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通缉令》 第一章 不对劲的几天(1) 残照西斜,一座铁木桥上站着两个少年,看着桥下淤青的河水,水中偶尔一条鱼儿浮出水面,漾起一圈波纹,而后又是沉甸甸的安静。 忽然,其中一个少年向桥下吐了一口浓痰,叹了一声气,道:“君温,怎么办,这次咱俩闯大祸了,丢人死了,没脸见人了,爸妈知道了肯定会狠狠地教训我一顿。” 那个叫梁君温的少年也皱起了眉头,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那个女孩要招惹我俩呢,大不了……大不了向她陪个不是便是,哼,总不然让我俩去死,少颖,怕她什么?” 这个叫楚少颖的孩子却总是忐忑不安,伸手扯断桥边的一根芦苇,投入河中,看着芦苇随着河水飘走,道:“君温,不如我们回学校,向老师承认错误,向她家长陪个不是,最好不要让爸妈知道,好么?” 梁君温道:“这样固然好,可是现在学校都放学了,再说我们也不知道她家在什么地方,等明天再说。” 楚少颖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好。” “喂,少颖,你看,那儿有好大的一只鸟啊,白色的,好漂亮啊。”梁君温指着夕阳下的晴空下一只独飞的白鹭。 “哇,真的好漂亮,好大,要是有个傻瓜相机就好了,把它拍下来。”楚少颖拍着手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两个少年的脸被夕阳照得通红,脸上稚气的笑意和这美妙的景色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刚才的顾虑从来都不存在似的。 “我肚子有点儿饿了,少颖,你饿不饿?”梁君温问道。 “有一丁点儿。” “那我们回去。” “嗯。” 两人静静地往回走,扣动桥底的木板咚咚有声,过了木桥,翻一个土坡,两个人的身影才彻彻底底地暴露在夕阳下,两个娇小而富有活力的身子板儿,背上背着个瘪瘪的书包。平常经过这段路的时候,他们应该是活蹦乱跳地追逐打闹,或者用芦苇草叠个小船放到小河里游走,又或者用一张废纸叠个飞机,然后一路飞一路往家赶。但是今天他们的确饿了,累了,没有精神了,他们迈着轻盈的步子并排走着,一路 走,一路说话。 梁君温说的是:“少颖,你以后别怕那个刘勇刚,他如果敢欺负你,你就跟他对干,干不过拿石头砸他,吓死他狗日的。” 楚少颖点了点头,道:“说得对,他再敢打我我就砸死他妈的。” 说着说着,两人就走到了小村庄,两边都是农家的菜地,有些许准备晚饭的人家在菜地里摘菜,有个阿姨一见到两个孩子,便道:“君温呐,这才放学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路又这么远,以后可要小心点儿。” 梁君温道:“谢阿姨,不过这点儿路算啥,我都走惯了,再说有少颖陪我。” 那阿姨道:“君温这孩子是越来越懂事了,赶快家去……” 梁君温“嗯”了一声便和楚少颖一直往家走,村子里到处都种满了果树,这正是果树开花的季节,处处都弥漫着花的香味,也有少许早谢的花儿落下了蔫蔫的花瓣,点点斑斑撒落在地上。 梁君温家里的条件稍微好一点,住的房子也宽绰一些,门前有几棵大杏树和大梨树,而楚少颖家则一贫如洗,房子上的屋瓦还时常漏雨。两人也没什么话以作道别,径自各自回了家。楚少颖一回到家里,就掏出作业本写数学作业,然后订正卷子,这次的数学考试成绩是97分,只错了一个百位数的减法,一个两位数的乘法和一个除法,在班里名列第三。楚少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他认认真真地把这三个错误各订正了三遍,然后才开始做自己很不擅长的语文作业。 黄昏慢慢合上了眼睛,夜在蜡黄的灯光外渐渐睡着。 母亲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妇,她做好饭后自己独自一个人开始吃了,她做的饭虽然没有什么味道,但是她吃起来却宛若珍馐美食,狼吞虎咽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状态。少时,爸爸才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个烟杆儿,嗒了几口旱烟,母亲说:“饭做好了,自己舀着吃。” 爸爸问:“少颖吃了没?” 母亲不以为意地撂下一句:“晓得他吃了没有?” “少颖,你吃了饭没?”爸爸走到楚少颖的屋子外面问道。 “还没有呢。”楚少颖这样说着,身体就已经直了起来,和父亲一起走了出去,父子俩来到逼仄的厨 房,一个拿碗,一个拿筷子和盘子。楚少颖舀了两碗饭,父亲舀了一盘洋芋丝,然后两人走到客厅里,把饭菜都放到桌子上,再拿来一盒红豆腐辣子,父子俩就开始这顿小小的晚饭了。 楚少颖扒了两口饭,想起自己这次高高的数学分数,忍不住在父亲面前炫耀起来,道:“爸爸,我这次数学成绩考得还算不错。” “多少分?”爸爸停下嚼食,笑着问道。 楚少颖似乎是知道父亲会这样问,便道:“97分,老师说只要我再认真一点点,完全可以考一百分的。” 父亲笑了笑,夹了一箸洋芋丝到楚少颖的碗里,道:“好,好好学,爸爸支持你。” 楚少颖想起自己上次语文才考八十分,在班里排名15,便想让爸爸更加高兴,道:“爸,我觉得最近我的语文也有所提高,下次我也要名列前茅。” 父亲努了努嘴,道:“好样的,不过爸爸最在乎的,还是我们家少颖的成长,至于成绩,倒还是其次。” 楚少颖不明白爸爸的话,他很好强,他觉得学习成绩才是最重要的,他觉得自己很聪明,可以比所有的人都考得高。他正这样想着,外面传来了吵闹声,隐约听得有人大叫:“救火,救火!”爸爸二话不说,冲了出去,楚少颖也放下了碗,大步跑到外面去。一出门,只见硕大火苗燃得老高,烧红了整个夜空。大人们都拿着桶提水灭火,不久,村里的洒水车开了过来,洒水车的喷枪不住地朝着火源处喷去,但火势只是小了一点点,看来要灭火还得等很长的一段时间。 楚少颖自知自己年小力弱,虽有救火之心,但能力不足,也只好看着大火熊熊地燃烧着。楚少颖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发现几个村里的伙伴,他们好像在那边商量着什么。楚少颖便立刻跑了过去,几人一见他,便道:“少颖,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火是我们放的。” “啊?”楚少颖大吃一惊,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爸爸说王二叔可是个大大的好人。” 一个叫刘贤的男孩道:“王有文那人最爱管闲事,平时我们干一丁点儿的错事,他不是批评我们便是告我们的父母,我看他是自己没有 孩子,看着我们口渴,我爸妈说他最讨厌啦,闲吃皮芽子淡操心。” 楚少颖龇了龇牙,叹口气道:“这个,你们做得太过分了。” 另一个叫邓圣的道:“没给他烧光就算给他客气了,我爸说啊,王二叔这人老是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他是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有几两。” 楚少颖歪了歪嘴,出了口大气,道:“你们……哎……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干了。” 又一个叫余才的道:“喂,楚少颖,你别以为自己成绩还过得去就装得跟个了不起的好人一样,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把今晚的事说出去,我们一定好好地收拾你一顿。” 楚少颖听了这样的话,心里老大的不乐意,道:“你们的事,我才懒得管呢,我要回去写作业了。”说着便走开了,身后几人向他斜了一眼,朝地下呸了口口水。 这时候火势已经小了许多,周围的地面一下子又黑暗了不少。楚少颖还想着自己的作业,不做完是不能睡觉的。回到自己的小小卧室,打开灯,用最快的速度把作业做完了。爸爸变成了一个落汤鸡,满身都是水滴,妈妈递过去一根毛巾,爸爸走进卧室脱掉衣服,把身上擦干后换了套新的衣服才出来。在楚少颖的小小心脏里,爸爸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好像世界上的一切事情他都会干似的,自己永远都赶不上他。 楚少颖蓦地想解大手,但是自己胆子小,晚上一看到厕所就会联想到鬼和妖怪,还没进去就已经被吓到了,于是他对爸爸说:“爸,你陪我去解手,我一个人害怕。” 爸爸笑了笑,去里屋拿了手电筒,扶着楚少颖的肩膀便朝厕所走去,进了厕所,楚少颖选了第二个坑蹲下,爸爸在一边给他指着手电筒。楚少颖觉得爸爸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语,于是道:“爸爸,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蹲第二个坑吗?” 爸爸感到很好奇,笑了笑,道:“为什么?” 楚少颖道:“我要做一个很优秀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我都要拿前三,蹲坑也是这样。” 爸爸这次笑出了声,暂时没有说话,似在思索着什么,楚少颖忍不住问道:“爸爸,你在想什么呀?” 第二章 不对劲的几天(2) 爸爸道:“其实你的选择是很对的,如果是第一的话,会太显眼,有很多人嫉妒的;第三又显示不出你的本事,唯有第二可以居高临下而又不过分引人注意。” 楚少颖只觉得这话好深奥,理解不了,但是他只在乎爸爸夸他的那句“其实你的选择是很对的”,他也就真当自己很聪明了。解完了手,楚少颖才发现自己没有带纸,幸好有爸爸,他便问道:“爸爸,你有草纸么?” 爸爸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纸递给了他。很快地,楚少颖提起裤子和爸爸一起走了出去。整个村庄显得很静,只有别人家的狗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汪汪狂吠,手电筒射出去的光芒照到了随风摆舞的柳枝上,柳条像一个婀娜多姿的美女。而他们的身后,是浩瀚无垠的天空,天空上,星星明亮地眨着眼睛,很明亮,很明亮。 这个夜晚的星空,在楚少颖的生命里定格成了一个不可回复的永恒,真的很明亮,很明亮,无法用语言形容,只是永远不可以复制出现了。 楚少颖和爸爸回到家里,才十点钟,但这已经是一个让人感到很困的时刻了。楚少颖搬来了脚盆,洗了脚,又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脚盆搬出去,而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叫父亲关上灯就睡着了。 楚少颖这一晚做梦了,他梦到他和梁君温两人躺在宽广无边的大草原上,一群群蜻蜓排成整齐的队伍在他们的头顶飞过,又有无数的蝴蝶散乱在他们的身畔,他们的身边是一棵樱桃树,他们一张嘴就有一颗樱桃落入他们的口中,他们吃饱了樱桃,向白云招了招手,白云就驮着他们去四处旅行…… 楚少颖被自己的梦高兴得醒了,睁眼一看,天已经麻麻亮了。楚少颖一直惦念着上学,绝对不能迟到,一分钟也不行,他便赶紧起了床,收拾好书包。到厨房里胡乱热了些饭菜,囫囵地吃了几口,回卧室的时候弄响了门,爸爸醒了,知道楚少颖要去上学,便朦朦胧胧地说了句:“上学小心点儿啊。” 楚少颖“嗯”了一声后就背着书包去找梁君温了,一出门,迎面一股花的香味和早晨清新的 微风,让人受用不尽。楚少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隐约可以见到几枚星星还颇留恋世间地闪着光芒。 楚少颖朝梁君温家走去,来到他家门前,险些与一只偶然惊起的鸟儿撞上。从他家的门缝里,隐隐绰绰可以看到里面柔和温暖的光芒,直看得楚少颖心里一阵舒畅。楚少颖敲了敲门,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啊?” “阿姨,是我。”楚少颖答道,只要阿姨听到自己的声音就会明白自己的目的。 “进来,君温还在吃饭呢?”阿姨答道。 楚少颖跟着阿姨进到了客厅,梁君温一见到楚少颖便问他吃了饭没,楚少颖说自己吃了,梁君温便将一袋刚热的牛奶撂给他,楚少颖不喝,梁君温坚持要给他喝,楚少颖还是不喝,阿姨道:“你喝,你们两个,平时都跟兄弟似的,还客气啥。” 楚少颖便喝了,他喝得很慢,因为他很少喝牛奶,平常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喝上一袋,他生怕喝完了失去了这种味道自己会后悔,等他一袋牛奶喝完的时候,梁君温已经把一顿饭吃完了。阿姨给梁君温拿来书包,又塞了一袋牛奶到他的书包里,梁君温道:“妈,我不喝,天天喝牛奶我都喝得烦了。” 阿姨狠狠训斥他道:“不喝怎么能行,不喝能长个子吗?” 梁君温只得被迫接受了,和楚少颖两个一起往外走,刚出门,阿姨就嘱咐道:“少颖,君温,你们两个路上要小心点儿,在学校要多听老师的话。” 楚少颖说了两句“嗯嗯”,晨曦的微光里,两个小小的少年,和往常一样,悠闲而又心安理得地走在小路上,早间的旭日照着他们稚气的脸庞,这样的情景,用人间最为美妙的境界都无法描述。 “君温,你说今天去学校里会不会有人笑话我们?”楚少颖还在为昨天的事苦恼。 梁君温道:“谁要是敢笑话我我打他娘的,别再想了,这事也不能全怪我们。” “哇,君温,你看,有好多白色的鸟儿啊,像漂浮的云朵,好漂亮。它们是候鸟,老师说到了秋天他们会飞到南方去,到了春天又飞回来,它们像是季节的天使,还很有信用呢。”楚少颖睁大的眼 睛在朝阳下散发出炯炯焕发的光芒,尽管这样的景色每年春天都可以见到,但是每见一次都足以令他兴奋不已。 梁君温却道:“要是有一张大网就好了,网他个两三只,拿到家里来养,岂不是天天都可以见到了。” 楚少颖在极力地想那些鸟儿被自己捉了,放到家里养会是什么情况,但总觉得这样的情景不太妙,便摇了摇头,道:“如果它们被豢养在家里就没有这么好看的景色了,我倒是更想骑着它们,让它们带我上学,带我回家,我想去哪儿它们都带我去。” “喂,你们两个家伙就这么走了,上学也不叫叫我们。”他们的后面赶来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是孪生兄妹,男孩叫王毅,女孩叫王虹。 “我们本来……”楚少颖刚想说“是想去找你们的”,梁君温接口道:“呵,你们是谁,凭什么要去叫你们,你们很了不起么?走,少颖,咱们看大白鸟去。” “神经病!大鸟有什么好看的?”王虹斜斜地瞥了两人一眼。 梁君温转过身,指着那女孩骂道:“你骂谁是神经病?你他妈敢再给老子说一遍吗?” 王虹住了口,王毅却昂着头翘着嘴,道:“骂你又怎么了。” 梁君温一把把书包放在地下,冲过去就和王毅杠上,其实王毅长得要比梁君温壮实,但梁君温这人胆子大,打起架来便不要命,谁都会怕,三五下王毅便被掀翻在地,梁君温坐在他的身上。王虹看着哥哥被打,便也不顾什么,冲过去就去推梁君温,梁君温既要对付身下的王毅,又要对付上边的王虹,眼看就要吃亏了。却不料这个时候楚少颖一把扯住王虹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王虹只是哭,说楚少颖欺负女生,不是好汉,这一说倒是说到楚少颖的心里去了,便略微松了松。 梁君温道:“我兄弟两个本来就不是好汉,欺负你又怎么了,别以为自己家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谁都要俯伏在你家的身下么?”楚少颖一听,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觉得打她也是有道理的,于是死死按住王虹,不让她动弹。 过了许久,梁君温也按得累了,伸出巴掌拍在王毅的左脸上,道:“小爷今天是欺负了你,你有 本事就来找小爷报仇。”说着就松开了王毅,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少颖,我们上学去。” 楚少颖也松开了那个女生,站起身来,和梁君温两个互抱着肩膀走去,身后的王家兄妹使劲儿地派身上的泥土,眼睛使劲儿地斜瞥着两人。 两人来到桥边,梁君温道:“看我们俩谁先跑过这座桥。”楚少颖道:“一二三,跑!”两个人便迈开了步子,身子一斜,朝下面的桥跑过去,用最快的速度跑过了桥,又往上跑,翻过了一个小土丘。剩下的一段路全是泡土,脚一踩便扬起满地的灰尘,只有路的中间因为常年的踩踏而显得结实无灰,适合人走,路的一边是一条小河,另一边是农田,路边新的芦苇在已经枯萎的芦苇丛中葱葱郁郁地生长了起来,偶尔也有一两棵沙枣树,它们虬曲的桠杈间停留着许许多多的麻雀,人一来,麻雀便成群成群地飞起来。 早晨的清风迎面拂来,芦苇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伏倒一大片。不久,学校就遥遥在望了,学校后面的大锅炉房的烟囱里冒出滚滚浓黑的烟气,随风一吹,就四散开了。远远地,可以听到一些读书声从教室的窗口逃逸出来。两人似乎觉得自己会迟到,便迅速说道:“快跑。” 他们两个就一路跑,背上的书包也跟着一跳一跳的,他们跑过了一条小渠,跑过了一排排红灰参半的砖房,和一丛丛葱绿的柳树林,就到了学校的后操场。他们喘着大气,看到还有许多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的学生,他们才知道自己虚惊了一场。他们擦了擦汗,慢慢往教室里走,梁君温大骂:“他妈的,肯定是语文老师,一来就让大家坐在教室里读书,不读就会死一样。” 这所学校总共只有三间教室,一律砖墙水泥顶,每间教室约莫可以容纳二十五张课桌,教室前是一大片平地,上面铺满了小石子。两人走在石子路上,惴惴不安地走到教室门口,喊了声“报告”,那身态美妙得语文老师点了点头,他们俩便走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掏出书本,当时所有的同学都在大声念道:“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楚少颖知道这首诗在什么地方,翻到了那一页,跟着众人一起读了起来。楚少颖的位置在窗户边,早晨温和的阳光照在书页上,泛着耀眼的光芒,楚少颖只觉得十分的刺眼,他不禁挪了挪身体,肘子碰到了同桌的李小默,李小默使劲儿地抖了一下,把他的胳膊给抵了回去,楚少颖无法,只得让自己暴露在晒人的阳光下。 第三章 不对劲的几天(3) 不久早读就就结束了,开始正式上课,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看起来还是个妙龄少女,穿着一条绘有很多花的裙子,她很和蔼近人,和学生说话的口气从来没有暴露出一点点自己因为年龄大而有的优越感。她今天教的是两位数的除法,她教给了学生方法后,便会在黑板上写出好多好多的题,然后点人到上面去做,谁要是做对了,她就会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果以资鼓励。 每当这个时候,班里的第一名郑旭和第二名文涛便会提前把手举得老高,让老师专门点他。那个老师最喜欢像这样踊跃配合的男孩子了,每次郑旭和文涛上黑板做题的时候,他们总是在比做题的速度,他们总是比所有的孩子做得都快,而且准确率要高。老师总是最快把她的糖果送给他们俩,他们总是笑眯眯地走下来,在众人面前摇晃着自己的糖果。他们才座下,郑旭便又举起了手,文涛见他举起了手便又很快举起了手。老师看着他们,笑了起来,于是又点了他们的名字,两人又很快跑到上面,用最快的速度把题做完,并且又是对的,老师又给他们一人一个糖果,两人兴高采烈地摇晃着自己的糖果,走到下面来,屁股才挨到自己的凳子便又把手举得高高的。那老师虽然高兴,却不敢再叫他们了,便对着班里道:“有没有人会,有没有人会,会的举起手来。”可是看了老半天,并没有一个人举手,老师便随便点了两个人,用手指着道:“你,你,上黑板来做。”一个男孩便大跨着步子走上讲台,那个女孩却坐着不动,老师指着那个女孩道:“上来做题啊。”那个女孩耷拉着脑袋,低声道:“老师,我不会。”老师鼓励他道:“没事,只要你上来做,老师就给你一颗糖果。”那女孩便上来做了,看来她也是真的不会,拿着粉笔站在黑板前不敢动手。而那个男孩也是不会,开始对着黑板发了一会儿愣,看着别人做的题,照猫画虎乱写了一通,写完了手都在发软,愣在黑板前等着老师发落。那个女孩几次欲动笔,但才写一两个数字便都用自己的手擦了, 最后只得对老师道:“老师,我真的不会。” 老师笑了笑,给了她一个糖果,顺便也给男孩了一颗,道:“你们两个下去。”老师又对着下面问道:“谁会,谁会?” “我!”“我!”郑旭和文涛已经耐不住性子叫了出来,老师笑了笑,无可奈何地道了句:“你们两个上来。”老师的眼光是看着他们两的位置的,她只要稍微斜瞥一下,她就可以看到楚少颖微微举起的右手的。楚少颖看着他们两个兴兴头头上去做题的身影,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楚少颖在竭力他们以前做题做错时的样子:咧着个大嘴,伸手抓抓头发,颇不好意思地道:“哎呀,粗心了,56等于30嘛,一粗心就把0写成6了。”但结果让楚少颖失望了,他们俩做得很对,他们又各自拿着一颗糖果,笑意盈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黑板上的每一道题楚少颖都在自己的演算纸上做了,每一道题都和正确答案一样,有的他甚至用了两种方法来做,有时候他做题的速度甚至比郑旭和文涛还要快,但是他没有他们胆子那么大,他不敢在众人面前说话,甚至他上黑板做题的时候他会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他的腿会不自禁地发抖。当他做完了题,他总是反复地检查,生怕有哪个地方因为不注意就出现了错误,直到确定没有错误的时候他才抿着嘴唇慢慢地走下来。如果他做对了,老师夸他的时候,他的脸就会热辣辣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如果做错了,他就会觉得脸上的肌肉不听自己的话了,想装出几丝笑意假装自己不在乎,可是肌肉总不听支配,没有任何的表情,然后心里默默地哭泣,偶尔也会有一两滴泪珠在眼睛里打转,但是他噙住了,不让它落下来。 不过多半时候,老师是不会叫上他的,因为他在班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尽管他的数学成绩很好。 每当楚少颖觉得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朝梁君温瞥上几眼,可是他发现梁君温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他似乎对学习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他也不怕老师,敢公然睡觉。其实他也没有真睡,只是老师在请人上去做题的时候他就感到不爽,尤其 是他看到郑旭和文涛那副嘴脸,他简直恶心到底了。不过当老师宣布他们做对了要大家给他们鼓掌的当儿,他便会坐起来应个景儿,鼓鼓掌。 梁君温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同着前一排的所有男生被老师统称为“不学习的学生”,平时老师都懒得管他们,任他们自生自灭。不过在他们的眼中,他们也懒得理老师。梁君温在这群人中混得有声有色,平时他们在背后说老师如何如何偏心,如何如何不公平,还说他们把学生当猴耍,这时候,便会有另一些人道:“切,我还当他是猪呢,末流人才!” 老师还在上面讲知识要点,楚少颖忽然听到外面有喧闹声,侧头一看,原来隔壁班已经下课了,一群学生在班级门口的操场上追逐打闹。老师讲了约莫半分钟,后排那些“不学习的学生”便小声说道:“下课了哎,下课了!”老师笑了笑,说了几句玩笑话便抱着教案走出了教室。 “哎,终于下课了。”郑旭摇着脑袋道。这时候文涛嬉皮笑脸地跑了过来,道:“郑兄,走,喝香槟去。”郑旭摊了摊手,道:“文兄,今日没带钱呐。”文涛张着个大嘴,拍拍胸脯,呵呵笑道:“咱俩谁跟谁呀,我叫你喝香槟还能叫你破费?”郑旭呵呵大笑,道:“这样额,文兄真是好慷慨。”说着,两人肩抱着肩,一路洒脱地去了。 梁君温朝二人瞥了瞥,把数学书往桌子上一撂走出座位,来到楚少颖的身边,道:“少颖,喝汽水去。”楚少颖怔了怔,小声而迅速地道:“俺没钱。”梁君温“切”了一声,道:“哪次叫你一起去吃东西叫你掏过钱,我们俩还要论个你啊我的。”楚少颖对李小默道:“请让一下。”李小默把自己的身体向前移了移,楚少颖从他背后过去,和梁君温一起出了教室。他们一起朝着教学楼对面的小商店走去。 那是一个很小的商店,但对孩子们来讲却已经很足够了。整个商店就是一间封闭的房子,留了一个栅栏式的窗口,学生们要什么,只要把钱送进窗口,老板便会把小零食从窗口递出来。此刻,窗口前挤了不少人,有的是要买东西的,有的则可恶了,买了东西还要占着地方吃。 楚少颖和梁君温来到这儿便不住地往里面挤,递进去两块钱,拿了两瓶汽水,梁君温把一瓶给了楚少颖,两人站在背阴的电杆下,开始吸汽水。梁君温几下就把一瓶汽水给喝完了,而楚少颖还在慢慢品尝。梁君温看了看蓝得片云不挂的天,也似往常的楚少颖一样叹了口气,道:“少颖,你觉不觉得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儿。” 楚少颖看了看他,道:“没有啊,很太平。” 梁君温摸了摸下巴,努嘴思索道:“就是因为太太平了所以才不对劲儿啊。” 楚少颖道:“你说的是什么事儿,能举个例子吗?” 梁君温道:“就比如说我那群狐朋狗友,平时一下课,他们都会簇拥着我出去玩的,可是今天他们却理都不理我。还有,平时我上课睡觉那个老师总是用一种很愤怒的眼神看我,可是今天他换了一种眼神,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似乎是很鄙夷。总之我觉得很是不对,肯定有事儿。” 楚少颖道:“没事的,别想那么多了,他奶奶的,咱哥俩怕他什么……” 一向胆大妄为的梁君温开始泛起了狐疑,脸上遍布着愁容,有淡淡的忧色。上课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而楚少颖的汽水还没喝完,他想还是进教室放在窗台上等下课了再喝,两人迈着大步朝教室冲,因为提前没有预备,他们成了最后两个抵达教室的人,等他们站在班级门口之时,那妖娆的语文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楚少颖喊了声“报告”,语文老师看他手上拿着个汽水瓶,便怒吼道:“给我扔掉!”楚少颖看着语文老师要吃人的样子,吓得只好扔掉,他才刚准备扔,梁君温便一把抓住了汽水瓶子,道:“老师,这是我的。”那语文老师道:“你的也得扔掉。”梁君温翘了翘嘴,道:“我妈说了,这几天天气热,不喝汽水会中暑,我要是中暑了,医药费谁掏啊。” 那语文老师大发一通火,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这班里是你能乱来的地方吗?” 第四章 不对劲的几天(4) 梁君温可能也被那气势吓住了,便住了口,但是汽水瓶却攥着不放,拉下脸不再言语。语文老师见这样僵持着浪费大家的时间也不好,便道:“滚进来。”两人走进教室,坐到座位上,梁君温拿出语文书,假装盯着书本,心里却在思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语文老师还在讲前鼻韵母和后鼻韵母,他把自己写的拼音读了出来,学生们跟着念,教室里一片混响,全都是厚重的鼻音,等到老师说你们自己多念几遍,分别前鼻韵母和后鼻韵母的差别,学生们便学着老师教的大声念起来,一时间,教室里全都是鼻响,颇为滑稽,那老师在上面都忍不住笑了。念了一会儿,大家差不多都学会了,老师喊停,大家才渐渐歇止了读书声,他拿教棍指着黑板上的拼音,让大家念出来。教室里念的声音很大,都和她所教的无异。她又在黑板上写了许多教过的拼音,点人起来念,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举手了,如果被点到的人答得对,那么她就教他坐下,如果答得不对,她就板起一张脸了,或者骂他一句“傻瓜”或者“笨蛋”,老师随便点了一个女生,用教棍指着黑板上的“an”,那个女生望着黑板上的那个韵母,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看到老师那步步紧逼的眼神还有许多学生看着她的目光,竟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呜呜咽咽地哭了,小声道:“我不知道。”老师呵呵了两声,也没什么过大的表情就叫她坐下。如果是数学课这个女生哭就一定会被人笑话,但是语文课就没人笑她了,语文课本来就是比较压抑的,老师是个老虎,有同学私下说上一节语文课会少活十年。 但是语文老师她自有她的本事,她不需要学生主动配合她,她叫谁做什么谁就得做什么,她一个人唱单簧唱得津津有味,学生把她传授的知识奉为真理,不过学生这个时候脑子里的知识储备量为零,对她的说辞也难分真假。 忽的,教室里飞进来一只鸟儿,学生们再也耐不住性子,纷纷抬头往上看,那鸟儿在教室里乱飞,学生们嘴里不出声地在笑。老师看不惯,这影响了她的课堂纪 律,她命令男生们把它赶走。这个时候,郑旭和文涛便一马当先,拿着课本在教室里乱砸,男孩子们也都拿书驱赶。有个女生生怕伤害了鸟儿的性命,盯着鸟儿不住地看,每每看到男孩子们的书快要砸到那只鸟儿的时候,她的心就是一阵哆嗦,生怕那鸟儿有不测,那鸟儿乱打乱撞,撞出了窗户,那个女生才舒了眉头,浅浅一笑。 鸟儿出去了,男孩们便寻找自己的书,老师觉得课堂纪律太乱了,心情大坏,却又没理由发作,便叫了一个闷声闷气的男孩回答问题,那个男孩脑子转不过弯儿来,看着黑板上的拼音不知道该怎么念,老师大骂一声:“你简直是一只瘟鸡。”那个男生被骂,只觉得自己很委屈,脸上火辣辣的,想骂老师也是瘟鸡,可是又不敢。老师叫他坐下,这个男生坐下后一直愤愤地盯着课桌,只觉得自己忍不下这口气,如果自己长大一点儿就好了,那样就不怕她了,她骂我,我也骂她。这个男生就这样气愤地发着愣,直到下课。 他们才二年级,只隐隐听大哥哥大姐姐们说到了三年级会增加一门叫做英语的课程,在之前他们主要学习语文和数学,但是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讲,他们是不喜欢这两门枯燥的课程的,他们更喜欢像音乐、美术或者自然这样的课程,如果在每个孩子的启蒙阶段都有一个这些方面的好老师的话,想必许多孩子都将成为天才。早晨的最后一节课是自然课,二年级一共两个老师,自然课由语文老师带,这节课老师教大家手工制作,老师叫大家把自己的装手工材料的袋子交上来,然后所有的学生聚在一起帮老师把不同的材料分类,这些学生可积极了,立马向老师围去,迅速地把各种材料分出来,然后再把相同的材料装进一个袋子里。不一会儿,大家就装好了。楚少颖分的那堆材料里有一个小纸条,上面标着有关型号的字母,楚少颖也不知道这个纸条到底有没有用,便把他和材料一起放进了去,不料那个老师打了他的手,说了声“傻瓜”。楚少颖立刻缩回了手,心里不是滋味,脸上滚烫。 把材料分好了类,老师给一人发了一份今天要用到的材料,然后让 大家照着指示图组合模型,于是每个人便盘踞一小片地方开始用剪刀把“纸片零件”剪下来,再按照指示图把零件拼好,最后用胶水粘起来。楚少颖很快就粘好了,他想举手告诉老师他已经做好了,但是一看到同学都还在拼拼凑凑,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到底要不要给老师说我已经做好了呢,他在挣扎。 “老师,我做好了!”郑旭大声嚷着,高举着自己的模型,对老师道。 “拿上来!”老师笑眯眯地道,并接过了郑旭的模型,又连说了两个“很好”。 “老师,我也做好了。”楚少颖舒了口气,这才奉上自己的模型,老师也连说了两个“不错”,接下去问道:“还有谁做好了?” “我!” “我!” “还有我!” “我的也马上好了。”倒是很奇怪,这节课学生的胆子都特别大,一点儿不害怕,老师也任由他们放肆,学生们好像很知道这个老师的脾性似的。老师看着堆了一桌子的模型,轻描淡写地笑着。那些没有拼凑好的加紧了手脚,这一忙竟然乱了起来,愈加拼凑得不成样子了。下课铃声又很快响了起来,老师站起来,把那些已经做好的模型装进了一个大塑料袋里,又对那些没有做好的人说:“你们下去做,做好了标好名字交给我,放学,回家路上小心点儿。”老师便出了教室,郑旭高举着手,高呼道:“回家了。”有一个声音道:“郑兄,等等我。”郑旭回头一看,是文涛,当下咧着个大嘴,笑了笑,一把抱住他的肩膀,道:“文兄,走,哥两个,回家。”两人兴冲冲地走了。 梁君温拿着自己的模型,叫了声:“少颖,回家。”楚少颖走了上来,两人便往家走,走到教室后面的柳树林,梁君温把模型撕得稀烂,扔进了小水渠里。楚少颖道:“老师还让做好了交上去呢?”梁君温怒道:“交他妈,跟利益沾边儿就跟个皇帝似的霸道,谁来做这没名堂的恶心物儿。”楚少颖见他都已经撕了,争执下去也无用,道:“走。” 中午的太阳很毒辣,照得人直欲流汗。但是他们两很有兴头,这阳光增加的是他们心头的热情与激昂,尤其是楚少颖,他那双炯炯有 神的眼睛里看出的是一个通体透明的光明世界,没有任何的渣滓,就算佛家所说的净土也不足以描述这种世界的美好的万分之一。两个人迅速地走回了村子,村子外围菜地里种菜的农民正自埋头种菜,也没人看到他们两个。他们像往常一样回了家,楚少颖家大门大敞着,他到了屋子里,叫了声:“爸爸。”没有人答应,他以为爸爸没听到,便放大了嗓门连叫了三声爸爸,可是还没人答应。他又小声地叫了声“妈妈”,也没有回应。他不禁有些生气了,怎么他们不在家还把门敞着,不过他又想肯定是他们有事,他们害怕自己回来进不了家,这才把门敞着的。于是他进到小厨房里,把剩饭剩菜热了一热,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吃完了饭,他去解手,白天他可不怕进厕所,他便自己一个人去了,走到中途,他遇见了梁君温,恰好梁君温也去厕所,梁君温道:“少颖,我问你,你爸妈在家吗?”“嗯?”楚少颖觉得很诧异,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梁君温道:“我怎么一回家父母不在,但是家里所有的门都洞开,我以为是小偷翻进来了,可是一看家里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少。”楚少颖更加好奇了,道:“我家也是。” 梁君温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拼了命地砸在别人家房子的土墙上,砸出了一个小坑,他大声道:“我靠他妈,这他妈一定有问题,让老子知道是谁在作怪的话,老子在众人面前扒了他的裤子。”他感到很不舒服,但是又找不出根源,他想把肇事者狠狠捶一顿,但是却不知道是谁干的。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楚少颖一起去了厕所,解了小手,也不想在家呆了,拉着楚少颖就往学校那边走去。 学校里,有一些中午不回家的学生,他们就在校园的前面玩,追逐打闹。楚少颖和梁君温两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些人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有意避开他俩。梁君温也不管,径自回了班级,往桌子上一趴,睡觉。可是睡了五分钟竟然睡不着,他便站起来,叫上楚少颖,道:“咱俩出去聊会儿天。”两人便往学校厕所后面的稻草堆上玩儿,梁君温在稻草堆上狠狠地做了几个倒空翻,还觉不能排忧,便连打了一二十个滚儿,到最后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便把脚高放在稻草垛上,头垫在稻草堆上。楚少颖也在稻草堆上倒立了很久,搞得头冒汗,手酸力乏,从稻草垛滚到稻草堆上,看着头顶蔚蓝无云的天空,道:“我的确觉得不对劲儿。” 第五章 不对劲的几天(5) 梁君温挤了挤眼角的汗水,道:“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我也这样觉得。”楚少颖嘴上嚼着一根又干又脆的稻草。 渐渐地,可以听到一些人说话的声音,他们知道学校里肯定又来了不少人,但是他们并不想这么快地过去,他们怔怔地看着天空,却没有说一句话。有微熏的风缓缓地吹来,带着温和的温度摩挲着世间的每一件事物,拂在人的脸上舒适极了。梁君温掸了掸袖子上沾着的稻草,看了看手表,道:“走,上课去,还有五分钟。” 楚少颖撑着胳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便跟着去了。一进教室,梁君温闷不吭声地回了座位,楚少颖却向班里望了望,全班同学都低着头,闷声闷气的。楚少颖抿了抿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掏出数学书等待上课,上课铃声老是不响,楚少颖便向窗外望了望,可是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外面很安静,只有对面人家的鸽子在电线上东张西望,像五线谱上的小小音符,自己是多么希望它能奏出一个曲子,哪怕是一个轻微的声音也好。这样想着想着,老师就走进了教室,她拿着的藕荷色的包鼓鼓的,显然她今天带的糖果比平常的要多,楚少颖想里面一定装了不少糖果,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得到其中的一颗。 上课铃声一响,郑旭和文涛便活跃了起来,老师的问题才说到一半他们便把下一半补充好并且把答案也说了出来,那老师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是她却说:“不要接老师的话,让别的同学回答。”他们果然不再接老师的话,待老师把问题说完的时候,他们便第一个举起手来等待老师叫他们回答,可是老师却对着班里的同学说道:“谁会,谁会。”问了半天也没一个举手的,老师便点了一个男生,专门挑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问他,那个男生很快说出了答案,老师夸他很聪明,让他到讲台上去领奖品——糖果。然后老师又对着班里的同学道:“还有谁会,还有谁会?”这个时候,就有几只新的小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甚至有几只小手举了起来又落下去了,老师又说了 一句“谁会,错了也没关系”,于是那几只小手又试着举了起来。老师一眼瞥到了那个软绵绵的发抖的小手,指着那个手的主人,道:“你,对,就是你,我知道你一定能回答对的,站起来,勇敢点儿,小男子汉。”那个男孩瑟缩着站了起来,羞涩地朝周围的同学看了一眼,他的小脸儿泛出淡淡的红,甚至他的额头都浸出了几滴汗水。老师选了一个更加简单的问题问他,那个男孩咬了咬嘴唇,小声地说出了答案,但老师听到了,并且听得很清楚,可是她还是说:“大声点儿,我没有听到。”那个男孩咽了口口水,撞着胆子大声说出了答案,老师立马鼓起了掌,全班同学也跟着鼓起了掌,那个男孩立刻脸红得跟红富士一样。老师说:“他很勇敢,并且答对了,因此,我要多奖励他一颗糖果。”老师亲自把两颗糖果放到他的课桌上,道:“以后要多回答问题。”那个男孩羞赧地点了点头。接着,老师又问:“还有谁会,还有谁会?”这一下,全班有三分之二的人都举起了手,郑旭和文涛举起的手只是这三分之二中的两只,他们便不乐意了,悻悻地瞪着全班同学。老师这下笑得更嗨了,她扫视了全班一眼,指着后排的一个男生道:“你,你来回答。”那男生迅速站了起来,理直气壮,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老师这回挑了一个较难一点的问题,刚一问完,那男生便急了,回答不上,只恨老师不公平,给他们问的问题怎么这么简单,给我出一个这么难的,抓了抓脑袋,嘴上“额”了几声,想不出来,最后只得老实回答道:“老师,我不会。”全班同学看着他的样子听着他的口气,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师也跟着笑了。那个男生立马就拉下了脸,愤愤看着课桌。可是这个时候,老师却说:“嗯,他很诚实,也应该得到一颗糖果。”回答问题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得到糖果,但有一颗聊胜于无,他便悻悻地走到讲台上拿了老师的糖果,并恭恭敬敬地说了声“谢谢”。 梁君温还在为今天的不对劲儿而苦苦思索,上课也没心思听,眼神极度飘忽,一会儿看着窗外,一会儿低头看地下,一会儿又看看同学 ,反正坐得不安稳,身下的地面都被他吐的口水沾满了,他的脸就像下雨前的阴天,浓云密布。老师朝他的位置看了看,随即又移开了目光,叫了他的同桌回答问题。梁君温早看穿了老师的把戏,忍不住又吐了一口口水,索性就睡起了大觉。 这一个下午,梁君温就是在这样忐忑的睡眠中度过的,放学后,他和楚少颖又去铁木桥了。夕阳懒懒地照着他们的脸庞,远处沙洲上高挑的芦苇随着风儿摇摆,像舞女的细腰。他们俩就这么在桥上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因为两个人心里怀着同样的鬼胎,便也没了话,直到看着夕阳渐渐落下才往回走。他们很快走了回去,看到村子边缘有许多的老汉围在一起聊天,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俩。天已经擦黑了,他们很快各自回了家,楚少颖一回到家里,母亲改变了她一向对自己不闻不问的育子政策,劈头盖脸地训道:“干什么去了,回来得这么晚,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楚少颖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但是现在上学的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会和母亲动手动脚了,老师教了他一个名叫孝顺的词语,并且解释了其中的含义,楚少颖信以为真,便只得愣在一边,默默承受着这份酸楚。不一会儿,爸爸也从外面回来了,他问妈妈:“你看到少颖了吗?”妈妈说他刚回来,爸爸也大发火一通,骂道:“你一天饭胀到脑壳上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不怕被野狼叼了吗?” 在记忆里这是爸爸第一次冲他发这么大的火,以前就算是自己犯了大错他也不会这么狠地说自己,楚少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爸爸又接着骂道:“有个球用啊,动不动就吊着两泡猫尿……”楚少颖再也忍不住了,但在他的心中,他觉得爸爸是在教育他,对他好的,所以他隐忍着没有发作,但是他实在受不了这强烈的落差,他哭着跑出去了,他是随便乱跑的。他跑出去后,忽然听到还有人在哭,楚少颖仔细听了听,才发现是梁君温,他也会哭?梁君温也发现了他,便朝他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嚷着道:“少颖,他们要……”还没等他说下去,他就发现梁君温的嘴巴被人捂住了。楚少颖仔细一看, 才发现是梁君温的爸爸,他爸爸捂着梁君温的嘴巴把他往家里拖,他爸爸一瘸一拐的,好像是腿刚刚受伤了,但是他却不顾自己的疼痛硬是要拉着梁君温回去,梁君温却死命地要挣脱爸爸的束缚,企图朝楚少颖这边走过来,但是他失败了。楚少颖很不解,他朝梁君温靠近了几步,但是一看到他爸爸,他还是没有再前进。他隐约听得梁君温的爸爸说了一句“别人自家人都不管,你瞎掺和什么”。楚少颖一点儿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还沉浸在爸爸的强烈反差当中,他愣在原地,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再扔出去,这样的傻瓜动作他重复了不下一百遍,直到爸爸在门口喊了一声“吃饭”他才闷闷不平地走回去,今天的菜是葫芦瓜,爸妈都已经吃过了,楚少颖拿起碗拈了一箸剩下的菜,一尝,咸死了,他都有想吐的冲动,若不是想着自己是有罪之身,他可能会把菜倒掉重新炒一个,他对妈妈道:“妈,你怎么把菜炒得这么咸,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吃下去的?”妈妈道:“你一天什么活都不干,有的给你吃你还挑肥嫌瘦的,爱吃不吃,不吃拉倒。”楚少颖心里很不舒服,便只得自认倒霉,去倒了一大碗开水,把菜在水里过一过,将就着吃。吃完了饭,他收拾了碗和盘子,便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灯,掏出作业开始认真做了起来。今天耽误了写作业的时间,作业又比较多,他心里很烦,便快快地写字,速度一快,字儿也就变得难看了,但看着夜越来越深,自己的困意越来越浓,他还是宁可让字儿难看一点,也不知道是哪个臭老师,怎么今天把作业布置这么多,我可是祖国的花朵,经得起你们这样摧残吗,他在心里这样埋怨老师。他实在是太困了,做着做着,一个不注意脑袋点到了桌子上,额头微微疼痛,他立刻又打起精神,笔挺地坐着,继续写作业。 第六章 不对劲的几天(6) “喂,睡觉去,这大晚上的,写什么作业?”不知道何时,爸爸穿着一条秋裤站在桌边,挽起他的胳膊,嘱咐他去睡觉。“不行,我还没有写完,写完了再睡。”楚少颖想拔出自己的手臂。可是爸爸拽得实在太紧了,他抓起楚少颖的书包还有所有的书,使劲儿地朝着房顶掷去,说:“你再不给我睡觉,我把你轰出去,叫你去喂蚊子。”楚少颖觉得自己很冤枉,他只是想做一个好孩子,听老师的话把所有的作业做完而已,难道做一个好孩子也有错吗,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打击,忍不住哇哇地哭了起来,哭得很惨很惨,泪水模糊了他轮廓分明的小脸儿,他用袖子把泪抹干净,但是其余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他一边哭着一边把那些散落的书本捡了起来,装进书包里,然后很不情愿地脱掉鞋子,躺到床上,捂在被子里抽泣,父亲关了灯关上门睡觉去了。 楚少颖一个人在被子里哭得很伤心,他不明白爸爸的转变为什么这么大,但是他深信着一件事:爸爸是为了他好,他只是在用一种自己不明白的方式教育自己,所以自己受再大的委屈都心甘情愿,并且自己长大以后也要成为像爸爸那样的人。他心里实在太担心那些没有完成的作业了,他害怕老师明天会批评他,他心里叽里咕噜,七上八下,睡不着。他用被角抹干净泪水,劝自己赶快睡觉,明天早点儿起来,把那些没做完的作业做完。于是他闭上眼睛,可是还是睡不着,于是他用老师教的“数数睡觉法”,从一数到了一百,又十分生疏地从一百数到一,可是还是睡不着,他把头移出了被子,望向了窗外,他发现有几颗星星朝着自己眨眼睛,小时候,爷爷说天上的星星都是一个古老的故事,并且星星越明亮,其所代表的故事也就越有趣。他到了最明亮的一颗星星,他觉得那颗星星在对他笑,他想知道关于这颗星星的故事,他开始幻想起自己飞起来了,飞到了那个星星的身边,听那个星星讲故事。这样想着想着,他就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他 早早地起来了,天色还一点儿没有亮,他不敢大清早就在家里写作业,决定吃个简单的早饭后去学校写,厨房的锅里没有剩菜,他也不会做菜,便用开水泡了点儿饭,拌着点儿红豆腐辣子,勉强吃了一碗,而后他就背起了书包,去找梁君温,可能是有点儿早了,君温现在还躺在床上或者才刚刚起床,他觉得打扰别人睡觉很不好,但他还是走到了君温家的门前,一看,里面竟然亮着灯,楚少颖便大着胆子敲了敲门,喊了声:“君温!” 梁君温的妈妈开了门,还不等楚少颖问“梁君温在吗”,他妈妈就一口气说道:“以后君温都不上学了,你以后别再找他了。”还没说完就关上了大门。楚少颖觉得很难过,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梁君温跟他的关系胜过了亲兄弟,这难过更胜过了爸爸的转变所带来的难过,但是他还是惦念着自己的作业,快去学校做完,也许到了下午梁君温就又会跟自己和好的,就像很小的时候,他们两个为了争一个玩具而闹得不跟对方说话,可是过一阵子,他们依旧是好朋友。他便不安地走了,一路小跑,跑到村子边缘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摔进了一个小水潭里,弄得满身都是水,他觉得很不舒服,不过还好,书包没有被水浸到,他偷偷摸摸地跑回了家,生怕被父母发现自己的衣服湿了,他换了一套新衣服,把脏掉的衣服藏起来,然后他又往学校里走去,这一次他看清了路,小心翼翼地迈脚。他一路小跑,好不容易到了学校,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能看清楚了,他才发现自己跑得太急了,脚上、裤子上都是灰尘,他用手拍了拍,趴在窗台上写作业,这个时候有几个同班同学也围了过来,纷纷掏出作业本,也开始写起来,有同学遇到了难题,来问楚少颖,楚少颖认认真真地给他们解答,然后才开始写作业,不久又有几个同学来问问题,楚少颖一一为他们解答了,可是自己的作业才写一点点,但是同学们会不时地来问他,他很矛盾,他不给同学解答会很不友善,解答了自己的作业又做不完,他便快快地解答,然后快快地写作业。少时,拿钥匙的同学把门打开了,楚少颖把书包和 作业囫囵抱进去,在座位上拼命地赶作业。可是上课铃响起的时候,他还有整整一张数学作业没有写,于是他一边背九九乘法表,一边快快地在那些问题的后面胡乱写了答案,他宁愿被人说自己不聪明,也不愿被人说自己懒。写完了作业,他才心安理得地跟着大家一起背起了九九乘法表,他开始不敢大声地背,他怕别人听见他的声音,不过大家的声音早把他的声音淹没了,他才开始大声地背诵。早读课结束后,他去小组长那里交作业,他觉得信心满满,但其中又间杂了点儿理亏,不过他还是大胆地把作业交给了小组长。他想,等老师把自己乱写的答案打叉之后,他再把每个讹误订正三遍,那样自己就心安理得了。 他认认真真地上完了第一节课,第二节课才刚上几分钟,学校外面便开来了几辆车,接着语文老师过来通知大家今天体检,全班同学高兴得不得了,纷纷往教室外面赶。楚少颖去叫梁君温,朝他座位一看,才知道他今天没有来,他很不高兴,他习惯了什么事都跟梁君温一起干,跟梁君温在一起他做什么事都大胆,都心安理得。他往外走,觉得自己一半的胆子都逃之夭夭了,他朝体检的地方走去,他的同学都争先恐后地去体检,他在老师那里领了一张单子,大致看了一下同学们在各个体检地点排队的人数,称体重的最多,量肺活量的也比较多,测血型的人数较少,但是楚少颖看到测血型要扎破手指,他很害怕,他怕痛,所以他去了量肺活量那里,很快就轮到他了,那个医生看了他一眼,说:“把你的表交上来。”楚少颖把体检表交过去,学着同学们的样子拿起了那根管子,使劲儿地吹,吹了三次,医生看了数据,给他记上了。楚少颖接着去了量视力的那里,医生让他先用左手遮住左眼,直接就用他的那根棍子指了最下面一排的某个“E”,楚少颖毫不费力地就把它说对了。医生又让他用右手遮住右眼,又用那根细棍子直接指了最下面一排的“E”,楚少颖还是毫不费力地就把它说对了,医生不动声色地写了两个5.2。接着,楚少颖去了称体重的那儿,轮到他的时候,医生看他的布鞋上 有很多泥土,便道:“把你的鞋子脱掉。”楚少颖便把鞋子脱掉,一脱,才闻到自己脚臭,并且脚很黑,他有点儿害羞了,便把两只小脚贴在一起,瑟缩着走上称,那个女医生咬着笔,斜斜地瞥了一眼称上的数据,在体重那一栏上写了一个35(假如他那个年龄的孩子标准体重是40)就把表撂给了他。少颖又去了量腰围的那里,他走到那个男医生的面前,那个男医生扯住他的衣服,把他扯得近了些,而后皮尺往楚少颖的腰上一勒,写了一个数据后就让他离开了。最后要测的是血型,楚少颖感到很害怕,便向同学们望了一望,他发现大多数人都已经检查完了,并且离开了这间房子,只有几个女生还在等待测血型,楚少颖捏了捏手,鼓起勇气去排队,他排在最后面,他的前面有三个女生,他是多么想时光在这一刻定住,停下来不给她们测,但同时他又希望快点儿测,他只要尝试一次扎手的痛苦后就不再痛苦了,他也希望会出现别的什么情况,比如说老师突然说不测了。他看着前面的女生一个个离去,他脖子一横,深深地吸了口气,想死就死,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终于,他见到他前面的一个女生走了,他知道自己即将挨痛,心扑通扑通地跳,他伸出了发抖的手,那个女医生拈起他的小手,温柔地道:“怕痛吗?”楚少颖扬起眉头,清脆地道:“不怕。”但是他的手抖得厉害,那个女医生拿起一个尖尖的针,在他的右手中指上戳了一下,直到冒出了一大滴血她才收起了尖针,然后采集了楚少颖的血样,而后笑着用镊子夹了一团棉花给楚少颖,楚少颖把它压在伤口上,到了外面的阴暗处,风一吹,背后冰凉,楚少颖才知道自己流了许多的汗,他看着外面活泼可爱的阳光,心里一阵舒畅,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勇敢的人。他一个人走进了教室,同学们在兴高采烈地念书,在朗朗的读书声中,郑旭大胆地对文涛道:“老子肺活量是全班最高的。”文涛应了一句小声的“球毛”。 第七章 不对劲的几天(7) 楚少颖坐在位子上,等待老师来上课,那数学老师花枝招展地抱着厚厚一沓作业走进来,翻开一个个作业本,指出错误,让学生们一个个上来,她拿到了楚少颖作业本的时候叫了一声“楚少颖”,楚少颖忙开步走上去,那老师翻开楚少颖的作业本,翻到了楚少颖胡写的那一页,指着道:“你是怎么做的,怎么全错,我看你是糊弄老师。”说完把楚少颖的作业往地下一扔,接着叫了下一个名字。楚少颖太失落了,自己辛辛苦苦地赶作业,赶到觉都没睡好,没想到就换来这样一句“我看你是糊弄老师”,他太失落了,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但是他不敢哭出声,拿着作业本默默地往下走,走到座位上,低着头,默默地哭泣,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玻璃反射出一两星光芒,恰恰照到他的脸庞上,有淡淡的温暖,他感到很舒适。他抹掉了眼泪,打开作业本,把那些错的地方重新算一遍,然后连题连答案抄三遍,写完后他的心才渐渐安稳,转过头,朝着窗外看了几眼,阳光很活跃,有一两个塑料包装袋被风吹得乱飘。 下课铃声又欢快地响了起来,他一个人很郁闷地走了出去,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蹲下,身边不时有三三五五的人经过,他开始想梁君温怎么不来上学了,没有他,自己很不习惯,他捡了个小石子,在手里抖来抖去,那个小石头没有被阳光晒到,很凉,但是自己的小手一捂上去那个石子就变得温热了,但是上课铃声又响起来了,他匆匆地汇在芜杂的人群中进了教室,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语文老师迈着矫健的步子气昂昂地走了进来,迅速地把教案放在讲桌正中,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上课”,班长大声喊“起立”,所有的学生快快地站起来,弯下腰齐声道:“老师好!”老师也弯下腰道:“同学们好。”坐下后楚少颖在书包里翻语文书,可是找遍了也没找到,他急了,肯定是忘带了,便对同桌道:“看一下书。”同桌把书推过来两个人一起看,老师讲完了课后让大家做书上的习题,同桌没办法,只得把书拿了过来,掏出铅笔 做习题。楚少颖干巴巴地坐在位子上发愣,手上握着支铅笔发抖,低着头,眼睛斜瞥老师。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他心里在发抖,他把头埋得更低了,深深地皱起了额头,翻着白眼斜瞥老师,老师从那边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看不到了,只得竖起耳朵听老师的脚步声,老师的脚步声像是摩擦砂纸的声音,很有节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脚步声听不到了,但是又猛地一下子响了起来,离自己很近,吓得楚少颖额头冒汗,他狠狠地斜着自己的眼睛,可是老久都不见老师过来,于是他一点点移动自己的脑袋,好让自己的视线能一分分后移,他移动了好一阵,才瞥见老师在给后排的学生解答问题,这下他才放心。于是歘地一下把自己的脑袋摆正,低着头,忐忑不安地坐在位子上。他最希望的就是老师不朝自己这儿看,或者老师直接从这儿走过。但是渐渐地,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并且以无限迅速的速度靠近自己这儿,楚少颖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把自己的左肩膀高高耸起,假装语文书就在自己的怀里,同桌做完了习题,又把书拿过来,两个人一起看,楚少颖这才放松了几分,颇不好意思地看着别人的书。 “你们俩谁没带书?”老师突然走了过来,问道。 楚少颖害怕得嘴唇打颤,“我没带”三个字始终不敢出口,他同桌却安定自若。老师问道:“楚少颖,是不是你没带?”楚少颖点了点头,低着头,咬着嘴唇,泪水在眼里打转。 “滚出去!”老师利落地吼道。 楚少颖挤了挤眼皮,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闷不吭声地走出了教室,他不敢走远,乖乖地站在班级门口,看着晴朗的天地,然后一个人把泪水往心里咽。他朝远处的天空望了望,有几只灰色的大鸟徘徊过天际,他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双翅膀,能和鸟儿一起飞翔,看着看着,那些鸟儿就不见了,他又把目光移了回来,看着明朗的阳光,他的眼睛很清亮,他似乎都能把阳光分成一条条细细的线,阳光碰到眼睫毛的地方形成了像梳子齿一样的彩线,很漂亮。阳光照在脸上像一个调皮的虫子,抚摸得自己的皮肤好舒 服。忽然办公室里走出来了一位老师,朝他轻蔑地瞥了一眼,楚少颖立刻就紧张了起来,他知道被罚站在外面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他开始收紧了放松的身体,郑重地站着,站得笔管条直,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膝盖处的两块骨头顶在了一起,他这样坚持了很久,弄得满头虚汗,不知道怎么的,眼前忽然一花,两只腿不听了使唤,一下子委摊在地,脑子被放空,失去了平衡感,仿佛自己是漂浮在空中一样。这样坚持了一分钟,眼睛里的金色星星才逐渐减少,对于周围事物的知觉也渐渐恢复,他又重新站了起来,但是心里却是虚浮的,好像有大块的湿湿的云朵在里面游荡,但是却轻得没有质量。他不敢再绷紧了身体,便歪歪扭扭地站着,他再也没有了别的心思,只是希望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他很害怕。 下课铃一响,老师拎着教案就走了出来,楚少颖不得不又端正地站着,目不斜视,期望可以让老师觉得自己还是很听话的,以便不惩罚自己。但是老师转过弯儿就朝办公室走去,看都没看他这边。同学们也相继走出了教室,楚少颖还是不敢松懈下来走开,他觉得老师会过来狠狠地训他一顿,他要是走开了老师有可能会打他,他就这样一直傻乎乎地站着,直到上课他也没有见到老师来,于是他松了一口气,想自己不会受惩罚,而后心安理得地进了教室,然后端端正正地坐着,开始认真听课。 这天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老师没来,郑旭伙同几个男生逃课了,紧接着,全班大多数男生都逃课了,仅仅留着两三个男生,其余的全是女生。楚少颖觉得这些男孩子很不听话,他们都是坏孩子,自己绝对不能够像他们一样。于是他掏出书本,认认真真地温习知识,他看了很久,直到下课。他小心翼翼地把书放进书包,去叫梁君温回家,可是朝他那边一看才猛然醒悟他没有来,他只得自己一个人回家了。他出了教室,看到锅炉房的烟囱里冒着极淡的白烟,他觉得自己的脚步跟那飘动的白烟一样轻盈,他往回走,走着走着,肚子开始痛起来了,起初只是一点点,他忍着继续走,接着渐渐变大,扩散,他 觉得肚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咬自己,痛得自己的心都快往下坠了,这种痛跟刀子割破皮肤还不一样,这种痛就像被拔河的绳子,两头都有无限大的力气使劲儿地扯着自己的肌肉,但是两边的力气都不肯认输,你扯过来一下,我拔过来一点,扯来扯去谁也没输谁也没赢,自己的肌肉就无止境地受着这种拉扯的煎熬,楚少颖咬着牙,他要克服这种痛苦,他相信自己能克服过去,他脸上的肌肉在极度变幻,扭曲一阵然后再回复正常,然后再扭曲,再回复。到后来他绷着牙而不咬,舌头直挺着悬空,这样一折腾,他的额头上全部都是汗水,发丝粘在上面,很不舒服。 “喂,小子,你怎么不跟你的梁君温走在一起了,我看你就是他的小娘子。”王毅领着自己的妹妹王虹嘲笑他道。 楚少颖的心里本来就凌乱如麻,一听到这样的话当真气得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我草你妈。” 王毅问道:“你说什么。”“我操你全家。”楚少颖大怒道。王毅拔腿冲过来就一脚跺在楚少颖的肚子上,楚少颖被跺翻了两三步,抓起一把灰就朝王毅撒去,胡乱朝王毅身上捶。王毅比他强壮到哪里去了,一把掐住他脖子,按在地上,楚少颖用嘴巴去咬,却被对方掐住了嘴巴,楚少颖在地上使劲儿地挣扎,却一点儿效用都没有,他大睁着双眼,怒视着对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坚韧,他脖子上的青筋绷得老高,背都是挺得硬硬的,但是没有用。以至于王毅最后都没有了办法,只得放了他,楚少颖一爬起来便两脚踢在王毅的屁股上,气得王毅转过身又狠狠地跺了他两脚。楚少颖又被跺翻在地,匍匐着,咬咬牙,站起来他还要打,就是咬也要咬死他,可是抬眼一看,王毅已经和妹妹跑开了。楚少颖自认倒霉,吐了口口水,拍拍身上的灰尘,挤了两滴眼泪,褪下自己的书包,拍了拍书包上的灰尘,拉开拉链,检查里面的书本,发现有一张书页皱了,于是他把它捋直再合上装进书包里,看看天边的夕阳,慢吞吞地往家赶。走了好久,他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不痛了,可是那种痛苦的滋味他是记得很清楚的,仿佛他现在还存在 自己的身体里,只是隐藏在了某个旮旯儿里,暂时不出来。他过了那个小桥,看了看天边的云朵,悠悠然往家赶。到了村子外围,那些陌生人们都兀自干自己的活,楚少颖看了看他们,便自己默默地回去。回到家里,爸爸和一个陌生人在聊天,也没注意他,妈妈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楚少颖放下书包,迅速地跑了出去,他要去找梁君温,他迅速地跑到了他家门口,他家的门大敞着,他喊了一声:“君温,君温,君温。”没有人回答,他便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开了里面的门,一看才知道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感到很惊讶,但是他找不到梁君温,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失落。他立刻低落地走了出去,一出门恰好碰到刘贤,他便忍不住问道:“刘贤,你看到梁君温了吗?”“他呀,不知道为什么他家今天突然搬家了,都没给谁说一声就走了。”刘贤道。楚少颖点了点头,突然有点儿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他默默地走开了,走到村子边缘的小石桥,蹲在桥墩上,一个人无声地看着西天已经沉下一半的夕阳,夕阳下的小山那绿油油的树木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晕,像心头那淡淡的惆怅。那已经染得烂红的云朵下,一只白色的小鸟悠悠地飞过,没有同伴却很自在,突然,一只老鹰飞过来,一爪子抓住了它飞走了,只留下几片白色的鸟毛划过天际,一会儿,老鹰也不见了,天空里空无一物,万里澄净。 楚少颖动了动眸子,心里很空,他觉得这万里空旷的天空就在自己的小小胸腔里,他觉得四下的田野也在自己的脑袋里,虫儿都在和他说话,云朵在和他握手,风儿拥抱着他,他舒适极了,心里唯一的不快就是不知道以后还见不见得到梁君温了。 这样一想,他舒了口气,看着桥下清澈的河水,一只鱼儿跃出了水面。 第八章 指点与巧遇(1) 天黑以后,他不得不回到家,爸爸还是在和那个人聊天,妈妈在屋子里面不知道忙什么,楚少颖问爸爸道:“爸,你吃饭了吗?”爸爸道:“饭菜在厨房里,你个人热到吃。”而后他继续和那个人聊天,看样子,两人聊得倒是很投合,言来语往,语气十分平和。楚少颖到厨房里热了一点儿干小白菜,而后把小干白菜活着稀稀的饭吃了,小干白菜不好吃,因为是晒过的缘故,可能也没有多少营养,而楚少颖是喜欢吃较干一点儿的饭的,但是他饿了,便囫囵吃了下去。吃完了饭,他从爸爸身边走过,走进了屋里,妈妈在哼着小曲儿,嘴上时不时地自言自语几句,楚少颖觉得妈妈哼的小曲儿还蛮好听的,哼完后也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他看了一眼沙发和地面,明明昨天还干净整洁的,今天竟然乱糟糟还臭烘烘的。他想给妈妈说“我们把屋里收拾一下。”但是他知道妈妈以前经常骂他,他很恨她,便也只好不管了。他就进了自己的卧室,开始认认真真地做题,他最喜欢数学,所以他总是先做数学题,他已经不用掰着指头算了,他的心算能力增强了许多,加减法他不用草稿纸就能算出来,但是乘除法他还是要用到草稿纸,他每做对一道数学题成就感就增加一点儿,所以他总是很快地就把数学作业写完了。语文老师布置了许许多多的词语抄写和句子抄写,楚少颖不喜欢写这些,但是他怕老师骂他,说他懒而告诉家长,所以他硬着头皮去写,他写呀写呀,直写得手酸脖子发硬,身体也发僵,才写了一小半,他放下笔,活动活动手腕,使劲儿地转自己的脑袋,等到酸麻感稍稍减轻一点儿了又接着写。写了一会儿,爸爸走了进来,他看到楚少颖的字儿歪歪扭扭的,他说:“你把笔拿紧一点儿,字儿写好。”楚少颖因为急着赶作业,便没有多理爸爸,只“嗯”了一声,把笔拿得紧紧地,规规整整地写字儿,果然字儿好看了些,他觉得爸爸很有经验,比自己懂得多,但是楚少颖觉得自己的手好酸,尤其是笔杆顶着的中指第一个关 节更隐隐作痛,但是他听爸爸的话,还是坚持把笔拿紧,把字儿写好看,写了好久好久,他右手中指的第一个关节的皮都被磨烂了,有一点儿疼,但是他还是坚持把笔拿紧把作业赶完。等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把作业赶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他使劲儿地甩了甩,又活动了活动,但总是觉得右手和左手的感觉不一样了。他站起来才觉得屁股也痛得慌,他用手揉了揉屁股,等屁股舒服了,他才迈着自己僵硬的步子出去。他突然想解大手,他便对爸爸道:“爸,陪我去趟厕所。”爸爸利落地道:“自己去!”爸爸的脸色很难看,楚少颖感到不理解,他很害怕,就只好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外面很黑,不知道哪里还有狗叫,虫儿叫,他觉得黑暗里有张牙舞爪的妖怪,只要自己一个不注意他们就会抓住自己,然后用各种自己想也想不到的稀奇古怪的手段把自己吃了。忽然他们家后面的窗户里冒出些许光芒,他可以看到一小片凹凸不平的地方,于是他就去了那里,蹲在那个地方,拔下裤子解手,他会时不时地朝那片光芒之外的地方看去,他觉得这片光芒之外有无数个妖魔鬼怪等着吃自己的肉,这一片小小的光芒是自己唯一的庇护。他很怕家里的人突然把灯关了,那样这片光芒就没有了,那样妖魔鬼怪就会把自己吃了,所以他匆匆忙忙地就结束了这个解手。可是他一掏口袋才知道自己忘带纸了,他一下子慌了,就捡了几块圆滑的石头擦屁股。擦完屁股后,急急忙忙地提起裤子,绑上裤腰带,瑟缩着慌乱地往家里跑。跑回家,他找到了自己家那个又大又笨重的洗脚盆,到了一些凉水,然后他张开双臂,使了好大的劲儿把洗脚盆端进屋里,接着他又拿起那个破旧的暖水壶,倒了少量开水进去,他搭了个凳子,脱掉鞋子,把脚伸进水里,感觉太凉了,于是他一个手使了好大的劲儿拿起暖水壶,又倒了一些开水进去,可是手上拿不住劲儿,一下子倒多了,水变得好烫,他立马抬起脚,暖壶差点儿掉到地上。他放下暖壶后把脚搭在盆沿上,现在是弄不到冷水的,他只好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 还行,于是把脚伸进去,觉得很烫,只好又把脚移出来,过了一会儿,又放进去,这样往返了几遍,虽然还是觉得很烫,但忍耐一下还是可以受得了的,浸了一会儿,完全适应了,觉得很舒服,他看到自己的脚上有很多的污垢,尤其是脚踝和后脚跟,他便用大拇指搓了搓,把污垢搓掉,但是脚后跟的污垢很顽固,很难搓,他就狠狠地用大拇指使劲儿地搓,直搓得大拇指痛脚后跟也痛。搓干净后他把脚趿拉在刚才脱掉的鞋子里,脚上还有水珠,踩上去湿乎乎的。他站起来伸手搬动脚盆,迈了几步,差点儿鞋子脱脚,于是他用脚趾使劲儿地扒住鞋子,出去把水倒了。他手臂酸麻,放下脚盆后甩了甩手,身体才放松下来。他感觉自己有点儿累了,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楚少颖很自然地随着远处一声雄鸡的啼叫而醒了,他坐起来,觉得被子底下的脚底板油油的,昨天晚上明明洗了脚的呀,怎么会这样,很不舒服,他探进去手摸了摸,手上也沾染上了脚上的油,他又把手缩回来凑在鼻子上闻了闻,一股油腻腻的臭味,但又不使人泛呕,他也没管。他觉得这个觉睡得很清醒,清醒得肩膀上凉飕飕的,忽然鼻子里有一根鼻毛弄得鼻子痒痒的,楚少颖扬起了头,眯起眼张大嘴巴,想打一个喷嚏,可是嘴唇颤了颤,又打不出来。合上嘴后鼻子里的那根鼻毛又挑逗得鼻子发痒,楚少颖又情不自禁地眯起眼张大嘴巴,可是这个喷嚏还是打不出来,使得他白白地咽了一口空气。但是那根可恶的鼻毛又玩弄他的鼻子了,他不得不再次眯起眼张大嘴巴,但是这一次嘴唇颤动了几下后这个喷嚏终于是打出来了,楚少颖觉得这就跟憋在肚子里的一个绵长的屁终于放出来了一样,舒服极了,舒服得他的眼角都滚出了几滴液体。他迅速套起自己的衬衣,衬衣为自己带来了一股薄薄的温热感,这薄薄的温热感和原来的凉飕飕搅合在一起,使他觉得很别扭很怪,他扣衬衣扣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扣子弄掉了,他还意外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有一个不小的洞,但是他不想给妈妈讲,就自己穿上了。接着他看了一眼自己 一眼光得一丝不挂的下半身,迅速把裤子套上,站起来系裤腰带的时候由于张开了双腿,听到一声利落的破布声,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发现烂了一个小洞,他也不想给妈妈讲,他要自己缝。他光着下半身出去找针线,找到后把裤子翻过来。他轻而易举地把线穿进了针眼里,然后把线对折,打了一个结,在那个破洞开始的地方穿下了第一针,他没有缝过衣服,所以他的第二针放得太开了,于是他又在第一针和第二针之间落了一针来弥补这个错误,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便不敢落针太开,他缝得密密的,可是一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尖锐而迅速的痛钻进了自己的身体,游荡在骨头而毛皮之间,绵长而真切。但是这点儿痛他不觉得什么,他把那滴鲜血抹在了裤子上,继续缝那个破洞,他缝得很密,线也用得很快,到最后他看到线快不够了,他很着急,他便把落针放开了一点,又不敢放得太开,那样很容易又裂开,他一边缝,一边在盘算要怎样落针刚好把线用完,他就这样把这个破洞缝上了,可是余下的线却不能够用针来挽一个结,他感到很苦恼,他不得不用嘴巴把线从阵底咬断,他企图用手来打一个结,可是那一段线实在是太短了,他试了三五次都没打上,他慌了,心乱如麻,并且觉得体内有闷热的火烘烤着自己,他甚至有点儿生气,肚子都被气得大了一圈,但是他没放弃,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才勉强打了一个结,他感到很有成就感,觉得只要不放弃便会成功,身体里悬着的东西落了下来,有种着地感,很安全,很放心。于是他把裤子翻过来,穿上,他不敢在把腿叉得太开,所以他下床的时候都是两只脚一起下,而不是一只脚在上一只脚在下。他穿上鞋子,走到了院子里,他才觉得闷闷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起来。他到厨房里热了饭菜,那酸菜只有一点点,并且酸得牙齿打颤,他舀了好大一碗饭,他把这一点点酸得令人难受的酸菜平均地分配给这么多的米饭,他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后他感觉肚子鼓起来了,有种实在感。之后他收拾好书包,默默地上学去了。 第九章 指点与巧遇(2) 他去找梁君温,可是走到了一半才想起来他已搬家了,他感到很伤心,但是又不想哭,他便鼓了鼓嘴唇,吸了一大口凉气,把它压入心底,熨成空旷平坦的实体垫在心里。他出了小村,天上泛出了成片成片的青色,有一两颗星星还挂在天上闪烁,笔直高大的白桦树树尖儿被风吹得左右摇摆。楚少颖孤独地走在路上,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感到格外的舒服,他一路东张西望,他觉得小草好像要跟他打招呼,泥土在跟他说话,他觉得他和周围一切的一切都是融合得恰到好处的。他很不以为然地过了那个小桥,去了学校。 校园里有成群成群的同学在说话玩耍,他找了个靠墙的地方站着,忽然有个脸黑黑的男生靠了过来,那个男生他见过但不熟悉,那个男生靠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刘嫣然说她长大了要嫁给你!”他一听这句话突然慌了,内心虚弱了,他吓得心里直咯噔,他甚至脸儿都红得发紫了,虚得背上直冒冷汗,甚至脚都失去了知觉,误以为自己是浮在半空中的。他斜眼瞥了瞥那个男生,发现他一直站在自己的身边不肯离开,可是他又没有看着自己,这让他感到很难受,觉得这个人有所企图。他便默默地离开了,但是那句话却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他觉得自己犯了大罪,自己的良心很过意不去,他都不敢正眼瞧人,他觉得自己的心有无数个小虫子在慢慢地啃,这个一口刚下去,那个一口又上来,形成了密密麻麻参差不齐的痛,他走路都是极小心翼翼的,脚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回响。不久,他看到班里的门开了,同学们争先挤了进去,他觉得找到了一个避风港,心里有了希望,他快快地进了教室,坐到座位上,心里便踏实了。过了一会儿,班里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语文课代表让大家拿出语文书早读,楚少颖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昨天回家忘把语文书找到,他一下子慌了,感觉自己掉进了山谷里,心里是空荡荡的失望,并且这失望还连带地把之前的恐惧也拉了进来,他把那双孤独的小手放在桌子上, 却不知道该把它怎么摆放着,他无所适从,他在想自己要不要现在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把语文书拿过来,但是他想一定来不及了,他朝同桌瞟了一眼,想说把书看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他把憋住的气出了出来,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考虑了一通,决定掏出数学书自个儿看自个儿的,可是同学们都在念语文,他觉得于心不安,也没看进去什么。好不容易耐到了上课,进来的却不是老师,而是两个男的,是学校的领导,他要抽两个同学去问一些情况,全班同学都低着头,楚少颖感到好奇,朝他们看了看,那个老师向他招手说:“你来一下。”楚少颖不假思索地过去了,接着有一个女生跟了上去,他们一起被叫到了办公室,进了办公室后,那两个男的叫他们俩坐,楚少颖想也没想就坐下了,那个女生缓缓在楚少颖的旁边坐下。其中一个男的拿出前天的作业,问道:“听有人说你们最近的作业有点儿多,是不是这么回事。”那个女生努着小嘴没有说话,楚少颖觉得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是有用途的,是为了学生好,他便道:“不多,不多。”那个女生也跟着应了一句“不多”,接着,另一个男的把作业本翻开,翻到了不同的两页,后面的一页批注的日期反而比前面的一页批注的日期靠前,那个男的问这是怎么回事,女生微微笑着,楚少颖略微思索了一下,道:“后面的这一页作业先布置。”,两个男的闷不吭声地把作业本合上,道:“好了,你们回去上课。”楚少颖当即迈着步子往外走了出去,那个女生也跟着走了出去。回到班里,他发现好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他,那些眼睛里,有的是他读不懂的笑容,有的是没有表情的漠视,更多的是微微一瞥,他很怕别人看着他,他觉得那些眼光像一滴滴胶水,沾得他浑身不自在。他便迅速地回到了座位上,在他侧头往窗外看的时候,他看到玻璃上那个女孩正慢慢坐到座位上,她的同桌迅速靠过来问她事情。楚少颖觉得她的同桌一定在问关于自己的事情,于是他忍不住偏过脑袋向那个女孩看了一眼,结果却和她同桌的目光对接在一起,这让楚少颖断定 了她们在讨论关于自己的事。他慌了神,觉得心里有个湖泊,湖水被太阳炙烤得滚烫,一点点蒸发,将自己的胸腔塞得满满的,肚子胀胀的。楚少颖无可奈何,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愿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自己没权去管。可楚少颖又没法不去管,心里憋得难受。正没排遣处,语文老师走了进来,楚少颖这才想起自己又忘带语文书了,心里的胆怯和恐惧感像一根尖利的刺,扎在了他瘦弱的胸脯上,这使得方才充斥在他身体里的水蒸汽泄了出来,身体一下子瘪了下来,又变成了另一种难以忍受的状态。楚少颖的额上不禁冒出了些细密的汗珠,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他看了看语文老师霸道的脸,他知道再被发现,结果就不是罚站那么简单了。恐惧像黄昏的夜色,一寸寸侵噬着他的心灵。他咽了口口水,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他拿出了数学书,看了看同桌李小默翻到的那页,随即找了一页和同桌那页颜色相近的摊在桌子上,双手环抱着数学书,头埋得低低的,看起来像一个倔强而坚固的小城堡。 语文老师看了看手表,便拿起讲桌上的教案,夹在腋窝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郑旭一看到老师的脚跨出了门槛,便撂下书本,撕下一张废纸,捏个纸团,朝着前排的男生砸去,那男生刚刚感觉到自己成了活靶子,便悻悻转过头去,一看是郑旭,怒气也没了,还献上兴冲冲的一笑,接着书本一扔,攘臂呼道:“走……”几个男生便蠢蠢欲动,果不其然,下课铃声响了起来,他们推推搡搡地冲了出去,不知要干什么。 听到了下课铃声,楚少颖脑子里紧绷的弦算是松弛了下去,虚惊了一场,鼻子里长长地出了几口气,撕下一个小纸片,用铅笔写了“带语文书”几个笨拙的字在上面,然后把小纸片叠好,放在裤子口袋里。他觉得一个重大的灾难终于将要结束了,底气颇足地把数学书放在桌子的右上角,心情沉稳地准备上数学课。 “楚少颖,刘嫣然找你,快出来。”班里的一个女生喊道。 楚少颖觉得心里的石头还没落到底,而“刘嫣然”三个字就像一个超级龙卷风把心里搞得乱乱的。 身体里的空气、额上的汗珠、双腿的战栗和眼睛里的恐惧,不约而同地搅拌在一起,使得他嘴里五味杂陈。他不想出去,更不想去见刘嫣然,但是冥冥中有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去。他拍了一下李小默的背,慢吞吞地走了出去。他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木偶,不知道是谁拉着线,让他迈出的脚步一步重似一步,等外面的阳光覆盖着他的时候,他瞥见了刘嫣然。瘦挑的个子、白皙干净的脸庞、整齐的五官,无一不说明刘嫣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只是她的笑容里有一丝皮笑肉不笑的怪异,眼神里更有一种坚毅,但她的美丽对于楚少颖而言是一种活生生的讽刺。楚少颖自然是看不出这些细节的,他一见到刘嫣然整个人就跟没魂魄的木偶一样,虽然眼睛是向着她的,但眼神却是空洞地看着别的地方,甚至连她说什么话也没心思听。原来人可以这么近,但心却可以这么远。楚少颖想逃脱这种尴尬,可内心深处有一种深远的自责感在说服他留下,他知道自己犯了错,自己要承担责任,如果自己走了的话,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可他总觉得自己很难为情,就像不断上升的氢气球,随着不断的升高,内心无限膨胀,最后只能自我爆炸。周围的同学都没人理他们,老师也没在意他们,这让楚少颖放心了不少。如果有人理睬他们的话,无疑会让楚少颖更加羞赧,因为他怕别人说他谈恋爱,那样的话,大人们会笑话他,同学也会嘲讽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说他早恋。这无疑会摧残他小小的心灵,因为爱情这个词语还是楚少颖内心里不可触碰的神秘而又高尚的。楚少颖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刘嫣然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期盼着赶快上课。耐了一会儿,果然响起了上课铃声。刘嫣然说了声“再见”,楚少颖象征性地回了一声“再见”,而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眼神呆讷,老师讲的课完全没听进去。他忽然想起了前天梁君温说过的话,他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他感觉老师看他的眼神比平常多了一些什么,同学们对他跟往常不一样,还有爸爸对自己的态度也转变得厉害。 第十章 指点与巧遇(3) 可面对着这些,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极力思索他这些天犯了什么错事,可是想来想去,都只有关于刘嫣然的事。于是乎他就把这些天所有的不对劲儿都推托到这件事上。他忽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他,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那么关于刘嫣然的事也肯定被别人知道了,他们正在想办法惩治自己。“我该怎么办?”他这样小声嘀咕着,心里惴惴不安。他想起了老师讲过的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是劝人诚实,要大胆承认错误的。他觉得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自己,他也相信他会和那个主人公一样,承认了错误就没事了。他抹了抹鼻尖儿上的清鼻子,身子板儿也正了起来,原本处于真空的胸膛再次恢复成实在感。数学老师大概也看出了他神情恍惚,便指着他道:“这位同学,我刚才讲了啥,你重复一遍。”老师说完这一句竟没有得到回答,教室里静了四五秒钟。李小默用肘子顶了顶楚少颖,小声说:“楚少颖,老师在问你呢!”楚少颖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两只清水般的眸子“欻”地盯着老师,显现出辽远的迷惘和无奈。数学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刚刚讲过的题目叫楚少颖做,这道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楚少颖觉得很面熟,但解法却忘得一干二净,只得目光游弋,尽量避开老师那满是责备的眼神。 “那你就站着!”数学老师道。楚少颖站在座位上,目不转睛得盯着黑板,竖起两只耳朵听课。经过了这小小的一段风波,楚少颖算是暂时脱离了心灵的苦海,心情说不出地舒畅。 但到了下课,看着老师走了出去,楚少颖又忐忑不安起来,他多么害怕刘嫣然再来找他,他掏出书来,强迫自己看书,可怎么都看不下去。他抿了抿干得起了干皮的嘴唇,用眼角余光时不时地朝窗外扫去。嘈杂的操场上散落着群群伙伙的人丛,他满操场地寻找刘嫣然的身影,可是刘嫣然并没有出现,这让楚少颖放心了不少,至少这一时半会儿地自己是安全的。可他也知道,如果自 己不去承认错误的话,他就永远摘不掉“不知羞耻”这个帽子。楚少颖站起来朝窗外看了看,吸了满满一口气,而后长长地吐出来。他一捏拳头,棱角分明的小脸儿上闪过一丝坚韧,眼神也跟着犀利得像老鹰。他已经下定决心,等到第四节课后,也就是中午放学后,他亲自去找班主任承认错误,好让自己以后抬得起头做人。这样一想,自己与老师的对话场景仿佛都在脑袋里被幻想了出来。他脸上活络了一些,眼神也缓和了许多,充斥了一些自信,原本拘束的肢体也跟着自然了不少。接下来的两节课楚少颖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念想度过的,放学后,楚少颖朝梁君温的座位上望了望,看着那个空空的座位莫名的一阵失落。楚少颖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假装在看书,可实际上心思早已抛锚,他的耳朵在听同学们的脚步声。刚开始,脚步声凌乱而匆忙,楚少颖的心也跟着纠结烦乱,而慢慢的,脚步声小了下来,最后只有寥寥数声脚步声,临了,教室里安静得只有从窗外飘进来的麻雀叫声。 楚少颖坐在座位上,心里矛盾极了,到底要不要去承认错误呢,他只觉得脑袋里有两个人大吵,一个说:“这种事你去给老师说,你不觉得丢脸啊。”而另一个说:“快去啊,快去承认错误啊,不然你的良心往哪儿搁啊。”这两个人在他脑袋里拔河,一会儿这个胜了,一会儿那个胜了,两种想法就在他的脑袋里翻来覆去,把他折磨来又折磨去,使得他很虚,全身不由自主地战栗,他吸了口气,把体内的空虚感压平。身体里有一种高尚的难以言说的正义的潜意识胜利了,楚少颖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支撑自己站起来,双唇互咬,迈起虚浮的步子,配合着一点点踏实感走出了教室。教室离老师的办公室尽隔着一间教室,但在楚少颖看来它恍似长得没有尽头,越靠近老师的办公室,他的心弦就绷得越紧,楚少颖甚至觉得只要再增加哪怕一点点压力他就会崩溃。他很快到了老师的办公室,可往窗户里一看,有个同学在和老师说话,他立马把自己隐藏起来,生怕自己的奸情被人知道。过了很久那个同学都没有出来,楚少 颖等得都不耐烦了,他在想自己要不要离去,脑袋里的纠结感顿时又钻了出来,像有一根皮筋拉着他的心脏,自己越是用力皮筋就越是绷得难受。心里焦灼难耐的时候,楚少颖就把头伸过去朝窗户里面看一看,那个同学还没有离开,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健谈,要让自己受这等惩罚。待他等得失望的时候,他的耳朵捕捉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心头一喜,迅速把头伸过去,果然看到那个男同学迈着零碎的步子走了出来。他又把脑袋移回来,笔直地站着。那个男同学走出了办公室,一眼瞥到了楚少颖,他脸上挂着微笑,笑得十分灿烂,他的目光在楚少颖身上停留了几秒,而后兴高采烈地回家了。这让楚少颖莫名其妙地觉得他是有目的性的,他是在笑话我么。不过他也顾不得许多,他要大胆地向老师承认错误,他不能把“不良少年”这个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他心一横,鼓起勇气走进了办公室。语文老师看他走了进来,放下了攥在手里的皮包,微微带着笑意道:“你有什么事吗?”楚少颖紧咬嘴唇,埋下头,咽了几口口水,想说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老师看着他的样子,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道:“你快说说是什么事,我还得回去吃午饭呢!”楚少颖六神无主,掰了掰自己的指头,关节处响了几声清脆的声音,眼睛湿润润的,吞吞吐吐道:“我把刘嫣然——骗到——学校后面的——稻草垛上,还——还亲她……”说到这儿,楚少颖的声音已经小得肉耳恰恰能听得见,两只耳朵烫得像火烤,眼里的晶莹液体有种泫然欲下的冲动,可他还是使劲儿地眨了几下眼睛,把眼泪收蓄在眼眶里。“这件事还有没有人知道。”语文老师道。楚少颖紧紧抿住嘴唇,道:“刘勇刚也知道,他——跟踪我。”楚少颖说这一句时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意在为自己卸下一点儿责任,可说完才知道这非但不能卸责,反而让自己更加难受。“滚出去,小小年纪不学好!”语文老师拎起皮包,掏出钥匙厉声道。楚少颖吓得立马奔出了办公室,大步大步往家赶,经过锅炉房的时候,两个孩子拦住了他。楚少颖把这俩看了看,一个是刘勇刚,而另 一个也是他们学校的,见过面但不知道名字。楚少颖对这两个臭名远播的家伙没有好感,顺手抓起一把石子,如果他们要打自己,自己就把这把石子扔出去砸他俩。看着楚少颖自卫的模样,那个他不认识的男孩道:“楚少颖,我们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们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交易?”楚少颖自嘲道,“我又不是坏人,跟你们做什么交易。”刘勇刚道:“就是因为你不是坏人我们才要跟你做交易的。”那个不认识的孩子借题发挥道:“我们知道你清高,你纯洁,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有一件不光彩的事有把柄在我们手上。”楚少颖眉头一皱,一咬牙,道:“我、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能把我怎样?”刘勇刚道:“你别狡辩了,你和刘嫣然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楚少颖道:“你想怎样?”刘勇刚捻了捻指,做了一个要钱的动作,道:“不多,50块!”“什么?”楚少颖大惊失色,虽然早猜到他会用这件事来威胁自己,可没想到他要价如此之高,自己的零用钱一个月最多也就是两三块,穿过最贵的鞋子也就是十来块,好一点儿的衣服最多也就二三十块,并且都是父母给自己挑的,自己从来没有自己拿着钱自己买的时候。50块对他来说和天文数字也差不到哪里去,就算砸锅买铁也凑不够这么多的钱啊。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往果林小村跑去,路上的尘土沾满了裤腿,后面刘勇刚大声嚷道:“凑不够钱就准备身败名裂”。 回到村里的时候,他经过梁君温的家门口,见到那里有一大堆垃圾,蚊蝇乱飞,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失落。回到家里,门还是敞着的,屋里却没有一个人。楚少颖在想要怎样才能弄到五十块钱呢,他想了又想,满屋里最有可能有钱的地方就是爸妈的屋里,他想起小时候妈妈从大衣口袋里掏钱的场景。他踌躇良久,口水吞了又分泌,分泌了又吞,在屋里徘徊不已,眼角余光不住地瞥向爸妈的卧室,好几次,他的脚步都靠近了爸妈卧室的房门,心里有股强大的冲动想冲进去把钱偷出来,可是冥冥中那种深植于骨子里的高尚的情操一次次把他的脚步拽了回来。 第十一章 指点与巧遇(4) 犹豫了好久,他不想再这样转圈圈,冲动拉着他的脚快步走了进去。他用最快的速度进去,用最快地速度翻大衣口袋,很快,他发现大衣口袋装了六十块钱(一张整五十,一张十块的)。五十块对于楚少颖来说实在太多了,如果被发现,爸妈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他便一把抓过十元的钞票,迅速揣进了兜里,又迅速开了门迅速跑出来。在楚少颖的生命里,这是他第一次做贼,还是个家贼。楚少颖喘着粗气,仿佛刚刚跑完400米。在他刚刚把钱放进兜里的时候,他发现了那个带语文书的小纸条,他知道语文书就在自己的小卧室里,是爸爸那天发飙的时候扔到里面的,他便钻进自己地小卧室,把被子褥子翻过来覆过去,没有,他又趴下身体钻到床底下,也没有。他再把屋里的纸箱子费力地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楚少颖慌了,下午还有一节语文课,再不带语文书,语文老师龙颜大怒之下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他急得团团转,心头一股无名业火熊熊燃起,烧得他腹腔里满是焦灼,却又无处发泄,只得自己硬生生地承受了下来。正在他有气没处出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只老鼠叫,楚少颖立马看过去,见到老鼠正钻进洞里,而洞口边躺着语文书。楚少颖喜上眉梢,赶紧跑过去拾起语文书,如获圭宝。他拿起语文书,只见书页有几张皱了,他赶紧把它压平。书的一角缺了,看着那参差不齐的切口,楚少颖就知道是老鼠干的。不过还好,有字的地方还保存得好好的,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学习。楚少颖解决了这个难题后,心情大为畅快,赶紧去厨房里热了点儿饭菜,也不管好不好吃,就囫囵吃了一通。吃完了饭,他把十块钱夹在书页里,然后大步大步地朝学校走去。 阳光很明媚,春天的果林小村有着飘不完的落花,怡人的花香充斥着山川原野的每一个角落,把这片大地装点得分外妖娆。 楚少颖知道时间紧张,如果慢一点儿,语文老师就会让自己罚站。周围的风有气无力的,吹得芦苇摇晃着脑袋,楚少颖觉得它们是在用一种温柔的方式催 促自己快点儿。楚少颖很快到了锅炉房旁边,转过房角时,刘勇刚带着那个男孩拦住了他的去路,道:“钱拿来了吗?”楚少颖翻开书本,把那张十元的钞票递了过去。刘勇刚和那个男孩却不接,道:“我们要的是50,这还差很多呢。”楚少颖一把把钱塞过去,道:“要不要随你们,反正我就这么多了。”刘勇刚接过钱,拉过楚少颖的衣领,狠狠扇了他四巴掌,道:“一巴掌十块钱,四巴掌四十块。”楚少颖气愤难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被腹腔里的恶火锻烧成压抑的热流,把肚子都胀大了一圈。楚少颖捏紧拳头,凭着一股恶气一拳打在刘勇刚的下巴颏上。刘勇刚一直觉得这小子胆小怕事,断定他不敢回击,却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点儿勇气。他被这一拳打得痛入骨髓,头昏脑涨,两眼直冒金星。待恢复过来,火冒三丈,紧捏拳头,眼露凶光,歪着嘴龇着牙,就要打楚少颖。可楚少颖已经一鼓作气跑出了二十步开外,在柳树丛中穿梭,直奔教室。刘勇刚气塞胸臆,面部狰狞,抓起一把石子,使足了劲儿扔出去,可是没有一个石子击中楚少颖。他身边的男孩道:“等放学后再收拾他。” 楚少颖抱着语文书直奔教室,教室里一片嘈杂,说话的,传纸条的,睡觉的,嬉戏的,不一而足。这一切比起早读时候那整齐划一的读书声来,楚少颖总觉得是一种懒洋洋的、奄奄一息的感觉,沉闷得缺少活力。楚少颖走进教室,回到座位上,他趾高气昂地把语文书放到桌子的右上角,用文具盒把那缺掉的一角盖住,而后他心安理得地去预习数学。不久,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楚少颖往窗户外看了一眼,只见语文老师正抱着教案奔过来,三两步就进了教室。楚少颖赶紧移开目光,埋头看书,心里怯怯的,生怕语文老师把自己的丑事说出来。他现在才觉得,犯错了不道歉很难受,而犯错后道歉了却得不到原谅则更难受。语文老师翻开教案,道:“翻到课本第34页,你们一起把春晓这首诗读一遍。”语文课代表便念了“春晓”两个字,全班便一起把这首诗又大声又缓慢得读了一遍。读完后,语文老师道:“你们谁把这首诗预习过 。”郑旭文涛便立刻把手举得老高,紧跟着前排几个学生也把手举起来。对于诗,楚少颖有一种特殊的情怀,对他有一种强烈的神秘的吸引力,所以从语文书发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专门寻找书里的诗,并且能熟读熟背。这首春晓被他看过许多回,他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楚少颖手肘顶着课桌举起了手,他很紧张,他能感觉到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手上的筋绷得发酸。老师既没有叫郑旭也没有叫文涛,而是叫了一个女生,那女生慢慢站起来,不急不徐地把这首诗背了一遍,背得一字不差。老师立马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挥挥手让她坐下。楚少颖白举了一次手,心里有淡淡的失望,他是多么希望那个女孩背错,那样老师就有可能叫他起来背,他会珍惜这次机会,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然后得到老师的肯定。老师把这首诗写在了黑板上,准备逐字逐句地讲解,她在讲解之前,又问道:“有没有谁能把这首诗解释一下?”这一下,教室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举手。这是一群二年级的学生,刚刚从拼音的关卡上走出来,认识的汉字不会超过两百个,并且都半生不熟,更何况许多汉字有多个意思,要让他们来解释这首诗,那无异于教瞎子认路。楚少颖把这首诗读过不少于50遍,他看着这首诗上的美丽配图,许多次都极力想要把它翻译过来,但他心头的这种冲动时而强烈得像被电击中,时而又淡得像原野上的一个火点儿。他被这种时强时弱的冲动折磨得五内如焚,坐立不安,但这无关道德人品,完全是骨子里有关发明创造的神经在蠢蠢欲动,可是这股冲动还是一团气体,没有凝聚成形。楚少颖是多么想把手举起来,把自己那半生不熟的理解讲给大家听,可他还是心有所惧,使出了好大的劲儿把这股冲动压平,坐直了看着黑板,听老师怎么讲解。老师先教了大家怎样断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讲解。楚少颖听得很认真,他把老师讲过的每个字的意思都用铅笔记在了书上。等老师讲解完,楚少颖才在心里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和我原来的理解是有出入的,幸好没有举手,不然会出丑的。老师讲解完之后 ,点了几个前排的把诗翻译一遍,他们翻译得虽说不是很到位,但基本意思是说到了。随后,老师又点了几个后排的,他们都是懒得听课的,但畏于语文老师的权威,便也勉强竖起耳朵大致听了一通,对于老师的问题,他们支吾两下应个景儿,蒙混过去就万事大吉了。老师也拿他们没办法,学不学是他们自己的事,别人想管也管不着。接下来,老师就要讲中心思想了,这时候门外传来几声洪亮的喇叭声,楚少颖往窗外看了看,只见一辆面包车停在操场上,有几个人立马从车里走出来,他们抱着一个箱子,往教室里走。语文老师一看是镇子里教育部门的领导,便道了句:“领导好!”那个领导走上讲台,把箱子往讲台上一放,满面慈和地道:“同学们,今天给你们发红领巾,以后你们就是少先队员了。”众人一听,赶忙收起书本,满是期待地看着那个箱子。那领导把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根根鲜艳的红领巾。领导又把红领巾散发给学生,一人一根,接着又教他们怎么样系红领巾。同学们都高兴极了,拿着红领巾认真地学习,不一会儿,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上了一抹红霞。领导自己也系了一条,道:“红领巾漂亮吗?”同学们异口同声地道:“漂亮!”领导又道:“同学们,红领巾是国旗的一角,希望你们要好好保管。”同学们都不住地点头。领导又在语文老师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语文老师对大家道:“放学。”一句话刚说完,教室里一阵喜悦的躁动,孩子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赶紧把桌子上的书本收进书包里。语文老师正要跟着领导走出去,忽然想起什么,道:“记住啊,周末除了要把书上的作业完成外,还要洗头洗澡,谁要是完成不了就不让他进教室。”同学们大声道:“知道了。” 第十二章 指点与巧遇(5) 语文老师消失后,同学们再也抑制不住按捺的情绪,背起书包就往外冲,郑旭文涛一众人等冲得最为厉害。楚少颖拿起书包,看了几下自己的红领巾,他虽然不知道红领巾意味着什么,可心里却腾生起一股强烈的敬意,还有一丝散发自心底的喜悦和幸福感。他背起书包,独自沿着墙走。由于下午只上了一节课,同学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玩耍。楚少颖朝着操场上望了望,同学们群群伙伙地在做游戏,而没有了梁君温的自己仿似一个朋友也没有了。楚少颖也想加入游戏的队伍,他把操场大致扫了一眼,有的人在玩太平天国,有的人在玩跳格子,有的人在跳大绳,而郑旭文涛一众人等在玩大官小官,看着他俩在那里飞扬跋扈的样子,楚少颖心里觉得很不爽。楚少颖找了一个老师同学的游戏,到了队伍里,他道:“我也要玩。”别的人便让他到队末去排队,好久才轮到自己,不料还没升官就下台了,楚少颖顿时觉得没了兴趣,眼光扫了一下锅炉房那边,只见刘勇刚和那个陌生男孩等在那里。楚少颖知道他们是在等待报复自己,而不远处,邓圣刘贤和余才也挎者书包准备往家赶。楚少颖赶紧背起书包去追他们,没多久就追上他们了,刘勇刚远远看着他们一行四众,敌众我寡,只得算了。 几人走在路上,很快过了那座铁木桥,余才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坨肉,对楚少颖道:“你看这是什么?”楚少颖道:“你这是要烤肉么?”刘贤神秘莫测地道:“我们要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你和不和我们一起去。”“好玩的地方?”楚少颖来了兴趣,道,“能有多好玩?”邓圣道:“去了就知道了,绝对让你不虚此行。”楚少颖大感兴趣,点了点头。余才走在最前面,去的方向是左边,而回家的路是在右边。他们走的是一条满是荆棘的土路,一脚踩下去,地上就留下一个脚印,带起满脚的灰尘,而两边高高的杂乱的芦苇抚在身上,把身上的衣服弄得又脏又乱。也不知道被芦苇抚了多少遍了,四人灰头土脸,完全一个土人。过了好久,渐渐有犬吠声传来,一 座长方形的荆棘围墙映入眼帘,那些荆棘高大杂乱,上面布满了尖利的刺,就算是麻雀也未必能往来自如。楚少颖道:“这不是蔡叔叔家的温棚吗,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时候余才再次拿出了那团肉,楚少颖这才看清楚了,那坨肉的里面放有一把两头尖的匕首,匕首的中心处有一个小孔,系着一根细线。楚少颖开始有点儿明白他们的意图了,他不愿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很害怕,他听人说所有的生命都有魂魄,死了就会变成鬼来报仇。于是他道:“我们还是回去,要是被人知道了就完了。”余才道:“你怕什么,有我们呢,你要是怕就躲到我们后面。”楚少颖果真走在最后面,才一小会儿,温棚就出现在视野里了,棚顶的塑料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有些微刺眼。那条看门狗似乎发现了几人,不住地朝着这边叫。余才一个人跑过去,躲在草丛里,把那坨肉扔过去,第一次没有扔到位,那狗用脑袋扯了扯链子,狗嘴始终吃不到肉。于是,余才把肉拉回来,再次扔过去,这一次扔在了那狗嘴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那狗极为贪吃,见肉便咬,正咬了几口,忽然“呜呜呜呜呜”叫了几声。刘贤高兴道:“那狗上当了。”余才赶紧拉绳子,那狗的喉咙被匕首戳穿,嘴里满是满是鲜血,在地上不住地动弹,挣扎了少时,又发出几声沉闷的呜呜声便不再动弹。楚少颖看着那狗的惨状,仿佛刀子就卡在自己的喉咙里,那种疼痛感就在自己的身体里。余才见大功告成,赶紧招呼几人赶快过去。几人匆匆奔过去,打开温棚的大门,一看里面,几人惊呆了,里面有许多瓜果和蔬菜。余才邓圣刘贤大喜过望,把能生吃的摘下来,吃两口扔掉,再去吃新的,不一会儿,温棚里满是半截子瓜果,一片狼藉。楚少颖看着心痒痒,迟迟不敢下手,但看到他们胡作非为地高兴,楚少颖也不管那么多了,脑袋一热,冲过去胡乱吃一通。这时,余才他们都吃饱了,把没吃过的都装进书包里。楚少颖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好吃而没有吃的通通塞进书包里。几人把温棚打劫得差不多了,满载而归,这才兴冲冲地顺着来路往回走。一路慢跑 ,满路尘土飞扬,路边的芦苇抚在他们身上,怪不舒服的。来到路口,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迎面而来,几人一见,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楚少颖心里泛怵,呼吸明显加重,躲在三人身后,低头看着地上的灰土。余才年纪较几人大一些,在脸上挤出一些笑容而仍有疑惑地问道:“蔡叔叔,你不是每个星期五都要去镇子里卖菜直到星期天才回来的吗?”蔡叔叔道:“今天本来是要去的,可拖拉机出了点儿故障,没去成,这会儿趁时间还早,去菜园子看看。”余才道:“那蔡叔叔你自己去,我们要回家了。”蔡叔叔道:“你看看你们把身上搞得乱糟糟的,赶快回去,免得大人着急。”几人交口说了声“蔡叔叔再见!”几人大步流星地离开,直到蔡叔叔不见了,刘贤才道:“这回遭了,蔡叔叔肯定会知道是我们干的,要是告发我们,让爸妈知道了,皮带炒肉丝是免不了的。”邓圣用舌头顶了顶嘴唇,道:“他又没有亲眼看到我们偷他的蔬菜,只要我们死都不承认,他能拿我们怎样。”余才打开书包,把打劫来的果蔬全部扔到水沟沟里,附和道:“只要我们死不承认,他拿不出证据,能把我们咋样。”几人赶紧学余才把果蔬全部扔到水沟沟里,余才道:“要是蔡叔叔告发我们,村里的领导审问我们,我们就说我们追野兔去了,才搞得身上又脏又乱。”刘贤也道:“对,我们就这么说。”楚少颖的恐惧感好似一个无底洞,自己就一直往里掉,却找不到一个着地点。余才看着楚少颖满脸的惶恐,道:“楚少颖,听好了,若是有人责怪我们,我们就一口咬定蔡叔叔的温棚不是我们干的。”楚少颖一个不小心上了贼船,心里后悔不已,如今被他们拉到同一个战线上,只得点了点头,道:“不说就不说!”几人商量好了,这才往家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地里干活地人也都慢慢到了家。楚少颖回家的时候特意去了梁君温家看了一下,两大堆垃圾盘踞在门口,各种脏水撒了满地,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让呕吐的臭味。楚少颖看到这一幕,没来由地一阵失落。他想搞明白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梁君温一家人善良老实,也没 有得罪谁啊,人们这是要干什么呢? 楚少颖叹了口气,走进自家,爸爸正在用砂轮磨铁锹,妈妈在屋里缝衣服,看见楚少颖回来,不闻不问,只顾着忙手里的活。楚少颖问了句:“你们吃饭了吗?”“锅里有点儿芹菜,你自己热一热吃。”妈妈轻描淡写地道。楚少颖最不喜欢芹菜了,芹菜里有一种难闻的味道,这种味道只有闭上嘴巴用鼻子呼吸的时候才能闻到。他有点儿生气,道:“那么难吃,饿死算了。”妈妈立刻回应道:“饿死也好,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楚少颖气得出了几口大气,真想跟妈妈吵一架,可是看到父亲在一旁,他想还是算了。别看父亲在楚少颖的生命里扮演了一个慈父的角色,但父亲打骂起人来也绝不含糊,所以楚少颖对这个父亲当真是又敬又畏。楚少颖不想自讨苦吃,便去厨房里咬了一碗饭,和着一些辣子酱将就吃了。吃完了饭,楚少颖赶紧去卧室里写作业。他在想是先做数学作业呢还是先做语文作业,想了少时,他决定先做语文作业,因为语文作业大多是抄写,根本不需要动脑子,只有少数题目需要动一点脑子,而楚少颖又不擅长语文,若是先做数学作业,那么他将以挫败感收场。抄写拼音和汉字的时候,看着那满满要抄的几页纸,楚少颖恨不得一口气就把它抄完,越是到了后面,这种渴望也越强,手上加了劲儿握住笔,直抄得手发酸,可还没抄完,便再加力握笔,卯足了劲儿,急得脑子发热,全身都在运动,好不容易抄完,赶快放下手里的笔,喘上几口大气,全身舒畅,说不出的喜悦。楚少颖对于数学有一种特殊的情愫,不过这种情愫是由于他名列前茅的成绩所培养出来的。他拿出数学作业,徜徉在数字的王国里,很多题他一眼就能看出结果。而每做出一道难的数学题之后他的自信心会暴涨,这暴涨的自信心又会催促他去解决更多的题目,所以再难的数学题楚少颖也会去研究,当他做出来的答案与老师第二天讲解出来的一样而别的同学都不会做的时候,他就会信心满满,坐在座位上面红耳赤,满是骄傲。说真的,他对语文的兴趣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于在数学上的成就感而引起的。他也不会像别的同学那样,如果他不喜欢哪个老师,便也不去学那门课程,爸爸曾经说那样害的是自己,楚少颖深深地相信。 第十三章 指点与巧遇(6) 写完了作业,楚少颖如释重负,明天后天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玩耍。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间,还早,他看见自己地卧室又脏又乱,看起来很不舒服,他便那进来一把扫把和一个方锹。他把那些旧书都装进纸箱里,封起来,爸爸说书本对于学生来讲就像枪对于士兵,哪怕是学过的旧书也一样。他又把纸箱磊在一起,拿起扫把开始扫地,他扫得很认真,一扫把接着一扫把,但很慢,小小一个卧室他花了十分钟。他把垃圾扫在门口,又把垃圾扫到方锹上,有一块纸片落在门口了,被他一脚待带客厅里了,他不愿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便弯下腰把纸片拿起来放进锹里。外面很黑,他不敢去垃圾堆倒垃圾,便倒在树池子里。天上一颗颗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夜的精灵。楚少颖赶紧进了屋,准备预习功课,看了一会儿书有些困了,便把书往桌子上一摊,鞋子一脱就上床睡觉了,他发现床单是新的,大红色,正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囍’字,楚少颖觉得爸妈对自己真好,还给自己换了个新床单。楚少颖高高兴兴地睡觉了。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是第二天的早晨。 太阳还没来得及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平原上吹来清冽醒神的风,一股浓而不腻的花香扑鼻而来。在这样的氛围里,眼睛是清亮的,鼻子是畅通的,心里是愉悦的。楚少颖忍不住长长地吸了几口凉气,把它铺在肚子底下,体内的腐浊之气被排了出来,整个人跟涅槃重生了一样,周围的景物新奇美丽,让人看了还想看。 楚少颖看了看,忽然想解小手,但他听大人说,鬼怪只有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才会消失,所以他现在不敢去厕所,他看到右手边的菜地尽头有一大丛芦苇,密集得像一面屏风。她赶紧迈开步子,从菜地埂子上飞奔过去,由于走得太快,脚一滑,差点儿跌进菜地里。可他尿急,还是飞奔过去,扒下裤子尿尿,满肚子的憋胀感迅速减缓,那种舒服感不言而喻,仿佛紧绷的皮筋在即将断裂的情况下忽的得到放松,经历了从死亡到获救的过程。当 尿完后他又有点儿怀念那种由憋胀走向松缓的感觉,他明明觉得这种想法十分可笑,可还是把那种感觉在脑子里反复怀念了几遍。之后他才慢慢往家走,没走几步,他发现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在埂子上走着,她走的方向正是朝着自己这边。楚少颖觉得这个女孩很陌生,他在村子里从未见过这个女孩,学校里也从未见过,她是从哪里来的呢,楚少颖想起了大人们说的有关女妖怪的传闻。哪有一个小女孩大清早地就乱跑的,楚少颖开始怀疑她是个妖怪,他迈起步子,想要快点儿离开,他朝女孩走去,开始他跨的步子是很大很大的,是自然的,没有拘束的。可是随着他越靠近那个女孩,他的腿就有点儿抛锚,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腿在微微发颤,就像是登上了一座高峰后往下走时腿发软的感觉。他低着头, 面对这窄窄的埂子,他瑟缩着身体像做了贼一样地从女孩的身边经过。却不料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抓得很紧,心虚害怕的楚少颖像泄了气的气球,身上的力气也跟着逃之夭夭,几次想拽开她的手却没有能够。楚少颖斜了她一眼,她真的很漂亮,楚少颖不禁脸泛潮红,底气不足得道:“有、什么、事、么?”“我想去石子桥,我不知道它在哪里。”这个女孩说话很甜,但这种甜是苹果梨子的甜,而不是白糖红糖的甜,甜得不让人觉得腻烦。楚少颖一边用手指路,一边道:“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你会看到一个三岔路,你走中间那一条路,不久就可以见到一座满是石子的桥,那就是石子桥。”说完,楚少颖就要走,可那只手死死地抓住他,女孩道:“同学,我好害怕,你能不能带我去?”“不行!”楚少颖听了她这句话,怎么跟女妖怪诱哄唐僧说的话那么像,楚少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斩钉截铁地回答了这两个字。说完后,楚少颖大步大步跑开,在经过菜地边缘的埂子时,被一根树枝绊了一下,摔倒时前手掌擦到了地面,手掌顿时破了皮,还好破得不是很厉害,只浸出了点点斑斑的血丝,一股绵密的疼痛感笼罩了全身,经久不绝。他站起来,用手拍了拍身上了尘土,把受伤的部位掩藏起来 ,不然被爸妈知道,一顿臭骂是免不了的了。他回到家里,妈妈正在做饭,爸爸在整顿下地干活的农具,见到楚少颖,他们只是用眼角余光斜了他几眼,甚至连眼角余光也懒得施舍给他。楚少颖微觉失望,心里很是空虚,但他还是坚强得不去理会这些,进了自己光线暗淡的卧室,掏出数学书和语文书来预习,他这回先预习数学再预习语文,他想看看换个顺序学习,看看有什么不同的收获。他掏出数学书,把接下来老师要讲的知识看了一遍,他很聪明,很块就抓住了要点,她又试着做课后习题,刚开始还颇觉生瑟,随着一步步地思考,他做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很快就做到最后一道标有星号的题目,这是这一章最难的题目。楚少颖仔细把题目看了一遍,看完后没理解题目的意思,于是他把题目看了五遍才略微搞明白题目的要旨,这才下笔思考,想了许久却找不到切入点,慌得他把五指插进头发里,夹紧发丝再拔出来,但他对数学有一种不做出来誓不罢休的精神,越想不出来他就越是要尝试。顺着不行,他就试着反着来,他在草稿纸上试了许多遍,由于急于想做出来,手上加力写字,铅笔芯也不知道被他画断了多少次。过了很久,总算老天不负有心人,他把一次次的演算结合起来看,灵感像夜空中闪闪一亮的流星。他喜从中来,赶紧削好铅笔,以这点儿灵感为指引,把这道题所设下的一道道关卡全部打通,总算走向了拨云见日的时候。还有什么快乐比这种快乐更令人兴奋愉悦呢,他高兴得一把掷下铅笔,不料铅笔把数学书的一张纸戳了个洞。楚少颖心痛不已,赶紧拿透明胶把它粘好,再平整地压在书叶里。楚少颖高兴得忘乎所以,站起来才觉得屁股坐得很痛,身体也发僵,他伸了伸懒腰,肚子也有点儿饿。楚少颖便放下书本,出了卧室来到院子里,爸爸妈妈已没了踪影,应该是到地里干活去了。他高兴地进了厨房,电饭锅里有一两碗饭,锅里只有半铲子蘑菇。楚少颖也不管冷热,舀了一勺子饭,再舀了蘑菇盖在饭上,他觉得今天的饭特别好吃,特别有味道,他大口大口地吃 ,很快就吃完了。 吃完了饭,他想出去透透气,他便扣上了门往外走去。天空上,几只大雁飞过,留下错乱沉闷的声音。而村子的周围,一株株挺拔的果树像一个个勤勤恳恳的卫士,为村子增添了几许生气与活力。楚少颖就这样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地,楚少颖拐过一个屋角竟到了王二叔的家门前,王二叔正坐在一把摇椅上,安闲地抽着旱烟,而他的旁边是一个矮的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碗茶、几本泛黄的书和一本厚厚的字典。这个时节是农民下地播种的日子,可王二叔却早早地下了班,显然是无心耕种。不过话说回来,王二叔没有亲人也没有子女,他一个人要养活自己也很容易,种几亩土豆玉米就够自己吃一年的了,多了也是喂老鼠。王二叔老远就瞥见了楚少颖,他向楚少颖挥了挥手,示意楚少颖过去,楚少颖便乖乖地过去了。王二叔看了看楚少颖稚气的脸庞,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似是在鸣不平,又似是无可奈何。王二叔放下了烟杆,笑嘻嘻地道:“我听说你的数学学得好,我不相信,我来考考你,怎么样?”楚少颖听他说他不相信自己的数学学得好,顿时愤愤不平,又听他说要考考自己,那自己怎么能舍下这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呢,当下坚定地道:“好啊,那你出题!”王二叔找来一张白纸,拿起笔就写下一道题目,递给楚少颖。楚少颖接过笔,几乎没怎么想就做出来了,做出来后又递给王二叔,道:“这道题太简单了,我做过。”王二叔又出了几道题,楚少颖都没有怎么思考就做出来了,他很好奇,为什么王二叔老是出自己做过的题目呢,他忍不住问道:“王二叔,你为什么不能出个我没有做过的题目呢?”王二叔有嗒了两口旱烟,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看出一点儿题目之外的东西了吗?”“题目之外的东西?”楚少颖小声嘟囔了一句,题目就是题目,题目之外有什么东西呢,楚少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使劲儿摇了摇头,道:“王二叔,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完全不明白,你能说明白一点儿吗?”王二叔又拿起烟杆,神色有些微的无可奈何,面上一种深邃的迷惘显现了出来,抽了几口烟,又吐出去,问了句:“你今年几岁了?” 第十四章 指点与巧遇(7) “九岁!”楚少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王二叔又郑重地道:“九岁的娃娃该懂点儿事了。”楚少颖不喜欢这样的话,他喜欢别人表扬他,比如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又比如这孩子学习真好,长大后肯定有出息。听王二叔这话,倒像是在嘲笑自己不懂事一样。楚少颖立马就不乐意了,脸上有点儿不自然,脸色也难看了许多。王二叔看出了他的变化,道:“不过你比我那会儿懂事多了,不过就是因为那会儿我不懂事,现在才混得这么差,所以你要学着长大懂事,这样才会比我混得好,才会成功。”楚少颖有点儿纳闷了,爸妈和老师都说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到底他们谁说得对呢。楚少颖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问道:“那么王二叔,怎样才能长大懂事呢!”王二叔笑了笑,眉宇间有了几丝活力,眼中投射出自信的光芒,一反他一直以来的颓废的常态,字字铿锵地道:“问得好!那我告诉你,质疑就是人成长的最好方法!”楚少颖不明白他的话,老师曾经说要相信别人,王二叔怎么这么说呢,他满脸疑惑,暗想:这王二叔真是个怪人,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尽和老师家长的话大相径庭。楚少颖还是更相信父母和老师一些,于是他把王二叔归结为坏人那一类。王二叔说完那句话后,神情又蔫了下来,看着这个傻得可爱的孩子,也当真是没了辙子,便道:“我听说你喜欢诗,恰好我曾经写过一首,你要不要看看?”“诗?”楚少颖对诗情有独钟,当下十分高兴,道,“我要看!”王二叔把写好的时递过去,楚少颖看了看,只见那上面写的是: 天,黑了! 再好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何况你还是个瞎子。 就算你化为阳光。 也免不了在红尘地刀俎上任人宰割。 “这也是诗,诗不是每句只有五个字或七个字的吗?”楚少颖没见过现代诗,大失所望,竟然说这不是诗。王二叔不和他一般计较,叮咛道:“我希望你把这首诗熟记下来,去摸透其中的意思。另外,我今天对你讲的话也要认真去琢磨一下。”楚少颖不乐意 了,你说的话写的诗又不是书里的知识,背了又有什么用,他刚想问这是为什么,王二叔已经靠在摇椅上抱着一本书翻阅。楚少颖知道这是他谢客的方式,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王二叔有颠覆自己三观的嫌疑,但楚少颖还是觉得他和蔼可亲,让人又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楚少颖往家走,不知不觉,走到梁君温家门口,眼前地一幕让他悲伤到了极点:梁温家的房子被村里人推掉了,门前的果树也被人砍了,那里成了一个荒芜的存在,人们把梁君温家门前的空地当成了垃圾场,拼命地往那里倒垃圾。这一切和从前光鲜洁净的门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伤心了一阵,楚少颖还是回到了家里,只见扣着的大门大敞着。爸妈不会这么早回来啊,那会是谁呢,他赶紧进了屋,自己卧室的门也大开着。楚少颖往里面一看,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这个女孩比早上见到的那个女孩还要漂亮,她只穿了一件细纱上衣,隐隐可以见到里面的吊带。楚少颖只看了一眼就羞得满面泛红,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低着头走过去道:“你是谁啊,怎么随便进别人的家。”那女孩道:“同学,大人们都夸奖你数学学得好,我数学学得不好,能不能教我一下。”楚少颖接口道:“你哪道题不会。”那女孩拿出一个本子来,里面的确有几道难题,楚少颖做了好久才做出来,便把解题思路给女孩讲了一遍。也不知道那女孩是真懂了还是假懂了,伸出手往楚少颖肩头一拍,道:“同学你太聪明了,简直是我的头号崇拜对象。”楚少颖受宠若惊,解出这几道题也确实让他信心暴涨,道:“以后有难题都可以来找我。”女孩收起本子,拉着楚少颖的手撒娇,嗲嗲地道:“哥哥,你陪我出去散步,我闷得慌!”楚少颖决绝地抽回了手,道:“你快走,快走。”他一边说一边推着女孩出去。楚少颖真的是怕爸妈看见自己和一个女孩在自家厮混,说他坏话,那样会毁坏他心头的那片净土。女孩去后,楚少颖赶紧把电饭锅洗了,他要做饭,不然爸妈回来会说他就知道偷懒玩耍,连个饭都不做。做饭对于楚少颖来说是个很简单的事,洗好电饭锅, 擦干锅体,再淘好米,把米倒进锅里插好电源按下开关就可以了。要把一锅饭做得好吃,楚少颖可是有经验的:第一,要把米多洗几遍,直到淘米水清澈为止;第二,用来蒸饭的水要稍微偏少,这样煮出来的米才会又干又香。做好了饭,楚少颖看了看塑料袋里面的小白菜,他不会做菜,便只把小白菜洗了,放在盆子里等爸妈回来做。料理好了这些,楚少颖的心里舒畅极了,哼着小曲儿到自己的卧室预习语文。如果撇开了数学对语文的影响,在他眼里,语文是个既神秘又好玩的东西,他很喜欢那些诗,同时也觉得那些个小故事十分有趣,让自己长了不少见识,但是他不喜欢那些死记硬背的东西,他只想走马观花地领略那其中的有趣情节,把它当成一种乐子,而不是钻在里面研究不出来。但是语文作业题就没有课本有趣了,作业上都是关于字词句段篇的理解,基础知识,来来回回地反复问,换汤不换药,更可恨的是,如果做错了老师会让学生把正确答案连抄几遍到二十几遍。好在老师有张良计学生有过墙梯,学生手拿两三只笔,每写一个字作业本上就出现两三个字。更绝的学生在本子中间垫上三四张复写纸,每写一张就是三四张。不过楚少颖就不会这么做,他觉得所有投机取巧的学生都不是好学生,他会听老师的话,乖乖地订正一二十遍,尽管他写得手疼脖子酸。 预习好了语文,不知道爸妈是什么时候进屋的,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做好了菜,并且已经吃好了午饭。楚少颖走到院子里,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了声:“爸。”可是爸爸正在补自行车轮胎,根本不理他。他走了几步,看妈妈正在洗碗,他又喊了声:“妈。”可是妈妈只顾着洗盆子里的碗,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伤心极了,他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惹得他们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他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如果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哪怕他们骂自己一顿也好,就算是打自己一顿也至少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他们这算什么,把自己当空气么?楚少颖心里一泛酸,两泡眼泪在双眼里打转,这冷战伤了他小小的自尊心,若不是骨子里蕴含着的一种叫做坚 韧的东西,他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怀揣着这样的坚强走进了厨房,舀了饭菜,尽管不是很可口,但他还是颇为满足地吃了两碗。吃饱了饭,他觉得有点儿瞌睡,便到卧室里去睡觉,他小小的身躯压在床上,正好压在那个囍字上面。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窗,他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在小村里逛了逛。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在拐角又遇见了一个女孩,差点儿吓他一跳。这个女孩虽然没有今天见到的前面两个女孩那么漂亮,可是楚少颖却发现她长得很像刘嫣然,如果不仔细看,楚少颖几乎就要认为她是刘嫣然了。“吓到你了!”那女孩一说话脸上就有两个酒窝,美丽动人。楚少颖被人吓了本来心里就不舒服,她再这样一说,淡淡的火气从楚少颖身体里直窜出来,可是看到她手无缚鸡之力,而自己又是个男人,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楚少颖还是自己浇灭了火气,只淡淡道:“没事。”说着就要走开,那女孩连连呼他道:“楚少颖,你等等我啊,我们一起……”楚少颖听它叫自己的名字,感到很讶异,自己又不认识她,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不过他也懒得去追究,跟个兔子一样迅速跑开。一个人闲逛了许久,天都快黑了。 西方天际浓云如墨,很快席卷了整个天空,风也跟着在人间作祟。楚少颖知道要下雨了,便赶紧往家赶。吃罢饭,外面下起了大雨,风呼呼地乱刮。这样的夜晚最适宜睡觉,听着雨点儿落地的声音,仿佛有细密的触手在给自己捶背,很是舒服。楚少颖很享受这个过程,所以他睁着眼睛很晚才睡觉。 第二天醒来,风停了,雨住了,头顶的天空万里无云。而地上残红遍地,斑驳如画,更有无数虫鸣声此起彼落,看样子今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楚少颖看着这一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昨夜的风雨完全不存在似的。 又或者没有昨晚地风风雨雨,哪来今日的晴空万里。 第十五章 厄运连连(1) 太阳很快跳出了地平线,调皮的阳光把地上的一切都覆上了油光锃亮的颜色,照在脸上。像想象中母亲多情的抹挲。 由于昨晚下了雨,今天大人们都无法去地里干活,每逢这样的时刻,他们便会选择睡大觉。所以这个早上村子里很安静,没有一丝人声。但爸爸却起来得很早,他要自己做饭吃,因为妈妈的厨艺不好,要做出一道可口的饭菜只有爸爸亲自动手。楚少颖来到院儿里,看到爸爸在做饭,便道:“爸爸,我可以帮你的忙吗?”爸爸指了指地上的大冬瓜,道:“把这个给你王二叔抱过去,他最喜欢吃这个了。”楚少颖见爸爸对自己说话了,不再当自己是空气,便十分高兴,道:“好嘞!”说着他就要去抱冬瓜,不料那冬瓜很重,入手极沉。但他觉得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才刚刚得到父亲的原谅,他不能不把爸爸交代的这件小事做好,他便卯足了劲儿,双手抱着冬瓜的两端,瓜体贴着肚子。他抱着就朝王二叔家走去,虽然觉得极累,但步子慢了或者放下来休息无疑会让这种难受感延时,所以他一鼓作气,大步跑去。好不容易到了王二叔家门口,身上的劲儿已经用完了,手酸得直打颤。王二叔还没有起床,门紧闩着。楚少颖便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面没人回应。楚少颖便又狠狠地敲了几下,脚踢了几下,这时,里屋里传来王二叔的声音道:“谁啊,有什么事吗?”楚少颖大声回应到:“我是楚少颖啊,你快起来!”“好嘞!”王二叔大声道。楚少颖等了少时,门便开了,王二叔打了个呵欠,看着一脸红彤彤的楚少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楚少颖指着冬瓜道:“这个,是爸爸叫我给你拿来的。”王二叔看他那副稚气得可爱的脸庞,忍不住满脸苦笑,立马把门关上,道:“你把东西拿回去,转告你爸爸,别叫他小看我了。”说完,他又苦笑一声,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如果我做事要回报,那我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后面一句楚少颖自是没有听见,不过王二叔的行为让他很恼火,自己一片好心这么大老远地来送冬瓜,他客 气不要也就算了,还说些风言风语的话来嘲讽爸爸,他可真是个怪人。楚少颖气打心底起,使劲儿跺了跺脚,还得费大力抱回去,真晦气。可抱怨归抱怨,总是要抱回去的,他感觉是花了更大的力气才把冬瓜抱回家的。看到抱回来的冬瓜,爸爸脸上闪现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似是自己做了错事而惭愧,又似是亏欠别人什么没有还而感到抱歉。楚少颖一把放下冬瓜,道:“爸爸,王二叔他不要冬瓜。”本想爸爸会责怪自己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却没想到爸爸只是面色惨淡地道了句:“嗯,他不要就算了。”楚少颖释下重负,身体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脚步也轻快起来,跟早晨的风一样。爸爸很快做好了早饭,厨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挑逗着身体里的食欲。爸爸放下铲子,对楚少颖道:“你去叫你妈起来吃饭。”楚少颖虽然有点儿不愿意,但他不想自己成为一个不孝的孩子,所以他还是硬着头皮来到妈妈的卧室门口,敲了敲门,用口水润了润口,道:“妈,起来吃饭了。”在楚少颖的世界里,妈妈两个字连用是一种奢侈,只有在电视里或者别人的家庭里才能听到,妈妈两个字只适用于母慈子孝的家庭,而自己家母不慈子也不孝,妈妈两个字用起来太过牵强做作,就像是一杯加得过多了糖的棉花糖,甜蜜得嗲嗲的。“好,我马上就起来。”妈妈答道。楚少颖赶紧去厨房和爸爸把饭菜端到客厅里,一家人就这么闷不吭声地吃了个早饭,爸爸做的菜的确是很好吃,楚少颖腆着个肚皮多吃了一碗。吃罢饭,爸爸就去修理干活的农具,妈妈收拾房前屋后。好久,一家人才忙完了手头的活,准备休息时,村里的广播上传来了声音:“请楚逢缘父子、刘晓一父子、邓问嗣父子和余相子父子到治安管理员这里来一趟。”楚少颖听是他四人,一颗本来平静无波的心顿时风起浪涌,那风是凛冽的朔风,那浪是凶猛强烈的海浪,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着他的小小心脏,使它搏动得急促又强烈,几乎要把楚少颖摧垮。不过他听余才他们说的,死都不承认错误,谅他们拿自己也没办法。爸爸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平常村子里有事都只 是叫大人去的,这次怎么会叫孩子也一起去呢,难道是有关学校的事。爸爸脸上忧喜参半,便叫上楚少颖道:“走,过去看看。”说着爸爸就大步流星地去了,楚少颖跟在后面,轻一步重一步地走着,他非常地不愿意去,可冥冥中有一股强大而不可反抗的力量强行让他去。楚少颖心情忐忑地来到了治安员那里,进了屋,双眼一扫,邓圣余才刘贤三人已经在那里了,而他们对面坐着的蔡叔叔。三人的脸皮真够厚的,面对着原告都这么泰然自若的。余才指了指他旁边地一个座位,示意楚少颖坐下。楚少颖便坐在了他的旁边,不过他就没有余才他们那么好的定力了,他心慌得很,就像是生吃了萝卜一样,脸也发烫,眼光也不自然。过了好久治安员才道:“这次叫你们来呢,是想问你们个事情。”余才道:“不知道你问我们什么事?”治安员道:“这位蔡叔叔怀疑你们偷了他温棚里的果蔬。”余才摊开双手,道:“这恐怕是冤枉我们,我们怎么会干这种事。”蔡叔叔道:“前天我明明看到你们四个在我去温棚的路上,全身乱糟糟脏兮兮的。”余才道:“没错,那天我们身上的确是乱糟糟脏兮兮的,那是因为我们在追一只兔子,谁知那兔子太灵活了,我们才搞得一身狼狈的。”蔡叔叔正颜厉色道:“本来我是想你们承认错误就算了的,现在看来不给你们点儿惩罚是不行了。”楚少颖听到这话,心中致死抵赖到底的勇气稍微动摇了一下,有点儿想承认错误。刚有这种想法,余才便道:“蔡叔叔,你可不能含血喷人,做事是要讲证据的哦。”蔡叔叔把四人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锁定在神情恍惚的楚少颖身上,他看着楚少颖,道:“楚少颖你也是这个意思吗。”楚少颖虽然胆子小,但他并不傻,只要四人矢口否认,蔡叔叔拿不出证据,就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楚少颖点了点头,和四人统一战线。之后蔡叔叔没隔五分钟便会说一句“谁要主动承认错误就从宽处理。”刚开始,楚少颖还意志不坚定,可后来,他倒是觉得蔡叔叔真的没有证据,不过是运用心理战术想让他们不打自招,他也渐渐放心起来,一口咬定自己没干这种坏事 。时间过去了一小时,蔡叔叔也不想再耗下去了,当下道:“既然你们死不承认,那我就出杀手锏了。”随即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那是一本自然书,封皮上有楚少颖三个用铅笔写的字。楚少颖顿时吓得哑口无言,整个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双眼迷离,一股阴森森的恐惧感笼罩在心头,后背上渗出的汗珠粘在衣服上,湿糊糊的,非常不舒服。爸爸看到,一张脸难看到了极点,若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一顿皮肉之苦楚少颖是免不了了。“你们四个还有什么话要说。”治安员问道。四人见铁证在眼前,再辩解也是无用,原来处变不惊的神色再也无法掩盖心底的惊惧,一个个阴沉着脸,不说话。余才胆子稍微大些,他咬了咬嘴唇,底气还算充足地问道:“是我们四个搞的,我们赔就是了。”“赔?”蔡叔叔道,“你知不知道,你们连菜苗都又是践踏又是采摘,要赔多少钱你知不知道。” 余才邓圣刘贤家里都稍微富裕一些,三人异口同声地道:“赔就赔。”而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楚少颖却不敢吭气,他不自禁地看了爸爸一眼,看到他那一脸的死气。楚少颖感觉有冷彻骸骨的气流直冲肺腑,把自己的神经冻结,把自己的感觉麻木,自己就只是一个只有应激性反应的机器人。场面沉吟了少时,治安员才道:“既然事情弄明白了,我们就商量一下要怎么赔偿老蔡的损失。”蔡叔叔道:“我已经算好了,温棚里的菜少说也损失了八百块,不多,不过那只用来看门的藏獒就贵了,怎么说也要这个数。”蔡叔叔比划了个数字,爸爸见到,道:“两百?不过是一条狗而已,就值两百块?”蔡叔叔摇了摇头,道:“不是两百,是两千!”“两千?”爸爸还在为那狗的价格而纠结的时候,另外三个家长就道,“两千,我看还可以,就这么定了。”爸爸是个土包子,不知道藏獒和普通狗的差别,治安员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道:“现在市场上藏獒额价格尤其贵,两千块一条已经是亏本生意了。” 第十六章 厄运连连(2) 爸爸这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价格,气急败坏地看着儿子,把他拎起来,一把推给蔡叔叔,道:“我是没有那么多钱给老蔡你赔偿,他人就在这里,他偷了你的东西,你就是把他打瘸了也没人管。”爸爸把楚少颖推给蔡叔叔后就火冒三丈地走了出去。楚少颖身体倾斜,若不是手即时按住了椅子扶手,他可能立马会倒在蔡叔叔身上。蔡叔叔见到楚逢缘这样,也是一肚子气,道:“这算什么嘛!”治安员道:“老蔡,不用怕,年底结账的时候少不了你的七百块。”蔡叔叔叹了口气。道:“看来只有这样了。”治安员又看了看其余几个大人,道:“一共是2800块,你们四家人一家赔700块,你们都愿意赔吗?”几人愣了半天,还是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治安员道:“既然这样,你们是时候赔给他老蔡就行了,都回去。”犯了一点儿错,爸爸就任自己自生自灭,楚少颖把爸爸和另外三人的爸爸一比较,眼睛里忍不住泪水直流,低下头不出声地哭泣。刚出门,蔡叔叔道:“楚少颖,给你的书。”楚少颖大步走过去,拿起了书就跑了出去。他没有回家,因为他怕尴尬,也怕爸爸会用红柳条子抽自己,他跑去了村里的青草坡。青草坡上青草茂盛,几丛晚开的花发出馥郁的香味,和着雨后青草的芳香,混合成令人闻了还想闻的香气。楚少颖躺在了被太阳晒干了的青草上,他很喜欢来这个地方,平常没事的时候他会抱个凳子来这里练习写毛笔字或是看书,他觉得这个地方幽静,和自己的心境相得益彰。晴朗的天空偶尔飘过几片闲云,一群从容的鸽子盘旋几遭落在了不远处的电线上,仿佛是晴空的使者。楚少颖掐了一片草叶放到嘴上来回咀嚼,此刻他想到的唯一一个词语是未来,这个词语他已经想过不止一百遍,他进行过很多设想,比如他会是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或者是很有建树的科学家,或者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作家……他对未来十分憧憬,他在给未来勾画蓝图,他相信未来是美好的,他对未来的向往是积极向上的,只要自己不懈地努力,自己勾画的蓝图一定会 成为现实。他所想的这一切成为他人生路上的前进动力,督促着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奋进。他在草坡上躺了很久,虽然眼前的处境十分窘迫,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让他有了直面现实的勇气,老师也不止一次地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并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楚少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他往回走去,他要面对眼前的这个灾难。他憋着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双腿前进。可就算这样,随着家的距离的缩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如磁铁同极相斥一般在阻碍他的前进,并且这股力量还在以无限缓慢的速度增加,使得他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终于到了家门口,看着那半敞的大门,楚少颖觉得它就像是鬼门关。到了此刻,他觉得他的勇气已经在路上用光了,成了强弩之末,余勇不足以穿过大门。他咬了咬嘴唇,心上一根弦紧绷着,在这根弦断掉之前,他缓缓走了进去,他在院儿里左顾右盼,用目光搜寻爸爸的下落,还好,爸爸不在,这顿打暂时不用挨了。高兴了不到一秒,只听里屋里传来爸爸的声音,把楚少颖吓了一跳,不过爸爸说的是:“少颖,你们学校的领导来了,愣在那里干什么,赶快过来问个好。”楚少颖没想到这突如其来场景和自己设想的情节完全不一样,当下高兴得到嗓子眼儿里去了,大步铿锵的走进屋里去,见到教育部门的领导,连忙道了声:“三位领导好。”一个较胖的领导弯手示意他坐下,说真的,楚少颖有个毛病,那就是当他和熟悉的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敢大声说话大胆做事,但一遇到陌生人,尤其是穿着光鲜的陌生人,她就会觉得拘促,觉得自己矮了别人一等,他就想离开,哪怕多说一句话都是种煎熬。但面对着有头有脸的人物,楚少颖只得忍受这种煎熬,逼迫自己靠过去。那个胖领导笑容慈和,憨态毕露,对楚少颖道:“听说你学习还不错,是么?”楚少颖在领导面前不敢夸海口,便道:“还可以。”另一个瘦高个的道:“你上次考试成绩怎么样?”楚少颖道:“数学97分,语文85分。”剩下的一个是个女的,长得蛮好看,她道:“我们这次来呢,是想评一个贫困生补助给你。”爸爸一 听,喜得无可无不可,赶紧去里屋泡了一杯茶出来。楚少颖说了声“谢谢”,却不敢直视别人的目光。爸爸催楚少颖道:“少颖,快去给几位大领导倒杯茶来。”“不用了。”那个女的站起身来,道,“我们只是来通知你们一下,我们还要去别的学生家。”爸爸无法,只得任由他们去,送他们一直到村口。经历了刚才的一幕,楚少颖放下了心头的担子,贫困生补助可以拿到2000块钱,就算除去了赔偿的700块也还剩1300块,只赚不赔,爸爸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正这样想着,爸爸走了进来,一张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楚少颖由阴转晴的心绪又立刻由晴转阴,耷拉着脑袋,任由爸爸处置。爸爸拿来搓衣板,掐住楚少颖的脖子,像按下一只袖珍狗一样按下楚少颖。楚少颖两个膝盖乖乖地跪在搓衣板上,盯着地面的眼里不住得冒出泪花。爸爸暴跳如雷的开门声和关门声让楚少颖心里直哆嗦,肌肉不自觉地战栗。还没做好挨打的准备,一股绵密而迅速的疼痛就伴随着抽打的声音传遍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这种痛就像用刀子割开皮肉,再在里面洒上盐和辣椒面,然后把伤口缝好,让人无止境地承受着这样的疼痛,直到你对那些痛麻木为止。一种痛的后劲儿还没有消散,而另一声抽打声又落下来了,新的痛叠加在旧的痛之上,使得痛的程度一路飙升。这样的痛又叠加了许多次,痛的范围已经遍布了后背,已经痛得暂时无法减轻哪怕一点点,就像是被开水烫了,短时间内你就得一直体味着那样的痛。“我看你长大了给别人舔屁股都没人要。”爸爸觉得皮肉之苦还不足以给他致命一击,还要在他的心灵上来上一刀。这深深地打击了楚少颖的自尊心,他的美好未来蓝图被这一说顿时支离破碎。他忍不住哭了,这是一种完全被摧毁的伤心,什么尊严,什么正义,什么未来,它们多么可笑,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有什么资格讨论这些。“哭,就知道哭,你再哭一下就再打你两条子。”爸爸道。楚少颖没想到自己连哭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心里更加伤心,哭得更加厉害了,却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好久,楚少颖才停止了啜 泣,腿上的酸痛、背上的疼痛还有一句句直达心坎儿上的骂词让楚少颖有种从内到外被摧毁的崩溃感。 这场热战直到斜阳西下的时候才算告罄,楚少颖的厄运因为爸爸麻友的一个电话而终结。爸爸去打麻将了,妈妈又不怎么理睬自己,这对于楚少颖来说可是一个轻松自在时刻,他赶紧扶着桌子坐起来,不停地揉膝盖,直到腿不痛了他才弯下腰拾起搓衣板,把它放回原处。他想起了老师布置的洗头洗澡的作业,便去看暖壶里有没有开水,一拎暖壶才觉得暖壶很轻,根本没有水。他便在水龙头下接了满满一茶壶水,把茶壶放在灶上。他又在地上捡了一些细碎的干柴,把它们搭在灶口的一张废纸上,然后他划着火柴把废纸点燃,废纸立马就燃了起来,同时也使得一部分细干柴也燃了起来,可燃起来的细干柴数量不多,废纸燃完后,它们也就相继熄灭了。楚少颖一阵失落,随即又将更多的纸垫在干柴的下面,再次划着火柴,点燃纸,这一次火燃得比较旺,干柴噼里啪啦地燃起来了。楚少颖见到,心里高兴极了,立即撇些干的粗一些的干柴添上去,不一会儿,火便熊熊燃烧起来,还有灰色的烟冒出来,把本就黑不啦叽的茶壶熏得更黑。待干柴烧得快要完的时候,楚少颖就又添了些干柴到灶孔里,这样添了三四次干柴,一壶水就呼啦呼啦地响起来了。楚少颖听爸爸说过,开水不响,响水不开,于是他等到壶里的水没了声音之后才提下茶壶,把开水倒在洗脸盆里,再舀了一大瓢冷水,小心翼翼地把冷水和进开水里。他还时不时地把手伸进盆里,感受水的温度,直到水由热转温之后他才放下瓢。他蹲了下去,把头埋得低低的,可才弯腰,背上的疼痛就从身体里钻了出来,让他久久没有缓过来。楚少颖叫唤了一下,立即站起身来,把脸盆放到桌子上,只要微微弯腰,背就不那么痛了。 第十七章 厄运连连(3) 他双手捧起水,浇在头发上,浇了一捧又一捧,这时候隐藏在头皮上的痒痒就立马跑了出来,害得楚少颖立刻伸出手去抓挠止痒。可是这个痒才刚刚被剿灭,另外一个痒又从它处冒了出来,楚少颖不得不再用同样的手段去止那痒。这样转移了许多处,整头的痒才算被肃清,那种舒服感简直不能用言语说明。楚少颖又赶紧换了一盆水,把头清了一遍才算是头洗好了。楚少颖又担心起了老师的另外一个作业,那就是洗澡,以自己伤痕累累的腰背来看,要洗个澡非得把之前挨打的痛苦成倍增加后施用于自己的身体。楚少颖是没有这种勇气的,虽然老师的鼻子一下子就能闻出谁到底是洗了澡还是没有洗澡,可他还是宁愿被赶出教室也不愿挨痛。因为被赶出教室也就是没面子,心里痛一下,而身上的疼痛不仅身体痛,还会导致心里痛,甚至变态。 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后,楚少颖又在院子里背了一会儿书。夜,渐渐拉开了帷幕。经过这一天的折磨,楚少颖累了,恹恹欲睡。他把书包收拾好,他很庆幸自己“圆满”地完成了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明天到教室里又可以大胆地读书,大胆地见老师,大胆地听课,大胆地举手回答问题。这让他心安理得地上床睡觉,睡觉前他不敢洗脚,因为洗脚要弯腰,这样也会导致腰背疼痛。所以他脱了鞋子就爬上床,可背一挨到床背就痛得厉害,痛得他立刻坐了起来。他一看床单,不知道又道被谁换了,昨晚那个绘有囍字的新床单不翼而飞。楚少颖莫名地来了一股气,好好的新床单干嘛要换了呢!楚少颖想不通,怀着一股气忍着背上的疼痛睡着了。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尿憋得慌,到处找地方尿尿,他看到了一棵树,于是便在树底下解了小手,全身紧绷的筋立马放松,舒服极了。这种舒服感搅醒了楚少颖,他脑袋一醒才发现自己尿床了。于是他赶紧脱掉裤子和仅有的一条内裤,从窗户上一看天色,黑蒙蒙的,只有几枚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这么黑他不敢起床,于是他手乱摸,企图摸到一 个干的东西来垫在尿湿的地方上面。他摸来摸去,摸到了一件干的衣服,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过来就垫在屁股底下接着睡觉。但接下来的睡眠就不像之前那么沉了,虽然也是睡觉,却总觉得有一根丝线连着自己的神经,每当他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这根丝线就把他拉醒,这后面的时光楚少颖就是在这种半睡半醒的状况下度过的。好不容易耐到天上泛出一片蟹壳青,楚少颖便赶紧起床,只觉得一股尿骚味弥漫在这个小空间。楚少颖赶紧起床,裤子湿了,衣服因为垫在湿的地方也湿了,他赶紧翻出了几件旧衣服和烂裤子,匆匆穿上,只是自己再没有了内裤,肯定会被人嘲笑。不过再一想,只要自己不说,谁又会知道自己没有穿内裤呢,这样一想,他略带信心地穿上了裤子。他去厨房里热了一些饭菜,忙忙吃了早饭就又挎上书包往学校里走,他想起以前和梁君温一起走在路上的情景,他们干什么事都在一起,梁君温混得好,胆子大,常常照顾自己。而自己学习好,督促他要好好学习。他们两个一个是对方的灵魂,一个是对方的肉身,只有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不过楚少颖看了梁君温家房子的状况后,他知道梁君温是不会再回来了,自己永远也看不到他了。他在学着习惯一个人行动做事,可是他骨子里欠缺的某些东西非得要梁君温来弥补,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性格有缺陷,是个十足的二百五。早晨的空气还颇有凉度,抚在脸颊上如冷水沃面,能让昏沉沉的神经慢慢清醒,却丝毫没有砭骨的朔风那样讨人厌。楚少颖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看着东边的天际飘着一大片红霞,楚少颖知道它们是被太阳光照出来的。远处的山峰还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大雾里,显得神秘莫测。楚少颖把这一切都装进自己的怀抱里,挤压液化成粘稠的液体,铺在心床之上,垫高心中的底气。很快就到了学校,锅炉房顶的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即使天色还早却仍旧分辨出浓烟的颜色,是黑的。楚少颖看了看那逍遥自在乱飘的黑烟,心中产生了一种羡慕之心。他自由自在地到了学校,校园里只有二三十个学生,并且有 一大半的人都站在老师的办公室门前,对着眼前的一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楚少颖好奇,也凑了过去,只见办公室门框上的玻璃被人用石头砸烂,门板上用毛笔写着“老师贼,老师坏,她说治理班级如烹菜;上学苦,游戏乐,双雄今日给你上一课”,这些个字体歪歪扭扭,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许多人都在猜测这究竟是谁干的,莫衷一是。不远处飘来一个声音道:“我知道是谁干的。”又一个声音道:“是谁啊?”那个声音道:“当然是学习最好的两个人干的。”又一个追问道:“学习好的深得老师的宠幸,怎么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那个声音道:“我怎么会知道,可能是老师做了什么让他们不如意的事情了。”更多的人把这听到的话当做了耳旁风,继续在那里揣测道:“究竟是谁干的呢?”又有人道:“如果查出来,干坏事的人一定没有好果子吃,说不准会被退学。”而人丛里还有一个声音道:“干得好,终于给我们出了口气!”楚少颖听到这声音老大地反感,他时常听爸爸说老师教书育人,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自己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做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说这种坏话的孩子无疑在动摇老师在楚少颖心中的地位,楚少颖也不多想,直接把他们归为反对老师的恶势力坏分子,他真想站出来为老师鸣冤,可是他不敢,他只是用一种很愤恨的眼神看了看那些说坏话的孩子,希望他们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感到惭愧。可说坏话的孩子越来越多,大多都是不爱学习的孩子,而学习好一点儿的孩子不是帮衬着他们说坏话就是闷不吭声,这让楚少颖力不从心起来,他不明白老师辛辛苦苦地教学生知识,可学生对他们却如此地反感甚至是厌恶。楚少颖朝那被打破了玻璃的门看了看,没来由地一阵伤心,他小小心灵上的一片净土遭到了污染,脑子里关于世界的美好遭到了摧残。他多么想自己拥有一块魔镜,不论自己问多少个为什么它都能有条有理地答出来。可是生活告诉我们,人生的答卷只有自己亲自撰写。楚少颖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又一个声音沉闷而浑厚地响了起来:“老师来啦,老师来啦!”这声 音像一个警报,飘进了每一个学生的耳朵里,同学们听到后立刻四散,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楚少颖则跟着走开了,他朝同学们看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女的骑着自行车朝办公室去,楚少颖一眼便认出来她是语文老师。语文老师走到办公室门前,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和门板上的那些字,脸色阴晴不定,看了少时,她用脚把碎玻璃渣子扫向一边,又把那些字体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似是有些了然,这才从皮包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而旁边的三间教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学生都进了教室。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寻觅着食物。学生每隔一个星期就要换一次座位,楚少颖也由第一组搬迁到了第二组。到了第二组,看黑板的角度也不一样,看窗外的风景也有了新的视野,楚少颖感到新奇极了。只是他这种新奇感也就坚持了一节课,到第二节语文课他就觉得和之前坐第一组没什么两样。第二节是语文课,那老师愤愤不平地走上讲台,把教案往讲桌上一摔,扫视了众学生一眼,才道:“你们某些人的良心简直被狗吃了,老师天天手把手地教你们,没想到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某些人不要以为自己学习还可以就胡作非为,你们谁干的坏事老师了然于胸,我只是给你们留点儿面子,不当众揪出你们来罢了。”这一刻教室里鸦雀无声,连平时大胆调皮的孩子也都默默无言。语文老师向大家说了这段话后许久没有言语,她合上教案和课本,把它们规规矩矩地放在讲桌正中间,走下讲台,道:“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洗头洗澡。”接着他就从靠墙的那一组开始,逐个逐个地摸头发,她捻住一绺发丝,然后用指头来回搓,如果谁的头发油油的就证明他没洗头,之后她又闻闻别人身上的味道,如果谁身上有异味或臭味就证明他没有洗澡。楚少颖只洗了头没有洗澡,只完成了作业的一半,这该怎么算呢,他还是有些担心。 第十八章 厄运连连(4) 老师在一步步靠近,他的紧张情绪在慢慢上升,他想:豁出去了。他就伸着脖子,把头对着老师,他希望老师检查了他的头发以后会习惯性地认为他也洗澡了。老师很快走进了,拈起一绺头发在指头间搓了搓,小声道了声:“头洗过了。”老师又闻了闻他的身上,不确定地道了句:“澡、也洗过了。”楚少颖听到这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可语文老师还没检查别的同学就又踅了回来,又在楚少颖身上闻了一闻,对着楚少颖道:“你没洗澡是不是?”一句话问得楚少颖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而楚少颖不回答就代表他没有洗澡,老师这回确定地道:“你也没有洗澡。”不久老师就把全班同学检查完了,没有完成作业的一共两个人,一个女同学,她的名字叫白小琪,她长得很漂亮,被全班同学称作班花,可是她这个人不习惯大家的恭维。每当有人因为她长得漂亮就对她施以恩惠的时候,她就会极反感,她说那是对她地极大侮辱。老师把俩人的书包抓过来,使劲儿扔出去,书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落地。白小琪和楚少颖赶紧各自去找散落在地的书本和作业本,找到后塞进书包里。两人捡完书本后,白小琪发现自己的数学作业本不见了。她赶紧道:“楚少颖同学,你看到我的数学作业本了吗?”楚少颖摇了摇头,继而翻开了自己的破书包,仔细一找果然有个数学作业本上写着白小琪几个字。楚少颖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递了过去,道:“这个,给,你的数学作业本。”白小琪淡淡一笑,唇边两个酒窝像波纹一样浮泛了出来。楚少颖忍不住朝她看了两眼,心里一虚,小脸儿红扑扑的。“谢谢你!”白小琪道,笑容满面的脸就像夏天的向日葵。“不用谢,小事而已啦。”楚少颖道。白小琪若有所思,道:“这次你好像评上贫困生了,可以补助两千块人民币。”“嗯?”楚少颖面泛疑色,道,“你怎么知道?”白小琪爽朗一笑,漂亮的小脸灿如春花,道:“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觉得你真是一个 有趣的很好玩的人。”楚少颖疑色更甚,道:“你是怎么知道关于我的事情的。”“我不告诉你!”白小琪故作姿态道。“不告诉算了!”楚少颖撅着小嘴嘟囔道,说着就要离开。白小琪问道:“你要去哪儿?”楚少颖道:“当然是回家洗澡啦,难不成永远不进教室?”白小琪道:“正好顺路,一起走一段。”俩人各自背个小书包。楚少颖看她一个楚楚可爱的小姑娘,平日穿着打扮比老土的自己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洗头洗澡这种事不要别人说她自己也会做的。楚少颖便问道:“你也会不洗头洗澡?”白小琪歪了歪半边嘴,颇不服气地道:“我为什么就不能不洗头洗澡?”楚少颖道:“我一个大男人,不注意个人卫生也就算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多丢人啊。”白小琪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道:“我并不觉得丢人,我是有苦衷的!”“苦衷?”楚少颖想了想,道,“莫非你也挨打了?”白小琪摇了摇头,稚嫩的小嘴道:“那倒是没有。”“那你是……?”楚少颖追问道。白小琪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些黯然失色,道:“我妈妈病了,周末我都在医院照顾她,今天早上我是从医院赶来的。”说到中途,白小琪低下了头,声音有些沙哑,眼睫毛上沾上了泪珠。楚少颖虽然也想安慰,但他自己觉得他和白小琪虽然在同一个班级,而他们的关系却是从刚才才开始的,他只得小声问道:“那你妈妈得的是什么病啊?”白小琪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小声地一字一顿道:“尿、毒、症!”“尿毒症?”楚少颖从未听过这个病,便声音柔和地道:“这个病严重么?”白小琪道:“需要换肾,但是需要很多钱,我们家根本付不起那么多的钱,我妈妈她恐怕……我都不敢往下想了。”在楚少颖的意识里,每一个漂亮女孩都有着幸福的家庭,有很多人疼爱,却从未见过漂亮女孩子哭泣,当下也是心灵一软,道:“你别担心,你妈妈会好起来的。”白小琪用袖子一下子把眼泪擦干,红着眼睛笑着道:“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有什么资格听我说这些呢?”楚少颖大吃一惊,这女孩子变脸也太快了,心里忍不住想说:我才不想听你说这些呢。 可是一想起她之前的悲伤,楚少颖硬是把这话咽了下去,话锋一转,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又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我们尽了力就可以了。”刚说完,楚少颖就自己佩服自己起来,这么有哲理的一句话都被自己说出来了,本想白小琪会被折服,却不料白小琪斜了他一眼,铿锵有力地道:“滚!”楚少颖再遭变脸,只觉得这个女孩神秘莫测,她身上有很多东西是自己无法理解的。楚少颖把她打量了打量,对她感到分外好奇,就像一部写法隐晦的书籍,自己想要去读懂它。楚少颖听了自是十分不喜,却没有言语,只是不再去看她。“喂,这个给你!”白小琪道。楚少颖一看是片口香糖,他也就是仅仅见过,从未吃过,当下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放在手心里,说了声“谢谢你”。“好了,我们该分道扬镳了。”看着T字形路口,白小琪道。楚少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了句“再见”。 两人各自往家走,平时班里的调皮男生时常在黑板上写着“咱们班谁最美丽,当然要数白小琪”,那时候楚少颖也只是当句玩笑话,可是今天仔细观摩了一下才发觉她真的是很美丽。楚少颖不敢这么早回家,要是被父母发现,他们会说自己逃课,狠狠骂自己,还可能要受皮肉之苦。他便慢慢地往家赶,来到一片空阔处,西边的山上山石嶙峋,峭壁如削,但就是在那陡峭的绝壁之上,依旧有不少坚强而韧性十足的鸟儿将巢搭在那里。也就是这种在绝地之上的生存才有了让人震撼的风景,把那些在沃野里生长的生命都比下去了。楚少颖捡起一根树枝学着武侠剧里的人物乱舞一通,顿时灰尘四起,溅了他一身。这还好,最不幸的是由于两腿分得太开,裤裆欻的一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裤裆里的风景一览无余。楚少颖惊得一身冷汗,还好这不在学校,如果是在学校这个丑就出得大了,自己将再也没有脸面见人。尽管如此,他还是两腿夹紧,小步小步地往果林小村靠近,以免那口子越拉越大。他来到那座铁木桥,用废弃的草稿纸叠了个船扔到桥下,船儿跟着水流漂浮流走。他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远远听到有嘈杂的人声 ,他伸脖子看了看,原来已经放学了,这回他心安理得地回了家。一到家他就拿来一个大塑料盆,把开水倒了小半盆,然后往里面倒冷水,等水温合适后他才脱掉衣服和裤子,把小小的身子板儿移进盆里,一进去顿觉水有点儿烫。楚少颖热得咧嘴,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很快,身子适应了水的温度,一股暖暖的感觉弥漫周身,把屋子里的凉气隔开来。但热气上升到他背部的时候,一丝又一丝的疼痛感从皮肉间溜了出来,像冬天的朔风有一下没一下在地吹着皮肤,痛极了,但他还是忍着用毛巾把背后擦了擦。洗了一半,他想起要用香皂,因为香皂的香味可以把身上的臭味掩盖掉。于是他站起来趿拉着鞋子去窗台上拿香皂,拿到香皂后他又立刻回到盆里,开始在肚皮上和下半身抹香皂,香皂抹好了,他用手捧着水往肚皮上和下半身上浇,等香皂都被冲洗得差不多的时候,他赶快站起来穿上衣服,又找来一条旧裤子穿上。洗好了澡,楚少颖就纳闷了,父母怎么没回来呢,他们去哪儿了呢。楚少颖虽然也感到奇怪,可也自知没权利管大人的事,便自己去厨房热饭菜。刚热菜,门口就传来一个声音道:“楚少颖,你在家吗?”楚少颖一听,是王二叔的声音,便道:“我在呢!”“去,去我那儿吃饭去。”王二叔道,“你爸妈都在我那儿。”楚少颖便点了点头,道:“好。”说着就扣上门跟着王二叔去了,很快就到了王二叔家。进了客厅,楚少颖一看,除了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以外真的是家徒四壁了。但是屋子里极为干净整洁,简直就是纤尘不染。楚少颖朝敞开门的卧室看去,里面放着一个大大的书架,里面的书少说也有几百本。此刻,客厅的桌子上摆着几样菜:一大盆鸡肉,其余炒了几个或荤或素的小菜。菜的香气弥漫着整个屋子,看不出王二叔还有这一手。爸爸王二叔和楚少颖都坐在了桌子边的凳子上,王二叔让在一旁的妈妈也坐过来,但妈妈极力反对,她舀了一碗饭夹了点儿菜就端着碗到外面吃去了。 第十九章 厄运连连(5) 王二叔看着馋涎欲滴的楚少颖,道:“少颖,饿了,快吃啊。”说着,夹了一块鸡肉在楚少颖的碗里。楚少颖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响,说了声“谢谢王二叔”后就端起碗大吃起来,两个大人只是看着他吃,眼中都有莫名的情绪。楚少颖不经意间看到了两人的目光,赶紧收敛了自己的吃相,赧然道:“有什么不对的吗?你们怎么都不吃啊?”王二叔笑了笑,道:“你先吃,吃饱了才能好好学习。”楚少颖吃了两碗饭,吃好后,他喝了一口水就道:“爸,王二叔,我要去上学了。”“去,去!”爸爸道。 爸爸给王二叔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我们杯酒释恩仇。”王二叔自个儿端起酒杯喝了,苦笑道:“你姓楚,我姓王,能有什么恩仇?”爸爸也喝了口酒,道:“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埋怨我,但姓名是父母所赐,岂能随便更改。”王二叔又苦笑数声,面上满是蔑视的表情,道:“那当年的家产也不是父母所赐,你不照样把它输给了王礼道。”爸爸给他夹了一片肉,道:“为兄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也知道凭几句话是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了我们之间的沟壑的,但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希望你大人大量,宽恕你这个不成器的哥哥。”王二叔动了动右嘴角的肌肉,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真的想知道你是如何在一个晚上将那么多的家产输出去的?”爸爸沉默许时,似是在回忆往事,脸上神色不定,既有愤恨,又有惭愧,他长叹一口气,道:“咱们先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你今天请我吃饭,总不会没有原因的。”王二叔神色也开始变得肃穆起来,道:“少颖这孩子潜质深厚,是个好苗子,如果有个人好好引导将来必定有出息。”爸爸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少时才道:“我们家已经不比从前了,我连自己都活得很艰难,又哪有心思去照顾他。再说了,培养他我要花多少心思,又能给我带来多少好处。”王二叔冷冷笑了笑,道:“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自私自利,像你这种只考虑自己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爸爸脸色一变,道:“你倒是心慈善良,可是倒头来却是这番模样。”王二叔道:“我只是觉得少颖这孩子和当年的我差不多……”“是傻得差不多!”爸爸道。王二叔又道:“不管傻也好聪明也好,他总是你的儿子,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儿罢了,具体要怎么做还是得看你。”爸爸自己斟了杯酒,慢慢品尝道:“这个你我都做不了主,一切都得看他自己。他如果好好学习,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他供出来,若是他自己不争气,那也怪不得别人。”王二叔又道:“那你儿子的尊严呢,难道他的尊严就值2000块钱?”爸爸不屑一顾地道:“尊严?尊严能当饭吃么,能用尊严换点儿实利,何乐而不为呢?”王二叔也喝了杯酒,嘲讽道:“你把梁家慈和你自己比一比,看看哪个更像一个合格的父亲。”爸爸沉下脸许久没有说话,道:“梁家慈的行为我是佩服,我自愧不如,但他的下场你也看到了。”王二叔目光冷冽,自个儿小声苦笑连连。 楚少颖到学校后,操场上零星有一些人在玩耍,抓石子,跳绳,打妞妞。楚少颖有点儿犯困,便进了教室,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来他都没有醒。语文老师走过去狠狠拍了拍楚少颖的脑袋,楚少颖才醒过来,一眼看到语文老师气势汹汹的脸,他吓了一跳,立马坐直了,双眼看着语文书。语文老师也没有多加责怪他就径直上了讲台,她抡起拳头就往讲桌上重重一捶,“嘣嘣”一声震得全班鸦雀无声。同学们都纷纷低着头,或看着地下,或盯着桌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连胆子大得敢跟老师作对的郑旭文涛都不发一语。“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周末砸老师办公室,今天又扎老师自行车轮胎,这都是同一伙人干的。老师没有把你们抓出来是老师没有证据,只要让老师逮着了证据,非得好好收拾你们一顿不可。同时老师也要说一句,不要做一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人。”老师道,“你们中间有谁举报做坏事的,老师有奖品赠送。”文涛小声接口道:“什么奖品?”老师道:“十个作业本。”郑旭自顾自道:“十个作业本,也就五块钱而已。”教室里气氛很沉闷,老师想尽各种办 法引导学生举报作坏事的人,可学生们好像提前商量过似的,没有一个人举报。老师忍耐了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把全班扫视了一眼,夹着教案气呼呼地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她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奉劝那些干坏事的人,趁早收手,不然总有被抓住的一天。”说着就走了出去。一看到老师出去,郑旭文涛疯狗似的领着一群狗仔子欢欢喜喜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语文老师这几天运气坏得挡都挡不住。”一个道:“人倒起霉来就是喜欢把原因都归结在别人身上,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似的。” 接下来的数学课则把教室里的沉闷气氛驱赶得一丝无有,数学老师今天换了一件衬衣和牛仔裤,看起来时髦得很。她右手拿着教案和课本,左手上拿着印章。她一进教室,就把全班的人看了一遍,叹息了一声,道:“哎哎,我们有的同学做的太过分了,砸了老师的办公室也就算了,还把老师的自行车轮胎扎穿,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语文老师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为了你们,时常连孩子都顾不上,你说说你们做的是个什么事啊。她现在有种无力感,一个人在办公室哭,你们谁要一时头脑发热做了错事,现在就去办公室承受错误,不要让老师失望。”此语一出,全班又陷入了沉默,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说不知道。老师道:“既然你们不肯公开承认错误,那么谁做了错事就单独向老师承认错误。”说完,她又道:“不说这些了,请同学们打开数学书,翻到51页,今天我们来学习加法的交换律。”数学老师把知识要点讲完后在黑板上出了十几道题目,要让同学们上来做,今天所学的内容很简单,当老师叫人上来做题的时候,全班至少有一半的人举起了手。郑旭文涛一见这么多人都会做题,看来是题目太简单,他们便没有举手,而是用下巴颏顶着桌子,他们想等老师出道难题大家都不会做的时候他们才举手,这样才能显现出自己的本事。可是他们失望了,举手的人越来越多,上黑板做题的人也络绎不绝,当那些上黑板做题的人做对了的时候,老师就会用印章 在他们手上印上一个红红的熊猫图案,学生以得到它为荣,因为它代表的是荣誉,另外当家长看到他们手上有这样一个印记时便会知道自己的孩子得到老师的肯定,他们会特别高兴,说不定还会对自己的孩子加以奖励。楚少颖也上黑板做了一道题,因为上黑板做题的人很多,他不必在意下面的同学过多的在意自己,所以他用一颗平常心很快就写出了解题步骤和最后答案,数学老师用印章在他的手掌心印了个熊猫图案,可老师想到手心要拿东西会出汗,会很快把这个图案抹掉,她便又在楚少颖的手背上刻了个熊猫图案。楚少颖不明所以,还以为老师对他另眼相看,才在他手上刻了两个图案。楚少颖觉得自己的右手变得很珍贵,似乎都要比平常重了许多,他回到座位上,双手互叠,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脸上挂着知足的笑容。这节课较平常要轻松愉快了许多,同学们在黑板上建功立业的强烈劲头还没有完毕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郑旭文涛兴味颓然地互相环抱着走出了教室,他们虽然依然嬉皮笑脸,在人群中依然众星拱月,可就是没有往常那种满载而归、唯我独尊的嚣张气焰。 听着下了铃声响起,同学们乱成了一锅粥,楚少颖立下大功的兴奋感才一路滑坡,恢复到平常时候的心境。他颇为得意地迈开轻快而又有些打颤的步子,走出了教室,一股不寒不暖的清新空气直透心脾。透过教室遮下的阴暗,可以看到远处平原上的庄稼正一派葱郁,被风吹得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绿浪,把心底稍微起伏不定的宁静安抚得悄无声息。 接下来的两节自习课没有老师,同学们压低声音讲话,传纸条,靠窗户边的同学扮演了耳报神的角色,只要看到老师的身影,他就会把食指竖在嘴前,告诫大家赶快拿出书来读。但那个同学看了很久也没有发现老师,仔细一看,是有人在安老师办公室的玻璃,她腾不开身来,这让教室里的同学开始大胆起来,嗨翻了天。 第二十章 厄运连连(6) 不过有人却觉得奇怪,数学老师也就算了,她对学生一向很宽容,偶尔到班里来一趟,若是看到有人不务正业,扰乱课堂纪律,她也只是稍加阻止,指责他几句。可语文老师却相当严格了,换做是以前的自习课,她隔几分钟就来一趟,若是发现有人捣乱,她会把那些人揪到讲台上来,让他们对着全班同学蹲马步。可学生才不去管这点儿异样呢,老师不来便是他们的福音。楚少颖坐在座位上,不讲话也不闹腾,他拿出他喜欢的数学课本,把老师布置的作业一道题一道题地做,一路做下来,综合以往的经验,楚少颖已经总结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开始的题目都是最基础的,比较简单,越到后面题目就比较综合性了,不仅有当天学到的知识要点,还可能综合了以前的知识要点,甚至是没有学过的知识。所以楚少颖作前面的题目时,基本上不用怎么动脑子,待到作后面的题目时,他总是要深思熟虑,直到想出解题思路后才开始动笔。当然了,还有一些题目无论你怎么思考仍无一丝头绪,如果这种情况出现在考试中的话,老师说过先把这样的题放一放,先做会的题目,把能捞上的分先捞上,如果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思考这样的题目。可楚少颖是个死脑筋,越是不会做的题目他就偏要作,越有挑战性的题目作出来后就越是有成就感,结果难题是被作出来了,后面一大堆题目一字未动,他便不得不快速阅览后面的题目,快快地动笔作,快速演算,也不管对不对就把答案写上去,这样得不偿失了许多次后楚少颖才改掉了这个毛病,才将老师的话放在心上。 一个星期转眼就过去了,又是星期一的早晨,老师办公室的窗户又被人砸烂,门板上又写的“没有老师,太平无事;有了老师,偏爱惹事,”不久,语文老师走了过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她没有了上个星期的愤怒,而是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她只是用扫把把满地的玻璃渣子扫干净,然后从皮包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走了进去。同学们见到,赶紧进了教室,拿出书来读。读书 是孩子学在校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老师每每看到,看到孩子们质朴的面庞,打心眼儿里地一阵高兴。然而今天的早读课还没有结束,语文老师就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一挥手,全班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他指着郑旭文涛和几个男孩,道:“你们几个跟我到办公室来。”郑旭文涛相互望望,面现讶色,心道:“这还没有考试呢,又不领奖品,叫我们去干什么呢?”两人心里都有这样的疑惑,而后和着另外几个人一个一个地走了出去。不久,上课铃声响了起来,第一节是语文课,本想走进来的是气势汹汹的语文老师,不料门一开才知道是数学老师。虽然同学们的脸上都惊讶极了,但平时大胆放肆的同学都不在场,没有一个人问这是为什么。数学老师早已看出了同学们的疑惑,道:“这节课本来是语文课,但你们语文老师有点儿事情要处理,就叫我给他换了节课。”没有了那些调皮的孩子,课堂气氛也较为沉闷,老师在上面写道题目,半天没个人举手,好不容易有个人举手了,叫到讲台上来,一个不小心又做错了,那人羞得小脸儿又红又烫,好像没脸见人了一样。老师只得先出一批较简单的题目,并给予同学们“一个作业本”的大奖品以调动同学们积极性。这一招果然管用,开始同学们还有所怀疑,但看到后面两排的一个“不学习的同学”也得到了一本作业本之后,前排的同学便大肆举起手来,老师便一一点了他们的名字,不一会儿,老师手中的三十个作业本就发光了,而下面举手的人还把手举得高高的。数学老师看了,别提有多高兴了。楚少颖也很荣幸地得到了一个作业本,他奉若圭宝,小心翼翼地把作业本压平,把翘起的角扑平。数学老师正想再讲下面的内容,不料下了铃声又响了,底下不少学生扣上了书本,等着老师下课。数学老师只得快快布置了作业就走了出去。 在不少学生的眼里,一个好的老师尽责固然重要,但也绝不能拖堂,占用学生的下课时间。楚少颖一认真听课就钻进了知识的无底洞里,知识点越多,他也就钻得越深。可是下课铃声一响,阻碍了他做题的兴头,他只得意兴阑 珊地作罢,放下书本跟着同学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有不少同学正围在老师办公室的窗户边往里看,并且看得很起劲儿,虽然老师时不时地呦呵他们走开,可还是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这勾起了楚少颖的好奇心,他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了过去,来到窗户边,伸脖子一看,只见一个大人一脚踹在郑旭的肚子上,把郑旭踹得连连后退,郑旭一头倒在沙发上。那人又是一脚,踹得郑旭连同沙发翻了过去,郑旭仰面倒在地上,头脑发昏。那人用膝盖压住郑旭的身体,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满脸怒气地道:“老子天天辛辛苦苦地赚钱供你上学,你他妈的一天不好好学习,还给老师添乱,老子不打死你。”楚少颖正看得高兴,忽然传来摩托车的声音,几个大人把摩托车停在操场上。楚少颖认识他们其中的一个是文涛的爸爸,他们几个正朝着老师的办公室走来。他们都阴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学生们看到,都赶紧避开。等几人走进去后,他们就又伸脖子往里看,只见里面几个人都埋着头,看着地面不语。见到几人的家长前来,语文老师才从包里拿出一个拇指大的东西,有人便道:“微型摄像头!”楚少颖还没听清那人说的什么,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他只得快快进了教室,拿出语文书等待开始上课。等了一会儿,语文老师并没有进来,语文课代表便让大家拿出书来朗读,课代表起了个头,学生们便大声读了起来。读了半节课,被叫出去的那几个“上课活跃分子”都鱼贯而回,他们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就是弯腰驼背,看样子是受苦了。两分钟后,语文老师神色颇为轻松地走了进来,对大家进行了半节课的思想教育,这让人纳闷了,这和他平日里光看中学生的学习成绩有点儿不一样啊。 放学后,楚少颖一个人回家,经过柳树丛的时候,刘勇刚和那个陌生人一把拉住他,把他按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楚少颖虽想还手,奈何自己身板儿过小动弹不得。刘勇刚用脚压住他的脑袋,楚少颖偏头就是一口咬在他的腿肚子上,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机会,他便使劲儿咬,不松 口。刘勇刚气急败坏,抡起拳头就往楚少颖头上砸去。可他打得越厉害,楚少颖就咬得越厉害。刘勇刚忍受不了那样钻心的疼痛,便不再打楚少颖,他以为这样楚少颖就不会咬他了,可没想到楚少颖还在继续咬。极度的疼痛使得刘勇刚怒从胆边生,他抓起一块石头就往楚少颖的脑袋上砸去。楚少颖顿觉一阵疼痛,他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咬下去,“欻”地一声,刘勇刚的腿肚子被咬下来一大块,鲜血直流,他摊在地上,抱着腿大哭起来。那个陌生人被这一幕吓到了,赶快离开了。楚少颖摸了摸脑袋,摸到满头的鲜血,他自己也被这一幕吓得傻了,赶紧抱着头离开。走了许久,头上冒出的鲜血流到了脸上,凝结风干。他不敢就这样回去,如果被爸爸看到,他们一定会追查到底,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自己肯定有一顿饱打要挨。他便小心翼翼来到小渠边,用水把头上的血渍洗干净,又把头发理顺,这才有点儿底气地往家走。到家后,那点儿底气又逃之夭夭,他心虚地走到卧室,照了一下镜子,耳朵后面还有一点点血迹,他赶紧把那点儿血迹擦干。而后,他忐忑地拿出作业来做,他希望能用学习上的满足感让他把今天的不快忘掉。可是一做作业才发现,学习非但没有了满足感,自己的忐忑反而让做题的灵感不翼而飞,本来两分钟可以搞定的一道题硬是用了五分钟才解决掉,并且做完了你还在怀疑结果对不对。做了一会儿题,外面的喇叭响起了音乐,音乐中传来卖鸡蛋的声音。爸爸赶紧对妈妈说:“快拿十块钱出来,买点儿鸡蛋。”妈妈去里屋拿钱,翻了半天也没翻到那十块钱,便对爸爸道:“是不是你拿了十块钱去买烟抽。”爸爸道:“你自己放忘了地方,还说我拿了。你连钱都放不好,有个屁用啊。”楚少颖本来就低得没有底的心情变得更加低了,他多怕爸妈会来反问他一句:“是不是你把钱拿了?”那样的话,如果他不回答,就是默认;如果回答,势必会底气不足,言语飘忽,爸妈肯定能从言语间捕捉到真相。幸好事实证明他只是虚惊一场,他便继续心烦意乱地做题,本来只有一个小时的作业量,他用了两个半小时才搞定。做完了作业,楚少颖去厨房里热了点儿饭吃,因为今天吃的是炒鸡蛋,楚少颖觉得特别好吃,他便硬是多吃了一碗。饭后,他竟觉得全无睡意,心中七上八下的,他便坐在窗前看星星。 天边,一颗流星滑落,带着璀璨的光芒划过天空,而最后归于寂灭,就像人的心,当它耗尽热情展现一瞬之后总是要归于平静的。 可是,如果死在热情洋溢的那一瞬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 努力生长(1) 楚少颖不安地躺在床上,脑袋里好像有无数个毛毛虫在蠕动,细碎而错落的脚步仿佛琴姬的繁弦轮指,不停地拨动着他的神经,使得他心绪左右摇摆,七上八下的。他挪了挪身子,忽然觉得脑袋很疼,他便用手摸了摸痛的地方,再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血,他吓得赶紧用衣服包着脑袋,换一个姿势睡觉,直到脑袋不痛了他才眯着眼强制自己睡觉。 夜,笼罩了天和地,把一切都搅进了黑暗里,只有不知名的风敢放肆地痛击它,为世间的一切鸣不平。 早晨,夜累了,所以天亮了;风倦了,所以不再有风声,地上的一切安静极了。万物都在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所以世界变得美好了。 这个早晨似乎只有楚少颖困倦不堪,偷偷摸摸地起了床,蹑手蹑脚地去照了照镜子,摸摸头顶上的伤口,直到确定伤口不再流血了他才轻手轻脚地到厨房里热了热饭菜,他尽量不弄出声响,因为他怕爸妈听到了出来察觉自己的异样,说不准还会看见头上的伤口,会纠察这个伤口的来龙去脉,那样自己就死定了。楚少颖便快快地吃了饭,背上书包往学校走去。他经过了一片杨树林,杨树那笔直的树干直插苍穹,很是坚强有力,这倒是把楚少颖比得一文不值,他是有多么弱啊。他想起了爸爸生气时说过的话——如果别人打了你,你就给我干挨着;如果你打了别人,你自己去负责任。楚少颖一联系起昨天下午的事,一颗心虚得如同一团空气,只要有人轻轻一吹,它就会消散崩溃。楚少颖表面上是在往学校走,而实际上他走得很慢,那学校和自己如同两块同极相斥的磁铁,刚开始,排斥力还小,脚步还能向前。可慢慢地,排斥力越来越大,脚步也跟着艰难起来了。等到学校映入眼帘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前进下去的勇气。他看着锅炉房顶上的烟,心里在默默祈祷刘勇刚没事,都怪自己昨天怎么那么残忍。他学着电视里的人拜佛祈福的样子,双手合十,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拜了三下。仿佛这世上真的有佛似的,他心里稍稍平复 了一些。但他还是心虚得厉害,他要先确定刘勇刚的伤势如何了,他才能心里有底地去学校。他便去了一趟柳树丛,只见那里流了一大滩血,干了的血迹上爬满了蚂蚁。看样子,刘勇刚伤得不轻。楚少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劲儿抿了抿嘴唇,心里更加凌乱。他看了看学校,脸一横,上下牙一咬,在心里道“死就死”。他逼迫着自己朝学校走去,来到了教室门口,他别扭地站在那里,看着同学们群群伙伙地追逐嬉耍,他忽然打心眼儿里产生一股向往之情。看着他们脸上挂着的幸福微笑,和自己一比较,他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心酸,他多么希望他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啊。他忽然有点儿想哭,可是泪水噙在眼睛里始终没有流出来,如果从某个合适的角度看去,你会发现他的两只眼睛像两颗亮晶晶的珍珠。 不久,拿钥匙的同学走了过来,他打开了门,同学们一窝蜂涌进教室。楚少颖也跟着挤了进去,他心里惴惴不安,可他硬是坐直了身体,想让别人察觉到他是一个好孩子,虽然偶尔犯了一点儿错误,但是只要稍加教育还是可以改正的。语文课代表让大家读书,大家都把书拿出来,大声地朗读起来。可是没读多久,读书声就成了三重唱,女生的读书声缓慢一些,男生的读书声快一些,另外一些夹杂在两者之间,楚少颖就在这一类读书声里面,他们企图调和两者,让读得慢的稍微快一点,让读得快的稍微慢一点儿。果然,三重唱坚持了不到三分钟,读书声又合为一股,响亮得整个学校都听得见。早读结束后,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那活跃而迫促的铃声把楚少颖刚刚平静了一些的心境又搅得一团糟。但第一节课却不见有老师来,同学们高兴极了,让窗户边的耳报神注意些,他们就在教室里各干各的事。同桌的李小默拿出了一本漫画看得起劲儿,楚少颖本来在预习功课,但当他无意间瞥到了漫画的封面上写着《黑猫警长》几个字的时候,他还是放下了书本,对李小漠道:“能给我看一下吗?”李小漠把漫画书摊在桌子中间,两人一起看。楚少颖看得很认真,逐字逐句地读,读完了还看看图画 ,每当他才读到两页纸的一半的时候,李小漠基本都已经等待着翻页了。学生看看漫画往常就像吃菜,平常只吃素菜(书本知识),偶尔有条件吃到一顿荤菜(课外书),他们会觉得味道特别的棒,以至于让他们爱不释手。正当同学们各玩各的的时候,门吱丫一声被急促地打开,同学们便赶紧收起“玩具”,快速翻开语文书来读。说来也奇怪,若是平常她发现了学生们如此行动,她一定要揪出几个典型代表,狠狠地惩罚他们以儆效尤。可是今天她没有这么做,而是对跟着她一起进来的男孩道:“你说的是谁,自己找找看。”楚少颖一看,那男孩正是和刘勇刚在一起的陌生男孩。他吓得五内如焚,生硬地挺直身体,头埋得低低的,下巴颏都快顶到胸部了,全身冷汗直冒,沾得衣服湿濡濡的,非常的不舒服。 那个陌生男孩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楚少颖,他指了指楚少颖,对老师道:“就是他!” 楚少颖顿觉有一个巴掌狠狠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巴,让自己瞬间窒息而亡,再用一把刀剔开骨头,把自己的肉割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放在天平上称量,分给那些茹毛饮血的野兽。语文老师把楚少颖看了一眼,颐指气使地大声道:“楚少颖!给我滚到办公室来!”楚少颖努了努嘴,缓慢地站起了身,双脚战栗地跟着老师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几个老师外还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的,腆着个大肚子,一副腐败像。他对老师说了几句话,露出了他黑得流油的牙齿,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抽烟导致的。他看了看楚少颖,拿出了一张照片给楚少颖看。照片上是刘勇刚的腿肚子缺了一块肉的画面,楚少颖一看就知道那是被自己咬下的,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那人,吓得半死。那人问:“我儿子腿上的伤可是你咬的?”楚少颖紧张地点了点头,刘勇刚的父亲怒目圆睁,抡起拳头就准备打人。语文老师比较了一下两人的块头,料定这一拳下去楚少颖必得爬不起来,她便上前阻止道:“国家有明文规定,不可殴打未成年人。”刘勇刚父亲只得作罢,道:“他还小,这件事得他爸承担责任。”语文老师也点了点头,对楚少 颖道:“你爸爸电话多少?”楚少颖撅起个小嘴,一副哭相,一字一顿道:“我、爸、没、电、话!”“你们家的电话呢?”语文老师字字逼人道。楚少颖嘴唇撅得更加厉害了,已经有泪水在眼球上打转了,他抽咽着道:“我们家也没电话!”语文老师字正腔圆地命令道:“赶快给我滚回家去把你爸爸叫来。”楚少颖本就想逃离这个剑拔弩张的森然空间,他抹了一把眼泪,大步快跑出了办公室,一路跑过了柳树林,跑过了锅炉房,直到到了土路上他才停下来大口喘气。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他委屈极了,于是他大哭起来,他的两只眼睛成了两汪汩汩冒水的泉眼。他用袖子把泪水擦了一遍又一遍,地上飘起的尘土粘在了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脸跟个大花猫一样。等到泪水流尽,他抽噎了一会儿,他想这件事要怎么跟爸爸说呢,如果让爸爸知道自己咬瘸了别人的腿,那没得说,爸爸会拿起身边的诸如锹把子、木棍或者树枝什么的,在自己的身上一顿猛抽,非得把自己打得半死不活为止。他越想越发慌,心里急得跟憋尿一样难受。他当然也想过不告诉爸爸,但是那样的话老师或者刘勇刚的爸爸会发飙,搞不好还要把自己的事公开,如此一来,可能同学们以后就要叫他“疯狗”了。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丑闻,不想同学们给自己起个贬低人的绰号,他只想做个好孩子,哪怕这个“好孩子”只有外表的光鲜,内在不具备与之匹配的果实,那也能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让他自在快乐地活着。如果这样的外表被摧毁,那势必会使他的小心灵受伤甚至崩溃。爸爸的毒打摧毁的主要是他的肉身,而这样的痛却会摧毁他的心灵,让他由内而外地被毁灭。他忽然想起了大孩子们时常念叨的一句诗“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在想自己要怎样两头都讨好,而自己又不受罪。他想啊想啊,想了很久,心中终于有了定计。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很聪明,这么好的办法自己都能想出来,这种成就感比他做出一道数学难题还要强烈,于是他转悲为喜,身体的压抑感变成了轻松自在,虽然这样做的后果不知道会怎么样,只是他才懒得管呢,能蒙骗一时算一时。他这样想着,迅速往家跑去,到了家门口,他又有点儿胆怯,不敢进去。他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爸爸正在和两个大人玩斗地主,玩得起劲儿。一看到楚少颖进来,爸爸便不冷不热地道:“你的脸怎么搞的,就像从宰猪场上爬过来的一样。” 第二十二章 努力生长(2) 楚少颖心里没有底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单刀直入地道:“爸,老师让你去学校一趟。”爸爸看了看他,立刻变了脸色,没好气地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关于学习的事?”楚少颖提高语速增大分贝以掩盖心虚。“要是你再给我惹事,回来我把皮给你揭了。”爸爸道。一句话说得楚少颖一文不值,他差点儿哭出来,一想到不能先露了马脚才把泪水咽了下去。爸爸搅散了牌局,对两个大人道:“老王,老李,下次有时间了再打,我要应付一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的事情。”两人匆匆走了,爸爸擦了擦皮鞋,对楚少颖道:“走,一起去学校!”楚少颖推阻道:“你先去,老师今天要讲卷子,我卷子丢在卧室里了,我进去好好找一找。”“没用的东西,连个卷子都放不好。”爸爸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楚少颖假装在屋里乱翻东西,眼睛却在时不时地瞥向院子里。开始他看见爸爸走了,心里一阵高兴,不过他不确定爸爸会不会踅回来,所以他继续乱翻一通,把个卧室搞得乱乱的,直到过了好久都没有见到爸爸的身影,他才把书本箱子桌椅放整齐,把屋里打扫了一遍。他还是不确定爸爸去没去学校,他才一个人搭着楼梯,爬到房顶上,朝去学校的路看了看。他看到爸爸正走在那条路上,他心中喜极,准备下楼梯。上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准备下去时一看,竟觉得这房子高得吓人,双腿忍不住地发软,大觉骑虎难下,只能豁着赔命的危险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每走一步都害怕出事故,同时又因为每走一步都离地面接近了一些,他的心里也就更踏实一些。好不容易到了地面,心里松了一口大气,才觉得这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多么的令人惬意。楚少颖进了厨房,虽然还不到午饭时间,他却热了饭菜,一个人吃了两大碗,肚子都胀得鼓鼓的,胃更是难受,仿佛一个被气胀到临界点的气球,时时刻刻都要忍受生与死的折磨。他后悔自己怎么这么贪吃,他多么希望自己突然呕吐,把那些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来解决身体的 不快。他忍着这种撑破肠胃的感受,一路闲逛,他想这几天家和学校是再也不能回去了,先避一避风头,等事情快过去了再回。他在想爸爸知道事情后会是如何的暴跳如雷,他会用多大的劲儿抽打自己。楚少颖一想,心中胆怯得厉害,一种阴森恐惧感立刻浮上心头。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青草坡,这里青草葳蕤,遍地粉蝶,一股青草的香气扑鼻而来。楚少颖二话不说,仰面倒在了青草上,他今天被自己的心事折磨得疲倦不堪,便合上了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只蝴蝶落在他的鼻子上,拍拍翅膀,跳到他的眼皮上,翅膀轻抚他的眼睫毛,不一会儿,更多的蝴蝶落在了他的身上,在他的身上嬉戏玩耍,还有的蝴蝶围着他打转。楚少颖仿佛一朵在春天里盛开的花朵,引起了蝴蝶的青睐。 楚少颖醒来时,太阳已经平西,昏黄的阳光把青草照得发亮。楚少颖想解大手,想是吃进去的饭菜都已经被消化,解完大手,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舒服。他看了看斜阳,心中一种说不出的空旷茫然。他忽然想到老师发的课外读物《古诗八十首》中有一句诗是这样写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看了看被夕阳染红了的云霞和秃山,觉得那两句诗是自己刚刚写的一样,有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感慨和忧愁。 该怎么办呢,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白天尚可,天黑了怎么办。自己是怕黑的动物,天黑后,若是见不到灯光,自己会怕得要死。可黑夜不会因为一个少年的祈祷就迟迟不来,相反,你越期待它不来,它好像就来得越快一样。 黑夜,像一张巨口,把白日活吞吞地吃进去。 忽的,楚少颖听到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两声猫叫声。楚少颖就好奇了,难道是猫在捉老鼠,这回可有好戏看了。于是他沿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剥开草丛一看,让他大吃一惊,原来是只瘦猫在和一条蛇打架。蛇用脑袋咬猫,猫用爪子抓蛇。猫的腿被蛇咬了一口,滴滴鲜血把腿上的毛黏在了一起,而那蛇的身上满是被猫爪子抓伤的痕迹。楚少颖见到蛇就毛骨悚然,对它们没有任何好感可言,可猫就不同了,农村 人家几乎家家都养猫,作为旺财旺家的一种象征,老师也说猫吃老鼠,对人类贡献颇大。楚少颖立马捡起一根木棍,对着那蛇噼里啪啦一阵乱打。那蛇怕了起来,掉头就走,临走前还被猫爪子着尾巴抓了一下。楚少颖见蛇走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倘使那条蛇不畏棍棒,冒死前来跟自己一搏的话,就算没有被它咬到,吓也要把自己吓个半死。那蛇去后,瘦猫看着楚少颖,眼睛滴溜溜地转,散发着淡淡的碧绿色的光芒。楚少颖看它浑身脏兮兮的,又瘦骨嶙峋,肯定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猫。楚少颖顿觉自己与这只猫同病相怜,瞬间弯下腰向瘦猫招了招手。那瘦猫似乎很通人性,喵喵叫了两声就一瘸一拐地朝楚少颖走来,轻轻依偎在他的手掌边,纯黑的猫头在楚少颖手掌上来回蹭,它还用舌头舔他的手掌心,弄得楚少颖很是舒服。楚少颖对这猫大生好感,立马把它抱在怀里。瘦猫卷着身子趴在楚少颖的怀里,安详地打盹儿。楚少颖听着它肚子里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他想它应该很久没有吃饭了,不然也不会瘦成这个样子。 夜,很黑。夜风虽然不大,但吹在人身上还是凉嗖嗖的,直叫人流清鼻子。楚少颖紧紧把瘦猫揽在怀里,感受着从猫身上传来的温度。他想他是在和这只猫互相取暖。多么可笑,自己竟然和一只野猫互相怜悯。说来也很奇怪,有了这只猫的存在,自己对黑夜的恐惧感也不那么强烈了。楚少颖看了看那不成器的月亮和几枚疏星,只觉得夜原来也有它可爱的一面,它是老天在睡觉,等它睡好了觉明天就又是白天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不是么?这就是楚少颖的品性,每当他犯了大错的时候,他只有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才能麻木现实的种种不如意。瘦猫蜷缩在他怀里,想必已经睡熟了。四下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的村庄人家的窗户里投射出蜡黄的光芒,望着都让人觉得温暖。 夜,渐渐深了。楚少颖觉得自己的肚子很饿,跟着瘦猫一起咕噜噜地叫。他想爸妈都该睡了,自己已经又饿又冷了,不可能在外面过夜,趁现在偷偷回家,神不知鬼不觉地蹭到床上, 睡个好觉,再天不亮就起床,悄无声息地吃点儿冷饭,继续自己的人间蒸发游戏。他摸黑往家走,不小心一脚踩进了水坑里,脚一滑,整个人仰面倒在水坑里,衣服裤子很快被打湿。瘦猫很快从他怀里跃了开去,在一旁喵喵直叫。冰凉的水瞬间让楚少颖昏昏沉沉的神经清醒了起来,他赶紧爬起来,拧了拧衣服裤子,风一吹,全身冷得直哆嗦。他走过去,仍旧抱起瘦猫往家走去。这一下他走得很小心,每跨一步他都要用脚试一试,看它是不是水坑或者洞穴,直到确定那里很安全了他才放心大胆地走过去。这样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走了许久,他才看到自己家的房子,那院子里和窗户上都有灯光,这说明爸妈都没有睡觉。他害怕极了,他们肯定在为今天的事烦恼,在讨论要怎么惩罚自己,现在回去无异于找死。他便坐在了地上,低垂着下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瘦猫似乎懂得他的苦楚,伸出舌头不住地舔他的下巴,嘴边的须子触到楚少颖的嘴唇,弄得嘴唇痒痒的。以前他靠家里的窗户冒出光来对抗外界的妖魔鬼怪,而现在那窗户里冒出来的光比妖魔鬼怪还要令人感到害怕。等了好久,寒冷无边无际地包围了他,仿佛一个抽气桶,把他体内的温度一丝一丝带走,只余下一个冰冷的外壳。他用鼻子使劲儿吸了吸气,却发现鼻子堵得厉害,吸气和出气都很困难,他便用嘴巴呼吸。一会儿,他隐约听到村子里有人在议论争吵,虽然隔了老远,他依旧辨别得出有父亲的声音。他怕得厉害,爸爸一定在满世界地找自己,还不知道他要怎样收拾自己呢。他越想越怕,冰冷的身体瑟缩在一块,唯有胸前的猫咪传来一丝温度。又过了一会儿,村子里的广播上喊着:“楚少颖你在哪儿,大家都在找你,听到了请出来,放心,我以村长的身份向你保证,谁也不会打你,听到请出来,别让大家再担心了。”楚少颖听到这些,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才不会相信他们呢,他记得小的时候,他们叫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去讨好县长的儿子,回来给她授以殊荣,结果那姑娘被县长的儿子欺凌,回来后非但没有得到殊荣,反而为人所弃,害得那姑娘跳河自杀了,而村里的人却说他是失恋想不开而死的。哼哼!楚少颖心里再次苦笑,心道:你们这种换汤不换药的伎俩,我才不相信呢。不久,广播里又响起了同样的话。楚少颖却依旧不为所动,十分怜惜地用身子环抱着瘦猫,这一刻他竟觉得这瘦猫是他唯一的依靠,在这种谁都背叛他弃他不顾的时候乖乖躺在他的怀里放心地呼呼大睡。 第二十三章 努力生长(3) 每隔上五到十分钟,广播里就会响起同样的话,这话大概响了三四十遍便不再响了。 人们大概也确定,一个叫楚少颖的孩子或许多半已经……村子里的议论争吵声戛然而止,不久,有几家人家窗户上的灯光消失了,接着是更多人家窗户里的灯光消失了。 直到看到自己家窗户上的灯光消失后,楚少颖才动了动冷得发僵的身体,抱着瘦猫,一步步很小心地凑到家门口,他穿过门缝朝里面看了看,里面漆黑一片,爸妈大概已经睡熟了。 他又将手贴着门板,慢慢加力地推了推门,闩得很紧,根本推不开。这就意味着自己要翻墙进去,他开始沿着自家的院墙走了一圈,找了个放柴火的地方,只要身体挪到那上面,翻墙入院应该不成问题。 他一步一探地走到柴火上,生怕一个不小心脚踩空了一个趔趄翻倒在上面弄得鼻青脸肿。 他踩到了木柴的最高点,瘦猫也跟着他跳到了他的脚边。楚少颖把猫抱到了墙头,自己双手扒住墙头,一只脚使劲儿往上翘,头两次他的脚才迈上一步就又滑了下来。 第三次他的双手卯足了劲儿扣住墙头,身体往上一跃,一只脚也攀到了墙头。 他又手脚一起用力,另一只脚很快也很快攀上了墙头。瘦猫见状,立马纵身跳到了地下。 在墙头上蹲了一会儿,楚少颖在想下去的办法,他双手扳住墙头,身体缓缓向下,直到身体成一条直线,双脚距离地面的距离最近时,他才鼓足了勇气,放开双手,身体咕咚一下掉了下去。 他像小偷偷东西一样放轻了手脚朝厨房走去,用了最缓慢的动作找到了电灯的开关。 他不敢拉电灯拉出了声,他便握住了电灯的线索开关,一点点加力,直到电灯亮起来了都没有发出一丝响声。 他舀了一勺饭和一点菜到碗里,他正吃,突然发现那猫正盯着自己,还喵喵叫了两声。 楚少颖知道它也饿了,他便舀了一些饭菜放到塑料袋里,瘦猫一见,也不顾腿上有伤,火箭似的冲了过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它吃得又快有多,几乎和楚少颖的饭量差不多了。 吃好了饭,楚少颖不出声地拉灭了灯,和瘦猫一起往客厅走去。他用了出奇的轻的力气不出声地推开了门,但门还是发出了一丝声响,忽然客厅里传来一声老鼠的叫声。 黑暗中,只听到瘦猫快速的脚步声跌宕起伏,一团黑影在屋子里窜腾,敏捷得不得了。 待声音结束后,传来几声得意的凯旋的喵喵声。楚少颖放轻脚步往里走,刚推开卧室的门,客厅的灯猛然被打开了,亮堂堂的。 楚少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才从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逃脱出来就突然又掉进了几千度高温的足以融化钢铁的锅炉里。 他看了看爸爸,爸爸的目光仿佛寺庙里的恶神,看得楚少颖理屈气短。 楚少颖迅速就低下了头,推门的手僵在了门把手上,不知道是退出来好还是直接进卧室好。 爸爸三步作两步跑了过来,一把掐住楚少颖的脖子,像扔掉一张废纸一样把他撂倒在地。 楚少颖的脑袋磕在地上,直磕得头昏,身体失去了平衡感,眼睛里金星直冒。 爸爸还准备出手打他,这时候瘦猫不乐意了,他迅速朝爸爸冲去,一口咬在爸爸的脚后跟上,若不是爸爸还穿着袜子,这一口是必定要见血的。 爸爸正在气处,脚狠狠一踢,把瘦猫踢出去老远,那瘦猫倒在地上,叫唤个不住。 接下来,爸爸拳脚齐用,一下下擂在楚少颖身上。那瘦猫更看不惯,像只狗一样对着爸爸疯叫,爸爸以为它还要咬自己,使劲儿瞪了它几眼,瘦猫也很怕爸爸的眼神,一下子躲进茶几底下。 可是等爸爸再次打楚少颖的时候,它还会冒出头来对着爸爸拼命的叫,而爸爸一看它,它就又躲进茶几底下。 也不知道楚少颖挨了多少拳多少脚,他只是拼命地哭,动也不动一下。 爸爸越打越气愤,道: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条狗,一天饭胀到脑壳上了。你不是会跑得很吗,有本事你别回来。”说完,爸爸的火气更大了,他一把揪住楚少颖的头发,使劲儿往上提。 楚少颖痛得无法忍受,本想大声对爸爸说别扯头发以阻止这种疼痛的发生,可没想到爸爸越扯越有劲儿,痛得自己连说话都困难起来了。 而头发上有什么液体在流,很快漫过头发,流到脸颊上,楚少颖用手摸了摸,是血啊。 他明显地感觉到这次流血时的疼痛要比上一次厉害得多。爸爸感到大为震惊,虽然自己确实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来惩罚他,但也不至于让他头上流血啊,爸爸赶紧用毛巾把血擦干,还好,血只流了少时便不再流了。 等楚少颖的情况渐渐平复下来后,爸爸一改方才的凶狠霸道,温言款语道: “你的头是怎么搞的?”楚少颖本来不想说打架的事,因为这牵连到自己是家贼这件事,说出来很丢人。 正在犹疑之际,爸爸大胆猜测道: “老实说,是不是被刘勇刚打的。”楚少颖虽然很不想说出实情,但以自己 “爱写内心的答案”的表情来看,要编出一个别的事故来势必会被自己的脸出卖。 楚少颖便点了点头,哭丧着脸道: “就是他!”爸爸继续追问道: “这么说,是他先打你的脑袋,你才咬他腿肚子的?”楚少颖再次点了点头,道: “嗯,他不打我,我怎么会咬他呢。”爸爸回嗔作喜,扶起楚少颖,小声道: “刘劳什子,你还想借机敲诈我,你儿子的伤是伤,我儿子的伤就不是伤了。”爸爸像是一个从绝望走到希望的人,他把儿子扶回床边,道: “你好好睡觉,爸爸明天和你一起去学校。”看到爸爸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楚少颖心中多少感到一阵温暖,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撒上一阵娇,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了撒娇的心情。 他抹干了眼泪,也没有洗脚,直接委屈地钻进了被窝里。瘦猫看着这时悲时喜的父子俩,很是搞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摇了摇头,抖了抖身上的黑毛,喵喵叫了两声,窜进了楚少颖的卧室,爬上枕头,和楚少颖一起睡着。 瘦猫的肚子很有节奏地咕噜咕噜响着,仿佛钟表上的秒针。楚少颖又挤出两滴眼泪,抽泣了两声,把手搭在瘦猫的身上。 瘦猫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腕,随后又站起身来,蹲伏在楚少颖的脖子边。 瘦猫那柔软的毛蹭到他的皮肤上,很是舒服。今天的确是心力交瘁,楚少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瘦猫在楚少颖的耳边叫了两声,楚少颖醒了过来,一看,天已经麻麻亮了。 楚少颖起了床,简单的洗漱后,他在想要不要叫醒爸爸呢,如果不叫醒,没人为自己申冤自己去了学校肯定交不了差。 他便鼓足了勇气,敲了敲爸爸卧室的门,和声细气地试探道: “爸爸,你还去不去学校了?”爸爸这才起床,道: “去,马上就去。”父子俩热了点儿饭菜,囫囵吃了一通,就朝学校走去。 走了没两步,忽听到猫叫,楚少颖转身一看,是那只瘦猫,他便伸手掠了掠它的毛发。 那瘦猫甚是机灵,四蹄一纵,跃上楚少颖的肩头,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楚少颖很喜欢它,便带他一起去学校。一路上,都是爸爸走在前面,他亦步亦趋地走在后面。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爸爸再也没有让自己坐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再也没有让自己在他怀里打盹儿了。 走了一会儿,楚少颖忽然想解大手,他便对爸爸道: “爸爸,我想拉屎。”爸爸道: “快去,我先走了,我在学校等你。”楚少颖 “嗯”了一声,就找了一个草丛,蹲下身脱下裤子解手,瘦猫从他肩头跳到地上,去追一只蝴蝶,那蝴蝶时飞时停,瘦猫不停地追它,它离地面较近的时候,瘦猫就跳起来用两只前爪抓它。 那蝴蝶似乎也知道瘦猫的厉害,便高飞起来,落在一棵树的树枝上。瘦猫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跃到树干上,沿着树干飞快地爬上去,又缩手缩脚地朝蝴蝶所在的那个树枝上走去,谁知树枝动了动,惊动了蝴蝶,那蝴蝶拍拍翅膀,朝水渠的那边飞去。 瘦猫爬下树,来到渠边,朝对岸的蝴蝶愤怒地叫了两声,之后无奈地跑到楚少颖身边。 楚少颖生怕他蹂躏蝴蝶,一看蝴蝶飞走了才放心下来。他解完了手才发现自己没有带纸,无奈之下只得解下书包,拿出最不重要的思想品德书,撕下了一页既没有字也没有图画的纸,权作草纸解一时之急用,擦完了屁股。 楚少颖便往学校走,瘦猫不住地撒欢儿,一会儿蹭到他脚边用爪子抓他的裤腿,一会儿又跑出几步开外,然后再次蹭过来抓他的裤腿。 楚少颖看这调皮的家伙把自己的裤腿抓出了几道印记,十分不爽,若不给它点儿颜色看看,它以后是不会知道自己的厉害。 当下迈开大步冲了过去。这瘦猫十分聪明,借着敏捷的身手,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又右拐,时而前进,时而又停下来转过脑袋朝楚少颖眨眼睛,并给予两声得意的喵喵叫声。 楚少颖心里十分想抓住瘦猫的尾巴,把它倒拎过来,让它尝尝捉弄人要付出的代价。 他便再次去捉那只猫,可那猫步若惊风,动如脱兔,楚少颖那跑两百米就气喘如牛的弱身板儿如何追得上。 很快到了铁木桥,瘦猫两只后腿一蹬,身体便跃上了桥右边的栏杆,走在上面跟走平地一样,到桥中间的时候还反过头来朝楚少颖吐了吐舌头。 第二十四章 努力生长(4) 楚少颖一鼓作气,朝桥冲了过去,誓要捉住瘦猫。那瘦猫更是顽皮,两只腿健步如飞,才一眨眼就到了桥的另一边,野兔似的爬上了坡,站在高处朝楚少颖眨眼吐舌。 等楚少颖爬上坡时,他早已在50米开外了。楚少颖累得弯下腰,单手撑地,大口喘气,对瘦猫招了招手,道: “我今天算是服了。”瘦猫乜斜着双眼,迈开轻快的步子笑嘻嘻地走进楚少颖,顺着他的衣袖跃上肩头,把黑得像煤炭一样的脑袋靠在楚少颖的脸颊上。 楚少颖双手分别握着它两只前腿的胳肢窝,瘦猫痒得直乱摆,可它再怎么摆都无济于事。 楚少颖看着它着急的样,大为得意,道: “小不点儿,你上当了,我才不会跟你赛跑呢,我这是兵不厌诈,你的智商简直低得没有。”这瘦猫似乎很通人性,听到这番话,猫口大张,露出尖利的牙齿。 楚少颖还以为它要咬自己,赶快一把握住它的脖子。谁知那瘦猫伸出爪子,在脸上轻轻刮了几下。 楚少颖一眼便看出这是小孩子们羞别人的一种手势,他便吐了吐舌头,有点儿恼怒道: “小不点儿,你敢羞我!”看着楚少颖生气,瘦猫乖乖地在他手里,一动不动,还用尾巴轻轻抚摸楚少颖的手背。 忽的,楚少颖想起任何东西都有一个名字,那为什么不给它起个名字呢。 他想要给他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呢,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猫听不听得懂他的话,便对它道: “我看你全身黑不溜秋的,以后就叫你小黑好了。”一说完,瘦猫就喵喵叫了两声,张牙舞爪起来,身子扭来扭去,欢腾不已,仿佛觉得这名字很合它的口味似的。 楚少颖便放下了小黑,道: “我们一起去学校。”小黑一路奔跑,时而在泡土上打滚,时而又去用爪子对着芦苇丛乱抓,俶尔进,俶尔又反向走去,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楚少颖也真是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再看一看东边,一轮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之上了。 而学校里读书声已经朗朗响起,田地里,一些勤劳的农夫已经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了。 这一天就这样开始运作了。楚少颖赶忙跑步往学校赶,他既怕爸爸说他磨蹭,更怕因为迟到而被老师在同学面前批评。 他跑了好久,终于到了学校,抬眼一看,爸爸正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等自己。 一看到自己,爸爸便示意自己过去。楚少颖乖乖走了过去,和爸爸一起走进了办公室。 小黑看起来不喜欢爸爸,便奔进了柳树丛里,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语文老师看着走进来的父子俩,莫名所以,略带疑问地道: “你们有什么事吗?”爸爸有了 “楚少颖头上的伤口”这个筹码,不依不饶地道: “老师,关于刘勇刚和我儿子的事我觉得不公平,麻烦把他爸爸叫过来我们重新谈谈。”语文老师有些烦了,事不关己地道: “这事不是昨天就谈好了吗,你还要做什么?”爸爸道: “昨天他只看到他儿子的伤,却没有看到我儿子的伤,算公平吗?”语文老师看了看楚少颖,微微惊讶地道: “楚少颖,你受伤了?我看看!”楚少颖把头伸过去,语文老师用手拨了拨他的头发,只见头上偌大一条口子,口子旁边鲜血凝结,尚未结成疤。 语文老师立马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爸爸道: “这还得了,赶快送医院去,不快点儿治疗,伤到了脑子,会影响智商的。”说着,语文老师拨了120,半个小时后,一辆救护车停在了操场上。 楚少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抬上了救护车,一路颠簸着到了小镇里,送进了小镇的医院。 看着大家都关注着自己,楚少颖还以为头上的伤是多么严重的伤,他开始怀疑能不能治好,会不会痛,会不会残疾,甚至会不会死亡。 他躺在病床上,对着在旁边陪护的爸爸道: “爸,我头上的伤是不是很难治,能治得好吗?”爸爸 “切”了两声,呵斥道: “说什么胡话,不过是个小伤口而已。”楚少颖回想之前的一幕幕,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恐惧,这恐惧像一直在一个巨大的深渊往下掉,却触不到底,越往下掉风声越大,最后大得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搞得自己尸骸无存。 过了好久,一个医生走了进来,道; “谁是楚少颖的家属?” “我是!”爸爸道。医生没表情地道: “楚少颖的脑袋要缝针,我们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到底要不要打麻醉剂。不打的话,我们怕他一个小孩子受不了;打的话,可能会伤害到神经,留下后遗症。你们商量一下,半个小时后给我们答案。”说完医生走了出去。 楚少颖听到了医生的话,顿时心里乱得有如烈火焚烧,焦急难耐,膨胀的空气仿佛要把身体撑爆。 爸爸五指叉开,插进头发里,半天不说话。那种针在皮肉间往来穿插的痛苦在楚少颖的脑袋里循环往复了许多遍,那种痛蔓延到全身,让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不寒而栗,随着一遍一遍地感受,非但没有麻木他的神经,反而那一遍甚于一遍的疼痛使得他毛骨悚然。 楚少颖觉得他脑子里有一团氤氲的有毒烟雾,一点一点污染着他的神经,直到把脑子搞得乌烟瘴气一团糟,只剩下了那刻骨铭心的未知的痛在身体里穿梭,脑袋成了一片痛的汪洋。 爸爸正要说话,楚少颖就咬了咬下嘴唇,低沉着声音道: “爸,我不打麻醉剂。” “那种痛你受得了吗?”爸爸看着他,疑色满脸。楚少颖皱了皱眉,吞吞吐吐道: “我……我……怕,但……但……是……我更怕留下后遗症。”爸爸摸了摸他的脸颊,露出勉强的笑容,道: “那好,我听你的。”说完就走了出去,少时他和医生一起走了进来。 医生是个面目慈和的中年人,他道: “楚少颖,跟我去手术室。”楚少颖顿时眉心紧蹙,一颗心都快上升到嗓子眼儿里了,下床穿鞋的时候,他感觉腿一直再发抖,很虚,连鞋子家都对不了口,他觉得是花了全身相当大的部分的力量才穿上鞋子的。 跟着医生朝手术室走去,他想到了一个比喻:明明知道前面的树桩上栓着一只老虎,而自己还要朝树桩走去,去喂老虎。 仿佛是走了一个世纪,终于走到了 “树桩”,楚少颖脸一横,看 “老虎”怎么吃自己了。医生让他脱掉鞋子躺到手术床上,楚少颖乖乖躺了上去,医生又用约束带困住了他的手脚,又固定住他的脑袋,道: “手术可能有点儿痛,如果你感觉到痛,就咬着它。”医生递过去一根海绵棒,楚少颖牢牢咬住它。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充斥在腹腔里,和着潜意识里久经酝酿的坚韧搅拌在一起,和成了积郁在心底里沉闷而燥热烦人的烂泥,只要有一点风波就会把腹腔搞得浑浊不堪。 医生用剃须刀把楚少颖头顶上伤口附近的头发剃掉,楚少颖觉得微微地疼,便闭上眼睛,牙齿略微咬了咬海绵棒。 不久,他只觉一丝尖利而迅速的痛从头上传来,如潮水一般吞没了身体上其它没有受伤的部位。 紧接着,是第二下这样的痛,第三下,第四下……每一下疼痛都像是放大了成千上万倍的蚊子叮咬时的那种痛,迅捷而尖锐,这一下一下的痛折叠堆积在一起,形成了蜿蜒曲折、折磨人的处境,楚少颖想古代的凌迟处死所要承受的痛苦也不过如此。 背上流的汗已经把身上的两件衣服都打湿了,海绵棒上的海绵也被咬得稀巴烂,只看到里面的塑料棒上印着清晰的牙齿印。 楚少颖睁开了眼睛,头上的汗水沾到眼睫毛上,又滴到眼球上,顿时眼睛上传来混沌而又迟钝的疼,楚少颖使劲儿眨了几下眼睛,分泌出的眼泪把汗水带走,眼睛的疼痛顿时减轻。 医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道: “小朋友,你真勇敢,我们还以为你会忍受不住晕过去呢。”虽然伤口缝好了,但头上的痛并没有消失,只是这种痛不再尖锐,而是昏昏沉沉、隐隐绰绰。 医生们解开约束带,把楚少颖扶了下来,又扶进了病房。楚少颖脸色纸白,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神色稍稍缓和了些。 一睁眼就看到爸爸拎着香蕉、橘子和梨子走了进来。楚少颖嘴巴无味,生涩地叫了句: “爸爸!”爸爸放下了水果,拨了一根香蕉给他。香蕉这种东西,对楚少颖而言,那可是一种奢侈品,一年吃不了几次,它的味道大部分时候只能想象或者回忆。 楚少颖便一手接过来,细嚼慢咽,仔细品尝,生怕吃完了,这么美妙的味道就消失了。 他慢慢地吃了三根香蕉,心满意足了,自己又去拨了一个橘子,吃完就躺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 一觉醒来,只见几个警察站在床边,楚少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是来抓自己的,只觉背上都被吓出冷汗来了,惺忪的睡眼在骤然间提高了警惕,清醒得像是刚刚从运动场上出来。 那些警察面无表情,见到自己是个病人竟无丝毫的同情心,曾经也听说过警察抓坏人打击不法分子,这让楚少颖怕到心眼儿里去了,他们一定是来抓自己伏法的,现在的自己根本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楚少颖正在惊吓的当儿,一个警察开口问话了,道: “你叫楚少颖对不对?”楚少颖点了点头,却发现另一个警察在动笔在小本子上写东西,这更让楚少颖害怕了,他们是来调查自己的,要是一旦说错,自己搞不好就要进监狱,或者去劳教所劳动改造。 第二十五章 努力生长(5) 想到这,他嘴唇都在打颤,不敢说话了。警察又问:“你跟刘勇刚有过过节对不对?”楚少颖嘟囔着小嘴,眉心皱得两道眉毛都快挤到一起去了,低下头却不说话,双手互相扳动指头,扳得骨节直响。爸爸看了,立马抓了抓他的肩膀,道:“少颖,没事,警察叔叔都是好人,你知道什么就老实说。”楚少颖用舌头上的口水润了润双唇,小声道:“刘勇刚仗着自己个头大,老是欺负我,敲诈我,如果拿不出钱来给他,他就打人。”警察道:“那你为什么不给父母和老师讲呢?”楚少颖咬了咬上嘴唇,模模糊糊道:“因为我有把柄在他手上,他说只要我告诉老师和家长他就要把我的事公布出去,让我以后没脸见人。”警察追问道:“那你能不能说说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楚少颖歪了歪嘴角,上下唇闭得紧紧的,看了看满脸惶惑的爸爸,一副死都不说的神情。警察停顿了少时,岔开话题道:“我问你,这一次你咬他腿是怎么回事,你能老实说说吗?”楚少颖听警察说自己咬刘勇刚的腿,而不说刘勇刚用石头砸自己脑袋,他还以为警察只是在调查自己的罪证,以给自己安个罪名让自己伏法,他想到村里那些墙壁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等等一些字,他不想自己的罪名再加重,他便如实说道:“那天我准备回家,在学校的后面被刘勇刚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在我没防备的情况下,把我拉过去就是一顿暴打,是我忍受不了,才咬住他的腿肚子的,结果他拿石头砸我的脑袋,我痛得受不了,无奈之下才把他的腿咬伤。我知道我做错了,你们抓我。”楚少颖把自己说得被逼无奈,楚楚可怜,意在推卸责任,但他越说越害怕,害怕得自己不出声地哭了出来,伸出手去准备迎接警察的手铐。警察又追问道:“你确定是他先打的你?”楚少颖双唇互咬,点了点头。警察又叫爸爸出去,爸爸便跟着警察出了病房。楚少颖看着爸爸出去,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毒气一样钻入他的肺腑,瞬间让他的内脏丧失了感觉,只余下一副没有内涵的皮囊,支撑起他作为一个人像个少女只留有最后的一块遮羞布一样的可笑的尊严。等了一会儿,但楚少颖觉得是很久,爸爸又走了进来,楚少颖双眼挂着眼泪,啜泣道:“爸爸,警察是来抓我的,对?”爸爸似乎在思索着别的事,对楚少颖的问题只听了个大概,利索简洁道:“不是!”“那他们问我问题干嘛?”楚少颖不相信爸爸的话,问道。爸爸用商量的口吻道:“少颖,爸爸准备和刘勇刚的爸爸打官司,你觉得怎么样?”“不要了。”楚少颖曾经听人说打官司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便道,“爸爸,赢了官司输了钱,何况我咬掉了别人一块肉,这官司我们还不一定赢呢!”说完,还是担心今天警察的问话,便又道:“那今天警察为什么问我?”爸爸道:“警察想初步了解情况,想给你和刘勇刚的事进行协调商量,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楚少颖只想这件事早点儿过去,好又像从前一样上学、回家、玩耍,尽管自己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对方也伤得不轻,想这件事早点儿过去也好,知道的人多了,肯定不少人会把自己归为坏孩子那一类,那自己就真的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楚少颖道:“爸爸,不要打官司了,赔个礼道个歉也就算了,你总不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吃了官司。”“混帐东西,你能白被他打吗?”爸爸正颜厉色地道。爸爸那令人畏惧的表情吓住了楚少颖,楚少颖本来自然的脸色变得惶惑不堪,并僵在了脸上。爸爸看到楚少颖神情的变化,立马把手搭在他脑袋上,和颜悦色地道:“你不知道,那天我去学校,他爸爸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受伤,没看到你也受了伤,他爸爸在老师面前公然敲诈勒索我,说什么赔偿手术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一大堆费用。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窝囊气,现在好不容易占了上风,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楚少颖低声细语地试探道:“那你准备怎么做?”爸爸用手撑者脑袋,沉默良久,站起身来,道:“你好好待着,我先去刘勇刚爸爸那里,先看看他们家什么反应。”楚少颖点了点头,目送爸爸离开,用耳朵爸爸的脚步声,那低沉的脚步声仿佛敲在自己的心坎儿上,带着闲适的味道走向未知的彼岸。楚少颖在想象爸爸见到刘勇刚爸爸时会出现的场景,最好的如:老楚,真不好意思,都是我儿子的错,我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你要什么赔偿我都如数照给;最差的如:老楚,你还有脸过来,你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都把我儿子伤成这样了,我跟你没得商量,咱们法庭上见。但无论是哪一种场景,都牵引着他内心深处汹涌澎湃的浪潮,一会儿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搅浑了整个心湖,一会儿又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沉淀在心底的泥沙,使得他的心境难以平服。过了好久,爸爸又回到了病房,他好像在沉思,脸上忧喜参半。楚少颖也不敢多问,转移话题道:“爸爸,我什么时候能出院?”爸爸站起身来看了看他头上的伤疤,颇为怜惜地道:“你先把伤口养好,其余的就别想了。”楚少颖害怕耽误了功课,自己的成绩会一落千丈,被老师说成是“学习不好的孩子”,便道:“爸爸,我要回学校上课,我的伤口已经没事了。”爸爸道:“这个我说了可不算,得听医生的。楚少颖道:“那你把我的书包拿来,我自己预习功课。”爸爸有点儿生气,恼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让你好好养伤是对谁好,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要想。”楚少颖虽是极为挂念学习的事,但爸爸都这么说了,他对于学习的渴望也就只有像对天上飞的鸟一样徒怀羡慕之心罢了。 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这一个月里楚少颖把从小到大的父爱又重新温习了一遍。他不知道刘勇刚和自己的事是如何解决的,不过看着一切平安他也不去多想,老老实实地学习,做学业。 他刚一踏进果林村就听到一身熟悉的猫叫,看到一只黑色的猫咪朝自己奔来,他习惯性地弯下腰,迎接猫咪投入自己的怀抱。小黑欣喜若狂地冲上他的肩头,黑坏猫头斜靠在楚少颖的腮边,嘴边的须子顿时蹭得楚少颖的脸痒痒的,它还拿它那粗糙但柔软的舌头不断舔楚少颖的脸,楚少颖放任它对自己的脸胡作非为。他看了看小黑的身子,还是那么瘦骨伶仃的,自己不在家,爸妈肯定也不欢迎它住在自己家里,它这一个月一定还是在继续它的流浪岁月。想到这,楚少颖没名堂地一阵怜惜,他便抱起小黑,进屋热了一点饭菜,自己和小黑一人吃一些。吃完了饭,小黑似乎活力十足,顺着搭棚子的木柱子爬上房顶,不知道在追什么东西。楚少颖走向客厅,看到妈妈在做布鞋,他也不知道从何处腾生起来的一股亲情感,道:“妈……”“啥子事?”妈妈道。“没事。”楚少颖只觉自己热脸贴上了人家的冷屁股。“你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要吃奶吗,妈呀妈的乱叫。”妈妈穿针引线,看着自己手中正在做的鞋子道。 楚少颖告诉爸爸他下午要去上学,爸爸半热不冷地道:“你要上学是你自己的事,问我干嘛。”“哦哦。”楚少颖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心里答道。 楚少颖还以为自己大病初愈爸妈对自己的态度会有所改观,却没有想到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也没变,变的只是自己罢了。 这无法改变的一切让楚少颖伤心到了极点,乃至于让他觉得自己对于家庭没有任何意义,就像妈妈从前常说的:天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下午上学的时候,小黑不知道从何处跳到楚少颖的脚边,楚少颖弯下腰,捋了捋它的皮毛,然后和它一起往学校走去。一路上,小黑四处奔跑,一会儿跑到路边钻进芦苇丛里胡乱闹腾一番,直到搞得灰头土脸才钻出来;一会儿又跑到小渠边在水面照照自己的脸,把脑袋伸进水里,再把脑袋移出水,使劲儿甩脑袋,直到把脑袋上的水甩干为止。一人一猫很快到了学校,小黑似乎很怕见到陌生人,便匍匐在楚少颖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怕生人。楚少颖进了教室,他发现同学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这种眼神除了对他肩头的小黑的好奇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搞得楚少颖很不自在。楚少颖便问了问同桌李小默,道:“我有什么不对的吗?”李小默摇了摇头,道:“没有。”楚少颖坐在位子上,把书包放进课桌里,小黑也跟着钻了进去。不久就上课了,语文老师走上讲台,道:“同学们,明天就要考试了,我们今天把功课复习一遍。”大家翻出书来,老师把之前讲的知识大致说了一遍,楚少颖慌了,这些知识中至少有一半是自己不知道的,老师讲得特别快,楚少颖记住了这个忘掉了那个,等到老师讲完,记得住的知识点屈指可数。楚少颖渴望知识,这种渴望是发自内心的追求,而不是为了应付考试。 第二十六章 努力生长(6) 现在一看到这么多不会的知识,他打心眼儿里着急,等老师讲闲话的时候把书打开强行记忆,如果吃书就能记得里面的知识的话,楚少颖恨不得一口气把一本书吃进去。 楚少颖现在的情形就像一个人饿了一个月,现在要一次把一个月的饭全都补回来,结果只能是上吐下泻,真正被吸收了的只有一小部分。 他正着急,把手伸进课桌里,戳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忽然小黑叫了一声,楚少颖这才明白自己打到小黑了,赶忙缩回手,可这时小黑已经从课桌里钻了出来,在课桌底下钻来钻去,一会儿用爪子抓抓这个人的裤腿,一会儿又用嘴咬咬那个人的袜子。 小黑抓住了一个胆小女生的裤腿,那女生吓得直大叫,忙忙从座位上走开了。 语文老师看到,大发雷霆,怒道: “哪来的野猫,快把它赶出去。”此语一出,全班顿时乱得一团糟,有三分之二的孩子都去抓小黑。 虽然都知道这猫是楚少颖带来的,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实情。楚少颖看到这阵仗,生怕小黑出什么事,真想对老师说:这不是野猫,这是我的猫。 可是看到语文老师那要吃人的表情,他想还是算了,在心里默默祝祷小黑没有事。 学生们站成一圈把小黑围了起来,郑旭文涛几个胆子大的学生甚至挽起袖子想要活捉小黑,他们缩小包围圈,把小黑围在一个极小的地方,然后你一爪我一爪去捉,幸喜小黑敏捷过人,纵身一跃,从他们双腿的缝隙间逃了开来。 那些人赶紧追过去,再次去抓小黑,小黑迅捷得像一只蚊子一样在板凳和桌子之间来回穿梭,让得那些抓它的手抓了一个又一个空。 但这也激起了孩子们天生的玩性,他们见小黑如此机灵乖巧,更加来了兴趣,一个个搬桌子拎凳子,好让小黑没有挡箭牌。 小黑蹦来蹦去,可以藏身隐迹的东西越来越少,这使得它有点儿着急了,它忍不住喵喵喵喵乱叫。 和小黑一起着急的还有楚少颖,他见小黑遭难,便再也不能不管,凑到那些胆子大的男孩中间,表面上是帮他们捉猫,实际上是给小黑找空隙让它逃跑。 但令楚少颖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郑旭一把抓住了小黑,欣喜非常地拎着小黑,得意洋洋地对着老师道: “老师,我抓住……”一句话还没说完, “啊……”的一声让所有人都惊呆了,郑旭竟扔下了小黑。大家都看到他的手上有几道被抓伤的痕迹,有淡淡的猩红。 楚少颖空担心了一场,只希望它早点儿跑出去。而郑旭被小黑抓伤后,怒火中烧,袖子挽得更高,看样子他是非抓住小黑不可。 楚少颖绝不可能让他的小黑被他们蹂躏的,他一马当先,一把抓住小黑的脖子,把他往一圈人的外面扔去,小黑差点儿撞上圈子上的一个同学,幸亏那同学反应快,急急躲开了,才幸免于被小黑抓伤之难。 小黑被扔在了窗台上,窗户是打开的,它一头钻出窗户上的铁栅栏,喵喵叫了两声就跑开了。 同学们还没把桌椅放回原位就下课了,下课后,楚少颖快快朝教室外面走去,他要去找小黑,可是却不见它的踪影,想是因方才的事吓住了。 他只得颓然无味地回到教室准备上课,数学老师今天没有拿任何的奖品,她走进教室的第一句话就是: “同学们,明天考试,全班前十名都有丰厚的奖励。”郑旭文涛立马兴奋地道: “好嘞!”好像他们事先知道自己会成为班里的第一第二,拿到最丰厚的奖品一样。 数学老师也不给同学们复习知识要点,而是说: “这节课你们自己复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她话才说完,郑旭文涛就公然往桌子上一趴,开始睡觉了,搞得他们已经胸有成竹,对书本知识已经了如指掌,不需要浪费哪怕一点点时间去看书,他们只要休息好,迎接明天的考试就可以了。 楚少颖不知道老师已经讲到书本上的哪个地方了,便小声问同桌的李小默道: “你们学到多少页了?” “一百零一页。”李小默答道。楚少颖翻了翻书,有三十多页是自己没学过的,于是他一页页地自学,凡是一眼过去大概能懂的,他绝不在那上面多花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如果看不懂的,他就使劲儿钻研,若是能钻研透,他会觉得十分开心,成就感一层层叠加,上升心里的自信;如果钻研不透,他会觉得内心有如火在烧,弄得他坐立难安,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又掰掰手指,胸中硕大的空间慢慢被愤怒的火气填满,直弄得气愤填膺,巨大的空虚从小腹上升到喉管,让已有的自信一路跌跤,只有做十倍于这道题的题目才能填补这种挫败感。 他就在这种自信与挫败之间逡巡了许多遍,心里的风筝时而直上九霄,时而又栽倒在地,这种折磨弄得他头皮发麻,焦头烂额,就像坐过山车,一会儿翻山越岭,一会儿又平地漫步,让人憔悴不堪。 楚少颖顿觉课堂憋闷得很,一下课,老师一出教室他就跟着走了出去,沿着走廊步行了几十步,抹了个角,一抹暖融融的阳光和着微风迎面扑来,让他惬意不已,他蹲在阳光下,放眼远望,天边的白云像棉花糖一样引人垂涎欲滴,远方人家的房顶上,一群灰色的鸽子在盘旋飞舞,欢腾个不住。 或许,当一只没有烦恼的鸟儿也是不错的,至少有蓝天对它们敞开怀抱,不离不弃地为它们提供飞翔的空间。 明天要考试,所以最后一节课没有上就放学了。楚少颖一直担心明天的考试,所以他要早点儿回家,挤点儿时间把没有学到的知识补回来,走过柳树林,一声冗长的喵喵叫声传来,楚少颖还没反应过来,小黑就冲了过来,两只前爪抱住他的脚。 楚少颖弯下身来,把它环抱在怀里。小黑今天似乎是累了,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乖巧的猫头斜靠在他手臂上,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 楚少颖快快回了家,小黑一下子跳了下来,冲进厨房里,一阵乱翻,弄得锅碗瓢盆乱响一通。 楚少颖害怕它把碗弄打了,爸妈回来必得打骂自己,他便快快进了厨房,一把抓住小黑,又舀了一些饭菜给它吃。 小黑闻了闻饭菜,然后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吃完了,小黑知足地叫了两声便跑进了卧室。 以前听人说猫是一种挑食的动物,可小黑却不,想必它吃过不少苦。 楚少颖进了卧室,小黑斜躺在床上,两只前爪趴在床单上,小脑袋抵在前爪上,肚子伴随着呼吸声一起一伏,睡相憨态可掬,仿佛一个嗜睡的婴儿,令人怜惜。 楚少颖看了看,解下书包,开始温习功课。语文和数学都落下了很多,他在想要在哪一门上多下功夫呢,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在数学上多下点儿功夫,中国人嘛,语文要及格应该不成问题。 他便拿出数学书来看,一眼看过去觉得没有难度的,他就一带而过。而遇到难的他就把那一叶折一个角,等到把知识点全部温习好了再返回去研究那些难的。 刚开始还好,被折角的书页只有寥寥几页,可随着知识点的深入,被折角的书页越来越多,楚少颖渐渐觉得力不从心起来,心里慌张得像躲在一个着了火的房子里,他在想要怎样才能逃出这样的困境。 外面的门不知道何时开了,妈妈走进客厅里朝楚少颖的房间看了看,有点儿不乐意地道: “一天回来了连个饭也不知道做,有个屁用啊。”楚少颖正心焦,很想顶撞两句,可冥冥中有种情操却不准他这么做,更何况顶撞也是要费时间浪费心情的,这于做题没有任何好处。 楚少颖便不吭声,继续演算题目。妈妈便洗了手,在厨房里倒腾了一通。 许久,爸妈就吃饭了,爸爸不经意地喊了声: “少颖,吃饭了。”楚少颖支吾着应了一声,身体却不动,继续演算题目。 以前,楚少颖觉得没有老师自己也能学得很好,可现在自己一试才知道,老师是学习路上不可或缺的指南。 解出一道题,就把那一页折下的角弄平,楚少颖就信心倍增,仿佛氢气球一样直上九霄云外。 可是中间有几道题目实在是太难了,楚少颖想来想去,想了很久,只想到心烦意乱,困苦不堪,右手捏着下巴,左手在大腿上搓来搓去,却依旧毫无头绪,实在是做不出来,他便把那一页折成一个大大的角,等明天去问老师。 等楚少颖把没有学习的知识点全部看完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一轮圆月高挂天际,皎洁的月光从窗户上直扑到地上,却被灯光排挤得没有容身之地。 总共有四页书纸被折上了大大的角,楚少颖确定它们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便放下了书,去院子里尿了泡尿,跟着进了厨房,揭开锅一看才知道晚饭是面条,虽然他不喜欢吃面条,但肚子饿了,他便舀了一碗,正要吃,不知道何时小黑已经跑了过来,对着楚少颖的碗喵喵直叫。 楚少颖知道它又饿了,便舀了一小碗面条给它,小黑伸过脑袋,小嘴对着碗便大吃起来,搞得好像面条是多么好吃的食物一样。 吃完了,它就又跑进卧室,呼呼大睡起来。楚少颖也有点儿瞌睡了,便快快吃完了饭,鞋子一脱,和衣睡去。 第二十七章努力生长(7) 第二天早上,小黑用脑袋狠顶楚少颖的头,一只爪子不住地捶楚少颖的脸蛋,还把尾巴尖儿塞进他的鼻孔里,细密柔软的毛挑逗着他的鼻毛。 楚少颖耐不住打了个喷嚏,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时,鼻毛还在痒痒,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看到小黑高兴地在床上打滚儿,楚少颖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小黑搞的,心中十分气愤,不自禁地捶了捶它的小脑袋。 小黑气得张开小嘴,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一副抓老鼠的模样。楚少颖看了只想笑,伸手掠了掠它的毛发。 小黑这才回嗔作喜,一只爪子指了指窗外。楚少颖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完了,要迟到了,他赶紧穿上鞋子背上书包就朝学校奔去,小黑也跟着他一路狂奔。 到了学校,同学们已经在考试了。他到了走廊,一颗心游弋不定,到底是喊声报告进去考试呢,还是放弃这门考试,反正又不是期末考试。 他知道以语文老师的脾气,自己绝对讨不到好。但如果自己放弃这门考试,来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老师一定会通知家长,说自己逃课,那样的话,自己在学校和家里就两下里不讨好了。 权衡了少时,楚少颖来到了班门口,喊了声 “报告”。语文老师对楚少颖没有一丝好感,看到他,一股无名业火打心头而起,怫然吼道: “滚出去!”这三个字仿如三把尖利的匕首,一下一下刺在楚少颖幼小的心窝里,击垮了他一层一层用来维护尊严的防线,让他的精神赤条条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楚少颖只得默默离开,跑到柳树丛里。既然语文考试注定要以零分面世,那么何不以数学的高分来掩盖这一切呢。 于是,楚少颖掏出数学书,认认真真地把已经会了的知识点温习了一遍,再去钻研那些刁钻的难题。 不知何时,小黑已经靠近了自己,它似乎也知道自己今天碰了壁,便安安静静地蹲在自己的大腿上。 楚少颖钻研了许久,那些题依旧毫无头绪,楚少颖只得放弃,想等语文考试完毕后去问数学老师。 不久,语文考试就结束了,原本沉闷的校园开始热闹起来,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 楚少颖赶忙整理好书包,朝老师办公室走去,走到办公室的门口,他探头一看,语文老师竟也在里面。 他吓了一跳,心想幸亏没进去,不然就死定了。他只得放弃了问老师题目的打算,等考完了试自己再去问老师。 他回到教室,忐忑不安地坐在位子上,只想早点儿考数学,好让自己显一显身手,尝试一下自信的感觉,好把之前的失败感驱逐掉。 很快地,数学老师走了进来,抱着一沓厚厚的数学试卷,和课代表一张一张分发给学生。 当试卷发好老师宣布答题的时候,楚少颖快快拿起铅笔,很快把前面几道题毫无阻碍地答了出来。 而后面的题渐渐难了起来,他要在草稿纸上演算很多遍才隐约觉得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在这种不确定的氛围里熬了一节半课,楚少颖终于迎来了压轴题。 仔细一阅读才后悔不及,这道题和书上那道自己解不出来的题就像猫叫了个咪。 楚少颖想也不想,直接放弃,回去检验别的题。可检验了没多久,他又瞅了瞅压轴题,一看分数竟然是十分,如果放弃这道题,自己最高也只能得九十分,这在这个数学高手如云的年龄段里,要成为全班前十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不甘心,坚持要把这道题做出来,绝不可以在前十名以外,他把这道题反复思量了一番,想既然正着来不行,那就反着来,以所提的问题当做条件,来推导出解题过程,头绪是有一点儿了,可还是不足以解答出题目来。 于是他把这道题从中间斩为两段,承上启下地来试探出答案,总算又有点儿头绪了,但还是不足以解答出题目来。 楚少颖又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将这三种方法合并起来,综合起来看,琢磨来琢磨去,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解题思路,并验证了一遍,正确无疑。 他高兴得快爆炸了,脸上喜笑颜开,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飘到空中了,原本的自信上升为自负,这让他觉得其余的难题要做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没人指点自己也能无师自通。 他正快速把解题步骤写在试卷上时,老师宣布答题结束准备收卷,所有学生都放下了手中的笔,等待着收卷。 楚少颖也只得兴味颓然地放下了笔,冒了一身冷汗,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失望。 收完了试卷,楚少颖走出了教室,原本对于数学的信心满满忽的像被人抽干了内涵,只剩下一个没有果实的壳。 他径直往家走,走了没几步,小黑跑了过来,楚少颖应激性似的伸手去抱它,不料小黑却闪身躲开了,一口咬住他的裤腿,并使劲儿把他往柳树丛里拽。 楚少颖奇怪,它究竟是要干什么呢?他便跟着小黑过去了,小黑便蹦蹦跳跳冲过去,小巧的猫嘴上衔着一本书走了出来。 楚少颖一看,那竟然是自己的数学书,刚才只顾着学习,倒是忘记了数学书还留在那里。 他赶忙从猫嘴里取下书,抚摸了它小巧玲珑的脑袋,把它抱在怀里,一路满怀心事地回了家。 到了家里,爸妈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根本不理睬他。楚少颖便去厨房里热了点儿饭菜,小黑蹲在厨房门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盯着他。 楚少颖看着它那如饥似渴的眼神,知道它也饿了,便在它的专用碗里舀了一些饭菜。 小黑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把头凑到饭跟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吃完了饭,由于上午的考试很失败,楚少颖很是郁闷,静不下心来在家里待着,他便郁郁寡欢地往学校里走。 小黑似乎也知道主人不开心,便静静蹲在主人的肩膀上,乜斜着双眼,一副酣睡的样子。 不久,他们到了学校,不知道哪儿传来一声猫叫声,小黑便赶紧站起来,竖起一双耳朵,从楚少颖的肩头跳下来,一路狂奔向芦苇丛里。 楚少颖只得一个人去了学校,经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他瞥到老师正在批改试卷。 楚少颖快速离开,他在想象老师发卷子时候的场景,先不说数学,语文零分肯定会再次刷新学校最低分记录,语文老师肯定会把自己骂得狗屁不如。 他心里的浪潮此起彼伏,一遍遍鞭策着他心里的堤岸,一会儿淹没他全身,一会儿又退却,弄得他呼吸厚重而不亭匀。 这样被时光戏弄了一个中午,校园里的人越来越多,紧接着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语文课上,语文老师抱着厚厚一沓试卷走了进来,他只报了全班前三名的分数:第一名,郑旭,96分,奖励一个笔记本;第二名,文涛,95分,奖励两个作业本;第三名,白小琪,93分,奖励一个作业本。 老师发完奖品后,便让学生把卷子按名字发下去。厚厚一沓试卷一会儿就发完了。 楚少颖看着奖品落入别人的手中,心里莫名地泛酸,但最令他吃惊的是白小琪竟然得了第三名。 白小琪一向对学习不是很看重,对分数看得很轻,她都能得第三名,这简直没天理了。 正在他思考其中关窍的时候,语文老师大喝一声: “楚少颖!”接着她把一张崭新的试卷往地下一撂,就开始讲题了。楚少颖如遭雷击,两只腿像灌了铅,艰难地拿起空白试卷,坐在座位上,低下头,一股想哭的冲动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睛里打了几转,被他暗暗挤在眼睫毛上。 这节课,他几乎没听进去什么,整节课他听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老师临下课时讲的:回家后,把卷子订正完,并签上家长的名字和意见。 这让楚少颖的担惊受怕感一路攀升,已经超越了学校,抵达到家里了。 他只感觉有一种对于即将到来的未来的恐惧感,就像自己抓着一根头发吊在悬崖的边上,自己不敢动弹分毫,连呼吸都是谨慎小心的,生怕哪怕一点点动静都会导致发丝断掉,自己跌下悬崖。 不过令楚少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数学卷子还没批改出来,数学老师讲的是新课,全班除了几个等待着发奖品的学生以外都在认真听课。 楚少颖也听得很认真,他要以数学为切入点,建立起自己对学习的信心,一节课下来,老师出的题目他几乎都做对了,他觉得自己的学习思路是正确的,自豪感一路攀升。 不过,放学后他就像被人扎了一个洞的气球,信心全部跑空,瘪得像一张塑料纸。 走了没多远,只见前面蹲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还发出喵喵地叫声,两只眼睛喜悦地看着自己。 楚少颖看了看小黑,它今天似乎很开心,全身手舞足蹈。小黑凑近了楚少颖,楚少颖还在为老师要家长在卷子上签名的事而烦恼,理也没理它就走了。 小黑觉得十分好奇,两只滴溜溜转的眼睛盯着楚少颖的背影,一脸的茫然。 不过还是跟了上去,在主人的身后闷不吭声地亦步亦趋。到了家里,楚少颖拿出语文卷子,到底要不要让爸爸签名呢,他还在踌躇,他完全可以像别的同学那样,自己模仿一个签名,或者找别的人代签一个。 他虽然也有这种冲动,但冥冥之中身体里有种正义又强烈的感受硬是把这种冲动按捺了下去,就仿佛老师说的骗别人就是骗自己。 他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很难受,委决不下。他便把卷子藏起来,到外面去散步解闷。 他不经意走到了青草坡的外围,那里有他和同伴种过的小树苗,现在都已经长大了许多。 楚少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种的那一棵,却发现它竟然是最瘦弱的一棵,而一看它脚下的土地,上面都是盐碱。 世上有那么多的土地,为何偏偏孕育你的土壤是贫瘠的。可幸的是,尽管土地很贫瘠,你却从未忘记把根扎得很深,从里面汲取营养,艰难拼命地生长着。 楚少颖看了看夕阳,一股带着悲悯的阳光射入眼眸。 第二十八章 一点不通(1) 看了许久,天都黑了,楚少颖只得回了家,爸妈一个在做饭,一个在打扫庭院。 楚少颖悄悄回到自己的卧室,掏出试卷,分数那一栏上用红笔画着一个硕大的零蛋。 他想要怎么样才能让爸爸签名又不让他看见这个零蛋,他想了一会儿,决定先把试卷订正完,索性让爸爸在试卷的末尾签上名字,就说老师要确定试卷是否是自己独立完成。 于是,他把卷子都做了一遍,做完后,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爸爸跟前,把里试卷对折,把反面摊在爸爸跟前,道: “爸,老师让你签个名。”他说得很没有底气,跟做了贼被发现了一样,原以为会被爸爸察觉出异样。 可在爸爸眼里,楚少颖说话一直都是这么软绵绵松跨跨的,一点儿没有阳刚之气。 他只是拿起卷子,略微瞥了暼,又反过来看了看。楚少颖想他多半要把卷子全部打开,还会翻到填写分数的那一页。 可爸爸却没有打开,而是把背面看了又看。楚少颖在心里求神拜佛,向天祷告爸爸千万不要把卷子全部打开。 也许神佛真的显灵了,爸爸把卷子扣在桌子上,在最末尾签上 “楚逢缘”三个字。而后,楚少颖快快拿过卷子,把它塞进书包里。第二天,早读课的时候,楚少颖信心满满地把语文卷子交给小组长。 数学课上,数学老师抱着数学卷子走了进来,卷子的上面放着一个大大的布袋子,另外还有一大沓作业本。 老师很快公布了前十名的名字:第一名文涛,99分,奖励十根棒棒糖,十个作业本;第二名白小琪,98分,奖励九根棒棒糖,九个作业本;第三名郑旭,97.5分,奖励八根棒棒糖,八个作业本……得奖的名单中却没有楚少颖的名字,一星失望的火花沿着干燥的导火线传遍了身上的每一个神经元,使得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像被鞭炮炸过了一样,无声的痛感袭击了他的每一寸肌肤,却找不到一个完结点。 让楚少颖惊讶的是,看不出白小琪还是个人才,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超过了郑旭。 发下卷子楚少颖才知道自己得了75分,与臆想中的90分还差了十五分,这严重打击了楚少颖的心灵,他从没有在数学上考过这么低的分数,这无疑是最差的一次,他真想当着老师同学任性一回,把卷子撕掉。 可只有老鼠胆那么大胆子的他绝不敢这么做,这种想法也就是忽忽一瞬,他立马把卷子打开,听老师讲题。 老师一道一道、一步一步地讲,全班除了 “不学习的学生”加上郑旭文涛之外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老师每讲完一题,楚少颖都会迅速演算一遍,不管自己之前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他都会订正一遍,这样一路下来,几乎每一道题他都搞得透透的。 很快到了最后一题,老师有些不高兴了,道: “这道题我上课明明讲过,可还是有一大半的人不会做,可见你们上课的效率不高啊。现在我再仔细地讲一遍,希望你们认真听,订正的时候要把每一个步骤都写出来,还要写出这样做的理由。”老师果然在黑板上一步一步地讲解,每一步都鞭辟入里,语言更是直白通俗,生怕学生听不懂。 讲完之后,楚少颖在心里 “哦”了一声,暗暗道: “原来是这么来的。”他又赶快用自己的方法做了一遍,答案竟和老师讲的一模一样,他很想举起手来对老师说 “我还有一种方法”,他好几次都试着把手抬起来,但每次举到一半他还是放了下来,肚子里暗暗咽下几口凉气,他只能幻想自己的方法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并且被老师在全班面前表扬,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了一阵。 但下课铃声给他泼了盆冷水,他很快回到了现实,自己精心钻研的成果成了泥牛入海,不为全班同学所知。 他感到一种无力的绝望,暗暗嘲笑自己的胆怯。这种方法如果让郑旭文涛知道,他们肯定会趾高气昂地举起手来,告诉老师他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出这道题,并且还会洋洋得意地上黑板写出解题步骤,然后在同学们的羡慕嫉妒恨和掌声中大摇大摆地走到位子上。 在那个极幼年的年代里,学生对于学习的积极程度往往就决定了学生成绩的高低,一个成功的老师往往会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调动孩子的积极性,以提高他们对于学习的兴趣。 郑旭文涛就是这套政策下的受益者,正真能对学习钟爱如楚少颖者着实少之又少。 下课后,楚少颖要出去走走路以排遣心中的郁闷,却不巧碰到了白小琪,他小心地翻了翻眼皮看了白小琪一眼,他忽然觉得她比自己高了几级,他都不敢正眼看她,但这种感觉绝不是因为她漂亮得过分,而是因为她忽然之间由低分数者一跃而名列前茅,让楚少颖觉得她是一个传奇,让自己这种为学习忙前忙后的学生都望尘莫及。 白小琪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庞微微带笑,嘴角两个酒窝如波纹一样泛开来,眼睛上眯起的弧线像两弯没有上色的彩虹。 “喂,楚少颖同学,不知道你这次成绩怎么样?”白小琪如和风一般的声音传到楚少颖的耳朵里,让楚少颖觉得她是在嘲笑自己。 便不乐意地回应了一句: “了不起你考得高,我这么个小人物当然远远不如了。”听到楚少颖小孩子般任性的话,看到他一脸的愤然,白小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棵向阳的树木一样灿烂,道: “其实你很不错了,一个月没上课,数学竟然考了75分,这让我实在诧异得很。”楚少颖嘟了嘟小嘴, “哦哦”了两声,道: “你怎么知道我得了75分?”白小琪却不正面回答他,而是拍了拍他的脑袋,笑意盎然而又关切地道: “看来你脑袋上的伤已经好了嘛,听说你没有打麻药,你是怎么忍受那种痛苦的,你厉害得很呢?”忽然发觉她话里隐藏的信息,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白小琪明眸大睁,轻咬贝齿,道: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我现在觉得你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简直就像……就像……”白小琪想象不出一个词语来比喻他,便接着道: “反正你就是一种可爱的东西了。” “切!”楚少颖第一次被女孩形容成一种可爱的东西,如果是别的男孩一定会认为这是一种殊荣,可楚少颖非但没觉得这是一种殊荣,反而觉得她是在侮辱自己,小小的愤怒使得他两腮满胀,怒道, “那我可承受不起大美女你如此抬爱,你最好去找比我更可爱的东西算了,我可没心情跟你耗。”楚少颖碰了一鼻子灰,转身就想走,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前面想问的话,便又转过身来,道: “喂,大美女,凭良心说,你这次考试是不是作弊了,你的成绩上升得跟直升飞机一样。” “什么,我作弊?”白小琪像是被戳到痛处,原有的轻松笑意骤然消失,面上无悲亦无喜,道, “难道你就觉得我那么不中用,考个试都只有用作弊这种烂手段谋取高分?”楚少颖只觉得她这表情很熟悉,一定是在哪个地方见过,在脑子里一遍,终于想起她上次说她妈妈生病的时候就是这表情,他便试探性地问道: “你妈妈的病好了吗?” “我、妈、她、已、经、死……了。”白小琪一字一顿地道,说完,她面带悲戚,低着头闷闷走进了教室。 楚少颖心道: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每次都是她在话锋上占了上风,今天怎么突然不说话就离开了呢,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正这样想着,急切迫促的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接下来是思想品德课,教这门课程的是隔壁班三年级的语文老师,这老师五大三粗,穿着T恤,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虬结,跟小说里的莽汉子差不多,更有人传说他当年的事迹,那几乎是所有调皮学生的噩耗,他们是这么说的: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季节,他掐着一个学生的脖子,一把将他推进办公室,门一关,窗帘一拉,然后开始操练,具体行动保密,只听到一阵惨嚎摄人心魄,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近来国家颁布了新的教育条文,规定老师不得殴打学生。这断绝了他作为一个绝对权威的手段,所以他不得不再思索新的招数重新树立在学生心中的威望。 看到这虎背熊腰的老师,那些个调皮捣蛋的学生都不敢公然睡觉,有的坐在座位上用手撑着脑袋假装在听课;有的坐得直条条的,心里却惦念着抽屉里的零食;而郑旭文涛对这老师大为不爽,思想品德课本就无聊,而这老师除了书本上的知识外,储备知识几乎为零,使得这门课程无聊透了顶,连前排那些要学习的学生也对这门课丧失了兴趣,恨不得能灵魂出窍跑到外面玩一阵子。 听了一会儿,郑旭文涛大肆睡觉,才睡了一小会儿,老师便扔黑板擦来砸他俩,第一个板擦像是长了眼睛,老师明明砸歪了,砸到了墙上,却不料板擦经墙面一挡顿时变了方向,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郑旭的脑袋。 第二十九章 一点不通(2) 而第二个板擦似是有先知之明,本来那老师用力过大,板擦扔高了一些,眼看就要从文涛的脑袋后掠过去砸中后面一个人,谁知这个时候文涛忽然直起了身子,板擦恰恰砸到他的脸上,白色的粉笔灰落了一鼻子。二人被老师砸中,更为不爽,却不敢发作。那老师又道:“你们俩把板擦拿上来。”被人用武器打了还要给别人把武器拿起来,世上哪有这种事,二人舌头在嘴里舚来舚去,双眼斜视,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我叫你们俩把板擦拿上来!”那老师双目环睁,坚强有力的巴掌狠狠拍在讲桌上,很让人害怕那桌子就此散架,立马又恶狠狠地道,“拿上来!没听到吗?”郑旭文涛仍旧不为所动,黑着一张小脸怔在座位上。在老师再次发作之时,郑旭文涛身边的同学分别捡起了板擦,交给了老师。那老师怒气更盛,食指像尖利的飞刀指向了两人,怫然作色道:“给我滚上来!”二人嘴巴上扬,龇着牙,眼中满是不服的色彩,慢慢站起身来,迈着小碎步,像匹被人抽打着的瘸腿小马驹,满带着反抗情绪缓慢地走了上去。二人到了讲台,老师让他们分别站在讲桌两边。老师道:“给我蹲马步!”二人便松垮垮地勉强做了个马步的样子,像个写意风格的稻草人,样子有几分滑稽,可是没有一个人发出笑声。那老师在两人的屁股上都狠狠地踢了一脚,道:“给我往下蹲。”这一脚想必是很重,二人的屁股直发抖,二人虽然有和老师一较高下的意思,但比对一下,就算两个人联合起来 也多半还打不过老师一只手,所以二人只得忍下这口气,乖乖地往下蹲了下去。老师看了看,颇觉满意,便又看着书本讲课。讲了没几分钟,郑旭文涛手脚发麻,腰部酸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发抖,额上细密的汗珠不住地往外浸,他俩简直就像个快散架的机器人。随着身体越来越不适,他俩的身体仿佛一个气球,全身的气孔全数关闭,嘴巴和鼻子只吸不呼,郁积在体内的空气全部转化为怒气,以十倍于空气胀肚子的速度把肚子撑大,但最终的结果却不是自我爆炸,而是向老师爆发。就在他俩坚持不住,心有灵犀地捏着拳头暗地里朝老师挥的时候,下课铃声欢快地响了起来。老师道了声下课后朝他俩看了看就走了出去,郑旭文涛立马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腿脚,朝地上呸了口口水,道:“妈的,你给老子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完,在一群人的推推搡搡中出了教室。这个星期过得很快,平淡无奇,只是一个星期之后的故事就颇为有趣了:星期一的早晨,太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越出了地平线,成群的白色大鸟在远处的沙洲上追逐觅食,一切都是那么幽静,和大多数早晨一样,闲适美好,似乎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教室的门还没有开,同学们群群伙伙地在操场上游戏玩耍,直到看到老师来了,他们才打开教室的门,像蜜蜂一样涌进教室。上数学课的时候,数学老师颇有不满地道:“我们有些同学做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啊!”有些大胆的男孩子便追问道:“老师,什么事啊?”数学老师把教案往讲桌上一甩,道:“什么事?你们有的人自己明白。”那些男生继续追问道:“老师,究竟是什么事情嘛!” 大部分学生都意兴勃勃,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想从老师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可老师虽然有些生气,但也并不足以让她有什么过大的变化。数学老师看了看这些急于捕捉新闻的表情,忽然觉得他们就像张大嘴巴等待喂食的雏鸟。她便道:“你们有的人啊,竟然在你们思想品德老师的茶杯里尿尿,过分了点儿啊。”郑旭便大声道:“这怎么可能,老师办公室不是有微型摄像头的嘛?”“哼哼!”数学老师淡淡发了一声喟叹,让人以为她是在苦笑,可一看她的表情,分明是在为同为老师的思想老师感到无奈,接着道,“有的人聪明得很啊,开了老师办公室的锁,带着面具,裹着床单,砸碎了老师的摄像头,又在你们思想品德老师的茶杯里尿了尿。”文涛又追问道:“思想品德老师怎么敢肯定有人在他茶杯里尿尿了,或许是他的茶水变质了呢。”数学老师反问道:“难道你们觉得你们思想品德老师的味觉出了问题?”郑旭又道:“这么说思想品德老师喝了那个尿……不,茶水。”此语一出,全班一大部分人都在笑,且是不出声地笑。数学老师看他们步步紧逼地询问,便道:“你们这么问难道是……?”郑旭伸手向天发誓道:“我以人格担保,这种事绝不是我干的,否则我走路摔跤,过马路被车撞,吃饭咬嘴唇。”文涛跟着道:“我们跟思想品德老师又不熟,要干这种坏事的也是隔壁班的学哥学姐们啊,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毕竟不是自己遭灾,数学老师便不再多说闲话,便叫同学们翻开书讲题。 时光像一个和声细气的向导,用无限温柔的手法带领幼小的脚步迈向新鲜又充满挑战的未来。 在这学期接下来的时光里,楚少颖不光要学习老师教的知识,还把落下的课程基本上都补了回来,这样一来,他空虚无着落的心才算脚踏实地,又恢复了之前的自信,就连和人说话也有了底气。 转眼便到了期末考试,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楚少颖使劲儿地复习了功课,这一次他在语文上花费的时间要比数学高得多,因为在学校有一个常规现象,那就是男孩子的数学成绩普遍要比女孩子高,而对于楚少颖个人而言,语文需要记很多很多的东西,他又不喜欢,就像一个人吃了好多好多的饭,消化不良,吸收就更别说了,所以无论他在语文方面怎么努力,成绩都不会超过数学。就因为这样,他才决定效仿国家领导人的治国理政方针,以“先富”带动“后富”。结果先富的富得流油,后富的仅仅只够养家糊口(刚刚及格)。楚少颖强行记忆,把该记的不该记的都记下了,当合上语文书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博学多闻的老学究,天下的知识都聚集在自己胸臆,简直太有自豪感了。而数学只用了语文不到十分之一的时间,大致把书翻了一遍,觉得只有寥寥几道题有研究价值,其余的一目了然。接着他就洗漱一番,心情坦然地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早上随着小黑的一声叫声而醒来了,他隐约记得昨晚做了一个令人畅快又有味道的梦,可是梦的内容却不记得了,他极力在记忆里,但在记忆的残片里,这个梦就像一片轻飘飘的云朵,恍惚看得见,却无法抓紧握牢。楚少颖畅然失落一阵,便去厨房里热了一点饭菜,和小黑一起吃了。今天是个阴天,天空中有成团成团的黑云,仿佛一团团化不开的浓墨。不知道为什么,小黑今天蔫不啦叽的,乖乖地蹲在楚少颖的肩膀上,乜斜着双眼,连叫都懒得叫一声,可他的脚上却有几根带血的毛,又不是它身上的黑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身上的毛。 楚少颖今天心情莫名地一阵兴奋,才没心思去考虑这些细节呢。看着一群群鸟儿划过天际,像老天的使者,为看见它们的人带来福音。小渠里的流水也叮咚作响,如同一首首预知到胜利而奏出的凯歌。就连天上浓如黑夜的云朵更可爱得像一把把遮阳伞,害怕那些稚嫩的花朵被毒辣的阳光所烤得焦灼。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天赐给那些能感受到它的真善美的人的。楚少颖一颗心玲珑剔透,两只眼睛仿似能发现它们内部的真善美和所有的存在意义似的。清晨的空气带来涅槃般的情愫,和所有生机盎然的景色在小小的胸腔里调和搅拌成恰到好处的新鲜感,让人顿生憧憬之意。楚少颖早早到了学校,校园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他们一边看着书本,一边在嬉戏打闹。楚少颖觉得他们是在做样子,假装学习,不是什么好孩子,自己一定不能像他们那样一心二用。楚少颖便专心致志地背拼音和古诗,等拿钥匙的学生开了门后,他赶紧挤了进去,坐在座位上一心一意背书。片刻后,语文课代表让大家读语文,他开了个头,全班同学便一起朗朗读书。楚少颖把书倒扣在桌子上,大家读,他就跟着背,那些知识点几乎都被他熟记于心了。他觉得自己打好了根基,再高层次的学习只要往上“加砖”,随机应变就可以了。教室里的光线忽的暗了一点儿,靠墙的同学打开了灯,楚少颖忍不住朝窗户外边看了看,只见天上浓云滚滚,如怒涛翻腾,很快把天上遮得昏昏漠漠,天地间一派惨然。一记雷声过后,语文老师走进了教室,她抱着一沓试卷,脸色也跟这惨淡的天色差不多。 第三十章 一点不通(3) 很快的,外面起了风,虽然是夏天,这风却是凉凉的,弄得楚少颖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喷嚏。 语文老师命令窗户边的同学赶快关上窗户,教室里顿时暖和了些。不少学生望向了西边,在浓云深处,几道闪电割裂了天空,接着是几道闷雷在天际炸响,还不断有回音在耳边回响。 语文老师给大家分发了试卷,同学们有五分钟的阅卷时间,直到老师喊答卷的时候同学们才拿起笔开始做题。 而这时候,一场倾盆大雨已经从西边铺天盖地如野马一般狂奔过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密集而迅速,敲打着大地的每一寸肌肤。 而听到雨声的人却觉得那些雨点儿是打在自己的身上,是一场的按摩,那种舒服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种感觉是催人疲倦睡眠的,因为只要你一听到,会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来享受一下这种感觉。 但楚少颖丝毫不为这种感觉而停下做题的节奏,他依旧认真做题,勉强自己不为外物所干扰。 但雨声这个东西,如果你不去欣赏享受它,它就是一种噪音,随时都会让你心烦意乱,尤其是在一个人专心做事时。 刚开始还好,题目较简单,手中的笔一路过关斩将,超强的自信带来极为愉悦的心情,让楚少颖不去计较任何外界干扰。 可后面的题就难了,有的想了一会儿还是勉强做出来了,可有的题乍一看知道做法,可拿起笔准备写出答案时却觉得这做法有些不对,于是他就使劲儿想,可做法却依旧只有个模糊的影儿,急得他搓手指抓鬓角,挤眉弄眼。 这个时候不管是雷声,风声,雨声,甚至是同学们咳嗽的声音,他都会觉得那是在故意跟自己作对,专门扰乱自己做题。 这些没必要在意的外界因素会一股脑儿被带进他的世界,被他标在敌人的列表里。 不久,外面的雨声小了些,楚少颖往窗外看了看,只见地面上有一滩滩积水,雨点儿落在上面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非常漂亮。 一看到涟漪,楚少颖突然想起了白小琪的酒窝,他便朝白小琪看了看,她正一门心思地做题,白皙的侧脸如山桃般丰润可人。 这让楚少颖开始嫉妒她了,这嫉妒比嫉妒郑旭文涛还要强烈,但楚少颖自己却想不出原因,只是这么心里泛酸。 有一道难题楚少颖总算是想出了做法,但写答案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字不会写,这着实让他尴尬,在记忆里思索这个字该如何写,想了半天却没有想出来,好在还知道那个字该怎么念,他便用拼音代替那个字。 最后的几道题勉强做出来后,老师公布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这在别的科目考试上,是个可以提前交卷的时候了,可是语文老师不同,她提前就给学生们打了预防针——谁要是提前交卷不好好检查,就罚他值日两天。 所以,纵便做题神速如郑旭文涛,哪怕他们早早做完了题趴在课桌上睡觉,也不敢提前交卷。 十五分钟的时间,说要把前面做过的题全部认认真真地检查一便,那就算再牛逼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楚少颖只得一目数行地检查了个大概,检查了一大半,老师叫大家停止做题交卷,全班同学便收起了笔坐在位子上。 每一排的第一个人便下了座位负责把自己这一排的人的卷子收齐,然后交给老师。 待八个小组的卷子都交上去后,老师宣布放学,同学们有的兴高采烈,有的默不作声,还有的努着小嘴像是虚惊了一场,也不知道他们丰富的表情是因为这阴郁的雨天,还是刚刚的考试所导致。 总的来讲,楚少颖对这次的语文考试还算满意,虽然语文试卷到处都是险峰沟壑,自己心头的坐骑无法一马平川,但路虽崎岖,好在心头的马儿精悍坚韧,艰难地跑完了全程。 楚少颖把早读的书本装进书包,看着紧绷着脸的老天惨兮兮的,这表明这场雨不久将会继续。 而回家的土路想必都已经泥泞不堪,要是一路走回去,自己的布鞋恐怕就得又烂又脏又湿甚至一命呜呼。 楚少颖走出了教室,一股清冽的风扑面而来,让自己久经沉闷氛围熏染的身心大为清爽,耳目清新,就仿佛一个做了一辈子官,心为形役了一生而突然退隐山林的人,那种神欢体轻的感受自然不言而喻。 校园里,除了几个家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在小心谨慎地挑选较干的地方往家走之外,其余的学生大都选择了留校,望着这愁闷的天气无可奈何。 而这个时候,教室对面小商店的窗口便打开了,从教室到商店门口是一段石子路,不必过分担心水会打湿鞋子。 所以有好多学生攥着钱跑了过去,把钱递进窗口里,道一声: “我要两包方便面。”这时候商店的老板便会接过钱,递出两包方便面来。 其实,商店的老板进了好多的方便面,就是为了学生们遇上这样的天气,自己可以大赚一把。 大部分学生都只要了一两包方便面,偶尔一个家庭条件好一些的会要上几根火腿肠或者什么别的小吃。 不大一会儿,几大箱子方便面都卖光了,老板便搬出一个铁箱子,里面放着一袋又一袋白面馍馍,平常时候,一块钱可以买四个馍馍,但今天是关键时刻,一块只能买两个馍馍,尽管是这样,同学们还是乐得屁颠屁颠的花钱去买。 等馍馍卖得差不多的时候,老板的钱箱子里已经装满了钞票,老板乐得合不拢嘴。 楚少颖虽然也想尝一尝方便面或者馍馍的味道,但是一摸兜里,一分钱也没有,想吃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看着别人手里的馍馍和方便面想象它们的味道,嘴里分泌出的唾液成了这样做唯一有意义的赏赐。 但这么做的负面影响却是眼更馋,肚子更饿,而不知名处,有一丝淡淡的疼痛感像水泡浮出水面一样冒了出来,这痛忽的大而深,忽的小而浅,像翘翘板一样此起彼伏,楚少颖一会儿抵抗这边的疼痛,一会儿又对付那边的疼痛,但痛却专门和他藏猫猫,专门捉弄他,搞得他穷于应付,焦头烂额,恨不能剖开肚子抓住那痛,对它千刀万剐,施以极刑,以泄被捉弄之恨。 正忍受着疼痛之时,忽的一只纤纤玉手就拍在他的肩膀,这明显是一个女生的手,惊得楚少颖一个激灵,如被雷劈中,忙侧头一看,是白小琪,她仿佛是一剂止痛药,那些痛瞬间藏了起来,不敢再作祟。 “你好,白小琪同学。”楚少颖没有预先准备好语句,这一句话说得僵硬又别扭,就像是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的。 白小琪笑了笑,递给楚少颖一个小面包和一桶方便面,道: “给……”楚少颖虽然也饿,但是她不想接受一个女生的施舍,那样会很没面子,便转过头,利索地道: “我才不要呢,我不饿。”说着,嘟着嘴唇,一副死都不接受的样子。白小琪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笑,两个酒窝如花一般绽开,把面包和方便面塞到他怀里,道: “假清高,口是心非,想吃直说得了。”楚少颖听了她的讽刺,眼睛一横,干脆地道: “我才没有呢,我是真的不饿。” “呵呵,楚少颖同学,你的眼睛可是骗不了人的哟。”白小琪笑着道。楚少颖暗自心惊,原来她是看到自己嘴馋才施舍的,当下也不好否定她的话,害怕她把话说明了自己将更加没面子,便使气道: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不吃——不能吃你的东西就行了。” “原来如此有精神洁癖啊。”白小琪嫣然一笑,道, “放心,吃别人一点儿东西又不会污染你的心灵的。”也不知道是肚子饿得很,还是白小琪的说辞起了作用,楚少颖勉强拿起了面包和方便面,道: “我只是暂时借你的食物垫垫肚子,等我有钱了会偿还你的,绝对不白吃。”白小琪道: “吃,吃,这个就不必了。”楚少颖刚准备吃,只听数学老师道: “有要泡方便面的到我房子里来。”数学老师的房子就在商店隔壁的隔壁,同学们一听,纷纷赶了过去。 楚少颖看了看白小琪,道: “白小琪同学,我帮你打开水泡面?”白小琪点了点头,道: “我们一起去。”楚少颖也点了点头,和白小琪一起往数学老师的房子走去,还好一路上有石子垫路,尽管地下很湿,还不足以湿透鞋底。 数学老师是个刚刚毕业的大专生,爱干净得很,她的房子本来极为清洁,但此时她房子里挤满了人,一双双沾满泥巴的脚你一下我一下踩在地面上,使得地面积了一层又一层泥巴,和着方便面作料水搞得地面一片狼藉,凌乱不堪。 楚少颖趁人少了许多才挤了进去,打了满满一大碗水,招呼白小琪快出去,两人又回到教室前面的走廊,把一大碗水平均分成两份,然后分别倒进方便面桶里。 泡了少时,楚少颖就准备吃了,白小琪立马阻止了他,笑着道: “还说不饿呢,我看你是比谁都想吃。”楚少颖鼓了鼓嘴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白小琪看到他那样子,一脸得意地笑道: “逗你玩呢,我是想说泡面泡久一点会好吃些。” 第三十一章 一点不通(4) 楚少颖哦哦了两声,这一回,他等到白小琪都开始吃了才开始吃,吃了没几口,楚少颖忽然想起些什么,道: “白小琪同学,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白小琪单刀直入地问道。楚少颖道: “说实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白小琪听到这个问题顿了顿,好像这是个多么高深的问题一样,思考了一会儿,才笑着道: “因为你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楚少颖再次听到这句话,疑惑更甚从前,便反问道, “那你觉得你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白小琪又思考了很久,看来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个问题更加不好回答,便道: “反正我不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就是了。”楚少颖道: “为什么?”白小琪似乎知道楚少颖会这么问,她已经想好了要回答的话,道: “因为如果我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的话,就不会觉得你有意思了。” “哦!哦!”楚少颖看她一边说话,一边吃着方便面,吃得比自己快得多了,嘴唇上沾着黄黄的油渍,可见这小妮子是个随性之人,不喜欢矫揉造作。 楚少颖便快快吃完了泡面,之后把面包就着泡面汤吃了进去,一摸肚子,好饱啊。 白小琪拿出一包手纸,正在从包装袋里往外扯,刚抽出来拿在手上,楚少颖习惯性地伸手去接。 白小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 “我说给你了吗!”一句话问得楚少颖尴尬非常,真恨不得转身就走,阴沉着脸低下了头。 白小琪却噗嗤一笑,道: “这是给你上一课,帮助你长点儿见识,好让你以后懂点儿礼貌。你却板着个脸,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楚少颖挤出了个笑脸,吐了吐舌头,想这家伙真是越来越神秘了,不再是一本普通的书,而是百科全书了。 楚少颖进了教室,准备复习功课好迎接下午的考试,忽然,教室后面的传来一阵欢呼大笑,还有几个人大声吼道: “同学们,快来看猫鼠大战啊,快来啊。”同学们一听,立马冲出教室来到后面的柳树林里。 楚少颖也觉得奇怪,便跟了出去,来到后面一看,原来是小黑和一个比它体型至少大一倍的大老鼠打架。 那老鼠肥滚滚的,但动作却是极为敏捷,两颗大门牙又尖又利,可它的背部却有一条被抓伤的痕迹,那里血迹已干,看来小黑在昨天就和它打过架,早上小黑爪子上的毛就是这只老鼠身上的。 那老鼠仗着自己体型大牙齿锋利,就大大咧咧地冲向小黑,俨然一个恶霸仗势欺人。 小黑虽然爪尖牙利,但面对如此庞然大物也不由得瑟瑟发抖,它每冲过来一次,小黑就一边后退,一边伸出爪子防备。 同学们一看到这有违常理的一幕,大觉有趣,纷纷道: “大家看,猫咪被吓住了,这真是一只没用的猫。”而另一个女生说道: “才不是呢,你没看见那老鼠身体有多大,也不知道吃了人家多少粮食,这猫这么勇敢地为大家除害,你们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嘲笑它。”小黑一路后退,身体已经退到一面土墙之前,再没有路可退了。 而那大老鼠看到这一幕,高兴得叽叽直叫,亮出两颗白如石灰的大牙,像条鳄鱼捕食一般以箭的速度冲向小黑,两颗大牙正对着小黑的腹部。 小黑见状,只能巧借迅速的身形用爪子扒住墙跃出了两步开外。尽管如此,它身上的几根毛发依旧被大老鼠咬了下来。 大老鼠立马就要发动第二轮攻击了,楚少颖见状,知道小黑必定不敌,他也不顾地下土湿地滑,立马冲了过去,顺手捡了一根树枝,对着大老鼠就是一阵乱打。 那大老鼠畏怯了,迅速调头就跑。这时候小黑转守为攻,在楚少颖树枝的掩护下快速追上大老鼠,对着它的脖子就是一口,咬得大老鼠鲜血淋漓,小黑还用爪子在它头上乱抓,直抓得大老鼠面目全非。 大老鼠已经气尽力竭,又被楚少颖打了几棍,再无力气逃跑生还,在地下动弹了几下便倒在了血泊里。 而小黑还在试探性地用爪子抓它,直到确定它已经死了才停止了试探,张着猫嘴绕着大老鼠走了几圈,确定无法吞下这么大块头的家伙,就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它身体叼到水坑里,看着大老鼠的身体被水淹没,小黑才松了一大口气,喵喵叫了两声,四蹄如飞地奔向了楚少颖,高兴地蹲在他脚边。 众人看着这有趣的一幕,几乎个个都惊呆了,没想到这一人一猫之间竟有这等默契。 而楚少颖的身上几乎和小黑一样,满身都是泥渍,脚上更满是稀泥,仿佛是个农夫刚从田间出来。 楚少颖一把抱起小黑,小黑窜上他的肩头。楚少颖捡较干的地方往教室走去,等到了教室后面的走廊时,他的鞋子已经湿透了,每走一脚便是一个湿湿的脚印,沾上水的脚底板湿濡濡的,非常不舒服。 此刻的楚少颖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也可以说他是因为小黑才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因为更多人的目光是锁定在了楚少颖肩头的小黑身上的。 小黑似乎累了,面对众人的注视,它只是乜斜着双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而众人之中,忽的走出穿黄白格子衣服的白小琪,她一看到小黑就忍不住伸手去摸它,谁知她手才伸到一半小黑就眼露凶光,张着嘴龇着牙,一只前爪对着白小琪的手抓去。 幸好白小琪缩手迅速,不然她白皙纤瘦的小手便要就此多了几道抓痕了。 楚少颖见此,便把小黑揽在怀里,捋了捋它身上的毛,道: “小黑,你是我是的朋友,她也是我的朋友,她是你朋友的朋友,便也是你的朋友,这可不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哦!”小黑看了看娇俏可人的白小琪,又看了看对着白小琪一脸笑意的楚少颖,狠狠地歪了几下嘴,一只猫爪不断在脸上刮来刮去,显然是在羞楚少颖。 楚少颖被它这个动作弄得难堪不已,在心里谩骂道:臭猫,亏我帮你打老鼠呢。 白小琪看懂了这个动作,当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着楚少颖道: “你的猫咪在笑你呢。”也不知道小黑是不是听懂了楚少颖的话,当下跑到白小琪脚下,依偎在她脚边。 白小琪见状,也不怕它身上又湿又脏,把它抱在怀里,轻抚着它脊背上的毛发。 小黑温顺地躺在她怀里,小小的脑袋深埋在她的臂弯里,一动也不动。 白小琪道: “楚少颖同学,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啊?” “叫它臭猫得了。”楚少颖还在为刚才的事而恼怒,颇为不爽地道。小黑一听,立刻竖起耳朵,一双大眼忿忿地盯着楚少颖,张大嘴像只狗一样对着楚少颖吼了几声。 这猫当真是通人性,楚少颖真是服了,除了回应它几个鬼脸之外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白小琪看着这一人一猫之间的举动,又是噗嗤一笑,如白莲初绽,活脱脱的一个美人胚子。 白小琪道: “楚少颖同学,它叫什么名字呢?”楚少颖道: “你没看见它黑不拉叽的吗,当然叫小黑了。”白小琪抱着小黑道: “小黑,我带你去玩儿。”小黑高兴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用舌头添了添白小琪的手。 楚少颖在后面喊了一声 “小黑”,可小黑只是转过头来朝他吐了吐舌头,并不多加理睬他,气得楚少颖压低了声音喊道: “臭猫!坏猫!”楚少颖在外面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外面没几个人了才往教室走去,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她身前的讲桌上放着厚厚一沓试卷。 数学老师看到一身泥垢的楚少颖便递过去一块抹布,柔和道: “把身上擦一擦,抖一抖脚上的泥土再进来。”楚少颖便用抹布把衣服裤子使劲儿抹了一把,然后狠狠跺脚,直跺得脚底板下一阵清脆尖辣的痛、鞋子几乎印不出印子了才进了教室,刚坐到位子上,一阵急促而轻微的声音在身下盘旋。 楚少颖往下面一看,原来是小黑在往自己这边跑来,楚少颖便抱起它,把它塞进课桌里。 小黑很乖,在课桌里一动也没动。很快地,老师发下试卷,数学考试就这样开始了。 而窗外的天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阴雨连连,而是乌云散尽,一轮火红的烈日以摧枯拉朽之势晒干了满天阴霾,更有一座巨大的彩虹横挂天边,美不胜收。 雨后的世界,一片晶莹,雨滴如一颗颗珍珠挂在树叶边缘,泫然欲滴。 一群麻雀飞了出来,停留在电线上,像是晴天的使者,叽叽喳喳鸣叫,为雨后的世界唱着颂歌。 阳光从西窗射进了教室,打在楚少颖的脸颊上,舒服得像是泡温泉。楚少颖忍不住朝窗外看了看,只见雨后的天地一派通明,非常地美好,使得自己的心情也仿佛经过了洗礼,干净纯洁,身体和心里都愉悦。 第三十二章 一点不通( 5) 这样的天,做起题来也心思明朗,一道道题仿佛一朵朵微小的乌云,心里的太阳一到,乌云迅速分开,拨云见日只是分分钟的事。 这份卷子并不是很难,楚少颖一路大刀阔斧地做下来,十分顺畅,直到做到填空题的最后一道题时受了阻,想了几分钟也没想出答案。 他便暂时放下这道题,接着做后面的题,他习惯性地认为最后几道题是最难的,可真正做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最后几道题是难,但稍微想一想解题思路便出现了,楚少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便又用答案反推条件,结果证明自己的解题思路是正确的,他这才将信将疑地把解题步骤誊在了卷子上。 做完了最后几道题,楚少颖便返回去做填空题的最后一题,这道题像秦始皇的坟墓,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进去的门路虽几经探寻却依旧不知所在,弄得人晕头转向,却仍旧一无所获。 楚少颖就这么想啊想的,想来又想去,想去又想来,实在是没有一丝灵感,而时间却在一秒秒流逝,西边的太阳已经移动了一大截。 楚少颖知道离交卷不久了,他便放弃了想这道题,开始从头到尾检查题目,检查了少时,老师宣布离交卷还有十五分钟,想交卷的可以交卷了。 郑旭文涛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把卷子交了上去。楚少颖也想交卷,但又没检查完,万一有错误怎么办,矛盾了几秒,他还是没有交卷,继续检查,他检查得又快又准确,他只检查出来了两个错误。 他吓出了一身汗,想:幸亏没交。等全部检查完的时候,老师还没有宣布交卷,楚少颖便又返回去钻研那道题,钻研了约摸两分钟依旧一点头绪都没有,老师便叫交卷了。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往老师跟前去把卷子交上去,交了卷子,同学们高兴得喜笑颜开,讲话的讲话,玩的玩,收拾书包的收拾书包,教室里乱得一锅粥。 而郑旭文涛更是趾高气昂,任谁也看得出来,那是他们向来在学习上的强烈自信所带来的优越感。 楚少颖伸手到课桌里把小黑抱出来,而小黑此刻正在睡觉,睡得很熟,怎么弄都不醒。 也不知道天边的彩虹是何时淡下去的,楚少颖依旧把小黑放在课桌里,自己却和同学们去看风景。 在雨水的滋润下,地里的庄稼肆无忌惮地生长着,把雨前那羞涩的绿意一改为放肆地绵延向远方,如同一汪绿色的海洋,绿得没有边际。 那蓝得没有任何杂质的天空下,一群刚刚在田间觅食的白鹭掠过,仿佛一朵朵飘翔在天上的白云。 才一眨眼,那道彩虹已经淡得只余下一道模糊的影儿。有人转头一看,压低声音急促地喊了声: “老师来了!”更多的人一看,老师果然来了,同学们便一窝蜂涌进了教室。 走进教室的是语文老师,教室里鸦雀无声,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老师要说的一定是关于领通知书或者布置暑假作业的事,要学习的人认认真真地听,因为这关系到下学期能否顺利报道;而不学习的人对此极为反感,往桌子上一扒,懒得听老师放屁。 语文老师告诉大家一个星期后来领通知书,至于暑假作业也等领通知书的那一天再说。 一听到这话,引起同学们一片默不作声地欢腾,因为这样他们可以安安心心什么也不用想地玩上一个星期。 说完了主要的,老师又说了回家注意安全、要听父母的话或者好好温习功课等诸如此类的话。 说完,老师又说了一句放学,同学们赶紧挎起书包,乐颠颠地往教室外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起风了,风虽然不大,但携带着雨后特有的凉气吹在人身上还是有些凉度的,让人想打喷嚏。 楚少颖抱着小黑往家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黑被楚少颖一步一颠的身体摇醒,它张了张嘴,叫了一声冗长的喵喵。 它似是睡饱了,养足了精神,一个箭步跳到地上,如火箭一般冲向了一枝较矮的树枝,那根树枝的末端站着一只麻雀。 楚少颖大叫一声快跑,生怕小黑抓到麻雀。那麻雀听到楚少颖的叫声,立马惊飞而起,飞出了老远。 小黑没有抓到麻雀,大失所望,两只眼睛恨恨地盯着楚少颖。楚少颖对它吐了吐舌头,骂了两句: “臭猫,烂猫,你的天职是抓老鼠,谁让你抓麻雀了。”小黑不乐意了,便撒开步子东躲西窜,不断闹腾,再也不想理这个破坏自己好事的主人了。 楚少颖看它一身脏乱不堪,黑色的猫投已经被灰尘染成了灰色,身上有数不清的泥点儿,沾得毛发一撮一撮的,非常难看。 可它丝毫注意不到这些,只顾着撒欢儿,它走在铁木桥的右边扶手上,虽然那扶手只有三指宽,可它走上去却如平地一般,连蹦带跳的,欢快不已。 他们很快到了家,爸妈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这个并不算大的房子显得很空旷很冷清。 看到楚少颖,爸爸不冷不热地道: “考试怎么样?”楚少颖答道: “我数学只有一道填空题没有做出来,语文也比以前有进步了,我觉得这次应该可以考得不错。”楚少颖这么讲,意在让爸爸能为自己感到欣慰一点儿,好讨两句表扬的话。 可爸爸只是蜻蜓点水般的道: “嗯,饭在厨房里,自己热着吃。”小黑很怕爸爸,它一见到爸爸便立刻躲开了。 楚少颖并没有去厨房,而是到了客厅里,他一看地上,泥土沾了一层又一层,爸妈怎么也不打扫一下。 他也无暇多问,便端出了一个大塑料盆,将冷水和热水兑成温水,然后他一把抓住小黑,把它强行按在了水里,开始小黑不住地挣扎,小小的身体狠命挣揣,很想摆脱楚少颖的束缚。 楚少颖把水抹到小黑的身体上,它的小身体很快被淋湿,水的温度传到身体里,让它舒服极了,它便不再反抗,一动不动地站在塑料盆里,任凭楚少颖怎么弄它。 很快地,楚少颖把泥点儿洗掉,用指头把它的毛发捋顺。这一下,小黑焕然一新,黑得像一坨煤炭。 楚少颖不想它走在沾满泥巴的地面,便把它抱上了床。小黑在床上使劲儿地不停抖动身体,直到身上的水干得差不多了,它才趴在床上睡觉。 楚少颖出了自己的卧室,他要把客厅打扫一番,他找到了方锹,对着凸凹不平的地面刮来刮去,把泥巴刮到一堆,有的地方泥巴沾得很顽固,他便刮了又刮才刮干净,刮完了地,他又用拖把把地拖了一遍,直到地面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他才放下拖把。 刚拖完地,爸爸就走了进来,楚少颖心里美滋滋的,心想这回可以得到爸爸的赞赏了。 可爸爸只是淡淡一笑,道: “这大一天了,赶快吃饭去。”这淡淡的笑容也让楚少颖感到很欣慰,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他兴高采烈地去了厨房,热了点儿饭菜,自己舀了一份,另外舀了一份到小黑的专用碗里,然后拿着两份饭到卧室里。 小黑一闻到饭菜的香味赶紧站了起来,从床上跳了下来,看着楚少颖手里的饭碗,围绕着楚少颖不断地打转儿。 楚少颖把它的碗放到地下,小黑张着大嘴就吃了起来,吃得津津有味,仿佛那土豆丝是什么珍馐美味似的。 吃完了饭,小黑又爬上床,眯起双眼打起盹儿来。楚少颖吃完了饭,想到现在已经放假了,不用再像往常一样赶作业了,他心里一阵舒畅,便走了出去,不经意间又走到了王二叔家的门口,他家的大门大敞着。 楚少颖忍不住朝他家的院子里看了看,却发现王二叔也同样在看着他,他的身边一张矮桌子,桌子上放着两本书和一小壶茶。 看到楚少颖,王二叔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楚少颖向来觉得他很奇怪,但对自己却不是很坏,便靠了过去,到了王二叔身边,道: “王二叔,你叫我有什么事么?”王二叔笑了笑,道: “你喜欢看!” “书?”书这个名词在楚少颖的世界里似乎只代表了语文书数学书,也包括寥寥数本漫画书,就像埋藏在地下的矿藏,其巨大的数量和作用还有待开发。 看着王二叔身边的书,就像看到一只刺猬,只敢远远观赏,丝毫不敢用手去摸。 王二叔拿起了一本书,递了过去,道: “我觉得这本书不错,你要不要看看?”楚少颖试着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一看书名,是 “呼啸山庄”几字,他很神圣地翻开了第一页,才看了几页就发现了不少生涩字和词语,读起来十分艰难。 好在他已经学会了查字典,他谨慎地问了声: “王二叔,你有字典么?”王二叔抡起手就递给他一本又厚又大的字典,道: “这里面什么都有,你随便查。”楚少颖一把接过,这字典入手极沉,楚少颖措手不及,字典差点儿掉下去,字典的封面上写着 “中华大词典”几个字。楚少颖只用过新华字典,对于词典一窍不通,便问王二叔,道: “怎么样查一个词语呢?” 第三十三章 一点不通(6) 王二叔淡淡道: “你只要查到词语的第一个字,它的下面会有相应的词语。”楚少颖用王二叔教的方法查,知道第一个字读音的他就找到拼音,再翻到相应的页数查找那个字,显然这本字典里的知识量要比新华字典多得多,楚少颖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那个字,又找了好久才找到那个词语,对着书本上那个词语所在的了句子一揣摩,心里暗道: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而那些不知道第一个字的词语,楚少颖就不得不乖乖地数那个字的偏旁部首各有几画,然后在字的汪洋大海中寻找符合条件的字,接着再在那个字对应的词语的汪洋大海中寻找到那个词语。 楚少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那个词语,一看解释,那个词语竟然有好几种意思,这让楚少颖有点儿头疼,究竟哪个意思才符合书本上的语境。 他对着那句话把几个意思分别带入那句话中,糟糕的是其中的两个意思都说得通。 他有点儿急了,究竟哪个意思才是正确的呢,他搞不明白,便向王二叔请教,王二叔看了看,道: “你在读读下面一句话。”楚少颖果真读了读下面一句话,顿时豁然开朗,大睁双目,以手加额,兴奋地道: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个意思。”王二叔看了看他的表情,有一抹似曾相识的画面浮现在脑袋里,令他微微摇了摇头。 看了一会儿,楚少颖完全被书里的情节吸引,看了一章又想看。 叵奈天公不作美,天渐渐黑了下来,楚少颖在刚刚读到的那一页上折下一个角,以便下次接着看。 楚少颖太喜欢这本书了,便对王二叔道: “王二叔,我能不能拿回家里看?”王二叔道: “当然可以了。”楚少颖赶紧合上书,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王二叔在身后又道: “不要让你爸爸发现了。”楚少颖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放心,我一定不会把书弄坏的。”说着,楚少颖就往家里走,他不敢光明正大地把书拿到家里看,因为在爸爸看来,除了学校发的书以外,其它书都是闲书,害人不浅,误人子弟。 记得上次楚少颖问同学借了一本漫画书来看,结果被爸爸发现,他二话不说,就把那本漫画书塞进了灶孔里,跟着灶火一起灰飞烟灭。 所以这一次,他松了松裤腰带,把书贴身藏在肚脐眼附近,再用裤腰带把书勒起来,虽然这样走路不方便,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发明感到骄傲。 回到家里,爸妈正在吃饭,妈妈不痛不痒地说了句: “个人去舀饭吃。”楚少颖 “嗯”了一声,他不敢把书掖在肚子上去做事,被发现了就不妙了。他赶紧进了卧室,急燥燥地松下裤腰带,把书拿出来,藏在被子底下。 刚掀开被子,不知道什么东西 “欻”地奔将出来,吓得楚少颖一阵心悸,差点儿摊倒在地。仔细一看,原来是小黑,虚惊一场。 楚少颖肚子饿了,去厨房里舀了一些饭菜,和小黑一人一碗,吃得不亦乐乎。 吃完了饭,爸爸又接到麻友的电话,便朝外面走去,临出门前,妈妈道了句: “又打到三更半夜啊,这回可莫得人给你开门诺。”爸爸没有回话就大步流星得走了,楚少颖高兴极了,爸爸走了,妈妈又不识字,就算自己看闲书她也不会知道,这回可以放心大胆地看《呼啸山庄》了。 他便拉开卧室的灯,关上门,认认真真地读起来,他完全钻到书里的情节中去了,那书里的场面仿佛就在眼前,自己成了这 “真实”故事的见证者。那些书里人的悲喜哀乐一股脑儿涌进脑海,他深切地体会着他们的七情六欲,深信不疑地相信着他们的情感。 在书的前面一部分,楚少颖只体会到一种真挚的美好的情感,他绝对猜不到这竟然是一个悲剧。 而一路读下来,楚少颖发现了不少生僻的词语,他便用铅笔轻轻地在那个词语的下面划上一道横线,以便到时候查这些词语的意思,增加自己的词汇量,更好地理解文章,他看啊看的,直看得脖子酸眼睛干涩都依旧手不释卷,做作业做到这样,那是被逼无奈。 看小说看到这样,他却是心甘情愿,虽然同样是难受,但无疑后者让人心灵舒坦。 他望了望这雨后的天空,万里无云,无边无际的天幕上塞满了星星,把夜空装点得斑驳好看。 就像自己的心里装满了知识,自己因此笑意灿烂,乐面对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点尿意无中生有,开始只有一点点,接着渐渐变大,变大,身体像个装满开水的壶,一分分把自己的身体撑大,撑大,撑得身体快爆炸,想要一个出水点排泄身体里的尿以减轻这种痛苦。 楚少颖快快地跑到了院子里,扒下裤子就开始解手,由于尿意太急,有几滴尿甚至尿到了他的手上,但是他不在意,他只在意尿尿那如洪水奔流冲刷河道的那种快感,以及尿完尿之后的那种舒服感以及淡淡的由畅快感所带来的令人回忆的空虚感。 尿完了尿,楚少颖便回到卧室里躺在床上,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想起老师说过的话——你们每天要腾出一点时间反省当天有哪些事情是好的,哪些事情是不好的,好的要继续保持,不好的要改正。 他把今天的事都回忆了一遍,但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对于对和错分得很清楚,而事发之后,对和错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甚而至于对和错搅拌在一起,发酵成一种海纳百川的广阔胸怀,被强行塞进他的脑中,连他自己都被这种大气魄所折服,哪里还去分辨什么对和错。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自我欣赏着,又稀里糊涂地睡着。第二天睡了个大懒觉,醒来时明媚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照着他惺忪朦胧的睡眼,一股清脾醒神的感觉经由双目直透五脏六腑,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感。 楚少颖快快起了床,发现那本《呼啸山庄》还在那里,他去厨房里热了饭菜,一眼瞅到小黑的专用碗,不知道小黑干什么去了。 吃完了饭,他去村子里转了转,村子里家家户户门前的果树上挂满了青郁郁的果子,虽然尚未成熟,但一眼望过去,还是十分诱人,让人垂涎欲滴。 村子里很安静,想必那些已经放假的孩子都在睡懒觉,毕竟上学的时候起得都很早。 这极静的氛围和楚少颖的心境在共鸣,相得益彰,楚少颖甚至觉得自己的内心世界都和这氛围衔接得天衣无缝,毫不参差。 楚少颖在外面待了很久,回家的时候爸妈已经在屋子里了,他忐忑不安地回了家,一进客厅,只见茶几上摆着一本书,正是呼啸山庄。 楚少颖的心仿佛放在一架两头空的天平上的一端,迅速把另一头压高。 而爸爸的一句 “这书是不是你王二叔给的”瞬间以很重的重量给那一头添加了重量,快快地把楚少颖的心抬高,楚少颖觉得自己的心甚至飞了出去。 听了爸爸的话,楚少颖胆怯地点了点头。爸爸又道: “谁让你看这种书的?”楚少颖咬咬嘴唇,道: “是我自己要看的,何况王二叔也说这是本好书。”毫无底气地说了这句话,原以为爸爸会大发雷霆,却不料爸爸只是淡淡道: “以后不许你看这种书,快还给你王二叔。他就是因为闲书看多了才弄得那么颓废的。”说着,爸爸把书递给了楚少颖,意思是要他还给王二叔。 楚少颖就觉得奇怪了,以前爸爸发觉自己偷看漫画,直接就把漫画书撕了,可是他发现自己看《呼啸山庄》,为啥不把这本书也撕了呢。 楚少颖想不明白,不过他也懒得去想,直接拿着书就去了王二叔那里。 王二叔正在做饭,他做饭很认真,都没有发现自己走进来。楚少颖便把书递过去,道: “王二叔,爸爸不让我看这本书。”王二叔无奈得摇了摇头,接过了那本书。 楚少颖就要往回走,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便又转过身来,道: “王二叔,那本书我很喜欢,我以后能到你这里继续看吗?”王二叔颇感欣慰地笑了笑,道: “当然可以。”楚少颖说了声 “谢谢”后就回家了。下午,他偷偷摸摸地溜到王二叔家继续看书,他看了一个下午,看到了故事的转折点,情节转为悲剧,让楚少颖为之扼腕生悲。 他忍不住问道: “王二叔,这故事是真的吗,也太……”王二叔道: “作家往往会毁灭人的情感来掉取读者的胃口,所以书里的东西需要有选择性的相信,只求能净化心灵。”楚少颖虽不明白王二叔的话,但他对这本书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 五天后,他终于读完了《呼啸山庄》。当他合上书的时候,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在四肢百骸间流动窜腾,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的情节回忆了一遍,只觉得一种有震撼力的东西在心灵上留下了痕迹,可能会很久无法抹去。 他忍不住地道: “恨的力量简直太大了。”这一句话飞入王二叔的耳朵里,他眼睛里闪过几丝空旷而又迷惘的情愫,脸上莫名的表情如水波浮泛。 他闭了闭眼,看着楚少颖稚嫩的面庞,若有所思地道: “仇恨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如果将来你恨一个人的话,你可以选择让自己变强,但绝不可以选择报复。” “为什么?”显然楚少颖不明白王二叔的话。王二叔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你以后会懂得的。”楚少颖看着一脸慈和的王二叔, “哦哦”了两声。 第三十四章 这个暑假(1) 时间,像一个婴儿的漫步,以无比缓慢的速度行进着。天,还是蓝得没有一丝瑕疵。 今天是领通知书的时候了,楚少颖的心砰砰直跳,仿佛有密集而繁乱的雨滴敲打着心弦。看了看天,旭日高照,有淡淡的温暖传来,照在脸上,驱散心底的寒意,这是何等的惬意啊。 路边的芦苇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如同一个善舞的美女在舞蹈。小黑蹦蹦跳跳,忽前忽后,时而溜到草丛里找老鼠,时而在满是灰尘的路上打滚儿,玩得不亦乐乎。 来到铁木桥上,只见邓圣、刘贤和余才早已在前面了。他们的身边,有三个成年男人。楚少颖见过这三个人,是村里的破落户,游手好闲的角儿。 “你们好。”楚少颖也没想什么,脱口而出。话才出口,楚少颖就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邓圣、刘贤和余才学习成绩不佳,若是父母去了学校,凭三人的成绩,回家必得吃顿皮带炒肉丝。三人害怕,所以就找了三个“干爹”冒名顶替。刘贤察觉出了楚少颖的异样,道:“楚少颖,你可别告发我们,不然我们和你翻脸。”楚少颖想起上次去菜园子偷菜的事,当下撂下了一句“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小黑猛跑了一阵才追上他。到了学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楚少颖觉得自己又矮又瘦,觉得自己总低人一等,觉得自己总比不上别人。 他走在人群中,自卑像憋在肚子里的空气,充满了身体,坠在身上,像铅块儿一样沉。 幸好,楚少颖的老师没有要求家长要去,那样的话,楚少颖会更加自卑。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穷,自己爸妈的穿戴总是很老土,平时在村里,总是穿得又破又烂。很多时候,他们的布鞋总是被脚上的大拇指顶出了一个大洞。这让楚少颖觉得很没面子。 人群中的他,看起来多么渺小啊,简直比大漠里的一粒沙子还不如。 人群熙来攘往的他,是多么孤单啊。他像一个原始人,不知道要怎样与人搭讪。不知道怎样和别人相处,爸妈也没有教过他这些,他自己也从没有考虑过这些。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纯粹就是一个白痴。人群中有那么多的人,而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事物,被一个又一个人忽略。 进了校园,楚少颖才发现,老师办公室窗户和门上的玻璃被人砸烂了。墙上还被人用粉笔写着“误人子弟”四个字。许许多多的同学围在办公室门口,在那里窃窃私语,在猜测这是谁干的。而更多的同学则是事不关己的态度。或者在校园里追逐打闹,或者在小商店窗口买了零食,津津有味地吃着。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有人故意压低着声音吼道。楚少颖侧头一看,是语文老师,她今天穿得很朴素,面带笑容。楚少颖赶紧和别的同学一起往自己班的教室门口走去,等待着老师来开门。那语文老师先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见一地狼藉,她却没有往日的愤怒。她只是小心翼翼地用脚扫了扫那些玻璃渣子,然后掏出钥匙,开了办公室的门。大约过了五分钟,语文老师才出了办公室,她夹了厚厚一沓通知书,走到讲台上,把大家的分数念了念。 这个时候,是楚少颖最聚精会神的时候,他做得端端正正,抬头收腹,九十度的脚弯,无论从哪个层面看,他都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仿佛只要做得端端正正,就能无形中增加几分似的。 老师很快念到了楚少颖的分数,语文八十分,数学八十五分。这是个令人悲伤的分数,自己辛辛苦苦学习,回报比付出少了无数倍,上天不公啊。 对别的孩子而言,分数或许不那么重要,但对楚少颖而言,学习就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营养,就如同孔子说的,“十室之内,必有敦敏如丘者,不如丘之好学也”一样。另外,楚少颖觉得,除了学习,他什么也不如别人,学习就是一块遮羞布,让他在种种不堪面前唯一使他抬得起头来的。而这个不满九十的分数,像一个晴天霹雳,炸得他找不到东西南北。 楚少颖觉得,五脏六腑一下子被人掏空,使得脑子一下子蒙了,两滴晶莹的液体在眼睛里打转,但楚少颖使劲儿噙住它,不让它流下来。老师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仿佛能感觉阳光在脸上跳动,起起伏伏,在用一种异样的方式嘲笑他。他眨了眨眼睛,眼泪沾在了眼睫毛上,像胶水一样使人难受。直到老师说“这个学校解散,下学期大家去落英小镇的小学报道”时,他才反应过来。当老师走出教室后,同学们乱成了一锅粥。因为大家都知道,要换学校,换老师,大家都不用写暑假作业,可以无忧无虑地玩一个暑假。 出了教室,楚少颖还沉浸在悲伤之中,躲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喂。”一声轻斥,楚少颖睁开刚哭过的眼睛,“哦”了一声。 “哎呀呀,一个男子汉,哭成这样,成什么样子嘛。”白小琪的突然出现,让楚少颖从悲伤的境地转变为羞怯。 “我才没有哭呢,我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把眼睛揉红了而已。” “是么?”白小琪的质问让楚少颖无所适从。 白小琪看了看楚少颖,发现他身边少了什么,又问:“小黑呢?” 楚少颖也觉奇怪,四下里一看,哪有小黑的影子,“不知道”三个字脱口而出。 “过两个月,我们就要去落英小镇读书了,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被分在同一个班。”白小琪的随口一说,引来了楚少颖的一句“但愿能”。 “听说落英小镇的暮春,落英满天,很美的。”白小琪道,“我妈曾说过要带我去落英小镇看落花的。” 听了这话,一种对于那个地方美景的憧憬使得楚少颖眼馋,这让他忽略了白小琪淡淡的悲伤,但他只说了两个字——是么?顿了顿,才又道:“你看落花的时候,可一定要叫我啊。” “好的。”白小琪拍了拍他的胳膊,“没问题!” 二人聊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语,楚少颖发现有许些人正看着自己和白小琪,他怕别人说闲话,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他便说了一句:“我要回家了,再见!”也没有等到白小琪的回答,他就离开了。到锅炉房拐角的时候,小黑才突然出现,它灰头土脸的,周身毛发也乱糟糟的,但神志却是欢快至极。楚少颖撂下一句“臭猫,跑哪儿去了”就往家里走去。小黑一路小跑,走在楚少颖的前面,一路撒欢儿,好不自在。 回到家里,爸爸正在收拾农具,见到楚少颖回来,不轻不重地问了句:“考了多少分?” 这么低的分数,楚少颖不好意思开口,牙齿打颤,双脚发抖,嘴唇咬了又咬,才颤巍巍地道:“语文八十分,数学八十五分。”说完之后,他以为爸爸会奚落他,他定在了门边,他是多么想走开呀,多么想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啊,可爸爸在跟前,他不敢。直到爸爸说了一句“哦,要加油了”之后,他才小步快走着离开。 楚少颖在屋里愣了一会儿,和小黑一起出来,到了院子里,爸爸说了一句:“下午去田里扯点儿猪草。” “嗯,好。”楚少颖回应道,之后,他去了王二叔那里,只见王二叔家的大门前多了一副对联:态自潺湲意自闲,清也欣喜浊也欢。楚少颖觉得写得很好,很有味道,但要说好在哪里,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王二叔照例在门前看书,见到楚少颖来,立马叫道:“少颖,你过来。”楚少颖大步走了过去,正准备说:“借一下你的书看。”王二叔就抢先道:“上次我问你的题目之外的东西,你可曾想出来了吗?”要是王二叔不说,楚少颖倒把这事给忘了,当下摇了摇头,说了三个字——还没有。 “有句话,你想不想听。”王二叔问。 “什么话。”楚少颖顺水推舟问。 王二叔嗒了两口旱烟,缓缓道:“世态炎凉,别太善良,我想你把这几年的经历的事都回忆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儿关于什么什么的痕迹。”楚少颖觉得王二叔的话有点儿不大对劲儿。老师说做人要心地善良,多做善事,而王二叔却说世态炎凉别太善良,这不是互相龃龉吗。 在那个纯真岁月里,我们纤尘未染的心灵宁愿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也不相信美中不足的东西。所以在楚少颖的心里,他更愿意相信老师。可谁又知道,老师对于我们像一台心灵净化机,但只有善良的人被净化得更干净了。不善良的人仍然不善良着,甚至更加不善良着。楚少颖这张白纸在老师的熏陶下变得更透明了。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么?”王二叔突然问。 看了看王二叔慈祥的面庞,楚少颖点了点头,回应了一个“是”字。 “好人不好当啊,好人不好当啊。”王二叔敲了几下烟锅,“俗话说,为人需为彻。王二叔老了,怕事了。有些话不能对你说透,王二叔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让你觉悟,算了,我就捋一次虎须,你要知道一件事,你的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你。”此话一出,楚少颖大觉有理,曾经自己在黑暗中解手的时候,老是担心背后有无数恶魔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想要把自己撕碎吃掉。这样一想,令楚少颖不寒而栗,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五章 这个暑假(2) “你想看什么书?”王二叔认真问。 楚少颖想了一下:“你给我推荐一本呗。” 王二叔去里屋拿了一本书,封面上写着“论语”两个字。楚少颖接了过来,读了一阵,完全跟看天书一样。王二叔看出了他的无可奈何,立马又拿了一本“论语注释”给楚少颖,有了这个,楚少颖算是懂了个皮毛。看了一两个小时,楚少颖回家吃饭去了。吃完了饭,楚少颖背上了自己的小背篼,往田间走去,他发现田间的猪草被人拣干净了,他便去了树林里。可对于楚少颖而言,树林里跟地狱没什么分别,那里面有无数蛇虫鸟兽,还有最可怕的竹叶青和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毛毛虫。 忽的,楚少颖看到了一株树上有茂盛的猪草,他放下背篼,双手抱住树干,脚蹬着树干,脚每上升一次后,手也跟着上升,就这样上升了七八次,他终于够到了猪草,伸手一抓,手碰到了什么东西,一股迟钝的麻,一缕尖锐的痛,还有一绺广泛的痒,很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让楚少颖手足无措,他只能用嘴唇舔了舔,想缓解这样的感觉,但这样根本不抵事。楚少颖看着这个扎自己手的小东西,这是一个绿色的生物,身上长满了刺,俨然一个缩小版的刺猬,这小东西在这一带并不罕见,人们叫它“活辣子”。遇到了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楚少颖只能避开它,小心翼翼地去抓别的猪草,生怕又碰到别的这种小虫子。很快地,半树的猪草被他扒干净了。他才下到树下,这下树可比上树轻松多了。到了树下,他把满地的猪草装进背篼里,慢慢地往家赶,累了就直起身把背篼放在坎子上歇一会儿。如此歇了七八次后,终于到家了。 太阳已经平西,慈和的阳光把近山远水染得蜡黄。像一个慈悲的佛陀,显示着自己的博爱。 楚少颖看了看手,那麻痛痒三合一的难受已经消失,但没有完全消失,留下了余音绕梁的感觉。这正是农忙的季节,楚少颖回来后,赶紧放下猪草,开始做饭。做饭很简单,只要洗好电饭锅,把米淘干净倒进去,再加上一点儿水就可以了。但做菜是个大问题,可不管怎样,不管自己做得好不好吃,只要自己尽了力,爸妈就不会说他是个大懒虫,是个没用的东西。楚少颖想要做什么菜,忽的看见厨房里堆了一堆土豆,他便拿起土豆,放到盆里洗干净,用刮刮(陕南一种削土豆皮的工具)把皮削干净。然后,他把土豆按在菜板上,用刀如履薄冰般地切成片。这刮了皮的土豆很滑溜,像个泥鳅,只要一个不小心,它就滚落一旁,专门和他作对。当把一个土豆切得快完的时候,按土豆的手按得更加别扭,只能用指尖更加小心地按着。一个大意,楚少颖切中了自己的食指。痛,窒息般地笼罩了整个身体,一星血花沾在了菜刀刀刃上。楚少颖用水把菜刀洗干净,继续切土豆。切完了土豆,虽然切得不那么匀称,不那么整齐,可对楚少颖来讲,一切是那么完美,那么有成就感,就像做出了一道极难的数学题一样。 楚少颖把灶火点燃,在锅里倒了点儿油,爸爸曾经说过,炒菜要把油烧得滚烫了才能下菜。 楚少颖把油烧得冒烟了才把土豆片倒进去,锅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油腥子乱溅,有两滴油腥子溅到了楚少颖的脸上,痛,缓慢而钻心,以脸为起点,瞬间充斥全身。楚少颖摸了摸油腥子,痛像水波一样迅速荡漾开,成倍地袭击将自己的脸。楚少颖把盐和味精等作料,估摸着量倒了进去,等菜快熟的时候,楚少颖用筷子夹了一片土豆片尝了尝,也不知道自己是有做菜的天赋,还是饿了,这土豆片还很好吃。最后,他把切好的大蒜倒了进去,一锅菜便算是炒好了。他不敢自己先吃,便把菜舀到了盘子里,又烧了一壶水。等爸妈回来的时候,一壶水已经开了。爸妈放下手里的农具,简单地洗了一下手,一家人便闷不吭声地开始吃饭了。吃饭的时候,楚少颖才想起去镇里读书必须要骑自行车,但他怕爸爸说他,所以直到饭吃完了,他才道:“爸爸,我要去镇里读书了,镇子离我们这里有好几公里,需要骑自行车。”爸爸只是“哦哦”了两声,许久才又道:“家里有辆自行车,你明天自己学,爸爸忙,没空教你。”听了这话,楚少颖的心里温暖了许多,爸爸心中还是有自己的,只是因为忙才没有帮自己。 饭后,楚少颖早早去睡觉了,刚到床边,就发现小黑已经趴在床头,枕着双爪,睡得不亦乐乎。楚少颖上了床,把脑袋靠近小黑。小黑醒了一下,睁了睁眼,用舌头舔了舔楚少颖的脸,之后又沉沉睡去。真是只贪睡的懒猫。听着小黑有节奏的呼噜声,楚少颖也沉沉睡去。第二天一醒来,才想起昨晚做了个梦,可梦的内容却记不起来了。 妈妈做了个简单的早饭,吃完早饭后,爸妈又去地里干活了。楚少颖推着自家那辆女式自行车,选了一截下坡路,手握着车把,脚用力蹬脚踏板。但顺着下坡路溜了几遍,手和脚都搭配不好,顾了手忘了脚,顾了脚又顾不了手。当下坡路划完之后,他又把自行车推到上坡路的最高点,又开始滑,如是试了许多遍,自行车还是不肯给面子,歪歪扭扭地划了一段距离后,又倾斜了下去。更气人的是,链条也掉了,楚少颖不得不下来安链条,链条上有许多油,弄得他的手黏糊糊的,又脏又不舒服。等他又一次划下下坡时,一个不小心,人和车一同倒在了一边。楚少颖的脚踝被车碰到了,痛,像海水一样肆无忌惮地蔓延向全身,并且很久都没有消退的迹象。楚少颖忍不住流了两滴眼泪,泪与汗一起混杂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 有人说,做事就像吃菜一样,当那样菜越有嚼头,越嚼不烂的时候,你就越想嚼它,越想把它嚼烂。对楚少颖而言,这道嚼不烂的菜就是骑自行车。练了一个上午,非但没有让他有精疲力尽的感觉,反而让他热火朝天,干劲儿更足。中午吃了饭,什么话也没说,推着自行车就去了那段下坡路,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只记得摔得最重的一次,他的右手手指被摔得淤积了老大一块瘀血。手一碰就痛得犹如重物碾压,痛得一塌糊涂。 他就这样又练了几个小时,直到链条断掉的时候,楚少颖才觉得大煞风景地停了下来。回到家里,自己又不会修车,只得等到爸爸回来了再修。楚少颖端出来一盆水,想把手上的油洗净,可一不注意碰到那块瘀血就痛得厉害。在家里待了一会儿,看了看几首古诗,门外站着三个人,楚少颖抬头一看,是邓圣刘贤余才。 楚少颖问:“你们怎么来了?” 刘贤道:“少颖,走,去河里洗澡。” “洗澡?”楚少颖在想要不要去呢,自己虽然很想去,但让爸妈知道了,一定会受罚的。 邓圣道:“怕什么?反正大人都在地里干活,没人管的。” 楚少颖愣了一下,简单地衡量了一下后果,“好”两个字炒豆子一般爆出来。 很快,四人来到小河边,刘贤邓圣余才脱掉外裤后,露出里面小小的裤衩,纵身一跳,游鱼也似钻入水中,翻波滚浪,好不乐呵。楚少颖瑟缩着身体脱掉裤子,像个小偷刚偷了东西,不敢大张旗鼓地显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有穿内裤而导致的。他觉得很丢人。直到他们跳入水中时这种羞人感才消失。河水并不是很深,刚刚到楚少颖的胸口,只有再远一些的泥潭里,才有淹没楚少颖的水位。楚少颖还不会游泳,只敢在浅水里摸索。在浅水里捣腾了几遭,楚少颖发现,水一旦淹没了肚脐眼,呼吸就会有点儿受阻。水位在肚脐眼之下时,便没有了呼吸受阻感。 小河的这里,一整块岩石平铺在水底,水底长满了青苔,十分滑溜。岸边,成丛的芦苇旺盛地生长着。小河的对面,是一个规模不大的果园,有半青不红的苹果挂在上面。楚少颖的小脚踩在水底的影子青苔上,青苔柔软滑溜,十分舒服,就像摸着小黑的脚掌一样。一想到小黑,楚少颖倒是纳闷了,这几日,小黑每天都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大老晚才回来,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干什么去了。反正它丢不了,楚少颖便也不去管它。楚少颖把青苔的舒服感让膝盖也尝尝。于是,他把脚跪了下去。不跪还好,这一跪,水底也不知道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将他膝盖旁边的皮肤割烂了一条好长的口子。痛,像蜗牛的闲庭信步一样缓慢地侵袭着自己的身体,这让楚少颖本能地打直了腿,蹑手蹑脚地上了岸,口子还不小,只见那道口子翻出了白色的肉。楚少颖怕别人发现,因为以这条口子的规模来看,这不算是小伤。让人知道后,一定会告诉大人的。而一旦让自己的父母知道,那必得有一顿饱打,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不可。楚少颖快快地穿上裤子,他再不敢将腿打弯,那样伤口就会绷紧,不好愈合。他只敢直着腿,让口子两边的肉沾在一起。还好,这个伤口虽大,但没有流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少时,刘贤等人发现了少颖,问:“才刚下水,你怎么就穿上衣服了呢。” 楚少颖顺口编了个理由:“水冷,我正感冒着呢。” 第三十六章 这个暑假(3) “大夏天的,还嫌冷。”余才冒出了一句,几人在水里翻腾了几遭,凑到别人的果园里,摘了几个苹果。刘贤给楚少颖也摘了一个,扔给楚少颖。刘贤的把子不是很准,扔偏了,楚少颖不敢大步流星地去接,而是等苹果落地之后才慢悠悠地如捡回来,用手擦了擦,咬了一口,酸涩苦三种味道不约而同地搅和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怪味儿。楚少颖才吃了一口,就将它扔到了河里。 走路的时候,有轻描淡写的痛感从膝盖处传来,这让楚少颖开始担心这个伤口会不会感染,会不会有后遗症。但有一个信念是:他宁愿感染,宁愿有后遗症,也不能让爸妈知道的。在岸边站了许久,刘贤等三人才上了岸。楚少颖觉得上天很不公平,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 到了果林小村的时候,太阳已经徘徊在西边的山头上了。几只白色的大鸟悄无声息地划过天际,像是夏天的使者。 到了村子边缘,余才道:“少颖,你想不想报仇。” “报仇?”楚少颖纳闷了,自己并没有仇人啊,“报什么仇?” 余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楚少颖大惊,摆摆手:“我可不敢干。” 邓圣道:“你不干也行,我们干,你可别告发。我们这么做,也算是给你们楚家报仇了,那劳什子的家产可都是你们家的。” 楚少颖听到的这事,可不是寻常事,他就是有一百个胆子,那也绝不敢干这样的事情啊。听了都觉得害怕。于是,他匆匆回了家。到了家里,他没有急着说自行车坏了,因为他怕爸爸修好了自行车就让自己去学骑车。而自己的伤口还没有愈合,那样就不妙了。 饭罢,村里闹失火了,楚少颖走到屋外,外面大火照亮了夜空,有牛羊的凄惨叫声,这让楚少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楚少颖向火的那边走了一段距离,发现王毅王虹家饲养牲畜的圈着了火。上百头牲口在火海里挣扎,有的已经被烧熟了。面对这样的情况,村里多数人都去救火了,只有少数人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大火就这么烧着,楚少颖看着大火发呆,借着火光,可以看见大火上方浓烟滚滚。看了一会儿,他开始可怜那些在大火中的牛羊,火烧在它们身上,该有多么的痛啊。楚少颖竭力在想象大火烧身的疼痛感,一样都是肉啊,这让楚少颖联想到自己膝盖受的伤,相对于这些悲惨的牲畜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回到家里,一眼看见爸爸再丑旱烟,楚少颖道:“爸爸,着火了。”“嗯嗯,我知道。”爸爸回应道。楚少颖压抑着口吻,用一种不含责备味道的声音道:“那你怎么不去救火啊。”爸爸笑了笑:“我巴不得火再大些,烧它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为什么?”楚少颖想不到父亲竟是这种人,爸爸颐指气使道:“睡觉去,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别瞎掺和。” 第二天一起床,小黑也跟着起了床,小黑几个健步充了出去,之后便不见了踪影。饭罢,爸妈嘱咐道:“今天地里忙,我们中午就不回来了,你把饭送到地里。”楚少颖是个炒菜困难户,他对爸爸这个要求犹豫了几秒,硬着头皮答应了。父母走后,他看了看膝盖处的伤口,如果这个伤口在别人身上,他一定会大发慈悲,学着电视剧里的和尚那样,念几句阿弥陀佛,以作祈祷。偏偏这个伤口落在自己身上,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都没有了。这个伤口好像愈合了一点儿,楚少颖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呢,还是伤口真的愈合了一点儿。伤口边缘还有难以忍受的痒,楚少颖用手抠了几下,这不抠还好,这一抠就跟吸了毒一样,抠个不住。那痒就像抽刀欲断的水,越抠越有。楚少颖只得停止了挠痒,避免伤口病势加重。 楚少颖想看看昨晚的大火把王毅家烧成什么样子了,他爬上了自家院子围墙的墙头,刚一伸出头,就看见邓圣刘贤余才三人,刘贤的手上拿一把玩具机枪。看到楚少颖偷偷冒出来的脑袋,刘贤就道:“楚少颖,我用这把枪能打中你,信不信?”楚少颖不假思索地回了句:“不信。”楚少颖还没来得及躲避,只听一声响,一颗塑料子弹正中楚少颖的额头,子弹又反弹出老远,落在地上,硁然有声。 “啊。”一股笨重的痛直上眉头,然后沿着神经,平均分给身体的各个部位。汗水从疼痛中分泌出来,让他在冷热边缘徘徊了许多遍。楚少颖摸了摸眉头,这颗子弹只要再斜上一两厘米,他的眼睛就会报废,这让楚少颖感到既幸运又后怕。看着楚少颖的难受样,刘贤大声笑着,邓圣还夸他枪法娴熟。这让楚少颖感到愤怒,但他不敢发作,因为他打不过他们,从心底里怕他们。 时间,很快就邻近中午了,楚少颖牢牢记得爸妈说的话,要给他们送饭。楚少颖赶紧去做饭,还好,家里有豆芽,这个菜不用刀切,倒是为自己省去了一个麻烦的步骤,楚少颖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饭菜。他把饭菜舀进了饭盒,只留了刚好够自己吃的饭菜,自己很快吃完了饭菜。楚少颖便提着饭盒往地里走去。一路乐呵呵地走着。田间路滑,一个不注意摔了一跤,弄得周身都是泥巴和臭水不说,饭盒里的饭菜也倒了一地。这使得楚少颖五内如焚,怎么办?把饭盒里剩下的饭菜给爸妈送去?那一点点还不够一个人吃。回家重新做?那一定延误了时间,指不定妈妈还得说他不孝顺。“孝顺”这个词语,经老师的一番讲解后,楚少颖大觉有理,不孝顺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儿。 焦急,像饱经风霜蹂躏的手,当经过片刻温暖后,奇痒如同千百根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着肉,难受至极。你也不知道是该继续暖手,还是该选择受冻,来解决当前的痒。楚少颖在重新回去做和把不够量的饭菜送去之间踌躇了千百遍,最终决定回去重做。他很快地淘了米,把饭做上。炒菜的时候,由于时间紧急,放的作料有的放多了,有的不够量。 匆匆地做完了这顿饭后,楚少颖把饭菜装进了饭盒里,再用妈妈的头巾把饭盒牢牢捆住,这样,就算饭盒翻了,饭菜也不会倒出来。就这样,楚少颖大步流星地朝地里走去。他很快到了自家的农田,田里的棉花长得十分旺盛,爸妈正在给棉花打顶。楚少颖老早就瞧见了爸妈劳作的背影。“爸,妈,吃饭了。”楚少颖大声喊道,爸妈一听到,立即出了棉田。“怎么这么晚才送来?”爸爸问。楚少颖当然不敢把饭弄倒了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说:“连个饭都保不住,你还能干啥。”“我……”楚少颖我了半天也编不出一个理由来。好在爸妈吃饭了,我没有多加责怪他。仓促间做的饭菜,楚少颖也不知道好吃还是不好吃。还好,爸妈都饿了,很快就把饭菜吃完了。楚少颖生怕他们会指责自己做的饭菜有盐无味,看着他们吃完,楚少颖才放下心来。 饭罢,楚少颖准备往家赶。爸爸说:“你下午就别走了,和我们一起给棉花打顶。”楚少颖是个好吃懒做的人,骨子里一百个不愿意,真想回答个“不”字来。可在楚少颖心里,爸爸就像一座山,是个令人敬仰的角色。对于爸爸的要求,他又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嗯。”楚少颖点了点头,脸上笑了笑,看不出有一丝半点儿的不情愿。楚少颖跟爸妈一起下了地,地里的棉花树,许多都和他差不多高。 天上,太阳十分毒辣,晒得人的皮肤都快冒烟了,汗水顺着脸颊一直滚到了地里。棉花树的行与行之间的空隙里,时常会有蜘蛛把网扎在那里。那些蜘蛛满身是色彩鲜艳的警戒色,一看就是毒物。面对这些毒物,普通人管都不管,轻描淡写地就走过去。楚少颖缺不敢,每次遇到这些毒物,他斗绕道而行。 打了一会儿顶,楚少颖落后了,在不经意的瞬间,身前一只大鸟惊飞而起,吓了楚少颖一大跳。等大鸟飞走后很久,楚少颖才放下心来,往前一看,竟发现了一个鸟窝,里面还有两个白色的蛋,和鸡蛋差不多大。楚少颖十分高兴,拿起蛋对爸妈说:“爸,妈,我捡了两蛋。”“好。”爸爸回过了头,“回去给你煎蛋吃。”楚少颖出了地里,把蛋放到饭盒里之后才回去继续打顶。打了一会儿,遇到了一片蚜虫肆虐的地方,使得棉花树看起来油油的,不但弄得手黏糊糊的,就连身上也稀腻腻的,十分的不舒服。楚少颖便加快了速度,以最快的速度冲过这一段有蚜虫的地方,然后抓起一把泥土,把土放在双掌之间,来回搓动,把蚜虫等黏糊糊的东西搓掉。 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当远山吞没残阳的时候,大部分庄稼人都离开了田间。楚少颖也和爸妈一起往家赶,干了活,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理直气壮。自己不是一个没有用的人,而是一个靠自己劳动帮助父母的孩子,为这个家献了一份绵薄之力,看来人们常说的劳动最光荣并没有错。回到家里,小黑匍匐在院子的墙头,也不知道是在睡觉呢,还是在等主人回来。楚少颖开了门,小黑立马冲过去,蹲在楚少颖的肩膀上,喵喵叫了两声。 第三十七章 这个暑假(4) 干了一下午的活,楚少颖虽然自以为傲,但身体却是腰酸背痛,赶紧进了卧室,鞋子一蹬,倒头睡去。沉睡中,朦胧地听见妈妈叫了两声吃饭,但楚少颖睡得正香,没力气回应她。醒来时,第二天天已大亮,爸妈都下地干活去了。一起床,肚子饿得咕咕响,而小黑早已不知去向。楚少颖走到厨房里,锅里只有一些挂面。楚少颖不喜欢吃挂面,但肚子饿了,他饥不择食,囫囵吃了两碗。饭后,闲得没事干,楚少颖拿出一本《古诗八十首》来看,这些诗写得太好了,太美了,楚少颖太喜欢了,这种喜欢是不带任何功利性的,是一种完全对于艺术的追求。以至于楚少颖有一种将它们全部记住的欲望。楚少颖一首一首地背,一个上午勉强背了二三十首。楚少颖感到很满足,虽然自己的物质生活很简朴,但精神世界却是很充实的,这让他产生了一种用精神世界来弥补物质世界的不足的冲动。就目前来看,他的这种冲动是正面的,积极的,向上的,让他朝着目标不断奋斗,给了他前进的动力。这让小小的他,觉得每个人每天应该做点儿什么,不然就太对不起一天的三顿饭了。但也因此,楚少颖又陷入了另一个思想的沼泽,究竟做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呢,做什么才没有辜负一日三餐呢。是大人们说的挣钱,还是老师说的学习知识,抑或是别的什么。假如自己追求的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那这一生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约莫过了一个星期,楚少颖膝盖上的伤才差不多好了。爸爸已把断掉的自行车链条接好,楚少颖又乐呵呵地学习骑自行车。练了许久,终于是有些进步了,他可以借着下坡路勉强滑了十几米远,但十几米后,车子还是一斜,人和车一起倒了。俗话说得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过了四五天,楚少颖终于把车练会了,这让楚少颖高兴得差点儿像中了举的范进一样疯掉。一连好几天,楚少颖都骑着自行车在村里飘来飘去,我不知道是炫耀自己的车技呢,还是显摆自己的聪明。总之,那是一种征服新鲜事物的自豪感。楚少颖越发地觉得,只要努力,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尽管下学期要换学校了,楚少颖还是乖乖把暑假作业做完。这天上午,楚少颖正在做作业,小黑嘴里叼了条鱼,轻快地来到楚少颖身边,放下鱼,喵喵叫了两声。楚少颖摸了摸乱糟糟的毛发,继续做作业。可这时,小黑张开嘴咬着楚少颖的裤腿,使劲儿拉扯。楚少颖很快明白,它是要自己去什么地方。楚少颖用最快的速度把手头的题目做完,锁上门,跟随着小黑去了。看小黑的去向,似乎是生禾渠,这条渠是远近十几个村庄农田灌溉用水的唯一来源。楚少颖实在想不出,小黑带他去那里做什么。跑了十几分钟,楚少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嘴上气喘吁吁,可小黑却是跑得正来劲儿,也不知道它哪来的这么好的体力。过了不大久,但对体力不支的楚少颖来说,已经太久了。生禾渠的水面渐渐清晰可见,一见到水中,楚少颖惊了一大跳,水面漂浮着许许多多翻白的鱼,大的有两个巴掌大,小的有大拇指粗细。哇,楚少颖大喜,不会游泳的他来到岸边,用手轻轻一钩,几条鱼就被钩了过来。鱼太多了,双手根本拿不住。楚少颖脱掉衣服,把袖子扎起来,把七八条鱼用衣服兜住,然后往家赶,他太高兴了,可以有鱼肉吃了,平时连过年都可能吃不到的鱼,今天一下子弄了这么多条,自己一定能大饱口福。回到家里,爸妈刚从地里回来没多久,一到屋里,楚少颖便兴冲冲地告诉爸爸:“爸爸,你看,这是什么?”楚少颖把鱼给爸爸看。“你哪儿弄来这么多的鱼?”爸爸问。楚少颖便老老实实地说是在生禾渠里捡的。“扔掉去!”爸爸正颜厉色地道。楚少颖大惊,身体像是一下子浸入到岩浆里,无限高的高温将自己吞没,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承受,无法反抗。楚少颖不明白原因,这由极度高兴而引起的极度悲伤让楚少颖坠入无尽深渊,眼泪朝露般地昙花一现,而后鼓起勇气问:“为什么?”“为什么?”爸爸大发雷霆,“这鱼是人家用毒药毒的,你要吃这鱼,我看你是想死了。”知道原因后,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楚少颖揩了揩眼角,把鱼全部扔了出去。可小黑不管有毒没毒,当下迅速吃了一条,也没见它被毒死。 装鱼的衣服烂了几个大洞,楚少颖虽然觉得可惜了,可也没法穿了。下午,天灰蒙蒙的,像一个欲哭无泪的孩子。有的人家没有下地干活,可楚少颖的父母还是去了地里。楚少颖在院子里写作业,忽的刘贤走了进来,楚少颖问:“什么事啊?”“打牌,三缺一。”刘贤道。打牌测父母定为不务正业的事,小孩子不应该接触的。可楚少颖真的想玩,犹豫了半天,道:“爸妈不让玩。”“反正你爸妈也不在家,就玩一会儿,保证你爸妈不知道。”刘贤一本正经道。楚少颖掂量了掂量:“那好。”楚少颖去了刘贤家,刘贤家颇为富足,桌子上摆满了苹果梨子核桃等吃的,打牌的时候,楚少颖不自觉地拿上一个吃,由于平时没吃过,这些吃的对他来说简直太美味了,吃了第一个就想吃第二个。打了一两个小时的牌,刘贤家桌子上的吃的就被楚少颖吃了一大半。而邓圣和余才一个也没吃。刘贤黑着一张脸,不好当面将那些吃的挪走,只能任由楚少颖吃。 又打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巴掌大的老鼠跑过来,在桌子边缘绕了一圈。几人立马放下手中的牌,去捉老鼠。那老鼠跑到外面,顺着一科枯树爬上了房顶,几人立马上了梯子,来到房顶。几人从屋顶的这头追到那头。那老鼠十分机灵,看到房子的一脚有个岛草垛,纵身一跃,跃到了岛草垛上。几人愣了愣,也纷纷学起老鼠,跳到了岛草垛上,只听那老鼠叽叽叽叽地叫个不住,几人凭着声音的指引去寻找,一眼便瞧见了那老鼠被老鼠夹夹住了,正在极力挣扎。几人一看,乐了,刘贤赶紧把老鼠从老鼠夹里取出来,然后拿一根细绳子绑住老鼠的一只脚,再在老鼠身上倒满了汽油,用火一点,老鼠像一个火球,迅速燃烧了起来,才展眼,老鼠就被烧成了灰。几人直叫好,一个个乐不可支。只有楚少颖闷闷不乐。他承认,这样做很有趣,但老鼠也是生命啊。那火要是烧在自己身上,该有多么痛啊。难道一个低级生命就该成为人类的玩物吗。 这让楚少颖想起了农民们杀鸡杀猪的场景,人类是有多么残忍啊。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就把动物的尸体放进锅里蒸炒煮焖,吃着它们的肉来养自己的身体。可又有谁想过,当有一天,动物把人类的尸体放在砧板上宰割,吃着人类的肉,人类该做何感想。 傍晚,老天挤出了几滴泪水。这场雨,没能成什么气候,下了十几分钟就没再下了。楚少颖早早地做好了饭菜,等着爸妈回来一起吃。可不知道怎么搞的,却不见有小黑的影子。平常这个时候,它早就回来了。楚少颖没有多想,到时候它自然会回来的。楚少颖打了一壶自来水,在炉子上烧开。去抱柴火的时候,发现柴堆上的柴为数不多了。爸妈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瞥到了柴火。爸爸打了个喷嚏:“顶已经打完了,明天去山里砍柴。”还好爸妈看到了,省去了他问他们的步骤,也省去了“柴火没了,自己不知道去捡吗”这一句责备。没有为家庭做什么大事,楚少颖觉得挺不自在的,觉得在这个家中,他没有什么话语权。好歹是做了个饭菜,在他满是自责的心绪下略微有了点儿安慰,为他在给父母说话的时候略微垫上了一点儿底气。一家人闷不吭声地吃了晚饭,都累了一天,都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家人在鸡叫时分起了床。天空灰不拉几的,放眼望去,山色空蒙,山上的雾气像一块巨大的白色丝巾,覆盖在山腰上,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有许些鸟儿在晨雾中飞翔,如流星划过天际,稍纵即逝。 一大早,爸爸就在磨斧头、磨弯刀,准备绳子。饭后,楚少颖用眼睛斜瞥了爸爸一眼,用一种探赜索隐的口吻问:“我也要去吗?”爸爸还没说什么,妈妈就开了口:“不干,你有不干活的命吗,我们白吃白喝地养你啊?”这话让楚少颖感到悲伤,是的,他还没有能力为这个家做什么,但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做一个好孩子,千方百计地讨爸妈欢心。但得到的,总是这些冰冷的话。这甚至让楚少颖怀疑她是不是自己的亲妈。但楚少颖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我们直接说真话会很伤人,所以我们该拐弯抹角地说真话。“妈,你见过花儿吗……”楚少颖在估摸着要拐弯抹角说的真话,可妈妈听也不听,一句“养条狗还会给我看门守户呢”把楚少颖的念想全部肃清。在楚少颖的记忆里,妈妈给自己的关心和爱少得可怜,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买了一个苹果,到家后,她宁愿把苹果分成四份,一份给自己吃,三份给了别的孩子吃,也不愿留一点儿私心,把整个苹果给楚少颖吃。每当他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牵着妈妈的手,说着无比甜蜜的话时,楚少颖都会心生一股向往之情。这么简单的幸福,楚少颖却从来没有感受过。 第三十八章 这个暑假(5) 据路面来看,昨夜应该下雨里了,尽管不是特别大,却也使得路面泥泞不堪。一家人穿上胶鞋,往山里进发。路两旁茂盛的草木上满是露水,拂在身上,很快把衣服裤子打湿,湿湿的衣物黏在身上,非常地不舒服。还好,楚少颖走在最后面,大部分露水都被爸妈拂光了。纵便如此,他的衣服也是干一块儿湿一块儿地,黏糊糊的,像是抹了沾力不太大的胶水一样。走了半个小时,他们才走到了自家的山林。爸爸看到一棵较高的树,准备砍,还没下斧,楚少颖便指了指树上道:“爸,那儿有一个马蜂窝。”爸爸顺着楚少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一个马蜂窝。爸爸吓了一跳,还好没动斧,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找了一个离马蜂窝较远的地方砍树,砍树前,爸爸认真地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潜在的危险后才动斧。爸妈轮流砍,每人各自叮叮地砍上十几斧,一棵树便被他们砍倒了。 楚少颖手上拿着一把弯刀,负责砍一些干透了的柴火,不一会儿就砍了一大捆,一抬头,看到几只颜色鲜艳的鸟儿。楚少颖没见过,也不知道名字,但他非常喜欢这些小生命。鸟儿很快发现了他,扑腾两下翅膀,飞走了。楚少颖看着它们飞入的方向,恰是一棵李子树,树上挂满了李子,十分诱人。楚少颖一看,喜从中来,赶紧跑过去,摘了一个李子,看也没看就咬了一口,咬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个小虫子,吓得楚少颖赶紧吐掉了果子,重新在树上挑了一个没有被虫子叮咬过的李子,找了半天,只有寥寥三个李子符合条件。楚少颖小心翼翼地咬开,确定里面没有虫子了再放心大胆地吃,可结果却令楚少颖感到更加伤心,他才明白,吃东西时发现整条虫子应该是一种幸运,发现半天虫子才是悲哀的。这悲哀恰好被楚少颖遇上。他使劲儿地吐,口水吐干了就呕,胃液都快吐出来了,等吐不出任何东西时,楚少颖气得把李子树跺了几脚,用弯刀把枝叶乱砍了一阵。 不久,天放晴了,山间的雾气消退。山林里,周围又恢复了往日的聒噪。在诸多虫鸟鸣叫声中,蝉鸣声是最响亮的,最广泛的。不几时,楚少颖又砍了一捆干柴,而父母已经砍了好几棵树了。一上午,楚少颖一共砍了五捆干柴。对楚少颖来说,这已经是战绩不凡了。爸妈把砍掉的树剔去了枝桠,把它们捆成一捆一捆的,再把树的主干砍成两米来长的柴火。楚少颖力气小,抬不动两米长的主干,只能把自己砍的干柴往路上运。而爸妈用肩膀抬那些砍短了的木头,翻过一座一座小山岭,是一段离村子较近的下坡路。爸妈把木头扔向下坡路一扔,木头便顺着下坡往下滑,直滑到离村子只有两百步远的小溪旁。楚少颖学着爸妈的样子,把成捆的干柴往下坡路上一放,干柴滴溜溜地滑下去,滚到了溪沟里。 一家人忙了大半天,弄了一大堆柴火,应该够用一两个月了。一回到家,楚少颖累了个半死,饭也没吃,合衣倒头睡去,梦中隐约听到爸爸喊自己吃饭,楚少颖懒得回答。睡梦中,还仿佛听到小黑强烈而有节奏的呼噜声。可一醒来,哪里有小黑的影子。这小家伙跑到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往窗户上一看,天上一轮弦月高挂,无数颗星星在天上眨巴眨巴眼睛。背后的衣服黏巴巴的,楚少颖才发现自己流了许多汗水,怪难受的。楚少颖赶紧脱掉了衣服,在被窝里直躺着,也睡不着,熬了一两个小时,邻居家的公鸡才打鸣。 顶虽然打完了,父母却照例要下地,除草,揭膜,复打顶都是活儿。一年四季,农民没有一个安生的时候。楚少颖继续看《古诗八十首》。看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村里有拖拉机的声音,等拖拉机的声音停下来后,有人在喊:“卖梨子了,卖梨子了。”楚少颖看了几首诗后,便出去了,他并不是想吃梨子,只是好奇,好奇心驱使他朝卖梨子的走去。拖拉机那里围了一圈人,争着买梨子,等人都散得快完了时,楚少颖才发现,那个卖梨子的大人旁站了一个小孩,是楚少颖的同学李磊。李磊也看到了楚少颖。“楚少颖。”听到呼唤,楚少颖凑了过去:“你卖梨子啊?”“是啊。”李磊指了指身边的人,“这是我爸爸。”“叔叔好。”楚少颖说话的时候,总是拿眼角瞄拖拉机上的梨子,他并不是想吃,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一种好奇的本能反应。“你好。”李叔叔瞧见了楚少颖目光,挑了一个光鲜的梨子,“吃。”“谢谢叔叔,我不吃。”楚少颖答道。“吃。”李磊也道。楚少颖坚持不吃,就连李磊往他兜里塞,他也没有接受。 不得不说,楚少颖的骨子里有一种珍贵的东西,它叫做尊严。尽管这样东西没有在自己的小伙伴面前表现出来,那是因为楚少颖觉得在熟人面前,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什么客气礼貌都不需要。而面对陌生人,或是关系不太密切的人,自己褒义的一面才显现出来。 晚饭前,爸爸抱来一个西瓜,因为妈妈从来不吃甜的东西,所以父子二人就瓜分了这个西瓜。吃完了西瓜,爸爸道:“这自留地里的西瓜熟了,少颖,你明天跟我出去卖西瓜。”“好嘞。”楚少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卖西瓜的活,可以到邻近的村子逛逛,见识一些新的事物。第二天上午,爸爸借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带上楚少颖就往自留地跑去。在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哪个没有公德心的人在路边养起了蜜蜂,成群成群的蜜蜂如同一张密密匝匝的网,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安然无恙地穿过去。楚少颖瑟缩在车斗里,蜜蜂不断撞击着他的面庞,他却不敢做任何的反抗动作,那样只会让它们蛰自己。可是有几只蜜蜂往他头发里钻,随着摩托车的远去,几只蜜蜂都逃离了他的头发,只有一只讨厌的蜜蜂不肯离开他的头发,并且还越钻越深,蹭来蹭去。楚少颖心中矛盾极了,用手去赶它,又怕它蛰自己。不赶,它又不肯走。楚少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冥冥中有着鬼使神差的指引,让他用手去赶那只蜜蜂。手才一碰到蜜蜂,一股汹涌澎湃的痛觉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去,让他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听到楚少颖的叫唤声,爸爸停下了车:“被蛰了吗?”“嗯。”楚少颖点了点头,指着头上被蛰的地方。爸爸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用手把那根毒刺拔了出来。痛虽然还有那么一点点,却是麻木的,微不足道的。坐着摩托车一颠一簸地到了自家的自留地,地不算多,但里面的西瓜委实不少。到了地里,爸爸用手拍拍西瓜,确认那些熟了的,就摘下来放到车上。楚少颖也学着爸爸的样子,拍了拍西瓜,可拍来拍去,也不知道哪个熟了,哪个是生的,便问爸爸:“你是怎么确认哪个西瓜是熟的,哪个是生的?”爸爸说了一通,楚少颖听了个半懂不懂的,还是不敢摘瓜,生怕摘下来的是生的。父子二人摘了三四十个西瓜,开着摩托车去附近的村子卖瓜。车开到中途,路中间一个井盖不见了,要不是爸爸发现得快,肯定会连人带车栽进去。父子二人吃了一个大惊,爸爸破口大骂:“个老子的,是他妈哪个劳什子,这么没公德心。”骂完了,爸爸开着车绕了过去。过了半个小时,父子二人来到了茶寨村,把车停在了一棵大树下,开始叫嚷着:“卖西瓜,卖西瓜咯。” 少时,几个人围了上来,问:“你这西瓜咋卖的?”“五毛钱一公斤。”爸爸顺口回应。“大哥,你这西瓜个头不大,熟了没有?”有人问。“当然熟了,不信我切开给你看。”爸爸用刀子把一个西瓜切开了一个三角形的口子,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的红瓤,“您看,真的熟了。”几人一看,都买了一两个,这一下子卖了七八个,爸爸乐得嘴角开了花。忽的,有个妇女领着孩子靠了过来:“大哥,你能不能便宜点儿,我多买两个。”“大姐,我这瓜都是自家种的,绝对是绿色产品,赚的都是血汗钱,再便宜就要赔本了。”爸爸切了一小块儿,“这瓜很甜的,大姐,您尝尝。”那妇女尝了尝,细细品尝了两口:“我要两个。”楚少颖把两个西瓜装了袋儿,称了一下重量,递给了妇女,妇女付了钱,临走前,用手戳了戳儿子的额头:“你看人家都知道帮爸爸卖西瓜,哪像你,就知道吃。” 时间很快到了正午,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天地间的一切,远处几只老牛“哞哞”地叫着,叫声夹杂在无尽的蝉鸣声中,仿佛一场的音乐会。爸爸切了一个大西瓜,当作父子二人的午餐。饭后,来了一个大汉,嘴上叼个烟杆儿,黑黑的牙齿像抹了油似的:“西瓜多少钱一公斤?”“五毛。”楚少颖顺口接道。大汉把西瓜在手里掂量了掂量,也不知道他是成心的,还是不故意的,西瓜从他手里脱落,摔成了一包渣,这个西瓜至少得两公斤,爸爸比划道:“一元钱。”“什么,一元钱?”大汉拉开了架势,“我又不是故意摔的,是你的西瓜太滑溜,还问我要起钱了。”“我不管是不是我的西瓜太滑溜,总之它从谁的手里滑落摔烂,谁就得买账。”“我偏不给。”大汉揎起袖子。“你故意找茬,是?”爸爸一甩手,毫不示弱。 第三十九章 这个暑假(6) “我就是找茬,怎么样?”那大汉道。听了这话,爸爸伸出手把大汉推了一个趔趄,那大汉翻身就是一拳,把爸爸掀翻在地,然后骑在爸爸身上。楚少颖很想上去帮爸爸,可惜没那个胆儿,自己身板儿那么小,上去也不济事,便大声嚷道:“打架了,打架了……”不久,这里围了一些人来,但这些人只是看戏,根本没有上去劝架的意思。不久,来了个有头有脸的人来,经众人一说,才知道他是茶寨村的村长。村子来拉架了,唤了两个人来拉开爸爸和大汉:“啥子事好好说嘛,干嘛动不动就打架。”爸爸立马说:“他故意把我的西瓜摔烂,还不给钱。”话才说完,那大汉就盛气凌人道:“谁故意了,明明是不小心,我凭什么给钱。”“多少钱?”村长问。“一块钱。”爸爸说。“就为了一块钱大打出手,值得么?”村长掏出一块钱,递给爸爸,“他是我们茶寨村的人,这钱我替他给。”见到如此,爸爸推却道:“我也不是一定要这一块钱,只是他态度太差,不礼貌。”爸爸硬是不要这一块钱,又道:“就凭村长这态度,这一块钱我就不要了。”这场小小的风波后,众人作鸟兽散。本来出来卖瓜也算是散散心,没想到遇到这等事儿,一天的好心情也没了。父子二人便准备收摊儿,可一想到这么多瓜没卖完,拉回去娄了就浪费了,爸爸大声喊道:“卖西瓜咯,三毛钱一公斤。”果然,这个清仓价引来了许多人,剩下的瓜不久就卖了一个精光。爸爸数了数钱,一共卖了六十多块钱。父子二人便往家赶,回家后,妈妈已经煮好了一锅面条。楚少颖不喜欢吃面条,但肚子饿了,还是吃了满满一大碗。 天黑之后,小黑怎么还没有回来,这小家伙,真是一点儿不让人省心。七月的天,即使是到了晚上,还热得像蒸笼。楚少颖热得睡不着,爸爸已经在客厅里铺了尿素袋,上面垫上了一个大床单,睡地铺了。楚少颖见到,便蹭了过去,和爸爸一起睡地铺。这一招果然管用,凉意像墨水一般漾开,使得全身都受用不尽。这股凉意到了深夜便转化为冷,这冷如同一池冰水,由外而内,从四面八方包裹着自己,摧残着自己,有一种被毁灭的感觉。楚少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摸了摸冰凉的后背,他站了起来,重新进去自己的卧室,回到了自己的小床上。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楚少颖再也不睡地铺了。过了几天,却依旧没有小黑的影子。可能它再也不会回来了,楚少颖感到有点儿悲伤,但这悲伤只是轻飘飘的,慢悠悠的,因为小黑本就是不属于他的,或许小黑去找它真正的主人了。但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与小黑感情很深,它不会轻易离开自己,它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了。楚少颖想去找它,但天空地阔,找一只猫,无异于大海捞针。楚少颖就这么在淡淡的忧伤中挨了几日,忽然听说有个领导喝醉酒了骑着摩托车,在去茶寨村的路上跌到一个井里,车毁人亡。听到这个消息后,楚少颖想起了那个被偷了井盖的井,谁偷的,真缺德。也就因为这个,这些天村里来了不少搞消防的,不停地找有哪些公共设施需要修理的。 这天下午,村里新搬来了一家人,是个开商店的,这个商店很像学校里的那个小商店,爸爸就在窗户前对女老板说着什么话,楚少颖上前去喊:“爸爸,吃饭了。”那女老板一见到楚少颖,笑呵呵地道:“这是你儿子啊?”“是。”爸爸拉了拉楚少颖,“快叫阿姨好。”“阿姨好。”楚少颖友好地喊道。“真乖。”女老板给了楚少颖五颗糖果。“谢谢阿姨。”楚少颖扯了扯爸爸的衣袖,“该吃饭了。”爸爸向女老板道了别,便回家吃饭了。过了几天,爸爸妈妈和楚少颖一起去女老板家玩儿,那女老板家里有一台彩色电视机,还有一台VCD,这便是有钱人家特有的东西。看了一会儿电视,有人建议看碟片,大家商量了一下看什么碟片,最终决定看恐怖片。这恐怖片里不仅有血腥暴力,还有色情成分。楚少颖打心眼儿里抵触这些东西,索性闭上了双眼不看,但听着那些恐怖的声音,让他心中充满了恐惧,这恐惧是他防备不了的,让他由内而外地被征服。从此,他把女老板归为坏人那一类。楚少颖只得捂住两只耳朵,就这么僵持了一两个小时,碟片终于放完了。楚少颖挤出两滴泪水,对爸爸道:“爸,我困了。”一家人便离开了女老板家。 夜,像是被巨兽一口吞掉的白昼。 楚少颖觉得自己不是在巨兽的外面,而是在巨兽的胃里,让他无从防备。到了家里,楚少颖一头扎进被窝里,那恐怖的音乐还在耳朵里回响,四周有数不尽的魔鬼要吃了自己,只有棉被成了他唯一的盾牌。他瑟缩在被窝里,稀里糊涂地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关于爸爸的梦,但这是个有意识的梦,梦中他似乎用意识操控着要说的话以及口吻:“爸爸,你不是人,是畜牲。”梦中的楚少颖如是说。“这孩子,怎么骂人了。爸爸扇了楚少颖一巴掌。”“我没有骂人。”“还说没骂人。”楚少颖道:“我不是骂你,我是抬举你,因为你连畜牲都不如。” 梦醒后,楚少颖出了一身冷汗。窗外,夜还是黑得深沉。楚少颖害怕,干脆钻到了父母被窝里,跟父母睡。如此一来,他便不冷了,也不害怕了。清晨,鸡鸣之后,爸爸把楚少颖举起来,楚少颖骑在爸爸的脖子上。爸爸忽然说:“送你个干爸爸干妈妈,愿不愿意。”“啥意思?”楚少颖问。“有家人想领养你。”“我离开你们,你们老了就没人照顾了。”爸爸道:“你要是愿意,我们给你生个弟弟。”“谁要领养我啊?”“就是给你糖果的阿姨,她家有钱,你过去肯定能过上好日子。还能接济家里。”话才说完,楚少颖就大声一字一顿道:“不、愿、意!” 这几日,每当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楚少颖的耳边总会响起恐怖片里的声音,他忽然觉得,家里就跟乱坟岗一样,有着数不尽的魑魅魍魉,或在门背后,或在墙体里,或者从头顶掉下来,让他猝不及防。他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拔腿就往外跑。直到他跑出去,沐浴在光天化日之下时,他才明白这世上没有鬼,只是自己心里有鬼。于是,他又鼓起勇气,想象自己身边有概天神佛,散发着光芒,把妖魔鬼怪全部赶跑。他就这么幻想,脚步虚浮地走回了屋里。但还是不敢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他把门大开着,让光线射进屋子,给自己壮壮胆子。 这天,爸爸正在修理农具,忽的有一个妇人经过:“老楚,你还在修理农具呢?”那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吃着李子。“农民嘛,吃饭的家伙,不修理就钝了。”爸爸说。楚少颖看着妇人的李子,口腔里分泌出好多的口水,那妇人似乎察觉到了楚少颖的馋样,从袋子里摸出三四个李子:“给,少颖。”“我不要。”楚少颖拒绝接受,但身体里的许多细胞都反对他这假惺惺的态度,耳朵里有一个声音:“你就接受了。”但道德品格等后天培养出来的东西还是战胜了先天的口腹之欲,“我不要”三个字溜了出来。“这孩子,还讲礼。”妇人也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嘲笑。妇人去后,爸爸伸出了大拇指:“真棒。”楚少颖挠了挠脖子:“爸,我真的想吃李子。”爸爸放下农具,道:“走,买李子去。”父子二人去了卖李子的摊儿,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李子已经卖得只剩下几个又小又破的。楚少颖兴味颓减,刚准备离开,卖李子的老大爷道:“谁要买李子的,跟我去我的小果园。”听了这话,泄气的楚少颖又精神抖擞起来,扯了扯爸爸的衣袖:“我们去老大爷的小果园。”爸爸点了点头,父子二人便跟着老大爷去了他的小果园。 小果园真的很小,周围有栅栏围着,不过五十来平方米,可里面的果树却委实不少,有梨子苹果葡萄和李子。老大爷打开了栅栏的门,三人进到果园里,楚少颖一眼就看到了李子树。虽然偌大果园里只有一棵李子树,但上面结的李子压得树枝弯腰驼背。父子二人在下面摘了几分钟,发现那些又发又红的李子总是在老上面。楚少颖二话不说,纵身上树,踩着一个大枝桠,去钩那些又大又红的李子。谁料他脚踩中的那个大枝桠“嚓”的一声断掉,李子落了一地。楚少颖从上面掉下来,幸好不是很高,只是擦伤了点儿皮。这是个尴尬的场面。片刻沉默过后,爸爸问了一句:“这怎么算?”老大爷竖起了两根指头,代表要钱的数目。“二十?”“不,两百!”“两百?”爸爸大惊,“把你整棵树的李子卖完,也卖不了两百块啊,你这是敲诈。”老大爷指着树道:“我的李子树年年开花,年年结果,你们这一弄,以后会大大减产。别说两百,就是五百也不够呢。”爸爸怒气冲天,可也知道和一个老头儿没什么可争的。当下丢了一百五十块,拎着楚少颖就走了出去。回家后,楚少颖被揍了一顿,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让爸爸破费了,就噙着泪水没有哭,任凭爸爸揍。 晚上,女老板家又在放电影了,村子里好多人凑过去看,爸爸妈妈也去了,楚少颖可再也不会去了。暑假,像一片飘飞的云彩,倏忽就不见了踪影。小黑可真的是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身边又少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人生真的很无力啊。明天就要去镇子上学了。楚少颖早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破旧的书包,把它当枕头枕在后脑勺上。书包里是两本暑假作业,语文和数学。他知道,明天自己将要去新的世界,走进新的环境,见新的同学,一想到这些,楚少颖就窝在被子里笑,直到很晚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楚少颖就起了床,热了一点儿土豆丝,就着米饭吃了下去,饭罢,楚少颖把爸爸给的学费装进了兜里,一个人推上自行车就出去了。还没出村子,他就碰到了刘贤等人,一行人兴高采烈地朝通往镇子的路走去。天际,出现了一抹鱼肚白,那是新的一天的标志。 楚少颖看了看朦朦胧胧的前方,心里叨咕了一句:“落英小镇,我来了!” 第四十章 新学校(1) 清晨的空气,像一台心灵净化机,即使再混浊的灵魂,在它的熏陶之下,也会变得单纯澄澈。楚少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像是喝了满满一口泉水,清醒之余,还颇为受用。远处的沙洲上,有几只白色的大鸟伸出长长的尖嘴,不停地寻找食物。所有的植物似乎都是风的使者,风一来,它们哈腰驼背,表示欢迎。远处的山,在朝霞的映照下,像是披了一件红纱,专门迎接这个不凡的日子。小河里的水,也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路哗啦啦地流向远方。天空像是一个戏曲演员的脸,被云彩抹得色彩缤纷,油光锃亮。 楚少颖的心,像一个被诱饵勾引着的鱼,而不管他怎么用力,这个诱饵虽然离他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吃不到。直到到了镇子,他发馋的嘴才算是吃到了这个诱饵。镇子里有一些零散的楼房,大街两旁是些小商铺,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这小小的镇子,在楚少颖看来,是个大世界,他以为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大城市。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对楚少颖而言,这些都是新鲜事物,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在这种对于新事物的好奇心的驱使下,楚少颖来到了自己的学校。这学校是两栋楼房,一栋是普通的三层小楼,而另一栋是一个呈圆环状的建筑。这一切在楚少颖看来,是多么的高大上啊,与自己从前那个巴掌大的学校多么不同啊。经过询问,楚少颖才知道,三年级就在普通小楼的第三层。楚少颖去了那栋楼的第三层,三年级每个班的门上都贴有新同学的名单。楚少颖在三年级一班的门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他便大着胆子往里走,也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儿,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坐了不到五分钟,有个女同学走过来道:“这是我的位置。”“你的位置?”楚少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鬼使神差地道,“这位置写你的名字了?”那女同学看着楚少颖盛气凌人,便离开了。楚少颖感到后怕,真不知道那个女同学若是与自己针锋相对,自己该如何应对。楚少颖也只能当她不敢和自己针锋相对以作为精神上的胜利。 不久,老师来了,要报名,交学费。楚少颖自然而然地摸了一下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楚少颖慌了,赶紧摸了摸另一个口袋,可里面什么也没有。这一下吓得楚少颖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跑到了厕所里,撩起衣服,什么都没有,掀起裤腿,依旧什么也没有。他干脆脱了个赤条条,把衣服裤子都抖了抖,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忽而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有个学生要来解手,楚少颖赶紧套上衣服裤子,做了贼一样匆匆离去。倒腾了这老大一阵,楚少颖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把钱弄丢了。他赶紧蹬上自行车,把自己走过的地方都重走一遍,他一路认认真真地找,什么旮旯儿他都找。他多么希望那些钱躲在某个背人的角落,正等待自己去拿。可是找了很久很久,依旧没有钱的影子。怎么办,怎么办?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上衣。楚少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悬空,满世界地找不到一个着地点。犹豫了半天,楚少颖抹了抹鬓角的汗,看来只能问爸爸要了,一下子丢了真么多的钱,依爸爸的脾气,一顿饱打是免不了了。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就算自己现在不说,将来有一天被发现,那自己会死得更惨。经历了无数次的心灵折磨后,楚少颖选择了回家问爸爸要。一路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一个气球,被这次厄运一下又一下地捏着,膨胀收缩,膨胀收缩,并且离家越近,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他就如此被折磨着,直到到了家门口,那拿捏着心脏的手才消失。但如此一来,他的心脏只膨胀不收缩,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片刻之后,立马爆炸,脑袋蒙了,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只有一种火辣辣的痛在四肢百骸中流窜。楚少颖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家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院子,看是不是把钱落在院子里了,贼眉鼠眼地看了几眼,确认院子里没钱后,他进了里屋。“你不是去学校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爸妈还没下地,爸爸瞅着楚少颖问,“是不是丟什么东西了?”听了这话,楚少颖猜想,丢掉学费的事,爸爸恐怕已经知道了。楚少颖理屈气短,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他揩了揩满脸泪渍,点了点头。爸爸吸了两口旱烟,从兜儿里掏出几百块钱:“瞅瞅,这是不是你丢的票子。”楚少颖看了看人民币,上面还有用铅笔写着的“楚少颖”三个字。楚少颖双手捧过钱,回悲作喜,感激地说了“谢谢爸爸”四个字。“你要是再把钱弄丢了,小心我揭了你的皮。”楚少颖推着自行车临走前,爸爸说了这句话。楚少颖蹬上自行车就往镇子里赶。他太高兴了,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可爱,太阳像一个慈悲的老人,用温暖的阳光触手抚摸着他的身体。小渠里的水叮咚作响,仿佛一杯凉开水流过人的心田。原来人生最幸福甜蜜的时光,不是一直泡在蜜罐子里,也不是家财万贯,而是长期的压抑后,那些坎坷被抚平的短暂时光。楚少颖使劲儿蹬了蹬脚踏板,加快了速度,朝学校赶去。由于行色匆匆,楚少颖又是初来乍到,他半途迷了路,转了两圈没找到学校在哪,直到向两个陌生阿姨问了路,他才成功抵达了学校。 楚少颖来到三年级一班,班里的同学都领上新书了。楚少颖知道自己迟到了,便向着讲台上的老师喊了声“报告”,那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说了声“进来”。进了班里,放眼看去,座位都已经爆满,只有最后排的角落里有一个位置。楚少颖看了看角落里的那个人,闷头闷脑,小小年纪,眼神却已经有几分混浊了。即将要和这个人坐同桌,楚少颖感觉像是抽了二手烟,一股针尖一样大小的不爽感沿着神经平均分给每一个细胞。这股微乎其微的痛虽是感觉不好,但还没有到厌恶的程度。楚少颖向那个座位走去,到了跟前问那人:“我能坐这儿吗?”“你坐呗。”那人不轻不重地道了句,“公家的桌椅,又没有写我的名字。”楚少颖这才心安理得地坐下,又马上向老师交了学费,而后才又回到座位上,小声问同桌:“哥们儿,你叫啥?”“我叫罗隐仁。”同桌答道,反问楚少颖,“你呢?”“我叫楚少颖,清楚的楚,少年的少,颖悟的颖。”楚少颖扫了全班一眼,轻声问,“怎么全班同学都有同桌,你却一个人坐呢?”罗隐仁叹了口气:“我学习成绩不好,每次都考全班倒一,长此以往,老师就把我放弃了,让我坐在旮旯儿里,自生自灭。”说完,他又问了一句:“你学习成绩怎么样?”“一般一般。”楚少颖不假思索地道。罗隐仁摸了摸书包,掏出了一本《繁星春水》:“这书,你看过没?”楚少颖摇了摇头:“能借我看一下吗?”“当然可以。”罗隐仁把书递了过来,“这是本好书。”“你成绩不好,是看闲书看的。”楚少颖质疑道。“看闲书当然是有影响,但这不是主要原因。”罗隐仁指了指前排的一个女生,“你看到她了吗?”楚少颖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怎么了?”“那个女孩叫章羽,仗着父亲是镇领导,家里有点儿钱,老师同学都围着她转。我看不惯,于是就不好好学习,专跟老师作对。” 前排的那个女生站了起来,带领大家背九九乘法表,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精致的手表,翻转手腕的时候,那块表也跟着翻转,非常显眼。而她漂亮的脸蛋儿上,也总是挂着因家庭条件优渥而有的灿烂笑容。楚少颖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是班长?”罗隐仁“切”了一声:“一个臭班长,有什么了不起。”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大家都沉浸在一种久别重逢地兴奋当中。老师还要把学校里的各种规章制度说一下,暂时把上课的事儿抛诸脑后。当女班主任进教室后,她说:“现在选班干部。”教室里安静了一阵子,不少学习好的同学翘首企盼,都想捞个职位。这时,班主任说了:“这班长一职还是由章羽来当,其它职位,由全班同学投票决定。”“你看到了。”罗隐仁用肘子顶了顶楚少颖,“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班在巴结她呢。”接下来,第一个要投票选举的职位是副班长,大家都迅速举手投票,这个职位得票最多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扎了马尾辫的女孩,大家叫她穆羊。另一个也是女孩,留着一个短蓬蓬的蘑菇头,她叫尹马。很快便轮到了楚少颖投票,这些被选举的同学他一个也不认识,该选谁呢?楚少颖想到自己属马,那就选尹马:“我选尹马。” 第四十一章 新学校(2) 临了,穆羊和尹马的票数一样多,这时,全班同学唯有罗隐仁一人还没有投票,老班指了指罗隐仁:“罗隐仁,就你没投票了,你选谁?”“我选我自己!”罗隐仁站起来说道。“真自恋!”章羽小声说了一句,“成绩好的自恋一下也就算了,怎么成绩糟糕的也这么自恋。”这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班里的干部都已经确定了,楚少颖是“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转眼间就是这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了,走进来的,是一个瘦高个儿的女老师,这老师一副模特儿身材,闭上嘴,那绝对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美女。但是一张口,她那副大板门牙以及别的参差不齐的牙齿便露了出来,使得她那副绝美模样大打折扣。她一走进来,便对大家说了一句:“同学们好。”大家齐声回应了她一句:“老师好!”这老师的笑容很阳光,很和蔼,如同向阳的花儿般灿烂。她的声音清澈而甜美,如山里的泉水一般。“今天,我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丁丁的故事。”她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慢条斯理地讲完了这个故事的一部分,“以后啊,只要你们作业完成得快,只要有多余的时间,我就给你们讲丁丁的故事。”同学们听了,高兴的笑声都快把屋顶掀掉了,数学老师看到,甜美的笑容如同花园里的牡丹。 “你觉得这个老师怎么样?”罗隐仁问楚少颖。楚少颖看了看平易近人的数学老师:“很好,很好啊,大家都很喜欢她啊。”罗隐仁不屑一顾:“依我看啊,他就是个‘半寸皮里藏乾坤’。”‘半寸皮里藏乾坤?’楚少颖不解,追问道,“什么意思?”“有句话你应该听说过?”罗隐仁满是不屑,“笑容语言价最廉,此老师最爱把玩。”楚少颖听了个半懂:“你的意思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咯?”罗隐仁竖起大拇指:“就是这个意思。”这个时候,楚少颖想起了爸爸说过的话:“我爸说了,老师都是好人,叫我要听老师的话。”“你爸这是忽悠你,老师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怎么可能都是好人。”罗隐仁摸了摸鼻子,“你等着瞧,我一定要让这个老师倒霉。”楚少颖不解:“你怎么老是针对老师啊。”“因为在开学前,我们班开了一个针对某个人的会,。”罗隐仁眼神飘忽,很想看楚少颖,却极力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而这个看似柔弱的老师,硬是要坑害这个人。我看不惯,所以要跟她作对。楚少颖,你跟我一起让数学老师倒霉,这可是个出气的好机会,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楚少颖摇了摇头,“老师都是好人”这句话已经先入为主了,他无法去害一个好人,如果那样做了,自己就是一个坏人,他无法承认自己是一个坏人,更不能去做一个坏人。但为了表示友好,他还是笑着道:“祝你成功,不过不要太过分了。” 这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在欢笑中度过,可谁知道这欢笑声中暗藏的风暴啊。下课铃声响起后,同学们次第出了教室,沿着楼梯走到操场了上。楚少颖走在操场上,周围都是陌生面孔,一张张笑脸在太阳的照射下,像一朵朵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看着别人三五成群地走着,孤单像一对无限延伸的铁轨,一直蔓延向远方。一些镇子里家庭条件较好的同学都匆匆回了家,而离学校较远些的也到一些镇里的小摊上买吃的去了。楚少颖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一元钱,这一元钱要怎么用呢,买四个馍馍,或者两个包子,或者一碗凉皮,或者一碗牛筋面,又或者一碗黄面。楚少颖琢磨了琢磨,馍馍虽然可以填饱肚子,但是不好吃,而卖包子的奶奶还不一定能遇到,凉皮牛筋面或黄面虽然吃不饱,但很好吃。楚少颖犹豫了半天,决定去吃一碗黄面。卖小吃的阿姨早已摆上了摊位,楚少颖要了一碗黄面,夹了一箸放在嘴里,那股麻辣味儿,让他唇齿受用不尽。他大口大口地吃着,他能感觉噼里啪啦的味儿鞭炮似的在舌头上爆破,那刺激感不亚于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儿。吃完了黄面,楚少颖把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只有六成饱,他却觉得很满足,他很喜欢这种味觉带来的冲击,尽管这种冲击感只是短短的一瞬。楚少颖付了钱,在镇子里逛了逛,经过了一片商品房,到了人们的住宅楼,还有一个规模不大的广场,这一切的一切,对楚少颖来讲,都是新鲜的,是他所喜欢的。在楚少颖狭隘的世界里,落英小镇就是一个小型城市,是他生活着的大世界。走着走着,楚少颖看到了一个书店坐落于镇子街道的拐角。这对楚少颖来说,是一个意外收获,是一个小惊喜,他以为这里将是他获取知识的小天堂,他可以看他所喜欢的书。他走进了书店,里面的书可真不少,楚少颖挑了一本小说,名字是《苔丝》,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书店的老板问:“你买书么?”楚少颖摇了摇头:“这本书写得可真好,我就想看一看。”书店老板指了指一个牌子,那牌子上写的是“谢绝观书”。看到了这四个字,这深深地刺痛了他敏感的小心灵。他这么喜欢看书,却没有钱买,这是在用一种异样的口吻说他穷。人穷志短,他红着脸,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楚少颖看了看小书店,一种没来由的失望情绪揪着他的心,他是多么喜欢看书啊,知识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营养。只有在书里,他才隐隐觉得,在自己生活的巴掌世界之外,有许多个外面世界,那里有不同的事物,不同的人,不同的环境。而这,除了读书以外,别的什么都不能让他知道这些。只有书本这个望远镜,才能让他看到更远的地方,更远的世界。有的时候,他一个人悠闲地骑着自行车,看看天空,极力在想他十年后的样子,他幻想他变得和一只大雁一样,在广阔的空间里翱翔。 绕着镇子溜达溜了一圈,一个朋友也没有,孤单像飞上天空的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孤单。直到觉得累了,楚少颖才回到班里,由于中午有午睡,班里只有寥寥数人。楚少颖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掏出了罗隐仁借给自己的《繁星春水》看,看了没多久就看完了。不久,班里三三五五地来了一些人。下午要正式上课了,第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五短身材,好像女版的武大郎,由于英语是新增科目,所有同学都是从零开始,所以英语课代表一职,就落在了章羽头上。这节课老师只讲了sta d up(起立),sit dow please(请坐)等上课必备的礼貌用语。同学们很快就记住了,英语老师说到半途,喉咙里一口浓痰上涌,她也没有回避,直接吐在了讲台上,然后用脚跐掉。这引起了学生的反感,有人说了一句:“真没素质。”英语老师还准备教二十六个字母的字母歌,但这时下课铃声响了起来,英语老师夹着教案走了出去。下课后,楚少颖把《繁星春水》还给了罗隐仁,还问:“你有没有别的书?”“你想看什么类型的书。”罗隐仁道,“我家的书多的很。”“随便什么书,只要好看就行。”楚少颖答道。“行,我给你带一本《警世通言》。”罗隐仁道。“谢啦!”楚少颖打心眼儿里感谢,“以后我帮你值日?”“不用,反正那些书不看就白白废掉了,难得遇上一个爱看书的。”说完,罗隐仁掏了掏书包,摸出了一个桔子给楚少颖:“这个,给你。”楚少颖犹豫了几秒,看着对方诚挚的表情,便顺手接了过来:“谢谢。”三五下把桔子吃了。下午第二节课是数学课,班主任过来说:“你们数学老师骑自行车的时候,前轮子掉了,把胳膊摔伤了。听人说,是有学生提前松了你们数学老师的自行车前轮。有些学生啊,简直太不像话了,这么缺德的事都干得出来。”说完,老班把书本一摔,走出教室,临走前说了一句:“这节课上自习。” 听了班主任的话,楚少颖看了看罗隐仁,罗隐仁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罗隐仁道,“我是无辜的,我本来是想在她的自行车上动手脚的,这不还没有动手,就被人提前干了。”“果真不是你干的?”楚少颖问。“我罗隐仁坦坦荡荡,敢作敢当,自己做的事没必要不敢承认。”“好,我信你。”楚少颖友好地一笑。罗隐仁指了指前排的一个男生:“少颖,你看到了那个人吗?他是我在这个班上唯一看得上眼的人,他叫夏荷,和我关系很铁。”下午第三节课是音乐课,学生很讨厌主课,对于像音乐这样的副课,兴趣尤为浓厚,欢声笑语传递了老远。不过那音乐老师是个半吊子,简单地教了同学们五线谱后便让他们各干各的事儿了。 第四十二章 新学校(3) 同学们等的就是他这个命令,大家纷纷掏出预支的回家作业,用最快的速度写,手很快又酸又麻,写到块结束时,他心里痒痒的,乱糟糟的,恨不能一口气迅速突击完。楚少颖很快写完了作业,接着,他要预习功课,他想先预习语文,再预习数学,这样好让自己先挫败,再有成就感。就在他快预习完,沉浸在弄懂了许多问题的自豪感之中时,下课铃声响了起来,这第四节课是自由活动课,是大家最最喜欢的。于是,楚少颖用了最快的速度把最后两个问题消化,尽管还没有将这两个问题的营养吸收干净,但在一般人看来,这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在教室里憋得久了,外面的活跃气氛让人欣悦不已。楚少颖跑了出去,看到一群同班同学在跳兔子舞,他便加入了进去。正当他跳得很投入的时候,章羽扯了扯他的衣袖。楚少颖看了看那张白得毫无瑕疵的脸,没来由地心中一怯:“怎么了?”“你的袜子烂了。”章羽指了指楚少颖的脚后跟。楚少颖脸上一红,赶紧扯了扯那只袜子,把有洞的地方踩在了脚底板下。可是跳兔子舞需要抬腿,而一抬腿,楚少颖袜子上的洞便要露出来。楚少颖就这样一边跳,一边扯袜子,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生怕别人看见自己破烂的袜子。这样跳了一会儿,他觉得他融入不到这些衣着光鲜的同学中去。于是,他退了出来。站在满是学生的操场上。周围是欢声笑语,而这正恰恰反衬了自己的孤单。不经意地,有个同学从后面一把扒掉了楚少颖的裤子,楚少颖那用一根线做的裤腰带当下被扯断,裤子褪了下来,他没有穿内裤,裤裆里的风景被人看了个精光。在这操场上有那么多的女同学,在这样一个青涩的年纪,谁能忍受得了这样的侮辱。楚少颖立马提起裤子,一边提裤子,一边追那人。可追了没多久,“欻”的一声,裤裆破了,裤裆里的风景再次被人看了个精光。楚少颖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他没脸见人。悲伤像一壶煮沸了的水,时时刻刻都有烫伤人的危险。楚少颖不得不停止了追逐,在万众瞩目之下灰头土脸地默默回到教室,瑟缩在角落里,一个人抱膝痛哭。看到有同学进教室,楚少颖赶紧抹净了泪水,脑袋搭在桌上,泣不成声。 课后,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回家了。直到班里同学都走完了,罗隐仁才回到教室,看到楚少颖的异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楚少颖抬起了头,又红又肿的双眼盯着罗隐仁:“没什么,你怎么最后走啊?”“妈的,今天上学第一天,我做值日,晦气!”罗隐仁拿起扫把乱舞了一阵,才开始一扫把一扫把地扫地,才扫了几扫把,教室里乌烟瘴气,灰尘扑面。楚少颖赶紧用洒水壶洒地,满教室的灰尘才少了下去。“你还真帮我值日啊?”罗隐仁莞尔一笑,“我还以为你说着玩儿的呢。”“你都借书给我看了,我能不帮你做值日吗?”楚少颖回答。罗隐仁看了看远方:“你的事儿,我都看到了。镇子里的人都这个球样,瞧不起那些从村子里来的,你想不想找他报仇。”“人都不认识,报什么仇啊。”楚少颖想了想,“再说了,人家是有钱人,这个仇我报不起啊。”“你别怕,有我呢。”罗隐仁拍了拍胸脯,“那个人我认识,正好我们家和他们家有些帐没算清,借这个机会,一来为你出气,二来给咱家报仇。”对此,楚少颖不置可否。在楚少颖的精神世界里,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负面的东西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他宁可自己吃亏,自己受委屈,只要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来乱糟糟的教室,很快就被两人打扫干净了。这时,罗隐仁坐在了课桌上,掏出了一包烟,递给了楚少颖一根。楚少颖不会抽烟,便如实说:“我不会抽。”“男人到了年级三,不能说自己不会抽烟。”罗隐仁一边说,还一边掏出打火机给楚少颖点烟。楚少颖舍命陪君子,便接了过来,大口大口地抽了几口,嘴里不是个味儿,呛得喉咙直咳嗽。罗隐仁嗒了几口,把烟从鼻子里出出来,手段看起来非常老练。抽完了一根烟,楚少颖看了看西边,太阳已经徘徊在山头。楚少颖赶紧收拾好书包:“我得走了,不然就赶不到家了。”“嗯嗯,走。”罗隐仁锁了门,二人并行了一段距离,不久就各自回家了。 天,渐渐暗淡了,尽管有一层淡淡的光晕还披在近山远水之上,但看起来是那么柔和,那么的弱不禁风。 楚少颖回家晚了,拼了命地蹬车。自行车咯噔响了几下,链条掉了。楚少颖不得不停下来安链条,弄得手又黏又油,感觉十分不舒服。安好了链条,楚少颖继续拼命往家赶,路边的树木迅速往后倒退着。“楚少颖!”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清水滴石一般,清脆地响起。楚少颖还在判断这是谁的声音,一张天仙般美丽的面容就出现在身侧,是白小琪。楚少颖立马刹了车,挣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问:“有什么事么?”白小琪递过去一条裤子:“把这条裤子换上,把你的裤子给我,我帮你缝缝。”“这……这不好?”“有什么不好?”楚少颖看了看她,想看看她是不是别有居心,可她的眼神里,除了友好,什么也看不出来:“我们很熟吗?”“反正不陌生。”白小琪灿烂一笑,“这是我哥哥的裤子,等我把你的裤子缝好后,你得还我。”“不用了。”楚少颖已经被她的诚意打动,但嘴上还是犟着不肯。“课外活动……我都看到了,你看你的眼睛都红肿了,想必是哭的。”楚少颖点了点头,跑到一个草丛边,借着草丛的遮掩换了裤子。楚少颖把自己的烂裤子给了白小琪,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谢谢”两个字像烟圈儿一样绵软地飘到白小琪的耳朵里。说完,他赶紧蹬上自行车,迅速离去。“记得明天过来拿,我在三年级四班。”“好,我知道了。”楚少颖大声嚷道。 回到家里,爸爸一眼就瞥见了他的裤子:“你跟同学换裤子穿了?”爸爸的话,给编不出理由的楚少颖提供了一个参考的理由,楚少颖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老师预支的回家作业已经在音乐课上完成得差不多了。楚少颖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把作业检查了一遍,而后,他无比轻松自在地在村里走了走,今天,他第一次去了落英小镇,他见识到了以前听说过和没有听说过的许多新鲜事物,他把它们和村子里的事物比较了一下,他觉得他的眼界宽阔多了,精神境界也高了许多。 他间接地认为,在我们成长的路上,我们需要新鲜事物来丰富我们的精神世界,给我们带来灵感。 第二天,当他到达学校后,他对周围的事物的新鲜感依然饱满。有时候,他想起小时候的果林小村,觉得它和现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无比依恋地想着原来的果林小村。那时的小村有他童年记忆,装着许许多多的童年趣事。但这一切,只能是想,时代在发展,周围的环境,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过去的,终究是回不来了。而现在所谓的新鲜事物,在无数个未来日子的洗礼下,早晚有一天会褪色,会成为许多人记忆里的从前。而不管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无疑都是可爱的。 我亲爱的世界啊。 在新鲜事物的冲击之下,老的事物就显得暗淡无光,但它们却会像褪了色的黑白照片一样,在我们的记忆里成为一道不可磨灭的风景线。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或许会失意,或许会沮丧,可一想到过去,无论它是屈辱的,还是光荣的,那都是一笔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精神财富,支撑着我们朝着更远的未来走去。 可对楚少颖来说,他的人生还是一张白纸,别人有理由踩着现在走向未来,而他只能踩着泥泞的现在往未来走。他喜欢新鲜事物,喜欢年少就该有的刺激。他还不知道未来是个什么样子,未来对他来说,就像一个漆黑的夜,没有方向,只能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前进。但或许就因为未来是个未知数x,他才更愿意去闯荡,去求解这个x究竟是多少。 楚少颖站在黄昏的原野里,望着远处巍峨的山,一望无际的平原,还有声势浩荡的生禾渠,才分别了不到一天,再次看到它们,却恍如隔世,像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看着它们。低垂的天空如同慈悲的神佛。毫不吝啬地把它的爱施舍给天地间的任何事物。 楚少颖觉得自己是徘徊在两个世界的人,肉体在现实世界里被压榨着,而精神世界却揉和了天地山川,当然还有升华了的现实世界里的一切,把它们装进自己的胸怀,让他有了超越常人的一种觉悟和悲悯。 第四十三章 新学校(4) 回到家里,楚少颖从精神世界回到了现实世界。爸妈正在吃饭,见到楚少颖回来,什么话也没说,只顾着吃饭。楚少颖去厨房里拿了碗筷,舀了一碗饭和一些菜,今天家里炒的是豆角,很好吃,楚少颖多吃了一碗,把小肚子撑得鼓鼓的,走起路来都难受至极,像个充满了气的气球,在撑与痛的边缘徘徊了无数遍,比死都难受。楚少颖后悔莫及,下次可不能再撑得这样饱了。 灭了灯,一个人瑟缩在被子里,楚少颖在想:明天要怎样向白小琪要裤子呢,总之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倒是没什么,可白小琪一个女孩子家,这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有脸在同学面前立足。楚少颖想了想白小琪俊俏白皙的面孔,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自己与她可只有数面之缘啊。难道这就是佛家常说的缘分?而突如其来的,与那些陈旧不堪的东西比起来,让楚少颖觉得,所谓的亲情,其实还没有友情那样暖人心。 第二天,楚少颖早早起了床,热了一些饭菜,饭罢,也没有去叫自己的小伙伴,独自个儿骑上自行车朝镇子里走去。天还很早,街道上叫卖早餐的商贩到处都是。楚少颖尽管是吃了饭,但闻着那些饭菜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还是蠢蠢欲动,仿佛早上吃的饭都已经被消化,肚子又饿了起来。只是兜里没钱,只能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把香味在味觉神经里反复轮回了几遭,而后才匆匆离去。回到班里,班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罗隐仁和夏荷便是其中之二,他二人坐在桌子上,嘴里叼了根烟,一见到楚少颖来,罗隐仁递给了他一根,楚少颖接过来立马点上火就抽。三人抽得正起劲儿,教室门口忽然响起了霹雳似的呵斥声:“你们三个给我滚出来。”听到这话,三人立马灭了烟,走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习抽烟?”班主任厉声训斥,拿着一根竹条子,狠狠地抽了三人每人一条子。三人闷不吭声,任凭老师打。那竹条子威力甚大,即使是隔着裤子,但依旧是钻心的痛。楚少颖的腿开始发抖,但这不是因为他挨了打或者害怕挨打,而是他怕挨了打还要叫爸爸到学校里来,以爸爸的脾气,那自己非得被大卸八块不可。班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些人,他们看到老师,看到挨批的三人,带着好奇的面孔走进了教室。不久,那无比骄傲无比优越的班长章羽用无比自信的口气道:“大家拿出书来,翻到第五页,开始读书。”她话音才刚落,教室里便响起了读书声,和别的班的读书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几个合唱团在拉歌,声势不凡。直到正式上课,班主任才让三人进了教室,还公布了三人的光荣事迹。这让楚少颖觉得很没面子,今天是上课的第一天,俗话说得好,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而自己今天开了个坏头,真是太不幸了。 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语文课。班主任颇有汉武帝的风范,上课时把权力紧握在自己手中,让谁站起来谁就得站起来,让谁回答问题水就得回答问题。在楚少颖有限的记忆里,语文老师都是那么独断专行。楚少颖曾用一个奇怪的词语形容她们,独木成林!班主任讲课讲到中途,突然问了班里同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有点儿难度,楚少颖想了一会儿才想出答案,他很快把手举了起来。过了一两秒后,章羽大班长也举起了手。一开始,语文老师是准备让楚少颖来回答这个问题的。而一看到章羽也举起了手。语文老师便让章羽来回答。章羽站起来,咬了咬嘴唇,说了一达通,却没一句直中关键的。听了这样的回答,语文老师多少有些失望,便用手示意她坐下。之后他才扫视了全班一眼,把唯独举手的楚少颖叫了起来:“楚少颖,你来回答一下。”楚少颖站起来迅速说出了答案,听了楚少颖的回答,语文老师勉强笑了一下,压低了五指,让他坐下:“楚少颖同学回答得很正确,大家鼓掌。”顿时,教室里掌声雷动,即使是隔了一堵墙的邻班,也可以清楚地听见这掌声。但这些掌声中,唯独没有章羽的掌声,她用牙齿咬了咬嘴角,直勾勾的眼神中写满了不服气的字眼。这掌声像一个蜜罐子,里面的蜜从楚少颖的耳朵里钻进了他的心窝子,让他的心砰砰直跳,激动得脸颊发红,连脚趾头都品尝到了这巨大的幸福。楚少颖可以感觉到脚底板都在出汗。 “切,不公平!”罗隐仁撂下这么一句,接着,便耷拉着脑袋打起了盹儿,他可是说睡就睡,他嘴角流出的哈喇子可以做证。那老师迅速发现了他的行为,拿起一个黑板擦,使劲儿砸过去,谁知语文老师把子不准,砸在了楚少颖的脸上,弄了楚少颖一鼻子粉笔灰。楚少颖以为老师是针对自己,但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啊,老师为什么要打自己呢,楚少颖觉得自己很委屈。直到老师大喊了一声“罗隐仁,你给我站起来”之后,楚少颖才回过神来,老师并不是针对自己,他这才放下心来,正儿八经地盯着同桌,听到喊声,罗隐仁故意慢慢站了起来,听了老师简单地说了几句,他十分不耐烦,便捏了两个纸疙瘩,塞在耳朵里,懒得听她发牢骚。大班长回眸一看,对着老师道:“老师,他用纸弹子塞住耳朵。”“不想听我讲课是。”老师用手指了指教室外面,“不想听,就给我滚到外面去。”罗隐仁二话不说,吊儿郎当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不过他可不会像从前的楚少颖一样,老师让他站在门外,他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在教室门口。罗隐仁出了教室,一路奔出了校园,来到了镇子里的开心网,交了一元钱,便在网里打起了网络游戏。 我们不得不说,在我们的生活中,确实存在这样一些人,他们无所畏惧,他们什么都敢干,拥有着超越了年龄的成熟,就像歌里唱的“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去时就出手”。往往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生活中最可爱的人。楚少颖想起了“切,不公平”一句话,知道他公然和老师作对,是觉得老师偏心,他为自己打抱不平。楚少颖打心眼儿里感激他,佩服他。但另一方面,淤积在他身体里的好学生情结挥之不去,自然而然地,楚少颖把他归为坏学生那一类。他虽然想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但没有得到精神的支持。 所以,像生活中的很多人一样,他们的关系如同两条铁轨,虽然没有分离,却也没有一个交点。 大约一个小时后,罗隐仁出现在了班门口,当时正在上数学课,数学老师手缠着绷带,却依旧在上课。她一进这个班,使劲儿扫了全班一眼,叹了口气:“昨天真是背时,竟然栽在了夏天的荷塘里了。”夏天的荷塘?不少人在心中质问,老师掉荷塘里了?不是说她是因为自行车前轮子掉了才摔伤的吗。难道说她的自行车前轮是在靠近荷塘的地方掉的,然后一头栽在荷塘里了,把手摔伤了? “报告!”罗隐仁站在班门口,对着数学老师喊了一声。“干什么去了?”数学老师看了看他。“肚子不舒服,解手去了。”“这个理由已经过时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点儿的理由。”数学老师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手却示意他进来。罗隐仁回到自己座位上,重重地吸了几口气,拿出书来,假装自己在听课,其实思绪早已飞出了教室,四处神游。“你去哪儿了?”楚少颖用肘子顶了一下罗隐仁。“去网了。”罗隐仁小声回答。“下课吼,语文老师见你不在,说要找到你,非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不可。”楚少颖如实转达了下课时语文老师的话。“别听她瞎说。”罗隐仁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我把身体摆在她面前,她抽个筋扒个皮看看。”“反正老班看你不顺眼,你可要小心了。”楚少颖的语气充满了关切。罗隐仁笑了笑:“看我不顺眼的老师多着呢,我可从没把他们当回儿事。”说完,他手一扬,又道:“告诉你,我今天发现了一款特好玩的游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楚少颖摊了摊手掌:“我没有钱。”“我借你。”罗隐仁爽朗回答。“我可没钱还你啊。”“那就当我请你。”“你不后悔?”“一块钱而已,后悔什么?” 让我们来了解一下这个数学老师,这个老师的座右铭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她和别的老师还不一样,她总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该讲的课讲完,然后布置一些作业,只要谁把作业做完,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他就可以去教室外面玩。这一天,她讲完了课,大部分同学早早把她布置的作业写完。刚有几个同学要出去玩,教室里便有人提议要听丁丁的故事。 第四十四章 新学校(5) 老师便说:“谁要出去玩可以,听我讲丁丁的故事也可以。”话一出口,果真有一部分做完作业的去教室外面玩,而另一些在教室里听丁丁的故事。这个老师的这一招很管用,大大提高了同学们的积极性。这个班的学生学习数学的兴头,那可是高得很。每次考试,数学整体成绩,都要比别的班高出了一大截。除了少数几个像罗隐仁这样的孩子以外,大部分同学的数学成绩都很好。楚少颖的积极性也像氢气球,上升到无限高。不过他快速完成作业的目的和别人不同,他是为了看《警世通言》。此刻,老师正在讲台上讲丁丁的故事,楚少颖把书摊在桌子上,认真地看他的《警世通言》,他看得太入迷了,连老师停止了讲话,走到他跟前,他也没有发现。那老师一把揪过他的书,撕成了两半,重重摔在地上。楚少颖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她对任何人都是和蔼可亲的,她自己也曾说过,要多读一些课外书,丰富一下知识。而自己现在正在书中学习知识,她为什么要撕掉自己的书呢?不过,相对于这些,还有让他更加担心的,那就是书已经被撕掉,他要如何赔偿。他没有那么多钱,根本赔不起。 “这是我的书!”罗隐仁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老师道。“你的书又怎么样,课堂上不许看乱七八糟的书,不知道么?”数学老师针锋相对。“再不对,你也不能撕书啊。”罗隐仁大声嚷道,“我当着你的面把数学书撕掉,怎么样?”“有本事你就撕。”数学老师也毫不相让。“哼!”楚少颖掏出数学书,把它撕成了纸屑。“好,你有种!”大家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十分惊讶。这罗隐仁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儿,敢顶撞老师。这场面让大家既害怕,又感到不可思议。在他们的小小心灵里,老师无疑是他们除了父母外,最最敬畏的人,而这个罗隐仁丝毫不把老师放在眼儿里,这无异于捋虎须。“明天把你爸妈叫来,我还管不了你了?”数学老师指着罗隐仁问,“你爸妈电话多少?”“我家里穷,买不起电话。”罗隐仁一张脸冷得像冰窟,“再说了,我爸妈地里活忙,没空来。”数学老师又想发作,这时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她便夹着教案气冲冲地走出了教室。教室里异常安静了数秒,大家的目光朝着罗隐仁看了几眼,而后又你争我吵,推推搡搡地出了教室,寻朋觅友玩耍。楚少颖捡起那本已被撕烂的书,放在课桌上,侧目看了看罗隐仁:“对,对不起啊,这书我以后会赔给你的。”“不用你赔。”罗隐仁把书塞到书包里,“遇到这样的老师,你可不能手下留情,嘴下更不能留情,不然她会变本加厉。老虎不发威,她当你是病猫。”出了这个岔子,楚少颖想,以后怕是再也不好意思开口向罗隐仁要书看了。“你的书还真好看。”楚少颖说这话是为了试探他还会不会给自己借书,口气虔诚得像佛教徒礼佛,都不像个男人了。“我家书多得很,你想看什么给我说,我照旧借给你。”罗隐仁捏了捏拳头,“我可不是小气鬼,别以为因为这个事儿我就不借你书了。”“谢谢!”楚少颖笑意盈盈,“我听王二叔说《飘》很好看,你有这个书吗?”“王二叔?你们那里的农民还看这个书?”罗隐仁感到很惊讶。“王二叔和别的农民不一样。”楚少颖解释,“王二叔加就他一个人,他平时没事就看书,他家里有好多书呢。他还常常借给我树看。爸爸说王二叔是个大好人。”“我……我虽然没有见过你的王二叔,但我敢确定,他一定是个大好人。”罗隐仁眼中,有混浊的光芒流转。“你怎么敢确定他是个大好人啊?”罗隐仁呵呵一笑:“反正关于你的事,我都知道,不然我不会对你这么好。” “楚少颖,有个美女找你。”夏荷对楚少颖说了一句。楚少颖偏过头一看,窗户外面站着白小琪。而离白小琪不远的地方,站着苗条漂亮的章羽,见到白小琪俊俏白皙的面孔,章羽没来由地心中一酸,那时常挂在她脸上的灿烂笑容也暗淡了下去,尽管她周围有许多人围绕着她。而最最关键的是,楚少颖瞥见了白小琪手中自己的裤子。楚少颖知道,她是给自己送裤子来了。看着白小琪那挑不出毛病来的面孔,自卑和不安以双目为媒,瞬间充斥了他的全身。楚少颖硬着头皮走出了教室,来到白小琪身边,她虽然穿得跟朴素,却不失纯净靓丽,比起那些涂脂抹粉的女生,她更有一种清新自然的美。楚少颖木讷地站在她身边,白小琪把楚少颖全身看了个遍,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搞得楚少颖怪不自然的。楚少颖用手摸了摸手上,再用眼神把身体瞅了个遍,大眼睛瞪着白小琪:“我身上有东西么?”“小黑呢?”白小琪问。“丢了。”楚少颖简单地回了两个字。“丢了?”白小琪大惊,她以为这一人一猫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这种感情甚至超过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密不可分的。对于楚少颖和小黑的关系,白小琪理解得比楚少颖深厚。“怎么丢的?”楚少颖一五一十地说了。白小琪唏嘘叹气,略带失望地看了看楚少颖,把裤子递给了他:“你去厕所把裤子换了。”看到这一幕,周围观看的人都傻了眼,窃窃私语地谈论起什么,这让楚少颖非常难受,以为一个女孩子的清白都被自己毁了,人家以后还怎么见人。楚少颖什么也不说,迈开大步下了楼,直奔厕所,用了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裤子,往回赶的时候,上课铃声还是响了起来。楚少颖拿起裤子就狂奔回去,此时他的心里有两个矛盾,一是拿着裤子进班,那些刚才目睹白小琪给自己裤子的人,一定会说闲话,那样别说人家白小琪没脸见人,自己这个男子汉恐怕更没脸见人。而另一个矛盾是,如果自己拿着裤子直接去三年级四班还裤子,肯定会被人说他俩有不纯洁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勇气那样做。楚少颖在两种矛盾中来回了百十遍,这种滋味,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快到班门口,他迅速下定了决心,把裤子往怀里一揣,还好,班里没有老师,他匆匆忙忙进了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裤子塞进课桌里。几节课下来,楚少颖完全没有心思听。自习课上,他迅速把作业做完,等放学后,他把裤子塞进书包里,推着自行车出了镇子。他要去白小琪会经过的地方,等她。过了少时,白小琪真的和一个女生一起骑着自行车驶了过来。看到白小琪,楚少颖掏出裤子:“给,谢谢你啦。”白小琪接在手里:“穷客气。”去果林小村和要去白小琪的村庄还有一段共同路要走,三人并肩骑车,楚少颖颇不好意思地问:“白小琪同学,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个嘛。”白小琪笑了笑,“起初是怜悯同情你。”“那后来呢?”白小琪莞尔一笑:“后来我觉得你这个人蛮有意思的,我记得我给你说过这个。”楚少颖不明白她的话,只道她是随便说笑,便也不多加理睬,到岔路口时说了声“再见”就蹬着车走了。 时光,像一个飞毛腿,跑得快得不得了,一个月就在不知不觉中挥霍干净了,全三年级来了一次考试,楚少颖语文考了第二,数学考了第一,英语第二。语文老师奖了他八个作业本,数学老师将了他一个笔记本,英语老师奖了他一支钢笔。楚少颖走到讲台上领奖,同他一道上去领奖的还有章羽大班长,穆羊和尹马。楚少颖得的将最多,但他在讲台上是不安的,他的布鞋被脚趾顶穿,又黑又长的脚趾露了出来,非常不雅观。裤子经过白小琪的缝补,还好,而衣服又脏又破,一头浓密的黑发乱蓬蓬的,与其他几人一比,他着实是一个泥腿子,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明明是件很荣耀的事,楚少颖却恨不得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在讲台上屈辱地光荣了一回,回到座位上时,罗隐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看不出你还是个学霸。”楚少颖掏出《飘》来:“我看完了,还你。”“上次说请你上网,结果后面给搞忘了。”罗隐仁看了看手表,收拾了书包,“明天星期六,下午请你去网。”下课铃声立马响了,楚少颖收拾好书包,对罗隐仁的话不置可否。 楚少颖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悠闲地往家赶,他看了看挂在树上的斜阳,今天总算是争了口气,考了这么优秀的分数,虽然不能给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带来什么,但也给父母长了面子,让他们在和别的大人说话的时候,也为他们说大话提供了一点儿资本。而这也许就是考高分唯一的意义。 到家时,楚少颖又朝西边看了看,西山上灿烂的云霞随着夕阳的下沉很快消失,楚少颖莫名地叹了口气,或许人生所有的光荣,都会像这云霞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褪色。 第四十五章 风波不断(1) 回家作业早已在学校做完,楚少颖拿起了夏荷借他的那本连环画《艾迪奥特曼》来看。这个连环画非常有意思,楚少颖一口气把他看完。之后,他兴味犹存地把连环画放进了书包,他看到了语数英三张试卷,他在想,他要怎么样让父母知道自己考的高分呢。直接说,又恐怕父母说自己骄傲自满。楚少颖想了想,于是,他把试卷贴在了玻璃上,这样,不止爸妈可以看到自己考的高分,别人到他家来我可以看到。楚少颖便用透明胶把试卷沾在了玻璃上。 分数对于别的孩子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楚少颖不同,他从小就耳闻学习如何如何地重要,让他把学习和前途命运联系在一起,他深信不疑地以为,只要学习好,就会有一个光辉灿烂的明天。所以不管生活多么困苦,他都要努力学习,这样做除了带给他抵消贫困带给他不安的精神胜利以外,还给他带来了轻飘飘如云朵一般轻盈的自我陶醉和慰藉。在大人们吹嘘那些有了好前途的青年读书少之下,楚少颖透过他们仿佛看见了自己模糊的未来,让他忘记了现实的苦痛,倔犟地向前行进着。 周六只上半天课,半天课上完后,罗隐仁叫上夏荷和楚少颖一起去了开心网。巴掌大的网只有二十几台电脑。罗隐仁交了钱后,三人便坐在了电脑前,孤陋寡闻的楚少颖连开机都不会,还是罗隐仁给他开了机,并教了他一些简单的基本操作方法。不知怎么搞的,别的同学一玩就上瘾的网络游戏,楚少颖却怎么也不会入迷。他在网上小说看,可网络小说怎么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他喜欢看名著,无意间搜到了一本《围城》,楚少颖的兴趣立刻被钩了起来,他便认真地浏览,看了约莫一个小时,门口来了几个警察,而要命的是,警察后面站着几位学校的领导,看着正在玩游戏的学生们,警察一一把他们揪了出来。楚少颖很快就被揪了出来,站在网下面的街道上。警察用摄像机拍下了他们,隐隐约约说要把这十二个未成人进网的事迹公布在小镇的新闻上。看样子,这些人要出大丑了。楚少颖庆幸自己家没有电视,看不了新闻,父母不会知道自己进网的事,这次进网的未成年人,小到十岁的小学生,大到十七岁的高中生。他们被校领导带到学校,进行了无休止的说教,说得人的耳朵都起了茧子。三人各自回到家后,罗隐仁倒是没什么,反正爸妈也不指望他将来考大学,只要他不杀人不强奸不犯法,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他们也不管。夏荷的父母稍微传统一点儿,他们把网列为少年的一大禁地,这个,夏荷深深地知道,所以他提前把闭路线剪断了,这样父母看不了电视,无法知道自己的事儿。而楚少颖回家后,不声不响地回了自己的卧室,那三张试卷还贴在玻璃上,分毫未动。这三张试卷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楚少颖有点儿失望,便取下了试卷,开始认真看课外书。看了一会儿,他感到心神不安,万一父母知道自己让网怎么办?楚少颖开始着急,只要过了今晚就没事了,看书的心思也没有了,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夜幕降临了许久,天气凉透了手掌,他才往家走。 “跪下!”一进屋,爸爸厉声呵斥。楚少颖立马跪了下去,心口仿似有火在烧,心脏剧烈地起伏着,连掌心的冰寒都吓得逃之夭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手的冷汗,眼泪以双目为源头,不衰竭地流着。“说,你犯什么错了?”爸爸拿着皮带,在楚少颖的背上狠狠抽了一下,“你自己说。”楚少颖揩了两把眼泪,以委屈的口吻道:“我上网了。”“什么?”爸爸的双眼气得如铜铃一般大小,又抽了楚少颖一皮带,你还敢上网?你这个畜牲。”爸爸又抽了楚少颖三皮带,楚少颖感觉是三条烧红了的铁棒烫在了自己背上。“我还以为你只是谈恋爱呢,原来你还敢上网。”爸爸气得再次抽了他一皮带。楚少颖觉得很委屈,抹干了眼泪后说:“我没有谈恋爱,我只是去网看了一会儿书。”“你还嫌自己的脸面丟得不够大,还敢谈恋爱,上网。”“我没有谈恋爱。”楚少颖再次强调,如果挨打是给了他肉体上的痛苦,而“谈恋爱”三个字则是给了他精神上的迎头痛击,“谁说我谈恋爱了。”“你们班长说的,那还会有假。”“班长?她……”“她什么她,今晚你就给我跪整整一个晚上。”说完,爸妈都进了卧室。 楚少颖就这么跪着,冰凉的水泥地,寒意渗透了整个膝盖,酸和麻双面夹击着他的肉体。极度的困意折磨着他的灵魂,疲倦,无休止地蹂躏着他的身体,让他一次次耷拉下去的脑袋又一次次抬了起来。如此往复了不知多少遍,楚少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他知道自己哪怕多坚持一秒身体都将会垮掉,他什么也不管了,立马冲进了卧室,鞋子一蹬,被子一盖,便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很晚才起床。 星期一的早晨,课间操的时候,学校公布了一件轰动全校的事:罗隐仁用石头砸烂了杜木家的玻璃,险些伤及人命,此事给学校带来了不好的影响。鉴于罗隐仁还是未成年人,又没有伤及无辜,现让罗隐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杜木一家赔罪。罗隐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了自己的检讨书,又向杜木道了歉,此事就算过去了。楚少颖把杜木多看了几眼,这个人就是上次扒自己裤子那人,楚少颖看到他十分不爽,恨不得揍他个半死不活。 “谢谢你啊。”楚少颖坐在位子上,对同桌罗隐仁道。“不用谢,这么做,主要是帮自己。”罗隐仁愁眉苦脸,一脸烦躁,“我现在在担心另一件事。”“什么事?”楚少颖用书遮着脸。“我爸爸今天要来学校,是老师让他来的,我想我是完蛋了。”罗隐仁唉声叹气。“老师怎么通知你家人的?”“是章羽不知道从哪儿弄到我家的电话,她把电话号码给了老师……”唉,罗隐仁又叹了口气,“该死的章羽,看来我是要挨揍了。”“放心,有老师在,你爸爸不会揍你的。”“恰恰相反。”罗隐仁道,“我爸爸从来不指望我学习能光耀门楣,所以对学习上的事儿他也不怎么管,对老师的态度也是无可无不可。所以啊,老师不在还好,我爸他懒得管。老师一旦在啊,他便会狠狠揍我一顿,专门揍给那些老师看。”事实证明,罗隐仁的推断完全正确。第三节课上,他被叫了出去,回来时鼻青脸肿,可他却没有叫唤一声。 “痛不痛。”楚少颖关切地问。“都这样了,你说痛不痛?”罗隐仁摸了摸被打肿的地方,“数学老师,老子跟你没完。”楚少颖看了看章羽,那俏皮的脸蛋儿上洋溢着胜利者才有的笑容,他想到了是她告诉爸爸自己谈恋爱了,又想到了她要了罗隐仁父母的电话,此人罪大恶极,一定要找个好机会羞辱她一番:“其实都得怪章羽,要不是她,你也不会挨打。”“我早看她不顺眼了。”罗隐仁一拳捶在凳子上,“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生的份儿上,我早把她收拾一顿了。别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父母有点儿滥权,就谁都不放在眼里。”自习课上,罗隐仁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楚少颖拼命赶回家作业。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女生因为半块橡皮争吵了起来,章羽走上前去,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俩过来。那两个女生来到章羽的课桌前站着,章羽拿着橡皮反复看了几遍,问了两人许多话,俨然自己已是一个出色的法官,可事实证明,章羽只有法官的权,而没有法官的本事,把两人审判了许久,也没审训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她折中了一下,用刀把橡皮切成差不多的两块,两个女同学一人一块。罗隐仁和夏荷看到了这一幕,当下两个人争吵起来,吵的声音不大也不小,章羽是清楚地听见了他俩的争吵,她以为她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对付这两个男同学:“你们两个,瞎嚷嚷什么?”夏荷张大嘴巴用了稍大一些的声音道:“他偷我内裤。”此言一出,惊摄全班,大家哄堂大笑。夏荷怔怔看着班长,心中在想:你这个大法官,看你怎么断这个案子。章羽果然犯难,俊俏的面庞上出现了几丝绯红,经同学们的笑声一搅和,顿觉骑虎难下,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愣了半天,才明白对方是故意找茬,罗隐仁与夏荷报复人的手段,她早有耳闻,看来只能这么算了,不然会有更难难堪的地步:“你们两个坐下,朋友之间嘛,别这么斤斤计较。” 第四十六章 风波不断(2) 夏荷不打算给她台阶下,立马又不依不饶道:“偷内裤不是小事,哪能就这么算了。”章羽只得反过来问罗隐仁:“你真的偷他内裤了吗?”“什么?”罗隐仁大怒,“大班长说话是要讲证据的,要不要我把裤子脱下来,让你看一下这条内裤是不是他的?”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更损人的话:“哦,对了,你又没见过夏荷的内裤,就算是他的,你也认不出来啊。现在班里偷内裤的人不少,大班长要不要把每个人的内裤看一下,好让下次有人偷内裤后可以迅速查出来。”“哈哈……”全班同学再次哄堂大笑。“笑什么笑。”章羽一声厉斥,如同一个爆弹,爆炸的威力让所有人都闭口不笑。章羽气得哭了出来,用手摸了摸眼泪,冲出了教室,到老师那里诉苦。 班主任语文老师赶紧把罗隐仁和夏荷叫到办公室,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说教,反正二人的脸皮早已是铜墙铁壁,刀枪剑棍什么兵器都戳不烂。回到班里,楚少颖用四个字形容了一下他二人这次行为,“大快人心”!“叫她以后还嘚瑟。”罗隐仁道,“不发发威,她真以为自己是老大了。”夏荷以手加额:“看她以后还牛气什么。” 下节课,是微机课,是同学们最喜欢的副课之一。下课后,同学们拿着微机书,高高兴兴地陆续进了机房,一人一台电脑,这些电脑都是大屁股,看起来都可以当古董了,比网里的电脑落后了许多。楚少颖随便选了一台机子坐下,等老师让大家开机的时候,楚少颖按了按电脑的开关,可不知怎么的,开机后的电脑拉在了那里,进入不了程序。楚少颖自认倒霉,怎么大家的机子都没事,唯独自己的机子是坏的,老天太不公平了。看着大家玩电脑玩得正起劲儿,楚少颖心里痒痒的,深吸了口气,用楚楚可怜的声音对微机老师说:“老师,我这台机子是坏的。”老师看了看对面的章羽:“你和班长坐一起。”这让楚少颖感到很尴尬,他和章羽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无论从哪个层面看,他们都是一组鲜明的对比:章羽穿得干净整齐,楚少颖穿着又脏又破……楚少颖就这样难堪地坐在了章羽的旁边,他是那么的不安,他多么想有一种外在的力量把他拉走,拉出这个小小的房间。可是,老师的话在冥冥之中产生了一股对抗这种冲动的力量,让他坐立不安。“你身上有一股方便面味儿。”章羽小声对楚少颖讲。这话使得楚少颖更加不安,自己没有一个爱干净的父母,自然也不会潜移默化地造就一个爱干净的自己。若是没有特殊情况,他一个月也洗不上一次澡。面对章羽说的这话,楚少颖只得打个圆场:“我经常吃方便面。”说完,班里有一个叫梁堂的人站了起来:“我给大家出个脑筋急转弯。”“说!”老师命令。梁堂的目光对着某个地方,开始说出了他的脑筋急转弯:“从前有头笨牛,它看见前面又堵墙,它明明知道如果一直往前走会撞到墙,可它为什么还是要往前走去撞墙呢?”教室里安静了一阵。“因为它太笨了。”章羽张牙舞爪的声音把这片刻安静撕得粉碎。“章羽说对了。”梁堂坐了下去,“因为它太笨了。” 莫名其妙,楚少颖想:这也能算是脑筋急转弯?思索之际,“同桌”章羽开始玩起了游戏,看她霸占着鼠标,楚少颖像极了一个局外人。他没有勇气把鼠标夺过来,和对方公平地拥有这台电脑。他只能等章羽玩了好几把游戏后,主动把鼠标给他,他才不自然地拿起鼠标,如临深渊般的玩起了游戏。而在他还没有把鼠标捂热的时候,章羽又把鼠标夺了过去,一个人开心地玩。至于她身边的楚少颖,她可以把他忽略为空气,之所以回偶尔把鼠标给他,完全是为了应个景儿。楚少颖只觉有庞大的磨盘碾压自己的小心脏,像是在磨黄豆,放进去的是整粒儿,出来的是豆浆,如此心灵碾压了无数次后,下课铃声才理解了他的企图,响了起来。 今天老天很给面子,微机课和是大家喜欢的体育课,体育老师是个年轻小伙子,个子很高,如果能有点儿肌肉,可能会更让人相信他是教体育的。在他的命令下,全班同学围着操场跑了八百米,之后,他要教学生们新的广播体操。体育委员带领大家做了预备操后,同学们依次排开,排成整齐的队伍。广播体操总共有八节,这节课老师教了两节后,便让大家自由活动了。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那几个卖零食的小商贩推着三轮车靠了过来,不用叫喊,同学们自动凑过去,掏出几毛钱,买零食。罗隐仁也凑过去,从兜里掏出五毛小钱,买了一袋开心果,说是开心果,其实不过几块儿带甜味的冰疙瘩。他撕开了包装袋,让楚少颖和夏荷各拿了一个。楚少颖在吃开心果的时候,一块玻璃落了下来,落在了离楚少颖一米的前方,烂成了一包渣。楚少颖吓了一跳,赶紧退出了五米开外。这一幕,被老师看到,是有同学砸了别的班的窗户,只是动手砸窗户的人没有被发现。老师走了过来,问:“这是谁干的?”“不是我。”罗隐仁大声道。“也不是我。”夏荷模仿罗隐仁的话。“不是我。”楚少颖和五六个同学也如是说了,这一圈人,唯有梁堂一个人默不作声。老师指了指梁堂:“是你,对不对?”梁堂的脸色很难看,却没有说是或不是。体育老师一把把他拎起来,在地上顿了又顿。这个场景,让楚少颖想起了自己上次因为迟到,也是被体育老师拎起来,在地上顿了又顿,痛倒是不痛,但那股气却是十足的,那是怎样的难堪。这让楚少颖有点儿怜悯和自己一样没有反抗的梁堂。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楚少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一台电视机,还是彩色的。楚少颖太喜欢这个了,以前要看电视,只能去别人家,而且别人要看啥就是啥。如今自家有了电视想看啥调啥,美中不足的是,只能收到二十多个频道。此后,周六周日除了看书,都可以在家看电视了。每个下午都有动画片《西游记》,这个动画片的片头曲和片尾曲,楚少颖十分爱听。只可惜这个动画片每天只播三集,看完了三集,楚少颖兴味颓然,到镇子里逛了逛。如今正是丰收的季节,村里的空地上,到处都是人家晾晒的谷子麦子和红枣,今年又大丰收了,农民们在地里操劳了大半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们那满是笑容的脸,可以证明今年是硕果累累。 楚少颖来到桥头,看着在地里忙碌的农民们,那场面是有多热闹,投身于劳动中的人们,面对这累累硕果,他们是多么自豪啊。人们常说劳动最光荣,而这劳动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光荣,还有对富裕生活的满足。但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对未来有抱负的人来说,他要的人生,绝对不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样的光景,他们要的是一个光鲜体面的工作,这让他们有理由歧视农民,歧视这些泥腿子。可楚少颖例外,现实中的泥腿子,精神上的富裕者,这让他既佩服农民,又歧视农民,既羡慕那些有好工作的人,又憎恨着他们。 爸妈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想必自家的棉花也要大丰收了。一家人,一年到头企盼的就是地里有点儿收获。如果丰收了,家里的光景自然就好了。如果没有丰收,家里的生活就艰苦一些了。但楚少颖苦日子过惯了,换个好环境,他反而不自在。每当他到那些有钱人的家里,他都觉得别扭,觉得自己不适合这样的房子。 这一天的语文课上,老师要讲解大家的试卷,讲解前,她要检查同学们是否完成了作业,她走了一圈,大概了解了同学们完成作业的情况。之后,她便开始讲解。当讲到一篇短文时,她问了大家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知情”。全班同学只有楚少颖一个人回答了这三个字,语文老师加大了分贝,大声道:“对,不知情,楚少颖的不知情是对的。”这时,全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突如其来的掌声让楚少颖脑袋充血,耳根烧得厉害,脸不自觉地潮红了一阵又一阵。这掌声像一根鞭子,抽在自己这匹马上,无疑会让自己跑得更快。楚少颖这样想着。 讲解了许久,老师很快讲到了下一篇短文,她习惯性地走到后排,把一个叫吴杰的男生的试卷拿了过来,要让别的同学读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答案。老师首先让一个女同学读,那女生说了一句:“他的字太潦草了,我看不清楚。” 第四十七章 风波不断(3) 老师又把试卷给了另外一个女同学,那女同学也说:“他的字太小,看不清楚。”而后,老师把试卷给了楚少颖,要他来读吴杰的答案,楚少颖便一五一十地念道:“大草吃完吃小草,小草吃老牛……”吴杰的答案,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楚少颖坐在的时候,吴杰目光森冷地看了他一眼。 班会课上,要搞活动,大班长章羽说玩击鼓传花,她找来一朵塑料花,她用竹棒子敲桌子,一旦他停止敲桌子,花在谁的手中,谁就要上来表演一个节目,唱歌跳舞背古诗等等都可以。当章羽第一次停止敲击的时候,花在梁堂的手中,梁堂给大家唱了一首歌,这首歌不是别的歌,正是动画片《西游记》的主题曲。当章羽第二次停止敲击的时候,花在夏荷手中,夏荷也给大家唱了一首歌,这首歌不是别的歌,正是动画片《西游记》的片尾曲。他们都喜欢看《西游记》啊,楚少颖想,看来可以和他们讨论《西游记》里的情节。当章羽第三次停止敲击时,花落在了楚少颖手中,楚少颖双颊发红,他是歌囊羞涩,五音不全,别的歌他唱不好,便装腔作势地唱了首国歌,以应个景儿。 下课后,罗隐仁道:“夏荷和梁堂的歌唱得怎么样?”“不错啊,比我唱的好。”楚少颖回答,“他们唱的都是我爱听的。”“他们为什么会唱你爱听的歌呢?”楚少颖扬了扬眉:“不知道。”“木鱼脑袋。”罗隐仁敲了一下楚少颖的脑壳。星期六上午,上完课后,罗隐仁叫来楚少颖和夏荷:“你们俩想不想赚钱。”夏荷道:“你不会又想让我们跟你去火炮厂工作。”“一个小时五块钱,很来钱的,我们村儿里的伙伴没事都去那里工作。”罗隐仁双手搭在了二人肩头,“我可是好心好意,你们不愿意去就算了。”“我们都是未成年人,你们老板敢使用童工?”夏荷反驳。“反正我们村天高皇帝远,保证没事儿。”罗隐仁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你们两个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不去!”夏荷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爸妈肯定不同意。”“你呢?”罗隐仁问楚少颖。楚少颖犹豫了一下,想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十分心悸,便也摇摇头,淡淡道:“不去了。”“人各有志,你们不去就算了。”三人便各自回了家,到家后,楚少颖要享受这难得的周末,他去村里逛了逛,路过一台小轿车的时候,一只凶狗钻了出来,袭击了楚少颖,那凶狗张开大嘴,两颗尖牙咬穿了楚少颖的布鞋,刺进了肉里。楚少颖捡起一块石头去砸凶狗,凶狗跑开了。楚少颖赶紧脱掉鞋子,两滴鲜红的血液从脚背上浸了出来,两撮细而绵长的微痛从脚背上传来。楚少颖赶快回了家,擦掉血迹。他现在非常害怕一件事,他怕这狗身上会有狂犬病毒。如果有,就需要在二十四小时内打狂犬疫苗,不然会死人的。而死对楚少颖来讲,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等到了傍晚,爸妈都从地里回来了,楚少颖却没有做饭,这并不是因为他懒,而是因为他怀疑自己有可能染上了狂犬病毒,不能做饭,不然会有可能传染上爸妈。“饭都不知道做?”爸爸果然拉下脸来,“你有个屁用啊。”楚少颖现在,已经对父亲这样冰冷的话起了一些免疫力,与其说他脸皮厚了,不如说他成长了。“我脚被狗咬了,我怕把你们给传染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爸爸淡漠地问,“谁家狗咬的?”“爸,是刘叔叔家的狗咬的。”楚少颖一口咬定,“爸,你明天能不能带我去防疫站打狂犬疫苗?”“谁家狗咬的,叫谁掏钱给你打疫苗。”爸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把你的手机用一下呗,我给刘叔叔发个短信,让他明天带我去打疫苗。”爸爸把手机递给了楚少颖,楚少颖给刘叔叔发了个短信:刘叔叔,我今天被你家的狗咬了,请您明天带我去防疫站打疫苗。周日早晨,刘叔叔骑着摩托车把楚少颖带到了防疫站。这个防疫站就在医院旁边,看里面的陈设,像极了一个缩小版的医院,刘叔叔交了钱,医生给楚少颖打了第一针,当那注射器针头插入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时,痛,像千万根尖针刺,跌宕起伏,扎在了心窝,绵延不绝。这让楚少颖联想到了,那些史书中,说杀一个人是那么简单,屠一座城是那么容易,可又有谁真正了解死者的痛呢。 打完了第一针,医生说两个星期后来打第二针,一共要打五针。楚少颖的肌肉紧了五下,事先把余后要打的四针所带来的痛苦预习了一遍,好让下次痛的时候有所准备。时间,很快到了深秋,路两边的树木都开始泛黄,风吹在脸上,犹如针扎。而楚少颖的鞋子,还是那双破布鞋。薄薄的外套里,只有一件打了许多补丁的秋衣,根本不足以御寒。到了晚上,虫鸣声也减小了,不像夏天那么嘈杂。每天早晨,楚少颖都瑟缩着身体,蜷曲成一团,沐浴在寒风冷气之中,如同一只失去体温的大雁。这样的痛,它不是尖锐,不是迟钝,它是一种广泛、普遍和绵密的痛,不留任何余地地攻击着一个人,由内而外,同时又由外而内地击垮一个人,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寒风,轻得犹如一面细纱,缓缓地吹着,吹得枝头的树叶不停摇摆,而后无力得落了下来。街道上零星有一些树叶,把周围点缀得如同一副油画。而这就是大自然的手笔。人间所谓的画家作家等等,他们不过是从大自然那里得到了一点灵感,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将它们表达出来而已。人在大自然那里,是多么渺小啊。楚少颖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从来没能在大自然的提示下获得任何灵感。 楚少颖走在大街上,瑟缩着肩膀,手里攥着仅有的一元钱,咕咕响的肚子早已在命令他把这一元钱换成吃的了。还好,街道前面有一个卖包子的老奶奶。楚少颖问:“包子多少钱一个?”“五毛。”老奶奶回答。“我要两个。”楚少颖把一元钱给了老奶奶。楚少颖拿着两个热腾腾的包子,一个人在街道上,满足地吃着包子,吃得不快也不慢。因为吃快了的话,吃饭给自己带来的惬意感会很快消失;吃得慢了的话,包子会凉掉,就不好吃了。正吃着,无意间碰到了大班长章羽。楚少颖只当她是个熟悉的陌生人,根本不打算和她讲话的。“你就吃这个啊?”章羽脸上有着蔑视的光芒,是那样的咄咄逼人。“我农村来的。”楚少颖咬了一口包子,“当然不能和你相比了。”楚少颖以为她还会反驳,可谁知章羽不屑一顾地离开了。楚少颖讨厌这样的人,他们总是拿自己的优越感来践踏别人的尊严。 五针狂犬疫苗终于打完了,楚少颖才放下了“得狂犬病”这个包袱。而后,他再遇到狗就不怕了,任凭你们咬,老子打过狂犬疫苗了,不怕你们。 教了这么久的书,班主任从衣着和卫生状况能判断出一个人的家境。像楚少颖这种邋里邋遢的的学生,不用说,家里穷得叮当响。早晨,老师提来了一桶水,这桶水本来是要让几个手上有泥垢的学生洗的,但老师为了给他们留一点尊严和面子,老师还是让全班同学都洗了手。那水冰凉刺骨,不少同学洗好手后,把手夹在了腋窝里。 语数英三门主课上,英语是老大难。对于没有学过英标的学生而言,许多单词即使是老师教了,还是不会念。可楚少颖对于英语有他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把汉字或拼音来当作英标:e glish,他标注成“英格里洗”。teache ,他标注成“提扯”。stude t,他标注成“四友等特”……这样,只要老师教过的,他都能用汉字读出来。可这样虽然当面会读了,但离开了标注,他依旧不会念,这样做所起的效果依然不大。 英语难学,同学们恨屋及乌,他们把英语称作鸟语,把英语老师称作一只会吐痰的鸟。同学们这样说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英语老师几乎每节课上都要在讲台上吐几口痰。这两三个月下来,数学课成了同学们最喜欢的主课。大家对它的兴趣甚至超过了体育和音乐等课程。这也是有原因的,副课只能给同学们带来自由快乐感,而数学课所带来的,不仅是自由快乐感。还有高成绩所带来的自豪感。 这节数学课,楚少颖是第二个完成作业的,上去交给我老师批改的时候,楚少颖一道题也没有错。 第四十八章 风波不断(4) 由于上次课外书被撕了,楚少颖便出去玩了。来到走廊里,别的班还在上课,走廊显得很冷清,阳光懒洋洋洒在对面的居民楼上,把褪了色的墙壁照得一清二楚。听人说,这些楼房从他们有记忆的时候就自己有了。不久,又有许多做完了数学作业的人出来了,其中就有章羽大班长。班里有个叫谢飞的男孩双手抓着章羽的两个腋窝,逗地章羽笑个不停。楚少颖十分不服气了,她和男生这么出格地胡闹,还好意思冤枉人家谈恋爱。这个时候,一群男生唱出了他们新编的顺口溜: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美女没人追,四年级的帅哥一大堆,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六年级的情侣一对对。 放学后,楚少颖骑着自行车出了学校,没骑几步,车子的链条断了,这下糟了,他不得不把车推到了修理自行车的地方:“叔叔,能不能给我修洗澡啦链条?”“一块五。”修车的中年男人道。“叔叔,你能不能行个方便,我身上没钱。”男子道:“你先把车搁我这儿,我给你修好,等交了钱再来取。”楚少颖犹豫了好久,十分不情愿地道:“好。”走到街上,天虽然还没有黑,但凭直觉,走路回家,天黑了问未毕能到。已经没有自己犹豫的时间了,楚少颖一路小跑,跑到了小镇边缘回果林小村地路上。跑了没多久,见到了一辆马拉的架子车。楚少颖对驾车的阿姨道:“阿姨,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去果林小村寻个亲戚。阿姨回答。“正巧,我也是果林小村的,你能捎我一程吗?”“上车。”楚少颖攀上了架子车,回到家时,只比平时晚了一二十分钟。看着自己空手回来,爸爸问:“你的自行车呢?”“坏了,正在镇上修。”楚少颖想起了修车费,“爸爸,你有没有一块五,修车的叔叔要一块五。”爸爸从兜里摸出了两块五:“修车钱和明天中午的饭钱,都在了啊。”第二天,楚少颖把车子赎了回来,到学校的时候,守门的大叔还没有来,班里几个男生拿着乒乓拍和乒乓球,翻过了铁栅栏,去校园里打乒乓球。就这样,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乒乓球迷——楚少颖。打了一会儿,开门的大叔来了,所有打乒乓球的同学都跑了,汇入人流。而下午放学后,楚少颖竟忘记了自己是走读生,要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家。他一门心思地和同学们打乒乓球,直到天擦黑了,他才想起自己要骑很远的路才能到家。于是,他去车棚里推车,可进去一看,哪里有自己的自行车。楚少颖慌了,四处寻找,连个自行车的影子也没见着。怎么办,还有老长的路啊,自己要怎样才能到家?而最恐怖的是,自行车丢了,他想起了有一次自己骑着自行车出远门前,爸爸曾说过“你人丢了没事,要是把车弄丢了,小心我扒了你的皮”,或许,在爸爸眼里,自己真的没有一辆自行车重要。楚少颖一路小跑往家赶,他多么希望能像昨天一样,会突然出现一辆马车,自己能搭个顺风车回家。但事实让他明白,好事不会天天遇到。他就这么一路跑啊跑,跑了很久,身上都是汗,沐浴在寒风冷气之中,竟没有一丝寒意。待到累得实在不行的时候,他便停下来喘气,眼睛朝着家的方向看去,恨不得一步跨到家。路上偶尔遇见一两只刺猬,把他吓得像遇见了蛇一样害怕。夜色,被月光搅得逃之夭夭。趁着月色,回家的路十分清晰。他就这么跑跑停停,累得跟个汗人一样。就这么跑了约莫两个小时,才远远看到果林小村的灯光。从前,那些灯光,自己是多么依恋着它们,它们就是自己的救命星。而现在,那个没有温暖的家,因自己丢了自行车,恐怕会变得跟地狱一样。而从那个家射出来的灯光,反而成了变异的妖魔鬼怪,而这月色朗朗的夜,反而成了坚固的城堡,什么妖怪也不怕。 一切,都被推翻了,就像白小琪说的:当有一天,我们都成为历史的时候,那些后来人会反对我们的生活方式,就像现在的人反对封建旧思想一样。这样的一天,终究会到来,一切都会被推翻的。而一起被推翻的,还有楚少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他开始用一种质疑的目光看这个世界,他有时觉得这个世界很矛盾,比如:有的人说知足常乐,而又有人说不知足是人进步的源泉;有人说妇人之仁,而又有人说最毒妇人心。 靠近小村,看着自家那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他在想要如何把自行车丢了的事告诉爸妈,准确的说是如何告诉爸爸,妈妈从不会过问这些事。在村子里徘徊了几遭,楚少颖鼓起勇气,抱着必死的心,缓缓进了家门。“你咋这么晚了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呢。”说话的是妈妈,楚少颖早已经习惯了她那没有半分母爱的语气和口吻,便也没有多管,转身对着正在抽烟的爸爸:“爸,我的自行车被人偷了。”“什么?”爸爸敲了几下烟杆儿,“你怎么不把自己弄丢了呢。”虽然已经猜到是这样的回答了,可楚少颖亲耳听了,还是倍加难受,眼泪噙在眼中,像两汪清澈见底的泉水。但这眼泪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承认错误一种方式。哭了一会儿楚少颖去厨房里拿碗筷吃饭,但碗筷很快被爸爸夺了过来:“一天到晚连个自行车都保不住,你还吃什么饭。”楚少颖便忍住饥饿,回到自己的小卧室去写作业。可回到卧室打算做作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书包落在了校园里,自己由于走得太急,忘掉拿了。真是祸不单行,楚少颖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想这可怎么办呢,回家作业还没写完,明天交不了作业,上课用的书也丢了,没法上课啊,怎么办?怎么办?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打压着他那小小的身板儿。他怎么承受得住啊,他还是个孩子啊。祖国的花朵啊。 每当现实有不如意的时候,他便用幻想把不如意抹平。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给现实打了一剂麻醉针——他幻想他的书包肯定是被某个同学发现,交给了老师,明天上课时,他就会还给自己。他只能用这点儿幻想慰藉自己,甚至可以说是欺骗自己。做不成作业,看书也没心情,他便关上灯合衣睡去。他躺在床上反复想自己的问题,直到夜深了,他才睡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床,在桥头等着刘贤等人。等刘贤等人出现的时候,刘贤问:“你怎么起得这么早?专门在这里等我们吗?”可他立刻发现楚少颖没有骑车,便问:“你的车呢?”“我车子丢了。”楚少颖颇不好意思道,“你能带我一程吗?”“上车。”刘贤道。坐在刘贤车子的后座,凉风像鞭子一样无情地抽打着身体,痛无处躲藏,只能从楚少颖一声声轻细的叫唤声中表达出来。这种冷和痛,甚至要比骑车的人领会得更加真切,领会得更深。来到学校,楚少颖立马翻过了铁栅栏,来到校园打乒乓球的地方,四处寻找书包的下落,可哪里有书包的下落。这茫然的无助感,让楚少颖既没有心情看书,也没有心情玩儿。 早读课上,大家都在念英语,大家都拿出书来读。楚少颖没书,只能蹭同桌罗隐仁的书看。罗隐仁感到奇怪:“你的书呢?”“丢了。”罗隐仁立马把书推给了他:“你看,我对鸟语不感兴趣。”说完,他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位子上。楚少颖忽然间闻到了一股怪味儿,在罗隐仁身上嗅了嗅:“你身上有火yao味儿,你去火炮厂工作了?”“你猜对了。”罗隐仁十分高兴,“我现在已经有一千多块的积蓄了。”早读课才上到一半,外面的广播上喊“升国旗”,同学们鱼贯出了教室,在操场上排成了整齐的队伍。当国歌响起国旗升起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敬起了礼。每次国歌响起的时候,楚少颖都会肃然起敬,听到那歌词,他就幻想出革命先辈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场面,让他激动不已。 升国旗结束后,所有学生都回了自己班。今天语文老师要讲试卷,楚少颖是非常害怕语文老师的,这使得他心中火急火燎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是个滋味儿。还好,罗隐仁了解到他的尴尬境地,把试卷放过去一点儿,两人同看一张试卷。楚少颖把头埋得很低,想营造出自己在认真看试卷的假象,盼望老师不要看他,内心里求神拜佛,希望神佛不让老师凑过来。楚少颖用眼角余光扫视了教室一遍,但他怕自己的目光与老师的目光对接上,那样老师就能从他脸上读出他没有试卷这个信息,所以他又重新把头埋得很低。 第四十九章 风波不断(5) 他竖起了耳朵,像从前一样用脚步声来判断老师的远近,每当脚步声靠近时,他的心脏就会跳动得厉害,甚至吓出了几滴冷汗。而脚步声远离时,他会觉得倍加轻松,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谢老天的保佑。这一次,脚步声由远而近,由模糊到清晰,无疑是正在朝自己这里走来。楚少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根弹簧,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挤压着。当楚少颖用眼角余光都能看到老师时,他确定心中的弹簧已被挤压到了顶点。“你们两个谁没带试卷?”语文老师走到两人跟前问。“老师,我没带。”楚少颖刚想如此说自己没带,罗隐仁便站起来替他说了。听了这话,语文老师也没说什么,一边讲卷子,一边走开了。楚少颖心中的弹簧才恢复到平常时候的状态,看了看罗隐仁:“谢啦。”“谢什么,像我这样的学渣,别说不带试卷,就是把试卷撕了,他也不会管的。”罗隐仁轻描淡写地道,“但你不同,你学习好,不带试卷老师会批评你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感谢你。”当卷子讲到一半时,那看门的叔叔拎着一个书包,拿着一本书,书的封面上有“三年级一班,楚少颖”几个字。那叔叔进了班后,老师问:“怎么了?”“你们班有个叫楚少颖的学生把书包落在校园里了,我看见了,顺便给他拿过来。”语文老师把楚少颖瞅了两眼:“楚少颖,上来那你的书包。”楚少颖有多么兴奋,多么感激对方啊。但在这么多同学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学生上学没有书,就跟士兵上战场没带枪一样,多么丢脸啊。他用了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了“谢谢”两个字。“大声点儿说谢谢。”语文老师命令他。“谢谢!”楚少颖用了全班同学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了:“谢谢!”“好了,书包也给了,我走了。”那叔叔说道。“谢谢啊。”语文老师的这句话,不知道是替自己的学生说的呢,还是折服于看门叔叔的大好人品说的。 放学后,罗隐仁早已把回家作业抄完了。他书包也不背,叫上楚少颖和夏荷:“走,吃羊肉串去。”夏荷摊了摊巴掌:“你请客吗?”“废话!”罗隐仁拍了拍他的肩头,“哥现在是有钱人。”三人便去了农贸市场,烤羊肉串的小贩早已等在那里做生意了。三人坐在了小贩早已准备好的桌椅前,“来十五串羊肉串。”罗隐仁对着小商贩道。“好嘞。”那小商贩笑得合不拢嘴。等了没多久,十五串羊肉串便上来了。三人先一人拿了一串,楚少颖张口就吃,那滚烫的温度险些把他的牙烫掉。这是楚少颖人生中第一次吃羊肉串,他一边吃,一边品尝它的味道,他发现那瘦肉吃起来很香,很劲道。而肥肉除了香味以外,有很浓厚的膻味儿。尽管他对这香味儿恋恋不舍,但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那自己就长馋不如短馋,何况自己还要回家,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吃完了羊肉串,楚少颖才想起自己车丢了,今天没有骑车。 罗隐仁付了十五元钱,三人便准备各自回家了。楚少颖看了看罗隐仁:“我的车丢了,你能不能带我回家。我怕回去得过于晚了,爸妈又得训斥我了。”“没问题。”罗隐仁蹬开车的支架,“上车。”楚少颖便坐了上去,往果林小村走去。出了镇子口,楚少颖隐约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穿得很老土,带个火车头帽子,从背影可以看出,他是自己的爸爸。楚少颖不愿意自己的同学看到自己的爸爸,因为爸爸是个土得掉渣的农民,同学见了,自己会很没面子。“停车。”楚少颖看着前方那道背影。“怎么了?”罗隐仁停下车。“我爸爸在前面等我。”楚少颖下了车,“你不用送我了,谢谢。”罗隐仁本就不愿意送他,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送,听了这话,当下道了句“再见”就离开了。“再见。”楚少颖如是回应。来到爸爸身边,楚少颖一眼就发现了他旁边有一辆崭新的红色自行车,虽然是女式的,可于楚少颖而言,他已经很满足,很感激了。明明知道这是爸爸买给自己的新自行车,楚少颖还是装腔作势地问了一句:“爸爸,这是买给我的吗?”“嗯嗯。”爸爸高兴地点了点头,他一屁股坐在了车座上,一只脚蹬着一个脚踏板,另一只脚踩在了地上,“上车。”楚少颖幸福地坐在了货架上,爸爸结实的身体替自己挡住了冷风,但脚还是冷得出奇,清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流。在爸爸的身体挡不住的地方,冷风像一个个细小无情的触手,死死揪住自己的皮肤,把冰冷的种子深深地种在自己的身体里。坚持到家的时候,身体已经冷得麻木了,楚少颖赶紧窜到屋里,到火炉旁烤火。 爸爸一停下自行车就接到了麻友的电话,他晚饭也不吃就出去搓麻将了。妈妈在一旁冷嘲热讽道:“你还以为还有那么好的运气,能给儿子赢来一辆自行车啊。”“妇道人家,你知道个屁啊。”爸爸甩下这一句就走得没踪影了。等身体暖和起来后,楚少颖吃了晚饭,晚饭时他闻到自己的唇齿间还有烤羊肉串的味道。饭罢,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把作业做完。折腾了一天,他实在是太困倦了,他脱光了衣服,一头扎进了被窝里,一开始,无边无际的冰冷包裹着自己的皮肤。而慢慢的,身体里辐射出的热量身体的余寒抵消,寒冷慢慢地抵消,渐渐被温暖代替。被窝很快热了起来,只有翘起的被角依然有寒冷的军队驻扎在那里,拼了命地保守着寒冷,不愿被温暖击退。 夜,睡得深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楚少颖把被子蹬开了,冷了不知道多久,很快就被冷醒了。冷醒了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了。他索性起了床,把数学作业检查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错一道题后,他看了一会儿课外书。天上出现了一抹淡青色。楚少颖把饭菜在锅里热了热,饭后,他骑着自己的新自行车,披上破棉袄,带上火车头帽子,高高兴兴地往镇子里走去。他骑着自己的新自行车,发现有很多在注视他和他的新自行车。这些人的目光,无疑让他成为了被关注的焦点,让他挺起了胸膛做人。而同时,他又觉得这些目光像一个又一个尖针,刺得自己面目全非,连原本的自信也没了,十分不自在。今天,或者是因为书包和自行车失而复得之后的幸运,今天显得特别轻松自在,心安理得。他信心十足地把作业交给了小组长,他一想起自己的数学题将全部正确,心中就乐不可支,像吃了蜜一样甜。可数学作业发下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错了三道题。楚少颖仔细地看了这三道题,发现答案有被橡皮擦过的痕迹。当楚少颖确定答案被人改过之后,他的目光瞅向了前排的三个人:章羽、穆羊和尹马。想从她们得意洋洋的表情中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可她们的神情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还是她们已是犯科作案的高手,可以把这事儿做得不露痕迹。 上第三节课时,不知怎么的,自己肚脐眼右边数寸处痛得厉害。那痛,像拧住的麻绳,左拧一下,右拧一下,痛得左右摇摆。那痛,又像弹力球,高一下,低一下,痛得捉摸不定。楚少颖痛得满头大汗,只能用手撑着凳子来略微减轻一下痛楚。楚少颖苍白的脸色和额上的大汉很快被罗隐仁发现了。“你怎么了?”罗隐仁关切地问。“我——我肚子痛。”楚少颖的口气中充满了痛感。“老师,楚少颖肚子痛。”罗隐仁什么也没说,直接了当地把楚少颖的情况告诉了老师。老师立马叫几个男同学用车子驮着楚少颖,往医院走去。老师问:“你哪里痛。”楚少颖艰难地指了指痛处。“阑尾炎是左边痛,你这右边痛是怎么回事呢?”老师有些担心。 楚少颖想上厕所,老师立马让男同学扶着他去解手,谁知上完厕所后,那痛像是吃了败仗的士兵,逃之夭夭了。出了厕所,楚少颖的脸上也有了血色,身体不痛不痒,整个人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精神。老师正在挂号,看着楚少颖如此,当下也是十分惊讶,但没病总比有病要好,老师便和同学们回了学校。 “你小子,吓我一跳。”罗隐仁捶了捶楚少颖的肩膀,“看你那么难受,我还以为……”“放心,我福大命大。” 星期六上午,临下课的时候,楚少颖又觉得不舒服,身体里好像有只袋鼠,它跳三下,停一下,跳三下,停一下,如同一个提前想好了方式的折磨。放学后,楚少颖忍着不舒服,第一个冲出教室,蹬上自行车狂奔回家。身体的不舒服越发地重了,嘴唇变得黄稀稀的,既难看又恶心。爸妈请来了卫生员来给楚少颖看病,卫生员的诊断是出水痘。 水痘是一个人一生必得的病,楚少颖便也不感叹自己命运不济,过几天就会好的。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炸得地面都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雷声,可外面还是大晴天啊。 第五十章 悄然逝去(1) 听到这声爆炸声,隔壁邻舍都跑出来,大家以为地震了,可外面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地震的兆头。大家害怕了一回,而后又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楚少颖的水痘越来越严重了,身上开始出现水泡,一个一个,布满全身,像癞蛤蟆的皮一样。医生和爸妈都说,这些水泡千万不能用手抓烂,不然会留下疤,很难看。楚少颖乖乖听他们的话,即便是很痒了,他也不挠。根据医生的指示,需要打液体,楚少颖便挂起了吊针,每天要打好几瓶液体。楚少颖坐在炉子边,很听话地伸出手,卫生员给他的手捆了一根止血带,然后用蘸有酒精的棉球擦了擦血管,而后才把针扎入。痛,像是蚊子咬,经过扩大了数倍一般,钉在了针扎入的那个点儿上。爸妈买了很多自己很爱吃的零食。尽管楚少颖没什么胃口,但由于生病这几天没吃过什么饭,便也强迫自己吃了一些。 亲情啊。平常淡得像晨星一样看不清,而到了生死关头,它才重新冒了出来。啊,亲情,它真实地存在着,就像身体里的某些基因,一般不表达,只有在受到某种刺激时,它才表达。五天,对于常人来说,只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对楚少颖而言,它却漫长得像佛教所说的一个“劫”。直到五天后,身上的水痘才渐次消失,身体也活络了起来,不适感一去不回。楚少颖试探性地拿出镜子照了照,除了脸上有几个白点儿和瘦了一些外,自己还是和往常一样,瘦削的面庞轮廓分明,略带有几分英气。五天后,当他重返校园的时候,再也没有发现罗隐仁的影子,他问同学,同学告诉他:“老师说罗隐仁生病了,申请休学了。”楚少颖看了看刮着冷风的外面,几株老柳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楚少颖想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便去问夏荷,夏荷面有悲容,只说了八个字“辉蓉火炮厂爆炸了”。“辉蓉火炮场?”楚少颖想了想,“就是罗隐仁工作的那个火炮场?”“正是,那爆炸声想必你也听见了。”“那他没事?”楚少颖关心地问。“皮肤大面积灼伤,估计没有几个月,是好不了了。”夏荷拍了拍楚少颖的肩膀,“吓着你了。幸好我们没和他一起工作。”楚少颖心中重重一寒,想想罗隐仁,再也不会有人给自己一根烟抽,再也不会有人请自己吃羊肉串,再也不会有人借自己书看……想着自己失去了一个好朋友,楚少颖就觉得心酸。或许,对于人来说,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当你不在的时候,会有人想你。 “医药费谁付?”楚少颖叹了口气,“医药费得火炮场老板赔?”“那个厂连个生产许可证都没有,这一次伤了不下几十人,其中有六个未成年人。”夏荷一边说,一边觉得不可思议,“看来老板得判个无期徒刑。”“还好,没死人。”楚少颖悲天悯人。“人是没死,但被火炮灼伤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死了呢。”夏荷说得让人心悸,说得入木三分,仿佛他亲临了事故现场一样。 罗隐仁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来学校了,看来伤得确实不轻。可是,我们的生活缺了谁都照样进行着。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班里来了一名同学,此人与宋代词人柳永同名。此人善于同女生接洽,才来不到两个星期,便已和女生打成一片。此人还自诩语文百科全书。章羽觉得他这个语文百科全书多少有点儿自负,便想难为他。章羽拿来一个成语——瑕不掩瑜,问他是什么意思?柳永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思考:“比如说你是一个绝色大美女,可是呢,脸上长了一颗青春痘,你觉得这颗青春痘影响你成为一个绝色大美女吗?”章羽笑了笑,并不言语。“所以啊,这瑕就好比你脸上的青春痘,这瑜呢,就好比你的美色。”柳永笑了笑,继续说,“你懂了?”同样不服气他这个语文百科全书的,还有穆羊。她靠了过来:“语文百科全书,给你出个字谜。”“请出题。”柳永道。“双手分。”柳永想了想,没有一丝头绪:“我不知道。”“你这个语文百科也有不会的啊。”穆羊笑了笑,“换个说法你就知道了。双手分两边!”此话一出,柳永用了一秒想出了答案:“掰!”“聪明!”我们的生活中,从不缺挑战者,尹马也上来挑战:“我给你出个上联儿,看你能不能对出下联儿。”“请出题。”柳永说得跟个谦谦君子一样。“竹篮有底难取水。”尹马说出了自己的上联儿。“这有何难。”柳永立马说出了下联儿,“铁树无根自生花。”“对得很妙。”楚少颖听了,大加称赞。“这位同学也懂文学?”柳永一副求教相,想和他来比试。“会几首歪诗熟词。”楚少颖答道。“你竟然用红楼梦里的话回应我。”柳永来了兴趣,“你说你会作诗作词,那太好了,我们比比。”“好,那我们就指物作诗。”楚少颖看到班里有了同学在啃馍馍,便道:“我就以馍馍为题,作一首诗或词。” 西江月 贫家穷儿爱吃,山水君子常品。一团白面权作形,养活万千生民。 纨绔膏粱不问,庙堂金紫未闻。五味数它最不胜,难上祠堂酹神。 “好词,好词。”周围观战的人都拍掌叫好。“该你了,柳大百科全书。”有人催促。柳永摸了摸脑壳,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竟信手拈来。“耶,不吹了。”有人讽刺,“什么百科全书?”柳永看了看窗外半枯半容的草地,灵感在电光火石之间闪现,他吟道: 碧野芳草古校东, 一丛浅淡一丛浓。 未教枯枝缀翠叶, 不使柔条点妖红。 死生由来无穷尽, 只缘立根在泥中。 柳永刚刚说完,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这节是自习课,柳永抱起书包,要和楚少颖坐同桌,理由是难得找到一个文学知音。说真的,楚少颖还是喜欢一个人坐一张桌子,大权独揽,想怎么坐就怎么坐。但可喜的是,柳永也是个书籍收藏家,家里的书不比罗隐仁的少。此刻他的书包里就有两本课外书,一本是《唐吉诃德》,一本是《红与黑》,柳永把这两本书悄悄递给了楚少颖:“你要看哪一本。”这两本书,楚少颖有所耳闻,知道《红与黑》不适合未成年人看,他便拿了一本《唐吉诃德》:“两个星期后还你。”“随你什么时候还?”柳永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纸条:“你看这是什么意思?”楚少颖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的是: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依相偎,映日浴风。“有人暗恋你?”楚少颖道,“这么浅显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不是写给我的,是有人写给我表哥的。”柳永道,“我表哥不知道啥意思,专程来问我。”“意思很明显了。”楚少颖再次看了看那四句话,“大概是说,你像天上的云,我像云中的鸟。我们相互靠在一起,晒晒太阳,吹吹风。”“其实大概意思我是知道的,我就是想问问你,再确定一下。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由活动,因为柳永对除了语文之外的其它科目完全不感兴趣,所以他在等楚少颖把数学和英语回家作业快速做完,那样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誊抄完。而楚少颖也早想把这些作业搞定,好有多余的时间看课外书,因此他便没有去自由活动。楚少颖问:“为什么你偏偏对语文感兴趣呢?”柳永哈哈一笑:“因为我爸爸说了,人生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行了,我有我的目标。”“那你的目标是?”柳永回答了两个字——作家!“作家?”“哈哈,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在写小说,已经向杂志社投稿了,相信要不了两个月就会有结果的。”柳永义正辞严,“说真的,像你这么卖命地学习,学到的知识大部分都会忘记,还不如学我,专攻一门,将来在文学上的成就啊,说不定将来还会得个什么奖,指不定还能靠它吃饭呢。”“君子不器!”楚少颖用《论语》里的话反驳他。“古人的话,不能全信。”柳永道,“《颜氏家训》里不是批评屋上架屋、床上施床吗,你看,现在屋上架屋床上施床,不是常有的事吗?世代变了,看待事物的眼光也要变。”“今人吃喝拉撒,古人也要吃喝拉撒,该变的要变,不该变的想变也变不了。”柳永这些日子以来,不是和女生嬉戏便是打闹,仿佛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个男生。这一天上午,楚少颖上了趟厕所,回到班里的时候,他发现柳永正和穆羊打架,穆羊揪住柳永的耳朵不断地扯,柳永抓住穆羊的马尾辫不停地往下拽。 第五十一章 悄然逝去(2) 周围的同学观战观地津津有味,就差没给二人鼓掌叫好了。但凡一个“文”过了头的人,武就不行。所以柳永这个大男子汉只和穆羊打了个平手,真给男人丢脸。体育课上,自由活动的时候,柳永想和男生一起玩儿,许多男生都拒绝了和他一起玩,还说起了风凉话:“你不是和女生一堆吗,我们和你性别有别。”柳永对着班里的男生大喊了一声:“我是男生!”可没有一人在意他的话,气得他一个人溜回了教室,闷闷不乐了半天。 临近期末考试的几天,回家作业都很少,有时甚至没有。这些天,楚少颖都在温习功课,没有看课外书。期末考试的前两天,放学时,柳永忽的跑过来对楚少颖讲:“小楚,你帮我推一下自行车呗。”“你自己为什么不推啊?”楚少颖好奇地问。“有个叫邓圣的家伙要打我,他正在门口等我呢。”柳永感到无可奈何。“邓圣?他打你干什么?”楚少颖问。柳永把自己的嘴巴凑近了楚少颖的耳朵,低声道:“有个女孩对我有好感,邓圣喜欢那女孩,所以他要打我。”“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楚少颖讪讪一笑,答应了,“记得哥对你的好。”说着,楚少颖去帮他推自行车。楚少颖一手推着自己的单车,一手推着柳永的。出了校门,左拐,一个街道的尽头,柳永已经等在那里了。柳永买了一瓶矿泉水给楚少颖,颇带歉意地道:“上次体育课上,我不给你喝我的矿泉水,不是怕你的唾液,其实……”“没什么。”楚少颖推着自行车,“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我还得温习功课。”唉,楚少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出卖了老朋友,去帮助新朋友,邓圣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跟自己翻脸。 到家后,爸妈正在吵架。“一天到晚,正事儿不做,就会搓麻将。”妈妈翻出旧账,“你已经把家产输给了人家一回,难道还要把这个破家也输出去吗?”“妇道人家。男人之间的事儿,你懂个屁啊。”爸爸一边抽旱烟,一边骂骂咧咧。话音才落,麻友的电话又来了,爸爸赶紧去赴牌局。妈妈把门拴得紧紧的,看来是想把爸爸半夜锁在门外,好让他挨冻,长记性。对于爸妈之间的战争,楚少颖向来保持中立的态度。果然,大半夜里,爸爸在外面敲门,妈妈不予理睬,兀自呼呼大睡。那巨大的敲门声把楚少颖吵醒了,他听到爸爸喊自己的名字。爸爸是他尊敬的人,他便掀开被子,拉开电灯,寒意,有一阵没一阵地袭来,身体像是躲在冷藏室一样,那冷包裹着自己。楚少颖迅速地开了门,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奔回床上。短暂的冰冷后,暖和又不约而至,有种劫后重生的惬意。爸爸敲了敲卧室的门,可妈妈把门闩地紧紧的,怎么也不开门。爸爸开始重重地敲门,并大叫:“开门!”可妈妈依旧不开门,爸爸火了,一脚把门踹开。然后传来了两个人的打架声,夹杂在家具摔坏的嘈杂声中,像一部惊悚的恐怖片。楚少颖只觉有点儿难受,但他太困倦了,也没管什么,很快睡着了。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老师在说爸妈对学生自己的态度,章羽穆羊和尹马等人,大肆说了父母对自己如何鼓励,如何对自己教导有方。等没有学生举手说这些事的时候,老师点了点楚少颖:“楚少颖,说说你爸妈对你的学习态度如何?”说实在的,楚少颖非常不愿意讨论这个问题,因为爸妈并没有给自己什么关心和爱,对自己的学习更是不闻不问。“我每次考了高分,妈妈总是鼓励我再接再厉,爸爸让我不要骄傲,努力再创佳绩。”楚少颖说这话时,脸上热辣辣的,心不安理不得地说假话,让他嘴唇颤抖,语音颤巍巍地,底气全无。“你父母打过架吗?”楚少颖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问这个,腼腆地说了一句假话:“没打过。”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楚少颖在不安与等待中度过,语文数学他有把握名列前茅,可英语他就不敢打保票了,他翻了翻英语书,离开了他的特殊“英标”,他连读都不会读。晚上,他把铅笔削好,放进铅笔盒里,再收拾好书包。考试这天,他老早就起了床,锅里没有剩余的饭菜,他便下了一碗面条,高兴地吃完了面条,骑着车匆忙往学校跑。到校后,校门还没有开,有不少同学翻进了校园打乒乓。楚少颖虽然也想玩,但今天要考试,他不想把精力都放在别的地方。早晨的空气还很凉,鼻子里的鼻涕“瀑布挂前川”似地挂在鼻子上,弄得鼻子齉齉的,格外别扭。不久,开门的大叔开了校门,大家一窝蜂冲进校园,然后直奔自己的考场。今天要考三门功课,上午考语文和数学,余下的英语下午考。正如楚少颖所料,语文数学都难不住他,唯有英语还真把他难住了。但从同学们考完英语后的表情可以判断出,英语也把他们给难住了。 考完试后的一个星期里,楚少颖美美地看了一回课外书。考试后的八天后,老师要求学生带着自己的家长去学校开会,顺便领通知书。前两天,楚少颖老早就洗好了衣服,以便自己去学校的时候能体面一点。这天早晨,爸爸换了件半新不旧的衣服,一个样貌朴拙的火车头帽子,一双廉价皮鞋,这算是爸爸体面的穿着了。爸爸骑着一辆加重自行车,和楚少颖往学校里走去。到了自己班的时候,楚少颖开始后悔,自己班的同学至少有一半没有叫家长,自己却叫了这个自己虽然尊敬,而不能带给自己体面的爸爸前来,无疑增加了自己的尴尬。而以章羽为中心,那些镇子里的富家子弟就不同了,他们在班里忙来忙去,帮老师干这干那的,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物。当老师用几句话表达了章羽大班长的丰功伟绩后,就到了公布成绩的时候了。 楚少颖的数学和英语都得了第一,唯独语文得了第二,第一是柳永,比他高了一分。当楚少颖上去领老师给予的奖品时,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她既激动又幸福。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别人肯定和尊重。谁都喜欢用自己的才华和能力来获得别人的尊敬。 两个小时的家长会一眨眼就过去了,那些没有带家长来的孩子匆匆出了教室。那些带了家长来的,他们依偎在家长身旁,和老师说东说西,以展现自己拥有多么和谐的家庭。楚少颖深知他不属于这类人,虽然他走在爸爸的身边,可是他始终和爸爸保持了半米的距离,这何尝不是巨大的鸿沟啊。爸爸出了教室的时候,皮鞋忽然脱胶了,每走一步便啪嗒啪嗒地响。楚少颖确信有很多人都看见了,或听见了,他觉得很没面子。如果是自己的鞋坏了,那也没什么。但他不愿爸爸这样,因为爸爸是他尊敬的人,在他心里,爸爸是完美无瑕的,他不愿因为物质生活而让爸爸有了缺陷。想到这儿,楚少颖无力地哭了。他试图靠近爸爸,用自己的小脚把爸爸鞋子脱胶的地方遮挡住,不让别人看见,可他这么做是徒劳的。直到出了校门,楚少颖才从自卑和伤心中走出来。出来时,他发现柳永在等他。看到爸爸,柳永喊了声:“叔叔好。”“有什么事么?”柳永答道:“叔叔,楚少颖学习太好了,我想让他去我家给我补补课。”“好!”爸爸想也没想就爽快地答应了,“记得早点儿回家。”楚少颖点了点头,看到爸爸走后,柳永说出了叫他去自己家的目的:“少颖,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上次向杂志社投的稿子被选中了,还给我寄来了三十元稿费。但杂志社让我写三首关于打台球的诗,我想来想去,没有灵感,所以请你来帮忙。”“关于打台球的诗?恐怕是杂志社在试探你的写作功底。”楚少颖摸了摸后脑勺,“还真是个难题。”“我请你去打台球。”柳永想了想,“或许打了台球,你就能想出来了。”楚少颖不置可否,跟着柳永去了镇上的台球厅。打了一个小时的台球,我们不得不说,灵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我们“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或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时候,它躲起来不肯和我们见面,但在“蓦然回首”时,它却峭立在灯火阑珊处。在沉浸于打台球的欢乐中,灵感突然跑出来和柳永见了个面,柳永很快做了一首诗: 赤橙黄绿于蓝青, 共置一处似家人。 哪知团圆不长久, 持杆一击各自分。 第五十二章 悄然逝去(3) “好诗,好诗!”楚少颖极力夸赞。一小时后,二人便往柳永家赶,在路上,楚少颖忽忽想起了什么,一首关于打台球的诗在脑子里渐渐成形了: 上下左右与中间, 进此进彼皆可行。 人生功成路数繁, 何必死盯一洞进。 很快地,二人到了柳家村,柳家村,不光是因为这里大部分人家都姓柳,还因为这里柳树繁多,把村子点缀得如诗如画。但这个季节,柳叶早已枯萎,柳树那一碧万顷的美景是看不到了。柳爸柳妈倒是很热情,招待了楚少颖一顿饭,饭后,柳永带楚少颖去了一个地方,这里全是高大的柳树,垂下的柳枝有两三层楼房那么高。众多柳树中间,是一个亭子,亭子的顶部,绘有飞天的图案。四边的柱子上,有《红楼梦》里的人物图。“这里是‘烟柳薮’,我经常来这儿看书,意境优雅,还很安静。”楚少颖到觉得这里和自己村的青草坡颇有相似。面对如此景色,楚少颖诗兴大发,一首关于打台球的诗瞬间有了着落: 重瞄还须欠些微, 谩击反而着运气。 试问前途功成否, 唯有青天鬼神知。 听完了楚少颖做的诗,柳永竖起了大拇指:“这一首好,比前面两首都要好。”听了这真心的赞美,楚少颖心中美美的。柳永赶紧用纸笔把三首诗记了下来,放到村里的邮箱之中:“下次发稿费,一半归你。”“不用了,我只是个文字混混。”楚少颖推却。二人逛了一下午,天麻麻黑了才回家,饭罢,不久就要睡觉了,楚少颖柳永和柳爸睡一张床。楚少颖只穿了两条单裤子,里面的裤子,裤裆还开了。楚少颖脱了两条单裤子,瑟缩在墙边,用被角把羞处遮住,以保持自己做人的最后尊严。这物质匮乏所带给他的精神折磨,要远大于白天寒冷所带来的折磨。 柳永这个人是超前的,别看他现在才三年级,而初中生的历史书早已被他翻了一遍又一遍,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看啊,古时候有那么多的瘦身人面或者兽面人身的怪物,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倒是很有意思,但也着实让人难以回答。“变异了。”楚少颖回答。“我看是古时候的人文明程度低,和兽类通婚所导致的。”柳爸的这个回答倒是很新意。“楚少颖,你看这书上说,这就是龙的痕迹。”柳永指着书上的一副图画问楚少颖。楚少颖用被子把下半身遮住,坐起来看那个图画,若有所思:“我记得《三国演义》里有一段说龙的话,好像是曹操说的。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 ”三人说了许久的话,才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柳妈做了简单的饭菜,叫柳永和柳爸吃饭,但她却没有叫楚少颖也吃,这让楚少颖感到很难堪,还是柳永拉着楚少颖吃饭,楚少颖才将就着吃了这顿饭。吃饭时,柳妈的脸绷得很紧,黑得跟煤炭一样。楚少颖知道,这是不欢迎的意思。饭罢,楚少颖准备回家了,他推上自行车,柳永来送行。二人聊了许些话,柳妈大老远地就道:“你们两个还打算聊世界,聊人生吗?”这话,简直比这寒冷还要冷。 终于到了年底兑现的时候了,果林小村各家的收入状况公式栏前堆满了人。这一天,大家倍有热情,纷纷拿着计算器算自家的收入,生怕村里的领导们少算了。爸爸也拿起了计算器,把自家的收入计算了一下,发现少了七百元,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回家后,他把楚少颖狠狠揍了一顿。这个时候,村里最悠闲的,要数王二叔了。他在自家的收入公式栏上看了看,他今年的收入是五千元,创下了果林小村的最低记录。但他丝毫不以此为耻,悠闲地往来于人从之间,颇有几分隐士的派头。 快过年了,镇子的街道上都挂满了红灯笼,远远看去,一派喜庆的样子。而各个村子的农民都来镇上买年货,那些个超市里挤满了人,吆喝声不断,他们忙得不亦乐乎。而这时的果林小村,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贴上了福字。离过年只有两天了,爸爸妈妈早已把家里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屋子焕然一新。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小镇的各个村庄都沉浸在新年的欢喜庆气氛中,有的孩子们提前穿好了新衣服,拿着时新的玩具,三三五五地玩耍。前些天去镇里的时候,楚少颖看到了一把玩具枪,他问了一下价格,要十块钱。十块钱于他而言,是一个不菲的数目,他只能看了看,幻想自己拥有那把枪,最好晚上能做个梦,梦到自己拿着那把枪打麻雀。此刻,看着别的孩子拿着玩具,那把枪便又出现在了脑子里。他是多么喜欢那把枪啊,他多么希望那老板同意五毛钱摸一下,或者一块钱打几发子弹,他也会觉得心满意足了。他想要是夏天多好,就算是一个孩子,也可以干一些轻松的农活挣一点儿钱,一天能挣几十块呢,十块钱算什么。但现在是冬天,别说是孩子,就是大人们大多都蜗居在家。楚少颖只能收起了这个过分的觊觎,抱着一本《三字经》在火炉旁读。这个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家,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楚少颖险些以为自己搬了新家,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看着这焕然一新的家,楚少颖觉得自己的心境像是被过滤了一样,纯净而美好。 过年带给他的巨大幸福让他没有心思读书,他放下了《三字经》,看了一会儿电视,几乎所有的频道,播的都是人们紧锣密鼓地准备过年的场景。看到眼睛酸涩之时,他关掉了电视。天,已经暗淡得被电灯光拒之门外了。或许,天只是睡着了,它在积蓄能量,以便明天能更好的亮起来。 搓麻将搓了一天的爸爸回来了,过年前的最后一顿饭幸福地开始了,爸爸夹了几片瘦肉在楚少颖碗里。楚少颖多么高兴啊,他有多么满足啊,他斜眼看了看爸爸,见到的是一抹慈爱的表情。这让楚少颖想起了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感冒的他,像一只乖巧的猫咪,蜷缩在被子里,身旁是爸爸用胳膊支起的空间,爸爸用手把被子开启了一道缝,以便楚少颖呼吸。“爸爸,我呼吸困难,能不能把被子的缝儿开大一点儿。”爸爸便把被子缝儿开大了一点,楚少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知足地喊了声“谢谢爸爸”。那被窝里用身体为自己开启一道缝的爸爸,简直就是自己的一片天空啊。这个场景,这些年来,楚少颖回想了无数遍。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楚少颖要早点儿睡,好让明天有足够的精力来迎接新年。楚少颖正往卧室走去,爸爸忽然叫住了他。楚少颖停下了脚步,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喊声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怎么了?”楚少颖用了三分惊七分疑的口吻问。爸爸从电视柜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一套衣服还有鞋子:“这个,给你。”楚少颖迅速接过塑料袋,幸福得差点儿哭了,一句“谢谢爸爸”条件反射性的冒了出来。爸爸沉浸在一片幸福的气氛中,却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妈妈泼了他一身冷水:“搓麻将可不是次次都能赢,你最好戒了,不然就别回这个家。”“妇道人家,球字不识一个,你懂个屁啊。”相对于妈妈的话,爸爸的话显得简单粗暴,直达痛处。 楚少颖抱着自己的新衣服,把它打开,看了看样式,再试穿了一下,大小长短都很合身。楚少颖太高兴了,便把它枕在脑袋下,许久才高兴地睡着了。 天,才刚刚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许多人却早已从床上爬了起来。很多人家堆起了树叶,用火一点,树叶堆便冒起了浓浓的烟。 楚少颖穿上了自己的新衣服新鞋子,清秀的面庞上颇有几分英气,让得照镜子的他多看了自己几眼,把由贫困带来的自卑感一扫无余。他走到伙伴们中间,也只有今天,他才觉得他和他们是平等的,甚至是超过了他们的。几个村里的大人一看到楚少颖,都忍不住把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这孩子长得真俊。”听了此话,楚少颖才从别人的眼中得知他并不比别的孩子差,甚至他是更光鲜的。早晨,爸妈做了简单的饭菜,其实对楚少颖来说,已经不简单了,有肉,还是瘦肉,别说吃了,就是想一想都流口水。可楚少颖只吃了一点点,他要把肚子留给中午的大餐。饭后,爸妈开始忙碌做饭,切菜,剁猪蹄,炖肉,忙得不可开交。楚少颖也想上去帮忙,可刚一伸手,爸妈怕他帮倒忙,便呵斥他一边玩去。饭菜做得差不多的时候,便开始贴对联了。 第五十三章 悄然逝去(4) 爸爸用面粉烧了半盆子浆糊,叫上楚少颖贴对联(楚少颖其实只能打下手)。父子二人来到门前,把去年那褪了色的破烂对联撕掉,再在门旁的墙上抹了两溜子浆糊,把新对联小心翼翼地沾了上去。楚少颖看了看那对联的内容,写得真是太次了,没文笔没内容没意境,真是有辱中国千百年来的文化。 贴好了对联,楚少颖去把浆糊倒掉,虽然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楚少颖却觉得自己为家做了点事,自己不是个没用的废物。他连走路都是理直气壮的,说话底气十足。 忙了一个上午的午餐终于是做好了,爸妈摆上了饭菜。爸爸又从屋里拿出五千响的鞭炮,在门口将鞭炮打开,找到鞭炮的头,用打火机一点,鞭炮便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鞭炮响完后,一家人便开饭了,今天家里有五个菜,蒜苔炒肉,凉拌黄瓜,莲藕炖猪蹄,酸菜鱼,还有一个家里人都爱吃的土豆丝。爸爸还从柜子里取出一桶廉价的红酒,给楚少颖倒了一杯。楚少颖从来没有喝过红酒,便用嘴抿了一下,舌尖顿时生出了一种甜丝丝酸溜溜的美妙感觉。楚少颖忍不住把一杯红酒喝干,喝了一杯还不过瘾,一连喝了六大杯。楚少颖准备倒第七杯的时候,爸爸夺过了酒桶:“你还小,不能喝多了。”楚少颖咂了咂嘴,把由红酒引起的馋意收敛了起来,夹了一个莲藕来尝了尝。也不知道是不是红酒的味道过于刺激,他再吃别的东西都没有味道了。看了看妈妈,从楚少颖开始夹菜的时候,她就赶了些菜,离开了桌子,一个人在院子里津津有味地吃着。今天是团员的日子,妈妈却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吃。在楚少颖的记忆里,她都是这样,每次家庭聚餐的时候,他总是不和大家一起吃,楚少颖总觉得这里面有原因,但他不知道。在楚少颖眼里,妈妈是个怪人,不吃西瓜,不吃哈密瓜,不吃芹菜,不喝酸奶,凡是带甜味的食物她都不吃。“爸爸,妈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啊?”“不用管她。”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伤心,明明是一家人啊,却远得如同天渊。楚少颖刨了两碗饭就饱了,这与他臆想的完全不同。他本想饿着肚子中午就能多吃一点,可正要吃的时候,还没吃到想象中的一半就觉得撑了。饭罢,楚少颖把剩菜剩饭收起来,下一顿热热就可以吃了。 过年是赌博高峰期,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农民,常常三五成群,七凑八合地一起打牌赌博。楚少颖跟着爸爸去了刘叔叔家,那里已经有六个人在炸金花,爸爸一看,立马撂下了楚少颖,加入了炸金花的队伍。楚少颖在旁边看他们赌博,每当爸爸和别人往钱堆里丢钱的时候,楚少颖总是在心里求神拜佛,希望爸爸的牌更大一些。只要爸爸赢了,他就会在心里感激满天神佛,在心里不住地膜拜他们。而一旦输了,他就会十分难过,埋怨老天不帮他,用更大的力气求神拜佛。这一次,爸爸和一个人杠上了,钱堆里已经有一千多块了,而两个人都没有起牌的意思,看来两个人都是大牌。看到那么多的钱,楚少颖的心里在为爸爸担忧,手里捏了把汗,他不住地祷告满天神佛,一定要让爸爸赢,一定要让爸爸赢。那么多的钱,如果爸爸赢了,一定会买很多吃的。很快地,爸爸手里的钱差不多都扔进了钱堆里,爸爸无可奈何的好心好意道:“我不想赢你太多,我开牌。”爸爸翻出了牌,是三个K。爸爸准备收钱的时候,那个人握住爸爸的手,说道:“我三个A。”这一幕,让楚少颖幻想出的神佛全部消失,只有满世界的嘲笑声在空里炸响,心里滴的,不是水,而是血啊。看着对方把一大堆钱收入了别人的囊中,爸爸站起身来,拉着楚少颖回了家。打牌真是消磨时间,出了房子,外面已是薄暮。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包好了饺子,看着爸爸略有不快的脸色,她已经猜出来爸爸打牌的战绩:“你赢的那几个钱,还没有你输掉的一个零头。”今天是过年,爸爸不想和她吵架,爸爸对楚少颖道:“你去你王二叔那里,叫他晚上过来吃饺子,好好团个圆。”“团圆?”楚少颖有点儿奇怪,“团圆为什么要叫王二叔啊?”“叫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妈妈的这句话,让楚少颖觉得冷冰冰的。楚少颖去了王二叔那里,奇怪,他这里怎么这么冷静,门前没有放过鞭炮的痕迹,院子里乌漆麻黑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节日气氛。借着别人家灯笼里的光芒可以隐约看到,王二叔家大门口两侧贴有白纸黑字的一副对联,上面写着: 生前有矣只嫌少, 死后无哉还怕多。 楚少颖觉得十分纳闷儿了,这个喜庆的日子,家家户户的对联写的都是祝福喜庆的话,而王二叔这里却是这种不吉利的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楚少颖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又大声叫了两声,也没有人回应。楚少颖只得回了家,把情况告诉了爸爸。爸爸大惊,赶忙朝王二叔家跑去。楚少颖觉得奇怪,便跟了过去。爸爸来到王二叔家门前,什么也没有说,敲了敲门,没人应。大声喊了声:“有文,有文……”没人应,又大声喊:“逢才,逢才……”也没有 人应。爸爸驻足了片刻,而后,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脚,在大门上狠狠跺了几脚。门被跺开了,爸爸迅速进了里屋,拉开电灯。楚少颖跟着爸爸走了进来,只见王二叔躺在地上,呆滞的表情已然成了一尊雕塑,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大睁着,死不瞑目啊。更悲惨的是,他的右耳朵被老鼠咬破,有虫子从他鼻孔里出入。而王二叔尸体的旁边,放着一本字典和一张纸,那张纸上用毛笔写着: 固匪是非人, 不把是非闻。 只缘是非在, 误入是非门。 你看,雪化了,洁白的不再洁白,肮脏的继续肮脏,我何必用洁白的灵魂供奉着肮脏的肉身。 这是楚少颖第一次见到死人,多少有几分害怕。 屋外,寒冷席卷了天地,而家就像个被窝。 外面是寒冷的,而家是温暖的,没有家的人,自然体会不到温暖,故而冷冷清清,被人冷落。这话,说的就是王二叔。 爸爸立刻出了屋子,不久叫来了几个大人,准备棺材和寿衣。这本是欢乐的一夜,沉浸在一股悲凉的氛围中。 爸爸去了王二叔放书的房里,从里面的极隐秘处翻出了一个铁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女人的图像,这个女人虽然不是十分漂亮,但眉目间隐藏的正气和身上的那股书卷气质却绝对是出类拔萃,尤其是一双美目清澈如泉,使人看了就忘不了。 “这谁啊?”楚少颖看爸爸轻而易举地找出了这个隐秘的家伙,必是知道此物的来历。 爸爸指了指图画旁边的三个字“王非武”,这应该是这个女人的名字:“你把你王二叔的名字和这三个字比较一下。” “王有文,王非武。王有文,王非武。有文,非武。有文,非武……”楚少颖似乎发现了什么,“他俩的名字很对称啊。” 很快地,刘叔叔把自己父亲的棺木让给了王二叔,给王二叔穿好了寿衣,大家便把棺材盖上。 不久,村子里就来了敲锣打鼓吹唢呐的队伍来了,夜场,在锣鼓声中开始了。王二叔的夜场十分简单,既没有别人家丧礼上的花圈,也没有那样大的排场,只有爸爸管上的简单饭菜。 墙上的钟表,很快划过了十二点。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没有任何的阻挡,大老远地就看到落英小镇的烟花。远远看去,一颗颗倒溯的流星飞上天空,花一般向外炸开,开出了一朵蘑菇般的花朵,将夜空点亮。 正在果林小村为王二叔的后事而敲锣打鼓之时,落英小镇的上空,炸出了十几个烟花。 那爆炸的烟花,仿佛是人的生命,昙花一现,稍纵即逝,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已经彻底消失在光与影的刹那间了。 没有人想过,在这样一个喜庆夜,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就消逝在这样的夜里。 夜,被那璀璨的烟花隔绝在欢乐之外。 也许,多年后,也或许用不了多少时间,人们就会忘记果林小村曾经有这样一个人。 第二天,爸爸从另一个铁盒里发现了一封信,信的封面上写着“写给自己的信”,爸爸读不懂,楚少颖便要了过来,那上面写的是: 也许我的一生是失败的,但失败的人生也会激发出灿烂的火花。就像流星,虽然结局都是陨落,但只要有划过夜空的那缕光芒也就够了。 第五十四章 悄然逝去(5) 你们觉得我悠闲,我不得不反驳你们,你们不明白我的矛盾。心底的善良在现实的压榨下,让我有了当一个坏人的冲动,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背叛我的灵魂,我要根据它的指引做人做事。我的前半生和后半生是一组鲜明的对比,前半生棱角分明,书生意气。而后半生颓废丧气,这让我明白,一个没有背景的混混想出人头地,那实在是一种荒谬。如果你们觉得我可怜,我也认了,我颓丧的后半生也着实可怜。 人生在世,到底是该享乐呢,还是该奋斗,我说人应该一边奋斗,一边享乐,你说呢。 要我说,这世上的人啊,做善事不过是饭后甜点,只有利益才是正餐。而我不同,利益是饭后甜点,做善事才是正餐。你们不要以为,我做善事是为了那可怜的名声,自从我选择无原则地做善事时,我就知道我不会有好结局。 我想说,一朵花的悲哀,不是生老病死,也不是风吹雨打,而是要首先必须爱他的花园。而这正是我的悲哀。 我有两友乱我心,名曰生存与良心。夫子可有两全法,不负生存不负心。 这是一个和平的乱世,表面上平安无事,而各个地方,不是唇枪舌战,就是勾心斗角,都暗藏争名斗利的锐利锋芒。我已经看出了这个社会的弊病,但我无法给它开个适当的药方,这让我感到很痛苦,只能像阿Q一样麻醉自己,向这个社会妥协,进而欺骗自己。就像说衣服耐脏,明明衣服脏了,不去洗,还说衣服耐脏。 你们可能会怜悯我,但我不需要。人生正需要我这样的大起大落,才能将它看清楚。很幸运,我在这个弥漫着铜臭地方能保持初心。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积极的,消极的,正面的,负面的,向上的,颓废的,分秒必争的,懒惰的……不管你是怎样的人,都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个重要元素,不要小瞧自己,世界因你而精彩,因你而不同。不管怎样的人生,那都是一种人生啊,你应该重新认识自己的价值,并像很多别的人一样,为之奋斗,为之努力。 世俗者在生前获得利益,英雄在死后荣膺美誉。英雄之所以能改变世界,是因为他先人而改变。 这个时代,是个不错的时代,但并不是最好的时代,我们应该高兴这是个不完美的时代,如此我们才有努力的空间,能为之奋斗,把它变为更好的时代。 很多人对某些大人物装腔作势搞形象工程颇有微词,这正证明这是个不完美的时代。但我认为,我们应该为此感到幸运。因为他们的装,说明世界还有正义可言,说明世界上还保留了正义这面旗帜。一旦他们装都不想装了,那这个世界也就完了。 这个世界,不应该依靠法律而进行下去。因为法律的产生正是由于这个世界不完美,人性的阴暗面。如果有一天,所有的良民都能说一句“法律与我无关”,那这个世界就阳光多了。 政fu和法律一样,都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虽然他们都是社会的发动机,但他们所用的油都是从人民那里压榨来的。最美好的世界,是不用交税的世界。种粮食的人不必把大部份粮食给那些不种粮食的人,作家也不必上交一部分稿费……那才是最公平的时代,真正的人人平等。 社会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无法想象未来它是个什么样子,可从哲学角度讲,很多事物都会周期性的循环。所以我们应该回溯一下过往的时代,从它们那里汲取一点营养,来对反思我们现在的时代。据我个人的意见,文明的终点,恐怕在原始性的现代社会。 当人们用善良的橡皮擦掉国界线的时候,人类就进步了一大截,地球上真正的和平就指日可待了。当有一天,我们遇到外星人的时候,我们不会说我是中国人,我是英国人,或者我是美国人,而说我是地球人。 如果人类不能自己改革,使贫富两极分化,生产资料两极分化,战争的武器就不会从地球上消失,一旦弱势群体无法反抗的时候,外星人侵略都是必要的。那样至少会重新塑造这个社会,逼迫着地球人改革,使贫者不贫,贱者不贱。 史书是个马屁精,你们千万不要以为历史是由少数人书写的,那些大人物璀璨的人生逼迫着史官们添油加醋地为他们服务,真正书写历史的,恰恰是那些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我们伟大的毛主席也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呢。 对于我们这些小人物而言,我们要奋斗,我们要让后来人为我们立传。我们要让我们的后人对我们高山仰止。虽然我无法定义人生真正的意义是什么,而前人的光辉为我指明了方向,使得我有向他们学习的冲动。 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同于别人世界。地球上,六十多亿人,就有六十多亿个世界,六十多亿种生活。我们无法插足别人的世界,我们所能做的,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有声有色,让别人羡慕自己的世界。 好了,我不想多瞎扯了,最后一点空间,我想留给我最最亲爱的王非武。 还记得么?非武,我们相见的那天,正是落英小镇繁英飞舞的时候,校园走廊上的我,由于有要紧事,飞速狂跑,正和你撞了个头碰头,脑袋痛得像炸裂了一样。那时候,你是班花。而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无论从哪个层面看,我们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后来经过六年的相处,我们神奇地发现,我是存在于你另外世界的人,而你也是我第二世界的人。我们的这种精神依靠,是一切世俗因素都无法分开的。但很可惜,你还是做了家庭的牺牲品,而我只能无力地看着你在世俗的泥沼中挣扎,直到有一天你的死讯,和临死前写的那三个字“楚逢才”。你用死证明了自己的坚贞不屈,而我只能终生不娶来回应你……非武,我来了。 看完了王二叔的信,天上又有一些烟花飞上天空,悄然炸响,然后归于虚无。 你可知,人生在上帝眼里,不过是加长版的烟花,从暗淡变得璀璨,又从璀璨变成尘土。 一切,都如梦似幻,毫不真切。 楚少颖一夜无眠,好不容易耐到了天明,自己已经困倦得像个婴儿,饭也没心情吃。看着大人们忙活,自己只能睁眼干看着,想去帮忙,又恐怕自己瘦小,帮个倒忙。 天大亮以后,七八个健壮的男丁抬着王二叔的棺材到了坟地,那里已经有两座坟了,听说是祖先的坟,由于年代久远,被后人们忘记,逢年过节也没有人来祭奠。 没多久,王二叔的棺材抬到了坟地,人们用石头磊起一座坟,在坟前立了个墓碑:楚逢才之墓。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到把王二叔称作楚逢才了,楚少颖不明就里,问:“爸爸,你们怎么称王二叔叫楚逢才啊。”“他本来叫楚逢才,只是后来改成了王有文。”爸爸看了看楚逢才的坟墓,面上有莫名的情绪,眼中又悲又怜。“父母起的名字,也能随便改吗?”楚少颖惊奇地问。“好了。”爸爸指了指楚逢才的坟墓,“快给你叔叔楚逢才磕个头,他是个大好人。”楚少颖认了真,一连磕了九个响头,只磕得额头隐隐作痛。大家回家后,爸爸把楚逢才家里藏的书、那张王非武的照片,还有那封写给自己的信通通搬到楚逢才的坟前。楚少颖一见到这场景,便知道爸爸要焚烧书籍。楚少颖看了看这些书,可都是宝贝啊,烧了多可惜:“爸爸,能不能别烧。”爸爸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本书:“你逢才叔叔生前最爱的就是读书,所以我才把这些书烧了,祭奠他,让他在阴间有所寄托。”楚少颖知道自己再怎么可惜也无济于事了,便也站到了爸爸一边,把那些书往火堆里扔。顿时,楚逢才的坟前燃起了大火,浓烟直冒。 楚少颖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心里就莫名其妙地空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一盏明灯,前途辨不清方向。 “逢才,你曾说只有极度善良和极度恶毒的人的会早死,一个是去天堂,作为行善者的表率。另一个是沉沦地狱,成为做恶者的模板。”爸爸深深地看了看楚逢才的坟墓,“在天堂的你,可一定要保护少颖,这世上也就只有你帮过他了。” 天际,一颗流星陨落,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大年初一本就是欢乐的日子,对于别的人来说,谁也不会在意有一颗流星就这样逝去了。 夕阳落在远方的山头,一缕光芒照射到了楚逢才的墓上,仿佛是上天的悲悯,在给他的坟墓以祭奠。 第五十五章 世界观之谈(1) 人的一生是一条线段,生和死是它的两个端点。贫穷的死去,或许是一种殊荣。你看那些富有着死去的王侯将相,哪一个逃脱得了被掘墓的悲剧。人可以选择富有地活着,但不应该富有地死去。 王二叔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大家正常吃饭,正常种地,正常打牌。而他那所家徒四壁的房子也被锁上了门,人们偶尔经过这所房子的时候,蜻蜓点水般的掠过一眼,只是在那副写着“生前有矣只嫌少,死后无哉还怕多”的对联上多停留了几秒。 松懈了好一阵子,无所事事地过完了年,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学了,而自己的寒假作业却没有怎么写,这些天,楚少颖拼了命地赶作业。用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楚少颖把作业突击完。突击完后,楚少颖却感到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潦草地对待作业,这是不尊重老师的表现,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表现。但他身体的惰性让他没有心思去重做一遍,楚少颖便捏着鼻子哄眼睛,在心里为自己找理由:反正老师只看自己写完了没有,又不会一道题一道题地查。再说了,敷衍了事的人多了去了,抄作业的人多了去了,相比于他们,自己已经很尽职尽责了。这样一想,楚少颖觉得心安理得多了,便把作业放在书包里,开始看起了课外书。五天后,他就把手头的课外书看完了,没书看的日子心痒痒的,空虚得厉害,觉得对不起一天三顿饭。 不少人认为,我们读书是为了颜如玉,黄金屋,其实书中并不一定有颜如玉和黄金屋。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读书呢,是因为读书给我们前行提供了一个方向。 过了正月十五后,家里准备的年货都已经挥霍得十无一二,欢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吃完了一顿热乎乎的汤圆后,从各个层面看,家已经恢复到和从前一样。 楚少颖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上学上久了,他会觉得疲惫,总是盼望着赶快放假。可是放假时,天天玩,玩得没有意思了,却又怀念上学时的热闹。 快上学了,楚少颖洗好了书包,洗了几件打有补丁的衣服。一想到要见到同学们,一起玩游戏,楚少颖就忍不住高兴。见到老师,学习新的知识,还有领略镇子里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楚少颖猛地觉得上学是件神圣的事。 春天快到了,小草和柳树是最先知道春意将至的事物。柳树枝头挂满了细细的柳叶,小草乍一看毫无绿意,而远远地注视,早已是青葱一片。 看到小草和柳树发了芽,各种花草树木也耐不住性子,不甘落后地纷纷冒出尖嫩的枝叶。 那各种颜色的花儿和绿得张狂的树木,以摧枯拉朽之势霸占了山前山后。当那特有的青草气息和馥郁的花香吹入人们鼻窦的时候,人们在说,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是人们播种希望的时候,农民以家为单位,开始在田里播种,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就要到了。 果林小村里,各种果树都开了花,各种花儿中,尤以樱桃花开得最为茂盛。 熬了几天,终于开学了。楚少颖背上书包,把学费好好清点了一下,放好,可不能再像上学期一样,把钱弄丢了。 到了镇子边缘,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开得正艳的各种花儿布满了大街小巷,正如小镇边缘的那个石碑上说的:壶天虹造别样境,倾城花饰不了香。 到了学校,交了学费,发了新书后,便正式开学了。上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刚放学,一个别的班的女生站在了三年级一班的门口。这个女生的外貌和内在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脸上的肌肉有被烫伤过的痕迹,像百年老树的皮。而她那股不饰自露的气质,让谁都要以为她出自书香门第。人们常说心灵美才是美,而一个人的心灵再美,外表丑陋,照样不招人待见。同学们看到了她,有的正视他一眼,有的忽忽一瞥,有的偶然发现,脸上还没来得及掩饰鄙视的表情就看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所有这些人无不是嫌弃地又开了。章羽见到她的时候,甚至把嘴唇歪得能放稳一个小石头,挤在一起的眉眼显示出了她的鄙弃:“哟哟哟,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啊?”听到这句话,这个女孩寒然一瞥,清凉如泉的目光令章羽心中一寒。章羽从未见过如此凛冽的目光,令她不寒而栗,她收回了目光,同着一群女生识趣地走开了。“同学,帮忙叫一下楚少颖。”这个女生叫一个同学喊一下楚少颖。那个同学看到她如此丑陋,当下转过了头,用戏谑的口吻朝教室里喊了喊:“楚少颖,有美女找你。”男生喊完,大跨步离开了。“谁啊?”楚少颖不知道谁会来找自己,出了门,见一个奇丑无比的女生看着自己。楚少颖的第一反应是,她是谁啊,刚想问一句“你是谁啊”,就从她那股气质中读出了眉目,惊讶地道:“你是……白小琪?”那张丑陋的脸上出现了灿烂的笑容,温婉的声音如甘泉一般清甜:“你还认识我啊,我还以为你见到我这样子就认不得我了呢?”从这个说话的音色,楚少颖再次确定了她就是白小琪:“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啊。”“在火炮厂工作的时候,火炮爆炸,烫伤了。”白小琪觉得有几分委屈,歪着的小嘴颇有几分娇美。楚少颖认真地看着她,从她如今的面庞上寻找她从前的样子,她除了脸难看了一些外,那美妙的身段较从前更别有风韵。“是那个辉蓉火炮厂?”“嗯。”白小琪的眼睛眨巴了眨巴,虽然她变得这样了,可她的表情和声音却从没有显示出一丁点儿自卑和颓废,反而让她有一种成熟的表现,让楚少颖都望尘莫及,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多么乐观,多么自信。楚少颖本来还准备怜悯她一下,说几句安慰的话,可眼见对方如此,看来自己是多虑了,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楚少颖觉得自己太狭隘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么?”楚少颖面带笑容,很友好地道。 白小琪在书包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本书,递到楚少颖的手里:“这本书写得非常好,我很喜欢。我知道你喜欢看书,这个就借给你。” 楚少颖双手接了过来,那书封面上有《道德经》三个字,这个书楚少颖听说过,但没有读过,楚少颖随便翻了翻,打着哈哈道:“什么时候还你啊?” “有生之年还我都可以。”白小琪丑陋的笑,并没有掩盖话里的滑稽。 “那我在死亡的前一天还你。” “你的嘴什么时候抹油了。” “早上吃完饭忘记擦嘴了。”说着说着,二人已经下了楼,来到了操场上,校园里的几株白玉兰开得正艳,那洁白的花朵像一块块羊脂玉。那散发着清香的花朵,引来了些许蜂蝶,好不乐呵。 “我请你吃饭?”白小琪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那模样,多像一个漂亮的卡通人物,“反正我在辉蓉火炮厂挣了不少钱。” “每次都是你请我,我怪不好意思的。”楚少颖也确实觉得难为情,向来只听说男生请女生吃饭,而自己却被女生请,怎么看怎么像倒插门。 “怎么,你天天用你的一元大钱买两个包子吃,很有味道吗?”白小琪虽然这样说,可语气和表情上,却没有一丝嘲讽的味道。或许,她只是为了请楚少颖吃饭,不得不击垮他精神洁癖的底线。 “你怎么知道我只有一元钱?”楚少颖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告诉你,你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白小琪道,“这在别人那里,或许是坏事,但对你我觉得是好事。只要你把你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坏的一面收敛起来,你就会地得到别人的崇敬。有句话不是说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吗。” 楚少颖完全不懂她说了些什么,自己吃一元钱的确是吃不好也吃不饱,当下只得腆着脸皮:“你要请我吃什么啊?”说完,又后悔自己说得过于仓促和冒昧了,便补充了一句:“这顿饭算我欠你的,将来一定还你。” “伪君子!”白小琪发现街道上有许多人都在斜着眼看她,那些人都是忽忽一瞥,然后匆匆走开,“你这人太迂腐,你知道么?” “切!”楚少颖正准备反驳时,二人已经来到了一个面馆。白小琪叫了两个拌面。当吃拌面的时候,那美妙的味道,仿佛升级版的凉皮,太美好,太令人回味了。 吃完了面,白小琪从兜里摸出几张卫生纸,在手里数弄着。楚少颖以为她要给自己一张纸,便伸出手去拿,白小琪把手抽了回来:“你咋那么自觉。” 第五十六章 世界观之谈(2) 楚少颖摸了个空,觉得十分尴尬,脸色难看极了。白小琪看他那样子,灿烂一笑:“逗你玩儿的呢,权当给你上了一课好了,给你长知识了。” 白小琪交了钱后,二人出了面馆。在面馆待久了,出来便觉得空气清新,阳光明媚。 二人沿着小镇的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楚少颖忽然想起了罗隐仁:“白同学,罗隐仁也在辉蓉火炮厂工作,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啊?”白小琪把鬓边长发在手指上挽了一挽,“他伤得比较重,可能要下学期才能来上学了。” 不知不觉中,二人到了万芳园广场,广场并不大,但里面的花花草草却不少。此刻,广场上并没有太多的人。 白小琪和楚少颖来到一片樱花树下,粉色的樱花,像一个香气扑鼻的小精灵,或挂在枝头,或随着微风翩翩下落,落在小路上,细碎杂乱,美得像在画里一样。 “好美啊。”白小琪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在花树下转了一圈,像个壁画里的天仙。楚少颖这才大觉,一个真正漂亮的人,是需要内在的东西为底蕴的,人们说的心灵美才是美,也是有道理的。相反,一个没有内在的美女,只能是世俗的玩物,就像花盆里的花,再美也无法和野生的媲美。 “好漂亮啊。”楚少颖也咕哝了一句,一个细小的龙卷风吹来,卷起花瓣翩然飞舞,暗香浮动。 楚少颖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感受这美好的风景。 不知何时,一只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发和肩膀。楚少颖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见白小琪正伸手拍落在自己身上的花瓣。 “你写日记么?”白小琪用手捻起了楚少颖头顶的一片花瓣。 “不写。”楚少颖不假思索地说。 “那你的人生岂不是少了一个什么……我也说不出是什么,反正少了一个见证。”白小琪开导对方,“不如你从今天起,开始写日记。那样以后只要我们翻动日记,就会想起从前的事情。许多年以后,你也许会觉得它是一笔财富。” “写日记?”楚少颖拍了拍后脑勺,想了又想,“我试着写写。” 白小琪张开手掌,几片花瓣落在了她手上,她把花瓣凑近鼻子闻了闻,颇为享受地沉醉于花香中,把香味压在心底时,她才把手掌放在嘴前,轻轻一吹,花瓣在空中盘旋了几遭,落入香径。 “再过半个多小时就要上课了,我们回学校。”白小琪建议,迈着步子离开,“许多年以后,我们交换日记,看看发生在我们世界里的事。” “嗯嗯。”楚少颖有点儿同意,这的确好,了解另一个人身上的事,太有意思了。 二人便往学校走去,走了没多久,他们遇见了章羽,章羽见到他二人,尤其是看到白小琪的时候,满眼的鄙视:“楚少颖,你和她一起,不怕别人笑话,说三道四么?” 章羽的口吻倒是真诚的,面上也没有一丝恶意,倒好像是真正为自己着想。但是要楚少颖因为外貌的原因而摒弃一段友情,他做不到,那样他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楚少颖冲着白小琪笑了笑,对着章羽道:“这世上面兽心的人多了去了,你看那些电视上,妖魔鬼怪都是很漂亮的。” 说着,二人迅速回了学校。 下午放学后,楚少颖匆匆回了家,用最快的速度把作业做完。他记起白天白小琪说的话,他便掏出老师奖励的笔记本,开始了写日记: 今天是我写日记的第一天,我不知道该写什么。想来想去,我还是写写我的好朋友白小琪。 白小琪虽然毁容了,但不知道怎么的,在我心里,她却是变得更加吸引人了。这让我觉得,她不是一个靠颜值生活的人。或许,这会让我们的友情更加牢固,因为一种靠颜值维系的友情,是极不牢固的。那样的话,颜值一旦下降,这种友情便会大打折扣。 白小琪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她完全靠气质就能让人忽略了她面上的不足,就能让人向她看齐。 靠美貌生存的女人是卑贱的,靠美貌生存的男人则更加卑贱。 我觉得白小琪就像一只天鹅,但不是用来吃的天鹅,而是用来欣赏的天鹅。 我觉得白小琪是一个超越世俗的人,她的眼神中有第二个世界。很幸运,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我能感觉,白小琪是一个有超越了同龄人阅历的女孩,她的内心有过低谷,也有过高山,生活对于她的磨砺使她看得更远,看得更透彻。正因为这样,才让她坦然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不幸。所以她的毁容,才不至于击垮她,反而让她更坚强了。这比起章羽那样一直泡在蜜罐子的要有魅力得多。 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人,白小琪就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但我也明白,白小琪的毁容,会让她失去许多朋友,会招来许多人的鄙视。虽然她看起来不重视,但鄙夷的目光多了,谁又能保证她真的不在乎呢。 上天啊,你怎么这么不公啊,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善良,美丽,你就这么让她毁容了。 白同学啊,你今后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人白眼。 但愿你能真正好起来,我会一直鼓励你的。 写完了日记,楚少颖把功课预习了一下。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自己喜欢痴迷的鸦片,而书就算楚少颖的鸦片。便拿出白小琪借给自己的《道德经》,一会儿看原文,一会儿又看看注释,看了个一知半解。但他却隐隐觉得,这是一本非常了不起的书,思想境界能达到这种程度,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 朝窗外看了看,满天的星星像是镶嵌在了天幕上,被淡淡的云一遮挡,仿佛美女脸上的青春痘。 楚少颖一口气看完了《道德经》,虽然只有区区五千言,但里面的智慧,却是十个五千言也表达不出来的。 第二天中午放学,白小琪又到了三年级一班,楚少颖还以为她是来要书的,颇不好意思地道:“你的书,是看完了,不过我还想研究一下,晚点儿还你。” “我不是来要书的。”白小琪满是伤痕的脸上泛出一点潮红,“我是来给你个机会,还我一个人情的。” “嗯?”楚少颖满眼惑色,“什么意思。” “楚同学,我的午饭钱丢了,你得请我吃饭了。”看着楚少颖钱囊羞涩的模样,白小琪降低了要求,“请我吃两个馍馍就够了。” 知道同学们都听见了,让楚少颖感到很难堪,馍馍作为请客的吃食,无疑增加了他贫穷的程度,敲打得他敏感的心繁乱无比。 二人下了楼,楚少颖摸了摸兜里仅有的两元钱,他想,凉皮吃不饱,馍馍又太难吃,他折中了一下,吃包子。还好,他们很快遇到了卖包子的老奶奶,楚少颖用两元钱换了四个包子。分了白小琪两个,自己留了两个。他们坐在大街旁的石头上,慢慢地嚼着包子,满空的花瓣飞舞,落在白小琪的刘海上,落在楚少颖乱蓬蓬的头发上。 “你那么认真地学习,有什么很大的抱负。”楚少颖问了白小琪一个很遥远的问题。 “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学习,有更好的出路吗。”白小琪的反问,令楚少颖无言以对。 看着楚少颖当真是样子,白小琪又问:“你呢?”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掉书袋!”白小琪弯了弯嘴唇,用指头点了点楚少颖的额头,“能不能说点儿人话,什么意思。” “我不想我成为冢中枯骨的时候还寂寂无名。” 白小琪竖起了大拇指,轻描淡写地道:“瞧你平时默默无闻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野心啊,那你准备靠什么来扬名立万呢?” 楚少颖茫然地看了看天空,几只大鸟从头顶飞过,继而把目光转向了白小琪:“我也不知道,但我不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 “很好,你是个有第二世界的人。”白小琪一边啃包子,一边笑意盈盈地道。 “为什么?” “每一个有野心的人心里,都有一个臆想的不同于现实世界的世界。” “你说的我懂一点儿,但我的第二世界与野心无关。”楚少颖已经吃完了包子,把装包子的塑料袋顺便一扔,“我的第二世界是世外桃源。但我知道你没有。” “为什么?” 楚少颖看了看远方,眼中有一丝异样情绪:“我的王二叔曾经说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世外桃源,只有本来就身在世外桃源里的人没有。而你本来就生活在世外桃源。” “其实我并没有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幸福。” “再怎么说,你都拥有一个比我幸福十倍的家庭,而这正是你我的差别。”说完,楚少颖问了她一个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你在意外表吗?” 第五十七章 世界观之谈(3) “在意的啊!”白小琪简单的回应,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这足以证明她说的是大实话,可她立马发现了楚少颖说这话的用途,“为什么这么问。” “你原来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现在变成这样了,你就一点儿不伤心?” 白小琪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转变话锋:“我都这么丑了,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是为什么?” “这……”楚少颖摸了摸后脑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和她做朋友,“我也不知道。” 白小琪才发现楚少颖是一个爱认真的人,嫣然一笑:“我逗你玩儿呢,就算你有一天变得比我还丑,我也会像你一样不介意和你做朋友的。” 任何感情都有保质期的,时间和地域会让曾经的深情厚谊淡化,楚少颖想起了书里的话:“将来的事,有谁能知道呢。我们以后可能会在不同的学校,我们的友情终究会褪色的。”“真正的友谊是可以超越世俗的桎梏的。”白小琪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听人说繁花古市有一棵神树,叫做释迦神树,上面结有神果释迦果,人一旦吃了,许个愿,都能实现的。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去市里读书,在释迦神树前许个愿。” “繁花古市?”楚少颖抖落身上的花瓣,茫然地说了一句,“好像很遥远呢。” “繁花古市对我来说是一个较大的世界,只有在大世界里摸爬滚打的人,才能对人生有更透彻的了解,才能理解人生的意义,才能有更高的精神境界。”白小琪也吃完了包子,“我知道,繁花古市之外有更大的世界,我长大了一定要去闯荡一下。” 哇,楚少颖从她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对远方的憧憬,自己实在是太目光短浅了,简直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啊,但他口上却说了一句:“你都不像个女孩子了,你简直比男人还要男人。” “你以为男子就很了不起吗。”白小琪站起来,任凭花瓣落在了她窈窕的身上,“上帝创造了男人,如果男人真的有那么了不起,上帝又何必创造女人呢?” 楚少颖不得不佩服他身边的这个好朋友,她对许多问题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不是还有太监吗?”本来认了真的楚少颖幽默地转了个弯,引得可白小琪嫣然一笑,曲起指头敲了敲他的脑门子。 “变态!”白小琪重重地说了这两个字,让楚少颖无言以对。 “唉。”楚少颖仰面倒在了草丛里,“白同学,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的都生活在一个又一个骗局中啊。” “好像是很新奇的说法。”白小琪来了兴趣,大睁着她脸上唯一还光鲜的眼睛,也学着楚少颖躺在了草丛里,“说说看。” “反正我也说不清楚,我就简单地说一下我的看法。”楚少颖拈起一片草叶,放在嘴里嚼了嚼,“你还记得一个故事么?” “什么故事?” “就是一个国王要选继承人,对国里参选的孩子说,谁能把他发的种子培养成为漂亮的花朵,谁就是继承人。结果一个没有种出花的孩子当选,因为国王发给他们的种子是煮过的。”楚少颖吐掉了嘴里被嚼烂的草叶,“其实是国王先欺骗孩子们的,他是在教孩子们欺骗,怪不得那些孩子。” 白小琪把手枕在脑后:“我有点儿明白你说的了。” “还有啊。”楚少颖看着一碧万顷的蓝天,“你觉得是山里的花花草草好呢,还是花池子里、花盆里好呢。” “废话,当然是山里了。” “所以啊。”楚少颖晒着温暖的阳光,“山里的花草没有人为的干扰,可以放肆地生长。而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从小到大都被社会这个模板塑造成社会所需要的样子,但这样其实是阻碍了我们的生长。” “哦哦,我有点儿懂了。” “最后一点,不管是社会还是学校,不是都吹捧大公无私无私奉献么。我们这些好骗的孩子许多都会信以为真,直到我们被一遍一遍戳伤后,我们才发现这都是屁话。”楚少颖吹起唇边一朵花瓣,“要我说,还是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来得实在。” “你说得有道理。”白小琪先肯定了他,而后反驳道,“那些教导世人向善的招牌还是需要的,如果我们的社会一开始就宣扬什么损人利己,那我们的社会岂不是一团糟了。” “嗯嗯,这个我知道。”楚少颖站了起来,“我觉得啊,我们应在各人利益和别人利益之间找到一个权衡,既利己,又利人。” 二人看到有同学骑着车子往学校里走了,白小琪也很快站了起来:“我们去学校。” “你能再借我一本书看么?”二人一边走着,楚少颖颇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书啊?” “《笑林广记》,我看过一点儿,里面讽刺人的笔法很独到,我很喜欢。” 一想到这本书,白小琪眼睛放出精光,眉头微微皱了皱:“你种过树吗?” “种过。” “种活了么?” “没有。” “那你应该在树根部放两枚铜钱,那样就可以活了。” 楚少颖想了想,这不是《笑林广记》里的原话吗,当下借着道:“我知道,有钱者生,无钱者死嘛。” “嗯嗯。”白小琪点了点头,“就是就是。这本书我看过,到时候给你啊。” “提前谢谢啦。” 回到班里,老师已经在班里了,班里零星有些人,老师让大家读书,等到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老师说要重新调座位。大家收拾好书包,站在班门口,老师让谁坐哪儿谁就坐哪儿。很快排好了座位,楚少颖的同桌是佟小蝶。前面的穆羊,长长的马尾辫扎在脑后,她学习好,家庭条件也不错,她是上天的宠儿,上天唯一没有给她的就是美貌了。同类者相妒,穆羊的学习虽然好,却好不过楚少颖,所以她对楚少颖或多或少有几分不满。而他的后面是一个叫杜华的男孩,听人说他是杜木的弟弟,楚少颖对他有几分不爽,视他为眼中钉。 新学期的第一次考试就要开始了,老师说考试完以后前三名有奖,老师问学习好的人要啥奖品,大家都不做声。老师问楚少颖:“楚少颖,你要什么奖品?”楚少颖想了想,这个自己从没有想过,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这时,他前面的穆羊替他说了:“他想要钱。”说了这话,全班同学都唏嘘不已。“母羊羔子。”楚少颖为她起的这个名字把自己逗乐了,他嗔喜参半,“你别瞎说啊。”楚少颖的反驳如微风拂地,没有引起穆羊那河东狮吼般那么广泛的效果。楚少颖感到伤心,穆羊的话,是拿自己的贫穷来哗众取宠。贫穷可耻么?中国有几亿农民,有什么可耻的。楚少颖睕了穆羊几眼,咬了咬牙,一枚仇恨的种子栽在了他的心田里。 楚少颖长长地吸了几口气,拿出书来,挡住自己的脸,以免它们发现自己气得变了形的脸。他没有勇气像柳永那样,敢出手打女生。 “老师在看你呢!”同桌佟小蝶用指头蹭了蹭他的胳膊肘。 楚少颖放下书,那老师射来的目光像电钻,直射到他的心里。 那老师看了楚少颖几眼,才把目光移开了,对着班里说话。 楚少颖朝窗外看了看,几只颜色鲜亮的鸟儿停在一株白玉兰上,用长喙啄着花蕊。 很快就下课了,穆羊转过了身,厚着一张牛皮般的脸讪笑着,手里拿了一个成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问楚少颖是什么意思。楚少颖不愿和她有过多的交往,便迅速给她解释了一下,已是一副送客之态。 穆羊恬不知耻地笑了笑:“那你觉得自己是智者呢还是愚者?” 楚少颖本以为她是真的来求自己为她解答难题的,原来她是想挑衅,不给她点儿颜色看看,难免她以后还来找茬。楚少颖思考了十秒,而后狡黠地回答:“对于别人来说,我是愚者。但对你这个母羊羔子来说,那我可是大大的智者了。”本来还志满意得的穆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弄巧成拙,吃了个暗亏,当下只得转个头去,不再则声。这场智慧角逐楚少颖完胜。 佟小蝶竖起了大拇指,得意地向楚少颖露出了一个笑脸,并把书包里的两根香蕉分给了楚少颖一根。 不得不说,佟小蝶是个漂亮的女孩,她有两个大大的眼睛,两只耳朵小巧玲珑,面庞白皙得像羊脂玉,一张棱角分明的嘴巴一张,两排碎玉一般的牙齿整齐地排列开来。 她总是穿戴得很整齐,她没有白小琪地那种气质,也没有章羽那过分妖艳的容貌,她的美,是那种没有经过雕琢的纯朴的美,再加上她有一个温婉和蔼的性格,让她非常容易相处。 第五十八章 世界观之谈(4) 上午第四节课前,校园的广播响起了做眼保健操的音乐。楚少颖闭上了眼睛认真做眼保健操,不知道是谁把窗户打开,那窗户的铁框正在楚少颖的头顶,只要楚少颖一站起来,就会撞到铁框上。做完了眼保健操,楚少颖打了个呵欠,准备站起身。身子才直起来,一本书垫在了楚少颖的脑袋和窗框上。这才使得楚少颖的脑袋虽然隔着书撞到了窗框上,但避免了他的脑袋受伤,只有一片蜻蜓点水般的疼痛。 “谢谢啊。”楚少颖吓出了一身冷汗,挤出了一脸的笑容,要不是佟小蝶,自己的脑袋可就惨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么?” “什么?”这还需要理由,楚少颖感觉纳罕。 “因为你有一个高鼻子。” 楚少颖一听,这也能算理由,当真是一头雾水,默默道:“这也能算理由?” “鼻,面之山,山不高则不灵。” “你是看相的啊?” “没有,偶尔在书中看到的而已。” 说着,只听“卟”的一声,像是裂帛声。佟小蝶忽然用手捂住了鼻子,指着声音的来源:“有人拉裤裆了。” 很快,楚少颖也闻到了,也用手捂住了鼻子。 “老师,有人拉裤裆了。”当先告状的是穆羊。 “谁?” “刘朕皇!”穆羊答道。 老师走了过来,立马发现拉裤裆的是楚少颖后面的刘朕皇,这么霸气的名字,也会有如此不雅的行径。 “刘朕皇,快去厕所。”老师命令。 刘朕皇去了厕所,地上的大便由他同桌打扫干净,而凳子上的屎尿则要他自己回来清扫。 感受到后面的腌臜,楚少颖和佟小蝶也没心思听课,好在没有多久下课了,也没有耽误他们太多的课程。 下午第一节课上,当老师叫上课的时候,同学们都站了起来,这时不知道谁轻轻钩了穆羊的凳子,当穆羊坐下来的时候,屁股一悬空,跌了个仰面跤,屁股跌得像落在了玻璃渣子中一样,脑袋磕在了楚少颖的课桌上,感觉是自己的头皮破了。 “老师,楚少颖勾走了我的凳子。”穆羊以为是楚少颖干的,便哭着告了状。 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穆羊,老师来到了楚少颖身旁,用教案拍了拍他的脑袋:“你钩人家凳子干嘛?” 楚少颖一脸无辜地想为自己辩解,佟小蝶就替他辩解:“老师,不是他勾的。” “不是他,会是谁?” 老师的反问,令佟小蝶的目光中有几分胆怯,她斜瞥了穆羊几眼:“真的不是楚少颖干的。” 直到老师向讲台走去,夏荷对着刘朕皇竖大拇指的时候,大家才知道这是谁干的。 差点儿再次被穆羊陷害,楚少颖想出一个损招为自己解解气,一节课也没听进去,想了半天,想了个办法,看她上不上当。 下课铃声响起后,楚少颖一把拽住了穆羊的辫子。穆羊大怒,吼了一声:“你揪我辫干嘛?” “你的辫子老是翘,都翘到我的桌子上了。”楚少颖忍住不笑,就等着对方落入自己挖的陷阱中,“你就那么喜欢翘辫子啊?” “我就是喜欢翘辫子,怎么了。” “哦,原来你喜欢翘辫子啊,那你翘。” 话音才落,周围的同学都笑得合不拢嘴。过了许久,穆羊才明白对方是在给自己挖坑,自己却这么轻易就落入了陷阱里,太丢人了,便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下午的眼保健操又开始了,穆羊今天管大家做眼睛保健操。刘朕皇明明知道自己不好好做眼睛保健操,穆羊一定会管的。刘朕皇专门睁着眼睛,不好好做。 “刘朕皇,好好做操。”穆羊用那一贯因为学习好而有的高姿态大声嚷道。 “眼睛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跟别人什么相干。”刘朕皇挤眉瞪眼,歪嘴挠腮,做了个鬼脸。 “再不好好做,小心我收拾你。” “你敢收拾我?”刘朕皇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嚷,“信不信,我拿刀砍了你。” “砍我是。”穆羊也毫不相让,一张四方脸和刘朕皇相对,四目相视,场面剑拔弩张,“我等你。” 他们的架还没吵完,花枝招展的数学老师就走了进来,红唇慢慢张开,一派参差不齐的牙齿“一只老鼠屎坏一锅汤”般使她的美妙的脸显得美中不足。 看到二人针锋相对,数学老师喊了声:“瞎嚷嚷什么?”数学老师的眼睛是瞄着刘朕皇的,所以他这话多半也是讲给刘朕皇听的。在他们眼睛里,学习好的人就有特权,就可以悠游于金科玉律之外。但楚少颖是个例外。 刘朕皇被老师的目光看得胆怯,便移开了脸,坐得笔管条直,一副好同学认真听课的派头。 放学后,楚少颖才刚出教室,一副才子相的柳永就一把抱住了他。 “有什么事吗?”楚少颖不知道这个突然找自己的朋友,他灿烂的面容如一盆向阳的花。 柳永从兜里摸出四十元大钞,塞到楚少颖的手里:“这个,给你。” 楚少颖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你这是做什么?” “你上次帮我写的诗被选中了,杂志社寄了八十五块稿费过来。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自然要分你一半。”柳永眼中满是惜才模样,颇为惋惜道,“像你这么有才华,完全可以像我一样凭借才华吃饭,这么辛苦地学习,还不一定有出息呢,你说是不是?” 楚少颖可不这样想,经过大人们的诉说,只有学习才是正事,别的什么就算你特别擅长,也只能当成副业。 看出了楚少颖面上的疑惑,柳永继续说的话以为能突破楚少颖的防线:“我知道你在班里学习好,但要和其他镇子里的学生比呢,和市里的同学比呢,和省里的同学比呢,和全国的同学比呢,学习水太深了,淹死的人不计其数,与其追求一条没有希望的路,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走这条路。” 可好好学习的念头已经先入为主了,根深蒂固了,自己已经得了一个怪病,而这个病唯有好好学习能治,别的灵丹妙药爱莫能助。 “既然那么多人都选择了学习这条路,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家庭社会和国家不会拿祖国的未来开玩笑的。” 柳永知道难以说服他,当下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你看过《论语》啊。”楚少颖知道他只是以自己的人生感悟而劝导自己,可每个人的经历和思维方式都不同,人生价值取向也不同,要把一个人的思想价值观灌入别人的脑袋里,这是相当困难的,“希望将来在作家行业里能找到你的踪影。” “那是必须的!”柳永看到了朝这边走来的白小琪,柳永笑了笑,不屑一顾地说,“兄弟,这种妞你也交往,你口味也太特别了。” “你别乱说。”说了半句,另外半句“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没说出口,柳永便已经离开了。 楚少颖刚转过身,就看到白小琪背着书包,珊珊而来,双手背在背后,笑意盈盈地道:“楚同学,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什么?” 白小琪把手摆到身前,捧着一本书,正是《笑林广记》。楚少颖接过,放进了书包里,“谢谢”两个字条件反射性的说了出来。 二人去车棚里推出了自行车,在走那一段共同要走的路时,白小琪突然问了楚少颖一个问题:“人生做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 楚少颖想了想,这个问题他确实想过,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挣钱么,就算自己家财万贯,活得体体面面,到头来还不是死,什么也没有留下。留下不朽的传世之作么,留下万世佳话么,名垂不朽么……都不是,那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人生最有意义的,就是别让自己后悔。”楚少颖想了想,冒出了这么一句他认为有道理的话。 “嗯嗯!”白小琪掠了掠额前的发丝,“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有人回答过了。一个人的一生应该这样过,当他回想往事的时候,他不会为自己碌碌无为而悔恨。”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话对。”楚少颖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无论你的人生怎样过,都多少会有些悔恨。你走了这条路,你会羡慕那条路上的人,而后悔自己选了这条路;而你走了那条路,你会羡慕这条路上的人,而后悔自己选了那条路。” “你说得对,楚同学,我也是这么想的。有时候我觉得知识不应该存在于人世,正是因为这些文化知识,我们的思想才愗乱了。”白小琪鼓起双腮,双目泛出轻灵的光芒,“有时候,我甚至羡慕那些傻子,他们什么也不懂,但活得天天开心,天天快乐,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快乐开心么?谁又断定他们那样的人生没有意义呢?” 第五十九章 世界观之谈(5) 楚少颖再次领教了这女孩子对于世俗事物的独到见解,他也提出了一个问题:“白同学,你知道世上最幸福的事物是什么吗?” “上帝?” “不是!” “大人物?” “不是!” “树木?” “有点儿接近了。” “鸟儿?” “不是!” “那是什么?” “要我说啊。”楚少颖指了指路边的石头,“这个世上,石头才是最幸福的事物,不怕生老病死,也不怕风吹雨打,什么也不用想,也不争名夺利。” 听了楚少颖的回答,白小琪说出了自己的另一番见解:“世上最幸福的东西,莫过于时间。” “为什么?” “时间能带走一切,就算是石头,经过岁月的磨砺,也会被侵蚀成泥。时间把天地万物的盛衰,把所有生命的悲观苦乐收集在时光的匣子里,世间的所有东西都会在它的怀抱里生盛衰竭,它不是世上最富有的事物么?它见证了世上的一切,它不幸福么?” 楚少颖摇了摇头,想起她前面说过的话:“都是知识惹的祸,我们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讨论这么深奥的东西呢?” “对,人生应该怎么高兴怎么来。”楚少颖才刚从这个深刻思维中逃脱出来,白小琪就把他带入了另一个深刻思维中,“楚同学,你的人生高兴么?” “我的人生一地狼藉!”楚少颖很快发现白小琪把他带入了另一个深刻思维中,于是摇了摇头,“你别再让我想这么深奥的话题了。” 很快,二人道了别,楚少颖不得不承认,白小琪是一个有着深刻思想的女孩子。楚少颖想如果毁容的是自己,在那么多鄙视的目光下,自己早就颓废气馁了。可别人一个女孩子家,却能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安然无恙,鄙弃所有世俗的目光,那该要有多么乐观豁达的心境才能承受得住啊。这样一想,楚少颖开始有点儿崇拜这个女孩子了,与她一比,自己这个小男子汉是多么的渺小啊。从此,楚少颖以自己拥有这样一个朋友而感到幸运。 回了家,爸爸妈妈正在吵架,吵到白热化的时候,爸妈便一边吵,一边动起了手。妈妈扯住爸爸的耳朵:“你们楚家除了楚逢才没一个好东西,只可惜楚逢才死了,你又是个极度自私自利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你却把他……”后面的话楚少颖没有听清楚,只是隐隐觉得与自己有关。 “所以我才决定再生个儿子啊。”爸爸扯住妈妈的头发,“不然我娶你干嘛,娶你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的吗?” “你以为你是神仙啊,说生个儿子就生个儿子,万一生个女儿怎么办。”妈妈晃了晃脑袋,撞到了爸爸的鼻子是上。 爸爸的鼻子痛到了极点:“生个女儿我也认了,反正这个劳什子娃儿我已经放弃了。” 妈妈再次晃了晃脑袋,撞在了爸爸的眼睛上,痛得爸爸直冒眼泪。爸爸抓起一个瓷杯,砸在了妈妈的额头上。顿时,妈妈的额头鲜血淋漓,流得满头都是:“要生,也得等家里的光景好一些了再生。你总不想孩子一出生就窝在你这个穷家。” 爸爸揉了揉眼睛,像只老虎一样张牙舞爪,一样狂啼乱啸:“你给老子滚,滚出这个家。” 妈妈摸了摸额头,双目眼泪涟涟,跑了出去,在门口正好和楚少颖碰上。妈妈的眼神是愤怒的,深邃的,让楚少颖清水般的目光胆怯不已。楚少颖迅速收回了目光,退缩到一旁,闷不吭声地看着妈妈跑了出去。楚少颖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小步快走着进了里屋,耷拉着脑袋,上翻的目光瞥见了爸爸,他简直就像一只野兽,霸道凶狠。看到楚少颖,他大手一伸,指着外面:“你给我滚出去,这个家不是你的。” 听到爸爸这样说,楚少颖连一只绵羊也不如,两行泪水清泉也似汩汩外冒,很听话地退到了门外,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瞥了一眼妈妈的去向,只见暮色渐合,薄雾蒙蒙,妈妈的身影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白点儿,消失不见。看到不远处的山脉,楚少颖知道,妈妈是回二姨家了。 “滚,都滚,滚了以后就别回来了。”爸爸把一个玻璃杯狠狠砸碎,玻璃渣子溅了满屋。 楚少颖就这么乖乖地站在门外,听着爸爸发泄的声音,丝毫不敢进去。他怕爸爸,他尊敬爸爸,他怕他只要迈进门槛一步,爸爸就会打他,给他难堪。楚少颖就怯怯地站着,他要等爸爸不再发怒了,等里面没有声音了,他才能进去。 天,还是有些许凉意的,风在吹来花香的同时,也把寒意带了过来。 楚少颖只觉鼻子发酸,擤了一把鼻涕,缩着肩,将两只手互抱,以便身体能暖和一点。说真的,楚少颖是非常害怕爸妈吵架甚至是打架的,但他和别的孩子不同,别的孩子一旦遇到爸妈吵架,他们就会哭个不住。而楚少颖一遇到,他却闷不吭声,两行清泪积蓄在眼眶,他很想把眼泪哭出来,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在心里默默祈祷他们不要吵了。 夜,被排斥在白炽灯外。 楚少颖看着院子里的灯光,那是多么霸道的东西,那是多么不近人情的东西啊。楚少颖是多么希望那灯光突然灭掉,从里面传出爸爸开卧室门的声音啊。可等了很久很久,他都没能如愿以偿。 天色,已经很晚很晚了。楚少颖知道自己不能在外面待得太晚,明天还要上学呢,睡晚了会影响上课的精神。 一想到上学,楚少颖就试着走到了院儿里,伸长脖子朝窗户里看了看,里面并没有爸爸的影子,他应该是去睡觉了。楚少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下来了,看来爸爸还是在意自己的,他没闩门没关灯是为了自己能没有障碍地进去睡觉啊。一想到这些,楚少颖的心中一暖,差点儿幸福得哭了。 楚少颖顶上大门,关了灯,走到床边,鞋子一蹬,栽进了被窝里。 睡觉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管你的白天有多么繁忙,多么悲伤,只要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你都会忘记,第二天,你就是一个全新的人,以全新的姿态去面对新的生活。 楚少颖起床后,发现客厅里的玻璃渣子都不见了,厨房里还传出锅碗瓢盆的声音。楚少颖过去一看,只见爸爸在厨房里捣腾,显然是在做饭菜。见到楚少颖,爸爸便喊他吃饭,匆匆吃完了饭,爸爸说是:“你今天也别上学了,跟我去把你妈请回来。”说完,又深深地看了看楚少颖,面上有莫名的情绪,像是憎恨,又像是后悔,半晌,才舒了一口气,还没等楚少颖同意不同意就道:“算了,爸妈之间的事,不应该把你也搅和进来,你还是去上学,找你妈的事,我自己去。”听了这个,楚少颖算是轻松了不少,他怕搅和在爸妈之间的事上,说不准爸爸是要用自己打亲情牌,说一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话,那样会让自己难堪,让自己丢脸。吃完了饭,楚少颖推上自行车,对爸爸说了句:“我上学去了。” 快到镇子,姹紫嫣红的花朵把小镇点缀得像是在画里,美不胜收。 早读课上,楚少颖一眼发现柳永把一本《围城》夹在语文书里,正读得津津有味。刚一坐下,同桌佟小蝶拍了拍楚少颖的手臂:“把你作业抄一下呗。”楚少颖把作业掏给了他,任她抄。 “给!”楚少颖侧眼一看,是个苹果,假心假意地推却了一番,佟小蝶却坚持要给他。楚少颖便接了过来,三五口将它吃完。 下课时,楚少颖和几个同学玩藏猫猫的游戏,一个找大家的同学从一数到了一百。楚少颖想自己要藏得远一点儿,便快速跑到了二楼。他跑得实在是太快了,耳朵边有风的浅淡声音。楚少颖跑啊跑,还不时回头往后瞧,看那个同学是否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当他回过头时,他的脑袋撞在了一个迎面跑来的女生的脑袋上。 两个脑袋相撞,就像两个弹力球相撞,各自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痛,是广泛而混沌的。楚少颖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像是要炸了一般,暂时失去了知觉,满世界地找不到一个支点。 沐浴在疼痛中了许久,相对于这疼痛,楚少颖更害怕另一件事,要是被女生发现了自己,抓住自己。如果那个女生只是像自己一样,只痛得很,身体并没有受伤,那还好说,要是把别人撞伤了,撞出个脑震荡,那就惨了。 所以,楚少颖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狂跑上了三楼,消失在楼梯的拐角。撇下了那个女生一个人趴在地上叫唤个不住。 楚少颖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自己班,一张脸惨白,脑袋时不时看向窗外,生怕别人找来。 第六十章 善意指点(1) 楚少颖不安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放学后都没有发现那个女生前来找自己麻烦,他才舒了一口气,心安理得地出了教室。 下午的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出了一个题目:两个字是一个意思,把两个字倒过来又是一个意思。题才出完,尹马暮雨章羽和柳永就举起了手。老师一一点了他们,尹马回答了一对“十五”和“五十”,暮雨回答了一对“蜂蜜”和“蜜蜂”,章羽回答了“上海”和“海上”。到了柳永这里,他一口气回了好几对:“牙刷”和“刷牙”,“开展”和“展开”,“罪犯”和“犯罪”,“楼上”和“上楼”,“肉牛”和“牛肉”,“万一”和“一万”,“到达”和“达到”…… 上了这么久的课,让楚少颖觉得,这课堂其实就是学习好的和老师的天堂,其余人,都是观众,要靠边站。在每个以班级为单位的团体中,总有那么些相似的人和“势力”。二年级的文涛郑旭,三年级的章羽穆羊和尹马,他们多么相像啊。 从上三年级开始,文涛就从这个学校里消失了,而郑旭在三年级二班里仍旧出类拔萃,名声已经飞到了三年级各个班。 新近,学校要招一批鼓号队预备成员,听了这个,柳永踊跃报了名,成功地被选为预备成员。柳永跑过来让楚少颖也来参加,楚少颖想自己五音不全,完全不懂音乐,去了也是滥竽充数,便拒绝了。 那个时候,我们觉得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怎么花也花不完。 星期六上午,上完半天课后,下午不上课,楚少颖和几个同学拿上乒乓拍和乒乓球就去打乒乓去了,打了一会儿,一个乒乓球经不起楚少颖的一个扣球,裂开了一条口子。刘朕皇去买了五个质量好一点儿的乒乓球,一群人便开心地继续打乒乓。 楚少颖的球技渐渐增长了,由开始的球都不会发,变成了现在的扣球,虽然只有偶尔能扣上一个,但在这一群人中,已经是小有名气了。 他拿的是竖拍,和拿笔一样,他拿得很紧,蹭得自己的手指很痛。经过自己一些琢磨后,他渐渐有了自己的一套打法,长球只要高一点,他就扣,短球他就提。 有一些同学喜欢捣角,专门往乒乓案子边上打。楚少颖对付这类人有他自己的招数,他站在案头的中间位置,用最快的速度接过倒角后,迅速站直了身体,站到中间位置,判断他要倒哪个角。如果他还是倒这个角,自己便再次往这边接,然后站到中间位置。如果对方要倒另外一个角,他便用最快的速度接别人另一边的倒角。就这样,不管别人怎么倒角,他都游刃有余。 他们就这么开心地打着,打了很久很久,都不觉得饿,仿佛打乒乓能止饿似的。过了一忽儿,夏荷买了两个冰棍,一看到楚少颖,他便给楚少颖了一个。楚少颖理所当然地接了过来,尝了个干干净净。 就这么打了很久,太阳升到了校园楼房顶上,阳光很快照到了乒乓案上,热兮兮的,照得皮肤发烫。 一群人便出了校园,骑上自行车,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夏荷叫楚少颖陪自己去了农贸市场,他们来到一个卖玩具的地方。夏荷拿了一个玩具赛车,问摊主:“赛车要多少钱?” “四驱的二十五,二驱的二十。”摊主说的时候,看向了夏荷,在凭他的穿着判断他的家庭条件,以判断是否要给他介绍更贵的,从夏荷朴素的衣着来看,他的家庭条件一般,便问,“你要哪一个?” “我要二驱的。”夏荷交了钱,拿着赛车走了,再买了四节南孚电池,二人便在一片空地看赛车奔跑,玩得好不乐呵。看着对方有这么好的一个玩具,自己也多么想有这样一个玩具啊,但他只能想,像一把玩具枪一样,可遇而不可求。楚少颖很想自己能挣钱买一个玩具,但他给自己家干活,爸妈从来没有给他过一分钱的工资,而自己家地里一年到头都有活干,爸妈是不会同意自己去别人家地里干活的。 回到家后,楚少颖惊奇地发现,妈妈不知何时回到了家里,她手里拿着一袋方便面,看到楚少颖过来,她把方便面给了楚少颖。 楚少颖放在嘴里嚼了嚼,这味道颇有余味,那股淡淡的香味在唇齿间流窜。楚少颖慢慢吃完了方便面,看了看一脸有点儿黝黑的母亲。 “这就是母爱的味道么?”楚少颖突然哭了起来,眼眶里满是泪水,他这样问了自己一句。 时间,像天上的白云,随着风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忽忽一瞥间,楚少颖就挨到了四年级,他所在的班级换到了圆环状建筑物的最下面一层。而班门口的门牌,也由原来的三年级一班变成了四年级一班,长了一岁,再看到那些低年级的同学,仿佛自己老了一岁,是老前辈了。 听白小琪说,罗隐仁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马上就可以来上学了。听白小琪说他伤得很重,楚少楚真想看看这个家伙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希望他也能像白小琪一样,不要被这意外事故击垮。 楚少颖这些天都在寻找罗隐仁的踪迹,听人说他留级了,现在在三年级二班。这天中午放学后,楚少颖在三年级楼下的操场上等着。看着零星学弟学妹们下楼,许久,楚少颖才从罗隐仁的背影中认出了他。楚少颖向他招了招手,当罗隐仁转身看他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双比之前更为混浊的目光。 “楚少颖?”罗隐仁受的伤果然比白小琪要重,白小琪受的伤还能从她的面部看出往日的痕迹,而罗隐仁已经面目全非,面上没有一丁点儿的好皮肤。 “你……”楚少颖隐约看见他除了面部灼伤外,身上的皮肤也被灼伤,比起他往日的飞扬跋扈,楚少颖没来由地伤心了一阵,但他知道自己这样只会让罗隐仁也感到难受,以为自己是在可怜他。当下,楚少颖笑了笑,一把抱住罗隐仁的脖子,“罗兄,咱们去……”楚少颖本想说咱们吃饭去,可一想到自己兜里只有一元钱,没有请人家吃饭的本钱,便改口道:“咱们玩去。” “不去了?”罗隐仁极度混浊的目光深邃如夜空,一把拿开了楚少颖的手,“你别同情我,我不需要。” “没有,我只是真的把你当好朋友而已。”楚少颖眼里满是高兴,看不出丝毫的同情怜悯。 “还好。”罗隐仁努了努嘴,单手拍了拍楚少颖的左肩,“幸亏你没有跟我一起去火炮厂工作,不然……” 楚少颖想想都后怕,如果自己也变成了这样子,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见人呢,自己肯定没他们这么豁达,肯定伤心得要命:“这些都是……”楚少颖想不出后文,顿了顿,捞出了《道德经》里的一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来回答他。 “唉,算了。”罗隐仁叹了口气,“本来我是同情你的,但我现在已经这样了,连同情你的资本都没有了。你知道我们三年级的数学老师叫什么名字吗?” “嗯?”楚少颖摸了摸腮,他怎么会提出这么个事儿来,其中有什么玄机呢,便惊讶地问,“什么?” “刘菀然!” “刘菀然?” “听到这个名字,你可曾想起了什么?”罗隐仁苦口婆心地开导他。 楚少颖想了想,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想起,你告诉我这个有什么意图呢。” 罗隐仁咬了咬嘴唇,面上闪过一丝畏惧的神色,几滴汗水浸满了额头,嘴唇咬了又咬,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刘菀然一共有四个兄妹。四兄妹中,大哥刘官然是省里的大官……” 楚少颖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罗隐仁要说什么他完全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完全不懂唉。” “朽木!”罗隐仁无可奈何,狠狠地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相,“你的王二叔不是正常死亡,他是得罪……”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楚少颖觉得他说的越来越离奇,自己完全听不懂,“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儿。” “我不想变成第二个王有文!你自己领悟。”说着,罗隐仁迅速跑开了,展眼便消失不见了。 自己好心好意地来见一个朋友,却这样被人甩了,楚少颖或多或少有点儿失望,一个人发了一会儿呆,看着校园里没有多少人了,他才怀着沉重的心出了校园。看了看四周,孤单像一滴浓墨,慢慢晕开,散开得无限远。 下午的思想品德课上,楚少颖忘了带书。但他不好意思向同桌佟小蝶说一声“把你的书借我看一下”,一个人傻傻地呆坐着。手肘轻轻被碰了一下,楚少颖抬起了头,发现佟小蝶一脸善意的笑容,她把书放在桌子中间,要和楚少颖一起看。 第六十一章 善意指点(2) 一股温暖的气流在心中缓缓流动,楚少颖是有多么感激她啊,她和别的女孩子有多么的不同啊。她虽然也是镇里的孩子,但她比起章羽这些人来,她是多么的善良啊。楚少颖赧颜地看着书,心头的小鹿乱撞,她不敢看佟小蝶一眼,他知道,他只要看她一眼,他会害羞得无地自容。 这种感觉是有多么的美妙啊,如果佟小蝶以后有什么难事,自己就是上刀山跨血海也要帮助她。在楚少颖的心里,佟小蝶无疑是个值得交的好朋友,是个非常好的朋友。 每当老师讲完了一页,需要翻书的时候,佟小蝶就会用手轻轻翻页,那温柔的动作,让楚少颖这个小男子汉折服,感动得一塌糊涂。 老师很快把这一章讲完,而后,他让同学们做自己的事。佟小蝶收起了思想品德书,小声对楚少颖道:“楚少颖,你做完作业后,给我抄一下。” “嗯!”楚少颖两个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像虔诚的佛教徒盯着释迦牟尼。 很快,下课铃声响了起来,校领导在广播里说全校学生下楼开会。所有学生便搬着自己的凳子,来到楼下,开会了。大家排着整齐的队伍,以班级为单位坐着。楚少颖坐在本班的后排,在教室里,坐在后排代表不爱学习,但在这里,坐后排代表个子高。 楚少颖老远就看见了同桌佟小蝶,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是那么的娴静美好,她的身边有许多的朋友,她们是那么的亲密,那么的友好,没有一丝障碍。但她与朋友的亲密不像章羽,章羽的身边虽然有许多朋友围着她转,但那些人只是围绕着她,却不敢靠近她。 不知怎么的,楚少颖不由自主地看了佟小蝶几眼,总觉得她出身于世俗却高于世俗,像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楚少颖摇了摇头,脸红了一阵,赶紧把目光移开了。可不管自己怎么故意移开目光,眼睛总是在无意间移向了佟小蝶。 与佟小蝶一比,周围的人都黯然失色,但这种比较,并不是因为外貌,而是一种由人性的善良和温婉的性格而赋予她的魅力,这是一种阴性的力量。 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生活中存在着一种阴性的力量,它看似柔如水弱似风,实际上它存在着强大的能量,往往让阳性的刚强无地自容。 很快地,校长说了几句老套的开场白,会就开始了。没几分钟,校长说要奖励三好学生。楚少颖在想,自己也能被评为三好学生么。听着校长从六年级开始念获奖的学生的名字,楚少颖心中很紧张,好像有个皮筋,并且校长念得越靠近四年级的时候,这个皮筋就越被人拉得更紧。直到校长念到“四年级一班,楚少颖……”的时候,被人扯住的皮筋才猛然松开,那轻松的感觉就像玩蹦极的人脚忽然着了地,心中惬意得像劫后重生。楚少颖迈着颤抖的双脚快步走到领奖台上,校领导很快给他带上了一个金色的奖牌,并送给了他两个红色带有“奖”字的笔记本。那么多的眼睛盯着自己,楚少颖的紧张又升了级,双脚都是软的,眼睛左顾右盼,拿着笔记本的手不知该放到哪里。他多么想自己拥有一套干净整齐的衣服,那样就能减少由贫困带来的自卑感,让他不和别的同学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唉,这真是既光荣又屈辱啊。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种光荣,楚少颖就和别的获奖者下了台。 当校长念四年级四班的获奖名单时,楚少颖惊奇地发现,白小琪也是获奖者。他静静地看了看站在台上的白小琪,那双澄澈如水的目光有着掩盖不住的欣喜,让她忘记了人们对她外貌的窃窃私语。这个小女生的内心有多么强大啊,笔直地站在台上的她,行为是那么稳重,心情那么平静。 会完后,已经是第四节课了,同学们等了十来分钟就放学了,楚少颖把自己的作业给了佟小蝶,随便她怎么抄。 上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课,学校组织四年级及四年级以上的同学下地捡棉花。这天,校园里被分成了以村子为单位的小团体。从大家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们劳动的热情玩远比读书高。楚少颖找到了果林小村的队伍,带队的上一个六年级的老师。 分好了团队后,带队老师叫大家解散。楚少颖便和同学打了半个下午的乒乓球。 第二天一大早,带队老师就出现在了果林小村的篮球场上。楚少颖早早吃完了饭,他还用两个不同大小的搪瓷碗把饭菜装起来(大搪瓷碗装着饭菜,小搪瓷碗扣在大搪瓷碗上),再用塑料袋扎紧,放在自行车前的篓子里,推着自行车去了篮球场上。 十月的果林小村还是有些凉意的,但还是有些同学薄薄的外套里只有一件T恤,要风度不要温度。楚少颖裹了一件破烂的棉衣,不少同学认为那是给狗打窝用的,让楚少颖觉得很没面子。但不管怎么说,身体才是本钱,冻坏了身体可是什么都没有了。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带队老师点了一下名,只有王毅一个人没到。老师等了他一会儿,快没有耐心的时候,准备找个人去找他,这时才看到王毅拎着一大包吃的奔过来,他把吃的分给可妹妹王虹一些。带队老师看了他两眼,目光中指责的神色。可老师只是斜了他两眼,然后向着人群喊道:“出发!” 二十多个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大家来到了一块棉田里,地的主人是蔡叔叔,蔡叔叔是村里的拔尖户,不仅经营着一个蔬菜大棚,还种了将近六十亩的棉花。 学生们都很聪明,早上的棉花有露水,压秤,所以大家快快下了地,想多捡点儿压秤的棉花。可一下到地里,那棉花上满是冷霜,即使是带了手套,那彻骨的寒冷还是钻进了手上,直冷到了心里,偶尔有几个不怕冻的拾花能手,忍住极度的冷很快捡了满满一兜,往花单上倒时,把花单系上。那地老板一看到立马把花单敞开,让太阳把露水晒干。别的同学一看到拾花能手们的结局后,都对拾棉花失去了兴趣,在地里磨洋工。 拾着拾着,有些同学躲在比自己还高的棉花树丛里睡起了大觉,直到吃中午饭时才拍拍屁股爬起来,把那一点儿少得可怜的棉花翻到花单上。蔡叔叔为老师准备了一顿大餐,引得老师让学生们好好拾花一做报答。 吃饭的时候,楚少颖远远地躲开大家,他的饭实在太寒碜了,一碗稀糊糊的米饭,一点晒干了的青菜,根本拿不出手。 而别人的吃食,好一点儿的王虹样子就不说了,就连一些不太富裕的孩子也有一根马可波罗火腿肠,两个面包,两包辣条。 楚少颖的吃食虽然拿补上台面,但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吃得有多么的津津有味啊。 四年级的同学,每天只要拾十七公斤就完成任务了。楚少颖早早就估摸着完成了任务,而后,他便不再认真捡。看刘贤几人在地里赌博,他便快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运气不佳,把兜里的棉花输了一半,楚少颖看到老师正往这边走来,便立即示意大家散伙。几人立马作鸟兽散,假装在认真捡棉花。 太阳才伫立在远方的山头,老师便让大家收工,同学们纷纷从地里走出来,绑好自己的花单,搬到装棉花的拖拉机上。而后,大家骑上自行车到村里称棉花那里,等待拖拉机把棉花运过来。 不久,拖拉机来了,大家找自己的花单,称称。楚少颖迅速找到了自己的花单,花了好大的劲儿把它提到台城上,称称的阿姨说了一句:“二十四公斤。”一听这个数字,超了七公斤,楚少颖乐不可支,赶快把自己的花单放到一个架子车上,运到花垛上。当架子车装满了花单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推着架子车王花垛奔去。到了花垛,楚少颖自己花单里的花倒在了花垛上。倒完了花,楚少颖在花垛,打了几个滚儿,绵软的棉花,拂在身上十分的舒服。楚少颖心血来潮,准备来一个后空翻。他站稳了身体,后背向后一弯,脚步猛猛地抬起,身上使出大力以便整个身体在悬空的同时又能往后繁。身体才刚一悬空,自己的膝盖携带着整个身体的力量,凶猛地撞在了鼻子上。初时觉得鼻子酸得像成年老醋,味道又浓又烈,布满了整个鼻子。而后,一股麻劲儿就从整个鼻子钻进了他整个脑袋,让他不得不挤出了两滴眼泪。但他虽然有这种感觉,却没有理由埋怨,因为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最后,一种满满的痛觉笼罩了他全身,感觉鼻血都要冒出来了,可狠狠地擤了擤鼻子,并没有流鼻血。 第六十二章 善意指点(3) 使得他哭都不解事儿,只能等待时间这一剂良药来治愈它。果真,过了十几分钟,痛觉如潮水一般退去,只余下一种痛苦的余音还在身体里缭绕。 好像是拾棉花的第五天,带队的老师没有带饭,因为前四天都有人管饭,他便以为第五天也有人管饭。可是那平时大门不出的地老板不大懂人情世故,竟然没有给老师带饭,老师喝了一顿西北风,下午老师气得抱起了一本小说看,任凭学生在地里打游击。学生们看老师不管,在地里突击一阵,棉花茂盛的地方,他们就狂拾一阵。棉花长势不好的地方,他们就趟过去,不多久,地里已成了雪地,白一片黑一片,直到地老板来了,老师才放下书,对着地里看了看,假装自己在管教学生。今天,大部分同学都比往常多捡了几公斤。收工后,老师赶紧在商店里买了两袋方便面,快速吃了,肚子才没有跟他唱反调。 王毅王虹两姐妹每天都带了很多好吃的,还故意在众人面前炫耀。这天下午,楚少颖捡了一包后,觉的尿意来了,赶紧跑去渠里尿尿了。在渠里的时候,他发现邓圣几人在大家的花单子后鬼鬼祟祟的。楚少颖以为他们是在偷大家的棉花,可仔细一看,他们两手空空,根本没有装花的家伙,他们显然不是在偷棉花。 尿了尿后,楚少颖背上花包继续捡棉花。王毅拎着一袋零食,提着几两重的棉花悠哉游哉地假装自己倒花。他得意地来到自己的崭新自行车旁,趾高气昂地拿起一瓶红茶,他口渴了,对着瓶口就大喝了一口,吞进肚子之时,他才发现味道不对,他立马吐了出来,把红茶扔进了大渠里,大骂:“我草泥马……”他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老师,不告,自己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告,自己喝尿的事儿就公布于众,丢不起这个脸。他想来想去,双掌相互捏了捏,觉得丢人就丢人,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他跑到老师跟前:“老师,有人在我的红茶瓶子里尿尿。”“什么?”老师看了看地里拾花的同学,有的喜笑颜开,有的低着头拾花,有的左顾右盼,无法从表面看出这是何人所为。老师怕彻查此事会耽误大家拾花的时间,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下去,我知道了。”王毅咬了咬牙,本就肥胖的双腮显得更加肥滚滚的,两只腿僵硬地下了地,回到地里,把棉花乱抓了一阵,这还不足以泄恨,骂了老师一句:“废物!”躺在了棉花行子里睡着了,睡醒之后,这恨才灵魂出窍般的消失。不过如此一来,拾棉花的兴头也没了,伸出指头,小姑娘绣花一样拈拈点点,十足可笑。 楚少颖估计今天的任务完成了,他想捡得再多都是学校受益,他只能得到少之又少的一点“工钱”,他便不好好捡,和人聊起了话来。不知怎么的,平日里与他关系不太好的王毅竟和她攀起了话来。 王毅拈了两朵花,对着楚少颖道:“兄弟,别捡了,捡得再多,也是给老师长面子,我们球好处也捞不到。” 楚少颖对老师向来尊敬,就像尊敬爸爸一样,他不愿意听老师的坏话,他便想了一个招损损王毅,想了想,有个现成的招儿:“兄弟,这个‘赋’字你见过没。”楚少颖把这个字念成了贼。“不对。”王毅大声说,“这是个赋(富)字。”楚少颖不露痕迹地道:“赋是赋了,终究有些贼形。”直到楚少颖讲完,王毅都没有发现其中的讽刺意味。 “朽木,木鱼脑袋!”楚少颖占了个口头上的便宜,跟这么低智商的人说话,真是没意思。楚少颖便快快捡完了这一行,换到别的地方。突然他听到有几个人在讨论什么肉最好吃,有人说驴肉好吃,有人说马肉好吃,有人说牛羊肉好吃,可大家最爱吃的猪肉却没有人说,楚少颖不假思索地连接上一句:“大肉最好吃。”此言一出,旁边一个人拔了一个棉花桃子,冲着楚少颖的脑门子砸去。楚少颖这才发现,这是一个维族人,怪不得没人说猪肉好吃。楚少颖被人打了,如果不打回来,自己很没面子,可能以后还会被人欺负。所以,他也拔出一个棉花桃子,向那个维族人的脑袋上砸去,正中维族人的鼻子。维族人忍住痛,冲上来就和楚少颖扭打在一起,将一大片棉花树压得横七竖八,棉花落了一地。还没有等到老师前来调解,地老板首先就冲了上来,他心疼他的棉花啊,他把两人揪了出来,揪到老师跟前,听从老师发号施令。老师吃了人家的午饭,不好意思不管,他道:“你们两个今天捡的棉花,没收。”地老板估摸了一下,如此一来,的确是弥补了自己的损失,他便笑着走开了。 “你们两个是怎么了?”老师问。那维族人愤愤不平地道:“他在我面前说大肉好吃。”“当时我没有看到你,看到你了我自然不会那样说。”楚少颖据理力争,“再说了,我说了那话,你会少两斤肉吗?”“我不管你看没看见,你这么说就是不尊重别人的名族风俗。”“强词夺理,你不吃大肉,难道别人都吃不得吗?”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行了,你们两个就给我站在这里,给大家当‘模范’。” 站在棉田小路上,看着地里捡棉花的同学,面无表情的他们多少有些不自然,羞耻心极重的楚少颖朝四近望了望,贼头贼脑地看看了附近的棉田里是否有熟悉的人,还好,这附近并没有熟悉的人,他才底气颇足地站着,不必害怕有人会告状。给别人当了一回反面教材,幸亏这里人不多,丢的脸还不算大。如果这是学校,那就惨了,学校在楚少颖心里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是一个人往好里表现的地方,容不得有一点儿污点。莫名其妙地羞耻了一回,也不知道是该埋怨自己呢,还是该埋怨别人。这是一个前车之鉴,下一次说话做事谨慎点儿,不要在一个适合的地方说不恰当的话,更不能在不适当的地方说不恰当的话。 楚少颖站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村子的地方冒起了滚滚浓烟,那浓烟越来越大,看起来就像核弹爆炸时升起的蘑菇云。 这个时候,许多在地里干活的农民,都纷纷出了地,从他们匆忙的脚步可以看出可能是棉花场着火了。楚少颖想:不知道自己家的花垛有没有着火,要是着火了,自己家该有多惨啊,忙碌了一年,在一只脚已踏入丰收的时候,另一只脚就走在了梦想破灭的路上。同学们仰着头看着浓烟,默默地发呆了一会儿,等待着收工。下午回了家,看到爸爸的脸庞,才断定自己家的棉花没事。楚少颖也庆幸自己家没事,高兴了一回,躲在自己的小卧室看起了《笑林广记》。第二天,由于昨天的棉花成绩归零,楚少颖便加劲儿捡,好把昨天的空缺补上。若是完不成任务,拾棉花结束后,还要泡在地里,直到把没捡够的补上为止。那样除了丢人外,身体还得受冷受冻,更要耽误功课。经过一天的加油,下午称称时,他得知自己捡了四十多公斤,不仅补足了昨天的空缺,还让他的自信心倍增,心中已由一个弱者的身份一跃成为强者,文的没问题,武的也不落人后。 半个月的棉花劳动终于结束了,回到班里,大部分同学都被晒黑了,再见面恍如隔世,就像柳永曾说的“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一样,只有章羽几个人依旧脸白得跟纸一样,不为人间烟火所影响。 望了望前排,楚少颖才发现,柳永这家伙自己有很久没来上课了,经老师一说,才知道他自己去了另一个地区。说真的,他还蛮怀念这个既爱笑又有很厚的文学功底的家伙。两个星期后,楚少颖收到了一封信,一看封面,才知道是柳永写给自己的信: 很惊讶,我会写信给你。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在文学上成为好哥们,我是很欣赏你的才华,我希望我们能相互切磋一下,彼此互相进益,这也就是我写信给你的原因。 《陋室铭》说得好,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文章不在于长短,关键要言之有物。 对于我们这些青少年而言,时间显得太重要了。但过分安排时间,我们早晚会被时间撑死。而不安排时间,那我们无异于一个白痴。 就文学来说,我觉得要凭空创造出一种新的风格是很难的,更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在空中建造楼房。就像修路,要开辟一条全新的路,那是大费时间和精力的,但是要拓宽旧路就容易多了。 第六十三章 善意指点(4) 所以,我觉得模仿是一个伟大的东西。只要你模仿出了新样,模仿出了自己的风格,那就是一种创新。 不管是家庭、学校和社会,只要我们信任他的时候,他就会对我们造成潜移默化的影响。当然,当有一天我们对它们产生怀疑的时候,它们非但不能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们,反而会成为我们生活的反面教材,另样地教育我们。 我们最好从别人的世界里汲取营养,来浇灌自己的生命之花。当别人世界里的不幸事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可悲的人。 美的东西都有自己的用途,美女可以怡情,美景可以悦目,美食可以裹腹,美文可以干什么呢,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最近,我在想一个问题,或许你觉得有点儿早熟了,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想知道答案。 爱情是什么?算了,不问你了,你多半也不知道。也许我是在女人堆里混久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绝对不是贾宝玉,我有我的底线。 我想问一句人性到底是善是恶,这是一个中国历代学者都在讨论的问题。我觉得人的本性是恶的,人一出生欲望心特别重,就需要营养,就要吃要喝,要吃要喝,就要索取,如果不加以教育,将来就要为了自己的欲望做许多坏事。 我觉得火种的发明,结束了人们茹毛饮血的生活。而笔的发明,则弥补了人们思想空洞的空隙。 从大人们那一套虚伪的做人做事方式,让我觉得,笑容和语言是这个世上获取利益最廉价的本钱。 人都是不完美的,就算是完美的,也会变得有瑕疵。承认自己是坏人,才是成熟的开端。 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也许是书看多了。但我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艺多不压身嘛,我将继续努力下去。我知道你有一种“知识是种过错的想法”,我劝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一个人可以用知识造福社会,也可以用知识破坏社会。错的不是知识,而是用知识的人。 我将每个月给你写封信,希望你会回信。 又及: 我还有一个怪想法,最近我觉得我都不快乐了,你能告诉我快乐是什么吗,人要怎么样才能快乐呢? 为什么我能和女生打成一片,与男生却格格不入呢。 看完了信,一个把自己当朋友的人,自己又怎能不把他当作朋友呢。 当下,楚少颖拈起笔写道: 我也讲一句我的文学感悟,一个成功的小说家,他的问题不在于写,而在于构思情节。你已经基本上具备了成为一个作家的条件,一个有想法的人,正是构思情节的前提。 你问我美文有什么作用,我用拳脚来作个比喻,拳脚不能解决一切事,但能解决一些事。美文不能消除我们全部的精神空虚,但能消除我们部分的精神空虚。 你问我快乐是什么,这是个高难度问题,我无法回答你。我只知道,当一个人真正快乐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很快乐,当他之后明白了自己很快乐的时候,那快乐便也不那么纯正了。 你知道我最敬畏什么吗?我最敬畏这夜空,流星们划了它一刀又一刀,而最后,总是流星的陨落,这夜空无疑增添了美丽。 这个世上,人的胸怀是可以很大,它可以容纳山川,容纳四野,容纳这璀璨的星空。但人的胸怀又很小,有时候连别人的一点儿小事也容纳不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根针,锋芒毕露。但在戳伤别人的时候,别人就是一把锤子,砸得我遍体鳞伤,这时候我才敛藏锋芒。我相信,社会上不会只有我这么一根针。 生活是门艺术,不能活得没有技术。对于男人而言,我们需要软化我们的性格。对于女人而言,她们需要硬化自己的性格。这个,就当作你不能融入到男生群里的原因。 起起伏伏,时高时低,时而如高山,时而如深谷,这些正早造就地球上的美景。所以一个美丽的人生,不仅有平步青云,还应有一落千丈。 一个同样想法多的人,一个同样爱看书的人。很幸运收到你的信,祝你一切安好。 写好了信,第二天,楚少颖买了个信封,贴上邮票,放进了信箱里。而后,楚少颖去了学校,刚坐上座位,同桌佟小蝶就扯了扯他的衣袖,用一种婉约的声音告诉楚少颖:“数学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数学老师?”楚少颖惊讶地说了一句,“她找我有什么事。”“不知道。”佟小蝶一边说,一边眨眼,一双明眸泛着清波,“不过看她脸色不大好,估计是生气了。”楚少颖心中一怯,自己没有招惹她啊,她生哪门子气。楚少颖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迈着小碎步往数学老师办公室去。楚少颖往数学老师办公室看去,那个没有被阳光照到的角落,阴森森的,有如地狱。这短暂的百十步,楚少颖觉得有一光年那么长。好不容易走到了办公室的窗户,楚少颖伸长脖子一看,数学老师正在喝茶,神色还算不错,楚少颖为此松懈了一下,如果她脸色不好,自己进去挨批的可能性就大了。以她此刻的脸色来看,自己进去应该不会死得太惨。 楚少颖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轻轻喊了一声:“报告!”这句不轻不重的话,使得几个老师都盯了他一眼。 “进来。”一个老师道。 楚少颖来到了自己老师跟前,跟个木头一样呆立在那里。那老师一看到他,生气的引燃物就立马被点燃了。不过为了先确认一下事实,她暂时压制住了火气,拿过一张试卷给了楚少颖:“这是你的卷子么?” 楚少颖拿过卷子来看了看,点了点头:“是我的。” 听了这话,那数学老师伸手就是一巴掌,扇得楚少颖的左脸上有个巴掌印,楚少颖只觉脸火辣辣的疼。可怜的楚少颖被打了,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打,那老师把他的卷子扔在地上,又是一个巴掌扇在了他的右脸上,来了个两面疼,以避免左脸说不公平。 “小小年纪,还称起了大爷,你她妈是谁的大爷。”那数学老师破口大骂。 楚少颖拿起地上的试卷,抠起了卷曲边角,还没明白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委屈拿着试卷站在了一旁。 “滚!”老师厉声吼道。 楚少颖双腿打颤地退了出去,看了看分数的那一栏:99分。直到他看到考生姓名那一栏上的“楚大爷”三个字时,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打了。 楚少颖觉得自己太不幸了,本来可以因这次的高分高兴一把的,不知道哪个劳什子干出这么件没名堂的事,模范自己的笔迹在姓名那一栏上写楚大爷三个字陷害自己,要是知道是谁干的,男的阉割,女的强奸。 回到班里,楚少颖埋着脑袋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摸了摸浮肿的脸颊,挤出了两滴眼泪。 “老师打你了?”早晨俏皮的阳光照在楚少颖脸上,热辣辣地疼,让同桌佟小蝶清楚地看出了那两个巴掌印。 楚少颖用手指揩掉了泪珠,“嗯”,委屈地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要打你啊。”佟小蝶抱打,不平,递过去一张餐巾纸,让楚少颖擦眼泪,“她凭什么打你,你学习这么好。” 楚少颖拿出试卷,佟小蝶一眼发现了那个用红笔标注的“99”分,还没发现关键问题,楚少颖指了指考生姓名那一栏,佟小蝶才发现是怎么回事。 “这三个字真是你写的么?”佟小蝶又递过去一张纸,略带疑问地问。 楚少颖用纸擤了一把鼻涕:“我有那么傻吗?” 佟小蝶看了看前面的穆羊,若有所思地安慰道:“你或许应该问问数学课代表。” “那母羊羔子。”楚少颖也看了看前排的穆羊,一条很长的黑辫子在脑袋后摇来摆去,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子,在显示凯旋后的得意,“那小妮子素来与我不和,她是老师麾下的宠臣。没有证据的话,她回反咬一口。死母羊羔子!” 不久数学老师来班里上课了,她抱着一沓厚厚的试卷,另一只手拿着几根棒棒糖。念了前三名的分数,第一名,章羽,98分,奖励五个棒棒糖;第二名,穆羊,96分,奖励三个棒棒糖;第三名,尹马,94.5分,奖励两个棒棒糖。而后,老师让几个同学把试卷分发出去。 看着三人高高兴兴地领了奖品,他是有多么伤心啊。这第一名本该是自己的,而这一下,自己非但没有奖品,还被老师排斥在考试名次之外。 “今天,我要给大家讲一位奇葩,他小小年纪,竟口称自己为大爷。” 第六十四章 善意指点(5) 数学老师走到楚少颖跟前,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楚少颖的小身板儿拎了起来,“他就是楚少颖!” 楚少颖被老师拎到讲台上,面对着所有人,那是何等的伤心,何等的耻辱啊。楚少颖埋着脑袋,眼泪像阴天的雨水,扑簌簌往下掉。班里人看着他,有的设身处地地伤心了一回,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还有章羽尹马穆羊一流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老师,那三个字不是他写的。”那温婉甜美的声音,像山里潺潺的清泉,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楚少颖微微抬起了脑袋,看着佟小蝶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中有多么温暖,多么感激她啊。就凭她这一句话,就算倾尽所有报答她,也不为过。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写的。”数学老师温声和气地问。 “考试的时候,我抄他的卷子了,下课时,我明明看到他的卷子姓名那一栏上写着楚少颖三个字的。”佟小蝶不慌不忙从从容容地说,“所以我确定那三个字不是他写的,而是有人想陷害他。” “你确定?”数学老师对她的话有所质疑。 “我确定!”佟小蝶郑重回答,“以及肯定。” 佟小蝶的话,让老师觉得尴尬,但她又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总不能她堂堂一个老师,当着大家的面给一个不起眼的同学道歉,那以后当老师的尊严何在。 教室里安静了半分钟,数学老师的一句“楚少颖,你下去”结束了半分钟的沉默,将这样一个小小的案件不了了之。 楚少颖回到座位上,用手委屈地抹了抹眼泪,老师讲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下课后,楚少颖一个人去厕所里洗了把脸,回来时,双眼又红又肿。佟小蝶递过来一根香蕉:“说实在的,你太懦弱了,老师打你,你就这样伸起脸给他打啊?” “她是老师啊,难道你还要和老师打架啊?”楚少颖虽然委屈,也只能自认倒霉,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不是说,你要和老师对打。”佟小蝶张开嘴,把香蕉放在上下牙之间,牙关轻轻一咬,一个优美的嚼香蕉的动作就呈现了出来,“我是说,老师要打你,你就躺地,假装自己受伤,让她去医院里检查,看她心不心疼钱。” 楚少颖点头首肯,可心里面却觉得老师虽然打了自己,但自己毕竟是个学生,一丝埋怨的情绪也没有。 “依我看啊,楚同学。”佟小蝶眼中精光一闪,轻轻一笑,嘴角两个酒窝如水波一样泛开,“你以后数学考试的时候,你把正确答案写在草稿纸上,把错误答案写在试卷上,专门考个低分数,来降低一下老师的教学质量,看她以后还乱打人。” 楚少颖点了点头,违心地说了一句:“听你的。” “吃香蕉。”佟小蝶催促他,“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吃饱肚子才是真的。” 楚少颖剥开香蕉皮,三五口便吃完了香蕉,对着佟小蝶灿然一笑:“真好吃。”吃完了,楚少颖才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佟小蝶用手摸了摸辫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因为你是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人。” “不一样?”楚少颖感觉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 “你的事,我都知道。”佟小蝶喜笑颜开,一双美目泛起阵阵涟漪。 “嗯?”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在哪里听过呢。想了一会儿,楚少颖才想起白小琪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为什么会说出类似的话呢,莫非他们有什么阴谋。楚少颖想得头都大了,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才把这些事抛开。 不记得是哪一天的语文课了,老师叫同学们做习题,有一道题是这样的:列举你身边那些默默奉献的人。 佟小蝶列举不出来,便看了看楚少颖是怎么回答的。楚少颖回答的是:那些起早贪黑的清洁工们,常常绰起一把扫把,辛苦地清扫街巷,他们洁净了城市的外表,他们是默默的奉献者;工地上盖房的工人们,顶着烈日,冒着危险,在高楼大厦中穿梭,他们建造了城市;常年开车的出租车司机们,一天到晚手把着方向盘,辛苦地穿梭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只为把人们运到要去的地方,为人们带来了方便…… 看到了楚少颖的回答,佟小蝶歪起了嘴角,不以为然地道:“默默奉献者,应该是不求任何回报的,你说的这些人,是城市的功臣,但他们都是为了赚钱,为了养家糊口么,算不得无私奉献者。” “人们不都是在自我奋斗的时候,在默默为国家做奉献么?”楚少颖的话,虽然是轻描淡写,说的却是实话,使得佟小蝶无以作答。佟小蝶便把楚少颖的答案换了一种说法,不露痕迹地把面目全非版的楚少颖的答案搬上了自己的卷子。 做完试卷后,佟小蝶神秘兮兮地向楚少颖透露了一个消息:“据小道消息说,镇里的初中要举办一次冬季运动会。小学的四五六年级每个班有一个参赛名额。” “你对我说这个干嘛?”楚少颖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从你跑步回家这件事来看,你的体力是非常好的。短跑我不敢说,若是三千米长跑,你还是很有希望的。”佟小蝶说的头头是道,比楚少颖自己都要相信此事。 “我?”楚少颖指了指自己,“我能行吗?” “你一定能的!”佟小蝶攥起了拳头,鼓励道,“若是获了奖,不光要发个获奖证书,还可以在中考的时候加分呢?” 这加分二字引起了楚少颖的注意,他看了看窗外,一股野心流窜在身上每一个部位,可随即发现自己的名不见经传,班里的体育委员梅武是大家公认的体育能手,要有机会,老师也会第一个选他啊。 “算了,我还是好好学习,加分的美事自己是轮不到了。”楚少颖说起了丧气话,准备尊重事实,快点儿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 “别丧气,机会我会给你争取,不过能不能获奖就要靠你自己了。”佟小蝶说得很轻松,对她所说的事做起来似乎易如反掌。 “你怎么给我争取啊?”楚少颖不知道这个女孩子要怎样帮自己,话语里满是质疑的意味。 “我爸是中学校长。”楚少颖虽然这样说,但一点没有炫耀的意思,没有一丝优越于人的感觉。 听到佟小蝶这样说,楚少颖内心里的精神洁癖又冒出来了:“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想接受一个女孩子的走后门,那样显得我不男人,对于别人来说,不公平。” “虚伪。”佟小蝶歪着小嘴,满是不屑的表情,“假装好人。” 这话直击楚少颖的内心,因为楚少颖虽然嘴上说不愿意,但心里早已经答应人家了。 “好,我愿意。”楚少颖舍弃了道德和良心对自己的影响。 “好,那我去给我爸说一下,你可要努力了。”佟小蝶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如一潭清泉一般清澈见底。 “谢啦!” 放学后,楚少颖骑着自行车,出了小镇,他赶紧停下车,一只手推着自行车,就开始小跑回家了。开始还好,体力还支得住,脚步快而有力。跑了一公里后,喘得跟牛一样,脚上灌了铅一样,步伐小了许多,慢了许多。深秋的下午,天还是凉飕飕的,可楚少颖一点儿也不感觉到冷。相反,他觉得身体热得像是沐浴在了火里。汗水像瓢泼大雨搂头流下,衣服早已湿透,经冷风一吹,冷和热双目夹击他的后背。他不得不继续跑,继续流汗,排除一次又一次袭近身体的寒冷。这一下,他迅速跑,嗓子开始疼起来了,像是火烧一般,鼻子那点儿呼吸量已经不济事了,嘴巴张得大大的。本来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可以走完的路程,他硬是跑了四十分钟。回家后,他赶紧脱掉衣服,换了新的衣服,在火炉旁烤了许久的火。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起了床,楚少颖就觉得身体疲累,尤其是双脚,又酸又麻。他准备了一套干衣服放进书包里,他要跑步去学校,到校后再把干净衣服换上。 楚少颖出了家,天上有几枚星星还眨着眼睛。他一路跑到了学校,已是一个汗人的他,立马去了厕所,把干衣服换上。 回到班里,班门口只有寥寥数人,掌管钥匙的同学还没有来。楚少颖一看,知道他们都是不爱学习的同学,他们之所以会早来,就是为了抄作业。几人拿来楚少颖的作业,迅速抄完。渐渐的,来的人多了起来,抄完了作业的人,开始三个五个一伙唠起了嗑,不时传来的一句笑声,显示出了他们聊的话很有意思。 楚少颖看了看天,一股寒意从自己那廉价的鞋子包裹着的脚上传来。 楚少颖看了看左边,一个身体匀称,头发扎得很好看的女孩走了过来,笑哈哈地拍了拍楚少颖的右肩:“对不起啊,我给你说的事……唉,非常抱歉。” 第六十五章 偷盗(1) 看着佟小蝶姣好的面容,那张找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如一块璞玉,没有丝毫人为加工的痕迹,完全是纯天然的美。 “什么事啊?”楚少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佟小蝶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啊。 “给你争取参加体育比赛的事,可能……对不起啊。”佟小蝶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哄孩子一般,让楚少颖觉得别扭得很。 什么?楚少颖心里想,为了要参加比赛,自己可是跑着回家跑着上学的,腿到现在都又酸又疼呢。可楚少颖面上装得满不在乎,毫不在意:“没事,不怪你,你有心帮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很快到了四年级下学期了,班里经过换座位,楚少颖现在的同桌是梅武,这个四年级一班的体育能手,而不再是佟小蝶。楚少颖坐在佟小蝶的老后面,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佟小蝶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地方,她和别人都不一样。楚少颖会时不时地瞟她一眼,她笑了,自己也高兴,她不开心了,他多么想逗她开心啊。 楚少颖想起梅武参加运动会的事,问:“你参加运动会,获奖了吗?”“那当然了。”梅武从书包里拿出那张奖状,“你看看这个。” 楚少颖拿过来看了看,梅武获得了三千米长跑第六名。楚少颖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厉害。” 梅武道:“你要知道,和我一起比赛的有三十多人,并且大多是初中生。”惹得楚少颖对他钦佩不已。 不久前,柳永寄来了一首诗:我是春风,而你是枝上的绿叶,我们的相逢,是诗人的吟诵,画家的讴歌。 楚少颖在上厕所时,想了几句“龆年不解思,只道佯多情,见翠羽比肩,锦鳞叠翅,俨然儿戏……”作为回应。 上午还在上课,校领导就在天井里拉了一个横幅,上面写着“拾花表彰大会”几个字,横幅下面,放着自行车,学习用品。 看到这个,任谁也想的出,下午要开会了。果然,四五六年级在这个圆环状的大楼天井里开会了。 校领导用了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后,才郑重其事地念了获特等奖的同学名单,特等奖一共有三名,当老师念到“白小琪”的名字,楚少颖被深深地震撼了,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有多么能干啊。与她一比,自己这个小男子汉逊色了何止千万倍啊。看到白小琪到台面上推着自己的奖品——自行车时,他才觉得自己的生命中,白小琪其实就是一个样本,是自己进步的一个牌子。自己要是有白小琪十分之一的能力,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么一想,楚少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自己,鄙视自己,自己是有多么卑微啊。楚少颖在心里默默悲戚,忍不住鼻子发酸,眼中湿润了一点儿,多看了白小琪几眼,觉得应该向她学习学习。 心里挣扎了少时,领导讲什么完全没有听,眼睛恍惚看到那些拾花能手们领了自己的奖品走下来。等从自己的心事里走出来后,楚少颖才感慨了一阵,是该努力奋斗的时候了。 第二天,学校发了学生们被剥削后的那少得可怜的棉花钱。楚少颖领到钱后,心里乐开了花,准备请白小琪吃一顿,还还人家的人情。 放学后,楚少颖来到了四年级四班门口,同学们看到了这个面容清秀却不修边幅的男孩,轻轻一瞥,迅速离去。 等白小琪出了班门口,一双珍珠般的眼睛瞅见了楚少颖,却见楚少颖的眼光里多了些什么,仔细琢磨了一下,那应该是敬佩的目光。看到这副理屈的表情,白小琪灿然一笑:“楚同学,有什么事么?” “有事才能找你啊?”楚少颖翻了个白眼,“你把我想得也太势利了。” 听他说话,如同五岁顽童撒娇一般,白小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楚同学,有事就直说。” “请你吃饭。”楚少颖的这话,说得快速,说得僵硬,因为他手里的钱少得可怜,只能请白小琪吃一顿勉强拿得出手的羊肉抓饭。 “请我吃饭?”白小琪唏嘘了几下,“就你发那点儿钱,顶多够我塞牙缝,还是我请你。我发的钱,可是你的好几倍呢。” “你请我吃?”楚少颖实在丢不下这个面子,“你都请我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了,就让我请你吃一顿像样的饭。我知道你比我有钱,可你也要照顾一下我小心灵里的自尊。” 说着,二人已经出了校园,直接去了饭店,楚少颖想,等吃完了饭后,自己抢着交钱就行了,那样就不要人家破费,自己的尊严就可以保住了。 进了饭店,白小琪把菜单推给楚少颖:“你点两个菜。”楚少颖翻开菜单一看,信手挑了一个素炒苦瓜,然后把菜单推给了白小琪,白小琪点了两个肉菜。饭罢,老板一算账,总共四十五元钱。楚少颖本想自己抢着付钱的,一摸兜里仅有的三十八元钱,手心里浸出了一些汗,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白小琪早已发现了他的窘境,当下拿出五十元大钞,付了饭钱。出了饭店,楚少颖感谢白小琪的善解人意,在商店里买了两瓶饮料,二人一人一瓶。 下午放学后,白小琪到了四年级一班门口,见到楚少颖后,她说明了来意:“送你一辆自行车。” “为什么?” “我获奖了,我昨天把获奖的新车骑回去了,把自己的旧车放在学校里了。爸爸问我的旧车去哪儿了,我说扔了。”白小琪说起来如数家珍,“所以,我决定把旧车给你,快说谢谢我。” “给我,不好。”楚少颖在担心着什么,“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我也不想接受别人(尤其是一个女孩子)的施舍。” “收起你那点儿可笑的尊严。”白小琪用食指指着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你看你那辆车,破成什么样子了,还是个女式的。” 说着,二人已经来到了车棚里,白小琪把那辆自行车给了楚少颖:“你要是不接受的话,我们的关系可就到此为止了。” “你……”看着对方逼迫自己接受她的施舍,楚少颖有点儿哑口无言,怔了半晌后,心里有点儿难受,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什么。 看着对方如此坚决,楚少颖只得接受了她的施舍,一手推着白小琪给自己的车,一手推着自己破旧的女式自行车。二人走过了那一段共同要走的路,然后挥手作别。 回到家里,现在是春耕时节,天已擦黑了,爸妈才刚从地里回来。楚少颖再次摸了摸兜里的三十八元棉花钱,他要把这个钱上交,要上交给爸爸呢,还是上交给妈妈?妈妈一向对自己冷淡,爸爸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大好,但要比妈妈好得多。楚少颖决定把钱交给爸爸,他来到爸爸跟前,跟做了亏心事一样,用颤巍巍的口吻道:“爸,学校发捡棉花的钱了。”说着,楚少颖从兜里把那捏得皱巴巴的三十八元钱掏了出来,交到了爸爸手里。爸爸清点了一下钱的数目,然后把其中的十元钱塞到他手里,当作给他的零花钱。楚少颖的心里有多么温暖啊,爸爸有多么好啊,他竟给了自己十块钱,比过年发的压岁钱还要多。我要怎样花这十元钱呢,楚少颖在心里如此问自己,买一把玩具枪?还是买一副乒乓拍。买玩具枪要是被爸爸发现了,他一定会说自己不务正业。乒乓拍放在书包里不会被爸爸发现,并且自己有了乒乓拍,以后打乒乓球便不用借人家的拍子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发现了白小琪送他的那辆自行车,问:“你这车是谁的?”楚少颖一五一十地说了,爸爸还不相信:“谁会这么好心?”楚少颖小声咕哝了一句:“可事实就是如此啊。”如若是平常,爸爸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可此时的爸爸并没有问太多。 第二天,楚少颖去了学校,去商店里买乒乓拍。乒乓拍分三个价格,最廉价的五块钱,弹力不好,并且摔一摔就坏了。稍微好一点儿的,七块钱,弹力适中,质量还过得去。最好的,十块钱,弹力较好,橡胶皮沾得牢实。楚少颖把三等价格的乒乓拍分析了一下,五块钱的不耐用,坏了就等于白买了。十块钱的倒是好,但一旦买了,自己的午饭钱就没有了。琢磨来琢磨去,楚少颖最终决定买七块钱的。 有了自己的乒乓拍,楚少颖太高兴了,中午,他和几个同学打乒乓球。他们一边打乒乓球,一边抄写语文作业。一旦轮到谁打,谁就放下作业,一旦谁下了台,谁就继续扒在乒乓案上抄语文作业。 小学的语文作业没有什么质量,抄抄写写,除了惹得同学们敷衍了事狂抄狂写外,没有起到任何提高成绩的作用。 第六十六章 偷盗(2) 打了一中午乒乓球,同学们的作业也写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同学,由于听写的词语错了,老师让罚抄二十遍,这些同学便一次拿三支笔一起写,一次写出三个词语。 夏荷看了看手表,告诉大家还有十分钟上课,大家赶紧收起作业往教室冲去。楚少颖也收起了乒乓拍,去了教室。到了教室,他们才发现数学老师早已在班里提前上课了。老师便让这一群顽童站在讲台上,奚落了一番,好在这次打乒乓的有点儿多,法不责众,她便让大家下去了。但在楚少颖往下走的时候,数学老师清楚地看到了楚少颖手中的乒乓球拍,她喝令一声:“楚少颖,把乒乓球拍给我拿上来。” 楚少颖怔了怔,转过身,把乒乓拍放在了讲桌上。数学老师一把抓起楚少颖的乒乓球拍,往地上狠狠地上一摔,“啪”的一声,可怜楚少颖的乒乓球拍寿命还不满一天就死于非命了。 楚少颖回到座位上,闷不吭声地埋着头,眼里流泪,心里滴血,老师讲的课基本上没听什么。 在大家的心里,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数学老师三年级的时候对大家和蔼可亲,而四年级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过了几天,不知怎么的,罗隐仁来到了楚少颖的班门口,送了他一本书,递到楚少颖手中后,罗隐仁就匆匆离开了。楚少颖把书翻了几页,觉得真的是本好书。偶尔翻到了一个书签,上面还有字,楚少颖习惯性地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的是:双悬日月照乾坤。夏荷也是官宦人家,他或许可以帮你渡过苦海。 这什么意思啊,楚少颖不懂,便也只把它当作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认真地把书看完,然后交给了罗隐仁。 罗隐仁毁了容的面庞动了动,若有所思地道:“你还记得老师曾说,她是跌在了夏天的荷塘里了吗。告诉你,能让数学老师栽倒后,又能全身而退的,还没有多少人能办到呢。” “你说什么呢,夏荷有那么牛逼吗。”楚少颖有点儿疑惑不解,“数学老师有那么牛逼吗?那么牛逼还当个老师?” “抱着夏荷这棵大树,你能躲掉许许多多的大风呢。”罗隐仁说了这一句,一边离开,一边道,“你就是个傻逼。” 楚少颖在心里把他当个好朋友,却没有想到他会骂自己傻逼,楚少颖心中最温暖柔软的地方,被一根冰冷的针戳伤,痛是那么的突然,那么的尖利。并且这痛会经久不去,如果是别人骂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回骂一声“傻逼”,然后转身忘掉。可骂自己的,偏偏是自己的好朋友,这让他无所适从,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有多么的难受啊。 楚少颖咬了咬嘴唇,眼睛里有晶莹的液体,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出璀璨的光芒。 四年级的某一天早晨,当上完了第二节课后,老师让所有的学生带着自己的凳子,然后朝中学校园进发。 同学们纷纷出了教室,出了校园,浩浩荡荡的人群排成长长的队伍慢慢行进着。场面是有多么热闹啊,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楚少颖一个人看了看高高兴兴的同学们,或许只有自己这样不会人情世故的人,才显得和大家格格不入,面上忧郁的表情和大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此热闹的场面,大家去中学校园,究竟是什么事情呢?大家对接下来的事,充满了期待。 直到大家经过了那道牌坊式的白色大门,看到大门对面的台子上写着的“阳光(虚构的作家名字)书籍签售会”时,大家才隐约知道了是什么事情。 当小学生们到中学校园时,初中高中的学生早已在台子下落了座,小学生们放下凳子,每个班坐成整齐的方块形队伍,做在了初中高中的学生后面。 看着台子上摆着的厚厚一叠课外书,这里虽然有上千人,但此时却极为安静,静得能听见麻雀的声音。 过了许久,中学校长才发表了一点儿粗浅的对于书的见解。在校长发差讲话的时候,楚少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佟小蝶,她的脸上,满面阳光,有点儿得意的酡红。 不久,那个叫阳光的作家被校长唤了出来,阳光走到台子上,向大家鞠了一个躬,然后在校长旁边就坐。 阳光讲了一些自己写作的经历,大家听得半懂不懂,看着场面很沉闷,阳光突然对大家道:“谁能提出一个问题,我奖励他一套书?” 此言一出,场面陷入了半分钟的沉默。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半分钟后,一个高中同学站了起来,有人把话筒给了他。高中同学道:“请问,你写作的灵感来自于哪里?”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阳光亲自把一套书递给了他,回到台子上时,阳光才道,“艺术的底色往往来源于生活,其实生活中的任何一个小事都可以作为写作的素材。可以说,是生活逼迫着我写的。” 阳光说完,看着再次陷入沉静的场面,依旧道:“谁还能提出一个问题,依旧奖励一套书。” 不久,一个初中的女同学站了起来,问了一个问题。阳光回答了她的问题,并奖励了她一套书。 看着茫茫人海,这世上有多少和自己一样卑微的人啊。在这个大世界里,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章羽尹马穆羊等人,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只有在这样的大世界里,人才能正视自己,重新审视别人。 看到这两个同学尝到了甜头,于是,有五六个小手也纷纷举了起来。楚少颖是没有这个胆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提问题,然后羡慕着看人家是怎样拿过奖品的。 看到这零星散落在人群中的小手,阳光决定每个提问题的人只能奖励一本书。那些人直后悔自己没有第一个举手。 当奖励了二三十个学生后,阳光便停止了提问。告诉大家,谁要看他的书,可以到学校里订购,也可以去新华书店买。夏荷小声嘟囔着:“这才是目的啊,学生的钱有那么好骗么。”说完,他看了看阳光,看了看那几本童话书,撇下一句“什么狗屁书,擦屁股都嫌硬。” 柳永为什么不在这里呢,如果他在,要成为作家的他,还指不定要闹出怎样令人望尘莫及的事来。 阳光说明了书的价格后,这个书籍签售会才接近了尾声。 “书啊。”看到这些书,楚少颖肚子里的馋虫被逗起,他是多么想买上几本。他在想要买几本,一套当然要划算得多,但没有那么多钱。单本买,虽然贵,但勉强支付得起。 回到学校里,楚少颖问语文老师一本阳光的书多少钱,老师问他要看哪一本,楚少颖随便翻了一本,看到一本《黄连很甜》(虚构书名),道:“我要这本。”老师看了看这本书的价格,十五元,八折,十二元钱。 这书是新的,阳光这个作家他也从未听说过,对他来说也是新的,如此推断,这书里的内容也必然是新的。楚少颖太想看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买一本。 回家后,他在想要怎么样才能问爸爸要十二元钱。他想过向爸爸扯个谎,说学校给大家补课交补课费。可他怕爸爸向老师问情况,一旦穿帮,自己将死得比猪都惨。但说实话,他不用想也知道爸爸不但不给钱,还要说一声:“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知道看闲书。”楚少颖想来想去,不知道要怎样弄到这十二元钱。他叹了口气,一抬头,看到日历上写着五月三号,这个日历仿佛一个先知,在楚少颖的眼睛里轻轻一指点,楚少颖便来了灵感。 楚少颖来到爸爸跟前,轻声细语:“爸,快六一了,老师要大家交经费,学校要搞活动。” “多少。”爸爸简短的两个字,显示出了他的漠不关心。 “十七块!”楚少颖知道每年的六一活动经费是每人五元钱。 “这么多?”爸爸虽然这样说,手已经往兜里摸出了二十元大钞。 楚少颖接过钱,客客气气地说了谢谢。 看了看楚少颖清瘦的面庞,爸爸又从兜里摸出两元钱:“以后每天午饭钱增加两块,多吃点儿饭,吃饱吃好。” 楚少颖接过两元钱,眼泪从眼角滑落,很久都没有感受到的父爱就这样失而复得,楚少颖的眼泪,是高兴幸福的眼泪。 第二天,楚少颖去了老师那里,用十二元钱买了一本《黄连很甜》,开始,他认真地看,只要一有空闲,他都津津有味地翻看。可当他看了差不半本书的时候,书里的文字便再也吸引不了他。他已经看过太多的书,无论是文笔立意,还是情节,他都看到比《黄连很甜》高出许多倍的书。 第六十七章 偷盗(3) 楚少颖便不打算看了,觉得这个钱花得太冤枉了。而这不屑一顾的书,对一些小女生而言,却是大有兴趣。楚少颖觉定把这书送人,送给谁呢。此时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两个人,佟小蝶,白小琪。他想了想,佟小蝶他爸是中学校长,要弄到这些书,自然极为轻易。而白小琪要看这些书,必须自己买。所以他决定送给白小琪,她不是送给自己一辆自行车吗,就当还个人情。 果然,这个时候,佟小蝶突然抱出一套书,送到楚少颖面前:“你不是喜欢看书么,这是阳光送给我爸爸的书。我们家人都不爱看书,送给你,物尽其用。” 楚少颖摇了摇头:“我看了一点儿,不大爱看,你给别人,谢啦。” 佟小蝶看着楚少颖轻飘飘(甚至是厌恶)的表情,知道楚少颖确实不爱看这些书,当下道了句:“好心当作驴肝肺!”她翘了翘嘴唇,不大乐意地把书收了起来。 楚少颖来到四年纪四班,把书交给了白小琪,白小琪遗憾地推却道:“谢啦,不过这本书我已经买了。” “哦。”楚少颖颇觉失望,欠了别人的情看来是还不了了,兴味颓然地回了教室,把书送给了梅武,梅武欣然接受:“这种书,我妹妹爱看,就当我送她的礼物了。楚少颖兄弟,谢啦。”梅武感谢得不得了,恨不得跪下磕几个响头。 随着日历一页页翻动,很快就要到六一儿童节了,楚少颖和同学们交了五元钱的活动经费。每个班要出一个节目,等六一的时候在全校面前表演。要在班里选几个同学去排练节目,老师本来选上了楚少颖的,但楚少颖的穿着又破又烂又脏,买不起一套鲜亮的演出服,楚少颖的自知之明便让他不去参加。可一些家庭条件好的女生,瞅见了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纷纷报了名,去参加排练,章羽大班长就是其中之一。 六一的前一天,同学们要在班里搞活动。楚少颖梅武章羽几人去一个商店买花生瓜子还有冰棍儿,在商店门口时,章羽为了证明楚少颖是个土包子,便指着一个糖果盒子:“你吃过这个么?” 楚少颖本来是没吃过的,但他不能在这个大班长面前承受自己土得掉渣,便道:“吃过,里面是有很多种颜色的那种。” 听了这个,章羽便没有再问。或许,她觉得用这种方式来侮辱一个土包子也没什么意思。她便转身去清点花生瓜子,不和楚少颖讲话。 几人抬着几包吃的,来到班里,在老师的指挥下,他们把吃的均分给了同学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全班同学手牵着手,跳起了舞。在这样的氛围里,楚少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贫穷,在同学们友好的笑容里,他觉得他和他们是好朋友好同学。这样的美好感觉,以前只能在书中,在电视里感受到,而现在,它就在我们的现实生活里,多么美好啊。 同学们在欢乐欣喜中迎来了这个他们期待已久的六一,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孩子的笑容更为纯净,更为美好的。 所有的同学都穿上了自己漂亮的衣服,在老师的带领下,坐在操场上,看着台上同学们的表演。 自己班快表演的时候,楚少颖却没有发现佟小蝶的身影,她明明也参加排练了啊,她跑到哪儿去了。楚少颖在班里看了看,没有她的影子。直到章羽对老师说“佟小蝶生病了”的时候,楚少颖才知道佟小蝶的下落。自己班少了一个人的表演队伍,并没有被人发现,和别的表演团队没什么差别。 六一过后的三天,才是同学们最最喜爱的时候,因为这三天放假,并且由于是六一,老师一般不布置回家作业。 一上午的表演过后,楚少颖和同学们又在校园里打起了乒乓球。不知道这个学期的哪一天了,班里来了一个男生,名曰许玉,此人乒乓球技精湛,尤其善于扣球。才来没几个星期,就蜚声整个四年级一班。在许玉来之前,楚少颖的乒乓球技一直是最好的。许玉一来,不光球技高超,他独树一帜的发球方式,很快为同学们树立了一个榜样,同学们纷纷纠正了自己的发球方式。 每当楚少颖和许玉对决的时候,楚少颖斗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他知道自己和许玉的球技长短。许玉擅长扣球,所以自己少打高球,少打长球。而自己善于接球,尤其善于接倒角球和扣球。 过了几招,楚少颖发现许玉的发球也很难对付,他发的球是旋球,如果按照普通接法接,那乒乓球就会旋到乒乓案外面。接了好几个旋球后,楚少颖才掌握了接他的球的方法。自己每次接的时候,要把乒乓拍倾斜向一边,向着他旋的反方向接,这样一来,接到的球便可以上案了。但是接到他旋球后,球几乎每次都高出了许多。许玉二话不说,挥拍就是猛扣一个。好在楚少颖早有准备,对着球飞来的地方,不用力地轻轻下压一点,乒乓球就不偏不倚地落入对面的乒乓球案上。这个时候,意气风发的许玉会再次挥拍狂扣一个,但这一扣的成败率都在百分之五十,如果他这一扣扣上了案,楚少颖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接上。如果他这一扣扣不上,楚少颖就会觉得轻松了许多,准备打下一球。这种情况,只发生在周围没有人正式观战,同学们随意打的时候。可一旦有了人来专门观战,还要记下双方的比分的时候,楚少颖就觉得脚底发软,脑子也不灵光了,手也不大听使唤了。明明可以接中的扣球,怎么也接不上了。就连许多的普通球,也接出了案。楚少颖明明知道是自己怯场,他在努力想办法克服,可就是怎么也克服不了。故而在大家眼里,他的乒乓球技不到不能名列前茅,就连班里的一名普通球员也不如。但这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没见过世面,土包子一个。 还好,今天没有人来专门观战,楚少颖可以肆意发挥自己的球技,长球短球随意发挥,接球扣球随心所欲。有的时候,连球技高超的许玉也打不过他。他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光荣,多么的了不起啊。任何游戏爱好,它之所以吸引我们,是因为我们能从中找到乐趣,能从中感受到成就感,能从中感受到价值感,能感受到存在感。 星期四早晨,班主任语文老师发现他麾下最红的宠臣语文课代表付古在抄尹马的作业。老师一把将两人的作业撕了个粉碎,早读课上,老师没让大家早读,把付古和尹马骂了个狗血喷头,并宣布撤掉付古语文课代表一职。 在四年级一班,就如同老师说的一样,阴盛阳衰,以男女为界线,分成了两派,次次考试,班里的前五名中总会有四名女生,剩下的一名,则由楚少颖充任。班里的干部,除了体育课代表和劳动委员以外,已经被女生承包了。所以在老师说要重新投票选语文课代表之时,几乎所有的男生都投了楚少颖一票。经过十分钟的投票,楚少颖以全班三分之二的票数技压群雄,担任语文课代表一职。 楚少颖没有当领导的经验,这个语文课代表当得很吃力,每天要向小组长收作业,八个小组长,每次总有四五个小组长不催促个三四遍他们是不会交的。开始一段时间,精力旺盛的楚少颖还尽心尽责地收作业,把没交作业的人的名字记下来了。可长此以往,楚少颖厌烦了泼妇一样大声喊着要交作业,有时候自己手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却不得不放下自己的事,把作业收好,公事做好了再忙自己的事。尽管官不怎么好当,但事情多了,一天忙碌下来,总是要比从前充实了许多。 楚少颖从中感受到了乐趣,星期一和星期四的早晨,是语文早读的时间,楚少颖会拿着语文书带领大家读书。最初,楚少颖还觉得羞涩赧颜,腿不自觉发抖,带动着手也颤抖不已,连他嘴巴念书的时候,都颤巍巍的,声音像是受了潮的磁带所发出的声音,不真切,不实在。 这样锻炼了几次,楚少颖渐渐从不适应的感觉中逃脱出来。除了偶尔因穿着带给他一些自卑外,他再也不胆怯了,他带领大家读书,考试考高分,当男生中唯一一个名列前茅的佼佼者,这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啊。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不如别人,除了贫困,他什么也不逊色于人。有时候,他会在带领大家读书之时,把一只手揣进裤兜里,显示出自己的翩翩风度。在遇到难题的时候,他会一只手托着下腮,另一只手握着笔杆子,做一副沉思状,十分迷人。 不管好歹,楚少颖觉得自己进步了,人啊,就是要逼自己努力,你不努力,怎么会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第六十八章 偷盗(4) 总的来说,楚少颖当这个语文课代表,是尽职尽责的,是成功的。每当他抱着一沓厚厚的作业本往老师办公室走,经过隔壁班的玻璃窗时,楚少颖觉得自己身上放着光,引得隔壁班的同学们争相目睹自己的风采。当然,有时候他也会路过四年级四班,他的目睛会偶尔朝里面看看,有几次,他和白小琪的目光对接上,不知怎么的,他很害怕看到那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目光。他便快快跑开了,但白小琪的眼神却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挥散不去。 楚少颖也不记得从谁的口里,得知白小琪成了四年级四班的班长,楚少颖知道,白小琪的家境也不是特别好,所以她的这个班长绝对是靠自己的成绩能力和人品得来的,是靠全班同学投票得来的,没有一点儿水分。 这件事,在每天做早操时,白小琪当了四年级四班的领头羊的事实上得到了验证。 课间操时分,楚少颖总会不自觉地瞄一眼四年级四班,尤其是会瞄一眼白小琪,她的背影,如仙子一般袅娜,动作,似春草般娉婷。如果不是那张脸,就算是说一声校花估计也没有人反对。 楚少颖真想夸她一句美女,但这两个字才刚刚在心里闪现时,他想起白小琪曾经说过,夸一个女人漂亮,那是对她的侮辱。楚少颖只得对站在四年级四班最前面的那道背影说了句:“你真厉害,真有能力。”心想:这你总不会觉得是一种侮辱了。 自从白小琪毁容过后,她的身边,曾经是她的朋友的许多人,都离开了她,只有少数一些人,没有被良心陨灭的人,还和她保持着关系。也因为这个,她们才更亲密,更友好,更零距离。 不掺杂利益成分的友情,才是真正的友情。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之所以会和别人成为好朋友,是因为好朋友散发着光芒,他们也能从中沾染上一些光芒,成为一个小光源,以吸引更多异性的目光。 当你处在不正面的地步,给你正面鼓励的那个人,就是你值得交往的朋友。 期末考试的前一个星期,楚少颖觉得有些事要找一下罗隐仁。来到罗隐仁班门口,朝里面望了望,并没有发现罗隐仁的面庞,他便问一个学生:“帮忙叫一下罗隐仁。” 那个学生朝里面叫了罗隐仁一声,走出来的,却是一个脸白得像牛奶,面容美得连女的也无地自容的男生,这是谁啊,楚少颖这样问了问自己,只是这身影却是如此的熟悉,使得他张大了眼睛,舌头打结:“你……你是罗隐仁?”罗隐仁白皙的面孔,端正的五官,并没有改变他的声音,还有那混浊的目光,让楚少颖察觉出,这就是罗隐仁。 “嘻嘻,厉害。”罗隐仁莞尔一笑,面上已没了之前的忧伤,“亏你还记得我。” “你……你?”楚少颖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挤出了三个字,“好帅啊!” “呵呵,别这么说,我的容貌都不是原生态的,还是你漂亮,纯自然的。”罗隐仁混浊的目光里闪现出几丝光芒,“说找我什么事?” 楚少颖正要说,经他这么一打岔,脑子里想要说的话全忘了,摸了摸脑袋,还有一丝印象,可努力想了想,还是记不起来要说什么。 “你走。”罗隐仁显得有些不耐烦,“如果要借书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若是为了别的事,你就不要来找我了。”说着,他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着罗隐仁扬长而去的背影,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心酸,他不明白从前那个分给自己烟抽,为自己出气的好朋友,怎么突然对自己如此冷淡。 没奈何,楚少颖只得去找白小琪,见到白小琪的脸,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罗隐仁,略一思索:“小白同学,你可以去整容一下。” “我为什么要整容呢?”白小琪清澈的眼神波澜不惊,这眼神呆若木鸡,令楚少颖胆怯,不敢和她对视。 “我想每个人都是爱美的。你这样子,别人会鄙视你的。”楚少颖好心好意地说,语气里满是友好。 “别人爱怎么鄙视,那是他们的权利,我不在乎。”白小琪小嘴一撇,“但是现在我真心不想整容。” “为什么呢?”楚少颖难以相信一个美女不爱美,短短的几个字,道出了心中满满的疑问。 “第一,我们家并不富裕,整容的费用要花掉我们家两年的口粮。”难得见到白小琪如此认真,实实在在道,“第二,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如果太漂亮会招来许多麻烦,长得丑一点可以让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当中去。至于整容,我想到了大学再说。” 唉,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啊,与她攀谈一次,自己就受点儿教训,就更崇拜对方一点儿,这是个不能以世俗观念看待的女孩。 说完,白小琪戏谑地笑了笑:“大帅哥,你这么帅,将来可千万别堕落了哦。” 哼,别人一个女孩子家,都有这么长远的打算,自己堂堂一个男孩子,岂能被人嘲笑,楚少颖嘴角划过一撇倔犟:“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也是将来要上大学的人。” “好!”白小琪捏起拳头,为楚少颖打气,“将来在大学见。” “你要考哪个大学呢?” “保密。” “你呢?” “保密!” 很快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了,数学做起来一马平川,几乎没有什么阻碍。语文略有难度,但在楚少颖以自己的文笔写了一篇非常好的作文时,所有的挫败感都消失不见。唯独英语是个老大难,平时单词背得顺溜溜的,可到了要用的时候,都被封锁在记忆的盒子里,不出来。许多句子连简单的语法都不通,尤其是改错题,乍一看去,哪里都没有错。又仔细一看,好像错误一大堆,错误的地方远远超过了后面划横线需要改错的地方。一路满满的挫败感,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了,试卷若是发下来,及格都成问题。什么鸟语嘛,考试结束后,许多同学如是说,楚少颖也跟着说了一句,一甩手,去推自行车了。他习惯性地用脚蹬了一下支架,支架没有被蹬开,他又蹬了第二下,结果没能如愿。于是他蹲下身,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原来弹簧被支架扯住了。楚少颖便用手去扳了一下,却没有想到,支架上的铁片把他的手掌心的肉夹落了好大一块。痛,起初是麻木的,继而是辛辣的,最后是黄连般的。血,如红色的水,汩汩外冒。楚少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压在伤口上,血液很快浸透了草纸。他又那手指压住伤口,血液染得满手都是。过了一分钟,可对楚少颖来说,已经上很长很长的时间了。伤口上的血液才慢慢凝固,结成疤。但那痛,确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围绕着楚少颖的身体,用慢性手法蹂躏着他,不肯饶过他。 楚少颖只能用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不习惯地跨上了自行车,慢慢行进着。平时都是两只手握车把,现在一只手握起来,感觉有点儿不适应,车子摇摇晃晃地,好几次差点儿从跌落下来。幸好去果林小村的队伍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子,让楚少颖有足够的条件练习单手骑车。骑了许久,果然慢慢可以很好地掌握车子,直到和双手握把一样。楚少颖用单手征服了这辆车子,心里是多么的有自豪感啊。这个世上,没有你做不成的事,关键是你肯不肯努力。 到了家里,爸爸一眼瞥见了楚少颖的伤口:“怎么回事?”楚少颖和盘托出,说得自己很委屈。“没用的东西,连个支架都搞不好。”爸爸虽然这样说,但身体已去屋里端出了一盆温水,拿了一块干布,把干布打湿,擦了擦伤口。伤口上那块连着肉的皮被擦掉了,湿布直接擦在了伤口上,痛,似一阵又一阵微风吹过,痛得隐隐约约,痛得模模糊糊。又有鲜血从伤口浸出,顺着手指淋漓而下。爸爸用布压了许久,直到整块湿布被鲜血染红时,伤口上的血才算是被止住了。爸爸又把干布缠在手掌上,用胶布沾好,伤口算是包扎好了。楚少颖是有多么感激爸爸啊,爸爸对自己多么好啊。 包扎好了伤口,楚少颖才感谢老天,幸好它把自己受伤的日子排在了放假的时候,不然,手痛不说,就连拿笔写作业都成问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读了很多书的原因,楚少颖总觉得书本知识有局限性,书本知识很狭隘,无法让他见识到更大的世界。 但同时,书本知识又是必要的,是他认识大世界的奠基石。这样说,并不是书本知识里的语法或字眼是他读懂闲书的前提,而是通过书本知识让他领略到了更高的精神境界。 由于今天受了伤,楚少颖只得以短短的五百字结束了今天的日记。又收到了柳永的信了,楚少颖决定手好了之后再回信。 第六十九章 偷盗(5) 楚少颖认真读了柳永的信,这家伙的思想不简单,他的信里不说是字字珠玑,但许多话说得都在理,很新颖,很独特。 一天上午,楚少颖闲逛时,发现了王二叔的屋子,大门被锁上了,铁锁已经生了锈,门前一派凄凉,那副写着“生前有矣只嫌少,死后无哉还怕多”的对联看起来有几分怖人。楚少颖看了看那棵树下,仿佛还能看到吸着旱烟,翻着字典,看着书本的那个中年男人。 不知道怎么的,一想起这个人,楚少颖都会觉得心头一暖,感觉十分亲切,这种亲切感,甚至超过了爸爸给他带来的晴雨不定的亲切感。 唉,楚少颖总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苍凉感,他总觉得自己心中一个又一个好朋友都离自己而去,人生还真是无力啊。 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尽管你们只是泛泛之交,但当他们不在的时候,他们会亲切地浮现在你的脑海中。 正在楚少颖伤感之际,眼睛一眼瞥到了邓圣刘贤余才三人,他们蹑手蹑脚地朝着某个地方走去。楚少颖感到好奇,便同样小声细气地缩头缩脑地跟了上去。跟了没多久,邓圣三人发现了跟来的楚少颖,楚少颖感到理屈气短,正准备离开。余才一只手竖起食指在嘴前嘘了两声,叫他不要出声,另一只手示意他过去。楚少颖也不知道他们要干啥,便跟了过去。走进一听,才知道他们要去因为失火搬了家而单门独户的王礼道家。 “王虹王毅家养得有狗,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偷东西,肯定会被发现的。”楚少颖本可以不去干这事的,但如此一说,立刻把自己划入了他们的阵营。 “我们不是去偷,只是去拿一些本就不属于王礼道的东西。”正义凛然地说了这个以后,余才又理直气壮地道,“放心,今天是王礼道父亲的忌日,家里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到他父亲的坟前跪拜去了。” 虽然听到如此说,楚少颖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担心,但在邓圣说了“王礼道家有好多值钱的东西,我们此去至少有五十元的斩获,可以买一大堆好吃的”以后,楚少颖口里分泌的唾液还是让他同意了他们的说法。 不久,几人来到王礼道家的房子,余才用指头轻轻扣了扣大门左边的砖头,立刻发现第五块砖头里面是空的。余才立刻取下了那块砖头,左手伸进去,从里面掏出了一串钥匙。余才把钥匙在几人面前甩了甩,在手里掂量了掂量,钥匙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楚少颖忍不住问。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余才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我早就瞧好了这个秘密,不然也不会让你们来这里一趟。” 余才把钥匙轻轻一拧,铁锁当的一声开了。轻轻开了开门,几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王礼道家的院子可真大,里面摆设了不少东西,有将近一半的空间都摆上了假山假石,还有一些文竹,看起来颇有一副写意山水画的感觉。尤其是一座茅草铺就的亭子下,一个玉观音引人注目,尽管那玉观音是陶瓷做的,却掩盖不住它的熠熠光彩。但几人要找的,并不是这些东西,刘贤在一个放杂物的房间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一块老大的铁,少说也有二三十斤。 “过来。”刘贤向几人招了招手,小声小气地说,“找到了,在这里。” 几人纷纷围了过去,二话不说,揎起袖子去抬那块铁,他们很快把它抬出了房子。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抽出了大门左边的第五块砖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钥匙放在了里面。 几人抬了一小会儿,累了,便放下来歇了歇气,楚少颖抹了一把汗,喘了几口粗气。手在铁上摸了摸,忽然感觉到铁上凸凹不平,他便用眼睛看了看,那凸凹不平的地方刻了三个字“楚逢才”。楚逢才?这不是王二叔的名字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楚少颖想不明白。几人歇好了气,便继续抬那块大铁,使得楚少颖的心思无疾而终。 几人很快把这块大铁搬到了村北的一户人家,这人家门旁立了个牌子,上面有“废品收购站”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楚少颖看了那几个字,顿觉这字儿还没有自己写得好。几人立马抬了进去,余才喊了一声:“费叔叔,我们来卖铁了。” 这时,正在大院子里捣腾废品的一个衣着破烂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看了看四人,再看了看他们脚边的大家伙,知道这块大铁是拖拉机上用来播种的家伙,不是废品,当下道:“你们搬回去,这种东西,我可不敢收。” 余才把大铁翻了个面,指着“楚逢才”三个字道:“费叔叔,你看,这是逢才叔叔家的东西。逢才叔叔已死,这东西便没人要了,我们看它放在那里也是浪费,所以就抬过来卖了。” “真是这样么?”费叔叔的一句反问,直戳向了几人的内心。 没有做贼经验的楚少颖慌了,眼神恍惚,心头猛猛地跳着,一会儿左手捏着右手指头,又一会儿右手捏着左手指头,背上有淡淡的湿润,润湿了衣服。 还好,他身边有三个“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白日撞,余才指着那三个字,当先道:“就算我们作假,这上面的三个字总不会说谎。” 费叔叔看了看几人,在心里琢磨了琢磨,想他们再怎么孟浪,也不敢偷农机上的东西,“那好”几个字脱口而出。 听了这个,几人顿时心花怒放,楚少颖捏了把汗,肌肉上的压迫感才立时消失。 “来,称一称多重?”费叔叔拿来了杆秤和木棒,四人分为两拨,抬起了称。 费叔叔拨了拨秤砣,等称杆平稳后,他拿下称来看了看:“二十五公斤。一公斤两块,一共五十元钱。” 看着费叔叔从兜里掏钱,几人乐呵得不得了。当余才的手接过钱的时候,几人云里雾里的,高兴得像得道的仙人一般。 “谢谢费叔叔。”余才的年龄较大一些,在满心的欢喜中回过头来对费叔叔说了这句话,而后,和几人一起跑了出去。 出了门后,余才在空中挥舞着五十五大钞,朝着商店跑去。刘贤还专门从家里拿来了一个大塑料袋,把买来的零食装进塑料袋里。 几人挑了人迹罕至的青草坡来享用这顿大餐,青草坡上,草木葱茏,晚开的花儿发出馥郁的香味儿。 几人捡了一块平地,把零食倒出来,你一包我一块地吃着,狼吞虎咽。若是没有别人,楚少颖会细嚼慢咽,慢慢品味这些难得品尝的味道。但此时有人和自己抢着吃,文邹邹的吃法,只会让自己无法品尝到更多的味道。 要怎么来形容这顿美味的大餐呢?就像把从小到大吃过的美味食物聚集在一起,然后囫囵吃一顿,把这样美美的感受乘以二,都比不上这顿大餐的二分之一。 吃完了东西,楚少颖打了个饱嗝,喝了一瓶矿泉水,然后躺在草坪上,仰望着蓝蓝的天空。 看到这满地的草儿,楚少颖才想起这是平常自己练字学习的地方,今天却在这里享用用赃物换来的食物,这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有点儿亵渎了这个美好神圣的地方。 楚少颖折断一根野草,在嘴里不断咀嚼着,野草的味道在鼻齿之间游动,和着零食的味道,组合搭配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这顿大餐过后,那美滋滋的味道一直在味觉神经上来回反复,就像鸦片一样让他难以忘记。 这些天,楚少颖在想要怎样才能搞到钱,买来一些零食,来个细嚼慢咽,细细品味这令人魂牵梦绕的味道。 在去厕所的某一天,楚少颖看到棉花场的四周有电灯,电灯与电灯之间有铝丝连接。有的地方,修线路的师傅会撂下一截又一截的铝丝。铝丝是一种很昂贵的废物,每公斤高达六块钱。 这深深地勾引了楚少颖肚子里的馋虫,他跑到花场边缘,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断成一截又一截的铝丝收起来。他绕着花场走了半圈,忽然遇到一根老长的铝丝,但这根铝丝卡在了一段篱笆里面。楚少颖伸出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儿往外扯,他使出的力气使得铝线的皮都被扯掉,只留下光森森的铝丝。 那光秃秃的铝线迅速从手心中划过,一种强烈的灼热感烙铁般从掌中生起。痛,像古老的炮烙之刑,猛烈而无边无际,由外而内地摧毁着一个人。 楚少颖立刻松开了手,只见铝丝上有淡淡的血迹。看了看手掌,殷红的血染满了手。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串犬吠声,片刻后,一阵摩托车的响声响起,朝着这边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七十章 心之所属(1) 楚少颖侧头一看,那只拴着狗的摩托车正朝自己这边而来。他才发现,自己手头的铝线是别人用来固定篱笆的东西。楚少颖做贼心虚,赶紧放弃了这根铝丝,由于害怕狗,他连捡了一路的铝丝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远离了花场,楚少颖喘了几口粗气,暗暗埋怨自己白忙活了一场。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水沾在衣服上,像抹了一层稀泥一样让人不舒服。楚少颖脱下衣服,在身上擦了擦,擦掉汗水,身上顿时舒服多了。 暑假很快过去了,五年级了,又高了一个年纪了,明明是该庆幸成长的年华,怎么有种“可怜未老头先白”的苍凉感。 才过了一个暑假,那因为长期相处而陈旧的校园,又重新生出了一种新鲜感。 报了名后,楚少颖坐在教室里,朝窗外一看,才知道自己所在的班级更上一层楼(二楼)了。太阳的光芒从窗户上照进来,还是和从前一样调皮,在脸上不停地轻微跳动,像柳絮一般轻抚在脸上,十分惬意。 楚少颖听到佟小蝶甜美的声音,便忍不住朝前排看了看,佟小蝶那窈窕的身姿浮现出来,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脸红,不由得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她。 楚少颖想起了罗隐仁对自己说过关于夏荷的话,虽然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他还是照他说的,下课后,楚少颖用暑假里卖啤酒瓶而赚得的钱买了两瓶汽水,给了夏荷一瓶。但当他把汽水递给夏荷的时候,夏荷却拒绝了他的好意。楚少颖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讨没趣,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空落落的。只得自己一个人把两瓶汽水都喝了。楚少颖有点儿埋怨罗隐仁了,他什么点子不出,偏偏出个馊点子,让自己吃了个闭门羹。 这几天晚上,电视里在播电视剧《天龙八部》,里面有几个主人公结拜的情节,楚少颖很喜欢,一个星期六下午,邓圣刘贤余才和楚少颖在河里洗澡的时候,谈起了电视剧里的情节,谈得热火朝天。余才突然出了个点子:“不如我们也结拜。”刘贤当即响应:“好,这个点子不错。”于是几人找来几根柳条,插在土壤里。然后几人对着柳条下跪,一起说了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结拜话,如生不同生死必同死的之流的。几人中,余才年龄最大,楚少颖最小。所以大家都叫余才大哥,叫刘贤二哥(弟),叫邓圣三哥(弟),叫楚少颖为四弟。楚少颖信以为真,还真把他们当作了兄弟,把结拜时所说的话当作了真。然而,这种兄弟结拜的狂言妄语只持续了两天。星期一到了学校,几人的互相称谓又恢复到了从前。 语文课上,老师在讲取自于《水浒传》里的一篇课文,讲的是林冲和他兄弟陆什么的事。老师让佟小蝶回答一个问题,佟小蝶站起来道:“我们应该……不要讲哥们儿义气。” 一天下午,楚少颖从厕所往教室走,经过一楼的四年级时,邓圣在和他班里的一个同学打闹着玩儿。见到楚少颖来,邓圣叫住了他:“小楚,你能不能打得过他?” “可以!”冥冥中有一股鬼使神差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随便说了这一句。 “好,试试。”邓圣从背后一把抱住楚少颖,楚少颖借助他的力量,全身腾空,两只脚往那个同学身上乱蹬,在蹬的时候,楚少颖还发出了如电视剧里打斗声音一般的声音,引来了邓圣的一句“还自带配音的”。 那个同学的额头顿时被踢出了一记红色的痕迹,痛得抱头哭泣。楚少颖看着他的难受样,心里忍不住一阵哆嗦,别人受伤,却好像他自己受伤一样,像只重伤的小鹿,匆匆朝二楼走去。 回到班里,楚少颖一直为方才的事而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个被自己蹬了的同学怎么样了,但愿他没事,不然自己将难辞其咎。好在邓圣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班,这好歹给给了楚少颖一点安全的空间。 但楚少颖的安全想法在做眼保健操的时候破灭了,在偶尔睁眼的瞬间,他发现邓圣和那个被蹬了的同学。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五年级一班呢,楚少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楚少颖用手盖住面孔,假装自己在认真做眼保健操,以阻止他们发现自己。 这两个人像找自己的手指一样轻易地找到了他,邓圣对那个同学道:“就是他。” “你们干什么?”老师站在讲台上问。 那个被蹬了的同学立马指了指额头上的红痕,开了口:“我们找楚少颖。” 还没等老师说什么,楚少颖就迈着小步子,像只过街老鼠一样从过道走过。从五年级四班经过的时候,楚少颖不经意的一眼瞥见了白小琪,他很怕白小琪从他的面部表情和身体“语言”中读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便大步离开。 邓圣和那个同学把他带到了老师的办公室,那老师是一个中年男人,楚少颖曾与他有数面之缘,他知道这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可不知怎么搞的,楚少颖还是不敢和他那慈祥的眼神相对,两只眼睛像两汪清泉,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那老师也没有多加责怪他,只是对他的衣服指指点点:“看你的穿着,不像是有钱人,要是把别人弄伤了,不是得破费不少钞票。” 楚少颖抹了一把眼泪,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但这句话回答得轻声细语,比蚊子叫还要不如。 “回去,以后注意点儿。”楚少颖在猜想,他肯定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而是看见了自己的泪水,不然根据老师的一贯作风,他必定还要补充一句,“这种事,没有以后。” 楚少颖匆匆出了办公室,在经过五年级四班的时候,他快得像一阵风,昙花一现般地走了过去。 “你犯什么错了?”回到班里的时候,老师看着他埋得很低的脑袋,早已猜出了是什么事情。 楚少颖的脑袋几乎贴近了胸口,下牙咬着上嘴唇,两只眼睛眨了又眨,泪水沾在了眼睫毛上,十指捏了又放,放了又捏,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这一切,在他的沉默之下,像一出无声的戏剧,主题可以命名为“胆怯”。 老师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看了看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下去。” 在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短短的几步路,楚少颖走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脚底板都在瑟瑟发抖。 屁股挨到板凳之时,心里有种开滑翔机的人脚落了地的感觉,那种实在感是很完美的,但这种感觉和方才犯错而产生的感觉搅和在了一起,共同发酵成了一种在蒸笼里蒸煮的感觉,这感觉已经不能用难受了形容了。 “你怎么了。”同桌梅武看了看楚少颖眼睫毛上晶晶亮的泪珠,递过来一张餐巾纸,“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什么。”楚少颖接过餐巾纸,揩了揩眼睛,“谢谢。” “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开学没多久,学校来了一位美术老师,穿着看起来像牛仔,很时髦,传闻此人对国画颇有研究。 五年级一班的美术课上,这位老师从天而降,他提前让同学们准备好了纸毛笔和墨汁。课上,那老师把宣纸贴在黑板上,把毛笔蘸得饱满,寥寥数笔画出了一树卧梅,这在从没有见过国画的学生中来看,这是一种新事物,大多数同学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都学着老师的笔法,画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梅树。 楚少颖喜欢写毛笔字,对同是毛笔出产的国画的兴趣尤其浓厚,但爸爸说,艺术这东西是一种欺骗人感情的东西,是一种不务正业的东西。所以在楚少颖向老师请教画技而被拒绝之后,他便打消了发展绘画的念头。 也不知道是那一天的语文课上,语文老师向大家推举了一本字典,这字典对于字、词的解释非常齐全,他觉得非常好,让大家传阅了一番,有要买的报名。这本字典很快传阅到了楚少颖手里,他随意翻阅了一下,这是他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厚最好的一本字典,比曾经王二叔的那本字典还要厚还要好。 偶尔瞥到了后面的标价,25元钱,老师说要买的可以便宜两块,23块钱。楚少颖在心里掂量了掂量,二十三块,这是一个不菲的数字了。 回到家里,楚少颖匆匆做完了作业,在一家人一边看新闻一边吃饭的时候,他很快刨完了一碗饭,随意地看了看电视,又随意地看了看饭碗和菜,心里鼓足了一股巨大的勇气,正准备说话,看到爸爸正神色凝重地看新闻,楚少颖便打消了“插嘴”的念头。等爸爸回过神来之后,楚少颖又想说买字典的事,心头的勇气却大打折扣,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增强了不少。 第七十一章 心之所属(2) 但话才到喉咙,爸爸就拈了一箸菜,使得楚少颖的话和口气一起被咽了下去。楚少颖只得等到爸爸把饭吃完再说,好不容易等到晚饭结束,在爸爸之前吃完饭的妈妈说了句“先吃完的不管,后吃完的捡碗”,爸爸只得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里。 趁着机会,楚少颖跟了过去。看着儿子来到厨房,爸爸用直觉可以猜出儿子是有事情:“你有什么事情么?” “爸爸,你有多余的钱吗?”楚少颖用了只有仅仅半步路的距离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你又要用钱了么?”爸爸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的意味,可楚少颖听来,却满是指摘。 “嗯。”楚少颖亦步亦趋地点了点头,“我们老师今天给我们介绍了一个字典,老师说蛮好的,我觉得也不错。” “多少钱?”爸爸并不想拐弯抹角,就直接了当地问。 “二十三!”楚少颖用了铿锵有力而又节奏适中的语调。 “嗯。”简单地回应了一个字,爸爸摸了摸兜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一叠钞票,挑了二十五元给了楚少颖。 楚少颖像接圣旨一样接过了爸爸递过来的钞票,“谢谢”两个字铿锵有力地道了出来。 楚少颖像一头吃饱了奶的小犊子,兴奋地跑进了自己的小窝,电灯一拉,鞋子一蹬,就合衣躺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楚少颖无比幸福地向老师交了二十三块钱,等待着字典发到 自己手中。两节课后,老师给交了钱的同学发字典。领到字典的那一刻,楚少颖骄傲得像领到了三好学生奖状的时候一样。 楚少颖用精美的纸给字典包了个皮,然后像对待宝贝一样将它放在桌子一角,每当遇到陌生的字或者不懂的词语之时,他都会小心翼翼地翻开字典,认认真真地查阅。不经意间,他发现每个字后面都有繁体字和隶书字,楚少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些古老的东西,他便查阅了自己名字的隶书字体,并把作业本上姓名那一栏换成了三个隶书字儿,等大班长章羽发作业的时候,看到楚少颖的名字,愣是没认出来写的什么。 “老师,这写的什么啊?”章羽拿着作业本指着那个名字问。 数学老师看了看名字,用了十秒的时间猜测:“这是繁体字,楚少颖?” 下课时分,楚少颖从厕所里走回来,恰好看到了佟小蝶,她嘴里微微喘着气,脸蛋儿红扑扑的,红红的嘴唇一开一合:“语文老师找你呢。” “什么事啊,她找我?”楚少颖觉得自己恐怕没有犯错,她找自己究竟是什么事呢。 “你快去。”佟小蝶催促着。 “嗯。”楚少颖一路小跑,穿过稀稀拉拉的人流,直冲语文老师办公室。 语文老师由于课讲得十分好,经过校领导的提拔,已经是学校里的一个“小官”了,连她的办公室也搬到了校领导办公的地方。 来到语文老师办公室,楚少颖伸着脖子朝着里面看了看,好几个校领导都在里面,好像在谈论什么,不时传出来一阵阵欢笑,楚少颖听起来,是那么的瘆人。 “报告!”楚少颖鼓足了勇气,长长地吸了口气,颤巍巍地说了这两个字。 “进来!”回答他的,是听出了他声音,刚刚侧过头的语文老师。 楚少颖走到语文老师跟前,问了一句:“老师,您找我什么事?” 语文老师拿出他的作业本,指着封面上名字那一栏:“这种繁体字,以后就不要写了。” 听了这话,楚少颖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但是话到唇齿之间,他还是咽了下去,所有的情绪都用一声简洁的“嗯”代替了。 “好了,回去。”语文老师的口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楚少颖的心里有一种忧伤,一种余音绕梁的忧伤,本来这样写名字全然来自于好奇,现在听起来倒像是一种罪过。 回到班里,楚少颖把书本上所有的隶书名字全部用橡皮擦掉,把作业本上的隶书名字也全部擦掉,换成了“正常”的名字。自此以后,楚少颖再也不看繁体字了。 中午,楚少颖吃过一碗凉皮和两个包子过后,便坐在广场的秋千上看书,他看的是韩寒的《三重门》,他觉得这是本好书,有种《围城》的感觉。 看了许久,他看到有许多身穿校服的学生在往学校那边走去,他知道快上课了,便拿着书往校园赶去。 进去校园,他才想起自己没有穿校服,可能会被检查的同学抓住,被抓住倒没有什么,关键是要扣自己班级的分,那样的话,自己就是班级的罪人,会受到老师的强烈批评。 楚少颖便赶紧往班里走,企图快点儿穿上校服,不被抓住,可是没走几步,一个女“检察官”就发现了他,还抓住了他,问他是哪个班级的,准备把他的名字记在小检查本上。 楚少颖刚准备假报一个名字,就发现没有穿校服的郑旭也被一个检查员抓住。郑旭双手一甩,用雷鸣般的吼声对着那个检查员大吼。那检查员立马被震住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郑旭便扬长而去,进入了自己班级。 这一幕,成了楚少颖学习的模板,他也对着那个女生大吼一声,但他这吼声显得底气不足,没有学习到郑旭的精髓,所以他这一吼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那个女生扯住他的衣袖,非要把他往老师那里抓,楚少颖只想摆脱她,便使劲儿扯了扯袖子,挣脱了开来。他不敢回教室,生怕那个女生会跟着自己回教室,他便迈着大步朝教学楼后面跑。那女生追了过来,死命扯住楚少颖的衣袖,这场面真把楚少颖给弄 火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楚少颖右手一甩,一巴掌呼在了那女生的脸上。那女生痛得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 楚少颖见机立马跑开了,身影汇入人潮之中,匆匆回了教室。 看来那句话说得没错,武力不能解决一切事,但可以解决一些事。 楚少颖穿上校服,忐忑不安地坐在位子上,生怕别人会找到自己班来找自己麻烦。但随着两节课的时间的流逝,楚少颖才明白自己的疑虑是多余的。 对于语文课而言,作文是个老大难,大家的作文功底都很差,而作文分数在试卷上占的比例相当大,学生失分也往往就在这里。 在语文老师的鼓动下,大家开始买作文书,把好的文章让学生在讲台上读给大家听。后来,读文章不过瘾,老师让写字好的同学把好的文章在黑板上写出来,让每个人誊抄在笔记本上,还要让大家背出来。 作为语文课代表,楚少颖很荣幸地被老师选为上黑板抄文章的人之一,每次站到黑板前,他除过偶尔因为袜子在后脚跟上烂了个大洞,不得不随时要往鞋子里蹭之外,其余的一切,他无不游刃有余。他在黑板前这一片小小的地方施展自己的才华,他把粉笔拿得很紧,他要尽量让自己的字趋近于完美,他要把字写得胜过其它人。黑板的高度远远高出了楚少颖的个头,黑板的靠上一截,他根本够不上,只能在脚下垫个凳子,踩在凳子上慢慢抄。踩在凳子上时,它他总是担心凳子垫得不够温,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不光有这种恐惧,它抬着手写字的时候,手一直举着,几行字写下来,手像灌了铅一样难受。楚少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手在强烈发抖,又酸又麻,几乎捉不住粉笔。坚持了好久,黑板的上面一截终于被写完了。楚少颖撤掉凳子,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能够到写字的地方,手也不用抬,这种感觉非常舒服。 当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被写出来后,楚少颖转过身放下粉笔,使劲儿甩了甩手,食指关节被粉笔磨得有点儿混沌地疼,几乎都快破皮了。 楚少颖回到座位上,看着自己写的满黑板的字儿,那些字继承了他所练书法的长处,十分优美,这种成就感有多么的美啊,就像自己考了高分数,站在全班面前领奖哩。 之后,楚少颖再把自己抄在黑暗上的文章誊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开始认认真真地背诵。 每篇文章大概有五六百字,不是很长,但对小学生而言,要背诵出来,无疑是一项重大工程。 尽管楚少颖看过了比这些文章好过千万倍的文章,但他还是听从老师的要求,硬是要把它背下来,不想被老师说成懒汉。 看着同学们热火朝天地背课文,楚少颖捂住耳朵,开始大声地背诵。每一句话,他只要重复五六遍就可以记下来,可是一路背下来,背了后面就模糊了前面,不得不又回到前面,把每一段的第一句话理清了顺序,而后就大致可以背下来了。 几天下来,楚少颖总是在别人前面背下了文章。 第七十二章 心之所属(3) 而班里的八个小组长给他背,他们背得吞吞吐吐,模棱两可的。楚少颖是一个对自己严格对别人宽松的人,别人在他面前背的时候,只要大概意思没错,他就算通过了。当别人记不起来的时候,他总是很友好地提醒一两个字。如果别人还是记不起来的时候,他就会提醒他更多的字眼儿,甚至是整整一句话。那些小组长感受到了楚少颖的友好,对楚少颖也友好起来。 人啊,总是互相的,你要别人尊重你,你就要先尊重别人。 该死的大班长章羽,看着每天时不时有上学迟到的同学,她向老师出了个馊主意,谁迟到就罚款,迟到一次罚两块,罚款的钱充当班费。 这天,楚少颖起得晚了,尽管匆匆往学校里赶,但还是迟到了,章羽大班长便在迟到的名单上写上了楚少颖的名字,并在全班面前和着这几天迟到者的名字一起念了出来。听到自己名字之时,楚少颖觉得非常丢脸,面颊红彤彤的,一颗心砰砰直跳,眼角余光不由得睕了章羽两眼,看着她那飞扬跋扈的表情,楚少颖真想眼睛里射出两把刀子,杀死章羽。 已经是第三次被人追着屁股要罚款了,章羽对着全班同学的面,毫不留情地要钱,楚少颖觉得特别没面子,搞得好像自己穷得交不起钱。 楚少颖不知道的是,他名列前茅的成绩让章羽每次都屈居其后,章羽就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个衣服不能遮羞的土渣子,在学习成绩方面,一次次掩盖住了她的光芒,这让她很是不爽,便想用物质这块短板羞辱他一番。 没错,自己确实很穷,但是还没有穷到连两块钱也交不起的程度,章羽,你给我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放学后,楚少颖推着车子回家,刚出了校门,罗隐仁就招手让楚少颖过来,罗隐仁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生,楚少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夏荷。 三人并排走了一段距离,远离了学校,罗隐仁掏出一包烟,给了二人一人一根,三人抽了一会儿,等烟抽完了的时候,楚少颖才问:“你们叫我什么事啊?” 夏荷甩掉了烟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楚少颖:“这个人不是一直找你茬么,给你一个羞辱她的机会。” 楚少颖接过照片,大致瞟了一眼,惊讶得差点儿让照片脱手而出:“你、你们是怎么搞到的?” 罗隐仁笑了笑:“我早就对章羽颇有微词,最近又听说她嫉妒你的学习。所以就让她的邻居李某在她的洗澡的时候偷拍了这张照片。哼哼,看她还牛。” “她爸是镇里的领导,如果被发现,那就大大的不妙了。”楚少颖在担心。 “镇里的领导算个屁啊。”夏荷又点上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两口,“县里的领导老子都不怕。”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楚少颖有些不解。 罗隐仁又递给他一根烟,嗒了两口,才又道:“现在学校应该没人了,我们折回去,把照片贴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让我们的大班长‘显摆显摆’。”说完,自己鼓了鼓掌,小人得志般地笑了笑,“章羽,这回你可要出名了。” 说完,三人冲进校园,围了掩盖此行的目的,他们拿了乒乓拍和乒乓球,从铁栅栏上翻了进去,楚少颖和罗隐仁真的打起了乒乓,而夏荷则拿上透明胶,把照片贴在了教学楼的进口处。 大功告成后,三人又打了一会儿乒乓球,直到斜阳西下、倦鸟归巢的时候,他们才各自回了各自的家。临回家前,罗隐仁对夏荷道:“小夏,以后多照应着楚少颖一点儿,他是我的好哥们儿。”听到哥们儿三字,这让楚少颖想起了自己和邓圣三人结拜的场景,那场面是有多么虚伪啊。而眼前这一幕,比那一幕珍贵了何止千万倍。 夏荷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好”两个字脱口而出。说完,三人就各回各家了。 回到家里,爸爸正和几个叔叔在客厅里搓麻将,妈妈气得躲进了卧室,把卧室的门闩得死死的。 楚少颖把书包放到了卧室里,爸爸一边打麻将,一边说了句:“饭在厨房里,自己热一热吃。” 楚少颖“嗯”了一声,他感觉有点儿不爽,在别人家打麻将,他到不觉得什么,可一到自己家打麻将,他浑身都不舒服,他很讨厌这几个打麻将的人,他真想把他们赶出去,可是他胆子小,不敢这么做。 楚少颖去了厨房,热了一点儿蘑菇,就着米饭吃了下去。回到卧室,他想起了罚款的事,怎么办,要不要向爸爸要钱呢。如果是爸爸一个人,情况可能好一点儿,他身边却多了几个叔叔,这要自己怎么开口呢。 楚少颖琢磨来琢磨去,最后鼓足了勇气,开了卧室的门,来到爸爸身边,心虚得像做了贼一样,用蚊子叫一般的声音问:“爸爸,能不能给我点儿钱。” 问了这话,楚少颖想爸爸会顺水推舟问要钱做什么,可实际上爸爸只问了一句话:“要多少?”从爸爸的这句话中,楚少颖品味出成功即在眼前,当即说了一句:“两块。” 爸爸什么也没有说,从兜里掏出五元大钞,递给了楚少颖。楚少颖明白,这多余的三元钱当然是饭钱。他心里多么感激爸爸啊,这三元钱能让他吃饱饭,他甚至可以用这钱买一包辣条,在同学面前津津有味地吃着,给他扳回一些颜面。 第二天,楚少颖早早去了学校,他发现教学楼的进口处堆满了人,同学们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楚少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也假装跟众人一样,围在进口处说三道四,哼哼,章羽,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楚少颖停好自行车,回了班里,向老师交了两块钱的罚款,而后心安理得地回到座位上,掏出作业本,交给了小组长。 正在背数学公式,突然看见章羽哭着鼻子往教室里赶去,楚少颖在幸灾乐祸,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章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往桌子上一趴,哭得一塌糊涂,许多女生来劝她,她也不理,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 楚少颖看了看夏荷,他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捧着一本书假装在读。 不久,章羽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泪渍布满了整个面颊,十分凄惨。 看到她那副模样,楚少颖心中没来由地一软,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唉,算了,用这种方式整人,有点儿变态。但愿你以后能记住这个前车之鉴,不要太刻薄了。 不久老师来了,她看了一眼章羽,安慰了她几句,声称要彻查此事,非要查出这个始作俑者,严惩不贷。 章羽直哭到了上课,当上课铃声响起老师喊了声上课之时,她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喊了声“起立”。 这几天里,楚少颖特别害怕语文老师查出此事,但几天过后,他才明白自己是多虑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爱的人一直可爱着,可恨的人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可恨。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的章羽大班长非但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反而对人更加刁掯。这一天,她继续在报因迟到而被罚款却没有交钱的人,楚少颖惊奇地发现,那些没有交钱的人中,大部分人已经拖欠了一两个月了,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按期交了罚款。楚少颖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 过了没几天,楚少颖又迟到了,而且是一连迟到了三天,罚款六元钱。这中间,我们不能排除楚少颖有故意跟章羽作对的成分。 楚少颖是迟到最多的人之一,章羽把他当作典型例子,在全班面前公布。 每当章羽念它名字的时候,他就仰起头,挤眉弄眼,喜笑颜开,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才不会像从前一样傻,乖乖把钱掏出来。他心安理得地回家,心安理得地上学,早把交罚款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由于对知识的积累和对文学的兴趣,在这个知识颇丰的语文老师带领下,他渐渐爱上了语文课,他终于将文学和语文连接在了一起。 这天,语文老师讲课讲到一半,突然向大家问了一个问题:“谁平均每天有五毛钱的零花钱?” 一听此言,章羽穆羊尹马等人立马得意地举起了手,显摆自己家里有钱。可在众多“有钱”的人中,唯独佟小蝶没有举手,她每天的零花钱何止五毛啊。 语文老师扫了全班一眼,心中略微有了数目,接着又问:“谁平均每天有一块钱的零花钱?” 举手的还是刚才那些人,佟小蝶依然没有举手,楚少颖突然想起了佟小蝶说过的一句话——只有精神上的富裕,没有物质上的贫穷。或许在她眼中,有钱根本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第七十三章 心之所属(4) 老师又把全班扫了一眼,心中大概有了数,就接着讲课。 学校组织大家拾花过后,楚少颖白皙的面孔粗糙得像砂纸。 这一天中午,楚少颖正在看课外书,看得正入神,佟小蝶悄没声息地突然拍了拍楚少颖的肩膀,吓得楚少颖心惊胆战。 “什么事啊?”楚少颖胆怯得无辜,看着佟小蝶没有任何瑕疵的面庞,努了努嘴。 “跟我来!”佟小蝶拉了拉他的衣袖,起身朝外走。 二人出了教室,来到了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佟小蝶掏出一张精美的信纸,这信纸叠出了一个心的形状。 “这是什么?”楚少颖一脸懵懂,摸不着头脑地问。 “你自己拆开看看。”佟小蝶指了指信纸。 楚少颖拆开了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Dea 佟小蝶同学: 很高兴能和你同处于一个校园,这是一种说也说不清楚的缘分。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是一片荒芜。直到遇见了你,我的人生才有了意义。我知道,你就是我荒芜人生的绿景。 我知道我还不够成熟,不能给你提供你所需要的幸福,但我会学习,学习你所需要的那种幸福。 你就是我生命中流星,虽然只是忽忽一瞬,但那一抹光芒就已经足够了。那日见你的一眼,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那种摄人心魂的美丽足以用我一生守候。 你不要以为,我只是觊觎你的美丽,当然你确实很美,这不可否认。那日秋千上的你,那唯美的眼神和娇俏的面庞,我知道你就是我此生追求的那个人。但就算你不漂亮,我也不会放弃对你的喜欢。 我相信你就是那个对的人,我爸爸是县上的领导,我知道你爸爸是中学校长,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是天作之合。 我知道,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会努力学习,给你一个完美的未来。请你相信我,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当然,我也知道我们都还很年轻,你不要以为,我是想从那里得到什么,我对你是纯粹的喜欢,不带有任何世俗成分的。 我希望我能为你的后半生买单,请相信我,我会竭尽所能守护你的生命之树的茁壮。 我希望我们之间的爱情是伟大的,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奋斗,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奋斗。 我当然也知道,我还不够优秀,不能有足够的魅力能吸引住你。但我希望,当你仰望星空的时候,你能用一抹余光关注到属于我的那颗星宿。 我这里有一首歪诗,写得不大好,但我希望你能看见。 缘浅初逢两不识,美人竟夕惹相思。却恨初逢无见识,不曾倾倒美人姿。 从你那双清澈的眼神中,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会被世俗左右的女孩,这也是你最吸引人的地方。 我当然也知道,你不是一株随便绽放的花儿,所以我只想守护你,做一个尽职尽责的护花使者。 妈妈说,幸福是善良人的事,与恶毒的人无关。 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一个配和你携手并进的人。 亲爱的佟小蝶同学,请允许我喜欢你,我会使出我最大的力气来喜欢你。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给我回信,千万不要把写封信扔进垃圾桶里。 ——喜欢你的刘翰然。 看完了信,楚少颖没来由地一阵心酸,使劲儿舔了舔嘴唇,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这人的文笔倒是蛮不错的嘛。”忽而盯着刘翰然三个字,又道:“这刘翰然是谁啊?” “就是我们以前的数学老师刘菀然的弟弟。”说了这句,佟小蝶捉住楚少颖的衣服,推搡了几下,“这不是关键,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楚少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想不出一个好主意,便反问佟小蝶,“你想怎么样啊?” “我想交给老师。”佟小蝶歪了歪小嘴,眉目间传出几丝妖媚,“但我怕会怕这事会传开,影响我的名声。” “你有精神洁癖啊。”楚少颖想起了白小琪曾说过他的话,“你想告诉老师就告诉老师呗,我相信老师会尊重你的隐私的。” “嗯。”佟小蝶把这封“情书”揉成了一团,放进了兜里,“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放心。”楚少颖拍了拍胸脯,转而问道,“佟小蝶同学,这么机密的事,你连你的朋友都没有告诉,为什么独独告诉我呢。” 佟小蝶折了一片柳叶,揉成一团,砸在了楚少颖的额头:“因为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哦?”楚少颖故作惊讶,“这么高的殊荣,我可承受不起啊。” 佟小蝶斜了他两眼,转过身,推着他的双肩往校园里走去。 下午上课前,佟小蝶把那封情书交给了班主任语文老师。课间时分,邻班有个同学被叫到了语文老师办公室,听佟小蝶说,他就是刘翰然。 楚少颖使劲儿把这人盯了几眼,这人个头不大,眉目也不算清秀,行至间更有几分猥琐。 刘翰然回来的时候,确实是板着一张脸,不大高兴,看来是受到了严厉的批评。 佟小蝶扔了一个橘子给楚少颖,表示自己大获全胜,泛着酒窝的脸颊像挂在枝头的果实,十分诱人。 楚少颖接过橘子,向佟小蝶回应了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 但接下来的自然课让佟小蝶有些不爽了,自然课临时换了老师,现在教大家自然课的是他们三年级时候的数学老师,也就是刘翰然的姐姐刘菀然。 佟小蝶道:“这个老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心着她。” 可在楚少颖心里,他却是十分喜欢这个老师的,她给他们讲丁丁的故事,还让他们只要做完了作业,哪怕是上课也可以出去玩,他不明白佟小蝶的话。 当这个老师一跨进门的时候,佟小蝶就显示出了极端的不耐烦,一只手压着摊开的自然课本,一手撑着红腮,老师讲的什么她一句也不想听。 可楚少颖与她恰恰相反,他把自然课本摊在课桌上,双手互叠,平平整整地放在桌子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军人叠好的被子。 楚少颖以为她还会像以前一样,给大家讲故事听,但实际上没有,看着同学们松松散散地坐着,她指了指楚少颖,夸奖了他一番,并让同学们学习像他一样坐着。听了这话,楚少颖高兴到嗓子眼儿里去了,当即更加聚集了精神,更加规整地坐着。这种坐姿尽管十分地不舒服,但有什么能比得上老师的夸奖呢?面对身体的僵硬,楚少颖只是微微动了动身体,继续规整地坐着。 听到老师表扬楚少颖,佟小蝶翻了翻白眼,埋怨楚少颖沽名钓誉。 讲了一会儿,刘菀然放下书本,对着全班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你们看啊,他的眼神较几年前,是不是混浊了些?” 话刚说完,章羽等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瞥向了楚少颖。感受到这些人的目光,楚少颖觉得浑身不自在,像一根根蜘蛛丝粘在了自己身上,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不受他支配。他以为别人是在崇拜他,敬重他。他便挺直了身子板儿,不顾身体的不适,更加认真地坐着,尽管额头上已经有了一些汗珠子。 一节课上下来,大家觉得有点儿失望,这个老师既没有讲故事,也没有让大家出去玩儿。 临下课前,那老师没来由地看了佟小蝶一眼,不过这一眼也就是忽忽一瞬,蜻蜓点水一般,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中午放学的时候,教学楼的天井里堆起了一个小型建筑,看起来像一个蒙古包,这是个新鲜玩意儿,大家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直到下午第二节课,学校让五年级一班的同学进入了这个小型建筑里,楚少颖才明白,这是一个模仿夜空的东西。里面黑黢黢的,黑暗中人声此起彼伏,喧嚷不已。而一抬头,满天的星星就在头顶不远的地方。 黑暗中,有个人用喇叭在叫大家安静。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黑暗中有一丝红外线光芒闪过,这丝红外线指着天上的星星,有喇叭声在告诉大家这是什么星座,什么星星。 楚少颖正在观看星座,佟小蝶靠了过来,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她伸出手在楚少颖眼前晃了晃。楚少颖正准备说你干什么啊,只觉就告诉他,这是佟小蝶。 尽管是在黑暗中,楚少颖还是堆起了满脸的笑容:“这么多的星星,你不觉得夜空很美吗?” “夜空有什么好看的。”黑暗中,佟小蝶双唇一撅,“要看夜空,晚上看啊,多逼真。” “嗯嗯!”楚少颖完全同意她的话,“晚上的夜空可比这个壮观多了。” “学校就会敛财。”佟小蝶显现出了不满,“学生的钱就那么好骗?” “你什么意义啊?”楚少颖有点儿不明白她话里指的是什么。 “就为了看这么个破玩意儿,学校让我们每个人交两块钱,你忘了吗?”佟小蝶的话里不满情绪已达到了极点。 第七十四章 心之所属(5) “那也交得不冤枉啊,能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星空,才区区两块钱而已。”楚少颖为学校平反,“少吃几包零食就能攒下来。少吃一个香蕉,少吃一个橘子,就省下来了啊。” “你算算这个账,每个人两块钱。学校总共有一千多人,就敛了数千元的财。除去成本,净赚了不少啊。”佟小蝶在算这笔账。 楚少颖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便指了指天上的星星:“我爷爷说,每个人都和天上的一颗星星相对应。你知道哪颗星星属于你么?” “不知道!”佟小蝶摇了摇头,“不过,我希望最暗淡的那颗星星属于我。” “最暗淡的星星?”楚少颖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一种哲学,你不懂!” “所以才要叫你解释一下啊。” “明亮是一种境界,而暗淡是一种智慧。”佟小蝶极力解释,“《道德经上》说大智如愚大巧若拙,所以按照这种说法,大暗若明。更何况,我不喜欢太过耀眼。《红楼梦》里不是说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吗。所以说,韬光养晦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哦哦!”楚少颖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不是不爱看书么,怎么说起话来引经据典的。” “不是不爱看书,是不爱看质量太低的书。”佟小蝶吹开了沾在鼻子上的发丝。 “哦哦。”楚少颖有点儿佩服她了。 楚少颖突然觉得肩膀被佟小蝶拍了一下,佟小蝶又挨近了一些,指着“天上”的一个星星道:“那个星星,是属于你的。” “属于我的?”楚少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颗星星属于自己,佟小蝶是怎么明白的呢,“为什么呢?” “你的名字,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佟小蝶又拍了拍楚少颖的肩膀,“你知道可以用哪句话来概括么?” “不知道!”楚少颖回答得十分简洁。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佟小蝶指着那颗渐渐升高的星星,“你看啊,这颗星星刚开始很明亮,而升上去后越来越暗淡,这不正是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么。” “那个星星叫什么名字啊。” “呆子星?” “为什么叫呆子星呢?” 佟小蝶嫣然一笑,如同天使般笑容使得她整个人有种美冠全班的妖艳:“因为你就是呆子。” 你在拐弯抹角地骂我呢,楚少颖心里如是想,他指了指“天际”一颗极为暗淡的星星:“那颗星星是属于你的。” “为什么呢?” 楚少颖也灿烂一笑:“那颗星星是虚伪的,和你一样虚伪。” 佟小蝶刚要反驳,“天际”一颗流星滑落,将“夜空”短暂地划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四周又暗了下来。 佟小蝶若有所思:“楚同学,黑暗应该是夜空的良医。” 楚少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便随口接了一句:“白天也有流星滑落的,只是人看不到罢了。” 佟小蝶没有过多地和他争论这个问题,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我想起了一首诗,是这么写的:我常常敬畏这夜空,流星们划了它一刀又一刀,而最后,总是流星的陨落,这夜空无疑增添了美丽。” 一节课之后,喇叭里传出让大家有序出去的声音,顿时,周围的人群开始涌动。 楚少颖正准备出去,一只温暖的小手忽然抓住了他,随着人群的冲击,这只手抓得更紧了。 楚少颖也友好地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到了外面,那只手才松开。楚少颖也松开了对方的胳膊,回眸一看,佟小蝶的笑容像盛开的花儿一样,美得惊人。 时间,像一个的车轮,永不停歇地行进着。 很快就到了五年级末的暑假了,楚少颖早早地把暑假作业做完。 这一天,天气晴朗,他和邓圣刘贤余才三人约定去渠里摸鱼。他们准备好了网兜,想捉到大鱼。 这几天,由于农田刚灌溉好,几人一到渠边上,才发现渠水水位低得连膝盖都淹不没。 几人便放下网兜,卷起裤管,下到水里。浑水里到处都是小鱼苗,随便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一两条鱼儿。 几人用泥巴围了一个小鱼塘,把捉来的小鱼放入其中,等捉鱼捉得不耐烦了的时候,他们便学电视剧里的场景,生了一堆火,把捉来的鱼放在火上烤。等鱼烤焦了,他们便把烤得半生不熟的鱼拿起来咬着吃。才一入口,几人只觉得满口的泥腥味儿,难吃到了极点。几人便吐了出来,“呸呸”了几口口水,直到吐得再也吐不出来才罢休。 几人玩得兴味颓然,不觉小有失望,刘贤道了句:“电视剧里都是他妈的骗人的。” 几人拿起网兜往正要往家里赶,来到一个岔路口时,邓圣看了看偏离回家的那条路,忽然建议:“我们去少水井玩,那里有我一个亲戚。” “好啊好啊!”刘贤当即响应。 几人互相看了看,迈开步子朝少水井去了。 来到少水井,路口处的树桩上拴着一只狼狗,这狼狗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看起来比魔鬼更要害怕。 几人绕了老大一圈才避开了狼狗,来到邓圣的亲戚家门口,这是个不太富裕的家,透过院墙的的缺口,可以看见里面堆了不少的垃圾。楚少颖断定,这是一个收垃圾的地方。 这家人大门洞开着,邓圣带着几人进了门,在空旷的房间里喊了一声:“二爸,你在么?” 里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位妇女,邓圣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二妈,二爸呢?” “他早晨去工地上干活了。”妇女也一眼认出了他,“小圣,你怎么来这里了。” 邓圣顿了两秒,一个谎话便编了出来:“老师让我们暑假里干义工,不然不让我们报道。我们正要来你这里干活,你有什么活的话,就安排给我们干。” 邓圣二妈把几人瞅了瞅,一丝笑意浮现在了两个酒窝里,指了指外面那堆烂泥纸屑:“你们把那堆垃圾收拾一下。” “好嘞。”邓圣从房子里摸出四把铁锹,给了三人一人一把,当先走了过去,撮起了垃圾。 几人没办法,只能跟过去撮垃圾。余才怨声载道,忍不住嘀咕了两句:“小邓,你如果自己想干活就自己干,干嘛把我们也饶进去?” “你们几个不懂,我这是在为你们谋福利。”邓圣把垃圾撮到垃圾车上,嚷道。 “谋个屁福利啊。”刘贤把一小铁锹垃圾扔到垃圾车上。 “你们太不懂人情世故味儿。”邓圣在手上吐了两口口水,双手互搓了一下,又撮起了垃圾,“我让你们干活,其实是为了她管我们一顿午饭。”说了这一句,他咂了咂嘴,舌头在嘴里打了打折,分泌出了满口的唾液,又道:“我二妈炒的醋溜土豆丝超级好吃啊。” 几人看他那副馋嘴模样,勉强接受了他的这个理由。事实正明邓圣的推测是正确的,当他们把一堆垃圾撮完了的时候,邓圣他二妈便喊他们吃饭。几人便洗了手,来到了饭桌旁,开始吃饭,三个小菜里,果真有一盘醋溜土豆丝。邓圣二话没说,加了一箸土豆丝在嘴里尝了尝,从他那满是得意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土豆丝不是一般的好吃。 看到邓圣的那副模样,几人各自夹了一箸土豆丝,果真是好吃,比到店里买的还要好吃。 饭吃到一半,邓圣突然口渴了,他拿起一个搪瓷杯,来到一个像修鞋器一样的东西,握住把手,使劲儿压了压,一搪瓷杯水便被压了出来。 邓圣喝了一口,刘贤也渴了,他拿过邓圣的搪瓷杯,喝了一口,入口极为冰凉,像在冰箱里冷藏了一段时间。 “好喝!”刘贤道。 听到这话,余才和楚少颖也喝了一口,果真好喝,余才问道:“这是井水。” “这是坎儿井里的水。” 饭罢,几人到外面去打水,一边打一边喝。 忽的,邓圣他二妈家的邻居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几人侧头一看,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端着个凳子,一颠一颠地走了出来,这老人头发倒竖,呈爆炸形,像极了电视里的妖魔。几人一看,心里胆怯极了,立马跑到了邓圣他二妈家去了。 几人在邓圣二妈家的院子里转了转,忽然来到几株白杨树旁,这几株白杨树长得十分茂盛,像一把直插苍穹的利剑,笔管条直。 邓圣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灵感,忽然对几人道:“我们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刻在树上面。” “好啊。”几人纷纷响应。 楚少颖找来一块尖利的石头,在树上刻了三个字。刻好后,楚少颖看他们也刻完了,他把他们刻的名字看了看,暗暗记了下来。 几人又来到楚少颖刻字的那颗树上,这是几棵树中最茂盛的一棵。 几人看了看那棵树上刻的是:佟小蝶! 第七十五章 约定(1) 六年级昙花一现般地逝去,这一届的学生迎来了七年级的开学。楚少颖以全校第五名的成绩考入了七年级。 开学这天,学校颇为热闹,小镇上好几个小学的小学毕业生都汇聚到了这所镇上唯一的初中。 今天,楚少颖和太阳一起起了床,他穿起了爸爸给他买的黑白条纹的套头衫和一条牛仔裤。临行前,他照了照镜子,用手掠了掠蓬松的头发,镜子里帅气的自己令他忍不住多看了自己几眼。 他骑上自行车,看着天空渐渐亮了起来,他忍不住有些激动。今天,他将要去新的学校,认识新的同学,给他那颗因长久与旧事物相处而变得一潭死水的心灵带来一些新鲜。 这种新鲜感是必要的,生活中,我们总需要新事物携带的神秘感,给我们的生活以动力,让它激励着我们前进。 这一天,对许多从小学升上初中的学生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很多人都来得很早,尽管校门还没有开,门口上已经堆满了人,人们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不久,守门的老头儿开了门,大家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进了校园。 楚少颖抬头看了看天空,蔚蓝色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那升起来的太阳发出璀璨的光芒,给远近的事物都涂上了一层油光锃亮的色彩,像镀了一层金一样闪闪发光。 在茫茫人海中,楚少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人群中,有那么多看似优秀的人,自己与之一比,简直连一粒沙子都不如。 在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偶尔能碰到的熟人,竟有种隔世未见的感觉。楚少颖向他们招了招手,赋以微微一笑。可那些人有的冲他笑笑,有的连理都懒得理他,这让楚少颖感到很难过。 许多同学都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了自己班,看着那么多的同学拉着父母的手,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在教学楼里寻找自己所在的班级,楚少颖不自觉地一阵嫉妒,心中不是个滋味。 七年级的每个班门口上,都贴得有学生的名单。楚少颖在七年级三班门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楚少颖进了班里,随便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坐了没多久,一个面带笑容的男孩走了过来,指着楚少颖旁边的位置:“同学,这里有人坐么?” “没有。”楚少颖放下了课外书,随口道,“你坐。” 那个男孩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楚少颖的左肩:“哥们儿,你叫什么名字?” “楚少颖!”楚少颖仓促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再反问一句,“你呢?” “我叫张小强。”张小强摸出一包烟,递过来一根,“哥们儿,抽烟不?” 楚少颖接过烟,揣在了怀里:“这是教室,下课去厕所抽呗。” 张小强收起了烟,看了看楚少颖正在看的书:“你看的是什么书?” “《飘》!”楚少颖清脆地回答。 “厉害,厉害!”张小强竖起了大拇指,“都看起名著了。” “你看不?” 张小强猛烈摇了摇头:“我从不看书,但我敬重知识分子,敬重文化人,看名著的都是了不起的人。” 下课后,张小强拉着楚少颖去了厕所,二人便津津有味地抽了一支烟,正抽得起劲儿,一个同龄人一边小便,一边对着身边的人说:“我们班怎么这么晦气,来了那么丑的一个女的,看一眼,老子一天吃饭的欲望都没有了。” “谁啊?”他身边的人问。 “叫白什么琪,太丑了。” 楚少颖听到了这话,他当然知道他们说的是白小琪,楚少颖一下子把烟扔掉,捏了捏拳头,白小琪是他敬重的人,她除了容貌的缺陷外,什么都是完美的。他不允许别人这样侮辱她。 张小强看出了他的异样,不明白他的举动:“怎么了。” 楚少颖说了句没什么,抬眼一看,那两个人已经远去,其中一个人仍然嘟囔着:“那个什么琪的,听说以前很漂亮,刘翰然曾经还追求过她。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毁容了。” 张小强似乎听出了些眉目:“他们说的恐怕就是七年级一班。镇上有钱人家的孩子许多都被分派到了这个班,大部分女孩子都很漂亮。大家都把这个班叫做什么‘万媛班’啦,什么‘富贵班’啦,许多男孩子对这个班垂涎三尺,只是没有机会进去。” 下午的第三节课,是体育课,楚少颖惊奇地发现,富贵班这节课也是体育课。同学们早早地就来到了后操场,上课铃声响起后,老师让同学们绕着跑道跑了八百米,然后教了大家两节新的广播体操。接着就是自由活动了。 楚少颖和别的同学一样,忍不住朝富贵班看了看。他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别人是为了看美女,而他却是为了看一眼白小琪。他发现在众多女生中,白小琪单薄的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些花儿一样的女生,她们都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着什么,不时传来她们的笑语,引起一些男生朝她们看去。 而操场一角的白小琪,她的身边没有一个朋友,而她那股气质依然是让人折服,可这个世上,女孩子没有了容貌,就等于没有了一切。 白小琪把腿搭在了健身器材上压起了腿,从她那股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此刻的孤单。 楚少颖想起了曾经她给自己东西吃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在她最单薄的时候给予帮助。 楚少颖走了过去,也翘起了腿,一边压腿,一边向她招了招手:“白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你好啊。”白小琪如树皮一般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楚同学。” “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们玩呢?”楚少颖想开导她,让她不要因为容貌的缘故而被边缘化。 “这个班是属于漂亮人物,属于有钱人家的班。”白小琪的眼中闪过一丝忧伤,“我没钱没容貌,哪里配在这个班待呢。” 在楚少颖心里,白小琪是一个坚强自信的人,她甚至可以将毁容忽略掉,却没有想到,她一旦坠入了世俗的泥沼,也会和别人一样郁郁寡欢。 “你还有我啊。”楚少颖单纯的一笑,“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把经历转到别的地方,比如看书画画学习,用精神上的满足来驱散物质上的空缺。” 白小琪取下了搭在健身器材上的腿,友好地朝着楚少颖微微一笑:“你说得有道理,你要不提醒我一下,我都忘记自己的初衷了。” “没什么,你也是人啊,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楚少颖微微笑着,“你能在这么多漂亮人物面前表现得这样,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谢谢你,楚同学。”白小琪嫣然一笑,眼波如秋水流动,“我一定会记得,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予我鼓励。” 楚少颖努了努嘴,嘴角勾起一抹笑弧:“曾经你也帮过我的,咱们这是礼尚往来。” 看到白小琪笑了,楚少颖才松懈下来,此行的目的才算完成,良心上才算过得去。他拉了拉白小琪:“我们去那边玩。” 白小琪点了点头,从人群中来到操场上。看到这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看着他们穿过人群,谁也搞不明白,模样不差的楚少颖怎么会和这个因为丑而闻名全校的女生交往。 白小琪看了看身边的楚少颖,他多么像一个屏障啊,把那么多的目光尽情为自己遮挡住,他多么像一座小山,能让自己依靠。 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友情,而上升到了亲情。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白小琪在心中如是想。 二人来到人群中间,组成了一个以两人为集体的人群。有人和自己说话,这倒是给了白小琪不少的勇气,她渐渐忽略掉了自己的容貌,忘掉了别人鄙视她的目光。 人啊,活着就很好了,干嘛用美貌来自找烦恼呢。 二人坐在了水泥台上,看着西下的太阳,白小琪指了指西边:“你看,要不了多久,太阳就要落到山的那一边去了。对太阳来说,升起下落就是一种意义,那我们的一天,要怎么样才算有意义啊。” 楚少颖看了看被太阳晒得油光锃亮的山峦,信口答道:“对得起三顿饭的一天,就是有意义的一天,无为忝三餐嘛。” “你说得对,但表达得不够有意境。”白小琪动了动凸凹不平的脸。 “那你说要怎么样的一天,才算是有意义的一天呢。” 白小琪眼波流转了一瞬:“对得起黎明,不辜负黄昏,这样的一天,才算是有意义的一天。” “嗯嗯。”楚少颖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 “想跟你讨论一个问题,有没有兴趣?”白小琪突然提出的要求,那口气,有种孩童向大人问话的意味。 “什么问题?” “人的本性究竟是善的,还是恶的?” 楚少颖抓了抓脑袋,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棘手:“这是个让人争论了数千年都没有结论的问题。” “就是因为争论不出个结果,所以才有讨论的必要啊。” 第七十六章 约定(2) “人的本性应该是善的。”楚少颖随口答了一句,“人之初,性本善嘛。” “但我不这么觉得,人一出生,就会有口腹之欲。如果不加以节制,必会为了口腹之欲而干尽坏事。所以说人性本恶。” 楚少颖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人只要沿着本性的方向发展,就可以获得人生价值……” 楚少颖话没有说完,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使得二人的讨论无疾而终。 两个人一起回教室之时,楚少颖发现本是政敌的章羽和尹马穆羊等人竟然亲密无间地走在了一起,她们的身上,洋溢着青春美好的气息,这让她们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有不少男生会时不时地朝这边瞥上一眼。 看到她们,楚少颖才想起佟小蝶,他以为她在富贵班,可众里寻他千百度,却找不到她的踪影。 楚少颖小声对旁边的白小琪道:“你见过一个叫佟小蝶的同学吗?” “你指的是校长的千金吗?”佟小蝶同样小声问。 “嗯,是的,她完全有资格在富贵班的,怎么她没有去啊。” “她在七年级二班。”白小琪认真道,“她本来是完全可以去七年级一班的,但她不喜欢和那一群娇滴滴却没有什么内涵的姽婳先生为伍,所以特地调到了七年级二班。”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六年级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好朋友了。”白小琪款款道来。 “你是怎么和她当上朋友的。” “耶!”白小琪吐了舌头,“女孩子之间的事,你问得那么清楚干嘛?” “哦。”楚少颖略带失望地轻轻呕出了这个字。 说着,二人已和众人来到了校园里的林荫小道,很快各自回了各自的班级。 进班之前,楚少颖不自主地望了望七年级二班,一种羞涩的情绪涌上心来。 同桌张小强早已回到了座位上,看着刚刚回来的楚少颖,他把自己专门买给楚少颖的黑皮冰棒给了他。 楚少颖说了声谢谢,几口就把冰棒吃完。等把冰棒吃完了,楚少颖才明白张小强不是无事献殷勤,他给自己冰棒,是要自己帮点儿小忙。 张小强一手抱住楚少颖,一手拿出一张信纸,用极小的声音道:“帮个忙呗,文化人!” “什么忙?”楚少颖顺水推舟问。 “我发现我对富贵班里的某个女生有好感,嘿嘿,所以想让你帮忙这封情书。”张小强笑嘻嘻地道,“这正是体现你文学价值的时候,事成之后,别有重赏。” “那你把你们相处的情形说一下。” “还没相处呢,仅仅一面之缘而已。” 楚少颖接过信纸:“那好办,我晚上给你写,明天给你,行不?” “没问题!” “她叫什么名字?” “叶小小!” 放学后,楚少颖一边骑自行车往家里走,一边在想张小强的情书该怎么写。回到家里,楚少颖闩好卧室的门,他知道不能让爸爸知道,不然他会说自己不务正业,谈恋爱,那样的话,自己绝对讨不到好。 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楚少颖开始构思这封情书: 你好,叶小小同学! 我只想用一首诗来表达我们的邂逅:缘浅初逢两不识,美人竟夕惹相思。却恨初逢无见识,不曾倾倒美人姿。 我们只见过一面,但你的飒爽英姿早已刻在了我的心里。我只是芸芸众生中极为普通的一员,可能你并不记得我。 我知道,你是在天上飞翔的天鹅,那你就当我是只癞蛤蟆,但我是欣赏你的天鹅,而不是想吃你肉的天鹅。我希望我能够一直欣赏你。 我喜欢你,如果你觉得我是在骗你,那就让我骗你一生一世。 我知道,我们都还很年轻,我不想说什么甜言蜜语,让你觉得不切实际。我只想用实践来证明,我是那个愿意守护你的人。 我给不了你全世界,但我给得了我世界的全部。我也给不了你未来,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奋斗。 我们还小,我不奢求我们之间能过早地产生爱情,但我希望能在你朋友的名单上名列前茅。 许多事实都证明,臭味相投的友谊更加长久。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有共同的爱好,有共同的话题。我可以和你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一起讨论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一起在人流中涌动。 我渐渐发现,正是由于对你的喜欢,我在尝试着让自己趋向于更好。 幸福是善良人的事,与恶毒的人无关。我算不上一个善良的人,但我有一颗善良的心。为了我们的友谊,我愿意让自己变成一个善良的人。 你看,天际的彩霞如轻纱一般撒在山头。正是在和这个黄昏雷同的黄昏,我初次遇到你,你的脸上放着光彩,比这黄昏都要美。 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没什么特长,我最喜欢的两件事就是吃饭和睡觉,可能你觉得我太世俗了,太可笑了。可我知道我是一个可塑性很强的人,我希望我能变成一个你喜欢的那种类型的人。 可能你不知道,在我眼中,你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存在,我愿意用我一生来解读你,我求你给我一个解读你的机会。 我知道我不够优秀,只有优秀的人才配得上你这种漂亮人物。但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会一直喜欢你,默默地为你祝祷。 如果你是一棵树,我会变成一滴水,用最大的力量去滋润你,哪怕力量很微薄。 我相信我对你的喜欢是认真的,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对待我的这种认真。 平凡的我,要怎样才能赢来你的友情呢?这是这段时间让我一想起来就又高兴又烦恼的事。 老天,给我一个喜欢你的机会。请正视小人物的感情,那往往是热切而又真实的,平凡而又饱满的。 很高兴今生能遇到你,给我黑暗的人生划过一抹流星般的光彩。 ——小人物,张小强 写好信后,楚少颖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错字,而后他看了一会儿闲书,就睡觉了。 第二天,他把写好的信给了张小强。张小强接过来看了看:“写得是好,不过这里面写的是另一个我,厉害厉害!”张小强竖起了两根大拇指:“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把我精神上的自己都写出来了。” “没这么夸张?”楚少颖只是随便写的,“我哪有那么厉害啊。” 张小强把信用更精致的信纸誊抄了下来,托人把信送给了叶小小。 这几日,张小强全然没有心思听课,专门在等回信,可那送出去的信,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过了一段距离,张小强开始由爱转恨,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一腔苦闷无人能懂,只能暂时将之放在一边,准备兑现对楚少颖的承诺:“小楚,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楚少颖摇了摇头,“没有”两个字如炒豆子一般冒出。 张小强歪了歪嘴:“中午我请你吃饭。” 楚少颖准备回绝,张小强就立马又道:“我素来有小季布之称,请允许我对的承诺负责。” 看他一脸的郑重,楚少颖知道盛情难却,一句“好”便出了口。 中午放学后,二人去了“三号便当”,进入小店,二人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你喝酒不?”张小强问。 “不喝!” “啤酒也不喝?” “不喝!” “那你也太不男人了。” 楚少颖为自己平反:“这天下不喝酒的男人多了去了。” 张小强点了两个菜盖饭,一边吃着饭,一边独自个喝闷酒,很快,酒喝完,饭也差不多吃完了。 出了小店,张小强去商店里买了一包烟,给了楚少颖一根,二人一边抽着烟,一边朝着广场那边走去。 “你收到回信了吗?”楚少颖把忍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算了。”张小强狠狠吸了一口烟,“别人根本瞧不起我。” “为什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什么也不为。”张小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伤,“听人说,那封信递到叶小小手中的时候,就直接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唉。”楚少颖轻轻叹了口气。 “她这几天遇到我的时候,故意躲着我。”张小强看了看楚少颖脸上的怪表情,“你不要可怜我,我并不伤心,大丈夫何患无妻。” 楚少颖明明看出了他心里极度的悲伤,连烟头都烧到嘴唇上了他都没有感觉到。 直到感觉到了痛,张小强才吐掉了嘴里的烟:“有时候,我真想给她打个电话,在电话里大骂一声,你这个笨女人,除了老子,你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我这么爱你的人了。”说到这里,张小强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还是坚强地继续说:“但我不能,我的良心不让我这么做。” 楚少颖没有像他这么深沉地爱一个人,只在书里见到过他这样的痴情种,自然不明白他的感受,只能用书里的话安慰他:“不要担心,时间会治好你内心的伤痛的。”另一方面,楚少颖也埋怨叶小小,自己辛辛苦苦写的情书,她连看都不看就扔进了垃圾桶,太不尊重自己的劳动成果了。 第七十七章 约定(3) “有些伤,时间是治不好的。”张小强把烟头跐灭,“时间只是一剂麻醉药,只是让那些伤痛麻木而已。” 楚少颖点了点头,这人对生活的理解要比自己深刻。 “走,我们回学校。”张小强把一盒烟装进上衣口袋里,往学校走去。 到了学校,楚少颖惊奇地发现,原本伤心满满的张小强,此刻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一张笑意盎然的脸花一般盛开在太阳下,充满阳光的双腮十分别致,动作轻快,语言铿锵。 唉,这人变化地太快了,真的是“任意悲欢非关情”啊。 回到班里,二人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下午第一节是政治课,老师没有先上课,而是先认识了大家一下。他随便点了一个人,问他有什么爱好。 这个被点到的人叫木冈,他说他喜欢唱歌,老师便让他唱一首歌。 木冈顿了顿,他本想老师只是随便问一问,绝对不会为难五音不全的自己。可谁承想,老师竟然动了真格,非要他唱一首。如今骑虎难下,木冈只能咬了咬嘴唇,摸了摸头,从羞涩的歌囊里选了一首陈小春的《算你狠》,用了十只蚊子叠加在一起那么大的声音唱了起来。超出大家想象的是,木冈唱得出奇地好听。当最后一个字唱完后,全班鸦雀无声了几秒,只有老师的一句“唱得好不好听”打破了沉默。 “好听!”全班响起的声音快要掀掉了屋顶。 木冈坐下光荣了一会儿后,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楚少颖趁着下课时间拼命地赶回家作业,好给自己留下足够的时间看课外书,“有个超级大美女找你”一句在楚少颖耳畔响起的时候,楚少颖惊奇地放下手头的笔,心头的第一反应是“谁啊”。 楚少颖走了出去,见到的是一张犹如葵花一般的灿烂面孔,还是和从前一样,佟小蝶的脸干净得没有一粒尘埃,那两排牙齿整齐得像是雕刻的一般,那完美的身段虽然没有白小琪的那种气质,却叫她拥有了有别于白小琪的风度,恐怕玉树临风的男子都要自愧不如。 见到这面孔,楚少颖的第一感觉是害羞,脸蛋当下变得红了几分,从心底深处泛出的高兴却是遮掩不住:“你、找我、什么事、啊?”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啊。”佟小蝶唇齿开合之间,有种别样的美丽,“你把我想得也太势力了。” “没有,我只是……只是……”楚少颖只是了半天,却没有可是出下文。 “只是害臊,口齿不清,是?”佟小蝶为他补充了后文,道出了楚少颖心中的情愫,让他不得不接受了对方的补充。 “就算是。”楚少颖接受得勉强。 佟小蝶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封信,把其中的一封给了楚少颖,另一封她自己收着。楚少颖一看,是柳永寄过来的。楚少颖不由得问:“你手里怎么会有柳永寄过来的信?” “柳永在信中给我说了,他说在与我互通书信的过程中,也和你互通书信。”佟小蝶小嘴一翘,“我还埋怨你,你和他互通书信,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关键是我不知道你俩互通书信啊。”楚少颖觉得自己被埋怨得冤枉。 “柳永这家伙文笔超好,他写的东西简直太好了,我猜他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撰稿人。”佟小蝶白皙的面容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那一笑,犹如梨花初绽,是那么的迷人。 “他已经是一个小撰稿人了。”楚少颖想起前事,“都拿到稿费了。” “在他写给我的信中,他不止一次提到你,说你的文笔有和他一分高低的资本,这也就是他和你互通书信的原因。”佟小蝶高兴得皱了皱眉头,一脸懵逼地看着楚少颖,“想不到我身边还有你这么一个潜力股,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我哪有啊?”楚少颖不想别人给自己戴高帽,“他是抬举我才这么说的,对于文学,我不过是个半吊子而已。”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的小学老师说,你是唯一一个以作文满分升入初中的。”佟小蝶既高兴又埋怨,“谦虚得过了就是虚伪。” 楚少颖不想和她讨论自己的是是非非,便一句带过:“好。” 佟小蝶的脸上现过一抹惊奇:“和别的文化人比,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品质。” “什么?”楚少颖不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便一语铿锵地迎头相问。 “文化人都很狂,但你不狂!”佟小蝶简洁地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不是不狂,而是我根本算不上文化人。”楚少颖知道被戴高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便尽量“低估”一点儿。 “我不喜欢你的谦虚,你虽然没有文化人的狂妄,但你有文化人的另一种德性,虚伪。”佟小蝶款款道出了自己的见解,“文化人就应该狂,狂也是有文化的一种特质。就像穿了漂亮衣服,总是要让别人看见。总不会有人穿了漂亮衣服,却是为了在黑夜里行进。你看人家李白,还自居什么‘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呢。” 佟小蝶说的话,说得楚少颖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对方。 “相比于你,我更喜欢柳永的洒脱和真实。”佟小蝶说到柳永的时候,心中又一种类似仰慕的情绪,令她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他就敢写诗‘聊发少年狂’,多了不起啊。” “他写的什么诗啊?”楚少颖又惊又奇,“能不能念给我听听?” “大江吞日月,乾坤蓄山河。龙窟谁为首,文坛我掀波。”佟小蝶念了出来,“你看人家多么高大上,这就是一种境界。” 无可反驳,这首诗确实很好,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向认为是自己好朋友的柳永,此刻对他却产生了一种嫉妒,楚少颖想起了那首“佛诗”来——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看来自己的心里有尘土了,自己有必要将它拂拭干净。当下便用另一种心境考虑这件事:“你应该这么想,正面是一种境界,负面是一种智慧。反过来,负面是一种境界,正面是一种智慧,也成立的。所以你以后看待事物的时候,请用辩证唯物主义哲学来看。” 佟小蝶嘴唇轻轻一撅:“我不管什么正面负面的,反正你就是不如柳永。” “耶!”楚少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你没有权利小看任何人的权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 看到楚少颖的样子,佟小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红扑扑的脸庞,像刚摘下的鲜艳草莓,别提有多么可人了。 楚少颖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声响了起来,佟小蝶挥了挥如春葱般娇嫩的小手,“再会”两个字。楚少颖看着他曼妙的身影珊珊而去,目光一直送她进了班里。 “你喜欢那个小妮子?”楚少颖屁股才挨到板凳,同桌张小强就开口问。 楚少颖斜了他两眼,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喜欢就喜欢呗?喜欢又不犯法。”张小强怔怔看着楚少颖,“那是个好女孩子,你是配得起她的,加油!” “你都看出来了?”楚少颖无可奈何,只得承认,“可是恐怕是我单相思了。” “那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那女孩和你聊了那么久,看来她不是对你没意思。”张小强鼓励他,“我教你两招,来测试一下她对你的好感度。” 楚少颖来了兴趣,这时老师走了进来。楚少颖只得压抑住心中的狂喜,撕了一张纸,上面写道:怎么样测试啊? 张小强把方法写在了纸上,揉成小纸团,递给楚少颖。楚少颖看后,竖起了大拇指,小声叫了声“妙极了”。 楚少颖向张小强借了十块钱,放学后,他买了两瓶饮料,一瓶红茶,一瓶绿茶,来到七年级二班门口,等佟小蝶出来,他把红茶和绿茶摊在手中。 佟小蝶看了看两瓶饮料,她本想拿红茶的,可不知怎的,她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继而拿过了绿茶,拧开瓶盖,小嘴优雅地喝了两口。 眼见如此,楚少颖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喝红茶啊?” “喝多了,不爱喝了。”佟小蝶信口一语,令楚少颖浮想联翩。 喝多了,不爱喝了,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有许多人都向她献殷勤了。 “哦哦!”楚少颖闷声闷气地嘟囔了一句。 看着他那稚气的模样,佟小蝶嫣然一笑,继而用责备的口气道:“你手里的钞票好像并不宽松。以后不要乱花钱了。” 唉,本想讨好别人,不料却被人抢白了一顿,心中跟不是个滋味,楚少颖只得兴味索然地告别了。 唉,这第一个测试,自己是失败的,那么第二个测试还要继续吗? 楚少颖看了看夕阳,透过那棵高高的榕树,夕阳像一只带泪的眼睛,徘徊在榕树的枝桠间。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劈头盖脸地围了过来。 星期六上午,张小强来到七年级二班,对着佟小蝶道:“我们的楚同学在星星商店旁边等你呢?” “什么事啊?” “不知道!”张小强装出一脸的茫然,“他叫我来找你的。” 第七十八章 约定(4) “嗯嗯。”佟小蝶收拾好书包,“我马上就去。” 楚少颖在星星商店买了两个红豆味的雪糕,他用记号笔在一个雪糕的包装袋上写了个“一”,在另一个雪糕包装袋上写了一个“二”。 看着佟小蝶前来,楚少颖老远就跑过去,把两个雪糕放在她跟前。经过了上一次喝绿茶的事,佟小蝶再不把楚少颖认为是一个活得很粗糙的人。 当下,佟小蝶把两个雪糕看了看,上面除了用笔写的两个数字不同之外,其余完全相同。 她皱了皱眉,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想了许久,直到看到包装袋上的红豆两个字,她才想出了眉目。 佟小蝶微微一笑,拿起了写有数字“一”的那个雪糕。 楚少颖只得悻悻地把另一个雪糕吃了,吃得囫囵吞枣,冰冷的雪糕差点儿把牙齿冻掉。 “不得不说,你的情商还是蛮高的。”吃完了雪糕的佟小蝶突然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啊?”楚少颖装得一脸茫然,好像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 “你再装?”佟小蝶斜着眼笑了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先用红茶和绿茶来试探我,如果我选了红茶,那就代表对你有意思。你这次用红豆雪糕来试探我,红豆代表相思。而你又在雪糕包装上写了两个字,如果我选择了写有二的那个,就代表我们两情相悦。选择了一的那个,就代表你只是单相思。” “这么说,你不喜欢我了?”既然佟小蝶已经把话说开了,那也没必要在藏藏掖掖。 听了这话,佟小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花,而是一脸笑容地问了问:“快说,你的背后究竟有什么高人指点?” “什么高人啊?” 佟小蝶面颊一皱,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了解你,你是一个活得相当不细腻的人。凭你那木鱼脑袋,绝对想不出这些招术。” 楚少颖忍了忍,知道瞒不过佟小蝶,只得道了一句:“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但那个人不让我说。” “好。”佟小蝶也不再勉强,看着穿得极度朴素的楚少颖,“你别再乱花钱了。” “你都给我吃了那么多东西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楚少颖稚嫩的小嘴轻轻一撅,“怎么,只许你做君子,不许我做好人了吗?” “哈哈哈……”佟小蝶大声一笑,“既然吃了你的东西,自然有义务回答你的话。我可以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但这与爱情无关?” 楚少颖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了”四个字随着唇齿的一开一合而冒了出来。 “你快回家,最近镇里老是出现事故,别让父母担心。” 嗯嗯,楚少颖点了点头,向佟小蝶招手作别。 对于这次表白,楚少颖原以为会有一个悲剧性的结尾。但事实却与之相反。有些话说开了反而会觉得轻松,一直暧昧不明显得有些拖泥带水,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 通过了这一次谈话,楚少颖渐渐觉得,佟小蝶和白小琪完全是一件事物的两面,白小琪是境界,而佟小蝶是智慧。 课间休息时间,楚少颖把自己的“战绩”告诉了张小强。张小强就纳闷了,小声道:“我实在是想不通了,她既然不喜欢你,为何又跟你明目张胆地交往呢?” 楚少颖忽生自卑:“可能是我太癞蛤蟆了,她那么优秀的一只天鹅,能和我说说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哦,我明白了。”张小强豁然开朗,“她这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对她的好感。”张小强咂了咂嘴,一副同情楚少颖的模样:“你呀你,被人耍了都不知道。” 楚少颖的眼光瞟向了七年级二班:“我相信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女人心,海底针。”张小强奉劝道,“我劝你还是晚点了放手。” 楚少颖还是那一句:“我相信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生活中还有一种人,是不能用常人思维来看待的。 而佟小蝶就是这样的一类人。 这半个月来,经镇里的新闻报道,已经有三名学生在骑车回家的途中无故失踪,已确定有两名学生已经被杀害。 这条新闻引起了许多老师与家长的注意,最后经校方与家长协商,让所有骑车回家的学生都住了校。 就这样,楚少颖住进了宿舍,由于是半路住的校,他没有机会和自己班的同学住在一起。他住在了一个二楼的混合宿舍里,这个宿舍里一共有六个人,四个初一的,两个初二的。 六人中,除了楚少颖一个文的外,其余五人都是武夫出生。 宿舍里有三架床,都是上下铺,楚少颖睡在靠门边的那个床的上铺。 楚少颖对于回家作业一向采取突击政策,学校还没有下晚自习,楚少颖就已经把作业全部搞定。 回到宿舍,洗漱完后,房间里的灯就被熄灭了。楚少颖打开应急灯,开始看起了课外书。 下铺的同学用脚蹬了蹬床板,问了句:“哥们儿,来根烟不?” 楚少颖放下书,接过了烟,用那人的打火机点燃,嗒嗒地抽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下铺的人问。 “楚少颖,清楚的楚,少年的少,聪颖的颖。”楚少颖清清楚楚地回答。 “我叫花痴我,花儿的花,痴情的痴,我们的我。” “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名字?”左手边一个睡上铺的人打着哈哈道。 “那你叫啥?”花痴我问。 “在下与你同姓,名叫问柳。” “取自于寻花问柳?”花痴我问。 “当然不是了。”花问柳解释道,“我爸爸叫花引蝶,我妈叫柳招蜂,当年是我爸主动找我妈的,所以才给我取名花问柳。” 楚少颖把烟蹭灭,把烟头藏了起来,问花问柳下铺的人:“哥们儿,你叫啥。” “钱粮丰!” “这名字好!”楚少颖大加赞叹,“有钱又有粮食,将来衣食无忧。” 右边上铺的同学把烟头递给了下铺的同学,并问了一句:“兄弟,一起抽了根烟,还不知道你芳名呢?” “本人刘远之。” “这名字好像意有所指啊。”楚少颖轻轻说了一句,“这个之代表什么呢?” “这你都发现了。”刘远之对楚少颖的发觉竖起了大拇指,“我本来叫刘远媸的,但这个媸字显得有些女性化了。所以我爸爸就把这个媸字改成了之字,这个之字指的不就是不好的东西吗?” 看着大家都自报了姓名,刘远之上铺的同学也只好自报了家门:“我叫凌致远。” “这名字可有什么来由?”花问柳问。 “没有,我们家世代都是农民,我的名字是村头的教书先生取的。”凌致远道。 花痴我脱掉了鞋子,准备去洗脚,鞋子才离脚,臭气已经在整个宿舍弥漫了开来,熏得几人的鼻子被强奸可一样,花问柳和花痴我二人甚至都有吐的欲望了。 “快把你的鞋子拿到走廊里去,再去洗个脚。”凌致远建议,哈哈笑着,“闻一闻你的脚,少活十年啊。” “呵呵,不好意思。”花痴我趿拉着脱鞋,把鞋子拿到了门旁边地走廊里,又好好地洗了个脚。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同样脚臭的刘远之赶紧拎着一双拖鞋,在走廊里换下了鞋子,穿着拖鞋去了水房。 二人回了宿舍后,余臭未了,花问柳建议打开窗户,钱粮丰便开了窗户,许久脚臭味才散掉。 “同是妈生的,你们俩的脚怎么就这么臭么?”钱粮丰到窗户边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 “英雄脚臭,好汉毛长。”刘远之戏谑地反驳。 几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很久,都毫无睡意。 钱粮丰忽然道:“听人说,我们学校在古代是刑场,死过许多人。” “缺德!”楚少颖道,“真是坑害我们这些祖国未来的人才。” “这你就不懂了。”钱粮丰否定了他的话,“我们学生阳气重,可以镇压这里的阴气。” 凌致远一脸的不屑:“粮丰兄,好歹你也上过几年学,怎么连这个也相信。” 钱粮丰驳他的回:“鬼神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像我们地孔老夫子说什么,祭不在,祭在如什么的。” “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楚少颖纠正了他的话。 “对,就是这样说的。”钱粮丰感谢楚少颖的及时补充,“小楚,你懂得还蛮多的嘛。” “没有,只是偶尔看到过。” “那鬼神可会害人?” “别再说话了,赶快睡觉。”楼道里响起了宿舍管理员的吼声。 整个宿舍的人才开始,楚少颖才睡着没多久,宿舍里便响起了雷鸣般的呼噜声。这呼噜声此起彼伏,显然不是一个人所为。 楚少颖清晰地听到,当花痴我的呼噜像吸一根面条,吸了很久才到头的时候,刘远之的呼噜声就天衣无缝地接了上去。 刘远之的呼噜声还没有结束,花问柳的呼噜声就覆盖了上去,形成了一种别开生面的二重唱。 当这三人的呼噜声叠加在一起之时,让人想起了震天价响的瀑布,声势是那么的浩大,气势是那么的不凡,如银河从九天之上落下了的声音。 第七十九章 约定(5第) 楚少颖被他们搞得睡不着,便用被子捂住了脑袋,瑟缩在被窝里。这样一来,呼噜声是小多了,可是呼吸却困难了,才一小会儿,弄得全身都是汗水。 楚少颖被搞得烦躁不安,真恨不得用臭袜子塞住他们的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楚少颖只得打开了应急灯,捧出书来读。这样好像还蛮管用,看了一会儿,竟然自己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楚少颖就醒了,他是准备去后操场背书的,一日之计在于晨,他要“对得起黎明”。可醒来一看,自己的内裤烂得不成样子了,连羞丑都遮不住。他便萌生出一种去买内裤的冲动。 他悄悄起了床,摸了摸兜里仅有的三块钱,来到了农贸市场。到了街面,这里出奇地安静,摆地摊的商贩都还没有来。 楚少颖来到了左边的一个商品房,里面摆着各色时新衣服。楚少颖进入了里面,那个穿得很花里胡哨的女老板问:“你要买什么?” “内裤”两个字在楚少颖的认识字典里,属于羞涩派,他抿了抿嘴唇,这两个字始终羞于出口。直到他停留在摆着内裤的台子前,女老板问了他一句:“你买内裤么?” 楚少颖赧然地点了点头,面上已潮红了一片,“多少钱”三个字迅速而又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你要什么样的?” “最便宜的。”楚少颖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五块!”那女老板斩钉截铁地回答。 楚少颖捏了捏手里的钞票,没再说什么,闷不吭声地快速走了出去。 早晨,大多数货铺还没有营业。楚少颖走在空空地大街上,看着凌乱的农贸市场,忽然生出一种隔世未见之感。 走了许久,才看到一个卖童装的小店,二话不说,楚少颖鼓起勇气走了进去。老板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楚少颖才放松了下来,拘谨的身体变得随便下来。 “你要买什么?”老人看起来恨慈祥,连声音都是和蔼的。 “我要卖一个内裤。”楚少颖底气颇足地说了出来,“最便宜的。” “三块钱!”老人从货架上拿出了一个内裤,用一个小塑料袋装上,递给了楚少颖。 楚少颖把三块皱巴巴的钞票给了老人,大步大步地离开了农贸市场,回到宿舍里,他要把内裤换上。 到了宿舍,一换内裤,才发现这个内裤有点儿小了。他心中很焦急,便强行把内裤穿上,勉强穿上后,内裤勒得屁股发麻,连走路都走不稳当。楚少颖气急败坏,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把内裤往上拉,“欻”的一声,内裤烂掉了,穿都没法穿了。 楚少颖大失所望,看了看走廊里的时钟,还有十分钟上课,楚少颖只得套上旧的内裤,赶快往教室里冲去。 回到班里,屁股还没有坐热,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老师讲的课,他只听进去了百分之四五十。 下课后,楚少颖颇不好意思地对同桌张小强笑了笑,还没等楚少颖说什么,张小强就从他的面部表情中读出了什么:“说,什么事?” 既然对方问得这么爽快,已经也没必要拐弯抹角:“能再借我五元钱吗,下次我把十五块钱一起还你。” 张小强二话不说,从兜里摸出了五元大钞:“给!” 放学后,楚少颖吃过午饭,便去农贸市场给一块买了一条像样的内裤。没有穿内裤的时候,他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把两条腿张得太开,步子迈得太大。穿上了内裤,一切顾虑都没有了,他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往来于人群之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这种感觉有多么美妙啊。 晚上回到宿舍,宿舍楼二楼闹失火了。楚少颖感到奇怪,立马上了二楼,只见花问柳和钱粮丰正一人端着一个盆子,从水房里打了水,往宿舍里泼。 “怎么了?”楚少颖小声问钱粮丰。 “宿舍失火了。”钱粮丰小声回答,“估计这次我们在劫难逃了。” “抽烟失的火?”楚少颖继续问。 “救火的时候,宿舍管理员发现了不少烟头,这回我们可要遭殃了。”钱粮丰一脸惶恐。 “快救火。”花问柳催促,“再泼几盆水,火就可以灭了。” 楚少颖赶紧也去找了一个盆子,端了满满一盆水,往宿舍床上的被褥上泼。 没多久,凌致远几人也回来了,加入到救火的队伍中。不消几时,宿舍里的火就被灭了。整个宿舍,此时看起来像一个水坝,根本没法睡觉。 宿舍管理员让他们把打湿了的被褥弄出去晾干,再给他们换了一间宿舍。 几人搬到新的宿舍,抽烟的心思没了,睡意也跟着逃之夭夭,几人在讨论该怎么样对付即将到来的灾难。 钱粮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只要我们矢口否认不是我们放的火,谅校领导也拿我们没办法。” “只怕不承认都不管用。”刘远之道,“花痴我的褥子里藏了一包烟,被发现了。” “会叫家长吗?”楚少颖一语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查不出来应该不会叫,如果被查出来,那就难说了。”凌致远说。 “我们是抽烟了,但我们今天都把火带在了身上,宿舍怎么会起火呢?”钱粮丰觉得好奇。 “对!”楚少颖增加了他们的气势,“肯定是有人栽赃。” “就是!”花问柳也加以肯定,“实在不行,就让他们调看楼道里的监控。” “对。”钱粮丰不平道,“我们不能受不白之冤。” “只要我们不承认,他们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刘远之奉劝大家,“大家早点儿睡,要装得和平时一样。” 第二天,花问柳刘远之和花痴我被叫到了政教处,政教处的门是紧闭着的,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当三人被送出政教处时,楚少颖钱粮丰和凌致远被叫了进去。那个人高马大的主任把门一关,凭直觉,他们知道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昨晚宿舍失火的事你们可知道?”那膘肥体壮的副主任不轻不重地问。 “知道。”钱粮丰在他们的注视下,竟没有一丝畏惧情绪,“就是我们之前住的宿舍。” “这火可是你们点的。” “不是!” “这些是什么?”副主任拿出一包烟和许些烟头。 钱粮丰把那包烟和烟头看了看,它们不是同一种烟,便理直气壮地道:“这烟是花痴我的,他是准备在校外抽,没想到还没抽就发生了这种事。” 这时候,他发现了一脸恐惧的楚少颖,他是这几个人中心理素质最差的,看着他头上浸出的细汉,那高大的主任问:“楚少颖,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楚少颖神情恍惚,唇齿颤颤巍巍的。 那主任指了指钱粮丰后凌致远:“你们两个回去。” 说完,钱粮丰和凌致远便起身出外,楚少颖也跟着走了出去,才走了两三步,主任道:“楚少颖,你留下。” 楚少颖看了看钱粮丰和凌致远,他们的身影立马被木门隔绝。 “花问柳花痴我和刘远之已经承认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学校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大胆承认,就可以免除处罚。” “我不知道!”楚少颖用了蚊子一般的声音,眼睛里挤出了两滴眼泪。 “现在,你只需摇头或点头,如果火是你们放的,你就点头。如果不是,你就摇头。” 听了他们出的选择题,楚少颖不点头也不摇头。 校领导以楚少颖为突破口,用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不知道是确定还是冤枉,宿舍失火是由楚少颖及其舍友所为。 下午,学校的公布栏上,公布了几人的光辉事迹,许多同学围了过去,在公布栏前喁喁私语。 楚少颖看着从公布栏气势汹汹地回教室的花问柳等人,他忽然觉得自己没用,晚上回宿舍之后,还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舍友呢。 下午放学后,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楚少颖拿了一本《唐诗三百首》去校园后操场不远的大榕树下读。 那如血的残阳,即将在群山搭就的床榻上睡着了。楚少颖随便翻了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楚少颖抬眼看了看夕阳,一抹昏黄的光芒如脂粉一般覆盖在他脸上,那略带稚气的面颊有一种异样的帅气。 楚少颖沐浴在夕阳的光芒之中,眸子里有一群白色的大鸟划过天际,有多么的美啊。 楚少颖正看得出神,一个女孩走近了他身旁,这女孩气质好得很,只是面容很丑,自然是白小琪。 “怎么了,公布上了黑名单就郁郁寡欢啊?”白小琪略带戏谑的一问,换来了楚少颖的“哪有啊”三个字。 “那你一个人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干什么?” “这里清净嘛。”楚少颖看了看她,“我不喜欢热闹。” “如果你不高兴的话。”白小琪试着安慰他,“上帝是个很好的理由。” “我有更好的理由,未来!”楚少颖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憧憬一下未来,好让我忘记现实的苦痛。” “十年后的我,你好。”白小琪伸出了小手,对着空荡荡的天空,对着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握住,“让我们为十年后的自己拉勾。” “好,让我们为十年后的自己拉勾。” 两个人弯起了小拇指,拉了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谁是小狗。” 第八十章 情深深(1 )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过了半学期,马上又要期中考试了。对于大部分学生而言,七年级不算什么,学学玩玩,远远没有到拼命加油的初三。 当整个七年级的前三十名的名单被贴出来之后,楚少颖惊奇地发现,白小琪竟然是整个七年级的第一名,高出了第二名九十多分。而自己,仅仅是全年级第八名而已。 回到宿舍,同宿舍的人渐渐原谅了他经不住考验而让大家出丑。 楚少颖与另外三个七年级的同学是同一个语文老师,因此每次的语文回家作业都相同,大家发现楚少颖的成绩不错,于是让他把语文回家作业带到宿舍,以便让他们抄。 回到家里,楚少颖一直想着怎么样还张小强的十五块钱,他最终决定等周末了去别人家地里拾花,捡了一天半的棉花,楚少颖挣了三十块钱,还了张小强的钱以外,还剩了十五块。 这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那年轻的英语老师穿了一件颜色鲜亮的外套,到了班里,她脱掉了外套,露出她窈窕的身姿,看到这样,张小强忍不住打着哈哈:“这么性感,是逼老子犯法吗?” 当她教同学们念单词,念到“maybe”这个单词时,张小强谐音念了个“没逼”,把一圈同学都逗乐了。 但凡一个自以为称职的老师,几乎都遵循“先天下之上而上,后天下之放而放”的规则。 下课铃声响起后,老师还没有退出讲台的打算。 窗外,淫雨霏霏,一条条雨线织出了繁密的雨幕。 富贵班门口,一群群娇滴滴的女生站在屋檐下,妩媚地踮起脚尖,东瞧瞧西看看,等雨小一点儿了,才头顶着外套,匆匆朝食堂跑去。 而七年级三班里,老师正讲课讲得正起劲儿,但班里除了少数几个学习好的在听外,她几乎是把满黑板的情态动词讲给自己听。 “下课了诶。”张小强不耐烦地书往桌子上一扔,放肆地说了这句话,引得后排那些不想学习的纷纷效仿。 老师一看引起了公愤,只得快快讲了最后一个语法,然后夹起教案,喊了声下课,迈着大步子,忙不迭离开。 “下课咯!”张小强匆忙出了教室,朝食堂冲去,嘴里还叨咕着,“吃饭不积极,脑壳有问题。” 楚少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鼻毛逗引他打了个喷嚏。看了看校园里满是积水的地面,他在考虑,自己的布鞋要怎样才能不被打湿。 出了教室,楚少颖捡干一点儿的地面行走,尽管如此,到了教学楼拐角的时候,布鞋的鞋底就湿了,从鞋底浸出的水沾在脚底板上,像糊了一层泥,怪不舒服的。 到了食堂的时候,整个布鞋成了落汤鸡,两只脚像是踩在了烂泥里,要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进入食堂,里面已经人满为患了。拥挤的人群连一根针也难以插进去。有的是在等着打饭的,有的则可恶了,吃完了饭还占着地方不走。 食堂的管理员吆喝着:“吃完饭的赶快走,给没吃的腾位置。” 听了这话,吃了饭的才慢慢挤出去。食堂里渐渐宽松了起来。 楚少颖来到打饭的师傅面前,要了一碗米饭,一个红烧茄子和麻辣豆腐两个菜,捡了个位置坐下吃饭。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一架超大的彩虹横贯了整个东方的天空,真不愧是大自然的手笔。 食堂里开启了一扇小门,外面是一段没有被水淋湿的水泥地,几个正在吃饭的人立马挪动了位置,去外面吃饭。 楚少颖也跟了出去,看了看天上的彩虹,心情大好,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欣赏大自然的馈赠更让人快乐呢。 雨后的风,清凉中有一股甜丝丝的草木香气,怡人心脾,让人受用不尽。 楚少颖大口大口地吃完了饭菜,又去要了一份饭菜,吃完了才回宿舍。 回到宿舍,花痴我就把一封信给了楚少颖:“有个很丑很丑的丑女让我交给你的。” 楚少颖打开信,一眼便认出是白小琪的字,只见上面写着:亲爱的楚同学,学校里的领导让我物色一些文笔卓荦的学生,让他们写一篇文章,交给学校审评,审评通过的,可以拿到县里参加比赛。 楚少颖收起信,把它夹在书里,然后构思写一篇什么样的文章。过了没几天,学校果然公布了让学生们写文章的事儿,并说要七年级二班的白小琪全权负责此事。 这几日,楚少颖快快把作业写完,然后投身于写文章的伟大实践中去。这是正规比赛,自然不能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文章的字数在八百到一千,篇幅不太长,废话尽量要少。 楚少颖想来想去,用了五天的时间,才写下了一篇九百字的文章。写完之后,他也不忙着交,修改来修改去。直到征稿结束的前一天,楚少颖才把自己写的文章交了上去。 一个星期以后,学校公布楚少颖的文章是学校的第一名,可以到县里参加比赛,楚少颖高兴得差点儿像范进一样疯掉,大声在班里嚷道:“不辜负我这么多天的努力。” 而白小琪写的文章得了第三名,得第二的是初三的一个学生。这年头,文学不像衣食住行用,每天都离不开,文学有了只说你素养高,没有了对生活毫无影响。 学校让审稿通过的同学把自己的文章存到U盘里,以便县上审稿。 白小琪找到了楚少颖,说是一起去把文章存到U盘里。二人请了个假,到了离学校最近的一个名叫阿杰电子的小店。当他们说了来意后,小店的老板说要半个小时才能弄好,让他们坐在小店里等会儿。白小琪看了看手表,说:“我们半个小时后再来。” “可以!”店老板迅捷道。 二人出了小店,沿着街道走了会儿,白小琪突然道:“楚同学,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规律这个东西?” “你能说得明白点儿吗?” “你读过《道德经》,上面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白小琪的面上表情显示出自己的认真,“那个道就是我所说的规律。” “你想表达什么呢?”楚少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这个规律统帅万物,万物又反过来影响规律,规律的一面循环往复,另一面是生生不息,规律的第三面是变化。大自然用规律创造了万物,人类用规律造就了世俗。天地万物都遵循规律……” “我有点儿明白了,王二叔曾经说过,规律是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的,正是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它才有资格统领万物。一万种事物就有一万种小规律,一万种事物只有一种大规律。” “善恶的悲剧你知道是什么吗?”白小琪问完,还没等到楚少颖回答,她自己就道,“善恶的悲剧,在于它是人类定义的。” “一切没有情感,是人自作多情;一切没有意义,只是人的定义。”楚少颖也跟着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逃过人类的定义呢。” “道生出的那个一是伟大的,而万事万物的那个万是平凡的……” “平凡的万,不敌伟大的一。” “大自然是我们最伟大的母亲,我深深地爱着它。” “人会背叛大自然,但大自然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事物。”说完,楚少颖咕哝了一句,“王二叔和我讨论的,都是……” “你的王二叔是位哲人?” “不是,他只是一个普通巴交的农民。”楚少颖说,“但他说普通的人也会有划过夜空的那一抹光芒。” 二人聊了许多话,白小琪看了看手表,去商店里买了两包辣条,给了楚少颖一包。二人吃着辣条去了阿杰电子,到店里时,老板已经搞好了。白小琪帮楚少颖付了款,二人便往学校里走去。 楚少颖回了班,白小琪把二人存在U盘里的文章交给了老师。 楚少颖想起了他们刚才的谈话,她才觉得白小琪是一个有着深刻思维的人,这思维深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年龄,她有一种对宇宙人生的深刻认识,让人不能望其项背,尽管她的年龄还很小。但仅凭这一点,她身上散发着的光辉就足以成为一个小光芒,能让人们像仰望月亮一样仰望着她。 此女子者,不凡也。楚少颖在心里这样嘀咕着。 楚少颖对这次比赛怀着很大的激情,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他还是在竭力想象自己获奖之后的得意模样。 这样想着,楚少颖激动得不得了,一颗心砰砰直跳,面上热辣辣的。 课上,楚少颖像吃了辣子一样精神饱满,直挺挺地坐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老师讲的每一句话他都认认真真地听着。 相比于蔫不拉几的同桌张小强,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八十一章 情深深(2 ) 不过,下课了之后,蔫蔫的张小强立马就活跃起来,比起正在订正作业的楚少颖来,二人又变成了一组鲜明的对比。 楚少颖是一个守旧派,尽管身体已经踏进了初中校园,可是他的那一套学习作风还是小学的。比如他会把一个小错误订正三遍,又比如他总是用死记硬背的方式把英语单词背下来……总之,他的那一套深得小学老师褒奖的学习方法,已经过时了,而他自己却一点儿也没有认识到。 历史课上,那比富贵班里最娇滴滴的女生还要娇滴滴的女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肆表扬了楚少颖把一道错题订正了三遍的光荣事迹。楚少颖这样做曾经得到了几乎每一个小学老师的褒奖,时隔数月,再次听到这种褒奖,楚少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脸红一阵辣一阵,更加认真听课,两只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黑板,老师讲的每一句话他都铭记于心。 历史是楚少颖喜欢的东西,尽管柳永曾经说过“史书是大人物的自传,与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无关”,他对柳永的话曾有过毁灭性的质疑,他反对他,因为历史和史书是有区别的,史书或许是大人物的自传,但历史是所有人的历史,没有谁能一个人霸占历史。 又过了一节课后,白小琪突然来到七三班门口,她手上拿了一个橘子,楚少颖来到她面前,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橘子:“谢啦!” “历史老师在我们班表扬你了,说你对待学习认真,把一个小错误订正了三遍。”白小琪面目一扭,“所以我用一个橘子来杀杀你的愚蠢?” “嗯?”楚少颖把一瓣橘子放在嘴里,“什么意思?” “你曾经不是说质疑是认识人生最好的方式吗?”白小琪搬出旧账,想说服楚少颖,“难道你对你的学习方式从来就没有质疑过吗?” “我的学习方法很好啊。”楚少颖满脸的自豪,“怎么,你嫉妒啊。” “切,谁嫉妒你了。”白小琪小嘴一歪,“嫉妒你什么,嫉妒你愚蠢吗?” “谁愚蠢了?小妮子,你究竟想说什么啊。” 白小琪收起了表情,认认真真地道:“你不觉得你学习学得很累吗?”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学习嘛,累一点不算什么。” “我不是说你的勤奋不对。”白小琪又想起了楚少颖曾说过的话,“你不是还说过,时间是一个更新价值的东西吗?” “你能说得明白一点儿吗?”楚少颖到现在还没有搞懂自己错在何处,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勤奋本身是好的,但时迁则事迁。”白小琪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所以与其用死力,倒不如用巧力。” 楚少颖开始有点儿懂她的意思了,当下问道:“那请你告诉我,怎样的学习方法才是好的学习方法呢?”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适合这样的方法,有的人适合那样的方法。适合你的不一定适合我,适合我的不一定适合你。”白小琪转而改变了口气,“要找到合适的学习方法,不是应该我们自己去探求吗?” “嗯。”楚少颖点了点头,暗想:她是第一名,虽然只是经验之谈,但总之有一些道理,楚少颖只得回应了一句,“我会好好反省一下的。” 晚上,宿舍里的同学继续抽烟,楚少颖没有抽,他把白小琪的话想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那些话还是在脑子里盘旋不去。 楚少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是关于学习的大事,而学习是关于前途的大事,找到一个事半功倍的学习方式是必要的。 楚少颖在反思以前的学习方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第一要改的是,不能熬夜熬得太晚。早晨起床也不能过早,保证足够的睡眠。 晚上回到宿舍,楚少颖决定熬夜看名著不能超过三个章节。至于细节方面要改的,慢慢发现,一旦发现,立即改正。 期末考试后,楚少颖由全年级第八名上升到全年级第四名,而白小琪仍然高居榜首。 楚少颖不得不承认,这学习方法的改正,人不仅轻松了,效率还增加了不少。 “谢谢你!”楚少颖把最近看的一本小说给了白小琪,“你说得很对,幸亏你提醒,不然我不仅学得很累,还在原地爬行呢。” “子曰:可与之言而不与之言,则失人;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则失言。君子不失人,亦不失言。”白小琪灿然一笑,“很高兴你能听进去我所说的。” 这天的课间操时间,学校公布了一件令楚少颖欣喜若狂的消息:由我校选取的十名参赛学生中,有三名学生获得了县上前三十名。七年级三班的楚少颖同学荣获全县第二名,七年级一班的白小琪同学荣获全县第十名,九年级三班的文冠天同学荣获全县第十八名。现在请三名同学上来领奖。 听到这个消息,楚少颖乐到嗓子眼儿里,小跑着去了前面的水泥台上,那里有三名老师正捧着金灿灿的奖状,等待着自己上去领奖。 由于跑得太急,楚少颖裂开的布鞋踩到了一个果皮上,啪嗒一声,布鞋脱脚而出,飞出了老远。楚少颖又气又急,本来是光荣地领奖,这一下子,反而是出乖露丑,楚少颖红着一张脸,三五步跨过去,把鞋子穿上。 “哈哈哈……”果然,底下的同学笑得弯了腰。 楚少颖来到拿着自己奖状的老师前,尴尬地背对着众人,他只觉自己的腿发软。当三个获奖者转过身来面对着众人的眼睛,他们的表情是不同的。文冠天一脸的喜悦,是真正为自己的成就高兴。白小琪那粗粝的面部,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可以看出,她的心里是十分高兴的。而楚少颖的面孔红得像枝头的苹果,站在台上的他,窘态百出,双手不自然地捧着奖状,两只眸子里有极为暗淡的光芒。 楚少颖只觉得喝了一杯掺杂着悲伤却名叫光荣的饮料,那味道,是掺杂了六分屈辱和四分幸福的怪味儿。 台上的空气显得沉闷,楚少颖恨不能自己像块石头,不理会生死荣辱。直到往台下走的时候,这种沉闷才渐渐放松。 楚少颖站在自己班的队伍里,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他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泪下有白银,怎么能轻而易举流泪呢。楚少颖挤了挤眼睛,有几滴湿润的东西站在眼睫毛上,像露珠沾在叶子上。 接下来的广播操,楚少颖只是略微伸伸胳膊抖抖腿,像一个执行命令的机器人。 回到班里的时候,楚少颖把奖状放进书包里,深吸了几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拿出数学书,准备接下来的课程。 “人才啊。”同桌张小强一把环抱住楚少颖的肩膀,“全县第二名,了不起啊。” “没!”楚少颖还没有从失落的情绪中逃逸出来,“不算什么。” 下课后,楚少颖本想去外面散散闷,一出教室,就看到了佟小蝶那如梨花一般的笑脸。 “你好!”楚少颖本能性地轻声问好。 “这么陌生吗?”佟小蝶低着脑袋翻着眼皮说。 “没,很高兴见到你。” “请你帮个忙。”佟小蝶觉得课间休息时间短暂,便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说,“我这里有一篇散文,写得不好,中间需要加几句,劳烦你加几句呗。”说着,佟小蝶把那篇文章给了他。 “没问题!”楚少颖接过文章。 “我这次来,一是请你帮忙,二是恭喜你获奖的。”佟小蝶笑逐颜开,如花骨朵一般的面孔在阳光下悄然盛开。 “没什么,走狗屎运而已,没什么值得恭喜的。”在别人看来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儿,在发生了那起“鞋飞”事故之后,楚少颖却觉得是种屈辱。 “唉。”佟小蝶话锋一转,颇为惋惜地说,“可惜了柳永不在,不然以他的才华,也一定能得个好名次的。” “呵呵。”楚少颖面容突然有点儿僵硬,“嘿嘿。”这种表情在佟小蝶看来,完全是傻瓜行径。 佟小蝶看了看手表,说了句“还有半分钟就上课了”后,身影如翩翩起舞的蝴蝶,消失在七年级三班门口。 接下来的这节课是副课,只要不计入总成绩的课程都是种消遣。楚少颖看了看七年级二班的窗户,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心底像是刮起了沙尘暴,弄得五脏六腑乌烟瘴气,使得光鲜英俊的外表也暗淡无光。 直到那甘肃老师把牛顿念成牛洞,全班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窃笑的时候,楚少颖才收回了目光,把那篇文章压在书底下偷偷看了一遍。 等到自习课的时候,楚少颖在那篇文章中间加了几句:你的世界在红尘,和我的国度隔着人生。我们的爱情像杯冷饮,中间缺了一种味道叫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