见我乃天朝正宗嫡传血脉,非他们这些篡位者可比。晁氏,必是你殿中有灵气,才能让我得此奇遇。重重有赏!” 晁美人谢过恩,便将圣上扶起来,为他更衣。 为了圣上安全,她自己亲自体验过这种“梦境”,那说话声音确实就如梦中所闻一般,也难怪圣上深信不疑。 圣上高高兴兴的回紫宸殿去了,很快,宫中就传,圣上让大角观里的道士停止炼丹,因为圣上做了一个梦,梦里真神传话,让他切勿逆天修行云云。 轩辕集说得对,“梦”到的话,比任何人去说都有效。 父亲一走,霜儿就快步走到内殿,让垂帘后面的姐姐出来: “姐姐,我们成功啦!” 萱儿也没想到那么容易造梦,和霜儿拉着手嘻嘻笑起来:“我们又是劝说、又是换丹药,做那么多,都不如做个梦。” 杨怀信看着满心欢喜的公主,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了笑:“二位公主,臣在这里多有不便,先行告退。” 萱儿这才想起他还在这里,看了他一眼,瞪着眼睛说: “呀!不炼丹药,那不就捉不了……” 对哦,刚才都忘了这一茬:不炼丹药,武阳郡王就没借口进宫见蓁姬,那要抓奸就困难了。 杨怀信笑到:“哪有事事顺意?既然有了这事,他们绝没有停手的道理,总能找到机会。” 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可万一这肚子里已经有了咋办? 紫宸殿里的杨玄价起初听到此事,还觉得非常神奇,能坐上这把龙椅的人,确实非同一般。 而后一想,怎么在别处不做梦,到了明义殿那会功夫,就做上梦了? “杨安,圣人在明义殿小憩,都是谁在跟前伺候?晁美人那里有什么异常?她对圣人说了什么?” 杨安忙回答道:“就是儿子和小康、小禄三人在跟前。晁美人......她也没什么异常,就是让我们帮着砸核桃。说话嘛......用膳到服侍圣人睡下,她好像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小康、小禄,你们有没有听到,明义殿有谁说了不该说的话?” 两个小内侍摇摇头,用膳的时候,晁美人和广德公主陪在旁边,只有圣上教育女儿的份,广德公主总共也没说几句话。 “要说异常,只有一个......”小禄看了一眼杨安,不知该不该说。 “阿爷问话,好好说。” 得了杨安的话,小禄大着胆子说:“我记得我和小康放被衾的时候,床上的枕头,是朝北边的,没放错。可圣上进去,枕头又朝南边了。” 宫里的塌床都是南北朝向,头向北,脚朝南,这是应合阴阳五行,让人更好入睡,就算睡觉也是修行。 小康先前还因枕头放错,被杨安点名批评,现在小禄说出来,他也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对对,我们没放错。晁美人说她喜欢朝南睡,圣上便说不用换了。可是,我们走之前内殿没人,总不会是我们离开后,枕头自己换了个方向吧?” 这画面简直太诡异了,几个人面面相觑。 杨玄价也没表态,把手里的茶盅放下,说了一句: “小康,你把内侍省刚送来的沉香,给晁美人送一盒去,给她内殿里点上。” 小康会意,退了下去。 等了一会,小康回来了,他脸色都变了,见了杨玄价、杨安,连忙行礼道: “晁美人的床榻已经整理过了,她的枕头......朝北!” 第148章 初次表白 落日倏的跳到山峦之下。 郑颢和萱儿的眼前,一下子朦胧起来。 “你……你造的谣?” “对啊,我让萧寒去东市里八卦了一下,没想到,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萱儿脸上居然还有一些小得意:你以为有谁会知道我们每一次接触? “可这样岂不是让你……你不愿意嫁人,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家里有污点的参他一本,没污点的,还可以背地里打他一顿,做什么都比毁你名声要强。将来写史书的,还不知怎样编派你......” “你不愿意别人说我们在一起?” 萱儿仰脸望着他,心里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心慌。两人的眼神,借着暮色的遮掩,就这么坦诚的胶着在一起。 郑颢好像有点明白,萱儿费了那么多心思,不仅仅是想劝退那些应招驸马的人,她更想给自己和他一个机会。 一个前世被两人错过的机会。 郑颢知道此时的他应该拒绝,可说出口时,却是他藏在心里很久的另一句话: “若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你可愿意与我走下去?” 假如李萱儿没有经过郑颢的早逝,此话她会当成是他无情,可现在......她眨巴眨巴眼睛问: “请问阁下可有定亲?” “这倒......没有。”郑颢赶紧摇头。 “请问尊驾可有隐疾?” “这也没有......” 李萱儿双手叉腰,挑眉瞪眼道:“那你怎么知道,哪里才是最后?你已经陪着我上山了,难道你还想让我自己一个人下山?” 郑颢心一软,将她叉腰的手拉过来,含笑道:“你花钱的样子,已经把李二吓跑了,你这副叉腰的样子,大概能把崔大劝退。 你若愿意,等我三年,等郓王大势已定,拥有他自己的良臣亲将。到那时,若你心意依然没变,天涯海角,青丝白发,我舍命相陪。” 原来他愿意。 萱儿好想抱着前世的自己大哭一场,她这才看清自己内心的坚持,若无那独自在书房里度过的日日夜夜,若无阅遍读懂他字里行间的滴滴点点,何来这一场重生。 三年之后,若自己还活着,命都是她的。 盛世与她逍遥人间,乱世护她余生周全,他可以为她成为任何人。郑颢既心中波涛汹涌,又理所应当。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痴痴地站着,前世今生的交叠,从这一刻才算开始。 下山回到药圃小筑,杨怀信已经走了,留下口信,让郑颢把人送回左银台门,少一根头发,明天把他书院给砸了。 阿哲:少头发的,不应该是我家郎君吗? 雪鸢见他们回来,笑着上前拉起公主的袖子,把他们往里迎: “公主快来尝尝,姐姐做了春季药膳,最是益气健脾。” 萱儿正是每根头发都透着甜蜜的时候,也不反感她与自己的亲近。旁边的木蓝却觉得有些扎眼: 总共也没见过你几次,公主与你有那么亲密吗? 桌上的菜式虽不多,可样样都是新鲜样式,有槐花胡麻饼、荠菜粥、三七炖兔肉、豌豆苗炖豆腐。 等李萱儿坐下,其他几人也坐了下来。李萱儿、郑颢、崔瑾昀各坐一面,李氏姊妹本应坐在一面,可雪鸢却挤到崔公子身边: “公子,这个槐花饼是雪鸢做的,您尝尝香不香?”崔公子正要拒绝,她又笑嘻嘻的问:“公子啊,上次您告诉我,槐花可以清热解毒、凉血润肺,那胡麻的作用是补精髓......补精髓......” “补精髓、养五脏、益精血、通经络。背书不认真,用的时候就不记得了。”崔公子认真的回答她,说话间,不知不觉拿起了一块槐花胡麻饼。 高啊!李萱儿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她这么一“学习”,崔公子也忘了要赶她起来,等说完话,人已经坐定,再赶她走,又显得太刻意。 李雪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坐到崔公子旁边。看来,崔公子还是和前世一样,容易被女人蒙住眼睛。 郑颢前世不认识这两姊妹,李雪晴当时在宫里下毒未遂,被马元贽悄悄处死,宫外人并不知道。 他看萱儿眼神,知道她是在为雪晴抱不平。 李雪鸢夹起豌豆苗又问:“这菜里只有豌豆苗和豆腐,没放药材,这不是很普通吗?姐姐怎么也当成了药膳?” “豌豆苗和豆腐,吃了补益肝肾,滋阴润燥,不是所有的药膳,都长得和药一样。”崔瑾昀揶揄道。但看李雪鸢脸上有点挂不住,又补充道: “食不语、寝不言,你小时候没学过吗?多向你姐姐学学。” 这下李雪鸢总算安静下来,她瞟了旁边的姐姐一眼,眼里竟有几分不屑。 吃完饭李萱儿找了个空问雪晴:“你妹妹为何要针对你?还有她对崔公子也......” 李雪晴苦笑道:“我知道她喜欢崔公子,我还能说什么,就剩这一个妹妹。她在外面吃了不少苦,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你造成的?你糊涂啊!那是党争,岂是你一人在宫中得宠,就能扭转乾坤的?你这是哪里来的念头?快扔掉这种无聊的包袱!” 李雪晴显然没有想过这一点,萱儿的话让她心里有些乱。 她叹了口气:“她聪明活泼,敢于追求她的梦想,这是我比不上的。” 感情的事是双方的,李萱儿也不好判断,只好安慰她: “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只考虑你妹妹,你怎么不想想崔公子?” 雪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在会宫的路上,萱儿唧唧咕咕的把李氏姊妹的事跟郑颢说了一遍,郑颢始终微笑着看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告诉你,就是要你回去提醒提醒你的好兄弟,擦亮眼睛,别误入歧途!”萱儿还在为雪晴愤愤不平。 他忍俊不禁道:“这么巧,崔公子也提醒过我,我是被你拒绝过的人,不要再误入歧途。” 萱儿撅起嘴,不满意的说:“我跟他一样吗?他那是笨!我这是......” 她忽然停住了,用小得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我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说什么?没听见。” “反正我说完了,没听见那是你的事。” 郑颢停了下来,笑着对回头看他的萱儿说:“前面就是左银台门了,你不来跟我告别吗?” 说着,他伸开了手臂。 第149章 鱼目混珠 万寿公主明里暗里闹了一天,果然有成效。 之前已经递到宗正寺,等着查对生辰八字合不合的庚帖,都找各种理由要了回去: “我儿昨日做梦,说今年定亲会走霉运,我们可不能害了公主。” “我家昨日来了只虎斑猫,公主属猴,只恐对公主不利。” 反正庚帖还没到交圣人手里,说什么都可以。 这事在长安城里,除了圣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晁美人一早到了承欢殿,萱儿还躺在床上做美梦,听说母亲来了,忙翻身坐起问道:“今天是初一,还是十五?” 每月初一、十五两天,母亲要带她去兴庆宫给太后请安。 “你真是成天捣乱闹事忙糊涂了,几日前才去请的安,哪来的初一、十五。”晁美人嗔到。 萱儿朝母亲扮了个鬼脸,“啪唧”的又倒在床上,自在的伸了个懒腰,嘟囔道:“吓我一跳,还以为请安又要迟了。” 晁美人坐到她床边,肃色问: “你老实对阿娘说,你前儿胡乱花的钱,是不是郑三郎给的?那些流言蜚语,是不是真的?” “钱......钱是......” 她的钱是马元贽金库里拿来的的,这没法说啊,只好胡乱混编道:“我买的东西,又让杨将军替我卖了才去付的钱。没亏,还赚了......那么一点点。” 看着她比出来的小指头尖,晁美人松了口气:“还好你不是用他的钱,和他一起演戏给你父亲看。若他这样无视女子的名节,那郑三郎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好人!不是他让我这样干的,阿娘,他还救过女儿的命呢。” 萱儿使出她的杀手锏,抱住母亲腻啊腻的。 “这事你可想好了,将来父亲问你,你要怎么说。” “想好了。我就说,我要过了十八才嫁......我还小,不想这么快嫁人生孩子......” 这倒是真的。萱儿小时候,亲眼见八郎的母亲生产时死去,林御女生产时才十六岁,太医说,御女年龄太小,自己都没有完全长成,骨盆还不适合生孩子,所以才导致难产。 八郎从小没有母亲疼爱不说,还成了克死母亲的孩子,否则元妃还不早收了他?这在后宫也不是什么秘密。 晁美人拍拍她的手背说: “你若在乎他,就别给他留下什么让人弹劾的口实,这才是帮他。好,十六岁不想出嫁的人也该起床了。母亲听说,宗正寺今天就要把审核通过的庚帖,送到你父亲手上。你这么胡闹,居然没把人全都吓跑,这人也是奇才。” “不会?阿娘,您快去替我打听打听,还有哪个不怕死的。” 李萱儿吓了一跳,这都不行,难道她真要嫁给不喜欢的人? 宗正寺还真的交了一份庚帖,此人是光禄寺主簿的嫡长子张旭。今年二十岁,是个秀才,尚未入仕,帖子上写着:身高七尺,眉清目秀。 “嗯,不错,二十岁已经是秀才了,再多打磨打磨,应该会有建树。”圣上暗暗松了口气,真怕一个应招的都没有,他岂不是很没面子?得这一个秀才也不错。 他将名帖递给杨安道:“杨安,你亲自去张府考察,看看张旭各项条件是否相符,相貌人品如何。” 这是天朝招驸马的基本流程,平时都是内侍省去做,当今圣上是第一次嫁女,这个张旭又不像郑颢,是自己原就认识的人,所以圣上才让信得过的杨安去核对。 承欢殿里,萱儿闻讯大哭起来:“那个叫什么张什么旭的,你是不是眼瞎加耳聋啊!这样的内人你也敢娶?” “现在就剩这一根独苗,那还不直接入选了?还不如原来多些选择……”木香嘟囔道。 扎心了……萱儿正要继续哭,她突然想起,某人说过,有污点参他一本,没污点也可以打一顿,顿时又生出希望: “快让莫安出去告诉郑博士,我就没见过这么找打的人!” 崇光书院腊梅树上,早早就有喜鹊在叫,阿墨笑道:“郎君,准是有好事了,该不是圣上一张庚帖也没收到?” “就你会说。门口有动静,去看看,是不是李义山过来了?” 阿墨领着人进来,不是李义山,是莫安。 “郑博士,我们公主流了几桶眼泪,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她让我来告诉您,说有位已经对过生辰八字的张旭,今天圣上已经叫人去府里核实了。” 核实?那就是开始走三书六聘的流程了。 阿墨摸摸脑袋,又看看院子里的腊梅树,边往树上扔小石子边骂到:“臭鸟!还以为你是喜鹊,搞了半天是个老鸹!” 郑颢接过那张写得了了草草的姓名,想象她心慌意乱又有些恼怒的样子,有些心疼的说:“你回去告诉公主,别哭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会有办法的。” 莫安走后,阿砚、阿哲都派出去了。 可奇怪的是,阿砚过去打探了一番,居然张府周围的人都不怎么了解张旭这个人。 “只知道张主簿的嫡长子,确实是叫张旭,可他是怎样一个人就没人说得清,应该是平时就比较沉默。郎君,我得混进去张府看看。” 郑颢点点头:“你去找萧寒,看看他那里有什么消息,谨慎行事。我去查查他是哪年考的秀才,在哪个学府读的书,那里应该会有些他的资料。” 阿哲回来了,他问到是杨安上门核查,同去的还有个圣上身边的老女官,她去给圣上掌眼。 “郎君,这个张主簿平日里并无贪污受贿的记录,有些难办啊。” 阿哲知道,以郎君的品行,他绝不可能仅因为人家要娶公主做驸马,就把人家脸划花,腿打折。 这叫不讲武德。 阿砚刚才也说,张家在街坊邻居里,挺默默无闻的,也没听说他家为非作歹,祸害乡里,咱们也不能说是去除暴安良。 “嗯。我会去和他摆事实、讲道理,现身说法、言传身教,让他远离公主保平安。若是再不听,把他丢到花楼关上七天七夜,就算他洁身自好,也没人会相信。” 郑颢说得行云流水,镇定自若,理所应当。 阿哲:郎君,你变了! 第150章 鱼目混珠 应招驸马的张旭,一年多前做了秀才,是由光禄寺卿直接推荐的,也就是说,他没经过书院考试。 可这在天朝也是合理的,推荐时附上的诗文,算得上条理清晰,措辞工整。 光禄寺看上去职能单一,只是个负责皇家膳食的衙门,管管皇宫膳食、宫廷宴饮、制作调料,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负责皇宫饮食安全。 所以,光禄寺的官员,看上去与政治无关,实际上也是各方势力争取的目标。 这两天郑颢查到,光禄寺近两年收购的酒,有一大部分是光禄寺卿刘启良亲戚酒庄上酿造的,经手人就是张主簿。 价格稍微贵点,不过,采购吃点称头,这好像也很官场。唯一有点让郑颢产生遐想的是,光禄寺卿亲戚的酒庄,同时还在长期给杨玄价府上供酒。 那么,杨安去上门核验,就是走过场。 郑颢把本子一合,今晚,他要亲自进张府,去见见这位张旭张秀才。 阿砚没进去,在张府对面的一家面铺子吃面,因为张府不大,俩人进去反而惹眼。 “小郎君,你这晚食也吃得够晚的,我这都要打烊了。”掌柜是个老爹,店里就他和儿子两人。 阿砚点头道:“是啊,今天回来误了饭点,只好在外面填填肚子。” 那儿子端了面过来,瞅瞅阿砚笑道: “我见过您,之前跟我打听过张府的事。哎,我跟您说,今天来了宫里的大官,张主簿送出门的时候,一个劲的点头,嘴都笑得合不拢。我估计,张府这皇亲国戚是当定了,张秀才真是光宗耀祖啊!” 阿砚摇头道:“我觉得不一定,张秀才连你都没见过,说不定长得面目狰狞,那宫里女官来核验相貌,肯定过不了。” “我跟您赌十碗面钱,张秀才若是做不了驸马,让您白吃十碗面!” 儿子刚说完,老爹肩上搭着的白巾子,一下飞过来使劲拍在儿子头上,老爹跟着骂道:“胡乱打赌!赌输了从你月钱里扣!” “爹,我这怎么能输啊?您没听说,这次圣人招婿,就张秀才一人入选吗?不是他,还有谁?”儿子摸着脑袋,不服气的说: “我要赢了这十碗面钱,可都得归我!” “万一张秀才是个痨病鬼,你能赢吗?”老爹转身陪笑对阿砚说: “小郎君,他不当家,打的赌做不得数。要不,我再给您加块羊肉,您就当他是个屁给放了。” 阿砚听到“痨病鬼”三个字,来了精神,连忙说: “我刚才都没说同意,这打赌不算数。不过,这张秀才既得了痨病,怎么还敢去应招驸马?欺君不是杀头的罪?” “害!我也是猜的。张府里经常有医师进出,张主簿和大娘子精神头都好得很,张二郎也活蹦乱跳,您说这医师隔三差五来,给谁看病去?” “爹,搞了半天您是猜的!”儿子气呼呼的回后厨去了。 老爹看看左右无人,小声道: “得病不怕,成亲之前双方又不用见面,只要把查验的大官人打点好,等拜了堂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驸马得病,就算是圣人也没辙。” 阿砚笑笑,不再问什么,装作不在意继续吃他的面。 面刚吃完,郎君也出来了,阿砚迎上去笑道:“怎么这样快?难道真是个歪瓜裂枣不值得看?” “没见着人。”郑颢淡定的说。 “张府里......没张旭这个人?”阿砚吃了一惊,得痨病好歹是个活人,难道是死人?这也太夸张了。 “我在屋顶,总不能跳进去,扒开人家帐子看看人长啥样?不过听婢女称呼,躺床上那个就是张旭。一屋子的药味,看来病得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真得了痨病?”阿砚惊呼,卖面老爹居然猜对了。 “痨病?我可没说他得的是痨病。你知道了什么?” 阿砚把卖面老爹的话说了一遍,郑颢点头道:“嗯,那就对得上了。明天我们先查查这个医师。杨安胆敢为张旭掩盖病情,鱼目混珠,我不能放过他。” 知道张旭是个劣质品,郑颢就不着急了: 既然杨玄价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把柄,不好好清理一下他家的龌龊事,将他踢出枢密院,我就不算重活一次! 回去他就给萱儿写了封信:三年之约。信封里头,画了一颗开花的树。 李萱儿得了信,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郑颢有底气,她就放了心。 想掀翻杨玄价,靠他一人不行,郑颢首先找了杨怀信。 “昨天我就听说,杨安上门核验已经通过了,我还奇怪你怎么没动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杨怀信气愤的说: “若是公主真的嫁过去,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 “我们一直想搬倒杨玄价,苦于他根深势大,你又是他义子......”郑颢故意拖长了声调。杨怀信盯着他的眼睛决绝道: “什么义子?我日日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他以为我不知,他在我身边放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随时都准备跳起来替代我。 公主是我的恩人,他要害公主,就是我的仇人。若是要动手,就让我去圣上面前出首他,也叫我与他脱了干系。” 杨怀信说得斩钉截铁,正是郑颢等着的话。 “杨玄价和马元贽不同,马元贽掌兵权,很多事他做得比较张扬。可杨玄价却鬼得很,我在外围能打探到的,只有他与何人往来,始终接触不到他的核心,这也是我们迟迟没法将他拿下的原因。” 郑颢诚恳的说。从看出萱儿相信杨怀信开始,他便相信他,只不过,他希望杨怀信能认清自己的内心。 “您说,需要我怎么做。” 两人烛光下凑的很近,秘密商量着他们下一步的做法。这其中需要杨怀信忍辱负重,重新回到杨玄价身边。 他良久没说话,最后抬起头,看着郑颢说: “将来郓王得登大宝,希望三郎您能助我实现梦想。” 烛光将他的脸映得微红,像是充满岩浆的火山,一触即发: “我想到边关去,到战火中去,为天朝百姓安宁,奉献我草草性命。 今生价值,不能止于胯下一刀!” 第151章 万事俱备 宫里的李萱儿已经得到了确切信息,杨怀信告诉她,他们正在布局,踢爆这个局的,就是欺君骗婚。 “公主,您给我们一些时间,一切都要等到赐婚,把杨安、杨玄价套进来,毫无退路,我们才能开打。” 李萱儿点点头,想想有些兴奋,忙交代道: “你告诉郑颢,你们要当心杨玄价反咬一口,他拿在手里的,除了我父亲,还有夔王,这一点可别忘了。” 前世夔王夺嫡,那是与自己的兄长,今生会不会被提前启动,李萱儿也没把握。 郑颢当时在洛阳,并不知道圣上暴毙时京城的情况,李萱儿的话给了他提示,不错,如今郓王还在回京的路上,但这并不表示,杨玄价不会争个鱼死网破。 崔公子找那个给张府治病的医师,还费了些功夫。因为他在张旭报名招驸马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京城回乡去了。 “回乡?覃医师才多大年纪,这就辞官不做了?”崔公子问太医令。 曾宏志笑道:“不是辞官,太医署在邕州也有医舍,他过去,既可以兼顾父母,又可以加强那边的医疗力量。这是好事,大家都喜欢挤在长安,可天朝除了长安,还有很多需要我们的地方。” 这算是有了去向。第二个人知情人,是和杨安同去张府核验的老女官桂枝。 “桂枝先别动,她在圣上身边,和杨玄价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动她,会打草惊蛇。这次既然扯出了光禄寺以权谋私,干脆就把杨玄价的关系网给一起挖了!” 郑颢对找到那个覃医师不看好,杨玄价多半会安排人除掉他,但他还是把崔瑾昀找来的覃医师画像等资料,交给了稳重细心的阿砚。 没有应招前的病情记录,张秀才的痨病可以说是后来得的,便与杨安无关。 皮日休去年进士科考试第二十八名,已经在郑颢的推荐下,进了翰林院做修撰。 翰林院大学士杨收,自从公主提醒他,未受到马元贽倒台牵连,他一直都感激在心。如今郑颢将杨玄价恶意坑害公主一事告知,他自然站在公主这边。 杨收与皮日休,从翰林院的资料档案中,寻找郑颢要的那些关联人的资料。 “三郎,你放心,你就是要找前朝的资料,我们也能替你找出来。” 大理寺的易重,同为状元入仕,他是郑颢的朋友,此次行动,大理寺当仁不让。 “三郎,你放心,这几个案子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证据找出来。” 上次郑颢为救公主,跳下南台身负重伤,易重是陪着郓王多住了三日的人。 这三日里,他与郓王也交了心,铲除杨玄价,就等于铲除了郓王成为太子路上的最大障碍。 寒门出身的宰相任铭,后来从李长风的口中得知,公主和郑颢拦下的那群山贼,是准备血洗任府,吸引官府的注意,以仇杀掩盖阴谋。 所以郑颢找到他时,他向其行了大礼: “三郎,你放心,弹劾杨安、杨玄价,是朝堂正义。只要你需要,任某为你马首是瞻!” 陇西李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都是在宣宗上台以后,才被陆续拉拢过来的士族显贵,他们与杨玄价、马元贽这些有拥立之功的宦官,有天然的利益冲突,郑颢怎会不利用这一点? “三郎,你放心,倒杨我们必不遗余力。他的利益链,有不少把柄在我们手里,这才材料都给你,将来对簿大殿,我们出面作证。” 很快,大理寺便收到了一沓材料,这让他们定案的速度快了不少。 杨玄价本想配个痨病鬼,恶心这位总是给他制造麻烦的公主,却没想到,这成了杨氏的催命符。 几天时间,半个京城都沉浸在倒杨的兴奋之中。 “郎君!” 正在和李长风、杨怀信商量用兵的郑颢,听到了阿砚欢快的声音。 阿砚性格像他,不是那么容易喜形于色,可现在他的喜悦已经从声音里溢了出来。郑颢展颜一笑:覃医师有了。 “进去,求我放你不如求郎君,把原委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阿砚提溜着个人进来,崔瑾昀一看,他就是太医署画像上的覃祖源,只不过少了两撇山羊胡子。 覃祖源战战兢兢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崔瑾昀也在,忙跪地哭诉道: “郑郎君、崔公子,小人是无辜的!张旭从小多病,极少外出,小人为张旭治病两年有余。一年前,确诊转为痨病,只能慢慢将养,张府已经为他花了不少钱。 前段时间,杨安来说,圣上要嫁女,让张旭也去报名争取一下,说是可以帮他成为驸马。做了驸马,公主自然不会对他的病不管,宫廷里的补药多,兴许可以帮助张旭续命。 可小人知道,张旭的肺脏已经无法治愈,最多能活半年。张府听说公主是菩萨转世,更是执意要试一试......” 郑颢问到:“他既病重,殿前宣旨怎么办?” 他自己就是在殿前宣旨的时候被公主截胡的,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杨安已经说了,殿前宣旨就让张阳去,也就是张旭的亲弟弟。兄弟俩本来就长得有些像,到时离圣上远点,那天,殿里的蜡烛也会少点一些......” “卑鄙!”郑颢咬牙骂道。 他们这样的安排,十有八九可以混过去,结局就是,公主悲惨的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在公主府中孤寂一生。 运气好点,没到大婚张旭就死了,但对公主来说,便会背上一个“克夫”的名头,再也嫁不出去,直到老死宫中。 就算自己没命陪公主到最后,他也不能接受公主这样的结局。 “张府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申请调回老家邕州医舍,可是,一出京城,我就发现有人在跟踪我,我灵机一动,又从另一个城门回了城,躲了两天,正想离京时,又被他们发现,对亏这位小郎君救了我,我才有命在这里跟您说话。” 覃祖源的话,印证了郑颢起初的猜想。 阿砚补充道:“两个杀手都被我解决了,没人知道是我将覃医师带回来。” “覃祖源,现在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老老实实,在圣人面前说出事情真相。”郑颢微笑道。 崔瑾昀冷冷的补充了一句: “不仅活命,我还可以让你保留行医资格。” 覃祖源大喜,头磕得嘣嘣响: “某愿从命!” 第152章 风吹草动 这天正当一旬一次的朝中休沐,春光正好,圣上毫不知情的在太液池边赏花。 “杨玄价,很久没和老十七他们踢球了,将他们唤进宫来,我与几位皇弟好好踢上一场。” “圣上,春日身上倦,不如让他们斗鸡给您和几位亲王下注,一人一贯钱,最后数数,谁赢的最多。” 杨玄价当然不会说:圣人您已经老了,不是您踢毽球,是毽球踢您。 “你这主意不错,只是我的斗鸡还健在吗?” 圣上想起今年还没见过它们。 “花花、豆豆、毛毛都在。” 圣上想起,这还是萱儿给起的名字,她还规定,换鸡不许换名,不由得哈哈笑起来: 别人的斗鸡都叫“铁将军”“武状元”,威武霸气,我的就叫“花花”“豆豆”“毛毛”,别人的鸡不是被斗死的,一上场报名字,都被笑死了。 想起他可爱的女儿,圣上问: “杨玄价,万寿公主的赐婚圣旨都拟好了吗?陪嫁、赏赐的单子列了没有?她选的公主府报给内侍省了吗?你盯着,办妥帖些,别委屈了那孩子。” “是。老奴都盯着呢。”杨玄价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谁跟我斗,我就让你其乐无穷! 棣王、彭王、信王很快进了宫,棣王还带着他斗鸡。 “太液才换新颜色,楼台潋滟不知春。皇兄,您这太液池,已经迫不及待的进入夏季啦。”棣王指着远处已经亭亭出水的莲叶笑道。 太液池的东头,有一股温泉注入,那一片的水温会略高,外面才是播种的季节,太液池里的莲花叶子,都已经绿蓬蓬的撑起了小伞。 彭王、信王连道袍也没换,向圣上行了个稽首礼。他两人比棣王小两岁,都是先王的遗腹子,从未见过父亲,也没享受过皇子待遇,直到圣上登基,给他们封了王。 可这并不是悲伤的尽头,做为皇弟,这是另一个不幸的开始。 他们和棣王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恨。 楚漓说得对,他们无爱无恨,对先帝、对天朝皆是如此。道士修长生不老,他们修的不过是,衣袂飘飘登仙界,从此陌路帝王家。 “哎呀,皇兄,还是萱儿聪明啊,您的鸡永远都叫花花、豆豆、毛毛,感觉就像得了永生一般,不战而胜。还不用像我,每次绞尽脑汁想新名字。有女如此,生而无憾啊!” 棣王说完,自己哈哈笑了起来。圣上却感觉他今天阴阳怪气的,自从去年冬至祭天以后,他就觉得他看这个弟弟,眼里都长满了刺。 内侍们捧着斗鸡下去准备,四兄弟依次落座,圣上气定神闲道: “十七弟,父亲极少写诗,我记得他亲手写的一首《春晴》,是放在你那里。一会杨玄价跟你回去,把诗稿取来,借与皇兄临摹,用完再还你。” 棣王袖子里的拳头都握起来了,他母亲的名字便叫“沈春晴”,那首诗是父亲唯一留给他母亲的东西。 圣上不是不知,他是故意。 棣王的拳头渐渐松开,轻笑道:“有何不可?皇弟的东西,那一件不是皇兄的?叫杨公公来拿便是。” “哈哈哈,好!第一场,由你下注。” 一番厮杀,花花趾高气昂的将金冠按在地上摩擦,圣上大笑起来:“萱儿确实是有福之人,连她起的名字,也能给斗鸡带来好运。” “是啊,要不怎会十九个人抢着递庚帖,要做皇兄您的女婿?” “十九个?我怎么只看到一个?杨玄价,这是怎么回事?”圣上不解的看看杨玄价,明日圣旨都要下了,怎么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棣王笑道:“怎么?杨公公连这都瞒着圣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忍得住咳嗽忍不住病,何况是我那位活泼可爱的皇侄女?” 杨玄价一时语塞,站在圣上面前支支吾吾。彭王、信王见状连忙站起来告退,棣王也一同告退,离开了太液池。 这下圣上也忘了要去拿父亲诗稿的事,他还等着杨玄价把事情交代清楚。 信王道:“十七哥兄,你又何必去抖萱儿的事?皇兄虽可恨,萱儿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同情他的儿女,那谁来同情你的儿女?”棣王恨铁不成钢的低吼道: “你只知我说萱儿顽劣,却不知他被宦官耍得团团转,看着有多让人恶心!” 信王冷笑道:“凡尘俗事,我要知道那么多干嘛?我已经悲惨至此,难道还要我的后代来这腐臭的皇家,仰人鼻息,苟且偷生? 我只劝十七兄看开些,诗稿也好、皇位也罢,到头不是一抔黄土,谁又比谁占得多?你做的龌龊事也不少,难道王忠实又比杨玄价高大多少?” “多说无益,十九,我们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彭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拂袖出了皇宫。 棣王呆呆的望着两位弟弟的身影,他刚才是气极了,才故意挑起皇兄与杨玄价的矛盾。 唯一的驸马人选,他不是没有关注。张旭有病,也被楚漓打探出来。萱儿和他早夭的儿子一般大,棣王也不愿看萱儿因宦官作祟,毁了一生。 太液池边,杨玄价刚把万寿公主买了半条街,同时长安城流言四起,把那些已经将庚帖递到宗正寺的人家,又将庚帖讨了回去这件事说完。 “圣上,老奴是不想让您操心,才为公主瞒下这件事......” “赐婚的圣旨缓缓,朕要让人查,到底是谁在外面造谣!若是张旭想让自己一枝独秀,排除对手,朕不会放过他!哼!” 送圣上回了紫宸殿,见到杨安,杨玄价低声问道: “去杀那个医师的人回来了没有?” “还......还没回来。” “圣上要查张旭,你去叫张主簿,先用他家二郎顶上,实在不行,就让二郎跟公主拜堂,别给我搞砸了!” 杨安吓得出了身冷汗,赶紧去找张主簿。 见了张主簿和光禄寺卿刘启良,杨安将此变故对他们一说,他们也吓得不轻,还好有张二郎可以顶上。 刘启良若有所思道: “我发现这段时间,事事都有些蹊跷,就连我府中的书房,也像是有人闯进去过。可里面什么也没少,我又怀疑是自己太多心......” 杨安在回宫的路上,越想越怕,紧张得小腿肚子都有些抽筋,他一路小跑朝侍政院跑去。 冲进侍政院,杨安挪开柜子,打开后面的暗格,拿出一个带锁的匣子,打开一看,不由得惊叫起来: “账簿!我的账簿怎么不见了?” 第153章 一触即发 杨安丢了账簿,侍政院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你最后一次拿出来,是什么时候?” 杨玄价有些抑制不住的恼怒。今年的新账本在自己手里,丢失很快会发现。旧账本只留了一本,那是他多年的习惯,为的是核对今年送孝敬的有何变化。 这本旧账轻易也不会拿出来,所以放在杨安那里保管。 “大前天,柳府往我们库里送胡椒,我琢磨着,像是比去年少了许多,便把去年的账翻出来,核对核对......” “核对出什么?” “确实是少了三成,我还没来得及去找柳府问问缘由。” 杨安能跟在杨玄价身边,他也是有头脑的人,说话间他想到了一个人: “义父,我想起来了,大前天,是七郎跟着您一起回的侍政院,您还留他用了膳他才回去。” 这事杨玄价也记起来了,他皱眉道:“不错,我从紫宸殿出来就遇到他,他捧着坛虎骨酒送给我,我便让他跟着回了侍政院。” 杨玄价年纪大了,他有陈年风湿病,还经常臂胫关节痛,虎骨酒正是对症,只不过虎骨难得,七郎有心替他寻来,他见了心里也喜欢。 那天他跟自己诉苦,说如何被王忠实挤轧,看上去是在向自己服软,请求庇护。 杨怀信的本事,在他一群义子中数一数二,手上又有羽林军。就算能找人替代他,也始终没有他在军中的威信。 他若是直接向表衷心,自己一时也不会全信他。可他并没有明说,只是用态度表明他的想法,这让自己深信不疑。 为这事杨玄价心里还高兴了两天,现在杨安却告诉他,杨怀信来那天,去年的账簿不见了。 “不过,我去对账簿的时候,七郎好像已经走了,他又如何拿走账本?”杨安也不确定,但除了杨七这点异常,他也想不出哪出了纰漏。 这事太巧,若不是柳家孝敬的胡椒数量明显不对,自己也不会去暗格里动陈年旧账,这天刚好又遇上七郎回来送酒留饭。 “他比你聪明得多,宁可冤枉,不可错信。杨安,叫内侍卫准备,你去把七郎叫过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他去办。” 杨玄价背着手踱了两步:“他若是反抗,那定是出事了,让我们的人杀了他,控制羽林军,然后你立刻将四皇子带到紫宸殿。要我死,我就让他们看看,圣上的命值钱,还是我的命值钱!” 迟早要让四皇子成为圣上,而且只能早,不能迟。等到王忠实成了气候,这就不一定由自己说了算。 宣宗杀了不少宦官,也用了各种办法之约宦官的权利,可惜,禁军的利益,早已被宦官渗透。就算羽林军、金吾军分出去,没有个几年,同样洗不干净。 杨玄价决不能让自己被踢出枢密院,只要离开北司,立刻就会有人取代他,再想回来,难于登天。 杨安走后,他带人匆匆去了紫宸殿,里外埋伏了上百人,一旦势头不对,立刻冲进去控制圣上。 安排好一切,他回到侍政院坐等杨怀信。 “册封太子的敕书已经拟好,四皇子和圣上皆在我手中,谁能与我对抗?”杨玄价因紧张而变得癫狂,让他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你想朝堂上弹劾我,我当晚就可以软禁皇帝,皇帝在手,大臣们投鼠忌器,明日再将弹劾反对自己的大臣杀掉几十,那些文官士族自会软服。 我很乐意,再来一次甘露之变! 杨安找到杨怀信的时候,他正在营中看兵书,听说义父有急事找他,他从杨安闪烁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旧账簿被盗,已经被发现了。 杨玄价只有两条路:发动宫变,或是束手就擒。但他相信,杨玄价到目前为止只是怀疑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好,义兄稍等片刻,我换了衣衫便跟你走。” 杨复光悄悄跟了进去:“兄长,你不能去!义父不会放过你。” “我不去不行,得拖过今晚。行动在明天,我们提前动,外面若没有李将军接应,二郎、五郎会带兵入宫,局面难以控制。” 杨怀信一边穿上皮甲一边小声说:“告诉公主,让她保护好自己。人调往紫宸殿外,等待接应我。” 跟着杨安往侍政院走,杨怀信有意无意说道: “义兄,这么晚了,义父还没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等到明天?您跟在义父身边办事,以前我们都羡慕,却不知您还真是辛苦。” 杨安见他并不推辞,一个人跟着自己走,也有些怀疑是自己错怪了他,支吾道:“义父想法太多,有时我也跟不上,我不过就是个替义父跑腿的。” “我们谁又不是替义父跑腿?走出去别人不会说,这是杨怀信,都是说,这是杨枢密使的养子。圣上都不知道,信的是我还是义父……” 这话说到了杨安心坎上,他在圣上身边,就像是义父的影子,看似等着接义父的衣钵,却只是随时替他背黑锅。他叹口气道: “这都是你我的命。圣上老了,变故随时会到......七郎,兄长劝你一句,我们这种人,皇宫便是我们的天下,在圣人身边,我们便是人上人,离开了圣人,我们便连狗都不如,你莫要站错了队。” 兄弟俩回到侍政院,廊下的灯笼似乎比平时多点了两盏,正堂里也是亮堂堂的。 他们一进正堂,门立刻被关了起来,四周站出来一圈内侍卫,横刀出鞘,直接架到了杨七脖子上。 杨安也被吓了一跳。他忙朝坐在堂中正位上的杨玄价行礼道:“义父,七郎一个人来的......” 杨玄价并不看他,直直盯着杨怀信,他那鹰钩鼻子在脸上划下一道长长的阴影,让他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更显得瘆人。 “儿子做错了什么,义父竟要取儿子性命?” 杨怀信吃惊的看着脖子周围架着的刀,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抱拳问道。 “做错了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敢在我面前耍花样,杨怀信,我跟你说,你还太嫩了点!”杨玄价吼到。 “义父,您要儿子死不要紧,可儿子是被冤枉的,您杀了儿子,却放过了真凶,对您有什么好处?” 杨怀信又看着杨安叫到: “二郎,替弟弟说句话啊!你叫我来,我二话不说跟你走,到头来你却让弟弟做了个冤死鬼,弟弟死不瞑目啊......” 第154章 三打弟弟 杨怀信一走,杨复光便飞奔去了承欢殿。 “什么?杨将军只身去了侍政院?”李萱儿一下站了起来。 今日是休沐日,还有不到五个时辰就要上朝了,宫里羽林军、宫外金吾军,要对付杨氏三郎、五郎管辖的神策军,宫中杨玄价直接指挥的龙武军。 还有随时可能加入混战的王忠实,在明天的计划中,是由杨复光带队绊住他,让他来不及做出反应。 郑颢部署的文官弹劾连攻,也会在早朝时同时爆发。 可若是宫内提前暴乱,不仅杨玄价调入宫来的神策军无人阻拦,宫里的王忠实会如何行动,也实在难料。 “义兄想稳住我义父,他说,一定要熬过今晚。公主,明义殿、承欢殿离紫宸殿最近,您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先走了,义兄让我带人到紫宸殿外接应,可是......您知道,我能调动的人不多,羽林军里还有几个义父的人......我怕......” 杨复光有些垂头丧气,七郎不在,他就像失去了主心骨。 李萱儿看着他说: “杨九郎,你今年虚岁十二,你知道,甘罗十二岁拜秦相,说张赴燕、出使赵国,使秦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十几座城池。你为何要轻视自己?”她想了想,又问道: “你告诉我,羽林军中,你可以调动的可靠之人有多少?” 杨复光挺直胸膛,肯定的答到:“三百人!” 李萱儿微笑着赞赏道:“你看,你已经是个可以指挥三百人的少将军了,泱泱天朝,有几人如你? 过一会,我会想办法把圣上引到仙居殿中,仙居殿离内侍别省、侍政院都远,又比紫宸殿小,好守得多,我们可以占尽先机。 杨少将军,吾以贵主之名命令你,立刻带着你的人,到长安殿周围布防,后面来的军队,无论是谁,一律射杀!” 十一岁的杨复光,在公主信任的目光中,眼里泛起了泪光,他手背往眼睛上擦了一把,大声回答道: “杨复光得令!” 杨复光走后,木蓝、白英二人拿着杨怀信给公主的令牌,匆匆赶往左银台门。 这是通往内禁的门,因为还不算出宫,杨玄价、王忠实都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布他们的眼线,杨怀信的羽林军只用他们自己的令牌,便可以进出。 出了左银台门,就是崔公子的药圃,崔公子可能不在,但李氏姐妹就住在药圃小筑,李雪晴可以从兴安门出宫。 白芷匆匆去了明义殿,李萱儿对木香说: “去把《贞观政要》和我的红牙拔镂尺拿来,我们去仙居殿。” 这个时辰的仙居殿静悄悄的,宫人们正在例行检查,很快就要下宫门入睡了。见到万寿公主带着几个内侍和宫女过来,宫女赶紧过来请安。 李萱儿一看,正殿只有微弱的烛光,旁边夔王李滋住的那一间倒是很亮。 她微微一笑,叫住正要进去通传的宫女说: “不用打搅吴母妃,白日里圣上让我过来检查夔王读书情况,我忙到现在才得空,进去听夔王背了书就走。” 宫女一听,是来听夔王背书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将公主带到夔王殿前。 李滋正翘着屁股趴在榻上美滋滋的看着,内侍们从宫外给他找来的小黄书,突然看见长姐进来,还以为是偷看小黄书被发现了,慌慌张张的把书往被子里塞。 “长姐......您怎么来了?”李滋嬉皮笑脸的问。 “莫安,去搜他的被子!”李萱儿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把那本《贞观政要》“啪”的拍在桌上,问道: “《贞观政要》背到第几篇了?” 李滋这才在向莫安使眼色,听长姐这一问,才知道她不是来查小黄书,是来催命的。他磕磕巴巴答到: “背背到第六,不,第五篇。” “胡说!”李萱儿将书拍在他面前,厉声道:“上次我明明听你先生教你,第九篇‘论太子诸王定分’,你想当太子,难道连自己学了什么都不敢承认?” 李滋吓得脸都绿了:大家都很避讳谈他当太子这个问题,现在长姐却直接叫了出来,也不知她是啥意思...... “第第第九篇......好像学了......”李滋额头直冒汗,眼角瞟着莫安放在《贞观政要》上的两本小黄书,腿都有点打飘。 “第九篇,背一遍!” 李萱儿估摸着吴昭仪要到了,见李滋吭吭吱吱背到:“贞观七年,授吴王恪齐州都督,太宗谓......太宗谓......” “谓什么?” “太宗谓......”李滋脑子都在小黄书上,哪里记得祖宗“谓”的什么?耷拉个脑袋不敢看长姐。 “手伸出来!” 李滋伸出左手,想想又换了右手。李萱儿抓着他的手,狠狠朝手心打了一下。 这把红牙拔镂尺,象牙制成,一尺两寸长,浅雕凤凰,花角鹿,飞鸟,山楂树等瑞兽植物花纹,正红色,非常漂亮。 在李滋眼里,它就像是用自己的鲜血染红的,大嘴一张,哭声震天。 吴昭仪已经走到了他房门,听到哭声心像被刀子扎了一样: “万寿公主,你怎么这么晚了跑到我这里来欺负皇弟,你有当长姐的样子吗?” 万寿公主拍拍桌上的小黄书,面无表情道: “吴母妃,夔王养在您膝下,他已经误入歧途,您却浑然不知。等我父亲过来,您才知道我这长姐当得对不对。” 她转头对李滋道:“第九篇你不会,那就背第八篇,背不出来姐姐照打。” 李滋哭了几嗓子,连第八篇题目是什么都忘了,寂静的大明宫夜空中,再次回荡着夔王撕心裂肺的哭声。 圣上坐在步辇上,走在旁边的晁美人催着抬步辇的内侍: “快快快,我都听到声音了,去得晚了,夔王的手要肿了。” “你说这萱儿也真是,这半夜里,不叫人安生。”圣上有些不满意的说。 刚才晁美人和广德公主跑到紫宸殿去,说万寿到仙居殿去抓四皇子背书,背不出来就要打手心,而且是用圣上赏给她的红牙拔镂尺来打,那玩意是象牙,打起来该有多疼。 圣上本不想管孩子们之间的事,尤其是万寿是去监督弟弟读书,背不出来,惩戒也是应当。 可架不住晁美人母女俩连吓带骗,这才决定到仙居殿看看。 内侍卫急急忙忙跑去通知杨玄价,圣人离开紫宸殿,去了仙居殿的时候,侍政院里已经动了手。 “给我杀了他!” 第155章 内宫混战 侍政院里,杨玄价听着杨怀信又是“儿子”、又是“弟弟”的喊冤,心底有点松动,脸上颜色也缓和下来。 杨安一看不对劲:他没有拿,那就是我的责任,这一点痕迹没有,我到哪抓贼去?难道这侍政院里,还有别人有此能耐?若是如此,侍政院名义是我在管,义父哪能放过我? 他连忙说:“七郎,不是兄长不信你,义父不是傻子,他身边的人之中,最有本事的就是你,再说,你别当义父什么都不知道,你和郓王走得近,拿了我们的把柄,你就成了有功之臣......” 动机、能力都有了,你说不是你,那你找个比你更像的人出来。 杨玄价沉着脸道:“七郎,你敢用你死去的爹娘发誓,若账簿是你拿的,你父母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杨怀信没想到,义父会让他起这样的毒誓。 他已经做了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父母的宦官,不愿意再因自己,如此伤害父母。他的眼睛看着杨玄价,眼神却飘忽了。 就在这一息之间,杨玄价咬牙切齿喝到:“给我杀了他!” 杨怀信没等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反应过来,一脚踹开前面那个侍卫,从缺口向前,直冲杨玄价而去。 杨安护着杨玄价向后退,侍卫也追上来,挡在他前面,他正拔出腰刀挡住侍卫的攻击,就听到门口冲进来一个内侍叫到: “枢密使,不好了!圣上听说万寿公主在打夔王,离开紫宸殿,起驾去了仙居殿!” “什么?去仙居殿?你们怎么不跟着?” “您没发话,我们不敢动......” 杨怀信趁两人对话,那几个侍卫也分了心,撂倒两个侍卫,冲出了正堂: 是公主,公主让圣上离开杨玄价布好的包围圈到仙居殿,九郎一定在那里! “别让他跑了!” 侍政院里的侍卫掏出弓箭,向正在往外冲的杨怀信射去。侍政院的墙头上突然出现几个弓箭手,他们的箭挡住追过来的侍卫,掩护杨怀信出了侍政院。 “将军,圣上去了仙居殿,杨复光让我告诉您,他已经过去布防。还有,公主已经派婢女从左银台门出去了。” “好!辛四,你带两百人在外围配合杨复光打合围,切断过去的队伍,为他赢得时间。其余的人跟我走,到内侍别省去,我怕王忠实会趁火打劫。” 内侍别省就在侍政院东面,杨怀信带人过去的时候,王忠实刚刚得到报告,说羽林军和杨玄价控制的龙武军,都在向仙居殿移动,而圣上刚刚去了仙居殿。 “杨玄价父子火拼?什么目的?......仙居殿?四皇子......不好,杨玄价怕是要宫变!秦丰,你赶紧出宫通知棣王入宫,拿兵符到城外调神策军进城,等我命令......” 王忠实话没说完,就听到外面有动静,他使了个眼色,秦丰会意,从后面翻窗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杨怀信带着十几个人进了内侍别省,对院里的龙武军喝道: “我找王将军,阻拦者死!” 龙武军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又被他的气势吓住了,被逼着往后退,王忠实走了出来,厉声道: “杨怀信,这里不是侍政院,由不得你撒野!” “我撒野的时候,从不选地方。” 杨怀信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王忠实举起手,正想指挥龙武军抵抗,忽然惊恐的发现,屋顶上都是羽林军,张来开的弓箭,全都指向王忠实。 “将军,没找到秦丰!” 秦丰是王忠实的副手,两人如影随形,这会却单单少了他一个,十有八九是出城调兵了。 长安城太大,加上关中四个方向均有险可守,东门潼关,西门散关,北门萧关,南门武关,这天然形成的城防体系,让长安城失去了高筑城墙的意义。 城外驻守的神策军,进城简直不要太容易。 杨怀信和李萱儿的想法一致,守住圣上,挨过今晚宫中混战,明早就可以用圣旨调兵遣将。 “把王将军请回羽林军做客,可别怠慢了他。” 他带进来的羽林军,把内侍别省的龙武军捆了个结实,全都关在正堂,然后押着王忠实离开了别省。 仙居殿离羽林军营房不远,杨复光很快让他的人埋伏在屋顶上。先是看见夔王哭闹,很快就看见圣上的步辇进了仙居殿。 “父亲,您怎么来了?”萱儿一脸惊讶的问。 “你半夜在宫里打弟弟,我还不该来吗?”圣上一走进去,就看见桌上摆着两本小黄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拿鞭子来,我亲自打!” 殿中夔王鬼哭狼嚎,外面杨玄价的龙武军已经到了,他们的任务就是重新控制住圣上。 杨复光一看,这军队人数,已经远远超过御前侍卫出勤的数量,他们到了仙居殿前,并没有急于进殿,而是兵分两路,沿着隔墙左右埋伏。 他一挥手,埋伏在屋顶上的羽林卫从阴影中现身出来,居高临下,“咻咻咻”的向龙武军射去。 第一批到的龙武军只是想守住仙居殿出入口,等待杨玄价过来,可没想到,被人射了暗箭。 杨玄价带着的第二批人正匆匆赶过来,杨怀信逃了,他庆幸自己的人已经先一步到仙居殿,只要自己能进去控制住圣上,三郎、五郎带兵进了宫,便大局已定。 “义父,前面好像打起来了。”杨安不安的说。 杨玄价有些心慌,但又为自己壮胆:“前面是我们的人,杨怀信去了别省,你以为王忠实像你一样蠢?” “枢密使,不能过去!前面有埋伏!” “羽林卫?” 往回跑的侍卫身上插着的箭,狠狠刺痛了杨玄价的眼睛: “不,几个弓箭手而已,他们的箭有限,不可能拦到天亮。私自出兵本就是死罪,冲进去我们才能活!” 杨安接着义父的话,鼓励大家道: “对!只要冲进去,还有什么不能用圣旨解决?大家同在一条船上,神策军马上要进宫支援我们,没什么好怕的。” 辛四已经赶到他们附近,看到前面大队的龙武军,一声令下,箭飞射过去。 s://.c/read/32658/20979346.html .c。m.c 第156章 宫外乱局 在李萱儿前世的记忆中,轩辕集是热衷于炼丹药的道士。 可眼前这位拈着山羊胡子,眼里闪着精明,笑眯眯的道士轩辕集,竟然是药王孙思邈的传人。 想想也不奇怪,孙思邈原本就是个道士。 轩辕集摸摸自己的胡子,对望着他胡子,微微有些走神的李萱儿问道:“怎样?贫道今天刚修好的胡子,是不是很有些道骨仙风?” 呃......李萱儿抱赧一笑:“确实如此。那轩辕道长提前回京,不会影响郑郎君治伤吧?他……” “郑郎君伤情已经稳定向好,天官再生汤过两天也可以开始服用,贫道估计,再有一月,他便能行动自如,只是,想要武功全部恢复,还得加上他自己的苦练,贫道就帮不上忙了。 再说,我懂的我师弟也懂。哎呀,公主,您是不知道,他自己找了个哑仆耳根清净,却天天在我耳边叨叨个没完,不是因为郑郎君,我早想走了。”轩辕集哈哈大笑。 一个寡言的人,当面对自己信任的人,就会变身为渴望倾诉的话痨。 “怎么……他武功很厉害吗?我以为,他就是精通六艺里的骑射……”萱儿对阿兄眨巴眨巴眼睛,既然说了,她也想弄清楚,这个陌生的郑颢,还有多少不被她了解。 李温想想,认真的说:“我师傅武功深不可测。因为我没怎么见过他打架,但只要打,肯定不会输。” 李萱儿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有你这么往师傅脸上贴金的吗? “不说他了,轩辕道长,听说您回来,我带来了这个。” 说着,她摊开掌心,手心里是一颗暗红色的药丸,外表光亮,还隐隐有些药香。这是母亲想办法,从父亲的丹药盒里偷出来的。 一向循规蹈矩,闷声不响的晁美人,居然会到圣上寝宫偷东西,就算打死杨玄价,他也不会相信。所以,当他发现丹药少了一粒,把进出圣上寝殿的内侍都打了一遍,却怎么也怀疑不到她头上来。 轩辕集把丹药接了过去。 这时木蓝抱着十五走进来。十五一看见娘亲,就忘了刚才扑到木蓝怀里的时候有多高兴,拼命要扑倒萱儿怀里: 十五最爱的是娘亲!咪~ 轩辕集将丹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摇头道: “这也不是什么极品,是个道士都能炼出来。只不过他很聪明,在丹药里加入了沉香,增强它凝神静气的功效。” “丹药有毒,可为什么我父亲吃了,之前的病情却能得到缓解?”这也是,萱儿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正是如此,母亲才会觉得丹药确实不错。 轩辕集看着正在默默啃桌角的十五,缓缓道: “十五是猛兽,可它小时候不但不伤人,还很迷人。 丹药之所以让人着迷,不仅是为了长生不老,更多的是它的另两个功效。一是治病,比如说丹砂,少量丹砂,可以润肺止咳、清肝明目,甚至可以治疗癔病。二是过瘾,比如说五石散,中有砒霜,微量服用,强健神经、补虚壮阳......” 坐在旁边的李温,突然大声咳嗽起来:这个牛鼻子老道,真是什么都说!我妹妹还小…… 可李萱儿却不在意,反而恍然大悟道:“您刚才说,这丹药是个道士都能炼,难道它是传了多年的五石散?难怪,武阳郡王被突然派到到江南去采选......” 李温还在发愣,妹妹却转脸肃色道: “兄长,轩辕道长已经说了,少量丹药就像小时候的十五,虽然是猛兽却很可爱,微毒可以治病,但留在体内的丹毒数量一多,最终还是无法承受。你可不能贪图一时爽快,丢了性命。” 李温面红耳赤道:“我可从来都没想过,要靠吃丹药那啥。要不,我用竹简给你写份保证书,以后我若碰了丹药,你就用它打我脸。” 前世,阿兄花天酒地,爱出游、爱舞乐、爱郭淑妃的女儿,甚至为女儿掏空了国库。可他身体忽然变差,且无法治愈,刚刚劳民伤财迎回佛骨,自己却一命呜呼。 只怕,中间也少不了丹药的影子。 父亲本是为求治病而服丹药,最后却因丹药送了命。 轩辕集笑道:“有明事理之殿下,天朝百姓,何其幸也。对了,前日我与郑郎君商量,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您不用费心找人推荐我入宫,也能规劝圣上。 郑郎君还真是处处为公主、郓王着想,他怕动作太大,会引起杨玄价的怀疑,那您就被动了。 我制有种幻药,能让人短时产生幻觉,这时,如您将想说的话告诉他,待他醒来之时,便会以为那些话是梦中所得。人人敬畏神灵,神灵托梦,不信的很少,比我一介凡夫肉胎说的话,更有效果。也许,能引导圣上避开灾祸。” 李温瞪大了眼睛问:“竟然还有这样的药?只是服食幻药,对人体是否有伤害?” “是药三分毒,是药还是毒,看的是使用量。殿下请放心,此药是贫道用长在南诏的一种迷幻蘑菇所制,用量对人体伤害极微。所以迷幻时间,不过一柱香功夫,再久,他自己就会醒来了。” 轩辕集对自己的医与药,都很有自信,就这点,与骄傲的崔公子的确像师出同门。 若能成功,“梦中得神灵指点”,确实比让谁去进言更有效。 兄妹俩对这幻药生出了希望,李温甚至想,是不是可以让父亲在梦里,改变对自己的印象? 从书院里出来,李萱儿轻松了很多:一月之后,郑颢便能恢复行动,那他也就能回长安了。他因救我而受伤,就算我们是陌生人,我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内疚和感动。 这一定是我惦记着他的原因。 她们从角门进宫的时候,见有个女官正在接受检查,她提着一篮新鲜瓜果,应该是位司苑。 “这位姐姐,请问李雪晴李司苑怎么没来?” 大家一看公主来了,忙给她行礼请安,那女官笑道: “回公主的话,李雪晴已经调到太医署药圃去了,那里需要帮手。以后就由我进宫,给各殿小厨房送瓜果蔬菜。” 李萱儿浅浅一笑: 冷冰冰的拒绝人家,背地里同意得比谁都快。 你就是这样的崔公子! 第157章 临危坚守 所谓花宴,不仅要赏花,还要尝花。 御厨将花做成各式的食饮,花茶、花糕、花羹、花饼,这是直接用花做食材,还有花酒、花酿、花酱,也同样芬芳美味。 加上席上贵主、贵女们衣香鬓影、环佩叮当。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熏风风自香。 长安城里的小郎君们,没有不把收到太后花宴的邀请,当成一种荣耀的,比昨日圣上的七夕夜宴,也不遑多让。 “这才真是喝花酒。”李长风一坐下来,就尝了一口宫女给他倒的桃花酿,香甜满口。 崔瑾昀笑到:“李二,你快满二十五了吧?来了这个地方,还喝什么酒?赶紧挑个名门小娘子带回去。” “你俩比我老,你们都不急,我着什么急?我要是想找小娘子,还会傻乎乎坐在你俩身边?这不是自找寒碜吗?” 李长风无所谓做他俩陪衬,只盯着席上摆着的各式糕点看稀奇。 “你们怎么就坐下来了?自雨亭旁边的银杏树去看了吗?那可真是遍地黄金,壮观得很。” 李温人如其名,是个温润如玉之人,就是少了点杀伐果断。 三人站起来行礼,还真跟着他往自雨亭的东面走去。远远就看到一树金黄的银杏树,和它一地金黄的落叶。天地之间,除了满眼的金黄,别无他物。 “还真是黄金满地。” 崔瑾昀与郑颢对视一眼,都意味深长笑起来。 “师傅,您不是说,书院要用举办中秋诗社,以诗会贤,扩大对寒门学子的扶持吗?我捐出一年的职田收入,给您做启动如何?” 李温私下里还是喜欢称郑颢“师傅”,这也是看不惯皇族的崔公子,眼里能容得下这位大皇子的原因。 郑颢笑到:“郓王愿意,某却之不恭,那这第一社,就让殿下做东主,某替您做令官。” “我做东主,甚好,甚好!”李温喜不自胜。 “阿兄,你要做什么东主?” 李温回头一看,妹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忙笑道:“妹妹,你来了。我们说要结个中秋诗社,我做东主。” “我们天朝的诗文才子中,不乏忧国忧民的兴邦之才,阿兄是应该多多结交。下月便是中秋,到时,一定要带妹妹去开开眼界。” 李萱儿上次在崇光书院见到李商隐、皮日休,就知道阿兄今时不同往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只不过,他这位皇长子,越是有才华,便越是招人恨。李萱儿急着来找兄长,就是因为...... “救命!” 自雨亭方向传来了呼救声。 李萱儿拉住正要冲过去的阿兄,还没来得及说话,郑颢便推了李长风一把: “李二,还不过去看看,叫你的人!郓王殿下,您和公主殿下去报告郑太后,这里有我们。” 他的语气坚定,李温毫不犹豫的拉着妹妹朝宴会场跑去。李萱儿被拉着跑,耳朵里已经听见李将军吹响骨哨的声音。 骨哨声细而尖,听到让人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很快,四周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东院负责宫卫的金吾军,向着自雨亭奔去。 李萱儿跑到皇祖母跟前,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被兄长抓得生疼。 她都有些怀疑,郑颢和兄长是不是经常练习这样的突发事件。万幸的是,这次刚好有李将军在侧,免了兄长无端端被诬陷,而且,金吾卫应该可以将二郎救回来。 “祖母,刚才听到的好像是二郎的声音。”萱儿等阿兄说完,补充了一句。 “二郎?二郎多病,怎么好端端跑到太液池边去了?福安,你快带人去看看。”郑太后心急,是因为二郎自小多病,一直养在自己身边,她自然不希望出什么岔子。 福安一挥手,几个内侍跟着往自雨亭跑,李温兄妹也跟了过去。 正走着,花丛里有个人影晃动,李萱儿眼疾手快,冲过去一把抓住那个正要跑的人,呵斥道:“四郎!慌慌张张跑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皇四子李滋,母妃便是在圣上面前,八卦李萱儿和郑颢婚事的吴昭仪。 李滋被长姐提着领子,跑也跑不掉,只好讷讷的说: “长兄、长姐......我什么也没干......” “没干你慌慌张张跑什么?”李温不喜欢这个弟弟,他的心眼比较多,也最会在父亲面前卖乖。 卖乖没问题,为表现自己,把其他兄弟往脚下踩,那就是人品有问题。 “没干?没干怎么你的衣袍上溅了水?你是不是刚从太液池边过来?”李萱儿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弟弟,若不趁早教训,将来长大也是个阴毒之人。 李温一听,这还得了?忙从妹妹手里接过李滋,提着他往自雨亭走。 “我不走!我不走!衣衫是我自己玩水弄湿的,你凭什么抓我?”李滋声嘶力竭的叫着,身子拼命往下坠,两条腿在地上不停乱蹭。 李温比他大了十岁,任他怎么踢,也不放手,越靠近自雨亭,李滋就越慌,不知所措间,竟然大哭起来。 自雨亭之所以能自己下雨,就是靠将太液池的水,不断抽到亭子顶部,水顺着斜顶留下来,如同下雨一般。所以,亭子的一边临水。 二皇子李渼已经被李长风亲自救了起来,李渼身体弱,在凉水里泡了泡,虽然没死,脸色白得像鬼一样。 不,他是看到李滋,脸色才变得煞白:“四、四弟,你为什么要害我?” “雍王,您可不要血口喷人!夔王还小,他如何懂得害人?”吴昭仪火急火燎的冲过来,将李滋抱在怀里,瞪着李温咬牙道: “郓王,您可不要仗着自己年长,欺负年幼的弟弟!” 李温被他一抢白,也忘了自己之前要说什么。 李萱儿上前道:“二郎,你自己说,刚才你是怎么落水的?” 李渼还在光王府的时候,便没了母亲,生病后婢子没有照顾好,才落下病根,入了大明宫后,他才跟着祖母,由祖母代为抚养。 他最怕的是元妃,其次就是眼前这位吴昭仪。看着吴昭仪瞪着的牛眼,他吓得只管不停咳嗽起来。 李萱儿知道没有证据,光靠李渼一人之言,吴昭仪和李滋怎么抵赖都行。她冷冷的看了一眼李滋,李滋赶紧低下头,不安的动着自己的脚尖。 “福安,先送二郎回去吧,今天的花宴,你俩本就不该过来,闹出什么事,到了太后面前,一个也跑不掉。” 李萱儿接过内侍手上的披风,过去替李渼系好。 福安走在前面,李渼跟在后面,再有两个内侍跟着他,前后走出了自雨亭。 “小心!” 站在李温身边的郑颢,突然大叫一声,飞身扑上前去。 第158章 御赐毒酒 还没退朝,马元贽在宫中,已经得到了消息,他又惊又气: “顾二!都是你出的点子,让我送那条玉犀带,现在马植出事了,连带我也逃不过。” 他气得一脚踹过去,把顾二踹得跌倒在地。顾二既不敢爬起来,怕再捱一脚,也不敢就地躺着,只好战战兢兢,远远跪在地上。 “圣上这是想了很久吧?先是不让我上朝,再到夺了宫卫、城卫!好嘛,宫卫还有一半在我们手里,城卫也还有一半,城外驻扎的八万神策军,随时都可以进城。处处都有我的人,圣上,我看你能怎么办!” “还......还有十、十万神策军,从灞上调回来也不远。”顾二很有底气的补充道。 马元贽哈哈大笑,转而又咬牙切齿道: “你以为,我还有耐心等你儿子长大?要动手,那就比比看我们谁更快?你削我的权,我就让你看看,你父兄,你侄子的天朝,是怎样被推倒重来!” 虽然秋意渐浓,顾二还是冒了满头的汗:马大将军,这是要启动第二计划了...... 延英殿里的郑颢,目光炯炯,显然并不想给马元贽这个机会。 从小,他师傅就教过他,打狼一定要打死,要不然,最后被伤害的一定是自己。只见他拿出一张长安城的城防图,外围一直画到了灞上。他向圣上请示道: “圣上,马大将军的职责变动较大,这里有副城防图,还请圣上明示范围,微臣也好做记录。” 大殿上本来静悄悄的,差点就能听到,马植磕头时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郑颢这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大家都在想,平时见郑三郎还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傻乎乎的,这个时候都火烧眉毛了,还给圣上看什么城防图? 圣上也愣了愣:城防图?这还用得着看吗?不就是分出去一个羽林卫、一个金吾卫,这你就不会记录了?状元你是怎么考上的? “呈上来吧。”就当是缓和一下气氛。 杨玄价正要从对面走过去接,只见郑颢直接捧着图上了台阶。 这举动又把大家吓了一跳:郑三郎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得罪了杨枢密使,他这是要有小鞋穿了。 杨玄价冷眼看着他,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急着邀功?郑拾遗,你还是太年轻了。今早你多嘴说起马植的腰带,这件事,回头我告诉马元贽,就够你好受! 还好,圣上有些气糊涂了,平时和郑颢也很亲近,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张图吸引住了,也就没介意郑颢这些细节。 这可不是一般的城防图。 郑颢将每支队伍标注在他们负责的区域上,分管的将军姓名,也标注在队伍上面在了上面,这是一张军事势力分布图: 马顺,神策军卫左卫将军; 马喆,金吾卫左卫将军; 马晨,通化门城卫将军; 王简,龙武卫左卫将军; 彭长明,神策军右卫督军...... 圣上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他内心的慌张无法掩饰,这些集中在长安城上空的名字,就是一支支射向他心头的利剑。 马元贽什么时候开始调的兵?难道他是想造反?亲信都集中在皇城周围,自己今日削他兵权,只怕又是一次“甘露之变”! 这该如何是好?草率了! “启禀圣上,金吾卫李长风求见!” 圣上更慌了,他的疑心病犯了:难道郑颢已经安排了人?他有什么资格替我做主?这边标出马元贽同党,那边就替我选了将军。 因害怕生出的狠心,比平常要强百倍...... “进!” 他不等杨玄价传,自己回了一声,他想看看,郑颢到底想做什么?他若真是替自己做主,那他也留不得了。 李长风大步走进来,向圣上行礼道: “启禀圣上,昨日诱袭万寿公主之人找到了!事关重大,末将不敢妄自断定,已将昨日射箭之人带到,请圣上亲审。” 圣上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的安排,否则,可惜了这个聪明人。 很快,侍卫押进来三个禁卫校尉,进了大殿,他们连头也不敢抬,李长风一开口让他们说出真相,他们立即道: “都是马大将军安排的!我们根本不知道马车里是什么人,大将军说,马车只要在射程内,不管谁出来,都要将里面的人射死。” 不错,不管公主跳车,还是马车撞到墙上翻车,只要她露面,就是一个死。 大殿上的大臣们都惊恐的小声议论,令狐绹带头出来道: “马元贽竟敢谋杀公主,简直是大逆不道!圣上,此事可不能姑息。” 圣上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杨玄价一看大事不妙,这个时候,他必须跟马元贽划清界限,也向圣上作揖道: “圣上,这是谋逆罪,罪不可赦啊。哪怕马将军过去有拥立之功,这也不能成为赦免他的理由。” 圣上再次盯着手上那张,标着马元贽亲信名字的城防图,晃眼看到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站在大殿之上的李长风,脑子里灵光闪现: 李长风是李相公的儿子,他并不是马元贽的人,让他去捉拿马元贽一党,最适合不过。 圣上立即对李长风下令道: “李长风上前听封:朕封你为金吾卫大将军,统领金吾军。现命你立即调动兵马,将马元贽拿下。郑颢,去将城防图给他,免得他迷了路。” 郑颢脸上一副迷茫到了然的神情: “迷路......哦,哦,微臣明白!”他接过城防图,急急匆匆下台阶,激动得差点没摔倒,走到李长风身边耳语了几句,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嗯,不错,郑拾遗还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圣上庆幸自己想到这一网打尽的方法,手边又刚巧有可用之人。看来,这是天要马元贽亡啊! 郑颢不动声色,那本弹劾马植的折子,已经在今日呈给圣上的折子里面,当然不会是以他的名义。 马元贽一党中,被马植举荐提拔的,名单都列在折子上。 武将文臣,两条线同时进行,马元贽和他身边的势力,此次必定翻身无望。 第159章 生死不离 宫墙外的杨三郎和杨五郎,听门楼上的公主说,义父已经被当场正法,两人顾不得交换眼色,只想趁乱逃走。 此时已是五更,天色渐亮,门楼上红衫的公主十分显眼,她指着正在向队伍后面移动的,两个着披风的人叫到: “圣恩浩荡,杀神策将军杨三郎、杨五郎,龙武将军秦丰者,官升一级,提头领赏!活捉棣王者,官升三级,重重有赏!” 宫墙外本就浮躁的队伍骚动起来,几个将军很快成了士兵们追杀的对象,可怜人头落地,还要被人踩着尸身争抢人头。 棣王本来和秦丰站得不远,公主一发话,楚漓就拉着棣王往队伍外面跑: “既知没有胜算,没必要站着等死!” 楚漓的人也有几十个,他们挡在周围,护着他们逃走。 棣王本不愿走,天朝之大,却无一位谋逆亲王的容身之地。无奈楚漓在他耳边说: “从此你就是我一人的李惴。” 挤出人群,匆匆只寻得一匹马,两人上马,向最近的通化门奔去。 杨怀信早下了门楼,带着一队羽林军出了宫门,追踪而去。 棣王二人一马,跑到不快,一路上看过去,都是出门做生意的人,走路的、赶马车的,就是没有骑马的。 楚漓两腿一夹,狠狠抽了一鞭:“驾!” 只要跑出城门,不走官道,往树林里躲,还是有机会躲过追兵。到了灞桥,走灞水,过蓝田,到山南东道去。 楚漓心中不仅没有未成事的沮丧,反而充满了逃出藩篱,逃出牢笼的兴奋。他从后面搂紧了李惴,笑道: “十七,看,城门就在前面,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李惴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到如今,若是能和楚漓找个地方隐居,那还真是个美梦。 早知如此,之前何必折腾那些幺蛾子。 皇兄还真是吉人天相,沉迷女色,突然就撩开手像从没发生过;沉迷服丹,突然就顿悟将道士全部赶走;两个扶他上台,暗中争着挟制他的大宦官,一个一个,都被他解决掉。 李惴心中苦笑,还真是被十九弟说中了,他有他的福气,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通化门的城卫远远看见来了匹马,马上坐着俩人。人不认识不要紧,李惴身上穿着的紫袍他们可认识:不是三公就是亲王,也就排在圣人之下。 看他们也没有下马接受检查的意思,城卫干脆让开,让他们直接出了城。 杨怀信已经看见他们的背影,却眼见他们出了城,他大叫一声: “羽林卫捉拿反贼,挡我者死!” 追至只有三、五十步远,他们正要拐进山林的时候,杨怀信的箭射了出去。 李惴明显感觉背后被楚漓撞了一下,连忙回头问道: “没事吧?” 楚漓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快,往树林里跑,他的箭就射不到你......”他的笑容有些迷离,说的话却清清楚楚: “两人这样跑不掉,你先走,我掩护你。我们在灞水码头见面。” 说完,他狠命一推,自己摔下了马。 李惴拉住缰绳也停了下来,回头一看,楚漓倒在地上,他的背上插着一支箭。李惴扔了缰绳,大步朝楚漓跑去: “你是不是傻?你死了,让我一个人苟且活着,那有什么意思?” 楚漓也不反驳,只笑着看他。 杨怀信追上来,将弓插回箭袋,下马说道:“棣王殿下,圣上请您回去。您有什么要说的,到圣上跟前亲口对他说。” “我与他有什么好说的?”棣王冷笑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圣人,有着明君的美名,我不过是苟活在他伟岸的阴影之下,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他猛的将楚漓背上的箭拔出来,楚漓痛得闷哼一声,嘴角流出了血泡。 棣王将他搂得更紧,看着他柔声道:“我这就来陪你。” 话音未落,他便要将箭捅入自己心脏,杨怀信扑过去抢他手上的箭,自己腹部却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楚漓手上抓着一把匕首,就和阿宽扔到墙角的那把一模一样,匕首捅进了杨怀信的腹部。 楚漓只看着将箭扎进自己身体的棣王,轻轻说道: “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后面来的羽林军见杨怀信受了伤,忙过来救助,杨怀信推开他们:“去找马车过来,将他们拉回京城。” 幸好他身上穿着皮甲,幸好楚漓已经身受重伤,匕首插得不深。 回到皇宫,郑颢、李萱儿看见棣王已死,想起他们曾偷听到的话,也不禁唏嘘感慨。 李萱儿怎么都想不到,前世棣王单独进了紫宸殿,就是去促成顽劣的李温继承皇位,而不是皇兄指定的李滋。 他在圣上的榻前哈哈大笑:“你害我断子绝孙,我害你所授非人,你不喜欢李温,我偏要看他把你的天朝亲手毁掉!” 而今生的他,却死在了皇兄前面。 “三郎,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悄悄让他们同葬。生同衾,死同椁,皇叔也是可怜人......就让他如愿一次,为我父亲赎罪。” 萱儿仰脸看着郑颢说,脸上尽是落寞。 他点点头,转身就让羽林军,将楚漓的尸身单独运了出去。 “死了?他竟然敢自己死?” 圣上刚处理完易重交上来给他御判的卷宗,宫外的神策军也任命了新的将领,重新回城外驻地去了。他因祸得福,将神策军也收入囊中。 “将李惴褫夺封号,抄没财产,贬为庶人。鞭打五十下,扔到乱葬岗,不许人替他收尸!” 圣上说完,仍不解心头之恨,将案上的茶碗狠狠的摔了下去。 郑颢行礼告退。圣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事,转脸问身边的宦官: “王归长,今天拍宫门,是不是郑颢组织的?” 王归长忙笑道:“郑三郎只是个太学博士,应该还没有那么高瞻远瞩。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太学本就是个培养人才的地方,他的号召力肯定要比一般人强。” 王归长原来一直在紫宸殿外殿伺候,杨玄价、杨安都死了,他便顺理成章顶了上来。 圣上若有所思。 第160章 寒食踏青 听说马元贽已死,皇城京师内的亲信头领,也悉数杀死,圣上大大松了口气。 一直在延英殿里心神不宁、惶恐不安的大臣们,也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要知道,天朝这样兵变翻盘的权变,朝朝都有。翻得好,旧貌换新颜;翻不好,圣上都保不住,更别说这一朝的大臣。 短短两个时辰,压在圣上头顶的马元贽,这个当初拥立有功、手持重兵的宦官,终于痛快的走向了终点。谁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 现在,别的还在其次,禁军左军中尉空悬,这成了满朝文武关注的焦点。 右谏议大夫郑裔出列道:“此次行动,除了金吾军李将军,就是羽林军杨将军功劳最大。杨将军身为内侍臣,臣以为,完全可以胜任左军中尉一职。” 表面上,杨怀信还是杨玄价的义子,他们之间的恩怨在朝臣中无人知晓。若是让杨怀信做左军中尉,北司不就成了杨氏的天下? 令狐绹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道:“杨将军虽然立了大功,但他原来职级只是位副将,不可一次擢升过高,这可能会伤害到其他将领的感情。况且他年纪轻轻,恐难服众,圣上还请慎重提拔。” 众说纷纭,圣上不置可否道:“内侍臣乃朕家臣,朕自有主张。今日诸位也辛苦了,就不留大家用膳,散朝吧。” 这时大家才发觉,已过午时,人人腰酸腿疼、饥肠辘辘,刚才因高度紧张而忽略了的毛病,全都出来了。政事天天有,吃饭头一桩。圣上说得对,回家吃饭要紧。 朝中只半日,宫里转乾坤。 回到紫宸殿的圣上,略显得有些疲惫,马元贽被铲除的兴奋散去,后面留下的事还有一大堆,圣上需要想一想。 “杨玄价,你义子今天立了功,我会把功劳也记在你头上。去吧仙丹拿来,我觉得精神有些不够。” 杨玄价笑道:“圣上,午时阳气最盛,最适合蓄养阳气。精神不够您就歇着,也不能依靠仙丹啊。要不,奴婢给你捶捶?” “去拿吧,仙丹吃了有些时候了,我只觉得吃了它,神清气爽,不吃,反倒牵肠挂肚......耽搁了半天时间,今日的折子都还没看。” 杨玄价拗不过,只好去取了仙丹伺候皇上服下。 他思量着,若是这样服下去,最好能把那炼丹的老道接到京城里来,这样取药更方便些。 圣上在龙案前看奏折,这些奏折都是枢密院筛选过的,不该给圣上看的,早就被挑了出去。 有人觉得,圣上大事不过问,老是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管,他也不想想,什么事能到圣上眼前,是圣上说了算吗? “嗯?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受贿三十五万贯岂有此理!” 圣上把手上的折子往桌上一拍,怒气冲冲说到。 杨玄价吃了一惊,今日并没有什么大动作的折子啊?圣上这是在动哪门子肝火?他探头过去,就更吃惊了: 居然是弹劾马植与马元贽勾结,收受贿赂,利用马相公职权,提拔官员的折子。这......这折子是怎么放到圣上案头的,自己怎么一点不知道? 看来,马元贽倒了,下一个就是我! 天朝对贪腐一向都是严惩,一个官员贪污,他的亲戚、举荐者、上级甚至同门都可能会受到惩处。但架不住还是有官员会铤而走险。 为了不让自己贪污暴露,他们大多会借助马元贽、杨玄价这些大宦官的势力,一手遮天。马植之所以敢知法犯法,也是因为有了马元贽这个保护伞。 马植正在家中收拾行李,准备到天平上任,谁知天还没黑,圣旨就来了,天平也不用去了,直接到东都洛阳做了“太子宾客”。 太子还不知是哪位,这太子宾客也就成了个朝廷编外人员的虚衔。 马植欲哭无泪:以后俸禄都不知找哪位太子领,这日子没法过了! 走马植一线提拔起来的官员,全部打回原籍,且子弟均不可为父母官,这还真是:家知其耻,人革非心。 崇光书院里,几个男人今天坐有坐相,也没有相互打趣挤兑、讽刺挖苦,看上去个个彬彬有礼、道貌岸然。 这是因为,座上多了位红衫白裙、高髻粉颜的公主。 郑颢是主人,他正给大家一一斟茶: “无论是圣上还是群臣,都不会同意让北司之权,全都落入杨氏之手,他一定会启用旁人。但对于圣上来说,新人总比马元贽容易控制。” “就算新人现在好控制,年深日久,等到他权尊势重,难保还能控制得住。”不知道为什么,李萱儿就是想和他驳一驳。 郑颢也不反驳,只浅浅一笑,收住了手里的茶壶,公主那杯茶八分满,刚好。 “来,我以茶代酒,祝贺我们这次顺利拔掉了马元贽。表面上只有短短半日,但背后我们也准备了很长时间,特别是我......” 李温到了嘴边的“师傅”二字,被郑颢胳膊肘一捅,给捅回了肚子里。 李萱儿“噗呲”笑道:“阿兄,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敢情这都是您的功劳?” “不不,妹妹你这次居功至伟,杨将军也做了巨大的贡献。” 杨怀信还第一次和公主、皇子坐在一张桌子前面,总有些不自在,一听郓王夸自己,赶紧直起身说: “您就唤下官‘杨七’吧。杨七哪有什么功劳?一切都是听从公主指挥罢了。” 崔瑾昀在一旁不耐烦听他们互相吹捧,直接问到:“杨七,你就说说,你哪来的‘笑死不偿命’吧?” “咦?你怎么知道是他?”李萱儿还以为他们的行动,看上去就是偶然乌龙事件,不会有人猜到是谁呢。 “是我......猜到的。”李温一看郑颢的眼神,又吞了两个字。 杨怀信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实说: “我有个朋友,是个不良人,他最近抓到个江湖骗子,他用些江湖骗术,诈了百姓不少钱财。这笑粉,就是从那个骗子手上得来的。” 哪知崔瑾昀跳了起来,忙问道:“那骗子现在何处?” “我朋友说,再过两天,棣王被打的案子没人追查了,就赶他离京。现在......应该还在荐福寺。” 杨怀信想不通,衣冠楚楚,清高自傲的崔公子,与那个邋里邋遢的臭道士有什么联系。 “七郎,你赶紧带我去找他,叫你那个朋友把他放了。” 郑颢嘴角泛起了笑意: 七郎?什么人让你一下转变这么快? 第161章 竹林野舍 四月长安,一树树黄白色槐花又霸气开满了,雍容的天街、市井的坊间。仿佛那一夜的动荡,不过是重复过无数次的戏码,唱得毫无新意,俨然毫无记忆。 长安是前世也是今生,这一年里发生的种种,却渐渐没了前世的影子。弹指一挥,午夜梦回,皆用步步艰难换来平安顺遂。 李萱儿算着阿兄就要回来了,他这一去七月,信也只写回来三封,可路上为什么滞留,却一个字也没提。 今日去踏青,一定要找郑颢问一问。 这样想着,李萱儿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不远处是一排嫩绿招摇的柳树,这是要到灞桥了。 “君行我未送,君归我相迎。莫折灞桥柳,万里共天青。公主,到了送别的地方,您是不是想郓王殿下了?” 郑颢骑在马上,笑着问她。李萱儿白了他一眼,看他笑得贼兮兮的,更觉得他和兄长有什么事瞒着她。 “兄长最近也没写信回来,是不是在路上被狐狸精给迷住了?” 郑颢咧嘴一笑:“那可不是?那些志怪书上不都说,书生上京赶考,最容易遇上狐狸精?” 崔公子在后面接到:“狐狸未必都是女郎,《李元恭》中言,有一胡姓郎君,魅惑户部侍郎李元恭之女,其博学多智,谈论无所不至,且精通音律。我看,楚漓就像是这位胡郎。” 郑颢见公主要问,便主动道:“放心,我已将他二人悄悄葬了,两人都由同一支箭送命,这也是他们的缘分。若是重来一次,他们应该不会再选这条路。” “那棣王府里那两个有孕的姬妾如何?”李萱儿忽然想起这件事。 棣王府里的奴婢姬妾,都分到其他王侯府中做奴婢,运气好的被男主人宠幸,诞下子嗣,也许还有好日子过,运气不好的,便是被奴婢奴役的贱奴。 郑颢沉默片刻说道:“太残忍了,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圣上恨棣王入骨,得知赐给他的采女里,居然有两人已怀有身孕,不知是假人之手,还是药失了效,现在也死无对证。 他恼羞成怒,命人用剑捅穿二女腹部,母子俱亡。 李萱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也不再问,放下窗帘,转头回来。 “公主,这风筝好漂亮啊!”李雪晴手上拿着一个纸鸢,笑道:“我娘说,风筝飞到空中,就用剪子把线剪断,你那一年的烦恼就能被风筝带走了。” “呀!我们今天是在长安城东边放风筝,这烦恼......岂不是要跟着东风飘回去皇城去了?”萱儿不满意的道。 木香、木蓝忙笑道:“还有我们呢,准保帮您看着,不让它飞回城去。” 大家说说笑笑,很快就过了桥,到了一片绿草茵茵的河边。 李萱儿跳下车,欣喜的发现,这片开阔的草地过去。就是一片沿江竹林,此时正值笋期,一眼望过去,就有不少刚冒出来的竹笋。 “木香、木蓝,快去掰几棵笋,带回去给阿娘尝尝鲜。” 阿砚停好了车笑着过来,指着山坡的方向说:“前天下了雨,树林里还有不少蘑菇呢。” “蘑菇可不能随便采,很多蘑菇都是有毒的。我听说,颜色鲜艳的蘑菇都是有毒的。”木蓝忙摆手道。 李雪晴眼睛在草地上扫了一眼,指着几朵褐色有鱼鳞环纹的蘑菇,笑道: “那可不一定,这种蘑菇颜色不鲜艳,可它是有毒的。有种红色的小红菇,颜色鲜艳漂亮,味道也很鲜美。你们去挖笋,我负责采蘑菇。” 看着雪晴拿着个篮子往山坡那边走,郑颢手肘捅捅崔瑾昀:“你这个做师傅的,不过去把把关?” “不去。蘑菇有没有毒都分不出来,她也不用在太医署待了。”崔瑾昀一动不动,抱着胳膊站着。 “你在南五台乱跑的时候,人家可没袖手旁观。” 郑颢丢下这一句,走开了。崔瑾昀转脸看了看雪晴的背影,从马搭袋里取出一把匕首,远远跟在雪晴后面,朝土山坡走去。 公主看着郑颢会心一笑,指着竹林问:“这叫什么竹子?它能不能做洞箫?” “这叫刚竹。做洞箫紫竹最好,刚竹可以做南箫,不同内径竹子磨出来的萧,感觉差很远。你想自己做箫?拿得准备上百杆竹子,才能磨得出一支称心如意的箫。” 郑颢前世就会自己做乐器,可萱儿从没见他做过。 “上次我拿的那支筚篥......你是不是也做了很久?”她小声问道。 “那个不一样,那是用硬木做的,只要刀够锋利,把握好力度就可以。竹子是天生的,有些里面不能改。要不我过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竹子。” 郑颢刚要走,萱儿忙道:“哎!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先去看了一会郑奕和木蓝她们挖笋,再一路找竹节、粗细合适的竹子。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才砍了十来根,就已经离郑奕他们很远了。 萱儿现在有经验了,也能找到适合的竹子,无奈竹林里满眼的绿色,看得眼睛都要花了。 “我们已经走很远了,要不先回去,放了这些我再过来。” 萱儿指着竹林里的一座竹舍茅屋说:“那里有人家,我们过去讨口水喝再走。” 两人朝着那个小院走过去。 茅屋不大,主体虽是用竹子搭的,却很精致,挑的都是一般粗细的大竹,连一条裂缝都看不到。顶上的茅草也用竹片压住,看上去很扎实。就连外面围着的小院篱笆,也都扎得密密的,大概是防着院子里的鸡犬跳出来。 他俩还没走近,院子里的黄狗就叫了起来,屋里出来一位灰袍老者,灰须华发,身上干干净净,一根带瘤的竹枝簪着发髻。 “打扰老丈,我二人路经此处,不知能否讨口水喝?” 那老丈看看郑颢手里捧着的竹子,笑道:“不打扰,进来。你这是要做笛子还是箫?” “是想做杆南箫。” “嗯,不错,这是做南箫的料子。” 说话间,他将郑颢二人迎进了屋子。 那狗子从他们进院子,就开始凑到他们脚边不停的嗅,然后不住后退,站在门外夹着尾巴冲他们“汪汪”直叫。 “不就是两个陌生人?你至于这么害怕吗?”那老丈呵斥道。 郑颢莫名其妙看看自己和萱儿衣袍,突然笑了: “好灵的狗子!它定是闻到我们身上有云豹的味道。” 第162章 意外之外 没想到那老丈听到郑颢的话,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上下打量着他们,还过去关门,把“汪汪”叫的狗子关在门外。 “你们二位......真身是云豹?” 萱儿忍不住笑了出来:“老丈,您是写志怪文的?我们府里养着一只云豹,出门前还抱了它,身上就蹭上了它的味道。” “哦......我还以为,有生之年还能遇上第二件异事......”老丈语气中隐隐有些遗憾。 郑颢接过老丈递过来的竹筒和竹杯,给萱儿倒了一杯水,顺口问道: “您遇到的第一件异事是什么?” 那老丈摇头笑道:“那是我的亲身经历,可说出来从没有人相信,不说也罢。” “说来听听,万一我们相信呢?” 萱儿来了兴趣,六朝开始,就有许多喜欢写志怪文的文人,天朝二百多年,玄宗皇帝以后,志怪文大行其道,很多人深信不疑。 “老夫并非写志怪文的,老夫姓顾名非熊......” 老丈话没说完,两人都叫了起来:“顾非熊,顾十一?” “哎呀!想不到我归隐多年,竟然还有人记得我。”老丈哈哈笑起来,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上去满是得意。 “您归隐前曾任盱眙县尉,您的轶事,我......们曾有耳闻。要不,您再给我们详细说说?” 郑颢前世听说过顾非熊的事,可当时觉得不过是怪谈。等到自己重生,他才记起原来顾非熊所言非虚。 对“重生改生不改死”这个想法,郑颢也有很多疑问,也许,这位顾老丈能给他答案。 李萱儿也是重生后想起有这么个人,她虽没有什么疑问,但听到他的名字,格外有亲切感。 顾非熊请他们在桌前坐下,摸了摸自己灰白的胡须笑道: “难得有人感兴趣,老夫就给你们讲讲。我父亲七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下了我。出生后,我清楚的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我其实是,我十七岁意外死去的兄长重生而来。” 他看看萱儿,又看看郑颢:“怎么,你们一点也不奇怪?” “重生......也没什么奇怪,您继续往下说。”李萱儿催促道。 “我有我兄长的全部记忆,但我很害怕,怕被人当成妖怪,便装作不能言语。因为我是个哑巴,家里的兄长总是欺负我,七岁的时候,他们又在戏弄我,我终于忍无可忍,喊了出来。” 老丈回忆着几十年前的那一幕。 顾非熊大喊道:“我是你们的兄长,你们竟敢欺负我!” 兄长们嘲笑道:“兄长?不是在做梦?你是我们家年龄最小的,不欺负你欺负谁?” “老七,你父亲书房里偷了十个铜板,你求我不要告诉父亲,对不对?” “老四,你和隔壁谢三郎偷偷下河游水,回来被阿娘发现,害得我陪着你被打了一顿。” 顾非熊说的这些,都是他出生以前的事情,按说七岁的他不可能知道,可他现在说得清清楚楚,连说话的语气都和死去的长兄一模一样。 家人虽然震惊,却不是很相信,又拿来纸笔,让他默写长兄读过的书。顾非熊也能一字不漏的默写出来。 “一定是大郎的魂魄附体!快去请个道士做场法事......” 顾家请了个据说法力高强的老道,一连做了三场法事。顾非熊知道自己并非鬼混附体,乃是重生。 但他为了不被当做妖怪,便闭口不谈长兄记忆中的事。他之前说过的话,也被当成“鬼话怪谈”传了出去。 顾非熊看着李萱儿问道:“你信不信老夫的话?” “我信。”萱儿点点头又问他:“您这一生,有了您长兄的记忆,又有您自己的经历,等于是活了两辈子。” “哈哈哈......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可没有混为一谈。长兄的遗憾,我替他去完成,可我拥有完整的自己。” 顾非熊到火上取来了烧开的水,抓了一把他自己制的竹叶茶,水倒进竹筒,虽看不见竹叶茶在水中翻滚,却很快闻到了竹叶的香味。 郑颢一直看着坐在旁边的李萱儿,顾非熊的话让他有种想对她坦白的冲动。他突然有个疑问,急忙问到: “老丈,您前世十七岁而亡,可您今生......” “今生我已经五十有八啦!”顾非熊哈哈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赚啊?” “十七......五十八......也就是说,重生后不会在前世离世的年龄死去?”郑颢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去年萌生的这个念头,自己就被困在里面。 顾非熊笑着摇头道:“重生即今生,一点小小的改变,便会连带出巨大的改变,寿命又如何会重叠?这位小郎君,看你的样子,难道你......” “是的。我前世三十岁时,在洛阳被人毒死,把我的妻独自一人留在世上。今世我也记得我前生所有的事,记得我对她不好,记得我只顾考虑我的委屈,却未曾想过,她十五岁嫁给我,却没被自己的夫君好好疼爱过......” 郑颢看着顾非熊认真的说:“我曾救过几个前世会死的人,可救了他们之后,他们还是死了,这让我产生了恐惧,我以为,我只剩下最后三年,能够稍微弥补我前世的遗憾,终不能与她相守到老。” 他转脸过去,只见萱儿痴痴的看着他,一颗晶莹的泪,从眼眶里滑落: 所以你也是重生而来?所以你说等你三年? 所以你知我,而我不知你。 “多活了这五十八年,为的就是临死前,我的老父亲说的那句‘舍不得’,今生能给他养老送终,我也了无遗憾。你说的救了仍会死,应该是他今生的业障,与你救不救他无关。” 顾非熊看着他俩,笑道:“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遇上同道中人,幸甚至哉!” 郑颢将手递给那个傻傻看着他的人,拉着她起来,与顾非熊告辞道: “多谢老丈,解我疑惑,能让我放心去爱。” 他一手抱着那些竹竿,一手紧紧牵着萱儿,两人离开了顾非熊的竹林野舍。 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如暖流一般,流进萱儿的掌心,她的委屈、她的埋怨终于化作眼泪,痛快的流了出来。 第163章 不枉重生 看萱儿流泪,郑颢心疼,把竹竿一丢,顺手将她搂在怀里哄道: “都怪我,都怪我。前世对你不好,还悄悄走了,今生让你好好打一顿出气。你不知道,每次在你话里,听出一点点前世的艰辛,我就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捅一刀,让你解恨...... 有遗憾才会重生,我临死前最大的遗憾,不是恨卢敏毒死我,若非那样,我还不知自己对你有多残忍。我回来,是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缺少的那份爱。” 李萱儿吸着鼻子,在他怀里扭着身子分辩道:“我回来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想忘了你,可你阴魂不散,总是缠着我。” “好好好,你不为了我,你有你自己的理由。前世那样的我,确实就是个人渣,不值得你留恋。” 郑颢低头看,她又老实不客气的在自己胸前擦鼻涕眼泪,心头一软,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他捧起她的脸,认真问道: “你是不是历经乱世,看到天朝最终走向灭亡?” 李萱儿点点头,眼圈又红了,这才是她回来的真正原因。 “那......是在二、三十年后?” 郑颢也不是白过这二十年,他重生以来,经过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四朝更迭,更清楚的看到天朝几朝皇帝想改变,却又力不从心的现实。 “我兄长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他自暴自弃,只管吃喝玩乐,把皇权交到宦官手上,败光国库多年积蓄;他儿子十二岁临朝,其实就是个傀儡,最后天朝各藩镇离心离德各自为政,处处造反,战火四起。” 李萱儿忽然觉得,有个熟人交流前世今生,还有点蛮不错的感觉。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个聪明人。 郑颢眉头轻锁,松开手,替她摘掉一片落在发上的枯叶,轻轻叹了口气:“难为你一个人度过那些孤独的日子,皇朝末路,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灾一战,你那时只是个孀居的大长公主,有苦向谁说去......” “不,我不孤独,直到你离去,我才第一次踏进你的书房。在里面整理你留下的的书籍和笔记,那时,我才真正认识了你。孤弦难奏相思曲,单孔不吹悱恻音。长安尽是蜉蝣客,错将烈火做丹心。” 那是他写在笔记里的一首诗。郑颢看着她那张嵌着蛾眉朱唇的脸,她白皙的皮肤因为激动有些微微泛红,长长睫毛下那两汪清潭,竟有些深不见底。 他的眼里泛起了一层雾:若非前世神交已久,哪得今生心有灵犀?他握着萱儿的手,柔声道: “前世我身后之事无从知晓,但你却是亲历者。既然让我们因重生而先知,就有机会扭转乾坤,为天朝续命。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眼睛,我们要尽最大的能力去挽救天朝,也要尽情过好属于自己的今生。不留遗憾、不枉重生。” 他眼里的笑,像天地间躲不开的雨点,淅淅沥沥落在萱儿的眼里。她突然歪着头问道: “你既知是卢敏毒死了你,为何不去找她报仇?” 郑颢摇头苦笑道: “我重生时才六岁,那时,我怕将来又与你产生误会,尽量避开与她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节,指腹为婚也让父亲推掉不作数,我们连一点交往都没有,难道要因为前世的仇,杀了今生的她?” 这也是,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她的经历改变了,人也会改变,反倒没有了杀她的理由。李萱儿抿嘴笑道: “若是今生再没遗憾,那就不会重来一次。” “如果今生不能娶你,那就是我最大的遗憾。我就是打到东岳大帝那里,也要从你十五岁生辰的那日重新开始。” 萱儿愣了一下,想起今生重逢,就是在她满十五岁那天。两人都不再说话,只凝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彼此。 郑颢自从在小屋里说出自己重生而来,便卸下浑身束缚:前世两人成亲数年,行夫妻之礼也不是两、三次,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我做什么也都不算唐突。 想到做到,他勾起萱儿的下巴,低头笑道:“以前没有好好做的事,现在是不是可以诚心诚意的补做?” “休想!”萱儿倒竖起眉毛,将他的手推开,低头捡起地上的竹竿,在手上一拍,粗细长短刚好合适: “刚才是谁让我狠狠打他一顿出气?我看是要每天打一顿,方能解恨!” 前面看见他俩又搂又抱,来找他们的木蓝和阿哲,躲在不远处的竹子后面惊得嘴都合不拢,这下见动了手,他俩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这变化也太快了!刚刚都差点亲上了,怎么一言不合打起来? 阿哲赶紧闪身出来叫到: “公主!郎君!那个......风筝已经装好了......你们要不要去放风筝?” “是啊、是啊,还有青团......公主您最爱吃的糖心青团......要不要出去吃两个?” 萱儿指着地上的那十几根竹竿,皮笑肉不笑的对郑颢说:“还不捡起来?你说要上百根才能磨出一支箫,这才几根?” 阿哲忙推开郎君道:“我来捡、我来捡!” 看着公主背着手,和木蓝往竹林外面走,阿哲小心翼翼的问: “郎君,您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这是你该关心的?照着这个样子去找竹子,不能粗也不能细,没有一百枝,不准回去。”郑颢一本正经的说。 “哦。”阿哲拿起根竹竿比划了一下,握起拳头,冲着郑颢的背影小声叫道: “郎君郎君,京城第一!冲啊!” 郑颢剧烈的咳嗽起来。 初夏郊外的阳光,渗着花草香甜滋滋的,沐浴在阳光里,像用羽毛挠了脚心一样,让人总忍不住想笑。 看见李萱儿走出来,郑奕举着个有两条长尾的燕子风筝走过来,递给她道:“公主,这个风筝最漂亮,您要不要试试?” “好啊!你替我捧着,我来放。”李萱儿心情很好,爽快答应了。 郑颢走出竹林的时候,崔瑾昀正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老郑,你跑哪去了?再不来,你的宝贝就要被年轻人撬走喽!” 郑颢笑而不答,在他身边坐下来。 碧蓝的天空上,那只燕子风筝已经飞得很高,忽然线一松,它随着风,向西北方慢慢飘去。 愿她所有烦恼,都随风筝一起飞远。 不负今生,不枉重生。 第164章 重蹈前世辙 圣上回到紫宸殿,第一件事就是,把令狐相公当初给他的那一沓诗稿找出来。 龙案上本就放着那本《南台中秋诗集》。这本诗集宝贵就宝贵在,棣王让诗人亲笔写的诗稿,世间独此一份。 圣上翻到温庭筠写的那篇,和手上的诗稿比对,笔迹还真是一模一样。 要说令狐绹故意冒名,他也有点冤,十五首《菩萨蛮》呈上去,圣上一看,就爱得不行,又先入为主以为是令狐绹所写,把他大大夸奖了一顿。 令狐绹想,这是温庭筠一气呵成,当天说要,当天就送来给他,这个功劳,干脆就顶了他,回去跟他说,别往外说就行了。 温庭筠要想做官,还要仰仗令狐相公,拿他几首诗,谅他也不会计较。 温庭筠还有什么说的?写诗很难吗?当即满口答应,不会对外说,这些诗是他写的。可对外不说,对内还有李温和皮日休在书院里看到过。 现在,知情人还多了个万寿公主。 他的十年宰相路,怕是走到头了。 书院里的郑颢他们,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 温庭筠有些着急,过了冬至,就是今年的进士科殿试,李温算是完美错过了,可自己已经报了名,就指望令狐绹给自己举荐了。 “就算不为了科举,令狐相公必会记恨我,再想进官场,那就难了。”温庭筠有些沮丧。 郑颢笑道:“温十六,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做的是什么官?” 太学博士,不就是培养人才,举荐人才的教授官员吗?前世他是驸马都尉,举荐是人情,今生他成了郑博士,举荐人才是他的职责。 温庭筠大喜,忙向郑颢作揖道:“某多谢郑兄!” 郑颢摇头笑道:“要谢,你就谢万寿公主,若不是她向郓王提过:查两个朝廷蛀虫,就够朝廷一年开支。我们也不会去搜集他们的贪污证据。” “什么?就是从查马相公那次开始的?这是不是所有相公都要下台了?” 旁边坐着的崔公子没憋住,一口水喷在李二公子脸上,李长风抹了把脸上的水,冷静说到: “我不是嫡子,我爹的荣誉、家财都与我无关,你不用这样来明示我。” “我是嫡子,可我也没和我爹同流合污好吧?”崔瑾昀不服气的顶道。 郑颢哭笑不得:“崔相公、李相公又没犯什么错,怎么养了你们两个逆子?” “可......马植那次,还靠你瞒天过海,弹劾他的奏折才出现在圣上案上,现在圣上身边都是杨玄价的人,弹劾令狐相公......” “不用担心,发奸露覆,忠臣所为,天朝从不缺忠臣。更何况,圣上不可能总是迷恋后宫,过了冬至,也该上朝了。”郑颢淡定的给崔公子续了杯茶。 他的信心,来自于公主。 昨日,圣上回紫宸殿,公主也很快离开了轩微殿。 为了让圣上戒掉丹药,她们准备了不少东西。晁美人正带着一小罐葵菜粥,和几粒崔公子制的“丹药”进了紫宸殿。 崔公子的药丸,用的都是益气补血的药材,最后像道士那样,用凝神益气的沉香调味,为了让药丸看上去有朱砂的暗红色,他还用茜草调了色。 色味俱全,如假包换。 “圣上,还有三日便是祭天大典,需斋戒三日。妾给您做了葵菜香菇粥,您尝尝味道如何。” 圣上正对着龙案上的诗集发愣,听到晁美人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我一回来,你的粥就做好了。” 含香将粥罐放在案上,笑道:“圣上,我们明义殿天天都熬粥,就等着您回来呢。” “多嘴。” 含香手肘一碰,放在一沓奏折面上的那本诗集被碰到地上,含香忙道:“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圣上摆摆手:“你懂得为你主人说话,就是个好奴婢。算啦。” “圣上饶了你,还不退下。”晁美人不动声色道。 含香放好诗集,顺手将奏折摆整齐,看了晁美人一眼,低头退下了。 晁美人用小碗从粥罐子里盛出一碗粥,顺手递给旁边站着的杨玄价,杨玄价刚掏出银针要验粥,圣上接了过来: “晁美人的粥,不用验了。” 圣上吃粥,晁美人顺手拿起那本诗集,一页一页慢慢看起来。等皇上吃完了,她将诗集扑在岸上,去收桌上的碗: “杨公公,去拿茶水来,给圣上漱漱嘴。” 杨玄价没动,招了招手,杨安端了茶水进来。晁美人指指诗集笑道: “妾还差两首就看完了,圣上您看您的折子,我坐在旁边不说话。” “无妨,你看吧。”晁美人都说让自己看折子了,闲着也是闲着,圣上拿起了最上面一本折子翻了起来。 折子的封面都是一样的,只有按照官阶品级,颜色上有区分。杨玄价当然不知道,圣上看的到底是哪一本。 “岂有此理!” 圣上看着手里的折子骂道: “田舍奴!写诗冒他人之名,我尚有不忍之心,现在偏偏又有了参他的折子!马植被贬,还不吸取教训,他仗着朕信任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朕鼻子底下耍花样。是不是以为朕不敢动他?” 杨玄价疑惑的看了晁美人一眼,哪知她也在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圣上,有什么值得您动气的?喝口茶消消气......” 圣上要接茶碗,看看手里的折子,一生气扔了出去,晁美人忙将茶碗递过去。 杨玄价赶紧过去捡折子,他得瞄一眼里面的内容,知道圣上骂的是谁,才好应对。 还有,这折子是怎么出现在圣上面前的?晁美人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啊? 趁圣上喝茶,杨怀信捡折子,晁美人将案上盒子里的两粒丹药,抓在手里,袖子里掉出两粒“丹药”,一切都刚刚好。 “圣上,您既有政事,妾就先告退了。” 晁美人行了礼转身就走,没想到,圣上叫住了她:“且慢!” 她脸色微变,转身时,换上一副笑容问道:“圣上,您还有什么事?” 圣上指指那本诗集说:“你既没有看完,就把它带会去看吧,看完了再拿过来还给我。” 晁美人温婉一笑: “多谢圣上。” 第165章 试探终逾线 宫里的李萱儿,也得到了四郎做祭天终献这个消息。大明宫上空阴沉沉的天,仿佛被大风刮过,厚厚的云,也蠢蠢欲动的分了层。 圣上本想让十八皇弟彭王做终献,可杨玄价却说:“圣上有八子,何不让皇子跟着做献礼?虽郓王未归,可夔王已满十岁,足以为圣上分忧。” “夔王太小,在祭礼上出了岔子,岂不贻笑大方?”圣上两次三番见夔王被万寿公主教训,也觉得他办事毛躁,幼稚欠考虑,到时闹出些什么笑话,还要让大臣置喙。 杨玄价小眼珠一转,期期艾艾道:“那也好过......有人说皇子无能,不如......兄终弟及。” “胡说!朕哪个儿子无能?” 自己儿子只有自己能嫌弃,圣上恼火的将礼部给他过目的单子拍在案上:“就算是朕弟弟,他们有什么资格?” 一个个都被弄得绝了后,他们没点自知之明? 天朝自德宗之后,经过六位皇帝皆如被下咒一般,均未活过天命之年。而宣宗已近半百,不喜长子,四子以下皆为幼子,就开始有人闲话,说圣上后继无人。 “圣上,祭天仪式上,若由四郎做终献,正好可以让这些谣言不攻自破。老奴愿陪在夔王身边,时时提醒,不使其出错。” 杨玄价倒是诚心诚意为了圣上打算,宦官伴皇权而生,他深知自己的富贵来源于圣上,当然,还有他要拥立的小皇帝。 在他的努力下,四郎已经一条腿迈上了储君之位,再来一次献礼,为的就是让大臣们接受,四郎受皇帝青睐,被视为接班人这个事实。有朝一日,推他上位,外臣也不至于反对。 圣上最后还是同意了杨玄价的提议。这下,整个后宫知道了,各殿都在议论夔王做终献,这意味着什么。 只有明义殿里仍旧安安静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姐妹二人坐在前殿,跟着阿娘学绣花。 “姐姐,外面都在议论,说夔王要被立为太子,那长兄......”霜儿有些不安,不是因为长兄做不了皇帝,而是做不了皇帝的长子,就成了人家心里隐形的威胁。 萱儿不紧不慢的说:“不过是一次冬至祭天仪式,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长兄这次出门非同寻常,既能让他体察民情,还能为受灾的百姓带去度过寒冬的希望。” “明日我们跟着太后在宫中拜祭,宫外那些事,也不归我们操心。今天我去送粥,杨玄价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他可能已经在怀疑,你们父亲这几天服药后的反应。” 晁美人已经连续三天换了药,可崔瑾昀说过,戒掉对丹药的依赖性,至少要三七二十一天。就靠这样悄悄换药,恐怕做不到。她也只能换一天,是一天。 “最好到道观里,把炼丹炉里的丹药给换了。”李霜儿拿过剪子,把线头给剪了,将绷子递给阿娘看。 晁美人点点头,夸道:“这对水鸭绣得好,尤其是眼睛,活灵活现的。”她伸头去看萱儿绣的,不禁掩嘴笑道:“萱儿,你绣的这是什么?” “啊?这不是梅花吗?” “梅花不是这样走针,花型也没有打好。来,阿娘教你。” 萱儿眨眨眼说:“阿娘,我想绣外边是五瓣,里边是十瓣的梅花。” “同心梅?那可比绣单瓣的梅花难,一步登天,绣不好可别哭鼻子。”晁美人接过她的花绷,绣了几针做样子。 眼睛看着母亲飞针走线,嘴里却跟妹妹说:“换炼丹炉里的丹?你倒是出了个好主意,等我出宫跟崔公子他们说。” 木蓝匆匆走进来,凑到李萱儿耳边悄悄讲了两句,她眉头皱了起来,赶紧起身向母亲告辞。 原来,蓁姬见桑叶没回来,知道出了事,心里很害怕,今天冒险又派了一个婢女出去。结果,被南珠、金珠两姐妹找借口拦下了。 现在,她们带着这个婢女,正在承欢殿等她。 “公主,您看,就是她,她刚才把一张纸条给吞了,怎么办?”金珠指着跪在地上、垂着头的婢女,着急的说。 公主走到她身边站定,淡淡问道:“你可知道,桑叶哪去了?” 那婢女惊恐的抬起头。 “她昨天去藩篱坊送信,告诉武阳郡王,圣上这几日没去她那里,让郡王改变计划,可却被他用弩箭亲手射死了。反贼尚不能活,替反贼做事,安能保命?” 公主说完,请金珠她们和她一起坐下,见那婢女脸上阴晴不定,又说: “蓁姬保不了你,杨玉环魅惑皇帝,得了什么样的下场,难道你不知道?更何况她与武阳郡王勾结谋逆,更是必死无疑。” 那婢女跪着移动到公主跟前,磕头哭到:“蓁姬见桑叶没回来,叫婢子送的消息,和昨天一样,只是多了一句,她连续三天腹泻,怕是已被人盯上,让武阳郡王明日千万谨慎行动……” “你吞的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婢子不识字,更何况婢子也不敢打开看啊。公主,您就放了我吧!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蓁姬和武阳郡王,在回京的路上,一直同乘一辆马车十分亲密。蓁姬进宫,就是要缠着圣上,让人诟病圣上失德贪恋美色。 斋戒这三日,本应该继续缠着圣上,可蓁姬拉了三天肚子,让其他采女去紫宸殿,又被圣上赶了回来,她就怕影响郡王行动。” “郡王什么行动?”公主追问道。 “婢子这就不知道了。婢子和桑叶只是负责他们的联络,具体机密事情,怎会让我们知晓?” 她说的不像是假话,看来也问不出什么。公主抬头看了莫安一眼,莫安“唰”的抽出刀,架在那婢女脖子上,她吓得跌坐在地上。 “你的人头,暂时寄存在你脖子上,回去告诉蓁姬,信已送到。敢多说一句,立刻取回人头,送你们主仆上西天。” 那婢女哪敢不答应?连连对着公主磕头。 她们走后,萱儿更是发愁。今天的传话,只能说明武阳郡王明日一定有行动,可具体什么行动,她一无所知。郑颢虽然什么也没跟她说,可前世他莫名其妙受了重伤,这一世不知是否同样危险。 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跟到祭台去看看。 第166章 重返公主府 郑颢再次走进公主府,还全靠的是十五的面子。 李萱儿站在花墙边等他。白墙衬着绿色的大花窗,墙头花架上攀着的紫藤花开的正好,一串串垂下来的紫色花串,让整道花墙如梦似幻。 紫藤花下的萱儿,正好穿着丁香色窄袖短衫,月牙白长裙,乳白半透明的帔子从手臂垂到地上,两端镂空绣着紫色牡丹。 “今天你很特别。” 萱儿上下打量自己:“没有啊,平平无奇。” “你眉间的花钿,初看是翠色,你一转脸,它又成了翠中带彩。以前没见你点过。温庭筠曾写过一句‘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是不是这样的花钿?” 郑颢微笑着,缓缓道来,像是探讨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萱儿抿嘴一笑:“你以前可不太注意女子的妆容打扮,现在这么一个小东西,你也如此有兴趣?” “我只对你身上的妆容打扮有兴趣而已。”他看看公主的眉笑道:“我从没替人画过眉,这辈子不知有没有机会。” “你可以用自己练练手,练好了我勉强考虑一下。”萱儿正说着,无意中看见管事嬷嬷带着几个人往里走,她扫了一眼,在花窗前停了下来。 “怎么了?” “你看,跟在管事嬷嬷后面第一个,那是陆管事。” 郑颢点点头:“不错,他是一开府内侍省就派过来的,我在的时候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反军进城的时候,长安大乱。府里的奴婢也都能拿就拿,四散逃走。陆管事和他的儿子,就是带头抢夺的人。” 李萱儿叹了口气:“可现在能说他是坏人吗?” “但至少知道他不是个忠仆。把他换掉,你在皇庄里不是还收了一个人吗?”郑颢认真说到。 “杨兆兴?” “对,一直没有问你,他是什么人。” “当年父亲殡天,西部边镇兵变,杨兆兴露出他是前朝皇族身份,拉起队伍闹独立......今生不知什么原因,被我外祖所救,到了母亲的皇庄。” “西部边镇?会不会是被我多收的几个州比邻的边镇?” 郑颢在归义军,凭着对前世的记忆,多收了吐蕃几个州,天朝相邻的边镇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杨兆兴如何从边军回到京城,他就不得而知了。 “把他和陆管事换过来,让陆管事到庄上养老。” 萱儿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点点头表示同意。想想不对,他俩说话怎么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对他翻了个白眼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郑颢笑了,也不坚持,指指前面说:“好,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们看十五抓兔子去,今天我拿了弓箭过来,既可以射兔子,也要教它躲避弓箭。” “你要射它?不许射!就是吓唬它也不行。”萱儿皱着眉头,噘嘴道。 郑颢背着手走在前面,回头一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十五是我的。” “十五也是我的。” 两人嘀嘀咕咕一路走到后院尽头的那片杂草地,只见阿旭脚边已经堆了十几只兔子,十五看见他们过来,飞快的从树上跑下来,朝他们扑过去。 郑颢朝萱儿挤挤眼说:“你猜十五先找谁?” “那当然是我!”萱儿两步跨到郑颢前面,得意洋洋的说。 十五跑得飞快,跑到近前往萱儿身上一扑,这力道也太大了,萱儿后退两步还站不稳,抱着十五向后倒去,郑颢在后面将他们一起搂在怀里,哈哈大笑起来。 和木香、木蓝一起跟在后面的苏嬷嬷,忍不住用袖子擦擦眼角说:“看见他们这么恩爱,老婆子这就放心了。” 郑颢带过来两张弓,他挑了一把递给萱儿,对她说: “我教你怎样用技巧将弓拉满。以前杨怀信教你,他大概是坐着的,拉弓的姿势受限制,上次在道观,我教了你一次,你没好好记住,到了门楼上,用的还是老姿势。” 萱儿眨巴眨巴大眼睛:“他是坐着的,这你也猜到了?” “好歹......”郑颢压低声音小声说:“FQ一场......” “啥?什么一场?舌头伸直说清楚。” “相识一场。”郑颢干咳两声。 萱儿又气又好笑,这人自从在竹林里自爆身份,就开始变得不正经了: “那你还不快教!” 她想了想那天在道观屋顶上,郑颢把着自己的手是如何拉弓的......但是太紧张,姿势居然忘了,只记得他的手很温暖。 (先凑个字数,正在写,后面的一会就改好了。) 就是怕皇后吃醋,干涉自己宠爱别的女人。也就是说,不立皇后,不仅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粉黛三千想泡谁就泡谁,其间接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则是,窥视皇后的宝座,后宫的女人们暗地里的你争我夺,其结果必将促使她们更加痴情地围着自己团团转。这真是一箭双雕之举,应当说,唐宪宗的这个小九九盘算的确实挺高。 有唐一代不立皇后的皇帝,唐宪宗是第一人,在这方面真可谓开了先河。从他开始,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相继效法也都没有立皇后。这一时期史书上所称的皇后,其实都是这些所谓的皇后——她们的儿子当上皇帝以后加封的。显而易见,不立皇后的甜头,唐宪宗本人以及他的儿子、孙子都尝到了,也就是说,作为男人,没有限制的欲望,使他们看起来活的很灿烂、很“性福”。然而,在品尝这种甜头——“潇洒走一回”的同时,他们也吞下了致命的苦果。 据史书载,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唐宪宗经常吃长生不老药以及壮阳药,这样一来,越吃身体越虚弱,越虚弱越吃,如此的恶性循环,致使其身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性情变得暴躁无常,以至于滥杀无辜,搞得身边的人人人自危,最后,愣是叫太监给毒死了。至于他的那两个儿子、三个孙子,比如穆宗、敬宗、武宗皇帝,和他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御女多多,达到快感,他们经常吃方士配的金丹,淫乐不悛。穆宗竟然吃药吃死了。敬宗呢,因为荒淫无度,也叫宦官给杀了。 第167章 圣人亲贡试 自从寒食节那天,郑颢在灞水边的竹林里,像李萱儿坦白自己也是穿越而来之后,两人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都来自过去,经历有重叠也有不同,“叙旧”成了他们的日常。 两人最爱在公主府后院,躺在兔子已经几乎灭绝了的草地上,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李温还是个懵懵懂懂被推上位的昏君,他继位第一年,就在郑颢父亲管辖的浙东发生了大暴乱。 郑颢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个能力一般,中规中矩的读书人。 这次平民暴乱,他不但毫无做为,还一味遮掩,被乱军打得节节败退,灰头土脸的被朝廷问责,直到新帝重新派了观察使去坐镇,暴乱才被平息下去。 新帝看在万寿长公主的面子上,让他回京挂了个虚职,但郑袛德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 “我要去一趟浙东,平民暴乱从浙东开始,必然有他的原因。事先疏导,好过事后围堵。暴乱可以镇压下去,可天朝的根基被动摇,就很难弥补。” 事关天朝,更何况父亲是浙东观察使,虽无生命危险,却因此终结了政治生涯。 “我也和你一起去!”萱儿一边摸着十五晃来晃去的尾巴,一边说。 看见郑颢笑着不说话,她抬起下巴,自圆其说道: “上辈子我连京城都没出过,这辈子怎么也要游一游天朝大好河山......再说,你不是要我做你的眼睛吗?” 郑颢挑挑眉,侧过身来,也摸趴在他们中间的十五,笑道:“怎么?你出得了京城?那就先送十五回南五台再说。” “好叭......” 两人不再说话,萱儿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郑颢拿着一片草叶子在她鼻尖上扫扫,说:“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们要发财啦?” “不是。”郑颢哭笑不得:“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想发财?” “为什么不想?你去浙东不要钱的吗?浙东连续两年大旱,后来又发了蝗灾,这才让平民活不下去,拉起队伍反朝廷。若是有钱就好办多了。” 萱儿记得这件事,那年是大中年的最后一年,整个下半年因父亲殡天、驸马暴毙,她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礼官拉着忙着忙那。 好不容易事事安顿好,就听说浙东暴乱了。 “不错,这次郓王去扬州,就是为了赈灾。这么说明年还是这样的灾情?” “不是明年,是明年、后年......嗯?你刚才说,有什么好消息?” “郓王明天要回来了。这算不算好消息?” 萱儿立刻睁开眼睛,本想翻身过来搂着十五亲一下,可十五早就被郑颢撸得不耐烦,起身睡到他俩脚后去了。 翻身过来,正好看见他那张满是笑容的脸。没料到两人的脸离得这么近,她一下子愣住了。 “发什么呆?小傻瓜。回去先别嚷嚷,你兄长有他的计划,到明天就真相大白了。你若想见他,明日一早,悄悄到延英殿去。” “延英殿?明天......那不是我父亲试贡生的殿试吗?阿兄他......” 郑颢笑了:“你自己出的好主意,怎么自己倒忘了?” 原来,阿兄他真的去做了...... 天朝科举有常科和制科,常科每年一次,但制科是圣上亲自考试,所以不定期举行,圣上高兴,一年考两次也有,若是没心情,一次不考也是常事。 圣上今年正月里就下了圣旨,说四月会有一次制科。 没想到,三月便发生了叛乱。杨玄价一党牵涉的人不少,贬官罢官,空出不少位置。圣上更觉得自己甚是英明,也希望在这批举人当中,多选拔些人才出来。 “四月科考贡生名单上来了吗?”圣上翻着吏部侍郎送来的策论试题问道。 吏部侍郎将名册高举过头,给圣人呈上。 圣上一行行看着贡生姓名和出身,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再看名字下面,只写着在扬州书院通过贡生考试的证明,举荐人为观察使郑袛德。 “居然有位同名同姓的贡生,有趣有趣。” 圣上显然心情很好,范侍郎也笑道:“臣也觉得巧,这位贡生的条件都符合,今年二月才通过的考试,就马不停蹄赶到京城,也算是个有心人。” “哦?扬州到京师,少说也要两、三月,他能赶到吗?” “今日尚未到驿馆报到,不知晚些能否入京。” 圣上又看了一遍那个写在名册上的名字道:“希望他能如期赶到,朕要好好看看这位贡生,是不是真的与朕有缘分。” 从洛阳下了船,李温就换了快马。他必须在天黑以前赶到长安,到指定的驿站验明正身,明天才能到延英殿参加殿试。 那次他和郑颢说起,妹妹给他出的主意,郑颢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还可以用为父实现理想这个细节,打动圣上的心。 圣上不喜欢李温亲眼见过自己卑微的过往,但他忘了,就是这样一起经过苦难,走向荣耀,才更容易产生共情。 “殿下,时辰还来得及,您要不要休息一会?”阿楠心疼主人已经换了两次马,自己却没有休息。 “回到长安再休息!半年没回去了,我归心似箭!驾!”李温在马背上愉快的喊到。 在外七月的李温,举止成熟了许多。 不管是处理违法官员,还是赈灾放粮,他都不卑不亢、亲力亲为。面见当地官员,收集地方民情,在郑袛徳的帮助下,他各方面都处理的很妥帖。 地方官员上的折子,都对大皇子的所作所为赞不绝口。 最后,按照郑颢的建议,他在扬州书院,用父亲以前的名字“李怡”,参加了贡生考试,并得到了推荐名额。 在洛阳的驿站里,他收到了郑颢的信,京城的情况,都大概跟他提了几句。他不在的这几个月,京城、宫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无疑都对他有利。 没有杨玄价在父亲身边做小人,他也没那么遭父亲嫌弃。 现在能不能在父亲面前重塑自己的形象,成败在此一举。 通化门的城墙已经隐约在眼前,落日余晖洒在高高的城门楼顶上。 “长安,我回来啦!” 第168章 父子大殿逢 在贡生们入住的客栈里,匆匆赶来的李温,见到了范侍郎。 范侍郎下巴颌都快掉下来了:“殿、殿......” “是我。考贡生的文章已经送到侍郎的手里了?”李温胸有成竹的说到:“名字略有差异,但考试都是真的,我不过是想通过科举,证明自己有这个实力。” “这还是第一次有皇子参加科举,圣上看中科举进士,他一定会很欣慰。” 范侍郎看过他的文章,和他做的一首叙事长诗《扬州赋》,所以今天在圣人面前提到他时,才说是位各方面都不错的贡生。 在驿站里报了到,李温便回了藩篱坊,郑颢已经在郓王府里等着他。 “郓王殿下!” 郑颢正要行礼,李温忙扶住他笑道:“快快免礼。你我虽未正式拜师,但我向来把你当成师傅。这半年里,你在京城处处殚精竭力,你父亲又为我出了不少力,我谢你还来不及。” “这是臣应该做的。今日赶路太累,你早点休息,明日在大殿还要待一天。我来是想把明日的论题给你看看……” 郑颢说着就要从袖袋里掏东西。李温又拦住他: “师傅,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郑颢慢慢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摊开掌心给李温看,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哈哈笑道:“我就说不用,是你那宝贝妹妹非要让我去偷题目,说要确保万无一失。” “萱儿?” 李温哑然失笑,这事也只有她这个古灵精怪的才想得出来。 “她还好?两次都没嫁掉,她是不是笑得满地找牙?师傅,实在不行,你就等到我能说话的那天,我给你们指婚!” 郑颢一口气没顺过来,干咳了两声,苦笑道: “您还是理理明天策问的头绪,明天这关过了,您才能离给我指婚更近一些。” 郓王府里早得了通知,大家都欢欢喜喜的迎接殿下回来。 阿楠、阿柏两人护送殿下快马先行,阿椿、阿楸跟着马车,还要明天才能到。 厨下已经做好了夜点,这一天殿下都没好好吃饭,这时候也只能稍微吃点,更重要的是明日,殿试中间是不提供膳食的,除了每人一篇诗赋,就是圣上直接口试策论。 既然已经摆了几样小菜,郑颢便留下来陪李温一起吃两口。 他把往年圣上喜欢问的问题梳理了一遍,李温点头道: “无非是选贤举能、虚怀纳谏、励精图治,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更想从这次东行所得入手,谈谈朝廷对地方官员的管理和制约问题。” 两人又换了地方,谈了一个时辰,郑颢才离开郓王府。 “郎君,郓王殿下能考过吗?” 阿砚最佩服的人是郎君,别人十年寒窗,还要头悬梁、锥刺股,才能考上进士。他家郎君在战场上也没见他捧着书,回来三两年,天天看他去勾搭郓王,呼朋唤友,饮酒赋诗,去参加进士科考试,轻轻松松就点了状元。 郑颢点头道:“他开始有他自己的见解,也关注到民生问题,这是做好皇帝的开端。” 回到郑府,已是满天星斗。 殿试这天休朝,七十名贡生参加考试,延英殿比紫宸殿更大,分左右两边摆满了考试用的小桌子。 李温穿着白衣书生爱穿的素色袍衫,带着最普通不过的软脚幞头,他拿着号码牌走进大殿的时候,远处的圣上甚至没有认出他来。 范侍郎按照李温的要求,把他的座位放在中间,离圣上不远不近。 考生就坐,范侍郎就开始宣布所做诗赋的要求:《人文化天下赋》,以“观彼人文,以化天下”为韵。 这题目正合李温心意,若他没有这半年的经历,写出来的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纸上文章。 可他这次亲眼所见,旱灾之后颗粒无收的平民,不是饿死,就是流亡,而富贾贵族,却依然歌舞升平,拿着朝廷的赈灾米粮,充盈自家仓廪。 想罢,他提笔洋洋洒洒一大篇,写完之后,核对了一遍格律和用韵,科举中诗赋内容不错,但因犯格、犯韵落选的贡生也不少。 (正在写,凑字部分马上替换) 这与北海龙王敖吉有关,最早的说法是世上有四海龙王,东海龙王名为敖光,南海龙王名为敖明,西海龙王名为敖顺,北海龙王名为敖吉,《封神榜》里与其相符。四海龙王有四色,如:东海龙王敖光为青绿色,北海龙王敖吉为金色。北海龙后是条银白色的龙,与北海龙王敖吉在宸宁殿诞下一对双胞胎,是一对金边的银龙,一只起名为雪宸,一只起名为雪宁,后雪宸龙子为嘉泽王、雪宁龙子为福泽王。两龙专管寒冷之气,如:风、霜、雪、雨、冰。这一说法在山东山区一代还很流行,说雪宸、薛宁二龙变化成人为薛国(山东古代的一个小国)二位王子(薛宸、薛宁)能征善战,造福百姓。雪宸、雪宁二龙体内有冰魄神珠护体,转世为人后依然在体内,所以容貌异于常人的年轻帅气,一点都没有衰老的迹象,而且英武不凡。后宸宁之貌形容男子容貌毫无衰老的的迹象,长相特别年轻,英武不凡。 建文帝败亡前后,bai朱棣杀了很多曾为建文帝出谋划策及不du肯迎附的文臣武将。 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景清等,灭其族。其中方孝孺受牵连(灭十族)而死者共873人,充军等罪者千余人。因黄子澄受牵连的有345人。此外,众多建文旧臣如卓敬、暴昭、练子宁、毛泰、郭任、卢植、戴德彝、王艮、王叔英、谢升、丁志方、甘霖、董镛、陈继之、韩永、叶福、刘端、黄观、侯泰、茅大芳、陈迪、铁铉等,均满门获罪。 魏国公徐辉祖因抵抗朱棣而被下狱,后释放并削其爵位。黄观状元的身份被革去,故明代保持连中三元的记录的只有商辂一人。 也有投降而存的,如:盛庸、平安(灵壁之战降)、何福、梅殷等。 第169章 一朝刮目看 圣上看到李萱儿可可爱爱的笑脸,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他再看看自己像孩子一样,给自己画的缩小版“进士榜”,也觉得有些好笑。不错,是儿女们有心了。自己的梦想,他们用这样的方法来为他实现。 刚刚还怀疑长子是在揣度圣意、别有用心,现在看来,自己的意思都贴在柱子上,哪里还用得着揣度?这事女儿肯定参与了,她能有什么坏心眼? 他松了口气,从案上那沓卷子的最底下,抽出“李怡”的卷子,决定看看他写得如何。 如果说李萱儿笑脸为阿兄消除了父亲的怒意,那么就是李温写的诗赋,为自己赢得了父亲的欣喜。 圣上读完一遍,不觉有些诧异,在他印象中,自己这个长子一直没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为人平和,对父母妹妹重感情。现在看他的文章,竟然很有大家风范。 再读一遍,他不禁对长子李温刮目相看,这正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怪得郑袛德要举荐自己儿子,他还真有眼光,不错不错。 抬头看了一眼腰背挺直,宠辱不惊的坐在位置上的儿子,圣上在“李怡”的姓名上,红笔打了一个勾:这红勾勾,配上这个自己用了三十五年的姓名,还真漂亮! 又看了吏部给他选出来的几篇,想了想,最后将“李怡”那篇,点了甲榜第三名探花。 范侍郎已经清楚圣上的心意了,好意提醒道:“李怡这一篇,比前两篇都写得有深度,完全可以点头名状元,虽是皇子,圣上举贤不避亲才行啊。”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圣上心花怒放,笑着说:“探花郎已经不错了,戒骄戒躁,还有进步空间。” “哎呀,圣上高瞻远瞩,我等浅薄了。好,臣这就去让这四位贡生留下来。” 帘子后的李萱儿,听到四名当中,阿兄排第三,看来他不但中了进士,还点了前三甲。小手一拍,蹦蹦跳跳的找阿娘报喜去。 圣上对他们几个随便问了几个治国问题,他反正就对“李怡”很满意,还特意多点了他几次名。这次,他是真的能把自己名字写到进士榜上了。 这几篇诗赋,交到大学士杨收手上,杨收也很意外,大皇子居然换了个名字参考。再一看,文章写得着实不错,他是个爱才之人,摇头晃脑读了两遍。 这几篇文,很快就被翰林院的人抄到外面去了。在客栈里等消息的贡生们,拿到那几篇前四名的诗赋,立刻有人当场朗诵起来。 “天子门生就是不一般,这几篇赋字字珠玑,我甘拜下风,从此回乡种田,再不提科举。” “别啊!我都考五回了,今年我就住在长安,等进士科开考。” “依我看,李怡这篇综合起来最好,状元的这篇,辞藻华丽,立意却少了点新意,李怡做探花,真有点委屈。” “对!我也觉得,通篇读来,还是李怡这篇写的最爽!” “李怡是哪里人?或许我跟他是同乡呢,以后可以多结交……” 杨收把这些话传到圣上耳朵里,圣上更是乐不可支,就像大家说的是年轻时的自己:明明李温才最像自己,表面温和无害,骨子里却有自己的坚持。 李萱儿到母亲那里去报喜,晁美人也激动得不行。圣上不喜欢温儿不要紧,关键是他没有自我放弃,殿试金榜题名,这是对儿子最大的肯定。 晁美人正在听萱儿叽叽喳喳的说,李温大步从殿外走进来。看见妹妹也在,还没请安,先把母亲和妹妹拥在怀里。 他已经长大了,他的怀抱,可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再一看霜儿也站在旁边,他笑着说:“霜儿也来。”霜儿过去抱着母亲和姐姐的腰,眼泪都掉了下来。 松开手李温才正式给母亲行礼:“儿子回来了,给母亲请安。” “回来就好,在外面几个月,人都瘦了……先前听说你要在扬州多留一个月,还以为你贪恋春色,没想到,你是留在那里考贡生。母亲没有白疼你。”晁美人不禁抹起泪来。 “这不是都值得了?”李温笑道:“还多亏了萱儿。一会我还要出去参加进士宴,父亲特意准我进来请安。昨晚回来的时候,已经入不了宫,没有第一时间过来。” 李温离开的时候,萱儿也跟着告辞出来。 她笑眯眯的说:“阿兄,进士宴你少吃点,我们还给你摆了接风宴,就在我的公主府。” “还是你厉害啊,阿兄就几个月不在京城,你就给自己挣了套大宅子。好!今晚好好听你讲,这些日子发生故事。” 李温用手指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刚好,今天马车也该回来了,阿兄带回来了好多礼物,你先挑,剩下来的再分给宫里其他人。” “要是我都调走了呢?” “那就让他们,到京城的扬州特产铺子里,买些吃的送人。” 李温只要自己妹妹高兴,别人就凑合凑合行了。 兄妹两分手后,李萱儿也没回承欢殿,直接就出了宫。今天是她的公主府第一次开门宴请,加上阿兄的回京又钦点了探花郎,这是三喜临门。 “公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宫住啊?”白芷很少出宫,今天她是第一次去公主府,新鲜得很。 木蓝打趣她道:“等你被嫁出去的时候,你就可以出宫了!” “才不要,公主出嫁的时候,我就跟着出宫了。”白芷比她们年龄小,她才不想嫁人的事。只不过整天看木香、木蓝跟着公主出宫放风筝、吃好吃的,羡慕得很。 “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府邸,可以经常带你们出来。别的地方不能随便去,长安城还是自由自在的。”公主当然知道她们的心思。 哪一只向往自由的小鸟,愿意被关在皇宫那个牢笼里? 那天说要跟郑颢去浙东,她已经想了个主意。 南五台山上有皇家寺庙,前朝的太后、公主,也有在山上修行数月的先例,自己只要争取到这个到皇寺修行的机会,谁又管得着,她这几个月去了哪里呢? 萱儿正美滋滋的想着心事,没想到马车忽然猛地停下来,只听车夫骂到: “找死去跳河啊!你这突然冲出来,是想吓死人啊?” 第170章 刘秀才之死 赶车的是莫安,他这个人虽然嘴碎,但最是无事保平安之人。 萱儿听到莫安骂人,忍不住掀了帘子往外看。只见莫安已经跳下了车,正想把马车前面躺着的人扶起来。 “别拽我!手断了......断了......” 那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就是不起来。天朝人素来爱看热闹,就这一下,马车周围就聚了十好几个人。 “这可是天子脚下,撞了人要赔钱哒!” “咦?那不是刘秀才吗?除夕前我才找他写了对联。” “马车装饰都那么漂亮,看样子是个有钱人家,就该好好宰宰他!” 这是什么话?有钱就活该被宰?李萱儿弓身下了车。莫安见萱儿下来,连忙说: “公......娘子,我们的速度并不快,是这个人突然从旁边冲出来,倒在马车前面,还好停车及时,我们并没有撞到他......他就成这样了。” 萱儿细看,那人也就二十出头,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家境应该不是太好,他翻起来的衣袍,刚好露出打着补丁的中衣。 “是不是我们撞的,都送他到医馆去看看,治疗的费用我们替他出。” 那个小郎君听说带他去医馆,也不装了,从地上坐起来道:“我可以自己去看医师,但我的手摔伤了,几天上不得工,你得赔我误工费。” 原来是想讹点钱。李萱儿笑了:“那你说,要多少误工费?” 那小郎君看着自己的手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十文?”莫安准备掏钱。那人忙摇头。莫安又问:“三百文?” 这回他直接说了:“三十贯钱。” “三十贯?你怎么不去抢?钱这么好赚,我也满街撞马车好了,还赶什么马车?”莫安瞪眼叫到,没见过这么狮子张大口的,关键是自己还没撞到他。 旁边有个帮腔的:“人家也不是故意冲出去撞你,我亲眼看到,他是被人从旁边酒楼里踢出来,滚到路中间的。” “是啊,人家是秀才,怎么会做有辱斯文的事。” “哦?被人踢出来?”李萱儿好奇的问道:“你是做什么的?误工费竟敢要三十贯?” “他是给人写字、画画的刘秀才。”旁边围观的嗑瓜子百姓七嘴八舌道: “字画这个东西,价钱可不一定,看不对眼,那就是张废纸,看对眼的,金山也搬得来。” 这么说他也不算漫天要价,不过我还是要就地还钱。李萱儿笑道:“好,我可以给你三十贯,不过,我得用你的画来顶。” 那刘秀才一喜,赶紧从地上站起来说:“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可要给我作证,这位龚娘子说愿意赔给我三十贯,只要我用画来顶。” “什么公娘子?这是......” “莫安,我们跟他过去看看。”李萱儿打断了莫安的话。 刘秀才抬起手朝后一指:“我的铺子就在前面不远,那里停不了马车,得走路过去。” 李萱儿回头说:“莫安,那你就别过去了,在这看着马车。” 莫安当然不干了,把白芷留在车上,他和木蓝跟着公主过去。他要去看看,这个骗子准备拿什么玩意来讹公主。 事主有钱拿,嗑瓜子百姓都散了,两个站在后面看热闹的男子神情却紧张起来。其中一个着金丝锦袍的男子低声问: “看清楚了吗?到底是不是万寿公主?” 另一位穿着亦是不俗,一看也是位京圈小郎君,他肯定的点点头:“没错,虽然我只去参加过一次宫宴,可那次有幸看到公主献舞,她的样貌,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既有心,上次怎么还把庚帖拿回来?”那金丝锦袍男猥亵笑道:“长得漂亮,带点野性才够劲!” “你是不是傻?到了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公主跟着刘节过去,说不定会把你抢了他妹妹的事告诉公主,你也知公主是个泼辣的,圣上又宠她。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 那金丝锦袍男,就是刚才把刘秀才一脚踹到路中间的人,他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棘手,看着他们的背影说: “不能让他说出来,抢人事小,上次送圣上的画,还是......惹了祸,我爹可不会宠着我。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他摸了摸腰间佩剑,大步跟了上去。 刘秀才说他的铺面就在前面,莫安就不懂了,这“前面”怎么还带拐弯的?不过他说的没错,这小巷子里面确实走不了马车。 “真不好意思,我家住在城外,是在这里租了间小屋子,我就在里面替人画画。我要不是急用钱,也不至于跟您要那么多......您就当做是买我的画,吴道子、阎立本、周昉,您想要谁的画,我就算没有,也能想办法给您摹出来。” 莫安恍然大悟到:“哦!搞了半天,你是躲在小巷里卖假画的啊!那你还敢要三十贯?三十文我都嫌贵。” 刘秀才正要解释,李萱儿却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听说你刚才是被人踹到大路上,现在你又说缺钱,你是欠了人家很多钱吗?” “也算是欠钱......”刘秀才不打算说,他只想拿到三十贯,把妹妹赎出来,他就带着妹妹和母亲回乡去。 正在这时,小巷的墙头上跳下来一个人,那人用黑布蒙着脸,杀气腾腾持剑向他们冲过来。 莫安第一个感应到危险,他拔出佩刀挡在公主前面往后退,可那人目标不在公主,他们空出了地方,反倒让他更方便一剑刺穿刘节,又迅速的朝巷子外面逃跑。 “快追!”李萱儿推了一把莫安,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凶手从眼前逃走。 莫安拔腿向那男人追去,可惜追到巷子口,人跑没了。 他正摸着脑袋东张西望,萧寒笑着走过来:“莫兄弟,您不守着贵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莫安就像见到了救星,连忙拉住他道:“萧兄,您来的正好,巷子里出了命案,公主就在巷子里。” 萧寒还以为是公主出了事,脸都变色了:“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两人跑进巷子里,萧寒看到公主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脚下躺着个人,心这才从喉咙眼咽下去。 他回头埋怨莫安道:“公主在这里,你怎么能跟着追出去呢?万一是调虎离山计,岂不是哭都没眼泪?” “是我叫他去追的。萧十四,你来得正好,替我报官,刘秀才已经死了。” 公主镇定说到: “我跟你去作证。” 第171章 杀人者放火 630shu ,最快更新凤啼长安! 见公主说要去做目击证人,萧寒忙摆手道: “莫安跟我去就行了,让您去衙门,我兄长还不把我手撕八百半?您这就请回,听兄长说您今天在公主府请客,有什么情况,我再去向您汇报。” 李萱儿这才想起来,他们这是要去公主府的。还好路不远,走一截就能到长乐坊了。 进了公主府,木香、白英就上前道:“公主您可算来了,都来了一屋子客人,还好郓王殿下已经到了,殿下在里面替您接待客人。” 李萱儿虽是笑着进去的,郑颢还是觉得她笑得有点假,上前小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刚才在路上,马车差点撞到一个秀才。” “人没事?” “我没事,马车走得不快,也没撞到他。” “那你怎么这个神情?” “那个秀才说手伤了,要我赔他三十贯,说要用他临摹的名画抵给我,所以就跟他去拿画。结果莫名其妙冲出一个人,一剑刺死了秀才,我已经让萧寒报官了。” 李萱儿声音不大,可也没避着别人,李温在旁边也听见了,他忙过来问道: “刚才发生的事?你确定那人是要杀秀才?” 万一是误杀,目标其实是萱儿,问题可就大了。不过萱儿又能和谁有仇? “附近有个专门临摹名画的刘秀才,难道是他?”郑颢知道这个人,他的画技不错,临摹出来的赝品,除了专门研究的人,其他人看,足够以假乱真。 所以,也有人出高价钱去买他的假画。 “刘秀才看上去不是很有钱的样子,听他说,还欠了人一笔钱,至少三十贯。既然报了官,万年县应该会好好查。” 李萱儿有些心不在焉,毕竟是个年轻女子,一个人突然被杀死在自己面前,心里堵得难受。 等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自己已经有了判断: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也许有人不希望刘秀才与你谈太多,事情不一定与你有关,但你可能会插手去管。”郑颢看着李温说: “马元贽倒台,杨玄价接了他一半的摊子,有大宦官在,一时不会乱。可现在杨玄价和王忠实同时倒台,没人能压得住场面,乱就在所难免。” “要乱肯定就是神策军。神策军本来就有分歧,王茂长根基浅,他虽然也是神策军副将,但很多人并不买他的账。” 李长风最近也很头痛,长安城里,连喝酒打架闹事的人多了,他们金吾卫压力也很大。 这次杨玄价和刚上台不久的王忠实倒台,看上去是圣上得了最大的好处,宦官权力的松动,皇权势必得到加强。 然而,事与愿违。 “父亲不相信武将,还是要把收回来的神策军交到宦官手里,不过是王归长代替了杨玄价、王茂长代替了王忠实” 李温将一杯茶递到萱儿手里,微笑道:“兄长回来了,你的小脑瓜子歇歇,到外面车上去挑你喜欢的礼物,我叫阿楸把车直接赶到你府里来了。” 郑颢也笑了:“对,你到偏殿里看看,都是大家带来贺你开府的礼物,你看哪个不喜欢的,把它送给我,我必笑纳。” 众人都嗤笑道:“切!这一群人里面,就你在京城没宅子,送谁不比送你强?” “他是等着做上门女婿的,要宅子干嘛?” 在李长风无情的耻笑中,李萱儿怕惹火烧身,赶紧站起来出去看礼物去了。 他们的轻松,让她心中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刚要出门,李雪鸢跟了过来: “公主,我陪您一起去。” 李萱儿左右看看,问道:“你姐姐没有一起来吗?” “姐姐她今天小日子,肚子不舒服,就没过来。她还叫我替她向您问好呢。” 两人说着,出了正殿,向偏殿走去。 公主一走,刚刚还在打趣、挤兑郑颢,嘻嘻哈哈的笑声也停了。多年朋友,他们都明白,郑颢那是要把公主支开。就算杨怀信刚才不是很理解,看到郑颢沉下来的脸,也知他现在要说正经事。 “权利更迭京城可以稍微乱一阵子,总有个收拾残局、重新布局的过程。可在公主面前杀人,也就太目中无人了。”郑颢将手中的铁骨扇一打,轻轻扇了两下: “我猜,不良人和京兆府会不了了之,他们正是重新站队的时候,现在得罪人,是最不明智的举动。” “对。这事大张旗鼓反倒容易打草惊蛇。”李二同意这个观点。京兆府若是没找到他,他也不便动手。 崔瑾昀冷笑道:“先查查秀才的赝品卖给了谁,说不定,是有人把赝品当真品献给了圣上,这才怕公主发现。” “我也是这么想。事不宜迟,我先走一步,亲自过去看看,殿下替我跟公主说一声。”郑颢收起扇子,起身向郓王行礼告辞,大步离开了正殿。 出了府门,郑颢和阿哲策马朝萱儿说的小巷奔去。 如果料得不错,刘秀才租来画画的房子,很快就会起火。人都敢杀,放把火有什么难? 果然,他们还在巷子里,就看到空中起了烟。 “驾!” 刚才还担心找不到地方,现在目标就出现了。两人刚下马,从起火的院子里窜出来三个大汉。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一捆卷着的画——就是因为他放火之后,临时又起了贪念,这才出来得晚了一步。 “去叫人救火!” 郑颢催促阿哲,自己“唰”的抽出佩剑,迎了上去。 “什么人?敢行凶纵火?” 那三人见有人持剑拦截,连忙操刀应战,郑颢几招下来,已经知道他们并非江湖人士,这都是军队的打法。 这就更不在话下,郑颢一剑撂倒一个冲在前面的,飞身过去,和后面两人战到一处。几招下来,他心中有些遗憾,不过是三名水平稍好的军士,还达不到一剑穿心的水平,凶手绝不是他们。 想罢,他也不纠缠,放倒一个,回手便将剑架在最后一人的脖子上: “是什么人让你们来放火?” 那人见已经来了不少街坊邻居进去救火,去喊人的小郎君也赶了过来,凭自己是绝对跑不脱,只好说:“我们是……” 话音戛然而止。 第172章 祸起捣练图 那人话说了个开头便戛然而止,那是因为,他的胸口插着一直弩箭。阿哲朝着箭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郑颢见火势已经控制住了,进去估计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将地上散落的那几卷画捡起来,装到马背褡袋里。 很快,万年县衙来了人,郑颢指着地下躺着的三个人说: “就是他们放的火,还要行凶,被我们杀了。” 旁边救火的邻里也证明,是郑颢和他同伴喊的人,地上躺着的人三个打一个。 一个衙役若有所思道: “起火的竟然是刘秀才的房子,杀人者放火,不用说,他们就是凶手。把这三个抬回去,刚好可以结案。这位郎君,你跟我们回京兆府,府尹必会有赏。” “领赏不必,只不过这三人并无口供,是不是杀人凶手还没有证实。”郑颢提醒他们道。 衙役笑道:“这还用得着证实?我们刚把刘秀才的尸体抬回衙门,他的房子就被人放火,不是凶手才怪。还好及时发现,否则连累邻里,更是罪大恶极。” 阿哲去追凶手,这半天也没回来,郑颢不再说什么,看着他们叫来牛车,高高兴兴的拉着三具尸体回去复命了。 郑颢等了一会,不见阿哲回来,便骑着马牵着阿哲的马回去。 公主府里只剩下李温、崔瑾昀、萱儿在等他,萱儿看见他一人回来,知道必是又遭遇,忙迎了上去。 “我们去晚了,凶手派人烧了刘秀才的房子。现在能确定的是,凶手是军营里的人,还有,他被杀的原因,应该与他临摹的画有关。” 郑颢从褡袋里取出那几幅画,放在桌上,几个人都拿起画卷打开来看。 猛的一看,画得还真像,除了画里人物少了些灵气,其余都称得上以假乱真。有阎立本的《步辇图》、周昉的《挥扇仕女图》、张萱的《捣练图》等等。 李温指着《步辇图》道:“这幅图的原本还在皇宫里,若是没见过原本,这也算是好的。” “好什么好?宫女的眼神都是呆滞的,远没有原图灵动。”萱儿指着手里那副《捣练图》说: “你看,这幅图明显有瑕疵,恐怕是他自己也不满意,名章也没有仿。” 郑颢接过去仔细看看,点头道: “张萱的画被仿极多,他私下里有个做法,叫做‘朱晕耳根,以此为别’,这幅图的女子耳根,并没有做朱晕处理。崔公子说得对,若是为了怕人查到画是赝品而杀了李秀才,那必然是送给了重要的人,比如说圣上。” 李温抬起头看妹妹:“妹妹回去看看,最近有没有人送画给父亲......” 阿哲从门口进来,抱拳行礼,对郑颢道:“郎君,我一直跟到安业坊,那人进了一条巷子之后就不见了。我怕被发现,只到了巷子口,晚上再过去看看是哪几家。” 这时阿旭也走了进来,他是去打听刘秀才欠债问题的,现在基本有了眉目: “他根本没欠债。他有个妹妹和母亲住在城外,全靠刘秀才在城里卖画赚钱糊口。前几天,她妹妹被一个神策军兵曹参军看上了,强行抢到京城府里。 刘秀才想去讨回妹妹,那兵曹参军为了为难他,才说三日之内拿出三十贯,就放他妹妹。哪知今日便是第三日,他去酒馆求那参军宽限几日,参军将他一脚踢出门去,才碰上公主的马车。” “神策军参军?可有姓名?” “说出来,他的父亲你们都认识,就是门下给事中傅永怀。他叫傅子厚,傅十七。”阿砚见他们不说话,便又继续说下去: “神策军中,这样的富贵子弟非常多,一是神策军的军饷是藩镇牙军、边军的数倍,二是离京城近,本朝十来年,神策军都没有离京出征,连训练也很松散,连京城里,那些没爵位的庶子,都想到神策军中去任职。” “所以神策军一直掌握在宦官手中,实际上也和富贾们的利益息息相关。”李温心里冒火,却不知从哪里发。 李萱儿冷冷一笑:“这算什么?总有一天,神策军会让你们看到,什么叫还没和敌人交锋,就已经溃不成军!” 郑颢闻言看着她道:“没关系,现在还来得及。就从这个傅参军开始,也活该他撞到您手上。剜疮也好,杀鸡给猴看也罢,总要叫他杀人偿命,这事才能过去。” 大家又商量了几句,莫安也回来了。果然,京兆府就将那三个死人当做凶手结了案。 李萱儿坐着马车回了宫,她的心里思潮翻涌:就算是经历结局而来,想改变这个亡国的结局,又谈何容易。 她进宫便直接去了紫宸殿。 圣上正在听教坊的几个乐工演奏新曲子,看见万寿公主进来,忙向她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 “你来得正好,你听听这支曲子,要配什么样的舞蹈才合适?” 李萱儿走在殿外,听到这乐曲,就觉得很是生动,她轻笑道: “父亲,教坊的司舞、司乐就在这里,您问我,我哪敢班门弄斧。不过,我觉得这曲子轻快活泼,若是加上羯鼓的古典,倒是合适跳些春季采桑舞、夏季捣练舞什么的,特别有民间生活气息。” “采桑舞、捣练舞?你这提议倒是新鲜,司舞,你可听清楚了?”圣上很高兴,加入羯鼓的建议确实不错,他刚刚就觉得少了点什么,萱儿一说,还正是对胃。 圣上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去,笑着问女儿: “我问你,大郎用‘李怡’这个名字参加制举,是不是你的鬼主意?” “我还以为您要给我赏赐呢!女儿看到您把金榜贴在柱子上,就知道那是您想做而为能做的事。这才建议兄长代替您去实现您的梦想。” 圣上故意沉下脸道:“他哪能代替我?若是他写的文章不行,岂不是代替我去大殿上丢脸?” 李萱儿咯咯笑道:“我只负责出主意,其余的我一概不管。” “那你这会儿过来是干嘛的?你开府的礼物,我不是让内侍省都送过去了?” 李萱儿忙点点头:“女儿正是过来谢恩的。只是,我那里还缺副好画,不知父亲这里得了什么看不上眼的画,也赏女儿两幅。” “画?哎,还真有一副你刚才说的‘捣练舞’,是张萱的原本。” 李萱儿高兴的说: “真的吗?快让我看看!” 第173章 意外得证据 圣上叫人拿出来的《捣练图》,这分明就是刘秀才的赝品。画上侍女的耳根处,并没有郑颢说的,张萱做防伪记号的“朱晕”。 “父亲,这幅图是何人所献?”李萱儿漫不经心的问道。 圣上转脸问:“王归长,张萱的《捣练图》可是你替朕接下来的,是门下省傅永怀所献吗?” “正是。”王归长恭顺垂首答到。 李萱儿伸到袖子里的手停了下来:王归长接的图?那就再等等。 不过,就算是傅永怀送了一张赝品给父亲,那也用不着杀人灭口啊,最多说明自己也是眼拙没看出来,不就过去了? 这个问题也在郑颢心里成了谜。傅子厚的迷之行为,背后还有什么秘密? “我们还得去一趟刘秀才那个铺子。今天白天人多,没进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杀人放火,不可能就是抢了人家妹妹、送了一副假画这么简单。” 阿哲忙说:“要去晚上去,我回来之前过去找您,看见房东已经到了,里外湿漉漉的,他正骂骂咧咧的把院门锁起来。” 天黑之后,主仆三人一身夜行衣,去了刘秀才家那条巷子。 阿哲先进了院子,很快听到里面一声猫叫,郑颢二人也翻墙进了院子。这院子很小,除了一个水缸什么也没有。 房门大开着,实际上也没法锁,大门已经烧坏了,他们进了门,阿砚掏出火折子和蜡烛点燃,屋里顿时亮了起来。 过火的焦味还在,屋里烧得黑乎乎的,似乎看不到什么完好无损的东西。 郑颢走到他的书桌前,这张书桌特别大,其实就是两张茶几架上一块大木板,这是他的画台。 这里是重灾区,火就是从这里先燃起来的。 木板已经烧成了炭,从中间塌了下去,更别说纸张类的东西,早就灰飞烟灭。灰烬之中倒是找到不少装颜料的坛坛罐罐。 “郎君,刘秀才不就是会画画,会写字,还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阿哲蹲在地上一顿翻,手上脸上都已经黑乎乎的。 郑颢小声笑道:“那你给我一个必须杀人的理由。一个官宦子弟,自己还是个参军,至于怕一位十几岁的公主吗?” “郎君!您看,我找到这个。”阿砚拿着个铁皮匣子过来。 里面的东西他们也不陌生,郎君也有这样的工具:刻刀、印泥、骨签、磨石...... 郑颢拿起铁匣子里的一块长方体的白玉,看了看底部,显然是原来刻了印信,但又被磨掉,只有右下角留下了一角。 他在铁匣中沾了朱泥,在匣子底部垫着的纸上轻轻一按,出来了一点弯弯曲曲的线条,他心中一惊: 这可以拼成九叠文的“玺”字! 什么字民间都有可能,唯独“皇帝”“天子”“圣人”,还有这个“玺”字,不能随意刻。 “把匣子带走。傅子厚不是怕公主发现他献了赝品,他是怕人知道他们要造反!” 三人刚要走,外面院子有了响动。 阿哲忙吹熄蜡烛。 这间小屋只有南面有门窗,现在都关着,屋里烧得七七八八,没有什么藏身之处,三人只好跳到梁上,随机应变。 那扇破门被推开,接着外面微弱的光线,郑颢看清进来的两个人,也是做蒙面打扮。 他们进屋关了门,燃起了蜡烛。也像他们一样四处乱翻,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傅兄,我都说不会有什么证据,你偏不放心,还要亲自来一趟。” “不说话你会死啊!” 那个傅兄甩了一下手里黑乎乎的湿灰,低声说到:“明天找家主把这间房子买下来,拆了它!” 说着,他举起蜡烛上下照了照,郑颢他们屏住气息,阿哲手里握着剑柄,随时准备跳下去。 还好墙壁都被熏黑了,他们又穿着黑色的衣服,下面的两人都没注意到他们,吹熄了蜡烛,原样掩了破门出去。 等听到外面完全没了声音,三人才从梁上跳下来。借着夜色,悄悄回了崔府。 “怎么样?没碰到麻烦吧?有没有收获?”崔瑾昀见郑颢进来,忙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迎了上去。 有时郑颢喝多了酒,会在这间书房留宿,内室有张很大的坐榻,坐着看书品茶,榻桌搬开,躺下就是床。 崔瑾昀也喜欢这里,郑颢在的时候,两人躺在榻上,通宵聊天,也是常有的事。 郑颢刚把铁匣子放下,就听到门外有个女声说:“阿巴,我帮你。” “阿巴阿巴!” 郑颢眉头一皱,闪身躲到内室的隔帘后面。他刚藏好,雪鸢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公子,您的茶。”雪鸢笑着说:“今天怎么没看见郑博士过来?我还等着去看十五呢,回去也好向姐姐显摆显摆。” “他不一定回过来,你还是先回去,下次和你姐姐一起过来看。”崔瑾昀眼睛看着手里的书,连个睁眼也没朝她看。 雪鸢满眼失望,不过很快又说:“都等到这个时候了,我就再等等......” 她退出书房,两手使劲绞着手臂上挂着的帔子:今天这个出门的机会来之不易,为了这事,她都跟姐姐翻脸了,不能这么轻易回去。 雪鸢走后,崔瑾昀过去关了房门,走到内室。见郑颢正脱夜行服,换上柜子里的常服。他笑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见个女人都怕?” 郑颢一边穿衣服,一边嗤笑道:“你别看她十四五岁的样子人畜无害,她毕竟是被牛党害得家破人亡的孤女,提防着一些好。” “正是因为大家都出自相府,我才可怜她们姐妹。本来她姐姐说都不来,不知怎的,她自己跳上马车,非要跟过来。” 崔瑾昀也不是天天见到她们,不过,最近这两姐妹的态度都有些怪怪的,他也没去细想。 雪晴与他相识在先,两人一起斗过南五台的狼群,他对她有了些许好感,至于雪鸢,大概是觉得她身世可怜,再加上知道她是雪晴的堂妹,自然待她也和善些。 郑颢是听萱儿说过雪晴前世的恩怨,以此证明,她也活过了前世死去的时间。这个雪鸢是今生才出现的,但萱儿对她没什么好感: “你听我的准备没错,女人的感觉很灵的。” “那你感觉一下,我们这辈子什么时候可以在一起?” 郑颢仰面躺在草地上,用一片很大的梧桐叶遮挡着眼睛,这才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萱儿正趴在草地上,胳膊肘支起半个上身,两条小腿翘起来左右晃着。 听到这话,她抓起一把草,扔在他脸上,跳起来就往外走: “等你有勇气再去求我父亲指婚的时候!” 第174章 雪鸢怒出走 阿砚回去换了衣服,也到了崔府。 他们去喂十五的时候,李雪鸢果然跟了过来,好奇心爆发的东问西问。奇怪的是,十五也不喜欢她,不但不让她靠近,还一个劲的朝她龇牙。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郑颢想到萱儿,不禁莞尔一笑。 但看在李雪鸢眼里,他这温柔的笑,却是在笑她被十五吓得“哇哇”叫,不禁嗔怪道: “郎君,您不帮雪鸢骂十五,反倒笑话人家!” “十五只做它认为对的事情,是吧?”阿砚替郎君答到。郑颢不置可否,什么也没说,背着手走了。 李雪鸢有些尴尬的问阿砚:“郎君这是怎么了?我有没有得罪他,他怎么对我爱理不理的?” “没有啊,郎君对女人一向如此,在白云寺的时候,对你不也这样?” 李雪鸢想想也是,郑颢好像从没给过她机会。 这在郁闷之中,阿巴过来找她,朝她“阿巴阿巴”的比划着。 “车?你是说那边有车?”雪鸢还没弄清他说什么,阿砚锁了门出来,看了一眼替阿巴说: “阿巴说,外面替你备了车,公子请你现在就回苗圃小筑去。” “这里又不是没有房间住,以前我和姐姐住的那间不是可以住吗?公子怎么非要赶我回去?今天我和姐姐赌气来着,我偏不回去。” 李雪鸢还真转身就往后院那间房走,阿砚向阿巴两手一摊,无奈道:“女人很难搞的,阿巴,你任重道远,我先告辞了。” 回到屋里的李雪鸢越想越气,恨不得将屋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见阿巴又过来催她,她发狠道: “好,既然你们都赶我,不需要你们施舍的马车,我自己走!” 阿巴在后面拽她的袖子,她回过头恶狠狠的冲他喊:“离我远点,死哑巴!” 阿巴不是聋子,他是后天生病,吃错药烧哑了嗓子,“死哑巴”三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松了手,看着她跨出了崔府的大门,落寞的转身,朝主人房里走去。 半夜里,忽然下起了雨,药圃小筑里的李雪晴坐在正堂里等妹妹回来。 这里除了她们两姐妹,还住着另外几个药工,罗大娘听见雨声醒了,匆匆出来收衣服,见雪晴坐在屋里发呆,忙喊道: “李娘子!下雨了,你还有没有衣服在外面?” “衣服?衣服我已经收了......下雨了吗?雪鸢还没回来呢......” “哎呀!她又不是在外面,她在崔公子那里,说不定公子留她住一晚,明天就会送她回来了。” 罗大娘抱着衣服回房了,嘴里还絮絮叨叨: “论先来后到,也不能把公子拱手让出去啊,这个傻孩子......” 李雪晴愣愣的,看着门外的的雨幕越来越浓,一个闪电划亮了夜空,照在她蛾眉淡扫、秀气雅致,却又满是担心的脸上。 崔瑾昀见突然下起雨,算算时间,李雪鸢应该差不多到家了。可她是赌气走的,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老阎!老阎!快去驾车,我去苗圃一趟。” “这么晚还过去?是找李小娘子吧?唉,她是个不省心的......”王大娘听见公子的声音,赶紧过来替他准备雨伞。 “雨披呢?阿顺,快替公子拿雨披!这么大的雨,伞什么挡得住?” 阿顺拿着雨披过来,阿巴也跑过来了: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王大娘说:“你就别凑哄了,这么大的雨......” 阿巴不理,老阎驾了车过来,他立刻跳到马车前面的架子上坐着。崔公子叹气道: “你要去就到车里坐着,要不就别去。” 阿巴听公子这样说,等公子进了车厢,他也跟着钻了进去。为了看清路边的人,阿巴撑着伞坐在车厢口,这是最好的办法,崔公子也由他在车尾看。 他们一路到了兴安门,也没看到李雪鸢的身影,兴安门进去就是一条狭长的巷子,没有别的岔道,直接通到后面的宫禁。 问了守门的宫卫,他们二更换的岗,并没有见过李雪鸢进去。 崔公子只好继续往里走。 走到半路,老阎突然回头对车里喊:“公子!前面有个女人,不知是不是李小娘子。” 走在这条路上的,除了药圃的,就是后山湖边养家禽养鱼的,再过去就是果园。不过,谁会在这个鬼天气,半夜里还往外走? “你停车,我下去看看!”崔瑾昀一肚子的气,打算跳下车把她骂一顿,劈手抢过阿巴手里的伞,跳下了马车。 走在路上的那女子撑着伞,可雨太大,身上都淋湿了,衣裙贴在身上,她连走路都很困难。 听见马车声,她将伞抬起来,迎面走来的崔瑾昀愣住了,那不是李雪鸢,是雪晴。 “雪晴?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崔瑾昀将自己的伞递给后面跟着的阿巴,两下就把身上的蓑衣解下来,披在雪晴的身上。 “雪鸢没回来,我担心她这一路没有躲雨的地方,就出来找她。”雪晴脸色不好,像是随时要倒下一般。 崔瑾昀一把扶住她胳膊:“上车再说!” 上了车,她却不知怎么坐下,想蹲在车厢里。崔瑾昀奇怪:“怎么不坐着?我的衣衫也是湿的,不怕......” 他话没说完,就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因为李雪晴的裙摆上有一片红色的印子,两人都有点尴尬。 崔瑾昀本来十分恶心这些东西,可看见李雪晴那副难受的样子,伸手将她拉起来,把她按在凳子上撒,硬邦邦的说: “不就是癸水来了吗?我是太医,没什么好避讳的。” 见李雪晴垂着头,脸色极度难看,他拉起她的手,给她搭了个脉,叹气道: “何苦来,自己最容易受寒邪入侵的时候,还要出来淋雨,难道把自己折磨病了,你妹妹就回来了?” 李雪晴憋了好多天的委屈,终于在自己生病的时候,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把他们送到药圃小筑后,老阎和阿巴驾着车出去找李雪鸢,崔瑾昀留下来替雪晴熬药。 “别叫他们了,就这点小事,我一个药师还不配做吗?” 李雪晴换好衣服的时候,把门微微打开,崔瑾昀就端着药推门进来:“趁热喝,发一身汗,外感就好了。” “多谢公子。”李雪晴接过药碗,慢慢把药喝了个干净。 她的眼圈红红的,抬眼看着公子说: “公子,我想把公主让我出去报信那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您。” 第175章 当初那少年 崔瑾昀轻敌了,原以为她是小日子淋了雨,有点外感风寒,没想到那碗药只压得一个时辰,李雪晴发起烧来。 他本坐在外面等老阎他们找到人回来,听到李雪晴在里面哼哼,拿了灯一照,她脸都烧红了。 崔瑾昀吃了一惊,上手把了脉,才发现刚才两人手都湿,自己太大意了。 还好这是药圃,药材倒是不缺。他转身又去捡了药,药入了锅,又抓了条湿毛巾,去给雪晴降温。 说实在的,他是药师,看病是自愿。除了郑颢,他还没这样照顾过别人。 雪晴刚才把妹妹想报仇的事说了出来,要崔公子千万小心,别让妹妹做傻事。她后悔没早点说出来,要不就不会有今天这件事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哭得迷迷糊糊,话却清清楚楚: “我自小认识你,就觉得是你天下最温文尔雅的人,他们把我送进宫给皇帝,我却不愿意违背我的心......难道这样就是不为家族牺牲吗?我就是做了皇帝的女人,就能挽救整个李氏吗?” “你......别哭了......你没有错。” 崔瑾昀心里十分紧张,他知道雪晴对自己也有好感,可他不知道,她从小就喜欢自己,而自己以前还总是对她冷嘲热讽。 他用冷毛巾给她擦脸擦手,又到旁边的伙房里给她煎药,药端来,她刚好醒了。 睡着之前哭了好久,这会眼皮都是肿的。 “公子,您还没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刚才烧起来了,我换了方子,你把药喝了吧。”崔瑾昀的语气温柔,甚至都有点不像他自己。 “我......每个月都要这样发几天烧,没事,我能照顾自己......”李雪晴醒的时候,发现自己额头上敷着毛巾,又见崔瑾昀端着药进来,才知道他一直在照顾自己。 “以后我去跑步,你跟着。身体这么差,以后怎么管好药圃?” “管药圃?我?” 崔瑾昀也不回答,只把药碗往她嘴边凑:“我试过温度了,不烫。这次的比较苦,你的糖放在哪里?我去替你拿。” 雪晴苦笑道:“我没有糖,再说哪有这么娇气?雪鸢还没找到吗?” “雨已经小了,她大概是在哪里避雨,雨停了才会出来,你就别操心了。”崔瑾昀有些抱歉道:“同样的药还有两服,这次不会错了。” “雪鸢的事......” “我会处理的,这你也不用操心。她还是个孩子,只能慢慢给她讲道理。她要不愿意住在这里,那......你们还是搬回崔府去......” 崔瑾昀想过了,关于雪鸢,越是压抑,她越是有叛逆心。若是生活里多些美好的事,她的仇恨就会慢慢淡了。 “不用麻烦您,我想,还是带着她回陇西去,离京城远远的,再不回来了。” “不!”崔瑾昀脱口叫到。 李雪晴心里怦怦直跳:“......” “我不要你走。”崔公子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我在这里,你哪也不能去。” 雪晴愣愣的看着他。 “你......刚才答应说跟着我跑步,还有管药圃......所以不能走。”某人欲盖弥彰。 雪晴再次醒来,已经天亮了,热已经退了,神奇的是,她的小腹暖暖的,凭她以前的经验,这时候小腹都是冰凉的。 崔公子......雪晴的心里也暖暖的,她坐起来,罗大娘端着盆热水进来,看见雪晴坐起来,便笑道: “李娘子醒了?公子守了你一夜,刚刚才走,说是去找李小娘子去了。” “雪鸢还没找到?” “是啊!老阎和阿巴可怜了,冒雨找了一晚上,公子让他们回去休息了,老曲替公子赶车去找人。不是我说,你这位妹妹,真是够折腾的。” 雪晴忙穿鞋下床:“我也出去找找。” “别别别,你要是跑了,公子回来,就该把我赶出药圃了!”罗大娘把毛巾递给雪晴,转身出去替她端药。 雪晴走到窗边,看见大家都在往外走,她正想叫过一个人来问问,罗大娘端着药碗过来了,说到: “公子走之前,去查看了前面的药田,何首乌都被大雨冲出来了,公子让大家赶紧重新种,要不这批已经长了根茎的苗子就废了。” “那我也去帮忙。”雪晴接过药,仰头就倒进肚子里,就要去穿她的扎脚裤。 “你这病歪歪的,就别掺和了,你好好躺着,我要过帮忙了。”罗大娘拦住了她。 雪晴笑道:“既然不能走,那我总要做些有用的事。罗大娘,我的身体我有分寸,公子的方子,还有什么病治不好的?” 穿了小衫扎脚裤和草鞋,雪晴拿起药锄,跟着罗大娘一起下田去了。 今年种的何首乌不少,因为是整片翻新,全都是小苗,十几个人分散在田里,每人管几排,李雪晴专心的一棵棵重新挖坑、培土、压实。 正忙着,一只大手把她手里的药锄抢了过去: “我挖,你培土。” 是公子回来了。他的长衫挽起,袖子也撸得老高,靴子上都是泥。他弯着腰挖坑,并不看她。 两人配合,雪晴站的这几行,很快就种完了。 崔瑾昀手里的药锄一丢,转身把李雪晴拦腰抱起,走出了药田。 “公子......” “以后来癸水的时候不许下田。” “我......” “以后不能自作主张。” “公子......” “唉,以后少吃点,我都快抱不动了。” 崔瑾昀将她放在院子里的水缸边,拖过一张凳子,让她坐在凳子上,替她舀水洗手洗脚,再把她抱到床边。 他也顺势坐下来,横着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嘴里嘟囔道: “我就躺会,别跟我说话......” 话音刚落,他已经睡着了。 本来就一夜没睡,又到京城里逛了一圈,回来还种了三排药苗,最后那点力气,全部用来抱人了。 李雪晴拉过枕头,垫在他头下,又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他睡得那样踏实,脸上放松的线条变得柔和,还是那样的五官,怎么和醒着的时候比,就像变了一个人。 雪晴盘腿坐在他身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熟睡。 这分明就是当年那个青葱少年,树间斑驳的阳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那样郑重的对她说: “谢谢。”</p> 第176章 郓王始入朝 李雪鸢像被那夜的大雨冲走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瑾昀派人找了两天没找到,没办法,他们只好找来萧寒,萧寒拿着崔公子画的画像,回了荐福寺。 刘秀才住过的那间房子,很快被拆了,就像从来没有这个人,没有那场火。连他被抢走的妹妹,也没人再提起。 郑颢找回来的那个铁匣子,让他们多了条线索,可这也让他们越来越心悸。有人要谋反,可他们却不知道是谁、用什么方式。 “盯住傅子厚,他既然能负责玉玺,就不可能是个小喽啰。”李温反倒不急了,随着这些跳梁小丑纷纷现行,真相也必定相去不远,他冷冷笑道: “只是没想到,王归长才刚刚上台,就已经布了这么大的局。” 郑颢摇摇头:“不,绝不是上台才布的局,内枢密使王归长,神策军中尉王茂长,宣徽南院使王居方......这么明显的套摆在我们面前,就当全天下人都是傻子。” “王氏?难道与王守澄有关?”崔瑾昀问道。 “当年文宗利用仇士良夺了王守澄的兵权,逼着王守澄自尽。而马元贽、杨玄价,都是仇士良党,我们除掉这两个宦官,虽有险情,却总算是顺利。这中间是不是有王氏的影子?所以,事成之后,才会让王归长他们,轻而易举的收了胜利果实。”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圣上身边,总是要有宦官,走了一批,又顶上一批,他们也难以找人代替。现在,就是有个杨怀信,也因为他是宦官中的另类。 李温皱眉道:“若是这样,无非还是宫变,宦官离开宫廷,他们什么也不是。只是为什么时机未到,他们要这般大张旗鼓的杀人?” “也许是无意的,下面总会有些沉不住气的人,比如说,傅子厚。” 若不是公主曾经在京城搞出那么大动静,傅子厚也不会知道,万寿是个不怕事大的公主,就是因为他心里没底,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过度掩饰。 又或者,是给公主指婚引发的倒杨事件,打乱了他们的节奏。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几人正在聊着,忽然阿椿急急忙忙跑进来,见了李温忙行礼道:“殿下!殿下快回王府,宫里来了人,是马公儒马公公亲自到府里宣旨。” 李温和大家互相看看,也不知是福是祸,立刻跟着阿椿骑马回了郓王府。 在马公公捧着圣旨离开紫宸殿的时候,明义殿里就收到了消息,这还是圣上叫个小内侍给晁美人报的信: “贺喜美人,圣上刚刚下旨,从明日起,郓王殿下就要上朝议事。圣上已经派人去郓王府宣旨,一会郓王会到紫宸殿听训,还请美人在殿里候着郓王殿下。”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霜儿不等母亲吩咐,提着裙子就往外跑:“母亲,我去叫姐姐!” 李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没有能够上朝,更别说正经领个什么官职。 这次他的浙东之行,除了让灾民免于流离失所,平安过冬,回来还在大殿上,给了圣上一份大大的惊喜。 李温那句“与父亲感同身受”,让渐渐老去的圣上,体会到了传承的另一种意义: 除了皇权,他想传下去的,还有历经磨难,想振兴天朝的雄心。 郓王入朝的消息,撒了欢的在大明宫各个宫殿里跑了个遍,才搬到拾翠殿去住的吴昭仪,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一板李滋的头,骂道: “你父亲最初是让你先去随朝听政,虽不能说话,但毕竟代表了你父亲对你的器重,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杨玄价倒台,她也没了指望,一想到将来入住兴庆宫,她一个昭仪,还要屈居晁美人之下,她就气得又打了李滋一下。 这次打得突然,李滋手里拿着的一个泥哨掉在地上,摔成两半,李滋顿时大叫起来:“为什么总是打我?长姐打我,母亲也打我!好容易得一个像公鸡打鸣的泥哨子,也让您打破了!我还活不活了?” 拾翠殿离明义殿很远,李滋的大喊大叫,根本影响不到明义殿里的欢欣。 李萱儿拉着阿兄的袖子,认真说到:“阿兄,在大殿上,你要多听多看、少说少动,大臣们说的话,也不一定全对,你要有自己的判断……” “我知道了。你怎么比父亲、母亲加起来说的还要多,好像自己七老八十,什么都知道一样。以后你每天讲一句,阿兄就能记得住了。” 李温得知自己能够上朝,心里也掩饰不住的激动。他知道,这次是妹妹出的主意立了大功。看萱儿比他还兴奋,又笑道: “父亲刚才还交给我一件事,这事你保准喜欢。” “这就有事交给你办了?” “嗯,再过十天就是五月初五,父亲说,今年的端午竞渡交给我来操办,但其实京兆府早就开始准备了,我也就是去走走过场。” 萱儿忙到:“你可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这是父亲在考验你的办事能力。你放心,妹妹一定会鼎力助你!” 晁美人忍不住笑了:“你别给你阿兄添乱就好了,你这分明是油着火用水泼——帮倒忙。” 萱儿不干了,过去搂着母亲脖子缠道:“母亲,这几天我可要到外面公主府里去住,说不定还能替阿兄出主意呢……” 晁美人被晃得头都晕了,只好说:“端午之后,必须回来。还有,这事我悄悄跟你父亲说,可不能让后宫传得沸沸扬扬,将来若是人人都要学你,你父亲定然不依。” 萱儿大喜,点头似小鸡啄米。 翌日,李温准时出现在大殿外,大多数人都吃了一惊,纷纷上前与郓王李温见礼。 李温是亲王,大殿上排位次,他站在武阳嗣王的前面。 李悕脸上虽然在笑,牙根却紧紧咬着:圣上恐怕是动了立太子的心!李温若是做了太子,自己再想翻天,阻力就更大了。 这个早朝议了什么事,李悕都没听进去,他只想着早点散朝,要找人去商量对策。 夺权之事,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去,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p> 第177章 西市买玉钗 李萱儿显然要比初入朝堂的阿兄,轻松自在得多。 得了父亲的默许,她带着四个婢女和四个内卫入了公主府。 杨兆兴已经调到公主府里做了掌院,他过来的时候,还带了几个会武功的庄户来做护院。加上内侍省拨的内侍、婢女,公主府上下也有七、八十口人。 李萱儿让苏嬷嬷做了外院掌事,内院则由木香负责。内侍省拨来的人,全都分配在外院,就连厨下,用的也都是原来的留守奴婢。 “内侍省的也不是一概不用,你们留心看着,好的也可以让她们先到内院打杂。各处都培养出一两个忠心的人来。 厨下有十来个人,让她们都列出自己拿手的本事,若是不行,还得到外面物色几个。我们不比男人,经常在外边吃喝,府里的厨子不好,那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李萱儿正在感叹,门外有人拍起手来: “果然是我的饕餮妹妹,没了好厨子,连生活乐趣都没了!” 萱儿抬头看是阿兄和郑颢两人,便笑道: “那可不是?在宫里想吃点自己爱吃的,还得另外使钱,现在自己有厨子,想吃什么做什么,还不浪费。你们这就下朝了?我府里可没备你们的饭食。” “开口就赶人?我只是来看看你,不蹭饭,这会就要到曲江池去,那里的芙蓉楼,做的鱼最好吃,一条鱼,有八种吃法,那美味……”李温故意说到。 萱儿撅嘴道:“那我也去!” “殿下逗你呢,京兆府的一群臭男人在那里,你去干嘛?你若想吃鱼,我带你到西市的北冥渔庄去,他家做的炖鱼,才是京城一绝……” 郑颢没说完,萱儿一条腿已经迈出门槛了:“那还等什么?吃鱼去。” 看她兴致勃勃往外走,李温低声笑到:“师傅,你那点俸禄,小心她吃穷你!” “放心,公主就是把西市都吃了,某也付得起。带她到处尝尝,遇到她喜欢的,顺便花点钱把厨子请回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是重生者,像掏马元贽金库那种吃黑户的事,萱儿只做过一次,可阿砚、阿哲都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他不缺钱,就算浙东救灾也不缺钱,所以他才有底气。 长安城里,靠近皇宫这几个坊里的宅子,是不能随意买卖,但不是他买不到。郑府本就位于权贵圈中,父亲常年在京外做官,母亲还在府里,他没必要自立门户。 刚刚在门外听到萱儿说想请厨子,他才想起,前世今生,自己都没带她下过馆子。 李温上马去了曲江池,郑颢和萱儿上了马车。 “我今天穿的是男装,为什么还要坐马车?” 郑颢笑到:“你去西市,不准备要买买买吗?我怕像上次,莫安、郭淮两个,就差嘴里没叼着一、两件了。” 萱儿想到他们的狼狈样子,“噗呲”笑出来:“你倒是很有经验。你又没有姐妹,难道是经常陪你娘逛街?” “不,我娘不爱出门。我外祖虽只是个从六品,但家风严谨,母亲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格。再加上父亲外放已经五年,她虽寂寞,但更怕抛头露面惹人闲话。” 婆婆是这样的人?自己前世住在公主府里,因为不需要侍奉公婆,连当面问安都很少,更没好好了解过她。总以为自己经常往郑府里送东西,那就是孝敬。 人与人之间,礼尚往来容易,真心的关心他人,却那么难。 萱儿鼻子一酸,讪讪说到:“娶个公主确实不好,不但没有儿媳侍奉,连儿子也没了,坐在家里都难保没有飞来横祸。” “傻瓜。父母只希望看到儿子夫妻恩爱,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郑颢知道她想着什么,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那看到儿子夫妻不恩爱,他们是不是很难过?”萱儿有点想哭。 “是。他们很难过,不知道怎样对儿媳好,才能让她高兴。见了面也不知说什么才不得罪她,人走了以后又惴惴不安,害怕哪里不周全……”郑颢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两人握着的手上,低声道: “这都是我的错,让父母替自己受罪。” 萱儿将手掌伸开,手心捧着他的脸,含笑道: “一切都还来得及,对不对?” 郑颢不知是舍不得将脸从她手上移开,还是不敢看她,只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恨我?” “恨过。可是你走之后,我就只记得你的好。后来又学会与笔记、诗文中的你交流,那时我才真的认识了你。余生无恨,唯有遗憾。” 郑颢捧起她的脸,两人似乎都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正当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要发生之时,赶车的阿哲掀帘子伸头说: “公主、郎君,西市……你们继续……” 李萱儿忙甩开郑颢的手,起身往外走: “西市到了吗?走,逛街去。” 等到郑颢下车,阿哲痛心疾首低头道:“我错了,回去就面壁……” 他们住的地方靠近东市,西市很少来,这边胡人比较多,虽然大家都不说自己是胡人,可面貌语言,还有表面外向大方,内心算计抠门的生意人习惯,都很容易与天朝本土人区分开来。 “二位郎君,进来看看吧?新到的波斯国琥珀玛瑙珊瑚树,鸟蛋大的夜明珠,送母亲送妻妾送相好,个个看了哈哈笑!” 李萱儿心中一动,抬腿进了这家珠宝店。 掌柜留着大胡子,看见两人进来,连忙到柜台里端出一盘红红绿绿的珠宝来,介绍到:“小郎君真是有眼力,不瞒您说,我这家珠宝店,在整个西市货品最优,您看,这些都是才到的新货。” 萱儿看了看,也没什么新鲜的,皇宫里、马元贽的那两箱珠宝里,她还有什么没见过的? “就这些?品质虽然好,款式却不行,都是寻常样式,满大街都是。” 掌柜的忙陪笑道:“原来小郎君喜欢的是孤品?有!若老安拿不出来,整个西市都拿不出来!” 他果然又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托盘,这里面的首饰,都是用波斯国的宝石镶嵌,宝石花纹难有重复,说是孤品,也不为过。 萱儿拿起一对镂空白玉菊花钗,仔细一看,它还是双面雕刻,这倒是很少见。她将玉钗递给掌柜说: “我就要这个,替我包起来。” “这对钗本是一位官爷定做的,价钱可不便宜,得要五十贯钱。” 五十贯?那不就是五两金子?小意思。 萱儿正想掏钱,郑颢拦住了她。</p> 第178章 木塔看斜阳 郑颢拦着萱儿掏钱,问掌柜的: “老安,你这白玉钗头,看上去虽算得上正白,插杆却着泛青色,说明整块玉在二、三等之间,好在聪明,做了镂空处理,但你总不可能用脂白的价钱来诓我们吧?” “哎哎......这位郎君居然是个识货的......我这手工值钱啊......这样吧,你们有心要,那我就给个实价,三十贯!不能再少了。” 郑颢从袖袋里摸出三两金子,萱儿比他更快,把自己的三两金子放在了柜台上,笑眯眯的拿着包好的玉钗转身走了。 郑颢懵了,女人拒绝让男人付钱,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他赶紧追上去小声问: “我做错什么了?是不该还价?” 到了店铺外面,萱儿停下来,把刚才那对包好的玉钗,放在郑颢手里,抿嘴笑道: “这款式太稳重,不适合我,我是买给你阿娘的。若我没记错,五月初一是她的寿诞。既是我送的,怎么能花你的钱?” 郑颢愣住了,他没想到,萱儿还记得母亲的生辰…… “别发愣,我们吃鱼去,那可要你掏钱的。” 西市之大,整个坊都是做生意的,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还没走到北冥渔庄,萱儿已经停下来好几回,阿哲、木蓝的两只手上,都提满了公主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郑颢眼里没有西市,只有那个喜笑颜开,拉着他帮忙讲价的小娘子,她皮肤很白,尤其是抓着自己的手,两只手对比的时候。 他叹气道:“刚才五两金子的东西,你想都没想就要掏钱,现在五十个铜钱的东西,你也要讲半天价,不就少了五个铜钱……” “我刚刚发现讲价好玩,不行吗?”萱儿得意洋洋的说。 她讲价,也不是都往低里讲,刚才买一个用麦秸编的小鸟,用根细竹片挑着,老人要一文铜钱,她就非讲到十文铜钱给人家。 总算走到了渔庄,他们也不坐包房,上二楼挑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来看热闹。 “三郎,你看,平和热闹的长安城多美啊!虽然有阴暗,但大多数是阳光;虽然有饥饿,但大多数是温饱。大多数人在自食其力,大多数笑容都发自内心,这里就是我的家,是值得我守护的地方。” 郑颢坐在她对面,望着这个从前不曾了解,如今因了解而深爱的姑娘,更正到: “这里是我们的家,是值得我们守护的地方。” 萱儿看着一座挨一座的房子问道:“三郎,你说花萼相辉楼是不是长安城最高的地方?” “花萼相辉楼在兴宁宫,它虽然有三层,难道大明宫里土山上的德麟殿不比它高?”郑颢反问道。 “对啊,我还在德麟殿上看过斜阳呢,侍卫不让我上去,还好遇到了杨怀信。” 郑颢撇嘴道:“德麟殿也算不了什么,看落日,长安城有更好的地方。” 萱儿正要问,就听楼梯口小二在喊: “炖鱼来啦!” 北冥鱼庄以吃鱼为主,鲫鱼鲙、鲭鱼鲊、鳗鱼炙,还有鱼羹、鱼酱、蒸鱼、炸鱼、水煮鱼,这就是李温说的“一鱼八吃”。 这里的铁锅炖鱼却不常见。 炖鱼端上来的时候,小二才走到楼梯口,李萱儿便闻到了香味: “哇,好香!这是我们的鱼吗?” “二位郎君,你们的炖鱼到了,里面炖的是鳜鱼,还配了豇豆、莴苣、豆腐、白菜、姜、蒜、胡椒,用的是本店秘制酱料,旁边还配了胡饼。二位请慢用。” 萱儿感动得要哭了:“这么大一锅,郑兄您是要我住在店里吃上几天吗?” “配菜又不要你吃完,你主要负责吃鳜鱼。”郑颢笑道。 “不行!这些配菜炖进了味,最是好吃,你为什么不让我吃?木香、阿哲,上桌一块吃!” 热气腾腾中,再吃上一碗拌着秘制肉酱的冷淘面,冰火两重天。萱儿大快朵颐,直呼好吃:“这家我要了!” “啊?小郎君,您要把店买下来?”木蓝惊呼道。 “买店干嘛?买厨子,我们不是来买厨子的吗?”萱儿压低声音说到。 最后,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走出了北冥鱼庄,朝着郑颢噘嘴埋怨道: “都怪你!根本不应该上椒盐鱼鲊,不对,不应该上蜜汁鱼炙!” “这都不是你点的吗?”郑颢哭笑不得:“我只是说这里有......” “有就是要尝尝的意思。” 女人耍赖的时候,就是男人该认错的时候。 郑颢无可奈何道:“好吧,都怪我。那你说,现在要吃点什么补偿你一下?” 阿哲:郎君这是被气懵了,吃撑了还问吃什么。 木蓝:你懂什么?这叫“以食攻食”。 还好萱儿没中计,她笑眯眯的说:“好啊!我要你带我去,长安城看落日最好的地方。” 郑颢抬头看天,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到地平线以下了。他回头吩咐阿哲:“对面有间车马坊,去租匹好马过来,马车怕是赶不上了。” 坐在郑颢前面的萱儿,正想问为什么不租两匹马,马儿已经跑了起来。 “大街上跑马和在校场上不同,会出现更多的意外,我怕你跟丢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和我在一起。”郑颢附在她耳边说道。 马坊的马都会温顺些,这是匹黑色骏马,胡马血统,精力充肺,驮着他们两人,奔跑起来也不在话下。 两人骑着马一路向南,渐渐的,萱儿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的木塔。 “大庄严寺木塔!”萱儿叫了出来。 这座前朝建的七层木塔,高三百三十尺,确实是长安城里最高的建筑。 到了塔下,郑颢抬头看看太阳,微笑道:“我们上去刚刚好。”他牵着萱儿的手,大步朝禅定塔跑去。 上到第七层,郑颢笑道:“到没有屋顶的天上去,你敢不敢?” “你敢我就敢!” 话音刚落,郑颢便搂着她,跳到了塔顶上。 瞬间,整个长安城,不整个天朝都在他们脚下。城外的茫茫原野丛林,城内的高低庭院楼宇,淡蓝的天空,悬在地平线上的火红夕阳,全都那样清晰的尽收眼底。 萱儿松开抱着塔尖的手,迎风张开了手臂,她甚至感觉到塔在风中微微摇晃。 正在激动之时,头上的幞巾被吹掉了下来,她慌忙叫了一声,回头看,背靠着塔尖的郑颢已经笑着抓住她的幞巾,并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看,落日余晖。” 两人面向西边,只见红日徐徐隐去,暮色一瞬之间笼罩大地,唯留几朵被染红的白云,在天地之间兀自光华。 多像此时的天朝,日薄西山,却也光芒万丈。 “三郎......” 萱儿转过身来,正想说什么,嘴已经被郑颢迎上来的嘴堵上了。 穹窿之下,高塔之上,白云之边,爱人之怀。 值得用生命守护,用灵魂,倾心相爱。</p> 第179章 后宫留后患 最初的亲吻,大概是有一种,让两人一旦分开就会失魂落魄的魔力。 答应了母亲不惹事的萱儿,现在正失魂落魄坐在公主府的凌波亭里。 “十五,快下来吃鸡喽!” 阿旭提着个鸡笼过来,远远就看见十五趴在梧桐树的树枝上。十五下个月就一岁了,郎君说,六月必须送走,秋天学不会在山里生存,冬天就该饿死了。 “阿旭,你家郎君下朝了吗?”萱儿不知为何会白问这一句。 “下朝了,不过没回书院,他们在崔公子府,我出来的时候,杨将军也过去了。”阿旭将鸡笼打开,那只母鸡大概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声嘶力竭的叫起来。 十五早就下了树,盯着阿旭的手,伏下身子,随时准备扑上去。 随着阿旭手一扬,母鸡“咯咯咯咯”的扑腾着翅膀,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就要落在草地上。 十五向前跑了几步,腾空而起,两只粗大的前掌,准确的保住了还在空中的母鸡,长长的獠牙一口咬了下去。 “干得漂亮!”阿旭夸到。 萱儿来到阿旭旁边,问道:“杨将军过去......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郎君没让我留下,我也没敢听。”阿旭老实说到:就算听到,我也不敢随便说啊。 “那我过去问问。” 反正同在长乐坊,就隔两条街,李萱儿一溜烟的跑了。 萱儿喘着气进门的时候,除了李温,大家都站起来给她行礼。萱儿见大家没像平时一样谈笑风生,就知道果然有事。 “杨将军,宫里出事了?” “嗯,出了件喜事。太医给蓁姬把脉,说蓁姬已经有了身孕。”杨怀信一脸自责,愁眉苦脸的说: “上次撞到他们......我就应该直接闯进去。现在留下这个祸患,还不知会惹出多大的事来。” “这孩子是武阳嗣王的,不能让他生下来。”李温有点恼怒,他是今天才知道,武阳嗣王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郑颢看看崔瑾昀,他淡淡道:“可以。” 萱儿看懂了他们的对话,崔瑾昀意思说,可以不让她生下来。孩子虽无辜,可他即便是生到世上,也不可能活着好好长大。 生在皇室的孩子,本来就身不由己。更何况,这种为阴谋而存在,乱人伦纲常的产物。 “既然已经决定,我还是回宫看看吧。” 萱儿转身出去,李温今天心里有事也没留她,郑颢追了出来,担心的问: “你是不是觉得太残忍了?” “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我知道。” “你在宫里不要轻易自己动手,刚才杨怀信说,圣上高兴,专门派了李顺过去照顾她。再等两天,端午节赛龙舟,到那天再找机会动手。” 郑颢低下头来,小声说:“笑一笑,别让我担心你。” 萱儿挤出一个笑容,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了,阿兄在里边看着呢。” “怕什么?端午圣上要给他指婚了,他自己正满肚子心事,顾不上管我们。这事,你回去刚好问问你阿娘。” “指婚?刚才在里边你们怎么没说?好,我先回去问问。” 她仰脸望着郑颢,心中一阵悸动,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郑颢含笑道:“我也是,一刻没有停止。”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因为他也已经 明义殿里,晁美人正在看霜儿写字,看见萱儿进来便笑道:“我才跟霜儿说,你姐姐今天一定会回来。” “阿娘,父亲要给阿兄指婚了吗?” “这不是说了很久的事?因为他出去了半年,这事才拖到现在。”晁美人是很期待的,儿子已经大了,王府里还只有两个姬妾,圣上不急,她也要急了。 萱儿忙问:“指的是谁?母亲有没有替阿兄挑一挑?” “姐姐,阿娘挑的就是,去年跟你去南五台山的刘碧如啊!”霜儿也不写字了,丢了笔和姐姐一起坐在阿娘身边说八卦。 “刘二娘子也等了一年了,这次她和王氏一同进府,都做你阿兄的孺人。王氏是你父亲挑的,太原王氏,王侍郎的嫡女王晴。” 太原王氏?王归长还说自己祖上是太原王氏呢。 王晴,就是僖宗的生母。 李萱儿忽然恍然大悟,用今生来解释前世,她这才知道,为何阿兄的大郎、二郎、三郎、四郎皆死于非命,而继位的是年仅十二岁的五郎李俨。 她也知道,阿兄刚才为何心事重重,就因为王晴姓王。 她想起自己曾对郑颢说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于是笑着换了个话题:“阿娘,听说蓁姬有喜了?” “这你也知道了?你父亲老来得子,高兴得什么似的。” “这不还不知道是子是女吗?”霜儿笑道:“万一生个女儿怎么办?” “女儿有什么不好的?我有两个女儿,不都是宝贝疙瘩?”晁美人将霜儿搂在怀里,萱儿也凑了过去,依偎在母亲怀里。 今生真好啊,阿娘有了霜儿,就算自己出嫁,霜儿也能再多陪阿娘几年。 蓁姬本来住在温室殿,如今天热了,她和林西便搬到了蓬莱殿和绫绮殿。蓬莱殿就在紫宸殿后面,现在她有了身孕,圣上过去看她也很方便。 明明知道她和武阳嗣王有染,却没有证据。 武阳嗣王比圣上还早知道这个消息,他在嗣王府哈哈大笑,笑得眼角都流出了泪,他用指尖抹掉那一滴泪,自语道: “想不到我李悕几十个儿子,现在居然还能在堂兄身边养了一个!” “嗣王,我们不是已经和王将军联手了吗?根本用不着等小公子长大,您自己就能坐上皇位。”李悕的嗣王府长史王允笑道。 李悕点头道:“不错,本王已经三十六了,还能等几年?不过是多件恶心我堂兄的事罢了。” 他转头又问:“你捡回来的小娘子现在如何了?” “已经好多了,府医说,全靠她年轻,没有向下转成痨病,再吃几天药应该就能痊愈了。嗣王,您猜对了,她确实是太医署的人,跟着崔瑾昀学药。” “她跟仇人的儿子学药?她不知道,当年将她祖君踩到泥里的人中,也有崔公子的父亲吗?”李悕冷哼道: “等她好了,把她带过来,本王给她好好讲讲真相。”</p> 第180章 笑靥包祸心 四月的最后一天,是朝廷的休沐日,但很多人在这一天都还在忙。 比如说,冒充跟班在李温身后,到曲江池视察龙舟及临时帐篷、棚子物料准备情况的李萱儿。 十二条龙舟皆用巨大的金丝楠木凿成,又被涂成不同颜色或花纹,此时正静静停在曲江池北端的码头上。 微风拂过,湖水“啪啪”的拍打着船舷,像是有人在懒洋洋的抚掌。 “阿兄,那就是我们乘坐的龙首船?” 李温用指头将她指着船的手指方向挪了挪,笑道:“那才是你们坐的凤首船。” “哦。” 凤首船就凤首船,只是跟着一群后宫的母妃们在一起,没什么意思。 之前他们猜测,蓁姬怀孕月份有点小,应该不会出宫,但那天圣上不在宫中,大量的宦官、奴婢也会跟随来到曲江池边,安排内侍在她的饮食里动手,会比较方便。 “到那天,有阿兄在,你什么也不用管,只管保护好自己。”李温拍拍她的帽子,笑道: “王氏的事,我也想好了,等她嫁过来,我会疏远她,再找个错处打发她住得远远的,凭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萱儿点点头。湖面上湿润的暖风吹来,有种说不出的清新,她感觉一切纷杂已经找到那个解决的源头,那就是阿兄他自己。 当他用储君的头脑来思考问题,和承担责任的时候,天朝就会平稳走下去。 而不在意天朝能不能平稳,只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冲上权力之巅,幻想继承武宗的铁血皇权,再无情嘲笑伪善宣宗的,是武阳嗣王李悕。 嗣王府里,前院书房里往来的人渐渐多起来,后院却异常的平静。 只不过嗣王妃比以前更喜欢去小祠堂,一待就是半天。 张孺人冷笑道:“愚蠢。在嗣王面前说不上话,在儿子面前也说不上话,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 张孺人的大儿子李澄刚从前院父亲那里过来,见母亲这样说,便陪笑道: “母亲何必为她操心,她有一个儿子,您有两个。我们兄弟已经有了国公爵位,虽不能承继,但能让母亲颐养天年,儿子就满足了。” “一个儿子?我能让她一个儿子也没有!” 李澄吃了一惊,忙贴近母亲跟前,小声问道:“母亲,此话怎讲?” “李淦胆子太大,在郡王府的时候,香云就亲眼看到他和郭孺人在你父亲的书房里呆了半个时辰。到了嗣王府,两人还到小祠堂里偷偷幽会。 我让香云装作去添灯油,两人藏在供台后面,还把你祖君的灵牌扑到过来。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在你祖君热孝期间,都敢这样冒大不韪,你说,若你父亲知道,他还能活不能活?” “竟有此事!” 李澄没想到,比他大不到一岁的长兄,在父亲的后院,还有这样的风流韵事。 父亲正在办大事,参与的兄弟只有他和长兄,自己的亲弟弟只有十五岁,还帮不上什么忙。 若是父亲大事能成,继承皇位的只能有一个。就算没有这大事,有封号、能传承的国公,也只能有一个。 李澄想到此,抬起头热切的看着母亲: “母亲,那我们何不引着父亲捉奸拿双?” “嗣王妃多半也知道了这事,她常常去小祠堂,不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在里面私会?真是可笑,想私会的人,会找不到地方吗?” 张孺人进袁王府的那天,也曾以为李悕更喜欢自己,谁知,时间越长,李悕宠幸过的女人就越多,他越走越远,远到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现在的她,能依靠的只有儿子。 “府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自然是要将它消灭在传为街坊笑谈之前。”张孺人朝大儿子招招手,李澄附耳过去,母子两人低声讲了几句。 李澄笑着行礼道:“儿子明白,这就出去准备。” 看着国公爷出去,香云在一旁道:“嗣王妃前几日去过郭孺人那里,必定是警告过她。会不会两人真的断了?” “会吗?李淦那小子初尝了甜头,怎么可能被母亲吓一吓就放手?你等着瞧,这就有好戏看。” 夜色中的嗣王府静悄悄的,李悕像往常一样准备带两个儿子出门。看见马车里只有李澄一人,便问:“你兄长呢?” 李澄忙答到:“儿子出来的时候,看见他正调头回国公府,应该是身体不适。” “嗯。我们走。” 父子二人乘马车去了波斯胡寺。这里是景教的寺庙,在武宗灭佛时,他没受到波及,反倒得到些壮大,到了宣宗兴佛的时候,它又同时得到了扩张。 波斯胡寺里面的建筑和普通的佛寺差别不大,但它里面不供佛祖,而是供着天朝太宗皇帝。 李悕并没有走正南门,而是从波斯胡寺院墙的北门进了寺庙的后院。 而此时李淦在府外逛了一圈,又回到嗣王府。 刚才二弟告诉他,父亲今晚改去别处,不用他们陪同了。他便假意回府,等父亲的马车离开,才回头去找郭青澜。 张孺人说得没错,热恋中的李淦,不会因为母亲的训斥,便断了对郭青澜的念想,他脑子里的叛逆,更让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父亲不在府里,他得找到郭青澜安慰安慰她,母亲找她之后,两人还没见过面。 小祠堂是不能去了。前院里有个让未成年的公子们读书的学堂,晚上那里没有人,因为是学堂,连守门的人都没有。 他到前院找到个打杂的小厮,塞给他一包点心,说是郭孺人托自己在街上买的。等小厮进了后院,自己便到学堂去等她。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第181章 一道催命符 学堂外的木槿花丛后,云香看着郭青澜进了门,里面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太远听不清,她转身离开了花丛,到月亮门边等着。 很快来了巡府的护院,也被云香找借口拦住了,没往书院那边去。 张孺人说,猫儿尝了腥,想丢开没那么容易。果然。所以只要让他们找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就够了。 从波斯胡寺回府的路上,李悕交代次子李澄: “明天到你长兄的府上去看看他,这时候身体不能出状况,他负责的那块很重要。刚才你也听到,成败在此一举。为父想了多年,可还是第一次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跨过去,天下就是我们父子的!” 李澄郑重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舍命追随,助父亲成就大业!” 他的任务是跟在父亲身旁,在神策军的护卫下,直闯空虚的大明宫含元殿登基,但这是在李淦在曲江池得手之后的事。 整个事件,论功劳是李淦的大。李澄本就不甘心,现在母亲送给他一剂,能让这块挡路石消失的猛药,他当然急于让他那位色迷心窍的长兄服下。 次日,还没等李澄去看长兄,李淦已经神采奕奕的进了嗣王府正殿。 “大郎,你身体没事了?” 身体?被父亲问得一头雾水的李淦,看了看站在父亲身边的二弟,李澄调皮的向他挤挤眼睛。 难道是昨晚父亲找我,二弟替我撒了谎?李淦吓了一大跳,赶紧回到:“我......没事了。今早起来神清气爽,什么事也没有,让父亲担心了。” 李悕点头道:“那就好。明日就是五月初五,圣上每年出宫的次数不过三次,上次祭天,棣王那个懦夫犹豫了,这次我不能再错过。大郎,你负责的事是重头戏,圣上不死,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是,儿子已经准备好了,船工全部换成了自己人,等今晚金吾卫最后检查完之后,下半夜就动手。” 李淦自信的说。他这半年就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悄悄招募私兵、训练水鬼,为的就是这一天。他笑道: “李温、李滋兄弟几个都在龙首船上,到时候上面放火,下面进水,儿子让他们上天不成入地不能。波斯胡寺那边的人负责制造混乱,只要拦住下水救人的金吾军一时半刻,父亲您的大业就算成了。” “好!大郎,事成之后,为父记你一大功。”李悕很高兴,他与棣王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有帮手,儿子是亲生的,还有波斯胡寺里的那位。 李澄必须刷刷存在感,他打岔问道:“王允去调兵如何了?若是让他们出城搬兵回来,那就被动了。” “搬兵?凤翔、鄜州还是山南西、山南东?哈哈哈哈......”李悕志在必得的大笑起来,他与棣王差的,可不是只有儿子。 李淦明显知道得更多,他安慰二弟道:“二郎放心,东、西、南、北几个方向,不是我们的人,都有我们的人阻挡。到时,圣上殡天,皇权把握在我们手上,只要龙椅上的人姓李,就不会有藩镇立刻起来造反。” 李澄面上微笑,袖子里的手却握起了拳头。 自己与大郎只差几个月,学识能力、为人处世皆不在他之下,但父亲还是明显偏爱大郎,就因为他是嗣王妃的嫡子。 万事俱备,只差明天的晨曦。 李悕吩咐他俩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才是他们的光辉时刻。李澄出了正殿,直接去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有大郎在,就不会有我出头之日,我必须把他的功劳抢过来。若是过了今日,父亲未必会为了一个女人,惩处他有功的儿子。说不定还会把那女人赐给他,那他岂不是江山女人都到手了?” “可就这一晚上,你父亲就算知道他们的奸情,也会顾全大局安抚你长兄。我们又能怎样?来日方长,就算李淦做了太子,也......” “不!”李澄叫到:“这次是建功的最好时机,难道将来我还有机会上战场吗?” 张孺人站起来,两手攥在一起,在殿中徘徊了片刻,打定主意,走到儿子面前说: “好,那就在今晚。” “今晚?长兄已经回府了,他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还和郭孺人幽会。”李澄和李淦在正殿外分手的时候,他还交代自己早点休息。 “那有什么关系,我就不信,郭孺人主动约他,他回不来。香云,备笔墨。”张孺人在桌前坐下,吩咐李澄: “你回去吧,后面的事母亲来做。你只要在他们被拿住的时候,站在你父亲旁边就行了。” 出后院的时候,李澄腿有些打飘,毕竟这是在坑自己的义母兄长。 李淦从小到大都很照顾他和几个年龄相近的弟弟,他还总是说,嗣王府的优势就是兄弟姊妹多,打起架来不吃亏。 李澄喃喃为自己鼓劲道:“怪你自己做了丑事在先,莫怪我狠心。大不了你被禁足,我去给你送饭......” 在天朝,朝廷是不给国公开府建牙的,当然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官员和侍卫。李澄未满十八,虽然封了国公,父亲也没急于让他和弟弟搬出去另住。 或许他想着,藩篱坊还有空宅子,将来自己成了皇帝,儿子不都要住到那里去?也就没费心想这些小事。 正在他坐在外院自己屋子里胡思乱想,忽然听见一阵乱跑脚步,小厮进来回: “二公爷,书院出事了!” “嗣王呢?” “嗣王刚刚过去,您快两步还能追得上。” “那还等什么?追上去。” 李澄忐忑不安的跟在父亲后面进了书院,一过月亮门,就看见母亲和嗣王妃站在书院外面。 周围的火把,照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诡异,尤其是嗣王妃,李澄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可以瞪那么大,像是志怪书上写的吃人妖怪。 “贱人在哪里?” 一道寒光刺了李澄的眼,他才看见,父亲手里提着把出鞘的剑。 张孺人给嗣王行了一礼,手往书院里一指: “两个都在里面。李富,你跟嗣王说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李富是嗣王府家将,手下管着八十府兵,就是他向嗣王妃、嗣王报的信。李富行礼道: “孺人先到,大公爷后到,大公爷说......让郭孺人给他一点时间......嗣王活不了多久,等他做了皇帝,就算要立她为后,也有的是办法......” 皇帝?李悕大怒,提着剑就往里走。 第182章 一怒杀亲子 书院里的李淦和郭青澜,已经匆匆穿好了衣衫,但明显的狼狈,显示出刚才动作有多激烈。 “父亲!父亲饶了儿子和郭孺人吧!” 看见父亲提着剑进来,李淦忙跪着迎上去,抱着父亲的腿,护着身后的郭青澜。 郭青澜脸色惨白,她收到李淦的字条,写着明日大战在即,想见她一面。她明日不去曲江池,以免和公主碰面,想到李淦危险重重,她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地点是上次两人幽会的小书院,不疑有他。 见到李淦匆匆而来,两人如饥似渴,如胶似漆,李淦一边吻她,一边说: “她们又为难你了?我一听到就赶来了。你再忍忍,给我一点时间......” 此时他还抱有一丝幻想:父亲还要用他,不可能这个时候杀了他。只要活过明天,说不定父亲一高兴,会对他网开一面。 他抱着父亲的腿继续哀求道:“父亲,儿子知错了,明天一定会戴罪立功,只求您放了我们......” 李悕铁青着脸,儿子说的“明天”,确实比什么事都重要。一个女人算什么?但是,这个女人不能留。 之前勾搭李温,转身又勾搭上自己长子,她可以和自己算计棣王,放了她,还不知那天就和长子算计了自己。 “哼!过了明天再跟你算账。李富,将郭孺人带回后院,赐酒。” “不!”李淦和郭青澜同时叫起来。 “嗣王,我不想死,我才十八岁,您把我关到后院、打入冷宫、为奴为婢都可以,只要不让我去死......” 郭青澜慌了,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她本来已经成功躲进郡王府,又做了郡王的孺人,可就是这颗不安分的心,让她迷恋短暂的温存。 李悕漠然的看了一眼她,转身向门外走去:“李富,没听到我的话吗?” 李富忙带了两个府兵,把跪在地上的郭青澜架起来,拖着她往外走。经过李淦身边时,郭青澜抓住他的衣衫叫到: “大郎救我!你说过我们今生今世都会在一起,你的勇气呢?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们这些男人,老的小的都是一个样......” 李悕已经走到书院外,李淦跟上来又要下跪,嗣王妃一把将他扶住,骂道: “蠢人!今天丢人现眼还不够吗?你让你父亲的脸往哪搁?” 张孺人冷冷道:“皇帝儿子造反尚且要杀头,你父亲心软,并未为难你,你何必再去为难你父亲。难道是想气死他,让你早日当家做主,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转过身去看着嗣王妃道: “听说前些日子,小祠堂那里也有些蝇营狗苟的事,难道就是你们俩?嗣王妃早发现端倪,却不阻止,后院尚且管理不好,更何况将来?” 嗣王妃面无血色,嘴唇颤抖,只恨恨的盯着李淦,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淦爱人救不下来,母亲还被妾室挤兑,情急之下,挡在母亲面前叫到:“对!我就是喜欢青澜,这与我母亲无关。我已经自立门户,我的所作所为我一人承担。” “嗣王,您看大郎,跟小娘偷欢,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您有四十子,若是人人这样,恐怕您将来压得这个、压不得那个,那才叫天朝人耻笑,又何以服天下?” 李悕猛的回头,正好看见李淦去拉府兵架着的郭青澜。 两人衣冠不整,李淦肩上的扣子也扣错了,郭青澜更加,她本就穿着薄纱襦裙,这样拼命挣扎,让她显得更为暴露。 李悕气昏了头,耳朵里只不停出现张孺人说的最后那句,“教天朝人耻笑,何以服天下”。 “何以服天下?那我就让天下人看我如何大义灭亲!”李悕手起剑落,一剑朝李淦刺去,李淦定住了,他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 李悕猛然醒来:怎么能现在杀了他? 他冲过去抱住正要倒地的李淦,大叫道:“府医!快叫府医!” 李淦还想转头去看看郭青澜,还没看到她,嘴角渗出了血,眼睛便直了。嗣王妃见儿子就这么被嗣王一剑刺死,一口气没喘上来,晕倒在地。 书院外面一片混乱。 郭青澜本来见李淦已死,自己都绝望了,再一看,刚才架着自己的府兵都帮忙去了,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趁着大家不注意,摸出了月亮门,朝府门跑去。 李悕心里也慌了,死个儿子没什么,可明天的行动李淦还有大用处,他气得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 李澄忙上前道: “父亲莫要气坏了身体,明天才是头等大事。好在兄长的计划儿子都清楚,明天就让儿子为父亲效力,保证不会误了父亲的大事。” 李悕又惊又喜,是啊,二郎也一直参与其中,只不过有他兄长在,没让他负责。 “好好好!二郎,你今晚辛苦些,立刻到曲江池与他们碰头,把明天的事对一遍,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明天父亲也会在岸上亲自督战,你大胆去干,龙首船就交给你了。” “得令!儿子这就出发,下半夜动手,绝不给父亲丢脸。” “好!好儿子......” 看着儿子的背影,张孺人悄悄松了口气,她环顾四周,忽然惊叫道: “郭青澜呢?怎么不见了?” 李富刚带着府医回来,一看那两个府兵还在抬李淦、抬嗣王妃,原来倒在地上走不动路的郭青澜无影无踪。 “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去找。” 李悕心思已经不在郭青澜身上,他大步朝书房走去,这个时辰,王允应该回来了,藩镇的牙兵、京城附近的神策军,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临阵杀将,这是大忌。 刚才他也是气晕了,才向儿子动了手。还好有二郎在,二郎平时表现不比大郎差,他甚至比大郎更会审时度势。 走到正殿台阶时,李悕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明天自己也会在曲江池边,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少个李淦没什么大不了的。 箭在弦上,没有谁能阻挡自己登顶权力之巅的脚步。 嗣王妃只是一时眩晕,府医已经将她抢救过来。她睁开眼就要坐起来去找李淦,府医拦住她说: “嗣王妃,大郎已经走了,您还是节哀顺变吧......” “大郎走了?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你们想害死我儿,你们都是凶手!” 她的依靠没了......嗣王妃仿佛灵魂出了窍,整个人都是空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第183章 前因结后果 何全皞头上的小冠,没了簪子就箍不住发髻,随着小冠滚落,他的头发也披散在肩上。 李萱儿并不想现在将他拿办,何全皞为人粗鄙苛刻,但不可否认,他是一名悍将,若不是被哗变的下属打死,魏博军不会从此陷入混乱变局,与朝廷越走越远。 她更想要他一个人情,比如,这把刻着他名字的羊角匕首。 可元妃、马元贽不这么想。 大皇子那条线没成,何少将军自动送上门来,又岂能放过?刚才他拉柳婕妤那一下,赵合义在东廊的柱子后面,看得真切。 然而,还没等他下去,公主已经叫柳婕妤带着八郎、九郎走了。 赵合义影子一闪,就被杨怀信看到,他朝公主打了个眼色,公主正好看见,赵合义转身走进东西贯通的通道,往东楼去了。 他这是去找太后! 必须速战速决,公主当机立断说到:“杨副将,将他带上西楼,等太后、圣上来了,看他如何抵赖。” 杨怀信一招手,他的人立刻上前,架起何全皞就要往西楼走。 何全皞叫苦不迭,他再跋扈,也没傻到要持刀闯后殿强迫公主啊!公主美是美,长安城里美娇娘多的是,犯得着这样急着找死吗? “公......公主,你够狠!我就不相信,圣上他敢杀了我。” “圣上也许不好杀了你,但不代表公主不会失手杀了你!” 公主抬手便将匕首比在他的脖子上,刚才还要挣扎着甩开侍卫的何全皞,吓得不敢多动一下。 不是公主有多厉害,自己这把匕首吹发即断,若是真失手划下去,自己就交待在这里了。他丧气的说: “我就是替人给九皇子送几个槟榔,你至于要我的命吗?最多……我欠你一次人情,将来,拿这把匕首来找我,我一次还清。” 公主笑道:“你现在说的是酒话,傻子才信你。” 他刚想动,杨怀信又把他按住,他只好说:“我怀里有块铜牌,那是微博军令牌,虽不能调兵,却能让你自由出入军营。这你总该相信了吧?” 杨怀信伸手到他怀里一掏,果然有块铜令牌,正面刻着“魏博”,背面刻着“营内通行,离营不用”,侧面则是令牌编号。 公主接过令牌,刚让杨怀信放开他,就听见楼梯上方赵合义在宣: “太后懿旨:楼下之人西楼觐见。” “公主,这可怎么办?”卢敏急得脱口而出。 几个人都没想到,后面还有位更关心的人。公主都忘了,卢敏一直跟在后面。那刚才的事,她都看在眼里…… 她做这个动作,是要提醒我,她的存在?李萱儿上辈子没和她正面打过交道,以为她不过是个痴情女子。 可这飘忽的眼眸,和着急的表情如此不搭,让她生出几分不舒服。 公主轻笑道:“不能再扩大,人多了更解释不清。想要少将军活命,大家就一口咬定,何少将军醉了,认错了地方,在楼下和侍卫起了争执。其余的,由我来说。” 几人上了楼,还没走到太后跟前,走在何全皞前面的卢敏,帕子突然掉在地上,她急忙停下来捡帕子,半醉不醉的何全皞刹不住脚,和站起来的她,撞了个满怀。 太后刚好看见卢敏含羞从他怀里出来。 公主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这个女人有问题。 明义殿里。 公主含笑对母亲和柳婕妤道: “太后怎么问,我们都一口咬定没有柳母妃,也没有八郎、九郎。所以她才恼了,要叫父亲来。赵合义没有证据,也只好作罢。后面发生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我就是听说了这事,才猛然醒悟,若是把何副将与我扯在一起,那我岂不是有口说不清......说不定,连九郎也保不住......” 沉默片刻,柳婕妤才疑惑道:“回宫后,我仔细问了九郎,心里不寒而栗。正好大公主也说到,是有人故意让何少将军拿槟榔给他。这个人是谁?” “还有,从前殿到后殿,中间隔着几层禁卫,喝醉了的将军,为何能够一个人到此?”晁美人也觉得今天的事很奇怪: “管禁卫的是马大将军,管分槟榔的却是杨枢密使。这两人一向明争暗斗,难道他们也会串通好?” “不一定是串通。马大将军目标是柳母妃,杨枢密使目标却是九郎。大家都说,四郎性子最像父亲,而九郎,是长得最像......” 李萱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招手把站在柳婕妤身后的李汭叫过来,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 “九郎,今天你做得很好,保护了你的母妃。柳母妃生你疼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维护她,将来有一天,宫里的妃子们都要到尼姑庵里去的时候,你也要将母妃接到自己府上,好生供养。” 李汭高兴的点点头,行了个叉手礼,郑重道:“诺。长姐教导,阿弟铭记。汭儿要孝敬母妃,听长姐的话。” 李萱儿笑了:“长姐、长兄说得对的要听,说得不对的,你也可以据理反对。” 说到长兄,李汭活跃起来,笑嘻嘻的说到:“今天长兄好厉害,长安队最后一个球,就是长兄打进的。还有郑翰林,他一球过去,把康副将给打下马了!” 他又伸手拉住柳婕妤的袖子摇道:“阿娘,您要答应我,下次长兄和郑翰林去打马球,你要同意我跟他们一起去。” “这孩子,谁拦着你了?我是怕你年纪小,去了就会添乱。”柳婕妤哭笑不得。 “无妨,柳母妃,汭儿是弟弟,长兄会好好待他。” “太好了!”李汭欢呼着,对大家行了个礼,蹦蹦跳跳的到院子里玩去了。 李萱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禁感慨: 今生的不一样,竟是来自于,郑颢那一颗将康明打下马的球。而相同的却是,卢敏依旧没有嫁给郑颢,还是给人做了填房。 既来之,则安之。 至此,她和郑颢也好,郑颢之于卢敏也罢,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今生今世的爱恨情仇,都与前世无关。 第184章 夜查曲江池 再说郭青澜,跌跌撞撞往府门跑。府门守卫这会也没得到指令,不能让郭孺人出门,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这会天黑不久,藩篱坊里不时有马车走动,郭青澜只想着快点逃到平康坊去,那里鱼龙混杂,总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李悕一剑刺入李淦身体的那一幕,血红血红的在她眼前反复跳动,这两个与她最亲密的男人,都给过她希望的男人,在这个逃离的时候,都变得那么陌生。 很快,她听到后面有人声,那是嗣王府的人追出来了。 郭青澜不敢回头,只提着裙子拼命往前跑。穿过一个路口,她看见有座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似乎要出去。 她顾不得那许多,悄悄爬了上去。下了帘子,马车里暗暗的,她却觉得有些熟悉。四下打量,看见那一对挂帘子的铁钩,郭青澜心中一惊: 难道自己上的是郓王的马车? 不错,郓王府与武阳嗣王府本来就只隔着一条街......她正想从车上下去,听到李富的声音:“分两路!到两个出口去!” 跟着就是阿楸和阿柏的声音: “阿楸,你回去休息吧,我送殿下过去,今晚不会太晚,没关系。” “打扰了,不知二位有没有看见我们嗣王府的郭孺人?”李富问到。 阿楸已经踏入门槛了,回头说到:“孺人?没见到。” “你回去吧,门口就一辆马车,我们郓王马上要出去。李掌院是不是连郓王殿下的马车也要搜一搜?” 阿柏一边说,一边去掀门帘:“要看就看,别一会说我们府里藏了你们府里的女人......” 看到车厢里的郭青澜,他的眼睛都瞪大了,赶紧把车帘放下来,对着刚走过来的李富说: “看到了吧?里面什么也没有。” 李富其实还没看到里面,刚转过来,阿柏就把帘子放下来了。不过,既然他掀了帘子,有这样说,李富也没想那么多,行了个礼,带着人往坊门去了。 “你怎么在这里?郭......你就是武阳嗣王府的郭孺人?”阿柏见郭青澜衣冠不整,一副狼狈样,心里叹了口气,低声道: “你还是下车走吧,殿下就要出来了。” “阿柏,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救救我吧,嗣王要杀了我!我这样出去,一定会被他们抓住......”郭青澜蹲在车厢口,拉着阿柏的衣袖,小声抽泣道: “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为什么男人犯的错,总是要女人来背?” 阿柏甩了一下,没把她的手甩开,只好说:“我做不了这个主,要不你就等殿下出来,看殿下愿不愿意救你,我就当没看见你好了。” 说完,阿柏挣开她的手,走到车头去了。 郭青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犹豫间,阿楠和郓王走了出来。阿楠上前一打帘子,立刻看到了里面坐着的郭青澜。 他俩都吃了一惊:消失了八个月的郭青澜,居然出现在他们的马车上! 郓王不动声色的问:“郭娘子这偷偷爬车的坏毛病,大半年了,也没改掉?” “我......说来话长,我可以向您慢慢解释。不过今天我只想坐您车到外面街上,到了大街,您就把我放下来,绝不缠着您。” 郭青澜见郓王没有马上赶她走,心里又生出了希望。她伸手整了整头发,希望自己看上去不要太丑。 阿楠却皱着眉头道:“刚才阿楸进去说,外面武阳嗣王府的人,正在找他们府上的郭孺人......难道你就是郭孺人?” 郭青澜立刻不自在起来,郓王却哈哈笑道: “郭娘子还真是个奇人。想不到,当初我把你从我堂叔手上救出来,你转身还是投入了他的怀抱。” 他拍了拍阿楠肩膀,阿楠会意,坐到车头去了。郓王抬腿上了车,坐在郭青澜对面,脸上没有笑意,可也没有嫌弃。 郭青澜感觉马车已经动了,暗暗松了口气。 “殿下,当时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才随他入了郡王府......” “那这次走投无路,你打算去哪里?” “我......不知道......”郭青澜轻声抽泣起来:“殿下可怜我,就送我出城吧......” “我可怜你,谁可怜我被人推下山的妹妹?”郓王淡淡笑道:“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配武阳嗣王简直不要再合适,所以,你可以下车了。” 车子停下来,郭青澜听到阿楠对人说:“去请你家嗣王,就说郓王殿下给他送人回来了。” 郭青澜大惊失色,她没想到,郓王竟然将她送了回来。 李悕听到通报,赶紧到府门来,果然见郭青澜垂头丧气的从马车上下来。 郓王笑道:“小堂叔,听说您的孺人丢了,我在路上捡到一位,不知道是不是您的郭孺人?” “正是贱妾,多谢你将她送回来。”李悕按捺住心中怒火,向李温陪笑道。 “人已送回,我就不打扰您了。”李温放下窗帘,马车缓缓的向外走去。 李悕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就往府里拖: “你这个贱人!害死我儿,跑出去就去找你的旧相好!可惜人家不要你这个贱货,又给退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杀了我吧!”郭青澜头皮都要被拉下来了,她绝望的喊道。 “杀了你?那岂不是便宜了你!李贵,把郭孺人送到嗣王妃殿里去,任凭她发落。”李悕把郭青澜往地上狠狠一掼,她重重跌倒在地上。 真狠!嗣王妃刚刚死了唯一的儿子,而她就是让她儿子死于非命的恶毒女人。 这夜,嗣王府后院,断续传来郭青澜的惨叫声。 李温坐着车到了崔府,把遇到郭青澜的事跟郑颢他们说了。郑颢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武阳嗣王在祭天仪式上,便表现出来要帮棣王。我当时怎么都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中间有了郭青澜,这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他眉头蹙了起来,手中的铁骨扇开合了两三次,缓缓说道: “难道武阳嗣王不想等蓁姬生下孩子,保自己的孩子上位,而是要直接动手?若是这样,明天就危险了。” 大家都愣住了。 郑颢当然不能说,他和萱儿讨论过好几次祭天那日发生的事,包括武阳嗣王送蓁姬入宫。看上去,他一直是在打配合,可他们又找不到他帮棣王的理由。 现在理由终于有了,那就是,郭青澜告诉李悕,李惴好男色,关键是他根本不会有孩子。无嗣是帝王大忌。 李悕相帮棣王上位,再趁他根基未稳,用他无嗣和品行不端这两条,推他下台。 然后,自己做皇帝。 第185章 巧遇水猴子 武阳郡王李悕,个子跟弱冠的李温差不多,但他更壮实一些。 嗑瓜子百姓一听,这两个贵族郎君要干架,赶紧向后退,留出了中间一个相当圆的圆心。这绝对是高级瓜子。 西瓜从回纥传入天朝,天朝百姓却迷上了嗑瓜子,还不就是因为,咱天朝百姓爱看热闹? 震惊!两个贵族男子为一平民女子大打出手。这种震惊体八卦消息,当晚就会被说书人,传遍长安城各坊间。 “小堂叔,咱们回去关上门再打,行不,你看这......多丢脸啊。”李温试着商量道。 李悕骄傲的说:“打输你就怕丢脸了?你抢我人的时候,怎么不怕丢脸?” 李温没法子了,一伸手道:“那咱们打快点,趁着人不多。” 郭青澜早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白袍皇子,会为了自己出手,而且还是当街打架。她的心里立刻生出些许小得意,恨不得让李蝶儿正好看到。 看他迎风站得笔直,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向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还没打,这气势就已经赢了。 李悕脸上笑着,心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毛小子长大了,算对手的时候,居然漏算了他。 “堂叔,还不动手?难道还要等旁边的人下注吗?” 李温声音响亮,出拳也干净利落。李悕虽从未间断过锻炼,只是他沉迷女色,夜夜笙歌,再怎么进补,身子多少有点虚。 只三个回合,李温瞅准个空档,抓住堂叔的腰带,弯腰推手,就是一个背摔,把李悕摔得龇牙咧嘴,半天没爬起来。 “堂叔,愿赌服输,那小娘子自由了,您可不能反悔。”李温笑着拍拍手,转身走出了人群。 “殿下,干得漂亮!” “就是!我上去打,都打不出您这风采。” “得了吧,你俩个滑头。”李温一手一个,笑着将他俩推开。 郭青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低眉浅笑道:“郎君,小女是您赢来的,愿意跟您回去,为奴为婢,端茶洒扫,伺候郎君。绝不反悔。” 郭青澜在后宫陪伴李蝶儿这两年,学的就是宫廷礼仪,举止形态,如今,她举手投足间,已有那么一些高贵气质,加上长相秀美,确实让郎君们印象深刻。 否则,也不会让千帆过尽的李悕,花心思让她愿意。 李温笑道:“你若是没有盘缠,我可以送你一两金子,你那没用的爹不值得留恋,京城乱糟糟的,你还是回家乡去吧。” 说着,就让阿楠拿金子。 郭青澜急忙摆手道:“郎君,您已经为我赎了身,我怎能再拿您的钱?既然您说我是自由人,我只想用我自己,来偿还欠您的恩情。” 阿楠将她从李温面前推开,说道:“你刚才不愿跟缠着你的人走,现在又反过来缠着我家主人,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娘子!” “我......我不是......” 郭青澜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但还是让开道,站到了一边。 李温虽然上马,可还是觉得阿楠说话有点重了,忍不住回头去看了她一眼。她果然还在痴痴的看着他,见他回头,便对他行了一个宫廷女子才用的福礼。 李温有些纳闷:她怎么会行宫廷礼?难道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好奇心让他记住了这名女子。 到了崇光书院,郑颢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李温便将刚才路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说。 “武阳郡王居然打输了?他平时那么耀武扬威,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崔瑾昀嗤之以鼻道。 郑颢印象中,武阳郡王还不至于弱到,三招被郓王放倒。他想了想道:“殿下,我扮武阳郡王,我们来还原一遍招式。” 李温点点头,将刚才李悕的站位和招式说了一遍,他和郑颢面对面站好之后,伸出了手。 第一招,李温直拳打向郑颢脸部,郑颢用李悕的招术,躲过了他的直击。第二招同样如此。第三招最关键,李温要抓住郑颢的腰带,郑颢只一个斜身后退,就化解了他的进攻。 李温愣住了,他这时也意识到,李悕没有后退,就是卖了这个破绽给他。 “师傅……堂叔他为何要故意输给我?” 旁边的李楠突然答到:“会不会是为了把那个小娘子送给您?” “那小娘子姓什么?”郑颢问道。 “她叫郭青澜。” 姓郭?前世郓王在藩篱坊时,是有一位姓郭的侍妾,她还生了个女儿,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只不知是不是这位?郑颢得看人,因为他并不知道郓王侍妾的闺名。 想想他又心里暗笑:我着什么急?就算是那侍妾,回头看看萱儿的表现,就知道她是好是坏了。 侍妾算什么?武阳郡王故意输给郓王,才值得怀疑。 几人骑着马出了城。 “往东庄跑,顺便看看,能给妹妹带些什么新鲜果蔬回来。” 李温的建议,得到了郑颢的热烈响应:上次她就说等着吃莲藕,这时候去,正是开始挖藕的时候。 等到傍晚回城,他们果然带了不少新鲜莲藕。 李温先跑了一趟宫里,把莲藕交给了妹妹,李萱儿直埋怨为何不叫上她一块去。 等李温从宫里出来,正要回府,忽然,他看见路边站着个人,一下子愣住了,不由自主的勒马停了下来。 “郭娘子?你怎么会在这?” 李温翻身下马,走到郭青澜身边。显然,她已经站了很久,慕色中都能看出,她有些脸色发白。 她仰起脸,一双眸子忧郁而失落:“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在这里遇见您……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 李温有点犹豫,今天他们还在猜,李悕故意输给他的原因,是不是想将这个女人放在自己身边。 阿楠果断拒绝:“我们府里不缺婢女,你请回吧。” 说着,又要将她推开。 郭青澜昨天被卖到现在,两天都没有吃东西,她又一直站着,腿也有些打飘。阿楠这么一推,她头晕腿软,竟倒了下去。 李温直接反应就是扶住了她。 再一看,她整个身子都软了,人也晕了过去。 “都怨我,推她干嘛?”阿楠真后悔,明明是绕开走才对。 “带回府吧,明天再让她走。” 第186章 五月五日晴 郑颢正看着大腿上多出来的一袋沉甸甸的东西,耳边就传来崔瑾昀的叫声: “是她!她是女骗子!” 阿哲箭一样的冲了出去:栽赃郎君的女贼要抓,骗了崔公子的女骗子,本小郎更要管一管。 后面那几个追小偷的汉子跑过来,郑颢忙叫住他们:“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被偷的东西?” 一个汉子狐疑的接过来,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包没串的散铜钱,看上去有三、五贯的样子,难怪丢在郑颢腿上,感觉沉甸甸的。 “没错!这是我们的。刚刚店里盘点,准备把平常收的散钱串起来,这女娃说要金子换铜钱,就放她进来,没想到,她抢了柜台上的钱袋子就跑。” 那汉子刚说完,旁边一个黑瘦的便说: “兄长,快点点少了没有?她辛苦抢来,为何会甘心丢给这位郎君?八成是拿了一部分,怕我们告官才还回剩下的。” 另一个人也附和道:“对对对,我们的钱袋里至少有五千钱,要少了,就是他们拿的,让他们赔!” 赔?崔瑾昀劈手将钱袋抢过来,冷笑道: “你们的钱袋上,有什么记号?” 那汉子愣了一下:“什么记号?就是普通的钱袋子,店铺里装钱的那种麻布袋,没有记号。” “你们的钱袋里装有多少枚铜钱?” 估摸着三贯有多、四贯不足,这不还没来得及点嘛?哪里知道确切数字?这下把过来抓贼的三个人都问懵了。 崔公子连个笑容都懒得给,将那钱袋提起来,对旁边的一位看热闹的老者说:“老丈,可否将你水袋中的水给我一点?” 那老丈将腰上水袋解下,在他掌心里倒了点水,崔公子随手将水抹在钱袋一角,没想到刚才还是土黄色的麻布袋,被水一湿,竟然变成了蓝色。 “哇......” “哦......” 在旁人的赞叹声中,崔公子正色道: “你说你的钱袋没有记号,可这是长安城新款的防伪钱袋,你却不认得,再加上,你们又说不出钱袋里铜钱的数量,可见钱袋根本不是你们的。” 他将钱袋交给郑颢:“阿兄,我们走。” 那汉子急了,眼看自己的钱要飞了,哪里肯让他们走?又见他们不过是两位书生,有一位还是个残疾,八成是从长安过来烧香的。 抢回来完事,讲什么道理? 郑颢腰腿还不行,可手上功夫对付一个普通汉子还不在话下,尤其是他手上还有一把铁骨扇。 他“唰”的一声展开扇子,向那汉子伸过来的手扫去,手腕上立刻出现了几道血痕,那汉子痛得抱着手腕“哇哇”叫起来。 郑颢拿起扇子扇了扇,云淡风轻的笑道: “诸位皆可作证,我弟弟已证明,这钱袋并非他们被盗之物,现在钱袋归了我,除非真正失主找来,否则,谁抢就是打劫。依天朝律,对打劫者,事主有权......杀之。” 奇了怪了,旁边的嗑瓜子百姓,竟然都扔了瓜子,拍手叫好起来: “胡老三家栽了,他们平时称粮总是缺斤短两,现在还想贪人家的钱,活该他家被抢!” 崔瑾昀斜眼瞟了那几人一眼,冷冷说到:“还不快滚!” 阿哲早回来了,站在人群外看着里面的动静,手里还死死拽着一个人的手腕。 他见公子和郎君都否认那钱袋是女贼所扔,便解下自己的披风一甩,将身边的人罩住,低声说到:“想不被抓走,就别出声!” 那女贼看热闹看得高兴,鸡啄米一样使劲点头,好像那袋钱又归了她一般。 她差点忘了自己是被别人抓住的,直到阿哲手攀住她的肩,她痛得差点掉眼泪,才想起自己还没逃脱呢。 崔瑾昀推着郑颢往白云寺走,进了他们的禅院,两人看看那钱袋,才笑了起来。 “公子,你是怎么把那袋子变蓝的?”阿哲笑眯眯的迎上来。 “道士炼丹药,常常会炼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东西。我抹了点师兄的变色药粉在布袋上,本是白色,遇水就会变蓝。” 阿哲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哦!原来你们都是骗子,那我们就算是同行了。” 崔瑾昀这才看见,阿哲背后,还藏着那个早上骗过他的女骗子,火冒三丈要冲上前揪住她。 她少女连忙跳开,躲在郑颢的轮椅后面,连声说道:“五十步笑百步,我的骗术,比起你们来,才是大巫见小巫。最多......我把你的半块金子还给你。” “半块金子?崔二郎,你到底买了什么假货?”郑颢有些哭笑不得。 “她用一颗药效低的普通山参,沾上参芦,却骗我是百年老山参,药她能骗得了我吗?她激我说,没钱不能看,而且只收金子。我把金子拿出来,她抢了金子,丢下假参就跑......” 崔瑾昀气呼呼的说。毕竟一位药师被骗买了假药,是件很丢脸的事。 那少女“噗呲”笑了,在腰包里掏啊掏的,好不容易掏出那半块金子,拍在阿哲手上:“呐,还给你们了,咱们恩怨一笔勾销。” 郑颢盯着她那腰包,就想知道,里面还有多少她骗来的东西。 阿哲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到处行骗?” “我命苦啊......”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晃眼看还有几分脸熟,她的眼泪说来就来: “我叫李雪鸢,家人都被圣上杀了,母亲和姐姐的尸身把我压在下面,我才逃过一死。不敢待在长安,我逃出城后,就到处流浪,遇到哪里有集市,就骗点钱喽,总要活下去嘛......” “若相信你说的一个字,我就是傻子。”崔瑾昀拿回金子,气还没消。 郑颢迅速在心里,排了一下那些被圣上清理的李党家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逃出长安的?” 李雪鸢警觉的瞪着郑颢问:“怎么?你要抓我见官?我是骗你们的,其实我只是个农户的女儿,我爹要把我卖到花楼,我才逃了出来......” 说着,她又抽抽搭搭,抹起眼泪来。 “你看看,我就说吧?狗改不了吃屎,她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崔瑾昀皱着鼻子,不屑一顾道。 李雪鸢立马停了哭泣,叉腰瞪眼,冲着崔瑾昀叫道: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吃屎!” 第187章 计划全盘变 李澄确实在船上,他也不愿临时改变计划,他是被迫的,因为昨晚出了状况。 昨晚,李长风带人再次检查船只和帐篷,又在岸上增加了岗哨,全部做完,也才是二更天,并不影响李澄下半夜动手的计划。 要命的是,郑颢得知水鬼下水潜行,最合适入水点之后,立刻让阿砚回去调集人手,埋伏在曲江池东西两岸入水点。 这里已经离开了金吾军的密集的防控区,因为水鬼会用芦苇杆潜行到附近才下潜,这个距离,不能用常人的肺腑气量来衡量。 郑颢、崔瑾昀两人驾着马车离开了,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阿哲、阿砚各带一队人就位,将那十几个水鬼逮个正着,全部做了刀下鬼。 李悕临阵换了李澄负责,虽然配给李淦的副手程琪还在,可李澄急于显示自己的本事,并不怎么接受程琪的意见。 “二公子,水鬼三更应该到位,他们会在约定的地点凿开船底,只留下最后一层连接。明日船上的水工内应,就会在约定的地方,从内往外凿,不消一盏茶功夫,龙首船就会进水。” 程琪说完,他们便听到曲池坊传来“噹----噹!噹!噹”的打更声,这已经是四更天了,程琪皱起了眉头: “有点不对劲,一个时辰过去了,水鬼应该已回来,怎么还不见来报信?他们在水下待不了那么长时间......” “哎!曲池坊离他们有点距离,再加上他们浑身湿漉漉的,兴许是换了衣服才来,我们再等等。”李澄不以为意。 他们现在正在曲池坊的一家客栈里,这也是李澄争取来的,长兄那是什么水平?原来居然安排就在水鬼的入水口等他们。 我是什么?堂堂国公爷,怎么能趴在草丛里?李澄嗤之以鼻。 程琪暗暗摇头,但也没办法,大公爷也太管不住自己,知道嗣王是个暴脾气,还敢虎嘴拔须,嗣王也是,过了明日,你把大公爷杀上十回都可以,怎么就...... 等了半个时辰,程琪坐不住了,他匆匆去找“水鬼”的头目,可他们的居住点一个人都没有。 “二公爷,不好了!水鬼人都不见了!他们下水的地方我也去找了,可什么痕迹都没有。这可怎生是好?我们赶紧回去报告给武阳嗣王,今日行动要取消!” 程琪只管沉船和放火,船没预先凿开大半,明天从里面是不可能快速凿穿船板的。 “不行!不能取消!”李澄斩钉截铁的说: “那些水鬼是长兄训练的,竟然敢临阵脱逃,明日事毕,绝不放过他们。城外的兵已经部署好了,就算船不沉,今日也势在必行。” 程琪抹了把汗,冷静了一下说:“还好,那两个带夹层的桶已经运上船了,上层是酒,下层是油,砸开下面,油露出来,烧船应该没问题。” 这时天色微亮,嗣王府的内侍给他们送来龙武军的衣服,包脸的幞巾很合适隐藏他们的身份。 他们要混在龙武军的小船上,趁乱要了那些逃生皇子的命。 他们一队人马赶过去,就听见龙首船上灯火通明很热闹,一问,才知道李长风抽风了,这会子快天亮了,才让人将船上的物质换船舱。 “他是不是有毛病?!”李澄低声骂道。 程琪惊得满头大汗,连忙提醒道:“二公爷,真的要去通知嗣王取消行动!油桶虽然还在船上,可换到什么位置,还要去找,万一夹在里面......” “只要在船上,就一定能用。”李澄也豁出去了。 他知道就算父亲打他一顿放过他,波斯胡寺那边,也不会放过他。兵马已经调动,这时候就算停止,他们也暴露了。 李澄一想到躺在波斯胡寺里要死不活的那个人,和那个永远戴着面纱的妖婆,他就不寒而栗。 她一定会要了自己的命。 “程琪,我要上船。给我找内侍的衣服,我要亲自上去烧了这艘船。” 反正不会有好日子过,现在尚未到绝境,他决定豁出去了。 程琪有点感动,因为他并不知道城外调了三个同州、潼关、金商都三个防御使兵力的事,他觉得就算停下来,下次还会有别的机会。 可二公子还这么拼,自己真是小看了他......程琪一咬牙: “行!程琪舍命陪公子。” 两人混在内侍里上了船,正巧被准备上船的李萱儿看见了。内侍的幞巾和龙武卫的包脸幞巾不同,脸露在外面呢。 李萱儿有个过目不忘的毛病,不,优点,她虽然见李澄次数不多,李澄也长大了一些,可她还是依稀认得那张脸。 她和李温正在屏风后面,商量去哪找找那个像李澄的内侍,只听里面圣上在叫: “万寿,你还要躲到几时?” 原来是有内侍看见公主正坐在船上和郓王聊天,赶紧报给王归长,告知了圣上。万寿这个人花样多得很,要马上赶她下船才安心。 船怎么还不开? 李萱儿一边低着头慢慢挪着步子,一边捏着自己的手指,咬着牙根骂船工。 “怕踩到蚂蚁吗?走那么慢?”圣上看见这个穿着男装,装害怕的女儿,又气又好笑:“你不在凤首船上陪着你母亲,跑到全都是男人的龙首船来干嘛?” “也......不都是男人,皇祖母就是女人。”萱儿扁着嘴说到:“而且还是越老越美的大女人!我就是想祖母了,才跳到这边来的。” 郑太后一个月也就能见她们两回,看见孙女嘴上抹蜜,忙笑道: “就你会说。二层都是皇家人,外臣都在楼下,也不妨事。既然来了,就陪祖母坐着,别惹你父亲眼烦。” 太后说话了,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由着她坐到太后旁边去了。 外面传来一阵鼓声,站在床边的内侍禀报道: “启禀圣人、太后请移步,祭祀屈原仪式就要开始了。” 祭祀屈原,不过是由京兆府尹坐在一条小船上,船到白浪渡的中间,焚香祭拜,再把一筐粽子扔到湖里,再次焚香,就算结束了。 看了一会,李萱儿指着那十二条竞渡船,笑着问: “父亲,您猜那条船能赢?” 第188章 竞舟白浪渡 三天休沐之后,迎来了一年中最后一个大祭。 由于元日与冬至相隔太近,朝廷不再进行祭祀活动,所以冬至祭天,又被看成是新年的第一个大祭。 这个旧岁新年叠加在一起的特殊祭祀盛典,在阴云蔽日的寒冷中拉开了序幕。 天还没亮,大明宫里早已灯火通明。各殿宫女、内侍无声的进进出出,伺候主人着礼服、简单用膳。 “姐姐,你准备好了吗?”李霜儿显得有些紧张,她今天身负重任,姐姐乔装出宫,自己要给她在宫里打掩护。 李萱儿已经穿好羽林军侍卫的皮甲,木蓝正在给她戴头盔。杨复光正在旁边等着,他年龄小,李萱儿跟他站在一起,显得没那么不协调。 杨怀信特意安排他和另两个侍卫保护公主,虽说不愿意公主涉险,但...... “好了。我们马上就出发,母亲这边就拜托你了。”戴上头盔,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这个侍卫就是万寿公主。 李萱儿夹在羽林军的队伍里,慢慢出了宫。 圣上在太极殿祭拜了祖先,一路从太极门、承天门,出朱雀门,浩浩荡荡的祭天队伍,经过朱雀大街,直通长安城正南明德门。 除了圣上,百官皆步行跟随在龙辇之后。 祭天可不是烧香磕头这么容易,对这些王侯将相、文武百官来说,这也是一次体力的献祭。 杨怀信、李长风、王忠实和右军中尉王茂长,骑马护在龙辇两侧。 忽然,一匹逆行的快马来到龙辇旁边,向杨玄价报告: “报枢密使,钦天监刚刚算出,今日东天突然有煞,请示圣上,是避煞,还是化煞?” 这都快到明德门了,全城百姓都知道圣上要出城,为天朝来年祈福,难道还能掉头回去?圣上第一个不同意。 “化煞要如何?” 旁边的杨怀信和李长风对视了一眼:难道猫腻在这里? “就是在祭台上竖三面旗子,让道长旗面上写咒语做法即可。”那报信的是王茂长的人,神武军今天在现场的人也不少。 “就这样?那就让他化煞吧。”圣上不以为意,放下了帘子。 钦天监经常这样,四方天上不配合他生点煞出来,还显不出他们的重要。 只是三面旗子?那也生不出多大的事来。圣上都叫继续走,李长风他们也不可能让回去。 后面的百官跟着龙辇停下来,也趁机休息了一下,看见队伍继续前进,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李萱儿就跟在龙辇后方,父亲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虽有疑问,可又问不出来,难道要问:这三面旗子有多大? 等他们到了祭台下面,李长风张着的嘴就没合上: 此“旂”非彼“旗”,杆高丈余,旂面绘二龙,旂角挂二铃。旂杆是铁做的,顶端似枪尖。 三面黄龙旂迎风招展,为这阴沉沉的天增了不少亮色。 郑颢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旂杆下面是用开孔条石固定,今天风大,支撑这样高的铁旂杆,有些岌岌可危。 可这都在祭桌后面,没多少人会关注到。 王道长对圣上稽首道:“东方有煞,必由龙平,圣上请放心祭天祈福。” “启禀圣上,吉时已到!” 礼官话音刚落,台阶下方南北两块乐工奏起乐来。礼官、典仪使开道,圣上跟着,缓缓走上了祭台。 杨怀信带着二十名羽林卫呈半包围守卫在祭台上,这里视线好,下面人群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台上的羽林卫每人两个箭袋,各配弓箭三十、弩箭三十,身穿明光甲,腰佩横刀,全副武装。 李萱儿所在的队伍在台下,守护最后登上台的夔王李滋。 队伍里的小个子不多,郑颢很容易就找到了,藏在羽林军当中的李萱儿。 昨晚杨怀信来告诉他,公主死气白咧要跟着一起来时,他还有些顾虑,可今天看到了英姿飒爽的她,不知为什么,郑颢的心里蓦的多了一份安心。 她让他安心。 夔王后面,就是王侯,几个走不了那么远的老王爷没来,就要由郡王代表他们,站到第一排,武阳郡王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离夔王只有两步远。 这个距离让局势变得很难控制,如果他要向夔王李滋动手的话。 随着圣上一步步登上祭台,台上站着的六名角号手,也吹响了长长的角号。 郑颢心叫不好,这六个人并不在杨怀信所画的图之内,他们的位置在圣上的两侧,与旁边的羽林卫几乎并行,这实在不是一个防范的好位置。 杨怀信显然也发现了,但现在挪动位置已不可能,他们只能更多关注这几个号手的动作。 祭台上下,几根绷紧的弦,随时要发出最强音,可直到圣上将代表着江山社稷的宝玺,奉于供案之上,一切风平浪静。 圣上立于北面方祭台,礼官引着亚献棣王李惴,缓缓登上南面圆祭台,又是一阵角号声大作。 这次,李萱儿已经可以确定,这六个人当中,有一人是滥竽充数,他的角号并没有吹响!吹不响的角号,意味着角号里藏有东西。 狭长的角号里,可以藏得下刀剑。 第一次吹的时候,声音突然响起,郑颢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知是哪边声音小了点。看看杨怀信,他似乎没有察觉。 他在台上,听到的声音更大,耳朵都要炸的,根本不可能分辨出来。 郑颢再看萱儿,她的眼光看向左边那三个号手:左边!一定是在左边! 她转过头来寻找着李长风,却看见郑颢盯着她,郑颢抬起左手摸摸帽子,李萱儿看懂了,他的手指正指着台上。 她果断的点点头。 郑颢不再犹豫,相外移了一步,站在最后的李长风,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信号,快步走上前来。 李长风今天是巡场的角色,他带着几个人,从站成两排的侍卫身后,快速往祭台上走。左边是北方台,是圣上站的位置。 礼官正等待乐声起,将终献的夔王引上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左边一只角号里,冲出火光,那三面旗子猛的就熊熊燃烧起来。 跟着,三根铁旗杆像被什么牵引着,向祭台砸下来。 “保护圣上!” 第189章 火起龙首船 李雪晴是公主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女官之一。 她被送进宫的时候,是父皇开始排挤李德裕一党的时候,包括李德裕本人,也被罢了相。 李家匆匆忙忙将李雪晴送进宫,是希望让她得了圣宠,好替李家说话,能给他们留条活路。 没想到,李雪晴却跑到圣上跟前说,她宁愿在宫中做一辈子下等女官,也不愿意做嫔妃。 她这样坚决的表态,圣上反倒很欣赏她。不但没有怪罪,还问她想做什么?她选了一个女官不爱去的司农司。 所以,李萱儿和她不熟,对她印象却很深。 也就是这个不经意的选择,在李德裕被贬琼州,客死他乡,李家男丁几乎全军覆没之后,圣上放过了后宫里的她。 从受人敬仰的肱股之臣,到落魄至死的官场炮灰,牛李之争看似终结,其实不过是被宣宗翻了个。 圣上的矫枉过正,使得一些小人,挖空心思确立自己,在新朝廷里的新地位。被当成垫脚石的,就是被圣上因反武宗,而深恶痛绝赶下台的李德裕。 李雪晴在相府里长大,又如何不知朝堂党争风险?她不恨圣上覆手为雨,恨的是靠下套,钓出她祖君受贿证据小人。 正是因为受贿案,已被罢相的祖君,才一贬再贬,千里迢迢从长安到琼州不说,一路还受尽刁难,终于含恨踏上不归路。 发冰发到晌午才结束,李雪晴纵是穿着厚袍子,进进出出多次,也被冻得够呛。 “李覆使,辛苦了,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冰井清洗,让他们干就行了。”董敬又打了两个喷嚏,背着手走了。 李雪晴脸色如常,眼睛里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抱着册子,匆匆走在回司农司的路上。 经过文思院的时候,一不留神,埋头走路的她,一头撞到了别人背上。 “哎!怎么走路的?从后面也能撞人......” 李雪晴头也不敢抬,只不停弯腰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被撞的李温,这才看清撞他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相貌标致的女官,梳着个简单的高髻,只簪了朵精致的绒花。天还热得很,她却穿着件不合时宜的夹丝袍。 他笑道:“不是故意的,难道你是有意的?” 李雪晴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郓王身边的崔瑾昀,二眼又认出被自己撞到的是郓王殿下,顿时脸都涨红了,急切说到: “婢子冲撞殿下,罪该万死。” “撞一下,也不至于罪该万死,以后走路小心点,去吧。” 李雪晴再次给李温和崔公子行了礼,逃也似的匆匆离开。 “她从后面撞上来,殿下真认为她不是故意?”崔公子不屑一顾的说:“您知道她是谁吗?” “看她服饰不是宫婢,像是位女官,只不知为何穿得那么厚实。” “她是李德裕的孙女,叫什么名,我到没留意。李德裕做了多年权臣,一朝倒台,摔死全家。这位李娘子躲在宫里,反倒得了保全。说不定,她是想结交您这位王爷,给自己找个靠山。” 听他这么一说,李温不由得朝她背影多看了两眼:原来被李府送入宫,却跑去跟父皇说宁死不做嫔妃的李氏,就是她。 出身相府,难怪她举手投足,气质非同一般。 他摇头笑道:“天朝最大的靠山她都不要,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不被重视的皇子?多半不是故意的。我去文思院,你是回书院?告诉三郎,午膳后我过去找他。” 回了司农司的李雪晴,有些魂不守舍,将登记簿交给录事之后,她就一直坐在窗边发呆。 她刚来司农司的时候,最想做的,是司苑。司苑管的是宫中各处花草树木,除了免去和人打交道的繁琐,还有就是它和药圃有联动。 比如说,宫里的柳树,归司苑管,可药圃会向她要柳絮,将其研碎,便可入药,用于治疗黄疸、咯血、便血及女子葵水不调。 崔药师就管药圃。 李雪晴儿时便认识崔瑾昀,不过,他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唯一对她说过一次话,还是腿被摔断,坐在轮椅上的时候。 那次,他的书掉了,是她替他捡起来,他淡淡说了声:谢谢。 后来他消失了好几年,回来时,不但腿治好了,还学了一身医术,两人已再无交集。 不过,许多年过去,这些事已变得不再重要,至少她现在的魂不守舍,并非为刚遇到的崔瑾昀。 此时,同坐在窗边发呆的,不止李雪晴一个。 “公主,酥山做好了,刚好上次郓王殿下叫人送了瓶红果酱,酸酸甜甜最开胃,您尝尝。” 蓝田冰再好,公主当然不会直接食用捣碎的冰。 白芷她们在木盆里放上小铁桶,铁桶里的水,是蓝田冰化成水,再烧开过的开水,然后在铁桶周围放上冰块,过一段时间,开水再次冻出冰渣,搅拌均匀再冻一会,就完全冻成冰了。 这时再将铁桶里的冰捣碎,堆成小山的形状,浇上蜂蜜、糖浆、果酱,点缀上葡萄、樱桃,就是美味的酥山。 公主的心思,却不在这好看又美味的酥山上,她吃了一勺,抬头对木香说: “你送一碗酥山去给三公主,顺便把她宫里的婢女小青请过来,就说……咱们院里的木槿叶子黄了,让她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木香嘟囔到:“秋天叶子不就黄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话。” 公主那碗酥山还没吃完,木香神色紧张的跑回来说: “公主,不好了,一个时辰之前,小青因为给树叶上喷水,不小心喷到路过的马大将军,被宦官抓到内侍别省去受罚了。” 公主放下勺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想起来还是太晚了,这些跟自己无关的事,当时的自己并不在意。今天见到李雪晴,想弄清她失踪的原因,才仔细在记忆里搜寻。 小青是李霜儿宫里的宫女,她以前做过花女,最懂如何照顾花草树木,所以广德公主宫里的花,都比别处漂亮。 李雪晴失踪,是公主后来从宫女口中得知,正好和小青犯错,在内侍别省羞愧自尽的时间接近。 这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第190章 请命搬救兵 当年轩辕集埋葬了师傅之后,成了游方道士,四处游历,替人看病,后来在岭南待了几年,这种水果的吃法,就是他从岭南人那里学来的。 “先用刀,把果子都切成小块......现在夹板要上场啦。您看,把李子放在两片中一夹,李子就裂开了。再撒上胡椒末......盐......拌匀,好啦!” 轩辕集笑眯眯的,将拌好的水果块递到他们面前: “少量的盐,激发出果子里的甜味,还能冲减酸味,加上美味的胡椒,相衬之下,果香也立刻浓郁起来。” “我试试......” 反正又吃不死人,李萱儿拿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这味道,既像苹果,又不像苹果,长安人本来就爱吃胡椒,还真好吃! 几个女孩子都围着轩辕集吃起了椒盐果子,郑颢笑着把崔瑾昀拉开了。 “轩辕道长,为什么您学了几十年医,最后却做了游方道士?” “学医是为了什么?” 李萱儿不假思索的回答:“治病救人啊!” “天朝律法,有规定游方道士不能治病救人吗?” “这倒没有?” 轩辕集笑道:“只要能将师傅教给我的东西,学以致用、发扬光大,是穿着师弟那样光鲜的官服,还是穿着我这样破旧的道袍,又有什么区别?” 李萱儿点点头,他说的没毛病。她刚才担心,父亲会因他是游方道士,而不听他的劝,才问了这句话。 “轩辕道长,我听说,道士都会炼包治百病、长生不老的丹药,您会不会?”李萱儿又问。 轩辕集再次笑起来,连他的须发都颤动着,满是笑意: “道士从不吃自己炼的丹药,若是真有人吃了,长不长生我不知道,但却一定不会老。” “真的吗?永远年轻?”木蓝忍不住问道。 “对啊,吃了丹药,年纪轻轻就死了,那还不是不会老?” 轩辕集的话,让她们都笑了起来。 开餐了,木香将她们的面饼和烤肉都领了回来,还有她自己过去煮的一小罐粥,李萱儿让她们把吃食并起,和轩辕集坐在一块吃。 “轩辕道长,您在京城准备待多长时间?” 轩辕集笑道:“这要看我,几时能把京城好吃的都尝个遍。” “长安城里,春夏秋冬吃食都不一样,各有特色,那您不得吃上两年?若再加上宫里的美食,您至少要三年才能跨得出长安城。” 李萱儿算了一下,有得这两三年,说不定就能替父亲躲过仙丹对他的毒害。 轩辕集认真的看了看李萱儿说:“公主小小年纪,心事却这么重,贫道竟然有些看不透您。贫道只想送公主一个字:既来之,则安之。” “这......明明是六个字。”李萱儿眨巴眨巴眼睛说。 轩辕集大笑起来:“你若懂了,能看到的就只有一个字,若是装不懂,六个字也帮不上您的忙?这椒盐果子现在吃味道正好,久了,就变味了。” 李萱儿知道这是道长谢客了,本想说父亲的事,想想还是等等,反正来日方长。 今天午饭,是这几天吃的最后一顿荤菜,李温带着几个男人在树下,吃着烤肉喝着酒,说话的声音都不大。 郭青澜站在马车旁,远远看见郓王在说话,竖起耳朵又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正觉得百无聊赖,忽然看见,阿柏朝马车走了过来。 “小顺,你去吃饭,我替你看着。” 车夫走了,只剩下阿柏和郭青澜两人。她低着头,有些抱歉的说: “我刚才听到了,殿下责备了你,都是我害你......” 阿柏将手里提着的几个水袋放到车上,剩下一个递给了郭青澜:“这是热水。今晚到山腰才能下车吃饭,车上有干粮,一会我陪殿下骑马,你就请自便吧。” 说话间,小顺已经捧着他的面饼和烤肉回来了,阿柏转身要走。 “哎!” 郭青澜追上去,叫住他:“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殿下说,回了长安就把你放在城门外,或者沿路你有想下车的地方也可以,跟小顺说一声,他会停车让你走。” 阿柏淡淡的,他知道,这次是他感情用事了。不过,他并不后悔。 郭青澜一听他这话,心里降到了冰点,她顾不得那么多,追上去问: “已经没有挽回的的余地了吗?是不是万寿公主对殿下说了什么?我并不认识万寿公主,她为什么总是看我不顺眼,想方设法让我离开?” 听到这话,阿柏犹豫着停下来,虽未回头,却重复着她的话:“想方设法让你离开?” “不错,那天我虽不在场,可有人告诉我,永福公主就是听了万寿公主的话,才将我赶出宫。我父亲和我两人,从家乡来到京城已经两三年,我做永福公主的陪伴好好的,却一下子翻了脸。我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万寿公主都不知道!” 郭青澜一时气急,将心里憋着许久的话,也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已经忘了,自己曾一心想上吴昭仪的船,想找机会认识那些王公贵族,却被吴昭仪利用,差点害了李温。 女人总是记得自己好的一面,比如,她比李蝶儿长得美。 阿柏皱着眉,关于女人的心思,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回头看了郭青澜一眼,叹了口气道: “你别急,还有几天。你找个机会和殿下好好说说,说不定,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万寿公主......她应该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无理取闹的万寿公主,刚好经过马车旁边,刚好听到,马车背后阿柏说的这一句话,她抬手示意木蓝别说话,果然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知道了。阿柏,谢谢你,现在只有你真心对我好......我不是非要攀上殿下这根高枝,我是......心里觉得委屈。” 郭青澜? 李萱儿突然想起轩辕集说的话:各人有各人的劫。 也许,是自己操之过急。 若她今世还是那般惹是生非,让她自己暴露不好吗? 她微微一笑,放轻脚步走过马车,拿着那一碗椒盐果子,朝兄长走去。 第191章 翻山遇向导 纵使是郑颢、李萱儿这两位重生者,也猜不到后世的一点改变,会带来多大的连锁反应。 他们才到武阳嗣王要谋反,却不知道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如果是这样,上个月“倒杨”之时,他就应该有行动,为何会眼睁睁的看着纸盟友棣王身死名裂? 两人没有机会讨论这个问题,权当李澄说的是实话,只能去搬兵,两万五对十万,输不起。 郑颢见萱儿开了口,索性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镇定道: “与京兆府接壤的,有三个防御使和四个节度使。其中凤翔是臣恩师白敏中,他必不会背叛圣上。凤翔军从渭水顺流而下,到长安不到一日可至。 凤翔军、邠宁军,加上与他们相隔百里的泾原军,各有五万兵力,只这一个西路军,便足以从外包抄。 不过,圣上您在宫中无虞,就已经打破了武阳嗣王想取而代之的布署,他们就是谋反的不义之师。臣也想不通,武阳嗣王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将不义曝于天下。 但先去让凤翔军等来勤王,总比被他们打得措手不及的好。” 圣上岂有不明白?他只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郑颢。他的眼光停在萱儿脸上: “万寿,你如何有能力四百里搬兵?” “我从小和……阿兄学习骑射,也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公主。此时渭水行舟至凤翔,虽是逆水,却是顺风。既领公主俸,当为社稷谋。父亲,您就让我去吧!” 随着启夏门不停被撞击的声音传来,圣上的嘴唇都白了,他哆哆嗦嗦叫到: “马公儒,请兵符!” 他手拿兵符,走到李萱儿面前,郑重道: “万寿公主听命,朕命你与郑颢,速去凤翔、邠宁、泾原搬兵十万,回防长安。” 李萱儿接了兵符,辞别父亲,和郑颢两人上马,带着阿砚、阿哲、莫安、郭淮向城西奔去。 哪知由南至北,延平门、金光门、开远门,城外皆有叛军,李萱儿拍马叫到:“三郎,跟我来,走宫禁!” 天朝宫禁有三个皇宫那么大,里面多是种植饲养的山林。由于限制百姓进入,里面几乎没有现成的道路。 崔公子的药圃还是幸运的,离宫墙没多远的距离。 那次两人站在土山上看斜阳,郑颢还教萱儿在山林里如何辨方向。事到如今,从宫禁出去,是相对安全的。 入了宫禁,向北跑了一段,小路消失在一座山前,两人只好下了马。 “要不我们去,你去药圃等我回来。从这里到渭水,还有一段距离,都靠两条腿,我怕你吃不消......”大路不能走,可这又是个耗不起的抢时战,郑颢有些犹豫。 李萱儿却坚持到:“刚才你没看见吗?父亲已经不相信身边的人,可他成年的子女只有阿兄和我。我必须去。” “行!那我们赶紧走。” 郑颢也不啰嗦,拉着萱儿的手,向山上走去。 “公主、郎君,这座山全是野林,看上去应该是猎场,要注意脚下可能会有陷阱。”莫安曾守过内宫门,他们偶尔要到宫禁里巡逻,对这些还是有些了解。 所以,他和郭淮两个自告奋勇的走在前面。 翻过这座山,过了一条小溪,可前面还是山。郑颢看了看满头大汗的李萱儿,问:“山下有没有路绕过去?” 莫安两人商量了一下,指着小溪说:“要不就顺着溪水绕过去。” 大家一看,果然,小溪看上去就是沿着山脚流淌。这会是上午,太阳正在头顶上,一时半会也不好分辨方向。 可走了一会,郑颢发现方向不对,阿砚跑到山坡上看了看,周围都是山,竟然已经看不到长安城的方向。 “靠!迷路了?莫安,你俩是不是叛军派来的奸细!”阿哲举起拳头假意要打他,莫安本来就内疚的要死,本能往后退了几步,一脚踩到了一个草窝里。 “啊!啊!” 听到他叫,大家正要围过去,莫安忙摆手:“别过来,这里有陷阱!” 阿哲走过去,扒开草一看,是个兽夹子。他伸手把夹子往两边一分,郭淮连忙把莫安的脚拔了出来,还好,禁军配置的靴子是皮的,竟然没有扎破。 阿哲松开兽夹,这才看到上面还系着一条细线,顺着细线往上看,它系在一根很显眼的枝条上。 兽夹动的时候,那根树枝就一直在晃动。 郑颢也在抬头看那根树枝,说到:“下套的人就要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树丛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十六七岁的瘦高少年钻了出来。他抬头看见一群人,愣了一下,失望道: “我还以为有猎物呢!” “猎到个人,你不开心?”阿哲没好气的问。 “没伤到吧?这个夹子劲不大,放在这里也只能抓些兔子、灵猫这种小动物。”少年笑道:“几位郎君是进山打猎的?有禁军的放猎条吗?” “你是这里的猎户?我们是路过的,想穿过宫禁,到渭水去。” 那猎户惊奇道:“去渭水为什么不走西边的漕渠,那多近啊。” “就是过不去,才要走宫禁。没有别的路可以过去吗?”阿砚问道,见那猎户犹豫,便掏出半吊钱说: “你带我们过去,这半吊钱就当做是耽误你打猎的工钱。” 那小猎户也不推辞,接过钱笑眯眯的塞到怀里,又拍了拍说:“行!你们跟我走,我直接把你们送到平泽驿去,那是四等驿站,你们六个人......就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 “为什么要求老天?”萱儿好奇的问。 郑颢拉着她边走边解释道:“四等驿站配六马十驴,我们六个人,若是运气不好,就得骑驴了。” 那小猎户呵呵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这个小猎户是个话痨,一路把猎场的情况讲得清清楚楚,几月打兔子,几月打狐狸,大灵猫和小灵猫的皮那个值钱,傻狍子用什么方法可以一抓抓几只...... 李萱儿跟在他旁边问东问西,腿也不酸了,路也变短了,转眼钻出了山林,林子边有条若隐若现的小道。 “我就送几位到这里了,顺着这条小路再走二里地,就是平泽驿的后门。我去过好多次,不会有错。” 他们猎户常常会把打多的猎物,偷偷拿出去卖了换钱,驿站人来人往,正是销货的好地方。 他们运气真好,六匹马全都休息过夜,精神抖擞的带着六个人向西奔去。 第192章 退守大明宫 再说李萱儿他们一走,圣上的马车也动了。 退守大明宫,再不行,还可以逃......天朝的京都被弃,这也不是一两回了。臣子还可以做问答,君王只能猜单双。 御驾转进青龙坊旁边的路上,准备抄小路回宫,突然前面一群神策军挡住了去路,当中坐在马上的正是武阳嗣王。 “给朕杀了那个逆贼!” 哪知武阳嗣王在前面哈哈大笑,而圣驾后面传来了厮杀声,李温心中一凛,回头看去,原来这是条小路,圣驾后面还有嫔妃的马车,再就是步行的大臣,前面只有金吾军,羽林军被隔在后面。 后面还有包抄的反军,羽林军近身搏斗没有优势,但也只能和反军打在一起。 武阳嗣王挥了挥手,一抬轿子抬了上来,上面坐着一个戴面纱的老妇,她在轿子上欠了欠身: “魏国夫人参见陛下。” “你是何人?” 那老妇道:“我说不来,王大将军非要让我来。当年武宗派仇士良、李好古用一杯毒酒送他上路,可惜阎王爷不收,让他苟延残喘至今。 王大将军原说保你上位,却被你拒绝了,可后来仇士良被武宗兔死狗烹,你却与他暗中往来,靠着仇士良手下的马元贽、杨玄价上了位,王大将军咽不下这口气啊。 他让我来告诉您,您装疯卖傻那些年,私底下没少干坏事,您选了仇士良,而没有选他,他会让您后悔。” 圣上、李温、李长风全明白了,眼前这自称“魏国夫人”的老妇,竟是王守澄的娘子。难道......王守澄竟没被毒死? 李长风眼角瞥见墙头上有人影在动,悄悄一看,是杨怀信带着几个羽林军从混战中脱身出来,从青龙坊的墙内过来了。 他连忙上前说到: “王守澄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自己造反,不要拿一个死人说事。” 武阳嗣王前面的弓箭手,都把箭对准了李长风。李长风并不惧他,拔出横刀挡在胸前,一步一步走过去。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李长风身上,杨怀信搭上弓,瞄准人群缝隙中的武阳嗣王,哪知前排的一个弓箭手慌了,还没等到下令,他的箭已经朝着李长风射去。 李长风挥剑一档,他身后的金吾军跟着冲了过去。 杨怀信一箭射过去,却刚好被往后退的李澄挡住,箭射在李澄的头上,他当场从马上滚下来。 武阳嗣王看见墙头羽林军的箭纷纷射来,心里有些慌了,调转马头往后逃跑,那些神策军也想跟着跑,轿子上的魏国夫人却嘶哑的叫着: “杀了那个狗皇帝!” 王守澄那杯毒酒确实喝下去了,但没有马上死,因为他提前服了一粒解毒的药。医师替他催吐、排毒,最后保住了一条命,但是余毒被逼到腿上,他再在没站起来。 他娘子想带他走,可他却要找仇士良报仇。没想到,仇还没报,李德裕把仇士良赶下了台。 拒绝了自己的光王,竟然和他勾搭上了。 他这一腔怒气,就转移到了光王,也就是当今圣上宣宗的头上。 可仇士良扶起来的杨玄价、马元贽两大宦官巨头把持了北司,王守澄的弟弟、义子都被杀了,只有低阶宦官中,留下了几个人。 他忍。 为了这口气,在床上度过了十三年。可大娘子却煎熬了十三年,躲在波斯胡寺里,像见不得光的地鼠一样,生不如死。 所以他要她来,她来了,不在乎回不回得去。 “杀了那个狗皇帝!” 直到一支箭插进她喉咙,再也叫不出来,不知为什么,她脸上有种解脱的喜悦。 圣上脸色苍白的回到紫宸殿,忽然发现身边的内侍少了大半,可怜巴巴的望着马公儒道: “朕这个皇帝做得很差吗?怎么一个一个都要反了朕!” 马公儒也惊魂未定,只好小声说:“圣人怎么会做得差,都是他们该死,动了邪念。” 李温进来禀到:“父亲,祖母已在后宫安顿好,大臣们也都已到了外殿。都等您出去拿主意。” “好,好。大郎,你来扶朕过去。” 这些宦官杀又不能杀完,外臣再好,一样会造反,那还不如家臣。 可这些家臣之间也有他们的争斗,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他们和各自拥护的皇帝相互利用。 圣上看着身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儿子:他又何尝不希望自己下台?好早日登上那张龙椅。 人人皆不可信啊......圣上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太医!叫太医!” 宫外还在苦苦守城,宫里乱成一团。唯一顺利的是,李萱儿和郑颢买船西行,连夜赶往凤翔,终于在天亮之前,看见了凤翔节度使的军营。 凤翔节度使两年一轮换,此时正是白敏中坐镇。 白敏中见万寿公主和郑颢前来,还真是吃惊不小。去年给两人做媒,媒没有做成,还被圣上埋怨,说他不调查清楚,乱牵红线。 “什么?武阳嗣王反了?”白敏中接过李萱儿手里的兵符:圣上连公主都派出来了,可见长安凶险。他将兵符还给公主道: “好!我立刻给您调兵。五万凤翔军,四万可随您勤王,其他则要到邠宁去调。” “京城不能等,公主去邠宁,臣先带凤翔军回京。”郑颢也不忍心让她自己走,可现在京城状况不明,兵贵神速,也只能分开行动。 李萱儿点点头,正和她意。 休息了片刻,她带着阿砚、阿哲他们四人,加上白敏中派出的百名牙兵,一路向北,往邠州去了。 郑颢与白敏中,带着四万凤翔军急行军,往东向着京城出发。 五月初六,正是繁花似锦的时候,凤翔到邠州不远,他们是长安城的左翼,公主一路疾行,到了邠州。 邠宁节度使一边调兵,一边派人通知泾源节度使做好准备,自己随公主赶往长安。 太过于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就知道四处开战,空耗国力,最后落了个身死国灭。如果要想翻盘,首先就要恢复到黄巢之乱前夕的状态,也就是稳住朱温和李克用、宋文通、朱温,全力打通南方的道路,经营好江南经济区,争取源源不断的钱粮物资能送到长安。 第193章 一盅惊魂汤 在郑颢、萱儿全力赶往凤翔的时候,全城搜捕的武阳嗣王却不见了踪影。 “查封武阳嗣王府,妻妾女儿下狱,儿子全部赐死!” 马公儒提醒道:“武阳嗣王子嗣众多,入了府册的公子就有四十位,听说,有些姬妾带着子女住在城外庄上,只怕此刻已经逃了......” 四十个?自己还健在的儿子也就八个,他居然有四十个! 圣上端着茶杯正要饮茶,想到这里又止不住咳了两声,再一看茶杯里竟然又是一口血! “快传太医!” 马公儒慌了,今日之前,圣上一直好好的,刚才吐血,说是气急攻心,怎么缓过这一阵,还是这样? 太医正江中舟和太医令曾宏志就候在偏殿,听到传唤,急急忙忙跑进来。 两人一把脉,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曾宏志禀到: “陛下,臣等怀疑,是有人在陛下的饮食中下了毒。” “下毒?这怎么可能?今日圣人的饮食,都是臣在试用,为何不见臣中毒?” 马公儒困惑不解,今日是外食,自己格外小心,一直盯着圣人吃喝,所以连王归长什么时候下的船都不知道。 “这有可能是慢毒,试吃量小,毒性不显,圣上吃的量大,体内积毒而发。”江中舟也是这个观点,他跪在地上请示道: “不如将崔药师传来,在毒理方面,他更擅长。” “快传!” 马公儒把内殿的四个内侍叫过来,核对过今日圣人入口的饮食后道: “今日圣人在船上只是吃了些点心水果,喝了两盅茶,回来以后,喝了一盅安魂汤,这还是江医正之前开的方子。除了安魂汤,那是些清淡的东西,银针未见变色,臣也未吃出什么异味。” 一个内侍小声说到:“刚才端安魂汤过来的宫女,似乎有些眼生,只不过当时慌乱,未来得及核对。” 马公儒忙道:“去,再传安魂汤,还要刚才那位宫女送过来。” 说话间,崔公子已经到了殿外。进来把了脉,赞同道: “脉象确实像是中毒,毒在肠胃,影响的是心肺,多次少量,所以不适感较微弱。无色有味,应该会是下汤药里才好隐蔽。这样的毒......” 崔瑾昀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毒,出自南昭,天朝非常少见,我也是从师兄那里得到过一瓶。 “崔药师所言非虚,确实是心脏与肺脏出现了问题,所以第一次把脉,我们并不肯定这是食物中毒。” “多次少量还有味?”马公儒更是不解:“这......不太可能啊,最近圣人身体康健,汤药也是今日仅此一盅。” 正说着,外面内侍报到:“安魂汤送来了。” 只见内侍领着一位宫女,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从进门便垂着头,走到圣上面前,弯腰将托盘递上。 “抬起头来。”圣上淡淡说道。 那宫女着白衫绿衣,这是紫宸殿宫女的打扮,可她抬起头来,圣上和马公儒都不认识。 崔瑾昀头“嗡”的一下响了,他们不认识,自己却再熟悉不过,这就是失踪多时的李雪鸢! 不错,有些怪癖的药暂时用不上,自己交给李雪晴保管,其中就包括这毒药,被雪鸢盗走,是极有可能的事。 崔瑾昀站在侧面,李雪鸢头不敢乱转,并没有看到他。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进的紫宸殿?”圣上并没有接她递过来的药,而是耐心问道。 “回圣上,奴婢名叫雪鸢,今日才进紫宸殿,本在含元殿当值,今日出宫缺人手,过来帮忙,后来发现内殿的宫女折了几个,这才将奴婢补了进来。” 雪鸢镇定答到。 “你把药喝了。”圣上的声音波澜不惊,却让李雪鸢万分失望:只差这一碗药,就能送他归西了,难道被看出来了? 她拿起药盅旁边的小勺,舀了一勺喝下去,笑道:“圣上,奴婢已经尝了,温度刚合适。”她假装不明其意,依旧将托盘递了过去。 圣上咬牙道:“朕让你喝下去!” 李雪鸢这才确定是被发现了,她端着药笑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先看到太医令,接着就看到了崔瑾昀,此时他满脸悲愤。 她笑得更欢了,举起药盅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嘴,将药盅的底亮给圣上看: “圣上,奴婢已经喝完了。” “你为何要害朕?谁派你来的?” 李雪鸢笑道:“圣上您说什么?雪鸢并没有害您,您看我已经把药喝了,还不是好好的跪在您面前?” “搜身!” 内侍忙上前在她身上一顿搜查,真搜到一个小瓷瓶。马公儒接过来一看,里面已经倒空了,凑到鼻子前面闻闻,果然有异味。 “崔药师、太医令,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个药瓶?” 崔瑾昀手心都凉了,这还用看吗?就是他的那瓶毒药。可要他怎么解释?就算自己能脱得了干系,李雪晴也会被牵涉其中。 太医令和江医正两人都闻了闻,虽不能确定是哪种毒,但都肯定,这绝不是什么正经药。现在,他只能赌,李雪鸢不说出药的来源,不牵连他们。 接过瓷瓶,他闻了闻,说到:“正是此毒。” 李雪鸢还寄希望于他否定这是毒药,她不是怕死,敢来她就不怕死。 只不过她还想出宫,她要葬在母亲身边,所以她才用了这种少量多次,不容易看出来的下毒手法。 可现在,崔瑾昀把这点希望也替她掐灭了。她冷冷的看着他,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这盅安魂汤里下的药量,是上一次的两倍,她吃,也是慢慢等死了。 “可有解药?”马公儒急忙向崔瑾昀问到。 崔瑾昀摇摇头:“此毒没有单独的解药,只能用大量的肘后方甘草汤,和常规的解毒药慢慢排毒。” 太医令那边已经写了药方,让江医正出去煎药。 “把这个贱奴拉下去,好好审问,谁是背后主使!”圣上指着跪在地上的李雪鸢,他这一动气,心跳加快,嗓子又冒出了甜腥味。 “圣上!奴婢有一请求!若您能答应奴婢,奴婢愿意说出背后主使!” 情急之下,李雪鸢突然冒出这一句。 她不愿意被打得死去活来,最后扔到乱坟岗,变成孤魂野鬼,她要为自己争取埋葬的自由。 第194章 崔公子下狱 李雪鸢那夜被嗣王府王长史无意捡到,长时间淋雨,她和姐姐一样感染了风寒。 当时她以为自己会死,便求王长史将自己埋到母亲的坟边。李悕他们这才知道,她是李德裕的孙女。 嗣王府替她治病,讲了李德裕的不少好话,李悕更是把所有的错,都强加在当今皇帝身上。 雪鸢哪里分得清政治上的是非曲直,总之说祖君好的就是好人。 李悕告诉她,五月初五圣上要出宫,这是她接近圣上最好的机会。他们要给她砒霜,她却摇摇头说,自己有更隐蔽的毒药。 那就是她从姐姐的药柜里偷出来的那瓶毒药。 若她说自己是武阳嗣王派来的,只要查谁帮助她进宫的就可以了,这个答案虽然不惊喜,却也很正常。 可李雪鸢在崔瑾昀确认那个毒药瓶,却又没有揭发她身份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快意: 李雪晴本就该死,她还是了一族人,自己却还能独善其身,幻想着和这位崔公子双宿双栖。我为何要让她如意? 圣上本就猜到她是李悕安排的,对她有没有口供都无所谓,见她愿意说,他也就点头道:“好,朕答应你,等你死后,将你埋葬到你指定的地方。” 雪鸢对着圣上磕了一个响头,算是对他能完成自己心愿的报答。她直起身子,冷冷笑道: “我本是李德裕的孙女,你害我祖君、祖母客死他乡,尸骨无法还乡,还害得我家破人亡,这毒,你吃得冤吗?” 圣上大吃一惊,没想到她下毒还有自己的原因。只听她继续说道: “我和姐姐李雪晴,先后被崔药师带回药圃,我用的毒药,连太医令都不认得,那是因为,这药只有崔药师才有。 圣上,他明明认识我,可从头到尾也没有表露出来,您不觉得可疑吗?毒药,就是姐姐给我的!” 她指着崔瑾昀说完,又是一口血涌上来,被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残留一道,顺着嘴角流下来。 血的红,刺激了圣上的瞳孔,他想象这是自己在吐最后一口血,狠声道: “带李雪晴!” 李雪晴被带进殿的时候,圣上正在喝甘草汤。 看到地上跪着的崔公子,她惊诧万分,再一看,跪在崔公子身边的小宫女,竟是多日未见的李雪鸢,她更是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李雪晴,朕从未亏待过你,为何你还要毒害朕?” “毒害?” 雪晴看了一眼面带冷笑的妹妹,猜到了事情原委,只是她不知道,妹妹居然能混进宫里给皇帝下毒。 “姐姐,崔公子的这个毒药,我就是从你手上得到的,你不会还想抵赖?” 雪晴顺着她的眼光望去,竟然看到了他们的药瓶:难怪崔公子也跪在地上。 李雪鸢看到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仿佛又看到公主求救那天,不管自己怎么叫,她拖着伤腿,也要拼命往外走的背影。 李雪晴并不知道前面到底说了什么,崔公子又说了什么,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把崔公子撇出去: “崔公子的药是由我保管的,少了什么药,也是我的责任,与崔公子无关。虽然我没有给你药,但这瓶药,确实是我们的。” “不是你给我的?”雪鸢的声音抬高得有些破音的怪:“你不是我祖君的孙女?祖君被害死你不恨?还是你贪图安逸,全然不将家族的生死放在心上?” 李雪晴无法回答。 圣上不用再问,冷冷道:“将李氏姊妹拖下去打死!” “不!圣上!这毒药确实是我的,李雪晴保管药,可并不能证明毒药就一定是她给的。圣上,雪晴在宫中多年,一直安分守己,从没有做过忤逆圣上的事,您不能因为李雪鸢的错,不分青红皂白,同样降罪于她......” 除了说药或者病,崔瑾昀还从未在圣上面前说过那么多话。 “崔大郎,你不要仗着你父亲是朕的重臣,朕又对你偏爱有加,就出来教朕应该如何做。” 太医令和太医正两人互相看看,一起跪在圣上面前,太医令道: “圣上,崔药师与我二人为圣上诊病医病四年,他医者仁心,整个太医院有目共睹,我愿替他担保。您就看在他的师祖孙思邈的份上,饶他一命。” 圣上并不想杀他,自己的毒还没解,杀了他,也找不到比他更懂药的人,何况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让崔相公有什么情绪。 李雪晴他认识多年,当年愿意留她一命,他还是相信她的。尤其是刚才李雪鸢的一串质问,他听出了泄愤的意思。 圣上看着他问道:“崔大郎,太医令愿替你担保,你用什么替李雪晴担保?” “以臣项上人头。李雪晴该受的惩罚,臣愿意替她领罚。”崔瑾昀淡淡道。 李雪晴忙哭着阻拦道:“多谢陛下信我,丢失药品,我情愿受罚,崔公子是无辜的,不能打他!” 崔公子嘴里从不说,可他对自己的心意,雪晴早就明白,她怎么舍得让心爱的人替自己受罪? 圣上给他们左一句右一句也乏了,挥挥手说:“李雪鸢杖毙。李雪晴和崔瑾昀关入北司狱,择日再罚。” 李雪鸢“哼哼”的冷笑起来,继而将脸凑到姐姐面前媚笑道: “这下,你可以和你的崔郎,在大狱里双宿双栖了!” 侍卫将她拖出大殿,突然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喊道:“圣上!圣上!你还没有问我要葬在哪里!圣上......” 说到这里,雪鸢一下子没了声音。李雪晴泪如雨下,哽咽着被侍卫拉出了大殿。 进了北司狱,侍卫和狱卒也没什么心情管他们,外面攻城门虽然暂时停了,可反军兵临城下,自己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哪还顾得上其他。 北司狱牢房间数有限,既然一起来的,便将他们推进一间牢房。狱卒锁了门,赶紧追着问内侍卫外面的情况去了。 “过来。”崔公子靠墙坐着。 李雪晴止住眼泪,抬头看着他。 “还要下帖子请你吗?” 雪晴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崔瑾昀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不管怎样,我们都活着。你不会......怪我没用?” “傻子!” 雪晴忍不住伏在他胸口哭了起来。 第195章 病榻立太子 李萱儿在宫里悠哉悠哉,还没等到抓住堂叔李悕进宫挖墙脚,却等来了父亲为她再次招婿。 “姐姐,姐姐!刚才我听母亲说,今天早朝上,父亲公开招婿,说是除了公主嫁妆丰厚,驸马还另有赏赐......” 李霜儿提着裙子一路跑进来,微暖的春风,吹着她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 嫁妆?赏赐?父亲这是多怕没人上门提亲,自己嫁不掉? “完了完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公主,您这次肯定跑不掉了。就不知......郑博士能不能来应招?” 木香刚说完,霜儿便摆手道: “不行,他不能报名的,母亲说,父亲嫌上次姐姐拒婚,让他在大臣面前丢脸,一开始就把郑博士给除名了。” 这......成绩太好,不参加排名? 李萱儿心虚了,这次不会是真的吧?父亲提过两三次给她指婚,可自己已经说过,暂时不想嫁出去啊,父亲怎么就没当回事? “霜儿,这不行,我要去找母亲,等到父亲下旨就来不及了。”李萱儿抓起妹妹的手就走。 上次就是赶在下旨之前冲进大殿,都怪郑颢,腿短走得慢,快几步不就宣旨了?还轮到自己进去拒婚?笨! 两姐妹匆匆忙忙进了明义殿。 晁美人见她俩走得气喘吁吁,苦笑道:“现在还不是着急的时候,今天你父亲才刚开口,等过几天,有人举荐以后,你再从名单中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挑?挑谁啊?不会有我喜欢的,我一个都不要!”萱儿搂着母亲胳膊撒娇,扭了几下,干脆像小时候一样,把脸埋进母亲的衣裙里,用闷闷的声音说: “阿娘,以前阿兄说,我招驸马时,他要给我把关的,现在他还没回来,不要嘛,女儿还没满十六呢,女儿还小......” “这可由不得我说,你父亲已经在大臣面前说了这话,他的心意也不会改变。要不,你还是......再等等?万一举荐人选中有好的呢?你认识的崔公子、李二公子,也都是不错的小郎君,你要是喜欢......” “我不喜欢!” 李萱儿猛的把头从母亲的衣裙里抬起来,她惊恐的意识到,这是玩真的了。 平时父亲、母亲是宠她,可她毕竟只是个女儿,婚姻大事能提前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就已经比绝大多数小娘子强了,哪有自己随便挑选夫君的? 完了!我得去找郑颢。 往宫门走了两步,李萱儿又停下来:我找他干嘛?他这辈子又不是我什么人...... 宫外崇光书院里,也有个人,迈着火冒三丈的步伐,大步走了进去。推开厢房的门,他一屁股坐在榻上,把郑颢面前那杯茶拿过来,仰头就“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才偏头问道: “你今天没上朝?” “上了啊。” “圣上招驸马你没听到?” “听到了啊,怎么了?” “你怎么一点也不急?我父亲都给我找保人了!他说,我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跟着你混......” 崔瑾昀的脸都皱成了橘皮,父亲一直以来对郑颢都推崇备至,什么时候起,跟着他变成“混”了? “那你娶了她,能不能好好待她?”郑颢声音很平静,问话好似也很真诚。 若是自己今生余寿不多,萱儿能嫁一个对她好的人,自己也能瞑目了。崔公子是自己的好兄弟,他的为人自己很清楚,若是他们…… 郑颢不能再往下想,心绞痛。 崔公子瞪大眼睛,像是不认识他一般,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怪异的问道:“没头热啊?怎么说胡话?你不是爱她爱得连命都不要吗?怎么轻易就拱手让人了?哦……我知道了,圣上没把你考虑在内……” 郑颢端起杯子的手僵住了。 崔瑾昀本想笑话他两句,可知道他心里难受,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忽而他又笑道: “要不,我去把她争取过来,然后你俩私奔?” 站在一边烧水的阿哲抚掌笑道:“私奔好,私奔好!咱们带上公主回河煌去,在那里蓝天碧草,骑马牧羊,人们只知郑少将军,不识郑博士,谁能找得到我们?” “哎呀!忠仆!你把你家郎君的心声都说完了。” 崔瑾昀没了刚进门的烦恼,哈哈笑起来。 郑颢苦笑道:“你俩就合编话本子好了,再找个说书的,把这个一厢情愿的故事各坊间讲讲,我也能做个坊红了。” “一厢情愿?公主她还没表态?你俩又搂又抱好几回,这都没表态?那你可能没戏了。”崔瑾昀摇头道:“女人多数感性,一段时间你不能打动她,再磨下去,那就不是感情了。” “不是感情,那是什么?” “是感激。” 阿哲突然有点佩服崔公子,别看他平时对谁都冷冷淡淡,关键时刻,他成了懂王。 郑颢拿起桌上的扇子,在他俩头上一人敲了一下: “我救过她,她心里感激我,那也正常。这事我们都做不了主,圣上还摆在那里呢。更何况,公主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要愿意嫁,我祝福她。她若不愿意,就算是上了花轿,我也敢把她抢回来。” 让她嫁不喜欢的人,还不如让自己在有生之年拼命爱她。 “老郑!老郑!哈哈哈……” 李长风人未到、笑先到。 “出门踩狗屎了?笑成这样!”崔瑾昀嗤之以鼻道。 李长风也不等他们问,自己主动说到:“今天老娘叫我回府,你们猜怎么着?我父亲请安郡王做保,让我去应招驸马,万寿公主的驸马耶!你们说好不好笑?” “不好笑。”阿哲扁着嘴道。 “啥不好笑?你家郎君娶不到,还不许人家娶?白白把一个会射箭杀山贼,除了大把嫁妆还有厚赏的小娘子,放在宫里留老了?” 李长风挺欣赏公主的,反正早晚要娶亲,找个认识又不讨厌的,总比盲婚哑嫁的好。 郑颢看看愁眉不展的崔公子,又看看没心没肺的李二公子,这下真发愁了,这里就有两个候选人,到了圣上手中的,还不知有几多? 他试探着问: “圣上……到底给驸马多少赏赐?” 第196章 阵前骂皇帝 在宫中,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候,北司狱里反倒清静,李雪晴靠在崔瑾昀的肩上睡着了,崔公子闭目听着攻城的声音又起,心中惦记着搬兵的郑颢。 他冒的风险,远比自己大得多。 紫宸殿里也同样安安静静,倒不是像北司狱那样没人管,而是圣上余毒未消,虽然不再吐血,但人很容易疲倦,情绪也不能大起大落。外面的事,都是口授给李温和几位宰相去处理。 “启禀圣上,末将在城头上看到,武阳嗣王已经逃出城外,站在叛军的阵营里。围城的军队,应该就是同州、潼关和金商三个防御使,虽然没有号称十万那样多,但至少也有七、八万人。”李长风又禀到: “全城搜捕,我们在义宁坊的波斯胡寺里,找到了王守澄......的尸首,叫人去确认过,确实是他本人无误。” 圣上一阵猛烈咳嗽,竟然吐出一口黑血。 旁边侍疾的元妃嗔怪道:“李大将军,这些事有必要和圣上说吗?”她转头又向马公儒道:“为了圣上的龙体,这时候就应该关门静养!” 元妃忘了,她自己就是来向圣上禀报,蓁姬滑胎一事。白日里也不知吃了什么,午后就肚子疼得厉害,没过多久,肚子里还没成人形的胎就下来了。 圣上冷笑道:“连朕都敢毒害,毒个姬妾算什么?你好生安慰她了事。” 他这就已经郁闷上,等到李长风说完,血就吐了出来。 太医令赶紧上前把脉查看,安慰圣上道:“血色暗红,说明是陈血,很可能内脏的出血点已经愈合,这是好事。” “可我怎么还是感觉心悸?似乎整个人都跟着心跳在抖动......”圣上一夜没有睡踏实,满脑子都是撞城门的声音。 太医令知道,他这是受兵临城下的影响,只得说:“圣上多思无益,元妃说得对,外面的事您少操心,这样您才好得快。” “圣上,”萧相公说到:“臣以为,守城的事不如交给郓王、李大将军去处理,刚才李大将军跟臣提到,每个城门都需要守军,敌多我寡,希望圣上能去给军士们鼓鼓劲,可圣上的身体又......” 蒋相公也道:“为了守城,臣建议即刻册封皇长子郓王为太子,太子守城门,就算是城外的叛军也理亏三分。” “你们都当朕要死了么?!”圣上咬牙道:“守城也要立个太子,朕还要你们做什么?都给朕滚出去!” 李长风和几位宰相都退出了内殿,相视摇摇头。李长风道: “就算是他们星夜兼程,最快也要今早到凤翔,凤翔军全部到达,要两天的时间,若顺水乘船还能再快些。” 蒋相公摇摇头:“不能这么算,这次是万寿公主持兵符去调兵,娇生惯养的女流之辈,我看今天傍晚能到凤翔就不错了。”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万寿公主不同于其他女人,她的胆识和忍耐力,比大多数男人都强。再加上,同去的是郑三郎,我相信......”李长风还没说完,萧相公忍不住打断他道: “哎!李大将军,我和你父亲相交甚好,少不得提醒你一句,你与郑博士走得近,未必是好事。” 李长风确实没这么多心眼,他愣了一下:“萧相公何出此言?” “你真没看出来?郑颢是太学博士,派他调兵,连个临时的将军都没有封给他,等他到了军队里,没人会把他当回事,更别说事后论功行赏了。” 萧相公他们几个,当时在交兵符的现场,就奇怪圣上这样的举动,万寿公主倒是想张嘴说,但是又被郑颢眼神制止了。 哎呀,大意了,还真是这样。 李长风心里一阵窝火:崔公子那头自己没法为他说话,连郑颢也要受这样的委屈!那个傻子,还心心念念家国社稷,只怕从“倒马植”起,圣上就不再相信他。 出了紫宸殿,抬头就看见杨怀信带着几个人匆匆往外走,李长风忙叫住他: “杨七,你这是急着去哪里?” 杨怀信心事重重,看见李长风忙问道:“里面怎样?” “余毒未清,听太医令说,圣上之前服食丹药,已经坏了根本,这次中毒,雪上加霜......难啊!”李长风直摇头:难就难在,圣上心胸不足,听不进大臣的劝。 杨怀信也叹了口气:“我刚去北司狱去看崔公子……虽然没有用刑,可昨天到现在,连水都没有给他们一口,更别说吃的。我担心,若是真打进来,他们死在里面都不会有人管。” “那你管啊!你不也是北司的?郑三回来找你要人,你可要拿得出来。”李长风有些着急。 杨怀信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有数。饭食已经叫人送进去了,另外悄悄给了他一把牢门钥匙,若见势不妙,先跑出来再说。只希望圣上能早些想起他来……” 病榻上的圣上,瞪着眼睛仰面躺着。虽然也有大臣建议他先离开京城,去川蜀、去东都,可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都去不了。 现在只能盼望着,万寿早点搬兵回京解围。 迷迷糊糊中,他一下梦到郑颢带兵反了,一下又梦到大臣们集体反对他…… 他伸手叫到:“来人啊!替朕去把郓王、萧相、蒋相、夏侯叫来。” 听到传召,外面的大臣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圣上不好了。郓王他们快步走进内殿,看见圣上正坐在床上喝药,这才松了口气。 “万寿回来了没有?” 郓王忙回:“才刚过去一日,猜想应该到了节度府,点兵加上回程,至少要后日才到……” “后日……城里的状况如何?” “目前还算安定。武阳……哦,李悕逃出城的路线查到了,他是从曲江池抱着根木头漂出去的,目前他府上也都控制住了。” 听了郓王的话,他点了点头,又道:“马公儒,去把圣旨拿来,宣旨。” 几位丞相面面相觑,只见马公儒展开圣旨道: “郓王李温接旨:门下,皇储乃天下之本,皇长子李温,自幼仁孝,深肖朕躬,可封储君,着册封为太子。圣人有恙,太子监国,大事先请太子谕,后报圣人知。周知。” 李温心中猛跳了几下,双手接旨道: “儿接旨,谢父皇!” 第197章 太子督阵前 太后这里的家法,一条竹子打磨成的硬鞭。 就是拿来吓唬小皇子的,现在宫里的皇子不多,年龄也都还小,一个个都是宝贝,家法在这,都多少年没用过了。 请出家法,李萱儿把它拿在手上,才说: “既然祖母和各位母妃萱儿,都赞同萱儿管教弟弟,萱儿可就不留情了。任是谁犯错,都要罚。” 八郎吓得下巴都抵到胸口上,自己没有大腿抱,只有老老实实的把手伸出去。四郎在旁边那叫一个乐,笑得见牙不见眼: “打,狠狠的打!打到他手心开花。” 李萱儿手上拿着鞭子,也不着急,朝后一看,木蓝忙走上前,将她裙子里兜着的东西,倒出来放在地上。 那是十几个蜂蜡做的莲花台,太后在小佛堂里供菩萨用的。 八郎、九郎从小佛堂里偷出来,拿到引水渠边,比赛谁的莲花台漂得快。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木蓝还让内侍帮忙,把漂着的莲花台全都捞回来了。 “八郎,你知错吗?带着九郎偷偷到水边去玩,还拿了祖母佛堂的莲花台。” 郑太后一听:害,调皮的事,连圣上小时候都没少干,更别说八郎这种七八岁的男孩,自己不掉水渠里就佛祖保佑了。 她连忙说:“这又没多大点事,把跟他们的内侍各打十板,就算惩罚了。” 四郎紧张的盯着长姐,两手都握成拳头:姐姐怎么不按规矩出牌? “好,第一件可以不罚,这第二件你可逃不过。”一听这话,四郎悄悄松了口气:对,还有第二件! “八郎,你为什么要撒谎,替四郎顶罪?” 八郎还没说话,吴昭仪先暴跳起来: “万寿公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八郎自己都承认是他踢的球,你还是要扯到四郎身上来。太后,您得为四郎做主!万寿她处处针对四郎,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亲兄长......” “吴昭仪,萱儿受太后委托执家法,我儿今日更是连来都不能来,你还要将脏水往他身上泼,是要四郎踩在所有皇子的头上吗?我看你才是别有居心的那一个。” 为自己儿女吵架,晁美人从来就没退缩过。 郑太后没叫长孙来,心里也隐隐有些尴尬,赶紧打圆场:“郓王没来,大家就事论事,吴昭仪你也别瞎扯什么有的没的事。” “九郎,你来说,你是不是跟八郎到水边放莲花台去了?你赢了五次,八郎赢了四次。你们扔到水里的莲花台都在地上,好好数数。” 萱儿话音未落,九郎后面的柳婕妤赶紧捅了捅儿子。自从诞辰节上,萱儿帮过他们娘俩,李汭被柳婕妤念经一样教过多次: 你记住,永远都要站在长兄、长姐这一边。 他不敢隐瞒,也挨着八郎跪下,说到: “祖母,我错了。我们是偷了佛堂里的莲花台去水边玩,根本没有踢毽球。” 萱儿点头赞许道:“九郎起来,你说实话,长姐不罚,谁撒谎就罚谁。” 有了榜样,八郎也鼓起勇气抬头道:“长姐,我就是到水边玩了,没踢球,是四郎逼我说的。” 其他几个小皇子,也集体吧啦吧啦的说:球是四郎踢的,八郎他们都没跟我们一块玩。 这突然变故,南薰殿里的太后和嫔妃们都懵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四周静悄悄的,只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 “四郎撒谎,姐姐打。” 那是三岁的小公主李熏儿。 她娘只是个婢妾,一向不敢惹是生非,赶紧把熏儿抱起来:女儿,你可比娘有出息了,瞎说什么大实话! 郑太后有话在先,让李萱儿掌鞭的,这下也不好帮吴昭仪,只好说:“四郎,踢球打到弟弟,你是无意,本可以不罚,可你撒谎,祖母也帮不了你。” 四郎看看长姐手中的竹棍,“哇”的哭了:“长姐我错了,这次你可不可以打右手,好歹明天可以申请不用写字......” 太后和嫔妃们都笑了,大家都为四郎求情,吴昭仪反倒如坐针毡:儿子说出这么丢脸的话,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李萱儿也笑了:“你上次被打,是因为死不认错,这次知道自己做错了,长姐就轻罚。”说完,她拿起四郎右手,用竹鞭不轻不重打了三下。 四郎破涕为笑:“咦?不痛!” 对自己的儿子,吴昭仪忍无可忍,朝太后行了个礼,拉起四郎匆匆走了。 四郎也才十岁出头,李萱儿要保住他们的命,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有所畏惧,将来,不要糊里糊涂做了宦官们夺权的棋子。 十郎满月风波平息,可李萱儿还没有找到一个让父亲“入梦”的时机,李温却意外得到一件差事。 “妹妹,我恨不得连夜就出发。有人上折子弹劾淮南节度使杜悰,说今年淮南饥荒,百姓流亡,杜悰却仍然荒于游宴,政事不治。父亲让我去查实此时,另外送去圣米,以解冬季饥荒。” 李萱儿一听暗笑,杜悰做的,不就是你前世干的事嘛?父亲竟然有此先见之明,让你去体验荒于游宴、不理政事的后果。 又听李温愉快道:“你知道吗?这杜悰是杜牧的堂兄,也是李商隐的表兄,这本弹劾他的折子,就是李商隐上的,这就叫大义灭亲。我师傅真是操心,身在五台,心在长安......” “就是......这事,也是郑三郎给你安排的?” 李萱儿竟然真有点相信崔瑾昀说的:郑颢能够未卜先知。又或者,这只是一个巧合?这样的经历,能够帮助李温把民生放在心上。 运送圣米,当然不是从长安运,长安本身就缺粮。南方的米粮,都知道能先运到洛阳存放,再慢慢运到长安。 李温要先到洛阳,再从洛阳的粮仓里拨粮,再走漕河,用船运到淮南道公署所在的扬州。 李萱儿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扬州在长安东南二千七百五十三里处,兄长河道重舟,日行三十里,去到扬州都已是腊月。 郑颢还真狠心,这一去,长兄连新年都要在扬州过了。 第198章 公主神助攻 郑颢再次走进公主府,还全靠的是十五的面子。 李萱儿站在花墙边等他。白墙衬着绿色的大花窗,墙头花架上攀着的紫藤花开的正好,一串串垂下来的紫色花串,让整道花墙如梦似幻。 紫藤花下的萱儿,正好穿着丁香色窄袖短衫,月牙白长裙,乳白半透明的帔子从手臂垂到地上,两端镂空绣着紫色牡丹。 “今天你很特别。” 萱儿上下打量自己:“没有啊,平平无奇。” “你眉间的花钿,初看是翠色,你一转脸,它又成了翠中带彩。以前没见你点过。温庭筠曾写过一句‘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是不是这样的花钿?” 郑颢微笑着,缓缓道来,像是探讨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萱儿抿嘴一笑:“你以前可不太注意女子的妆容打扮,现在这么一个小东西,你也如此有兴趣?” “我只对你身上的妆容打扮有兴趣而已。”他看看公主的眉笑道:“我从没替人画过眉,这辈子不知有没有机会。” “你可以用自己练练手,练好了我勉强考虑一下。”萱儿正说着,无意中看见管事嬷嬷带着几个人往里走,她扫了一眼,在花窗前停了下来。 “怎么了?” “你看,跟在管事嬷嬷后面第一个,那是陆管事。” 郑颢点点头:“不错,他是一开府内侍省就派过来的,我在的时候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反军进城的时候,长安大乱。府里的奴婢也都能拿就拿,四散逃走。陆管事和他的儿子,就是带头抢夺的人。” 李萱儿叹了口气:“可现在能说他是坏人吗?” “但至少知道他不是个忠仆。把他换掉,你在皇庄里不是还收了一个人吗?”郑颢认真说到。 “杨兆兴?” “对,一直没有问你,他是什么人。” “当年父亲殡天,西部边镇兵变,杨兆兴露出他是前朝皇族身份,拉起队伍闹独立......今生不知什么原因,被我外祖所救,到了母亲的皇庄。” “西部边镇?会不会是被我多收的几个州比邻的边镇?” 郑颢在归义军,凭着对前世的记忆,多收了吐蕃几个州,天朝相邻的边镇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杨兆兴如何从边军回到京城,他就不得而知了。 “把他和陆管事换过来,让陆管事到庄上养老。” 萱儿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点点头表示同意。想想不对,他俩说话怎么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对他翻了个白眼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郑颢笑了,也不坚持,指指前面说:“好,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们看十五抓兔子去,今天我拿了弓箭过来,既可以射兔子,也要教它躲避弓箭。” “你要射它?不许射!就是吓唬它也不行。”萱儿皱着眉头,噘嘴道。 郑颢背着手走在前面,回头一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十五是我的。” “十五也是我的。” 两人嘀嘀咕咕一路走到后院尽头的那片杂草地,只见阿旭脚边已经堆了十几只兔子,十五看见他们过来,飞快的从树上跑下来,朝他们扑过去。 郑颢朝萱儿挤挤眼说:“你猜十五先找谁?” “那当然是我!”萱儿两步跨到郑颢前面,得意洋洋的说。 十五跑得飞快,跑到近前往萱儿身上一扑,这力道也太大了,萱儿后退两步还站不稳,抱着十五向后倒去,郑颢在后面将他们一起搂在怀里,哈哈大笑起来。 和木香、木蓝一起跟在后面的苏嬷嬷,忍不住用袖子擦擦眼角说:“看见他们这么恩爱,老婆子这就放心了。” 郑颢带过来两张弓,他挑了一把递给萱儿,对她说: “我教你怎样用技巧将弓拉满。以前杨怀信教你,他大概是坐着的,拉弓的姿势受限制,上次在道观,我教了你一次,你没好好记住,到了门楼上,用的还是老姿势。” 萱儿眨巴眨巴大眼睛:“他是坐着的,这你也猜到了?” “好歹......”郑颢压低声音小声说:“FQ一场......” “啥?什么一场?舌头伸直说清楚。” “相识一场。”郑颢干咳两声。 萱儿又气又好笑,这人自从在竹林里自爆身份,就开始变得不正经了: “那你还不快教!” 她想了想那天在道观屋顶上,郑颢把着自己的手是如何拉弓的......但是太紧张,姿势居然忘了,只记得他的手很温暖。 (先凑个字数,正在写,后面的一会就改好了。) 就是怕皇后吃醋,干涉自己宠爱别的女人。也就是说,不立皇后,不仅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粉黛三千想泡谁就泡谁,其间接带来的另一个好处则是,窥视皇后的宝座,后宫的女人们暗地里的你争我夺,其结果必将促使她们更加痴情地围着自己团团转。这真是一箭双雕之举,应当说,唐宪宗的这个小九九盘算的确实挺高。 有唐一代不立皇后的皇帝,唐宪宗是第一人,在这方面真可谓开了先河。从他开始,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相继效法也都没有立皇后。这一时期史书上所称的皇后,其实都是这些所谓的皇后——她们的儿子当上皇帝以后加封的。显而易见,不立皇后的甜头,唐宪宗本人以及他的儿子、孙子都尝到了,也就是说,作为男人,没有限制的欲望,使他们看起来活的很灿烂、很“性福”。然而,在品尝这种甜头——“潇洒走一回”的同时,他们也吞下了致命的苦果。 据史书载,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唐宪宗经常吃长生不老药以及壮阳药,这样一来,越吃身体越虚弱,越虚弱越吃,如此的恶性循环,致使其身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性情变得暴躁无常,以至于滥杀无辜,搞得身边的人人人自危,最后,愣是叫太监给毒死了。至于他的那两个儿子、三个孙子,比如穆宗、敬宗、武宗皇帝,和他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御女多多,达到快感,他们经常吃方士配的金丹,淫乐不悛。穆宗竟然吃药吃死了。敬宗呢,因为荒淫无度,也叫宦官给杀了。 第199章 黄芪羊肉汤 前世的李萱儿,一辈子没出过长安城。 并不是她不能出门,驸马郑颢死在洛阳,拉回长安下葬时,宣宗也刚入土为安。长兄接管了天朝,当年,南诏就开始了和天朝长达十年的冲突,平民起义、藩军兵变此起彼伏。 外面太乱,李萱儿宁可留在长安城。 如今,烽烟尚未起,天朝仍盛世。 没出嫁的李萱儿,终于能够轻轻松松的出游,不管她曾活过多少岁,心底那份少女的天真,此时像四月的花境,止不住的盛放。 长兄是正儿八经的到宫里来接妹妹,母亲将他们送到宫门口,笑着挥手告别。 李萱儿坐在车里,掀起窗帘,看着外面被像下了定身符,为他们让道的百姓笑道: “阿兄,原来我觉得街道很宽,那都是因为人们给我们让道。等到他们觉得,我们不能再给他们带来想要的生活,和我们挤在同一条道上,街道就会变窄了。” “以道为道,其道自宽。哈哈,妹妹,为兄记住了。” 骑马走在李温身后的郑颢,不禁多看了李萱儿一眼:她倒是时时不忘教导长兄...... 南五台山位于终南山麓,京畿道内。从长安城到南五台,有五十多里路,按他们的速度,得走一整天,到山腰的寺里住一夜,第二天才能上山。 阿哲、阿楠、郓王府的王长史,早两天就和李商隐他们一路走了,他们就是提前过去,安排山腰住宿、山顶诗会之所。 圣上见李长风去,也没让他闲着,他带了一队金吾军保护郓王和公主。 晁美人又向圣上要了杨怀信,他带着几个内侍臣,能贴身保护公主。 由于公主的加入,他们的队伍壮大了不少。长安城里的百姓也都知道,这是公主、皇子,出城到皇家寺院祈福去了。 “公主,刚才我听杨将军说,路上会经过一条小河,我们在那里歇息半个时辰再赶路,天黑就能到南五台了。” 木蓝、木香能出门,她们也很高兴。又怕公主吃不惯寺里的食物,自己带了不少糕点瓜果。 刚才上车的时候,阿砚拿了个布袋交给木蓝,现在打开一看,是一瓶米黄色的膏药,几个避蚊香包。 布袋里还有张纸条,萱儿打开一看,那是她熟悉的字体,上面写着:山上秋蚊凶猛,香包随身携带,蚊虫叮咬,则膏药涂之。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萱儿隐隐有些,她自己不想承认的欢喜。 宫里都是用熏艾驱蚊,殿内又有纱窗纱帐,再就是宫女用扇子驱蚊,她还真没有野外住宿的经验。 “哦!难怪看见阿砚给了杨将军一袋黄粉,说是洒在禅房旁边驱蛇虫的。敢情这南五台山上,有那么多蛇虫?太可怕了!”木香拍着胸口道。 李萱儿两手做成爪子的样子,笑着吓唬木香:“不但有蛇虫,还有野兽呢!” 主仆三人在马车上笑做一团。 妹妹高兴,车外的李温也觉得开心,他回头对郑颢一笑:“我回车上歇着,到了河边再换你。” 郑颢听到公主在笑,心里早已说不出的畅快,哪里还会觉得累?崔瑾昀也回马车休息了,剩下他和杨怀信,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 李温的马车就在萱儿她们前面,他下了马,一掀帘子钻了进去。 “你?你怎么在这里?”李温不禁吃了一惊:这女人也太大胆了吧?他转身就要出去,却被郭青澜拽住了袖子: “殿下,求您。您出来没有带婢女,就让青澜沿路照顾您吧。现在已经出了长安城,附近都是荒郊野岭,您也不忍心......” 马车里站不直,李温只好坐下,冷着脸问:“你是怎么上车的?” 郭青澜知道这不能撒谎,连忙说:“阿柏侍卫让我把殿下的帐子放到车上,我想跟着殿下,趁他们在忙,没注意我,就......没下去......” 阿楠和王长史是掌院和主管,他们正好不在。 阿柏跟踪了郭青澜几天,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她很爱干净,也很爱美,洗澡的时候老爱唱歌。 郭青澜对这个每天帮她提热水桶的小侍卫,也展现出了足够的热情,这让阿柏越来越不能容忍自己,心猿意马的躺在屋顶上,听屋里的水声。 以至于,她跟自己描述了那两日的经历,再楚楚可怜的说,自己被父亲卖掉,其实已经没有老家可回的时候,阿柏已经认为,她和武阳郡王应该没什么关系。 她想去伺候郓王,也只是想在王府有立足之地。 阿柏心里叹了口气:郓王要责怪,就让我来担吧,你们要我看着她,就是把她放在府里,我也看不着,还不如带着。 李温这才想起阿楠不在,阿柏还是太年轻。 他看着眼前的郭青澜,只见她穿着颜氏给她的衣衫,虽不艳丽,却也端庄大方。头上梳着个简单的小高髻,只别了朵巴掌大的绿菊,和她身上水绿的衣衫倒是很相称。 “只此一次。你不是本王府里的人,也不用你伺候本王。回了京城你就走吧。”李温说完,闭上眼睛不再与她说话。 郭青澜暗暗有些灰心:看来,要打动郓王,自己只有这几天的机会。她也不敢在马车里待着,掀了帘子,坐到车辕上去了。 阿柏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见郭青澜出来对他笑笑,知道郓王准了,他那七上八下的心,才放下一半。 郑颢见郓王车里有动静,两腿一夹马肚子,快步到了马车前面,发现车辕上坐着一个女人,这下,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前世郓王的媵妾郭氏。 他皱着眉想了两遍,记忆里郭氏确实没有做什么伤害郓王的事。不过,郓王只说将她暂时留在府里,并没有说带她出门,她却出现在这里。 看来这个郭氏,还真有些手段。 他回头看了一眼萱儿的车子,里面已经没了之前的欢声笑语,也许是困了,在闭目养神。 眼看就要到晌午,准备歇脚的那条小河也快到了。 郑颢退到两辆马车中间,用手搭了个凉棚看看天: 天大的事,我也会护你周全。 读未修改内容请到:醋/溜/儿/文/学 第200章 太子左庶子 看萱儿流泪,郑颢心疼,把竹竿一丢,顺手将她搂在怀里哄道: “都怪我,都怪我。前世对你不好,还悄悄走了,今生让你好好打一顿出气。你不知道,每次在你话里,听出一点点前世的艰辛,我就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捅一刀,让你解恨...... 有遗憾才会重生,我临死前最大的遗憾,不是恨卢敏毒死我,若非那样,我还不知自己对你有多残忍。我回来,是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缺少的那份爱。” 李萱儿吸着鼻子,在他怀里扭着身子分辩道:“我回来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想忘了你,可你阴魂不散,总是缠着我。” “好好好,你不为了我,你有你自己的理由。前世那样的我,确实就是个人渣,不值得你留恋。” 郑颢低头看,她又老实不客气的在自己胸前擦鼻涕眼泪,心头一软,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他捧起她的脸,认真问道: “你是不是历经乱世,看到天朝最终走向灭亡?” 李萱儿点点头,眼圈又红了,这才是她回来的真正原因。 “那......是在二、三十年后?” 郑颢也不是白过这二十年,他重生以来,经过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四朝更迭,更清楚的看到天朝几朝皇帝想改变,却又力不从心的现实。 “我兄长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他自暴自弃,只管吃喝玩乐,把皇权交到宦官手上,败光国库多年积蓄;他儿子十二岁临朝,其实就是个傀儡,最后天朝各藩镇离心离德各自为政,处处造反,战火四起。” 李萱儿忽然觉得,有个熟人交流前世今生,还有点蛮不错的感觉。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个聪明人。 郑颢眉头轻锁,松开手,替她摘掉一片落在发上的枯叶,轻轻叹了口气:“难为你一个人度过那些孤独的日子,皇朝末路,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灾一战,你那时只是个孀居的大长公主,有苦向谁说去......” “不,我不孤独,直到你离去,我才第一次踏进你的书房。在里面整理你留下的的书籍和笔记,那时,我才真正认识了你。孤弦难奏相思曲,单孔不吹悱恻音。长安尽是蜉蝣客,错将烈火做丹心。” 那是他写在笔记里的一首诗。郑颢看着她那张嵌着蛾眉朱唇的脸,她白皙的皮肤因为激动有些微微泛红,长长睫毛下那两汪清潭,竟有些深不见底。 他的眼里泛起了一层雾:若非前世神交已久,哪得今生心有灵犀?他握着萱儿的手,柔声道: “前世我身后之事无从知晓,但你却是亲历者。既然让我们因重生而先知,就有机会扭转乾坤,为天朝续命。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眼睛,我们要尽最大的能力去挽救天朝,也要尽情过好属于自己的今生。不留遗憾、不枉重生。” 他眼里的笑,像天地间躲不开的雨点,淅淅沥沥落在萱儿的眼里。她突然歪着头问道: “你既知是卢敏毒死了你,为何不去找她报仇?” 郑颢摇头苦笑道: “我重生时才六岁,那时,我怕将来又与你产生误会,尽量避开与她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节,指腹为婚也让父亲推掉不作数,我们连一点交往都没有,难道要因为前世的仇,杀了今生的她?” 这也是,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她的经历改变了,人也会改变,反倒没有了杀她的理由。李萱儿抿嘴笑道: “若是今生再没遗憾,那就不会重来一次。” “如果今生不能娶你,那就是我最大的遗憾。我就是打到东岳大帝那里,也要从你十五岁生辰的那日重新开始。” 萱儿愣了一下,想起今生重逢,就是在她满十五岁那天。两人都不再说话,只凝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彼此。 郑颢自从在小屋里说出自己重生而来,便卸下浑身束缚:前世两人成亲数年,行夫妻之礼也不是两、三次,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我做什么也都不算唐突。 想到做到,他勾起萱儿的下巴,低头笑道:“以前没有好好做的事,现在是不是可以诚心诚意的补做?” “休想!”萱儿倒竖起眉毛,将他的手推开,低头捡起地上的竹竿,在手上一拍,粗细长短刚好合适: “刚才是谁让我狠狠打他一顿出气?我看是要每天打一顿,方能解恨!” 前面看见他俩又搂又抱,来找他们的木蓝和阿哲,躲在不远处的竹子后面惊得嘴都合不拢,这下见动了手,他俩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这变化也太快了!刚刚都差点亲上了,怎么一言不合打起来? 阿哲赶紧闪身出来叫到: “公主!郎君!那个......风筝已经装好了......你们要不要去放风筝?” “是啊、是啊,还有青团......公主您最爱吃的糖心青团......要不要出去吃两个?” 萱儿指着地上的那十几根竹竿,皮笑肉不笑的对郑颢说:“还不捡起来?你说要上百根才能磨出一支箫,这才几根?” 阿哲忙推开郎君道:“我来捡、我来捡!” 看着公主背着手,和木蓝往竹林外面走,阿哲小心翼翼的问: “郎君,您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这是你该关心的?照着这个样子去找竹子,不能粗也不能细,没有一百枝,不准回去。”郑颢一本正经的说。 “哦。”阿哲拿起根竹竿比划了一下,握起拳头,冲着郑颢的背影小声叫道: “郎君郎君,京城第一!冲啊!” 郑颢剧烈的咳嗽起来。 初夏郊外的阳光,渗着花草香甜滋滋的,沐浴在阳光里,像用羽毛挠了脚心一样,让人总忍不住想笑。 看见李萱儿走出来,郑奕举着个有两条长尾的燕子风筝走过来,递给她道:“公主,这个风筝最漂亮,您要不要试试?” “好啊!你替我捧着,我来放。”李萱儿心情很好,爽快答应了。 郑颢走出竹林的时候,崔瑾昀正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老郑,你跑哪去了?再不来,你的宝贝就要被年轻人撬走喽!” 郑颢笑而不答,在他身边坐下来。 碧蓝的天空上,那只燕子风筝已经飞得很高,忽然线一松,它随着风,向西北方慢慢飘去。 愿她所有烦恼,都随风筝一起飞远吧。 不负今生,不枉重生。 第201章 道士吕用之 太子府的官员任命,是一道圣旨上的一张名单。 太子三师、太子宾客空缺,职级最高的是正三品的太子詹士,接下来就是正四品上的少詹士、左庶子、左右卫,再下去还有百来位官员。 李温从扬州回来,曾感慨过天朝冗员过剩,现在郓王府变成太子府,一下子就多了那么多职位,他也无言以对。 詹士刘瑑,原是宰相,但他已经六十一岁,去年与崔慎由论政,大病一场,本想告病回乡,却被宣宗留下来任了太子詹士。 少詹士萧邺,也曾任宰相,但因其政绩平平,宣宗对他如嚼鸡肋,这次降级去了詹士府,也算对他有了交代。 李温看到父亲配给他这样两位大臣,着了急,才求来了左庶子这个职位,让郑颢充任。左右卫则是他自己的贴身护卫,李楠和李楸。 与太子府官员任命同时宣布的,还有此次平叛的赏赐。 圣上赏给郑颢的,是一套永兴坊的宅子。他是四品官员,按说三品以上才能府门向街道开,但这套宅子却是大门向外,明显在暗示大家,圣上对郑颢的偏爱。 父子斗法,圣上更胜一筹。郑颢心知肚明,却只能苦笑。 他既不敢大张旗鼓修葺搬迁,也不敢置之不理任其荒废,只能象征性的做了些简单布置,添了些家丁仆婢,然后把十五给搬了过去。 这次封太子受益人不止他,皮日休做了太子内直典,司空图、韦庄做了太子通事舍人。五品以下的官员由太子自己定,所以原来书院里来往的那些文人,没有入仕的,也都入了太子麾下。 萧寒经过那日曲江池救驾,也升了不良辑事,不良帅手下共有四位辑事,各带几十名不良人不等,他们各自发展的暗桩不需上报,人数多少谁也不知。 长安之围是解了,可处置与李悕关联官员、处置军队,陆陆续续,还将持续好长时间。 可健忘的长安城很快就恢复了昔日热闹,因为热情似火的夏季来了。 “十五,到阿娘这边来......” 十五犹犹豫豫走过去,它不再像以前那样看见萱儿、郑颢就往他们身上扑,因为阿砚训练它时,只要它靠近人求摸头,阿砚就会拿一根带刺的荆棘条打它。 萱儿虽然知道那是为它好,让它畏惧人类,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养大的豹儿,离回归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十五试探着走过来,快到萱儿跟前的时候,它停了下来,耸着鼻子闻着空气中的气味。 萱儿也不强求,将手里的鱼朝它扔了过去。 十五叼着鱼很快朝后院尽头跑去,离人远远的,才把鱼放在草地上吃了起来。 “你想好出门的办法了吗?”郑颢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萱儿看着十五的身影笑道:“像我如此这般足智多谋,有什么能难得倒我?倒是担心你,如今做了左庶子,想脱身很难?” “你以为你阿兄把我放在这个位置,是让我管他的吗?不过是你父亲给他难堪,他再给你父亲一个难堪罢了。” 他是因为圣上猜忌,才去的太学,做了六品太学博士,太子却一下子将他提到四品左庶子,这确实有点打圣上的脸。 不过圣上立即用一个超过他身份的赏赐,告诉太子,最终权力还是在他手上。 萱儿摸摸他的头,安慰道: “我父亲他是老糊涂了,不过,这次总算比上次好些。阿兄做了太子,能让他早做准备,亲大臣,远宦官。他趁这次平叛,清洗神策军队伍,这对他来说,就是将来摆脱宦官,自主当权的开始。” 他俩已经约定,不再说前世今生,只说“上次这次”、“以前现在”。 天朝人虽然喜欢谈论神鬼妖魔,可大多都是叶公好龙,真有超过大家认知的东西,还是会因不解而惧怕。重生这么玄的事,当然不能让他人知。 郑颢躺了下去,在身边拔了根草芯,叼在嘴里咬着,含含糊糊的说:“你再给我讲讲,上次我去洛阳之后,长安发生的事情。” 萱儿也躺下去,她正想用手臂枕着头,郑颢把自己的手臂伸过去,她便顺势枕在他手臂上。十五吃完了那条鱼,见两人都躺下,便悄悄绕到旁边,爪子伸到竹篓子里,自己动手掏鱼吃。 蓝天上飘着薄薄的白云,树影斑驳在两人脸上随风闪烁。 阿砚和木蓝本站在他们后面,看见两人躺在草地上卿卿我我,不免有点眼光不知往哪放。 木蓝尴尬笑道:“呃......你们府里就没有招待跟班的茶水?” “有有有,你跟我来。”阿砚心领神会,带着木蓝到前面喝水去了。 那边萱儿回忆道: “那时你去洛阳,应该就是这一年的暮春,我在公主府里,过着有你没你都一样的生活。长安城里已经开始不太平,父亲常常会因为身体不适无法上朝,他开始相信道士能让他长生不老。 那一年......除了轩辕集入宫,长安城里还出现了一个道士,叫做吕用之,他鼓吹能制避灾符箓,专门坑人钱财,后来还让高骈将军深陷其中,就差没把节度使的位置拱手送上......” “哦?轩辕集是不会再回来了,不知这位吕用之会不会再出现。”两人正在小声聊着,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 “豹子!是豹子!快逃啊!” 豹子?两人跳了起来,原先还在旁边吃鱼的十五果然不见了。 “阿砚!十五跑出去了!”郑颢一边喊一边朝外追去。 “阿砚已经出去抓了......”木蓝真后悔,刚才不该说要喝水。那家伙搬到郑府才几天,有些认生,没想到竟然趁大家不注意跑出去了。 李萱儿也跟着往外跑。 十五已经快一岁了,虽然体长只有三尺,但它两对长长的獠牙,若是咬住体型相当的食物,基本无法挣开。 萱儿和木蓝跑到门外,只见街上的行人都在乱窜,一个老翁好心提醒她们: “小娘子,别往那边走,豹子上街吃人啦!” 萱儿逆着人群逃散的方向追去,可十五大概受了惊吓,追了好远,眼看就要出永兴坊了,还没追到他们。 在人群里,一个游方道士正在振振有词: “繁华的长安城大街上,竟有猛兽横行,此为天降异象,必将朝乱国殇,现在,你们不会再怀疑贫道的预言了?避灾符箓二十文一张,要请的排队啦!” 第202章 纸龟不捉妖 高骈本是神策军兵马使,这次刚被任命为左神策军将军。 结交吕用之,被他诓骗得团团转,最后被部下杀死,那是他做了节度使之后的事。 一股热气从李萱儿的背后涌来,跑得浑身冒汗的郑颢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行排得长长的队伍,他低头问道: “怎么了?这些人在排什么?” 萱儿回过神来问:“十五找到了吗?” “它窜到树上去了,受了惊吓,就连阿砚上去,它都要反抗。没办法,我也上了树,这才把它抓了下来,我的袖子差点被它撕掉......”郑颢苦笑到。 萱儿忙往他的手臂上看:“只是袖子吗?手臂有没有受伤?” “没受伤,这只手臂刚才有仙女枕过,沾了她的仙气,自然受庇护。”郑颢嘻嘻笑道。人前一本正经、不怒而威,背后就成了撒娇卖痴的少年。 萱儿朝他翻了个白眼,朝人群努努嘴:“你怎么跟里面那位一个德性?他就是这么夸自己碰过仙人的仙手,保一个月的符箓二十文钱,保一年的,只要二百文。不但可以辟邪避祸,还能包治百病!” “有那么厉害?” “走,我们也过去请一张。”萱儿拉着他往人群里走。 郑颢笑道:“你信这个?鬼画符谁不会?我在白云寺养伤的时候,闲着没事,轩辕集就给我们讲那些假道士常用的骗术,你要喜欢,回去我给你画十张八张。” “那道士就是我刚才说的吕用之,你有没有兴趣?”萱儿眨眨眼笑道:“我们去砸了他的招牌,省得他到处害人。” 原来如此。郑颢护着萱儿,朝围着的人群里挤去。 “不要急,不要急,只要带够了钱,人人都能请。”那道士正坐在桌前,拿着一直蘸了朱砂的笔,在黄纸上飞快的画着蚯蚓一样的字符。 “哎!你们凭什么插队?这里人人都是求符箓的,到后面排队去!”旁边有人不满的喊道。 “就是!到后面排队去!” 郑颢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往吕用之面前一放,笑道: “凭什么?就凭我的钱袋子。吕道士,若你真能替我画出一道灵符,这袋钱就全归你了。” 吕用之眼睛一亮,忙将桌上的钱袋往自己面前挪了挪,陪笑道:“这位郎君丰神俊朗,一看就是位大富大贵之人。贫道这就给您画!” 他另拿出一张黄纸,一小盒金粉,弹了薄薄一层到朱砂里,笑道:“郎君请看,这是有灵力的金粉,金粉加持,符箓神力无边。” 他正要用笔去蘸金粉朱砂,却被萱儿拦住了: “且慢,谁都知道,撒豆成兵,靠的是撒豆的人。我还没有见识过您的法力,叫我如何相信您的符箓到底灵不灵?” 挤在旁边看热闹的人帮忙答到:“灵的!吕道士的道法特别灵!他能看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哦?比如说?” “比如说他预言从今年起,天朝会有兵乱,你看前段时间,京城不就被叛军围城数日吗?这还不准?”那人信誓旦旦为吕道士作证。 郑颢和萱儿对视了一眼: 他们的记忆里,前世确实是从今年开始,天朝各地陆续发生兵乱,明年更是发生了六起之多。他是碰了狗屎运了,猜的那么准? “贫道不瞒二位,刚才你们看到的猛兽当街跑,这就是个凶兆。天下大乱,就在眼前。你们若想看看贫道的法力,那也不难。” 吕用之站了起来,从身后的木箱里拿出一只纸龟,对旁边的小道说: “师傅要捉妖,去端一盆水来。” 郑颢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笑:轩辕道长说得真对,果然有纸龟捉妖这一招。他轻轻拽了拽萱儿的袖子,萱儿会意,两人一本正经的等着看他捉妖。 等他徒弟端来了水,吕用之便将纸龟浮于水上。他拿出一把桃木剑说到: “刚才那只豹子就是身上有妖魔附体,才会从深山里跑进长安城,这妖,现在就在城中,待贫道将它拿住。”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好有道理,若不是妖魔驱使,怎么会在闹市中看到一只到山里都难见踪影的云豹? 围观的人七手八脚把周围的东西移开,留出一块空地,看吕道长捉妖。 吕道长也不客气,站在水盆边举起桃木剑说到: “待贫道拿住那妖,便将它附在这只纸龟上,纸龟在水里游,那就是妖已在上面,贫道烧了纸龟,妖也就形神俱灭了。” 他嘴里念念有词,桃木剑在空中左划右划,终于大喊一声: “中!” 接着便将桃木剑指向水盆里的纸龟。可等了一下,那纸龟仍然一动不动,吕用之吃了一惊,连忙悄悄往四周看,他是在找他的小徒弟。 小道士站在李萱儿旁边面部抽搐,直朝自己师傅努嘴。 吕用之知是出了状况,连忙解释道:“这只妖太狡猾,贫道刚才明明已经抓住它,却在离剑的时候,让它跑了!” “啊?那可怎么办?” “它会不会留在我们永兴坊不走了?” “不会?那谁敢住?还是求吕道士画符......” “慢着!我有办法可以捉到这妖。”郑颢笑着走上前去,拿出一个小瓷瓶,拔出塞子,将里面淡黄色的粉末倒入水盆中。 片刻之后,那只纸龟便在水里游起来,就像是活了一样。 吕用之脸色煞白,他已经认出来,郑颢手里拿着的小药瓶,是他自家的,按说,小道士去打水的时候,就应该将这粉末悄悄化在水里,怎么会...... 郑颢在大家的惊叹声中,将手里的瓶子举起来,让后面的人也能看到,他朗声道: “吕道士根本就不会捉鬼,他这只纸龟,是用雄狗胆、鲤鱼胆涂抹后晾干,放在掺有这种炼制的药粉的水里,水就会发生震动,看上去,纸龟就像在游水一样。我说得对不对,吕道士?” 话音刚落,人群外传来了官兵的声音:“让开!让开!金吾军拿人,闲人回避!” 这是阿哲带着金吾军来了。 郑颢指着吕用之道:“就是这个假道士,刚才妖言惑众,说什么即将天下大乱。在场的各位都是见证。” 前面花了铜钱买符箓的人不干了,纷纷扑上去: “骗子!你这个骗子!还我钱来!” 第203章 无意留后患 若不是十五偷跑上街,他们还不一定会遇上这个吕用之。 回到郑府的时候,除了被关在笼子里的十五有些烦躁,大家都很开心。府里已经备了晚膳,等他们用罢膳,再去看十五时,才见它恢复了平静,肯吃东西了。 “郎君真是明察秋毫,连水里有诈您都知道。”木蓝夸赞一番后又问:“这个吕道士会被下大狱吗?” “单凭他说这句话,恐怕只会打一顿,赶出长安城,否则大狱早就住满了。再说他是道士,打板子的衙役多半会手下留情。”阿砚答到:“倒是我们十五,闹着一次,不送走是不行了。” 看他们还在给十五喂食,李萱儿心事重重的转身往回廊走,郑颢也跟了过去: “你担心他以后会作妖?” “我是在想,他的预言若是放在以前,那都是对的……难道他也有以前的记忆?” 郑颢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寒食节我们在竹林里,遇到的那个隐士顾非熊?” “记得啊,他也是重生者,他是长兄,顽皮意外死亡,重生成幺弟。” “他不是说过吗?在这几十年里,他四处寻找和他一样的重生者,也总结出一个规律。重生成功的,会有两世记忆和能力,就像我们。还有一种是重生不成功的,对过去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前世记忆和能力却失去了,就像你府里的苏嬷嬷。” 苏嬷嬷是萱儿亲自去套的话,发现她并不知道今生之外的事。只不过,她看见公主和郑颢,就觉得很眼熟,看他们在一起,就像这事曾经发生过。 所以她的感觉告诉她,郑颢就是驸马。 “你是说,吕道士也可能是失败的重生者?所以他对某些事情会有感应,就成了他的预感……”萱儿点点头:这样也说得通。 郑颢想想说:“我这就去找顾非熊问问,认不认识这位吕道士。他若真是重生者,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只要把感知的能力放在歪门邪道上,那就留他不得了。” “天都黑了,你出城之后只怕赶不上回城,明天再去。既然确定了送十五回山林的日子,我也要回宫去准备准备。” 第二天正好休沐,他带着阿哲去了灞桥。阿哲留在竹林外,他独自进了竹林,向那座小屋走去。 小屋还在,院门却开着,那只霸气的黄狗也不见了。走到里面,连屋门也开着,里面黑乎乎的,从外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有种人去楼空的感觉。 他掏出牙哨吹了一声,阿哲很快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郎君?人已经走了吗?” 郑颢正在看院里的狗窝,旁边有一坨狗屎。狗从不在自己睡觉的地方拉屎,除非它被拴着走不了。所以,他又看到了半截被砍断的绳子。 “狗屎还是软的,说明离开时间不长。进去看看,应该是出事了。” 这茅舍只有一门一窗,里面黑,阿哲找了一下,点亮了油灯。 屋里明显被人翻过,阿哲捡起地上的一个袋子,那是大半袋白面,这大概是顾非熊屋里最贵的东西,却被扔在地上没拿走。 麦粒洗过晒干,放在石磨里磨碎,筛出来的头道粉,就是白面,再磨再筛,得到次一点的面粉,反复几次,最后剩下的是麦麸。 头道白面都是供应给那些达官贵人,穷人就只能吃得起麦麸。所以若是一般的抢劫,这袋白面是不可能被放过的。 “要报官吗?” 郑颢摇摇头:“顾非熊本就是个失踪很久的人,他隐居在此,应该是不愿去衙门报户籍,他曾做过官,按道理是可以报编户不课口,所以不是课税的问题,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 两人又找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好离开了竹林。 渐行渐远的郑颢并不知道,身后这座小屋,给他留下了多大祸患。 今日是旬休,李温进宫去给母亲请安。自从他做了太子,进后宫请安就不再受限制,再不用像过去,眼巴巴的在西院门口等妹妹出来,可他却没时间去了。 “大郎,你来了。”晁美人笑道:“阿娘正好有事跟你说。” 李温请了安,一撩袍子坐下:“什么事不能让人出去说一声?我立刻就替您办了,还要等我来了才说。” “这事不用你办,我今早去紫宸殿,请准出宫到南五台修行祈福,你父亲已经同意了。钦天监刚刚送来挑好的吉日,三日后便出发。” 母亲说的这件事,还让李温有些意外:皇族女眷修行是常事,但母亲素来不爱动,除了每月两次到兴庆宫请安,她连后宫其他嫔妃的门都不爱串,这会倒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修行。 “南五台我去过,虽说有皇寺,可条件比宫里差远了。宫里也有道观、寺庙,修行何必去那么远?儿子也不能在您身边照顾......” 晁美人笑道:“不用你照顾我,你把太子分内的事做好,替你父亲分忧,就已经很好了。再说你两个妹妹也和我同去,有她们在,你不用操心。在宫里闷久了,出去透透气也好。再说,你父亲现在不见人,我在不在宫里也没什么影响。” “萱儿、霜儿也去?哎呀!这怎么不早告诉我?我也好叫人提前过去打点。母亲和妹妹……你们这是准备去多久?” “修行怎么都要一年半载的,你看看,这是道观列的修行安排。” 李温接过那本小册子,却没有打开看,他站起来说:“既然确定了,那我就叫人过去安排,你们三个都在那里,至少要住得舒适安全才妥帖。” “也好,禅房清净就行,不要铺张。搅得人家鸡犬不宁,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晁美人交待着,将李温送出门去。 太子的母亲去修行,内侍省也不敢怠慢,本就派了人先行打点的,现在李楠也带着人过去,想不鸡犬不宁都不行了。 找到太医署,要求派两个随行太医的时候,崔公子主动请缨,占了一个名额。 太子在圣上面前为他说话,当天他就被解禁了。 这段时间一直留在药圃深居简出,太医令也愿意让他出这个勤,出去走走,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郑颢听到晁美人出宫修行的消息,他在心里狠狠夸了自己一把: 能把岳母大人也劝说出来做挡箭牌,那得是对自己这个女婿有多满意? 第204章 夜饮太子府 阿砚回去换了衣服,也到了崔府。 他们去喂十五的时候,李雪鸢果然跟了过来,好奇心爆发的东问西问。奇怪的是,十五也不喜欢她,不但不让她靠近,还一个劲的朝她龇牙。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郑颢想到萱儿,不禁莞尔一笑。 但看在李雪鸢眼里,他这温柔的笑,却是在笑她被十五吓得“哇哇”叫,不禁嗔怪道: “郎君,您不帮雪鸢骂十五,反倒笑话人家!” “十五只做它认为对的事情,是吧?”阿砚替郎君答到。郑颢不置可否,什么也没说,背着手走了。 李雪鸢有些尴尬的问阿砚:“郎君这是怎么了?我有没有得罪他,他怎么对我爱理不理的?” “没有啊,郎君对女人一向如此,在白云寺的时候,对你不也这样?” 李雪鸢想想也是,郑颢好像从没给过她机会。 这在郁闷之中,阿巴过来找她,朝她“阿巴阿巴”的比划着。 “车?你是说那边有车?”雪鸢还没弄清他说什么,阿砚锁了门出来,看了一眼替阿巴说: “阿巴说,外面替你备了车,公子请你现在就回苗圃小筑去。” “这里又不是没有房间住,以前我和姐姐住的那间不是可以住吗?公子怎么非要赶我回去?今天我和姐姐赌气来着,我偏不回去。” 李雪鸢还真转身就往后院那间房走,阿砚向阿巴两手一摊,无奈道:“女人很难搞的,阿巴,你任重道远,我先告辞了。” 回到屋里的李雪鸢越想越气,恨不得将屋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见阿巴又过来催她,她发狠道: “好,既然你们都赶我,不需要你们施舍的马车,我自己走!” 阿巴在后面拽她的袖子,她回过头恶狠狠的冲他喊:“离我远点,死哑巴!” 阿巴不是聋子,他是后天生病,吃错药烧哑了嗓子,“死哑巴”三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松了手,看着她跨出了崔府的大门,落寞的转身,朝主人房里走去。 半夜里,忽然下起了雨,药圃小筑里的李雪晴坐在正堂里等妹妹回来。 这里除了她们两姐妹,还住着另外几个药工,罗大娘听见雨声醒了,匆匆出来收衣服,见雪晴坐在屋里发呆,忙喊道: “李娘子!下雨了,你还有没有衣服在外面?” “衣服?衣服我已经收了......下雨了吗?雪鸢还没回来呢......” “哎呀!她又不是在外面,她在崔公子那里,说不定公子留她住一晚,明天就会送她回来了。” 罗大娘抱着衣服回房了,嘴里还絮絮叨叨: “论先来后到,也不能把公子拱手让出去啊,这个傻孩子......” 李雪晴愣愣的,看着门外的的雨幕越来越浓,一个闪电划亮了夜空,照在她蛾眉淡扫、秀气雅致,却又满是担心的脸上。 崔瑾昀见突然下起雨,算算时间,李雪鸢应该差不多到家了。可她是赌气走的,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老阎!老阎!快去驾车,我去苗圃一趟。” “这么晚还过去?是找李小娘子吧?唉,她是个不省心的......”王大娘听见公子的声音,赶紧过来替他准备雨伞。 “雨披呢?阿顺,快替公子拿雨披!这么大的雨,伞什么挡得住?” 阿顺拿着雨披过来,阿巴也跑过来了: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王大娘说:“你就别凑哄了,这么大的雨......” 阿巴不理,老阎驾了车过来,他立刻跳到马车前面的架子上坐着。崔公子叹气道: “你要去就到车里坐着,要不就别去。” 阿巴听公子这样说,等公子进了车厢,他也跟着钻了进去。为了看清路边的人,阿巴撑着伞坐在车厢口,这是最好的办法,崔公子也由他在车尾看。 他们一路到了兴安门,也没看到李雪鸢的身影,兴安门进去就是一条狭长的巷子,没有别的岔道,直接通到后面的宫禁。 问了守门的宫卫,他们二更换的岗,并没有见过李雪鸢进去。 崔公子只好继续往里走。 走到半路,老阎突然回头对车里喊:“公子!前面有个女人,不知是不是李小娘子。” 走在这条路上的,除了药圃的,就是后山湖边养家禽养鱼的,再过去就是果园。不过,谁会在这个鬼天气,半夜里还往外走? “你停车,我下去看看!”崔瑾昀一肚子的气,打算跳下车把她骂一顿,劈手抢过阿巴手里的伞,跳下了马车。 走在路上的那女子撑着伞,可雨太大,身上都淋湿了,衣裙贴在身上,她连走路都很困难。 听见马车声,她将伞抬起来,迎面走来的崔瑾昀愣住了,那不是李雪鸢,是雪晴。 “雪晴?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崔瑾昀将自己的伞递给后面跟着的阿巴,两下就把身上的蓑衣解下来,披在雪晴的身上。 “雪鸢没回来,我担心她这一路没有躲雨的地方,就出来找她。”雪晴脸色不好,像是随时要倒下一般。 崔瑾昀一把扶住她胳膊:“上车再说!” 上了车,她却不知怎么坐下,想蹲在车厢里。崔瑾昀奇怪:“怎么不坐着?我的衣衫也是湿的,不怕......” 他话没说完,就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因为李雪晴的裙摆上有一片红色的印子,两人都有点尴尬。 崔瑾昀本来十分恶心这些东西,可看见李雪晴那副难受的样子,伸手将她拉起来,把她按在凳子上撒,硬邦邦的说: “不就是癸水来了吗?我是太医,没什么好避讳的。” 见李雪晴垂着头,脸色极度难看,他拉起她的手,给她搭了个脉,叹气道: “何苦来,自己最容易受寒邪入侵的时候,还要出来淋雨,难道把自己折磨病了,你妹妹就回来了?” 李雪晴憋了好多天的委屈,终于在自己生病的时候,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把他们送到药圃小筑后,老阎和阿巴驾着车出去找李雪鸢,崔瑾昀留下来替雪晴熬药。 “别叫他们了,就这点小事,我一个药师还不配做吗?” 李雪晴换好衣服的时候,把门微微打开,崔瑾昀就端着药推门进来:“趁热喝,发一身汗,外感就好了。” “多谢公子。”李雪晴接过药碗,慢慢把药喝了个干净。 她的眼圈红红的,抬眼看着公子说: “公子,我想把公主让我出去报信那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您。” 第205章 醉嗅绮萝香 正殿里的李温他们,听到万寿公主不见了,都惊得站起来:太子府不小,可也不至于迷路啊,何况是见多识广、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萱儿。 “阿柏,找人点火把,别是天黑摔在哪里看不见,池塘边!池塘边多派些人手。”李温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郑颢,想想又对阿柏道: “让姬妾都回后院去,别在花园逗留。各位也一起帮忙去花园里找找。” 郑颢心生感激,太子是为了自己才说让大家一起去。他领情了。 几个人跟着举火把的仆人进了花园。这里与外院相连,隔在内外院之间,白日里太子也会带着人在花园里游玩,并不避外男。 只是夜里这么热闹很少见。 昙花种在浮生亭后面的花圃里,很大一株,说是在这府里养了几十年,大年的时候,一夜开花上百朵,就算今年是小年,也结了三、五十个花苞。 郑颢无心赏花,他接过仆从手里的一支火把,离开青石板路,往花丛间的鹅卵石小路走去。 这里由木槿花做外围,里面是牡丹花与芙蓉花丛拼成的祥云图案,弯弯绕绕,簇拥着中间一座小亭子。 亭子那里已经有两支火把,却没人说话,人应该不在那里。郑颢正要转身出去,听到花丛里有人叫他: “郑三郎......有我没她......没她......” 郑颢又心疼又好笑:上辈子你什么怨言也没有,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哪知你是记仇记到了这辈子。 他分开花丛,只见某人正睡在牡丹花丛中,好好的牡丹花被她压得七零八落,倒了一大片。 她嘟囔着又说了一句什么,抬手把碰到脸上的花叶子拂开。人家醉卧花丛都天仙似的,又香又美,她这就跟个摧花辣手没什么两样。 郑颢把手里的火把递给身后的仆从:“去告诉太子,人找到了。” 他蹲下去刚把手伸向萱儿,她像得了感应一样,转身将他的胳膊抱到怀里,郑颢手被拽住了,身子不得不跟着往她身边卷。 他有些不知所措。旁边站着举火把的太子府仆从,他甚至听见他们心里在偷笑。 分不清是花香,还是萱儿身上的香味,争先恐后往他鼻子里钻,让他心中止不住的颤动,那张美好的脸庞就在眼前: 真想亲一下啊,怎么就这么不是地方? 很快,身后传来了李温的声音:“公主在哪里?” 郑颢赶紧伸手拍拍萱儿的脸,笑道:“起床了,去兴庆宫请安了!”才叫了两遍,躺在花丛中的萱儿猛的坐起来: “啊?今天初一还是十五?” “你说呢?”刚刚赶到的李温,看到这一幕也是哭笑不得。 萱儿揉揉眼睛,这才看清自己坐在地上,旁边蹲着郑颢,后面还站着阿兄和一堆男人:哎呀,真是羞死人了! 她站起来,故作镇定的拍拍裙子问道:“昙花在哪?我......是去看昙花的。” 李温大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去看昙花。” 正要往浮生亭走,霜儿匆匆忙忙往这边赶,差点被绊一跤,旁边的于琮一把将她扶住,来不及道谢,霜儿对着兄长叫道: “兄长!快叫府医、稳婆,颜氏要生了!” 这可乱成了一锅粥,外男统统退回去,只有崔公子说:“在哪里?我过去看看。你们快去找一张春凳过来抬人。” “对对对!这不有一位太医?”李温也急昏了头。 萱儿看了一眼郑颢,跟着霜儿急急忙忙往浮生亭赶。 颜氏本就接近临盆,稳婆让她每天动动,她这才到花园里走走,遇到了两位公主,好心说带她们去看花,没想到把万寿公主走丢了。 她这一急,动了胎气,孩子就要出来了。 “太子殿下,您回避,已经见红了,冲撞了您可不好。”李温他们正要走过去,旁边的嬷嬷拦住了他。 崔瑾昀让嬷嬷过去按照他说的几处按了按,嬷嬷过来回了话,他说: “太子莫急,还没到时候,至少还有两个时辰。春凳来了,慢慢将她抬回去,府医再开些缓解的汤药来,准备接生就是了。” 说话间两个宦官抬着春凳过来了,大家将颜氏扶到长凳上躺着,一群人拥着,抬着她回后院去了。 李温和崔瑾昀回到前殿去等消息,萱儿和霜儿则跟着去了后院。 虽不是妃子,可这毕竟是太子府里第一个孩子。 早就准备好的产房里,奴婢进进出出,两个稳婆先在产房门口左边墙角烧了山柱香,敬过了胎神,才洗手进了产房。 两位公主也被拦在外间:“公主尚未出阁,当心冲撞了胎神,你们就在外面等着。” 听到颜氏在里面一阵一阵的叫疼,霜儿握着姐姐的手,手心上都出了汗: “姐姐,生孩子这么可怕的吗?我以后不要生孩子了......” “还没嫁人就说生孩子,这话怕是说早了。”萱儿抿嘴笑道:你不但会生孩子,还生了三个孩子呢。 以前,阿兄的第一个孩子是公子,不知现在会不会一样?萱儿心里好奇起来。 又等了一会,产房里面传来一阵响亮的啼哭声,产婆高声报喜道: “生了!生了位大公子。” 霜儿激动得跳起来,抓着姐姐的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姐姐!我们有侄儿了!” 萱儿也含泪笑了: 今生大郎生在太子府里,应该会比前世顺利?再不会莫名其妙夭折,平平安安长大了?如果是这样,那个十二岁登基,最后亡国的五郎,还会是下一位皇帝吗? 谁知道呢? 太子府里灯火通明,派去宫里报喜的宦官,还顺便告知晁美人:两位公主今晚在万寿公主府里歇下了,明儿再回宫。 儿子也有儿子,女儿只怕也留不住了。晁美人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扶着含香的手往内殿走: “走,美美睡一觉去,我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浮生亭外洁白的昙花,一下子喜气洋洋的炸开了。 只为今生今世绽放的新生命。 只为善良之人不一样的人生。 s:///book/11/11909/839701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06章 东南巡抚官 杨安丢了账簿,侍政院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你最后一次拿出来,是什么时候?” 杨玄价有些抑制不住的恼怒。今年的新账本在自己手里,丢失很快会发现。旧账本只留了一本,那是他多年的习惯,为的是核对今年送孝敬的有何变化。 这本旧账轻易也不会拿出来,所以放在杨安那里保管。 “大前天,柳府往我们库里送胡椒,我琢磨着,像是比去年少了许多,便把去年的账翻出来,核对核对......” “核对出什么?” “确实是少了三成,我还没来得及去找柳府问问缘由。” 杨安能跟在杨玄价身边,他也是有头脑的人,说话间他想到了一个人: “义父,我想起来了,大前天,是七郎跟着您一起回的侍政院,您还留他用了膳他才回去。” 这事杨玄价也记起来了,他皱眉道:“不错,我从紫宸殿出来就遇到他,他捧着坛虎骨酒送给我,我便让他跟着回了侍政院。” 杨玄价年纪大了,他有陈年风湿病,还经常臂胫关节痛,虎骨酒正是对症,只不过虎骨难得,七郎有心替他寻来,他见了心里也喜欢。 那天他跟自己诉苦,说如何被王忠实挤轧,看上去是在向自己服软,请求庇护。 杨怀信的本事,在他一群义子中数一数二,手上又有羽林军。就算能找人替代他,也始终没有他在军中的威信。 他若是直接向表衷心,自己一时也不会全信他。可他并没有明说,只是用态度表明他的想法,这让自己深信不疑。 为这事杨玄价心里还高兴了两天,现在杨安却告诉他,杨怀信来那天,去年的账簿不见了。 “不过,我去对账簿的时候,七郎好像已经走了,他又如何拿走账本?”杨安也不确定,但除了杨七这点异常,他也想不出哪出了纰漏。 这事太巧,若不是柳家孝敬的胡椒数量明显不对,自己也不会去暗格里动陈年旧账,这天刚好又遇上七郎回来送酒留饭。 “他比你聪明得多,宁可冤枉,不可错信。杨安,叫内侍卫准备,你去把七郎叫过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他去办。” 杨玄价背着手踱了两步:“他若是反抗,那定是出事了,让我们的人杀了他,控制羽林军,然后你立刻将四皇子带到紫宸殿。要我死,我就让他们看看,圣上的命值钱,还是我的命值钱!” 迟早要让四皇子成为圣上,而且只能早,不能迟。等到王忠实成了气候,这就不一定由自己说了算。 宣宗杀了不少宦官,也用了各种办法之约宦官的权利,可惜,禁军的利益,早已被宦官渗透。就算羽林军、金吾军分出去,没有个几年,同样洗不干净。 杨玄价决不能让自己被踢出枢密院,只要离开北司,立刻就会有人取代他,再想回来,难于登天。 杨安走后,他带人匆匆去了紫宸殿,里外埋伏了上百人,一旦势头不对,立刻冲进去控制圣上。 安排好一切,他回到侍政院坐等杨怀信。 “册封太子的敕书已经拟好,四皇子和圣上皆在我手中,谁能与我对抗?”杨玄价因紧张而变得癫狂,让他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你想朝堂上弹劾我,我当晚就可以软禁皇帝,皇帝在手,大臣们投鼠忌器,明日再将弹劾反对自己的大臣杀掉几十,那些文官士族自会软服。 我很乐意,再来一次甘露之变! 杨安找到杨怀信的时候,他正在营中看兵书,听说义父有急事找他,他从杨安闪烁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旧账簿被盗,已经被发现了。 杨玄价只有两条路:发动宫变,或是束手就擒。但他相信,杨玄价到目前为止只是怀疑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好,义兄稍等片刻,我换了衣衫便跟你走。” 杨复光悄悄跟了进去:“兄长,你不能去!义父不会放过你。” “我不去不行,得拖过今晚。行动在明天,我们提前动,外面若没有李将军接应,二郎、五郎会带兵入宫,局面难以控制。” 杨怀信一边穿上皮甲一边小声说:“告诉公主,让她保护好自己。人调往紫宸殿外,等待接应我。” 跟着杨安往侍政院走,杨怀信有意无意说道: “义兄,这么晚了,义父还没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等到明天?您跟在义父身边办事,以前我们都羡慕,却不知您还真是辛苦。” 杨安见他并不推辞,一个人跟着自己走,也有些怀疑是自己错怪了他,支吾道:“义父想法太多,有时我也跟不上,我不过就是个替义父跑腿的。” “我们谁又不是替义父跑腿?走出去别人不会说,这是杨怀信,都是说,这是杨枢密使的养子。圣上都不知道,信的是我还是义父……” 这话说到了杨安心坎上,他在圣上身边,就像是义父的影子,看似等着接义父的衣钵,却只是随时替他背黑锅。他叹口气道: “这都是你我的命。圣上老了,变故随时会到......七郎,兄长劝你一句,我们这种人,皇宫便是我们的天下,在圣人身边,我们便是人上人,离开了圣人,我们便连狗都不如,你莫要站错了队。” 兄弟俩回到侍政院,廊下的灯笼似乎比平时多点了两盏,正堂里也是亮堂堂的。 他们一进正堂,门立刻被关了起来,四周站出来一圈内侍卫,横刀出鞘,直接架到了杨七脖子上。 杨安也被吓了一跳。他忙朝坐在堂中正位上的杨玄价行礼道:“义父,七郎一个人来的......” 杨玄价并不看他,直直盯着杨怀信,他那鹰钩鼻子在脸上划下一道长长的阴影,让他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更显得瘆人。 “儿子做错了什么,义父竟要取儿子性命?” 杨怀信吃惊的看着脖子周围架着的刀,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抱拳问道。 “做错了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敢在我面前耍花样,杨怀信,我跟你说,你还太嫩了点!”杨玄价吼到。 “义父,您要儿子死不要紧,可儿子是被冤枉的,您杀了儿子,却放过了真凶,对您有什么好处?” 杨玄价又看着杨安叫到: “二郎,替弟弟说句话啊!你叫我来,我二话不说跟你走,到头来你却让弟弟做了个冤死鬼,弟弟死不瞑目啊......” 第207章 十五归山林 装十五的笼子被抬下马车的时候,两匹马明显有些不安。 惠寂禅师在旁边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玄真道长哈哈笑到:“惠寂,不如你把云豹带回你寺里教化,让它做个镇寺神兽,也不劳三郎多跑一趟松谷。” 去年白云观的玄真道长云游去了,未曾见到郑颢,听说他从南台顶上坠入松谷,都被轩辕道长救活过来,还懊恼与他们无缘会面。 这次宫中贵人来道观修行,他本来态度平平,后来听惠寂禅师说,郑三郎就是为了救这位万寿公主才坠的崖,这才对晁美人母女刮目相看。 惠寂禅师说:“不管人或是动物,各有各的修行,它若是自来,我不拒绝,它若是离开,我不挽留。只有你这个牛鼻子,才会一天到晚想着把什么都点化成仙。” 萱儿站在郑颢身边,没见面时觉得有好多话要对他说,这会儿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郑颢到南五台来放生,这事太子也知道,他还托郑颢带了不少吃的、用的过来给晁美人和公主。 临走的时候,太子叹了口气:“东西让你带去了,走的时候,你若是被迫带走什么,只要我阿娘同意,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知是非,不要令我难堪。” 郑颢忙作揖道:“臣遵令。臣这点心思,都瞒不过太子,真是惶恐至极。” “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我貌美如花的亲妹妹?你的富贵还长着呢,好好珍惜。”太子挥挥手,郑颢退了出去。 看着他离开太子府,阿楠问道:“殿下,您就那样......放心公主与郑公子在一起?” “郑三郎的身份,不是你让人查出来的?虽然有些意外,但对于我来说,他的作用更大了。万寿与他在一起,可以将他牢牢绑在我的阵营,有什么不好吗?” 阿楠点头道:“那倒是。归义军虽然距离遥远,张大将军的威望在那里,放眼天朝,无人能及。” “他弟弟郑奕查过了吗?” “查过了。郑四公子在随父去浙东之前,未曾离开过京城,经历倒是很简单。” 太子没有再问话,背着手进了正殿。 郑颢自从知道,有人打听自己读书、习武的过往开始,就知道没找到答案,无法满足太子的好奇心。 他也就没有费心隐瞒,甚至将自己城外购置的良田、农庄,东都洛阳的粮仓、盐铺,都趁机透露了出去。 臣子无所求,那才是君王最大的忌惮。天朝功臣辈出,功高盖主,还能高寿善终者,不过郭子仪尔。 太子这边的默许,倒是让郑颢宽松了许多,他见到萱儿的时候,就算是惠寂禅师与玄真道长在场,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热切。 安置好十五,他又到寮房里去见了晁美人,将太子的问候带到。 晁美人以前就见过他,一表人才,还是个状元,就是不知女儿当初为何没有看中他,要不,现在也早是自己女婿......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看到在笼子里不停走来走去的十五。阿砚道: “这家伙似乎知道自己要回家了,一晚上都没睡觉。” 这里晚上能听到几声狼嚎,云豹的叫声很小,又或者豹子之间能听到。 阿砚、阿哲他们抬着十五,郑颢他们走在前面。去年八月十五的事还历历在目,眼前的松涛林海,似乎一点没变。 崔瑾昀忽然笑道:“难怪我这几天住在这里总不安心,想来是怕去年被我杀死的狼,家里来寻仇。” “您不是连匕首上都喂了毒吗?再说,有我们在,就是它全家来了都不怕。”阿哲笑道。 在府里,阿砚不过是喂喂十五,自己不但要跟郑奕喂招,还要教崔公子用铁骨扇的简单招式,早知道这样,刚回京城的时候,就不应该说自己不喜欢猫。 到了松谷,找到那条流水潺潺的小溪,他们把笼子放了下来。 笼子门打开,十五冲了出来,但只往前跑了几步,又跑回来,跳到木笼上蹲着,粗大的尾巴左右摇摆。 十五是人喂的,从来不缺食物,所以它的体型比一般云豹略大。它的四肢粗壮,脚掌又大又厚,尖尖的指甲就像天然的匕首,山里的灰狼体型较小,身长也只比十五长半尺。 只靠这个差距,灰狼单打独斗,绝不是十五的对手。 “十五,去,这里才是你的家。记住这条小溪的位置,遇到狼赶紧爬上树,对母豹子要温柔一点......” 萱儿还在老母亲般絮絮叨叨,阿砚拿出他那根荆棘条,十五便跳下木笼,飞快的朝着对面树林跑去。 “啊?它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萱儿眨眨眼,眼圈也红了。 “它要去抢属于自己的地盘啊,没有地盘,它怎么找得到好看的娘子?”郑颢笑着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你放心,这两天阿砚会留在这里,每天来看看,若是它找不到食物,会回到木笼这里的。我们坐马车到商州再走水路,阿砚骑马追上我们。” 萱儿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到: “我阿娘说,让你回去到她寮房去,她有话要嘱咐你......” 郑颢一听紧张起来:“你阿娘她没同意你去吗?”岳母大人可比大舅子难对付多了,毕竟不能糊弄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 眼看前面就是通向道观的路,萱儿拉着雪晴就跑了。 崔瑾昀拍拍郑颢的肩膀:“我是很想跟你一道去的,只是我出来的缘由是做晁美人的随行太医......哎!就靠你自己了。” 晁美人的寮房里,郑颢毕恭毕敬的站在“岳母大人”跟前,前世他赶着重生去了,岳母大人仙去,自己也没能送一送。 这辈子一定好好给她养老送终。 “萱儿在及笄以前,循规蹈矩,老实得叫人心疼。后来尽管她变得强势又任性,但据我观察,她做什么事,都有她的理由。 所以她这次求我帮她掩饰,我也没有拒绝。那是因为我想让她过得比我自在自由。郑公子,你曾在这里救过萱儿的命,现在我在这里将她托付于你。 萱儿说,你们是去做一件对天朝有利的事......她一个女儿家,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不管事情做得怎样,一定不要勉强。你好好领着她去,再好好领着她回来。圣上那里我回去想办法,我当然愿意,我的女儿能够嫁给她喜欢的人。” 郑颢一撩袍子双膝跪下,给晁美人行了个见长辈的大礼: “萱儿是我的命,我就是豁出自己,也要保她完全。” 第208章 商洛管闲事 看见郑颢认真给她磕头,晁美人觉得女儿已经被磕走了,差点没掉下泪来。转头身边的含笑道: “去崔药师和李娘子唤进来。” 霜儿正站在马车边和姐姐依依惜别,就看见李雪晴背着两个包袱跑出来:“万寿公主等等我!晁美人让我陪着您一起去!” 这真是个意外惊喜。 原来,晁美人不放心,让崔瑾昀和李雪晴陪着他们一起去,路途漫漫,带位太医还是放心些,更何况女儿还能多个伴。 马车上坐着李萱儿、李雪晴和木蓝,阿哲赶车,郑颢和崔瑾昀骑着马跟在旁边。告别了白云观,一路向东行去。 “我一直没问你,你们这次这样千里迢迢去浙东,难道是你又预感哪里要出事?你这神奇的预感,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能力?我可以学吗?” 崔公子认识他那么久,见过他这样看似莫名其妙,可最后却又出奇制胜的行为,也不是一次两次。 郑颢笑道:“我的能力快要消失了,现在,有这能力的人不是我。” “她......”崔公子指指车厢,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郑颢不再搭理他,加了一鞭,对阿哲喊道:“快一点!赶在天黑之前上船。” 商州,丹水之滨,离京兆府不远,曲江池的水最后就是南流入丹水。再一路入汉江。 金商都防御使刚刚里外换了个遍,李防御使是李长风的族弟,他们找船曹买船、上牌照、出公文,都由他一手包办,省去许多麻烦。 他们这次并不走洛阳,赈灾米粮有专门的官船运往江浙。阿砚找户部、度支、盐铁几部,和浙东道驻京进奏院,各换了十万贯飞钱,带在身上不过是几张凭证。 到了商州丹水边,李萱儿才知道,掌船的是自己府里的杨兆兴。 “杨掌院,让您来掌船,岂不是大材小用了?”萱儿见了熟人很高兴。 杨兆兴笑道:“公主您在哪里,我就掌哪里,是院还是船有什么关系?” “出去可别这么叫,”萱儿拉着李雪晴道:“她是李大娘子,我是李小娘子,你别叫错了。” 这是条方头平底的江船,船上还有十来个船工,也都是府里那些识水性的暗卫。因为时间充裕,过了今晚,他们打算每晚上岸。 初行时,丹水河面不宽,找准航道就很关键,船走得很慢。坐船比骑马轻松得多,船上还带了他们的乐器,大家玩玩笑笑倒也自在。 “郎君,前面就是商洛,到了商洛,这段弯弯曲曲的水道就走完了。我跟阿砚说好,在商洛等他,还有半日才天黑,你们可以到商洛城里逛逛。” “可以逛逛吗?那我们到城里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船上的东西吃好几天了,水驿的东西又不好吃。”萱儿听说可以进城,高兴得跳起来。 什么都可以马虎,单单是祭五脏庙这件事,她最是积极。 “好,反正他们也要上去采买,跟着他们去市集,市集边的酒店吃食新鲜。”郑颢见萱儿高兴,他也来了兴趣。 几个人上了岸,在驿站里要了马车,向商洛城里跑去。 商洛是个小城,找酒店真是太容易了,因为小城里只有一条热闹的街。站在街口一眼望去,萱儿挑了一家酒幌子最大的“仙客来酒家”。 这里离京兆府不远,口味也差不多。只有一样菜,看上去很奇怪,名字叫做“浆水鱼鱼”。 “这是鱼吗?”萱儿舀起一勺正准备放在嘴里。 崔公子一本正经道:“不是鱼,难道你不觉得它们像癞蛤蟆的幼仔,蛤蟆蝌蚪吗?” 萱儿低头一看,还真是!大头细尾巴,一个个灰不溜秋、滑不留手的样子,她一下子把调羹给丢了:“真恶心!哪有人吃蝌蚪的?” 大家都笑起来。郑颢舀了一个放在她面前,解释道:“别听他唬你,这是用面粉做的。” “面粉?面粉怎么会那么黑?” “你以为是在京城?这里的百姓大多吃的都是这样的灰面,白面都在达官贵人的餐桌上。” 萱儿试着吃了几个,滑滑的,不用嚼就进了肚子,也没吃出什么味。 丹水里打来的河边小鱼仔,也叫不出什么名字,小鱼用油一炸,连鱼骨头都可以吞到肚子里,加了钱,掌柜才给了一小碟椒盐,萱儿吃得津津有味,就差没把自己舌头嚼了吞下去。 “走开!里面有贵人!到别处要饭去!” 大家一听,都扭过头去看门口:原以为是个脏兮兮的乞儿,没想到是个穿着干干净净麻布衣衫的瞎子。 那瞎子也不祈求,弯腰鞠了一躬,杵着根竹棍子,转身要走。 嘎嘎......后面马上替换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其实就是扁食,既现在的饺子。在饺子里偷偷包上银钱一二,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这一天互相拜祝,称为“贺新年”。 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赴春场跑马,以比较优劣。到了第二天立春之日,不论贵贱,都吃萝卜,称“咬春”。又互相请吃宴会,吃春饼和莱。再用绵塞耳,取其聪明。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3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 第209章 商洛管闲事(二) 那瞎子张小郎,接过阿哲递过来的筷子,将一碗汤饼吃得干干净净,站起来给他们鞠了个躬,慢慢向外走去。 萱儿追问道:“那他现在就靠乞讨度日?” “他家房子烧了,剩下个瞎子,县令欺他家无人,把他家的田地都充了公,实际上,都进了他自家的账上......哎!他家那个烧过的废墟,就在市集边上,今年若是再不重建,超过三年时限,按照县里的规定,就会当做无主地处理......” 掌柜的远远在喊:“林十七,你今天的工钱没了!这么爱说话,还做什么小二?改行说书算了。竖子!今晚别吃饭了。” 萱儿刚才就看不惯那掌柜嚣张赶人的样子,从木蓝的包袱里掏出一吊钱,塞到小二手里:“别给这种人干了,自己做点小生意去。” 林十七激动万分,给萱儿鞠了两个躬,大步走到掌柜的面前,将肩上搭着的白布巾往柜台上一扔: “你这个一毛不拔、专吃伙计血汗的吝啬鬼,我不干了!” “哎!林十七!你想翻天啊!不干也要把今天干完......”那掌柜急了,正要出去拉他,只听郑颢喊到: “掌柜,结账。” 那掌柜只好先过来收钱,他苦笑道:“我的小祖宗哎!您干嘛挑唆他不干了?我找个工钱少的伙计容易吗?……你们虽然是京城来的贵人,我好心劝各位,别管那瞎子的闲事,我们县令虽是七品官,可他京里有后台,你们惹不起。” 崔公子冷笑道:“哦?那你说说,他的后台是什么人?看我们认得不认得。” “说出来吓死你,是当朝宰相崔相公。县令姓崔,据说,他是崔相公的亲戚。”那掌柜神秘兮兮的说。 “噗!”萱儿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崔相公的亲戚?他位高权重,果然惹不得。” 崔公子气得咬牙道:“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出了酒楼的门,郑颢笑到: “走,上衙门认亲戚去,顺便替张小郎讨回公道。阿哲,你去他家废墟找他,将他带到衙门。” “他家烧了,想必也拿不出房契地契,那还怎么要得回?”李雪晴好奇问道。 “无妨,找到上家卖地给他的主,他愿意证明就行,还可以找族里证明。现在他家剩一个瞎子,族里当然想等着吃独户,巴不得他要回田地,田地留在族里,不比白送县令好?送了还领不到人情。” 郑颢没说完,人已经被萱儿扯着走了。县衙离这条街不远,走到尽头,拐个弯就到了。 阿哲去找张小郎却费了点功夫,好容易在一间烧了一半的屋子里找到他,他却不愿去,冷冷道: “你家娘子刚才不是怀疑我是装瞎?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心?我堂堂正正要饭,不需要她的同情。” 阿哲哂笑道:“枉你读过圣贤书,分不清是非曲直,浪费自己恩人一片好心。” “恩人?替我去申个莫须有的冤,就是我恩人?” “你可知道,我家娘子在战场上一箭射死王佩,我家郎君一刀劈了王珏?这样算不算是你恩人?” “王珏……王佩……” 他早打听过,王珏兄弟是如何死的,却万万没想到,那么巧,恩人就在自己面前。 他哆哆嗦嗦的站起来,那是他激动到浑身发抖,他摸到自己的竹棍说: “走!我跟你去县衙。只不过,崔县令早把县里登记的田籍,改得面目全非。新防御使上任后,我曾去金州府击鼓鸣冤,派人来查,最后说是我造谣诬告,将我打了一顿了事。官官相护,我就是去了,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别急,我们还要先去见见你族长。”阿哲按照郎君教他的说道。 等他们拿到族里写的证明书去县衙,阿哲一看,忍不住笑了: 郎君坐在公堂的主位上,崔公子站在他身边,正忿忿的训斥着崔县令,而崔县令跪在平时犯人跪的位置,磕头如捣蒜。 “里面有人在骂县令?还有人在磕头……发生了什么?”张小郎紧张的问道。 “你这耳朵还真灵,你先告诉我,这顺风耳的功夫哪学的?我才告诉你里面发生了什么。”阿哲故意逗他。 张小郎脸上松弛下来,浅浅有了点笑意,他解释道:“瞎子的听力本来就比普通人好,有个老乞丐瞎了几十年,是他教我如何凝神静气辨别声音,感知动作带来的空气振动。还有调动耳骨,让它来感觉空气流动变化,这样,脑子里形象就生动了……” “哎呦!还真复杂。难怪郎君说你这是练过的……走,我们进去,跪在地上的就是崔县令。” 这次张小郎一点没怀疑,他们是战场上的将军,拿个县令有什么问题? 郑颢接过张氏族里写的土地所有证明书,微笑道: “崔县令,不用麻烦你去丈量土地,这里有族长证明,你就按照这上面的写。” 崔县令忙叫旁边的县丞:“快快让主簿照着拟,别让按察使久等!” 郑颢本是正四品左庶子,外派做巡按替圣人办事,临时官升两级,成了正三品,这是跟崔相公都平级了,县令哪敢造次? 再说,崔相公的公子就站在堂上,自己不过是清河崔氏不起眼的旁支,平时吹吹牛还可以,当着正主的面,他还能牛到哪去? 张小郎也跪了下来,什么也不说,先对着恩人磕了三个响头:他不但为姐姐、爷娘报了仇,还为自己讨回了公道,磕头算什么,把命给他都在所不惜。 这是桩小闲事,没有什么复杂的情节,张小郎拿到新的地契、田契后,他们拒绝了县令的留宿邀请,离开县衙,往驿站走去。 阿砚已经在驿站等着他们了,说起十五,第一、第二天,它确实回过木笼旁边,再后来,就在没回来。 他把笼子毁了,一堆木头留在原地,断了它的念想。 萱儿愣愣的,心里终归有些难过。 郑颢站在她身后,背着人悄声问道:“才养了一年你就如此舍不得,将来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女儿出嫁,你该怎么办?”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她过得好便罢,若不好好待她,丢在一边冷落她,我就送那男人进宫做宦官!” 某人干笑两声:“幸好以前你跟个菩萨似的,没那么凶......” “菩萨?那我也是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两人正说着,驿站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我找郑按察使!” 第210章 商洛管闲事(三) 驿站外面一阵喧哗,似乎驿丞在赶人。听到那人说找郎君,阿哲走了出去。 “嘿!张小郎,你怎么来了?”阿哲笑到:“是文书有问题吗?” 驿丞见他们认识,松开了手。 张小郎笑着向阿哲走过去,摇头道:“文书没有问题,我已经把它们都卖给族长,连现钱都收到了。” 阿哲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大木箱子:这不是来送酬金,是来提亲的? 他笑到:“卖掉也好,你一个人也管不来,买个小屋自己过日子,还不怕人欺负。我们家郎君不缺钱,也不图你感谢,你回去。” “我想见见郎君,哦,不,见是见不着,就是当面和郎君说几句话。” 阿哲正要推辞,里面郑颢说: “让他进来。” 张小郎走进屋里,停顿了一下,才笑到: “怎么比刚才多了个人?还是个六尺儿郎。” 大家都看向阿砚,可不就多了他?张小郎这反应也太快了? “你这听力,不用来练暗器可惜了。”郑颢笑道:“深夜来访,张小郎可还有事?” “郎君,张夔虽眼盲,可生活能自理,从不给人添麻烦。张夔在商洛孤身一人,想追随郎君,给郎君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张小郎招招手,后面六个大汉把三个大木箱抬了进来。他说:“为了表达我的诚意,这是我卖房卖地的全部身家,张夔愿献给郎君,做我入门束脩。” 商洛二十贯钱一亩旱田,六个人抬,少说也有三百贯。而且,他这么着急卖,肯定被买家压了价。 这还真是个富户,张小郎拿这钱,宽松过一辈子有余。现在他却说要送给郑颢,只求他收留,这等于是交食宿费。 “我不是不愿意收留你,可我们现在不是回长安,而是要去浙东,一路车船劳顿,怕你吃不消。或者,等我们回来再来接你。” 郑颢见他孤身一人,又有残疾,也愿意帮他。 哪知张夔淡淡笑到:“累我不怕,我跟船工一同吃住,只留在船上,不给你们添麻烦。一人吃饱全家饱,片瓦遮头路为家。 我一个瞎子,身无分文还能平安活着,您为我找回这些财产,不说外人,族人都盼着我早死。您不见族长付钱给我那速度,若是留下来,估计我也活不过三日。” 众人暗笑: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搞了半天,是给自己找保镖来了。钱交给你,你可要包吃包住养他一辈子。 李萱儿听他说完这句话,想起以前父母、驸马皆亡,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过的日子,便说: “三郎,你就收下他。我们船大,多他一个不多。” 就算萱儿不说,郑颢也会点头,于是他点点头道:“阿砚你去安排,今晚住驿站,明日清晨出发。” 张夔还是高估了自己怀璧其罪后的寿命。 三天?恐怕当晚都活不过。 这是个水驿,距离下码头的路口只有二百米。驿站里有座两层木楼,其余两座都是一层,住宿房间不多。杨兆兴带着船工们住在船上,木楼的二层,被郑颢他们包了,外人不会上楼。 “有动静,是张小郎住的那个方向。”阿哲坐了起来,对睡在里间的崔瑾昀道:“崔公子,您可别乱跑,我出去看看。” 本来崔公子死活不让阿哲睡他屋里的,怎奈推门他的力气比不过阿哲。 崔公子这间在走廊的东头,房间比较大,关键是,和对面郑颢西头那间刚好把住两断,中间还有三间,他们旁边就住着张小郎。 阿哲推门之前,崔瑾昀不冷不热来了一句: “他可能不是瞎子。” “不是?那您怎么不早说?这要坏大事啊。”阿哲大吃一惊,这可是个大纰漏。他得赶紧去通知郎君。 “我没检查过,不能乱说。”看着阿哲推门而去,他揉了揉脑门嘟囔了一句:“我可已经告诉三郎了。” 那三箱钱,阿砚已经检查过,确实从上到下都是真钱,没放石头在里面糊弄人,一箱百来贯,必须是刚才那种挑惯东西的大汉才扛得动。 现在这三个箱子就放在东头厢房,也就是郑颢和阿砚住的房间里。 房顶上轻微的响声,让东二间的李萱儿也醒了,她在外面睡觉有点认床,睡不踏实。何况进屋前郑颢悄悄对她说,别睡死了。 她蹑手蹑脚下了床,跨过睡在地上的木蓝,贴在窗边,正打算捅破了窗户纸向外看,却看见一支竹管,先从外面捅破窗户纸伸了进来。 屋里没点灯,外面有驿站的灯笼,反倒比较亮,萱儿暗暗冷笑,伸出手指,轻轻堵在那根竹管口上。 外面的人本来是要向屋里吹迷烟,没想到管子被堵住,迷烟倒呛,一屋子用的迷烟,都让他一个人独享了,“噗通”一声,那人倒在地上。 他旁边的人吓了一跳,正要去拉他,隔壁房门突然打开,阿砚冲了出来,一脚将其踹出两丈开外,屋顶的黑衣人见行踪暴露,挥着朴刀冲了下来。 按察使只有两个护卫,其余几个同行的小郎君、小娘子,都不像是有功夫的人。 放着安全的县衙不住,偏要住在县城外面的驿站,商洛县地面上的钱,岂能让他们带走? 趁着外面有几人在同阿砚纠缠,另外三人提刀就往屋里闯。 李萱儿看得真切,拔出短刀就冲了出去,木蓝想拦住她,可哪里拦得住? 到了走廊上一看,西头来吹迷烟的,早被阿哲打倒在地,走廊窄,他一个人和几个黑衣人战在一处,。 阿砚也是这种情况,黑衣人武功不高,可数量不少,打倒一个,另一个又冲上来。此时阿砚背后的一个黑衣人,掏出一张网。 情急之下,李萱儿拿着两尺长的短剑冲出去,一剑刺向拿网的黑衣人。 阿砚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他的眼睛瞪大了,不是因为萱儿杀了人,而是她身后,有个黑衣人正高高举起了刀。 郑颢解决了进屋的几个人,走出门口也看到这一幕,他咬牙大喊一声冲了过去,对着拦他的人一刀毙命,绝不犹豫。 他冲到萱儿面前,只来得及抱着她一转身,让自己的被对着那把砍过来的刀。 狭窄的走道,脚下横七竖八挡着尸首。 手起刀落间,他只能选择这样的姿势保护她。 第211章 张小郎复明 在李萱儿前世的记忆中,轩辕集是热衷于炼丹药的道士。 可眼前这位拈着山羊胡子,眼里闪着精明,笑眯眯的道士轩辕集,竟然是药王孙思邈的传人。 想想也不奇怪,孙思邈原本就是个道士。 轩辕集摸摸自己的胡子,对望着他胡子,微微有些走神的李萱儿问道:“怎样?贫道今天刚修好的胡子,是不是很有些道骨仙风?” 呃......李萱儿抱赧一笑:“确实如此。那轩辕道长提前回京,不会影响郑郎君治伤吧?他……” “郑郎君伤情已经稳定向好,天官再生汤过两天也可以开始服用,贫道估计,再有一月,他便能行动自如,只是,想要武功全部恢复,还得加上他自己的苦练,贫道就帮不上忙了。 再说,我懂的我师弟也懂。哎呀,公主,您是不知道,他自己找了个哑仆耳根清净,却天天在我耳边叨叨个没完,不是因为郑郎君,我早想走了。”轩辕集哈哈大笑。 一个寡言的人,当面对自己信任的人,就会变身为渴望倾诉的话痨。 “怎么……他武功很厉害吗?我以为,他就是精通六艺里的骑射……”萱儿对阿兄眨巴眨巴眼睛,既然说了,她也想弄清楚,这个陌生的郑颢,还有多少不被她了解。 李温想想,认真的说:“我师傅武功深不可测。因为我没怎么见过他打架,但只要打,肯定不会输。” 李萱儿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有你这么往师傅脸上贴金的吗? “不说他了,轩辕道长,听说您回来,我带来了这个。” 说着,她摊开掌心,手心里是一颗暗红色的药丸,外表光亮,还隐隐有些药香。这是母亲想办法,从父亲的丹药盒里偷出来的。 一向循规蹈矩,闷声不响的晁美人,居然会到圣上寝宫偷东西,就算打死杨玄价,他也不会相信。所以,当他发现丹药少了一粒,把进出圣上寝殿的内侍都打了一遍,却怎么也怀疑不到她头上来。 轩辕集把丹药接了过去。 这时木蓝抱着十五走进来。十五一看见娘亲,就忘了刚才扑到木蓝怀里的时候有多高兴,拼命要扑倒萱儿怀里: 十五最爱的是娘亲!咪~ 轩辕集将丹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摇头道: “这也不是什么极品,是个道士都能炼出来。只不过他很聪明,在丹药里加入了沉香,增强它凝神静气的功效。” “丹药有毒,可为什么我父亲吃了,之前的病情却能得到缓解?”这也是,萱儿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正是如此,母亲才会觉得丹药确实不错。 轩辕集看着正在默默啃桌角的十五,缓缓道: “十五是猛兽,可它小时候不但不伤人,还很迷人。 丹药之所以让人着迷,不仅是为了长生不老,更多的是它的另两个功效。一是治病,比如说丹砂,少量丹砂,可以润肺止咳、清肝明目,甚至可以治疗癔病。二是过瘾,比如说五石散,中有砒霜,微量服用,强健神经、补虚壮阳......” 坐在旁边的李温,突然大声咳嗽起来:这个牛鼻子老道,真是什么都说!我妹妹还小…… 可李萱儿却不在意,反而恍然大悟道:“您刚才说,这丹药是个道士都能炼,难道它是传了多年的五石散?难怪,武阳郡王被突然派到到江南去采选......” 李温还在发愣,妹妹却转脸肃色道: “兄长,轩辕道长已经说了,少量丹药就像小时候的十五,虽然是猛兽却很可爱,微毒可以治病,但留在体内的丹毒数量一多,最终还是无法承受。你可不能贪图一时爽快,丢了性命。” 李温面红耳赤道:“我可从来都没想过,要靠吃丹药那啥。要不,我用竹简给你写份保证书,以后我若碰了丹药,你就用它打我脸。” 前世,阿兄花天酒地,爱出游、爱舞乐、爱郭淑妃的女儿,甚至为女儿掏空了国库。可他身体忽然变差,且无法治愈,刚刚劳民伤财迎回佛骨,自己却一命呜呼。 只怕,中间也少不了丹药的影子。 父亲本是为求治病而服丹药,最后却因丹药送了命。 轩辕集笑道:“有明事理之殿下,天朝百姓,何其幸也。对了,前日我与郑郎君商量,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您不用费心找人推荐我入宫,也能规劝圣上。 郑郎君还真是处处为公主、郓王着想,他怕动作太大,会引起杨玄价的怀疑,那您就被动了。 我制有种幻药,能让人短时产生幻觉,这时,如您将想说的话告诉他,待他醒来之时,便会以为那些话是梦中所得。人人敬畏神灵,神灵托梦,不信的很少,比我一介凡夫肉胎说的话,更有效果。也许,能引导圣上避开灾祸。” 李温瞪大了眼睛问:“竟然还有这样的药?只是服食幻药,对人体是否有伤害?” “是药三分毒,是药还是毒,看的是使用量。殿下请放心,此药是贫道用长在南诏的一种迷幻蘑菇所制,用量对人体伤害极微。所以迷幻时间,不过一柱香功夫,再久,他自己就会醒来了。” 轩辕集对自己的医与药,都很有自信,就这点,与骄傲的崔公子的确像师出同门。 若能成功,“梦中得神灵指点”,确实比让谁去进言更有效。 兄妹俩对这幻药生出了希望,李温甚至想,是不是可以让父亲在梦里,改变对自己的印象? 从书院里出来,李萱儿轻松了很多:一月之后,郑颢便能恢复行动,那他也就能回长安了。他因救我而受伤,就算我们是陌生人,我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内疚和感动。 这一定是我惦记着他的原因。 她们从角门进宫的时候,见有个女官正在接受检查,她提着一篮新鲜瓜果,应该是位司苑。 “这位姐姐,请问李雪晴李司苑怎么没来?” 大家一看公主来了,忙给她行礼请安,那女官笑道: “回公主的话,李雪晴已经调到太医署药圃去了,那里需要帮手。以后就由我进宫,给各殿小厨房送瓜果蔬菜。” 李萱儿浅浅一笑: 冷冰冰的拒绝人家,背地里同意得比谁都快。 你就是这样的崔公子! 第209章 夜宿襄州 万寿公主往后殿走的时候,远远看到杨怀信带着一队人在巡逻。 杨怀信也看到了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只要他能帮自己阻止长兄上楼,自己在上面跟着柳婕妤,不让她到西楼去,这事就破了。 “杨副将,后殿的贵女都到殿前广场去看马球了,马大将军让您到大殿外协助防卫。” 一个内侍过来通知杨怀信。 这下糟了。但这是马元鸷的命令,杨怀信又不得不听。 他把四个心腹叫过来:“后殿里还有太后、公主,这里的防卫也不能马虎。你们四个守在东、西两楼下面,不能让男宾入内。若是有硬闯......你们就把事闹大。” 义父下令不能拦,若是自己在,还能仗着身份,找个借口拦得一时,但他们只是校尉,违抗命令,只有一死,他不能不顾。 他还有个想法,公主担心的是大皇子,他在前面盯着大皇子,确保他无恙,那后面不就轻松多了? 后殿里,元妃正安排着几位嫔妃: “仇才人,你这才刚有身孕,就别往人多的地方钻,一会太后过来休息,你和柳婕妤,就留下来伺候太后吧。” 元妃轻描淡写的说完,带着亲近她的几位嫔妾往前殿去了。 仇才人是仇士良的义女,仇士良死后,做为协助自己上位的回报,宣宗将他的几个义子,安置在要职上。 这几位义子,又将义妹送入宫,做了宣宗的才人。 她抱歉的对柳婕妤道:“姐姐,刚在坐得久了,心里闷得慌,最近反应又大,我还是先回宫去休息,太后这里,就有劳姐姐了。” 有孕是大事,柳婕妤便送她到了殿门,看着仇才人带着几个宫女离开。她一转头,便看见赵合义阴恻恻的站在她身后。 “赵公公,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有事吗?” “不知谁给九皇子灌了酒,这会不舒服正闹呢。奴来问问婕妤,要不要过去看看?”赵合义弓腰说到。 “汭儿在哪里?”柳婕妤一听就着急了,当然想快些过去看儿子。 “太后已经到东楼里休息了,您......” 对啊,仇才人已经走了,太后身边不能没个嫔妾伺候,万一找人就不好办了。她看看西门说: “赵公公,就麻烦您把九皇子抱到西楼来,这里离太后近,我可以两头看着。” 赵合义应下,垂首敛目的走了,柳婕妤则急忙走到西楼等儿子。 屏风后面的李萱儿,迎着光,朦朦胧胧认出柳婕妤进来,她假装伏在矮桌上睡着了,并没有出去搭话。 “紫鸢,你过去看看,赵公公怎么还没把九郎抱过来?”柳婕妤有些着急的说。 李萱儿这才确定,果真是赵合义将柳婕妤骗到这里。她继续闭着眼睛,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柳婕妤?太后不是在这里休息吗?” 嗯?怎么像是卢敏的声音?她怎么回来这里? “卢娘子,太后在东楼,已经睡了。您要见太后,就到东楼等等吧。” “哦......那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吧......” 李萱儿听得出卢敏声音中的惴惴不安:难道今生因为有她的介入,一切都不一样了? “柳婕妤,婢子一直找到马球场,也没看见九皇子啊,连赵公公也没看到。” “九皇子?民女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九皇子和八皇子,两人就在旁边的花丛里......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好像......在躲着嚼槟榔。” 八郎、九郎都不到十岁,槟榔这种嚼了会上瘾的东西,肯定不会让他们吃,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甩开跟他们的小内侍,躲着人偷吃。 “什么?这臭小子,竟敢躲着吃槟榔?!我下去看看!”柳婕妤也顾不上太后唤人,她要去把儿子抓回来再说。 “嗯嗯,他俩就在西楼前面的花丛里。” 卢敏说完这句,就已经听不到柳婕妤的声音了,几个宫女也哗啦啦的跟着一起跑下了楼。 结邻楼里,就只剩下屏风外的卢敏,和屏风里的李萱儿。 李萱儿心中苦笑:你怎么就这样阴魂不散?我都不要郑颢了,你还老在我眼前晃。 在公主心里一晃而过的郑颢,现在正紧张的盯着他左前方的红色马球。 直接打,他可以直接破门,赢得胜利。可他没找到的那个胡人,此刻就在眼前,他起了个汉人的名字,现在是夏绥节度使的康副将。 这个胡人,是马元贽带兵去平定兵变的时候,才从校尉提起来的。马大将军,就是在圣上面前推举他的伯乐。 郑颢不能给他击伤大皇子,让大皇子糊里糊涂,被公公们送入西楼的机会。 他下定决心,手起球飞,那个红球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直扑康副将的面门。郑颢下了狠手,因为球场上的误伤,可赦无罪。 “啊!” 康副将惨叫一声,痛得从马上掉了下来。 “哎呀!失手失手!”郑颢立刻从马上下来,向康明走去:“这个距离,康副将怎么就没躲开?” 地上的康明气得头都大了:你那个距离,不去打门,打我干嘛? 几个公公抬着块板子跑过来,很快将康明抬了下去,另一个人上马替了他。场上长安队只剩一个球,由四海队开球。 凤翔节度使副将石翼,球杆轻轻一挥,马球滚了出去。 刚才郑颢那一棒,明明不用挑球,推球也能赢。可他却选了风险更大的一种,还误差那么大,击中离门一丈远的康明。 石翼那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开球的时候,他特意将球往郑颢身边打,他要看看,郑拾遗还会干些什么。 哪知郑颢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球往后回传给队友,李温早已等在旁边,球滚到他附近,李温偏过两位阻拦他的人,双腿夹着马匹,整个上身探了出去,对着红球一捞,球朝他们自己人滚了过来。 石翼以为他要传给郑颢击球,冲过去挡住郑颢,李温只是虚晃一招,得了个空挡,一挥球杆,红球直接入了空门。 “赢了!长安队赢了!” 前殿廊下坐着的圣上高兴得连连点头,他没想到,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大儿子,总算还有些长处,今天更是给他长了脸。 “圣上,不......不好了!后殿结邻楼出事了!” 第213章 猖獗山贼 那瞎子张小郎,接过阿哲递过来的筷子,将一碗汤饼吃得干干净净,站起来给他们鞠了个躬,慢慢向外走去。 萱儿追问道:“那他现在就靠乞讨度日?” “他家房子烧了,剩下个瞎子,县令欺他家无人,把他家的田地都充了公,实际上,都进了他自家的账上......哎!他家那个烧过的废墟,就在市集边上,今年若是再不重建,超过三年时限,按照县里的规定,就会当做无主地处理......” 掌柜的远远在喊:“林十七,你今天的工钱没了!这么爱说话,还做什么小二?改行说书算了。竖子!今晚别吃饭了。” 萱儿刚才就看不惯那掌柜嚣张赶人的样子,从木蓝的包袱里掏出一吊钱,塞到小二手里:“别给这种人干了,自己做点小生意去。” 林十七激动万分,给萱儿鞠了两个躬,大步走到掌柜的面前,将肩上搭着的白布巾往柜台上一扔: “你这个一毛不拔、专吃伙计血汗的吝啬鬼,我不干了!” “哎!林十七!你想翻天啊!不干也要把今天干完......”那掌柜急了,正要出去拉他,只听郑颢喊到: “掌柜,结账。” 那掌柜只好先过来收钱,他苦笑道:“我的小祖宗哎!您干嘛挑唆他不干了?我找个工钱少的伙计容易吗?……你们虽然是京城来的贵人,我好心劝各位,别管那瞎子的闲事,我们县令虽是七品官,可他京里有后台,你们惹不起。” 崔公子冷笑道:“哦?那你说说,他的后台是什么人?看我们认得不认得。” “说出来吓死你,是当朝宰相崔相公。县令姓崔,据说,他是崔相公的亲戚。”那掌柜神秘兮兮的说。 “噗!”萱儿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崔相公的亲戚?他位高权重,果然惹不得。” 崔公子气得咬牙道:“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出了酒楼的门,郑颢笑到: “走吧,上衙门认亲戚去,顺便替张小郎讨回公道。阿哲,你去他家废墟找他,将他带到衙门。” “他家烧了,想必也拿不出房契地契,那还怎么要得回?”李雪晴好奇问道。 “无妨,找到上家卖地给他的主,他愿意证明就行,还可以找族里证明。现在他家剩一个瞎子,族里当然想等着吃独户,巴不得他要回田地,田地留在族里,不比白送县令好?送了还领不到人情。” 郑颢没说完,人已经被萱儿扯着走了。县衙离这条街不远,走到尽头,拐个弯就到了。 阿哲去找张小郎却费了点功夫,好容易在一间烧了一半的屋子里找到他,他却不愿去,冷冷道: “你家娘子刚才不是怀疑我是装瞎?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心?我堂堂正正要饭,不需要她的同情。” 阿哲哂笑道:“枉你读过圣贤书,分不清是非曲直,浪费自己恩人一片好心。” “恩人?替我去申个莫须有的冤,就是我恩人?” “你可知道,我家娘子在战场上一箭射死王珮,我家郎君一刀劈了王珏?这样算不算是你恩人?” “王珏……王珮……” 他早打听过,王珏兄弟是如何死的,却万万没想到,那么巧,恩人就在自己面前。 他哆哆嗦嗦的站起来,那是他激动到浑身发抖,他摸到自己的竹棍说: “走!我跟你去县衙。只不过,崔县令早把县里登记的田籍,改得面目全非。新防御使上任后,我曾去金州府击鼓鸣冤,派人来查,最后说是我造谣诬告,将我打了一顿了事。官官相护,我就是去了,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别急,我们还要先去见见你族长。”阿哲按照郎君教他的说道。 等他们拿到族里写的证明书去县衙,阿哲一看,忍不住笑了: 郎君坐在公堂的主位上,崔公子站在他身边,正忿忿的训斥着崔县令,而崔县令跪在平时犯人跪的位置,磕头如捣蒜。 “里面有人在骂县令?还有人在磕头……发生了什么?”张小郎紧张的问道。 “你这耳朵还真灵,你先告诉我,这顺风耳的功夫哪学的?我才告诉你里面发生了什么。”阿哲故意逗他。 张小郎脸上松弛下来,浅浅有了点笑意,他解释道:“瞎子的听力本来就比普通人好,有个老乞丐瞎了几十年,是他教我如何凝神静气辨别声音,感知动作带来的空气振动。还有调动耳骨,让它来感觉空气流动变化,这样,脑子里形象就生动了……” “哎呦!还真复杂。难怪郎君说你这是练过的……走,我们进去,跪在地上的就是崔县令。” 这次张小郎一点没怀疑,他们是战场上的将军,拿个县令有什么问题? 郑颢接过张氏族里写的土地所有证明书,微笑道: “崔县令,不用麻烦你去丈量土地,这里有族长证明,你就按照这上面的写。” 崔县令忙叫旁边的县丞:“快快让主簿照着拟,别让按察使久等!” 郑颢本是正四品左庶子,外派做巡按替圣人办事,临时官升两级,成了正三品,这是跟崔相公都平级了,县令哪敢造次? 再说,崔相公的公子就站在堂上,自己不过是清河崔氏不起眼的旁支,平时吹吹牛还可以,当着正主的面,他还能牛到哪去? 张小郎也跪了下来,什么也不说,先对着恩人磕了三个响头:他不但为姐姐、爷娘报了仇,还为自己讨回了公道,磕头算什么,把命给他都在所不惜。 这是桩小闲事,没有什么复杂的情节,张小郎拿到新的地契、田契后,他们拒绝了县令的留宿邀请,离开县衙,往驿站走去。 阿砚已经在驿站等着他们了,说起十五,第一、第二天,它确实回过木笼旁边,再后来,就在没回来。 他把笼子毁了,一堆木头留在原地,断了它的念想。 萱儿愣愣的,心里终归有些难过。 郑颢站在她身后,背着人悄声问道:“才养了一年你就如此舍不得,将来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女儿出嫁,你该怎么办?”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她过得好便罢,若不好好待她,丢在一边冷落她,我就送那男人进宫做宦官!” 某人干笑两声:“幸好以前你跟个菩萨似的,没那么凶......” “菩萨?那我也是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两人正说着,驿站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我找郑按察使!” 第214章 巡按揭榜 小康说完“枕头朝北”,而且说明床南头有垂帘。杨玄价几乎立刻肯定,当时内殿之中,必有他人。 可这已经无法验证,更何况,就算内殿藏有人,那人又如何能使圣人做梦,想想更觉得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这都让杨玄价、杨安背脊发凉:他们紧紧看着的圣人,总有奸人变着法的想接近。 “圣人说的这句话,对我们也没多大影响,反而帮我们把功劳从武阳郡王手里抢回来,这是好事,你们也别太自责。这事对外一个字也不许走漏,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小康、小禄,你们退下吧。” 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可能? “杨安,明义殿胆子大啊,只怕还少不了万寿公主。现在明义殿关系着皇长子、大公主和三公主,她们有了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看来我不能等下去了,还有四年夔王才到束发之年,这四年当中,不知又会生出多少变故。” “可圣人现在也没有立太子之意,更何况将夔王立为太子,要排除众意,恐怕也不容易。” 杨安知道养父的打算,马元贽一死,禁军兵权三分,枢密院与皇上的亲疏关系,明显占了上风,这个时候,趁热打铁,将手上的四皇子李滋推上太子之位,他们的胜算,就有八成。 而王忠实要就把李温抓在手上,要就是更小的皇子,两头他都不容易。 “把晁美人和万寿公主盯紧了,我们做的事,都不能让杨七知道。” 杨安小心问道:“义父既然已经不相信他,为何还要帮他上位?杨七现在掌羽林军,不是更难对付?” “他的心就是歪到背上,我也能找得到,何必来个生人,还要去熟悉。杨复光对他死心塌地,也是废了,你把南风那小子管好,他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杨玄价心里是恨的,可杨怀信是个孤儿,又无贪念,没有把柄,唯一的这点养育之恩,在他用杨怀信的命,来与马元贽讲和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 若他还有弱点,那就是跟着他一起长大的杨复光。 宫外也得了圣上停止炼丹的消息,武阳郡王府里更是开了锅。 “啪!”“啪!” 正殿里,李悕气得连砸了两个杯子。连急忙蹲下去捡瓷杯碎片的婢女,也被他踹了一脚。 “郡王,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郭青澜听到动静,忙过来看个究竟,正好看见李悕将婢女踢到,手掌按在瓷片上,鲜血直流。 这是她没见过的李悕,心里不禁有些害怕。 “我那好堂兄,做了个梦,就说丹药不炼了!好不容易开始走了一步,现在又得从头来。”李悕恨恨的说。 宣宗若是不吃丹药,还能多活几年,可自己已经三十五了,再等下去,就算能爬上那个位置恐怕也没命享受了。 郭青澜安慰他道:“不是还有棣王吗?只要棣王出手,我们还能赢。” “妇道人家,懂什么?如今文臣当道,要不就是我堂兄提拔任用的人,要不就是有权势的士族,他们不闹,北司又有杨玄价控制,他就是联合王忠实逼宫,也未必能成功。” 李悕眯缝起眼睛,看着大明宫的方向,那里,他还有另一个希望: “我要出去一会,你回房休息吧。” 郭青澜恹恹的走回偏殿,事情一复杂,她也没了主意。 这半年来,她在郡王府衣食无忧,早已没有了最初只求活命的卑微,李悕能做皇帝当然好,若是不能,就是做个郡王妃,她也能心满意足。 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一旦生出了欲望,绝不可能轻易停下来。 “素心,以前你伺候郡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暴躁吗?”她托腮伏在榻桌上。 素心谨慎答到:“偶尔会这样。您也知道,郡王压力挺大,这么一大家子人,若是只靠郡王那些俸禄,哪能过得现在那么好?” “咱们府里不是有些田产生意吗?” “郡王有能耐,别人种花,咱们种的是棉花,您知道,只有宫里人才穿得起夹棉的袍子,可咱们郡王、王妃、孺人都能穿,还能高价卖给别家。” 素心跟在郡王身边多年,郡王在谈事的时候,也不避她。 “那我们的日子过得好,他为什么还不高兴......” 素心撇嘴道:“这可得问您,您是怎么坐上孺人的位置,别人不知道,素心可一清二楚。” 郭青澜正想为自己辩驳,忽然看见对面东偏殿书房门口,李淦在朝她挥手。 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素心,她还在低头绣花,郭青澜便说: “素心,我有些饿了,你到厨下看看,有什么点心拿些回来。” 素心放下针线出了门。 郭青澜心跳加快,仿佛是在做一件明明知道不对,可又抑制不住自己想去做的事情,这种刺激的感觉,让她的脸颊一片绯红。 她快步来到对面书房,见左右无人,推门走了进去。 李淦就在门后,见她真的过来了,不禁心情激动,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想好的词。 “大公子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我......我一激动,把想说的事给忘了,让我想想......” 郭青澜抿嘴笑道:“这样容易忘的事,定是不重要的事,那我回去了。” 李淦那里肯让她走,挡在门前笑道: “想起来了,我刚才在书房,好像听见父亲在发脾气,发生什么事了?” 提到这事,郭青澜也一脸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他打您了吗?”李淦问这话时有些紧张。 “没打我......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没什么。以后他发脾气的时候,您待在房间里,别过去。”李淦一脸关心的看着她,说得也很恳切。 郭青澜忽然很想知道,李悕以往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秋娘对她说过“往上爬的都被打死了”,现在李淦又是那样一副神情。 李淦低头想想,一咬嘴唇,拿来两个垫子,拉着郭青澜在书房的墙角坐下: “您想听,我就跟您讲,您有权利知道真相。” 两人坐着垫子,背靠在墙上,李淦低声说: “我父亲是个占有欲很强的男人,就像只要他看上的女人,就要拉到自己床上。他每一次都很真诚,可真诚又是那么短暂。” 郭青澜一听这话,心都凉了。 第215章 小小警告 临出西楼以前,郑颢无意间看到,杨怀信手心里握着件东西。 样子很眼熟,像是......何全皞头上的羊角簪。他再盯了两眼,心里有了数:事情果然不简单,那并不是羊角簪,而是一把羊角匕首。 所以何全皞才披头散发。 入内宫所有人必须卸武器,他居然有胆,把匕首当做发簪带进了宫。 郑颢猜不出真相。因为自从和公主见面,他发现前世给他的经验越来越弱,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越来越临近自己前世死期的缘故? 李萱儿挽着母亲回了明义殿。 没想到,柳婕妤带着九皇子已经在明义殿里等着她。 “九郎,去给晁母妃磕个头,感谢你长姐救了我们母子。” 李汭一撩袍子,有模有样的给晁美人叩了个头,起来又给长姐作了揖:“长姐,汭儿再不敢了,长姐一心为我们母子好,汭儿以后都听长姐的话。” 李萱儿见母亲一脸疑惑,便笑着请母妃和柳母妃坐下,对母亲说了今天西楼上发生的事。 柳婕妤受了卢敏指点,下楼去找九皇子,正巧碰上八皇子和九皇子二人,正在缠着何全皞要槟榔。 “刚才给你们的都吃完了?我不信。” 八皇子嘻嘻笑道:“我们这不是第一次尝嘛,刚开始觉得太难吃,放进嘴里就吐了,现在回味起来,却觉得美妙无比,想再尝尝。” 何全皞鄙夷的看了一眼这两位皇子:宫殿里养大的雏鸟,将来还想统治天下?他从怀里摸出两颗槟榔递给他们。 刚才上槟榔的时候,杨公公多给了他一些,笑道:“何将军贵体安康?上月北司拨给魏博军的军饷,可还让将军、少将军满意?” 何少将军又不是傻子,见内枢密使杨公公,突然提与他们的交情,立刻答到: “家父一切安好,有劳公公记挂。公公有话请讲。” “也不是什么大事。九皇子向老臣要槟榔,老臣不敢给,一头是圣上,一头是皇子,我们做内臣的,都不敢得罪......” 这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何全皞心领神会,满口答应。 “几个小皇子就在西楼下面玩。老臣......可什么也不知道。”杨玄价笑眯眯的躬身走了。 喝了药酒桃花酿,加上槟榔的催化,何全皞看到柳婕妤的时候,就像看到了绝色美人,头脑发热,哪里顾得上考虑该不该下手? 他将手里的槟榔都塞到九郎手上,就要去拉柳婕妤:“这位娘子好生面善,本将军与你,是否在哪见过?” “放开她!她是我母亲!”九皇子一看不对,将手上的槟榔全扔到何全皞身上,大声吼道。 屏风后面装睡的李萱儿,听到九郎的叫声,心道不好,也顾不得外面坐着的卢敏,提起裙子就往楼下冲。 不远处的楼梯边,不是没有禁卫,可马元贽交代过,贵人们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管。 卢敏见屏风里面冲出来个人,吓了她一跳,认出是公主,她也跟着往楼下跑。她赶过去时,公主已经指着何全皞的鼻子骂开了: “放肆!何副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抓的是什么人?我父皇许你在大殿上发狂,后宫可不许你发疯!” 何全皞从脸到脖子都是红的,听到“后宫”二字,他脚下打了一个趔趄,松开柳婕妤,摇摇晃晃向八郎、九郎走过去,嘴里模糊说着: “我是来给九皇子送槟榔的,九皇子要吃槟榔......” 公主抢先一步拦在弟弟前面,喝道:“胡说!小孩子哪会吃槟榔?分明是你狡辩。柳母妃,快把我两个幼弟带走,莫叫醉汉冲撞了他们。” 柳婕妤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忙过去拉着八郎、九郎匆匆离开。 何全皞甩了甩头,却更晕了,就知道面前有女人,他只想抓个女人就地解决一下,才能让他狂跳的心得以平复。 柳婕妤母子走了,阿兄也没有到后殿来,来的却是这个嚣张跋扈的何少将军。但李萱儿今天并不想收拾他,她还没有准备好。 冒冒失失只为出口气,那她就白活两世。她唯一疑惑的就是,何全皞为谁而来? 她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卢敏,故意说道: “何将军刚才殿上当众求亲,莫不是到后殿来找卢娘子?却用我几岁的阿弟做借口,真是无耻。” 何全皞这才看见,公主身后还有一个女人,他摇摇晃晃的走过去,笑嘻嘻道:“本将军找谁,还用得着找借口?笑话......” 一道身影晃过,杨怀信挡在何全皞面前。他亲信刚刚跑去向他报告,问他:何副将没有闯后殿,但是正在欺负公主,这要不要抓? 杨怀信恨得牙痒痒,顾不上踹他一脚,也不管义父、马大将军的“放行”命令,飞也似的冲往西楼。 远远看见何全皞朝着公主走过去,他顾不得那么多,冲过去挡在何全皞身前,左手撑住他的肩,冷冷说到: “何将军请自重,这里是大明宫,不是你魏博镇。” 何全皞想将他挡着自己的手推开,推了两下,才发现这内侍的手,像铁钳一样困着他,纹丝不动。 他醉眼朦胧笑道:“怎么,难道圣上请本将军来大明宫做客,你敢......拦本将军的路?你的爪子不拿开,可别怪本将军治你个以下犯上,军法处置!” 何全皞有胆,是因为包括魏博镇在内的河北三镇,一直以来都是独立自治的藩镇,他们不向朝廷纳税,却还要从朝廷拿军饷,做为他们安守本分不闹事的条件。 三镇首尾呼应,拥兵三十万之众,而其他藩镇,兵力往往连他们一半都不到。更别说他们以武自治多年,单兵武力又强过鲜有练兵的禁军几多。 和他起冲突,最后被惩罚的一定是杨怀信。 李萱儿不愿看维护自己的人遭殃,她微微一笑,上前道:“放开他。” 杨怀信犹豫的松开了手。 “这就对了!还是小美娘体贴......” 何全皞醉醺醺、色眯眯的往上凑。 杨怀信咬牙正要再次推开他,只见李萱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了何全皞头上的羊角匕首,塞在他的手里。 李萱儿拍拍手笑道: “杨副将,现在你可以把他抓起来了。此人酒后持刀挟持公主,欲闯入内宫行凶,就算是他爹来了,他也罪无可赦。” 杨怀信见公主将匕首塞在何全皞手里,他就已经动手了,等公主说完,何全皞已经被他制服,夺了匕首,双手反剪在背后: 公主真是厉害,我都没有看出,这是一把伪装成发簪的羊角匕首。 第216章 逃贼引路 看见郑颢认真给她磕头,晁美人觉得女儿已经被磕走了,差点没掉下泪来。转头身边的含笑道: “去吧崔药师和李娘子唤进来。” 霜儿正站在马车边和姐姐依依惜别,就看见李雪晴背着两个包袱跑出来:“万寿公主等等我!晁美人让我陪着您一起去!” 这真是个意外惊喜。 原来,晁美人不放心,让崔瑾昀和李雪晴陪着他们一起去,路途漫漫,带位太医还是放心些,更何况女儿还能多个伴。 马车上坐着李萱儿、李雪晴和木蓝,阿哲赶车,郑颢和崔瑾昀骑着马跟在旁边。告别了白云观,一路向东行去。 “我一直没问你,你们这次这样千里迢迢去浙东,难道是你又预感哪里要出事?你这神奇的预感,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能力?我可以学吗?” 崔公子认识他那么久,见过他这样看似莫名其妙,可最后却又出奇制胜的行为,也不是一次两次。 郑颢笑道:“我的能力快要消失了,现在,有这能力的人不是我。” “她......”崔公子指指车厢,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郑颢不再搭理他,加了一鞭,对阿哲喊道:“快一点!赶在天黑之前上船。” 商州,丹水之滨,离京兆府不远,曲江池的水最后就是南流入丹水。再一路入汉江。 金商都防御使刚刚里外换了个遍,李防御使是李长风的族弟,他们找船曹买船、上牌照、出公文,都由他一手包办,省去许多麻烦。 他们这次并不走洛阳,赈灾米粮有专门的官船运往江浙。阿砚找户部、度支、盐铁几部,和浙东道驻京进奏院,各换了十万贯飞钱,带在身上不过是几张凭证。 到了商州丹水边,李萱儿才知道,掌船的是自己府里的杨兆兴。 “杨掌院,让您来掌船,岂不是大材小用了?”萱儿见了熟人很高兴。 杨兆兴笑道:“公主您在哪里,我就掌哪里,是院还是船有什么关系?” “出去可别这么叫,”萱儿拉着李雪晴道:“她是李大娘子,我是李小娘子,你别叫错了。” 这是条方头平底的江船,船上还有十来个船工,也都是府里那些识水性的暗卫。因为时间充裕,过了今晚,他们打算每晚上岸。 初行时,丹水河面不宽,找准航道就很关键,船走得很慢。坐船比骑马轻松得多,船上还带了他们的乐器,大家玩玩笑笑倒也自在。 “郎君,前面就是商洛,到了商洛,这段弯弯曲曲的水道就走完了。我跟阿砚说好,在商洛等他,还有半日才天黑,你们可以到商洛城里逛逛。” “可以逛逛吗?那我们到城里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船上的东西吃好几天了,水驿的东西又不好吃。”萱儿听说可以进城,高兴得跳起来。 什么都可以马虎,单单是祭五脏庙这件事,她最是积极。 “好,反正他们也要上去采买,跟着他们去市集,市集边的酒店吃食新鲜。”郑颢见萱儿高兴,他也来了兴趣。 几个人上了岸,在驿站里要了马车,向商洛城里跑去。 商洛是个小城,找酒店真是太容易了,因为小城里只有一条热闹的街。站在街口一眼望去,萱儿挑了一家酒幌子最大的“仙客来酒家”。 这里离京兆府不远,口味也差不多。只有一样菜,看上去很奇怪,名字叫做“浆水鱼鱼”。 “这是鱼吗?”萱儿舀起一勺正准备放在嘴里。 崔公子一本正经道:“不是鱼,难道你不觉得它们像癞蛤蟆的幼仔,蛤蟆蝌蚪吗?” 萱儿低头一看,还真是!大头细尾巴,一个个灰不溜秋、滑不留手的样子,她一下子把调羹给丢了:“真恶心!哪有人吃蝌蚪的?” 大家都笑起来。郑颢舀了一个放在她面前,解释道:“别听他唬你,这是用面粉做的。” “面粉?面粉怎么会那么黑?” “你以为是在京城?这里的百姓大多吃的都是这样的灰面,白面都在达官贵人的餐桌上。” 萱儿试着吃了几个,滑滑的,不用嚼就进了肚子,也没吃出什么味。 丹水里打来的河边小鱼仔,也叫不出什么名字,小鱼用油一炸,连鱼骨头都可以吞到肚子里,加了钱,掌柜才给了一小碟椒盐,萱儿吃得津津有味,就差没把自己舌头嚼了吞下去。 “走开!里面有贵人!到别处要饭去!” 大家一听,都扭过头去看门口:原以为是个脏兮兮的乞儿,没想到是个穿着干干净净麻布衣衫的瞎子。 那瞎子也不祈求,弯腰鞠了一躬,杵着根竹棍子,转身要走。 嘎嘎......后面马上替换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其实就是扁食,既现在的饺子。在饺子里偷偷包上银钱一二,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这一天互相拜祝,称为“贺新年”。 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赴春场跑马,以比较优劣。到了第二天立春之日,不论贵贱,都吃萝卜,称“咬春”。又互相请吃宴会,吃春饼和莱。再用绵塞耳,取其聪明。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3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 第217章 火烧贼窝 两位内侍臣的奉佛款清查很顺利,不顺利的是,关在大理寺的刘檀。 刘檀在三桥县做了六年县令,孝敬马元贽的金子,不下千两,可这再怎么也是小数,还有一些外官,也通过他的渠道,向马元贽送孝敬。 可渐渐的,马元贽在圣上面前失了宠,反倒是杨玄价的耳旁风更有作用。正巧碰上杨玄价要奉佛,他自然把这看作是接近杨玄价的敲门砖。 本来他志得意满,以为脚踏两只船,总能挨一边,没想到,两座靠得很近的寺庙,成了这次清查的导火索。 马元贽已经觉察出,刘檀这厮想和杨玄价梅开二度,他又怎会为刘檀尽力开脱?反倒趁热往他身上破脏水: 我把家底都捐空了,你把我的钱挪用到哪去了? 刘檀傻眼了,真话他也不敢说啊,不光是马元贽他得罪不起,就是通过他走关系得了提拔的人,也恨不得一夜之间,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玄价更是货真价实掏了二百两,心里不知骂了刘檀几万遍,万没有去帮他的道理。 三天审下来,大理寺给刘檀判了个抄家流放。抄来的家产,都抵进了寺庙的款项里,这才平息了这件事。 马元贽虽没什么损失,可还是觉得有些晦气。没了刘檀,他就少了一棵摇钱树,他还得另觅帮手。 崇光书院里的郑颢与崔瑾昀正喝着茶,崔瑾昀笑道: “阿哲已经把货找到了,这下,我们不过是劫了个富户,等李四娘跑了,连个报官的主都没有。三郎,你这招真狠呐。” “那也要靠你,舍得放李四娘回去。她回女蛮国一路上都安排好了,到那天,等她上了船,我们再动手。” “我一直都怀疑,你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你挟持我去山上拜佛,我们就遇到了隐居的师傅,为我治好了腿,还传我一身医术;你约我去游河,我们就在河上救了喝多了酒,又被仇家追杀的经略使阮涿。 你带我去游历,我们就不小心参加了张议潮的沙洲之变。在河陇,冲锋陷阵数年、无人不识的郑将军,跟着使团回到京城,书都不看,摇身一变,成了金榜状元,从此规规矩矩,毫无河西时的张狂之气。 看你没事就抱你那个小人恩师白敏中的大腿,我寻思着你是想当驸马,混入皇族。可你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竟然失算了......被人家拒婚!” 说着说着,崔瑾昀居然大笑起来:“我看你还是和我凑合着过吧,现在我们腰缠千万贯......” “你有那么粗的腰?”郑颢嗤笑道:“什么混入皇族?美貌聪明的公主,难道不值得追求?”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老茧,清楚的表明了,这一世,他是个军人。前世的两个遗憾,一是没能为天朝征战沙场,二是没能好好爱他的妻。 “万寿公主?好吧,我承认,她是有些与众不同,只不过,不怎么会算数。”崔瑾昀又乐不可支起来。 “不会算数?怎么可能?别看她年轻,她得到圣上教导的机会,比大皇子还多。很小她就读过《算经十书》,做的诗也不错,放在民间,不折不扣是位才女。” 崔瑾昀怪异的看着郑颢:“不对劲啊,你连人家公主的私事,都打听得那么清楚?在河西的时候,你师妹看上你,你怎么比兔子跑得还快?” “别说这些没影的事,你说说公主她为何不会算数?”郑颢比较关心这件事。 崔瑾昀淡淡的说:“我诓她给杨怀信的药,要五十金。” “五十金!你怎么不去抢?里面那味最贵的千年山参,还是我替你找的!”郑颢啥时候都能淡定自若,一遇到公主,就成了情窦初开的小郎君。 “我,我还没说完呢!药是五十两,制药还要五十两,总共一百两。哈哈哈......” 崔瑾昀张着嘴得意的笑着,没提防旁边郑颢,把桌上的一块花糕塞到他嘴里,让他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尴尬的瞪着郑颢。 这下轮到郑颢笑他了: “你要是不把公主的金子退还给人家,我就把你这糗样画下来,沿街贴在树干上,对了东、西市我要多贴几张,上面就写‘征婚,彩礼万贯’。” 崔瑾昀好不容易才把花糕咽下去,气呼呼的站起来说:“她还没付款呢,难道要我倒贴给她?见色忘义!重色轻友!走了。” “记住,不许收人家金子,还有迷药记得准备好。” 看着崔瑾昀的背影,郑颢摇摇头,将一颗酪樱桃放进嘴里:哎,还真是笨。又不是仙丹,说要百金,你也信? 此时,笨公主正抱着一碟酪樱桃,坐在凉亭里吃,这是她最喜欢吃的甜食。 “你是说,刘檀被抄了家,没收的家产都用来修永福寺?” 难怪,依稀记得,永福寺不知什么原因倒了,砸死了不少住在周边的百姓,这事还让马元贽卸了兵权,去庄子里养老。 也许是有了这些修寺庙的钱,永福寺就没倒了吧? 很多事情,不是重活一世就都能明白的。这件事,公主上辈子没弄清楚,这辈子也一样。 好在长乐坊的李四娘她一点没记错。 杨怀信和萧寒两个,按照她的指点,去找了假山和书房,假山没有机关,可他两个书房的其中一个,却奇怪的有护院把守。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离真相不远了。 “公主,既然已经知道了地方,您就不要进去了,我们到时还要分心保护您......”杨怀信已经组织好了人手,就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我去也是化妆成李府的丫头,不比你们的风险大。书房里有机关,我去看看,兴许能给你们省点力。” 公主若无其事的将一颗酪樱桃放进嘴里: 那晚是不能回宫了,马元贽的财宝太多,悄悄一次性搬走,几乎不可能。只能拿金钱和辨不出来路的珠宝,太有特征的金银器物,反倒不能要。 这些道道,杨怀信他们哪有自己清楚? 所以自己非去不可。 第218章 萱儿说书 回到襄州城,天已蒙蒙亮。 包括女人在内,大家都还算好,唯独只有崔瑾昀的右手腕肿了。 “没事、没事,找点草药敷几天就好了,我自己就是医师。”崔瑾昀满不在乎的说着,要从郑颢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郑颢握着他的手臂呢,他一抽手,腕关节又痛起来,他嘴里忍不住“嘶”了一声。 “痛成这样还嘴硬?我只知道医者不自医,还有,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老老实实待着,我去找个接骨郎中给你看看。” 郑颢轻轻将他的胳膊放下,又道:“我现在就去节度府,老杨就住在你隔壁,有事你叫他,张小郎也留下来,他和李大娘子一起照顾你......” “你有完没完?跟个管家娘子似的......别给我找郎中,来一个我打出去一个。”崔瑾昀往床上一倒,转了个身,不再理他。 “知道了。”郑颢笑着替他掩上门出去了。 崔瑾昀是不想拖累他,自己本来就帮不上忙,都怪这手......怎么这样娇气! 徐节度的“招募启事”昨天就已经贴在告示板上,节度府招募乡勇,不在节度军编制内,属于徐节度的亲兵。 来报名的没两个。 不属于节度军,那跟节度军是啥关系?打仗要不要上战场?回头徐节度调走了,这些亲兵又该到哪去? 韩季友站告示板旁边,对着围观的百姓喊话: “徐节度招募的亲兵,设独立营,与节度军分开管理,主要任务就是抓山贼!昨晚我们已经烧了山贼的一处贼窝,全歼山贼,捣毁他们老巢的时候到啦!” “捉山贼啊?他们那么彪悍,怎么捉得住?下次又被他们报复。去不得去不得!” “他们抢了就跑,官兵都抓不住,就想叫百姓顶上去,这可不地道。” 百姓议论的人多,站出来报名的人少。郑颢和萱儿在不远处看了看,便向节度府走去。 “大家都不报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如建议徐节度给报名的人一笔安家费,让他们觉得去杀山贼没有后顾之忧。”萱儿建议到。 郑颢点点头:“确实,乡勇的军饷朝廷不管,是由节度府自行负责,他们觉得后面没有保障,前面还有可能被山贼报复,最重要的是,他们认为山贼不一定会抢到自己头上。” “侥幸心理!” 节度府里,徐节度非常赞同郑颢的观点。 哪怕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抱有这种想法呢:明年他就要调离襄州,只要山贼不闹太大的事惊动朝廷,自己就算过关了。他一拍桌子咬牙道: “安家费没问题,只要报名参加捕盗队,每人可得十贯钱。这五千贯,我就是砸锅卖铁,把我京城的房子卖了,我也愿出!” “好!徐节度有这份决心,郑颢个人愿意替您出一半,也好让您放心去干。” 徐商连忙站起来给郑颢作揖:“郑巡按费心了,某这就让人改告示。” 李萱儿不好陪着郑颢进节度府,可她也没闲着。她和木蓝今天穿的都是男装,阿哲陪着她们。 三人来到一家门庭若市的酒楼前面,萱儿手里的折扇一收,点点“襄州第一楼”的牌匾,抿嘴笑道: “就是它了!” 他们并没有上二楼雅间,而是挤到一楼大堂里一张桌子前坐下。这里有个瞽叟在说书,他脸上坑坑洼洼,却不影响他把故事讲得津津有味。 只见他把巴掌大的小手鼓一敲,娓娓道来: “李娘子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跪下求到‘山贼爷爷,您放了我,我全家念您大恩,您若是掠了我去,我只能死在您面前’。” “山贼放了她吗?”有人着急问道。 “那哪能放?水葱似的黄花闺女,捉回山寨正好给他生一溜小山贼。眼看着李娘子被拖着走到了山梁,她淡淡说到,山贼爷爷,拐过山梁,我就再看不到家啦,让我最后看一眼。” “完了完了,小娘子要跳山啦......” “闭上你的臭嘴!透底死全家!” 那多嘴讲了一句的人头上,顿时“啪啪”的被几把扇子打了好几下。 那瞽叟正要把大结局说出来,李萱儿扇子在手心上一拍,站起来笑道: “那山贼不放心,李娘子笑道,若是不放心,山贼爷爷你可以跟着我来。只见迎着风理了理自己被吹散的头发,指着山下说,哎呀,山贼爷爷,你看那是什么?” “是什么?”大家本想骂她,见她故事接得快,又说了个让他们好奇的地方,竟然没人去打断她。 “什么也没有。”李萱儿手一摊笑道。 “切!讲的是什么狗屎?什么也没有讲什么!” 李萱儿扇子比在脖子上,铿锵说道: “山下什么也没有,山贼的脖子上却多了一朵花,一朵本该开在李娘子的发髻上的花,那花银色变成了红色,点点滴滴,映在李娘子的眼里,她猛的拔出那支花簪,一脚把山贼踹了下去...... 我本无心杀人,可你逼我太甚,抢了我家钱财、杀了我阿爹阿娘,今天送你上黄泉,见了我爹娘,记得磕三百个响头,换你一条轮回路!” 旁边的客人都鼓起掌来: “好!讲得好!就该杀了他!” 李萱儿摇摇扇子坐了下来,摇头道:“好什么好?女人尚且敢反抗,现在节度府招募杀山贼的勇士,偌大一个襄州城,却没几个男人有胆子。亏得徐节度还替大家着想,要给壮士一笔安家费......” “安家费?我们怎么没看到?” 阿哲指着正从大街上走过的两个衙役道:“那可不是去贴告示的差人?” 大家一看,果然是一手提着浆糊桶,一手腋下夹着卷黄纸。酒楼里的人坐不住了,冲出去拦着差人要看看是不是招募告示。 差人被他们缠得没法,只好打开让他们先睹为快。 “报名者可得十贯钱的安家费!真的有钱得!” 阿哲搓搓鼻子小声说到: “我得干上五个月才能拿到这么多钱......难怪说京城俸禄低,人人都想外放做官。” “回去叫你郎君给你加俸禄!”萱儿笑嘻嘻的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肩。 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这告示还没走到告示板,差人身边已经簇拥着几十个要报名的人,乌泱泱的走了。 木蓝叹气道:“人是多了一点,就是不知够不够五百个。” “急什么?最迟不过明晚,自然会有人抢着报名。” 李萱儿胸有成竹的说。 第219章 恼羞成怒 萱儿并没有离开第一楼,因为他们点的菜都上桌了。 看着清蒸槎头鳊、花雕醉鸡、神树豆腐、蜜枣汁羊肉......和昨天吃的完全不重样。她咽了一下口水,对木蓝说: “快快,过去把那瞽叟领过来。” 瞽叟正气呼呼的收拾了东西要走,听说刚才抢了他的大结局,又忽悠着那些人跑出酒楼,害自己连听书钱都没收到的少年,要请自己吃饭,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木蓝走了过来。 “老丈,刚才不小心抢了您生意,我请您吃饭陪个罪。”李萱儿笑眯眯的说:“此外,我还想给老丈提供一个故事,保证您听客满堂、财源滚滚。还有,这一贯钱算是刚才的听书钱,您把钱收好。” 萱儿说完,木蓝把一贯钱塞在那瞽叟的手上,他颤颤巍巍摸到那串钱,手却像被烫到一样弹开,惶恐说到: “用不得这么多,我说一场,最多不过二十枚铜钱,这是一千枚......小郎君,您要我说那些造反的故事,我可不敢,那是掉脑袋的事,难道要用这些钱去买棺材?” “非也非也!我让您说的,是您刚才那个故事的下集,您先吃菜,听我给您慢慢道来。” 面前摆着菜,他看不见,萱儿已经不能忍了,有什么不能等吃完了再说? 那瞽叟可吃不下去,心还没底呢,他催到:“小郎君,您还是讲完再吃,小老儿心里没底,害怕得紧......” “好!你附耳过来。” 萱儿一边说,瞽叟一边点头,渐渐的露出了笑容: “晓得、晓得,小老儿自从天花失明,拜师学艺,说书谋生开始,这样的故事没说过五十,也说过一百。小郎君您放心,小老儿给您办得妥妥的。” 他顿了顿又问:“小老儿不敢与郎君同席吃饭,不知能否让我包回去再吃?” “行行行。”李萱儿已经等不及要下筷子了。 待那瞽叟走了,阿哲笑道:“以前只我们郎君一个人,就已经聪明绝顶,料事如神,现在加上您,你们可真是......什么来着?哦,对了,真是天作之合!” “噗!” 萱儿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鸡肉,差点吐了出来,她擦擦嘴骂道:“死小子!你家郎君没教你们读书?天作之合是这么用的吗?” 木蓝在一旁咪咪笑着刮脸羞他:“什么天作之合?你怎么不说百年好合?” “噗!” 萱儿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碰上这两个胸无点墨、不学无术、傻了唧的人,我还能活到见着黄巢吗? 午后那瞽叟又进了第一楼,慢慢身边围满了人,他小鼓一拍道:“今儿咱们讲个新故事,这故事讲的是,二将军智斗山贼!” 新故事讲了大半,大家就开始猜:“老叟,你讲的二将军,怎么那么像节度府里的黄将军、莫将军?” 瞽叟笑道:“你说是便是,你说不是便不是,真相自在人心。” 坐在人堆里听故事的两个黑布幞头汉子,默默起身,离开了襄州第一楼。 阿头山中,故事里的“山贼头子陈忘八”抬手便将桌上的茶壶茶碗扫在地上,瞋目裂眦道:“黄全福这个勺子!你敢耍老子,老子就叫你有黄泉没福!” “老大,这和我昨日听到那官家说的话一模一样,黄全福就是在下套!您想想,若不是如此,我们埋伏在紫竹林里,怎会被官兵知晓?还有,以前官兵追进山,很快被我们甩掉,不了解我们进山的路,怎么可能跟到岘山?” 昨日逃回来的,是山贼的小头目罗六,他本想掠个官家女人回来,当做和官府谈判的条件,让他们放了被抓的兄弟。 没想到,条件还没谈,人被救走了。这么蠢的事得瞒着老大,脏水必须往黄将军身上泼。 陈老大一拍桌子骂道:“老二、老三,点人!跟我下山杀了那龟儿子!” 老二有些迟疑:“老大,这事还是要找黄将军核对核对,他不也靠我们发了不少财吗?为何要自断财路?把我们都杀光了,朝廷就不会再拨钱给牙军,那他的损失就不是百贯千贯的事了。” 他的一番话很有道理,第二天,老二被派下了山。 可襄州城里经过一天的口耳相传,黄将军俨然成了大英雄,还有些可靠的小道消息,说他已经准备提拔到别的地方做节度使。 黄将军听到下面的牙兵传回来的话,一阵云里雾里,刚开始还有些得意,清醒之后,又有些害怕。 去探徐节度口风,他好像毫不知情,只一门心思招他的捕盗队。 听了老二带回来的消息,老大把新换的茶壶茶碗又给摔了,恼羞成怒道: “好你个黄全福,原来是要高升了。想跑?劳资这就下山,一拳呼你到墙缝里,抠都抠不出来!” 当天晚上,一伙山贼像往常一样,风驰电掣进了城,这次他们目标明确,直接杀进了将军府里,黄全福刚从床上跳起来,外衫都来不及穿,就上黄泉享福去了。 莫将军倒是穿戴得好好的,好歹还讲了一句话:“莫......” 至于后面是叫他自己名字“莫某人”,还是说“莫冲动、莫误会”,就靠大家自己想象了。 郑颢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待山贼们杀了二将,转身往回跑的时候,徐节度刚招募来的捕盗队员,在阿砚、阿哲的带领下冲了出去。 山贼们也做好了准备,立刻分散逃跑。最后一清点,这一仗杀了十来个小喽啰,和山贼头目老三,其他人都逃走了。 徐节度眉开眼笑的说:“虽然让贼头子跑了,但这两次灭掉的山贼,已经足够振奋人心,捕盗队再训练训练,下次一定能够对付他们。” 郑颢和萱儿相视一笑,最重要的,是借刀杀人,把那两个私通山贼的牙将给杀了,刚顶上来的新人,还没那么快成气候,徐节度要捕盗,阻力小得多。 “郑巡按,您上次说过,要帮助我训练招募的亲兵,不知还方不方便......”徐节度这句话一直记在心里。 郑颢笑道:“答应了您的事,肯定要做到。我们明日启程,留下杨侍卫长,替您调教亲兵一月,他再到浙东与我们汇合。” 杨兆兴以前在边军里就是带兵的,带个几百人的新兵队伍,不在话下。 李萱儿:借我人,我可是要记账的。 郑颢:还个文武双全的给你,不亏。 第220章 汉江送别 翌日,已经招到的二百名捕盗手,穿上了崭新的皮甲,在校场上列队,等候徐节度的训话。 徐商、郑颢和杨兆兴向队伍前面走去。 他们昨夜第一次与山贼交锋,在分散追击的情况下,能消灭十多个山贼,他们已经很振奋,尤其是郑巡按的家将郑哲,还杀死了山贼头子老三,这更是让他们欢欣鼓舞。 “谁甘心让自己的劳动所得拱手送贼?谁甘心自己的姊妹被贼凌辱?你们这是在保卫自己的家园和亲人。现在我们虽不能大规模的进山剿匪,但我们只要抵挡住他们的进攻,他们没了补给,自然嚣张不了多时。” 徐节度站在台上,看着下面整齐站着的乡勇亲兵激动不已:就算明年自己离开,有这支队伍,也算是他为襄州百姓做的一件实事。 队伍交给杨兆兴训练,徐商将郑颢送到了汉江渡口。他们的船已经在码头上,装好水粮,整装待发。 “等你们回京再过襄州,一定要进城找我痛饮三杯。” “一定!我们后会有期。” 船缓缓开出码头,码头上挥手的徐商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 过了襄州,江面比之前宽阔了许多,显得他们的江船变小了。现在正是水量丰富的季节,江水浑浊,水流湍急。 李萱儿站在船头,看着水面上飞来飞去,在浪花里捕鱼的水鸟,回头对雪晴,绘声绘色的说: “翻腾的江水,于我而言,增加了行船的风险,于水鸟而言,却增加了捕鱼的机会。摇晃的船只,与我而言,增加了头晕的可能,于你们而言,却增加了亲密的快乐。” 前面一截还颇有禅意,后面一截,却让正在给崔公子换药的雪晴红了脸。 崔公子一听,大声叫到: “三郎!” 萱儿撇嘴道:“你唤他做什么?” “我说不过你,找个说得过你的帮手不行吗?”崔公子躺在一张躺椅上,举着裹得肿了三圈的手腕道。 木蓝拿了一件披风给萱儿披上:“小娘子,披上这个,既挡风又挡太阳。郎君好像有些不舒服,躺在船庐里呢,你们刚才是谁叫他......” 她话没说完,萱儿已经调头往船庐里走去。崔公子刚想问,就见木蓝贼兮兮的笑,雪晴醒悟过来,抿嘴笑道: “该!免得每次都是她损人。” 萱儿撩起竹帘,果然见郑颢躺在床上。她皱眉走过去,把手放到他额头上探温度,却被郑颢一把抓住手腕,他睁开眼笑道: “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 “你......哪里难受?”萱儿被他抓住了手腕,只得顺势在床边坐下。 郑颢将她的手按在心上:“这里。” “这里难受......是什么病?我去叫崔公子来替你治。” “叫他没用,我这病只有你能治。” 看着他笑吟吟的眉眼,萱儿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不满的说:“你是不是要帮你兄弟解围,才把我从甲板上叫回来的?” “解什么围?我是看我自己可怜,才叫你过来陪我的,关别人什么事?”郑颢一脸委屈: 你再多问我一句“什么病”,我就会告诉你“相思病”了,怎么不按套路走? 他想了想,便说:“你还记得多少浙东的事,上次你只说有个叫裘甫的盐商造反,我父亲被批抵抗不力,调回京城,做了闲职。” 这是正经事,萱儿掉过头来说: “父亲从越州回来,我过去问了一次,可他也不愿多说,细节我也不清楚,再说那时父母和你又......你父亲既然已经回京了,我实在无心管那些事情......” 郑颢沉默了,他将萱儿的手握在掌心。 那时的她,是那样孤立无援,皇宫已经没有了回去的理由,本来就沉寂的公主府,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公主出嫁,荣辱便随了驸马。驸马没了,她就少了大半依靠。 萱儿安慰他道:“现在一切都没有开始,我们还来得及。只是......我想到一个问题。” 郑颢把她拉起来,两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波涛迭起的江面,萱儿缓缓道: “裘甫是盐商、最后破了长安的黄巢和另一个反贼王仙之,他俩也是盐商......为何反叛皆是由盐商而起?” “盐商?恐怕不是官盐。官盐经营有官商,他们是从官商手里抢生意的私盐贩子。圣上养息十年有余,国库有了盈余,盐税还算可以承受,他们做私盐的,现在应该也算是富户。二十年后我就说不上来了......” 萱儿亲身经历,尚有许多不明之事,更何况郑颢,只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推论。 “没关系!不管是明年开始的暴乱,还是后年要来的南诏入侵,只要我们走在前面,早做准备,结果总会比上次好。”郑颢看着她笑道: “更何况,今生我有了你,已经了无遗憾。” 船上的生活简单无趣,好在带了乐器,酒也不少。郑颢吹箫,崔瑾昀吹笛,萱儿弹琴,李雪晴打羯鼓,几人合作练了几首曲子,吟诗饮酒,倒也惬意。 坐在甲板上扔石子的张小郎,指着岸边越来越多的房子道: “鄂州!鄂州要到了。” 阿砚笑道:“到了鄂州肯定要进城的,咱们要有口福了。” “哪里哪里?今天要进城吗?”萱儿听见,忙过来问道。在船上待了大半个月,心里都长草了,她就希望能进城逛逛。 船靠了岸,他们照例到驿站要了马车,一路往鄂州城里去了。 鄂州城位于淮南道,是鄂岳观察使的府邸所在,天朝丰富的中、南部物产在鄂州集结,源源不断的转运往长安。 鄂州城还设有天朝的铸铁监,有部分开元通宝铜钱也是在这里铸造。做为造船、造币、船运中转,鄂州初现东南重镇的地位,军民约八万人口。 他们找了一家“鸿运客栈”,就在观察使衙门同一条街上。 掌柜的黑黑瘦瘦,脸上仿佛总陪着笑,等他们走到柜台才知道,原来柜台后面还坐着一位大掌柜,白白胖胖的,正是天朝昌盛时期,富家美妇的模样。 “秦掌柜!死哪去了?带客人上楼!”那“大掌柜”毫不客气的指挥道。 秦掌柜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看着萱儿好奇的眼光,苦笑道:“家有悍妇,客官莫见笑。”他一边开门,一边又自我解嘲: “早有前人总结得好。刚娶进门的时候,端庄肃穆像菩萨,有人不怕菩萨吗?生儿育女后,变成养崽的母老虎,有人不怕老虎吗?上了年纪后,人干面皱如鬼一般,有人不怕鬼吗?” 他拍了拍阿哲的肩膀,转身下了楼。 萱儿正要回味道:“刚娶进门的时候......” 郑颢忙将她推进屋子: “咳咳咳......你不是要去吃武昌鱼吗?放了东西快走!” 第221章 清蒸武昌鱼 说起武昌鱼,李萱儿可想了好几天了,路上在驿站里也有鱼,可就是不如鄂州的武昌鱼名气大。 以前鄂州驻有三万武昌军,虽然早就撤了武昌军节度使,改设鄂岳观察使,可“武昌”这名字就保留了下来。观察使没兵权,留在任上会更久一些。 走到酒楼门口,就看到挑着一张酒幌,上面写着“十二楼”。 进去坐下,萱儿问到:“小二我问问你,我们经过几家酒楼,门口都写着’十二楼’,可酒楼名字又都不一样,这是为何?” 小二笑道:“十二楼当然是十二座不同的酒楼啦,名字怎么会一样?我们鄂州每年在白露这天,会举办十二楼美厨比赛,这些挂着酒幡的,就是要参赛的酒楼。” “原来如此。白露?不就是后天?那太好了,我可要好好尝尝鄂州的美味!” 萱儿两眼放光,走到哪都是打打杀杀,这次可要太太平平的大吃两天。 木蓝笑到:“两天可不行,十二家,您得吃四天才能都尝一边。” “不用不用,比赛那天,同时尝十二家,那才能一辨高下。可惜,只有赏味官才有这个资格。” “赏味官?那我报名做赏味官!” 小二摇头道:“那是张观察使亲自定的,可不是谁报名谁去。” “这比赛是官府举办的吗?”郑颢也有些好奇。 “也算是。因为房县木耳、随州蜜枣、英山茶叶,还有莲藕、山药、白米这些贡品,都要集中到鄂州,由鄂岳观察使挑选后,方能送入京中,食物品质的鉴别,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成美食啦。” 小二年龄不大,里面道道却门清。 郑颢笑道:“想不到,我那位张叔父办法还真多。吃了饭,我要上门拜访一下。” “对啊,是张毅夫在这里做观察使,我差点忘了。他一家都跟过来了的,这餐就该叫张大郎请客。”崔瑾昀笑道。 京城公子圈里,张彦希也是和郑颢玩得好的,只不过后来跟着父亲出京,大家才见面少了。崔瑾昀是个冷性子,是跟着郑颢才得了这些朋友。 “我怕他叫我们过去住,萱儿她俩岂不是落单了?所以先入住了客栈,到时过去跟观察使相公打个招呼,把张大郎叫出来完事。”郑颢解释道。 菜陆续上来了,清蒸武昌鱼,色白明亮,晶莹似玉,就连撒在鱼身上的姜丝、葱丝,都在氤氲的蒸汽中散发着香味。什么都别说了,先吃为敬。 “十二楼美厨比赛,武昌鱼应该是必做菜式?一条鱼怎么能有十二种做法?做法相似,更容易比出高下。”雪晴细细品着,这道清蒸鱼里放了哪几样作料。 她就很会做菜,崔公子爱吃笋,她便想出好几种做笋的方法,加入不同的配料,让它们味道各有不同。 崔公子常问的一句话:“刚才我吃的不是笋?那是什么?” 李萱儿这里,已经报出这道清蒸鱼里加的料了: “除了看见的姜、葱,里面还加了胡椒、酒、石蜜,如果我没猜错,里面还用了鸡油。” “石蜜?嗯,果然,我还说那点点甜味是从哪里来的,又不像是蜂蜜的味道。”雪晴再吃一口确认了一下。 男人只管吃是不是鱼肉鲜美、汤汁清澈、淡爽鲜香,哪管它是怎么做的?但看着两个小女人讨论食物的专注,这味道比鱼本身还美。 后面又上了几道菜,正是用淮南道的几种贡品做的食材。 天朝的菜式离不开蒸、煮、炙,莲藕、山药靠煮,木耳、香菇只能是配在鸡汤里,增加鲜味。 “在宫里吃,果然不如在当地吃鲜美。”萱儿小声说到:“不过,宫里会做得比较精美,小碟小碟的,摆上各种颜色,看上去要漂亮得多。” “摆着的那些菜,你也不会去吃啊。” 郑颢以前是驸马,宫宴没少吃,现在虽然还只是个京圈公子、四品官员,宫宴也吃过几回。 他是看不上那些摆在那里漂漂亮亮,吃上去却冷冰冰的菜。 “吃要讲究色、香、味嘛,尤其是太后这样的老人,她已经吃不了多少东西,若是没有那些好看的样子吸引她,摆在那里的菜,多好吃她也看不上。” 萱儿美美想到:我才是贡品的正宗赏味官,不请我,是你们的损失。 吃完了饭,萱儿他们四处逛逛,郑颢则带着阿砚去了观察使相公府。 张毅夫见到郑颢就很惊喜了,再看他递过来的公文,更是吃了一惊: “哎呀!你们都长大了,你看你都做了巡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还成天不知所以,晃来晃去......” “阿爹,你又在背后将我坏话。” 张彦希脚底生风,大步从后堂走进来,看见郑颢,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熊抱:郑颢从河西回长安两年,他就随父亲出京,到现在,两人也有三年没见面了。 “你这两天就在府里住,咱们兄弟好好聚一聚。” “郑巡按有公务在身,哪像你整天游手好闲!”张观察使嗔怪道。 张彦希不乐意了:“您又不让我一个人回京,鄂州城也就方圆十几平方里,巴掌大的地方,我有什么好做的?你看郑三郎、四郎,哪个跟在父亲身边?” 郑颢忙说:“四郎原先也一直在越州,才刚回京看了母亲,这会应该又要往越州赶了,大家都一样。张叔父,崔瑾昀也同我一起来的,他手受了伤,不便来拜访,托我代为问好。我们想借大郎做两天向导,您看行不行?” “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几个从小一块玩的......大郎,你可要当好主人,别惹事。”张观察使还没说完,张彦希打断道: “我们就吃吃喝喝,能惹什么事?” 郑颢顺口问道:“对了,听说这两天,鄂州有个美厨大赛,不知我们是不是有幸参加?” “当然可以啊!这本来就是为了选贡品做的比赛。” 郑颢笑道:“我有个同行的朋友,她经常在宫里混吃混喝,她想报名做赏味官,不知可不可以?” “赏味官?那有什么不可以?我祖母、妹妹都是赏味官,不就跟闹着玩似的......”张彦希没说完,脑袋上被父亲敲了一记,张观察使有点尴尬的说: “呃......一个代表宫里的老人,一个代表宫里的年轻娘子......鄂州城也没有比她们更有见识的了......你朋友既然吃过御膳,请他当然最好。” “好!那就说定了,回去告诉她,她一定很高兴。” “公事说完了?走走走,别耽误我们吃酒叙旧,刚好给我讲讲京中的事。”张彦希拉着郑颢就往外走。 张毅夫只恨自己腿短,没能往他屁股踹上一脚。 s:///book/11/11909/846429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222章 青梅张绾绾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张**彦**希**前**脚**走**,**张**绾**绾**后**脚**就**进**了**正**堂**。**&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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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出**去**了**?**那**怎**么**不**叫**上**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你**一**个**小**娘**子**家**家**,**他**们**郎**君**喝**酒**,**为**什**么**要**叫**你**?**回**后**院**好**好**待**着**去**。**白**露**那**天**,**你**能**见**到**郑**巡**按**和**崔**药**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崔**药**师**?**是**不**是**整**天**跟**着**郑**三**后**面**那**位**?**我**记**得**他**姓**崔**。**”**&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张**绾**绾**离**开**长**安**的**时**候**才**十**二**岁**,**短**短**三**年**时**间**,**少**不**更**事**的**她**,**已**经**长**成**了**簪**起**梳**篦**珠**钗**的**小**娘**子**。**&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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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张**绾**绾**看**雪**晴**长**得**眉**清**目**秀**甚**是**标**致**,**还**真**有**点**嫉**妒**她**,**能**和**郑**三**朝**夕**相**处**。**不**过**,**她**既**是**崔**公**子**的**朋**友**,**应**该**不**会**去**勾**搭**郑**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萱**儿**刚**想**替**雪**晴**解**释**,**崔**瑾**昀**淡**淡**道**:**“**她**是**我**的**人**,**就**算**是**单**身**,**她**懂**得**自**重**,**也**没**人**敢**轻**薄**她**。**”**&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张**绾**绾**有**些**尴**尬**,**忙**扯**开**话**头**道**:**“**阿**兄**,**你**们**刚**才**在**聊**什**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哦**,**三**郎**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让**我**跟**他**出**去**长**长**见**识**。**你**阿**兄**懒**,**在**这**鄂**州**城**里**做**第**一**公**子**惯**了**,**还**真**不**愿**意**出**去**受**罪**。**”**&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张**彦**希**还**真**是**这**么**想**的**,**照**他**的**性**格**,**怎**么**舒**适**怎**么**来**,**只**不**过**,**刚**才**郑**颢**说**,**现**在**京**城**与**几**年**前**不**同**了**,**圣**上**抱**恙**,**太**子**监**国**。**&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太**子**年**轻**,**行**事**风**格**与**圣**上**有**很**大**不**同**,**最**关**键**的**是**,**他**正**在**招**募**东**宫**幕**僚**************这**一**点**倒**是**蛮**合**他**的**心**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张**绾**绾**急**了**,**轻**轻**推**了**阿**兄**一**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为**何**不**去**,**不**但**你**要**去**,**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p> 第223章 洗手做羹汤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张**绾**绾**当**然**希**望**,**阿**兄**能**带**着**她**一**块**出**去**逛**逛**,**这**样**她**才**有**机**会**跟**郑**三**朝**夕**相**处**,**说**不**定**,**他**就**能**对**自**己**日**久**生**情**了**。**可**张**彦**希**一**阵**摇**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不**不**不**,**我**要**敢**把**你**带**出**门**,**阿**爹**阿**娘**联**合**起**来**,**把**我**骨**架**都**拆**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说**起**“**拆**骨**架**”**,**几**个**小**伙**伴**想**起**小**时**候**张**大**被**打**的**事**,**郑**颢**哈**哈**笑**到**:**&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们**几**个**都**没**有**妹**妹**,**你**就**说**,**把**妹**妹**偷**出**来**给**我**们**玩**会**。**我**们**不**信**,**她**才**刚**几**个**月**大**,**婢**女**、**奶**娘**一**堆**人**围**着**,**怎**么**偷**?**没**想**到**,**你**小**子**真**把**她**偷**了**出**来**,**我**们**都**吓**了**一**跳**。**最**后**你**爹**娘**把**你**吊**起**来**,**那**时**就**说**要**拆**你**骨**架**…**…**”**&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想**起**他**们**十**岁**时**的**傻**事**,**连**崔**公**子**都**忍**不**住**笑**起**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张**彦**希**苦**笑**着**摆**手**道**:**“**别**提**了**,**以**前**年**少**无**知**,**就**爱**逞**强**…**…**自**从**我**妹**妹**出**生**,**我**就**再**没**好**日**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萱**儿**眨**眨**眼**睛**追**问**道**:**“**你**把**妹**妹**偷**出**来**,**他**们**岂**不**是**很**羡**慕**你**?**”**&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郑**颢**怎**么**觉**得**这**是**个**坑**?**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张**彦**希**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那**当**然**!**他**们**个**个**抢**着**抱**,**口**水**都**流**一**地**。**”**&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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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她**忘**了**自**己**那**时**还**在**襁**褓**里**,**那**几**个**男**孩**好**奇**,**就**像**看**个**小**猫**小**狗**似**的**,**也**没**把**她**当**成**个**女**孩**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郑**颢**去**河**西**之**前**,**张**绾**绾**还**小**,**对**他**没**什**么**印**象**,**真**正**有**好**感**,**是**他**回**到**京**城**后**,**那**时**,**她**才**是**个**十**岁**小**女**孩**,**而**他**,**是**位**英**姿**勃**发**少**年**郎**。**&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话**题**没**法**聊**,**再**聊**下**去**凶**多**吉**少**…**…**郑**颢**赶**紧**转**移**注**意**力**:**&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对**了**,**后**天**十**二**楼**美**厨**比**赛**,**李**萱**也**是**赏**味**官**。**不**知**有**何**要**求**?**张**小**娘**子**给**她**介**绍**介**绍**。**”**&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哦**,**你**们**也**要**观**赛**?**那**太**好**了**。**比**赛**分**两**天**,**第**一**天**是**必**做**菜**式**和**特**色**菜**式**。**第**二**天**是**挑**战**赛**,**由**第**一**天**胜**出**者**卫**冕**,**其**余**十**一**楼**可**以**派**人**挑**战**,**共**有**三**次**机**会**,**假**设**连**赢**两**次**,**就**直**接**获**胜**。**”**&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萱**儿**在**默**默**扳**着**手**指**数**:**第**一**天**能**尝**二**十**四**道**菜**,**第**二**天**最**多**六**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一**共**几**个**赏**味**官**?**”**萱**儿**又**问**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张**绾**绾**今**年**是**第**一**次**参**加**,**本**来**母**亲**不**同**意**她**抛**头**露**面**,**可**架**不**住**她**对**阿**爹**和**祖**母**软**磨**硬**泡**,**这**才**有**了**祖**母**陪**她**一**起**做**赏**味**官**的**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理**由**也**很**充**分**,**宫**里**皇**帝**只**有**一**位**,**女**眷**却**数**不**清**,**还**有**兴**庆**宫**里**的**太**后**、**太**妃**,**不**也**需**要**人**来**代**表**她**们**评**判**?**&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鄂**州**早**些**年**重**修**了**城**墙**,**城**里**的**盗**匪**少**了**,**这**几**年**风**调**雨**顺**,**百**姓**富**足**。**百**姓**手**里**的**结**余**多**了**,**生**活**轻**松**,**男**人**有**自**信**,**家**中**的**女**人**们**才**有**机**会**体**体**面**面**的**出**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还**有**一**点**很**重**要**,**鄂**州**城**多**是**女**人**当**家**,**他**们**投**宿**的**那**家**客**栈**,**不**就**是**掌**柜**头**上**有**个**大**掌**柜**?**&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女**人**抛**头**露**面**,**在**这**里**就**是**寻**常**事**。**&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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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必**须**表**态**,**以**前**就**是**卢**敏**找**他**,**公**主**不**好**问**,**他**也**不**屑**解**释**,**两**个**说**话**经**常**不**是**一**个**意**思**。**这**次**没**有**卢**敏**,**可**不**能**在**张**绾**绾**这**条**阴**沟**里**翻**船**。**&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萱**儿**拉**起**雪**晴**,**“**咚**咚**咚**咚**”**的**下**楼**去**了**,**郑**颢**正**要**跟**下**去**,**张**彦**希**出**来**,**把**他**拉**了**回**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没**事**,**你**还**怕**李**大**郎**把**李**娘**子**拐**跑**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郑**颢**看**见**阿**哲**、**木**蓝**已**经**跟**着**她**们**出**去**了**,**这**才**无**奈**的**转**身**回**了**厢**房**。**&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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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就是这棵树。说是从有人从容州带回来的一棵树苗,种了不结果,还浑身都是刺,便要扔掉,大掌柜的捡回来种在墙角。今年接了几个很小的果子,大家也不知道叫什么。 雪晴她认得,说是叫‘宜母子’,有生津开胃、预防心疾的作用,这是岭南道才有的植物。种在这里长不好,就结了四个。它的果实是绿色的,别人看了还以为是没成熟。我们用了一个,还剩下三个。” 萱儿举起手里的果子,凑到郑颢鼻子底下:“你闻闻,就是果皮外面也很香,” 郑颢含笑道:“我还以为这是手的香味。” “旁边一没人,你就没脸没皮的。你说说,加了这宜母子的汁,鱼是不是更鲜美了?” “怎么?你做了赏味官还不够,还要亲自参赛?”郑颢心里好笑,不知这个小女人,心里还有多少花样。 “参不参赛有什么要紧的?看见新鲜玩意,都尝试一下,生活才有新鲜感。” 萱儿还没等他回味过来,拉起一枝树枝,突然松手,那树枝弹回去,打在郑颢胳膊上,郑颢痛得“嘶”了一声。 那宜母子的树枝上长的刺又硬又长,扎到身上还真痛。 “这是对你油嘴滑舌的惩罚!”萱儿嘻嘻笑着,一阵风似的跑了。只剩下郑颢还在那里揉着手臂:怪了,痛得蛮舒服的...... 萱儿回了房间,木蓝正在收拾屋子,见到她回来便道:“娘子,这鱼冷了,还吃我去热热。” “我不吃了,今天从中午吃到晚上,你吃吧,挺好吃的。” 木蓝摇头道:“我也吃不下。要不我拿到隔壁,问问阿哲他们吃不吃。”说着,她端着鱼出去了。 萱儿坐在油灯下,找了张纸,把今天做菜的放料和顺序记了下来,又翻起雪晴给她的一本药膳食谱。 过了一会儿,木蓝笑眯眯的回来: “今天个个都吃撑了,今天借了客栈的厨房,我为了不浪费,送去给掌柜和大掌柜尝尝,没想到,他们差点连筷子都吞下去了。” “真的?效果这么好?”萱儿也有点得意起来。 木兰点头道:“他们吃了一面,大掌柜的说,她妹夫是红月楼的掌柜,也是参加十二楼比赛的,她要带回去给他们也尝尝。” “哎呀,你可别说我是要去做赏味官的。” “那哪能?我连放了什么也没说,让他们稀罕去。”主仆两人吹熄了灯,一个床上、一个地上,说了会话便睡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那半条鱼很快进了红月楼掌柜和大掌柜的肚子,四人目瞪口呆,谁也没吃出加了什么作料。 “像是什么果子?橘子?橙子?米花,今天你不是刚买了橘子?快,拿一个过来。”红月楼掌柜自己就是大厨,他的地位可比他那个连襟高了不少。 米花把半篓橘子拿过来,递给姐姐和姐夫吃。大家都吃着橘子回味着,又都摇摇头:香味明显不对,酸味也不对。 姐姐米香说:“我问了住我们客栈的客人,可她不肯说,也不能强迫人家。不过,只要她不是十二楼的人就行。” “米花,把咱们的菜谱拿给你姐姐掌掌眼,要是能夺魁,咱们就要下去大量收货了,还要请姐姐借些人手帮忙。” “那是肯定!” 第二天还要准备食材,四人又说了几句就散了。 这是比赛前一天,十二家酒楼都在准备自己的食材。 比赛在夫子庙外的广场举办,那里搭起了临时的广棚,还有几个灶台,各楼都有自己单独的小帐篷,在赏味官坐的广棚后面,整齐的排成一排。 除了赏味官尝的那一份,还会同时多做几份,让下面观赛的百姓品尝。 这种机会一年一次,大家虽不缺一口吃的,可这么多酒楼同台竞技,这个场面,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整个鄂州城,没人不知道比赛这件事。 萱儿他们没去看赛场布置,他们去逛了中央街的市集。昨天初来乍到,萱儿穿的是男装,今天她穿的是女装,鄂州街上,怡然自得走着的娘子不少,她还真喜欢这个娘子说了算的地方。 (马上就替换) 这条路自古至今没有大的变化。向东的路线有三条:第一条,叫南崤道,由交口向南,走菜园,过南陵(夏后皋墓)、雁翎关、沿永昌河,到宫前一分为二:其一,沿永昌河东行,经安国寺出陕县,过洛宁城村、杨坡、入宜阳三乡、韩城沿洛河达洛阳;另一条沿太子沟折上硖石,过北陵(即崤山主峰嵌釜山下的文王避风雨台)与北崤道重合。南崤道若以夏后皋墓为证,距今至少有3800年历史。因开凿时较早,习惯上称“周秦古道”。第二条,即北崤道。由陕州古城向东,过磁钟、张茅,至硖石与南崤道的周秦古道重合,经观音堂、英豪、渑池、义马、新安,出汉函古道达洛阳。这条道开通于东汉末年,据记载是当时曹操为了西征方便,加之恶南道险而又远,才开通的,习惯上又叫“曹魏古道”。第三条,是除陆路之外的黄河漕运古道。西起三门峡谷。东出渑池与新安县交界处的八里胡同,其间两岸的崖壁上,至今仍有很多古栈道遗迹,岸边有多处仓储遗址。这条水路最晚疏通于秦代,汉唐达到繁忙漕运,是陆上崤函古道功能不足时的补充通道。</p> 第225章 针尖对麦芒 白露这天是个艳阳天,秋高气爽,只是风已经变得干燥。 张绾绾今天早起了一个时辰,到这时候还没把自己收拾好。 “银色太素了,再找一支来!......我不要镶翡翠的,这么老土!” 她手里拿着面菱花镜,梳妆台上还有一面椭圆的瑞花镜,这还是阿兄替她找长安城最好的铜匠磨的,眉眼都能看清。 “娘子,你看看,镜子都照出天仙了,过了今日,咱家观察使相公该换铜门槛,省得被求亲的人踩破了。”秋风笑道。 绾绾既害羞又得意,手在首饰盒里翻着,装作没听见。 春风挑了一套三个的金背玉梳,在张绾绾高髻的正前方和两侧一插,退了一步欣赏道: “这套发梳好漂亮,金玉贵气,金背上的图案是花鸟,俏皮可爱又别致。” 绾绾也很满意,她又挑出一套六朵,铜钱大小的金丝牡丹花钿,递给春风,点缀在高髻周围,又加了一对双燕祥云累丝金钗才算完。 “娘子!好美啊!真不愧是我们鄂岳第一小娘子。” “什么鄂岳第一?就算是回京城,咱们家小娘子也跟个公主似的......” 绾绾得意的笑道:“就你们贫嘴。今天只要巡按使多看我一眼,回来我就给你俩赏银子。” 张彦希在门口已经等半天了,急得在马车边团团转,这才看到妹妹盛装出来,他一下没绷住,哈哈笑道: “妹妹,你又不是去宫里赴宴,打扮这么隆重做什么?等会鄂州百姓还以为,是我们张府摆擂台招上门女婿呢!” 张绾绾气得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你懂什么?人家可不像你是个穷醋大!” “人家?我没考取过功名吗?鄂州城谁敢笑我第一公子穷醋大?哦......公子!你是说京城来的两位公子?你等等......你给阿兄说清楚......” 张绾绾不理他,提着裙子上了马车,坐在祖母的旁边。 祖母出身太原王氏,什么大富大贵没见过?今日孙女的打扮,在她看来也就平平常常。 等他们到了夫子庙外面的广场,郡夫人看到赏味官席上坐着一位打扮得更平常的小娘子。 只见她梳着一个惊鹄髻,双顶各插了一枚金珠花钿,髻上只斜斜插了一支金鸾衔彩珠步摇,五颗彩珠,金、玉、翠、翡、珠尽有,别出心裁,衬得她活泼俏皮。 身上穿着一件平平常常的艾青半臂对襟襦裙,里面衬着牙白纱衣,特别的反倒是是她臂上的帔子,透明的藤黄色轻纱上,直接织入牙白云纹,同样是纱,这手工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 在识货的老郡夫人暗暗吃惊时候,张绾绾已经气呼呼的走了过去。 在那位小娘子回身同站在身后的李雪晴说话的一瞬,她已经认出来,她竟然是前天坐在郑三郎身边的“李大郎”。 “你!为何要女扮男装骗我?” 李萱儿眨巴眨巴眼睛:“我那天穿男装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会过去,而且,我说我姓李排行老大,你自己称我为‘李大郎’,怎么成了我骗你?” 好像是这么回事......她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正想找阿兄来骂,阿兄扶着祖母过来了。 萱儿起身给老郡夫人行了个晚辈礼,张彦希忙介绍道:“祖母,这位是跟郑巡按一起来的李小娘子。” “是京城贵客啊,快快请坐。” 老郡夫人在中间坐下,张绾绾和萱儿各坐一侧,最外侧是那两位告老还乡的老官人,他们也都来给老郡夫人见礼。 今天广棚的外延挂了一幅珠帘,这样外面看进来就模模糊糊看不清脸,张毅夫接受了郑颢的建议,他也想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女儿。 里面刚坐下,外面就有礼官宣布比赛开始。 广棚里也开始有小厮、婢女们,端着洗手的水盆、漱口的水盂鱼贯而入。 郑颢、崔瑾昀、张毅夫和张彦希都坐在珠帘外面,他们可以直接看到各酒楼的厨子做菜的过程。他们也品菜,只不过不评分而已。 第一道菜是必做菜,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清蒸武昌鱼。 清蒸鱼做为比赛项目,最考验厨工水平,既要原汁原味、鱼鲜味美,又要在十二条鱼里面别出心裁、出类拔萃。 真是难。 十二张案台向着广棚方向,摆成弧形,五步开外就是挤得水泄不通的观摩百姓,厨工虽然背对着他们,但因为是弧形,而且相互间有间隔,总能看到一些动作。 活鱼抓到案台上,一阵“噼里啪啦”过后,就看见他们弓着腰开始处理鱼。过了一会,就陆续开始有人将处理好的鱼入锅上炉。 蒸汽出现在人们眼中的时候,鼻子也开始闻到香味。 第一炉端进广棚,每个酒楼的第二条鱼又入锅了。这时是热水热锅,蒸的时间比第一次要短,随着让百姓品尝的鱼出锅,外面热闹了起来。 赏味官这里也不平静。 “这条几条鱼做法中规中矩,唯一的差别就是火候。而这几条,用的作料稍有不同,味道略多了些层次。这很难评啊。”老刺史说到: “要不,咱们还是用去年的法子,每人给每道菜打分,累加最多者获胜。” 五个人每人领了写着一到十二数字的纸片,一边品尝,一边将自己的排序放在菜品旁边。 张绾绾尝了一边,她已经无心品味,只想着如何与李小娘子对着干。 萱儿放了张最高分“十二”,她就过去放“一”,李萱儿看出她的心思,心里好笑:这有什么难破?我不信你记得所有的顺序。 她走了一遍,又换了几张纸片,再走一遍,又换了几张。 果然张绾绾就不记得自己该哪一张了,起初还拿十三来减,后来发现减完得到的数字纸片不在手上,气得她朝着萱儿只翻白眼。 萱儿不用多记,她只记着自己觉得最好的那一份在哪,“十二”那张纸片被放在哪,其余都是假动作。 “时间到,赏味官归位。” 很快就有小吏过来,将每道菜的分数加总,礼官到外面唱分,红月楼、碧海楼并列第一,后面十个酒楼各有差异。 外面不知道,里面由于张绾绾的搅局,这个成绩并不真实。 百姓们尝了鱼,也各有评判,闹哄哄的争论不休,只有等着下午的特色菜再战。 李萱儿从珠帘里走出来,脸色很不好,张绾绾更是面红耳赤,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郑颢一看,定是出了岔子,正要问,张绾绾插到他们中间,仰脸问郑颢: “郑三郎,她是什么人?为何她能跟着你东巡,我却不可以?”</p> 第226章 碧海楼获胜 张毅夫一看女儿居然直接兑着郑颢问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忙过去想拉开女儿,张绾绾非要争这口气,偏不跟父亲走。 郑颢淡淡笑道:“我把她从京城带出来,就绝不会将她半路上扔下,我也无心无力再多看顾一位小娘子,道理就这么简单。” “我不管!你不让我去,我就不让我阿兄去!” 张绾绾比阿兄小九岁,在家任性惯了,自己父亲又是当地最大的官,身边就没人不顺着她的。嚷嚷完这句,她转身就跑了。 老郡夫人走过来,对一脸愕然的郑颢笑道:“郑巡按莫怪,绾绾说的是气话,待老身回去劝劝她。” 她刚才在里面看着李小娘子神情自若的走了几回,和孙女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只不过,李小娘子才是那只猫。 李小娘子身上挂着一个香囊,外金内银,镂空银球里放着的香料,老郡夫人闻出来,那是贡品龙涎香。 她还是小娘子的时候,做宰相的父亲曾得赏过一回,她才有幸得用。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香囊外边那层镂空金球,她看得清楚,上面镂的是凤凰,只是看不清是几尾凤。 不管是几尾,这位李小娘子不是公主就是长公主,从年龄看,最有可能是当今圣上的大女儿,万寿公主。 公主微服出游,也不知是不是圣上的意思......她不敢问,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不能让自己那个傻孙女闹出什么事。 李萱儿看着老郡夫人的背影,她嘴角微微一翘,笑道: “老郡夫人是个聪明人,不知是哪里被她看出来了,刚才退席时,我要向她行礼,她把我拦住了。” 郑颢将她重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光在她腰上挂着的香囊停留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心里有了数。 他把张彦希叫过来,对他耳语几句,彦希急急忙忙往府里赶去。 萱儿抿嘴笑道:“看来,你还是像过去一样招惹小娘子。” “这从何说起?我素来洁身自好,从未招惹过什么小娘子,唯一招惹过的女人只有你。过去,是教养身份使然;现在,是吾心吾命使然。” 郑颢低下头去,在她耳边低声说到。 他的声音,像从耳朵钻进心里的蚂蚁,让萱儿浑身酥酥软软的,她的心也“突突”猛跳起来。 他们独处的时候,经常谈起以前的事,但多是为了讨论时事。除了知道是卢敏对他下的毒,他和卢敏还发生过什么,他们却很少谈。 现在郑颢突然告诉自己,他以前恪守驸马本分,并未“招惹”过别人,虽然这是前世的事,不知为什么,萱儿心里抑制不住的高兴。 驸马可以纳妾,但必须是公主替他纳,没有公主同意,他不能有别的女人。 可前世他并不想做驸马,两人冷淡多年,他要是真跟卢敏好,自己也无能为力,尤其是卢敏还跟着他去了洛阳。 不是张绾绾这么一闹,两人恐怕都不会主动谈这件事情。 “下午,我让着她点。”萱儿笑道。 “嗯?让着谁?张绾绾?为什么?”郑颢永远不知道,女人的心思转得有多快。 萱儿抿嘴笑道:“她冲到我们中间闹一下,让我心里堵着的问题有了答案。所以我谢谢她。” “答案......你心里一直堵着这个?我......” 郑颢没说完,萱儿抬头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我都知道了。”转身走了。 午后大家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萱儿进来的时候,老郡夫人笑着向她点头致意,张绾绾勉勉强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老郡夫人主动站出来,把规则重新说了一遍,最后再出现并列的情况,就由五人投赞同票解决。 “厨工辛辛苦苦做菜让我们品尝,官府也要根据我们的决策,来判断采购什么样的贡品,既然担负起这样的责任,我们就该认真对待。上午张娘子有些嬉戏了,做为她的祖母,我向各位道歉。” 老郡夫人看似对大家说,其实是说给公主听,让她放心。 下午的特色菜虽是各选题材,但都不能离开那十几样贡品。既要有特色,还要体现贡品的品质,这也很考验厨艺。 因为贡品基本都是素菜,大家烹饪的方法不多,只能蒸、煮、炖、炙,以往都是能找到野味的酒家,更占便宜。 “连漪楼,将木耳剁碎,加入九练香,与稻米饭和匀,塞在毕罗中同蒸熟,做成木耳毕罗。木耳本无味,九练香的香味、酱味、稻米的米香味,让它增添了味感......不错不错。” “垂云楼做的是蒸地三鲜,落苏(茄子)、夜合花(百合)、山药,切片后用丁香油、盐拌匀、入锅蒸熟,出锅时撒上枸杞、胡麻,色香味俱全。” 十二楼做的十二道菜,还真是各有各的特色,一时半会也难分高下,只能按各人的口味爱好各自排了一遍顺序。 这次大家的好恶差距拉大了,李萱儿和张绾绾是年轻娘子,另外三人皆是老人,口味自然不同。 评出来的分和上午的相加,最后碧海楼占了先。 “碧海楼占了个便宜,他做的是莲藕蜜枣褒鸭汤,这道菜,藕和鸭肉都非常软烂,确实是老少咸宜,对吧,祖母?” 张绾绾放下手中的碗筷,向老郡夫人笑道。老郡夫人点头赞同: “不错,我平时就很爱吃这道菜,最合我们老人口味。他们上午做的清蒸武昌鱼也是,比别家多放了五柳丝,这是我们太原醋泡出来的酱菜,那么多鱼吃下来,就它最解腻。” 老郡夫人说完,李萱儿有种怪怪的感觉: 怎么这个碧海楼如此投其所好? 若是自己不来,老郡夫人说话的分量最重,那碧海楼今日就能顺利坐庄了。 “是啊,快出去宣了名次,让他们十一楼选出三位挑战者,准备明日的比赛。”老刺史看了一遍主簿做的记录无误,交给礼官出去唱结果去了。 走出珠帘,萱儿走到郑颢身边问他: “碧海楼得了头名,你觉得他的两道菜如何?” “要说特别让我印象深刻,还是山药蒸咸蛋黄,咸蛋黄裹着糯米、蟹子放在山药段里,最后还撒上和事草(葱花),那真是美味。碧海楼的,应该老人更爱吃。” 郑颢原来也是个吃货,可他说的话,却让李萱儿大吃一惊: “怎么你吃的山药蒸咸蛋,比我吃的多了糯米和蟹子?”</p> 第227章 流萤小郎君 早晨,李萱儿被院子里杏树上的鸟儿叫醒,杏子微黄,坠在枝头,像一串串的风铃。 她依稀听见,树下还有宫女赶鸟儿的声音。 萱儿坐起来,外面候着的木香,便伸头对外殿说:“公主醒了。” 外面次第进来五、六个宫女,端着铜盆、水壶、毛巾、漱口的盐水、茶水。萱儿认真看了看,自己竟叫不上来她们的名字。 她擦了脸,抬头问端着盆子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连忙战战兢兢的说: “小的......小的名叫白英......” “你呢?”李萱儿又问旁边拿水壶的,明显,她们俩的年纪相对其他要大一些。 “回公主,小的叫白芷。” 李萱儿笑了:“你们的名字都是草药,很好听。” “公主忘了?我们的名字都是晁美人取的,她说,这叫......百毒不侵!”木蓝接过公主手里的毛巾,放到盆里洗了洗,在拧干了给公主擦手。 李萱儿看着白英、白芷,笑着说:“你们别费心守着那棵树,鸟儿爱吃杏子就让它们吃吧。” “我们不是怕鸟儿吃杏,这杏酸,公主不爱吃。是嫌鸟儿吵到公主睡觉......”白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李萱儿心里像有暖流淌过,她接过盐水漱口,含笑道: “不怕它们吵,鸟语花香才是太平盛世。比铁蹄踏污雪的声音,不知好听了多少倍。” 一屋子的婢女都轻松的笑了,尽管她们并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那样比较。 木香跟着公主,前往清思殿前的毬场。 这里虽然也算后宫,可东边的宫殿、马场、毬场、武场,多有皇子、侍卫,皇上也喜欢带着外臣进来玩。 嫔妃、公主一般都在西边宫苑里,东边,以前的李萱儿,根本不会踏足。 远远的,李萱儿便听见纷乱的马蹄声,有人在叫: “左右散开,散开!包围那个田舍奴!” 那不是李温又是谁? 十七岁的阿兄,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低沉嗓音,这是在骂谁是田舍奴? 前世,他死在一个小妾的床上,太医说是他服用丹药太甚,中毒而亡。 李萱儿原以为,是他不爱惜自己,自作自受。直到她临死前才知道,皇兄和驸马一样,都是死于非命。 她还没走到毬场边,便听到一声惊呼,远远见一个马球旋转着,带着风,朝着自己迎面飞来。 “妹妹闪开!” 闪开是什么? 萱儿还没反应过来,一匹马冲了过来,马上的人双手挥起球杆,“砰”的一击,将木球击回毬场中央。 好险!众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还是郑三郎厉害!”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马上那人背对着公主,身穿窄袖袍,足登黑马靴,头戴玄色幞头巾,手执偃月球杖,英姿飒爽,一时无两。 他并没有看公主,两腿一夹,拉了拉缰绳,回场上去了。 李萱儿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她知道,击球那人,正是前世冤家郑颢。 让她奇怪的是,前世,他最痛恨皇子不务正业,沉迷于打马球,整天在府里指桑骂槐,说明君宣宗,后继无人。 现在,他怎么......自己打得那么好? 要知道,马球是用轻而坚硬的木头,做出的空心球,有男人的拳头那么大,要用那根弯头球杖,从空中将球击打回去,没有十足的手劲,这几乎不可能。 郑颢……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 “妹妹,你怎么来了?” 李温已经翻身下马,朝着萱儿跑过来,他长得瘦高,笑得一脸灿烂,此时还是个青葱少年。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只知贪玩,不知读书。”李萱儿心里暖暖的,掏出帕子给阿兄擦汗。 萱儿是李温的亲妹妹,两人年龄只差两岁,李温搬出皇宫,到藩篱开王府前,时常能见到妹妹。 只是妹妹不好动,就喜欢坐着看书,自己死都记不住的书,妹妹看一遍就记住了。李温只觉得,自己这个妹子,比画上的美人儿还漂亮、还好。 每次进宫请安,他最忙的就是,在长安城里四处搜寻好玩的,带给妹妹,能逗她一乐,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见妹妹替自己擦汗,李温心里乐开了花,忙解释道: “我这不是玩,我师傅说,打马球不光是强身健体,还可以利用两队搏击,来演练兵法,我们这是军事对战。” “是吗?谁把玩儿说得那么清新脱俗?”李萱儿不信,以为是阿兄在找借口。 “不信?我叫我师傅过来。” 萱儿还来不及阻拦,李温已经转身朝着毬场叫道: “师傅!我妹妹要见你!” 李萱儿头皮都发麻了:真是哪壶不开已提哪壶,来人正是郑颢。 “某见过公主。” 李萱儿见他一脸自然,仿佛并没有认出,自己就是昨天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个小郎君,也毫不介意昨日自己在大殿上当众拒婚。 哼!果然是正合他意。 倒是李温,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桩事:妹妹昨天刚拒绝嫁给他师傅。 “师傅,我妹妹不相信,我们打马球可以演习兵法。您给她简单讲讲,不过,她一个女人,别讲太复杂了,要不她听不懂。” 李温决定替他俩打打圆场,背着妹妹,朝郑颢挤了挤眼睛。 郑颢沉思片刻,张口便说: “玄宗皇帝立武庙十哲,这十哲,除主祭姜尚,秦武安君白起、汉淮阴侯韩信、蜀汉丞相诸葛亮、唐尚书右仆射卫国公李靖、司空英国公李绩。 汉太子少傅张良、齐大司马田穰苴、吴将军孙武、魏西河郡守吴起、燕昌国君乐毅。若要学习兵法,必从他们留下的著作入手。 但兵法并非为了纸上谈兵,更多的是要学会因地制宜、灵活运用。马球在运动中对抗,可以通过兵法中的虚实,预判来实现......” 故意,绝对是故意!他故意说这么长一排名字。 不过,他说的这些,萱儿都听得懂,因为郑颢在所看的兵书里,也写了不少这样的批注。 她不动声色道:“萱儿明白了,阿兄,你就按照你师父说的做吧,我先走了。” “咦?妹妹,你穿着骑马服,是打算过来骑马的吗?” 李温很高兴,妹妹不爱运动,老是在宫里躲着不见人,今天居然主动来毬场看自己,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不,我不骑马。”李萱儿随便指了指前面,掩饰道:“我是要去那边的武场射箭。” 她不想跟郑颢待在一起,虽然她这两天见到的,简直就是假郑颢,但她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射箭?你什么时候学的射箭?那我陪你一起去。师傅送我一张好弓,正好给妹妹开开眼。” “师傅?你一共拜了几个师傅?” 李萱儿心里有些高兴。 父亲没有给阿兄安排武将做老师,这是他临朝后最大的软肋,没有亲近的武将支持,就无法摆脱对手握禁军宦官的依赖。 “我师父就一个啊,马球、射箭,还有武功,我师父都好厉害!” “……” 第228章 竟然有高手 三天休沐之后,迎来了一年中最后一个大祭。 由于元日与冬至相隔太近,朝廷不再进行祭祀活动,所以冬至祭天,又被看成是新年的第一个大祭。 这个旧岁新年叠加在一起的特殊祭祀盛典,在阴云蔽日的寒冷中拉开了序幕。 天还没亮,大明宫里早已灯火通明。各殿宫女、内侍无声的进进出出,伺候主人着礼服、简单用膳。 “姐姐,你准备好了吗?”李霜儿显得有些紧张,她今天身负重任,姐姐乔装出宫,自己要给她在宫里打掩护。 李萱儿已经穿好羽林军侍卫的皮甲,木蓝正在给她戴头盔。杨复光正在旁边等着,他年龄小,李萱儿跟他站在一起,显得没那么不协调。 杨怀信特意安排他和另两个侍卫保护公主,虽说不愿意公主涉险,但...... “好了。我们马上就出发,母亲这边就拜托你了。”戴上头盔,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这个侍卫就是万寿公主。 李萱儿夹在羽林军的队伍里,慢慢出了宫。 圣上在太极殿祭拜了祖先,一路从太极门、承天门,出朱雀门,浩浩荡荡的祭天队伍,经过朱雀大街,直通长安城正南明德门。 除了圣上,百官皆步行跟随在龙辇之后。 祭天可不是烧香磕头这么容易,对这些王侯将相、文武百官来说,这也是一次体力的献祭。 杨怀信、李长风、王忠实和右军中尉王茂长,骑马护在龙辇两侧。 忽然,一匹逆行的快马来到龙辇旁边,向杨玄价报告: “报枢密使,钦天监刚刚算出,今日东天突然有煞,请示圣上,是避煞,还是化煞?” 这都快到明德门了,全城百姓都知道圣上要出城,为天朝来年祈福,难道还能掉头回去?圣上第一个不同意。 “化煞要如何?” 旁边的杨怀信和李长风对视了一眼:难道猫腻在这里? “就是在祭台上竖三面旗子,让道长旗面上写咒语做法即可。”那报信的是王茂长的人,神武军今天在现场的人也不少。 “就这样?那就让他化煞吧。”圣上不以为意,放下了帘子。 钦天监经常这样,四方天上不配合他生点煞出来,还显不出他们的重要。 只是三面旗子?那也生不出多大的事来。圣上都叫继续走,李长风他们也不可能让回去。 后面的百官跟着龙辇停下来,也趁机休息了一下,看见队伍继续前进,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李萱儿就跟在龙辇后方,父亲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虽有疑问,可又问不出来,难道要问:这三面旗子有多大? 等他们到了祭台下面,李长风张着的嘴就没合上: 此“旂”非彼“旗”,杆高丈余,旂面绘二龙,旂角挂二铃。旂杆是铁做的,顶端似枪尖。 三面黄龙旂迎风招展,为这阴沉沉的天增了不少亮色。 郑颢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旂杆下面是用开孔条石固定,今天风大,支撑这样高的铁旂杆,有些岌岌可危。 可这都在祭桌后面,没多少人会关注到。 王道长对圣上稽首道:“东方有煞,必由龙平,圣上请放心祭天祈福。” “启禀圣上,吉时已到!” 礼官话音刚落,台阶下方南北两块乐工奏起乐来。礼官、典仪使开道,圣上跟着,缓缓走上了祭台。 杨怀信带着二十名羽林卫呈半包围守卫在祭台上,这里视线好,下面人群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台上的羽林卫每人两个箭袋,各配弓箭三十、弩箭三十,身穿明光甲,腰佩横刀,全副武装。 李萱儿所在的队伍在台下,守护最后登上台的夔王李滋。 队伍里的小个子不多,郑颢很容易就找到了,藏在羽林军当中的李萱儿。 昨晚杨怀信来告诉他,公主死气白咧要跟着一起来时,他还有些顾虑,可今天看到了英姿飒爽的她,不知为什么,郑颢的心里蓦的多了一份安心。 她让他安心。 夔王后面,就是王侯,几个走不了那么远的老王爷没来,就要由郡王代表他们,站到第一排,武阳郡王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离夔王只有两步远。 这个距离让局势变得很难控制,如果他要向夔王李滋动手的话。 随着圣上一步步登上祭台,台上站着的六名角号手,也吹响了长长的角号。 郑颢心叫不好,这六个人并不在杨怀信所画的图之内,他们的位置在圣上的两侧,与旁边的羽林卫几乎并行,这实在不是一个防范的好位置。 杨怀信显然也发现了,但现在挪动位置已不可能,他们只能更多关注这几个号手的动作。 祭台上下,几根绷紧的弦,随时要发出最强音,可直到圣上将代表着江山社稷的宝玺,奉于供案之上,一切风平浪静。 圣上立于北面方祭台,礼官引着亚献棣王李惴,缓缓登上南面圆祭台,又是一阵角号声大作。 这次,李萱儿已经可以确定,这六个人当中,有一人是滥竽充数,他的角号并没有吹响!吹不响的角号,意味着角号里藏有东西。 狭长的角号里,可以藏得下刀剑。 第一次吹的时候,声音突然响起,郑颢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知是哪边声音小了点。看看杨怀信,他似乎没有察觉。 他在台上,听到的声音更大,耳朵都要炸的,根本不可能分辨出来。 郑颢再看萱儿,她的眼光看向左边那三个号手:左边!一定是在左边! 她转过头来寻找着李长风,却看见郑颢盯着她,郑颢抬起左手摸摸帽子,李萱儿看懂了,他的手指正指着台上。 她果断的点点头。 郑颢不再犹豫,相外移了一步,站在最后的李长风,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信号,快步走上前来。 李长风今天是巡场的角色,他带着几个人,从站成两排的侍卫身后,快速往祭台上走。左边是北方台,是圣上站的位置。 礼官正等待乐声起,将终献的夔王引上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左边一只角号里,冲出火光,那三面旗子猛的就熊熊燃烧起来。 跟着,三根铁旗杆像被什么牵引着,向祭台砸下来。 “保护圣上!” 第229章 红月满庭春 翌日清晨,宫门一开,李萱儿就急急忙忙赶往通化门,阿兄今早要从那里出发去洛阳。 “妹妹!” 李温站在人群中,可他一眼就看见小跑着赶来的萱儿:“昨天不是已经说了告别吗?怎么你还赶来?” “你这一来一回都要半年……兄长,在外面多长点心眼,小娘子最会装可怜了,越漂亮越会骗人,千万别心软收留她们,最多给几个钱......” 旁边来送别的几个男人,都忍住笑转过脸去:这真是妹子操着妃子的心,平时看着精明能干,到底是女人。 他们不知道,这是因为萱儿想了一晚上,都想不出前世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隐约记得,这年年底,郑颢受了伤,他回来说是路上遇到打劫的,除此以外,李萱儿什么也不知道。 那次,郑颢在府里养伤,萱儿日日照顾,两人的感情还有了回暖,公主府的仆人们都为他们高兴。 可卢敏几次三番,各种理由要进府看望郑颢,苏嬷嬷气得冲到他们面前,把他俩大骂一顿,当时郑颢也觉得很难堪。 重生不是万能,自己的记忆里就只有这些,可现在,她冥冥之中感觉,郑颢受伤会不会与兄长有关? 心里着急,又不知从何说起,嘴里就忍不住叨叨,毕竟这是阿兄最大的弱点。 李温心里有种愧疚的感觉,自己都弱冠了,还让妹妹如此恨铁不成钢......他温柔笑笑,大手摸摸妹妹的头,眼里都是宠溺: “郓王府里,我给你留了不少钱,以前你出宫买东西,都是阿兄跟在后面付钱,现在没人跟着了,别拿起人家东西就走......” 送行的几个男人内心狂笑:郓王殿下,我怀疑你在打击报复,又没有证据。 兄妹俩在通化门挥手告别,早晨温暖的阳光,洒在郓王李温身上,白马紫袍紫金小冠,回首间,竟然光芒万丈。 这样的阳光,把在禅院里的郑颢晒得刚刚好,李温离京,虽然路途遥远,但是能让他远离京城,避开即将出现的困扰。 那把匕首在郑颢手上玩了几天,就在他用飞刀,测试手部力量恢复程度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是个连女人都觉得他美的男人,郑颢在酒宴上见过他一次。他是霍侯爷请的一位朋友,大家都叫他“飒奴”,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名。 他的腰带上,就挂着这样的匕首,前后各两把,因为坠着流苏,看上去就像女子腰间垂下的丝绦一样,妩媚自然。 “阿哲,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想念了好几天的那个男人?” 阿哲立刻表态:“没有!绝对没有!阿哲心里只有郎君一个男人......哦......您是说,霍侯爷寿宴上那个?” 他看着郎君手上的匕首,也反应过来了:“难怪我觉得眼熟,想了当兵器使的,都不是,原来是件装饰。难怪比正常尺寸都小。难道是霍侯爷?没道理啊。” “飒奴......” 郑颢躺在躺椅上,手抬起那把匕首,挡住天空中刺眼的太阳,宽袍广袖,白衣飘飘,他不像是个病人,倒像是魏晋时的竹林贤人。 把从后院出来,无事瞎逛的李雪鸢,小小惊艳了一下:这位郑郎君,虽说现在伤病在身,可他稳重大气,像是干大事的人,跟着他,说不定有机会...... 她这样想着,脚便老实不客气的朝郑颢拐去。 “郎君!今天天气真不错,要不要推您出去逛逛?”李雪鸢笑嘻嘻的说。 郑颢不动声色的将匕首收起来,答到:“拜李娘子所赐,路口到现在还有人守着。我是不去,你请便,没人拦着你。” 李雪鸢在他身边蹲下来说:“那我给您捶腿吧?包您舒服。” 阿哲忙拦着:“我家郎君最怕女人碰他,您找别处蹲着吧,我们要进屋了。” “怕女人碰?这毛病得治,要不将来成亲咋办?新娘子碰也不行?”李雪鸢还在叨叨咕咕,阿哲、阿墨已经把郎君扶到与轮椅上,推屋里去了。 “唉!真无聊......” 她正背着手和地上的一块小石头较劲,只见一身青衣的崔瑾昀,和端着药罐子的阿巴走了过来。 崔瑾昀虽然经常进山采药,但他皮肤却很白净,每次出门之前抹半天膏子腻子,回来又要抹半天,就算经常被郑颢笑,他也不以为意: “祖师爷捣鼓出这些保护面皮的方子,不就是拿来用的吗?笑什么笑!” 崔瑾昀是来给郑颢做肢体复健的,他新制了一种膏药,活动前涂在受伤的肢体上,利用血脉发热,将药性发挥到最大。 看到崔瑾昀也进了正堂,李雪鸢好奇的跟了过去。 屋里几个男人都在忙,没注意窗口边探进来一个脑袋,郑奕也从外面进来,看见李雪鸢在窗口探头探脑,自己伸头一看,他们正在替三郎脱衣服。 郑奕不由得好笑,在她头上拍了一下:“看什么呢!” 崔瑾昀抬头一看,是李雪鸢站在窗口,过去就把窗板“啪”的关上,差点没把李雪鸢的鼻子给拍扁了。 “男人偷看女人就是无赖,女人偷看男人就是理所应当,男人真是可怜。”郑奕笑着摇摇头,正要推门进去,李雪鸢笑嘻嘻的拦住了他: “里面人够多了,你进去也插不上手,不如你陪我玩游戏。” 郑奕想想,笑道:“好啊!你想玩什么游戏?” “问答游戏,我问、你答。答不出来,就要被扇耳光。” “那打出来有什么奖励?” “没有。” 郑奕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破游戏?只有单边惩罚,又没有奖励。我不玩。” “哎呀,对小娘子还要讲公平,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李雪鸢仿佛看到一个怪人,表情夸张,脸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做男人就那么惨?那我不要做了,我也做女人。”郑奕摇头笑道。 “切!你不行,虽然你算是有点姿色,做女人就差远了。我这辈子,只见过一个男人,比女人还长得美,他做女人还差不多。” 李雪鸢一副陶醉的样子。 第230章 李雪晴撒泼 自从寒食节那天,郑颢在灞水边的竹林里,像李萱儿坦白自己也是穿越而来之后,两人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都来自过去,经历有重叠也有不同,“叙旧”成了他们的日常。 两人最爱在公主府后院,躺在兔子已经几乎灭绝了的草地上,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李温还是个懵懵懂懂被推上位的昏君,他继位第一年,就在郑颢父亲管辖的浙东发生了大暴乱。 郑颢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个能力一般,中规中矩的读书人。 这次平民暴乱,他不但毫无做为,还一味遮掩,被乱军打得节节败退,灰头土脸的被朝廷问责,直到新帝重新派了观察使去坐镇,暴乱才被平息下去。 新帝看在万寿长公主的面子上,让他回京挂了个虚职,但郑袛德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 “我要去一趟浙东,平民暴乱从浙东开始,必然有他的原因。事先疏导,好过事后围堵。暴乱可以镇压下去,可天朝的根基被动摇,就很难弥补。” 事关天朝,更何况父亲是浙东观察使,虽无生命危险,却因此终结了政治生涯。 “我也和你一起去!”萱儿一边摸着十五晃来晃去的尾巴,一边说。 看见郑颢笑着不说话,她抬起下巴,自圆其说道: “上辈子我连京城都没出过,这辈子怎么也要游一游天朝大好河山......再说,你不是要我做你的眼睛吗?” 郑颢挑挑眉,侧过身来,也摸趴在他们中间的十五,笑道:“怎么?你出得了京城?那就先送十五回南五台再说。” “好叭......” 两人不再说话,萱儿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郑颢拿着一片草叶子在她鼻尖上扫扫,说:“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们要发财啦?” “不是。”郑颢哭笑不得:“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想发财?” “为什么不想?你去浙东不要钱的吗?浙东连续两年大旱,后来又发了蝗灾,这才让平民活不下去,拉起队伍反朝廷。若是有钱就好办多了。” 萱儿记得这件事,那年是大中年的最后一年,整个下半年因父亲殡天、驸马暴毙,她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礼官拉着忙着忙那。 好不容易事事安顿好,就听说浙东暴乱了。 “不错,这次郓王去扬州,就是为了赈灾。这么说明年还是这样的灾情?” “不是明年,是明年、后年......嗯?你刚才说,有什么好消息?” “郓王明天要回来了。这算不算好消息?” 萱儿立刻睁开眼睛,本想翻身过来搂着十五亲一下,可十五早就被郑颢撸得不耐烦,起身睡到他俩脚后去了。 翻身过来,正好看见他那张满是笑容的脸。没料到两人的脸离得这么近,她一下子愣住了。 “发什么呆?小傻瓜。回去先别嚷嚷,你兄长有他的计划,到明天就真相大白了。你若想见他,明日一早,悄悄到延英殿去。” “延英殿?明天......那不是我父亲试贡生的殿试吗?阿兄他......” 郑颢笑了:“你自己出的好主意,怎么自己倒忘了?” 原来,阿兄他真的去做了...... 天朝科举有常科和制科,常科每年一次,但制科是圣上亲自考试,所以不定期举行,圣上高兴,一年考两次也有,若是没心情,一次不考也是常事。 圣上今年正月里就下了圣旨,说四月会有一次制科。 没想到,三月便发生了叛乱。杨玄价一党牵涉的人不少,贬官罢官,空出不少位置。圣上更觉得自己甚是英明,也希望在这批举人当中,多选拔些人才出来。 “四月科考贡生名单上来了吗?”圣上翻着吏部侍郎送来的策论试题问道。 吏部侍郎将名册高举过头,给圣人呈上。 圣上一行行看着贡生姓名和出身,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再看名字下面,只写着在扬州书院通过贡生考试的证明,举荐人为观察使郑袛德。 “居然有位同名同姓的贡生,有趣有趣。” 圣上显然心情很好,范侍郎也笑道:“臣也觉得巧,这位贡生的条件都符合,今年二月才通过的考试,就马不停蹄赶到京城,也算是个有心人。” “哦?扬州到京师,少说也要两、三月,他能赶到吗?” “今日尚未到驿馆报到,不知晚些能否入京。” 圣上又看了一遍那个写在名册上的名字道:“希望他能如期赶到,朕要好好看看这位贡生,是不是真的与朕有缘分。” 从洛阳下了船,李温就换了快马。他必须在天黑以前赶到长安,到指定的驿站验明正身,明天才能到延英殿参加殿试。 那次他和郑颢说起,妹妹给他出的主意,郑颢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还可以用为父实现理想这个细节,打动圣上的心。 圣上不喜欢李温亲眼见过自己卑微的过往,但他忘了,就是这样一起经过苦难,走向荣耀,才更容易产生共情。 “殿下,时辰还来得及,您要不要休息一会?”阿楠心疼主人已经换了两次马,自己却没有休息。 “回到长安再休息!半年没回去了,我归心似箭!驾!”李温在马背上愉快的喊到。 在外七月的李温,举止成熟了许多。 不管是处理违法官员,还是赈灾放粮,他都不卑不亢、亲力亲为。面见当地官员,收集地方民情,在郑袛徳的帮助下,他各方面都处理的很妥帖。 地方官员上的折子,都对大皇子的所作所为赞不绝口。 最后,按照郑颢的建议,他在扬州书院,用父亲以前的名字“李怡”,参加了贡生考试,并得到了推荐名额。 在洛阳的驿站里,他收到了郑颢的信,京城的情况,都大概跟他提了几句。他不在的这几个月,京城、宫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无疑都对他有利。 没有杨玄价在父亲身边做小人,他也没那么遭父亲嫌弃。 现在能不能在父亲面前重塑自己的形象,成败在此一举。 通化门的城墙已经隐约在眼前,落日余晖洒在高高的城门楼顶上。 “长安,我回来啦!” 第231章 西辞鄂州渡 郑颢也怀疑过那块牌匾,会不会是有人动了手脚。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他们请李长风一起吃饭,他又只管大块吃卤牛肉,并没有说到自雨亭。 “雍王自幼体弱多病,从来也没得圣上多疼一分,没想到,死后还得了敕封太子的哀荣。”崔瑾昀叹了口气。 李长风给他俩倒上酒,说到:“你也说是‘哀荣’,活着不能拥有,死了,就算得到那又如何?他还会有感觉吗?” 郑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二的话,让他想到了萱儿。他重生,便是为了弥补前世遗憾,若是今生仍要错过,难道还要等下次重生? 梅子酒的清冽,像吻上少女的朱唇。 豁然开朗,他微微一笑:你既是重生而来,必不会嫌我唐突。能够为你拼了命,痛痛快快爱一场,四年,足矣! 这一夜,三人在酒坊里大醉,阿墨他们也劝不住,回去拿了披风,给他们胡乱盖了,东倒西歪席地睡了一夜。 “主人,快醒醒,出事了!” “嗯?他俩呢?”郑颢掀开盖在身上的披风,坐了起来。 阿哲着急道:“您就别管他俩了,是公主那边出事了!” 听到这几个字,郑颢瞬间清醒,起身问到:“是不是去皇庄的马车被查到了?” 阿哲点点头。 “给他们做的假辙痕没用?” 郑颢让他们当晚,驾车尾随公主出城的马车而去,到了郊外,替他们扫掉辙痕,驾车往相反方向跑,故意留下蛛丝马迹,还以为这样能骗过马元贽。 “不是辙痕暴露的,是刚巧有人看见马车走的方向,又被马元贽的人问到了。指的那条小路尽头,就是晁美人的皇庄。” “他们进庄查了吗?杨怀信呢?他通知公主了吗?” “还没有进去查,他们只留了人在附近监视,阿砚正盯着。杨怀信不在这一路人里,估计被分到别的方向。” 搜皇庄,他们需要回去请示马元贽。郑颢踱了两步,果断说: “兵分两路,你们想办法进去通知庄头,他们应该会有准备,注意不要暴露自己。我去让宫里的人通知公主,让她早做准备。我们这边没有问题,有必要的时候,抛点错误线索出去。” “是。” 承欢殿里的李萱儿饱饱的睡了一觉,起来心情特别好,正在和宫女们踢毽球。 “公主,您叫了酪樱桃吗?御膳房刚刚送了一碗过来。”木香端着一碗酪樱桃,向公主走过去。 李萱儿最后飞起一脚,将毽球踢得老高,笑嘻嘻的转身跑出去,让宫女们尖叫着挤过去抢毽球。 “没有叫啊,不过好些天没吃到了,还真馋。”李萱儿接过汗巾擦了一把,将托盘上装酪樱桃的水晶碗拿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 木香将碗底粘着的一个折叠好的纸条扯了下来,李萱儿酪樱桃也不吃了,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字:皇庄急。 李萱儿看了看那碗酪樱桃,又看了看那张纸条:杨怀信还在宫外帮马元贽追查此事,这一定是他悄悄找人送进来的。 “木蓝,取马,我们出宫找郓王。”李萱儿说完,转身到内殿换骑装去了。 杨怀信还真收到指令,说发现可疑,命他们火速到东郊皇庄支援。 东郊皇庄?那不是晁美人的庄子?杨怀信知道他们会做准备,但仍旧是忐忑不安的往东郊赶。 李萱儿在书院里找到了兄长:“阿兄!我们好久没到阿娘的庄上去玩了,不如我们现在过去逛逛。” 李温摇摇头说:“二郎刚出事,咱们出去玩不合适。等过了这段时间,阿兄陪你去......” 萱儿将兄长拖到院子里,低声对他说:“阿兄,我刚得到消息,马元贽要过去抄阿娘的皇庄!” “马元贽?他疯了!阿娘的皇庄也敢抄,他是不是当我已经死了?”李温一听火冒三丈。 打狗看主人,阿娘可不是没儿没女,任他宰割的嫔妃。 “出了什么事?需要用马,书院里就养了几匹。”郑颢听到李温喊,跟出来关心的问。 “对,要用马,我要到东郊皇庄一趟。阿楠、阿柏,跟我走。” “我陪你去。” 郑颢和萱儿异口同声道。 李温想起妹妹的骑射都很不错,师傅更是厉害,想都不想点了点头。阿哲不宜露面,郑颢另点了两侍卫和他们一起走。 几人骑马,匆匆出了城。 杨怀信还在快马加鞭从西郊赶来,经过城门,正好遇上带了十几个人出城的马元贽,他暗叫不妙,马元贽亲自出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温一行人才刚刚出城,东郊皇庄就已经对峙上了。 “你们是什么人?敢拦皇庄的马车!” 庄头姓杨名兆兴,祖上是前朝卫王杨集,算起来也曾是皇族。机缘巧合被晁官人收留,等到晁美人诞下李温,得赏东庄,他便过来做了庄头。 杨兆兴突然收到一封箭信,射箭的人虽没找到,但信上写的“马车暴露”四字,让他知道是自己人。 马车前天进的庄,他们连夜就已经将马车的部件全部拆散,和庄上原有的马车重新拼装。 这样,每辆马车或这或那部件上,都有宫造的标志,最后装上皇庄专用的广棚,进庄的马车,无形中就消失了。 抬回来的箱子也劈成柴烧了,东庄那么大,藏几袋珠宝有何难? 杨兆兴不但不怵,还要让来搜查的人吃瘪:我杨兆兴的地盘有那么好搜的?所以他主动赶着一辆马车出了庄子。 在一旁监视着他们的副将,担心是调虎离山,不敢分兵去跟踪,索性出来拦住了他,不让马车离开: “城里前天丢了东西,有人看到有两辆乌棚马车进了庄,我们要搜庄!没有查出结果,谁都不能离开!” “笑话!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晁美人名下的皇庄,要搜查可以,拿圣旨来,我就让你们搜。”杨兆兴嗤之以鼻。 那几个副将哪里拿得出圣旨?脸一垮,身上的佩刀也出了鞘:“圣旨没有,禁军的配刀,就问你认不认得?” “呵呵!我认得这刀的时候,你还在撒尿搓泥巴,想跟你阿爷耍威风,你嫩了不止一点。”杨兆兴转过身,“噌”的从车辕下面抽出一把长刀,笑道: “看看,你配刀的祖宗来了!” 第232章 浔阳江江船遇险 张绾绾当然希望,阿兄能带着她一块出去逛逛,这样她才有机会跟郑三朝夕相处,说不定,他就能对自己日久生情了。可张彦希一阵摇头: “不不不,我要敢把你带出门,阿爹阿娘联合起来,把我骨架都拆了!” 说起“拆骨架”,几个小伙伴想起小时候张大被打的事,郑颢哈哈笑到: “我们几个都没有妹妹,你就说,把妹妹偷出来给我们玩会。我们不信,她才刚几个月大,婢女、奶娘一堆人围着,怎么偷?没想到,你小子真把她偷了出来,我们都吓了一跳。最后你爹娘把你吊起来,那时就说要拆你骨架……” 想起他们十岁时的傻事,连崔公子都忍不住笑起来。 张彦希苦笑着摆手道:“别提了,以前年少无知,就爱逞强……自从我妹妹出生,我就再没好日子……” 萱儿眨眨眼睛追问道:“你把妹妹偷出来,他们岂不是很羡慕你?” 郑颢怎么觉得这是个坑?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张彦希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了: “那当然!他们个个抢着抱,口水都流一地。” “我没有!” 郑颢赶紧抗议,他确实没抱,曾经活到三十岁的他,没那么幼稚。是李二那个傻子,怕他吃亏了,硬要塞给他,让来让去,还差点把婴儿掉地上。 可惜抗议无效,萱儿已经似笑非笑的朝他挤挤眼。 张绾绾脸都红了,想不到,他还抱过自己…… 她忘了自己那时还在襁褓里,那几个男孩好奇,就像看个小猫小狗似的,也没把她当成个女孩看。 郑颢去河西之前,张绾绾还小,对他没什么印象,真正有好感,是他回到京城后,那时,她才是个十岁小女孩,而他,是位英姿勃发少年郎。 这话题没法聊,再聊下去凶多吉少……郑颢赶紧转移注意力: “对了,后天十二楼美厨比赛,李萱也是赏味官。不知有何要求?张小娘子给她介绍介绍。” “哦,你们也要观赛?那太好了。比赛分两天,第一天是必做菜式和特色菜式。第二天是挑战赛,由第一天胜出者卫冕,其余十一楼可以派人挑战,共有三次机会,假设连赢两次,就直接获胜。” 萱儿在默默扳着手指数:第一天能尝二十四道菜,第二天最多六道…… “一共几个赏味官?”萱儿又问道。 张绾绾今年是第一次参加,本来母亲不同意她抛头露面,可架不住她对阿爹和祖母软磨硬泡,这才有了祖母陪她一起做赏味官的事。 理由也很充分,宫里皇帝只有一位,女眷却数不清,还有兴庆宫里的太后、太妃,不也需要人来代表她们评判? 鄂州早些年重修了城墙,城里的盗匪少了,这几年风调雨顺,百姓富足。百姓手里的结余多了,生活轻松,男人有自信,家中的女人们才有机会体体面面的出门。 还有一点很重要,鄂州城多是女人当家,他们投宿的那家客栈,不就是掌柜头上有个大掌柜? 女人抛头露面,在这里就是寻常事。 张绾绾笑道:“我一个、我祖母一个,还有两位致仕回乡的老官人,现在加上李大郎,一共是五个。郑三郎,您是巡按官,要不要也来......” 郑颢忙摆手:“我吃得挺随便的,吃的饭菜不重要,能跟什么人一起吃饭才重要。品酒可以,品菜就看个热闹。” 张绾绾这才注意到,桌上只有下酒小菜,他们就是在喝酒。她端起酒壶、酒杯,朝对面的郑颢走去: “郑三郎,我父亲常夸您,若是您开口,我兄长定能跟您出门,那我......” 郑颢哪敢接她这杯酒?这简直就是死囚的送行酒。他忙把萱儿拉起来: “那个,你不是说,要下去看看他们比赛用的食材吗?我跟掌柜的说好了,这就带你去。” “那我也去。”雪晴也站了起来。 萱儿被提溜着带出了厢房,出了房门,她甩开郑颢嗔到: “谁说要去看食材了?看你做贼心虚的样子,你不就是抱过人家嘛......是不是还做过什么,怕被你的青梅竹马揭出来?” 郑颢立刻懵了,“青梅竹马”这几个字对他来说有毒,上辈子的种下的隐疾。 “并不是!我没有!” 他必须表态,以前就是卢敏找他,公主不好问,他也不屑解释,两个说话经常不是一个意思。这次没有卢敏,可不能在张绾绾这条阴沟里翻船。 李萱儿拉起雪晴,“咚咚咚咚”的下楼去了,郑颢正要跟下去,张彦希出来,把他拉了回去: “没事,你还怕李大郎把李娘子拐跑了?” 郑颢看见阿哲、木蓝已经跟着她们出去了,这才无奈的转身回了厢房。 喝了两杯闷酒,几个人开始谈政事,张彦希便叫仆人将不情不愿的妹妹送回去了。 “三郎,之前你说的话,把我的瘾给勾出来了,你倒是给我说说,太子现在有什么想法?他做郓王的时候,你还能说得上话,可现在......” “你需要靠我替你说话,才能在朝堂立足吗?当年你考了乙榜第三名,自己不愿意入仕,你说圣上看上去重视贤臣,实际上他大事小事抓在手里......” 郑颢的话把张彦希吓了一跳,忙去堵上他的嘴,愁眉苦脸道: “我的亲兄长哎!年轻时的酒话,你就别再提了!我听你的还不行?过两天我和你们一起走,就当跟着你去游历,想来我父亲应该会同意。” 郑颢鼓动他入仕,是因为前世张毅夫忽然病逝,张氏家道中落,那时自己已经被排挤到洛阳,想把彦希召唤到洛阳帮他一把,谁知他郁郁寡欢,竟患了心疾,到死都没能回长安。 今世,都应该不同了吧? 拿定了主意,郑颢催促张彦希赶紧回府与父亲商量,自己和崔公子,则匆匆回了客栈。 他走到萱儿的房门前,敲门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敲门吧,好像天太晚了,不敲吧,自己又不安心。 正在两难,屋里传来李萱儿的声音: “站在门口鬼鬼祟祟,还不快滚进来!” 郑颢忍俊不禁,推门进了屋,他耸耸鼻子:“嗯?你们刚刚才吃饭吗?” 李萱儿坐在桌前,对着他勾勾手指头,郑颢掩了门过去,这才看到,桌上罩着一个竹罩着,菜的香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她将一对筷子塞在郑颢手上,笑眯眯的掀开罩子:底下是一个薄瓷花口深盘,里面盛着一条鱼。 “尝尝吧,我亲自做的。” 她没生气,还为自己洗手作羹汤? 幸福来得太快,他筷子还没伸出去,已经点头说道: “好吃!” 第233章 浔阳楼望江兴叹 郑颢还是拗不过李商隐,一行人被他拉到州府里暂住。换船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大家也就安心在州府里住下来。 得知公主是得太子默许偷跑出来的,李商隐也就只能唤她李小娘子,私下里让自己的侍妾亲自过去照顾她。 “义山,小娘子仰慕你们浔阳楼已久,明日你就带着我们在浔阳城里逛逛,吃些当地的小吃......” 李商隐忙摆手道:“小吃?小吃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江州的白浇鳙鱼头,怎么能不尝尝?” “快别说鱼了,昨晚到了时候,我说去吃鱼,有人都快要哭了。” 郑颢笑着将他们在鄂州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主要是告诉李商隐,他们这一路,大鱼小鱼、蒸鱼煮鱼都吃了个遍。 李商隐哈哈大笑:“那我们喝酒吃鱼,让小娘子尝尝江州的茶饼、萝卜饼、豆参什么的。您可不能推辞,我到江州这大半年,今天见到您,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喝酒是少不了的。” 江州住的第一晚,萱儿居然很快就睡着了。她枕着窗外传来的箫声,白日里那一番惊心动魄,梦里只剩下紧紧拥抱时的温暖与安心。 秋夜凉如水,清晨结草珠。 李萱儿被安排在后院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说是院子,其实只是多了一道竹篱笆,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鸡才叫头遍,牵牛花就已经陆续开花了。 “娘子,昨晚我们进来时还没注意,今早一看,竹篱笆上开满了花。”木蓝见萱儿醒了,进来帮她穿好衣衫,这才把窗推开,外面的凉风一下子钻了进来。 “是啊,就快要到中秋了,也不知京城怎么样,阿娘和霜儿在白云观怎么样......”萱儿一边梳头一边说。 人就是这么奇怪,在京城的时候,心心念念想出门,出门时间长了,又心心念念想回家。 木蓝接过她手里的梳子给她梳着头,轻轻笑道: “您不是说这次去浙东,关系到天朝未来的命运吗?这几日,听到您和郎君他们说到这里军乱、那里兵变,木蓝心里也慌慌的。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怎么就乱起来了?既然是为了天朝,木蓝拼死也要陪着您走下去的。” “我只是想家,又不是要打道回府,你急什么?” “我不急,您也该为自己急。您今年十七还年轻,可郎君年纪不小了,您可不要让他等太久。”木蓝不怕公主生气,也知道她不会生气,公主心里装着郎君。 萱儿什么也没说,前世两人貌合神离,今生两人心心相印,却还不能在一起......这次回京也该到明年了,回去自己就跟母亲提。 母亲应该是帮自己的,否则,她这次不会同意自己跟着郑颢出来。 正想着,木蓝又说:“其实啊,晁美人是很支持您和郎君的。含香姐对我说,自从郎君跳下山崖救了您,晁美人心里就无条件支持你们了,只不过是圣上好面子......” “你再啰里啰嗦,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许配给阿砚!” 木蓝慌了,手也停了下来:“不不不,我跟阿砚什么关系也没有,我不要嫁他。” “哦~~”萱儿踩住了她的小尾巴,笑道:“原来你心里有人了。说说看,是谁?” “没人,我心里就只有您。” 木蓝脸红了,将木梳插在自己头上,两手将萱儿的长发一挽,在头上挽出个斜斜的单螺髻,最后将发尾塞到髻中,用簪子插紧。 她比公主大两岁,今年十九了,公主出嫁,她肯定陪嫁出宫的,若是公主一直不嫁,到了二十三岁,她也会被放出宫。 再说,他就在郎君身边,急什么。 梳洗打扮之后,走到院子外面,就见郑颢和阿哲在等着她。她笑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篱笆上的牵牛花开得漂亮,一下子看迷住了。再说,你主仆二人在说悄悄话,我怎好过去偷听?”郑颢一脸坏笑。 萱儿翻了个白眼给他:你没偷听,怎么知道我们说的是悄悄话? 李商隐领着他们,到了江边的浔阳楼。 “江州在天朝期间,州改郡、郡改州,来来回回好几次。就连浔阳江也跟着改来改去。只有这浔阳楼,自建成到现在,坚定不移的就叫浔阳楼。” 李商隐一下车就向他们介绍。大家上了楼才知道,这里的视线还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秋日的江风,微醺微凉,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张狂。不远处的船坞,停着大大小小十几条船,他们的船应该也在里面。 江上水急,可还是有冒险出去捕鱼的渔船。这时候,水里确实有许多上游冲下来的大鱼,因为水里泥沙多,经常能看见大条的鳙鱼、鲢鱼往水面上跳,它们的身影,更激起了渔人的下河激情。 “义山,你们官府也不管管?这样下河多危险,不能为了几条鱼,把命都搭上了。”张彦希指着远处的一条小船又道: “你们看,那条船好像已经失控了。” 大家往江心望去,还真是,那条渔船向下游漂去的速度,绝对是已经失去了控制,现在只能祈求它冲下去别翻船了。 李商隐摇了摇头,叹气道: “你们是不知道,江州号称是有兵权,可现在早就没有府兵制,募兵又是边镇才能做。我们刺史手里那点衙役,还想包打天下?长江边镇有个习惯,江边自有江湖上的鱼把式控制。张公子,您别说您不知道。” 张彦希这才想起,在鄂州,江上的船头,因为是和陈团练使沆瀣一气,他真还一下没反应过来。 “只要他们不犯法,欺凌渔民不过分,我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李商隐刚说完,崔瑾昀便嗤之以鼻道: “李十六,你口口声声要报效天朝,江州虽然偏远,它也是个上州,这就是你治理一方的成效?” “呃......这......” 郑颢笑道:“他手里没多少人,这要真把渔头船头都打下去了,江边没人管,秩序反而更乱。利用好这些人,打一棍给一颗甜枣,管理起来更容易些。” 李商隐陪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站在墙边仰脸看的李萱儿笑道: “快看,白乐天的《题浔阳楼》还真的在这里。 常爱陶彭泽,文思何高玄。 又怪韦江州,诗情亦清闲。 今朝登此楼,有以知其然。 大江寒见底,匡山青倚天。 深夜湓浦月,平旦炉峰烟。 清辉与灵气,日夕供文篇。 我无二人才,孰为来其间? 因高偶成句,俯仰愧江山。” 第234章萱儿红叶寺遇匪 又坐了一会,李商隐在都昌、彭泽的两个朋友都到了,这两位曾在太学里待过,算起来,郑颢还是他们的恩师,三个人一副不把恩师灌醉不罢休的样子。 郑颢抽空看了几眼萱儿,她并没有想解救他的样子,还起身去了楼上。 “要不,你说个想去的地方,我就趁机脱身......”郑颢找了个借口跟着她上了楼。 “我是有想去的地方,你看,那边有座寺庙,我想过去看看。不过,我可没说要你跟着。”萱儿抿嘴笑道: “人家大老远来看你,你却跑了,怎么都像不讲义气的样子。” 郑颢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寺庙:他们这是在第四层,下面的人都已经只有半根指头长短,那寺庙离他们至少有两里路。不过,方方正正的寺庙,如今掩映在火红的枫叶当中,煞是美丽。 “那好,我让阿砚、阿哲陪你去。喝完了酒,我过去找你。” 萱儿手扶着栏杆,回头看他,只见他今日穿着件深绯色翻领袍子,里面衬着白色垂领纱衣,头发整整齐齐的束在乌金小冠里,却又从小冠里垂了两根坠珠绦子。 此时楼上的风疾,那两根绦子随风摆动,像是比主人还要心急。 萱儿不知为何一看见他就想笑,多半是他眼眶盛不下的笑意溢出来,自己受了他的传染......她想想今天木蓝的话,便说: “陪我去也可以,不过不用两个,阿哲陪我们去就可以了。” 郑颢低眉问道:“牙哨带了没有?这距离听得见。” “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紧张什么?难不成不带上你,我还哪都去不成了?”萱儿眉一挑,丢下个无言以对的傻子,径自下楼去了。 阿哲跟着她们出了浔阳楼,一路向南到了那座寺庙。寺庙的名字很美,叫做“红叶寺”。 “它这名字,倒也配得上那满院的红枫。走,咱们进去瞧瞧。”萱儿点头笑道。 红叶寺的正殿是大雄宝殿,李萱儿并未往正殿走,而是上了一座拱桥,过去就有一排枫树。 桥对面迎面走来八、九个人,走在中间的是位壮实小汉,因为一群人中,他个子最矮,又穿着件大红的衫子,若不是幞巾是褐色的,还以为是位新郎倌。 那红衣小汉看见李萱儿,挥手让大家停下来,在桥那头让出一条路。 萱儿也不客气,过了桥,正要从他们身边走过去,那红衣小汉闪身拦住了他们。萱儿从拱桥下来的时候,他早上下打量了十遍八遍,这会嬉皮笑脸说到: “小娘子好面善,长得跟庙里的观音菩萨似的,让人见着就想磕头!” 阿哲上前拦住他,示意萱儿赶紧走,没想到,那红衣小汉回头骂道:“都聋了吗?还不快给十三姨娘磕头?” 那八个汉子还真跪下给萱儿磕头,嘴里叫着什么“十三姨娘”,正好把萱儿的路给堵上了。 萱儿冷脸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当我的路。这里是寺院,别脏了佛祖的眼。” 那汉子也不恼,胸脯一挺笑道:“难怪眼生,小娘子不是江州人吧?要不怎会不认识我浔阳江霸王陈达?不认识也没关系,以后你就是我十三娘子,往床上一滚就熟了。” 阿哲要不是被公主按着,拳头早挥出去了,听他讲这没脸的话,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冷笑道: “呸!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长得跟只煮熟螃蟹似的,也敢来跟我家娘子搭讪。” 陈达恼怒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指着阿哲喊道:“给我打死他!” 阿哲把公主一推:“快走!” 他朝离公主最近的汉子打去,一拳正正打在他鼻子上,他瞬间懵了,阿哲顺势夺了他手上的棒子,朝几人身前一拦,大喊一声:“快走!” 这棒子比防身用的梢棒粗了一圈,大概是他们刚才用来挑担子用的,阿哲舞起来并不吃力,抡了两棒子,又扫到了两三个。 萱儿跑了几步,见木蓝没跟上来,回头一看,木蓝被那红衣小汉抓住了,她虽然挣扎,并没发出声音,她希望公主跑得远远的。 “木蓝!”萱儿大叫一声,从领口里掏出牙哨便吹。 阿哲也看见木蓝被抓,挥着棒子朝那红衣小汉打去,可他举起的棒子停住了,这一个停顿,被冲上来的随从打了两棒。 他见公主跑回头,也顾不上疼,转身护在公主前面。 那红衣小汉呵呵笑着,匕首在木蓝的脸上画了画,又比到她的脖子,说到: “我跟你好好说、好好说,你偏要逼我动手,你也许还不知道,江州城多少小娘子赶着要嫁给我,就是因为我从不打自己的女人。知道吧?” 他反剪着木蓝的胳膊,用匕首抵着她往公主身边走: “我有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不管我有多少个女人,只要我给她们钱花,又不打骂她们,她们可以天天跪在我面前给我**!哪怕我踩到牛屎里面,她们也会替我舔干净。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整个浔阳江所有渡口码头都是我的!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嗯?知道吗?大不了......我退一步,让你做大娘子,让你跟着我享一辈子的福......” “原来你那么有钱有势,你怎么不早说?”萱儿笑道: “她是我的婢女,将来,也会是我的陪嫁丫头,你不是说,你从不打自己的女人?” 陈达低头看了一眼木蓝,哈哈笑道:“那倒也是,这丫头长得也不赖,等你做了大娘子,就让她做十四娘,伺候你一辈子。” 阿哲就盯着陈达手里的匕首,可那几个汉子退了过去,挡在陈达前面,他若不能一棒子打到陈达,想救木蓝也不容易。 “娘子,别管我,你们快走!”木蓝好容易挤出几个字。 陈达见打手都靠过来了,他也放松了警惕,用匕首拍拍木蓝的脸笑道:“既然是要进陈家门的,我也舍不得杀你,老实乖乖把你娘子叫过来才是正......” 他话未说完,一支箭“咻”的飞过来,穿过两个人的缝隙,准确的射在他的肩上。 陈达肩上吃痛,松开了手,木蓝趁机钻出去,向公主和阿哲跑去。</p> 第235章 修船遭人做手脚 郑颢将弓箭一扔,将横刀抽了出来,狠声道: “青天白日,竟敢对我的人动手!浔阳江上没有盖,我不介意扔几具无头尸首。” 那几个打手也是看脸色的货,见阿砚、郑颢过来,拖着陈达就想跑。 他们虽然在码头上称王称霸,可那是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就算是私盐贩子手下养的家丁,他们也不敢正面对着干。 除非,是在水里。 郑颢一把抓过李萱儿手臂,上下看了看,萱儿见他气得额头上筋都要爆出来,赶紧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时李商隐、崔瑾昀他们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李商隐提着袍子,边跑边对他们摆手道: “误会!都是误会!陈九郎,你还不快向郑巡按赔罪!” 陈达的肩被射穿了,也不敢拔箭,本来就痛得龇牙咧嘴,听到李刺史的话,大吃一惊,没想到,那小娘子是官家的人,若是早知道,给他个水缸做胆,他也不敢啊。 他连滚带爬的跪下,嘴里念道: “郑巡按饶命、小娘子饶命,不知者不为过,小人不知您是官家女眷,才对您出言不逊,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吧!” 崔瑾昀冷冷道:“这种人渣,留在世上也是祸害,不如灭了干净。” “哎呀崔公子,您就不要火上浇油了。他姓陈,您没听过,天下陈姓出江州吗?那个......那个......几位公子就看在老夫的薄面上,饶了他一回吧。” 李商隐也是无奈之下,才用“天下陈姓出江州”来提醒郑颢:他虽是刺史,可无奈管理江州绕不开陈氏大族,陈达虽是水里的鱼,但能在浔阳江称霸,主要是有陈氏做靠山。 他说得那么露骨,郑颢也不会不考虑他的为难。自己过两天就走了,可李商隐还要在此为官,他才是真的难做。 萱儿见大家都僵在那里,便对木蓝说: “木蓝,他刚才用匕首对着你,现在你过去扇他一个耳光,这事就算完了。” 木蓝点点头,她又不是没见过公主扇人耳光,大胆走过去有样学样,在陈达脸上清脆的来了一下。 李商隐赶紧挥挥手,让他们带着受伤的陈达走了。 他向公主深深鞠了一躬,叹气道:“多谢李小娘子成全,老夫领情了。” 他们簇拥着公主往外走,红叶寺的方丈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见到李商隐连忙合十道: “原来是李刺史。那陈九郎怎么如此不识好歹......他今天是进来给寺庙送货的。冬天要到了,按例寺庙里会收留些无家可归的老少妇孺,陈九郎帮忙去购了些日常用物。他这个人,外表凶神恶煞,内心还是有同情心的。唉!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李萱儿想不到,红叶寺方丈也会为陈达讲情,这倒稀罕。 好在阿哲抗打,被打了两棍也没啥事,出了这事也没心情赏红叶了,大家便一起回了州府。 “木蓝,你去找雪晴要些跌打药油,阿哲说是没事,我看那两下,肯定要打紫了。”木蓝应声走了,萱儿站在竹篱笆前面,看着已经闭起来的牵牛花,兀自发愣。 “小娘子,怎么不进去?” 李商隐一妻一妾,这侍妾陈氏,也就二十出头,昨日与她聊了几句,才知她原是鱼玄机的闺中好友,经鱼玄机介绍,才认识了李商隐。 萱儿笑笑,指着手边的牵牛花道:“我就纳闷,怎么才刚申时,这花就全谢了?” “大家都只看见它午后就谢了,可不知道寅时天没亮,它就已经开花。”陈氏淡淡笑道,她上下打量着萱儿又问: “刚才陈九郎没惊着小娘子吧?他是我的族兄,我替他向您赔罪了。” “看来,你们都挺护着他。刚才红叶寺的长老也替他说话。” 陈氏讪讪道:“还就是他看得见九郎一点好处。九郎在江上截的钱,多是那些做生意的货主,再怎么都是有钱的。他每年会拿些钱出来,交给红叶寺照顾那些花子、流民过冬。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太好女色,家里养了十几个小妾,谁说也不听。” “我听他说,那些女人都是自愿的?”萱儿不禁笑道。两人慢慢向屋里走去。 里面已经有婢女将门打开,见她们进来,便给她们沏茶倒水。陈氏撇嘴道: “世上总有想不劳而获的女子,跟了陈九,别说是她们自己,就连一家子人都衣食无忧,您说,这样上杆子去的人能少吗?” “那倒是。”两人都轻轻笑起来。 州府里,李商隐和小妾两头解释,这事也就过了。可陈达带伤回到船坞里,兄弟们都气坏了。 “兄长!您年年到寺庙里做善事,这就是善有善报吗?不行,兄弟们要去州府里为您讨回公道!” 老二陈十七是陈九的堂弟,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从小一起长大。打下这份家业,他功不可没,现在老大被打,比打他的脸还难受。 “老二,你不要去惹事。民不与官斗......哎呦!” 说话间,箭被郎中拔了出来,血跟着喷了出来,大家七手八脚的帮着郎中替他止血。好一会,陈九郎才缓过气来。 “娘的!兄长,您的血不能白流!”陈十七狠狠的把那块带血的布往地上一扔。 旁边一个小兄弟笑道:“要收拾他们还不容易?他们的船还在咱们船坞里修呢。” “真的?他们的船有什么问题?”十七郎眼睛都绿了。 “船尾被河里漂的木头撞了一下,有点裂纹,让我们换两块船板,今天卸下来了,明天对着尺寸下板,最迟后天可以装好。”那小兄弟答到。 “天助我也!兄长,这事你不用出面,兄弟我不能为你报仇,我就不用在这浔阳江上混了!” 陈十七也不管陈九,“噔噔噔”的大步走了出去。 修船的人给船做些手脚,简直不要太容易,陈十七亲自上船检查了一遍,笑道: “这两块新板子,给他们好好做,别说我们没本事。既然撞过船,难免有看不到的地方。小子们,他们的船若是撑不过浔阳江,我拿你们是问!” 大家都哄笑起来: “放心,二当家的,水上的事,肯定是我们说了算!”</p> 第236章 花廊灯影夜撩人 船坞里二当家的心思,阿砚他们也想到了。 出门在外,对待这些江湖混混,不留点心眼的是傻子。阿砚说: “这帮龟孙,知道那是我们的船,不背地里插刀那就是真的信了佛。阿哲挨了两棍,他们的人也没少挨打。除了陈九,拖回去的不是还有两个?” “要真拼,我还能打不死他们?拿女人做人质,算什么本事......”阿哲嘟囔道。 阿砚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就是在战场上都有使诈的,何况是在江湖?你以为人都是和你一对一真刀真枪的比拼?以后长点心眼。” “那我宁可回到战场上,女人影响我出招的速度......”轮功夫气力,阿哲恐怕要在郑颢之上,可他就是个愣头青,心思远没有阿砚周全。 就是这种毫无心计的豁然,一门心思护着想守护的人,招人喜爱。 那间篱笆小筑,本是李商隐放空自己,抒情写意的地方。萱儿住在这里,自然品得出他的淡薄不羁。 她随手翻着桌上摆着的几本书,这是陈氏特地拿给她解闷的。这时木蓝回来,掩上了门。 “阿哲的伤怎么样?” “那个人不知道痛的,给他搽药,他还嫌弃。”木蓝又气又好笑,想想又有些疑惑道: “您说对了,他身上是有一道印子已经瘀血发紫......娘子,他不是一直跟着郎君吗?怎么身上会有那么多伤痕?” 李萱儿装作没听见,翻着书什么也没有说。 她是知道郑颢的经历的,阿哲这样,总是冲锋在前的郑颢也好不到哪去吧?突然有一种,想去把他衣服扒下来看看有多少伤痕的冲动。 “我到院子里走走。” 她将书翻过来扑在桌上,起身走了出去。木蓝抿嘴笑笑,只管整理床铺并没有跟上去,因为她已经听到院子里传来的箫声。 郑颢坐在花廊的尽头,箫声依依袅袅,不像他吹筚篥时那样伤感。 花廊上爬着的是铁线莲,如今已是花季末,零零星星开着的紫花嵌在开败的花丛里,此刻,花叶全都在微凉的秋风中随着箫声起舞。 郑颢的背很宽,他坐得又很直,让人有种安全感。 萱儿想起刚才想扒人家衣服的念头,不觉有些好笑。他听到脚步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漾在脸上,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 “是吹错了?笑得那么居心叵测。” 郑颢也笑了,伸出手去,萱儿竟然不由自主把手递给他,由他把自己拉到身边坐下。石条凳上早铺好垫子,四周都是花叶的芬芳,让人心里荡起一阵阵悸动。 “吹的是什么曲子?我竟没有听过。”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曲子,我自己随感而发,吹到哪里算哪里。”郑颢低头看着手中的箫,萱儿拿了过去,在箫尾果然找到了一个“归”字。 因为她自己的那一支,上面也刻着一个很小的“归”字。 “是归义军的归?”她指尖抚摸着那个字轻轻问道。 “也是我们复生归来的归......还是......重归于好的归。”郑颢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分不清谁的期待更多一些,萱儿不敢抬头,怕自己会情不自禁迎上去。 她低头把箫塞回到他手里,起身就要走,却被他从背后抱住:“我不会再让自己失去你。我从不知道,两人相爱是这样的难受,舍不得,放不下,离不开。” 她在他怀里慢慢转过身来,伸手摸摸他涨得微红的脸,在微微摇摆的红灯笼光里,佳人绝色,面若桃花。 “你可以......再勇敢一点......” 萱儿略有些干涩的话音戛然而止,郑颢搂着她的腰,已经低头吻了下来。 相交两世,亲吻却是第一次。 夜色旖旎,画廊下特意点的红灯笼有些多余,它甚至在风中摆出了“咯咯”的笑声,仿佛吃了糖、喝了蜜。 翌日两人见面的时候,李商隐看出了一点不对劲,赶紧说: “你们昨晚睡得不好?我知道你们担心船的事,今天我就去找陈员外郎,他在族中说得上话,让他私下里去提醒提醒陈九。” 阿砚道:“今日要打板,我过去看看,盯着他们做,应该动不了什么手脚。” 李商隐点点头,有人亲自看着当然最好,他回头叫了自己的长史,让他陪着阿砚一起去,陈九只怕这点面子还是会给。 “砚兄,我跟你一块去。” 今日郎君不出门,就在州府后院和李商隐几个饮酒作诗,用不着他。 阿砚摆手道:“你才和人家打了架,过去露面不好,再生出什么事来,我怎么和郎君交代。” 阿哲挠挠头笑道:“你等我一会,我去向李刺史讨两坛酒,送过去也算了了恩怨。” 刘长史笑道:“小郎君能屈能伸,果然是大丈夫。不用去找刺史,我这里有酒。冤家宜解不宜结,小郎君愿意亲自去赔礼,那是最好不过。” 他当然不像和陈九结下什么梁子,现在又是郑哲主动提出,他拍手还来不及。 “哟!你小子开窍了?” “那当然,不能只有你一人跟得上郎君啊。” 兄弟俩笑嘻嘻的玩笑着,跟着刘长史去了船坞。 船坞里陈九没穿上衣,肩膀上豁然绑着一层层的布条,今天没穿大红袍子,看上去顺眼了很多。 “九郎,怎样,伤好点了吗?”刘长史没少和陈九打交道。陈九见是他,眼皮都没翻一下,继续翘着腿半躺在躺椅上。 刘长史讨了个没趣,只好又说:“巡按的船修得如何了?郑管事想过去看看,您看,巡按催得急,我们下面办事的人也没办法。” 说着,他过去往躺椅边上放了个布包,约摸有两三吊钱。 陈九抬眼看了一下后面的阿砚,对旁边的人说:“去,带管事过去看看。” 阿砚一动,他身后挡着的阿哲便露了出来,陈九立刻跳了起来,大声骂道: “你个家奴,打了我的人,还敢来这里露面!” 阿砚忙护住阿哲,阿哲陪笑道:“当家的,我今天是带着酒赔礼来的。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的恩怨就两讫吧。” 陈九见他手里确实提着两坛酒,他也不想和官家关系搞僵,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p> 第237章阿哲险丧浔江渡 阿哲见陈九态度缓和了,便将酒放在了旁边的桌上,打算跟着阿砚一起去看船。 他昨天听李刺史与郎君说的话,觉得郎君说得对,他们走了,李刺史还要在江州待下去,若是和这些地头蛇的关系处不好,他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就是赔笑脸、说几句好听的话吗?我阿哲也会。 这时一个大汉快步走进来,大声说到:“死狗奴!不去寻你,你还敢自己送上门来。打伤了我兄弟,两坛酒就想打发过去,当我们是叫花子吗?除非你跪下来给我兄弟磕头认错,我便饶了你!” 阿哲一听,脸上的笑容也不用装了,咬牙问: “你骂谁是死狗奴?” “骂的就是你!”陈十七不甘示弱。这是在自己的地盘,对付官人身边的几条狗,有什么好考虑的? 刘长史忙上前劝阻:“二当家的,这就是你的不对。昨天是你们当家的调戏官人家眷在先,李刺史从中调和,官人才不拿你们问罪。人家船在你这里修,好心好意来和你们化干戈为玉帛,你怎么颠倒黑白,反倒骂起人来。” “老二!别搞事。我做主,这事就这么扯平了。”陈九拉住他,唤到:“老五,带他们去看船。” 殊不知老二闹这一出,就是不想他们去看船,等他们走后,陪笑道:“兄长,你别拽着我,我没事,刚才就是吓唬吓唬他们,挫挫他们的威风。” “我跟你说过,别在船上耍花样,他们的船给我们修过,官人出了事,我们一个也跑不掉!” “我们包修还要管它一辈子不烂?只要出了浔阳江,跟我们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兄长,你也太小心了。” 陈十七甩开陈九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再说老五带着阿砚他们三人上了船,那两块新板子已经换好了,他们正用牡蛎壳粉烧成的灰捻缝,最后涂上柏油,就算是修好了。 “我们给你们用的是牡蛎壳粉,若是普通船只,中间填的都是草绳和草绳灰。”老五给他们介绍到。 “对对对,一定要用好的,这船还要跑几个月呢。”刘长史忙点头到。 阿砚和刘长史都在看他们捻缝,阿哲背着手在船舱里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明天交船的时候丁远他们还要过来检查。 他看见船舱边上多了个两酒桶,便问:“砚兄,我们船上有酒桶吗?郎君不是说,下面不许放酒,省得船工喝酒误事吗?” 阿砚听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他们船上只有船庐里放有酒坛,并没有大桶的酒。他走过去摇了摇,桶里很轻,似乎里面什么也没有。 “是空的。回去问问丁远,准备用来装什么。” 老五旁边站着的小兄弟笑道:“这桶是你们的人送来的,说是用来装井水,江水浑浊,明天我们直接在城里打了干净井水,你们在路上好用。” 阿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阿哲却不以为然:你们有这么好心?是不是想在水里下毒,毒死我们?他闲着没事,靠在桶边,手指在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忽然,他看见桶下面的船板有点异样。原来是刚在阿砚摇桶的时候,稍稍挪了位,露出了之前桶底压着的船板。 这船板明显撬过。 阿哲使劲一推,酒桶被他推开,这下酒桶下面的木板全都露了出来:真块看没大毛病,可就是刚才露出一角的地方,看上去特别突兀。应该是重新刷过桐油。 他用脚后跟使劲在那船板上跺了两脚,虽然没出现裂缝,可脚下就是觉得和旁边的木板不一样。 “你们来看看,这块板子是怎么回事?” 走到门口的老二一听就恼火了:“叫他们快些去挑水,他们就是不听!若是两桶水压在上面,谁还会挪得开来检查?” 他边走边骂:“死兵奴!不愿意修就把船开走,老子不做你们生意,别到处挑毛病找我们晦气!” 阿哲一听就来火了,也不管地上那块船板,迎着他走过去:“你嘴巴是夜香盆子?怎么这么臭。皮痒就直说,你阿爷可以免费替你挠挠!” (正文正在赶来的路上,多谢包涵)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其实就是扁食,既现在的饺子。在饺子里偷偷包上银钱一二,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这一天互相拜祝,称为“贺新年”。 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赴春场跑马,以比较优劣。到了第二天立春之日,不论贵贱,都吃萝卜,称“咬春”。又互相请吃宴会,吃春饼和莱。再用绵塞耳,取其聪明。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3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 当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时,大臣就要排好队伍;到凌晨5点左右钟声响起时,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通常,皇帝驾临太和门或者太和殿,百官行一跪三叩头礼。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与皇上对话,大臣向皇帝报告政务,皇帝则提出问题或者做出答复。</p> 第238章假亡母托梦散财 几个侍卫没什么道义可讲,举起拳头就朝老二头上砸去。 丁远把阿哲抱起来,可怜的娃哪还有平时英俊洒脱模样?一摸鼻子气也没了,丁远往江里吐了口水,狠声道: “不用打,别让他冒头!” 说完,自己拖着奄奄一息的阿哲上了岸。他正给阿哲压挤肚子,阿砚和陈九也急急匆匆下来了,陈九望着水里那几个人问: “他们怎么还不上岸?” “还有人在水里,他们在捞人。”话音未落,阿哲猛的咳嗽起来,他转过身,阿砚扶着他哇哇吐水,吐到没什么可吐了,刚缓过劲来便骂道: “龟孙!敢按你祖宗的头!叫那个龟孙到岸上来!” 丁远拍了拍他的背,笑道:“龟祖宗,这次你恐怕是要失望了。”跟着站起身向河里的人高喊: “捞不着就算了,兄弟们回来吧。” 这边陈九也发现老二没上岸,组织了几条小船下水捞人。活人是捞不着了,尸首捞不捞得到,还要看他们运气。 阿砚带着丁远进了船舱,丁远拿着把锤子在船板上敲了敲,又在旁边的船板上反复敲打对比,最后站起来说: “船板不对劲,让他们撬开。” 阿砚带着人再次来到江边,陈九气急败坏的问:“刚才老二和你们的人打在一起,怎么就不见了?你们刚才捞的人是不是他?” 阿砚冷冷道:“陈九,你的人哪去了我不关心,可我们的船,被你的人做了手脚,妄图谋害朝廷命官,你得跟我们到衙门里走一趟。” 州府衙门的人,很快带着那块撬出来的船板,和船坞的几个人回了衙门。 二当家的反正也没找到,几个板子下去,船工们便将老二让他们将船板锯断十之七八,要让船上人葬身鱼腹的话,原原本本招了出来。 陈九虽然不是主使,可他是当家人,当然脱不了干系。在船坞把船修好之前,还要将他押在狱中。 “真是万幸,若不是及早发现,我的罪过就大了。”李商隐看着那块将断未断的船板,想想就后怕,可又犹豫道: “总关着陈九也不是办法,他这条线,关系着陈氏几条水运,那可是他们的钱袋子......听说,陈十郎出去押货就要回来了,恐怕还要闹事。他就是个武夫,莽撞爱闯祸,在族里也没什么威望,全靠有陈九这个亲兄长替他撑腰。” 萱儿眼珠子一转,问道:“若是船行交给陈十,您是不是更容易寻得他们的错处,从而对他们有所制约?” “那倒是,他兄长比他更会收买人心......可这事陈九也不会肯啊,莫非公主要杀了他?他虽称霸浔阳江,可只是取人钱财,并未杀人放火......” 萱儿两手一摊:“我像是那么无理取闹、草菅人命的人吗?只不过,我有办法能让陈九心甘情愿把船行交给他弟弟。” “心甘情愿?那我要......” 郑颢接着他的话道:“你只要放心把陈九交给公主就行了。” 出了正堂的门,郑颢小声问道:“你要怎么说服他?那个色狼......你要离他八尺远才行......” “要不然戴面纱?” “好啊好啊!我就是这个意思......”郑颢显然很高兴。 萱儿忍不住送他十个白眼:“我不但不戴面纱,还要凑到他的耳朵边去说话。” 还好某人智商尚在,很快想起圣上戒丹药那事,他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配合你。” 这也许是改变陈九最简单的方法。他也算是个人物,除了好美色,从江湖经营上来说,平衡朝廷与江湖,他有自己独到的做法。 郑颢有了收他之心,到时放在父亲手下,或是跟着自己,陈九都有机会发挥他的长处。若是天朝还如萱儿曾经经历那般,很快进入乱世,那江湖的力量将不容小觑。 他们很快准备好迷幻药粉,崔瑾昀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大牢。他真是想不通,郑颢竟然让自己给那个色狼换药。 “郑官人,您也关了我一天一夜,您放我出去,我保证替您把船修好。” 陈九见郑颢和崔瑾昀走过来,连忙站起来扶着牢门,满脸赔笑,就差没把脑袋从牢门缝里钻出去。 崔公子本就看不上这种长得丑还没德行的人,进了大牢便用扇子掩着面,此刻道:“臭!让他坐到墙边去,否则我没法给他换药。” 陈九不相信的举起自己胳膊闻闻:我就一天不洗澡,哪有这么臭?再说,难道我坐到墙边就不臭了? “有什么等换完药再说,这是郎中,你按他说的做。”带他们进来的牢头,把门上的锁打开,转身走了。 陈九老老实实坐到墙边的草垫上,解了衣服,让崔瑾昀换药。 两人一看,这人身体还真好,一个贯穿伤,才这么三两天,已经完全愈合,也没有化脓出水,就只留下两个疤。 崔瑾昀在药袋里挑了挑,给他用了点生肌止痒的药,也算对得起郑颢为他说的好话:“闭上眼,省得我看了心烦。” 陈九看了这奇奇怪怪的郎中一眼,现在他拿下扇子,还真是生得俊俏,难怪要嫌弃自己,他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崔瑾昀抬头给了郑颢一个眼色,手指挑了点白色粉末,往陈九面前一弹,两息之间,陈九就有点晃,他顺势扶着他躺下来。 两人都屏住呼吸,轻轻走了出去。 萱儿从拐弯处闪身出来,她朝他俩点点头,捏着鼻子进去了。这轩辕集也是小气,迷幻药粉都舍得给了,偏偏解药只给了一份,上次已经用掉了。 仓促之下,崔公子也拿不出解药,只能靠屏住呼吸,尽量不要吸进药粉。就算吸进也没关系,迷幻昏睡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萱儿捏着鼻子凑近看看,陈九的眼珠子开始在眼皮底下打转,她便在他耳边沉声道: “九郎吾儿,见你入狱,娘心不忍,特来相见,赐你玄机:尔非凡人,江边非你久留之地,可跟随贵人建功立业,家中十郎可替。家财乃身外之物,取之于民,归之于民。” 萱儿怕他听不清楚,说的时候一字一句,手也不敢捏着鼻子,怕影响说话。 等她说完,竟身子一歪,倒在地上。</p> 第239章 拜门下舍命陪君 郑颢一见萱儿倒下,连忙冲进去将她抱了出来,三人出了大牢。 李商隐等在外面,见郑颢抱着公主出来吓了一跳,崔瑾昀解释道:“里面太闷,小娘子闷晕了,通通气就好。” 郑颢一本正经,脸上一点表情没有,公事公办的样子,就在李商隐他们注视中,抱着萱儿往后院走。 “快放我下来,我已经醒了。” “不放。后面有人看着,你好歹再装一下。”郑颢低声笑到:“要不人家会以为,你刚才是装的。” 崔瑾昀跟着李商隐又进了大牢,这会陈九该醒了。 果然,陈九瞪着眼睛仰面躺在草垫上。 “陈九郎,你醒了吗?本官来亲自放你出去。”李商隐一挥手,牢头过去打开了门。 陈九缓缓转头看着李商隐,突然放声大哭到:“我娘来看我了!我娘她没有不要我,看见我坐牢,她心疼我......李刺史,您千万别放我出去,我就在这里等我老娘......娘啊!” 李商隐哭笑不得:“人人都不愿坐牢,你怎么还不肯出去了?” “自从我娘过世,我从来都没有梦见过我娘,我以为她不要我了,既然坐牢才能见我娘,我就要坐牢!谁也不许赶我走!” 崔瑾昀简直气愣了,他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自己下药太多,让他变傻了? 他只好问道:“你看见你娘,她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陈九愣了一下:“她说太多了,我有点想不起来。” 崔瑾昀吐血的心都有了。 陈九盯着李商隐的脸喃喃,说到:“贵人......我娘说贵人,她说让我跟贵人走,把船行留给十郎......对,就是这样!” 崔瑾昀道:“你娘早就升天做了神仙,回来对你说这番话,其中必有玄机。” “对,我娘就说这是玄机。”陈九肯定的回答。娘做了神仙,他一点都不怀疑,让他施舍流民积德的,就是他娘。 李商隐他们皆不知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更想不到公主能冒充陈九的娘,在他梦中对他说那番话,只心中暗暗称奇。 既然有娘交代自己的事要去办,他也不执着赖在大牢里,随着李刺史出了监狱。 陈九是个孝顺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在他娘死后这么多年,还照着他娘的话去红叶寺救助流民乞丐。 更何况普天之下,鲜有不敬鬼神之人。 回到船坞,老三也回来了,他正卷起袖子,和弟兄们商量着如何去大闹州府衙门,救出当家的。 “十郎!你回来了?” “兄长?我还打算去劫狱呢!你怎么就自己逃回来了?” 陈九摆手道:“什么逃回来?我是李刺史亲自放我出来的。说实话,我还不想那么快出来......” “你是想里应外合为老二报仇?” “哎呀,不是不是。你们都下去,我跟老三有话要说。” 老五带着大家退了出去。陈九把大狱里梦见阿娘的事,仔仔细细对陈十说了一遍。陈十半信半疑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十郎,咱家走到现在,就剩咱们兄弟两个,这个船行在谁手上都是一样的。阿娘说得清清楚楚,我的着落不在此处。” 陈十犹豫道:“可谁才是你的贵人?咱也不能见一个就抱一次大腿啊?” “我在回来的路上想过了,就是那位射了我一箭的郑巡按。你想想,他不把我抓到大牢,我能梦见咱娘、给我指点迷津吗?他的人不弄死老二,你能顺利接船行吗?老二比你有本事,他准会在背后给你捅乱子。” 听兄长这么一说,陈十也觉得很有道理。最后他还说了手里的家产如何分配: “这家业是我们一起挣下来的,我把它分成三份,我俩各一份,另一份送到红叶寺,请方丈代为保管,让他用来救济穷人,我那一份,一半交给族里,请他们将来关照你,还有一半,我就交给贵人,求他收留。” 十郎见兄长处处为自己着想,感动得要死,赶紧跪下来说:“长兄为父,阿兄既把船行托付与我,我必尽心尽力做下去。”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兄弟俩细细碎碎又讲了些船行上的事,都交代完了,陈九提着一包银子去了陈员外郎府上。 阿砚、丁远回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一直盯着船工将船修好,里外都刷好了桐油,晾上一天,船就能重新下水了。 他到郎君屋里报告到:“郎君,公主这一招对陈九还真是灵,我在船坞里听说,今天他就给红叶寺和陈员外郎府上送银子了......您说,他会不会以为员外郎就是他的贵人?” “若他这样蠢钝,就由他去吧。”郑颢笑道。 翌日一早,李商隐便过来接公主和郑颢,他们今天打算到彭蠡湖上泛舟,也不枉到江州一回。 刚开了偏门,就看见陈九跪在门口。 李商隐忙问:“陈九,你这是做什么?” “鄙人陈直,行九,乃江州一渔夫,精通水务。愿意追随巡按左右,为您撑船掌舵,保驾护航。”陈九大声说到。 郑颢笑道:“我船上已经有了杨兆兴、丁远,不缺撑船掌舵的,保驾护航,你又打不过我身边的郑砚、郑哲,我收你何用?” “就是!你还对我家小娘子出言不逊,怎能让你跟我们同船同路?” (下面部分更新正在火速赶来!)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p> 第240章飞镖断枝试陈九 从浔阳江进入彭蠡湖水域,虽说这一带还是较窄的地段,两边山栾树影,绵延婆娑,像是要将他们引入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今年长江中下游缺雨,彭蠡湖里的水比浔阳江清得多。无风无浪,还真要人卖力划。 丁远也不是吃素的,既然陈九要来,他乐得清闲,就差抱着块瓜坐在旁边啃了。 这是一条两边各有八名船夫摇撸的游船,船上有两张相隔数尺远的桌子,船梁上描着着工笔花鸟,虽比不上皇家的船华贵,却也显得大方气派。 大家各自坐下,婢女端上些瓜果点心,把小桌放得满满的,又给大家上了青梅酒,李商隐把酒笑道: “过几日便是中秋,可你们又不肯留到那个时候,今天李某就在这浩渺烟波中,给各位提前贺中秋了。” “想想去年中秋还恍如昨日,今年的却已在眼前。李兄,你今日不能‘碧海青天夜夜心’了,要另咏一首才是。” 郑颢饮了杯中酒,悄悄看了萱儿一眼,哪知她也在看他。去年中秋,他们同历生死,还捡到了小十五,今年两人还能在一起,真好。 李商隐站起来看着潋滟湖光吟道: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好!诗吟得好,赏酒三杯!”张彦希笑着给他斟上酒。李商隐推道:“只听说罚酒三杯,哪有赏酒的?难不成你为了躲酒,连诗也不作了?” “这次是赏,下次是罚,不就公平了?”听上去没毛病,就是有点怪怪的。 李商隐顾不得多想,举杯一饮而尽,又对萱儿说道:“李某已献丑,小娘子可不能推辞。” “去年青梅春来早,今年新醅秋正好。 小笺不解离人意,鱼沉雁归相思老。” 萱儿拿着郑颢的折扇,摇头念道。郑颢似笑非笑,他俩都想起了一个宫里、一个宫外传递书信的日子,霎时间温柔涌上心头,整个人都酥了。 张彦希又举起酒壶道:“不行,您这首得罚,哪里才一年相思就老了的?必须罚酒三杯!” “你这判官判得好没道理......”萱儿正要分辨,郑颢已经拿起她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众人都笑起来: “三郎,你这也护得太快了!” 船行了一段,岸边出现了一片枫香林,此时已是满树红叶,和旁边绿色的红豆杉交相辉映,竟比红叶寺成片的红更显得活泼有趣。 “那日你没能好好赏红叶,今天权当是个弥补。陈九,把船划过去。” 忽然,萱儿听到岸边水草里有孩子的哭声。她推推郑颢,他也听到了。大家正在奇怪,只听浅水中又传来几声孩子的声。 这回大家听得真切,草丛里确实有孩子,急忙叫陈九靠岸。 坐在船头的张夔指着一处草窠道:“就在那里!” 阿哲、陈九、丁远捞起裤腿下了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慢慢靠近。忽然阿哲叫到:“这是什么鬼?” 陈九走过去一看,笑道:“原来是人鱼!难怪叫声像娃娃。丁二,你堵住那头,我从这边赶。” “这不是鲵鱼吗?前头有溪水流入湖中,一定是从山溪里过来的。”船夫打了块跳板,大家都走到岸上,那里能看得清浅水里的鲵鱼。 这条鲵鱼足有两尺长,身形粗大,四条小短腿也很粗壮,眼睛小小的,嘴却很大。 “这就是鲵鱼?”萱儿第一次看见鲵鱼,看它的样子有些可怕。 “深水里不好活啊,要就把它拿回去炖了,这么大的鲵鱼还真不多见。”说话间,陈九已经把那鲵鱼紧紧掐在手里,它有四肢,反倒比鱼更好抓。 那鲵鱼拼命挣扎着,却没再发出刚才那样的叫声。萱儿于心不忍,忙对陈九说: “把它送到溪水里去吧,它刚才兴趣是在叫它娘呢。” 陈九哈哈大笑:“它哪里是在叫娘?那是在叫它的小娘子!”他不等萱儿再说,踩着水“哗哗”的,往不远处的小溪口走去。 萱儿假装没听懂他说的话,转身朝着枫香林走去。 枫树长得高高的,她倒是想摘几片,可也够不着啊,她左手在眉间打了个凉棚,仰头看着红叶道: “要是有弓箭就好了,我准能射下两片。” “没有弓箭,还出不起钱?”郑颢回头向张夔他们叫到:“我出钱,看看你们几个小子能打下几片红叶?” 张夔伤还没完全好,只是动作不大,倒也没事。他们听说要打枫叶,都笑嘻嘻的聚过来。 “船上比赛吟诗没你们的份,你们几个不如比比,谁打下来的红叶多。叶子不能破,叶柄叶片都不能少才算。” 李萱儿一见阿砚掏出半吊铜钱,赶紧补充一句:“扔出去的铜钱,还得找回来。” 李商隐他们也聚了过来,仰头看着在风中瑟瑟摆动的红叶笑道:“刚在是进士科,现在是武举,有几个人上场的?” 放了鲵鱼的陈九也走过来,问清了比赛的规则,他上船去找了根鱼镖道:“我们打鱼的不会使铜钱,不过,我这支鱼镖兴许能试试。” 大家也不理他,只管到阿砚手上拿了铜钱来试。 阿哲、张夔扔了两个,都没法准确切断叶茎,张夔不服气,调整了一下姿势,飞了一枚上去,这次地方打对了,可钱却镶在了树枝上。 “看我的!” 陈九助跑了两步,手上的鱼镖正正朝着镶着铜钱的树枝飞去,整根树枝断了下来,雪晴过去捡起树枝道:“这算数算赢?一根树枝上那么多叶子。” “那当然算赢!他们一片叶子也没打到,我至少达到了目标。”陈九高兴的笑道。 阿哲嗤之以鼻:“你那是在作弊。刚才让着你,是想看看你几斤几两,你以为我们就这点功夫?” 说着,他们几人铜钱飞出去,几片红叶飘飘悠悠的从枝头飘下来。 陈九点头道:“好是好,就是有点费钱。再说,我的功夫在水下,你们比飞铜钱,那岂不是欺负人?” 丁远过去,将阿砚手上剩下的钱串子拿过来系好,在陈九眼前晃了晃,笑道:“那我们比谁最先在湖里把这串钱捡回来!” “比就比!” 话音刚落,随着丁远手上划出一道弧线,两个人影同时“噗通”下了水。</p> 第241章江上斗嘴新日常 说是湖中拾钱,可两人入水的地方都很近,这必须打起来。 两人下水前都脱了衣衫,这下萱儿、雪晴都不好盯着水面看了:“三郎,你快看看谁赢了?” 只见水面上时不时冒起一串泡泡,又掀起一片水花,陈九的功夫确实厉害,只是他做当家的,并不需要他动手,这时就有些不如丁远灵活。 两人你争我夺,应该算是打了个平手,眼看陈九就要抓住那钱串子,丁远将他的裤带一拉,趁着陈九去提裤子,丁远抓到钱串,两腿一蹬,快速浮到水面上,举起钱串子道: “郎君,我赢了!” 冷不防浮上来的陈九也拽了他裤带,随手往他手肘上一拍,钱串脱手而出,飞到了船上。陈九扶着甲板上了船,嘿嘿笑道: “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家乐乐呵呵上了船,那两个湿哒哒的人坐在船尾晒太阳,关系比出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李商隐、郑颢他们继续喝酒,萱儿她们就在甲板上整理捡回来的红叶。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画阁红楼宫女笑,玉箫金管路人愁。”李雪晴看着红叶轻轻吟道。 她曾是宫中女官,这样的感受尤其深刻,万幸现在出了宫,所不知前路何在,但至少自己有了选择的机会。 崔瑾昀靠在栏杆上,听到雪晴叹气,心里微微一动,可又不知如何说出来,他俯身将手中的红叶交给她,只轻轻说了两个字:“我在。” 他们在彭蠡湖上游了一天,在水天开阔处,他们的游船也变得微不足道,傍晚时分,湖面上起了雾,飘飘渺渺,如同仙境一般。 “三郎,我们走过的每一处都那么美好。”靠在扶栏上的萱儿喃喃道。 他伸手过来,在身前悄悄盖住她的手:“这就是天朝,这是天朝的万里河山,值得我们用生命去守护的地方。” 水雾在他们面前聚起又散开,如同一位妩媚的精灵,撩拨着两人心底的柔软。 第二天他们睡了个自然醒,因为江州到池州顺水行船只需四个时辰,他们要在池州过夜,不必赶太急。 上船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穿船夫玄衣的人从船上走了下来,他爽朗笑道: “郎君,水粮都补充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开拔。” 原来,是郑颢昨天已经同意陈九跟着他们一起走,他早早起来收拾东西。码头上聚集了不少人,有陈十带着船坞的兄弟,还有在红叶寺得过帮助的穷人。 他们只知道陈九要做官去了,自发到江边送他: “九郎,要做个好官啊!” “九郎,常回家看看啊!” 最后,十郎他们还铿锵有力的唱起了船歌: 好男儿志在四方,九州大地任闯荡。 建功立业正当时,胡虏来了有刀枪...... 船上陈九面红耳赤,试图解释道:“这......这都是他们瞎猜的,我就一介草民,做官哪里会轮到我?” 郑颢拍拍他的肩笑道:“天朝那么大,很多地方需要有才能的武将,你有的是建功立业机会。” 萱儿走出来,陈九赶紧低着头走了。 “他很怕我?”萱儿望着他的背影奇怪到。 “有个如此厉害的主母,谁都会怕。”郑颢一本正经的说。 “呀!现在某人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郑颢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蹙眉道:“那我是不是应该蓄须?证明某的脸皮没有厚到胡子长不出来的地步。” 萱儿掩嘴笑道:“你不是说,你没了却心愿,便不会蓄须?” “走着一遭应该能办得差不多了,只要找到灭掉第一把火的方法,便可以此类推,从朝堂到地方,多少做些弥补。如今你兄长已经和以前不同,他有他自己信得过的大臣,能把禁军控制权拿到手里......我们还用担心什么?” 郑颢将她袖子上的一根丝带捏在指尖,缓缓说道:“到那时,我们就应该办我们自己的事情了。把你娶回家中,我才放心到西南去。” 萱儿沉默了,不错,没有暴乱,还有西南边陲的战事,也迫在眉睫。 郑颢拿着她的丝带在指尖揉, (正在写,马上替换!)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其实就是扁食,既现在的饺子。在饺子里偷偷包上银钱一二,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这一天互相拜祝,称为“贺新年”。 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赴春场跑马,以比较优劣。到了第二天立春之日,不论贵贱,都吃萝卜,称“咬春”。又互相请吃宴会,吃春饼和莱。再用绵塞耳,取其聪明。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3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 当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时,大臣就要排好队伍;到凌晨5点左右钟声响起时,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通常,皇帝驾临太和门或者太和殿,百官行一跪三叩头礼。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与皇上对话,大臣向皇帝报告政务,皇帝则提出问题或者做出答复。 第242章 有眼无珠 陈九不愧是在江上混了多年的老水手,从江州到池州这一段,他简直可以闭着眼睛掌舵。加上他年纪要比丁远长十岁,水手这一行,经验最重要,丁远也甘心给他当副手。 江船一路急下,不到四个时辰,他们就已经看见了池州城。 他们的船缓缓靠了岸,跳板刚搭上岸,有人上船来查验行船公文,其实就是要停船费。陈九过去拍拍他的肩,那人认得陈九,赶紧赔笑,拱手行礼下了船。 丁远过来帮着放第二块跳板,笑道:“陈兄,上岸我请您喝酒,您把那些江湖道道也交些给我。” “你们都吃上公家饭了,还要学这些作甚?”陈九奇怪的问道。 两人站在跳板边,看着阿哲领头,大家慢慢下船,丁远小声笑道:“您看看,我们郎君迟早要做驸马爷,像他这样文武双全的,指不定就去了哪个重镇,我们做他的手下,当然是技多不压身。” “哦......有道理!看来我抱着条大腿是抱对了。”陈九虽已经知道萱儿是大公主,而且还是太子殿下的嫡亲妹子,就是还没把她和郑巡按想一块。他连忙向丁远拱手道: “以后还要靠老弟多多提点,京城里官家的道道,我是一点不懂。” “互相提点、互相提点。” 两人私聊的时间,船上的人都下来了,郑颢无意发现,陈九看看自己又看看公主,一脸痴汉笑,就知道丁远在那里嚼舌头。 大家正要走,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一块江石下面有人大叫: “不好啦!有人要投江啦!” 他们偱声望去,巨大的山石上面还真站着一个人,那人被江风吹得衣袂飘飘,看上去应该是个年轻的读书人。 李萱儿看着山石上的人,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人群往那个方向走。 “啊......跳啦、跳啦!” 岸上有人跑过去,也跳进了江水里,还有个船家撑着小船向他们靠近。 “江水浑浊,捞人不容易啊。”郑颢说着,回头看看刚才丁远他们站的地方,果真两人都不见了。 很快,江上浮着的那三个脑袋不见了,应该是潜下去捞人。 岸上的人都议论纷纷:“秀才公有什么想不开?那我们这些人都不要活了。” “听说秀才公还是刺史的堂弟呢!” “不可能?你们听谁瞎说?有官人撑腰,还用得着投江吗?” 刺史的堂弟?难道是杜牧?郑颢与崔瑾昀面面相觑,更觉得有些揪心。好在那三个脑袋又露出了水面,其中一个脑袋旁边还带着一个。 万幸万幸,这样的江水里,不被冲走还能救回来,真是要烧高香了。 郑颢正着急看看是不是杜牧,只见杜牧满头大汗的挤进人群,冲着江面大喊:“二郎!二郎啊!有什么想不开你竟然要丢下兄长投江......” 他这一叫“二郎”,萱儿想起来了,杜牧前世一直不得志,不是朝廷不用他,而是给他封了官,他却一直没去长安报到,那还怎会被重用?听说,就是被他的弟弟拖累了。 崔瑾昀站得离他比较近,便拍了拍他的肩。 杜牧满眼泪光的回头看看,又转头去盯着正在往岸边游的那几个人。想想不对,他抹掉眼里的泪,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惊异的叫到: “崔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崔瑾昀不置可否,往旁边让了让,这下,他看到了站在后面的郑颢和......大公主? “这这这......”杜牧正要行礼,郑颢指指岸边说:“他们上岸了,先过去看看。” 拖着人上岸的是丁远,陈九和另一个船夫游在他们左右。杜牧一看那人的脸,立刻扑上去哭到: “二郎,我是兄长......你睁眼看看我啊!” “人没死,等会再哭,再不把肚子里的水挤出来,那他就真的送命了。”陈九把杜牧推开,气喘吁吁的丁远挪了挪位置,让陈九救人。 算杜二郎命大,他们几人若不是水性好,或是晚到一会,指定找不到人了。陈九给他挤了几下水,他便动了起来。 “活了活了!真是命大啊。” 旁边围观的人都高兴的议论起来,可被救活过来的杜二郎,听到杜牧唤他的声音,却捂着脸哭起来。 阿砚、阿哲他们把围观的人都劝走了,反正人救活了,也没啥好看的,江滩上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 杜牧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就往救人的三个人手里塞,那船夫收了钱走了,丁远两个却不肯收。 他正要硬塞,郑颢笑道:“都是我们的人,杜兄不必客气。” 他连忙朝郑颢作揖:“多谢郎君,救了我兄弟一命。我兄弟......他也是病得急了,一时想不开,这才会做出傻事。” 杜二郎猛的抬起头,向着杜牧的方向哭到:“我这样病痛缠身,空虚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让我早日去见爹娘。” 这下大家都看清了,杜二郎的一双眼睛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白膜,就像眼眶里只有眼白,没有瞳仁一般。 骂人“有眼无珠”,恐怕就是他这个样子。 “令弟的眼睛......”崔瑾昀难得先开口问道。 “就是他的眼疾,让他如此绝望。对了,公子与郎君如何会在池州出现?我兄弟二人借住在我堂兄府上,不如同去......” 郑颢看了看大家,对杜牧、杜翊说: “我们人多,也已经找好了客栈,等安顿下来,我是要去见见你堂兄杜慥。你先送杜二郎回去,有什么比人命更大? 二郎,你也不要太悲观,说不定,下一刻,新的机遇就出现了。” 杜牧向大家告辞,扶着弟弟上马车回了州府,他也要赶紧回去,把贵人到了池州的事,报告给自己堂兄。 去客栈的马车上,萱儿问崔瑾昀:“崔公子,他这眼疾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瞎了?到底还能不能治?” “看他目障的颜色,应该患病时日不短了。早期服药的效果都不会太好,更何况是到了晚期。若问我能不能治,我只能说,自己并未动过手。” “那就是你知道治这眼疾的办法?”雪晴高兴的问道。 她刚才看见,杜翊的眼泪从无瞳的眼眶里流下来,心里便揪着痛,只恨自己没有医治的办法。 “太好了!公子,您一定要救救他。” 第243章 金篦刮目 崔瑾昀看着雪晴那张喜出望外的脸,呆呆想到:娶个心地善良的女人,我是不是会被累死?可是想到她嫁给别人,我的心又会痛死...... 算了,横竖都是死。 他们才到客栈一会儿,杜牧就带着堂兄杜慥过来了。 这几个人里不但有巡按,还有一位贵主。见了面相互一介绍,杜刺史才知,另两位是公子。 他还没接待过这样的豪华团队,全靠自己堂弟把他们认出来,万一是在池州境发生了什么事,得罪了他们,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郑颢要见他,那是因为池州所在的宣州,已经与浙西相邻,浙东与它也有一段交界。而且,杨兆兴会在这里与他们汇合,只不过要多等几天。 杜慥让客栈清了一层楼,让他们单独住,他和堂弟就在郑颢的房间坐了下来。 “我得到消息说,这两个月内多地发生军乱,宣州都将康全泰,驱逐观察使郑薰,郑薰是我族叔,听说圣上已经派了淮南崔铉节度使前去征讨,现在情况如何?”郑颢皱着眉问道。 “崔节度使已经临时该任宣歙观察使,现在正追着康全泰打,应该是控制住局面了。”杜慥想想又说: “您要这样说,江西观察使郑宪也是您的族叔,他也被都将毛鹤驱逐......不过这会已经平定了。听说是襄州派了二百‘捕盗将’直接杀到了洪州。” 郑颢点点头,这事他已经知道,正是因为江西观察使奏请圣上,将那二百“捕盗将”留在洪州,韩季友还做了江西都虞侯,所以,徐商才令随同的杨兆兴,直接到相邻的池州追上郑颢。 荥阳郑氏朝中已无人任相公,大多数都在天朝各地任观察使、节度使,并不在核心权力圈。这也是他前世,被家族逼着娶万寿公主的重要原因。 杜慥叹气道:“除了宣歙宣州、江西洪州,还有湖南潭洲、岭南广州,也都发生的都将军乱,天朝不太平啊。” “这些都是刚刚被轮换派过去的文官,稍微不对都将、团练使的胃口,就会被驱逐......天朝还有几个两年一轮换的节度使、观察使,能把握得了地方兵权?” 郑颢说出了他们几人所想,大家都不知如何接他的话,只能连连叹气。他见大家沮丧,笑着对张彦希说: “所以让你在这危难之时去辅佐太子,太子年轻有胆识,与圣上的做法大不相同,只要能够暂时安定下来,我们总有机会将这快要走残的棋局搬回来。” 杜牧有些惭愧,他讷讷的说:“我也想回京赴任,可我兄弟的眼疾......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兄弟,我不照顾他,又怎能向父母亲大人交代。” “他这眼疾我能治。”一直没开口的崔瑾昀突然说。 若不是郑颢,他并不关心天朝如何如何,可刚才听到郑颢说到各处军乱,自己又亲自走了这许多地方,天朝走向衰败的脚步,他此时才能深切的感受出来。 帮助杜翊,就是帮助杜牧。 “您......能治?”杜牧又惊又喜,他是知道崔公子有医术的,但他眼里的光很快就黯淡下来: “我堂兄为家弟请了位专治眼疾的名医,在府上住了月余,尝试了各种方法,均不能治,他说,这已是病入膏肓,就算神仙来了,也不能治,他走没多久,家弟就彻底失明了。所以他才有今日的表现,让几位见笑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戕在天朝是不孝的表现,若是被朝廷知道,便不会录用入仕。可现在眼睛都瞎了,入不入仕都与杜翊没关系。 崔瑾昀淡淡笑道: “我师祖在《千金方》上记载有治疗此眼疾的方法,叫做‘金篦刮目’,读过这本医书的人都知道。可我师父的实践却证明,师祖下篦的点选择错了,这一点,恐怕没人知道。你愿意,我可以一试,若是不愿意,我不强求。” 杜牧忙起身,朝崔瑾昀行了个大礼,激动的说: “崔公子若是愿意出手就我弟弟,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行了行了,我没你们这么老的儿子。明早你把令弟带到客栈来,我检查检查,他有没有刮目的条件。” 等送走了杜牧兄弟,郑颢看着崔瑾昀问道:“是不是没有把握?” “这你也看出来了?真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虫。”崔瑾昀轻轻笑道:“刮目我有把握,没把握的是我的手。” 他把右手递向郑颢,郑颢握着他的手腕,稍微用点力,就能感觉到有轻微的颤抖,这是他旧伤没有完全好的缘故。 正当两人忧虑的眼神碰在一起,送人返回来的张彦希,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 “想哪去了?过来坐着!”郑颢放开崔瑾昀的手,回头对他说到:“崔大的手在商州受过伤,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可能难以操作金篦刮目这么精细的治疗术。” 张彦希松了口气,这才坐下来,嘻嘻笑道:“我还以为你俩......” “你是不是忘了嘴巴发麻的滋味?”崔瑾昀鼻子里哼了一声。 “没忘没忘,没齿难忘......”张彦希说完正色道:“那你刚才和人家打什么包票?杜牧回去肯定和他弟弟说了,你这不是把人家抬到天上,又把人家推下地狱吗?” “我没想那么多,我的手总会好的吧?让他们回京等我不就成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崔公子,金篦刮目......我可以替您做吗?” 三人看去,是萱儿和雪晴来了。 “道理上可以,因为我也只是知道方法,并没有实际操作过。若是要做,你和我都是第一次。”崔瑾昀看着这个什么都想学的小女人说: “只是,你会承受更大的压力......” 她是女人,只这一条,就会被人不齿,稍有闪失,对她的抱怨打击,肯定会大过自己,更何况,自己不希望她受一点点的责难委屈。 “那我们先不说,您教我,若是达到您的要求,再去对患者说明。只要多练习,我一定能做到。” 他没有直接拒绝自己,而是说出原因,雪晴当然知道,这是他为自己着想。他这么一个不顾别人感受、天马行空的一个人,竟然也会为自己考虑...... 雪晴感激的看着他,暗暗下定决心: 我一定能做到,就算为了你。 第244章 冬瓜练刀 第二天一早,杜牧便带着他的弟弟到了客栈。听到走廊上的说话声,李萱迷迷糊糊翻身起来,警觉的问: “我们这里怎么有男人?” “您醒了?是杜官人他们来了,在走廊上和崔公子说话呢。”木蓝忙把水盆端进来。 萱儿四下里看看嘟囔道:“哦,原来是在客栈里,我还以为在承欢殿呢,心说怎么会有男人进来……”说着,又重重的倒在枕头上。 “是您睡得沉了,才会以为在咱们承欢殿。这是好事,您出门一直睡不好,现在慢慢习惯后,不再那么认床,也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木蓝絮絮叨叨,她拿了萱儿的衣衫过来,今天她们要跟郑颢出去转转,也没说是去哪里,反正让她们穿男装。 “娘子,您说杜官人弟弟的眼睛能治好吗?看着怪可怕的。” 萱儿呆呆看着菱花镜里,自己眼睛的位置:“也许可以吧,崔公子对那个刮目术挺自信的,就是不知雪晴能不能做好。” “您还是劝劝李娘子,这什么术她都没做过,若是失手了,她得担多大的责任。” 萱儿摇摇头:“不用劝,她和崔公子都是医痴,遇到什么没见过的病症,不会轻易放过。不过,我相信他们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木蓝给萱儿的发髻套上小冠,用一根镶金箔乌木簪插紧,一个玉面小郎君便出现在眼前,她笑着交待到: “男装不能扑粉,也不能点胭脂,若是您想面若桃花,记得用我教您的方法。” “什么方法?”她忘了。 木蓝伸过手去,在她两边脸颊揪了一下,脸果然被揪红了。 萱儿不禁叫到:“哎呦!好痛!” “要美就要忍耐一下嘛。” 萱儿哭笑不得,揉着脸走出门去,却一头撞进郑颢的怀里。 郑颢低头看她,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忙把她的手拿开,仔细看着她的脸说:“脸被谁打了?还是撞到哪里了?怎么红红的。” 萱儿回头看了木蓝一眼,“噗呲”笑了: “被你撞的,难道你胸口不疼吗?” 郑颢摸摸自己胸口,刚才撞那一下也没多使劲,自己都及时收脚了,而且撞到的不是额头?怎么把两边脸颊撞红了? 木蓝吐吐舌头,快步跟在萱儿身后走了,留下郎君还在原地反省。 杜慥带他们去的,不是什么著名景致,出了城门就往江边的山崖上走。 “我表弟早几年在池州任刺史的时候,这里只是一个军镇,后来他才修了城墙,有了现在的模样。他调回京城,我才被调来接他的刺史。 只是为了杜翊的眼疾,他请了长假,一直没有到京城就职,若是真能将杜翊眼睛治好,对他来说,也是解脱。” 杜慥指指上面的一个哨塔:“就在那里了,现在江边哨塔还留有三百人。太平盛世的,有这几百人都算多了。” 萱儿暗暗叹气,难怪黄巢大军在天朝如入无人之境,他确实聪明,打的都是没有重兵的城池。 几人登上了哨塔,极目望去,远处山峦迷蒙,脚下长江奔腾,中秋时节或红或黄的树冠,镶嵌的墨绿之中,就像是上了色的山水画卷。 “好美啊......”萱儿深深吸了口气,眼里起了雾,她轻语:“不枉此生了。” 郑颢沉默着,只把目光投向层峦更远处。 客栈里,崔公子已经替杜翊检查了眼睛,他瞳孔上的白膜已经有一定的厚度,而且看得出来,曾经有人试图想刮开它。 所以昨日杜牧才不抱什么希望。 “可以施行刮目术,但是无论怎样成功,都不可能恢复到正常的视力,读书写字都会有些模糊。”崔瑾昀翻开他的眼皮,指给雪晴看: “你看,原来的郎中选择从中间下刀,因为这里比较厚,可问题就是,这里也最容易伤害眼睛,所以郎中不好把握刮刀的轻重力度。” 他松开手,对杜牧兄弟说: “在刮目之前,我们要给眼睛用药三日,使瞖变软,或者说,使其不再增长,刮目以后,这种药水还需长期使用,使其不再复生。” “对对,就是不能复生。医治眼疾这几年,也有过改善的,可过不了多久便恢复如初,甚至病情加重。若是不再复生,那......” 杜牧疼爱弟弟,这几年他也跟着受罪,此时眼里竟涌出泪来。杜翊以有求死之心,像个牵线傀儡一样,被拉到哪里都无所谓。 现在听到崔瑾昀这番话,他的心里顿时起了波澜。 崔瑾昀写了外用、内服两个方子,便让杜牧兄弟去抓药、用药去了。他则拿来纸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眼睛。 “在眼睛里动刀,危如累卵、如履薄冰,所以最重要的是手要稳。我们从旁边眼白处试刀,找到合适的力度,再往中间刮。” 崔瑾昀说起医药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平时说话多是用短句,只有这个时候,他恨不得掰开来细细说。 雪晴点点头,她指了指门口墙边,那里放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冬瓜:“冬瓜已经买回来了,现在我就可以开始练习。” 冬瓜外表有一层细细的白毛,还有一层薄薄的白霜,崔瑾昀已经就是在冬瓜上练习用到的轻重,那主要是用于刮疔疮腐肉。 张夔笑道:“我也跟阿姊一起练,哲兄总说我使飞钱的时候手不够稳,说不定,对我也有好处。” 崔瑾昀:跟屁虫! 他已经画了到的图案,让杜牧找铁匠打金篦刀,现在只能用他刮疔疮的铁刀先练。他自己先做了个示范,他的手腕一用力就有些抖。 他正看着自己的手出神,雪晴接过他手里的刀,轻声说: “我来刮,你在旁指点。” “你要做到,刮掉白毛不碰掉白霜,挂掉白霜,青皮上不留刀痕,那就能成了。” 雪晴点点头,固定好冬瓜,抿紧嘴唇,两眼紧紧盯着那层白毛,双手持刀,慢慢刮过去。 她专注的时候真好看。崔瑾昀忽然有点明白,郑颢迁就公主时的那种感觉了。 那不是示弱,那是他对一个独立坚强女人的尊重。 因为她值得自己那么做。 第245章 不能丢脸 练刀不是认真就可以一下做到的。 只刮断白毛,不能碰到下面的白霜,雪晴练了一天,终于找到一点感觉,可两只手腕都僵硬了。 大家看着有趣,也都抢了张夔的刀试试。张彦希还没刮两刀已经满头大汗,顺手一刀插在冬瓜上,站起身拍拍屁股说: “不玩了!一点也不好玩。” 崔瑾昀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的患者已经被你一刀戳瞎了,还玩什么玩?” “我哪有戳瞎患者?你不要血口......喷......人。” 张大公子还想争辩,他顺着崔大公子的手看去,那把刀还直直的扎在他们练习用的“眼睛”冬瓜上。 “哎呀......三郎叫我去钓鱼了......告辞了各位,你们好好练。崔太医,麻烦你把那只‘眼睛’治一治,冬瓜虾米汤最好喝了......” 声音还在,人已经跑没影了。 “哼。也不知三郎看上他什么?非得把他带回京。”崔瑾昀现在就待见张夔,因为他只要雪晴不在,就管崔公子叫“姐夫”。 雪晴一边移刀,一边轻轻说:“郎君自有他的道理,认识你们这么久,我看他做的决定很少有错的。” “原来他在你心里这么有能耐?”崔瑾昀心里酸酸的紧,不知是为了三郎,还是眼前这个女人。 雪晴抬头浅笑道:“是啊。若不是这样,他如何会得到您的无条件信任,还有......公主的芳心?” 崔大公子悄悄松了口气。 “您别惹我说话嘛,今天我一定要做到不碰下面的白霜,不能给您丢脸。”雪晴声音好听,这样娇娇的说话,崔公子有些受不了。 她的条件非常好,女子绣花、缝制衣衫,这些闺房女红练就了她细致耐心的习惯,张夔和她同时练,手稳程度就不如她。 崔瑾昀脸上浮起笑意:“好,我到楼下走走,要不你练不出来,赖在我身上。” 他还真起身下了楼。他们住的这栋楼,没有别的客人,显得冷冷清清,可穿过种了一圈桂花树的中庭,便开始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 “放开她!她欠你多少钱?我替她还!” 怎么是张夔的声音?崔公子加快脚步,绕过一堵内照壁,进了客栈的大堂。只见张夔正拦在一个瘦小女子与一个丑男人中间。 一看就是那丑男人的错! 崔公子扇子一收,皱着眉走过去:“张小郎,出了什么事?” “这龟公下了个套,非要把这位小娘子带走,说是替她娘出了药费,要用她抵债。什么‘天仙楼’,我看就是‘魔鬼楼’!”张夔愤愤说到。 掌柜的见崔公子过去询问,也赶紧从柜台后面跑出来,把那小娘子往外推,还连连责备道: “哎呀,沅娘,池州那么大,你哪里不能跑,偏要跑到我店里惊扰贵人?当心我报官把你抓进大狱里去......” 崔公子一把将那掌柜的推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遂低头向那女子道: “你说。” 那沅娘哭着跪下来:“官爷,我是被骗的!我娘病了,没钱看病,我就到街上乞讨,哪知被他家老鸨看见,就说送药给我娘治病。我以为是遇到了善人,我娘吃了几天他们送来的药,病得更重了......今日这人上门,非要我还要钱,我哪里有要钱还他?他便要将我拉进天仙楼抵债......” “你娘在哪里?带我去看。” 张夔忙对沅娘道:“这位是京里来的御医郎君,专门给圣人看病的,你快带他去。” 那龟公一听,这官人不过是个御医,他不怕了,忙直起身拦住他们: “什么御医不御医的我不管,反正这小娘子我现在要带走。你们是外地人吧?劝你们不要睁着眼,瞎管闲事。” 今天郑颢带着萱儿到桃花坞钓鱼去了,这还是杜牧介绍的好地方,张彦希和阿哲、陈九、丁远他们也跟着去喝酒。 张夔的武功开刚起步,又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自然不是这个惯常与人打架的花楼龟公的对手,崔公子正想给他来点毒粉,只听张夔骂道: “我砚兄回来了。死龟公,你等着,看打不死你!” 果真,过了一会,阿砚和杨兆兴出现在门口。原来他是去码头接杨兆兴了。 “砚兄!这里有人要欺负崔公子......和我。”张夔边叫边将那龟公一推,拉着沅娘躲到崔公子身后。 阿砚那里会给那龟公机会,迎面就将他伸向沅娘的手臂打得脱臼,那龟公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崔瑾昀看都不看他,对沅娘说:“带我们去看你娘。” 阿砚和杨兆兴边走边听张夔把事情说了一遍,杨兆兴哼道:“这花楼背后一定有人,正好,撞在我们手上,我们索性为民除害。” 从客栈出来,沅娘就带他们钻进了客栈旁边的小巷子。进去不多远,就看见里面又脏又臭,住了不少乞丐一样的人。 这是条死路,里面是个走不通的夹道,就被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利用上了。 “娘!有御医来看你了!” 沅娘的阿娘躺在一块门板上,这已经是这个夹道里最好的“床”了。她娘吃力的睁开眼睛,开口想说什么,可嘴里就往外冒白沫。 崔公子眉头一皱,蹲下身去翻了翻她的眼皮,又给她搭了脉。他站起来沉吟片刻说:“沅娘,你娘吃的药渣还在吗?” 沅娘忙去墙角找来个药罐子,药渣还在里面。杨兆兴接过药罐子,崔瑾昀从里面掏出药渣,仔细辨认。 正在这时,那龟公吊着条胳膊,带着几个壮汉冲进来,一看见药罐子就要去抢。 杨兆兴一脚踢了过去,正中那人心口,那人闷哼一声倒下。夹道只有丈余宽,沿着墙还放着那些人捡来的各种东西,给他们施展的空间不大。 那龟公叫到:“抄家伙!打死他们!” 杨兆兴把药罐子塞到张夔手里,和阿砚一起挡在他们前面,和那几个壮汉打起来。 崔瑾昀仿佛没看见那些打架的人一样,继续辨认着手里的药渣。看了几样,他独留下其中两样,狠狠道: “别打死了,他们毒死了人,抓他们去见官!” 第246章 乌头半夏 阿砚一听崔公子说毒死了人,也不和他们客气,上去就卸胳膊,几个壮汉痛得只好跌跌撞撞、拔腿就跑,杨兆兴一脚将想逃跑的龟公踹到在地。 “毒......死人?” 沅娘本来还在关注那些打架的人,听到崔公子这话,她惊异的看着崔公子手里挑出来的药渣,转身跪在木板旁,伏身下去,搂着她娘哭着叫: “娘!娘!都是我不好,不该听信他们,让您吃他们的药......” 她娘剩下最后一口气没咽,双眼无神的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崔瑾昀看了看她们,叹了口气对张夔道: “我不会安慰人。你告诉她,她娘本来就有不足之症,服的这几副药里有问题,她娘......应该就在这一时半会了。咽了气拉到州府,让仵作验尸,回头买口棺材,替她把人埋了。” 留下张夔处理沅娘的事,几个人抓着龟公去了衙门。 郑砚这次随郑巡按东巡,临时提的是上骑都尉,他直接到州府门口击鼓,很快,里面便升了堂。 等了好一会,他们才被带到公堂上,堂上坐着的杜慥一看,着急问:“怎么是你们?有什么事不能内部说,搞得还要击鼓升堂这么严重?” 郑砚指指地上跪着的天仙楼龟公道: “启禀杜刺史,天仙楼涉嫌毒害平民,被我们正巧撞见,我们是拿了证据来出庭作证的。” “那苦主何在?” 杜慥刚问完,之间外面进来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形瘦小、衣着破烂,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她哭喊道: “杜刺史,民女便是苦主,民女的阿娘刚刚过世,她就是被天仙楼害死的,您要为民女做主啊!” 郑颢和公主走上前来,杜慥忙叫人端了椅子让二人在旁边坐下。 他们正从外面回来,就看见张夔正在叫人把沅娘母亲的尸体抬上板车,问明情况,几人就跟着张夔、沅娘一起到了州府衙门。 沅娘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衙役们也把天仙楼的老鸨也押来了。 仵作验尸之后,又查看了药渣里的药,他回禀道: “禀刺史,此女确为中毒身亡。她所服用的药中,有乌头、半夏两味,虽用量未超剂量,可这两味药本身药性相冲,半夏加大了乌头的毒性,故会引起慢性中毒。连服数日,必将毙命。” 那老鸨忙叫:“冤枉啊!我以前曾得过那妇人相同症状,好意把没吃完的药给她,现在吃死了人,要怪,抓药的、送药的、煮药的,全都有嫌疑,为何偏偏是我? 杜刺史!你们堂兄弟俩为官池州,我那花魁邢娘子可没少伺候过你们,你们都是大官人,可不能出门翻脸不认人。” 崔瑾昀冷笑:告官就是为了把天仙楼背后的腰杆子拉出来,没想到,拉出来的是他们前后两位刺史。 杜慥从看到那个龟公开始,就感觉势头有点不对。现在老鸨直接将他们点出来,这还是当着郑巡抚的面,把他们的事给抖出来。 他恨不能抬起衣袖来擦汗:“带、带药铺掌柜。” 药铺掌柜的售药记录上,这副药并没有半夏。那就是送药的龟公和煎药的沅娘最有可能。 龟公连连磕头道:“刺史明察!小人并不认得这些药,并非小人所为。” 其实就算他不说,这包药放在天仙楼那么久,很多人都有机会下药,可是,只有他和老鸨有动机啊。 杜慥正想下令将那龟公先打上二十大板,公堂外走进来一个人,萱儿偱声望去,只见那娘子袅袅娜娜,周身的风流态度,竟不像池州这小地方的人。 说她是京城教坊里出来的艺奴,也不遑多让。 “刺史大人,我可以作证,这半夏,是老鸨叫人加进去的。若问我如何得知,这个办法还是我的一位恩客告诉她的,那位恩客是位郎中。” 她转头看着老鸨淡淡笑道: “妈妈,我所说之言是否属实?杜郎君为我赎身的钱,您已经收了,我在您那里住着,可是按月交的伙食。妈妈,我与您已无瓜葛,您何必拿我来要挟杜刺史?” “天仙楼老鸨、龟公,给我各打五十大板,看看他们几时说实话!”杜刺史喝到。 这一顿板子才打了十之一,龟公便先招了。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套子,只不过老鸨太心急,又想省一笔买沅娘的费用,这才用了这瞒天过海的法子。 若不是崔公子,藏在药渣里的秘密,也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出了衙门,沅娘跪下来给崔公子磕头,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道:“公子,我无父无母,无家可回,您可怜可怜我,让我跟在您身边伺候您,报答您的大恩吧。” 崔公子并不想收她,他府里一个婢子都没有,连贴身的仆人都是哑巴。 他正不知怎么拒绝,郑颢替他解围道:“我们身边的人,各有各的本事,那我问问你,你有什么本事让公子把你留下来?” 沅娘朝他们一个个看了过去,咬了咬嘴唇说: “我也有个本事,我看人看得准,记人也记得准。” “哦?那你说说,我们当中谁的官最大?谁的脸上有个痦子?”张彦希故意逗她。 一听这个问题,后面那排全都低下了头。 沅娘指着陈九说:“他,他左边脸上有颗痦子,额角还有一个刀疤,鼻头是圆的,下颌是方的。” 陈九抬起头,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我长得那么有凶手特质? 沅娘手指扫了一下,停在李萱儿身上,说到:“这位小娘子官最大。” 张彦希笑道:“这你就错了吧?小娘子怎可能当官?” “她虽不当官,可她能管你们所有人。”沅娘肯定的说。 她从见到李萱儿一行人开始,就看到他们有意无意给她让道,郑颢还是不是低下头向她作解释,到了公堂上,刺史搬来的椅子都是她先做。 说公主官阶最大也没错,郑颢只是正三品,公主可是从一品,这个小娘子倒还真有点本事,平时看人脸色惯了,自己又爱琢磨,确实与众不同。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第247章 拨云见日 郑颢含笑道:“既然你是有本事的,那就留下来。只不过,公子身边不需要你,有位李娘子身边缺个婢女,你愿不愿意?” 崔公子瞟了郑颢一眼: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 谁知沅娘摇了摇头:“我就是要找公子报恩的,和那位娘子没关系。” “可那位娘子和公子有关系啊。”萱儿忍不住笑了,她指指张夔说:“她是这位小郎的阿姊,你说有没有关系?” 沅娘记得,在客栈大堂,小郎向公子求救,在夹道里,公子交代小郎要做些什么事。嗯,好像是有关系。 于是她郑重点头道:“既然李娘子与公子有关系,那我愿意。” 雪晴正在专心练着刮刀,张夔和崔瑾昀带进来一个小娘子。说了原因,她连忙去找木蓝,萱儿告诉她,木蓝替沅娘买衣服去了。 “你练得怎样?这事急不得,只有这两三天的时间,做不到也没什么奇怪。”萱儿拉着她的手,她右手握刀的地方,凹下去一个深深的印子。 雪晴笑道:“这刮目术,说精细也精细,说容易也容易。你记不记得我们女子挂掉眉毛重新画的时候,刮眉用的是什么方法?” 萱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在宫里的时候,我们宫女之间,都是相互帮对方刮眉。而我比较孤僻,我都是自己用刮刀,单手慢慢刮。因为镜子照不清楚,我都是凭感觉。今天,我在自己的腿上练了很久,就是让腿告诉手,力度合不合适。” 雪晴微微笑道:“明天打好的金篦就会送” (今天玩疯了,很快替换~)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她!长安城最出名的贵女,万寿大长公主李萱儿。” “女人?女人让她自尽。去点男人。” 王朝安转身向反军将领跪下道:“将军,此女狡诈,当立斩。” “无耻!”李萱儿拨开挡着她的人,走到前面,不屑的对王朝安说:“你不过是想替你母亲出口气罢了。” 那将军拔出佩刀,走到已经站出来的几个人前面,手起刀落,于琮、李泾几人还没来得及叫,顿时人头落地。 他走到李萱儿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一个老妇,有何本事?” 李萱儿里面穿着男装翻领袍袴,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裘皮大氅,梳了个简单清爽的高髻,髻上簪着金箔珠花,毫无逃跑的狼狈。 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轻柔笑道: “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不会让自己死在一个反贼的手上。不信你过来,我把长安城的秘密说给你听。” 秘密?那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了两步,李萱儿作势要对他附耳说话,旁边的王朝安大叫道: “将军小心!” 可惜,李萱儿的手已经握着一根金簪,飞快的向那反将的脖颈刺去。 “杀......杀......了她......” 没等旁边的军士冲过来,李萱儿捡起刚才那把,砍过自己亲人头颅的刀,往脖子上一抹,亲人的血,就这么汇在了一起。 李萱儿倒下的时候,她身后的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喊道: “杀一个够本!” 顿时,几百人喊声雷动,向离自己最近的反军士兵冲去。 千羽齐发,僖宗朝的几百高官皇族,几乎同时倒下,刺眼的鲜红,瞬间染遍了承天门外的雪地。 只可惜,渐渐被大雪覆盖的李萱儿没有看到,离她不远处的王朝安也翻着眼睛,倒在雪泥里。 “轰隆啪!” 李萱儿飘飘忽忽,像是死了,又像是活着。 忽然就被这响雷炸醒了,她心里觉得奇怪,腊月里怎么会有响雷? 定是老天怒了。 雨水不断浇在她的脸上身上,仿佛将她流尽的鲜血,又注回她身体一般。 她慢慢睁开眼睛,一个闪电炸亮了夜空,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不是承天门外,也没有茫茫白雪,自己穿着鹅黄窄袖春衫、碧色襦裙,正狼狈的躺在麟德殿的台阶下。 “啪!”又是一道闪电,所有的记忆随着雨水砸在李萱儿的身上。 不,不对!我的记忆怎么多了? 好些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也在这具身体里。 我......这是怎么了?这具身体......不是李萱儿?那我是谁? 她茫然的摸摸自己的脸,饱满的脸颊,完全不是不惑之年的自己。 旁边跑过来一队巡逻的内卫,领头的是个精干内侍军人。 “万寿公主,您怎么躺在地上?末将右辟仗使王忠实,我送公主回承欢殿。” 第248章 秋浦杏花 次日是中秋,杜牧兄弟带着郑颢一行,前往池州的一个临水小村庄。 “那年清明,堂弟写下那首‘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一时人人想去一睹杏花村真颜,附近种有杏树的村子,都想把村名改成‘杏花村’。” 杜慥指着前面一片村子笑道。 “这是为何?”李萱儿问道:“难道这首诗能给村子带来什么好处不成?” “我听闻有个混混,浑身皮肤密密麻麻纹上白乐天的诗,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难道他就不再是混混了?”杜牧笑道:“娘子不必理会,都是那些好事之人所为。” “好处还是有。大家循着诗来,自然要品一品杏花村里,杜牧之尝过的好酒。你应该收些好处费,要不白白替他们做了宣传。”张彦希哈哈笑道。 李萱儿四处看看,这一片是种了成片成片的杏树,她又问道:“可现在杏花开过了,连杏子都成熟摘光了,我们过来还能看什么?” “就是……哈哈……看看秋浦河,李太白曾经来过几次的地方。”杜牧瞟了郑颢一眼打着哈哈。 “哦。那倒是,他的十七首秋浦歌,我都记得。最喜欢的就是那首,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哈哈哈……我记得的可是,秋浦田舍翁,采鱼水中宿。妻子张白娴,结罝映深竹。” 杜牧弟弟的眼睛治好了,他心中的阴霾烟消云散,这会正打算回京师一展抱负,哪里还有李太白在秋浦时的落寞之感? 一行人沿着贵池,边走边看,走到秋浦河的入水口,就到了一个小村落。 “这就是当年我看到的杏花村,大家一起进去尝尝他们的杏花酿。”杜牧领着大家往里走。 很明显,早有人通知了村里的人,道路上没有什么人,经过一间茅舍,萱儿看见门缝里露出一双好奇的大眼睛。 他们直接穿过杏花村,来到河边的一块空地上。 萱儿拉拉雪晴的手道:“怎么张小郎他们早来啦?一会我们要做什么?” 雪晴笑道:“来这里当然是喝酒、赏月、吃烤肉啦,还能干嘛?” “你那么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要不要到河边去抓小鱼?”郑颢拿着个长柄的鱼捞子过来,渔网编得密密的,果然是河边捞小鱼仔的好东西。 这个鱼捞子吸引了萱儿的注意,她跟着郑颢向河边走去。 秋浦河边有很多长不大的小鱼仔,当地人最喜欢捞这种小鱼炸酥了下酒吃。 萱儿抓着鱼捞子的长柄,在河边水草里使劲捞着,等着给他拽网的渔翁笑道:“小娘子,您要这样捞,鱼早就被您吓跑了......” “鱼!鱼!好重!三郎......快来拽住!”萱儿大呼小叫起来,心里暗自得意:你还说我捞不上来,这沉甸甸的一网是什么? 那渔翁觉得奇怪,一个下面、一个上面,使劲把萱儿捞到的东西拽上来。 “哎呀!还真有。”郑颢一看,忍不住笑道:“今晚可以加个菜。” “什么东西?”张彦希伸头去看,顿时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三郎,你也太会拍马屁了嘛!小娘子把河底的草连根挖起,难道你打算做水草汤?认识你这么多年......三郎,你变了......” “只是水草?”萱儿有点失望。 郑颢弯下腰去翻了翻,转脸对那渔翁说:“拿个小筐来捡捡,我看能够一锅的。” 萱儿噘嘴道:“谁要你拍我马屁吃水草的?” “你别跟拿个傻小子一般见识,确实能做一道菜。”郑颢接过阿砚递过来的布巾擦手,阿砚也低头到水草堆里翻了翻,笑得嘴都合不拢: “小娘子好厉害,连根拔起,才能得了这些东西。” 还真有东西?萱儿走过去,看着那渔翁拿了一个鱼篓过来,手在水草堆里捡了起来: “还是这位郎君有见识,很多人不吃田螺,其实田螺煮出来的汤最是鲜美。秋浦河边一是有无数小鱼仔,再就是有很多田螺,它们都紧紧趴在水草根上,这样整块撬上来,是能得很多田螺。秋季的田螺最是肥美,小娘子有口福了。” 萱儿的嘴角高高翘起,眼睛笑得弯弯的,拍手手上的灰,得意的对张彦希说: “听到了吗?没见识!” 张彦希看着这样的公主目瞪口呆,崔瑾昀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谁叫你去惹她的?就算她捞出来一坨牛粪,三郎也能做出一道菜给你吃。” 旁边的人都撑着没敢大笑,沅娘捂着嘴“咯咯”笑着跑开了:自己太有眼力了,这群人里面,果然是那位小娘子官最大! 夜幕在烤鸡、烤鱼飘香的时候,悄悄笼罩在秋浦江口。萱儿这才发现,已经很久没看见阿哲。少了他,斗嘴的气氛总不够热烈。 “阿哲?......不知道,没看见。”张彦希用烤鸡塞住了自己的嘴。 “你找他干嘛?看看,要鸡翅膀还是鸡腿?或者......鸡屁股?” 萱儿将腿和翅膀都拿走,撇嘴道:“另外一个,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她本想拿去给木蓝和沅娘,可回头才发现,刚才坐在旁边的两人也不见了。 这几个人......在搞什么鬼? 有了烤肉烤鸡还有酿了三年的杏花酒,杜牧摇头晃脑吟道: “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萱儿抬头看看天上圆圆的月亮,不禁出了神。旁边郑颢将手伸过去,悄声说道:“你要不要去看满池流萤?” “不带他们去?” “不带。” 萱儿眨眨眼,伸手让他把自己拉起来,两人从人群后面溜到了秋浦河口。 只见河中间停着一条渔船,上面的人不断的将点亮的杏花灯放到流水中,杏花灯随着河水,飘进了贵池,已经飘出去了一大片。 “这这......” 萱儿的眼前全是星星点点的灯光,这里流水速度较快,灯就像在空中飞。 他俩身后的人都“哈哈”笑起来: 平时一本正经、运筹帷幄的郑三郎,这时候,就只是一心讨小娘子喜欢的小郎君。 第249章 繁华苏州 第二天一早,杜牧便带着他的弟弟到了客栈。听到走廊上的说话声,李萱迷迷糊糊翻身起来,警觉的问: “我们这里怎么有男人?” “您醒了?是杜官人他们来了,在走廊上和崔公子说话呢。”木蓝忙把水盆端进来。 萱儿四下里看看嘟囔道:“哦,原来是在客栈里,我还以为在承欢殿呢,心说怎么会有男人进来……”说着,又重重的倒在枕头上。 “是您睡得沉了,才会以为在咱们承欢殿。这是好事,您出门一直睡不好,现在慢慢习惯后,不再那么认床,也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木蓝絮絮叨叨,她拿了萱儿的衣衫过来,今天她们要跟郑颢出去转转,也没说是去哪里,反正让她们穿男装。 “娘子,您说杜官人弟弟的眼睛能治好吗?看着怪可怕的。” 萱儿呆呆看着菱花镜里,自己眼睛的位置:“也许可以吧,崔公子对那个刮目术挺自信的,就是不知雪晴能不能做好。” “您还是劝劝李娘子,这什么术她都没做过,若是失手了,她得担多大的责任。” 萱儿摇摇头:“不用劝,她和崔公子都是医痴,遇到什么没见过的病症,不会轻易放过。不过,我相信他们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木蓝给萱儿的发髻套上小冠,用一根镶金箔乌木簪插紧,一个玉面小郎君便出现在眼前,她笑着交待到: “男装不能扑粉,也不能点胭脂,若是您想面若桃花,记得用我教您的方法。” “什么方法?”她忘了。 木蓝伸过手去,在她两边脸颊揪了一下,脸果然被揪红了。 萱儿不禁叫到:“哎呦!好痛!” “要美就要忍耐一下嘛。” 萱儿哭笑不得,揉着脸走出门去,却一头撞进郑颢的怀里。 郑颢低头看她,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忙把她的手拿开,仔细看着她的脸说:“脸被谁打了?还是撞到哪里了?怎么红红的。” 萱儿回头看了木蓝一眼,“噗呲”笑了: “被你撞的,难道你胸口不疼吗?” 郑颢摸摸自己胸口,刚才撞那一下也没多使劲,自己都及时收脚了,而且撞到的不是额头?怎么把两边脸颊撞红了? 木蓝吐吐舌头,快步跟在萱儿身后走了,留下郎君还在原地反省。 杜慥带他们去的,不是什么著名景致,出了城门就往江边的山崖上走。 “我表弟早几年在池州任刺史的时候,这里只是一个军镇,后来他才修了城墙,有了现在的模样。他调回京城,我才被调来接他的刺史。 只是为了杜翊的眼疾,他请了长假,一直没有到京城就职,若是真能将杜翊眼睛治好,对他来说,也是解脱。” 杜慥指指上面的一个哨塔:“就在那里了,现在江边哨塔还留有三百人。太平盛世的,有这几百人都算多了。” 萱儿暗暗叹气,难怪黄巢大军在天朝如入无人之境,他确实聪明,打的都是没有重兵的城池。 几人登上了哨塔,极目望去,远处山峦迷蒙,脚下长江奔腾,中秋时节或红或黄的树冠,镶嵌的墨绿之中,就像是上了色的山水画卷。 “好美啊......”萱儿深深吸了口气,眼里起了雾,她轻语:“不枉此生了。” 郑颢沉默着,只把目光投向层峦更远处。 客栈里,崔公子已经替杜翊检查了眼睛,他瞳孔上的白膜已经有一定的厚度,而且看得出来,曾经有人试图想刮开它。 所以昨日杜牧才不抱什么希望。 “可以施行刮目术,但是无论怎样成功,都不可能恢复到正常的视力,读书写字都会有些模糊。”崔瑾昀翻开他的眼皮,指给雪晴看: “你看,原来的郎中选择从中间下刀,因为这里比较厚,可问题就是,这里也最容易伤害眼睛,所以郎中不好把握刮刀的轻重力度。” 他松开手,对杜牧兄弟说: “在刮目之前,我们要给眼睛用药三日,使瞖变软,或者说,使其不再增长,刮目以后,这种药水还需长期使用,使其不再复生。” “对对,就是不能复生。医治眼疾这几年,也有过改善的,可过不了多久便恢复如初,甚至病情加重。若是不再复生,那......” 杜牧疼爱弟弟,这几年他也跟着受罪,此时眼里竟涌出泪来。杜翊以有求死之心,像个牵线傀儡一样,被拉到哪里都无所谓。 现在听到崔瑾昀这番话,他的心里顿时起了波澜。 崔瑾昀写了外用、内服两个方子,便让杜牧兄弟去抓药、用药去了。他则拿来纸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眼睛。 “在眼睛里动刀,危如累卵、如履薄冰,所以最重要的是手要稳。我们从旁边眼白处试刀,找到合适的力度,再往中间刮。” 崔瑾昀说起医药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平时说话多是用短句,只有这个时候,他恨不得掰开来细细说。 雪晴点点头,她指了指门口墙边,那里放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冬瓜:“冬瓜已经买回来了,现在我就可以开始练习。” 冬瓜外表有一层细细的白毛,还有一层薄薄的白霜,崔瑾昀已经就是在冬瓜上练习用到的轻重,那主要是用于刮疔疮腐肉。 张夔笑道:“我也跟阿姊一起练,哲兄总说我使飞钱的时候手不够稳,说不定,对我也有好处。” 崔瑾昀:跟屁虫! 他已经画了到的图案,让杜牧找铁匠打金篦刀,现在只能用他刮疔疮的铁刀先练。他自己先做了个示范,他的手腕一用力就有些抖。 他正看着自己的手出神,雪晴接过他手里的刀,轻声说: “我来刮,你在旁指点。” “你要做到,刮掉白毛不碰掉白霜,挂掉白霜,青皮上不留刀痕,那就能成了。” 雪晴点点头,固定好冬瓜,抿紧嘴唇,两眼紧紧盯着那层白毛,双手持刀,慢慢刮过去。 她专注的时候真好看。崔瑾昀忽然有点明白,郑颢迁就公主时的那种感觉了。 那不是示弱,那是他对一个独立坚强女人的尊重。 因为她值得自己那么做。 第250章 充军入营 听到喊打喊杀的声音就在耳边,阿砚、阿哲走上前去,挡在公主、张彦希的前面。 那些军士已经顾不上管这群看热闹的人,他们全都表情严肃,挺直胸膛,围在小路的尸首旁边。 “谁?是谁造反?” 跟着那军曹来的,是一个黑瘦的都将,从他走路稳健程度上来说,身手应该不错。 “蔡都将,地上死了的那个,他煽动大家违抗军令,还企图逃跑,已被我打死。”军曹指着阿哲说: “他们这群人,不但插手镇海军的军务,还敢动手打人!” 蔡都将一看他们脸生,再看当中的几人衣着气质不凡,身份不明,他不能直接动手。他走到郑颢几个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帮助逃兵冒犯镇海军?” “我们是到苏州来卖货的商人。分明是这军曹无理打死人在先,我们前来阻止在后,怎么就成了冒犯?” 郑颢平静说道。 旁边的军士有近二十人,十人一个小旗,被打死的小路,是燕七这个小旗的人。他上前一步道: “都将,这几位不过是路人,他们仅是为我们抱不平而已,此时与他们无关。路军士是我的人,我甘愿受罚。” “你当然要受罚。旗长带兵无方,将他拖下去打四十军棍!”他目送着燕七被拖下去,转过头来看着郑颢道: “你们是外地商人,可能还不知道镇海军的规矩。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冒犯了镇海军,就要被罚充军。我看你们这些人身强力壮,正是从军报效天朝的好时候。” 郑颢回头看看张彦希等人,笑道:“若是我等不愿意充军呢?” “那就要看你们能拿出多少银钱,五十贯钱免一人,你们可以自行决定赎几人。”蔡都将讲得自然。 阿砚冷哼道:“你一个都将敢用募兵揽财,就不怕节度使察觉怪罪吗?我们将这件事捅出去......” “看你这样子,对我开给你们的条件不是很满意啊,那这样,一百贯!一百贯免一个人的兵役,如何?”蔡都将仰天长笑起来,用小手指指着阿砚道: “敢用节度使压我?小样!我就喜欢你那不识好歹的样子。” 郑颢有心将这件事闹大,便指着张彦希和穿男装的萱儿、木蓝说:“我们目前只有三百贯,先赎这三人。等家里把钱送来了,再把剩下的人赎出去。” 捏着拳头准备开打的几个人一听,将拳头松开了: 郎君这是要入虎穴,好,不把亲兵军营捅出个窟窿,我活该就在这里服兵役! 李萱儿环顾一周,崔公子和雪晴、沅娘没下车,陈九、丁远在码头,其他的人都在这里,她忙道:“慢着!我阿弟体弱多病,让我阿弟走。” 她指了指张夔。 张彦希正要说用自己换张夔,郑颢用眼光阻止了他。不错,不能都去,外面还需要人接应。 蔡都将没想到他们如此配合,听说后面还会把其余的人都赎出去,忙笑着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你们几个进去就不必接受盘查和择位......你,就接替这个旗长,一起编入这个新兵旗吧。” 反正过几天还要走,临时多五个人也不是什么问题。 小路的尸首被人抬走了,阿砚、阿哲、郑颢、萱儿和杨兆兴五个人跟着那军曹的队伍往亲兵营走。 “傻瓜,军营都是男人,你来干什么?” “没见过,进去看看不行吗?” “你跟着我,一步都不要离开。” 军曹鞭子甩了一个空响,恼怒叫到:“不许说话!再说话,今晚没饭吃。” 郑颢趁势冲着前面叫:“蔡都将,蔡都将!我想起来了,我身上没有铜钱,可我有金子!” 蔡都将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笑道:“金子我又不会嫌弃,行,一两金子一个人。” 郑颢指着军曹道:“我要做他的上司,这要多少两金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刚才军曹吼他们,蔡都将也隐约听见了,他赞许的看了军曹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头:“二十两金子,二十两金子我许你一个校尉。” 生意人就是这样,不给点厉害,不愿意出血。 “好!等我做了校尉......你给我等着.......”他假意在怀里摸了半天,突然停下来道:“不行,口说无凭,你得把校尉的印和任命给我,我才能把金子给你。” “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前面就是军营,进去就给你办。”蔡都将爽快的说。 几个人把萱儿夹在中间,进了军营。城内的亲军营就是原来的团练营,团练使做了副节度,两个牙将便做了都将。除了募兵扩军,其余都是换汤不换药。 因为有蔡都将特别交代,他们几人分在一个军帐中,大家都没有换军装,等着去交钱令校尉腰牌的郑颢回来。 “阿砚,你给郎君带了多少金子在身上?他不会买个都将回来吧?” “也就是二十两,给他放在身上防身用的。”他笑道:“还真想看到,郎君把蔡都将的乌纱帽给买了,他是什么滋味。” “哎呀!那他岂不是要独自一个人去见李琢?”萱儿叫到。 难怪他不反对自己跟进来,他已经打算好,自己一个人去见李琢,萱儿跟他们三人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萱儿从桌上拿起一套军服,对他们说:“到帐外替我守着!” 公主这是要穿军服啊。几人不敢耽搁,赶紧走到帐外去了。过了一会,就见萱儿掀开军帐门帘说:“快点!我们去找郎君。” 现在是军士的休息时间,他们只能待在军帐里,并不能随意走动。他们不怕走出去,就怕找不到地方。 三个男人进去换衣服,帐外候着的萱儿,左看看、右看看,听到旁边的帐篷里隐隐有说话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两声呻吟。 萱儿听出来了,那是与他们同一旗的军士,她想了想,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因为他们占了一个军帐,燕七郎带着的九个人便被迫全都挤在这一个军帐中。趴在垫子上的燕七看来是打得不轻,萱儿正要走过去,他们拦住了她: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来做什么?”</p> 第251章 当堂对证 穿着军服的李萱儿,看着那个拦她的军士说:“你不想燕七郎好得快点吗?” “放她过来。”燕七哼哼道。 他早看出她是个女人,只是没想到,连她也跟进了军营。他们这伙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也很好奇。 萱儿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扔到旁边一个军士的手里:“这是最好的金创药,抹一次就能止血消炎,今晚伤口就会结痂了。” “你们不是......想在军中捞钱的人,何必来着乌烟瘴气的地方?”燕七郎趴着说话,气不是很顺,他索性支起上半身,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问道。 “军营就应该是乌烟瘴气的地方吗?如果不是,难道不应该拨乱反正?”萱儿淡定说道: “我们郎君已经到节度使那里去了,现在担心他单枪匹马无人照应。你能不能叫个人领我们过去?” 燕七看了看大家,对刚才拦着萱儿的那个军士说: “裘十二,你带他们过去。别走北廊,这个时辰正是换岗时间,带他们从后面甬道绕过去。邱大,你带两个人去他们军帐中打掩护,别让军曹盯上他们。” 正说着,军帐帘子被掀开了,一脸焦急的阿砚探头进来,看见萱儿在里面,他闪身进来:“小......郎君,你怎么跑到他们这里来了,教我们好找。” 萱儿笑道:“燕七郎派人带我们去找节度使,这不比我们瞎摸要快吗?” 裘十二带着他们几个,从军长后面的一个甬道绕到了前面一个府邸,他低声说:“这里就是节度府后门,我们的腰牌进不去。一会有巡逻的军士出来,你们就......” “好。多谢你送我们过来,剩下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你回去吧。”阿哲点头道。 裘十二转身要走,犹豫了一下又猫腰走了回来。 “怎么了?” 他正正头盔道:“每组巡逻是五个人,你们只有四个,容易引人注意。既然你们是去拨乱反正的,那也算我一个,我跟你们一起去。” 没等多久,就有一队巡逻军士从府里出来,经过他们藏身的甬道,阿砚、阿哲、老杨同时跳出去,五个人来不及挣扎,就默默倒下了。 裘十二惊讶得嘴都合不拢,这实力,完全可以在镇海军里横着走啊。 他这时开始有点期望他们郎君买个都将,领导他们保家卫国、过好日子。 (嘻嘻,马上替换) 庚子年腊月。大雪。 长安城里,却没了往年冬季的静谧纯美,到处是慌乱逃窜的人群,乱军所到之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白雪成了红雪,红雪成了红泥。 腊月五日,天没亮,五百神策军护着圣上仓皇逃出长安,前往蜀地避难。 圣上一走,城里立刻乱了套,王公贵族的库房,成了平民砸抢的目标。 贵族们如惊弓之鸟,完全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只想着赶紧出城,随僖宗逃难,只要圣上保得住,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大多数贵族还没来得及出城,黄巢军先头部队就已经杀进城,以最快速度,封了所有城门。 交流好书 关注vx公众号 【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次日,降将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出迎灞上,恭恭敬敬将黄巢大军迎入京城。 两天后,这位获得黄巢嘉奖的大唐降将,却在承天门外,身首异处。 “死狗奴!竟敢诈降?区区一个金吾将军,家里藏了三百人?”一个反军将领狂笑道:“没想到吧?藏得那么辛苦,不过是多活了两天。” 他回头看看那个垂手敛目的告密青年,叫到: “王朝安,你过来认,把李唐皇室统统给我拉到前面。” 四周静悄悄的,连北风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王朝安深吸一口气,昂首向人群走去。 这群人有男有女,他熟悉得很,他出身太原王氏,身居四品金吾副将,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要活,就顾不上别人死不死。 “他!于琮,广德大长公主驸马。” “他!蜀王李佶,僖宗的三皇叔。” 王朝安看到一个人,眼光瞬间变得恶毒,他指着被大家挡在身后的一个女人大声说: “她!长安城最出名的贵女,万寿大长公主李萱儿。” “女人?女人让她自尽。去点男人。” 王朝安转身向反军将领跪下道:“将军,此女狡诈,当立斩。” “无耻!”李萱儿拨开挡着她的人,走到前面,不屑的对王朝安说:“你不过是想替你母亲出口气罢了。” 那将军拔出佩刀,走到已经站出来的几个人前面,手起刀落,于琮、李泾几人还没来得及叫,顿时人头落地。 他走到李萱儿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一个老妇,有何本事?” 李萱儿里面穿着男装翻领袍袴,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裘皮大氅,梳了个简单清爽的高髻,髻上簪着金箔珠花,毫无逃跑的狼狈。 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轻柔笑道: “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不会让自己死在一个反贼的手上。不信你过来,我把长安城的秘密说给你听。” 秘密?那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了两步,李萱儿作势要对他附耳说话,旁边的王朝安大叫道: “将军小心!” 可惜,李萱儿的手已经握着一根金簪,飞快的向那反将的脖颈刺去。 “杀......杀......了她......” 没等旁边的军士冲过来,李萱儿捡起刚才那把,砍过自己亲人头颅的刀,往脖子上一抹,亲人的血,就这么汇在了一起。 李萱儿倒下的时候,她身后的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喊道: “杀一个够本!” 顿时,几百人喊声雷动,向离自己最近的反军士兵冲去。 千羽齐发,僖宗朝的几百高官皇族,几乎同时倒下,刺眼的鲜红,瞬间染遍了承天门外的雪地。 只可惜,渐渐被大雪覆盖的李萱儿没有看到,离她不远处的王朝安也翻着眼睛,倒在雪泥里。 “轰隆----啪!” 李萱儿飘飘忽忽,像是死了,又像是活着。 忽然就被这响雷炸醒了,她心里觉得奇怪,腊月里怎么会有响雷? 定是老天怒了。 p;</p> 第253章 借刀杀人 若不是萱儿看到那个洗衣服的小军士,郑颢这里也给蔡都将留了线索。 他现在只买了一名校尉,可从节度府里出来的时候,迎面遇到被叫进去的蔡都将,他只是笑着点点头,连礼都没有行。 陪他出来的校尉小声道:“郑校尉,这样不好吧?军营和地方不同,官大一级压死人的。” 郑颢背着手笑道: “怕什么?明天他就要被派出苏州了,亲军营是不是他说了算还两说。我府里的金子这两日便送到了,更何况......哈哈......这话说早了说早了,兄弟莫见笑。”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已经踏进了门的蔡都将听到。 蔡都将冷冷的说:“去,找人打听一下,昨晚和今早,这个郑三郎和李节度都说了些什么?” 他有点后悔,昨日他把郑颢带去见节度使,不过以为是个人傻钱多的商人,难道一夜之间,他把自己给黑了? 这下他也不急进去见节度使了,站在院子里等人打探消息。 没过一会,问消息的人来了,说昨晚只有郑校尉和节度使在屋里,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节度使送郑校尉出来的时候,满面笑容、称兄道弟。 今天一早郑校尉过来说,节度使要他给苏州刺史写的信,已经送出去了。 “苏州刺史?为何要写信给苏州刺史?” 他昨天见他们趾高气昂,猜到他们可能是和地方有关系,没想到还真是与苏州刺史有关系。 他正在犹犹豫豫猜不透其中的玄机,那个洗衣服的军士气喘吁吁的追来了。 “都将,不好了!”他满脸涨红,增加了他的可信度: “昨天那个郑校尉是个白眼狼,他花了二百两金子,买了个都将的位置......或者还要再买一个。” “二百两金子!什么叫再买一个?”蔡都将听到这个数字,心里有点慌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书友大本营】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那军士将他洗衣服时,听到萱儿讲的那些话,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 “将我调出苏州,再拔了我的根?”蔡都将攥紧了拳头,他恶狠狠的说:“你去找董都将,把这事告诉他。” 旁边一位侍卫道:“不用找他,他刚才已经进去见李节度了。” “他也被叫来了?好,我倒要进去看看,要把我调到哪里?”蔡都将咬咬牙,大步朝节度府正堂走去。 李节度没有让他失望,他笑眯眯的说: “这两个月苏州的募兵已经告一段落,我打算扩大募兵范围,将你俩分别派到杭州、睦州去募兵,募兵期间,你们就在当地训练新兵、驻守杭睦二州,一举两得。” 领了“明日出发”的指令,两位都将走出了节度府。蔡都将迫不及待的将他得到的消息,告诉了董都将。 “竟有这事?今日突然说调我们出去募兵,我就觉得奇怪......不过此时非同小可,我们还是要有确切的证据,否则,一旦失败,身首异处还要连累家人。” 董都将也很愤然,但他有些不相信,这个新来的节度使敢对他们两个都将下手。节度府里还有他们的老团练使,亲军营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你一个商人郑三郎能摆得平吗? “想要知道真相,这有何难?他的后台在苏州刺史,李刺史我们都认识,现在就以辞行的名义,去一趟州府,就可真相大白。” 董都将听到这话点点头:“对,我们明日就要出发,今天务必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两人急急匆匆来到刺史府,不等人通报就闯了进去。 李斌还在内室接待二位公子,听说两位都将来了,他将手里的书信、信封,就着烛火烧了。他看着张彦希、崔瑾昀笑道: “来得好,这事成了大半。你们从后门出去,回去告知郑巡按,下官一定配合你们行动,一石二鸟,就在今晚。” 李刺史快步走出去,只见两位都将略显烦躁的坐在座位上,忙高声招呼:“来人,快把本官的好茶沏两泡出来。” 他做到他们对面,看着他们疑惑的问:“怎么?两位不是来喝茶的?出了什么事?” “李刺史,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今天是特地想你辞行来的。明日我兄弟俩就要到杭州、睦州去募兵驻扎,这一时半会,怕是回不了苏州了。” “去杭州、睦州好啊!哪能死守着苏州?说不定很快就要从杭州开始,向浙东发展。镇海军前途无量啊。” 董都将看了一眼蔡都将:这厮说话与李琢如出一辙,说他们没有密谋什么事,他们都不相信。 话不投机,两人起身告辞。刺史府的王长史将他们送到门口。 “王长史,我听说李节度得到密报,说你们刺史府与反贼书信来往,准备拿了你们,你要小心啊。”董都将一副好心提醒的样子。 王长史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不可能!今日才有信来,和我们刺史谈好要二一添作五......”他突然打住话头,拱手道: “下官就送二位都将至此,总之你们放心,我们刺史府仰赖镇海军保护,绝不会与节度、副节度有二心。” 出了刺史府,两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下连副节度也不用去找了,他们肯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董都将恍然大悟道: “难怪今早我听到军营有人议论,说他打算花点钱,买个地方实权小吏。我还觉得奇怪,怎么会军队地方互通?这下愿意出银钱的人就更多了。” “哼!连军营里的人都知道了,就我们两人蒙在鼓里!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冲进节度府杀了李琢,免得被他慢慢分解,做了他的刀下鬼。” 蔡都将本来就不满李琢吃香太难看,现在刨坑刨到自己头上,难道还真的任由他在自己头上拉屎? 杀了李琢,再将责任推在副节度使安国旭身上,再杀了他,上报朝廷,他们就是平叛的功臣。 两人击掌为盟,各自回军营,密招自己的心腹商量今晚举事。 节度府里,李琢也好,安国旭也罢,都没料到已经后院起火。只见已经亏了一半的下弦月静静挂在深邃的天空上。 勾栏巷的灯火映红了半边天。</p> 第254章 平定浙西 一轮下弦月,挂在秋日的高天上,人间那么多生生死死的勾当,它只想看完就忘。 他们回了军帐,就默默躺在垫子上,军帐里不许点灯,唯一的一点光线,是特意没关严的门帘。 “三郎,你说他们今晚会行动吗?” “已经动了。裘十二刚才告诉我们,他们各自召集了一些人,也就是二百来人,现在全在亲军营里,所以我们暂时不能动。” “二百来人?那我们才几个......” 郑颢侧过身来,隔着卷成一条的被子,旁边就是仰面躺着的萱儿。今天谁也没脱衣服,一有情况就要冲出去。 他含笑道:“你不相信我?” “相......相信。”萱儿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借着黑夜的掩护,她也大着胆子侧身过去,两人的眼光相拥在一起,她轻轻说: “我相信。” “对了,还有一件很巧的事忘了告诉你。那个裘十二......” 军帐帘子猛的一动,郑颢立刻转身过去,只听老杨在门口小声道:“动了!他们往后门去了!” 几个人都坐起来去拿武器。萱儿也去拿横刀,郑颢却把自己的那把二尺短剑交给她,还有一袋子弓箭: “你不要往前冲,和老杨给我们打掩护。” 劝她不去不可能,还不如让她远远的看着。老杨也摸到了他准备好的弓箭袋,往身上一挎,对公主说:“您就跟着我,送那些杂毛上路。” 走到帐外,萱儿看见燕七郎也在,他的人都全副武装聚集在这里,不,不止燕七郎,还有几个小旗的人,一共五十来个。 “郎君,我们愿意立功!在他们几个手下窝囊过活,不如跟个明主!” 这话是燕七旁边的一个旗长说的,其他几个都点头赞同。 他们这是步兵营,但也有少量弓箭手,萱儿没打过仗,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跟不上。郑颢不知几时走到她身边,给她正了正不怎么合适的头盔: “放心,我永远挡在你前面。” 萱儿正色道:“不,我的箭永远守护在你身边。”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们赶过去的时候,节度府后门的守卫已经倒在血泊中,郑颢带着大家冲了进去。 阿砚进去之前,掏出崔瑾昀给他的烟火,用火折子点燃,瞬间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火光。 火光很快就熄灭了,不过,这已足够让等候在节度府外的张彦希看见,他回头看着李刺史道: “他们已经进去了,我们从正门冲。” 李斌亲自率领着刺史府的百来个衙役,他们的任务就是冲进去,捉拿杀了节度使的两个“反贼”,同时堵住正门。 正门已经无人把守,因为都调回了正在厮杀的正堂,李斌他们很快冲进了前院。 屋顶李萱儿的箭刚向他们瞄准,就看到提着剑往里冲的张彦希:他们来得正合适! 下面的张彦希见李萱儿拉弓对着自己,心里一“咯噔”:完了,这小娘子眼神不好,我得自报家门才行。 “小郎君......” 刚喊出个称呼,李萱儿的箭已经朝他飞了过来。 完了完了!我命休矣! 正当张彦希准备以身殉国的时候,他旁边一个军士“嘭”的被射了个穿心,手里正要砍向张彦希的刀也“哐啷”一声落地。 张彦希看看倒在地上的军士,战战兢兢向屋顶竖起了大拇指。 屋里的李琢已经被那两个都将杀了,他们正要去杀副节度使安国旭的时候,郑颢他们冲了进去。 阿哲一马当先,飞身过去一脚踹开要过来阻挡他的军士,抡起横刀,向董都将砍去。蔡都将看见郑颢,才知道他们早有准备,心慌意乱的拿刀朝郑颢杀去。 郑颢就怕你不来,还没等他冲到面前,举起左手的刀鞘迎上去。 奇了怪了,蔡都将的刀就像赶着回家一样钻了进去,而郑颢的刀也到了,蔡都将还没想明白自己武器怎么没了?就已经两眼一翻,再也不必想这么难的问题。 安国旭目瞪口呆的看着郑颢一群人:这些是商人?打死我也不信。 李斌带人冲进去,安国旭还没回过神来,以为这也是来杀他的,忙举刀抵抗,李斌叫道:“安副节度,我是李斌啊,州府是来协助郑巡按捉拿反贼的!” “郑......巡按?” 郑颢见正堂里已经结束战斗,将刀插回刀鞘,冷笑道: “正是本按察使。本官来到苏州,听闻镇海军军营买官盛行,便乔装打扮进来拿证据,果然,连都将都可以买到。安副节度,你们好大的胆子!” 安副节度一夜之间,几番变化,他已经快要崩溃了。先是手下两个都将诬陷他杀了李琢,话还没说完,两个都将被杀了。 刚刚解了围,朝廷的按察使又突然出现在面前,说他和李琢在镇海军卖官。卖官之事,他当然参与其中,推也推不掉,他“噗通”一下跪下来: “郑巡按,老夫已经五十有二,被迫与李琢同流合污,若非如此,我哪里还能保下命来?我愿意戴罪立功,把李琢贪污军饷、买卖官职、压榨百姓的事,统统指证出来。” 有了安国旭的指证,很快,李刺史的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郑颢下令,在朝廷派官员下来之前,李斌和安国旭共同管理、整顿镇海军。 做好安排,郑颢快步走出正堂,抬头向屋顶望去。他刚才看见箭是从屋顶射下来的,那萱儿应该在上面。 果然,萱儿和老杨都站起来,正准备从屋顶上下来,郑颢大叫: “等我!” 众目睽睽之下,按察使脚一蹬上了房顶,他正要搂着她的腰跳下去,忽然疑惑的问道:“老杨,下面就没有合适的伏击点吗?明知道她没有武功,还要......” 老杨:你不就是不想我搂公主的腰吗?讲得那么拐弯抹角。 萱儿指指正殿侧面的山墙,那里有像楼梯一样,一级一级的装饰,她歪头道:“我是从那里爬上来的啊,谁规定没武功就不能爬墙了?笨!” 天上正好有一朵薄云飘过来,遮住了天上那半个月亮。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郑颢,趁机搂着她跳到了地上。</p> 第254章 平定浙西 一轮下弦月,挂在秋日的高天上,人间那么多生生死死的勾当,它只想看完就忘。 他们回了军帐,就默默躺在垫子上,军帐里不许点灯,唯一的一点光线,是特意没关严的门帘。 “三郎,你说他们今晚会行动吗?” “已经动了。裘十二刚才告诉我们,他们各自召集了一些人,也就是二百来人,现在全在亲军营里,所以我们暂时不能动。” “二百来人?那我们才几个......” 郑颢侧过身来,隔着卷成一条的被子,旁边就是仰面躺着的萱儿。今天谁也没脱衣服,一有情况就要冲出去。 他含笑道:“你不相信我?” “相......相信。”萱儿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借着黑夜的掩护,她也大着胆子侧身过去,两人的眼光相拥在一起,她轻轻说: “我相信。” “对了,还有一件很巧的事忘了告诉你。那个裘十二......” 军帐帘子猛的一动,郑颢立刻转身过去,只听老杨在门口小声道:“动了!他们往后门去了!” 几个人都坐起来去拿武器。萱儿也去拿横刀,郑颢却把自己的那把二尺短剑交给她,还有一袋子弓箭: “你不要往前冲,和老杨给我们打掩护。” 劝她不去不可能,还不如让她远远的看着。老杨也摸到了他准备好的弓箭袋,往身上一挎,对公主说:“您就跟着我,送那些杂毛上路。” 走到帐外,萱儿看见燕七郎也在,他的人都全副武装聚集在这里,不,不止燕七郎,还有几个小旗的人,一共五十来个。 “郎君,我们愿意立功!在他们几个手下窝囊过活,不如跟个明主!” 这话是燕七旁边的一个旗长说的,其他几个都点头赞同。 他们这是步兵营,但也有少量弓箭手,萱儿没打过仗,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跟不上。郑颢不知几时走到她身边,给她正了正不怎么合适的头盔: “放心,我永远挡在你前面。” 萱儿正色道:“不,我的箭永远守护在你身边。”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们赶过去的时候,节度府后门的守卫已经倒在血泊中,郑颢带着大家冲了进去。 阿砚进去之前,掏出崔瑾昀给他的烟火,用火折子点燃,瞬间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火光。 火光很快就熄灭了,不过,这已足够让等候在节度府外的张彦希看见,他回头看着李刺史道: “他们已经进去了,我们从正门冲。” 李斌亲自率领着刺史府的百来个衙役,他们的任务就是冲进去,捉拿杀了节度使的两个“反贼”,同时堵住正门。 正门已经无人把守,因为都调回了正在厮杀的正堂,李斌他们很快冲进了前院。 屋顶李萱儿的箭刚向他们瞄准,就看到提着剑往里冲的张彦希:他们来得正合适! 下面的张彦希见李萱儿拉弓对着自己,心里一“咯噔”:完了,这小娘子眼神不好,我得自报家门才行。 “小郎君......” 刚喊出个称呼,李萱儿的箭已经朝他飞了过来。 完了完了!我命休矣! 正当张彦希准备以身殉国的时候,他旁边一个军士“嘭”的被射了个穿心,手里正要砍向张彦希的刀也“哐啷”一声落地。 张彦希看看倒在地上的军士,战战兢兢向屋顶竖起了大拇指。 屋里的李琢已经被那两个都将杀了,他们正要去杀副节度使安国旭的时候,郑颢他们冲了进去。 阿哲一马当先,飞身过去一脚踹开要过来阻挡他的军士,抡起横刀,向董都将砍去。蔡都将看见郑颢,才知道他们早有准备,心慌意乱的拿刀朝郑颢杀去。 郑颢就怕你不来,还没等他冲到面前,举起左手的刀鞘迎上去。 奇了怪了,蔡都将的刀就像赶着回家一样钻了进去,而郑颢的刀也到了,蔡都将还没想明白自己武器怎么没了?就已经两眼一翻,再也不必想这么难的问题。 安国旭目瞪口呆的看着郑颢一群人:这些是商人?打死我也不信。 李斌带人冲进去,安国旭还没回过神来,以为这也是来杀他的,忙举刀抵抗,李斌叫道:“安副节度,我是李斌啊,州府是来协助郑巡按捉拿反贼的!” “郑......巡按?” 郑颢见正堂里已经结束战斗,将刀插回刀鞘,冷笑道: “正是本按察使。本官来到苏州,听闻镇海军军营买官盛行,便乔装打扮进来拿证据,果然,连都将都可以买到。安副节度,你们好大的胆子!” 安副节度一夜之间,几番变化,他已经快要崩溃了。先是手下两个都将诬陷他杀了李琢,话还没说完,两个都将被杀了。 刚刚解了围,朝廷的按察使又突然出现在面前,说他和李琢在镇海军卖官。卖官之事,他当然参与其中,推也推不掉,他“噗通”一下跪下来: “郑巡按,老夫已经五十有二,被迫与李琢同流合污,若非如此,我哪里还能保下命来?我愿意戴罪立功,把李琢贪污军饷、买卖官职、压榨百姓的事,统统指证出来。” 有了安国旭的指证,很快,李刺史的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郑颢下令,在朝廷派官员下来之前,李斌和安国旭共同管理、整顿镇海军。 做好安排,郑颢快步走出正堂,抬头向屋顶望去。他刚才看见箭是从屋顶射下来的,那萱儿应该在上面。 果然,萱儿和老杨都站起来,正准备从屋顶上下来,郑颢大叫: “等我!” 众目睽睽之下,按察使脚一蹬上了房顶,他正要搂着她的腰跳下去,忽然疑惑的问道:“老杨,下面就没有合适的伏击点吗?明知道她没有武功,还要......” 老杨:你不就是不想我搂公主的腰吗?讲得那么拐弯抹角。 萱儿指指正殿侧面的山墙,那里有像楼梯一样,一级一级的装饰,她歪头道:“我是从那里爬上来的啊,谁规定没武功就不能爬墙了?笨!” 天上正好有一朵薄云飘过来,遮住了天上那半个月亮。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郑颢,趁机搂着她跳到了地上。 第255章 找到引荐人 浙西到长安,换马换人送加急,来回也需八日。 郑颢他们不等回信,第二天便出发前往杭州,杭州、越州相距不过百里,官道交通也很方便。 更有李刺史体贴,特意将在润州募兵的郑奕召回,改派至杭州募兵,这样,他到越州去见父兄也能名正言顺。 上船的时候,萱儿发现多了一个人,悄悄问郑颢: “裘十二郎怎么也上了我们的船?” “他的姓名叫裘焕,是裘甫的堂弟。你说巧不巧,昨晚动手前,他告诉我他堂兄本是造福百姓的私盐商,原来一直与官商有往来,谁知李琢来后,要官商把部分食盐让渡给他出售,他挤占私盐运作空间,让浙西、浙东一带食盐,涨到了八百文一升。” “八百文?我知道官府三十文收购,三百文卖与官商,这就是翻了十倍。官商到官售再涨到六百文,便已经让百姓吃不起官盐,这才有了便宜的私盐。说他们造福百姓也不为过......” 萱儿叹了口气,这些数据她也是在郑颢的笔记上看到的,说明他前世就已经看到了这个问题,只可惜,以他一己之力,哪怕是借助她父亲,也无法让那些获利士族官商,吐出一分半点。 他做的事,在家族看来,就是吃里扒外,哪里还容得下他? 他们,又遇到了以前让郑颢送命的问题。却没想到,在除掉李琢的时候,除掉了一个激化矛盾的导火索。 杀了李琢,对私盐商人来说是件好事,这让他得到了一个接近裘甫的机会。 引荐人,就是裘甫的堂弟裘十二郎。 “三郎,这么说我们这次进展得比想象得更顺利,那......离我们回长安的日子也不远了。”萱儿高兴的说。 郑颢低下头看她,看到的是她长长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子,他温柔说到: “出来三个月,想家了?我也想回去。到了越州,我就跟父亲提我们的事,或许他可以向圣上再推荐一次他的儿子。等回了长安,我也会请太子帮忙......” 萱儿仰起脸来,轻轻笑道:“你这次到浙西浙东救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父亲......说不定改变主意了呢?大不了,我就把我跟着你下浙东的事招供出来。” “那可不行,这样会把替你瞒着的晁美人和太子卷进来,我可就要罪加一等了。搞不好,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郑颢一着急,声音都变调了。 做圣人的女婿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一句话说绝了,难道还要带上她私奔? 萱儿“咯咯”笑道:“看你急的。我有那么傻吗?当然是要连哄带骗的讨好我父亲......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漕船走得慢,一早出门,戌时他们才进了杭州城。 “可惜天晚了,要不带你们去钱塘湖走走,那才是人间天堂。”张彦希最远到的就是杭州,在这里,他还结识了钱塘湖畔花楼里的一位漂亮都知。 郑颢已经很久没见自己父亲了,他这会已经无心闲逛,只想快点到越州,见到父亲。 天亮他们改乘马车,半日便到了越州。 郑袛德早已得到三郎到杭州的消息,他也是激动不已,赶紧交代手下准备房舍,迎接儿子和他的同伴。 自从自己在外为官,来回调动,回京的机会少之又少。那年圣人诞辰节的时候,他得圣上恩准回京述职,这才得见家人。 “父亲!” 郑颢看见在州府门外等候他们的郑袛德,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 前世他们在长安分别后,他去了洛阳,父亲到了越州,从此天人两隔。今生能再见父亲,郑颢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进了府里,郑颢才叫出李萱儿,郑袛德在宫里是见过万寿公主的,他没想到儿子狗胆包天,竟把公主拐到越州来,吓得他差点要给公主下跪。 萱儿赶紧把郑袛德扶住,又瞪了郑颢一眼,两人这才把郑袛德扶到椅子上坐下。 “郑观察不必多礼,我也是一时任性,想跟着郑巡按到处走走,亲眼看看我们天朝有多大。我们从长安一直走到东海之滨......” 听到这里,大家都笑起来。萱儿疑惑的看着郑颢。 郑袛德笑道:“浙东滨海不错,可是越州没有海,要看海,公主殿下还得去明州。从这里过去也就二百来里,不算得远。” 他看了看自己儿子,又看看崔瑾昀、张彦希这些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摸摸自己已经花白的胡须: “老喽,平平庸庸为官多年,没几年能陪在家人身边。如今浙东繁华其表,实际上已经矛盾重重。这两年旱灾,今夏又起蝗灾,好在带着农户烟熏火烧,奋力驱赶,才保住了部分农田。可这仅仅是丰年的十之二三。” “我这次来,就是奉圣人之命,前来助您救灾,还想看看如何解决税收和贡品欠缺的问题。” 见他们谈到正事,萱儿起身告退,带着木蓝去了观察使府里安排的房间。 郑袛德来浙东,并未携带家眷,只有两个婢妾跟着过来照顾他起居。后院里很多房间都空着,他们一群人来,竟也不觉得挤。 江南的院落和长安不同,大院子里用各种通花隔墙、月亮门,分割成许多小院落。其间假山树木,仿造自然却胜似自然,就算是在深秋,院子里也不乏绿意。 两人跟在仆人后面,一路观赏着院落藤蔓,来到了一处幽静小院。 “小娘子,这就是您住的地方了。”那婢子轻声说道。 萱儿忙问:“和我同来的那位李娘子,她住在哪里?” “她就在您隔壁,中间隔着个月亮门,你们走动起来也方便。您需要我去叫她们吗?”婢子不知她是公主,只当她是三公子未来的娘子,对她也很是客气。 “那就多谢你了。木蓝。” 木蓝忙塞了一小串铜钱给她,上面串三十枚铜钱。这是郎君交代她的,不要动不动塞给人一吊钱,你家主人不识数,你可要替他当好家。 萱儿还站着看房间墙壁上挂的画,雪晴和沅娘就过来了。 她一进门就笑道:“娘子看什么字画?您到院子里看看,那里有一棵树,您保准不认识。” “是越州特有的树?若是长安有,我必认识。” 两人牵着手出去,隔墙的墙角长着一颗大树,叶子像羽毛似的,上面还坠着不少青色的小果实。 跟着她们出来的婢子笑道:“这是我们这里的榧树,那果实吃了可以驱虫、消积。” “那还真没见过。你能替我找根长棍子来吗?我想打几个果子下来看看。” 雪晴听说可以入药,就想拿到手上看看。 “长棍子......那我去找找。” 婢子去找长棍子半天没回来,萱儿等得不耐烦,捡起地上的石子,朝着高高的榧树扔去。 哪知这一扔,榧子没掉下来,墙对面却传来一声: “啊呀!” 第256章 浙东募勇士 李萱儿和雪晴住的小院外面是个小花园,高高低低的树木间或有些花木。 萱儿那个扔榧子的小石头,飞过院墙,不偏不倚,砸到了一个蹲在树下,十七、八岁的小郎君头上。他摸着脑袋站起来骂道: “哎哟!那么个漏斗!脑西搭牢!” 啥?反正听不懂,不懂就是没听见,溜...... 萱儿正拉着雪晴要溜,那找长棍子的婢子回来了,她大声问道:“小娘子,这根杆子够不够长?” 怎么不够长?它早就超过了院墙高度,被花园里那个小郎君看得清清楚楚: 小娘子?后院除了那两个侍妾,就没有过其他小娘子。这有两棵榧树,旁边还有几棵黄花梨也成熟了,肯定是进来摘果子的。 他踩着花墙爬上墙头,冲着他们吼到:“小西斯!砸了人想装作不知道啊!” “那个......石头是我扔的,我给你赔礼了。”萱儿又小声嘀咕道:“看你中气十足,肯定没事。” “没事那是我有能耐,我把你头砸出血,看你有事没事。哼!”那小郎君气呼呼的跳下墙头,拎起地上的一坛酒走了。 “哎呀,气性真大。他是什么人啊?”萱儿问道。 那婢子笑道:“不用理他,他算是府里打杂的,叫做郭传宝,因为有一股子蛮劲,大家都叫他蛮宝。” “打杂的?看他大大咧咧,还以为是这府里的公子呢。” “他确实没把自己当外人。他是上上任观察使捡回来的孤儿,就在这府里长大。观察使都换几任,府里的仆人也换了不知几拨,就他一直在这里。我是郑观察使来了才进府的,还真要管他叫前辈。只不过……” 那婢子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对这两个小娘子说。 “说,没事,我们不会出去乱传。” “唉,外面的人都知道,只是郑观察使装作不知道而已。” 萱儿催促道:“有什么故事?你快说,说好了有赏。” 那婢子笑到:“我不是为了讨赏的。郑观察使来了之后,见他年纪小,没给他安排什么具体的事。谁知,王团练使惦记上了蛮宝,整天叫人拉着他吃吃喝喝,他虽说还住在府里,可只要醒着,他就是王团练使的人。” “呀!那他不就成了两家子?而且还光明正大的,为王团练监视咱们府里的一举一动?” 萱儿有些不明白,蛮宝这么明显的动作,郑观察使为何没采取应对措施? “郑四公子在越州的时候,发现蛮宝与王团练走得近,骂了他一顿。可四公子很快出了意外,差点丧命,大家都怀疑……那事与蛮宝、王团练使有关。郑观察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让四公子回长安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三郎出事才一个月,四郎就到了。这么远的路程,回得那么快,是因为他本就已经在回京路上。他也许是怕三郎担心,才隐瞒了没说。 雪晴还惦记着他头上的伤,便对那婢子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这里有点金创药,麻烦你替我们送过去,就当是向他赔罪。” “我叫绿柳,蛮宝就住在前院,晚上我可以替您送过去。”绿柳忙点头道。 萱儿又问:“他刚才在花园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在挖他的宝贝花雕酒呗,好像是上任观察使因为什么事情,奖励给他几坛酒,埋在花园里的金桂树下面,现在也有三、五年了?” “哟,还真会享受。” 正说着,郑颢和崔瑾昀两人走了进来,他听到了萱儿说的最后一句,便问道:“说谁真会享受?” “哦,我是说府里的一个仆人。” “你们拿这么长的杆子干嘛?”郑颢注意看到婢子手里扶着的长杆。雪晴指指树上的榧子说:“是我想打几棵榧树子下来。” “榧子?”崔瑾昀抬头看了看,接过婢子手上的杆子,朝着树上的榧子打去。 崔公子两个在树下打榧子,郑颢牵起萱儿的手进了屋: “我已经跟父亲说了,明天便张榜招募勇士,只是......浙东团练使恐怕会想法阻拦。你和李娘子就不要出去了,路上都没好好休息,在府里安心睡两天。” “是不是你要跟人打架?所以把我支开。” 郑颢哑然失笑:“打架倒不至于,表面上王戚还是会给面子。他一个手下有八千人马的团练使,至于要跟我一个按察使斗吗?只不过,来报名的人会不会挨打,这就很难说了。” 浙东观察使募乡勇的告示很快贴了出去,为了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安家费出到二百贯,彼时越州一贯钱三斗米,团练副使的一个月料钱也才三十贯,当然他还有米、麦、面、肉、棉、衣料、薪柴、草料等物料。 二百贯的安家费,足以让平民百姓一家人吃饱肚子过上一年。在连续两年旱灾之后,这笔钱显得尤为珍贵。 可就是这样,告示贴出去一天,也没人来应征。 “三郎,王团练使怎会眼睁睁看着我有自己的武装?你就是加到三百贯,也不会有人来。你就别急着招募勇士,先把灾民安置好,到了冬天不用去逃荒,父亲就谢谢你了。” 郑袛德不太理解郑颢的做法,他在浙东两年多,手上一兵一卒都没有,不也这么过来了?越州刺史手上有一百多衙役,王团练使更是有八千士兵,按说这都是他能用的兵。 至于调不调得不动,那是另一回事。 “安置灾民同时进行,这两天我们的米船就要到了,我们一路上收了不少米、面,襄州、鄂州、岳州、潭洲,这些地方支援的米面都会陆续到达,您先进行灾民登记,等实物到了也好分配。还有......” 郑颢顿了顿:“我想在浙东采购些盐,也作为救灾物资。但这些与招募乡勇没有冲突,您应该也知道,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他手下训练了五百乡勇,不但可以剿灭襄州盗匪,还帮助潭洲、洪州,扑灭了都将驱逐观察使的事件。” 这事郑袛德也知道,郑薰、郑宪这两位观察使就是他的族亲。 他点点头,说到: “好,为父知道你做事有分寸,只要不伤和气就好。” 正说着,外面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郑袛德看向旁边站着的一位推官,那推官出去问了问,回来答: “回观察使,不是什么大事,是蛮宝回来了,他在外面吃了酒,走路不稳,不小心摔碎了酒坛子。” 第257章 郭传宝身世 听说是郭传宝喝多了回来发酒疯,郑袛德还没说什么,坐在一旁的郑奕火冒三丈的站起来。 “四郎!坐下!” 父亲和弟弟的反应,成功引起了郑颢的注意,他问道:“他是什么人?怎么在府里发酒疯砸酒坛子,父亲还不许去骂?” 郑袛德低头想想,还是跟儿子说了实话: “郭传宝本姓李,只因其父参与河东都将兵变,族人皆被诛,他母亲将刚出生的李传宝托与其父好友郭宗诲,他调任浙东观察使,便将传宝带到浙东,并改其姓为郭。 其父当诛,稚子何辜?我和郭宗诲、杜岩几个恰好是同榜进士,先后接任浙东观察使,大家也就默认了抚养郭传宝的责任。” 四郎也沉默了。 这事放在谁身上,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都会动恻隐之心。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身世,难怪父亲对他宽容。可他现在已经长大,再不对其约束,岂不是害了他?也辜负了你们三个同窗的一片苦心。” 优柔寡断的父亲,遇上难于取舍的事情,有这样的反应郑颢也理解。 “为父也知道,只不过,那王团练太难对付,若是硬扛,传宝不明真相夹在中间,到时成了最大的牺牲品。” 郑袛德看看两个儿子的脸色,忍不住又解释道。 父亲......到底是老了,现在都需要看儿子脸色了,郑颢有些心酸的想。他含笑安慰父亲: “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程度,也许我们年轻人之间更好说好。就是不知李家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信物?” “哪敢留什么信物?就连包他的襁褓都一把火烧了。” 等兄弟俩从父亲屋里出来的时候,郑奕问兄长: “你真的要去和他说他的身世?你还记不记得李雪鸢?那样一个好好的小娘子,就因要为自己的身世负责,最终送了卿卿性命,倒不如李雪晴没心没肺过得滋润。” 他是有点怨雪晴的,自己知道堂妹的心思,却没有将她拦下来。害得一个豆蔻女子死于非命。 “你要这么怨,那我们都得算上。李雪鸢到游船下毒,处心积虑,没能让她迷途知返,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不能光怪李娘子。” 郑奕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讲的话,尴尬笑道: “我知道了,兄长。要不,我先去看看郭传宝有什么想法,毕竟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跟他也相熟一些。” 蛮宝今天回得早,并不是回来睡觉,他是要到花园里挖酒坛,好再出去继续喝。 “我的锄头呢!你们把我锄头藏哪去了?” 他在小花园里大喊大叫,负责打点花园的婆子忙跑出来说: “蛮宝,你哪有锄头,每次都拿我们的工具一顿乱挖......这次我们拣起来了。” “不就一把锄头,用用便还给你......” 他话没说完,已经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闭着眼睛,喘着粗气,倒下去很快睡着了。那婆子不理他,转身走出了花园。 萱儿早听到他嚷嚷的声音,去到花墙边望过去,见蛮宝倒在草地上睡着了,不由得好笑:这人还真是个活宝,待我戏弄戏弄他。 (后面的马上替换) “王将军,赶快上去护驾!马元贽要杀了圣上!” 王忠实二话不说,带人冲了上去。李萱儿也提着湿漉漉的裙子往上跑,她已经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是重生回到了庚午年,彼时青春年少,十五初满。 昨日上朝时,父亲发现新任命的天平节度使马植,腰上系着一条犀角玉带,那是父亲不久前,才给左军中尉马元贽的赏赐。 父亲为了警告大臣,不得与内侍臣交好,今日便贬了马植的官,将他发配到京外做刺史。 马元贽自持拥立圣上有功,总想像武宗朝一样,凌驾于圣上。 他没想到,宣宗会狠狠的给自己这一记耳光。马植在前,哪里还有大臣会买自己的帐?这个皇帝留不得。 既然能立你,那就能废你。 当天晚上,他就找了个借口,将皇上骗到远离其他宫殿的麟德殿。 恰逢今天大雷雨,绑架、甚至杀死圣上,他们再借着大雨全身而退。 哪知今晚天气闷热,李萱儿带着婢女在宫里溜达,看见坡上的麟德殿有光,想上来逗逗父亲,便撞见了马元贽威胁父亲的那一幕。 马元贽的侍卫发现了她们,她的婢女为她挡住一剑,而她跑得太急,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来。 王忠实冲上去,先把殿门外那两个侍卫杀了,一脚踹开门,见皇上还在反抗,大吼一声: “马元贽!你敢谋逆!” 马元贽本想速战速决,没想到宣宗手上没有武器,还敢反抗。听到王忠实的声音,马元贽和两个内枢密使都大吃一惊。 整个护军,都掌握在马元贽的手中,王忠实不过是个辟仗使,从不知道他也敢和自己作对。 “护驾!王将军护驾!” 宣宗见来了援军,精神大振,手上碰到什么,拿起来就往马元贽身上砸。 内枢密使是有权,可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内侍,王忠实挥剑朝着马元贽冲去,殿内空间不大,马元贽正和王忠实战在一处,一时难分伯仲。 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喊道: “马元贽,拿命来!” 马元贽一惊,急忙朝声音的方向看去,这一分神,王忠实得了个破绽,一剑送他归了西。 倒在地上的马元贽,努力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青葱的身影飘进来,还没想明白,便闭上了眼睛。 “父亲!”李萱儿扑了过去。 她记得,前世,自己摔下楼梯昏迷,被宫卫送回了承欢殿。 父亲却悄无声息的,被马元贽挟持出宫,后来,千辛万苦搬来救兵,杀了马元贽,才夺回皇权。 今生,马元贽就这么死了? “萱儿?刚才在门外的是你吗?” 圣上死里逃生,抱着自己最喜欢的长女,眼里闪出了泪花:是女儿来救我了。 “是我,我的婢女被他们刺伤了,还好遇到了王将军......父亲,您没事就好。” 李萱儿也热泪盈眶: 重活一次,我绝不会让那把刀,再划过我们的脖子! 第258章 伪造遗信物 因为观察使的两个婢妾,主要是照顾郑袛徳起居,她们常常在前院内堂的耳房里睡,所以不常在后院居住。 使府也没有男人不能进出后院的规定,更何况郑颢他们一群人来越州,也安排住在后院。只不过,和萱儿、雪晴住的小院,中间隔着个假山、凉亭、花境一应俱全的小花园。 郑颢一回来,阿哲就和他讲了小花园里发生的事。 这没啥奇怪,郎君交代他注意那边有没有危险,但也只准他在花园这边看着,不到紧急时刻,不能过去。 蛮宝埋酒的金桂树本就挨着他们那边的花墙,他在里面唧唧歪歪,阿哲早就看在眼里。等到公主拿着羊心吓他,蛮宝吞羊心,又怕自己的心被嚼烂了,生吞硬咽的时候,阿哲在墙后面笑得,差点没把自己送走。 看到蛮宝反去吓唬公主,阿哲随时准备跳出去,后来见蛮宝说两句走了,他也就没过去。 “郎君,这是不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阿哲笑嘻嘻的问。 “怎么说话的?公主怎么会是恶人?叫你做公主暗卫,不是叫你乱点评的。我在,你出去换阿砚,看看招募那边怎么样了。” 郑颢一边换衣服,一边忍俊不禁道,等他走到公主那边的时候,脸上的笑才收了起来:“在忙什么?” 李萱儿和李雪晴都抬起头来,萱儿指着纸上写着的一个“李”字道: “雪晴姐姐说,这是赵郡李氏惯用的一个‘李’字。我们看着和我们平时写的楷书、小篆不一样,拿来描一描。” 郑颢拿起那张纸,只见正中写着的那个“李”字确实很特殊,起笔的一横一竖非常重,可整个字又完全看不出头重脚轻的感觉。 “这个李字,看上去要成仙了。” 两位小娘子都笑起来,仔细看看,那可不是?上大下小,正像飘上空中的一朵云。 雪晴点头笑道:“郎君真把感觉说出来了。这个字是李阳冰所写,赵郡李氏觉得很飘逸,很多后人都学着写这个‘李’字。” 赵郡李氏?那不是在河北吗?郭传宝的父亲正是河北人。郑颢再次拿起那张纸,认真又看了几遍:真是个特殊的写法,不知写在信物上如何? 他笑道:“你们俩在家待了半天,想不想到街上逛逛?这个字就送给我,让我回去也描描。” “这怎么好意思?咱们两人都姓李,这才写来玩的......”雪晴忙要收回来。 “我描完了送给崔公子,也不算外传。”郑颢知道她的意思,故意提了崔公子,雪晴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萱儿一拍手笑道: “好了,反正还要物归原主的,就借给他看看呗。走,刚才是谁说要去逛街的?” 郑颢叫上崔瑾昀和张彦希,几个人出了使府,也没坐马车,向着中央街告示牌的方向,一路走过去。 “绫罗茶盐丝瓷纸,酒色财器名妓都。天下唯有越州的繁华,能与长安匹敌,更有仙都之称。你们知道,这是为何?” 张彦希满脸喜色的问。没想到立刻遭到郑崔二人的抵制: “不想知道!” “那是为什么?”萱儿好奇问道。 张彦希突然意识到还有两位小娘子在旁边,只好支支吾吾道: “当然是......酒!醉乡虽咫尺,乐事亦须臾。越州美酒,乃天朝文人之向往,畅饮三百杯,自然飘飘欲仙,所以谓之‘仙都’。” 好嘛,给他圆过来了。他要是敢说出,越州美姬天下第一,男子莫不飘飘欲仙,谓之“仙都”,保准当场被踩进泥里。 “杜牧对我说过,越州茧税渔盐,衣食半天下。这里是为长安输送元气的地方,朝廷税收,半数来自越州。这也是太子殿下,同意为我争取这次东巡的原因。” 郑颢缓缓说道。于公于私,这一趟,他必须来。 街上的店铺一间间的挨着,茶叶、绫罗丝绸、瓷器,在这些精致的店铺间,还有专门经营出海商品的商铺,卖的是:宝剑、马鞍、绥勒宾节(意为围巾、斗篷、披风三件套)、貂皮、麝香、沉香、肉桂、高良姜等。 相对应的是专门经营海外商品的店铺,象牙、犀角、珠玑、香料等等奇珍异宝,品种多到你无法想象。 萱儿和雪晴进了一家海外商品铺子去看新鲜,郑颢打了声招呼,进了旁边的一家玉器店。张彦希愁眉苦脸、喋喋不休道: “我们三人出来就好,干嘛带两个尾巴?老郑要买玉器吗?干嘛不让小娘子去选?他不知道女人最挑剔的吗?颜色对了嫌款式,款式对了嫌质地,给钱让她自己买,她说你不爱她......” “看来你很有经验。” “那当然啊!我张大公子,万花丛中过,不沾半点香。” 崔公子嗤之以鼻道:“切!你那是‘只因君太臭,花亦染不香’。” “你香?那你怎么快二十六了不娶妻?” 两人正在吹胡子瞪眼,萱儿出来了,她看郑颢不在,便到旁边的玉器店寻他,掌柜的刚好将一块玉牌交到他手上。 “玉牌?” 萱儿辨得出来,这是旧款式的老玉,郑颢将玉牌翻过来,上面豁然出现了一个“李”字,和她们今天描的那个一模一样。 “回去跟你讲原因。刚才看见你们写这个字,我才得了灵感,这还要谢谢你。说说看,想要什么谢礼?”郑颢将玉牌收入怀里,点着柜台上的玉钗、玉梳、玉佩道: “是挑件喜欢的?还是全部包起来?” 萱儿“噗呲”笑道:“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如此讨好我?我偏不收,让你难受。” “我没做亏心事......你是说玉牌?那你也没把哄人吃羊心的事告诉我......” 萱儿斜着眼睛笑道:“阿哲坐在树上笑得树叶都晃了,你以为我没看见吗?你回来他必会告诉你,又不是多重要的事,我何必再说一遍。” “那我这玉牌也是给那小子准备的,他本姓李,正是河北赵郡李氏。” 萱儿眨巴眨巴眼睛:“有故事?晚上小花园见。” “这蛮宝何德何能,让你我如此关照他。” “你不觉得,他会是募勇困局的破局者?” “英雄所见略同。” 第259章 义仓墙刺枪 郑颢怀着极度被宠的心情,试了一口那条清蒸武昌鱼,他疑惑道:“嗯?和我们今天在酒店里吃的不一样,有一种......清香,是果香......” 萱儿笑道:“刚才是谁说,自己不会品菜的?” “你不生气了?”郑颢心里了开了花:“我那是应付外人,我还能应付你吗?你加了什么果汁进去?” 萱儿伸出拳头,慢慢转过来,展开手掌,只见上面有一棵绿色的小果子。 “这是什么?”郑颢还真没见过。 “我带你去看!”萱儿拿起桌上的烛台,笑眯眯的往外走。两人下了楼,廊下的灯笼把中庭照得通亮,转过小楼,有个小小的后院。 “你看,就是这棵树。说是从有人从容州带回来的一棵树苗,种了不结果,还浑身都是刺,便要扔掉,大掌柜的捡回来种在墙角。今年接了几个很小的果子,大家也不知道叫什么。 雪晴她认得,说是叫‘宜母子’,有生津开胃、预防心疾的作用,这是岭南道才有的植物。种在这里长不好,就结了四个。它的果实是绿色的,别人看了还以为是没成熟。我们用了一个,还剩下三个。” 萱儿举起手里的果子,凑到郑颢鼻子底下:“你闻闻,就是果皮外面也很香,” 郑颢含笑道:“我还以为这是手的香味。” “旁边一没人,你就没脸没皮的。你说说,加了这宜母子的汁,鱼是不是更鲜美了?” “怎么?你做了赏味官还不够,还要亲自参赛?”郑颢心里好笑,不知这个小女人,心里还有多少花样。 “参不参赛有什么要紧的?看见新鲜玩意,都尝试一下,生活才有新鲜感。” 萱儿还没等他回味过来,拉起一枝树枝,突然松手,那树枝弹回去,打在郑颢胳膊上,郑颢痛得“嘶”了一声。 那宜母子的树枝上长的刺又硬又长,扎到身上还真痛。 “这是对你油嘴滑舌的惩罚!”萱儿嘻嘻笑着,一阵风似的跑了。只剩下郑颢还在那里揉着手臂:怪了,痛得蛮舒服的...... 萱儿回了房间,木蓝正在收拾屋子,见到她回来便道:“娘子,这鱼冷了,还吃我去热热。” “我不吃了,今天从中午吃到晚上,你吃吧,挺好吃的。” 木蓝摇头道:“我也吃不下。要不我拿到隔壁,问问阿哲他们吃不吃。”说着,她端着鱼出去了。 萱儿坐在油灯下,找了张纸,把今天做菜的放料和顺序记了下来,又翻起雪晴给她的一本药膳食谱。 过了一会儿,木蓝笑眯眯的回来: “今天个个都吃撑了,今天借了客栈的厨房,我为了不浪费,送去给掌柜和大掌柜尝尝,没想到,他们差点连筷子都吞下去了。” “真的?效果这么好?”萱儿也有点得意起来。 木兰点头道:“他们吃了一面,大掌柜的说,她妹夫是红月楼的掌柜,也是参加十二楼比赛的,她要带回去给他们也尝尝。” “哎呀,你可别说我是要去做赏味官的。” “那哪能?我连放了什么也没说,让他们稀罕去。”主仆两人吹熄了灯,一个床上、一个地上,说了会话便睡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那半条鱼很快进了红月楼掌柜和大掌柜的肚子,四人目瞪口呆,谁也没吃出加了什么作料。 “像是什么果子?橘子?橙子?米花,今天你不是刚买了橘子?快,拿一个过来。”红月楼掌柜自己就是大厨,他的地位可比他那个连襟高了不少。 米花把半篓橘子拿过来,递给姐姐和姐夫吃。大家都吃着橘子回味着,又都摇摇头:香味明显不对,酸味也不对。 姐姐米香说:“我问了住我们客栈的客人,可她不肯说,也不能强迫人家。不过,只要她不是十二楼的人就行。” “米花,把咱们的菜谱拿给你姐姐掌掌眼,要是能夺魁,咱们就要下去大量收货了,还要请姐姐借些人手帮忙。” “那是肯定!” 第二天还要准备食材,四人又说了几句就散了。 这是比赛前一天,十二家酒楼都在准备自己的食材。 比赛在夫子庙外的广场举办,那里搭起了临时的广棚,还有几个灶台,各楼都有自己单独的小帐篷,在赏味官坐的广棚后面,整齐的排成一排。 除了赏味官尝的那一份,还会同时多做几份,让下面观赛的百姓品尝。 这种机会一年一次,大家虽不缺一口吃的,可这么多酒楼同台竞技,这个场面,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整个鄂州城,没人不知道比赛这件事。 萱儿他们没去看赛场布置,他们去逛了中央街的市集。昨天初来乍到,萱儿穿的是男装,今天她穿的是女装,鄂州街上,怡然自得走着的娘子不少,她还真喜欢这个娘子说了算的地方。 (马上就替换) 这条路自古至今没有大的变化。向东的路线有三条:第一条,叫南崤道,由交口向南,走菜园,过南陵(夏后皋墓)、雁翎关、沿永昌河,到宫前一分为二:其一,沿永昌河东行,经安国寺出陕县,过洛宁城村、杨坡、入宜阳三乡、韩城沿洛河达洛阳;另一条沿太子沟折上硖石,过北陵(即崤山主峰嵌釜山下的文王避风雨台)与北崤道重合。南崤道若以夏后皋墓为证,距今至少有3800年历史。因开凿时较早,习惯上称“周秦古道”。第二条,即北崤道。由陕州古城向东,过磁钟、张茅,至硖石与南崤道的周秦古道重合,经观音堂、英豪、渑池、义马、新安,出汉函古道达洛阳。这条道开通于东汉末年,据记载是当时曹操为了西征方便,加之恶南道险而又远,才开通的,习惯上又叫“曹魏古道”。第三条,是除陆路之外的黄河漕运古道。西起三门峡谷。东出渑池与新安县交界处的八里胡同,其间两岸的崖壁上,至今仍有很多古栈道遗迹,岸边有多处仓储遗址。这条水路最晚疏通于秦代,汉唐达到繁忙漕运,是陆上崤函古道功能不足时的补充通道。 第260章 激蛮宝拔枪 白露这天是个艳阳天,秋高气爽,只是风已经变得干燥。 张绾绾今天早起了一个时辰,到这时候还没把自己收拾好。 “银色太素了,再找一支来!......我不要镶翡翠的,这么老土!” 她手里拿着面菱花镜,梳妆台上还有一面椭圆的瑞花镜,这还是阿兄替她找长安城最好的铜匠磨的,眉眼都能看清。 “娘子,你看看,镜子都照出天仙了,过了今日,咱家观察使相公该换铜门槛,省得被求亲的人踩破了。”秋风笑道。 绾绾既害羞又得意,手在首饰盒里翻着,装作没听见。 春风挑了一套三个的金背玉梳,在张绾绾高髻的正前方和两侧一插,退了一步欣赏道: “这套发梳好漂亮,金玉贵气,金背上的图案是花鸟,俏皮可爱又别致。” 绾绾也很满意,她又挑出一套六朵,铜钱大小的金丝牡丹花钿,递给春风,点缀在高髻周围,又加了一对双燕祥云累丝金钗才算完。 “娘子!好美啊!真不愧是我们鄂岳第一小娘子。” “什么鄂岳第一?就算是回京城,咱们家小娘子也跟个公主似的......” 绾绾得意的笑道:“就你们贫嘴。今天只要巡按使多看我一眼,回来我就给你俩赏银子。” 张彦希在门口已经等半天了,急得在马车边团团转,这才看到妹妹盛装出来,他一下没绷住,哈哈笑道: “妹妹,你又不是去宫里赴宴,打扮这么隆重做什么?等会鄂州百姓还以为,是我们张府摆擂台招上门女婿呢!” 张绾绾气得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你懂什么?人家可不像你是个穷醋大!” “人家?我没考取过功名吗?鄂州城谁敢笑我第一公子穷醋大?哦......公子!你是说京城来的两位公子?你等等......你给阿兄说清楚......” 张绾绾不理他,提着裙子上了马车,坐在祖母的旁边。 祖母出身太原王氏,什么大富大贵没见过?今日孙女的打扮,在她看来也就平平常常。 等他们到了夫子庙外面的广场,郡夫人看到赏味官席上坐着一位打扮得更平常的小娘子。 只见她梳着一个惊鹄髻,双顶各插了一枚金珠花钿,髻上只斜斜插了一支金鸾衔彩珠步摇,五颗彩珠,金、玉、翠、翡、珠尽有,别出心裁,衬得她活泼俏皮。 身上穿着一件平平常常的艾青半臂对襟襦裙,里面衬着牙白纱衣,特别的反倒是是她臂上的帔子,透明的藤黄色轻纱上,直接织入牙白云纹,同样是纱,这手工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 在识货的老郡夫人暗暗吃惊时候,张绾绾已经气呼呼的走了过去。 在那位小娘子回身同站在身后的李雪晴说话的一瞬,她已经认出来,她竟然是前天坐在郑三郎身边的“李大郎”。 “你!为何要女扮男装骗我?” 李萱儿眨巴眨巴眼睛:“我那天穿男装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会过去,而且,我说我姓李排行老大,你自己称我为‘李大郎’,怎么成了我骗你?” 好像是这么回事......她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正想找阿兄来骂,阿兄扶着祖母过来了。 萱儿起身给老郡夫人行了个晚辈礼,张彦希忙介绍道:“祖母,这位是跟郑巡按一起来的李小娘子。” “是京城贵客啊,快快请坐。” 老郡夫人在中间坐下,张绾绾和萱儿各坐一侧,最外侧是那两位告老还乡的老官人,他们也都来给老郡夫人见礼。 今天广棚的外延挂了一幅珠帘,这样外面看进来就模模糊糊看不清脸,张毅夫接受了郑颢的建议,他也想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女儿。 里面刚坐下,外面就有礼官宣布比赛开始。 广棚里也开始有小厮、婢女们,端着洗手的水盆、漱口的水盂鱼贯而入。 郑颢、崔瑾昀、张毅夫和张彦希都坐在珠帘外面,他们可以直接看到各酒楼的厨子做菜的过程。他们也品菜,只不过不评分而已。 第一道菜是必做菜,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清蒸武昌鱼。 清蒸鱼做为比赛项目,最考验厨工水平,既要原汁原味、鱼鲜味美,又要在十二条鱼里面别出心裁、出类拔萃。 真是难。 十二张案台向着广棚方向,摆成弧形,五步开外就是挤得水泄不通的观摩百姓,厨工虽然背对着他们,但因为是弧形,而且相互间有间隔,总能看到一些动作。 活鱼抓到案台上,一阵“噼里啪啦”过后,就看见他们弓着腰开始处理鱼。过了一会,就陆续开始有人将处理好的鱼入锅上炉。 蒸汽出现在人们眼中的时候,鼻子也开始闻到香味。 第一炉端进广棚,每个酒楼的第二条鱼又入锅了。这时是热水热锅,蒸的时间比第一次要短,随着让百姓品尝的鱼出锅,外面热闹了起来。 赏味官这里也不平静。 “这条几条鱼做法中规中矩,唯一的差别就是火候。而这几条,用的作料稍有不同,味道略多了些层次。这很难评啊。”老刺史说到: “要不,咱们还是用去年的法子,每人给每道菜打分,累加最多者获胜。” 五个人每人领了写着一到十二数字的纸片,一边品尝,一边将自己的排序放在菜品旁边。 张绾绾尝了一边,她已经无心品味,只想着如何与李小娘子对着干。 萱儿放了张最高分“十二”,她就过去放“一”,李萱儿看出她的心思,心里好笑:这有什么难破?我不信你记得所有的顺序。 她走了一遍,又换了几张纸片,再走一遍,又换了几张。 果然张绾绾就不记得自己该哪一张了,起初还拿十三来减,后来发现减完得到的数字纸片不在手上,气得她朝着萱儿只翻白眼。 萱儿不用多记,她只记着自己觉得最好的那一份在哪,“十二”那张纸片被放在哪,其余都是假动作。 “时间到,赏味官归位。” 很快就有小吏过来,将每道菜的分数加总,礼官到外面唱分,红月楼、碧海楼并列第一,后面十个酒楼各有差异。 外面不知道,里面由于张绾绾的搅局,这个成绩并不真实。 百姓们尝了鱼,也各有评判,闹哄哄的争论不休,只有等着下午的特色菜再战。 李萱儿从珠帘里走出来,脸色很不好,张绾绾更是面红耳赤,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郑颢一看,定是出了岔子,正要问,张绾绾插到他们中间,仰脸问郑颢: “郑三郎,她是什么人?为何她能跟着你东巡,我却不可以?” 第261章 勇蛮宝组队 鸡汤使人快乐。 当蛮宝精神抖擞的出现在晨光之中时,一夜没睡的阿哲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从义仓的另一面绕回了使府。 他要狠狠睡上一觉。 郎君因为只悄悄看过蛮宝练功,并没有上手试过,不知他的气力能到什么程度。 只好让阿哲守着那根枪一夜,一是王团练带人来拔过,没拔出来,怕他会做手脚,二是蛮宝去之前,让阿哲过去把它悄悄拔松,蛮宝没那么吃力。 郑颢就是看过郭传宝练功,又听说了他的身世,才坚定不移的想让他挑这个担子,因为他会比任何人都渴望成功。 蛮宝虽不知郑颢一片苦心,但如今他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蛮宝要去拔枪了!大家快来看啊!”几个孩童跟在他旁边,不停拍手叫到。 他们早上起来,最关心就是墙上那杆枪还在不在,看见了枪,他们又开始等拔枪的人。现在看见使府里大名鼎鼎的“三朝元老”蛮宝走过来,他们都拼命拍手,兴奋得跟自己要上场一样。 蛮宝到了枪跟前,估计了一下长枪的中间位置,他将手搓搓,双手把住那个中间点,稍微使劲试了试。 枪果然很紧,没什么动静。 “蛮宝!第一!蛮宝!第一!” 围过来的孩童更多了,平时他们就喜欢蛮宝,因为他从来不欺负小孩,还经常拿饴糖分给大家吃。孩童们全都不遗余力的,扯着嗓子叫起来。 郑颢他们也远远站在告示板旁边,他要等着蛮宝过来揭榜。阿哲回去的时候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将枪拔松,因为他觉得蛮宝可以。 “郎君,您对我们可从没放过水,难道您想将重任交给一个需要放水的人?”阿哲理直气壮的说。 在自作主张这一点上,郑颢偶尔会觉得,阿哲比对他言听计从的阿砚可爱。 他说得对,若是真的拔不出来,也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蛮宝身边的人越聚越多,其中有几个是被王团练使找过的壮汉。蛮宝的身份很是特殊,他是观察使府里长大的仆人,但又跟团练使府吃吃喝喝搅到一块。 若是他敢揭这张亲兵指挥使的招募告示,那有两个可能:要就是和团练使划清界限,要就是替团练使拿下这个位置。 大家更希望蛮宝是前者,否则就是观察使府的叛徒。 他们不愿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是个叛徒,更不愿意让团练使一直横行下去。 蛮宝正在想那种姿势能让力量爆发,围观的人群让开一个口子,五六个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团练副使康少辉。 “郭传宝,老大听说你要拔枪非常高兴,只不过,他由两句话要向你交代,让你小子先过去一趟。” 康少辉平时就看不上蛮宝,他不过是他们恶心观察使府的工具。 这个郑观察使脑子不够灵活,自从他来以后,多次干涉他们团练使控制的盐商关卡稽查。 这个盐税巡院,职责是堵截私盐,在他们手里却成了从私盐贩子手上牟利的工具。三十文收来的盐,官府翻十倍三百文卖给官商,私盐贩子五十文收来,三百文卖给百姓,这才配得上他们冒的砍头风险。 现在团练使堵到私盐贩子,并不抓他们去杀头,而是收他们三百文甚至更多,私盐贩子的获利空间变小甚至消失。 因为连续旱灾,普通百姓宁可得浮肿,也吃不起超过三百文的盐。 百姓购买力上限,制约了私盐商的想象。那他们又如何愿意做着砍头灭族的买卖?这与浙西镇海军节度使李琢,从私盐上获利异曲同工。 刚开始,王团练以为郑袛德是想分一杯羹,可让人送了两成过去,竟然被他退了回来。 从此,团练使与观察使就杠上了。 前世裘甫暴乱,刚开始只有一两百人时,郑袛德下令出兵,王团练使却拖着不去,直到暴民聚集到一两千人,才开始召回团练营军士,以至于几处县城失守。 刚刚登基的李温恼羞成怒,斥责郑袛德无能,撸了他的官职,灰溜溜的回了京城,从此一蹶不振,很快就心气郁结、药石无医。 这次郑袛德来了个大帮手,他的三子成了朝廷派来督查地方的巡按使,连四子也成了一水之隔的浙西行军司马。 王团练使昨晚就想好了,让他的人去夺了这位置,而不是撕烂他的公告。 可惜,他找的人没一个有拔枪的本事。 刚才听说蛮宝要去拔枪,他连忙让康副使去把蛮宝请回来,他得在蛮宝揭榜见郑袛德之前,许他更多的好处,让他彻底倒向自己。 只是,昨晚那块玉牌和那罐鸡汤,已经让他发生了更彻底的变化。 蛮宝皮笑肉不笑的斜了一眼康副使,边卷袖子边问:“我为何要听王团练的?” “他是团练使,你只是个贱民,你当然要听他的。” “他当他的团练使,我有我的主家,听他的有什么好处?” 康副使没料到蛮宝会这样回答,忙道:“当然会分好处给你,说不定还能一人一半。” “那我已经有了一半好处,和他平起平坐,为何要听他的?” 康副使心中抓狂,想着先把他骗过去再说,便发狠道:“好处给你八成,不能再多了。”等回去把你皮剥了,看你还敢不敢要好处?! 蛮宝拍拍手上的灰,大笑道:“我的好处比他多,那他应该听我的才是。死开!我要拔枪了!” 康副使心中一惊:难道这小子平时是装傻?不行,得赶紧告诉老大去。 看着他们低头钻出人群,大家都解气的笑起来。 蛮宝没把他们放在心上,现在没有一件事比自己的身世更重要。 那支枪是郑颢高举过头掷出去的,落点比较高,根本不适合站在地上双手拔,那样没法用力。也有人双脚蹬墙,借力拔枪,可好像没有多好效果。 蛮宝似乎心里有了数,他助跑两步,竟然飞身跳到枪杆之上。大家看着他站在枪杆上平稳向夯土墙走去,随着枪杆有节奏的微微颤动,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 就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双脚离枪,向墙面一撑,一个下腰,双手抓在中点之前,腿的蹬力,腰的回位之力,以及手的臂力,同时作用在这支枪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长枪像是从豆腐块里拔出来一样,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若是阿砚、阿哲去拔枪,他们都不必用上这么花式,可花式好看啊!蛮宝立刻赢来了一片掌声。 人群中好些原来已有报名意向,却被王团练劝退的年轻人都站出来: “蛮宝!我愿意跟着你!” “对,我们人多,又是观察使手下,没必要怕他们。” 蛮宝将那支枪高高举过头顶,双手一折,将那支枪从中折断,他高声说到: “我蛮宝,从今往后为观察使效命,要是做出对不起大家的事,有如此枪!”</p> 第262章 临海少年狂 观察使府大院里,大红的漆木箱子排成一排放在廊下。 李传宝已经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恢复了自己的本姓,郑袛德正式任命他做了使府都虞侯。 下辖两团,各二百人,团设校尉。每团辖二旅,旅百人,旅设旅帅。每旅辖二队,队五十人,队设队正。每队分为五火,火十人,火置火长。与天朝皇师设置一般。 郑袛德敢这样做,并不是郑颢擅自妄为,这是他与太子殿下多次商量的结果。 天朝此时只有河朔三镇相对独立,其余藩镇基本都能服从皇权,但从今年兵变驱逐朝廷官员的事频频发生,说明已经在安与危的临界点。 郑颢出发之前,这些军乱并未发生,当时为了说服太子殿下,让他试着在浙东实行由观察使直接指挥的亲兵制,他铤而走险,说出了这些军乱之地的预判。 因为前世这一年,他在洛阳做留守,死前一年的动荡,让他彻底站在了那些士族集团的对里面。他相信,这些危险的信号,今生仍会发生。 李温听了他的话大为震惊,左思右想,同意了他的做法,上限是五百人。 萱儿知道他的做法后,有些忧虑,但那是她的亲兄长,他跟着郑颢几年,应该对他有更多的感性判断。 从军乱发生到镇压来看,在长安监国的李温,并没有采取事先措施,只不过得了预判,后续的镇压速度很快,那些叛乱之人,基本都未能成气候就被砍了头。 他这是信,还是不信? 短短一天功夫,就招募了四百人,上限是五百,郑颢认为,可以留一些浮动空间,先把这两个团训练出来。 亲兵团的成员,当天就领到十贯钱的现钱,和一百九十贯越州柜坊的钱票。 为何要发十贯沉甸甸的钱?这是李传宝的主意。 “大家回家的时候,都会走街串巷,人人拿着叮当作响的铜钱回家,就是最好的宣传。我们亲兵团得了卖命钱,自然要比团练使的团结军更勇猛,我就要让他们有这样的荣誉感,还会得到越州百姓的支持。” 李传宝他从小就想做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军,而不是富贵窝里的安逸仆人。 他自己拜过几个师傅,有走街串巷的艺人,也有解甲归田的老将军,他的知识不成体系,却颇为实用。 “我把杨兆兴留给你,他替山南东道训练过‘捕盗将’,经验丰富。你几时觉得自己的队伍已经成熟了,再将他还给我父亲。” 郑颢已经和杨兆兴说好,把他留在浙东,做父亲的幕僚,保护他的安全。 王团练使也曾气势汹汹的来找过郑袛德,他质疑观察使建亲军的合法性,而且是重赏募的兵肯定占用了浙东资源。 郑颢早就提防他用这一招,将太子谕令请出来让他过目,连募兵、练兵费用,都是朝廷许的数量。他这才灰溜溜的回去,想着另打其他主意。 这些当地的团结军优势是当地关系基础好,劣势当然就是缺少京师朝廷的支持。 杨兆兴开始练兵的时候,郑颢沿路收购的米粮也到了,无家可归之人和农户能领到救济,越州城贫苦百姓也按人口领到米、面、胡椒、盐、糖、肉的救济。 东西虽少,却让越来越近的冬季有了一丝温暖。 还有一批种粮进了义仓,连年旱灾、蝗灾,连吃都不够吃,更别说留下明年春天的种子了。 看着运进仓库的种子,不少人都悄悄了抹起了泪。 马元贽的大部分财产,都支援了受灾的浙东。平民的情绪得到了安抚,加上对吃相难看的团结军的被打压,就连私盐贩子们也能喘口气。 郑颢东巡的目的基本达成,他便和父亲、弟弟商量准备回程,路上赶得紧点,刚好回到长安城陪母亲过除夕。 “明州离越州不远,明日我带你去看看海。那里是天朝东边的率土之滨,走到海边,才算横着丈量完天朝的国土。”郑颢看着萱儿说。 萱儿点点头,她这次从长安到越州,一路上看尽大好河山,天朝不再是一个名称,而是融入血脉的认同。 两辆马车载着他们,离开了越州城向东而去。天下风光数会稽,出了越州,越往东走天地越开阔,就连空气都变得咸湿。 明州城海边有四个官盐盐场,有往来海外的码头,还有造船的船坞。他们在明州城里,不时还会看见色目人。在最繁华的街上,他们找了一家酒店吃饭,萱儿指着他们在大木桶里养着的海鱼问: “这个身上黄色的叫什么鱼?” “这就叫黄鱼。” “那这个身上有花斑的呢?” “就叫花鱼。” 萱儿最后指着一条黑色的鱼问:“那这个是不是叫黑鱼?” 那小二看看,认真道:“不,它叫米鱼。” 萱儿拿那些鱼的名字没办法,只好问他:“那你们这还有什么别的菜?” “没有了,只有鱼。” 萱儿:...... 那小二看出她心里的小嘀咕,便解释道: “我们王汝柏王刺史你们晓得吧?他在明州十多年,吃饭只上一道菜,他要求‘兼味即撤’,现在王刺史年纪大了,对自己要求还是那么严格。 今天夏天闹蝗灾,他还带着刺史府的人,和我们一起捉蝗虫。唉!一个老翁戴着顶草帽子在田里跑,看着感动啊...... 我们爱戴我们的刺史,所以我们明州人都学他节俭,吃饭面前只上一道菜,吃完了还要,再给你上,就是坚决不能浪费。” 原来是这个缘故。 这是他们一路上听到最温暖的“地方规定”。 吃完了桌上只放一道菜的午饭,他们朝着海滩便走去。 下了马车,萱儿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面前是细细的金色沙滩,开阔的海面虽然隐约有些海岛,可比他们路上见过的彭蠡湖大多了。 萱儿急切的朝海边跑去,她手臂上挂着的玫红色帔子迎风招展。郑颢也是第一次看见大海,天的尽头是海,海的尽头是天。 两人冲到了海浪的面前,萱儿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任由海浪把裙子、鞋子打湿。 “三郎!你看我!” 郑颢转头看她,冷不防被她泼了一脸的水。张彦希、崔瑾昀、李雪晴、张夔,还有阿哲他们,也全都参与进来。 泼到别人身上的,是沙子还是海水,已经傻傻分不清。金沙滩上传来他们连绵不断、嘻嘻哈哈的声音。 不远处的一块礁石上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刚念了一句“东临碣石”,就被他们的笑闹声打断了。 “怎么黄兄的诗兴被打断了?” 那人看着海滩上的年轻人笑道: “鲜衣怒马少年狂,老夫聊发已成殇。走吧,明天私盐帮来的人多,我们也要回去准备准备。”</p> 第263章 当年魂归处 回到明州客栈里,大家已经浑身上下都是盐。 他们这群人中,只有张彦希在杭州时,到海宁观过潮,算是见过大海。其余都是第一次看海的傻孩子,所以玩得特别尽兴。 “明天老规矩,好好吃一顿海货,咱们就回越州,后天出发回长安。” 再长再美好的旅程,总有返程的时候。 众人散了,郑颢见萱儿要回房,忽然心中生出一种不舍,他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死皮赖脸道:“你还没有和我说再见。” 萱儿头也不回,抿嘴笑到:“再见就是再也不见,我永远都不会和你说再见。” 这句话,在这天夜里,一直伴随着郑颢沉沉进入梦乡。 明州的井水,感觉也像海水那样黏糊糊的,怎么洗都不清爽。 早上起来,萱儿胡乱擦了擦脸就要出门,发髻只插了支固定头发的发簪,前额的碎刘海粘成几条也没让她上心。 木蓝忙把一条腿已经迈出房门的公主抓回来,苦口婆心劝到: “娘子也是快十七的人了,偷跑出来几个月,回去变了模样,岂不是让晁美人担心?虽说嫁给郎君不用端架子,但你身份在那里,人前还是要......” 萱儿知道她是被昨晚说的“回长安”刺激到了,回头笑道:“知道了,虽说回程,在路上还有两三个月,有的是时间变回去,现在我就是要做我自己。” 门外花圃里热热闹闹的开满了芙蓉花,萱儿正要走过去,忽然停下脚步,挑了一朵和身上水红小衫相似的芙蓉花,插在自己发髻上。 她扬着下巴,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外走去。 他们今天决定换一家酒楼,看看还是不是桌上只有一碟菜。走在大街上,一眼就看到一家雕梁画栋的酒楼,鹤立鸡群的伫立在偏黄灰色的街铺之间。 “就去那家吧,看上去应该不止一碟菜的样子。” 张彦希昨天就没能好好吃,肚子早早唱起空城计,他要是遇见王刺史,一定好好好劝他:民以食为天,多吃也能经邦济民。 可就算他们是锦衣华服的郎君,愣是没能上这座楼。 “天海阁酒家......旁边还有个大大的酒幌子,哎,我就纳闷了,这怎么还不能上?”走在最前面的张彦希和陈九被拦住了。 张大公子受不得这窝囊气,正要和拦住他的人理论,被陈九悄悄拽了回来,他对后面过来的郑颢说: “郎君,不对劲,楼下拦人的,应该不是酒店的人,看他们的兵器倒很像是盐贩豢养的武夫。说不定,酒楼上就是那些私盐贩子。” “好大的胆子!都是些朝廷捉拿的亡命之徒,也敢光天化日之下称王称霸。”崔瑾昀冷哼道:“看来,那王刺史做的不过是沽名钓誉的表面文章。” 郑颢抬头看了看二楼,临街的窗户关着,却拦不住里面传来的爽朗笑声。 他笑道:“这帮强盗,打劫朝廷和官商,却造福了百姓,哪怕他们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百姓还要感激称他们一声‘侠盗’。我倒是想上去听听,他们有什么高论。” 李萱儿的表情却没那么轻松,裘甫、王仙之、黄巢这些私盐贩子的名字,在她的记忆中,他们就是屠杀天朝的刽子手,她甚至动了一把火烧了天海阁的念头。 郑颢看出了她的情绪,低声在她耳边说到:“若是杀你之人,我必杀之。” “我要上去看看。”萱儿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生硬,这语气让郑颢有些不适应,他不管旁还站着许多人,伸出手去将萱儿的手握在掌心里。 可她握成两个拳头的手却并未松开,在郑颢的掌心中微微颤抖。她激动的情绪,带着郑颢,回到了当年他们的家----大长公主府。 那年,长安城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雪,京城银装素裹,如仙境般纯净。 可黄巢来了。 他十二岁登基的侄儿,在宦官们的簇拥下,天还没亮,就带着少数皇族,匆匆离开长安城前往蜀地。 白雪覆盖的大地上,纷乱的车辙足迹,像是脸上匆匆抹过一把的泪痕,就那么撕心裂肺的消失在通化门外。 少数皇族,当然不包括已经不惑之年的大长公主李萱儿。她和许多来不及追上皇师的高官大臣们,被他们亲爱的小皇帝遗弃在白雪纷飞的长安城。 “姐姐!姐姐!快和我们一起走!” 霜儿闯大长公主府的时候,杨怀信正坐在他的轮椅上削木桩下面的楔子。萱儿说,在府里顶个高点的平台,好喂鸟食。 “见过永福公主,出了什么事?”杨怀信疑惑问道。 更在后面的驸马于琮匆匆答到:“圣人天没亮就走了,我们也要赶紧走,反贼快打到长安了。” 杨怀信大惊,将怀里的木桩扔在地上,急切说道:“那金吾军还有多少人?能不能守得住?” “区区五千人而已,神策军倒是留下来不少,都在灞上,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神策军,你认为能不能守得住?” 于琮还是很尊重杨怀信的,这么多年来,这个武艺高超的内侍卫,就是断了两条腿,依然可以让李萱儿从未受人欺负。 李萱儿和霜儿已经匆匆从屋里出来了,她只是身上多披了一件大氅,霜儿拉着她的手,那一瞬间,杨怀信又像是回到了皇宫里,看着两位公主拉着手在皇宫里跑。 “木蓝,叫顺子推上杨掌院,我们快走。”李萱儿战战兢兢的说。 木蓝也四十多了,顺子是她的儿子。她丈夫是大长公主府的侍卫,前段时间也被调到灞上去了。 “你们走,我要留在这里。这么大个公主府,总得有人看家护院对不对?” 杨怀信淡淡一笑,又捡起刚才削着的那根桩子,不再抬头看公主,仿佛赶快做好这个喂鸟台,才是他现在顶顶重要的一件事。 李萱儿还想再劝劝他,可已经被霜儿和木蓝拽着走了。 他们来到通化门,门口挤着各种要出城门的人,大家骂骂咧咧,想要把门挤开,于琮皱皱眉,拉着霜儿出了人群:“这边出不去了,我们去启夏门。” 于琮这时身体不好,瘦瘦的他就算披着大氅也觉得空荡荡的,若是只有他一人,他也就不逃了,偏偏还有他心爱的妻。 长安城里全乱了,因为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帝逃了。 长安被抛弃了。</p> 第264章 哀 前世广明元年,大雪纷飞的长安城里,一辆载着三个人马车向城南的启夏门飞奔。 马车跑得太快,萱儿屁股几乎是悬空的,根本没法坐下。 她心神不宁的惦记着府里的杨怀信,和那一书房的书,那是郑颢生前的命根子,现在她只带出来了一本笔记。 刚才木蓝和顺子和她挥手告别的时候,她都快要撑不住了,只能紧紧抱着郑颢的笔记。不是说她对去世二十年的郑颢有多依恋,而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抱住了对过去生活的最后一丝留恋而已。 他们一路疾驰到启夏门,城门也已经快要关了。 “回避!回避!相公出城!”车夫大声叫到。 放在平时,早就有人过来清空道路了,可惜现在不是平时。站在门边的几个神策军互相对视一眼,拦住了他们的马车,喝道: “下来检查!” “放肆,车上的是万寿公主、广德公主和驸马,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检查?”车夫有点生气,他在广德公主府十几年,没见过这么横的军曹。 “叫你下来就下来,看什么看?黄巢就要来了,你们以为你们还是贵主?”那军士见李萱儿瞪着他,他并不理会,伸手去拽萱儿的袖子。 萱儿大惊,急忙将袖子往回扯。旁边于琮一阵咳嗽,主动站起来说: “不要动手......我们下去......” 他知道,只要下了车,这马车就不再是他们的了。不过,出城要紧,逃出去再说。 他们下车的时候,旁边另一个脸长得像个山魈似的军士,将他们手里的包裹抢了过去,霜儿正要去抢,被于琮拦住了。 马车被人赶走了,他们只好跟着人潮往城门走。 这时城内一阵马蹄声,于琮连忙回头,马上那人他认识,那是金吾大将军张直方。 “张将军!” 张直方见是他们三人,连忙下马行礼:“三位还要出城吗,城外已经有黄巢的先锋部队了,出去只有一个死!” “啊?那现在如何是好?” 张直方将他拉到身边低声道:“到我府上去躲躲。我正要到灞上去迎接反贼黄巢,他必不会杀我,我府上就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迎......迎接?不行啊!张将军,您不能将长安拱手让给他!”于琮捶着胸口道:“刘允章打开洛阳城门迎接黄匪,这才洞开了京城的东大门,他也成了千古罪人,您不能步他的后尘啊......” 张直方苦着脸说:“相公放心,我只有四千余人,怎可抵御黄匪四十万大军?长安守无可守,现在只能诈降,待到我有机会接近黄巢,必将手刃此贼,到时他们群龙无首,我们才有赢的机会。” 于琮张着嘴,最后郑重给张直方行了个大礼,告辞张将军,带着两位公主往张府去。 他们到了张将军府才知道,他后院里已经藏了二百多人。全是来不及跑得高官。还有蜀王李佶,郡王李傣......大家见了面都一阵尴尬。 萱儿拉着霜儿走到女眷一边,大家赶紧象征性的行了个礼,都愁容满面的沉默着。 二百多人本在等着苦厄灾难的离去,当晚听到外面传来喊杀声的时候,大家都瑟缩着闭上了眼睛。 萱儿一夜都,没有睡,和妹妹紧紧挤在一起。 第二天外面倒是平静了,张将军府果然没有遭到洗劫。 大家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大门被乱军一脚踹开,所有的人一阵乱跑,哪里跑的出去?萱儿手中抱着的那本笔记,也被挤掉不知所踪。 他们都被带到了承天门外。那里雪地已经被染红,身首异处的一个人扑倒在雪地里。他的衣服很显眼,银甲里衬着朱红的里衣。 “啊!” 最先看到那颗人头的是张直方夫人,她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叛徒将张直方和藏在他府里的人全出卖了。 “女人可以走,男人格杀勿论。”黄巢站在一顶华盖之下大声说到。 于琮松开了霜儿的手,霜儿却反握紧了他,其他女眷也一个没动。 黄巢笑道:“你们都是天朝的肱股之臣,若是愿意站出来为我效力,我照样会给你们高官厚禄,天朝如残尸败蜕,你们又何必为它守节?” 下面鸦雀无声,黄巢只好点名: “于琮,李泽,你二人学富五车,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于琮二人走上前去,却坚决的摇了摇头。黄巢的笑僵在脸上,他举起右手,动了动手指头。 “慢着!” 所有的人都把眼光投在说话的李萱儿身上。 她笑着指指大明宫的方向:“若我能给你指出大明宫里藏宝的地方,可不可以换他二人的性命?” 有人在黄巢旁边耳语两句,黄巢笑道: “原来是大长公主。若真如你所说,我可以放了他们。” 李萱儿早就没有任何依靠,顶着一个不值钱的大长公主名头,在一个衰败的朝廷里,不过是延口残喘。 她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向着黄巢走去。 “皇上,别让她靠近。”旁边站着的叛徒莫名有些紧张。 黄巢哈哈笑道:“一个女人,我倒要看看她有何本事。” 别的本事没有,却有本事,不会让自己死在一个反贼的手上。李萱儿淡淡笑道:“你附耳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黄巢并没把这么一个老女人放在眼里,他果然向她走去。待他靠近,李萱儿迅速从发髻上拔下金簪,向黄巢脖颈刺去。 黄巢哪会被她刺中?挥手将她的手打开。李萱儿笑着再次狠狠出手,将金簪刺入自己颈部,顿时颈上血流如注。 李萱儿倒下的时候,她身后的于琮声嘶力竭喊道: “杀一个够本!” 顿时,几百人喊声雷动,向离自己最近的反军士兵冲去。 千羽齐发,僖宗朝的几百高官皇族,几乎同时倒下,刺眼的鲜红,瞬间在承天门外的雪地上,开成了殷红之花。 这场景萱儿对郑颢讲过,此时站在天海阁楼下,听着楼上肆无忌惮的笑声,两人重新回到了现实。 “萱儿,你听着,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在我有生之年,决不能让我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在遭受涂炭之苦,让你重回那些痛苦。” 郑颢仍紧紧握着她的手: “你们到隔壁去等我,我上去看看,若果真是那厮,我便杀了他,永绝后患。”</p> 第265章 私盐贩聚会 见郎君要进天海阁,陈九上前道: “郎君,我跟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打过交道,不如先让我上去探探有没有您要找的人,到时候,我提提您救过裘十二、又收拾了李琢,看裘甫什么反应。” 裘十二在越州找了他堂哥几天都没找到,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到了明州。 “好,就照你说的做。” 陈九刚才一直留意里面,正好看见一个人走到楼梯边叫小二上酒,那人他认得,叫做黄恕,绰号黄鼠狼,经常押船路过江州。 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刺青,带着张夔向天海阁走去。 “酒楼有人包了,吃饭到别处。”那武夫比陈九高一个头,根本没把陈九胳膊上的刺青放在眼里。 张夔瞟了一眼,满头黑线:人家刺青都是什么虎头狼头豹子头,也还能吓唬吓唬人,你刺一个猫咪,还好意思露出来...... “我就是来找楼上的人,你看看我这刺青,是不是有点眼熟?”陈九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把手臂抬高了一点。 那两个武夫果然认真看了两眼,笑道:“哦,是眼熟,好像黄二手臂上也是只猫。” “好眼力!”陈九夸到:“我和黄二是把兄弟,你到上面告知一声,说陈九找他。” 一个武夫转身上了楼,过了一会,黄二跟着他下来,还在楼梯上就笑道:“陈兄弟,还真是你!你不在江州码头上待着,怎么跑到明州来了?” 陈九笑道:“我刚才路过,正巧看见你进去,这不过来打声招呼也不够义气。怎么?你和你家老大在上面?” “对啊,不止我家老大,几位老大都在上面。”黄恕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到。 “哎呦,那你可得给我引见引见。就是不知......你方不方便?” 黄恕一想,江洲码头也算是他们的渠道,平时自己牛皮哄哄,这下说不行,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他点头道:“行!你就俩个人,带你们上去没事。” 陈九带着张夔上了楼。 张夔:可惜没看到黄恕那只猫纹哪儿去了? 整个二层坐满了人,陈九正想数数,这几桌加起来官府的赏金有多少,黄恕对其中一个穿芥绿袍子的人说: “老大,我在楼下遇到位旧友,他仰慕您多时,非叫我带他上来向您问个好。他姓陈,是江洲码头老大。” 那人回过头来,陈九拱手行了个礼:“在下江州陈九,和您家有生意往来的。” 曹老大点头笑道:“果然,我们的船运还要靠陈老大多多支持。” 他旁边的一个大个子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陈九,问道:“是江州码头的?你杭州真是天时地利,一条财路直通内地。叫黄巢好生羡慕啊。来,陈老大,我敬你一杯。” 既然黄巢都开口了,曹大洪便请陈九坐下,也问起长江上航运的事。 张夔低头闭起眼睛,仔细听里面那两桌人的对话,应该都是来自滨海或交通便利的城市的私盐商。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所为何事? 张夔站在靠门的墙边,按说他们低声说话,一般人在那个位置不可能听得见,可张夔不是一般人,他只要当自己还是个瞎子,耳朵就像长在他们嘴边一样。 难怪黄巢会请陈九坐下,这些人里边本来就有协助他们运输和售卖的商家码头。 在天朝,驿站是最重要的运输机构,可他们是位朝廷服务,私盐贩子的盐不可能走这条运输渠道。 他们主要是靠自己手下的武夫亲自押运,这期间还要和官府的巡院斗智斗勇。 但生意一旦做大,就必须依靠外力,比如说漕河上领了官府牌照的私船,帮他们夹带少量货物还是可以的。 最好的还是黄河、长江两条天然水道,那些码头势力就是他们的盟友。 “今天我们在明州相聚,一是这边开了新坑,这可是一手坑,我们也需要定个价,不能做生意做到最后把自己挤垮了。二是苏州那个蛀虫被打掉了,我们也庆祝庆祝。” 原来如此,今天聚会其实是为了定价。那明州这个暗场,产盐量一定不小。 他们说的一手坑,指的是官府指定的盐场之外的地下盐场,明州海边山多,确实更有机会。 一手收上来的盐六十文一斗,和他们通过买通官员拿到的二手盐四百文一斗,差距非常大,他们为了不互相挤兑,往往也会商量个私盐的公允价格。 张夔睁开眼睛,看着这些买便宜盐给百姓的人,他们个个在铡刀下行走,却又身家不菲,他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在他们的话中,隐约有明州那位老刺史的默许,那只吃一道菜的王刺史,到底是好官还是坏官? 当世界越是面临崩坏,发生的事越无法辨别好坏。 张夔渐渐明白,为什么郎君做的事,有时似官,有时似侠,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他会选最简单的方式。 只听陈九说:“苏州这件事,主要得益于一位姓郑的巡按使,他带人假扮买官之人潜伏入军营,拿到证据才扳倒了镇海军那几个贪得无厌的蛀虫,这次他到越州做的事更是神奇。” 说完他打住了,只管斟酒吃菜。 黄巢、曹大洪心痒得很,急忙问:“什么事称得上神奇?”他们这一问,吸引了坐在对面的裘甫,他也朝陈九看过来。 “王团练使是越州一霸,这里不知有没有越州来的?你们一问便知。郑巡按竟然帮助观察使组建直属亲军队伍,来对抗团练使。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裘甫出来好几天了,最近的事他还不知道,陈九这样一说,他心里也有了想法,他开口问道: “这事是你听来的还是亲眼所见?” “害!全越州城百姓都知道,我还能胡诌?不瞒你们说,这位郑巡按在我江州船坞修过船,有过一点交道。您要是有兴趣见他,我可以代为转达。” 陈九说完,黄巢他们几个互相看看,最后推辞到: “算了算了,他正我邪,正邪不两立,别给明州惹麻烦。” “若是我现在就叫来官兵,是不是明州刺史麻烦更大?你们让一位廉洁州官,为你们背黑锅,害他晚节不保,还真是一群祸害。” 郑颢似笑非笑,手上摇着他那把铁骨扇,健步走上楼梯。 他见陈九久久不下来,断定他们要找的人肯定在上面。 反正是要翻脸,他们趁那前前后后二十来个武夫不备,先撒药粉,再袭击,很快就把他们收拾掉,他们将那些武夫全部拖到一楼大堂,让店家关了门。 郑颢带着阿哲、阿砚上了楼。</p> 第266章 裘甫见判官 二楼的人见上来个找茬的,一下子都站了起来。 可他们并不惊慌,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三个高大且斯文的男人,还不至于让他们害怕。 有人悄悄推开窗户往下看,外面的武夫都不见了,便做了个手势,看到的人心里不免有些吃惊,都悄悄摸出自己的兵器。 郑颢今天打扮很有些魏晋风度,小冠博带,交领上衣、宽松长裙。只是袖口用江湖武士常用的绑带收口,如同不屑于胡风的江南隐士。 这有些让私盐贩子们,一时无法看穿他的身份。 再看他的两名随从腰上挂着剑,他自己,并未见携带武器。 裘甫四十多岁快五十,在他们当中算年长,又是浙东的东道主,他先开口道:“这位郎君走哪条道?是朋友坐下来一起喝酒,若不是.......我们也不留客。” “哪条道好走我便走哪条。不过,今天我是替人来讨债的,与旁人无关。”郑颢将手上的扇子摇了摇,问道:“” “哪位叫裘甫?” 大家不自觉的瞟了一眼裘甫,都不需要陈九偷偷指对面。 郑颢冷笑道:“你与李琢勾结,让他从私盐差价中牟利,还用你的人,为他在苏州铺路,这关系,得有十来年了?无论是是义昌军还是平卢军,你都和他保持着互惠互利的关系,一个朝廷官员,就这样毁在你手上。” 这是他们私盐贩惯用的手段,就是腐蚀朝廷官员,这样他们才能借助官员的力量,在王法之下行走自如。 黄巢就是在李琢任平卢军节度使时,结识了裘甫。他站出来为他说话: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朝朝代代,私盐贩子就是这么活下来的,尊驾拿这事说话,未免太幼稚了。” “你是何人?” “在下黄巢。祖辈父辈皆为盐贩,按尊驾的说法,那岂不是要掘我祖坟?” 郑颢听说他便是黄巢,眉头展开来,脸上也有了笑容。不错,年龄对得上,萱儿说前世见他,是位五、六十的老头,现在正好四十上下。 逼着一个六十岁的人造反,李温和他儿子到底是有多混账? “黄巢?好名字。”郑颢淡淡笑道: “那你有没有为了巴结官员,将平民家的小娘子强行送给官员做婢妾?有没有为了巴结官员,不惜让自己人去将得罪官员的平民打死?” 黄巢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裘甫做到这个地步。而裘甫的脸都变色了,这些事都是悄悄干的,难道是李琢为了脱罪,才将它抖出来? 他也不辩驳,只生硬问道:“你想怎样?” “拿你见官。” 郑颢话音刚落,二楼这些人都笑了起来:裘甫是有错,可总不能让你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拿人,传出去还不成了笑柄? 黄巢旁边一位灰袍汉子拿起酒杯斟酒道:“小郎君,你敢上来问我们要人,我敬你是条汉子,吃了这杯酒就走,将来若你有机会去濮州,我王某当你是兄弟。” 郑颢接过他手中酒杯,问道:“濮州?难道你是王仙芝?” 王仙芝显然很诧异:自己第一次来明州,生意规模也比其他人小,怎么这位小郎君会认识自己? 他大鼻子小眼,样子看上去要比黄巢年轻许多,却少了些狠劲。他出来敬这一杯酒,明显是给郑颢台阶下,毕竟他们都不知道,郑颢代表的是哪一方。 他抱拳道:“在下正是王仙芝,不知尊驾如何认得......” “我只奉劝各位,站在百姓一边,你错了也对;坑害百姓、伤害国家,你对了也错!为何王刺史会包容你们这些野盐官?是因为他心里装着百姓又无力改变,希望借你们的手,让百姓吃上便宜的盐。 你们以为,老刺史是让你们这些违法当诛之人,坐在这里喝酒吃肉,商量怎样让自己利益最大吗?小富则安,难道你们还想要这天下?打得了天下,你们坐得了天下? 若你们只顾算计着如何与贪官勾结,那与官商有何区别?一旦朝廷税收不足,后果就是再次提高盐铁茶税,这样受苦的是谁,你们想过吗? 不为天朝百姓计,与贪官狼狈为奸,今天我要裘甫偿命,你们谁也拦不了。”郑颢说完,阿哲、阿砚便往裘甫身边走。 黄巢、王仙之这些人本来就有些武功,大家都出手拦他们,他们也没这么容易靠近。可就是因为郑颢刚才那一番话,让他们无法出手。 毕竟裘甫为虎作伥,杀平民在先。 裘甫知道,这位郎君有备而来,说了这么久,也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他是东道主,二楼还有不少自己人,不可能束手就擒。 他咬牙将桌上杯子一摔,墙边和几个墙角站着的人都动了。裘甫以为大家会帮忙拦着,没想到,退得最快的是码头、漕河那帮人。 当然,也有个码头的很快向他靠近,那是趁大家一动,就钻到桌下的陈九。个子矮点就有这个好处,钻桌底不费力。或是他潜水惯了,很快从桌下“潜”到对面裘甫脚边。 站着没动的是那几个“野盐官”,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可这时裘甫突然仰面倒了下去,慌乱间他向两边都抓了个空,一边是王仙芝,他刚才走出去敬酒了,一边是朱庆,他是宋州的盐贩子,可这时已经被阿哲一脚踹开。 裘甫还想抓住自己坐的条凳,却被阿哲踩住凳头,顺手抄起条凳朝正在扑过来的武士扫了过去。 桌下的裘甫还在挣扎,陈九猛的站起身,将桌子一顶,桌上的碗碟都向黄巢和曹大洪冲去,他俩顾不得看下面的裘甫,赶紧跳开。 早等在旁边的张夔冲了上来,一把匕首戳在裘甫的颈上,两人将裘甫反剪拿住。 不过在几息之间,裘甫已被制服。他的人也都茫然住手,大家把眼光都投在黄巢身上。黄巢冷静问道:“尊驾已拿住裘甫,是否要将他送官?” 这时候送官,不算人赃并获,最多是打板子就能放人,这位郎君也没有办法。 “送官?那是当然,我这就送他下地府见判官!” 郑颢从被他打晕的武士手上捡起一把剑,朝着裘甫飞去。 第267章2 前世欠的债 郑颢手中的剑,贴着裘甫飞过去,撞到墙上“当啷”落地。 大家的心情几番起落,不知是悲是喜,正想劫了裘甫冲出去,只见陈九已将被飞剑割了喉的裘甫推倒在地。 事发突然,大家没想到,那郎君真敢当着他们的面将裘甫杀了。 “杀!”朱庆大叫一声,带头冲上去:已经死了人,难道还要等死? 阿砚格挡住他的短刀,顺势将其手臂从肘部向后一折,朱庆便痛得松开手,刀也掉落在地。若不是郎君交代,除了裘甫、黄巢,不能打死人,他们也不用打得那样小心翼翼。 郑颢将扇面扯下,露出十四根铁扇骨,直接朝黄巢面部刺去。 黄巢没拿兵器,用手臂挡在面前:“郎君,我与你无冤无仇,也没有杀人放火残害百姓,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无冤无仇?你与我有血海深仇,今日就是要让你血债血偿。”郑颢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可黄巢却听了个糊里糊涂: “血海深仇?此话从何讲起?我几次科举落第,入仕无门,才不得不回家接了父辈行当。”他顾不得手臂被扇骨刺伤,用脚撩起一个掉落在地的剑鞘,再次挡住郑颢的扇骨: “我虽干的都是犯法的事,也曾手刃追杀我的官差,可我从未杀害平民,你和我的血海深仇从何而起?” “这是你前世欠的债!” 郑颢不想多说,今日一见,他发现这众多盐贩当中,黄巢算是最磊落的一个,无怪乎当时天朝到处都有私盐贩带头暴动,能攻入长安做了皇帝的,只有他一个。 此时杀他,虽不道义,但也算防患未然。 他“唰”的一下展开扇骨,正要朝他面门扫去,只听楼梯口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 “住手!” 说也奇怪,明明只是个少女的声音,却显得如此不可违抗。李萱儿向黄巢慢慢走去,她刚才一直拿着剑在楼梯上,她听到郑颢说的那一番话,也听到刚刚黄巢的辩白。 四十岁的黄巢还在为不能考取功名,摆脱不了“匪籍”家族的身份懊恼,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在五十八岁的时候,会因经手的私盐被官府查没,走投无路揭竿而起。 在两年暴乱过程中,他曾两次向朝廷申封一镇终老,天平节度使、广州节度使,却屡屡被拒。申封无果,他才愤然北上。 让李萱儿想明白这一切,她忽然觉得为还前世的债杀掉黄巢,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黄巢,你可认得我?” “你......”黄巢努力想想,印象中确实不认得眼前这位小娘子,他摇头道:“在下不认得。” “既然不认得,那我们的债......也可以一笔勾销。你们所有的人,都可以平平安安从这里出去。不过,我有个条件。” 现在所有的人都认为,是黄巢得罪了这小娘子的什么人,才让人追杀,至于裘甫,只不过是他们顺手除害而已。 “什么条件?” 周围一众人都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黄巢只好顺着萱儿的话问道。 “你必须放弃你现在的私盐贩身份,许你带着你的人,从边军捉守将做起,凭你军功给你擢升。说不定,在你六十以前,就已是一镇节度,镇守一方、光宗耀祖。” 这不像是报仇,倒像是在施恩啊。大家都小声议论起来:刚才还要杀了黄巢,怎么一下子要给他官做,甚至未来可期。 郑颢知道,萱儿指的是南诏边境,他笑道:“播州如何?我可以向朝廷荐你为播州捉守将。” 播州是南诏明年攻打天朝边境,第一座占领的城池。播州守将疏于治军,克扣粮饷倒很有一套。让骑射剑术都不错的黄巢去镇守,确实一举两得。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话谁说了算?”黄巢有些茫然,连续几次科举不第,早就看透官场黑暗,他这个年龄,想要从军获取军功,更是难上加难。 如今他有妻有子,生活富裕,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做人。 他思忖片刻,点头道:“我虽不知何时与你们结下的仇,但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建议,待我回乡安顿好妻儿,便带人去长安。” 郑颢哈哈笑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姓郑,单名一个颢。刚才你们不愿见的郑巡按,便是鄙人。”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赶紧跪下行礼: 裘甫啊,你也不算死得冤,按察使查了你的底,追踪到明州,你这是不死也得死。 黄巢几个兄弟都在跟他一起做私盐,少了他生意也不会垮,这也是他答应得爽快的原因。边军捉守将容易立功,唯一遗憾就是播州离家太远。 到明州一趟,意外见到黄巢,连曹州也不必去。回到越州,他们将杀死裘甫的事告知老杨和李传宝,让他们注意谁接了裘甫的班,他们这就要回长安了。 “三郎,你在太子面前不要总为我们说话,这次四郎能到浙西来任职,与父亲只一水之隔,父亲已经心满意足。” 郑袛德将儿子扯到一边,低声说道:“大公主跟你跑这么一趟,太子殿下有何说法?圣上不是不许你们......” 郑颢忙给父亲作了个揖:“儿子正想请父亲跟夏侯相公提,是不是请他为儿子保媒,再向圣人提亲。” “嗯......夏侯孜是盐铁运转使,这两年我们没少打交道,可毕竟不如白相公交情深,再说,他刚做了同平章事,未必愿意......父亲就写信给他试试。” 郑袛德也急啊,就剩这两个儿子,三郎先是死活不肯定亲,现在不知怎么又看上了公主,还非公主不娶了。 好在现在看来,公主对他不错,估计将来也不会蹬鼻子上脸,让儿子受罪。 公主随没听见他父子俩说什么,但猜到是提亲的事,她转身向正堂外走去。 院子里有一雄一雌两棵无心银杏,有些心急的叶片,边缘已经开始变黄,像是给绿叶镶了一道金边。 “公主您说,这两棵树,是雄的心急一点,还是雌的心急一点?”木蓝指着高高的树冠问道。 “他们谁也不急,再过两个月,自然就一地金黄了。” 第268章 重回儿时章地 九月江南,最能容忍离别。因为彼时秋风微凉,天高气爽。所有的梦想都在种子里酝酿,离别的忧伤,在挥手间变成希望。 郑奕送他们上了漕船,辞别杭州,沿着官河,经苏州、常州、扬州,直到楚州才转头向西。 他们来的时候,要沿路收购赈灾米粮,走的是长江,回去走官河,路途要近一些,因为想在正月前赶回长安,路上也只能走马观花。 漕船要比江船小,船工要在甲板两侧划桨。满员三十人的船,坐得满满当当。所以晚上他们还是尽量在驿站里过夜,船工休息好了,才能将船划得快一点。 转西以后,又经过了泗州、宿州、宋州和汴州,离东都洛阳越来越近。 “郎君,前面就是郑州了,现在才刚过未时,是赶路还是上岸?”陈九过来问道。 郑颢抬头看看天:“上岸,水驿隔得远,小驿条件也不好。赶了好多天的路,你让他们都好好休息。” 在里面竖着耳朵的萱儿高兴得冲了出来:“可以上城里好好吃一顿了吗?天天吃河鱼,我都快要变成猫了。” “回到我家乡了,当然要带你进去看看。”郑颢温柔笑道: “郑州的烤鸡、烤鸭都很出名,你尽管放开了吃。老宅只有几个守宅子的老仆人,咱们去不知还能不能住。不过......可以带你去看看我五岁以前住的地方。” 六岁他就去到京城祖君家,后来全家都搬了过去,留在郑州的族人也就慢慢没落了。 “吃完饭之后,我想回老宅看看,快二十年没主人了,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萱儿举手道:“好!我也去!” “我……就不去了,我没来过郑州,刚好去逛逛。”雪晴用胳膊肘捅捅坐旁边的崔公子,他还在慢条斯理吃最后一口酪樱桃,看到雪晴使眼色,便道: “我陪她。” 雪晴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所有人都憋着笑。 既然老崔带了头,个个表态自己到了郑州很忙,这里到洛阳不到三百里,好像谁还编不出个亲戚朋友似的。 阿哲肯定是要陪着郎君的,他笑嘻嘻道:“我想去看看郎君小时候追猫撵狗的地方。” “不,你不想。”阿砚认真说到:“郎君让我们买特产带回去给夫人,你忘了?” “那不是叫你去买吗……啊!你踢我……哦……哦……我去买特产!” 阿砚:驴都没你那么笨。 阿哲:我们天天看着他俩在船上腻歪,又没见你们跳河? 最后跟着郑颢去老宅的,只有萱儿一个人。 下了马车,郑颢先过去叩门,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仆人开了门:“您找谁?主人家都不在。” 郑颢也不记得这仆人姓什么,依稀知道是伺候过祖君的,看着真有些心酸: “我是三郎豆豆,路过回来看看。” “哦!哦!是豆豆回来啦!老木、张婆子,豆豆回来啦!”那老仆人一边拉开门一边叫,里面跑出来三、四个人,其中只有老木郑颢认得,他帮自己做过会响的风筝。 “叫什么‘豆豆’?你以为还是公子小时候?”老木瞪了一眼开门那老翁,转脸挤出一脸皱纹的笑:“公子快进来,您要回来怎么没差人说一声?” 以前大郎、二郎没了,才有的三郎,老太爷便起了个小名“豆豆”,让家里上上下下都叫他小名,说这样好养活。果然三郎、四郎都顺顺利利长大了。 要不是对上了“豆豆”这个名字,这些老仆人哪里还认得出他? 豆豆?车厢里的萱儿捂着嘴笑翻了:昂藏七尺男儿叫“豆豆”?难怪让我等会下车…… “我朋友还在车上,去把西门开了,把马车赶进来。”郑颢本想回车上,可府里的一切就在眼前,他稍一犹豫,抬脚进了府门,从里面朝西门走去。 马车进到府里,大家才看到,公子从车上扶下来的是位小娘子。这都不用问,老仆人都乐呵呵的去向她行礼: “原来是娘子回来了。府里还跟公子在这里住的时候没多大变化,我们就等着主人有朝一日回来,就像天天住着一样。” 这点郑颢刚才也已发现。 门外有个拴马桩,以前父亲常常让人挂一把草在上面,临时停的马都很喜欢这样的零食。现在主人不在,这个习惯还在。 刚才马车停在那里,马就已经欢快的吃上了。 府里确实和郑颢儿时的记忆相差无几,两人牵着手往里走,老木跟在他们身边给他们解释着。 “老木,我还记得你曾给我做过一个会叫的风筝,后来没带去长安,我还哭了好久。”物是人非,郑颢心里也有些激动。 老木抬手抹了把泪:“公子喜欢,怎么不叫人回来说?老木可以给您再做。” 郑颢紧了紧握萱儿的手,微微一笑:“祖君说,男儿活在世上,就没有什么事可以用哭来解决。那谁还敢替我传这个话?你去,我带小娘子到后院逛逛。” 两人走着,他指着后院边上的一座小屋笑道: “四岁时我没去上学堂,那就是我开蒙的地方。所以等我去到京城与瑾昀、长风、彦希一起上圣学的时候,他们就没我学得好。而我为了一直保持领先地位,就得比他们更认真去学。” “好想小时候就认识你。” 圣学是大臣的儿子、孙子们,陪皇子、郡王读书的地方,萱儿小时候也喜欢去那里找阿兄,可那时郑颢早就长大离开了圣学。 “我比你大那么多,就算小时候认识,多半也像张绾绾那样,包在襁褓里让人抱......”若是今生,他肯定抱着谁也不给。 听到他提张绾绾,李萱儿噘着嘴不服气的说:“我那么可爱,难道你不愿意抱吗?” 四下无人,郑颢也不避讳,弯腰将萱儿横抱起来,大步进了他那间小书房。书房里干干净净,他只好将她放在那张大书桌上坐着。 “等你嫁给我,我就天天这么抱。” “那我的腿还有什么用?” “用来穿漂亮鞋子啊。” 两人正在腻腻歪歪,老木急急忙忙进来道: “公子,卢娘子来了!唉,她现在这个样子,谁也拦不住啊......” 第26有9章 恶有恶人磨 阿木说“卢娘子”,郑颢还没反应过来,因为在郑州,“卢”也是大姓。 “哪个卢娘子?” “您还不知道?何节度调任河阳节度使后,卢娘子就跟着搬回郑州了。卢家老宅离我们不远,她还有个姨娘住在里面,所以她也会常常过来。许是刚才看见您下车了,现在跑过来非说要见您。只是她已经......” “何节度?何全皞?” 老木忙不迭的点头。 “这我倒没关注,他已经调到河阳三城来,还做了节度使......卢敏进我们府里了?” “是啊!她怎么说也是节度使夫人,我们也不太敢拦......”老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颢抬手拍拍萱儿的脸含笑道:“我出去叫她走,你要不要一起去?” 萱儿摇摇头说:“她认识我,还是不要露面的好。这一路都好好的,别快回到京城了,却出了什么岔子。我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明天他们当天到洛阳,就算路上有雪马车走不快,大后天傍晚也能回到长安。别说除夕,就连冬祭都能赶得上。 郑颢点点头,握着她的手说:“好。我去去就回。” 他和老木刚走出小书房,卢敏就已经冲到后院里来了,她一眼看见郑颢,立刻笑容满面的扑上来:“郑三郎!你是不是回来带我走的?” 老木赶紧拦在前面:“卢娘子,您搞错啦,您是节度使夫人,我们公子与您并无私交,而且他已经有娘子了......” 卢敏愣了愣,定定的看着郑颢:“胡说!我自幼与郑三郎定亲,他怎么可能会另娶娘子......” 郑颢皱了皱眉,他感觉卢敏有些不正常。他冷冷道: “幼时的口头婚约,多年以前两家就已正式取消,既未交换庚帖,也未三媒六聘,我与卢娘子两无瓜葛,各自婚嫁有何不可。” “取消了?怎么就取消了?”卢敏喃喃自语道:“那还有谁能带我离开这里?” 老木叹了口气道:“您还是走,这里是郑府,不是您卢府。您想回京城可以写信给您伯父......” 卢敏低头不语,她身上穿的绫罗夹丝袄价值不菲,头上戴着的金头面也富贵体面,可就是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看她低头转身,老木以为她不再闹了,便将拦她的手放了下来。 哪知她转身就朝郑颢扑过来,拽着他的大氅,试图把自己包进去。不远处的张婆子跑过来,和老木一起把她往外拉。 卢敏力气奇大,她将头埋在郑颢身上哭喊道: “不能取消!你不能取消!我们的孩子死了,你不能不要我!” 郑颢又不能动手推她,只好将大氅解下来,他一松手,卢敏拽着大氅被他们拖了过去。 “你混说什么?让人听见,还以为我家公子对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什么节度使夫人?就是一个疯婆子......”张婆子不屑一顾的骂道。 “我去卢府叫人来把她带走,伤了她我们也要担责任。”老木念叨着走了。 郑颢看她抱着自己的大氅坐在地上,感觉怪怪的,不禁问道:“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是何全皞请旨指婚给他做大娘子的?何至于此?” 张婆子叹气道:“都是上辈子造的孽!” 屋里的萱儿和屋外的郑颢心中一惊:难道和上辈子有关?张婆子又怎么知道? “她嫁给何节度做了填房,可何节度是个没长性的,很快又抬了两三个小妾回来。卢娘子自认为出身名门大族,看不起那些青楼艺伎,只要节度不在府上,想方设法都要赶她们出去。 人家艺伎从良,也想一生一世,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其中有一个性子暴躁的,用了些手段,把何节度伺候得舒舒服服,反过来说她坏话。何节度这种武夫,他可不管什么宠妾灭妻犯什么法,唯独忌讳的是圣人指婚,还留她一条性命。 她之前生过一个儿子,何节度很是宠爱,若不是那小妾也有了身孕,卢娘子恐怕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那小妾让人送了盘点心给卢娘子,卢娘子没吃,小公子吃了,不到一刻就口吐白沫走了。 她让何节度查小公子死因,结果查到她自己的婢子身上,她怀里抱着被毒死的儿子,亲眼看着婢子被当场打死。从那天起,她就开始疯疯癫癫。 卢家官人怕他将人送回卢府,里外打点,让他调到河阳做节度使,也算给姑爷升了官,还能让卢娘子离家近些......这只能是上辈子造孽,要不怎么会撞上个糊涂夫君恶毒小妾......” 原来是这么回事。萱儿在屋里一阵唏嘘。 重生以后,一切都变了,前世的仇也变得模糊而难以成立。就像杀死三郎的卢敏,和杀死自己的黄巢,今生他们都没有机会犯同样的错,这仇,只有靠天给的报应。 郑颢回想起前世种种,对眼前这个得了失心疯的卢敏也同情不起来,他指着自己那见大氅说: “一会你将它烧了,我还有,不吝这一件。” 他转身走回了小书房。看见萱儿正站在窗前朝他微笑,他不知所措的打了个喷嚏,趁机过去撒娇卖痴道: “人家都要偶感风寒了,你还没心没肺的笑。” 萱儿仍旧微笑着,张开双臂迎了上去,郑颢心里一阵悸动,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这一刻,仿佛天地间没有了单独的两人,他们已经合为一体。 “没有遗憾了,萱儿,朝廷有了继往开来的太子,南诏有了黄巢,我有了你。余生只想每天清晨和你一同醒来,每天夜里和你一同入梦。” 郑颢亲吻着萱儿散发着桂花香的发髻。 “入梦之前我们在做什么?” “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之前我们在做什么?” “在脱衣服。” “那脱衣服之后在做什么?” “在闭眼睛啊,笨蛋!” 两人正在打情骂俏,听见外面来了人,郑颢推开一条窗缝,两人往外看。却不想来人并不是卢府的人,而是何全皞。 还好张婆子机智,远远看见何节度使进来,连哄带骗将公子那件大氅拽到了手里。 卢敏一看到何全皞就吓得尖叫起来,他气急败坏的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拖着就往外走: “贱人!丢人现眼丢到别人家去了!” 然后,似乎是将她塞进了一顶轿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