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的花样年华》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一章 门前弃婴 1986年,大年初二,凌晨三点。 一辆黑色轿车几近悄无声息地自鹤城市委家属大院开出。车灯扫过寂静无人的街道穿行大半个城市后右拐下坡,继而斜插过市“女子监狱”高墙外的砂石路,再左转驶上319国道,一路向东奔驰而去。 天光微醒时分,黑色轿车出现在辰河县西凤大桥上。 相较鹤城地区其他县城而言,没有一家大型国企落户的辰河县,给人最直观的印象,用三个字就能简单粗暴的概括:那就是脏、乱、穷。 尤其西凤桥下的“簸箕湾”。 簸箕湾纵横交错着数条宽窄巷子,除去一座雕梁画栋带天井的大宅子稍有几分旧时气派之外,其余清一色都是低矮破旧的木板屋;一些沿河下游傍河而居的人家,赶上夏季涨水,后半截悬于河面的木屋底板因常年被河水浸蚀,绝大多数都已腐烂。堪称危房。 早年间,簸箕湾是各类手工蔑制品的交易之地。过去每逢赶集日,邻县及周边乡镇居民或坐车或乘船大清早便赶来云集在此,异常热闹。 中间簸箕湾沉寂过好些年,改革开放后又日渐活跃起来。再过得一会,挑着蔬菜瓜果推着三轮板车的小商小贩们,便会顺着西凤桥下的黄土坡陆续涌入簸箕湾。 除去周边乡镇外来的小商小贩,簸箕湾百分之八十居民养家糊口靠的也是各类小买卖,因此这儿是辰河县最热闹的街巷,也是卫生状况最糟糕的地方。大白天都能见到走街窜巷的老鼠,一些窄巷子里污水横流、垃圾遍地;到了夏季,更是蚊绳成群。 眼下时辰尚早,簸箕湾喧嚣嘈杂的一天还没拉开帷幕,整个簸箕湾只有沿河的巷子有户人家亮着灯。 亮灯的这户人家是个孤寡老太太,姓乌,五保户。街头巷尾的人都叫她乌阿婆或者阿婆。 阿婆今年七十二岁,以前靠给人看孩子为生,现在由政府养着。这上了年纪的人觉少,无论寒冬酷暑,阿婆每天凌晨六点准时外出散步。等别人起床忙得鸡飞狗跳之际,她早沿河堤散圈步回来了。 这会阿婆和往常一样,起床收拾齐整后拉开门栓,不想打开房却一下愣住。 在阿婆家的门前青石板上搁着一敞开半条口子的帆布包,包里躺着一襁褓中的婴儿,阿婆耳中还隐听到黄土坡那边传来汽车轮胎碾压过路面的声响…… 自全面实施计划生育以来,阿婆就听过有做父母的把女婴送人或丢弃。 真是作孽啊! 孩子有什么罪呢? 担心冻坏孩子,阿婆赶紧连人带包把孩子挪进屋。 被遗弃的果然是个女婴,看着两三个月大。阿婆刚解开裹在她身上的包被她就醒了。醒了也不哭,小家伙瞪着阿婆,一双眼珠乌黑明亮,巴掌大的小脸上还带着半开的笑意。 阿婆心一下被融化。 要不先当个小猫小狗养着吧,养到哪天算哪天。阿婆不舍得把这个第一眼见到自己就笑的孩子送人,决定先养着,还给孩子取名:乌丫。 五保户阿婆身边多出个孩子,邻居和街道办的人自然会过问。别人问起,阿婆不说乌丫是弃婴,只说是自己断了好些年联系的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暂放她这寄养一段时间。 “这孩子叫什么名?”街道办一大妈问道。 阿婆乐呵呵地说:“她爸让我这个老姨婆给取个好养活的小名,我给取了个‘乌丫’,丫头的丫。” 大家笑,有说这名好,有说这名不好。 说不好的人刁起一只眼,“哟,这叫起来跟乌鸦一个音,听着可不吉利。您老人家给人取这么个名孩子她爸能同意啊?” “那还有叫狗剩、猪娃的呢!”说好的人跟着又问:“大名叫什么?” 阿婆依旧乐呵呵地说:“姓许。叫许愿!” 靠着东家讨口奶、西家讨口奶,阿婆硬是将乌丫给拉扯到半岁外。而且自打有乌丫后,阿婆感觉身体好多了。为让乌丫喝上牛奶,阿婆在门前支了个咸菜摊,卖起各类自己腌制的咸菜。 半岁多的乌丫异常活泼,阿婆做生意时把她放在小孩专坐的竹椅里,不管谁来到摊前她都手舞足蹈一脸笑模样。偶尔莫名兴奋了,还“咦呀”跟人打起招呼,逗得阿婆眉开眼笑,大家也因此很乐意照顾阿婆的生意。 很快,端午将至。 从六月初开始雨就断断续续没停过,到了端午前一天,阿婆一早起床感觉格外闷热,正犹豫要不要把摊子摆出去?外面就下起大雨。下了不到半个时辰,电闪雷鸣,大雨转为暴雨。 中午后,一阵惊雷又响彻大地,直到傍晚滂沱大雨才稍有停歇之势。在屋内忙活一天的阿婆撩起窗帘往外打眼望,门外巷道已然水流成河。 放下窗帘,阿婆捶捶后背,又摇头拍打几下酸胀的大腿,心中念叨着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她慢慢挪回床边,俯身替乌丫掖掖被角,看着刚哄睡的乌丫,阿婆叹了口气。 下午向来乖巧的乌丫不知怎么回事总哼叽个不停,阿婆背着她满屋转悠,整个下午把她累得够呛。 “咚咚咚,阿婆,开门……” 阿婆脱了毛衣正要上床躺会,门外响起急促地敲门声。是街道办来人挨家挨户通知大家提前做好撤离准备。 往年这样的情形阿婆经历过不下十次,真正撤离只有一次,大多数时候都是白忙活一场。 送走街道办的人,阿婆拿起脱下的毛衣,欲待穿上。结果一只袖子卡在袖筒里,一时没穿进去,阿婆顺手便将毛衣搁在方凳上。 阿婆从衣柜里拿出帆布包,开始收拾生活用品及随身衣物。收拾完毕,阿婆将帆布包搁在门边矮柜上,又顺带用手往里推推。这一推,她右手心触到帆布包内有扎手的硬物。 略顿下,阿婆拎下帆布包,扯开拉链,顺着外面硬物捏咕一会,才找到帆布包内的夹层口袋。 阿婆探手入内,在帆布包的夹层袋子里摸出一枚别致的蜻蜓胸针。 乍见此物,阿婆先是一惊,继而两手开始哆嗦。她颤巍巍地抬手将胸针对着灯光。 灯光清晰映照出蜻蜓翅膀上,一个晶莹剔透的“晴”字。 阿婆盯着那个“晴”字,面上神情可谓惊心动魄! 片刻后,泪水更是滚滚而下。 蓦地,她似想到什么,猛扭过脸往床上的乌丫望去。 看着熟睡的乌丫,阿婆嘴角抽了抽,喉咙里不知发出个什么音。她身子一倾,欲扑去床边。 ——“哐啷”一声响,方凳被碰翻,阿婆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斜斜栽倒在地。 胸针飞出,坠落在毛衣上。 夜里九点多,暴雨卷土重来,其势比之白天更为迅猛。又一声惊雷炸响,屋内电灯闪了闪,之后陷入一片黑暗中。 暴雨下了不到一小时,簸箕湾告急,多处河堤超过历史水位,好些人家悬于河面上的后半截房屋瞬间被水冲垮。 一时间,哭爹喊娘声四起! 事后辰河县611特大洪灾据初步统计:受灾人口占全县人口的43,部分或全部倒塌房屋逼近一千,毁损堤坝700多处;其中还有多处道路受损,灾情造成好几个乡镇断电,死亡及失踪人员达32人。乌阿婆也在此次罹难。 当晚乌阿婆栽倒之后就昏了过去。她是被水呛醒的,醒来时周遭已是人仰马翻。耳边听得乌丫在哇哇大哭,嘴角歪斜,半边身子无法动弹的阿婆,想喊喊不出,想爬爬不起。 黑暗中,又一大股水涌过来,眼见阿婆即将被水冲走,紧要关头有人破窗而入。可惜阿婆并没能熬到天亮就撒手人寰。 走前,只言片语也没留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二章 你爸是条鱼 闯入阿婆家的人叫许茂生,当晚一块住进临时安置棚的邻居,认得春节前他曾在阿婆家住过几天。而且阿婆活着时亲口说过乌丫姓许,于是大家都以为他是乌丫的父亲。 他本人对此亦不否认。 最初头几天,乌丫不知是认生还是受了惊吓,总是不停啼哭。好几次许茂生刚把她放到床上,她就扯着嗓子大哭。 连续几晚,许茂生只能夜夜搂着她靠在床上打盹,从未有人见他对乌丫发过火。在当时那种情形下,遭逢大变失去家园的人们大多处于焦虑中,试想十几户人家挤在安置棚内,到处乱糟糟的,孩子哭久了大人心烦就免不了要骂上几句。 如许茂生这般耐心对待孩子的人没几个。 除去有耐性之外,许茂生还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别人问起乌丫的妈妈,他回说走了。这个走,是跟人跑了,还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不得而知。因为别人再问,他死也不开口往外吐一个字。 一周后,许茂生和十几户无处投亲靠友的人家搬离了安置棚,他带着乌丫被安排住进了簸箕湾雕梁画栋的大宅子。据说这宅子过去是省城里某资本家的老宅,虽历经风雨,宅子内外多处损毁,油漆斑驳,但仍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森严。 老宅子里住着六户人家,许茂生被安排在吴婆子家的一间柴屋里。吴婆子,名凤仙,五十刚出头,但看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上几岁。生得一脸刻薄寡恩相,为人极不讲道理。 有回吴婆子的儿子下狠手揍她儿媳妇,许茂生因她儿媳妇帮着照看过乌丫就替她说了几句求情的话。结果惹恼吴婆子,她堵在柴屋门口大骂他想勾搭她儿媳妇,足足骂了半个钟。 乌丫瞪着滚圆的眼睛盯着破口大骂的吴婆子,一动不动。 从那天之后只要见到吴婆子,乌丫就瞪着她,气得吴婆子常说要抠掉她的眼珠子。 好在一年后在省、市领导及社会各界的关怀与援助下,受灾最为严重的簸箕湾又焕发出新气象,沿河那些木屋被一栋栋白墙黑瓦的平房给取代。因乌阿婆的房屋产权属个人所有,故许茂生也分到一套房子,他带着乌丫搬离老宅吴婆子家的柴屋住进了平房。 在过去的一年里,做得一手好木匠活的许茂生,每天将乌丫缚在背上走街窜巷四处揽活。他要价不高,活又做得漂亮,渐渐便有人给他介绍活做,还有人慕名找上门来。 这天一大早,许茂生背上工具包,用他自制安装有四个滑轮的木椅车推着乌丫前往雇主家。去后见了面才知道雇请他打双开门衣柜的人是余大海。 余大海绰号余大炮,鹤城人,生得肩宽体阔,平时喜好下象棋,不论和谁过招,三步之内必走当头炮,故得此美绰。原本余大炮和他妻子艾娟同在鹤城市公安局任职,因执意超生二胎夫妻双双被发配到辰河县西凤桥派出所。在611特大洪灾中刚到任没几天的余大炮因表现突出荣立过三等功,之后所领导又把市政府下达的,限期落实簸箕湾半边户城镇户口的任务交到他手上。 许茂生和乌丫的户口就是余大炮给解决的,当时余大炮走访了几个乌阿婆生前的邻居,大家都认定许茂生是乌丫的父亲,还有人说要不是亲爹谁会把一个半拉岁的小孩养在身边?但令余大炮感到棘手的是许茂生不肯说自己是哪的人,只说忘了。 按理余大炮可以不给许茂生办农转非,一个连自己籍贯都忘记的人怎么给他办?但是不办吧,万一许茂生过段时间记起自己是哪的人,并为这事闹到所里去,到时让所领导认为他余大炮无能就不好了,他还想着在下面派出所干出成绩好早日调回市里去。 思前想后,余大炮去了趟他插队落户的山村,找到老支书给许茂生开了纸假户籍证明。余大炮没想到这纸证明搅乱了许茂生日后的生活,也给后来刚年满十八的乌丫带来了牢狱之灾。 且说眼下许茂生见到余大炮,当即放下工具包站在院门口就给余大炮深鞠了一躬,他内心里对余大炮一直心存感激,他没想到别人给他介绍的打家具的人会是余大炮。 “哟,是你啊?”余大炮也颇感意外,干笑两声,他看眼坐在木椅里好奇打量自己的乌丫,又说:“许师傅,你带个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干活啊?” 许茂生说:“我娃不闹人。” 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不耽搁我干活。” “你这孩子现在有一岁半了吧?”余大炮双手撑在腰背上,晃了晃身子,笑道:“我女儿下月满一岁半,好家伙,那嚎起来能把整栋楼的房顶给掀翻。” 他这里话音刚落,乌丫就兴奋的大叫了一声! “爸爸。”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那是弟弟还是妹妹?”一个穿白衬衣短袖蓝色背带长裤的小男孩站在房门口,看去四岁左右,生得唇红齿白。 剃着男孩头的乌丫蹬着两腿冲那男孩又兴奋地叫了声。 “来,余生。”余大炮冲男孩招招手,“一会许叔叔干活你负责看好这个妹妹,别把她弄哭,能不能做到?” 听说是妹妹,往前走了几步的余生又止步,看乌丫的眼神就好像在打量一个易燃易爆的危险品。 “过来呀儿子。”余大炮再次招手。 余生抬脚又走了几步,在距乌丫半米开外停下。 与余生的小心翼翼不同,乌丫望着余生,小脸蛋上笑意半开,双眸中满是期待。似乎只要余生再靠近一点,近一点,她面上的笑意就会悉数绽开。 “这个妹妹的眼睛会笑。”余生指着乌丫,忽道。 余大炮哈哈笑着抱起余生,勾起食指在他鼻子上轻刮了一下,“不是每个妹妹都跟咱家晴儿一样好哭的。” “谁说咱们晴儿好哭啊,咱们乖着呢是不是啊……”余大炮的妻子艾娟抱着女儿也出来了,她穿件浅绿色的确良的圆点衬衣,齐肩长发用条碎花手帕绑在脑后,身材苗条得丝毫不像生过两个孩子的母亲,说起话来声音也特别温柔。 “许师傅。”艾娟走过来轻拍着女儿肩膀说:“就照着你给老马他们家打的衣柜式样打。” 许茂生点下头,随既又摇头。四下看看,他打开工具包,取出铅笔和纸,走去墙壁前画了张草图。画好转过身,看见余大炮两手托着余生在转圈圈,嘴里喊着:“飞了、起飞了……”旁边抱孩子的艾娟笑得眉眼弯弯,阳光烘托出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这一幕落入许茂生眼底,他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给狠狠揪扯住,疼得他两撇眉毛都竖了起来。 “许师傅你怎么了,是不哪不舒服?”余大炮瞧见他面色不对,放下余生上前两步问道。 “没,刚沙子迷了眼。”许茂生揉揉眼,把画好的草图拿给余大炮两口子过目:“门页上的雕花纹路照这个成不成?”艾娟偏过头:“呀,这个好,就照你画的这个打。” 余大炮两口子新近才分到这套三层楼的青砖红瓦房,虽是易潮湿的一楼,但好在有个大院子,又是两房一厅,比之先前一家四口挤住在派出所的值班室里强。两口子对这套住房很满意,商商量量规划着要在院里种些什么花草,以及还要添置哪些家具。 “叔叔,这个妹妹叫什么名字。”余生扯扯许茂生衣摆,指了指乌丫。 “叫许愿。也叫乌丫。” “乌鸦?”余生看去很困惑,“她是一只坏鸟变的吗?” “呵,照你这逻辑,那你就是鱼生出来的啰?”余大炮在余生屁股上轻落下一掌,“你爸我是条鱼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三章 开金口 许茂生带着乌丫在余大炮家干了一个星期的活,他在别人家干活,除去工钱一天三餐还得全包;在余大炮家干活,他没打算要工钱,也没想让余大炮管他和乌丫的早餐。后默认管三餐是因为当天艾娟给乌丫蒸了碗鸡蛋羹,乌丫不仅吃光了艾娟给她准备的鸡蛋羹,还把余晴吃剩的半碗也闹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余大炮只怕想不到,一碗鸡蛋羹,会令许茂生改变主意。当然,一顿早餐吃不穷余大炮,并且他还有意外收获。他的一双儿女都是吃饭困难户,但有乌丫在,原本一餐只吃三四口米糊或汤饭的余晴可以吃上五六口了,哄哄,还能再多喂进几口;原本只能吃半碗饭的余生,不用哄,在大口大口吃饭的乌丫带动下,也能将一碗饭吃个底朝天。喜得艾娟进进出出没少在许茂生面前夸乌丫。 不过艾娟有天夸过乌丫后又提醒许茂生,她让许茂生抽空带乌丫去医院做个检查,因为一岁半能满屋跑的乌丫却迟迟不会说话,她说别是涨水那晚受到惊吓落下什么病根。 说来也怪,在艾娟说这话的第二天乌丫就开了金口。 那天,阳光明媚,许茂生在院里干活,余生带着乌丫在一旁玩。 “乌丫,看哥哥拍皮球。” “乌丫,不能坐地上。你看哥哥都不坐,地上脏。” 四岁的余生在乌丫面前一口一个哥哥自居着。然后,乌丫嘴里突然就“嘣”出石破天惊的一声“哥哥”,且叫得异常清晰。 许茂生扭过头。余生抱着皮球,指着乌丫,一脸惊喜地向他报告:“叔叔,刚刚我听到乌丫喊我哥哥。” “是吗,乌丫开金口了?好事呀!”艾娟推着乌丫的木椅车进来,她一手抱起在车里坐得不耐烦的余晴,一手拎过挂在车把上装满菜的尼龙网兜,下巴朝许茂生一点:“乌丫,那是你爸爸,再叫一声爸爸给阿姨听听。” “快叫,乌丫。”余生也一脸期待地指着许茂生催着乌丫喊爸爸。 “……爸爸。”静默几秒,乌丫喊出一声爸爸后,抬脚摇摇晃晃地朝着许茂生跑去,嘴里不停喊着:“爸爸,爸爸……” 许茂生扔了刨子,直愣愣地看着朝他跑来的乌丫,犹如傻了一般。 “爸爸!”乌丫抱着许茂生小腿,仰面又喊了声。 许茂生俩眼珠子动了动,慢慢低下头,慢慢蹲下身子,随后,他一把揪扯着自己头发,竟抱头闷声“哀嚎”起来。 艾娟让他哭得一头雾水,“这是好事呀,孩子开口说话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哭上了?”她欲待再劝,怀中的余晴冷不丁小腰板猛往后一翻,唬得她一把撂下网兜,往前跄了一步,才将余晴抱牢。 她这里惊魂未定,余晴扯开小嗓门不管不顾地“哇哇”大哭上了…… 到了完工这天,向来抠搜的余大炮下班后拎回一斤五花肉,还打了一瓶散装酒。回到家一头扎进厨房,忙活个把小时,给乌丫和余晴煨了带汤的肉沫鸡蛋饭,还整了三荤两素一汤,外加一碟油炸花生米。 外面院子里,桌椅板凳已摆好。饭菜上桌,两家人围坐在方桌前,三个大人,三个小孩,简简单单一桌饭菜,透着家的温馨。有种久违的熟悉感从许茂生记忆深处涌上来,他拿筷子的手一下僵住。 “动筷呀,别客气。来,许师傅,尝尝我的拿手菜。”余大炮夹起块油光水亮的红烧肉放进许茂生碗里,接着往自己嘴里塞了块。“吧叽”两口,“呼哧哼哧”地直呼带劲!伸筷又要去夹,艾娟拿眼斜过来,“你这是犒劳自己还是犒劳人家许师傅呀?” “当然是犒劳许师傅。来来,许师傅,辛苦了,咱们干一个。我先干为敬。”余大炮举起杯子,仰脖一口干了。 连着三杯酒下肚,许茂生耳朵根都红了。余大炮再要给他倒酒,他捂住杯口,“不能喝了,还要带娃呢。” 余大炮说:“怕什么?真要喝趴下了,大不了让乌丫在我这睡上一晚。” 艾娟舀勺饭,吹吹,喂进乌丫嘴里,也跟着说:“是啊,老余说得对,大不了我替你看一晚乌丫。两只羊是放,三只羊不也是放。” 许茂生在余大炮干活这些天,两家人还是头回聚在一张桌子前吃饭。平时都是艾娟带着三个小孩上桌,他和余大炮则一人端碗饭,或坐或蹲在院子里。此刻同桌吃饭,人家两口子一起劝酒,他只得挪开手。 “这就对了嘛。”倒上酒,余大炮抬手拍上许茂生肩膀,“要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每天外出干活还得带着个孩子,那不叫个事。你得找个婆娘帮你看孩子才行。” 许茂生摇头。 “你这摇头是不想找,还是说找不到?”余大炮一拍胸脯,“你要怕找不到,这事包我身上,我一定给你找个漂亮的,还得是黄花大闺女。” “说什么醉话?”艾娟剜他一眼,拿手帕擦着余晴下巴说:“你上哪给人找个黄花大闺女去?也不怕闪了舌头,尽瞎说。” “这事你别管,我说能办就能办。”说完,余大炮又拍下许茂生,“许师傅,再问你个话,你可得跟我实话实说。我听你口音像贵洲四川那边的人,你告诉我是不是?老实跟你讲,之前我对你说的话是半信半疑,这阵子相处下来,现在我是一点都不相信你真把自己从哪来给忘了!你到底是哪的人?” “我……”许茂生耷拉下脑袋,反手指着自己鼻子,“小水村。” “去你的!”余大炮收回手,又往他杯里倒酒,艾娟轻斥道:“大海,你干什么?别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四章 打老婆算啥本事 余大炮给许茂生落户这事艾娟也知道。对余大炮的做法,她不支持也不反对。这事过去就过去了,见他喝了几杯酒旧事重提,她忙出言制止。 “哎呀,你别老盯着我,晴儿碗里的饭都快凉了。”余大炮不满艾娟老管制自己,同样的两碗饭,乌丫那碗三下五除二吃得干干净净,余晴这碗一半还没吃到。“你看,还剩一大半,赶紧喂吧。” “你不知道你宝贝女儿嘴有多刁啊?来,晴儿乖,张嘴,咱们不理爸爸。”艾娟哄着余晴吃饭,余晴头一偏,嘴巴嚅动两下,又张开。口里包着一口还没咽下去。 “你不吃我喂给姐姐吃了。”艾娟手中勺子往乌丫递去。乌丫立即张开嘴。“妈妈喂给姐姐了?”艾娟把勺子又往前递进一点,乌丫“啊啊”叫着从木椅车里站起,伸长脖子就要来吃。 余晴看看乌丫,再看看艾娟手中的勺子。嘴一瘪,眼看要哭,艾娟赶紧缩回手,“我们不给姐姐吃,自己要吃呢对不对?来,张嘴。” 艾娟满心以为自己这招管用,不想勺子递过去,余晴脑袋依旧扭向一边。 “嘿!”余大炮咧嘴乐了,“自己不吃还不许别人吃,瞧这霸道劲像谁啊!” “你说像谁?”艾娟转过头本要数落余大炮几句,却瞅见余生往乌丫嘴里喂了勺饭,乌丫吃得满脸欢喜,她不由叹道:“喂乌丫吃饭简直就是享受,哪像我们家这个,喂她口吃的就跟喂毒药似的。” 许茂生说:“天照应呢!” 又说:“我娃在家光给白饭她都大口吃。” “妈妈。”余生抬头问艾娟,“乌丫妹妹以后还会来我们家吗?” 不等艾娟开口,乌丫就快活地蹬着两腿冲着余生手舞足蹈。艾娟笑道:“哟,她在跟你说会来呢。” 余生笑。吃完饭他跑进房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塑料风车,“这个给你。”乌丫伸手去抓,艾娟忙阻止,“会戳着眼睛,她还小,不能给她这个玩。等会妈妈给她把这个绑在木椅的把手上。” 酒足饭饱,艾娟给许茂生结算工钱,许茂生说什么也不肯收。余大炮嘴上说着那哪行,脸上却笑开花。待许茂生收拾好工具包准备告辞时,他忽又拽住许茂生:“你会打首饰盒不?” 艾娟听余大炮提到首饰盒,脸一下拉了下来,“酒喝多了是吧?打个首饰盒装什么呀?是装梳子还是装我的发卡?” 余大炮拍拍肚皮,不以为然地笑道:“弄个盒子干嘛非得装东西,我拿来摆在家里当装饰品,图个好看。” 许茂生问:“要做个多大的?” 余大炮比了比:“这么大点就成,做工精细些。” 许茂生点头。临走前,艾娟找出两件余晴的衣服塞到他手上,让他别嫌弃拿给乌丫穿。此次许茂生除去给他们家打衣柜外还加了个碗柜,又用边角料给余生做了个小书桌和小板凳,最后分文不收艾娟心里过意不去。 送走许茂生父女,艾娟回屋就质问起余大炮,“那东西你还没上交呢?你不答应我交上去的吗?” 余大炮两手一摊:“一直没人报失,我交什么交?一不偷二不抢,我捡到的怕什么?再说了,那上面有个‘晴’字,我看这就是天意,天意让它落到我手里,命中注定它就是咱家晴儿的。等将来咱们女儿出嫁正好做嫁妆。” “晴儿才多大你就想到出嫁,想得太远了吧你!那东西可是金镶玉的,咱不能贪这便宜。” “这事你就别管了。”余大炮想想又说,“除非这期间有人来报失我就物归原主,要没人报失往后你就别再操心这事,就这么着吧。” 七月,天黑得晚,许茂生推着乌丫走在落日余晖笼罩下的巷子里。行走带起的风,吹得木椅把手上的风车时不时转动,一阵一阵发出“呼啦”的声响,这声响竟成了催眠曲,乌丫歪着小脑袋坐在车里就睡着了。 许茂生在乌丫额头和脖颈探了探,随后加快了脚步,到家还要穿过两个长巷子。他走到快一半的时候,前方巷道里响起急促慌乱地脚步声,紧接着又听到气急败坏地叫骂声:“站住!个小娼妇,你给我站住……” 听声音许茂生就知道是吴婆子,他在她家柴屋住了一年,没少受她的气。为避开吴婆子,许茂生推着乌丫拐进了边上的一条窄巷子。 簸箕湾条条巷子相通,你拐,他也拐,结果拐来拐去又转到一堆。正应了那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见斜刺里冲出一披头散发的女人,情急下,许茂生蹿上前,本能地弓起后背挡住了乌丫。 由于许茂生的介入,冲过来的女人在撞上许茂生后没能稳住身子,一下栽倒在地。没等她爬起,一五大三粗的男人就赶上来,一把将她给“摁”在地上。 男人上来就是几个大耳括子,扇得“啪啪”作响。 “打得好!给我往死里打!叫她嘴馋,给我打死这个丧门星……”吴婆子气喘吁吁赶上来唆使男人往死里揍,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妈拉个逼的,光吃不下蛋……” 打人的是吴婆子的儿子冯磊,挨打的是吴婆子的儿媳妇,和许茂生同一批落实户口的宋香。 八十年代的簸箕湾,夫妻打架,婆媳干架,邻里对骂,这样的戏码几乎隔段时间就会上演,按说不足为奇。可在物质与精神生活相对匮乏的年月,人们对此类事件却抱有十足的热情,可以说是百看不厌。不一会窄窄的巷道里就围了一圈人,吴婆子越发来了兴头,指着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儿媳骂得唾沫横飞,那架式就像宋香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 所谓滔天大罪,不过是宋香偷吃了个蒿子粑粑,当地人也管蒿子粑粑叫牛屎粑粑。一个粑粑原本没多大个事,只是宋香嫁过来三年还没怀上孩子,加上她人又老实,吴婆子欺负她欺负惯了,但凡在外面受别人点气回来找个由头就小题大作把气撒在她头上。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吴婆子家的事是不能轻易去管的。许茂生推着在揉眼睛的乌丫欲走,不料宋香忽扑过来死死拽着椅子腿不撒手。那冯磊是个十足的二百五,围观的人越多他打老婆越发打得性起。当下抢上前,一脚跪压在宋香背上,提拳就要落下,一声闷喝响起:“打老婆算什么本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五章 吴婆子骂街 冯磊被许茂生一声闷喝给震住。 这下了不得,吴婆子是个极不讲理也吃不得半点亏的人。她如头发怒的狮子,二话不说,冲到许茂生跟前,头一勾,就要去撞许茂生。 “哎呀!血!打出血了!” 突如其来地惊呼声将吴婆子一下钉在原地,没等她挪过视线,又一人叫道:“莫不是流产了吧?” 一听流产,吴婆子唬得魂飞天外。忙不迭拨开众人抢上前,定睛一看,提起双拳就捶打冯磊,边捶边拖着长腔嚎道:“你个短命死的!你是个死人啊?你媳妇怀了身子你都不知道,你这个枪打炮轰的背时鬼哟……” 有人喊了一嗓子:“赶紧把人往医院送啊,还嚎什么嚎!” 冯磊如梦初醒,抱起宋香就跑,吴婆子骂骂咧咧地跟在后头,一路往医院去了。 曲终人散,许茂生也推着乌丫往家走。 回到家第一件事,烧一大锅热水给乌丫洗澡。洗完澡许茂生给乌丫换上了余晴的衣服,一套粉色的布衣裤,乌丫穿着刚刚好。 昏黄的灯光下,穿着粉色衣裤的乌丫,一下从床头跑到床尾,一下又从床尾跑到床头,还不时喊声爸爸“咭咭”笑着扑向许茂生。 “丫丫,听话,不跑了,睡吧。”许茂生靠在床头,他搂住乌丫,揉揉她头上短发,“往后咱不剃头了,等留长了,咱也梳两个小辫子。” 乌丫仰起下巴,伸手轻拍着许茂生的脸。许茂生捉住她手,低头亲了口,“睡吧,啊?” 哄睡乌丫,许茂生就着锅里剩下的热水冲了个澡。冲完澡洗好衣服,他躺在床上,一脸疲倦,却又无法入睡。 县城的夜晚,四下静悄悄的,静得让许茂生心慌。白天干活时还能压制,一到夜里,周遭的静谧,就将他长久以来,刻意压制在内心无法言述的伤痛悉数释放。 不知过了多久,睡在他边上的乌丫动了动。他侧转身,静静看着熟睡的乌丫,眼神渐平和……自打他认下乌丫以来,他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着乌丫;但他心中明白,与其说是他在照顾乌丫,不如说是乌丫给了他精神上的支撑。 确切点说,两人是相依为命。 从乌丫会开口叫爸爸那天起,许茂生才有了与乌丫血肉相连的感觉,才觉得自己真正又活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许茂生正在给乌丫喂面条,吴婆子就气急败坏地跑来,一屁股坐在他家门口,两手拍打着大腿,毒话毒话地骂开了。 吴婆子把宋香流产一事归咎到许茂生头上,她捶胸顿足,翻来覆去骂着没什么技术含金量的毒话,且无限循环重复着骂个不停。 连着三天,逮着许茂生在家吴婆子就跑来坐在门外大骂,惹得巷道里挑担推着板车做买卖的人,一个个伸长脖子瞧着热闹。 她在门外骂,许茂生在里屋锯着木板,任她骂得口干舌燥也不去理会她。坐在木椅车里的乌丫“啊”了一声,小手指着外面屋子。许茂生看眼乌丫,弯腰从地上捡起块小木条递给她,“别往嘴里放,那不能吃。爸给你做个小饭桌,一会咱们再去抓两只鸡回来养着。” 这两天乌丫总爱从许茂生手里抢夺饭碗和勺子,不给就哭。依着她吧,她一手捧个小碗,一手横抓着勺子,满屋走。边走边舀起一勺饭往嘴里塞,十次有九次吃不到嘴里,掉得满屋都是饭粒。所以许茂生想着给她做个小饭桌,好由着她坐在饭桌里学着自己吃饭,还能避免她把饭洒得到处都是。 做了一年木匠,许茂生手上攒了几根木料。他给人打家具,结账时有些人一时手头周转不开,要么给他两包面条,要么给他几块藕煤,也有人拿打家具剩下的木料抵工钱。他心里盘算着等吴婆子走后就把那几根木料拿去卖掉,换成钱再买两只鸡回来养着下蛋给乌丫吃。 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不理睬吴婆子,可吴婆子依旧骂得十分来劲。这会她在外面连死去的乌阿婆都给捎带骂上了。 人死为大!乌阿婆活着时不说处处与人为善,可她在簸箕湾住了几十年,从未和人红过脸扯过皮。斜对面坐在自家门前卖西红柿的大妈当即接过话:“你这可有点说不过去,人家阿婆又没惹着你,好好的你骂阿婆干什么呀?” “就是,积点口德吧。”邻摊卖干红辣椒才搬来簸箕湾没几天的胖婶,也摇着蒲扇接过话,“我昨天还听人讲,你儿媳妇是你唆使你儿子打流产的,你怎么赖上人家许师傅了?” 吴婆子一下从地上蹿起:“你们瞎嚷嚷什么?又知道什么?你们以为那乌阿婆是个好东西呢?我告诉你们,她过去呀,是省城一个大资本家的女佣,资本家的走狗!没少帮着资本家欺压咱劳动人民,要不她能断子绝孙?” 她说着扭头冲许茂生家的房门狠“啐”一口,扯起脖子骂道:“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也不晓得几竿子打出你这么个短命鬼来,她图的什么?还不是图你披麻戴孝。人家在省城跟着资本家吃香的喝辣的时候,想得起你这门穷亲戚吗?” 掉转头,吴婆子又冲着大家伙说:“她要不把这挨千万的弄来,昨天我家宋香就不会被他撞倒。你们凭良心说,他要不撞倒我家宋香,宋香会流产不?会不?” 有人问:“阿婆以前真是资本家的女佣?” 簸箕湾的住户多是六七十年代搬来的,乌阿婆以前做过女佣这事知道的人没几个,吴婆子也是听她过世的婆婆说的。 “那还有假?我家现在住的就是那资本家的老宅。打土豪分田地那会,人民政府把宅子分了。我婆婆说她搬进去的头一年,乌阿婆跟着资本家回来过,当时那资本家还妄想把宅子要回去。那能要得回去?做梦去吧!” “你堵人家门口吵吵什么呢?”余大炮过来找许茂生,他来了有一会,一直没出声。 “这门口是公家地盘,我站这犯法啊?犯法你把我铐走,你铐啊?”吴婆子两眼一翻,不买他账。 穿着制服,左肋下夹着公文包的余大炮,脸一垮:“你在这寻衅滋事,堵在别人家门口破口大骂,就凭这,我还真就敢把你铐走。只是我告诉你啊,所里可不管饭,回头叫你儿子给你送饭去。” “吓唬三岁孩子呢?”吴婆子后退一步,扯起嗓子冲他嚷嚷道:“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你凭什么铐我?” “等到你杀人放火就晚了。为防你一会骂得性起,恶向胆边生,酿成流血事件,现在我就把你带去所里。” 余大炮拿下公文包,作势去扯拉链,同时瞟了胖婶一眼。胖婶心领神会,起身冲吴婆子喊道:“快走吧,你几十岁的人了,这真要把你铐着从这巷子走出去,回头脸上可不好看。” 吴婆子倒听劝,扭转屁股就走。走前,还不忘朝许茂生门口吐口唾沫。 “许师傅,我余大海,开门!”吴婆子走后余大炮上前敲门,进屋后他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他是专门过来给许茂生说媒的,说完他让许茂生表个态,他好给人家那头回个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六章 余大炮做媒 许茂生以为那天在饭桌上余大炮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他还真张罗起这事,还特地为这事登门跑一趟。想着直接拒绝的话未免显得自己不识好歹,于是就借口乌丫还小,怕找个后妈孩子遭罪。 “正因为孩子小,没妈才可怜!”余大炮夺过他手中锯子扔在一旁,“再有,你以为我吃饱撑的非要给你介绍媳妇?噢,你没媳妇我夜里睡不着?我还非得求着你给你弄一个来?实话告诉你好了,那何秀琴不是别人。”说到这余大炮压低声音,“她是小水村老何支书的小女儿,就是给你开假证明办落户的那个老支书!” 说完,余大炮下巴微抬斜眼看着许茂生,意思答不答应你自己惦量。 许茂生往地上一蹲,两手在裤口袋里摸摸,欲待再起身,被余大炮“摁”住。余大炮扯开公文包拉链,掏出烟和火机,递了根烟给他,又给他点上火,“我跟你说,当初我去找老何支书,为了让人家答应你落户到他们村,我可是往里搭了一条好烟的。” “啊嗲嗲嗲嗲……”乌丫拿根破木条玩了半天,这会终于玩得不耐烦了,她扔了木条,蹬直两腿冲许茂生一通乱嚷嚷。 许茂生踩熄烟,过去抱起乌丫,扭头对上余大炮视线,慢吞吞地说道:“你容我想想,想好我再告诉你。” “嗨,多好的事啊,你还想什么?人家何秀琴可是二十出头的黄花大闺女,她爸大小也是个村干部,你还嫌人家配不上你是怎么着?” “村干部的女儿她怎么还没说下婆家。” “我听出你这话里的意思了,你是不是以为人家何秀琴长得丑才没说下婆家?我还告诉你,方圆十里,你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比她更俊俏的姑娘。” 乌丫扭着身子要下地,许茂生放下她,接着余大炮方才的话说:“方圆十里是不是都没个女人了。” “我发现你这人要么不开口,开起口来还挺能抬杠的,什么叫方圆十里都没个女人了?合着你这话的意思还真当她是嫁不出去的丑八怪呢?行行,我也不跟你争。这么着,定个时间,我安排你俩见个面,见了面你就知道人家是俊是丑了,这样行不?” “我没那意思,你说我带个娃,真要找,也只有别人挑我没我挑别人的理。” “你痛快点,就说你到底想不想找个婆娘?少扯闲淡。” 许茂生迟疑会,说:“那就先见见吧。” “你早这么痛快不就完了。”余大炮说罢,提起撅着屁股准备去捡地上烟头的乌丫,他将乌丫又放回木椅车里坐着,为防她吵闹,还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给她玩。 “问你个事。”安顿好乌丫,余大炮转身问许茂生,“你老姨过去真是资本家的女佣?” “我老姨?谁啊?”许茂生没反应过来。 “还能是谁,当然是乌阿婆。她是乌丫的老姨婆,那不就是你老姨。” 许茂生“哦”了声,“这我不太清楚。” 余大炮微偏头,两眼盯着许茂生,“我说,你和乌阿婆是沾亲吧?” “沾还是不沾?”许茂生反问他。 “得!”余大炮手一挥,“你少跟我装,她就是给你留下一箩筐金银财宝也没人要你的。你等我信,回头安排你和何秀琴见个面。” 他提到金银财宝许茂生倒想起一事,他让余大炮等会,随后开衣柜拿出个雕花铜皮首饰盒。这首饰盒是他清理乌阿婆遗物时收起来的,木料用的是黄花梨,里面还镶嵌有一面镜子。估计破四旧那会没人识货,才被保留下来,他做个顺水人情给了余大炮。 “这不像是新的,哪来的?”余大炮问。 “阿婆的,你要不嫌弃就拿走。” 余大炮用手点点他,意思:看吧,有这好东西还不承认你姨是资本家的女佣。但嘴上却说:“我让你打个盒子没让你给现成的。这可是你自己要给,不是我管你要的。” 似乎生怕许茂生反悔,他说完搂起首饰盒就走,走两步又回过头,“给我找件衣物包起来,回头我再把衣服给你送回来。” 从许茂生家出来,余大炮搂着首饰盒径直去了胖婶摊前,他把公文包扔在摊上,用一只手挑捡着干辣椒,嘴里说道:“早几天你们搬家我正好下乡了,也没帮上忙,对不住啊。” “所里来了两个年轻后生几下就搬完了,用不上你。”胖婶一边帮他捡着辣椒一边又问他:“你怀里搂着啥宝贝呢,还不舍得放下。” 余大炮侧过身,下巴朝许茂生门口一点:“什么宝贝呀,我让许师傅给我打的一工具箱,你别给我捡烂的以次充好啊。” 胖婶“嗤”了声,把手里的辣椒扔回摊上,“信不过我你自己捡。”接着头往前一凑,“你在他屋里待了十来分钟,他跟你能有话说?我搬来几天了,可没见他和谁说过话。”撇撇嘴,胖婶又说:“在我家打家具那会,我每天好吃好喝供着他爷俩,就你家那活还是我向你家娟子推荐的他。可他倒好,进进出出见了我连句话都没有。这人真是,闷嘴葫芦一个,难怪他家孩子到现在还不会说话。” 余大炮“呵呵”笑道:“他呀,不是不爱说话,而是和一般人说不到一块去。”说着他指指堆在秤盘里的辣椒,“给我称称,别短斤少两啊,要少了,回头我找你家老马扯皮。” 胖婶乐了,她从摊边扯下一黄色塑料袋,把辣椒装进去递给余大炮,“送你了。” “那不成。”余大炮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捡出五毛钱给胖婶,“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接着又说:“晚上炒俩好菜,我过来陪老马喝两杯。” 胖婶用手点点他,“你呀,吃饭喝酒是假,想找他杀两盘才是真。得,你来吧,让老马杀你个片甲不留。” “那可不一定。”余大炮拎起公文包和装有辣椒的塑料袋,冲胖婶扬下头,“回见!” 他走出几米远了,胖婶想起什么,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嗓子:“晚上记得把余生带过来,我家小米他姥姥下午就把他送来,两人正好做伴一块玩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七章 自找埋怨 余大炮家和簸箕湾只隔一条马路,他还在院门口就哼上了:“穿林海,跨雪原……”进屋撂下公文包和辣椒袋,他扯下许茂生衣服,将首饰盒往五斗柜上一顿;接着两手一划拉,高举左臂托着许茂生的破衣服,脖子一甩,又唱道:“气冲霄汉!” 唱罢两句戏词,余大炮美滋滋地捧起盒子,左看右看;砸巴两下嘴,他打开五斗柜最下面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正是涨水那晚乌阿婆从帆布包夹层里找到的那枚胸针。余大炮将胸针放进首饰盒,心里忽一动。他忙又拿出胸针,看看盒子,再看看胸针,皱起眉头,面上现出若有所思之色。 611特大洪灾那晚,现场大人叫,小孩哭,到处是撕心裂肺地呼喊和晃动的手电筒,还有间或在半空中炸响的闪电。人置身在那种大环境中情绪很容易受到周围人的感染,看到所里其他同事奋不顾身一次次冲进水里救人、抢夺物资,自小在河边长大深谙水性的余大炮热血也跟着沸腾! 当晚余大炮多次冒着被激流卷走的危险游向深水旋涡中心,将在水中挣扎的人救回岸上。身高体阔的他在水里宛若庞然大物,却异常灵活。天蒙蒙亮时,下了一夜的暴雨非但没停歇其势反更为迅猛,修筑一半的河堤瞬间被冲毁,大家纷纷爬上一处高地,余大炮也累得一屁股坐在泥地上直喘气。气还没喘匀,就听到边上有人在惊呼救人,他起身顺着别人手指方向看过去,一颗脑袋在河里沉浮。他二话不说,抹把脸上雨水就跳进水里,振臂游了过去。 老马和所里几个人大声喊着让他当心点,然而余大炮游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件老太太的褐色毛衣,被河中水草挂住在随波沉浮。居然被件毛衣戏弄,余大炮当下心有不甘的一把拽起毛衣。这一拽,竟看到毛衣上还缠着一物,一眼瞟过去,他立即潜入水中。老马几个以为他体力不支,正乱作一团,余大炮跟着又浮出水面,他挥舞着毛衣,大声喊着自己没事。 当时,在省里开会的市委贺书记得知消息连夜赶了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经打听,得知事情原委,虽闹了个乌龙,但贺书记仍口头表扬了他这种“舍己救人”的精神。 要说余大炮这人别的都好,就一样,好占小便宜,还有抠门。他也曾动过上交胸针的念头,只是后来无意发现上面有个“晴”字,他就打消了上交的想法。 暗地里余大炮也纳闷过,簸箕湾谁家能珍藏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先前从吴婆子嘴里听到乌阿婆过去是资本家的女佣,许茂生又给了他这么个首饰盒,再想到一直无人报失,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枚胸针是乌阿婆之物。 余大炮把胸针放回首饰盒,锁进五斗柜里。接着他打开衣柜门,翻出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再又从床下鞋板架上抽出一双翻毛皮靴。吹了吹鞋面上的灰,他把大衣还有许茂生的旧衣服用绳子捆紧,再把翻毛皮靴系在绳子下面,拎上公文包又去了许茂生家,还在簸箕湾买了二十个鸡蛋一并送去。 许茂生开始不肯收,一番推辞后,他收下了大衣和皮靴,鸡蛋他让余大炮拿回去给余生两兄妹吃。 余大炮说:“让你拿着你拿着不就完了!你看你送我一盒子,我爽爽快快收下了,你就不能学我爽快点?再说我这还要去所里,拎着一袋鸡蛋算怎么回事?一会半路不小心再弄碎了,你踏实收下,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许茂生叫住他,“那个事,我看,还是算了。” “你看你这人,说好的事怎么掉转屁股又变卦?”余大炮手中公文包在他家划了半个圈,“你自己看看你这家乱成什么样,没个女人收拾哪像个家。我这都是为着你好,你得赶紧成个家。别再变来变去,等我信,啊?” 中午,余大炮两口子在家吃饭,艾娟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扑哧”笑出声来。余大炮问她笑什么?她说:“我想起有一回,我给乌丫喂饭,她眼睛都睁不开了。一勺饭喂到嘴边,她用力睁开眼,吃到嘴里又闭上眼,边吃边睡。你说咱家晴儿要像她那样我省多少心啊!” “我当什么事呢。”不过她提到乌丫,让余大炮想起许茂生,顺嘴就把上午的事摆给艾娟听,“你说那人多不干脆,打个屁的功夫就变卦。” 艾娟说:“你还真给他介绍,说的谁啊?” 余大炮嚼着饭菜,头也不抬地说:“你不认识,何秀琴,老何支书家的四丫头。” 艾娟手中筷子“怦”的敲上他碗边,“这事你跟谁商量了?我不认识我还没听过她大名啊?前年,就是咱们还住在市里那会,你忘了,跟你一块插队又一起入伍的刘红兵,想起没?” “怎么了?”余大炮瞪着她。 “还怎么了,他跑来通知你去参加知青十五年聚会,那次你把我也叫去了,当时饭桌上不有人提到支书家的四丫头吗?说她好吃懒做,一个没嫁人的大姑娘当众就敢扒男人裤子,还经常叉着腰在村口骂人。骂的那些话几十岁的妇女都骂不出口。远近闻名,没人敢要的,你怎么就给忘了?” 余大炮拍下大腿:“哎呀,你一提我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啊?”但他随既又一脸释然,“我们插队那会她还流着鼻涕,在我印象中她就一小丫头,所以我根本没法把一个泼妇和记忆中的小丫头挂上钩。再说了,这人是会变的。上回在支书家见到她,都长成大姑娘了,看去还有点腼腆,没准是以讹传讹瞎传的。” “她今年多大?”艾娟问。 “二十出头吧。” “二十一是二十出头,二十二三也是二十出头,到底多大?” “这……”余大炮顿会,手中筷子一挥:“那许茂生都三十一二了,就算她二十二三配他也有多!” 艾娟说:“农村姑娘大多十七八岁就嫁了。二十二三还没嫁,那肯定就是别人说的那样。人家许师傅独自拉扯个孩子,又没个稳定工作,经济上本来就吃力。你说你再弄个好吃懒做的人给他,这不增加人家负担吗?大家一个县城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俩往后要过不到一块去,你就等着落埋怨吧你!我就不明白你图个什么非得……”艾娟话没说完眉梢一挑,接着问他:“是不老支书逼你给他姑娘在县城里找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八章 男生女生 这事还真让艾娟猜对了。余大炮为圆满完成所里交给他的任务,跑去找老支书给许茂生开假户籍证明,以及证明许茂生和乌阿婆的亲属关系。当时老支书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一味跟余大炮扯起家常,东扯葫芦西扯瓢,拐好大个弯,最后老支书才把话题扯到他女儿头上。 老支书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打小他就把他那女儿当宝贝含在嘴里。他女儿长到二十三岁从没下过一天地,在镇上老姑家从小学念到初二就跑回家死活不肯再念,说别人都欺负她是农村人。在镇上被人瞧不起,她回到乡下又还看不上乡下小伙,别人上门提亲她大吵大闹,还拿个大棒子把提亲的人追出几里地。以致后来再无人敢上门给她提亲。 眼瞅着女儿二十大几的人,成天在村里晃荡,和些长舌妇搅在一块,老支书愁得胡子都白了。 老支书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余大炮当时就拍胸脯保证,说在县城里给何秀琴物色一个。但这事过后余大炮并没放在心上,一度他还忘了这回事。他忘,老支书可没忘,隔断时间就把电话挂到所里,他这才把这事提上日常,也才由此把主意打到许茂生头上。 烈日炎炎,许茂生肩上搭块湿毛巾在往外扛木料,他把堆放在后面厨房里的木料都扛出来竖在外面墙上。乌丫摇摇摆摆的在他后面跟进跟出,他不时提醒她小心点,别摔着。 胖婶坐在自家摊后灌着血肠,时不时地抬眼往许茂生这边打眼望。 大前天傍晚,也就是许茂生在小巷子里撞倒宋香那天,胖婶正在收摊,看见许茂生推着乌丫过来。她这里堆起满脸笑,刚要开口打招呼,许茂生推着乌丫径直过去了。 这会胖婶有心打个招呼,又怕热脸贴上冷屁股。 “叭叽”一声响,乌丫在门前摔了一跤。没等许茂生赶到跟前,她自己就站了起来,还冲许茂生摆摆手,意思没摔疼。 许茂生看看她手,再扯起两只裤腿,她右手掌心还有左膝盖都破了点皮,他正想着上哪给她找点药水擦擦,胖婶扔下手里的活过来了。 “哟,擦破皮了?我那有蓝药水。”胖婶抱起乌丫,“我去给她擦点药水。” 许茂生跟了两步,又定住。在胖婶身后说了句:“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这有什么麻烦的。”胖婶侧转身,冲他笑笑,“这丫头不哭不闹我还真挺喜欢她的。” “爸爸。”乌丫在胖婶怀里甩甩手,意思让他跟着去。 “哟,会说话了呢?什么时候会说的呀?”胖婶抱着乌丫边问边回了自己家。 上好药,胖婶抱乌丫过来,打辣椒摊前过时,没注意乌丫抓了个辣椒在手里。结果,这头胖婶还在跟许茂生夸乌丫,夸她真的听话,上药也不哭不闹,话刚落音,乌丫在她怀里就犹如被鬼掐了般哭嚎起来。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她什么时候拿了辣椒呀……这玩意你可吃不了!哎哟,都怪婶婶不长眼,别哭了别哭了……”发现乌丫嘴里吐出辣椒皮,胖婶急得不行,她先是往许茂生这边跑了两步,跟着又返身抱着乌丫冲去自家,将中午剩的饭抓了一把就往乌丫嘴里塞。 乌丫哭得惊天动地,饭塞到嘴里她立即往外吐,跟着又被呛住,哭得眼泪鼻涕双流,伸长两手冲着一头撞进来的许茂生直晃。 许茂生从胖婶手里抱过她,在安置棚那会他都没见乌丫这样哭得撕心裂肺过,当下就红了眼圈。 “瞧我笨的!她哭成那样我还往她嘴里塞饭,我真是笨死了……”胖婶连声自责,许茂生一边拍着乌丫一边示意她再拿把饭过来,他不停告诉乌丫吃了就不辣了。 几口白饭下肚,乌丫哭声终于渐止。 “娃儿好吃,这不关你事。”许茂生对一旁仍在懊悔不已的胖婶说道。 “怎么不怨我,小孩子知道什么,那还不是抓着什么就往嘴里塞。我明知道这里摆着这么多辣椒,我该注意的,都怨我。”胖婶老大过意不去,晚上余大炮带着余生过来吃饭,她拉着余大炮一块去把许茂生和乌丫也请了过来。 “都是我这糊涂人,害得这丫头下午遭老罪了。”胖婶抱着乌丫还在为下午的事自责。 乌丫打见到余生就“哥哥,哥哥”喊个不停,胖婶抱着她,给她喂着饭,她眼睛一直看着余生,一直冲着余生笑。 胖婶生了仨小子,老大上初中了,放完暑假老二也该念五年级了,老三马小米和余生同岁,生得虎头虎脑。此刻马小米坐在胖婶边上,吃着饭他突然站起,伸手在乌丫头上摸摸,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她头发比我还短,她根本不是女生……” “她是。”余生看向马小米,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不是!” “是。” “不是! 乌丫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坐在胖婶腿上晃着双腿,边吃饭边看着余生和马小米。 胖婶笑着喊应许茂生:“快看你家丫头,那俩傻小子为她争得屁滚尿流,她在这悠闲自在晃着两腿呢。” 吃得脑门冒汗的余大炮,提起条纹短袖下摆撸到肋下,抹把额头上的汗水,转目扫眼乌丫,笑着“嘿”了声。 许茂生也咧了咧嘴。 “妈妈,她就是男生对不对?”马小米仍固执地认为乌丫是个男孩子。 胖婶一掌拍在马小米头上:“对你个鬼!吃饭!” 马小米在自个脑袋上揉了揉:“打得还有点疼呢。” 桌上几个大人都笑起来。这时,余生又一脸认真地告诉马小米:“她跟我妹妹一样都是女生,她叫乌丫,是乌丫妹妹。” “乌鸦?她是乌鸦?哈哈哈哈……”马小米笑得在凳子上扭来扭去,直到胖婶吼声:“打碎碗我要你命!”他才停止扭动,收了笑。 夕阳西下,簸箕湾在霞光下敛去了白日的喧嚣,巷子里随处可见摇着蒲扇出来散步纳凉的人。胖婶端盆水出来,掬水泼洒着墙根及门前巷道,屋内饭桌上老马他们三个还在喝酒。等他们吃饱喝足,胖婶已在门外点上蚊香摆好了棋盘。 “来来,许师傅,你也学学下棋。”喝得满脸红光的余大炮在外面板凳上坐了,扯扯裤服,他叫住准备带乌丫回去的许茂生,“家里又没个婆娘你着急回去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九章 马小米挨揍 许茂生下午让余大炮生拉硬拽过来,结果马小米他姥姥见人多怕坐不开,借口迟了赶不上末班车饭都没吃就走了。为此他心里老大过意不去,一脸歉意地冲余大炮和追出来的胖婶说道:“不了,我们就不在这给你们添乱了。” 胖婶说:“添什么乱啊?门对门住着,回去就几脚路的事。不着急回去,你带她在这玩会吧。” “叔叔。”余生也从房里跟过来,他上前扯着乌丫一只脚,仰面看着许茂生:“让妹妹跟我们玩一会再回去好吗?” 许茂生还没开口,马小米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他拉着余生一脸兴奋地喊道:“我哥哥他们要去河里洗澡,走,我们也去。” “敢去!”胖婶扭头大声喝道:“谁去看我不打断他狗腿!” “那是不能去。”余大炮边摆着棋子边说:“去河里洗澡得有大人带着,不然淹死了怎么搞?想去的话改天我领你们几个去。” 一听不让去,马小米一屁股坐到地上,蹬着两腿嚎上了:“姥姥,我要姥姥……” 胖婶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给我滚起来!在你姥姥那待了不到一个月你吵着要回来,这回来了你又吵着要去,再闹让你爸给你抓起来关到派出所小黑屋里去。” 吼罢马小米,胖婶从房里搬出一把椅子搁在余大炮边上,再又从许茂生手里抱过乌丫,“别站着了,坐吧。一会收拾完厨房我给乌丫洗个澡,等她玩累睡了你只任抱回去往床上一放就是。” 胖婶没注意到许茂生神色有异,她放下乌丫,叮嘱余生看着点,随后转身进屋去警告马小米的两个哥哥去了。 许茂生坐在余大炮边上,一脸煞白,自余大炮说淹死怎么搞后他就变了脸色,坐在那两眼盯着棋盘,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马小米还赖在地上哭闹,余生牵着乌丫,两人在边上静静看着他表演。胖婶声音从房里飘出:“你要真想回你姥姥那,明天我就让你爸送你去。” 跟着又说:“再不起来,等我腾出手看我怎么收拾你。” 余生斜身往房里瞄眼,转过头,对马小米说:“快起来,不起来一会你妈妈要揍你了。” 乌丫看眼余生,又看看马小米,突然走上前,抬手在马小米头上拍打了两下。 “走开!”马小米一掌推出,乌丫在余生惊叫声中跌坐在地。 乌丫这一跌,许茂生醒过神,他忙起身抱起乌丫,正要问她跌疼没?胖婶听到动静冲了出来,她扭着马小米一只耳朵将他拎到房里,抡起墙角扫帚欲揍他。 “算了算了。”许茂生抱着乌丫跟进来拦住胖婶,“孩子还小,不懂事。再说我家丫丫也没跌伤,别打了。” 他担心马小米挨打,马小米自个却往枪口上撞,他用头顶着胖婶,挥舞两手嘴里理直气壮地叫喊着:“我就要去河里洗澡!就要去!就要去!” 任性的结果,被胖婶“摁”在桌边揍得狼哭鬼叫。 马小米在里面哭得惊天动地,老马在外面悠然自在下着棋。他每月工资悉数上交,其余万事不管,是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家中大事小事全是胖婶一肩挑,两口子结婚十来年只红过一次脸、拌过一次嘴,还是胖婶怀马小米那会。 已有两个大小子的胖婶一心想再要个姑娘,怀着马小米那会她到处东躲西藏。老马每天又要上班又要管俩儿子的吃喝拉撒,还要应付街道办和计生委的盘问。时间长了,老马顶不住压力,一度想劝胖婶打掉孩子。 就为这事,两口子红过一回脸。待孩子呱呱落地,仍是个小子不说,胖婶还丢掉了供销社的工作。为方便摆摊做小本生意,两口子又和人换房搬到了簸箕湾。 老马是个老实本份的人,从参加工作起就在西凤桥派出所,干了这么些年一直原地踏步,至今还是个普通公安。但胖婶从不比着别人家的男人数落老马,也从不眼红别人家的男人升官发财,每天还将老马侍候得周周到到。这不,揍完马小米她又沏壶凉茶端到外面,一个劲地招呼着许茂生坐下喝茶。 许茂生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尬在那,余大炮一声吼:“将军!”他落子气势十足,棋子落定,他斜过身一把将许茂生扯到凳子上,“我跟你说啊,象飞田,马追日,车卒直进炮翻墙……” 他指着棋盘兴致勃勃给许茂生讲解起象棋,许茂生也不吭声,他说一句,他就点下头,并不多言。 厨房里,胖婶洗涮完碗筷,拎出一大一小两个木盆,放到后面巷子装有自来水笼头的池子边上。再返身从厨房灶上提下一壶水,在后面兑好水,用手试试水温,她快步走来前头,冲许茂生手一伸:“水烧好了,把乌丫给我吧,你回去取件换洗衣裳来。” 胖婶抱起乌丫,进屋又冲马小米喊声:“过来洗澡了。” 马小米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他手里拿着他二哥的橡皮手枪在给余生展示如何操作。听见胖婶喊他洗澡,他转身眯缝起一只眼,扯开橡皮枪上的皮筋,上好纸弹头,对着胖婶后背发射过去,嘴里还自带音效:“叭!” 胖婶吃痛,把乌丫往肋下一夹,返身上前照着马小米就是一大耳括,跟拽扯小鸡似的一把将他扯到后面巷子,喝令他自己脱光衣裤。 “乌丫乖,咱们先洗个头,闭上眼,不怕啊……”胖婶掬着小木盆里的水蹲在池子边给乌丫洗好头,随后扒掉她衣裤,把她放进大木盆里坐着。 “哈哈,她没有,余生,快来看,她真的不是男生。”脸上还挂着泪水的马小米抬脚踩掉裤衩,光着屁股就要往房里冲。 “给我回来!”胖婶揪住他,拖到池子边,就着小木盆内乌丫洗剩的半盆水给他洗完头,把他也“摁”进了大木盆里。 乌丫喜笑颜开地拍打着盆里的水。她拍,马小米也拍,溅得胖婶一身都是水。余生站在里屋门口,安静地看着他们,脸上带着一点笑。 “看人家余生多讲卫生,你这一天下来脏得跟泥猴似的。”胖婶抬手在马小米背上落下一掌,“别动!快点洗完我领你们去大宅子那边看电视去。” “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个光着膀子,肩上搭着花衬衣,穿着大喇叭裤的社会青年,骑着几辆自行车打巷子里呼啸而过,朝着河滩那边去了。 “这些个小流氓!一个个穿得个花里胡哨,成什么样子!”坐在巷子里乘凉的人冲他们背影指指点点。 “刚那个梳鹰翘头的不是吴婆子家的三丫头吗?”胖婶抱着乌丫出来,偏头望眼坐在后座上搂着录音机的那姑娘,又嘀咕了句:“她怎么和这些人搅和在一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十章 铲垃圾的女人 胖婶当年因超生被供销社给开后,顶替她进供销社的就是吴婆子家的三丫头,刚从技校毕业的冯桂芝。上班后她嫌名字太土,自己改名叫冯晓岚。为改名,她还上胖婶家找过一回老马。 “可不就是她。”旁边观棋的人,拿把扇子轻拍着大腿,眼睛盯着棋盘嘴里漫不经心地说:“四个孩子就这个工作好点,现在却和一帮……” 说话的人摇摇头,没再往下说。 吴婆子和老何支书一样生有四个孩子,不过她是仨女一儿,冯晓岚是家中老幺。是除去冯磊外最受吴婆子看重的。 “跟这帮二流子混在一起能有个什么好。”胖婶说罢,跟许茂生和余大炮打了声招呼,“我带他们去那边巷子看会电视去。” 许茂生怕累着胖婶,抬起屁股刚要去抱乌丫,瞥见余大炮拿起棋盘上的炮,脱口喊了声:“撑士!” 老马没等余大炮反应过来先嚷嚷上了:“哎,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啊!” 余大炮一脸懵,他盯着棋盘看了看,猛一拍腿,手朝许茂生一点:“行啊你,跟这看了小半天硬是深藏不露啊你!”他撑上士,冲老马说道:“跟我玩阴招,门都没有。” 老马说:“不是许师傅提醒你,三步之内我‘将’死你!” 他们说话这功夫,胖婶抱着乌丫领着余生和马小米已经走远了。去后不到半小时,又回来了。 观棋的邻居问她怎么去这么一小会就转来了? 胖婶放下乌丫,说:“嗨,那吴凤仙,就吴婆子。人家看见她儿媳妇还在扫大街,就跟她说,她儿媳妇刚流产,身子弱,让她叫她儿子去帮着扫扫。结果她和人大吵起来。那声音又大,把电视声音都盖过去了,还怎么看。” 许茂生轻声说句:“也是个苦命人。” 老马摇摇头,接过话:“有衣穿,有饭吃,这还叫命苦?我们小时候,五几年那会,那才叫真的苦。野菜都不够吃。我是饿怕了,现在的日子跟我小时候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我这辈子啊,只要餐餐有大米饭,哪怕是就着青菜豆腐吃到老,诶,我就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余大炮用胳膊肘碰碰许茂生,笑道:“所以他们家仨儿子,马小麦,马小豆,马小米,全是粮食。够吃一辈子了,饿不着。” 他这话把边上几个观棋的人都逗笑了。其中一人笑过后说:“你们还别笑老马,不说五几年,就是倒回去几年,那饭桌上年头到年尾都看不到几回荤腥。就是有,还不能敞开了吃。” “那老马的要求也太低了。”另一人打着扇子说:“我要是每餐有酒有肉活到我闭眼那天,那我才满足。” “哎呀!”胖婶说:“要我说呀,钱多钱少,吃糠吃肉,那日子都得过。活人总不能让泡尿给憋死!我这辈子呢,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活到老就成。” “那是。”有散步路过的人点头附合,“健康平安,不愁吃穿就行了。生活嘛,就这么回事。” 入夜后的簸箕湾,巷子里虽不象白天那样人来人往,但家家户户亮着灯,敞着门;大人们拿把扇子坐在门口,乘着凉,说着大白话;小孩子扎堆在一块玩着、疯着,倒也还热闹。 “我是张三丰,看我的厉害。”马小米和几个男孩在门前玩,他手舞足蹈,一顿乱拳,嘴里还“嘿嘿霍霍”叫嚣着。不时又冲余生喊:“你快过来,别老站在那呀!” 余生是个安静的孩子,只不过男孩天性都好动,看马小米他们几个玩得开心,他也忍不住蠢蠢欲动,在边上比着马小米的架式也抬了抬腿,挥了挥胳膊。 快九点的时候,陆续有大人扯嗓子喊着自家小孩,到时候上床睡觉了。许茂生见余大炮棋兴正酣,迟疑会,说:“要不我先送余生回去?” 余大炮看眼余生,掏出自行车钥匙给许茂生,“行,等你转来咱俩下一盘。” 许茂生托胖婶看会乌丫,他骑上自行车去送余生。送到家后,艾娟迎出来叫住他说了几句话,“我们家老余跟你说了那事没?就是老何支书家那事。” 说完,艾娟不等许茂生开口,又说:“老余他也是好心,看你一人拉扯个孩子,怕你忙不过来。这才想着给你找个人。不过这婚姻是人一辈子的大事,你要暂时愿意一个人过,那你就别答应他。自己好好考虑考虑,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啊?” 许茂生点头。 回去的时候他一路推着车,低着头,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巷道中有风吹来,风中隐夹杂有铁铲饬过地面的声响。他驻足,望向左侧深巷。踌躇会,车笼头一拐,他推车循声而去。 幽深的巷子,静停着一辆三轮垃圾车,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裹在宽大的蓝布工作服里,弯腰在铲着堆在地上的垃圾。每一铲下去,看着都极为吃力。 没有再犹豫,许茂生停好车,快步上前,从一脸惊愕的宋香手里夺过铲子。 “给我吧,一会我自己就干完了。”宋香有些不安,她胳膊抬了抬,欲从许茂生手里拿回铲子。 许茂生一声不吭,挥铲干着活。这是条专卖鸡鸭鱼肉的巷子,傍晚收摊后一地的鸡屎鸭毛与污水。当晚不及时清扫,明天太阳一出,最易腐烂发臭。这份工作,是落实户口后,吴婆子去街道办吵过几回才帮宋香争取到的。 宋香人老实,别人把最脏的巷子分派给她,她也没异议。至于吴婆子,只要她有份工作不吃闲饭就成。累不累的,不在吴婆子考虑范围内。 “我,我自己来吧。”宋香又伸了伸手。 “你站一边去。这尽是水,你刚……”顿会,许茂生接着说:“不管怎么说,那天也怨我。不是我挡了你一下,你肚子里的娃兴许也不会掉。” “跟你没关系。我听说……”宋香垂下头,“听说我婆婆上你那去闹了,她说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许茂生在吴婆子那住了一年,宋香平时过的什么日子他十分清楚。她不仅受吴婆子和她自个男人的气,时不时还要受她三个姑子的气。她三个姑子都跟吴婆子合不来,尤其上面两个姑子,动辄和吴婆子吵得鸡飞狗跳。每次她们回娘家,进门不要半小时,母女间就会爆发争吵。不管谁吵输吵赢,最后她们都会把气发泄到宋香头上。 老话说,劝和不劝离,纵知道她过得水深火热他也爱莫能助。 默默替宋香干完活,许茂生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他又转身走到宋香跟前,“我不会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你回去后也一样,不管她说什么当她是放屁就行。” 他说完再度转身,推上车快步而去。 宋香站在那,目送他拐进另一个巷子,才垂下眼睑,推着垃圾车往深巷中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十一章 叔叔带你们去游泳 许茂生回去时乌丫已在胖婶怀里睡着了,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痕。 “刚睡着,哭着要爸爸呢。”看见他来,胖婶起身,“轻点,别弄醒了。”将乌丫交到他手上,胖婶掩嘴打了个哈欠。 “让你受累了。”许茂生语带歉意,面上透出丝不安。 “大家街里街坊的,别总这么客气。”胖婶把手中扇子给到老马,厨房窗口透出的灯光,照亮了她眼底的疲倦。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余大炮笑呵呵地说了句。 许茂生也不解释,扯出点笑,说:“明儿还得起早,我带娃回去睡了。” “就睡啊?”余大炮还惦记着和他下盘棋。 边上观棋的人也说:“来一盘吧,天热,太早上床也睡不着。” 许茂生说:“回去洗个澡,搓下衣服,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他话音还没落地,乌丫就在他怀里动了动,哼了几声。 “明天,明天咱俩过过招。”余大炮凑过头压低声音说。 这晚之后,余大炮只要夜里不当班,吃过饭他把余生抱上自行车前座,父子俩就往簸箕湾来了。每次离老马家还有一箭之地他就摇响铃铛。 马小米若在家,只要听到铃铛响,撒丫子就往外跑。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会失望,远远看见余大炮父子,他就跟看见至亲一般。脖子一抻,躬着小身板,极尽热情地大声呼唤着余生。 偶尔,乌丫正好在胖婶家,她也会跟在马小米后面跑出来,有样学样地抻长脖子。只是她每次憋红脸喊出来的都是一个“生”字。 每次看见他俩这样,余生都会扭头冲余大炮笑笑,意思:看,这两人真有趣。 余大炮不知是不是听进了艾娟的话,每回他来见到许茂生再没提过老何支书女儿的事。但他棋瘾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不论赢棋输棋不到转钟不放手。老马在家还好,碰上老马值班不在那晚,许茂生就头疼了。 头疼,不是因为他第二天非得赶早到达雇主家,而是他对下棋的兴趣只那么大。这就令他很为难。好在他很快摸清了余大炮和老马的值班规律,赶上老马值班那晚收工后他就不着急回家。不回家,又无处可去。最后为打发时间,许茂生只得带着乌丫去替宋香扫街,估摸着余大炮走了再打道回府。 即便这样,余大炮还是风雨无阻,有时许茂生九点回去他还等在胖婶家门口。胖婶是个热情好客的人,不管老马在不在家,照样茶水侍候得妥妥当当。等他们下完棋,小睡一觉起来收场的胖婶,张嘴说的第一句话总是,这鬼天气热死个人! 盛夏在飞车走象中不知不觉过去了。 转眼,已是初秋。 立秋后接连下了两场大雨,大雨过后早晚略微凉爽,白天却依然酷热难当。每到黄昏时分,那些个社会青年依然光着膀子蹬着自行车,在震天响的音乐声中自巷子里呼啸而过。 星期天中午,余大炮午睡醒后带着余生过来找老马和许茂生下棋。五点半不到胖婶就早早张罗了一桌好饭。吃过饭,余大炮揉揉肚皮,忽心血来潮,提出要带马家兄弟去河里游泳。 “余叔叔万岁!”马小米的二哥马小豆率先欢呼,马小米直接跳起两下就挂到了余大炮脖子上。 “下来!”胖婶在马小米屁股上一拍,“你余叔说着玩呢,就你们三个活爹谁敢带你们去。快下来。” “没事,我答应过有空带他们去的。这夏天都过完了,再不去小米该说余叔叔言而无信了,对不?”余大炮放下马小米,抬指在他鼻子上刮了下。 胖婶说:“他们三个难招呼着呢,今天得了味,明天又会缠着你带他们去。”手一摆,又说:“往后有你受的,还是别去了。” 余大炮呵呵一笑,说:“这都立秋了,就是他们想去天凉了也去不成。” 马家三兄弟吵着要去,老马也放话了,“难得老余今儿有兴致,去吧,等我和老许跟家清清静静下两盘。” 论棋艺老马和许茂生旗鼓相当,余大炮则属瘾大水平臭的人,偶下错一子,还死活要悔棋,所以老马更愿意和许茂生过招。 乌丫看他们几个走了跟在后面也要去,胖婶抱起她,“你不能去,婶带你去看小鸡娃。走,咱们看小鸡娃去啰。” 傍河而居的人家,好些人将鸡窝狗舍搭建在厨房后面,许茂生也用铁丝网和木板在后面搭了个鸡窝。他养了两只下蛋鸡和一只公鸡,上周孵了窝小鸡他给了马小米两只。这会胖婶要带乌丫去看小鸡娃,乌丫不干,哭着要跟余大炮他们几个去。许茂生都哄不住。 “我不去了,我陪乌丫妹妹。”余生止步,对余大炮说。 “去吧。”余大炮说:“爸爸带小米他们游个把钟头就回来。” “她一点都不好玩!”马小米去扯余生,“你和我们去河里玩,河里面有好多好多鱼,还有虾子。我姥姥那也有条小河,我就在河里抓过小鱼,这样一捧就捧起来了。” 马小米往前一跳,动作很大的做了个捧鱼的动作示范给余生看。 马小豆说:“笨死了,你这样一跳,鱼早溜了。” 马小米不服:“反正在姥姥家我就是这样捧起过好多小鱼,余生你跟我们去,我教你怎么捧鱼。” 余生摇头,转身朝乌丫跑去。 “和女生有什么玩的,你不去以后我不跟你玩了。”马小米气鼓鼓地冲余生后背喊了一嗓子。 他们一家还没搬来簸箕湾时余大炮就常带余生去他家玩,马小米和同岁的余生能玩到一块,此时见他抛下自己去陪乌丫他很是生气,“以后我不跟余生玩了!”他转身踢飞脚下石子,“我再也不跟他玩!哼!” “谁愿意跟你玩。”马小豆说完撒腿朝已经走去前面的马小麦跑去。 “他们不跟你玩我跟你玩。”余大炮笑呵呵地提起马小米架到自己脖子上,马小米一下又兴奋了,蹬着两腿,扬手往马小豆和马小麦一指:“追上他们,冲啊!” 马小豆扭头一看,随既在马小麦背上捅了一指,嘴里大喊道:“快跑!别让他们追上我们。” 兄弟俩一前一后朝着河滩飞跑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十二章 被电打了 胖婶见余生转来,一边放下乌丫一边说:“还是咱余生有个哥哥样,哪像我家那几个猴崽子,只顾着……” 她话没说完乌丫就赖坐在地,指着马小米他们跑去的方向,蹬着两腿哇哇大哭。 “起来,哥哥带你玩好不好?”余生弯腰想牵乌丫起来。乌丫身子一扭,甩着两手哭得更厉害了。 胖婶乐了,欲抱起乌丫,许茂生先于她一步将乌丫抱了起来。胖婶撩撩头发,笑道:“这家伙,好的没学到,小米赖地的坏毛病倒被她学了去。” 余生从裤口袋里摸出马小米给他的玻璃珠,看看,又塞回裤口袋。艾娟跟他说过,玻璃珠不能给余晴玩,怕不小心放嘴里咽进肚子里去。 “这丫头脾气还蛮大呢,要不我们也去河里耍耍。”老马见乌丫哭得又急又响,提出他们也去河里玩会。 “不去咧,娃儿哭哄哄就好。”许茂生轻颠着乌丫,正要抬脚往自家走,余生摊开两手喊道:“开飞机喽。” 他斜身绕着许茂生和乌丫跑,嘴里“呜、轰”地叫着,他在家就用这招哄好过妹妹余晴。 乌丫渐被他吸引,两眼跟着他转,哭声慢慢弱了下来。 “还是余生有办法。”胖婶两手一拍,跟着从许茂生手上抱过乌丫,“我们也来开飞机。” 她抱着乌丫追着余生跑,不一会乌丫就“咯咯”笑出声了。 西凤桥上空燃烧着大片橘红色的晚霞,河水被霞光染成了红色,几个妇女蹲在桥下的青石板上洗着床单。在她们下游靠河滩码头这边,一群人在河里扑腾嬉戏,码头下游不远处有辆挖掘机正徐徐从黄土坡路上开下来。 冯晓岚一手挎着一社会青年胳膊,一手拢在嘴边冲开挖掘机的人不知喊着什么。挖掘机停了下来。那社会青年斜肩撞撞冯晓岚,偏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冯晓岚似乎“哦”了声,接着又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社会青年笑着扬起手,冲开挖掘机的挥了挥。 挖掘机继续朝着河边开了下来。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在冯晓岚身侧不远处的大石上搁着录音机,录音机里放着崔健的歌,另几个社会青年在岸上晃着腿跟着节奏在大声吼唱。 “你小子不错啊,什么时候学会的游泳?”这头余大炮夸着一到河边就扎进水里的马小麦。 马小麦冒出头,浮在水中笑而不语。 “余叔叔,看我的!”马小豆不甘示弱,紧跟着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浮出水面后大声说道:“我和我哥偷着来过好多回了。” “行啊你俩,胆够大。”余大炮问在浅水里踩着水乱蹦的马小米,“想不想学游泳,想就过来,叔叔教你。” 余大炮托着马小米浮在水面,教他如何划水如何憋气。马小米根本不听他的,瞎扑腾两下呛了几口水,吵着不好玩要去岸边捉鱼虾。 “那你就在这玩,叔叔去游一会,别乱跑,听到没?”余大炮把他送回河滩边,叮嘱两句返身朝着马小麦和马小豆游去。 马小米独自在岸边玩了会,小鱼小虾倒是有,他追逐半天一只没逮到。抬头,看见马小豆在近前,他跳脚喊道:“马小豆,这有好多小鱼,快来帮我捉鱼。” 马小豆起身,抹着脸上的水,走来说:“看我的,说你笨你还不承认。”马小豆过来拉着他,“站在这不能动,等鱼游到脚边再去捧,懂没?” 兄弟俩盯着水面,手拉手静静站着。隔会,马小豆示意马小米别动,他自己慢慢弯下腰…… “哈哈,看,逮到了一条。” 马小米欢呼雀跃着跑去岸上挖了个水洞,“快,把鱼放在这里,这样它就跑不了了。” 马小豆把鱼放进洞里,提提裤衩,“走,再去捉。” “你俩在干什么呢。”余大炮踩着水朝小哥俩这边走来。“余叔叔。”马小麦在后面喊他。他转过头,马小麦以狗刨式游到他边上,起身指指远处仰泳的人,“余叔叔,你会不会像那样游,我想学。” 余大炮在他头上一拍,“小菜一碟,来,叔叔教你。”他往河心走了几步,又回头喊马小豆,“你陪着小米就在这玩,有事叫叔叔。” “好!”马小豆大声应道。 “快捉鱼啊,快点,这有好多。”马小米抖着小身板催着马小豆,然而没等马小豆捧上几条鱼他就失去耐性,开始捣起蛋来。只要马小豆一弯腰,他就抬脚猛往水中一踩—— 鱼儿被惊吓得四下逃蹿。 “好啊,看我不打死你!”马小豆要揍马小米,马小米当然不会傻站着等他来揍自己,掉头撒丫子就跑。 兄弟俩追追打打朝着挖掘机那头跑去。 马小米一会在岸上跑,一会在浅水里跑,嘴里不时还叫嚣着:“你追不上我,追不上……” 蓦地,马小米一头栽倒在水里。 几个社会青年朝他看了眼,以为他不小心栽倒,又是一点浅水,也没在意。 马小豆从岸边追过来,跑过去嘴里还嚷嚷着:“这下让我追……”话没说完马小豆也一头栽倒。 哥俩相继倒在那不动,前方挖掘机还在作业,冯晓岚猛想到什么,大声喊起来:“漏电,漏电,水里有电!” 几个社会青年顷刻乱作一团。 早几天刮风下雨,河岸上路边一根电缆线被吹垮落在土坡上。挖掘机开下来时,铲车头挂起了电缆线,冯晓岚眼尖瞧见了,当时她身边的社会青年于建设笑她没文化。于建设说电缆线外包着橡胶皮,绝缘的,就是掉到河里也没事。 但于建设没想到,那截电缆线中间有处破了皮,被铲车头带到河里导致马家兄弟俩双双触电倒在河中。 “救命啊!有小孩被电打了!” “快来人啊!” 喊声传到余大炮耳里,他心下一沉,往岸上看去,小哥俩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他慌了,奔上岸迅速跑往出事地点。 那帮社会青年就跟炸了窝的马蜂,除于建设尝试着想去拖马家兄弟外,其余人唯恐自己被电到纷纷叫喊着退往安全地带。冯晓岚则一个劲的冲在河里挖沙的开挖掘机的师傅叫喊着,喊着让那师傅用铲车头把电缆线铲起来。奈何机器噪音大,那师傅坐在里面听不到,也看不到河中电缆线,更看不到倒在河边的马家兄弟。 余大炮奔过去,一脚踩到水里,腿上一麻。来不及多想他立即去拖马家兄弟,于建设见他没倒下,也随既冲了下来。 马小麦跟过来见此情景吓坏了。 呆怔片刻,他连滚带爬哭嚎着回去报信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十三章 马小麦报信 老马得知俩儿子被电打了,撞翻棋盘撒腿就往河边跑,马小麦哭兮兮地跟在后面,老马边跑边回头喝斥他,“去叫你妈!她在看电视。” 马小麦转身往巷子另一侧跑去。 老宅子的天井里乌央央挤满一院看电视的人,一户人家摆在门外桌子上的电视里正播放着马季和姜昆说的相声,宅子里不时爆出笑声。笑声最大最响的就是胖婶。她这里抱着乌丫正看得津津有味,马小麦一路哭着喊着撞了进来。 “妈!妈!小豆和小米被电打死了!”已经上初中学过物理的马小麦一脚踩在门槛上,张口就说俩弟弟被电打死了。 “瞎说什么,河里哪来的电?”胖婶说着话人已经戗到门边,险些还让门槛给绊倒。 马小麦拖起她就要跑,“你快点,我爸让我来叫你!呜呜呜……” 胖婶见宋香杵在门外垃圾车旁,顺手把乌丫往她怀里一递,扯过马小麦急火火地边跑边说:“你多大个人了连个事都说不明白,他俩到底怎么了,你余叔叔呢?” 院子里看电视的人纷纷跑了出来,七嘴八舌跟在胖婶母子俩后面追了上去。 一行人跑出三四里地,前方巷子就传来一片嘈杂声,紧接着一个抱小孩的人在巷子口一闪而过,后面乱哄哄地还跟着好些人。一眼瞥过去胖婶就认出最前面抱孩子的人是余大炮,还没反应过来,她随既又看见自家男人老马也抱着一孩子闪过。 顷刻间,犹如五雷轰顶,胖婶双膝一软,一下跪跌在地。 “我的儿啊!老天啊!这不要了我的命吗!”胖婶发出凄厉地哀号,大家伙手忙脚乱涌上去搀起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赶去看看没准还有救。” 胖婶闻言,挣脱搀扶她的人,呼天抢地一路跌跌撞撞朝着前方巷子追了过去…… 电视里,马季和姜昆声情并茂讲着相声,看电视的人早跑得一个不剩。吴婆子从房里出来,上身穿件洗得发黄肩背绽开多处破洞的白色短袖,下身套条灰色细斜纹的直筒棉绸裤,手里还提个冲凉用的盆子。 四下扫眼,她往宅门外走来。 吴婆子走出来见宋香抱着乌丫站在外面,她先是横眉啐了口,跟着又问:“出了什么事?人都跑哪去了?” 余生拉着乌丫一只手站在宋香边上,他看看吴婆子,抬起左臂指着前方巷子,意思都往那边去了。 “你哑巴了,我问你话呢?”吴婆子瞪眼余生,没好气地冲宋香喝道。 几个人摇着扇子脚步匆忙地自右边巷子过来,吴婆子忙上前拦住问发生什么事?一人说:“好像有小孩在河里游泳被电打了,听说已经送去医院,具体怎么个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正要赶去看看。” 宋香在边上接了句:“是派出所马福全的两个儿子。” “真的?”几个人围上来打听详情,宋香说:“是他家大儿子跑来说的,说是已经……死了。” “啊!快走快走,快去看看。”几人相互推攘着抬脚走了。 吴婆子撇撇嘴,把盆里残余的一点水泼洒在对门墙根上,她还记着前回胖婶帮着余大炮讥讽过她的事。 扭身走进宅子大门,她又回过头冲宋香喝道:“你还傻杵在那干嘛?抱着人家的孩子当个宝啊?” “打!”乌丫看着吴婆子,抬手在宋香肩上一拍。 宋香头一低,一手扯起余生就走。 吴婆子撵出来,冲着她后背高声喊道:“不长心的东西,以后再让我看见你抱他家孩子我手都剁了你!” 胖婶家门外,许茂生勾着脑袋坐在棋盘前,一动不动。 “许叔叔。”余生上前喊他,他没反应。“叔叔,叔叔。”余生又推推他,他如木头人般,恍若未闻,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香放下乌丫,乌丫跑过去扑在他腿上,“爸爸,爸爸。” 乌丫说话迟,还只会叫爸爸、哥哥以及一个字的单音,如:要、给、好,等等。先前嘴里还冒出过一声“打”。 听见乌丫叫爸爸,许茂生有了反应。他缓缓侧目,视线落到乌丫脸上,他猛抱起乌丫紧紧搂在怀里,似乎生怕她突然消失一样。 他搂得太紧,以致乌丫仰头大声叫唤起来。 宋香见状,忙上前拉了拉他胳膊,“你把孩子勒着了。” 余生还不明白死亡的意义,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出事后胖婶及周围人的反应令他本能感到一丝害怕。他很想问许茂生,可此刻的许茂生又让他觉得和往日不同。他看看宋香,又看看许茂生,最终垂下头,站在那一声不吭。 “许哥。”宋香偏头去瞧许茂生,“你今天是怎么了?” 许茂生抱着乌丫站起,目光扫过她,再落到余生面上,“叔叔先送你回家。”余生飞快点头,也不去问为什么这么早就送他回家。 马家哥俩被电打的事迅速在簸箕湾传开,一路上大家都在打听议论此事。余生拽着许茂生衣摆跟在他后面,一路走一路左右张望,却没敢开口问许茂生。 “到家了,回去吧。”许茂生把余生送到院门口,让他自己进去。 余生拉下院门上的铁丝套扣,看眼许茂生和乌丫,默默走进院子。站上门口台阶,他又扭头看看,许茂生冲他摆摆手,示意他敲门。 “妈妈!”余生拍门。 “来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艾娟抱着女儿开门出来,探头往余生身后看看,“谁送你回来的?” “是许叔叔。” “怎么了儿子,怎么说话无精打采呀?” “妈妈……”余生抱着艾娟两腿,“我害怕。” “不怕不怕,有妈妈在呢,不怕啊,进来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许茂生隐在院外逆光处,听见艾娟说话就抱着乌丫打了转身。 “爸爸。”乌丫两手抚上许茂生眼睛,他眼里不知何时蓄了泪。乌丫说话虽迟,但别人说什么她都懂,许茂生的情绪变化她也能感知到,只是还不会用语言表达。 许茂生搂住她后脖颈,她立马两手搂住许茂生脖子把脸贴在他颈窝,也不出声,仿如一只乖顺的小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十四章 不眠之夜 辰河县人民医院。 老马搂着的马小豆坐在一张长椅上,手里拿件衬衣轻轻擦着马小豆的身子,动作轻得仿佛孩子只是在他怀里睡着了。 马小豆在送来的路上就停止呼吸。 当医生宣告马小豆已经死亡,胖婶当场闭过气去。 苏醒后,她疯一般一头撞向余大炮,揪扯着他又撕又咬,“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余大炮如木头桩子一样钉在墙边,下巴和脖子已被胖婶抓了数道血印子,胖婶不停拿头撞着他,“活蹦乱跳跟着你跑出去的人说没就没了,你自己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被人劝扯开后,伤心欲绝的胖婶一次又一次冲向余大炮。 老马搂着马小豆,细心擦拭着孩子身上的水渍,似乎周遭闹哄哄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人堆后,许茂生默默看着抱孩子的老马,眼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伤痛。乌丫偏头抵在他脸上,瞪大两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不吵也不闹,出离安静。 抢救室里,马小米生死未卜。 医院大门外的马路上,艾娟一手抱着余晴,一手牵着余生,匆匆走来。 “许师傅。”迎面看见许茂生抱着乌丫出来,艾娟上来就问:“我家大海呢?到底出了什么事?余生说也说不清楚,哎呀急死我了!” 许茂生避开她视线,简单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告知胖婶现在情绪激动正揪着余大炮在闹。他本意是想提醒艾娟眼下别去医院,谁想艾娟听后扯起余生就走。走没两步又转回来,她把余生往许茂生跟前一推,“麻烦你替我看下余生,我一会上你家去接他。” 艾娟说完抱着女儿急匆匆朝医院走去。 “妈妈!”余生跟了几步,又定住回头去看许茂生。不等许茂生开口他低头想想,再瞟眼医院,随后自己就走了回来。 乌丫在许茂生怀里侧过身,小手在余生头上来回晃了两下,似乎是想给余生某种安慰。 “走吧,你爸妈等下会去我那接你。” “……许叔叔。”余生跟在许茂生后面,抬头问:“马小豆死了吗?死了会怎样?” 许茂生脚下一滞。 “死了……往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他。” “那他是去了他姥姥家吗?去了以后不回来了吗?” 许茂生看眼余生,喉头动了动,他没回答余生,余生也没再追问。走了一段路后,余生扯着许茂生衣摆越走越慢。今天他来回走了几趟路,实在走不动了,却忍着不说。 “来,我驮你。”察觉到他脚步渐沉,许茂生在路边蹲了下来。余生迟疑不动,直到许茂生说:“丫丫要睡了,我驮你走得快点,回去还要给她洗澡。”余生这才爬到他背上,“许叔叔,你又背我又抱妹妹,你会不会没力气?” 许茂生没吭声,他背一个,打横斜抱一个,动作看去驾轻就熟。但十来里路也花了比正常速度多一倍的时间,到家后乌丫已经睡着,他打水简单给乌丫抹个澡,换套衣裳就把她放床上睡了。 “叔给你洗个澡,不换衣服,洗好你上床先睡会行不?”许茂生拿个盆子问余生。“我还不想睡。”余生靠在床边,看眼乌丫,又说:“我等妈妈一会来接我,回去妈妈会给我洗。” 这晚余大炮两口子并没来接余生,十点多的时候余生问许茂生可不可以带他去找爸爸妈妈?许茂生告诉他乌丫一人在家睡觉没人看着不行。他揉着眼睛说自己可以在家看着乌丫,让许茂生去把他爸爸妈妈叫来。 许茂生脸色一沉,他当时的样子或许令余生受到惊吓,之后空气一下静默下来,两人谁都不说话。等许茂生想起叫他上床睡觉,才发现他头挨着乌丫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水。 这晚久不失眠的许茂生一直无法入睡,好几次他迷迷糊糊刚要睡去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搅得他彻夜难眠。对面胖婶家也一直没有动静。睡不着,后半夜他索性爬起在门外坐着,一支烟接一支烟,直抽得舌头发麻东方露出鱼肚白,方惊觉自己一夜未眠。 乌丫醒了,她坐在床上歪头看着余生,眼睛里带着一点笑。许茂生轻手轻脚走过去,正要抱她下床余生也醒了。余生醒来睁开眼第一句话就问:“我爸爸妈妈呢?” 许茂生鼻子一酸,拍拍他肩,“下来,叔给你洗把脸。洗完脸叔给你们煮点吃的,吃完你爸妈没来叔就领你找他们去。” 余生坐在床上不动,乌丫上前一把抱住他,“哥哥,找爸爸妈妈。”许茂生眼皮一抬,继而抱起她,问:“丫丫,你刚说什么?”乌丫别过脸指着余生,“找哥哥的爸爸妈妈。” “她会说话了!”余生一下站起,“她会说很长的话了。” 许茂生抱着乌丫举了举,面上阴霾一扫而空,嘴里连声说着:“会说了会说了,我的丫丫长大了,会说很多话了。” 他开心,余生也跟着笑。他放下乌丫,两个小家伙在床上又蹦又跳,余生似乎忘了要找爸爸妈妈,不停逗着乌丫说话。 看着他俩,许茂生初时还咧着嘴笑。可笑着笑着,眼神就渐凉下来。 “许叔叔,我想跟你一样吃面条。”吃早餐时,余生把他面前的一碗鸡蛋羹推给许茂生,“我妹妹才喜欢吃这个。乌丫也喜欢。” 意思鸡蛋羹是小孩吃的。 “那叔给你另下碗,再卧个荷包蛋。” 乌丫左手拍拍桌子,右手勺子指向后面鸡窝,“鸡蛋,在那里,爸爸去拿。”不到两岁的乌丫已经能很好的用勺子自己吃东西,还不带洒。 余生笑,“许叔叔,我妹妹会说好多话,可她不会自己拿勺子吃鸡蛋羹,饭也不会自己吃。” “哪能样样占先,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要是样样都……”想着自己是在和一个小孩说话,许茂生打住,改口说:“叔去给你做面条。” 面条做好端上桌,余生拿起筷子正要吃,余大炮顶着一脸的抓痕从外面进来。余生欢呼一声,扔下筷子跑上前抱住他,“爸爸,妈妈和妹……爸爸你脸上,还有脖子上是怎么了?” 余大炮摸把余生脑袋,“去,先把面条吃了。”接过许茂生递过来的板凳,一屁股坐下后,余大炮又告诉许茂生,马小米已脱离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十五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许茂生眉眼一松,马小米从鬼门关捡回一命,这对老马两口子的打击至少减轻一半。真要一下去俩,那种锥心刺骨之痛不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冲淡,反会深入长在骨头渣缝里冷不丁就冒出尖来,让人痛彻心肺! “爸爸,小米他……”或许不知道怎么问,余生眨下眼,用筷子卷起几根面条,才又想起什么接着问道:“他是不是也去了西天他姥姥家?” 余生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胖婶经常带他和马小米在老宅子那边看电视,有时打仗的片子里一些人提枪对着别人脑袋动不动说,送你上西天,或送你去见你姥姥。是以余生对死的理解就是去了西天的姥姥家。 余大炮闭目仰靠在板凳上,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 许茂生吃完面,端起碗喝了几口汤,放下碗后问余大炮,“还没吃吧,要不在我这对付两口?” 他知道余大炮在吃上很讲究,也很会调摆伙食,平时吃面葱花切细、蒜籽切米,就连坛子菜都要横切竖切几刀,样样细细备齐才行。不像他下面只搁点猪油再来点盐和味精就成。 余大炮撑开眼,俯身往余生面碗里看眼,再用两手搓搓脸,“行吧,来俩鸡蛋对付吃两口。”说罢起身,摘下左腕上的手表扔在桌上,“我先去洗把脸。” 辰河县有半数以上房屋还没装自来水管,他要洗脸没找到水缸,厨房里只有一个小木桶,里面有小半桶水。 “怎么连个水缸都没有?所以说这过日子得有个婆……”顿会,他改口说:“得有个水缸才行。” 许茂生说:“走几步上外头水管去洗吧。” 余大炮转身刚要抬脚,又回过头,“搞残了,干脆洗个头。香皂在哪,有香皂没?” “外屋床下架子上有。” 昨晚出事后余大炮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中,跑去外面水管洗个冷水头,擦把脸,才稍觉脑子清醒点。 “操他娘的!”余大炮转来进屋就爆声粗口,将许茂生给他拿的新毛巾往门后铁钉上一挂,拂了拂头发,边往后面厨房走边说:“电业局那帮混蛋都是吃屎的!” 乌丫正用勺子刮着碗边上嫩黄色的鸡蛋羹,抬头看向余大炮,她用勺子指着面前的小碗,一脸认真地冲他说:“鸡蛋!” 意思不是屎。 余生笑,“屎粑粑是臭的,不能吃。” 余大炮扯扯嘴角,摇摇头,伸手拿过桌子手表。昨晚他冲去医院浑身上下只穿条大裤衩,后来也不晓得是谁跑去河边帮他把衣物取了来。 面条下好,许茂生给他端过来,问了句:“一会还去上班不?” “上。”余大炮拖过面碗,拿筷子在碗里挑了挑,“电业局没派人及时修复电缆线,这事他们有责任,但事情主要坏在于建设那帮人身上。” 吃完面,他嘴一抹,“我过来就是跟你说声,等下麻烦你把我儿子送去托儿所,我老婆昨夜熬到两点多才带女儿回家。早上估计她也赶不及来接人,我这头还要赶去办事,你替我送下。” 余大炮在老马家门外取了自行车,蹬上车往所里去了。 七点半,余大炮正要外出,艾娟来了。一夜没睡好,艾娟脸色看去很差,她把余大炮叫去一边,先问过马小米的情况,随后从布袋子里摸出一张存折,“等下你去银行把咱们攒的那点家底都取出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估计杨杏珍一时半会也出不了摊,你把钱取了给人两口子送去。” 余大炮接过存折,甩了甩,“就那点家底全取了咱不过日子了?” 艾娟说:“那你说怎么办?谁让你鬼摸脑壳非领人家孩子去河里的?把人领去你就得多长只眼,时刻盯着才行。” 余大炮摸把脖子,偏偏头,说:“我又不是破脑壳神仙,我要知道会出事说什么我也不能领他们去。” 艾娟踮脚扯起他衣领,侧目看看,叹了口气,说:“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一会把钱取了给人赶紧送去。” 余大炮揣上存折,转身欲走艾娟又叫住他,“天热伤口易发炎,家里好像没有蓝红药水了,你记得去医院开一瓶。最好是红药水,再要包棉签,别忘了。” 骄阳似火,秋老虎比之盛夏毫不逊色,余大炮推着自行车站在国营供销社大门外,热得汗流浃背,身上伤口经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疼。他踩着车满县城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于建设那帮人,都没在家,一个个不知猫到哪去了。他跑来问冯晓岚,冯晓岚眼一翻,装傻充愣说他要找的人自己一个都不认得。 抬腕看看,才十点来钟,余大炮蹬上车决定先去银行取钱,然后再去医院看老马他们回去没,顺便也去拿药水。 快到银行时余大炮两手带住刹车,右脚在地上轻轻一点,定住车他皱眉想了想,随后调转车头往簸箕湾去了。 余大炮在河滩那边没看见昨天那台挖掘机,他顺着河堤一路往东南边骑去。大白天人多眼杂,他寻思着于建设他们几个白天多半把挖掘机停在附近某地,傍晚才会开过来。 别说,余大炮还真推算对了,他在西凤桥另一侧的榆木村看到那台挖掘机,停在一小饭馆门边的空地上,于建设那帮人正在店里搓麻将。 余大炮绷着一张座山雕似的脸闯进去,冷眼一扫,“你们这是在聚众赌博呢?” “哟,余哥?”于建设堆起一脸笑,站起身,随后冲其他人摆摆手,“没事,你们接着玩,老四你过来替我摸几把。” 于建设将余大炮请进另一间屋子,又喊人切个西瓜送进来。 “余哥您请坐。”给余大炮拉开椅子,于建设极是殷勤地说:“这大热的天您哪口气不顺溜,说出来只要我能解决的一定为您分忧,绝无二话。” 余大炮一屁股坐下,斜瞅他一眼,开门见山说道:“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知道我为什么事来的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电话 于建设递过一支烟,表面态度恭谨,嘴里却跟余大炮耍着花枪,“这我还真不知道余哥你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我还是那话,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绝无二话。” 余大炮接过烟朝他一指:“我没闲功夫跟你在这扯蛋,你少给我哩个啷。” “哟,要不余哥你提个醒?”于建设掏出火机给余大炮点上火,他今年二十三岁,生得白白净净,小伙子模样倒是一表人才。 余大炮身子往后一仰,“你小子要不知道就找个知道的来。”一口烟雾喷出,他扫眼于建设,又说:“门外那台挖掘机有点占地啊。” 言下之意,他要拖走扣押挖掘机。 未经许可私自开采河道泥沙属违法行为,这点于建设很清楚。 于建设不是辰河县人,是与辰河县仅隔一座小石桥的麻水县人,他父母都是麻水县一家小国营厂子的普通工人,而他自小被父母惯着长大,初中勉强毕业后就伙同一帮“志同道合”的人在社会上晃荡。 年少那会,于建设他们这帮人没事要么蹿去乡下偷鸡摸狗,要么垮肩斜胯吹着口哨跑去学校吊妹子,偶尔也在街面上干些敲人钱财的勾当。渐渐混成了脚踩两县大地的名声哥。 说得直白点,其实就是世人眼中的街痞子。 但街痞子分大街痞子和小街痞子,小街痞子就是没正事成天在街面上闲逛惹事生非欺压良善的那类人,如年少时的于建设;大街痞子不,混成大街痞子的人通常不屑与小老百姓为敌,尤其不祸害本县老百姓,他们的目标是周边县城的包工头。 这一两年来市里各县都在逐步搞建设,哪儿有私人承包的工程哪儿就有大街痞子。别人不让他们入干股他们就让手下兄弟在人工地上找麻烦。当然,大街痞子也不白入股不干活,所谓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他们会帮着解决工地上所需的水泥油漆等物料;有些问路硬的大街痞子还会帮着包工头解决一些相关部门的手续。 大街痞子手下必得有一帮听使唤跑腿的兄弟,于是小名气的于建设就被大街痞子给“招安”了。跟着大哥有酒有肉吃,于建设自然唯大哥命是从,有时为争夺工地大哥一声令下,他率着他手下的小街痞子直接拖刀上,也算是个混出点名堂的狠角色。 跟着大哥闯荡几年有一点于建设很明白,再横再狠也不能与公安为敌,他很清楚余大炮找上门的目的。不过这事他还真做不得主,他上头有大哥,他得请示。 “来余哥,吃块西瓜败败火。”西瓜上来后,于建设挑了块大的递到余大炮手上。 余大炮老实不客气地接过,啃完西瓜他嘴一抹,“马小豆的死该怎么办,六点前你给我个准话。” 撂下话余大炮就走了。 于建设追出来,在他背后喊了一嗓子,“余哥,你身上这套便装昨晚还是我让人跑一趟给你取来的,有话好商量,别着急走啊!” 余大炮站定,侧过身,指指那台挖掘机,“没什么好商量的,六点话没到,这玩意就别想要了。” “他妈的!这雷子活腻了吧?”于建设手下一兄弟迈着外八字步从饭店门口晃过来,刁眼望着余大炮后背,抖着腿说:“咱们又没犯法,跟他客气个屁!一句话,只要你点头,我这就带人去教训那老小子。” 于建设提臀朝他虚踹一脚,“你懂个毛线。” 余大炮蹬车原路返回,骑到簸箕湾码头他脚尖一点,停在那想了想,抬脚又往前蹬。他打算先去老马家看看,自他调来西凤桥派出所和老马关系一直处得不错,昨晚在医院对着他老马没说一句话。没说话是因为老马不和他说话,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马家门大敞着,有断断续续地哭声传出,一身新衣的马小豆被放置在两间房子通风口的凉席上。 胖婶杨杏珍的母亲坐在凉席旁捶着胸口哭得几近虚脱,簸箕湾几个妇女正在边上劝她保重身体。还有几个派出所的也在忙进忙出。原本艾娟也来了,但她刚进门就被胖婶连推带骂给轰走了。 马小豆是他姥姥一手带大,老人家凌晨接到信就赶早班车一路哭着奔到县医院。还在医院就嚎啕大哭过一通。 天热尸体不宜久放,老马两口子这才将马小豆挪回家来。 送儿子回来的路上老马撞上许茂生父女,短短一夜老马看去就跟老了十来岁。按当地风俗,小孩子入殓不用棺材,老马央求许茂生给马小豆做个木板盒,此刻许茂生顶着烈日正在家门口刨着木头。 刨着刨着……许茂生就刨出泪来,泪水合着汗水大滴大滴淌落在脚下打起卷的木花上,被推着车过来的余大炮看在眼里。 余大炮是奔着老马家来的,走过来看见许茂生在门前干活,一开始他以为许茂生是在那挥汗如雨,多扫一眼才发现不对劲。 车头一拐,余大炮正要上前问许茂生,胖婶的大姐提壶茶拿着杯子喊着“许师傅”过来了。 余大炮头一低,后退几步佯装买货问价眼睛盯着路边摆摊的,一双耳朵却支愣着朝许茂生这边伸过来。 “许师傅,你这是……”见许茂生泪流满面,胖婶她大姐一时愣在那。 许茂生抹把泪,嗫嚅着说:“我是,是想着马小豆这孩子怪,怪可惜的。” 胖婶她大姐“哦”了声,眼圈也跟着红了,随既倒茶递到许茂生手上,“许师傅,您喝茶,喝茶。” 余大炮啮啮牙,下巴上的印子隐有些痛痒。他抬手摸摸,这条血印子是凌晨胖婶她大姐赶来后挠的。 “乌丫听话着呢,我们帮您照看着孩子,您就放心吧。”胖婶她大姐说:“我们可不像某些猪狗不如的人,拿着别人家的孩子不当数。” 收回杯子,她又说:“一会吃饭我叫您。” 余大炮扭头目送她进到老马家,又啮下牙,再往许茂生扫上一眼,默默调转车头绕到别的巷子买了点水果。早上医生说过马小米还要留院观察几天,他提着水果先去医院看望马小米。马小米的大姑在医院,看到他来,头扭到一边,不说话倒也不为难他。 留下水果,余大炮和马小米说两句话就出来找医生开了瓶红药水。中午他在家小睡一觉,醒来换上制服先去了趟电业局。电业局的局长倒好说话,跟着就派人去马家慰问并送去抚恤金。余大炮走前局长还跟他许诺,让他转告老马,将来马小麦要想进电业局工作他一定帮忙。 从电业局出来余大炮舒了口气,骑上车回到派出所,还在停车就有人推窗叫他接电话。 “喂,谁呀?”余大炮抓起话筒。对方哈哈笑道:“是我,当年一块刨过地后来又一起扛过枪的老战友,刘红兵。” 余大炮眉头一皱,他和刘红兵尿不到一壶去,除了知青战友间的聚会碰个面外,平时两人根本就没交集。 挂断电话,余大炮心下暗犯嘀咕,刘红兵在电话里说马上过来请他喝酒,平白无故他请他喝什么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十七章 喊救命的小男孩 刘红兵来得还挺快,开着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前后不超过四十分钟就到了派出所。从车里钻出来他站在大门口扯着嗓子喊余大炮,喊了几声后又连“摁”几下喇叭。 “来了来了,咋呼个什么劲!”余大炮甩着臂膀走出来,漫不经心地瞥眼油头粉面的刘红兵,再又上前敲敲车头,“升官啦?” 语气和眼神有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他就从别人嘴里听过一耳朵,说是刘红兵调去市建设局当了小车司机,成天开个破桑塔纳招摇过市。见人就递红塔山和万宝路,神气得不行。 “取笑我?”刘红兵用手点点他,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他下巴上的抓痕印,笑道:“不够意思啊,我专程跑来请你喝酒,这一见面酒没开始喝你先尿我一壶。” 说着绕过车头,拉开副驾车门,“请吧,老战友。” 余大炮抱臂,右手捏着下巴说:“你这无事献殷勤我还真不敢喝你这顿酒。再说我也走不开,你找我有什么屁事就跟这说吧。” “绝对误不了你的事。”刘红兵连推带搡将他往车门边带,“先上车。” “你有事说事。”余大炮扯扯裤腿,“车里跟蒸笼似的,我这一百大几十斤的受不了那罪。” “真不上车?”刘红兵说:“那我可走了。” 他笑容透着一点古怪,余大炮正纳闷呢,他又说了句:“到时可别说六点前没给你递话。” “什么意思?你有屁痛快放。” 刘红兵笑着推他上车,“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咱们找个馆子细聊。” “你早说不就完了。”余大炮不带好气的一屁股坐进车里,往后排座打眼望,见后面有一黑色塑料袋,袋口露出一角红塔山香烟,目测袋里装的烟还不止一条。 转回头,挪挪屁股,调整到最舒服的坐姿,余大炮再开口语气就带出点玩笑的韵味:“你们建设局现在可是个油水重的部门,怎么你们局长没弄辆新车给你开开。” 刘红兵打着火,挂上倒档,瞄眼右侧后视镜说:“就这二手车还是我们局里花十多万买的。你现在坐的可是我们局长的专座。” 十来万也就听听,余大炮两口子每月工资加津贴合拢还不到一百五,十来万听在耳里就是一数字,具体是个什么概念他脑子里都一片空白。 刘红兵调过车头朝着西凤大桥驶去。 “你这是往哪开,市里还是麻水?”余大炮坐直身子问道。 刘红兵没说上哪,他脚上带点刹车,反手拎过后排座上的塑料袋扔给余大炮,“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余大炮敞开袋口看看,里面有两条红塔山。他转过脸,看着刘红兵说话:“我事先申明,这烟要是你送我的,咱们是老战友,这烟我可以收。但你要是替别人赂贿我,那我坚决不能收。” 刘红兵一脸他还不知道你啥人的表情,侧目冲余大炮笑笑,“你想多了,这烟是别人赂贿我们局长的。” 言下之意,余大炮还不够格被赂贿,那得坐上局长之位才够格。 手指轻敲几下方向盘,刘红兵又接着说:“局长让我退回去,可人家死活不收,我要再拿给局长那不找骂挨吗?你就当帮我个忙,替我把这两条烟给消灭了。” “那你要这么说就当上交公安机关了。”余大炮扬扬两条烟,朝前看看,“这是去麻水?” “我们局长这两天在麻水县开会,不然放下电话我能那么快赶到你那?” 刘红兵是麻水县人,他有个表弟是麻水县的大街痞子,前段时间建设局有个工程项目公开招标,刘红兵从中牵线搭桥使了把劲工程最终落到他表弟手上。当然,出面参与竞标的是有承包工程资质的建筑队的包工头。只不过工程算他表弟的,而他表弟就是于建设的大哥。 这不余大炮说要扣押挖掘机,停工一天就得损失一大笔钱。于建设把事情捅给他大哥,他大哥四处托人找门路,结果拐老大个弯奔走半天才经由别人嘴里得知他表兄刘红兵和余大炮是战友。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麻水县十字路口一饭馆前,奉命早早候在那的于建设一溜烟跑过来拉开副驾车门,递上支烟,一口一个余哥地往饭店大门里请着余大炮。 “叔叔,救我!救我!”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一五六岁的小男孩,冲上前抱着穿公安制服的余大炮右腿就要往地上跪。 “你这活祖宗,大街上你闹什么鬼!”不等他双膝落地,一年轻妇女飞奔过来拖起那男孩就走,嘴里还高声骂道:“你以为汽水便宜呢,喝了一瓶还要喝,再闹看不打死你。” “先别走,站住!”余大炮喝住那妇女。 “干什么?”那妇女扭头,腰板一挺:“我儿子要喝汽水,你给掏钱啊?” 余大炮手朝她一指:“你等我问清楚。”弯下腰,余大炮指着妇女问那男孩,“她是你妈不?” 男孩点头,跟着又摇头,“她不……” 妇女拧拧那男孩耳朵,“不是什么?不给你买汽水我就不是你妈?你还给我喊人救你,我说打死你还真能打死你啊?” 那妇女骂完抱起男孩转身就走。 男孩尖声叫着,挥舞两手大喊:“叔叔,救救我……救……” “站住!”职业的敏感让余大炮觉得有必要再问问,他抬脚就要追过去。 “哎哎,人家的孩子你插什么手?”刘红兵斜跨一步,拦住余大炮,“酒菜都上了,走吧。” 余大炮眼一瞪:“瞎胡闹什么?给我让开!” 一掌掀开刘红兵,余大炮定晴一看,那妇女和小孩眨眼没了踪影。 “嗨,我说老战友,你是在县城呆傻了吧?”刘红兵说:“你是不怀疑那女的是人贩子?她要真是的,见了公安她跑还来不及,哪还敢往你跟前硬凑啊?” 余大炮摘下大盖帽,挠挠头,又走到十字路口四下看看。心里隐约觉着不对劲,但因着那男孩起先点头承认过妇女是自己妈妈,是以他一时也闹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名堂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十八章 于建设使坏 雅座里菜已上齐,四荤三素一汤,浮着细丝的紫苏鱼汤还冒着袅袅热气。 余大炮被刘红兵推到上座,他将大盖帽斜扣在椅背边角,转过身引颈拂了拂弥漫在鱼碗上空的香气,满意地点点头:“别说,煮鱼要不放紫苏味道就走一半。” 于建设说:“刘哥特意吩咐鱼汤要加紫苏,还得切成细丝。” 刘红兵笑言:“一口锅里搅了好些年食,我还能不清楚老战友的口味。” 余大炮解开袖扣,挽着衣袖,两撇浓眉一挑,“哎呀,这就好比打磕睡正好有人送枕头。不瞒你们说,昨晚熬一宿,中午在家没吃两口就睡了。这会闻着香气这肚子还真就造反了。” 于建设拿过桌上酒瓶,歪嘴一口咬掉瓶盖,“酒菜管够。余哥,今儿咱敞开吃敞开喝。” 刘红兵欠身在堆得冒尖的大菜碗里挑出鸭腿夹到余大炮碗里,眼睛冲着于建设说话:“酒就不用劝,论喝酒咱俩绑一块也干不过他。” 屁股落坐后又说:“毫不夸张,我这老战友,千杯不倒!” 近两年来生活水平逐步提高,鸡鸭鱼肉普通老百姓家也并非吃不起,但那都是有回数的。像余大炮这样的双职工家庭,每月饭桌上也就顶多出现一回鸡鸭。面对一桌子大鱼大肉,他早把先前在饭店外那一幕小插曲抛到爪哇国,当下只吃得满头冒汗。 酒过三巡,刘红兵开始进入正题,他给余大炮斟满酒,“咱们是老战友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我表弟在市里搞了个工程。我跟你讲,现在搞点事还真不容易。这里要签字,那里要批条,哪道手续跑下来都得四处打点。另外工地上几百号人还张嘴等着要吃饭,所以有些东西是能省则省,比如说这河道里的泥沙,搁河底资源不是白浪费吗?” 余大炮啃着鸭腿,扔过一句的话:“浪费那也是国家财产,私人无权开采。” “对,我完全赞成这话。”刘红兵说:“这于兄弟不是年轻吗,他也不懂这些个政策,我已经严厉批评过他,也督促我表弟尽快向县里递交申请。你看,这次的事……能否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余大炮扔了鸭骨头,拍拍手,眼睛刚往桌上扫,于建设就递过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他接过擦擦手,又在嘴上胡乱抹把,尔后看向刘红兵抖了抖手中的卫生纸,“这搞出人命了,能跟这团用完的纸一样,随手一扔万事大吉?” 手一松,纸坠落在地。 “就我不找你们,人家老马也不找?”他冷嗤一声。 刘红兵朝于建设使个眼色,于建设会意,反手从裤口袋里摸出一牛皮信封,顺桌往余大炮当面推了推。 “你看你着急了不是?”刘红兵拿过信封塞到余大炮手上,“那出了人命能不管吗?不管怎么说,他们也负有间接责任,就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多少都该有点表示。毕竟是条人命摆在那。” 于建设说:“余哥,昨儿我可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紧随你的脚步冲下去救人的。” 余大炮掂掂信封。 “五百不少了,顶一个人一年多的工资。”刘红兵说:“现在工地上资金吃紧拿不出钱。就这点钱还是我姑从牙缝里抠着攒下的一点家底,全掏出来给我表弟应急了。” 余大炮揣起信封,斜眼瞟向于建设,“你小子当时就在跟前,你要早出手没准人家孩子还能捡回一命!还有脸说。” “那不是怕……” “怕什么?”余大炮瞪眼,“怕电死?那河里的电一阵有一阵无,没见我被电死?挺大个小伙光会跟那干着急。” 见于建设面上不好看,刘红兵打起圆场,“年轻人事经得少,遇事难免慌张。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敢舍己为人?于兄弟能紧跟你冲下去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一句舍己为人说得余大炮心里很受用。 过去余大炮顶瞧不上刘红兵,他瞧不上他,一是因为当知青时刘红兵干活好偷奸耍滑;二是当兵那会刘红兵又吃不得苦。还老干些打小报告溜须拍马的事,且有好事总跑在他头前,下力的事就躲在他后面。 这些都是余大炮看不惯刘红兵的地方。 虽则有句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尽管眼下他看刘红兵还是不顺眼,但心里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确嘴甜会来事。 “来,老战友,我敬你一杯。”刘红兵举起杯,“我干了,你随意。” 他一口闷,余大炮也一口闷了。 放下酒杯,刘红兵说:“你看泥沙这事,县里都没人出面干涉,这事是不是就这么过去了?” “这酒不错。”余大炮点点空杯,答非所问地说了句。 刘红兵看向于建设,于建设起身出去打了个转,回来时手上多出两瓶酒。 酒足饭饱,从饭店出来,于建设推出一辆破烂的“狗脑壳”摩托,头朝余大炮一摆:“余哥,上车,我送你。” 余大炮打个酒嗝,“你小子酒没少喝,成不成?” 刘红兵略低头,两手拂过油光水亮的头发,眼睛从下往上瞟向余大炮,“我这喝了酒就不送你了,让于兄弟送吧。他反正也要回那边去,顺路。” 于建设高声说:“放心吧余哥,我才喝几杯啊,没事。” 余大炮抱着烟酒上车坐在后面,一路风驰电掣,眼见西凤大桥遥遥在望,于建设偏头问他,“余哥,送你到哪?” “先回派出所吧。你小子开慢点,一路上说得我嘴干。” “好咧!”上了西凤大桥于建设又说:“这一路过来已经是我开得最慢的一次。” 下桥右转,前面拐过一道弯就是派出所大门。 余大炮让于建设就停在拐弯处,他在那里下车就行。 拐弯时,迎面过来个人。于建设故意使坏,装作避让不及,连人带车斜栽在地。 “哐啷!”一声响。 酒碎了一瓶,酒香四溢。 余大炮爬起,来不及先拍打身上尘土,他拎起手中装酒的网兜,看着滴滴答答顺着尼龙网绳淌落的酒水,连呼可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十九章 大妈的错觉 于建设憋着一脸坏笑,嘴上一个劲自责,还问要不要他再去买一瓶来?说着就去掏裤口袋,半天摸出三毛钱,他伸给余大炮看:“这也远远不够啊,要不余哥你先借我个十块八块,回头我找几个兄弟凑凑再还你成不?” 余大炮抖着网兜里的碎玻璃片,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将碎玻璃片用脚扫到路边,拎着剩下的一瓶酒和两条烟走了。 于建设右脚用力蹬了几下,随着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他调转车头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派出所内静悄悄的。去年洪灾后西凤桥派出所由一层楼加盖翻新成两层,还是余大炮跑几趟市里动员原先在市里的人脉才批下款来,他也因此被提为指导员。但所里加上实习公安总共才二十来号人,所长去了外县开交流会,副所长一早也带人去了下面乡镇视察工作,另有几人去了老马家,所里就剩几个内勤四下一片静谧。 传达室里天花板上的吊扇风力被开到最大档呼呼转着,余大炮经过时偏头往里扫眼,年轻的实习公安跷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捧本武侠小说正看得津津有味。 余大炮探手在办公桌上轻叩两下,实习公安“嗖”一下站起。 此时,桌上电话铃响了。 “接电话。”余大炮指指座机,抬脚回了自己办公室。 派出所这头安安静静那头胖婶家却一片吵嚷声,马小豆的几个姨和舅舅并叔伯婶子不同意息事宁人,他们的意见是要把马小豆抬去县政府,要县里给个说法,已为此吵嚷争执好几个时辰。 正屋中央停放着打好未上漆的木盒。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马忽站起,阴沉着脸弯腰抱起凉席上的马小豆,一屋子人都屏息静气看着他。 “哥哥,小豆哥哥。”一旁的乌丫忽喊声哥哥欲朝老马跑去,被站在边上的大妈眼明手快一手给拖住。 大妈抱起乌丫示意她别出声。 乌丫眨巴两下眼,又往四周看看,再看回大妈,乖巧地点点头。 老马走到木盒前,俯身将马小豆轻轻放入木盒。不必他开口,许茂生就上前与他合力盖上木板盖。之后,许茂生一手抡起钉锤,一手捏住七寸长的铁钉,对着盒内的马小豆高喝一嗓子:“躲钉了!” 老马头一低,亦随之高喝:“躲钉了!” 一锤落下,反应过来的胖婶扑上来死死搂着木盒大放悲声。 紧跟着是马小豆的姥姥,两人捶打着木盒盖子哭得死去活来。马小豆的几个姨和舅舅并叔伯婶子们醒过神后也都围拢上来,红着眼睛跟随许茂生的节奏一齐喊着:“躲钉了!” 许茂生一声比一声喊得雄势,带动着老马也一声高过一声,直喊得睚眦欲裂青筋暴挺。 中途许茂生似乎闷哼过一声,但被泼天的哭声给掩盖住。 他和老马一前一后,一起一落的高喝,引得外边巷子里摆摊的人纷纷挤到门外观望。 宋香也在外面探了下头。 最后一颗铁钉落下一半,许茂生收了锤,眼神随之黯淡下来。 “爸爸,爸爸……”乌丫在大妈怀里挣着扭着要下来。“乖,不闹,一会你爸就来抱你了。”大妈在乌丫肩上拍拍。乌丫身子往后一挺,眼见要大哭,但她跟着又伸出右手食指朝下急戳,冲着大妈连声说道:“爸爸手手,手手……” 大妈朝许茂生看去,见他右手紧紧摁着左手拇指,有血自指缝间渗出。她忙抱着乌丫挤到他边上,扯扯他:“走走,上我家,我给弄弄。” 到了大妈家,大妈用布包着半块墨鱼骨头锤成粉末给许茂生敷上,又撕了块布条一边替他包扎一边说:“你平时默不出声的,先前喊起来那气势,啧啧,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许茂生不语。包扎好,他谢过大妈抱起乌丫正要走,宋香从外边进来。她来找大妈,大妈是街道办的副主任,她来找大妈过去街道办开锁换领竹扫帚和手套。 大妈让宋香先过去街道办她自己随后就去。 宋香出来望眼走在前面的许茂生,想想,她紧走几步叫住他,“许师傅,你手弄伤了这几天不能下水,家里有要洗的衣服拿给我吧。” 不等许茂生拒绝她又跟着说:“我拿去河边洗,洗好我给你放在门口你自己晾晒。” “姨姨。”乌丫伸出小手冲宋香笑。 宋香拉拉她手,见她脖子上一圈汗垢,也没多想,掏出手帕就站在路边屋檐下微踮脚尖替她擦着脖子上的汗垢。 乌丫去抢宋香手上帕子,宋香哄着她别动,许茂生拽住乌丫手也让她别乱动。乌丫挣出手,在宋香头上轻轻拍着,边拍边“咭咭”笑。 大妈一脚跨出屋,视线往右一转,张嘴正要喊宋香忽又愣住。她下意识地退后半步,看着他们三个,大妈有种那是一家三口的错觉。 宋香刚嫁到县城时面黄肌瘦,这几年养白了,看去秀秀气气,和许茂生站一块倒还蛮配。可惜嫁错人家,大妈暗替她惋惜,回头到了街道办就把这事说给别人听。说是宋香那么个老实人要是嫁给厚道的许茂生,日子过得该多舒心。 马小豆被抬上拖拉机,胖婶呼天抢地追出来让人给拖住,她扑倒在门槛边,捶打着胸口放声大哭。 许茂生抱着乌丫过来,父女俩静静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胖婶,乌丫一双瞳仁看去干净透澈得如汪清泉。她盯着胖婶,忽提气跟着又把这口气松下来,好似大大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盯久了看得心累。 拖拉机“突突突”开走了。 许茂生回屋打盆水给乌丫抹过澡后,自己也擦了擦。昨晚一夜未眠他有些困乏,遂哄着乌丫上床睡了。 一觉醒来外面已是繁星满天。 “老许,做饭呢?”余大炮头上包着一圈纱布拎着烟酒进来,见他在淘米准备做饭,手一扬:“多加碗米,我这饿得前心贴后背,我先去老马家打个转。” 许茂生侧转身,“你这头……谁给开了瓢?” “别提了!我把东西撂你这,回头过来陪你一块吃饭。” 下午余大炮回到所里把烟酒锁进柜子,原打算跟着去银行取三百块钱与那五百凑齐八百给老马送去。结果实习公安接完电话跑来告诉他,下面有两个村子为争水引起纠纷,两村人男女老少手持锄头正在对峙,搞不好会酿成血案。 事态紧急,刻不容缓,所里唯一的一台破车又让副所长他们开走了。余大炮心里急得直骂娘,带上枪叫上几个内勤蹬着自行车就风风火火赶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二十章 酒醉吐真言 余大炮他们赶去时双方已纠集上千人,参与械斗者手中除去锄头、粗木棍之外,还有个别少壮男子手中持有鸟铳。双方几个领头者正相互推来扯去,一人脚下一歪,不知是自己绊倒还是被对方推倒的,总之械斗牵一发即动全身,双方人员“嗷嗷”叫着一涌而上。 眼看一场大型械斗将起,一声枪响,震住了双方村民。 余大炮扔下自行车,高举手枪冲上一块高地,中气十足地大喊道:“都给我住手!乡亲们你们听我说,我是西凤桥派出所的指导员。我垦请大家先冷静下来,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坐下来通过和谈解决的!” 静默片刻,骚动又起。 “如果你们认为打斗能解决问题,一定要有人流血你们才肯坐下来和谈,那么好,冲我来!”余大炮拍拍自己脑袋,结果还真有个二愣子举起木棒照他后脑一棒扑下。 惊呼声中,余大炮晃了晃,有血从他浓密的黑发中渗出。 几个内勤冲上来,还有几个村干部也上来了。大家都劝他离开,他非但不走反推开大家,一任血自后脑勺淌至脖子再蜿蜒流到衣领上,扯着嗓门继续大喊道:“还有没有人要冲我来的?尽管来好了!只要你们千万别伤着自己!武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只会让事态扩大恶化。要是想解决问题咱们放下武器,我保证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调解方案,好不好?” 见部份村民还有蠢蠢欲动趋势,一村干部急眼了,“人家指导员跟咱们非亲非故,被打了还替咱们村民着想,流了满头的血还惦记着你们不肯去包扎。要是县上来的指导员真有个好歹,我就问你们担当得起不?” 最后一句村干部几乎是扯着脖子嘶吼出来的。 由于余大炮赶去得及时,事发之际临危一枪采取得当,有效震住了村民。事后又积极参与调解,耐心开导,最终平息事态。 虽则挨了当头一棒,但也多亏这一棒,他去老马家送钱时才没被胖婶和她娘家人再挠个满脸花。 余大炮本以为他要到两笔抚恤金多少能将功补点过,但其实在他去电业局前胖婶娘家兄弟姐妹就去闹过一通。他们叫嚣着要把马小豆的尸体抬去电业局,还扬言要去县里市里甚至省里告状,状告电业局不作为。 没有他们闹在前,也就没有余大炮后来的顺当。 被胖婶大姐骂得狗血淋头再被大扫帚扑出来后,余大炮心里不觉燃起怒火。他又不是故意要害死马小豆,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一命……摸摸缠着绷带的脑袋,余大炮悻悻收回方才的念头。 他还不想死,他还想着在下面派出所好好干出成绩,争取早日带着一家老小重归市里。 带着怒火余大炮又去了许茂生家,许茂生已张罗好一桌饭菜,他的手艺比起余大炮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于吃上许茂生从不上心,只要煮熟吃了能填饱肚子就成。 余大炮一口咬开自己带来的那瓶酒,没有杯子他就让许茂生拿两个碗来,不带好气地说道:“今天咱们也效仿水浒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片吃……”往桌上一瞧,一桌菜,勉强能算半个荤菜的就是一碗鸡蛋饼。还让许茂生摊得个稀巴烂,毫无卖相可言。 其他几个碗里不是咸菜就是酸菜,他说要来吃饭许茂生硬着头皮去左邻右舍讨来的。不过好在有一小碗花生米,也是邻居顺手给的。平时不外出干活的时候许茂生在家自己做饭多半就煮碗青菜,只单给乌丫做点肉沫蛋汤。 “你这样不行。”余大炮摇摇头,“哪能这样将就过日子。过日子你得荤素搭配着来。改天我来教你做菜,不然你这没个婆娘……”顿会,余大炮接着说:“那个支书家女儿的事,你一直没问我也就一直没跟你说。今儿既然话赶上话说到这了我就跟你摆摆这事。” 余大炮告诉许茂生,老支书的女儿何秀琴,一门心思只想嫁给国营厂子里的正式工人。听说他带个孩子又没工作一口回绝,连见个面都死活不肯。 “当初我给你说时你还不乐意,人家还没看上你这条件。”余大炮摇摇头,端起酒碗,“来,咱们扯一口,不用你一下全干,我今儿心里不痛快,你就当陪我。” 他心里不痛快许茂生也不见得好过,半碗酒端起来直接就喝下去一半。 “哪有你这么喝酒的?”余大炮只喝一小口,放下碗,他抹把嘴:“酒得慢慢品,你那样不叫喝酒叫斗酒。” 许茂生眼皮一翻,对上他视线,一脸懵:“不是你说的大口喝酒?” “你这人……”余大炮心里更不痛快了,“你这是抬杠。”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个大口吃菜,一个闷头喝酒。 无论高兴与否余大炮喝酒从来都是一口一口慢慢品,美酒入喉,灼了舌尖喉咙,心里那点不痛快也就一点点消融在酒中。 再开口,余大炮语气平和了,“别光顾着吃菜,喝酒呀。” 许茂生俩腮帮子鼓胀鼓胀,似乎唯有把胃吃撑心里才会好受些。 看着他,余大炮脑中闪过他日间泪流满面的那一幕,心中不由一动,“我说老许,我问你句话。”余大炮放下酒碗,“你拿我当朋友不?” 许茂生抬眼看过来,又是一脸懵。 “你别跟我装傻,你要拿我当朋友你就告诉我,上午你为什么哭得唏哩哗啦的?” “没有的事。”许茂生夹起大把青菜塞进嘴里,一口否认。 “看来你是没拿我当朋友。”余大炮端起碗,“行吧,喝完今天这顿酒,从今往后咱们各走各路。往后我不认得你,你呢,也不认得我。来,干!” 说好干,他依旧只喝一小口,许茂生倒是一口闷。 半碗酒下肚许茂生脸红成鸡冠花,余大炮拿过他面前空碗又给他斟上半碗。之后他自己吃几粒花生米抿口酒,吃几粒再抿一口,平均喝上五六口再叫许茂生一块喝。 许茂生是不叫他喝他就大口吃菜吃饭,叫他喝他端起碗就几大口。吃到后来也不知他是被坛子菜辣出眼泪,还是让酒给呛出泪来。再后来余大炮喊他喝时他猛摔了酒碗,抱头“呜咽”上了。 余大炮也不去管他,只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乌丫在蚊帐内正睡得香甜,不知梦里见到什么面上还带着丝笑意,床边隔有一块半米高的木板,想必是怕她醒后自己爬下床会摔下来。床尾处还点有一盘蚊香,房里摆设很简陋,大床及几个高矮柜子都是乌阿婆留下的。 余大炮坐那自斟自酌,并不去问许茂生为何哭?只偶尔瞟他一眼,静待他哭个够。 通常一个人内心藏着某件事,积压久了,在一个适当的时候,适当的时机;等他哭一场,哭完了,哭痛快了,你再去问往往事半功倍。 果然,当许茂生哭声渐小后,余大炮放缓声音说:“不管什么天大的事,你只有说出来我才能帮到你。你闷在心里不说,只会苦了你自己,万一憋坏身体怎么搞?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女儿想想。乌丫还那么小,她还需要你的……” “我女儿死了!她已经死了!”不等他说完许茂生就揪扯着头发打断他,“我儿子也……找不回来了……” 厨房里响起许茂生压抑地近乎野兽般地悲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二十一章 深山里的黑熊 余大炮曾说听许茂生的口音像是四川贵洲那边人,但其实许茂生是云南人,他家在云南和四川交界的一个小山村,当地村民说话都偏四川口音。 打从许茂生太爷爷起就是木匠,到他爹这一辈已是出了三代木匠。 许茂生他爹气性大,凡事好跟人急,又喜钻牛角尖。许茂生五岁那年,他爹领着他哥去邻村给人打寿材,别人顺嘴一句无心之言,问他带儿子出来干活是不是打算让儿子长大继承他的衣钵,老许家要出第四代木匠不成? 一句无心之言说了也就说了,原本没事,但坏就坏在边上看打寿材的几个人当场就笑了。不仅笑,还笑得很大声很畅快。 他爹不干了!寻思自己和儿子都成了众人眼中的乐子。不干了就撂挑子,当时他爹的原话:“日你们个仙人板板!都是两个肩膀扛一颗脑袋,狗日的就量死我许家出不了一个秀才是不?” 那天他爹撂下打了一半的寿材带着他哥气鼓鼓地回来了,回来后又连着怄了好几天的气,之后在许茂生七岁那年他爹决定送他去县里的学校念书。 此后,每天凌晨五点他爹就踹醒他娘起床做饭。有时大冬天许茂生起不来床,他爹直接将他连人带被子抱到板车上。无论寒冬酷暑,那个倔犟的山里汉子硬是靠着一双脚板,推着他走好十几里山路将他送去县里就读。 每天在路上他爹跟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好好用功,日后给自己给他们老许家争口气!叫大家都看看他们老许家不是只能出木匠。 为送许茂生读书这事,那会他爷爷常背地里咬牙骂他爹作妖,有几个钱烧得慌,说是山里娃娃念的哪门子书?只不过这些话他爷爷不敢当着许茂生他爹的面说,因为他爷爷已是风烛残年靠许茂生他爹养活着,所以那些骂他爹的话从来只背着他爹在别人面前骂。 有回他爷爷又为送他念书的事在他娘面前骂他爹,被他爹回家取工具时进门听见。他爹因记恨他爷爷在他小的时候下死力打过自己,当时就发了雷霆之怒,发狠说要在半夜趁他爷爷睡着时背去山里活埋掉。 那之后他爷爷对着任何人都不再为他读书一事骂他爹了,但又总斜刁着眼在他爹背后瞪着他爹,把那些骂他爹的话都在心里骂给自己听了。 谁也没想到许茂生刚升初中那年,全国上下掀起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浪潮,好多学校都停课了,高考也停了。消息传来,许茂生他爷爷这回直接当着他爹的面就斜刁起眼瞪着他爹,意思:看吧,钱打水漂了吧?让你不听老子的话! 许茂生他爹是个气性大怄不得半点气的人,加上入冬后又患了感冒,一时急火攻心病倒在床,整个冬天不见一点起色,且病情日益加重。开春后许茂生他哥听人说灵芝可治百病,于是在一个清晨独自跑去深山里采灵芝。结果灵芝没采到为救人反丧身熊掌之下。 据后来成了许茂生妻子的上海知青董玉芬口述,当天一大早她们几个女知青结伴去山里采蜂蜜,进山后撞见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熊爬在树上伸出爪子在掏蜂巢。惊慌失措之下她们正要逃命,一女知青却鄙夷地嗤笑她们是胆小鬼,一点常识都不懂,她说那是只熊瞎子,天性胆小,不会主动攻击人。 为证明给她们看,也为显示自己不是和她们一样的胆小鬼,那女知青跑去树下扬手和黑熊打起招呼。她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一只冬眠刚醒饿了好几个月的黑熊,在她手扬起的那一瞬间,黑熊蹿下树。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她先是转身想跑,紧接着又顿住,随既往地上一躺闭目屏息装起死来。 董玉芬说当时女知青的举动把她们吓到忘了要逃命,几人挤作一堆眼睁睁看着黑熊在那女知青身旁嗅来嗅去,一个个吓到腿软。然而就在她们心里暗佩服女知青胆子大时,黑熊忽伸出舌头在女知青脸上舔了一下。 随既,一声惨绝人寰地尖叫声响起! 下一秒,那女知青就地打个滚,董玉芬她们还没搞清状况,那女知青就跌跌撞撞爬起,半边脸已是血肉模糊。 一见之下,她们几个这才猛反应过来,边撒腿逃蹿边大叫着“救命!” 几人还没跑出几步就看到拎根木棒闻声跑过来的许茂生他哥。他哥让过女知青,有两三个人往山下跑了,董玉芬被另一个扭到脚的女知青当救命稻草给死死拽住。仓促间,她拉着拽她的女知青躲在一块大石后,两人战战兢兢探出头去看许茂生他哥如何勇斗黑熊。 彼时,许茂生他哥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却有着初生牛犊不怕熊的豪气。在黑熊将将要扑倒女知青的当口,董玉芬险些惊叫出声!似乎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看见许茂生他哥提着棍子冲了过去,手一扬,一包粉末泼了黑熊满头满脸。 被泼了石灰粉的黑熊狂吼着举起两只爪子立起,之后重重往后栽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黑熊又嘶吼着立起,斜晃几步再撞到一颗大树上。董玉芬说黑熊不停撞着树,当时整座林子似乎都在颤动,四下充斥着黑熊的嘶吼声。 董玉芬和那个扭到脚的女知青都以为已经化险为夷,看到许茂生他哥放下棍子去搀被黑熊舔伤的女知青,她也赶紧扶起同伴。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幕,许茂生他哥就不会死。那女知青不知是无畏还是无知,又或者她以为黑熊已丧失战斗力,殊不知困兽犹斗,受伤的野兽更凶猛。她竟然抄起许茂生他哥扔下的棍子掉转头跑去照着黑熊狠戳几棍。 结果悲剧了,许茂生他哥冲上去救女知青,被黑熊一掌扫到头部。接着就遭到黑熊无情地撕咬,待山下村民群起赶来时,他哥的尸体都已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噩耗传来,许茂生他爷爷没挺过两天就追随着他哥而去。临咽气前,他爹强撑着病怏怏的身子站到他爷爷跟前,来给他爷爷送行。他爷爷一下面泛红光,瞪大眼盯着许茂生他爹,说他们许家生来注定是木匠命,都是许茂生他爹妄图逆天改命才遭至横祸。 事情到这一步,许茂生他爹再不认命心下也认了。他嘴上不说什么,但之后便开始指点许茂生做起木匠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二十二章 那些年那些事 名师出高徒,许茂生又出生在木匠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就是看也看会几分。因而三年下来,在他爹许老汉的倾囊相授下,他已是青于出蓝而胜于蓝。不仅做得一手好木匠活还学会推陈出新,没事要么拿根树枝蹲在门前空地上画着草图,要么就对着一堆木头皱眉琢磨着如何变个花样,把一样东西做得更精巧更耐用。 许老汉每每看在眼里心中百味杂陈,他一面认命地想着许茂生天生就是个干木匠的胚子,一面又恼恨他只能干个木匠,常常想着想着偏起头对着屋门外的蓝天就暴吼一声:“我日你个祖宗!” 归根结底,送许茂生读了几年书,许老汉心底还是不服气儿子是个木匠命。他自急火攻心病倒后身子骨一直不见好,再加上大儿子和许茂生他爷爷脚跟脚相继过世后又新添个毛病,两手总是不停抖动,早干不了木匠活。 七三年秋天,年仅十八岁的许茂生被提为村部会计,成为村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村干部。许老汉一下来了精神头,病好一大半,有事没事挺起腰板就在村里逛上一圈。而在这之前许老汉已极少出门,他讨厌那些个村民有事没事往他跟前凑,凑上来先是夸许茂生木匠活做得好,接着就摇头叹息,说是白瞎那么些个冤枉钱念了几年书屁用没有。 谁说没用?他儿子这不当上了村干部? 当了村干部的许茂生仍兼职干着队里的木匠活,只是由原来的一个满工分增加到一个半工分。十里八乡偶有人悄悄找上门来央他偷着打个柜子或箱子,这些小活路他分文不收私下也顺手给打了。 对此许老汉常恨得咬牙。 咬牙不是因为许茂生不肯收人钱,而是恨许茂生端不起村干部的架子。哪有做了村干部的人还弯下腰来偷摸着给人打家具的道理? 从前许老汉他爹干不动活靠许老汉养着时,从来只敢背地里骂他。而今许老汉挣不了工分靠许茂生养着,却还是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对着许茂生和许茂生他娘还和从前一样,想训谁就训谁。 他骂他的,许茂生总一笑置之,但他娘不。他娘不再吃许老汉这一套,家中大小事只看许茂生的眉眼行事。有时吃完饭许老汉碗一撂,背着双手又出门闲逛,他娘就站在灶屋门前扯着嗓子骂,骂他干不了木匠活还不能去队上学着干庄稼活挣点工分不成? 许老汉嗤之以鼻,他是木匠又不是农夫,再说他培养出个村干部还不兴他在人前好好炫耀一阵么?他在外行走腰板挺得笔直,头高高昂起,一天往村部走几趟,俨然将村部走成了他的地盘。 七五年夏天,石牛村的村长招了个知青做上门女婿,许茂生被自个村里派去石牛村打家具。一帮女知青下午收工后常跑来村长家看热闹,董玉芬也在其中。 当董玉芬得知许茂生他哥就是当年丧身熊掌下的少年,自己年轻轻又还是他们村的会计时,她不由多看了许茂生几眼。 这一看就看出许茂生的好来。 许茂生一表人才,做事沉稳干练,平时话不多,偶尔蹦出一两句和村里其他年轻人又是那么的不同。 一来二去董玉芬动了心。她家虽上海的,但父母在她很小时就离异各自再嫁再娶。她跟了母亲。母亲再婚后又给她生下好几个弟妹,继父脾气比她亲生父亲还暴躁,她在家时很不受继父待见,且家中条件比之农村强不到哪里去。董玉芬心里想着许茂生好歹是个村干部,又还有一技傍身,若跟了他往后也算终生有靠。 打定主意,董玉芬往村长家跑得更勤了,几次暗送秋波下来弄得许茂生面红耳赤。终于在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两人在村口大树下许下了山盟海誓。 得知儿子和上海知青处上对象许老汉乐得笑开一脸褶子,次年就大摆宴席把儿媳妇迎进了门。 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许茂生他们村下来一个定点保送名额,一些没有门路回城的知青知道消息后,便走马灯似的提着礼品往村干部家里蹿,以期村委会商定保送人员时自己能全票通过。 许老汉拿着知青送来的礼品转头就送去了村长家。 年轻时许老汉十里八乡四处给人打家具,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特别许茂生当上村会计后他更是见证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真理。 他钻进村长家说明来意,村长私心里也想把名额给到许茂生。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村长寻思着,许茂生学成归来分到县里当干部,往后他们村在县里也就有了人。与其把名额给外来的知青,不如给村里土生土长大的许茂生,日后村里摊上点什么事还怕许茂生不出力? 村长把这些个道道掰开讲给几位村干部听,之后在村委会上村长拍板一锤定音,把村里唯一一个保送名额给了许茂生。 董玉芬知道这个事后坐不住了,她夜夜在许茂生耳边吹枕头风,白天对着公婆更是殷勤周到。许老汉看懂她的心思,当着她的面不说什么,背着她就对许茂生耳提面命,警告他不得犯糊涂把名额让给董玉芬。 但许茂生终是没扛住董玉芬的耳边风,他在招生表格上填上了董玉芬的名字,村长知道后气得当众“啐”了他一口。许老汉在家更是吊了个把月的脸子,当着董玉芬就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八零年董玉芬大学毕业分配到县里一家国营厂子坐了办公室,报到时她肚子就已显怀,当年秋天就生下个大胖儿子,许老汉一颗心这才放下来,对着她又有了笑模样。 许家几代人丁单薄,许茂生的儿子出生时全国已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按政策夫妻双方有一方是农村户口可以再要一个。但董玉芬不愿再要,她不顾许茂生的反对开始着手给许茂生和孩子办起农转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二十三章 祸从天降 许茂生知道董玉芬在给他和儿子跑农转非后,他一面暗地里和村长通气让村长拖着暂不给办,一面悄悄在避孕套上做手脚。但是没等董玉芬身怀有孕他和儿子的农转非就解决了。 解决户口这事怨不得村长,他们村早几个月开始实行包产到户,多一个人就分出几亩地,就算村长愿意广大村民也不愿意。 户口落实了,许茂生就摘掉了农村人的帽子,偏偏这时董玉芬又怀上了,这就给许茂生和他爹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农转非可以说是绝大多数农村人的梦想,要孩子,董玉芬的工作就保不住,她不干。不过她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她说如果想要这个孩子趁着刚怀上把婚离了。当然,她说是假离婚,儿子给许茂生,那么离婚后她有孕谁也不能强迫她打掉。等孩子上了户口两人再复婚,这样所有问题就解决了。 这也算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许茂生没意见。至于他爹许老汉寻思着儿子和孙子的户口都已解决,他也点头表示同意。 在这件事上许茂生和许老汉都没多想,但其实董玉芬在念大三时就和班上别的男人生出暧昧之心,只不过在校时两人并没有越出雷池。董玉芬大四下半学期回县里实习后,觉得愧对许茂生一度收了那点心思。 她这里收了心,那一头却隔三差五鸿雁传情,她休完产假去县里上班,那男的就揣着离婚证千里迢迢跑了来。 董玉芬没想到对方会为她把婚给离了,感动之余一时没把持住和那男的走到了一起,这之后她就跟着魔般一心想要蹬掉许茂生。 事实上许茂生头回在避孕套上做手脚就被董玉芬察觉,那时的她已将自己下半生要托付的男人当做了主心骨,她把这事告诉了相好的男人。那男人给她出了一主意,让她赶紧给许茂生父子办农转非,办好就以生二胎为由假戏真做把婚离掉。 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唯一出点意外就是真怀上了。她曾偷偷跑去医院做人流,结果那段时间她因精神高度紧张,加上工作繁忙导致较严重的贫血。医生建议她好好休息补充营养过段时间再来做手术。 直到怀孕五个月后董玉芬的身体状况才好转,要做也只能做引产,她不愿引产就干脆生了下来。 董玉芬二胎生个女孩,因她一直住单位女工宿舍,生完孩子许茂生就把她和女儿接回了家。 得知添个孙女许老汉大失所望,他只过来看了一眼,摇着头说早知是个没用的女娃子不如不生。 在医院那会许茂生乍听生个女孩也有点小失望,他虽读过几年书,可骨子里也有点传宗接代的观念。可当他把孩子抱在怀里那点子失望就消失一半,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 董玉芬做完月子就借口单位任务重回了县里,孩子从满月一直由许茂生他娘带着。长到半岁多和他初认养乌丫那般大时,许茂生他娘在家跌了一跤,当晚就喊头晕有点呼吸不畅。 许茂生和他爹包括他娘自己都以为躺两天就会好,并没引起重视。结果半夜他娘口鼻大出血,连夜送到县医院人已经不行了。医生诊断是颅内出血,及时送来也不一定有救。 直到许茂生他娘下葬董玉芬也没露面,电话打去她单位,接电话的人要么说她下去车间了,要么说她外出办事人不在。许茂生这时心里才隐约觉得不对劲,办完老娘的后事他带着女儿找去董玉芬单位。 一开始,和董玉芬一个办公室的人都吱吱唔唔不肯说出实情,原来董玉芬半个月前就调往外地工作,她不让别人告诉许茂生,说离婚后许茂生一直纠缠她。 知道真相后许茂生什么也没说,抱上女儿就回了家。 许茂生他娘过世的第三个月董玉芬来了封信,她在信上说她已经再婚是她对不起许茂生,还说女儿先放他这养着,等她经济条件好点她再来接女儿。 董玉芬没留地址,信封上写着内详。即便留下地址,许茂生也没想过要去找她。 烧掉信,许茂生想了大半宿,第二天爬起就跟许老汉商议,把他娘在世时村里分给他娘和许老汉的责任田租给别人种,打下粮食就用粮食抵租金。 许老汉默不作声,不作声即代表默认。 自许茂生他娘去后他一直郁郁寡欢,整个人看去一下老了十来岁,对董玉芬的事他也没过问。 此后,许茂生一如现在带着乌丫四处干活一样,用自制的木椅车沿着他爹当年推他去县里上学的那条路,推着女儿去县里找活干。儿子大半时间留在家里跟着许老汉,赶上许老汉身子欠佳,他就背着儿子推着女儿外出找活。 那段时间许茂生的处境有点尴尬,说是县里人吧,没房没工作;说是农村人,户口又不在村里,会计也干不成了。好在他有门技术勉强能维持一家温饱。 许茂生他女儿两岁那年,许老汉旧疾复发,原本近几年许老汉的病已见好转,手不像从前那般抖了。这一复发,不仅手抖得厉害连脖子和头都跟着抖动起来。 在许老汉发病之前,许茂生曾在县里咨询过一个开诊所擅长针灸的老中医,他说了许老汉的症状,老中医让他有空把人带来先看看再说。 许茂生留下五岁的儿子在家照看两岁的女儿,自己用借来的板车推着许老汉去县里找老中医看病。 他走前女儿哭着要跟去,他没让。那会别说在农村,就是在镇上、在县城,孩子多的家庭哪家不是一个带大一个? 那天许茂生走出老远还听到他女儿扯着嗓子在哭。令他痛彻心扉的是,等他推着许老汉从县里回来,家里空无一人。找了一圈发现女儿淹死在水缸里,儿子不知去向。 事后据村里人说,看见他儿子跟在一卖棉花糖的人屁股后头耍过一阵子,还有同村的好几个男孩都在。许茂生一家家问过去,有男孩说他儿子回家了,也有男孩说他儿子跟着卖棉花糖的人走了。 孙子是许老汉的心头肉,他懊悔都是自己身子不争气才酿成大祸,当晚就喝了农药。死前和许茂生他爷爷一样瞪大眼,死死盯着许茂生,断断续续喊着:“找、找回、一定要找回……” 许老汉眼睛瞪得大大的,到死也没能闭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二十四章 醉卧阶前 今晚要不是马小豆的死极大刺激到许茂生,再加上酒精作崇,这些被他深埋在心底的血淋淋的过往只怕永远不会对人提及。 别说对人提及,就是每忆起这些他五脏六肺都绞成一团,心痛得滋滋直抽凉气。 坐在他对面的余大炮,双眼半撑着,没说话。 两人都不出声,屋子里静下来。静下来,河堤草丛中的蛙叫就在耳边此起彼伏,偶尔还夹杂有一两声野猫子叫。 桌上酒瓶已空,装花生米的碗里仅剩点红皮皮,在灯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油光。 “咚--咚--咚!” 外面大屋里传来动静。 睡醒的乌丫躺在床上,绞着十指在自己跟自己玩,不时高抬两腿一下一下打着床板。 许茂生走来撩起麻帐子,乌丫偏头看向他,忽无声一笑,继而往床里一翻,高抬两腿,“咚”的一声,又重重打下。 “傻丫,打着疼呢!”许茂生把帐子挂在铁钩上,俯身抱起她,揉揉她脚丫,“饿了吧?爸给你做了饭热在灶上,爸抱你过去。” “鞋鞋、鞋鞋……” 乌丫闹着要穿鞋。穿好鞋,许茂生放下她,她自己就跑了过去。 厨房里,余大炮坐在那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叔叔。”看到他,乌丫紧跑几步,“叔叔?”乌丫轻拍他胳膊,没反应。她抬眼看许茂生,笑笑,“叔叔睡着了。” “没、没睡。”余大炮坐直身子,在嘴上抹了把,“谁说我睡着了?”他说着屁股往后一挪,凳脚磨着水泥地“吱嘎”发出刺耳地声响。 他站起身,一下立足不稳,往乌丫这边斜晃了一小步。吓得乌丫做了个“怕怕”的表情,连退两步,站定又抬头看许茂生,绞着十指笑道:“叔叔没睡着。” 许茂生在她头上摸摸,跟着伸手去扶余大炮,“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余大炮甩开他手,“我去外面撒泡尿,回来咱俩接着喝。” 他这泡尿撒了十来分钟还没回来,许茂生放下碗,把勺子给到乌丫,“爸出去看下你余叔,你自己在这慢慢吃,别跑出去,听着没?” 乌丫点头,跟着又指着外面屋子,摆摆手,说:“不出去。” “丫丫真听话。”许茂生夸了她一句,抬脚出来找余大炮,却见他倒在门外台阶上半张着嘴正睡得扯酣。 “老余,醒醒,醒醒……”许茂生虽有把子力气,奈何余大炮身高体阔醉酒后又死沉死沉,费半天劲他也没能把他弄进屋。 “爸爸……叔叔睡地上。”乌丫捧着碗站在门口,手中勺子指着余大炮。 “不是叫你别出来吗?你站那别动,爸去叫人来帮忙。”许茂生走两步不放心,回过头,乌丫一脚跨出,看见他回头一下又缩回屋。 担心她一会从台阶上摔下来,许茂生返身抱起她,边走边说:“往后不兴这样,爸让你别出来就不能出来,能做到不?” “爸爸,姨姨,姨姨……”乌丫拿勺子指着他身后。 河堤边的路灯下,艾娟蹬着辆凤凰牌女式自行车正往这边来,夜风吹得她脑后束发的手帕飘忽飞舞,她看去一脸急色。 下午艾娟和所里同事一块来了胖婶家,胖婶撵她是一回事,她来不来又是另一回事。她来后打个转,再回去所里就听说两村械斗余大炮带人下乡去了。 晚上九点多余大炮还没回来,艾娟有点担心,哄睡女儿她让余生在家看着,自己骑车去了趟所里。去后一问才知道余大炮头被打破,值班公安说他早走了。 除去所里的同事,艾娟和余大炮在辰河县目前没几个来往的人,她想着余大炮多半是在老马或者许茂生这。也不知到底伤得怎样,她心里有些慌,车蹬得飞快。 “你怎么来了?许茂生迎上前,眉头紧皱。 “我来找我们家老余,他来你这……”艾娟话没说完就瞟到睡在台阶上的余大炮,她一脚打下自行车后座支架就扑向他,“老余,老余?” “怎么了他这是?”艾娟抱起余大炮头上下左右看着。 “喝了点酒,说是出来解个手就躺这了。”许茂生先把乌丫抱进屋,再又喊艾娟搭把手,让她帮着抬脚把余大炮弄到床上睡会。 两人刚将余大炮抬到床上,余大炮嘴巴动动,冷不丁冒出一句:“会不会是你老婆把你儿子拐跑了?” 艾娟在给他脱鞋,闻言眉一挑,看向许茂生,“他刚说什么?” 许茂生摇头,他摇头是表示不知道还是表示他没听清,不得而知。 “这哪是喝一点,一点酒他醉不成这样。”脱下另一只鞋,艾娟顺手在余大炮脚上拍了掌,“也太不爱惜身体了!” “姨姨,哥哥呢?”乌丫仰起下巴问艾娟。 “两个孩子在家谁看着呢?”许茂生也跟着问。 艾娟撩把耳边碎发,弯腰拍拍乌丫脸蛋,说:“哥哥在家看着妹妹呢,你怎么还不睡?” “她才睡起来。”许茂生抱起乌丫,“你赶紧回去,俩娃还小,放家里不安全呢。” “那行。”艾娟抬腕看表,十点多了,她出来有半个多钟,心里也放心不下。看眼跟着就打起呼噜的余大炮,躺那一人占据着床上三分之二的位置,她有些不好意思,冲许茂生笑笑,说:“你看给你添麻烦了,要不乌丫我带走吧,不然你晚上没个睡处。” 许茂生催她回家,说自己等会把里屋那扇房门卸下来,可以睡门板上。 艾娟没再跟他客气,骑上车走了。 乌丫玩到凌晨一点才睡,许茂生因怕余大炮翻身压到她,没敢把她放在床上睡。他搂着乌丫,坐在床边,望着怀中熟睡的乌丫,他心底的痛楚自眼眶溢出,淌了满脸。 儿子至今不知下落,在这样的深夜还不知正在何处吃苦受罪,他心里想着要真如余大炮所说是董玉芬拐去倒还好了,总比落到人贩子手里强。 昏暗中,一声叹息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二十五章 往日因,今日果 许茂生在料理许老汉和女儿的丧事期间,悲痛之余,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儿子能自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因为村里人都说他儿子贪嘴跑出去,回来发现妹妹淹死在水缸害怕挨他揍才跑出躲几天。 这种可能性许茂生愿意相信,或者说他选择相信这种可能性,但那期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他儿子而是董玉芬。 董玉芬回来补办调动工作的一些手续,办完她拎着大包小包过来看望她的一双儿女。人还没进村就听闻一双儿女出了事,她扔了东西一路哭着喊着跑来,正赶上许茂生刚将女儿钉进木盒。 她当时拍打着木盒哭得撕心裂肺,悲痛之情丝毫不亚于胖婶。之后她揪着他以命相博,哭着喊着让他把儿女还给她,还一头撞向许老汉的棺木,撞得头破血流。 事后也是她拿上儿子的相片去县公安局报的案。 当时许茂生和村里人都认定他儿子是卖棉花糖的男人拐走,村里人分析多半顺手给卖到周边哪个村里。村长还发动好些村民去周边乡镇帮他找儿子,他自己也跑遍方圆几十里的大小村庄。 然而,一无所获。 直到有天傍晚,他拖着满身疲惫回到家,刚进屋村长来了。 村长来,一是通知他,他父母分的责任田村里收回了;二是县公局来过电话,说是查到他儿子的消息。 欣喜若狂之下,气没顾上喘一口气,他背上工具包就马不停蹄赶往县里。 县公安局的人告诉他,火车站有个卖茶叶蛋的大伯见过他儿子,被一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带上了开往四川的列车。 当晚公安局的人还陪同他一块去了火车站,并找到了卖茶叶蛋的大伯。那大伯指着他儿子的相片很肯定地说,没错,自己看到的就是相片上的小男孩。 大伯说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小男孩吵着要吃茶叶蛋那男人不给买。小男孩后来哭着说要找爸爸和妹妹,大伯因此还曾怀疑那男人是人贩子,上前招揽生意时就多问了几句。 男人说自己是小男孩的舅舅,接男孩去四川的姥姥家。大伯还描述了男孩当天的穿着,许茂生一听当即泪崩,当晚乘坐凌晨三点半的列车就赶往四川。 因云南这边给四川那边发了协查通告,还寄了他儿子的相片,他抵达四川后得到消息,那男人带他儿子又去了贵洲,他一路按线索追到鹤城才失去儿子的消息。 他儿子好吃,他手持儿子相片问遍火车站与汽车站的小商小贩,还有汽车站的售票人员,大家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却均摇头表示没见过他儿子。 此后,在长达一年半时间里,许茂生的足迹踏遍鹤城周边地区,然而他儿子如泥牛入海般,音信全无。 床脚一盘蚊香不知何时燃尽,等许茂生惊觉房里有蚊子的“嗡嗡”声,乌丫额头已被蚊子叮个大包。 她在他怀里动了动。 许茂生找出盒万金油抹在她额头上,重新点燃一盘蚊香后,他摸摸乌丫颈背,有点毛毛汗。他反身掀起一角蚊帐,从床尾拿过一把他自己编的篾扇,轻轻替乌丫打着扇子。 凌晨近四点,余大炮醒了。 翻身坐起,眼睛四下一瞟,他先是一愣,随既醒悟自己这是睡在许茂生家。 只是许茂生和乌丫上哪去了? 他一手撩开蚊帐一手揉着太阳穴,头有点疼,一只脚还没伸出帐外就模糊忆起昨夜他似乎醉倒在外面过? 余大炮摇摇头,他居然被半瓶酒给放倒,要知道平时斤把白酒对他而言都不在话下。不过转念他又释怀,先天他守在医院一夜没睡,头上又负有伤,再加上下午在麻水还喝过一餐酒。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醉倒情有可原。 “喂,老许,你怎么带孩子睡在这啊?”刚把一只脚蹭进鞋里,余大炮就瞧见许茂生勾头搂着乌丫睡在床尾。 脚边地上还掉着一把扇子。 “赶紧把孩子抱上床。”他叫醒许茂生,压低声音说:“你也真是的,三个人挤着睡一晚怕什么,哪有抱着孩子坐着睡的,亏你还睡得着。” 许茂生说:“习惯了。没事。” 找寻儿子那段时间,累了困了,他不是蜷缩在候车室冰冷的长椅上,就是靠睡在车站某个角落,早练就坐睡的本领。 “那你至少得把孩子放在床上睡,先前她头那么仰垂着该多难受,万一再把她摔地上怎么搞?你不能因为她不是你……”余大炮顿住,两手在大腿上拍拍,他又说:“你和乌阿婆是……怎么就想起认养乌丫的?” 许茂生把乌丫放到床上,回过头说:“阿婆救过我的命。” 1986年二月,临近春节的前几天,阳光正好,许茂生站在街头却感到透心凉。大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步履虽匆忙,但人人脸上洋溢着要过年的喜悦,耳边不时飘过“灌香肠”“打糍粑”等饱含新年喜庆的话语。 忽然之间,他感到万念俱灰。 他的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儿子又下落不明,他甚至无法判断儿子是否还活在人世? 那天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背着那段时间他赖以为生的工具包,麻木穿行在辰河县的大街小巷。 天蒙蒙亮时,他失魂落魄地来到簸箕湾河滩边,当时他心中有个执念,认定儿子已不在人世,否则何以半点音迅都打听不到? 他久久凝望着河对岸,视线穿透河面上飘浮的雾气,他看到了他的女儿。看到他女儿骑在他哥脖子上,小脸上满是笑容。儿子追着他哥和女儿在草地上转圈跑着笑着,边上还有他的父母,他们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他似乎还看见他爹许老汉在冲他招手。 不再犹豫,不再迟疑,他一脚踩在刺骨的河水中。没等他把另一只脚踩下去,胳膊就被一双手给死死拽住。 拽住他的是早起出来在河堤溜弯的乌阿婆。 许茂生在阿婆家住了四五天,阿婆给他讲述了自己一生的经历。是阿婆鼓励他重新燃起找寻儿子的信念,走前阿婆还给了他二十元钱。 阿婆遇难那天,他在麻水县一户人家里做工。因见当天雨势迅猛,他担心阿婆所住木屋经受不住狂风暴雨,傍晚前赶完工他饭都没吃就冒雨徒步从麻水县赶过来,及时救起了在床上嚎啕大哭的乌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二十六章 有些事谁说得准呢 余大炮听他说完唏嘘几声,摸摸后脑勺的伤口,他觉得他好象忘了个什么事,陡然一下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事? 昨晚他花生米就着小酒,不知不觉喝光大半瓶。 开始许茂生讲话他还偶尔插言问上一两句,后来酒劲困意一起涌上头,他强撑着支愣起半只耳朵,但大脑渐渐放空,不过许茂生说些什么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是不头疼?”许茂生见他摸着后脑勺不出声,以为他伤口疼。 “啊,不是。”余大炮放下手,“好象忘了什么事情。” 许茂生走去里屋拎出一塑料袋,里面是昨晚他带来的两条烟,又顺带问了句:“饿不,要不给你做个蛋炒饭。” “不麻烦了,回去再睡会就有早餐卖了。”余大炮接过烟,边打哈欠边扫眼睡在床上的乌丫。他手往乌丫指指,说:“不管怎么说,这丫头也算和你有缘,往后就拿她当亲闺女看吧。” 又说:“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能帮把手的事我一定帮,绝不皱下眉头。”他说完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返身,掏出一条烟拆开拿了两包塞给许茂生。 “我平时不大抽烟,你留着自己抽。”许茂生准备把烟塞回袋里,余大炮眼一瞪:“怎么,两包嫌少?这可是好烟,你上别人家做工有几个人舍得买这烟招待你?给你就拿着得了,跟我客气个什么劲。” 他执意要给,许茂生只好收下。 送走余大炮他上床接着睡觉,不知是不是长久积压心里的伤痛昨晚得以宣神上不再那么压抑,这一觉他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许茂生一醒,乌丫跟着醒来。她先是打个大大的哈欠,随后翻个身两只小胳膊撑在篾席上,眯缝起双眼看向许茂生。 哑哑一笑,她脸贴上篾席,一只小手伸过来抚上许茂生的脸。 许茂生捉着她小手顺势把她搂过来。他两手举起她,用双腿膝盖顶着她两只脚丫,她俯身看着他,笑得“咯吱咯吱”响。 这项运动在往后的几年时间里,也成为他们父女俩晨起的必修课。 洗漱过后,许茂生在给乌丫喂面条时,想着余大炮说的他和乌丫有缘这话,他忽然就觉得乌丫没准是老天给他的补偿。 老天收走他女儿,还他一个乌丫,又或者乌丫是他死去的女儿投胎转世又活了过来。 这事谁说得准呢? 小的时候许茂生就听村里老人讲过借尸还魂一事,不管是真是假,此刻他都单方面选择相信乌丫就是他女儿投胎转世。 这么一想,他整个人瞬间觉得好了,就连说话语气都透出少有的愉悦,“丫丫,一会爸爸领你去医院看小米哥去,好不?” “小米他,医院,打针!”说到打针,乌丫啮牙,继而抬起右手在自己左胳膊上点点,“痛,痛痛!” 早几天许茂生带她在医院打过预防针她还记得,一脸“怕怕”的表情。 许茂生把最后几根面条喂进她嘴里,说:“丫丫不打针,我们就去看看小米。” 乌丫一根手指在流着面汤的嘴角,来回慢慢擦擦,黑亮的眼睛眨巴两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后点点头,跟着张开双手,意思让许茂生把她从方凳上抱下来。 “前面大门敞着没关你别出去,就跟家里玩。”许茂生抱下她,“今天爸爸不去揽活,等我吃完面把厨房收拾一下就带你去看小米。” 乌丫两手提提裤子,四下看看,见厨房后门没关,转身就走过去。 “不能出去!”许茂生放下筷子赶忙将她提拉回来,再关上后门,“不能走去后面,下面是河水,危险知道不?” 涨水后统一新盖的平房前后直通通三间,前面一大一小两间卧室,后面是厨房。厨房后是半米宽加高的河堤,大多数人家都在河堤下方石壁上用电钻钻几个孔,固定三两个呈斜角的铁架,铺上木板,将半米宽的河堤延伸至河面,这样就多出来一间屋子。 多出来的这间屋子有些人用来做厨房,有些人用来窝狗舍,还有人又将一间屋子用木板分隔出一个厕所,人畜的屎尿直接就落到下面河里。 赶上长时间不下雨,下面又生有众多杂草水势流淌缓慢的时候,臭气能顺风蔓延十里。 所以后面这扇门许茂生平时基本不开,因他只在后面用铁丝片几块木板圈了个鸡窝,每次进出给鸡喂食或捡鸡蛋他从没忘记顺手把门关上,唯独今天一时疏忽乌丫就差点跑去后面。 看来厨房门栓得加高,万一哪天乌丫学会抽门栓打开后门跑出去可了不得。吃着面许茂生心里刚转出这个念头就抬眼去看乌丫。结果一抬眼,却见吴婆子和她儿子冯磊闯了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冲到厨房,吴婆子还没开口,冯磊上来隔着桌子揪住比他高大半个头的许茂生,一拳就挥了过去—— “爸爸!”乌丫惊叫一声。 许茂生踉跄几步,没等他站稳,冯磊绕过桌子冲过来对着他又是一拳,这一拳直接将他打趴在柴禾堆上。 吴婆子尖着嗓门嘴里不干不净高声叫骂起来。 乌丫气鼓鼓地昂首瞪着她,忽而拎起小板凳,也不说话,拿着板凳就照着吴婆子腿上连砸两下。 吴婆子压根没防着她,她人小力气小,让她砸两下虽不疼,但也把吴婆子气得够呛。她劈手夺过板凳往灶上一扔,拽过乌丫一只胳膊猛扯几下,随后扬手就往她屁股上扇,嘴里骂道:“你这个坏种,从小看到大,小小年纪就敢对长辈动手,长大还了得?看不打死你!” 乌丫被她拎在手里跟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也不晓得吴婆子没打疼她还是她生性倔强,总之她斜目怒瞪着吴婆子没哼一声。 吴婆子气坏了,手还要落下时,听到冯磊发出闷嚎。扭头一看,冯磊抱着一只大腿啮牙歪倒在灶旁。 许茂生扔下手中木棒,铁青着脸朝吴婆子和乌丫这边走来。 吴婆子从没见过怒气冲天的许茂生,愣怔之下,她退后两步,陡然两手照腿上一拍,扯起嗓门叫喊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大家快来看啊,这偷人的还有理反动手打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二十七章 没见过捡绿帽子戴的人 昨天下午宋香去街道办领竹扫帚和手套,去前吴婆子就吩咐她多领几双回来。因为手套拆了可以用来给小孩子织纱衣。 去年中秋吴婆子的大女儿冯春回娘家过节,吴婆子见她只带来小姑娘,没把她男人和上面两个大的带来,就多问了她几句。问是不是两口子吵架打架了? 结果冯春大怒,说吴婆子成天不盼她好,没事就咒她。娘俩为此大吵一架。那天冯春领着女儿负气走后,至今再没踏过她的门槛。 嫁出去的女儿逢年过节回来,不拎点东西多少也要给几个钱意思一下。所以眼看今年中秋将至,吴婆子就想着给冯春的小姑娘织件衣服,织好打发冯晓岚跑趟麻水给冯春送去,以便缓和一下她和冯春母女间的关系。 结果她跑去街道办,人家告诉她目前没有多余的手套给她,她张口就骂别人以公谋私,留着手套想给自家小孩织衣服。 无端被她扣个大帽子,人家也火了。最后两人吵起来,街道办的人顺嘴就说宋香嫁给她家冯磊,简直就是一颗好白菜让猪给拱了!还说难怪别人会传宋香和许茂生更配。 说来也是凑巧,正好又有人来街道办问点事。来人听她们吵架提到许茂生,便问了句,是不是许木匠?得到肯定答复后,那人也是不嫌事大,马上告诉吴婆子,说整个夏天她好几次撞见许茂生晚上跑去帮宋香打扫卫生。 这下翻了天!吴婆子险些没把鼻子气歪,她冲回家掀了冯磊床上被子照着冯磊就是一顿乱拳。她骂冯磊是个死人,骂他老婆都要被人拐跑了还有心思跟家睡大觉。 冯磊是个十足的二百五。不过这二百五也有几大优点,他不抽烟不喝酒,更不参与任何性质的赌博。唯一的爱好就是吃饭睡懒觉以及夫妻间那点事。尤其夫妻间那点事简直可以拿来当饭吃。 且他从十九岁顶他爸的职在镇办企业耦煤厂上班以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每月工资如数上交吴婆子,自己一分不留。 昨晚他加班到深夜,正是好睡时被吴婆子搅了磕睡,本就火冒三丈。一听许茂生夜里常常跑去帮宋香扫大街,那气立时就直冲上顶。二话不说跳下床就直奔许茂生这来了。 母子俩前脚进屋后脚就涌进好几个看热闹的人,吴婆子扯开嗓子一叫唤又进来一堆人。人一多,冯磊就来了兴头,他抄起方才许茂生揍他的木棒“嗷嗷”叫着直取许茂生。 大家看热闹归看热闹,但他抄了家伙在手,许茂生又抱着大哭的乌丫,故没等他靠拢过来就被几个人给拦截住。 吴婆子见状,抬脚脱下一只鞋就往许茂生身上抽。许茂生担心她伤到乌丫忙背过身,一任她抡起鞋底一顿乱抽。 在乌丫“哇哇”大哭声中,好几个妇女又涌进去拉扯吴婆子,厨房地本来就不大,这下一堆人挤在里面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都给我住手!”一声怒吼响起。 老马闻迅赶过来,家中出了事所领导给了他几天假,他和胖婶正要去医院看马小米,听到这边动静闹大了就过来瞧眼。 结果进屋就看到吴婆子母子,一个抄着木棒口口声声扬言要废了许茂生,一个抡着鞋底将许茂生父女逼到墙旮旯还不罢休。 老马目光扫过冯磊和吴婆子,怒声说道:“你们这是入室行凶,这是犯法懂不懂?” 吴婆子扬扬手中鞋底,当即就给顶回去:“他耍流氓,调戏良家妇女,打死都活该!” “你说他耍流氓你有什么证据?”老马问道。 冯磊脖子一梗,接过话,“别人都亲眼看见好几回,不信你自己问他。” 老马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向许茂生,目带探究。 此时许茂生和吴婆子中间已被几人给隔开,他拍着还在抽泣的乌丫,不慌不忙地冲着冯磊说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谁看见的你把人找来。” “就是。捉奸得拿双,别人空口白牙说的不足以为信。”有围观的人高声说道。 接着又有人喊了一嗓子:“谁看见的把人叫来当面对质!” 吴婆子愤怒地嚷嚷道:“这还要人看见啊?明摆着的事,他要没起那坏心能跑去帮着扫地?”下巴一点,她又冲方才说话的喊道:“换你你会平白跑去帮人扫大街不?你有那好心不?” 照地上狠狠“啐”口,她眼朝许茂生一横,“背地里早不知成了多少回好事了!” 老马这下听明白了,敢情根本是捕风捉影的事。他也不去说吴婆子,只对着冯磊说话,“见过上赶着捡便宜的,没见过上赶着捡绿帽子戴的。人家许师傅说得明明白白,捉奸拿双,你是自己拿着双了,还是别人替着你拿着双了?” 又说:“人家帮着你媳妇扫地,那是做好人好事。你不感谢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还反过来恶咬人一口?照你这样往后谁还敢做好事?那每年还要不要提倡学雷feng了?” 老马在西凤桥派出所干了多年公安,他没搬来簸箕湾之前住在这的人就大多认识他,谁也保不齐自己以后会不会有事求到他头上。因此他出面管上这事大家自然帮着他说话,当下七嘴八舌好说歹说将吴婆子母子给劝走了。 派出所办公室里,余大炮在打电话,“对,董玉芬。应该是去年或前年调过来的。麻烦你们查下,有没有这么个人都请给我回个电话。” 凌晨余大炮说忘了什么事,许茂生当时以为他说的是两条烟,其实不是。他是忘了要告诉许茂生在麻水县饭店门口喊救命的小男孩。 他回家接着睡到七点起床,刷牙时一下又想起来。吃早饭时他把事情讲给艾娟听,艾娟听完让他先别急着告诉许茂生。她提议先打电话请麻水县公安局查一下,要是查到有董玉芬这么个人再告诉许茂生,免得他空欢喜一场。 余大炮觉得有道理,来所里后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把电话打了过去。现在只等那边回话了,他手指轻叩着办公桌,暗思上回碰见的极有可能是许茂生的儿子,年龄大致也对得上。 不过这里还有个麻烦事,他眉头一皱,随既又抓起电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二十八章 这个人不好评价 短短一天时间胖婶整个人看去似瘦了一大圈。昨晚她就要去医院守马小米,她几个兄弟姐妹没同意。这会她从家出来走路脚都是飘的,她妹妹追出来劝她在家躺着多休息一会。 她摇头。眼睛看向对面许茂生家。 许茂生本就打算带乌丫去医院看马小米,在问过老马知道他和胖婶准备现在过去,厨房也没收拾就抱着乌丫同他一块走了出来。 靠河滩码头那边,吴婆子一脸愤然地站在两家摊位中间在发表演讲。今天这事因宋香一早回了乡下娘家,她和冯磊在宋香那没出到气,跑来许茂生这闹事闹到一半气还没发泄完又让老马给搅和了。因而母子俩出来一路走一路骂,巷道里离得稍远的一些摊主没顾上去瞧热闹,便叫住她打听起详情。 冯磊骂咧咧走了。窝着一肚子火的吴婆子有气正没处撒,往那一站就大骂起许茂生和宋香。并把她从街道办听来的闲言碎语一古脑倒出来,末了,还咒骂起老马和胖婶,骂他两口子都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边上一卖布的摊主,俯身佯装掸着布匹上的灰尘,暗地里悄悄给吴婆子丢了个眼色。示意她扭头往后看。 吴婆子侧过身,看到胖婶,嘴一撇,正要收回视线,又见老马和许茂生父女一前一后出来。 “呸!”她大声“啐”口。 悻悻然转回身,吴婆子想说什么,话没出口面上忽一滞。接着返身扫眼乌丫,继而拍打着两手“嚷嚷”着朝胖婶他们这边走来。 “大家伙都听好了啊,我跟你们说,这小丫头就是个扫帚星,谁家跟她走得近谁家就倒霉。”吴婆子目光剜过乌丫和许茂生,再往两边巷道一扫,最后落到老马面上,她说:“我可不是信口开河,有凭有据。” “你这话怎么说的?”胖婶有气无力地问了句。 吴婆子瞟她眼,手往抱着乌丫的许茂生一指,偏头大声说道:“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没安好心,他根本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肯定知道他女儿是个扫帚星。” 视线再次扫过两边巷道里的人,吴婆子接着说:“你们谁见过他老婆,啊?他老婆是离了还是死了,你们当中谁知道?都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们,这个人的老婆绝对是死了,被他女儿克死的!” “你胡说什么?”许茂生脸一沉,低喝道。 “瞧,着急了不是?”吴婆子视线又一次扫过众人,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架式,“乌阿婆之前是不活得好好的?年年涨水人家年年没事。”两手一拍,她声音陡然高了八度,“可自从他把他女儿送来给乌阿婆带,结果怎样?死了!” 胖婶身子晃了下,她妹妹在后面赶紧扶住她。 老马手一挥,对着吴婆子极不耐烦,“你少在这胡说八道,走吧。” “信不信由你。”吴婆子轻嗤一声,“这条巷子里就你两家走得近,你老婆还经常抱着这小扫帚上我们那看电视。我要没记错,前晚你俩儿子出事她还抱着这小扫帚上我们那去了。对不?” 胖婶一下瘫软在地。 艾娟走进余大炮办公室他正打完第二通电话,电话是打给云南那边许茂生户口所在地的县公安局。对方接电话的人还记得许茂生。听他提到许茂生立即就问起他儿子下落,以为是辰河县这边公安帮他找着了他儿子。 “人查到了?”艾娟问道。 余大炮说:“哪有那么快,还没来电话。” 艾娟在沙发上坐了,说:“那我刚听你说让他收拾一下就过去,你刚跟谁通话呢?” “云南大托县公安局。” 艾娟眉一挑,她过来就是跟余大炮说这事,“当初你就不该擅自瞎搞,这下看你如何收场。” 余大炮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抱臂说:“还能怎么收场?有错误……”他回头往门口看眼,见门关着,转回头接着说:“当时我也是为尽快完成市里交待下来的任务。这没什么大不了,错了改过来就是。” “怎么改?”艾娟问他。 “我已经跟大托那边说好,让许茂生回去一趟把户口转过来。没单位牵扯,这边县肯接收,那边县就肯放。” “所里你要怎么解释?事情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余大炮起身,笑笑,看向艾娟说:“不是我想得简单,是你自己想得太复杂。这几年办农转非搞假证明的还少了?再说我不是为我个人谋私利,我这就去找所长承认错误。” 他拿过桌上大盖帽,身子往艾娟跟前一倾,咧嘴笑道:“犯错不可怕,难能可贵的是主动认识错误并做出深刻检讨。同时坚决改正错误。” “别说我没提醒你。”艾娟起身,剜他一眼,“别弄巧成拙。” 胖婶最终没去成医院。她没去,老马就没骑自行车,改和许茂生一块步行走着去。路上,许茂生忽然跟老马说:“丫丫她、她妈妈和别的男人好上了,我们离了。” 老马看他眼,说:“别把吴凤仙的话放在心上。她那就是瞎说,是封建迷信。” 许茂生点点头,接下来不知说什么,索性就不开口。 “昨晚老余上你那找你喝酒了吧?”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老马打破沉默问道。 “是。他有点喝高。”许茂生想替余大炮说两句话,因着吴婆子他又担心老马对他有想法,恐适得其反。犹豫会,就只说了句,“他心里不好受。” “他这个人……”老马摇摇头,“不好评价。” 许茂生暗揣摩老马话里的意思。一个夏天跟他俩交往下来,他一直以为老马和余大炮很要好。这会听着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假装替乌丫拉扯衣服他偷瞟眼老马,刚刮过胡子的下巴泛着青白色,一夜之间脸如同刀削过,看得他心下一酸。 仿佛看穿许茂生心中所想,老马说:“所里上上下下他见谁都一脸笑,上至所长,下至扫地的清洁工。看着跟谁关系都好。这跟谁关系都好,实则也就跟谁关系都不好。” 这话没毛病,许茂生认同这话。一个人看着和谁都好,没个亲疏远近,也就和谁都不好,没个真正能交心的人。 转念又想,或许余大炮本身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对谁都一样,比如对他。 “昨晚我想了大半夜,小豆的死应该说是个意外,谁也料想不到。并且事发后他不顾个人安危第一时间冲了下去。可好好的要不是他非提出带他们去游戏,小豆不会死,小米也不会在医院,你说是不?” 不等许茂生发表意见,老马接着又说:“要说他这人哪里不好,认真挑起来也就是有点好大喜功,别的还真挑不出什么。总之这人不简单。别人超生直接开除,他两口子也仅仅只是从市里调到县里。所以对这个人……” 老马嘴角勾出丝苦笑,“最好敬而远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二十九章 查无此人 所长办公室里,余大炮正在作着触及灵魂深处的检讨。在西凤桥派出所干了一年多,他已经号准老所长的脉,只要态度极其诚恳并意识到错误,通常老所长不会过多追究。 “你呀!”老所长放下茶缸,用手点点他,“你看你办的什么事。我这头还在向县公安局举荐你接替我的工作,你那头却……” 所长揉着眉骨,没再往下说。 余大炮听到所长说要举荐他做所长时,心下暗叫一声,下个月所长六十大寿,他怎么把这事忘了? 诶,都是让这两天的事给闹的! 虽然有几分懊恼,但余大炮看去倒也还淡定。 “这么说他也不是阿婆的什么亲戚?”所长又抬目问道。 “是亲戚,这个没错,街道办和邻居都可以作证。”余大炮暗庆幸一开始就把这事隐过没提,此时又特意强化补充道:“阿婆活着时跟街道办和邻居都说过,她是孩子的老姨婆,孩子姓许,叫许愿。” 手指在桌面上叩叩,沉吟会,所长说:“既然这样,我看这个事先将错就错吧。等任命下来,新所长不管是不是你,后面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先就这样吧,暂时别去节外生枝。” 余大炮未置可否。 准备走时,所长又叫住他,所长说:“最后提上来的要不是你,也别有什么想法,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你才来一年多,所里比你资历老的大有人在。别的人不说,就说老马。人家在这所里干了二十来年了,至今一官半职还没混上。” “我知道。”余大炮笑笑,“您要没别的指示我就先出去了。” 小孩恢复得快,许茂生他们还在病房走廊外就听到马小米在闹,他躺在床上蹬着两腿闹着要回家。看到老马走来,他一下从床上站起,大喊道:“我不要在医院,我要回家,我要去找马小豆玩。” 胖婶她大姐,也就是马小米的大姨妈,她昨晚就过来把马小米的大姑换了回去。估计马小米已闹好长时间把她搞烦了,又或者她对老马昨天不听他们兄弟姐妹几个的话有情绪,所以她极不耐烦地冲马小米吼道:“玩什么玩?你再也见不到你二哥。他死了!白死了!” “你乱讲,你才死了。怦!怦怦!”马小米调转屁股蹲了个马步,用手比了把手枪,对准她胸口,眯眼连发“几枪”。 “不许没大没小。”老马抱起马小米,冲胖婶大姐说:“昨晚辛苦了,这里交给我,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胖婶大姐也不多说,收拾东西跟许茂生打声招呼就走了。 “小米哥哥。”先前让吴婆子母子俩给吓着了,来的路上乌丫一直没发过声,这会看见马小米她小脸上才有了点笑容。 老马刚把马小米放到床上,他就左手托着右手,眼一眯,照着乌丫脑门又“蹦”了一枪。随既跳脚喊着:“你死了你死了,快倒下。” 乌丫目不转睛看着他。 “不跟你玩!”见乌丫不听自己的,他不高兴了。 不过马小米生气维持不了两分钟,他住的是双人间病房,邻床早上出院了床空着。他从这个床跳到那个床,来回跳着喊着,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 老马说:“这小子就是皮实,我看今天就能出院。” “要是……”许茂生本想说要是马小豆也生得皮实该多好?话到嘴边猛醒悟这话只会令老马伤心,遂又硬生生把没说出口的话给咽回肚里。 他虽没说出口,但老马显然猜到了,眼神一下黯淡。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有两个小孩在,马小米在没有别的玩伴可选择的情形下,很快和乌丫玩到一块。 许茂生带着乌丫走之前,塞给马小米十块钱。老马不让马小米拿,马小米飞快把钱塞进裤口兜,他已经知道钱可以买好吃的,好玩的。但他只认得一毛钱和两毛钱的票子,老马在许茂生父女走后摸出一毛钱跟他换。没有犹豫,他接过一毛钱,把十块钱甩给老马,很愉快的和老马达成了这笔交易。 上午下班时间到了,麻水那边还没打来电话。回家后余大炮简单做了三个菜,一碗青菜,一碗爆辣椒,一碗肥肉焖油豆腐。往常饭桌上向来话多的他一反常态,埋头大吃没有一句话。艾娟瞥他眼,“所长批评你了?” “没有的事。”他头也不抬地说。 “那所长怎么说的?”艾娟往他碗里夹块带皮肥肉,又问道。 “将错就错。” “嗯?” 余大炮吞下嘴里的大肥肉,对上艾娟视线,他说:“所长下月底就退了,他向局里举荐我接替他的职位。我想好了,办错的事情就得改回来,不能将错就错。” 艾娟默默扒口饭,又抬眸看向他,“你要怎么做?” “晚上我去找老安。豁出去了,成败在此一举。” “去送礼?”艾娟说:“我不同意。这是歪风邪气,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总也听不进去。迟早吃大亏。” “哎呀你懂什么?噢,去领导家拎点东西就是歪风邪气?那过年过节走亲戚,上医院探望病人,那都是空手去的?不一样得送礼。怎么到领导这就变成搞歪风邪气!” “你这是强词夺理,这两者性质完全不同。” “没什么不同,从根本上完全一样。真要说有什么区别,那也是礼轻礼重的问题。” 艾娟白他一眼。忽想到什么,接着又问:“折子上的钱你都取出来给老马送去没?” “早取了送去了。” 艾娟在家除去带孩子负责家里卫生之外,其余事务一概不管,家中大事小事都是余大炮一手抓,包括经济大权。家里存折锁在柜子里,两人都有钥匙,但艾娟基本不会去动。余大炮说送了就送了,她也不再过问。 下午余大炮刚到办公室就接到麻水县公安局打来的电话,人家说查了,近两年从云南那边调来或嫁过来的共七个人,没有叫董玉芬的。 看来还真是他想错了? 也是,世上没那么巧的事,人家许茂生找了一年多没找到,哪那么容易就让他给撞上。余大炮摇摇头,当下抛开这事不再去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三十章 打定主意 现在余大炮要考虑的是晚上如何去见老安?老安这人他觉得什么都好,唯独一点此人太不讲情面。脾气上来能骂得别人祖坟冒青烟。 余大炮第一次见到老安还是七七年二月中。那年他二十三岁,刚从部队转业回地方还不到半年,在鹤城市公安局政法小组工作。因十年动乱刚结束不久,局里各部门的日常工作还没完全走上正轨,各部门的岗位名称及具体职责都还较混乱,那会在局里主持工作的是兼公安局党政书记的方副市长。 尽管如此,那时候市局的人在下面各县各乡镇来的公安人员面前,总不自觉地端着架子,自我感觉都非常良好。哪怕对方是下面县公安局局长,不认识你,不受你领导,照样不尿你那一壶。 余大炮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去二楼给方副市长送份材料,还在楼梯口就听到方副市长在骂人。他上楼一打听才知道副市长在骂老安。 老安,名安振国,辰河县公安局局长。生得黑黑瘦瘦其貌不扬,那年四十不到的人看上去像五十出头的小老头。 老安之所以挨批是因办错一桩强奸案,受害人是辰河县一名中学女教师。最初锁定的嫌疑犯是与受害人同校曾追求过受害人遭拒的男教师。 嫌疑人于签字画押的当晚割腕自杀死在拘留室,割腕用的是受迅时有意碰翻打碎偷藏起来的玻璃烟灰缸片,死前还用鲜血在墙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冤字! 嫌疑人死前已签字认罪,老安本可把嫌疑人的死定性为畏罪自杀。但老安没那么干,一个人死前用血写下冤字,他坚信是自己办错案。 错就是错了,错了就要改过来。不然死者九泉之下无法瞑目,他自己良心亦过不去,更对不起头顶上的警徽。 上面这些话是老安后来对余大炮说的。 经过重新调查取证,最终抓获案犯。然而案子虽破,可人死不能复生,冤死的男教师父母跑去市里把县公安局给告了。这事当年闹得挺大,老安那天也被方副市长骂得狗血淋头。 副市长骂他当然不是骂他把案子破了,而是骂他纵容手下公安暴力执法,屈打成招,致使男教师冤死在拘留室。 市公安局的人对老安向来褒贬不一,尤其曾赶赴辰河县与他共过事的专案组成员,提起老安贬他的多,夸他的少。贬他是因为他在办案过程中常独断专行,不把市专案组领导放在眼里;只要他认为对的观点,拼着乌纱帽不要他也要据理力争。脾气上来拍着桌子敢和专案组领导对骂,因此老安在市公安局很不得人心。 但当时刚转业回来的余大炮,心下挺敬佩老安这样的公安。那天的情形换另外一个人,除非真有十万火急的事非进去不可,否则谁也不会在副市长大光其火的时候跑进去触霉头。可余大炮不,为给从未谋面的老安解围,他顶雷就进去了。 那天进到副市长办公室他故意有事没事磨蹭半天,就工作上一些问题左请示右请示。经他一搅合,刚恢复工作不久陪同老安在内的局长趁势打圆场,把老安拉去了自己办公室。 事后老安并没对余大炮有过任何口头上的表示,走时连个照面都没跟他打,余大炮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令他没想到的是六年后,也就是八二年,辰河县下面乡镇发生一起命案,祖孙三代被残忍杀害。 市局为此成立专案组,限定限期破案。余大炮没想到老安会亲自点将把他要去。市局限期三个月破案,老安带领专案组南下北上,千里缉凶,不到两个月就擒获在逃凶犯,案件宣告侦破。 在跟随老安办案的那两个月里,余大炮对老安的敬仰之心,可以说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直到迄今为止老安仍是他最为敬佩的公安,很多时候工作中他也是以老安为前行的傍样。 老安做得最令余大炮感激涕零的一件事,是他超生两口子面临被开除那次,老安以下面派出所缺人为由,跑去在已全面主持市局工作的局长面前,态度非常强硬的把他两口子都要了过来,从而保住了他和艾娟的工作。 初来辰河县安营扎寨的第二天,余大炮就携艾娟拎着大包小包一块去拜访过老安,当面向他表达感激之情。 那天老安没收他礼,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沉下脸送了他一句古训。老安说:“史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这句古训,自我穿上警服那天起,就拿来当了自己的座右铭。现在我把这句古训拿来与你共勉。” 老安让他少搞送礼这些歪风邪气,叮嘱他和艾娟好好安心在下面派出所工作,最后他们准备走的时候老安又告诉余大炮,以后非工作上的事不要上他家去,说是影响不好。 所以自那次登门拜访过后余大炮再没去找过老安。不去,一是他敬重老安,尊重老安说过的话;二是轻易不想动用到老安这张王牌。这次他去找老安是为所长一职,当上所长他离调回市里就近了一小步,何况求所长一职也可以说是工作上的事,那么他认为他是有理由去的。 只是怎么个去法让他有点头疼。因为时代在变,人的观念也在变,他拿不准老安现在是不是还和一年前一样,认定送礼就是搞歪风邪气?他认识老安的时候老安就已是县公安局长,到如今还是个公安局长,连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都没混上。 他不知道老安这么多年原地踏步是否会有所改变,如果老安有所改变,那么此番他空手前往就未免显得太不懂事。思来想去,余大炮决定还是买几包点心,买两瓶好酒,再把刘红兵送他的红塔山拿一条给老安送去。 打定主意,他骑上单车去了供销社。 “嗬,更名为商店了?”余大炮去后见供销社的人在挂新招牌,心下觉得自己还真来对了。 供销社都更名了,什么都在慢慢改变,人哪还有不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失算了,撞枪口上 晚上天麻麻黑的时候,余大炮拎上礼品不顾艾娟劝阻去了老安家。去前他已做足心理建设,无非两种可能性,不管哪种可能性对他都无害。 老安是个讲究有错必纠,有过必改的人。当年女教师一案很多人劝老安算了,老安不肯算。案子最终翻过来,可却把他自己和县局搞得很被动。跟随老安办案那年余大炮曾问过老安后悔不?当时老安就告诉他,错就是错了,错了就要改过来。 现在他余大炮去找老安也是为纠正办错的事,所以老安即便还和从前一样反感请客送礼这一套把戏,眼下训斥他一顿事后心里对他必定也是欣赏的。毕竟他和老安一样都是拼着惹一身骚也坚决有错必改。 但余大炮失算了。 他此去可以说撞在老安枪口上,老安最近正为托关系走后门这股歪风斜气憋一肚子火。见他手里提着东西就知他为所长一事而来,一下发了雷霆之怒,毫不留情面地指着他鼻子大骂。 末了,老安怒气冲天地说:“你不是想当所长吗?行,我成全你!你就去豆子坝乡镇派出所当所长吧!” 又说:“三年内,你要把豆子坝给我整顿好了,你再回来。否则你就跟那干一辈子!” 豆子坝是辰河县最南边的一个乡镇,也是最难管的一个乡镇。当地有不少村民是苗族,民风极其强悍,因同时与麻水、红阳两县交界,社情十分复杂。边界纷争、宗族械斗、聚众闹事和斗殴事件频繁发生;轻则头破血流,重则伤残致死。最近大半年来还常有外地的过往货车司机反映,有村民在县道设卡敲诈索取所谓的买路钱。 老安已连续派去两任所长,两任所长板凳还没坐热就削尖脑袋托关系走后门相继调离了。 他这里正窝着火,余大炮就送上门,被狠训一通还不算完。第二天老安又召开全县公安人员大会,责令余大炮在会上就搞虚假证明送礼拉关系做出深刻检讨。这等于是把余大炮的脸面撕下来当众踩在地上,他内心是抗拒的,也想不通。 想不通检讨该做还是得做。 做完检讨,脸红成猪肝色的余大炮从此就把老安给恨上了! 之前调来县里余大炮工作情绪还是挺高涨,想着有老安这个公安局长在,他工作上再努力点,要不了三年五载就能重返市里。现在情况正好反过来,他得罪了老安,被一竿子打到豆子坝。只要有老安在局长位置上坐一天,他别说重返市里,就是重返县里都难上青天。 他想着自己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干脆拉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式。连着一礼拜他每天上午九点来钟蹬着单车慢悠悠晃去派出所,下午五点不到又拍拍屁股蹬上车往回赶。白天在所里混日子,晚上在家喝酒骂天骂地骂老安。 艾娟和他赌气已经好几天不理他。 这晚,天刚擦黑,许茂生带着乌丫来了。他来是为余大炮挨训调去豆子坝一事,他觉得这事都怨自己,故上门给余大炮道歉来了。 艾娟靠在木沙发上在看电视,她家有一台春花牌黑白电视机,还是她跟余大炮结婚那年余大炮用转业费添置的新婚家电。 隔着纱窗门,看到许茂生,她起身打开门头往厨房那边点了下。示意他余大炮在厨房那边。 许茂生去厨房找余大炮,留下乌丫在客厅和余生兄妹玩。乌丫一进屋两眼就盯着余晴,余晴手里搂个小布娃娃也静静看着她,两个小朋友互相打量着对方。 余晴梳着两个小羊角辫,辫子上用细丝带各结有一朵小花,她上身穿件和发带同色系的嫩黄色泡泡袖裙衫,领子是白色的月亮领边,裙子的荷叶边也是白色的。下面则穿一条白底起小圆点的紧腿开档裤,看上去比她怀里的布娃娃更像个精致的布娃娃。 相较余晴,乌丫的穿戴看去挺寒酸,她依然留着男孩头。在许茂生他们乡下给小孩扯布做衣服,讲究的是耐脏经穿。且做大做长,通常一件衣服过个两三年穿着才刚合身。因而乌丫身上穿的是一套灰不灰、青不青的单衣裤,要不是一双眼睛乌黑灵动中透出几分女孩子应有的秀气,看去就是十足的小男孩了。 “妹妹……”余生见她们两个互盯着不说话,上前拉拉余晴,抬手指向乌丫,“她是乌丫,也是妹妹。以前她还在我们家吃过饭,你不记得了吗?” 乌丫抬眼看余生,笑,继而伸手很友好地扯扯余晴的小辫。缩回手时,视线在她怀里的小布娃娃上停留了几秒。 余晴也笑了。她一笑左嘴角边现出一个浅浅的小梨窝,“乌丫,妹妹。” 她说话和艾娟一样柔声细气。 “她比你大。”一旁看电视的艾娟眼睛瞟过来,“你要叫她姐姐。” “姐姐,你当姐姐了。”余生勾下头冲乌丫笑。 “生生,你带两个妹妹在里屋玩。”艾娟走去扯亮里屋灯泡,又叮嘱一句:“看着她俩别磕着碰着,啊?” 余生答应着把她俩牵去里屋。 里屋就一张小床,一个书桌,以及一把靠背椅。 “哥哥,我们玩小青蛙好不好?”余晴说话比乌丫溜很多,她仰头看桌子,桌子上有个绿色的铁皮青蛙,尾部有发条,一拧就往前跳。 余生拿下青蛙,拧紧发条,青蛙蹦跳到乌丫跟前。她感到好奇,蹲下一把抓起青蛙。 “哎呀,你放下它,放下。”余晴一着急,手中布娃娃就砸在乌丫头上。 乌丫看她眼,又垂目研究起青蛙。 “这样,拧这里。”余生凑上前指着青蛙尾部,点点,“拧这里,这样一拧放地上它就会跳。” 乌丫按他示范拧了拧,没拧动。 “我来帮你拧。”余生从她手里拿过青蛙,轻松拧几圈,青蛙在地上一跳,余晴尖声笑着跟着青蛙跑。没跑两步,乌丫一声不响上来又一把抓起青蛙,可能她是想自己拧动发条。 余晴生气了,这回她直接一掌拍在乌丫脸上。乌丫也不说话,抬手推了余晴一掌。余晴立足不稳,趔趄着退了几步,手中布娃娃掉在地上。 乌丫一见,立即捡起布娃娃,顺手把青蛙给了余生。 “是我的,这是我的……”余晴娇声叫着上前抢夺布娃娃。 乌丫一手搂着布娃娃很冷静地侧过身,一手横在胸前不让她来抢。或许在乌丫的小脑瓜子里有一种意识,掉在地上谁捡起就是谁的。 余生看看她俩,尔后将手中青蛙递给乌丫,“给你。”意思,用青蛙交换乌丫手中的布娃娃。 乌丫不为所动。 “妈妈,妈妈!”余晴转而求助起艾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三十二章 漂亮的房子 “怎么啦?生生,妹妹怎么了?”艾娟在客厅听着知道她俩是为抢东西,所以也不着急过来,问几声只是向余晴表示她已知道这事。如果余晴不再喊,她就不打算去干涉。 厨房里许茂生欲起身,余大炮“摁”住他,“不用管,生生在那呢。小孩子嘛,哪有不打打闹闹的。”在许茂生肩上拍拍,他又说:“是老马那老王八蛋告诉你我倒大霉了是不?你不用瞒我。” 手一挥,他以毋庸置疑的口吻断定:“除去他没别人!你不说我都知道他告诉你时他什么嘴脸。让他得意去!我走了他也提不了,知道为什么不?” “为什么?”许茂生下意识地反问道。 “因为……我不告诉你。喝酒。来,满上。”余大炮抓过酒瓶,先给许茂生面前的小酒杯里倒满,再给自己倒满,“许师傅!老许!以后我叫你老许,你叫我老余,或者大炮,随你意。” 拍拍胸口,他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以前那些个张口余指导闭口余指导的,全他娘的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一倒霉,人马上改口称你老余。以前有事没事都爱上你这串个门,现在谁来?除了你没别人。现在也就你还拿我当个朋友,真的。” “都怨我。”许茂生抿一小口,放下杯子,喃喃说道:“阿婆救过我的命,我心里一直拿她当我的亲人一样。那晚眼睁睁看着她和我爹一样,死了眼都不肯闭。我心一揪一揪地扯着疼,连着好些天脑子都是空的。后来有人问我,乌丫是不我女儿?我当时什么都没去想,他们说是我女儿我就抱着,也没想过往后要怎么过。” 顿会,他又说:“后来我总结了一下我当时的想法。” “什么想法?”余大炮问。 许茂生慢吞吞地说道:“就是没想法。” “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还不如不开口。” “可我说的是实话。所以当时你问我是哪的人,和阿婆是什么亲属关系,我没吱声。因为我脑子是空的,心也是空的,我拿什么回你话?” 余大炮说:“那你也不能信口说你不记得,你要不那样说我也不会……嗨,现在提这些有什么意义?我不怪你,可能我就这命!我认了!” 许茂生小声说:“我是不想你总追着我问。” 余大炮又抓起酒瓶,看看他杯子,酒还没下去。他给自己杯里倒满,一口下去半杯,夹条腌黄瓜扔进嘴里,摇摇头,说:“你呀,现在就是想我追着你问我也问不上,不归我管了。我现在呢,管的是豆子……” 眉心一紧,“豆子坝?马小豆?” 他看向许茂生,跟着眉心一松,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安振国这老小子他是存心整治我啊!行,算他狠,他以为我这心是铁打的。” 一口饮尽剩下的半杯酒,余大炮照着自己胸口“咚咚”就是几拳,“都是有儿有女的人,马小豆的死未必我心里就好过?他安振国什么意思,偏把我往豆子坝调?” 他红着眼睛瞪着许茂生,许茂生不知如何接他话。见他酒杯空了,想给他满上,又担心他喝高。 余大炮见他发愣,以为他在替自己担心,反过来安慰起他,伸手在他胸膊上拍拍,说:“没事,豆子坝就豆子坝,有些痛,痛着痛着就习惯了。习惯了,慢慢也就不痛了。他以为这样就能整倒我?那他也太小看我余大海,哪儿不能活人?在哪都是过日子,我还不信这辈子调不回市里我就活不下去!就这么着吧,得过且过着。” 他口口声声说在哪都是过日子,可许茂生听着他还是想把日子过到市里去,他和艾娟都是土生土长的鹤城人,父母兄弟都在鹤城,他自然日夜盼着能调回去。 命运还真是捉弄人!余大炮那头想回命运不让他回,自己这头不想回不敢回命运却偏偏有可能要将他送回去。 早两天晚上县局来人上门找许茂生了解情况,问起阿婆他不知道余大炮是如何说的,但他对县局的人撒了谎。他咬定阿婆是自己老姨。县局的人要是去他们村调查,一查就能知道他们家往上翻八代几竿子打过来也打不到辰河县。 许茂生心里有些发慌,只要想到家乡那片土地,他脑子里就浮现他爹死不瞑目的眼睛,耳边就响起他女儿出事那天闹着要跟他去县里的哭喊声。 他想错把他乡当故乡,可他乡未必容得下他。 许茂生唇边不觉勾起一丝苦笑,默默端起杯子,竟也借酒浇起愁来。 里屋里,乌丫和余晴重归于好,两人一边一个挨着余生趴在床边在看他搭积木。余生叮嘱她俩不要乱动,她俩果然乖乖地站边上不动。余生每搭好一层只要没掉下来,乌丫就伸长脖子去看右边的余晴,余晴也偏过头看她,然后两人就对着笑。 余晴的布娃娃乌丫已经还给她,只因为余生说,“你还给我妹妹,我给你搭个漂亮的房子。” 应该说乌丫对漂亮的房子并没有概念,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眨巴两下眼,又看看布娃娃,随后就还给了余晴。 剩下最后一块尖顶积木,余生摊开两手,“靠后,靠后。” 余晴率先退了一步,乌丫也跟着后退一步。余生轻轻放下尖顶积木,一幢四层高的小洋房大功告成! “看,搭好了,喜不喜欢?”余生指着床上摇摇欲坠的房子问乌丫。 “喜欢。”余晴点点积木,“我和妈妈住这里,爸爸和哥哥住这里。”乌丫立即纠正她,“不是。”意思,这房子是余生给她搭的。余晴搂着娃娃头一偏,“大家的,对不对?”乌丫看着她,犹豫会,点头,“对。” 她说对,余晴一开心,甩着娃娃蹦了两下。只听“哗啦”一声,小洋房轰然倒塌。 房子一倒,乌丫二话不说立刻动手去抢余晴的布娃娃。 “我的,这是我的。”被抢过一次余晴这回死拽着不撒手。两人一个扯着头,一个扯着脚。扯了会,相持不下,乌丫将先前余晴的话原封不动捡了来,她说:“大家的,对不对?”余晴摇头,“不是,这是我的,不是大家的。” “都别抢,我有个办法。”余生突然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不是你妈妈 余生让乌丫和余晴猜丁壳,以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谁可以拥有布娃娃。他说:“你们谁赢了就谁先玩一会,然后再给另一个玩,这样可以吗?” 乌丫撒手,点头。她知道猜丁壳怎么玩。夏天的时候,她经常看到余生和马小米猜丁壳,有时是为一个玻璃珠,有时是为一张烟壳纸。 她知道,余晴不知道,望着余生一脸懵。 “妹妹,我教你。”余生是个耐心的好哥哥,“这样是石头,这样是剪刀,这是布。”他做了几遍示范余晴就会了。“哥哥,这个你拿着。”她把手中的布娃娃主动交到余生手上,然后对着乌丫比了把剪刀。 “不是,还没开始,听我口令。”余生让她俩先把右手都放到背后,“我喊一二三你们再出拳。” 乌丫把手放到背后,一脸认真地等着余生发号施令。 余晴踮着脚尖也一脸地跃跃欲试。 然而,连着五六次她俩都无法做到同步,要么乌丫出了,余晴没出;要么余晴出了,乌丫没出。好不容易勉强同上步,两人又总是出一样的,一出石头两人连着几次都出石头,一出剪刀又连着出剪刀。 余生难得地翻个大白眼,随即两个肩膀一垮,反手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乌丫看见他那样“咯咯”笑起来。她一笑余晴也跟着笑,笑来笑去两个小家伙勾肩搭背笑成一团。 “哟,这么开心,笑什么呢?”艾娟走来,看见两个小的搂在一起又蹦又跳,余生则是满脸大写的“头疼”,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怎么了儿子,这么一会就累了啊?”艾娟把余生拉到靠背椅旁,坐下后她摸摸余生脑袋,“妈妈每天要带你们两个呢。” “妈妈。”余生偎进她怀里,仰起脸说,“我比妹妹听话。”艾娟刚“嗯”一声,正要抱起他,余晴就抛下乌丫扑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妈妈,妈妈……”她连声喊着妈妈求抱抱。 乌丫笑着叫着跟在余晴后面跑过来,见状她愣了愣,但随即她上前两步,眼睛看着艾娟,嘴里轻轻叫出声:“妈妈。” 她叫得很轻,带有几分迟疑。 “这是我的妈妈。”余晴扭过头,“是我妈妈,不是你妈妈。” “也是我妈妈。”余生说。 “都是都是。”艾娟先抱起余晴,再抱起余生,一边一个放在自己腿上坐了。尔后头一低,用额头抵在余晴肩胛窝上,余生也伸手去挠余晴痒痒,逗得余晴尖声娇笑,不停叫着“啊妈妈!妈妈!” 逗罢余晴,艾娟又用头去拱余生。 昏黄的灯光暖暖承载着母子三人的笑声。 乌丫绞着两手,定定看着他们……忽而,她轻叹口气,随后一声不响找去了厨房。 “我丫要睡了是不?”许茂生见她走来,伸出手问道。乌丫摇头,走过来往他腿上一趴,软软叫了声,“爸爸。”许茂生抱起她,“怎么,我丫不高兴?”乌丫又摇下头,恹恹偎在他怀里,看去无精打采。 “是不是哥哥欺负你?告诉叔叔,一会叔叔揍他。”余大炮边说边拿过许茂生面前的杯子,正要倒酒艾娟抱着余晴走来,“人许师傅还要带孩子,你别给人灌醉了。” “这才多大个杯子?”见艾娟开口和自己说话,余大炮的精气神明显有所提升,他直起腰晃晃手中杯子,“一两都不到。再说他也没喝几口,醉不了。” “成天就知道喝酒。”艾娟剜他眼,转身走前又不带好气地撂下一句:“都少喝点。” “喝两杯就不喝了。”余大炮冲着门口喊了一嗓子。 “来,乌丫,尝尝。”倒上酒,余大炮用根筷子在杯里沾了沾,再将筷子伸向乌丫,“叔叔喂你口好东西,提提神。” “会辣哭咧。”许茂生腿微一挪,担心会呛着乌丫。他见余大炮这样逗过余生几回,每回余生都辣得啮牙咧嘴。 “哎呀,没事。”余大炮拽住他,把筷子又往前递递。 乌丫张嘴,咂巴两下。眉心微一蹙,皱皱鼻子就没事了,反应并不像余生那么大。 “嗬,这丫头,长大一定是个女中豪杰啊!”余大炮说。 “娃跟着我遭罪咧!”许茂生搂着乌丫叹口气道。 余大炮说:“又不是小叫化子,跟着你也没少她吃穿遭什么罪?” “眼下是没到那地步,可说不好哪天……”许茂生没再往下说。 “急人不?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说话老说一半,就不能痛快放个屁?你心里要藏有事想说就痛快说,不想说一个字也别往外蹦。” 余大炮急眼了,许茂生这才把县公安局来人找过他的事告诉余大炮。要是县局真派人去云南调查,他担心的还不止是乌阿婆的房子县里不再给他住,他更担心的是乌丫的去留。因为局里只要派人去查,那么他女儿早死乌丫非他女儿一事也会水落石出,没准乌丫会被县里送给更有能力的人家去养,这是他最为担心的。 “还上云南,上云南你给报销车票钱啊?”余大炮扯扯嘴角,“你当你这是公安部督办的大案要案呢?” 许茂生看着他,一脸的愿闻其详。 余大炮慢悠悠地抿口酒,再吃口菜,随后手中筷子朝他一点,“你这是典型的庸人自扰,就你那点屁事一个电话一份公函就解决了。真要跑一趟那也是你本人去跑,别人才没有那闲功夫。” 许茂生嘴刚动,余大炮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电话打过去也是打到你们县公安局,就算打到你所在的乡大队,未必乡里还有你们家的族谱不成?”他手中筷子又点向许茂生,“你就死咬阿婆是你老姨,反正有街道办和邻居给你作证。至于乌丫,要有人追究起来,你说是阿婆捡的。阿婆人不在了,孩子当然归你养,没人会去操心这事,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你这么说我心里踏实了。我倒不是贪图阿婆的房子,我一个人哪不能落脚?我是心疼丫儿,不想她以后跟着我过居无定所四处飘泊的日子。” 许茂生抚抚乌丫脑袋,乌丫仰面看他,小手在他下巴上挠了挠。 “你还打算带她四处流浪啊?就算阿婆的房子不能住,你老家不还有套……”余大炮及时打住话,许茂生的女儿死在老家那套房子里,那家中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害怕睹物思人有家不敢回的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举起酒杯,余大炮示意许茂生一起,“咱俩就一对难兄难弟,冲这点今晚咱们也得好好喝个痛快。” 许茂生端起杯子,“我跟你哪有得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碰过杯,余大炮甩甩头,“少跟我扯那蛋!我要还在县里当指导员你这么说我勉强不驳你。可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以前从家骑去县派出所十来分钟,现在多久你知道不?” 他比出四根手指,“足足四十分钟只有多没有少。我现在都不能叫过日子,叫熬日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三十四章 乌丫病了 许茂生的爷爷在世时常把熬日子这话挂在嘴边,他爷爷常说人来到世上就是吃苦受累来的,可不是吗?自打他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后他就在被日子煎熬。既使现在他身边有了乌丫,那些长在骨髓里的伤痛以及生活的捉襟见肘,也令他时时活在煎熬之中。 但余大炮说自己在熬日子这话许茂生内心极不认同,在他看来余大炮一家四口的日子堪比蜜甜。有什么是比一家人相守着过日子更幸福的事?要是他父母和一双儿女还在他身边,他宁可不办农转非一辈子守在乡下,只要一家人相亲相爱和和睦睦比什么都强。 人啊,总是一山望着一山高,已经拥有的不在乎,当追逐的得不到原先拥有的又失去后,才知道原先拥有的一切才是弥足珍贵的。 好比过去的他,现在的余大炮。假设过去他不要那个保送的大学指标,那么他一家现在是不是守在乡下过着如今他想来是无比幸福的日子?如果余大炮满足于指导员的位置,现在他也不会每天借酒浇愁,更不会发出熬日子的感慨。 不过这些话许茂生不会对余大炮说,他带着乌丫告辞的时候余大炮送他们到大门外,他回身对余大炮说,“你别想太多,兴许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调回县里,没准将来还能调回市里去。” 余大炮拍拍他肩,打着酒嗝,摇头说道:“我是不再做调回市里的梦。只要能调回县里哪怕指导员都不干,就干个普通公安我也心满意足。” 手朝许茂生一点,又说:“你这闷倔巴脑的脾气别说还越来越对我胃口,以后晚上没事多来我这走走,咱哥俩喝喝酒,下下棋,啊?” 许茂生答应着抱着已入睡的乌丫走了。 一个月后许茂生拿到了新换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如余大炮所言他之前种种担心都是庸人自扰,从头到尾就一办证的民警问起过乌丫的来历,他见人家问得很随意于是装聋作哑跟着又把话题转开,那人也没再继续追问,一切很顺利的就解决了。 摩挲着户口本上标注的由云南榔梨县迁入字样,许茂生在伤感之余更多的是感到一阵心安,与之前拿到户口本时的心境截然不同。 之前户口本上的迁入地是造假的,是以他心中总有不真实的感觉,心也无法安定踏实下来;如今货真价实,意味着从今往后故乡只在梦中,过去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今后他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赚钱把乌丫抚养成人,许茂生想着如果有生之年能找回儿子,那么他的人生也就勉强圆满了无遗憾了! 可安心的日子并没能过上几天许茂生又犯起愁来,乌丫病了,连着好几天不大肯吃东西,小脸瘦成巴掌大。他带乌丫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乌丫患了甲型肝炎,需住院治疗。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除去日常吃喝拉撒外,许茂生还是攒下几个钱,住院费倒不成问题。问题是乌丫住院期间他无法外出干活,不干活父女俩的生活就没了着落,他正愁得不行,鼻子上贴着纱布的宋香在病房外探了下头。 前回宋香回乡下娘家并没能躲过一顿揍,下午回来就被冯磊给打得鼻青脸肿,眉骨间瘀青未消昨晚鼻梁骨又让冯磊给打断。她来医院上药看到许茂生,悄悄跟着他过来一看才知道乌丫住院了。 “你就没个兄弟姐妹替你出下头不成?”看她那副惨样,许茂生忍不住说道:“叫你兄弟上门揍他一顿,今后你看他在你跟前老实不。” 宋香垂下眼睑,轻声说:“我三哥说媳妇用的是我的彩礼钱,我能嫁到县城不光村里人羡慕……我爸妈也觉脸上有光。” 城镇贫民在本镇本县算不得什么,可在乡下人眼里却高人一等,是乡下女孩除上大学外能鲤鱼跃龙门吃上商品粮的唯一途径。就是从前许茂生所在的村也一样,谁家姑娘能嫁去县城全家人都感到无上荣光,所以一些农村女孩嫁进城里后哪怕过得再水深火热,回到乡下也绝口不提。 “那你也不能由着他们家这么欺负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慢慢熬吧……总比在乡下种田强。再说,我婆婆有门远亲在我们村,家里人多……势众。” “再人多势众也管不到你们的家务事上。”顿会,许茂生又问:“你的婚事是你婆婆的远亲给说的?” 宋香颌首。 “你嫁过来过得不好,那家人亏心更不会插手你们的家务事,你有什么可怕的?要再由着他们欺负你,往后苦日子还在后头。” 宋香在心里叹口气,抬目瞟向睡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乌丫,“要住多久院,医生说没说。” “十天半月总要吧。”许茂生说完看她眼,欲言又止。想想,还是开口说道:“这会你要没什么事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在这替我看一下,我回去拿几件换洗衣物和脸盆毛巾过来。” 怕宋香不答应他又补一句,“很快,一会就来。” “还要拿个开水瓶和杯子。”宋香提醒他说。 许茂生谢过她,抬脚快步去了,只花半个钟就打了来回。因怕宋香待久了给人看到传到吴婆子耳里,过来后他就催着宋香走了。 宋香从医院出来去了街道办,她去找了上回那个大妈,那大妈为着上回嘴快害许茂生被吴婆子母子闹过一场,又令宋香挨顿打,一直心怀愧疚。听闻乌丫住院,立即想到许茂生不是靠固定工资吃饭的人,她马上拍着胸口对宋香说,“放心吧,我这就号召大家捐钱。我们街道办是干什么的?不就是给街里街坊解决困难的吗?有我们在呢,放心,啊?” 说办就办,晚上大妈就带领街道办的人挨家挨户动员大家捐款,几分几毛几块都是心意。捐得最多的是老马两口子,捐了五块,其余大多都是五毛。街道办的人把钱送到许茂生手上时,他先说什么也不肯收,后来还是大妈说,让他就当是借的,以后有钱再还上,他才红着眼睛收下。 此次大家捐助的款项总计:三十九块一毛八分,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一月的工资。街道办的人把钱连同登记的名单一并交到许茂生手上,这头许茂生还在感动中,那头马小米又因肝炎住进来。 马小米入院后,簸箕湾陆续有好几个小孩住了进来,这下乌丫是个灾星的话不用吴婆子到处宣扬,一些人也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三十五章 意外发现 乌丫和马小米住在同一间病房,六人间,左右各三张床位。她来得早住在右边靠窗的位置,马小米比她晚三天,住在左边靠门的位置。她住进医院的第五天傍晚余大炮来了。 余大炮是下班回来从艾娟嘴里得知乌丫住院的消息,艾娟下午和所里几个内勤来看马小米,到医院后看到乌丫回去就告诉了余大炮。 吃过晚饭余大炮收拾完厨房澡都没洗就跑了来,他来的时候胖婶本是面对门侧身坐在马小米的床尾,看到他走进来胖婶立即把头扭向乌丫那边。倒是老马带点笑主动跟余大炮打了声招呼。 这还是自马小豆出事后老马首次开口和余大炮说话。余大炮已经从艾娟那得知老马接替他做了指导员,按正常人的心理这种情形下通常选择能避多远避多远,以免尴尬。但余大炮不,非但不,他还急不可耐跑了过来。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或许是想看看老马当上芝麻官后是副什么嘴脸吧。 来的路上余大炮就想好一会见到老马先打声招呼,好让老马知道他一点不在乎什么指导员的位置。他不在乎,老马在他面前也就得意不起来。可他没想到老马先声夺人,这令他心下很不爽,比吞了只死苍蝇还让他难受。 暗骂老马小人得志,可余大炮面上不得不挤出笑,假意恭贺几句。两人站那看似很亲热地交谈着,实则个中滋味两人心知肚明。 “余叔叔……”许茂生抱着乌丫从外面进来,乌丫气色比刚入院时看去稍强几分,见到余大炮她叫了声,四下看看,又问道:“哥哥和……妹妹呢?” 余大炮捏捏她脸蛋,笑着说:“哟,这是传染病房,他俩还小抵抗力差,叔叔没带他们来。等你病好了上叔叔家玩去,好不好?” 乌丫说:“我明天就去。” “我也去!”胖婶拿个铁勺在给马小米喂雪梨罐头,他刚喊出他也去就被胖婶拍了掌,“去个鬼!哪也不许去。” 余大炮从许茂生手上抱过乌丫,“来,叔叔给你削个苹果,等病好了叔叔给你做红烧肉,这可是叔叔的拿手菜。” 马小米蹬着两腿喊道:“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吃你个鬼!”胖婶撂下罐头,连拖带拽抱起马小米出了病房。 胖婶自从听吴婆子说乌丫是个扫帚星后,便不许马小米再和乌丫玩,偶尔马小米冲去许茂生家找乌丫,前脚刚进屋后脚胖婶就在外面扯着嗓子叫他滚出来。平时和许茂生照面,她要么低头装没瞧见要么微点下头,对待乌丫也早没了从前的热情。 虽然胖婶不大搭理许茂生和乌丫,但马小米住院许茂生添上五块给了十块钱,她却执意不肯收。每天送饭过来还给乌丫也带一份和马小米同样的饭菜,只是对着乌丫她再没了笑脸。好几次乌丫叫她,她也装没听见。 乌丫喊过几次就不再喊,连同马小米她都不再喊。有时打完吊瓶马小米跑过来找她玩,许茂生发现她会马上去看胖婶,她眸底的惊慌不安令许茂生极为心疼。余大炮来过的第二天隔壁有床位空出来,他有心搬去隔壁病房,又恐胖婶多心,毕竟胖婶每天还给乌丫带饭。 不能搬,就只有盼着乌丫快些痊愈,自簸箕湾相继有小孩子患上肝炎后,许茂生就感受到好些街坊四邻的冷漠,不单单是胖婶如此。所以他盼着乌丫早出院,只有等乌丫出院他才能出去挣钱,挣了钱才能把街坊四邻的钱给还上。 这些钱一天不还许茂生心上就如同压块大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而且他知道街坊邻居多是冲着过世的乌阿婆捐的钱,因为大家和他许茂生谈不上什么交情,其中一些人只怕这钱出得还挺不情愿,只不过碍于街道办出面抹不开面子才勉为其难掏了钱。 钱掏了,背后少不得会有怨言,许茂生不愿过世的阿婆遭人非议。因而在国庆前夕乌丫出院后他一天也没休息,跟着就推着乌丫走街串巷四处招揽活计。 许茂生外出揽活从不吆喝,他把要吆喝的话都用黑漆写在了推车两侧的木板上。以往生意还行,走在路上总有人问上两句,此次乌丫出院后连着几天下来无人问津。这天好不容易在和平村那一块有个人上来问话,开口就问他会不会打组合家具? 这是许茂生头回听到组合家具这个词,他稍一愣神那人就走了,连开口问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当天晚上余大炮跑来找许茂生,他给许茂生介绍了一宗生意,上豆子坝给户人家打新婚家具。许茂生问他晓不晓得什么是组合家具,余大炮没听说过。略坐会,余大炮发了通牢骚,又交待他明天上午去豆子坝派出所找自己就走了。 许茂生知道豆子坝,他找寻儿子下落那段时间踏遍鹤城大大小小的县城与乡镇。第二天一早他就推着乌丫步行前往豆子坝,路上走了差不多快两小时才到豆子坝。 豆子坝逢单赶集,一条窄窄的水泥马路两旁摆满箩筐和背篓,许茂生一路走来已是汗流浃背,乌丫也晒得红里透黑。路边有卖凉茶的,乌丫指着茶碗拍着推车前面的横杆喊着要喝水。 再走个百把米就到派出所,许茂生大前年找儿子时去派出所打听过,他想哄着乌丫去派出所再喝水。乌丫不肯,仰头就要哭,他只得退回几步。掏钱给摊主时,看见吴婆子的大女儿冯春同着一个男的从茶摊斜后方的米店走出来。 男的个子不大,肩上扛一袋米,另一只手还牵着冯春的小女儿。冯春伸手要去牵孩子,男的偏头咧嘴冲她笑了笑,她女儿抱着那男的大腿不要她牵,看去跟那男的很亲。 许茂生没见过冯春男人,只知道是个大学生,恢复高考那年考上的。因吴婆子常在邻里间炫耀她的大女婿,说是要个子有个子,要长相有长相,简直把她大女婿夸成一朵花。但许茂生在她家住一年多,从未见她大女婿登过门,而且这男的也不像吴婆子夸的那样一表人才。 不过许茂生倒不是因为这个多打量他们一眼,他是听吴婆子说过冯春男人是麻水县县城的,麻水县和豆子坝交界,可麻水县城离豆子坝足有好几十公里,是以他心下奇怪冯春两口子怎会跑到豆子坝来买米? “到这喝口茶还用买啊?”一只手伸过来接过许茂生手上的钱,他回头一看,是余大炮。“上所里去,我那有茶叶。” 余大炮把钱塞回他裤口袋,又抱起乌丫放在单车前面的座板上,随既摇响铃铛。这下乌丫也不吵着要喝水了,用手拨着铃铛自顾玩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三十六章 放开我妈妈 国庆过后紧接着是中秋,吴婆子终于赶在中秋节前织好纱衣,这天吃过晚饭她就催着冯晓岚给冯春送去。 以往吴婆子支派冯晓岚做点事总要费番唇舌,冯晓岚总有一千条不做的理由,偶尔做了也是牢骚满腹。但这回冯晓岚二话不说很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吴婆子夸她懂事了。人往往就是这样,懒的突然变勤快就能得到刮目相看;勤快的每天任劳任怨则被视为理所应当。 冯晓岚收拾打扮完准备出发前吴婆子又叫住她,叮嘱她去后留神观察她大姐和大姐夫的关系,吴婆子隐有些担心。从前冯春和她怄气吵架,不止一次赌咒发誓永生再不踏进她家门槛。每回冯春都说得信誓旦旦,可真正跟她怄气最长时间也仅小半年没登过她的门。 这回冯春差不多有年把时间没来过,再加上她大女婿自毕业后也只上她这来过一回,她担心大女婿做了陈世美。 冯晓岚翻了个白眼给她,“你能不能盼我大姐一点好?” 吴婆子手一摆:“行了,快去吧,早去早回。” 冯晓岚从早先许茂生住过的柴房推出自行车,一只脚刚跨出房门,吴婆子又撵出来喊了一嗓子:“路上骑车当心点,看着点路。” “烦不烦你?再啰嗦我不去了!” “行行,当我放屁。” 冯晓岚从家出来骑上车直奔榆木村。她去饭馆找于建设,两人已于上月私下确定恋爱关系。她去时于建设正蹲在饭馆包厢坐椅上在打五十k,一局输赢十块钱。他手气正旺,闻听冯晓岚让他陪着跑趟麻水县,他眼一刁起,望向冯晓岚:“没事去麻水干嘛?” “当然有事。”冯晓岚手一扬,“我妈让我给我大姐的女儿欢欢送去。” 于建设瞟眼她手中塑料袋,“一件破衣服哪天不能送,屁事真多。” “少说废话!去不去?痛快点?” 于建设一条腿本来已从椅子上下来,闻听又缩回去,脸一沉,地甩过一句:“不去!随你大小便!” “哎呀去嘛,牌哪天不能玩?”他那头口气一硬,冯晓岚这头就软下来,她上前晃晃他肩膀,带点撒娇的韵味,“算我求你,行不?” 牌桌上有人起哄笑起来。 “笑什么笑?”冯晓岚手指了一圈,“我们跟着去跟着回,回来让你们一个个内裤都输掉!” “行了,别跟那嘴打卦,要去就赶紧。”于建设把手中牌合拢交给边上一兄弟,起身又喊了一嗓子:“车钥匙在谁手上?” 有人抛过钥匙,他接了,大喇喇地搂着冯晓岚出了饭馆。 于建设用狗脑壳摩托载着冯晓岚一路风驰电掣,半小时后天光还透亮着就到了水泥厂的男单宿舍楼下。 水泥厂的男单宿舍又被人称为鸳鸯楼,里面住的大半都是婚后没分到住房在这过渡暂居的年轻夫妇。冯晓岚懒得上楼,她站在楼下仰面冲着二楼左边最边上的一间宿舍,大声喊着冯春。 冯春因没正式工作,嫁给她大姐夫后两口子一直住在男单宿舍。 “是家里没人还是耳朵聋了?”于建设话音刚落,中间宿舍有人开门出来,往下一看,“找谁呢?” “找我姐,冯……找我姐夫,秦向前。” “找秦调度啊?早搬走了。上民主村找去吧。” 冯晓岚谢过那人,转头看向于建设,“你说我是不是傻,秦向前大学毕业回来肯定提干啊,哪还能住在单身宿舍。” “可不是傻。”于建设头一摆,“上车。” 冯晓岚跨上车,搂着他腰问:“知道怎么去民主村吗?” “禁止废话!” 于建设是麻水县人,自然知道民主村在哪。他一摩托飙去民主村,一打听就问到秦向前家住址。 “到了,就这单元。”于建设把车停在一幢五层楼高的中间单元楼道口前,“我就不上去了,你把东西送上去快点下来。” “我大姐搬进楼房居然没跟我们透半点口风,嘴还真严。”冯晓岚从车上下来,又在于建设胳膊上擂了一拳,“来都来了,陪我一块上去,顺便也参观一下我大姐家,走啦!” “真麻烦。”于建设锁上车,极不情愿地陪着她进了楼道。 两人爬上三楼,就听到上面传来摔摔打打声以及女人的叫骂声,“别是你大姐两口子在家干仗吧?”于建设说。 冯晓岚扶着楼梯铁杆,仰面往上侧耳听了听,“不是。不是我大姐的声音。” 爬上五楼,冯晓岚还没来得及去看门牌号,右边房门里就飘出女人的咒骂:“秦向前,你就是个王八蛋!我要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打死我也不能嫁给你!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本事?我算是瞎了眼,当初要不是你死缠烂打……” 冯晓岚在听到女人提到秦向前名字时就拿脚踹上房门。 她一踹,于建设也跟着踹了两脚。 “谁呀?门踹坏你给赔……”门锁刚扭动,冯晓岚顶开房门就往里冲。门内女人惊怒交加,拦住她,一边问:“你找谁?”一边扭头朝房里喊着:“秦向前!” “滚开!”冯晓岚一掌欲推开她,反被她给一把揪住,“你闯进我家还让我滚?你算老几啊?” 下一秒,女人脖子让于建设给卡住,“现在知道她算老几不?” 女人干咳两声,斜眸瞟向一脸惊惶走过来定在那的秦向前,“你、你是个、死人啦……还不、不……” 秦向前要前不前,眼睛一阵乱瞟后看向冯晓岚,“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叫你朋友先松手,一会邻居看见影响多不好……” “放开我妈!”旁边卧室里冲出一小男孩,撞过冯晓岚扑向于建设,上来就拳打脚踏,叫嚣着让于建设放开那女人。 “小兔崽子,活得不……”于建设目光落到男孩面上,稍一愣神,再看向被自己卡住脖子却怒目瞪着自己的女人。脑中灵光一现,他猛记起,眼前的女人和男孩他曾见过,就是前番宴请余大炮在饭店门口的那对母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三十七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于建设一愣神的功夫,秦向前已陪笑走了过来,他递上烟,“雷彪子认识吧?” 雷彪子是麻水县这两年崛起的名声哥,于建设自然认识。听秦向前提起雷彪子他手上力道不觉稍松,“那是我兄弟。怎么着,你和他有交情?” 他手上力道一松,被他卡住脖子的女人趁势挣脱他,俯身抱起男孩她不拿眼去瞪于建设反狠狠瞪着秦向前。 “彪子是我表弟。”秦向前避开女人刀子般的目光,正要将于建设请进客厅,就听冯晓岚怒喝一声:“秦向前!”她指着客厅墙上挂着的结婚照,双目喷火,“原来你已经娶了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那我姐呢?” 不等秦向前回答冯晓岚就动手去摘墙上相框,于建设见状喝道:“行了,干什么这是?” 她想砸相框,于建设没让她砸,“都是文明人,别动不动搞打砸抢那一套。先让秦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于建设和雷彪子同为混社会的名声哥,他不想也犯不上和雷彪子结上梁子,因此从中和起稀泥。 “我和你大姐早就离婚了。”秦向前朝抱着孩子拿眼剜着自己的女人看上一眼,接着说道:“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我和你大姐当初结合的时候就不是因为爱情而走到一起。这点你大姐心里很清楚。离婚这事也是你大姐同意的,我从来就没勉强过她。” “爱情?亏你说得出口!”冯晓岚指着他鼻子骂道:“分明是你喜新厌旧,你就是当代陈世美。” 手往那女人一指,“她是谁?打哪冒出来的?” “小姨……”秦向前一对十岁多的双胞胎女儿从小卧室出来,双胞胎姐姐说:“她是我爸大学同学,叫文芳。” “以前叫董玉芬。”妹妹补充道。 “不管我叫文芳还是董玉芬我都是你们的后妈,有直呼后妈名讳的吗?真没教养!” 文芳即董玉芬。她生父姓文,幼时她就叫文芳。董玉芬是她母亲带着她改嫁后给她改的名字,她嫁给秦向前时又把名字改了回来。因为她改回文芳,余大炮请县局的人查找时,查的人可能没去看曾用名那一栏,所以才会查无此人。 冯晓岚抬手一指:“你骂谁没教养呢?” “骂你!你们全家都没教养!”文芳说完抱着儿子进了大卧室,并重重带上房门。 冯晓岚爆声粗口,抬脚就要跟过去被秦向前给拦住,“你给我滚开!” 她对着秦向前拳打脚踢。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于建设,斜眼看着她慢悠悠地说道:“婚都离了,你姐都没闹你在这闹个什么劲?瞎逞什么能。” “于建设!”冯晓岚脸都气变色了,她推开秦向前冲到沙发前,瞪着于建设半天憋出一句:“咱们玩完了!” “这可是你说的?”于建设“嗖的”从沙发上弹起,手指几乎戳到她眼珠子上,“以后别他妈来烦我!” 他说完扬长而去。 “于建设,你混蛋!”冯晓岚气得直跺脚。跺完脚猛想起于建设一走她等会就回不去了,忙又大呼小叫地追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三十八章 完美错过 中秋节后,许茂生带着乌丫乘坐余大炮的自行车回家取过冬的衣服。他此次去豆子坝运气不错,在余大炮介绍的雇主家没干上几天又接了几个大单,算下工期预计要到明年一月中才能完工。 一路上许茂生和余大炮换蹬着自行车,虽然沿途都是水泥公路蹬起车来不算太费劲,但十月上半旬气温依然较高,没过一会两人衣服后背都汗湿一大片。 “爸爸,看!”路上偶有一辆小汽车驶过,坐在前面座板上的乌丫扭过头,目光好奇地追随着急驶而过的小汽车。 余大炮分腿坐在后面,回头望眼一溜烟跑远的小车,随之又发起牢骚:“以前在县派出所好歹还有辆四个轮子的破车,现在这鬼地方别说一台破车,要个摩托车都没有。我算是倒了血霉!” 前面路带点上坡,许茂生弓起背边蹬车边说:“不倒霉。每月有工资拿,吃穿不愁,多好的事。” 余大炮摇头,“你这人太易知足,没个追求。” 蹬上坡,许茂生头往后一偏,说:“我有。” “你倒说说看,你的追求是什么?” “把娃养大,不让她饿着冻着,多挣钱供她念书。念完书找个好工作,一辈子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你怎么不说要把她培养成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还是没追求。” 许茂生问他,“那你说说,你的追求是个啥?” 余大炮手搭凉棚,眯缝眼望向西边的云彩,没再接他的话。 到县城后,余大炮抬腕看看表,对许茂生说,“干脆上我那一块吃得了,这个点的菜都焉了吧唧的没吃头,不如上我那吃完咱俩切磋切磋。” 许茂生说:“不了,家里还有事,我爷俩随便买点菜回家对付一口就成。” “你家那两只下蛋鸡乌丫住院时就宰了,不用赶着回去喂食还能有什么事?家里冷火冷灶回去还得临时生火做饭你不嫌麻烦啊?” “娃几天没洗澡了,回去吃完饭得烧水给她洗洗,还要清捡衣物。一大摊子事呢。” “那行吧,明天上午九点我过来接你。” 许茂生在簸箕湾主巷子口下了车,谢过余大炮,他带着乌丫先去买菜。走进簸箕湾他就听说了吴婆子家的事。 那晚冯晓岚追着于建设跑下楼,于建设没搭理她,抛下一股黑烟头也不回地撇下她跑了。她后来在路口拦下一辆货车,憋着一肚子气回来跑到榆木村取车,在饭店看到于建设跟没事人一样在玩牌,气得她扭头推上车就走。 冯晓岚以为于建设会追出来,结果人家根本没理她那茬,回到家她就把气悉数撒到吴婆子头上。 母女俩大吵一架,争吵中她把对于建设的气发泄到秦向前头上,添油加醋将秦向前恶贬一通。 得知冯春早和秦向前离了婚,吴婆子第二天就率冯磊杀去麻水。母子俩先跑去小学找到秦向前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尔后闯去秦向前家。秦向前中午外出办事没回家,母子俩把他家砸了不算,还将文芳痛扁一顿。 走前吴婆子撂下话,这事没完。 她没完文芳更没完,平白挨了打,家又被砸了,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吴婆子前脚走她后脚就将双胞胎赶出门,让她俩下午饿着肚子去上学不说,晚上又逼着秦向前叫来雷彪子。 当晚雷彪子就带人赶赴辰河县把吴婆子家也给砸了,还将冯磊暴揍一顿,打断他几根肋骨。要不是冯晓岚低声下气跑去求助于建设搬来救兵,这会冯磊没准就在医院里躺着了。 中秋期间两家人为此闹得沸沸扬扬,两边派出所都报了案。这会许茂生在巷子里买菜,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苦苦找寻的儿子,此刻正在他家门口同着马小米和一帮男孩子在玩耍。 许茂生的儿子已经改名叫秦凯,他中午就跟着文芳和秦向前来了簸箕湾。老马和他们所的副所长一直在吴婆子家给双方做着调解工作,吴婆子放了一下午泼,她执意索赔六百块钱,含冯磊的医药费。 文芳这边一毛钱都不肯赔,她被冯磊打得全身都是伤,身上多处被吴婆子抓伤。吴婆子索赔六百块,她反过来索赔一千块,双方为此争执不休。 大人争吵,秦凯在一旁待着无趣,正好马小米跑来这边找老马。男孩子易玩到一块,一来二去他就跟着马小米追猫撵狗玩到了许茂生家门口。 许茂生买好菜牵着乌丫往回走,远远看见家门口有一堆小孩围着两条大黄狗在闹腾。大黄狗在为繁殖后代而努力,马小米和秦凯他们一帮男孩子抱的抱狗头,拽的拽狗腿,正努力拆散两条大黄狗。 没等许茂生走近,一帮男孩撵着黄狗又钻进了另一条巷子。 许茂生快走到家门口时,文芳出来找秦凯,她亮开嗓子一路喊着秦凯。听到对面巷道传来的声音,许茂生脚下一滞,正要循声望过去,牵着他手的乌丫说声“拉粑粑”就要往地上蹲。 唬得他忙拎起乌丫,“忍着忍着,到家再拉。” 文芳找到秦凯,一把扯起他,“瞎跑什么,让坏人给你拐去就好,一天到晚不省心。” 她拽着他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自和许茂生离婚她如愿嫁给秦向前后,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她如今变得有些神经质。女儿意外溺亡她把这事怪责到秦向前头上,秦向前初时还能忍受,时间长了她那里没完没了他就有些扛不住了。 当初诱拐秦凯是秦向前出的主意,但提出要儿子的人是文芳。他俩结婚时文芳和许茂生的女儿户口跟着文芳,秦向前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也跟着他,按政策两人没法再生育孩子。文芳就想着把儿子要过来,女儿生下来出了月子她就没带过,她对儿子的感情远超过对女儿的。 可文芳没想到她一念之差会让女儿丧了命!再怎么样女儿也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她怨恨秦向前拐走儿子时不问问家里还有谁?她骂秦向前是害死她女儿的凶手。 秦向前开始也还自责,时间长了便烦了。如今两人是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相互指责谩骂成了两人生活中的主旋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专往伤口上戳 许茂生还是晚一步,乌丫没憋住拉一裤裆屎尿。 早几天阴凉,他干活的那家雇主翻出一条自家外孙穿不了的裤子,拿来给乌丫时雇主问过他要不要改短裤腿再剪成开裆裤?他一来想着乌丫拉屎撒尿早会喊,二来裤腿长点先卷起以后放下还可以穿个两三年,所以谢过雇主直接就给乌丫穿上了。 进屋他先将乌丫收拾干净,再去引火做饭烧水洗澡洗衣服,忙活到九点多又哄睡乌丫才有时间歇口气。 这一歇气,精神松驰下来,他忽想起先前听到的声音。当时听到文芳,也就是董玉芬的声音时,他只是下意识地脚下一滞。这会想起他恍惚觉着像是董玉芬的声音?但这念头在他脑子里一经冒出即刻被他否定。 虽然他否定了自己听到的声音的主人是董玉芬,可因想起董玉芬,往事又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入夜后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爬起走去厨房添柴引燃炉火。静静的夜里,他坐在灶炉前烘烤着衣物,炉火舔舐着他满脸的伤痛,过去的一幕幕在他深邃的眼底渐跳跃鲜活起来…… 第二天九点余大炮准时应约而来,坐在门口摆摊的胖婶看到他依旧把脸扭向一边,只不过动作幅度不似过去那么充斥着满满的敌意。 “你们到哪里去啊?”在家放养的马小米看到许茂生抱着乌丫出来,他冲过来头一低,从余大炮腰间钻过踩上自行车踏板,大声叫喊道:“我也要跟你们去玩。” “我、我们去……去好远……下来!下来!”乌丫挥舞着右臂,意思要去的地方太远,不能带他去。 “就不下来。”马小米脑袋一昂,“余叔叔现在归我爸爸管,我可以让我爸爸下命令让他带我去玩。不带你去!” 余大炮面上本来还带着笑,闻听后脸一垮,可他又不能跟个小孩子计较。正感恼火,胖婶虎着脸冲过来,二话不说将马小米给拎走了。 “老马真不是个东西!”从簸箕湾出来余大炮就炮轰上老马,“小家伙懂什么?还不是老马在家得意。” 又愤愤不已地说:“山中无老虎猴子逞霸王!论工作能力我甩他几条街。” 许茂生不知如何接他的话,既不能顺着他说老马的不是,也不能反驳他说的。当下只好缄默,由着他发泄几句。 到豆子坝派出所后,许茂生刚从余大炮车上抱过乌丫,吴婆子就骂骂咧咧地同着宋香一前一后从所里出来。 昨天文芳出来找秦凯,秦向前把找厂工会借的八十块钱给了吴婆子,算是冯磊的营养费。至于损失,两家都有,他的意思各自担着。他说就那八十块钱还是他背着文芳借的,要不要随便,反正多一分他也拿不出。 老马趁机劝和,当上指导员后老马工作积极性高了许多,吴婆子那头想着闹了好几天自知再闹下去也未必有个好,于是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秦向前走前告诉吴婆子,说自己听别人讲冯春嫁到了豆子坝,故她一早拉着宋香赶头班车跑了过来。在派出所查到冯春住址,走出来撞上许茂生父女,她没好气地横过眼,嘴里蹦出声“灾星”,虎着脸往前去了。 宋香看眼许茂生,略点下头,追着吴婆子走了。 吴婆子找到冯春现在的家,进门一看,家徒四壁,屋内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气得她“嗷嗷”叫着上前揪住冯春,“摁”着她就是一顿狠捶。 冯春初时一声不吭,任她捶打。 见她那瘟样,吴婆子越发来气,下手越发重。她恨冯春就会在她跟前厉害,在外面却没屁本事。被秦向前欺负了不说还害得自个家被砸,连累冯磊也被打断几根肋骨。 吴婆子边打边骂,各种难听的话不绝于耳。冯春的小女儿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宋香站边上既没劝扯吴婆子也没去哄冯春的小女儿。这样的事情她经历多了,插手不管怎么做吴婆子的火气都会烧到她头上,无动于衷有时兴许还能明哲保身。 冯春二嫁的男人是个老光棍,家里一穷二白,靠打零工为生,无论从各方面条件来看都远远比不上秦向前。冯春之所以嫁给他,是因为离婚后水泥厂的宿舍不能再住,她知道娘家更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这才经人撮合嫁到豆子坝。 刚开始嫁过来时冯春心里还有些委屈,时间长了发现那男人对自己和孩子都挺好,她心慢慢安定下来。本想着等日子过好一些再回娘家,没想到吴婆子找上门来,不由缘由上来揪着她一顿打后又赖地放泼哭诉自己命苦,哭得冯春心头火一下蹿起。 冯春想着自己离婚后再苦再难也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吴婆子非但不关心她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跑来打过她后还咒骂她帮不上娘家半点忙,骂她把到手的好日子拱手让给别人,天生的贱命!话里话外专往她伤口上戳,似乎生怕她不知道疼似的。 忍无可忍之下,冯春和吴婆子大吵起来,并再次赌咒发誓和吴婆子断绝母女关系。 吴婆子在冯春这怄一肚子气回去后,宋香就成为她的出气筒,有事没事就找宋香练一顿。 元旦这天,吴婆子一早起来又扯开嗓子骂上了。她心里不痛快,想着冯春要是没离婚,或离婚前告知她一声,她怎么也不会便宜秦向前。 她越想越觉亏得慌,不是觉着冯春亏,而是觉着自己亏。冯春要是没离婚,今天元旦就该拎着大包大包体体面面回娘家。 一时之间,吴婆子只觉自己一生实在命苦,老伴去得早,留下个烂摊子给她。好不易将儿女盘大,可养儿没讨个好媳妇,养女也没得个好女婿,一屋子的穷命! 她心里憋屈,火气就格外大,宋香熬好她每日早餐要喝的稀粥没敢过来叫她。等她骂完走去厨房,端起碗刚喝一口,随即怒不可遏地连碗带稀粥朝宋香身上砸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四十章 娘家来人 吴婆子喝粥,入口一定要有几分烫喉方才喜欢。她将碗砸向宋香。宋香避之不及,一碗粥悉数倒扣在她右脚上,隔着尼龙袜脚背都被灼得火烧火燎,痛得她踮脚尖叫着原地直打转。 “你鬼叫什么?”吴婆子反过来还将她骂一顿,嫌她矫揉造作。 宋香再老实再没脾气,这回也觉伤了自尊。冯磊揍她,那是挨她自己男人打,她虽然委屈却并不觉得伤自尊。但吴婆子不同,吴婆子只是她婆婆,平时骂她动不动拿她出气也就算了。动手打她,令她委屈之下更感羞愤难当,她掩面哭着跑回自己房里,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她哭着跑了,吴婆子起初没当回事,还警告冯磊不准去接她回来。吴婆子说不惯她那脾气,让她怎么回去的怎么回来。 一个礼拜过去了,宋香没回来,她家也没一点动静。吴婆子尚能沉住气,可冯磊沉不住,他不干了。不干了就找吴婆子吵,逼着吴婆子给他把媳妇接回来。 吴婆子让他烦不过,心下一边咒骂宋香一边琢磨找个什么借口去趟宋香家?没等到她想到借口宋香家来人了。来的还不止一两个,宋香的三个哥哥带着三个嫂子和侄儿侄女们都来了。 宋香她二嫂也是个泼辣货,来后站在天井里拍着巴掌就把宅子里的人都叫了出来,她当众质问吴婆子一个做婆婆的凭什么打她小姑子?又指着冯磊鼻子问他,到底宋香是他老婆还是吴婆子是他老婆? “你在这放的什么屁?”吴婆子让宋香二嫂这话气得一蹦三尺高,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 宋香二嫂嘴角往上一扯,“我问我们家的姑爷你急什么?我只知道县城里的男人挣的钱都是交给自家老婆的,还没听过哪家男人每月工资不往老婆手上交,倒往老娘怀里送的。我倒要问问大家伙,这是兴的哪家的规矩?还是说这是你们县里头的规矩?” 跟吴婆子同住大宅院里的领居笑而不语,那些听到动静赶来围观的人里有人站在大门外,也不露头只大声朝里面喊道:“那是吴凤仙定下的规矩,她男人死得早,儿子小时候是当儿子养,养大了当什么那只有问鬼才知道!” 看热闹的人里爆出轰笑,吴婆子气得五官挪位,但大家都在笑,宋香二嫂笑得尤为响亮。她不知这口气要发泄到谁头上,最后干脆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就扯起嗓子嚎哭起来。 宋香家一大帮人在吴婆子吃住了四天,中间冯晓岚跑去找于建设,于建设带了七八个兄弟过来,本以为几个乡巴佬吓唬吓唬不用费劲就能赶他们走。不料宋香大哥根本不吃他那一套,他大哥说要搞事就敞开搞,他们家什么都没有就是不缺人。当场就要打发他儿子回乡下去喊人。 吴婆子吓坏了,宋香的三个嫂子家里都有好几个兄弟,眼下这一帮人都让她吃不消了,再来一帮吃住都要赖到她头上。她忙拖出冯晓岚让她别帮倒忙。 冯晓岚气极,甩开吴婆子手,跺脚说乡下她们家也不是没亲戚。她又要去乡下喊人。吴婆子掐着她胳膊骂,她们家的亲戚隔了一层,人家哪会尽心尽力帮你?就算帮也不会白帮,事情搞到这一步吴婆子心下越发恨宋香。 宋香和她爸妈一直没露面,那天她被吴婆子一碗粥砸回娘家,路上她并没想过要和冯磊离婚。离婚的念头是回家后才冒出来的。 那天她到家后起先什么也不肯说,只一味啼哭,急得她爸妈和三个哥哥嫂嫂围着她团团转。她大嫂知道她还没吃早饭后,赶紧下厨房给她煮了碗鸡蛋面端到她手上。她大哥又告诉她,家里日子如今没以往那么艰难,让她在冯家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别闷在心里把身子给愁坏了。 家人的关怀备至令宋香胸中长久以来积压的愤懑一下爆发,她扑倒在床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她越哭越觉得自己嫁到县里冯家这几年过得太不值了! 宋香想着自己在冯家做得多吃得少不说,动辄还挨打骂。有男人等于没有,工资一分钱没给她的,就是她自己每月辛苦挣的钱她连个零毫子也看不到,直接让吴婆子跑去街道办给领走了。 她自己挣的钱自己不能支配,每月生理期买纸的钱还要伸手管吴婆子要。她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心灰意冷,哭着哭着就忽然生出离婚的念头。 宋香把自己这几年在冯家的遭遇,竹筒倒豆子般全讲述给她爸妈和哥嫂听了。一家人先是气得不行,待她说出要离婚后,她父亲率先沉默下来。 她父亲的意思,婚能不离最好不离,先看看冯家是个什么态度。结果宋香在家住了一礼拜冯家都没来人,这才有了她几个哥哥嫂嫂上门兴师问罪这一出。 宋香要离婚,冯磊当然不干。他虽是个二百五但心中也明白,自己又矮又壮,面相生得又丑,真要和宋香离了这辈子别想再找到个俊俏媳妇。 他不肯离,宋家人也不是非离不可,宋香她二嫂提出不离有不离的过法,她让冯磊写个字据。字据上写明从今往后冯磊的工资全部上交给宋香,以后他们这个家由宋香当家作主。 宋香二嫂说,冯磊要同意,宋香的工作她来做;要不同意也好办,约个时间上民政局去打离婚。她二嫂说离婚不要冯家一分钱,他们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嫁过来只要完璧归赵即可。 这话摆明着还是要钱,那人嫁过来几年如何还能完璧归赵? 不过这都不重要,也不是问题,因为冯磊一口答应立字据,吴婆子气得险些没把一口牙给咬碎。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宋家人一走,吴婆子捶着胸口又嚎上了,“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娶了媳妇你就忘了娘!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当初不如掐死你……” 从前冯磊最吃她这一套,现如今不管用了,冯磊梗着脖子说:“你没听见人家说什么啊?你不怕人家说三道四我还怕呢!” 当天冯磊就跑去乡下把宋香接了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四十一章 被偷了 一月中,许茂生结完账回县城这天,气温骤降,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生疼生疼。因担心步行回去乌丫会冻病,所以许茂生也财大气粗一回,决定带乌丫乘坐中巴车返回县城。 从豆子坝到县城票价一块五,小孩免票。但上车后售票员又加收许茂生一块五,理由是乌丫的木椅车太占地。 多收一块五,许茂生有些肉疼,转念想想今天实在太冷,乌丫要冻病了吃药打针事小,孩子遭罪事大,可谓得不偿失。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三块钱花得不冤。 “爸爸,快看,好多牛。”乌丫上车后表现一直很兴奋,车子刚从站里开出来看到马路边的大黄牛都感觉格外新鲜。 “手别放外面。”许茂生把她伸出来的手抓回大衣里,他身上穿的是余大炮夏天时送他的那件军大衣。 “我不冷。”乌丫在他怀里动了动,两手又伸了出来,翘首四顾,小脸满是喜悦之色。 见她欢喜,许茂生越发觉得三块钱花得值。他心里盘算着明天一早去给乌丫扯布做身新衣裳过年穿,还要打些糍粑熏几块腊肉。另外还得给余大炮送点年货,因为托余大炮的福才挣到这笔钱,除去还街坊邻居外还有富余。 富余的这点钱虽不能让他和乌丫过个肥年,可也不至过得像个叫化子。况且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运气好的话赶在年前还能有笔进账。 想到这,许茂生不由探手入怀,摁了摁军大衣内侧口袋。里面用牛皮纸裹着厚厚一沓纱票,他面上难得地露出舒心的笑容。 “往后面走走,后面还很空,往后面走……”短途中巴沿路不断有人上来,每有人上来售票员便高声喊着让站在前面的人往后走。 这样一路走走停停,还没跑到一半路程车上人已挤得水泄不通。人一多,空气难免混浊,加上还有人用蛇皮袋装着鸡鸭,搞得车上味道更是难闻。 快进入县城时乌丫开始有闷车呕吐迹象。 “前面路口有下的没?没下的直接进站了。”售票员伸长脖子问道。 “有下。”许茂生怕乌丫吐在车上,赶紧起身,一手抱着她,一手推着装满东西的木椅车,“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过道里挤满人,他拖个大东西难免遭人嫌,好不容易快挪到车门边时后面起了骚动。接着有几个人挤到他边上,其中一人挤过来时大腿让木椅车磕了一下。 那人爆声粗口,随即一拳打在许茂生下巴上。 “爸爸!爸爸!”乌丫尖声大叫。 车上顿时乱作一团。 好几个人揪扯着许茂生,还有人伸手来抢夺乌丫,一阵混乱后,那几人在车上其他人的劝说下骂骂咧咧下了车。 “没事了没事了,不哭不哭……”从车上下来,许茂生拎起塞在木椅车里的帆布包挂在肩上,再把啼哭的乌丫放进木椅车,“不哭了,没碰到你吧?” 乌丫摇头。 许茂生松口气,推起车走了没两步他忽定住,猛掀起大衣,手往口袋里一摸——完了!辛苦几月双手磨出血茧攒下的钱没了。 刹那间,许茂生只觉头顶似有滔天洪水从四面八方咆哮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淹没…… 钱被扒了,生活还得继续。 连着数天许茂生每天大清早就带着裹得严严实实的乌丫外出揽活,可临近春节谁家还要打家具呢?走在街上,耳边每飘来“打糍粑”、“灌香肠”等饱含新年喜庆的话语,他心中就犹如刀扎一般。 每过去一天,他眉上愁痕就加深一分。 口袋里连个钢蹦都没了,家中米缸也即将见底。他脚步越来越重,终于止步。茫然四顾,竟发现自己站在86年春节前夕徘徊过的十字路口。 “爸爸……乌丫盯着路边卖烤红薯的摊子,喊了他一声。 他摸摸乌丫脑袋,心头一阵酸楚。 乌丫勾下头,跟着又抬起,转身仰面看向他。吞口口水,继而小声说道:“我不饿,爸爸。” 许茂生鼻翼翕动两下,抬目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钱被扒的第二天,一月十七,那天是他给乌丫定的生日,亦是他自己的生日。父女俩就吃了碗面条,连个鸡蛋都没放。 他垂下头,又摸摸乌丫脑袋,“明年丫丫过生日爸爸给你买鸡蛋糕,做新衣服,好不好?” “好!”乌丫重重一点头,稚嫩的语气里满是欢喜。 冬日天黑得早,无功而返的许茂生推着乌丫慢慢往簸箕湾走去。他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掉头上余大炮那借点钱先把这个年对付过去? 不行,他跟着压下这念头。 余大炮两口子虽不用负担他们各自父母,但逢年过节还是要有所表示,想必年底手头也不会宽裕。找老马更不行,乌丫住院人家两口子给了五块钱,马小米住院他给十块胖婶没收,怎好意思再去向人张口? 许茂生不觉叹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叹到底,眼前一黑,一个人影挡在木椅车前。 “姨姨。”他还没看清来人,乌丫拍着木椅车就跟来人打上招呼。 挡在车前的人是宋香,她手上托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六个糍粑。她把网兜往许茂生跟前递了递,带笑说:“我嫂子给我送了些糍粑来,我拿了几个给乌丫。” 怕许茂生不肯要,她紧接着又说:“农村这两年来日子比从前要好过些,几个糍粑不算什么好东西,收下吧。” 许茂生没推辞。他已经听说宋香的事,这乍一翻身当家作主就拿东西送人,他担心推来推去让人瞧见传到吴婆子耳中会给宋香带来麻烦,所以爽快接过,道声谢就预备走人。 宋香叫住他,弯腰抱起乌丫,她眼睛看向许茂生,“农闲时我们村有人在市里修路,他们那还招人,我三哥也准备去。听说一天下来能挣上十几块钱。” 她说完静等着看许茂生的反应。 一天挣十几块,一月下来就近四百块。许茂生搓搓手,心内有些激动,面上却现出为难之色。他若去了,乌丫怎么办? 宋香看在眼里,微一笑,“我婆婆说想帮人看孩子,只要给钱,她不会挑谁家的孩子。乌丫交给她看,我也会帮着看,你要想去跟我三哥搭伴一块去就是。” 早几天宋香去街道办领手套,听街道办发动大家捐款的大妈在跟人议论许茂生。那大妈嘴快,跟好些人说过许茂生赚了钱会把大家捐的钱一一还上。结果许茂生回来后一直没动静,大妈言语间对他颇有微词。 当时还有人接过话,说要过年了没见许茂生备一点年货,连给乌丫扯布做身新衣裳都不舍得,还带着乌丫在河边马路上砍枯树枝拿回家生火取暖,不知是不是要攒着钱再讨个老婆。 宋香听后暗上心,她寻思着许茂生多半摊上什么难事把钱花没了。正好下午她三哥同着她三嫂过来给她送糍粑,闲聊中得知她三哥经村里人介绍准备上市里去修马路。她想着临近年关事难找,真要没钱了这个年如何过得去?于是借着给乌丫送糍粑去了许茂生家,见他家没亮灯估摸着还没回来这才沿主巷走过来在此候着他。 这晚许茂生辗转反侧拿不定主意,他清楚吴婆子不喜欢乌丫,而且他也不放心把乌丫交到吴婆子手上。可他更清楚自己面临的困境,倘或不出去找钱这个年他和乌丫就没法熬过去。 左也难,右也难,实在一筹莫展。 可令许茂生万万料想不到的是,一大早吴婆子就屁颠屁颠跑来,进门后对着乌丫更是笑颜逐开。她拍着胸膊让许茂生只管放心把乌丫交给她,并保证会将乌丫养得白白胖胖。 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许茂生终下定主意,他硬着头皮找余大炮借了四十块钱,自己留十块做路费,余下三十全给了吴婆子,做为乌丫的看护费与伙食费。寄希望于吴婆子看在他多给钱的份上能好好对待乌丫。 吴婆子欢天喜地接过钱揣进口袋,当天下午许茂生就随同宋香三哥坐上了开往市里的班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四十二章 继续托管 许茂生到了工程队才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十来块钱一天,得熟手还懂点技术的人才行。他被分到翻沙组,扣除吃住一天工钱三块五,一月下来也有百把块钱。 他知足。 来之前他就想好,干满一个月拿到钱仍回去继续做木匠。但很多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先是工期延误半个月,年前很多熟手回乡过年,他们这帮新招的大多手脚慢。 工期延误,工钱也就顺理成章地推迟半月才结算。 再后来等拿到钱,工头又极力挽留做事肯卖力气又不偷奸耍滑的许茂生,还许诺每天给他涨五毛钱。 年前差点揭不开锅的窘境使归心似箭的许茂生犹豫了,回去不一定能马上揽到活,没有活干坐吃山空很快又会重蹈年前覆辙。 一番思量后,他向工头请了天假,从年前离家到现在他一直没回去过,整个春节都守在工地上加班加点赶着工期。 回到县城,许茂生直接去了吴婆子家,他去时正好是午饭时间,吴婆子坐在家门口在给乌丫和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喂饭。 他心下一松,出门在外的日子里他总担心乌丫受吴婆子虐待。 “丫丫。”他站在天井这边饱含深情地喊了声。 乌丫扭过头,视线落到他身上,随即起身大叫着:“爸爸!爸爸……”她张开双手像只庭前小燕穿过天井朝他飞奔而来。 他紧走几步一把抱起她,高高举起,逗得乌丫“咯咯”笑。 “怎么也没事先打声招呼,要知道你回来我就多煮点饭。还没吃吧?”吴婆子端着碗过来,赔着一脸笑。 这样的吴婆子是许茂生所不熟悉的,他嗫嚅着不知说什么,乌丫搂着他脖子偏头一笑,“婆婆,我吃饱了,我的饭给爸爸吃。” “瞎说,这一碗饭还没吃到一半哪里就饱了?”吴婆子说着带笑把碗递到许茂生面前,用勺子扒着碗里的鱼肉,“晓岚一个朋友昨夜在河里钓的鲢鱼,我一早用沙罐在文火上煲了两个多时辰,营养着呢。” “我来喂吧。”许茂生腾出一手接过碗,“这个把多月让您老费心了。” 吴婆子领着他边往自家屋门前走边说:“费什么心,她好带得很。就是开头两天不怎么肯跟我。这带孩子没有巧,只要你对她好,她就肯听你的,肯跟你亲近。” “那是。”许茂生点头,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 吴婆子把先前自己坐的小板凳递到许茂生脚边,又去房里拎了张板凳过来在他边上坐了。尔后从她带的另一个小女孩手里拿过碗,“婆婆喂,你自己吃洒得到处都是。” “爸爸……”乌丫咽下嘴里的饭,“等我吃完你带我回家。”说完她头往那小女孩跟前一凑,“我等下要回家了。” “我妈妈每天都接我回家。”小女孩昂起下巴,意思,回家有什么了不起,她天天都回家。 吴婆子看看许茂生,说:“你每天带个孩子到处东奔西走也不是个事,不如以后干脆就放我这,每天晚上你回来时再接走就是。” 许茂生去市里前就告诉过吴婆子只去一个月,后工期延误他也打电话到街道办让人转告过吴婆子,是以吴婆子以为他此番回来就不再去。 “我这次回来打个转还得跟着过去。”许茂生说。 吴婆子一听,一张老脸登时乐开花,“你也亲眼看到了,孩子我带得好好的是不?我拿了你的钱就会干好我该干的事。不是我夸自己,我一手带大四个孩子,论起带孩子的经验乌阿婆不一定比我强。” 许茂生不置可否地笑笑。心下暗自琢磨着,年前他之所以给吴婆子三十块钱,一则他以为去后一天真能挣上十来块;二则主要是怕钱给少了吴婆子心里不痛快。 她不痛快,少不得要拿乌丫撒气。 况且也就一个月的事,三十就三十,只要她待乌丫好就成。 但此一时、彼一时,这回他一走最少得半年。要是每月仍按三十给,一个月四个礼拜,等于他有一个礼拜是在给吴婆子干活。 他犹豫,要不要开口跟吴婆子说把钱降到每月二十块? 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吴婆子笑呵呵地摸把那小女孩的手,说:“这带孩子还真是个劳心劳力的活。天冷,怕冻着,得不时摸着看手是不是暖和;天热的时候,又得时刻盯着背心别出汗。一出汗就易感冒,难带呢!” 她把后三个字尾音咬得很重。 “那成吧,往后还是按头一个月那么算。”许茂生听出吴婆子话里的意思,他也担心为省十块钱让乌丫受罪,所以依旧照着头月三十块钱给。 往外掏钱时许茂生心内暗感慨,这钱赚起来难,花起来快。总共挣回百把块钱,吴婆子这一下去掉四十五,补齐欠的半个月钱,加上预付下月的,一起四十五。再把借余大炮的四十块钱还上,两下就去掉八十五。剩下的那点钱扣除返回市里的车票钱后,就不够还乌丫住院那会街坊邻居捐的款。 想了想,他带着乌丫先挨家挨户把街坊邻居们的钱给还上,随后拎着两包点心去了趟余大炮家。 余大炮和余生兄妹中午都不在家,只艾娟一人在。他说明来意,留下点心,说是下个月回来就把钱还上。 “你还要去啊?”艾娟从他手上抱过乌丫。乌丫眼中还噙有泪,她拍拍乌丫脸蛋,“不舍得爸爸走是不是?” “说好了就干半年。”许茂生一脸不去不行的样子。 艾娟也明白他的处境,他借钱时把钱被扒一事告知了她和余大炮。因此她叹口气,转而哄着乌丫,“爸爸去挣钱,没钱就没饭吃啊,是不是?咱们开开心心送爸爸走好不好?” 原本许茂生可以背着乌丫悄悄走掉,可他不愿那么干。他已经给乌丫做过思想工作,虽然她才两岁多点,未必懂得他说的要赚钱才能过上好日子这话。但她知道要听许茂生的话,这会艾娟一劝,她泪汪汪地点点头,可怜巴巴地说了声:“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四十三章 茉莉花开 半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经意间,吴婆子种在天井旁的一盆茉莉花开了。 绿叶白花,娇小玲珑,婷婷玉立绽放枝头,清香宜人。 乌丫瞧见后转身跑进厨房,拽扯着吴婆子衣摆将她拖到廊下,嘴里不停嚷嚷着:“婆婆,婆婆,开了,开了……” 指着一夜间盛开的茉莉,乌丫一脸惊喜。 “嗯,真香。”吴婆子记挂着锅里蒸的馒头,敷衍两句便扭身去了厨房,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你们几个别糟践花,不许摘,听见没?” 吴婆子现如今带有五个小孩,大的六岁多点,最小的是乌丫,两岁半。几个孩子围在花盆前叽叽喳喳,有个大点的孩子正要伸手去摘,听见吴婆子说不许摘忙把手缩回来,扮了个鬼脸。 乌丫一脸懵。 在外站会,她跟进厨房,“婆婆,爸爸是不是今天回来?” 吴婆子弯腰往灶眼里塞着柴禾,顺嘴说道:“今天又不是月末回什么回。出去玩去,一会馒头好了就可以吃早饭了。” “你骗人!”乌丫重重一跺脚,“你说的,开花爸爸就回来了!” 吴婆子回过头看她,见她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不觉失笑,“我是说的那盆花开了以后你爸爸就会回来。这不才开花?离月末还有几天呢,你急什么急。” 拍拍衣裳,她牵起乌丫,“你跟我来。” 吴婆子把乌丫带到堂屋,点着墙上挂历下方的日期,“你看,月末还有五天,要到这一天才回来。” 乌丫盯着日历,“五天是几天?” 吴婆子伸出一只手,抓了抓,“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你只记着从今天开始再吃五顿早饭就是月末。”在带的五个孩子中吴婆子只对乌丫另眼相看,当然许茂生钱给得多起着决定性作用。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大抵就是这个理。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吴婆子这人还蛮能干,尤其年轻那会。上山劈柴,下河挑水,翻沙扛包这些男人能干的重体力活她同样能干,也没少干。为把自己四个孩子拉扯大,她也算是含辛茹苦一步步熬过来的。 儿女相继长大后,她自恃劳苦功高,多年来在他们这个家中说一不二。除冯晓岚外,上面两个女儿未出嫁前和冯磊一样,挣的钱全部上交由她掌管支配。直到宋香嫁过来仍然如此。 可她万万没想到一碗稀粥,轻易便剥夺了她在这个家中至高无上的经济大权。 没了经济权,吴婆子自觉腰杆硬不起来,更无法接受现实。头几天,她天天在冯磊跟前不歇气地哭诉咒骂,一会骂他是个白眼狼,一会又哭诉自己年轻时的不易。 奈何冯磊是个一根筋的人。他去接宋香回来那晚,宋香几个嫂嫂围着他轮番轰炸。宋香二嫂骂他是头猪,说将来能陪伴他到老过一辈子的人是他老婆,而非他老娘。再加上宋香经她二嫂耳提面命后,于夫妻那点事上不似过去那么麻木,对他有了些许温存。 冯磊尝到甜头,此后便只知有老婆不知有老娘,由坚定不移只听吴婆子的话过渡到唯宋香之命是从。 眼见儿子对自己的哭闹不闻不问,甚至还起了厌烦之心。吴婆子由伤心到失望,再由失望到心灰意冷,然后又由心灰意冷到不甘心。不甘心就闹得更凶,什么话毒拣什么话骂,终惹得冯磊心火大旺。 “分家!” 有天他一怒之下提出分家,吴婆子慌了。 一旦分家她就得和冯晓岚另起炉灶,冯晓岚一月挣的那几个钱还不够自己穿衣打扮的开销,哪有余钱给她?大女儿冯春更指望不上。冯春离婚再嫁后日子过得自顾不暇,接济不上她。至于老二,打小和冯春一个鼻孔出气,冯春不来她这老二也几乎不再来。 所以这个家坚决不能分。 想明白之后吴婆子不再闹腾,她原本并不笨,只是这些年独揽经济大权说一不二养成了蛮横的性子。她十分清楚自家儿子的秉性,混账起来六亲不认,继续闹下去惹得儿子厌烦分家则成必然之势。 但若不分家,没有半毛钱收入的吴婆子又自觉说不起话,她不愿反过来仰宋香鼻息过日子,故而才起心帮人看孩子挣点钱也省得看人脸色。 吴婆子要在簸箕湾做第二个乌阿婆,她放话出去却没人愿把孩子送到她手里,只因这些年她恶名在外,别人不放心。 那晚宋香回来没有直接跟她说起乌丫这事,而是通过冯磊递的话。宋香告诉冯磊说她听街道办的大妈说许茂生想外出找事干,她说不如介绍许茂生跟她三哥去市里修路,这样没准许茂生就会把乌丫送来给吴婆子看。 家里多份收入总是好的,冯磊跟着就把这事告知吴婆子。刚开始吴婆子还不乐意,冷哼一声赏了冯磊一个大白眼。 结果一觉醒来吴婆子自己开了窍,她想着要是她能把自己顶讨厌的乌丫给带好,往后还怕别人不放心将孩子交给她看吗? 不得不说吴婆子这个宝押对了。 继乌丫之后,接连好几户人家把孩子送来她这。虽说看孩子费精神,可坐在家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就把钱给挣了,上哪找这样的好事去?自打能挣钱后,吴婆子在儿子儿媳跟前调子一天天又高了起来。 这会热乎乎的馒头出锅,吴婆子用篾篓拣了馒头,招呼孩子们进来。她拿双筷子交给最大的孩子,让那孩子给几个小的分配馒头。 实则一人一个就完事了,这就是吴婆子的聪明之处,给当中最大的孩子一点特权,那孩子有了荣誉感也就顺带生出责任心,这样她自己就省心了。很多时候不用她开口,最大的那个孩子就会自觉帮着她管束几个小的。 乌丫鼓起腮帮子用力吹着碗里的馒头,吹会再用手撒下一点,一个馒头一会就下肚了。她扭头看向吴婆子,“婆婆,我吃完一顿了,我还要吃。” 吴婆子拿了一个给她。 吃完她伸手又要,“婆婆,我又吃完一顿,还要。” “你怕是碰到鬼了,怎么今天……”吴婆子看看她,猛醒悟,“你是不打算连吃五个?” “五顿!”乌丫一脸认真地纠正道。 这可真是孩子话。吴婆哭笑不得,摊开手掌,“要五天,一天吃一顿,加起来五顿。到时你爸就回来了。” 乌丫一听不干了,两腿一抻,溜下凳子直接躺地上打起滚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四十四章 两个都漂亮 许茂生上月底回来时曾告诉过乌丫,说是下次回来就不再走,所以乌丫这回格外盼着他回来。 期望越大,一旦落空,失望也越大。 吴婆子好言哄了几句,她反一路哭着滚到床底下去了。 床底下脏得要死,吴婆子慌忙伸手去扯她。单腿跪在床前够了几次没够着,气得骂道:“别的没见你学会,这撒泼打滚不用教你倒无师自通。” 直起腰,她拍拍左腿膝盖,“再不出来一会遭老鼠咬了我就欢喜了。”说完她轰着另外几个小孩,“出去出去,都别管她,由着她去!” 老宅子本就阴凉,乍一安静下来,不用人劝,乌丫自己就从床下钻了出来。满头满脸灰蒙蒙的不说,两只细胳膊和腿上还黏有一团团黑乎乎的绒球球。她泪眼汪汪地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到庭前那盆茉莉花上。 蓦地,乌丫冲过去,几下就将盆中茉莉连根拔起。 “好哇!我看你是皮痒了!”吴婆子走出来,见状一声暴吼。 乌丫扭头一看,随即撒腿就跑。 她人小腿短,还没跑到大门口就被吴婆子撵上。气头上吴婆子一把抓住她,拽扯几下,又夹在腿上照着她屁股扇了几掌,嘴里骂道:“惯得你!不识抬举的东西……” 月末,许茂生乘坐最后一班车回来了。和以往每个月一样,照例没进家门直接先往吴婆子这来了。 吴婆子担心乌丫告状,见到他便主动把早几天的事摆给他听,完了解释道:“我当时气不过,也怕其他几个孩子以后有样学样。不过你放心,我有分寸,只轻轻打了她几下。” 又说:“过后我跟她讲道理,你别看她人小,你跟她说道理她还真听得进去。还跟我承认错误了。” 说着她眼睛看向乌丫,“是不是?那天婆婆跟你说道理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对不?” 乌丫迟疑下,点了点头。 因为宋香知道她挨打后,问清缘由,过后也跟她说过不该糟践花,故而她知道自己做错了。 吴婆子一心想许茂生继续把乌丫交给她带,不住嘴的夸着乌丫,说她伶俐聪慧。又说自己如何舍不得她,带了这许久心内早将乌丫视为自己的亲孙女,说着她还背过身作势扯起衣摆擦了擦眼睛。 实则吴婆子多虑了,许茂生歇一晚明早还得出发前往市里,不过这回不是去工程队,他要去市里一家组合家具厂做工。 如今市里时兴组合家具,他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县里也会时兴起来,以后老式家具势必没有市场。 为了日后的生计,许茂生只得狠下心把乌丫再次托付给吴婆子。 许茂生这一去,又在家具厂做了半年,每月工资带奖金能拿到两百多块钱。年三十,下午两点多,他拎着几大包东西一脸喜气地回了县城。 市里的家具厂老板要在辰河县开设分厂,许茂生做为熟练工被厂子里继续聘用,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不用再为生活东奔西走,风里来雨里去四处揽活干了,也算有了份稳定的工作。 工作虽稳定下来,可家具厂的工作时间长,晚上通常还要加班。考虑到把乌丫送去托儿所,可能自己不是每天下午都有空去接,是以许茂生决定还是将乌丫交给吴婆子带。 这次他从市里回来,给乌丫和余晴一人买了套一模一样的新衣裳,还有红色的绊绊皮鞋。又给余大炮两口子及吴婆子家的人都捎了点年货。 吴婆子喜得眉开眼笑,立时就给乌丫换上新衣新鞋,又叫过冯晓岚给乌丫绑头发。 这一年多乌丫头发留长了,最初刚有点长吴婆子准备给她绞短时,冯晓岚心血来潮喊停吴婆子给乌丫梳了个马尾辫,还把她额前碎发用枚小发夹卡在头上。经冯晓岚一拾掇,乌丫一双眼看去更乌黑溜圆。吴婆子觉着不错,后来就每天照着样子给她扎马尾,一来二去就长到齐肩长了。 冯晓岚拿来梳子,这回给乌丫扎了个歪马尾,还把自己的一双塑料发珠给她绑在皮筋上。吴婆子退后一步,打量着穿上新衣足蹬小皮鞋的乌丫,手一拍,笑道:“你们还别说,这小丫头这么一打扮,还真有几分过去那些富家小姐的架式。你们说是不是?” “这有什么稀奇的?”冯晓岚不以为意,“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要每月多给我留几个钱我能把自己打扮成皇后。” 吴婆子笑骂:“你就是穿上凤袍也是一身穷酸气。” “爸爸……”乌丫上前抱着许茂生大腿,吴婆子在边上笑,“这是要你夸她好看呢,你赶紧夸夸。” 许茂生笑笑,抱起乌丫,寒暄几句,谢过吴婆子。先回家打趟转,洗把脸,尔后带着乌丫去了余大炮家。 余大炮早和许茂生约好今年两家一起过年,许茂生去时他刚从豆子坝回来不久,正和艾娟在厨房忙活晚上的年夜饭。 余生两兄妹在客厅看电视,许茂生带着乌丫进来,余生喊声“许叔叔”,眼睛就落到穿戴一新的乌丫身上。 他看着乌丫,乌丫也看着他。 一年多时间没见,生疏了。 “乌丫,你以前见了余生不总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吗?怎么,不认识了?”艾娟把乌丫牵到沙发前,指着余生,“这是余生哥哥,还认识不?” 余生抿唇一笑,身子往后靠去,“妹妹不认得我了。” “妹妹……”余晴踮起脚尖想去扯乌丫的辫子,乌丫头一偏,“别碰。” “喊错了,她比你大。她是姐姐,你是妹妹。”余生说。 他长高了,也更俊秀了。 小孩子在一块,不要两分钟就能玩到一起。以前乌丫老追在余生后面,这次来她和年岁相当的余晴更热乎。余生拿出积木放在炭火盆上的木架子上,两个小家伙头挨头一起搭着积木,叽叽喳喳聊得不亦乐乎。 吃饭前,艾娟给余晴换上和乌丫同款的新衣新鞋,余晴扯着艾娟给她梳的两个盘在头上的团团辫,闹着要梳成乌丫那样的歪马尾。 艾娟没辄,只好打散辫子重新给她梳,乌丫的马尾歪在左边,艾娟给她歪在了右边。梳好辫子,两个小家伙搂在一块,蹦着笑着,从这屋穿到那屋,笑声不断,别提有多开心。 饭菜上桌,余大炮一边开酒一边打量着穿一样的衣服鞋子,梳一样辫子的乌丫和余晴。两个小家伙坐在一块,一个看去古灵精怪,像难驯服的野猫;一个娇娇柔柔,看去乖巧听话。 “生生,两个妹妹你看谁更漂亮?”余大炮笑呵呵地看向余生。 余生回答:“都漂亮。” 余晴一听立即说:“我漂亮。” “我漂亮。”乌丫不甘示弱。 两人争了几句,余晴说:“我们都漂亮,对不对?” 乌丫想想,点头,“对!” “妈妈。”余生看着艾娟笑,意思,他早说过两人都漂亮。 “妈妈,我要吃蒸丸子。”余晴抬手指着圆桌上的一盘糯米水晶肉丸。乌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脱口也冲艾娟喊道:“妈妈,我也要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四十五章 认干爸干妈 这是乌丫第二次开口唤艾娟妈妈。 说来也怪,除艾娟外她从没管身边其他女人叫过一声妈。比如,宋香;比如胖婶。许茂生一脸尴尬地给出解释,说是艾娟面善可能乌丫看着觉得亲切。 余晴纠正乌丫,“是我和哥哥的妈妈,不是你妈妈。” 乌丫学余晴之前那样,“是我们三个的妈妈,对不对?” “不对!”余晴想也没想一口反驳,并飙高声音再次强调,“是我和哥哥的妈妈,不是你的!” 乌丫绷紧脸,看向艾娟。 艾娟见乌丫眼里满是期待,不忍让她失望,含糊说道:“都是都是,吃饭。来,张嘴。” 余晴已经会用勺子吃饭,只是她自己吃得慢,通常在家还是艾娟喂得多。而乌丫在吴婆子家早学会用筷子,她夹了块糖醋排骨,一边用嘴咬着一边拿眼瞟着余晴,神情看去有几分得意。 余大炮一口酒下肚,晃晃头,抬手在许茂生肩上拍拍,“要我说啊,你真该考虑给乌丫找个妈了。” “别当着孩子面说这个。”艾娟斜眼余大炮,跟着又朝乌丫看眼。不想乌丫也正看她,还拿手点点她,冲余大炮喊道:“我有妈妈。” 余大炮乐了,指着艾娟逗乌丫,“那她是你妈妈,你要叫我什么?是不是应该叫我爸爸?” 乌丫愣了愣,忽笑道:“你是大炮叔叔。” “大炮叔叔?哈哈哈……”余晴仰头笑,余生也笑。乌丫看看他俩,扭头又冲余大炮叫声“大炮叔叔”。 她一叫,余晴也跟着叫,两人嬉笑着一声比着一声叫。过会,由“大炮叔叔”又比着叫起艾娟“妈妈”来。 两个小东西在饭桌上,你一句她一句,热闹不过。玩得性起,不知谁带头尖叫一声,接着两人又开始比尖叫。 她俩一叫,余生便捂着耳朵笑。 许茂生也笑,眼前的欢乐祥和令他想起去年钱被扒后的心境,当时真的是两眼发黑,至今回想起乌丫眼巴巴想吃烤红薯那一幕都心悸不已。 春节万家团圆,然而去年他却不得不和乌丫分离,此刻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笑得小脸红彤彤的乌丫,他觉得过去的一年吃的苦都是值得的。 “我敬你。”许茂生端起杯敬余大炮,去年他来借钱,余大炮二话没说。在他心中,余大炮就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杯来盏去,酒喝到半酣的时候,余大炮听到乌丫又跟着余晴喊艾娟妈妈,他手往许茂生肩上一搭,提议道:“要不干脆让乌丫认我们做干爸干妈得了,你看怎么样?” “好啊。”艾娟闻言满口应承,“女儿是爸妈的贴心小棉袄,多个女儿就多件棉袄。再说乌丫跟我也亲,我看没问题。” 他两口子都愿意,许茂生自然更没话说。 既认亲就得有个仪式,余大炮说也不必太麻烦,让乌丫给他两口子敬杯茶,磕三个头,意思到堂就行了。 艾娟说:“那哪行?认了干女儿,当然得给见面礼。要不把那个……”她冲余大炮使了个眼色。 她一个眼色余大炮便明白,知道她指的是那个金镶玉的胸针。艾娟心里一直为他昧下此物不安。他不愿交上去,她就想着借这个机会送给乌丫,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余大炮摇头,“那个怎么送得出手,不行不行。见面礼年后再补。” 大年初六,余大炮给乌丫和余晴一人打了只纯银手镯,给她俩套上手镯时他叮嘱她俩,“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要和和气气,互帮互助一辈子。不能吵架,更不能打架,知道不?” 他指着余晴问乌丫,“要是看到妹妹被人欺负了,你怎么办?” “打他!”乌丫斩钉截铁地说道。 余大炮轻轻刮下她鼻子,“这才像个当姐姐的。” “爸爸,爸爸。”见他表扬乌丫,余晴摇着他胳膊,“要是有人欺负姐姐我也打他。” 艾娟剜眼余大炮,“不教好的。”又告诉乌丫和余晴,让她俩别听余大炮胡说。 从年三十到三月初这段时间,许茂生常带乌丫去余大炮家串门。起先乌丫一直喊艾娟妈妈,喊余大炮干爸,后来跟着余晴喊来喊去,一来二去也管余大炮叫上爸爸了。 三月中旬,分厂建成,许茂生将乌丫交给吴婆子,自己一头扎在厂子里忙得昏天黑地。偶尔收工早那天,他会领着乌丫去余大炮家,陪余大炮下下棋,听他发发牢骚,扯扯闲天,时间不知不觉就流逝了。 转眼,又是一年盛夏。 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正午时分,乌丫站在河边一颗梧桐树下,手里举着一根黏有蛛丝的细长竹竿,昂头老气横秋地冲在爬树的马小米喊道:“你爬慢一点,小心摔下来。” “我又不是余生,再高也能爬。”马小米爬上树后动作极熟练地分腿往枝桠上一坐,随后看向和余生牵手站在不远处树荫下,头戴粉色发箍身着白纱裙的余晴,大声问道:“我厉害吧!” 马小米是头回看到余晴,一见之下即惊为天人。余晴想要知了,他立即屁颠颠跑去河堤下边人家菜园子里抽了根竹竿,又四处网罗了蛛丝,一心要给余晴献宝。 此刻他冲余晴喊完,一手搂抱着树干,一手朝树下的乌丫晃道:“把竹竿给我。” “我不给你。”乌丫手中竹竿一甩,躲开马小米的手,踮起脚尖咭咭笑着将竹竿抻向马小米:“我要黏你耳朵,黏你头发,黏你衣服……” “哈哈,你黏不到,黏不到……”马小米在树上灵活扭动着小身板,嘴里大声叫嚣着:“有本事你黏我,黏我啊……” 余生兄妹俩静静看着嬉闹的乌丫和马小米。 “乌丫,过来。” “过来,乌丫。” 余生忽开口喊乌丫。乌丫偏过头:“为什么?” “你把竹竿给马小米,我怕你等下不小心戳到他眼睛。”余生说。 “戳到眼睛会变成瞎子。”余晴说完扬面看向余生,“对不对?” 余生点头:“对!” 乌丫犹豫着要不要把竹竿给马小米,还没想好,吴婆子挽着一篮刚从地里摘回来的西红柿,从河堤下上来。瞧见乌丫,她扯开嗓子就喊道:“哎哟,这大热的天你跑这来干什么?” 她上前来扯乌丫,乌丫扔掉竹竿就要跑,被她一把揪住:“你看看你这一头一脸,跟个泥猴似的。你爸呢?” 因为这个礼拜天许茂生在家休息,余大炮领了余生兄妹过来找他下棋。他俩在这边下棋,对门老马看见后犯了棋瘾,摇着蒲扇打着哈哈不请自来。 时过境迁,况且从前骂乌丫是灾星的吴婆子,都带起了乌丫,所以胖婶不再强拦着不许马小米和乌丫玩。 至于余大炮,被调去豆子坝后,胖婶对他的敌意也淡了许多。是以老马过来许茂生家,她看见也只作没看见。 这哥仨久不在一块下棋,又是老马主动过来示好,因而都兴致大发,连几个小家伙跑出去了都没察觉。 河边,吴婆子要扯乌丫回去,乌丫不肯。吴婆子弯腰放下菜篮,接着一指戳在乌丫额头上,“喊不听是吧?我看你是没讨得打……”她捡起被乌丫扔在地上的竹竿,用膝盖一顶,折下一节拿在手里作势要打乌丫。 “别打她!”余生松开余晴,冲了过来。 余晴也跟着跑过来,娇声喊道:“不要打,不要打。” “不听话就要打。”吴婆子拽住乌丫,又作势挥挥竹竿。 余生正要去抢她手中竹竿,马小米从树上滑下来,拎了拎裤子,他低头对着吴婆子后腰一头撞过来—— 吴婆子“哎哟”一声,余生趁机拉过乌丫。没等立足未稳的吴婆子反应过来,马小米又一脚踢翻她的菜篮子,捡起两个红红的西红柿,冲乌丫他们三个大喊一声:“跑啊!” 然后马小米自己就撒腿先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四十六章 九零记事 针对马小米这种极不仗义的行为,余生给他定性为临阵脱逃的叛徒! 这是六岁半的余生从电视里学来的一个词,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可以用来鄙视马小米的一个词。 马小米不服,坚持说自己是大英雄。 “你不是,余生才是。”乌丫说。 “对。你不是,我哥哥才是大英雄。”余晴也一脸骄傲地说。 余生站上乌丫家的台阶,回身抬手比把枪,眯眼对准马小米,嘴里“怦的”一声,赏了他一枪。 乌丫和余晴跳脚欢呼,齐声冲马小米喊道:“噢,你死了你死了!” “别瞎说,什么死啊活啊的?”胖婶在对面听见,这话犯了她的忌讳,她喝令马小米滚回去。 马小米却高喊着“冲啊”,一马当先冲进了乌丫家。 乌丫他们几个紧跟着跑了进去。为逗余晴开心,马小米不停耍着宝,围着她团团转。这习惯打小养成,以至多年后见到余晴,桀骜不驯的马小米仍如儿时一般,为博她一笑,即便被她伤得体无完肤也痴心不改! “我们来玩老鹰抓小鸡。”余生提议,得到大家一致赞同。 马小米一把抱住余晴,讨好地说道:“我是老鹰,我可以保护你。” “不对!”余生说:“老鹰是坏的,是抓小鸡的。”他指指乌丫和余晴,“这是我妹妹,这也是我妹妹。我当母鸡,我来保护她们,你来抓。” 乌丫和余晴都坚决拥护余生当母鸡,马小米挠挠头,只好妥协,“那好吧,我来抓你们了……” 他话音没落就伸手要去抓余晴,余生眼明手快挡在余晴身前,同时高声喊着让乌丫躲在余晴后面。 马小米“嗷嗷”叫着左冲右突,试图抓住余晴。 清脆地笑声自屋子里传出,时间在嬉笑声中进入一九九零年。 九零年发生两件事不得不提一下,首先是余大炮勇擒盗贼又立三等功,被调回西凤桥派出所并出任所长一职。 那是端午节后,余大炮骑着所里新近购的二手摩托车前往豆子坝。行至半路,拐过一道弯,看见前面有两个男的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为显摆自己水平高超,余大炮加大油门,欲用二手摩托赶超新摩托。当他与两名男子擦肩而过之际,他注意到两名男子所骑的摩托车上没有悬挂钥匙。 车是偷来的? “停车!”余大炮当即喝令他俩停车,同时亮明身份。 “活腻了?少他妈的管闲事!”骑车的男子劈头喷过一句,继而加大油门,往前飙去。 来不及多想,余大炮油门一扭,紧咬前车一路穷追不舍。 “停车!” “给我停车!” “我让你们停车听没听见!” 再三勒令无果之后,余大炮通过挤道、佯撞,成功迫使对方减速,因前面不远就是豆子坝,他便毅然连人带车朝对方摩托撞了上去—— “哐当”两声轰响,余大炮与驾驶摩托车的男子栽倒在公路边,坐在后面的矮个男子被摔飞在路边的菜地里。 爬起后,他仓皇扯腿往后跑了。 “不许动!”余大炮顾不上右腿膝盖袭来的疼痛,纵身扑倒刚支起上半身的骑车男子,两人在马路上扭打起来。 矮个男子跑出几里地后,回头见他俩打了起来,愣了愣,又返身往回跑。边跑边自腰间抽出装有辣椒水的喷瓶,跑上来对着余大炮眼睛一阵猛喷。 余大炮暴吼几声,这时被他揪住的盗车贼也趁势反扑,抽出随身带的匕首扎在他肩背上,并叫嚣着要捅死他。 当盗车贼第二次举起匕首扎向余大炮时,手腕被眼睛眯开一条缝的余大炮死死攥住。 “撒手!撒手!”矮个男子照着余大炮渗血的膝盖一阵乱踹。 “那不是余所长吗?喂,你们搞什么……”有几个村民路过认出余大炮,朝他们这边跑来。 矮个男子见状,丢下同伴,再次扯飞腿跑了。 持刀行凶的盗车贼在村民协助下被擒获,余大炮也被村民送到了镇上医院。艾娟闻迅赶来,见他一只腿打了厚厚的石膏,肩背上也缠着纱布,又是心疼又是后怕,泪眼婆娑地怨责道:“你逞什么能?万一被他们捅死可怎么办?你要有个好歹我和孩子还过不过了?” 面对艾娟的担忧指责,躺在床上的余大炮“嘿嘿”笑着向她保证,“下回注意,量力而行,轻易不再犯险。别担心,我命长着呢。” 许茂生得到消息也在第一时间请假带着乌丫前来慰问他,没其他人在边上的时候许茂生问他,“你一人对付两人,其中一个手中还有刀,你不害怕? 余大炮认真想想,说:“实话实说,当时脑子里根本没空想别的,现在回想起来后怕。你说我要真英勇捐躯的话,我家那口子往后还不得改嫁?没准我一双儿女都会改姓。” “那下回再碰上这样的事你还会上不?” “不好说。”余大炮摇头,继而又说:“你现在问我,我真回答不上。我这人有优点,也有缺点,但总的来说优点大过缺点。真摊上事的时候,首先我是名警察,很多时候不容我多想下意识的就会做出反应。或许是身为警察的一种本能吧,你身不由已就会冲上去!真的。” 其次第二件事,是吴婆子终于当上奶奶。 宋香当年流产后于三月初再度有孕。国庆节那天,也就是冯晓岚和于建设举办婚礼当天,她在县医院产下一对龙凤胎。 最初吴婆子守在医院听闻生下一女婴,当场吊脸子甩手走人。谁料她刚回到家冯磊又打发人来报信,得知宋香生下对龙凤胎,喜出望外之下她叫辆“慢慢游”[电动三轮车]直奔医院而去。 吴婆子要照顾龙凤胎,又要侍候宋香坐月子,分身乏术,故不再替人看护孩子。许茂生于是将乌丫送去托儿所,和余晴同在一个班。 乌丫入托后,身为干爸干妈的余大炮和艾娟,每天下午去接余晴时便会顺带一块接走乌丫。 一直以来乌丫都管艾娟叫妈妈,跟着余晴她有时也管余大炮叫爸爸,只偶尔叫声干爸。再加上她比余晴高半个头,是以一些不知情的人都以为她是余晴的姐姐,误以为余大炮两口子生有两个女儿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四十七章 旧事重提 七八十年代是铁饭碗最为吃香的年月,不说整个县城,单说簸箕湾,谁家女儿要嫁个端铁饭碗的国营大厂子里的工人,全家人都觉得在人前特有面子。 但随着八十年代末大批个体万元户的横空出世,犹如一颗颗春雷炸响神洲大地后,当初嘲笑那些脱离集体制单干的人们,掉转头又羡慕起被他们嘲笑过的那批敢于吃螃蟹带头富起来的人。 铁饭碗在大家心目中的份量也因而缩水。 尤其进入九十年代后,好些国营厂子在市场化的冲击下效益每况日下。到了九二年,大批下岗分流的工人为再就业走上街头,而组合家具自九零年起就倍受大家青睐。如今县城里的人不仅新婚夫妇定制购买组合家具,好些家庭也将老式家具淘汰掉换成了组合家具,从而导致家具厂的生意蒸蒸日上。 生意兴旺,想分杯羹的人便蜂涌而至。有门路没门路的都挤破头想进家具厂。这不,九二年三月初,家具厂就陆续新招进十来个人。 许茂生做为一个老牌手艺人,又是家具厂的熟练工,都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为在家具厂站稳脚跟,他唯有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从三月到五月,整个季度他没休过一天假,每天从早干到黑,加班到晚上九或十点已成常态。 可不管下班多晚,多累,他都会去余大炮家接回乌丫。除去工作之外,他与乌丫的日常相处就只早上和晚上这点时间。 同样,不论多晚,哪怕有时眼睛困得睁不开,乌丫也执意等着许茂生前来接她回家。 每次院里响起脚步声,亮着电视微光的客厅窗帘后人影晃动,紧接着就会响起乌丫愉悦地欢呼声:“噢,爸爸来接我了!” 许茂生每听到她的欢呼,心里便极大的满足,一天的劳累也随之消融在她这声欢呼里。 每次他张开双臂,一把接住自门后飞奔而出的乌丫,抱着她先原地旋转两圈再架到自己脖子上。 回家的路,每一个夜晚,都是那么温馨绵长。一路上乌丫会把自己这一天经历的事一一说给他听: ——“爸爸,托儿所改成幼儿园了。” ——“爸爸,我会写自己名字了。余生教我写的。” ——“爸爸,余晴认字比我多,我算术比她好。余生说的。他今天表扬我了。” 路灯光影下,许茂生“嘿嘿”笑,“算术好?那我家丫丫长大可以帮爸爸管钱,可以做会计呢。” 又说:“会计好,长大坐办公室,不用像爸爸一样每天只能下死力气干活。” 乌丫拍拍他头,“会计是什么?爸爸做过会计吗?” “爸爸以前做过,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算不得是正经会计。过完夏天爸爸送我丫去读学前班,要好好念书,只有念书将来才能找个好工作,知道不?” 想到念书,许茂生就想起他爹许老汉,想起从前许老汉推着他步行几十里山路送他去上学的那段岁月。 不由叹了口气。 “爸爸。”乌丫搂着他脖子,脸在他头上蹭了蹭,软软问道:“你是不是累了?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不累。爸爸怎么会累呢?以前你爷爷每天天不亮推着爸爸步行几十里路,那才真叫累。” “爷爷?那爷爷现在在哪?”乌丫问。 “爷爷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是多远?爷爷还回来吗?他会来看我吗?”乌丫追问道。 许茂生再次叹口气。 “爸爸,不叹气。我不问爷爷了。”乌丫赶紧又将脸贴在他头上,蹭了蹭。 “好,爸爸答应我丫,爸爸以后都不叹气。”许茂生说完偏头问她,“爸爸每天陪你的时间少,你会不会怨爸爸?” “不会。”乌丫说:“妈妈和余爸爸他们都跟我说过,说爸爸没日没夜的工作都是为我好。为了挣钱让我念书,让我有新衣服穿。” 六岁多的乌丫已经知道艾娟和余大炮是她的干妈干爸,只是叫顺口,当着许茂生她仍然管艾娟叫妈妈,提起余大炮则会在称呼前冠上姓。 “爸爸也想多点时间陪丫丫,可是端人饭碗就得服人管,尽心尽力做好本份才行。” “可是爸爸”乌丫说:“你为什么不端自己的饭碗去管别人呀?” 许茂生脚下一滞,定了定,偏头抬目笑道:“我丫心真大,这话谁说给你听的?” “没人说给我听,我自己刚刚想到的。我每天都是自己端自己的碗吃饭,我还可以管余晴妹妹,她不好好吃饭我是姐姐,我就管她。” “丫啊!”许茂生说:“你干爸干妈都是好人,还有你宋姨,他们都帮助过我们。你要记着他们的好,做人得知恩图报。你要听干爸干妈的话,多念着他们的好,多让着点余晴,能记住不?” “嗯。我小的时候还帮余晴妹妹喂过饭,她不会用筷子。现在会了。” 许茂生乐了,“还小的时候,你才多大个人?” 父女俩每晚穿街过巷,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 七月,骄阳似火,大中午的余大炮蹬着自行车顶着烈日到了家具厂。锁好车,他匆忙朝厂房内走去。 隔会,余大炮和许茂生去了街边的一家小饭馆。两人在临街的位置坐了,点好菜,余大炮说:“今儿这顿饭得你请。有好事。” “就是没好事,大热的天你跑过来找我,请你吃餐饭也是应当的。”许茂生现在每月工资加奖金能拿到四五百,有时还六七百,一顿饭自不在话下。 余大炮扯扯裤腿,凑近他,“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说过的何秀琴不?上午老何支书来电话了,你说这算不算好事?” “她还没掉嫁呢?该有三十了吧?” “所以说你跟她有缘啊!这人与人之间靠的不就是一个缘份?不说别的,就说咱俩,咱俩也算是有缘吧?咱俩不单有缘还有情份在里面。我落魄那会,谁理我?谁跟我热乎?那会也只有你肯听我发发牢骚。” 许茂生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如何回绝这事。且不说他目前还没有要给乌丫找个妈的打算,就说当年何秀琴嫌弃他带个孩子,他就有理由担心一旦将何秀琴娶回家她会令乌丫受委屈。 见他眉头紧皱,余大炮问道:“怎么着,看你这表情你还不乐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四十八章 好事将近 许茂生垂头不语。 他不出声即表示他不乐意,他不乐意余大炮急了。急了他就要跟许茂生说道说道,他顶着烈日兴冲冲跑来可不是为听一个不乐意。 因为在余大炮看来这是门打着灯笼也未必找得到的好姻缘。虽说许茂生长相是不赖,每月还能拿到大几百块钱,可他有个硬伤。这硬伤就是乌丫。 试问有几个黄花大闺女肯嫁过来就当后娘的?更何况许茂生还离过一次婚。 “你别老想着人家因为乌丫回绝过你一次!”余大炮说:“那人家是黄花大闺女,先前有顾忌这是可以理解的嘛!我还是那话,过了这村可就没了那店。你想想,她为什么这几年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嫁出去?这充份证明你俩有缘,合该她就是你的!躲都躲不掉。” “无缘不聚,无债不来。谁知道是缘是债。”许茂生想起当初他和董玉芬好时,村里人都羡慕他娶了个上海知青,许老汉也说这是他的缘份。可这缘最后却成了债,还是血淋淋的债。 “你呀!”余大炮用手点点他,“让我说你什么好?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那也该为乌丫着想吧?” 许茂生抬目瞅他眼,闷声说道:“就是为她想呢!世上有几个好后妈?” “你就是个死脑筋!”余大炮说:“人家又不会带个拖油瓶嫁到你家。你要真担心她会委屈乌丫,大可以等乌丫长大一点再要孩子。她没自己的孩子又能对乌丫差到哪去?” 许茂生摇头,“主要我目前没那打算。哪有那闲功夫。” “我可是为着你和乌丫好。”余大炮说:“实话告诉你,最近我正在找门路调回市里去。要是这一年半载内我一家大小真调回去了,到时你领乌丫去澡堂子搓澡,你是要领她进男澡堂还是女澡堂?” 许茂生一下愣住。这还真是问题,姑且不说他只是个养父,就算是亲生父亲,孩子大了也有诸多不便。 见他皱眉思考,余大炮趁热打铁道:“虽说你的户口最终是从云南迁来的,可最开始人家老何支书也是出过力的,不好过河拆桥。与其等我们回市里后你急急忙忙随便找个人,不如趁现在跟人何秀琴接触接触,没准你和乌丫跟她都投缘呢。” 在余大炮不遗余力地劝说下,许茂生终吐口,答应先跟何秀琴见见面。 礼拜天上午,还是街边这家小饭馆,还是临街的位置,许茂生带着乌丫,余大炮领着老何支书父女,几人在此吃了顿便饭。 初次见面,许茂生对何秀琴印象还不错,对方完全不是他心目中想象的那样。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扎个低马尾,穿件的确良的细格子衬衣,看去端庄大方。要不开口说乡音根本看不出是个乡下人。 何秀琴还给乌丫带来个玩具,她自己用竹子做的节节蛇,捏住蛇尾轻晃整条蛇就会摆动。乌丫一见之下爱不释手,冲着何秀琴清脆地叫了声“阿姨!” 乌丫欢喜,许茂生对何秀琴的好感又增多一分。一顿饭下来,彼此都挺满意,尤其老何支书,是怎么看许茂生怎么顺眼。 临走前,老何支书用牙签剔着牙,打着酒嗝,看向许茂生,“听大海说你工作特别忙,孩子晚上都是他两口子帮着在照应。要我说你跟秀琴都老大不小了,要是你们看对了眼,不如拣个日子早把事给办了。也好让她过来帮你打理家务照看孩子,你看呢?” 许茂生看看余大炮,余大炮手一挥,“这事你自己拿主意。” “那还是先处处,不着急。”许茂生说。 这次见过面后没几天何秀琴又来了,她找去了家具厂,一见面,她晃了晃拎来的蔬菜,“自家地里种的,我爹非让我送来。” 许茂生搓搓手,面露难色。家具厂请有做饭的,除去早餐,他午饭晚饭都在厂里吃。不做饭自然也用不上菜,但人家大老远跑来拒收有点说不过去。 “让你爹费心了。”他伸出手,想着晚上把菜给余大炮送去。 何秀琴抿唇一笑,递过菜,可没等许茂生接过去,她又俏皮的将手背到身后,“知道你工作忙,平时也不在家吃饭” 她低眉,忽然娇羞起来,“菜不是我爹让我送的,是我自己要送的。” 突如其来的话弄得许茂生不自在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脚尖在地上划着圈,也不出声。 老这么僵着不是个事,许茂生惦记着厂里的活计,想了想,他掏出钥匙给她,“要不你上家去歇会。” 何秀琴点头,接过钥匙,说:“我去给你把屋子收拾收拾。晚上你要不忙的话就回来吃饭,我一会去接丫丫。” 她说完转身就走,等许茂生反应过来她已走到大街上。他紧追几步,冲她喊道:“你还不知道我住哪呢,我住在” “簸箕湾!”何秀琴转回身,“靠河边,177号。” 她说完摆摆手,意思让他回去上班。 望着她轻快的背影,许茂生一脸懵懂。 “许师傅!”厂房门口有人喊他。 他回过头,“来了。” 原本这晚许茂生不打算加班,但临时有批急活要赶出来,他又忙到十点才下班。 匆匆往家赶,还没走到屋门口就听到房里传出笑声。他放轻脚步走近前,伸长脖子隔着玻璃窗往里一看,何秀琴侧坐在床沿带着乌丫在翻花绳。 “爸爸!”见他推门进来,乌丫跳下床,“秀琴阿姨下午去接我了,还给我做了饭洗了澡。” “吃过饭没?”何秀琴起身,说:“锅里用冷水浸着饭菜,没吃我给你热热。” “在厂子里吃过了。”许茂生悄眼打量了一下,家里干干净净,显见仔细打扫过。 是个勤快人呢,他暗自给何秀琴下了定义。 “那我回去了,你们赶紧睡吧。”何秀琴要走,乌丫过来抱住她,“秀琴阿姨,你明天还来吗?” 许茂生说:“这时辰哪有车回去?要不就跟这歇下,我上厂里对付一宿。” 何秀琴撩撩头发,抿唇轻笑道:“不了,乡下人脚程快,要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到家。” 说完她又跟着补充一句:“不回去我爹妈会担心的。” “那不成,这大晚上你一女的走夜路不安全。”许茂生说:“要不这样,我去找老余借车,一会我和丫丫送你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四十九章 鸟枪换大炮 许茂生去找余大炮借车,余大炮见他带着乌丫携同何秀琴一并前来,立时笑出一脸邀功之色,“什么时候办酒?可别忘了给我这大媒人买双皮鞋啊?” 说罢他回屋取来车钥匙和手电筒,交给许茂生时又用胳膊肘轻撞撞他,挤了挤眼,内心潜台词:看吧,当初还不乐意,这才多大会功夫就打得火热,该感谢我吧? 许茂生“嘿嘿”笑笑,并不多言。 小水村位于辰河县与鹤城路段的正中间位置,一路弯弯曲曲上坡路又多,每到坡路何秀琴就跳下车推着车在后面跑。 还蛮懂得体贴人。许茂生心下对她好感又加多一分。 “秀琴阿姨。”坐在前面的乌丫晃着手电筒,大声问着坐在后面的何秀琴,“你明天还来陪我玩吗?” “你想不想我来?”何秀琴探出头,一手顺势环在许茂生腰上。 许茂生背心一凛,耳根随之发烫,所幸是夜晚,要在大白天一定能看见他耳根红得发亮。 “你要想我来我就来。”何秀琴往前挪挪,又说道。 乌丫扭过头,手中电筒晃向许茂生,“爸爸,你想不想秀琴阿琴来?” 许茂生避开手电光,岔开话题:“照着路,别乱晃。” 好在乌丫没有追问,许茂生暗松口气。 “前面左边路口拐进去。”骑行四十多分钟后,何秀琴指着前方道路左侧,“进去再拐三道弯就到我们村口了。” 山村的夜晚远比县城宁静,四下里的蛙鸣衬得周遭越发静谧。没等许茂生骑到村口,路边灌木丛边立起一个黑影,“是秀琴吧?” “是我爹。”何秀琴跳下车,小跑上前,“爹,你是在这等我不?” 乌丫用手电晃晃老支书,扭过头告诉许茂生,“是爷爷。”她跟着调转头冲老支书甜甜喊了声:“爷爷!” “哎!哎!”老支书连应两声,上前几步,迎着推车走过来的许茂生,“这大晚上的累得你跑一趟,我也不留你了,赶快回去。路上当心点,明天还要上班呢。” 打过招呼,寒喧两句,许茂生带着乌丫返回县城。 “丫,你喜欢秀琴阿姨不?”路上他问乌丫。 “爸爸喜欢吗?”乌丫反问他。 “你先告诉我你喜不喜欢秀琴阿姨。” “今天下午马小米的哥哥,嗯就是马小麦哥哥,他说爸爸以后要和秀琴阿姨结婚,结婚以后秀琴阿姨就是我后妈。他说后妈会打我,是不是?” “有打人的后妈,也有不打人的。”许茂生沉默一会说道。 “不打人我就喜欢她。”乌丫说着偏过头,“可是我有妈妈呀,为什么还要一个后妈?可不可以不要后妈?” 许茂生右手松开车把,在她头上揉了揉,“你是说的你艾妈妈?” “嗯。我更喜欢艾妈妈。幼儿园的老师说每个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我的妈妈她是不是和爷爷一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都死了,是不是?” 许茂生脚尖在地上一点,定住车,问道:“谁告诉你这些的?马小麦?” 乌丫摇头,“我自己猜的。” “你才多大个人就会猜了?”许茂生重又蹬上车,心里感慨着乌丫长大了。偶尔他还曾暗地里纳闷过,乌丫为何从不开口问他,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有妈妈而她没有这样的话?他一直以为乌丫认定艾娟就是她的亲妈妈才不问,没想到她早明白艾娟并非她亲妈。 “丫,给爸爸唱个你在幼儿园学的歌吧。”怕她睡着吹了风会受凉,许茂生让她唱个歌给自己听听。 回去多是下坡路,乌丫唱了几首歌,县城便遥遥在望。 到家后,睡前,许茂生又问她,“丫是不是不想要后妈?要是不想爸就不给你找后妈。” 乌丫爬上床,坐在床上她用手背揉揉眼,尔后看向许茂生,面上带有一丝迷茫,“我不知道要不要。爸爸要不要?” “爸爸听我丫的。” “我听爸爸的。” 国庆这天,许茂生将相识仅三个月的何秀琴娶回了家。因他是二婚,他也没大张旗鼓,他这边就摆两桌酒请了余大炮和老马两家人,还有几个家具厂的工友。没想到临时来了好些街坊邻居,搞得他自己和饭店都手忙脚乱。 酒席上还闹了个小插曲,原因是余晴听别人起哄让乌丫喊何秀琴妈妈,她一想,乌丫有两个妈妈,而她只有一个。她不干了,扯开嗓子就嚎啕大哭起来。最后还是马小米给哄好的。 马小米从进饭店看到余晴就非挤在她边上挨着她坐,知道她是为比乌丫少一个妈妈大哭后,马小米一手轻轻拍着她,一手指着胖婶,“你可以喊我妈妈做妈妈,这样你也有两个妈妈了。” 小孩子的话自然没人当真,大家笑笑就过去了。 吃过酒,余大炮两口子把乌丫领去他们家,路上余大炮砸巴两下嘴,说:“这娶了老婆老许那个家才像个家,以前那真不成个样子,家里就几件老家具,连个电视机和沙发都没有。” 艾娟说:“家是像个样子了,可能不能过好也只能希望他们把日子过好。” “你呀,就是对那些谣言先入为主,对人何秀琴有偏见。我看她挺不错,你别多想了。” “不是我多想,你看她那双手白白净净哪像个在乡下干农”艾娟看看和余晴牵手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乌丫,叹口气,接着说道:“但愿是我想多了,要是他们真能和和美美的,那乌丫这孩子也算有福了。” “你看乌丫多开心,你就是想多了。”余大炮嘴里“啧啧”两声,又说:“这几年老许算是狠挣了点钱,确实也是个肯吃苦的人,家里现在是鸟枪换大炮了,想当初他还不乐意我给他说的这门亲呢。” “还说呢,还好那天参观他家时没带晴儿去。不然晴儿看了乌丫房间还不得吵翻天。” 上个月许茂生把家里粉刷一新,全部换成组合家具,又新添置了电视机和沙发。原来堆放工具和杂物的里屋也腾空给乌丫做了卧室,他还请来家具厂的油漆工把里屋靠床那面墙壁漆成一副画。 画上是蓝天白云和太阳,还有阳光下绿油油的清草地,草地上画着几个或坐或站手拿气球的孩子。 乌丫欢喜得拍着手掌笑,当晚就自己一人睡在了里屋。 虽说结个婚花去许茂生一大半积蓄,但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再看看头戴珠花一身红嫁衣盘腿坐在床上拆红包的何秀琴,他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酸涩。家破人亡后,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再次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眼前的一切都如同做梦一般。 慢慢走向床前,他哑声低唤道:“秀琴” “嗯。”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聚精会神数着钱,直到他的影子落到纸币上,她才抬起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五十章 风乍起 灯下看新娘,越发明媚动人。 正所谓久旱逢甘霖,一番颠鸾倒凤之后,昏黑中响起一声极轻地叹息。 “啪!”房中灯亮了,何秀琴坐起斜眼瞪着许茂生,“你把话给说清楚,你刚叹什么气?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条件,一个二婚头还带个拖油瓶,要嫌弃也只有我嫌弃你的份,且轮不到你来嫌弃我。” “今天累了,一累就习惯叹气,我没嫌弃你的意思。”话是这么说,但许茂生心里终究还是不痛快。 不痛快倒不是因为他计较那点子东西,而是关乎一个人的品行。他想起初认识何秀琴送她回去的那晚,当时她主动环住他的腰,这会想起来心境与那会截然不同。 他担心自己识人不清,娶回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 何秀琴冷哼一声,“咱俩结婚证也打了,酒席也办了,现在你又把我给睡了,你就是嫌弃也是白嫌弃!再说你还没资格嫌弃我。自己出去打听去,这县城里嫁姑娘有几家会陪嫁热水器?我跟爹妈死吵活吵要了台热水器过来,你连个煤气灶都不舍得换!越抠越受穷,天生的穷命!” 她说完复躺下,扭身背对他一把拽过被子。 “你看你这人,我方才又没说什么,哪来这大的气性?”许茂生扯过一点被子,一口气刚要叹出,忙又生生给憋回去。 两人都不再说话。隔会,许茂生正要拉熄电灯,何秀琴又翻过身。这回她自己先叹了口气,随后悠悠开口说道:“我大前年处过一个对象,可那王八蛋骗了我,他早有老婆孩子。” 原来是这样,这倒情有可原。 “那男人真不是个东西!”许茂生手朝她肩上搭去,她头一抬,往他这边挪了挪,将头枕在他臂膀上,长发散了他一肩。 “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别再多想。”许茂生顺顺她头发,想想,又说:“明天我就把灶打掉改成煤气灶,不改烧煤球同样要花钱,烧气也多不出几个钱来。” “真的?”何秀琴微昂起头,“这下想通了?后面冲凉房和厕所盖好后你不一直嫌贵,说没必要改烧煤气的吗?” “想通了。挣钱可不就是给老婆孩子花的?花完可以再挣,我每月带奖金能拿好几百,日子过得下去。跟着我你就踏踏实实的吧,啊?” 许茂生话只说出一半,他心里盘算着,往后这个家挣钱的不止他一人,只要勤快肯干,现在县城里到处都能找到活。这以后两人一起挣钱,还愁花出去的钱挣不回来吗?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去买菜,买菜回来给自己下了碗清水面,给何秀琴下了碗鸡蛋肉丝面,还在上面撒了点葱花。 许茂生节省惯了,这么些年他和乌丫在家吃早餐,鸡蛋肉丝永远只乌丫碗里才有。偶尔在外面吃早餐,他也是给自己买馒头,给乌丫买包子或油条。 “秀琴。”这会他自己还没吃,先给何秀琴把面端了过去,“起来吃面,趁热吃。吃完咱们先去接丫丫,然后就去买灶和煤气。” “唔,不吃。”何秀琴翻个身,嘟哝道:“别叫我,还没睡够呢。” “过会面条糊了就不” “别吵行不行?睡个觉都不得安宁!” “那那你睡吧,等你起来我再给你重做一碗。” 许茂生以为她这阵子忙结婚的事累得够呛,日子长了才发现她天天如此,不睡到自然醒绝不起床。而且自打嫁过来后她就没想过要出去找事做,闲在家里干个家务活还得看她当天睡醒后的心情。 心情好,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心情不好,扫帚倒在地上她抬脚直接跨过去。 如果光是懒也还好,偏偏她还极不讲理,放起泼来比之吴婆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嫁过来不到一个月,跟左邻右舍前后吵了三次大架。什么脏话丑话连人家老妇女骂不出口的到她这张口就来。 倘或光是懒,不讲道理,许茂生也能勉强容忍。问题是她还好赌,刚开始只下午去麻将馆玩一场牌,到后来搞到晚上也去,还带着不敢独自在家的乌丫一块去。 头回许茂生加班回来,从邻居嘴里得知她领着乌丫在麻将馆打牌。他去接乌丫就因当众垮脸没搭理她,回来后她反倒找他兴师问罪,足足大闹了半个多钟头才罢休。 渐渐了解何秀琴后,许茂生暗为自己感到悲哀,他这哪里是给乌丫找来一个后妈,简直是给自己找回一老娘! 悔之晚矣,婚已结了还能怎样?为免让人看笑话,许茂生一再忍耐,但冬至这晚两人爆发了第一次肢体战争! 起因是先天乌丫就有些感冒,中午许茂生特地回家打趟转,他回家一是看看乌丫感冒好些没,二是叮嘱何秀琴晚上不要去打牌。结果在巷子里碰见乌丫,她手里拿包辣条正吃得直吸气。 “你感冒了哪能吃这个?谁给的钱?”他夺过乌丫手中辣条,旁边有人告诉他,说乌丫经常中午吃这玩意。 “婶婶给的。”乌丫张嘴还在吸气,辣得小嘴通红,眼睛兀自盯着他手中的辣条。 何秀琴不许乌丫叫她妈,理由是她还没生过孩子,叫她妈她听了别扭。她也不让乌丫喊她阿姨,她吩咐要喊她婶婶,因为她在电视里看到香港那边人家管家中保姆才叫阿姨。 许茂生领着乌丫回家后,找邻居一打听,人家告诉他,何秀琴中午难得做回饭,起来迟了怕做饭耽搁时间,怕去晚了麻将馆没她位置玩不成牌。 “我说过她一回,这不上回跟我大吵一架。你回头别说是我告诉你的。”邻居说完看眼乌丫,“可怜啊这丫头,每天中午甩给她五毛钱,管她吃不吃得饱。” “怎么你从不跟爸爸说起这事?”许茂生问乌丫。 乌丫勾下头,小声说道:“我喜欢吃辣条。” “那也不能当饭吃。”许茂生先给她做了饭,待她吃完他送她去学校,再又匆匆返回去了麻将馆,“你出来一下。” 他强忍怒火喊何秀琴出来,何秀琴嫌他烦,“有屁就在这放!有什么话非得出去背着人说。” 许茂生是个讲脸面的人,他原是想给她留面子才叫她出来。她正在兴头上不肯出来,他终还是摁下火气,撂下一句,“晚上别来打牌。” 何秀琴冲他后背喊道:“你一月赚几个钱就管东管西?你要能一月给我赚回成千上万你再对我发号示令。否则,想都别想!” 晚上许茂生回来先顺道去了麻将馆,还没进门就听到乌丫的咳嗽声。走进门一看,房间里烟雾缭绕,乌丫蜷缩在脏兮兮的沙发上,闭目睡着,身上连床薄被子都没盖。 见他进来,何秀琴眉一吊起,斜目剜他眼,“你垮个脸给谁看?”她脚在桌下踢了踢,“没见房里生有这么大盆炭火呢,冻不着你的宝贝女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五十一章 真相 许茂生一张脸黑得仿能随时淌下墨汁,麻将馆的老板恐他两口子打起来影响自己做生意,赶紧递上烟赔笑打起招呼:“刚睡着,我正想着等她睡熟一点就拿床毯子给她盖上呢。” 何秀琴轻嗤一声,“又不是千金小姐,屋里温度这么高,哪里就冻着她了!” 许茂生也不答话,他解下外套裹起乌丫,打算先将她送去余大炮家。出门走到一半,想想不妥,乌丫有点感冒,他担心会过给余生兄妹,遂又转身朝自家走去。 到家后他拧来热毛巾给乌丫擦手擦脸时,发现乌丫左脸颊靠近耳朵那有块淤青,显见是被人用手掐的。 这下许茂生胸中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他叫来邻居替他看会乌丫,自己大步往麻将馆去了。 见他去而复返,面上还带着冲天怒气,麻将馆的老板迎上前欲拦下他,让他一手给推开。 “做这副样子给谁”何秀琴斜目,冷瞥他一眼,孰料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拖倒在地。 这下了不得,何秀琴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她冷不丁被许茂生拖倒在地,紧接着又挨了几脚,反应过来后她抄起炭火盆上的铁火钳,照着许茂生大腿横扫过去! 一招得手,何秀琴迅速蹿起,在旁人惊呼声中,她如疯了般双手高举火钳对着许茂生脑门又是重重一击。 许茂生头一偏,这一火钳下去砸在他右肩上,砸得他两眼一黑,除些栽倒。 论力气,何秀琴和许茂生没可拼性。但打架讲究的不光是力气,主要看谁手黑心狠,在这点上她完胜许茂生。 她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副她弱她有理的架式,几火钳打得许茂生毫无还手之力。若非老板怕闹出人命,同着其他好几个男的合力从她手里夺下火钳,只怕她在盛怒之下会将许茂生给打残。 这种女人留不得!许茂生一瘸一拐回到家,送走邻居后立即打了反栓,又搬过床头柜抵在门后。 但这晚何秀琴并没回来,他两口子干过仗后,人家都以为她不会再接着玩,谁知她大喇喇地往凳子上一坐,“为什么不玩?接着玩!” 结果没等他们玩上几把,西凤桥派出所的人冲了进来。赌资没收不说,一应人等全被带去派出所关了一夜,直到上午余大炮来所里后何秀琴才被放回来。 在派出所关了一夜,昨晚又完胜许茂生,何秀琴心中怒火早已消融。可等她回到家,发现门上挂锁让许茂生给换了后,立时又气冲上顶。 她二话不说借来锤子,几下砸烂门锁再又换了把新锁。 看谁狠得过谁! 一直以来在何秀琴心目中,许茂生就是个窝囊可欺的男人,她怎么也没想到许茂生不但敢对她挥舞拳头,还换了门锁,他这是想干什么? 中午,乌丫放学回来,进门就闻到香味。 “红烧土豆?”她跑进厨房,桌上摆着一大碗她最爱吃的红烧土豆,“婶婶万岁!”她欢呼一声。 “万年不死的是王八。”何秀琴白她一眼,盛碗饭递给她,又接着问道:“早上你爸跟你说什么没?” 乌丫摇头,“没有说什么。” “真的什么都没说?” “没有。” “别光吃排骨土豆,也吃点青菜。”何秀琴夹起一筷子青菜,乌丫一边递过碗一边偏头啃着排骨。何秀琴视线落到她脸颊上,眉一挑,侧目看了看,“你脸上怎么回事,谁掐的?” “赵海波。他坐在我后面,上课他老扯我头发。我生气了,就用铅笑扎他手背,然后他就这么掐我脸。”乌丫咬牙做了个示范动作。 “是不前面巷子宁大妈家的孙子?” 宁大妈就是原来街道办出面发动街坊邻居给乌丫捐过款的大妈,退休后也迷上打麻将,是何秀琴的牌友。 “嗯。” “你打他没?” “他是男的,我打不过他。” 何秀琴眼一瞪,“废物点心!人家吃的是饭你难道吃的是屎?你是断手还是断了脚?跟你爸一样,屁用没有!” 碗一摞,何秀琴扯起乌丫去了宁大妈家。 她们找过去时赵海波和个男孩正在门前玩陀螺,何秀琴一脚踢飞陀螺,随后将乌丫推到赵海波跟前,下巴一抬,“给我打他!” 和赵海波一块玩的男孩见势不妙,撒腿跑了。 生得圆滚滚的赵海波见何秀琴一脸的凶神恶煞,蹬着两眼珠子,吓得一动不敢动。 乌丫看看何秀琴,抬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 何秀琴眼一甩,上前一指戳在乌丫额头上,“活该被人欺负,他怎么掐你的你就给我怎么掐回来!” 乌丫伸出两指,刚掐着赵海波脸上一点点肉,赵海波就跟杀猪似的叫起来:“啊啊!妈!妈!” “怎么了怎么了”赵海波的妈妈和奶奶宁大妈脚跟脚的从房里奔出来,两人都一迭连声地问着。 “哟,秀琴啊,发生什么事?”看到她,宁大妈先赔上笑脸。 乌丫两手往身后一背,鼓起腮帮子,大声说道:“赵海波他昨天掐我了。” 何秀琴扳过她脸,“下手这么狠,看掐成什么样了?” 昨晚何秀琴抡起火钳玩命似的砸许茂生这事,一早就传到宁大妈耳朵里,为息事宁人,她扬手作势虚拍了拍赵海波,“好好的你掐她干嘛?” “妈!”宁大妈的儿媳妇不干了,她扯过赵海波,“小孩子哪有不打架的?再说了,事情还没弄清楚呢,还不知道谁打谁,你干嘛就先向着外人说话了?” 她说完瞟向何秀琴,扯扯嘴角,勾出一丝讥笑,“平时也没见你对乌丫有多好,这会人前故作姿态给谁看?想博个好后妈的名声你找别人家孩子开刀去!跑来想打我儿子主意,告诉你,门都没有!” 两人一言不和吵起来。 “行,既然你不会管教儿子我来替你管教。”何秀琴不耐烦再跟她废话,手一扬,赏了赵海波一记响亮的耳光。 宁大妈的儿子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不过他是个文弱书生,只会讲理不会打架。他老婆气得五官错位,嗷嗷叫着想撕打何秀琴,被他和宁大妈一左一右给死死拖住,气得她原地又蹦又跳。 何秀琴抛下一个冷笑,拽过乌丫一只胳膊,下巴一昂,“走,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五十二章 小霸王上线 乌丫被何秀琴拽扯着一步一回头,望着挨了一巴掌仰面大哭的赵海波和他那满脸急色的老爸,年仅六岁的她心里有些困惑与不解。 她想到了自己和许茂生。 过去的每一天,无论是她还是许茂生受了别人欺负,也无论对错,许茂生总在第一时间赔上谦卑的笑容,不停向别人说着好话道着歉。可往往好话说得越多别人越生气,骂起来更凶。 何秀琴与许茂生截然不同的做法,让她困惑不解的同时隐约又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从她渐挺直的小身板就能看出。 原来说再多的好话也抵不上一巴掌,这是乌丫头回见识并领略到用武力解决问题,远比说上一箩筐好话管用。 很快乌丫就活学活用上了,一言不合直接用拳头说话。每次和人打过架回到家,何秀琴问起输赢,若她赢了,后面的事何秀琴全权给她兜着。别人父母找上门来理论索要赔偿,统统被何秀琴给骂回去;反过来她打输了,何秀琴眼一瞪,骂她吃自家饭挨别人打,废物一个! 偶尔何秀琴还会因她打输了动手揍她几下。 骂过打过之后,她再扯上乌丫跑去别人家大闹一通。 在她的言传身教下,长到十岁的乌丫俨然成了簸箕湾和学校里的小霸王,打起架来在同龄孩子中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天中午放学,乌丫下楼梯时被余晴追上来叫住。 余晴在一班,乌丫在三班,两人同年级不同班。学习成绩一个天一个地,余晴的成绩全年级名列前茅,而乌丫不出意外总在倒数十名以内。 “我妈叫你中午过去一趟。”余晴说。 “知不知道干妈找我什么事?”乌丫边下楼梯边问。 “还能有什么事,这次中考你全年级倒数第二,昨晚我跟我哥说的时候被我妈听到了。” “你这个大嘴巴,你没事跟余生说这个干嘛?”乌丫两手往裤兜里一插,吹吹额前碎发,叹道:“你就那么爱看我被干妈训啊?” “是我哥先问起这事我才说的。别生气了,明天我请你吃早餐,一碗混沌,行不?” 乌丫笑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一言为定!”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学校大门,经过一处拆迁的工地时,被同年级的一个女生和三个初中女生拦住。 “就是她!”同年级的女生指着乌丫鼻子,“她在我们年级嚣张得很,昨天就是她打我。” 嘴里嚼着口香糖的高个女生,当胸推了乌丫一把,“很嚣张很拽是吧?” 乌丫摘下书包塞到余晴手上,“你先走。”话音还没落地,她就飞起一脚朝高个女生腿上扫去,紧接着将那女生扑倒在地。 另外两个初中女生骂骂咧咧地围上来,手脚并用撕扯踢打着乌丫。 “快来劝架啊,你们别干看着了!”眼见她们三个把乌丫压在地上,三个打她一个,同年级的女生还在边上用脚踹乌丫。余晴急了,呼吁过往围观的学生帮忙劝架无人理会之下,她抡起乌丫的书包砸着她们几个,“你们要不要脸,三个打一个,还以大欺小,我要告诉你们老师” “傻x!不要你管,快跑!”乌丫死死揪着之前被她一脚扫倒的女生头发,不管她们几个如何踢她踹她也死不撒手。 乌丫让余晴快跑,余晴没跑。结果一初中女生反手揪住她马尾,拽在手里一边狠扯一边抬脚用力踹她,疼得她勾下头“哇哇”大哭。 “我要你们命!”乌丫暴吼一声,随即张口一通乱咬。咬得和她纠缠撕斗的两个女生狼哭鬼嚎。 挣脱那两个女生后,乌丫朝余晴这边冲来,咬红眼的她张嘴又咬住了揪余晴头发的女生。 同年级的女生怕她一会掉过头来咬自己,惊慌失措下,落荒而逃了。 余晴脱身后本也可以跑,但她非但没跑,反而再次抡起书包狠命砸向扑过来的另外两个女生,同时还扯起嗓子哭骂。 “你听,是不是我妹妹在哭?”同班的余生和马小米朝工地这边走来,余生猛顿脚扯住马小米。 “快跑!”马小米胳膊一甩,率先奔了过来。 由于马小米的介入,三个初中女生顷刻作鸟兽散,乌丫因此发表总结说:“看来以后我得收几个人时刻跟在我身边才行。” “我还以为你要说以后不再惹事生非。”余生已长成一个谦谦少年,正处于变声期。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要不要紧?”马小米一脸紧张地看着头发松散,哭得稀哩哗啦的余晴。 “好了,别哭了。”余生说:“你这也算是为姐妹两肋插刀。” “唉!”乌丫老气横秋地叹口气,“我让你跑你不跑,傻不傻?” 余晴哭丧着脸说:“要是别人欺负我你也不会跑。” “你和我不一样。”乌丫从她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搂在怀里倒退着边走边说:“你是好学生,没人会欺负一个好学生。” 余生说:“那你就把自己也变成一个好学生。” 乌丫笑着“哼”了声,“你们回到家只要负责学习就好,我不同。我回家得看虎子,还要择菜c洗菜c切菜。别说我不爱学习,就是爱学习也没时间和一个安静的环境供我学习。家里每天都鸡飞狗跳的。” “你要真想学习放学后可以上我家去,我们一块学。”余生说。 乌丫眼白一飞,“那虎子谁带?你帮着看啊?” 虎子是乌丫的弟弟,才两岁多一点。何秀琴自打生下儿子后,更有了好吃懒做的资本。再加上那年许茂生错怪她打了乌丫,后面这几年她一直揪着这事不放。只要许茂生敢嫌她懒不让她出去打牌,她就威胁许茂生,说既然她在许茂生眼里是个心黑手辣的后妈,那她不去打牌索性就在家毒打乌丫,把恶毒后妈落到实处,以免白白担个虚名。 她不愿外出做事,家里又多添一口人,而家具厂的效益在雨后春笋般涌现出的同行竞争中,逐步走起下坡路。随着订单的大量流失,现在别说加班,就连八小时正常工作时间内可干的活都越来越少。 为养家糊口许茂生愁得头发都白一大半,偏偏回到家何秀琴还要为他赚钱少跟他死吵活吵,弄得家里鸡飞犬不宁。 “你家里吵你就把他抱去我家,让我妈妈看。”余晴说。 “别傻了。”乌丫说:“干爸现在成天不着家,一天到晚在外面大鱼大肉,干妈晚上要给你们做饭,她哪有时间看虎子?就是她有时间我也不能让干妈受这份累。” 马小米说:“我爸就很少在外面吃喝。”他说着用胳膊肘碰碰余晴,眼睛又看向余生,“告诉你们个事,我听我爸跟我妈说,好多开‘花酒店’的老板给你爸塞钱收买他。我爸说余叔叔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你爸才出事!”余晴一扯乌丫,“咱们走,别理他!以后都不跟他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五十三章 午间说教 马小米懵了。 他做错什么? 视线从气哼哼的余晴背影上挪开,他转目用眼神求问余生。 余生很不厚道地发出公鸭子式的笑声。他爸余大炮有话要说时喜欢先拍拍别人肩膀,他也喜欢。 抬手在比他略矮一节指头的马小米肩上拍拍,他沙哑着嗓子说:“我妹说得对,你爸才出事。” “喂!喂!”望着抛下自己大步往前走去的余生,马小米挠挠头,“搞什么鬼,怎么都冲我来了?” “哼,马叔就是嫉妒我爸,以后我要再理马小米我就是猪。”余晴扯下院门上的绊扣,侧转身对乌丫和余生说,“我要看见你们理他,那以后我也不理你们。” “你没病吧?”乌丫从她边上挤过,“你不高兴理他你自己一人不理就是,凭什么让我们也不理他。” “乌丫!”余晴“重重”一跺脚。 “我没大名的吗?”乌丫站定,回眸,眉一挑,“叫许愿。” “就叫乌鸦,一只飞不上枝头的乌鸦。” “他娘的,说谁飞不上枝头呢?”乌丫飞起一脚作势踹她,两人在院子里打闹起来。 余生躲过她俩,走上台阶,掏出钥匙回头说道:“两个癫婆子。” 春日暖阳透过木门上的玻璃窗洒进厨房,照得一室半明半暗。余生走过来挽起衣袖,问站在水池边淘米倾了半肩阳光的乌丫,“我能帮着做点什么?” 乌丫撇撇嘴,用何秀琴每次她这样问时拿来堵她的话甩给余生,“帮我做?那我帮谁做?” 余生温和地笑笑,“那我重问。需要我做什么,请吩咐。” 乌丫下巴往灶台上一点,“洗几个辣椒吧。” “好。”余生走去灶台旁,敞开装辣椒的塑料袋,看眼,又问乌丫,“洗几个?” “干爸中午会回来不?” “我爸都大半月没在家吃过一顿饭了,估计不会回。” 乌丫用抹布擦着电饭煲上的水,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四个人就我和你吃辣椒,洗五六个就够了。” 艾娟拎着把小菜进门时乌丫已煮上饭,又将她早上从冰箱取出来解冻的瘦肉,以及辣椒等配料切好了。 “干妈回来了?”听到外面动静乌丫迎出来,从艾娟手里接过小菜,“今天让我炒几个菜行不?” “不行!坚决不行!”艾娟还没发话,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余晴先嚷嚷上了,“我快饿死了,别一会弄得没菜吃。” “你才多大个人,要你炒什么菜。”艾娟在里屋门后取下围裙抖了抖,偏头冲着厨房那边喊道:“把小菜放池子里我来洗,你出来和晴儿看会电视吧。” 乌丫大声回道:“她爱看的电视我统统不喜欢看,我宁愿看您炒菜。” 艾娟边往腰里系着围裙边走进厨房,视线扫过几样切好的菜,她点点头,“不错,比晴儿强。”再看向背对她择菜的乌丫,她头略往后一仰,“怎么又把头发绞得这么短,哪有个女孩样?” 乌丫回头笑道:“我这叫女式男发,每月可以省下不少洗发水呢。还不用买皮筋,多好。” “好什么好,是她让你绞的吧?你看看你这穿的都是些什么衣服?这些颜色我几十岁的人都不爱穿。”艾娟揭开锅盖,示意乌丫让让,把锅放到水管下接点水晃悠几下,倒掉后,她又说:“要怪啊都怪你干爸,我早提醒过他哎,现在说这些也不管用。我就看不上何秀琴,她自己成天穿得花枝招展,看看给你都打扮成什么样了。” “我觉得我还行啊。” “没说你这人不行,是说她给你的穿戴。自己去外面照照镜子,哪里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外面客厅墙上镶嵌着一面茶色大镜子,乌丫在镜前照了照,顺便理了理满头乱发。整理好,她啮牙冲镜中的自己扮着鬼脸。 “你不用扮鬼脸就够吓人的。”余晴视线从电视上抽离,抬手摸摸自己脸蛋,“不像我,天生丽质。” “说我呢?也对啊。”乌丫侧身摆了个在她自己看来很酷的p一se,“有朝一日我这寒门深巷的乌丫一飞冲天,确实够得上励志。” 余晴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说:“就凭你全年级倒数第二,你用什么一飞冲天?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乌丫上前抬脚轻踹她,同时嘴往厨房那边呶了呶,“你存心的吧,就想让干妈听到是不?小心我收拾你!噢,对了” 她凑近余晴,压低声音说:“我们要不要把马小米说的话告诉你妈妈?” 乌丫提起这事的目的,就是想一会在饭桌上以此为话题畅聊开,把中午这点时间消耗掉,这样等艾娟想起她中考的事再来数落她,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你们马叔没说错,他要再继续执迷下去,犯错误是迟早的事。”艾娟手一挥,“不说他了,说起他还不够烦的。吃饭,都坐这吃,别捧碗饭到处钻。” 乌丫刚抬屁股,捧着碗想溜去外面客厅就让艾娟给叫住,“说你呢,别跑!为学习的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自己记不记得,啊?你要比别的孩子更加倍努力学习才行!否则你未来的日子我一眼就能看到头。” “妈,吃饭的时候不能说教。”余生说。 艾娟点头,“好,吃完再说。”她往乌丫碗里夹了筷子菜,“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后你要把精力全部放到学习上,只有知识才能让你改变命运。” “刚刚才说吃完饭再说的,还没隔一秒钟又开始了。”余晴往乌丫身上靠靠,“诶,你说我妈会不会是更年期到了?” “瞎说什么?我这都是为她好,考大学是她唯一的出路。”艾娟手中筷子又点过余生兄妹,“你俩也一样,要想出人头地将来有个好工作,你们就只有踏踏实实学习,都听到没?” “妈,好像你扣机在包里响。”余生忽说。 去年,也就是95年,派出所包括内勤人员在内全部配备了扣机。余大炮这几年抓赌工作开展得不错,西凤桥派出所在他带领下,不仅人手一部扣机,所里新近还换了台崭新的警车,差不多是余大炮的专车。 “也不知道什么紧急事。”艾娟放下碗去拿扣机,起身刚抬脚让一块翘起的地砖蹭到皮鞋尖,差点绊一跤。 踩踩地砖,她念叨道:“早说把几间房地砖敲掉全部换成木地板,可你们爸爸总说马上要调回市里,每次都说快了快了!一天到晚光打雷不下雨,说了几年也没个准信。” 她念念叨叨走去卧室,拿了扣机看看,随后走去客厅拨打座机电话,“喂,什么事?” “啊,什么?” 乌丫她们几个在厨房,陡然听到艾娟飙高八度的一声惊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不容乐观 “你们猜,会不会是”余晴故意停顿一下,视线扫过乌丫和余生,她压低声音接着说道:“发生了什么连环凶杀案?” 乌丫飞她一眼,“你最近改看侦破剧了?还连环凶杀案呢,你怎么不说” “乌丫,你吃好没?”她话没说完艾娟就急步走来,见她碗里还剩小半碗饭,艾娟手一挥,“算了别吃了,快跟我走。” “妈,怎么了?”余生扬面问她。 “是啊,发生什么事?”乌丫站起,一脸纳闷。 “边走边说。”艾娟拉过她就走。余晴碗筷一丢,“去哪里,我也去!”艾娟回头撂下一句,“老实在家待着。” 乌丫有种不好的感觉,因为艾娟的语气和神情无不向她传递出她家有事发生,会是什么事呢? 她暗自揣摩着。 “干妈。”等艾娟从院里推出自行车,乌丫跳上车后搂着她腰问道:“是不我爸和婶婶又打架了?我爸被打伤了?” “打没打我不知道,你马叔在电话里只说他们吵得很凶。”艾娟微偏过头说:“你爸呕血昏倒了,这会人在医院,在抢救室。” “啊!”乌丫跳下车,撒腿就往前跑。 艾娟紧蹬几脚追上她,“哎呀,你跑什么呀,上车!” “坐着我心慌,还是你在前面骑我在后面追着你跑吧。”乌丫在电视里看到,凡是呕血的人都离死不远了,她心里一阵一阵的害怕。 跑到医院,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背倚铁门,她一手撑在腰上,低头大口喘着气。 “来,先喝口水。”艾娟锁好车,在医院门外的小卖部给她买了瓶水。“等c等会喝。”乌丫推开她递过来的水,直起腰,“干妈,你先带我去c去抢救室吧。” “姐姐,姐姐”抢救室外,何秀琴抱着虎子坐在长椅上,虎子泪汪汪地伸手指着一路小跑过来的乌丫,连声叫着姐姐。 何秀琴斜目瞥眼一前一后过来的乌丫和艾娟,再剜眼对面椅子上站起身的老马,冷哼一声,侧过身子把头扭向一边。 “马叔,我爸爸他到底怎么了?”乌丫问朝她们迎过来的老马,声音带出哭腔。问完不等老马出声,她抬脚就预备去闯抢救室。 老马拉住她,“不能进!别急,没事的,没事的,啊?” “姐姐,姐姐。”虎子扭过头,在何秀琴怀里挣着要下来。何秀琴皱眉喝道:“讨打是吧?”喝罢,她转过身子瞪向乌丫,“一天到晚死在外面,要是觉着你干爸干妈待你好,你干脆以后搬去他们家,永远不要回来!” 乌丫刚要回话,艾娟扯扯她,把给她买的水塞到她手上,淡淡说道:“你干爸这几天脚气犯了,我去外科找医生开支维肤膏。” 走前艾娟给老马丢了个眼色。 老马会意,在她走后便对乌丫说,“你干妈来了,我就先回去了。下午所里没什么事我再过来。” “走了。”他又跟何秀琴打声招呼。 艾娟和老马在外科走廊碰上头,艾娟上来就问:“吵个架不至于吵到呕血晕倒吧?是不是她动刀砍伤他了?” 老马摇头,“听我家那口子说,老许上午十点多回来的,回来没多久两人就关着门在家吵架。因为虎子一直在哭,听不清他们吵些什么,但好像是为钱的事。我下班回来时他们还在吵,等我刚端上碗,何秀琴就在外面大喊救命。起先我还以为老许这回动真怒要收拾她,她害怕了才跑出来喊救命。可谁知道,唉!” 叹口气,老马接着说:“你都不知道老许当时那个样子,倒在厨房地上,一嘴的血,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我估计啊,他是累的,累出病来了。” “都是我家老余害的,他要真有个什么事,我看老余良心上怎么过得去!”艾娟绞着两手,顿会,又皱眉问道:“医生说什么没?” “前面有个医生出来说是胃出血,具体病因要等他苏醒后下午拍了片才知道。” 艾娟来回走了几步,尔后看向老马:“不会是” 她这是没敢把“胃癌”二字说出口。 “看下午医生怎么说。”老马读懂她眼神,“咱们县医院条件有限,只要医生不说转去市里就没事。” “老余知道这事不?你呼过他没?” “我先呼的他,他没回。我接着呼的你。” “都是他干的好事,我去呼他。” 余大炮知道消息赶来时,许茂生已苏醒正在病房里输液,他的主治医生和余大炮前后脚进来,通知他一会去做个b超。 许茂生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什么病也没有,就是一时上火,不用做。” 余大炮知道他怕花钱,“这几年你也挣了不少,留着钱下蛋啊?让你做你就做一个,图个放心不是?” 他提到钱,许茂生眼神黯淡下来,一旁的何秀琴面上也现出几分不自在。她拖过牵着乌丫的虎子,抱起他垂下眼睑,对着许茂生说了声:“我带虎子去吃点东西。” 她说完抱着虎子走了。 医生目光跟随她到了病房门口,又抽回视线,看眼余大炮和许茂生,下颌冲余大炮一点,“你出来一下。” “什么事?”余大炮跟出来问道。 “余所长,病人是你朋友还是亲属?”医生反问道。 “他是我干女儿的爸爸。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低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不急不慢地说道:“根据初步检查,情况不容乐观。我建议一会还是先做个b超。” “没问题,他的工作我来做。实在不行,钱我替他出了。” 最终许茂生还是做了b超。 晚上,余大炮和艾娟拎着水果来医院看他,老马两口子也在,比他们早到一步。 “你看,让你们破费了。”许茂生一脸的过意不去,“我真没什么事,一会打完针我就回去了。” 七点多,医生来查房的时候,简单问询几句后,这回医生把何秀琴叫了出去。 “搞什么名堂,我去看看。”余大炮说着跟了出来。 “我男人说打完针就出院,能出院不?”何秀琴边走边问医生。医生扭头冲跟出来的余大炮微一颌首,“你们跟我去办公室谈。” 到了办公室,医生拉开椅子,坐下后,左手指在桌面上叩叩,似乎在斟酌开场白。 “急死个人,有话就说吧。我男人想出院,一会能出不?”何秀琴催着医生快说。 “就是,有什么话就直说。”余大炮也说。 “好吧,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医生抬起头,“你们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下午我们研究了一下,建议立即将病人送去市医院或省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市里和省里的医疗设备要比我们院先进。另外,他们经验也比我们丰富。” 何秀琴急了,“难道我男人生了什么大病,为什么还要跑去市里省里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五十五章 自我宽慰 通常县医院内科医生若通知家属,让其带病人去市医院或省医院确诊,基本等同于病人被宣判了“死刑”。 “哎呀!”余大炮揉揉肚子,这几年油水足,他那肚皮跟吹气球似的鼓了起来。“要是那么个病真就无药可医吗?”他问医生。 医生说:“要有药可医也不叫癌症了。” 何秀琴尚不知癌症是何病,医生简单明了地告诉她,癌症是有钱都治不好的病。要确诊是癌症,病人顶多还能活三个月到半年时间。 “什么?”何秀琴闻言眼前一黑,要不是余大炮在旁边搀住她,她险些一头栽倒。 余大炮把她搀到外面长椅上,一边安慰她一边暗替许茂生惋惜,更为他不值。前一段婚姻弄得他家破人亡,如今好不容易又儿女双全,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谁想却摊上这么个要人命的病! 摇摇头,他心里想着许茂生还真是个苦命人。并由此总结出:人活在世上首先要对得起自己,如舍不得吃穿,保不齐哪天两腿一蹬交代了,这一生算是白来世上走一遭。 冤不冤? 冤! 余大炮觉得许茂生这一生过得冤死了。每天早出晚归拼死累活,挣俩钱既不舍得吃更不舍得穿,一天舒心日子没过上真他娘的不值得! 他这里替许茂生不值,何秀琴则替自己不值。回过神后她猛起身,跌跌撞撞朝病房跑去。跑进病房,她往床尾一坐,两腿一盘,拍着大腿扯起嗓子就哭天抹泪地怨起她爹来。 “我那活爹啊,我说我不嫁他,你非逼着我嫁!跟着他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这要真当上寡妇往后我们母子可怎么活命哟!我怎么偏偏碰上他这么个短命鬼,我前世究竟造的什么孽哟” “你看你这人,哎呀!”余大炮跟进病房,见状脚一跺,“你瞎嚷嚷什么?怎么就扯上寡妇了?现在病因医生都还没弄清楚,你就跟这哭天喊地,这不胡闹吗?” 余大炮这是明示她,不要当着许茂生和乌丫的面揭露许茂生的病情,毕竟还没确诊。没确诊的事,谁能保证就一定没个奇迹出现?万一许茂生患的不是癌症,让她这么一闹,意志薄弱点吓也给吓得半死! 可是,何秀琴非但不配合他,反指着他鼻子大骂:“你耳朵塞鸡毛了?医生当时说什么你不也在边上听着呢吗?”她用力捶打着铁架子床,“这是有钱都治不好的癌症!”手往躺在床上的许茂生一指,她咬牙骂道:“万千的病你不害,你偏害个有钱都治不好的病,我前世欠了你的?你这短命死的,你为什么偏偏要来害我!” 最后一句她擂着床几乎是咬着牙关嘶吼出来的。 “我不许你骂我爸爸!”一直绷着脸站在许茂生床前的乌丫,忽冲过来抡起拳头狠狠给了她两拳。 “反了天了!”何秀琴盛怒之下,腿一扯,朝她当胸踹去——幸好胖婶坐在对面床尾,一把接住她,才不至摔个屁股墩。 乌丫甩开胖婶,气鼓鼓地瞪着何秀琴,“就不许你骂我爸爸!” 虎子咧嘴,哭喊着“妈妈”“姐姐”摇摇晃晃走过来,泪汪汪地看看何秀琴,再瞧瞧乌丫,最终抱住乌丫,“呜呜,姐姐,姐姐,我怕” “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何秀琴下床一把扯过虎子抱起,顺势又踹了乌丫一脚。在余大炮和老马他们开口之前,她骂骂咧咧地抱着大哭的虎子走了。 艾娟一直克制着心中的怒火,这股子怒火有对何秀琴的,更多的是对余大炮的。何秀琴一走,她拿眼瞪着余大炮,余大炮在跟病房里其他几张床上的患者和家属致歉,“不好意思,吵着你们了,多多包涵。” “老许,别听那婆娘瞎咋唬。”老马在这头宽慰许茂生,许茂生在何秀琴踹乌丫第一脚时就掀被坐起,他耷拉着脑袋坐在床沿,不知在想什么。老马见他那样心里挺难受的,“你别多想,方才老余不说了,医生都还没确诊你患的什么病。好生养养,兴许过阵子就痊愈了。” “就是。”余大炮过来,挨着许茂生坐了,他拍拍他肩膀,说:“何秀琴她根本没搞懂,医生的意思,县医院条件有限,他们医术也有限。所以建议你去市医院做个检查,查出病因,才能对症下药不是?” “这样。”他又在许茂生腿上拍拍,“过两天我和老马开车陪你去趟市里。多大个事,检查完,一天就能打来回。” 胖婶搂着乌丫,心里连声叹着气。胖婶母亲去年患肺癌去世,从确诊到去世只短短一周时间。 她心里想着许茂生要走了,往后乌丫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又由乌丫想到马小豆,不觉红了眼圈 三天后,许茂生回家了。他回家的第二天余大炮把车开到他家门口来接他,但他死活不肯去市里检查。 “我这人福大命大,没事的。”他自我宽慰,“当年我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来到辰河县寻子,无亲无靠,谁也不认识。可我命好啊,你和乌阿婆都是我的贵人。我得了你们的济还没报答你们,在这世上我还欠着债,所以我就是想死老天爷也不收呢。” “我说你是真乐观还是真舍不得钱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走走走,车都开来了。上车吧,做个检查也好安心,别磨蹭了!” 老马也在边上劝他。可无论他俩怎么劝他也执意不去。不去,不是因为他想得开看得透,而是家里的钱都让何秀琴背着他借给她大哥承包果园了。 这几年许茂生赚的钱全部交由何秀琴掌管,平时他从不过问,最近因家具厂效益一天不如一天,而他脑子里又始终装着乌丫六岁那年说过的一句话。与其端别人的碗服别人管,不如端自己的碗去管别人。 他起了心自己当老板,簸箕湾有现成的店面,早先是个打油坊,租金还不贵。他和两个工友商量好合股办个小型家具厂,那天回家跟何秀琴说起这事,让她拿存折给他。 结果何秀琴一口否决,说他不是做生意料,不能把钱给他拿去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五十六章 问路的女人 许茂生是个主意大的人,他出生木匠世家,又在家具厂干了好些年,对这行可以说是很了解,因此还是有些底气。 再说跟他合股的两人,一个是之前在市家具厂时和他在同一师傅手下干活,之后又一块从市家具厂过来县家具厂的,算是他师弟,家就在辰河县周边乡镇;另一个是他在县家具厂带的徒弟,也是辰河县人,彼此都知根知底。 许茂生并不是一时冲动才想着办个家具厂,早在厂子效益下滑时他就心生此念。前阵子没活干的时候,他跟他师弟还有徒弟就四下跑动过。木料厂c烤漆工艺厂,以及县周边大大小小的家具商场,他们都一一联系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也就是资金问题。 那天何秀琴态度强硬,两人吵了一阵,她说什么都不同意。她不同意,许茂生便趁她上厕所的功夫翻出存折,准备给她来个先斩后奏。谁想翻出存折一看,上面余额仅剩千把块钱。他追问钱的去向,何秀琴才告诉他把钱借给她大哥承包果园了。 何秀琴的大哥是个眼高手低的人,偏偏还不安份,不肯守着责任田老老实实过日子。早几年闹着承包鱼塘,何老支书发声话,许茂生和何秀琴的另两个兄弟都拿了钱出来,结果鱼塘亏得一塌糊涂。 那就不是个正经干事的人! 且这么大的事何秀琴跟许茂生连声招呼都不打,还嫌许茂生知道这事后脸色难看。那天她反过来骂他不该偷拿存折,并大骂他没本事,不会挣钱,帮不上她家一点忙。 何秀琴说自己小时候最得她大哥的关心和爱护,两万来块钱借给她大哥是应当应份。她指着许茂生鼻子,说他一个二婚头带个拖油瓶,他们家不嫌弃他,肯把自己嫁给他,还给他生了个儿子,难道值不了两万来块钱? 许茂生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压根没打算让她大哥还钱,要知道钱虽不多可也是他们一家子以后的生计啊!全家人的生活重担都压在许茂生一人肩上,何秀琴自己好吃懒做不说,还不把钱放在眼里。急火攻心之下,他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昏死过去。 96年大多数人对癌症还没有深刻地认识,许茂生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一向身体强健,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为解决一家人日后的生计,他破釜沉舟用房子做抵押在农村信用合作社贷了笔款,将厂子办了起来。 许茂生和他的师弟与徒弟都是能吃苦的人,他们把做的样品免费投放到各个大小商场,因他们做工精细,价格公道,投放市场后反响还不错。只用三个月就把生意做起来了,订单多得出乎他的意料,第二年四月中他提前全息还上了信用社的贷款。 至此,他方才暗暗松口气。 许茂生用房子做抵押贷款这事没告诉何秀琴,更没告诉她自己在厂子投了钱,只说是帮他师弟和徒弟做工。每月盘账赚的钱,他一部分还了贷款,一部分给了何秀琴做家用,剩下的他悄悄攒起来四月中又拿出来统统还了贷款。 早在他安然度过三个月后,何秀琴便以为他没事了,逢人就骂县医院的医生是饭桶,白白害得她担了好长时间的心。 余大炮和老马他们见他活得好好的,也以为医生水平臭。但事实上许茂生自己心里明白,他身体出了状况,好多个夜晚他疼得满头大汗自从梦中醒来。后来他借口厂子忙,晚上干脆搬去了厂子里睡。有几回实在疼得受不住他还跑去诊所打过针,开过胃药与止痛药。 现在贷款还完了,他心里也轻松了。心里一轻松,病似乎一下变重了,早几天他发现自己拉血了,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终于决定抽个空去市里彻底做个检查。 双休日乌丫不上课,周六一大早,许茂生找个由头带着她乘早班车来了市里。 “爸爸,这就是鹤城吗?真大啊!”一下车,乌丫四下张望,满脸都是好奇,“高楼大厦,爸爸你快看,那儿——” 乌丫指着远处一幢十几层的高楼,“我们什么时候能住进那样的房子呀?” 许茂生牵起她,顺着她指过的方向看过去,暗叹口气,说:“爸爸怕是住不上了。你好好读书,等以后有出息了找个好工作,有好工作不愁住不进那样的房子里去,知道不?” “爸爸。”乌丫仰面看他,“你为什么住不上?要住我们一起住,爸爸不住那我也不住。” 许茂生笑笑,摸摸她头,说:“你可以带虎子来住。你是姐姐,虎子是弟弟,你们是亲姐弟,将来你们要相互帮衬,你要多照顾弟弟,能答应爸爸不?” “嗯,我会的。” 长途汽车站外有个公交站台,许茂生看了看,拉着乌丫横过马路去了对面的站台。 “爸爸,我们站在这里做什么?”乌丫问他。 “等公交车,一会爸爸要先去”许茂生皱眉捂着胃部蹲了下去,不等乌丫问,他摆摆手,“我只是有点想上厕所,忍忍就好。你看着点,314路公交车,来了喊一声。” 父女俩等了差不多十来分钟车才来,好在车上人不多,大把空位。许茂生让乌丫坐在自己前面,他出门时带有水壶和止痛药,服过药,等到站时疼痛已稍有缓解。 从车上下来,许茂生四顾,没看到市第一医院的招牌。正想找个人问问,一穿戴时髦的年轻女人左右张望着走到他面前,他还没开口那女人先一把拉住他手,“请问,你知道我要坐什么车吗?” 许茂生先是让她问得一头雾水,紧接着便发现她两眼发直,有些不对劲,随即醒悟这女人精神不正常。 或许见他没有马上回答自己的提问,那女人松开他,又抓住旁边另一个中年妇女的手,“请问,你知道我要坐什么车吗?” “神经病啊!”中年妇女忙不迭地扯开她手,上下打量她几眼,嘀嘀咕咕地走去了一旁。 “阿姨。”乌丫忽上前,扯扯那女人衣摆,仰面问道:“你要去哪里?你说你要去哪里,我可以让我爸爸帮你看一下,看你要坐什么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五十七章 宣传部长 那女人似乎被乌丫给问住,她低眉自语:“我去哪?去哪儿呢?”拍拍头,她揪扯着自己头发,急得原地直打转。 乌丫说:“阿姨,你别急,好好想想。” “想想,想想”她又转了半圈,蓦地,一下站定,一脸惊喜地看向乌丫,“我想起来了,我要去” “丫丫,过来!”许茂生打听到医院位置,转过身发现就这么会功夫,乌丫竟和那女人搭上话,忙过去扯起她就走。 “爸爸,阿姨她怪怪的,不会是疯子吧?”乌丫语气带着不确定,因为她从小到大见过的疯子都是邋里邋遢,蓬头垢面的,哪有疯子穿戴这么干净?心里这么想着,她不觉扭过头,却见那女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这边。 乌丫顺着那女人视线看过来,随即“啊”了一声,跟着低喊道:“爸爸!” 许茂生偏过头,立时察觉到有凌厉的目光射向自己。抬眼对上那女人视线,他下意识的把乌丫拉到自己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下意识的动作刺激到那女人,她脖子一抻,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下一秒,人影一晃,她扑过来,两手死死揪住许茂生衣领,“我刚想起!刚想起!”她斜眼咆哮着,看来她刚想起自己要去哪,让许茂生一打岔又给忘了。 “阿姨,你别急。你先放开我爸爸,再好好想想,你肯定还能想起来的。”乌丫被许茂生反手拽在身后,只能探出半个头踮脚急切地冲她喊着。 然而,晚了,那女人已然发狂,她手脚并用对着许茂生又抓又踢。 让她一闹腾,许茂生胃里跟着翻江倒海起来,没招架两下就疼得他弯腰捂着胃倒在地上。那女人抬脚照着他,正待一脚踩下!乌丫尖叫着冲过来,一头撞向她。 与此同时,公交站台斜后方新建的市政府大楼里,几人急匆匆而出。当先一西装革履的高个男人往骚动的站台这边扫眼,随即挥手大喊着朝这边奔过来。 “利心,你冷静一点,冷静!”高个男人奔过来,用力钳住掐着乌丫脖子的女人手腕,在她耳边大声喊道:“你听我说,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小芃,我们现在就去找小芃,找小芃,好不好?” 他连续嘶吼几声小芃,终于,那女人静下来。她一点点转过目光,定定看着高个男人,他肯定地点点头,随后小心地掰着她的手指,放柔声音,“听话,把手松了,我们现在就开车去接小芃回来。” “接小芃?”她看着他,复述一遍。 “是。接小芃。来,把手松了。” 女人目光又转向乌丫,乌丫一张脸已然发乌,她一下松开手,看去像是受到惊吓。 “别怕,别紧张,放轻松。”男人一手攥紧女人左手腕,一手在她背上轻拍着,如哄婴儿般将她往旁边带离几步。 “贺部长。”几个跟过来的人里,一戴金丝边眼镜的男子气还没踹匀,赶紧上前一步,满脸愧疚地说道:“怪我怪我,一时疏忽没看住。您批评我吧,这事都怪我,是我失职。” 被称做贺部长的男人,斜目看眼趴去许茂生边上,哭着喊“爸爸”的乌丫。又扫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许茂生,冲金丝男一摆下巴,“这里交给你处理。” 贺部长把那女人带走后,站台上候车的人忽啦朝着许茂生和乌丫涌过来。之前骂女人是神经病的妇女冲着金丝男说:“真是的,把个疯子放出来,差点没把这小女孩给掐死!” “呀,这男的吐血了,快送医院送医院啊!” 市第一医院在市政府大楼后面,许茂生醒来睁开眼就听到乌丫惊喜的声音,“爸爸,你醒了?”乌丫探过头,确定他醒后,欢呼一声,跟着跑了出去。 隔会,乌丫跑进病房时,身后跟着乌央央一堆穿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走在最前面的老医生来到他床前,微倾着身子语气和善地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这是我们院的郑院长,临床经验非常丰富。”一中年女医生介绍道。 一听是院长,许茂生撑起胳膊欲坐起身,郑院长摆摆手,示意他躺着。 “爷爷,你坐。”乌丫拖过凳子,郑院长笑呵呵地坐了,眼睛看向许茂生,“你女儿真懂事。” 许茂生陪笑,头略抬了抬。 郑院长笑眯眯地说:“我问几个问题,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照实说就是。” “哎,哎。”许茂生又抬了抬头。 郑院长先问起他是哪里人,从事什么工作,再问起他之前有没有吐过血。如果有,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许茂生如实回答后,郑院长又问,他是否拉过血?出血量大还是小?许茂生回答最近拉过一次,出血量不大也不小。 郑院长面上仍带着笑,眼底却黯淡下来,“放宽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早上来的时候吃过早餐没?要没吃,我马上安排你去做个胃镜。要是吃了,就要等到中午以后再做。” “没吃。”早起许茂生只给乌丫弄了早餐。 “好,那就马上做个胃镜检查。” “去年我在县医院做过,这回不做胃镜行不?”许茂生去年做过胃镜,那滋味不好受。 “去年什么时候做的,单子带来没?” “带了。” 许茂生从口袋里掏出单子,郑院长看过单子,又看看许茂生。沉吟会,说:“这都有一年时间了,还是配合一下,再做一个。只有找出病因,才能对症下药啊。” 见许茂生面露犹豫之色,中年女医生以为他舍不得花钱,笑笑,说道:“你看病的全部费用由市委宣传部的贺部长给报,你就放心吧。” “你们是贺市长家的什么亲戚?”中年女医生说完又问道。 “贺,贺市长?”许茂生还没从市委贺部长这个头衔反应过来,又被贺市长这顶帽子给砸懵。 女医生说:“贺部长是贺市长的公子啊,你不知道?” 许茂生摇头。 “行了。”郑院长手一挥,“先带他去做胃镜吧。” “爸爸,我扶着你去。”乌丫挤到床前,她拉着许茂生一只手,跟在郑院长和医生们后面往外走去。 一行人从病房出来,走道里,隔着五六间病房,斜对面的开水房里走出一拎着热水瓶烫着卷发的女人。那女人往这边看眼,视线落到偏头和乌丫说话的许茂生身上,她脚下一滞,随后迅速转身闪回开水房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五十八章 怪阿姨 一堆脚步声从开水房过去后,那女人抚着胸口蹑足走出。左右一张望,她快速蹿至开水房对面的病房里。 “你这是见鬼了?”秦向前靠在进门左边第一张病床上,见她闯进来一屁股坐在床尾,手中热水瓶也不知道要放回床头柜上,只管坐那发痴,不由扯扯嘴角讥讽道。 “比见鬼还可怕!”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改名文芳的董玉芬。她缓过神,把手中开水瓶放回床头柜上,瞟眼病房里其他人,压低声音说:“我刚看见许茂生。” “什么?”秦向前上半身向前一倾,没等坐直又靠回床头,淡淡说道:“那好啊,恭喜你们又见面了。”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文芳瞥他一眼,背对他在床边坐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秦向前贴过来,凑近她,轻声说道:“你们要想破镜重圆,我绝不拦着。” 文芳“嗖的”一下站起,斜眼瞪着他,“我告诉你别挑事啊,你别以为我现在怕了你。” 秦向前看眼病房里的人,轻笑道:“看你,开个玩笑动什么怒?坐,坐下。”他用眼色示意她坐下,别发火。 文芳悻悻地“哼”了声,这些年她和秦向前一直过得磕磕碰碰,两人感情已濒临破裂边缘。原本秦向前大学毕业回厂提了干,可因离婚这事和吴婆子掐了一阵,吴婆子还跑他单位上闹过,在厂子里造成极不好的影响。 再后来文芳又逼着他给自己儿子想办法上户口,儿子是他俩合谋拐骗来的,秦向前跟她保证过有办法落户。结果一直没办成,成了个地地道道的“黑人”。 文芳为这事天天跟他闹,他被逼无奈,只好花钱走关系。谁想钱花了,事没办成还让人给告了。 让人告了还不算完,他还为此背上厂里处分,连乌纱帽都被撸了。 工作生活一团糟,秦向前开始相信别人说的,文芳克夫。再加上文芳总把她女儿的死怪责到他头上,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引爆的战火最后都能烧到她女儿那,终于把他心中那点愧疚一点点消融掉。 此后,他对文芳的耐心一天少过一天,尤其两人相继下岗后日子更是过得一地鸡毛。 大前年,秦向前应他表弟雷彪子的邀请,举家来到市里,帮他表弟打理酒店。 九十年代正是“花酒店”横行的年月,随便哪家店里都养有十来个“坐台小姐”,来吃饭消谴的也多是各单位用公款吃喝的人员。雷彪子考虑到自己是个社会人,明目张胆的和单位上的人迎来送往多有不便,这才将秦向前请来做了明面上的老板。 秦向前在待人接物上还算有一套,每有单位上的大小领导来吃饭,他必进去敬三杯酒,讲几句客套话,一来二去和好些单位领导混得烂熟。 而那些大小领导中,有那么一部份人还有个喜好,尤其官职越小的小领导,如科长c主任啥的。那些人通常胁下夹个公文包,前呼后拥进到店里,将公文包往吧台上一拍,嘴里就大呼小叫喊着把老板找来。 找老板干啥?陪酒呗。 在那些人看来似乎能叫动老板陪酒是件特别有面子的事,反正你不喝下回他们请客就去别的酒店签单,市里又不是只你一家“花酒店”非上你家喝不可。 为不得罪衣食父母,秦向前算是泡在了酒缸里。这不,昨晚喝到酒精中毒被送来医院洗胃,不然文芳也撞不上许茂生。 “不对啊!”文芳忽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又有什么不对?”秦向前冷嗤一声。 “我跟你说。”文芳侧过身子,“他好像住的是有电视机的单人病房,而且还有一大帮医生护士陪同,那排场可不小。” “就他,可能吗?”秦向前又是一声冷嗤。 文芳也不答话,起身开门出去了。出去不到一分钟便跟着返回,“说给你你还不信,他还真住的是有电视机的单人病房。” “别是你看错人,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再怎么说”她打住话,拿眼去看秦向前。秦向前两眼上翻,看着天花板,“是啊,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他头一歪,眼一瞟,见病房里没人注意他俩,又接着说道:“夫妻一场嘛。” 文芳懒得搭理他。 坐会,她扔下一句,“没准我还真看错眼,我再去看看。” 文芳躲在开水房那会听医生提到过胃镜,她出门右转往北面走道那边过去,远远看到乌丫站在走道尽头的玻璃窗下。从乌丫灰不拉叽的穿着上她认出是之前陪在许茂生边上的小丫头。 过道长椅上还坐着几个排队等着做胃镜的人,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先往关着的大门瞟上一眼,再看向乌丫,“小姑娘,里面做检查的人是” “我爸爸。阿姨,你也是等着做检查吗?”乌丫问她。 “啊,不是的。是我一个朋友一会要做。”她笑笑,又问道:“你爸爸进去多久了,你姓什么呀?” “我姓许,叫许愿。” 她“哦”了声,目测乌丫不过十来岁,心下暗推算一下,面上隐现一丝不悦。“你妈妈呢,怎么你一个小孩在这里,你妈妈干什么去了?” “我没有爸爸没告诉妈妈,妈妈在家带弟弟呢。” 文芳还想问什么时,房里响起动静,她慌忙掉头快步走了。 又是一个奇怪的阿姨。乌丫望着她背影,心里想着市里的阿姨一个两个都怪怪的。 门开了,乌丫迎上许茂生,“爸爸,你好些没?” 许茂生摆摆手,回头问给他做胃镜的中年女医生,“今天能出结果不?” “结果出来会通知你的。”女医生一副办公化的口吻,全然没了之前的热情。 “爸爸,坐这先休息一下。”乌丫见他精神不大好,赶紧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今天我们是不是住医院不回去?” “看情况。” 略略坐会,许茂生喊上乌丫回病房。父女俩打秦向前所在病房过后,文芳探出半个头,默默望着许茂生背影,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按乌丫年龄推算,她以为许茂生在他们的女儿死后,仅仅一年多时间又娶妻生子了。可见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没一个好东西。 她心里愤愤想着。 “真要念念不忘何不过去打声招呼。”秦向前在房里喊了一嗓子。 文芳回头白他一眼,掩上门,她开始动手收拾东西。“你去哪?”秦向前问她。她往包里塞着自己的牙刷毛巾,头也不抬地说:“回家。你也不想想,他为什么会在这儿,这说明什么。” 秦向前眼珠转转,随即恍悟。 许茂生娶妻生子,又重新拥有一双儿女的事,文芳已告诉他。这说明许茂生当年一路寻子追到这边,在这边扎下根了。再一想,他毕竟参与诱骗了许茂生的儿子,要是让许茂生发现文芳,当年的事情保不齐会东窗事发。 “出去当心一点,回去后不必再来来,反正输完液我一会也回去了。”他小声嘱咐起文芳。 “我知道。那我走了。”文芳背上包,经北面走道下到一楼。中间她曾起心想去找医生打听一下,看许茂生患的什么病。但转念想到他那么快又娶妻生子,有个什么三病两痛也轮不上她操心,遂打消念头,快步朝医院大门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五十九章 都是骗人的 总有那么一些人,眼里只看得见别人放火,看不见自己点灯。文芳怨责许茂生那么快就从丧女的悲痛中走出,另结新欢。却忘了一切皆因她对婚姻不忠,她自己才是她女儿不幸的罪魁祸首! 病房里,许茂生望着吊瓶里一滴滴淌落的药水,暗暗叹着气。 这一滴滴淌的都是钱啊!虽说人家给医生发过话,一切费用不必他管,可他原本就是上市里来瞧病的,哪能真让人家承担这些费用。 “丫丫,你去医生办公室打下你干爸扣机,看他回市里没。要是他回了市里,你就告诉他,让他下午或晚上抽空来一趟。” “今天是周六,他肯定回了。我去扣他。” 乌丫扣过余大炮后,不到半小时余生兄妹来了,余生进来先问候过许茂生,再又告诉他,“我爸去了李局长家,他给我妈打了电话,妈妈让我和妹妹先接乌丫过去我姥姥家,他们吃过中饭就来看你。” “许叔,妈妈在家里给你煲汤。”余晴在边上补充一句。 许茂生说:“给你们爸妈添麻烦了。” “许叔,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余晴又问。 许茂生挤出一丝苦笑,说:“一点小毛病,打几针就好了。” 余生拿眼去看乌丫,他爸给他妈打电话时他就在边上,他亲耳听他爸说乌丫在电话里哭,说许茂生又吐血了。 吐血能是一点小毛病? 乌丫看懂余生眼里的疑问,当着许茂生的面,她故作轻松地笑笑,“我爸爸说打几针就好,那肯定就能好。还有,你们回去告诉干妈,我得留在这陪我爸爸,我就不跟你们过去了。” “我不用陪,你在这我还休息不好,跟他们一块去吧。”许茂生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抽出一张二十元的,还有三元零钱给到乌丫手上,“三块钱坐车,那二十拿去买点水果,给姥姥带去。” 他执意让乌丫跟余生兄妹过去玩会,原本他就是来市里做个检查,顺便带乌丫来市里逛逛,想着给她买两件衣服的。要是把她拘在医院他心里委实不好受。 “许叔他,真又吐血了?”下楼时余生问乌丫。 “啊,又吐血?”余晴惊呼,“这么说以前也吐过?那他是不是”乌丫眼一瞪,迫使余晴把后半截“活不长了”这话咽回肚里,说给自己听了。 “我爸不会有事。”乌丫说:“电视里演的都是假的,骗人的!” “我爸不会有事。”乌丫说:“电视里演的都是假的,骗人的!” 余生立即响应:“对,你看香港那些武打片,假得要死。世上哪有什么轻功,还降龙十八掌,这些全是骗人的。” “假你还看?你在床垫下偷偷藏本‘射雕英雄传’以为我不知道?”余晴不满地揭穿他,“你说假话,你才是骗子。” 余生面不改色,“我那叫博览群书。” “你这叫强词夺理。” “好了!”乌丫说:“你们别吵了。你们谁能告诉我,姥姥喜欢吃什么水果?” 余生刚要开口,余晴拍了他一下,“我有个提议,不如我们把钱分了。我和乌丫一人七块,余生六块,怎么样?” “不行!” “不行!” 乌丫和余生异口同声说出不行。 余晴脚一跺,“爸妈每次来都给姥姥和舅舅一家带了东西,家里又不是没有水果,买那么多干什么?吃得完吗?” 临近中午时分,金丝眼镜男拎着水果花篮来了,他自我介绍姓洪,是市委宣传部的一名干事。 “最近事多,周六都在加班走不开,所以上午送你过来后就先走了。不过走前我去找院长打过招呼,所有费用我们全包,你看你这边还有什么需要?要是有尽管跟我说,能办的我一定给你办。” 在这之前许茂生见过最大的官员,也就是县公安局长,他何曾与市委机关里的人打过交道?一时局促得不知如何自处,半天憋出两句:“我原本就是来市里瞧病的,费用我自己掏。” 看他那样,洪干事倒笑了。他本是奉命过来,想着走个过场,东西送到问候几句便撤的。或许见许茂生是个实在人,对着他一个小干事态度又还恭谨,于是来了兴致和他多聊了几句。 “我来时我们部长一再强调,噢,你还不知道吧?上午掐你女儿的是我们部长的妹妹。部长特意强调,一切费用我们负责,你安心住着就是。”洪干事不过二十七八岁,但说起话来无论语气还是神态,看上去都带有几分世故圆滑。 “家里一摊事,不敢久住呢。明天就回。”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是外地过来务工的?怎么样,在这边工作生活都还习惯不?”平时在贺部长面前惟命是从的洪干事,笑出一脸的平易近人,关切地问道。 许茂生告诉他自己是手艺人,讨了个本地婆娘。洪干事“哦”一声,闲聊几句,正准备起身走时,已渐放开的许茂生忽说:“先前我听医生提过一句,部长姓贺,他爸是” “市长。贺市长。我们部长的父亲。” “有个市高官也姓贺,那他俩是同一个人不?” “一个人。以前是市高官,现在是市长。怎么,你认识贺市长?” 许茂生摇头,“我哪能认识市长,是我女儿的干爸认识。” “你女儿的干爸,谁呀?”四下一扫,洪干事这才发现乌丫不在,“你女儿呢,上哪去了?” “上她干爸家了。她干爸在八七年洪灾中立过三等功,贺书,哦,贺市长还表扬过他。他是干公安的,现在是派出所所长。”过去余大炮不止一次在许茂生面前提起这事,这会许茂生在洪干事跟前提起也自觉脸上有光,那可是他女儿的干爸。 洪干事见他提起区区一个派出所所长,面上都不自觉地带出一分自豪,心下不由哑笑,嘴上却说:“三等功,不简单,不简单啊。” 许茂生听出他话里的敷衍,便又说道:“他以前在市里干公安,后来因为想要个女儿,超生二胎才被调去县里。” 说到女儿,许茂生想到上午那疯女人,不觉问道:“贺市长的女儿她她有病怎么不送医院给治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六十章 好机会 “能不治吗?听说光是北京和上海都去过好几次。而且之前一直住在医院治疗,去年国庆才接回来。我和部长一块开车去接的。” 江干事说着爆出句粗口,针对的是省城的精神病院,“还说基本痊愈了,结果呢,就回来的头三个月还算消停。我跟你说,她那病不发作还好,发作起来好攻击人,前后已打跑吓跑好几个看护。” “那她这病还得继续送医院接着治呢。”许茂生心里想着还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就是市长也不能幸免啊! “最近好几个大项目忙不过来,市长又在外省开会,就是要送估计也得等市长回来再定夺。不过今天这事说起来都怨我,差点捅出大篓子。” 从江干事嘴里许茂生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 贺部长的妹妹贺利心这阵子都是部长夫人在负责看护,因今天一早部长夫人带女儿回了娘家,贺部长不忍将贺利心锁在家里便把她带来办公室。当时江干事主动请缨担起看护她的职责,两人闲聊过几句,江干事发现她似乎挺正常,还问他要了本书,安安静静捧本书坐在沙发上看起来。 她看书,江干事办公,两下相安无事。后江干事手上有份材料要复印,见她坐那看书神情很是专注,他心里想着就在隔壁复印,有动静自己第一时间便能听到,遂把她独自留在办公室里带上门去了隔壁。 “你一走她就跑了?”许茂生问。 江干事甩甩头,扯出丝苦笑,“谁说不是呢,这人也真邪性,你要说她精神不正常吧,她还知道制造假像迷惑你。” “可惜了,挺好个家世,怎么落这么个病。”由她这病许茂生又想到自己头上,不过他心里始终存着乐观,过去生活几次将他逼到绝路,不都挺过来了? 他相信这次的病他同样也能挺过去,要该死的话86年春节前投河那次就死了,命运何苦安排乌阿婆来救他?既救了他,许茂生便相信自己不会是个短命鬼。 “她病了十来年了,听说是因感情上受到创伤。”江干事说着抬腕看看表,手往大腿上一拍,起身说道:“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了。还是那话,明天你要走的话什么都不用管,不然部长该批评我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总之,你别管,啊?” 江干事前脚走,余大炮和艾娟带着乌丫后脚到了。 “哟,这怎么个情况?”余大炮一脚跨进来,发现是带电视的单人病房,他知道许茂生打死也不舍得花这冤枉钱,故有此一问。 “还有个水果花篮,谁送的?”他又问,满眼惊讶。 乌丫没告诉余大炮两口子上午在车站贺利心攻击他们的事,这会见他问起,她才说,说完她问许茂生,“爸爸,花篮也是眼镜叔叔送的吗?” “叔叔姓洪,洪水的洪。”许茂生看向余大炮,把洪干事告诉他的关于贺利心的事又简要说了说。 “下次记着躲疯子远一点,多危险啦!”艾娟有些后怕地叮嘱乌丫,又指责当时站台上的人,“现在的社会风气和以前真没法比,居然眼睁睁看着没人上前拉扯一把,万一有个好歹真不敢往下想。” “不怨旁人。”许茂生说:“谁敢跟个疯子较劲?再说旁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是有的,真快把人给掐死了,我相信还是有人会出手帮一把。比如老余这样的人,还是有的。” 在许茂生心目中余大炮就是见义勇为的代表。 余大炮心不在焉地“唔”了声,他脑子里这会转着别的念头。这几年来为调回市里他礼没少送,客没少请,但事情还是没办成。 倒不是人家收了礼不给他办事,只是市里这几年正在搞开发,形势大好。各县但凡有点关系的人挤破脑袋都想往市里调,如今市局及各派出所人员都爆满,且他当年可以说是犯了错误被贬下去的,想调回来谈何容易? 上午他去见李副局长,人家倒是给他办成了,不过不是调回市里,而是市边上的石龙县。市里2路公交车通石龙县,只十五分钟路程即到城东,但只有一个名额,调过来还是一普通民警。 余大炮谢绝了。 再怎么说余大炮现在也是一所之长,调回市里先干个普通民警他可以接受。可从一个县调到另一个县,岂非换汤不换药?并且只一个名额艾娟还调不过来,他连考虑都不愿考虑,直接就拒了。 说来说去还是关系不够硬,来时他有些沮丧,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许茂生这又看到希望。 许茂生总说余大炮是他的贵人,余大炮这会心里想着该反过来才对,许茂生才是他的贵人!要是能搭上贺部长,那他以后也算得上是朝中有人。不管怎样,他决定试试,一会去贺部长那碰碰运气。 “我先去医生办公室问问,看胃镜结果出来没。”余大炮抬脚要走,乌丫叫住他,“我也去。”她跟了两步,又站定,回头去看艾娟。艾娟在从食盒里往碗里倒排骨海带汤,她眼朝乌丫这边瞟过来,“去吧,这有我呢。” 余大炮领着乌丫去问结果,医生问他是许茂生什么人?他愣会,回答说是乌丫的干爸,算得上半个家属。医生说还在做切片分析,下午出结果。他留下扣机号,说是不好的结果先通知他,反之直接通知许茂生。 从办公室出来,余大炮没回病房,他让乌丫转告艾娟,他出去办点事。 “那你办完事还来吗?”乌丫问他。 “当然来。让你干妈在医院等我,我一会就过来。” 余大炮下楼后,站在车门边想想,虽然市政府离得近,不过他还是开着所里新买不久的警车去了市政府。 到了市政府大楼,余大炮先去找的洪干事,自报家门后,他说他能找到人看护贺利心。 洪干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打量着满脸笑容站在自个办公桌边,令许茂生提起会感到自豪的余大炮,尔后慢悠悠地问道:“一天时间你真能找到人?” “那当然。一天时间都是长的,快的话半天就能找到。”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好找得很,对余大炮而言这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好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六十一章 又见面了 余大炮等了近两小时才见到部长贺利民。这两小时他并没干坐着白等,圈子决定人脉,过去和他一块下过乡参过军的人里,老婆下岗赋闲在家的大有人在。他借用洪干事桌上电话打了十几通呼机,捎带着也呼了于建设。 以前于建设表面对余大炮恭敬,背地里却不尿他那壶,如今还是一样。但他现在不敢得罪余大炮,非但不敢得罪还得处处奉迎,因为他去年在辰河县也开了家花酒店,平时主要是冯晓岚在经营。 余大炮呼于建设时本没对他寄予厚望,不过是顺带一呼,谁想最先给他回话办成这事的人还就是于建设。 于建设接到余大炮呼机时刚从县里赶到雷彪子店里,雷彪子店里的两个坐台小姐让于建设手下的兄弟挖去了他店里。 原本坐台小姐跳槽是个很正常的事,但雷彪子不这么认为,于建设挖他墙角就等于是打他脸,往后他雷彪子还怎么在场面上混?他放了狠话给于建设,于建设和他手下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叫嚣着要跟雷彪子干一场。 后来这事传到于建设他大哥也就是刘红兵的表弟耳里,他大哥出面调停,在雷彪子酒店摆了桌酒,又叫了几个在社会上混得开的兄弟作陪,说是要替于建设向雷彪子赔个礼,还把于建设也叫了过来,算是给足雷彪子面子。 于建设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大哥还是偏向他,只把他叫来同桌一块吃个饭,并没让他把挖去的两个人还回来。雷彪子心中也有数,这事两人一个得了面子,一个得了里子,勉强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真要大动干戈,谁也未必怕谁,只是为着两个坐台小姐搞到那一步真没必要。他所求的无非也就是个面子。 说来也巧,于建设呼机响的时候,从医院回来的秦向前正好在门口撞上于建设。于建设用吧台座机回电话时,秦向前在边上听得真切,待于建设放下电话他递上一支烟,说他有人正好要找工作。 秦向前推荐的不是别人,而是文芳。最初他们一家子来市里那会,文芳也在雷彪子的酒店做事,只不过秦向前做二老板,她却被安排到厨房洗菜洗碗。干了不到三个月还被雷彪子给辞了。 雷彪子辞她是因为她整天两眼总盯着秦向前,但凡他跟店里哪个坐台小姐多说上一句话,她不分场合揪着秦向前就大闹。 被辞退后文芳也没闲着,他们住的房子是租的,每月房租带水电,三个小孩的学费,包括吃饭这些都要钱。她一直到处打零工,也给人做过保姆,秦向前跑回家把事情跟她一说,她一口答应。 这几年秦向前在雷彪子店里混得风生水起,钱却没往家里拿几个。尤其他两个女儿相继外出读书后,他更不往家拿钱了,还跟文芳提出,以后他负责房租,文芳负责水电煤气;另外,他的女儿读书他自己供养,文芳的儿子读书则由文芳负担。 最开始文芳不同意,还为此跟他闹过几回。可是不管用,如今的秦向前再不是从前对她言听计从的那个秦向前,他早背着文芳和店里一坐台小姐打得火热。如今他两个女儿都在外地,一个在念大学,一个在读中专。至于文芳的儿子,初中毕业后考取本市供销技校,也只每周末才回来住上一两天。所以他才想着把文芳给支出去,好给自己腾出地方。 他有他的打算,文芳也有文芳的想法,这些年她也算吃了些苦头,也看开了,深切体会到只有自己兜里有钱任何时候才不会心慌害怕。再说侍候一个疯子,又不用干家务活,还包吃住,可以说是每月白捡几百块钱,她要不去她才是疯子。 就这样,余大炮没等贺利民接见他就先把事给办成了。他下去接文芳时,一眼认出文芳。经他一提醒,文芳也想起那年的事。 “还真是有缘啊,跟我来吧。贺部长这会没空,我先带你去见洪干事。”上楼的功夫余大炮简单问明了她的基本情况,他把文芳带上楼引见给洪干事,洪干事见文芳穿戴干净,谈吐什么的都还得体,点点头,对余大炮说:“我看还行,先坐着,我去看看部长那边事情谈完没。” 隔会,洪干事过来叫他俩,把他俩带到了贺利民的办公室。 贺利民年龄跟余大炮和许茂生差不多一般大,看去精明干练,指指沙发,他口气带着几分客气疏离,“坐吧。” “周六还办公,部长真是日理万机啊!”余大炮笑呵呵地恭维道。 “瞎忙。”贺利民目光落到文芳身上,余大炮赶紧说:“她姓文,文章的文,芳草地的芳,文芳。下岗女工,素质不错,上过大学。” 贺利民眉微一扬,看文芳年龄他推断她应该是恢复高考后的老三届,这样的人搁哪个单位都是人才,怎会下岗? “为什么下岗?”他直接问道。 “我和我爱人是二婚重组的家庭,他前丈母娘跑去我们单位闹过,给领导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他直接,文芳也坦然,“而且我当年是保送的,并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再说厂子里每年都分配有年轻的大学毕业生,我这样的不吃香。” 文芳这是实话实说,下岗后她曾动过去沿海地区求职的念头,毕竟她和秦向前都有纸大学文凭。可当时她提出后被秦向前泼了冷水,秦向前说她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龄,不掂量掂量自己肚里有多少墨水。 眼下她的坦然令贺利民较为满意,简明扼要问过几句,他介绍了贺利心的情况,“她发作起来有攻击性,我不排除她会伤害到你。她是个病人,但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是这样吗?”不等贺利民给出答复,她又说道:“完全没问题,你方才也说了,她是个病人,我不会和自己护理的病人计较,更不会对她动手。不过有个前提,这取决于我的付出和我收入能否成正比。” “你期望的是多少?不妨说说看。” “每月六百,一分不少。”文芳很干脆地说道。 “你这是狮子大开”余大炮话没说完,贺利民竖起食指,示意他打住。“就按你说的,六百。”贺利民说,“一分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六十二章 与已无关的事少问 余大炮暗松口气,他生怕文芳不知深浅坏他事,要是今天弄巧成拙把事情给办砸,那往后他想走贺利民的关系调回市里也将成泡影。 还好贺利民一口答应文芳所求,想着他看去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大,但人家年轻轻已坐上部长之位。他心下又生出感叹,有个市长老爹就是不一样啊! “现在就开始工作,算一天,有没有问题?”贺利民问。 “没问题。”余大炮堆起一脸笑替文芳给出回复,随即又告诉文芳,“晚上你抽个空再回去取洗漱用品拿几套换洗衣物就是。” 文芳拍拍自己挎包,“我带了洗漱用品。” 贺利民抓起电话,叫来洪干事,让他领文芳先去医院做个健康体检。 “我身体好得很,不用体检吧?”文芳眼睛看向余大炮。 “这可是给你的免费福利,自己上医院做检查还得要钱呢。”余大炮暗冲她甩甩手,示意她快跟洪干事走,少节外生枝。 “我正好还要去医院看我那朋友,那贺部长我就不打扰了,我和他们一块过去。”余大炮也跟着告辞,搭上贺部长这条线以后有的是机会来拜访,不急于一时。 贺利民先是点头,随后又叫住他,“你叫什么来着?” “余大海。不遗余力的余,大小的大,海洋的海。我说话嗓门大,认识我的人都叫我余大炮。” 贺利民唇角溢出丝笑,又点点头,“今天这事有心了,多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那我先告辞了。” 从贺利民办公室出来余大炮一张脸笑开花,他甩开手脚撵上洪干事和文芳,乐呵呵地说:“我车停在下面,我也要上医院,一块走。” 到楼下,看到他开的是警车,文芳说:“你是警察?难怪那年拦着我问东问西。” “你俩认识?”于建设回电话时洪干事就在边上,知道文芳是余大炮托人找来的,故而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发动车后,余大炮从内视镜里瞄眼文芳,他心情好,嘴里也就随口问道:“你之前因为什么离的婚?” 文芳看向车窗外,装没听见。 离婚这事她早悔断肠。不离婚,她女儿不会死;不离婚,她现在还在毕业分配的那家厂子里坐办公室。 一步错,步步错,后悔有何用?人生不会因她后悔重头来过。 怨只怨秦向前,追她时甜言蜜语几箩筐也装不完。如今呢?连多跟她说句话都嫌烦,张嘴不是挖苦就是嘲讽。 日子怎么这么不经过?过着过着人心就变了 没听她吱声,坐在副驾的洪干事侧身看看她,又瞟眼余大炮,说:“你问人家女同志这个问题,人家哪能回答你。” “呵呵,没事。”余大炮头微往后一偏,“我随口问的,没别的想法,你不想说就不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合不来。”文芳淡淡说道。说完她脑中浮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眉间不觉拢起一点怒色,这些年她因女儿的死难过焦躁,而许茂生又已儿女双全。 这不会说甜言蜜语的和会说的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那你儿子是跟前夫生的还是嗨,不说这个了,去后好好干,你是我介绍去的,要是没干好我这张脸可没地方搁了。”余大炮以玩笑口吻说道。 “余所长,是所长吧?你这办事效率确实挺高,解了我们部长的燃眉之急啊!”洪干事啧啧夸道。 “干我们这行的,别的不敢夸口,那要找个把人不就几句话的功夫。对了”余大炮反手朝后面扬扬,“后备箱里有瓶好酒,晚上咱俩喝一个,怎么样?” 余大炮早看出洪干事这人会来事,存了心要结交他。 “哪好意思让你破费,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说。” “瞧不起人不是?择日不如撞日,你要肯赏脸呢,咱就今晚,地方你定。” “呵呵,你堂堂一大所长谁敢瞧不起你?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谈笑间,医院到了,余大炮停好车,和洪干事互留了扣机号,“你忙完随时呼我,我反正一直在上面。” 话音刚落,余大炮腰间一麻,扣机“嗡嗡”震动起来。他取下扣机一看,后面有加代码:120,医院呼的,他心中一凛。 “一会见,我先上去了。”跟洪干事打过招呼他大步朝楼梯口走去。 文芳往楼梯口那边看眼,心中没来由的一动,张嘴问道:“他上去看谁?” “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不要去打听跟自己没关系的事。要知道往后你是在市长家做事,你只要把市长家的千金看好,别的事少操心。”洪干事右臂往左边走道一抬,“这边走。” 余大炮上楼后直接闯进医生办公室,“许茂生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不好?” 郑院长也在,了解到余大炮和许茂生的关系之后,他摇头说道:“为保险起见,最好让你朋友去省里做个检查,我们这的设备比县里也强不到哪去,无法做最后确诊。” “不是癌症的可能性大还是小?” “这个嘛”郑院长斟酌一会,说:“让你朋友去省里做确诊,是怕万一有误。至于你说的可能性大还是小,这个我不下定论。” “那你这么说我明白了,十有是癌症,对不?” 郑院长不语,旁边医生拿起桌上切片单子给到余大炮手上,语重心长地说:“还是去省里确诊吧。” 病房外,余大炮止步,抖抖手中切片单子上,又定睛看了看,上面有一处打有一个问号。 房里响起脚步声,余大炮忙揣起单子。门开了,乌丫看见他,喊声:“干爸爸。”艾娟声音随即响起,“老余?”她边喊边走了过来,“去哪了,怎么一去老半天。” “有点事。”余大炮看看还在输液的许茂生,又抬腕看下表,再转目对着艾娟,“还有几瓶,问过没?” “问过,还有一瓶小的。”乌丫抢着说。 余大炮笑笑,摸摸她脑袋,“晚上我在这陪你爸爸,你跟你干妈去干姥姥家,明天下午咱们再一块回县里去。” 乌丫头一摆,“我不,我要在这陪我爸爸。” “干爸的话你不听是吧?”余大炮板起脸,假装生气。 “丫,听你干爸的。”许茂生虚虚笑道:“你干爸犯棋瘾了,你就让我俩晚上跟这下下棋,啊?” 余大炮拎过床头柜上的食盒递给艾娟,“你带她坐公交车回去,晚上我有个饭局,吃完我给老许打个包带上来,你就不用管了。” “那行,我带乌丫先过去了。”艾娟接过食盒,在余大炮手指上暗掐了一下。余大炮会意,“我下去买副象棋,一起,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六十三章 感情受创 医院一楼门诊大厅,余大炮摸出几块钱打发乌丫去外面商店买象棋,说自己有事和艾娟商量。 “是说我爸爸的事吗?”乌丫问。 “不是。是干爸工作调动上的事,听听你干妈的意见。你快去吧。” 乌丫半信半疑地去后,艾娟问道:“怎么样,乌丫说你给医生留了扣机号,出结果没?” “出了,结果不乐观啊。”余大炮掏出单子,“肿瘤后面打有一个问号,院长建议去省里确诊。” 艾娟看过单子,说:“他只怕不会去,前面我和他聊了聊,来市里看病他都放不下他那厂子,哪里肯去省里。” “不去怎么搞?总要做个确诊。确诊了,不是肿瘤,也好安心不是。” “你想过怎么跟他说没?” “直说!去不去由他自己决定。真是那么个病他自己迟早也能察觉。” “你以为他现在没察觉?要没半点感应他能来市里?只不过他心里存有一丝侥幸。要是你直接和他说,打碎他心里抱有的那丝侥幸,没准他心里防线一垮,人都容易跟着就去了!” “晚上我先探探他口风,看他心里究竟” “余所长!”他话说一半被人打断,打断他的是洪干事,洪干中同着文芳从右边走廊转出来,看见他热情打着招呼。 “完事了,这么快?”余大炮迎上两步,又返身指下艾娟,“我爱人。” 洪干事冲艾娟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就在医院等你,忙完一定呼我,晚上咱俩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余大炮将他二人送到医院大门外,又叮嘱文芳去后好好干。 “留步,留步,一会见。”洪干事领着文芳笑呵呵地去了。 “干爸。”乌丫买回象棋,余大炮接过让她和艾娟一块回去,她跟在艾娟身后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我爸爸的检查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让你干妈告诉你。”余大炮挥挥手,转身朝医院大厅走去。 艾娟没有隐瞒乌丫,“市医院检查结果和县医院一样,但也无法最终确诊,院长建议让你爸去省医院复查。” 乌丫默默望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闷声不语。 艾娟见状心里有几分难受,因而柔声劝道:“你两岁多时就开口叫过我一声妈妈,从那以后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另一个女儿,和余晴没有两样。你一直是个坚强懂事的好孩子,所以干妈才不瞒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也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但也不排除真有那么糟糕。” “干妈。”乌丫转目盯着她的眼睛,“你说实话,我爸是不是活不长了?” 艾娟抬手搭上她肩膀,又抓过她一只手,轻轻握着,“说实话,干妈不知道。” “我知道。”乌丫垂下眼睑,悠悠说道:“他活不长了。第一次吐血我就知道。可他自己不知道,他还总笑着说他没事,说他能长命百岁。” “我们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希望自己能长命百岁。可事实上能活过百岁的人没几个。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不是人力可以避免的。只不过有些人走得早一点,有些人晚一点,迟早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死亡,你懂吗?” “我不懂!”乌丫反手握住她的手,“如果每个人最后都会死,那为什么现在又要活着?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能一直活下去?” 艾娟让她问得张口结舌,半晌挤出笑,说:“一直活下去可不活成老妖怪了?”抽出手,她将乌丫被风吹至脸庞的一缕碎发捋至耳后,“不管怎样,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干爸干妈,我们不会不管你的。” 五点多,余大炮接到洪干事打来的呼机,两人就约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余大炮去后刚点好菜,洪干事就到了。 两个人,点了七个菜,余大炮笑呵呵地说:“七上八下,这第一杯酒,我祝你步步高升!” 几句话说得洪干事心花怒放,“借你吉言,要真有那一天,估计功劳全在你今儿点的这七道菜上。哈哈。” 酒是个好东西,杯来盏去,两人渐喝出感情,开启推心置腹模式,“我姓洪,单名一个方,往后你别洪干事洪干事地叫,叫我小方或者老弟都行。”洪干事说着拍拍胸脯,“你老兄的事我装心里了,虽然眼下我一小干事没能力将你和嫂子调回来,可瞅准机会在部长跟前帮你递句话还是没问题的。你放心吧,等我好消息。” 余大炮喜出望外,俯身拎起放在桌下的一大包礼品,“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等事情真办成了,我另有重谢!” “你看你太客气了,我要不收吧,这推来推去别人看着也不好。”洪干事接过礼品搁在自己脚边,打着哈哈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吃着菜,喝着酒,聊来聊去话题聊到贺利心头上,余大炮砸巴几下嘴,说:“要没有她,咱哥俩这会也不会坐一块喝酒。说来说去还得感谢她啊。对了,她这疯病是遗” 说遗传似乎对部长和市长不敬,余大炮干笑两声,改口问道:“怎么就疯了呢?” “你有所不知。”洪方抹把嘴,说:“我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据说她是感情上受到创伤,这才疯的。” “这不大可能吧?”余大炮说:“市长家的千金,一般人求都求不到,还能在感情上受到伤害?” “那得看什么时候,她十年前疯的,那时候贺市长刚恢复工作没几年。听说跟她处对象那人家里有海外关系,一声不响抛下她去了国外。最要命的是,男的走后” 说到这洪方压低声音,四下扫眼,才又接着说道:“她怀孕了,当时贺部长还不是部长,和我现在一样,也是个小干事。贺部长把她接回鹤城,她发现自己怀孕后偷偷跑了,再回来时孩子都生出来了。” “看你这年纪进市政府工作应该没多长时间,怎么贺市长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你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六十四章 托付 洪方酒量浅,又好酒,几杯酒下肚见谁都是亲人,什么话都往外倒,“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幺姨,就我小姨,她是贺市长家的保姆,做了好多年!这些事都她告诉嗝!” 他打个酒嗝,接着又一个,连打几个。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喝酒就容易打嗝。我跟你说,我幺姨在市长家只管做饭打扫卫生。早几天部长让她捎带看下贺利心,结果人没看住不说,为追贺利心还扭伤脚,现在还跟家养伤呢!” 闹半天,敢情这小子能进市政府走的是他幺姨的关系。余大炮心下暗感慨,如今什么都得靠关系,市长家的保姆那也是无冕之官啊!看来往后还真得好好笼络洪方,当下劝起酒来更是殷勤。 “这家菜做得不错,你看还要不要再加两个你喜欢的”余大炮话没说完腰上一麻,扣机震动起来,是医院呼的,“哎呀,对不住,我去回个电话。” 吧台有电话,余大炮回过电话匆忙结了账,转来连声跟洪方说着对不住。刚才医生在电话里告诉他,许茂生输完液下床去上厕所半路摔倒在地,又吐血昏过去了。 余大炮匆忙赶去医院,戴着痒气罩的许茂生直到晚上九点多才苏醒,他面白如纸看去极度虚弱。 “醒了?今天这事都怪我,我要早点回来你也不会摔倒。怎么样,感觉好些没?”余大炮站在他床前问道。 许茂生抬手欲摘去痒气罩,余大炮摁住他,“别乱动,我去把医生找来。” 医生来后去掉痒气罩,把痒气管直接插到许茂生鼻孔里,他眨下眼,冲余大炮笑道:“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 “晚上是你在这陪护吧?”医生问余大炮。 “是,是我。” 医生点点头,看看许茂生,想说什么又没说。走到门口,稍作迟疑,随后又调转头走回床前,“你这样子明天出不了院,先在这输几天液,等好点还是去省里看看吧。” “你就实话告诉我,我到底患的什么病?”许茂生费力巴拉地说完,张嘴微喘着气。 “你这病我们目前无法确诊,否则也不会让你上省里去瞧。你好好休息。”医生看向余大炮,“有事再叫我。” 送走医生,余大炮坐在床尾连叹几口气,许茂生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死不了,别叹气。” “我说你心还真宽。”余大炮侧过身瞪着他,“你怎么就知道你死不了?” 许茂生扯出一个虚虚地笑,“丫丫还没长大成人,虎子也才三岁多点,我死不起呀。” 余大炮头一甩,死不起,不代表不会死。 “明天你不能出院,我去呼老马,让何秀琴明天过来这招呼你。” “别!别叫”许茂生情急下欲翻身坐起,已起身准备朝门口走去的余大炮见状喝道:“你看你这人,哪来的这么犟?多住几天让她过来招呼你怎么就不行啊?” 不管余大炮如何劝,许茂生还是执意明天出院,“我的身体我知道,没那么娇贵。歇一晚,明天准能缓过劲。” 微喘口气,他又说:“这病啦,不能惯着。你越惯,它越兴风作浪。我没事的,放心,啊?” “好好好,我不叫她来,你歇着,少说点话。”余大炮叹口气,扯扯裤腿,在床尾坐了,“说来说去还是怨我,当初就不该把何秀琴介绍给你!要不是我当年好大喜功跑去找老何支书非给你落户到他们村,也就不会有你跟她的这桩姻缘。” “都是命,不怨你,真的。” “什么命不命的,人最不该的就是信命!我调去豆子坝那三年也曾信过命来着。可现在我不信,不仅现在不信,将来也不会信。这人啊,不管到了任何时候都不能信命,要是人人都听天由命那还不得把老天给累死?我跟你说,这人活着就得努力改变命运。要是信命,我一辈子非得扎根在那个穷县城里不可!” “在哪不是一辈子。我求你个事。” “什么求不求的,我调去豆子坝那几年也就你愿意搭理我,真心拿我当朋友。这份情我记着呢。什么事,说吧,只要我能帮上忙的绝不含糊。” “何秀琴老说,你和我来往都是因为我巴结你的缘故。她哪里知道,人和人之间讲究的是一个缘份。有缘的人,见上一面就愿意相互来往。没缘的,门挨门住着相互也没多话可说。你说是不是?” “还真是。就说咱哥俩吧,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不就因为有缘才结识的吗?本来办完户口这缘就断了,可偏偏艾娟看上你给老马家打的家具,这断了的缘又给续上了。” “不仅续上,你们还成了丫丫的干爸干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丫丫我就托付给你们,成不成?” 似乎怕余大炮不答应,他跟着又说:“我一手把丫拉扯大,她是个有良心的孩子,长大会感你恩的。” “看你都说的什么?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要是你我能不管她吗?怎么说她也叫我一声干爸。不光她,你儿子还有何秀琴我都会照应。”瞪眼许茂生,余大炮又说:“前面谁说自己死不了的?原来你心里还知道怕啊?真要怕就上省城去确诊,别自己吓自己。 许茂生摇头,“不去了。县里让去市里,市里让去省里。去了省里没准又让去北京。确不确诊,不该死的病死不了,该死的病也活不了。即如此,何苦费钱去确诊?要说我也没什么可怕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丫丫和虎子。虎子有他亲妈在,还有姥爷和几个舅舅,我倒不那么担心他。可丫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他有些受不住,余大炮让他有话等好些再说,他闭目微摆下头,“你让我说完。丫丫不是秀琴亲生的,她只怕容不下丫丫。要是她真容不下,丫丫往后就靠你了。念在我们一场交情的份上,无论如何我求你至少供她念完初中。将来让她有碗饭吃。” 有泪自许茂生眼眶滚落,“我对不起丫,后面这些年光顾着赚钱,没能好好陪她我更对不住阿婆!真要就这么去了,我不甘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六十五章 直言相告 许茂生一句不甘心,犹如一块大石压在余大炮心上。 算上今年,他俩相识已有十一年,余大炮深知许茂生不是一个肯轻易坦露心声的人。今晚他这番话,让余大炮明白,一直以来他并非完全不清楚自己的病情,只是不愿去面对去正视。 或者说,他面对不起,也正视不起。 将心比心,余大炮想着这病要摊到自己头上,一双儿女尚未长大成人,想调回市里的愿望也未达成。换做他,同样不甘心就此撒手人寰。 默默望着躺在那的许茂生,余大炮鼻中有些酸涩,他想说点什么来宽许茂生的心,可又觉得此刻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休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样的话。 许茂生的确乏了,他慢慢阖上双目。余大炮默默看着他,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他看去有些奄奄一息,他的生命力似乎正在一点点流逝 这晚余大炮在走廊上抽掉整整一包烟,直到后半夜才找护士要来一张临时床,躺在许茂生边上和衣睡了几个时辰。 第二天,许茂生执意要回去。上午输完三瓶吊针,他坐上了余大炮的车,艾娟让他坐在副驾,自己带着余生兄妹和乌丫挤在后排座上。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还只跑得一个多小时,许茂生就疼得额头冒汗哎哟直叫唤。 快到县城时,他终熬不住,再度昏迷过去。 “爸爸,爸爸,你到底是怎么了?”到了医院乌丫才敢哭着喊出来,她在前面追着背着许茂生的余大炮,余生兄妹在后面追着她,余晴边跑边劝着她,“你别担心,许叔叔一定不会有事的。” 许茂生被送进抢救室后,何秀琴扯着虎子叫骂喧天地赶了来,是艾娟进县城后搭乘摩的跑去通知她的。 “我不活了,没法活了,这日子刚好过一点他又兴风作浪!他到底和我有什么仇什么怨,怎么就容不得我过一天安生日子啊”何秀琴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拍着两腿叫骂上了。 “这是医院,请你保持安静,要闹回家闹去!”有医生出来喝止,她才稍作收敛。 许茂生在县医院住了一周,每天开销近百元,这还不包括用的进口药在内。何秀琴从他入院第一天开始嘴就没闲过,她抱怨自己命苦,跟着他没享几天福还得像丫环老妈子一样的侍候他。 一周后,许茂生不知怎么突然想通要去省里看病。起先何秀琴不答应,后是老何支书赶来骂了她一顿她才松口。当晚她就带着虎子陪同许茂生连夜坐上了开往省城的火车。 经省医院医生确诊,许茂生患的是胃癌,癌细胞已扩散。医生说他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何秀琴本来心里还存有一线希望,闻听之后犹如五雷轰顶,她跑去病房当着许茂生的面捶着胸口就嚎上了。 许茂生反倒一脸平静,面上神情看去仿似放下了一桩心事,“去办出院手续吧,回家。” 从省城回来的当天下午,许茂生买了纸钱和香烛,领着放学回来的乌丫去了乌阿婆的坟前。以往每年清明他都会带乌丫来给阿婆上坟,今年清明也已来过,乌丫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带她来给阿婆上坟。 许茂生盯着墓碑上的名字,让乌丫大声念出来。 “乌雅兰。” “你要记住这个名字。阿婆是你的恩人,也是爸爸的恩人。乌丫和许愿,这两个名字都是阿婆给你取的。” “阿婆?不是爸爸的姨婆,我的老姨婆吗?” “不是。” 许茂生在墓前坐下,他边烧纸钱边讲述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讲得很慢,很细,偶尔因疼痛不适还会中断片刻。他从自己一家的遭遇讲起,讲到他从前的一双儿女,讲到他女儿淹死在水缸时,他面部甚至看不出一丝波澜,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那里讲得风平浪静,乌丫却听得惊心动魄! 终于讲完,许茂生垂下眼睑,木然望着脚边的一堆灰烬,“要不是阿婆,十一年前我就该去了。” 他面上浮现一点笑容,“多活了十一年,又有了你和虎子,赚了呢!” “爸爸”乌丫一下泪崩。 “别哭,再过几个月你就满十一岁了。爸爸身体不争气,不能再照顾你,今后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别再动不动跟人打架,那不是一个好女孩该干的事,知道不?” “嗯!”乌丫咬唇,点头。 “也别怨恨你的亲生父母。要知道天下没有做父母的不爱自己孩子的道理。或许他们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爸爸,你的病是不是不会好了?” 许茂生抬手轻抚着阿婆的墓碑,语意平缓地说道:“爸爸不骗你,好不了了。你别难过,也别哭。你难过,爸爸心里会不好受。阿婆在下面也会不安心。你要记着阿婆才是你的大恩人,爸爸是为报她的恩才认养你。阿婆无儿无女,往后每年清明你要记着来给阿婆上坟,别让她老人家太孤单。” 暮色中,他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悲凉。乌丫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不要你死!呜呜我还没长大,虎子还那么小爸爸,你别不管我们,我要你好起来” “我的傻丫。”许茂生别过头,望着身侧成堆的坟包,“爸爸暂时死不了呢。”暗叹口气,他又转回目光,沉沉说道:“将来你要能见到许鸿志,记着把今天我告诉你的这些事讲给他听。还有,别忘了许诺是你弟弟,如果你秀琴婶婶能容下你,你就帮着她多照看一下你弟弟。要是她容不下你也别怕,你还有干爸干妈,他们会照顾你的。” “许愿,许诺唉!”许茂生这口气叹出来,含了太多的牵挂与不舍。 临下山前,起风了。 乌丫扶着许茂生行至山腰,驻足回身望去。泪眼朦胧中,但见阿婆坟前灰烬飘飞,缠缠绕绕,如折翼的蝴蝶挣扎着不肯坠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六十六章 夜半哭声 夜里,变天了。 狂风大作,吹得河堤大坝上几株杨柳如群魔乱舞。 凌晨一点多,被一泡屎胀醒的马小米刚拨掉门栓,狂风便呼啸着自门缝挤入。 他嘟哝一声,夹着腿躬身而出。再迅速拉上门,扣上门绊,两手捧着肚子撒腿朝河边公厕跑去。 公厕内,一盏如豆的灯火,闪闪烁烁,在四壁投下昏黄的光影。 马小米一头扎进公厕,短暂的“炮火”喧天之后,他紧皱的眉头还没完全舒缓又猛一下拧上了。他扭头抬目朝身后错位空格的砖窗瞟去,凝神侧耳细辩,风声中似夹杂着若有若无地哭声,听着有些瘆人。 夜半哭声,令向来胆大的马小米心下也不免有些发毛。他摁着肚子,一边安慰自己世上没有鬼神,一边盯着黏在灯绳上的几根长长的蛛丝。至少其中一根蛛丝上有只活物,即便是只蜘蛛,也能带给他几分勇气。 蓦地,蜘蛛腿一滑,挂在蛛丝上往下掉了一截,惊得马小米险些蹿起。经此一吓,他再也顾不上是否排泄干净,匆匆完事,提上裤子从公厕冲了出来。 冲出公厕,他回身“啐”了口,趿拉着鞋子往回走了几步又定住。这回他听得真切,哭声是从大坝柳树那边传来。 置身狭小空间会令他不安,此刻站在外面则又不同,身后都是房屋他胆子壮了不少。加上好奇心的驱使,他抬脚朝着大坝那边走去。 柳树下,一个黑影背对马小米蹲在那,似在埋脸哭泣。 “谁在那?大半夜的想吓死谁?”离黑影十来米,马小米驻足,大声喝道。 哭声立止。 马小米又往前走了几步,黑影站起身,回头看过来。 “乌丫?”马小米双肩一松,快步上前,“你搞什么鬼,大半夜不睡跑这鬼哭鬼叫,差点没把老子魂给吓丢。” 乌丫复又蹲下,抱膝埋首,没搭理他。 马小米一脚踩上河堤,侧身斜目瞪着她,揶揄道:“你是不是半夜在这和谁偷着约会,结果等到现在人家也没来,被人耍了吧?” 乌丫在地上摸起一把碎泥纱,反手朝他撒去,“滚!” 马小米得意地笑了。他收回踩在河堤上的脚,上前在乌丫屁股上踹了一下,“老子偏不滚,你能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乌丫再度响起的压抑地哭声。 “喂”马小米忽醒悟她为何哭,吃晚饭时他爸妈在饭桌上谈论过许茂生的病情。他挠挠头,在乌丫边上蹲下,“你别哭了,你爸爸的病一定能治好。” “治不好!我爸爸亲口告诉我,他的病好不了,他活不长了”乌丫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马小米张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四周浓稠的夜色裹带着泥土的湿冷压过来,马小米抬手在乌丫肩上拍拍,“快下雨了,回去吧。” 乌丫肩膀一扭,“你别管我。” “我才不爱管你。”马小米站起,晃着右腿说:“你一个人在这慢慢哭吧,一会下大雨淋病了还得花钱买药吃,到时你家那头母老虎不生吃了你才怪。” 马小米说完拍拍屁股走了。 走没几步,他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夜空,想想,又掉头转回来。陪着乌丫蹲在树下,打着哈欠默默听着她哭泣,没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马小米觉得自己快去昏昏睡去时,乌丫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不回去睡?” 擦去嘴角口水,马小米冒出一句:“你哭完了?” “你回去吧。” “你不回?” “我睡不着,在家闷得慌。” “那我陪你。” 乌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蹲在那都不说话,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流水声。 隔会,马小米用胳膊肘碰碰乌丫,打破沉默,“余晴又不理我了,你知道为什么不?” 去年马小米说余大炮收受别人钱财迟早会出事,余晴为此愣是一个多月没理他。他耍尽宝百般讨好才换得余晴的原谅。 上一次余晴生气他还知道原因,这一次他连风都摸不到。 “她说你不要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马小米一脸错愕。 “早几天我陪她去找余生,看见你背着一个女生。” 马小米“噢”了一声,接着说:“我那是做好人好事,那女同学从楼梯上滚下来,我背她去医务室,这也叫不要” 他话没说完猛打住,跟着又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眉宇间露出一点喜色。 乌丫奇怪地瞟他一眼,也不去问他为何突然开心了,她自己一肚子的心事。 “你不会打算在这蹲一晚上吧?”马小米伸长右腿,抖了抖,再又换左腿,“腿都麻了。” 乌丫抬眸,平视前方,幽幽说道:“我想出去打工。” “开玩笑,小学都没毕业上哪打工?”马小米觉得她的想法太疯狂,“就算有人敢雇童工,你也挣不到几个钱。” “我不是为挣钱。也没说现在就去。” “不为挣钱那为什么?” “你不懂。” “你不说我当然不懂。” “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我爸要不在了,她肯定不让我再念书,到那时我只有出去打工。” “你不是你爸亲生的?”马小米愣了愣,“那你是谁生的?” 乌丫不是许茂生亲生的这事,马小米知道了,胖婶也就知道了。胖婶知道了,不到两天功夫何秀琴也就知道了。 何秀琴知道时许茂生已失踪,他什么都没带,也没留下只言片语。余大炮和老马带人翻遍县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余大炮猜测他也许回了云南老家,电话挂去他们村部,得到消息,许茂生割腕死在了埋他女儿的那片土地上。 噩耗传来那一刻,何秀琴哭得撕心裂肺,“这个短命死的,一句话也没留下,往后我和虎子要怎么活下去哟!我怎么就瞎眼嫁了这么个短命鬼” “行了!嚎什么?”余大炮顿足,“他这是想省下钱留给你们,你就念着他的好吧!” “我念他什么好?他半道撇下我们娘俩,死都要不远万里死去他老家,他心里有我们娘俩吗?”何秀琴捶胸歇斯底里地冲着余大炮嘶吼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余大炮懒得再理会她,当天就领着乌丫乘坐火车去了云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六十七章 甩包袱 余大炮和乌丫抵达云南时许茂生已入土为安,他的族人将他安葬在他父母及兄长的墓旁,他的女儿也埋在边上。 乌丫不知何故,从闻听许茂生死迅后她没说过一句话,更没掉过一滴泪。到了许茂生坟前也是如此,余大炮让她烧纸她就烧纸,让她磕头她就磕头,如具被剥离了灵魂的躯壳。 “你是不吓着了?”她的反常让余大炮有些担心,“你要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哭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些。” 乌丫恍若未闻,蹲在那默默烧着纸钱,面上波平如镜。 陪同前来的村长看眼乌丫,把余大炮拉去一旁,村长告诉余大炮,许茂生的族人商量着要卖掉他家房屋。所卖之钱,一则用于日后给许茂生立碑,二则还给替他办后事分摊钱的族人。 “这哪么得行?”余大炮当即反对,“他大儿子又没死,再说他还有一个小儿子。这是他们家的祖屋,不能卖不能卖,绝对不能卖!” 村长说:“我也是这么盘算的。你说他家老大将来万一回来了,总不能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有是吧?要不这样,我把他的族人召集到村部,你和他们聊聊,看能不能有个解决的办法。” “他们能听我的不?” “你是茂生的朋友,又是他认下的这女娃的干爸,能说上话。” 余大炮想想,说:“这样,你找个他们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我先跟族中长辈沟通沟通再说。” 村长点头,“这主意好。” 许茂生族里的长辈还较通情达理,余大炮提议房屋可以用来出租,租金用来抵扣给许茂生置办后事和立碑的钱。那位长辈当场拍板,说他小儿子正好要娶媳妇家里房子住不开,他表示愿将族人分摊的钱先还上。又请村长做中间人,立立据摁了手印。租金按年算,只是意思一下,出不了几个钱。 余大炮没意见,他的原则保住房子就成。 字据一式三份,乌丫做为许茂生的养女拿了一份。 返回辰河县的途中,余大炮问乌丫要过字据,并叮嘱她,“回去别把你爸老家还有房子的事告诉你婶婶,她要知道肯定会把房子给卖掉。那房子卖不了几个钱,不如留着,将来你们姐弟回来扫墓还有个地方落脚,而且这也算是你们的一份产业,明白不?” 乌丫垂下眼睫,余大炮当她默应了,“字据干爸暂替你们姐弟保管。等你满十八周岁干爸再交到你手上。” 下火车,转汽车,一路颠簸劳顿,到辰河县后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用不用干爸送你回去?”余大炮问乌丫。 乌丫摇头。 “那你自己回去吧,记得干爸叮嘱过你的话。” 乌丫点下头,转身走了。 望着她背影,余大炮暗叹口气,摇摇头,也自去了。 两个月后的傍晚,何秀琴牵着虎子,后头跟着拎个编织袋的乌丫,进了余大炮家的院子。 余大炮正好在家,何秀琴也不进屋,她喊出余大炮和艾娟,尔后抱起虎子冲乌丫一呶嘴,“人我给你们送来了,你们是她的干爸干妈,愿意留呢你们就留,不愿意留也别往我那送。” “这话怎么说?”余大炮板起脸,“她是老许的养女,你既嫁给老许那她也是你的养女。你们家的户口本上有没有她的名字?有的吧?就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要没有她都落不到你头上。” “那我不管。她不是那死鬼亲生的,和我更是没有半点关系。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死鬼老家还有套房子,我之所以不闻不问就是想着把那套房子给她。我已经仁至义尽,你们要不收留她,明天我就把她送去县政府。到了那我就说她干爸堂堂的派出所所长都养不活她,我一个没工作的妇道人家更养不活。只有求助政府替她寻找亲人,让她亲人把她领走,别饿死在我这。” “你这不瞎胡闹吗?”余大炮说:“老许给你们留下了一个厂子,你把虎子送去幼儿园也可以去找个工作,工作的事我还可以帮忙,怎么就养不活她?” 何秀琴冷笑,“别跟我提什么厂子,死鬼一走,人家嫌他患癌死的,不吉利,早没生意了。要有生意我至于把她往你这送?我何秀琴在你眼里就这么冷血无情?” “那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你的养女,抚养她是你的责”余大炮话没说完被艾娟打断,“算了,说那么多干什么?多个人也就多双筷子。” 余晴在何秀琴领乌丫进院子的时候就跑了出来,一直在劝乌丫跟她进屋。此刻听艾娟这么一说,她拎起乌丫脚边的编织袋就把乌丫往房门口推。 “我来。”余生也从房里出来,他从余晴手中接过编织袋,冲乌丫笑笑,“进来吧,别跟外面站着。” 乌丫不说话,也不动,两眼瞧着余大炮,等他表态。 “进去进去,瞅我干什么。”余大炮摆摆手,头扭向一边。 乌丫刚挪步子,何秀琴又叫住她,“别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搞清楚自己什么身份,手脚放勤快点,眼里要有活,别让人家给你赶出去!要知道现在不比以往,以往你那死鬼爸爸活着时,他家但凡要下力气的活都是吩咐你那死爸爸做的。人死茶凉,别以为往后你在这个家还能跟从前一样,自己心里要有本账。” “看你跟孩子都说些什么?”艾娟不满地白眼何秀琴,“我们好歹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还能亏了她?” 何秀琴还她一个大白眼,冷哼一声,抱着虎子转身往院子外走去。 “姐姐,姐姐,呜呜”虎子在她转过身之际,冲乌丫摇着手大哭起来。 “我还没死你嚎哪门子丧?不许哭!再哭看揍不揍得死你。”走出院门,何秀琴放下虎子,扯着他快步而去。 虎子大声嚎啕,边走边扭头往后看,“姐姐,姐姐来” 乌丫被余晴拉上台阶,她忽驻足,攀着门框,侧耳凝会神,随后猛一转身,追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六十八章 苦口婆心 从余家跑出来,连续两个多月闭口不语的乌丫再度开了金口,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声“虎子”! “姐姐……”虎子挣脱何秀琴返身朝她跑来。 “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虎子人小腿短,没跑两步就被何秀琴一把拽住,“跑,我让你跑,再跑个试试?” “你别打虎子!”乌丫冲过去从何秀琴手里扯过虎子,“你别打他,也别嫁给那人,我去宋香阿姨那打工,我能养活你们。” 何秀琴没好气地照着她额头狠戳两指,“我用得着你养?就凭你能打到工?我看你是脑子烧坏了,给我死一边去!”说罢,她指向虎子,“你跟不跟我走?不走是吧?行,你不走我走,你就跟着她吧,看饿不死你!” “妈妈,妈妈……”见她真气冲冲地掉头走了,虎子又迈开小短腿哭着朝她追去。 “虎子,等姐有钱了就去看你。你等着,姐姐一定会去看你的!”落日余晖下,乌丫望着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眼角滚下一滴泪…… 夜深人静,余大炮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睡不着,艾娟同样醒着,余大炮为她留下乌丫已冲她发过一顿火。 “不行!”余大炮扯亮灯炮,翻身坐起,“明天一早我就把她送回去。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们来抚养她,没这个道理。” 艾娟睁开眼,默默叹了口气。 “老许尸骨未寒,她把人往我们这一甩,自己拍拍屁股跑去嫁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不管怎么说,乌丫也归她养。推给我们算怎么回事?” “你小声点。乌丫兴许没睡着,你就不怕被她听见?再说了,谁让你当初不听我劝非把她介绍给老许?你这就是自食其果。” “又炒现饭,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你累不累?” “关灯!睡觉。”艾娟赌气侧过身。 屋子里静下来。隔会,一声幽幽地叹息声响起,艾娟又侧回身子,“我也知道,留下她不是多双筷子这么简单的事。可她两岁多点就开口管我叫过一声妈!你说我能忍心看着她流落街头吗?” “咱俩一起过了多少年了?我难道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那何秀琴嫁给老许她就是乌丫的养母!她要死了,乌丫我们养,我没二话。现在问题是她活得好好的,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们来养!明天一早我就把她送回去,这事你别管了,就这样。” “送回去何秀琴明天就真敢把她送去县政府。” “你听她咋唬!她没那么蠢,她要是说乌丫和老许没关系,那不就是告诉大家老许和阿婆也没关系?这样一来县里兴许会把房子给收回去。所以我断定她不会那么干,否则她一开始就没必要把人往我们这送,直接送县政府多省事?” 他俩在大屋说话,小屋里和余晴挤在一张小床上的乌丫并未睡着,艾娟说些什么她听不清,但余大炮所言被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半夜,余晴起来上厕所,发觉乌丫没在床上。再一找,她带来的那个编织袋也没看见了。 “爸爸,妈妈,乌丫跑了,不见了。”余晴“咚咚咚”敲着大屋房门,“你们快起来呀,乌丫不见了!” “肯定咱俩说话让她听见了。”艾娟边趿拖鞋边穿着外套,“这大半夜的她要有个好歹我看你良心上过不过得去。” “哎呀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把人找回来,这都叫什么事啊!”余大炮开门出来,睡在隔壁小屋里的余生也出来了,“爸,我和你一起去找。”余大炮手一挥,“好,你跟我去找。晴儿你和你妈留在家。” 余大炮拿上手电筒带着余生直奔簸箕湾,结果何秀琴说乌丫没来过,还说人她已经交到余大炮手上,是死是活从此跟她没关系。她说完就把给门给“怦”上了。 “爸,你说她会去哪里?”余生一脸担心地问道。 余大炮叉腰来回走了几步,忽反手拍上额头,继而头一摆,“走,去咱家附近找找,她一个小女孩能有多大胆子敢跑多远,肯定猫在附近。” 父子俩走到半路碰上艾娟母女,艾娟说她和余晴在家门口找过一圈,没人。 “嘿,那她能上哪去?”余大炮挠挠头,急得原地直打转。 “爸爸,她会不会去了汽车站?”余晴说。 “有可能。”余大炮当即说:“我领她去过云南,多半在那。” 还真让余晴给猜对,他们一家子赶去汽车站,在候车室找到乌丫。她枕着编织袋睡在长椅上,睡梦里都皱着眉头。 “爸!妈!咱们就留下乌丫吧,别把她送给她婶婶行吗?”余生也听到了余大炮之前说过的话,“你们就当行善积德把她留在咱家吧!” 余晴听余生这么一说,知道他们要将乌丫送回去,跺脚带着哭腔说道:“你们怎么这么狠心,她不是你们的干女儿么?为什么要赶她走?” 兄妹俩都要留下乌丫,加上许茂生去世前也曾把乌丫托付给余大炮,最终余大炮还是点头,留下了乌丫。 周六,艾娟将余晴房里的小床换成了上下床。一张上下床令余晴异常兴奋,跳起脚嚷嚷着要跟乌丫石头剪刀布,谁赢谁睡上铺。 乌丫说:“不用划拳,我睡哪里都可以。” 余晴不同意,“不行,我喜欢公平竞争,谁赢了谁先选。” 她执意以输赢定铺,她剪刀,乌丫石头,她输了她又不干,“三打二胜,你才赢一局,还有两局。再来再来。” 再来,乌丫出拳稍晚她一步,明显放水她同样不干,吵嚷着一定要公平竞争。 “我赢了!”连赢两局取胜后,余晴乐得又蹦又跳。见她开心,乌丫也露出久违的一点笑意。 “乌丫,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艾娟把乌丫喊去她房里,关上门,她拉着乌丫在床边坐了,“你听干妈说,干妈不需要你每天帮着准备饭菜收拾屋子。你看生生和晴儿,他们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只有学习好,将来考个名牌大学你们才能更好的立足于社会。尤其是你,更要好好学习,只有学习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你懂吗?” 艾娟又拿在饭店或小超市打工的人给乌丫做例子,“拼死累活一月下来没几天休息不说,还挣不了几个钱,知道为什么不?就因为他们没文化。干妈不想你今后像他们一样过得那么辛苦,希望将来你能体体面面坐在机关办公楼里工作。下周就是期末考试,考完我让生生给你制定一个暑假学习计划,让他和晴儿轮流替你补课。咱们从一年级补起,把以前拉下的功课都补起来,好吗?” “嗯。”乌丫用力点下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六十九章 没你脸皮厚 白日的喧闹在初降的暮色中渐沉淀下来,乌丫站在楼顶眺望着远处的簸箕湾,眸中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阶段的惆怅。 这学期期末考试乌丫全年级倒数第一,她并非为此惆怅,这学期她拉下很多课,倒数第一在她意料之中。她情绪低落是因为余晴。 余晴这回排名全年级第三。年级第三的好成绩于乌丫而言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但对一直稳居年级第一的余晴来说却无异于灭顶之灾。 从下午拿到成绩单知晓排名后余晴一路憋着泪水,进屋就扑倒在床哭了个天昏地暗。 吃晚饭时,乌丫把饭菜端到余晴面前,刚开口劝了一句,余晴就将饭菜扫落在地,顶着一张泪脸歇斯底里地冲她大喊一通。 余晴说自己没有乌丫的厚脸皮,全年级垫底还照样吃喝,并把此次失利归咎到乌丫头上。指责她为罪魁祸首,说是因为每晚帮她辅导功课影响到自己学习。 不过一次考试而已,乌丫无法理解余晴的愤怒与难过,也不明白她哪来那么多的泪水,可以哭个不停。因为在乌丫想来,除了失去亲人和没钱吃饭之外,世上再没什么值得伤心流泪的事。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上来的是余生。前回乌丫半夜出走的第二天傍晚,余生带乌丫来楼顶看过夜空。那晚他告诉乌丫,每当他心情不好他都会上来看看夜空。因为置身广袤的夜空下他会觉得自己变得分外渺小。 人变得渺小了,连带着心里那点烦心事也细如微尘,不再那么重要,心情便由此好转。 他上到楼顶,见乌丫果然在此,微微一笑,他朝乌丫走来。在她边上站定后,他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簸箕湾一角老宅子的屋檐,以及横七纵八的电缆线。他转目看回乌丫,脱口问道:“想家了?” 乌丫扬眸,视线没有落点的没入四合的暮色中,半晌幽幽叹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我上来前你婶婶来过电话,她让我爸把你的户口迁到我们家,我妈同意了。等迁过来后我们家就是你的家。” “干爸他”乌丫转过脸,“他不会同意的。” “我爸没反对。他说迁过来也好,我们一家迟早要调回市里去。要是等调动时再给你迁户口反而麻烦,不如早迁。” “那干爸会给我改姓吗?” “应该会吧。你不愿改姓?” 乌丫垂下双眸,继而又扭头望向簸箕湾,“我不知道。”她语意低沉,内心一片迷茫。无论许姓或余姓,这都不是她原本的姓。一个连自己本姓都不知道的人,还在乎被冠上什么姓呢? “如果改叫余愿,那咱们三个的名字连起来就是‘生愿晴’。生怨情?情怨生?怨情生?不好不好,怎么念都不好。” 生怨情,情怨生,怨情生乌丫无意识的在心里默念着这三字,尔后嘴角扯出一点苦笑,她昂起下巴看向余生,“当年要不是情愿生,你和干爸干妈现在就住在市里,你们一家也不会认识我和我爸。不认识,现在也不会添我这么个累赘。” “你不是累赘是我妹妹!” “余晴才是你亲妹妹,我不是。” “你是。等你户口迁来我们家,改姓余后你同样也是我的亲妹妹。” 暮色不知不觉沉下来,临街那些花酒店的霓虹灯次弟而起,给县城的夜平添了几分斑澜流动的色彩。 乌丫望着闪烁的霓虹,余生抬头望着夜空,两人都不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乌丫的声音响起,“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去晓岚姐姐那端盘子洗碗,我想要自己养活自己。” “那怎么行?”余生侧过身子,“是因为余晴你才突然不想读书的吗?你别在意她说的话,一会我就给你制定暑假补习计划,我来给你补习。下学期你争取考年级第一,让她再把眼哭肿一回。” “你给我补习?”乌丫收回视线,“你不怕我影响你拿第一?” “不怕。”余生答得很快,稍顿一下,他接着又说:“考第几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该掌握的知识学到手。我们老师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还没上初中,没学过物理化学,你现在不读书以后走到哪里都会吃亏。听我的,继续读书,以后我们一起上大学,一起去外面大城市工作。到那时你有了能力还可以帮助虎子,也算报了许叔叔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你说对不?” 迎着他目光,乌丫点了下头,跟着又点了下。 余生笑了,他抬手揉了把乌丫头上的乱发,“下去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开始正式补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所有人对你刮目相看。” 下来后余生就针对性的给乌丫出了几道测试题让她做,测试结果和他所想一样,差不多要从二年级的功课补起。好在余生兄妹俩的所有课本艾娟都保存完好,当晚余生就把暑假两个月的课程系统规划的给乌丫排好了。 不知道是余生这小老师课讲得好,还是一对一的补习见效快,或是乌丫天资聪颖,头天补习她就带给余生惊喜。余生发现她的接受与理解能力都较强,有时甚至一点就通,这下他教起来更来劲。 一周补习下来,余生喜不自禁的对乌丫说道:“我本来以为两个月的假期,最多补完二三年级的全部课程。现在看来补完五年级上半学期的课也不是没有可能。要真能补完等开学后你就能跟上进度。” 乌丫还没来得及开口谢他,闷在自个屋里自学的余晴就冷哼一声,随后蹭蹭闯到余生房里,朝着房门踹了一脚,“余生你搞清楚,我才是你妹妹,不帮我辅导倒有闲心帮别人。” “你能无师自通,不需要教。”乌丫笑道。 “哼,你知道就好。”余晴扔下一个白眼,扭头往自个屋走了两步又猛顿住,“喂!”她扭过脸,瞪着乌丫,“这可是你先找我说话的,不是我先找你。” 乌丫和余生相视一笑,再又看向她,“是,我脸皮厚,我先搭理你的,行了吧?” “本来就是你先搭理我。” 余生谦和地笑笑,说:“乌丫不是别人,很快她的户口就会迁到我们家,爸爸已经在办了,以后她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那又怎样?就算她改叫余愿那她也不是我的亲姐姐。不过嘛”余晴下巴微挑,“看在你今天主动找我说话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仍拿你当我的干姐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七十章 回不到从前 余晴又和乌丫玩到一块,两人关系看去比从前更亲密,但乌丫心里清楚这只是表象,她和余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 回不到从前不是余晴的问题,而是乌丫自己的问题。许茂生的死令她改变很多,再加上现在居住的环境和面对的人不同,她不再是过去那个一言不和就挥舞拳头的乌丫,她变得多思多感,对人也有了戒备心。 她的戒备心不止对余晴有,对这个家里的每个人包括对艾娟都如此。因为她知道自己在余家是寄人篱下,尤其那晚听到余大炮和艾娟的对话,之后余晴又冲她发飙,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 七月中,余大炮带乌丫去了趟安坪县,去找何秀琴拿户口本。何秀琴二嫁嫁给安坪县一个国营小厂子的工人,是她家里人给她介绍的,乌丫见过一次,生得牛高马大满脸横肉。他们找上门时何秀琴正被那男人揍得满地打滚。 虎子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看到乌丫便一头扑了上来。 见来了客,那男人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出。 “有本事你死在外面别回来!”何秀琴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哭骂起来。 余大炮“啧啧”两声,“人都走了还骂什么骂,快起来吧。” 乌丫把虎子带去一边,蹲下替他擦着泪水悄声问他,“那人有没有打过你?” 虎子抽噎着摇摇头,“姐姐,我想回家,你是不是来接我回家的?” 得知虎子没挨过打,乌丫心下稍安,“你不要忘了姐姐,等姐姐以后赚了钱一定会来接你。” 虎子一听,嘴一瘪,又“哇哇”哭起来。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跟你那死鬼爹一样,屁用没有!”何秀琴在外面屋子骂道。 “你看你这人,死者为大!”余大炮说:“老许活着时你尽欺负他,现在人走了你还不放过他。你呀,这脾气真得改改,不然有你的亏吃。” 何秀琴找出户口本摔到他怀里,“迁好后给我还回来!” 余大炮翻翻户口本,合拢后拿在手里轻轻掂掂,似乎在掂量什么话要不要跟何秀琴说。想想,他还是开了口:“我跟老支书和老许都有交情,有几句话我说了你别见怪,我真是为你好。你看你嫁过来才几天,这就干上仗了?往后能不能过到一块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啊,我劝你那头房子暂时别急着卖掉,户口也别急着迁过来,将来也好有个退路,你自己说呢?” “我用得着你来教我怎么做?管好你自己,少操空心!” “那行吧,算我多嘴。走了,你好自为之。” 余大炮喊乌丫走,虎子死死抱着乌丫不肯撒手。何秀琴心情本就不好,见他那么黏乌丫更来火,几扯将他扯开,劈头盖脸一顿大骂。 乌丫回去后连着好几天脑子里都回荡着虎子的哭声,以至余生给她补习时,她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这天余生在她头上敲了下,“我发现你这几天注意力不集中,有点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嗯,你说什么?”她一脸迷瞪。 “算了,今天休息一下午。”余生合上书本,说:“你状态不好,勉强学也学不进去,不如我们叫上马小米去溜旱冰,放松一下如何?” “溜什么冰,去游泳吧。”余晴想去游泳,余生持反对意见,她看向乌丫,“你说是溜冰还是游泳,选游泳,咱们二比一胜出。” 乌丫中立,她说:“我都可以。” 余晴不满,“我发现你现在跟我越来越不一条心了。”眼珠一转,她又说:“要不我们问过马小米再决定,要是他同意游泳我们就去游泳。” 余生说:“你说游泳他能说不?就算他同意去游泳咱们也是二比二平。听我的,就去溜旱冰,不然你别去,留下看家。” “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哥。” 余晴气得跺脚,最终还是去了溜冰场。 辰河县最早的溜冰场是在公园,那时候花五毛钱门票就能租到简易溜冰鞋,是那种一块铁板下面镶有滑轮的。余生兄妹及马小米以前都去过露天溜冰场,乌丫没去过,她不会溜冰,也压根没想溜冰,她不过是陪他们去玩玩。 叫上马小米后,他们去了县里前年新开的一家室内溜冰场。 “你们玩吧,不用给我租鞋,我就在一边看你们玩。”乌丫进去后说。 “你能不能不扫兴?来都来了,干嘛不玩?我教你,很容易学的。”余晴让余生租四双冰鞋,非扯上乌丫一块玩。 “别怕,我们一边一个拉着你,一会就学会了。”余生牵起乌丫另一只手,“这比以前绑在脚背上的冰鞋稳多了,放心吧,不会摔的。” 马小米是个溜冰老手,他还能玩几个花样,特别是在余晴面前更激发了他的表演欲。他抬起左腿蹲下身子连旋几圈,一下就把余晴吸引住,她甩开乌丫手朝着马小米就滑了过去。 “怎么弄的,教我教我。”她缠着马小米教她,马小米洋洋得意地调侃道:“这个太难了,一般人学不会。”余晴外表柔弱,实则个性极强,凡事又好争第一,当下下巴一昂,“你少来,我还不用你教了,我自己领悟。” “还是我教你,这样”马小米赶紧给她做起示范。 下午溜冰场里人相对较少,天气热,上午和晚上人要多些。这会偌大的场地加上他们四个人也才十来个人。余晴和马小米在场地中间玩,余生则牵着乌丫在边上慢慢滑。 “身子前倾,重心才好掌握。对,就这样。” “右手轻轻扶着栏杆,不要抓太紧。” “眼睛看前面,不要总盯着脚下。” 余生很耐心,他牵着乌丫左手,不停跟她讲解着要领。乌丫初时并不大感兴趣,本只想走个过场应付一下就完事,没想到滑行一会来了兴致。再者她胆大,不怕摔,滑行一圈下来,她自认有了心得,竟松开栏杆,让余生改牵她右手,带着她往中间滑。 “手别攥太紧,放轻松,眼睛朝前看。左脚控制方向,右脚控制动力,别使太大” 余生话没说完乌丫身子猛一歪,他下意识地拽住乌丫右手胳膊,趔趄几下,总算稳住没摔倒。他以为乌丫会吓住,不敢再滑,至少不会马上跟着滑。谁想乌丫根本没当回事,“再来再来,刚才一不小心劲使大了。” “用休息一下吗?”他问。 “不用。” 乌丫溜冰学得很快,跟着余生滑行两圈下来她就丢开余生手,尝试自己独自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七十一章 诬蔑与诽谤 “你慢点,别太快。”余生跟在乌丫边上替她保驾护航,不时提醒她慢点。在场地中间炫技的马小米无意扭过头,看到余生一脸紧张兮兮的表情,他吹声口哨,稳住身子,冲余晴一摆头,“你看余生,对乌丫比对你还好,到底你俩谁是他妹妹?” “废话!”余晴脚下一缓,旋转半圈,扬目去看乌丫和余生。当她看到乌丫独自在滑行时,振臂欢呼道:“呀,乌丫你会滑了?” 她右脚一蹬,朝着乌丫和余生滑过去。 “喂,等等我。”马小米立即跟了过去。 “来,我带你滑。”余晴牵过乌丫手,带着她又滑了两圈,“我说了简单吧,很容易学的,不过要想滑得好就得多练。怎么样,我提议来溜冰没错吧?” 乌丫笑而不语,许茂生的死虽令她心智快速成长一大截,可归根结底她还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玩起来暂时就把烦恼丢到了脑后。 “我来撞你了!”马小米坏笑着直直冲乌丫滑过来。 “马小米你别乱来,她还不是很会滑呢。”余生担心马小米没有分寸,赶紧出言制止。 “你让他撞,撞个试试。”乌丫一脸的量他也不敢,她手中握有马小米偷改期末分数的把柄,“某人大笔一挥”她拖长声音故意顿住,马小米嘻嘻笑道:“逗你玩呢,谁敢撞你我跟他拼命!” “我就撞她,你来找我拼命呀。”余晴拽住乌丫胳膊,拖缓速度后,她斜肩故意撞了撞乌丫,随后“咯咯”笑着迅速溜开,还不忘挑衅马小米,“来呀,来拼命呀!” “等着,我去帮你报仇。”马小米和余晴在溜冰场展开追逐。余生朝他俩望眼,滑行两步,与乌丫并行,“你刚说什么大笔一挥,什么意思?” 乌丫侧目:“想知道?” 余生:“嗯。” 乌丫莞尔一笑:“不告诉你。” 余生一下愣住,乌丫从他身边滑开,见他没跟上来她又回眸冲他微微一笑,“你站那干嘛,不滑了?” “啊,嗯,有点热,我去吹吹风。”余生话一出口即后悔,溜冰场装有空调怎么会热?好在乌丫并没追问自顾滑走了。 独自滑行几圈后,乌丫开始尝试倒滑,结果摔了个屁股墩。一边休息的余生眉头一紧,正要赶过去,乌丫自己就爬了起来。 “笨蛋,倒滑和正着滑是不一样的,两个膝盖得弯曲。”马小米领先余晴一步滑到乌丫跟前,“脚尖稍向内转,用右脚内侧轮蹬地,身体重心移向左侧。” 马小米带着乌丫学起倒滑,不过他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家伙,他仅有的一点耐心都体现在了余晴身上,“还没学会走路别先想着跑,你还是先练习正着滑吧。”他说完抛下乌丫追着余晴滑开了。 乌丫不信邪,她按着马小米说的技巧自己默默练起来,她自认读书不如余晴,可她不信溜冰也赶不上余晴。 凡事怕认真,认真起来没有做不好的事,乌丫越滑越自信。看着神采一点点飞扬起来的乌丫,这一刻,余生觉得那个有点桀骜的乌丫又回来了。 繁星满天,晚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沁人心脾。楼顶上,穿着白底蓝色碎花裙的乌丫仰着四十五度角,负手望着璀璨的星空,一动不动。 余生坐在她身后用来晾晒被子的四方铁架上,以同样的角度仰望着星空,忽然他问乌丫,“我奶奶说人死后灵魂会上天,她说每颗星星里都住着一个灵魂,你信吗?” “我信。”乌丫头也不回地应道。 “长大后你想做什么?”余生又问她。 “我要做医生。”乌丫转过身子,“做专门治胃癌的医生。” 余生“哦”了声。 “你呢。”乌丫问他。 “我,没想过。妈妈说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读书,只有书读好了将来才能考上名牌大学。” “那你现在想想,考上名牌大学后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鹤城市市长,这样我爸爸就不用低声下气四处求人帮忙把我们一家调回去。”余生认真思考一番后给出回答。他接着又问乌丫,“你喜欢鹤城吗?想不想去市里?” 乌丫伸出右手,余生将她拖上铁架,她挨着余生坐下,晃着两腿,眯眼望着星空说:“不想。我不喜欢鹤城。” “为什么?”稍顿一会,余生说:“是因为市医院的医生没能治好许叔叔的病吗?” “嗯。”乌丫点头。 “可是你户口已迁到我们家,到时我们一家迁回鹤城你肯定也要去的。” “再说吧,这事还不知道能不能办成。干妈说调回去没那么容易,干爸都不知道给那个” “小洪叔叔。” “对。干爸没少给他送东西,你说他真能帮你们调回去吗?” “你俩在说什么呢。”余晴和马小米一前一后走上来,她自学完下学期要学的课程,刚洗过澡正好马小米来了,她就领着马小米上来楼顶找余生和乌丫。 乌丫抢先说道:“干爸今天又去了市里,我们在讨论这次他能不能带回好消息。” 余生则说:“乌丫说她不想去市里。” “啊,为什么?”余晴散着一头才洗过的长发,扬面看向乌丫,“不行,你必须跟我们去,别忘了你现在叫余愿。” 马小米“嗤”了一声,“我妈说你爸想调回市里都想疯了,他还让所里民警给他写表扬信,知道写的什么不?”不等他们三个回答他自己就揭晓答案,“写他古道热肠大仁大义救民于水火,不对,是救乌丫于水火之中。” 余晴昂起下巴,用手指戳着马小米胸口,凶巴巴地说道:“你妈妈肯定是听你爸爸说的,你爸爸就是嫉妒我爸爸,你们全家都嫉妒我爸爸。你们这是诬蔑,是诽谤。” “没有!”马小米举起右手,“我发誓,至少我没有诬蔑你爸,诽谤你爸。我都是亲耳听我妈说的,要诬蔑也是我妈和我爸他们诬蔑你爸。” “为什么跟我扯上关系?”乌丫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七十二章 白与红 “噢,是这样。”马小米看向乌丫,“余叔叔让所里民警给他写了篇报道,大概意思就是说你爸死了,你婶婶又另外嫁人,她嫁的人只同意她带虎子过去,不带你。所以她把你扔给余叔叔,而余叔叔古道热肠大仁” “闭上你的臭嘴!”余晴打断他,“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你?我爸本来就是乌丫的干爸,我俩还有一模一样的银手镯呢。他收养干女儿报道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是美德,就应该报道,让更多的人学习我爸的这种高尚的精神与人格。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爸妈还有你似的,自私自利,只顾自己。” “我自私?”马小米不服,“我只有三块钱,我说一人一瓶汽水你不干,我是不是毫不犹豫就给你买了三块钱的冰激凌?我哪里自私了?” 余晴撩下头发,脸一扭,“你自己愿意的,我又没逼你。”余生一本正经地说:“马小米,长点记性,下次你买来当她面吃给她看。”马小米听后笑得打跌,余晴脚一跺,瞪向余生,“你到底哪边的?”马小米止住笑,“不用问,他虽是你哥,可和我是哥们,当然站我这边。” 乌丫低眉晃着两腿不知在想什么。余生瞟她眼,说:“你俩我谁都不站边,我跟乌丫一边。” “哼!”余晴生气掉头跑了。 马小米要去追她,余生让他别去。马小米看看他,又看看乌丫,说:“我才不做电灯泡。” 说完他也掉头跑了。 “马小米就爱胡说八道,我是你哥,你是我妹。”余生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你别把他的话当回事,他尽瞎说。” “他瞎说了什么?”乌丫转目问道。 “哦,没说什么。”余生看她样子似乎没听到马小米说的话,他心里又莫名一松,再开口,声音略高了些,“你刚一直在想什么?” 乌丫右脚后跟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铁架边上的杆子,眼睛盯着自己脚背,闷声不响。 “你是担心我爸让人写的那篇报道,刊登出来会写上你们的真实姓名吗?不会的,通常这样的纪实报道大多都会用化名或只用个姓,登出来应该就我爸一个人会用真名。” “你肯定?” “当然。家里有鹤城日报,上面这类报道除了要表扬的人用真名外,涉及到的其他人一般都用的化名,而且会注明是化名。” “我只是不想自己被人议论。” “我知道,放心吧,说不定只是登在内刊上。” 余生说这话时底气并不足,因为他并不确定他老爸让人写这样歌功颂德的报道,是不是真的就只登在内刊上。 第二天黄昏余大炮才从市里回来,他进屋时乌丫正在厨房收拾碗筷,听到余晴在外面欢呼喊了声爸爸,她赶忙走出来,“干爸,你吃过没?要没吃我去淘米煮饭,再把菜热热。” 余大炮看去气色不错,他呵呵笑着摘下大盖帽,乌丫接过挂在窗边衣帽架上,又把吊扇风力扭到最大档位。 “我吃过了。”他手朝沙发上一指,“看看喜不喜欢,给你和晴儿一人买了一套裙子。” “我要这件红色的。”余晴已经从他带回的袋子里把裙子翻了出来,她抖开红色的比在胸前,低头看着领口缀的一圈细小的珠子,随后扬眸笑盈盈地问着他俩:“好看不?” 余大炮爽朗一笑,“好看,我女儿穿什么都好看。” “好看。”乌丫说完看向余大炮,“谢谢干爸。” “这丫头,跟我客气什么。”余大炮解开衬衣袖扣,站在吊扇下,探头往里屋望望,“你干妈呢?不在家啊。” “妈去所里值班了。”余生从厕所那边过来,余晴迎上他,比着手里的裙子,“好不好看?” 余生往沙发上扫眼,沙发上还有一套纯白色的,同款式不同颜色。余生说:“白色更适合你。” “是吗?可我现在喜欢红色。”余晴嘴里这么说着人已蹿到沙发前,她拿起那件白色的比了比,自语道:“这件也不错。” “哎呀,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余大炮手朝她和乌丫一指,“你俩高矮胖瘦都差不多,两件换着穿就是。” 余晴一手拿一件,问乌丫,“你要先穿哪件?” 乌丫边往厨房走边说:“我随便。” 她随便余生不随便,他觉得乌丫的气质适合穿红色的,而余晴适合白色,因此极力撺掇余晴挑白色的,“哥不会骗你,你穿白色像小仙女,大红色不适合你这样看去文静的女孩子。” “你哥说的没错,听你哥的,穿白色更好看。”余大炮迈开步子朝自己卧室走去,“我先去洗个澡,回头再去所里转转。” “乌丫”余晴搂着两件裙子跑去厨房,对在收拾灶台的乌丫说,“我先穿红色的,你穿白色的,各穿一次后咱们就换过来。以后白色的归我,红色的归你。” 乌丫微一笑,“我不喜欢换着穿,两件都归你。” “那不行。爸爸又不是买给我一个人的,你要不喜欢换着穿,那等我穿过一次红色的洗了后就给你,成不?” “好。” “不好。”余生跟过来说,“昨晚谁批评马小米自私来着?你才是最自私的,别人的衣服你也要先穿一次,不讲道理。” 余晴下巴一抬:“乌丫不是别人,她是我姐姐,亲姐姐。” 繁星点点,凉风习习,洗过澡换过衣服的余大炮,踩着自行车哼唱着流行歌曲,朝着西凤大桥派出所而去。 “回来了。”艾娟在值班室织着毛衣看着电视,抬目瞟眼提着公文包进来的余大炮,“你去看我妈没,她感冒有没有好点。” 余大炮拖过椅子,在她边上坐下,“昨天就去看过,已经好了。你猜我今天还去了哪儿,看到了谁?” “谁啊?” “贺市长!”余大炮已经换了个崭新的公文包,他打开包,抽出一张鹤城日报,“没想到市长还记得我,咱们刚来县里那年正赶上发大水,他还记得我救人闹的乌龙事件。” 艾娟放下手中织的毛线衣,侧身看向他,“你去找市长了?星期天市长也办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七十三章 登门拜访 余大炮眉眼一斜:“市长星期天办公未必是个稀罕事?可就算市长星期天办公,那市政大楼又不是簸箕湾的农贸市场,你以为有事没事都能去瞎溜达一圈呢?” “你别绕弯子,直说怎么回事。” “告诉你吧,我呀,下午直接去的贺市长家。但我不是奔着贺市长去的,我是奔着文芳去的。” “文芳?文芳是谁?” “就我给贺市长的女儿找的那女看护。你见过,老许在市里住院那回,在医院大门口,洪干事旁边的那女的。” 艾娟声音略往上一扬,“你奔她去的?” “你看你这什么眼神?别多想,没事我能去找她?是她先呼的我。”余大炮抖开手中报纸,点着歌颂他的那篇报道说,“你看,前天我让小陈写的时候你还有意见,说我尽搞虚头巴脑的东西,我要听你的不弄这玩意就拐了火了!” “别扯没用的,赶紧说正事。” “你看你急什么?听我慢慢跟你说,是这么回事” 整件事情得从昨天余大炮一早开车去豆子坝说起:昨天余大炮去豆子坝找吴婆子的大女儿冯春,冯春和她后面嫁的男人如今在做水果生意,他让冯春领他到附近乡下找果农拖了一车绿油油的沙田瓜。 余大炮把那些瓜分成三份,其中两份是给他和艾娟的父母,另一份是给洪干事的。当然,他不是专门为送西瓜跑一趟,随同西瓜送出去的还有那篇报道的手稿。 写篇颂扬自己的报道是洪干事给他出的主意,洪干事收了他不少礼,可在部长贺利民面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替他说上话,上周他去市里两人一块吃饭时洪干事就给他支了这招。 洪干事说贺利民的女儿贺紫云每天都会给贺市长读报,她和余生同岁,是全家人的心肝宝贝,平时喜欢读纪实性的人物报道。 这些都是洪干事从他幺姨那打听来的,经他支招,这才有余大炮收养干女儿这篇报道的横空出世。 余大炮周六把手稿送到洪干事手上,周日就上了鹤城日报,谁知昨天贺利民一早便携妻带子去了古城观光。 贺紫云不在没人给贺市长读报,文芳见贺市长拿个放大镜自个读得费力,遂自告奋勇给市长读了回报。 如余生所言,报道里除去余大炮之外其余人都只保留姓氏,开篇是从余大炮两口子超生二胎下调到辰河县,正赶上涨水余大炮勇立三等功写起。贺市长对余大炮还有印象,催着文芳往下念。 再往下,当文芳念到乌阿婆和许木匠时,她不觉顿了下。正要再接着往下念,孰料坐在一旁陪同贺市长一块听她读报,表现安安静静的贺利心猝不及防地陡然立起,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她;她暗叫一声坏了,没等她做出反应,贺利心就尖叫着朝她扑来,一把从她手中夺去报纸。 贺利心两手紧紧攥着报纸,面上神情看去有些古怪,似乎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抢夺报纸?急得她原地直打转。 文芳往前倾了一步,刚要开口,贺市长冲她打个手势,示意她别出声,交由自己来处理。随后贺市长放轻声音喊着贺利心的小名心心,让她把报纸给自己。 不知为什么,听到贺市长说这话后,贺利心眼里现出极度惊恐之色。在贺市长放缓声音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一遍后,她连连摇着头,紧接着搂着报纸掉头欲往大门边冲去。 文芳见状赶忙上前拦住她,结果彻底刺激到她,她揪扯着文芳又撕又挠,连贺市长都不放过;一度失心疯到欲拿“凶器”伤人的地步,最后行伍出身的贺市长不得已一掌砍在她后脖颈上。 贺利心昏过去后,文芳顾不上帮着洪干事的幺姨收拾客厅,她拾起被贺利心扯破的报纸躲回自己房里,拼凑好报纸急急忙忙往下看。当她看到许木匠患胃癌过世,再联想到许茂生住院那天余大炮后来也去了医院,心里不由七上八下,越想越觉得报道中的许木匠就是许茂生。 为求证,她找洪干事的幺姨要了洪干事的呼机号,她记得那回在医院门口余大炮和洪干事互留了呼机号。 文芳跑去外面书报亭呼洪干事,从洪干事那问到余大炮的呼机号后,她连呼余大炮三遍,等了十来分钟也没等到余大炮回电。因担心贺利心一会醒来,焦灼不安之下,她给书报亭的老板报了自己的名字,又留了市长家的电话,叮嘱老板等余大炮回电话务必让他按留下的号码打给她。 她走后不到五分钟余大炮回电了,之前他呼机没电又忘带备用电池,等他打发艾娟她哥的小孩去外面给他买回电池装上,刚开机就收到文芳打来的呼机。 余大炮从书报亭老板嘴里得知文芳找他后,他并没有按文芳留下的号码拨打过去,而是直接去了贺市长家。还把送给岳父母的大西瓜拎去一个。 “就为这你亲自登门去了市长家?”艾娟问。 “她是我介绍去做看护的,出了事,我前去慰问看望一下,合情合理嘛。” “那你跟市长都说了些什么?我可听说贺市长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你别弄巧成拙。” “嗨,我是没脑子的人吗?就连西瓜我都说是送给文芳的。”余大炮挪挪屁股,凑近艾娟,“我跟你说,这趟去着了,贺市长对我印象不错,主动跟我聊了很多。而且贺市长对县里的开发建设也很关心。” “在市新闻播报里看过几回,我觉得他看去挺威严的。” “那得分什么场合,在家就一平易近人的老头,没有半点架子。聊完工作上的一些事他还问我,当年从市里调去县里有什么想法没有。” “你怎么回答的?” “看你一脸紧张,我还能乱说话?”笑笑,余大炮接着说:“我实话实说,违反计划生育是我错了。错了就得承担一切后果,没什么可抱怨的。我们干公安的在哪工作不是为人民服务?我说在县里也挺好,唯一的遗憾就是咱们双方父母年纪都大了,我们离得远不能随时在老人跟前尽孝。我最后就稍带这么提了一句。” 艾娟在心里默默叹口气,近两个多月来她每次打电话回去,她母亲的话越来越多,身体也时好时坏,令她很是放心不下。“下周六你值班,我带他们三个回去看看我爸妈。” “行,我上午送你们过去,星期天下去再去接你们。”余大炮抬腕看看表,“那我先回去了。” “把电视音量给我调大一点。”艾娟重又织起毛衣,待余大炮走到门口她忽喊住他,“那个叫文芳的呼你她是不是不打算做了?” 余大炮摆摆手,“可能起过一时的念头,后来估计自己又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我在那她也没跟我说什么,就我走时她送我出来向我打听过老许的名字。” “她为何打听老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养父的花样年华》正文 第七十四章 奇怪的电话 “她又不认识老许,那还不是没话找话随口问的一句。”余大炮说着抬臂指下吊扇,“晚上睡觉别贪凉,开个最小档就可以了。” “知道。” 余大炮点点头,走前又迈着所长的步子去各办公室转了转。这是他升任所长后养成的一个习惯,只要他没回市里或出差在外,晚上他都会来所里各处打个转;夏天看看各办公室的风扇关没关,冬天则检查电炉和炭火有没有处理好,再叮嘱值班人员几句,可以说是风雨无阻。 以往他偶发现谁下班走前没关灯或没扯电炉插头,他是要骂娘的!可今晚就算有什么情况他也不会发火,因为他今天心情好。当初超生二胎被发配来辰河县,他满心以为顶多积极表现个年就能调回去。谁知晃眼十来年过去了他还钉在此地。 不过现在好了,今天他跟贺市长相谈甚欢,他又是个很会抓重点的人。从今天和市长的谈话中,他敏感地捕捉到市长格外重视下面基层的工作,他打算过段时间以汇报工作的名义再去拜访市长。如此一来,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家定能调回市里去。 此刻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借着窗外漫进来的朦胧月光,余大炮视线缓缓掠过一排椅子落到最前面他自己的专座上。毕竟在这干了十来年,想到可能很快要离开了心里竟还有点小不舍。 余大炮心头这点小不舍,在他骑车回家的路上很快便让风给吹散。望着十年如一日没什么大变化的街道,他心里感叹着辰河县到底是个穷县,跟日新月异的市里简直没法比。 腰上一麻,紧接着“嘀嘀”声响起。余大炮右脚尖往地上一点,取下别在腰上的扣机一看,号码他认得,下午就背下了这号码,是市长家的座机号。他四下看看,心里暗骂声娘! 眼下才十点来钟街上店铺就都打烊了,他调转车头准备回所里,刚蹬两步又紧急再度调回头。方才心急之下他忘了前面拐个弯下去就是于建设开的酒店,比他回派出所要近得多。 余大炮将自行车蹬得跟风火轮似的,到了酒店门口,他车都顾不上锁就一头扎进店里。 “哟,余哥,这个点哪阵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于建设正好在店里,看他闯进来心里一紧,下意识地迎上他欲将他堵在门口。 “闪开!我打个电话。”余大炮反手一拨,“我有急事。” “打电话啊?”于建设这时也看清他是一个人,没带人前来,说话语气一下松懈下来,“用这个用这个。”他从吧台里拿出一台大哥大,“里面包厢放着音乐,在这打电话听不清。哥你去外面打吧,外面信号好。” “哟嗬,你小子行啊,什么时候买回这么个大砖头?有你的,谢了啊!”余大炮扬扬手中大哥大,一脚刚跨出店门腰间扣机再度响起。 这回呼他的也是个大哥大即手机号码,略迟疑几秒,余大炮按后面呼来的这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铃声一响对方就接了,“是余大海吧?” “对,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贺利民。” “噢,贺部长,您好!您好!请问有什么指示?” 贺利民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包含有什么情绪在内,“我一回家听说你今天来过,我又正好外出不在家,让你受累了。” 余大炮心一沉,“部长您这话就是在批评我,您看我就跑了趟腿那哪能叫受累?而且文芳同志是我介绍去的,她在您那捅出什么娄子我也是有责任的。我接受批评。” “你多虑了,她在这干得还不错。” 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这下余大炮有些摸不着北了,之前半路接到第一个呼机,他想当然的以为是文芳呼他。文芳呼他肯定是事发生,所以他能想到的就是文芳又捅了什么娄子。真要那样的话,他担心牵连到自己,这才急着给她回电了解情况。 当呼机第二次响起,显示的是手机号,当时余大炮就在心里连呼完了,因为他猜到第二个呼机有可能是贺利民呼的。结果果不其然,故他越发认定是文芳捅了娄子,可现在贺利民却说文芳干得不错。既干得不错,那么余大炮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会让贺利民在这个点呼自己?还用座机和大哥大各呼一次,总不会是为跟他说声受累了吧? 不,这说不通! 按下心中疑惑,余大炮客客气气地说道:“不错就好,那我也就放心了。她要有干得不好的地方,您尽管跟我说,人是我找来的,我一定负责到底。” 仿佛为解他心中疑惑,贺利民转移话题,还是淡淡的语气,“晚上回来我看了那篇报道,不错。” 不错,是指报道写得不错,还是夸被报道的这个人不错?余大炮不清楚他所指的是什么,又不方便问,当下只好“呵呵”干笑两声。 贺利民似乎正在看报,有抖动报纸的动静传过来,他正想问呢,那头就响起贺利民漫不经心地声音,“我看报道里写着许木匠是乌阿婆的远房亲戚,是这样吗?” 余大炮暗吸口凉气,没想到贺利民会揪住这个事。当初他在老所长和老安面前都死咬过,这会他也只能继续死咬,不过口吻婉转了些,“我给他办户口的时候走访过阿婆的左邻右舍,大家都说阿婆活着时跟他们说过,说是孩子的老姨婆,孩子姓许,叫许愿。我想应该不会有错。” “孩子现在跟着你?” “是。她是许茂生跟前妻生的,她后妈再嫁后不肯管她,把她扔给我了。我这做干爸的要不管她,那她只能上街讨饭了。可怜啊,还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孩子,再说她爸去世前也曾把她托付给我,我再难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真去乞讨啊!” “不早了,休息吧。” 余大炮瞪着大哥大发愣,完全没料到贺利民说挂就挂,这让他心里七上八下,难道他方才说错什么话?或是贺利民对他说的话产生怀疑? “余哥,想什么呢?”于建设一直在店里注视他,见他打完电话在那发呆,走出来笑道:“我让厨房炒了几个菜,咱们喝两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