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风雨会中州——卢象升传奇》 正文 第1章 卢象升怀恩收孤女 杨一鹏侥幸避祸端 (上) 日薄崦嵫,从南阳到襄阳的荒凉官道上,一行数骑人马在沉沉暮霭中电驰而过。 为首一人,身姿英挺,容貌俊伟,骑一匹高大的紫骝马。此人正是新任郧阳巡抚卢象升。就在半个月前,为剿荡中原流寇,崇祯皇帝命他出任右佥都御史,巡抚郧c襄c荆c南c汉五郡,及兴c商二州。卢象升接旨后,即从大名原任上出发,星夜兼程,十余天后,终于来到治下南阳府境内。 “相公,前面就是新野驿啦!” 众人皆提缰驻马,名叫顾显的年轻男仆挥鞭指向不远处,对卢象升说道。 卢象升望向顾显所指的方向,那里隐约可见一处低矮茅舍的屋顶,以及屋前随风轻拂的旗望,上书“新野驿”三个墨黑大字。他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来。 “大家今天辛苦,今夜咱们就宿在新野驿!” “是!” 一众扈从应声道。 言罢,众人把鞭梢一扬,马儿一声长嘶,骎骎向南疾驰而去。 新野驿馆位于新野县城郊外,背靠一片荒山。所谓的驿馆,其实是一处简陋的灰瓦土墙小院。进得门首,穿过前院,便是一间土坯矮房。房间用粗土布帘隔成两半,外间充作接引公差的厅堂,摆放着几张落了漆的桌椅。里间则是挤窄的通铺。矮房一侧另辟一小间,充当驿卒的住处。 这处驿馆通共只有一个姓郑的老苍头在前后照管,还有他的盲眼女儿在此陪伴。驿馆前后不见其他人烟,只有驿卒豢养的一条老土狗翘着尾巴四处蹦跶,见了生人便狂吠不止。老驿卒忙拴了狗,在前厅安顿了几位客人,温了酒,送来份例的滚水和吃食,又出外给马匹喂足马豆草料。顾显按主人的意思给了驿卒些赏钱。老驿卒谢了赏,便阖了门出去。 一行扈从因为一路上鞍马劳顿,疲乏至极,草草用过晚饭,便一个个倒在通铺上,呼呼大睡起来。 卢象升躺在炕上,却始终心事重重,无法入眠。夜阑人静时候,他悄悄披衣起来,拿火石点了油灯,看了眼身边枕藉酣睡的几名亲随,轻轻地下得炕,拔开门闩,推门出户。 外面明月朗照,夜凉如水。老驿卒和他女儿还坐在门前空处,身前一块案板,借着清亮月光,为远道而来的旅客准备明日一早的餐食。老驿卒见卢象升突然出来,忙站起来道: “哟,卢大人,还没睡呢?” “睡不着,出来走走。” 卢象升吹熄了油灯,从屋内取了条木凳,在老驿卒身边坐了。父女俩则继续着手里的忙活。 卢象升仔细瞧那盲女,只见她一对乌目直愣愣的,一双手却十分灵巧:擀面c揉团c掐尖,手法熟练,不亚乃父。 那老驿卒见卢象升看得愣神,笑道: “小女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可总能摸索着做点活。手熟了,自然就是这个样子。大人不信,您看小老儿闭上眼睛,这手啊照样听使唤!” 说罢,他果然合上眼皮,手上速度却丝毫不减。那盲女听闻父亲的调侃,显得娇羞婉娩。卢象升见状笑道: “也是令爱心手玲珑,在下佩服。只是不知令爱眼疾,可有药石能医?” “不瞒您说,这孩子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十几年来,不知道看了多少大夫,都说是无药可医”,老驿卒久居荒郊野外,好不容易碰上个能说话的,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越说越来了兴致。 “可我偏不信这个邪。总想着天下之大,不怕找不到这么一位神医,能将小女的眼睛治好喽!这不,前些天,小老儿听说襄阳城里来了位医仙,名叫傅青主,专治疑难杂症,药到病除啊。我就寻思着,等哪一天官道上安定些,就带着小女南下襄阳,去拜访这位傅神医。” “怎么,新野到襄阳一带的官道,也有杆子作乱么?”卢象升忙截了话头,提出了他关心的话题。 “可不是么!”老驿卒说,“去年冬天,黄河冰冻,杆子从山西入了河南。正月里,新野县城下边就来了一拨强人,说是八大王张献忠的手下,要进城找富户打粮。县太爷不依呀。这伙杆子仗着人多,又带着家伙,没消一个时辰就破了城门。听说县城里的富户,死绝了二三十家,还有不少小老百姓也跟着遭殃。哎呀,造孽,造孽!” “新野被陷之事,已有塘报奏闻。只是流寇虽然猖狂,却从不固守一城一邑,而是在焚掠之后,即行撤出。他们分则数股,合则数万,东飘西忽,游移不定,攻城略地也毫无章法可循。官军往往落于后着,疲于应付。朝廷剿寇七年,劳师无功,多由此故。” 卢象升感到夜风有些凉,紧了紧披衣,又问道: “老人家,刚才您说这一带还有杆子出没,不知他们人马多少,首领是谁?您说的那个八大王,现如今还在豫中么?” 老驿卒想了想,道: “自打出了年,这边的杆子就没年前那么多啦,听说大多是往郧阳那边的山沟里去了。可河南这边也不太平呀,白日里我听路上逃难的人说,那个什么八大王纵兵抢了附近的好几个村镇,老百姓为了保命,只能往南阳c襄阳这些大城里跑。” 他顿了顿,借着月光偷偷瞄了眼卢象升的脸色,有点怯声道: “卢大人,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这老百姓逃的,可不止是匪呀。” “还有什么?” “还有兵呐!” 老驿卒一边壮着胆说出心里话来,一边仔细瞧着卢象升的面色变化。 卢象升听罢不禁疾首蹙眉。老驿卒的话戳到了他心里的痛处。那驿卒见他默然不语,感到有些尴尬,便又寻了别的话头: “当然啦,卢大人带的兵,小老儿信得过”,他慢慢捋一捋鬓须,笑吟吟道。“如今小老儿只盼着这日子能早点儿太平。等治好了小女的眼睛,再替她找个好人家。往后见了她娘,也好有个交代。” 二人正兴致勃勃地正说着,那一直默默低头做工的女孩突然竖起耳朵,警觉道: “爹爹,外面又有人来了。” 只听闻院墙外响起犬吠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嘭嘭嘭”的拍打院门的声音。 “开门!快开门!”门外之人厉声叫道。 老驿卒忙放下手中活计,提了风灯,蹀躞前去。刚卸了门闩,两扇木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来人一身仆从装扮,生得身材魁梧,臂圆颈粗,他先环视了一圈院内,端起一副身份架子,喝道: “户部杨老爷驾临。快去打点一间客房,命厨下打火造饭!” 老驿卒被来人架势吓得不轻,忙拾起掉落地上的风灯,颤巍巍地上前一步,躬身陪谢道: “尊价,实在对不住。敝馆只有一间客房,已经有人住下了。” “有人住下了?哪儿来的?”那仆人厉声问。 “朝廷钦差,新任郧阳巡抚卢大人。”老驿卒忙道。 那仆人啐了一口,一手揪起老驿卒的衣领,骂道: “你这老猪狗,分明是诓骗于我!既是皇命钦差,怎会下榻你这腌臜地方?!” “杨春,放开他。” 老驿卒正要哀声叫饶,却见后面徐步走上来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官人。名叫杨春的家仆听令,立刻松开老驿卒,并垂手退立一旁。 看起来,来人应该就是杨春口中的家主杨老爷。 朦胧月色下,老驿卒虽看不十分真切,却能感受到杨老爷身上官威炽盛。他一想到两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都开罪不起,不禁心下发怵,一时没了主意。 杨老爷朝院里睃了一眼,问道: “那卢老爷可已将歇了?” “回老爷话,卢大人还未睡下,此刻正在院中。”老驿卒恭声道。 “引我去见。” 老驿卒领进院门,杨老爷见一年轻士人立于庭院对首,便前行几步,略一揖道: “阁下可是郧抚卢老爷的亲随?” 卢象升朝杨老爷拱手回礼道: “在下便是郧抚卢象升。敢问阁下尊讳?” 杨老爷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换上笑脸,揖道: “在下云溪杨一鹏,忝列户部尚书之位,自四川往赴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任上。途径新野,不期与卢抚台在此萍聚,实乃幸事一桩。” 杨一鹏的一番话名抑实扬,暗藏机锋,卢象升领会到杨一鹏言中之义,只淡淡道: “不敢。原来是制台大人,失敬了。” 杨一鹏见这卢象升回应得不冷不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一开始,杨一鹏觉得自己高居二品,按照他们官场的常例,卢象升这个三品巡抚多少应该恭维奉承几句,然后赶紧巴结地把驿馆腾让出来给自己这位上官入住。没想到这个卢象升倒像是对自己敬而远之。看来,今夜要把这驿馆弄到手,还得费一番周章。 杨一鹏突然感到微微的头疼。 这时候,睡在里间的几名亲随相继被吵醒,纷纷出得门来,到院中查看究竟。杨家的几名看上去体魄健壮的仆役,不知何时也挤进庭院里来。朗月高悬,清亮的月光洒布在院墙之内,双方两相对望,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的形迹。 院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升温。 “卢大人既为郧阳巡抚,不知这新野县可在卢抚台治下?” 杨一鹏思前想后,突然掉转了话题。 “回制台大人,新野地属南阳府,确在本院汛地之内。”卢象升道。 杨一鹏闻言,瞥了眼卢象升,说: “如此,本部院倒真是遇对了人。今日本部院有一事,十分不解,还请卢抚台不吝赐教。” “不敢言教。制台大人有任何疑惑,本院愿效涓埃。” “今日日落时分,本官车驾行至新野县城,欲进城打尖。不料该县守备将领,竟紧闭城门,任凭我家人如何表明身份,说明原委,都拒不接纳”,杨一鹏干笑一声,一双小圆眼睛含威不露,“本官不解,卢抚台治下的府道州县各官,是否皆如那新野守将一般,不懂朝廷礼数呢?” 卢象升听得出杨一鹏话中的指桑骂槐之意,腹中已有了应对之策。 他淡淡一笑,朝杨一鹏恭敬道: “制台大人此言差矣。如今豫c楚c秦c晋各省,流寇披猖,兵戈扰攘。郧抚所辖五府二州,控扼三省,实乃寇患首当其冲之区。故而遍檄各州县严防死守,每日酉牌,关门落钥。新野守备谨遵军令,本无可指摘。当然,守城军士多为粗人,不识之无,其间若有言辞冲撞之处,本院在此替他们赔个不是,还望制台大人原宥。” “卢抚台休要包庇部属”,杨一鹏将衣袖一挥,不满地说道,“据我所知,近日新野周边并无流寇出没。本部院身膺皇命,急于星火,一路上所经州县关卡,无不给予通行方便。偏你郧抚治下州县,特立独行,迫使本部院滞留于此,误我封疆重任,深负圣上厚恩。既然寇患已平,卢抚台所说的‘谨遵军令’,未免有些轻重倒持,缓急不分吧?” 卢象升无意与杨一鹏在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索性退让一步,好让杨一鹏不再聒噪: “制台大人,兵戎之事,非三言两语所能骘评。况且逗留一夜,必不致大人赴任愆期。你我同朝为官,无需为微末之事伤了和气。何况,此时再让那新野守备开门,已经不可能了。若大人不嫌此地鄙陋,本院倒愿与大人共享一室,不知杨大人意下如何?” 杨一鹏听罢,脸上却露出犯难神色,虽然卢象升让出一半的居处,但离他的目标还有很大的距离。杨一鹏略一沉吟,开口的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卢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了。适才本官也是忧心贻误王事,出口多有冒犯,还请卢大人海涵。只是” 卢象升见那杨一鹏欲言又止,心中犯疑。 杨一鹏踌躇半晌,终于定下心道: “本官携有内眷,只怕有些——” “大友——” 杨一鹏话音未落,只听院外突然有一女子呼唤着杨一鹏的表字。 那杨一鹏听闻,连忙提起锦袍的衣摆,小跑几步来到院外。 院外众仆正簇拥着一辆罗帷篷车,雕窗帘幕的后面,一位窈窕少妇露出半张莲脸,神色有些许焦急。她一只玉手轻搭在窗槅上,朝杨一鹏垂问道: “大友啊,里面是出了什么事?这驿馆到底能住不能?” “夫人稍安勿躁,再候片刻便好。” 那杨夫人见杨一鹏的样子有些心虚,心中不免起疑,语气有些抱怨起来: “我早就劝你今夜留宿襄阳,你偏不听,非要急着往新野赶。还说什么新野知县必出城相迎,没想到被人家挡了大驾,连城墙根儿都没摸着。好容易寻着家驿馆,看样子也没什么谱。这下可好啦,你们杨家是打算让我一个女子露宿荒野么?” 杨一鹏面露愧色。卢象升闻声步出院门,先见过杨夫人,再替杨一鹏解围道: “杨大人既有女眷同行,象升理当周顾。就请杨大人与尊夫人下榻里间,我等一行在外间随便对付即可。” 杨一鹏忙道: “这可真是受之有愧。只是烦劳卢大人啦!” 二人又礼让客套一番,总之两拨人就一间茅舍的分配作出了安排。 那老驿卒心口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刚要缓口气,只听他女儿突然慌声叫道: “爹,外面有动静,会不会是杆子来了?” 老驿卒被女儿的话吓了一跳。女儿虽然自幼眼盲,听力却异于常人,能闻凡人所不能闻之声。老驿卒不敢忽视女儿的话,他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出院门张望,却只月光如练,照在院外的丛林中,清爽的夜风拂过,草木低伏,发出簌簌声。 他将慢慢身子缩回,半含责备道: “傻孩子,哪有什么杆子。你怕是被吓傻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卢象升怀恩收孤女 杨一鹏侥幸避祸端(中) 杨家的一干仆役c奴婢们,正忙着打扫堂间和里屋,又从另一驾马车上取下男女主人的起居用具,足足十几个包袱行箧,被褥枕席c盥洗用具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郑家父女也因为新客人的到来而重新忙碌起来。尽管如此,杨一鹏似乎仍然对这间陋室心存不满,依旧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相较之下,刚才对杨一鹏有着抱怨之言的杨夫人,却好像十分“安贫乐道”,反而温言劝慰起丈夫来。 看着十多名下人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庭院里卢象升的几名随从们早在一旁窃窃私语起来: “杨家娘子的模样性格倒真是没话说,可惜嫁了杨一鹏这个糟老头。” “有此娇妻,难怪那杨一鹏不惜违犯法纪,要携眷赴任了。”一人笑道。 “听说川蜀女人多泼辣,没想到竟出了杨夫人这般的贤媛淑女。” “诶——这杨夫人口音听着可不像四川的,倒与襄阳那边有几分接近。”另一人接口道。 “照你说,难不成是这杨一鹏路过襄阳,偶遇此女,见其风姿,陡生春心,这才纳入房中,做了一对老夫少妻?” 言毕,几人哄然作笑。卢象升半笑半恼地责道: “你们呐,三句话不理裙钗!” 众亲随忙敛了嬉皮笑脸,卢行忠是跟随卢象升多年的侍从官,他问道: “大人,刚才那杨一鹏分明倚仗官高,口中含刺,您又何必跟他如此客气?” 屋里头杨一鹏嫌开水上得慢了,又遣仆人到灶间催促起忙得焦头烂额的郑家父女来。 卢象升目光朝那处溜了一瞥,淡淡道: “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位杨大人,他是阁老王应熊的座师。开罪了他,只怕到时候内阁给我们使绊,咱们还愁没苦头吃么?” 众人皆点头称是。 几名亲随干办当中,除却卢象升的贴身仆人顾显,以及和他自幼相识的侍从副将卢行忠外,其余诸人都是卢象升在大名所组建的天雄军旧部。在这群灰扑扑的河北军人心目中,京师里那帮衣蟒腰玉c养尊处优的王侯贵戚c三公九卿,都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之人,在内忧外患的疾风骤雨中简直不堪一用——眼前这娇生惯养的杨老爷便是明证。无论是外御蒙古和女真,还是内平流寇,还是要靠他们这些不惧生死的底层军士。他们和杨一鹏们仿佛属于两个互不相干的阶层,又互相瞧不起对方。 不过,他们倒是把卢象升这位高级官员当作自己阵营中的一员,并愿意同他亲近,能够在他面前毫不拘束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暗夜里,一轮明月穿过云层徐徐上升。月光下,整个驿馆仍然处在有序的忙碌当中。在这种宁静安逸的氛围下,每个人都渐渐松了心弦。 卢象升一行人在外等候多时,视线开始有些模糊起来。他们几个有的便将防身的刀剑往墙根一搁,有的则把保命家伙紧抱在怀中,背靠着墙或坐或立,闭上眼睛朦胧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卢象升突然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他定睛一看,只见一大伙强人正从院门外蜂拥而入。他们个个面蒙黑纱,手持利刃和火把,呼叫响应,气势汹汹,逮着人便疯狂砍杀。杨家的仆役c婢女们惊恐失措,纷纷抱头四处逃窜,只恨爹娘当初没给他们再生出两条腿来。 几名亲随眼见祸从天降,睡意顿消。他们不等卢象升号令,立即跳将起来,操起护身刀剑,冲上前去迎敌。杨一鹏所带的随从中也有几个是练家子,受到这些军人的鼓舞,也返身加入到他们的队伍当中,与强人拼命。 院子里,一大一小两股人流相向冲击,原本不大的庭院乱作一团。 身在屋内的杨一鹏见此情形,早已吓得面色如纸,他慌忙令人闩了门,又指使屋内的几名仆人搬来桌椅,全部堵在门和窗户的后面,以防贼人破门而入。杨一鹏仍不放心,透过墙体上一道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他见外头双方激战正酣,卢象升等人以寡敌众,似乎有些难以抵挡,心头上一只鼓不由擂得山响。杨一鹏把双手往背后一剪,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心里不住地想着,如果外面的人失败了,强人必定冲进来。假如他们只是要钱倒还好说,万一杨一鹏不敢往下细想,只能绝望地摇摇脑袋,不住地唉声叹气。 杨夫人却显得十分冷静。她问过外面一伙强人的人数c穿扮,略一沉思,便找来郑家女儿,询问其他通道可以逃出驿馆。但是,驿馆已被四面包围,虽然有储存食物的地窖,入口却不在屋内,此外便没有其他可供藏身的处所。 杨一鹏闻言更加绝望。杨夫人拉着丈夫的手安抚,努力使他安定心神,又让随行的管家取出匕首置于身边,说如果贼人冲破大门,她必定自刎以求保全名节。 外面,卢象升和六名亲随,以及剩下的两个杨府护卫,面对着一群数倍于己的亡命之徒,似乎渐渐力有不支。他们一边与咄咄逼人的凶徒们搏斗,一边慢慢地朝后面撤退,直到背靠着墙壁,无路可退。 卢象升目光扫视了一圈,这群强人几乎挤满了院子,外面还有他们的同伙陆续地翻墙c穿门而入,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手依靠人数优势,已经对自己形成了一个半环状的包围圈。自己这边只有区区九人,杨府的两个护卫又负了重伤,而其他人在房屋里面龟缩不出,两厢冲杀起来,自己恐怕孤掌难鸣,胜负难料。 难道自己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么?卢象升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绝望情绪来。 “爹爹,我的爹爹还在外面!”郑家女儿突然发现郑老爹并没有回到屋内,顿时惊慌起来。 可是杨一鹏早已将门封得死死的,不许任何人出去。门外不断地有被杀之人的惨叫声传来,听得里面的人心惊肉跳。那盲女的世界一片黑暗,加之她已经六神无主,只能到处胡乱摸索着,好不容易找到杨一鹏,便一把拽住他衣袍的下摆,惨哭着向他苦苦哀告: “杨大人,求求您快开门,让我爹爹进来!” 盲女哭得撕心裂肺,杨一鹏却不为所动。他抽出自己被紧紧攥住的衣袖,朝那盲女的心口就是一脚,将那女孩踢倒在地,又狠狠道: “疯子,真是个疯子!不要命啦!” 那盲女像一片枯叶般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暗自垂泪饮泣。她不敢哭得大声,只能轻轻地抽泣,身子因为恐惧而不住地发颤。 杨一鹏看了她一眼,内心更加纷乱,哀叹一声,朝身边的几名男仆惶惶然道: “快把她带下去吧,别让我再看到她。” “首领,是否下令冲进去?” 驿馆外,漆黑的树丛里,有十余名持刀杀手潜伏在隐蔽处,观察着里面的动静。其中一人向为首的黑衣男子问道。 “再等等。” 为首的黑衣男子伸手制止道。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院子里,激烈的喊杀声与刀剑碰撞声从那头隐隐传来。 “可万一” “莫忧,这几个人都是行伍出身,一时还败不下阵来。就让他们好生拼杀一番,咱们静观其变。” 那为首的黑衣男子幽幽道。 身旁那人张口还要再说什么,抬眼却看见那首领脸上露出狞笑,在白惨惨的月光下更显得阴森可怖。他吓得赶紧闭了嘴,感到周遭的寒气愈发袭人脊背。 院墙之内,双方两相对峙仍在继续。这伙强人的头领是个身长七尺的彪形大汉,一对灰蓝色的眼睛散发着腾腾杀气。他手握一柄牛耳尖刀,一步步向卢象升等人逼近。身旁一人仔细一看,却突然朝那头领叫道: “大哥,这几个人,咱们怎么都没见过?!” “管他娘!只要是当官的都得死!” 那头领怒目而视,似乎丧失了理智。 “先拿你个鸟官垫我刀头!” 话音未落,他举刀便朝卢象升砍来。 卢象升猛一闪身,躲过一击。 那人身手十分敏捷,一招扑空,转身旋即挥刀而至,直冲要害。卢象升拿刀一格,不料对方力气大得惊人,直将自己逼得连退数步,只堪防守,毫无还击之力。 卢象升自幼便拜名师学习拳脚棍棒,练就一身钢筋铁骨,后来身历戎行,也是每每力克强敌,百战不折。今日竟遇上一号劲敌,棋逢对手,自己恐怕难以全身而退。让卢象升感到疑惑的是,对方武艺精绝,可称上一位不世出的武林高手,这样的人怎么会落草为寇,去做一个绿林强盗呢? 十几个回合下来,对方的刀法宽猛并济,刚柔相寓,虚虚实实,却又干净利落,且下手狠毒,招招致命。卢象升因连日奔波,未曾休息,身心已是极度疲乏,在格斗中渐渐力不从心。 对方似乎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吃准了卢象升体力不支,心神难聚,便虚晃一刀,抬腿却朝他胸口猛地一踢。卢象升只觉胸口一震,不由得向后几步趔趄,五脏六腑便是一阵剧痛袭来。 他一时支撑不住,竟只能单膝跪地,用钢刀撑地,勉强直住半个身子。 那歹人计逞,眼里透出一丝快慰。他趁胜追击,手擎尖刀,如猛虎般朝卢象升扑来。 卢象升知自己难逃此劫,绝望地阖上双目,正待引颈受戮,耳边却传来那歹人凄厉的惨叫声。 他睁眼一看,只见郑老爹正抱着一锅滚汤,从屋顶上倾倒而下,全数淋在了那歹人身上。热气蒸腾中,那歹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遍体都被滚水烫得通红,手中尖刀“哐当”落地。不消片刻,那人便通体起泡,惨怛呼号之声已经嘶哑,向一旁踉跄几步,便倒地不起,其状惨不忍睹。 卢象升咬紧牙关站立起来,与俯身在屋顶上的郑老爹相顾一笑。 这时,同伙的两名强人见头领身亡,立即腾身跳上房顶,要夺郑老爹性命,为头领报仇。卢象升见状赶紧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一名强人的脚踝,向下猛地一拉,那强人便重重地跌落地上,卢行忠恰在一旁,便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另一人见同伴被杀,不禁急红了眼,放过郑老爹,返身与卢象升拼杀,功夫却远远不及那头领。卢象升虽然负伤,对付这些蟊贼仍然绰绰有余。那人刚一出手,卢象升便瞅准破绽,手起刀落,将他一颗头颅斫去。 战斗的情况似乎突然发生了急转。这伙强人虽然人数众多,但大多武艺平庸,不耐久战,不消一刻便渐渐落于下风。更兼头领身亡,他们毫无指挥,像一群无头苍蝇般乱撞,在挤窄的院子里无法发挥人数优势。 卢象升的几名手下都是久经战阵的悍将,懂得如何在敌众我寡的劣势中紧密配合c转败为胜。家人顾显也能施些拳脚功夫,权可自卫。这伙强人非但不能将卢象升数人围而歼之,反而被对手各个击破,全数乱了章法。 歹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扑地,卢象升和几名亲随却越战越勇,几乎忘了身上伤痛和疲惫,只觉得此刻犹如顺水行舟,一往无前,毫无滞碍。 “鸟贼!让爷爷我杀个痛快!” 有一亲随肩胛上还在淌着鲜血,却朝敌人一声怒吼,如狼似虎搬扑向敌阵。 “有戏!有戏!” 屋里的杨一鹏通过缝隙瞧见外面的情景,一只手紧紧按压住左胸口,内心止不住地兴奋起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卢象升怀恩收孤女 杨一鹏侥幸避祸端(下) 黑暗的树丛里缓缓地伸出一支狼牙箭来,箭镞在月光下泛起阴惨惨的寒光。 黑衣男子将箭头对准了远处的一道身影,弓弦紧绷,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刺箭头所指方向。 身旁一人神情紧张,摒住呼吸,却迟迟不见黑衣男子松弦发箭。 半晌,那黑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唇角一勾,便慢慢放下弓箭来。 “首领,你怎么”身旁那人不解地问道。 那黑衣男子收起弓箭,弹了弹身上的尘土,淡淡道: “传令收队!” 那人虽然不解,但不敢多问,转身下去传令。 黑衣男子转身望向不远处的驿馆,目露凶光。 院内,这伙强人虽然折了不少弟兄,却完全没有气馁的样子,而是咬牙僵持。他们似乎有某种信念的支持,丝毫不惧流血牺牲,反而前仆后继,不惜与对手同归于尽。 “弟兄们,冲进去,活捉杨一鹏!” 歹人当中不知是谁喊出口号,立时有五六个弟兄应声而上,下拼力踹破房门。 “快,快给我拦住!” 杨一鹏吓得面如死灰,忙令手下仆役上前顶住。 几名强人毫不费力地冲破桌椅障碍,手起刀落,将最前面的两个男仆刺了个穿心。 其他男女仆人见状,再无一人胆敢上前,纷纷向后面逃命,却无路可逃,一个个痛哭流涕,有的则跪下连声哀求饶命。 混乱中,杨夫人紧紧搀扶着丈夫,另一只手则向腰间的藏刀摸去。 “狗官,拿命来!” 冲在前面的强人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己的猎物,正要举刀取杨一鹏首级,突感心窝猛的一凉,低头一看,一柄血红钢刀从背后穿膛而出,血流直涌。杨一鹏睁眼一看,原来竟是卢象升紧随而至,拔刀相救。 身旁同伙见状,抡刀砍向卢象升的面门,卢象升抽刀在手,转身朝那人猛地一刺,钢刀便齐把儿插进了对方心窝。 杨一鹏已是呆若木鸡,口不能言。卢行忠解决了屋里另外三个歹人,又飞身去支援外面。卢象升提了刀,紧走几步到杨一鹏身边,和杨夫人将瘫坐在地的杨一鹏扶起身来,关切道: “杨大人,你没事吧?” “他没事。卢大人,外面要紧!” 杨夫人话音未落,惊见外面又冲进来六七个强人,卢行忠和另一名亲随军官柳白曜紧跟在后面追杀。强人显然不欲与二人纠缠,直扑杨一鹏而来。周围仆人发出阵阵尖叫,抱头乱窜。 卢象升一只手臂紧紧护住杨一鹏,以防强人伤他性命,另一只手挥刀格挡。他以一敌三,却应对自如,以巧劲对蛮力,一下子便让三人的兵器脱了手,顺势飞起一脚,正中一人面门,只听“咔嘣”一声,那人便断了颈骨,倒在地上不吭声了。 另外两个趁机向杨一鹏袭来,杨一鹏大惊,紧紧拽住卢象升的腰带不松手,口中直喊救命。卢象升却是一个闪身,只见刀光一闪,那两人便白白送了命。 房屋里只剩下最后一名强人,还在与卢行忠与柳白曜作着困兽之斗。 卢象升的其他几名亲随解决了外面的残寇,也先后跑进屋来。众人正要上前助战,却见卢行忠一手牢牢制住对方右手腕,用力一拧,手中尖刀便“哐当”掉地。那人还要出拳还手,却被卢行忠一掌挡住,卢行忠将他双臂顺势往背后一剪,用膝盖跪压在他肩背上。 柳白曜上前摘下他的面罩。那强人被压得动弹不得,嘶声怪叫道: “格老子的,给爷爷来个快性!” “你们是什么人?快快从实招来!”卢行忠厉色喝斥道。 那强人挣扎着支起半个身子,抬眼瞪着杨一鹏,啐了一口,恶狠狠道: “杨一鹏!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音甫落,他奋力将舌一咬,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拦住他!” 卢象升一步上前,却来不及阻止。那人失血过多,只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一场鏖战过后,已交子时了。卢行忠组织众人清理战场,将几十具尸体移至院外一旁的空地的安置,并派人照顾伤员。 郑家父女经历一场大难,再次相见,只觉恍如两世为人,父女二人相拥而泣。卢象升向老驿卒答谢道: “刚才多谢老爹出手相救,象升方能化险为夷。” 老驿卒忙连连摇首道: “使不得,使不得!要没有卢大人和手下将士,我这把老骨头早让那帮杆子给拆啦!” 说罢,他赶紧和女儿跪下磕头。卢象升忙扶他们起来,安抚道: “老爹不必多礼。明日一早,我便派人去县城报官,县里会把这些尸首拉去掩埋。还有驿馆里损坏的公私器物,都会照价修葺补偿。待会儿您清点清点,报上个单子来。” “好,好”,郑老爹眯眼笑道。“有卢大人在,小老儿也不愁生计!小老儿先去给他们帮忙!” 郑家父女二人去后,卢象升正要进屋看望杨一鹏,却见柳白曜朝这边急急走来: “大人,我们搜查外面,在树林里发现这个。” 边说着,柳白曜递给卢象升一枚铜钱大小的圆铜板,里面镂刻成一朵花的形状,上面还有些许锈迹。 二人借着月光细细端详一番,却不知所以。柳白曜问道: “大人,这上面是什么?” “看上去像是朵莲花”,卢象升疑道,“难道是贼人之物?” “这是在树林里发现的?”卢象升问。 “在树林里的草地上。那里有人踩踏的痕迹,想必是这伙贼人埋伏时,不慎遗失的。” 卢象升想了想,将小铜片纳入袖中: “看来此事得请教杨大人了。” 二人回到屋内,杨一鹏差不多已经恢复了神智,一见到卢象升,自是千恩万谢,一口一个“恩公”,不停地叉手作躬。 卢象升先扶他在靠椅上坐了,又自择了一乌木椅子坐定,开口问道: “杨大人可知这伙凶徒的来历?” 杨一鹏闻言,面露犹豫之色,局促道: “这个一鹏实在不知。” 卢象升的直觉告诉他,杨一鹏是在扯谎,便追问: “适才听他们言语,川音浓厚,又是直冲着杨大人您来的。不知杨大人任职四川时,是否结下过什么仇家?” 杨一鹏低头沉吟半晌,回答说: “有是有,可都是小怨,不至于害我性命呀!” “杨大人可认得这个?” 卢象升从袖中摸出那枚铜板,交给杨一鹏。 杨一鹏接过一瞧,见那铜板中嵌有九瓣莲花,面色微变。可他旋即恢复了神态,将铜板交还给卢象升: “这是何物?在下孤陋,从未见过。不知卢大人是从何处得来?” “在院外树丛中发现的,恐为贼人之物。” “既然如此,此物无甚紧要。危机已解,卢大人莫要再为此事伤神了。” 看起来,杨一鹏似乎对这伙人的来历讳莫如深,卢象升见他守口如,便不再追问下去。长夜将尽,他决定起身与杨一鹏告别,好早点踏上行程。 “杨大人,天一亮您就动身吧。路上切莫住宿野外,以防再遭不测。” “卢大人是说他们还有其他同伙?!”杨一鹏瞪大了眼睛,惊恐道。 “我不敢妄下论断,只是凡事小心为妙。”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杨家仆人滚瓜般地从外面跑进来,神色惊惶,结结巴巴地说道: “老爷,不,不好啦!” “出什么事了?”杨一鹏有如惊弓之鸟,倏地一下从座椅上腾起。 “那个老驿卒,被,被人杀啦!” 众人赶到案发现场,只见那老驿卒倒在血泊之中,一旁就是厝放强人尸首的空地。卢象升蹲下身子,观察死者喉咙上的致命伤,又用手指试了试死者脖颈的温度,发现还有隐隐的余温。 “他的喉咙被人切断了。”卢象升道。 “谁,是谁干的?” 杨一鹏颤着声音问道。他感到脊背发凉,似乎感觉周边有鬼魂在四处游荡。 卢象升疾首蹙眉,脑海中苦苦思索着。片刻,他猛然一惊道: “那贼人头领呢?尸首何在?” 卢行忠闻言一诧,忙带人仔细察看过地上的其他尸体,回禀道: “大人,他不见了!” 卢象升身躯一震。卢行忠立刻明白了什么,他和柳白曜带上几个随从,前往树丛中搜寻。 杨一鹏在一旁十分不解,问道: “卢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象升摇了摇头,攥紧拳头,痛苦地说道: “方才激战,老驿卒设计救我,致使那名头领重伤不起。我误认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 杨一鹏大惊失色: “卢大人是说,那个领头的没有死,他杀了驿卒,逃走了?” 卢象升点了点头,杨一鹏顿时面色泛白。 卢行忠等人在周围的莽丛中搜寻半天,却未发现那人踪迹。 “真没想到此人如此心狠手辣!可惜被他跑了!” 卢行忠气喘吁吁地回到卢象升身边。 “是我的疏忽。” 卢象升浓眉紧蹙,自责不已。郑老爹救了他,却为此惨遭仇杀。他不知道一会儿该如何去面对那盲女,只得命手下先将老驿卒的尸身抬回院内安厝。 对于这条漏网之鱼,杨一鹏一直表现出极大的不安,因为这意味着,他接下来的旅途安全将会一直遭受潜藏的威胁。于是他命人连夜打点行装,天刚蒙蒙亮便辞别了卢象升,匆匆往东而去,以期在日落前抵达下一座城池。 剩下的人将那老驿卒好生安葬了。盲女痛哭了一夜,天亮时眼泪已经哭干了。她只是呆坐在先父坟茔前,神情木然,仿佛一个死人。 卢象升见她小小年纪,遭此不幸,心中可怜。他蹲下身子问道: “孩子,你在附近还有什么亲友可以投靠的?” 那盲女听闻有人与她说话,慢慢抬起头,清秀的脸上还有两道泪痕未干。她小心翼翼地细声答道: “我和爹爹相依为命,没有其他亲人了。” 卢行忠将卢象升请到一旁,低声说: “大人,这孩子孤苦伶仃的,眼睛又看不见,实在可怜。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留她在这里,怕是会任人欺凌。” 卢象升攒着眉,看向卢行忠道: “你的意思是” “不如将她带到襄阳,寻访名医,等医好她的眼睛,再做打算。” 卢象升略一沉思,想起老驿卒曾提起要请傅青主为女儿治病。此番自己赴襄阳公干,如能为这孩子求得名医,也算了却其父生前一桩遗愿。思及此,他转身来到盲女跟前,轻声问道: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丽生。”那孩子紧绷着身体,似乎仍然对他们这些陌生人心怀惧意。 “丽生,别害怕。”卢象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我是新任郧阳巡抚卢象升,他们都是我的随从。要是你信得过我们,便同我们一起走。我带你去襄阳求医,治好你的眼睛,怎么样?” 丽生愣了愣,用衣袖抹了抹泪痕,不知如何回答。 卢象升见她犯了犹豫,笑道: “不用急着回答,好好考虑一下。待会儿县衙的公差会来,你要是不愿意跟我们走,就拿了抚恤银,我让知县替你安排个好去处,定不会让你流落在外。” “大人,县里的公差来了。”卢行忠上前禀报。 新野乔知县得知新任郧阳巡抚在新野驿遇险,赶忙点齐了三班衙役,火速朝驿馆驰来。 卢象升向乔知县交代诸事完毕,又将那驿卒殉职之事简略说了。但乔知县竟然也无法安置殉公者的遗属。 “抚台大人,衙门的情况你也知道,哪来的闲钱?”乔知县摇摇首道。 “卢大人,我愿意去襄阳求医。” 这时,丽生突然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朝大家正色道。 “也好!”卢象升松了口气,转身朝新野知县道: “那就劳驾乔知县,替我备一架马车!” 一旁,柳白曜用胳臂顶了顶身边的卢行忠,对他使了使眼色,轻声笑道: “哎,你看咱们大人,哄小孩的本事不错啊!” 卢行忠斜眼一瞧,嗤笑道: “是啊,等你小子有了娃,记得多向大人学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金玉城内虫蠹寄生 太平日下蛇蝎潜藏 两日后的中午,卢象升一行人抵达郧抚驻地襄阳城下。襄阳知府唐显悦率一众僚属及城中名宦显流,在城北拱宸门外的接官亭设宴接风。 因为是战时,加上襄阳又是军事重镇,故而一切礼仪从简。卢象升同襄阳一应军政要员一一见过,互相说了许多勉励的话,便由唐显悦引入城内,骑着马朝巡抚行辕而去。 襄阳城墙高筑,壕沟深堑,两端箭楼耸立,城墙上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城门裹铁,门前鹿砦等路障俱全,城门的三个洞口都有哨兵严加盘问。入城之后,又见街道上有马步兵丁往来巡逻,在重要街口也加派守卫,对路上的可疑人士盘查诘问,一丝不苟。 卢象升侧身对唐显悦道: “唐知府,本院一路走来,见这襄阳城布防严密,固若金汤,这中州第一城,果然是名不虚传呐。” 唐显悦得了上官嘉奖,心中得意。他单手控辔,捋了捋胸前长须,恭谨道: “抚台大人过奖,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襄阳乃九省通衢,北连宛洛,西接汉商,南通巴蜀,历来为兵家所必争。卑职身领州牧,守土有责,焉敢懈怠。” 卢象升问一旁的兵备按察使: “守城兵马有多少?” “回禀抚台大人,襄阳兵备设额两千名,马三步七。卑职与唐知府商计,将他们分作三班,扼守各处关隘,昼夜轮替,不敢松懈分毫。” “粮草储备是否充足?” “城中粮草储备足够全军支应半年。” 卢象升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问: “襄阳乃亲藩重地,不知襄王府那边可有加强戒备?” 按察使道: “卑职已增设王府卫率两百名,务必护卫王府周全。只是” 卢象升见他欲言又止,问道: “只是什么?” “哦,没什么”,唐显悦赶紧笑着打了个圆场,说:“公务繁冗,具体的情况,还是等蒋抚台回来与您细述吧!” 一提起襄王府,卢象升便见二人的脸色有些凝重起来,他心里不禁犯起了疑惑。 唐显悦望着这位即将走马上任的年轻巡抚,轻叹一口气,郑重地告诫他: “卢大人,这里的情况,可比您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呀!” 话说襄阳为通都大邑,历来是衣冠薮泽,锦绣文华之地。眼下虽不是节庆时日,大街上却热闹的如同赶庙会一般,车马络绎,人声杂沓,熙熙攘攘,五方杂处。街道两侧商铺c屋宇蜂攒蚁聚,市招酒望如林。高第广厦,歌楼酒馆,皆红墙碧瓦,雕梁画栋,饰以琉璃金粉,熠熠生辉;楼阁中飘出丝竹檀板c莺歌浅唱之声,其音靡靡。大街上还搭有各色宫灯彩棚c鳌山牌楼,辉煌闪烁,端的是五光徘徊,十色陆离,直使人目眩耳迷,蚀骨。 宽敞的街面上,摆摊子做吃食的c卖杂货的c耍猴戏的c打拳的c卖药的c修面的c算卦的c说书卖唱的,各自张罗买卖,吆喝不绝。对于那些达官显贵c富商巨贾,以及清流名士c四方游侠而言,这座堪比京师的富埠实在是一个消磨闲日的好去处。 尽管在距此不远的郧阳c光化c谷城等地,正发生着一场场大大小小的激战,人们却丝毫不关心战火是否会蔓延到襄阳城下,生活依旧在原有的轨道上温吞吞地c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卢象升一行人骑着马沿大街缓缓而行,走上一座高大壮观的白玉石拱桥,名曰“断澜桥”,桥上车马行人如织。桥下流经的就是汉水,水面广阔,波光粼粼,河道中,来自长江上下各州府的大小商船往来穿梭,靠岸的码头渡口桅船麇集,船工脚夫在装卸货物,一派繁忙之景。往东不远的三汊口中,有一片陆地高出水面,便是赫赫有名的鱼梁洲。 唐显悦热情地向卢象升介绍说,每逢十五,江面上就会映出澄净月影,与空中一轮圆月交相辉映,美不胜收,襄阳人便将此当作赏月佳节。介时,河流两岸和鱼梁洲上灯火辉煌,这道拱桥上也会扎起彩楼c悬起各式宫灯,供当地百姓游览赏玩,才子士女在此吟诗作对,成为襄阳的一道奇景。除此之外,襄阳还有仲宣楼c昭明台c鹿门寺等等名胜古迹,不胜枚举。唐显悦表示等到卢抚台闲暇之时,定要带他踏遍襄阳的山水名胜,让他真正领略什么叫做物华天宝c人杰地灵。 一路上,热情洋溢的唐知府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块宝地,卢象升则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应上几句。卢象升心里想着,等一到行辕,就立马给还在郧西县的郧阳巡抚蒋允仪去信,叫他尽快回襄阳移交关防,他好正式上任。就职之后,他必定要施展平生所学,戮力行间,将流寇全数殄灭,以报答皇帝的赏识提拔之恩。 事实上,明朝官员大多将郧阳视为畏途。郧阳地处崎岖深山之中,地僻民穷,条件艰苦,历来就是盗贼渊薮。这一次,陕西数十万流寇又遁入郧阳的千山万壑之中,搜捕极难。因为皇帝要撤换剿贼不力的原任巡抚蒋允仪,卢象升便由吏部会推,接任郧阳巡抚一职。圣旨一出,卢象升的同僚们一致认为他运气不好,摊上这么一桩苦差事。 卢象升倒是不以为然。自从崇祯二年后金攻入京畿后,他已经整整五年没有上阵打仗了。期间虽然在畿南击退过小股流寇,却都是小打小闹c隔靴搔痒。眼看国家大势一天天隳坏下去,朝中却没有一位能力挽狂澜的志士能人,他心如火燎,无奈自己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兵备按察使,只能陷入有劲没处使的苦恼当中。 现在,一道诏命突然将自己放在了剿寇的关键位置上,卢象升在惊愕之余,也满怀着一腔血忱,前来赴任。卢象升认为,与其在大名府那种太平安逸之处碌碌无为地混到致仕还乡,还不如去一个能真正施展自己抱负的地方,也不枉读了几年圣贤书。来到襄阳之后,卢象升更加觉得,迎接自己的将是一个崭新的c广阔的世界。他一面畅想着未来,一面不免有些心情激动起来,双腿一踢马镫,胯下的紫骝便加快了脚步向前跑去。 繁华的大街一侧,临河有一座富丽宏敞的酒楼。酒楼三层的一间幽暗居室里,有两双眼睛正通过透明窗槅,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街面上的情景。 “为什么不执行我们的计划?”开口问话的是个女子,声音里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她对面的男子面色惨白,他冷冷地俯视着下面正在经过的一行人马,幽声道: “他很强,是个不易对付的角色。” 那女子的脸上流露出一副玩味的表情,她垂眸望了一眼那人,轻声笑道: “能得你如此评价之人,一定非常危险。” 他转眼与她对视,缓缓说道: “我有种预感,他会比五年前的袁崇焕更麻烦。” “你害怕了?” “你应该知道,捕获最狡猾的猎物,才是我最大的乐趣。” 那女子慢慢地靠近木窗棂,望着逐渐远去的一行人,轻叹一声,说道: “难得易失者机也。而你,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 男子轻轻咳了一声,眯起眼睛道: “机会是由人创造的。何况我想我们手里已经握有一张好牌了。” “你是说那个人?” “不错。” 男子轻轻颔首。 那女子柳眉轻轻一挑,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 她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两扇窗,放眼望向繁忙喧嚣的汉水对岸,那一行人已经全然隐没在人群里,寻不着踪影。 第一次写文,欢迎大家多提点意见,多多益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皇命催逼缇骑南下 残邑危颓军情孔棘 巡抚衙门暂设在城南的篁园,园中秀竹广植,又有几株青松翠柏,一曲清池涟波,的确为一处幽静雅致的居所。 众人安顿住下后,因为旧抚蒋允仪仍在郧西县料理兵事,尚未交割事权,卢象升在正式就职之前,决定先单骑驰往承天府,拜诣显陵。一则为了向崇祯皇帝表明忠心,二则是祈求大明列位先帝在天庇佑,使他此番南行,诸事顺遂,马到功成。 返回襄阳后,卢象升甫一下马,便见家人顾显匆忙跑来禀报: “相公,今早有一队锦衣卫来到行辕。” 卢象升一惊: “锦衣卫?可是朝廷派来逮捕蒋大人的?” “是的。总旗大人已在正堂等候。” 卢象升忙赶到正堂。堂中两侧有数名威武校尉捉刀而立,中间一人,头戴乌纱,身穿大红织金锦袍,腰系一柄绣春刀,体格魁梧,双目有神。他见到来人,一步上前,行了个抱拳戎礼,洪声道: “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卓正,见过抚台大人!” “卓总旗不必多礼”,卢象升双手一扶,正色道,“总旗大人可是奉旨前来拿问蒋公?” “不错。蒋允仪玩寇速祸,致陷郧阳六城,圣上已有明旨,我等奉命拿查。还请卢大人速唤他来此,我等也好即刻开读圣旨。” 卢象升道: “现在恐怕不行。日前本院已派塘马往报郧西,知会蒋抚速回襄阳。只是郧襄相距四百里,旦夕不能驰至,所以还请大人宽假些时日。” 卓正皱起浓眉,瞥了眼卢象升,冷声回道: “圣上钦令:‘新任巡抚一到襄阳,旧抚蒋允仪即刻押解回京,不得有误!’” 卢象升心里一惊,对于崇祯的这道谕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对于地方督抚而言,离开驻地,四处移跸是常有之事。因此新旧官员交替,往往不能立时交割面代。看起来,上面这位年轻的皇帝只急于惩治办事不力的大臣,却忽略了实际情况。 卢象升认为皇帝的旨意根本无法执行,但君命既出,不能更改,这可实在令人犯难。他思索过后,想出个不得已的办法来: “总旗大人,君命急于星火,本院不敢稍慢。于今之计,惟有本院与大人同赴郧西,待我二人当面交割完毕,大人再押解蒋抚回京复命不迟。” 卓正略一沉思,点了点头,道: “如此也好。就请卢抚台即刻打点行装,半个时辰后启程!” 候代巡抚蒋允仪驻扎的郧西县,是郧阳府六县中最靠近前线的城邑。郧西县地处偏僻深山之中,城池依山势而建,城墙高不满丈,广不余里。城中民居寥落,人烟甚稀,名为县城,实际上还比不上其他州县的一个村镇。流寇攻陷郧西时,郧西知县被俘杀害。蒋允仪移驻郧西后,便将县衙临时辟作巡抚行辕,在此坐镇指挥。 卢象升和卓正等人来到郧西,只觉城中景象十分凄凉:房舍大半已化作焦土,居民逃散十之六七,留下的百姓也活得异常艰难困苦。街边上已经有不少衣衫褴褛c成群结队的乞丐在讨饭,其中很多还是半大孩子。至于街角那些来不及清理的饿殍,更是随处可见。 大街边上的百姓们见锦衣卫牵着一架囚车,朝巡抚行辕而来,便纷纷围上前来。卓正只能命手下校尉c力士整肃现场,勉强维持住秩序,一面和卢象升进入官衙正堂。 旧抚蒋允仪已命人洒扫堂舍,迎接新任巡抚和锦衣旗校。卢蒋二人交割关防印信c交代职事完毕后,蒋允仪又在堂中恭设香案,北面遥拜之后,由卓正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差提督军务兼抚治郧阳等处地方c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蒋允仪,身领节钺,守土有责,本应实心任事,捍卫地方,以舒圣明南顾。不期尔受事经年,尸位素餐,藐玩敌寇,致六邑失陷,逆氛大炽,流毒三省。尔实实辜负朕恩。兹命锦衣卫北镇抚司将尔革职拿办,提解到京,明正典刑,不得有误。钦此!” 宣读圣旨时,卓正特地让卢象升在一旁恭听。卢象升心里明白,皇帝摆明了是要杀鸡儆猴,震慑警示自己这个继任巡抚。自己如果不能在郧阳有所作为,下场恐怕会和蒋允仪一样,甚至更加悲惨。崇祯皇帝心里认为,只有通过这种严厉的制裁手段,才能表现他洞察幽微,才能展现他君主的威严,也才能促使大臣们听命于他,为他卖命。面对这样一个对自己既拉拢又敲打的崇祯皇帝,卢象升心里感到不太轻松。 蒋允仪长跪在水青石地板上,因为悲愤而哽咽良久。 卓正轻轻咳嗽一声,他才反应过来,伏首贴地,噎声道: “臣蒋允仪领旨谢恩!” 卓正将写有圣旨的黄绫交给蒋允仪,命令左右: “上枷!” 左右力士一步上前,利落地摘去蒋允仪的乌纱帽,褪去三品绯红孔雀补服,给他套上枷锁。锦衣卫正要将他押上囚车,一位身着青袍的年轻官员突然大声道: “且慢!” 卓正转身瞧向那官员,见他剑眉朗目,仪容俊伟,面上稚气虽未褪尽,却毫无惧色,又疑又喜,便大声喝问: “何人喧哗?” 那官员拱手道: “郧阳府推官江少连,为蒋大人鸣冤。” 在场官员无不为这个年轻人捏了一把冷汗。毕竟,当着锦衣卫的面,替一名下诏狱的囚犯喊冤,是要背负极大政治风险的。 “有何冤情?” “大人明鉴”,江少连上前一步道,“强寇来犯之时,蒋大人以五百孤军困守郧西,可谓黾勉苦辛,恪尽职守。战败失城,全因敌我兵力悬殊,并非蒋大人之过!有司不分是非,不辨曲直,只一味求全责备,岂不令天下人齿冷?!” 卢象升在一旁静静观察他的表现,见他行事虽然失之冲动,但不畏强权,仗义执言,应该是个可造之材,心里倒生出一股欣赏之情来。 卓正心中虽喜,但碍于君命在身,便鼻头一嗤,冷冷道: “是非曲直,有司自有明断,岂容你一个推官妄加评议?速速退下!” 巡抚行辕的大门外,当地百姓听说蒋允仪被捕的消息,早将行辕围了个水泄不通。锦衣卫力士将身戴枷锁的蒋允仪推出大门,百姓们便纷纷涌上前来,他们群情鼎沸,手里头拿着锄头镰刀,一面堵住道路,一面声嘶力竭地哭喊,使锦衣卫困陷其中,动弹不得。 “蒋大人不能走!”人群中走出来一生得粗壮的年青汉子,“蒋大人是个好官,你们凭什么带走他!” “大胆刁民!”卓正怒喝一声,“锦衣卫奉旨办事,谁敢撒野!” “什么狗屁圣旨,谁你!”那大汉挺胸上前,将手里的长斧柄头往地上重重一敲,朝周围百姓大声疾呼,“乡亲们,今天谁要敢带走蒋大人,咱就砸烂他的狗头!” 周围百十来号群众纷纷拥声鼓噪,冲突一触即发。 卢行忠在后面看见这群激动的百姓,心里犯了嘀咕。他低声问起卢象升: “大人,看起来蒋允仪挺得民心的,难道朝廷真的抓错了人?” 卢象升轻嘘了一声,示意他隔墙有耳。 卢象升虽然不在京师多年,但对于一些基本的政治规律还是摸得清的。国家坏事的时候,往往需要有个人出来,替真正的决策者担过。对朝廷来说,蒋允仪有没有罪,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天下人相信蒋允仪是罪魁祸首,实现他们撇清责任,转移矛盾,稳定民心的目标。这套把戏可以说是百玩不厌,屡试不爽。不过,照眼下的形势看,这种套路在郧阳似乎失灵了。 蒋允仪见此情景,心中百感交集,却又无可奈何。他朝百姓们大声呼喊,使他们暂时安静下来: “乡亲们——,你们对我的恩情,我蒋允仪铭记在心。但是国有国法,蒋某失陷国土,确有失职之罪。这几位军爷将我革职拿问,是依法办差,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请你们不要为难他们!” 卓正在一边不耐烦地催促道: “行啦,该上路啦!” 蒋允仪刚被押上囚车,突然听闻城门那头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不好,城门有警!准备战斗!” 卢象升立即反应过来。他与众将立即跨鞍上马,便有一小校飞驰来报: “启禀抚台,西门寇警!” 百姓们一听流寇来了,顿时慌作一团,互相之间窃窃私语,有的赶紧扶老携幼跑回家中躲藏,有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多少人马?”卢象升问。 “约有三四百人,都是快骑。” “传令,紧守城门!” “是!” “江推官!” “下官在!”江少连上前一步。 “本院命你暂署郧西知县事。你带领三班衙役,将阖城百姓集中在县衙之内,紧闭大门,无论如何都不得外出。着即照办!” “遵命!” 江少连得令下去。卢象升转眼望向卓正,问道: “总旗大人,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卓正毫不犹豫地抱拳一揖: “虽死不辞!” 显陵:嘉靖帝生父朱祐杬之陵寝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知进退慧眼识疑兵 错是非怨民怼钦差 卢象升和卓正等人急步登上城楼,只见城墙外数百名流寇跨着战马,手持大砍刀,正在大肆抢劫那些没来得及跑进城墙内的百姓。奇怪的是,这些流寇只顾抢掠,却始终不见有任何攻城的迹象。 “传令弓箭手放箭!”负责东门的都司李玉华下令。 “是!” 霎时间,城墙上箭矢如雨而下。城下众寇一面拿无辜百姓当肉盾,一面快速地向后撤退。混乱中,不少百姓遭受误伤。卢象升见流寇已经退到射程之外,便下令卢行忠c柳白曜二人率领一支骑兵前去迎敌,救回被劫百姓。 “卢大人,这群贼人好生奇怪。”卓正对卢象升说道。 卢象升默然不语,眼睛紧紧盯着官军出城的方向。 那伙流寇一见官军前来,稍作抵挡,便不能敌,只能裹挟着被掳百姓,拔腿便逃。 卢c柳二将正要追赶上去,忽听得身后传来急密的锣声,示令收兵。 二将相视愕然,但军令难违,只能马上率兵返回城中。 “大人,我军正一鼓作气,此时下令追击,正是一举歼敌的大好时机!”卢行忠返回城楼上,不解问道。 卢象升并不回答,而是命令一旁的听用官: “你带两名暗探跟上去,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 卢象升送别卓正一行之后,即和众将官回到县衙。 大堂里有十多名百姓正围在一起交头接耳,见他来了,纷纷拥上前来。刚才的那个壮汉也在其中,他挤开众人到卢象升面前,气冲冲地质问: “卢大人,土匪抢走了俺家妹子,你怎么不派兵去追啦?!” “是呀,卢大人。我家孙女也是,您得赶紧想个办法才行呀!” 一个老廪生由家人搀着,脸上焦急万分。 其他十几个家里有亲戚被劫走的苦主们,也随声附和着,嗡嗡地议论个不停。 卢象升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很着急。我身为郧阳巡抚,解救被掳百姓,责无旁贷。请大家相信我,三日之内,我定给你们一个答复!” 众人听罢,又互相低声议论起来。显然,他们似乎对于这位新任巡抚的能力充满了怀疑。那壮汉对卢象升的保证并不满意,他大声质疑道: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对啊,我们凭什么信你?”周围几个人附声道。 “大胆!” 卢行忠和柳白曜担心百姓闹事,提剑上前一步,挡在卢象升和百姓中间。 “竟敢对抚台大人无礼!” 几个胆子小的,一见二人威武魁伟的样子,吓得噤了声,低下头,只是互相干瞧着。 “行忠,白曜,你们退下。”卢象升冷静说道。 二人怒瞪了那带头的壮汉一眼,收起剑退在一旁。 一旁的江少连忙向众乡亲拱手道: “乡亲们,你们在这里聚众鼓噪,非但救不了你们的亲人,还会白白耽误我们的时间。请你们务必相信这位卢大人,他言出必行!你们先回家去,等着衙门的消息吧!” 老廪生见状,站出来说道: “江推官说的有道理。依我看这位卢大人是个好官,会帮咱们的!” 老廪生的话似乎在百姓们当中起了点作用,大部分人都抱着一颗或信任或疑惑的心,陆续散去。 只有那名挑头的壮汉,和剩下几个难缠的还立在原地不动,他似乎打心眼里对新任巡抚充满了敌意,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们士大夫哪个不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什么言出必行,我看你根本就是贪生怕死!” “哼,要是蒋大人在的话,早就”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看来真是个昏官——”有人压低了嗓子说。 “嘘——”有人赶紧嘘嘴,示意噤声。 卢象升等人转身正要离去,听到百姓的议论,柳白曜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正要拔剑发作,却被卢象升一手按住。 “大人,他们” “无需理会。”卢象升沉声道。 柳白曜忍了气,把剑插回鞘中。 “抚台大人,下官有一事不解。” 江少连一边随卢象升朝前走着,一边发问。 “你是问我为什么不追那群流寇?” “正是。” “是啊大人,我也有此一问。”卢行忠从旁接道。 卢象升一边踱步,一边说道: “其实我心里也有几个疑问。流寇从来都是四处流动,劫掠财物,而不占据城池。两个月前,流寇曾经扫荡了郧阳六县,郧西可以说是十室九空,孑遗殆尽。所以他们再度攻击郧西县,动机何在?” “会不会是为了抢夺人口,补充兵员呢?”柳白曜问。 卢象升摇摇头: “流寇拥众数十万,又未经大创,兵员绝对充足。加上县城失守过后,官军便增强戒备,时时防贼窥伺。各省的援军也都汇集郧阳,朝夕可至。刚才那伙流寇,只有区区三四百人,竟敢再度来犯,可以说是胆大妄为了。” 江少连点了点头,说: “抚台大人说的没错。流寇攻陷郧西,我县青壮人口遭受重创,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抢掠这些百姓,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卢行忠皱眉道: “可是大人,咱们郧西虽然增强了防备,但城内兵力也不足五百。更何况,流寇打仗,都是没头没脑的,不讲什么兵法。像这种突然袭击,倒也符合这群蟊贼的性格。” 卢象升挑眉笑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股流贼很有头脑。” “哦?” “这正是最大的疑点。”卢象升走进正堂,在公案前坐下。顾显端上来一盅新沏的毛尖。卢象升端起茶盅,轻抿一口,慢慢说道: “我前脚刚到郧西,后脚就有流寇来犯,在时间上未免太过巧合了。” 卢行忠一惊: “大人,您的意思是” 卢象升放下茶盅,背靠在乌木椅上,用右手扶了扶额头,道: “我刚刚接管郧阳,流贼对我的了解并不多。因此,我猜测他们知道我要来,便派出一支疑兵,目的就是来探我虚实。我若贪功贸进,一不小心就可能落入歹人的彀中。” 三人皆表示赞同。江少连突然想到什么,一捶手,惊道: “大人,您今日是秘密前来,消息并未对外公开。这伙逆贼又怎么能知道您这会儿到了郧西?莫非莫非这行辕里藏有逆贼的奸细?!” “你说的没错。” “两任巡抚交割关防之际,正是我军防守最为薄弱之时。敌人能够如此准确地抓住这一时机,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卢象升面色冷峻如霜,两眼环视着空旷静寂的县衙正堂,“不出意外的话,敌人恐怕已在这行辕之内打下暗桩了。” 众人一时诧然失语。卢象升问江少连道: “江推官,本院今日抵达郧西,事先都有哪些人知道?” “除了蒋大人,只有少数军政要员接到了通知,一共才不到二十个。” 卢象升点点头,道: “江推官,刑狱侦察是你的本行,本院就将此事交付与你。你务必替我挖出这些奸细,一个不留!” “下官遵命!”江少连坚定道。 不多时,便有传事官来报,说已有探马回到衙内。 卢象升立即命暗探上堂内回话。那暗探汇报说,城外十里的深谷中发现埋伏有上千贼人,听用官便遣其回城向巡抚汇报。其余暗探则继续跟踪。 真相已经昭然若揭。江少连钦佩道: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这贼人果然诡计多端,当时我们要是追出去,可就中了他们的埋伏!” 卢象升询问那探子: “被劫持的那些百姓可有下落?” “禀大人,逆贼挟持百姓一路西奔,应该是往贼人老营去了。” “再探!” “是!” 探子出去后,柳白曜又问: “大人,我还有一事向您求教。” “什么事?” “您刚才按兵不动,自有道理。可为什么不向那些百姓解释您这么做的原因呢?” 卢象升笑道: “当时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并不十分肯定。更何况关心则乱,跟这些苦主讲道理,他们哪能听得进去呢?” 说点啥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俏皮医生热情似火 怪异病患冷漠如冰 襄阳城的一条干净小巷道里,一辆朱幡皂盖大马车正迤逦驶过,停在了巷中一处粉墙黛瓦的幽致院落前面。 车夫掀了锦帘,车厢里下来一位相貌俊秀的青年男子。他身穿水青锦缎长袍,外罩一件紫底织金宝相纹短褂,头戴一顶黑丝折角巾,腰间缀着一小方汉玉。如果不是他肩上挎着一只红木药箱,人们准会认为他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子弟。 守在红漆大门前的门子一见他,赶紧上前打个千儿,笑迎道: “哟,傅先生回来啦。” 说着,门子瞥了眼傅青主身后的华盖马车,一边接过药箱,一边竖起大拇指调侃道: “嚄,襄王府还派了车送您回来?您老人家在襄阳,可也是个人物啦!” 傅青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尽贫嘴!” 二人步入门里,那门子用胳臂推了推傅青主,问: “怎么样?” 傅青主故意装作糊涂: “什么怎么样?哎,可别问我世子得的什么病,这事儿我可得守口如。” “哎呀,没问你那个”,那门子朝他挤了挤眼,两根指头比划起那阿堵之物,“王府的家伙,拿出来让咱也开开眼呗。” 傅青主眼角瞥见那车夫已经赶着马车走远,这才拉着那门子,神神秘秘地拿手指飞快地示意出个数字: “他给了我这个数!” 那门子瞪大了眼珠子,舌头都打起结来: “这,这这,不愧是王府哩!”他轻轻拍了拍傅青主的手背,恭维说: “傅神医,您老揽上了这王府的生意,往后在这襄阳城,可就只管吃香的喝辣的罢!” “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傅青主开玩笑般地用肘顶了顶那人,“等我得空,叫上兄弟几个,上三元楼搓一顿去!” “成!”那门子听罢笑逐颜开,竖起大拇指,朝他使了个漂亮眼色,“山西人,真够义气!” 两人正热聊着,忽见小丫鬟宜绣急匆匆地跑来,一见傅青主便赶紧扯住他的衣袖,气喘吁吁地说: “傅公子,您,您可回来了!” “宜绣,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傅青主忙道。 “傅公子,您真是太有本事啦,那病人醒啦!”宜绣欢喜地眨着眼睛,她一边说着,一边拉起傅青主的胳臂就往西厢院的一座精致小楼里赶。宜绣口中的病人就住在一楼的房间里。平日里,为了方便照顾病人,傅青主便住在二楼的房间。 两人兴冲冲地推开房门进去,差点和正端着水盆从里面出来的药僮狄香撞了个满怀。 “狄香!你也不小心点儿!” 宜绣恼怒地甩着被泼湿了一片的裙摆,狠狠瞪了他一眼。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狄香愁眉紧蹙,一脸苦相,“里头那位不肯上药,要叫我滚。我好言劝他,可他差点儿没拿刀把我剐喽!我这是逃也来不及呀!相公,您可千万要小心,里头那位,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 说罢,他往卧房那边匆匆溜了一瞥,便端着半盆水急急出了门去。 傅青主一听,连忙推开卧房的门进去,穿过屏风,只见那人披头散发,正呆呆地坐在雕花大床上,一手捧着面铜镜,不敢置信地望着镜中满是伤疤的恐怖面孔。 那人发觉有人进来,随手抄起身边的圆筒绣枕,“嗖”的一声便朝来人面门掷去。 “滚!” 那人红着眼睛,怒不可遏。 傅青主迅疾抬手一接,将圆枕放在一边,瞧了眼床上那人,轻轻一笑: “力道不小,看来你的身子恢复得很快嘛。” 那人冷冷地转过头去,并不理会他。 傅青主弄了条鼓凳自顾坐下,翘起二郎腿,悠闲地上下打量了病人一番: “怎么,救了你的命,一个谢字都没有,醒来就要揍你的救命恩人?” 那人抱膝而坐,一直静默不语。 傅青主观察了他脸上和手部弯弯曲曲的小蛇般的伤痕,说: “别看你现在这模样,钟老板刚把你救起来的时候,你的样子可比现在惨多啦。” 那人仍然纹丝不动地坐着,似乎还在与傅青主斗气。 “行啦,你也别跟我一个大夫怄气啦。这忧伤肝,郁伤脾,当时候可别弄个旧伤没痊愈,五内先失调哇。” 傅青主一边自顾自地念叨着,一边偷偷瞄眼观察着病人的反应。 “这可真是个拗相公。” 傅青主心里嘀咕道。 傅青主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扯了几句,见那人依旧将自己当成空气,便也不打算再这么热脸贴着冷屁股。傅青主从凳子上站起来,理了理长袍,轻松地说: “别担心,只要有我傅青主在,不消两个月,你身上的疤痕就能褪去。对了,待会儿我让狄香给你上药,你可要乖乖听话,别再打人啦!” 傅青主见他没什么动静,也不知这些话他听进去多少。 罢了,只要尽到医者的责任,便问心无愧啦。 傅青主转身正要往外走,忽听得身后响起病人嘶哑喑沉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 傅青主停下脚步,回头与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对视,说: “襄阳,易府。” 说罢,傅青主快步离开。他阖上卧室的房门,对守在外面的宜绣说: “待会儿你进去,给那小子好好地梳梳头。这披头散发的,他自己见了也糟心!” “嗯,好!”宜绣应道。 “对了”,傅青主又拉住宜绣问,“钟夫人知道他醒了吗?” “哎呀您就放心吧,我早就叫人去通知夫人啦!”宜绣朝他使了个“我懂你”的眼色,便转身去取了梳洗用具,端进卧房里。 “小丫头片子!” 傅青主哼了一声,转身推开大门。他踱步到院中,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琉璃瓦屋脊上金光闪烁。 真是个好天气。 傅青主伸了伸懒腰,往院子外走去。 新书,求推荐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访古刹民生维艰 巡街闾商贸凋零 送走县里的乡亲后,卢象升与一众僚属匆匆用过午饭,便命书吏拟下公文,移会几位知府和兵备按察使,令他们立即赶来郧西会晤,共商防剿大计。 在会晤之前,卢象升决定先到郧西县里了解清楚情况。他换上一件半旧的深蓝色圆领布袍,只带卢行忠和柳白曜二人,悄悄地出了县衙后门。 三人左拐右绕,走过几条街道。沿途所见的好几处街坊,大大小小的民居多已烧焦坍圮,几乎找不到一间完整的屋宇。有的房子只有两堵破败的墙面,一根焦柱斜斜地耷在中间,屋里只剩下几件旧木家具和一些盆盆罐罐。间或有几个瘦弱小孩躲在墙角,睁着大眼睛呆呆望着外面的路人。有的房子则早已经逃空了人。一路走来,界面上只偶尔有几个成年人默默无声地走过,十分萧条冷落。 卢象升不禁皱紧了眉头。 “奇怪,刚才县衙里那些百姓都上哪儿去了?” 卢行忠四处张望着,疑惑地问。 “是啊。这些家里遭了寇祸的,怎么也不见官府救济呢?”柳白曜说道。 三人又走到城防最薄弱的南门看了一眼。 两个月前,流寇破了县城南门,攻入城中。两个月过去,除了城门破损的地方用几块旧木板临时修补过,城墙开的好几处豁口还没有完全堵上,城墙上的望楼c雉堞c碉楼,也被战火毁掉大半,都没有重新修筑。城门和破损的洞口处,只有十几名瘦弱兵丁往来巡哨,有的连兵器都没有一件,只拿着白木棍子充数。至于城防必备的檑木滚石c火药铅弹等等物资,更是不见踪影。 卢象升看到如此惨淡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 按照编制,郧阳巡抚的标兵限额仅有五百人,蒋允仪交割时,只剩下区区四百余众,去掉老弱病残,实际上能作战的兵力还不到三百。一个三品巡抚,手下能用的标兵只有两三百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无怪乎流寇进犯郧阳六县时,这些无兵无卒的县城几乎都是不堪一击,望风披靡。 卢象升心里暗暗决定,回去后要立即上疏皇帝,批准他扩充巡抚标营,否则他根本无法完成剿贼的任务。 卢象升心中正盘算着,见路边有个小男孩提着一只瓦罐独自经过,便上前拦住他,俯身问: “小娃娃,你提着罐子要上哪里去啊?” 男孩抬起头,眨了眨一双大圆眼睛,奶声奶气地说: “给我奶奶拿东西吃。” “哦?上哪里去拿?” “广缘寺。” 卢象升一愣,他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说: “那你带叔叔去好不好?” “好呀!” 卢象升笑着牵起孩子的小手,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在前面牵拽着他。 几个人左拐穿过四五条巷子,远远便望见一曲灰墙隐在苍松古柏之间。离那寺院越近,扶老携幼前来领救济的百姓便越多。广缘寺的僧人在寺院里搭建了几处粥棚,向城中那些吃不上饭的百姓施舍粮食。上百号饥民或提着罐子,或拿着碗,在粥棚前排着长队。 小男孩和卢象升招呼了一声,便飞奔着往队伍最后跑去。后面还有其他百姓络绎不绝地赶来,紧走慢赶,生怕去的晚了,赶不上热的。 粥棚里的两名僧人持着长勺,从一口大锅里舀出稀薄的汤水来,分给排在前头的百姓。领到汤水的百姓,转身捧起碗来便“咕噜咕噜”一口喝了个精光,有的自己抿了一小口,就一一喂给身边带着的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有的则提着罐子便急急忙忙往回走。后面还在排队的,则一个个生长了脖子,踮起脚尖朝前面紧张地张望。 卢象升拉住一个挈着罐子往这边走来的中年男人,问他: “这位老乡,恕我冒昧,这么多百姓是在干什么呢?” 那中年男人用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是哪里来的?到我们郧西做什么?” 卢象升忙拱了拱手: “我们几个是常州来的客商,途径贵县,想在寺中借宿。遇此情形,随便问问。” 中年男人把胡子一吹,说: “常州可是个好地方,不像我们这穷山沟沟,年成不好,又遭杆子。这不,家里米缸见了底,这才来讨口吃的。” “哦?百姓有难,怎么不见官府施救呢?” 那男人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睃了他一眼: “笑话!年年遭灾,哪回见官府出过一粒粮食?” 卢象升一愣,又瞧了眼他手里的罐子: “这点清汤寡水,能吃得饱吗?” 那男人说: “有总比没有强。家里六口人,每天就靠着这点米汤捱日子,能有什么办法?” 正说着,粥棚那边掀起一阵喧嚷之声。 原来,寺里的米汤也已经施舍光了,管事的僧人使劲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往后不要再来了。没领到米汤的百姓们很是失望,却也毫无办法,只能悻悻地各自散去。 “诶”,那个男人叹了口气,“这下可彻底没着落啦。罢了罢了,还是趁早回去收拾家当,出城逃荒去吧!” 说罢,他摇了摇头,失落地离开了。 粥棚前面,有几个小孩因为争抢锅底的一点残渣剩滓而互相推攘着,紧接着转化成激烈的打架斗殴。三四个年纪大的摁住一个瘦小的孩子挥拳相向。 卢行忠见状赶紧上前,一边斥骂着一边分开他们。他轰走那几个大的孩子,回来对卢象升说: “相公,真没想到这里的民生竟然如此艰难!” 卢象升道: “走,上城里几家粮店转转。” 三个人转转悠悠来到城中一家“高记”粮店。这家粮店门面不大,只开了一道木门供人进出,一看不就像是正常营业的样子。店里头没亮灯,环境十分阴暗,走进去还能闻到一股南方居室内常有的淡淡的霉湿味。 卢行忠咳了咳嗓子,喊了声: “有人吗?” 左侧响起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三人勉强能看清是个人影坐在柜台后面。那人浑身上下都模糊在黑暗里,看不清面貌,只有两只眸子映出两点反光,竟有些瘆人。 “你是这儿的掌柜的?”卢行忠问。 那人木然地轻“嗯”了,便没有后话。 这掌柜见有客人来,连个灯也不打,身上又丝毫没有生意人该有的热情主动,原本冰冷的空气更加凝固了。卢象升无奈一笑,上前半步,抬高了声音道: “掌柜的,还有粮没有?” 那黑影的眸光稍微动了动,低哑着嗓音回应: “没了。” “没了?没粮还开什么门?”柳白曜忍不住插嘴。 卢象升瞅了瞅那一动不动c仿佛死人般的黑影,眼珠一转,心生一计,弯下半个身子朝那人笑道: “掌柜的,收粮吗?” 那掌柜一听有人上门卖粮食,总算是起了反应。他支起了身子,从抽屉里慢吞吞地摸索出火石,“嚓”点亮一盏铜油灯。 一豆昏黄灯光下,三人总算看清那掌柜的面目:圆盘脸,深眼窝,布满皱纹的脸上长着几撮稀疏胡须,一对小眼睛里则满是疲惫,看上去精神状况不甚佳。 “襄阳来的?”掌柜的抬了抬眼皮。自打三人进店这么久,他才第一次主动问话。 “啊,是啊。”卢象升应道。 掌柜的眼中露出怀疑: “襄阳的?没见过你啊。哪家粮号的?” “哦,襄阳新开的庆源号。”卢象升随口胡诌了一个商号。 掌柜的起身搬出条椅子来请卢象升坐下,又坐回到柜台后边,两只小眼睛在三人身上来回转溜个不停。 “什么价位啊?”掌柜的直直问道。 卢象升翘起个二郎腿,摆出一副寻常富商的姿态,道: “眼下这个行情你也知道,左右就是那个价呗。这样吧,你先出个数,我掂量掂量。” “你那里多少货?少了不做的。”掌柜的淡淡道。 “这个你放心,货管够”,卢象升道,“我下面有人到处去收粮。” 掌柜的顿了顿,慢悠悠说道: “本来吧,一听是襄阳来的,我都不想跟你做生意。看你应该刚入这行不久,人也还不错,给你一个公道价。” 说着,他拿起根竹笔在草纸上写下个数,递给卢象升。 卢象升接过一瞧,眉毛挑了挑,顺手递旁边的卢行忠和柳白曜。 “最近生意不好做吧?”卢象升宕开一句问道。 掌柜的摇摇头,面露无奈兼痛苦之色: “不是我说,你们襄阳涨价涨得也忒狠了,要不起,真的要不起!” “没办法,今年粮食歉收,路上又不安定,成本肯定要涨。”卢象升道。 掌柜的道: “是啊,你们襄阳是有钱,捱得过去。我们郧阳穷乡僻壤的,真的只有等死的份儿!刚才那个价,是这边能出的最高最高的了!” 卢象升从柳白曜手里接过那张写着价格的纸条,捏在手里,装作若有所思道: “嗯确实是低了一点,襄阳其他粮号肯定不止这个数。” “我就猜到你这么说。” 掌柜的听他这么讲,以为这生意做不成了,难免有些失落,心里又有些不忿,索性继续顺着对方的话诉苦道: “上次你们襄阳那个鸿丰号的于老板,你认识吧?他出价多少你知道不?一石米,一两二钱,你说说,这不是抢劫是什么?!我问你,啊,我用这个价格买进,加上运费仓储人工,该多少钱卖出去?嗯?这个价格,我跟你说,放在整个郧阳府,消费得起的,一只手数得过来!我买这个粮食,要不亏本卖出去,要不烂在仓库里,是吧?我们郧阳情况就是这样,信不信啊,由你!” “那其他地方呢?荆州那边的收购价总要低一些吧?”卢象升问。 “诶,不相上下”,掌柜的摇了摇脑袋,“这日子真不知什么时候到个头啊!” 卢象升思索片刻,便拍拍衣服站起来,同掌柜的说: “行,那您这个价格,我再回去考虑考虑。您等我消息吧!” “诶,行。” 掌柜的晃悠悠站起身子送客,三人已经快要踏出店铺,他这才想起什么,忙道: “要不喝口茶再走吧。” “啊,不必了。” 卢象升揖手向掌柜的告别,便偕二随从转身离去。 “襄阳那帮奸商!”回县衙的路上,卢行忠忿忿道。“趁着粮荒,把米价涨到这么高,难怪百姓们都吃不起粮!” “大人,今年粮食歉收是不假,可往年粮荒,米价也不至于高到了这种地步。卑职大胆猜测,是有人在幕后操控粮价,囤积居奇。”柳白曜说。 卢象升点点头,道: “你说得不错。看来,我们必须择日回一趟襄阳,方能查清此事。” 正说着,柳白曜突然忽然拉了拉卢象升的衣袖: “大人您看,那个人好像是巡抚标营的人。” 三人一齐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间被战火燹毁的墟宇中,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正半俯着身子,低着脑袋,拿马刀在瓦砾堆中来回拨弄,似乎在寻找什么。 卢象升示意身后二人不要作声,放轻脚步悄悄地靠近那人。 那个小卒却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异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这片废墟中。因为长时间一无所获,这个小卒的动作逐渐变得不耐烦。他胡乱地用手翻弄一处废瓦和断木混杂的小堆,发现了一支断了半截的蜡烛和一块神主。 他把木神主往旁处一丢,将半支蜡烛用袖子抹净,纳入怀中。他继续飞快地翻找着,很快找到两颗散落的皱巴巴的祭果,不禁喜出望外。他拾起果子,放在胸前使劲擦了擦,正要一口啃咬下去,耳边却冷不丁传来声音: “祭品你也吃,不怕遭天谴吗!” 那小卒还以为亡者显灵,差点儿灵魂出窍。他慌忙扔了祭果,转身一瞧,只觉有三位神祗如三座大山,巍然屹立,居高临下地瞧着自己。他霎时间遍体生津,浑身觳觫,哆嗦得连话也说不出。 “说你呢,现在是操练时间,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柳白曜威声叱问,并未察觉小卒的异样。 小卒嘴巴翕张着,大脑一片空白。忽然间,他眼角瞟见三人落在地面上的影子,这才反应过来。 他松了口气站起身,先抖了抖衣上的尘土,愣声问: “你们是什么人?” “大胆!”卢行忠怒道,“这位是巡抚卢大人!” 小卒慌忙整肃衣甲,向卢象升恭恭敬敬执一戎礼: “卑职麻冲,见过抚台大人!” “免了”,卢象升皱着眉头,“你是哪个营的?” 麻冲局促道: “卑职是中军李都司标下的什长。” “为何擅离职守?” 麻冲抬起眼皮偷偷瞄了长官一眼,面色不安。 柳白曜见他遮遮掩掩,有所欺瞒,立时怒喝: “说!” 柳白曜身材健硕魁梧,原本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加上他说话的声音比放鞭炮还响,麻冲被他一吓,几乎肝胆俱裂,“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哀声告饶道: “大人恕罪,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说罢,他往地上“咚咚咚”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卢象升与二人互相对望一眼,心中狐疑。卢行忠上前将他扶起,拍拍他破旧的棉甲上的尘土: “行了行了,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军纪废弛巡抚震怒 官兵枵腹钦差典衣 麻冲努力平静了情绪,将自己的境遇一五一十地c小心翼翼地向三人倾吐。 原来,麻冲和他哥哥原本都是襄阳卫所的军户,一年前,朝廷为了备寇,将部分卫所的精锐抽调给郧抚标营,麻冲兄弟二人便在其中。蒋允仪移驻郧西后,为了方便和家人见面,他二人偷偷将家小安置在县城的一户亲戚家里。没料想,两个月前流寇破城,那户亲戚惨遭灭门之祸,麻冲大哥战死,母亲,大嫂,还有两个侄女,都被贼人掳去,从此再无音讯。麻冲的媳妇虽然幸运地躲过一劫,但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却无人照料。更因军中绝饷数月,家中无力买米,时常断炊。麻冲万不得已,只能瞅着空溜出军营,来到这废墟中,给妻子觅些食物。 三人听麻冲絮絮地述说完,心中难免欷歔。但麻冲确系违反军纪,卢象升决定将他押回营中,交给李玉华处置,顺道可以视察军营里的情况。 卢象升的突然到来,着实让营中的几位将官手忙脚乱。尤其是都司李玉华,当他认出卢行忠和柳白曜正押着自己标下的一名什长,心中便暗叫不好。他快步迎上前去,正要拱手执礼,柳白曜已经提着麻冲的后领,一把将他丢给了李玉华。 “李都司,此人是你标下什长,擅自离营,被我们当场拿获。现交还于你,由你处置!” 李玉华抬眼瞧了瞧麻冲灰白的面色,明白柳白曜说的不离,连忙兜头一揖,谢罪道: “是!卑职将对属下管教不严,万望大人恕罪!” “李都司”,卢象升两眼透着威光,厉声责问,“你这营中,军纪为何如此涣散?!” 李玉华额上沁出汗珠,却紧张得丝毫不敢抬头: “禀大人,麻什长擅离职守,卑职必定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不止是这个”,卢象升负着手,蹙起两道凌厉的剑眉,“本院问你,现在申时,正是操练时分,演武场上为何空无一人?你手下的兵都到哪儿去了?!” 李玉华低垂着脑袋,额头冷汗直冒,踌躇半晌也不敢应声。卢行忠见状又要发作,李玉华身后一个千总轻着嗓音支吾道: “回大人,这这不能怪李都司。将士们已经好些天没吃上饭了,哪有力气操练啊。” 卢象升听罢脸一沉,“去营里看看!”,拔脚便朝帐外大步走去。 军营里的景象,让卢象升这个见惯了军旅凄苦的人也感到触目惊心。只见那些士兵们大部分长得黄皮刮瘦,两颊深陷,有一些因为长期饥饿,身材变得浮肿。打满补丁的单薄号衣,是他们的标配。行军打仗必备的头盔c罩甲和皂靴,则是少数几个有军阶的士官才有,绝大多数小卒只能穿草鞋,连草鞋都买不起的,只能光着脚。如果不是身上的破旧号衣提醒着他们的身份,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就是一群乞丐。 这些士兵们成堆地,或斜倚在柱边,或围坐在地上,或干脆躺倒在地上。他们有的闭着眼睛,好像一具尸体般一动不动;有的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眼神里也只有茫然和灰暗。除了偶尔传来有气无力的低语声,整个营中一片沉寂,毫无声息。 这时,士兵们听到橐橐的靴声,纷纷转头往这边看来。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并不认识这个步伐矫健地走在前面c穿着平民衣服的人,只有等快步跟在后面的李玉华高声吆喝他们参见巡抚大人时,人群才生了一阵骚动。 不过,这一阵骚动并不激烈,由于士兵们大多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头昏眼花,毫无力气,以至于他们连慌乱的精力都没有,只是慢吞吞地勉强直起身体,找到各自的佩刀系好,接受这场突然降临的检阅。 李玉华好不容易整齐队形,命各队清点人数,回来向卢象升汇报,说标营设额五百人,实际到场只有二百七十九人。 “怎么少了这么多?” 卢象升皱眉道。 “禀大人,缺员的二百二十一人,有一百八十人战死,两人告假,还有三十九人”李玉华顿了顿,“这几天陆续投贼了。” “为何投贼?” “禀大人,实因缺饷已久,军心浮动,只能另谋生计。” “大胆!” 卢象升厉声怒喝,李玉华像是舌头短了半截,一时不敢吱声。 卢象升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了,立即平复了心绪,正声问道: “朝廷粮饷暂缺,民间尚有余粮。你身为都司,为何不设法借贷,反在此坐以待毙?” 李玉华苦着脸道: “大人有所不知,能用的法子都用尽了。实在是军饷缺得久,我们一直有借无还的,如今也没有哪家粮商肯借粮了。” 卢象升听罢,无奈地摇了摇头: “营里断粮多久了?” “回大人,已经是第六天了。”李玉华回答。 卢象升紧蹙着眉头,责问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向我禀报?” 李玉华忙垂首道: “大人恕罪!卑职之前向蒋大人报过几次,可粮库已空想是大人也无甚办法。” “糊涂!” 卢象升叹口气,转身对柳白曜吩咐,让他立即快马赶回巡抚行辕,拿自己的银盔c鞓带到城中换些米面,遣人送到营中,越快越好。 柳白曜得命,骑上一匹快马,飞也似的冲出营房栅门,朝巡抚行辕方向狂奔而去。 士兵们一听到有食物可以填肚子,木然的脸上稍稍出现了一点变化,原本呆滞的目光也重新有了一丝生机。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这一次比刚才发生的那次骚动更为持久c热烈。他们互相瞪大眼睛觑视着c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他们有的人不敢相信,巡抚大人竟然自己出钱买粮,又担心被这个卢巡抚摆上一道;有的人怀疑自己听错,一个三品大员,连几百两银子都没有,要去典卖腰带;更多的人则坚信卢象升的许诺,他们一个个热切地期盼着c焦急地等待着,延颈企足地张望着,灰蒙蒙的眼珠子也闪起了亮光。 说来也怪,同样是饿肚子,当人丧失希望c浑浑噩噩的时候,日子反倒像水一样流过去;可当人心头有了念想,并且实现这份念想是切实的c就在眼前的,时间反倒更加难捱了。士兵们眼巴巴地翘望着柳白曜消失的方向,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十几架骡车从地平线下冒出来似的。他们的身体从沉睡中苏醒,并逐渐调动了一切生理机能,因此肚子也“咕噜”c“咕噜”地拼命叫唤起来。一时之间,人群中“咕噜”声此起彼伏,由疏到密,高低变换,有人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声窃笑,最后弄得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卢象升却丝毫不见轻松,他背着手在一旁来回踱着步子,不知心中在盘算什么。 “来了!来了!” 不知等了多久,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士兵高声叫唤起来,于是大家齐齐向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有几辆骡车,满载着鼓鼓的麻袋朝这头“轱辘”c“轱辘”地驶进营房。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紧接着,这群饥汉便同没王蜂似的向几辆骡车涌去。柳白曜急忙从领头的骡车上跳下来,大声疾呼着,让大伙儿不要着急。卢行忠和李玉华等几名将官也上前维持秩序。他们挑了几个汉子上前,很快就从骡车上卸下所有麻袋,数了数,约有四五十石。 除了粮食以外,柳白曜还到城里几家食铺里搜购了一些豆饼,盛了满满一箩筐,随着骡车一并运到军营里来。揭开上面覆着的白棉布,一筐炊饼还升起腾腾的热气,散发出的食物香味几乎令大家垂涎。柳白曜和卢行忠他们一一招呼军士们上来分食,以解燃眉之急。 士兵们分到热乎乎的炊饼,急不可耐地啃咬c咀嚼c吞咽着。当他们感到自己干瘪的c奄奄一息的胃重新被温暖的食物碎块填充时,几乎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这倒不是出于对谁的感恩,而是单纯地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一种被满足的快感。 他们当中有一个因为过于心急,似乎被食物噎到,可是他的袍泽战友们都忙于自己的“任务”,没有人注意到他。正在他一口食物堵塞了食道c吐也不是咽也不是c脸快要涨成猪肝色的时候,卢象升赶紧从地上拿了只水囊上前,用手奋力地拍打他的胸脯,待他气顺后,又拧开水囊盖子递给他。那士兵先是一怔,随即双手接过水囊,道声谢过大人,便拿囊口对准嘴,头一仰“咕咚”c“咕咚”饮下两大口。 “大人,您也吃点儿吧。” 卢行忠捧着一块油纸包裹的豆饼,将它递到卢象升面前。 卢象升摇摇头: “我不饿,留给他们吧。” “他们够吃!” 卢象升瞟了他一眼: “今天是够了,可明天呢?” 卢行忠一时语塞。卢象升见他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催赶道: “听我的,去!” “是!” 卢行忠最后放弃了坚持。他正要转身,卢象升又叫住他: “对了,那个麻冲呢?” “哦,麻冲被李都司降了职,关禁闭十日。刚才白曜去给他送饼,这会子应该已经吃上了。” “知道了,你去吧!” 一个长得黝黑粗壮的士兵,以领先全军的速度解决了他的食物。餍足过后,他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唇,拿一种完全没有畏惧的语气朝卢象升大声嚷道: “卢大人,朝廷欠我们的军饷,今天该是能发了吧!” 这大兵嗓门奇大,一张口便吸引力周围人的全部注意力。刚刚还在狼吞虎咽的兵士们不自觉地放慢了咀嚼,纷纷将目光集中到卢象升身上。他们揣测着,皇上派卢大人接替之前的蒋大人,多半也会知晓郧兵的穷困潦倒,很可能会让新任巡抚带着饷银上任。因此,他们都期待着这位卢大人带来令大家伙欢欣鼓舞的消息。 这当头一问,卢象升似乎早有预料。他眉骨一耸,扫视着眼前这群衣着破烂c却又拿着十分希翼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士兵们。 “本院接旨之后,立即上疏,请陛下督令户兵二部,给郧兵和各路援剿人马拨发饷银。相信不日便有粮饷押到,你们大可放心!” 卢象升话音一落,人群中便升起一阵失落的情绪。这种大言煌煌的许诺,早在前巡抚蒋允仪在任的时候,士兵们便已经听厌了。他们心里清楚,巡抚大人们的诺言,无论说得多么漂亮,只要朝廷拨不出银子来,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可是,士兵们不敢在卢象升面前过分地流露这种不满,尤其是在他们刚刚受过卢象升的个人恩惠之后。 卢象升觉察到手下士兵的情绪波动,以及他们为压抑这种情绪所作的努力。他心里自然有些不是滋味。一方面,他反感于朝廷对待下层兵卒的刻薄悭吝,认为这是大明军力不振的根源;另一方面,他也气愤于自己手下队伍涣散,离心离德,竟到了这种只肯为了银子卖命的地步。 他思虑一番,又想到这段时日大批官兵逃跑投贼的情况,决心借此机会好好整肃军队的风纪。无论如何,他决不能允许自己手下的官兵继续去投靠反贼。朝廷花钱养兵,反倒削弱自己,壮大敌人——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这时,刚才的那个黝黑汉子又扯起嗓子叫嚷道: “卢大人,朝廷再不发饷,我们,我们可就真的捱不下去啦!” 这汉子不顾卢象升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也不顾身后弟兄暗地扯着他衣袖,嘴里连珠炮似的嗓开: “大人,咱们这些当兵的,也是上有老下有小,都靠这几分银钱过活。可咱们过得,连那些造反的饥民都不如!是,我们都是粗人,不认得几个字。可没有我们这些当兵的,谁来保卫大明江山!您也看到了,朝廷,哼,朝廷把我们当牛使,当马骑,可从没把我们当人看!” “此言差矣!” 卢象升听他说完,立即正色回应道: “诸位乃我大明干城,当今圣上视军人为国之重器,何来轻慢之说!至于粮饷,朝廷并非有意拖欠。诸位当知,大明与金国战事方殷,国库如洗,左支右绌,一时供饷不及,实乃万般无奈之举。陛下深知于诸位多有亏欠,时常愧疚在心。诸位弟兄,当此国运维艰之际,理应体谅朝廷难处,相忍为国,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然尔等近来不知受何人蛊惑,竟致动摇忠良本行悖逆,本院实在痛心!” 两百多号人,则全都屏息凝神地聆听着——卢象升的激情显然对他们有所触动。他的目光紧紧逼视着面前的一兵一卒,仿佛要将他们每个人的模样镌刻进脑海里一样。 “你们当中有谁,不顾忠义,要背弃家国,投靠逆贼的,好!我卢象升今天就在这里,你们先砍了我项上人头,拿着这颗头,去给反贼做个见面礼吧!” 说罢,他退到一边,往一张长条木凳上一坐,张开两臂支撑着上半身,那巍然不动的神态,就像是坐等着谁上来取他首级。 在场的士兵们当然是没有勇气上去砍他脑袋的。相反,人群似乎因为遭受某种震慑,不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卢象升利剑般的目光缓慢地扫视着士兵们的面孔,他很快从他们的面孔中解读出惊恐c钦佩和服从的信息。这些信息让他感到满意。这表明,自己方才那番思想教育是起了作用的。 一阵短暂的骚动过后,为首的那黝黑汉子终于还是挺身而出,要作出一点表示了。说实话,他没想到自己几句埋怨,竟令卢象升如此震怒,又牵扯出后面这一通教训来。他左右踟蹰了一下,突然丢了手中兵器,“咚”地一声双膝跪地,朝卢象升忏悔道: “小人岂敢有不臣之心!从今往后,我等必誓死追随大人,保家卫国。如违此言,人神共殛!” 这毒誓一出,带动效果明显。其他士兵见状,也纷纷朝卢象升下跪,卢象升面前立时跪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我等誓死追随大人,保家卫国!” 卢象升耳边再次响起军人们震彻天地的呼号声。可他紧锁着的眉头丝毫没有松解。他眼神沉郁,紧紧抿着嘴唇,正襟危坐着,保持着原有的紧绷姿势,两道深沉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无云的天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高闯王苦思破敌计 蝎子块难消美人恩 夜幕快要降临,卢象升紧紧皱着眉头,步履沉重地往回走去。卢行忠和柳白曜二人慢步彳亍在他身后,却知趣地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们知道,这一天下来的经历,卢象升有太多的思绪需要整理,这要求他们给他提供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卢象升不得不承认,郧阳的形势要比自己原先想象的糟糕得多。事实上,卢象升到郧西没过一天,就接到了各路援兵c各府县守军的飞书告急,都因为缺饷向他诉苦,求他划拨饷银。卢象升立即命人查点了库银账册,发现可用库银仅剩寥寥数百两。这几百两银子,不仅卢象升治下的五府二州的守备军要用,巡抚标营的五百将士也要用,还有奉诏支援郧阳的川兵c楚兵c秦兵c晋兵和昌平兵,再加上五省总督陈奇瑜的标营,共计两万人所用的本折银两,都要从这笔钱中取用。对于自己治下府县守军和抚标将士,卢象升还能稍加抚慰;但光是客兵每日所需费用,便已达八百两,将来陈奇瑜入郧,军费还会上升。对于这些客兵,卢象升并没有直接统帅权,一旦粮饷告竭,局面将难以应付。 卢象升心里清楚,光靠自己标营的几百人马,是无法入山剿贼的。襄阳c荆州c南阳c汉中等郡虽有一些守军,但都被四处流散的贼寇牵制着,无法调出。而要想扩充巡抚标营,须经阁部层层审批,文书往返千里,更不知要等到何时。所以当下剿寇,关键还是要靠川兵c晋兵这些客兵。但他现在手头上的这点钱,根本无法支撑起客兵一天的开销。要想组织起大规模的会剿行动,他这个郧阳巡抚,非备齐五十万两饷银不可。 除了剿寇之外,还有赈济难民c修缮城防c添置兵甲等等一应事务,没有一项不需要大笔的银子。可是,一个连自己标下将士的兵饷都付不起的巡抚,又遑论其他? 郧阳的兵事c寇患c民瘼,一桩桩件件缠绕在一起,像一张蛛网一样将他困在中央,让他胸口透不过气来。这几日的所见所闻,让卢象升确信天下乱象已生,可他不敢对身边人说出来,更不能对皇帝和阁臣们言讲。他思前想后,觉得问题的症结还是出在财政上面。只要有了钱,任何事情都好办。他要尽快回去与众僚属商计,向内阁c兵部c户部投揭,向皇帝上疏,千方百计也要克服钱的困难。 是夜,郧西城以西两百里的木龙山中,在一处背风的山湾子里,十多名杆子身穿短箭衣,腰挂马刀,手举着火把在一山洞口前来回巡逻。 这洞口高有数丈,连有长长的甬道通往深处,火光照得甬道十分明亮。甬道两侧十步一哨,戒备森严。往里走两百多步,便有一穹顶岩洞,为人工穿凿而成,宽敞亮堂。大小兵丁明火执仗,环立周围。正前方的石台座基上有一张宽木桌子,桌上杯盘狼藉。桌后面是宽大舒适的虎皮石榻,榻上坐着一人,是这伙杆子的首领蝎子块。 蝎子块五短身材,肥头圆脸,蓬乱的络腮胡须上不知沾了什么食物碎渣。现在,他正一手从刚端上来的烧鸡上用力扯下一只鸡腿,张嘴便狠狠咬去一半,大肆咀嚼起着,又叫边上一个左颊上长着黡毛的小头目给酒碗倒满酒。 他正要端起酒碗,突然觉得独自饮酒甚是无趣,便将酒碗放下,问那个小头目: “对了,今天老六不是抓了几个娘们儿么?” 那小头目欠身恭敬地说道: “是有这么个事儿。六爷把她们都关起来了,说是要孝敬您的!” “哼,这小子还算良心!”蝎子块说道,“你去,快把她们给爷带上来!” 那小头目得命下去。不一会儿,十一二名年轻的女孩子便被捆绑相连着押上前来。她们因为身陷贼窝,一个个都害怕得浑身颤抖,有两个甚至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蝎子块起身步下石台基,背着手,好整以暇地用一双浑浊的小眼珠子在她们脸上c身上转溜,就像屠夫在物色一只最肥美的羊羔一样。 有个长着大眼睛的瘦弱小姑娘,被他这色中饿鬼般的目光盯得紧了,心觉屈辱不堪,竟放声大哭起来。 “是个新鲜雏儿”,蝎子块色迷迷地瞅着那孩子微微隆起的胸脯,“可惜嫩了些。”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又将目光移到旁边的那名女孩子身上,见她虽荆钗布裙,不施粉黛,却不失清秀玲珑姿色,顿觉眼前一亮,眼睛便再也离不开那女孩子的秀丽面庞。他当即摆了摆手,让手下把其余的女孩带走,只留下她一个在这里。 山洞外面,星空璀璨,夜风习习,一阵细碎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守卫的巡丁们立即警觉起来。 来人是个高大魁梧,全身披挂的虬髯大汉,身后只带两名随从,皆披坚执锐。那虬髯大汉到山洞前,甩镫下马。两名巡丁上前拦住,例行问话: “哪路好汉,亮个牌子。” “闯营掌盘子的,前来拜会你家大王。” 虬髯大汉低沉着嗓音回道。 一名巡丁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会意,上前将来人上下搜了一遍,见没什么异样,这才退立一旁。 “你进去吧”,巡丁又看向两名随从,“你们两个留在外面。” 虬髯大汉命二随从留下,理了理黑披风,独自大步朝洞窟深处走去。 山洞内,蝎子块一把扛起那个女孩子,乐颠颠地“噌噌”两步跨上台阶,将女孩子扔在虎皮石榻上面。他藏在深山老林里,长久没有开荤,早已经欲火焚身,立即扑上前去,将女孩子死死地压在身下,一只粗糙肮脏的大手女孩胸部乱抓一通。女孩子不愿任他凌辱,拼死反抗,不停地挥舞手臂,在那张凑过来的油脸上乱抓着。 洞窟边上的守卫们正兴致浓厚地观赏着这不堪的画面,却忽然看见外面有一巡丁小跑着进来,跪地向蝎子块禀报: “掌盘子的,高闯王来啦!” 蝎子块裤裆支着小帐篷,正在发愁如何对身下的小羊羔下手,一听巡丁上报,他头也没回,两只手总算牢牢地钳住女孩子的手腕。他下决心立刻要办了这女孩子,便不耐烦地说: “就说我不在!” 那巡丁犹豫道: “可是高闯王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见到您,他是不会走的。” 蝎子块十分扫兴地松开那个女孩子,直立起身子,怏怏不乐地说: “他可真会来事!” 蝎子块咬着牙,只能让小头目先把榻上衣衫不整的女孩子带下去看住,自己稍稍整理了衣帽,并用手安抚了一下自己正在叫嚣抗议的小兄弟,这才朝来人道: “请他进来吧!” 巡丁引着闯王步入大厅,蝎子块一见闯王到来,便噌地跳起来,快步迎下石阶,用热情地声音欢迎道: “哎呀,闯兄弟呀,俺可把你给盼来了!” 蝎子块口中的“闯兄弟”,正是当时名震中州的闯王高迎祥。 两名小头目抬上来一张黑木靠椅,蝎子块请高迎祥入座,又命人加一只酒碗,一手拎起酒坛子,正要给高迎祥满上,却被他抬手制止: “不了。兄弟我今天来是有要事商议。” 蝎子块一愣,忙放下酒坛: “哦,难不成又是为了那鸟巡抚的事儿?” 高迎祥微微颔首,面色显得有些凝重: “你我今日设下疑兵诓他,本以为他为了邀功,定然会轻敌贸进。等到诱郧兵深入之后,便狠狠赚他一笔!好让他知道咱们十三家的厉害。不曾想,这个卢象升识破了我的计谋,按兵不动。如此看来,这个人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蝎子块不屑地“嗐”了一声: “官府那帮人,能有多大能耐!依我看,他卢象升就是个怕死鬼!一天到晚缩在他那王八壳里头,就是怕咱咬了他的[dia一]!” 高迎祥斜睨了他一眼,慢慢捋了捋鬓须,道: “你太小瞧他了。实话告诉你吧,这个卢象升非但没有跳进咱们给他挖的坑里,还顺藤摸瓜,找到了咱们的老营!” “什么!”蝎子块惊得腾身而起。他将手里的酒碗往桌板上一搁,酒水洒了半碗。 “老营被发现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蝎子块缓过神来,慢慢坐下,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高迎祥。 高迎祥轻轻“哼”了一声,他迎上蝎子块惊疑的目光,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倒要问问你,今天你遣去的一杆子人马,是不是绑了十几张花票?” 蝎子块眼神往旁处一飘,声音也不似刚才那么理直气壮: “下面弟兄背着我偷偷干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既然知道了,为啥不放人?” 高迎祥继续拿拷问的目光盯着他。 蝎子块低头满了酒,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他用粗糙的袖口胡乱抹了一把沾上酒水的胡须,粗声粗气地说: “嗐!这才多大点事儿!不就是几个娘们儿嘛?到时候了,弟兄们自然会放回去!” “多大点事儿?!这可是天大的事儿!” 高迎祥猛一起身,差点带翻了桌上的碗筷。蝎子块吓得停了手中竹筷,呆坐一边。 高迎祥叹了口气,右手握成拳在桌上一敲,道: “咱们十三家能在山里头盘地方,少不了本地乡民的帮衬。过去官兵无道,咱们虽然顶着个杆匪的臭帽子,可乡民更厌恶官兵。现在郧阳来了个卢象升,要是真让他整出点名堂来,乡民们向着谁,可就说不定了!” “闯兄弟,你就给句话罢!这事儿到底咋个办法?!” 蝎子块把脚一跺,发愁道。 “先把人放了再说”,高迎祥在椅子上重新坐下,眼睛却不看向他。“还有,趁卢象升还没集结兵力,咱们得赶紧挪地方!” “挪地方?咱们还能挪到哪儿去?” 蝎子块挑了挑稀疏的眉毛,伸出手扳起指头一个个分析: “往北回陕西?不成,陕西有洪承畴守着,他的秦兵可不是吃素的;往西去四川,也不成,咱可吃了川兵不少亏了;东南嘛,就是卢象升了,也去不成!” 高迎祥越听,面色越发难看。蝎子块见他这个闯王也拿不出什么办法,心里竟生出一种快感来。他抬起一条腿架在石榻的扶手上,哼唧唧道: “搞掉了一个蒋允仪,又来了个卢象升,搞得咱们成天提心吊胆的。你说说,要想过几天舒坦日子咋就这么难呢?!” 两个人闷闷地枯坐着,长久也没有说话。 这时,蝎子块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倏一下从石榻上坐起来,问高迎祥道: “哎,闯兄弟,咱肚子里还有个疑问哩!” “什么疑问?” “姓蒋的倒了,换了姓卢的上来,这才发生的事,我们几家都没得到消息,你又是咋知道的?” 高迎祥皱了皱眉,蝎子块见他不愿意吐露实情,便用胳臂肘顶了顶他,笑道: “哎呀这都啥时候了,你还跟我瞒个球?欸,我说,你别是真的在姓卢的身边插了楔子吧?” 高迎祥冷哼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要是真有楔子,这事儿倒好办咯!” 蝎子块一听便有些失落,嘴里忍不住嘟囔: “嗐,说来说去,还是不见你有什么好办法哩!咱要是有法子让他来不成,可就好喽!” 高迎祥一听,心头忽然灵光一闪。他一拍大腿,倏地站起来: “有门!” 他转身与一头雾水的蝎子块揖别道: “时候不早了,愚兄先行告辞!你我兄弟改日再聚!还有,千万记得把那些女孩子放了!” 说罢,高迎祥不顾蝎子块的盛情挽留,头也不回地大踏步朝外走去。 待高迎祥的身影消失在洞口远处,小头目轻手轻脚来到蝎子块身后,怯怯地问他: “掌盘子的,是不是这会儿就把人给放了?” “放你娘的狐狸屁!” 蝎子块劈头臭骂道。他把双手一剪,怒气冲冲地几步蹬上石台基,口中不住骂道: “还教训起你爷爷来了,蚂蚁戴眼镜,自觉脸面不小!” 小头目知道当家的心里对高闯王不服气,但碍于人家兵力强盛,在十三家里头威望最高,一时又不好同他翻脸。小头目见当家的正在气头上,便识趣地退立一旁,缄默不语。 蝎子块想起刚才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两腿之间立即蠢蠢欲动起来,便朝小头目勾了勾手指。小头目时刻注意着掌盘子的一举一动,见他示意,便赶紧上前。 “刚才那个妞儿在哪儿?” “关在您房间里边,派人看着呢。” 蝎子块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小子干得不错。今晚上爷收拾完那个妞儿,就把她赏给你,让你小子也尝尝鲜!” 说着,蝎子块用手背使劲捣了捣小头目的胸口,两个人一对视,便快活地大笑起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左良玉跋扈讨血债 卢象升从容退骄兵 当日卢象升回到行辕后,便连夜草拟了四件公文:第一件上呈皇帝,说明自己接任后的情况,并提出扩充郧阳标兵至三千之数;第二件投给内阁与兵部,详述郧阳兵饷告竭的困难,恳请朝廷务必设法筹措数万两银子;第三件则投给户部,要求户部尽快发粮食赈灾;最后一件则移送湖广巡抚唐晖,表明湖广和郧阳两地唇亡齿寒的道理,请求唐晖协济饷银五十万两,好让郧阳渡过眼下的难关。 他命书办将几件公文誊抄一遍,又亲自看过,斟酌字句,修改几遍,感到满意后,才让人分别封好,装入招文袋中。 忙完这些已是深夜,但卢象升因为百事缠身,心里纷乱不堪,便只让手下几名吏目回吏房休息,自己一个人到天井里散步。 眼下虽然发出去四件公文,但卢象升心里大致有数,无论是军饷还是赈灾粮款,恐怕都请不下来。现在外敌当前,国库空虚,朝廷是不太可能再给自己拨款的。自己的前任蒋允仪曾连发十几道奏本请饷,得到的只不过是皇帝的一道命令湖广等地“通融接济”的圣旨。即便如此,湖广各府县似乎仍旧对协济粮饷的事漠不关心,总是百般敷衍,迁延旬月,才勉强拼凑了了几万两银子运往郧阳。卢象升接任时,这笔钱也已经所剩无几。此番再次央请湖广巡抚,恐怕也不能济事罢。 卢象升长叹一声,抬首望向静谧夜空中的一弯明月。他想起自己年幼时,夜里常常与弟弟在家里的天井中玩耍,那时祖母身体还健朗,经常坐在天井的竹榻上,给他和弟弟讲故事。算起来,自己快有三年没有回常州了,一忙起来,竟忘了给家里去封书信,也不知道祖母c父亲母亲还有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他正低头沉思,忽听得穿堂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卢行忠三步并作两步,急走到他跟前,轻喘着气,说: “大人,昌平总兵左良玉来了。” “左良玉?”卢象升微微一惊,“现在何处?” “正在南门外边。” “他一个人来的?” “不是。带了上千人马,说是来讨债的。” 卢象升与卢行忠快步登上南门城楼。城墙外面,千余精骑披坚执锐,手擎火炬,列阵以待,将南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远远望去,仿佛一片火海。一名魁伟悍将立马阵前,见城楼上有人出来,便缓辔向前,在城楼下方揽缰驻马,仰首朝上面大声喊话,其音洪如钟瓮: “来者可是新任郧抚卢大人?” 卢象升看清来人面目,见他面色深赭,钢须阔口,双目炯炯如炬,知此人必是左良玉无疑。这左良玉是来者不善,却也只能兵来将挡,见招拆招了。卢象升透过垛口往下面望去,高声回话道: “本院在此。左镇台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啊?” “卢抚台,久仰了!” 左良玉一面控制住胯下的烈马,一面朝城楼上喊道。 “本镇是个粗人,向来不搞那些虚的,便与卢抚台直言道来吧!本镇今夜来此,是为了替我死去的弟兄们讨个公道!” 卢象升与卢行忠对望一眼,朝左良玉笑道: “左镇手握重兵,屡立战功,威名赫赫,圣上对您也是倚畀甚深。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对将军不敬?” 左良玉见他装聋作哑,冷冷一笑,说: “卢抚台,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两个月前,本镇千里驰援,来到郧阳剿贼,没想到你们郧兵恩将仇报,竟往我营中轰炮,烧了我粮草不说,光是大小弟兄就折了几十个。这笔账,是你们郧兵欠下的,不能不还!现如今姓蒋的倒了,你是郧阳巡抚,我不找你讨要,找谁讨要?” 原来,当初流寇进犯郧阳时,蒋允仪以标兵五百,抵御强寇数万,困守孤疆,忘身报国。左良玉手握两千精兵,却不发一兵一卒,坐视六城失陷。流寇过后,左良玉才姗姗来迟,竟又纵兵焚掠,郧阳守军为保卫城池百姓,不得不炮轰左军,致生两军仇怨。事后,左良玉更挟私报复,颠倒黑白,到崇祯面前参了蒋允仪一本。崇祯心里虽然明白事情的曲直,但因为他还要依靠左良玉剿寇,更兼恰好需要蒋允仪替他承担战败的政治责任,便以失陷城池为由将蒋允仪罢黜问罪,还派出太监前往安抚左良玉的昌平军。 这场恩怨纠葛的来龙去脉,江少连一早便与卢象升讲明过了。当时锦衣卫要带走蒋允仪时,江少连冲出来为他大声喊冤,也正是为此。 卢象升心里明白,这个左无赖咬定了皇帝对他纵兵抢掠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更加肆无忌惮。这会儿自己这个新巡抚走马上任,新人好欺,左良玉是上门敲他的竹杠来了。 “我说是什么大事,竟致左镇如此兴师问罪”,卢象升哈哈笑道,“那件事情原本就是个误会,并非我军有意为之。只是蒋大人一时未能言明,这才与将军起了生涩。” “哦?误会?本镇倒要听听,卢大人能有什么说辞!” 左良玉态度十分倨傲。他的坐骑是匹北口烈马,性情也如同它的主人一样骄傲。它不停地喷着鼻子,抖着鬃毛,在城门前的空地上烦躁地踏着蹄子。 “卢大人,看到我身后这些将士了吧!” 左良玉一挥鞭,指向他身后的军阵,轻蔑地瞧着城楼上的人,带着炫耀武力的语气朝士兵们喊话。 “弟兄们!听好啦!要是今天卢抚台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咱们就冲进去,踏平他的巡抚衙门!” 说罢,左良玉身后的众军士便纷纷鼓噪起来,个个趾高气扬,大肆嘲笑。 守城的巡抚标兵见此情形,无不义愤填膺,有几个按捺不住胸中怒火,手中刀剑慢慢出了鞘。 “大人,这个左良玉简直目中无人!” 卢行忠愤愤不平道。 卢象升沉声道: “听我命令,不可再生事端!” “怎么样,卢大人”,左良玉在下面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不相信卢象升真能无中生有,“本镇倒想看看,你一张破嘴皮子,能吐出几朵莲花来。” “左镇台,你有所不知”,卢象升在上面大声说道,“月前流寇侵扰,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大都换上官军号衣,混淆视听。巧的是,贼人前脚刚走,贵军后脚就来了郧阳。郧兵误以为是流寇复至,这才误发炮弹,伤了自己人。本院受事方新,也是听下属所述,才知晓此种原委!” “卢抚台不愧是进士出身,果然巧舌如簧!” 左良玉冷哼了一声,疾言厉色地斥骂道: “几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说什么误以为流寇复至,简直一派胡言!” “左镇台”,卢象升立即接过他的话,“此事城内百姓皆是人证,一查便知。本院所言,皆有根据。倒是左镇台,不知听信哪个小人谗言妄语,竟要行这等同室操戈之事!左镇这样鲁莽,冲撞了本院事小,要是惊扰了谢监军的大驾,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总兵担待得起的!” 左良玉听到皇帝派来的监军太监谢文举也在城中,心里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他知道皇帝平素最信赖的就是这几个太监,他可以不把郧阳巡抚这个文官放在眼里,但冒犯了宫里的人,影响就不太好了。何况,他左良玉和太监向来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天知道那个谢文举会不会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地说自己坏话。但就这么放过卢象升,他又不能甘心。 军阵中一员将领拍马上前,在左良玉耳旁低声道: “大帅,前几日还听说谢监军驻跸在襄阳,怎么突然就来了郧西?” 左良玉将信将疑地看着那将领: “你的意思是姓卢的给我唱了一出空城计?” “末将以为,这个卢象升生性狡诈,不可不防!”那将领说。 左良玉低头沉吟,他心里也认为,卢象升说的谢文举在城中一事未必属实。但是,谢文举身为监军,随新任郧阳巡抚移镇郧西,也并非全无可能,自己还是谨慎为妙。 一开始,自己原以为卢象升是个喝墨汁儿的出身,像蒋允仪一样是个软柿子,很好拿捏,因此借着两个月前的那件事来敲诈勒索一番。没想到这家伙却是个琉璃珠子,滑得很。几个回合下来,自己反倒成了犯难的那个。 左良玉不禁犯了头疼。 卢象升见左良玉态度有些摇摆,决定趁热打铁,他在城楼上方朝左良玉喊道: “左镇台,此事也算是我郧兵的过失。这样吧,明日午时,本院就在这城楼上宰牲设坛,祭奠死去的弟兄,权当给贵军赔礼了。要是贵军将士嫌我诚意不够,我这就派人将谢监军请来,做个见证,不知左镇意下如何?” 左良玉闻言暗自一惊,他担心卢象升真把谢监军抬出来,那么自己威逼巡抚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北京,到时候免不得又有一番折腾。眼下,他还无法确定卢象升同谢文举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亲是疏。事实上,他不是没有信心摆平可能发生的事端,只是又要耗去太多银钱c精力,这可不是他乐见的。 他权衡再三,拿定了主意,不可因小失大,便放缓了口气道: “既然卢抚台是真心诚意地道歉,本镇若再紧抓不放,旁人会以为本镇以势逼人,欺凌于郧阳巡抚。但是我昌平军上百名弟兄死的冤枉,所以,我要你卢抚台明日午时,在我昌平军前设坛,宰杀三牲,并亲自祭酒三杯,以告慰我弟兄英灵!” “至于监军大人么”左良玉顿了顿,道:“现在也太晚了,我看就不必打扰他啦!” 卢象升向他拱了拱手,道: “左镇深明大义,本院不胜钦佩!如此,本院回去即刻命人备下酒牲,明日午时,本院必如约而往!” “一言为定!明日午时,三十里外观音镇,我等着你来!”左良玉放声道。 左良玉得了卢象升的承诺,也算对全军有了个交代,当夜便回师驻地去了。 卢象升目送左军离去后,才慢步下了城楼。卢行忠陪在他身后,问道: “大人,谢公公不是在襄阳吗?他怎么突然来了郧西?” 卢象升看了他一眼,悠悠地说: “谢公公确实没来。” 卢行忠恍然大悟: “还真是出空城计啊?!不过,刚才真是太悬了。说实话,要是左良玉真的率兵冲进来,卑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小子也知道害怕了?”卢象升笑道,“以后见了谢公公,别总摆张臭脸,人家这也算是救了你一遭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闯龙潭匹夫助义 宴鸿门老奸设局 第二天,卢象升起了个大早。他首先吩咐人将预先备好的祀牲和祀酒装上车,立即运往左良玉在观音镇的军营。又命人将他心爱的那匹紫骝喂足了料草c麻豆,并鞴好鞍鞯,牵到校场中蹓跶几圈,活动活动筋骨。之后,他来到节堂与标营的几位将领c幕僚议事。将一切安排停当后,已交巳牌时分。卢象升回到后衙的卧室,顾显拿出一套骑装,替他将公服换下,又给他系好一件黑色长披风。 卧室的东壁上悬挂着一口宝剑,卢象升走过去将剑取下,握住剑柄轻轻一抽,其音铿然,霜刃如雪。 端详一番后,他将宝剑收入鞘中,用布套将剑身包裹起来,提着剑出去。 差役已经鞴好马,在仪门外等候。卢行忠和柳白曜二人送卢象升到仪门,他对二人嘱咐几句,忽然听见后面传来呼喊声。 卢象升转身一看,只见江少连正提着宽大的公服衣摆,朝这边小跑而来。 “卢大人,您不能去!” 江少连在三人前面停下,他一手扶住马背,气咻咻地对卢象升说。 “为何不能?”卢象升问。 “大人您有所不知”,江少连道,“左良玉,是出了名的彪悍跋扈,他的部下更是素无军纪,烧杀淫掠,比起流寇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方上,不仅文官们惧怕他,连很多武将见了左良玉和他的昌平军,都要退避三舍。昨晚的情形您也看到了,下官担心左良玉设的是鸿门宴,您这一去,他定会想方设法为难于你!” 卢象升浅浅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 “少连,我实话与你说了吧。我这次去,除了与左帅有言在先,不能爽约外,还要借此机会向左帅借兵。” “借兵?” 江少连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忘了?我答应了要解救那些被掳百姓,以三日为期,明日就是最后一天了。可要想救人,必须有一支奇兵。现在能帮我的,只有左良玉一人。所以,别说是鸿门宴,就是阎王宴,我也非去不可!” “可是大人”,江少连不无忧虑地说,“您单刀赴会,终究是不甚稳妥。少连恨自己不懂武艺,不能随行保护大人。但您无论如何也得带几名侍卫同行才是!” “左良玉要真想整治我,再多的侍卫也不济事。” 卢象升抬头望了眼天空中高悬的太阳,道: “时候不早了,我必须马上动身。你们几个替我牢牢守住郧阳。如果一切顺利,明日午时,便会有消息传来!” 说罢,他把剑放在马鞍的前鞒位置系好,一个腾身跨鞍上马。 江少连还要苦苦劝留,傍边卢行忠和柳白曜二人早将他拉住。卢行忠轻松地拍拍他的背,朝他使了个眼色,笑着说: “放心吧,我们大人说到做到,一定会平安归来哒!” 江少连眼巴巴望着卢象升纵马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同卢行忠c柳白曜二人返回衙内。 卢象升驱马嘚嘚而行,并未立即出城,而是到城南一处破败民居前停下。 昨日那个率众阻挠锦衣卫的青年汉子,正从屋里出来。卢象升见他腰带上别着一把铁斧,一只臂膀上挂几圈绳索,便朝他问道: “小老乡,可是要上山打柴去啊?” 那汉子听见有人喊他,转眼一瞧,走上前几步,道: “嗬,这不是抚台大人么。您放着公堂不坐,怎么上这儿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卢象升问道。 汉子心想自己昨日对姓卢的不恭敬,姓卢的没有当场拿他,是为了博一个大度能容人的好名声。这会儿没人看见,姓卢的该是来抓自己坐牢的了。也罢,要杀要剐随他便,进得牢里还能有口饭吃,可比在外头挨饿强多啦!那汉子瞥了眼骑在马上的卢象升,粗声道: “高菩萨。” “高菩萨,好名字”,卢象升点点头道,“我这里有桩差事,你肯不肯干?” 高菩萨一听,心里犯了嘀咕,官府还能给我派差事?他有些半信半疑: “什么差事?” “上山救人。” “救,救人?”高菩萨有些不可置信,“为啥叫我?” “山道复杂,请你做个向导。” “就咱们俩?” 高菩萨迟疑道。 “就说去还是不去罢!” 高菩萨觉得卢象升不像是开玩笑,便不暇细想,把心一横道: “去!” 说罢,他转身将绳索丢进屋里,给门上好锁,腰里仍别着斧头。卢象升伸手拉他上马,二人同乘一骑,出了南门,一路驰骋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抵达观音镇上昌平军的驻地。 卢象升在军营栅门外甩镫下马,栅门口便有一标将上前,朝卢象升行一戎礼,道: “末将昌平副总兵汤九州,奉镇台大人钧令,在此恭迎抚台大人!” 卢象升略一回礼,汤九州便将二人迎迓入内。 校场正中立有一黄纛帅旆,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左”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左良玉率标下全体将士立于旗纛之下,十分威武肃静。他见卢象升进来,便迈步上前,二人简单地互致寒暄。 高菩萨站在卢象升身后,环视着周围一圈肃立不动c神色冷峻的一干将领,有些人的眼里甚至透着凛冽的杀气,心里隐隐地受到些压迫。 突然间,他意识到其中的几个面孔自己似曾相识,细想过后,才明白这些人就是两个月前来郧西烧杀抢掠的那伙官军。高菩萨登时怒从心头起,两手紧攥成拳。他看卢象升倒很是从容平静,心里更加憋屈。 卢象升按照昨晚与左良玉的约定,在早已摆好的祭案前焚香净手,又依次上香c敬酒c焚祷祭文,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祭礼完毕后,左良玉要请卢象升入大帐中叙话,以略尽地主之谊。卢象升也正想要接此机会向左良玉借兵,便不推辞,与左良玉偕行升入军帐中。昌平军的十余名副将c参将随他们鱼贯而入。 大帐中已经铺好大红地毯,备下酒席菜肴,众人分宾主坐定。高菩萨则一直侍立于卢象升身后。左良玉高居首座,朝下人使一眼色,下人会意,快步出得帐去。 不一会儿,便有十几名妖冶军伎排成两列,从大帐外款款而入,朝左良玉行了一福礼。 左良玉捋了把颌下的蓬松胡须,对坐在左下首的卢象升笑道: “卢大人,今日你我两军能够冰释前嫌,言归于好,实乃一大快事!本镇特以美人侑酒,今天你我定要痛饮一番!” 左良玉将手一挥,两排军伎便各自款摆着腰肢,走到将领们的身边坐下,或亲密地挽着他们的手臂,或用柔软的胸脯紧贴着他们的身体,替他们侍酒c喂食,将领们也毫无顾忌,一个个动手动脚,亵弄女人,场面十分快活。还有七八名军伎拿着琵琶c丝竹和檀板,坐在帐中靠后一点的地方,拨动琴弦,扯开歌喉,开始弹唱助兴。 “卢大人,来啊”,跪坐在卢象升身边的年轻酒女见他面露不怿,便笑着提了桌案上的锡酒壶,给两只碧玉杯斟满了醇酒,又端起两只酒杯,将其中一只递到他面前,娇柔地说:“奴家敬您一杯。” 卢象升见左良玉突然对自己如此热情,心中反而觉得有些古怪。同时,他总觉得看似的酒席中,一直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因此,他的心弦一刻也不敢放松,甚至没有觉察到身边有人在唤他。 “卢大人”,那酒女观察着卢象升毫无反应,便又轻唤了声。卢象升这才发觉,忙侧身接过酒杯,道声谢过。 那酒女一双含情目在他俊脸上流转,她轻托着酒杯,丰盈的胸脯慢慢前倾,嘴角噙着笑道: “卢大人,酒能解千愁,喝下奴家这杯石花酒,就什么烦心事儿都没有了。” 左良玉在正中的主座上,正拥着一个酒女饮酒谈笑,一面偷偷地用眼角睃着卢象升。 卢象升自然觉察到背后的那双眼睛,他决心慢慢与左良玉周旋,索性放缓脸色,举起杯与那酒女一碰,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好酒!” 卢象升将空酒杯往案上一搁,朝那酒女道: “给我满上!” 陪坐于对面的副总兵汤九州见状笑道: “卢大人刚来,恐怕还不知道吧,这石花酒乃是襄樊名曲。我们镇台大人听闻此酒醇厚甘冽,名扬中州,特地命人前往谷城,购进数十坛。平日里我们这些将士想喝还喝不上呢,今日得以开怀畅饮,实属难得,这也算是借了您卢抚台的光啊!” 卢象升起身向二人作揖谢道: “左镇台隆情厚意,我卢象升铭感五内。实话说来,我郧军与贵军本来就是袍泽兄弟,正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左镇台襟怀宽广,能不计前嫌,待我以诚,我卢象升不胜感愧,只能在此借花献佛,敬左镇台一杯!” 说罢,卢象升双手举起斟得满满的酒杯,向左良玉示意。左良玉也端起酒杯起身,朝卢象升道: “卢抚台说的哪里话。你我同朝为官,虽然是一文一武,品级事权不同,但在尽忠朝廷,报效国家的事情上,你我没什么两样。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戮力同心,勤劳王事,必能建立一番功业,同享荣华富贵!来,干!” 二人饮毕落座,那酒女还要给卢象升斟酒,却见那左良玉抚了抚胡须,笑着提点她道: “如花,这位卢大人可是咱们的贵客,你可得好生侍奉,切不可怠慢!” 言罢,他朝如花使了个眼色。 如花会意一笑,重新斟满一杯,却不是劝卢象升饮酒,而是端到自己唇边。卢象升和站在后面的高菩萨一脸讶异,不知她意欲何为,左良玉和一众将领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如花柔情脉脉地望着眼前的人,一边朱唇轻启,螓首微扬,将温酒含入口中。接着,她将娇软身子向前微倾,雪藕般的玉臂顺势缠绕住卢象升的脖颈,一张莹润小嘴浅笑着慢慢凑上去 卢象升眼见这丽姝缓缓贴近,却不躲闪,还笑着闭上眼,任由她两瓣樱唇亲上他的嘴,以口代杯,将带有女人香气的温酒一点一点地喂进他口中 高菩萨简直被这两人的举动惊呆了,一对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左良玉则一脸淫笑,顺势摸上身边军妓的大腿;副总兵汤九州仍旧保持他原有的憨笑,也不知道他在想啥;在座众将神态各异,却都暂停了酒色征逐,无一不紧盯着这香艳诱人的景象。 如花见卢象升没有拒绝,竟有些惊喜,动作也就更为大胆火辣。她得寸进尺,双臂勾住他的颈,胸前的丰润几乎贴紧了他的胸膛,而后一呵香气,将纤舌伸入他口中,轻拢慢捻,缓缓搅动。卢象升微睁开眼,看着眼前女子已是一副忘情迷离模样,又用眼角余光一瞥,捕捉到那些居心叵测的眼神,不由心底暗笑。 想看好戏?那卢某便奉陪到底! 卢象升一把揽住酒女细腰,往怀中一拢,那酒女猝不及防,惊出一声娇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是反守为攻,狠狠吻上女人的艳唇。他一只手禁锢住女人的香颈,不疾不徐c心满意足地吮吸着她口中残留的酒渍。怀中女人又惊又喜,不由得脸颊发烫,心鹿乱撞,娇声吟哦不已。 众人不防卢象升突然来这一出,一时间神态各异:左良玉眼神似乎有些复杂;众将领或看得发愣,或两眼冒光,或心怀嫉妒;高菩萨看了以后只想骂娘! 不出片时,卢象升便将怀中娇娥吃干抹净,他狠吸最后一口,“啵”一声离了女人的香唇。那女人竟喂出了一身香汗,随即身子一软,宛如一潭春水般泄在他怀里。 “哈哈哈哈——” 左良玉看得开怀大笑,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 “卢大人果然世间真男子!能经得住如花这一口‘白玉杯’的,可真是少见呐!” 怀中女子动情地凝望着他,两颊红晕未褪。卢象升将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小心扶起,转过身朝左良玉一揖,笑道: “如此佳人侑酒,着实令人如痴如醉。左镇拳拳美意,这般厚待于我,象升恐怕此生都难以忘怀了!” “哈哈哈哈——”,左良玉又仰面大笑,“卢大人若是难以忘怀,那可更得趁此佳人相伴,多饮几杯了!” “来,弟兄们”,左良玉端起酒碗朝坐下众人道,“今天咱们定要来个不醉不归!” “好!”底下热烈反响。 与帐内所有人都气场不合的高菩萨,见卢象升和左良玉二人一句正事不提,反倒一直在你推我让的相互敬酒,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卢象升明明说是来救人的,结果怎么救到了酒席上来了呢?还他娘的跟那个妖艳贱货做出那种不堪入目的事情!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看到满座的高级将领们都在纵情酒色,丝毫没有要搭救落难百姓的意思,肚子里的气也越积越多,怨气值几乎要爆表。高菩萨一刻也不想在这春色靡靡的军帐中多待,他无数次地想要拔腿便走,却还是忍了忍,留了下来,然后继续用他恶毒的目光刺穿他面前这对狗男女。 救人,救人,一会儿该是要救到女人的床上去啦!高菩萨在肚子里呸了一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三战三捷卢建斗扬威 亦真亦假左昆山结义 如花从方才的靡靡艳情中缓过神来,又恢复了她作为军妓的妖娆和轻佻。她一双柔夷拿起酒壶,还要给卢象升斟酒,却被他伸出手制止。如花正在讶异,却见卢象升转身又朝左良玉拱手道: “左镇台,实不相瞒,象升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左良玉道: “哦?抚台大人竟有事求我?不知所为何事?” “本院欲向左镇借精骑三百,前往木龙山击贼,解救被掳百姓。” 帐中将领们一听到“借兵”二字,登时将惊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卢象升身上,闹哄哄的大帐突然安静下来。 听到卢象升提出这样的请求,左良玉有些犯难。过去几个月,左良玉与这一带的农民军交过几次手,胜负各半。农民军凭险据守,使战线难以推进。左良玉担心折损兵力,便以粮草不济为由,拒绝继续向山区进兵。其他几名总兵也大都同左良玉一样,持一副观望态度,谁也不肯轻易上阵。 左良玉担心的是,卢象升提出的三百人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而且都是营中的精锐骑兵,让一个文官领着,深入敌军腹里,难保没有兵败覆没的危险。他左良玉不能不心疼自己的这点家当,但是直接回绝卢象升,又难免会被认为是胆小怯战。 左良玉沉吟片刻,抬眸望向卢象升,阴笑道: “卢抚台,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您的标下也有数百军士,为何要舍近求远,动用我昌平军呢?” 卢象升接话道: “数月来,我标下将士与流贼奋战,已经损耗过半,更没有可供长途奔袭的精骑。各路援军当中,也只有左镇的昌平军,骑兵最多c最精。左镇奉诏援剿逆贼,而协同调度各镇人马,则是本院职权所在。本院深知,左镇久沐圣恩,公忠体国,必会全力配合剿贼大计。” “话虽如此,但贸然出击,未免仓促。本镇以为,还是等总督陈大人(指陈奇瑜,时任五省总督,剿寇总负责人)到了以后,再议不迟。” “非也。木龙山之贼必须立即清剿,而且越快越好!” “哦?这是为何?” “木龙山为郧阳西面之锁钥,拿下木龙山,一则可防止流贼再度逸出,侵扰中原;二则以此为据点,可步步为营,瓮中捉鳖,使山中群寇插翅难飞。现在流寇入山不久,立足未稳,防守空虚,我们可攻其不备,一举歼之。陈总督尚在陕西剿寇,一时无法脱身。倘若我们养痈为患,待总督大人到来之日,恐山中巨寇已是根系深植,再要拔除,可就不容易了。” 左良玉听着卢象升一番慷慨陈词,一时嘿然,只抚着蓬茸胡须若有所思。 卢象升见他一直不肯表态,知他要耍拖刀之计,便决意再激一激他。 “左镇台,你我同受国恩,当今巨寇逞凶,大盗肆虐,祸乱天下,正是我等用命之时。本院赴任时,见沿途百姓为流贼屠戮者,尸横遍野,皆成狗彘腹中之食;孤儿呼号载道,闻之惨怛于心!你我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尸居无为!此时此刻,正有几十名郧西百姓陷于贼手,朝不保夕。我官军分明能战,却坐视百姓惨遭蹂躏,左镇试扪心自问,良心安否?!” “几十个百姓?笑话!” 座中传来一人粗犷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座下站起来一彪形大汉,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他一对虎目直直盯着卢象升,厉声道: “要使唤我们昌平军,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李副将,不得无礼!” 左良玉扬眉喝道。 “卢大人莫要见怪,此人是我前军主将李国英,性子急躁,说话不懂礼数,还请卢大人多多包涵。” 左良玉转头温颜悦色地对卢象升说。 李国英受了左良玉喝斥,非但没有坐下,反而大步走到大帐中间的空地上,对卢象升草草一揖,扬起下巴高声喝道: “早就听闻卢抚台艺高人胆大,当年在天雄军中无人不服。在下不才,想与卢大人讨教几招!还请卢大人务必给我这个面子!” 席中另一名将军扯着嗓门嚷道: “卢抚台,我们昌平军向来只服有真本事的人。您要是不敢与李将军一战,借兵救人就是一句空话!” “是啊!卢抚台”,又有一人喊道,“我们李将军可亲手砍过几十个满鞑子的脑袋!您要是赢得了他,我们才好借兵与你哩!” 座中的一众将官都随声鼓噪催逼起来。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相信,眼前这个长相俊秀斯文的卢象升,能打败身经百战的李国英,因此都抱着看他笑话的心态。有的人甚至已经在肚子里拟好了几句奚落的话语。 旁观者高菩萨算是看明白了,左良玉等人虽然明面上对卢象升和和气气的,暗地里却根本和卢象升不对付。昌平军这一伙人,有的唱红脸,有的唱白脸,一步步地让卢象升陷入难堪的境地,满足他们的报复心理。 这台好戏,左良玉已经毫不客气地敲了开场锣,该怎么接着唱下去,可要看卢象升的本事了。 左良玉抬手示意众将官安静,侧过头对卢象升笑道: “卢老弟呀,你也看到了,就算我左某同意借兵,底下这些人也未必肯从!看样子,你是非露一手不可啦!” 卢象升想了一想,起身走到左良玉前面的空地上,道: “左镇盛情相邀,象升敢不从命!只是” 他顿了顿,转身对李国英拱手相让说: “既是与将军比武,象升自当全力以赴。万一不慎伤及将军,还请将军千万宽宥!” 话音刚落,便引来将领们一阵哄堂大笑。 副总兵汤九州担心卢象升受伤,赶紧插话提醒李国英: “李将军,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和气!” “少废话!看招!” 李国英早已等得不耐烦,飞身上前,挥起铁拳便朝卢象升面门而去。 卢象升一个侧身闪过,李国英不愿给他喘息之机,抡臂又是一记重拳。无奈他的拳法刚劲有余,灵变不足,很快就在对手前露出破绽。卢象升瞄准时机,果断出手,一下就死死锁住对方的臂膊,使之丝毫不能动弹,旋即用肩背一顶,李国英被抡了个空翻,重重地摔落地上。 营帐中的空气瞬间凝固,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李国英已经被两名小校架着扶了下去。 旁边两名参将凌元机c胡良翰见情况不妙,双双拔剑腾身上前,与卢象升搏斗。他们一前一后,两面夹攻,步步相逼,丝毫不留余地。卢象升赤手空拳,一时被二人逼得连连后退。 高菩萨见此惊险情形,忙瞅准空档,将怀中的宝剑向卢象升用力掷去。 “卢大人,接剑!” 卢象升一把接住宝剑,顺势用剑鞘把朝他砍来的两把长剑一格,二将被他用力一挡,连着后退几步。卢象升趁机拔剑出鞘,上前与二将拼杀。只见三人瞬间混作一团,剑光闪烁,金声铿然。 满座的眼睛都盯紧了三个身影,他们屏息凝神,却无法看清其中招式,只觉得眼花缭乱c目眩神迷。 左良玉在上面冷冷地观察着,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个卢象升的确让他刮目相看。从他刚才显露的身手看,整个昌平军里恐怕都难找出第二个来。李国英c凌元机和胡良翰三人,都是他军中的佼佼者,但就算他们三个联起手来,也未必是卢象升的对手。要是他们被卢象升击败了,不仅三百骑兵要被卢象升借去,自己的脸上也无甚光彩。 想到这里,左良玉心中颇有些不快,他一只手死死捏着酒杯,暗下里计较着如何才能扳回一局。 卢象升不愿继续缠斗,决定速战速决,于是他持剑加快进攻。他先是虚晃一剑,二将忙举剑招架,卢象升见机急转剑柄,朝二人腰间猛地刺去。只听“啪嗒”两声,两条腰带已经掉落在地上。 二将见此大窘,呆立一旁,不知该说什么。 卢象升收剑朝二将欠身拱手,笑道: “二位将军,承让了!” 未及众人回过神过来,左良玉已经抬腿蹬过身前酒案,飞身一跃而下,落到卢象升前面。 “卢大人,左某陪你耍耍!” 话音未落,左良玉急掣出腰间利剑,迅猛地朝他刺来。卢象升眼疾手快,用剑一挡,又顺势一带,瞬间便化解了对手的力量。紧接着,他变换剑法,挥刃向对手吃紧处突袭。左良玉在观察中,对他的套路粗有了解,因此早有防备,能收退迅速,不露破绽。 紧接着,左良玉突然变守为攻,猛一闪进,单手挑剑点刺,其法迅而稳,疾而重,如猛龙过江,来势汹涌。卢象升挥舞长剑,蔽左护右,遮架拦截,处处严防死守,更使左良玉寸步难进。他挡住左良玉的凶狠攻势,旋即跨步反击,使出一招逆鳞刺,直取对手咽喉。左良玉闪跳躲避,二人攻守易形,两相缠斗未决。 大帐里,丝竹管弦之乐早已停奏,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们也完全安静了下来,宽敞的军帐中只能听见二人的打斗声c喝叫声。 在座的众位将领们的脑袋,一眨不眨地随着两人的身影来回转动,他们个个面色紧张沉重。陪侍的酒女们则大多被这惊险的场面吓得有些花容失色。 高菩萨虽是个铁匠,但自幼随父习武,懂些拳脚功夫,故此也能看得一些。他虽然不太喜欢卢象升,但更讨厌左良玉,也希望卢象升能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跋扈将军。刚才看到左良玉处于攻势,且步步都是杀机,他心里也不禁为卢象升捏了把冷汗。不过,看到卢象升很快倒转了局势,居于主动,他又稍稍宽了心。 二人正打得难解难分,左良玉虽稍处下风,但是他的看守势能做得滴水不漏,卢象升的攻击术连环套进,掠削左右,变化多端,但一时间也不能迅速制胜。正在这时,左良玉一个偏闪,突然向前击步剪杀,本欲攻其不备,不料卢象升手目并举,眼顾八方,一个斜身躲过,并顺势向左良玉防守薄弱的中盘一刺。左良玉生性警敏,时刻防着对手故伎重施,赶紧回剑格挡。卢象升要的便是这招,只见他剑式陡转,变成连环绞花剑法,犹如苍龙搅海,狂澜四起,绕得左良玉顿时章法生乱。左良玉只觉得长剑越发不听手腕使唤,摇摇欲坠。 左良玉见势不好,便想抽身而退,卢象升正得其时,哪肯放过,用剑锋灵巧一撩,卷起对方剑鄂,左良玉手上的剑便一下子被挑走。待众人反应过来,左良玉的剑已经到了卢象升手中。 只见卢象升长剑直指左良玉喉颈,目光冷冽。左良玉不知卢象升意欲何为,一时竟不敢动弹。 坐在两边观战的将领们,生怕卢象升对左帅不利,立刻齐齐拔剑起身,要上前夺回主帅。高菩萨以为他们要耍无赖围攻卢象升,当即抽出腰间利斧,跳到卢象升身侧,朝着众将怒目而视。帐外军士听到响动,也纷纷拔刀冲进帐中。大帐里顿时剑拔弩张,形势万分凶险。酒女们见他们突然兵刃相见,惊吓得尖叫声连连,狼狈地向后面退散。 众将紧张万分地盯着卢象升的举动,却看到他突然把剑一收,手持双剑剑柄,以剑尖朝地,朝着仍旧震惊不已的左良玉拱了拱手,轻松地笑道: “左镇必是喝多了,失了力道,才让象升侥幸获胜。刚才象升为了赢得比武,拼尽全力,免不得多有得罪,还请左镇海涵!” 说罢,他双手平托着那柄长剑,将它递到左良玉面前。 左良玉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接过剑柄。环绕周围的众将领见状,稍稍收剑退立。 “卢大人,你过谦了。” 左良玉面无表情,将剑一把扔给后面的侍从官,双手抱拳,朝卢象升一揖。 “输了便是输了,大丈夫磊落光明,没什么好遮掩的!” “左帅性情中人,象升佩服!”卢象升道。 左良玉听罢,突然放声大笑数声,用力拍了拍卢象升肩背,道: “方才一战,果真是酣畅淋漓!老左我好久没玩得这么痛快啦!卢老弟,你也别左帅不左帅的了。只要你不嫌弃,就算是交了老左我这个朋友,往后就唤我的字‘昆山’吧!” 卢象升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 “能结交昆山兄这样的朋友,实乃卢某之幸!象升草字建斗,从今往后,还请昆山兄多方指教才是!” “好!”左良玉十分高兴,“建斗老弟,既然我们有言在先,老左我断无反悔的道理。这样吧,我即刻命汤副将调拨精骑三百,助你剿寇杀敌!” “昆山兄高义,象升在此代郧西百姓谢过!” 卢象升凝视着左良玉,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 左良玉立即将他扶起,道: “贤弟请起!愚兄坐镇老营,不便与弟同往。只能盼贤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左良玉借给卢象升的是三百重甲骑兵。卢象升出于山路难行的考虑,临行前命令所有军士c战马都卸下甲胄,每人只戴头盔,携带马刀一柄c弓箭一副,以及当晚的干粮和水,以便轻装上路。 临行前,卢象升得了左良玉首肯,朝三百军士严申军令: 入山之后,一不得劫掠财物,二不得奸女,三则作战中不得割级。 而后,这三百精骑由卢象升和汤九州率领着,浩浩荡荡驶出了军营栅门,一路向西北而去。 左良玉立于哨楼的瞭台上,眺望着军队远去的方向。 他身后的李国英见他面色十分愉悦,便问他: “大帅,您为何如此高兴?” 左良玉道: “等着自己的军队奏捷,本镇自然高兴。” 李国英道: “蝎子块少说也有两千多人马,在各股流贼当中也算排得上号的,不容易对付。卢巡抚虽然武艺高强,但万人敌毕竟不同于一人敌,大帅为何放心地将人马交付给他呢?” 左良玉捋了捋长须,缓缓道: “这个卢象升,性格看似冒险,实则十分谨慎。刚才本镇和他交手,就看得出来。如果没有确切把握,他绝不可能做出以卵击石的蠢事。因此本镇断定他必定有周密的计划,才放心借兵给他。” “大帅果然英明!”李国英恭维道。“这个有卢象升替咱们劳心劳力,大帅只管坐收战利便可!” 左良玉冷哼了一声,转身对李国英道: “走!把刚才的宴席再摆上!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兵贵神速铁骑入山 黔驴技穷巨枭行贿(求收藏~求推荐~) 是夜,木龙山中。 “报——” 一名小把总急急穿过甬道,朝蝎子块跪禀: “当家的,不好啦!” “什么事?!”蝎子块惶急地走下台阶,问。 “打事件番子来报,有一股官军正从东南入山,该是冲咱们来的!” 蝎子块身子一震,他没想到,官军这次行动竟然如此迅速。他从高迎祥那里得知老营暴露的事情,不过是在昨日晚上。蝎子块虽然也在计划着将人马移驻别处,但一时还没有物色好合适的地方。他本以为,官军的作风一贯懒散拖沓,要进山至少得等到十天半个月之后,到那时,自己的人马早已经撤到安全的地方了。 可是,眼下这股官军犹如天兵骤至,令蝎子块顿时手足无措。他虽然心里发慌,但脸上仍然努力装作镇定,只将手往背后一剪,来回踱了几步。 “消息属实,可打探确实了?” 蝎子块仍然不敢相信,不由得多问一句。 “当家的,消息千真万确!”小把总道。 “有多少人马?” “黑暗里看不清楚,大约几百人,全是骑兵。” “离老营还有多远?” “还有五十里。” 蝎子块深吸一口气,眉头紧蹙成一个川字,挥挥手让那小把总下去。 他那名贴身小头目从旁偷偷瞄了他一眼,试探着问: “当家的,现在咱们的情况不妙,要不要向高闯王他们求援?” 蝎子块斜睨了小头目一眼,冷哼了一声,坐回到他那张虎皮石榻上面: “这伙官兵明摆着是冲咱们来的。姓高的向来心眼儿多,他要能有这么慷慨,我蝎子块头朝下走路!” “那当家的,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小头目问。 蝎子块瞧了他一眼,问: “你有啥点子?” 小头目道: “还是老办法,出点血,消个灾。” 蝎子块心里抽痛了一下,一提到往外拿钱,他就十分不情愿。但他没有立即表现出来,而是拐个弯儿说道: “怕就怕,给了钱也不济事!” “嗐——”,小头目似乎对这套招数胸有成竹,他信誓旦旦地说: “做官的,一不为票子,二不为马子,他图个啥?!咱再送几颗人头上去,官军准吃一这套!” 蝎子块拈了拈嘴角的茎须,眼珠子跟着缓缓转动,心里不停地计较着其中的利害得失。闷坐了片刻,他终于咬咬牙,下定决心道: “也罢,看来这个出血筒子,咱是当定了!” 却说卢象升c汤九州二人,亲率三百精骑,以高菩萨为向导,借着月色,星夜兼程,直扑木龙山而来。沿途翻山越岭,道路崎岖,有的路段勉强可行,有的路段则太过挤窄,不能骑马,只能下马牵輓,缓慢前行。 月光下,山道旁的枞树投下黑黢黢的影子,阒无人迹的山岭中,除了低沉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树丛中偶尔传来几声蝉鸣。不过,山谷里幽森可怖的环境,似乎激起了兵士们心里深藏已久的冒险欲,他们对即将到来的这场以少敌多的突袭战,渐渐地感到有些小兴奋。 有个名叫地花铺的村庄,坐落在牛家坳脚下,是通往木龙山的必经之地。这个村落原本有上百户人家,但流贼到来后,将这里焚掠一空,人丁逃散,从此便成了个荒村。 一行人马接近地花铺时,发现村前有一片开阔的河谷地,上面朦胧可见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抵达河谷地面上后,他们才看清那团人影的面目:只见几名衣不蔽体的女孩子,被捆了手脚,用麻布绑了嘴,扔在河边的谷地上,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她们身边摆放有几只硕大的松木箱子。 卢象升和汤九州对视一眼,命一小校上前一探究竟。 那小校上前打开一只木箱,顿时有一股恶臭袭来。小校捂住口鼻,看清里面装着的几十颗干瘪的人头,应该已经死了很久。打开下一个,又是人头满满一箱。其他几只箱子悉数打开后,除了有两只箱子盛了些珠宝财物外,其余皆是人头。小校查点一番,从一只木箱中取出一封信来,呈交给卢象升。卢象升拆封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 “带兵的官爷睁眼瞧见:咱木龙山里杆子千千万,平日里同你公家两不相犯。这回你闯入我家盘的地方,相必是上官催逼得紧。咱送你人头一百颗,好教你回去交差。另有美女十名,珠宝两箱,官爷收了。识相的,往后两家花花轿子人抬人,各保富贵。不识相的,管叫你有来无回。” 卢象升粗粗扫过这封没有落款c用词俚俗的书札,顺手将它递给一旁的汤九州。汤九州同大小杆子交过几次手,对于他们收买官军的这套把戏十分熟悉,因此不用看便知道蝎子块是什么用意。 “卢大人,看来这蝎子块也是下了血本,可惜咱们不吃他这一套!”汤九州道。 卢象升命高菩萨和几名兵丁上前为瑟瑟发抖的女孩们松绑,并送上御寒衣物,一番安抚过后,高菩萨将她们带到一旁安置,转身向卢象升回禀道: “大人,问清楚了,她们都是昨日被劫走的郧西百姓。” “还有多少百姓在贼人手中?” “还有几十个,连我家妹子在内!” “知道了”,卢象升安排几名兵丁留在此处照看,随即调转马头,朝众军士一扬那封信札,高声呼道: “将士们,这帮杆子都是怕死的孬种!花钱买命,换别人可以,换咱们昌平军,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 众将士霎时被激发了勇气,齐声高呼起来。当然,他们当中很多人,过去也曾受过杆子的“馈赠”,并与杆子们形成一种“默契”。他们自然而然地将这种关系视作利好,而没有意识到杆子的苟且偷生,在战场上可以是被鄙视的行径。如今,他们突然认识到了这一点,便开始打心眼儿里瞧不起那些曾和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杆子。这由内而生的鄙视情绪上下蔓延开来,让他们的内心顿时变得十分强大——这种内心强大,倒不是出于真正的勇敢,而是由他们怯懦的对手所衬托出来的。左良玉的士兵们至少明白一点,战场上的敌人一旦害怕死亡,胜利就会变得十分容易。 《土匪日报》今日头条:紧急!官军发动突袭?蝎子块成首要目标!本报记者朱八八就相关人物进行了采访:蝎子块(苦瓜脸):说好的默契呢?宝宝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快跑,求卢象升不要咬我!卢象升(手持42196公里大砍刀):前面!谁让你碰上了我?呵呵~本院允许你先跑个马拉松!周边小杆匪们:默默吃瓜看戏中左良玉的马仔们:哦,蝎子块好有钱!让我们一起愉快地端掉他的老巢吧!老老实实地替人打仗?哦,不,这太不像俺们昌平军的作风了~幺蛾子召唤术启动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庸夫贪鄙坐失战机 壮士强矫手刃兵痞(今日三更~) 蝎子块听闻卢象升正督兵朝木龙山火速驰来,急忙命手下喽啰关闭各处山门,并收拾好洞中财物,留下一百多人在洞门口殿后,便挟持着其他十几名女孩,打算抄后山小路撤退。 不幸的是,他搜刮的众多财物过于地沉重,导致他们的逃跑有些缓慢。蝎子块正在催促手下几名喽啰将最后三箱财宝搬出山洞,便听到了洞门口那端隐约传来喊杀声。 “快——,快——” 蝎子块心里发慌,歇斯底里地叫骂着。他不愿这些宝物落入他人手中,因此不能放弃这些重物自己逃命。然而,他的高声吼叫并没能让队伍前进的速度快半分。更糟糕的是,由于当家的做了一个不太镇定的表率,下面的大小杆子们也都开始乱了阵脚。而被蝎子块挟持的那些女孩子只能瑟缩在一旁,不敢发声。 在昌平军的精骑面前,洞口的防守简直不堪一击。所谓的洞门不过是临时搭建的路障,外加一群战斗力不强的小杆子——这些小杆子大多是蝎子块进入中原后新募的流民,他们被理所当然地安排在了最危险的地方,充当一堵肉墙。事发突然,小杆子们未经训练,又毫无指挥,还没来得及招架,便纷纷成了昌平军箭下的亡魂。 山洞外边不远处,卢象升将地图铺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将此当作临时的指挥所。 “卢大人,木龙山后有条小路通往拐子岭,杆子很可能从那里逃走。”高菩萨擎着风灯,用手指向地图某处道。 “汤副将”,卢象升命令汤九州道,“你带一半人马,截断贼人后路!务必活捉贼首!” “末将遵令!” 汤九州领兵去讫,卢象升立即亲率剩下的一百多名骑兵朝洞口处猛冲。麾下这些将士埋头赶路了好几个时辰,早已闷得不行,再加上他们刚才亲眼目睹了这伙流贼确实富得流油,更加像是被打了一剂鸡血,一个个争先恐后,唯恐落于后着。骑兵所过之处,有如一阵飓风狂飚而起,所向披靡,沿途大小杆子稍一抵抗,便纷纷扑地。 负责殿后的杆子们一经失利,士气便已沦丧,他们没有替蝎子块卖命的血性,索性扔下武器向官兵举手下跪投降,要不就往后面逃命。往后逃跑的人流,与蝎子块派来支援前线的人流相互冲撞,原本狭窄的穴道中更加乱作一团,人群相互踩踏,死伤大半。 混乱中,一名负责指挥的小头目颠狂地敲着一面铜锣,想要控制住这一溃千里的局势,却被眼尖的卢象升一箭射杀。 杆子们彻底失了控,官兵抓住机会,集中力量向抵挡最强烈的部分突进。他们手舞尖刀,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这伙杆子哭爹喊娘,一会儿便将这些犟脖颈儿血腥地镇压了下去。 卢象升见时机已到,便拿出事先备下的免死旗朝空中挥舞,朝人群大声喝道: “放下武器者,免死!” 剩下的杆子们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抵抗,经卢象升这么一喝,相互之间有些心虚地觑了几眼,眼神交流中,他们确信了大家都怀有相同的心思,便试探着将手中兵器往前面地上一扔,随后在官兵的喝令和监视下,乖觉地将两手抱在脑后,面对墙壁蹲下。 这会儿,蝎子块不断地从前线接到失利的消息,为了避免陷于绝境,他终于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判断:将大部分的财宝和女人留下,自己带人从小道突围。 于是,他从盛满金银珠宝的箱箧中胡乱抓出一把塞进自己随身的囊袋中,一边挟持着他最为中意的c舍不得丢弃的女孩子,一边在亲兵在簇拥下朝着浓重夜色裹着的幽暗密林中遁去。 路上,蝎子块又不幸遭遇到了官军几股小的游骑的袭击,甚至附近几个山寨的杆子们也来趁乱打劫,他心里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汤九州率领的大股部队,则在发现蝎子块留下的大批财物后便停止了前进。将士们一见那几十只箱子里金光灿灿c珠光宝气的宝贝们,两眼便发了直,双腿也挪不开步了。他们赶紧滚下马来,像苍蝇叮血似地将箱子团团围住,不消片刻,箱内的东西便被抢掠一空。汤九州虽然身为副总兵,却无法阻止手下这帮兵痞,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那边,卢象升命人将一众降贼捆绑看押,随后派人逐一搜剿大小洞窟当中的余贼,抵抗者格杀勿论,缴械投降者免死,很快便控制了蝎子块的营盘。 不过,因为蝎子块很不厚道地没有给这些官兵留下任何东西,官兵们在失落之余,也就异常踊跃地提出要前去给汤九州助阵,追击贼首蝎子块。 卢象升刚一派人出发,适才他派去汤九州那边问消息的高菩萨,这时却十万火急地赶回来,颤着声儿道: “卢大人,你,你快去!官兵们在强暴民女!” 卢象升同高菩萨赶到现场时,十几头野兽正淫笑着,个聚成一堆围住一个女孩,用力撕扯着她们的衣物。她们有的衣服被剥去大半,露出的上身,有的拼死抵抗,四处弥漫着痛苦绝望的哀嚎声。卢象升见此情形,暴怒道: “给我停下!” 然而,官兵们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继续沉浸在这暴力与凌虐所带给他们的快感中。偶尔有一两个衣衫不整的官兵抬起头来张望了一下,眼神里带点儿犹疑,很快又重新投身到这寻欢作乐的事业中。 卢象升气得脸都绿了,他阴沉着脸,二话不说,拔出腰中利剑,一步上前,手起剑落,只听“嚓”一声,一颗官兵的脑袋应声掉在地上,“轱辘轱辘”滚了一丈多远。 那官兵脖子上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周围人一脸。 这一下,所有人都傻了眼,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卢象升右手提剑,双目充血,整个人犹如一只隐忍待发的怒豹,气势慑人,吓得大家一时都不敢抬头看他。 “再有抗令不遵者,有同此贼!” 溅在脸上的人血顺着他刚毅的下颚滴落。卢象升咬着牙根,嘴里狠狠地吐出几个字来。 作者旁白:咳咳~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卢象升被迫以暴制暴,搞不好还要被左良玉的马仔围攻~谁让可怜的卢大人没有自己的兵马呢?(崇祯哭唧唧表示:真的没有钱给你扩军你自己想办法吧)不过放心,后面卢大人的天雄军会有的,总不能一直厚着脸皮蹭别人的吧~(左良玉表示宝宝心里苦:卢象升你砍了我的马仔我说什么了吗~卢象升表示:还没完,老子还要接着砍,呵呵~)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卢象升铁腕执军法 汤九州挥泪斩袍泽 汤九州得知情况,带人押着蝎子块赶回来的时候,摆在他眼前的是这样一副场景:面若冰霜的卢象升在一边正襟危坐,高菩萨带着不解恨的眼神瞪着自己,那些违反军纪的官兵则被反捆了双手,蔫头耷脑地立在墙根,双方中间的空地上,停厝着一具身首分离的官兵尸体——汤九州一眼便认出了死者正是自己营中的掌旗官。 官兵们见到副总兵来了,仿佛看到救兵,连连急呼“将军救我!”。 汤九州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们一眼,在卢象升面前单膝跪下,低头谢罪道: “抚台大人,末将管束无方,酿成大祸,万望大人恕罪!” 卢象升望了眼他身后被五花大绑的蝎子块,低眉沉默了片刻,对汤九州道: “汤将军,起来说话吧。” 汤九州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过去卢象升担任兵备按察使时,对于士兵违反军纪c侵扰百姓的行为,向来毫不手软,一律依法严惩,因此全军上下能够军纪俨然,令行禁止。相比之下,左良玉和汤九州对自己的部队太过纵容,左良玉甚至认为,允许士兵抢劫强奸,是军队打胜仗的激励手段。汤九州虽然不完全认同左良玉的带兵方式,但碍于官阶较低,自己也没有那股激浊扬清的魄力,只能放任自流。 在那个没有党支部和政委的年代,几乎所有的官兵,都不免会沾上这些恶习。卢象升想要刹住这股歪风邪气,今天的事件就是个很好的机会。风险是,作为一名文官,惩治别人的兵,稍有不慎就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不过,要是放在往日,卢象升或许会把这些不听话的士兵交还给左良玉处置,今天,他既然已经动手杀了一个,也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卢象升下定决心,便缓缓站起身来,一双如炬目光盯着汤九州,冷冷问道: “汤将军,按我大明军律,强取民财,奸女,该当何罪?” 汤九州后背冷汗直冒,他努力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内心,谨慎答道: “回抚台大人话,按大明军律,强取民财者,杖六十,贯耳游营;奸女者,枭首示众!未遂者减次等。” “汤将军,你也看到了”,卢象升瞟了一旁惊恐失措的官兵,慢慢绕到汤九州身侧,“临行之前,本院三令五申,一不得劫掠财物,二不得奸女,如有违逆,一律严惩不贷! “可眼前这几个人,视本院军令为儿戏,哄抢赃物,凌辱百姓,甚至连本院亲自到场喝阻,他们都视若无睹。如此行径,与乱贼何异! “汤将军,左镇大义,襄助我兵马,为的是除暴安良,匡正社稷。可是这几个人,倒行逆施,怙恶不悛,不但辜负左镇一片苦心,更是我大明军人的耻辱!” 卢象升情绪激动地把话说到一半,汤九州早已汗颜不已,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朝卢象升求情道: “大人教训的是!依律,这几个人的确该杀!但法理之外尚有人情,还望大人念在他们都是初犯,且剿贼有功,从宽处置!” 汤九州性格软懦,卢象升料到他必定有此一请,心中早就想好了,要律处凶犯,首先要攻克汤九州这道关。现在他身边除了高菩萨,全都是左良玉的人马,他必须将汤九州拉到自己这边,才能让昌平军的人替他去执行军法。 “汤将军,你且起来”,卢象升弯腰将他扶起,目光透着坚定,“我知你不忍,但国法大于天,今日本院定要秉公执法!” “卢大人,难道就没有任何缓颊的余地了吗?”汤九州叹口气,哀求道。 “汤将军”,卢象升抓住他冰凉的双手,告诫道,“本院知道,将军一向有心整顿军纪,重振军威,只可惜仅凭你一人孤掌难鸣,又一直未遇良机。如今正得其时,本院自当鼎力相助。将军当摒弃他念,厉行军法,切莫首鼠两端,因循迁延。待生明日之祸,则悔之晚矣!” 汤九州听完他的一番话,苦着脸沉默半晌,抬眼望了望一边受了惊吓c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们,又望了望另一边眼神中带着期盼和不安的袍泽兄弟们,心中乱成一团麻。 “卢象升!你小子有种!” 被捆住的官兵当中突然有人声嘶力竭地叫骂开来。 “你小子敢拿爷爷我开刀,知道爷爷我是谁吗?!” 那人看穿戴是个小军官,他急红了眼,粗着嗓子叫嚷着,唾沫星子在空中四处喷溅。 “你爷爷我可是左帅的外甥!你杀了我,左帅定叫你给我陪葬!” 卢象升睃了眼那小军官,冷哼道: “怎么,你以为我怕死么?” “你——” 那小军官历来欺软怕硬,被卢象升这么一怼,立时就慑住了,半晌说不上话来。 “本院做事,问心无愧。左镇要取我性命,来拿便是!” 卢象升面色从容,声音凛然,大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意思。 汤九州生性良善,却总是患得患失,之前,他担心严惩士兵会惹左良玉怪罪,迟迟不能下定决心。这会儿,卢象升的气魄反倒某种程度上鼓舞了举棋不定的汤九州。他思索半响,最终还是拿定主意,为了整个昌平军的利益,他汤九州必须挥泪斩马谡。 “卢大人” 他与卢象升双目对视,卢象升能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汤将军,你决定了吗?”卢象升问。 汤九州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朝着被羁押一旁的官兵们缓缓地说道: “你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没有你们,不会有我汤九州的今天。但你们身为大明的军人,应知国纪纲常,却偏偏以身试法,屡教不改。这一次,我,也保不住你们了!” 说罢,汤九州朝他们猛一鞠躬,再抬起身子来,已是泪流满面: “我汤九州管束不力,罪无可逭,愿与众军一同领罚!” 话音甫落,那些违法军纪的官兵哀嚎成一片。 卢象升担心汤九州一会儿又改变主意,立即命人将凶犯押出,宣读罪状,枭首示众。剩下几个罪刑轻的,则施以军杖数十c贯耳游营,以儆效尤。 汤九州以督管不力,应杖责三十,但因军情孔棘,尚需用命,所以权且记下,留待回营后执行。 今夜解救百姓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卢象升叫高菩萨清点百姓人数,高菩萨去了片刻,便惊惶地跑回来回禀: “卢大人,少了一个人!” “是谁?” “我家妹子,名叫观音。” 卢象升看了眼跪在一边地上的蝎子块,喝问: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哇!” 蝎子块失去了往日的神气,垂头耷脑地呢喃着。 “你不说,信不信我劈了你!” 高菩萨怒不可遏,卢象升伸手拦下他,问: “洞中可都搜过了?” “大人,都搜了七八遍,就是不见我家妹子踪影!”高菩萨怒瞪着蝎子块,“定是他!将观音藏起来了!” 高菩萨作势又要打他,蝎子块忙磕头喊冤: “大人明鉴,我都已经落在你们手里了,干啥还要藏个人?!” 卢象升皱眉道: “你可认识高观音?” “小人认识。” 蝎子块想起那女人的滋味,心头还是酥酥的。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山洞外往北七八里,有个拐子岭,我们逃到那里,横杀出一伙官军,她该是趁乱跑了。” “大人,这家伙说谎!”高菩萨恨恨道,“我都问过了,官兵都说没见过我妹子!” 卢象升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但没有与高菩萨明说。 “这样吧,你立刻带上几个人,去拐子岭周围搜寻一番。一个时辰后,无论结果怎样,立即返回地花铺同我汇合!”卢象升对高菩萨道。 “好!” 高菩萨点了十几个兵卒,匆匆赶往拐子岭。一个时辰后天色已经蒙蒙亮,高菩萨他们一无所获地回到地花铺。 自家妹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件事,从此成了结在高菩萨心头的疙瘩。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兄妹二人再次相见之时,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卢象升夺了木龙山,暂留汤九州带领部分士兵在此地结寨驻扎,以牢牢控制这道要隘,又命人将获救百姓一一送还家中。郧西百姓们自然欢天喜地,先前因为蒋允仪下狱而迁怒卢象升的人,渐渐也不再说什么。更多的人则开始接受这个新任巡抚,他们在心里认为,或许卢象升做得会和蒋大人一样好,或许会更好。人们觉得,原本笼罩在战争阴云下而显得死气沉沉的郧西县城,似乎稍稍有了生命和活力复苏的迹象。 《郧阳日报》今日头版:震惊!郧阳巡抚卢象升竟然砍了昌平总兵左良玉的大外甥?!本报记者朱就相关人物进行了走访:卢象升表示俺们的口号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并强调了加强军队思想政治建设工作的重要性~(。一一一)左良玉表示内心悲痛万分至今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皿′)╯︵┻━┻高菩萨表示卢大人干得漂亮东方红太阳升你是人民大救星!ヾ(`)郧西百姓表示正在加班赶制小锦旗与横幅~(((((())))))柳白曜表示巡抚行辕最近已加强安保工作,严防昌平军相关人员打击报复~(一n)汤九州表示别问我,本将拒绝采访~┐( ̄(ェ) ̄)┌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改弦更张三宝聚气 阴盛阳衰少妇持家 (女主上线中) 入了襄阳城北拱宸门往南,有条十里长乐街,是襄阳城最为繁华阜盛之区。 长乐街两边,密匝匝挤了成百上千户商家,大到楼阁恢宏c雕饰华美的上档子酒楼会馆,小到那些平头矮脚c独门独户的铺子作坊,一溜儿攒聚在这水青石砖铺就的平整大街上。长乐街的南端接着汉水北岸,翻过断澜桥便是城南,乃是襄阳诸司衙门与豪门高第之所在。拱宸门与断澜桥,一南一北两大关钥,牢牢镇锁住这十里长街的财富气运,被阖城百姓视作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说来也巧,但凡来到这长乐街上置办产业的,就算过去是惨淡经营c门庭萧条,一挪到这条街面上,立时财运翻转,生意蒸蒸日上。因此,凡是襄阳百姓,无不以在长乐街有一爿店铺为傲,襄阳的王公贵胄c戚畹豪强们也纷纷趋之若鹜,来此大肆并购扩张,广开财路。长乐街上的地段,也由此成为襄阳城里寸土寸金的宝地,甚至可与北京的棋盘街c南京的旧秦淮一争高下。 长乐街南端坐落有一处酒楼,原是明宣宗赏赐给弟弟襄王朱瞻墡的王店。王店传至嘉靖年间,因当时的襄王薨逝无子,朝廷恩敕由襄府远支——镇宁王朱祐檽暂理襄府事。不想这位襄府宗理竟是个钱窟窿里翻筋斗的人物,非但没有缮治府事,反而想方设法地将王府财物据为己有。他收受了当时一名大皇商的重贿,将王府的好几处资产低价盘给了这名皇商,其中也包括这处王店。皇商盘下这家店后,又转手腾给一家外省的商人。外省商人便将其修葺一新,拟定字号,辟作一座豪华酒楼。没几年,镇宁王便被皇帝褫夺敕封,但这处酒楼已经无法收回,归于民间所有。其后历时百年,至崇祯年间,这家酒楼虽数易其主,生意却一直长盛不衰。 这家酒楼的现任东家,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姓易,排行属九,人便称为易九爷;女的娘家姓钟,闺名郁娘。这对夫妻自称是张家口人氏,原本从事皮货马匹贸易。几年前,他们二人南下襄阳,看中这爿酒楼,便不惜万金,从当时的东家手里买下。之后,这家酒楼便改弦更张,撤下了原先的字号牌匾,改称为“雕花酒满楼”。 这“雕花酒满楼”的名号,可谓一洗尘俗,不落窠臼,说起来还有些来头。原来,这酒楼易主之后,便开始以“三绝”著称于襄阳: 这第一绝就是“雕”。新主入驻后,将原有的木石砖雕尽数斫去,又花重金从云南一带购进臻品,重加髹漆,里外翻新。整座酒楼,从飞檐础柱,抬梁穿斗,到歇山转角,天花雀替,无一不是精雕细琢,錾工考究。值得一提的是,这酒楼面阔七间,进深九檩,上下五层,层层雕妆,间间镂饰,虽周密紧凑,镂刻繁复,却又疏密有致,不流于俗丽,就是万历朝的雕刻大师陆子冈到场,恐怕也要叹为观止。 第二绝则是一个“花”字。对于这个“花”的含义,襄阳城里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人说,雕花酒满楼的老板从京城请得一位莳花高手,在楼中广植花木盆景,春日之牡丹c海棠c芍药,夏时之荷花c茉莉,秋天之菊c桂,乃至冬令之梅c山茶,四季繁花都能被他集于一庭。如此一来,这酒楼便能时时姹紫嫣红开遍,各种争奇斗艳,大放异彩了。也有人说,所谓的“花”,说的是楼中所蓄如花似玉的酒女和歌舞名伎。有的人甚至认为,这个“花”字,指的其实就是酒楼里面那位风韵动人的女主人钟老板。 最后一绝当然是这“酒”字。如果说这“雕”是清韵之物,非文人清客不能赏,而这“花”是风月之渊,乃纨绔膏粱所与嬉,那么这小小一壶酒,却要囊尽天下,无论清流浊流,庙堂江湖,都少不得要沾一口酒,迷醉其中。当家主人深知酒的品质高下,乃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早年便练就了一套甄别酒品的本事。这坛子酒用的什么糯米c麦曲,汲的什么泉水,贮藏了多长时日,密封如何,这家主人一尝便知。因此,酒商们也无人敢欺骗于这家主人,供给酒楼的都是最为甘美醇厚的酒种。正是如此,这家酒楼也最能满足襄阳人那挑剔的味觉和嗅觉,人们为一品这天之美禄,莫不呼朋引伴,云集于此。 这雕花酒满楼之“三绝”,一传十,十传百,声名与日俱增,竟使偌大一家酒楼,日日夜夜宾客盈门,笙歌不绝。才士佳人来此弄花赏月c吟诗作赋;一班浮浪子弟来此呼卢喝雉c眠花宿柳;四方鸿商巨贾则在此善舞长袖c操奇计赢。一时间,红男绿女,牛头马面,儒释道侠,魑魅魍魉,纷至沓来,他们各有各的神通,各有各的归处,一个个夸多斗靡c豪掷千万,直使这酒楼成了一座销金炊玉的魔窟。 除去这酒楼本身不说,这背后男女主人的真实身份和关系,在襄阳百姓看来,似乎也是一团迷雾。男主人易九爷,不知其真名为甚c年岁几何,也几乎不出现在任何公共场合。人们只知道这位易九爷年纪轻轻便身患痨病,加之腿脚不便,因此多居于幕后,很少出来视事。生意上的一应事务,都是由女主人钟郁娘出面打理。这钟郁娘在生意场上是个兔精儿,江湖人称“钟老板”;论容貌,也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天生得一副玲珑清秀的鹅蛋脸,凤眉下一对大眼,深明透亮。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仪态万方,真个是千娇百媚,风流婉转。 由女人主持门户,在大明朝虽不是绝无仅有,却也十分鲜见。时日一久,街头市尾的闲言碎语,便如同笤帚扫过马路上的尘埃一样,在空气中渐渐飘浮起来。 有人说,易九爷早已被架空了权力,雕花酒满楼现在全凭钟老板一人做主;有人说,易九爷身染沉疴,不能行房,这钟老板年逾花信,正当怀春年纪,耐不住寂寞,便引来了入幕之宾,暗地里做那颠鸾倒凤的勾当;有人说,这易九爷和钟老板是为了躲避仇人才来到襄阳,并专门豢养了一批死士,时刻防着仇家下手;更有荒诞不经的说法,称那雕花酒满楼的舞娘,个个身怀绝技,白日里在酒楼招呼往来客商,夜里则化身女侠,专做劫贫济富的好事。 尽管襄阳城里嚼舌头的大有人在,酒楼的当家主人却一向不置可否,任凭他人说短话长。处于这场舆论漩涡中心的钟郁娘,也始终罔顾这些流言飞语,日日照常笑脸迎客,辗转游刃在这片由男人绝对掌控的天底下。 有几个同她走得近的生意伙伴,久而久之也不能不佩服起这个女人的胆量和气魄来。人们多愿意敬称她一声“钟老板”,而不是“易夫人”。随着“钟老板”和“雕花酒满楼”的名头越传越开,大家也逐渐淡忘了那位深居简出的易九爷,而乐于结交这位不让须眉的钟老板,并习惯于将这个女人的名字和这座誉满天下的大酒楼联系起来了。 此刻已经是太阳偏西的时候,长乐街上的大小买卖还没有关张,街面上的贩夫走卒已经开始忙着张罗起晚上的夜市。这时,有一顶四人抬围青大轿穿过断澜桥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路朝北而来。 在雕花酒满楼临街的正门前,四名轿夫将轿子停下,一名随从麻利地上前打起轿帘,襄阳知府唐显悦头戴一顶青色阳明巾,身着一件墨色暗花云锦面料的罗衫,脚踩一双苏州官样缎布鞋,手上拿一柄乌木扇骨的大撒扇,躬身从轿子里走下来。 酒楼里,一名眉目清秀的小堂倌不弃见到他来,立马迎下台阶,十分恭敬道: “唐相公,您里边儿请。” 唐显悦“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抬头望了眼宽大门梁上悬着的伽楠香大匾,上书“雕花酒满楼”五个龙飞凤舞的斗大金字,在斜日的余晖下熠熠生辉。回廊的门柱之间,几名皂隶仆役正在给廊上悬挂的大红宫灯点亮烛火。唐显悦一捋颏下黑须,微微点头,便展开扇子轻摇着朝酒楼里头走去。 还没有到晚膳时分,一楼已经是座无虚席,人声嘈杂,食客c堂倌来来往往,一派繁忙热闹之景。堂内朝西面的空地上,搭起来个两丈见方的小戏台,上面铺了红氍毹,摆设了一张紫檀木平头书案和一把玫瑰椅。唐显悦见状,便问不弃道: “怎么,今天酒楼里是有堂会么?” 不弃道: “回相公的话,我们当家的从南京请了位说书先生,从今儿晚上开始,要在这儿连说上一个月哩!” “原来如此。难得钟老板还有如此雅兴!” 唐显悦素来喜欢听书,听不弃这么一说,顿时勾动起心瘾来。他把扇子一收,将扇骨往手心里轻轻一敲,问: “不知是那位说书先生,竟能成为钟老板的座上宾?” “是柳敬亭柳先生。”不弃见唐显悦起了兴致,索性多说了几句,“今儿晚上,该是要讲《小五义》哩!这不,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定场啦!” 唐显悦“哦”着点点头,眼睛却不离那说书台子,那不弃记得自己还有差事,忙唤了几声,唐显悦才回过神来。 不弃朝他作了个“请”的手势,笑吟吟道: “唐相公,您楼上请。我们当家的已经等候多时啦!” duang~女主即将登场~是的你没有看错!本文还有一位女主!还是一位富得流油的女主!简直帅瞎!她为什么这么有钱,这跟她的神秘身份有关~不过,女主的登场戏竟然是和我们唐知府一起?!(男主表示略心塞)唐显悦表示:本府是重要线索人物,如果没有我,男女主也不可能见上面,嘿嘿嘿~哼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醉花阴知府论政 倚翠楼美人言商(女主正式出场) 唐显悦由不弃引着登上三楼,又拐角步入一条东西向的长廊。长廊上方宫灯明亮,两边则每五步摆放有一花木盆栽,廊道之中暗香幽幽浮动。道路尽头连有一道天桥,踏过桥,往上再行数步,见有一红漆小阁楼,上悬匾额题有泥金大字“醉花阁”。阁中设有雅间,乃是酒楼主人招待友人的私密场所。 雅间外面,有一身穿玄缎窄袖背子的中年女子侍立。唐显悦看清那女子,正是钟郁娘的亲随女婢,名唤普贤。普贤远远望见二人到来,便转身推门进去汇报主人。不多时,郁娘便从房间里出来,朝来客福了一福,笑道: “唐大人,久违了。” 唐显悦一面谦恭地执手回礼,一面温言道: “钟老板,这一向别来无恙啊?” “托您的福,小女子一切安好”,郁娘的声音十分温柔婉转,听得唐显悦心里酥麻麻的。二人又互道了几句寒暄,郁娘便将他请入室内。 穿过一道龙眼木罗汉屏风,唐显悦这才发现这间雅室是临着河岸,透过竹雕月门,可以望见波光粼粼的江面和星星点点的渔火。房间里设有张黄花梨一牙三脚方桌,四把透雕靠背椅,一只景泰蓝香炉。一侧的墙壁上挂有一卷品古图轴和几张条幅,另一侧则摆放着一架古董,几钵时花。井字天花下面,悬挂一盏硕大的花鸟仕女图案宫灯。整个房间陈设典雅,器具考究。清凉的夜风从江面上吹进阁子里,令人通体舒爽。 郁娘请唐显悦在膳桌边坐定,随即便有几个堂倌和侍女先后进来,将一应水陆佳肴备齐上桌。唐显悦借着头顶的明亮灯光,这才得空看清郁娘的穿扮:只见她身穿一件宝蓝色如意纹夹绸女衣,梳一个时兴的挑心髻,头戴一支翡翠花头簪,耳垂下两只玲珑吊坠。这身精心装扮,愈发衬得她的脸颈肤如凝脂,更兼她身上有熏香气息淡淡袭来,唐显悦纵然早过了少年怀春年纪,也不免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郁娘面上却丝毫不露小女子的娇羞之态,反倒大方地提起酒壶,斟了满满两杯。 “唐大人,此酒乃是荆州佳酿白云边,您难得赏光,可要多饮几杯喔。” 郁娘双手端起一只宣窑青花杯,向唐显悦敬道。 唐显悦收回思绪,也连忙端起酒杯回敬郁娘,道: “钟老板客气了,本府虽说不能常来,但平日里也常差府里下人到贵处进几坛酒,解解馋。不过,今夜能在这临河雅座与钟老板对饮,也实属难得。来,干!” “干!” 二人碰杯对饮毕,郁娘又给唐显悦重新续上,一面朝他软语道: “唐大人,莫要怪小女子多嘴。几个月不见,唐大人看起来真是憔悴了许多。” 唐显悦闻言,自失地一笑,道: “钟老板也瞧出来了。这连着几个月,因为备寇的事情,我没睡上一个囫囵觉。前几日照镜子一看,头上已经多了好几丝白发。” “哦?怎么连襄阳也要备寇呢?”郁娘接腔问道,“听说流寇最多也就抢抢小县城,从来不打州府的主意。何况,咱们襄阳可是铜墙铁壁,兵精粮足,谅他几个蟊贼也不敢窥视。” “虽如此说,但总是有备无患的好。要是襄阳出了乱子,我这个知府也算做到头了。” 唐显悦为了避免泄露军情,用两句话含糊过去,又岔开话头,正颜问道: “钟老板,今日请我来,总不是为了闲话家常罢?” 郁娘莞尔一笑,道: “唐大人向来心思通透,郁娘的事,从来没有瞒得过您的。实话与您说罢,今夜我劳您移驾,是有一桩好买卖与您相商。” “好买卖?” 唐显悦愣怔了一下。 “不错”,郁娘微笑着颔首,“郁娘知道,唐大人连日来都在为兵饷的事情发愁。上边催逼得十万火急,可下面的税银一时半会儿又收不上来。郁娘不才,倒是有个主意,或许能助您渡过眼下难关。” “哦?还请钟老板明示。” 郁娘不疾不徐地说道: “办法其实很简单。郁娘愿出巨款买进官府名下的三万亩荒田,如此一来,既可以解了唐大人的燃眉之急,又能每年为州府增加赋税,可谓两全其美。只是不知唐大人意下如何?” 原来自去年冬天开始,从陕西来的流贼肆虐于中原,襄阳府城戒备森严,虽然安全无虞,但周边许多的县邑和村镇却遭了寇祸。其中,谷城和光化一带尤为惨烈,不少村户甚至被贼人屠杀殆尽。因为流失了不少人口,大量的田亩都成了无主的荒地,这些荒地现在都由襄阳府衙门暂时代管,粗略估计起来约有三万余亩。这三万亩田地大多靠近长江沿岸,是上等的腴田。因此,这些腴田一开始就被襄阳城里那些见猎心喜的地主商人们给盯上了。 在此之前,已经有大大小小十几家富户向唐显悦探过口风,但一直被他搁置着。一方面,唐显悦是嫌这些富户出的价码不够诚意,另一方面,当时襄阳兵饷尚未告罄,因此唐显悦也不着急将这些土地套现。 钟郁娘前些日子不动声色,引而不发,是算准了等过段时日官府用钱的缺口最大,才是下手的最佳时机。唐显悦心理暗暗钦佩郁娘的精打细算,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钟老板做生意向来讲信用,这一点,唐某没有二话。可惜啊,要是您早一日与我提及此事,这档子生意必能花落你家。” “哦?听唐大人的话,是已经有人抢得先机喽?”郁娘柳眉一扬,淡淡道。 “呵呵,不单单如此”,唐显悦捻着须茎,叹息一声。“不瞒钟老板说,纵使您富埒陶白,在这襄阳城里,恐怕也惹不起‘那位’。” “唐大人,尝尝这道红烧鳖裙”,郁娘从盘中夹取了一片油滑滑的鳖肉,放在唐显悦的碟中,“楼里新来的一位福建厨子做的,也不知对不对您胃口?” 唐显悦轻咬下一口,慢慢咀嚼起来,点头赞道: “此肉鲜美多汁,滑而不腻,洵非凡品!” 郁娘淡淡一笑,又道: “方才唐大人所说,这襄阳城里惹不起的人物,莫非是襄王府?” 唐显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觑了眼郁娘的脸色,道: “钟老板是个聪明人,当知‘民不与官斗’。别的话,就无需我多说了吧。” 郁娘扯起嘴角哼笑一声,举起酒壶给唐显悦杯中倒满,道: “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又是那个郑老板横插上一脚。” “郑老板?”唐显悦疑惑道,“此话怎讲?” “唐大人难道不知?”郁娘佯作惊讶,“这利生钱庄的郑鱼水是襄王爷的小舅子,王府在外头的大小产业,哪样不是郑鱼水在打理?这买田的事情,必定是郑鱼水一手操办,襄王爷恐怕都未必知晓。” 唐显悦知道宗藩王爷们大多不通晓经营产业,皇帝赏赐的王店c王庄c王田,实际上大多交给外戚或者信赖的王府官员打理。因此郁娘所说的,应该大体非虚。 唐显悦也清楚,郑鱼水倚仗王府的权势,在外面强买强卖,巧取豪夺,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虽然看不过郑鱼水的小人面孔,却也拿他毫无办法,只能逆来顺受,任由他骑在自个儿头上。 这一次,郑鱼水提出以白银三十万两买下这三万亩膏腴之地,并且首期只能交付三成。唐显悦虽然觉得三十万两远远低于市价,却因为惧于王府威势,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话是这么说,可就算襄王爷知道了又能怎样?”唐显悦发愁道,“吃到嘴里的肥肉,硬是让他吐出来,这不是从猴嘴里抠食儿么?” 郁娘睃了眼唐显悦,偷笑道: “唐大人莫不是在唬我?” “本府还能唬你?” 唐显悦骨子里是个精明人,他听出郁娘话里是在暗示他在“两头吃”,不禁瞪大了眼珠子,急于撇清道: “你钟老板心眼儿里透亮的,我哪敢两头扛价哩!” “这可就奇了”,郁娘趁机追问,“听闻郑鱼水的钱庄最近亏损不少,这窟窿眼儿还没填上呢,他哪里来的闲钱买这三十万亩呢?” “不瞒钟老板说,这郑鱼水有襄王府做靠山,硬是以低价买下了这批田,头付也只肯缴十万。”唐显悦吐露道。 “十万两?那也不是个小数目”,郁娘沉吟片刻,喃喃自语,“郑鱼水如何这么快就筹到了这笔巨款?”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唐显悦仰头又喝下一盅,“他只告诉我,说是半旬之内,定能足额付清,催我赶紧办妥一应手续。” 郁娘一双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 “唐大人,依郁娘看,这件事情恐怕有些猫腻。” “猫腻?” “为保险起见,这件事您先尽量拖着,不待他交足银两,千万莫要给这三十万亩登记造册。” 唐显悦狐疑道: “依钟老板看,此事还能节外生枝不成?” 郁娘笑着抚了抚云鬓,道: “依小女子看,这块肥肉,郑鱼水未必能吞得下去。” 唐显悦见郁娘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也由不得不信。他沉吟片刻,便定下心来,给二人斟满酒,举杯朝郁娘道: “好,此事便如你所说,本府就来个‘不见兔子不撒鹰’!” 二人饮毕,忽见得刚才那位小堂倌不弃进来禀报,说楼下柳先生的《小五义》马上就要定场了,已经给二位备下了座儿。 郁娘听罢,朝唐显悦请道: “唐大人,这柳先生开始的正是时候。我们现在便下得楼去,听他说上一二,如何?” 唐显悦拱手笑道: “钟老板所言,甚合我意!” 《大明日报》今日头条:女富商同襄王小舅子争地皮?两大现金流终极对决!抢到就增值?看襄阳黄金地块花落谁家!本报驻襄阳记者朱八八今日就相关人物进行窜访:郑鱼水表示:我方财大气粗,今年完成一个小目标,比如先赚他个三十万两,嘿嘿~钟郁娘表示:对家估值泡沫化严重,资金链断裂风险高~而且论现金流我也不虚,地块我志在必得!唐显悦表示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撕逼身处贫困山区的卢象升表示:一g~好有钱~好羡慕~唐显悦(抚摸卢象升):不用羡慕,相信我兄弟,你很快就会有钱的~如花表示:什么情况?!当初跟男主亲热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是那个女主?!这就下线了?蛋蛋的忧桑作者友情提示:钟郁娘的名字暗示了她的另一重身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讨军粮武将联气 失饷银巡抚灼心 卢象升砍了左良玉十几个手下这件事情,很快便在郧阳的各路援剿部队之间传开来。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被枭首的将士中还有左良玉的大外甥时,不禁纷纷揣测,朝廷这是派了个不要命的下来,难不成是要对他们这些地方军动真格了?向来桀骜不驯的左良玉又会作何反应呢? 大家都期待着这场好戏如何继续。当然,心痛的还是那位赔了外甥又折兵的左良玉。他本指望着大外甥跟着卢象升剿匪,好歹能捞点军功,没想到这小子劣性不改,逮着个女的就上;这也就算了,还刚一脱裤子就被人家逮住,白白送了性命。 当时,大外甥死讯传来的时候,整个昌平军都炸了。李国英和凌元机他们几个脑子顿时就不太冷静,操刀就要去端了巡抚衙门,好在立马被左良玉给摁下了。 这样过去了几日,围观的各路兵马一直等着左良玉发大招,却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因为这件事,援剿总兵们有的开始佩服卢象升的胆识,有的忌惮他的手腕,有的则更加从心底里排斥这个刺头巡抚,认为他破坏了这里原有的“生态平衡”。 无论如何,卢象升砍下的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所换来的效果,还是十分显著的。这段时间,郧阳的几股官军稍稍收敛了一些,再加上,作为巡抚的卢象升亲冒矢石,救出了陷落贼手的百姓,让郧阳人感激涕零,大明官军的风评算是有所改善。 不过,改善归改善,风评并不能当饭吃。官军缺饷缺粮的问题仍得不到解决。府库里的银子,不到几天便已告罄。官兵们填不饱肚子,自然便要闹事。成群地打家劫舍,弄得周围村镇时不时鸡飞狗跳的,还算好的,最怕的是官兵哗变,流寇没逮着一个,官兵倒先成了贼。 为了兵饷的事情,几位援剿总兵果断地站成一条阵线,一齐向卢象升施压。他们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聚,搅得巡抚衙门不得安宁。刚开始的两天,衙门的人还成日提心吊胆的,害怕这些武人真的动起火来,带一群丘八灭了巡抚衙门。 不过,时间一久,大家渐渐看出来,总兵们大概只是需要一个地方发泄一下他们的压力和不满。每一次,总兵们都来势汹汹,进去以后,经过卢巡抚一番“安抚疏导”和“弹压威吓”,待出来时,总兵们的情绪就会稳定很多。 这样来来去去,反复几次,总兵们的“结队光顾”成了郧阳巡抚衙门的例行公事,大家见怪不怪。最后,连衙门里的那只小灰猫都淡定了。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燥热,街面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行人。巡抚衙门里的几株苦楝树上,断断续续的蝉噪声惹得人更加心绪烦乱。那只小灰猫倒不理会这噪音,自个儿择了个阴凉地方,趴下午憩。 衙门正门两侧,几名皂隶捉刀分列而立。交未时时刻,地表的热气逐渐蒸腾起来,弄得皂隶们个个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可未到交班时候,谁也不敢擅离职守。好在领班的眼尖,见一挑水老农恰逢衙门口经过,便喊住那老农,叫他挑担过来,给弟兄们口水喝。 老农闻声上得前来,将肩上担子卸下,取出木瓢儿从桶里舀出水,正要递给一旁的皂隶,后面突然上来一人,猛地将水瓢打翻,随即又伸脚狠狠一踢,“哐当”一声,一只木桶翻倒在,水流了满满一地。 “老子的兵马都快饿死了,你们倒好,躲在这里享福!”那人怒喝。 那领班的看清来人,心里一惊,忙抱拳一个长揖: “几位镇台大人驾临,卑职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领班口中的几位镇台大人,正是奉旨前来郧阳剿寇的几位将领:四川总兵邓玘c临洮副总兵李卑c湖广总兵许成名以及山西参将曹变蛟。 刚才动手的,正是为首的四川总兵邓玘。这位邓总兵麾下川军有五千兵马,战斗力很强,是各路援兵中的主力。早在卢象升到任之前,川军便已经取得了官军中为数不多的几场胜利。加上邓玘是沙场宿将,许成名李卑曹变蛟他们几个,论资历,论军阶,论战功,没有一个能与邓总兵相比肩。郧阳一带的各路援兵,哪一支都是对川军服服帖帖的。无奈这位邓总兵脾气暴躁,不太好说话,他要是动起肝火来,那就是火星爷下凡,别说是卢象升,就连五省总督陈奇瑜也得躲得远远的。 这么一位地位尊崇又性情耿直的老将爷,偏同左良玉这种琉璃猴子凑成对儿,白白地被人当枪使。前几次向巡抚衙门讨要军粮,左良玉自己并不出面,而是暗地撺掇邓老将爷几句,这老将爷便咬死了卢象升不松口,纠合起其他几位总兵,隔三差五地上巡抚衙门催债。 俗谚道,不怕对头事,就怕对头人。邓老将爷的频频“造访”,每每不给卢象升以好脸色,更别说配合他的剿寇大计了。他给卢象升添了不少麻烦,卢象升却不能拉下面来斥责这个老资历,只能忍着气好言劝慰。 老将爷的那股子倔劲儿,这几名皂隶也是见识过的。可他今天这一副气急败坏c无端地拿皂隶撒火的样子,却有别于往日。那领班的是个机灵后生,一见邓玘的反常举动,估摸着是出了大事,忙指挥皂隶们分立整齐,好迎接几位总兵到来。 没想到老将爷并不领情,他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直筒筒道: “别给我整这些虚套子!卢大人呢?他人在哪儿?” 那领班的陪着小心道: “回镇台大人的话,卢大人在里头议事儿呢。您有什么急事儿,按规矩,投个名帖,小的给您通禀一声。” “议事议事,能议出个球来?!”邓玘说话呛辣,狂躁地来回踱步,“弟兄们都断了顿儿了,他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你们郧阳是大衙门,我邓玘脸面小,进不去了,就请卢大人出来见我罢!” “邓将军,话也不能这么说”,在一旁的临洮副总兵李卑觉得邓玘这话毕竟有失体面,替卢象升抱不平道,“卢大人也有卢大人的难处。” 邓玘见一向唯自己马首是瞻的李卑,竟为卢象升开脱,气更加不顺了,指着李卑鼻子嗔道: “你还替他说话?!他卢象升有什么难处?手底下管着五府二州,筹个几十万两有这么难?” 李卑见老将爷斥责自己,顿时舌头短了一截,不敢应声。 邓玘却还没完,一手拽住身边一位年轻将官,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定要讨个说法: “小曹将军,你倒来评评理!他卢大人当时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初六肯定发军饷。今天都初九了,我可是一粒银锞子都没见着!你说说,这像个什么话?!” 曹变蛟正面露难色,衙门里头却飘出喝叱声: “何人在此喧哗!” 众人转睛一看,只见卢象升已经闻声出来。门外众人忙朝他行过礼,只有邓玘挺着脖梗儿杵着。卢象升回过礼,瞥了邓玘一眼,正颜道: “几位将军驾临敝处,想必又是为了军饷一事罢!” 邓玘一听卢象升自个儿挑了话头,立即神气十足地接腔道: “抚台大人,你欠我们一个交待!” “我正要与你们说此事”,卢象升浓眉紧蹙,一脸严峻,“兹事体大,还请几位将军移步内衙叙话。” 众人相邀入门,移步内衙,卢象升招呼仆人给客人上茶。邓玘刚一落座,不顾曹变蛟他们给自己使的眼色,嘴里已经放起了连珠炮: “卢大人,你莫怪我老邓多嘴。老邓我纵横沙场二十多年,行军打仗的事情,哪样我不是门儿清!不发军饷,让弟兄们饿着肚子替你卖命,那是痴心妄想!再说了,我们川营,还有在座几位将军,放着老家的安稳日子不过,来郧阳赶这趟鬼见愁的差事,为的不就是一个‘忠’字吗?!可卢大人是怎么待我们的?砍头流血倒是轮到我们,发俸禄,哼,门儿都没有!” 对地方总兵来说,巡抚和总督都是朝廷的代表。因此,他们对于朝廷的不满,一股脑儿都转化成了对巡抚和总督个人的忿恨。左良玉利用邓玘这个憨大头给自己使绊儿,卢象升心里透亮;然而,对于朝廷也在利用卢象升,把他当成一道隔火墙,来挡住地方武官的怒火,这一点卢象升却似乎浑然不觉。 “军饷愆期,邓镇对本院有意见,本院可以理解。但眼下情况特殊,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待老将爷撒完气,卢象升便直奔主题道: “诸位都是军中机要,本院便把话撂明了说。实不相瞒,我军所需饷银三十万两,前日已由湖广巡抚唐晖大人措齐,本月初一,从武昌解运出发,原计划初五运抵郧西。本院没想到的是,押司行至襄阳,饷银竟为襄王府所夺!” “什么?!” 几位总兵顿时懵圈,互相觑了几眼,眼神中都带着不可置信。 “这,这无缘无故的,襄王为什么要夺我军饷?” 李卑皱着眉,满腹疑惑地问。 “卢抚台,亲王侵吞军饷,这可是震惊朝野的大案,消息是否确实?” 作为湖广总兵,许成名曾经与襄王打过两次交道。他觉得襄王好歹也算个正儿八经的王爷,拦道打劫这种事情,别说是老成持重的襄王做不出来,就算是本朝最不靠谱的武宗皇上,都不带这么玩儿的——更何况抢的是官银呢。 “本院也是刚刚得知消息”,卢象升拿起书案上的两封盖了关防的公文道,“湖广巡抚唐晖,襄阳知府唐显悦,都向我移文说明,此事确实是王府所为。个中缘由,二位大人倒没有细说。” “天下竟有这般咄咄怪事?” 李卑喃喃自语道。 四名将领里,曹变蛟年纪最轻,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比较强。他迅速地消化掉了襄王强夺军饷这个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实,思维直接跳到下一步,问卢象升道: “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两条路”,卢象升立即接过话头,“第一,制台陈大人同本院,还有在座诸位,联名上书,请圣上下旨严办此事。” “这样颇费周折,加上京师路途遥远,远水解不了近渴”,曹变蛟在脑子里果断否决了这条路的可行性,“另一条呢?” “另一条路,就是本院亲赴襄阳,拜会襄王,犯颜直谏于他,或能妥善解决此事。” 说罢,卢象升的目光在几位将领之间来回逡巡,缓缓张口问道: “不知哪位将军,愿陪本院走这一趟?” 一说这回要上王府“讨债”,往日的讨债专业户们全都静默了,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曹变蛟见没人吱声儿,只觉有一股气血涌上心头,便也顾不得多想,倏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绷得笔直: “卢大人,末将愿往!” 卢象升顿觉眼前一亮,用赞许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道: “小曹将军,果然将门虎子!” 曹变蛟朝卢象升兜头一揖,直起身子朝大家道: “邓镇是我军主力,不能离开郧阳;李副将还病着,不宜奔波;许镇是湖广总兵,得避嫌。所以,这一趟,变蛟责无旁贷!” “拈根灯草,说得轻巧!” 刚才大家在叽叽喳喳地讨论,邓玘一直都闭目养神安静如鸡。这会儿好不容易议出个结果来了,他却突然上来泼了盆冷水。 曹变蛟虽然敬重这位军中前辈,但听了他的冷言冷语,心里还是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卢象升忍住了要将老邓头活活摁死在地上的冲动,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 “邓镇如此说,倒是本院不自量力了?” 邓玘缓缓睁开眼皮,瞟了眼卢象升和曹变蛟,露出一副“你们还是太年轻了”的神色,轻摇着脑袋: “别怪本镇没事先提个醒儿,这有理的菩萨,从来都是供在他王府里头!不信等着瞧,这事准没谱儿!” 撂下这句话,邓玘屁股离了椅子,摆出一副满脸不可捉摸的神气,摇摆着踏出门去,只给屋里的人们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和满院“知了”c知了”的疯狂鸣噪声。 “老屎橛子!” 卢象升狠狠腹诽道。 《襄阳晚报》今日加版:突发!三十万军饷不翼而飞?襄王府竟是幕后黑手!本报记者朱八七采访相关人物:卢大人(哭唧唧):放弃啦不干啦当个巡抚累死啦尼玛累死累活上山打匪到底图个啥苍天啊被抢啦还要被人追债啊干完这波就和顾显收拾收拾回老家~~~~邓玘:前面的!我不管,我就要你给我发钱~不发是吧?哼!你等着我的马仔来收拾你!曹变蛟:好开心~可以跟卢大人去襄阳刷副本喽~一h yeah!李卑and许成名默默飘过(家里刚死了人的)左良玉:我不上线,我只是持续视奸(疑似本案案犯的)襄王爷:您的好友尚未上线朱厚照(突然惊醒):朕刚才仿佛听到有人在叫朕?(`)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豺狼蹂躏少女危命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晚霞渐淡时候,郧西的嵯峨苍山之中,一条冷清的蚰蜒小路上,正走着一老一少。 年老的拄着一根细竹杖走在前面,他的背微驼,走起上坡路来却十分矫健,毫无吃力感觉。跟在后面的少年则背着一只半满的大竹筐,牵着一头灰青大走骡。仔细看能发现,骡子上除了两只空篮筐,还驮着一个身材瘦小的昏迷的人。 由于道路陂陀,老少两个一边慢慢地向上爬着坡,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顾昏迷者,防止她突然从骡背上滑落下来。因为要照顾病人,这段山路他们走得十分缓慢,以至于当回到寨子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老神仙,您可算回来了!” 寨子里,一名身材高大的年青汉子快走几步出来相迎。 “一功,我回来啦”,老者却显得有些着急,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夫人在吗?” “夫人在呢,咋啦?” “来,快帮个忙。” 老者直接走到骡子边上,支使两人赶紧将病人抬到夫人房里。 “唷,这是谁家孩子?” 高一功这才发现骡子背上还驮着一个小姑娘,看身量,也不过十六七岁。 “一功,还愣着干啥,快背进去。” 老者催促道。 “哎,好!”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那女孩子转移到山寨里头的高夫人的房间里。 这高夫人正是闯王高迎祥的发妻,姓刘,闺名唤作安娣。当看见高一功几个驮着一个浑身是血,被糟蹋得变了人形的女孩子,在铺着褥席的土炕台上轻轻放下的时候,她赶紧走过去查看女孩的伤势。她发现光是露在外面c深一道浅一道的伤痕,便有十几处之多,而且似乎非常严重。 “老神仙,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我和徒弟两个出去采药,快到拐子岭的时候,看到树上挂着这么个人。我一摸,还有生息,就给带回来了。” 被称为老神仙的,是闯王营中的军医,名叫尚炯。因为他行医多年,医术精到,尤擅外科,营中将士有什么跌打损伤,在他一双回春妙手之下,总能很快痊愈。于是“老神仙”的名号就逐渐传叫开来,尚炯的真名反倒少有人提起了。 “可怜娃儿,不知受了多少折磨回来”,高夫人瞅着这具满是血污的瘦小身子,心痛不已,“老神仙,既然有救,劳您想办法给她好好医治。” “夫人放心”,尚炯道,“只是还要劳烦夫人,帮我察看一下里面的伤势,我也好对症下药。” 高夫人点点头道: “好,你们先在外头等会儿,完了叫你。” 尚炯和高一功两个合上房门退到外面。高一功拉着尚炯到一边狐疑地问: “老神仙,真是在拐子岭救下的?” 尚炯瞥了他一眼: “怎的,高总管还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高一功道,“只是如今是非常时期,闯王早就有话下来,要全营上下严防奸细。这女娃来路不明,我担心” “别担心”,尚炯打断了他的话道,“应该是个清白人家的孩子。何况都伤成那样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知道你是菩萨心肠。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功,你忘了,拐子岭是哪家盘的地方?” 高一功一怔,道: “蝎子块?” “不错”,尚炯点点头道,“这孩子掉在拐子岭脚下,我想,她很可能就是先前被蝎子块掳去的百姓。” 高一功恍然清醒,旋即惊道: “不好!这孩子落在那个狗杂种手里” 话音未落,只听得“嘎吱”一声,高夫人房门开了,两人赶忙走上前去。 二人见高夫人面色沉重,知道情况不妙,但身为大男人又不好率先开口问,只能像两根木桩似的杵着。 “老神仙,烦您进来一下。” 高夫人怔怔地开了口。高一功见她没有叫自己,便乖觉地没有跟入,而是继续立在外头,心里却有不安阵阵袭来。 尚炯进了房间,在病人身边坐下。高夫人阖上房门,悄悄抹了抹鼻尖,强忍住情绪,这才走到尚炯对面坐下。可刚一开口,她便鼻子一酸,慌忙用手捂住嘴抑制住哭声,两颗泪珠却早已滚落下来。 尚炯见她这样,心里已明白了十之。高夫人情绪失控,他可以理解。但救人要紧,病人的伤势已经不容耽误,所以无论场面有多么难堪,他也必须以救人为重。 “夫人,您别难过。这孩子能活过来!” 高夫人松了手,露出红红的鼻尖,带着哽咽道: “心肠有多毒,才会做出这种事情啊!” 尚炯叹口气,道: “伤得怎么样?” 高夫人轻抽了一下鼻子,两绺鬓发松出来粘在一边的脸颊上: “下面都已经烂了,生了蛆虫。” 尚炯听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逢乱世,他虽然也见到过不少可怜女性遭强人凌辱,但情状凄惨如此的,却是闻所未闻。他低下头望着女孩手臂上c脖颈上的斑斑血痕c啮痕,无法想象这个孩子遭了多少折磨。他内心绞痛,也更加痛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些东西,是我取出来的。” 高夫人用眼色指着放在一旁的一方粗布,上面沾着血污的断枝和碎石块堆了一小摞。 尚炯见状,身子一震,不由切齿道: “禽兽不如!” “尚大夫,无论如何您也要救救她!” 高夫人眼噙泪花央求道。 “夫人,烦您取些黄酒来,先帮她清理干净”,尚炯即刻起身道,“这里还有点金创生肌散,给孩子敷上。只是还缺一味药,我这就上山去找!可恶偏在这个时候缺了药!” 说罢,尚炯拔脚便往外走去。高夫人忙喊: “天黑小心!” 话音刚落,尚炯已经走得没影儿了。高一功吃惊地瞧着他急匆匆远去的身影,又回头与高夫人对视一眼。后者依旧愁眉不展,重重地叹了口气。 尚炯刚走,便有一闯王亲兵上来,说是闯王请高一功立即前往议事厅,有要事相商。于是高一功忙告别了刘安娣,急急赶到议事厅。 这座山寨原本是商州一个地主为躲避流寇所建,依山势变化构造,足有进之深,可容纳千人。闯王攻破郧西后进入深山,这家人闻风逃窜,留下一座空寨子。农民军便将其稍稍修葺,充作老营所在。老营的议事厅是一间正对着大寨门的开阔房间,原是地主家的会客之所,桌椅灯烛等物一应俱全,闯王命人稍加布置,便成为老营日常议事的地方。 高一功步至议事厅外,远远便瞧见过道上岗哨森严,气氛紧张,知有大事发生,心下一紧,加快脚步往里奔去。 高菩萨同志的妹子被高迎祥的人找着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举贤任能高杰脱颖 赶鸭上架迎恩受命 一进门,高一功便听见领哨黄龙扯着他那破铜锣嗓子嚷道: “操他娘!饭桶一个!” “行了,你也消消气,现在不是骂娘时候!”接话的是中军总管刘哲。 “我早就说了,这蝎子块就是盏没捻子的灯,你们偏不信,现在可好!” 闯王见高一功进来,摆头示意他落座。高一功朝闯王抱拳一拜,便在右手一排择了末座坐下。他往大堂内环视一圈,见营中几位主将全在场,个个面色都不太轻松,心中不禁嘀咕,怕是出了大事。他转头向坐在身边的一个将领低声询问,那将领回道: “怎么,你还不知道?木龙山失守,蝎子块被官军抓了!” 高一功闻言大惊,心下顿时凉了半截。不仅因为此事事发突然,更因他深知木龙山地势险要,若被官军夺去,则农民军向东南的出路就会被堵死。难怪刚才黄龙如此暴怒——他一开始就极力反对将木龙山交给蝎子块驻守,但当时闯王为了拉拢蝎子块的人马,并没有听从黄龙的意见,一意孤行,如今果然酿成大祸。黄龙刚才那句破口大骂,恐怕不止是他脾气火爆按捺不住,而且也是有意骂给闯王听的,更是骂给众多没有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将领们听的。 想到这,高一功瞥了眼坐在正上方主座上的闯王,却看不出他的脸色有什么异样,似乎并未在意黄龙的话,只是微蹙着眉头。 “五哥,咱们得赶快想个办法,总不能困死在山里!” 说话的是闯王的弟弟高迎恩。因为高迎祥在家里兄弟中排行第五,高迎恩一般称他“五哥”。 当年高迎恩随高迎祥一同起事,给自己起了个牛逼哄哄的绰号“中斗星”。不过,同他那位在义军中封神的兄长相比,高迎恩各方面能力都差了一大截,至今也没有一次独立带兵打仗的经历。闯王军中大小将领,看在高迎祥的面上,对他也还算客气。不过,要是哪天闯王不在了,军中高层第一个被踢出局的,必是这位“皇太弟”无疑——这已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 “五哥,这几日山里的粮食是越来越少了,最好找个能打到粮的大邑。弟兄们填不饱肚子,人心就聚不拢。”刘哲说。 刘哲是刘安娣的大弟,在营中属于坚定的“拥高派”,被高迎祥倚为腹心,执掌着前军大营。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说话办事却已十分老成持重。刘哲性格谨慎细心,虽彪悍勇猛略逊黄龙三分,却也足以独挡一面。黄龙和刘哲两个,一个主攻,一个主守,是为闯王的左膀右臂。三人结成的“领导班子”,则是整个闯营的核心。 “你说说。” “咱们不妨去打汉中。西路没什么官军,汉中虽然是大都,但防守空虚,很容易攻下。占了汉中,半年的粮食都不愁了。” “对对对,我听说汉中是瑞王的封地,这瑞王啊是万历皇上的儿子,他王府的金银堆得比山还高哩!” 座中有一将领起哄道,其他几人听到后,纷纷快活地大笑起来,仿佛王府的金银唾手可得,一时间忘了他们所处的困难境地。 “黄龙,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闯王高迎祥却时刻保持着冷静自持,他已经领教过卢象升的作战风格,现在官军随时可能攻入山中。作为十三家义军的领袖,他必须尽快敲定主意。 闯王能觉察到黄龙的不满情绪和对自己含沙射影的攻击,心里却并未把它当一回事。一方面他认为,木龙山失守,自己确实有用人不察的责任,理当反省;另一方面,他也深知黄龙的心性,在这种时候,他越是要把姿态放低,越是要把对方捧得高高的。闯王要让黄龙感受到,自己当初后悔没有听从其建议,现在非常需要他的帮助,要是没有他,自己就成了只没脚蟹。 当然,为了在军中保有颜面,闯王是不可能低声下气地朝黄龙“负荆请罪”的。这种“认错”的性质,最好是类似于《东周列国志》和《三国志通俗演义》里写的那种一代明君“礼贤下士”的风范。军旅闲暇时,高迎祥经常捧读的书就是这两部。书中的那些“帝王心术”,他自认为已经烂熟于心。在现实中,对于如何平衡这种高低关系,闯王向来是拿捏得当,游刃有余的。 现在,他在同黄龙说话的时候,屁股特意往前挪了挪,上半身微微向黄龙所在的方向前倾,神色也比先前更加集中。 闯王对待黄龙的与众不同的态度,一下子把黄龙的地位抬得更加高了,这果然收到了良好的效果。黄龙的内心因此十分熨帖——在他看来,闯王作为一军之主,摆出这样谦卑的姿态,就等于是向自己低头了。再加上,座中其他主将看自己的眼色似乎也变得不同,这让好面子的黄龙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于是,被哄得十分舒坦的黄龙,决定暂时放下同闯王之间的芥蒂,先想法子和衷共济,渡过眼下难关再说。 “闯王,咱们为什么要逃跑呢?” “逃跑?” “去汉中,说好听点儿是打粮,说得难听点儿,不就是逃跑么!” “你的意思是,咱们还是留在郧西?” “可是,官军打进来怎么办?”高迎恩插话问。 “咱怕他官军作甚?!卢象升那边还不到两万人,可光咱们闯营就有五万人马,再加上其他几路首领,郧西的义军少说也有十几万。拿十几万人和两万人杠,就是一铁桶,咱也能豁出个窟窿来!” “黄龙说得不错”,高迎祥道,“我想了下,汉中也是卢象升的辖地,就算去了那里,他照样会咬着咱尾巴不放。所以,咱们和姓卢的早晚得有一仗!” “可是,这个姓卢的不是蒋允仪,实在难轧得很,现在木龙山又在他手里,和官军硬拼,咱们占不了上风。”刘哲分析道。 “这可咋办?难不成北上?回陕西老家?”高迎恩道。 “不行”,高迎祥摆摆手道,“秦岭天险,咱们翻过不去。何况洪承畴还在陕西,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哎,一功,你倒是说句话啊,别总跟个小媳妇似的!” 高一功听见刘哲突然唤自己,忙道: “哦,黄哥说要留,我没啥意见。咱们几个,倒下一横,立起一竖,生死倒无所谓。我担心的是,老营里眷属多,要是她们落在官军手里,可就遭殃了。” 高迎祥点点头,他意识到讨论进行到这里已经成了僵局,无论选择哪一种方案,都各有利害,抉择的担子最终还是落在自己肩上。他正欲沉思一番,却听得大厅外头飘进来一男子爽利的嗓音: “闯王,何不来个围魏救赵!” 一抬眸,却见有一前一后二人进来,为首者昂藏七尺,剑眉朗目,身披铁甲,外罩半旧长披风,头戴一顶范阳毡帽,腰挂长剑,大步迈进议事厅,在离闯王数步远处站定,抱拳揖道: “李自成参见闯王!” “自成,你怎么来了?”闯王惊喜起身。 李自成同高一功本是同乡,当年闯王起事,二人一同投入高迎祥营中。后面李自成身经百战,实力渐长,便拉了一杆子人马,自立一营,号称闯将。不过,李自成一营虽然独立,却始终与闯王保持着密切联系。从山西大战,到渑池渡,再到破郧阳六县c盘踞郧西大山,两股人马一直并肩作战。同其他义军首领一样,李自成视高迎祥的闯营为旗舰;而对高迎祥来说,李自成的人马则是闯营的外围,关系上当然比其他各路义军更近一些。 “当然是给您带来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闯王起身步至李自成面前。 “弟有办法,让官军没法入山。” “哦?说来听听。” 李自成双目闪光: “我们可联络八大王张献忠,围攻襄阳。襄阳是军事重镇,又是襄王藩封,只要襄阳一动,郧阳的官军必定倾力南下驰援。郧西解围,全盘皆活!” 闯王一怔,随即轻轻摇了摇脑袋,反抄着手背过身去,叹道: “自成,你这个法子,兄已经试过了。” “什么?” “你有所不知,早在木龙山失守前,为了牵制卢象升,我便派人出去联络过八大王,还有中原其他几股义军。可说实话,八大王他们到处流窜,谁也不知道他们确切的落脚点,实在很难找到他们。我派出去的那些人,也没见一个回来的。还有,就算能联络到张献忠,凭他那狡猾性格,也未必肯出手相助!” “闯王放心,这一次不同往常。” 李自成侧身向闯王介绍身后站着的年轻男子: “闯王,此人是我手下,名叫高杰,绰号翻山鹞,能日行五百里。这一次,他可替我们潜入襄阳,联络到八大王的人。” 高迎祥一惊: “这位小兄弟竟认识八大王?” 高杰抱拳道: “禀闯王,在下同八大王的一位亲信乃是旧识。我们约好暗号,在襄阳城中一处店家联络。只要闯王和闯将有令,在下愿意一试!” “要真能得八大王相助,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闯王,您别看这小兄弟年轻,路子可广得很。各路义军里头,他都有能说得上话的。”李自成道。 “好!自成,这一次多亏了你”,高迎祥转向高杰,“高杰兄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只要我高迎祥能办到的,水里火里绝没有二话!” “闯王,在下只有一事相求。”高杰道。 “但说无妨。” “我只是闯将营中的一员小将,人微言轻。要想在八大王前面显出诚意,得加派一位在您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为您闯王的代表。这样,八大王也不至于驳了您闯王的面子。” “还是高杰兄弟想得周到。” 高迎祥颔首道。他随即思忖应该派哪位大将与高杰前往最为合适。黄龙c刘哲都有名声在外,过关时很容易被人认出,自己军中一时也无法离开这两人。至于高一功等其他将领,虽然打起仗来个个骁勇,颇有名气,但在八大王张献忠面前,恐怕还是会显得分量不够。 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的亲弟弟高迎恩最为合适了。迎恩是自己亲兄弟,虽然领兵作战不算在行,但如果作为自己的外交代表,却是最能体现对八大王的尊重的。并且,迎恩还能趁此机会锻炼一番,如果事情成了,又能挣下一份功劳,往后也不至于让各营将领轻视。 思及此,高迎祥转身朝高迎恩道: “迎恩,这次行动,就由你陪同高杰前往罢!” 高迎恩万万没想到,闯王最后会点名让自己去走这一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他愣在原地,刘哲在边上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高迎恩才回过神来,慌道: “五哥,咱们高家同张献忠素来没什么拉扯,您派我去顶个啥用啊!” “过去没拉扯,往后就不一样了”,高迎祥拍拍高迎恩的肩膀,坐回到中央的主座上,“咱们同八大王,今后就是鱼水相帮,你和高杰两个先去探探路子。放心,你是我的兄弟,八大王决不会为难你们!” “迎恩老弟,你在外头干仗少,官府的赏格上没你名字,你去襄阳,可比咱们去安全多啦!” 黄龙揶揄着,一边向高迎恩投以嘲讽的目光。 “五,五哥,你也知道,我媳妇最近要生了,实在走不开啊!” 高迎恩被黄龙的目光盯得脸颊发烫,索性避开他的眼睛,另寻了个由头来搪塞。 “嗐,女人生孩子,你一个大男人瞎操个什么心?!有你嫂子在,出不了什么岔子!” 高迎祥见他婆婆妈妈的,心里已经开始不耐烦,忍不住喝斥道。 “可是——” “别可是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赶紧去收拾收拾,今天晚上就和高杰兄弟一块出发!” 那些年,李自成的名气还没张献忠大;那些年,李自成还是一心跟着高迎祥干;那些年,李自成还没被高杰绿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请个小假~ 诸位看官,在下三次元有点事,得先去忙一阵~ 顺利的话,两三个月之内能回来 不顺利的话,要忙到明年五六月~ 虽然在下盘里还有十万多字存稿~ 但可能要调整一下 慢慢发~ 在下第一次写文 写文为人生第一大乐事 绝对保证坑品~ 多谢大家的支持,有啥意见建议的欢迎砸向我~ 在下必会抽空一一回复~ 好吧~ 在此预祝大噶 新年愉快~ 财源广进~ 咱们2018再见!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奔襄阳十万火急 探虎穴瞒天过海 却说郧阳那边,四川总兵邓玘因为军饷再次愆期,几乎同巡抚衙门撕破脸皮。为此,这几日川营已决心与巡抚衙门“绝交”了。所幸的是,邓玘也不再纠结几位总兵官,天天跑到衙门里来纠缠不休,这让卢象升多少感到清静了些。他抓住时机,与柳白曜和曹变蛟他们熟加计议,很快制定了一整套方案。 在自己离开郧阳期间,为了防范各路援兵趁机哗变作乱,卢象升决定留下柳白曜,同郧阳推官兼代理知县江少连坐镇郧西,勉力控制已经有些不安的局面。 一番布置过后,卢象升偕同曹变蛟c卢行忠c顾显三人,立即十万火急地赶往襄阳。他一路上都在内心祈祷,希望能在郧阳的内部局势彻底崩坏之前,从襄王那里争回三十万两饷银,扭转形势。 四人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翌日清早便顺利抵达襄阳。 知府唐显悦得知卢象升回来,一早便在篁园等候。此时他听闻门子来报,便疾步迎出门去,正见得卢象升几人甩蹬下马,大步流星地朝里走来。 二人碰面,简单见过礼,卢象升一边块步往正厅走去,一面心急火燎地询问唐显悦: “唐大人,情况如何?” 唐显悦匆匆在他后面跟着,听到问话,赶忙快走几步,与上官保持一种接近又得体的距离,恭声回道: “回禀抚台大人,下官已经核实,劫夺饷银的那股人马,正是襄王府的护卫队。” “王府那边怎么说?” “事发之后,下官立即前往王府交涉。对方的说法是,这三十万两是湖广全省积欠王府的岁银,不肯归还。下官据理力争,反遭驱赶。” 卢象升听着这话,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螫了一口。他睁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直冲冲往里走去。 “对了,谢监军请到了吗?” “哦,下官昨晚已派人去过,谢监军说,说他正在准备明日的生日宴,事务繁多,不能前来。” 卢象升却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一边吩咐道: “顾显,更衣!” 卯牌时分,襄阳的西成门刚刚开启,城门前的官道上已经排起了蜿蜒曲折的长队。队伍里多是周围一些乡镇的农民和小商贩,或挑着囊担,或背着箱箧,或推着小车,里面装着蔬菜瓜果等农村土产,大部分供应给城里的牙行,有些则打算自己沿街叫卖。 因为是战时,城门巡检司的盘查较往日更加严格,他们在进出关卡加派人手,对往来路人一一盘诘。又增设若干队骑兵,巡逻检视。 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成群结队地在城门外晃荡,似乎在瞅准时机钻入城中。巡检司官兵对于这帮乞丐十分戒备,甚至特派了专人盯梢,时刻防备着乞丐的混入。 高杰和高迎恩混在入城队伍中间,随着人流慢慢向前挪动着。高杰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葛袍,头戴平巾,还在肩上胯一只褡膊,浑像个经纪人模样。高迎恩则穿一件梭织布直裰,戴一顶瓦楞帽,背上系个粗布包袱,看起来像是高杰的仆随。 “看样子官府查得挺严呐。”高杰悄声道。 “你说,咱们会不会被抓啊!”高迎恩一听,顿时有些紧张。 “这可不好说”,高杰想逗一逗他,故意夸张道,“咱得做好随时壮烈牺牲的准备。” “啥”,高迎恩急得大汗直冒,吞了吞口水道,“要不今天先回去” “嗐,你怕啥!”高杰一把扯住正要脱离队伍的高迎恩,“哪天来都一样。再说,咱们排了这么久队伍了,可不能白等啊!” 正说着,却听见前头一阵骚动。二人伸长脖子一瞧,原来是一个小商人的路引出了岔子,守城官兵不肯放行,两下里便纠缠起来。 “军爷,求求您行个好,就放小人进去吧!”那小商人苦苦哀求。 “不行!你的路引过期了!” 两名官兵正要轰他走,忽有一列骑兵从门洞内出现,为首的将官喝问: “何人喧哗?!” “禀大人,此人的路引已经过期,我等再三规劝,仍不肯离开。” 那将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瞟了小商人一眼,叱声道: “大胆刁民!还不速速退下!” “军爷容禀!”那小商人疾步上前,拽住那将官马头的缰绳,“军爷,要是今天进不了城,小人这整车的菜就烂了!求您发个善心!” “混账!为何不与县里告讨路引?!” “军爷,县衙门签发路引,一天才几张,小人得排到一个月后,实在等不了那么久啊!” 说罢,小商人上前几步靠近那将官,低声道: “军爷执勤辛苦,这点银子,您拿去给弟兄们换点酒喝。”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只鼓囊囊的小荷包,偷偷塞给那骑马将官。 那将官接过钱袋,放在手中轻轻一掂。小商人以为有门,正要欣喜,突见那将官把钱袋狠狠掷回自己怀中,暴怒道: “来人,把这个奸细给我拿下!” 他身后巡兵得令上前,下便将那小商人绑了个结实,不顾那人连声喊冤,推搡着将他押了下去。 那将官扫了眼前面排队的群众,厉声道: “依大明律,无路引者,军以军逃论,民以私度关津论!” 围观的百姓们见状纷纷议论,都对那将官的行为感到迷惑不解。城门的巡兵狠敲了好几声铜锣,才让人群稍稍安静一些。 “哎,高杰,他怎么知道那人是奸细?” 在后面目睹了这一切的高迎恩偷偷问。 “我猜是因为银子。” “银子?” “你没看见,刚才那个小贩塞给他一只钱袋,那钱袋子那么鼓,至少得有三四锭银子。现在告讨一张路引,解银才一钱。那小贩说衙门签路引要等一个月,可三四锭银子,够他去衙门买四五张路引啦!你想想,要是正经商人,谁会这么傻,宁肯拿银子贿赂巡兵,也不肯去打点县衙的胥吏,讨张正儿八经的路引出来?依我看,这个人肯定签不出路引,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撞上个铜豌豆。” “难道他跟咱们是一路——” 高杰忙朝他嘘了一声,高迎恩赶紧闭嘴。高杰瞅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俩,稍稍宽心,拉着高迎恩轻声道: “出门在外,把紧嘴关。那骑马的是个厉害货色,待会儿过关,你别说话,看我眼神行事!” 高迎恩连声喏喏。 队伍缓慢向前流动着,快到城门关卡时,高杰一眼就瞟见了城墙上张贴着好几张悬赏告示,上面的人他大多认识,像闯王高迎祥c闯将李自成c黄龙c刘哲他们,自然是榜上有名,还有其他一些义军队伍的首领,如老回回马守应c圪烈眼贺一龙,还有横行中原的八大王张献忠,也都赫然在目。官府开出的赏格也参差不齐,其中最贵的自然是闯王的人头,价值白银十万两,张献忠稍逊,也值八万两,李自成c黄龙几个依次递减,各值数千至二三万两不等。 高杰一张张扫过去,发现最后一张通缉令上的画像却不识得。 那通缉犯模样冷峻,倒不像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再往下仔细一瞧文告的内容,才知此人曾在半个月前率众袭击新野驿馆,杀了不少人,手段残酷,而今下落不明,连官府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只能称作“某氏”。上头的赏格有八百两,开得也不算低。 “也不知是哪条道上的好汉,若有机会,定要同他结识!”高杰心中默默念道。 “该你了,把路引拿出来!”守城巡兵拦住二人道。 “哦,在这儿呢。”高杰忙从衣襟中摸出一折得平整的小布包,仔细打开,取出两张路引,笑嘻嘻地双手递给那军士。军士接过一看,又抬眸在两人脸上来回察看,以比对二人相貌是否同路引所记述的相符。 高迎恩被他盯得有些发怵,不自觉地往高杰身后靠了靠。 那军士见他神色有异,不禁起了疑心,皱眉喝道: “你,过来!” “啊!”高迎恩一惊,忙向高杰投以求救的眼神。高杰却并不理会,只将他推上前去,嘟嘟嘴道: “去,官爷要问你话。” 高迎恩一个趔趄上前,那军士瞧了眼他,又细细看过路引,问: “你叫什么名字?” “哦,他叫高小六,给小人打下手的。”高杰插话道。 “没问你”,军士瞪了高杰一眼,“高小六,你是哪里人氏,做什么营生?” “回,回军爷话,小,小人是郧阳竹溪人,给我家主人帮工的。” 高迎恩有些结巴道。 “你家主人做何营生?” 高迎恩微微一怔,回头与高杰对望了一眼,耸着肩道: “我家主人是做布匹生意的。” “进城做什么?” “路引上写着呢,我家主人进城谈生意。” 高迎恩至今没有露馅儿,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说话的气息也稳了。 “谈生意?” “哦,是城里的隆鑫源绸缎庄,小人同他家吕老板有些往来。军爷不信,可以派人去问。” 高杰接过话茬道。 那军士似乎仍不放心,用手指摸了摸路引的纸质,又反复验看上面盖着的州县押印。高杰上前半步,笑吟吟道: “军爷,郧阳那边现在乱得很,您查得严点儿,也是应该的。不过,小人向您保证,这路引绝无半点虚假!你看,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和吕老板还约好了在辰时碰头呢,是不是尽快放我们入关?过些天谈成了生意,小人定提壶好酒,好好感谢军爷!” “行了行了,你们进去吧!” 那军士将路引还给高杰,身后执戟戍卫随即让出一条细道来。高杰二人连声道谢,低着头快步闪进了城内。 “那两个是什么人?” 二人入城后,刚才那个骑马将官突然巡至此处,问那军士道。 “禀大人,是郧阳来的布贩。” “郧阳布贩” 那将官眯眼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脸上升起了疑窦之色。 灯~等灯等灯~~作者突然更新~~两方人马同时启动副本模式~ 下章预告:作威作福迎恩招怨假心假面胡监逞计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作威作福迎恩招怨 假心假面胡监逞计 高杰和高迎恩两人顺利通关,不敢稍作停留,一进城便雇了两头脚驴,一路驱赶着往城北方向而去。到了长乐街雕花酒满楼停下,二人将坐骑交给酒楼的杂役牵下去饲喂,又进门与掌柜要了三楼一间临河的上房。关上房门,高迎恩便将背上包袱随地一丢,往锦缎铺面的床榻上四仰八叉地一躺,闭上眼睛,长吁口气: “哎哟,老子骨头都要散架了!” 高杰却一直保持着警惕。他将肩上的褡膊卸下,先推开门缝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无人跟踪,又把床底c桌底c衣柜还有房间的所有死角位置一一察看过,最后又走到临河的露台上,观察四周的环境。 高迎恩想要打个小盹,无奈高杰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那响动声搅扰得他心绪不宁。高迎恩从床上仰起半个身子,催促道: “高杰老弟,你消停会儿,过来歇歇!” “我忙着呢,你自个儿歇吧。” 高杰正掀起房角一道厚厚的垂帘往里面瞧,随口应付道。 高迎恩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慢慢坐起身来,却又不知道能干点什么,索性将两只鞋子蹬掉,把脚放在床上,用手轻轻地捏着红肿的部位。为了表现自己的辛苦,他一边捏,一边发出“嘶嘶”的轻哼,又时不时地偷瞟高杰一眼。 “行了,这里是安全的。” 高杰巡视一圈后,抖了抖衣上的尘土,口气似乎轻松了些。 “你还怕官府的人埋伏?” “小心驶得万年船。” 高杰走上前,拣了一只鼓凳坐下。 “对了,咱们怎么联络你那弟兄?” “我同他约好,有事就在这间房间的露台栏杆上挂一条红巾,他看到了,自然会来找咱们。” “啊?这,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放心”,高杰起身步至露台前,指着江中往来穿梭的大小船艇,“看到那些船了吗?” “啊,咋啦?” “那些船夫有不少都是他的眼线。我们来了这里,他很快就会知道。” “哦”,高迎恩愕然,“你那朋友是哪路神仙,竟有这等本事?” 高杰勾了勾唇角,转身道: “这个嘛等他来了,你不妨亲自问问他,看他肯不肯告诉你。” 高迎恩见对方故作高深的模样,心头掠过一丝不快。 这一路走来历经重重险阻,大小事情都是高杰在拿主意,才能化险为夷。有高杰在身边,一方面让高迎恩感到安心,另一方面,又让他感受到莫大的压力。高迎恩肚里想着,这个翻山鹞高杰,大小不过是闯将李自成下面的一个小头目,论地位,论资历,可比自己逊色多了。再说了,这次同张献忠接洽,要不是打着我家闯王的旗号,就凭这个毛贼娃儿,怕是连八大王家的门槛都摸不着。如今还没见着张献忠的影儿,他就敢这么轻慢于我,哼,看来得想个法子敲打敲打他,好让他知道尊卑! 高迎恩一边揉着脚掌上的肿块,一边思索着该怎么使唤高杰才好。联络的事情,目前他还使不上力,也想不出什么事务能安排高杰去做的。高迎恩又想叫他上街去打点酒,转念一想,刚才进来时候高杰已经吩咐过小厮,一会儿就会有酒菜送来。思来想去,好像确实没什么能支使的事情。 高迎恩有些不能咽气,低头往两只光脚丫子上一瞧,突然灵光一现,计上心来,抬其脑袋朝高杰道: “哎,翻山鹞,给我拿把剪子来。” 高杰正坐着闭目养神,这时慢慢睁开眼睛,用一种狐疑的眼光打探对方: “你说什么?” “我说,给我拿把剪子来,我要剪个脚趾甲,都嵌进肉里去啦!” 高杰一听,不觉腹中火气上腾。这个高迎恩,没见我正在休息么?屁大点事,他自己有脚,偏要使唤别人!难不成是个智障?顶个脑袋光用来吃饭打嗝了?!正要发作,他转念一想,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只能忍了一时之气,起身去床边橱柜的抽屉里翻找出一把铁剪,递给高迎恩。 高迎恩见高杰能听自己使唤,心里得意得不行。 小子,知道不能得罪你爷爷!他心里默想着。 高迎恩接过剪子,朝他摆摆下巴: “行啦,你去歇会儿吧。一会儿饭菜来了,我再叫你。” 高杰肚子里啐了他一口,面无表情地回到鼓凳上坐下。 窗外日头高高升起,照耀得汉水如同玉带般。树叶般大小的舳艇或顺流急行,或往来游弋,呈现着一副迥异于战场征伐的平静祥和之景。从郧西深山里出来的高杰,在这样宁馨的环境中,却愈发地感觉到危险正在步步紧逼。现在,他只盼着对方能尽快发现自己的讯号,以免夜长梦多。 襄王府坐落于襄阳城南邻水的一片高地上。作为当时少数几家强藩之一的府邸,襄王府本就体制恢宏,加上百年来历代襄王搜刮聚敛c修葺扩建,当前的王府更是极尽豪奢之能事。错落有致的崔巍殿阁,金瓦闪耀,飞檐翘拔,础柱高擎,玉阶精镂,一眼望去,只觉日头之下,流碧飞丹,熠熠生辉。 在这重门深禁之内的一座偏殿里,襄王朱翊铭正斜躺在一张铺着锦缎凉褥的紫檀木雕花绣榻上,他微眯着眼,一只粗胳膊支撑着圆胖的脑袋,鼻腔里伴着不远处歌姬的浅吟低唱声而轻轻哼着。 虽然已年近花甲,但因为常年保养得宜,襄王的脸上依旧白皙圆润,丝毫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只有鼻侧两道深嵌的八字纹,以及因年迈而稀疏的须眉,时刻提醒着他的岁数。 因为有些肥胖,每到春夏之交,暑气开始上升的时候,襄王便特别怕热。因此,此刻他只穿一件薄如蝉翼的丝衣,一条凉裤,半袒露着他浑圆的大肚子,由两名长相俊俏的宫女侍立两侧,轻摇着绢扇为他纳凉。 乐伎正在弹奏的,是襄王新填词的曲牌《瑶华令》。今天是精心排演后的第一次试奏,襄王一面醉心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面细想着有没有需要调整的音符。 王府管事胡太监轻踩着脚步进来,在离睡榻一丈远的地方立定,朝襄王躬身道: “启禀殿下,郧阳巡抚卢象升求见。” 襄王好似没听见一般,未作响动。 胡太监见状,朝几名歌姬使了个眼色,歌姬会意,立即停止了弹唱,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 襄王刚才正沉浸在曼妙婉转的旋律当中,根本没有注意胡太监的到来。这会儿旋律戛然而止,总算把他的神思从万丈苍穹之外扯了回来。 他回过神,抬了抬松弛的眼皮,胡太监的身形逐渐清晰。他慢慢挪了个身,迷迷糊糊道: “嗯,你来了?” “殿下,郧阳巡抚卢象升求见殿下。” 胡太监上前半步,俯下身子,扯着纤细的嗓音禀道。 “谁?” 襄王一时记不起这个名字,开始费劲地在他的脑海里搜索起记忆的碎片。然而,他毕竟到了老朽昏瞀的年纪,记性衰退得厉害,无法回想起任何有关这个名字的信息。 “郧阳巡抚,卢象升。” 胡太监抬眸瞥了眼已经有点不耐烦的老王爷,非常清晰c缓慢地重述道,以期襄王能听清自己的话。 “卢象升?郧阳巡抚不是蒋允仪么,什么时候换的人?” 上了年纪的人,对于过去事物的记忆能力,总是大大超过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一提起郧阳巡抚,襄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蒋允仪。久居深宫的他,似乎对宫墙外发生的一系列巨变浑然不觉。 “殿下,早换了。原来的那个蒋允仪已经下了诏狱,现在是卢象升做巡抚。” “下狱了?” 襄王似乎被这条“新鲜”资讯所触动,他动了动身子,要撑着坐起来。胡太监眼疾手快,立马抢在两名宫女前将襄王扶住。 襄王坐直了身子,喘口气道: “下狱了好哇!” 他一只手轻轻敲了下大腿,立刻就有一名持扇的宫女跪在他脚前的软垫上,替他揉捏捶打。 胡太监见状,退立在一旁,听候着王爷吩咐。 襄王揉了揉疲倦的眼皮,忽然想起胡太监说新任巡抚求见,便问: “对了,你说那个卢卢什么?” “卢象升。”胡太监赶紧接话。 “对,那个卢象升要见寡人,所为何事啊?” “这个”胡太监踌躇了片刻,“同前些天的唐知府一样,也是为着饷银的事来的。” 襄王半睁着眼,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又是饷银!” 胡太监见机赶紧说: “殿下若是不想见,奴婢这就把他们打发走。” “他们?”襄王皱起眉头,抬头问道,“还有谁?” “哦,除了郧阳巡抚卢象升,还有襄阳知府唐显悦,和山西参将曹变蛟二人。” “山西参将?”襄王皱了皱他疏淡的眉毛,“怎么连他也来插一脚?!” “殿下有所不知,这曹变蛟是援兵统领之一,当下也归卢象升节制哩。” 襄王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都怪郑鱼水,出了这么个鬼主意!为了几块银锞子,惹了一身腥回来!” 胡太监眼珠子溜溜一转,道: “殿下,此事由郑相公一手筹划,如今生出这许多麻烦,竟致殿下操劳心力,甚是不妥。依奴婢看,此事还是由他本人出面周旋,更为合适。” 襄王拈了嘴角一绺髭须,内心思忖着:这个卢象升自己毫无了解,先让郑鱼水代自己去打个照面,同他斡旋一番,确实更为妥当。再加上,襄王平日只沉迷于自己的那点艺术小爱好,此刻要他穿戴整齐去见一名外臣,费心费力地讨论正事,他是从内心感到排斥的。 思及此,襄王点点头道: “你说得有理。此事便交给郑鱼水去应付罢!” “奴婢领命!” 胡太监告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可怜的襄王爷,被手下耍的团团转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除了把本职工作做好,还要多学一些社会经验啊~下章预告:寡廉耻指鹿为马,厚忠义沥血以争(又名:大型撕b现场直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寡廉耻指鹿为马 厚忠义沥血以争 高杰和高迎恩两人顺利通关,不敢稍作停留,一进城便雇了两头脚驴,一路驱赶着往城北方向而去。到了长乐街雕花酒满楼停下,二人将坐骑交给酒楼的杂役牵下去饲喂,又进门与掌柜要了三楼一间临河的上房。关上房门,高迎恩便将背上包袱随地一丢,往锦缎铺面的床榻上四仰八叉地一躺,闭上眼睛,长吁口气: “哎哟,老子骨头都要散架了!” 高杰却一直保持着警惕。他将肩上的褡膊卸下,先推开门缝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无人跟踪,又把床底c桌底c衣柜还有房间的所有死角位置一一察看过,最后又走到临河的露台上,观察四周的环境。 高迎恩想要打个小盹,无奈高杰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那响动声搅扰得他心绪不宁。高迎恩从床上仰起半个身子,催促道: “高杰老弟,你消停会儿,过来歇歇!” “我忙着呢,你自个儿歇吧。” 高杰正掀起房角一道厚厚的垂帘往里面瞧,随口应付道。 高迎恩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慢慢坐起身来,却又不知道能干点什么,索性将两只鞋子蹬掉,把脚放在床上,用手轻轻地捏着红肿的部位。为了表现自己的辛苦,他一边捏,一边发出“嘶嘶”的轻哼,又时不时地偷瞟高杰一眼。 “行了,这里是安全的。” 高杰巡视一圈后,抖了抖衣上的尘土,口气似乎轻松了些。 “你还怕官府的人埋伏?” “小心驶得万年船。” 高杰走上前,拣了一只鼓凳坐下。 “对了,咱们怎么联络你那弟兄?” “我同他约好,有事就在这间房间的露台栏杆上挂一条红巾,他看到了,自然会来找咱们。” “啊?这,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放心”,高杰起身步至露台前,指着江中往来穿梭的大小船艇,“看到那些船了吗?” “啊,咋啦?” “那些船夫有不少都是他的眼线。我们来了这里,他很快就会知道。” “哦”,高迎恩愕然,“你那朋友是哪路神仙,竟有这等本事?” 高杰勾了勾唇角,转身道: “这个嘛等他来了,你不妨亲自问问他,看他肯不肯告诉你。” 高迎恩见对方故作高深的模样,心头掠过一丝不快。 这一路走来历经重重险阻,大小事情都是高杰在拿主意,才能化险为夷。有高杰在身边,一方面让高迎恩感到安心,另一方面,又让他感受到莫大的压力。高迎恩肚里想着,这个翻山鹞高杰,大小不过是闯将李自成下面的一个小头目,论地位,论资历,可比自己逊色多了。再说了,这次同张献忠接洽,要不是打着我家闯王的旗号,就凭这个毛贼娃儿,怕是连八大王家的门槛都摸不着。如今还没见着张献忠的影儿,他就敢这么轻慢于我,哼,看来得想个法子敲打敲打他,好让他知道尊卑! 高迎恩一边揉着脚掌上的肿块,一边思索着该怎么使唤高杰才好。联络的事情,目前他还使不上力,也想不出什么事务能安排高杰去做的。高迎恩又想叫他上街去打点酒,转念一想,刚才进来时候高杰已经吩咐过小厮,一会儿就会有酒菜送来。思来想去,好像确实没什么能支使的事情。 高迎恩有些不能咽气,低头往两只光脚丫子上一瞧,突然灵光一现,计上心来,抬其脑袋朝高杰道: “哎,翻山鹞,给我拿把剪子来。” 高杰正坐着闭目养神,这时慢慢睁开眼睛,用一种狐疑的眼光打探对方: “你说什么?” “我说,给我拿把剪子来,我要剪个脚趾甲,都嵌进肉里去啦!” 高杰一听,不觉腹中火气上腾。这个高迎恩,没见我正在休息么?屁大点事,他自己有脚,偏要使唤别人!难不成是个智障?顶个脑袋光用来吃饭打嗝了?!正要发作,他转念一想,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只能忍了一时之气,起身去床边橱柜的抽屉里翻找出一把铁剪,递给高迎恩。 高迎恩见高杰能听自己使唤,心里得意得不行。 小子,知道不能得罪你爷爷!他心里默想着。 高迎恩接过剪子,朝他摆摆下巴: “行啦,你去歇会儿吧。一会儿饭菜来了,我再叫你。” 高杰肚子里啐了他一口,面无表情地回到鼓凳上坐下。 窗外日头高高升起,照耀得汉水如同玉带般。树叶般大小的舳艇或顺流急行,或往来游弋,呈现着一副迥异于战场征伐的平静祥和之景。从郧西深山里出来的高杰,在这样宁馨的环境中,却愈发地感觉到危险正在步步紧逼。现在,他只盼着对方能尽快发现自己的讯号,以免夜长梦多。 襄王府坐落于襄阳城南邻水的一片高地上。作为当时少数几家强藩之一的府邸,襄王府本就体制恢宏,加上百年来历代襄王搜刮聚敛c修葺扩建,当前的王府更是极尽豪奢之能事。错落有致的崔巍殿阁,金瓦闪耀,飞檐翘拔,础柱高擎,玉阶精镂,一眼望去,只觉日头之下,流碧飞丹,熠熠生辉。 在这重门深禁之内的一座偏殿里,襄王朱翊铭正斜躺在一张铺着锦缎凉褥的紫檀木雕花绣榻上,他微眯着眼,一只粗胳膊支撑着圆胖的脑袋,鼻腔里伴着不远处歌姬的浅吟低唱声而轻轻哼着。 虽然已年近花甲,但因为常年保养得宜,襄王的脸上依旧白皙圆润,丝毫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只有鼻侧两道深嵌的八字纹,以及因年迈而稀疏的须眉,时刻提醒着他的岁数。 因为有些肥胖,每到春夏之交,暑气开始上升的时候,襄王便特别怕热。因此,此刻他只穿一件薄如蝉翼的丝衣,一条凉裤,半袒露着他浑圆的大肚子,由两名长相俊俏的宫女侍立两侧,轻摇着绢扇为他纳凉。 乐伎正在弹奏的,是襄王新填词的曲牌《瑶华令》。今天是精心排演后的第一次试奏,襄王一面醉心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面细想着有没有需要调整的音符。 王府管事胡太监轻踩着脚步进来,在离睡榻一丈远的地方立定,朝襄王躬身道: “启禀殿下,郧阳巡抚卢象升求见。” 襄王好似没听见一般,未作响动。 胡太监见状,朝几名歌姬使了个眼色,歌姬会意,立即停止了弹唱,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 襄王刚才正沉浸在曼妙婉转的旋律当中,根本没有注意胡太监的到来。这会儿旋律戛然而止,总算把他的神思从万丈苍穹之外扯了回来。 他回过神,抬了抬松弛的眼皮,胡太监的身形逐渐清晰。他慢慢挪了个身,迷迷糊糊道: “嗯,你来了?” “殿下,郧阳巡抚卢象升求见殿下。” 胡太监上前半步,俯下身子,扯着纤细的嗓音禀道。 “谁?” 襄王一时记不起这个名字,开始费劲地在他的脑海里搜索起记忆的碎片。然而,他毕竟到了老朽昏瞀的年纪,记性衰退得厉害,无法回想起任何有关这个名字的信息。 “郧阳巡抚,卢象升。” 胡太监抬眸瞥了眼已经有点不耐烦的老王爷,非常清晰c缓慢地重述道,以期襄王能听清自己的话。 “卢象升?郧阳巡抚不是蒋允仪么,什么时候换的人?” 上了年纪的人,对于过去事物的记忆能力,总是大大超过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一提起郧阳巡抚,襄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蒋允仪。久居深宫的他,似乎对宫墙外发生的一系列巨变浑然不觉。 “殿下,早换了。原来的那个蒋允仪已经下了诏狱,现在是卢象升做巡抚。” “下狱了?” 襄王似乎被这条“新鲜”资讯所触动,他动了动身子,要撑着坐起来。胡太监眼疾手快,立马抢在两名宫女前将襄王扶住。 襄王坐直了身子,喘口气道: “下狱了好哇!” 他一只手轻轻敲了下大腿,立刻就有一名持扇的宫女跪在他脚前的软垫上,替他揉捏捶打。 胡太监见状,退立在一旁,听候着王爷吩咐。 襄王揉了揉疲倦的眼皮,忽然想起胡太监说新任巡抚求见,便问: “对了,你说那个卢卢什么?” “卢象升。”胡太监赶紧接话。 “对,那个卢象升要见寡人,所为何事啊?” “这个”胡太监踌躇了片刻,“同前些天的唐知府一样,也是为着饷银的事来的。” 襄王半睁着眼,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又是饷银!” 胡太监见机赶紧说: “殿下若是不想见,奴婢这就把他们打发走。” “他们?”襄王皱起眉头,抬头问道,“还有谁?” “哦,除了郧阳巡抚卢象升,还有襄阳知府唐显悦,和山西参将曹变蛟二人。” “山西参将?”襄王皱了皱他疏淡的眉毛,“怎么连他也来插一脚?!” “殿下有所不知,这曹变蛟是援兵统领之一,当下也归卢象升节制哩。” 襄王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都怪郑鱼水,出了这么个鬼主意!为了几块银锞子,惹了一身腥回来!” 胡太监眼珠子溜溜一转,道: “殿下,此事由郑相公一手筹划,如今生出这许多麻烦,竟致殿下操劳心力,甚是不妥。依奴婢看,此事还是由他本人出面周旋,更为合适。” 襄王拈了嘴角一绺髭须,内心思忖着:这个卢象升自己毫无了解,先让郑鱼水代自己去打个照面,同他斡旋一番,确实更为妥当。再加上,襄王平日只沉迷于自己的那点艺术小爱好,此刻要他穿戴整齐去见一名外臣,费心费力地讨论正事,他是从内心感到排斥的。 思及此,襄王点点头道: “你说得有理。此事便交给郑鱼水去应付罢!” “奴婢领命!” 胡太监告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可怜的襄王爷,被手下耍的团团转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除了把本职工作做好,还要多学一些社会经验啊~下章预告:寡廉耻指鹿为马,厚忠义沥血以争(又名:大型撕b现场直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含垢辱心绪难平 理脉络眉目初现 三人步出襄王府,正值午时,烈日当空,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卢象升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扬起脑袋,让温煦的阳光洒在脸上,仿佛这样多少可以驱散心中的屈辱和疲惫。 三个人互相之间没有一句话,只是沿着汉水河畔漫无目的地踱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耗在襄阳,当然什么也做不成;回郧阳去,自己没法向枵腹乞食的三军将士们交代;告御状么,等皇帝圣旨下来,前线恐怕已经饿死一大片了——更何况,涉及到宗室的问题,皇帝未必就能站在外臣这一边。 自上任以来半个月,卢象升的心情从未像今天这样糟糕过。连日来,百姓的穷苦,流寇的猖獗,武将的跋扈,这些情状确实让他苦恼不已。但他认为,最大c最根本的问题就是饷银问题。只要拿到饷银,所有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可正是因为过于地寄希望于饷银,当这个希望突然破灭的时候,便令他感到十分地茫然无措。 苦闷归苦闷,当卢象升开始在脑海里重新梳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时候,他心头却隐隐地感到一丝丝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卢象升慢慢往前走着,适才同郑鱼水交涉的画面一幕幕掠过,猛然间,他心头一亮。 “原来是这样。” 卢象升喃喃自语般点了点头。 “卢大人,你有什么发现?” 唐显悦朝他溜了一瞥,好奇地问。 “适才我一直在想,这笔饷银从湖广巡抚衙门发运,我驻跸郧阳,而湖广巡抚远在武昌,协济饷银一事,从始至终与襄王府无关,王府又怎会知晓?” 唐显悦和曹变蛟闻言一怔。这确是他二人未曾想到过的。 卢象升又道: “更奇怪的是,押送队伍虽途经襄阳,但就算在此稍作停留,也不可能惊动王府。可襄王府那边,似乎早就知道这批饷银什么时间到襄阳,走的是哪条路,才能事前预备人马,埋伏道旁,以逸待劳。此乃我不解之处。” 唐显悦听着,神色渐渐变得凝重,他眉心紧蹙道: “难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卢象升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眼下唯一合理的解释。但郧阳那边知晓此事的,都是我的亲信,他们绝不会同王府有瓜葛。” “那会不会是湖广巡抚那边出了岔子。”唐显悦接话道。 卢象升摇摇头,他认为这种军事机密,湖广巡抚唐晖必定像自己一样万分谨慎,泄露消息的可能性很低。 “除了我和湖广巡抚,还一个人知道这整件事情。” “哦,谁?” 卢象升转眸看了看二人,竟露出些许犹疑神色。半晌,他才慢慢地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来: “监军太监,谢文举。” 二人恍然,而后悚然。 原来,这谢文举是内廷所派出的监军,依照规定,必须随时向皇帝汇报战场上的动态。卢象升和唐晖他们这些地方要员之间的公文往来,按例每一件都要抄送给谢文举阅览,再由他整理汇编,上呈给皇帝。所以,对于这批饷银的情况,谢文举肯定是一清二楚。 “可是,谢公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唐显悦疑惑道。 “莫非这三十万里头,也有他的份?”曹变蛟大胆猜测。 “不对吧”,唐显悦轻摇脑袋,“没有饷银,前线打了败仗,对谢监军有什么好处?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曹变蛟“切”了一声,忿忿道: “就算打了败仗,惩罚的也是督抚和下面的总兵,还轮不到一个他监军担责!再说了,往日里这些监军私吞军饷的事情还少吗?!” “不过,这仅仅是我的猜测,还没有真凭实据。不过,要是这个谢太监真的插了一脚,要想如数拿回饷银,恐怕难上加难了!”卢象升幽幽道。 唐显悦将手笼进两只大袖里,低头若有所思: “是啊。只一个襄王,我们已是开罪不起,若再加上谢公公,这块硬石头可就真的踢不动了!” “这帮阉竖!” 曹变蛟对宦官的印象向来很差,刚才卢象升一提,他心里便已有纠纷肯定,正是谢文举搞的鬼。他又想到这个谢文举来了之后,因为贪生怕死,不肯进郧西战区,成天窝在襄阳,却处处掣肘前线指挥,拖他们的后退。曹变蛟不禁越想越气,愤恨道: “我真想带上弟兄,踏平他的监军衙门!” “哎哎哎,年轻人,别激动”,唐显悦笑着赶紧安抚他道,“卢大人也只是说说,又不是板上钉钉了!别动不动就要给人家拆房掀瓦的!” “嗐,说实话,我现在才知道,巡抚不是这么好当的。” 曹变蛟一口闷气憋在胸头,无处发泄的他只能使劲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一边皱着眉头感叹道。 “哦?曹将军竟有如此感悟?” 唐显悦的性格就如同他本人的名字一样,透着一种乐天知命的神气。大概是因为在襄阳这样的大都会待得久了,看惯了贵贱更易和官场沉浮,他身上很有一种宠辱偕忘的洒脱。因此,即便刚刚遭受了不快,唐显悦也没将它放在心里,反倒乐于同新交的朋友谈天说地。 “唐大人不知,家父c家叔父,都曾任山西总兵。我年幼时,常常听长辈们抱怨,山西巡抚如何糟糕,宣大总督如何窝囊。长大后,变蛟从守备c游击,一路做到参将,也常同上级的抚台c制台们心生龃龉。今日跟着卢大人走了一遭,才见识到,很多时候,并非是总督巡抚有意为难武将,他们也面临许多难处,只是我们不知晓罢了。” “小曹将军能有此番见地,实在难得!” 唐显悦一边恭维着,一边在肚子里嘀咕:“看来姓卢的没白带你跑一趟啊!” 唐显悦瞅了眼在前面默默走着的卢象升,发现他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后面的议论。唐显悦完全理解卢象升此刻的极度不爽,毕竟在所有人中,他肩上的压力是最为巨大的。 不过,作为官僚中的一位达观派,唐显悦认为,自己有必要帮助这位极度抑郁c极度苦闷的同僚兼同年(同年:同科进士)好友排遣忧愁。并且,对于自己的心理疏导能力,唐知府可谓信心十足。 “卢大人,小曹将军”,唐显悦开口道,“忙了一上午,你们也该饿了。离此不远处有一家酒楼,名唤‘雕花酒满楼’,在襄阳城里数一数二,下官同他家主人也算熟识。不如今日就由我做东,去他家吃顿酒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曹变蛟折腾了几个时辰,腹中早已雷鸣,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这会儿见唐显悦终于提出午膳的事情,自然连连应允。卢象升经他一提,也感到又饿又乏,便听他所言。三人于是加快步伐,穿过断澜桥,往那家酒楼走去。 下章预告:柳敬亭说宋喻今古,钟郁娘筵客尽主谊(作者发善心,先让卢大人吃顿好的,再送他一张ssr~然后,游戏难度全面升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柳敬亭说宋喻今古 钟郁娘筵客尽主谊 正是午膳时分,酒楼里正人头攒簇,热火朝天。三人嫌一楼喧攘,便到二层择一处临河的雅座坐下。 侍应的小厮不弃早就同唐显悦这位常客熟络,一见他来,忙眯笑着脸儿过来招呼: “哟,唐相公,您来得可真是时候!”不弃摆上几份茶点,又往三人的瓷杯中沏了半盏茶,“一会儿柳先生就要定场了,您可真是回回赶巧儿!” 唐显悦朝卢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人拾起茶杯细嘬一口。 “可不是?”唐显悦冲着不弃狡黠地一笑,“我们几个,今天就是冲着柳老爸的大书来的!” 不弃“嘿嘿”一笑,哈着腰退立一旁,拿着纸笔问: “三位用点儿什么?” “子安兄”,卢象升称呼唐显悦的表字,“今日我二人客随主便,由你做主便是。咱们先说好,不管多少,这顿饭我请了!” “这怎么能行?”唐显悦急道,“说好了我做东,建斗兄莫要推让!” “哎哎哎,建斗兄,子安兄,你们再推来让去的,小弟我都要饿得心发慌啦!”曹变蛟不满地嘟嚷道。 “行行行,都听你的”,卢象升虽有重重心事,也只能暂时掩藏,“要吃什么,尽管说!” “那小弟可就不客气啦!” 曹变蛟眼里陡然放出亮光,一双眼珠子忙盯着墙上挂着的菜谱牌子,一面朝不弃道: “来一份叫化鸡,一份夹沙肉,一份缠蹄,再加个宜城盘鳝对了,你们这儿的招牌菜还有啥?” “回客官话,都照墙上挂着呢。不过小店里最拿手的,还是这三镶盘。您几位要不来一份?” “三镶盘?” “这三镶盘,就是集炸猪肝c炸排骨c炸猪脑泡于一馔,三菜各呈一色,各献一味,一菜三吃,故名‘三镶盘’。” “行,那就加一个!” “好叻!”不弃一边提笔在账单上飞快地记着,一边接着问: “几位客官喝点什么?” “哎,这个我最有发言权了”,唐显悦插话道,“就来一角上等的茅庐春。” “好叻!” “才一角?这哪够哇!”曹变蛟皱着眉,朝不弃道,“再添一角!” “好叻,再添一角!” “诶,变蛟,我们哪来那么大酒量”,卢象升用眼神制止他道,“这么多喝得完吗!” “怎么喝不完?不是还有我吗!”曹变蛟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再说了,难得吃您一顿饭,小弟我不得往贵了点呐!先这些,不够再点!” 卢象升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唐显悦接腔道: “我说曹将军,您还得点个麻汁面嘛!山西人怎能不吃面呢?” “这话可就说差了”,曹变蛟道,“出门在外,当然要吃点儿新鲜的!” “那今天可算来对地方了!”唐显悦笑拈着山羊胡须,“这里的菜品,包君满意!” 不弃提着茶壶c携着一张托盘噔噔噔下了楼。楼下的大堂里人声嘈杂,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普通堂倌的往来行踪。他穿过有些拥挤的人流,来到大堂西南角的柜台前头,朝着候在那里的杜掌柜低声耳语了几句。 杜掌柜听罢,朝他使了个眼色,将台上的账本略一收拾,便离开柜台朝里头走去。 一楼大堂坐北朝南的方向有一道石雕花影壁,影壁背侧有一道门厅。杜掌柜经过门厅,沿着曲曲折折的花廊走了一阵,酒楼里的喧嚷声渐渐隐去,终于来到一座幽静小院。 穿过庭院的花月洞门有一方池塘,岸边花木扶疏,横塘西南角有一翼小亭,水洲上架有一座雕栏拱桥通往小楼。庭院深处是幢玲珑纤巧的小阁楼,里里外外沐了红漆,光亮照人,花木掩映下又显几分清幽。 此时庭院里不见有人,杜掌柜轻轻扣了扣房门,里面传来一女子的冷清声音: “进来罢。” 杜掌柜推门进去,刚往里走了几步,便见女主人正对着镜子梳妆,忙止步低下眼睛,轻声道: “当家的,那个卢象升来了。” 郁娘拿着脂粉盒的手一滞,侧过半脸: “哦?他不是去郧阳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卢象升今早刚到襄阳,上午还去了襄王府。” “他来这里干什么?” “应该是唐显悦请他来酒楼应酬,无关公事。” “只有他们两个?” “一起的还有个年轻人,从没见过。只听他们唤他‘曹将军’。” “我明白了”,郁娘道,“你先回去,我自有计较。” “是。” 杜掌柜应声退下去。 郁娘仍坐在镜台前的松鹤纹鼓凳上,不疾不徐地描画着最后一点眉尖。临了,她左右转了转脑袋,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影,将眼角眉梢的每个细节都一一检查过。在确信十分完美后,她在挽好的乌黑油亮的发髻上插上一支碧玉蝴蝶钗,两侧只简单地点上两朵鬓花,后面用点翠卷荷,最后又挑了一对玲珑坠儿戴上。妆扮完毕,她对着镜子察看几眼,便站起身来,对镜理了理身上的淡紫色绣牡丹罗衫,打理齐整之后,才款步向门外走去。 “哐”——,开场锣一声巨响,整个大堂一阵骚动,尔后便安静了下来。 在座众食客齐齐往台上望去,只见一位长相黧黑,满面疤瘤的短须男子慢步登上讲书台,在书案前扬袂落座。 一个小伙计托着木盘送上来一只素白瓷茶杯,在男子右手边轻轻放好,旋即退下。短须男子悠然地端起瓷杯递到嘴边,细啜了一口,润一润嗓。 这时,台下渐渐起了些低声细语,嗡嗡地变得嘈杂起来。那短须男子眉头微微一皱,随手拾起醒木往桌案上用力一击,响彻内外,众人皆惊,再次将目光集中到那短须男子身上。大堂里重新变得鸦雀无声。 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刚发出“咯咯”的笑声,他父亲赶紧用一只大手捂住孩子嘴巴,于是仅有的一丝声响,也像一缕微风一样消散了。 那短须男子透过鼻梁上的一对镜片扫视着台下的听众,轻咳一声,悠悠张口: “诸位明公c老少先生,今日咱们还是照老规矩,以诗启文。却说小杜有诗云: 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 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 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 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 前朝有苏武持节,李陵初诗,身陷夷狄,心存汉阙,忠悃如一,终成其烈名。其后千载,复有大宋杨家将满门忠义,彪炳千古。闲话少叙,咱们书接上文——却说宋辽金沙滩之战,杨家将为奸臣潘仁美歹计陷害,折戟沉沙,几无孑遗。这大郎替了赵光义,二郎替了八贤王,三郎马踏如泥,四郎流落番邦,五郎剃度步空门,七郎集矢为国殇,还有那老令公杨继业撞碑自尽,只留得杨六郎稳坐中军大帐” 柳敬亭声如钟瓮,字句铿锵,清晰可闻,博得满席听众阵阵喝彩。 三人正在楼上碰杯,听得楼下响动,不禁也被勾动好奇心,起身步至檐廊槛栏处瞧看。 那柳敬亭察觉二楼看客将回廊三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心中有些自得,便略一顿,慢悠悠扯了柄纸扇,继续道: “却道这铁镜公主,闺字琼娥,乃是辽邦萧太后爱女,时年二八,尚未许字他人。那日金殿伴驾,效那西晋贾午窥韩,见得延朗昂藏七尺,丰姿俊雅,不卑不亢,柔中寓刚,与平素所见那契丹男儿迥异,不由暗暗赞叹:‘都道汉人仁弱不堪,今日得见此人气概,方知往日所闻,皆属虚妄!’自顾言语间,一颗芳心已暗自钦许” “两位可知,这《杨家将》,我听了不下二十遍,可回回都能温故知新,所以百听不厌。” 檐廊下,唐显悦怡然地将两手兜进袖里,朝二人道。 “哦?不知唐相公这回又有什么体悟?”曹变蛟问。 “也谈不上体悟”,唐显悦笑道,“你们说这杨延朗,虽然壮志难酬,英雄失路,却也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得配佳偶。这铁镜公主虽出身戎狄,却温婉贤淑,颇知礼义,对杨四郎更是一往情深。有这等知己红颜,这个杨四郎作为男人,也可以说是很幸福了!” 曹变蛟见他面露羡慕之色,忍不住调侃他: “怎么,唐相公这是羡慕了?” 唐显悦翻了翻眼皮,嘿然无语。 卢象升对唐显悦的话却有些不以为然,袖手道: “子安兄,在夷狄眼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一敌国降将。杨延朗在辽邦即使贵为国戚,也势必处处受制。终其一生,都陷溺于两难之境,犹如龙困浅滩,鹰坠溪涧,无复自由之日,岂不可悲!” “建斗兄这话不差”,曹变蛟道,“身为汉将,食君之禄,守土有责,岂能循那性命之私c儿女之情,弃家国大义于不顾!就像本朝的李永芳叛降奴酋,甘为驱使,忍辱苟活。我听人说,有一次他替鞑子奔走献策,反被一个贵酋怒斥为‘蛮奴’。哼,可见鞑虏向来视我为刍狗!” 唐显悦脸上微微变色,宕开一句道: “嘿嘿,北宋君昏臣暗,奸宄当道,岂能岂能与我大明郅隆清晏之世相提并论?杨四郎有国难归,尚且情有可原;倘如李永芳c孔有德c尚可喜之流,背祖忘宗,甘心附逆,自然要受人唾骂,遗臭万年!” 曹变蛟用肘弯碰了下唐显悦,半是揶揄半是轻鄙地说: “唐相公这番话不赖!不过,小弟看唐相公在襄阳过得滋润,倒挺像是小杜诗里头说的‘乐闲人’啊!” 唐显悦赧颜,他用衣袖轻轻揩了揩鬓角的汗珠,扯起嘴笑道: “嘿嘿,我这不是难得出来放松放松嘛!” “唐相公——” 只听一声娇唤,三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姣容女子,手持一细杆檀木烟枪,轻移莲步,从檐廊那头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朝三人敛衽一福。 卢象升正在纳罕,又见那女子笑道: “唐相公难得来我这里,怎么也不遣人通报一声,郁娘也好亲自侍奉。” “哪里,哪里,上次承蒙钟老板盛情款待,唐某还欠您一个人情,怎好再次叨扰。” 唐显悦见郁娘出现,如遇救兵,赶紧为双方互相介绍过。当然,左右人多眼杂,唐显悦隐去了二人的身份,只道是朋友。 卢象升这才得机将眼前女子粗粗打量一番,只觉眼前人身段小巧玲珑,姿态却落落大方,丰韵难掩。一身紫罗衫裙映衬下,更显肌肤胜雪,春意摇闪。大概是因为常年四处走动c经营生计,年轻的面容上添染了些许风尘色,一对杏眼则透着点商贾的精明干练。 “几位相公光降,小女子不胜荣幸”,郁娘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目光在来客脸上流连逡巡一番,扭头吩咐身后侍应的一名小堂倌: “不尤,快替我去醉花阁置备一桌酒席,今日我要宴请几位贵客。” 不尤连连喏声,便要下去,卢象升见状忙制止道: “钟老板莫要破费,我们几个刚刚用过饭。待会儿还有些事,差不多就该走了。” “有什么破费不破费的,二位相公都是唐相公的好友,也就是郁娘的朋友。有朋自远方来,郁娘为朋友尽一点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几位千万莫背了包袱。唐相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是这个理儿。” 唐显悦顺着郁娘的话头眯笑道,并默默地抚了把鼓胀的肚子,心中暗暗叫苦。 “钟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今日的确不便,我看还是改日吧!” 卢象升一面虚以委蛇地应付着,一面暗叹这女子一张巧嘴的厉害。令他不能释疑的是,这个钟老板看上去与唐显悦如此熟络,不知暗地里有何勾连。钟老板又如此热情诚恳地邀请,难道是猜到了自己身份,希图借机攀缘?如果是这样,这位钟老板可是算看错了人。不过,不管她有什么目的,眼下饷银的事情十万火急,像这种无聊的酒局,能推就推便是了。卢象升心里嘀咕着。 “来都来了,还有什么不方便”,郁娘语带娇嗔道,“一顿饭的时间,能花多少功夫。再说了,刚才几位吃得潦草,就这么走了,小女子心里哪能过意得去?这要是传到外面去,知道的,还道几位相公客气,不知道的,倒要怪我不懂礼数哩!” “这” “酒席已经置备了,几位不吃也是浪费,不如就此赏个光。难得来一次襄阳,也算不虚此行哩!” “对了,卢大人,我倒是想起来”,卢象升还想推拒,唐显悦却突然灵光一闪,转身对卢象升道,“钟老板在这一带朋友广,办法多,那件事情上或许能帮帮您哩!” “你是说——” 卢象升拿询问的眼神瞅了眼唐显悦,又转眸看向郁娘,只见郁娘也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一时略感尴尬。 “诶,这柳先生怎么不说了?” 曹变蛟猛然发现此时楼下一片岑寂,柳敬亭已经缄了口,一面轻摇折扇,一面取过白瓷茶杯喝茶。满座的宾客却不见有一人起身离场,只是闷坐枯等着,一声不吭,偶或左右顾盼c搔首蹙额,还有几个听见楼上的响动,便抬头望来。二楼围站着的看客,也有望向这边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 “啊呀呀,真是罪过”,郁娘像是突然意识到不妙,赶紧压低了嗓音,“方才我们交谈,似乎搅扰了柳先生。看样子,他正在‘惩罚’我们哩!几位快随我去楼上,一会儿出来,我再亲自向柳先生赔罪。” 第27章预告:知府感恩消释前衅,佳人襄助洞烛玄机(又是一个饭局~今天派给主角的任务主要是吃吃喝喝,顺便和美女深入探讨一下案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知府感恩消释前衅 佳人襄助洞烛玄机 郁娘将他们三个请入醉花阁,几人逊谢入座。郁娘坐在卢象升对面,唐显悦c曹变蛟二人则在两首相对而坐。郁娘一拍手,侍女鱼贯而入,酒菜上桌,水陆俱备,佳肴纷迭,还有时鲜瓜果,盛以小碟,点缀其间。 郁娘亲自引觞为每人面前的酒杯一一斟满,退回坐席,举杯敬道: “诸位,相逢即是有缘。值此良辰美景,小女子不揣冒昧,略备薄酒,恭请几位来此少叙。承蒙几位垂顾,郁娘为表谢忱,先饮此杯。” 言罢,朱唇轻启,细脖一仰,琼浆玉露已落下娇喉。 卢象升见她在席上温文尔雅,谈吐不俗,一改方才的市井商贾气,讶异之余,心中也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好感。他朝郁娘拱手谢过道: “承蒙钟老板抬爱,卢某叨陪末座,十分惭惶!” 曹变蛟也恭敬回礼道: “多谢钟老板盛情,变蛟在此谢过!” 饮毕,唐显悦朝大家露出轻松的笑容,道: “大家也别太客气啦,都是自己人!建斗兄,不瞒您说,这位钟老板乃我襄阳商界巨子,经营有年,信义著于两京十三省。在襄阳府,钟老板也是极有脸面的人物。当年弟刚到襄阳任上,人地两疏,摆布不开,还是多亏了钟老板襄助,才能化险为夷,一帆风顺哩!” “原来如此,钟老板与子安兄竟还有这等渊源!”卢象升笑道。 “唐大人实在过誉了,郁娘一介俗贾,哪值得如此溢美。不过守着先严留下的一点薄产,操持生计,免遭冻馁罢了。二位千万莫要听他信口!” 郁娘说罢,似嗔非嗔地朝唐显悦白了个眼神。 “哎,我可不是胡说!”唐显悦遭郁娘白眼,却不收口,似有滔滔不绝之势——卢象升斜瞅着他,觉得唐显悦那股派头,隐隐有柳敬亭说书的味道。 “不仅如此,最难得的是,钟老板虽是女流,却有一副忠义肝肠。记得天启末世,东林君子袁继咸先生惨遭阉党迫害,流寓襄阳,幸赖钟老板不避逆阉耳目,罄赀相助,多方救济,这才免遭困厄。想当年魏阉柄国,缇骑四出,真可谓是沧海横流,暗无天日。像我们这般须眉男子,为求苟全,都成了万马齐喑c明哲保身一类人物,哪里还顾得上他人?两相比较起来,我等还真是汗颜哩!” “在下不知,钟老板竟有如此肝胆,适才多有疏慢,象升自罚一杯,尚祈恕罪!” 听罢唐显悦一番话,卢象升方知眼前这女子人品见识不凡,迥非一般商贾可及。更因他自幼承教东林,心中对郁娘不由得愈亲三分,敬三分。同时,他也为自己刚才对郁娘怀有轻视而略感心愧。 “卢相公说的哪里话,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不堪一提。说出来还怕您见笑哩!” “诶——,实事求是,钟老板不必过谦!”唐显悦顿了顿,表情转肃,向郁娘道: “钟老板也不是外人,唐某便与你明说了罢。这位卢相公,正是新任郧阳巡抚卢象升大人,这位曹相公,则是山西参将曹变蛟将军。二公此次前来襄阳,只因面临一番危局,山穷水尽,百计支吾。在下想着,钟老板乃我襄府名流,领袖群伦,人脉广布,或能指点开示一二。” “能为朝廷贡献涓埃,是做臣民的本分,何况是抚台大人屈尊贶临”,郁娘向卢象升颔首道,“只是不知卢大人有何事困厄?倘若急难有用,郁娘敢效微躯。” 卢象升同唐显悦交换了眼色,缓缓张口道: “此事说起来真是骇人听闻。旬月前,湖广巡抚衙门有一笔饷银押往郧阳,途径襄阳暂驻,不料中道竟为襄王府劫夺而去。就在两个时辰前,我同二位大人前往王府交涉,可对方竟以湖广欠税为由,拒不交还银两。两下里争执不休,徒费口舌。如此胶着之境,不知有何化解之法?” 郁娘蛾眉微蹙,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襄王府公然抢夺官银,竟不害怕宗人府的刑律么?” “哼,有理的菩萨,总是供在王府里头!”曹变蛟插话道,“湖广积欠王府税金一百万两,若真将他告到御驾前,只他消哭几句穷,再将责任往底下办事的人身上一推,便可大事化小。再者,朝廷向来厚待宗室,除非有篡逆不轨之举,否则,朝廷很难对这些宗藩亲王动真格。” “曹将军所言,也是我的顾虑。” 卢象升说道。他本想告诉郁娘前线粮草已竭,上万大军正等着这批军饷救命。转念一想,自己与这钟郁娘初次相见,对她的底细还不完全清楚,唐显悦虽然极力保举她,但凡事还应小心为妙。因此,他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进了肚里。 “要想从襄王那里拿回饷银,怕是痴人说梦了。眼下能走的路,只剩下官府举债一条,可这条路恐怕也是千难万难。”卢象升愁眉不展道。 郁娘点点头,她自然明白现在官府举债的难处。自崇祯建元以来,天灾频仍,人祸不息,中原无一片净土,农事破坏殆尽。官府税收锐减,甚至连支付衙门官吏的薪俸都成问题。城中商贾凡知晓其中底细的,大多不肯贷钱给官府,生怕万一偿还不起,血本无归。家资雄厚者,也多因公家利息过低,不愿放钱,宁可投往别处生利。 “钟老板家资颇丰,仗义疏财,又同我襄阳府交情深厚,因此我们在想,是否能从您这里借贷一笔银两,解朝廷燃眉之急?再不济,钟老板若能替官府从中作保,我们再同襄阳士绅富商筹借,必会容易许多。” 唐显悦露出有点谄媚的微笑。 “哦?不知这笔饷银为数几何?”郁娘眉毛轻轻一扬,问道。 “足色银三十万两。” 郁娘听罢,轻笑一声,道: “若是一二万两倒还容易,可三十万两就不是个小数目了,仓促之间,恐难凑齐。” 唐显悦面露难色: “这” 郁娘却避开这一话头,只若有所思道: “话说回来,三位在王府,可见着襄王爷了?” 卢象升愣道: “却是不曾。出来接待的,是襄王的内弟和管事太监。” “襄王内弟?可是叫郑鱼水?” “正是”,卢象升道,“莫非钟老板认识此人?” “岂止认识”,郁娘缓缓起身,绕至三人身后,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唐显悦见状,知道钟郁娘指的是二人争购官田的事情,便与卢象升二人说了。 “没想到这郑鱼水倒是个深藏不露的财主。”卢象升道。 “可这同我们有什么关联?”曹变蛟不解。 “曹将军,你们之前未能见到襄王本人,内中恐有隐情。”郁娘提醒道。 唐显悦皱眉: “你是说饷银被劫,襄王并不知晓此事?” “不可能!若无襄王在背后撑腰,借十个胆他也不敢这么明抢!”曹变蛟连连摇首道。 卢象升听着众人分析,皱眉不语。 “郑鱼水借裙带关系,从一个普通的牙行商人,一跃成为襄阳城炙手可热的人物。自打他做了王府总管,郑家日进斗金,财帛如山。说他不贪钱,我才不信呢!” 郁娘边说着边起身,款款步至一扇雕花轩窗前,从天然几上拾了一把剪子,悠闲地修理起那株燕子掌盆栽来。 “郑鱼水打着王府的旗号,强抢饷银,又能对襄王瞒天过海?”唐显悦心里十分没底,“这不过是我们的猜想,并无多少真凭实据。” “我只听说他前阵子做生意,亏了不少,如今突然豪掷万金,竞购良田。这不能不令人怀疑,这笔钱的来历。” 郁娘边说着,轻剪下一小丛多余的枝叶,随手扔进花盆的腐泥中。 “这个姓郑的绝不是什么好鸟”,曹变蛟攥紧拳头恨恨道,“可没有证据,谁能奈何得了他?” “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唐显悦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地将筷子伸向了他面前的那盘尚有余热的蟹粉银鱼。 “钟老板”,卢象升抬眸看向郁娘道,“如今看来,这个郑鱼水恐怕是唯一能利用的线头。当务之急,要打听清楚郑鱼水到底有没有中饱私囊,私吞的数额有多大。只是眼下又有谁能担此重任呢?” 郁娘听罢,细吟片刻,倏尔眸子一亮,喜道: “我想起一人,或能助您一臂之力!” 美好的一天,在“喝喝小酒,泡泡小妞,diss对手”中渡过~第28章预告:施奸耍滑傅生济困,牵线搭桥钟氏荐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施奸耍滑傅生济困 牵线搭桥钟氏荐能 雕花酒满楼开了一爿地下赌庄,名曰“九仙乐苑”。因为没有临街的招牌,人们知晓这家乐苑去处的,多靠圈中的口耳相传c熟人带路,外围能自己摸到这里来的并不多。正因为它是一处相对隐蔽的所在,九仙乐苑虽不比外头一些大赌坊的规模,却有其稳定客源。 从酒楼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入口进去,顺着石砌台阶一路往下,便有一深邃甬道。甬道两侧石壁上点有长明的羊角灯,依灯火指引折拐,尽头处有一大亮的地下石室。赌局大门上方,“九仙乐苑”一方烫金招牌高高悬起,两侧还立有一对用来聚财气的石貔貅。推门进去,又是一番绮靡浮华的人间至景。 这日,赌庄的生意较往日更为兴隆。大厅中灯火耀煌,赌客如云。有赌轮盘的大群,也有四人一桌推牌九c发叶子的,每张台面都是里三层c外三层,密匝匝围了一大堆。赌局中人形色各异,有大发彩头c亢奋不已的,有连输数把c面露不甘的,有负手旁观,唧呱指点的,有偷奸耍滑c神色不定的,也有初来乍到c跃跃欲试的。不时还有三三两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赌妓,往来穿梭,嬉笑征逐。 其中一张玩小牌九的四人赌桌上战况正酣,引来的围观群众将小小赌桌堵得密不透风。坐庄的富态中年汉子名叫吕四川,乃是城中最大绸缎庄隆鑫源的老板。此刻,他正紧张地盯着自己面前砌成的一排骨牌,额上密密的汗珠透过黑丝网巾沁出来。旁边贴坐着一个穿扮艳丽的妙龄女郎,名唤小银仙,是赌庄里专门为客人助兴的赌妓。这时,小银仙剥了一粒紫葡萄喂到吕四川嘴边,纠缠着要他吃下。不过,眼下的吕四川只一心扑在赌局上,摆首喝叱道: “去去去,一边而去!” 那美人甚是没趣,只娇哼了一声,便将那葡萄随手丢进了果盘中。 “吕爷,你再这么冷落人家,人家小银仙可真要生气喽!” 说话的是坐在吕四川对面的一个闲家,先前连赢了七八局,赚得盆满钵满。这一局,他仍然是一副稳操胜券c志在必得的模样。 “傅爷还有闲心调侃我?这局是我的翻身仗,你可得小心喽!” 吕四川抬了抬松弛的眼皮,朝傅青主阴笑道。这一局他手气上涨,摸得一手好牌,肚子里已经计较好几出套路,必此番能咸鱼翻身,“一湔前耻”。 “双高脚!” 话音刚落,吕四川手中两张骨牌已经“啪嗒”一声丢进牌桌里。 “嚯,一出手就是对子,吕爷这是时来运转啦!” 坐在吕四川下手的谭举人瞪了瞪眼珠子,略一踌躇,摸出两张骨牌往前一推: “双斧!” “傅爷,该你啦!” 吕四川轻扬了下巴,睨视着傅青主。 傅青主扫了眼牌桌,哼哼一笑,轻松道: “吕爷哪一把不是自信满满,可哪一把不是我手下败将?” “少跟我聒噪,就问你接得起接不起?” 吕四川挑了挑稀疏的眉毛,眼色咄咄逼人,似有赶尽杀绝之势。 傅青主却不搭腔,只默默地从前面抽出两张白四点,往前轻轻一丢。 吕四川见状面色微变。 “哎呀——,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摸到一手臭牌!” 傅青主下手的纪老公哼哼唧唧道,一面推出了张骨牌,反面朝上。 围观众人都将目光朝向了吕四川,却见他不屑地轻哼一声,伸出指头推倒两张骨牌,移到前面。 谭举人瞧了眼牌面,面露无奈,叹口气,翻了一张牌朝下。 事态胶着,纪老公和谭举人已经没有太大赢头,只有傅青主和吕四川二人激烈竞逐,渐渐趋于白热,看得周围人等紧张万分c屏息静待。 “说来也怪啊”,谭举人开腔,“平日里同吕爷赌牌,他把把赢,今天倒好,竟然把把输哩!这一把,我看也悬!” “举人公——,你替吕爷瞎操个什么心哟!难道还怕吕爷银子不够?” 坐在谭秀才对面的纪老公揶揄道,顺道还瞟了眼押在吕四川手边的一摞银票。 这纪老公是襄阳最大妓馆“风花竞”的馆主,因说话的声音一向娘里娘气的,就像是宫中出来的太监,因此得了个诨号叫“纪老公”,真名反倒少有人提起。 谭举人朝纪老公翻了个白眼: “我可没替吕爷操心,我只替我的银子操心!” “诶哟喂——”,纪老公突然尖叫一声,上半身夸张地往后一倾,旋即不可置信地盯着傅青主刚出的对牌,“猴王对!啊呀呀,傅爷您今个儿可真是赵公元帅护体,财运亨通哩!” 傅青主没答话,只瞥了眼对面的吕四川。 此刻吕四川正如一头急红了眼的公牛,额上的汗珠越滚越大,背上的衣襟也被汗水湿透了大半。小银仙忙掏出绣帕替他揩拭。 “吕老板,我手上可就剩两张牌了。您要是现在认个输,或许还能挽回一点损失。” 傅青主言语中充满挑衅意味,吕四川被他一撩拨,气性更大,手掌往牌桌上一拍,喝道: “认什么输?!我倒要看看,你的底牌有多大!” 傅青主一勾唇角: “这可是您说的哦!” 言罢,他将仅剩的两张骨牌往前面一推,跳起来兴奋地蹦了两圈,跳上椅子大声宣布道: “是天高九啊!我赢啦!” 胜负已明,围观众人哄然爆发出一阵议论。纪老板和谭举人摇摇脑袋自认倒霉,自觉地将押注的银子交给赢家。 傅青主伸出双臂,将大把的银钱揽入怀中,瞅了眼面灰如土的吕四川,眨眼催促道: “吕老板?吕爷?” “干啥!”吕四川怒瞪了他一眼。 “赌局盘盘清,你可别赖账哦!”说罢,他朝着那摞银票使了个眼色。 吕四川十分不甘,却毫无办法,只得拿起那摞银票,蘸了口水细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朝傅青主胡乱一丢,啐道: “拿去!” “谢了您嘞!” 傅青主眉开眼笑地拣起厚厚的票子,飞快地数了数。吕四川瞥了他一眼,眦目骂道: “你还怕老子诓你?!也不去外头打听打听,我吕四川是谁?!” “哎呀吕爷您快消消气儿。” 纪老公款摆着纤细身子,正要迎上前来,却被吕四川一伸手揪住领子,顿时惊得花容失色。 “吕爷您要干什么?!” “都是你这个娘娘腔!挡了老子财气!” 说罢,吕四川往他胸上粗鲁一推,纪老公慌乱叫着向后趔趄几步,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大跟头。周围的看客见状,哄然大笑。 “干什么干什么!谁敢滋事!” 赌庄的几名看护发现哄闹,赶紧过来喝止。观众见好戏终了,便觉无聊,陆陆续续散去。 “嘿,这个傅青主,一眨眼的功夫,他躲哪儿去了?” 谭举人突然发现傅青主早已经溜的没影儿,不由大惑,伸长了脖颈儿四处张望,“赚了这许多银子,也不知道请我吃个酒,小气!” 赌场外一间供客人茶歇的小室里,两个人影绰绰晃动。 “小银仙,这些给你。” 傅青主将厚厚一摞银票,以及一大包鼓鼓的银钱袋递给小银仙。 “不,不,这也太多了”,小银仙赶紧双手推过,“还是您自己留着吧。” “哎呀你别跟我客气啦”,傅青主将东西一把塞进小银仙手里,“这次还多亏了你自己。姓吕的牌泄了个底儿掉,还蒙在鼓里咧!” 小银仙接过钱票,一张桃花脸涨的通红,羞涩道: “傅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小银仙下辈子做牛做马——” “——行了行了”,傅青主忙制止她,扭头观察周围,确保隔墙无耳。“有了钱,好好给你爹养伤。按我的方子,不出三个月就能下地了。” “嗯!”小银仙使劲地点点头。 “下次姓吕的再欺负你们,你跟我说,我帮你整治他!” 送走小银仙后,傅青主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往赌场走,心里正寻思着下一局换点什么花样。刚进门,他却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 人高马大的吕四川双手叉腰,拦路虎一般堵在门口,两只鹞子似的眼睛透着杀意,正狠狠盯着自己,仿佛时刻要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生吞了一样。吕四川身后七八个随身保镖威武雄立,个个面露凶光。 傅青主心下一虚,却竭力表现出镇定: “嗬,欢迎我呢?不用这么大阵仗” “吕爷,我听得清清楚楚,他和小银仙合起来出老千!” 旁边一个身材干瘪,形同瘦鸡的男人指着傅青主道。 “你血口喷人!” 傅青主用折扇指着那告密者怒骂,心里却止不住发慌。 吕四川两只大鼻孔重重哼了一下,两边胡须向上高高翘起: “傅青主,我道你今天吃了什么狗屎运,原来是耍阴招!” 傅青主吞了吞口水,脚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梁爷,按规矩,该怎么办?!” 吕四川问向一旁的赌庄管事梁七。 “这” 梁七面露犹豫。吕四川见状不耐烦道: “快说!” “按规矩该剁一只手!” “好!” 吕四川大吼一声,从腰间扯下一把匕首,扔在傅青主脚前。 “傅爷是自己来,还是我们帮你?” “两位请随我来。” 地道另一头,不尤正引着卢象升和曹变蛟拾阶而下,忽听得地道深处传来争吵斥骂声,只是听不真切。 “前面出了什么事?” “小的也不知道。”不尤摇摇头。 “走,过去看看。” 三人加快脚步,喧嚣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好像是有人打架。”曹变蛟道。他清楚地听见有人大声喊打c有人哀声叫饶。 “不好,好像是傅公子的声音!”不尤慌声道。 二人一惊,疾步奔至赌场大门前。曹变蛟上前一把推开大门,只见一衣衫撕烂的年轻后生慌不择路,朝自己扑来,赶紧用挺胸猛地一挡,将他稳住。 “傅,傅公子,这是怎么了?”不尤见他一副狼狈模样,忍不住问。 “你就是傅青主?”曹变蛟又惊又喜,“可找着你了!” 傅青主刚要张口,只听里头一声暴喝,吕四川手里抓着匕首,正带着一帮凶神恶煞般的护卫,张牙舞爪地冲上前来。 “好人救我!”傅青主抓住曹变蛟哀声求救。 “别让他跑了!”吕四川一声令下,身后家丁如猛虎出笼,呼喊着朝这边扑杀而来。 “变蛟,先带他走!”卢象升向曹变蛟发出命令。 “是!” 曹变蛟抱起傅青主往肩上一扛,飞也似的狂奔而去。众家丁正要追赶,却被卢象升堵住。吕四川怒不可遏,吹着胡子骂道: “让开!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了!” “都给我退下!” 卢象升厉声喝叱,唬得众人一时却步,面面相觑。 “你是谁?管什么闲事!” 吕四川见他气度煞是威严,绝非凡类,心下起疑。 “吕爷!”不尤见状,赶紧提醒道,“这位是郧阳巡抚卢大人!” “啪——” 吕四川手里握着的匕首掉在地上,泛着亮闪闪的寒光。 “郁娘,你都不知道刚才有多险!” 换上衣服后,傅青主咕噜咕噜喝下一大盅茶,用袖子揩了揩嘴角,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抖开扇子使劲摇起来。 “那个吕四川,差点儿把我给吃喽!” 钟郁娘斜瞥了他一眼,失笑道: “我早说了,你那套把戏早晚露馅。” “切,我那是不小心被人听见!” “伤到哪儿了?” “这儿呢。” 傅青主捋起左右手袖管,露出手臂上的淡淡乌青。 “普贤,去拿点药来。” 郁娘瞧了一眼,有些心疼,转首吩咐候在门首的女子。 普贤在墙角的一个铁木立柜抽屉中取出一只常用药箱送至茶几上。 “郁娘,你得找个机会帮我收拾他!” “我可不去”,郁娘正小心地给他搽药,细眉一挑道,“你得罪了吕爷,人家不找我麻烦就得烧香谢祖宗咯!” “嘶——,轻点儿。”傅青主哀叫。 “知道痛了?下次还敢不敢了?” 傅青主撇撇嘴,嘿然无语。半晌又问: “哎,郁娘,刚才那两个是什么人?怎么从没见过?” “上门主顾。一个巡抚一个参将。” 傅青主两只眼睛放出精光: “攀上了巡抚的门路,哇,郁娘你真要官商勾结发大财啦?!” “你想多了”,郁娘白瞟了他一眼,“是我给你揽的一桩活计。” “给我?” 傅青主来了兴致,屁股使劲往前挪了挪。 郁娘用纱布将他手臂包扎结实,随手将盛药的木盘递给普贤退下。 “巡抚卢大人有道坎儿过不去,想请你傅神仙施个法,祛个灾。” “什么神?” “耳报神。” “打听什么?” “王府秘辛。” 傅青主一听牵扯到王府,心中不禁犯了怵。 郁娘见他一副抓耳挠腮c患得患失相,忍不住揶揄道: “怎么,害怕了?” “王府也是我的大主顾,万一被人家发现,堵了财路不说,以后我在襄阳也没法混了!” “看来今天姓吕的真把你的胆儿给吓破了。” “嗐,我这是吸取教训,稳中求进!” 郁娘扯起嘴笑道: “你只管放手去干,真出了事情,还有巡抚大人替你担着哩!” 傅青主一想也对,连巡抚都不怕,自己这个平头百姓还怕什么?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问: “对了,那个卢巡抚有说给啥好处没?” “你说呢?” 傅青主撇撇嘴,坐直了身子,不停摇着折扇。 钟郁娘瞟了眼他,哼道: “你的手不疼了?” “疼着呢。” “可想明白了?去不去随你。” “哎,我又没说不去!只不过有个条件。” “说。” “事成之后,我要卢巡抚帮我做一件事。” 郁娘和傅青主回到醉花阁。一进门,郁娘便朝卢象升三人蹲了个万福,道: “让几位久等了,这位便是傅青主傅公子。” 卢象升三人忙起身相迎。傅青主趋前几步,举手高打一拱: “在下傅山,参见诸位大人!” 三人揖手回礼,互相见过,主宾各自落座。几名侍女上来换过新茶,添上几份茶点,又陆续退下。 卢象升开门见山道: “傅先生,事情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此事攸关军国大计,急于星火,若能得先生相助,象升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先生!” 傅青主笑道: “卢大人言重了。在下既然答应了,定当全力以赴。只是我打听到的消息,未必就是几位大人想听到的。” “哦,这倒不要紧”,卢象升道,“只要尽了人事,便可问心无愧。至于结果如何,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有卢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好。敢问先生何时动身?” “我立即动身。半个时辰后,我要去王府给世子复诊,可借机打探消息,希望能有所收获。” “如此甚好”,卢象升点点头道,“先生若有任何要求,尽管道来,只要是能办到的,象升绝无二话。” 傅青主正欲开口,忽瞥见一旁的钟郁娘暗暗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便又将话吞回了肚里。 卢象升见他神色微异,问: “先生有什么想法?” “哦,没什么”,傅青主敷衍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去准备一下,请恕在下失陪了。几位大人还请留步。” 说罢,傅青主起身向几人告辞。钟郁娘笑着提醒道: “傅公子,你可要记得早点回来,莫要让几位大人久等。” “这是自然。” 傅青主朝她一笑,又同卢象升三人一一拜别,转身便大踏步迈出了醉花阁。 本章更了五千多字,明天停更一天~下章预告:曹变蛟火拼护院,卢象升痛陈国艰。(女人发泄通过眼泪,男人也需要发泄,不过方式有很多种。曹变蛟不爽了,就跟人保镖打打群架,以一挑百;卢象升就比较文明了,和基友吐槽一下时政,动动嘴皮子,不轻易动手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曹变蛟火拼护院 卢象升痛陈国艰 傅青主前往王府后,郁娘将卢象升三人请到了易府上,酒楼里毕竟人多眼杂,活动空间又不如私宅里开阔。三人不好推辞,便由不弃引着到易府花园中小坐。 府中婢女上好茶,端来一些精致小点,郁娘拉着卢象升几个拉扯了几句,便因酒楼里事务繁忙,先行告辞。 郁娘走后不久,曹变蛟等得心急,也坐不太住了。他见花园里又几个护院长得人高马大,一看就是练家子,便扯着他们到一块空地上比试拳脚。刚开始,这些护院一个个轮流同曹变蛟单挑,都被他轻松击败。到后来,曹变蛟大概觉得不够刺激,就让三四个人一块儿上。几个护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率先冲上去。 曹变蛟见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不耐烦道: “磨蹭什么,你们倒是上呀!” 一个护院哈腰上前,抱拳赔笑道: “您是夫人的贵客,我们几个一起动手,要是伤了您,没法与夫人交待啊!” 曹变蛟瞋目喝道: “小爷我刀剑里滚过来的,还怕你们几个棉花拳头?!尽管放马过来!” “这” “哎,你们弟兄几个给我使劲打,赢了他,本相公有赏钱!” 唐显悦的声音隔着假山飘过来。他见刚才双方玩得热闹,忍不住也来凑个兴。 “哼,唐大人,你的钱还是自己留着买酒喝吧!” 曹变蛟哼了一声,抡起一只铁拳便向几名护院冲去。护院们见不能躲,索性一拥而上,双方瞬间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 唐显悦听着灌丛那边拳脚声虎虎生风,拾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摇摇头笑道: “年轻人气血旺,真是半刻也闲不住。” 卢象升瞅了眼唐显悦,淡淡一笑。 “建斗兄,我看这小曹将军,倒同你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 卢象升挑了挑眉,道: “我像变蛟这么大的时候,只不过是个户部主事,天天抱着个算盘轧账。哪比得上变蛟横刀立马,少年英雄!” “建斗,别跟我谦虚了。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你么!当年进京会试,我们几十个士子,不是抱着艾南英的制义文,就是研读朱子的六经集注,要不就是琢磨试帖诗。可你看的是什么?是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哎,我记得,临进考场前一天晚上,你还捧着那书不肯放手!当时我们大伙都觉得,你这是不务正业,肯定得名落孙山。可没想到一放榜,你竟能高中进士!” “这些旧事,你还记得清楚?” “那当然”,唐显悦露出一副“知子莫若我”的样子,“当年我们住一块儿的几个,像文起(文震孟)就不说了,官拜翰林学士,听说都快要入阁了;还有黄道周c倪元璐c郑鄤他们,做的都是文官。唯有你卢建斗,剑走偏锋,路子野的很!” 卢象升瞥了唐显悦一眼,问: “怎么,我这巡抚不是文官么?” “巡抚是文官,可谁都知道,这郧阳巡抚是挂着文臣的印,操着武将的心!” 卢象升端起茶杯轻轻吹着,啜饮一口,缓缓道: “如今的大明,强寇肆虐于内,建虏纵横于外,可以说是国势危殆。若真能投笔从戎,为国杀贼,就算马革裹尸,倒也死得其所!” “建斗,你,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唐显悦见他突然口吐不祥之言,不禁微微变色。 卢象升轻叹口气,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低头往前走了两步,道: “崇祯元年流寇起事,其众不过万,至今七年,竟已拥众二三十万,扰及秦c晋c楚c豫c川多省,朝廷倾尽天下钱粮,调集各镇兵力,征剿有年,却始终无法扑灭。子安兄,你可知这是为何?” 唐显悦想了想,摇摇头道: “说起这个,愚兄倒是个外行。” 卢象升转身盯着唐显悦,说道: “一个字,钱。” “钱?” “子安兄久在襄阳逸乐之地,恐怕不知道外面的情形。那些上战场的将士,有多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的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兵器。为什么?就是因为朝廷发不出钱粮。自崇祯建元以来,凶岁连年,饥民大起,啸聚绿林,前仆后继,官兵疲于应付,焦头烂额,究其根本,也是由于国库匮乏,赈灾不力。以数万羸弱之师,当数百万绝望之民,未战而胜负可料!” 唐显悦皱一皱眉,抖开扇子轻摇着,说道: “建斗兄说的不错,天下之弊,根子还是在财政上可是国库每年收入有几百万两银子,这么多钱,都用到哪儿去了呢?” 卢象升慢慢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沉声道: “我朝隆c万年间,张居正所倡‘一条鞭法’行于天下,实贫民,抑富室,广开财源,府库充盈,国家臻于郅治。此法虽善,只可惜最终却人亡政息。自江陵之后,我朝再没有出现一位能够全面振刷纲纪,综理财政的铁腕宰辅。短短数十年,政令隳坏,法纪废弛,使奸邪宵小,见机思逞。天下货财,上不纳于公府,下不藏于平民,尽入贵胄豪势之家。当今圣上,虽励精图治,勤政不怠,却始终不得其法,劳而无功啊!而今的朝廷,急需一位革故鼎新之能臣,拯此危局。若再因循迁延,恐怕往后再难收拾乱局了。” 唐显悦愣怔怔地听他说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唐显悦没想到的是,在自己这位同年好友眼中,国家形势已经到了近乎不可救药的地步——这大大出乎他的想象。卢象升刚才所说的“实贫民,抑富室”,更使他的心情错综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半晌,唐显悦才抬起头,微微叹道: “建斗,愚兄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们这些地方官,能做好份内的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中枢决策,自有圣上与内阁在。还有,你难道忘了,那张居正最后是什么样的下场了吗?为兄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可算是瞧清楚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为什么偏要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呢!” 卢象升勾了勾唇角,却沉默不语。 “建斗,我知道你抱负远大,心气又高”,唐显悦接着说道,“可有一个道理你该明白,人斗不过形势!就拿这次饷银的事情来说,他郑鱼水仰仗襄王威灵,明目张胆地侵夺军饷,就算我们能整治那个郑鱼水,可能奈襄王何?只要王府还在,一个郑鱼水倒下了,马上就会有另一个郑鱼水上位!你再想想,我们一个是巡抚,一个是知府,官阶也不算小了,可在襄王前面,不过是个臣子,君臣之分,始终不能逾越。建斗啊,我们自幼熟读圣贤书,自以为掌握了圣人之道,就可以拯济天下之溺。可实际上呢,在官场上我们真正能做的,又有多少?!” 卢象升淡淡一笑,道: “子安兄,你的美意我心领了。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天下的事情,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行与不行呢?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该怎么选择,我也只能遵从本心了。” 唐显悦向他望了一眼,苦笑道: “这么多年来,你还是那个倔驴脾气。建斗,为兄这里有句大逆不道的话,想说给你听。” 说到这,他压低了声音道: “古者天下为公,今者天下为家。如今这天下是朱家的,不是你卢家的,你为了他朱家天下,如此苦心孤诣,惨淡经营,值得吗?” “不值得吗?”卢象升反问。 唐显悦语塞,拈了拈嘴角茎须,又问: “可你究竟为了什么呢?” 卢象升目光中透着坚毅,却只淡淡一笑,应了句: “信仰。” 唐显悦目光微动,片刻,乃欷歔叹道: “建斗,看来这饮冰茹蘖之劳臣你是当定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金莲再现迷雾重重 邪女突降客使兢兢 “高杰老弟,怎么还没动静?!” 高迎恩盯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艇,几乎要把宽阔的水面盯出个窟窿来。可似乎并没有任何一艘经过的船只放慢速度,这说明,对方恐怕还没有发现这边发出的信号。 “哎,我说,你的法子到底行不行?” 高迎恩焦急地踱了好几圈步子,长期等待积压的不满,化成了对高杰的抱怨和轻视。 “你放心,今日必有响动。” 高杰不慌不忙地沏了两杯酒,朝高迎恩摆手道: “来,中斗星,你我先喝一杯。” 高迎恩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用衣袖抹了抹嘴,在桌边上坐下狠狠道: “翻山鹞,我舍了婆娘来陪你,咱可得说好了,要是‘他’今天来不了,明日一早咱们就立马回去!” 高杰瞥他一眼,淡淡道: “您老人家要是害怕呢,便趁早走,在下绝不阻拦。” “嘿,你这话什么意思?!” 高迎恩作势就要扯住高杰撕打,正在这时,外头却传来两声清脆的敲门声。二人一愣,高迎恩松开高杰衣服,神色略显紧张。 “是,是‘他’来了吗?” 高杰并不理会他,镇定了心神,沉声道: “谁啊?” “客官,您要的酒菜。” 回话的是个年轻女人,屋内二人心弦一松。 “进来吧。”高杰应道。 年轻女婢提着一篮食盒推门而入,二人这才意识到腹中饥饿难耐,便于桌旁落座。 那女婢将酒菜拿出,不待她一一摆好,高迎恩便自顾拿了双筷子开始吃起来。 “二位客官还有何吩咐?” 女婢敛衽低眉,退立一旁。 “哦,没有,你——” 高杰正要挥手令她出去,无意中却瞟见那女婢相貌标致,身段窈窕,虽算不得倾城倾国貌,眉目低垂间却别有种俏丽姿色,不禁被勾动心思,欲上前逗弄一番。 “哎——,小妹妹,你们酒楼的侍女都像你这么漂亮么?” 高杰语带轻佻,咧开的嘴角露出整洁的牙齿。 “喂,你别欺负人家小姑娘呀”,高迎恩正狼吞虎咽着,有些口齿不清,“快吃饭,赶紧的!” “小妹妹,哥哥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嘛。” 高杰笑嘻嘻说着,眼睛眯成两条缝: “哥哥听说,你们老板娘也是个大美人,不知是她美,还是你美啊?” “奴婢不敢同夫人相比。” 那女婢面露赧色,颊上浮起淡淡红晕。高杰见此姿态,内心愈加躁动,便一手拿了酒杯,一手握住那女婢的白净手腕,将她慢慢拉到身边。 那女婢却抽出手,轻轻将他推开,淡淡一笑道: “客官可知,红巾乃是前朝乱党之物,所以,还请客官将外头那道红巾取下。” 只听清脆一声响,高杰手中瓷杯落地而碎。 高迎恩正埋头狂吃,完全没注意适才两人的话,现在被他这突然的一出给吓得不轻,愣道: “高,高老弟,你怎么了?” “你,你难道是”高杰脸色泛白,支吾道。 “二位可是来找吕四川的?” 女子敛容问道。 “我” 高杰两条腿支着身子刚要起来,那女婢便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让他坐下。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找吕爷做什么?” 那女婢一改先前娇羞女儿态,倒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一双过于阴柔的凤眼盯得高杰很是不自在。 高杰想,这年轻女婢,竟然敢直呼吕四川的名字,想来地位定不一般。可是,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来这小酒楼做一名女婢呢? 高杰边在肚子里仔细琢磨,边站起身来,朝她赔了个笑脸: “这位姊姊,刚才弟弟我多有得罪,在此向您赔个不是了。” “高兄弟何必客气,无知者无罪嘛”,那女人话虽客气,齿缝中却透着阴冷,“不过,你好像忘了回答我的问题。” “哦,我们不妨坐下说话。”高杰尽量客气。 “不必了,长话短说。” 高杰只得尴尬一笑,道: “我们这次来襄阳,乃是受人之托。详细的事情,我要见到吕四爷才能说。” 那女子抬眸一睨,轻笑道: “怎么,你怀疑我?” “人前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何况在下还不能确定姊姊的真实身份。” 那女人听罢,轻哼道: “不妨一试。” 高杰从怀中摸出一枚嵌刻着九叶莲花的小铜板,恭敬地呈递给她。那女人接过一瞧,嘴角扯起一丝诡笑: “红阳劫尽,白阳当兴。莲开九叶,天下大定。” 高杰神色微动,道: “不错,看来你我是同道中人。” “你们两个叽叽喳喳的在说什么呢?”高迎恩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话问,“什么红羊白羊的,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高兄,看来这位姊姊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高杰道。 “现在你应该相信我了吧。” 那女人扬了扬下巴,神色已有些不耐烦。 高杰拱手笑道: “姊姊饶过,弟弟这也是无奈之举。” “行了,别跟我装了”,那女子抢过话头,“说罢,你到底是什么人?找四爷做什么?” “姊姊,实不相瞒,我二人前来襄阳,是受闯王所托,目的是联络八大王张献忠。” “哦?你们是高迎祥的人”,那女子顿了顿,“郧阳那边的形势,我也有所耳闻。看起来,你们家闯王要有大动作了。” “这件事,闯王已经筹划了很久。眼下各路义军各自为战盘散沙的局面,一定要彻底改变。只要高c张两家强强联手,就算朝廷再派十个左良玉,二十个邓玘,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只是苦于无人牵线搭桥罢了。” “我明白了”,那女子道,“客使放心,我会通禀上峰,尽快替你安排。” “多谢姊姊”,高杰道,“只是今日四爷为何不露面?” “吕四川?他办事不力,已经被撤职了。” 高杰倒吸一口凉气,问: “被撤职?什么时候的事情?因为什么事?” “客使的话太多了”,那女子厉声打断他的话,“好奇害死猫,你应该懂得适时闭嘴。” 这娘儿们嘴可真厉害啊!高迎恩在旁“观战”,肚里嘀咕道。 高杰吃了鳖,一时接不上话头。那女子正要往外走,却突然停下脚步,回首警告道: “对了,在我回来之前,你们最好在这里乖乖待着。在这间酒楼里,我可保你们性命无虞。到了酒楼外头,可就不好说了。” “是。多谢姊姊。只是不知姊姊芳名?” “普贤。” 那女子回眸一瞥,轻轻丢下两个字,便飘然离去。 牵扯到的势力越来越多了,看似无关的人物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普贤这个人物,只在第18章和第28章出现过两次,一个婢女,非常容易被忽略,却是本书另一派深居幕后的力量的代表。至于普贤和钟郁娘之间是什么关系,反正大家自己看吧~第31章预告:守寂寞怨女悲亲亡,怜香玉痴男慰心伤。(看标题,谈情说爱;读内容,暗流涌动)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守寂寞怨女悲亲亡 怜香玉痴男慰心伤 篁园西厢一座小绣楼的轩窗边上,正斜倚着一白衣素净的女孩。她面相上不过十六七岁,却因为不久前的一场变故,失却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只透着淡淡的忧郁和哀伤。 从来到襄阳后这么久,她还是不怎么与人说话,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沉寂当中。府邸上几位上了年纪的下人常常私下议论,不外乎是这孩子看上去愣愣的,有几个胆子大的,便胡猜是给人喂了药,等等。诸如此类闲言碎语,偶尔也有一两句飘进那女孩耳朵里的,倒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女孩的心里大抵是十分委屈的,偌大的府上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衷肠,想说的话只一味埋在肚里。她这样自顾胡乱想着,没有有经验的旁人站出来开导她,当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便愈发自艾自怜,愈发地落落寡合了。 生官小时候,听邻居家的一位老中医提到过一种怪病,叫“失语症”。这位可怜的小姐姐大概就是得了这种病罢!生官想着。可是卢行忠大哥又说,小姐姐不是得了失语症,她是因为失去了父亲,心里难过,所以才不愿说话的。卢大哥还要自己多陪小姐姐说说话,逗她开心。生官的直觉却告诉她,小姐姐的沉闷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至亲之人这么简单。 在同丽生相处的这段日子里,生官隐隐地觉察到,她那对清冷忧伤的眼睛里,似乎时不时地流露出某种害怕情绪。可生官不明白,小姐姐在害怕什么。在生官眼中,府上的每一个人都能令她感到亲近——即使是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卢象升大人,看上去也是一位气性温和的好人。卢行忠和柳白曜几位大哥,对着小姐姐也都关照有加。 尤其是那位卢行忠大哥,来探望小姐姐似乎总比其他人频繁一些。 这算是献殷勤吗?生官心想。 这些事情,在生官的小脑袋里萦绕了很久。不过,生官并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她想不通的事情,绝不会憋在心里,要不她便拉着别人叽叽喳喳地求教,要不便彻底忘掉,不使这些念头困扰自己的心思。 “我只是一个小侍女,主子的事情,到底是同我不相干呢!” 生官快步紧走着,手上端着一只煎汤药的小砂壶。方才脑子里酝酿的一连串故事,很快便随风而逝了。 “姊姊,药好了”。 生官推开房门进去,见丽生依旧靠在窗边,两眼空洞洞的,整个人也显得无精打采。 生官心里叹了口气,把托盘放在小方桌上,将煎壶中的药汁沏了小半碗。 “姊姊,快服了药罢,一会儿该凉了。” 见她不应声,生官又走过去,连唤几声,丽生这才回过神来。 生官过去将她小心扶下台阶,搀着她在桌旁坐定。 刚熬好的汤药还有些烫,生官便用汤匙舀了一小勺,轻轻吹了一口,慢慢地喂到她嘴边。 丽生并不说话,汤匙到了嘴边,便顺从地微微张口,生官握住勺端往上一轻轻扬,苦涩浓郁的汤汁便“嗞儿”一下滑进嘴里。就这样在沉默中,一口又一口,一碗汤药很快便见了底。 对于生官来说,这样闷心的工作,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时间。不过,生官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因为长久没有人说话,屋里的气氛似乎显得有些尴尬。不过,生官仍然想要改变这种奇怪的氛围。 “姊姊,今天的药煎得太久了些,你会不会觉得苦?要是你觉得苦,一定要说出来。” 生官掏出手帕替她揩了揩嘴角。 丽生摇了摇头,却仍然不开口。 “姊姊,听何大叔说,鹿门寺的桃花开了不少,襄阳城里人人赶着去赏花。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 生官看见丽生的嘴角微微歙动了一下,以为她竟为自己说得动了心思,不免有些小期待c小雀跃。然而,歙动过后,生官并没有等来她的一句回话——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个“嗯”字也没有。 生官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生官正思索着下一个话头,却忽听见她念了句: “爹,外面有动静。” “啊,姊姊,你终于肯说话啦!”生官虽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却依旧感到兴奋。 “外面有动静。”丽生又念了句。 “姊姊,你在说什么?” “爹爹,外面有动静,外面有人来了!爹爹,爹爹小心!啊——” 丽生好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双手抱头惶声尖叫起来,整个身子紧缩成一团,颤抖个不停,嘴里也叫个不停。 “姊姊,你怎么啦?!” 生官从未见过如此场景,一下子没了主意,慌乱中只能抱住姊姊柔弱的身子。她用手一摸,感到湿漉漉的,再一看,原来竟是丽生在低声哭泣。 “丽生,你怎么了?” 卢行忠拎着一只精致小鸟笼突然闯了进来,一见这乱糟糟的场景,赶紧将鸟笼扔在一边,三步并两步来到丽生身边,看到她这副痛苦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抓着生官问: “生官,丽生怎么突然这个样子,啊?!” “卢大哥,奴婢也不知道。本来还好好的,刚才我喂她服了治眼疾的药,就突然变成了这样。还说什么‘爹爹小心’之类的。” 卢行忠心痛地皱起眉头,他双手牢牢扳过丽生瘦弱的肩膀,努力使她镇定: “丽生,别怕,是我。我是卢大哥,不是坏人,嗯?!” 丽生微微颤抖着抬起头,轻声嗫嚅: “卢大哥?” “是啊,我们把你从新野带到这里,这里没有坏人。你别害怕。” 丽生红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卢行忠见她发丝凌乱,梨花带雨,心生怜爱,正要伸手替她拢拢头发,又觉得不妥,便转身吩咐生官打点水来,替丽生好好梳洗。 生官应声下去。丽生突然小心开口: “卢大哥,我害怕。” “别怕,有大人和你卢大哥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丽生默然。 “对了,我给你买了只画眉。你看!” 卢行忠起身将鸟笼提到她面前,丽生听见耳边鸟儿吱吱喳喳的欢叫声,却更觉心烦意乱。 “怎么,你不喜欢?” 卢行忠不见她情绪变化,不禁有些忐忑。 回答他的是再次的沉默,这让卢行忠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长久之后。 “卢大哥。” “嗯?” “卢大人,还有柳大哥他们去了哪里?” “大人还在雕花酒满楼,你柳大哥呢,替大人守着郧阳,脱不开身。” “雕花酒满楼?” “哦,大人被唐知府请去吃酒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呢。” “大人是遇到了什么事么?好像很麻烦?” “这”,卢行忠心想跟这孩子也讲不清楚,索性宕开一句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大人上任不久,人地两疏,那个谢文举同为朝廷钦差,也不肯帮扶一把。真是!” “谢文举?” “就是谢公公,朝廷派来的监军太监。哎,说起来,这个谢文举真是一肚子坏水,还好大人机智,要不然嘿嘿,我真是不敢想!” “卢大哥,大人的事情,我不懂。可我害怕,谢公公他” “放心,咱们大人是三品巡抚,皇命钦差,没有陛下的诏令,别说是谢公公,就是襄王也动不了他!” 生官端了盥洗的用具进来,仔细地替丽生梳洗了一遍。梳匀打理过后,丽生的精神看上去比先前好了许多。卢行忠也稍稍宽了心。 “卢大哥,待会儿我想和生官出去走走。”丽生突然说。 “出去?你要去哪儿?” “我想去鹿门寺。” “哎呀,好呀好呀”,生官欢快地拍手叫好,“大夫也说啦,小姊姊就该多出去散散心,成天呆在屋里,不闷出病来才怪哩!” “那成,我陪你们一起去!” “不成不成”,生官连连摇手,“万一待会儿卢大人回来,找不到你怎么办?你还是乖乖待在府里,哪儿也别去。” “那我叫几个护卫,一路上保护你们。” “不用不用”,生官一副胸有成竹相,“一大堆人跟着,到时候准是这儿也不许干,那儿也不许去,多没意思呀!” 卢行忠无奈道: “这是为了你们好。外面什么都有,你们两个女孩子单独出门,天知道会被什么人盯上!” “外面人多,光天化日的,谁敢动手?” 生官跳到丽生身边,挽住她瘦弱的手臂。生官的身材比起丽生还要高大一些,看起来好像能充当丽生的女保镖。 “小屁孩,懂个什么?” 卢行忠对生官的自信简直嗤之以鼻。 “小心让拍花子的给拍了去!” 生官嘟哝着嘴不满道: “那成!可只许跟两个人,而且一路上必须离我们五丈开外,不许限制我们人身自由!” “小丫头片子,你还使唤起我来了!” “卢大哥”,丽生这时淡淡开口道,“生官的话,也是我的意思。” “哼,听见了吧!” 生官挽着丽生的胳膊,得意地朝卢行忠挤了个鬼脸。 “这,中间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我如何向大人交代?”卢行忠皱眉道。 “哎呀你一个大男人,恁地聒噪!”生官边抱怨着边推搡着将卢行忠赶出门外,“我们出门要更衣,麻烦你回避一下下!” 话音刚落,房门“砰”一声关上。 卢行忠听见里面随之传来的插门闩声,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负起手往外走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川营失约军心浮动 小卒犯纪千总锄奸 现在虽是初夏时节,郧西午后的日头已经十分毒辣。更兼连日无雨,山中草木打着蔫儿,涧中泉水也几乎干涸。在通往隘口的那条树影荫蔽的迤逦山道上,有个一个瘦骨崚嶒c麻杆儿样身材的军士,将身上那件破旧的号衣脱下扎缚在腰间,露出黝黑的肌肤,一手拿着他的“猪尿泡”,正往泉眼这边走来。 他蹲下身,先把自己的脑袋凑到泉眼口,使劲啜饮了几口,滋润干焦的咽喉,而后拔开塞子,对准泉眼的一小缕细水流。那细流温吞吞的,好不容易才装满了大半个囊子。 那军士收拾好,慢腾腾地站起身,叹了口气,又往回慢步蹀躞而去。 炎炎烈日伴着周遭喧聒的蝉噪声,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的额头c胸膛c后背和腋下沁出,滴落,有种痒痒的感觉。那军士心绪烦乱,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便又着急地往前赶路。 行不多时,便远远瞧见一处隘口,上面临时搭建一座小寨,影影绰绰可见十数名官兵。数日前,卢象升率众攻破蝎子块的老营,一举夺下木龙山的几道重要关隘,即命郧兵会同其他几路客兵在各处凭险设防,结寨固守。每寨忝设兵额二百名,各镇依序轮值,以防备寇警。 这日恰是换岗的日子,依例该由川营派人马前来替换驻扎在此地的郧兵。不过,眼下已过了午牌时分,太阳开始偏西,这群翘首以待的郧兵们却迟迟不见换班的川兵出现。 一开始,士兵们还自我安慰道,虽然主兵和客兵的矛盾由来已久,但川营总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违抗巡抚的军令,所以他们多半是因为在道上遭遇了杆子,就耽搁了——有的人还想着要赶去救援这支友军。后来,派出去的哨探回报,并未发现川营行军的踪影,也不曾发现道上有打斗痕迹。 为首的林千总接到这个消息,倒也平静,只将鼻头轻轻一嗤,哼了句“再等等”,便转身巡视去了。时辰一久,郧兵的想法难免就多了起来。加上他们的小领导虽不曾明确表态,他那声“嗤”,却还是被身边好几个人听了进去。 于是,这拨人马越来越军心浮动,违反军纪的开小差行为,在他们这里也渐渐没了负罪感。毕竟,现场的主要矛盾,是郧兵同川兵之间的矛盾——在场的每一位郧兵将士,都在内心无声讨伐着那帮罪该万死的川兵油子,郧兵自己内部的问题,倒被他们刻意地忽视了。 至于某个士兵突然离开岗位,溜到几里开外去汲水这种事,压根不会有人在意,遑论军法处罚了。那麻杆士兵提着猪尿泡,慢悠悠地晃到寨门口。两个站姿松垮c同样衣衫破烂的守军正躲在墙角阴凉处,他们认出麻杆士兵,笑着喝住他: “姚阿根,你又上哪儿遛去啦!” “奶奶的,老子去找水去啦!” 那麻杆士兵个头不大,嗓门却吊得奇高,引得寨楼上另两个守军探出脑袋来察看。 “狗崽子,还愣着干什么,快放我进去!老子皮都烫掉啦!” 麻杆士兵骂道。 两守军赶紧拉开寨门,其中一个笑嘻嘻地迎上前,问: “有水没有啊!” “水没有,尿倒有一泡大的,你喝不喝?” 那麻杆鼓起眼珠子瞪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地往墙根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解起了裤腰带。那守军轻蔑地“切”了一声,便骂咧咧地走了。 姚阿根给土壤施过肥,顿觉一身轻松。他收紧了裤腰带,拎了猪尿泡回营。 营中空地上有驻军临时垒成的好几十处灶子,士兵三三两两围着,或生火造饭,或横躺斜倚着休憩。其中一处灶子边上蹲着个高大个,名叫朱小葛,正在埋头择野菜。他盔甲都卸在一边,那柄祖传的倭刀却还挂在腰间——那柄倭刀太长,以至于高大个蹲着的时候,刀尖很快顶住地面,刀柄却高高翘起,差点要将他的腰带扯下来——这种奇怪姿势,让姚阿根看得很不舒服。 朱小葛因为择菜过于投入,丝毫没有察觉背后有人。姚阿根将猪尿泡往灶边一丢,朱小葛猛一回头,见他回来,便咧嘴笑道: “阿根哥,你回来啦?” “哎哟,可累死我了!” 姚阿根说着屁股往旁边石头上一坐,旋即一个激灵蹦起来,嚎道: “他娘的烫死老子啦!” 附近一些士兵闻声转过头来看他一眼,而后又各干各的。朱小葛则怔怔地望着他。 “你小子傻呀,天气这么热,也不晓挪个窝!这破石头上都能摊煎饼啦!” 姚阿根又羞又恼,忍不住叫骂道。 朱小葛愣了片刻,又默默低头,继续择他的菜。 姚阿根摇头叹口气,待气稍稍顺了,又蹲下来,特意离那滚烫石头远些: “就这点儿水,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姚阿根朝猪尿泡努努嘴,朱小葛抬眸瞥了一眼,手里也不停活。 旁边有个士兵凑过来,觍着脸求姚阿根: “阿根哥,借点水呗!” “去去去,自己打去!”姚阿根厌恶地一掌把他的脸推开。 “哎,你说这川营到底怎么回事?完全胡来啊!” 姚阿根皱着眉苦道。 “路上出事了吧。” “不能啊,东边应该没有杆子了”,姚阿根抓耳挠腮思索半晌,“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得了城!” 朱小葛沉默不语,自顾着生了火,操了根干木棍把火苗拨旺。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姚阿根忽觉头顶一暗,抬头一瞧,只见一满面凶光的魁硕男子正紧盯着自己,男子身后还跟有两人,抱着手臂,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姚阿根认得这人,是都司李玉华的一个远方表亲。他少时在外头游手好闲,后来在一次斗殴中误杀了平民子弟,为了逃避官府追缉,经他母亲苦苦求情,李都司才设法替他改名作石守正,充入军中听用。 石守正生来负有殊力,又仗着同李都司的关系,便把他在江湖上的那套习性带到了军中,横行霸道,为人切齿,被荣赠一诨号叫“石老虎”。这石老虎也滑得很,专拣军营中那些没根没底儿的老实人下手,要真碰上有几个性格硬的,倒也能知难而退。 姚阿根心知来者不善,又招惹不得,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哟,这不是石爷么?” 石老虎两个大鼻孔里哼出粗气,突然伸手一把推开姚阿根,姚阿根不防他这突然一手,连连后退,紧接着一个趔趄,屁股便硬生生着了地。 “你,你干什么?”朱小葛猛地站起身,双眼直直盯着石老虎。论身形,二人不相上下。可石老虎早就掂清了他们有几斤几两,这次是有备而来。他见朱小葛从里到外一副愣瓜样,根本不屑一顾,只朝身后跟班使了个眼色,身后二人便快步上前,一个按住朱小葛,另一个伏身去捡猪尿泡。 姚阿根c朱小葛见他要抢水,挣扎着便要扑上前夺回。奈何对方筹谋已久,两个跟班将朱小葛死死压制,动弹不得,而小鸡仔般身材的姚阿根,很快就被彪形大汉石老虎用一只拳头解决了。 “你们一个个都在干什么?!” 围观的一众军士听得是林千总的声音,纷纷让开道路。 林千总提剑前来,见眼前这副光景,怒喝道: “身为军人,在营中聚众斗殴,造反啦?!” “千总大人”,姚阿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浑身上下沾满尘土,“大人明察,石守正抢小人水袋,小人不依,他便将小人一拳打翻在地!在场弟兄们都能作证!” 林千总转头问向石老虎: “石守正,可有此事?” 石老虎嘿嘿一笑,连称误会。 林千总亦不想将此事扩大,便只在面上批评几句: “有这等蛮力,倒是进山捉几个逆贼回来!欺负自家弟兄算什么好汉?!” 石老虎抱拳口称下次不敢。 林千总又回头瞧了姚阿根,骂道: “还有你!你的水哪儿来的?!” 姚阿根一惊,面色顿时煞白,忙抱拳道: “是是小人外头汲来的。” “混账!没有我的允许,竟敢私出营门!” “小人该死!”姚阿根屈辱应道,“可军中缺水,小人实在没法。” “来人,给我拿下!” 姚阿根大惊,正要抬头喊冤,左右已将他牢牢制住。周围士兵一时诧然无措。 姚阿根双膝跪地,慌叫道: “林大人,你要干什么?” “哼”,林千总眯着细长的眼睛,盯得姚阿根脊背发凉,“这话该我问你!” “啊?” “抚台大人早就怀疑,标营中藏有贼人的奸细。你以汲水为名,私潜出寨,实则是替贼人通风报信。是与不是?!” “大人,小人冤枉”,姚阿根哭丧着脸喊道,“小人的的确确只是打水而已,小人哪有胆子通敌啊,大人!” 林千总俯视着几近崩溃的姚阿根,道: “呵,看来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给我押下去严刑拷打,看他招不招!” 大块头朱小葛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被人架走,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姚阿根,不信他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要上去阻拦,可话到了喉头,又惧于林千总军威,硬生生给咽了下去。此时,他两只胳膊无力地垂在那里,耷拉着大脑袋,像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脑里一片空白,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林千总转身朝众军士喊话道,“川兵来与不来,那是他们川营的事情。我们郧兵在这里一天,就得牢牢守住这道关,片刻不得松懈!记住了,我们是郧兵,守我郧疆,乃是我等天责!至于这边的情况,我已派人向抚台禀告。在上官作出决定之前,你们谁也不许擅离职守!否则,休怪我军法无情!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众军齐声高喊。 “最近山里头那帮龟孙子又耐不住寂寞了,你们一个个都要给我瞪大了眼睛,盯紧了!” “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郧西城下风云迭起 襄王府内疑窦丛生 郧西县官衙,巡抚行辕。 “橐橐”的官靴踏地声由远及近,端坐正堂上的代理郧西知县c郧阳府推官江少连抬头一瞧,疲惫双眼顿时大亮,他如遇救星般,急切地步下台阶,长揖相迎道: “啊,柳将军来得正好。我们遇上大麻烦啦!” “江大人”,柳白曜紧走两步上前,朝江少连抱拳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川兵向来难驭,此次趁抚台大人不在,借机闹事,也是意料之中!” “哦?看起来将军似乎成竹在胸。”江少连强笑道。 “实不相瞒,卢大人临走之前,便已料到早晚有此危局,故事先安排下对策。” “哦,哦,那好呀。” 江少连有些机械地点点头,心中却升起淡淡的失落。原来,小半个时辰前,川营因多日来粮饷不继,又不肯入山换防,发生了士兵哗变。这帮川兵犹如一群穷途的恶狼,先是挟持了总兵官邓玘和左右两营副将杨世恩c金世任,而后聚众袭击了附近的几个村落,强抢民财,甚至放火烧村,之后又张牙舞爪地呼啸着朝郧西县城而来。他们的下一个目标,自然是积欠粮饷的罪魁祸首——郧阳巡抚衙门。 江少连分析认为,此时巡抚标营的主力尚在山中备寇,势难抽回,而左良玉c李卑等镇兵马只会隔岸观火,绝难施以援手——因此,郧西县城几乎是一座孤立无援的危城。 然而,面对这燃眉之势,江少连却从心底里感到兴奋。他自幼饱读诗书,年少登第,心气甚高,却因出身寒门,在朝中毫无根基,又耻于效那流俗之辈,上下疏通打点,故而三年前吏部铨选,京师和雄州富郡的美差c肥差自然落不到他头上,只被发落到这蛮荒瘴疠之地做一个小小推官。这就意味着,江少连此生做到顶,很可能也就是个郧阳知府——一个国家级贫困州的首长——并且在这之前,他还得在推官c知县这种低级官僚位置上磨上几十年。 不过,江少连内心深处的声音,一直清楚地告诫他不可一辈子甘居于此,他必须以尽可能短的时间走出这片荒山野岭,最好能有一条“终南捷径”,好助他“直上青云”。年轻气盛的江少连有着异于常人的自负,身处郧阳的他经常以古人“大人臲屼当安之”c“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类的警句来砥砺自己。 这一天,当他得知川营兵变的消息,而他的顶头上司卢象升又恰好远在襄阳c鞭长莫及的时候,江少连敏锐地觉察到,这会是一次机会,一次难得的展示自己的机会。在迎接柳白曜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在脑海中幻想着,他是如何巧妙筹谋,化解危机,而后如何在上官面前崭露头角,博得青睐,最后又是如何借机升迁,脱离这厄境的——他甚至开始设想升迁后的种种可能。如今柳白曜一番话,无异于当头一盆冷水浇下,顿时令他清醒了不少。 柳白曜似乎觉察到江少连的不对劲,却暂将心头疑惑按下,继续道: “不过,欲行此计,尚需江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哦?此话怎讲?”江少连不由眼前一亮。 “愿大人坐镇官衙之中,待川兵一至,与之周旋,拖住川兵阵脚,为我争得时间。” “啊,不知将军意欲何为?” “去见一位故人。” “故人?将军在郧阳竟还有故人?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这位故人江大人应该见到过。” 江少连面露惑色。 “此人便是左良玉。”柳白曜含笑说道。 “左良玉?!”江少连惊道,“你要去求左良玉?!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江大人万勿惊惶。我们大人临走之时,留下几句话,只要我将话带到,不愁他左良玉不为我所用!” “下官自是不怀疑卢大人的本事。可我郧兵同昌平兵旧怨未解,左良玉的外甥又刚刚死在卢大人手里,这左良玉凶狡异常,绝无容人的雅量!下官以为,将军此计非但不能成行,此去昌平军中,恐怕更是凶多吉少哇!” “江大人,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今郧阳各路兵马,群情汹汹,卢大人又身陷襄阳,一时不得脱身。除却此计,我们别无选择。卢大人如此筹谋,虽非万全之策,却值得一试!” “也罢!既然如此,下官依将军所言便是!”江少连定下心道。 “好!”柳白曜朝江少连抱拳道,“这座巡抚衙门,便托付给江大人了!” “将军但去,少连在此恭候佳音!” 日落时分,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襄阳城的大街小巷早已灯火璀璨,城中市民c商贩也纷纷在这个时候走出家门,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洋溢着兴奋c轻松和快活的情绪,从四面八方向市廛热闹处汇聚,准备着拥抱这座不夜之城的繁华与荣耀。 此刻,襄王府东苑一处装点得富丽堂皇的宫室之内,灯火通明,绣帷低垂,香烟袅袅,数十宫人恭敬侍立于正堂,个个面色肃静,屏息不语。帘幕掩映之处却隐隐传出哀哀呻吟之声。 原来这襄王世子朱常澄在三年前忽生怪病,稍稍进些饮食,便腹胀难忍,积食不化,延医用药,若用药稍猛,便是上吐下泻,伤本动元;若药量稍减损,却又毫不见效。三年来,王府遍揽两京十三省的名医,为世子诊断,施以药针无数,也只能略微缓解病症,无从根治。 襄王世子为病魔折磨多年,眼见得精元耗尽,日渐颓萎下去,襄王夫妇自然忧急,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在宫门张悬告示,言明能有医治世子痼疾者,王府宝库所藏珍宝,可任由其择取。 告示一出,全城轰动,镇日围观c议论者络绎不绝,却无一人胆敢上前揭榜c冒险一试。旬月过去,襄王夫妇见依旧无人响应,心中近乎绝望时候,忽听宫人飞奔来报,说是门外有一年轻男子揭榜,自称姓傅名山,表字青主,山西太原人氏,精通歧黄之术,能治世子疑难之症。 夫妇二人闻言大喜,当即命人将傅青主请入府中,替世子仔细瞧看。傅青主先替病人按过脉息,细细询问病发症候,略一沉吟,心下便已有了八九分判断,当下提笔开出一副药引。襄王夫妇得知有救治之方,欢喜不已,立即遣下人买来药材,用水煎服,一剂下去,病人即稍有起色。 当日,襄王欲留傅青主做王府御用医官,好长期照管世子的病情,不料却遭傅青主婉拒。傅青主称自己禀性放浪不羁,不喜受名禄缰绊,此番南下襄阳,本就是为了悠游山河,聊娱平生,因此辞官不受,情愿做个市井布衣。襄王不好勉强,只得放任他离去。不过因世子尚未复元,王府仍时有征召,傅青主也秉着为病人负责到底的专业态度,多次来往穿梭c出入王府,尽心竭力为世子诊治。 这日,傅青主依约前来替病人复诊。负责服伺的宫女反馈说,世子自今日午时用过膳食,腹中便微微感到胀气,当时并未在意。不想到傍晚间仍不见好转,胀痛愈烈,病人额上开始冒出许多虚汗,脸色也愈发惨白。傅青主忙坐下替他按脉,世子则一直虚弱地低声哀叫着,那声音弄得陪在一旁的襄王妃心疼不已。 半晌,襄王妃见傅青主神情凝重,面露忧色,忍不住问到: “傅公子,世子到底是怎么了?” 傅青主缓缓抽回按脉的手,问: “世子今日都进了哪些膳食?” 那宫女忙跪伏地上,答道: “禀王妃c傅先生,今日殿下只用了小半碗莲子羹,奴婢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傅青主沉吟片刻,对襄王妃道: “因积食不化,腹中壅胀者,气脉必定凝滞不畅。从世子的脉象来看,却并非如此。适才宫女说,世子殿下今日进食甚少,也印证了这一点。世子今日的异常反应,应该是另有病因。” “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襄王妃望着床上面色灰白的儿子,心疼得不得了,一张肌肉松弛的脸上因痛苦而显得皱纹更深。 “狄香,取针来。” 傅青主卷起两只袖管,解开病人上衣,接过一枚毫针,经火燔炙过,对准病人肚脐上一处穴位,两指轻轻捻转,针尖刺入一小半。不消片时,世子果然气顺许多,只是腹部仍有些微不适。 傅青主起身朝襄王妃揖道: “王妃娘娘莫要忧虑,世子所患并非急症,还需静心调理数日,方能恢复。” “有傅先生这句话,本宫便放心了。” 襄王妃稍稍宽慰,点头回礼道。 “对了,上一回我开的方子,还要照常给世子服用。待世子病情好转,我再去采些性温的药材,给殿下换药。” “好,世子的病,往后还要劳您多费心才是。” 说罢,襄王妃转身吩咐一名太监道: “元安,你带傅先生下去领赏。” “奴婢遵命。”名叫元安的太监跪伏地上道。 “多谢王妃娘娘隆恩!” 傅青主二人收拾停当,当即由元安领出殿门,沿着一条曲折游廊往接客厅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左右廊沿悬挂的精致宫灯莹莹泛光,微微摇动,偶有一阵夜风轻轻拂过,带来馥郁馨香。 傅青主偏头一瞧,透过廊侧粉墙上的一道雕花漏窗,瞥见廊墙另一侧,似是一座幽深静谧的花园。 正欲转头,忽见幽暗中有一张妙龄女子的侧脸,一闪而逝。那女子步履匆匆,相对而行。傅青主心中一惊,忽觉此女面孔似曾相识,脑海中努力回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傅青主极力回想刚才的那一幕,依稀记得那女子穿着华贵,不像是府中下人。 “难道是襄王的哪一位嫔妃?抑或是哪一位郡主?不过,为何她会令我感到如此面熟呢?”他肚子里嘀咕着。 傅青主跟在元安身后快步走着,心头疑窦丛生。 他回头瞟了狄香一眼,本欲和狄香确认适才见到的怪象,转念一想,前面这个叫元安的太监自己还不太熟,当着他的面还是慎言为好,因此又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三人步至接客花厅,元安先给傅青主看座,又吩咐下面的人去账房催取细纹银二百两,作为贽仪。 片刻,便有一账房的执事小监端着盖有红帛的礼盘上来。傅青主忙起身接过,转身交给狄香包裹扎缚妥当。之后又同元安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便由下人恭送出门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傅青主旁敲侧击 高起潜虚与委蛇 二人在王府门前大街上缓步往回走着,走了一小段路程,街道上的游人逐渐多了起来,闹市区的车马喧阗c市井杂沓之声也愈来愈近。 傅青主背起手,悠闲自得地观赏着繁华夜景。 狄香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叫道: “公子,你好像忘了一件要紧事啦!” “哦,何事啊?” 狄香一手按住药箱,小跑两步上前,靠近傅青主耳根,低声道: “卢大人的事儿,您给忘啦?” 傅青主抖了抖眉毛,用一种关怀傻子的眼神盯着狄香: “你傻呀,那可是王府诶,在人家家里刺探消息,是生怕不被人发现么?” “啊,那,那钟老板和卢大人那边,怎么交代啊?” 傅青主一拍狄香的后脑勺: “你跟了小爷这么久,还不了解小爷我?放心,小爷我能吃得下白面馍,就不怕屙不出黄金屎来!” “到底有什么办法呀”狄香愣愣道。 “哎,咱们到喽!” 傅青主说着,一只胳膊勾住狄香的小肩,将他拖到路边的一处小酒肆,酒肆外支了道简陋的凉棚,傅青主择了凉棚下面一个小角落坐下,大声唤着店小二快上好酒。 这家酒肆叫“朱二嫂酒铺”,也算是襄阳城里小有名气的老店。店主人夫家姓朱,排行第二,故而唤作“朱二嫂”。朱二嫂是军户人家的女儿,长大后又嫁给军户,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没脱军籍,去年冬天流寇进了湖广一带,便被派往前线御敌。因为战事吃紧,儿子走后从未回家里探望。不过,好在朱二嫂手上还有两门绝活手艺,一是酿得一手好米酒,二是炒得一手香兔肉,总算能经得住襄阳市民挑剔的舌头的检验。虽然门面小了些,又只有朱二嫂和两个伙计经营打理,生意倒日日火爆。光顾这家店的,形形色色,既有寻常的闾里细民,也有许多散兵游勇,地痞流氓出没。 大门外,两只大油纸灯笼泛着朦胧灯光,酒肆凉棚里的食客们大肆地议论c吵闹,杯盘筷碰撞之声不绝,厨房里传出爆炒声,还有大街上的车马喧阗声,无赖殴斗声,统统混作一团,既清晰,又模糊,既庸俗不堪,又活泼有趣。 傅青主一条腿搭在长板凳上,一面挑着前面盘里个大的爆蚕豆往嘴里投喂,一面欣赏着眼前这番新鲜热闹景象。 “公子,咱们来这儿干啥?” “等一个人。” 傅青主口里嚼着蚕豆,又拿起酒碗闷了一口,和着酒水吞下。 “等人?谁啊?” “还记得王府里见的那个账房管事么?” “记得,记得”,狄香连连点头,片时,他乍然惊道:“啊,我明白啦!原来他是” 傅青主止住他的话,眼睛向周围瞟了一圈,道: “小点声儿。” “哦,哦。”狄香抿了抿嘴。 又坐了一会儿,傅青主突然朝大街上拥挤的人群中眯眼一瞧,见有一人,中等身材,皮肤白净,头戴一顶小平巾,身穿一件油青布直裰,正排开街上众人朝这边移动。傅青主忙拿方帕将手抹净,朝那人连连招手,呼道: “嘿,高兄!来这儿,来这儿!” 高起潜听见,也十分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好容易从人海中挣扎着挤出身子来,高起潜快步赶到傅青主的桌旁,眯眼笑道: “啊呀,傅公子果然在这里!” “高兄快请坐。” 傅青主一面拉着高起潜在自己身边坐下,一面吩咐狄香去催店主赶快上好酒菜。 傅青主贴近高起潜问道: “怎么样,没人跟着吧?” “嗐,放心吧,谁会有那个闲心跟踪我!” 高起潜扯着尖细嗓说道,顺手抓了把蚕豆,一边剥一边吃起来。 “哎,高兄,跟你打听个事儿”,傅青主屁股往长凳一侧挪了挪,使身子更靠近对方,“前些日子,你们账上是不是进了一大笔银子?” 高起潜眼珠子一瞄: “王府账目上每天流水这么多,我哪知道你问的是哪一笔?” 傅青主脊背直了直,道: “大概就是初四c初五那两天,你仔细回忆回忆。” 高起潜慢慢停下咀嚼,喉咙动了动,两眼盯着对方道: “傅爷问这个干什么?” 傅青主见他生了戒备,心想:也不知这个高起潜有没有和郑鱼水穿一条裤子,也不好一下子对他透了底儿。于是他笑了笑,转过话头道: “高兄啊,郑鱼水郑爷,在你们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郑舅爷?”高起潜嘿嘿一笑,用指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这个人嘛,呵呵,不好说,不好说” “你呀,说话总喜欢溜圈子。” 傅青主佯笑着摇摇头,他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只小黑木盒子,放到高起潜面前。 “这是什么?”高起潜瞅了瞅傅青主。 “上次你要的药材,打开看看吧。” 傅青主抖开一把扇子摇起来。 高起潜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盒子看了一眼,随即关上,慢慢推到一边。 傅青主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笑道: “怎么样,这笔买卖可还划算?” 高起潜闪了闪眼睛,似笑非笑道: “傅爷,您也知道,我在王府里也就是个管账的小太监,拾掇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够了。别的事情嘛,可不是我们这种下人该问的。” 傅青主勾了勾唇角,一手提起酒盅给高起潜斟满,语带挑拨道: “高兄,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做个账房管事么?” 高起潜目光似有触动,身子往后靠了靠,目光里带着试探道: “傅爷这是话中有话呀。” 傅青主掩鼻一笑: “你家王府里是个什么形势,想必高兄比我清楚得多。” 高起潜并不说话,只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态势。 “前些日子我在庆春园看了出《鸣凤记》”,傅青主看似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喂了颗豆子,一边嚼着,一边悠悠说道,“看完之后,我总在嘀咕,同样是贪官,那严嵩父子的下场,为何比徐阶c张居正惨得多呢?” “哦,为什么?” 傅青主低头一笑,摇着扇子道: “两个字:分寸!下面的人替主子做活,贪一点也就罢了,就算主子察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朦胧过去。可要是过了分,嘿嘿,别看主子平日里稀里糊涂,真到了节骨眼上,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高起潜静默片刻,笑道: “嘉靖朝的事情,我倒也听说过一些。傅爷话是有几分道理,可光凭徐阶一人,单枪匹马,谅他有三头六臂,八仙护体,也斗不过严老儿这只老狐狸啊!” 傅青主明白他话里意思,高起潜既然已经开了口,就说明这事有门。他向前探出半个身,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高兄啊,傅某人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我今天能来找你,就表明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你这阵东风了。” 高起潜会心一笑,举起酒碗向傅青主一致意,便一饮而尽。他撂下碗,又咂了咂嘴巴,说道: “可此事万一不成,傅爷尚可全身而退。高某身为王府中人,恐怕不能保全这颗项上人头了。” 傅青主道: “古话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谋事功者,万万不能首鼠两端,坐失良机!不过,高兄有顾虑也是应当的,傅某倒想听听高兄的意见。” 高起潜两眼直勾勾盯着傅青主,狡狯笑道: “能给您老人家效劳,高某岂有不乐意的。只是为保险起见,开始时候,最好先把我择出去,别让对方瞧见我。要不然,傅爷可就失了内援了!至于后面嘛,咱们从长计议!” 傅青主扯了扯嘴角,道: “只要高兄能助我一臂之力,自然好说!来,傅某敬高兄一碗酒!” 二人酒碗斟满,相对饮毕。 夜已深,周围的喧嚣扰攘逐渐在耳畔远去。凉爽的夜风轻轻拂过,消去溽暑的燥热。酒肆外头悬着的一面褪色酒旗,随风轻轻晃动着,旗角翻卷飘动,仿佛无声的呢喃自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江推官紧急备战 卢巡抚运筹千里 距离襄阳城西北四百多里的郧西县城,此刻也正经历着一个极不平静的夜晚。 白天,江少连同柳白曜分别后,立即下令封锁行辕各处入口,并动员全衙上下所有男性披挂执锐,严阵以待。不仅是仅剩的二十多名衙役悉数被派上“前线”,连门丁c伙夫c花匠等大小杂役也纷纷操起扁担c菜刀c铁锹和木棒,成为“守军”的一员。行辕正门前除了梐枑,更设下临时从城门搬来的拒马和鹿砦。 江少连快步走到院中,府院里里外外亮着火光,到处都充斥着忙乱杂沓的脚步声,役夫们正拼命靠院墙里侧堆放沙袋,形成一个小斜坡(为了便于里面的人上墙头防守)。有三四个人想要把一台沉重的巨型机弩抬上墙头,不知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指挥失当,其中一个脚一扭,手里一松,其他几人不及措手,便见那机弩沿着斜坡迅速滑下,“啪叽”一声摔落地上,机括粉碎。一旁经过的小灰猫嚎出“喵呜”一声惨叫,浑身毛竖,飞窜上屋脊。 江少连微微叹气,安慰大家不要慌乱,尽快收拾。不过,他心里清楚得很,眼下所做的一切,在数千川军的攻势下根本微不足道。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则是想在心里给自己打打气,二则希冀借此虚张声势,勉强拖延一阵,好等柳白曜搬来救兵。 一阵匆忙布置后,江少连又草草写了一封留给父母的遗书,置于档房的书桌上,而后将官服官帽穿戴整齐,正襟危坐于大堂之上,静静等候着那一刻的来临。 他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如果柳白曜能及时搬来救兵,那是最好;但江少连不愿意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左良玉的“良心发现”上,他必须准备好另一套方案,以平息这场暴动。 “大人——”,叫声凄厉,瞬间将他的深思拉回现实。 “怎么了?!” 江少连“噌”地站起,脑袋后的两根乌纱帽翅一时剧烈摇晃。 “大人,不好啦,川兵进城啦!” 来人是郧抚标营中一名校尉,喘着粗气回道。 因为知道根本守不住城门,郧西城门的那一点兵力,已经全数收缩回府中。因此,城门失守,倒完全在江少连意料之中。只是川兵迫近,更令他感到胸口沉闷,如有泰山压顶。 “对方有多少人马?” “有两三千人。” “大人,你看,那边好像着火了!” 江少连正要细问,又有一人突然喊叫起来。 他赶快离开座位走到院中,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见西北方向有滚滚浓烟直冲云霄,下面有大片大片的火光腾起,照亮天际。 “不好,恐怕是粮仓!” 江少连心里一惊,那川兵进城之后,首先寻找的肯定是屯粮之处,他们找到粮仓,见里面空空如也,必定心生怨愤,纵火烧仓。 “大人,现在怎么办?”底下人焦急问道。 “拿起武器,准备迎敌!” 江少连猛一转身,宽大的袖袍差点卷住腰身。 标营的一名校官(他是在场军人里面军阶最高的)自觉地担当其临时指挥官的角色,他迅速下达命令,全体守卫部队(其实只有几十人)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并指挥他们登上沙袋堆成的斜坡,以院墙的高出部分为掩体,观察等待。 一阵忙乱过后,院子里又恢复暂时的平静,只听得见照明的火焰燃烧的声音。 江少连回首一望,见那烟柱越来越浓烈,耳畔也隐隐响起街道上男女百姓的凄惨奔逃之声。墙上的卫士们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和火把,有的不时回过头来,瞧瞧江少连的反应。 来了,来了。江少连心里默想着。 院子里有一株老槐树,相传早在永乐年间便已种下,此后年年绿荫,长盛不衰。今年初春却不知何故,突然害了虫病,树叶全都枯萎,脱落,只留下零星几片枯叶挂在梢头。 江少连抬头望去,一轮皓月当空,被老槐树蜷曲遒劲的树桠割裂成几块。有一片枯树叶慢慢飘下,落在地上。 又要到十五了呀。江少连心弦忽地一松,低头默默念道。 突然,脚边的枯叶开始颤动,紧接着,像是有闷雷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整个大地也随之抖动,并且越发剧烈。江少连顿觉脚下不稳,忙拉住一旁的校尉: “不好,是地震。” “地震?”校尉奇怪道,“没感觉到啊。” 江少连一愣,突然发现自己正双股颤栗,牙齿打战,再竖耳细听,方才确认那不是雷声,也不是地震,而是川兵正往这边行进的声音!这会再听,这响声不断传来,时高时低,每一步都像是重重踏在江少连胸口,却不像刚才那般惊天动地,有如山崩地坼。 “哈,看来是我听错了。” 江少连尷尬笑笑,这才松开校尉的手臂,整了整官帽,小心地舒了口气,然后抬起腿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里面走去。 校尉低头摸摸自己的袖臂,被江少连抓过的地方有些湿润,不禁失笑。 漆黑的夜空中,一只信鸽轻盈飞过,扑楞着翅膀落在窗前。卢象升抱起鸽子,取下一根漆封的细竹筒,又抚了抚信鸽,向空中轻轻一举,那鸽子便又展翅而去。 “大人,何事?” 曹变蛟见卢象升看过密信,面色峻肃,忍不住上来问。 正坐在一边认真吃着晚饭的唐显悦听闻,也放下筷子,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二人。 卢象升却伸手制止他问话,默默地将密信置于烛火上烧掉。 曹变蛟会意,眼下他们三人毕竟是在易府,凡事不能不多长几个心眼儿。 卢象升略一沉吟,用眼色示意曹变蛟靠近,在他耳畔低语几句。曹变蛟听罢先是微微一怔,转而朝卢象升抱拳一揖,目光坚凛道: “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去罢。” 卢象升轻声道。 曹变蛟走后,唐显悦过来问道: “建斗,是不是郧阳那边出什么事了?” “哦,没什么”,卢象升笑道,脸上却已丝毫不见刚才的冷峻之色,“一点小事,无碍。” 唐显悦听罢,扬了扬眉毛,脸上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柳白曜单骑劫主帅 左梦梅巾帼统三军 左良玉慢慢放下手中的书信,目光移动到阶下那名年轻军官的英俊面孔上。 “柳将军又是来搬救兵的?”那左良玉嗓音低沉,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夹杂。 “正是”,柳白曜挺身直立,不卑不亢地朗朗说道,“卑职此番受卢大人所托,特来请镇台大人出手相助。事态紧急,还请左镇从速决断!” 左良玉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笑,他瞟了眼书桌上的信——那是卢象升亲笔所写的一封言辞恳切的求救信函,又抬眸睨了眼柳白曜,不疾不徐地问道: “不知柳将军哪里人氏?” “隶籍河北沧州。” “哦,燕赵之士,果然丰采不凡”,左良玉嘴角上扬,“卢大人得这般良将,可谓如虎添翼了。” “左镇谬赞”,柳白曜略一抱拳,“川营叛乱一事,还请您尽快安排。” 左良玉嘴角一勾,将身子慢慢往座椅后面靠了靠,眼珠子却瞧向一旁桌案上的铜油灯台。 “四川那帮兵侉子,本镇清楚得很。郧阳的条件是苦了点儿,川兵又久离故土,免不得要闹上一闹,发发牢骚。可牢骚归牢骚,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你们卢大人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柳白曜压制住肚里怒火,平静道: “镇台大人,川营千余兵马暴动,焚掠村镇粮仓,攻击巡抚行辕,已成燃眉之势。请问左镇,如果这都算不得大事,何为大事?” 左良玉眉毛一挑,口气有一丝愠怒: “将军是在训诫本镇吗?” “不敢。在下只是据实相告。” “既然紧急,卢大人为何不连夜赶回郧西,处理此事?” “卢大人在襄阳尚有要务,分身乏术。” 左良玉轻哼一声,却并不说话,默默地拾起一根细长竹签去拨弄灯芯下面的积碳。 柳白曜等待了一会儿,一边长长地吸了口气。他的目光从左良玉身上移开,悄悄地环视了大帐一周。刚才进帐时候,柳白曜借口涉及机密,使左良玉将几名侍从卫士遣出帐外守候。此刻,大帐里光线昏暗,除了他二人外,应该没有别的人了。然而,感官锐利的柳白曜仍然察觉到,营帐两侧的重重帷幛后面,影影绰绰地有东西在动。 柳白曜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刀,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进帐前已将佩刀解下,交给了守门的士卒。 柳白曜又往旁边一瞧,发现左良玉主座一侧的黑色桃木剑座上放置了一柄长剑。他默默算了下,自己距离那剑座足有五步之遥。相较之下,左良玉离那剑座就近的太多,处于一起身便能摸到剑柄的有利位置。 “柳将军”,左良玉突然沉声开口道,“时候不早了,营中将士都已经睡了。不如你暂留一晚,事情明日再议罢!” 柳白曜正欲发话,忽觉耳后一阵风起,只见帐外有一将,全身披挂,掀帘进来,大踏步向前,朝左良玉拱手行礼道: “大帅,夜间巡营之事,都准备好了。” 左良玉点头道: “知道了。李副将,这位柳将军是卢象升大人的部下,今夜在这里住了,你带下去,要好生招待。” 李国英微愣了一下,立刻转头用怪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柳白曜,旋即又朝左良玉抱拳道: “是,属下遵命!” 左良玉慢慢站起身,道: “柳将军,本镇还有其他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罢,左良玉转身便要去拿那柄佩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柳白曜如猎豹般腾跃而起,飞身上前,一手抓住左良玉手腕,猛地往后一折,将其半个身子扣住,一手迅速抽出座上长剑,抵在左良玉脖颈处。 “来人,保护左帅!” 李国英顿时炸毛,拔剑上前,红着眼大吼一声,大帐两侧帷幛后面立即传来密集的脚步声c刀剑出鞘声,十多名手持尖刀的卫士从帷幕后蹿出,帐外守卫闻声也纷纷冲入,明晃晃的刀光在昏暗的夜帐中显得分外刺眼。 军士们慢慢上前,将要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左良玉见势正要挣脱,柳白曜手上剑柄一紧,刀锋一下切断左良玉的一绺长须,利刃紧紧贴住他颈上动脉。左良玉背上冒出冷汗,不能再动。 柳白曜抱了背水一战的决绝,怒目圆睁,眼角几乎眦裂,朝众人叱道: “退下!” 众军一时被他魄力慑住,互相觑视,不知是进是退。 李国英握紧了剑柄,上前半步,怒喝道: “你要干什么?造反吗?!” 柳白曜并不理会李国英,低头瞥了眼自己手里的左良玉,嗓音因过于低沉而近乎沙哑: “左镇性命,悬于我手。我别无他求,只愿左镇听我一言!” 大概是因为愤怒夹杂着耻辱,左良玉此刻气都出不太顺了。他合上眼皮,从鼻孔里喷出怒气,又慢慢睁开眼睛,狠狠地咬着牙道: “你说!” “第一,即刻发兵二千,由汤副总兵统领,前往郧西,平息内乱!” “好!”左良玉膈着喉咙骂道,眼珠转向阶下的李国英,“李副将,去!” 李国英怨毒的目光死死瞪住柳白曜,脸部的肌肉因激动而微微抽搐,而后嘴里狠狠咒骂了一句,转身插剑入鞘,大步迈出营帐。剩下的军士们不敢动弹,只得愣愣地望着柳白曜和左良玉二人,进退两难。 “还有第二件”,柳白曜将左良玉臂膊扣得更牢,迫使左良玉鼻腔里发出轻微的呻吟。“今日挟持左镇,乃事急从权,皆为柳白曜一人所谋,同卢大人无关!事成之后,左镇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不得藉此中伤卢大人!” 左良玉强忍着痛,冷笑一声,道: “哼,真没想到,卢象升手下,还能有你这样卖命的!” “我只要左镇一句话!” 柳白曜手中长剑架得愈紧。 “我答应你!” 左良玉哼唧一声,额角青筋突起。他肚子里早已将卢象升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这个柳白曜说他不是遵照卢象升的意思办事,鬼才相信!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希望左镇,不要让我失望。” 柳白曜双目如炬,哽嗓着念道。 深夜,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易府的岑寂。 唐显悦上去打开房门,见是钟郁娘c傅青主二人,忙请入室内。 “让二位大人等了这许久,郁娘十分抱歉。” “哪里,钟老板仗义相助,卢某已是感激。” 郁娘环顾一周,问: “诶,怎么不见曹将军?” “哦,曹将军还有他事,已经走了,不遑同主人拜别,卢某在此代为谢过。” 卢象升致歉道。 郁娘笑道: “无妨,公务要紧,郁娘又岂会介怀。” 卢象升见郁娘身后站着傅青主,问: “不知二位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颇丰。” 傅青主嘴角掩不住笑意,朝卢象升轻轻颔首道。 “这个柳白曜,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李国英迈出中军大帐,嘴里愤恨地咒骂着。参将凌元机跟在提剑跟在他身后,问: “李副将,我们该怎么办?” 李国英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大帐,朝凌元机道: “你先带人,在周围设下伏兵,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是!”凌元机犹豫了一下,又道: “可左帅还在他手上。” 李国英缓缓吐了口气,正想着该如何应付,便听不远处一人爽利地说道: “二位,我们现在即刻出兵!” 来者是一年轻女子,她全身披挂,昂首挺胸,身形高挑而矫健,一张好看的鹅蛋脸泛着微红,眉宇间则透着一股寻常少女少见的英气。 这名气度不凡的女子,名叫左梦梅,是左良玉唯一的女儿。因常年随父亲生活在军中,她自小便喜欢舞弄些刀枪剑戟,并同军中将士们一同习骑射,演兵法。稍长一些,又亲随左良玉上阵杀敌,论胆色,论战绩,毫不逊色于须眉男子。就这样,年少的她很快便成为一位小有名气的女将,不但左帅对她更为宠爱,连着军中大小将士,对着她也愈加礼三分,敬三分。 李国英二人见了她,赶快低头施礼道: “大小姐!” 左梦梅脸上已是满满焦急之色,她微喘着气,语音带颤道: “事情我都知道了,此事刻不容缓,立即通知汤副将,点兵出征,戡平叛乱!” 李国英猛一抬头,瞪大了眼睛: “可是小姐,川兵向来彪悍,恐难以对付!” “我知道”,左梦梅看了一眼李国英,顿了顿道,“所以这一次,我要亲自带兵!” “万万不可!”听此一言,李国英大惊,上前一步劝道: “大小姐若有闪失,末将百死莫赎!” “父亲有难,我绝不能坐视不管!” 左梦梅内心激动,突然抬高了嗓音,令李国英二人一时慑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似乎是发觉自己刚才有些冲动,左梦梅轻轻呼了口气,敛了敛气场,朝二人道: “好了,就这么定了。你二人留在军中,有任何情况,立即飞马来报!” 作者今天爆更六章,一是因为这几章放在一起看比较好,二是要再请个假。前段时间老家下雪天太冷,外公没扛住去世了。我现在得回去安慰我妈,所以接下来几天可能没法按日更新了,所以今天先给填上。请大家见谅,见谅!(有机会争取多更一点)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以寡御众困守孤城 饥不择食血屠神骏 却说郧西那头,参与暴动的数千川兵已将小小一座巡抚行辕围成铁桶。行辕周围的道路挤不下这么多人,有很多人只能勉强排到附近的小巷子里,有一些干脆爬到邻近百姓房舍的屋顶上,一面挥舞着兵器和火把,一面像花果山的猴子一样大声地鼓噪狂叫。行辕围墙上的一两个守卫悄悄探出脑袋张望,见此阵仗,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把舌头一吐,纷纷缩回墙内。 “孙子们,别藏头缩尾的,有种的给老子出来!” 大门外响起了放炮仗般的叫骂声,这声音来自于川军左营把总翟七发,一个身材算不得十分魁梧,嗓门却分外有力的小军官。他虽是个低级军官,在川营里却是个十分吃得开的人物,普通士兵见了,都得尊一声“发哥”。这次川营暴动,就是由翟七发和他手下几个弟兄的煽动发起的。 “发哥,别扯些没用的啦”,另一名领头闹事的士兵郝万里扯着嗓子喊,“干脆一把火烧了这破衙门!” “龟孙王八蛋,还没动静!”翟七发歪着嘴骂咧咧道。 “再不出来,休怪老子不客气!” 话音刚落,身后数千川兵随之大噪起来,他们起劲地用钢刀拍打着盾牌,发出“啪啪啪啪”的剧烈噪响,挑衅,羞辱,叫嚣,攻击之声交互掺杂,肆虐不已,透过高墙,清晰地传到行辕之中。 那郧兵校尉实在忍受不了这股窝囊气,一只手已经牢牢按住佩剑,目光转向江少连。 江少连对上他的目光,似乎露出一丝紧张情绪。不过,他很快正了正衣冠,以保持大明官员最后的体面,然后向大门迈步而去。左右的人们纷纷自觉地让出道来,脸上带着惊疑c恐惧却又不失期待的神色,目送着他们的官长一人前去应付门外那群暴徒。 县衙靠墙的西南角开了一个猫洞,江少连往大门缓缓而行的时候,偷偷瞄了那个猫洞一眼。 “我要是只猫该有多好”,江少连心里默想,“这样就可以从洞里钻出去。再不必面对这些糟心事。” 最终,江少连还是从那道给人开的大门里走了出去。辉煌的火光映映在他的脸上,好像蒙上一层血的色彩。 “本官郧阳府推官江少连,代摄郧西县事,奉巡抚大人之命,镇守郧西。尔等有何主张,可与我说来。” 那为首的翟七发c郝万里瞧见这青年官员身穿缀补有鸂鶒图案的绿色官袍,再见他透着一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不禁轻蔑笑道: “哟,郧兵没人了?派了这么个兔相公。” 后面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江少连显得有些小局促。翟七发见状,想要捉弄他一番,于是一面死死地盯住江少连,一面慢慢地绕过他身后。突然,翟七发抽出佩刀,用刀尖抵住江少连的下颚,“啧啧”两口,讥道: “江大人这细皮嫩肉的,看来你们衙门伙食不错呀!” “你们想干什么?” 江少连脊背上冷汗直冒,面上仍装镇定。 翟七发把嘴一歪,拿刀尖轻轻拍了拍江少连的下巴,坏笑道: “不干什么,就想要点粮食!” 江少连直起脊背,冷笑道: “粮食?粮仓你们刚才也去过,哪还有什么粮食?!” “呸!”翟七发狠狠啐了一口,“早知道湖广那边给发了三十万两银子,你们卢大人也亲口说了这月初六发饷。银子呢?上哪儿去啦?!” “哎呀发哥,别跟他小子废话啦!”郝万里不耐烦地嚷嚷道,“这些个当官儿的有几个不贪钱?银子肯定是被他们藏起来了!” “好!如今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老子不客气!弟兄们,跟我冲进去,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银子给我翻出来!” 翟七发一声令下,顿时如捅破了马蜂窝般,黑压压的人流瞬间冲破衙门防线,向巡抚行辕的各个角落奔去。所剩无几的郧兵将士稍事反抗,便先后遭川兵捉住,禁锢起来。至于那些临时充数的衙役c门丁c伙夫c花匠,一见这骇人阵仗,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连抵抗都忘记了,纷纷丢下家伙投降。 翟七发控制了衙门的战斗人员,命郝万里带人直奔供巡抚起居的后院而去,自己则带着一些兵卒率先检查了衙门正堂。他们翻箱倒柜,动作粗暴,转眼之间,衙厅c正堂c内衙书斋c档房c吏房等处便被士兵们糟蹋得一片狼藉,文书档案像雪片般在空中乱舞。 “格老子的,啥子破衙门,连个值钱的都没得!” 翟七发操着一口川音骂道。 “发哥,都翻过咯,一个子也没见得!” 郝万里气喘吁吁地带兵从后院回来。 “把那小子拎上来!”翟七发道。 两名川兵用刀加住江少连脖子,将他押到翟七发面前。一个川兵往他腿上一踢,江少连“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翟七发蹲下身,粗糙的大手狠狠捏住他的下巴,声音里夹着躁怒: “说,银子在哪儿?!” 江少连眸子微微向上转动: “你们都看见了,卢大人为官清廉,身无长物,怎么可能私吞饷银?这笔银子,早被襄王府夺去了。你们有能耐,找襄王要去!” “死鸭子嘴硬!” 翟七发暴怒般跳起来,“噌”地抽出尖刀,一旁的郝万里见了,赶紧上前按住翟七发的手腕: “发哥,你来真的?!” “哼,老虎不发威,他当我是病猫!” “不行啊”,郝万里压低了声音,“这小子好歹也是个七品命官,杀了他,可真成了造反啦!”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翟七发心有不甘。 “我看这小子不像是在说谎。”郝万里道。 “锤子!鬼大哥信他的话!” 两人正在纠缠,忽闻堂外一小卒欢喜叫道: “发哥,万哥,快看!” 回头一瞧,只见小卒牵着卢象升的紫骝进得堂前。这紫骝是卢象升最为心爱的马,它身段魁梧,毛发光亮,色夺珊瑚,立于堂中,倒显得这衙门大堂十分地低矮狭窄c黯淡无光。翟七发c郝万里二人久在军中,一眼辨认出这马是蒙古骟马的良种。这些年明c蒙交恶,北口马市关闭,蒙古骏马在中原一下子成了奇缺货。更别说此马筋骨顽健,双目炯炯,绝对是上品中的上品。 两人目露贪婪之色,伸出手在那茂密的马鬃上摸来摸去。紫骝似乎对这两名陌生人充满了警惕,抖动着耳朵,喷着鼻子,咴咴地叫着,四只蹄子不住地来回踢踏,好几次差点儿从小卒手里脱缰。 那川兵小卒抓紧了缰绳,硬将紫骝往里头拖了几寸,讨好般对二人说道: “发哥,万哥,这马拖出去,准能卖个好价钱!” “放肆!那是卢大人的马,你们敢!” 江少连突然发狂般地叫起来,作势就要冲上去与他们拼命,身后两名士兵伸手一抓,轻易便将他摁到地上。江少连动弹不得,在被烂布条封住嘴之前,仍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 “住手!住手!你们唔唔” 翟七发歪着脑袋瞅着地上的江少连,伸出三根手指,悠闲地挠了挠后脑勺,一个想法这时突然进入脑海。 翟七发微微一笑,转身朝着众多川军将士高喊: “弟兄们,看到了吗,这个卢巡抚没钱给咱们发饷,反倒有钱买这名贵好马。这些当官的,光图自己享受,不顾将士们死活。你们说,该什么办?!” “发哥,我两天没吃东西了,想吃肉!” 人群中,一名个子稍矮c稚气未脱的小兵突然扯着嗓子喊。 “发哥,把马宰了,给弟兄们填填肚子!”另一人嘶吼道。 “对,宰了!” “宰了!” “宰了!”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道德和法律的堤坝在群体性的愤怒浪潮面前,一冲即溃。被塞住嘴c压在地上的江少连眼中充满了悲愤c屈辱情绪,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翟七发一手亮出尖刀,挪动脚步朝紫骝走去。 紫骝察觉到危险靠近,两只前蹄猛然抬起,在空中胡乱踢蹬几下,鼻腔里发出“萧萧”的鸣叫。这匹突然变得暴躁的烈马,左突右跳之间,几乎扯断缰绳,那挽绳的小卒一时没有防备,惊得跌落地上。 紫骝愤怒地振鬣嘶鸣,把头一昂,两只健壮的蹄子眼看就要落在那小卒身上。左右两三名胆子大的兵卒,赶紧上来扯住缰绳。那小卒躲过一劫,面色刷白,双腿发软,被人架出堂外。 翟七发眼眸一沉,越发透出狠戾之气。几名壮汉一齐上前,一人拿麻袋一下蒙住马头,另几个飞快捆缚了紫骝四只用劲蹬踢的蹄子,又将紫骝放倒在地上。 翟七发一手攥住尖刀,盯着那上下起伏的圆鼓鼓的马腹,顿了顿,又命令多几个人上来死死摁住紫骝的四肢,而后一咬牙,顺着马肚皮一下豁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紫骝感到剧烈的疼痛,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透过厚厚的麻袋,显得分外悲怆沉闷。江少连看到冒着热气的鲜血“汩汩”流出,淌了一地,隐隐可见有内脏露出,紫骝则剧烈地抽搐着c挣扎着,却遭十多名壮汉禁锢在地,只有一根长尾巴无力地上下拍打。 江少连眼角噙着泪,不忍再看。翟七发斜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指挥着手下放干马血,然后抬下去掏干净内脏,清洗分卸。 “弟兄们,咱们今晚上就在这巡抚行辕搭灶生火!”翟七发说罢,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川营士兵们的欢呼声随之而来,从堂内到院子里都充盈着快活c热烈的气氛。 “柳将军,你到底在哪里啊?” 江少连正着急心想,冷不防被人一脚踩在背上,一抬头,翟七发挥舞着那柄沾满鲜血的尖刀,在自己鼻尖前晃来晃去。 “你小子等着,下一个就是你!” 翟七发阴笑着,嘴角露出两颗发黄的牙齿。 送完外公,现在生活也逐渐回到正轨了。但时常还会想起外公的遗体被推进火化间的情景,还有当时我妈哭得撕心裂肺怎么说呢,趁现在年轻,多珍惜和父母亲人在一起的时间吧。也希望大家多保重身体,能健康地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小说之前断更,再次向读者致歉。回来发现多了点收藏和推荐票,感谢读者厚爱!我会继续努力的~下章预告:顺藤摸瓜庶民献策,以小搏大都司收兵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顺藤摸瓜庶民献策 以小搏大都司收兵 “傅先生是说,襄王府实际入库的饷银,不到三万两?” “不错”,傅青主悠闲地将双臂交叉胸前,倚靠在窗台边上,“剩下的钱都进了谢监军c还有襄王那个大舅子郑鱼水的腰包。” “傅先生,你可要为自己这番话负责呀。” 唐显悦抬起眼皮,瞅了瞅傅青主,又转眸瞥了卢象升一眼。 “真被他猜中了”,唐显悦心里默默地想,“这个姓卢的还真有两把刷子!” “消息绝对可靠”,傅青主抖开折扇一边摇着,一边晃荡着来到三人桌前,“本相公愿以人头担保!” 卢象升拇指摩挲着座椅扶手,目光充满着谨慎: “傅先生,你方才所言,牵涉到内监。兹事体大,为防万一,还请傅先生告诉我您这位线人的名字。” 傅青主抿嘴一笑,低头致歉道: “这名线人既然深知内情,已是身处危险边缘。我答应了要保护好他,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说出此人姓名。若有冒犯,还请卢大人见谅!” 卢象升盯着傅青主的脸孔,目光微动了动,却也不说什么。 “傅先生”,唐显悦暗中瞄了眼卢象升,说道,“那你可知银子藏在了何处?” “唐大人身为襄阳一州之牧,岂会不了解郑鱼水的为人?”傅青主笑道,“这种黑钱,他不可能放在钱庄里。据我了解,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把银箱偷偷运进了监军衙门,就藏在谢文举家厨房的地窖中。” 唐显悦扬了扬眉毛: “哦?这也是那位线人告诉你的?” “不错。” “莫非这位线人是谢监军府里人?不然,他如何能对此中曲折一清二楚?” 傅青主淡淡一笑,却没有回话。 郁娘明眸微转,缓缓开口道: “唐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郑鱼水曾与襄阳府买过那三万亩良田,是吧?” “不错”,唐显悦怔了怔,若有所思道,“莫非这就是他劫夺饷银的真正目的?” 卢象升幽沉道: “不管他动机何在,此事不能再拖,必须速决。” “建斗兄,你有何妙招?”唐显悦问。 “饷银之事,牵涉甚广”,卢象升慢慢起身,负起手步至厅中,眉头微蹙,“首先,此事决不能让襄王得知真相,以免横生枝节,丧失主动;其次,现在我们只是掌握了一条线索,还没有真凭实据能逼他们就范,对方又明知我们不敢惊动襄王,必定更加有恃无恐。逼他们吐出银子,得另想办法。” “再者”,卢象升说到这儿,突然停住,抬眸瞧了眼傅青主,“我们还要尽力保那名线人安全无虞。” 傅青主认真听他说完,笑着点点头。 “这么一算,我们实在处处受制”,唐显悦摇摇头道,“对方怕就怕在,让襄王知晓他们侵吞饷银的真相。襄王于我们而言,本该是一张好牌。可如今倒成了戴在自己头上的紧箍咒!” 四人一时陷入沉寂。 “卢大人,说起谢监军,我倒是想起一事。”片刻,钟郁娘突然开口说道。 “哦?何事?” “大人可知,明日正是谢监军五十大寿,届时他会在我这里举行晚宴,还请了不少襄阳的政商名流c文人雅士。于卢大人,这或许是个机会。” 傅青主听罢,眼珠溜溜一转,狡狯笑道: “哎,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卢大人愿不愿意一试。” 卢象升同唐显悦相互对视了一眼,道: “说来听听。” 郧西木龙山中,镇守隘口的都司李玉华接到探马来报,称川营士兵发生哗变,不但纵火烧仓,还攻击郧阳巡抚行辕,百姓四散逃命,此刻整个郧西县城一片混乱。更糟糕的是通讯断绝,留守深山的巡抚标营尝试再三,也无法联系到江推官和柳将军。 李玉华在空地上焦灼地转了两圈,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一方面,他奉命镇守关隘,未得巡抚军令不得拔营回师;另一方面,川兵作乱,郧西县城和巡抚行辕岌岌可危,他身为抚标都司,又不能坐视不管。如此进退两难之境,偏又遇上抚台卢大人远在襄阳,卢大人所安排的两个助手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想到这里,他不禁在肚子里啐了这两人一口,心想:“江少连和柳白曜这两人是干什么吃的?关键时候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焦头烂额的他不得不连夜召集了分守在各大军事隘口的十多位军官前来商议。他们在寨中央的场地上放了张大木桌,将军事地图摊开在桌面上,吩咐数十名军士举着火把照明,十多个人便围着木桌叽叽喳喳地讨论。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争论却始终没有结果。 对于眼下的处境,在场的各位军官都是牛皮灯笼肚里亮。没有一个人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有十足把握,因此吵归吵,他们却都不肯拿出笃定的意见,而是虚与委蛇,十分“机智”地将最终决策的风险全部集中到为首的李玉华身上。这样一来,搞得李玉华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请问川营哗变,此事千真万确?” 参会的千总林豹突然抬起头,朝李玉华确认道。 “探子亲眼所见,绝无虚假!”李玉华道。 “那么,卢大人可知此事?” “我早已放出飞鸽给襄阳报信,可远水毕竟解不了近渴。等接到卢大人的消息,怕是局势已经不可收拾!” 林千总想了想,又问: “那些总兵呢,他们可有什么动静?” 李玉华瞅了眼桌边的几个空位,那些是留给李卑c许成名等其他各路人马的座位——事先他已经邀请了还留在郧西山中的各镇总兵,未出他意料的,这些军官并无一人前来。看起来,出了郧抚标营,没有人会在意自己这个小小都司的意见。 李玉华心里默叹一声,带着不无讥讽的口气道: “他们倒是纹丝不动,活像是庙里头供的泥菩萨。” “哼,客兵就是客兵,紧要关头还是不牢靠!”一军官摇摇头不满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能躲多远躲多远,外地佬不就是这种德性么?!”另一人嘀咕道。 “是啊,我跟你说”一人紧接着接上话头,随即便有第二人c第三人,这种抱团取暖c排斥异类的话题,总是能迅速聚拢一大波参与者。人群又突然热闹起来,嗡嗡嗡嗡不绝于耳,好像群蜂乱舞。 只有李玉华还是挂着一脸苦瓜相,抬起脑袋仰望着星空,深吸口气,缓缓吐出。稍稍整顿了精神,他面带菜色的脸上才恢复了一丝活力,扯起喉咙朝众人大声喊道: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顶什么用?我找你们来,是来出主意的,不是叫你们来喝茶聊天的!” 原本喧闹的人群,好像沸腾的锅子里突然浇注一瓢冷水,霎时沉寂下来。 林千总嘴唇微微歙动,犹豫半晌,鼓足勇气道: “李都司,我有一计,或许可以试一试。” “哦?”李玉华微微一愣,“快快说来!” “我建议,马上抽调抚标主力回援,平定川营之乱。留下少部分人马,在山中布下疑兵,迷惑敌人。闯贼等并不知道郧西县城大乱的消息,也猜不到我们已将主力抽回,定然不敢轻举妄动。如此,我们就能一石二鸟,内外两全!” 李玉华皱眉道: “此计太过冒险。那闯贼生性狡诈,要是被他看出破绽,乘虚来攻,突破我军筑下的防线,后果不堪设想!” “都司放心。末将以为,卢大人曾经全歼悍匪蝎子块的人马,各路反贼经此役震慑,肝胆俱裂,纷纷窜入深山老林之中,任我军如何叫阵,都避不出战。依末将看,这一次,就算是闯贼高迎祥,也没有这个胆子,敢来冲关!” 李玉华听着林千总的话,眉头皱得更深: “但即便回援,以我郧兵之力,对抗川兵凶恶之师,恐怕是以卵击石啊!” “李都司,末将以为,郧西是巡抚行辕所在,不能不救。若是放任川兵破坏行辕,日后传出去,非但我郧兵将颜面尽失,也丧尽了抚台大人的体面!倘若抚台大人真的怪罪下来,岂是我等担待得起的?!” 李玉华听了低头不语,心中万般纠结。林千总见他犹豫不决,顿了顿,又上前半步,盯着他的眼睛道: “李都司,若我军困守深山,则郧西城必失!唯有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转机。至少,至少还能拖住川兵一阵,等到卢大人回来。李都司,快下命令吧!” 李玉华右手紧握成拳,思虑片刻,咬咬牙道: “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好!就按你说的办!” 下章预告:乱上添乱人口失踪,误打误撞又立一功(傅青主的part)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乱上添乱人口失踪 误打误撞又立一功 襄阳城—— 眼下已是更深夜静时候,月色迷蒙,整个空气中都浮起一层淡淡的薄雾。幽深的巷道中阒无一人,只零星地亮着几点昏黄的灯火。清风拂过,火光随之微微摇曳,明灭不定。在这般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一户宅院的高墙内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着那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便是拔门销声,紧接着漆红门扇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两名手提风灯的蓝衣小仆走出来,立于石阶两侧。 钟郁娘亲自将卢象升二人送出门外,又向二人福了福身子,说道: “今日二位大人惠临敝舍,郁娘荣幸之至。外子偶感不适,不能相送,如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两位大人海涵。” 卢象升忙将手虚抬一下,客气道: “哪里,哪里。今日冒昧登谒,又盘桓多时,叨扰甚久,象升心中已是不安。承蒙主人不弃,能为在下开释愚蒙,雪中送炭,在下深表感激!” 说罢,他拱起手向郁娘深深一揖。郁娘笑着回礼道: “卢大人言重了。此事全赖傅公子出力,小女子不过是个牵线搭桥的人,当不得如此大礼。” 说罢,郁娘朝身旁的傅青主看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卢象升又朝傅青主恭敬拱手道: “傅先生,此番象升幸得先生之助——” “哎,行了行了”,傅青主急忙上前扶起卢象升,拍拍他的肩膀道,“您跟我客套就免啦!说实话,我早就看那些人不顺眼了,这也算是在帮我自己出口气吧!” 卢象升淡淡一笑,略显局促地开口说道: “傅先生如此说,倒让象升坦然了许多。不过象升还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傅青主耸了耸眉毛,透着点小兴奋。 “在下想请先生明日一赴寒邸,诊治一位病患。” “病患?”傅青主道,“可是卢大人的哪一位亲眷身体抱恙?” “哦,此人虽不是在下的亲眷,却是在下一位恩人之女。只因自幼患有眼疾,不能视物,故前来襄阳求医。素闻傅先生杏林圣手,此前我也曾多方打听,不想今日竟在此得见,也算是机缘巧合。明日先生若有闲暇,还请屈尊一顾,不知可否?” 傅青主同郁娘对视一眼,耸耸肩,语带戏谑地笑道: “看起来,明天可有得忙喽!” “这么说,先生是答应了?”卢象升笑问。 傅青主将两臂抱在胸前,眼珠子朝郁娘那儿溜了一圈,调笑道: “卢大人,郁娘是我的居停主人,凡事都听她的。所以这事儿还得我们钟老板同意才成!” “啧”,郁娘轻打了一下他的手,佯怒,“真是个促狭鬼。救死扶伤的事情,我还能拦你不成?大人莫要见笑,青主他总是没个正经的。”郁娘转头朝卢象升笑道。 “无妨”,卢象升淡淡一笑,看上去轻松了许多,面色也不似刚才那么疲惫了。“那么,两件俗务,就多劳二位费神了。” 傅青主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连带着还打了个大哈欠,咂吧咂吧嘴,带着慵懒的语气说道: “好啦好啦,今天也累了一天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现在,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大人——” 正说着,道路深处突然响起呼喊声,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众人循声望去,见有一男一女面色慌张向这边快步跑来。卢象升看清来人,心下一惊,忙揪住那男人问: “发生了何事?” 卢行忠和生官两人停下狂奔的脚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卢行忠一边努力平复着呼吸,一边断断续续说道: “大人,出事了,丽生她,她失踪了!” 星月低垂,更深露重。长乐街空旷的道路上因为着了露水,有些湿滑,踩在上面发出有些黏糊的声响。街上人影幢幢,众人手举火把,分作几队,正散在各处寻人,焦急的呼喊声在半空中此起彼伏: “丽生——,你在哪儿——” “丽生——” “丽生——,听到吗——” 卢象升一手举着火把,带着几名下人一起,寻遍了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仍一无所获,心里不禁有些慌起来。尽管他一直迫使自己不往极坏的方面去想,但恐惧感仍旧向潮水一般,不可遏抑地袭来。 “大人,找到了吗?” 卢行忠和生官几个从另一条街道拐过来汇合。看起来卢行忠神色更加慌乱,一见着卢象升便逮住询问。 卢象升叹气摇摇头,卢行忠见状十分失落,低头不语。卢象升问生官: “生官,你确定丽生是在这附近走丢的吗?” 生官的眼睛湿嗒嗒的,她看了一圈四周,点点头,带着哭腔说: “没错。我们从鹿门寺回城,路过这里,恰好赶上这边的庙会。丽生小姐突然说她胸口发闷,想下车走走,我就陪她在街上逛了一会儿。没想到晚上人越来越多,一眨眼,就把小姐给挤没了。” “诶——,都怪我,我当初就应该陪丽生一起!”卢行忠伸手抓着自己脑袋,十分懊悔道。 “好了,都不要自责了”,卢象升抚着卢行忠的肩头,一边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况,“从时间上看,丽生走失是在城门关闭之后。只要她还在襄阳城中,事情就好办!” “可大人,万一——” “我明白你的意思”,卢象升抬手制止卢行忠,“但光凭我们几个,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样吧,我现在立即去找唐知府,请他发动城中巡兵和坊正里甲,全城搜索!” “好,大人,要快!”卢行忠发急道。 此时,在距离他们两道街之远的一条宽阔街面上,另一拨十多人的搜寻队伍也在积极活动。 “诶呀——,郁娘,我真的好困啊。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傅青主垂着两条胳膊,蔫着脑袋,在路面上无精打采地挪动着脚步,浑像一根霜打的茄子。偶尔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瞅一瞅那个风风火火走在前面的女人,哀叹一声,又耷拉下去。 郁娘一手拈根细檀木烟枪,将碧玉烟嘴伸入口里,缓缓吸上一口,而后施施然吐出一个个烟圈。与傅青主正好相反,她的精神显得有些亢奋:这一路上,她都在一刻不停地支使c命令随从们,哪几个心细的,应该到巷弄里查探;哪几个嗓门大的,应该轮换着呼喊——与她平日里在酒楼生意上那种说一不二的架势一模一样。 尽管钟郁娘显得乐在其中,有人却发出了持续不断的抗议: “郁娘啊郁娘,您可真是古道热肠。小姑娘跟我们非亲非故,这大半夜的,放着好好的觉不睡,跑到大街上,深夜扰民——” 傅青主不满地嘟囔着,这会儿索性连眼皮都懒得睁开,干脆合上眼,跌跌撞撞地往前移动,任凭这两条腿把自己带到何处去。 郁娘顿了顿脚步,回过头,拿一不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轻笑道: “行了,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呀!” “我没骗你啊,真的困死了——” “哼,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又想去下面赌钱啊!” “老板娘,我一贫如洗,连房租都还不上,还赌什么钱啊!” 傅青主发泄一通。走着走着,他突然感到脚底踩着什么硬物,俯身一看,原来是一根镶着玉的金钗。傅青主心里一喜,“这回可拣到宝贝了。看来今晚没白跑一趟!” 原来城里的庙会c游会过后,街道上常常会有游人遗落的财物,最多的就是发饰c钱袋,偶尔能拣到一两样贵重的,便是一笔意外之财。襄阳城里就有人专门以此为生,有的甚至一夜便能拾到一箩筐。不过,看起来,今夜傅青主才是那个真正的捡漏王。 傅青主赶快将金钗捡起来,心头可谓喜不自胜。他想赶快找个光线好点的地方,仔细品鉴一下这支金钗。他放眼四周,街道一侧有一间简陋的小瓦房,房门外边悬挂着一盏灯笼,亮着暗淡的光。 傅青主把金钗捏在手里,赶紧走过去,因为来了兴致,所以一改刚才的颓废样,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贫嘴: “哎呀——,傅子曾经曰过:‘睡觉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老板娘,晚睡伤肾不轻,你不许我睡觉,就是在葬送我的终身幸福!” 说着,他倚靠在门边,借着灯笼散出的烛光仔细端详其手中的宝物来。当他看清楚钗子上镶嵌着的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翡翠时,心里更加乐开了花。郁娘一回头,见他躲在一旁傻笑个不停,不禁分外无语。 “你小子到底在干什么?!” 傅青主回神一瞧,看到郁娘不知何时到了边上,两只凤眼正死死盯着自己,胸口不禁微微一颤。秉持着“好汉不吃眼前亏”c“好男不同女斗”的原则,傅青主脸上立即漾出一个狗腿般的笑容,他将金钗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两眼眯成两条缝: “老板娘,您看这根金钗佩您正合适,能不能抵我这半年的房租和饭钱呐?” 郁娘一把夺过金钗,扬眉斥道: “拿地上捡的糊弄老娘!” “哎哎哎,你不要就还给我!”傅青主急忙夺回金钗,用双手紧紧地护在怀里,像个生怕失去玩具的孩子,“我还想留着给我的小云朵哩!” 郁娘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不料,傅青主护宝心切,动作激烈,这一下身子过于后倾,后背突然撞开门,手脚来不及挣扎,整个人便直接仰面倒了下去,“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傅青主屁股着地,正疼得嗷嗷直叫,漆黑一片的房屋深处竟突然响起动静,又转瞬即逝。 傅青主吓得“噌”一下从地上蹦起来,郁娘和手下几名家丁早已入屋,众人举起灯笼照亮,才见这瓦房原来是间废弃的磨房,正对着门的是一座大石磨,旁边凌乱堆放着大大小小的杂物。靠西面的墙壁上有一扇破烂的窗户,窗户下面是一小堆木柴和稻草。 “里面有人吗?”郁娘也清楚听见了方才的响动,便用烟杆轻轻敲了敲门板。 然而,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寂。 “奇怪,我刚才明明听到有人的声音。”傅青主咕哝。 “你们几个,在房间里找找。”郁娘吩咐几个下人道。 这时,柴草丛后面隐隐约约飘出低低的啜泣声。两人先是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在确定了自己不是幻听后,便一起慢慢挪步过去,悄悄地拨开那堆柴草,竟发现有一名女孩卧在里面哭泣! 我在江南别离久,哪堪坐此对窗牖。情人道来竟不来,何人共醉屠苏酒!情人节,写给普天之下所有旷男怨女,祝我们早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吧!下章预告:柳暗花明出奇迹,擒贼擒王熟戎机(朕就是喜欢押韵的标题!)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柳暗花明出奇迹 擒贼擒王熟戎机 郧西深山,闯王营寨中,此刻依旧是灯火荧煌。半个时辰前,高迎祥突然接到紧急消息,立即将军中诸将召集到议事大厅,并派亲兵邀请了李自成c罗汝才c刘国能,以及革左五营的贺一龙c老回回等各路反将一并到场。这些山头们倒也十分肯给闯王面子,绝大多数都应邀前来。片刻,不大的议事厅中便坐满了农民军的大小首领。因为长期并肩作战,大家互相也都熟识,一见面他们便交相攀谈起来。 各家首领眼下关心的话题,不过那几样。这个抱怨寨子里粮食总是吃不够,那个马上说自家兄弟已经断炊了好些天;这个到处打听附近还有哪些村镇可以打粮,那个四处炫耀自己最近劫了官军一支运粮队。还有的趁机不停地换消息c探口风:比如有哪支队伍打算离开郧西c返回陕西老家,有哪支队伍已经走了,现在可能到了哪个县城,哪条路翻越秦岭不容易被官军发现,还有,要不要单独把队伍拉走,还是再等等形势变化,诸如此类。一时间,整个大厅里人声熙熙,人心浮动。 不过,人们议论c猜测最多的,还是这闯王深夜突然召集众人的缘由。不过,即使是身为闯营二把手和三把手的黄龙c刘哲二人,也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面对其他首领的探问,二人也只能摇头不已。 不多时,高迎祥便从后堂大踏步走进议事大厅,众人一见了他,顿时安静下来,等待他宣布什么重要消息。 高迎祥站至主位上方,又朝大家拱了拱手,威严中带着点不同往日的轻松。他朝底下的站得黑压压一片的各路首领和重要将领们扫了一眼,不无得意地宣布道: “诸位,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闯王的话好像在人们心里点亮了一盏明灯。众人抬起头来,将目光集中到闯王身上,眼里闪着万分的期待。 因为官军长期封锁木龙山隘口,他们无法从外界获取粮食,山中的一点存粮很快消耗殆尽,深山老林里又没有几个富裕的村镇可供打粮。因此,在这个时候,他们当中绝大部分是饿了很久的(尽管他们是各自队伍的头领,也无法从手下那里挤出一点余粮来吃)。如果可以,现在让他们每个人吃下一头牛,应该不成问题。 总之,自从蝎子块倒了血霉之后,他们都被赶到这荒凉大山中,左右无路可出,整个形势非常不利。各家队伍开小差的越来越频繁,再这么下去,头领们可能要收不住这拨人马,真的团灭在郧西深山当中了。 唯一幸运的是,官军只是封锁,却停止了继续进攻。几家消息灵通的,传言说是官军也和他们这伙造反的一样,连观音土也吃不上了,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和上头闹情绪呢。这么一来,农民军的情绪反倒稳定了一些,同官军抗争到底的决心也愈加坚定了。反正都是一群饿汉,看谁能扛到最后! “论扛饿,咱们老秦人还没有输过谁!”造反者们心想着,再次握紧了手里的刀枪。 如今近一个月过去了,那些扛不住饥饿的,纷纷死在异乡,肥沃了平畴山岗;要不就“弃明投暗”,幻想着投靠官军或许能有口粮吃,从此一去不返;剩下的勉强扛到现在的,也已经逼近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极限。然而,他们咽着一口气不肯倒,几乎全凭生物那种存活的本能,加上一点点,对人间奇迹的期待。果然,果然,今夜闯王突然要宣布的,难道正是即将拯救他们的奇迹吗? “弟兄们,我刚刚探得消息:官军撤围,我们,胜利了!” 闯王一字一句,沉声宣布。 人群沉默了两秒,而后,爆发出震彻天地的热烈欢呼声。左右的战友们相互拥抱,快活地在地上转圈;有的人暴吼一声,撕破上衣,露出胸膛;有的干脆脱下脚上的烂鞋往空中一抛;有的人不可置信,还在向边上的人求证。每个人都释放了长久以来的压抑,狂呼着,跳跃着,每个人的眼角都闪着泪花,狂欢的情绪洋溢着整个大厅。 刘哲好不容易挣脱开一个想要朝自己脸上亲过来的毛嘴汉子,又奋力排开热闹的人群,爬到离闯王一级台阶远的地方站住,拉住闯王的手激动问: “五哥,这,这是真的吗?” 高迎祥看了他一眼,露出神秘的微笑: “你看。” 高迎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地图画在那种常见的土布上,有些粗糙,但大致可以看清意思。刘哲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闯王: “这是” “这是官军最新的布防图”,高迎祥伸手指了指图中标红的几处,“你看,木龙山的这些隘口本是官军结寨驻守之处,现在主要兵力已经撤了。” “哦?怎么会这样?” “哈,这个卢象升治军不行啊”,高迎祥冷哼一声,不无讽刺说道,“后院着火,他把人马调回去救火了。” “这才几天呐,官兵这么快就熬不住了?” “官兵发生这种事,我并不意外。” 刘哲低头仔细观察了地图,指着图中另几处问: “那这些隘口呢,还有一定兵力留守?” “放心,只要留下一两个出口,咱们就能来去自如。这些关隘相距甚远,等到那头的官军发现,咱们早已经逃出生天了!” “五哥,我有一个担心。” “哦?” “这会不会又是卢象升的诡计。毕竟咱们吃过他一次亏!” 高迎祥沉吟片刻,下了决断: “不可能。川兵作乱,千真万确,所以,他们决不是无缘无故将兵力撤走的。另外,据可靠消息,卢象升人远在襄阳,留在郧西的不过是些虾兵蟹将,根本不足为虑!” “没想到卢象升一走,局势就如此松动。看来咱们的对手也不过如此!” “哈哈,官军还自作聪明,故布疑阵,赌的就是我们不敢出山!眼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决不能错过!” 刘哲点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官兵的弱点就是各自为政。咱们从郧兵驻守的关口突围,左良玉李卑曹变蛟他们这些客将,就完全不怕责任落到自己头上,眼睛也就半睁半闭了。” 高迎祥对刘哲的话感到十分满意。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刻,我们终于等到了!” “是啊,还好我们没放弃!”刘哲脸上也显得轻松了许多。 高迎祥转头看着仍在欢呼不已的众人,伸出双臂朝他们使劲摆了摆手,大声喊道: “弟兄们——,弟兄们——,咱们高兴归高兴,可别把我这房子给跳塌了哟!” 人群中发出一阵愉悦的欢笑声。高迎祥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说道: “弟兄们,记住,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咱们今天走出这大山,也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我们的任务还很艰巨,时间很紧迫啊!弟兄们,你们马上回到各自老营,点齐人马,一刻钟后,咱们在老溪口汇合!” “好!”众人纷纷鼓掌,即将获得胜利的喜悦充斥着每个人的心灵。 夜幕下,幽深狭长的山谷中传来闷雷般的响声,山林间仿佛有一条巨大的火龙在向前游动。这支队伍是左梦梅和汤九州精心挑选的骑兵,此刻正十万火急得朝郧西县城开进。在队伍的最前方,左梦梅和汤九州二人各骑一马。汤九州侧过脸看着火光下的年轻女将,扯起嗓门高喊: “大小姐,川兵素以残暴出名,你可要小心啊!” “汤副将放心,这一仗不难打!擒贼先擒王,只需抓住首犯,其余不攻自破!” 左梦梅朝他轻松一笑。汤九州见她有如成竹在胸,哈哈一笑道: “若能兵不血刃,那是最好。说实话,我倒挺想和那帮川兵侉子切磋切磋。看起来,大小姐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了!” 左梦梅淡淡一笑,并没有回话,只是“驾——”了声,催着胯下马儿加快速度向前奔去。 下章:红颜有意初探君心,地蛇出洞渐露獠牙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红颜有意初探君心 地蛇出洞渐露獠牙 丽生从那间破旧磨房里被搭救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颤抖着如同筛糠一般,牙齿不住打战,意识也不太清晰。因为易府就在附近,众人先将她抱进易府一间客房安顿下来。 傅青主替昏迷中的丽生按过脉息后,对众人说她只是受了点惊吓,别无大碍,静心调养两日便能康复。卢象升松了口气,对郁娘谢道: “今夜之事,多亏了夫人。若丽生有何不测,我真不知该如何同她父亲交代。” “大人客气了”,郁娘微微颔首道,“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咳咳,要不是小爷我推开那道门,你们这会儿还在满大街瞎转悠呢!卢大人,你最该感谢的人难道不是我吗?为何只谢郁娘,不谢我呢?” 刚替病人施完针的傅青主听见,立马从床前站起来,端着胳膊气呼呼地“质问”道。 站在一旁的卢行忠眼见丽生的手臂还暴露在外面,抢上去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并在傅青主身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莫非”傅青主眼珠子在他和郁娘两人身上来回打转,轻佻地勾了勾眉毛,“卢大人眼里只有郁娘,没有在下?” “这样啊——”,卢象升却是面无波澜,只回眸瞧了眼傅青主,神情若有所思,“我记得半个时辰前,公子刚刚说过,我跟您‘客套就免了’。不是吗?” 郁娘听闻,愣了愣,不禁“扑哧”地掩鼻一笑。 傅青主本想趁机逗一逗这位道貌岸然的卢大人,没想到反过来被他调侃,一时仿佛喉舌打结,竟无言以对: “喂,你——” “哎,卢大人说得没错,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郁娘马上接口道。 见卢象升摆出那张人畜无害脸无辜的笑容望向自己,傅青主突然体会到某种深深的无奈感。 “呵呵,果真人不可貌相。这姓卢的藏得挺深呐!”傅青主心想。 傅青主又见那钟郁娘被卢象升的话逗得乐不可支,不由得更加“气结”。他显得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指控道: “郁娘,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啊?也不帮帮我!” “好了好了,别闹了”,郁娘笑着安抚他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刚刚你还不是说自己困极了么?” “哎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老是一唱一和的?合起来欺负我?”傅青主眯起眼睛笑道,“那好吧,本相公也不跟你俩瞎掰扯了,去睡我的美容觉去喽!” 说罢,傅青主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客房。 郁娘脸上依旧笑意未褪,她望了一眼卢象升,笑道: “我还以为卢大人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君子,没想到和青主一样,也喜欢耍贫嘴!” 卢象升低首浅浅一笑,道: “若真能像傅公子那般率性洒脱,倒也是一大快事。” 卧室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和呢喃声,生官出来高兴地唤道: “醒了醒了,丽生小姐她醒了!” 二人赶忙移步卧室内。丽生听到卢象升进来,就要撑着虚弱身子起来: “大人——” “别动,快躺下。” 卢象升赶紧上前让她重新睡下,替她掖好被子,柔声问道: “丽生,现在感觉如何?身子可有不舒服?” “大人我还好。” 丽生脸色开始涨红,眼里也渐渐噙满了泪水。 “丽生,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大哥,大哥替你出气!” 卢行忠见她委屈模样,很是心疼,一上来便焦急问道。 “大人,我——” 丽生话中带着一丝哭腔,好像不知如何开口,卢象升适时止住道: “好了,先别说了,安心休养要紧。” 郁娘给他递上一方丝帕,卢象升接过,替她仔细拭去脸上的泪珠。 丽生低低啜泣着,眼泪不住地流下来,卢象升一下子还揩不干净,不禁轻声笑道: “傻孩子,别哭啦,要坚强点。” “嗯。” 丽生抽抽搭搭地,抿起嘴努力点了点头。 “这段日子也没能好好照顾你,是我的疏忽。我答应你,今夜的事情,以后不会发生了。” 卢象升疲惫的眼神中满是怜惜。他在床边坐了片刻,便吩咐生官照顾好小姐,又朝里道: “丽生,你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来看你。” 卢象升起身走到卧房外,将手中丝帕还给等候在外的郁娘,道: “钟老板,这孩子尚需静养,不宜移动。这几日,还有劳您多加照拂。” “卢大人放心,有青主在这儿,丽生定能顺利康复,您不必挂怀。” “多谢钟老板。”卢象升颔首道。 “大人,别总是唤我‘钟老板’了,总显得生分”,郁娘含笑地望着他道,“往后唤我‘郁娘’便是。” “这恐怕于礼不合”。卢象升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 郁娘倒是大大方方地瞧着他,笑道: “有什么合不合礼的,襄阳又不是京城,哪有那么多讲究。像唐知府私下里也常常以我闺名相称,并无不妥。” “我们才认识了一天,还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吧。”卢象升心想。面对着郁娘突然拉近二人距离的要求,他内心多少有些不适。可钟郁娘毕竟也帮过自己的忙,回绝的话也不能太直接。他想了想,略带歉意地一笑,回道: “许是我到襄阳不久,还不太习惯这边的风俗人情。当然,象升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子安兄一样,成为九爷和钟老板的挚友。” 郁娘是个精明人,听明白他话里意思,抿嘴一笑: “有缘若此,自然是我夫妇二人的荣幸。” 卢象升朝郁娘拱手拜别道: “哦,时候不早了。衙内还有些公务尚待处理,象升不宜久留,就此别过了。” “好,郁娘送您二人出门。” 言罢,郁娘便命小厮打了灯笼,领卢象升二人出了易府。 “大人,都怪我,没能保护好丽生,差点让人贩子绑了去!” 路上,卢行忠惭愧地说道。 “不怪你,是我疏忽了”,卢象升慢慢说道,“来襄阳这么久,我也没能好好关心这孩子。多亏有你们几个替我照料她。” “嗯,今夜还好有钟老板出手相助,否则,我们恐怕至今还毫无头绪。” “是啊,这位钟老板帮了我不少忙,是得好好谢谢她!” 说到这,卢行忠突然抿嘴笑道: “大人,我怎么觉得,这钟老板看您的眼神跟别人不太一样?” 卢象升知他惯会开自己的玩笑,忍不住白他一眼,骂: “臭小子!人家是有夫之妇,你敢污她名声,看我不打断你腿!” 卢行忠吓得吐吐舌头,不敢接话。 二人前脚刚踏进篁园,便见那顾显拿着一份红帖匆匆迎上前来,躬身道: “相公,刚才监军谢公公府上来下了名帖。” 卢象升一怔,接过那封大红洒金请帖打开一瞧,道: “谢文举要请我去他的生日宴。” “谢文举?”卢行忠一听到这个名字,便有些警惕起来,“大人同他向来没什么交情,此番突然盛情相邀,难道是想要借重大人的身份抬高自己?” 卢象升笑了,拿起帖子一拍卢行忠的脑袋: “呵,谢监军在襄阳可是个大人物,用不着我替他抬轿。” “哦?那他为何突然向大人示好?”卢行忠快步追上卢象升,好奇问道。 卢象升步入茶厅内坐下,让卢行忠坐在下首。顾显端上来两盅刚泡好的香茶。二人各自端起茶抿了一口,卢象升问他道: “你觉得呢?” 卢行忠想了一想,说道: “饷银被劫一案,谢文举极可能就是幕后主谋之一。谢文举在襄阳深耕多年,同这里的官商枝叶相连,势力可谓盘根错节。依我看,他是借生辰宴会之名,广邀襄阳政商两界,展现其势力,好让您知难而退,别再插手此事。” “好像是那么回事”,卢象升道,“可是,眼下谢文举并不知道,已经有位线人将他供出来了。我们是今早刚到的襄阳,见了郑鱼水后,我便怀疑是谢文举走漏了军饷的消息,可那是也只是怀疑,并没有丝毫证据。谢文举就算猜到我在怀疑他,可他又怎能知道我去了雕花酒满楼,遇见了钟郁娘和傅青主,甚至找到了一个足以威胁他的直接证人?” 卢行忠闻言一愣,想了想: “也许是他做贼心虚,害怕大人顺藤摸瓜,总有一天会查到他头上。” 卢象升轻轻摇头: “谢文举心里清楚,在掌握切实证据之前,我再怎么怀疑他,也拿他毫无办法。这个人侍奉圣上多年,老谋深算,心机叵测。他不会不知道,眼下这个局,自己是藏得越深越好,千万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可眼下局势尚未明朗,他这么早就跳出来,朝着我狺狺狂吠,威逼恫吓,岂不等同自曝?如此轻举妄动,绝非谢文举所能为!” 卢行忠点点头: “不错。那他究竟想干什么?” 卢象升将茶杯搁在桌上,起身在厅中慢慢踱着步,认真思考着眼下的处境: “我和他虽同为钦差,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这段日子,我二人并没有正面冲突,但对于各自的真实想法,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唱这么一出,必不只是同僚之间联络情谊这么简单。至于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卢象升低头细吟片刻,对卢行忠道: “去了就知道了。” 卢行忠:“” “那大人是要赴约了?”卢行忠又问。 卢象升笼起袖子慢慢踱到一扇雕花窗前,抬眸眺望那一轮已渐西沉的明月,眼神一时竟有些迷离起来。良久,他慢慢开口道: “当然。只是我们还得备上一份寿礼才是。” 卢象升转身唤卢行忠近前,低声道: “你马上去一趟谢府,替我偷一样东西。” “偷什么?” 卢象升眼中闪着精光: “当然是银子。” 卢行忠眼前一亮,低首道声“是”,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卢象升转身凝望着遥远的天际,轻轻舒了口气,心里默念道: “也不知郧阳那边怎么样了。” “大人。”耳畔突然响起声音,卢象升闻声一回头,见是曹变蛟: “小曹将军。” “禀大人,一切都已经安排停当。”曹变蛟上前一揖道。 “很好”,卢象升双目炯炯,“成败在此一举!” 下章预告:戡平内乱元憝伏诛,舍身取义侠士就缚(祝大噶新春快乐,大吉大利,升官发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戡平内乱元憝伏诛 舍身取义侠士就缚 “嘶啦——”一声,江少连上衣一下子被剥得精光,左右两个壮汉架起他的瘦弱胳膊,将他拖到一条长板凳上。为防止他咬舌自尽,翟七发命人用布条将他嘴牢牢捆住,手脚也一并绑在板凳上。翟七发晃着把钢刀,活像个杀猪的屠户。他弯下身贴近江少连,拿刀面一侧缓缓地滑过江少连的脸颊,江少连被他激得羞愤难当,闷哼一声,转过头去。翟七发装作心疼的样子道: “啧啧,瞧瞧你这副可怜样。” 江少连闭上双眼。 “上司都跑光了,你小小一个啄米官,还犟个什么劲儿?”翟七发伸手拍了拍江少连的挺翘屁股,扯起嘴角笑得浑身打颤。“乖乖说出银子下落,爷我还能饶你一命——” 说到这,翟七发两眼突然放出凶光,嗓音也随之阴沉:“——否则,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分给弟兄们吃。” 江少连虽然紧闭着眼,但惨白的脸色和颤栗的身躯早已出卖了他慌张的内心。翟七发怀着极为愉悦的心情,欣赏着手中的猎物如何一点一点被恐惧吞噬。 “发哥,我看这小子就是个替死鬼,怕是问不出东西了。”郝万里插话道。 “是嘛。看来留着你也没用了”,翟七发盯着江少连,鼻腔里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便朝身后两名士兵扬了扬下巴,“带下去,烹了!” 二人领命便上来,一前一后将那条绑着江少连的长板凳轻轻一抬,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嗖——”一声箭响,前头那人应声倒地,后头那人惊吓脱手,江少连连人带凳滚落地上,疼得嗷嗷直叫。 翟七发大惊,转眼一望,县衙大门外不知何时已被另一支人马团团围住,黑压压地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什,什么人!” 翟七发见此浩大阵仗,已是气短,此时尽管还能勉强壮着胆子吼上一句,却已有些强弩之末。 “我乃昌平副总兵汤九州,奉左镇之命,前来平叛!” 汤九州立马阵前,厉目瞋视,嗓音洪亮,嘴上两撇胡子一抖一抖的,他胯下的骏马则兴奋地来回踢踏着蹄步。 左梦梅一手握缰,一手按剑,同他并肩而立,成俯瞰之势,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泛着冷凛之色。 在二人身后站着的,是此次参与平叛的精锐部队。人数上虽不足以压倒叛军,气势上却给人以咄咄逼人的观感。 “昌平军?”翟七发冲到衙门外,双手还不羁地插着腰,他拿起一种挑衅的口吻向汤九州问话: “左总兵呢,我要见他!” 汤九州脸上掠过微不可闻的蔑笑,目光中旋即恢复狠厉: “来人,给我拿下!” 守在门两侧的几名壮汉应声上前,毫不费力便将翟七发擒住。翟七发不遑挣脱,发狂似地朝汤九州啐道: “左良玉,你他娘的背信弃——” 只听“刺啦——”一声,翟七发话未说尽,人头已被斫去,“咕咚”落地。 左梦梅拿布擦干血淋淋的砍刀,将刀插进鞘中。她瞥了眼地上的死尸,又拍马上前,朝里面大声喊道: “左镇有令:首恶必办,胁从不问!首恶翟七发现已伏诛,尔等速放下武器,开门献降!” 衙门里的川营士兵们听到翟七发已死,一时间陷入混乱,又见昌平军副总兵亲自带人前来,心中更丧失了斗志。人群开始有些纷纷攘攘起来,可谁也不敢做那个开门投降的第一人。 郝万里见自己弟兄被杀,心猛地颤了一下,但想到自己和翟七发首倡鼓噪,定然难脱干系,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他清了清嗓子,朝川兵们喊道: “弟兄们,别被他骗了!咱们的人不比他少!投降只有死路一条!弟兄们,抄家伙,给发哥报仇!” “哈哈哈哈——”,江少连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虽然滚得满身尘土,仍然抱着凳子挣扎着坐起来,姿态好像一个连体婴儿。 “你笑什么!” “我笑你,口口声声说为弟兄赴汤蹈火,现在却要弟兄们陪着你一块儿死!懦夫!哈哈哈哈!懦夫!” 江少连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嘴里连珠炮似的放出一段羞辱人的话来,大有一种义士凛然赴刑场的范儿。 “奶奶的,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郝万里说着操刀快步走向江少连,“现在就杀了你!” “啊——” 刹那间,只见刀光一闪而过,郝万里一声惨叫,颈上鲜血喷涌如柱,随即倒地不起。 “万哥,对不住了,弟兄们只想填饱肚子,不想死啊!” 他身后,一名士兵握着一把血滴滴的倭刀,双腿颤栗着,呆呆地望着地上人逐渐扩散的瞳孔,痛切地从牙根里挤出几个字来。 郝万里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自己弟兄的话,鲜血已经染红了他身下大片大片的土地。他在地上抽搐着,喉咙里不时地发出轻微的“咕噜”声,没几下便断了气。 深更时分,夜风骤起,军旗猎猎而响,给这个不平凡的夜晚蒙上了一层更为紧张的气氛。 左良玉的中军大帐中,烛火被夜风吹得忽明忽灭,帐幔帷幕之上,一时间人影晃动,给人以幽深的恐惧感。 李国英将大帐的厚门帘费劲地扎好,虽然仍不时有风漏进来,大帐里面却已显得平静许多。他左手紧握着腰间的长剑,慢慢踩着步子上前,双眼对上那人冷凛的目光: “我们已经按你说的去做了。” 柳白曜睨了李国英一眼,拣起案上的酒碗,仰脖一饮而尽。 “柳白曜,你最好不要食言。” 李国英见他不肯言语,慢慢靠前两步,又看了一眼边上的左良玉。左良玉双手被柳白曜用一件衣服反捆在座椅上,一动不动,那神情也辨不清是悲是喜,只是姿态多少有点狼狈。 “当然”,柳白曜丢下酒器,几滴残液飞溅而出,沾湿了随意摆在桌案上的长剑。他慢慢抬起头来,斜睨了眼一旁神情萧瑟的左良玉,“大丈夫言出必行。” “那你还不放人?!” 李国英收回目光,见柳白曜仍是一副悠哉样子,脸上倏地腾起一股怒色。 柳白曜神情漠然地捡起那柄宝剑,用衣袖一点一点地擦干净那上面的残渍。灯火下,剑身不时闪烁出光芒。柳白曜好像被这种迷人的光芒吸引,嘴角竟勾起一丝诡异的浅笑。 “妈的,休怪我不客气!” 李国英“噌”一下拔剑出鞘,一个迈步腾冲上前,冰冷的剑锋直指案上的那道身影。 长剑划过半空,却陡然一滞,再未落下。 李国英高举长剑的手臂僵住,目光顺着自己的胸襟慢慢下滑,停在柳白曜那尖利锋刃所指之处。柳白曜侧着身子,并不抬眼看人,一手却拿剑不偏不倚地顶在自己腹部要害之处。李国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再不敢轻举妄动。 柳白曜慢慢站起身,手上剑锋也随之向上移动。李国英被他的举动逼得冷汗津津,他大脑空白,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只有两颗眼球随着柳白曜的剑锋小心翼翼地滚动。 “退下。” 柳白曜用剑刃轻轻一拍李国英的肩膀,李国英胸口猛然一抖,整个人的气势便随之颓萎下去。他面色惨白,根本不敢抬眸看柳白曜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剑收进鞘里,更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踉跄退步至阶下。然而,等他完全回过神来,环顾四周,一切如旧,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说过,拿翟七发的人头来换。” 桌案上那人幽幽道。 “人头在此!” 随着一声高亢爽利的喊声,左梦梅已掀帘进帐。只见她一手按剑,一手提着只血淋淋的深色包裹,大步踏上阶前,将手中包裹往桌案上一扔,朝柳白曜扬起两道细眉: “叛军已平,还望柳将军信守承诺!” 柳白曜瞧了眼那包裹,大半已被鲜血浸透,还有黑色的腥液不断滴滴嗒嗒渗出,淌在桌案上。柳白曜用剑尖挑开布包,一颗表情狰狞的人头赫然露出。 柳白曜轻轻舒了口气,慢慢地站起身,扫视着阶下的两人,又回眸望向脸色灰暗的左良玉,眼中尽是捉摸不透的神色。 左梦梅两眼死死盯着柳白曜的一举一动,心跳也慢慢加速。她紧了紧左手,悄悄地用大拇指将腰侧长剑弹开一小寸,右脚也不知不觉地往前挪移。 “左小姐放心,我断不会伤害令尊。” 柳白曜突然侧过半张脸,朝身后那人道。 左梦梅只觉胸口一凛,却不敢再动。柳白曜微微一笑,只见他手起剑落,左良玉所缚绳索眨眼间尽数断落在地。 “小姐,危险!” 左梦梅不顾李国英阻拦,已是快步上前扶起左良玉,将父亲小心护至阶下,一面着急察看他的伤势。左良玉惊魂甫定,身子还是僵硬的,脸色也丝毫不见生气。 这时,帐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凌元机c胡良翰等大小主将十数人突然闯入,在阶下围城一个半包围圈。营帐外,亦有重甲军士密匝匝围了数层,快速将整个大帐包成铁桶一般。 “铮——” 李国英突然抽出剑,挡在父女前面,神情紧张地盯着柳白曜: “小姐,您快护送大帅出去。这里有我们!” “国英,你什么意思?!”左梦梅吃力地搀扶着左良玉,眼里露出疑惑。 “小姐!这个柳白曜劫持大帅,决不能放过他!” 李国英半是嘶吼地叫喊道,眼睛却盯着前方丝毫不敢眨动。 “你们疯了?!”左梦梅秀眉一竖,“非要弄得两败俱伤吗?!” 柳白曜一手握着剑,缓缓地转过身来,眼中却是如古井般平静无澜。 “李国英,我命你马上放了他!” “小姐,恕国英不能从命!” 李国英等人握紧了手中兵器,目光如箭,寒刃如林,皆指向阶上之人。 那阶上之人却丝毫不见惧色,反倒一手拖着长剑,一步一步地迈下台阶。 柳白曜双目直直正视前方,却无一人能入他眼帘。阶下诸将皆为他周身肃杀之气所震凛,一时竟无一人敢上前,却被迫慢慢往后退去。 柳白曜脚步一滞,众人也稳住脚跟,双方气势相迫,两相对峙未决。 李国英稳了稳气息,向前迈出小半步,大声道: “柳白曜,今日,你休想活着出去!” 柳白曜斜睨一眼,眼角都泛起冷意。 李国英心下一惊,快速扫了眼身后侧的左梦梅,一转眸,眼神便恢复狠戾: “受死吧!” 李国英正欲奋身向前,却见那柳白曜将手里的剑往前一扔,长剑“哐——”地落地。 众人一时皆是愕然。又见那柳白曜神色坦然,将两只袖子轻轻一抖,双手别在腰后。 “诸位皆是我大明将士,我决不伤害诸位分毫。我说过,平叛之后,任由左镇处置。而今川军已平,我决不食言!” 李国英等人愣了一愣,尚未从惊异中回过神来。只有左梦梅扶左良玉靠边坐下,冷静大胆地走向柳白曜,朝他摆摆手道: “你走吧,我们不想为难你。” 柳白曜转眸看她一眼,眼神微讶,旋即恢复平静。 “小姐,不能放他走!” 凌元机怒目圆瞪,手握钢刀,丝毫不敢松懈。 李国英见机赶紧一挥手,便有二三亲兵得令上来,利索地将柳白曜绑缚结实。 亲兵正要将柳白曜押下去,左梦梅一把拦住,转身对李国英正色说道: “国英,他是卢象升的手下。得罪了卢象升,对我们没有好处!” 李国英却不屑道: “小姐,这件事,您恐怕做不了主!” “你——” “押下去!” 左梦梅只得眼睁睁看着两名亲兵推搡着柳白曜出了营帐。 李国英收了剑,转身朝左梦梅躬身施礼: “请小姐照顾好大帅。国英告辞!” 下章预告:桀骜难驯总兵专擅,阳奉阴违义女劫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桀骜难驯总兵专擅 阳奉阴违义女劫狱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左梦梅将父亲扶到软榻上躺好。左良玉的精神似乎恢复了很多,眼神也清晰了起来,只是脸上的苍白还没有完全褪去。左梦梅坐在榻边,接过侍女端上来的一碗安神汤,拿起勺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喂给父亲服下。 左良玉喝了小半碗,便觉好了很多,就让侍女先端茶退下。 左梦梅用丝帕揩了揩他的嘴角,说道: “爹要好生静养。军中事务有我和汤副将在,您无需劳神。” 左良玉脸上已不见丝毫狠戾之色,只满眼慈爱地凝视着女儿。他拉过女儿一双白皙的手,放在手里慢慢地摩挲着,开口道: “梦梅,这次多亏了有你,爹爹才能化险为夷。” 左梦梅抬眸望着父亲,正要张口,脑海里却突然闪过翟七发临死前的那一声呐喊。他称自己的父亲为背信弃义之人,难道说,自己的父亲早已同叛军互通声气? 昌平军与郧阳巡抚历来是面和心不和,她心里清楚;父亲近来更是不断挑唆邓玘一干人给卢象升下绊,她也是有所耳闻。那么,这一次川营兵变,背后会否有父亲的影子? 思及此,左梦梅不由得脊背一凉,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僵住。 左良玉觉察到女儿的异样,眼中立马起了警觉,却只柔声问: “梦梅,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左梦梅忙回过神,嘴角扯开一个笑容。 左良玉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帮她理了理一绺垂下来的鬓发,说道: “梦梅啊,爹爹带兵打仗多年,外面自然说什么的都有。不过,爹爹相信你,长这么大了,会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只要你肯相信爹爹,任凭他们说什么,我们都无需理会!” 左梦梅听罢,笑了笑。她心里虽不能完全释疑,却也不想今天就将事情摊开。即便真有此事,她要做的也是先替父亲遮掩住。 左梦梅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说道: “嗯,我相信爹。” 左良玉对于女儿的回应十分满意。左梦梅趁机对他道: “对了爹,女儿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你说,只要是爹能办到的。” 左良玉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笑着说道。 左梦梅顿了顿,像是鼓起一番勇气道: “您把柳白曜放了吧。” 左良玉微微一愣,旋即失笑道: “女儿啊,你关心他做什么!” 左梦梅低头握着父亲温暖宽大的手掌,手指抚摸着上面厚厚的茧子——就像小时候她和父亲那样温馨的相处。片刻,她才抬起头,慢慢说道: “女儿以为,柳将军虽然行事冲动,但毕竟事出有因。再加上他忠勇可嘉,又信守承诺,不忍与我们同室操戈。此等大忠大义之人,父亲不是最为欣赏吗?他现在人在我们手上,卢巡抚那边早晚会问。我们何不做个人情,将他放了?这样,对大家都是好事。”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左良玉松了松眉头,身子放松地靠在软榻之上。“这个柳白曜劫持主帅,按军律,已是死罪。就算我想放人,军中诸将也不会答应。还有,你别忘了,卢象升当初是怎么对你表哥的。我若是轻易放人,就等于向卢象升示弱,则卢象升必会轻视于我,其他各家总兵又该如何看待我?” 左梦梅默默地听着父亲的话,嘴上不置可否,心思却不停地转动。 左良玉见话头既已打开,索性继续深入下去: “有些事情,爹过去没和你谈过,你可能不清楚。如今难得有机会,爹便同你说一说。朝廷对我们这些地方总兵,名为优待,实则忌惮。这一次吏部派卢象升下来,说得好听些,是剿匪,说得露骨点,那就是来收兵权的。今日,他卢象升敢派一个手下劫持主帅,明日,他就敢夺我军印,解我兵权!眼下这个形势,我们是寸步也让不得呀!因此,爹必须借此立威,给卢象升点颜色看看!” “可是,卢象升是朝廷的巡抚,您也是朝廷的总兵,为何您二人不能同舟共济呢?” “你不明白”,左良玉眼中透着无奈道,“朝堂上那帮文人,根本不知行军打仗为何物,只知颐指气使,外行使唤内行!这么多年了,我也受够了他们的窝囊气!真把兵权交给他们,咱们大明朝可就真废了!咱们昌平军,可是整个大明朝为数不多的能打仗的队伍了,这点家当,爹必须留着!” 左梦梅静静听着,父亲说的一些事情,虽然她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从感情上讲,她是倾向于相信父亲的话的。然而,她又从内心觉得柳白曜是无辜之人,若是长期押在军中,不知道李国英那些人会怎样折磨于他。左梦梅心下不忍,又对左良玉道: “爹,那您下令,先不要对他动刑。毕竟毕竟他是卢象升的人,我们可以暂且扣住他,但倘若真与卢巡抚撕破脸皮,对我们也没有太大好处。” “嗯,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左良玉点点头道,“这样吧,你去看看那个柳白曜,顺带敲打敲打李国英他们!” “好,我这就去。” 左梦梅快步来到羁押柳白曜的营房,远远便听见里头传来狠狠的皮鞭抽打声和李国英凶恶的叫骂声: “说不说!” “啪——,啪——” “住手!” 李国英猛一回头,见是左梦梅,不由愣住,高扬着皮鞭的手慢慢落下: “大小姐?您来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左梦梅冷冷瞥了眼李国英,径直走过他,命左右士兵立即解开被绑在刑架上的人。 士兵将受了刑的柳白曜扶下刑架,左梦梅走近一瞧,他身上两道狰狞的鞭痕已是赫然入目,眸子一沉,转身瞋视李国英: “谁让你动的刑?!” “大小姐,不给他吃点苦头,撬不开他的嘴!” 李国英受此责问,脸上自是不忿,却又不好直接发作,只能咬了牙死瞪着柳白曜。 “左帅有令,要善待于他。你滥用私刑,违抗军法,是不把左帅放在眼里吗?!” 左梦梅听他如此强辩,不由得杏目圆睁,眉宇间倏地起了一股怒意,嗓音也提亮了几分。 “末将不敢!” 李国英自知理亏,只得赶紧抱拳认错。 “行了,你先下去吧,此事权且记着”,左梦梅背过身去,努力压制着心中的火气,“至于人犯,我要亲自审问!” 李国英略一迟疑,便躬身道了声“是”,转身朝外刚走几步,又回头道: “大小姐,末将守在门外。” 待李国英等人退出,牢房中便只留下左梦梅和柳白曜二人。 屋里静默了一小会儿,气氛略显尴尬。 柳白曜轻轻抚着身上的鞭伤处,正纠结着要不要开口,却见左梦梅突然去一旁的壁钩上取了他被剥下的外衣物,递到自己怀里。 “你这是”柳白曜接过外衣,却是不解。 “别多问,快穿上,我带你离开。” 左梦梅压低了声音,一面警惕地往外头查探了一眼。 哪知柳白曜听罢却未见丝毫喜色,相反,他往后退了半步,冷声道: “我不走。” “你说什么?” 左梦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白曜冷哼一声,索性将那衣物往地上一丢,昂首凛然道: “大丈夫敢作敢当,纵死无悔!” 左梦梅听他这番言辞,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她快步走上前,直直逼着他的眼睛,轻叱道: “我是该夸你还是该骂你?你以为我父亲抓了你,就不会找你家大人的麻烦了吗?!” 柳白曜原本冷峻的脸似有微动,他低眸看了眼面前的女人,目光努力避开她那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脯。 他思索片刻,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别过脸去,说道: “我已下定决心,姑娘无需多言。” “你——” “若没有别的事,姑娘请回吧!” 柳白曜下了逐客令,便转过身望向窗外,不再看她。 左梦梅看着他冷漠的背影,苦笑着说道: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了!” 柳白曜眺望窗外一轮皎月,脑子里却一直思量着刚才二人的一番对话。 片刻,他发觉身后已没有动静,便以为那女子已经离开,正欲转身,忽觉后脑落下极有力道的一掌,便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下章预告:高迎祥轻敌冒进,曹鼎蛟蛰伏待机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高迎祥轻敌冒进 曹鼎蛟蛰伏待机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待柳白曜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用敲了敲脑袋,待疼痛稍稍平复,缓缓睁开眼,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支撑起半个身子,环视一周,发现自己现在正处在野外的一片小树林里。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黑色披风,不远处有一堆篝火烧得正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耳畔传来熟悉的咴咴叫声,柳白曜转眼一瞧,不禁大喜——这不正是自己的碧骢吗?! 柳白曜正要起身,忽听灌丛后面起了响动,顿时警觉,正要寻剑,却闻声道: “你醒啦。” 左梦梅面露喜色,赶快将拾得的干柴放下,到马背上取下一只水袋,打开盖子递到柳白曜面前。 柳白曜看了她一眼,一只手接过水袋,却没有喝水的意思。 左梦梅见他仍旧眼含戒备,无奈一笑道: “怎么,怕水里有毒?” “你救了我?”柳白曜直愣愣看着她。 “不然呢?”左梦梅一扬眉毛。 “为什么?”柳白曜两眼紧盯着她。 左梦梅笑了笑,抱膝坐在他边上: “我我觉得你这么好的武功,要是被我父亲废了,岂不可惜?” 柳白曜听罢不语,拿起水袋闷声吞饮一口。左梦梅一手托腮,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柳白曜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用袖子抹了抹嘴,看了眼四周,又伸手摸了摸耳朵,放低了声音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郧西县郊”,左梦梅道,“我本想送你进城,没想到正赶上有官军入城,便先在此停留。” “官军?什么官军?” “不清楚。看番旗,应该是你们郧兵。” 柳白曜眉头一皱,突然大叫一声: “糟了!” 说着他掀开披风一跃而起,左梦梅见他如此着急,忙站起身惊问: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话音未落,柳白曜已经翻身上马,他眺望着远处山林下隐约可见的郧西城,紧张道: “来不及解释了,我要即刻下山!” “喂,等一下!” 左梦梅喊住正要离去的柳白曜,小跑着到他马前,抱住马头道: “只有这一匹马,柳将军是打算让我自己走回去吗?!” 听她这么一说,柳白曜大为惊诧。他扭头看了一眼,林中确实没有第二匹马,刚才自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这下该如何是好? 左梦梅见他面露难色,笑道: “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 “这”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柳白曜一时迟疑不决。 “你怕什么?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同乘一马了,不是吗?” 说着,左梦梅向柳白曜伸出一只手。 柳白曜却不敢去抓。 左梦梅的手僵在空中半天,这让她有些不满。她抬眸望着柳白曜,催促道: “事急从权,别婆妈了,拉我上去,快!” 十万火急之下,柳白曜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伸手轻轻一拉,左梦梅便轻盈降落在马背上。二人坐稳,柳白曜握紧缰绳,两腿一蹬,胯下的碧骢“嘶——”地长鸣一声,便风也似地向山下狂奔而去。 木龙山以西。 明月照在这一片幽深峡谷之中,两边陡峭的嶙峋石壁上,稀稀疏疏地生长着一些草木,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得一派苍凉。 在两道石壁之间的开阔野地上,农民军的一万余先遣部队正在此暂驻,领头的正是闯王高迎祥。高迎祥身罩铁甲,披一件深青色粗土布斗篷,头戴铜盔,腰挂一柄倭刀,正从容地左右踱着步子。 高迎祥这会看起来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尽管他力图显出一种领导者因有的淡定风范,但那只不停抚着络腮胡子的手,以及那不时地眺向东方的期待目光,却多少透露出他的急切和焦虑。 不多时,当他远远地看到有一骑哨探正从东边飞驰而来,再定睛一瞧,确认正是刚才自己派出去的那名哨探时,高迎祥的脸上立马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赶快朝不远处的刘哲招招手,喊道: “来了,来了!” 刘哲闻声便赶紧到闯王这里来。不一会儿,那哨探便到了跟前,落下马,单膝跪地,向高迎祥报道: “禀闯王,打探清楚了!” “快说!” “郧兵确已撤离,剩下的疑兵不足二十人。” “好!”高迎祥眼睛里闪起了精光,他兴奋地抓住刘哲的手臂,说道: “如今木龙山门户大开,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刘哲听到消息,看起来却并不如高迎祥那般兴奋,他先让那哨探退下,又将高迎祥拉到一边,低声道: “五哥,此处地形大为不妙哇!” “哦?” “你看”,刘哲伸手指了指两侧的悬崖峭壁,皱着眉头道,“要是官军在上面埋伏,可就” “哎——”,高迎祥却伸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你说的我已经想到了。只是,咱们既然是死中求生,必得冒些风险啊!何况,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刘哲有些紧张地盯着两边峭壁上的灌丛,恨不得能长有一双透视眼,能将那些灌丛后面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他不安地吞了吞口水,对高迎祥说: “安全起见,能不能让自成他们先去开路啊?” 高迎祥皱眉,连连摆手: “自成也是咱们的兄弟,眼下正替咱们护着老营的眷属,我身为老大哥,哪能将他往火坑里推!” “可——” “行了”,高迎祥见刘哲还是有些不放心,大笑着缓和他的紧张情绪,“上次咱们吃过他卢象升一次亏,那是没防备。这回不一样了!老弟呀,小心些是没错,可未免太,太草,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草啥来着?” “草木皆兵。” “对对,草木皆兵。你看看你!” 高迎祥拍了拍刘哲后背,爽朗地大笑起来。 “官军要能在这里埋伏,我头朝下走路!”高迎祥自信满满。 “好吧,你是掌盘子的,我自然听你!” 刘哲见状也不便在说什么,便收拢了思绪,和高迎祥一起发动了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峡谷深处开进。 此刻,峭壁上的灌丛后面,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监视着山崖下的一举一动。 随着整支大军的不断深入,峡谷中的道路也越来越狭窄,前进的队伍也越拉越长,蜿蜿蜒蜒,成盘龙之势。“快——”c“快——”,队伍中催促加快行军之声此起彼伏,清晰可闻。灌丛后的那双眸子,也随着山崖下发生的一切,而愈发幽深了。 “将军,是否下令发动袭击?” 那将军稍一抬手,示意部下稍待。他目光朝山谷的西边望去,农民军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不到边,与这边的先行军连成一片,朝着木龙山的隘口处慢慢蠕动着。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农民军队伍最前头的位置,距木龙山的出口只剩十余里,而这支队伍的尾部仍有源源不断的人出现在他目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看到这,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侧身望边上望去,悬崖的灌木草丛里,正伏着数百名弯弓搭矢的将士,纹丝不动地等候着最后的命令。对面悬崖的草木在风中微动,后面也埋伏着相当数量的人马。这一触即发的战争氛围,激起了每一个参战将士的兴奋感。 下章预告:挥师西进局势陡转,狗急跳墙内鬼显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挥师西进局势陡转 狗急跳墙内鬼显形 高迎祥率领的大军加速东进,越接近木龙山隘口,山路便越发挤窄,远远望去,整支队伍被拉成一根蔓延不尽的细线。此时已是晨光熹微,隘口的方向逐渐变得光明。高迎祥抬眼便能望见那渐渐放大的光亮,又回头去望那仍湮没在黑暗中的队伍的尾端,内心不由得愈加激动起来。 “快了,快了。” 高迎祥的兴奋感,随着隘口的不断临近,而被迅速放大。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激动得快要停止了跳动。是的,他已经被困在这荒凉深山中太久太久,但比起他精神上的压抑,身体的不自由又算得上什么呢?起义的六七年来,他也曾无数次面临着进退维谷的两难之境,也曾无数次与官军交战,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可是,此次被困郧西,却令他感到比死亡还要痛苦。 是的,他并不害怕战场上刀枪搏杀c血肉横飞的惨景,也不害怕长期的饥饿和恶劣的山区环境,他只害怕如死水潭一般的平静——而卢象升最令他恐惧的地方,正是在此。事实上,卢象升剿灭了蝎子块后,只占据了一座木龙山,却再未发一兵一卒,接下来便是可怕的c持久的冷静。作为一名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高迎祥心里清楚卢象升在想什么:卢象升手里真正能用的人马并不多,和农民军硬碰硬,并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卢象升一直在避免直接刺激这十三家农民军,他在耐心等待,等待着山中粮食吃尽,等着农民军自己内部生乱,发霉,生疮,流脓,最后腐烂在这穷山沟里。而官军要做的,就是牢牢封锁住出山的隘口,然后等日子一到,便替农民军收尸。 想到这,高迎祥心里忍不住一哆嗦,旋即又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卢象升恐怕没想到,官军烂得比这帮农民还要快。这一局,卢象升是彻底地赌输了! 高迎祥一磕马镫,正要加快前进,忽听天际上空传来“呱——”c“呱——”两声鸣叫,一抬头,见有一只寒鸦扑楞着翅膀从两侧的山崖间掠过,转眼消失在群山深处。 他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但因出口就近在眼前,也就不愿多想,继续催赶着马儿,要尽快将队伍带出山去。 “停下——” 正在往郧西城中进军的官兵听见远处传来的呐喊,纷纷回首望去,见是柳白曜策马狂奔而来,一时诧异不已。但未得李都司军令,军士们又不敢真的停下行军。 “李都司何在!” 李玉华听到后军响动,忙策马出列,行至柳白曜面前: “柳将军?你怎么在这儿?” “李都司,你为何撤兵?”柳白曜厉声质问。 “末将得报,川兵作乱,这才回师援城!”李玉华回禀。 “川兵之乱已定,你现在即刻率军入山驻防,不得有误!” “是!” 李玉华一声令下,后军变前军,开拔队伍,全速西进。 柳白曜让士兵腾出一匹骏马,让左梦梅换乘。他先扶着左梦梅下马,朝着她拱手施礼道: “左小姐相救之恩,白曜没齿难忘。今夜我还有要务在身,来日定当报答小姐!时候不早了,还请小姐换乘此马,速速回营!” “哎——”,柳白曜正要转身上马,左梦梅赶紧喊住了他,微撅着嘴道: “你,这就要赶我走啦?” 柳白曜一愣: “你不回去吗?” “回不去了”,左梦梅垂下眼睑,神色似乎有些落寞,“你也知道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忤逆了他,父亲是不会轻易饶恕我的。” 左梦梅心里想的是,反正滔天大祸已经闯下了,这个时候回去,父亲肯定大为震怒,搞不好又是罚她禁足几个月,这可不得将自己憋疯?!眼下这个情势,自己倒不如先在外头晃荡几天,等日子一久,风头过去了,父亲气也顺了,到那时再回去,两厢无事,那才划算哩! 想到这儿,左梦梅更加笃定了要留下来的决心,她抿了抿嘴,眼巴巴地望着柳白曜,可怜兮兮地嗫嚅着: “柳将军,我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你看是不是先收留我几天?” “这”,柳白曜犯了难,“恐怕多有不便。” 左梦梅一听,哀声叹口气,瞥了柳白曜一眼,又气鼓鼓道: “算了,既然你不敢留我,那本小姐这就回去,左不过挨父亲一顿毒打,躺几天也就好了!至于报恩什么的,我看也不必了!” 撂下话,左梦梅一个翻身,跨鞍上马,挽起缰绳就要调转马头。柳白曜却是慌了神: “哎,你,你真要走啊?” 左梦梅见他一下便失了分寸,心里不由得暗笑,转过头却神色严肃道: “你不是不便留我嘛,难道我还赖在这儿招人嫌?!”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左梦梅紧追不放。 柳白曜嘿然不语,只是局促地摸了摸耳朵,又有些尴尬地将双手兜在背后,踌躇片刻,这才翻身跨上碧骢,又看了一眼左梦梅,语气中充满无奈道: “好罢,那左小姐只能先在县衙委屈几天,待时机成熟,我便送你回去。” “这还差不多!” 左梦梅轻哼着瞟了他一眼,眼角眉梢却掩藏不住笑意。她正要揽辔西行,却见柳白曜勒转马头,准备往县城方向而去。 “哎,你们不是要上山吗?”左梦梅拦住他问。 “左小姐,我先送你进城。”柳白曜驻马回首道。 “不必了,本小姐要跟你一起上山。” “你说什么?”柳白曜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你没听错”,左梦梅朝他眨了眨大眼睛,愉快地说道。“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可别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左大小姐,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柳白曜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眼看着大部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却还要在这里跟一个小姑娘拌嘴饶舌,不禁有些心急。 柳白曜策动胯下的碧骢往回几步,到了左梦梅面前,耐着性子劝她道: “左小姐,前线危急,您还是不要添乱了!” “添乱?”左梦梅朝他扬眉一笑,“我上前线,可是去帮你的!” “帮我?”柳白曜再次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左小姐,你能在县衙乖乖待着,就是帮我天大的忙了!” 左梦梅见他一脸的不信任,更激起了心中的胜负欲。她也不想再和柳白曜逞口舌之利,索性将马镫子一磕,胯下骏马便赶着队尾疾驰而去。 待柳白曜在漫天的尘土中反应过来,行军队伍已经开出了很远。他赶快猛一挥鞭,碧骢昂首长嘶一声,疾风掠影般向西追去。 “左小姐,姑奶奶,算我求您老人家了,赶快回城吧!” 柳白曜好不容易在队伍的中央赶上左梦梅,左梦梅却丝毫没有放缓马步的意思,此刻,她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一往无前的豪气。他只能催动着碧骢,与她并驾齐驱,一边不停劝说。 “柳白曜,你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唠叨个没完呀!” 左梦梅忍不住白瞟了他一眼,一边继续催马疾行。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上什么山,打什么仗啊?你去了,我还得分心保护你,你这不是存心捣乱嘛!” 柳白曜拼命跟上左梦梅,还想尽最后的努力挽救一下“崩坏”的局面。 “捣乱?”左梦梅侧过脸,轻笑着讥道,“呵,某人倒是盖世英雄,还不是让一个小女子救了性命?!” “我——” 柳白曜一时被她呛得无话可说。他在肚子里嘀咕了半晌,对着这小姑娘,却寻不着应对之策。 一边行军的士兵们,有的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的热闹,让柳白曜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清了清嗓子,朝士兵们嚷道: “看什么看?!各队什长,点清人数!” “是!” 忙碌使他暂时忘掉了刚才的“尴尬”。不过,除此此外,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一位什长点完人头,向他汇报说,自己队伍里少了一个人。 “叫什么名字?”柳白曜问。 “他叫麻冲。”什长答道。 东方的天际已经开始泛鱼肚白,可在这片密匝匝生长着的树林的遮蔽下,这条隐蔽的山间小径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太真切。一个朦胧黑影匆匆闪过,在这崎岖山道上飞也似地移动着,却冷不防被凸出来的石头一绊,“砰”地一声,那黑影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老伙计,好久不见。” 麻冲听闻这冰冷彻骨c恍若死神一般的声音从天而降,立马从地上弹起来,枯枝败叶扑簌簌地从身上掉下。 “谁!” 他虚张着嘴,擦亮了眼睛慢慢向周围看去,却不见一丝人迹,不由得脊背发凉,身子也不自觉地觳觫起来。 “你是在找我吗?”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麻冲大骇,一回头,便见那柳白曜一人一马立于眼前,目光如隼直刺而下,宛若天兵骤至。麻冲只觉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下,张歙着嘴,却半晌发不出声音。 “看来,你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柳白曜脸上浮起一丝渗人的冷笑。麻冲浑身上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这会儿心理已然全线崩溃,“咚”c“咚”c“咚”磕头如捣蒜,口中拼命喊饶: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小人是被逼的呀——” 柳白曜冷哼一声,缓缓道: “饶了你?可以。但你得将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第46章预告:山西兵奇袭农民军,柳白曜计赚高迎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山西兵奇袭农民军 柳白曜计赚高迎祥 高迎祥和刘哲一人一骑,行在队伍最前端。通过木龙山的这道关隘,必须穿过官军结扎的一座山寨。山寨前有一条深挖的壕沟,宽约数丈,又引山溪汇入,流水湍急。眼下,寨中官兵已经悉数撤去,寨门紧闭,空无一人,一片寂静,只有寨楼上耷拉着的几面破烂的明军军旗,在晨风中微微摆动。 刘哲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有些担心道: “五哥,为防万一,是不是派人上去查探一下?” “哎,不必了。” 高迎祥一摆手,却抬头朝那寨楼上高声喊话: “开门!” 话音刚落,只听“咯吱”c“咯吱”的巨大声响,吊桥的绳索缓缓拉动,不多时,便是“轰隆”一声巨响,吊桥落地,寨门洞开。 刘哲和身后众将士全程目瞪口呆。 “五,五哥,这是” 高迎祥朝他微微一笑,又向里边大声喊道: “出来吧!” 黑黢黢的门洞内传来缓慢的马蹄踢踏的声音。从吊桥扬起的漫天灰尘中,逐渐走出一人。这人骑于马上,身穿明军军官的甲胄,不是旁人,正是奉命留守木龙山隘口的林豹林千总! 高迎祥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刘哲,哈哈大笑道: “老弟啊,这位林千总就是我们的线人呐!” “原来是这样!”刘哲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官军一有动静,五哥马上就能知道!” “闯王放心,里面的人我都清理干净了!”林千总沉着嗓子道。 “哈哈哈——” 高迎祥再一次抚须大笑,又对着林千总竖起大拇指道: “这一次,你干的很好!果然是钱能通神呐!林千总,还请你前面带路!” 林千总重新上马,走在最前,高迎祥和刘哲二人骑马跟在他身后,大军队伍也随之慢慢跟上,穿过吊桥,进入军寨大门。 正走着,突然间传来“嘭——”一声震响,军寨大门顿时紧闭得严严实实,将最前面的十数人同大军截为两段。 高迎祥大惊,正要开口,便听见喊杀声从四面八方骤然而起,紧接着,数十官军突然从四周寨楼上冒出,搭弓放箭,矢如雨下。左右十数名亲兵毫无防备,一时纷纷仆地。高迎祥和刘哲二人猝不及防,仓促应战,想要突围,奈何两头大门都已紧闭,根本无路可逃。 “林豹,他娘的怎么回事?!”高迎祥骂道。 林千总却心虚得不敢看他,也不敢吱声,而是缩着肩膀,勒马退到一旁。 高迎祥正要发作,却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来告诉你吧!” 高迎祥一怔,却见那柳白曜已是身披铠甲,骑着他的碧骢,立于他们马前。 “你?” “闯贼,你这颗钉子,埋得可真深呐!” 柳白曜意味悠长地看了他一眼。 高迎祥却依旧镇定,他扬了扬下巴,蓬松胡须向上翘起,不屑道: “哼,可别高兴地太早!你郧兵这点人马,还不够我塞牙缝的!你别忘了,外头有我十万弟兄,马上就能冲进来,把你这黄口小儿剁成肉泥!” 柳白曜嘴角一勾,双臂抱于胸前道: “哦?那你不妨听听,外头是什么声音!” 高迎祥暗惊,竖耳一听,军寨之外竟传来自己弟兄们呼天喊地的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难以想象外面发生了何等惨剧。 柳白曜盯着高迎祥那逐渐错愕c惨白的面孔,鼻头一嗤,道: “怎么,闯王真以为,我大明没有能打仗的队伍了吗?” 军寨外,曹变蛟之弟曹鼎蛟所率领的两千晋军,凭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势,预先埋下伏兵。待军寨大门一闭,曹鼎蛟即刻挥动令旗,霎时间,山崖之上百铳齐鸣,万箭齐发,而身处狭窄山道之中的数万农民军撤退不及,先头部队一时间纷纷毙命,呼号惨叫之声震彻山谷。更兼高迎祥二人困于寨内,一时群龙无首,秩序大乱,士兵们争相逃命,相互践踏,死伤更为惨烈。 居于队伍中部的黄龙见前方骚乱,又隐隐听见火铳轰鸣与官军喊杀声,心中已知不妙,立即组织麾下士兵有序撤退。曹鼎蛟见中军和后军开始往回退,却也不继续追赶,只是专注于消灭最靠近隘口的那一小撮人马。 随着山寨外头的动静渐渐平息,山寨里的高迎祥c刘哲二人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高迎祥双眼死死盯着柳白曜和一旁的林千总,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着。 “闯贼,莫要再作困兽之斗,乖乖束手就擒罢!” 柳白曜朝他喊道。 “投降?哼!” 高迎祥慢慢举起手中的刀,做出一个应战的姿势,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我高如岳,自起兵造反那一日起,就没打算死在炕上!” 柳白曜拉长了脸,高声道: “好!那便让我见识见识!” 话音甫落,柳白曜一把抽出马刀,拍马上前,高迎祥也不甘示弱,策马前冲。两人相交瞬间,只见得一道寒光忽闪而过,伴随着刀刃碰撞的铿然声。须臾定睛看时,却见那高迎祥竟已跌落马下,满身尘土,一脸狼狈相。数名官军立即上前,将他制住。 一旁的刘哲见已是山穷水尽,也无心再战,只得举手就缚。 被五花大绑的高迎祥,表情有些发懵,他是在想不明白,自己平日里也是勤练武功,功夫在十三家好汉当中也是数一数二,怎么到了这小子手里,自己不过稍稍躲了一下,竟然便被他趁隙一击,挑落马下。自己本想手刃这狂妄小子,以解心头只恨,没想到,交锋刚一开始就草草结束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被押走之前,高迎祥不甘心地回望了柳白曜一眼,低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柳白曜撇过头,问道: “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我高如岳输给了谁。” 柳白曜淡淡一笑,道: “你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卢大人。” 高迎祥面上一怔,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便和刘哲一块儿被押了下去。 “柳白曜!” 麻雀般欢快的呼声从身后飘来,柳白曜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左梦梅蹦跶着跑到他身前,仰起一张小脸,眨巴着眼睛问他: “哎,柳白曜,刚才那一下,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柳白曜悄悄后退了小半步,两眼直直看着她道: “嗯就正常发挥啊。” “哎呀我不是说这个”,左梦梅见他抬脚就要走,又赶紧绕到他身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我是说,我想跟你学!” 柳白曜脸霎时涨成猪肝色,小心翼翼地推开她挽住的手,眼睛却瞟向山寨外头,忽地望见一人,不觉眼神一亮,急忙招手高声喊道: “嘿,曹将军!” “柳将军!” 曹鼎蛟闻声一路小跑着来到二人面前,汗津津的脸上挂着满满的兴奋。他双手一揖,道: “柳将军,此一战,我军斩获一千三百余级,剩下的敌军一路溃逃,可谓大获全胜啊!” “干得漂亮!” 柳白曜用力一捶曹鼎蛟的胸口,笑道: “还好有你在,要不然,我们就算抓了闯贼,也挡不住这数万强寇的攻势!” “哎,可惜咱们人马太少,只能打个偷袭,要不然,管叫这群蟊贼全军覆没!” “曹将军,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柳白曜道,“咱们已经实现了计划,这就够了。” “哎,柳将军,在下有一事不解”,曹鼎蛟接话道,“我大哥给我飞鸽传书,说卢大人断定,今夜反贼必有响动,让我火速点齐兵马,蛰伏待机。可是,我驻军前线,丝毫不觉这贼兵有任何风吹草动,卢大人远在襄阳,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哈哈哈——” 柳白曜放声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曹鼎蛟的肩膀,说道: “如果你了解卢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或许就不会这么问了。” “哦?” “走吧,我想现在有人比你更加好奇这个问题。” 说罢,柳白曜抓起曹鼎蛟的手,就要往寨楼里走去。左梦梅刚才耐着性子听柳白曜和曹鼎蛟扯了一堆客气话,怨气值已是越积越高,这下一见二人要走,顿时急了,忙拦住柳白曜,拉长了脸说道: “想走?你还没回答本小姐的问题呢!” 柳白曜干笑一声,吞了吞口水,又往寨门外面指了指,说道: “哎,李都司他们在清理尸体,你去帮帮他们。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先走了。” 说罢,他拉着曹变蛟突然加快了脚步,飞也似地逃离了现场。 “哼,胆小鬼!” 左梦梅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下章预告:陷囹圄闯王轻生死,筹奇谋卢帅定乾坤(解密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陷囹圄闯王轻生死 筹奇谋卢帅定乾坤 柳白曜和曹鼎蛟二人步入军寨的地牢之内。这地牢十分阴冷,连点干草都没有铺上。高迎祥c刘哲和林千总三人已经换上囚衣,戴上镣铐,一溜儿坐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牢房的一堵墙上开凿有一方小栅窗,清冷的光线透进来,照得牢房中更显得阴森可怖。 高迎祥c刘哲二人不愧是统领千军的领袖,即使身处囹圄,还能镇定自若。相比之下,神色慌乱的林豹则显得胆小如鼷,毫无气概可言。 高迎祥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抬头见是柳白曜,从地上慢慢站起身子,被铁链锁住的双手垂在身前,两条腿则随意地分着叉。那姿态,不是一个战败者接受胜利者检视时应有的谦卑姿态,倒有是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不忿之感。 “怎么样,这里住着还习惯吧?” 柳白曜幽幽开口道。 高迎祥双眼微睃,脸上仍是淡淡的倨傲: “成王败寇,天命而已,你又何必沾沾自喜,羞辱于我?” “天命?”柳白曜抬了抬眼皮,语中含讥道,“威名赫赫的闯王,一朝沦为阶下囚,竟还不知反省,归咎于什么天命,可笑!” 高迎祥瞥了一眼柳白曜,冷冷一笑: “哼哼,你说得很对,我高如岳只信人事,从不信天命!什么天命攸归,全都是你们当官的屁话!” 高迎祥说到这,突然顿了顿,瞧了眼地上瑟瑟发抖c欲哭无泪的林千总,眯了眼,继续说道: “可我思来想去,始终想不明白,林豹是怎么落到你们手里的?川兵大乱,你们明明已经把兵力全数撤走,怎么还能设伏?现在,我恐怕不得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天命这回事了!” 柳白曜静静听完,脸上却露出了莫名的微笑。他双臂抱于胸前,有些自得地睨着对面的人,说道: “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卢大人布下的一盘棋。” 高迎祥一怔,眼神中浮起一丝讶异。 高迎祥的表情并不出他所料。柳白曜自己拾了条长板凳,拂了拂上面的灰尘,而后掸衣落座。曹鼎蛟则抱剑站在他身后,凝神听着二人的谈话。 “高闯王,容在下给你讲个故事。”柳白曜含笑说道。 时间回到两日前。 当时,卢象升即将出发前往襄阳,待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他突然召集手下众人,在县衙后堂的一间小密室内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议。 “诸位,我此番南下襄阳,快则数日,迟则旬月”,卢象升立于会议桌前方,认真环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眼下郧阳军粮告竭,人心浮动,乱象已露,尤以邓玘麾下的川兵为甚。我不在郧西的这段时间,他们极有可能趁衅作乱。届时,我军内外交困,后果将不可设想!” “是啊大人,我郧兵兵力只有寥寥数百,又承担着木龙山的防守重任,一旦郧西有变,恐怕无法应付。”柳白曜皱眉道。 卢象升走到柳白曜身后,拍拍他宽厚的肩膀,笑道: “不错,倘若郧西生变,于我们确实是一场危机,但,也会是一次难得的良机!” “良机?”众人不解。 卢象升回到中间的主座上,面向众人道: “有个计划我已经筹谋了很久,现在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众人互相对视一番,齐声道: “大人请讲!” “诸位可还记得,就在本院与蒋大人交接之日,反贼突然来犯,以试探我方虚实。敌人对我方动态如此精确的掌控,我几乎可以断定,对方已在我军内部打下了暗桩,而且,不止一个!” 在座众人听罢,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此事我也曾委托江推官暗中调查,无奈敌人太过狡猾,自从那次攻城战后,好似销声匿迹一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根本无从查起。” 卢象升说着,看了眼座下的江少连。江少连则眉头紧锁,轻轻叹了口气。 “我同江推官商议再三,认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引蛇出洞,让这根暗桩自己浮出水面!” “您的意思是”卢行忠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眼神里若有所思。 “你们看”,卢象升拿起一根细棒指向桌上地图中的木龙山关隘,“反贼盘踞深山已有旬月,粮草将尽,必定急于寻找出路。倘若我军在此处留下缺口,则反贼定会趁此机会倾巢东出。然为首的闯贼高迎祥,生性奸猾,我若无故撤兵,他必生疑心,逡巡不出。现在我们缺的,正是一个撤兵的动机!倘若此次川兵真敢作乱,倒恰恰能掩饰我撤兵的真正目的。” “大人,我好像明白您的意思了”,江少连突然直了直身子,接过话道,“现在我们抓不到这只鬼,就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动作,埋得太深!只要我们故意露出防守上的破绽,敌方细作听到风声,立即就会有所行动,向他的主子汇报消息。只要这只内鬼一动起来,就不怕他不露出狐狸尾巴!” “可是大人”,都司李玉华说道,“刚才柳将军也说了,咱们郧兵实在太过单薄,就算是全员上阵,能拖住川兵一阵就已经是十分勉强。还有,我们撤兵之后,在木龙山留下这么大一个口子,难道真的要将这帮乱寇放出去么?” “不错,区区数百人,在强敌面前不过是抱薪救火”,卢象升点头道,“所以,此番行动,除了巡抚标营之外,我们还需借助另外两股势力。” 众人皆屏息静听。卢象升负起手来回踱着步子,缓缓说道: “各路客兵当中,曹氏兄弟赤胆忠心,兵精将广,是一股可以争取的力量。木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李都司坐镇,再加上晋兵倚为奥援,则山中群寇插翅也难飞。” “至于川营嘛”卢象升突然顿了顿,俯下身环视在座诸人,露出有些蔫坏的微笑,“就丢给左良玉去解决罢!” “左良玉?!” “怎么又是左良玉?” 密室里一时间哗然,众人议论纷纭,错愕,迷茫,惊疑者有之,愤懑,痛恨,詈骂者亦有之。众人无法理解,他们郧兵和昌平军有一大坨恩恩怨怨未解,这昌平军又是如狼似虎的凶兵,巡抚大人为啥还老爱去折腾那个左良玉? 少顷,卢象升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待全场安静下来,他才淡淡说道: “诸位,各家客兵里,能与邓玘的川营正面对抗的,就只有他左良玉的昌平军。这出活,左良玉想干得干,不想干也得干!” 说罢,卢象升用一副饶有深意的眼神望向坐在一旁的柳白曜。 柳白曜会心一笑,朝在座诸位道: “卢大人说得没错,这左良玉根本就是个色厉内荏之徒,对付这种人,不过如探囊取物。” 卢行忠笑道: “哦,看来柳将军已是胸有成竹了。” 柳白曜眉毛一挑,道: “这是自然。对付良玉小儿,文办法行不通,那就用武办法!” 众人听罢,一时嘿然。卢象升笑道: “既然柳将军如此信心满满,本院就将此事委任于你。” 说罢,他抬头看向在座诸人,问: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当日散会之后,卢象升留住柳白曜c江少连和李玉华三人,嘱咐剩下的一些工作。 “我不在郧阳的这段日子,一应军政庶务,就有劳你们了!”卢象升对三人道。 “大人放心,我三人定当尽心竭力!”柳白曜回道。 “大人,末将还是有些担心”,李玉华面色仍然不大轻松,“曹氏的晋兵虽强,也不过一二千人。末将并不是害怕那帮反贼,只是敌方人数实在浩大,如此以弱当强,末将实在没有太大胜算。” 卢象升呵呵一笑,说道: “李都司,我可没说让你一举全歼这十几万乱党。到时候,你和小曹将军他们只要牢牢守住木龙山,不使敌人一兵一卒越过防线即可。当然了,歼灭敌军有生力量也是很有必要的。我的要求也不高,一千个就够了。怎么样,这个任务总不难为你了吧!” “嘿嘿,这倒不难!”李玉华露出憨笑。 卢象升坐到会议桌旁,拣起桌上的几份公文,对他们笑道: “我上任也快一个月了,至今还没有组织起官军会剿,你们猜猜,朝廷里那帮言官会怎么骂我?” 柳白曜双手交叉胸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 “这帮言官,别的本事没有,专会吹毛求疵!这一次,咱们一定要干一场漂亮仗,多砍几颗人头,堵住那群乌鸦的臭嘴!” 牢房里,柳白曜望着高迎祥和刘哲几个,又道: “说实话,俘虏二位好汉,并不在卢大人最初的计划之内。可是当我们抓住了林豹这个内鬼,从他那里得知了你们里应外合c骗开寨门的诡计,我们便将计就计,这才能请得二位来此喝茶。这也算是个意外之喜吧!” 高迎祥唇角微微蠕动,脸上却看不出太大的情绪变化。他问: “哦?那么林豹呢?他又是怎么败露的?” 柳白曜瞅了眼地上那个一脸狼狈相的林千总,淡淡一笑,说道: “实际上,江推官调查了这么久,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江推官早就发现林豹暗中在襄阳置办了不少田产,一个小小的千总,哪来的这么多钱呢?所以,从一开始,林豹就已经被列为怀疑对象之一。但是军官中像他这么搞的,不止一两个,所以我们也不能确定他就是那名被收买的内奸。林豹似乎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因此急于推出一只替罪羊来,转移注意。只不过,栽赃手法太过拙劣了!” 高迎祥静静听着,眼睛一眨不眨。 “昨夜川兵大乱,我军首尾不能相顾,众将皆是一筹莫展,拿不定主意。而林豹竟然敢在会上力促李都司撤兵回城——因为他知道,这是引开官军,让你们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就算将来上面怪罪下来,也是由最后拍板的李都司承担责任,他自己当然可以脱尽干系。林千总,我说的不错吧?” 林豹听着,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沁出,顺着脸颊滚落。柳白曜看着他这副窝囊模样,心中不屑,目光重新回到高迎祥身上: “从那时候起,林豹就成了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随后,李都司果然撤军回师,并故意命林豹留守军寨,暗中却安排几个亲信牢牢盯住他。” “不错,按昨晚的形势,林豹这么做的确非常可疑。但是要是他真的想救郧西呢,这也是有可能的。你们是如何最终确定林豹的内奸身份的?”曹鼎蛟插了一句。 “卢大人曾经说过,军中的内奸绝对不止一个。昨夜各方局势如此复杂,必须两人以上互相配合,才能有效地传递消息。如果留守木龙山的林豹是内奸,那么其同伙必须和李都司的大部队一起行动,以便随时汇报郧西城中动向。设想一下,万一我们郧兵动作太快,或是郧西城的局势突然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导致郧兵在贼党抵达之前就返回木龙山隘口,你们贼党就会非常被动。闯王,我说的对吗?” 高迎祥并不做声,脸色却逐渐凝固。 “为了核实林豹第一内奸的身份,我们决定从这第二名内奸入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昨晚李都司把队伍拉回郧西,却没有对抗川兵,只是绕着城墙转了一圈。而后,李都司突然下令全军火速返回木龙山。当然,那伙作乱的川兵自有他人收拾!果不其然,郧西情势剧变,迫使藏在军中的第二名内奸狗急跳墙。这名内奸兵行险招,擅自逃离行军队伍,想要抄小道上山,向他的上线通知这一重大情报。可惜呀,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我们给截获了。” 高迎祥听罢,沉重地叹了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刘哲也默默垂下头,林千总则是耷拉着脑袋,面灰如土。 “抓获麻冲之后,他立刻向我们供述了一切。不出所料,另一名内奸就是我们怀疑已久的林豹。此时的林豹留守木龙山,还在做着他的发财梦。按照你们的计划,林豹大概是要在留守官军的饮水中动点手脚,放倒守军,然后开门纳敌罢!只是,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他就被我们逮住了。” 柳白曜瞧了一眼对面心灰意冷的三个囚徒,继续道: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我们以林豹为钓饵,这才轻易引得二位上钩啊!” “呵,呵呵,哈哈哈哈” 高迎祥嘴里突然发出一阵瘆人的诡笑,而后突然仰面大笑。那笑声由低沉到高亢,从压抑到放肆,在小小的囚牢里久久回响。 柳白曜端着臂,两眼死死地盯着他,眸中透着刺骨的冷冽。 “我真是太大意了!” 长久,高迎祥突然收起了笑声,带着深切的恨意说道。 “从蝎子块兵败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意识到,卢象升是一个太过危险的角色!我本以为,自己拿了一手好牌,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哈哈哈,真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不过”高迎祥恢复了冷静道,“说真的,能败在卢阎王手里,我高如岳也没什么遗憾了!砍下我项上人头,拿去给崇祯小儿邀功请赏罢!” 柳白曜冷笑着从板凳上站起身,斜眼扫视着三人,道: “当然,你们很快就会被献俘京师。就请诸位好好珍惜这剩下的时光吧!” 下章预告:逞强好胜黄龙救主,舐犊情深左帅寻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逞强好胜黄龙救主 舐犊情深左帅寻儿 柳白曜和曹鼎蛟二人从阴暗的地牢里上来,地面上已经很是亮堂,二人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曹鼎蛟眯着眼,和柳白曜并肩而行,对他道: “哎,柳兄,刚才牢里那段,可真是太精彩了,简直跟听书一样!说真的,经过这件事情,我对卢大人佩服得真是五体投地啊!虽然他人在襄阳,却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说罢,他顿了顿,瞥了眼柳白曜笑道: “当然,我也佩服你呀!尤其是抓内奸c擒闯贼那一段,哎,那些细节都是你自个儿想的吧?” 柳白曜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道: “其实我也做没啥,我家大人才是幕后操控全局的人。我跟了他这么久,也不过学了点皮毛而已!” “真的吗,柳兄你跟了卢大人多久啊?”曹鼎蛟好奇问。 “在大人弱冠之年,我便有幸与他相识。如今算来,也有十年了。” “十年?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嘿嘿,真叫人羡慕!”曹鼎蛟笑道。 柳白曜停下脚步,转头问他道: “怎么,小将军可有兴趣结识我家大人?” 曹鼎蛟一怔,旋即失笑道: “卢大人乃堂堂三品巡抚,我小小一个游击,怎敢妄图高攀呐!” 柳白曜微笑道: “放心吧,卢大人可不会计较这个。哎,你知道吗,大人经常当着我们的面,将你们兄弟俩一顿狠夸,搞得我都有些吃醋哩!” “真,真的?”曹鼎蛟有些惊喜道。 “我还能骗你?”柳白曜说着抱了抱他的肩膀,“等卢大人和你大哥回来,咱们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样?” “嘿嘿嘿,那可太好了!”曹鼎蛟一下子眉开眼笑。 “那好,一言为定,可不许反悔!” “一言为定!”曹鼎蛟严肃承诺。 “走!”二人并肩谈笑着朝外走去。 却说黄龙率领着农民军一路退回山中,沿途一直提心吊胆,担心半道上仍有埋伏,因此他丝毫不敢松懈,开足了马力狂飙,直累得坐骑大汗淋漓。跑了约有三十多里,见东边并没有官兵追赶,这才稍稍宽下心来。 黄龙这边已经收拢了大部分兵马,东边仍有一些残兵陆陆续续地往山中逃回来。 黄龙左等右等,仍不见高迎祥和刘哲他们出现,心里不禁有些忧虑,便不停地抓住逃回来的人询问。然而,这些逃回来的人里面,对于刚才真正发生了什么,也并不十分清楚,有的干脆凭着自己直觉胡乱猜测,有的则是听别人掰扯c自己也人云亦云。一时问不到确切的消息,搞得黄龙更加焦躁。 过了不久,又逐渐有一些身上负伤c脸上挂彩的士兵稀稀落落地逃回来。他们向黄龙大致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对于闯王等人的下落,大家却依旧莫衷一是。有的说亲眼看见闯王和刘哲进入了军寨,有的说闯王和大军失散了,还有的甚至说闯王已经被官军杀害,分明看到闯王的人头悬在寨楼之上。 闯王下落不明,现在成了义军的头等大事。黄龙同高一功c高夫人等人商议之后,决定由黄龙以闯营领哨的身份召集十三家义军首领,召开一次临时会议,商讨对策。 “眼下还不知道闯王身在何处,但是据大多数逃回来的士兵讲,闯王和刘总管确实进入了官军的军寨。后来前军中了伏击,场面非常混乱,也没有人看到闯王和刘总管再出现。” 主持这场会议的黄龙面色凝重地对众人说。 “看样子,闯王很可能是中了官军的诡计。” 接话的是闯将李自成。他和高迎祥交情深厚,参会也最为积极主动。此时,他正坐在黄龙身边,双臂抱拳支着下巴,认真思考着当下的处境。 “自成,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高夫人虽然忧心如焚,但为了稳定军心,仍力图保持面容的镇定。在她心目中,李自成和自己的丈夫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必不会见死不救。 “嫂子,闯王要是落在官军手里,只有死路一条”,李自成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让人感受到他与高迎祥确是兄弟情深,“还有,卢象升深知闯王对咱们十三家义军十分重要,他很可能会利用闯王要挟咱们,这对咱们大为不利啊!” 高一功想了想,愁道: “可是要从官兵那里抢回闯王,谈何容易!他们早有准备,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现在去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李自成用探询的目光看向黄龙。 黄龙似乎对高一功的担心甚是不屑。他的看法恰恰相反:官军大获全胜,绝对想不到义军还敢反扑,这会肯定防备松懈,倒给了自己可乘之机。他高挺着胸膛,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一对眼珠子斜睨着高一功,大声说道: “不就是个破寨子吗,有什么可怕的?我马上点一支精兵,趁热来个回马枪,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抢回来!” “黄爷要去,自成愿派兵助你!” 李自成突然站起来说道。 “不必了”,黄龙大手一挥,看上去信心满满,“你们几个就留在这里,看好女人孩子,等着我把闯王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说罢,他提起砍刀,翻身上马。高夫人连忙站起来,扯起嗓子对他喊道: “黄爷,千万小心!” “放心吧——” 黄龙头也不回,只将马鞭狠狠一挥,那马儿嘶鸣一声,便撒开蹄子向前方冲去。 “你说什么?梅儿把柳白曜放了?!” 左良玉“忽”一下从床榻上直起身子,满脸的不可置信。 “禀大帅,千真万确”,脑袋上缠着纱布的李国英,阴沉着一张脸,在下面跪禀道,“为了放走他,大小姐从背后将末将击晕。等我们发现,牢里已经没人了。” “混账!”左良玉额上暴起青筋,“她人呢?叫她过来!” 李国英被他一吓,竟不敢抬头,却有些恨恨道: “大小姐她” “她怎么了?” 左良玉伸出脖子,盯着李国英的脸,眼中愈发阴郁。 “她跟柳白曜走了。”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左良玉大骂着,立即就掀开被子跳下床来,一旁的侍女赶紧上前帮他穿鞋c披衣。左良玉却一把甩开,吼道: “我的战甲呢?!” “大帅息怒”,李国英见那左良玉转身又去取剑,忙跪着匍匐上前,伏在左良玉的脚下,“小姐是受姓柳的蛊惑,一时糊涂!” 左良玉气得发抖,他抽出长剑,指着地上李国英的脑袋,骂道: “去,立即发兵,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绑回来!” “属下遵命!” “还不快去?!” 李国英正要退下,却见汤九州突然掀帘入内,朝左良玉一揖,禀告: “大帅,打听清楚了:大小姐不在郧西城中,她和郧兵一起上了木龙山。” “木龙山?她去哪里做什么?!”左良玉眯了眼睛,内心更加凌乱。 “不清楚。” 汤九州看了眼身旁的李国英,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大帅,还有一个坏消息:以闯贼高迎祥为首的大股流贼,此刻正在向郧兵驻守的隘口移动。小姐恐怕——” 话音未落,左良玉已经提起剑大踏步向外冲去,猛一回头,见二人还在原地,更加生气道: “还愣着干什么?!即刻上山,把她给我弄回来!” 说罢,左良玉暴躁地掀开门帘,头也不回地往外奔去。 不一会儿,刚才那侍女正抱着给左良玉准备的盔甲,从帷幛后面走出来,看着这空空如也的大帐,愣在了原地。 下章:策马红尘情愫暗生,伏兵丛莽恩仇难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策马红尘情愫暗生 伏兵丛莽恩仇难泯 木龙山军寨里,混战过后这里获得了短暂的宁静。一间光线昏暗的小书房里亮着一豆油灯,柳白曜正襟危坐,拿着一支狼毫小笔在桌前凝神疾书。 左梦梅从李都司那里打听清楚柳白曜的所在,悄悄地来到他门前,见门虚掩着,左右也没有卫士看守,边准备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进去。哪知门扇才打开一条隙缝,便被屋里察觉: “何人?” 左梦梅见被他发现,脸上迅速堆起一个谄媚的笑容,推开门大大方方地走进去: “柳将军,是我呀。” 柳白曜见是她来,却也不意外,只放下手中的笔,抬眼问: “左小姐?你们都忙完了?” 左梦梅在肚子里翻了个白眼:这个柳白曜,也太没眼力见了!居然让我一个妙龄少女去搬运尸体?!还一直追问!卢象升这是养了枚笨蛋吗?! 左梦梅秀鼻一嗤,眼睛瞟过书桌上的信纸,背起手慢慢踱到他身边,一只手放在他肩上: “嗯,我去帮了。可人家李都司见我一个女孩子家,哪舍得让我插手啊?我没什么事干,就逛到你这儿来了。” 柳白曜面色微窘,左梦梅不待他答话,半个屁股已经坐上了椅子的扶手,下巴一扬: “你在写什么呢?” 柳白曜身子不自在地往另一侧挪了挪,说道: “写给卢大人,简单汇报一下这边的情况。” “都写完了?” “完了。” “你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吗?” 柳白曜想了一想: “暂时没有。” 左梦梅霎时双眸放亮: “那太好了,你陪我去山上骑马吧!” 柳白曜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怎么了嘛?”左梦梅一见他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不由发急,“不就是骑个马,有这么为难嘛?!” 柳白曜面色踌躇,忽地灵光一闪: “这样吧,我找个人陪你去,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别的马我看不上,我只想骑你的马。”左梦梅飞快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柳白曜几欲吐血。左梦梅生怕下面的人突然有事进来烦他,得趁热打铁,赶紧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一边推搡着他向门外去,一边催促道: “走吧走吧,我们就玩一会儿,用不了多久哒!” 离军寨不远处,一双眼睛正隐藏在高山的密林中,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军寨中的动向。刚才一番激战之后,官军大胜,曹鼎蛟撤走了晋兵主力回防其他隘口,只留下小部分人马协助郧兵巩固防线,这回已经撤得七七八八了。官军在周围山区的哨位,经过一战之后为求保密,必须全部打乱重排,而李玉华还没来得及重新部署,使黄龙能够运用他丰富的经验避开这些官军耳目。相反,军寨中的一举一动,都被山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黄龙转动手中的“千里眼”,望向寨门。战场已经被快速清理完毕,不见尸体,只留下斑驳的血迹无法清洗干净。那些都是死去弟兄的鲜血。黄龙眼眸一暗,紧紧咬着牙。他冷哼一声,目光随即在军寨中来回逡巡,寻找可能关押闯王的地方。闯王这般天字第一号人犯,把守必定十分严密,与别处不同。黄龙观察片刻,果然发现某处可疑,有重兵把守,应是关押人犯之所。 “黄爷,可找着了?”身旁一人问道。 “进了寨门往南,走一百三十步有间地牢,应该不会错。”黄龙把千里眼收进腰间的一只布袋里,“通知弟兄们准备,按计划行动!” 夏天早晨的阳光,如碎金一般透过树叶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左梦梅和柳白曜一人一马,并辔齐行,马蹄轻踏,山道上的树叶沙沙作响,听得人心情愉悦。 刚才二人在山道上策马狂奔,很是尽兴。没多久,左梦梅身上已经微微出汗。她满怀兴奋,转头朝柳白曜说道: “你的碧骢没让我失望,这速度,恐怕连吕布的赤兔马也望尘莫及!” 柳白曜听她夸耀碧骢,心中难免有些得意,他扬了扬眉毛: “比赤兔倒不敢。不过这碧骢可是个蒙古‘阿塔思’,中原难得一见的。除了我家大人那匹紫骝,我还真没见过有比他更快的。” “阿塔思?”左梦梅模仿着他的蒙古语发音,“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汉语里的‘骟马’,又叫‘去势之马’。这是蒙古人独特的养马方式:小马驹生下来一二年,饱食水草,膘肥体壮,待长出四齿即行去势。这样养出来的马,忠于主人,耐性极强,又不易生病,可是千金难求啊。只不过,现如今蒙古人依附建虏,绝不肯售给中原。我这匹碧骢,还是卢大人赠给我的。” “那卢大人对你还挺够意思的”,左梦梅小心牵住缰绳,“哎,那卢大人又是从哪儿弄的?” 柳白曜瞅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傲娇: “你猜?” “我知道,他收了蒙古人贿赂!” “瞎扯!” 柳白曜轻斥她一声,认真说道: “卢大人年轻时候——我记得那会儿魏忠贤还没倒台呢——有一次,他单枪匹马跑到北境,从一个蒙古小王那里抢了两匹马,一匹紫骝,他自己留着,另一匹就是这碧骢。” “真的假的?”左梦梅有些吃惊。 “我亲眼所见。”柳白曜伸出两根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仿佛在说,如果他说瞎话,就自戳双目。 左梦梅撇撇嘴,回过头去不看他: “也是,能让柳大将军这么死心塌地追随的人,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柳白曜道: “我们大人文韬武略,对付这帮流寇自然是绰绰有余。可下面总有人偷奸耍滑,跟他对着干。如今郧阳的局势这么困难,有大半是拜自己人所赐!” 柳白曜边说着,边偷瞄了她一眼,观察她的反应。 左梦梅自然听出他意有所指,在心中飞速盘算着。这个卢象升杀她表兄立威,又两次劫持她亲爹,迫使昌平军低头就范。如此步步紧逼,摆明了是在替朝廷打压武官,收拢兵权。再加上,自打前巡抚蒋允仪时代,郧兵和昌平军便有一大堆恩恩怨怨,并没有得到实质上的化解。身为左良玉的女儿,左梦梅对卢象升绝无善意可言。她虽然对这个蠢萌的柳白曜很有好感,但看柳白曜对着卢象升永远是一副死忠的样子,想要“策反”这家伙,似乎也不太可能。 真是的,好不容易有个能看上眼的,偏又是对家的人。苍天呐,本小姐的情路为何总是如此坎坷?! 左梦梅默默想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口气,催动胯下碧骢慢慢前行。柳白曜见她一直叽叽喳喳的,这会儿却突然安静下来,以为是自己刚才说话不当,伤了她心,心里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他想说点什么来挽回,一番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开始后悔平日里没跟卢象升学点那方面的技巧,临到用时一筹莫展,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跟在左梦梅身后侧,温吞吞地行着。 两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再开口,两抹身影就这么静悄悄的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 下一章:顽寇反扑狼烟再起,雄兵天降攻守相易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顽寇反扑狼烟再起 雄兵天降攻守相易 “噗哧——” 一声箭响,寨楼上的明军坠落楼下。紧接着是第二箭c第三箭寨楼上的明军被一一放倒。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引起了李玉华的注意: “发生何事?” “禀都司,贼寇来犯!” 话音未落,寨门外已响起黄龙粗粝的喊杀声: “弟兄们,给我冲!” “冲啊——” “杀啊——” “快!关闭寨门!”李玉华立即下令。 已经来不及了。黄龙以一股精骑为前锋,横冲直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屠尽守门兵丁,一举冲破寨门防线,突入寨中。步兵营紧随其后,迅速打开寨门,控制通道,黄龙率领所部潮涌而入,攻势凶猛,寨中明军被逼连连退却。 李玉华不防黄龙杀个回马枪,又不知对方有多少人马,一时有些慌神。曹鼎蛟已经回防,柳白曜又陪着左梦梅上山了,寨中只留数百官兵驻守,情势危急。好在李玉华没失去理智: “妈的,守住南边!这帮杆匪是来抢人来了!” “陈把总,带你的人上楼!” “是!” “阿根,快发信号,向曹鼎蛟求救!” “是!” “小葛,速请柳将军回寨!” “是!” “其余的,跟我上!” 寨中郧兵迅速集结,在通往地牢的南翼楼结成第二道防线,拼死压制住黄龙所部的冲击。无奈郧兵战斗力比晋兵差一大截,对手又是黄龙的精锐,猛烈攻势之下,只能勉强支撑,据守南翼楼。李玉华放眼一望,估计对方至少千人,急得汗如雨下,一边急催人去寻柳白曜,一边吩咐加强地牢防卫。 “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左梦梅似乎捕捉到什么轻微的响动,立即有所警觉。 “嘘——” 柳白曜示意她噤声,他也早有所察觉,凝神静听之下,疑是兵戈攻伐之声。柳白曜拍马一跃而前,来至山崖前一视野开阔处,眺向远方。军寨掩在莽林之中,看不太清那边的情势。 “发生了什么?” “军寨有变”,柳白曜勒缰回马,跳上山道,“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军寨中战况激烈,郧兵和少数晋兵虽然骁勇,奈何人数不占上风,渐渐趋于劣势。两军互有死伤,而黄龙是铁了心要抢人,丝毫没有心疼这点兵马,指挥着手下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就算尸骨堆积如山,眼皮也不眨一下。眼看第二道将破,曹鼎蛟的救兵还不见踪影,李玉华不由大急,抓住身边一人大吼: “柳白曜他人呢?!” 山道上,柳白曜和左梦梅二骑如疾风而下。不一会儿,柳白曜的坐骑便被左梦梅的碧骢远远地甩在后面。左梦梅勒住马儿暂歇,回头等了半晌,柳白曜好不容易才追赶上来。 “太慢了,你快下来,坐我的马。”左梦梅对他道。 “这不是回去的路,你要干什么?”柳白曜虽然满脸疑惑,却还是下了马,换乘了碧骢。两个人共乘一匹虽然会慢些,但至少比自己拖后腿强。 “到了你就知道了。”左梦梅手中缰绳一抖,碧骢一声长嘶,载着二人向山下奔去。 不多时,山道另一头,一阵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大队人马随即出现在二人视野中。柳白曜定睛一看,竟是昌平军的人马,而为首一人面色深赭,正是左良玉! 正惊诧间,左良玉等人也已发现二人,随即传令停军。 “父亲。” 左梦梅驱动马儿近前,那左良玉见二人共乘一马,面色不由一沉。柳白曜感受到左良玉利剑般的目光,扶着左梦梅细腰的双手悄悄放下。而这一切被随行的李国英看在眼里,一张脸登时黑得如木炭一般。 左良玉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已经气到没话可说,他两眼死死盯着柳白曜,那模样仿佛要在对方身上穿几个孔才肯罢休。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李国英一声令下,士兵迅速抽刀上前将二人围住。柳白曜的功夫他们是见识过的——就算没见识过,经昨晚那一折腾,柳白曜的大名也早就传遍了整个军营——更兼左大小姐在他手上,士兵们也只是围而不攻,无人敢轻举妄动。 “柳白曜,放开大小姐,饶你不死!”李国英剑指着柳白曜怒骂。 左梦梅无语。她两腿一蹬,碧骢踢踏着小步上前: “都把兵器放下,他是我朋友。” 士兵们面面相觑,李国英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大小姐!” 左梦梅没理他,直接与左良玉道: “父亲,事情待会儿跟您解释。木龙山军情紧急,请您即刻发兵相助!” 左良玉目光不善,面色阴冷,牙缝里挤出阴森森几个字来: “我要是不准呢?” 左梦梅眉角一挑: “那就别怪女儿了!” 言罢,她朝身后那人喊声“抓紧了”,便将马鞭狠狠一挥,碧骢长啸一声,昂首振鬣,健硕的前蹄在半空中奋力踢踏,惊得周围兵丁慌乱退却。 “让开!” 只听左梦梅大喊一声,碧骢已向着昌平军队伍正中冲驰而来。众人猝不及防,慌忙闪避,给二人让出一条道来。碧骢瞅准时机,一下子腾跃而起,冲破人群,待左良玉反应过来,二人已是一骑绝尘而去。 “快,跟上!把她给我拦住!”左良玉眼皮突突直跳,眸中浮起的愤怒和恐惧,那面孔好似地狱修罗,连李国英见了也要胆颤。 碧骢似乎与这位女主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它不负所望,一路狂飙突进,一下便将昌平军远远甩在后面。柳白曜在左梦梅身后,紧紧抠住她的腰带,山道两侧的风景如浮光掠影般一一飞逝。她乌黑的长发随风飘逸,几缕发丝挠着他的鼻尖和嘴唇,痒酥酥的,还带有女人的香味。一路上,二人长久保持着这个姿势,竟让柳白曜心里浮起淡淡的欲望来。 “准备好了吗?” 左梦梅突然唤回他的思绪,柳白曜一回神,刀光剑影已在眼前。 “当然。” 他嘴角浮起一丝不屑,“噌”地抽出马刀: “保护好你自己!” 只听“驾——”一声,电光火石之间,碧骢已冲入一片混战的人群。 左良玉带着他的昌平军赶到军寨,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场大混乱。好容易找着女儿所在:但见她骑一烈马,于乱军中左突右冲,勇往直前,吸引了一大波敌人向她围来。敌人看她是个女子,纷纷想要活捉她,一个个张牙舞爪,前仆后继,情势万分惊险。好在有那小子一直护在她身后。 好嘛,这帮蟊贼,连我女儿都搞!休怪我心狠! 左良玉眸子一沉: “全军听令!” “是!”众军齐声回应。 “给我杀——” 第51章功败垂成兄弟相惜,孝义难全女儿受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功败垂成兄弟相惜 孝义难全女儿受辱 郧阳的几路援兵中,邓玘的川兵和左良玉的昌平兵人数多,战斗力强,其他几路人马难以望其项背,就连曹氏兄弟的晋兵,和他们也不是一个段位的。又加上川兵总喜欢自己作死,最终把自个玩残废了之后,昌平军就成了官军中名副其实的“王牌师”。左良玉的人马敢打硬仗c能打胜仗,那是天下皆知的,不然卢象升也不会一来就看中昌平军,连吓带骗地拉人家进山去砍蝎子块。这次左良玉来寻自己闺女,事先已经知道农民军在向东移动,为防万一,尽挑营中精锐骑兵随行,人数不多,却很耐用。 果然,昌平军一出手,瞬间就扭转了战场的局势。黄龙的人马本该势如破竹,不防突然天降奇兵,击得自己节节败退,而李玉华他们见有官兵到来,立即恢复了信心,一鼓作气,准备进行反攻。 左良玉目标只有一个,只身策马向女儿所在方向奔去,沿途挥舞长剑,奋力厮杀,所经之处人马俱裂,血雾一片,吓得敌人连连辟易。李国英等昌平将领随即跟至,杀开血路。一时之间,围攻左梦梅的上百骑兵纷纷委地,伤亡惨重。 “封住寨门,一个也别放走!” 李玉华见机立即下令,准备活捉黄龙,再立一功。 “黄爷,是左良玉的人!”黄龙一亲兵认出昌平军的番旗,大声惊呼。 “他娘的地里冒出来的?!”黄龙猛啐一口,挥动砍刀左右拼杀,张牙舞爪的样子,浑像一只锅底的八脚蟹。 “老子是黄龙,谁敢上来受死!” 黄龙甩不掉这帮一直追着他屁股的敌军,无奈之下喊出名号,想要震慑震慑这帮毛娃儿。无奈昌平军的人似乎毫怕他,照样马蜂一样扑上去!对左良玉的手下来说,只有闯王高迎祥,和八大王张献忠,“好像有点名气”,是要小心对付的角色。至于黄龙,那是谁?没听说过,砍你没商量! “黄爷,撤吧!”亲兵见势不妙,急喊。 黄龙好面子,他怕空手回去,闯王没救回不说,还白折了这许多弟兄,李自成他们定会在心里嘲笑,自己还有什么颜面苟活。因此他非但不肯退,甚至拿出了背水一战的决心,越杀越勇: “弟兄们,不救回闯王,势不回营!!!” 黄龙立即收拢人马,集中力量向南寨楼进击,以攻为守,李玉华那边立即承受到莫大的压力。左梦梅在乱军中看清局势,向身后那人道: “柳白曜,擒贼擒王!” 柳白曜点头会意。只见他转身用剑一挑,一敌将登时摔落马下。柳白曜起身一跃,跨鞍换马,回头对左梦梅道: “自己小心!” “放心,你快去!” 左梦梅言罢,转身便投入战斗中。 柳白曜驾马直驱,一股骑兵便欲上前阻拦。柳白曜见状,手中缰绳一收,用鞭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敲,那马厉声长嘶,前蹄离地,倏地腾空一跃,凌于众敌将之上,待他们回过神来,柳白曜已稳稳当当地落于包围圈外。 “不好,拦住他!”一敌将失声惊叫。 柳白曜可不会等他们,他单骑长驱直入,杀退一帮喽啰,直冲黄龙而去。 “黄爷当心!” 亲兵话音未落,黄龙正欲回头,一记旋风无影脚已经又准又狠地落在了他脸上,直打得他涕血横飞,两眼冒花,整个人连带着就被这股劲道扇落在地。黄龙躺在地上,勉强睁开被打得青肿的眼睛,只觉画面模糊,不辨敌友,耳畔似有铜钟嗡嗡直鸣,好像听到有人不停慌叫“黄爷”,待要仔细辨认,却是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待他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人仰马翻的战场,而是高迎祥和刘哲的两张略显苍白的脸。 “黄龙,你醒了。” 高迎祥和刘哲将他扶起来,黄龙视力恢复了不少,睁大眼睛往牢房四周一看,心里也彻底明白了。黄龙觉自己无脸见二人,低头赧颜道: “二位,兄弟对不住你们。” “黄龙,你不该来啊!”刘哲叹口气,眼神里有埋怨,也有感动。 “唉——,本来就要得手,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个左良玉。我真是——” “好了,别自责了”,高迎祥止住他的话,“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做事还是得往前看。” 刘哲一怔: “五哥,这话什么意思?咱们三个都陷在这儿,我想这会儿,老营的天都该塌了!” 高迎祥拍拍他肩膀,缓缓起身,透过囚窗望向外界的光明: “卢象升以为抓了咱们几个,他就赢了?哼,那他未免太小瞧咱们义军十三家了!” 他回头冲二人道: “这一仗,咱们闯营是出了点血,可没有伤及根本,只要军队主力还在,就不愁没有翻盘的机会!时势造英雄,就算没有高闯王,一功c自成,还有老回回圪烈眼他们,也没一个孬种!是,卢象升是赢了一把,可双方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他能抹平么?!再加上,官老爷们妒贤嫉能的尿性,少不了给他使绊,姓卢的想再往前一步,可真就难了!” 黄龙仰面望着他,声音微颤: “闯王,我听你这意思,姓卢的非但得不到好处,还得遭殃了?” 高迎祥目光如灼,嘴角泛起一丝阴笑: “我相信,他的麻烦很快就要来了。” 这一次,黄龙带来的一千人马被全数围歼,再加上之前曹鼎蛟所剿灭的敌军,加起来已经超过两千。这在官军数年来的剿寇战争中,已是不可多得的大胜。柳白曜心里清楚,不管主观意图是什么,这一仗左良玉的昌平军应领首功,因此吩咐手下官兵在缴获人头的计算上尽量退让,满足昌平军的要求。昌平军那边提出要带走大俘虏黄龙,这群死里逃生的郧兵也没有太大意见。另外,昌平军这回也算安生,分了首级和俘虏便自行归队,两军难得没出什么乱子。 不过,左良玉对柳白曜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并且连累上前去道声感谢的李都司也吃了他的鳖。可左良玉毕竟带人救了郧兵,又是左梦梅亲爹,柳白曜看到左良玉朝自己走过来,仍旧客气地拱手: “镇台大人。” 左良玉直接无视他,擦过身向躲在他身后的左梦梅走去。 “父亲——” “啪!” 左梦梅话音未落,一记耳光便狠狠扇在她颊上,打得她一个趔趄。 “你干什么?!”柳白曜厉声喝问。他一步上前,扶住左梦梅将她紧紧护在身后,转身对左良玉怒目而视。 李国英等人见状,当即抽剑上前,保护左帅,警惕防范着“危险人物”柳白曜。其余几名亲随将领,不防他们大帅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大小姐动手,个个呆若木鸡,无一人敢上前相劝。他们心里清楚,大小姐放跑了柳白曜,怕是真的触及了左帅的底线,他才会如此暴怒!大小姐的安危,和他们自己的身家前程相比,又可以放一放了! 左梦梅似乎被他这一巴掌打懵了,半晌才从震惊中缓过神。从小到大,她都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何尝受过他一根指头?!呵呵,看来自己这个女儿,这回是真的让他失望了! 可是,我左梦梅既然有胆做,就有胆承担一切后果! 她眼眶中渐渐噙了泪水,小脸却倔强地扬起,两眼直视着怒意未消的左良玉。柳白曜回头察看她脸上伤势,狰狞的红印赫然入目,不禁心头一滞。 “左镇台!”柳白曜朝左良玉正色道,“虎毒不食子!何况此事皆因我而起,左小姐她实属无辜!您有什么气,冲我来便是,别为难她!” 左良玉脸上寒色森然。他慢慢抬了眼皮,通过鼻梁睨着柳白曜,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 “你算什么东西?滚!” “你——” 柳白曜只觉气血上涌,李玉华赶紧上来相劝,又拼命拦住他。左良玉不屑与二人对峙,一挥手道: “来人,把她给我带走!” 李国英和另一将领上来,想要伸手扶住左梦梅,却被她躲避瘟疫似的一下躲开。 “我自己会走!” 说罢,她往柳白曜投去眼神复杂的一瞥,便将头一扭,一路往前走去。 昌平军听令挟着左梦梅而去。柳白曜仍担心左梦梅安危,却被李玉华拦住: “好了好了,他们内部的事,咱们管不了!回寨吧!” 李玉华拼命拉着柳白曜回了营。郧左两军虽经历一场风波,暂且也相安无事,未动干戈。只是卢象升为救一时燃眉之急,迫不得已对左良玉动用“非常手段”,再加上左梦梅跟着柳白曜“出逃”这一出,两军实际上裂痕更深了。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感谢书友天心小屋的推荐票,感谢书友rita的每日推荐票。我改了简介,发现只能显示一半也是醉了,还要等到一周后才能改,晕死!还没想好下一章标题,所以今天没有预告,嘻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郎情悠悠思求凰 妾心渺渺叹瑜亮 天蒙蒙亮,易府西院的一座小阁楼里,还亮着莹莹的灯火。这座小阁楼藏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之中,只有一条小径与外界相连,远离俗尘,环境幽僻,少人打搅。钟郁娘买下这片宅子后,便将此处辟作府中禁地,专供她丈夫易九爷养病清修。平日里,未经主人允许,府中下人不得随意进出,只有两三心腹干办,才得偶尔奉命前往探视。 此刻,竹影朦胧中,正有一点昏黄火光缓慢移动。郁娘身披一件琐袱斗篷,由亲随女婢普贤打着灯笼一路引着,步履匆匆地穿过浓密竹林,朝着阁楼方向而来。 守门仆人见女主人到来,正要入内通禀,郁娘一扬手示意他止住。主仆二人穿过月门,便听闻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里屋传出。郁娘皱了皱眉,问那看守的门子道: “九爷的病怎还不见好?” “禀主人话,按着傅先生给的方子下药,本该见好的。可九爷这些日子思虑过重,多有劳损,身子反倒不如前日了。” 那门子忧心忡忡道。 “夫人,您多劝劝九爷——” 门子话未说完,里面又是一阵狂咳,婢女用劲敲打着九爷背部。郁娘快走几步升上白玉石台阶,一面将斗篷褪下交给一旁的普贤,一面推门进去。 帷幕重重的卧房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卧房南面有一张花梨木架子床,面如水洗的易九爷正半卧半靠在床头,他面容清癯,眼窝深陷,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因为刚刚咯了血,一名服侍的婢女正忙着给他揩拭嘴角的血渍和浊液,另一名婢女则蹲身清理着地上的污秽之物。 九爷望见郁娘进来,一只胳膊拼命撑起半个身子,用他浑浊的嗓音劝阻道: “别过来。” 郁娘却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迅步走到九爷床边坐下,伸出手替他在背上用力地顺了顺气。 “外面的事情有我。你还是多听大夫的话,少操点心罢!” 她的语气半是怜悯半是埋怨。 大概是因为有了女人的温暖,九爷的气息听上去比刚才柔畅了许多。 两名婢女拾掇停当,九爷便支使二人出去。因为数日来卧病在床,又摘了网巾,他乌黑的发髻已经有些松垮,几缕发丝没有绾紧,黏在汗津津的额上c颊上。郁娘见他虚弱至极的样子,心一揪,不由蛾眉微蹙,轻声叹息。 “是我不好”,九爷喘了口气,用怜爱的目光望着身边的人,“又让你看到我这副憔悴的样子。” “你要是真的愧疚,就乖乖听话”,郁娘语带训诫,“此等大事,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你再着急,又能济得什么?” 九爷自嘲般勾了勾嘴角: “最近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子不行了。陛下见我不中用了,要召我回去。” 郁娘一时不语,手上动作慢慢停下,只静坐一旁望着他。 “可放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放心不下我只盼着有一天,能和你一起回京。” 九爷像是梦呓般,喃喃地念着。 郁娘明白他的心思,但她实在没法答应他什么。她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安慰道: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好你的病。” 九爷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怕留你一个人应付这乱糟糟的局面。” 郁娘避开他的灼热目光,低首叹道: “九哥,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是郧阳那边传来坏消息了吧?”易九笑道。 “你怎么知道?”郁娘微讶。 “傻丫头,九哥认识了你十几年,还能不了解你么”,易九失笑,“情绪都写在脸上了,猜也猜得出来!” 郁娘听罢说道: “难得九哥还能如此镇定。这个消息若传到北京,恐怕是震惊朝野。” “哦?说来听听。”易九有些好奇。 郁娘抬眸与他对视,认真道: “高迎祥被抓了。” 易九闻言心中一震,面色也微微僵硬。 “消息可靠?”易九自然明白高迎祥被捕意味着什么,因此他不敢相信事态在一夕之间会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们在郧阳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十分可靠。” “具体是怎么回事?是郧兵干的?”易九紧紧盯着郁娘的双眼,追问。 “说出来九哥恐怕不信。卢象升使了出妙计:借着川兵哗变,自曝其短,引蛇出洞。一夕之间,拔暗桩,平内乱,生擒闯贼。而且,这一石三鸟之策,竟是他早在郧西时便安排好的,足见此人智计可怖!”郁娘眯起眼。 易九突然感到自己胸口被石头堵住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易九明白自己的性格缺陷:一方面,他是为局势不利而忧虑,另一方面,他也为嫉妒那人而心情郁结。郁娘见他面色难看,额冒虚汗,忙上前替他顺气。易九却一把抓住她手: “无妨!” “九哥也无需过忧”,郁娘慢慢抽出手。她深知以易九性格极端,骄傲自负,绝对难容卢象升这般的对手,心中有气是必然。她纵有瑜亮之叹,眼下也只能温言宽慰。“闯贼虽然落入他手中,但流寇十三家的主力尚在,我想也不至于撼动大局!” 易九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这个卢象升,是根难啃的骨头。对付他,得用非常之法!” “九哥什么意思?” 易九看着郁娘说道: “咱们在襄阳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虽是耳目众多,却都是些小角色,无一人能直达郧襄军政中枢。所以,这段日子咱们事事落于后着!我想,卢象升的出现是在提醒我们,不能再这么小打小闹下去了!要想办法,和这帮军政大员真正捆绑起来,咱们才能见一应变化于未萌啊!” 郁娘点头道: “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其实,今天中午我已经见过卢象升了。” “哦?”易九略一沉吟,问:“他可曾向你提及饷银之事?” “他正是为了此事来找我——说起来,还得感谢唐知府从中牵线!” “你同他说了什么?” “我引他怀疑郑鱼水,又托青主借复诊之名暗查。眼下他已知晓全部真相。” 易九明眸微动: “你是想” 郁娘道: “军饷被劫,卢象升现在就是一匹穷途末路的饿狼。如果此时有人丢出一块肥肉,喂饱了他,那么往后这位恩人于他而言,意义定不一般吧!” “继续说。”易九双眸灼灼,似乎有些兴奋。 “今日我在席间观察此人,发现他表面温和,实则内紧外松,满心戒备,一般人难以接近。如果我们能在饷银的事上帮他一把,就等于搭好了一层台阶,说话办事都会容易很多。再往后,第二层,第三层,我们还要不断对他进行利益输送,慢慢取得他的信任,甚至,让他对我们产生依赖,也不是不可能!” 易九低头细吟一番,点头道: “此计值得一试!只是谁是这块肥肉呢?” 郁娘双眸微闪: “自然是这批饷银,还有——郑鱼水。” 易九一怔,半晌乃道: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拿郑鱼水开刀了!” 麻蛋,再也不写这种琼瑶式的标题了,快被自己酸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大明第一戏精争夺赛 为了等柳白曜的消息,卢象升一夜未曾合眼,疲惫至极,至天亮时才在顾显的劝告下小憩一会儿。刚上床朦胧一阵,便听见卢行忠从外面回来了。 卢象升费劲地睁开眼皮,望着床顶的帷幔一声长叹,又挣扎着从被窝里起来。趿拉上鞋子,正要披上外袍,那小子便已闯进后堂,兴冲冲高声叫着“大人——”。 “我在这儿——”卢象升揉了揉眼皮,回应道。 卢行忠推开卧室的门,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探头而入。卢象升招手让他进来: “事情办的怎么样?” 卢行忠贼兮兮一笑,从怀中掏出两锭硕大的银元宝。 卢象升接过一瞧,银锭底部镌有湖广巡抚衙门的钤章,并刻有独特编号,表明为军饷专供。 “不错,确是那批军饷”,卢象升点点头,“对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有被谢府的人察觉?” “嗐——,那哪能啊”,卢行忠一屁股坐在一旁的鼓凳上,“我趁守卫不备翻墙而入,本想着速战速决,没想到谢府的厨房不止一处啊!傅相公也没说是哪一个,我只好挨个找。这地窖入口又十分隐蔽,我找到第四间,好不容易才在柴堆下面翻出一道门!” 卢象升见他越说越紧张,提起桌上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卢行忠接过,一顿猛灌,缓了口气,这才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 “我下去一瞧,可真是大开眼界!真没想到,谢文举居然挖了这么大个地洞!足有两丈多深!两百多只押箱,摆的整整齐齐,封条都没拆呢!” “等一下”,卢象升突然抬手止住他,“你刚才说,这两百多只押箱都藏在谢府的地窖中?” “是啊,我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啦?”卢行忠不解。 卢象升眉头微蹙,细吟道: “据唐显悦所说,银车被劫的地点在襄阳城南郊,并非在城中,而谢府位于城北繁华处。这两百多只银箱都有封条印信,惹人注目,若全数运入谢府,他谢文举如何能避开守城官军和城中百姓的耳目呢?” “大人说的是啊!”卢行忠猛一拍大腿,屁股兴奋的往前挪了挪。“这个问题,我一看到那入口的大小就想到了!那入口尺寸,恰好容一个成年男人出入,可要搬银箱是绝不可能的!我就想,这地窖定有别的出口,便一直往里走,果然被我发现有条隐蔽的暗道!洞口还有嗖嗖冷风,则此道必通!我就打着火折子,没想到是越走越深,越走越黑,到最后火都熄了,腿都遛弯了,黑黢黢的地道还没个尽头!我正要泄气准备往回走了,忽然听见地道那头传来什么奇怪的声音。我竖起耳朵一听,像是钟声!还有像是僧人在唱诵经咒!我一想,出口就要到了,立马回了精神,快马加鞭,不出片刻就摸到一扇厚重的石门。我找到机关,石门豁然洞开,外头光线昏暗,也没见人影,可确确实实飘进来唱经声!我就奇怪了,走到外头,一看像是个小密室,除了两扇门也没其他东西。我打开另一道门一瞧,嚯,厉害了!这可不是普通地方,可是鹿门寺地藏王菩萨的庵堂!这道门就藏在供奉菩萨金身的神龛下面!我这一走,竟然从谢府走到了四十里外的东南郊!我四周看看,还好没人,这才乘隙溜了出来。以上就是我姗姗来迟的全部经过!” 卢行忠激情饱满地叙述完毕,转眼一瞧,见卢象升竟笼着袖子倚在床头闭目打盹,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大人,大人,我讲了这么多,你听了么?”卢行忠嘟囔道。 “嗯,听着呢。”卢象升继续阖着眼,只轻轻应道。 “那你怎么没反应啊?” 卢象升轻咳一声,缓缓撑起眼皮,从床头往外挪了挪,说道: “下次汇报工作,只要结果,别搞这么复杂。” 卢行忠不满: “大人啊,我也想短平快,可是这毕竟是一部小说欸!如果少了情节,岂不是会很无聊?还有作者实在是太懒了!我的戏份本来就少得可怜,第一次单独出任务,几句对话就没了?!连个正面描写都没有?!就算我是个男n号,也不该这么对我吧?!看看人柳白曜,和我一样都是新人,凭什么人家一写就是十几二十章的,再这么下去,他都要压了你的一番男主了!我不服!哼!” 卢象升: “行忠啊,你要体谅作者大大的辛苦,他和我们一样都是缺觉动物,顶着俩熊猫眼熬夜爆肝码字,用他年轻而宝贵的绳命为广大人民群众创造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专门利人,毫不利己。同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这是雷锋精神!这是赖宁精神!是白求恩精神!是邱少云精神!是刘胡兰——啊不扯远了,总之啊,看在作者兢兢业业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牺牲自我娱乐大众燃烧自己温暖大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份上,你就不要给自己加戏了,成不?” 卢行忠:“” 卢行忠:“大人,拼命加戏的难道不是你么?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消耗了整整421个汉字的篇幅而这将平均浪费每位读者3015秒的阅读时间本朝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曾经说过浪费他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啊大人!大人我知道您最近心情不太好吃嘛嘛不香困觉觉不好拉便便便秘夫妻生活不和谐但是也不能这么谋财害命啊所以下面有请我们把目光移回到案情上来!” 卢象升:“我同意!” 卢行忠:“下面请领导讲话!” 卢象升道: “如此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鹿门寺地处偏僻,离饷银被劫之处本就不远,谢文举和郑鱼水先将押箱运入寺中,又通过地道转输,这才能避开公众耳目。哼,想不到,连鹿门寺这种佛门净地也牵扯进来了。这案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大人,是否要立即调查鹿门寺主持和一应僧众?” “不,先不要打草惊蛇”,卢象升微微摇首,“眼下第一要务,是把饷银拿到手。你先去休息一下,一会儿去联系傅相公,今日仍按照原计划行动!” “是!” 卢行忠略一踌躇,又道: “大人,还有一件事。昨晚丽生去鹿门寺赏花,回来的路上便遭歹徒劫持。我在想,此事会否和鹿门寺有关呢?” 卢象升沉吟顷刻,颔首道:“这也不是全无可能。总之,这里头的水深得很呐,你行事务必处处小心!” “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卢行忠眼珠子一溜,突然贱兮兮地笑道: “大人,我完成任务,有没有什么奖赏啊?” 卢象升把鞋子一蹬,舒服地在床上躺平,闭上眼,悠悠道: “赏你两个时辰,让你美美睡上一觉。” 卢行忠翻了翻白眼。 “啊,还有,睡醒了,带你去探望丽生。满意了?” “满意,满意,十分满意!”卢行忠顿时眉开眼笑。 “大人,属下告退!” 床上回应他的,是轻轻的鼾声。 标题凑合着用吧作者江郎才尽了实在憋不出来。请假:作者要赶毕业论文,目前没法码字,先停更一段时间,快的话五六月可恢复更新。请读者们见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