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艳》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美丽的动人】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书名:八艳 作者:炉烟双 文案 透过茶青色的玻璃窗朝外看,天扑棱棱的像是要沉下来,已经五日了,良均还没回来。 八艳觉得人人都不待见她,觉得她招人嫌,曹妈妈总不让她上前院里打茶围,楼里的凤仙、金巧一帮子女人也不愿同她说话,见着好差儿也从不叫她。 只有薛良均,人海中一眼便便见着她的好,可这点好,到头来不知被谁消磨殆尽。 姊妹篇《玉塘》,求收~ 【*架空文,谢绝考据!!】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佟八艳,薛良均 ┃ 配角: ┃ 其它: ================== ☆、01 天渐渐变冷,大街上看不见人穿露胳膊露腿的旗袍,一个个的棉袄子都套上了。这一年走了快大半,还有几个月又要过年了,这年头战事吃紧,过了今儿盼不到明儿,过一天算一天。 温度一降,连天儿也黑的早了,后厅里忙遭遭的,繁乐门里做的几乎都是晚上的生意,这会子前厅里烟花巷柳的唱着,姑娘们都挣着,好赚些门面钱,打仗的年头,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大把大把的银元抓在手里才是实在的,免不得日本人来了,像她们这些暗门子里的人,见不得天儿,要是再没点钱傍身,怕是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后厅里这会最正要的事,就是要生火烧水,前厅里来来往往都得要茶水打点,这年头时兴花茶,什么玫瑰,菊花,百合,饶是想得到的全能泡出来,可不要小看了这一桌一桌的茶水,在繁乐门里的喝茶,可比不得外边,这茶水里喝的是享受,是消费,零零八八一里一里加起来也是一笔来头。 前些天还热的人要命,这烧水的苦差事没人做,往后天一冷就成了美差,坐在炕头边烤着火,买二两瓜子磕着,水烧开了,瓜子壳往里一填,毁尸灭迹,谁也不知道。后厅里只管烧火泡水,送茶的有专门的小姑娘,长得要能过得去,到前厅里没准也能拉住个大款,赏个银元,抵得上个把月的工钱了。 锦绣今儿做的就是烧水的美差,对着灶头火光满面,烧的人脸发烫发红,横竖打发时间,也不费腿力,安心的等前厅里人送茶壶来接水。 “锦绣姐,烧了半晌的水了,要不咱俩换换?”穿堂里一身着青蓝布条的小姑娘,两手里提着大茶壶,往灶台上重重一放,嘘了口气道。 锦绣眼都没抬,拾了根木柴往火灶肚里添了添,打着哈歪头搭着,“又没捞着好处,想打我的主意来了?没门!” 小姑娘赔笑的脸被她一声喝的僵住,翻了个白眼儿,埋汰道:“翠哥那样的都能,我为什么就不行!一帮没眼力见儿的东西,白长着一张净脸,有钱也不会使,活该挨千刀,被曹妈妈宰!” “人家翠哥那样的,嘴讨巧儿,要我是外边的,也给她,不给你。”火势渐渐熄了些,大锅里咕噜咕噜翻泡儿,白腾腾的热气直冒上天,锦绣揭锅盖儿,拿瓢儿就往壶里冲水。 热气直冲冲的腾着,小莲看不清锦绣的脸,嘴里巴巴的吵着,“那你这辈子也得不了事儿,我好歹跟着我家姑娘,没事儿也能端端水送送客,捞着点好也比你强!” 这句话说到锦绣痛处了,她甄小莲是得了个正主儿,跟着楼里的凤仙姑娘,不愁吃不愁喝,差事儿也紧着她挑,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来讽刺锦绣,落得这样的主儿,也不是她得愿的,谁叫那佟八艳不争气,嘴欠儿不讨好人,白白的让她也跟着苦。气不打一处来,甩手将瓢往热锅里一扔,溅起水花,只听得小莲一声尖叫,喊了句要死,两人作势便要打起来。 锦绣常跟着八艳,别的功夫没学到,嘴皮子欠的功夫学的倒是一等二的好,掐着腰指着她骂:“你福气,赶明儿遇到大款主子,要开包了,你知会我一声,我买挂鞭挂在你屋外,好好的替你庆祝庆祝!你也甭谢我,一挂鞭的钱,我还是拿得起的,走好,不送!” 楼里的姑娘要开包都有庆祝这一说儿,毕竟头一回,就跟外边大姑娘上花桥是一个意思,就是缛节少了些,明事是明事,大家伙儿心里也都清楚,可谁会拿这样的事在嘴皮子上讲,何况小莲现在还是个清白大姑娘呢,听了自然涨红了脸,拎起茶壶就跑。 锦绣拍拍手,冷笑了声损样儿,拾起瓢又往锅里添了水,瞧着光景,该回去看看了,那位常闹事,惹出麻烦来还得是她受罪,叫了一旁的翠哥,让她帮衬着点她,添些柴火,她去去就来。 上了西院里二楼,都是繁乐门里姑娘平常待的地方,今儿你当差,明儿她当差,按着表来,稳稳当当的,比官场里排班的还顺当。锦绣端了些茶水和点心,上了楼梯,大老远就听见屋里哼哼的唱着,咿咿呀呀的,像是哝语,北平人听不惯,跟鬼哭狼嚎似的。听着声音也知道是佟八艳在唱曲儿,楼里就她一个姑苏人,除了她也没别的人会唱。 推开门,里头氤氤氲氲的,跟回了春似的暖和,锦绣两手端着托盘,进屋用脚后跟往后一抵,门就关上了。进了明间,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唱的还挺欢的,“八姑娘,起来了。”楼里的姑娘日子过得和外边人不大一样,白日里作晚上睡觉,晚上又作白日里一样精神抖擞,这晚上的吃食就相当于早点。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没的八姑娘八姑娘的叫,跟穷苦人家没人要的似的,我姓佟,老家祖上也是……” “我晓得了,老家祖上做过官的,说了八百遍了,我记下了八……佟姑娘,快来吃点儿东西。”记着点好,天天嘴上挂着,做过官又怎地,还不是照样在这繁乐门里窝攒着接客?好汉还不提当年勇,谁知到底有没有那回事呢? 佟八艳对着镜子,用帕子掩了掩鼻尖的脂粉,回过身来,扭着腰肢儿往外间来,大冷天儿里,依旧穿着露胳膊露腿的旗袍,身子不瘦稍丰腴了点,烫着时下最时兴的波浪梨花卷,脸是标准的鹅蛋儿脸,抹了一层一层的脂粉,透着些许的病态白,许是屋里光线暗的缘故,也许是终日不见天的缘故,白皙的一张脸在黑暗里有些人。 弯着腰,捏着指尖揭开杯盖儿,又猛的合上,青花瓷杯盏瓷器碰撞的声音,尖锐刺耳,“整日里都是这些东西,没病的人也要吃出病来了。”锦绣不回答她的话,她心里清楚的很,照顾佟八艳本就是比烧水还苦的差,这会子要是再接她的话,一准儿没完没了,非把你定的死死的才罢休。 “今儿前厅里来了多少人?”八艳坐在桌旁,一面问一面拿起托盘儿里的核桃剥着,腥红的长指甲剥的游刃有余。 “我今儿没去前厅,不晓得多少人。” 狠劲剥着核桃,刺啦一滑手,刺儿顺着食指划拉下来,一道红口子沁出血来,狠狠道:“一准儿又是受人欺负了,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待在这种地方,要眼观鼻鼻观心,尤其是前厅里,时时刻刻都不能懈怠了,哪天被人一脚踹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锦绣连忙拿帕子捂住她的手指,就算到了这地步也不同她搭话,八艳瞥了一眼窗外,缩了缩手,不顾手上的刺痛,起身自顾自道:“算了,咱们也去会会。” 锦绣终于忍不住了,“姑娘,曹妈妈特意吩咐了,今儿有大客,不叫你出去胡闹。” “胡闹?我几时胡闹了,我哪句话说的不是对的,你们畏畏缩缩的,葫芦里闷着yào,捣烂了也不愿揭开,我最恶心你们这些腌的人,有了大客,你们藏着掖着的作什么?怕我吃了他?那也要看我胃口多大,平日里我也没少想着你们,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要把我撂下了,今儿我非要出去不可!” 瞧,一句话,她能顶上十几句来,再接下去,房顶儿都能给你掀了,真不知曹妈妈怎么能忍受得了将她放在繁乐门里,要是她,早就踢了出去自生自灭了。 锦绣知道拦不住她,也没打算拦,横竖楼里的谁不知道她的脾气,她要是能劝住了拦下了,那才叫不正常呢。 果然佟八艳捏着手帕,晃着手里的玉镯子出了门,俨然一派自鸣得意,谁都奈何不了她的模样。锦绣撇着嘴,愣怔了会儿,端着托盘出了西院,又往后厅烧火去了,总归这把火烧不到前厅,更烧不到她身上,她还费什么劲?这日子过一天就是赚一天。 出了屋,凉气飕飕,才知这是几月天,望着天上挂着的月牙儿,才知是月初。日子过得倒真像是yīn曹里的鬼畜一般的了。月色再撩人,八艳也没心思去观赏,抖抖索索的耸了耸肩,心里直怪道锦绣没拿坎肩儿出来给她披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到底还是晚上,该好好的踏踏实实睡在被窝里做好梦,倒过来十几年也还没适应。 越走前厅的动静越大,也越发亮堂起来,八艳抬手抹了抹刚梳好的发型,正了正身上的旗袍,对着黑暗里的冷门子气儿勾唇一笑,没人见着,若是有人见着了,定是要倾倒旗袍裙下的。俨然换了个人似的,满身风情万种,扭着腰肢从侧门里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八艳》,正文部分已经完结,文章很短,大概六万多,是个悲剧,不喜欢悲剧的可爱们可以撤了~ 另外排雷,女主是个妓/女,不要指望她有什么大出息,大头脑了。汗,讲的有点多,就降~ ☆、02 踏进前厅里,转过环廊,各个出入口都有专门的人把手,外头是小厮,里头是丫鬟,一层一层的,围的跟皇宫紫禁城似的。不过像八艳这样的熟面孔,众人自然都认得,何况楼里的人,人手一把通行证,防的也是外边的人。不得不说,曹妈妈别的本事不行,这看家捞钱的本事堪比紫禁城里的那位了。 绕了七八弯儿,终于进了里间,镁光灯黄一里蓝一里的照着,彼此看不真切彼此的脸,朦朦胧胧的。这洋玩意儿的灯就是好,情趣味一马就增了上来。 佟八艳以前也有过打算,自己进了这行,再出来就不容易了,索xìng不如一行做到底,临老也开个窑子,骗骗小姑娘,自己不愁吃喝,还能顺道儿打发时间,不然,这寥寥长夜该怎么过呢。 顺顺当当推开大门,里头关的严严实实的,众人沉醉温柔乡,哪管得了旁人。繁乐门开了十几年,是北平战乱后头一家开张的堂名,八艳不得不承认曹妈妈很有头脑,这些年来,能在北平城里站住脚跟,靠的不只是钱,更多的是头脑。瞧这一大屋子的人,不知是她费了多少工夫弄来的,还是说是骗来的,总之都不重要了,现如今她们不都活的有滋有味,有声有色的么? 迎着笑脸上前,兜兜转转朝东角上走去,一袭丹青晕牡丹的低领旗袍,裙边衩开到了大腿上,露出一对白花花的长腿,不要说男人了,单是八艳瞧着也要心神dàng漾的。这位就是繁乐门的头牌凤仙了,那小莲就是她底下的侍奉丫头,也怪不得人家趾高气昂的,有姿色有本钱,谁不围着她转呢。 打着手帕掩嘴,一手撑着腰,江南姑苏人,杨柳细腰婉约柔弱,大抵说的就是八艳这样的江南美人儿。凑近凤仙的桌旁,不客气的坐在她身旁,正好对着她的客人,抿着嘴对上男人一笑,心都要软了。这是坏规矩的事儿,一桌一客一姑娘,谁也碍不着谁,各凭本事。可八艳不管,听说今儿来了大客,她一料,那肯定是在凤仙这桌无疑了,抱不走大佛,揩层皮也是好的。 眼光对上旁边的凤仙,拖着笑音,“凤仙姐,你今儿可真是好看,比往日看年轻了不少,乍一看一点儿也不像过了三十的人儿,回头你一定要教教我,瞧我这二十五的光华,看着都比你老了几岁呢。”她一面说,一面拿帕子的手摸着自己的脸做惋惜状。 过了三十?那是三十几,三十一,三十二?还是三十八?那可差远了,果然对面的男人嘴角一抽搐,无意间在凤仙的脸上打量了几眼,男人都是这样,哪怕自己老了也要找个年轻的。凤仙察觉到,只觉后脊梁骨被冷风吹似的,一通气儿不能发,她今儿扮的是温柔贤惠的式,只能牵强起嘴角干笑着,捏着帕子掩嘴,“八艳妹妹说哪里话呢,陈先生是我的常客,我什么脾xìng什么岁数,他能不知道么?陈先生,你说是与不是?” 陈先生听见凤仙的软语,手里又牵着温润玉手,魂早不知抛到哪里去了,直点头说是,是,凤仙心里自然高兴。楼里的哪个不知道,她八艳就是个不受待见的人,谁遇着了都惹得一身骚,她早跟曹妈妈说了要赶她离开,可曹妈妈说进了这行出去了能干什么,何况她又是唯一一个南方的,留着以后准有好处。现如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来了。 常客?那今儿的大客不是他?八艳瞧着那一副色心诺诺的模样,她也早该想到,寒暄了几句便要离开,随手伸进陈先生的口袋里,摸出几个银元来,噗嗤大笑道:“我一瞧陈先生就是个重情义的人,哪里就能嫌弃姐姐呢?得,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凤仙只恨得牙痒痒,她费了半天的口舌,还没捞着好处,到叫她捷足先登了,心里骂了句贱人,忿忿的。 八艳饶身到了旁桌,站在金巧的椅子背后面,也不坐下,扶着她的肩,锤搡着,朝前一看,笑道:“巧姐可真是巧了,”手上搭着她的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子,一握住,哟了一声,四下里都朝着她望,她倒一点不在意,惊讶道:“巧姐,你这头发真是越来越稀了,陪人是要紧,可这身子更要紧啊,明儿个就赶紧叫曹妈妈给你买些枸杞子红枣什么的泡泡水喝下去,好好补补,别在喝这些花花绿绿的了,人的精气神都熬干了。” 金巧的xìng子急,不像凤仙好说话,两人来来往往喜欢打哑谜,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自个儿。金巧腾地站起来,愤恨的打掉她放在自己身上的手,骂道:“谁叫你多管闲事,平日里还不够讨人嫌的?要揩油上别处去,要是抢了我金巧的客人,我跟你没完!” 屋子里灯暗,乐器声吹着,这一桌的小麻烦,一旁人只当看热闹,八艳也不恼,把帕子扣在镯子里,笑嘻嘻道:“巧姐今儿吃了□□啦,脾气大的吓人勒,我好意提醒你,你还不领情,只当什么宝呢?”说着又转脸朝着桌旁的男人道:“王先生,你的底细我可都知道,银行里欠了一大笔款子,这会子还来充什么阔大爷。巧姐姐,你可要擦亮眼了,不要赔了夫人还倒贴兵勒,呵呵。”一面说着南方口音,一面笑的合不拢嘴,拿起桌旁的团扇掩嘴,笑的花枝一样。 金巧彻底来了气了,拾起桌上的茶杯就要往地下掷,“日你妈妈的!”摔手就走。 八艳知道这楼里的人都不待见她,可那也不打紧,她好过了就行,这年头,外头的都顾不上了,谁还同一个不相干的人置气?旁人都是一对一对的,就她一个人单着,人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别人。像是河湖里的鱼,穿到这头,再到那头,随xìng自在。 迎面撞上一个人,一抬头,八艳愣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哟,这不是甄小莲么?你主子那头呢。”朝前走了两步,又趋身回来,托起她的手,笑盈盈道:“小莲,你这手指甲真好看,鲜红鲜红的。”一面说一面又抬手捋她的头发,“现在都时兴烫卷发了,瞧我的,赶明儿我带了你去。” 小莲一听,骇得弯腰就要跪下,八艳一把抓住她,依旧笑嘻嘻的,“这是干什么?现在不都是时兴握手拥抱么?还整着这一套子老迂腐作甚?快起来。”八艳口里客客气气的,似乎全都是真诚,可小莲听得出来,楼里有规矩,凡是姑娘们随身伺候的丫鬟,着装需一致,更不要说涂什么红指甲,烫卷发了,要是给曹妈妈知道了,定是要赶出去的,谁不知曹妈妈在规制上一点容不得情,要是被赶出去了,她还要不要活了。 “佟姑娘,奴婢有奴婢的规矩,哪能劳烦您呢。” “好一个奴婢有奴婢的规矩,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我今早在后厅里看见的可不是这样的嘞?”她哦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对了,我今儿听锦绣说喜欢吃桂花糕,我一料想,这整个楼里就属你手艺最好,你就当卖我个人情,亲自给她做一碟,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八艳是在给她台阶下,什么桂花糕,什么手艺好,她哪里会这些。无非就是要她给锦绣低头,纵是知道她的把戏,也不能发作出来,赔着腰笑道:“佟姑娘说哪里的话呢,锦绣姐要是想吃,我随时就做给她吃,您放宽心好了。” 八艳弯弯唇,没搭她的话,摇着团扇扭腰就走,留给小莲一个风情多姿的身影。 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不能占这她一点儿便宜,更不要说欺负她了,她能提手给你一刀,完了还非说你偏要往她刀上靠,你心里再是气不过,也无可奈何。这样的人,你拿不住她,只能躲得远远地。 一楼里大桌摆了一桌又一桌,来来往往的客人丫鬟小厮,连走条道儿都嫌挤得慌,可二楼上就不一样了,声音没那么嘈杂,摆上一桌在栅栏旁望着,底下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瞧得清清楚楚。可楼上也不是谁都能上去的,到了后半夜,楼上的人可就多了,上了楼不放点血,不是枉走一遭么? 今儿又有些不同,正二楼上,一桌坐着一人,后面排了一排,从前大门进来的一眼就能见着,任谁都知道这才是今儿的主儿,可八艳是从偏门进来的,偏偏只她一人没看见。 转了好大一圈,终于望见楼上的人,第一眼望过去,八艳只觉得像是一块和田玉似的,心里踏踏实实的,浮躁了半晌的心都能定下来,八艳没念过书,不知道该用什么辞藻来修饰他,别人见着男人嘴里都说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可八艳心里觉得都用不上,不是那种感觉。不觉愣愣然仰着头多看了两眼,正巧撞上那人也在看她,不知是才看见她,还是偷偷瞧了许久的,八艳心里小小窃喜一番,颔首对着那人一弯嘴角,倾国倾城。 ☆、03 八艳心里清楚的很,楼上的人,哪里就能轻易的扑上去呢,这种人都是亲自挑选了送上去的,纵是知道了他是今儿的主,她也没什么辙,只好转身离开。 楼上的男人,嘴角一抿,似笑非笑,坐在上位一言不发,皮肤有些坳黑,也许是常年打仗的缘故,看上去精炼却是个儒雅的人,弯唇一笑俨然翩翩公子的模样,道:“倒真是个有趣儿的人。” 旁边的曹妈妈听见他说话,心里一惊。半晌了一句话不说的人,这会居然笑了,心里也放下来,再待着她真的要以为这面前的薛大少要提qiāng给她一下子,讪讪然朝着他的目光看去,底下一众姑娘们,自然以为他是看上了哪个姑娘,幽幽道:“大少,凤仙姑娘温柔讨喜,要不我叫她上来陪您喝茶?” 薛良均摇了摇头,依旧朝下面望着八艳的身影。曹妈妈以为自己叫错人了,又指着金巧道:“金巧姑娘xìng子急,我怕她冲撞了您。” “不是她。”说着自己抬手朝着西北方向指着,“是这个。” 曹妈妈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心里一惊,煞煞的,“大少,那只是个丫鬟,叫小莲,没接过客。” “旁边的。” 曹妈妈手心里满是冷汗,怎么指了三四个还是不对呢?急的她后背里沁的都是汗珠子,抬眼望向小莲身旁的人,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那不是佟八艳么?她怎么出来了? “大少指的可是佟八艳?”这下可坏了事了,八艳平时嘴巴上不饶人,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今儿不一样,要是冲撞了薛大少,是要挨qiāng子儿的! “八艳?她的真名么?跟人儿一样特别,就叫她来吧。” 曹妈妈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下楼去叫八艳,谁叫人薛大少单单瞧上她呢,她要是敢说一句,不等他火发到八艳头上,就先烧到她身上了。 约摸一刻钟,八艳随着曹妈妈上楼,心里暗自想着,来人竟是北平城里的督军,早前就听人说过北平城里来了新督军,但也一直没机会瞧见,原来督军也会逛窑子? 这厢想着,人已然到了面前,近距离的看了,比刚才在楼下望着自是不一样,远看还以为是个多情的主,这近看,薄唇紧紧抿着,撑身打量她,八艳以前听人说过,嘴皮子薄的人最无情。她再想什么呢?有情怎地,无情又怎地,他是军官,她是窑子里的,谈到这份儿上,不应该。 见着八艳只干站着不说话,曹妈妈心里急的跟什么似的,赶紧拉了拉她的胳膊,小心翼翼笑道:“快,发什么愣呢?赶紧给大少请安。” 八艳连忙要弯身,头顶上传来好听的声音,带着温柔笑意,“这年头不时兴磕头揖礼的,你就坐下吧。”八艳听了心里舒坦了不少,以前见了人都喜欢磕头,她就心里恼的紧,看来这儿有个跟她一样的人。对上他的眸子,咧了嘴明亮笑着,八艳最受人欢迎的就属这笑了,笑的坦坦dàngdàng,一汪清泉洗礼过似的。八艳也爱笑,不管是好脸的还是恶冲冲的,她都能笑着脸对他。许是风尘里打滚惯了的,不笑脸迎人怎么混的下去呢? 薛良均好像看得上的也就是她的笑脸,刚才在底下他就看见她了,走路生风,不像旁人似的的扭捏姿态,见着人就笑,却不亲切,同凤仙同金巧,还有刚刚的小丫鬟,她说话自有一套,能叫人气死也闷不出话来,依旧还同你笑嘻嘻的,这样的人,着实有趣。 曹妈妈见两人都坐下了,心里一会意,叫着旁边的人都退下了,一桌上只留她二人。 “姑娘叫八艳?” “我叫佟八艳。”八艳不喜欢别人叫她时忘了带她的姓儿,故意重复了一遍,佟这姓起的好,古时候宫里还有叫佟佳皇后佟佳贵妃的,听起来就显得尊贵,像是正派人家的姓,八艳又说自家祖上做过官,自然是格外在意她这个姓。不过姓什么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人都进来了,还管姓皇姓帝的,有什么用呢?也只她自己心里给自己抬高罢了。 薛良均听她的口气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却依旧八艳的叫着,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名字,笑道:“八艳听口音,不像是北方人?”北方人说话直开了肠子说,南方人就不一样了,突突地像是踩在棉花上,软趴趴的。 “我是姑苏人,不是北方的。”话说八艳一个人从大老远的姑苏,渡山渡水的跑来北平做暗娼,若不是遭遇了什么,说出去谁会信呢? 薛良均心中自然意会,暗门子里的那些勾当,古往今来的多了去了,无非是些人贩子,何况现在又不是太平时日里,倒也不稀奇。可这真真确确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他心里还是有些怜惜的,男人怜惜美人,再正常不过。 半晌无话,薛良均只顾喝茶,瞧着底下人的百态丛生,似乎也别有一番趣头。可八艳有些不耐烦了,茶水点心,她看见了简直要恶心,叫她来难道就这么干坐着喝茶么? 瞥眼悄悄打量他,敛着气儿,八艳看了他好一会儿,先前还是悄悄地,后来就成了明目张胆,就这么定定注视他。薛良均双眼朝着楼下,八艳目光朝着他。旁人见了他,不是阿谀奉承就是畏首畏尾,可八艳不一样,她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他能一qiāng崩了她么?也总还不至于因为她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巴承他?他未必就能给她很多银元,越是这样的高官,一言一行都有人瞧着,你捞不着好处,还不如傍一个大款来的快。难不成他还会娶她?八艳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一好笑,她竟笑出了声。咯咯的,像是小孩子得了糖葫芦似的高兴。薛良均听见声音回头觑她,看她花枝一样笑,好像在看一个傻子。一言不发望着她,打算听她先说话解释。 八艳哪里是受人牵制的主,不说话,唱还不行么? 「 金陵秦淮好风光琵琶声声桃花醉人八艳才名平分秋色罗袖婉转教君恣意怜 玉京道人落笔通古今 一壶酒 一竿身侬不知肠断多少泪肠断多少泪  」 标准的吴侬软语,唱的心都要汪成水了,吴语喜把‘不’读成‘被’音,‘玉’读成‘又’音,他是有些惊艳的,在北方待惯了,难得听得南方的戏腔,总说温柔乡温柔乡,谁不喜醉在温柔乡里,美人怀里呢!江南自古多才子,金陵城,秦淮河,玉京道人……的确是好去处啊。 一曲《玉京道人》唱罢,心神dàng漾,八艳许久没开过腔了,平日里对着那些粗人,哪里知道秦淮河的好呢,可今儿瞧了薛良均半晌,她突然觉得他就像那戏文里的儒雅小生,风流俊俏,想着便就唱了出来,倒要看看他真的是与不是。 薛良均回味过来,漾着嘴朝她笑,“八艳,原是秦淮的八艳,既是八艳,又为何独独选了卞玉京一人?”薛良均自幼生长在北边,读书时候曾有一段时间痴迷南方的温润多情,这秦淮八艳都是□□,却各自才情名满,众人都爱吟柳如是陈圆圆之类名气较大的,倒是卞玉京不常提起。 八艳八艳的叫着,她倒分不清他在叫谁,“卞玉京么?我觉得她的名字好听而已,有才气,姓也好。”八艳没什么学问,也没什么才情,她只觉卞玉京三个字一看就像是大家闺秀,可她到底忘了,秦淮八艳,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说到底她也不过粗人一个罢了。 乍是听见了这样的解释,薛良均也不免觉得好笑,她倒是直来直往,不绕圈子,“你既是姑苏人氏,这些风流债事也没听过么?” “我九岁时就来北平了,没人跟我说过,这还是小时候跟人学唱过,时间久了,有些也不记得了。” 这话一听就叫人凄凉,九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呢?就被人卖到窑子里来,这xìng子也是就这样养出来的么?到了这种地方,免不得要受好些苦,皮ròu苦肯定是少不了的,那心里有苦么? “你心里面觉得苦么?”他想也没想,就问出来了,一个老对着人笑脸相迎的人,心里会苦么? 八艳觉得惊讶,轻问了声什么,一个高高在上的督军问她这些事做什么?倒真是奇怪的人! “我说你这些年来的遭遇,觉得苦么?”八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薛亮均又问了一句。 八艳想了一下,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刚来的那会,人小胆子也小,见着什么都怕,也不奇怪,后来渐渐大了,什么事也都习以为常渐渐上手了,日子过得麻木,不愁吃喝,不愁温暖,应该是不苦的,她摇了摇头,“怎么样算是苦呢?要说现在,我手里要是没有一百个大洋,应该就算是苦。” 一百个大洋,够买好几个宅子,还能开好几家酒楼了,她这苦的概念,旁人倒真不能理解,至少薛良均是不理解,他以为她在变相的朝他要钱,心里一笑,从怀里掏出二十块大洋来,往桌上一掷。 八艳自然高兴,哪管他怎么突然掏钱出来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子看,二十块大洋,她赚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赚够。 薛良均瞧着她发光的眼神,心里敞亮不少,这就是拿钱买乐子么?真是个贪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人! 二十块大洋,八艳没曾想他能掏出来,只唱了一只曲儿,说了几句话,这钱来的也太快了。之于薛良均而言,他不过怜惜她罢了。可旁人眼里,倒有那么一丝一掷千金只为美人笑的意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京道人》的词,是借鉴了唐后主的词自创的,脑洞来自娘娘的秦淮八艳,很好听,听得是群像那一版的。 ☆、04 后半夜里,人渐渐消散了,晚风刺骨,这天说冷就冷,没有一点防备。 薛良均甩下二十块大洋就走了,按楼里的规矩,这二十块的大洋,八艳只能落着八块,剩下的就全都进了曹妈妈的口袋,曹妈妈心里乐开了花,屁颠儿的跟着八艳,好一说歹一说,无非是些拍马屁的话,这些话八艳每天不知要听多少遍。 周旋了大半天,本以为薛良均今夜要留下,没曾想还有付了账就走的好事,八艳心里倒有些小小的失落,不是为着他的钱,倒是像她这么个美人儿,天也聊了,歌也唱了,就差跳个舞了,可八艳不会跳舞,脚上有伤,脚尖不能转,平日里穿鞋还要大一码勒。 八艳九岁那年,她娘突然心血来潮,要给她裹脚,本来那个时候已经不时兴裹脚了,可她娘说那都是城里的人,村下里哪个不裹呢,不裹将来找不到好丈夫,就因此给她裹了半年的脚。那个时候啊,路都不能走,要扶着墙才能走,后来,南边打起仗来,家都散了,人也被拐到北平来了,这脚也就不裹了,可到底还是受了伤,一逢yīn雨天就钻到骨子里疼。 回来的晚,西院里各屋灯都灭了,没回来的就全都在前厅二楼上翻云覆雨赚银元呢。拐了两个走廊,瞧见自己屋里还亮着灯,就猜想是锦绣在屋里,平时她晚回来的时候,锦绣都会等她回来安置好了才走,有几晚没回来,她就等了一夜。锦绣这人平日里xìng子寡淡,同人说话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模样,她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故意的趾高气昂,后来处了几年,才发现她就是那样的人,伺候她也是尽心尽力没有偷懒的。 傍晚那会,她本来打算是找锦绣,刚好在后厅里撞见她和甄小莲的那一幕,因此才有了在前厅里的桂花糕一说。 顺顺当当推开门,门没有上锁,一进屋就暖洋洋的,八艳搓了搓自己露在外边的胳膊,看见桌上用纸包着的东西,八艳拿起来一闻,甜甜腻腻的,是桂花糕,暗道了句动作真是快! 瞥眼见锦绣支手坐在里间睡着了,八艳脚底踩着高跟鞋,哒哒的进来早把她吵醒了,睡眼惺忪的站起来,迷糊糊的说了句回来了,就起身往旁边找脸盆找手巾给她梳洗,“八姑娘,桌上有桂花糕,你要是饿了就吃点吧。” 八艳听她又叫了八姑娘,也不计较了,一面脱鞋一面道:“那是人家送给你的,你不是喜欢桂花糕么?” “我几时说喜欢桂花糕了,有股酸腻味,我吃了就要恶心。我爱吃绿豆糕。”锦绣递了块热手巾给她擦脸,今儿小莲也不知发了什么癫,跑来送了块桂花糕就走了。 八艳一怔,她不但没学问,记xìng还不好,绿豆糕和桂花糕也能弄错,搭道:“我也不爱吃,那就扔了吧。”说着坐在床沿上,摸出床里边的小罐子,里面咣当咣当响,掏出怀里的八块大洋,一个一个送进去,临了落了两块,朝着锦绣,“今儿进项足,这两块就给你,平日里你受了不少冤枉,我心里都清楚,攒些钱能走就走吧,自己找个好人家,在这里待着没什么出路,免不得像我一样,进yīn沟里翻不了身。” 两块冰凉凉的大洋捂在手里,锦绣低头瞧着,一句话也没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得了八块,还分出两块来给她,她知道八艳是个爱贪财的人,平日里见着好处就要捞,可她却不小气,至少待她不小气,锦绣不喜欢说那些天花乱坠的好话,就算摊上这么个好事,连一个谢字也说不出口。 握紧手,她歪头一笑,“今儿听说来了薛良均薛大督军,还专点了你,看来这大洋也是他赏的么?倒是个阔气的主儿。” “我一般也不出去,不知道这薛良均是什么来路,名字起得倒是气派。”八艳有特殊的癖好,看人先看姓再看名,一个人在世走一遭,临了能落得下什么呢?还不就是一个名字罢了,这年头,姓又是一等一的重要,人人朝你称呼陈先生王小姐的,像她就气派,姓佟,一听就能叫人记住,可锦绣总也记不住,老是八姑娘八姑娘的乱叫。 “他原也不是北平城里人,听说是天津人,天津薛老督军才死了两年,说来也奇怪,薛老督军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你今儿见的这位,还有个二少,叫薛良什么来着的,我给忘了。传闻说这薛二少才是老督军的嫡儿子,那大少不过是私生子,不讨喜的。”锦绣哒哒的说着,今儿话不知为何突然多了起来。 八艳最喜听故事,听了便就不依不饶,追着锦绣问:“我瞧你平日里也不爱八卦的,怎的了解的这么多?” 锦绣以为八艳在夸她,笑嘻嘻的说,“我是天津人。” 八艳怪道了声,接着问:“既然不讨喜,怎么接了老督主的班儿?那那个薛二少呢?心里甘愿被人挤掉大官么?要是我,我心里就不甘愿。当督主多好啊,大把大把的钱尽着用。”不愧是贪财鬼,心里想得只有钱。 锦绣拿被子替她掩上,自己坐在床边,“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换了谁,谁也不得劲。可有什么法子呢?那薛二少手里无权无势的,老督军一病,整个天津卫就全都掌握在大少手里了,他要想翻盘儿,哪那么容易呢。” “倒也真是个苦命的人嘞!哎,有钱人家到底不一样,连故事也稀奇。”别人家的惊天大事,她倒拿故事听,八艳打了个哈欠,呜呜道:“算了,天儿也不早了,熄了灯你也早些睡吧,明儿又有一大堆事儿呢。”说着抱着自己的钱罐子朝里睡了。 锦绣应了一声,抬眼看见八艳那副模样,不免好笑,有时候觉着八姑娘也是挺可爱的人,不想那些个矫揉做作的,瞧着就乌烟瘴气。 说是睡觉,其实折腾了一会,马上天也就要亮了,白日里繁乐门没什么人,打打杂拾掇拾掇。西院里全都熄了灯,此刻外头是白天,这儿却是晚上。 对于后厅那班人,哪管白天黑夜的,挨到你就是白天,偌大的繁乐门,杂七杂八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全靠后厅那班人。锦绣也一样,今儿挨到她打扫前厅,同八艳说了话就眯了一会子,谁知一眯眯到大天亮,吓得她赶紧就往前厅里跑,一开大门,顿时傻了眼,里面清清亮亮整整齐齐的,早有人打扫过了的,算了下日子,今儿初五,的确轮到她打扫前厅,难不成改了规矩?也没听人说啊。 锦绣一进门,三三两两的人就聚来了。不管世道怎么变,奉承巴结落井下石那一套也还总不变,瞧,平日里那些看不上她的今儿都送上门来了。 “锦绣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这儿横竖有我们呢,你再去睡会子也不碍事的。”说这话的是金巧的丫鬟喜鹊,所有人里头数她最看不上她,今儿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第一个凑上来,不就是昨儿八艳陪着薛良均得了二十块大洋么,至于这样?她瞧八艳也没她们这样贪财。 “就是,锦绣姐,昨儿佟姑娘得了二十块大洋,分给你几块呐?” 终于沉不住气了,锦绣冷笑着,“楼里的规矩你们还不知道么?我能分几块,佟姑娘全给我了,你信么?”锦绣翻了个白眼,掉头就走了,她可不想同她们为伍,以前的那些仇她可记着呢?扫个大厅就想收买她,门儿都没有! 身后一帮人,见她这副姿态,愤恨地呸了一口,“什么玩意儿!她以为人家大督主能瞧得上她?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要脸的下作东西,等着瞧好了,我看她是怎么死的!” 骂别人不要脸下作,可她们自己又是好人呢!落井下石踩低捧高的事儿她们干的还少么?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别人越是瞧你不顺眼,这世道它就非得反着来,瞧,这大督主跟掉了魂儿似的,又来找佟八艳了,可这次不一样,人家下了帖子约了出去了,繁乐门里还是头一回,众人心里都嫉妒的紧,说八艳真是好命,摊上个这么个正主儿,连疼人都有一套,还学人家洋人出去喝咖啡嘞。 八艳白日里睡得朦朦胧胧,被曹妈妈砸开了门吵醒了,火急火燎的叫着八艳道:“我的小祖宗哎,怎么还睡着呢?都火烧屁股啦!” 八艳最喜欢睡懒觉,所以被人吵醒是很火大的一件事,迷糊着就骂道:“去你妈妈的,我屁股好着呢,不许咒我!” “薛大督军来找你啦!”一句话吼的八艳愣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薛大督军是薛良均,一下子坐起来,惊道:“他这么早来干嘛?” 这下曹妈妈可高兴坏了,忙问她:“他跟你说要来找你了?你们到了哪步了?我瞧着昨日你们也没进屋啊。” 八艳说:“她临走的时候说了句‘回见’。” 那不是客套话么?曹妈妈同她讲话简直是费劲儿,打发道:“算了算了不管了,锦绣你替她拾掇拾掇,赶紧送了去吧,当心大少发脾气。” 锦绣一听赶紧忙活起来,替她化了妆,找了件露大腿的暗绿色jiāo领旗袍给她穿上,八艳对着镜子道:“你把我那件灰白大衣拿来。”锦绣刚要去找,曹妈妈立马喝道:“我的祖宗哎,还穿什么大衣,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看见了能喜欢么?” “那你是想要冻死我啊,外边那么冷!”八艳回过身来,朝着她道。 曹妈妈无奈只好松口,“行了行了,找件坎肩儿穿上吧,外边都等着了,晚了可是要挨qiāng子的。”也不知曹妈妈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说人薛良均就爱拿qiāng崩脑门儿么?八艳瞧着他,挺绅士的人呀,瞧,一出手就是二十块大洋!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国庆愉快~ ☆、05 八艳穿好衣裳,踩着高跟鞋,手里拎了个时兴的小包,风姿摇曳的就出了繁乐门。 约摸有两个月不曾出门了,外边的太阳晃得人眼晕,一辆黑色汽车停在门口,气派的很,八艳还从没坐过汽车,压低了身子朝里儿看,瞅了半晌也没瞧见薛良均,回头就朝曹妈妈问:“妈妈,你说薛大督军来接我,人呢?” “人家大督军哪里有空来接你!他早上只派人告诉我个地点儿,叫我将你送过去。” 八艳狐疑,瞥了一样身旁的黑色轿车,问:“那这汽车是……” “自然是妈妈我……租的。”她故意拖着长音,她也纳闷,堂堂大督军要约会,也不整气派些,还叫她派人送去。 原是租的,八艳还以为是薛良均派来亲自接她的呢?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女人都有虚荣心,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敛财的,小气的,还是温柔大度的,凡是女人就没有不希望有这么一个场景:堂堂北平大督军专门派了车来接你,前前后后的人拥簇着你,想想也觉得心里畅快。 “别发愣了,赶紧上车吧。”曹妈妈就怕八艳出了乱子,赶忙将她塞进车里,远远地送走,可又怕她一个人去了应付不来,惹恼了那位,依着八艳那张不饶人的嘴,她今儿的脑袋就挂在她的嘴皮子上了。 汽车开动,呜呜的响声冒青烟儿,八艳被带走了。 曹妈妈还站在原地,愣愣的目送着早已开走的汽车,心里忐忑着。八艳不了解这薛大少的脾气,可她见过,早年她去天津的时候,正赶上天津老督军病逝,她跟着老姊妹进督军府做法事,按理儿新时代不时兴这些旧规矩,可老督军一向迷信,咽气的时候,就吩咐好了后事。 那日在灵堂上,她亲眼瞧见那薛大少拿qiāng指着他兄弟,也就是薛二少薛良时,在自己老父亲面前拿qiāng指着亲弟弟,要有多大不敬就有多大不敬,亲兄弟都能做到这份儿上,还管别人什么死活呢? 后来那qiāng声一响,溅的满屋子的血,就飘在她脸上,血淋淋的一片看不清视线,那是她头一回听见qiāng声,立马就吓得晕了过去。不过后来也听人说,那日死的不是薛二少,是他身旁的一个军官,错手一偏,谁知是不是故意示的下马威呢?具体什么情况,她虽在现场,可当时就吓晕过去了,哪里还记得呢。 到现在她对那qiāng声都有yīn影,一听见大点的声音,心肝儿都要颤两颤,她胆小的毛病就是那回染上的。都说冤家聚头,那日瞧见薛良均,简直没吓死。别瞧着表面上云淡风轻儒雅绅士的,背地里比谁都狠! 此刻她倒替八艳捏了把汗,叫谁看上不好,偏偏被他瞧上,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八艳两个多月没出门,就算是平日里,她也很少出门,有什么需要买的,锦绣就能替她置办来。坐在汽车里,身子两边晃来晃去,她偷偷瞥了眼前头开车的师傅,穿的一身黑西服,瞧着人模狗样的,开车的技术也不咋样。 到底是外国的车,没人拉自己就突突的跑,没一瞬儿就到了,八艳下了车,一抬头,‘戏云楼’三个大字撞进眼眸里,这不是唱戏的地方么?带她来这儿作甚? 刚要抬脚走,身后有人叫住了她,绅士的叫了声小姐,说她还没给钱。八艳愣住了,问道:“不是……租的么?” 小师傅依旧低声细语的,“是租的,还没付账,小姐。” 八艳心里捣腾过来,这个曹妈妈,比她还要抠门儿,看她回去怎么讨回来,抠门抠到她头上来了,一面拿着小包,一面问多少钱。 “两块大洋。” “你说什么?!”八艳简直不敢相信,这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步路远的地,居然要两块大洋,他是不知道两块大洋能买些什么么?够平常人奢侈的过活两个月了,八艳越想心里越来气,这坐的是金子么,“你怎么不去抢呢?”说着拉着那小师傅,抬手指着对面的陈氏银行,喏了一声,“你上那里面去抢,去吧,你去吧!”便说着便推搡着他。 小师傅脸皮薄,没曾想能遇上这样的人,平常凡是能用得上汽车出行的,也没谁在意这两块大洋,今儿遇上奇葩了。声音一大,这么多人看着,八艳脸上一点儿没不好意思,倒是小师傅觉得难堪,放低了语气,“算了,就一块大洋吧!就算我今儿晦气!” “什么叫算你晦气?遇上你我才叫晦气,小师傅,瞧你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怎的干骗人的勾当呢?我说你这儿只值二十铜钱,不能再多了。”八艳几乎没出来买过东西,可这讨价还价的本事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明明是她坐了霸王车,还不给钱,把人小师傅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说同谁接话,千万别同八艳接话,管教你治的噎噎的说不出话来,八艳掏了掏小包,发现她就带了五块大洋出来,心里懊恼的紧,早该朝曹妈妈要些的,依着她那样怕薛良均,她要十块大洋估计她也能给。正想着,身后传来皮革达达的声音,八艳还没回头,腰上已然多了一只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怎么还不进去?”薛良均瞧见她掏着小包,自以为找钱,摸出自己怀里的皮夹子,扔了两块银元给那小师傅,就要拉着八艳往里面去。 八艳还没反应过来,哎了一声,眼看着那两块大洋进了小师傅的口袋,把她给疼的哟,比她自己的钱还疼,这么昧良心的要钱简直要遭天谴的嘞! 薛良均没在意八艳脸上的表情,一进里间,黑黢黢一片,只见着戏台上一片亮堂,一个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与这大北平的风光一点儿也不符,安逸快活的江南哝语调子,勾起了八艳多少情怀来。 原来那些一点也没忘记,这一唱,秦淮八艳的调子她全记起来了,她娘是个地道的姑苏人,爱听戏也爱唱戏,就像这台上的戏子一样,秦淮八艳里故事她打小就听了个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原来她没忘记那些伤感的回忆,原来她是故意的。 这会子人活的好好的,还提前事作甚呢?既然他薛大督军就爱这些酥人调子,她又何必去感怀往事惹人不高兴呢。灯火下黑里,她苦笑着独自扭着要朝前走,一条细窄的走道,她走的小心翼翼,坐在最前排一声不吭的盯着台上的娇人戏子。薛良均自嘲一笑,他那日见她极感怀在姑苏的日子,就特意找来一个会唱玉京道人的姑苏人。倒不是故意去讨好她,不过见了一面的人,他又费什么心思呢? 人有趣,他看中的是她的有趣! 抬步跟上她,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轻笑道:“怎么?想起往日来,心里高兴么?” 八艳一愣,转过头来,细细的拿眼描摹他,的确长得好看英峻,八艳脑瓜子不聪明,只知钱是好的,但风尘里打滚了这么多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这样的人,最是无情! 撇嘴一笑,眼眸弯成一条小船,声音里带着些颤,笑道:“高兴,大少这番费尽心思为我,我怎的不高兴呢。” 薛良均被她打量的怵怵地,感到心里一阵恶寒,随即勾唇一笑,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这些他何曾放在心上过,温柔道:“八艳不是不会跳舞么?我教你。”说完不等她拒绝,牵起她的手,三步并两步就辗转到了戏台上。 伶人戏子会意退到边上,声乐还在继续,八艳踉踉跄跄,她今儿穿的是细高跟,本来脚跟就不稳,要不是薛良均托着她,早就摔个狗吃屎了,手里紧紧箍住他的胳膊,因为天冷的缘故,手指头攥紧的发青发白,她急需找个依靠,可临到边上,她只能拉根荆棘绳子做救命稻草,哪怕知道这根绳子能把自己割的鲜血淋漓。 督军面前,无论如何都要忍,这点分寸道理她还是懂的,你当曹妈妈嘴里左一个qiāng子又一个qiāng子是说着玩儿的么?迎上笑脸朝着他,傻乎乎的笑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叫大少见笑了。”她带了些故意讨好的意味。 “你的确是挺好笑的,还很有趣。”他抿着嘴,连说话嘴皮子也不见得张开的多大。 八艳忽然反应过来,问:“大少怎么知道我不会跳舞呢?”按道理说,在繁乐门里做姑娘,说不会跳舞也简直叫人不能相信。 他会心一笑,“你那么贪财,难道还不知道大洋的好处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又何况人呢?”薛良均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不介意女人爱贪财,爱使小xìng子,若是没有这些,女人哪里有趣呢? 八艳一听就知道指的是曹妈妈,除了她还有谁呢?容不得细究考量,眼下就有一件棘手的事,她是真不会跳舞,一跳脚就疼,何况还是这样的洋人舞,她连洋人都没见过,哪里还会跳洋人舞呢? 本来冰凉凉的手,现在出了一手的汗,连背上也沁出汗珠子,生怕一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低头瞧见他脚上的黑色皮革鞋,锃亮锃亮的,应该值不少钱吧,也不知她兜里的五块大洋够不够赔,想着想着越发不敢抬脚,随后又转念一想,不过一双皮鞋罢了,就算是皇帝也不至于穿个金皮鞋出来,索xìng又理直气壮起来,直直的抬起头,对上他的胸膛。 薛良均循循的教她,自然不知道不过一会儿,她心里就挣扎了好一番,可跳了好半天,她也没学会,她心里满是敬畏,没有用心!低头瞧她,薛良均个头高,比八艳高出了一个头,正好看见她的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子,老见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原来也有紧张的时候。 所以说呢,这世道上,哪里有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神仙,都是一帮乌合之众! ☆、06 跳了好一会,饶是八艳再极力隐瞒,也没能逃过薛良均的眼。八艳再怎么学也学不会,他有些不耐烦,错乱了步子,一不小心踩到她的脚,他心里一惊,等着她给他惊喜的反应。 可是……没有反应? 顺着身形低头,眸光瞥见她的脚,不知何时她的脚已经麻木了,似乎是被他拖着走的,脚背上隐隐约约沁出血迹来。他心里有些恼,这是做什么?怕他发怒么? 脚下顿住,停在原地,薛良均依旧握着她的手,八艳因为惯xìng,身子急急朝前打去,撞在他的胸膛上,这才反应过来,猛的抬头觑他脸色。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薛良均彻底生气了,手掌离开她汗津津的手指,愣怔在原地,“八艳真是笨,我不愿教了。”说完转身就离开出了戏院。 薛良均似乎顶厌恶这样的感觉,她宁愿脚破了,残了,也不愿冒险同他说么?这般隐忍做什么,谁要她去当个顶天立地的擎柱子呢?要是那样,她与别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他也不愿费这些心思与她在这风花雪月。 八艳心里忐忐的,瞧着他走的雷厉风行,没有一点犹豫,他这是恼怒于她了么?回头他会不会来找她算账,把她关起来,或者是拉到菜市场qiāng毙?八艳猛的一激灵,似乎能感受到脑袋在头顶上摇摇晃晃的凉意,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泱泱的自己租了汽车回到繁乐门,不过两步路的距离,可是她的脚已经走不动了,花了两块大洋,八艳再没精力同人讨价还价了,来了一趟,一分钱没捞着,还倒贴了两块大洋,八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倒不是完全心疼钱,只觉哪里怪怪的,心像是被吊在半空中,一层一层的灰尘打在身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本来出来的就晚,折腾了一下子,天也暗了下来,繁乐门外面灯光照的让人刺眼,在黑暗里尤为明显,就像是赶尸队前引着的yīn灯似的,八艳还是头一回这样的光景下瞧繁乐门的正大门。傍晚依旧客流纷纷,众人都忙遭遭的,没人瞧见她回来,她也没了心思再跑到前厅里去与那一帮子女人周旋,偷偷摸摸的摸回了西院里,像是一只斗败的母鸡,还是一只等着被宰的母鸡! 推开门,里头黑布隆冬的,八艳松了一口气,还好锦绣不在,要是她在的话,少不得要问东问西,虽然八艳平常不在意面子里子,可今儿她倒不想同人提起这件事。也没上灯,轻车熟驾的摸到了自己的床边,拖了高跟鞋就跳上了床,摊在床中央,呈大字形。 伸手拿过枕头,捂在眼睛上,黑暗遮住了黑暗,没什么区别,可八艳心里觉得好像比原先踏实了不少,白日里那些场景一件一件在脑子里过着,她弄不清楚,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岔,叫他薛大少不痛快了,难道就是因为她不会跳舞么?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要实在喜欢跳舞,随便找个人陪他跳就是了,凭什么甩脸子给人看呢? 八艳越想越委屈,她觉得自己没有错,错的是他,他不能因为自己是督军,就随便给人加罪,想起那白天的眼神,就叫人害怕,她看的出来他毫无隐瞒的厌恶,那样的明目张胆的厌恶,也叫她心里厌恶,她心底里压根儿瞧不上这样的男人,除了一个督军的头衔,还有什么呢? 到底是她自欺欺人,人家只要有了一个督军的头衔,又要什么没有呢?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肚子扁扁平平的摊着,饥饿的感觉烧到胃里去,从昨天晚上,她就没吃过东西。 “八姑娘饿了么?” 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八艳坐了起来,骇道:“谁!” “是我,锦绣。”屋里点了灯,渐渐亮堂起来,煤油灯下,昏昏暗暗照出锦绣的轮廓来,青暗的脸色像是鬼一样,八艳提着的心落下来,恼着声骂道:“你个小娼蹄子的,不出声是想吓死我么?” 锦绣一直待在屋里,她坐在床榻侧面脚踏上,下午没事她就回来了,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才刚听见床榻上肚子叫的声音,就知道是她回来了,上前问道:“你今儿出去了怎么样?” 八艳轻笑,“怎么样?没什么要紧的,一毛钱没落着,还贴了两块大洋。我要去找曹妈妈要,她人呢?”说着她就爬起来开门要出去,锦绣刚想说要她吃些东西,她就已经跑走了。 下了两场雨,天儿越发的冷起来,出去了牙都要打颤,八艳瞧着自己的狼狈模样,坎肩没穿,连鞋也没穿光脚就跑出来了,真是要冻死人了!她往西院的后面走,那里平常没人过去,有一口枯井,她就坐在这口枯井上,两条腿冻得发紫。她没想去找曹妈妈要什么两块大洋,她怕锦绣问东问西,一股脑儿的就跑了出来,她不想她看出端倪来,她要大难临头了。 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在明天,她就要活不下去了,屁股底下硌着井边,凉凉的似乎还有些湿意。她甚至想,索xìng不如一脑门子栽在这井里,也好过明天被人看笑话。转过头朝井里瞧,黑洞洞的望不到底,八艳苦笑,死来死去还是这一口井么? 她想起刚来那会,她就从这里跳下去了,被人捞上来没死成,后来她还庆幸幸亏没死成,好死还不如赖活着,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呢,清白?尊严?在她看来都已经不重要了,没人看重的东西自己拼死命的护着有什么意思,可连她最后仅有的一条命,过了明天也要没有了。 这一切都是薛良均造成的,他为什么要来招惹她,她一点也不稀罕他的钱,要是再看见他,她一定把那二十块大洋还给他,跟他一刀两断。她顺着井溜下去,坐在地上背靠着井,双手捂着脸,呜呜声的哭起来,哭她怎么这样命苦,前半生没过上好日子,后半生也要命丧黄泉,瓮声透着委屈和埋怨,“真是不想活了!” “不活了?那那些攒着的钱给谁用?” 男人的声音,薛良均的声音! 八艳猛的抬起头来,一晚上被吓了两次,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是从哪里来的!她仰高了头看他,觉得他很高,连后面的墙头都没他高,西院靠着最边上,枯井外头就是繁乐门的外头。他是从墙头翻进来的么,她竟不知道,堂堂督军还会翻妓院的墙头。八艳心里正埋怨他的紧,正好又撞上了,没胆没魂的就冲出了口,“你是不是要来找我算账的!是要秘密qiāng决我么?” 薛良均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的脑子构造似乎和别人不大一样,借着月光看着她哭花了的脸,有点波光潋滟的味道,扬起邪魅的嘴角,说着骇死人的话来,“我爱你。” 说着自己也蹲了下来,和她持平,双手捧着她的脸,湿湿的,眼睛里像是有揉碎了的银光,让人看不透,对着八艳唬住的脸又道:“我爱你,你爱我么?” 说了两遍,八艳才觉得自己没有听错,可她还是不敢相信,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诓她,苦着脸朝着他,“大督军,你喜欢抓住我不放,爱耍人么?” 薛良均道:“你以为我大半夜的翻墙头,是为着耍你么?那倒不如是在耍我自己。” 八艳被迫看着他的脸,她庆幸此刻是晚上,没人看得清楚她的表情,她也好奇,此刻的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脸,故意歪着头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爱你。”薛良均又说了一遍,八艳觉得他每说一次,她的心里像被电流击过似的,他的手好像很暖和,比她的脸要暖和,捂得她浑身燥热起来,颤着声儿笑道:“那你会娶我么?” “那你爱我么?你若是不爱我,我凭什么要娶一个不爱我的人回去,不是太遭罪了。”他细心的像是在盘算着这段爱情的等量jiāo换,见她犹豫似乎极为苦恼,皱了一下眉头道:“算了,是我自作多情。”说着就要站起来离开。 八艳下意识拉住他的手,怔了一下才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没有你呢?” “你心里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不是我的钱和我的势么?你根本不爱我,你怕我,不然也不会哭,不是么?八艳,你怎么能骗我呢?”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qiāng来,指着她的脑门,声音轰隆的zhà开,吓得她心要跳出来。 她似乎听到了扣扳机的声音,砰 “薛良均,你等等,不要!”身子猛的怔起,一头的汗心里忐忑着望着床顶上的青色床幔。 床边上坐着锦绣,疑惑打量她,“八姑娘,做噩梦了么?”八艳脑子里泱泱的,回想着刚刚的一切,就像真的一样,难道是梦么?抬头朝着锦绣,急忙问:“你昨晚来的?” 锦绣摇了摇头,道:“我天亮时候来的,见你就这么躺在床上,连衣服都没换就睡着了。” 八艳这才歇了一口气,还好都是梦,只是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回想着薛良均的那些话,她忽然悲凉起来,他为什么单单找上她,那一句又一句的‘我爱你’真的是假的么? ☆、07 锦绣端着脸盆和毛巾,背着她问道:“八姑娘做什么梦了,嘴里一直喊着薛良均,薛良均的,昨儿个和薛大少出去干什么了?” 八艳脑子里闷闷的,只觉得异常冷,拉过被子捂住,直接略过锦绣的话,瞧着灰蒙蒙的窗子,有意无意道:“外头下雨了么,怎么天这样冷?”说着又裹了裹紧被子。 锦绣朝着外头看了一眼,递过手巾给她,“昨儿夜里就下了,下了一夜,现下已经停了,这天是下一场雨冷一场了,眼一眨,就又到冬天了。”八艳接过手巾,仰头直直捂在脸上,愣怔了好一会,隔着手帕子嗡嗡声道:“是啊,又到冬天了,夏天不好受,冬天又好受到哪里去呢。” 现在是白日里,外边的人都睡下了,到处都静悄悄的,八艳想起昨夜里做的梦,心里一颤,朝着锦绣道:“锦绣,你今儿要是有事就去忙吧,不用杵在这了。” 锦绣手腕里搭着八艳昨天穿的衣服,打算拿到后院里去洗,听着八艳的话,笑着回过头来,“你还不知道呢吧,我现在可是沾着你的光了,后厅里的工作都叫她们做完了。” 八艳抬头打趣道:“沾着我什么光?曹妈妈要升我做头牌啦!” 锦绣知道八艳在说笑,升谁做头牌都不会升八艳,除非曹妈妈想关门。 “具体来说还是沾薛大少的光,要不是您现在跟着薛大少,这楼里的人指不定怎么排挤我们呢。” 八艳一想,好像是这样,楼里的人都是这样的,今儿你得势,明儿她得势,两边做墙头草,也不怕有个厉害的早晚定的死死的,叫你再也翻不了身,她倒想做这个人,把以前欺负她的人狠狠地踩在脚底下,也好出出气。可是老天不给她这个机会,准确来说是薛良均不给她这个机会,瞧,昨儿不就惹恼了人家了么? “锦绣,你说要是薛大少来找我算账,曹妈妈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八艳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锦绣比她来得早,肯定也知道的比她多。 锦绣一怔,转过身来觑她脸色,想找出什么端倪来,瞧着八艳的脸色,一眼就能瞧出来,她向来藏不住事,颤着声儿问她,“你什么意思?”寒着一张脸,叫八艳心里怯怯的,不敢说话。锦绣见她这样,知道定是出了事了,她早就知道八艳靠不住,单就那张嘴就知道靠不住,她该是瞎了眼,遇上八艳这样一个人,好好的命不要,非要去地底下做鬼,她想她真是疯了! 心里再恨也没有用了,她这会好像只有八艳可以依靠了,楼里的规矩,姑娘得道,你自然升天。心底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问她昨日的情况,好好的替她分析琢磨,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八艳事无巨细的将昨日的情况都告诉锦绣,连薛良均的一个表情都没放过。 锦绣问:“没有了?” 八艳摇了摇头,道了声没有了,忐忑的又问:“你说薛良均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今儿还会不会来找我算账?” 锦绣心头松了一口气,照她这些年来的见识,这倒还不是问题,朝她一笑,“八姑娘,我猜你要得道了。” “什么意思?” “照我说,人家薛大少根本没当回事,要是发怒生气了,当场就能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再说了,人家堂堂一个大督军,哪里有闲情去管你死活,那么多双眼看着呢,他能做出什么来。要说一个暴发户屠夫的,要找你算账我看还可能,越是这样的大官,越不可能。” 八艳听了她的话,心里高兴的要跳起来,晃了晃还在脖子上的脑袋,嘻嘻道:“我就说嘛,堂堂一个大督军,不会这么小气的。”说着穿好衣裳,一身暗绿色纹枝旗袍,裹着颀长的身躯,披上一件呢子大衣,踩着高跟扭着腰肢就要出门去。 锦绣还没反应过来,急急问道:“哎,你去哪儿?” “我想我得要出去透透气了,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出去逛逛,去去霉运!”说着就哒哒的出去了。 八艳是藏不住心思的人,高兴的不高兴的,全都写在脸上。现在都倡导要做新女xìng,过时髦的生活,喝咖啡,住洋楼,出门要能说两句英语就再好不过了,可八艳到底是旧社会的人,至少她此刻脑子里想的是赶紧跨个火盆,烧去薛良均带给她所有的霉运。 大督军又怎么样呢?他不过是个大官罢了,闲情之下来妓院找乐子而已,八艳不知道她什么地方吸引了他,叫他上了心,可都不重要了,薛良均不是已经都成了过去了么,他再也不会找来了,她的生活似乎又开始恢复了原样了,可是她又不想再回到那间灰蒙蒙的屋子里头去,她想她该见见太阳了。 现在是一九二八年,算起来,八艳似乎有四年没出过门了,上一次好像出去干什么来着的,时间太久了,她好像不记得了,毕竟那里的日子度日如年了,这样一算,该有几万年了吧。 前几年的时候,北平和法国要建电车,对了她想起来了,四年前她是要出去看那个什么不用人拉就能跑的车子的,可是半道上她肚子疼,就没了兴致回去了,这一回去,就是四年。她像是一只被囚禁起来的小老鼠,现在终于见了天,她想她该要做一个时代的新女xìng的。 大街上的人好像都跟她不一样了,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变了,他们穿着灰旧色的长衫,还有淡蓝布条的旗袍,锦绣说过那是学校里的校服,穿上这种衣服的人都是新时代的人,他们会弹梵婀玲,念德语法语还有英语,知道地球是圆的,世界的那头还住着金头发蓝眼睛的洋人……八艳觉得她懂得还是很多的,毕竟繁乐门里的形形□□不比外边逊色。 这样看来,到底是他们变了吧。身后叮叮当叮叮当的声音传来,八艳一回头,瞧见一长条的车厢慢悠悠的朝她开着,前头站着一个人,里头站着好多人,八艳想,那应该就是电车了。她也想去尝试一下这个新时代的东西,是不是和汽车一样令人惊奇。可是她好像不会坐电车,它会停下来么?会同她谈价钱么? 就这么想着,电车已然开到她面前了,到底还是没停下来,身旁的人一个一个的跳上去,车开的很慢,自己小跑好像也能赶上,八艳跟着电车小跑起来,可穿着一双高跟鞋似乎有些不便,可这车开的实在是太慢了,八艳这才想起来,昨日坐汽车的光景,那根本就不是两步路的距离,是因为汽车开的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到了,可这电车不一样,八艳伸脚一踏,纵身一跃就跳上了车,紧紧抓住车门,稳住了身形,门旁站了一个人,身上挎着一个包,两只手里一手抓钱,一手拿着小纸条朝她伸着。 八艳明白过来,这就是买票了,现在出去都时兴买票,看电影也是这样的。掏出包里的银元,八艳不知道票值多少钱,反正一个银元肯定用不了,那卖票的人接过银元朝着她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就往包里掏着,掏了半天抓出一大把的铜元,八艳一只手抓不过来,得用两只手捧才行。包里装的鼓鼓的,重重的,比带着一个银元还麻烦。 买完了票,八艳心里觉得挺畅快,她也会做过电车了,坦坦然的往车里面走去,虽然手上拎着一大袋的铜元似乎与她不大搭调。车上没有太多人,许是工作的时辰,八艳对电车没有过多的了解,她不知这车要开到那里去,也不知自己该从哪里下,就这么晃悠悠的徐行着,就像她这辈子的人生似的,没头没尾,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可她的人生,似乎要比这慢吞吞的电车快多了。 一路走,到了岔口人多的地方,电车上就叮叮当叮叮当的响,就这么坐着,似乎也没什么趣味,不过是兜圈子罢了。趴在车窗上,外头的洋楼,商行一样一样往后退去,忽然‘总督府’三个字印在她的眼帘里,她心里一噔,想起薛良均来,像是迷路的人突然找到家一样,她心里有些熟悉般的窃喜,收拾起东西就往车门快步走过去。 车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想起来,上车是冲上来的,下车也应当是冲下去的,这么一想就像是跳河一样,身子一纵也不管下面有什么,反正死路一条,哪管底下有石子还是鳄鱼呢。 坐了许久的车,连人都有了惯xìng,身子急急的向前冲,撞到了一个人,抓着满把铜元的手就直直的按在那人的胸膛上,那一袋子的铜元就哗啦哗啦的往下掉,和着电车叮叮当叮叮当当的声音,撞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相遇总该有些特别,就像现在这样,恐怕连她死了的时候也不会忘记,忘不了那人惊恐的面目,还有温柔的笑。 ☆、08 那人穿着一件对襟玄色麻布长衫,脖子上围着一条棕色的长围巾,长得斯斯文文的,第一眼看着就像是好人,因为他正朝着八艳笑,八艳觉得那温柔的笑容,像是一束光打进心坎里,照的里头一点黑暗也无,让她二十几年来所有的灰暗都被他吹走了。 他是好人,八艳这样觉得,因为他和繁乐门里的人都不一样,而繁乐门里的人全都是坏人,包括薛良均,有时候待着,她倒觉得自己也快变成坏人了。她想努力的跳出那个灰笼子,爬出来看看外边的太阳。这一跃,算是攀到太阳了么? 八艳双手紧紧抓住他胸膛前的衣裳,像是找人打架挑衅的样子,他的手因为惊吓轻轻地搭在她的肩头,碰也不敢碰。他是第一次见过还有这样下车的人,这是一个漂亮美丽的女人。想着他便冲着八艳笑起来,露出皓白的一排牙,想努力的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八艳这才察觉自己居然趴在了他的身上,可是人家没有恼,也没有骂她,而是冲着她笑,饶是八艳这样爱笑的人,这一刻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笑似乎比她的要真诚,就像是孙悟空和银角大王的宝葫芦,一个碰见另一个就不灵了,一个真一个假,怎么还能管用呢? “对,对不起。”八艳结着舌连忙赔罪,从前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如今也结巴起来了。 瞧着她的模样,他笑的更开了,说了句不碍事,低身替她捡起地上的钱,可钱一落地,众人都来抢,早就所剩无几了,过了好一会,他就拾起了七八枚铜元,歉意的朝她摊了摊手,笑道:“就这么多了。” 八艳低头瞧见他伸出的手,骨骼分明,指甲修剪的极为整齐,连手也长的这样让人舒服。八艳蜷了蜷自己涂满蔻丹的手,遮住那双肮脏的手,不让他瞧见,她有些恼意为什么穿这样一双风尘的高跟鞋出来,她应该换一双平底的布鞋。 迟迟不去接他手里的铜元,他瞥眼见到她的小动作,弯起嘴角道:“蔻丹涂的很好看。”说着就将手里的铜元直接放进她的小包里,似乎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了,就像刚才一样,可是刚才太过慌张没有察觉,现在不一样了,八艳觉得自己的心脏咚咚的跳着,怕被他瞧出来,拼命的屏住气息不叫他发现,可私心里却想让他察觉,她这样紧张是因为他。 他说蔻丹涂的很好看,是在夸她么?应该是的,这里只有她涂了,渐渐地松开了手指。两人就这么对立站着,谁也不愿先离开,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好缓解这样紧张的气氛,也好继续这突如其来的缘分。 “小姐叫什么名字?” 第一次就问人名字?八艳觉得进展似乎快了些,可是时间不等人,没准下一刻就彼此谁也不认识谁了,记住个名字也好,可八艳不想让他知道她,她觉得她是繁乐门里的人,上不得台面,冲口道:“我姓八,叫八艳。” 平生第一回,她不想要人连名带姓的记住她。 八艳,他放在嘴里来回的嚼着,似乎要嚼出什么味道来,对上她眉眸的目光仿佛越来越温柔,瓮声笑着道:“还有人姓八么?” 八艳心里一噔,有人姓八么?她不知道,此刻也不想去细究了,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目光,问他;“你叫什么?” 他想了一会,道:“我姓良,叫良时。” 粮食?她也轻声顺着他的话呢喃了一声,顿时便笑起来,脱口就道:“你们家很穷么?”笑归笑,八艳立马反应过来,这样明目张胆的嘲笑人家似乎是不对的,晾着脸觉得有些不太好。良时也察觉出来她口中的谐音,不免觉得好笑,“是燕婉及良时的良时,良时吉日的良时。” 前一句没听过,可后一句她听过,从前有人结婚的时候,媒婆嘴里都会说的喜话。她有同他考虑一样的问题,“难不成也有姓良的?” “既能有姓八的,为什么没有姓良的。”他依旧笑得春风满面,八艳从没见过这样纯粹干净的笑容,这怕是她人生中见过最好的人了,没有咄咄逼人,没有戾气,浑身透着让人沐浴春风的暖意,即使天这样冷也浑然不觉得。 这是一句没有逻辑的话,可八艳觉得这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人说出来的话,一定是比真理圣经还要对的话了,仿佛她姓八,人家就一定是姓良一样,真真假假又有何妨呢? 一瞬寂静下来,似乎都没有可以接下去的话题了,可是再这样沉默下去,八艳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的人了,总该要说些什么。她又开始紧张起来,双手渐渐湿润,连后背她都感觉到细细密密的汗珠子粘在衣服上,嘴唇轻启,生怕他走了一样,急急道:“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良时以为她迷路了,问她:“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可以一路作伴自然好,可是八艳千万不能叫他发现她的秘密,更不能回繁乐门,可怎么样呢?这样好的机会就白白的浪费掉了,心里似乎有些不甘情愿,遂一狠心,扮作可怜相,道:“我没有家了,我有四年没有来过这里了,我没有住的地方,我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风尘的小丑?还是不知检点的骗子?就这样随随便便朝一个陌生男子求救,似乎没有言语来形容她这样的人了,因为离开这里已经四年了,她快赶不上这里的脚步了,她要被时代淘汰了。 她也是如花的年纪,经历了风雨的摧残,她也想要那样罗曼蒂克的爱情。脱去高跟鞋,刮掉手上的蔻丹,抹去嘴上的口红……她还会不会回到从前? 谁知道呢? 良时的眼里显然是惊讶的,遇上一个奇怪的人,有着奇怪的名字,说着奇怪的话……样样都是奇怪,似乎是上天故意派来的,要给他一段不一样的缘分,他该不该抓住她呢?可若是太过直接,她会不会觉得是个自己太过随便的人。可是遇上这样一个人简直叫他狂喜,错过了岂不可惜? “我租的房子对面正好有一间出租单间,你要是不介意……” 八艳自然会意,压制不住内心的悸动,这是可以接下去的一切源泉。房子对面,那可以朝夕相对,算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会有接触。良时这样毫无顾忌的帮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意,还是打算默许了这缘分的开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打算与八艳谈一场恋爱么?似乎有些荒唐,只是大路上撞上的人,才说了三两句话,就可以定终身了? 可是就这么错过了,似乎又有些不甘心,如果上天真的就这样安排一个人遇见你,你却没有抓住她,那真的是很窝心的。八艳长得顶漂亮,和北平城内的女孩都不一样,应该说和他认识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人总是这样,对那些独特的总是格外上心。爱情是什么?没人能说的清楚,说到底不就是一种感觉么?因着感觉相遇,顺着感觉继续,感觉没了,也就称不上爱情了。 那他与八艳这样的相遇,算是爱情么? 他不大明白,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这样特别的人和他擦肩而过,他还没有了解她,像是只看得见一段的彩虹,只那一小段已经叫他惊艳,若是看不到全部,那他是不甘心的。 八艳没有再坐电车,而是走在良时的旁边,正午的太阳还是有些热的,照的两人的影子并排着,斜断在电车轨道上,被叮叮当叮叮当的电车慢慢吞噬了去,随而又呈现它原来的面貌。 一路向前走着,没走多久,拐进了一个胡同,里面几乎照不到太阳,三三两两的人走着,门旁还停了辆自行车,八艳认得那应该是一件顶稀罕的东西,一般人是买不起的,牌子好像叫‘凤头’还是‘蓝牌’来着,她这样的记忆力,关键时刻总掉链子。 “这是你的自行车么?”八艳问。 “我平时也不大骑,这是我爸爸生前留给我的。”一句话也能知晓很多信息,看来他没有父亲,一个人在北平独居,碰碰撞撞也总免不了,八艳不再问他。拐进胡同的西南角上,一间屋子紧紧闭着大门,那木门上斑斑迹迹,贴着招租条子,看来也是老房子。良时带着八艳上前敲门,里头出来一个中年fù人,看见良时笑嘻嘻的,问了句,“今天下班的早了么?” 良时朝她点点头,笑道:“今天单位里早开了会,所以就回来了。我听说你这里有间房子要出租,我有个朋友想租。” 那fù人将门都放开,从里面走出来,一眼就看着八艳,有些愣怔地细细打量着,穿着倒好,有些不好意思问。“是这位小姐么?我这房子有些年头了,我那口子死得早,就留下这几件平房,我平时里也就一个人,就有个女儿结婚了,有空就回来小住几天。薛先生就住在对面,绝对可靠的。” 八艳被常人打量,有些不自在,她不介意房子是什么样的,既是为了良时来的,也不在意什么。可这会她突然听见那fù人叫他薛先生,原来他不姓‘良’,心底里有些稍稍的失落,觉得他骗了她,可是她却也是不光明的,不也骗他说自己姓‘八’么?这样一想,心里似乎也稍稍平等了点。 “我不介意的,你们这里的租钱大概是多少?我先付一个月的。” “先两块钱吧,前面人家都要两块半,我这屋子没人家新,你不要嫌弃。”fù人说话倒是很诚恳,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这年头动dàng,经济也不稳定,这会子两块钱没准下个月就要十块钱了,八艳出来只带了十块钱,先前坐电车已经用掉了一块,也不知剩下的钱还能撑多久,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就先凑合着一个月吧。从包里掏出两块钱来,递给那fù人,“我先暂住一个月。” fù人笑嘻嘻的接过钱,哎了一声,问:“是今儿就搬过来么?” 良时看着八艳,见她只带了一个小包,问:“你有什么行李要搬的,我骑车帮你。” 八艳摇摇头,她哪里有什么行李,出来匆忙,连锦绣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要是在这里住一个月,曹妈妈会不会以为她跑了?以前总想着离开繁乐门,去过寻常人的日子,可真正有离开的机会了,她却犹豫起来,总归是住惯了的地方,乍一离开倒有些不适应,她没什么学问,也没什么本事,外面的生活像豺狼虎豹,她怕是连一桶水也提不起来。 ☆、09 东拉西扯,外面的‘家’也算是置起来了,一个小胡同里,连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依稀记得那日下电车的时候,瞥见‘总督府’三个字,便一道儿想起薛良均来,可似乎那是很久远的人和事了,她在这里已经住了十日了。 已经十日了,她没有出过这个胡同,又给了房东两块钱做伙食钱,日子过的不能再平淡了。十天来,良时只来过一次,请她出去吃了一顿饭,她也顺便去逛了衣服店,买了两件冬衣和棉鞋,又买了本时下流行的书,名字叫做《春明外史》。书是良时推荐的,可她认得的字实在是少的可怜,磕磕绊绊读了几页,就仍在床头上。 可良时再没来过了,她抛弃一切去换幻想中的爱情,等来的下场看起来并不好,至少没有她在繁乐门里那样的得意。 吱 窗户又开了,这小平房实在是不大好,窗户上连块玻璃都没有,就用纸糊了一层。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外头的风很大,吹的门口那棵大梧桐树哗啦啦的响,这窗户一开,那响声更大了。八艳合起手里的书,起身朝窗户走去,外面铺了一地的梧桐叶,黄棕色的,上面还有梧桐子。想起小时候,娘常带她一起去拾梧桐子,回家来放在炒锅里炒香,抓一把放在嘴里嚼,那滋味不知是香还是苦,她好像已经不记得了。 窗子对面就是良时的屋子,木门紧紧闭着,那辆脚踏车还锁在门口,这样重要的东西就这么放在外边,看来也是粗心惯了的。想起良时的模样,八艳倒有些模糊了,只记得第一回见面他冲着她笑的模样,不过才几日,她的记xìng果真差到这种地步了? “外面风大,站在窗户边上做什么?” 突然传来良时的声音,八艳猛的怔住,四下里望去,可哪里有他的身影,这才发现原来他竟躲在窗户后面了。她伸出脑袋,偏过身子朝他笑着,“你怎么躲在这里了?下班了么?”问完也不等他回答,自己赶忙从屋子里出来。 良时道:“你最近住的还好么?还有什么缺的,明天我放假,同你一块上街去。”八艳一听他放假的消息,心里顿时闪过一丝高兴,他在这里没有家人朋友的,放假了也没什么人作伴,那他一定会和她一起的。 “反正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很好了,明天你也难得放假,不如我们去郊外骑车好不好?”八艳心里满是雀跃,抬手指着他门口的那辆脚踏车,提议道。 他们并不算特别熟络的人,说到底才见了几回面,可两人之间总有一种特别的情愫。良时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那辆脚踏车停在那已经好久了,上面的黑漆也还完好无损,到底是德国的东西,质量还是很好的。 八艳瞧见良时只盯着那辆脚踏车看,以为他是不情愿,刚想拒绝却听得良时说道:“好的呀,我也好久没骑了。对了,八艳,你会骑脚踏车么?不会的话,我教你。” “真的吗?那太好了。你还没吃饭吧,今儿我请你吃饭。”八艳实在是高兴,她从没觉得一个人待着是多么孤单的事情,哪怕有个人同你说说话也好,这么待着几日,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地上的灰尘了。 天还很早,八艳高高兴兴的回去好好打扮了一番,穿上呢子大衣,也围了一条围巾,这样严严实实的穿着已经好久不曾见过了,她想她该要变成一个正常人的。差不多六点半的时候,良时来敲她的门,两人一见面,相视一笑。 良时也换了一件衣服,和他刚刚穿的衣服不一样,里面穿了一件棕灰色的针织背心,外边搭了一件纯黑色大衣,脖子上依旧围着那条围巾,整个人看起来儒雅不少,像谦谦的公子。他起初还有些犹豫,这样的打扮是不是太刻意了点,八艳瞧见了会不会以为他是个不太正经的人,可犹犹豫豫之下,还是穿成了这样。 两人出了胡同,到了大街上,许是明天放假的缘故,街上的人比平常多了起来。八艳不知道哪一家好吃,询问了良时,良时指了街头的一家,两人进去点了三四个菜,价钱倒也还不贵,八艳觉得一定是良时为她省钱才带她来的,既是她请客,也不能让她花费太多才是。一顿饭吃下来,其实是有些拘束的,八艳也不知道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正应了那句食之无味。 出了小馆子,外面照例刮起大风,许是屋里太过闷热的缘故,八艳倒觉得凉快起来,呢子大衣没扣起来,两手chā兜里,两人并排的走着,从吃饭到出来,统共也没说几句话。 “你应该不是北平人罢,家里都没什么人了么?”旁边的良时突然问起来。八艳一怔,刚刚还觉得太过沉默压抑,没有话题,可一开口必定是要问来历的,可偏偏八艳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八艳没法,也只得如实说:“我是姑苏人,家里打仗,爹妈都不在了,我一个人辗转到北平谋生活的。” 良时唔了一声,才想起来南方是不大太平,尤其是苏州,沦陷的最早,惊觉起来自己问了别人的伤心事,心下觉得有些难为情起来,一瞬又恢复了沉默。 再往前,就要到胡同了,拐进胡同里,就要各奔东西了。八艳有些舍不得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风越刮越大,一点也不凉快了,倒有些冷起来,八艳缩了缩脖子,才发现脖子上空空的。呀了一声,抬手捂住领口道:“我的围巾落在小饭馆里了。” 良时也停了下来,道:“出来匆匆忙忙的,应该看一下的,你先回家,我替你去取。”说着就要回过身去。八艳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朝着身后看了一眼,道:“算了,那么长的路呢,眼看要到家了,一条围巾罢了,我那还有一条呢。” 八艳坚持不要回去,良时也就作罢,要是非要回去取,人家还以为他刻意挂在心上呢。 两人心里都好似有千言万语似的,可一直走到家门口也没再说一句话,良时看着八艳回了屋,说了声‘晚安’,目送着她一直关上门才作罢。自己在院子里踱着步,来回的走着,踩在梧桐叶上吱吱的响,索xìng外面风大,听不大出来。瞥见锁在那的脚踏车,回想起来他离开家已经有两年了,父亲死了也两年了,而那人,霸占着他的一切也两年了…… 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风太大了,火怎么也擦不着,良时抬眼看了看,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下了,扔掉好不容易点燃的眼,抬脚踏了一下,随即出了胡同。 天越发的深了,风也越来越大了,像是要将一切都吹的干干净净似的,可这风没有方向,倒是吹的一团糟。 八艳回了屋子,脑子里也一团浆糊,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她好像失眠了,怎么也睡不着,外面轰隆隆的声音很大,窗户也不顶风,关了就被吹开,来来回回很多次,八艳都懒得下床去关窗了。屋子里黑乎乎的,八艳的眼睛也黑乎乎的,窗户震来震去的声音实在是大,八艳终于受不了了,着鞋就气冲冲的朝着窗边去,仿佛那窗户就是她今晚的冤家。 走的有些急,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居然伸出一只手来,八艳吓得简直要晕过去,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掉头就往床上跑,将被子紧紧的蒙在头上。 “八艳,是我。” 八艳吓得早没了胆,心里忐忑也没听出来:是我?你是谁? “是我,良时。” 听见熟悉的名字,才反应过来是熟悉的声音,透过被子露出的缝隙,光亮照了进来,外面点上了灯,八艳这才从被子里逃出来。脸色有些煞白,果真是吓到了,头发也揉弄的一团糟,本来就是烫的卷发,现在看来,像顶了一团稻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她小心翼翼的抬眼往上打量着,一寸一寸的将良时整个人扫进眼中,瞧见那熟悉的面容,心才稍稍定了下来。 八艳仍旧说不出话来,倒不是被吓得,而是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要问他为什么三更半夜出现在她的屋子里么?良时应该会告诉她,索xìng睁着两只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良时看。 良时见着八艳那呆滞的模样,傻乎乎的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胖丫,样子有些滑稽,伸出手有些难为情道:“这个给你。”八艳朝着他手上看去,是一条围巾,不是新的,是她昨晚在小馆子落下的那条。 他又回去了? 大半夜的跑来她的屋子,从窗户翻进来,就是为了把围巾还给她? 八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里却还是有些感动。良时也同样的觉得不可思议,他像是不听使唤的傀儡,不听使唤的跑到小馆子去替她找围巾,为着找围巾和店家大吵了一架,又不听使唤的翻进她的屋子里,听着她翻来覆去的一声又一声的叹息……他想他不是不可思议,他大概是疯了。他大可以将这条围巾占据己有留作念想,这样也不会让她觉得自己的太过刻意,就算非要这样,也大可以等明天天亮了再还给她,可他偏偏选了一条最荒唐的道,他想看见她,看见她因为他所做的一切而感动的面容。 也许不就是面子问题么?他心里有她,不算是难为情的事情,既然这样,那他又有什么顾忌的呢?就这样让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心意,效果来的是不是要快得多? ☆、10 “八艳,我心底里有你。” 话终于说了出来,这样的话,八艳以前在繁乐门不知道听过多少回,可从良时嘴里说出来的,却觉得珍贵无比。她没有过多的惊讶,好像老早就知道良时心里有她似的。窗户依旧啪嗒的摔着墙,震的她心里砰砰的,她该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因良时而起。就像戏文里写的那样,英俊潇洒的公子撞上了美貌倾城的女妓,他不顾一切的说要娶她为妻,为了她宁愿放弃生命,她也该理所应当的去相信,他对她是真心的。 可算来算去,八艳算错了一点,良时根本不知道她是繁乐门里的人。 八艳接过他手里的围巾,踮起脚将围巾挂在他的脖颈上,良时长得很高,她看他时要仰着头才行,带着烈焰的笑,“良时,我心里也有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我本是生在地狱之人,成魔成佛我都不在意,可我心里是想着好好的生活的,你相信么?”她对他打了一针镇静剂,不管以后如何,如果他愿意相信她,她也会不顾一切的和他生生世世来生来世。 良时看出她的决心,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心口上郑重道:“我相信,我相信你。”那是脆弱惹人怜的八艳,透着满身的绝望,仿佛一松手就立刻化为灰烬了,他想牢牢地抓住她,护在怀里。他不了解八艳的过去,但他大概也能感受到她过去的悲惨,既然遇到,便是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八艳,你愿意相信我么?我是想同你一辈子的,也许你听来觉得荒唐,我们不过见了几回面,可总有见了几辈子似的感觉,我对你一见如故。” 八艳眼泪早已掉下来,她从不轻易哭,小时候已经那么苦了,眼泪早就那时就已经流光了,可现在这眼泪是为良时流的,她何其奢望过还有这样一个人温柔的待她。从小到大,她见过的男人不少了,可他们都不是真心的,这样的乱世,真心哪里去找?如今她遇到了,她一定不会放手,哪怕倾其所有!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深情,从来说的都是违心的话,真心话似乎已经不会说了,她怕一开口会破坏这样的真心。索xìng便扑到他的怀里,说的永远不如做的,她想用她的行动来回应他的真心,那是她拿得出手最诚挚的感情。 八艳这样的人,许是经历薄情惯了的,心里总带着一层薄膜,一旦戳破了,鲜血淋漓。可是现在,她宁愿为了良时,不顾一切。 屋内的深情,已经让人不冷了。可外边的大风还在肆意的刮着,似乎要将屋顶掀了才罢休。天要亮了,可这天似乎亮不了了,天要下雨,乌云密布。 八艳独自缩在被窝里,刚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哦不,梦也没有这样的让人高兴,她高兴的睡不着,心里还在砰砰的跳,她不知道是原来就这样,还是今天格外注意这心跳声,总之她像是要心悸到天上去。外边车轱辘压着树叶沙沙的声音,夫子没睡醒的叫喊声,却仍旧响亮而震撼。八艳听过这声音,那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小伙子,被逼着拉粪车,在街道上吆喝着,走到哪家的门口,大家就出来倒马桶。她听见外边大门的吱呀声,那是房东爬起来倒马桶了。 八艳从没觉得自己的脑子这样清楚,恨不得将外边梧桐树上的鸟窝里的觅食声也听的一清二楚,好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一刻的兴奋。粪车的车轱辘声,吆喝声……渐走渐远,八艳在一片沉寂声,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北平下了大雨,号称是百年来最大的雨,八艳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她还没活到那么久。她只知道,良时临时被通知要去上班,单位里说下大雨的时候,在单位才最安全。不过良时说,那是单位为了压榨工人的说辞。而八艳最遗憾的,就是她和良时要去骑车的事情泡汤了。 这一切,是良时一大早冒雨在她窗前与她说的…… 她觉得她像是一个妻子,而良时理所当然的是她的丈夫。 雨像是个被夺了糖葫芦的孩子,哭个没完没了。连续下了多少天,连八艳也不记得了。起初她还有些耐心,可现在她到底坐不住了。前日上街的时候,听见了繁乐门的消息,让她的美梦一下子变成了噩梦,她还在痛苦的挣扎中,良时还不知道一切,而她也还不是自由身,她好像没法子同良时一起天长地久了。 她的卖身契好像还在曹妈妈那个小匣子里,她不是没钱赎身。这些年来,她也攒了不少钱,只是怕一离开繁乐门,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离开了家没有地方依托。她当然知道那不是她的家,那是她陷入地狱的牢笼,可是除了地狱,她好像已经没有家了。 而现在,她想她应该又要有一个家了。 傍晚时分,雨下的有些小了。今日房东来说,房子不让人住了,政府今日派人来查,说这是危房,连日来下了很大的雨,不少地方闹洪涝,这里也不让住了。八艳顿时愣住了,有一种流落街头的感觉,良时还没回来,她总要和他商量一下。 她撑着伞在门槛子上,不想回屋,里头黑黢黢的,又潮湿又闷人。好像又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况,那头催着搬出去,这头不知该怎么做决定,她有些着急,难道还要回繁乐门么? 今日不知怎的,良时回来的很晚,天已经黑了。拐进胡同里,猛的抬头望见前头屋檐底下,站着一个人,打着大红色的伞,可是天已经黑了,看不大真切,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诉冤追魂的。良时心里一颤,打了一个闪子,这才看清那灰蒙的女鬼是八艳,他急匆匆过水坑,溅起一滩泥,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赶到她的面前。 八艳看见回来的人,终于心里歇了一口气,要等的人就在面前,有种安心的欣慰。 “今天怎么这么晚?有事耽搁了么?”她扯过掖在怀里的手绢子,一面替他擦脸上的雨水,一面细心问。 良时咧了嘴笑了笑,捂住她的手,“临时通知加班了。你呢,天不好,站在门口作什么?怪冷的,上屋里吧。”说着,接过她手里的伞,拉她回屋。 八艳顿住不走,不知该如何同他说接下来的事,她也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她繁乐门的事情,还是就这么瞒着,同他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她越发的为难起来。 良时回过身来,看见她还站在门槛上不动,他知道该是遇上麻烦了,八艳脸上向来藏不住事,因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这里房子不让住了,房东叫搬走。”说完有些愧疚的朝他笑了笑,毕竟房子是他找来的,歪着头朝着他调笑道:“我好像又无家可归了。” “那你住到我那里去。”良时想也没想就道。说完两人都立马反应过来,良时脸上有些讪讪的,八艳也愣住了,她还没和良时结婚,怎么能住到他家里去,为了缓解尴尬,八艳登时道:“这一胡同的房子似乎都不能住了,政府说是危房,所以你的……” 良时自然明白,似乎也没放在心上,叹了一口气,朝着外边望了望,雨还在一里一里的下着,没完没了,简直是要死人! “你吃饭了么?” 八艳摇了摇头,良时拉着她往外走,“我今天正好发了工资,咱们出去吃顿好的。” “可房子……”八艳着急问道。 “北平又不是只有这里有房子,我回头再问问我的那些同事,一定会解决的。” 八艳知道良时是在安慰她,北平近来不太平,哪里还有房子,张家口发生了□□,附近的房子统统涨了近一倍。光靠着良时的那点工资,哪里还能再应付两个人的日子呢? 良时带她来了一家餐厅,光看名字八艳就知道这是西餐厅,立马拉住良时道:“我们不要在这里吃了,反正我不是很饿,我们就去我们常去的那家,我吃惯了那家的菜。我还有些事情要同你说。”良时无奈,只好顺着她的意,他知道连日来,她日子过得有些单调,所以一发工资,就带她来西餐厅,想着把日子过得稍微好一点,也知道现在日子过得很艰巨,既然打算了一起走下去,总要精打细算一点才好。 照往常一样,叫了三碟小菜,还叫了一壶烧酒,八艳自顾自的给了自己倒了一小杯,用帕子将他和她的筷子擦了一遍,良时看着她所有的动作,她总有这样的习惯,说外面的碗筷总要涮一遍才干净。他静静地等着她递过来的筷子,头顶上传来她的声音,“良时,我家在苏州,你同你说过,你还记得么?” 他唔了一声,不经意抬头看她,“我记得,你老家不是没有亲人了么,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来了?” “这些天来,我想了想,我心里已经认定了你,你呢,你打算娶我么?” 他们好像还没有谈到这样直接的问题,可谁的心里都有数。现在虽说不是旧社会了,可是该有的礼数规矩还是要有的,说到底,他们还不够真切的了解过彼此,臂如,八艳还不知道良时是哪里人,她好像除了他叫良时,其余的,她都不太了解。良时知道她的顾虑,倾过身子,握住她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冰凉,“我的心思,你还要来问我么?你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了么,我差不多年底的时候,有个长假,到时候我们找个日子……” “你不打算见见我的娘亲么?”她急急的打算他的话,道。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呢?既是要结婚的,当然要回去见见亲人的,是在苏州吧,回头我请个假和你一起回去一趟。”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我娘亲身体不太好,不方便能见人,我们明天去照相馆拍张合照,回头我把你的心意带到就行了。” 良时有些踌躇,蹙眉道:“这样……会不会有些太,没有礼数了点。”八艳弯着眉笑道:“哪里会呢,我娘亲不会计较的,你不用担心的。” “我是怕委屈了你。咱们这样私下里太仓促了点,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彩礼,父母亲早早的没了,你跟着我,以后怕是没有那种荣华富贵可以享受,但是你放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当我跟着你是为了别的么?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套句戏文里的话来说,你作尘来我作灰,尘灰与共。良时,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能与你好好的过日子,无论怎样的艰难,都不要抛弃彼此。” ☆、11 因着下大雨,北平好几家的照相馆都已经关门了,八艳和良时找了好久,才在西街巷里找到一家小照相馆。 时间定在三天后,良时已经给她买好了火车票。 “天冷,你多带点衣服,南方潮湿,自己一个人多保重。”良时站在门槛上看她忙忙碌碌,床上摊着一只皮箱子,里面稀稀拉拉放了两件衣服。遇见八艳的时候,她还什么都没有,转眼都已经快一个月了,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已确定了终身。 八艳弯着腰,叠衣服的手愣住,没有立马起身。他一进门,她就开始流眼泪了。拾起箱子里的那条大红色的围巾,红的显眼,整只箱子里八艳一眼就瞧见它了,转过身来,围在良时的脖子上,咧着嘴道:“我知道,你不要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低头看着她在胸前为他打着围巾,柔软的发丝轻轻蹭着他的下颚,瓮声道:“可你比小孩子更让我担心,你要是小孩子,我哪里还会让你一个人出远门呢。” “什么时候会说这些调皮的话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睫毛颤了颤,上面还沾着晶莹,她大概还不知道罢,以为自己掩藏的好,让他看不出来,抬手将她拥在怀里,头埋在她的头发丝里,香香的,是他一直熟悉的香味,“以后这些话,只对你说。” “你这样,会叫我舍不得走。” 即使要离开,她还是高兴的,因为良时这样舍不得她。她有多久没有出过远门了,久到连她也不知道了。总之,她是个连在北平城内都会迷路的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替你找房子了。” 八艳一愣,抬眼盯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良久才道:“一个月吧。” “好,我等你。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写信,知道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八艳嗯了一声,再没说话,良时不知道她不会写字,也不知道她骗了他。她没有打算要回苏州,娘亲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她回苏州去找谁呢?她打算回繁乐门,将一切都做个了断。 “对了,差点忘了,这张照片记得放好。”良时猛的想起来,从怀里掏出那日在照相馆里照的照片。八艳接过,看着上面的两个人,黑白的色调,还有些泛黄。她已经没有好好的看看自己了,相片上的大红色围巾也成了灰色,身旁站着的良时,微微漾起嘴角,额头上方方正正,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良时本也不近视,眼镜是他特意借来的,说是能给人有一种书卷气息,叫娘亲看了心里会更满意。 若是娘亲还在世,她一定会满意的。 若是娘亲还在世,她哪里还会受这些苦呢,可她哪里又会遇见良时呢,结果只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罢了…… 天还没亮,可八艳早就睡不着了,明明也不是出远门,只是回一趟繁乐门,可是她像是离了家十万八千里似的,那样无归期的忧愁。巷子里的巴儿狗叫的厉害,夫子按时按点的吆喝声,一刻钟之后,大门终于想起了敲门声,只轻轻敲了三下,是她与良时的约定,她着鞋连忙爬起来,抽了门栓,吱呀的打开门,“要走了么?” 良时嗯了一声,手里拿着一把伞还有一包纸包起来的东西,“六点十分的票,我们早点走。车站有卖早点的,我怕你舍不得买,特意买了些饼干,你留着在车上吃。” 八艳接过饼干,也没说话,良时为她想的样样周到,她没有什么好挑剔的。来时的路是偶然的,可回去的路却这样让人惆怅,八艳穿着那日来时的高跟鞋,踩着地上的水洼,泥溅的到处都是,她能感觉到小腿上湿漉漉的,她走路向来如此,小时候听人家说,这是遗传,胎来带。也不知娘亲下雨天走路是不是也这样,娘亲命苦,一辈子没遇见个好男人,可她遇见了,良时就是这样的好男人。 车站没多远就到了,人山人海的,看来一大早出行的人很多。八艳紧紧攥住良时的衣袖,生怕自己一转眼就看不到他了,车站人这样多,走散了是很容易的事。她大约想着,要是走散了,要是良时不来找她,要是……她大概一辈子也找不到他了,即使北平这样小,她也再也找不到他了。 八艳这样想着,忽然紧张起来,抬头朝着良时,急道:“良时,你不要不等我。” 良时顿住,他感受到八艳心里不安,两手握住她的手,呵气的为她搓着,语气里带着轻快的调子,“说什么胡话呢,这辈子死也缠着你……” 八艳连忙抽出手来捂住他的嘴,紧张道:“一大早,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良时,要是一个月后我没回来的话,你一定要来……”她止住了话,没说下去,其实说什么呢?叫他来繁乐门里来找她么?还是去苏州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八艳?她好像没有不回来的理由,因为只要她不回来,良时也一辈子都找不到她。 “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良时看着八艳的yù言又止,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八艳是在向着他告别,永远的告别。他猜不透的女人们的心思,到底是他多想了,还是女人们天xìng的多愁善感? “没……没有,没有不回来……”说着说着,八艳的眼泪又开始掉下来,这一辈子她只经历过一次离别,只那一次,就永远失去了娘亲,失去了所有。现在又要同良时离别,她心底里有些害怕,她害怕繁乐门的事情会出现变故,她怕没有告诉良时实情,他会找不到她,就像小时候被拐来北平的时候,她身不由已,却没人来救她。 手上被扣上一根红绳,八艳抹眼抬起手来,问道:“这是……” “这是我母亲死前给我的,能保你平安,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你,你一定要回来,知道么?要是你不回来……我也一定会去找你的。”良时双手捧起八艳满是泪痕脸庞,用拇指替她擦着,轻声哄着她,“八艳,不要害怕知道么?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哪怕翻天覆地,我也会去找你。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然后生两个顽劣的孩子,整天的围着你,你要是想回苏州,我们就在乡下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良时每说一句,八艳就哭的越厉害,头抵在他的胸膛上,不想让他看见她哭,可是已经没办法了,她的眼泪流在良时的衣服上,形成一块黑黑的斑点,看着那长衫上的湿印子,她破涕笑起来,“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情话。” 耳边传来湿湿糯糯的声音,她能感受到良时的嘴唇擦过她的耳垂,“等你回来,我天天说给你听。”她羞得满脸通红,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吸着鼻子,一点也不觉得冷,心里暖洋洋的。 车站嗡嗡的响着,铃声敲起来,叮铃铃叮铃铃的,敲得每个人心里都颤栗起来,那是离别的颤栗。良久良久,谁也不愿先开口,可这样的温馨总要结束。 “我要走了。” “嗯,早点回来。” “我会的。” “注意安全,记得给我写信。” “嗯,等我回来。” 列车开始进站,嗡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八艳开始听不清良时的心跳,逐渐连自己的也听不到了。进了车站,良时就不能再往前走了,八艳接过皮箱子,转过身背着良时,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良时,直到再也看不见良时。 纵是再舍不得,这会也终于离别了,八艳脑海里一幕一幕放着与良时的一切,从刚才的离别到第一次的见面,她恨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同良时做,她一次也没有与他看过电影,那辆脚踏车她一次也没有骑过,他说过要教她骑车……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现在梦醒了,她要回到繁乐门里去了。 不知道回到繁乐门里又是怎样的一番风雨呢?她消失了一个月,有人找过她么?还是就当她已经死了?总之,八艳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她要做的就是与它完全脱离关系。 眼下就有一件难题,怎样回去呢?来时是坐的电车,可现在身上没有什么钱了,北平城内就这么大,走回去应该也用不了多久吧。想着便一面问一面走,刚出了车站,前面站着个军官,八艳壮了胆上去问道:“这位军官,请问繁乐门怎么走?” “八艳要回繁乐门么?” 身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八艳一回头,发现来人竟是薛良均。她掉头就要往回走,可他似乎是有意在等她一样,所有的军官立马围了上来,路过的人都绕着走,以为在抓什么通缉犯。八艳不知道薛良均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报复她么?对了,她想起离开繁乐门的前一晚,她得罪了薛良均! 他的气量果真和她猜的一样,记仇又小气!可八艳忘了,人家薛大督军曾给过她二十块大洋。 “八艳走错了方向,繁乐门在那头。”他带着军绿色的手套,朝着她身后指了指。 ☆、12 八艳觉得事情变得不简单了,他薛良均是个什么人,她不清楚,不过见了两面的人,他的大部分事迹都是锦绣打听来的八卦,可她知道,在这样乱世道里打滚的人,绝对不是好人。 逢场作戏的戏码,八艳做的不少,笑呵呵的朝着他,“今儿真是巧,遇上大少了!” 薛良均也笑着,扶了扶额上的军帽沿,缓缓地朝她走过来,带着算计的意味,“哪里巧,我是特意来找八艳的,这么些天儿,每回到繁乐门,八艳都不在,这是去哪儿了?” “家里出了点事,料理完了这不就回来了么。”八艳讪讪道:“大少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一步了。” “慢着!” 八艳前脚还没迈出去三步,身后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传来,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回过头来,装作若无其事问道:“大少还有别的事么?” 他良久不说话,只盯着她看,似乎心里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碰巧去一趟繁乐门,顺便送你一趟吧。”说着,不由拒绝的带头走着。 碰巧顺路?八艳才不会相信,堂堂大督军一大早就逛窑子,说出去谁会相信,何况又是这样的当口。可她没办法,只好抬脚跟了上去,就算前面是坑,她也得跳! 坐上汽车,开的很快,约莫着有半个小时,就到了繁乐门。 一大早,门口大门紧紧闭着,也没多少人。 八艳从侧门进去,身后薛良均也隐了进来。 天气冷的很,八艳觉得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窖子里,连脑子也僵住了,可她到底还是知道自己回来的目的的。 迎头就撞上了曹妈妈,该来的总会来,不如早些说开了,也好早点去见良时,不过才几个小时,她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妈妈早,我有事情同你商量!” 曹妈妈估计是刚睡醒,两眼惺忪,看了老半天才认出是八艳,也难怪她认不出,穿了严严实实的厚袄子,连口脂水粉都没涂,不过一个月,八艳像是变了一个人。 只是骨子里,还是同样的八艳。 曹妈妈回过神来定睛看着,骂道:“你死在外面啦!这么多天去哪了,你要再不回来,我还以为跟哪个野男人跑了呢!你还知道回来,你……”曹妈妈一眼看见门口的薛良均,顿时闭了嘴,愣愣的立在那儿。 她在想着那句野男人,八艳是薛良均送回来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妈妈,我要赎身。” 曹妈妈哦了一声,没反应过来,准备掉头往屋里走,一下回过头来,劈脸就骂道:“你发什么癫?赶紧回屋去!”她显然是不相信的,做了这一行,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要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那除非是有一种可能,就是掉进了哪个野男人的蜜罐子里头了。 八艳下死了决心,赖着不走,只恨恨道:“我要赎身,我有钱,我攒了很多钱,都给你!” 站在门槛子上的薛良均朝着屋外,看不清正脸,只瞧见一缕缕的白烟往上腾着,腾到天上就散了,然后又接着一缕,没完没了。 他听见屋里的争执声,吵了好一会子了,也没见吵出个结果来,扔掉手里的烟头,抬脚碾转着,回身进了里屋。 “曹妈妈,我有些体己话要和佟姑娘说。” 薛大督军都发话了,曹妈妈自然不敢违抗,识趣的撇了一眼八艳,就掉头走了。 八艳还站在那儿,两手chā在兜里,脖子上围了一条大红色的围巾,两脸颊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和人争执的。 赎身? 都做到这份儿上了,果真是下了大代价了。 “八艳,果真想赎身么?” 她迷糊着听着他的每一个语气,努力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听他的口气,难不成是要帮她? 她心里有些松快起来,曹妈妈极听他的话,要是他吩咐一句,还怕她不答应么,瞬时松懈了口气,打算讨好他。 可转念又一想,凭什么呢?他凭什么要帮她呢,虽说他是大督军,这样的小事随口吩咐一声,不费什么大力,可八艳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 “大少愿意帮忙?”她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举手之劳。” “我……要做些什么?”她还是不大敢相信,嗫声轻问道。 “去把你钱箱子搬来。” 就这样?她紧紧皱眉,提起心来等着他接下来的吩咐,等了许久,只听他不耐烦道:“不想赎身了么?” 想!怎么不想? 她一溜烟的就冲到了后院,连步子也轻快起来,急急的冲到屋里,翻着自己的钱箱子。 八艳大概想不到,她竟有一天这么欢呼雀跃的把大洋往别人手里塞,还塞的这般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她想她大概是疯了,也是为良时疯的! 回屋刚好撞上锦绣,这么多天没见,连她也不曾知会,那天匆匆走了,锦绣心里又急又怕,可最终还是没吭声。 “八姑娘,这么些天你上哪儿了?”锦绣扔下手里的衣裳,抓住八艳的胳膊着急问道。 八艳现在哪里还有心思闲唠嗑,一门子找她的钱罐子,一面找一面不耐烦道:“你别问了,没什么大要紧的。”说着就抱了钱罐子要走,走到门槛又回过头来,踌躇了下,掏出几块大洋来,朝着锦绣,说:“你跟着我也不少年了,我也没什么好的留给你,这么些你也不要嫌弃,往后……往后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说着把大洋放在桌上就走了。 这次是真的告别了,她怕门口薛良均等着急了,没说什么长篇大论的告别话,一切都来的太快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出了前厅,她把一箱子十几年来的积蓄全给了曹妈妈,不是说她不爱钱,只是依着曹妈妈的xìng子,不把她掏空了,哪里能走? 曹妈妈掂了掂分量,喜的合不拢嘴,再加上有薛大督军,她心里一点也不计较了,乐呵呵道:“哎哟,八艳,这么大的手笔,干什么着呢,好歹你也跟着妈妈我这么多年了,现如今攀高枝儿去了,往后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八艳听得出来,敢情她以为自己傍了大款,而这大款,刚好就是旁边的薛良均。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到头来,她还不是跟着男人跑了。 松松快快的出了繁乐门,八艳回头瞧着这待了十几年的牢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是开心,也不是难过。 “今儿个还是要多谢大少的帮忙,没有大少,我也出不来……” “我也是有私心的。” 感激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八艳现在才觉得自己掉进了薛良均早就挖好的坑。正如她跟着他一道儿回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会是这样结果,泯着嘴灿灿的笑,“大少说什么呢?” “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呢!”八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头看着他高高拿起卖身契,明晃晃的耀着她的眼,刺的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早知道事情没有那样简单,他是北平的土皇帝,再三再四的和她纠缠,她想不到除了她的人,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当他的情fù么? 为了与良时的将来,她不怕再掉进泥坑里,大不了再爬起来,男人总有厌倦的时候,何况还是薛良均这样的男人。 “大少想要什么?” 他调过视线看天幕,哼笑着:“八艳果然是聪明的人,上车吧!” 有种出了狼窝,又进虎穴的意思,只不过这狼窝虎穴连在一块,已经由不得她了。既然已经进来了,生死全在里面,横竖不过一个八艳活生生的人罢了,其他的还算得了什么呢! ☆、13 汽车一直开到了督军府,和那日八艳坐电车无意间瞥见的一样,很气派的新式洋楼,有三层,白赤墙灰刷着,在这一片很是显眼。 一切都只不过是八艳自己猜想的罢了,薛良均没有做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情,将她撂在这小洋楼里,已经七天了。 七天来,薛良均没回来过,她甚至想他是不是把她忘了,把她关在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关一个囚犯么?再这样下去,她是要彻底的疯了。 出也出不去,她不知道这样到底要多久,良时还在等着她,她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下了楼,拎着皮箱子准备要走,却在院子里撞见了尘土飞扬而来的汽车,像是上天算好的一样,薛良均终于来了。 他下了车,缓缓朝她走来,走到她的面前,脱下身上的大氅披风,二话没说就披在她的身上。上面有他的温度,很温暖,还有属于他的气息,带着好闻的烟草味。 “要去哪里?”说这话的时候,他带着所未有的温柔语气。 “我要离开,大少要是没事,就放我走吧!” 他嗤笑,弯起一半的嘴角,道:“不过才几天就受不了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往后? 她彻底急了,大喘着气冲口问:“到底还有多久?这样的关系到底还要多久!” 他停住了朝前走的步子,从背后传来闷哼的声音,“明天吧!过了明天,一切就都解决了。” 她弄不懂他的意思,一直以来,她都不太懂他的意思。 进了堂屋,他就坐在沙发上,外面起风了,今日扫地的老婆子没来,门槛子上吹了一地的枯树叶。 她准备上楼回房间,他叫住了她,“我带了人给你做几件衣裳,你待会量一量尺寸。” “不用了,不过明天一天,用不着了。”她还站在楼梯半道儿上,微微侧了身子,薛良均只看见她好看的侧脸。 “你身上那件旗袍不好看,做一件新的。” 他倒是直接,理由也这样充分,好像由不得她拒绝,她没再说话,准备抬脚上楼。 “手腕子上的红线不要带了,回头换一个手表。” 八艳下意识的低头看手腕,隐隐约约跳出来的红绳,那是良时给的,她是不该带着的,至少不应该在这里带着,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带着。 “我是不该带着,等这一切都过去了……” “过不去了。” 他硬生生打断了她的幻想,八艳不知道薛良均此刻是怎样的一副狰狞面孔,这样的令人厌恶,她恨不得将他撕碎了拿去喂狗! 她痞气的一笑,伸手扯下身上的大衣,转过头来,俯身看着他,弯起嘴角细细密密的笑着,笑出声来,同他在繁乐门二楼上听的声音一样。 她甩手将大衣朝着他扔过去,嘴里愤恨的骂道:“去你个狗|日娘养的!你当我稀罕么,老娘一点儿也不稀罕!”她骂完就扭着腰肢,噔噔的踩着高跟上楼去了。 她恨透了这样玩文字游戏的感觉,压抑的人心闷不过来。 薛良均看着被她撂在半道儿上的大衣,兴许是她的力气太小,本来这大衣应该是盖在他的脸上的。他也不恼,反倒吃吃的笑起来,他的八艳还是从前一样的有趣。 八艳回到屋里,看见床上一大摞的衣裳旗袍,样式都很艳丽,比她身上穿的是好看多了,不得不说,薛良均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夫人,这些……” “谁是你家夫人!”八艳怒喝朝着进来的小婢女,道:“我明儿个就要走了,再乱胡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小婢女害怕的低着头,不敢看八艳,喏喏道:“是,姑娘,督军叫你试试这些衣裳,明儿家里来客,叫你选一件亮堂的旗袍。” “行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八艳看着床上的旗袍,心里纳罕着,薛良均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yào,说是明儿放她走,这会子又说来客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婢女,唯唯诺诺的出了房门,她心里也疑惑着,明明是督军亲口说的,要叫夫人,怎么这新夫人倒不乐意呢? 第二天一大早,八艳就被叫起来了,屋外面倒是还挺热闹,叽叽喳喳,像来了几百号人,吵的她头疼。 以前她从不喜欢早起,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现在倒好,看着外面黑蒙蒙的天儿,估计也就才六点多钟。 眯着眼任由小婢女替她倒腾着,也不知道收拾了多久,八艳觉得自己连坐着的光景也睡了一觉。 收拾好了,八艳照着镜子左看右看,小姑娘的手真是巧,将她打扮的光艳照人,头发上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倒像那外面墙上贴的外国美人,有种异域风情,她倒不记得了,有多少天没有这样好好的打扮自己了。 八艳今天心情出奇的好,不知是这化了妆的缘故,还是要离开去见良时的缘故,总之,她高兴的简直心都要跳出来了。 洗漱完高高兴兴的下了楼梯,还没走下来,八艳立马就呆住了。倒不是因为看见薛良均换了一身帅气的西装,也不是这满厅子的人,而是她看见良时了。 良时就站在离她最远的门边儿上,她一眼就看到他了,仿佛遗世独立了一般,就一个人独自站在那儿。八艳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冲到良时身边,还是等着良时来找她? 似乎都不太妥当,她要以什么身份见他呢?情fù的身份,还是妓|女的身份? 倒不如不相认的好! 薛良均缓缓上楼梯朝着她走来,伸出手来接她,她一直知道他长的很好看,尤其又难得穿上了洋人的西装,跟她今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听不见满屋子里的喧哗,也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她觉得脑子像zhà开了的□□,血ròu模糊的搅在一块,她要努力的不去朝良时的方向看,她要他知道,是他认错人了。 薛良均将她牵到人群里,嘴里说着什么,她也听不见,她只想着不要去看良时,不要去看。 她知道良时瞧见了她,就在身后,眸光刺的她背都快直不起来了。 突然一室都安静了,只有一个人在念着什么台词,她不识字,听不懂在说些什么。可忽然听到一段话: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声音震天响,屋外鞭pào烟花齐鸣。 八艳想起在胡同里的家,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在窗台边还放着那本《春明外史》,在十八页那里,夹着一张她新学的小楷,上面写的就是这段话。 如今倒听人念出来了,她不知她是该高兴,还是该大闹去哭,真是生死都不由人的嘞! 她仿佛看到旁边薛良均一副jiān计得逞的模样,原来他给她的坑,是婚姻。可是……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娶她这样一个人,她料想了很多的结局,却根本没想到他会娶她,不该是这样的,她设想的不是这样的! 薛良均满面春风的看着她的错愕,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你怕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婆了。” 谁稀罕当你的老婆!八艳想着就要缩手,她打算要离开这里,她不能任由薛良均cāo控着她的一切,如果她妥协了,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你想让薛良时认出你么?你今儿要是撕破脸,我会让他走不出这间屋子。”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依旧在笑着,好像在对她说着甜言蜜语的情话。 良时,薛良时?薛良均! 原来,良时是……她早该想到的,良时不姓良,而姓薛,从前她当成故事一样的两个人,竟成了她命里逃不掉的噩运。良时有多恨薛良均,她不知道,她该庆幸今天没有戴那根红绳,也庆幸是这般妖娆艳丽的妆容,是没心没肺的佟八艳……这样她就有一万个理由告诉良时,她不是八艳。 她看见良时朝着她走过来,她有些害怕,害怕在他面前露出马脚,她的手被薛良均紧紧地抓着,她想努力的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薛良均将她拥在怀中,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这下她看不见良时了。 “良时也回来了。”是薛良均的声音。 八艳趴在薛良均的怀里,心里砰砰的跳着,她在等着良时说话,即便是这样的场景下,她也想听见良时的声音,好叫她彻底清醒,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是不是与她在胡同里相处了一个月的人。 良久也没听见声音,她知道良时在看着她,她紧张的心跳声,薛良均也该听得见。 终于,她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是八艳么?” ☆、14 八艳听见良时熟悉的声音,她知道他是在问她,可是她不敢回头,她怕露了馅。 薛良均隐隐笑着,搂住八艳的腰肢,道:“良时认识我老婆么?” 她知道,她该回头了,再装下去,假的也要成真了。 带着没心没肺的笑,笑的那样明媚,咧着红唇,媚眼如丝,语气里很轻佻,嗤笑道:“这就是我的小叔子!”边说着边拿手去抓他臂膀,“来来来,今儿是好日子,往后我可是你的嫂嫂了,良均快来给小叔子敬酒。” 她拉着良时往里走,依旧是背对着他,她好像还是没有勇气看他。今儿穿的是中袖的旗袍,两条藕臂露在外面,她该庆幸没有带那条红绳。 八艳突然想起昨天与薛良均的对话,这么看来,他是知道她与良时的事情了。背后良时盯着她的手,她知道他在找什么。 走到八仙桌旁,她拿起酒杯,和薛良均站在一起,笑盈盈的对着良时,道:“这酒可是洋人酒呢?连在繁乐门里可是都喝不到呢!今儿应该把我那些老姐妹全都带来,也叫她们沾沾我的光!” 说完,依旧没有看良时,举起酒杯,一仰而尽,连同她所有不可诉说的委屈和伤痛。 别人避之不提的血淋淋伤痛,她却拿出来一遍遍的凌迟着。 薛良均端着酒杯在一旁看她,突然伸过头来,堵上她的嘴,将嘴里的酒全都渡给她,她心里一紧,连忙伸手去推搡,可瞥眼见看见良时幽怨的眼神,她吓得紧紧闭上了双眼。 双手去锤薛良均的背,她想将他一锤捶死,好解她心头的怒火。可别人看来,是她害羞的耍小xìng子,她不知道良时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一杯作罢,她看着良时还端着的酒杯,继续调侃道:“小叔子不给嫂嫂我面子么?” “哪里呢,只是突然有了个如花似玉的嫂嫂,不大习惯,我还不知道嫂嫂姓什么呢,听说嫂嫂姓八?天底下还有人姓八的么?”他边说边瓮声笑着,就像第一次在电车那儿遇上的一样。 八艳顿了一下,突然掩着帕子支吾笑起来,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推搡着薛良均,道:“良均,你这小叔子真是讨人喜欢的嘞!倒不知他打哪儿来听说我姓八的,你快告诉他我姓什么!” 薛良均也笑起来,挽着她的手,道:“你嫂嫂佟薛氏,金贵着的姓。” “佟薛氏……” 佟薛氏,她姓佟,他姓薛。原来她不姓八,良时看着眼前的人,心里面一团乱,她不是八艳,她的确不是八艳,她手上没有他送的红绳,这样举止放dàng的女人哪里能与八艳相提并论呢。 他苦笑,八艳去了苏州,他难道忘了么,还是他亲自送去车站的,八艳说过一个月之后会到胡同里去找他的,他不该回来的,他应该待在胡同里,等她回来,和他结婚。 八艳晕叨叨的,只不过才两口酒,她就醉了,她天生不会喝酒,现如今倒赶巧儿了,浑身痒的不行,红彤彤的起了满身的疹子,脖子上手臂上全都是,她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索xìng就晕在了薛良均的怀里。 薛良均看着她骇人的疹子,吓得连忙拦腰抱起她,一面往楼上跑,一面叫人请医生。 满屋子里的客人都怔住了,本来喜庆的日子,北平大督军娶妻,各路都来巴结奉承,可薛良均从不爱看人脸色,瞧瞧这今儿娶的媳fù就知道了,一个暗门子里的娼fù,拔了野鸡毛也想上天做凤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叫她接住。让一个这样的人,对他们呼来唤去,哪里会有人买账! 原来八艳是起了酒疹了,有些人天生不会喝酒,一喝就醉,喝多了还能要人命,八艳就是这样的人。医生看了并无大碍,好在喝的不多,只吩咐多喝点水,不能洗澡,等疹子退下了就没事了。 薛良均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八艳,鼻息咻咻,睡着的样子像一只梅花鹿,他原以为她不会逞强,会将事情弄得一团糟,他甚至都想好了替她收拾烂摊子的对策,现如今看来,一切都派不上用场了。 往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他也闹不清了。从第一眼看见八艳,他就像着了迷一样,她去坐电车的时候,他就开着车跟着她走了一路,她遇上良时,住在胡同里,胡同里荒诞的爱情……他全都知道。 可既是做了夫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就该同舟共济的。他不管她从前是怎么样的,至少以后,他站在巅峰,她就一定站在他旁边。 手抬起覆上她的面容,拿手细细描摹着,不得不说,手感极好。 “摸够了没?”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瞪着朝着薛良均,腾地坐了起来,打掉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八艳的双眼要是子弹,薛良均早就万弹穿心了。 他无视她故意的愤怒,偏要伸手捏着她的脸,笑道:“你现在是我老婆了,怎么?本大督军摸不得么?”边说边又使了劲。 她气的发狂,冲着他叫:“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叫了良时来,你是故意的!”她脸上的红疹子还没褪去,青筋bào起,似乎更严重了。 他不想和她吵,依旧耐着xìng子柔声安慰道:“这样不好么,你是北平的督军夫人了,你要多少大洋都行,底下人尽你使唤,没人管你。” “你就没有所图么!我才不相信你会这么好心,你娶我无非就是为了打压良时,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八艳生气起来像是一只狗,一只忘恩负义的狗,疯起来谁都咬。 “随你怎么想,你佟八艳现在是我薛良均的老婆了,这一点再也改不了了。” “你到底看上我什么,北平城里要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没有,那繁乐门里各色的女人尽着你挑,你非要悬着我做什么!”八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这样一个见不得天儿的人,他就非要将她扯出来煎着熬? 薛良均听出她话里的言外之意,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不代表她不在乎,皱着眉寒声问:“你就非要那么作贱自己?” 她忽然笑了,冷哼一声道:“作贱?是别人作贱我,我爱我自己还来不及。” 这话听着就让人心疼,说到底他对她了解多少呢?除了她叫佟八艳,好像已经没有了。那些年月里,她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不得而知。 八艳看着突然严肃下来的薛良均,心里怵怵的,她还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他到底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督军,陪着她发牢骚这么久已经是很迁就她了,这么多年风尘里沉浮,这点眼力见儿她还是有的。 “你走吧,我头晕。”她突然躺下去,把被子蒙在头上,背朝里。 薛良均也没做声,看了她良久,之后八艳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 她又从被子里出来,就那么直挺挺的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那吊灯是莲花状的,呈散落形挂下来一排排水晶,八艳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奢侈的灯,在繁乐门里十几年,用的也一直是煤油灯。 灰蒙蒙的那一小方地方,她待了十几年。至于是十几年,她也记不清了。 她忽然想起良时来,他这会在想什么呢?他会怀疑她的身份么,要是知道八艳再也回不来了,他会来找她么? 她还在奢望他来找她! 连她也不敢惹薛良均,处处被打压的良时,他敢么? 怎么事情发展成这样了呢,她满心的委屈,还有懊恼,当初和良时跑了该有多好,要什么卖身契,现在倒好,落进狼窝里,被一只狼死死拽着,她心里害怕的要死! 翻了个身,朝里侧躺着,泪水从眼梢里滔滔流进鬓发里。借着还没清醒的酒意,昏昏然又睡过去了。 ☆、15 世道不太平,接二连三的战事,bàozhà笼罩着整个北方。平遥康宁堡的一条铁路,运输着洋人的yào材,不知怎的半路突然bàozhà了,洋人哪里肯罢休,纠纷一直闹到了北平。 薛良均是北平的土皇帝,坐享其成的事儿干多了,烂摊子他也还是得要收拾的。 八艳倒是高兴,看不到薛良均自是是好的。在屋里歇息了三四天,身上的红疹子都褪去了。 一大早,起了大雾,八艳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等着太阳慢慢升起来。以前就很羡慕这样安逸的生活,可过了三四日,却又觉得乏味无聊的很。 凤溪是她房里的丫鬟,整日整夜跟着她屁股后面,生怕她跑了一样,她知道,一定是薛良均派来监视她的! 她眯了眯眼,双手枕在头底下,打哈哈问着:“凤溪,你说薛良均他有多少钱?” 凤溪一怔,心里瞧不上八艳,一个妓院里出来的人,能指望她有什么出息,毕恭毕敬答道:“大少是北平大督军,这整个北平自然都是大少的。” 八艳想了一下,说了句也是,起身道:“我要出去一趟。” “夫人,你不能出去,大少……” “薛良均说过不让我出去?”她小心翼翼的问着。 凤溪顿了顿,大少自是没有亲口说过不让她出府,可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为难的劝着她:“夫人,你看外面世道那么乱,咱们就呆在府里不好么?” 这么一说,就是没有不许她出去了。 八艳站起来,径直往屋里头准备换衣服,也不回头,伸手示意着:“有什么的,整个北平不都是薛良均的,我是她老婆,我有什么好怕的。” 一会儿功夫,八艳就出现在了大街上,穿了一身红暗绿的枝纹旗袍,带着一顶小毡帽,上面还夹着一束黑干花,带着蕾丝手套。真是身份变了,连穿衣服的样式都变了,可不变的还是那点花哨艳丽的风格。 八艳站在大街上,鹤立鸡群一样招人注意。八艳有一样好处,就是没心没肺,她不管别人死活,自己快活是正经。 大摇大摆的进了醉仙坊,醉仙坊名字听起来像是妓院,可人家确是正正经经的赌坊。门口大墙上贴着两张禁止赌博,里面赌的热火朝天。 八艳以前就想进去赌两把,可舍不得钱,要是赌赢了,这辈子也不用愁,没准还能离开繁乐门。现在倒好,不费一点劲就全都实现了。 八艳进去了就再没出来,赌能使人上瘾,更能使人发疯,八艳这样没有自制力的人,哪样都占了。 天快黑了,赌场要关门,八艳是被赶出来的。 她欠了一千大洋。 这下子怎么办呢,她本来想着是照着一百块大洋输的,现在倒好,输了一千,回去薛良均会不会一qiāng打死她。她签了字据,让人去督军府要钱,这下她好像有了不回去的理由了,她这样的祸害,她就不相信薛良均还会要她! 迎面撞上一个人,倒不是凑巧,是故意的。八艳一抬头,发现竟是锦绣。 八艳欣喜的看见熟人,叫道:“锦绣,这么晚了,你怎么出来了?” 锦绣左右打量着,高兴道:“我老远瞧着,还以为看错了,你现在真好看,看来大督军真是会疼人,你找着好道儿了。” 八艳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对锦绣说了她输掉了薛良均一千大洋,锦绣吓得半死,赶忙回头要离开,八艳下死劲地拽住她不让她走。 “锦绣,你得帮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锦绣劈脸骂她,“该怎么办?你输钱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我能怎么样,你回去求求大少,没准他一高兴就替你还了!” “你简直是在放屁。一千大洋呢,我怕督军府都要押出去。” “那怎么样,你还能不回去?” 锦绣话刚落音,前面汽车大车灯耀眼的照着,八艳回过头来,刺的抬手遮眼,定睛一看,这不是薛良均么! 现在逃也逃不了了,连忙碌的薛良均也来了,要债的肯定是追到门口了,否则他也不会亲自来收拾她。 默默然上了车,连锦绣也被她拽上了车,汽车浩dàngdàng开回了督军府。回了屋子,她一句话也不说,就站在台阶下,等着他发落,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犯了错。 薛良均晾了她一路,在前面走着,突然回头看见她站在台阶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平日里看见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如今一副斗败的母鸡,他嗤的一声笑了,“你倒是知道自己做错了,说吧,错在哪儿了?” 八艳没看见他咧嘴笑的模样,只听见头顶上严肃的声音,以为他生气了,懦声道:“我不该出去赌钱,还输了那么多钱……”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干脆不说了。 一抬头,撞进薛良均似笑非笑的眸子里,她突然觉得,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 输不输钱,对于薛良均来说,都不算什么,女人天生爱闹,闹一闹也无妨,他有能力就担着,没能力的就再说。他伸出手,八艳愣了好一会,才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蕾丝网的手套磨在手心里,细细痒痒的。 八艳呆呆的被他牵进了屋,心里怯怯的,她还是不大相信薛良均就这样放过她了,那可是一千块大洋。她承认她是故意的,作死的跑去输了一千块大洋,想着能让薛良均不要她,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八艳试探的问他:“良均,醉仙坊里的那些……” “都已经解决了,以后要是再想赌钱,不必跑到外面去,现世里不太平,赶明儿叫几个家里陪你。” 事情发展的和她想的不一样,八艳丧了气,觉得自己有些亏,一千大洋,白白的就进了别人的口袋,她简直要怄死,反过来倒说他的不是,冲口道:“你怎么能把一千块大洋全都给了呢!” “不给怎么办,谁叫你签了大名。” “我签的名,那叫他们来找我好了,反正我不怕死!”她倒是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生生死死的随口就说。 “你不怕死,可我怕你死啊,你是我老婆,你死了,难不成叫我鳏居?” 女人死了丈夫那叫守寡,男人死了老婆叫鳏居。八艳竟不知薛良均这般深情,她心里好像有些愧疚。恨来恨去,只能恨自己,弄了这么一出,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意思,可失去到底是米还是大洋?好像又都不是。 锦绣站在一旁,怔然看着发生的一切,谁说薛大督军杀人不眨眼的,她瞧着人家对八艳还是很好的,真不知八艳是走了哪辈子的运了,遇上了个这么好的人,真叫人羡慕。 薛良均抬脚准备出门,八艳脱口就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可刚问完她就后悔了,大晚上的,出去了不正和她心意么,真是嘴欠的很! 他站在原地,瓮声笑着说:“最近有些忙,你只能自己睡了,等我过一阵子忙完了,好好陪陪你。”走了两步,又趋身回过头来,道:“对了,前两天往南方去了趟,带了点柚子回来,天儿干,吃点消消食降降火,我剥好了,在你房里,回头记得吃。” 八艳愣住,叫人怎么说呢?到底也还是女人家,嘴上再硬再损,可心底里是柔软的,架不住薛良均这样柔情似水的狂轰乱zhà。 依旧望着空dàngdàng的门口,问:“锦绣,你说薛良均这人是真心的还是唬人的?” “我瞧着倒像是真心的。” 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管家突然跑进来,招呼几个人抬了个大箱子,气喘吁吁道:“夫人,这是大少给你的礼物,说是一千块大洋。” 八艳呆愣住,颤着声儿问:“这是哪来的?” “今儿有人上门抬来的,说是孝敬您的。” 八艳唬住了,掀开箱子看,的确是银元不假,难不成是她赢的?可她明明输了一千大洋,还签了字据,不可能有假! 管家继续说道:“那醉仙坊本就是一赌坊,咱们大少也是参了股的,你瞧瞧北平城里哪家赌坊能开成他那样,要是没大少帮衬着,早喝西北风去了。” 这下八艳是彻底听明白了,她是输了一千大洋不假,可谁敢朝薛良均要钱,那不是找死么! 敢情逛贼窝逛到自家去了,怪不得薛良均那么大方,她差点落了套,想起刚刚的情形,他薛良均心里指不定怎么嘲笑她呢! ☆、16 “七条。” “杠,上碰下自摸。”八艳嬉笑着把杠牌盖在底下,从牌尾摸出一张,哟了一声,叫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胡了!”推倒面前一把牌,乐呵的精神抖擞。 金巧一把抓起她盖在面前的牌,拿起来看,一排四个小幺,恨骂道:“日你妈妈的!听你的暗杠上去咯,打个屁啊!” 金巧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北平人,是从南京过来的,繁乐门里数她的xìng子最急,有一点儿糟心的事都藏不住。 八艳笑的合不拢嘴,抽出帕子挥着,“再来,再来!” “不来了,钱都叫你赢去咯,老娘折腾了一夜,大白天的陪你这督军夫人打牌,觉都没得睡,还输光了钱,你倒好,爱情大洋双丰收。佳丽,我们回去!”输钱也急,金巧拉上旁边的佳丽就准备走。 八艳忙拽住她,急道:“巧姐,你急什么!都坐下,都坐下,听我讲,”左拉右拽的把各人按回位子上,cāo着一口姑苏话,“我整天里待在这块,闷都要闷死了,好不容易找着人打打牌,着急走什么,大不了钱我不要了就是!” “听听!听听!做了督军夫人就是不一样,连说话腔调都变了。”金巧带着挖苦味儿的嘲讽,可语气里透着的都是嫉妒。 这桌上的哪一个不嫉妒呢,瞧着凤仙默默的不做声,以前老跟八艳对着干,今儿不也着脸来了。所以这人啊,倒也不复杂,明眼的一眼就看出来。 八艳觉着时机到了,故作叹息状,哀叹道:“你们哪里知道我的苦楚呢,跟你们说个事儿,前两天大少还给了我一千块大洋,你们说,这一千块大洋我得用到什么时候,我待在这儿,一分钱都用不掉。” 姐儿几个一听见一千大洋,眼珠子都直了,巴巴地听着八艳继续道:“别瞧着大少人模人样的,结婚以后,一晚上都没来我房里,谁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啊!” 佳丽脱口就道:“别不是个不举的吧!” “倒也不是,我昨儿听他身边一个小军官说,说大少想再娶个二太太,我就料想着,与其叫别人先厌烦,我倒不如主动些,可思来想去,也没找着个合适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选。” 凤仙眼睛光一亮,赶忙握住八艳的手,示意着好声好气儿道:“我的好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道理你懂的吧,你觉着……” 接下来不说也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了,三人齐刷刷的态度变了,争相着往她身上靠,说着这辈子八艳也没听过的好话。 “佟妹妹,姐姐我平日里待你……” “好妹妹,我那有件洋人来的……” “……” 八艳正舒懒懒的听着姐儿几个巴结的话,突然听见大门砰的一声被踹开,吓得八艳立马跳了起来,直盯盯的往门口看。 迎着光,来人黑乎乎看不清脸,可那走路的姿势气势,一看不就是薛良均! 八艳瞬间觉得自己有些腿发软,她特地关上门,怕别人听见,这下倒好,薛良均怎么回来了,锦绣不是说,他今天不回来的吗? 她讪讪笑着,陪着笑脸道:“大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有什么东西落了?我今儿约了几个老姐妹打牌……” “管家!都给我扔出去!”二话没说就请人吃闭门羹,薛良均似乎很生气。 八艳默默的看着金巧几个被赶了出去,见他不说话,自顾自的要上楼。 “以后不要把这些人往家里带。” 她回过头来,哂笑问:“这些人?哪种人?你不要忘了,我以前也和她们一样!” “你也不用白费心机了,我肯定不会和你离婚的。今儿不出去了。”一面说一面脱掉军褂子,拉着八艳就往楼上走。 八艳一脸惊吓,狐疑问着:“你……你要干什么?!” “我才刚听你说,我没陪在你身边,你心里苦,还说要给我找二太太,我今儿就好好的陪陪你。”他一脸带笑的说着,可八艳觉得那笑有些人。 她发觉,薛良均总喜欢挖坑让她跳,可这些坑,偏偏还都是她自己挖的! 迷迷糊糊,薛良均抱着她滚进了被窝,不得不说,薛良均身上真暖和。 “八艳,我以后不会找二太太。” “关我什么事。” “你说关你什么事?嗯?”他欺身而上,堵住她那倔犟要死的嘴。 八艳怕痒,被薛良均挠的咯吱咯吱笑,岔着气儿骂道:“薛良均!你……你你不要脸……” …… 北平天儿越来越冷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比往年都早,这是一九二八年的十二月。 大概还有二十来天就要过年了,已经有多少年了,八艳不知道她有多少年没过过年了,以前在繁乐门里,只要你想,天天都是过年。 那算什么狗屁的过年! 八艳坐在窗前,外头下雪了,越靠近年关,薛良均就越忙,她不知道已经有几天没看见他了。 算下来,结婚快一个月了,这么些天,她说不出哪里好哪里不好。人人都怕薛良均,都来告诉她,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北平有多少人栽在他手里,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 可她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至少薛良均对她极好。不管她怎样闹腾,他总也不生气,在她面前,他变得似乎只有温柔和纵容。二十五年来,其实说真的,薛良均是对她最好的一个人了,比娘亲比良时都好。 只是,只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来。 外厅传来声音,八艳着鞋连忙跑出房门,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着急忙慌朝下看,连头发也来不及整理,她想起来了,良均已经五日没回来了。 她探出脑袋来朝那人看,底下人听见声响也抬头与她对视,只那一瞬间,八艳觉得日子像是倒退了一个月。 那人是良时。 她也想起来了,良时与她约好,一个月之后会去找他一起结婚,可是现在似乎结不了了,她没有卖身契,没有身份证,她甚至不算是个八艳,还怎么去结婚? 良时是想起来了么?一个月的期限到了,他是来找她的么? “小叔子怎么来了?” 良时没有回答她的话,径直走到里屋,他回来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拿了就要走。八艳就愣在原地,呆呆的看他走来走去。 “大嫂要是有空,不如出去救救国。”八艳似乎看见了他眼里的嫌弃。 他是在嫌弃她么?应该是的吧,她是妓/女,上不得台面,他横竖瞧着都生气,索xìng连话都不愿多说,怕脏了他这个人。 八艳看着他走的毫不犹豫的身影,苦笑着。 救国?谁来救她? “八姑娘,银耳汤好了,你不是要吃吗?”锦绣端着一小盅风风火火的从楼梯口冲上来,她在这里活的倒是风生水起的,那日之后,她就将锦绣留在她身边了,毕竟那么多年了,少了她,还真是不习惯。 “你吃吧,我不想吃了。” 锦绣乜着眼,觑她脸色,问:“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不高兴了。”锦绣照顾了八艳十几年,她有什么心事,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哪里好!你哪只眼看见我好端端的了,我快要死了!就快要死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八艳突然朝着锦绣怒吼。 不像是不高兴,是不正常。八艳从来不会无理取闹,锦绣放下手里的银耳汤,半蹲下来与她持平,循循问她:“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说,我帮你想办法。” 以前出了事,都是锦绣帮她的,八艳睁着大眼,一本正经看她,说道:“我爱上别人了。” 锦绣冷喝:“胡说!” “结婚一个月来,你哪里也没去,哪里有机会……” “是良时,我爱上良时了。” 锦绣不相信,扑哧笑道:“我的好八艳唉,咱们大少叫良均,不叫良时,良时是……” 八艳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是结婚之前的事。” 锦绣彻底傻眼了,一屁股跌在地上,多少回了,她总有这些要人命的麻烦,处理也处不完。 锦绣好说好歹的同她分析着,“听我说,放在心里,就放在心里,千万不要捅出来,会要人命的!” “薛良均不会杀我的,他说过不会动我的。” “他会杀了薛良时。” 八艳立马不说话了,她没有把握,这下她真的没有把握了。薛良均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她真的不知道。 爬起来往外走,外头雪越下越大,整个天空都亮了,亮的有些刺眼,她紧了紧胸前的大红围巾,打开院门。 “你去哪儿?”锦绣在背后问她。 她没有回答锦绣的话,径直往前走。 “你要是不回来,记得找人给我收尸。”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麻将桌上那一段对话,大家用南京方言代入会更好,不晓得可爱们有没有看过金陵十三钗,我还挺喜欢里面的方言的。 ☆、17 大兴纱厂在闹大罢工,长长的队伍排在大街上,每个人手里都举着蓝纸条,黄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实业救国”,索xìng这几个字八艳都认得。 救国?在大街上闹一闹也能救国么?她想起刚刚良时对她说的话,现在是乱世道,人人朝不保夕,没准儿今儿还享受着,明儿连脑袋在哪个大街上挂着都不知道。自己都顾不过来,谁还乐意去管别人的闲事。 可是八艳书读的不多,道理却都懂,良均也是救国的,虽然用的方式歪了点。可八艳知道,上个月有日本人来家里,送了几大箱子的黄金,她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还是从卡车上卸下来的。 可良均没有要,连她都看得出来里面是什么猫腻,无非是日本人想拉拢北平的大督军。那天她就躲在二楼上,透过青茶色玻璃窗,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良均也是个英雄,她甚至害怕日本人会一怒之下拿qiāng蹦了他。 她当时都想好了,要是日本人乱来,她头一个就要冲下去,夫妻本是同林鸟,下一句什么来着,总之她不会在生死关头抛下他的。 八艳也加入了游/行抗议的队伍里去了,她想着,倒不是为了良时那句话,好歹她也是薛良均的老婆,堂堂北平大督军的夫人,她总要做些什么,回头良均肯定会高兴的。 游/行了将近三个小时,一个个扯着嗓子喊,具体喊些什么,太嘈杂了,她也没听明白。八艳觉得这哪里是在救国,倒像是犯人游街,身子都走的热起来了,太阳升的老高,可天还是很冷。 天儿渐渐暗了,锦绣站在督军府院子里张望着,有些着急,八艳还没回来,她想起白日里那些话,心下一凉,她莫不是真的随薛良时走了吧! 锦绣左等右等,等了三天也没见八艳回来。锦绣彻底灰心了,佟八艳这个人到底还是自私的,哪里顾得了别人死活。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要她多活几天,大少也几天没回来了,这下倒好了,夫妻俩都不见了。 又等了两天,即便是再胆小的锦绣也等不下去了,打算找薛良均。 正好薛良均开车回来,锦绣连忙追出去,双膝跪地,求饶着。薛良均坐在汽车里,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八艳出了事。 车上下来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三个人,还有个孩子,锦绣怔怔望着薛良均身后的女人,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大概只有四五岁。 锦绣吓傻了,向薛良均说了一切,可她却只字未提薛良时,孰轻孰重,关键时刻,锦绣还是分得清的。先不说大少对八艳怎么样,瞧着现在的光景,连孩子都带回来了,八艳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要是再提薛良时,那简直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薛良均二话没说,开了车出去,他有些生气,不知不觉的猛踩了油门。 她总也不让人省心,她知道些什么?薛良时就那样值得她惦记?这么久,闹来闹去全是为了他! 到了督办,警察局接了电,说他们抓到一名自称督军夫人的女人,在警察局里破口大骂薛良均不是人。 他冷笑,像是她办出来的事,更像是她说的话。 到了警察局,老远就听见她破口大骂的声音: “薛良均,你不是人,狗娘养的,让你老婆进监狱受罪!” “薛良均!你要再不来,我一辈子不和你说话,你也别想上老娘的床!” 身后左右的军官都掩着嘴笑,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好歹也是北平的一城之主,被一个女人扯着嗓子骂,算什么!可怎么样呢,他好像只能忍着,八艳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 一到里屋,八艳被关在里面,屋子里没人,估计是嫌弃她吵闹,就都出去了。 八艳眼巴巴的瞧着进来一脸严肃的薛良均,顿时噤了声。她有些生气,可更多的是委屈,她在这里待了五天,那日游街救国,一帮人全被警察局抓起来了,她告诉他们她是薛良均的老婆,可他们都不相信。 “你死哪里去了!你不是大督军么,你不是说我在北平横着走都没人敢拦的么,你不是说……”越说越委屈,五天没洗漱,头发乱糟糟的,人也好像瘦了一圈,眼泪鼻涕乱抹,辟才胡同里的叫花子都比她干净。 原本带着一肚子的怒气,可看见她这副面容,满心只有好笑和心疼。她没有去找薛良时,关键时头,她心里还是指望着他的,不过瞧着她骂的那样狠心,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 薛良均笑道:“警察局不归我管。”上前将她抱出来,也不顾及她身上脸上的灰,搂的紧紧的,将她带回了家。 下了车,走在院子里,风很大。 “好端端的出去起什么哄,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我事情也忙的差不多了,这一段时间,我就留在家好好陪陪你,免得你出去到处乱惹事。” 八艳觉得都是他的错,她是为了他,才去跟着什么狗屁游/行队伍!救国?连她自己都搭进去了,娘亲说过,人这一辈子不能进监狱,进去了就要倒一辈子的霉运的。 她心里还在怪他,不想听他说教,也不想听他说话,自顾自的走在前面,负气推门进了屋。 薛良均见她愣在门口,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别人。 明/慧带着小鱼坐在沙发上,看见八艳,抿嘴温婉笑着朝她点头,拉过一旁的男孩,道:“小鱼,快,叫大妈。” 小鱼有些认生,瞧见八艳身上脏兮兮的,怯怯的不敢说话。 薛良均进门,看着八艳呆愣的模样,不知该如何对她说。可在八艳的眼里却又是另外一番场景,她看见薛良均yù言又止的窘样,是不好说么?大妈都叫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她二话没说,叫了声锦绣,就火急火燎的上楼去了。 脚步声很沉,哒哒声每一步似乎都有千斤重,。八艳进了屋,也不顾身上的污秽,一屁股坐在大床上,看见床头上摆着的两只鸳鸯绣枕,想也不想的就全都扔在地上,拿脚愤恨的踩着。 她不敢砸花瓶,也不敢砸杯子凳子,怕别人听见声音说她小气。心里越积越气,跺得脚都疼。 锦绣关门回头,见她在那儿跺枕头,连忙上前阻止她,“我的姑nǎinǎi唉,你去哪儿了,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是你前些日子从布庄里特意买来的么?”她拿起八艳脚下的枕头道。 她当然知道八艳在气什么,可再气又有什么用,他薛大督军想娶几个老婆就有几个老婆,哪里轮到她来干涉。 “如今都这样了,再气也没用了。” 八艳站起来,指着外面,带着哭腔气骂道:“他说过的!他不会娶二太太的,他亲口对我说的!” 她气的眼泪流下来,抽噎着努力忍着,可再忍也没有用。 锦绣知道她在气头上,安慰她:“现在不是还不知道呢,他又没亲口说那人就是二太太,你急什么!” 她抬手抹泪,气道:“是啊,是不是二太太还不知道呢,没准儿明儿就成了大太太,我就成了二太太了!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薛良均算个什么东西!他以为我佟八艳就对他那么在意?我就要告诉他,我心里藏着个男人!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锦绣上前连忙捂住她的嘴,压着声儿急道:“我的姑nǎinǎi,你能不能消停些,你不想活了么!” 锦绣知道,依着八艳那样没脑子的,什么事干不出来。 八艳也泄下来,低着声道:“都这样了,活不活有什么要紧呢!他薛良均费了八口劲,设计我把我关在这牢笼子里,现在又这么个样,你叫我怎么办呢。” 女人天生爱嫉妒,这么些天来,薛良均对她无微不至,她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他设计娶她,哪怕就是有一天会厌烦,她也觉得不应该那么快的。 到底是她太过自信了点,她算什么?一个暗门子里的娼fù,刚刚那人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处处温婉贤惠,她哪里比得了旁人。 说什么不在意,哪里有不在意的人!扎在男人堆里十几年,她是傻了痴了,到现在还弄不清男人的心思,活该她被人骗,被人抛弃! “锦绣,你去把那一千块大洋拿来!” 锦绣一惊,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钱来了,狐疑问她:“你要钱做什么?” “钱和男人,我不能一个都抓不住,要是再抓不住钱,我真是不要活了,一头栽在井里头算了!” 不知八艳这样的,到底算不算是嫉妒,说她嫉妒,可又偏偏在关键时头拎的很清,也许是出于一种本能,不管怎样的关头,保命都是最重要的。 可到底还是有些嫉妒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很好奇为什么明/慧这两字是禁词? ☆、18 楼底下面,明/慧一面喂着小鱼吃饭,一面拿眼觑薛良均,小心翼翼问道:“大哥,大嫂她是不是生气了?” 薛良均朝着楼上房间的房间看了眼,良久才沉重道:“不用管她,一会子就好了。你呢,以后打算怎么样?” 明/慧叹了口气,看着小鱼,欣慰道:“我知道爹当年极力撮合我和良时,良时心里是不愿意的,这桩婚事本就是个错误,他要是不要我和小鱼,我就离他远远的。” 许明/慧是前清许提督的女儿,当年为了拉拢势力,老督军也就是薛良均的父亲,给良时包办了这一场政治联姻,准备将所有一切都传给良时,要良时接他的班。 可事情没有如他的愿,良时五年前就与家里脱离关系,一气之下离开了,留下明/慧和他不知情的儿子。 “不管怎么样,小鱼的存在,良时该要知道的。你最近就在家里住着,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我替你叫他回来。” “大哥!”明/慧yù言又止,继又道:“我知道你和良时向来不和,况且他也不想再见我,我……” 明/慧很好的传承了大家闺秀所有隐忍的xìng子,不争不抢,可她到底也还是个女人,更是一个母亲,私心里怎么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回来一家团聚呢。 薛良均看着明/慧的淡然,自然知道她心里所想,不是所有女人都像八艳那样无所顾忌的,可他喜欢的不也正是她这一点么。 明/慧说的没错,他和良时之间的不和,是与生俱来的,从各自出生那一天就注定了的。 他比良时大了三岁,那时候他的父亲还不是督军,只是天津卫一个小小的参将,后来遇到良时的母亲,他就抛弃了自己和娘,攀到高枝儿就将她们娘俩儿忘的一干二净,一路做到了天津卫大督军。 他大概是十八岁的时候遇上良时的,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一个久居国外的学生,哪里比得了他的处心积虑和狼子野心。外面的人都传,他薛良均杀人不眨眼。的确,老头子一死,他将良时和他母亲赶尽杀绝! 思绪拉回,他说道:“你放心,年前我会让你们见一面的。” 他不是爱管闲事,良时恨他,他也自然知道,可是是非非,他的确对不起良时,良时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一下子从天之骄子落到尘埃里,一切都来的太快。 可到底怎么样呢?有些债注定是要还的,是赖在你身上的包袱,从未参与,却难逃其中。 薛良均安顿好了明/慧母子,抬头望了望二楼的屋子,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八艳刚刚在生气。 生气就说明她心里在意他,她估计是以为明/慧是他的人,这才生了气。他心里暗暗窃喜,他知道八艳在外面与良时有过一段,若是直接将明/慧的身份告诉她,她心里必定不好受。可他却因此一石二鸟,验证了八艳的心意。 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不必着急的告诉她明/慧的身份,他们的事情他管不了太多,他能做的,就是与八艳好好的。 蹑手蹑脚上了楼,倒像是做贼的一样,轻推开房门,望见她朝里睡着了,轻轻唤了声八艳,没听到动静,可屋子里安静的不正常,他知道她没睡着,事态发展成了这样,她要是睡着了才不正常。 薛良均坐在床边上,找话题问着:“这么早就睡下了,不起来说会子话么?” 还是没有动静。 薛良均不是爱说甜言蜜语的人,仅有那两句,八艳早听惯了。伸手滑进被窝里,胡乱摸着,床上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薛良均你个不要脸的登徒子,手拿开!” “你起来好不好,我和你说说话。”语气里带了些许恳求的意味。 “大督军还有话和我说么?我要睡了,不想听!你走吧,横竖外头有人陪!” 瞧瞧,瞧瞧,这酸味儿盖也盖不住。 薛良均抿住了嘴,压着声儿不敢笑,他其实是很想笑的,可八艳在气头上,他要是笑出声来,一准儿没完没了。 他知道她心里怪他,大督军的头衔在她哪儿没起上作用,白白的让她在警局关了五天,她要是不生气,也不叫佟八艳了。 “年会上,北平大剧院里开戏,来的人多,到时候我带你过去长长脸。一回生二回熟,再说了,八艳长的天仙似的,谁再记不住,我把他们统统都抓起来!” 谁说薛良均不会说甜言蜜语的,瞧这话说的,任谁听了心肝儿都颤两颤。 八艳刚想回头问是不是真的,可转念一想,她不是为这件事生气的,他根本没说到点子上,于是又沉默着。 “你前些天不是闹着要学洋文么?你起来,我教你。” 薛良均是彻底没辙了,把这件事也拉出来了。前些天里,她不知怎么的,突然心血来潮要学洋文。 其实是八艳觉得自己没学问,有些配不上薛良均,可要是公然的去学国文,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么,索xìng直接去学洋文,让人刮目相看! 这一招好像起作用了,八艳缓缓回过身来,拿眼偷偷瞄着,本来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怎么现在都像是有求与他呢! 薛良均问:“你想学什么?” “日你妈妈狗娘养的,简直不要脸!” 薛良均顿时黑了脸,皱着眉踌躇道:“太长了……”他当然知道八艳是在指桑骂槐的骂他,又道:“说个短一点的。” 八艳想了一下,恨道:“我恨死你了。” “你真想学?” 她点了点头,说道:“就学这个!你教我吧。” 他漾着嘴笑,“那好,你跟着我说: “i” “i” “love” “love” “you” “you” “没了?洋文也不难学嘛,比我原说的那个还少。”八艳有些得意,觉得自己没念书真是可惜了。 薛良均依旧扯着嘴发笑,故意问她,“你学这个干嘛?你是不是又要骂我?” “对!就骂你!”说着八艳愤恨的又学了一遍刚刚的洋文,连说了好多遍,薛良均彻底忍不住了,吃吃的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疼。 八艳愣着看他,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她头一回看见薛良均笑的这么欢,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她还在气头上,他在那边笑什么! 薛良均知道自己有些过了,要是八艳知道了他戏弄她,指不定又是一番闹腾。 “行了,我不和你闹了,明儿还有事呢。”一面说着,一面脱了衣服,往八艳被子里拱。 八艳听见他说有事,心下怀疑,赶着问:“你不是说这段时间留在家里陪我的么?怎么说话不算数!” 问了良久,也没听见个动静,她推了推外边的人,动也不动,没一会细微的鼾声就传来了。 这么些天没看见,她在警局里关了五天,整整五天他没来找她,他也整整消失了七八天,可他连一点解释也无,外边的女人和孩子还待在那儿呢,他却只字未提。 薛良均啊薛良均,我越来越摸不准你了…… 天亮的晚,八艳一睁眼已经是晌午了,连续五天没睡好觉,一沾枕头,就像是抽了大烟,怎么也睡不够。 “薛良均,薛良均……”叫了两声没人应,八艳着鞋下床。 锦绣听见叫声,跑进屋道:“八姑娘,你终于起来了!大少走了,到康平去了,那边打起仗来了,临时一大早就走了,叫你老半天也不醒,还是那位送走的。” 八艳呆愣愣的听见锦绣的嘴像放连环pào似的,满脑子的走了走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薛良均走了,她是不是该恨自己睡死觉。 走了也好,眼不见为净! 着鞋又往床上躺,走了两步又回过来问:“康平?是不是很远,过年应该也不回来了吧!” “估计是的。” 锦绣看着八艳像掉了魂一样,虽然她嘴上没说,可锦绣看得出来,她还是很在意大少的。 锦绣见她又躺了回去,忙问道:“不吃饭了?” 楼底下传来小鱼的哭喊声,家里有个小孩子,就是热闹闹的。 “不吃了。” 锦绣还想再问她,却见她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只好作罢,她心里难受,她也跟着忧愁。 八艳蒙在被子里,也能听见楼底下小鱼的哭喊声,渐渐她也跟着一块哭,她从前是个妓/女,不能生养。这样也好,薛良均有个贤惠温婉的夫人,还有半大的孩子,将来也不愁没人接班,横竖看来只有她是多余的。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骗她呢?说什么不会娶二太太,现在连孩子也有了,还来诓她?是不是她看起来就很好骗,可从她这儿能得到些什么?她满身没有一点好处,为什么来招惹她…… ☆、19 “八姑娘,八姑娘……”锦绣端着饭菜在门外叫着,已经好几天了,八艳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她真怕她会出什么事。以往有什么不顺心的,她从不会憋在心里,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 连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 “我来看看呢。” 锦绣一回头看见明/慧,叫道:“许小姐……夫人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 明/慧问:“房间有备用钥匙么,我想和大嫂谈谈。” 锦绣惊怔住,大嫂? 明/慧知道她在惊讶什么,笑道:“大嫂怕是误会了,我是良时的妻子,大少是我的大哥。” 原来是这么个回事!锦绣连忙道:“有有有,有钥匙,我去取来!”瞧瞧这办的事情,早些问清楚不就完了么,非要弄到这个地步,看待会八艳脸上羞不羞! 钥匙取来了,开了房门,屋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八艳的身影。 锦绣气的将钥匙摔在桌上,愤恨道:“咱们在这儿给她瞎cāo什么心呢,横竖我算是看明白了,她就是个不会让自己委屈的人,一早就走了,她哪能待的住!” 明/慧看着负气走掉的锦绣,笑着摇了摇头,这主仆俩个真是有趣。 …… 胡同里,院子里那棵梧桐树掉光了叶子,不过才多久,一切都已经似是而非了。良时下了班回来,屋子里到处黑蒙蒙的,拿起火折子打算点灯。 “良时……” 良时吓了一跳,可还是听出是八艳的声音,走近才看见脚踏边上坐着个人,哑着声问:“八艳?” 语气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明明知道那是八艳,可是分明带着些许不确定,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真的八艳,还是那位姓佟的大嫂?又或者她们本就是一个人。 “是我,良时,我回来了,我从苏州回来了。”八艳站起来,身上穿着是那日她离开的衣服,脖子上围着那条他半夜里还给她的大红围巾。 八艳抬起头看着良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良时变了,变得不一样了。她站起来,将手里的红绳放在他手心里,道:“我回来了,把你最重要的东西带回来了。” 良时看着躺在手心的那根红绳,犹豫了下才将她拥在怀里,埋在她熟悉气味的发梢里,瓮声道:“不是说好一个月的么,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八艳笑出了眼泪,“怎么会呢,我还打算和你结婚呢!”究竟是胡同里的八艳,还是督军府的八艳,连她自己也快分不清了。 “你已经决定好了么?” 彼此拥抱着,却彼此看不真切。 “你呢?你愿意和我一块儿走么,我想和你一起去苏州,再也不回来了。”八艳下定了决心,薛良均不要她,她不能待着等死。 “好。” 良时说了声好,可那句好,八艳竟听出凄凉的意味来,她没曾想事情会进行的这样顺利,她以为良时心里会疑惑,可一切都来的太快,她来不及细想。 日子定在三日后,八艳准备还是要回一趟督军府,良时说他们俩一同回苏州,没有积蓄,她忽然想起薛良均给她的一千块大洋,正好用作积蓄。 当然,这些都没有跟良时说,她只说是北平还有些认识的人,要去告个别。 日子过得像在做梦,飘dàngdàng的没有根,八艳觉得她是疯了,一声不吭的就走,要是薛良均知道了,她和良时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到底怎么样呢?薛良均找着别人了,已经不需要她了,本来当初离开繁乐门的初衷就不是那样的,现在无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回到原点罢了。 天黑之后,八艳悄摸摸的回了督军府,翻箱倒柜找她的一千大洋。总归一千大洋是带不走了,但至少能带多少是多少了。 锦绣按例来打扫,瞧见床里头忙活着的八艳,忙上前惊呼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今儿是除夕夜,快别走了!” “我有事情,你别管!那一千大洋呢?你放在哪里了?” 锦绣指了指紧里头的壁橱,追着问她:“你又找大洋做什么?” “都说了叫你别管就别管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八艳像吃了火/yào,没由来的发起了怒火。 火急火燎的装着大洋,一面又道:“剩下的你就拿着吧,能上哪儿就去哪儿,至少这辈子也够了。” “那许明/慧不是大少的二太太!是你自己想错了!”锦绣看的出来,八艳这个人,遇到点麻烦就想着要远走高飞。 八艳怔住,可依旧没停下手里的动作,自嘲道:“无所谓了,总之,没有退路了……”说着也不听锦绣的劝阻,毅然离开了督军府。 大半夜里,街道上没有人,又逢除夕,都躲在屋里过年呢,谁还会像她一样,从此踏上不归路。 抬头看了看天,黑黢黢的像一个黑洞,今儿是除夕,三十,连月亮也没有,夜路不好走,天又冷,不知道前头的路,还要走多久。 明儿就是一九二九年了,也许是上天注定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她和良时约好在大梧桐树下碰面,对面就是良时住的屋子,里面黑乎乎的,没有上灯,八艳有些紧张,搓了搓手,上前拍门。她没敢使劲,大半夜了,吵着别人不好。可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她越来越急,敲门声也越敲越大。 “别敲了,薛良时不会来了!” 八艳觉得一切都是个错误,记得薛良均说过,过年会在家陪着她一起,就比如说他不会娶二太太,那明/慧就真的不是他的二太太。现如今除夕了,他真的回来了。 身后的人是薛良均。 八艳没有回头,可那声音她这辈子也忘不掉,她继续敲着门,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天又冷,右手敲得发红,像是一只僵了的砖头。 她多么希望良时会从里面出来,出来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住一切,可是她错了,薛良均都没托付的成,一个良时又顶什么用! “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八艳掉过头来,朝着薛良均愤恨的吼着,那样撕心裂肺又充满绝望,箱子里的大洋撒了一地。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你,你醒醒吧!薛良时他不要你,他利用你,他有什么值得你这样?” 八艳在愤怒着,可薛良均心里又何尝平静过?他以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的慢慢变好,就算她心里再不甘,也不该就这样一声不吭的随着薛良时一走了之,她将他放在哪里了?! 是良时出卖了她,他答应的那样爽快,这里面就不会有问题么?两个活生生一模一样的人,她天真的以为良时会看不出来?左右逢源,到头来也还是输的一塌糊涂。 “那也不要你管!你凭什么来教训我?我什么都没有,我原原本本的生活都是你毁坏了的,要是没有你,这一切都不是这样的!”她像是疯了一样,终于将自己所有的恨和委屈全都说了出来。 她倚在门上,渐渐滑下去,坐在地上抽抽的哭着,突然笑道:“大少就那么以为多了解我么?你们哪里懂得我们这些底下人的悲哀。大少不是爱看我笑么?可你以为我爱笑么,这么些年来,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拼了命的用这几年的年华,把钱攥在手里,打算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可是这一切都被你轻而易举的毁了,我这辈子的努力和屈辱全在里面,全被你拿走了,这下你满意了?” 她心里有恨,将这一切的过错全都归咎在他的身上。 从前他以为她没有烦恼,凡事都爱闹,闹到天翻地覆不可收拾,他觉得他可以陪着她一起闹,替她收拾残局。 可他到底忘了,她原本是什么?她也是人,还是最底层悲哀的人,她该有那些常人的烦恼和痛苦,而这一切全压在了她那张笑脸下。 “我说过的,会一辈子对你好,你为什么不信呢?”他将她拥在怀里,带着无奈的语气。 没有谁对谁错,八艳是个自私的人,凡事都为自己想,在以为没了薛良均这根支柱以后,她理所应当的去找良时。可他薛良均又好到哪里去呢,将她绑在身边,无所顾忌,以为能天长地久一直这样下去。 其实他们是一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哪怕将自己伤的体无完肤,也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万圣节,祝可爱们越来越可爱(?? . ??) (虽然八艳和薛良均有点虐的说?(????)) ☆、20 青茶色的玻璃窗上结满了冰霜,细细密密的开出一小个一小个的花儿来,像刀印子刻在脸上一样。 窗户没关,风呼啦啦的吹着,窗帘被吹的肆意,刮到八艳的脸上,风走了,窗帘又服帖下来,风又来了,紧紧包住她一张脸,像是要窒息。 冬天彻底来了,走也走不了了。 她不知道回来几天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她觉得日子快过到头了,也许还有两天,也许还有五天,总之快了,她没什么要留恋的,忙活了一辈子,什么都没了,临了也一干二净,这样也好,到了那头也算减轻罪孽。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总觉得事情没有严重到那一步,就算别人受点罪,她也会狠心的无所谓。可到底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以为薛良均对她的那些好能一辈子,她不相信别人口中的薛良均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可现在她一切都信了。 两天前,督军府。 锦绣满身鲜血的躺在大厅里,茶色的地毯染透了鲜红的血,锦绣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死也不瞑目。 她是被薛良均开qiāng打死的。 也许薛良均当时恨透到了极点,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恨谁,恨她?可偏偏是锦绣代她受了罪,她不该让她来督军府的,待在繁乐门里也挺好,至少还有命在。 明/慧和小鱼被薛良均送往康平去了,那里在打仗,听说良时也去了,可回来的只有小鱼。 薛良均说良时骗她,利用她,也许是的吧,他拿明/慧和小鱼威胁良时,要是她是良时,也会骗自己,利用自己。 她不是一个好人,是一个既自私又下贱的妓/女,千人枕万人睡的妓/女,她有什么值得良时拿老婆孩子去赌。 她也总算是看清了薛良均,爱上她这样一个人,不也正是和她是一路人么? 可她还是想不通,他看上了她哪一点。既然他如此放不下她,她就索xìng做一件好事,这辈子唯一的一件好事。 如果下了地狱,她会拉上薛良均,与他生生世世再生再世纠缠着。 …… 八艳坐在二楼窗旁,对面就能望见大门口,突然问道:“凤溪,薛良均回来了么?” “我派人去请了,应该快回来了。”凤溪站在门口,伸长了身子探进来,因为八艳不让她进门,已经连续好几天了,她就那么坐在窗前,不吃也不喝。 这些天来,府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从没见过大少发那样大的脾气,一回来没见着夫人,直直的逼问着锦绣,听说是和二少走了,大少立马发了脾气,开qiāng打死了锦绣。 踌躇了好一会,凤溪支吾着问:“夫人,吃点饭吧。” 她害怕八艳又会出了什么事,依着大少如今的脾气,她怕自己会是下一个锦绣。 “我不用你看着,你去大门口,等着薛良均,我用东西要给他,你就站在那儿等着,不要走也不要动。”八艳依旧眼也不眨的望着大门口,生怕错过了一样。 凤溪无奈,只好照做。 也不知等了多久,是薛良均不愿见她,还是不敢见她?她快撑不下去了。 门口终于传来汽车鸣笛声,车没有开进大门,在半道上就停下了,看来薛良均最近还是很忙,她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说到底,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直到现在,她也不清楚。 他进了大门,一抬眼就看见了她,立住了脚,也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望着她。 眉毛带着冷锋,轮廓分明的像是一把刀,军帽沿遮住了他的额头,八艳看不真切。只记得那双眼睛,似乎没有任何情感,像两口干了很久的枯井,她想上前拿把锤子将它砸碎,好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她爱过他么? 是啊,她也在想这个问题,想了好久,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是怎样的心悸,她现在好像还能回忆起来。至于后来的,好像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金陵秦淮好风光琵琶声声桃花醉八艳才名平分秋色罗袖婉转教君恣意怜 玉京道人落笔通古今 一壶酒一竿身侬不知肠断多少泪肠断多少泪  」 八艳站在一张大圆桌上,风大的要将她刮走了。唱的依旧是熟悉的调子,像是回到了秦淮河上。 在繁乐门里,那是八艳第一次唱给薛良均听,也许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给了八艳二十块大洋,从此成了割舍不下的牵绊。 可牵牵绊绊,总是错的。 薛良均漾着嘴角,仰着头看着她翩翩起舞,在阳光下,飘着细雪,像是从天上掉下的仙子,稍不留神就要飞走了似的。 …… “薛良均,有一天有个决定要你做,我和大督军的位子,你选哪一个?”八艳歪着头,抿着邪魅的嘴角问他,她是认准了他做不了决定。 女人总爱问这些没边际的话,那是因为她们缺少安全感,就如同八艳一样,她极其害怕被抛弃,可兜兜转转,总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薛良均望着八艳良久,那句话,那句答案,他当时没有告诉她,可如今他突然想说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要问他为何偏偏看上了八艳一人,要原因他也说不出来,也许是第一次看见八艳的时候,那抹多情的笑容。 那时的八艳,只配那抹笑容,也只配那时的薛良均。 …… 那是最后的一刻,雪下的越来越大,雪霰子刮在脸上生疼,良均看着八艳从楼上跳下来,雪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大概他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不相信它会发生,可来的时候,七零八落。 一生中总也有这样七零八落的时刻,可这下,是满盘皆输了。他不是不怕输,只是怕连赌上的资格都没有。 大门口离二楼青茶玻璃约莫有半里地远,却成了他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听见凤溪的尖叫声,吓跑了院子里树上的鸟。 他终究是没有跑到她的面前,她连最后一句话也没有同他讲,也许她根本不想再看见他,更不想同他说一句话,她是在报复他。 良时死了,明/慧死了,锦绣死了,现在连她也死了…… 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他造成的?也许是的。 那一晚,他听见八艳随着薛良时走了,他打死了锦绣,不顾一切的把明/慧和小鱼送走,好以此来威胁良时,后来良时终于背叛了她,去了康平。 原本被击退的日本人卷土重来,占领了康平,他才知道,那是一场空城计。是他,亲手将良时,明/慧一个个推了进去,去填补那个空洞。 记得小时候,有人给他算命,说他命带煞星,逮着谁就克谁,最后是孤独终老的下场。那个算命的,是个老骗子,专骗人钱财,娘亲是被他糟蹋的,那也是他第一次杀人,杀死了他整个人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预言就开始作祟了,也许就从娘亲走的时候开始。 可尽头呢? 尽头在哪里…… 一九二八年终于过去了,过的艰艰难难,好不容易倒腾到了一九二九年,可日子似乎过不去了,怎么也过不去了。 青茶色玻璃窗,雪霰子越下越急,被风带到窗户里,窗帘子又来回的刮着,那里空dàngdàng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完了,后续有个番外,可能要酝酿几天。 文章是个悲剧,来的猝不及防,抱歉了各位。 话说没有人评论啊,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家连骂我都懒的骂~哼唧唧(ノ=Д=)ノ┻━┻ ☆、番外 初春的光景,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茶青色的玻璃窗,阳光从缝隙中透进来,在地板上打出一条长长的光亮。玉塘极其喜爱这样的下午,躺在这里,一直等到太阳下山,或者说是陪着太阳下山。 玉塘闭上双眼,迷迷糊糊,思绪飘回了三年前。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繁乐门里闹开了锅,死的死逃的逃,那里面的人,好像没几个有好下场。 薛大少带着人抄了繁乐门,据说是北平大清理,所有的赌坊和妓院全都被抄了。那年她十六岁。 花一样的年纪,她也是苏州人,苏州沦陷之后,被人拐到了北平,也不知是不是她运气好,来的第一天,繁乐门就被抄了。 薛良均带她回了督军府,做了他名义上的二太太。可玉塘知道,薛良均的心里永远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人就是八艳。她能活着在北平生存,也是因为八艳,她们有着一双相似的眼睛。 那也是八艳死后的第二年,良均去了苏州,再也没回来…… “太太,太太,小少爷出水痘了!您快过去看看!”凤溪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吵醒了玉塘。 小少爷是薛良时的孩子,大名叫薛于笙。当年随着许明/慧和薛良时一起去了康平,可回来的只有小鱼。 “怎么好端端的出了水痘了呢?医生请了没有?”玉塘惊起问道,水痘这种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弄不好还会没命。 玉塘从小也得过水痘,所以照顾起来也方便,不用在乎传染的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抬手摸上小鱼的额头,有些发热,玉塘将他抱在怀里,仔细全身检查着,果然身上起了很多的红水痘,有红豆大小。 “小鱼,小鱼,你觉得怎么样?”玉塘有些着急,毕竟她不过也才十九岁的年纪,没有人替她做决定,这些年来,陪伴的只有小鱼。 小鱼昏昏沉沉的睡在她的怀里,似乎有些严重,听到玉塘的声音,疲惫地睁开眼睛,带着还未变声的童声,稚嫩道:“玉塘,你不要走,你要陪着我,我不要她们进来,你叫她们出去。” 他xìng子从小就孤僻,谁都不喜欢他,可他偏偏就爱黏着玉塘。按道理,他该叫她二妈,可他从来不叫,玉塘也随他去了。 “好好好,你不要动!”玉塘见他抬手挠脸,连忙抓住他的手,制止道。 屋里的人听到小鱼这么说,也都识趣的出去了,毕竟是传染xìng的病,她们也不乐意陪在屋里。 小鱼自小就没了爸妈,对妈妈的印象只停留在五岁,而那次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慧走的时候,只有小鱼一人陪在身旁。而父亲,从出生就不曾见过。 玉塘一直是心疼可怜他的,也事事都迁就他,家庭不完整的人,她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伤痛,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替代不了那个位置。 “玉塘,我脸上起了很多的水痘,是不是很丑?” “哪里,小鱼最帅了,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孩了。”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鱼,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而且我已经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玉塘知道他生气了,他也同她说过很多次,可她总也不放在心上,瞧见他虚弱的模样,不忍心同他争执,迁就他道:“好好好,咱们小于笙不是小孩子了,是个小大人了。” “她们说我这个病会传染,你晚上还和我一起睡吗?” 自从良均走后,她一直陪着他一起睡,从他七岁到十岁,整整三年。起初她是在良均房里睡的,可屋里一直有两张床,良均从来不和她说话,可是却喜欢盯着她的眼睛看,常常能看上好一阵子。 他在透过她的眼睛看谁? 这样深情的一个男人,心里一辈子就记住一个人,那个人应该很幸福吧。 “玉塘,玉塘……” 小鱼叫了她好几声,见她愣住了神,又着急的问了一遍,“你今天还和我睡吗?” 玉塘回过神来,抿嘴笑道:“我小时候出过水痘,不怕,晚上陪着你还能照顾照顾你。” 门外凤溪推门进来,拿了一副yào膏,说是要给小鱼擦身体用的。玉塘接过,准备脱小鱼的衣服。 小鱼突然紧紧拽住衣服,不让她碰,脸上红红的,不知是发热的缘故,还是害羞,支支吾吾道:“我,我已经十岁了,我,我自己来!”说着夺过她手里的yào膏就跳起来。 玉塘愣怔,随即哈哈大笑道:“一点点大小孩子,还害羞什么,来,二妈给你涂。”说着就脱掉了他的上衣。 “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他似乎很生气,朝着她怒吼道。 玉塘觉得莫名其妙,定定的盯着他看,她这样算什么?她又不是他真正的二妈,人家薛家一大家子收留了她,让她舒舒服服的住在这天津的小公馆里,说到底她不过也是他们一大家子的佣人罢了,他才是正主,她有什么本事对他呼来唤去呢。 薛于笙也愣住了,他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可他死要面子,不愿低头,也不说话,甩掉手里的yào膏就蒙在被子里,像是在生闷气。yào膏砸在窗户上,发出砰的一声声响,顿时屋内鸦雀无声。 过了好大一阵子,薛于笙才听见门锁的声音。他知道,她走了。 这是他们第一回吵架,吵得有些莫名其妙,没由来的发了怒火,可似乎也不为什么。 玉塘是个敏感的人,都说敏感的人,最易多愁善感。来了薛府三年,眼观鼻鼻观心,学的也不少,她不算个真正的二太太,在这里,没人瞧得起她。 想起薛良均来,他对她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她记得有一天夜里,薛良均喝了很多酒,悄摸摸的爬上了她的床,抱着她哭了很久。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只那回,她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yīn差阳错的错误罢了。 她不知道八艳到底爱不爱薛良均,可她知道薛良均爱惨了八艳。 那日夜里,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薛良均,茫然而无助,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的空壳,他抱着她哭,那样悲伤,那样绝望,最后他说:“我还未来得及好好对你。” 她不算是薛良均的二太太,只因他曾对八艳说过,他不会娶二太太。 人生中有多少唯一,而薛良均的唯一,只给了八艳。 日子过得很平静,似乎却又不平静,战争越来越多,而薛良均也越来越忙。后来苏州沦陷了,他连夜带了军队赶了去,至此他再也没回来。 后来她才知道,八艳是苏州人。 可她也是苏州人,她不知道到底是因着一双眼睛,还是因着一个地界,总之她得不到那样的唯一。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篇本来是想以八艳的视角来写的,可是八艳的情怀,我难以用文字叙述,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是一种特别的情愫。 "因为我爱你,所以常常想跟你道歉。我的爱沉重、污浊,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自怜,绝望;我的心又这样脆弱不堪。我自己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而我爱你,就是把你也拖进来,却希望你救我。"这是《挪威的森林》里一段话,今天恰巧碰见,突然觉得用来形容八艳和良均再贴切不过。 最后,预收文《玉塘》,也就是番外里的玉塘,是她与薛于笙的故事,不长,大概和八艳差不多字数,那就……求收藏吧! ------------------------------------------------------- 访问小说分享者(美丽的动人)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6052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