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野果子》 正文 第一章 青山眉黛是眼中色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早上天蒙蒙亮时。陈在在就一骨碌爬起来,趿了鞋往院里跑。 她一把抄过簸箕出了院门。顺着村里的土路跑了百来步,扭身入了一条小道,小道经年无人践踏,杂草又渐重生。不多会就瞧见了前头的土房子。 十几年前,这原本住着个寡妇,因生的年轻貌美,村里便生了好些闲话,后来寡妇一根绳子吊死门前,这屋子就彻底空了下来。听人讲当年的寡妇尚有一儿一女,事出后便不知去向了。 陈在在此时正蹑手蹑脚的踏在四处漏洞的土房子顶,她倒不觉着怕,自身便是只异世魂魄,何以惧其它鬼魂。她弯着身子,在杂草与青苔间,手脚飞快的捡着地软,这事儿她做过不知凡几,所以极为熟练的装了一簸箕。 她咚的从屋顶跳下,身手极稳的落于地上,也没急着回去,又在墙头摘了一把野生的山葱花,才匆忙回了。 灶间下沿爬了只小萝卜头,正添着柴火,手脸上弄得黑乎乎的。 “你怎的就起来了,长身子呢,不多睡会。”在在将东西极利落的放下,拉起小萝卜头进了院子,“先洗洗爪子,一会吃饭。” 小萝卜头名为陈束泽,据说这个名字是她阿爹提了两打酒,特意央了镇上的李秀才取得。 陈在在刚醒来的时候,小萝卜头可是没少给她脸色瞧,嫌弃极了她这个亲姐姐。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此刻他顶着一张熏得黑乎乎的小脸,笑起来跟花猫一样,乖巧极了。 陈束泽抬眼看着陈在在,阿姐自从掉进水里醒来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再也不与他挣东西,也不会随意打他。她会像大人一样温柔的与他讲道理,教他识字,给他讲有趣的故事。她还总会轻轻地摸摸他的脑袋。将好吃的东西分与他一多半,危险的事情却从不让他沾手。有时她也顽皮起来像个孩子,捉弄了他就乐得大笑,好几次都捂着肚子说笑得肚子疼。 他轻轻蹭了蹭陈在在的手,“阿姐都起了,我怎么还能睡。”说罢,眸子亮晶晶的冲她眨巴。 “你先在这练会字,一会我叫你。”陈在在被他这幅小模样逗笑了,拍了拍他的小脑瓜。 方热了一大锅水,陈在在用扁担挑了去到屋后头,叫了声,“小萝卜,炕上的衣裳拿上,跟我来。” 小萝卜头很是听话的跟在她后头出来了。却是一脸满腹心事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愁什么。 院子里石二柱已经起了,正虎虎生威的打着拳头。他倒是比寻常孩子都机灵,巴着村里的段伯伯很是学了些功夫。 那段伯伯年轻的时候在城里一家颇大的镖局做镖师,多年来走南闯北,积累了不少本事。如今上了年纪,便回乡养起了老。 段伯伯生了两个儿子,大小子已是而立之年,十年前就出门打拼了。小儿子与石二柱年纪相仿,二人从小关系就好,段伯伯瞧着石二柱又是个学武的料子,便也算尽心的将两人放在一起教。 他瞧着要出去的二人,就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心里嘲笑道,小姑娘家家就是麻烦,整天都要洗澡。 如今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陈在在实在受不了浑身粘腻腻。便挑在清早没人时沖身子。 她钻进早几天弄好的草圈儿,指使外头的小萝卜头望风。三两下的除了衣服,用葫芦瓢细细的冲了身子,扁担空了,才将将的穿上衣服。 十几根粗树枝扎着围了个圈儿,四周盖上厚厚的树叶子,虽是瞧不见里头景致,可盖在院儿外头终是不周全。长久恐被人瞧见,得尽早儿想个稳妥法子。 说来世事奇妙,她本是个死在未来的人,醒来时却成了大盛朝的子民,这个史上毫无记载的朝代。生活在这样的封建王朝本该不情愿,但三个月来,阿爹阿娘小萝卜还有大姑姑和石二柱已让她心生不舍。 再无好法子回去,便当重活一世。 她想起刚醒来时,这一家人虽是担心焦灼,但却都没给她好脸子瞧。 当时石陈氏道,“哪有娘亲说两句便受不住跑了的孩子,要不是那天你王婶子路过,你这会子怕是已经没了,真当自己是那富贵小姐,金窝银窝长大受不得委屈?” 陈在在瞧着蔫蔫的,陈阮氏就不忍责怪了,但为女儿以后着想,便狠了狠心,“你今儿个遭此大难,倒是该好好想清楚,陆家那是甚么人家,能瞧的上咱们?你若是存了那作妾的心思,这陈家怕是再容不下你了。你今日起且想清楚了,看你还要不要做这陈家闺女了。” 陈在在闭了闭眼,想静一静,她有点乱,她还没弄明白自己在哪,就听了一大通说道。 陈阮氏也不逼她作答,交代道,“歪了好了,你待会起了就提着十个鸡蛋谢过你王婶子,该做到的礼儿做全了,这会子先歇着罢。” 陈在在那时还不知道家里的鸡蛋有多珍贵!直到后来一个月里她只吃了两颗鸡蛋,还是为了补病伤的身子。 后来她才发现,家里除了石二柱与小萝卜头一个月里有一颗鸡蛋,其他人都没有这待遇。 待陈阮氏与石陈氏出去了,陈在在复又闭上眼睛思索,她死了又活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身旁的人都是古人装束,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穿越 她扫了周遭一眼,家徒四壁用到这里恰到好处。 这陈阮氏与石陈氏应是她的至亲。她猜这小姑娘许是仰慕城里的陆家少爷,这身份自然做不了正妻,作妾却是家人不许的。那她究竟做了什么大事,竟让她的亲人说出如此重话? 小姑娘与她同名,正处于豆蔻年华,花骨朵儿般的年纪。因生在农家,长得又瘦又小。头发枯的似干草,脸儿蜡黄蜡黄。难得天生白皮,倒不见晒黑。唯一双眸子亮似星辰,倒也为小脸着色不少。 日头探了个尖儿,陈在在架起了锅。前几日留下的兔子油,她挖了一勺磕在锅底。油热了将打好的鸟蛋倒进去,炒熟盛出。 涮了锅底,复又挖了勺兔子油,新摘的山葱花滋滋的爆出声响儿,洗好的地软一股脑倒进去,扭了点盐巴块,再将鸟蛋放进去翻炒,匀称几番起了锅。 陈在在煮了一锅粳米粥,对院儿里的小萝卜头招手道,“饭好了,快去喊人。” 陈束泽正垂着脑袋看地上自己写的大字,闻言立时跳起来,应声“哎!”便跑开了。 陈大牛与陈阮氏二人在门台子上坐着,说是门台子,也只是比院里的地略高些。 陈大牛杵着手里的锄头罢儿,算计着今日能锄多少地,这些天越来越热,倒是苦了玉娘和大姐两个妇人了。他心里叹气,这也怪他没本事,护不了妻儿亲人,越想便越发内疚。 陈阮氏缝着衣服上的洞眼,瞧见自家汉子面色不好,知道他定是又责怪自己了,她悄声道,“咱们这一家就靠你跟二柱,你是我们的顶梁柱,有你在,我和大姐才有主心骨,要是没了你,我们两个妇人如何活得下去。别想了,快收拾收拾,咱先吃饭。” 陈大牛应了一声,知道是自家娘子宽慰自己,可他就是心里憋着那股气下不去,亲人跟着他辛苦劳作,却连顿好的也吃不上。陈大牛觉得自己作为男人真是没用。 院儿里辟了处蚕房,大姑姑石陈氏清洗着桑叶,末了将其放在草席上铺开晾晒。 她净了手,瞧着忙里忙外拾掇碗筷的在在,笑了笑道,“在姐儿长大了,如今也能顶上事儿了,可见这人还是不能一味的娇惯着,要遭了罪方晓得甚么好。” 陈阮氏也瞧着女儿,看着在在忙里忙外收拾得妥妥帖帖,她心里说不出的欣慰,“就跟那老话儿说的好,因祸得福。她要能一直这般懂事,我倒真知足了。” 石陈氏倒也当真替弟弟和陈阮氏高兴,她也算是瞧着陈在在长大的,打小起就有点子娇气,自从进城走了趟亲戚,越发挑剔,家里头这不行那也不行,哪哪都瞧不过眼,家里人都没少受她的气,“如今瞅着倒像想开了,这是好事。咱们也莫要闲操这心,且走着看罢。先用饭,大牛!二柱!” 院里的石二柱忽地收了拳,声音响亮的应道,“欸!娘,知道了!” 说着就直往桌旁蹿。少年人饿得就是快。 再来说说这石陈氏。陈家子女辈,只有石陈氏与陈大牛二人,石陈氏乃陈大牛的姐姐。 在陈爷爷和陈婆婆还在时,石陈氏许了邻村的石家。石家本就略有薄产,加上夫妻二人感情好,石陈氏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不想好景不长,过了二年,陈爷爷在山头摔了个跟头,头磕在石头上,再没醒过来,一家人凄凄惨惨还没哭完,陈婆婆也在一天晚上撒手去了。陈大牛与石陈氏彻底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又是二年,石陈氏生了个儿子。不想那石志清是个命短的,丢下娘俩也去了。 石陈氏真是又悲痛又迷茫,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坚强,她还有个儿子,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好好打算。 那石志清的大伯是个坏心眼儿的,口上说着帮衬他们娘俩,私下却想占了她家的家产。 无法,石陈氏只好让弟弟变卖了田产,也不敢在石家住了。扭头回了娘家,这一住就是十四年。 这陈二柱也算是在她家长大的孩子,跟亲哥哥差不离了。 虽说这石二柱总是和那段明礼喜欢逗自己玩,但她陈在在毕竟是个大人,每次都笑眯眯地怼回去,倒弄得二人好生没趣。不过石二柱平时待陈在在那可没话说,是以陈在在对石二柱也像对亲哥哥那般真心喜爱他。 几个人吃光了饭,就要下地了。 陈在在年纪小个头不大,大家都嫌弃她和小萝卜头没多少力,就将他俩放在家里看门。陈在在心里当然清楚,他们这是心疼她和小萝卜头,才不让二人下地。那时她当真觉得又感动又温暖,必要好好报答这家人,也算替小姑娘陈在在尽了这份孝心。 今日小萝卜头闹着要下地,家里人也就随他去了。 拾掇了碗筷,拿草木灰搓洗了衣裳。投喂了院儿里的两头猪,四只鸡。陈在在便要上山了。 今日她可要带大家吃顿好的! 杏花村后头的这座山,当真是座宝山。村里的人夏日冬日都会置些简易陷阱,捉些野味,贴补家用。是以村长早早将山头划分开来,一块一块分给了各家。就有那不规矩的,专从别人夹子里偷猎物。 按说,这夏日后山一个月应该能逮着一两只野物,为何在陈在在来的头一个月里连点荤腥都没瞧见? 后来偶然中才被陈在在发现了端倪,夹子上染了新的血,却不见猎物。她就守着这夹子蹲了两天,却不想真给他逮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风吹杨柳笛声暗 那天等到了傍晚,日头还留着余晖。待天际将将擦黑时,一个半大的小子在远远的地方站着,脑袋往这边探。 陈在在正蹲在一旁茂密的草丛间,半人高的野草将她挡的严严实实。那小子站那看了半天,发现并无异样,才极快的跑了过来。近了陈在在才看清他的长相,脸晒得黄澄澄,个头不高,身板又瘦又干,瞧着就没几两肉。 陈在在没见过他。 只见小子手脚极为熟练的取下夹子上的山鸡,细心的摆好了夹子的位置,倒提着鸡爪就想溜。 陈在在立时跳出来,她冲过来一把揪住了那小子的袖子,紧紧抓住。 “你放开我!”那小子被逮着,窜着身子就想溜。他一把扔掉了手里的山鸡,用力扯着自己的袖子。 “你偷了我家东西,还让我放开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陈在在两只手抓紧了他胳膊,愤愤的瞪着这小子,她想她的山鸡差点又溜了。 “还你了,在地上,你放开我。”他见挣不开陈在在,低头就想咬。 陈在在赶紧躲了,一手揪住他的后领子,一手拍在他的脑瓜上,“还想咬我?小小年纪不学好,现在偷鸡,长大偷牛。你做这种事,你娘亲你爹爹知道吗?” 说完她又照着这小子的后脑瓜子拍了一巴掌。 少年人又羞又恼,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娃教训,脸上挂不住,他扭着身子,手抓着陈在在的腕子往后扯,“偷你的还你就是了,我又不是白拿,你放开我!” “不是白拿怎的不见你还,瞧你这模样还是个老手,说!拿了我家几只鸡几只兔子?”陈在在用另一只手掖着少年人抓她腕子的手,两人不相上下的较量着。 “统共就一只山鸡一只兔子,一百二十文,日后还你,你先放开我。”少年人见扯不开就停了手,他真的有点臊的挂不住,偷鸡这种事情太不不体面,娘亲一心指望他读书成材,若是被知道了 遭一顿打没什么,他更不想娘亲失望,但以他如今的能力,他着实没有什么挣钱的好法子了。 陈在在这些日子已经知道这个朝代的物价情况了,这一百二十文在陈家也不是小数目。 “你是哪家小子,我不认得你,你带我去你家认认门我就放了你。”陈在在想着,这小子现下拿不出钱,去他家里讨也是可以的。 “别!别!你别去我家!我可以还你一百三十文,只要你不告诉别人。”龚修然顿时急了,万不可让她去家里,被娘亲知道,要请家法也使得,怎么打骂他都使得。可是娘亲身子本就病了,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干这种龌龊勾当,定会气坏身子病得更重。他左右思索一番,便决定如实道来,若这女孩也是个极重孝道之人,许能体谅自己做的事情。只是这事万不能被娘亲知道。 陈在在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不想如此逼迫一个少年人。若是他还有救,他也不想他长大后真的做一个偷鸡摸狗的恶人。 “我可以不告诉别人,但你为何要偷我家鸡?” 龚修然神色变得黯然,即使是为了给娘亲看病,才做这样的事。他还是有些羞于启齿,闭了闭眼如实道,“我年纪小挣不了几个钱,阿娘病重吃不起药,我知我再没办法也不该干这种事,可我和妹妹都舍不得阿娘。” 龚修然说完抬头看了眼在在,他有点羞愤,又有点着急,他害怕这女孩真的以为他就是那种偷鸡摸狗之人,又急急的说道,“我并非想要白拿,我拿得日后定会还你们,我不想被我阿娘知道,我阿娘身子本就不好,这事还请你不要告诉她。银钱加倍还你,可行?” 陈在在倒也理解这种行为,但她担心的是,现在的少年人或许真的是迫不得已才如此,但是这个口子一旦开了,日后他若是再碰到类似情形,不加思索不断自己安慰,我这是迫不得已,我没办法,我应该值得原谅,然后心安理得的再干这种勾当就不好了。 “我可以信你,但你这样做本身就是偷窃,不论你有什么缘由,偷了就是偷了。你想给阿娘治病可以,但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再有。”陈在在略微思索后继续道,“我这里有个挣钱法子,你可以与我一起,但你要答应我,再也不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龚修然一时觉得羞愧不能自持,他丢尽读书人的脸面。这女孩说的对,不论什么缘由,偷窃就是偷窃,以后还了也不能抵消。他觉得又沮丧又痛恨又无力,这样的他怎么对不起娘亲和妹妹的期望? 少年人被陈在在说得头低了又低,一声不语。 陈在在看着这个少年,没再逼迫他,“你自己想清楚,路是要你自己选的,要是你想跟着我赚钱,明日巳时就到这个地方等我。” 她放开了少年,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这鸡你先拿着,当我借你的,要来就带着大夫的方子,还有把你偷了谁家的东西,写一份详细给我。” 说罢,转身就走了,也没再看那少年。 后来的这两个月,陈在在日日早食过后,便带着小萝卜头和龚修然上山采药。 自那日起,陈在在拿了药方,就教龚修然辩认起药材,其实有一味药材这山头没有,陈在在让他单独去药铺买,因此倒节省不少银钱。是以龚修然一时也不急着挣钱了。 再说在在如何认得药材,这要从她的前世说起。 前世她幼年时养在乡下,跟着阿婆长大,读到小学三年级才去了城里。阿婆家那里有座十分有名的中药山,因此常年都有人来收药材。村里的小孩儿,为了赚几个零花钱,通常都会跟着采药人上山。她便跟着采了好几年的药。 后来她每个寒暑假都回来和阿婆住,再上山采药已是兴趣使然。晒药磨药更不在话下。 再说这南山,为何有如此物资,村人却不加以利用。莫不是古代人都是傻子?那自然不是。除了常见的艾草等容易辨别的草药之外,普通村民并不识得大多数草药,因此很多草药无人采摘。 若说那拿的成药回来煎,不是粉末便是块状,无法确认其本来面目。 这南山也算隶属他们村儿的,所以一般外来采药人需得缴纳了银钱方能进山,陈在在便紧赶着将这个季的草药全收了,晒好以后分篮装好。 龚修然去镇里了,小萝卜头下地了,是以今日只有她一人上山。 这日巳时出门,陈在在穿了大半个杏花山,才将将到了泉水处。 半个月前,她偶然发现了一条山涧小溪。溪水清凉入骨,透亮见底,时有游鱼在溪水间飘过。 她好像看到了两条活生生的大鲤鱼,高兴坏了,试着空手捞鱼。鱼身滑溜溜的,极灵活的躲过她一次次捞捕。是以直到最后三人都未能吃到鱼。 那日家去后,她提着一篮子的野果子去了段伯伯家的地头里。 陈在在家只有一把菜刀,怎么叉鱼? 她撇了一根树枝,三指粗细,伸手刚能一握,用菜刀细细的将皮刮了,再将树枝一头削尖了。 段伯伯委实是个能人,上山打猎下水摸鱼,好似无所不能。 陈在在越过一片片田地,见了一次次礼。终于到了看到了段伯伯的身影,高声喊道,“段伯伯,我来看你了。” 段有贵一身粗布短褂,头顶草帽,袖子和裤腿高高卷起,他剁了剁草鞋,将摞满草的车子往上推了推。 段有贵看着向他走来的陈在在,心里门清,知道这小丫头又有事求自己了。他笑着眯了眯眼睛,“小丫头鬼精鬼精的,来瞧你段伯伯,准是有啥子事要求我,你段伯伯今日不在。” 陈在在知他是逗自己的,一溜烟的跑到近前,“瞧段伯伯说得,我哪是这种人儿,你看我给你带了酸杏子,满满一筐呢,够你酿一大坛杏子酒了。”她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天真烂漫极了。 “在在来了?难得呀!还带了酸杏子,怎的瞧我爹就带酸杏子来,我去了你家,你倒是对我凶的很!”段远礼从地头上来,他和石二柱总是爱逗陈在在,总想看她炸毛的样子。他一脸促狭的瞅着陈在在,随手在篮子里捞了几个酸杏子啃起来,才吃一个,整张脸就皱在了一起。“这杏子真酸,酸死了。” 陈在在嘿嘿一笑,“酸了才够味儿。” 说罢也不瞧他,从篮子里拎出那根简易鱼叉,“段伯伯你看我这鱼叉做的可行?” 段有贵拿起那根树枝细瞧了瞧,这小丫头倒聪明自己弄根树叉子,只是这叉子,凭她恐难叉到鱼。 “怎的,你要叉鱼?”他把树枝往草垛上一扔,推着车子。“用这东西叉鱼,凭你这本事,难。” 在在赶紧走到一侧,弯腰推起来,“那段伯伯有啥好法子没?我学会了给咱捞几条鱼尝尝。到时给您亮亮我的手艺。” “哎哟,在在这是真长劲了啊,以前哭鼻子是顶顶能耐,在咱这十里八村的你是这个。”段明礼咧着嘴冲陈在在竖起了大拇指。 陈在在心里气炸了,恨不得跳起来揍这小子一顿,可好汉不吃眼前哭,打不过咱们智取,“二狗哥这就见外了,论起能耐你是个顶个的。” 她甜甜的朝着段伯伯笑了起来,“段伯伯,我二狗哥可能耐了,前几天桂花去镇子上卖鸡蛋,路过富贵坊瞧见二狗哥在里头耍呢。咱村儿里哪个小子敢去那儿耍,就二狗敢,你说他能耐不能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我就是小心眼 话说那日段明礼被陈在在告了一状后,自是被段伯伯狠揍一顿不提。 陈在在连着缠了段伯伯十来天学叉鱼,今日便拿着顺来的铁鱼叉出师了。 正午时分,大家都在地里忙活。这个时候小溪边是没人的。 你要问为何大家都穷的吃糠咽菜了,却不来捞鱼打打牙祭。 说来大盛朝文风极盛,天子重文抑武,对文官极是爱重,是以俸禄自然优渥。天下凡几文官,且不说养这些人需要多少银子。 东辽有一异姓王越英豪,盘踞此地数十年,手握十万重兵。其为人残暴不仁,下辖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近年来竟隐有圈地登顶之势。我朝天子为了安抚这越英豪,年年拨下重银养兵,这是多大一笔银子! 再来那修建行宫,修堤坝,抚恤灾民,奉养道观等等都需银子。这还都是明面上的银子。那暗地里被官员贪污的,谁知道又有多少银子。 而这些银子都哪来?自然是从毫无势力的人身上榨取,这无疑最遭殃的就是百姓。 这些日子里,大家日日忙着农活,谁有功夫花半天的时间翻山头捞个鱼。 日头正剩,在在将裤脚高高挽起,袖子别到胳膊肘上,脱了草鞋,拄着鱼叉便入了溪水。 溪水冰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传来,陈在在舒服的喟叹一声,就认真的盯起水流来。 忽而一只褐色鲤鱼摇着大尾巴晃悠悠的近前来,许是安逸久了,这鱼不知生命危险,竟围着在在的脚边打转。 在在秉着呼吸,静候时机,说时迟那时快,她举着鱼叉一下子刺到底,稳稳的叉起了一条大鲤鱼。 在在嘿嘿笑起来。 这时,后头林子里传来些许动静。 “我叫那小书呆子跟咱来耍水,他还文绉绉的说俺什么此举有什么斯文,什么乱七八糟,小爷我一个拳头上去就打了他一个人仰马翻!”一个小孩的声音随着那动静传过来。 这时另一个小孩道,“嗨!你这算啥,别说那小书呆子,就是那小书呆子的老子,老书呆子,小爷我都照样不放在眼里,前几日在村口碰到他,小爷我一伸腿,他就摔了个狗吃屎哈哈哈!”话毕那小孩大笑起来。 几个小孩互相扯着牛皮,拉拉扯扯的过来了。 乍一瞧见水中的陈在在,俱是一怔,五个小孩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不明白这大中午的天儿从哪突然冒出来个女孩子。而且手上好像还抓着一条鱼。 为首的一个小孩子穿着上好的锦缎衣裳,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圆圆胖胖。另两个小孩穿的稍次一点,那料子也是陈在在穿不起的。 最后两个她认识,村里的富户李实在家的两个小子。 显然那两个小子也认出她来了,“陈村姑你在这里做什么?” 上次他们两个叫她陈村姑,被她拿着柳条鞭子狠揍了一顿,如今屁股不痒了又来招惹她。 “你们两个倒是屁股好了,又忘记谁是老大了?我给你们说,姑奶奶我今天心情不好,别招惹我。”虽然跟半大的孩子计较起来没脸,可她陈在在就是小心眼,谁惹了她,她就狠狠还回去。 两个小子对视一眼,回头对着那个圆滚滚的小孩子叽里咕噜起来。 那圆滚滚的小胖子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你就是陈村姑?还打我的两个小表弟?谁给你的狗胆?” 陈在在眯了眯眼睛,呲了呲牙,“你算哪根葱,也配和我说话,给姑奶奶起开,不然别怪姑奶奶手里的鱼叉不长眼。” 陈在在肘起鱼叉在那小胖子面前晃了晃,小胖子吓了一跳,立时叫道,“你们两个狗东西,还不给少爷我揍她,狠狠揍!” 李家那两个小子顿时放生大笑起来。 跟在小胖子后的两个小孩十来岁的样子,他们听了主子的话上前就要打陈在在,陈在在转身就跑,上岸趿着草鞋,捡了跟粗树枝,扭身就向那小胖子跑去。 她举起树枝抽开追着她的二人,二话不说朝着小胖子身上招呼,那小胖子被抽的嗷嗷直叫,“快!快!拦着她!你们两个傻子!快给少爷拦着她!” 陈在在抽了几鞭子,等那两个小子上来拦她时,她顺着鞭子抽向李家两个小子,抽得这两个小子直鬼叫。 陈在在扔了断掉的棍子住了手,“说了姑奶奶心情不好,还要惹我,屁大的孩子不学好,没事爱找揍!” 那小胖子缓过气了,“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爹爹是谁吗?等我告诉我爹爹,看不打断你的狗腿!” 陈在在瞪向他,他吓得一哆嗦,躲在两个下人后面,瞅着陈在在,“且让你这丑村姑得意,待我回家定不饶你。” 说着招呼着李家的两个小子一溜烟的跑了。 陈在在捡起地上鱼和鱼叉子,又进去叉了两条鱼才作罢。 此时日头偏西,陈在在提着三条鱼满满当当的下山了。 她给段伯伯家和龚修然家各送了一条鱼,最后拎着大鲤鱼踩着夕阳回了家。 这一回家就好生热闹,门口竟然停着两架马车。细细一想,便知道定是那小胖子告了状,找了大人来撑腰。 她一进院子,就瞧见院里除了她娘和她姑姑,她爹爹和石二柱也在。陈大牛在原地转着圈,也不知在想什么。 陈阮氏和石陈氏皆面露急色,石二柱俯在二人身前,正低低说着什么。 小萝卜头则睁大眼睛狠狠瞪着那小胖子三人。一副恨不得冲上去咬一口的样子。 而院中站着好些个人,全是李家人。李家来了两个妇人,皆穿着金锣绸缎,头上是红簪绿翠,好不富贵。几个丫鬟婆子团团将二人围着,打扇的打扇,扶手的扶手,好生热闹。 旁边立着个面生的姑娘,通身的气派,身段娇娇柔柔,脸庞很是美艳,一张樱桃小嘴尤其夺人眼睛。她就站在院里那么静静的打量着陈在在。 其中那个圆圆脸的妇人瞧见了陈在在,她招招手,“这就是陈家闺女吧,你过来我瞧瞧。” 另一妇人听见了也看向陈在在,她面容经岁月蹉跎,已暗生细纹。尖尖的脸儿,瞧底子也能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儿,她看向陈在在时浑身的气势顿时散发开来,倒一时令陈在在不敢细看她。 “娘,就是她,就是这丫头,中午打了我俩和继哥儿!”李实在的二小子跳起来指着陈在在道。 陈在在像是没听见那妇人的话,径直走向陈阮氏几人,一一见礼,把手里的鱼递给了小萝卜头,“爹爹,娘,大姑姑你们先进去,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着。” 陈在在心里其实有点内疚,自己一时没忍住揍了小胖子,惹了那李家和杜家找上门,让家里人都为她担惊受怕。 如今她更不想让他们插手这件事,但也知他们必定不会听她劝回屋里去,便折中道,“你们要是不放心我就在这看着,我去跟她们说,真有啥事了你们再出来帮我也不迟。” “你们放心吧,我大了晓得厉害。”她又交代石二柱,“二柱哥,你别让我娘和我大姑姑过来,这事我来解决,她们不能把我如何,要是真想抓了我,你和我爹过来帮我拦着就是了,”说完扒着石二柱的耳朵又道,“万不能让我娘和我大姑姑过来,她们过来要受了委屈,我要哭死了,你可要替我死命拦住了。” 陈阮氏和石陈氏此时还是急得不行,自然放心不下陈在在一人去应付那李家几人。 一旁静立的陈大牛突然出声了,他目光炯炯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道,“你去和他们谈,别害怕,出了啥事,都由阿爹替你担着。” “你放心,她们要是敢动你,哥哥保管揍得她们爬着出去。”说完伸手摸了摸陈在在亮油油的小脑门。 陈在在眼眶一热,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家人的珍重和爱护,她刚想说什么,手忽然一沉。陈束泽抬头看着她,“阿姐,我与你一同去,不会叫她们欺负了你!” 陈在在瞬间心被软化成了一滩水,她强忍泪意,安慰小萝卜头,“阿姐没事,你别担心,和二柱哥替阿姐照顾好娘亲和大姑姑,知道吗?你如今也是大孩子了对不对。” 陈束泽点了点头,他是大孩子,却又觉得不对,赶紧摇了摇头,“二柱哥就可以照看娘亲和大姑姑,我与阿姐去。” 陈在在还想再安抚一下陈阮氏和石陈氏,想让她们放心。 可那李荆氏不受了,想她李家在杏花村那是什么人家,陈家一个破落户还敢欺负到她头上,此时竟敢无视她。李荆氏心里顿时火气腾腾腾的冒上来,她眉毛一竖,冲着陈在在冷笑开口,“你这陈家闺女是没人管教了?欺负到我家头上来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今日若不给我个说法,咱们谁都休想好过。” 陈在在抹了抹眼角,深吸一口气恢复镇定。她转身朝李荆氏走去,小萝卜头抓紧了她的手,跟她一起向前走去。 听着李荆氏那跋扈的声音,看那三个小子幸灾乐祸洋洋得意的样子。 陈在在蓦地一笑,“李大娘,您说的这是啥话,我倒是不知自己哪里惹了您,还需劳教您老人家替我爹娘管教女儿?”陈在在看着李荆氏,状似无比认真的询问,“说起身份,也不知道您如今是个啥身份?也没听说李大伯中了进士,升了官啊?晚辈倒是好奇的很,您哪来的官家太太的身架子?” 李实在的夫人李荆氏反应过来大怒!她万没想到她们村里还有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敢当众顶她的嘴!还冷嘲热讽自己不是官家太太,拿了官家太太的架子! 她一把拍开扶着她的丫鬟,捻了帕子就要冲着陈在在发飙。 旁边那妇人终于有了动静,她伸手拦住李荆氏。 李碧芝也没料到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就这么牙尖嘴利,不把人放在眼里。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就没让李荆氏掰扯。她李碧芝的儿子可不是谁想打就能打的。 李碧芝扶着丫鬟的手,上前两步问陈在在,“这位陈家姑娘,咱们也不攀扯别的,就说说今日的事儿,我家继哥儿可是你打的?” 小萝卜头绷紧了小脸,他用力拉紧陈在在的手。 陈在在低头冲他笑了笑,捏了捏他的小手。 抬头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端正了身子,瞧着样子是正正经经,“这位太太说的继哥儿是哪位?我可曾见过?” 李碧芝也不恼陈在在明知故问,左右今天她陈在在就是打了她李碧芝儿子,还能抵赖不成? 李碧芝冲她儿子招了招手,那小胖子立时跑了过来,“我家继哥儿今儿晌午回来,身上被抽红了一道一道,说是姑娘拿鞭子抽的,姑娘可想好要怎么给我个交代?” 陈在在心里不由冷哼一声。心想你家儿子什么熊样你不清楚?还需要问姑奶奶我? 不过她面上却细细皱起了小眉头,很是不解,“这继哥儿我晌午好像是瞧见过,可何来的抽鞭子一说呀?倒是他们几个,”陈在在手一指那小胖子几个,“趁我捞鱼时,将我推进水里,还骂我陈村姑?”正说着陈在在一转头看向李荆氏,“倒是李大娘说得好,这李家小子真是没人管教了,真真养成了没大没小c没脸没皮的混账!” 李荆氏今日是真的涨了见识,这小兔崽子不仅敢当面损她!还敢当面骂他儿子!她是再也忍不住了,今日她不把这小兔崽子狠狠收拾一顿,她就不姓荆! 她一手指着陈在在就道,“你个姑娘家,我本来还想给你留三分脸面,今儿个是你自己不要脸,也莫怪我李家仗势欺人!你娘不教你,我来替她教!”李荆氏一挥手几个丫鬟婆子就涌了过来。 “石二柱!”陈在在高声喊道。 陈大牛和石二柱早在听到李荆氏话音的时候,就冲过来挡在了陈在在身前,两人一把拧住那上前的四个婆子。 陈在在早想到了李荆氏恼羞制怒之下会使仆妇捉了她,好让她再细细收拾自己。幸好自己还有陈大牛这么一个庄稼汉的爹爹和石二柱这么一个正值壮年的哥哥。 她瞧着李荆氏就是一阵冷笑,“李大娘好大的气派!你长着多大的脸?我不要我娘教我倒要你亲自来教我?你是谁?你是我什么人?我轮得到你教我?叫你声大娘是给你几分脸面,倒是在我面前拿了长辈的款儿教训我?长了天大的狗胆妄想私下拿了良民?真当这大盛朝都是你李家的天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李荆氏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什么面子也不顾了,指着陈在在的就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小小年纪就学的牙尖嘴利!颠倒是非!瞧你们家这幅穷酸样子还敢跟老娘叫板?老娘就是拿银子扔,也能扔死你们这一家子贱货!你拿什么跟老娘横?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罢了!给你尝点苦头你就知道要跪着叫奶奶了!” 此时陈阮氏和石陈氏已经站在陈在在身边了。 石陈氏性子也是个泼辣的,骂人也不是个弱的,她冲着李荆氏就道,“她李婶子你可积点口德吧,你还是个富贵太太呢,我见过泼妇骂街也没你这样厉害的,真是白白亏了你这套衣裳和体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母夜叉呢。”她斜睨着李荆氏,拿手按着鼻子,嫌弃极了。 陈阮氏虽不会跟人家对嘴,可她却紧紧将陈在在护在身后。 陈在在前世今生从没体会过除了阿婆以外,其他人给她这样的温暖,像家人一样的温暖。 那石陈氏和李荆氏就一人一句的对骂起来。 小萝卜头悄悄问陈在在,“阿姐你没事吧。” 陈在在摇了摇头,从陈阮氏背后钻出来。 她看着丝毫不落下风气定神闲的石陈氏,和气得满面通红的李荆氏,暗暗觉得自己这个大姑姑可真是个厉害人物。 李碧莲自然是瞧不下去了,她给杜青梦使了个眼色。 杜青梦上前拉了李荆氏的手劝道,“舅母,您和他们这样的人家计较什么,没得白白跌了自个的身份。她们不能拿咱们如何,才能动动嘴皮子出气,可咱们就不同了,以后日子可长着呢,她一个小小的陈家,凭您的手段还怕整治不了?” 李荆氏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被石陈氏气的不行,一个寡妇寄居娘家,还敢这么嚣张!哪里来的底气!这让她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杜青梦自是瞧清楚了李荆氏的不舒服,她又道,“那石陈氏不过是个寡妇,以后您抬抬手就能收拾她,何必计较这一时,到时候必要让她晓得您有多厉害。您是富贵太太,消消气,咱们不与这粗鄙之人打口仗,且看日后谁走的长呢。” 这头李碧莲正暗暗嫌弃李荆氏是个蠢货,一个太太和人家动什么嘴皮子,人手带少了,可也不能掉了身份。即使今日不能算这账,来日时候可多着呢,还怕这陈家跑了不成。 李碧莲下巴微抬,由丫鬟扶着,气势倨傲。她看着眼前的三人,“今日我来就是给我家继哥儿讨个公道,若是你家闺女能自掌嘴三十,这事便过了。要是不成,那咱也不急,这账慢慢算,以后可别怪我杜家不讲情面。” 石陈氏知道这杜家是个做官的人家,要是真对付起他们这种平头百姓,她们还真是吃不消。不过她面上却十分坦然的跟李碧莲对视,“李太太想必也清楚这事是因何而起,何必说这暗话,先动手的可不是我家姐儿,你杜家也没说给我陈家一个交代啊?” 李碧莲心中冷笑,你陈家算个什么东西,几只蝼蚁还敢问杜家要交代?也罢,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后可别怪她李碧莲做事太绝了。她伸手抚了抚鬓角,慢条斯理的道,“看来陈家是不想给我个交代了,也罢,今日也晚了,我就不叨扰陈家两位太太了。梦姐儿,照顾好你舅母。咱们走罢。” 杜青梦轻声应是。 一时院子里的人走了个干净,只余下陈家众人。 石陈氏拿手点了点陈在在的头,“还当你长大了呢,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你这样李家和杜家如何能饶过我们。”说罢拉着陈阮氏进屋,“你以后万不可如此冲动,整治那帮小子的法子多的是,还用的着你亲自动手?真是小呆瓜。” 陈阮氏沿炕檐坐下,让陈在在坐到她身侧,“你大姑姑说得是,你怎么就打了那杜家孩子,说上几句便是了,与小孩子计较什么。” 陈在在枕着陈阮氏的胳膊道,“娘亲,你看那小胖子小小年纪就这么跋扈,他家里人也不知管教,长大了不知会做多少恶事。再说李家我自有法子对付,你们俩就别操心了。” 屋子里陈大牛在竹凳上坐着,石二柱立在他身侧,小萝卜又站在石二柱旁边。 “今日是虚惊一场,可保不齐她们日后再上门找事,咱们需尽快想个法子。”石陈氏倒了杯水,拿在手里却没喝。 “咱们家这样如何能抵得住他们两家的刁难?”陈阮氏也难免焦急起来,她们与杜家,可谓以卵击石。 陈大牛忽地站了起来,撂下一句话就出了屋子,“他们有啥事都冲我来,我顶着,这事你们别管了,明日我去与李家说清楚。” 石二柱也对石陈氏和陈阮氏道,“娘,舅母,你们别急,先休息罢,我现下去找我师父求他老人家拿个主意。”说罢,已大步出门。 “阿娘,大姑姑,”陈在在坐于二人中间,摇着胳膊撒娇,“你们今日早些歇息,我去找二柱哥和我爹,这事我真有法子,你们谁也不必为我操心,乖乖休息等我好消息。” 也不待二人再问,就一溜烟的跑了。 陈在在一出门先找了陈大牛,交代他这事万不能插手,不然就坏事了,如此这番很是说了一通,陈大牛才勉勉强强的答应了。 段家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人家,院落修的宽敞整齐,在这小山村颇有几分气派。此时段家上房的油灯透过窗纸显得昏黄幽暗,段明礼开了门,看见陈在在就笑,“你这小丫头可真是能耐,连杜家小子都敢揍,我当你就只敢跟我和二柱能耐呢,倒是我小瞧你了。” 陈在在觉得段明礼这个人心肠不坏,就是总爱捉弄人,她顿时咧大了笑,“哪能,比明礼哥差远呢,这事还要劳烦您帮忙呢,您可方便?” 段明礼摸摸鼻尖,暗暗称奇,倒也豪爽一笑,“方便,自是方便,有啥事只管找你明礼哥,保准办的妥妥帖帖。” 二人说说笑笑的进了上房,就听见,“那杜家远在城里,先不做计较,主要这李家在咱村里还是有些势力,明面上不怕啥,就怕他们暗地使坏,防不胜防。” 段有贵摸着手里失了颜色的绳镖,继续道,“近几日倒无妨,他们也不急这几日就对你们下手,李实在是个莽夫,这些事上向来不上心,李家那妇人手段阴损,做事狠绝,是个麻烦。” 陈在在适时进来开口,“段伯伯我有法子,你可知咱村里或者附近村落可有人头发只有齐耳长?” 段有贵停了手上动作,捏着他一把长的半白胡须,眯眼思索,“说起这个,倒是有一人,只是那人是不小心被火烧了头发,不得已才剪了,不知是不是你说的这人?你找这人作甚?” 陈在在很是不客气的自倒了杯茶水喝着,她一下午到现在快要渴死了,“这人对付李家有用,若是能知道这人是谁,住在何处,那就好办了。” 段明礼脱了鞋上炕,盘坐在石二柱身侧,把玩着手里的小石头,“可是邻村的张永春?”说着他手下一顿,“这张永春正是李家妇人的表亲,你找他有何用?” 陈在在冲着段明礼嘿嘿一笑,“这就要有劳明礼哥了,和二柱哥帮我盯着这张永春,尤其是他来咱们村,工钱待我日后赚了银子,加倍奉还,你看可使得?” 段明礼这段日子也算深知陈在在秉性,这丫头蔫坏,看她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直笑,他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妨不妨,我和二柱的关系,谈什么银子,这事你放心,交给我和二柱,那张永春绝跑不了。” 石二柱也附和,“盯着这人倒没什么,只是这人到底有何用?” 陈在在没回他,转了话题,“这事到时你就清楚了,现下不好明说。段伯伯你可知城里杜家?家中情况如何?” “说起杜家,最有名的还是杜家孙子辈的杜子俊,年纪轻轻已是举人,若不是大孝,此时或许已谋了官职。内宅我不甚清楚,只知上头有一老太太,今日那杜家妇人许是杜子俊的生母李碧莲,原是咱村里李家的女儿,高嫁城里杜家二子杜季繁。”段有贵摇了摇头,“这官宦人家要对付平头百姓可容易多了。” 这日陈在在与石二柱缠着段伯伯听了好些事情,二人才踩着当头月色归家。 第二日照常早起。 陈在在升了火,先将栗米粥煮上。 她刷刷的清洗了鱼,拿树枝从尾巴将鱼身穿个顶透儿,再撒上盐粒备下。 陈二柱在院里堆了堆柴火,支成个立立的尖儿,中间放了一捧干树叶。陈在在从灶房拿棍子引了火出来。 一会火堆就烧了起来。 将那兔子油刷了一层在鱼身上,就这么反反复复的边翻面边煎着。滋滋流油的鱼,把柴火堆烧的更汪了,在在口水都要下来了,才终于将鱼烤好了。 小萝卜头早就围过来盯着鱼直瞧,石二柱在旁边笑道,“真是香啊,我都好久没吃荤腥了,闻着就饿了。”说着故意呲溜了几下嘴。 陈在在使唤着二人去摆饭,她抽了棍子将鱼装了盘。 这一顿自是别提有多香了,几个人将栗米粥喝了个底掉儿,恨不得将那鱼刺也生吞了。 饭毕,陈在在就回屋拾掇行李,今日镇上开了集市,她要将晒好的草药拿去卖了。 陈在在一早就问段伯伯家借了驴车,车上堆满了药材,她赶着驴车去接了龚修然,二人便出发去镇上了。 这是陈在在第一次来仙尤镇,只瞧那道两旁开了十来家铺子,最前头的是茶水铺,简陋的支个棚子,摆上些桌凳,站在外头便能将里头景致瞧个仔细。再是那酒铺,杂货铺,肉铺,药铺,当铺等等不一一细提。来往挑着担子的小贩越发多起来,嘈嘈杂杂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陈在在头一次感受到了热闹,这大盛朝的镇子瞧着也兴旺得很,想来那大盛的京都盛京定是极度繁华,她想她这一世定是要亲自去一趟盛京,方才不罔她重活一世。 陈在在暗自想着心事,二人便到了一个挂药铺幡子的铺子。说来这龚修然着实是个闷葫芦,这些天跟她在一处,也不知是咋的,她问一句他才答一句,不然决计不开口。一路上就坐在那儿神游,可把陈在在闷了个坏。 陈在在进了铺子,一股药香便扑面而来。那药铺柜台子及腰身高,后头整面墙都是抽屉式的药匣子,此时一个半大的小药童正坐在柜头歪着脑袋打算盘。 陈在在听见声响儿不由侧目,屋里窗棂下放着把藤编躺椅,上头躺着个满面白须的老头儿,张着嘴鼾声震天。 “看病还是抓药。”小药童抬头瞅了一眼陈在在,又耷拉着脑袋低下头,“若是看病一个时辰后再来。” “不看病,不抓药,我是来卖药的。”陈在在在屋里四处转了转,盘算着这小药铺恐不能将她的药材全收了,一会子瞧着情况还得去趟府城。 “我们这里不收药材,你到别处去吧。”小药童说罢就不理二人了。那老头还在熟睡。 陈在在也没做纠缠,出了门。她想着若今日进城,定是赶不回来,需在府城住个两三天,还得使个人给阿娘和爹爹捎个信儿。 正巧那桂花又来镇子上卖鸡蛋,陈在在眼睛就是一亮,赶着驴车便过去了,“桂花姐,你又来卖鸡蛋啊?”稍一寒暄开口道,“今日要托你个事儿,看你方不方便。“ “噢,是在在呀,”苗桂花抬起头来,“还说啥子托不托,你且尽管说了听听儿,俺要是能帮定是帮的。”桂花是个爽快性子,平日里若是逢上帮衬乡邻的事儿,她要是能办得了儿,也绝不托词。 “也没啥子大事儿,就是我今个儿要去趟府城,需得两三天,你回去跟我娘吱个声儿,莫叫她操心,告诉她我能照看好自己。” “那肯定使得,你且去吧,府城还远着哩,得尽早赶路,俺就不耽搁你了,你去吧。待俺回去俺就跟婶子说,万不叫她操心。” 陈在在谢过桂花,才带着龚修然紧赶慢赶的到了东杭府。此时城门已落了锁,二人只好将就着找了个地方歇息一晚,待明日一早儿城门开了再进城。 自两个月前,陈在在身上便随身揣着几包迷药和一包芥末粉子,今日虽说歇在城门下,也担心此地怕是不太平。 好在一夜无事,卯时城门一开,二人要进城才发现,这东杭城城门排查真是繁琐。 待进去了,龚修然才道,“这段日子就是如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城门排查尤其严密。” 这东杭府的繁华是仙尤镇远不能及的,它位处大盛朝南北交辖之地,与京都盛京,闻州府城并为北方三大巨府。主道全由青石铺就,两岸垂柳成荫,二月柳条似姑娘,五月柳条变妇人。他们穿过长长的府城街道,到了东杭城城西,顿时人声鼎沸,热闹极盛。奇的是,她还看到许多道士模样的人,不由感慨,“原来道士长这个模样啊。” 龚修然道,“近日来倒是多了许多道士。” 两旁商铺林立,有风而过,那铺子上挂的幡子就轻飘飘的吹起来。陈在在只觉得到处都是人,耳朵像炸了锅。忽有那马车从城中方向驶来,陈在在忙赶着驴车避到一旁。两匹枣红色的大马打头,披着一身油光水亮的毛发,在仲夏的日头里,扬着四只蹄子就那么并排踢踢踏踏的朝陈在在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暗香阵阵故人来 仲夏的清早儿,尚带着些许凉意。那马车从陈在在身侧咕噜噜滾过,像深藏于记忆中的那般,带起幽香阵阵。少女娇软的声音从帷裳里透出来,你待要细听那话语,那笑声却已在风中远远飘散了。 真是宝马香车行人顾,笑语盈盈暗香去。 龚修然倒是对东杭城极为熟悉,他赶着驴车穿过长长短短的胡同,又走了半个时辰,才堪堪停在一家药铺门前。 二人下了车,留龚修然在外头照看,陈在在一人进了铺子。堂内瞧病的人有许多,三两个药童正忙的脚不沾地。买药的人顺墙角排了小一长溜。 一侧收银子的柜台也挤满了人,正有那药童前屋后堂的来回跑去,陈在在瞅着了机会,闪身上前,抓住那小药童,极快的道明来意,“小哥儿且等等,劳烦你帮我通报个管事儿的人,我这有上好的药材,价钱公道。我在此先谢过小哥儿,这便给您见个礼。”说罢就弯腰抱拳见了个礼,好不诚恳。她陈在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能伸能缩的大丈夫是也。 那小哥儿瞧着陈在在有礼有矩也不像个扯谎之人,就应了一声后头去了。 就这样陈在在都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才从后堂出来。他略扫堂内一眼,瞧见了在在,陈在在早已上前见过礼,“掌柜的好,您先瞧瞧东西?” 那管事也不多话,开口便道,“东西在哪,我瞧瞧。” 陈在在忙引着那管事去了外头,她将草筐子上头的盖子掀开,一一拿起来给那管事瞧个仔细。 那管事仔细辨过药材之后,又放在鼻尖细细闻起来,“这药材是何人晒得?” 陈在在对自己的货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嘴里却道,“是家父,您瞧着我这些货可还行?” 那管事将药材扔进框里,背着一只手,“倒是个懂货的,我也不讲虚的,这药材我全收了,这个价。”说着伸出五个指头。 陈在在估摸着大约是五贯,她之前略略算过,若一副药三十钱,除过诊金五钱,再从药材净赚五钱,那药材成本也就二十钱左右。她这一车药材差不多能卖个三百来副,是以卖个六贯倒也适宜。 “不瞒您说,我不只卖这个季的药材,您要是瞧着好了,咱们倒可以做个长久生意。这一车药材我就这个价卖您。”陈在在伸了打了个六的手势,“若我能遇到那珍贵药材,咱也必是先紧着您的。你瞧着合适咱现下就接货。” 那管事盯着陈在在细看了看,忽地眯着眼笑起来,“想你是个小丫头,倒也不好诳。也罢,鄙人姓金,你让那小子去后院卸货,你跟我支银子。” 陈在在奉上自己的名字,跟在后头去了。 忙了一上午,终于将事办妥了。陈在在摸着六贯铜板,心里喜滋滋的。若是这六贯银子分起来她得拿个一半,那晒药可是她一个人的活儿,剩下的再一分为二,便给了龚修然一贯五百钱。 陈在在盘算着单单靠卖药材那是决计不行的,她便一早筹划好了,让龚修然带着她到处采买。 如今儿天正热,弄些鲜榨果汁许能收益不错。那果汁得做出独家味道,不能给人随意模仿了去,待打出响度,这生意便也做起来了。 陈在在脑子里勾勒着榨汁机的大致模样,这古代无电力机械,便只能着手人工操作。 她寻思了半晌,才去找了铁匠。打了个立体型的六棱雪花球形状刀片,整个刀片的刀身的纵截面略比她大腿细些。立起来的刀片中间竖着有一跟食指粗细的铁棒,它的高度略比刀身低些。又另让铁匠打了两个摇轮把儿,和两根分别手指粗细,比刀身的横截面略长一点的铁棒,放着备用。 等刀片做好的功夫,已过了两日。这还是她加了银钱让铁匠赶工做的。这便花去了一贯银子。 第三日一早陈在在就拿着刀片去找了木匠。这日她将龚修然打发了家去。约定三日后晚上在城西的茶水铺见。 那木匠做了一个略比大腿粗的底,有一手臂长的木桶。在桶身三分之二处放置了一个隔板,上面扎满小孔。 陈在在让那木匠在隔板上方,桶身正中间的位置,在桶身两壁开了两个对应的略比食指粗的孔。然后将刀片放入桶中,以刀片中间那根铁棒立起来的样子放好,在那根铁棒上方和下方都找了一个点,对应的在那个点的木桶壁上凿开两个略比手指粗的孔。 最后她让木匠在桶身的最底侧开了个三指粗的洞,配了个木塞刚刚好。好说歹说,才让那木匠送了她一个木桶盖。此次花去了五百个铜子。 等这些忙完又是两天,陈在在拿着做好的桶去找铁匠,最后让铁匠分别将那两根铁棒从桶壁两端正中的孔穿过,砌到刀片的正中间位置。再将摇轮把儿从桶壁一上一下的孔里穿过,分别砌在刀身上立起来的那根铁棒上下。又花了一天时间,这次倒没收她银钱。 这榨汁装备便做好了。陈在在置办了些略上乘的杯子,她想着货担恐怕不行,单水果她就担不起来,就弄了个四轮的木质小推车,如此便差不多了。 伸手粗粗一算,这一下就花掉了一贯五百文,连这几日的吃喝住宿算在一起,如今只剩两贯九百钱了,她的心都要滴血,这银子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呢!就又少了这么多! 陈在在与那铁匠说好,将东西全放在他铺子里,等下次进城再来取。 这日晚上龚修然如约赶着驴车来接陈在在了,两人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就出城了。 回去的时候顺路去了镇上,陈在在买了一大块猪肋骨和好几斤猪头肉,并几根猪大骨,又买了一斗米,一罐盐,并一些佐料。又扯了两匹青布。最后打了四两烧酒,分了两壶装上。其中二两并一些猪头肉给段伯伯送了去。这一来又花去五百钱。剩余两贯四百文了。 陈大牛一家日子清苦,除了过年时吃了点猪肉,到如今连着百来天都未闻到过猪肉气儿。 今日陈在在掌厨,做了酱香排骨,蒜拍黄瓜。又用猪骨头加佐料和一两味中药,炖了一大锅鲜香嫩滑的汤。满满蒸了一大锅白米饭。 一家人欢欢喜喜围坐一处,像是过年似的,个个脸上挂着笑,陈在在瞧着大家高兴,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她给每人都盛了一大碗白米饭,喜滋滋得道,“阿爹,阿娘,大姑姑,咱们今个儿以后,都放宽了心好好吃,我想好了法子挣钱,你们也不必日日那么辛苦。这几天就将咱家一半的地租给人家种,阿娘和姑姑给我帮忙,咱一家子挣大钱。那李家的事你们也别担心了,我已有了法子解决。” 小萝卜头挣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陈在在,“阿姐可真能耐。” 陈在在对他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到时挣了银子就送你去学堂,还能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零嘴,你高兴不高兴?” 小萝卜头那双黑乎乎的小眼睛,顿时更亮了,他想着日后那样的好日子,有点不敢相信,“阿姐,咱真的能过上那样的好日子吗?” 石二柱摸了摸小萝卜头的脑袋,仰头喝了蛊酒,“是阿爹没用,挣不了钱供你弟弟上学,还让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是阿爹没用。” 小萝卜头乖乖的任陈大牛摸着脑袋。 陈大牛倒了杯烧酒,此时脸上红红的,酒劲儿上了头,“咱在在长大了,知道疼阿爹阿娘了,阿爹这辈子没啥子本事,连顿肉都让你们吃不上,阿爹不中用。”说着就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阿爹别尽顾着喝酒,先吃菜垫垫肚子,”她夹了一筷子菜给陈大牛,“阿爹厉害着呢,哪就不中用,您瞧您的女儿本事着呢。” 陈大牛听了高声笑起来,畅快极了,与石二柱一杯接一杯对起酒。 陈阮氏眼睛有点热热的,她们这种人家饭都吃不饱,哪能娇养女儿,委屈闺女要整日想法子的赚钱。如今终于长大懂事了,她只觉得日子过得哪哪都好,哪怕再让她吃糠咽菜也没啥子怕的,唯有一个李家还是令他们如鲠在喉,“姐儿不要累着自己了,你女儿家的本该娇养着,可偏托生在了咱们家”说着抬起袖子揩了揩眼角,“都怪你阿爹阿娘不中用,让你个小小姑娘出门赚钱,阿娘也没啥子能帮你的,日后你生意做起来,阿娘虽老了,但也能给你帮把手。那李家再凶恶,也有阿爹阿娘给你们顶着,这样说来阿娘还有点用。” “阿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哪里老?一点都不老?可美着呢。你瞅瞅咱一大家子在一处多高兴,可不兴你这么哭的,快将眼泪擦擦,您这金珠子都要掉饭里头了,咱们倒省的放盐了。那盐还赁的贵呢。”陈在在拉着陈阮氏,用手给她擦眼泪,她倒不怨陈阮氏在她第一日醒来时,对她态度的强硬。毕竟这身子原来小姑娘可是狠惹了她,可到底是亲身的,若不是为了小姑娘好,也万不会那样说陈在在。她也是怕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走歪了路。 石陈氏也坐过来劝道,“弟媳快将泪珠子收一收,这姐儿如今越发孝顺了,家里日子也越过越好,你还有什么好操心的。咱也年纪大了,能享着儿女福,自是高兴也来不及,你还哭啥?你若觉着姐儿委屈,可姐儿看你过得好,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行了,咱一家子好不容易热热闹闹吃个饭,你就别哭了。李家的事既有法子解决,还有段叔帮忙,咱就别想了,这么好的酒菜可别浪费了。” 陈阮氏也被说得笑了,收起眼泪,一家子痛痛快快的吃了顿饭。个个吃的嘴角流油,好不快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山水不相逢 第二天陈在在带小萝卜头上山。 她事先踩好了点,知道这山上有处蜜蜂窝。她抬起头看着树根处飞着一大群黑压压的蜜蜂。头皮就有点怵,现在她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漏了一双眼睛出来,小萝卜头亦是和她一样的装扮。 小萝卜瞧见陈在在的样子笑了起来,“阿姐,你真像只大粽子,还是土灰色的粽子,哈哈哈。” 他说话瓮声瓮气的,瞧着陈在在就笑。 陈在在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那你就像个小粽子,也是土灰色的,去,给咱打点水来。” 陈在在使唤着小萝卜头去打水了,她抱着树干试着爬了爬,她这上树摸鸟的技能倒也没生疏了。 陈在在缝的这两件衣裳都是用她和小萝卜头的旧衣服改造的,她还能两人各配了五指的手套,装备是好不齐全。 不一会,小萝卜头就提着小木桶过来了,“阿姐,你等等,我来豁泥。” 小孩子天性,小萝卜头就是再懂事,也爱玩这些豁泥的小游戏。 他将泥草豁好,陈在在就爬上了树,小萝卜头在树下将绳子一甩,陈在在稳稳的接住。之后将装满泥草的桶拉了上来。她歪着头伸手一把一把的用泥草将洞口堵得只剩一个孔儿,蜜蜂时时在她指间穿梭,陈在在觉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终于弄完了,她长出一口气,就坐在树上等那蜜蜂飞的差不多了,她让小萝卜头跑远点,就拿着棍子狠狠的将蜂巢戳了下去。 二人下了山,陈在在就赶紧把蜂蜜挤到新买的罐子里,足足弄了一大罐。她将手上的蜂蜜一舔,一股浓浓的花香沁脾而来,口感绵甜,她快活的眯起了小眼睛。 一旁小萝卜头早急了,“阿姐,阿姐,什么味道,给我尝尝。”说着便迫不及待的将小脑袋凑到了蜂蜜罐上,直往里瞧。 陈在在拨开他的小脑袋,舀了半勺给他,小萝卜舔了一口,笑眯了眼睛。 二人就这么甜甜的过了一下午。 这日晚上,石二柱和段明礼带了消息来,说张永春来了杏花村,在李家住下了。 陈在在便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翌日一大早,陈在在就使了段明礼去注意李实在的动向,她则和石二柱蹲在李家附近。直等到日上三竿,那李家才有辆马车出来,赶车的正是张永春。 陈在在与石二柱隐没在道旁树林,悄声跟着马车,果不其然在走了约一盏茶功夫后,马车停了下来,一个穿戴严实的妇人在丫鬟的扶持下,下了马车,而后两个人一道进了旁边的密林处,只留丫鬟一人在此处。 陈在在给石二柱使了个眼色,石二柱会意,去找段明礼。跟了一路,陈在在系了一路的布条,方便石二柱一会带人找她。 也不知走了多久,那二人才停下来,那妇人摘了帷帽,扑身抱住身前男子,低声诉说什么,男子顺势伸手搂住,低头对妇人耳语。二人的说话声,离得有些远,陈在在听不真切。 不一会仿佛情到深处,那男子便吻住了妇人,二人纠缠起来。 到那两人都脱了外衫,陈在在便移了眼,她觉得自己要起针眼了。提前溜了。 那边,许久不见春意正浓,这边段明礼与石二柱不知怎么诳了李实在过来,远远的听到妇人低吟,娇媚放荡,李实在觉得有些耳熟,心下略为好奇,这山谷密林,竟还有野鸳鸯,真是新奇。 李实在再是个莽汉,他也是个男人。听到这叫春声不免心痒难耐。石二柱与段明礼止步告退,那李实在实在好奇便上前去,瞧清楚了那妇人和男子,李实在顿觉五雷轰顶,不敢置信。他心里烧起了熊熊怒火!这贱妇!竟敢!竟敢背着他和自己的表哥偷且!他捡起地上的碎石块朝那不知今夕何夕的二人身上扔去,李荆氏与张永春吃痛看向来人,待看清了,李荆氏脸色唰的白了,怎么会怎么可能被发现翠桃呢 张永春从李荆氏身上爬起来,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看着李实在倒笑了,“妹夫,这贱人实在水性杨花得很,约我来此谈事,却脱了衣裳,坐我身上,我是个男人,焉能没有反应?这也算你们自己家事,我就不参和了,还有生意在身,先走一步。” 李荆氏瞪大了眼睛看着张永春,他怎么能这样说自己?一开始要不是他屡屡向自己示好,海誓山盟情真意切,她焉能心动?一步步勾引她做这事,哪次他没得快活?现在竟把所有事情推到自己身上,甚至还骂自己水性杨花?李荆氏眼泪如泉涌,有被发现的害怕,更有被背叛的绝望,她再不是那个浑身富贵的李太太,她双眼蓄满泪水,只质问张永春,“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呢?全是假的吗?你说被发现了就带我逃,你说你只爱我,后悔当初没有娶我,全部都是假的吗!”李荆氏的声音嘶哑干涩,她通红着双眼,衣衫不整的问着张永春。 “要不是你勾引?我会跟你苟且?是我水性杨花?那些话都是你编着玩的吗?你对我从来都没有过一点情义吗?张永春!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所有的所有,这些全部都是假的吗?你说过的全都是假的吗!张永春你说呀!” 张永春没有看地上的李荆氏一眼,好似他压根就没听到那些声嘶力竭。他笑着跟李实在抱拳,躲过李实在挥过来的拳头,毫不留恋的走了。 李荆氏忽地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那笑声难听极了,哭音呜咽,她看着李实在道,“怎么?你要骂我?还是打我?或者打算休了我?浸猪笼?” 说罢,又嗤嗤的笑了起来。地上艳红的衣衫盖过身下花草,她不着寸丝,肌肤皙白,被周遭绿意衬得妖艳美丽。 李实在眼眶痛红,他盯着李荆氏一遍一遍重复着,“贱人,贱人。” “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你个贱人!你这个贱人!”他扑身上前狠狠扇着李荆氏的脸,“你如此放荡,你对得起我和儿子吗?”他不知自己打了多少下,直到累到手都抬不起,身下的李荆氏也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李实在仰面躺在杂草间,日头透过密林洒在他面上,头顶天空湛蓝,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切,又那么真实的鲜血淋漓。他不敢待在这了,颠颠撞撞的向林外走去,他怕自己忍不住真的将李荆氏打死。 翠桃给李荆氏穿好衣裳,李荆氏也没有醒来,昏睡着回了李家。 那日之后,李实在便找了石二柱与段明礼,送了些银钱,央求二人保密。二人自是顺势答应了。那李荆氏也再没那个闲心找他们一家麻烦了。至此,陈阮氏与石陈氏才放了大半的心。 据村里人说,李荆氏患了重病,日日躺在床上,再不见人。村里人还惊奇那么泼辣的人竟然也有病到起不来的一天,可见病痛缠身,众人皆平凡。 没过十几天,李荆氏就病故了,城里杜家来了人吊唁。村里也有好多人去了李家吃席,陈在在却窝在家里哪也没去,她对李荆氏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却间接害她毙命。李荆氏也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世间总有情难自禁,她不认同李荆氏的做法,也绝不会成为这样的人。但这世间对女子总是比男子苛刻,张永春还好生的活着,身为情妇的李荆氏却不得不毙命来隐藏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 陈在在想她若是不为难李荆氏,那李荆氏必会想法整治她,可真这样做了,她才发现自己并非真的能这么狠心,李荆氏罪不至死,却没有比这个现成的把柄好用,况且一劳永逸。 陈在在想得头痛,她想去后山溜风。好巧不巧在那处溪水又碰到了李家那两个小子,和一个少年人。 那少年人白袍加身,竹簪束发,眸似点睛,坦然见底。身姿挺然立于溪水边,真当得起清风皓月这四个字。 李家那两个小子耷拉着脑袋踢着地上的石子,十分安静。 少年人声若琅玉,劝人时也疏淡得很,“世人皆有一死,你母亲去了,便知终有这一天,你们提早接受,也免了日后痛苦。” 许是听到声响,少年人转头来瞧,陈在在与那双眸子撞个正着。 李家的两个小子也看见了陈在在,李家大小子李明不耐的嘀咕,“又是陈村姑,真是阴魂不散,有她哪里就没好事。” 杜子俊自是听见了,他记性极好,曾听到妹妹提及过这陈家姑娘的事情,便知眼前之人曾打了自己的胞弟。 瘦瘦小小的姑娘,衣着朴实,无甚特别,他没多少兴趣,便不再细看,转了身,继续与两个李家小子说话。 陈在在也有些尴尬,她不想又碰到了李家人,虽不是她的错,她还是有点心虚,灰溜溜的转身家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相逢即是错过 歇息了几日,在一天大早上,陈在在带着陈大牛c石二柱和小萝卜头上山踩了好几种野果,并几种药材和两扁担泉水下了山。 陈在在又跟段伯伯借了驴车,很说了一些吉利话,惹得段伯伯笑眯眯地直喊她,“鬼丫头。” 驴车上拉满了东西,几大框野果子,有野山莓,野桃子,山葡萄和绿绿的酸杏子,另有几味去热解暑,润喉清痰的药材。车上大大的那个装水木桶,是她特意找了镇上的木匠打的,上面留有一拳头大小的洞,用裹着布的木塞子塞紧了。 今日龚修然在家读书,便只有陈在在带着小萝卜头去了城里。 这日进了城,陈在在与小萝卜头找了城西那处茶棚住下了,给了那卖茶的老头三文钱。 第二日大清早的,陈在在就去取了自己的物件儿,她推着那辆小木车,将家里带来的粗麻布系在了木头车的顶上。又在路边折了些树枝小花,插在四个绑着布子的角上。 陈在在给了木匠一文钱,借了好些热水,将所有物件儿都洗得干干净净。 她把成型的榨汁桶小心的放到了木头车上,盖好盖子。 又将一个个小小的白瓷杯用水细细烫过,搁在新买的小木盘里装好,放到了木头车上。 她又跟那木匠借了个大炉子,借了个木桶,给了两文钱。她将泉水煮到炉子上,里头放好了。待那水沸了,又细细的熬了会,才倒入一旁木桶里。反反复复,直到煮好了所有的泉水。 陈在在将盛着泉水的木桶搁在四轮车下方的木台子上,那木台子是由几根手掌宽的木板搭建而成,倒是十分牢固。 陈在在又将蜂蜜罐,一块新买的案板和菜刀,一个瓷白的酒壶,和一个大腿粗的小木桶摆在了木头车上。这便要试一试她的榨汁桶了。 她将早上新摘的野山莓扔进去,在上头淋了一层蜂蜜。盖上木盖,摇着轮把儿转了起来。这些野果子她可是摘完后就用山上的泉水洗好了。干净得很。 转了大约有百来下,陈在在起开盖子瞧了瞧,大多的野山莓已经碎成汁儿,从隔板的孔流到木桶底部。她又将今早买的鲜鸭梨,切了大块,将核去了,扔进去,浇上一层粘丝丝的蜂蜜。呼啦啦的又摇了百来下。 瞧着差不多了,用两根剥了皮的柳树条将隔板上剩余的水果取了出来放进了小木桶里。 陈在在一把将榨汁桶底部的塞子拿出来,那新鲜的果汁儿就像条小溪一样蜿蜿蜒蜒的流了出来,流了足有小半桶。 最后陈在在揭开桶,向那刀片倒了两大勺秘制的药香山泉水。她盖好木盖,横放着使劲儿摇了摇,向前倾斜着桶身,叫道,“小萝卜快!将小木桶放在这下边。” 小萝卜听话的照做,他看着流出来乌紫乌紫的汁水道,“阿姐,咱们弄这个真能赚钱吗?” “赚不赚钱,一会你且尝过再说。”陈在在将木塞取了,泉水夹杂着果粒哗哗的流出来,终于流满了小木桶。 “阿姐给你榨一桶最好喝的果汁,又酸又甜,又清爽,又甘冽,还有一股草药香。喝了不仅解暑还对身子好。你说咱能赚钱吗?”陈在在用小木杵杵着底部的大块果肉。又淋了一层蜂蜜在上头。 最后她拿着盛酒的木勺,一勺一勺的装到酒壶里,倒了两杯给她和小萝卜。 小萝卜一脸期待的端起了杯子。 陈在在喝了一口,就眯了眼睛。她陈在在果真是个天才,在这古代不仅能做榨汁机,还能做出如此美味的果汁儿,她怕是要发了哟。 “如何?怎么样?我就说吧,我做的是最好喝最好喝的果汁。”陈在在笑眯眯地盯着小萝卜头,满脸期待。。 小萝卜头眼睛都亮了!直点头,一口就将剩余的全喝完了,舔了舔嘴,“阿姐!当真好喝!我还要,再给我添一杯!” 陈在在嘿嘿一笑,又给小萝卜头添满了。 喝完果汁,又吃过早食,陈在在就带着小萝卜去了最近的一家大酒店,名为祝梅楼。她推着木车子,刚刚在酒楼旁边停稳车子。 就有那迎客的店小二过来了,“这位姑娘,咱们这楼前是不许摆摊卖菜的,您还是请移步别处罢。” 陈在在见了一个礼,很是客气,“这位小哥儿,我不摆摊,我是来做生意的,劳烦您代我通传一声掌柜的,就说我这有些极好的茶水要他品尝。”陈在在没说果汁儿,她不想多费功夫对那小二解释。 那店小二打量着陈在在,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编着两根小辫子,一身的粗布麻衣,瞧着就像乡下来的。但他在这大酒店里当店小二,也不是那眼皮子浅的,通传一声也没啥损耗,万一真有生意赚那他倒是可以得两个赏钱儿。 “你等着,我给掌柜的说声儿。”说罢,一转身进去了。 陈在在忙将早上才榨过的清莓汁儿又榨了将将一壶。那掌柜的才姗姗来迟。 一个面白虚胖的中年男子,锦缎罗衣缠身,脸上有一股不笑也带着那三分笑的喜庆儿,他一眼就打量完了陈在在,满身没个富贵气,土里土气的乡下孩子,倒是衣裳瞧着还干干净净的。他眯着眼睛开口道,“你个小女娃要与我做啥生意?” 陈在在立时端起了一副小面孔,她当着掌柜的面舀了勺泉水涮净白瓷杯,这才端起酒壶将杯子倒了个半满。她双手递上,“大掌柜的您先喝一口我的东西,瞧瞧滋味如何?” 那掌柜却没伸手接过,她瞅着陈在在手中略微发紫的水道,“这是何东西?” 陈在在极有眼色的端起一口喝了,舌头轻轻舔了舔嘴,“这是我用新鲜的野山莓榨的汁,又放了些去热解暑的几种药材,取了山上的泉水熬的,才成了这果汁儿。夏日用来极是爽口,今儿天热,您也正好尝尝。” 陈在在复又倒了一杯,双手递上。 那大掌柜的终于捏过瓷杯瞅了瞅,却也不喝,招手叫了身后的店小二上前,将杯子递了过去,“尝尝,什么味道。” 那店小二其实心里也有点犹疑,这老不死的钱有财,自个的命当紧的很,让他来试这不明来路的黑乎乎的茶水。不过,他面上可未露出半分不满,一脸笑意的谢过钱掌柜,端起杯子慢吞吞的喝起来。 但他是真的没想到,这茶水貌不惊人却如此好喝,清清凉的口感,带有果子的酸甜又另有一股甜丝丝的感觉,他还隐隐尝出股草药香,当真好喝!他就这样慢慢的一蛊全下了肚。 他放了杯子,眉眼凑在一起便笑开了,冲着钱掌柜直拱手,“掌柜的,您真是活财神啊!咱这酒楼有您在,生都送上门了。您且亲自细尝尝,我这个粗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觉得当真好喝。”说着就赶忙对陈在在一招手。 陈在在早就备好了,她把杯子递给了那店小二。 那掌柜的这次倒不迟疑,放在嘴边细细尝起来,他一口一口的喝着,直到喝完了一小杯,动作极细微的砸吧了一下嘴,才微微点头,“嗯不错。”他将茶杯递给小二,两只手放在身前指头交叠的搓了搓。“说来听听,你想与我怎样做生意。” 陈在在立马上前拱了拱手,道,“大掌柜的果然是个英明的人物,我想将我这果汁儿放在你们酒楼售卖,一壶一百钱。”陈在在举了举自己的小酒壶,“而我不仅仅只有刚才的清莓汁儿,还有许多不同味道的果汁儿,若是掌柜的还存疑,我就再给您做一壶别的,您且尝尝,再做决议,如何?” “做来尝尝。”钱掌柜点了点头,向后一挥手,低声对小二道,“叫东家来一趟,说有个茶水生意让他瞧瞧。” 陈在在这次做了一个野桃子和苹果榨的汁儿,取名仙桃汁儿。 她刚刚做好,里头就出来个少年人。 那少年人瞅见陈在在倒似惊讶了,他脑子里已经七拐八绕了,这乡下妞来他家酒楼做什么?莫非还对自己有非分之想?难不成还真想给自己做门妾室?那能做妾室的自然是美貌娇柔,身段婀娜多姿。陆少游单想着陈在在就给自己一顿恶寒。 他甩了甩大袖子,下巴微微一抬,“你来我家酒楼做什么?”他想起刚才店小二给他说,有人要和他做门茶水生意,“你要和我做生意?”陆少游将手里的玉骨扇啪的打开,扇面是一整副江湖山水画,他摇着扇子道,“茶水生意?” 一旁的小萝卜头突然拉了陈在在一把,他咬着陈在在的耳朵道,“他就是陆少游,你之前喜欢的那位陆家公子。” 陈在在是万万没想到啊,和那位传说中的,她的意中人,是以这样的形式见面。 不由就细细打量起了那陆少游,月华长袍袭身,腰间青鸟玉石缀衣。腰带靴子自然是顶好的料子。她往上了瞧,乌发用玉簪起,额头宽而饱满,眉黑而浓,不见杂色。好看的不是眼睛本身,而是里头的故事。他唇轻轻抿起,下颚微抬,扇着玉骨扇的手骨节分明,白而细长,竟比她这女孩子的手都好看。真真是好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 陈在在心里想着这陆少游长得还真好看,瞧着是人模狗样的,这脸和这身姿小姑娘喜欢实属正常,小姑娘陈在在看上他也是意料之中。她不觉中就脑补出,这陆少游是多么可恶,仗着一张小白脸就尽祸害年轻小姑娘。陈在在有点牙痒痒的。于是她脸上大大一笑,“陆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陆少游心里有点嫌弃陈在在,想他相貌堂堂,温润如玉的人儿,风流倜傥的佳公子,被这么一个丑兮兮的乡下丫头惦记着,就浑身的不自在。说话就不免带了几分不耐烦的意思在里头,“你有啥话就快说,我还有要事在身。” 陈在在暗自咬咬牙,且让你这条陆小鱼先得意会,一会可有你哭的。陈在在一脸真诚的笑意,她给陆少游见了个礼,很是客气,“我今日来是诚心与陆公子做生意的,近来我弄出一种新鲜果汁,这大夏日的喝了倒也十分舒爽,我瞧着也能挣两个银子,这便找上了你家酒楼。我给你倒一杯,你且尝尝味道如何。” 陈在在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她身上可不仅仅只有迷药,她还装了辣辣麻麻的芥末粉,一时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陆少爷稍等,这鲜果汁儿还得加入我的独家配方才好喝。又酸又甜,又甘冽,还能去热解暑。”说着,陈在在手往怀里一摸,掏出个小布袋。她将口子拉开一点,捻了一撮放进去,又捻了一撮放进去,方徐徐用柳枝条搅拌起来。“陆少爷莫嫌弃,咱们小成本买卖能省则省,这柳枝条我是细细洗过的,十分干净。” 话毕她端起杯子举着双手,捧给陆少游,一脸大大的笑,“陆少爷且尝尝味道如何。” 陆少游瞅着陈在在晒得黑黑的爪子,一脸的傻笑,心里真是要多嫌弃有多嫌弃,他不想伸手接,可他不接,这陈在在就不知道走远点,他沿着杯子上缘一把接过,但他可一点都不想喝。 “陆少爷这杯子我都是用热水才烫过,还没人使过呢,你且尝尝,定是难忘。”陈在在等他接了茶,就大大的退了疾步,站的远远的。 那钱掌柜瞧着他家少爷拿着杯子不知在想甚么,他知道这二人之前可能认识,却没发现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对陆少游道,“少爷尝尝这果汁儿,说是用新鲜果子现榨,里头加了山泉水和去热解暑的药材,味道着实不错。” 陆少游虽说瞧不上陈在在,对钱掌柜却是有几分信任的,他举着杯子瞧了瞧里头黄橙橙的果汁儿,慢慢的才凑到了嘴边,“噗!” 他喝了一口全喷了出来。抚着胸腔吭哧吭哧的咳嗽起来。 陈在在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往那桌上一放却不小心倒了。她赶紧跑到陆少游身边,暗暗使了劲儿拍着陆少游的背道,“陆少爷咋呛着了呢?我给您捶捶背,您先顺顺气,咱这生意不急,慢慢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风华正茂少年人 那野生的芥末子磨的粉末是顶顶辛辣,陈在在是放够了数,她实在想不出又辛又辣又酸又甜混在一起的滋味,但他瞧着陆少游咳得快要背过气的样子,她就表示一点也不想尝试。 陆少游吃了一口的芥末味儿果汁,这酸爽他确实此生难忘。他真是恨透了陈在在这个小黑妞,黑心黑肺黑肝子!身上没长着一处好地儿! 他忍着嗓子眼里要钻出来的痒意,转手扯过陈在在大力拍在他背上的手,一把就顺势推了出去。 陈在在栽了个大跟头。她手腕被折的酸痛。 “阿姐,阿姐,”小萝卜头一下子冲过来扑到陈在在身上,他瞧着陈在在抬着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陈在在立时吸溜一声,“别,别碰,我疼。” 小萝卜头瞧着她阿姐疼的皱眉。不由转头忿忿的瞪着陆少游。阿姐好心帮他,他却将阿姐一把推在地上。真是狼心狗肺!可他们现下是势单力薄斗不过陆少游,才任得阿姐被人欺凌!小萝卜头暗暗发誓,他长大一定要为阿姐挣足了脸面,再也不让阿姐受半点委屈! 在这文风极盛的大盛朝,他要想出人头地,那就只有科举一路可走,自两个月前阿姐便已教他识字,定是也想要他长大考取功名,他必定不会辜负阿姐一番心愿。 陆少游再忍不住喉咙的干涩和痒意,他转身回了酒楼,直直冲到后院,舀了一大碗凉水,仰头灌了下去。他现在有多难受,他必定让他那乡丫头加倍奉还! 待他终于缓解了嗓子眼里的噪意,出门找陈在在算账的时候。此时外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陈在在见陆少游扭身回了,一骨碌的就爬了起来,她并不知道小萝卜此时的心里路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向钱掌柜道声告辞,就急忙带着小萝卜溜之大吉了。 陈在在带着小萝卜头又问过了好几家酒楼和茶铺,不是分成谈不拢,就是连掌柜的面都没见到。 此时日头高升,正午时分外头极热,姐弟二人被日头晒得脸颊红红,全身冒汗。 就这样汗湿着衣裳走到了城南,陈在在觉得自己都要被烤熟了。终于前头又看见一家名为“盛月楼”的酒楼,她原样的给掌柜的尝过味道,但那泉水已经被晒得温热,陈在在便好说歹说才让那掌柜的带她到了后院,把泉水掉到井下冰着。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陈在在又去找了掌柜来尝。二人这才达成了共识,分成按她六酒家四来算,也就是一壶酒卖一百文,她能挣六十文。这还是她承诺连得的赏钱也要分成的结果。全程笑脸说了无尽的讨喜话。 陈在在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她擦了擦脑门的汗,带着小萝卜头就着井水洗了把脸,这才凉快许多。 她摸了摸小萝卜头的小脑袋,笑道,“这下终于好了,咱们有地方赚银子了。待阿姐挣了银子呀,就带你下馆子,送你去读书,给你买好料子做衣裳,你想要什么阿姐就给你买什么,城里的小公子们玩什么,阿姐也给你买。” 陈束泽看着日头下的阿姐,满脸都是未擦干的细水珠,一粒一粒黏在白净的脸上,活像极了剥皮的鸡蛋经了水。她挂着大大的笑,嘴边鼓进去一个小小的酒窝,她的手摸着他的脑袋,眼神温柔极了。 陈束泽对她阿姐笑了笑道,“阿姐挣了钱就给自己做衣裳穿,我是男孩子,随便将就着穿也行。阿姐若再不仔细打扮,可就没人要了。” 陈在在照着小萝卜头的后脑勺就拍了一巴掌,她佯怒的瞪着小萝卜头,“怎得你阿姐没人要了,你还敢嫌弃不成?几天没揍你,你倒越发胆大包天了。”说完倒笑眯眯地替小萝卜头揉了揉脑袋。 陈束泽捂着自己的脑袋,跑远了点,“阿姐改了揍人的毛病,我便什么都不要也使得。” 院里没有躲阴的地方,二人笑笑闹闹得在毒辣的日头下做着果汁。一次做了四壶果汁,四个口味。陈在在端上果汁,二人进了盛月楼。 盛月楼在东杭城的城南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他家的一道秘制熏鸭在整个府城都极负盛名,堪称活字招牌。往来客人皆是那城中权贵富豪或其弟子,陈在在和小萝卜头这身青衣粗布倒极为显眼。 进了大厅顿觉凉意袭人,外头和里边仿似两个天地。入眼的是一个七尺高的雕花冰鉴,仿似正冒着丝丝寒意。桌与桌的距离一丈有余,且都用珠花帘垂掉隔开。透过大开的窗户能看到后院的石榴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有划拳叫酒的,有高谈阔论的,更有唱曲的老先生和弹琵琶的小女子在旁助兴。小二正于方桌间穿梭,口里还不停唱着菜名,“客官,好嘞,您的酱烧猪蹄,全味蒸鸡到了,您尝好。” 陈在在扫了大厅一眼,这些人虽都穿的体面。却远称不上富贵。这一楼的客人多半是小富之家的弟子,和一些小有钱财的文人墨士。若说出一百文买她这果汁,那定是不可能。 是以她径直上了二楼,在一间包厢前站定,陈在在留了小萝卜头在外间。她伸手拉了一下门口的铜铃,清清嗓音,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甜脆道,“客官,掌柜的送了您几壶上好的果汁,您看可要?” 里头的几个少年停了手,心道这盛月楼何时来了女子伺候茶水了。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华服公子放了筷子,身子向后一靠,“进来。” 只见那门开了,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她一身青布短褂,布鞋裹脚,一瞧便知是乡下的小丫头,她步态稳健的走了过来。面庞倒是清秀,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眸子似是点亮了整个星辰。 那几人倒不是以貌取人之人,倒像瞧个稀罕物的看着她,陈在在喜庆的见过一礼,方在桌前站定,“各位公子,这是我家掌柜送给诸位新上的果汁儿,说是取那山泉之水,现榨了新鲜瓜果,里头还添了清热祛暑的药材,在今儿这个天气饮用最是舒爽不过了。各位公子可要尝尝?” 陈在在将木盘搁置在一旁的柜子上,提了一壶过来,等这些公子哥吩咐。 她瞧见了一旁的杜子俊,暗叹冤家路窄,那日她打听过,那样的俊秀人物很好打听。和李家两个小子在一起的便是杜家来人杜子俊,段伯伯口中的年轻举子,眼前的这人。 她没理由开口套近乎。虽说他两之间没有直接矛盾,但若相处也绝对称不上愉快。 杜子俊在门开时就看到了陈在在,一眼就认出了她。和她妹妹口述中的却有些差异。不见蛮横恶毒,一脸汲汲为营的假笑。他不喜欢这种人,但这世上太多这样的人了。 “哦?”那华服公子挟了一筷子的菜,看向陈在在,“真有你说得这般好?莫不是你诳少爷我的?我倒是不信。”说着扫了众兄弟一眼,回头朝着陈在在坏坏的一笑,“不如这样,若这劳什子果汁真有你说的那般好,那少爷我就赏你一两银子。可若是你诳少爷的,那须得接受一个惩罚如何?” 对桌的那个公子哥听了顿时哄笑起来,吵嚷叫道,“这法子好,我瞧这法子使得,倒来少爷们尝尝。” 陈在在暗自琢磨着是啥惩罚,若说自己一个村姑还是不能让这群公子哥见色起意的,那顶多便是逗她来玩。若是真的决心为难她,她便豪爽一点,自罚三杯,全了他们的兴致,说不定就免了惩罚。 陈在在静下心来斟了四杯清莓汁,刚好桌上四个人。她倒好果汁收了壶在一旁站定,作请手势,“各位公子请。” 那三人便停了筷子,端起果汁尝起来。唯杜子俊未动,犹自吃菜。 那华服公子名刘秉石,他是东杭城知府刘旬的嫡长孙,倒也实在,没难为陈在在,一杯饮毕如实道,“倒还真不错,入口舒爽,吃腻了酒菜饮一口这个,解腻提神,舒服。” 说罢便让小厮赏了一两银子与陈在在,另一个公子也大叫好喝,打赏自不落后。所以陈在在这一会就得了两块银角子。自是笑眯了眼睛。 “仲平怎么不喝?咱几个你饮茶是个好手,这果汁你尝尝味道如何?”这刘秉石说罢,双手往椅子上一搭,倒调笑起来,“这果汁若是得了仲平兄的评赞,在咱这东杭城必是一大盛行。” 坐在刘秉石对头的是城中最大典当行丁家子弟丁元生。他也朝椅子上一靠,玩着腰间花纹雕鹤的绿松石玉佩,对着杜子俊一笑,“纪浦兄说的极是,仲平兄可得好好尝尝,我们都瞧着好,便由你来做个评断。” 杜子俊将盛着果汁的瓷杯捏起,也不理二人的调笑,对另一个公子道,“玉争兄觉得如何?” 名为玉争的公子略一点头道,“尚可。” 陈在在一早就主意到了这位玉争公子。他一身长袍洗白,木簪束发,手边一把竹骨扇,身上便再无配饰。与刘秉石和丁元生的华服锦带格格不入。 那杜子俊虽也是月色长袍,但料子好极,配饰颜色多为浅淡却也贵重之致。 杜子俊这才将果汁凑到唇边抿了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他也曾鲜衣怒马,快意人生。 “仲平兄这就不够意思了,怎得我俩说得你不信,还得问了玉争兄才喝,该罚!满上满上!” 刘秉石说完,丁元生就给杜子俊的酒蛊斟满了。 众人皆等着杜子俊品完,陈在在却怕杜子俊公报私仇。 一旁杜子俊已放了杯子,他虽不喜陈在在,但也饱读诗书,自诩为人够坦荡,自然不屑以如此手段贬低她。是以他一饮毕也点头道,“不错。” 那刘秉石和丁元生就拍桌大赞,询问陈在在,“这果汁第一桌可是给我们了?” 陈在在点头。她此时倒觉得这杜子俊品行不错,想来他应该知道自己这号人物,二人毕竟见过一面,事后李家兄弟应该也会告知他一二,何况她还是揍了他胞弟的人。现下却能做到不故意为难她,倒也难得。 说来这杜子俊一句点评为何如此要紧,他乃南北路漕司杜季繁之子,家境极为富裕。两年前他才十六便已取得举人身份,还是东杭城的解元。于次年便要下场春闺,却时运不济,他祖父偏偏于当年腊月病逝。是以杜子俊耽搁至今。他为人正直公允,行事有君子之风。又皆才学丰厚,自是深受东杭城士子的爱戴。于茶道一事上也颇为精通,所以他的品评是极难得的。 那刘秉石和丁元生听了就笑,刘秉石如今倒是考取了举人身份,那丁元生还是个秀才。 刘秉石说道,“这果汁咱们可是头一份,待盛行起来,陆少游那孙子可要羡慕死爷爷!” 丁元生也直叫好,“妙极!妙极!” 两人说着便大笑对起酒来。样子十分畅快。杜子俊与那玉争公子倒不与那二人热闹,安静吃菜饮酒,时不时点评几句时下文章。 陈在在瞧是个难得机会,便上前凑趣道,“二位公子若觉得我这果汁尚可,也能给家里的夫人小姐带回去尝尝。一壶一百文,若这果汁能得夫人小姐赏脸品尝倒也值这个钱了。” 刘秉石一拍桌子,“俗!” 那丁元生也叫道,“跟少爷谈什么银子,只管给他各弄一壶,少爷我要带回去给我家妹子尝尝。” 刘秉石听了不乐意,“就你疼你家妹子,给,拿着给少爷多做几壶,少爷妹子多,不愁它喝不完。” 陈在在掂着手里的四块银角子,心里笑眯眯地。她也会做生意,“各位公子瞧这样可行,我再给咱四个公子一人多送一壶,当是小的孝敬咱夫人小姐的。” 刘秉石和丁元生倒乐了,连那玉争公子也转头看了她一眼。 丁元生笑着看陈在在,“你这小姑娘倒会做生意得很,那掌柜的一月给你多少钱,少爷我双倍,你去我家当行做个伙计如何?” 陈在在忙又行了一礼,“不瞒少爷,我与那掌柜的也只是个合伙的,这果汁是我自己做的,出来卖两个小钱就知足了。小的实在没那福分,多谢少爷抬举厚爱。”说罢又是长长一礼。 杜子俊转着茶杯的手一停,他看了眼陈在在。 丁元生不由抚掌而笑,“小小年纪有这本事,难得!少爷便再赏你一两银子,日后你若开了铺子,少爷我去了可得得个便宜。” 那丁元生虽只是个秀才,可典当行的少掌柜可不是白当的。这果汁味道好极,又得了杜子俊的称赞,必将盛行开来。她瞧这少女嘴又甜又有眼色,极会做生意,开铺子那是势在必行。是以先不管这铺子今后如何,如今讨个便宜却半点不会吃亏。 陈在在也感叹这丁元生好眼光,现在问她讨便宜她是不得不应。是以更恭敬的揖手笑道,“小的先谢过少爷的打赏,几位少爷那必是不同的。等小的开了铺子,几位少爷来了,必得大大便宜才是。” 这场买卖做的非常愉快,可谓宾主尽欢。 陈在在最后没问杜子俊要不要来壶果汁带走,显然杜子俊不会。他与旁边那位玉争公子瞧起来极为要好,那玉争公子定没余钱买她的果汁,所以杜子俊绝对不会令他尴尬。 陈在在怀里揣了五个银角子,她哼着小曲儿极欢快的进了院子。院里小萝卜头蹲在地上,拿根树枝写字。要说的是,两人上了楼才想起院里的东西没人照看,虽说没什么值钱东西,但果子被顺一个就少一个,所以小萝卜早回了院子。 陈在在于小萝卜头身侧蹲下,她拿过棍子又教了几个新字,就走了。 陈在在将泉水钓上来做起果汁,她盘算着自己得了五两银子就要分这盛月楼掌柜二两,不免就有些心疼。你要说为何不全部贪污了去?那包厢里门口可是站着个店小二,那贼掌柜早防着陈在在了,如何能让她钻了空子。 陈在在摇的胳膊都酸了,才做出了这二十壶果汁。她给那二人的小厮交代一番,需将这果汁用冰块镇了再用,必要当天饮用才好。这才下了楼来。 她瞅着还有少半筐的果子,想了想又去了一个包厢。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与那些公子哥解释完,又挣了五角银子。陈在在喜滋滋的与那掌柜对过账,拿着六两银子带小萝卜头大吃大喝了一顿。 嗯就是在路边的馄饨摊很吃了一顿,两大碗馄饨二笼肉包子也吃得二人满足不已。 陈束泽打小就没在外面这么痛快吃过,自从他有记忆起,家里吃的不是豆子饭就是麻子粥,夏日后头拔的苦咸菜,一月一颗的鸡蛋,连那打得野味也要拿到镇上卖了换钱。过年的时候,买一条猪肉,一家人一年里才能吃这么一顿荤腥。 陈束泽眼眶不由热了,他将脸低到馄饨里吃着,不敢抬起头来看陈在在。怕被她瞧见自己哭了,那他就要羞死了。 陈在在其实知道小萝卜头哭了,她刚才正想着让他将脑袋抬高点,就听到一声细微的哽咽,然后他吃得似乎有点急,不小心呛着了,背过身子咳了起来。 陈在在似是没发现异样,“慢点吃,都呛着了,不够再要,阿姐挣得够你吃,长身子就要多吃点。” 陈束泽咳完扭回身子又爬在了碗上,他嗯了一声,似是饿极了大口大口得吃着。 最后二人共吃了三笼肉包子两大碗馄饨,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找了家客栈住下。 陈在在为了能洗个热水澡,要了两间包房,她虽是挣了点银子,可还是心疼的,一下就花去二百文。这客栈真是门挣钱的好生意。陈在在泡着花瓣澡舒服的想。 第二日两人一大早就收拾了行李,回了杏花村。路上的时候又去了趟镇子采买了些肉食酒菜和布料等物。 陈在在先将驴车给段伯伯还了,自是送了一些酒肉和好多好话给他,顺带损了损段明礼,就提着猪肉条拐道去了龚修然家里。 龚修然的爹是个秀才身份,却是个十足的酒鬼。十天半个月里都不着家,回家必是要钱。 陈在在在外头看着这青砖大瓦房不由感叹,连院子的围墙都是用砖围了一圈,大门却红漆斑驳的瞧不出原来样子。 她伸手扣了扣门,院里便传出一个童音,“谁呀?” 说着竟蹬蹬蹬的跑了出来,连陈在在都听到了那动静。只见大门拉开,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那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身上的衣服是绸缎做的,如今却破破旧旧的打了不少补丁。扎了两个小丫髻,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瞧着陈在在。 陈在在的心顿时都柔软了,她弯着身子,很想摸摸她的小辫子,却只是想想,忍住没摸,“你哥哥在家吗?我找你哥哥。” 小女孩瞅着陈在在忽地笑了起来,她笑起来乖巧又可爱,歪着脑袋问陈在在,“你是陈在在吗,我听我哥哥说过,他常常讲起你” “玉棉,”忽然门被拉开了,龚修然拉起她的小手,打住了她的话音,“娘亲叫你,你回去看看。” 龚玉棉拉着哥哥的手似是不想走,她回头看着陈在在,眨了眨眼,“在在姐姐走的时候,我再出来送你好不好?” 别看她龚玉棉才五岁的人,她懂得可多着呢。陈在在是哥哥在她面前提起最多的人,哥哥还说,陈在在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不让她报恩,却教她要学会感恩。她家现在吃的白大米和蜜饯青梅都是哥哥跟这个在在一起赚钱才有得。因此,她对这个在在好奇极了,她一直以为陈在在是个像阿娘一般的大人,没想到长得却比哥哥还要矮,但她瞧得出这个在在也是很喜欢她的。她心里不由嘿嘿笑了。 陈在在跟在龚修然和龚玉棉后头进了院子,他家的院子用青石铺了一段从屋门到院门的路,右边墙角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水缸,左面院墙种了一排的茉莉花,此时正是开花的季节。有风吹过来,是茉莉花的味道。 陈在在喜欢自然的味道,所以她喜欢茉莉花的香味。 龚修然将妹妹送进屋里,出来拿了一个小方凳。陈在在将手里的肉递给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佐料和盐块,”陈在在见他不接,“我手都累了,你快收好了,我有事与你说。” 龚修然接过却没动,他看着陈在在,示意她有事就说。 陈在在真是受够了这个闷葫芦,她又想照他的脑后勺拍一巴掌,如今却是不能了。 陈在在拍了拍手问道,“你娘亲的病如何了?” “大夫说过几日就能下床了。”龚修然的声音带点变声期的公鸭音,但他刻意压低了,话也极少。 他也不问陈在在怎么了,什么事,他只是陈在在说什么他就回什么。 陈在在不想对着这么个闷葫芦,她走到那丛茉莉花前,抚着娇嫩雪白的花瓣,俯身嗅了嗅,鼻子却痒了,直起身就打了个喷嚏。 “等我在城里买了院子,你娘亲应好得差不多了。你带着你娘亲和你妹妹跟我去城里,你在城里读书,你娘亲与我娘亲打理店铺,你妹妹我帮你照顾。至于你的任务,”陈在在转头看向龚修然,“于明年的乡试先中个秀才吧。不要推辞,这是你娘亲和你妹妹过上好日子的唯一机会。” 陈在在不怕龚修然没那本事中秀才,她是怕龚修然为了脸面推辞她。 龚修然的身世,村里早传了个遍。 听说,龚修然的爹是京中大官的儿子,不知怎么,他爹惹恼了他祖父,一气之下被赶出家门。他娘亲的爹爹倒是极为疼爱女儿,一家人离京时特意赠了五百两银子做盘缠,他们在杏花村落脚后,他外祖父也时不时的接济些银两。可这也经不住他爹挥霍,回了祖籍之地第二年,他爹就染上了酒瘾,家里的银钱被他彻底花了个空。他外祖父还要接济她娘亲,她娘亲却是再不肯收了,书信威胁他外祖父,若是再寄银两来,便搬了家让他们再也寻不到。那位陆大人也是深知女儿心性,再也未敢寄来银两,却也从没断了书信。因此他们一家彻底失了钱财来源,前几个月他娘亲病了,他将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个遍,却还是不够。他便做了令他一生都觉得耻辱的事情,偷了东西换钱。 龚修然一直不知道要以何脸面面对陈在在,她是他唯一耻辱的见证人,也是他救命的大恩人。她让他保全了脸面,却在她面前丢尽了脸面。他实不知以何种面目待她,便只能装作哑巴,她问一句他答一句。 他看着陈在在,他相信这是互利的条件,他需要银钱支撑,她需要权利护身。他的娘亲和妹妹能得到更好的生活,这一次他认真的看着陈在在的眼睛,应道,“好。” 陈在在是第一次仔细瞧龚修然的脸,他皮肤仔细看竟是自然的麦色,眉毛浓黑粗长,鼻梁硬挺,嘴唇是淡淡的粉色。陈在在觉得龚修然看她的眼睛像一潭深水,幽幽波动,见不到底。 二人在盛夏的日头下站在,树叶被风波动是印记的味道,茉莉花香时显时隐,鸟的叫声像是穿过了千年从远远的后世而来。 陈在在想,这是她小时候夏日的味道。院里的凉席放着她的课本,阿婆熬了一锅绿豆汤拌了甜甜的砂糖,她躺在上面听风吹过树叶,听鸟叫清脆呼应,听时光静静流逝,就那么慢慢地慢慢地睡着了。 陈在在终于回了神,有些惆怅带点失落,阿婆在她二十岁那年去世了。也就是去年。已经有整整一年,她都未见到阿婆了。 龚修然站在那里,看着陈在在久久未动,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眼底隐漏忧伤。他静静的站着,陪着,到她回了神。 陈在在转了头,看着院墙外的杨树,她轻轻的道,“等我置好了屋子再来接你们,今日我就不看你阿娘了,你代我向你阿娘致歉,下次吧,下次我带了东西再来看她。木棉,你告诉她,等我带了蜜饯和糖糕再来看她。” 说罢,陈在在一刻不留的出了院门,她不知道身后的龚修然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出了院子,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大门,许久许久。 直到屋里的龚玉棉再次耐不住跑了出来,她探着脑袋向院外看,“在在呢,我不是说让她等我吗?她怎么就走了?” 玉棉撅着嘴看向自己的哥哥,“你怎么让她走了,我还想跟她说话呢。这院里都不来个旁人,好不容易来个,你还让我回屋里,都快憋死我了。” 龚修然蹲下身子,摸了摸她头顶的小丫髻,笑了笑道,“在在回去了,她说下次给你带蜜饯和糖果,你可高兴?” 玉棉的眼睛都亮了,她瞧着哥哥欢喜的点了点头,又点了点才道,“喜欢!她真的这么说了吗?那她什么时候再来呀?下次她来了,我要送她什么呢?哦!对了!我可以绣条手娟给她。”说着她便揪着龚修然的胳膊求道,“哥哥,哥哥你下次去城里能给我带点料子回来吗?我一定好好绣花,让娘亲教我,一定绣好!”她郑重再三的保证道,眼中是满满的亮光。 龚修然宠溺的捏了捏她的小脸,应道,“好。” 屋内的妇人叫了二人的名字,龚玉棉立时松开哥哥跑进了屋子,龚修然也快步随其身后。 “娘亲,在在姐姐说下次给我带蜜饯和糖糕,我要给她绣条帕子,你说好不好?”龚玉棉将小脸贴在娘亲的手上蹭了蹭,像只吃奶的小猫一样,惹人疼爱。 陆秀莲摸着女儿的鬓角,眼神似盛着一汪秋水,“好,娘亲知道玉儿懂事,别人待玉儿好,玉儿也知道待别人好。” 陆秀莲又看向龚修然,“那姑娘来找你什么事?” 龚修然抿了抿嘴,他好似有点害怕娘亲不喜欢陈在在,便道,“她来与我说一件事,因为有事便没进屋,让我替她向您致歉,说是下次带了东西再来。” 陆秀莲向儿子招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管为什么,咱们总是欠人家的,这人情是还不清的,不论你许人家多少银子,都还不清人家在你危难之时的出手相助。修然,娘亲就你这一个儿子,但望你有恩报恩,有怨就抱怨,娘亲不怕你报仇,但怕你被仇恨迷了双眼,活得不快活。” 陆秀莲看着女儿,轻轻摸着她嫩生生的小脸,龚玉棉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娘亲,她虽是听不懂娘亲讲什么,但她还是喜欢听娘亲讲这些道理。娘亲会识字,会绣花,还会做好看的衣裳给她穿,会给她梳许多不重样的发髻,会给她买蜜饯买糖糕买好多吃的,娘亲还会讲好多她听不懂的道理。 “你若是过得不快活,你妹妹又怎能快活,她这么小的人还不知人世间愁苦,你如何能亲眼看她过得痛苦。那姑娘我未瞧过,但想你识人不差,我也不知那姑娘来意,你便自己决定,娘亲和你妹妹万事都听你的。”说着,她亲亲女儿的小脸,笑着逗玉棉,“是吧?小玉棉,你可要听哥哥的话?” 小玉棉张嘴就笑,使劲点头,“听话!哥哥待我好,我听话!” 这时,院门被人哐当一声撞了开。一个人影晃晃悠悠的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他险些一头栽到青石板砖上,他骂骂咧咧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话倒是说得极为利索,好似说过无数遍一样,“龚修然你这个不孝子,在这放块石头是想绊死你老子,带你那短命娘过快活日子吗?还不给老子滚出来!把银钱给老子送来,听到了吗!” 龚修然厌恶的皱紧了眉头,他将牙关咬的滋滋响。陆秀莲忽然坐直了身子,她生的其实极美,只是脸上添了病态,便显出老色来,她掀了被子下床,龚修然在一旁扶着她。 龚玉棉捉紧了她娘亲的手,她怕极了她这个醉酒的爹爹,从不像个好人,自她出生起,他就是这般模样。日日醉酒要钱,没有个清醒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喜欢她的爹爹。 陆秀莲扶着龚修然的手跨过门槛,她站在那里,看着院里的龚安。看着他像个废物一样坐在那里,日日喝酒麻醉自己,不知今夕何夕。她曾经见过的少年龚安,也曾鲜衣怒马,呼朋引伴。于湖水上侧舟,在枫林间畅饮,他们在高山泉流处高谈阔论,引雁飞鹤鸣,他们笑世人庸俗,更笑己身难逃庸俗。他们是才子,更是天之骄子。 陆秀莲看着眼前的人,看着记忆中的少年龚安,她湿了,她轻轻呢喃,“乐圣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陆秀莲几步向前,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她拂开龚修然扶她的手,她颤颤巍巍的爬起来,一步步走向龚安。 她坐到了龚安身边,拉起他的手,轻轻贴了上去,她声音极轻的道,“乐圣你忘了自己吗?忘了少年的自己吗?乐圣,乐圣,你忘了自己吗?你忘了少年的自己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秋雨连绵,何时是头。 眼前的男子胡子拉渣形容枯槁,眼底青黑不像个活人,陆秀莲一声一声哽咽的叫他的名字,为什么都变了?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日子好似从九年前的那个冬天转瞬跨到今日,他们都不曾经历蹉跎与改变。还是少年的龚安与少年的陆秀莲。 龚安呆呆地怔住了,他看着身前的陆秀莲,她哭得已经没有体面,她没有冷冰冰的嘲讽他,也没有开口让他滚,她贴着自己的手脸上粘满泪痕。 他忘了自己吗?忘了少年的自己吗 龚安想不起他曾经的样子了,他只记得少年的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却再也找不回当时的心境与勇气。他一直害怕面对,一直不敢回想,可他看着陆秀莲,她问他想起少年的自己了吗?想起了吗? 龚安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他失魂落魄的起身夺门而去。 那个日头高照的夏日,醉酒潦倒满嘴脏话的龚安再也没回来。 离龚安最后一次离家已有十日,龚家门前来了一个信客。他将一封无署名的信递给了龚修然,只道寄信人说你看了便知,便匆匆去了。 龚修然拿着这封信心里有些莫名,他不知除了外祖父一家还有何人写信给他。他起开信封上的火漆,缓缓将信展开。 他站在院子里听见夏日焦躁的蝉鸣,感触烈阳烤在身上的炙热,连风都带着灼烈的潮气。可这些他都丝毫不觉,他只觉自己身坠冰窟,面阳不暖。 临行前,陈在在已与木匠铁匠说好,多打了三副榨汁桶装备。 她从龚修然家里回来,连晚饭都不曾吃,闭上眼睛,想着幼年心事,沉沉睡去了。 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她起来时,家里的人都下地去了。她在灶间自热了饭吃,榨了一大葫芦新鲜当紫汁,拎着草筐也去了地头。 村里的土路未经雨水,热风夹卷尘土袭面而来,陈在在一手执油伞,一手挎草篮。在日头下,于乡间小路穿梭。 好一会才到陈家地头。四个人弯腰除草,小萝卜头拾捡杂草放于地畔。 陈在在叫了几人来喝水,问起石二柱,“你几时要服劳役?” “快了,农闲就去。”仰头畅快灌下大口水。石二柱抹了把脸,“最近生意如何?” “极好,一次赚了六两银子。待阿娘与姑姑同去,不久就能开铺子。”陈在在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递与陈二柱,“你拿着打点衙役,今年不必去了,我另有事交于你做。别人不能放心。” “什么事。”二人就地而坐,面朝田野。 “这几天你先托人照看庄稼,进城帮我打探何处有铺子出手,段明礼在城里有些人脉,你与他一道行事多有方便。” 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 “明日我同阿娘姑姑进城,小萝卜头留在家里读书,我阿爹要下地也不用拦着,老人家由他性子罢,难得开心。” 交代了这些,陈在在叫了陈阮氏与石陈氏一同家去。 她教二人如何制作泉水,操作榨汁桶,一一细教果汁名字与搭配方式。 二日一早,采满果子与药材,租借三辆驴车,去往东杭府。 另寻两家酒楼,嘱咐陈阮氏与石陈氏在此售卖,当然分红变成了她七酒家三。 自是去了盛月楼,好些天只见刘秉石与丁元生二位公子,却再也未见杜子俊与那位玉争公子。 为了不耽搁赚钱时间,陈在在进城将货卸下,再催驴车去拉次日的货。 如此往来,待到立秋。两月有余,手里就握了一沓百两银票,足足一千两。 陈在在与石二柱去了城东长松街,此处虽繁华不及城南兴荣街,城西北望街。却毗邻山松街。其上坐落山松书院。 山松书院始建于前朝,已逾百年历史。由前朝三位才学大儒一同创办,皆由三人亲自授业。传到后世,先生非德高才重之人不用,子弟非贤能者不录,人品无暇者便可只以才学论高低。是以极受文人士子推崇。与江南毛竺书院并称大盛二院。 其掌院学士便是先帝钦赐其号的青印先生,杜子俊乃其座下唯一弟子。世人皆道他青年才俊,前途无量。陈在在也算得了他的恩泽,短短两月便可开铺立业。 此地环境清幽雅致,风闻墨香。 连酒肆茶馆食铺都别于他家,自成一股风雅之态。 之前陈在在也着手相看过好几处铺子,却均为能成。此时初来此地,她却是当真相中了。 二人未曾表现异样,一同与中介进入铺子。铺子前头是二层小楼,后院有三进。里头家具已见陈旧,上头落灰。据说此前是家茶馆,生意好似十分惨淡。其父在世经营时,尚能有些银两进账。其子吃酒圧妓是个中好手,等他父亲过世,更是沾上赌瘾,如今被赌馆催债上门,扬言拿不出银子就废其双手。此铺便急于脱手,价钱也较平时低上许多。按说,此种便宜也不该由陈在在占,她一无家世二无钱财,怎么也轮不到她出手。四处打听才知,这铺子后头原死过一个姑娘,她是被这铺子的东家少爷强占于此,做了外室。不知怎就那魏州夫人知晓了,被活生生杖毙于此。 古人最忌讳这些阴司之事,是以此处并无人出手。陈在在自身不忌讳此事,但要为家人考虑。她想待买定了,便请道士来做法一二。 看完院子,陈在在当即以五百两买了此处。 她随即与石二柱去了城中最大的木匠店,打了二十套比榻稍高的桌子,杯碟茶具等各种物什。又去布匹铺子做卧座的软垫,床帐被料等家用之物。室内要重新粉漆,院子须要修葺。收银柜台置于正中,与两旁正厅用竹子隔开。桌与桌相隔丈余,其上挂珠帘与铃铛分界。 还有许种等等,她将这些都交于石二柱相办,自己另有大事要做。 在此期间,天气入秋便凉起来。陈在在换上热果汁,草药茶,花果茶。各种口味又研制十来余种,倒也没冷落了生意。 铺子收拾妥当,只等请了道士做法,再挑吉日入住,便可万事大吉了。 陈在在想,青云观乃是观门中名望之辈,正好也出了那件事,酬劳也极丰厚,两相合计,便决定做这件大事。 鱼詹山位于东杭府的西南方,其上有一青云观。听世人说,里头住的都是神仙般的能人,可令活人长生不老。当今圣上信道,此道观的鸣奚道长深得皇上信重,因此青云观又被誉为天下第一观。 但那鸣奚道长却非追名逐利之辈,他并不常驻京师。时而云游四方,时而数月闭观修行,只于每年上元与中秋二节入宫相伴圣驾一月,其他日子均可自由来去。 陈在在并不知这鸣奚道长究竟在不在观内,她只需随便在那观里拉一人回去给她做法,依时人信道的程度,她那铺子就真不用操心了。 早秋已至,东杭城的天空好似更高了,高而远阔,有雁南行。秋雨似阴天缠绵的娘子,淅淅沥沥落起来便不见停。 陈在在近日给自己添了一辆出行的马车,又买了两个小厮与丫鬟。 这个给她赶车的小厮叫连咏,与小萝卜头一般的年纪,却因家境贫寒卖身为奴。为人机灵会看眼色,是以此次陈在在将他带了出来。 经两天三夜的功夫,二人才堪堪赶到鱼詹山山脚。此时外头正下雨,陈在在让连咏拿油伞搭着,现下上山时绝计不成,找了许久却无一处客栈落脚。二人又继续绕山脚向右走,终于天黑之前看见一处村落,泥泞的黄土路少有行人。马蹄扬溅起泥水向前跑去,一会便于一处院落前停下。 “公子,咱们到了。我瞧此处人家院落收拾的尚为齐整,许可落脚。还有一处驴棚可安置马车。”连咏接起车帘低声而恭敬的道。 陈在在外出,女子身份终究不便,便使连咏称她为公子,做男子装扮。 二人于雨中下车,黄浆的泥土染脏了鞋袜袍脚,雨天行路真是无一处好路。 陈在在示意连咏出声。 “嗨!有人吗?有人在家吗?我和我家公子路过此地,却寻不到客栈落脚,可否在此借宿一宿,酬金便按客栈规矩来。有人吗?” 雨声漫过四野,将天地遮于这一处脚下。声音往高了喊,才能使里头人听见。 门里有人听见声响,打伞出来便见二人站在院外。一个农汉装扮的人匆匆出来,边拉开院门边寻问二人,“你们是哪里人,怎的这大的雨天还赶路?先进来罢,那马我待会帮你们迁到驴棚。” 连咏见个礼才道,“我与我家公子从东杭来,本是要去禾府却走岔了道,又逢上大雨,附近无客栈落脚,便想借大哥家住一宿,明日再赶路。”他极上道地掏出银子递了过去。 那农汉一手接过,一面带着二人进了一处空屋,交代几句,便去外头牵马了。 打伞的那人瞧见陈在在二人进了屋子,转身也回了。 “公子,外头来了两个人。称东杭来的去往禾府,走岔了道,才到了此处。寻常人家,没有功夫。”这人一身烟青色长袍,体形修长,皮肤白皙,眉眼似浸在远山之中,隔着浓浓的白雾叫人看不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可否避雨,与我何干? 雨砸在屋顶瓦檐上,落入院中积水,秋雨少闻滚雷,阴云织布给整个天地蒙上阴灰色。陈在在睡不着,雨夜尤其睡不着。她有点想阿婆。 阿婆也有来世,她自己就是死了又活了。 阿婆是她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亲人,她可以不要任何人,只要阿婆陪她就好。 陈在在眼里蓄满了泪水,她哭得无声无息,眼泪从眼角滑入鬓发消失不见。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她连放声哭都不敢。 阿婆,阿婆,你要过得很好很好,不要忘了在在不要忘了我 翌日一早,雨还未停。秋雨连绵,不知何时是个头。 陈在在早起打伞在院里溜达,走到驴棚瞧她的宝贝,却意外看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马车。 这马车是她第一次去东杭城迎面碰到的那辆。实在是当时初次见马车,印象深刻。笑语幽香,风拂岸柳,悠闲之意令人忘也忘不掉。 她心内不由盘算,这马车主人非富即贵,她昨日在院中也瞧见了那撑伞的男子。衣服料子她瞧不出,周身的气质令人侧目,身份从东杭府来,也不见得一定是东杭府的人。想来和她们一样,赶路逢雨,不得不借宿。要去往哪里她不知,总之这人最好不要招惹。 陈在在打定了主意,便在自己屋里用了饭。直到晌午雨势渐小,二人收拾一番,打马进山。 昨日便是十五,却逢雨势凶猛,不知今日还能否上山。他们到了鱼詹山时,早上见得那辆马车正栓在前头一处树桩上,陈在在没想到他们也要山上。 鱼詹山是一处万物灵秀的宝地,待到山脚,周遭全是丈高的参天树木,林深密密延展四周,远闻鸟叫苍脆,透林而入,余音久久难散。 林子的气息是积攒万年而特有的幽远空凉,细小的雨珠落到密林上空,影进浓深的树冠不见,待汇聚成拳头大小于叶尖砸下,激起地上水潭四溅。这里没有四季之分,地上植物绿意蔓延,像藏于幽暗的苔藓,密布每一寸地皮。这感受当真不好,走入这里,神秘古老的感觉让人仿佛置身危险当中。 这里人类不是主宰,自然才是!你不知下一刻会出现何种物种让你随时毙命,你不知路边野草是否有毒食人,你不知林间气息吸入太多能否导致晕厥,你更不知下一刻你将遭遇何种情境。这路像是没有尽头,你好似秘密闯入了异世大陆,之前过往都像幻觉,唯此刻的感受才最真实。 这是人类的本能,对未知的不安。 陈在在握紧油伞,她是第一次踏足这样的原始森林,她再次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来自路边洒了一路的白色粉末。这药粉洒下才不久,上头有些还是干粉状。 这难道是那马车主人洒的白粉?他们究竟是谁?与青山观又有何关系? 青云观常年有人来此求道,却不得其门而入。初到此处连这密林都穿不过去。 陈在在为何要执意来此撞钟,却也有些缘由。 那日她翻修后院,在死了女子的屋中发现一盆药草,按理说这无甚奇特之处,可这花草有一股异香又夹杂药香的味道。她对草药极为敏感,寻了个花匠不识得这花草,她觉得有些诡异,便不敢轻易去找药老辨认。 当她不得办法终于将这盆花草养死后,在其泥土里发现了白泥状的东西,那股异香竟是出自这里。还有一个暗红色锦袋,上头图文繁复,不是一般绣花样式,像传承了数代的家族图案。里头有张纸条和一个拇指粗的铜锁,一个瓷瓶,再无它物。她展纸而读。 “恩公在上,小女子被困于此已有数日,那人派了又聋又哑的仆妇监视我,令我无法与家人联络。我乃清白姑娘家,不愿屈从于他,他日日鞭刑与我,我再不能忍受这暗无天日的痛苦。我乃青云观鸣奚道长之女,起初他绑我不知我身份,后来知道却不敢声张此事,将有关仆妇全部杖杀。万望恩公能出手相助,将锦袋中铜锁亲自交于鸣奚道长,事成之后他必会重谢你。青山观入口好找,每月十五日密林可遇白粉引路,便沿其道而行,切记服用瓷瓶药物!小女子不久便奔赴黄泉,只想死后能尸骨回乡,恶人得到报应!小女子在此特谢过恩公,九泉之下我也会为恩公祈福。恩公若有未满心愿便与我阿爹明说,我会另书让他成全与你。拜托恩公了!”尾部著阿敏,丰元二十年夏六月甲申日丑时一刻书。 陈在在握着这封信只觉震惊,这死在她家院子的女孩竟然是鸣奚道长之女,这封信是两个月前写的,那她就是近两个月才死在这屋里了。如今她的尸骨也不知被那魏州扔到了哪里。 魏州是这铺子原少东家,他胆子够肥,知道这阿敏身份,还敢下手。她是怎么沦落到魏州之手,她不知。她也无法得知这阿敏,怎知就有人能发现这封信,而且还是识字之人。想来太绝望,她生前已无所望,死后此信应是她唯一念想了。她可能也只是想,但愿有人能恰巧发现吧 陈在在看着手中的药瓶与锦袋,她又是如何将这些东西藏起来,而没被魏州发现。许是身为鸣奚道长之女自有一些护身的法子。可她难道出门不带保命毒药,只带这一瓶药和那些白泥状的东西? 陈在在想不通便不再想了。 不管如何,她得先将这情况核实一番,看这魏州是否当真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账,而鸣奚道长是否真的有个女儿。若是果真如此,她便去青山观将这东西交给鸣奚道长,于她又无甚损失,不仅有财帛相赠,还能顺路解决了自己铺子风水一事。三全其美之事,何乐不为。 是以,此刻的陈在在站在了这里。她和连咏顺着这白粉一路走出了密林。虫草蚁兽无有靠近,这药倒是一个极好用的避兽灵药。 陈在在突然想到,这药粉对兽有用,那对人应该也有一定伤害,可家里花盆里的白粉于自己无事?这里的白粉却需要服药才行?她想起来刚才闻到的白粉有些异样,她还以为是此处空气与白粉混合所致,这样看来,花盆里的白粉还缺一味或几味药引,才能成为驱兽灵药。 二人出来密林,雨停了。面前现出一条通天的青石长阶。青石两侧一人之高的杂草顺阶而上,直至青石尽头连绵不绝。地上青石经岁月捶裂,已见坑洼,雨水落其上头,显得锃亮。陈在在与连咏走走停停,约一盏茶后,忽上到一处平地,这平地方圆有十米,右侧是一个石屋,顶有三米之高,屋门大开,里头景致一览无余。靠墙砌了一个大大的土炕,上面还有被子和枕头。屋中放着一个木桌并几把凳子,墙角立着一个水缸,便无其他物什。想来这是青云观弟子上山用于歇脚的地方。 待又走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时,又下起雨来。他们加紧步伐,想在下一个石屋避雨。 雨势越来越大,风一吹就扫向躲在油伞下的陈在在,她立时被淋得一哆嗦。颤颤巍巍得到了石屋前,窗户开着,一推门,屋门却锁上了。 陈在在走到窗户前,便看到了里头的二人。那个着烟青色长衫的男子,她昨日就见过。想来这两人就是那马车的主人。 陈在在向那二人见礼,压低声音道,“二位公子,外头雨势太大,这四周无避雨处,能否让我与随从进来暂避一会?” 那烟青色长袍的男子看向坐在桌旁的人,没有说话。坐着的那人背对着陈在在,便瞧不清他的脸。一身黑色长袍暗色云纹滾饰,料子亦是好到陈在在辨不出。他骨节分明的手五指轻拢,于桌上轻扣。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如泉流激水般的清冽,“与我何干。” 陈在在瞧着就知道没戏,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不舒服了,一般惹她的人都不会舒服。不过,硬碰硬或者在不知对方底牌的情况下,让她贸然出手是绝不可能。 总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四周是真无避雨的地方。陈在在就立在门口,与她小厮连咏一人一把伞的站了一个时辰。里头二人的声音也时不时从窗户边飘过来,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这一个时辰里陈在在都在猜里头二人的身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鱼詹山-青云观 “这两人就是昨夜与我们一同寄宿农家之人,刚才那小子应是个女儿家。”吕易摇了摇手中折扇,想起刚才那女孩因奔波发带松散,面颊微红的模样,对桌前人轻声道。“就不知这二人今日上山所为何事了。” 扣着桌子的手势略顿,复又轻轻扣起来,那人轻笑出声,“有点意思。” 雨势渐停,陈在在收起伞。背后的门被拉开了,她转过头来,那黑袍男子与她打了个照面。 他长得当真好看,陈在在心里想。 “让开。”那男子看向陈在在的眼睛,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和迟疑,口气不容置喙。 一点都不好看,哼! 陈在在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你再说一遍?”那凉森森的语气从背后传来。 陈在在蓦地心情就好了,她转过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看向越炤,“这位公子有何吩咐?莫不是您想走在前头?您请。” 越炤虽不想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可他还不容别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转头朝吕易一勾唇,宛若正平的春水投入一粒石子,水面立时微微荡漾开来。真是一笑便皱了一湖春水。 他就那么笑着对吕易道,“教他知道怎么说话。” 吕易跟越炤多年好友,自是清楚他秉性,越炤这人决定了什么,绝不许人有忤逆之意,虽不在帝王之位,却有帝王之心。惹了他,他就能将你整的哭爹喊娘连认错都不给机会。 陈在在一听就知道这人要用武了,她这是碰上硬茬子了,立时摆正自己的态度,她捧上又大又真挚的笑,“公子,我知道怎么说话了,您定是还赶着上山,您就前头走,有啥吩咐,随时叫小的,小的随时恭候,您先请。”陈在在恨不得将腰弯到地上。 越炤倒是冲着她黑黝黝的后脑勺笑了,他越炤是那么好惹的人吗?惹了他还想相安无事? 越炤一拂袖子,饶过她走了。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先卸她一只手。” 陈在在立时直了身子就往山下跑,吕易一伸手就将她勾了回来,“对不住了,姑娘。” 陈在在还来不及想怎么就被识破了身份,只听啪嗒一声,她便没忍住嗷的一声嚎了出来,惊起林间无数飞鸟走兽。 越炤的身影顿了顿,复又提脚向前走去。 陈在在汪着泪眼汪汪的眼睛,心塞塞的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干啥事还是拳头硬了才好说话。 如果她今天能打过那黑心肝的贼驴子,她绝对半点不会顾及他的身份!管她娘的什么身份,欺负了老娘,揍了再说!现实总是真实又残忍 这个仇她绝对会报!绝对要报!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她陈在在不管,欺负了她的人跪着求都没有用! “连咏,你会接骨吗”陈在在颤巍巍的伸出自己的手。 “少爷别的我都会,接骨我当真不会”连咏眼泪汪汪的想,他一个穷小子,除了人机灵点,会干些粗活。要当真会接骨,他也不必卖身为奴了。 陈在在无法,只好提着一走就抽疼的手腕,腿脚飞快的爬上山。别的她或许比不过那二位公子,但以她狗刨蹄的速度,怎么也比那两个公鸭子跑得快。 她终于紧赶慢赶气喘吁吁的赶上了吕易,她歇了口气,跟上吕易的步子,“这位兄台,你家公子让你卸我手,也没说不让你帮我安手。我真的知道怎么说话了,这手就劳烦您帮我接上?”陈在在眨巴眨巴的瞅着吕易。 她觉得要被自己这个小可怜可怜死了,她还觉得此刻自己的表情定是委屈极了,像她家村口的那只大黄。 吕易看着和他妹妹差不多大的陈在在,再被她可怜巴巴的眼神一瞧,难免心生怜悯之心,他看着越炤的背影,略一试探的开口,“公子?” 越炤自是听到了那二人的话,他一拂袖子,学着陈在在的样子,“哼”了一声。 陈在在: 吕易爱莫能助的看了眼陈在在,跟上他家公子去了。 可以,这梁子咱们彻底结下了,再也别想解!让你今日敢惹本大爷,明日本大爷让你连哭都不敢哭! 陈在在肚子里的墨水动荡了,她要好好想想,怎么让那贼黑驴栽了跟头知道是她还不能动她。 若是不能让他知道是自己干的!那多不能出气!多没意思啊。 就这样思量着,几人不觉前后脚的到了山顶。 陈在在踏上山顶,视野立刻便宽广起来,青石如长在土里一般从脚下向外漫延,左右两边平坦竟瞧不见尽头,正面远远可见青云观大门。无甚宏伟之处,略显仓旧古朴。树叶嗖嗖,清风敞怀,人若置于此种情境,总会心胸阔朗,畅快之至。 陈在在也是,她舒服的叹了口气。带着连咏,拄着晃晃悠悠的手腕子上前叫门。 那头黑贼驴带着她的随从早将她甩远了。 她摇了摇头顶挂着的硕大铃铛,待人应门。可等了半天也听不见有人上前询问,陈在在一屁股坐在了台子上,她现在体力过于透支已经饿了。 “你带干粮了吗?我饿了。”陈在在向连咏伸出一只爪子。 连咏在怀里掏了掏,一摸布包才发现他身上被淋湿了,连粮食都潮了。他内心有点忐忑,其实他才进陈家不久,也不知这家人心性如何,待下人如何,他虽没见过陈在在发脾气,但就是因为不知道陈在在发脾气如何,他才有点害怕,“少爷干粮淋了雨有些潮你还要吗” 真是好事不临门,坏事接连至啊! 陈在在委实觉得自己倒霉,今日出门绝对没看黄历!罢了,将就填填肚子好了,她伸手接过布包,自己拿了一个湿馍馍,将另一个给了连咏。一个人边吃边游神想着心事。 连咏有点被陈在在细微的举动感动了,他自小家境贫寒,家里有八个小子,在他们那样的农家,养活不起就都提脚卖了。他是老五,八岁那年被家里人骗着说出去学艺,跟着一个汉子走了,转手就被卖到一户人家做小厮。那家人是个小富之家,家里总共有五个仆人,两个小厮两个丫鬟一个婆子。他在那家少爷身边做事,那少爷却不是个好相处的,心情不顺了打骂的都是他们两个小厮。无甚办法,他学着聪明些,少挨些打骂。这样过了七年。那家人不知怎么惹了城里的大官,被抄了家流放,他们几个下人便被转手卖了。 “少爷,要不我去四处看看,有没有人。”连咏有点不忍让他家小姐吊着手腕苦兮兮的等着。 “别去,我们初到此地,不熟悉人家规矩,犯了忌讳,可是要被灭口的。”陈在在露着白森森的牙冲连咏笑道。 连咏身子一哆嗦,不敢开口了。 一盏茶的功夫,里头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陈在在立马打了铜铃道,“道长可否开门,我有要事相禀。” 说话声一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小道童飘巾遮头,手握书本看着面前二人。另一道士头扎逍遥巾,年岁二十四五,着深蓝长裙大袖,面容端正,颇有仙风道骨之姿。他未瞧二人一眼,径直越过门下山了。 那小道士给陈在在略一见礼,开口询问,“这位公子面生,恕小道眼拙。敢问公子缘何上山,与哪位道长有渊源?” 陈在在从怀里掏了那只铜锁,递给小道童,“小道长不必多问,此物乃鸣奚道长之物,你将此交于他,他自会知晓。” 陈在在又拉起左手,“敢问小道长,观内可有郎中?摔了一跤折了手腕,行事实在不便。” 那小道士自是认出铜锁乃观中之物,不敢怠慢,引着陈在在进了一处院落,使其稍作休整,就出门去了。 这观内树丛郁郁,小道四通八达,七拐八绕的进了这处院子,有一老道士听候差遣。 陈在在自是不好意思让一个老头伺候自己,她让连咏去烧了壶热水冲茶。水还没开,就进来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他略问声好,端起陈在在的手腕细看,也不询问,直接啪的给她接上了。 陈在在简直欲哭无泪,半天才缓过劲了,那道士郎中早已走了。 又一盏茶时候,那小道士带了一个年纪稍大的道士过来,那道士见了陈在在二人直接道,“两位请随我来,我家道长请见二位。” 说完也不等陈在在回话,就前头带路,态度实在轻慢。 陈在在心想道士里还有狗眼看人低的,哪有半点潜心修道的样子。 又弯弯绕绕的走了一刻钟,终于见到一个气派十足的殿落。 殿门两旁古木参天,大殿屋顶瓦片鎏金,其上两只白鹤栩栩如生。 十来个道士立于廊下小声谈论,门上两个小道童倒是屏气静立,目不斜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阿敏死了 大殿里坐着四个道骨仙仙的白胡子老头,手握拂尘,坐化欲仙。 殿里不知燃着什么香,陈在在有点闻不惯这个味儿。她揉了揉鼻尖儿,忍住呼之欲出的喷嚏。 陈在在一进来,那三个白胡子老头就盯着她直瞧,一时只觉这大殿阴森森,渗人得慌。 没人搭理她,瞧她没什么好瞧了。 其中一人才转头向坐于正中的老头询问,“真人,阿敏现下可还好?信中可有告知她在何处?” 座中老头闭目修养,半天不语,好似没有听见那虚古道长的话。 真人,能被称为真人的只有一人,圣上御赐之名的鸣奚真人。陈在在不免打量起这鸣奚真人,阿敏的父亲。他道袍纹鹤,袖宽揣物,袍长似裙,手里不见拂尘,不是道家人都爱拿个拂尘撩灰尘吗。 忽然她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双卷进万物的眼睛,渊深不可见底,你猜不透他,却被他瞧个底掉的感觉。 “这物是阿敏亲自交与你的?”鸣奚道长手上拿了那只铜锁。 陈在在正了正神色,如实道来,“并非,这物是我买了阿敏待过的院子,才偶然得来的。那日我在屋子里发现了一盆花草,我闻着有股异香又夹杂药香,很是奇怪,便将那花草养了起来,可我没见过那花草,便不小心将它养死了,然后我把花盆的土倒出来,却发现了一个锦袋,里头就装着一个瓷瓶,一个铜锁和给我的一封信,哦不,应该说给偶然发现这锦袋的人的信。” 陈在在忙从怀里掏出了锦袋,递给鸣奚真人。 旁边那虚古道长极有眼色的接过锦袋,抽出纸条,递给鸣奚真人。鸣奚真人看过之后,将那纸条给了虚古道长。 虚古道长看完缓缓放了信纸,抖着手里的拂尘,声音竟隐隐发颤,“有人关了阿敏还日日虐待她!知道阿敏身份竟还敢如此待她!此人太过嚣张!”他急得在殿中直打转,“阿敏说自己不日奔赴黄泉又是何意!这信是两个月前留的,也就是她失踪一月后写的!现下也不知道她究竟如何了!”他停了步子,看向座中的鸣奚真人,“真人,我们现在可如何是好?” 另两个道长被惊得不行,齐齐看向鸣奚真人。 那虚古道长似是又想起什么,看向陈在在,“那关了阿敏的院子可还留下别的东西?那院子主人是谁?现下在哪?你还有没有听过关于阿敏的事情?” 陈在在脑子里打了好几个转,这几人只拿到阿敏身前的手书,还不知道阿敏已被那魏州的夫人打死了。看他们个个都如此看重阿敏,若是此时自己说出来阿敏已经死了,他们大怒大悲之下,难免会迁怒于她。她此时才觉得怕,这报丧真不是人做的事情!她可真是个傻子!在这山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之计,只好先瞒着这些人,等她下了山再另想对策。 陈在在静下心来,一一回道,“不曾听过还有阿敏的消息,那院子原主人名叫魏州,生于东杭城的一富户人家,他爹死了,他将家产败了个光,才把那院子卖与我,别的就没有了。” “我一定不会放过那魏州狗贼!”那虚古道长声音恶狠狠地,他转头又对鸣奚道长道,“真人,现下我们只能尽快捉住那魏州,问出阿敏下落!”他略一思索又道,“中秋将至,圣上许不久就会派人来接您,恐您现在出行不便,可将此事交于我,我带这小子下山,找那魏州问出阿敏下落!” 鸣奚真人又闭上眼睛,大殿中安静极了,众人仿佛都在思索。 过了一会鸣奚真人才开口道,“找那魏州问清楚,因何关了阿敏,必要从他口中问出阿敏下落。”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必要时候,将他捉回来审问。” 虚古道长郑重一礼,“是!” 外头天黑透了,雨声越来越大,窗外只剩两个值守的小道童,那十几个道士已不见了身影。 鸣奚道长的眼睛再未睁开,他对着殿里的人道,“今日雨势太大,明日一早你们再下山。天色已晚,都回房休息吧。” 他闭着眼也不知在跟谁说话,“你帮阿敏送信有功,我会另派个道长给你做法事,另外阿敏许你的金银,明日我再派人送下山。” 陈在在和连咏被一个小道童带着进了一处小院,问那小道童要了些饭食,陈在在坐下吃饭,静静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这青云观,得了金银之物,也解决了自己家的那场法事。可阿敏死了,自己瞒着他们,下了山一打听就知道阿敏被魏州的夫人打死了,她也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该如何呢?现在说了,怕被迁怒,怕连这青云观都走不出去,可明日被他们知道被自己骗了,他们又会如何对她?以这道观的权势,她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若说就此跑路,路引子来不及办了,家里的铺子田地都得扔了,这些且不说,单单明天如何甩开那道长都是个问题,哪来的时间再和家人跑路。 陈在在没心情吃饭了,她闭了闭眼,反复权衡。如今只能去找鸣奚真人坦诚,万望这鸣奚真人是个胸怀大度,明辨是非之人。这阿敏之死本也与她无关,她还帮了阿敏,不该迁罪于她。 陈在在洗了把脸,精神许多。她找那小道士带自己去找鸣奚真人。 到了鸣奚真人的住处,两个小道童在外头值夜,里头的灯还亮着。 陈在在还没开口,那守门小道士就悄声对她说,“这位公子且稍等,我家真人正与人相谈,您先到旁边小殿,我叫人给您上热茶。” 陈在在忐忑不安的在那小殿等着,她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才有一个小道士来,说他家真人有请。 陈在在一出殿门却又撞上了一个人,她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就被一把推了开,啪叽摔倒了被踩得的地上。此刻她真的很想揍人! 越炤看向坐在地上的人,他掸了掸身前的衣裳,声音冰冷的道,“你眼瞎吗?路都不会好好走?” 陈在在心里窝火的很,胆子瞬间膨胀。她冷笑一声,站起来看着越炤,“那你也是眼瞎吧?你会好好走路还撞到我身上?” 她不待越炤开口又道,“还想卸我手?也看我给不给你机会。”她攒足了劲上前撞开越炤往里走,“给姑奶奶让开。” 越炤想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等他反应过来,陈在在已经进去了。 越炤觉得自己想杀人,十分想杀人。 陈在在进去的时候,鸣奚真人正在闭眼打坐,仿似真的进入了打坐状态,不知道陈在在进来了。 陈在在想这或许是鸣奚真人独特的待客方式,他不可能真的不知道她进来了,她便将刚才想好的一股脑说了,“真人,我下午未说实话,其实阿敏已经被魏州的夫人打死了。” 鸣奚道长缓缓睁开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想要怎么个死法? “为何隐瞒?” 好似过了许久,盘膝静坐的鸣奚真人也未动丝毫,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的陈在在,她头皮发麻,却不得不逼自己看向鸣奚真人,目光坦率真诚,“并非我有意隐瞒,实在下午人多口杂,恐这件事引起慌乱,特意挑此时知与真人,万望真人能谅解我行事不周。重金酬谢不必,我不过顺路而为,只求真人不要迁怒于小民就好。” 陈在在想这真人要是个身正骨清的修道人就好了,看着白眉长须风姿飘然,一副洞悉万物的姿态,应是明辨是非之人,迁怒报信人之事应当做不出吧 “下去吧。”鸣奚真人说完便又恢复了初进来的那副姿态,好似与外界分离。 陈在在有些意外,这真人在得知自己女儿死了,反应竟也似平常一般,毫无丝毫波动,这修道人难道都是淡化了七情六欲?连失去亲人的痛苦都能瞬时化解? 既如此,又怎会有阿敏的存在呢? 陈在在想不通,不过她也没想到的是,那黑袍男子竟一直没走,听到殿门轻阖的声音,便转过身,那双被雨夜包裹的眸子,星光好似都掉进了他的眸子,璀璨却有不达边际的渊深。他唇红齿白,笑意醉人,“想知道得罪了我的人,都是怎么个死法吗?” 陈在在不动声色的微笑,即使害怕也不应该是此时。雨滴落于院中古树里,钻入地上青砖缝隙,空气是雨天独有的清冽味道。今日时有滚雷,远处电光闪过,偶尔照亮这一方天地。这情景好似有毁天裂地的决绝,又有绝望之美的感受。 二人在雨夜中静立对视,陈在在启唇轻声问道,“怎么个死法?”她是一个十二三岁的乡下丫头,毫无美意,只勉强清秀。但她话语神态极为从容,她看向越炤的眼睛满是笑,不见畏惧。 越炤倒是没料到她的反应,他挑眉而笑,兴致更浓,“曾经有人违我命令,死于车裂。还有人在我面前放肆行事,猜猜他又是怎么死的?” “凌迟?剥皮?炮烙?烹煮?或者宫刑?”陈在在将记忆中的酷刑一一道来,不忘点评,“听起来就有些可怕?在这雨夜讲起来更是渗人。想来这些人应是得罪你不浅,天色晚了,我就不陪公子聊了,先回了。”陈在在见过一礼便要告退。 越炤抬手挡住去路,他低头看向身前人,他模样俊秀未改,声音低沉夹杂淅沥雨声传到陈在在耳里,“要不要想想你是怎么死的?知道这世上还有比死更痛苦的事情吗?” 他轻笑出声,那声音不再像他平日说话时的清越好听,像酿了陈年的酒,故事不浅,一字一字道,“生不如死,可要尝尝?” 陈在在撤了半步,脸上没了笑意,“今日不甚有兴趣,不妨公子明日再来问我。这路想来也不是你家的,劳烦您让个路,我好回去歇息。” 越炤笑起来当真好看,有一种世间万物都不及他的感觉,“不用太多来日,待我手上事情解决了,就来找你。” 他把玩着袖中匕首,消失在风雨夜里。 陈在在待看不见他身影,才叫小道童引路回了院落。 她可真是个麻烦精,又惹了一个大麻烦。 一夜无话,她做了好多离奇的梦境,醒来时像未睡时一般困倦。好在少年人底子好,吃过早食便又精神了。 天气大晴,一扫连雨阴霾,天空碧而远阔,鹰于九天翱翔盘旋,不见云层。山风夹杂草木香袭面而来,凉意裹身,疲倦顿时无踪,这自然与人的联系真是神奇。 陈在在与连咏没有什么东西好拾掇,一早就等在了昨日的大殿门口。鸣奚真人再未露面,虚古道长带了一众青年弟子,皆换了常服,竟不知道观还有人用剑,个个手配长剑,气势如虹。 陈在在也不知那虚古道长为何瞧不惯她,不为难她,却也不搭理她。那些弟子自是如他一般,对她视而不见,好似就没有她这个人。 不久,便准备妥当,众人前后脚下山。 冤家路窄这个词怎么解释,在陈在在又一次碰到了越炤的时候,这个词体现的淋漓尽致。 越炤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好惹,不知他身份。他却自有一种气势,只冷眼一撇便能叫人心生胆怯。他笑意明朗张扬,却无人敢肆意接近。想来他这身份定是极富贵且手握重权。 陈在在走的离他们远远的,眼下黑袍男子不会为难她,倒是不急。也不知那鸣奚真人有没有派人给她做法事,昨日那情形赏金都不敢讨,她更不敢开口讨人,真害怕惹怒了鸣奚真人,当下就被灭口。 陈在在没想到出了那道密林,外头已经停了十来辆马车,她突然想起,她的宝贝马昨夜可能淋了一夜雨,还饿了一夜肚子 她催着连咏赶紧跑上前去,不想正有喂马的小童悉心安抚她的爱马吃草,抚着马脖子,她庆幸又感动,硬塞了些银两给小童以作感谢。 除了晌午饭食歇脚,直到月挂梢头,虚古道长才使人停在了一家客栈前,吃食洗漱好不忙活一番,陈在在才沉沉的睡了。 连着两天都是如此,这日在日落时分便一早找了客栈歇下,倒惹得陈在在称奇。 一打听,才知虚古道长病了,这身子倒是比陈在在这个女孩子还要娇气。请了郎中来瞧,陈在在瞧着闹哄哄的客栈,加上整日坐车的疲劳,便想出门闲逛散心。 槐洞是一个小镇,离东杭府尚有百里路,这镇子以售卖奇珍走兽闻名,这里背靠章山,地势险峻,林间花鸟野兽繁多。是以,此处倒也有别于其它小镇的繁华,各地的商贩都会亲来淘些宝贝。 陈在在近日真是霉运当头,才走了一个凶星,这小姑娘前身的灾星便又给她碰了个正着。 陆少游有事在身,在客栈门口见到陈在在时,他还是有些牙痒痒,因近来忙了些,便没有去寻这丫头的麻烦,今日可好给他送上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月色真美 就算是男子装扮,识得陈在在的人,还是能从她的那双眼睛里认出她来。 “把她给少爷绑了,”陆少游一手指着陈在在,脸上笑容显得极其阴险,转头叮嘱小厮,“要是给她跑了,别怪少爷我不讲情面,五十军棍绝不轻饶。” 说罢,甩袖入店,也不管陈在在作何表情,这一打岔,他觉得连日来紧绷的情绪也疏散不少。 陈在在被这一连串的状况惊得压根没吱声,说再多都无用,浪费口舌的蠢事她不会做。权衡利弊之下,她转头急速吩咐连咏,“你先悄声跟着押我的马车,待马车回了城,你就回去找我二柱哥,告知他我被陆少游捉走了,我性命应该无忧,让他别与陆少游的手下起冲突,行事等我消息。” 那两个小厮等得不耐烦了,上前架着陈在在往马车上拖,陈在在暗自冲连咏使眼色,连咏一转身就溜了。 想来这两人绑架已是老手,车上都有现成的绳子,不多会陈在在就五花大绑,口塞白布,讲不出一句话。她索性一栽头睡了过去。 陆少游特地过来看望陈在在,倒被她熟睡的模样气笑了。他从小厮手里接了杯凉茶,刷的倒在陈在在脸上。 沉醉梦里的陈在在,暖意融融时觉得自己被一股料峭的风寒吹醒了。 她慢悠悠的睁开眼睛,思绪还未回笼。就听见一个男声道,“本少爷绑你来,你还敢睡觉?不想想自己是当牛做马抵债?还是任少爷我剥皮抽骨玩个开心?” 等她看清陆少游的脸时,所有的记忆瞬时回归了。其实他也不知这陆少游心性如何,是不是真的不会杀她,但她总应该给家里报个信,别使他们担心,也别盲目陷于囹圄。 陈在在嘴巴堵着,只能呜呜的示意。陆少游手一抬,那小厮就上前抽了白布,湿哒哒的白布全是陈在在的口水。陈在在自己都十分嫌弃,果然陆少游紧皱眉头,一脸恶寒。 陈在在嘿嘿笑了,“陆少爷许久不见,倒是越发英俊了。不过,”陈在在黑溜溜的眼睛眨呀眨,“剥皮抽骨太过血腥,不免脏了您的手。当牛做马小的那是万般愿意,做梦都想呐。” 陆少游觉得自己跟她说话,会越说越恶心到自己。他挥了挥手,小厮便再次堵上陈在在的嘴。那沾着口水略带凉意的白布,又一次塞住了陈在在的嘴,她心里自是很嫌弃了一番。 陆少游听不见她说话了,周遭立时清净了,心情大好,他自顾说着,“我倒是知道个好去处,不听话的女子关进去几日,出来保管个个都乖巧得很,于你再适合不过。待得两日咱们进了城,少爷就送你进去好好享受享受。” 他背靠车壁状似思索,“你这小村姑倒能得了好处,拾掇拾掇应比现在好看些,”说完兀自点头,“倒也便宜你了。” 陈在在听了陆少游的话,想到了一种地方,难不成是青楼?暗娼门? 这可怎么办?直到陆少游说了大通话走了,陈在在还未能想出个法子来。 她觉得自己还不如早些被那黑袍男子捉去的好,他想让她承受上的伤痛但陆少游这分明就是精神伤害! 马车颠簸起来,不知走了多久,也不见停歇。陈在在透过帷帘才知窗外夜深了,桂月尚圆,亮光照进马车内壁,四周可闻马的喷鼻声和轮子滚过地面的咯吱声,伴着偶尔的秋蝉鸣躁,乘着凉爽的夜风,他们是赶路人,在这初秋夜里穿行。这份景色静谧美好。如果她现下还是自由身的话,多好。 陈在在觉得生活真是美好,所以她绝不能就这样死掉。 等她浑浑噩噩的再次醒来后,空了一日一夜的肚子,此时竟不再觉得饥饿,想是已经饿过头了。马车终于在第二个夜色里停了下来,她再没能见到陆少游,在一条巷子里有人把她拖下马车,掖进小门,最后被扔在了一间屋子里。 乍进来她便闻到一股灰尘久布的味道,和些微人的气息。此时约莫三更天,月色正明,她瞧清了屋里景致,这是一个只铺了层干草的空屋子,有三个女孩睡于上头,这么大的动静竟没能吵醒她们。 那看门的汉子关了门,只留下一句,“老实待着。”便锁上门听不见声响了。 地上冰凉,陈在在蠕动着身子,想趴到墙角的干草堆里歇息。有人却悄没生息得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来人手指立于唇间,轻微嘘道。示意陈在在噤声。 这人和自己一样被关在这种地方休息,身份应和自己也差不离。谁也不情愿,大家都可怜,谁也不必难为谁。即使同病相怜,提防的心也不能丢,她只需安静听来意便好。 陈在在乖乖点头。 就着月色,陈在在细细打量起女孩。女孩无疑极美,娥眉青黛,面庞秀美,眼睛媚而不妖,鼻莹唇红。她看着陈在在就笑,那笑声低微却听得出清脆,和她的颜色倒不太相配。 许是陈在在太乖巧,她轻声细语的问道,“你是男孩?为何也会被抓来?你可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女孩也在细细盯着陈在在瞧,长得不俊,只算清秀过眼。眼睛倒极为特别,身上衣饰寻常,身板比她都小。听到陈在在呜呜,她便帮陈在在取下口里的白布。 “你这模样想来只有十来岁罢?这些人为何把男孩也关到此处?”女孩想不明白轻轻皱起眉头,抱膝托腮望向陈在在。 “我不是男孩。”陈在在也不决意隐瞒,这种事情瞒不过要朝夕相处的人,她与这些人被关在一处,她也不知何时能出去,日后必定免不了与她们打交道。这事无甚要紧,此时坦诚一点,许能更好。 女孩顺时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讶,这事实她怎么也没想到,总猜想那些人关男孩进来的深意,却从没想到穿着男子衣裳的陈在在其实是个女孩。 “你是女孩?”她惊讶的重复了一遍。 陈在在点点头,翻了个身子,把绑起来的双手露出来,女孩会意帮她解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