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人王》 正文 第一章 老鬼秦观 掌柜吴大山从侧面猫进柜台,走到我的身边,贴在我耳朵上轻轻地哼了一声:“东家,马上四更了。”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他完全不用蹑手蹑脚,因为他是一个鬼,鬼无论怎么走路,都是不会发出声音的。但他还是保持着蹑手蹑脚的姿势,提着半透明的身躯过来的,我知道,这是他实在改不掉生前的习惯。 我看看店外的大雨,又扭过头看了看更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既是叹给自己听的,也是叹给酒客听的。这个点钟,上百张桌子的客栈大堂里只有最后一名酒客,大有不醉不归之势。 这酒客和我的掌柜吴大山一样,是一个鬼。鬼,是不会醉的,所谓醉鬼,不过是阳间的谬传罢了。但不管是人还是鬼,如果自己想醉,不管喝的是什么,都一样能醉,更何况他喝的是店里特有的上好的女儿红,光是闻到这酒香,很多鬼就醉了。 在这个平度镇,除我之外,大家都是鬼。平度镇是黄泉路上最后一个小镇,小镇的西边就是忘川,忘川那边就是鬼门关,而过了鬼门关再走十里地,就是阴曹地府的中心,酆都城。平度镇是新鬼们进入鬼门关之前的最后一站,很多鬼在平度镇逗留,徘徊至散尽阳气,然后进入鬼门关,前往酆都城,等待转世。 我的这间阴阳客栈虽不是平度镇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却是生意最好的客栈。正在喝酒这个酒客叫做秦观,是店里的常客,彻夜喝酒不归已是他近乎每日的习惯。对于一个鬼,你没法劝他为了身体健康少喝点,因为他们连个正经的身体都没有。尤其是这个秦观,碍于朋友兼常客的身份,我更不好明着催他。 叫秦观的人不多,叫秦观的鬼更是绝无仅有。我第一次看到他通透泛青的鬼魂身躯,就知道他已经是个千年老鬼了。千年前的秦观,那只能是那个俊逸精妙的秦少游了。秦观在平度镇是个大名人,大抵是因为无论新鬼还是老鬼,无论夭折的小鬼还是寿终的老鬼,大家都能念出那么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因此,醉酒的秦观成了平度镇那些不同年龄c不同时代的鬼魂们之间的共同话题。 对此,掌柜吴大山的说法是:“只有文学艺术才能超越时空。”我深以为然的同时,对吴大山有了新的认识,我甚至认为让他做个客栈掌柜有点屈才了。 我看秦观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只好走到他跟前,微微抱拳说道:“秦公子,您自己随意吃喝,我还让吴大哥给您伺候着,我就先回了。”秦观也没抬头看我,只是胡乱挥了挥左手,拍打着自己的幞头脚,喃喃道:“是了,林老板自便吧,我也不是第一天来你店里了。” 我知道自己又搅了他的兴,摇了摇头,走回柜台对吴大山说:“今天是本月十五,就由他喝吧,酒钱记得也免了。吴大哥您再辛苦一下,最后留下打个烊。” 吴大山一边满口答应着,一边撑伞送我回了后院,然后自己转回大堂去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一个鬼的相貌比较合适,毕竟鬼和鬼之间的区别没有活人那么显著,他们的身躯多少都有点透光,只有脸上是生前的相貌,比如吴大山,他留着一寸多长的山羊胡,给别人一种十分精明的感觉。 阴阳客栈的前院都是客房,后院是我和店里鬼伙计们的住处,我作为东家,自己单独有个青瓦小院。吴大山可以不休息,秦观也可以不睡觉,我不行,因为我不是鬼,我是个活人,活人如果也夜夜不眠,那离变鬼也不远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躺在坚硬的床上,却又一次无法入眠。看着窗外反着幽光的黑石板小路,我想起秦观第一次来我的阴阳客栈。 那是三年前,也是一个雨天。 在这里,天气不是阴天就是雨天,因为阴间压根就没有太阳,晴天也就无从谈起。老鬼们大约是觉得阴天和阴间两个词太过接近,总是不喜欢阴天这个说法,他们更习惯把这里的天气分为无雨和有雨两种。事实上,有雨天比无雨天多了不少,大约占了三分之二的日子。因此,对其他人来说,三年前的那个雨天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雨天。 不过这个平常的雨天也有一个小小的特殊,刚好是那个月的十五,就如同今天一样。 每月十五是新鬼到达平度镇的日子。他们排成绵长的乳白色队伍,在镇子东头阴暗的黄泉路上挨肩并足,项背相望,缓慢而哀怨地朝平度镇而来,甚至还有哭声漫延。队伍的两旁是数百押送的鬼差,身穿皂衣,凶神恶煞般地不停地呵斥他们,也偶有皮鞭抽打,发出刺耳的空气撕裂声。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凌晨六点,也就是秦观他们说的卯时。 这个场面在每个月的十五都是差不多的,几十万刚死的新鬼在一个时辰之内涌入平度镇,小镇仿佛变成了熙熙攘攘的大城市,算是十分热闹,却又充斥着悲伤,无论走到哪个角落,抽泣声都不绝于耳。 这个时候,心有所念的老鬼就会走街串巷,扫视那些坐在泥泞的路边惊魂未定的乳白色新鬼,希望从中找出生前的亲人或是故人。更多的老鬼早已没有了这些牵挂,他们只是把这些新鬼看做新一批的匆匆过客。当然,这些过客并不会全部走上奈何桥,跨过忘川。他们中会有极少数因为心有牵挂,长久地留在平度镇,甚至一留就是上千年,成为平度镇的老鬼。 而对我来说,这个时候也是最忙的时候。虽然这些新鬼都是刚死不久,但并不都是赤贫鬼,总有一些新鬼的阳间家属懂得烧纸钱的规矩,当他们到达平度镇时,有的鬼甚至手中冥钞已经多得拿不下了。除了必须拿出一部分孝敬押送的鬼差,剩下的就需要去冥府银行开个户,把钱存起来,然后找个地方落脚。 无论是阳间还是阴间,有钱人从来都不会选择和穷人睡在一起的,更不用说睡在平度镇的肮脏的街头巷尾。 那时的阴阳客栈还没开张,我和吴大山经营着一家只有十二间客房的小客栈,叫做平度之家。平度之家的大堂也不过七八张方桌,我自己是掌柜,而吴大山还是伙计。鱼贯而入的客人让我们忙得焦头烂额,这是每个月最忙的一天,新鬼们有的吃饭,有的住店,我和吴大山谁也没注意到墙角的那张小桌上默默地坐着一个通透泛青的老鬼,默默地喝酒。 直到第二天的凌晨两点,我准备打烊了,才发现墙角还有一位客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吴大山告诉过我,鬼是不会困的,因此也不需要睡觉,如果一个鬼睡着了,大概是因为心倦了。我注视着眼前这个睡着的老鬼,看着他微微发出青色光芒的身躯,默默想到,如果一个鬼魂滞留在平度镇成百上千年,至今也不愿意去酆都投胎转世,那他心中应该有着无比的牵挂吧,也许就是这份牵挂,让他感到疲倦。 我没有叫醒他,而是从柜台里拿出一件自己的运动外套,轻轻地盖在这个陌生老鬼的背上,然后回到柜台清点一天的账单。在后院仓库忙完的吴大山回到大堂来找我,也才注意到那个睡着的老鬼,他俯身多看了两眼,突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我被他搞得有点紧张,毕竟这里是阴间,如果有什么令人感到惊讶的事情,那往往可以往坏处想。好在这次只是吴大山有点反应过度了,他告诉我,那个睡着的酒客居然是平度镇的市井名人,秦观。 吴大山也确实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这个秦观早已经身无分文,天天徘徊于平度镇的大小客栈c酒肆,无非是赊账c赖账的手法,早就被各个店家列入黑名单了。”吴大山说到一半顿了顿,又降低了声量补充道,“据说平度客栈和醉仙楼的东家已经联合向冥府告官了,要求将秦观强制送进鬼门关,服刑还债。” 原来是个穷鬼。 我愕然。虽然我不知道秦观留在平度镇上千年的理由是什么,但是我听说过鬼门关内的十八层地狱刑场是如何地恐怖骇人。不过就是一些酒饭钱,就要把一个千年不愿转世的老鬼强行送入酆都吗? 沉吟半晌,我对吴大山说:“免了他的酒钱,给他在客栈里安排一间房间。” 吴大山一惊,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掌柜平度客栈和醉仙楼可不是好惹的,我们还是不要摊上这些事情,搞不好您这客栈都得赔进去。” 我知道吴大山是为了我好,可是如果仅仅是为了这客栈和钱,我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还要在这阴冷潮湿的阴间蹉跎岁月,我有自己的活法。 吴大山不能理解,他可能觉得我这个愣头掌柜很快要丢了自己的小客栈了,不过毕竟这客栈是我的,我说的话还是管用。他去给秦观安排了一间小客房。 我的客栈虽然规模不大,只有十二间房,但是干净整洁,给秦观安排一间客房,就意味着这间客栈失去了十二分之一的收入,但我也并不只靠这个客栈来钱。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三年前,秦观醒来的时候,已是十六日的中午,躺在他自己的小客房里。是我半夜叫吴大山把他扛进了客房——鬼魂很轻,老鬼更是轻若无物。 他从客房出来,下了楼,来到大堂,看了柜台里的我一眼。我知道他在奇怪,因为昨晚我已经在他床头放了一张纸条,写着房费酒水全免,请秦公子安心住宿。 他走到我的面前,缩了缩脖子,低声问到:“为什么?” “我想你可能不想进鬼门关吧?那你就安心住下,爱住多久都行,我不打算收你一张黄纸钱。” 秦观愣了半天,最后淡淡地说道:“事实是,我连一张黄纸钱都没有。”然后又转身回了客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我的故事 秦观在我的客栈一住就是半年,直到我买下了现在的大客栈,他也在平度镇买了一个院子,搬出去住了。换句话说,我和秦观比起三年前,都更有钱了。 三年前,当我和秦观变得熟络起来之后,有一天,他问我:“你明明是个活人,怎么来的平度镇,还开了个客栈?” 这个问题吴大山也问过我,他见我的第一面问的就是这个问题,当时我正在招聘伙计,结果局面从我问他变成了他问我。 其实平度镇很多鬼都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是我只给吴大山说过,还有后来的秦观。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从小是个孤儿。我靠着不知名的好心人的捐赠,大学毕业,却一直找不到对口工作,只好用多年混社会攒下的一点点积蓄和两个兄弟合伙,一起承包了一家小旅馆经营。这两个兄弟都是我打工时认识的,一个叫红鸡仔,一个叫阿水,跟我都是铁打的交情。 我们经营的这家小旅馆很小,三层小楼,总共占地不到两百平,二层是客房,三层是个游艺室,摆了几台街机,还有两张很旧的台球桌。 这里是城乡结合部,算是城中村,没来得及拆迁,都是些歪歪扭扭的旧房子,经济不发达,周围的住户也不多。勉强有几批外来打工的人租住在这一带,但也不会住旅馆,因此这小旅馆根本不赚钱。我只好靠着三层的那个地下游艺室勉强糊口度日,还要时时当心文化局和城管的突击检查。有时我会在这里开两桌麻将,收点棋牌室的茶水小钱,也算是见不得光的灰色收入。 由于这一带人员混杂,来游艺室玩的人又大多是那种游手好闲的烂仔,生意实在不好做。虽然这个旅馆一直都是我在打理,但毕竟是三人合伙出资,赚到的钱三个人分一分,我自己反倒没剩下多少。 有一天我去外面进货,由于事情没办成,我提前回家,却发现红鸡仔和我女朋友赤条条滚在床上。我气血上涌,随手抄起门边的一截铜水管,朝着红鸡仔就是三棍。我也怕事,这三棍我都没下死手,全部打在枕头上。没想到红鸡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刀,对着我就是两刀,其中一刀扎在了我胸口上。 我隐约觉得自己被这两个人装进了一个大号的拉杠箱,又从很高的地方扔进了水里。 我的鬼魂被鬼差带走,过了城隍庙,来到阴曹地府。押送的鬼差核销了我的身份,便提着我踏上了黄泉路。刚走没几步,我却不知被什么猛地一拽,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睁开眼时,我躺在城郊的江边吐着脏水,右胸剧痛不已,身边是浑身湿透的阿水。原来阿水来旅馆找我,见我不在,又碰巧瞧见红鸡仔和我老婆把一个大拉杠箱从旅馆拖出来。他远远跟着,看到他们把拉杠箱从桥上扔到江里,知道事有蹊跷。他水性极好,等红鸡仔和我老婆走远,便跳入江中徒手打捞。他说他本意只是想把拉杆箱找到,看看是什么东西,没想到我生命如此顽强,居然胸部被扎个大洞,在水下呆了半个小时还能苏醒。 我说那是我买的拉杠箱密封性太好了 阿水带我去医院做了手术,又替我报了警。住院期间警察也来问过我两次,但红鸡仔和我女朋友还是跑掉了,最终一个都没抓到,案子也成了烂尾悬案。我住了三个月的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可最终我的腰部以下还是失去了知觉,只能坐着轮椅出院。 我已经万念俱灰,我对来看望我阿水说:“我知道我应该感谢你,但是我还是宁愿你没有救我。我年近三十,一事无成,到头来女朋友还跟着自己的兄弟跑了。兄弟背叛我,女朋友也背叛我,我现在一无所有,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依恋了。当时真不如死掉来的痛快。” 阿水说:“我没有想救你,我只是想看看拉杠箱里是什么。至于你现在活下来了,那不关我的事。” 我说这就是你的事,如果你不把我从江底捞起来,我现在怕是已经安安稳稳过了鬼门关了。 阿水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这么走了,再也没来看过我。 一个夜里,我艰难地撑着轮椅,把自己挪到江上的大桥中央,那个当初我被装在拉杠箱里扔下桥的位置。我双手撑着栏杆,越过桥沿向江面凝视良久,最后手上用力,翻过栏杆,脑袋朝下坠落。 就这么,我又回到了黄泉路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秦观已经知道了后面的故事。 “你可以自由往返阴阳,对么?”他问。 我点了点头。 “你再次回到阳间,发现自己又能行走了?”他又问。 “你怎么知道?”我又点了点头,问道。 “一千多年的见闻,奇怪的事情多少知道点。你死过一次,酆都判官那边的生死簿上已经没了你的名字。而你能还阳,不是因为没有被捅到要害,而是因为江底恰好有一块还阳地。在生死簿上已经核销了的人,又知道一处还阳宝地,如果此人还与还阳宝地性相相通,就能修复肢体,起死回生,随意往来阴阳两界。” 我没有回应,但这就是默认了。我说:“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愿转世为人?” 秦观的眼神变得黯淡了许多,沉默了一会,他终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重启了一个新的话题:“林掌柜,你每个月都会还阳给自己烧纸钱,这个客栈就是你用烧给自己的纸钱买下来的,对不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摸着自己的下巴。 我笑了:“这是自然的。阳世的人大多不懂如何烧纸钱,烧的各种花花绿绿的印刷品都是到不了阴间的。难得我能往返两界,懂得烧钱的规矩,这点信息优势,我肯定要用起来的。” 秦观也笑了:“林掌柜能往来两界,为何客栈却如此破小?” 我没料到他突然说话这么直接,心中也是一愣,答道:“秦公子应该想得到,这每个鬼每月烧钱是有限额的,即便我是活人也是一样的规矩。虽然我每月都给自己足额的冥币,但也是刚刚够用而已,这间客栈还是我攒了一年的钱才买下的,至今还有些欠债没还清。” 秦观点了点头,问我:“那林掌柜想不想财源广进?” 我突然意识到秦观可能有什么赚钱的法子要分享,便说:“其实我就算只开这么一家小客栈也够了。我来阴间不是为了发财,只是为了躲避阳间的生活罢了。” “我知道,我只是问林掌柜想不想财源广进。” “说来听听吧。” “林掌柜可以自己给自己烧钱,可你知道平度镇有多少老鬼已经没有后人给他们烧钱了吗?” 秦观说的事我当然知道,这在阴间是一个普遍现象。像秦观这样的老鬼,虽然出身名门望族,家族祭祀不绝,初为新鬼时每个月都有来自阳间烧来的足额冥币,但是千百年来家族逐渐人丁凋零,剩下的后代也早已没了祭祀先祖的习惯。因此他们变得穷困潦倒,靠冥府发放的一点居养金,也就是低保度日。可这些老鬼们往日里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冥府的那点居养金连填饱肚子都难,更不要说吃喝玩乐,于是绝大部分熬不下去的老鬼都选择转世投胎了。像秦观这样靠赊账和躲债挨日子,无论如何不过鬼门关的毕竟是少数。 秦观见我略有所思,便接着说:“这种老鬼你可能不认识,但我知道不少。我可以给你一份名单,你还阳的时候给他们每人都烧一份足额的纸钱,回到阴间,他们与你三七开,他们自己留三分,林掌柜你拿七分。这可算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了。嗯当然,算我一个,我与你五五开,如何?” 我从来没有想到还有代烧纸钱这种套路。不过我心思活络,虽然对于生意买卖已经不如过去在阳间时那么热衷了,但还是本能地答应了下来。我补充道:“三七开可以,我三,老鬼们拿七分。还有你那份,你都留着,我这边每月收到的钱,再额外按比例给你份子钱。这样就算我们合伙经营了。” 每月上限的七成是一百二十六张金箔钱,这是很可观的一笔收入。即便是有人每月按规矩烧纸祭拜的鬼,也往往因为亲属不知道要烧多少为宜,拿到上限的三四成就算小富了。秦观显然是没有想到我居然主动给出这么优厚的条件,喜出望外,拍了拍外衫,就出了客栈了。 我估摸着他是去收集名单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五天之后,秦观给了我一份三百多人,不,三百多鬼的名单。我选了个黄泉路上没什么鬼魂的日子,逆着走回了阳间,从那座大桥下的江底浮出水面。 我戴着口罩,回到自己在阳间新买的房子。这房子独门独院,又在城乡结合部,没有小区,没有物业,周边也没什么其他人家,房子本身还很便宜,因此特别适合我每月来烧一次纸钱。 烧纸钱当然有烧纸钱的规矩,不是随随便便拿几张印着臆想出来的玉皇大帝的大额钞票往火堆中一扔,就算烧了纸钱了。这种破纸且不说能不能传到阴间,就是到了阴间,也是当做废纸由酆都二十四司之一的焚炉司里的小鬼们处理了。 烧纸钱的规矩虽然多而繁杂,但是最重要的不过三个要素。 一是只能烧金箔纸c银箔纸和黄纸,其中金箔和银箔的面积也有规定,至少要三寸见方。冥府银行收到金箔纸c银箔纸和黄纸,就会发行对应数量的金箔钱c银箔钱c黄纸钱,一张金箔钱能换十张银箔钱,而一张银箔钱能换一千张黄纸钱。 我在阳间研究过三种纸的价格,白事店里的金箔纸和银箔纸基本上是1比70到80的价格比,因此烧银箔纸是最具性价比的。普通人家烧纸钱可能不会太考虑这种价格差的问题,那是因为他们烧的少,如果像我这样每月都要顶着冥府银行的限额给三百多号鬼魂烧钱,纸钱的总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二是所有这些金箔纸c银箔纸还有黄纸都要写上冥府的宝诰,有宝诰的是真钱,没宝诰的是假钱。当然,冥府的宝诰有点长,写在纸钱上有点写不下,所以一般只写头尾两句就够了:志心皈命礼,洞阴元滋天君北阴酆都神威大帝。这样冥府银行也是认可的。冥府银行收到纸钱后,里面掌印的小鬼会赶在月中十五之前在每张纸钱的冥府宝诰上盖个年号红章,这就算正式的阴间通行纸钞了。不过冥府要从总数中抽走一成的钱,作为税钱。好在阴曹地府十殿二十四司,总共也就这一种税。 三是烧纸钱之前要烧一张名册,上面写上收款鬼魂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姓名和生辰八字相当于汇款地址,两者结合也不容易有同名同姓的巧合。 但是很多不懂规矩的人胡乱烧了大把的纸钱,却没有名册,虽然口中念念有词,但是到了阴间,谁知道这些钱该划到谁的户头上。因此阴间每天都有大量的无主纸钱,冥府银行一样等额发行冥币,只不过会放入死账库。这笔钱用来每月定额发放居养金给那些没有收入的赤贫鬼,每个鬼每月五张银箔钱,属于聊胜于无的数额。 至于多出来的那些钱去了哪儿?嫌自己命长的人才问这种问题。 我每月给自己c给秦观c给那三百多个鬼魂烧纸,每人足额两千银箔钱。六十万张纸钱,每张都要写上冥府宝诰,我当然无法像过去那样自己手写了。好在我购买量巨大,可以要求卖纸钱的店按照我的要求在纸钱上油印宝诰,我每张纸钱多给两分钱的工本费。 另外我还随手雇了一个叫王全善的小工,是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我把他从一个沙霸手中高价买来,管吃管住,还给他工钱。而他唯一的工作就是每月帮我一起烧纸钱。毕竟烧六十万张纸钱绝对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大工程。 可能是出于感激,他烧纸钱时格外卖力,毕竟烧纸钱可比工地扛沙袋轻松多了。 当我从江底的还阳地再次沉入阴间的时候,迎接我的并不是之前想象中几百高兴的鬼魂,而是平度之家大门前拿着木枷和脚镣,正在聊天的两个青面鬼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青面鬼差 鬼差不过是在阴间当差的鬼,非要说和普通鬼魂的区别,大概就算是身上那件写着“差”字的皂衣了。 而等着我的这两个鬼差还有点特殊之处,因为他们是青面。当然,青面鬼差只是一种习惯叫法,其实他们不只有脸是青色的,而是通体泛青,就和秦观差不多。这说明他们在阴间起码逗留了六百年以上。六百年不得投胎的老鬼,要么有故事,要么有脾气。因此在这里,大家说到青面鬼差,指的就是可怕难缠的鬼差,倒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青面獠牙。 不过这两个鬼差是名副其实的青面,脸青得甚至带点绿色,至少是七八百年的老鬼了。他们看到我之后露出了惊诧的神情,手中拿枷的那个高个鬼差先开了口:“你就是林顺?” 我心中一阵不屑:老子在阳间就诸事不顺,自寻短见,现在沦落阴间,死都不怕,还怕你们两个小鬼?我刚要张口答应,另一个拿脚镣的胖鬼差却接话了:“可他明明是活人一个。” 先前那个高个鬼差怒道:“活人个屁,这里是平度镇,平度镇平时哪来的活人。我看你是想投胎想疯了。” 胖鬼差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高个鬼差继续对我说道:“我他妈管你是人是鬼,反正上头有令,马上跟我们走一趟吧。”说完就近到我身前,强行把那个大枷往我头上套。 可能是我过去在混混堆里的日子过多了,肌肉有了本能反应,反正我右手就这么一拳挥出,正正打在高个鬼差的脸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只看到那个高个鬼差向后飞了出去,手中的木枷掉在了地上,旁边那个胖鬼差也自己随着木枷坐在了地上,双手抱头,似乎在不停发抖。 我收回拳头的时候,心中微微有点后悔。拳打鬼差?莫说这阴间了,在阳间拒捕袭警,都是有可能被就地枪毙的,在这三千律法的冥府地盘中我怕是要被拉进第十八层地狱受酷刑,生不如死。 在我看来,高个鬼差的震惊多于害怕,害怕多于疼痛。他捂着脸从远处的石板路面站了起来,用一种发狠的声音说到:“没错,你是个活人。” 他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右脸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暗红灼烧印记,是个拳头的形状,我的拳头。 他从腰间抽出一根拇指粗的麻绳,横着拽在双手中,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如临大敌。胖鬼差也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同样抽出一根麻绳,像高个鬼差一样拿在手中,只不过手依旧抖得厉害。 我们就这么僵持了大约十秒钟,我不知道是该继续出击还是再观望观望。最终是店里的吴大山冲了出来,挡在了两个鬼差身前,与其说是保护我,更像是护着两个鬼差。 “两位官爷,息怒息怒。我们掌柜确实是活人,所以不太懂我们这的规矩,多有冒犯,多有冒犯。有什么事,我们进店坐下说,坐下说。”吴大山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卷金箔钱,捧在手心。那两卷金箔钱被吴大山卷得结实整齐,用细线紧紧绑着,体积小巧,却看得出是很厚的一叠,显然他事先细心整理过。 我才来阴间没几年,对平度镇和阴曹地府的种种远不如吴大山熟悉,因此我一向对他信任有加。因此,我赶忙接着吴大山的话往下说:“两位官爷,小人刚才确实是太害怕了,才失手伤了这位官爷。虽然是大罪,但还是希望两位大人有大量,收下这赔礼钱。” “做贼心虚,否则你害怕什么?”高个鬼差声音依旧带着一股狠意,不过却伸手拿过了吴大山递过去的两卷金箔钱,随手丢给胖鬼差一卷,把另一卷收进衣襟里。那胖鬼差看着高个鬼差把钱收好了,才跟着也把自己那份收了起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两个鬼差在客栈大堂的一张方桌边坐下,吴大山去厨房热了几个菜,摆满一桌,又拿了一壶女儿红,给两个鬼差斟上。 我站在桌边,没敢贸然说话,因为我还没明白这两位大爷到底想要干什么,不过看刚才高个鬼差的意思,明显是要抓我。 高个鬼差见我没有坐下,显然是对我的态度比较满意,语气略微有点缓和,但依旧冰凉凉的:“刚才那是见面礼,我和孙六各一份,这是应该的。但是你把我打伤,武力拒捕,这个罪过是免不了的。” 我也不傻。有些事,比如武力拒捕什么的,他真要定我的罪,就不用在这里说出来了,直接把我带去衙门,他脸上拳头形状的灼烧印记就是最好的证据。既然他现在坐下来了,又把话说在这里了,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 吴大山反应的比我更快,又从怀里摸出两卷很厚的金箔钱,直接塞进高个鬼差的衣襟,笑着说道:“官爷,真是对不住了。这阳气灼伤虽然有些疼痛,但是伤好之后却不会留下疤痕。我们掌柜才来宝地没两年,不晓得活人阳气对我们灵身的伤害。小人吴大山,是这客栈的伙计,这点小钱,官爷拿去买点药草敷上,多少管用。” 那高个鬼差用右手伸进自己的衣襟摸了摸,脸上居然渐渐有了笑容,他没理吴大山,而是转身对那个叫孙六的胖鬼差问道:“我们出来前,小崔老爷是怎么交待的?” 那个叫孙六的鬼差正在往嘴里塞一根鹅腿,被问得一愣,大约是没想到高个鬼差会问他这个问题。他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含混不清地答道:“老爷说,未时之前,人犯带到。” 高个鬼差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小崔老爷可有说明是何日的未时之前?” 那孙六更是莫名其妙,夹卤牛肉的筷子停在半空,呆呆地答道:“自然是今日的未时。” 高个鬼差又点了点头,道:“我想小崔老爷也是这个意思,但毕竟他话没说清,早些晚些也未尝不可,只是我们这样空手回去难免挨骂。” 我多少已经缓过神来了,思考开始渐渐清晰,马上就明白这个鬼差的意思了。我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张金箔券,缓缓放在桌上,淡淡说道:“小人林顺,今日身体确有一些不适,实在不方便跟着两位官爷前去报到。还望两位官爷将这点麻烦钱带给那位小崔老爷,好在老爷面前通禀一声,就说我明日未时,一定上门拜访。”这金箔券是平度镇一家名叫宝升的私人银号发的,桌面这张上写着金箔伍佰。 高个鬼差看了那张金箔券一眼,鼻腔之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哼声,小声却用力地说道:“不是报到,也不是拜访,今日是捉拿,若行你个方便,明日你便要去自首,可听明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桌上那张金箔券。 好一个明日自首。 吴大山估计是怕他们私吞了这张金箔券,在一旁补充道:“麻烦官爷您和小崔老爷说一声,平度之家客栈的吴大山,事后定会代掌柜上门拜谢。” 高个鬼差又是重重一哼,从方桌上抓起一壶酒,一饮而尽,转身对吃着红烧鱼的孙六喝道:“傻六,别吃了,人犯不在,我们回衙门交差!” 那孙六念念不舍地抓了两个包子揣在怀中,跟着高个鬼差,两人拿着之前的枷锁脚镣,丁零当啷,出门左拐走了,甚至还能听到高个鬼差哈哈的笑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接下来就是我请教吴大山的时间了。但是没等我开口,吴大山先发话了:“那个掌柜,刚才我给了两位官爷四卷金箔钱一卷是五十张金箔钱,总共就是” 我没等他说完,抢道:“这次多亏吴大哥相救,怎么能让你破费。加上我最近做了给那几百老鬼的代烧纸钱的生意,以后收入便能多几十倍。这样吧,从这个月开始,你的月钱就涨到两千金箔钱,和那个秦观一样,你看可好?” 吴大山当时只是我客栈里三个伙计之一,不过却是最重要的那个。我自己是东家,同时也兼做掌柜。吴大山原来每月的薪水是六十金箔钱,这个薪水其实不算低。 平度镇的鬼少有每月准时从阳间收到满满180金箔钱的——当然,阳间烧的纸钱是两百金箔钱,180金箔钱是冥府银行抽走一成比例之后的最终数额。 如果吴大山每月能从阳间多少收到几十金箔钱,再加上我给他的六十金箔钱,在平度镇也算是高收入阶层的一员了。即便我这个当东家的,整个客栈的收入也常常不足200金箔钱,要不是靠着我能往返阴阳,稳定多收180金箔钱,当初也不可能买下这间小客栈。 不过吴大山曾经和我说过,他已经近八十年没有从阳间收到一张黄纸钱了。 我相信他的说法,如果是这样,那我给他的薪水应该就是他目前的唯一收入了。今天他给了两个鬼差两百金箔钱,差不多是他三个半月的收入,换了谁,也很难不开这个口。因此在他开口前,我已经有所预感。 我在心中算了算目前我一个月所有的进账:326个找我代烧纸钱的老鬼,每人抽三成,这就是17600金箔钱,再加上客栈每月也能有200上下的金箔钱进账,满打满算接近18000金箔钱。这种条件下,给吴大山发个两千也是应该的,而且反倒比从前给他发六十金箔钱容易得多。 我见吴大山愣着没动,又补充道:“忘了跟你说,这次去阳间烧钱,也给你烧了一份,以后你每月还会有自己本来应得的那180金箔钱。” 吴大山还是没动,过了大约三秒钟,他突然颤颤巍巍地往地上趴,头也埋了下去。我意识到这家伙打算要给我磕头,吓得我赶紧把他搀扶起来,嘴里还说道:“吴大哥,使不得,使不得。咱们一起好几年了,早也是兄弟了。” 吴大山眼里慢慢流出几滴眼泪,划过两颊的皱纹,在下巴汇合,挂在他的山羊胡上。我自己也没闹明白,其实这不就是涨工资涨得凶了点,在阳间也是常有的事,比如创业公司上个市,创始员工一夜暴富什么的,也没谁感动到流泪下跪吧? 我搞不清吴大山心里想的什么,但是,这种问题你也没法当面问出口。吴大山虽然只是个不到两百年的半老鬼,但谁还没点伤心往事呢? 吴大山坐在长凳上缓了半分钟,抹了抹下巴上的泪珠,抬头看着我说道:“林掌柜,今天这事情就坏在代烧纸钱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小崔老爷 说到代烧纸钱,我就想起秦观来了。我从阳间回来,没看到那三百多老鬼也就罢了,秦观也没在我店里,来的却是我不想看到的两个青面鬼差。 吴大山微微叹了一口气:“秦观已经早一天被他们抓起来了,现在应该在平度大牢里。” 我愕然:“因为我吗?到底什么罪状?” 吴大山摇了摇头说:“有点突然,我也不清楚。不过刚才那两位官爷口中的小崔老爷,是平度县衙门的户房坐堂主簿,总管这平度镇的民户钱粮,因此我说这事情应是出在代烧纸钱上。” “代烧纸钱对那些没了收入的老鬼来说只能是好事吧,难道这也触碰了三千律法?” “唉这冥府的三千律法,我在这混了一百多年了,至今也不知道是哪些,光是市面上的三千律法书就有几十个版本。” “那这小崔老爷” “掌柜您知道大崔老爷吧?酆都城里的首席判官崔钰崔府君。” “这个崔判官我知道,冥府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即便是酆都大帝座下的十殿阎王,也得卖他的面子。做判官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掌柜说的没错。至于这个小崔老爷,叫做崔颢,都说是大崔老爷的曾孙。” “崔颢好像也是个什么诗人。不过既然有这层关系,这小崔老爷怎么才是个平度镇户房主簿?”我虽对冥府的层层级级不太了解,但也大概知道,一个县衙下的户房主簿肯定大不到哪去。 吴大山抬眼看了看我,又轻轻摇了摇头:“阴间不比阳间,五湖四海,千府万城。酆都大帝治下就只有一城一镇,酆都府辖有两个县衙,再加平度的一个县衙门,总共不过三个县衙。那些有门路的鬼魂,若是不在冥府的十殿二十四司高就,就只能在一府三县当地方官。而这户房主簿官虽不大,却管着平度镇所有营生,是县衙最肥的差了,顶头上司平度县令都远远不如。整个阴曹地府之中,可能也只有二十四司中的往生司判官能和他比上一比了。” “那么阳气灼伤又是怎么回事?”我对肥差不肥差没什么兴趣,换了个问题继续问。 “我还以为您知道。像您这样的大活人,在阴间可以控制自己的阳气灼伤鬼魂的灵体。若是阳气太盛,又命中要害,灵体受损就不可恢复。如果这个活人再狠一点甚至能让我们这些鬼直接魂飞魄散,从此踢出轮回,无法转世。”吴大山说的时候,话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这么厉害?” “所以我也一直没跟掌柜您提这事。但是看今天这情形,既然您不知道,还是交待清楚比较好。千万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若是愤怒或是恐惧,阳气就会失控而出。用你们这几代人的说法,这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吧。”吴大山坐了下来,接着说道,“这就如同我们鬼魂如果去了阳间,一样可以阴气伤人一样。阳间的活人怕阴气,阴间的死鬼怕阳气,自然规律而已。你可能看过那些送货的冥夫,鬼差们都会在他们身上绑一根幽麻做的缚阳绳,压制他们身上的阳气,以免误伤鬼魂。” 我知道幽麻,不需要吴大山解释,这是一种只在阴间生长的藤本植物,并不常见,只是我不知道它还能做成什么缚阳绳。 我因为往返阴阳,途中也见过几次冥夫。这些冥夫是往阴间贩卖各种阳间物资的人,也叫阴工。由于阴间终年暗无天日,仅靠头顶那些似有似无的幽冥之光是无法进行光合作用的,也就无法养育万物生灵,更没有粮食牲畜,木料油料之类的东西。虽然鬼魂们饿不死,可以不吃饭,但是总还是有点膳食的精神追求的,再加上盖房c点灯,种种需求不一而足,凡是阴间不能自产的物资,都需要从阳间进口。 吴大山解释说,这些专门从事阴阳运输买卖的冥夫,每日穿过阳间的城隍庙c土地祠,把各种阴间需求的物资送到黄泉路口的阴风货驿。黄泉路口是这些冥夫所能到达的阴间最深处,再往黄泉路上前进一步,他们的灵魂就会被虚空剥离,受困于无边的黑暗,变得不人不鬼,再也无法回到阳间。但是即便是在阴风货驿,也算阴曹地府的一隅,冥夫的阳气一样可以伤鬼,因此这些缚阳绳始终缠在他们身上,直到返回阳间,才由阴风鬼差收回。 “据说,那些被缚阳绳捆过的人,阳气再也难以旺盛,整个人都会变得阴郁寡言。”吴大山最后补充了一句。 我听吴大山越说越邪乎,可我自己犯了哪条冥府律法,他始终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我想问他我能不能去阳间避避风头,但终究没有问出口。毕竟那个秦观还在大牢里,他是因为我们合伙的生意进去的,我不能就这么丢下他跑了。 再说,没了那秦观,我算好的每月17600金箔钱找谁要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也就是他们说的午时未到,我已经吃过吴大山给我提前准备的午饭,准备去平度县衙自首了。 这个时候,店里吃午饭的鬼魂们已经陆陆续续都结账走了,吴大山和另一个伙计开始打烊。他们将一块一块写了编号的老榆树木板按顺序插在带有沟槽的门槛上,把整个客栈大门遮蔽起来,只留最右边两块木板的宽度,作为小门,供住店的客人进出。 我换上阳间带来的一件蓝色冲锋衣,正在给吴大山交待一些客栈生意上的事情,那小门中突然钻入一高一胖俩鬼,正是昨天那两个鬼差,看来他们还是不放心让我自己去自首,非要送我这一程。 他们这次没有拿着木枷和脚镣,不过我注意到,他们的腰上依旧别着昨天用过的那两根旧麻绳,应该就是吴大山所说的幽麻制的缚阳绳。 高个鬼差像是换了一副脸孔,笑着对我说道:“林掌柜,时间也差不多了,跟我们走一趟吧。要是小崔老爷不为难你,说不定傍晚就能回来。” 他的态度来这么一个180度的大转弯,我一时有点不适应,特别是看着他青色的脸上还有我留下的红色拳印,心中更是有点说不过去。我躬身施礼问到:“昨日没来得及请教,敢问官爷贵姓?” 施礼鞠躬作揖这类古人礼节,我也是来到阴间后模仿着现学的。但其实这里各个时代的鬼魂都有,礼节也是千差万别,所以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大都手上随便比划个意思,彼此也能接受。 高个鬼差哈哈笑出声来,和昨天发狠的低语声完全不同,爽朗得仿佛从前的豪客一般:“免贵,免贵,姓严,叫我严头就好。” 严头可能他觉得自己大小算个头头吧,不过他说话带着点口音,我听着像烟头——他应该没见过过滤嘴香烟吧。 “严头,我本来也准备出发去县衙了,那就麻烦你们带我前去自首了。”我的态度也出奇的好。 旁边那个胖鬼差孙六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抽出那条缚阳绳,从严头身后走到我面前,把绳子展开。严头拽了孙六一把,换了低声,说道:“不用绳子了,彼此配合就是了。” 孙六呆了呆,显然是有些犹豫,但是严头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只好怯怯地把缚阳绳又收回了自己腰间。 这几个动作都发生在我面前,我也没法装作没看见,只好略微尴尬地说道:“谢两位官爷。” 孙六和严头一前一后带着我走出客栈的时候,我扭过头去,看到吴大山正在柜台里埋头打着算盘,另一个伙计王川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县衙户房 平度镇虽然被称作镇子,但其规模却远比阳间的小镇大,即便是月初月末镇上人口最少的时候,平度镇也是一个人口过百万的镇子。若是在阳间,平度最起码也是个地级市。 因此平度县衙占了两三百亩的面积,各部大堂c各房衙门修得鳞次栉比,雄伟异常,也就可以理解了。 孙六在我头前带路,严头跟在我身后,我知道,严头心里肯定是不放心我的,但是他愿意忍着不表现出来,已经足够让我纳闷了。 我们从县衙大街拐入东官巷,在青瓦白墙中穿过两条小巷,两边都是县衙各部的所在,各种怪兽的石雕在院墙的瓦当之上立着,张牙舞爪,狰狞可怖。最后我在小巷的尽头看到一座大院,院门的匾额上用颜体写着“平度县户房”五个大字。严头在我身后哼了一声,我转过头去,他指着那个匾额,说道:“看这落款,颜真卿的真迹,有一千两百多年了吧,当时他是这户房的坐堂主簿。” 我见严头主动和我说闲话,当然要陪着说:“那如今颜主簿他人呢?” 严头翻了翻白眼:“不知道,那时我还没死呢!据说当了快两百年的主簿,转世投胎去了!” 我实在摸不清这番对话的核心,不知道严头想表达什么,只好轻轻地“哦”了一声,继续跟着孙六往里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户房衙门的面积并不小,从院门到大堂还有几十步距离。大堂门口站着一个白衣鬼差,面如白纸,白发黑唇,头上还有一对犄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胸前的开衫上白底黑字写了个大大的“勤”字,在我见过的鬼魂之中可算是造型奇特了,让我不由得想起阳间的杀马特。 严头上前两步,用一种明显谄媚的口气对那白衣鬼差说道:“鹰哥,麻烦跟老爷通禀一声,就说我和小六把人带回来了。” 那个叫鹰哥的白衣鬼差越过严头的肩膀,看了我两眼,眼神给人一种怨毒的味道。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问道:“这就是那个乱烧纸钱的活人?” 虽然严头背对着我,但是我不用看也能感受得到,他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假笑,而且似乎塞了什么东西给鹰哥:“对,林顺,平度之家的东家。” 鹰哥朝大堂的门洞一指,慢慢说道:“老爷在审个地藏教徒的案子,你们在这等着吧。” 我此刻虽然是个人犯,但心中却是无所谓的感觉。想想过去在阳间的经历,因为房客闹事,牌客打架什么的,去局子里报个到的事也不知多少次了。这种事不管在阳间阴间,活人还是鬼魂,应该并没有什么区别。再说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算抓我去十八层地狱,也很难吓垮我,要不是因为秦观在他们的大牢里,我压根都不鸟这群鬼差。 因此我听到这个鹰哥说到什么“地藏教徒”的时候,心中居然涌现了一丝好奇。 我刚想开口问,不料严头也和我是同道中人,替我开了这个口:“鹰哥,这地藏教徒的案子不是他们刑房的事吗?怎么找到我们小崔老爷这里了?” 鹰哥看着严头,半天没说话,就在我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居然用略低的声音回答了严头的提问:“这个案子越搞越大,现在卷宗已经不在我们县衙,被酆都的巡检司提走了。巡检司说其中两个教徒交待了敛财之罪,于是发回给我们县衙户房录供词” 鹰哥的话还没说完,大堂里走出四个皂衣鬼差,每两个鬼差架着一个穿着囚衣的鬼魂,朝偏院而去。这两个囚衣鬼魂披头散发,头颅低垂,浑身能看到的地方全是深红的灼伤印记,各种形状的都有,几乎找不出任何一块完好的皮肤,其中一个似乎还是女鬼。 这一幕给我的视觉冲击有点过于强烈,我突然觉得胃扭得隐隐作痛。严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问鹰哥:“这四个没见过的差官应该是巡检司的人吧?” 鹰哥没有看严头,而是看着已经远去的那几个皂衣鬼差和地藏教徒,微微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大堂里响起一声高喝:“带人犯林顺——!” 鹰哥转过身来,对严头和孙六说:“去吧,小心点,老爷这几日心情不太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户房的大堂不大不小,也有六七十个平方,左右分别站着三个皂衣鬼差,都杵着水火棍,面无表情。正前方梁上悬着一块匾额,写着两袖清风,落款写的正是崔颢。匾额正下方是个高台,高台之上放着一张黑色长桌,长桌之后,端坐着一个身穿紫袍的长胡子老头,应该就是题匾的小崔老爷。他通体泛青,瘦得皮包骨头,两个颧骨高高耸起,满脸皱纹,看得出死的时候已经是高寿了。在他身后的墙上,还画着一只长鬃的貔貅,身形巨大,占满了整面墙,仰头看着天花板。我以前在城中村村长家的书房里见过一只口衔玉钱的寿山石貔貅,雕得活灵活现,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此我一眼就认出前面墙上画的也是貔貅。 我站在大堂中间,严头和孙六站在我身后左右两侧。崔颢看了我一眼,用一种慵懒的口气说道:“堂下何人?为何不跪?” 严头在我身后捅了我一下,估计是叫我跪下。我没有理他,朗声对着堂上说道:“我是平度之家客栈的东家兼掌柜林顺,当代人,没有下跪的礼数。”其实这在阴间也很正常,老鬼们对跪礼习以为常,但是近百年的新鬼都不太愿意下跪,习惯成自然,渐渐的也就没有什么强制标准了。不过我曾听酒客说过,若是进了酆都的二十四司和十八地狱,还是要强制下跪的。 没想到那崔颢真没为难我,而是点了点头:“不跪也罢,我看你不但是当代人,还是个大活人。”说罢,他一指严头:“严牛蛋c孙六,你们可知罪?” 原来严头本名叫严牛蛋,难怪他不愿意告诉我。我微微扭头,看见那严头和孙六刷地跪在地上,给崔颢不停磕头。孙六没有说话,严头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我和孙六知罪,未按要求给人犯上缚阳绳,但却是事出有因。这林顺身有隐疾,难以承受缚阳绳的法力。我们怕害了人犯的性命,因此只得如此。” “嘟!还敢顶嘴,你这意思是本官错怪你了?” 严头停了下来,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道:“小人不敢。”只剩孙六还在那里继续不停磕头。 “下次若敢如此,将你们二人打入鬼狱!”崔颢怒道,我似乎听到左后方孙六浑身发抖的声音。说完这句,崔颢停了停,好像在思考什么。“好了,你们都起来吧。”他继续说道,口气又变得慵懒起来。严头和孙六从地上爬起来,又对堂上施了一礼,分别站到左右两排皂衣鬼差的最末去了。 我听了这么一段,似乎感觉出了一丝演戏的味道。 如果说我有隐疾,这小崔老爷为什么不问严头我得的是什么病?况且即便我得了这么一种怪病,用不得缚阳绳,但至少可以用木枷和脚链吧?阴曹地府不是以残忍严酷著称吗,难道还有因病照顾的说法?而这一点,这个小崔老爷不可能想不到,他之所以没有详问,十有是在和严头走个过场罢了。 而且,我还看出,那个孙六似乎不知道崔颢和严头说的都是台词,看他磕头和发抖的样子,怕是都当真了。 这时我听到堂上崔颢喃喃自语道:“阴曹地府现活人,算算又是一百年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身陷囫囵 小崔老爷显然不在意我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他愣了足足有半分钟,如入定一般,像是在完成自己最重要的思考。大堂十分安静,没有人说一句话。 最后,崔颢缓缓开口了:“林顺,你可知罪?” 这种审问的现代版我以前去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也遇过一次,如果没有什么证据,基本就是吓唬为主,教育为辅,所以根据经验,我也不急不慢地答道:“不知道。” 崔颢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嘟!你违反冥律,私自往返两界,我先不问。我这里是户房,我只问你,你和秦观勾结,给几百老鬼漫天烧钱,可有此事?” “崔老爷,我确有烧纸,不过是按冥府规矩,一人两千银箔为限。”两千银箔就是两百金箔,但是我在阳间烧的确实是银箔纸,我就照说了。 “这么说,你承认你给那几百老鬼烧纸钱的事了?” “对啊,请问崔老爷,我触犯了哪条冥律?”我的嘴巴并不客气,但是心中也没什么把握,这么差的态度会不会惹恼这个主簿。吴大山曾经跟我说过,“地府无小官”,甚至随便一个鬼差都能伸手勾了你的三魂七魄,并不需要什么特别原因。 “这么说,你不认罪?”崔颢的声音还是那种懒洋洋的感觉。 “不知何罪。”我有点恼了。 “还敢拒不认罪,要不是看你有病在身,本官定然让你尝尝我户房的大刑。既如此,本官准你去牢里反思一晚,明日本官再一起提审你和那个秦观!”说着,崔颢软软地一指严头,“你把他带去大牢,告诉当班的,活人给顿牢饭。” 说完这些,崔颢起身,两个袖子相互拍了拍,下了高台,干咳了两声,转身去了墙后。两旁的严头和孙六朝我靠拢过来,一人一边夹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拖。我急道:“别拖别拖,我自己能走,我跟你们走不就是了。” 严头大声喝道:“畜生,再闹别怪我不客气。”随后又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配合一点,就一个晚上,还有,别他妈再拿阳气烧我。”严头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捏住我的手腕,往我手里塞了什么。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偏院的院门十分低矮,没有匾额,院子里也没看到什么地面建筑,只在院子正中的地面露出一段向下的台阶,通往户房的地下大牢。这个大牢应该是用青条石砌成的,阴冷昏暗,只有几个小小的火把趴在角落的墙上,那孱弱的火苗似乎马上就要被漆黑吞没。在大牢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着那个白天在大堂前被严头叫做“鹰哥”的白衣鬼差,一脸冷峻。 严头和孙六把我交给鹰哥,交待了要给我牢饭,就都走了。鹰哥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叫我跟着他,把我带到一间牢房门口。这大牢虽是青石砌成,但牢房却是用木头栅栏隔出的小间,每一根木头都有碗口粗细,木头之间只留下不到五指的宽度,层层叠叠的栅栏从各种角度封住了远处的火把光亮,让整个大牢愈发阴森。鹰哥低头从怀中摸出一串钥匙,在牢房门上的锁孔中试了十几次,直到快把钥匙都试遍了,才把牢房的小门捅开。 鹰哥转过身来,拽着我的衣服,把我往牢门里一推,然后一脚踹在我的屁股上。我虽然猜到可能会有这么一脚,如同电视剧里狱卒的常见动作一样,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猛地向前摔出,狠狠地砸在牢房里面的石墙上,又重重跌在地上。我只感到肩膀和脖子一阵剧痛,浑身如同被碾碎了一般,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脸朝下趴在牢房的角落。这个牢房局促简陋,总共只有不到三个平方大小,只能朝一个方向横躺下,三面是顶着天花板的栅栏,一面石头墙,没法放置任何家具杂物,地上也没有任何铺垫,只有冰冷的青石地面,散发出阵阵阴气。这与其说是一间牢房,更像是动物园运输动物用的兽笼。 我知道这是因为鬼魂是可以不吃不喝,也不需要睡觉的,特别是深陷大牢的时候,谁也没有闲情逸致搞这些精神上的追求。只要你是走着进来的,那么保证你最后还能走着出去,这大牢就算设施齐备了。 我的肩膀只要轻轻一动就会一阵剧痛,仿佛整个手臂都折断了。我开始怀疑那个严头压低声音对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他和他的小崔老爷是不是如我猜的一样,是在演戏给我看。还有,如果这一切都仅仅是走个过场,那个鹰哥为什么要把我摔成这样?难道是报复我用阳气灼伤了严头的脸?又或者说一切想法都是我的错误判断,我今晚就要死在这个大牢中?但不管怎么样,我至少要把秦观救出去。 我眯起眼睛向四周望去,空气中涌动着浓浓的阴暗,仿佛水墨飘散在我的身旁,把我包围在无边的黑暗中。过了很久,我的眼睛终于稍微适应了这种黑暗,依稀看到两侧的环境。 我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牢房,我先向左边看去,朦胧间似乎看到那边小小的牢房中挤着两个鬼魂,身体微微透明,在黑暗中反倒被火光映出了轮廓,一动不动,就像死鬼一般。 我把脸向栅栏贴了过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忽然发现这两个鬼魂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脑袋却嗡嗡作响,完全无法用于回忆。正在我用力抓扯自己的头发的时候,两个鬼魂之一猛然间动了起来,拿手上的锁铐用力去蹭牢房的石壁,发出哗哗的声音。这噪音如此凄厉,让我产生了一种类似爪子挠心的痛苦。 身陷囫囵,又被奇怪的声音折磨,我感觉自己处于高度的烦躁不安之中,随时都会如大坝决堤一般崩溃。我根本顾不得肩膀的剧痛,双手双脚并用,向后挪动,想要尽量远离左边那间牢房,却发现刚刚退后半个屁股,后背就靠上了与右边牢房相隔的木栅栏,受伤的肩膀撞在木头上,传来被撕碎一般的痛楚。 我扭头去看自己的肩膀,不看还不打紧,这一看更是吓得丢了魂——我的肩膀上他妈的居然有一只鬼手!我本能地想要张嘴大叫,却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人用力捏住了一样,根本叫不出声来——因为我的喉咙确实被人捏住了——又有一只鬼手从另一边抓住了我的脖子。 “别叫,是我”我听到耳边有一丝低语。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的大脑恢复思考,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反应了过来——这是秦观那个老鬼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透过栅栏缝,果然看到秦观正在右边那间牢房里静静地看着我,那表情真尼玛瘆人。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秦观比我早一天被抓进来,想不到正好被关在我的隔壁,可能这个大牢关犯人是按照案件归类排列的吧 我心有余悸,很不满地对秦观说:“秦公子,你搞什么鬼,你要吓死我这个大活人吗?” 秦观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嘘了一声,让我安静。然后把嘴凑到我的耳边,悄悄说道:“我觉得这是一个局。” 我根本不管他嘘什么嘘,没好气地说道:“废话,我当然知道你这是一个局。你他妈骗我去给你们烧纸钱,然后把我骗到大牢里来了。” 秦观似乎没在看我,而是越过我的肩头看着远方的黑暗,他平静地说道:“你们这几代人都比我们这些老古董聪明得多,你自己想想。” 我听到这句话,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感觉像是我的小学老师从前常对我说:“你们年轻人比我们老一辈聪明得多,遇到问题自己多思考。”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调整姿势,把身体靠在唯一的那面石墙上。 我用右手捏着左手的指节,吧嗒吧嗒的声音在寂静的大牢里显得十分清晰,甚至还有一点回声。这是我认真思考的一种方式,手上做着小动作,整个人容易陷入凝神状态。 我双眼盯着牢房地面一动不动地思考,这是效率最高的方式。然而我的凝神状态很快被打破了,我突然意识到牢房地面上有什么小东西。光线太暗了,我俯下身去,把脸贴近石头地面,终于发现这是一个小纸团,小到只有小指甲盖的大小,难怪我之前一直没有觉察到它。 有了这个提示,我瞬间想到我被那个混蛋严头带进这个大牢之前,他似乎在我手中塞了什么东西,莫非就是这个纸团? 我随手一扫,把那个纸团抓在手里,起身恢复坐姿,也不急着去看那纸团。在黑暗的牢房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命悬一线 我在黑暗中闭目养神了一阵。睁开眼睛,感觉整个大牢比之前更黑了,应该是阴间的夜晚渐渐来了。 闭目养神期间,我已经把那个小纸团展开叠好,夹在指缝里。这一切都在口袋中一只手完成,应该连秦观都没法察觉。 隔壁牢房的两个鬼魂之一还在继续用他手上的锁铐在打磨石墙,发出令人不适的噪声。但是这单一的噪声却突出了周围的寂静,这种诡异的寂静更加让人不舒服。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两个鬼魂就是白天从大堂中被拖出来的那两个地藏教徒,在用锁铐蹭石墙的,正是其中那个女鬼。 这对我来说没有丝毫帮助。 我翻了个身,低下头,凑近自己的双腿之间去看那小纸条。 字条上的蝇头小楷写得极其难看:“拒不认罪,明日放人。”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把小纸条重新揉成团,放在嘴里,坐直身子,慢慢嚼着,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这张纸条让我更加确定了之前的想法——这个崔颢,或者叫小崔老爷,在与严头一起演一场戏,只要戏演完了,就会放了我,应该也会放了秦观。 那么现在的重点是,他们在演什么戏?为什么要用纸条给我传递信息?他们在躲着谁?还有谁也是演员?演员之外,谁是这场戏的目标观众?我?秦观?还是外面那三百多号老鬼?那么这场戏的戏目是不是杀鸡儆猴?如果是这样,鸡都不杀,如何儆猴? 直到那张小纸条被我完全嚼没了,我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我觉得,这是因为我知道的有效信息太少了,如果谜面都不全,谜底必然难以琢磨。 我又往右手边秦观的牢房靠了靠,用手捅了捅秦观,黑暗中,他轻轻哼了一声,把脑袋靠在了栅栏缝上。 我也把嘴巴贴了过去,悄声问道:“他们审过你了吗?” 秦观的声音比我更低:“审了,不过我没认罪,崔主簿居然也没用刑。” “那有什么奇怪的,他也没给我用什么刑啊?” “你在阳间从没听说过阴曹地府的各种恐怖传说吗?传说大多是真的,比如这里的传统就是:凡审案,必酷刑。能用刑具解决的,这些鬼官们绝不多问一句。”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不为什么,就为了恐怖,越是恐怖,审案越是方便。很多新鬼被拉到堂上,一句话还没问呢,就先尿了一地,接着就都交待了,可省事了。” “好吧,可没给我们用刑又说明什么呢?” “我觉得这是一场戏,他们又不想把戏演得太生动。”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秦观的意思,但知道的越多,不解之处也跟着增多了。我想了想纸条上的那句话,于是又对他说:“既然如此,我们明日还是不认罪。” 我正要继续和秦观讨论明天过堂的安排,远处却传来了脚踩石头台阶的声音。那声音虽然轻微,但是在这个几乎密闭的地下石室大牢之中,还是被回声反复加强了。这脚步声下了台阶,继续走在青石铺成的通道中,逐渐靠近,最终停在了我的牢房门口。 我的牢房门被打开了。我抬头看去,站在我眼前的正是鹰哥。他没有拿火把,但浑身上下在黑暗之中散发出清亮的反光,几乎就是一个移动落地灯。 鹰哥把一个纸包丢在我面前的地上。纸包落地就散开了,里面滚出两个发黑的馒头。他用那低沉冷淡的声音说道:“活人,牢饭。” 这一切发生得有点突然,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怒火中烧,气得指节都嘎嘎作响。他妈的扔两个烂馒头在地上,这是让我捡起来吃?老子在阳间就过得憋屈,投江自尽,来了阴间居然还要受这种鸟气? 但我还是勉强压了怒火,咬着牙说:“你捡起来,给我换干净的。” 鹰哥脸上挂着冷笑,直勾勾看着我,回道:“捡起来,当着我的面,两个都吃掉。” “你捡起来,给我换干净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重复了一遍,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蓄力。 “捡起来,跪着吃掉,我不会再说一遍了。”鹰哥说着这句话,抓起了原本挂在后腰上的一根拇指粗的鞭子,盘在两手之间。 鬼差们大多爱用这种长鞭,可以根据不同的使用场合调整挥出的长度。黄泉路上那些鬼差往往把鞭子放到最长,用力抽打赶路的鬼魂,鞭子会在舞至头顶最高点时发出巨大的空气爆裂声,加上那些被打者成片的哀嚎,震慑人心的效果极好。因此鬼差们人手一根。 士可杀不可辱,我虽然不是士,但是我有脾气。盛怒之下,我没有说话,向前躬身,装作要去捡那两个馒头,却猛然间跃起,向鹰哥冲去。鹰哥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我竟然敢主动出击,但他的反应还是十分迅速,马上抖动手腕。那根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快如闪电一般,从头顶向我竖劈下来。 鹰哥站在牢门外,而我的身体却还在牢房内,这让我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如果继续向前猛冲,我也很难快过鞭子,在我接触到鹰哥之前,就会被鞭子劈到。我知道,如果被这一鞭子正中脑门,那就是脑袋开花,少说也要昏迷半天。 情急之下,我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用手去接他的鞭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鞭子劈在我的右手,一道撕裂般的剧痛从掌心传来,仿佛手掌已经被劈成了两半。我的右手鲜血直流,却条件反射地五指收缩,剧痛之中,一下就紧紧握住了鞭子,接着借力把鞭子向下一拽,想用左手去接,好双手用力,夺下这条鞭子。不料还没等我的左手碰到鞭子,那鹰哥突然松了手,把鞭子扔在地上,低头去看自己的右手掌心。 虽然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但是鹰哥的身体散着光,我很容易就看到,他的右手掌心有一道鞭子印痕状的暗红灼伤,就好像严头的右脸的伤,只不过形状不同罢了。 鹰哥用左手捂着右手掌心,面露痛苦。我当时就明白了,一定是我的阳气通过这鞭子传导,烧伤了他的手。我想起昨晚吴大山跟我说的,阳气可以灼伤鬼魂的灵体,顿时信心大增,顾不得自己右手的伤口,徒手去抓鹰哥横在胸前的左臂,想要一招将他彻底制服。 不料鹰哥的反应更为迅速,他左手在腰间一拽一抖,手里就又多了一根绳子,正是那天严头和孙六来抓我时都亮出过的缚阳绳。虽然吴大山跟我说过缚阳绳能够暂时压制阳气,甚至让人从此阳气不振,但我此刻哪里管得了许多,早已伸手扣住了鹰哥的手腕。 鹰哥的左手手腕瞬间就被我抓出一圈暗红色的灼伤印痕。但是他似乎毫无感觉,右手从左手抓过缚阳绳,也不抖开,就这么直接按在我伸出的右臂上。 刹那间,我的整条胳膊变得冰凉,冷得直刺骨髓,就如同千万条寒针同时扎入c刺穿我的手臂。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自如控制右臂活动,原本扣住鹰哥手腕的右手虎口瞬间泄了劲,被鹰哥反手抓住。接下来,那种寒冷的刺痛感从右臂蔓延开来,侵入我的躯干,经过每一寸皮肤c每一块肌肉c每一根骨头,渐渐地覆盖了全身。 我打着冷颤,全身绵软,如同醉酒般不听使唤,要不是鹰哥还抓着我的右臂,我可能已经坐倒在地上了。 鹰哥见我被他制住了,居然高兴得笑出声来:“哈哈哈哈,都说活人在阴间是近乎于神的存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我用一根缚阳绳就能要了你的小命。哈哈哈,林顺对吧?明年的今日,我会在忘川中给你点上一盏招魂灯的。哈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午夜提审 鹰哥的笑声停下的时候,他把缚阳绳的末端抽出一截,往我的脖子上套。 此刻我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甚至连脖子都很难扭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缚阳绳在我脖子上绕了一圈。 我的气息突然沉了下去,如同一块巨石强塞进了肺里,一口气呼出,却再也没有氧气进来。麻痹的感觉从头皮向着四肢扩散,我甚至感到自己的眼球在慢慢地向外突出。 我本能地集中最后仅有的一点力气用在脖子四周的肌肉上,但这种抵抗毫无用处。我的后脑似乎被什么敲了一下,眼前一片漆黑,连鹰哥身上的反光都已经看不清了,意识也渐渐模糊。 就在我要昏迷的那一刻,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鹰哥住手!”。紧接着,我被放在了地上,脖子和手臂上的缚阳绳也被取下了。我从窒息中缓了过来,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自己的整个肺和肺里那个臆想的巨石一起咳出来,但实际咳在石头地面上的,只有几口鲜血。 我抬起头,视线朦胧,勉强看到面前站着两个鬼魂,一个当然是鹰哥,另一个是严头?对,是严头。 鹰哥的声音带着极度的不满:“严牛蛋,你干什么?” 严头还是白天那种谄媚的语调:“不好意思,鹰哥,不好意思。是小崔老爷,他叫我来提犯人林顺和秦观,他要夜审。”严头的声音略微停了停,又说道:“哎呀,鹰哥,你把这林顺搞成这样,待会小崔老爷怎么审啊?”我虽然不算很清醒,但还是能听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惊讶。 鹰哥怒道:“这已经是便宜他了。袭击官差,我应该扯断他的脖子。” 严头又道:“唉,鹰哥,我们都知道你仇恨活人,但这都是快一百年前的事了,况且也和这个林顺没什么关系。您就让我提了人去堂上交差吧,一会小崔老爷该等急了。” 鹰哥在我的腰上狠狠踢了一脚,疼得我整个身子躬了起来,大半张脸都贴在地面上,沾满了自己咳出来的肺血。如果当时的我能够仔细回忆思考的话,就会发现这应该是我一生之中最狼狈的时刻,甚至比我被在床的红鸡仔用小刀捅伤还要狼狈。 我捂着肚子挺过身来,躺在地上仰视鹰哥,鹰哥也俯视着我。随后,鹰哥说道:“下次再看到你,便是你的死期。”说罢,他把缚阳绳一圈一圈盘在自己的腰带内侧,转身上了台阶,走出大牢。 “下次再看到你,便是你的死期。”我的心里也是这么说的。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严头并不比鹰哥的态度好多少,他不顾我浑身疼痛,强行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按在墙上,嘴里大声地骂骂咧咧:“搞他妈什么夜审,三天两头加夜班,俸禄比狗都少。草了,你她妈都是血,脏死了” 我靠在墙上,顺便把脸放在石头墙面上来回蹭了两下,想把沾在脸上的血抹掉一些,却又被墙面擦破了皮。由于我从头到脚,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此起彼伏的痛感之中,所以脸上的新伤口反倒不算什么了。我在心里反复诅咒这个倒了血霉的夜晚。 严头把隔壁那间牢房打开,把秦观从牢房里拎了出来,就如同拎着一只鸡。秦观浑身蜷曲,双脚在地面的那摊血中拖过,显然是处于恐惧之中。刚才我和鹰哥之间的打斗,他隔着栅栏肯定都看到了,或许场面有点暴力血腥,对这个老鬼刺激不小吧。 我们被严头套上木枷,拉着木枷上的锁链往外走。临上台阶,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空牢房,却看到隔壁关着的那两个地藏教徒,一个仍然在用手上的锁铐挠墙,另一个此刻正趴在牢房门的木栅栏上,直勾勾的看着我们几个 我低头看自己的右臂,被缚阳绳摁过的地方,有一丝淡淡的白印,在以肉眼可以觉察的速度消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们被带到大堂上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崔颢坐在高台的黑色长桌之后,正眯着眼把玩一把玉石柄的毛笔。堂下也如白天一样,两侧分别站着几个鬼差,孙六也在其中。只不过这些鬼差都没有白天那么精神,姿势有点歪歪扭扭,没个正形。崔颢见我和秦观已被带到,便往堂下看来。他见我们都戴着木枷,露出满意的表情,笑道:“严牛蛋,这次长了记性,不错。” 严头道:“老爷的教训,我们自当牢记。”说着,把我们的木枷都取了下来。 我站着没动,秦观也站着,我估计他之所以不跪是因为他生前有功名在身。 崔颢盯着我看了半天,又看了一眼秦观,向严头问道:“严牛蛋,这人犯怎么衣裳破烂,满脸是血?” “启禀老爷,今晚大牢的夜班是皇甫鹰。卑职进去提犯人的时候,看到皇甫鹰正在和这人犯林顺扭打在一起,眼看人犯就要被打死了,是卑职把他们拉开的。据皇甫鹰的说法,他去人犯牢房,被人犯徒手袭击,于是他便打算用缚阳绳将人犯溺死。卑职认为,可能是皇甫鹰有些反应过度了。” “嘟!皇甫鹰是你一个捕头叫的吗?你口中还有上下尊卑吗?皇甫鹰做的对不对,自有本官判断,轮不到你妄言。” “是,卑职失言了,卑职自当向皇甫巡领道歉。”严头答道,然后退回鬼差队列中。但我看他面无表情,总觉得他心口不一。 崔颢用手中的毛笔摆了摆,说道:“那我们开始吧。林顺,既然你白天不肯认罪,那我就夜里提审。我们这些鬼魂可以不睡觉,可你是个活人,就没那么舒服了。林顺,你可知罪?”依旧是白天那种懒洋洋的口气。 我的身体虽然还没缓过来,但是意识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了,特别是右掌上被鞭子抽到的伤口,让我特别提神。按说一晚的熬夜对身体健康的活人来说也不算太难受,这崔颢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若是碰上真不打算招供的犯人,仅仅一次夜审根本无法有所突破。 比如我就不打算招供。 即便没有严头塞给我的那张小字条,没有那句叫我“拒不认罪”的通气提示,我也一样不打算招供。 其实就算我要招供,我都不知道怎么招,往返两界烧纸钱,这是按偷渡招供?还是按私印法币招供?或者是聚众滋事?总不能都认了吧。 “我无罪。”我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右臂上被缚阳绳缠过的地方,还好,已经没有什么痕迹了。 崔颢对我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在乎,转而去问秦观:“秦观,你可知罪?” “不知何罪。”秦观说道。 “好,既然你们两人都不认罪严捕头!”崔颢喊道。 我见秦观脸色一变,难道这是要上刑了? “在!”严头从堂下右边一列最后一位又站了出来,回答得铿锵有力,估计是崔颢没叫他严牛蛋,改叫严捕头的缘故。 “傍晚你可去了酆都?”崔颢问。 啥?不是要上刑吗?怎么问起严头话来了?我见秦观大口喘了一下气这是刚才被吓到了。 “卑职去了。” “可去御殿司找到了坐堂判官崔钰崔府君?” “见着了。” “你可把此案向崔判官详细说明请示了?” “卑职不但详细向崔判官说明了本案,还把卷宗给他过目了。” “那崔判官如何答复你的?” “崔判官说,我们冥府管的是鬼,不是人。未死之人,自有阳间律法约束,若是阳间有司纵容,将来死后再由冥府重审。” “嗯。”崔颢点了点头,“那冥府银行你可去了?” “卑职去完御殿司就去了冥府银行的总司,也见着周判官了。” “那周判官又是怎么说的?”崔颢不厌其烦地问着。 “周判官说,按冥府银行的条律,并无滥烧纸钱一说。无论是谁,烧纸钱不限人数,不限金额,若有超出每月限额部分,他们自会扣押多出部分。” “那这么说,按御殿司和冥府银行的意思,这二人就是无罪了?”崔颢追问。 “卑职不敢说,不过卑职请了崔判官批写的手条回来。”严头说着,从袖子中抽出一个纸筒,举过头顶。 那崔颢居然从黑色长桌后站了起来,提起袍子,走下高台,从我和秦观身边经过,来到严头面前,恭恭敬敬双手接过那个纸筒,然后从中抽出一张长纸条,站在原地看了半天。最后他把那张纸条卷好,塞回纸筒之中,双手递回给严头,吩咐道:“把手条加入此案的卷宗。”严头口中答应,平端着那个纸筒,退回一旁鬼差队列的末尾。 崔颢回头环视了一下整个大堂,用略高的声调说道:“既如此,我们可以结案了。”这声音一反他懒洋洋的常态,让我感到有那么点突然。 他坐回位置,拿起笔在一张纸上不知写了点什么,然后盖了个章,挥手扔到高台下,说道:“回给平度令,再抄一份给望乡令。”那边有个白衣鬼差跑到近前捡起来,装进一个纸筒,转身退出了大堂。 崔颢起身,一边从高台右侧往下走,一边说道:“无罪结案,都放了吧。” 我和秦观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虽然猜到是这个结果,但是这后半程也太过糊弄了吧? 两侧的鬼差一哄而散,严头把我和秦观送到户房大院的门口。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赶快回客栈看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打砸抢烧 听严头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出了问题,顾不上细问,扭头就往我的客栈飞奔而去。 当我和秦观一前一后跑回平度之家所在的那条巷子的时候,已是接近清晨。 在回去的路上,我猜测了客栈里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包括各种前因后果c起承转合,但最终看到的店中景象还是让我震惊了,如果不是严头之前提醒我那一句,我还以为我的客栈刚经历了8级地震。 头一眼看到的是一楼的大堂,在我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所有的东西都七零八落挪了位:八张方桌c三十几把长凳全部折了腿,碗盘瓷器的碎片搅着各种食材抹得满地都是,几乎无法下脚。整个柜台翻倒在一边,账本纸张被撕成粉片,大堂里备着的几个酒缸全都破了,上好的女儿红流了一地。通往二楼的木制楼梯断了几节,已是摇摇晃晃,四五个住客缩在二楼走廊的角落,蹲在一起瑟瑟发抖。 我找了一圈,不见吴大山和其他伙计,便穿过堂门来到后院,却看到客栈的仓库已被大火烧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六根黑乎乎的碳化了的柱子孤零零立在那里。 最后秦观在茅房找到了吴大山和另一个伙计王川,他们和便桶挤在一起,抱着脑袋。我叫了他们两声他们才朝我冲了过来,抓着我的手,哆哆嗦嗦的,吴大山脸上有伤,王川当场哭了出来。 吴大山看了看我身后,磕巴地说道:“他他们都走了?” 我有点急了:“什么他们?他们是谁?苏小春呢?”苏小春也是我的伙计,我总共就这么三个伙计:吴大山c王川,还有苏小春,不过和吴大山和王川不同,苏小春是个女鬼。 吴大山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严头和孙六居然从我身后走了过来,严头一边走,一边说:“我知道是谁做的。” 我听到严头的声音,大脑深处的某根神经如同触电一般跳了一下,之前的种种怀疑和猜测如闪电般掠过。为什么第一天严头和孙六来找我时没有把我带走,而是推迟了一天,为什么严头和崔颢要在公堂之上反复演戏;为什么我仅仅被带去县衙户房大半天,客栈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被人砸了场。 我迅速勾画了一个可能:严头第一次来店里找我的茬,却被我的阳气所伤,因此不敢当场来硬的,便回去和那崔颢商量了这个小局。第二天严头来店里,把我带去县衙户房,让崔颢随便审问之后关在牢里。这边严头和孙六便可以带人来这个毫无抵抗的客栈打砸抢烧,实施报复。最后目的达成,再关着我也没多少意义,便让那个白衣鹰哥教训我一顿,然后放我出来。 我两眼冒火,转过身去,捏住拳头,吼道:“你他妈当然知道是谁做的,你自己再清楚不过!” 严头被我吓了一跳,拉着孙六连退好几步。我挽起袖子要往前冲,却被吴大山拉住了衣摆。 “唉,林掌柜,误会了,误会了。虽然我们也有责任,但这些真不是我们这边干的,你看你们老吴多少也知道点。”严头见我停住了脚步,便也停下来说道,不过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不忘把胖子孙六护在自己身后。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但是却不想听他解释,转身问吴大山:“怎么回事?” “是平度客栈干的。”严头抢在吴大山之前说了。我看着吴大山,吴大山点了点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平度客栈和我的平度之家虽然名字相似,规模大小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平度客栈是这平度镇排名第二的大客栈,位于连接黄泉路和奈何桥的平度大道正中央的十字街一角,客栈是一栋三层的石头建筑,占地很大,名气极高。而且据说当年建这客栈用的所有石头建材都是从阳间经过黄泉路运来的,耗费极大,在阴间之中可以算是穷极奢华了。 我听到平度客栈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是同行,但是我和平度客栈之间素无联系,更不要说什么竞争了——一个只有十二间客房c三个伙计的偏僻小客栈,怎么会威胁到这个行业巨头呢? 吴大山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 那天我跟着严头和孙六走后没多久,平度客栈的人就上门了。带头的是个戴墨镜,穿老式中山装的中年谢顶鬼,肤色靛青,带了近三十个少阳鬼,个个身穿蓝衣,手持棍棒之类的武器。 所谓少阳鬼,指的是那种二三十岁之间身亡之人的鬼魂,这些人年少且阳寿不济,就被称作少阳鬼。少阳鬼虽然在阳间没活上多少年,但是鬼魂却是死时那青壮年的灵体,身强力壮,能打能冲,又加上年轻气盛,平度客栈这样的大商户便喜欢雇佣他们充做打手。 这些人进了我的小客栈,先是把吃饭的客人赶走,然后把八张桌子都占满了,每张桌子都点了十几个菜。吴大山知道这些人是来找茬的,更是不敢怠慢,给每桌都先上了小菜,然后让苏小春给客人们张罗着,自己带着王川去后厨忙碌。 但是八张桌子同时上菜,哪里是两个伙计能忙得过来的。吴大山刚把第二道菜端出来的时候,那个中山装谢顶鬼就不干了,当着吴大山的面,把一碗女儿红连着酒碗摔在了地上。 酒碗摔碎的声音是一个信号,八张桌子几十个少阳鬼都跟着把酒碗砸在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接着,这些人纷纷跳起,散到客栈大堂各处,见东西便砸,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都来一棒子。吴大山和苏小春起初还想去拉着劝着,结果各吃了一棒,吴大山脸上受伤,而苏小春就直接倒地不起了。 大堂的二楼就是那十二间小客房,当时有五位客人在房内,听到这么大的动静,都跑到走廊往下看。他们看到楼下正在上演的这一幕暴力场景,都吓得马上躲回了房间。但是几个眼尖的少阳鬼发现二楼有人,便上楼一间客房一间客房地砸过去,遇到有人的,便集中拖到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拳脚相加。最后,他们从二楼下来的时候,还把楼梯砸塌几节,把那些客人困在了楼上。 吴大山当时的位置靠近堂门,他趁这些人不注意,溜到后院,想叫还在厨房的王川从后门跑出去报官,但是没想到带头的谢顶鬼已经带着几个人追到后院来了。情急之下,他们无处可躲,便藏到了与厨房一门之隔的茅房里,从里面把茅房上了锁。 可能是因为茅房太小,太不起眼,那群人在后院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便一把火烧了仓库,所幸茅房与仓库之间隔着一小段排水渠,大火才没波及到茅房。谢顶鬼带着那些少阳鬼又回大堂闹了大半夜,见能砸的都砸得差不多了,便打道回府了。 听到这里,秦观又插了一句:“那苏小春呢?” 吴大山和王川都把头埋下了,吴大山哆嗦着嘴唇说道:“我逃去后院的时候,她还倒在柜台边上,也不知怎么样了。现在不见了是是是我对不起她!” 我一听就急了,这不明摆着苏小春是被平度客栈给掳走了吗?以我当年混社会的经验,碰上这种事,迟一分去要人,就多一分危险。我顾不上店里这摊乱子,抄起地上一根桌腿,转身就要去平度客栈。这店我可以不要,但是我的伙计,我不能不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通天判官 我让王川想办法把楼上那几个客人救下来,好好安抚,便独自出了门。刚走了两步,秦观居然也提了一根桌腿跟了上来。 我愣了一下,问他:“秦公子,你这是干嘛?” 秦观挽了挽袖子:“光天化日抢女人,我不能忍,跟你一起去要人!” 这里是阴曹地府,哪来什么光天化日。我想劝秦观留下来,人家几十上百人的,我们多去一个老鬼有什么用,不如就我一个人去试试,来硬的,来软的,都吃不了大亏。 但是严头过来把我们两个都拦住了。 我说:“你让开!跟你的账我回来再算!” 严头没有动:“你已经知道了,这些都是平度客栈干的。” “别老说平度客栈。时间上这么巧?而且你们户房管的不就是这些酒楼客栈吗!”我声音虽不大,却是用吼的。苏小春下落不明,让我始终处于一种焦虑和悲愤交替的情绪之中。 严头看着我,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道:“你可以先听听我知道的来龙去脉,可能比吴大山刚才说的详细一点。”我刚要张口,他又补充道:“你们被抓走的那个女伙计,现在在平度客栈的地窖里,会有人照顾她,现在看来没有失魂落魄的危险。” “失魂落魄”就是一个鬼魂所能遇到的最惨的结局,不过大部分新一点的鬼把这种事叫做“魂飞魄散”。鬼魂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当然没法在阴间再死一次,不过魂飞魄散远比死亡更可怕:一旦魂魄散尽,这个生灵就形神俱灭,消匿于世,自然也无法投胎往世,从此便断绝了轮回。 好在魂飞魄散并不那么容易,至少比活人死亡难得多,目前我知道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之前吴大山跟我说的,活人如果在阴间用阳气伤到一个鬼魂的要害,就会让他魂飞魄散,还有就是鬼差们据说也都有手段让那些拒绝束手就擒的鬼魂就地魂飞魄散。一个鬼魂魂魄飞散会有很大动静,而且会在出事的地方留下明显的痕迹。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听严头说苏小春没事,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不管他要告诉我什么内情,或是要编一段故事来骗我,都有可能,但我能确定的是,他不是在拖延我救人的时间。因为如果要拖延时间,完全可以迟一点把我从户房放出来,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我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在信息不明的情况下,就这么贸然上门讨说法,从各个方面来说都不明智,胜算也不大。 平度客栈的人会选择把苏小春抓走,说明她当时肯定还没事,而且我的店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再说平度客栈既然费事抓走了人质,就会好好利用,不会让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想到这里,我对严头说:“信你这一次。要是苏小春出了什么事,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拆了你们衙门!” 严头苦笑了一下,把我推回了平度之家的大堂。 店里王川正在尝试着把几块木板架到破损的楼梯上,把住店的客人救下来。地上东倒西歪几十条板凳没有一条能坐的,孙六和吴大山便去后院找了五张小马扎,我们就这么围着胡乱坐下。我刚坐在小马扎上的时候,腰间一阵火燎似的剧痛,怕是鹰哥临走之前踢我的那一下伤到内脏了。 我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严头。既然是你把我拉回来的,那你解释呗。吴大山和秦观也看着严头,甚至孙六也一直盯着严头看,看来孙六确实如我猜想的一样,也仅仅是这场戏的旁观者。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你知道这平度客栈是谁的产业吗?”严头开口问道。 “王元宝。”吴大山回答了。我瞪了吴大山一眼,虽然我不懂什么王元宝,但是我不喜欢严头这种卖关子的说话方式。我现在很急,不想听他娓娓道来。 “对,平度客栈表面上的掌柜叫做王三虎,但是他只是个葬奴,真正的东家叫做王元宝。而王元宝能在平度镇开这么一家大客栈,背后还有更深的靠山。” “什么是葬奴?”虽然我希望严头长话短说,但是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 “葬奴就是陪死货,说得讲究一点,就是殉葬的家仆或是奴隶。这种陪死下葬的人,管你是不是自愿,魂魄都被墓主人掌控,只要主人一天不转世,他们就得陪在阴间做牛做马,没法独自投胎。甚至亲人烧给他们的纸钱也是全归主人,自己一分都没有。这就叫做'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过这些葬奴大多都是些很老的老鬼了,不多了。” 我觉得严头可能对“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句话的含义有什么误解,但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更深的靠山指的是谁?” “通天判官钟——馗——”严头用一种拉长的腔调说道。听到这里,吴大山和秦观的脸上都突然出现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 钟馗我当然知道,要单说名气,可是比酆都判官崔钰还大,但我还是不理解严头提到这个“靠山”干嘛,因此我看着严头,不说话。 严头见这句话没有换来我的反应,只好继续解释道:“钟馗的这个通天判官不是白叫的,冥府里十殿阎王,大小判官,个个怕他。特别是他掌管的巡检司,监察百官,秘密抓捕,还节制除了御殿司和巡检司之外的其他二十二司,权力大得没边。” “那他怎么找到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客栈头上?” “就因为你替几百个老鬼烧纸钱呗。你知道你这案子从何而来吗?并不是我们县衙户房主动立的案,而是望乡司来县衙告你,我们不得不受理的官告民案。而这望乡司的坐堂判官朱弘志,便是钟馗的小舅子。我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这个望乡司判官搞得鬼。” “这望乡司不是管那个望乡台的吗?怎么管起我烧纸钱了?”我越听越迷糊。 “望乡司当然不管什么烧纸钱,但是你烧纸钱的生意挡到这些玩意的财路了!”严头说到这,居然在我的大堂地面上啐了一口,“林掌柜你应该知道这望乡台是搞什么的吧?” 我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居然也在这阴曹地府开了好几年小客栈,看来今天出了这种客栈被砸的事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了。我嘀咕着说:“不知道。” “难怪你不知道,毕竟你可以往返阴阳,用不上那个破烂。吴老弟,给你们掌柜讲讲这望乡台是个什么鸟货。”严头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把吴大山叫做吴老弟了。 吴大山愣了一下,结果话茬:“呃掌柜,这说来话长” 我赶快挥了挥手:“那就长话短说!” “好,望乡台就是那些新来的死鬼们给家人托梦的地方。虽然托什么梦都可以,但是如今大部分新鬼的家人不懂得要烧纸钱,新鬼们到了平度镇都是身无分文,所以当务之急是托梦给家人,让他们每个月烧来纸钱。” 吴大山说到这,话又被严头抢了去:“新鬼第一次用这望乡台是免费的,但是以后每次都要五张金箔钱,或是五百银箔钱,钱是上交冥府总库的,但是他们有自己的赚钱方法。望乡台的鬼差总是把托梦用的那口大铃铛的法力降到最弱,所以托梦的效果很差,被托梦的亲人梦醒之后,只能隐约记住零星的三两片段,根本没法按要求烧来符合规定的纸钱。烧纸钱的规矩有多复杂,这个你林掌柜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 我当然知道,我刚烧了三百多人份的纸钱,虽然有小工王全善帮忙,但找店铺印宝诰什么的也让我忙了好一阵。 严头继续说道:“用过一次望乡台的新鬼们等不来纸钱,当然会去望乡台问,望乡台就会说这是因为亲人们没把你放心上,睡醒就把梦忘了。要想让阳间的亲人梦醒不忘,就要再次托梦,必要时要在梦里恐吓。新鬼们没钱交第二次使用望乡台的费用,就得先去借钱,希望以后从阳间收到纸钱了,再把欠债还上。望乡台下前后三条街,大大小小上百家银号,只要按个手印就能借到钱。林掌柜你猜猜,如果你在那里借五百银箔钱,下个月要还多少?” 我茫然地猜了个数字:“八百?” 严头嘿嘿一笑:“五千。”五千!我着着实实吓了一跳。一个月的功夫,十倍! 我在阳间小旅馆的三楼搞那个棋牌室的时候,也挖空心思偷偷放了点私债,虽然利息已经很高了,但也不过一个月10分的利,也就是说你如果借个一千块,下个月需要还一千一。这还是我在棋牌室里专门做打麻将输红了眼的赌棍的生意,才能有这么高的收益。若是在别处放这种高利贷,怕是鸟都没人鸟你。 而这里这是每个月翻十倍? 我很快找到了问题的所在:“若是我第二次托梦还是不成功,又借了一笔钱,第三次用这个望乡台,那我下个月岂不是总共要还五万五千张银箔钱?这个破望乡台,到底要用几次才能托梦成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精诚合作 “没错,五万五,一张都不能少。”严头想了想说回答道,“有的人一次就成,有的人用过十次也没什么鸟用,这个我真不懂。我觉得他们会时不时的把那个大铃铛的法力调来调去。毕竟总是不成功的话,那假的也太夸张了,容易起民愤。” 五万五千张银箔钱换算成金箔钱就是五千五百张,对于一般的鬼魂来说,的确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基本是不可能还得起的。 “那望乡台下就没有什么便宜点的银号吗?或者平度镇的其他地方?非得在那借十倍利息的钱?”我问道。 严头笑道:“哈哈,虽然冥府的官员是不能做买卖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平度镇,不是他望乡判官朱弘志的人开的银号,早就倒光了。至于为什么,我想就不用我说了吧。” 他当然不用说,我想想在阳间的经历,只要有足够势力可以让我利用,那我有一百种方法把竞争者弄垮。 严头又说:“有些新鬼脑袋不好使,借钱用了四五次望乡台,就算之后阳间每月足额烧纸钱,可那些纸钱连利息的零头都不够。所以这些傻鬼就要替债主干活来还钱,不把钱还上就别想转世。但是这种抽血利息实在翻的太快,加上干活的工钱也照样追不上利息。所以那些银号的债主都是把这些新鬼卖到酆都地狱的矿山里抵债,直接赚一笔卖身钱,也不在乎卖多卖少,够不够抵债,反正银号只赚不亏。被卖到矿山的苦力要在那边不吃不喝不睡觉,最少干上一百年,才会被送去往生司投胎。即便是那些只借了一两次钱,就从阳间按时收到纸钱的鬼,也要看每个月能收多少,有的要在平度镇留上几十年,才能连本带利的还上欠款。” 我又想到一个可能是很傻的问题:“那干脆就不托梦了呗,直接进了鬼门关去投胎不就好了?自讨苦吃搞出这么多事干什么?” 这一次在座的秦观c吴大山c严头,甚至孙六都笑了,吴大山给我解释道:“掌柜这往生司投胎也是收钱的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钱钱钱,说了半天,都是钱的问题。听到这里我大概也明白了,秦观给我介绍的这个生意,给老鬼们烧纸钱,将会解决很多老鬼们的收入问题,也会让很多新冥币流入平度镇的市场。这肯定会影响到那些银号的生意,所以他们盯上我了。我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向严头求证。 这次严头点了点头,说道:“我想这只是一部分。秦观找的这些老鬼,由于没钱投胎,很多都在望乡判官这样的大户人家做下人养活自己,有的也给银号做伙计。现在他们有了收入,肯定就会攒上一笔去投胎,这对他们的主人肯定是损失。但你给老鬼们烧钱不是最可怕的,平度镇这么多穷鬼,还怕雇不到下人和伙计吗?老鬼们走了,雇那些新鬼就是了。我想望乡判官他们最害怕的是你们把这种代烧纸钱的生意扩展到新鬼身上。新鬼有了钱,就算找望乡台托梦也不用借钱了,银号卖苦力的生意都会垮掉。小崔老爷觉得这才是望乡台向我们县衙户房告你林掌柜的真正原因。” 我没有说什么,而是静下心来考虑严头说的这些话。吴大山和秦观也没有说话,显然也在思考,整个大堂变得安静了。 “那么,还有更关键的。你和你们的小崔老爷,演的什么戏?”我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提出了新的问题。 严头没有否认他们之前是在演戏:“望乡台那边把状子递过来了,我们就得接,这是律法规定,不然即便是我们小崔老爷,也应付不了那些巡检司的人。但是我跟你明说了吧我们小崔老爷和望乡台的朱弘志早就是死敌,再上头的酆都判官崔钰和通天判官钟馗也相互不对付,所以” “所以你们拿我来演苦肉计?”我当然很不满。 “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在这地府,所有的案子都是可大可小,若是真的严办,哪还有你林掌柜的生路。”严头说,“你自己也看到了吧?那两个地藏教徒。” “啊?”我听他扯得有点远了,那两个地藏教徒关我什么事?满打满算,充其量算是临时狱友吧? “那两个地藏教徒,是巡检司转过来的。我仔细观察过,一个是真地藏教徒,另一个,呵呵,怕是他们朱家的葬奴。”严头一边说,一边发出冷笑声,让人听得浑身不舒服。 “你怎么知道另一个不是什么地藏教徒?”我越来越糊涂了,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地藏教。 “很简单,那个真地藏教徒的身上到处是用刑过后的伤痕,而另一位,伤痕是特意做出来的。我严头当差几百年了,亲自上刑拷打的犯人怕是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都多。那种伤,除了形状特殊,还会有挣扎导致的各种伤痕。而那个假教徒,所有的伤痕都是为了凑出刑具的形状罢了,在我的眼中,简直他妈的笑话。”严头的话中带着一丝得意。 我想到在牢中的时候,有一个女鬼教徒一直在用手上的镣铐去刮石墙,而另一个总是一动不动的,想必就是假教徒了,我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点明白了:“所以,这个假教徒是要?” “朱弘志故意给我们老爷出难题,来我们这告你的状,想借老爷的手除掉你。他也知道咱小崔老爷不会遂他的意,便多留了一手。他让那靠山钟馗把地藏教徒的案子中拆出一件借机敛财的案中小案,借口是我们平度户房的份内,连卷宗带犯人一起发回来让我们审,好在犯人中掺这一个假教徒。”严头歪着头看了看我,接着说道,“我估摸着,如果我们老爷没有在公堂上直接把你搞死,假教徒就要在牢里对你这个狱友下手了。” “虽然那两个教徒就在我隔壁牢房,可是最后要搞死我的是你们那个鹰哥”一想到鹰哥,我就气得哆嗦,受伤的手掌和腰也突然疼了起来。 “所以,哈哈哈,林掌柜,我要谢谢你。”严头又一次笑得很开心,“这次有你这么个好诱饵,皇甫鹰的尾巴差不多露出来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果然,我还是被这班人算计了。 严头告诉我,皇甫鹰是两年前从酆都往生司调来平度户房的。小崔老爷一直不相信这是一次普通的调动,怀疑他是钟馗或是朱弘志的人,所以一直对皇甫鹰心有戒备。严头前天来抓我的时候,被我的阳气伤了脸,吓得他直接回了衙门。也正是那天,皇甫鹰陪着巡检司的鬼差送来了那两个地藏教徒。 小崔老爷觉得这两个教徒有问题,便和严头商量了个小圈套——他们为那两个地藏教徒选定一个位于大牢中央的牢房,又在前后左右十几个牢房全部塞进囚犯,只在离得很远的角落留出空牢房,并且安排皇甫鹰第二天在牢房值班。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严头按计划在午时左右把我抓去,随便审审就关进了大牢。等到午夜去提审我的时候,严头发现皇甫鹰正在打我,而我的牢房,恰恰夹在地藏教徒的牢房和秦观的牢房之间。 “所以说,他们不但想让那个假教徒在牢里杀了我,还想在杀我之前听听我和秦观会说点什么?”我的理解更进一步。 “没错,所以皇甫鹰才费劲心思,调整牢房安排,把你放在假教徒和秦观之间,既方便偷听,又方便杀你。估计朱弘志也知道,他把两个教徒安排进我们户房大牢,就很难再提走活口,所以这里必定有一个传话出去的人——只可能是那皇甫鹰。”严头有点得意洋洋起来。 “那个假地藏教徒最终也没有下手”我对严头的态度很不满意,我被打得半死,我还有一个伙计陷于敌手,他居然感到得意? “只是来不及而已。我们故意说今天白天再提审你,给他们留出了整整一个晚上,这样他们就会先观察你,等到下半夜再悄悄杀了你。这样我们突然搞个午夜提审,打乱他们的计划,还能找出一个内鬼。”严头说得手舞足蹈起来。 “哼,好个午夜计划,根本用不着什么假教徒隔着牢房对我下手。当时再有十秒钟,我就被那个皇甫鹰打死了!”我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我早就猜到了这般人拿我冒险的计划,只是心里还不愿承认,现在严头他自己承认了。 严头收了笑容,也站了起来:“你是个阳气逆天的活人,还身在阴间,哪有那么容易死。之前我们是互有得罪,不过我替小崔老爷给你带个话,今后我们精诚合作,大家都有好处。” “精诚合作?哈,我要是拒绝呢?”说这话的时候,我在严头的脸前晃了晃拳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四平街口 严头见我挥拳头,怕得往后退了一步。我看出来了,他又想去护着那个胖鬼孙六。 我不在乎他和孙六有没有什么基情,我现在只想去救人。和严头浪费了这么多口舌,的确是知道了不少背后的来龙去脉,但是对救苏小春却没什么直接的帮助。至于什么合作,我确实想不到有什么好处,也提不起这个兴趣。 严头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他的语气有点急:“我先说我们能给你的好处。小崔老爷说,可以把阴风货驿的生意让一部分给你。另外,我可以帮你和秦观把这个代烧纸钱的生意做大。” 我不太懂阴风货驿的生意是什么东西,但我现在也没空问。我看了看秦观,他在冲我微微点头,我再看吴大山,似乎也在默默颔首,看来他们都知道一点。我问:“那你要我以后帮你们做什么?” “很简单,代烧纸钱这事,也算上小崔老爷和我们俩。虽然我问过秦观,他不肯说,但是我相信他拿的不止他自己那份180金箔钱。小崔老爷要的不多,他一个月只要一万金箔钱。而我和孙六,一人一千。”严头说的很认真。 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我和秦观搞了半天,一个月也就一万八不到,我还答应每月给秦观两千,吴大山也是两千,王川和苏小春肯定也要涨涨薪水,这样总共也就只剩一万二,岂不是全都交给户房这几个人了? 我不动声色,慢慢说道:“这个条件我要考虑考虑,但是被抓走的人我要先去救出来。苏小春要是出了问题,别说合作,我要掀了你们县衙。” 严头这次回答得特别干脆:“这个没问题,既然以后要做兄弟,这点忙肯定要帮。我们俩一起去平度客栈要人!这些回来再说。” 我心中愕然,我们什么时候也要做兄弟了? 秦观也要跟着我和严头同去,我坚决让他留下,帮着吴大山收拾客栈。 我问秦观:“你找的那些让我代烧纸钱的老鬼客户,其中有没有十年以内的新鬼?” 秦观被我问的莫名其妙:“没有那群人我都熟,最新的也是两百多年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阴间没有汽车,也没有自行车,那些鬼魂也不像传说中的会飞,虽然路上可以喊到人力车,却还是不如自己的双脚快。 平度客栈不算太远,但是我们跑着去也要将近半个小时。 路上我停下来喘粗气,严头也陪着我停下来,看着我说:“你没让秦观跟着我们两个一起来是对的。” 我一边喘,一边说:“多多一个人更乱。” “不是这个原因,秦观是名人,去了那里,是要被围观的。这样我们办事就不方便了。” 这我倒是没想到,不过这个不重要,我只是不想秦观也跟去冒险。我问严头:“你怎么知道苏小春在平度客栈的地窖里?” 严头犹犹豫豫了半天,小声道:“我在他们那有线人。” 我看严头那紧张的样子,笑道:“我知道规矩,我不会问你线人是谁的。反正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严头皱着眉头说:“我跟你一起去平度客栈要人,对那个线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危险。苏小春救出来之后,我要给那线人一笔钱,让他去投胎。” “投胎要多少钱?” “那要看你想投什么胎。” 这段对话没有结束,但是我喘的差不多了,于是我们不说话,继续猛跑。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们到了平度客栈所在的十字路口时,又是将近午时。阴间的正午,没有灼人的阳光,只有清凉的幽光。用秦观的话来说,这幽光仅仅够让你在平度大街上找到一家目所能及的浣纱楼而已。 这个十字路口位于平度镇东西南北两条中轴线的交汇处,被称作四平街口,在这平度镇,是最繁华的一片。按我的理解,这里差不多就是平度镇的时代广场或是王府井。 阴间受限于建筑材料,各种房子都不太高,大多是木制的,也有夯土的,都只有一到两层,而四平街口这里,放眼所及,全是三层楼高的石头建筑,一栋挨着一栋。沿街的门店外都用整齐的石头柱子和突出的二层房屋构成有顶的人行道,外观上颇有点我家乡那边传统骑楼的风格样式,这应该和阴间多雨的气候有关。 四平街口的正中央,是一尊已被平度镇居民看到熟视无睹的一尊四五米高的白玉石雕,雕的是当今冥帝:北阴酆都大帝的全身像。这冥帝像单手高高抬起,举过头顶,遥望东方,目光坚毅,雄伟挺拔,官方的解释是冥帝在欢迎从黄泉路走上平度大道上的新鬼。不过要我看,这姿势像是冥帝在拦的士。 四平街口的四个斜角,是平度镇,乃至整个阴间最有名的四家店,坊间把他们合称作“赌注要完”。也有赌棍根据这个店铺合称,把这四平街口称作破财路口。 “赌注要完”只是个谐音,要一个字一个字拆开读,“赌”是赌场;“注”是住宿,也就是客栈;“要”是药的意思,也就是医药馆;“完”是指玩,这是代指浣纱楼。 四平街口的东北角是万三娱乐城,据说是明鬼沈万三开的。这里虽然叫娱乐城,但其实是阴间中最大的赌场。阴曹地府的三千律法中有赌博违法这么一条,但是这些大小赌场们也自有办法躲避。 东南角是一家叫东壁堂的医药馆,早些年间是李时珍所创。鬼魂也会头痛脑热,也有跌打损伤,而且三魂七魄也可能因为种种意外受损,都要看医吃药。不过现在有人说李时珍早已经去往生司投胎了,东壁堂的东家另有其人,也有人说他还在东壁堂里坐诊,只不过一般人很难见到他。 西南角是小宛书寓,比其他几座小楼都高一点,大约有三层半,窗户上用的都是阴间罕见的各色彩色玻璃。书寓其实是浣纱楼中最高档的一种,而浣纱楼则是青楼妓院在阴间的别称。类似赌博,产业在阴间也是违法的,所以开门做生意就要换个掩人耳目的名称和由头。 最后在西北角,就是我们要去的平度客栈,大名鼎鼎,如日中天的平度客栈。 我打量着这家大客栈,它占地着实不小,大概有三个足球场的大小,都是用阳间常见的灰白花岗岩砌起来的。这些花岗岩体积巨大,每块上都刻着各式浮雕,大多是十殿阎王和小鬼的题材,有一块巨石上还刻着望乡台,类似那种本地风景名胜图的感觉。这种花岗岩在阳间不怎么值钱,但是到了阴间就是金银一般的存在,光是从阳间运到平度镇,就要耗费无数时间和劳力,更不要说花费的阳间货币和阴间冥币。很难想象这的老板当初建它的时候财力有多雄厚,出手有多阔绰。 走近客栈大门的时候,我看到门上有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用烫金的大字写着“平度客栈”,落款是“天佑五年天师钟馗”,每个字都苍劲有力。严头也抬头看着牌匾,然后突然问我:“你打算怎么要人?” “你有什么建议吗?”我反问。 严头想了想说:“挺难的,不如你正面拖住他们,我绕去后面找到地窖,把人偷偷救出来。” “有把握吗?地窖不可能没人把守的。” “完全没有把握。”严头说。 我哼了一声:“那你就跟着我,按我的吩咐来,这种事我在阳间有点经验,都是讲究先硬后软。” 说着,我推开平度客栈大门,走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鬼术纹身 进了大门,自然就是客栈的大堂,只不过平度客栈的大堂是名副其实的“大”堂。 这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建筑,与客房建筑相互独立。一层大厅直跃三层,挑高近十米,略略估计,占地就有上万平方,中间是几十根雕着牡丹的红色木头圆柱。光是一层大厅就摆了上百张花梨木的大圆桌,横竖铺开,排的极为宽敞,为的是减少邻桌客人之间的打扰。大堂的四边环绕着二层和三层的走廊,顺次排开大几十个漆成红色的包厢,从包厢的窗户还能俯视整个一层大堂。此时正是午饭时间,整个大堂居然坐得满满当当,真想不到阴间的有钱人如此之多。 我俩刚进来,就有一个小伙计迎了上来,笑道:“两位客人是吃饭呢,还是住店?” 我环视一圈,说道:“找人,叫你们掌柜出来。” 那伙计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哈,客官,不知你们找哪一桌,问我就可以。如果是雅座的客人,告诉我包厢号,我带您上去。” 其实我刚才已经是沉着脸说话了,现在我赶时间,只好给他一点明示。我一手抓住他的脖领,把他提了起来,高声说道:“我不说第三遍,把你们掌柜叫出来。” 我这个动作幅度很大,十分显眼,坐得离大门比较近的几桌客人扭头一看,吓得纷纷起身,站到桌子的另一边往这观瞧。 我见那个小伙计确实被我吓着了,便松了手,他一溜烟就跑到柜台里面的门后去了。 严头站在我身后,悄声说道:“林老弟,你这么做要小心了,他们店里可是随时养着几百号看家护院的打手。” 我笑了笑,这个严头又开始擅自改称呼,也跟我称兄道弟起来。 我没有回头,只是说:“知道。”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等了大约一分钟,就在我已经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从四周不知什么地方围上来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这几个壮汉鬼魂裸着上半身,从头到脚密布着恶鬼图案的纹身,不过纹身间隙处露出乳白的肤色,应该都是才来阴间不到十年的新鬼。他们虽然没拿什么武器,却不停地做出各种挑衅的手势,指节按的啪啪作响,加上满脸横肉的模样,吓得经过的客人都绕行躲避。 这种唬人的花把势,我在阳间的时候看得多了,一般只是在无事的太平地盘上吓吓醉汉什么的,若是碰上有货的对手,反倒要被看低一截。我歪着头看了看这四位,转身对秦观说:“看来他们店掌柜有点多,就是都不爱穿衣服。” 我正说着,从柜台方向又走过来一个面色靛青的中年鬼魂,头发剩的不多,但都仔细地梳到头的一侧,而且居然穿着一身老式的中山装,八字领口封得严严实实,这样虽说穿戴得整齐,却和那几个袒胸露乳的壮汉形成了很大的反差。不过阴曹地府中什么年代的鬼都有,这两年来,我早也见怪不怪了。 莫非这个鬼就是掌柜王三虎?不对,王三虎是个葬奴,那就必然是个很老的老鬼,不可能去穿什么中山装。那这又是谁?有可能是严头的线人吗? 不对,他妈的昨晚去我的平度之家砸场子的就是一个穿中山装的谢顶鬼,这么别致的外形,不是他是谁!我正要发作,那中山装先发话了:“一位活人,加上一位鬼差,倒都是稀客,只是两位看着不像是来吃饭住店的。” 我强压怒火,故意一边抠着自己手指甲,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倒是看得很准,我们是来要人的。” 这时候,靠近我们的几桌虽然只吃了一半,就已经在打包结账了。 “在下何隆生,便是这里管事的。不知你们要找哪位,不过我们经营客栈的,是不方便透露住店的客人名字的。你们若是知道客人住在哪间,可以自己去敲门。这一点,严牛蛋严官爷应该是知道的。”这家伙还在打哈哈,不过已经开始用言语刺激严头了,看来他们也是认识的。 我明显感到身后严头的喘气声变重了。 “管你是不是管事的,只叫你们老板王元宝出来见我。”我虽然想立刻痛打这个何隆生一顿,把昨晚平度之家被砸的事找回来,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在多余的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如果能直接痛打王元宝,效果是最好的。 “我们老板叫王三虎,现如今也不在店里,请回吧。”何隆生说出这句话时,那四个纹身壮汉都各前进了两步,把我和严头左右和身前的方向都挡上了,只留了身后一条出门的路。 我还在扣着自己的手指甲,只斜眼看了一下他,淡淡地说:“这么说,他是不愿见我了?但是我今天有急事,一定要见他。” 何隆生对我的话也无动于衷,反倒向前一步,站到我跟前。我只好强行迈步向前,他本能地抬手来挡我。他的反应早在我料想之内,见他上钩,我猛地出手抓住他的右臂,掌心一用力。他嗷地叫了一声,往后摔去,一屁股坐翻了一张圆桌。 奇怪的是,几乎同时,那四个纹身壮汉也都各叫了一声,各退了一步。 那张圆桌的客人早已经提前结账跑了,但剩汤剩菜还没来得及收拾,被何隆生这么一撞,跟着桌面稀里哗啦砸了一地,发出巨大的破碎声响。而且很不巧就有一碗红烧肉扣在了何隆生的脑袋上,黑色的酱油顺着刘海滴下,那样子极其狼狈。 虽然隔着长袖中山装看不到,但是我胸有成竹,他的手臂定然已有了五道很深的灼烧伤痕。 那四个纹身壮汉之前各退一步,包围圈散开了,但他们却没有第一时间再聚拢起来。我面前的那两个跑去扶地上的何隆生,而另外两个转身去把店门给关上了。 这几个动作看得我有点犯迷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先是冒出几个纹身大汉,然后是桌子碗碟砸碎,这下又关了大门,店里剩下的顾客都炸了锅了。这大堂之中少说也有三四百号吃饭的鬼魂,此刻被堵在堂内没法出去,又不知道我们这边闹的是哪一出,只好全都弃了桌子往楼梯上跑,也有的靠近内门,干脆就逃往隔壁客房那栋楼。 何隆生估计是不想让人扶,他推开两个去搀他的大汉,抹掉头上的瓷碗c红烧肉和酱油,然后大喝了一声。随着他的喊声,他身上那套旧式中山装突然鼓了起来,还不停地上下抖动,似乎全身上下都在往外猛烈喷气。好在他那件中山装外套做工还算扎实,在五颗扣子的艰难维系下,中山装的鼓起部分变成一节一节的,仿佛我面前站了一位米其林先生。 我不知道何隆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背后严头却靠了过来,紧张地对我说:“小心了,这是鬼术。” 我还来不及问严头什么是鬼术,那边何隆生突然两臂一伸,直接来了个爆衣,中山装的碎片带着些火星向四周飞散,还有一颗纽扣弹到我脸上,力道大得仿佛弹弓打出来的一样。这个爆衣的变化引得那些躲在二c三层走廊往下看热闹的食客一阵惊呼。 我下意识伸手护住眼睛,却从指缝中看到,这个何隆生也是全身上下满满的纹身。刚才他穿着衣服完全看不出来,现在一看,只要衣服能盖住的地方,全都纹得密密麻麻,搞得比九纹龙史进还夸张,只不过人家纹的是九只虬龙,他纹的却和那几个裸身壮汉一样,全是各种手舞足蹈的恶鬼。 他的纹身图样和其他四个裸身壮汉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相同的部位纹着相同的恶鬼,颜色c外貌c姿势c表情都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那四个壮汉相比何隆生略胖一些,撑得皮肤上的恶鬼也略略富态些。 我看不懂这些图样,因此也不太关心,只是特意去留心他右臂上被我阳气灼烧的伤痕。这一看不打紧,我当时就呆住了——灼伤只留下的五道非常浅的粉色痕迹,与他手臂上纹身混杂在一起,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来。 那何隆生见我在看他的右臂,居然还把手臂抬了起来,把伤痕那面对着我,冷笑道:“不愧是在阴间行走的活人,仗着自己有点阳气就想横行霸道了么?我何隆生守着平度客栈的场子几十年,还没遇过对手。严牛蛋说的没错,我这套鬼术专防阳气,今天我就让你活人变死人,死人无魂魄!” 他说话间,手臂上那五道粉红色灼痕竟然慢慢变淡,眨眼间消散在了花臂条纹之中,似乎我根本没有伤到过他。 何隆生见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以为我已经吓傻了,又是大喝一声,连着那四个纹身壮汉,五个人一起向我和严头袭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让步条件 何隆生和正面的两个壮汉徒手向我打来,而身后的两个壮汉的目标是严头。 老实说,我有点发憷。 过去我在阳间混社会的时候,总是觉得脑子比拳头好使。客栈当然要有何隆生这样看场子的人,但更需要一个懂管理的人。 然而现在,拳头比脑子好用,好用得多。 我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先用我的优势——活人的阳气给平度客栈的掌柜一点教训。但是这个计划的第一步,随着我的阳气攻击对何隆生的无效化,已经处于失败的边缘。 我死在这里没关系,但是我不能连累了严头,他现在已经管我叫兄弟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心。我更不能把苏小春留在这里的地窖不管,她是跟了我快两年的伙计。 胡思乱想间,何隆生和那两个壮汉的乱拳已经到了。我完全没了主张,只好本能地用掌胡乱去接他们的拳,心道能挡几下算几下。 但是下一瞬,我突然感觉自己心口涌起一阵凉意,类似昨晚我在大牢中被鹰哥的缚阳绳的寒气侵入身体的感觉。不同之处在于那时的寒冷是从皮肤之外扎入身体深处,而眼下是从我身体由内向外源源不断地发出,顺着经脉通过双臂向手掌汇聚。我似乎感到有无数的微小碎冰在我的血管中急速穿行,犹如微观高速公路上狂飙的跑车。 这种感觉来的毫无兆头,我甚至看到自己的左臂上现出深蓝的条纹,在伸展变长,条纹和条纹逐渐连在一起,在我的左前臂上渐渐组成图案。 何隆生和那两个壮汉没给我观察自己身体变化的时间。我的双臂舞动着,已经毫无章法。 当我的手掌又一次接触到何隆生时,他又像之前一样,触电般重重的摔了出去,这次飞出了三四丈远。不仅如此,旁边那俩个壮汉也一齐向后飞去,同样摔出三四丈远。这一次,他们一连撞翻了七八张桌子,何隆生甚至把一张圆桌的桌面撞成了两截,又有不知道什么汤汤水水的残羹剩菜洒了他们满身。 更加让我意外的是,近处几张没有被何隆生和壮汉撞到的桌子,也朝同一方向摔了出去,就像被一阵无形气浪掀起来的。 我回头看去,严头已经被我身后那两个壮汉打翻在地。不过此刻,那两个壮汉被无形的力量弹起,向后飞到了客栈大门上,又顺着门板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其中一个壮汉趴在地上还不停地吐血。 整个平度客栈中响起一片巨大的惊呼声,原本躲在一层楼梯上看热闹的客人大呼小叫着挤上了二层走廊,二层走廊的客人被推搡着上了三层,整个二三层的楼梯和走廊变得更加拥挤不堪,尖叫不断。 我这下是真的懵了。 不是说好的鬼术吗?不是说好的专防阳气的吗?怎么又是一击就倒?还同时倒五个?特别是和严头交手的那两个壮汉,我连摸都没摸到过。难道是严头有神功?那我体内突然产生的这种凉丝丝的感觉又是什么? 我现在只觉得我的头很晕,像是小时候坐了四五十个小时的火车去北京上大学的那种晕火车的晕。 严头站了起来,就好像他刚才只是躺在地上做防御,并没有真的吃太大的亏。 他看着我,也是一脸懵逼的样子。 有些事,只能事后再问,如果现在就和严头聊起来,刚才这一下震慑全场的效果就全浪费了,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一切怎么做到的,不过好歹是我要的效果。 “王元宝呢?滚出来!”我用了最大力气喊这句话,声音洪亮,甚至三层走廊上都有几个围观的食客不自觉地去捂耳朵。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何隆生扶着半张桌子想再站起来,却又一屁股摔在地上菜渣里,然后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我从来没想过,一个鬼魂也能吐出这么多的血来。他这个样子,似乎已经没法回答我的问题了。 场面一时僵住了,如果何隆生就这样倒地不起,那我和严头应该是全场最尴尬的因为除了何隆生和地上的那四个纹身壮汉,店里其他的大小伙计早都已经跑光了。 我皱着眉头问严头:“不是说有几百看家护院的打手吗?你们古人没开数学课,但是数个数总不该差这么多吧?” 话只说了一半,客栈大堂边上最近的一个内门的门帘子被掀开了,颤颤巍巍走出来一个穿开襟短衫矮小佝偻的老头,头顶还不到我肩膀,淡青色的脸上褶子都快挤不下了。他一只手被一个绿衣小伙计扶着,另一只手还拄着一根雕花拐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走通往人生终点的最后一步。看着这老头走路的样子,所有在场的人应该都会禁不住怀疑:鬼是不是还能再老死一次。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老奴是这里的掌柜王三虎。咳咳,这位活人公子刚才说的没错,这间小客栈呢,咳咳,老奴只是代管,但是主人不在的时候,老奴说的话,也是算得数的。”这佝偻小老头一边说话,一边咳嗽,似乎想要把自己的肺吐出来。 我原本以为叫“王三虎”这种名字的葬奴,肯定是那种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肌肉家丁,类似刚才那几个纹身壮汉的造型,没曾想居然是一个就快要散了架的瘦老头。 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奇怪了,说明我对自己都还很不了解,而且我还在严重的眩晕之中,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见好就收。王元宝不在就不在吧,有个王三虎就先将就了。 “你这位玩鬼术的朋友似乎不懂待客之道,这我就不计较了。我是来要人的,我的伙计苏小春,现在在你们的地窖里。你把人给我,我立马走人。”我努力把自己眩晕的感觉隐藏起来,不让对方发觉。 “哦?你知道我们客栈的地窖里有什么?看这位活人公子说话是个爽快人,老奴也就直说了。不错,地窖里是有一个女娃娃,可是你把我的店,我的人砸成这样,坏了我的生意,我怎好把人给你。”王三虎说着,哆哆嗦嗦地举起右手,指了指还倒地不起的何隆生。 他这套避重就轻的说辞,我在以前在那个乱七八糟的城中村与人吵架纠纷的时候见的多了。我冷笑一声:“王掌柜,你们这位何隆生昨晚带着几十个烂仔把我的店砸了,还把我的伙计抢了,这笔账,又怎么算?”我说这话的时候,一手也指着何隆生。 “咳咳,这位公子说笑了。老奴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主人的这间平度客栈却是阴曹地府之中客人最多的客栈,自己的生意都做不完,咳咳,又怎会去你的客栈找事。咳咳,地窖那个女娃娃是何师傅昨天在平度大街上救回来的,当时她昏迷不醒。我们何师傅菩萨心肠,咳咳,便把她放在地窖调养魂魄。” 我又冷笑一声,把人放在地窖调养,这鬼话,鬼都不信。 这不就是欺负阴间没有录像么。要是在阳间,不管是酒店小旅馆,还是餐馆小卖部,即便是小区和大马路,三步一个监控,五步一个摄像头,这种事情,手机拿出来一放,你当场就得闭嘴。 然而在这个鬼地方,空口无凭,饶是我的客栈里现在依然一片狼藉,但也没法证明就是何隆生做的。 我眯着眼睛问道:“那你想怎么样?人是我的,我要带走,要么你开个条件,要么我们打去地窖,直接把人带走。” 严头也凑上来,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你们刚才袭击官差,这账算起来,也不小。”我这时才发现,他的眼角青了一块,应该是刚才被打翻在地的时候留下的。 王三虎没理严头,而是盯着我说道:“咳咳,这位活人公子似乎私下不是做客栈生意的?” 我也盯着王三虎:“你家主人似乎在意的也不是这平度客栈,而是其他一本万利的买卖?” 王三虎脸上一愣,干干地笑了:“呵呵,有意思,看来公子也是个真正的生意人,那老奴我就敬你一分,你说说老奴我应该开个什么条件吧。” 其实我心中早已有数,之前所有的打斗挣来的气势,为的都是这句条件:“代烧纸钱,以后我只给在阴间十年以上的老鬼提供。那些刚来阴间的新鬼,我不做他们的代烧纸钱生意。” 这是我的巨大让步,在此之前,我曾经计划着把这项业务覆盖整个平度镇。只要阴曹地府的三千律法不涉及代烧纸钱,这就是法律中的巨大灰色地带,也是我这种曾经混迹城郊社会底层的人最熟练的生意。 我相信,平度客栈背后的势力,不管是望乡判官朱弘志还是通天判官钟馗,这个条件都足以满足他们。毕竟他们做的生意,比起我来,只能说更见不得光。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王三虎沉着脸,眯缝着眼睛,巨大的眼袋能挤死一只苍蝇。 良久,他说:“可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东壁神医 平度客栈的大门开了,我走在前面。 严头扶着苏小春,跟在我身后。 秦观和吴大山居然都等在大门外,看到我们,连忙围了上来。吴大山从严头的手中接过苏小春。 我看向四周,是三四十个衣冠不整,吊儿郎当的少阳鬼,嬉皮笑脸,分立左右,只在中间给我留下一条通往四平街口中央的小道。我知道这就是之前那批去我的客栈砸场子的烂仔,现在他们又聚在平度客栈的门口,也是他们的主人想在我们临走前给我们一点精神压力。 我轻蔑地一笑。今天在这里吃的亏,被迫做出的让步,我要王元宝,要他幕后的朱弘志和钟馗,加倍偿还! 瑕疵必报,这不是我的境界不够,而是在这世道过日子的生存守则。 我抬头看天,竟然第一次觉得幽冷的阴间,正午的光线有点刺眼,虽然这里并没有太阳。我的头越来越晕,眼见着浮浪少阳鬼们在我眼中东倒西歪起来。接着,我全身重心上飘,眼前一黑。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 这床不是我在平度之家房间的床。我在平度之家的掌柜小屋里的那张小床是土砖砌成的,硬得能让脊柱失去生理曲线。而这张床很大,至少是阳间两米大床的标准,床垫柔软舒适,让我恍惚间到了阳间的五星级酒店套房。 我的床边守着一个女鬼,正是苏小春。她看我醒来,忙收了眼泪和手帕,轻声问道:“掌柜,你怎么样?” 我觉得这一切有点扯淡,不像是应该发生在阴间的事。我问苏小春:“这是哪?” “平度客栈对面的东壁堂,您在大街上昏过去了,是秦公子把你带过来的。”苏小春说话时还带着一丝抽泣,我假装没看出来。 对了,我昏过去之前,看到了秦观和吴大山。 东壁堂我是知道的,也在四平街口,和平度客栈斜对角。平度镇的大小医馆c药店少说也有上百家,但是名气最大的,非这家东壁堂莫属,毕竟据说东壁堂的东家是阳间过去的御医李时珍。 李时珍和秦观一样,都是阴间的大名人。 一个鬼魂要有名气,首先他生前就得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大名人,因为大家没有什么额外的耐心去了解一个新鬼。其次,他得在这里逗留足够长的时间,因为也没有鬼会在乎一个平度镇的匆匆过客。 如果一个人在世时是个名人,多半要么有钱,要么有势,或者两者皆有。后来我渐渐知道了,这种人在阳间是人中龙凤,在阴间也往往是那种有头有脸的角色。冥府里大小官员无数,高高在上的乃是北阴酆都大帝,下来有地藏王菩萨,又有十殿阎王,再往下有崔钰和钟馗两位大判官,之后还有许多其他小判官。判官往下是主簿,主簿往下还有巡察c捕头c组正c鬼差这些乱七八糟的各级官差。这些在冥府做事之鬼,无论是官是吏,还有额外的资历品级,自成一套复杂的系统。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在阳间时都已是人上人,到了阴间继续做鬼上鬼,过他们的好日子。直到转世之时,又能在往生司挑个称心如意的好人家,再去阳间享受一世。 天道轮回,人鬼殊途同路罢了。权势者永远是权势者,不管你们这些穷人愿不愿意。 但是秦观和李时珍同这些权势者有点不太一样。按说他们在阳间也都算是出人头地的角色,一个是诗词大家c国史馆编修,一个是神医c皇家太医院判,但是到了阴间,都没有在冥府出仕。 秦观没有在冥府当个官差,我估摸着是因为他晚年在官场连连被贬,把自己的那份心灰意冷带到阴间来了。而这个李时珍比秦观犹过之,他在世时就放着太医院的御医不做,辞官回家写《本草纲目》,到了阴间当然更不会去找官做。因此来民间开了个东壁堂,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过李时珍不比秦观,他在这平度镇很少抛头露面,更像是一个传说,以至于绝大多数的平度镇鬼魂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我当然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这东壁堂里,毕竟我是一个活人,没有理由去鬼魂的医馆看病。再说,我很少生病。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正打算问问苏小春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已经起身去门外把一大群人叫了进来:吴大山c秦观c严牛蛋,哦不,是严头,还有孙六,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穿着白纱衣的高个清瘦的老头,又是个青面老鬼,只不过那青色比秦观要深一些,应该在世的时代比秦观要晚上几百年。 我看到这青面老鬼不由得一愣。阴间的老鬼很多,我见过的也算不少,但是如此道骨仙风的,这还是头一个。 秦观见状,马上给我介绍:“林掌柜,这位就是东壁堂的李神医,李时珍。” 我心道这秦观还真有点神通,人脉这么广,连传说中不存在的李时珍他都熟。 我挣扎起身,发现自己的头还是晕的:“李神医,多谢相救。” 李时珍上前两步,把我摁在床上,呵呵笑道:“林掌柜躺好,神医实在不敢当,你们叫我东壁便好。其实是老朽谢谢你才是,你替我们这些老鬼解决囊中之涩,这才是造福一方啊。” 我又是一愣,卧槽,这是我们的客户啊,秦观找的这客户群体有点高端啊。我给代烧纸钱的老鬼有三百多个,我没有一一看过名字,有一大半是小工王全善帮我整理誊抄的,所以我也不记得名单里有这么一位李时珍了。 秦观在一旁解释道:“林掌柜,你别看东壁他开了这么大一家东壁堂,但是他的徒弟给没钱的鬼魂看病,都是不收费的。再加上他还专心研究阴间的草药,开销也不小,所以每月固定的纸钱收入,虽然微薄,对他来说也是雪中送炭。” 人家做公益,我们做生意,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李时珍赶忙接话:“这东壁堂不是我开的,是我师傅开的。他老人家不愿意留名,听说我在阳间时开过一个东壁堂,便借用了名称,实在惭愧。” 我心有愧疚,叹了口气:“唉,李神医,实不相瞒,我在阳间时过得浑浑噩噩,最后是自寻短见,不值得您救助。” “林掌柜言重了,你元寿还长,既然已身处阴间,就是一种了断,从前之事不用介怀。你替我们这些老鬼代烧纸钱,又为了自己的伙计挺身而出,敢硬闯平度客栈,侠者风范,老朽是十分佩服的。再者,我们医者看诊,本就应该不问对象,就算是他平度客栈的人来此,我也是一样尽心救治。” 元寿是一个人原本命中注定的寿命。所有活人的元寿都记录在第一殿阎王的生死簿上,这生死簿在酆都判官崔钰那边还有一份一模一样的副本。人死后踏上黄泉路,酆都判官那本生死簿的副本上对应的人名就会立即被朱笔划去。 酆都判官会随时检查手上的生死簿,遇到元寿已尽,却没有被朱笔划去的人,就会派出勾魂司的勾魂使黑白无常前去阳间缉拿魂魄。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元寿和阳寿是相同的,但如果是夭折c横死c自寻短见的这类人,寿命意外中止,虽然阳寿已尽,但可能元寿却还很长。这类鬼魂至少要在平度镇过完自己的元寿,才能进入鬼门关,去第一殿阎王那里再次核销生死簿正本上的名字,之后转去往生司投胎。 也就是说,酆都判官的生死簿副本管的是生死,第一殿阎王的生死簿正本管的是转世。据说转世的时候,往生司的人还要再次核对生死簿的正本和副本,只有正副生死簿上都被朱笔核销,灵魂才能跳下往生崖。 我还是个活人,元寿还长,但是酆都判官的生死簿上已经没有我的名字了,所以勾魂司也就不会再去拿我了。 换句话说,只要我自己不作死,你们这些人也别乌鸦嘴,我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我知道这李时珍刚才这句是在夸我,可是我心中还有要紧的问题,得先问出来:“李神医,我这是被那平度客栈何隆生的鬼术所伤?” 李时珍反倒一愣:“鬼术?我没看出什么鬼术,林掌柜你这是精力损耗过度,魂魄疲散,也无需吃药,静养几日就好。” 精力损耗?魂魄疲散?我想起与何隆生打斗的过程,又去看自己的手臂。我在打出那决定一击的时候,浑身寒意,左臂上出现了前所未见的深蓝色条纹。此刻,这些条纹已经消退了不少,颜色也变淡了许多,但是还是隐约能看出是一只长蛇的形状。 “那是太阴幽荧。”李时珍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纯阳至阴 “幽荧?是什么?”我更是困惑了,这个什么太阴幽荧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手上,我该不会是中了什么毒吧? “幽荧是太阴之兽,掌管三界至阴之气。林掌柜,你昏过去之前都做了什么?”李时珍在床头坐了下来。 做了什么?我做的事情可多了,还包括前一天晚上挨了鹰哥一顿毒打,这个也要说吗? 我头晕,也懒得说那么多,好在严头也在,我就求他给李时珍说说昨天和今天的事情。 严头反倒来了兴致,找了把椅子拖到床前,一屁股坐了下来,从昨天来平度之家带我去户房开始说起。没料刚说了两句,李时珍一摆手:“那些都不用,就说今天你们进了平度客栈之后的事。” 严头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只好把我们进了平度客栈后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我和何隆生的交手过程,讲得依旧是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只不过讲到他自己和那两个纹身壮汉交手的时候,他没提到自己被打倒在地,而是说他马上就要把那两个壮汉制服的时候,我恰好使出了最后的一击,两个壮汉就被掀到大门上了,也让他失去了好好教训他们的机会。 严头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显得很紧张,三番五次朝我看过来,淤青的眼角不停地抖动,显然是怕我揭穿他。我只好装傻,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事实上,当时的场面的确十分混乱,我就算没看到他倒在地上被人捶,也是很正常的。 严头说完了,李时珍沉默了一阵子,又起身拿起我的手臂看了一会,然后问我:“林掌柜,恕我冒昧,林顺这个名字不是你的本名吧。” 这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完全跑题了吧?但既然被他问了,我也没啥可瞒的,我的名字又不是啥国家机密:“林顺是我在阳间开小旅馆,混社会时取的假名,我本名叫姜浩林。” 严头笑道:“人家绿林好汉的诨名都是托塔天王c白面张飞之类,你这诨名怎么和普通姓名一样,真是没意思。” 我也笑道:“因为我名字里有个林字,而且人又好说话,就被大家起了这个名号。我听着觉得叫起来也上口,就自己用了。” 李时珍口中叨念:“姓姜,幽荧难道那些都是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听得我莫名其妙:“李神医,你在说什么?” 李时珍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哎,一些传说罢了,对你来说没什么用。我就和你说说你身上显出的这至阴之脉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李时珍卖了个关子:“严捕头,你在阴间多年,又各处缉拿抓捕,应该知道这何隆生使的是什么鬼术吧?” 严头笑了笑:“这可真是个伤天害理的鬼术。那何隆生和四个鬼汉练的鬼术叫做血魂纹。这鬼术需要几个人一起修炼,每人又需要抓九个倒霉鬼,抽干他们的鬼血,禁锢他们的魂魄,把鬼血作为颜料在皮肤各处纹上恶鬼图案,每个鬼的血恰好纹一只恶鬼,最后再把那些个倒霉鬼的魂魄转移到自己的血所纹的恶鬼图案之中。修炼这种” 严头说得很轻松,我和吴大山几个却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卧槽,什么?抽干鬼血,禁锢魂魄?我打断了严头:“慢慢慢,你说明白点,每人九个,五人四十五个?练这破鬼术,四十五个鬼魂就被踢出轮回,永世不得超生了?” 严头点了点头,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得超生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他们被困在别人的纹身之中,无法安息。” 我心中一沉,半晌说不出话来,恨恨道:“早知如此,刚才不如一拳将那几人打死,还这四十五个鬼魂一个宁静,也算替天行道。” 严头苦笑:“替天行道?天若有道,又怎么会有这种残忍的鬼术存在。当时我们救人要紧,你若是把何隆生的魂魄打散,怕是也没法从那平度客栈救人出来了。” 我看了看苏小春,叹了一口气,严头说的何尝不是呢,我也不是不懂,一句气话罢了。但是平度客栈这个地方,在我眼中,已与阿鼻地狱无异,总有一天,我要亲手铲平这滔天之恶。 严头继续说道:“这血魂纹,一旦练成,同时修炼的这几人就组成了一道血魂阵。像你这样的活人用阳气攻击他们其中一人,阳气就会通过纹身中禁锢的魂魄,在五人之间传递,均分到五人身上,再通过鬼血纹身散布到全身,同身上那九只厉鬼,唉,不是厉鬼,是那九个倒霉鬼的魂魄一起承受。所以说,你第一次攻击,虽然阳气十足,但是却一掌打在了呃五加五加五呃” “五十。”秦观说道。 “对,五个鬼汉,加四十五个纹身里的魂魄,一掌打在了五十个鬼魂身上,大家分一分,当然对何隆生没造成什么伤害。他们修炼这鬼术久了,甚至可以让那纹身里的魂魄替他们承受所有阳气,丝毫不用损伤自己。” 想不到,我刚才竟然在以一敌五十? “可是我第二次出手,他们一样被我打飞,就再也没站起来,这又怎么解释?”我问道。 严头答不上来,嗯嗯啊啊了一会,被李时珍接了话:“严捕头应该知道,这血魂纹鬼术本是用来炼化阴气的” “是是是!”严头被他这么点拨了一下,突然又记起了一些,“据说这种鬼术能吸收鬼魂的阴气,不断增加修炼者的功力。那些倒霉鬼受了鬼术诅咒,被禁锢在厉鬼纹身之中,只要修炼者开始施法,就会不停地从周围吞噬阴气。而且这血魂阵一人也能发动,数人也能发动,人越多,发动起来越厉害,若是有个二三十人,就算是十殿冥王之一,怕是也要被他们白白吸干了阴气。所以所以”严头说到头,又卡住了。 “所以,这种鬼术既能抵御阳气,又能吸收阴气。你的第一次进攻,使的是纯阳之气,被他防了下来,也让何隆生大意了。他没料到你的第二次进攻会有变化,便提前开始施法。结果你的第二掌却是阴气为主,阳气为辅。那些厉鬼纹身嗜阴如命,见有阴气袭来,便大肆吞噬,结果将阴阳之气悉数全收。你的阳气至纯,虽然只有少量混杂在阴气之中,但是被这些鬼汉吸入体内,也有他们好受的了。我估计那何隆生和其他四人至少要卧床一年以上,还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我不禁咦了一声。 之前我虽然不懂什么是阳气,却用阳气伤了严头的脸。吴大山给我解释时,我还能够理解,毕竟我是个活人,能够用阳气伤鬼还算是个正理。现在怎么我又有了阴气?我一直以为我打何隆生的两掌都使的是自己的阳气,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这些阳气是怎么从我体内发出的。 在阳间时,我也听城中村里路边算命的讲过什么人体阴阳平衡之说,但从来都是当玩笑话图个乐子。再说了,从来也没人跟我讲过怎么操控这些所谓的阴阳之气啊! 这么一想,我能从平度客栈竖着走出来,还把苏小春救了出来,真的是万幸中的侥幸,侥幸中的万幸。 李时珍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笑道:“林掌柜可是想知道自己是如何能够控制这阴阳之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四大宗师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李时珍的一大爱好,就是卖关子。 好在他看我心急,这关子也不敢卖的太大:“我在人世时,虽然醉心于收集各类药材偏方,编撰成册,但是我对经脉学说,也是十分兴趣。这活人与鬼魂不同,身上有正经十二,又有奇经八脉。这十二正经,只要是健康之人,都没有什么差别,唯有这奇经,人人有别。奇经八脉,分为阴维c阳维c阴跷c阳跷c任c督c带c冲八脉,其中阴维c阴跷二脉主管周身阴气,阳维c阳跷二脉则主管阳气,只要其余任c督c带c冲四脉通畅,就能经脉流转,散发阴阳之气于体外。” 李时珍说起这段话时,滔滔不绝,老实说,我听不太懂。我看吴大山和严头,也是那种门外汉吃土的表情,倒是秦观,听的频频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世人皆知李时珍著有《本草纲目》,被称作“药王”,但其实他对奇经八脉的研究也很深,还写了一本《奇经八脉考》,不过当时我也是不大知道这些的。 “万历十四年,我在老家接诊了一位姜姓的病人。替他诊脉时,我发现他的脉象异于常人,在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之外,居然还有两条不知名的逆脉,脉气相互冲撞。当时我行医近五十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体,惊诧之余,只好向病人道歉,说我才疏学浅,实在不知如何看他的病。不料那病人居然也懂医术,自己当场写下药方,叫我照单抓药给他。他还告诉我,他的这两条逆脉叫做至阴脉和纯阳脉,只有他们一族的人才有。因为他受了重伤,才导致体内两脉的脉气冲撞,如果不调理好,就会阴阳湮灭,殃及魂魄,死后连鬼都做不成。那病人左臂上也有和你一样的太阴幽荧的图案,右臂上还有纯阳烛照之兽的图案。他来我堂中抓了三次药,每次我都看到他手臂上的图案消退一些,最后一次来找我时,两臂的图案已经基本看不出来了。” 一直没说话的孙六突然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这个姜姓病人,既然自己能开方,还找你干什么?” 严头看了一眼孙六,又看向李时珍。 李时珍笑了笑:“因为他的药方中有一味药,他在别处买不到,只有我的东壁堂才有。” “什么药?”孙六不依不饶。 “是好像是青芝,你若是有兴趣,可以翻翻我的书。”李时珍回答得有点含糊。 “这么说,这个万历年间的姜姓病人是林掌柜的先人?”苏小春也问道。 李时珍回答道:“我是这么想的。刚才我替林掌柜把脉时,发现林掌柜的体内也有至阴c纯阳二脉,这么多年来,这仅仅是我见到的第二例。当时我听那病人说,他们一族的人,能够通过至阴c纯阳二脉,激发阴阳之气。相比常人的阴维c阳维c阴跷c阳跷四脉散发的阴阳之气,这特殊二脉激发的乃是至纯之气,并且可选择单独激发纯阴亦或纯阳之气,全在掌控之中。那病人把药方留给了我,说以后要是有碰到有至阴c纯阳二脉的病人,我兴许也用得上,于是我就把它记在我的《濒湖医案》一书中了。后来嘛,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病人。” 这么说我天生就应该会激发阴阳之气,而且还要阴阳切换,信手拈来,指哪打哪?我连这概念都是刚知道的,真不知道之前我在平度客栈是如何做到的。也许我该回阳间问问我爸?不,好歹都过去了,我懒得再纠结这事了。 “那李神医你要不要按着这方子,给我们林掌柜也来两贴药?”吴大山关切地问。 “不用不用,我刚才都说了,你们掌柜好得很,脉象四平八稳,只不过是精气虚耗罢了,躺上几天,吃点好的,也就过去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大家沉默了几秒。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之前还说在阳间混社会不容易,说不定谁就带着匕首,也不知道哪天一个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想不到阴间也有鬼术这么可怕的东西,相比之下,阳间反倒简单一些。” 严头对我说:“林老弟,这鬼术其实也不常见,一是修炼起来成本高,很麻烦。比如这血魂纹,要不是平度客栈背景深厚,财大气粗,又去哪里抓这四十五个倒霉鬼来给何隆生他们练功。第二一个嘛其实,冥府的律法是严禁民间私自修炼鬼术的。” 严头这么一说,我就懂了。这就好比阳间是禁止赌博的一样,但是我们这些开小旅馆混社会的人,一样弄个棋牌室,还放债什么的,总之就是不老实。 不想练鬼术的鬼魂,即便没有禁律,也不会去练这种伤天害理的东西,而想要练鬼术的鬼魂,这些禁律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张白纸。 严头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继续说道:“冥府之中,只有将军以上的武官才被允许练鬼术,而且他们练的鬼术,比血魂纹这种低级鬼术厉害百倍。” 严头虽然只是个捕头,但毕竟是冥府的鬼差,也就是所谓的内部人士,他说起这些,连秦观和李时珍都饶有兴趣地听着。 “而这些官方鬼术高手之中,传说有公认的四大鬼术宗师,鬼术之强,无人能敌。”严头挥舞着手臂,十分激动,仿佛他自己就是四个鬼术宗师之一,“这第一高手,是第三殿的阎王赵文和,排名第二的,是右将军郁垒,再之后就是通天判官钟馗,第四呢,是左将军神荼,在这四大鬼术宗师之下,还有十大鬼术高手,这第一高手,便是白无常谢必安” 我打断了他:“不是说鬼将军之上才能练鬼术吗?怎么又有这个钟馗?他不是通天判官吗?” 严头似笑非笑地说道:“冥府的将军可大可小,最小的将军甚至不如我这个捕头。一个通天判官,既然是通了天的角,想要挂个武衔,还不是玩一样。他有个天师将军的头衔,可是在左右将军之上,就是镇鬼大将军,也只是和他平起平坐。但若是加上通天判官的文职,又有哪个将军敢和他比身份。” 之前也听说冥府官员资历品级十分复杂,若不是冥府中人,很难搞懂,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严头又继续吹了一阵,我头还在晕着,听着听着,便在床上睡着了,也不知大伙什么时候走的。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第二天,秦观又来看我,还把厚厚一叠金箔券交给了我:“这是这个月收上来的钱。有二十四个老鬼,之前欠了太多钱,一收到这次的纸钱,就都被债主抢走了。其中有几个还能拿一点点出来,但是不够数,我也就没要他们的钱,所以这里只有三百零二人的钱,一共是16308金箔钱。他们求我来跟你说,不要断了他们每月的纸钱,略缓几月,他们一定会把欠的钱还上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阴阳客栈 我沉吟了一下。 照理说,我是很不喜欢欠钱不还的,即便我做的是抽头的生意。这可能是我过去经营阳间的小旅馆和阴间的客栈留下的习惯,毕竟道上的老欠是连砍刀催债都不怕的。 我问秦观:“这二十四个老鬼,可有吸灰草的?” 灰草是阴间特有的一种野生植物,在平度镇的郊外随处可见。把灰草的根茎碾碎,收集汁液,风干之后再碾成粉末,就是灰草粉,一种致幻毒品。阴间的毒品远没有阳间的花样繁多,这灰草粉就占了九成九的江山。灰草是常见植物,灰草粉本身价值也不高。但是冥府禁毒,制毒贩毒都要被投入酆都的第十六层地狱受不世之苦,因此这行风险极大,灰草粉的价格也水涨船高,黑市上的成交价堪比同重量的黄金。多少鬼魂沉溺灰草粉中,衣衫褴褛,债台高筑,既没钱转世,更不愿转世。 秦观伸出指头,想了想,说道:“有十个。” 我又问他:“可有赌鬼?” 阴间虽然禁赌,但是地下赌场甚多,四平路口的万三娱乐城就是一个半公开的大赌场。 秦观用右手按下左手的几个指头,说道:“也有六个。” 还剩八个。 我对秦观说:“剩下那八个,你跟他们说,我每月会照常给他们烧纸钱,他们什么时候有余力了,再还钱不迟。” “八个之中就有我一个。”秦观说道,“那吸灰草和赌博的十六个呢?” “这一次欠的钱就免了,把他们从代烧纸钱的名单上划掉吧,下个月没有他们的纸钱了。以后名单再加人,先问吸不吸,赌不赌。” 李时珍会做慈善,我不会,我是专心做生意的。况且我暂时不想和我的客户的债主正面冲突。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两天后,我出了东壁堂,严头和吴大山来接我。 按李时珍的意思,我最好在他那再多躺一两天,但是我拒绝了。我左臂上的幽荧兽已经完全消失,我也再也没有头晕过。 从东壁堂的大门走出来的时候,我越过四平路口的冥帝白玉石雕,看着平度客栈的灰白花岗岩建筑。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我自己再清楚不过,我是在阳间过得失败,才借着还阳地的奇遇,躲入阴间逃避。可惜天下之大,竟是无处可躲。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平度客栈门口那些少阳鬼烂仔们浮夸的嘲笑表情。 若没有朗朗乾坤,就算你心中独自明净,也只能自欺欺人罢了。 我仿佛记起了自己前半生所有的事情。阳间的仇,我要报,阴间的恨,我也要他们偿。 我对严头说:“我们可以合作,你之前提的条件,我也都接受,但是眼下我要缓三个月,我的钱有急用。三个月之后,按你说的数额,每月给小崔老爷,还有你和孙六例钱。” 严头点了点头:“我和孙六好说,小崔老爷那边,我回去请示一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回到平度之家的时候,一切井然,吴大山c王川和苏小春已经把一片狼藉的客栈恢复了原样,连桌椅板凳都修好了。但是店里门可罗雀。 一家被砸过的店,短期内谁还敢再来。当时在客栈二层受了惊吓的几个住客,早已搬走,只要他们在平度镇上把亲身经历随处一说,我的客栈就不会再有客人。 好在我的平度之家也是个表面生意,最多是个玩票,没有客人也无所谓,只是这个冷冷清清的场面让我有些不爽。这应该就是当初何隆生来我客栈砸场子想要的效果。 我看到秦观独自坐在大堂的一角,喝着女儿红。他应该是目前店里唯一的住客了。 我也没喊他,转身进了后院的掌柜小屋,在床下的暗盒中翻了翻,拿着几张金箔券,加上秦观在东壁堂给我的那张,转身出了门,找了最近的一家宝升银号,把手中的金箔券破开。 阴间的这些银号有一点方便,不同的银号印发的金箔券基本都可以相互兑换,只需扣除一点点手续费。之前我以为这是他们服务至上,现在我才明白,其实不过是因为这些银号背后都是同一个老板罢了。 再回到客栈的时候,我把吴大山c王川和苏小春都叫到秦观喝酒的那张桌子前,让大家挤着坐下。秦观一把揽过桌上的那盅女儿红,笑道:“林掌柜,你们要喝,柜台里有的是。这盅酒是我花钱买的,不和你们分。” 我也笑了,从怀中抓出那一把换好的金箔券,从中抽出四张五百面额的金箔券,递给秦观:“秦公子,这是你这个月的例钱,收好了。” 秦观瞪大了眼睛,接过金箔券,看了又看,匆匆收入怀中,动作有些机械,但是没说什么。之前我和吴大山说过每个月要给他两千金箔钱,和秦观数量一样,不过这打算我还没来得及和秦观说起。 我又抽出四张五百金箔券,递给吴大山。吴大山颤颤巍巍地接过,伸手抹了抹眼角。 王川和苏小春则是一人两张五百的金箔券,我解释道:“你们原来每月是四十金箔券,现在我给你们涨到一个月五百,这个月呢,额外翻倍,你们跟着我受苦了。”王川盯着金箔券,默默地看着,苏小春直接哭了。 我知道,冥币对于这些鬼魂们的意义,除了日常消费,还有心灵的慰藉,更是转世前途的保障。 我用力咳了一声,把剩下所有的金箔券叠在桌子上。这些金箔券每一张都是五百面值,叠了半掌高。这些银号为了防伪,不记名的金箔券最大只有五百面额。比五百更大的金箔券,必须写上存款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只有本人可以支取,也就无法在市面直接流通了。 “今天只是我们一个小小的开始,我的目标远不止这么一间小小的客栈。”我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这是我目前为止我在阴间的所有积蓄。吴大哥,你先拿去,帮我把街头靠近忘川的那栋正在挂牌的三层空楼买下来,价格由你去谈。以后,那里就是我们的新客栈,客栈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阴阳客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本月十五 当回忆停留在三年前自己买下这间阴阳客栈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渐亮了。 我看了看表,五点,又是一个不眠夜。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披上外套,回到大堂,秦观还坐在那,没有在喝酒,只是发呆而已,但桌上的空酒盅已经有五个了。吴大山趴在他边上,居然已经睡着了。 我对秦观笑了笑,然后摇醒了吴大山:“吴大哥,回你的铺子里去吧。这边我让王川照管着,晚上你再过来。”我的意思是让他回去找空休息休息。 三年前,我买下这间阴阳客栈半年之后,我就把平度之家改成了一间咖啡店,送给了吴大山。现在我已经不给吴大山发薪水了,咖啡店的收入都是他的,虽然咖啡店的收入还不如他过去每月两千金箔的薪水多,但是他依旧很高兴。毕竟,这是他自己的生意,而且,咖啡店的收入一直在增加。 这就是自我实现吧。无论是人是鬼,都是有点追求的。 我已经不再亲自当掌柜了,阴阳客栈的掌柜是吴大山,而咖啡店那边,吴大山让苏小春在打理。 吴大山听了我的话,一边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一边点了点头,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出了小门右拐而去。 我又转身问秦观:“秦公子,今天又是这个月的十五了,你还去?” 秦观看了看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十分复杂:“去还是要去的。我回房换套衣服。”虽然秦观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我还是在我的阴阳客栈给他留了一间固定的客房。我看着秦观上楼的背影,也替他叹了口气。 从三年前我认识秦观起,每个月的十五,他都是这样。过去是在平度之家喝通宵,现在只不过换到了阴阳客栈,一样的通宵。 王川也起了,正在指挥两个小伙计做开门前的准备。这时候,严头从小门钻了进来,后面跟着孙六。 我见严头满脸焦急,便笑道:“官老爷这么一大早就来店里公干?小店可还没收拾好。” 严头用拳头敲了敲身边的一张桌子,脸上的五官都拧起来了:“出事了,出事了,真他妈出事了!阴风货驿被人翻天了。” 我皱了皱眉头,阴风货驿出事了? 阴风货驿对我来说很重要。自从和小崔老爷合作以来,我便成了阴风货驿的官督商办,阴风货驿给我带来的收入,甚至比代烧纸钱更多。 我递给严头一碗茶,说道:“喘口气,慢慢说。你是个捕头,怎么也沉不住气?” 严头接过碗,喝了两口,把碗又递给孙六,自己抹了抹嘴:“也是,急也没他娘的用。昨天晚上,阴风货驿来了个活阎王,愣把最大的三号库房给占了。刑房的几个捕头带了几十个好手,攻了几次都没抢回来,还折了好几个手下。” “活阎王?”我不是不懂,而是很奇怪。活阎王与冥府中高高在上的十殿大阎王并没有关系,而是鬼差们私下里形容那些还未到达平度镇的新鬼中的棘手货。有些新鬼阳气旺盛,一时难以消退,再碰上脾气暴躁的,很是麻烦。缚阳绳制作繁琐,成本不低,押送鬼差们不可能总带着大量的缚阳绳,手头普通的长鞭又难以镇住他们,还会激起他们的强硬反抗,因此鬼差们常常拿这些刺头没有办法,只好连哄带骗地劝他们上路。 但是这些活阎王一般都在黄泉路上行走,大不了晚一日到达平度镇,怎么会跑去阴风货驿? “莫非新死的鬼,就看上我们阴间的生意了?”我笑道,不过心中也多少有了点底。若只是库房被占,大不了损失一批货物罢了,只要人还在,生意还在,就没什么大不了。 “这个活阎王有点特殊,呃感觉没死透。”严头哭丧着脸说。 这时,换好了衣服的秦观从楼上下来,从我们身边走过,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仿佛没有看到我和严头c孙六,径自出了门。我们也都没喊他,因为大家都习惯了,今天是本月十五,没必要去招惹秦观。 “唔没死透?活人?还是半死不活?”我琢磨着严头的话,隐隐感觉有点不妙。毕竟目前为止,我是平度镇上唯一的大活人,如果再来一个活人,我这往返阴阳的代烧纸钱生意,可就没有垄断的手段了,“如果是一个活人,怎么来阴间的?” 阴风货栈并非没有活人,但是阴风货栈的活人都是那些固定的冥夫,他们在阴风货驿时身上必须缠着缚阳绳,总共也不过两百余人,因为生意关系,我全都认识。这些冥夫来自十几个阳间家族,在阴阳之间买卖运输各类物资,世世代代都以此为业,冥府以生死簿上的元寿为要挟,让他们不得改行。因为在冥府挂了号,所有这些冥夫可以使用私印,从城隍c土地的所在进入阴间,但也仅限到阴风货驿为止。 而这个活阎王显然不是冥夫的一员,因为这些冥夫,严头也同样都认识。阴风货驿是小崔老爷的地盘,严头熟得和自己的内裤一样。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来的,可能是从黄泉路上溜达出来的吧?草,再不把他弄出来,阴风货驿就要被拆了。”严头把一只脚踩到了凳子上。 “那又怎样,这不是他们刑房的事吗,等他们解决吧。”我说。 “唉,林老弟,你是个聪明人,这你还不明白吗?若是让刑房的人收拾了场面,以后这阴风货栈,怕就不再是我们户房来管了。”严头又急了。 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不然严头也不会一大早就来客栈找我,只不过我还是要装装傻,让严头自己把话说全了。平度县衙的户房和刑房似乎素来过不去,可能是因为刑房的背后也有通天判官钟馗的影子吧,虽然具体的情况我也懒得问严头。 我接过小伙计递过来的早餐油条,咬了一口,用含混的声音对严头说道:“那好吧,是活的是死的,总之我们去阴风货驿现场看看就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平心度之 平度镇的最东头是一道很大的石坊门,门上的横额写着“平心度之”,标志着平度大街和黄泉大道的交界处。从这坊门笔直向西,顺着平度大街,就会来到四平街口,过了四平街口,再走五里地,就是奈何桥。而坊门向东,石头路渐渐就褪为黄泉土路了。 我听秦观跟我说过,几千年前,这平度镇就是冥帝所在的都城,当时叫做平都,四周也有高耸的城墙。后来冥帝新建了酆都,便带着十殿二十四司迁了都,躲进了鬼门关之后,还把平都的名字降为了平度。现在的平度镇,当年的古城墙早已不见了踪影,几千年的发展,城镇的面积也远远大于当年的平都。而这“平心度之”的石坊,就是一百年前才立下的。 我推着一辆自行车,和严头c孙六三人走到石坊门的时候,正看到秦观坐在坊门朝外的一个石鼓上,一只脚蹬在石鼓侧面,看着黄泉路出神。我甚至看到离我们比较近的一栋房子的拐角处,几个女鬼正躲着从远处看着秦观,嗤嗤笑着。 严头本想装作没看到秦观,拉着我和孙六从另一个坊门洞往外走。我却实在不忍心,甩开严头,低声道:“阴风货驿的事不急这一刻半刻,我去看看秦公子。” 严头摇了摇头,想要拦我,却没有真的做出动作。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站到秦观跟前,他把头侧开,继续看着远处黄泉路。 目所能及的最远处,无名山丘西侧的黄泉路上,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条乳白色的线头,向天际线延伸。那是本月第一批新鬼的队伍,他们最快半个时辰之后就会抵达平度镇。 “林掌柜,你说,她在那里面吗?”秦观先说话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也许吧,不过日子长着,每个月都有可能。”我突然感觉自己很不善言辞,有一种暗地里往他伤口上撒盐的嫌疑。 “你说的没错,这个月,或者下个月,我也只能等着。这已经是我死后算起,她的第十八次轮回。”秦观淡淡地说道,而这句话,我从他这里听过不下十次了。 “既然你要等着看这些新鬼,不如跟我和严头孙六,顺着黄泉大道,一路你能看到所有的队伍。”我建议道,还拍了拍我的自行车后架。我只是不想他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发呆。 “不必了,我知道你们阴风货驿也有事,赶快去吧。”秦观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远处的队伍。 我知道劝不动他,只好推着自行车转身回去找严头。就在转身的时候,我又补充了一句:“我一直觉得,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你在阴间等她一世又一世。” 刚说出最后一个字,我的脑子里就蹦出后悔的念头。感情的事,真的很难说清楚,如果秦观自己想不开,我说得再多,可能都只是适得其反。 “嗯,也许吧。”秦观居然回应了我,“对了,你叫我找的小弟,我已经有了人选。明天你要是没事,我带去店里。” 我一愣。前几天,我的确有让秦观帮忙,在平度镇中物色几个能打能闯的新鬼做小弟。但是,眼下秦观突然把话转到这上面,应该只是在赶我走。 我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和严头c孙六踏上黄泉路的时候,大家都没说话。走了两步,严头停住了:“我和孙六土遁,你骑车过去吧,我们在阴风山脚汇合。” 土遁术可以让鬼魂在地面之下快速穿行,远比走路来的快。这其实也是一种鬼术,一种十分初级的鬼术,基本只要是个鬼差,都会土遁。甚至民间很多老鬼,也都无师自通地学会土遁了。土遁不像血魂纹之类的复杂鬼术,不用鬼血c魂魄之类的材料修炼,没有道德问题,而且对施法的鬼魂没什么天份资质要求。这一点,自从我见过孙六施展土遁,收放自如之后,也就十分确定了。 我估摸着,土遁对于这些鬼魂来说,就如同我们活人骑自行车一样,只要多练练,傻子都能学会。 只可惜我是个活人,活人就算天赋再好,也没法搞什么土遁,若是强行挖个坑钻入土中,最多也就是一嘴泥,难以前进分毫。毕竟肉身和灵体是完全不同的构造,这其中的区别,也被李时珍也写进了他在阴间的新书。 所以我搞了这么一辆自行车。在没有加油站和充电桩的阴间,自行车比汽车或是电动车方便得多。 “别急着土遁,我说了不急。陪我走一段。”我看着严头和孙六。 “走一段?你和秦观谈感情,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了。” “陪我聊几句,我需要边走边思考。很多事,如果能靠大脑解决,就不要靠拳头。”很明显,这是个借口。其实我要思考解决方法,去阴风货驿看了现场再考虑对策才是效率最高的,而且即便我要在路上思考,也可以边骑自行车边思考。现在,我只不过想把脑袋中秦观永不投胎的那点破事甩掉。 “那你要走多久?”严头问。我知道严头肯定看不出我是在找借口,在这方面,他甚至不如孙六,而孙六,一般不说话。 我一指远处那段乳白色的线头:“就走到和那队新鬼汇合为止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为什么就不能让茶马司把自行车加入阳货名录之中呢?”我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和严头聊着业务。 茶马司是冥府二十四司中专门负责和阳间进行实物贸易的部门,因为千余年前,阴阳之间货物贸易中最主要的就是茶叶和马匹,所以这个部门就被起了茶马司这个名字。茶马司也算是冥府中一个不差钱的所在,虽然比不上往生司这样顶级的油水衙门,但也是焚炉司这样的穷酸部门所远不能比的。 阴风货驿的实物交易必须受到茶马司的阳货名录限制,阳货名录上没有的东西,严禁采办。我手中这辆自行车却不在阳货名录之中,它是我向茶马司写了特殊情况申请,特批购买的,用于我这个活人往返平度镇和阴风货驿,整个阴间,只此一辆。 不过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这些年来,交易的物品种类还是越来越多,咖啡豆就是在我和小崔老爷的大力推动之下,去年新加入阳货名录之中的。阴间的老鬼新鬼们从此喝上了咖啡,我也借官督商办的便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垄断了咖啡豆的供应,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严头的表情有点无奈,估计是不知道我聊的是哪一出。好在他只要坚持到和乳白色的新鬼队伍会面就好,我们和新鬼相向而行,估计也用不了一刻的时间。 “林老弟,你和茶马司的人也没少打交道,他们那点守旧的老毛病,你还不知道吗?自行车这种东西,不如土遁方便,老鬼用不着,新鬼买不起,还会影响阴间的市容市貌。我往上面打了三次报告了,每次都是这类答复。” “他们不是守旧,他们若是守旧,这咖啡豆他们也不会准许进入阴间的。”我笑着说道,“其实自行车骑得快了,速度反倒比土遁快上一点点。况且,你们喜欢土遁么?” “废话,每次土遁之后,那真是灰头土脸的,谁会喜欢。”严头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这不就是了?我觉得茶马司缺的不是接纳新事物的能力,而是我们孝敬的金箔钱。”我说到金箔钱三个字的时候,加重了声音。 严头想了想,点头之后又摇了下头:“理是这个理,可是我们每年私下给茶马司的例钱已经不少了,他们还想要多少?你要是惯着他们,他们以后胃口越来越大。” “所以我要来次大的,把阳货名录的决定权要过来,以后由我们来决定进什么货,不进什么货。”我认真道。 严头停住了脚步,半天才说:“林掌柜,要不是咱熟,我肯定觉得你疯了。阳货名录就是茶马司的摇钱树,怎么会随便给平度户房或是一个官商呢?” “不,你这一个轮回已经了快千年了,难道还没看透人性吗?”我慢慢地说,“不论是人是鬼都一样,越是贪财的,目光就越是短浅。我自有把他们的阳货名录骗来的手段。”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们正说着,那一队长的望不到头的乳白色新鬼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漫天的哭嚎之声夹杂着鞭子甩动的噼啪声,渐渐盖过了我和严头的聊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阴风山脚 押送新鬼的几个鬼差,看到严头,停下了手中的鞭子,挥手打起招呼来。严头一边打着招呼,一边从裤口袋里摸出半盒皱巴巴的阳间香烟,一人一根分给这几个鬼差。 我也推着自行车上前,那几个鬼差一齐向我问好:“林老板!”队伍中几个胆大一点的新鬼,看着我的自行车,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结果被一个小鬼差各自赏了几脚。 我笑道:“押送工作完了,可以去阴阳客栈找我坐坐,又有一批阳间刚到的上好铁观音,大家尝尝,带点回家。” 几个鬼差嘻嘻哈哈地道谢,其中一个叫老蔫的组正凑了上来,把这一队新鬼的名单递给我:“林老板,您要替秦爷看看吗?” 我一挥手:“不看不看,他自己的事,他自己操心去。那家伙还坐在平心度之的下面,你把名单给他看吧。” 老蔫尴尬地笑了笑:“是,我这老远都已经看到他了。” 严头看了看我:“走吧,阴风山脚黑龙观汇合。”我点了点头,他和孙六一猫腰,就遁地不见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花了整整一个时辰,蹬着自行车,汗流浃背地出现在黑龙观的时候,严头和孙六已经在黑龙观的前室里砌了一壶茶了。 黑龙观是阴风山山脚的一个小道观,不过已经破败了,既没有道士,也没有香火,好在桌椅板凳还留了一些,被严头他们占了,平时用来歇脚。 我下了自行车,大口喘气,狼狈不堪,心说刚才提到的往阴间倒腾自行车的想法,真他妈愚蠢。黄泉路不比平度镇,全是高低丘陵,上坡接下坡,下坡接上坡。之前骑得慢还没感觉,今天一赶路,整个人累得跟孙子似的。不过我安慰自己道:即便如此,如果把阳货名录搞来,弄点其他产业升级,总还是有大赚头的。 孙六见我喘的辛苦,好心过来拍我后背。我笑道:“你们严头不是挺急的吗,怎么来了反倒先泡起茶来了?” 严头也笑了:“前几个时辰,我们不在的时候,刑房的弟兄想趁我们赶回来之前,最后再试一次,把三号库房强攻下来。这次他们一口气上了一百多号鬼差,号称‘丑太岁’的郑捕头也亲自上了,哈,结果,哈” 我就知道严头急着赶来,不是为了库房里那点货物,也不是担心阴风货驿有什么重大损失,而是为的抢在刑房的人前面把事情摆平。对他来说,这不仅是较劲,更是保住自己的地盘和营生。他现在这口气,再明显不过的幸灾乐祸,看来刑房的那批人又栽了个大跟头。 严头拉我坐下,兴奋得继续说道:“现在他们都在另一侧的山脚修整,太惨了,估计一两天之内都没法再组织进攻。现在他们只能看着我们大显身手了!” 时间充裕是好事,不过还是得问清楚情况。不如就从我感兴趣的部分问起。 “这个‘臭太岁’是谁?” “不是‘臭太岁’,是‘丑太岁’,郑兴火,刑房八捕头中的第一高手,也是平度县衙的第一高手,还会几招挺厉害的鬼术,据说能凝聚阴气,以掌碎石。他上都不行,刑房指定没辙了!” “第一高手?比你厉害?”我故意说道。 “这也不一定,只不过我有我的强项,他嘛,就是力气大。”严头这句说得很勉强。 我端起桌上的一碗茶水,一饮而尽,笑道:“走,我们去看看这位大力气的捕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阴风山虽然叫山,但其实最多就是个大一点的土丘,我们顺着山脚绕圈,没十分钟就到了山的另一头。 山的这一头全是黄土,寸草不生,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有一块足球场大小的石板地,此刻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刑房的鬼差。 阴风货驿之所以建在阴风山上,是因为这里是离阴间入口最近的一座小山。阳间运来的货物不能马上运进平度镇,必须由那些冥夫运上阴风山,先在阴风货驿放上两日,待货物上可能沾染的阳气散尽,才好由我们这些冥府的官督商办起运。而阴风山不高不矮,正适合建造这种临时存放阳间货物的库房。若是山太矮,阳气散发的过程中容易飘散到隔壁的黄泉路上,若是山太高,货物运上运下又徒费工夫。而这块石板地,就是我们阴间商人在山脚起货的集散地。 我走近集散地,四下望去。这里大约有近两百号鬼差,三个一群,两个一堆地散在场地四处,有躺有坐,歪歪斜斜,相互倚靠,几乎每个鬼差身上都缠着大量的纱布,也有一些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可以看到明显的大块暗红色灼烧伤痕。整片集散地沉闷压抑,充斥着含混的低语和哀嚎。 真的是惨! 集散地朝西侧的边缘有两排长凳,原本是给我们这些商户老板坐着监督货物起运的位置,现在坐了十几个官差,都伤得很重,甚至还有一位断了胳膊,感觉已是奄奄一息。我知道,这些应该都是刑房的捕头和组正,看来他们这次是真的遇上棘手货了。 十几个官差中有一个铁塔一般的胖子,肤色透白,身上没有包扎,所有的伤口都裸露在外,上上下下可能有几百道新鲜的灼烧伤痕,有的烧得很深,只有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是旧伤,应该是生前留下的。严头在背后捅了捅我,偷偷指着他说道:“那就是,‘丑太岁’。” 看到这个大胖子脸上的刀疤,我就知道他“丑太岁”的外号是怎么来的了。这家伙虽然也胖,但是和孙六那种肥胖不一样,而是那种敦实的胖,又高又厚,如同相扑力士一般,光是坐在长凳上就和我站着一般高。再加上他长得确实凶恶,脸上又有这么显眼的一道长疤,被人叫做“丑太岁”,还真不算冤枉。 不过这些对我都不重要。严头不喜欢刑房的人,我没必要跟着他同仇敌忾。虽然据严头说,刑房坐堂主簿的背后靠山也是通天判官钟馗,但是刑房毕竟不是平度客栈,我没必要同时搞出这么多敌人。眼下,帮大家解决阴风货驿的危机才是真的,毕竟,三号库房里,我的货占大头。 我快步上前,朝“丑太岁”抱拳施礼,问道:“这位可是刑房第一高手郑捕头?”这询问中已经先拍了个马屁,总是不会错的。 那郑兴火见我和他打招呼,头也不抬,一直看着眼前那些个在地上呻吟的鬼差,冷冷地说道:“什么事?” “郑捕头,我是官督商办,林顺。我想问问山上的情况。”我的态度很不错。 郑兴火听我自报家门,终于转过头看了看我:“哦?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活人?” “请问山上三号库房里,那个活阎王是个什么东西?”我本来想说“什么玩意”,又觉得有点冒犯,一个“玩意”就把刑房的人打得哀鸿遍野,岂不是会让郑捕头十分丢脸。 “哼,那库房里的,也是个活人!”郑兴火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肉都在抽动,带着他的刀疤一同变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刑房巡领 我正和郑兴火说着,旁边一个靛青肤色的鬼差靠了过来,对着郑兴火说道:“郑捕头,你话不要太多!” 我看这靛青肤色的鬼差,长得细皮嫩肉,官服齐整,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与这里的其他人形成鲜明反差。再仔细看时,那官服领口上的刺绣,居然是个巡领。 早两三年我可能不懂,不过这两年我和官差们打交道多了,对这些底层的鬼差的官职和官服样式都比较熟了。平度县衙,无论是户房还是刑房,除了一把手主簿c二把手典史之外,最大的就是两个巡领,两个巡领下面又有若干捕头,捕头之下有组正,就是小队长,组正之下,就是最普通的小鬼差了。而户房和刑房之间的区别,无非是刑房的捕头c组正的编制都比户房多了许多。这也好理解,户房干的不过是阳间工商和民政的活,而刑房那就是县衙的公安和城管,人手自然多多益善。 一个巡领,在平度县衙就是能和平度县令直接说上话的角色了。这么多年来,我也只见过户房的鹰哥这么一个巡领。 说到鹰哥,我的肚子隐隐作痛 不过我却不是很鸟这个穿衣一丝不苟的巡领,我一个活人,平时也不和刑房的人直接打交道,管他什么巡领主簿的,关我屁事。 不料严头却从我身后冒了出来。之前我跟郑兴火说话的时候,他还一直在我身后,左看右看,搞得和我不熟的样子。 严头直接走到那个巡领面前,鞠了一躬,笑道:“范巡领,户房的小严给您问好。” 小严?神他妈小严。我第一次听严头把自己叫做小严,他和小崔老爷说话的时候,也不过自称“我”或者卑职,什么时候来了个小严? 不过我听严头的口气,这句“小严”不怀好意。 范巡领鼻孔出气,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小小户房若是有能耐,自己上山去,不要在这里套我们的话。郑捕头是整个平度县一等高手,他若是攻不下这库房,来五十个你严牛蛋,也是去送死。” 严头笑道:“我们户房人虽少点,但是却是精英。范巡领,这点小事,也无需我们户房或是刑房的捕头动手。我这位林老板,是我手下官商,我派他上去,有个半刻一刻,这事就平了。” 妈的,这严头吹牛,把我豁出去了,我什么时候成了他手下的官商了?我已经感觉到范巡领仇视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身上了。 范巡领打量了我一下,嘲笑道:“你就是那个活人?活人对付我们鬼魂,确实有点优势,但是现在山上库房里那玩意,根本不是鬼。我话放在这里,就算你去,两百个也是送死,到时候正好跟着黄泉路上这些新鬼一起去报到!还有,严牛蛋,你什么时候改改你那张嘴,吹牛从来不落地,小心又让整个县衙的人笑话。” 听范巡领的意思,严头在县衙里,吹牛不打草稿是出了名的,看来我的名声难免要被他连累啊。 范巡领扭头走了,刚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冲我们说道:“好心劝你们别去送死。此事已经汇报了酆都,通天判官派了右将军来收拾场面。再有半个时辰,右将军神荼的大军一到,就会把阴风山和那怪物全部踏平,到时候你们要是在山上,也要遭殃。” 右将军神荼,这不是之前严头跟我说过的,冥府四大鬼术宗师之一吗? 我看到严头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白得如同黄泉路上的那些新鬼。 我问严头怎么了?严头急着说道:“林老弟,赶快吧,右将军神荼一到,怕是整个阴风山都要被他掀起来了。这阴风货驿既不是范巡领他们刑房的产业,也不是右将军他们军方的财产,肯定都不心疼。如今他们显然是要借这事,把阴风货驿连根铲了重建啊,重建的阴风货驿,那就指不定是谁的家产了。” “这右将军神荼,有这么厉害吗?” “废话啊,左右将军,随便哪个,推平一座山头,杀百把个活人,不就是打个响指放个屁的事吗?那他妈就是神和凡人的区别啊。”严头的语速非常快,快的如同相声演员说贯口,他这是真急了。 范巡领还没走远,显然是看到了严头着急的样子,面露得意:“我和右将军熟得很,到时候可以帮你求个情,讨个活命。” 严头也管不了范巡领说的什么了,他拽着我的肩膀往回走,嘴里不停地说道:“这他妈要是丢了阴风货驿,我回去还不一样被小崔老爷剁了喂狗啊” 我跟着严头机械地穿过集散空地,心里想着“神和凡人的区别”。回头再去看那些刑房的官差时,正好看到范巡领甩了郑兴火一个大嘴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阴风山的山脚到山顶有两条路,一条是冥夫们送货上山的路,在山东面,另一条是我们从山顶往下取货的路,在山的西面,直通山脚的这片集散空地。我和严头没去喊还在黑龙观的孙六,直接从西面上了山。 山不高,山路自然也就平缓。走了一刻钟不到,我俩就接近了山顶,已经可以看到山顶平地一字排开的十几间库房,其中三号库房的房顶破了一个大洞,有的砖瓦碎屑竟然都飞到我们脚下这距离了。想都不用想,之前的战斗应该很惨烈,要不是鬼魂不容易魂飞魄散,怕是山下的空地上的都是死鬼了。 再往前走几步,我和严头突然发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居然躲着上百个活人,都是阴风货驿的冥夫,他们身上缠着缚阳绳,正扒着山石,朝库房那边眺望。 我们赶忙跑过去,喊道:“草,你们在这边干什么?” 我随便扫了一眼,这百来人我都认识,还是常打交道的那些冥夫。他们听见我的喊声,扭头过来,见是我和严头来了,都是一脸的惊喜。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冥府之中,大小鬼差,哪个不是横眉竖眼,声色俱厉,特别是和他们这些活人冥夫打交道的鬼差,由于惧怕他们身上的阳气,生怕他们私自解开缚阳绳,出手伤人,因此更是变本加厉,凶恶异常。即便是那些冥府的官督商办,虽然不是鬼差,但也同样是鬼魂,因此态度也好不到哪去。只有我,态度和蔼,还是个大活人,他们自然觉得亲近可靠,容易沟通,顺带着对经常和我一同出现的严头也有了几分好感。 当下,一百多冥夫之中走出一个老者,正是他们的带头之人,名叫尤建国,如果就阳间历史来说,他正好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尤建国虽然年纪略微大了,但是头发和胡须都细心染黑了,所以看起来还算强干。 他一上来就抓住我的手,哀叹道:“那些官差试了几次,都打不过,就撤下山去了。我们这些人哪里舍得走,这库房中的,都是我们的身家性命啊。这货若是保不住,我们的阳寿怕是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们这些人商量着,这里好歹也有一百多人,不如一起冲进去,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也比坐以待毙强。” 我看他不像是在说假,忙道:“我还不知道这库房里是个什么妖怪,还是我一个人先进去看看再说。再说军队的右将军神荼半个时辰之后就要来了,到时候他要平了这阴风山,你们还不走的话,只能跟这小山一起遭殃。” 尤建国不依不饶:“我们不走啊,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不如在这里看着死。”他说这话时,后面百来人纷纷跟着点头,还有几个举起了拳头,在头顶挥舞着,还叫喊着。 哎,这群傻子。 我挥了挥手,让大家安静,然后自己大声说道:“大家若是还相信我林顺,就先下山去。我不保证能夺回三号库房,但是我看库房里的东西应该也毁得差不多了,你们呆在这里也没用。我林顺在阴间还是有点积蓄的,这批货,我用自己的钱替你们向冥府赔偿,你们尽管放心。” 这话十分凑效,人群顿时平静了下来,之前几个挥拳头的扭头就往山下走。 尤建国十分激动,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我抓住他的胳膊,大声问道:“尤叔,你们一直在这看着,那库房里的,到底是什么?” 他看着我,想了又想,然后又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来,巨人观你懂吗,法医学里的巨人观。要我说,那家伙就像是个真正的巨人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冥夫少女 巨人观? 我过去不是法医,但是巨人观还是懂的。 简单来说,人死之后,人体内那些细菌失去了人体免疫系统的控制疯狂地滋长繁殖,就会产生出大量污绿的气体,充盈在人体皮囊之内,把人体撑成一个气球,眼球突出c嘴唇外翻,舌头掉在嘴外,要多狰狞有多狰狞。 我过去在阳间开小旅馆的那个城中村,可以说是全市治安最差的一片,也发生过命案,恰巧就让我见过一次巨人观。 一年夏天,两伙小混混在我那一片群殴,其中一边把一个当场毙命的小弟的尸体,就这么偷偷扔在我的小旅馆后门的旱沟里。当时天气热得很,没过两天,我的小旅馆后门就臭得不敢开门了。做卫生的小弟找来找去,就在旱沟里找到了那具尸体,随后惊慌失措地把我叫去了。我到了那个旱沟,往下一看,唉,我至今忘不了那个画面,差一点就要没忍住吐了。 当时那个尸体腐烂膨胀得很厉害,眼球已经从眼窝中爆了出来,肚子浑圆,四肢肿得和莲藕一样,无数的苍蝇和蛆在尸体上爬来爬去。即便如此,我还是能看出尸体身上有一些纹身,加上衣服和金属视频,肯定是我们这边的流氓混混。这些人把尸体扔在我的旅店后门,事情做得极不讲究。 我立马报了警,几十个警察,七八辆警车,围着那条旱沟忙了整整两天。 后来我听说,那天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小弟,回家之后抱着马桶吐到半夜。而当地的一个犯罪团伙,一个月后被警方端了个七七八八。 在那之后,我的小旅馆有好几次被人砸了门窗,还在大门上贴了恐吓告示。对于这些,我只能报警,然后一笑置之,只是换门窗玻璃的钱,还真是让我肉痛。 无所谓了,这点小事,对我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上一世的事了。 唯有这巨人观,真是恶心得刻骨难忘。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所以当尤老爷子说到三号库房里像是有一个真正的巨人观,我是真的有点听不懂了,而且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咙。 像巨人观的活人?语句不通,逻辑也不通啊?算了,这是在阴间,很多事情,没什么逻辑。 反正,里面是骡子是马,我总得自己进去遛遛。 刚才那些冥夫都纷纷下山了,尤建国和一个叫做尤以灿的女冥夫留到了最后,尤建国叮嘱了我两句,让我注意安全,也准备下山了。那个叫做尤以灿的女孩子突然对尤建国小声说道:“伯伯,您先走一步,我有话和林哥说。” 尤建国显得有些诧异,但见我点了点头,也不敢说什么,便独自下山去了。 这尤以灿虽然管尤建国叫伯伯,但其实只有十七岁,由于她父亲去年春节前突然中风,至今卧床,所以从年初起,便由她接替父亲的位置,来当这世袭的冥夫。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可悲的铁饭碗了,而且还是祖传的铁饭碗。 阴风客栈的冥夫总共不过两百四十人,分为十二个冥夫家族。这十二个家族有大有小,其中有四个家族姓尤。这当然不是什么巧合,尤家本来就是最大最古老的冥夫家族,而这四个尤姓家族,只不过是尤家的四个分支罢了。虽然他们分家已有数百年,血缘关系早已淡了,但是只要拿出族谱,辈分还是讲得清楚的。尤建国所在的尤家,是尤姓的嫡房一系,也是冥夫们的头家,被称作长房尤氏,数百年来一直是他们这一系的家主做所有冥夫的领头人。而尤以灿这一系只是偏房,在四个尤姓家族中只能排在第四,甚至不如几个非尤姓的家族有规模。因为他们近几十年在阳间搬到了湖南凤凰古镇生活,被称作凤凰尤氏,过去家主是尤以灿的父亲,现在尤以灿还未成年,就已肩挑重担,成为他们这一系尤家的家主了。 毕竟血缘极远,只能干算辈分,因此十七岁的尤以灿管快七十的尤建国叫伯伯,也就可以理解了。由于尤以灿在所有各个家族的家主之中,年纪最小,又跟尤建国是同宗,所以尤建国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教她一些冥夫的生意手段。 尤以灿才来阴风货驿没几个月,我和她只说过三四次话,也不能算很熟。她单独留下,我完全不知道她要和我说什么。 我第一次仔细打量她。这个小女孩长得不高,也就一米六左右,身材娇小却十分妩媚,有着南方女孩那种似水的柔软,不要说在阴间,即便以前在阳间,也很少看到这么兼具秀美与可爱的女孩子。 可惜啊,人家才十七,我却奔三的人了,混日子还混到阴间来了,怎么跟人家比。 尤以灿见我看着她,脸上一红——嗯,脸红都那么好看。她把手伸到身后,摸了半天,看得我莫名其妙,最后她居然颤颤巍巍地从身后拿出一把手枪,仿54式手枪。 她抓着手柄,枪口冲我,把手枪举了起来。 我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条件反射,第一时间就想滚倒在地,但我知道,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唉,看来是我前半生得罪的人太多,买凶都买到阴曹地府来了,只能听天由命咯。 “喏,给你。”尤以灿怯生生地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给给我?你给别人手枪有枪口冲前的吗?你他妈要吓死人吗? “给我?手枪?”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好歹我也曾是个堂口的大哥,不能被一个小姑娘把小手枪给吓乱了阵脚,不然我自己都很难不鄙视我自己。 但是祖宗啊,手枪真的没有这么玩的啊! “是,林哥,有枪安全点,里面那东西我看到了,不怕缚阳绳的。”尤以灿说道。 第一,我没带缚阳绳上山,估计严头那里有一条,不过我也没打算用。 第二,这手枪是冥府头号违禁物品啊,这小姑娘怎么把它从阳间带过来了? “尤以灿,你哪来的手枪,你不知道这玩意在阴间是绝对不能出现的吗?这要是被任何一个鬼差看到了,你马上就会活人变鬼,直接押进鬼门关,下十八层地狱的!”我说这话时,一边用身体挡着尤以灿,一边用眼角去看严头。 我觉得严头其实已经察觉了,他此刻正故意把头扭开,假装在观察三号库房。 “这这是我买的,我还不太会用。我之前没跟爸爸一起来过阴间,心里害怕,就求朋友去黑市搞了一把来”尤以灿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我心生怜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她的同龄人都还在明亮的高中教室中和同学们一起冲刺高考,她却要来这种阴森恐怖的地界,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一整个家族的未来和希望。对她来讲,这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偷偷带把枪,也不能完全怪她。 虽然现在事态紧迫,我心中还是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奇怪想法:高考的体验可能比当冥夫也好不到哪去,我也高考过。 我抓住枪柄,调转枪口接过来。这是标准的接枪方法,却摸到了她纤细的手指。我忙说:“也好,以后别干这种傻事了,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她点了点头。 这种仿54手枪,我以前在红鸡仔手里见过一次,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据说这种手枪在港澳台的黑市上是最常见的型号,结构简单,价格便宜,容易仿制,不但性能可靠,外形还有威慑力,基本就是地下标配。由于54式手枪的枪柄塑料部分有一个黑色的五角星浮雕,所以道上的人都把这种手枪叫做“大黑星”。 我拿在手上摆弄了两下,就知道怎么用了。枪没上膛,我把弹夹退了出来,看了看,满的,7发。 “你身上还有子弹吗?”我问。身上留着子弹,被鬼差发现了,也一样是个死。 “没了,都在枪里。”她的声音更小了。 “好了,谢谢你的枪,你赶快下山去,和你伯伯呆在一起。我这里搞定了,就下山去找你们。” 她又点了点头,盯着我看了两秒,转身向山下走去。 我低头看了看弹夹里的子弹,做工粗糙,用的应该是土子弹,估计这丫头被人狠敲了一把。我又空枪扣了扣扳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我把子弹上膛,拉上保险,再枪别在腰间,一种自信的感觉,突然就充满了全身 我看着尤以灿娇柔的背影渐渐远去,过了几秒,转身朝严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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