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在等魔头分手》 第1章 第一章 李知最近有些烦恼。 他是个落第书生,相貌平平、体弱多病、家贫如洗,借住城西偏僻巷子里一处破旧老宅,除了特别穷、病特别严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直到前两天一觉醒来,他普通而平静的生活被人恶劣地打破了—— 那日早上,一大波礼物从天而降——吃喝、衣服、珍玩、话本,甚至是羽衣红裙、金钗佩环,衢州城里有点意思的,不管是不是他所需要的,只要有,都会被送上门来,就算屡屡被拒,堆在门前的礼盒仍在不断增加。 李书生本人就是个浑身上下加起来不会超过半两银子,每次花费绝不超过二十个铜板的人,这些东西,他是完全负担不起的,也不想负担。 没等到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退回去,第二日,城中医术最好的小陈大夫走进他家那破破烂烂的老宅子,点名道姓、死活要给他看病…… 问就是贵人相赠。 神秘而富有的贵人,把李书生安排得明明白白。 于是病弱的书生被吓得走出了半月没踏出过的家门。 仲春三月的江南,朦朦烟雨绵绵不休,着实有些恼人。 溪畔茶馆是城西的一家小茶馆,临近西城门,在平民齐聚稍嫌清贫的西城,独有一份宁静悠然的意味。 听闻最近江湖上出了什么大事,好像是又出了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头,中原武林几大门派召开武林大会的同时,都派出了各家弟子出门历练。 而衢州城离在武林大会召开的金华三清楼仅一日路程,这座向来安静祥和的古城,也随之热闹起来。 如今这些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几乎坐满了小茶馆,谈话声此起彼伏,无非是什么正道、魔头之类。 初入江湖的新人们话里毫不掩饰傲气与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亲手诛杀魔头。每一届的新人好像都有着这样的朝气,眼里同样充斥着天真。 不过至少比前段时间,全江湖都在八卦那位武林新秀裴少侠与被他先后拒绝婚事的浩然山庄武林盟主之女、仙霞派掌门侄女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要好。 小陈找到李书生时,毫无存在感的他正坐在角落临窗处吃桂花糕,桌上还有一壶热茶,看起来格外闲适,反观自己,外衫半湿,满面雨水……小陈狼狈而幽怨地在他对面坐下。 “我不过走开片刻,你就出门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小陈大夫有些生气了,认真地对书生说:“我只是收钱给你看病,给我你的医案,或者我给你诊脉,开了药我就走。” 对面的书生也是一脸认真……地在吃桂花糕,边咳边吃。 作为衢州城医术最好,也是最年轻俊俏的大夫,小陈从未遇到过李知这种态度消极、认命等死的病人,有好大夫免费给看病不是好事吗? 可对方偏偏不,想碰一下他的手,摸一下脉,简直难如登天。 而小陈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人病是真的,还很严重,整个脸色都是青白的,从早上见到他起,他就不时在轻声咳嗽,甚至咳出过血丝。 “现在不治,说不定就要没命了。”咳血可大可小,小陈由衷提醒。 盘中桂花糕不过三五块,李知看起来吃得慢吞吞的,也很快吃完,他拍拍手上的碎屑,提壶倒茶,不以为意得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严重。 半杯热茶入喉,那阵压抑许久的低咳也终于停下。 也是这时,他才终于开口,“我有药。” 言下之意,不用别人给他看病。 小陈哽了下,“那你吃啊!” 李知只是看着他,平平无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一双浅褐色的瞳仁却格外的明亮,也格外的平静。 相处半日,小陈竟然一眼懂了这是问他背后贵人是谁的意思,可他偏偏不问出口。小陈无奈摊手,“我真不知道贵人是谁,他们只派人送来诊金和地址,让我上门为你看病而已!” 李知低头抿着热茶,没再说话。 小陈盯着他看了半晌,从对方那张平凡到扔进人群里就再找不出来的脸,到毫无血色的唇,再到那只过分苍白,道道藏青脉络明显的手。 说来奇怪,这人从头到尾竟然挑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穿着最寻常的衣料,梳着最寻常的头发,模样绝对不好看,也说不得丑,衢州城如他这般病弱的书生一抓一大把,也就他病得更严重,勉强要挑出些特点的话…… 小陈以为,孤僻的李书生身上也有些特别之处。 一双格外清亮的眼睛,还有一双指如青葱、修长白皙的手。 不过这两点并不足以让他在茫茫人海里脱颖而出…… 小陈猜测道:“虽说你长得并不好看,可有人就是喜欢你这一款普通的,那贵人兴许是你的桃花呢,出手大方、有钱又任性的富家千金……” 他凝视着李书生这一张普通至极的脸,羡慕道:“你不如仔细回想一下,可曾见过这样的姑娘?” 小陈说得还有理有据,“你看她送你那么多东西,很明显是追求人的手段啊!可她一直没有出面,说不定,她只是想要偷偷地养你做面首。” 李书生低咳一声,被茶水呛到了。 这一天被这书生气了那么多回,可算扳回一城了,小陈喜滋滋地夺过茶壶,直接就着壶嘴灌茶。 但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温度颇高,没有防备的小陈险些被烫死,他狼狈地吸气抽气,对面的书生此时看他,也皱着眉露出了类似担忧的表情。 看来这一日相处对方对他也并非是冷漠到底的,小陈感到一丝安慰,对面的书生却跟他说:“茶被你喝完了,一会儿你要给一半茶钱。” 小陈瞪眼:“……我没喝完!” 李书生看着他时的表情显然不是担忧,而是嫌弃,“你喝过了,我不会再碰了。”顿了顿,他好心地补充,“我不喜欢吃别人的口水。” 小陈紧捏着茶壶的手在发抖,手背青筋暴起,很想掀桌。 角落处安静下来,茶馆中的其他声音便显得突兀起来。 “听说了吗,今早红花令又出现了,这次是杨柳山庄莫家。” 原本是压得极低的一句话,因为某些字眼太过惹眼,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茶馆比先前还要热闹几分,众人七嘴八舌地接起茬。 所谓红花令,就是江湖近来冒出的魔头发出的死亡名单。对此事略有耳闻的小陈听见也忘了生气。 李知静静喝完剩下的半杯清茶,一个又一个地数出十个铜板,往桌上一放,拿起伞起身要走。 “哎,这就走了?你再听听呗!”小陈伸手要拉他,压着的声音颇为激动,“那可是红花令,你就不想看看这次六大门派能不能成功救人吗?” 这话一出,整个茶馆都安静下来。 斜前方几桌六大门派的新子弟们的目光纷纷看来时,小陈抬手捂嘴,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 当着六大门派弟子的面怀疑他们各家的高手,太尴尬了…… 新人们大多傲气,青城弟子中有一少年嗤笑一声,颇豪气地说道:“小大夫多虑了,古往今来皆是邪不胜正,此次我六大门派早有计划,魔头只要现身,六大门派各家高手齐聚,何愁抓不到人,救不了杨柳山庄?” 小陈满怀歉意地笑了笑,正要附和,门前传来一道粗犷的嗓音——“六大门派各家高手齐聚,守在金华三清楼数日,红花令照样送过来,还不是没抓到人?况且他们如今齐聚金华,相距不近,雨天赶路,难免会出意外。” 这话打的是六大门派的脸,茶馆里众人看去,门前那桌灰衣背刀,满面沧桑的中年男人又说:“小朋友,话说的太满就没意思了。自今早杨柳山庄就发出江湖悬赏令,但凡来助者,若能护得杨柳山庄平安,事后必赠千金,还有山庄家传宝剑,依我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日赶往杨柳山庄的人可不少,谁能拿下魔头,还说不定。” 小陈闻言愣了愣,李书生竟也站在边上不走了。 “敢问阁下是哪家名门的前辈?”原先那青城派的少年羞怒得面红耳赤,但对方的话也不无道理,可他还是忍不住气,咬着牙问出这话。 那男人端着茶,慢悠悠道:“无门无派,区区一介逍遥客罢了。” 似乎得知对方并非名门弟子,少年气也消了,一幅懒得跟无名小辈计较的骄傲态度,哼笑道:“看来阁下也想得到杨柳山庄的家传宝剑。” 那男人偏过脸看向他们这些心思都溢于言表的新人,只是摇头失笑,“我去不去,不重要,不过你就不用去了,免得还要连累他人分心。” “你……”少年气急,却被同门按住。 背刀男人话还没说完,闪着精光的眼看向了小陈。 “六大门派能不能救杨柳山庄我不清楚,但比起你们,我宁愿相信那边的小大夫和他身边的书生。” “开什么玩笑!” 少年忍无可忍,拍桌站了起来。 小陈指了指自己,也是一脸受宠若惊,他不过是嘴瓢说错了一句话,怎么就吵起来了?难道他真的像话本上所述的天生练武奇才一样,被神秘前辈一眼看穿本质,只要稍加提点,就可以去砍魔头了吗?他无措又开心,下意识看向同在话题中心的李书生。 但李书生显然不再有兴趣听人吹捧,一言不发就要走。 不要这么镇定啊!小陈心道。 茶馆里没人再说话,仿佛弥漫着一阵股火#药味,小陈见状也不好意思再留,提起药箱悄悄跟上,临到了门前,却被茶馆的伙计拦下。 “客人留步!” 这一声将不少人的注意力拉回来,一道道视线落到小陈身上。 小陈觉得自己仿佛站到了舞台中心,再看茶馆伙计,他很快回想起李书生说过的话,心情顿时无比复杂。这书生还真的只付了一半茶钱! 然而就在他一脸怨念地掏银子时,茶馆的小伙计却笑眯眯伸出手,掌心上是先前桌上的十个铜板。 “茶钱已有贵人付过了。” 小陈:“……” 猛一回头看向挑起门前竹帘出去的人,想起他家门前还堆积如山的礼盒,小陈心想,这怪书生,搞不好真的是招惹了一朵有钱的桃花。 待溜出来时,见那书生还在茶馆门前,刚出门就被主动请缨的轿子拦下,小陈羡慕得双眼都在发红。 青灰色空茫茫的天,青灰色零星几人的街道,青竹伞下立着的高瘦的青衣书生,春风斜雨,远远看着,竟像是一幅静谧悠远的水墨画。 如同打发这两日送礼的人,李书生轻易将抬轿子的大汉打发走。 作为一个负责的大夫,小陈叹着气快跑追上,他没带伞,也没有竹笠蓑衣,将就着抬手遮挡微凉的春雨,朝李知招手道:“喂,你等等我!” 前方的青衣书生当真回过头,微抬起伞,露出的一张平凡的脸,素来平静的表情忽然有了变化,莫名变得锐利的目光直勾勾落到小陈身后。 小陈迷茫又惊觉地跟着回头,登时瞪大眼睛——方才跑的匆忙,竟没留意到身后驶出的一辆双驾马车。 后知后觉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他已同那马车仅剩两三步之距! 万幸,小陈还是避开了。 当他被肩上的疼痛拉回神来时,早已经脚下生风躲到了墙边。 那马车上的车夫虽然也及时勒停了马匹,却还没对方跑的快,竹笠遮掩下的眼睛也错愕看来。 不过停顿片刻,车夫见人无事,留下一句语气稍有些冷硬的好好走路,便甩起马鞭策马而去了。 单看车厢前那一双骏马,便能看出车上人身份之贵重,心里猜测着是哪家贵人,小陈悻悻陪笑,目送华贵马车驶离,而后呼出一口气。 刚才太过紧急,他都不知是怎么躲开的,只觉忽如踩上疾风,可又控制不住力道便跌出去撞墙上了。 这一天他可真是够倒霉……小陈琢磨了下,苦中作乐地想,难道他真的是练武奇才,才会在这么快的速度下利用本能渡过危险关头? 不过在他扶着墙站直起来时,小腿肚子上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是扭到筋骨了吗?小陈倒抽口气,一脸迷茫,而后好像惊觉什么,四下张望,很快,他就松了口气。 他以为又跑了的那个病弱书生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刚才那辆正缓慢地与他擦身而过的马车。 只不过见小陈看来,他转身就走! “你等一等!” 小陈也顾不上腿肚子那点微末的疼痛,赶紧追上去,边跑边喊,最终气喘吁吁地躲进了对方伞下,淋了半天雨他已经外衫湿透冷得发抖,抹着脸上的雨水,终于妥协道:“我只送你回家,然后我就走,这总行了吧?” 病人如此抗拒诊治,小陈思索良久,没奈何选择了迂回战术。 书生闻言抬了抬眼,脚下步伐终于放慢下来,一手撑伞,另一只手上拿着不知道何时藏的花生,啪嗒一下捏开一个,往嘴里塞花生米。 小陈还惊魂未定,自顾自喃喃道:“刚才还好我躲得快,说不定我稍微学一下武功,真的可以救杨柳山庄。” 啪的一声,李书生捏碎了一整颗花生,他看向手心里的碎屑,眉梢挑起,随之喉间发出一声轻笑。 长街雨幕中,华贵马车因几次放缓躲避行人,走着走着,最后竟慢吞吞地缀在了小陈二人身后。 开了三分的车窗内,着绛紫华袍的年轻男人略一侧首,眸光落到窗外,见到前方油纸伞下一高一矮紧挨着肩膀的两人时,微眯起了狭长双眼。 他腿上本趴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浅蓝色的猫瞳半阖,随着被主人有一下没一下揉肚子的节奏,懒洋洋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只是等了片刻人都没有动静,猫儿不满地喵了一声。 紫衣男人会意抬手,挠了挠猫儿下巴,开口时嗓音甚是温柔。 “枝枝乖。” 猫儿慵懒又高傲了看了看男人,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响,也不知是被伺候得舒服了,还是在回应男人。 雨渐渐大了,不断有行人路过溪畔茶馆门前的街道,脚下匆忙,不觉将车辙边一粒毫不起眼的花生米踢进角落水坑里,混入污浊泥泞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第二章 两人走在青石小巷里,时而发出咔咔嚼花生米的声音。 这人都病得快要死了,还吃那么多没营养的东西,就不能管一下嘴吗?小陈看得满腹牢骚,忙转移话题道:“我看刚才茶馆里的那些人,应当是要赶往金华三清楼的武林大会吧。” 李知难得好心情地嗯了一声。 并肩走时,小陈才发现对方比他高了半个头,远看一阵风能刮倒的单薄身板,近看其实没那么夸张,小陈打量了下,看他应当没那么虚弱,暗暗放下心来,又对他很是好奇。 “最近整个江湖都在关注红花令,你就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段时间江湖日报的版面可都是这个!” 说起这个,小陈有些激动,手还去碰李知的油纸伞,对方极快地避开,他暗自可惜又没能摸到脉,眨巴眼睛问:“你看不看江湖日报?” 江湖名门无争山庄这几年将名下天下书局的江湖日报推广到中原各地,今上治下清明,吃饱喝足,百姓都有了八卦的空闲,加上江湖日报有权威,也敢写,如此能跟传闻中神秘莫测的江湖秘闻接近的机会自然不可错过。 看多了,仿佛江湖就在身边。 小陈以为李知不知道那些江湖事,手舞足蹈地解释了半天。 先前说过,这令人闻风丧胆的所谓红花令,乃是一纸死亡名单。 从半月前起,每隔几日,一枝红花海棠会将死亡名单戳到往届召开武林大会的金华三清楼那金闪闪的门匾上,半日内必取名单上人的性命。 这也是去年才召开过一次武林大会,今年又开的缘由。 至今,红花令上出现的人多是与魔教有过龃龉的武林人士,而死者身上又都会留下一道特殊的十字剑纹——据说这与去年魔教教主在与前任武林盟主陆玄英比剑时,使出的那一剑极快的十字花纹剑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 加上红花海棠是魔教教主杀人时使用过的标志性信物,故而江湖日报称,凶手极可能是魔教教主。 很显然,武林正道也是这么想的,故而说起凶手,嘴上骂的魔头,心里想的都是伏月山的魔教教主。 但没过几天,江湖日报又刊登了魔教的辟谣声明—— 首先,关于十字花纹剑这种正道人士的叫法,魔教不认,因为太庸俗。他们以为,非要给这无名剑招取个名字,也该叫做夺命追魂剑。 其次,他们英明伟大的教主自去年胜过武林盟主后就一直在闭关钻研剑道,没空出门杀人,尤其杀的寂寂无名的正道人士?无稽之谈。 最后,占据版面最多位置的大字曰——魔教以为正道纯属造谣,对魔教声誉造成极大影响,要求金钱赔偿。 小陈说起,不禁怒骂魔教不要脸。 李知斜他一眼,默默将油纸伞往自己这边偏了偏。 豆大雨珠落到肩上,本就快要浑身湿透的小陈被冻得浑身抖了一个激灵,颠颠地又贴了过来。“刚才那些人说,这次魔头要灭门的是杨柳山庄莫家,离衢州城最多半日路程。” 杨柳山庄莫家算半个武林世家,祖父辈出过一个风流剑客,因家境颇丰,也一直依附这武林正派,这些年每次召开武林大会都有他的投资。 除此之外,莫家最出名的就是莫家大小姐,因美貌名动江湖,被誉为江南四大美人之一的莫云裳。 “我曾有幸见过莫小姐,知道她家中人丁单薄,若魔头当真上门,那该如何是好?”小陈有些担忧,“莫家多年从商,也没听说过家主会武……” 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的李书生默不作声拐入青石小巷中,很快回到老槐树前的破宅子,他无视了门前堆积快有一人高的礼盒,自顾自收起伞。 推门的同时,李知说:“不送。” 小陈完全没料到他竟然会如此利落地送客,当场愣住,“外面还下着雨,你都不请我进去坐坐?” 李知果然没理会他,抬脚进门,可小陈还没给他看诊,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他瞅着空隙就要跟着钻进门,可对方一眼看来,他就怂了,脚下一顿,手在半空拐了个弯,在对方毫无防备之时反应迅速地抓向那把油纸伞。 “那你借我雨伞一用?你看我衣服都湿了,再淋着雨回去难免感染风寒,你也不忍心……啊!” 然而握住伞柄的那一刻,小陈发现这伞完全超乎自己预料的沉重,没有防备地沉了下去,不由惊叫一声,随口胡诌的借口也说不下去了。 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同时及时将伞夺回去,才没掉在地上。 小陈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看自己的手,还有那把朴素的油纸伞,迷茫的目光往上,便见那李书生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小陈忽觉背后发凉,可心里的疑惑更多,他揉着手腕问:“你这伞怎么这么重?难道是沉木做的?” 他感觉这把伞至少有五斤重,寻常的油纸伞哪有这么重?仔细一看,那一指粗细青竹伞柄好像也有哪里不对。 只是看李书生这幅时不时咳血的病弱模样,拿着这把伞时好像根本没出什么力,撑了一路也轻松无比,小陈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 李知只说:“既然已经湿透了,那再淋着雨回去也无所谓了。” 小陈感到十分受伤。他这么说是想要留下来的意思啊,这人怎么这么不通人情,还越来越冷漠,他怎么就感受不到自己的一片好心呢? 李知没再搭理他,就要关门。 门外小陈还不死心似的,紧跟着又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难道真是那位贵人写给你的情书?”小陈背过身去走到门边一角,不知看见了什么,嘀咕道:“我猜她肯定是一个很爱美的富家千金。” 李知挑眉看去,小陈正在礼盒堆上捡起一张洒金水红的桃花笺,见到他那怪异的眼神,莫名会意打开桃花笺,转瞬脸色变绿,仿佛天要塌了。 “这是什么?”李知闲闲反问,“那位千金是你倾慕之人?” 小陈:“……”能不能不要一说话就气人? “昨夜暴雨,山石滑落堵了官道,六大门派今早赶往杨柳山庄势必会迟……”小陈捏着桃花笺,满脸担忧,“若是无人去救,那莫家岂不是……” 李知没说话,随手接过桃花笺,上头果然是小陈所念的内容,而后缀的署名,只有一个潦草的“江”字。 送信的人姓江。 李知眉头一紧皱,很快又松开,语调凉凉,“没有六大门派,还有不少逍遥客,这几日衢州城中来来往往不少江湖人,自有人去救人。” “倘若他们不知道呢?”小陈忧心忡忡,“红花令才出现不到半日,能及时赶往杨柳山庄的武林人士绝对不多,前几日我看江湖日报上说了,终南山的长老都死在了魔头剑下,那些无门无派的逍遥客真的能救人吗?” 对江湖一知半解的人们,总是盲目的信任武林正道和六大门派,小陈也不例外。 相比小陈的紧张,李知淡漠极了。 “武林正道的事,与我何干。” 小陈不服,“杨柳山庄离衢州城不远,眼下赶路,半日内也该到了,就算不是江湖人,难道身为寻常平民百姓,看着杨柳山庄那么多人临危,我们就能见死不救吗?你把这密信带上,咱们去茶馆找那些武林人士报信吧?” “不去。”李书生拒绝得很痛快,手按在门板上说:“哪有人会将密信如此随便丢到别人门口的?往后少看些江湖轶事,老老实实回医馆去吧。” “可万一是真的……” 李书生看着他,认真而又凉薄地说:“恕我直言,你空口无凭,就是去报信,也不会有人信你。” “可是……” 吱呀一声打断小陈未出口的话,他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管!” 小陈瞪着门板,哪怕还没确定桃花笺上的内容是不是真的,但事急从权,他还是决定多管闲事一回。 只是走下门前台阶时,摸到袖中沉甸甸的一捧铜板,他顿了顿,不过最后还是先朝外跑走了。 谁让这书生这么没人性,退回来的这十个铜板以后再说吧! 脚步声远去,大门紧闭着,整个巷尾太过安静,显得有些诡异。天穹青灰,让人看不清时间的流逝,半日功夫,好似一眨眼就溜过去了。 顷刻后,吱呀呀的声响里,老槐树根前的老宅那两扇陈旧的大门重又打开,李书生苍白的眉头蹙起,望向已行至巷子一头的冒失人影。 “真去了?” 李书生看了眼手里的桃花笺,跟在后面撑伞步入雨中。 按照惯常,每次红花令出现在三清楼的六个时辰内必出事。 李知远远跟上雨中狼狈狂奔的小陈大夫,看他回到茶馆,里头吵闹片刻,而后小大夫重新出现在茶馆门前,望着雨幕的眼里无措又失望,好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显而易见,被李书生说中了,没人相信他的话。李书生没有停留太久,转身又走了,一声叹息紧随没入雨声中,含着几分讥讽,“笨蛋。” 西城门向来人最少,也最是松散。 撑着伞的青衣人影晃晃悠悠出现在城门不远的街上,便见十字街道另一侧一人正牵着马走过来,空茫茫的街道上,一人一马显得有些刻意。 就像那一张被放在家门前的桃花笺一样刻意,说是没人安排,傻子都不会信。李书生思索了下,撑着伞朝那人走去,拦在人与马面前。 被竹笠与蓑衣裹得严实的人抬起一张极为年轻的脸,“公子……” 近来送礼的人,都是这样称呼李书生。于是李书生抬手戴上披风的兜帽,便在雨中收起了油纸伞。 牵马的少年不明所以,却见对方朝他伸出了一只极好看的手。 “给我吧。” 少年愣住,“啊?” “不是来送马的?”李书生索性直接去夺他手里的缰绳,少年也是个练家子,第一时间便想阻止对方,却不想眨眼间手里缰绳就没了! 少年满腹困惑,刚才是怎么回事?再一看,那苍白清瘦的青年已经稳稳坐在了马背上,拉着缰绳调转方向。 “……”少年目瞪口呆,赶忙追上去道:“这是我的马!” 青衣人拉紧缰绳,蓦然回首。 难道不是贵人安排好的? 颇为疑惑的一眼看来,清亮的眼底如这漫天微雨凝成的镜湖,倒映着夜幕苍穹瑰丽无比的星河月色,在这一瞬褪尽一身平庸,竟无比惊艳。 只这一眼,少年无端怔住。 青衣人趁机策马逃离,远远的,只留下很随意的一句—— “那就借用。” 待少年反应过来,马儿已朝城门窜去,逃之夭夭了。 这哪是借?这是明抢! 少年跟着追出数步,“那是我花三十两买的马!”可看着那人出了城……他颓然地说完下半句话,“我叫百里寻,用完记得回来还我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三章 三月初七,诸事不宜。 黑压压的苍穹之下,风雨正在帮忙遮掩一场屠杀—— 杨柳山庄正在面临灭门之灾。 杨柳山庄人丁单薄,只有三位主人,不会武的坡脚家主、柔弱的大小姐和还有不到七岁的小少爷。 以往红花令上死在魔头剑下的人中,甚至有过终南山的一流高手,武功不在武林盟主陆静之下,江湖鲜有敌手。而一流高手本就万里挑一,眼下如此弱小的一个莫家,加上来所有相助的逍遥客都不会是魔头的对手。 山庄里忽明忽灭的灯火是山中唯一的光源,透过微黄的灯笼纸,暖光洒出去,放眼望去,雨水混着血水的庭院,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 而现在杨柳山庄主人之一,大小姐莫云裳正展开双臂拦在最后一名因为保护她而伤重的逍遥客面前。 这一幕若是旁人见到了,指不定要羡慕得眼睛发红。 今日来相助的武林人士,或许有人是为了千金重酬、莫家家传宝剑,但更多人为莫大小姐而来。 却只有他一个人,得美人以命相护。 “住手!” 魔头手中那柄屠尽杨柳山庄的剑停在了少女秀美的脸上三寸,剑刃是血红妖邪的。他浑身都被黑色衣料裹得严实,戴着遮盖了整张脸的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冷漠嗜血的眼睛。 雨中狼狈的少女狠狠掐了下手心,压下悲痛与恐惧咬牙质问:“我莫家与伏月教从未有过仇怨,你何至于灭我满门!还有这些侠士,他们只是好心相助,你何至于如此……” 话音戛然而止,因黑衣人将剑架在了莫云裳脖子上。 黑衣人只问:“还有一个小的呢?” 莫家家主已死,只剩下一双儿女了。 莫云裳胸腔因愤怒快速起伏,咬紧牙关道:“没有其他人……” 黑衣人轻嗤,“我不喜欢跟人讲道理。” 莫云裳目光闪烁。 红花令出现之后,除了死在凶手剑下的人,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凶手,很多人都在猜测他是魔教教主,而此刻她确定了。这一届魔教教主才出江湖没几年,倒是有一句话相传甚广—— 他说,他不喜欢跟人讲道理,麻烦。 他从来没露过面,似乎是因相貌丑陋,见人时从来都是戴着面具。而眼前这个人,与传闻中魔教那位神秘至极的教主的许多特征渐渐重合…… 黑衣人似乎格外欣赏她眼里的绝望,剑尖缓慢移动,落到她白嫩脆弱的脖颈动脉上,“不过先杀了你,再去找那个小的也不迟,只是可惜……” 他顿了顿,叹气道:“可惜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剑尖稍微移开,黑衣人手腕轻翻,杀机已到眼前! “莫小姐小心!” 那名重伤的青年侠士忽然跃起,用手里的刀挑开黑衣人的剑,而后摇摇欲坠的护在莫云裳面前。更多的话来不及说,黑衣人的剑已来到他面前。 青年疾退,对方却纠缠不休,长剑强势无比地压顶而来,青年急忙举刀格挡,却被狠狠踹飞出数丈,跌落水滩,连带手里的刀也不知掉到何处去,青年狼狈至极地挣扎半晌,才勉强撑着坐起来,而后咳出大口鲜血。 对付一个手下败将,黑衣人很是游刃有余,甚至不着急将这个多管闲事的年轻人杀掉,他侧首望向边上的莫家小姐,冷声提醒:“该你了。” 莫云裳将下唇咬出一个血印,她并非不怕死,只是面对的是杀父仇人,她心里更多的还是恨,她瞪着黑衣人道:“魔头,你会不得好死的!” 黑衣人低嗤一声,挥动刚被雨水冲去血污的剑,莫云裳始终瞪着一双血红的美目,她要将黑衣人的模样记在心里,好在死后去找他报仇! 剑起,剑落,寒光略过雨幕。 突然! 那剑调转方向朝身后砍去,金玉相击的声音随之响起—— 不知何处来的暗器与剑刃相撞,竟震得黑衣人倒退半步! “谁!”黑衣人惊喝道。 莫云裳惊喜地看向山门前,难道是六大门派的人来了? 杨柳山庄的大门前却只有一人。 半旧的油纸伞下,昏暗中的光线中,被苍青的披风帽沿下的面容上系着一方青巾,几缕长发半遮侧脸,只依稀露出一双眼睛,格外清亮。 天色已经晚了,冒着山雨出现的青衣人被笼罩在黑暗之中,显得有几分诡谲,但他一开口,如戛玉般悦耳的嗓音却莫名抚平了山庄里的血气。 “看来还算及时。” 雨中撑着伞的青衣人缓步前来。 “你是谁?”黑衣人握紧剑柄,莫云裳轻易在他身上看出了几分警惕。 青衣人的脚步停在他们面前半丈之距,伞面被抬起,反问黑衣人,“这句话不是该问你?冒牌货。” 原先重伤的年轻人在他出现的时候便趔趔趄趄地站了起来,劫后余生的莫云裳则忘了后怕,两人迷茫的目光在青衣人与黑衣人身上徘徊。 “咳咳……”青衣人掩唇低咳几声,很快被强行压抑下去,再开口时,原本极好听的嗓音多了几分沙哑,“是谁让你冒充伏月教教主肆意杀人?” 莫云裳惊道:“他不是魔教教主?” 惊疑的目光落到了黑衣人身上,得到的却是黑衣人冷冷一眼看来的回应,丝毫不曾掩饰的浓烈杀意。 莫云裳心下一颤,就见这黑衣人一言不发挥剑朝青衣人砍去! “公子小心!” 青衣人抬眼看了看她,慢悠悠的模样看得莫云裳整颗心吊了起来,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见青衣人身法巧妙,无比轻松的就避开了这一剑。 莫云裳错愕,看来这人功夫不差。 而黑衣人手腕一转,横剑劈向青衣人,青衣人也不再躲避,徒手迎上对方凌厉的剑招。待交手数招后,青衣人终于收起了手中显得累赘的油纸伞,却并没有扔开,还以此作武器,对上锋利的剑刃,这也太过冒险! 莫云裳已经开始四下寻找武器,没想到那把本该被一剑削断的油纸伞竟坚韧无比,非但不见丝毫损毁,仿佛还比对方手里的剑更加锋利。 不过寻常一把青竹伞,在他手里竟同削铁如泥的宝剑,加上精妙的剑招,原先屠尽杨柳山庄无人能敌的黑衣人隐隐招架不住,露出败绩。 莫云裳虽然不会武,却看得懂剑法,甚至是各家功法,看着二人的战局,她眼里初是惊艳,而后慢慢镇定下来。她想,她暂时可以放心了。 果然,不过多时,青衣人用手中伞轻轻一拨,便将黑衣人手里的剑挑飞,木制的伞柄抵在黑衣人右肩,看似轻巧,竟将人推出了三尺外。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黑衣人趔趄几步才站稳,低头捂住右肩的同时,一点血色在面具下方滑落。 “学过?”青衣人冷不丁开口。 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觉他身上那看去寻常的披风竟是沾水不湿的料子,除了露出衣料外的肌肤被雨水打湿,他身上衣服还是干燥的,行走间露出的衣摆也只是微微湿润罢了。 不过眼下,他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导致无人回答。 于是他的声音里藏了几分纳闷的意味,提醒道:“夺命追魂剑。” 黑衣人猛一抬头看着他,“是你。”没等回答,他浑身上下都放松下来,不知为何变得格外镇定,他说:“你想知道是谁派我来的?可以。” “我告诉你。”黑衣人莫名自信道:“你放我走,如何?” 闻言,莫云裳急忙忙打断,“少侠万万不可放他离去!” 听到那一声少侠,青衣人又看了莫云裳一眼,却在她期盼的目光下很是随意地点了头,“可以。” 莫云裳神情一滞,显然很难接受,黑衣人则得意地笑了,“我不想让武林正道那些人知道,包括这个女人。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有诈,莫云裳失望归失望,却也很担忧。 青衣人本人不以为意,竟真的上前去。与此同时,远处休息已久的年轻侠士也提着刀靠近过来。 看着青衣人一步步走过去,莫云裳咬紧下唇,看着青衣人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将衣袖攥得发皱。 终于,青衣人停下脚步,站定在了黑衣人面前。 二人间的距离被缩短到了一步。 黑衣人的眼睛弯起来,压低的声音也充斥着压抑的笑意。 “我告诉你,那个人就是……” 风雨不知不觉变大了,昏暗天际亮起道道电光,闷雷紧随其后响彻山野,莫云裳紧盯着靠得极近的两人,连脸上的雨水都忘了擦,任由雨水划过眼睛。在恩人和仇人之间,她自然只担心刚才救下自己的神秘的青衣人。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变故就在转瞬间—— 黑衣人突然挑起脚边的长剑握在手中,面对面朝青衣人斩去! “小心!” 莫云裳好意提醒的同时,油纸伞已格挡住长剑,修长如玉的双手反将长剑朝黑衣人压了回去,油纸伞擦过剑刃时竟在雨中亮起几粒火星。 刺啦的声响里,剑刃离黑衣人的脖颈越来越近,黑衣人眼里略过慌忙,左手忽然松了剑柄,在后腰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往青衣人腹部送去! 幸而青衣人反应也极快,及时抽身退开,那偷袭的一剑也没能成功,反而被油纸伞的一头狠狠敲在手背上,匕首哐当一声便掉了下去。 黑衣人只觉整条左臂都麻痹不堪,可看到对面青衣人的目光冷了下来,心底涌上的强烈的求生意识催使他不带停顿地朝对方挥出平生最强的剑招,也只有这一剑。记忆中那个声音跟他说,只需要学会这一剑,他就足以挤进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因为这是魔教教主战胜前任武林盟主陆玄英的决胜一剑! 然而他似乎过于无知了,用一个人最高的剑招对付他本人…… 他注定只能失败。 而此时此刻,自知得罪对方太狠,一心只想逃离的黑衣人眼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这个难缠的对手,天地间所有声音都被他屏蔽在外,他能清楚的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甚至觉得时间流逝变得异常缓慢—— 这归咎于对方。青衣人不疾不徐,握住青竹伞柄,而后…… 他一寸寸的,在油纸伞柄中抽出了一把窄细如同剔骨刀的小剑,约莫二尺长短,剑锋上的光芒是幽黑的,在电光下照映下折射出一点寒芒。 随后,黑衣人看到那双如同镀上金玉光泽的手握着短剑,在虚空中扬起一个弧度,看去很慢,很轻,可那一刻,他却感受到了灭顶的危机! 雨水的轨道被刺目的剑光截断,剑与剑相逢,光与影交错。 长剑再度落地,黑衣人轰然倒在血泊,双目瞪大。他身上多了一道斜而长的血痕,从左肩穿过小腹右侧,伤口极深,鲜红的血水不住涌出来,他脸上的面具也一分为二,掉到身侧,露出惨白的脸上,嘴角正涌出血水。 在场没人想到今夜的屠杀会以这个结局落幕,原本紧绷观战的莫云裳与远处那名重伤的持刀年轻人都在为这一剑震撼,谁也都没想到……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青衣人看去,他手里的伞柄果然短了一截。 青竹管中间黑幽幽的,不过一指宽,难以想象这是藏剑的剑鞘。 “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耍花招。”青衣人语调微凉。他由始至终都那么平静,他的手也从头到尾都是那样干净,就好像没有染过一滴血。 他将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短剑收回伞柄里,重新撑开雨伞,走向黑衣人,一抬手,一张手,不知何时藏在手心里的一枝海棠在空中打了个旋,娇艳的花朵最终落到黑衣人胸口上,被雨水打湿,被泥泞与血水玷污。 黑衣人死死瞪着血红的双眼,张口只发出了沙哑的气音。 “你可知,在衢州,这个时节,找到一朵开花的海棠有多难?”青衣人微微垂眸,有些不满,“还有,我同样不喜欢别人学我说话。” “你今日冒犯我太多忌讳,死的不亏。” 话到最末,黑衣人身上猛地一颤,脸一歪,彻底断了息。 青衣人凉凉看了他一眼,将他的脸记住,便转过身来,面向莫云裳与她身后不远的那个年轻人。 莫云裳无声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青衣人便朝山庄门前看去,抬手置于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莫云裳随之看向大门前,她听到了隐约的马蹄声响,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这是有人来了,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极可能是六大门派的人。 “少……”莫云裳正要跟两位救命恩人说出这个好消息,却见青衣身影在面前略过,往后院的方向走去,青巾蒙住的脸朝她看来,“有后门吗?” “有的……”莫云裳愣愣道。 青衣人不再犹疑,脚步飞快地朝后院去了,那个重伤的逍遥客也跟了上去,莫云裳转念一想,想要跟上的脚步收了回来,她并非不知情识趣,这两人显然不想见到六大门派的人。 想到江湖上有一些逍遥客,不大喜欢六大门派,也不乐意与这些门派子弟接触,莫云裳站在原地目送二人远去,颇为遗憾地叹息一声。 过不多时,几人冒着风雨踏入了杨柳山庄,三男两女,俱是年轻人,为首的黑衣少侠与百里寻手中握剑,嗅到浓重的血气后都是一脸凝重。 而落在最后面的,正是今日四处找人报信的小陈大夫。也算是他运气好,竟然碰上了近来名声鹊起的武林新秀,也就是那位黑衣少侠裴炔。 见几人站在门前不动,小陈低声问:“怎么了?我们来迟了吗?” 没人回答。 小陈脸上当即变得悲愤,越过几人往里走去,却也是呆住—— 山庄里一地血泊,躺着的有不具名的江湖人,也有杨柳山庄的人。 他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家大小姐,此刻正浑身狼狈地坐在雨幕中,手中捧着一枝花枝凝露的红海棠,双目失神看着眼前父亲的尸体。 还有人活着!小陈眼睛亮了一瞬,裴炔也默默将剑归鞘,在身后黄衣窈窕的少女手中取过画伞。 身后着明红骑装的姑娘见状冷哼一声,“这时候不嫌烫手了。” 裴炔一顿,无措地看向黄衣少女。 小陈没想那么多,跟着抢过画伞,朝雨中的莫姑娘奔去。让这么柔弱的一个小姑娘淋雨,像什么样? 于是省下了裴炔不少功夫,他便跟身旁的百里寻道:“先去附近查看一下,还有没有其他活口。” 百里寻点头,戴着竹笠又冲出了山庄。 杨柳山庄建在半山腰,自后门出来后,就是一片苍茫山林。 青衣人看着走的悠闲,仿佛雨中漫步,速度却不慢,不过有人有心要追,也很快就在门前拦下他。 “公子请留步!” 原先在杨柳山庄与莫云裳一同被救下的年轻人已累得气喘吁吁,加上跑了一路,腰腹处的伤口又流血了,他却只用手按住没有处理。 青衣人皱着眉看他,有些不悦,他可没时间在这里停留。 年轻人看出他不耐烦了,心知他要走自己是追不上的,气还没喘匀就急道:“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青衣人眉梢一挑,“你不是江湖人?” 年轻人虚弱地笑了笑,露出右侧小巧的虎牙,“我家主人有请。” 青衣人:“你只会说这句话吗?” 年轻人愣了愣,“……我家主人有请。” 这回轮到青衣人无言以对了。 年轻人其实是累得说不了太多话,于是先挑着重要的说,缓了缓伤处这阵剧痛,他才解释道:“我名燕七,今日是主人派我前来救人,可惜我学艺不精,不是那歹人的对手。” 青衣人问:“你家主人是谁?” 说起这个,燕七轻咳一声,露出了一个很有礼貌的笑容。 “贵人。” “什么……”青衣人徒然顿住,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到燕七身上。 燕七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主人就在附近,公子且随我来。” 青衣人眼神怪异。 片刻后,青衣人跟着燕七走到了林中山道前,终于见到这座后山山林里,除了他们以外的第三人。 前方数丈,一辆颇为熟悉的华贵马车停靠在树林前,上头挂着的两盏宫灯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而那位所谓的贵人,正撑着伞立在马车前,颀长挺拔的身形将一身雍容紫袍穿得极为惹眼,虽没看到那位贵人的脸,也能看出其气度不凡。 不过,贵人明显是个男人。 青衣人随燕七走到马车前不到一丈时,突然停下,不再往前走,帽沿下一双清亮的眼睛睁得很大。 “黎秩。” 男人天生温柔的嗓音传来,俊美非凡的脸上满是笑意,双目直勾勾看着青衣人,“还是唤你李知?” 衢州城里往日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书生身份被揭穿,实际上,这个身份本也是假。青衣人,黎秩收起惊诧,目光警惕而防备地看着紫衣男人。 燕七早就自觉退回到了马车边,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紫衣男人见黎秩看着他许久都不说话,幽幽叹道:“你不记得我了吗?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你说你叫枝枝,与我……有过一段情缘。” 黎秩眼睛又瞪大了一分。 那个……的停顿后面,到底是被他删减了多少故事!? 紫衣男人流利地念出早已备好的台词,看着他,温柔地笑了。 “三年不见,枝枝,别来无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