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想让我去死》 正文 1.深巷明朝卖杏花 楔子 宙混沌,顼寰执笔创太虚境,自此神出,后万物生,世尊其创世主。然遭随有命,浊物噬心噬境,顼染噬心,危天下。赤尧现,弑顼,救世于水火,遂承帝业,世尊其救世主。 一一节选自《太虚史·新约·创世记》 当长生殿再次落满杏花时,深深重塑成了人形。他依旧是以前的模样,白发,紫瞳,眉眼如画,如月般皎洁。 他不再沉默,不再悲怆,不再温柔似水,也不再记得她。 久别成悲。 她离去已有千年,这别后的悲,已使日月失去了光彩。 ※ 他会孩童般地在雍错湖和那些未变成鹏鸟的鲲嬉戏,也会牵来一只白鹿在绿云间里横冲直撞。 他眺望这神圣的创界山,心想,多美啊,只是太冷,太孤寂。 他总爱问为何。 他问为何神帝与神尊的关系如此僵;他问为何九大神君只余六个;他问为何众神见他,都是一脸的悲悯。 无人答他,就连阿笙每次也都是搪塞。 他不懂。 不懂众神的欲言又止,不懂众神眼底深处的悲伤。 ※ 那一天,他在长生殿找到一个花环。白色的花瓣隐匿在翠叶里,像天地初生的宁静。他未曾见过此花,却在初见的霎那,心头涌过强烈的悲痛。 他莫名的哭了。 阿笙在他身后大喝,莫要乱碰长生殿的物什!言语带着怒气与惊惧从喉间迸发,却在深深的泪里憾迟。 深深拿着花环问他,阿笙,我为何哭啊。 阿笙盯着花环不语,许久,他偏过头,眼里流过泪。 深深这才知道,原来,神也是会哭的。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却不知道该去问谁。 他想到了神帝。于是他不顾阿笙的阻拦,跑到万顷杏林里,去找神帝要答案。 ※ 神帝坐在杏林中,白色的杏花从高空飘落,那景太过美丽。 他跪坐在神帝面前,问,神帝,我为何哭啊。 神帝看着那花环,沉默良久。 久的杏花花瓣落满两人的肩头。 可能,因为想念吧。神帝缓缓开口。 深深听到这个答案时,恰好也听到了杏花从枝头掉落的声音。细微的脱落声,混着神帝低沉的声音飘落入耳,好似幽兰诞生于空谷,晨光熹微,大地宁静。 深深蓦地沉默。 杏花不停地飘落,从一万五千年前到现在,从开始到最后,从天到地,从她到他。 世界寂静着,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上卷纤尘 秦禛,字无殇,南国尊公主,居临安。出尘之相,额心赤印,冷艳贵气,人望而慕之,然不可狎也。生时天有异,众呼其天之遗孤。天资聪颖,尚幼,名天下。孩提起舞,髫年写词c奏《拟九绝赋》。琴棋书画,无一不善。熟音律,人谓其风雅。及笄,备考水木宫,十七被录。后因病而薨,人惜之,叹曰:“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得之,千年之幸。” 一一摘自《庙堂江湖·秦禛传》有删改 第一章深巷明朝卖杏花(一) 雨水,二候杏花。 司旻把伞移开放眼眺望。 已近二月,雨隐江南春,原来他已离开数月之久。 霡霂兜着初春的寒气忽落了他一身。 他叹了口气,移移伞,继续前行。 若不是因为西奈山那座圣山限制了他与众神的神力,估计他早就制服那些很难寻到的噬心了。 可惜啊 该是怪浊隐太阴险,还是怪自己不是秦暮离呢? 司旻摇摇头,他被自己刚才的想法蠢到了。 ※ 桃始花,仓庚鸣,鹰化为鸩,是为雨水。从这天起,雨量渐增。雨虽多,却不似梅雨那般恼人。万物生长,草长莺飞,江南又是一番好景。 烟雨朦胧,世界被环绕,如同凌晨山间升起的烟,一缕一缕地上升,然后将乔木包围,不留一丝空隙。 司旻止住步子,立在桥中央。 深蓝的眸子平静似这岿然不动的城。他想了半晌,然后伸出手去接这混着生长气息的雨。 雨往河里倒,水面不时地漾着旋儿。一团烟雾从水里升起,淡棕的光落入司旻深蓝的眸里。 “迷鹿,别来无恙。”他往后退两步,轻轻地说,声音好似凉酒入喉。 烟雾飘到他面前,倏忽间化成了一位俊美的少年。白衣,宽袍大袖,亚麻色中长卷发,树叉般的角,挂满白色的花。 “神尊大人。”迷鹿慌忙行礼,漂亮的鹿眼微微闪烁着光芒。 “已亡之身,还行礼做甚。”司旻的手指在空气中轻划一下便扶起了迷鹿。 “大人,大人”迷鹿低头喃喃,“大人,求大人莫再赶迷鹿走了,待迷鹿陪完主人再入轮回可好?”迷鹿抬头看他,眼神坚定。 “陪她?”司旻转身,抛开手中的伞,随后,方圆十米的雨骤然停歇。“待你陪她走完一生,你已失去太多。耽搁六百年了,何苦呢?” 他的声音轻若柔软的春雨。 迷鹿紧咬着唇,眼里溢着坚毅的光:“大人,即便如此,迷鹿也愿陪主人走到最后!况且,主人的时日本就不多了”迷鹿低头嗫嚅着。 她的时日不多了,思及此,司旻的心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的沉默让迷鹿有些害怕,胸口闷痛几下,眼中蓄起了一层潮湿的水汽,“这一世,待噬心收完,你们就要取主人的神格。如此一来,主人就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迷鹿日后入轮回又如何,主人不在了,迷鹿拖着这亡魂还有什么意义?”迷鹿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大人,反正迷鹿早就死了,您再赶迷鹿走,迷鹿也是不会走的!”两行泪流的猝不及防。 听到这些话,司旻冷笑一声。妖娆的脸上浮现一层冰霜,紧接着,四周落下了冰冷的雨。 “怎都如此倔强,秦暮离如此,深深如此,你也如此。明知明知什么都无法挽回。”他不理迷鹿,撑起伞迈步离去。 “大人,大人!”见他走开,迷鹿慌张地跟上去。还未踏出几步,脚下升起一团浓烟桎梏着他。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旻撑伞消失在烟雨里。 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迷鹿望着远处的青山哀叹一声。 ※ 雨中漫起一片淡雾,片刻间便消散。 ※ 寂静的世界里,唯一的火光被扑灭,一些被称作刚硬的东西被弄得支离破碎。仿佛听见碎落的声响,仿佛也会置若罔闻。 ※ 远处有人家提着灯笼开门,燃起的暖慢慢将寒气驱远。袅袅升起的炊烟和烟雨混在一起,好像没办法辨别得清楚。司旻撑伞站在雨里,霜色的大氅仿佛要随之隐去。 “待你醒来,看到这含苞待放的杏花,一定会不胜欣忭的吧。”司旻止住步子,望着那些杏花自言自语。 “也没有很开心,就是忽然看见你了,才开心那么一点点。” 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凉如十月秋夜穿过海棠树的风。 他怔了一会儿,然后难得地笑了起来。 转身,她眼角的泪痣,她额心水滴形的赤印通通落入他的眼里。 见她又没撑伞,司旻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拉到伞下。“雨再小你也是会被淋湿的,下次别不撑伞就跑出来,听见没?”他低头对她说,语气略带责怪。 无殇抹了下额上的水珠,然后很无所谓地摇摇头。 “没听见?”司旻很无奈地问。 “啰嗦。”无殇皱眉道,她辛辛苦苦跑出来可不是为了听他讲下雨是否该带伞。 她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往前走。司旻对她的性子深感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你偷跑出来的?”司旻轻声问道。 “我说,”她很不爽地抬头看着他说,“咱俩就不能好好叙叙旧吗?” 她凌厉的目光让司旻举手投降。 “好,好,咱叙旧。”思来想去,叙旧还是有些多余。想了许久,司旻试探性地问道:“你功课学的怎么样了?习题都做了吗?可不要再气陈先生了,他一把年纪” “司旻,”无殇给他一个优雅的白眼,“一天十二个时辰,我有七个时辰在‘听话’。今日我醒的早,好不容易得了闲,又恰逢你来,你却跟我谈这些,应景吗?”她生着气,字里行间却不闻怒意,倒是这种不带怒意的语言让人听了有些害怕。 “无殇,”司旻语气放软,“你要知道,让你顺利考上水木宫是你父皇的心愿。你也知,考水木宫对你意味着什么。当然,你可以不考虑你父亲的感受,但你起码不能辜负你十几年来受的苦。”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出人意料,浊隐力量增大,弭晟派十七位上神去寻她的下落,而七尘仍旧觊觎她体内强大的噬心,秦暮离被封的神力暂时还不能释放,六界需要安定如此一来,他不能保证他会护她无忧,保她周全。过去他总顾及她的想法,但现在,他不能再纵容她了。 闻言,无殇冷声道:“虽说出发点不同,但你这话的主题,和秦暮离可差不多少。” ※ 神的预言说她红颜薄命时,她才满月大。她父皇秦炤正沉浸在得女的喜悦里,闻此预言如遭雷击。 她父皇不肯认命,于是四处寻延年益寿的办法。最后得知,只要能考入水木宫,就能快捷修仙成仙。既是修仙,便得长寿。在她三岁时,她父皇给她报了名,于是,从三岁起,她便过上了地狱般的生活。 走捷径是要付出代价的,成功考入水木宫的人凤毛麟角。资质,脾性,能力,才华,家世都要符合水木宫的招收条件。 千里挑一,非人才不录。成功报考水木宫的人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考生。考生要经过二十四次测考,两次模考,一次终考,若有三次为劣评,考生将被取消考资。 而考试内容,笔试加面试,大到六界政治,小到勾股定理。只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还不行,水木宫要的是理论与实践并通的全面发展的人才。 自然,许多考生被困难的试题给淘汰掉。不过大多数人是在报名时被淘汰的。如果家世和资质无法满足条件,就彻底与水木宫无缘了。 水木宫的要求高,考生们自然加劲学习。考水木宫的这些年,无殇听说的考生因压力自杀或发疯的事不计其数。富足的家庭因学业支出而家道中落的也不计其数。每当听到那些消息时,无殇总会一笑置之。说实话,除却笑,她也无话可说。 大多数人是被自己的家人逼去考水木宫的,因为父母希望因此让自己的儿女有个锦绣的前程。即便父母知道考水木宫有多不易,可比起孩子的未来,他们还是希望去赌一把。 提及父母这两个字,无殇又想到这十三年的苦痛。三岁便要好好写字念书,还要拿起沉重的剑去挥舞。课程行程每天都被安排的满满的,每分每秒都要手握书卷,哪怕自己的母亲离世,她的父亲都不许她去看最后一眼 她的父亲,这南国的主宰,亲手将她放到考水木宫的路上,却不曾多看过她几眼。 “无殇,抱歉,我”司旻听得出无殇语气里的不快,随即向她表达歉意。 “别道歉。”无殇挑眉,语气里是无所谓。 “又是江南春,若一切顺利进行,明年此时,我便要踏入水木宫的大门了。”无殇看着烟雨,声音变得轻缓,“我听夏幽说你很忙,既然忙,就不用来临安看我了。司旻,我”她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想说什么?”司旻轻声问。 “没。”她摇头,“你不走吗?”她抬头看他,对上他那双美丽的眼。 “好。”他配合地应了声,他知道她有未说出的话。 司旻想送送她,却被拒绝了,他不强求,把伞递给她后就立刻消失。 无殇冲着司旻消失的方向说了声再见,然后撑伞离去。 ※ 她怅然若失地随意游荡,司旻这一走,又不知何时归来。虽有夏幽那个无赖陪着,但秦暮离的无事生非却让她头痛。 先前她破天荒地得了一个劣评,她父皇心急如焚,便从仙界寻了一位上仙来做指导仙使。这仙使的工作便是给无殇提点学习方法。 仙使没来时,她主要头痛服侍她的小丫头们和教她的先生们。这仙使一来,她就觉得唠唠叨叨的教书先生和那些秉尊皇命的丫头们有多善良。仙使有仙力,且异常严厉,对付他,无殇简直使出了浑身解数。 罢了罢了,不想了,一想起那仙使她便浑身不舒服。 她走过一座座桥,边走边数桥栏杆上没被损坏的石狮子。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在数石狮子,不过因为出来玩的时间太少,数到现在,她还没数清石狮子的数量。 杏花含苞待放,满城被笼罩着妖艳的红。待花开时,临安城便会是粉红的花海,花盛极,这城又将是圣洁的白。平日里行事匆忙,这次她终有幸见这将被杏花占满的临安城。 “殿下你还没逛完吗,再不回公主府,你的药可就要凉了。”秦暮离站在桥头淡淡的说道。 十年前无殇被花冽伤过,虽被锦初救治,但是却伤了五脏六腑,她需要长年服药以调养身体。无殇生下来体质就差,一直在服药。自被花冽伤过,无殇每日喝的药都是被换过的。那些药都是锦初特制以符合无殇体质,药本不苦,可因为是特制,服用时简直可以称为是穿肠破肚,也是难为她了。 闻言,无殇回眸,裙摆微微动了动。 她撑伞立在桥中央,身后是江南的青瓦白墙和灼灼的花海,春雨绵绵,她眼角的泪痣落在了他的眼里。 英气的眉轻挑,无殇握紧油纸伞,优雅转身,缓步走掉。 今日元宵佳节,她不想听见他唠叨。 “秦无殇,速速跟我回公主府!”他的语气严厉了些。 她无回应,秦暮离便快步追了上去。离她两米远时,身体里流窜的剧烈的疼痛迫使他停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深巷明朝卖杏花 雨停,深巷里传来了卖花声。 无殇不再撑伞,手中的伞化为一团烟雾,然后慢慢消失掉。 她缓缓转身,看见秦暮离貌似在在强忍着痛苦。她英气的眉轻轻挑起,语气里分不出情绪:“仙使您身子真是娇弱。”语毕,抬步走向他。 抬头见她缓步向他走近,一阵熟悉的痛感袭上全身,他握伞的指节开始泛白。 “你要做甚?”秦暮离慢慢向后退,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无殇又挑了一下眉,漫声道:“你这货不送我?” 他一手扶住桥栏杆,一手用伞慢慢挡着脸,轻声道:“殿下您自己回去吧。” 无殇伸头看看他,无奈他挡的太严实,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罢了罢了,无殇对他失去了兴趣,瞥了他一眼后,踏着卖花声声离去。 ※ 脚步声远去了,秦暮离吃力地合上伞,再抬头,月白襦裙已飘远。他扶着栏杆慢慢走下去,走过几座桥,穿过幽深的巷,远远见她踏进公主府的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身子仿佛失去了力气般倾斜着,他扶着墙走了几步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阿笙突然出现扶住他,“大人,今为望日,还望大人少去靠近殿下。” 今日十五,难怪刚才自己痛得厉害。 “阿笙,神尊大人他近日要去哪里?”秦暮离突然问道。 思索半晌,阿笙开口道:“神尊大人近日琐事缠身,今日归来实属不易。浊隐妄想攻入凡界,众神在合力抵挡但浊隐的力量您应该清楚,除了哦!有个坏消息是弭晟大人在寻找殿下,十七神中,已有三神来到凡界。嗯,还有啊,七尘他正准备寻到浊隐和浊隐合作呢!不过我觉得浊隐应该不会和七尘合作,因为” 秦暮离很无奈的看着阿笙,讲了半天,他根本没讲到重点。 “大人您看我做什么?”阿笙睁着大眼不解地问。 “无事,你继续说。” 阿笙点点头继续道:“因为浊隐的目标是六界和殿下的神格以及殿□□内的噬心,七尘他手里没有浊隐想要的东西。浊隐那么强,与七尘合作,只能被七尘拖后腿。” “所以”秦暮离细细品味阿笙的话,想要找出自己刚刚想知道的答案。 “所以神尊大人去抵挡浊隐了?”秦暮离问。 “我不知道啊。”阿笙忽闪着大眼睛,“我没碰到神尊大人,但我碰到东篱了,他跟我讲的这些话,然后我就又跟您说了一遍。东篱他没跟我讲神尊大人去哪了,不过他跟我讲他过几天会把深深带到这儿。”阿笙鼓着腮帮子,表明自己也很想知道神尊大人到底要去哪。 若论武力值,阿笙令人颇为满意,只是其他方面就 “为何要带深深到此?是神尊大人吩咐的吗?”秦暮离感到奇怪。 “可能吧,我就听东篱说了这么一点儿。哎,那大人,深深什么时候会来这儿啊?深深他被神尊大人禁在创界山,都有,都有六百年了呢!” ※ 雾聚起又散去,秦暮离沉默起来。 ※ 六百年,六百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六百年前,她死后,他便回到创界山,他再一次将她复活,再孤独地等她醒来。 ※ 阿笙像个沧桑的老人叹口气道:“大人啊,我虽然见过千年前她的第一次死亡,但六百年前她再次死亡时我的心还是很疼。” 六百年前,鲜花广场,万剑破体,血肉如烂泥。 “我挺后悔的。”阿笙是指亲历她死亡的那一刻。 阿笙不想想起那一天,接着深深的话题继续道:“我好久没见深深了,怪想他的。对了大人,您说,深深若是来了,殿下会认出深深吗?”阿笙眨巴着大眼问他。 这时,秦暮离听见了无殇训斥下人的声音,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许久才轻声道:“我我怎会知?” 像已有答案,又像浑然不知。 ※ 雨后的天空浸染了初春的颜色,无殇月白的襦裙已换成石青色的锦服。她斜倚在船头看书,鼻间充斥着自己身上的淡淡药香。百无聊赖,她放下书,撑着下巴看向平静的江面。 三省学宫位居桐乡城,大概是因为公主这个尊贵的身份,多年前三省学宫破例地为了无殇把学校搬到了离临安城较近的桐乡城。去三省学宫学习是考水木宫的必经阶段,学宫的师资力量强大,一对一教学,学风优秀,教学严谨且严格残忍。 桐乡城与临安城一水之隔,无殇去学宫是很方便的,不过其他的考生却要不远万里地来到水木宫。若路程太过遥远,考生就要寄宿在学宫。虽说一切都是公平的,不过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要遵循规则的。 身旁的丫鬟恭敬的双手奉上课程表。无殇抬眼看了一下纸上的内容,然后又把目光收回。丫鬟双手举着那纸,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阴沉的天充满了压抑感,无殇望着远处的杏花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她接过那张课程表,把纸撕碎后握着碎纸,低头弯腰,把手伸进水里再松手。纸片慢慢浮上来,随着船的前进划出短短的线条。抬头间,她望见了远处岸边的秦暮离。秦暮离身边站着一位少年,那应该是秦暮离的跟班阿笙。阿笙踮脚附在秦暮离耳边说了些话,使得秦暮离直直朝她的方向看去。 无殇挑眉,迎着秦暮离的目光与其对视。 秦暮离顶不住无殇凌厉的目光,便默默的移开了视线。她眼睛生的极其漂亮,凌厉起来让人十分畏惧,他向来不敢看她的眼,她每个眼神都会让他想起过去。 乌篷船在水面上驶行,雨虽早已停歇,却还是有淡雾笼罩在水面上。墨迹般的乌篷船渐行渐远,姿势略微豪迈的女子缓缓消失在秦暮离的视线里。 “大人,我们回去吧 ”阿笙踮起脚望了望的江面。 “嗯。”秦暮离点点头,缓缓转身,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烟水茫茫,入眼也只余平静的江水。 他和阿笙彳亍在巷子中,待碰到了卖花的人,他便买了几枝花。山茶花和小苍兰被红色的丝带绑着,他左看右看,又拿了枝沾着雨水的杏花骨朵儿。 “殿下最喜欢的是杏花。”阿笙拿过那捆花,闭眼嗅了嗅。杏花未开,并没什么味儿。 “大人,您说,为何殿下明明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自己最喜欢什么呢?”阿笙抬头问他。 秦暮离摇头,沉默不语。 阿笙的声音萦绕在耳边,秦暮离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声。乌云渐渐散去,天却依旧不太明朗。脚下是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巷子窄小幽深,寂静而又漫长。这是她走了很多年的路,看了很多年的风景,思及此,他叹了一口气,他所允诺的,终究无法亲自做到。 乌云都向头顶上空积压过来,身边的温度骤然间降低。秦暮离止住了步子。 “哎呦!大人,何事啊”阿笙揉着头,盯着秦暮离玄青色的华服问着。 “大人”阿笙扯了扯他的衣袖。 阿笙嘟着嘴,移了几步,看到不远处锦葵紫的身影后,立刻躲在秦暮离的身后。 七尘,七尘怎么会在此?! “陛下,”七尘扬起一抹优雅的笑,“好久不见。”微微歪头,依旧是那张风华绝代的脸。 秦暮离攥紧拳头,他真的,一点,也不想见他! ※ 三省学宫由于是一对一教学,所以考生之间平时很少接触。虽没什么接触,但无殇对大部分考生还是很了解的。 整天穿金戴银,目光略微有些呆滞的高个子男生叫徐颀昌。他家是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家里本来可以捐个官让他做做,不过他父亲想让他修仙,好为家族再挣一些名声,便因此打消了做官的念头。考试之路太过艰苦,有权有势在这条路上并不起什么作用,高强度的训练,让徐颀昌自杀过两次,和父亲争吵过无数次。现在的他,成绩优异,每日机械般的学习,大概,早已妥协。 脖子上有伤痕的女孩叫李清婉,他父亲是个高官,可惜母亲是偏房。她母亲只有她这一个孩子,自然是望女成凤,渴望她能出人头地,这样就可以母凭女贵。可惜李清婉对学习太上心,导致学习没效率,成绩一般化。她母亲平时就对她大加打骂,恨铁不成钢,恨李清婉不争气。而李清婉只能默默忍受。 在三省学宫略显寒酸的书呆子叫郑齐翰。他家境刚开始很不错,不过因为请了太多的仙人导师,导致家庭开始败落。不过因为他成绩比较好,他父母倒也很乐意。 无殇一一扫过从她身旁经过的抱书疾步奔走学生,她的缓步慢行气定神闲显得十分另类。猝不及防,她被身旁路过的行人撞了个踉跄。那人边捡书边致歉,又嘟嘟哝哝的,无殇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我急着办事,着急了些,撞到姑娘实在抱歉,姑娘见谅姑娘见谅啊”那人抬头怔怔地盯着无殇看,“姑姑” 无殇下意识退了一步。 “眉宇间的英气无与伦比,仪态万千,贵气十足”那人边说边配上夸张的动作。 “告辞。”无殇冷漠道出这两个字,瞥他一眼后转身就走。 “姑娘别走啊!我觉得我在这个贵族学宫见到真正的贵族了才这么激动啊!”那人拦住无殇激动道。 无殇和他保持距离,扬眉道:“所以你想怎样?”语气里不带感情,略微凉薄。 “无事,无事。”那人尴尬笑了笑,随后知趣地让路。 “姑娘姑娘再等一下等一下!”才走几步,无殇又被那人叫住。 那人抱着书停在无殇面前,无殇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货到底想干什么? “姑娘,你可知九八零七二二号学生的学殿在何处啊?”那人又是尴尬一笑。 “寻她何事?”无殇皱眉道,九八零七二二是她的学号。 得到这个回答,那人顺着说:“那位学生的陈导师有急事不能来,姑娘你也知道,学生的导师是固定的轻易不能换。所以陈导师便让我交于那位学生一些课时功课。我也是大意,急急过来,也忘记带□□卡了。找不到学生正准备寻人问问,这不碰着你了,顺便问问嘛!”那人语速很快,无殇莫名想起了阿笙转告秦暮离话的情景。 “我帮你转交给她吧。”无殇无殇伸出了手。 “这怎可以!不可耽误”那人大惊失色。无殇耸肩,表示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那好吧,那”那人轻轻将书放于无殇手上,无殇接过轻声道了句不用谢把那人的话堵了回去。那人愣在原地许久,感叹了一番后才慢慢离去。 手里的书很重,大概要写到后天去了,无殇随手翻看几页后不住的摇头。 赶到学殿后,无殇支着下巴沉思半晌,扭头看向窗外。 烟草重重,芳草连天阔,天际摇山小。 难得的轻薄似梦的大好时光,难不成,她又要辜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深巷明朝卖杏花 “七尘不知,陛下竟如此无能!”七尘扼住秦暮离的脖颈阴冷道。红唇轻扯,一脸鬼魅的张扬。 阿笙被束神锁捆着动弹不得,秦暮离远不敌七尘,阿笙眼睁睁地看着秦暮离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却无能为力。 “她在哪?”七尘加重了力道,仿佛要把秦暮离的脖子扭断。 秦暮离被窒息的感觉笼罩着,他眼中的七尘,狰狞的面容,阴险而又绝艳的笑,张狂着,质问着。 这不像七尘,可是,自己却还是任他肆意折磨。秦暮离紧皱双眉,慢慢没了力气,挣扎几下便闭上了眼。七尘见状,厌烦地撇嘴,一掌攻去,秦暮离被巨大的力量震醒,随后他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他艰难地抬头望向七尘,七尘满脸鄙夷道:“本就不打算从你口中得知。” 广袖一甩,水镜上浮现出无殇的脸,随后浮现出公主府的建筑。七尘鬼魅一笑:“原来离得如此之近,早知如此,七尘便不会让陛下遭罪了。” 他回眸一笑,秦暮离望后心中一惊。 此话何意?秦暮离不懂,再抬头,七尘已不见踪影。阿笙身上的束神锁已消失,他急急跑来焦急道:“大人,殿下,殿下她在公主府!那七尘已赶去” “怎么可能!她明明明明”秦暮离大惊失色,咳嗽了几下吐出了血。 血,明艳似她额上的水滴形印记。只在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快c快c快去公主府,快去救她!这不是真正的七尘,你应该抵得住,你愣什么,快去啊!”他伸手推阿笙,气若游丝,没推动,自己倒倒了下去。 “大人”阿笙忙去扶他,“大人,您伤得如此之重” 他用力推开阿笙的手,无力道:“还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他看向阿笙,四目对视,阿笙咬咬牙,拂袖而去。 他轻轻地把藏在怀里的那捆花拿了出来,花瓣已掉落不少,余下的花瓣也已沾染了血迹。他有些苦恼,却还是伸手把沾了血迹的花瓣扯了下来。 无殇,若护不了你,你眼中曾看过的河山,我便不配看了吧 他扯花瓣的动作很轻,像是微风拂过绿草,像是装作不经意间与她对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似有万般心绪,却只付诸苦笑。 ※ “无殇啊,那啥,你上次给我吃的焦糖核桃仁儿还有没有啊?” “没。” “啥玩意?没了?咋没了?不是有很多的吗?我上次才吃” “上次你一共吃了三百零二个核桃,再说,你刚吃饱,怎又饿了?”无殇瞥了一眼一脸幽怨的夏幽。 “那我咋知道啊?反正我现在嘴馋的慌那,那,那奶香核桃仁儿还有不?”夏幽一脸期盼。 “没有核桃。” “盐焗熟杏仁儿?” “杏仁儿不熟。”无殇翻了一页书,给他的回答明显是应付。 “小梅干儿?” “梅树没结果。” “黄桃蜜饯?” “桃还没开花。” “天要亡我啊!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面如冠玉芝兰玉树的美男子要被饿死啦!二狗子!你主人虐待我,虐待我啊!”夏幽抱起路过的玄靛假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 玄靛喵喵喵发出了抗议声。 无殇皱了皱英气的眉,无奈道:“你别再叫它二狗子了,给它叫二狗子,那你给我的狗叫什么?” “狗剩。”夏幽吸了吸鼻子,“你狗不是早就死了吗?问这干啥?咋滴?还想养?” 无殇翻了个优雅的白眼道:“未有吾犬,先有犬名,我未雨绸缪您可满意?” “你要是给我一盘桂花莲藕,再来一碗鸭血汤,再来一大盘排骨年糕我就更满意了。还有,今日不是元宵吗?这可是佳节啊!佳节意味着又有好多美味需要品尝啊!你就满足一下我嘛。”夏幽揉着玄靛的猫脸,一脸期待。 无殇摇摇头,轻轻翻动着书页,不做声。 夏幽放下玄靛,小跑到无殇身边,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双手环住无殇的腰,狗皮膏药似的贴在无殇身上。 “夏幽,男女有别,你把你手拿开。”无殇举着放下书举着手,轻声说到。 “你长的又不像女的,身材一马平川,咱俩有啥区别?”夏幽双手环的更紧了。 无殇朝空气翻了个白眼,万般无奈,又拿起书看了起来。 “无殇你给我杀头猪吧。杀了猪你给我弄一碗猪肉炖粉条子我就满足了。”夏幽眼巴巴地望着无殇,并已脑补出一桌关于猪肉的盛宴。 无殇挑眉道:“我不会做饭。” 夏幽捂嘴惊讶道:“你都多大了,身为荣誉的南国尊公主怎么连饭都不会做!” 终于放手了,无殇松了一口气。她连生活都无法自理,若会做饭那还真是稀奇了。 “算了算了,”夏幽摆摆手,很是失落,“你连头发都不会梳,我还能指望你干啥?” “呵!”无殇再次翻白眼,表示对夏幽的话不屑一顾。 “哎呦喂,你翻白眼你厉害了是吧!”夏幽一手捏住她的脸,一手去扯她的眼皮,“有泪痣了不起啊!有酒窝了不起啊!”他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尽情蹂/躏,无殇的脸被他扯得变形。 “主人,你莫要欺负殿下了,若让旁人见了,你老脸可往哪搁?”伴着星星点点的淡蓝的光,孟极出现在桌子上。他低垂着眼,长睫微颤,粉嫩的舌舔了舔嘴唇,随后微微抬头望向夏幽。 夏幽突然发疯般地奔向孟极,孟极脸色大变,纵身一跃,半空中化作原形,落地后逃也似的跑开了。若是不逃,被他捉住那可就要被抱在怀里动弹不得了! 白色带有蓝色花纹的小豹子在这个华丽的书房被柳黄色的身影追来追去,转身,跳跃,极速前进。孟极躲在书架上,夏幽叉着腰,气喘吁吁。 “咋不听话,让我抱抱?我这么久没见你了,抱一下也不让,哎呦喂气死我了!”夏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孟极不答,摇了摇尾巴,趴在书架上懒洋洋地瞅着不远处的夏幽。 玄靛跳到无殇腿上,冲孟极喵了一声,孟极立刻伸头冲玄靛嗷呜一声。无殇浅笑,抚了抚玄靛的毛温柔道:“对暗号呢?能告诉我说的什么吗?”说罢,低头蹭了蹭玄靛。 “喵呜~”玄靛闭眼用爪子轻轻抓了几下无殇的青丝。 夏幽见此一阵恶寒,老不死的家伙,趴人家腿上害不害臊,他瞥向玄靛腹议着。 “喵~”玄靛得意地冲夏幽叫了一声。 夏幽懒的理玄靛,拉了个凳子坐在无殇身旁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今儿咋没上课呢?”无殇刚要开口答他,他却又道:“你不上学有点稀罕了啊,该不会是放假了吧!不对!你学宫要放假那有点难以置信,那你为啥不在学宫待着呢?” 无殇刚张嘴,却又被他抢了话语权:“该不会我面前的是假无殇!天啊!”夏幽吃惊地捂嘴,然后伸手拧无殇的耳朵,“说!你假扮无殇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为了偷吃无殇藏的结结实实的好吃的!说!” “夏幽,你戏太多了。”无殇打掉夏幽的手。 她从三省学宫溜出来后,刚沿着河岸走几步便碰到了夏幽。夏幽一见她,便嚷嚷着饿,她很无奈,只好带着夏幽去吃些东西。 待夏幽吃饱喝足后,她也没了溜达的兴趣。从桐乡到临安,尽是水路,路途不长,但也不短。她召出司旻送她的一朵小云,快速带夏幽回到了公主府。无所事事的上午,完美骗过婢子们后,她还是拿起了书无聊地翻了起来。 她到底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夏幽啰里啰嗦地在无殇耳边聒噪着,她看不进去书,便拿起笔在宣纸上写来写去。兴许是累了,夏幽伸了个懒腰趴在桌子上,玄靛跳到一旁小憩,不一会便听见呼噜声。孟极从书架上跳了下来,走了几步,卧在了夏幽脚边,身体依旧是乖巧的小豹子。 香炉里烟缓缓上升,门外天阴沉的很,殿中便点了些烛火。火光映在无殇认真写字的脸上,映在昏暗的殿中,一切似乎都是寂静的。 “嘭——” 强烈的震动打破了寂静。 “喵~”玄靛叫了一声,孟极消失在殿中,夏幽朝紧闭的门走去。 无殇握紧了笔,笔尖淌下的墨汁掉落在宣纸上,晕染成墨色的花。 离那扇门还有两步时,夏幽停了下来。 无殇缓缓抬头,凝望着夏幽的背影。 他不知外面如何,只知现在已临大敌,自己出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夏幽握紧拳头,转身,与无殇对视。 “怎么了?”无殇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该如何解释?夏幽有些慌乱。 “呃可能,风太大了,你知道的,最近气候有点反常。”夏幽满脸堆笑。 “哦,原来如此,幸好门窗关的严实。”无殇缓缓开口。 云淡风轻的话,听的夏幽浑身不适。这她也信? “是啊,幸好关的严实。”夏幽尴尬一笑,走到无殇身旁又坐了下来。 无殇低头,胡乱的在纸上写来写去。 她这一次,依旧要忍住不问那些话。 ※ 迷鹿再抬头时,便见淡蓝的身影在自己眼前穿梭。他定睛看了看,是孟极。 长剑划出淡蓝的光,一招一式带着凶猛。 神宠的威力的确非同凡响,不过,比起自己的力量,还是差远了,七尘微微一笑,手中聚起深紫的光团。 “小孟极,你挡不住的。”七尘松手,向孟极攻去。 光团如同锋利的刀剑向孟极袭来,强烈的光刺的人眼疼。孟极一手挡眼,一手握住手中的剑,蓄足神力,光团逼近,一剑破! 毫发无伤,可是还未来得及庆幸,下一秒,成千上万个深紫光团向孟极袭来。迷鹿受伤了,根本无法帮助孟极,孟极应付不过来,抵挡不下的光团狠狠地刺伤了他。 一人一剑,根本无力抵挡。迷鹿方才定也因此,力气用尽被七尘打在结界上,才使得殿中猛烈的震动。孟极快速的抵御光团,奈何光团众多,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个巨大的光团袭来,孟极来不及躲闪,光团袭到他身上,剧烈的冲击使他坠落,身上血迹斑斑。 七尘掌心再蓄起一团光,瞄准了那扇门。若结界能被破的话,那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 “你打不过我,就用束神链捆着我是吧!”阿笙提着剑光速般的进入结界,一眨眼,与七尘厮打开来。 ※ 秦暮离艰难地行走着,那七尘虽不是真正的七尘,但招式凶猛,不知阿笙能否抵挡。行至公主府,他从暗门进入府内,仔细感应——打斗的气场在书屋。 四遭都是司旻布下的结界,那七尘能闯入,定是废了不少力气。 行至书屋院子,入眼便是伤痕累累的迷鹿和孟极。阿笙和七尘在半空打斗,被阿笙躲过的光团打在了结界上。光团如同万箭齐发,阿笙本抵挡不了如此之多,但竟有幸躲过了。秦暮离仰头看着打斗,有一丝诧异。 本该攻去阿笙的光团为何好巧不巧的避开了阿笙?秦暮离有些纳闷。 光团打在结界上,那结界后面,是书屋的门。强烈且密集的攻击,已使结界裂开一个小口。 千千万万个光团攻击着,门前的结界,将要支撑不住。 不好!秦暮离大惊,结界将要裂开了! 七尘扬起一抹妖艳的笑,终于,要到手了。 这最后一击,结界,给我,破!七尘蓄起一个巨大的光团。 “不好!”孟极大呼。 来不及了,这一击,定能破开那结界!尽管不是真正的七尘,但在场之人,无一能与之抗衡,如此一来,无殇必死无疑。 “无殇!不要!”秦暮离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那扇门扑去。 那一击打在身上,像是被千刀万剐。他低吼一声,当身体离那扇门不到一米时,门突然开了。 他看到了她惊恐的眼神。 他看到了她难以置信的表情。 藏在怀中的花掉了下来,沾着鲜血的花瓣飞扬着,掉落地面时,花瓣零星得可怜。 他没了力气,却还是在坠地前一秒关上了门。 ※ 她愣愣的站着,许久,俯身捡起那捆绑着红丝带的花。 “无殇”夏幽在她身后心惊胆战地出声。 “什么?”她无力地开口,转身,低头,走了几步。 她弓着身子,鲜血吐在洁净的殿中,耳边是夏幽的惊慌声,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很模糊。 下一秒,她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青梅如豆柳如眉 她醒来时,庭院阳光正好,莺雀啁啾,满庭芳华,却寂静得冰冷。 婢女喂她喝了药,洗漱更衣过后,她便斜倚在榻上捧了本书低头默读着。大婢女惊蛰在一旁轻声禀报着她昏迷这几天府里发生的事,极为琐碎和无聊,但她还是认真听着了。 “昨个儿三皇子偷摸着来瞧您了,还带了一些鲜花饼。他嘱咐了府里的奴才们一些话,便快马加鞭赶回岭南了。鲜花饼奴婢在给您放着,您若”惊蛰柔柔地对她说着。 她把书往脸前移了移,头低得狠了些,“他倒糊涂,我早就不爱吃鲜花饼了。”声音淡淡的,却带了些轻微鼻音。精致而又英气的面容上笼罩了一层莫名的哀伤。 惊蛰默叹一声,然后不着痕迹地扯开了话题,絮絮叨叨临安城里的杏花尚是淡淡的红,这时期雨多,好不容易盼来暖阳,却还是足足未消的春寒。 香炉里缓缓上升着轻烟,大殿里,除却惊蛰的声音,便是她的翻书声。也不知书翻到了第几页,沉重的门忽被打开了。 脚步声声,踏的沉稳而又轻悄。 惊蛰瞟向来人,低声说了大人二字,微微施礼,然后碎步退出了大殿。 ※ 她斜倚的姿势未变,只是翻书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她。身体缓缓流窜着轻微的疼痛,他低着头,除却沉默,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吃了锦初制的药,这般看来,她恢复的倒还不错。阳光轻轻洒在她的身上,给她英气的面容添了几分温柔,这样安静的模样映在他的眼中,让他误以为是错觉。恍惚间,他脑海里浮现出那日的惊险场景,背上突然冒了一层冷汗。倘若广昳未能及时来助,他怕是永远看不到她了吧。 “秦大人,”她的声音突然响在他耳畔,“今日光临我公主府,所为何事?”她放下书,用食指和中指撑着下巴。素来的冰冷和俊俏眉眼,平添了几分妩媚。 他轻迈一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轻缓开口,宛若梅雨季节雨滴滴落在油纸伞的声音传入无殇的耳中。 “倒也无事,就是来看看你好不好。瞧着你好了,我也便放心了。”他的目光游移到香炉中飘出的轻烟上。 无殇眉头微蹙,这话,倒不像他会对她说的。她坐直身子,微微歪头看着他道,漫声道:“大人此话何意?” “何意?殿下如此聪慧,竟不知在下何意?”那轻缓的声音变得冰冷,他的目光渐渐移到她身上。“殿下昏迷那日,在学宫外可还玩的尽兴?” 她不吭声,姿势僵硬着。 “在下就不懂了,殿下既然能从三省学宫跑出来,为何还要回公主府?殿下不是一直想逃出这个地方吗?殿下不是一直标榜自己应该是个可以浪迹江湖的自由人吗?怎么着,殿下,对这囚禁了自己十几年的地方还有留恋?”他语气平淡,却又冰冷的让人厌恶。“殿下若真是对这地方有留恋,那殿下从今日开始就不要踏出公主府一步。” 他起身,迈步至书架处。他知道无殇现在的表情定是阴冷得想要宰了他。 “在下已与三省学宫商议完毕,学业方面殿下不必担心,陈先生会来公主府给殿下授学。殿下乃南国尊公主,哪怕三省学宫这个蔑视权贵的地儿都对殿下事事依从,殿下实在要好好感谢自己的身份才行。”他说这话时,无殇便朝他走了过来。话音刚落,无殇已站到身后。 巨大的冲击力朝他袭来。 身体里流窜着熟悉的疼痛,那种痛,明明自己已经承受了千万次,却还是无法习惯。他开始责怪自己的无能。 “当真?”她轻轻开口,略微淡漠的声音。 秦暮离转身,低头看着她额心的水滴印记,微微一笑道:“自是当真。还望殿下,自今日起,好好享受公主府府内的大好春光。” 话音刚落,无殇一手钳制住秦暮离的下巴,来不及反应,凶猛的用力迫使秦暮离靠在书架上,书架上的书震动着。无殇另一手按着书架,脸凑近秦暮离。 “秦暮离,告诉我,谁,给了你这些权力?”她说着,皮上像是堆着笑意,英气的脸却是在皱着。这样的表情堆积在脸上,有着莫名的恐怖。 自秦暮离来临安那日起,无殇就明白这个来凡间转悠的仙者并不是来指导她学习的。这个严苛又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的男子,只不过是她父皇又请来监视她的人。 她父皇没有看错人,这位仙者,显然比前几位仙者有手段的多。前几位顾着她的身份,没有烦扰过她,而这位,像苍蝇般时时围绕在她身边。而且,言语尖酸刻薄,做事不留情面。 可是,父皇让他监视她,并不代表,他有左右一切的权力。过去的十几年,她的的确确是被囚禁着,被束缚着,被控制着,可饶是如此,她身为这南国唯一的公主,她也不允许秦暮离这个外来仙者随意将她捏圆搓扁。 “我与你初见那日便说过,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满打满算也就这几个月,几个月后咱就各走各的路。怎么你偏就不听呢?”她捏他下巴的手用力了几分,“我为凡人,你为仙者,可是你也要清楚,你脚下踏着的不是你的仙界。这临安,这公主府,这位站在你面前的南国可怜的公主,轮不到你说了算。”她冷冷的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执拗和倔强。 秦暮离轻笑,那笑里带着她靠太近而拥有的疼痛,带着诸多无奈和一些无法言及的东西。 “可即便如此,”秦暮离轻握住她的手腕,“殿下也对我,无可奈何。”语毕,他轻甩开她的手,带有轻蔑的尾音让无殇有些不爽。 “是吗?”无殇一直撑着书架的手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秦暮离左耳上方,“似乎,我的确对你” 她直视他,有那么一瞬间,秦暮离的心跳停滞在那双眼睛里。 “无可奈何!”随着这四字出口,长剑也出鞘,剑光一闪,秦暮离飞身避开。 无殇手执长剑,同样飞身朝他刺去。毕竟是水木宫的考生,打打杀杀的本领自然要掌握许多。 无殇的招式极其优雅,素衣飘若仙人,秦暮离的避让也十分飘逸,两人看起来倒像是跳舞而非打斗。秦暮离似乎并不想对她出手,无殇自然也看出来了。几招下来,无殇没伤他半分。这也情有可原,她现在的功力再强,也无法抵过一个真正的仙。不过,既然秦暮离不想出手,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招式的转换仅在一瞬间,优雅的攻击变得阴狠锋利。挥剑时仅见舞动的双手和锋利的剑光,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秦暮离有些吃惊。他飞快地避让,可还是有几次险些被那剑伤着。 还不出手?无殇有些纳闷,这秦暮离是真的胸有成竹吗?可是她明明感觉到了他的吃力。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思考到这,无殇的招式愈加凶猛,招招虽不算致命,却是能致残的。可即便如此,秦暮离还是不出手。殿内的一些物什被打落,秦暮离眼疾手快使了仙法将物什扶起。她倒吃了一个大惊,怎么着,这殿里的东西,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她出手间,瞥了一眼悬挂在大殿上方的一个华丽的花草摆件。步步紧逼秦暮离至那摆件处,用力挥剑,巨大的摆件掉落下来。果然,秦暮离又开始试图将那摆件归回原处。无殇飞身一脚踢开那镶满珠宝的花草摆件,不待秦暮离反应过来,她的长剑便放在了他颈上。 ※ 花草摆件落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候在门外的一些婢女,听着里面不停传来咣当声音,实在是想知道殿里发生何事。 “殿下未下令,吾等好好候着便是。殿下如此和善之人,难道还会把这寝殿拆了不成?”惊蛰轻声说,不过惊蛰说这话时心里也没底儿,毕竟殿下曾经拆过房子,而且不止一次。 “呦,可惜了。”秦暮离微微侧过脸看着那一地散落的珠宝叹息到。 “大人好兴致,剑架在脖子上都能谈笑风生。难道大人就不怕我这一用力”无殇的手劲果真用力了几分。 那剑锋利无比,无殇这一用力,秦暮离雪白的颈上便渗出了血。看到那血溢了出来,无殇竟忽生一阵歉意。 剑还在秦暮离颈上,无殇别过脸,瞥见了一束残花。那束花,是那天从秦暮离怀中掉下的。 ※ 在她很小的时候,在一些特殊的时刻,她能透过禁闭的门窗和厚重的墙看到屋外打打杀杀的人。最初她问司旻:“为什么有好多人在我的院子里打架啊,为什么没有人制止他们啊。” 司旻愣了愣,问她:“你看见有谁在打架了吗?” 她点头,指着墙说:“嗯,很多人,会飞,流了很多血。” 司旻摸摸她的头说:“那以后你就看不到了。” 后来她果真看不到打架的人了,可是她还听得见那些打打杀杀的声音,还嗅得到血腥味。 每当那些时刻她想要出去时,司旻便会拦着她,司旻不在时,夏幽也会拦住她。 似乎屋外很危险,可是,打开门,却不见血迹,不见那些残尸。她问婢女们看没看到屋外打打杀杀的人,婢女们都以为她病了。 有时,她问司旻和夏幽一些问题时,他们总是巧妙的避开她问的问题,或者直接转移话题。后来,她便不问,再后来,她便装着不知道一切。 可是,随着日子的远去,她总觉得,有些话再不说出口,就真的说不出口了。她有强烈的预感,她所剩的时日不多了。 但是她也觉得自己这个预感很可笑,明明努力了那么多年,明明为了所谓的长寿付出了那么多,明明有很多问题未问出口,明明有很多东西不敢承认,明明好像还有些人未来得及去相见,怎么就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呢? 她突然笑出声来,手中的剑也扔在一旁,秦暮离不懂何意。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束残花,秦暮离忽然明白了。 她笑了几声后,低头沉默了。陪她沉默的是刚刚还喧闹的大殿,还有不知该说什么的秦暮离。 “你走吧,我听你的话,从今日起不再踏出公主府半步。但你也要答应我,别再来烦我。桥归桥,路归路,咱俩相敬这几个月的时间,以后就形如陌路。秦大人,这样可好?”她缓步朝前走去,背后是秦暮离灼灼的目光。 大殿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许久,她耳畔传来秦暮离的声音:“是,殿下。” 他为她轻轻掩上门,垂着眸退去。 “大人”惊蛰行礼轻声道。 “好好照顾她。”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 ※ 面对着那碎了一地的华丽花草摆件,无殇甚是烦忧。不应该妥协的啊,怎就动了恻隐之心呢?多加坚持,说不定那秦暮离就收回那个惩罚了呢。 “怪我,都怪我。”她站在原地自言自语。 婢女们前来打扫寝殿的空当,她便抱着玄靛坐在门前芳草渐侵的台阶上。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这异常符合自己的心境。 她叹了一口气,道:“玄靛,你说,我真的要很听话吗?”她低头摸摸怀中的猫咪。 玄靛听不太懂,只用头蹭了蹭她。 “嗯,对,我不应该太听话的。”她自言自语,对着满庭芳草重重地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青梅如豆柳如眉 轻雷隐隐的时日早已到来,春寒消减,厚重的衣物渐退。无殇放下笔,抬起头,忽见春燕成双飞过,青山苍翠,薜荔依墙,竟不觉,春已过半。 庭院的花树被系上了彩条,惊蛰趁无殇不注意往她发髻上别了一枝桃花。 “殿下,花朝节到了。”惊蛰柔声对略微失神的无殇道,“每年的花朝节,临安都热闹无比。游玩赏花的人络绎不绝,西湖边更是人山人海。每年殿下都因为学业繁忙只能远远地望一眼。殿下年年都念着府外的花,却不曾将府里的花看上几眼。如今殿下被禁足,奴才们倒是十分庆幸,庆幸有大把的希望让殿下多看几眼看看这公主府不逊色西湖的万花。”惊蛰一如既往平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欢喜。 无殇抱起脚边的玄靛走了几步,发髻上的桃花微微颤动。 “殿下可愿随惊蛰去看花。”惊蛰跟在无殇后面说道。 无殇嗯了一声。这一个月来,秦暮离履行诺言未来见过她,自己除了待在寝殿,便是待在寝殿旁的书屋里。陈先生每日都早早到来为她授课,她认真听讲,认真做功课,乏味的生活竟让她慢慢习惯了。 大抵是放弃了反抗,也可能是因为对向往自由的自己失望了。在此之前她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会对囚禁习惯,也许自己真的是被打败了。 她在惊蛰的携领下徐徐前行,莺歌燕语,令人眼花缭乱的重重花锦,说自己兴趣盎然倒像是假的,不过这慢慢闲逛总比泡在所谓的知识的海洋里要好得多。 惊蛰细细说着名贵花的品种,无殇起初认真听着,后来便失了兴趣。那些花虽然是稀罕之物,但她早就从课堂上学过认识过了。课堂上对那些未见过的花无比好奇,现在真实接触了,却没了新奇感。 逛的久了,无殇便深感无聊,伸手逗了逗怀中的玄靛。不经意的一瞥,她的目光便落在一棵巨大的杏花树上。那树树冠异常大,大得仿佛能遮天蔽日。 她凝视许久,终抬起脚步往那个方向走去。 惊蛰跟过来时,无殇已经站在大一个陌生的庭院里。庭院里的一个雅堂有三层楼高,而那棵树远远高于那个高度。除却地面上的绿草,这树是这庭院里唯一的植物了。虽没有草木映衬,却更显得这树高大无比。 “这”无殇很纳闷,杏花树一般不会长成这个高度的。纳闷时,玄靛从她怀里跳了下来,三下五除二爬上了那棵树,然后摇摇尾巴,趴在粗壮树枝上看着树下的无殇。 “玄靛!”无殇走到树下喊它,本想飞身上去,却觉得自己目前的功力飞不那么高,只好作罢。 惊蛰站在她身旁道:“玄靛经常来此玩耍,殿下莫要担心。” “经常?”无殇奇怪道,“我怎不知玄靛经常来此?还有,这个院子,这树,我怎从未见过。” “殿下平日多操劳学业,自然不会注意到玄靛到哪里去玩耍。况且此处离殿下寝殿与书屋较远,殿下未见过此地此树是理所当然。”惊蛰微微低头为她解释着。 “这树是在殿下搬来这公主府那日凭空出现的。本想把这树铲除掉,但奴才们看这树树形异常美丽便留下了它。本来未多在意,但一年后这树便粗壮无比,个头比一般杏树大。几年后,它的根系已经阻挡别的草木的生长,砍掉这树倒觉得可惜,于是奴才们便把这院子里其他的花木都除去了。除去花木,这树长势更快了。瞧这一仰头,只见繁花,不见天。”说完,惊蛰抬头看了一眼洁白的花。 “哦,原来如此。”无殇点点头,走了几步,环顾这庭院,思索半晌,正要开口,一回眸,呆住了。 那棵奇怪的树突然变的巨大无比,大的仿佛遮盖了整个世界。树上的玄靛变了个模样,小小的猫身子却变得无比巨大。它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无殇,那双眼睛像是盛着雪块的冰冷的海水。树开始飘落花瓣,白色的花像是盛夏的瓢泼大雨,渐渐的,无殇看不见那个大黑猫身子了。 她看见快速飘落的花雨中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个模糊的身影在向她走来,突然,她又看到了那个黑色大猫,大黑猫的额上出现了一个红点,红点的红,像极了她额心那滴水滴的红。 “殿下”惊蛰轻声喊着无殇。 “嗯?”无殇低头揉揉眼,再往那里看去,难道刚刚自己出现幻觉了? “这里你们经常打扫吗?”无殇想了想自己刚刚要说的话,咳了一声说道。 “自然是的。” “那”她把目光放在伸入阁楼的树枝上,“把我书屋迁一下吧。我挺中意这儿的。” 惊蛰有些讶异,“殿下,此处距您的寝殿相隔” “也就几座桥,几汪水。花一刻钟到这儿,总比整天就走几步路强。再说,玄靛喜欢这儿。”她说完,便冲玄靛招招手,“你不下来吗?” 玄靛喵呜一声没有下来的意思。 “你若是不下来,我就走了啊。”她张开了怀抱。 玄靛听到,立刻站起,瞄准她的怀抱跳了下来。 它跳到她怀里时,带来了几片花,花儿打着旋儿在她身边飘了飘。她抓住一片花瓣,捏在指尖望了望。这杏花与普通花并无区别,刚刚,真的是幻觉吗?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出现那种幻觉呢? “喵~”玄靛在她怀里乱动,她抚摸着它,心慢慢平静下来。 “殿下,这新的书屋你要取什么名字?”惊蛰跟上移步离去的无殇问到。 她低头揉了揉玄靛的脸,脚步不停,轻轻一回眸,洁白的花再入眼中。嘴角微翘起,清冷的声音慢慢飘出:“一枝。”像是胡乱起的名字,有那么一点不正经。 惊蛰愣了愣,真要叫这个名字吗? 茶白的襦裙消失在锦绣中,巨大的树冠里,飘落出几片白花瓣。 ※ “无殇啊!我看你那清欢阁空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夏幽突然破门而入,扑到无殇怀里如丧考妣般嗷嗷叫。 无殇把笔放下使劲推夏幽,却怎么也推不走。 “你以为,以为我如何?”无殇推不走他,只好任他抱着自己。 “我以为,以为”夏幽猛地倒在一旁,摸着胸口,指着无殇悲痛道:“我以为你这狠心的女人弃我而去,以为你这负心的女人背着我去寻新欢,以为” “夏幽,演够了就起来吧。地上怪凉的。”无殇瞟到伸进房屋的杏花后,缓缓起身,冲地上的他摆摆手,然后移步至楼栏杆处。 夏幽迅速站起跟上她,问道:“哎,你这到底咋滴啦?咱这么久没见,书屋咋说换就换了啊!” “你我前天才见过。” “那不重要,还有,你咋给你这新书屋起了个,啥,啥,啥,一枝书屋。你是不是傻,书屋哪能叫一枝啊,明明得叫一个书屋。”夏幽郑重其事的说着。 “你帅,你说什么都对。”无殇耸耸肩,幸好她早就习惯了夏幽的胡闹,如若换成旁人,指不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呢。 因那奇怪的杏树,这个新书屋的庭院她没敢去栽植多少草木,只是摆了几个巨大的花盆,省得院子看起来太过空荡。 一楼装满了书,二楼是她伏案做功课的地方。三楼,她便布置成了一个小寝殿。她也没那么勤快,若是懒得走回寝殿,此处也可安顿一下。 她慵懒地靠在栏杆处,桃花色眼妆和藕色的襦裙使她看起来终于有一点姑娘家的柔美。她眼中是雪白的杏花,那大团雪白,伸手便可触及。她安静了几秒,伸手折了一枝花。 她刚低头看那花,夏幽便夺过那枝花,用花敲了敲无殇的头,“你知道就好。要是你不喜欢‘一个书屋’,你就可以改个‘一座书屋’,瞧,多正常。一枝书屋,一枝书屋,咦?怎么感觉这名儿也怪好听的。” “夏幽你说,玄靛是不是认识这棵树啊。”无殇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夏幽愣了愣,然后答到:“一只猫,怎么会认识一棵树?树又不会说话。” “可我为何感觉玄靛认识这棵树呢?”她转身唤来玄靛。 夏幽晃了晃手中的花,看着无殇抱起玄靛,看着她低头脸上突然浮起的温柔,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将话题进行下去。 “无殇啊,”他庆幸自己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有一位故人最近要来临安,你若是见了他” “我可见不到他,我被禁足,出不去。除非你那位故人到我公主府来。不过这种可能不太大。”无殇坐在栏杆处摆好的绒毯上,轻轻抚着玄靛的毛。 “我是说假如,万一碰上了呢?”夏幽坐在她身旁凑近她说着,“万一真的碰上了,你就给他沏壶好茶,记住啊,别烫着他了” “夏幽,我不会沏茶,还有,就算他真是无聊至极逛到我公主府来了,未见过他的我,也认不出他啊。他是你故人,非我故人。”她认真跟他说。 “他极好认的,无殇。”夏幽把花别到她发间,“我告诉你,他有一头雪白的发,就跟这杏花一样的颜色。他的眉眼像极了深蓝夜空中清冷的月光,他” “难得你用词如此文雅,想必你那故人,是个姑娘吧。”无殇笑道。 “非也非也,我那故人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夏幽略微有些骄傲地说着。 “据我所知,你身边除了锦初,就全是男人,比如孟极,青溪,广昳,还有这个我虽未见过,但却觉得也是个绝色公子的故人。你这么个英俊潇洒的人,身边竟没美丽的姑娘家围着。咳咳,夏幽,请说出你和这些公子的故事。”无殇放下玄靛,撑起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夏幽。 夏幽一脸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我和孟极啊,好像并没,哎,孟极,哎呀,我好久没见孟极了呢。他总抛弃我,我这老母亲般的心啊,一次次被他伤的,碎的跟黄土渣渣似的。”他心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然后突然凑到无殇脸前儿恶狠狠的说:“你到底答不答应好好对我那故人!” 无殇别过脸应付地点点头,“好,好,我给他沏壶茶,好好招待那位对了,夏幽,你那故人,是个什么身份?也是个”仙者吗? 还未待她说出后几个字,夏幽便开口:“一只万年老狐狸,仙气飘飘。” 无殇倒奇怪了,万年老狐狸,怎么还会有夏幽口中清冷如月光的眉眼呢? “你答应了啊,不许反悔啊!”夏幽揽住她的肩头说到。 “嗯嗯,反正我也不一定认出他来。”无殇努力想象那位万年老狐狸的样子。一只狐狸,老的透透的,还温润如玉,仙气飘飘,并且有着月光一样的眉眼。怎么想象起来有一丝恐怖呢? “你一定会认出他来,我保证。”夏幽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变化,像烛火燃烧时突然炸出了小火星。 “什么?”她沉浸在想象中,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我说,你别太冷漠把人家吓住了!你就不会笑吗?整天要跟杀人似的。”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她习惯性地甩给他一个纯洁漂亮又优雅大方的白眼。在无殇的自我感觉里,自己翻的白眼,都是纯洁漂亮又优雅大方。这话没毛病。 “哎,对了,最近秦暮离在干啥,怎么没见他来逛了?”夏幽问到。 “怎么了?你很想他?”无殇挑眉,秦暮离不来,她的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无聊和清静呢。 “不是啊,这么个讨厌的人,我怎么会想他,他死了才好呢。”夏幽冷哼一声,“我只是奇怪他那么‘黏人’怎么会说不烦你就不烦你了。” “你与他没见过几面,怎就如此讨厌他?”无殇摸摸玄靛毛低头说。 “虽然没见过几回面,但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小人啊!最难防小人之心啊!啧啧啧,你可要注意点,指不定他在哪偷窥你呢!”夏幽撇着嘴。 “是吗?”无殇轻轻笑了笑,如果之前她没听见夏幽和秦暮离的激烈争吵,她倒真以为夏幽和秦暮离互不认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青梅如豆柳如眉 天孤山,风景依旧秀丽如画。金碧辉煌的宫殿屹立在山顶,七彩的水从宫殿檐角流出,一直流到山脚。乔木森森,遮盖了上山的去路,花木繁多,珍禽奇兽奔跑在山间,青烟升起,让人忘记了这里是魔尊的老巢。 一位彩衣妙龄少女奔跑在宫殿前的花园里,声音清脆,时而歌声悠扬,闻者会心一笑。 “魔尊大人,”炙浚拱手向斜倚在躺椅的男人禀报,“近日吾等追寻浊隐仍是无果,只是听说神尊大人已和浊隐交过手。谁赢谁输尚不知,但依能力来看,神尊大人身上有限制,能” “能赢浊隐的只有秦暮离。可惜,他现在神力被封,可惜,那位姑娘还没死。”七尘眯着眼慵懒开口,风华绝代的脸上笼罩着暖阳的影子。 他唤她为那位姑娘,不失礼貌而又有那么一点隔阂。 “魔尊放心,吾等定会用尽全力去寻浊隐并与其合作的。”炙浚脸上闪着坚毅的光,随后话锋一转,炙浚的语气微变,“花冽近日冲破了神尊大人的封印正要往临安去。花冽伴随秦暮离存在而存在,她非友非敌,这千年来虽对我们没构成威胁,但也是个巨大的障碍。神尊大人尚不知花冽出逃,那位姑娘怕是有危险了。” 炙浚顿了顿,又开口:“又因弭晟神君会因上神的神力寻到那姑娘,故而神尊大人撤走了保护那姑娘的上神。可饶是如此,吾等接近那姑娘也是个难事。神尊大人设的结界,实在强大。还有,上次您的/分/身/被打败,是因为,因为公子插手了。” “哦。”闻言,七尘换了个姿势,长发延至地面遮盖住地上的花草。驼灰的锦服在暖阳的映射下微微泛起金光,男人闭上了眼,安静的脸像是夏日荷花上立着的蜻蜓。 花中少女嬉笑着朝此处跑来,七尘慢慢睁眼,木槿紫眸里的彩衣像是在发着光,一下照亮了他灰色的世界。 “茹茎啊,”他开口,温柔而又低沉的声音从喉间迸发,“来,过来。”他向那少女招手。 少女跑到躺椅处,趴在了七尘的腿上。少女柔软的发被七尘抚摸着,那触感一如既往的熟悉。 少女安静地趴着,忽然抬头伸出手指指着七尘的身后。 七尘起身,少女抓着他的衣服跟在他身边。他缓缓转身,轻声对面如冠玉的男子道:“来,跟你母亲问声好。” 七尘拉了拉少女的手,少女有些拘谨地站在了男子面前。少女拽着七尘的衣服,低着头向男子挥挥手。 一束刺眼的光袭来,少女未来得及反应,腹部便遭受一击。这一击下去,少女的身体开始破碎。七尘低头看着少女一点点破碎,然后变成烟雾消散,迟迟未语。 “广昳”七尘走向被唤作广昳的男子,手慢慢抬起,然后握住了广昳雪白的脖颈,“那是你母亲。” “那是个罪人。”广昳笑着说,漂亮的眉眼中透露着厌恶。 “那是你母亲。”七尘声音渐冷,他的长发飘扬着,眼神迷离,有一丝颓废的美感。 “那个罪人死了!死了!早就死了!你清醒点!”广昳甩开他的手开始吼起来。 七尘听到这些话时,眼神变得冰冷,他退了几步,转身。七彩的水柱从宫殿檐角流出,他好像从那水柱里看到了彩衣的茹茎。他仰头闭眼,然后又低头喃喃,近乎癫狂的状态竟有些让人心生怜悯。 “她还在活着呢,我还要杀死那位姑娘,我还要回创界山,还要接茹茎回家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类似悲伤却带着巨大的希望。喃喃后,他突然回头看广昳,“家,哪里是家呢?儿子,你说,哪里是家呢?天孤山吗?白灵域吗?还是,还是创界山呢?” “你疯了。”广昳扯着朱唇,讽刺一笑。 七尘垂着双臂,拖着长长的锦服缓缓走到广昳面前,“儿子,我没疯。是你疯了,你杀了你的母亲啊。你杀了她啊!” 他晃动着广昳的肩膀,声音平静却让人心惊。 “四万年前,醒池旁,一个罪人,死有余辜。魔尊大人,您醒醒吧。”广昳直视他木槿紫的双眸,声音冷漠拖带一丝恨意。 七尘突然退后几步,然后扬手化出一把利剑,广昳迅速飞身与其交手。金碧辉煌的宫殿前,剑光四射。花草被斩断,鸟兽惊走,广昳眼神凌厉,剑法不留情。可七尘毕竟是七尘,几招不到,广昳脖颈上便被架上了利剑。 他望着广昳,不到几秒,便放下了手中的剑。 “你长的越来越像你母亲了。”他长睫颤了颤,而后甩了下袖子,走到远处蹲下来轻抚一朵小白花。 空旷的山顶冷寂无比,山间传来兽鸣,绿植郁郁葱葱,花草繁盛,这别样的寂静已有千百万年。 “你不承认秦暮离的地位,又何苦为难我们。”广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造物主,早死了。不该存在的人,本就不能存在。”七尘坐在了草地上,长发凌乱,衣衫不整,眼神迷离,依旧是那种风华绝代的模样,依旧是那种颓废的美感。 “你真的很可怜,”广昳嘲讽的笑了笑,“尊她的是你,要杀她也是你。离开的是你,想回去的也是你。还整日对着一个捏造出的幻象痴傻笑着,你不觉得你很蠢吗?” “畜生,我是你父亲。你不该如此放肆。”七尘背对着他,语气轻缓而又冰冷。他身上笼罩着暖阳,长发散着,背影美丽又孤寂。暖阳慵懒照着,却因山高而给予不了多少温度。 “是的,九神君的背叛者,大名鼎鼎的魔尊大人,名扬六界的屠杀者,是我父亲。”广昳冷哼一声,“当初你不配为神,不配她的原谅。” 七尘没有反驳,只是低头凝视着微微颤动的白花。 “你走吧。”七尘说,声音像是一个短叹。许久,背后没了声响。 这山,这四季如春的山,怎么那么冷呢?他仰头,闭眼,想感受暖阳的温度,却迎来了阵阵寒意。自从他是魔尊后,他好像就没感觉过温暖是何物。 “造物主之爱,覆无度,遥无疆。主啊,我主啊,你能原谅那曾毁天灭地的秦暮离,怎么就不能原谅我的茹茎呢?”他大笑几声,张开双臂倒在了草地上。 “茹茎,你走了四万年了。” 那是来自一个藐视六界的魔尊的叹息,长如他等待的岁月。 ※ 无殇已好久未见秦暮离,可是还是碰上了。 不是说好井水不犯河水的吗?做人是要讲信用的。她有些不服气,于是握紧了手中的纸鸢。 秦暮离一身青白的飘逸衣衫,本就儒雅的气质更显斯文了。论起长相,秦暮离倒是比夏幽高级了不少,但还是次于司旻的。无殇的目光略过秦暮离的脸,然后将视线转移到他身后的繁花上。 “殿下好兴致,”他站的离她约有两三米远,两三米,是个危险的距离呢,“也是,这软风细细,很适合放个纸鸢来玩玩。只是,殿下,敢问你芳龄几何?”他语气仍旧是带着不屑和嘲讽。 无殇瞥了他一眼,平静道:“二八年华。” 十六了,却是第一次碰纸鸢。 以前乘船过江,见孩童趁东风放漂亮的纸鸢,她满是羡慕。羡慕归羡慕,满目的纸鸢,她也只能远远看着的份儿了。在一枝书屋里弹琴时,她远远看见了飘扬着的纸鸢,便极力劝说惊蛰给自己买来了纸鸢。 那纸鸢是个花花绿绿的蝴蝶,俗气不?不,对她来说,人生中第一个纸鸢,那可宝贵着呢。公主府很大,从寝殿到书屋,小跑着放纸鸢那可是能狠狠过一把瘾的。 只是,太可惜,瘾还没过完,秦暮离就来了。 “你也知道自己老大不小了啊。”他冷哼一声,疾步走向她。 他站在她面前,她别过脸,攥紧了手里的纸鸢。 “给我。”秦暮离低声道。手伸到了她面前,她退了一步,理也不理。 “给不给?”他向前迈一步去,体内的痛感渐渐强烈,却还是用平静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摇头,缓缓垂下眸,英气的面容忽变得秀美无比。亮珊瑚色的衣衫将她精致的脸衬得娇美了些。难得她会有这样小女儿家的情态,这模样也有些让人心疼。 “拿来!”他弯腰去夺,不料她一侧身将纸鸢紧紧抱在怀里。 “不给!我的!”她退一步仰头厉声说着,听着竟有些小孩子的语调。 秦暮离愣了,未收回的手停滞僵直着。 她刚刚的样子,竟然,莫名可爱。 “你”他指着她,许久没说出话来。她长了一张英气的脸,也有着不该属于姑娘家的性子。脾气古怪,少言寡语,冷眼对待所有人和事,情绪没多少起伏,时而凌厉的眼神简直像个可怕的杀手。不过她举止端庄,气质优雅,无事妨她时,她还是个沉默而又高贵的公主。 可这一刻,她竟像个小孩子。 他知道她这么多年是如何度过的,知道她从未痛快玩过闹过,知道她被困在这深院里有多么孤单,知道她有多么可怜。伴她的,除却书剑,便是琴棋诗画。孩子气,在她身上,不存在的。 他看向她怀里的纸鸢,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在直视他,她眼里是犹豫的自己。他想了想,还是快速把那纸鸢夺了过来。 “秦暮离。”无殇没去抢夺,垂着双臂站在原地平静地望着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下一下把那纸鸢撕碎,“在下是为殿下好,在下说过多少次,熬到十一月,殿下真正拥有自由,你我二人便可天涯陌路。您装的乖点,在下便不会多找您麻烦的。殿下”他手中的纸鸢幻化成一缕白烟,手掌一握一合,一摞厚厚的书本出现在手里,“您,好自为之。” 他走近她,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将书放在她手里。 “我若不好自为之呢?”无殇把书扔在地上。 桃花落了几朵,顺着她的发飘落至地面。秦暮离若是不出现,她小跑着放纸鸢,玄靛跟着自己奔跑,该是何等快乐。诚然,她做的不对,可是,他不该撕碎她的纸鸢。 “那在下也没办法了。”他将视线从地上的书移到她的脸上。 两人平静地对视着,许久,无殇摇摇头蹲下身子将书一本一本地捡起来。她蹲下身子的那一刻,竟然感到心酸。 她和秦暮离没什么话可说,书捡完后,她便默默离开了。亮珊瑚色的衣衫有些单薄,少女的失落感弥漫了整个庭院,似乎阳光也不那么明亮了。 秦暮离对着那个背影鞠了一躬,道了一声抱歉。 ※ 她抱着书踏着落花缓步行走,衣衫长而样式繁琐,衣角沾染了一点花渍。星星点点的,倒不是很难看。离书屋还远着,她抬头看向远处,便看到了那棵巨大的杏花树。她停在曲桥上,冷哼一声。 “装的乖点?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青梅如豆柳如眉 闲诗还未落笔,山间的棠梨便落了花瓣。 三月雨声细,樱花疑杏花。最初觉得诗句里的景是诗人美化过的,亲临一场美景不如读一篇诗。可是真切地看几眼才知,这世间的景,是任何艺术形式都无法展现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恰能说明那种感受。 无殇撑伞拾梯而上,衣角被浸湿颜色渐深。山下山外的墓冢累累,纸灰飞扬,泣愁阵阵,早被芳草芊芊掩去。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母亲”她停在一棵棠梨树下低叹一声。 山里的雨沉沉呜咽着。 不知走了多久,她停在一片湖前。那是个湖面被山樱花瓣遮盖住的湖,细小的花瓣不停飘落着,密密的将绿水覆盖,倒真成了粉红的花海了。恍惚间,想起她还未喝夏幽给她酿的杏花酒,这几日夏幽正集桃花去酿桃花酒来着。如此想来,一个热衷吃喝的人有一身制作美味的本领倒是件美事。 红芳渐乱,良辰美景无多,满溪东流红片,她尚未踏春游玩,如今就要惜春了。 “一年弹指春又去,可惜。” 细雨还飘落着,她在湖边走了几步便合上了纸伞。环顾四周,寻到一个半旧的木船,她废了不少力将船推入水中。小心翼翼跳上船,她谨慎地摇着浆,时而望几眼青山。碧波夹着花瓣推着船前行,这片湖似乎望不到尽头。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我这余生,何以渡沧海。”她自言自语,船桨轻轻放在船上,撩一下长裙慢慢坐下来。“若是此刻有人陪我看这山这水该多好。”她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撑着下巴,吐出的语调浸了点儿难过。 耳畔忽然传来微雨略过樱花坠入池塘的声音。 一阵熟悉的馨香袭入鼻腔,无殇已经好久没闻到过这种浓而厚重的香了。这种类似夏日风雨来前沉闷空气的香,来自于那个危险又过分美丽的女人。 上一次,也就是三年前,那个女人扯着自己的双臂,温柔地在自己耳边呢喃。 “啊,小公主,我的,小公主呦。” 无殇挣脱了一下,却被桎梏得更紧了。 “小公主,三年不见,您的眼神还是那么有杀气。”花冽用长长的指甲划了一下无殇的脸,“您功力渐增,花冽都快抱不住您了呢。” 花冽扯着猩红的唇狞笑一番,“花冽不见您的这些日子,想必您未思念花冽半分,可是花冽对您十分想念呢。”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无殇的脸。 凉如秋水的湿润感。 “放手。”无殇闭上双眼平静道。 “小公主气定神闲的样子真令人心疼,”花冽的手轻轻略过无殇的腰肢,捏揉几下后,向无殇胸前滑去,过分修长的手指扒开衣衫,指尖轻划着无殇的皮肤,“您心跳可真快啊。”她附在无殇耳边轻柔道。 “我说,你放手。” “呦,您要生气了吗?” 粉嫩的舌尖舔过无殇的耳垂,尖细的声音过分妖孽。花冽不安分的手在无殇身上摸来摸去,手再袭向前胸时,无殇受不了这种羞耻感了。 “滚!”无殇一声怒吼下,花冽被一个高难度过肩摔甩到半空。 “小公主,您可真是令花冽刮目相看呢。”花冽撩了一下头发,冷笑一声。 还未等无殇站起,花冽猛袭过来将无殇按在船上。无殇双手双腿被花冽压着无法动弹。 “你到底想做什么?”无殇直视花冽山茶红的眸子。 “花冽不想做什么,花冽只想离您更近些。”花冽的手滑向无殇的头发,摆弄一番,便轻抬起无殇的头。瞥见无殇发上只有系着一撮头发的发带时,花冽啧啧两声:“您还是那么喜欢素净。”目光往下滑,方才她没注意无殇的脖颈,现在仔细一看,惊得花冽大叫一声: “竟然没戴您的千碎玉!” 无殇不解其意。 她以前未想过这名为千碎玉的东西于她来说有何含义,但花冽此话,让她心一惊。 这千碎玉是她幼时司旻赠她,黑绳红玉,沉稳庄重,看起来倒是很符合她的性子。司旻跟她说过不要轻易取下,她自打戴上就没取下过。也不知为何,今日就忘了戴上那玉。 早些时候花冽感觉体内的力量有所增长,起初她觉得奇怪,因为她体内能力增长只能代表秦暮离的受到重伤。秦暮离神力被封,攻打浊隐他帮不上什么忙,好好的待在创界山怎么会受伤呢? 她冲破司旻的封印后才知道,原来这秦暮离去寻无殇了。那秦暮离一旦和无殇相遇,受伤是理所当然了。司旻设的结界还有那少量的神对她没多大用,况且守在无殇身边的神早就被撤走一大部分了,以自己目前的力量,接近无殇还是很容易的,但能不能获取噬心还是个未知数。 虽然她利用水镜轻而易举地寻到无殇,来寻无殇时她忌惮着无殇身上的那个可以称上无敌的保护神器――千碎玉。那千碎玉只要在无殇身上呆着,任何妖魔都无法伤无殇半分。可万万没想到,此次接近目标的行动顺利也就罢了,这无殇今日还偏就没戴那千碎玉! 没了各种阻碍,取无殇的噬心,那还不简单得跟个一似的。呵!花冽感叹,这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花冽将自己的脸慢慢靠近无殇,山茶红的眸子刚闪烁光芒,口中立刻涌出淡紫的气。那气一出便往无殇额心的赤印里钻去,一股一股的气一碰赤印便转为黑色。无殇先觉得自己的额心一阵灼热感,然后感受到一阵强压袭来。 黑色的光侵入无殇的五脏六腑从而产生了极强的吸力。那吸力仿佛要把无殇的内脏从皮肉里拽出来。身体里好像有东西要出来,无殇想要阻止,但是却动弹不得。 十年前被花冽所伤的场景历历在目,因那次受伤,她喝了十年的苦药。那药入口不但苦,骨髓里都还会流窜着刀割般的痛。她喝了十年,痛苦了十年。十年前她柔弱无能抵抗不了,受尽屈辱,尽管现在自己无法动弹,但是她不会就此认输。 强大的吸力仍旧使她痛苦万分,她挣扎一番,盯着花冽的眼,用力地抽出自己的双手奋力一推。 额心的痛感渐强,那一推几乎用了她所有的力气。花冽没想到无殇会把她推开,来不及惊讶,花冽飞身退了几步便立刻向无殇扑去。无殇见花冽飞扑过来,本想向后退,但一想这是在船上,便也飞身跃起。她功力不够,刚才也废了不少力气,刚飞了离水面不到两米便开始往下掉。 此时花冽飞过来揽住了无殇的腰。“再动您就掉下去了呢,掉下去我会心疼的我的小公主呦~”花冽停在半空笑道。 可恶,不能让她碰自己了!无殇怒视花冽。可是自己已经气力微弱了,要放弃吗?再受一次屈辱? 无殇不甘心,伸手扼住了花冽的脖颈。无殇的手劲有够大,一扼便使花冽变了脸色。花冽挣扎着去握无殇的手,无殇趁花冽松手的空当将手从花冽脖颈上拿开。这一拿开,无殇的身子便朝水面落去。 当无殇第一根头发触及水面漂浮的山樱花时,她眼里是水面那层薄薄的山樱花花瓣,耳边是一阵悠扬的笛声。 鸟雀惊飞,棠梨花,山樱花,桃花山间的花似暴风雨般朝湖上袭来。 寂静了,仿佛听见了鸟儿掉落羽毛的声音,仿佛听见细雨被掀开雾幔的声音。 她被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抬头,看见飞舞的花,听见被压抑的叹息。 她看见雪白的衣袖下的手执着长剑,剑指向花冽的那一霎那,漫天飞花,花冽被攻走好远好远。 无殇想回头看抱着自己的人,奈何被抱着,扭头只看见雪白的发。她侧着脸嗅到阵阵清香,耳边传来心跳声。 咚咚,咚咚。 有些乱,有些快。 花冽看清来人时,腹部已遭受重击。“是你啊,小狐狸。”花冽抹了抹嘴角的血不甘心道。除却神尊大人和拥有神力的秦暮离外,这六界没她的对手。只不过这小狐狸是个例外。她对小狐狸无可奈何,谁让小狐狸体内的力量太过复杂。花冽苦笑一声,果然,福祸相依,能接近无殇又如何,无殇没有戴千碎玉又如何,还不是无法得手。 花冽看向那个月光般的男人怀里的无殇,她不想放弃,明明唾手可得,明明近在咫尺。若是此次离开,再想寻好机会下手那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可是自己的功力已经耗损一大半了,该如何是好。花冽立在水面上犹豫了。 花冽正苦思冥想时,身体又遭受一阵重击,她被打在木船上,碧水带着山樱花瓣形成一个激起的水浪。 待水面恢复平静时,危险的红衣女子已经不见了。 花冽不见了,无殇眨眨眼确定花冽真的消失不见了。 这,大概就是英雄救美了吧。 她刚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石梯上。莺啼燕啭,那个救自己的人正在一步一步往下走。棠梨花的雪白仿佛要和那人融为一体了。 “你,站着,别动。” 那人走到一个转角处时,被无殇叫住了。 听到她的声音时,他的身子僵硬了。他大概,可能,也许,真的冷静不下来了。本想救完就走人来着呢,这样慢悠悠地走石梯,看来,还是舍不得。 无殇说完后懊悔自己有些没礼貌。 提着裙子快速向那人靠近,刚要靠近,那人抬步往下走了一个台阶。无殇一看,登时就急了,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度。 “别动!你听见没有!”凶巴巴的声音,颇像个泼妇。 说实话,无殇不懂自己为什么那么激动。 话一出口,那人果真停了下来。 她盯着那一头白发一步一步地向那人靠近。别动,千万别动,她在心里默念着。 心跳加快,有些乱。无殇咽了一口唾沫,迅速地把头发整理一下,并且整理了一下衣服。还好,还好,挺素净的。 她站在他身后,比他高了两个台阶。虽然站的高了两个台阶,但是却不比那人高多少,看来这位英雄挺高大的。她斜了斜身子想看看那人的脸。这样是看不到的,她失落一番。摇摇头,手突然就朝那人的头发伸去,她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不对,这感觉不对。怎么现在自己那么不稳重?怎么跟个小姑娘家似的?不,不对,自己就是个姑娘啊!到底哪里出错了? 到底,为何?为何还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她努力调整好情绪,开口道:“你,转过来,让我瞅瞅。” 秦无殇,你这是对待恩人的态度吗?她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 他缓缓转身,棠梨花应景地落了几片滑过他的白发。他低着头,无殇看得不真切,只能自己稍稍挪挪,依旧看不到脸,无殇急了,便伸手抬起了那人的下巴。 见了他,惊为天人,哑然失声。 紫眸,额心火焰的印记,少年纯洁的脸庞皎洁如月。不是月,是月光,是那清冷的月光。他眼中潋滟着水光,他眼里有这片青山,他眼里有辽阔的星空,他眼里有失态的她。 “我,我好像,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一种难言的心绪迸发而出,“我,真的,你相信我。”她缩回自己的手,开始语无伦次。 “你见没见过我?”她声音哑着,低着,低的听出了难过。 他摇头,轻轻的,末了,又变成重重的摇头。 “哦。”她咬着唇艰难地哦了声。 他抬手轻轻给她拭去了泪。 “我没哭,是你哭了。”她也去给他拭泪,动作没有很轻,倒像是要去逼着人家不流泪似的,“我没有欺负你吧。”她瘪起了嘴。 他轻轻摇头。 她的手还停在他脸上,“那别哭了。”她今日真是幼稚无比啊,她感叹。 恋恋不舍收回手后,无殇问他:“你叫什么?” 他伸出了手,她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浅浅笑了一下,伸出手指在她手心里写字。 一笔一划,怕她看不清,写的很慢,很工整。 一个字,又一个字,写完了。他看向她的眼。 “嗯?什么?”无殇抬头与他对视,方才一直在注意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完全没注意写了什么,“我没看清,能再写一遍吗?” 他点点头,又写了一遍。还是那样,慢慢的,一笔一划,一个字,又一个字。 “深深是”她歪头想了想,“是故人已故,草木深深的深深吧。” 故人已故,草木深深。 他错愕半晌,喉头发紧,某些东西呼之欲出。轻轻一瞥,瞥见了她的泪痣。将现的东西被他压了下去。他舔舔嘴唇,又对她浅浅一笑,轻轻点头,当是承认了她的回答。 “那,深深,”她唤他名字时,声音闷闷的,像是幼崽见了生人,柔柔的,涩涩的,“你可是,夏幽的故人?”她握着袖子抱着极大的期待。 你若是,我带你走,给你沏一壶茶。你若不是,我送你走,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再点头,肩上发垂了下来,风一拂,软软的,如秋风带走的蒲公英。 她笑出了声,什么端庄,什么英气,什么严肃形象,什么不可狎也,都荡然无存了。 “那就跟我走!”她拉起他的手顺着阶梯开始往下跑。他大约明白了她的逻辑,脸上浮现一层羞涩的红,自己的手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感受到了他握紧的手,她脸上开始发热,心里默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失足成千古恨,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把酒祝东风,夕阳无限好拉着一只仙气飘飘的万年老狐狸跑也挺好的不是吗? “深深,你别怕,我不会吃了你的。”她边跑边回头看他。 棠梨花像雪一样落着,她的笑声,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山间。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卿。 即便是要吃自个儿,那也只好从了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闲敲棋子落灯花 “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无殇趴在书桌上,疲惫地握着笔,“梅雨,梅雨将至。”她用手指轻敲桌面,心里乱糟糟的,敲几下便扔了笔。捧着脸,闭着眼,揉揉头发又趴在桌子上。 “梅熟而雨,曰梅雨。无殇出不去,曰很烦。”一转眼,都要五月了,淅淅沥沥的雨早已下了不少,她憋在这公主府都要发霉了。 “深深”一出口,她立刻坐了起来,“我,说了什么?”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深深处处皆好,唯一点不好,那便是不能言语。无殇问夏幽深深为何不能说话,是生来如此,还是后天事故造成的。夏幽咬牙切齿道:“某个该死的家伙给深深喂了□□,那时深深才一丁点儿大,差点因此死掉。呵!若是当年我知道,我非哎可惜了,可惜了”夏幽不住地摇头。 无殇好奇道:“深深幼时,你便识得他?”夏幽愣了愣,随即点点头。 “那你和他的交情应该挺深的,怎么平日里没提过他?”无殇问他。 夏幽打了个哈哈,嬉笑一番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话。这样子,即便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无殇不懂手语,深深也不常与她用手语交流。微笑,点头,或是做个口型,偶尔会耐心地教她一些手语。心疼,她每每望着他,心总像刀割般疼痛。 “多好的公子,皎皎如月,不染纤尘,却不能言。”无殇打心底惋惜着。 “大美不言,至美无声。深深都那么美了,言不言也没关系了。”此话一出,无殇感叹夏幽也是能说出让她无以复加的话。 夏幽时时会带深深来公主府转转,她枯燥的日子倒是没那么乏味。她倒也感到庆幸,那日溜出去竟没被秦暮离发现。兴许是深深给她带来了运气,亦或是,秦暮离默许了某些事。 秦暮离与深深初次相见时,无殇以为秦暮离呵斥她私自邀人进府邸,可是秦暮离并没有。他与无殇交谈时,似乎忽略了深深的存在。除了走时望了深深一眼,其余时刻,目光未落在深深身上半分。哪怕看到她对着深深窃窃私语,秦暮离也未多说什么。 秦暮离既然默许了,她也不会去多问。多问无益处,再说,别人不愿主动解释,她也不会主动去问。她可是个很令人省心的人呢。 扒拉扒拉桌子上的书籍,无殇找出一本学习手语的书刊。听夏幽说深深会在江南多留一阵子,这样一来,相处的时间便多了。既然相处多,那可要多多交流一番。她对这位万年老狐狸,不,她对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兴趣颇多。 她认真地翻看,边看边学习,手指灵活地比划一些字句。许久,无殇的动作停滞了。 “秦无殇,你到底怎么了?”她望着自己的手低声说。 “兴许是疯了。”她捂住脸说出的话含糊不清,半晌,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字。 书屋外下着初夏的雨,四月中旬,蔷薇爬满了藤架,栀子刚结了些花骨朵。她庭院里的那棵杏树开始落花瓣。果真是花期长,别的杏树绿叶都长满了,这树才开始落花。 笔墨未干,她便将这纸拿起来细细观看。她的字体一直都是狂草,前段时间看深深书写的大气无比的行楷她立刻喜欢上了。私下里凭着零散的记忆,认真地模仿着深深所写的漂亮的行楷。不像,写的不像,写这么多还是不像。她看着那字摇摇头。 “我为何不让他教我呢?”她挑眉自言自语,这倒是个绝妙的主意。 殿外有细微的谈话声,她一个激灵,迅速站起跑到栏杆处张望着。透过花枝,她望见有个人执着伞缓步走着。 “一个人?谁呢?”她踮脚望了望,有着期待。 伞下的人抬头,与她对视。 她站在繁花里,白烟色的襦裙裙摆处有一小堆儿花。她额心的赤印在一片雪白里格外耀眼。 “你啊。”无殇低声道,一见他顿时没了兴致,“秦大人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他抬头望着她,不说话,跟个木头似的。阿笙跟在他身后也不言语。 这是何意?无殇不解。 雨从花枝上落了一点儿水,落在了无殇的衣袖上。无殇瞥了一眼那枝花,往旁边挪了挪。刚刚挪两步,忽觉一阵风袭来。她还未站稳,就见那秦暮离执着伞落在自己身旁。 她离他大约三步远,三步,秦暮离似乎要伸手,却又收了回去。 得,无殇踉跄几下,很荣幸地摔了下去。 姿势不算丑,勉强称得上优雅。她很不爽地望着秦暮离,沉默许久,淡淡道:“你故意的吧。” “在下不敢。”他挥了一下手,伞立刻合上了,“殿下无碍吧?” “劳烦大人您忧心了。”无殇挣扎着要站起来。“既然手都快伸出来了,何必又收回去。” “殿下乃千金之躯,在下哪敢轻易染指。”他貌似话里有话,语气也是一种让人听着略感不快。 “还染指”无殇有些被气到了,向来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愠意,“呵” 第二个呵字还没出口,起身一半的她又摔了下去。 秦暮离紧张地向前一步,又快速退去。他是万万不敢碰她的。这样摔了两下,估计疼的不轻,他有些担忧。 摔了两次,她这次起身都带着怒气。幸好地面上没有水,她起身后迅速拍了拍屁股,那样子跟个耍脾气的孩子似的。秦暮离低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无殇瞪他。 “在下错了。”这话极不真心。 无殇嘴角冷冷一扯,移步至殿里。秦暮离后脚立刻跟上,衣袖一挥,飘落到栏杆处的花慢慢升起。那些花瓣悬浮在半空两秒后,慢慢飘落走。雨送花落,无殇不经意回头看见那唯美一幕,登时愣住了。 “好看吗?”秦暮离开口,侧过身进入殿里。 “嗯。”无殇呆愣的回答,回过神,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慢慢飘落的花。 他问自己好看不好看,怪了,秦暮离今日是怎么了。 秦暮离走到书桌旁,拿起了那张只写了一个大字的纸。 “念?”他念出声,不懂她写这字的含义。这字体,不似她往日的风格,倒和某个人的风格有点重叠。 “拿来。”无殇小跑到书桌旁迅速夺过那纸。 “有事便说,大人您给我留的作业,我还没做完呢。”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纸叠放起来。 她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嗅到了她头发的清香。他即刻退一步,咳了一声道:“今日起,你不必被禁足了。” 无殇难以置信地转身看着他。 “没骗你,你自由了。鉴于考试时日将近,对你严格把看实无益处,你若想走出去看看倒也无妨。只是不可贪玩,若是因此误了学业,可不止使你禁足那么简单了。”他站在书桌旁,顺手整理了桌上的东西。 “当真?”她半信半疑。 “自是当真。若是不信,你想继续窝在这府中倒也无妨。”他背着她说着。 “大人最近,可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她半开玩笑说道。 秦暮离身子一斜,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句夸奖真是让他猝不及防。 “若是无事,在下便退去了。” “最近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声音低低的,抬手把他没来得及放好的笔放了进去。 “因为”他听见了她说的话,刚要回答,却听见了剑出鞘的声音。 那声音极其细微,听着却锋利无比。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潜在身旁。 阴风阵阵,结界上空金光一闪,一个身影钻了进来。步法轻盈,剑法陌生,却能感到强烈的杀气。越来越近,从他感知剑出鞘的声音到那剑锋逼近,不到两秒的时间。 他惊呼不妙,急急转身拉过无殇,并将其护在身后。 金光闪烁,两剑相交。 秦暮离出剑时,无殇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见秦暮离莫名地出了剑,剑搁置在半空,仿佛很吃力的样子。不等无殇不解,半空突然出现一个面容严肃的蓝灰色衣服的男子。 她与那男子对视了一下,那男子突然提剑向她逼来。她站在秦暮离身后,这样算是在被护着,她不算太慌,但心还是有些乱。 那剑逼来的一瞬,秦暮离用剑挡住了。她清楚的看到了火花。强烈的冲击力迫使她向后倒去,那男子找到了时机迅速移到秦暮离身后,无殇一抬头,半空的男子已向自己袭来。 若躲,来得及吗?若是自己反攻,有几分赢的把握? 她开始佩服自己,如此情况下竟还能冷静思考。 她勾唇一笑,手掌支地,一个侧翻,那男子的剑刺入地面。 来不及停歇,那人的剑一定逼了过来。无殇飞身一跃,拔出了自己的剑。感到剑锋袭来,她半空一个空翻,紧握着剑与那人的剑相抵。 剑相抵的那一刹那,她感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剑无力地从手中落到地面,她嘴角溢出了血,赤红的如同她额心的赤印。 “无殇!”秦暮离惊呼,飞身提剑去挡那人的下一剑。 无殇被冲击力逼退至墙角,感觉身体好像被震碎了。她皱着眉,忍了一下,吐出一大口血,身子倒了下去。 “陛下,你挡不住的。”那人冷冷开口。 不及秦暮离回答,感知有骚动的阿笙已赶了过来。 “阿笙跟大人请罪,阿笙应时刻护在大人身边的。”阿笙一剑下去,虽没将那人逼退,但总归没让秦暮离受伤。 阿笙一来,秦暮离立刻扶起无殇。一碰她,他的身体像是被千刀万剐般剧烈疼痛起来。 豆大般的汗珠流了下来,用衣袖给她擦了擦嘴角的血。他拼尽全力设了个结界,设完结界后,想要立刻从她身边离开,却又怕不安全,只得忍着疼。 那人冷着脸,与阿笙厮杀了开。几招下去,那人脸色不变,阿笙却有些体力不支了。 “既然我能找到你们,那么,审判大人也将要寻到这儿了。陛下,躲不掉了。”那人将阿笙打到墙角,语气仍旧是冷冷的。 “要死的,活不了。”那人将剑对准了秦暮离设的那个结界。 “砰―”结界碎了。 秦暮离身上只有一些仙力,仙力,怎会敌得过神力? “将近一万年了,陛下,您的忏悔,被不被原谅,谁会在意呢?”那人开始蓄力。 “我在意。”秦暮离抱住了她,“我说过,对她,不止愧疚。” 他抱的紧紧的,疼痛也不管了,是死是活也不管了,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 好像从来都不止是愧疚,秦暮离苦笑一声,闭上了双眼。 那人举起了剑。 一,二,三,四 没动静? 秦暮离睁开眼时,看到了满屋的飞花。那飞花里有两个身影在交战。寂静无比的大殿,时不时落下几片花。 蓝灰色的身影消失后,飞花也慢慢消失。白色的身影落在秦暮离面前。 “深深”秦暮离轻声唤道,百感交集。 “啪!”深深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深深对不起。”他低着头,深感歉意。 “啪!”又是一巴掌。 寂静的大殿里,声音响亮无比。 “深深,别打了,大人他,大人他尽力了。你也知道,大人神力被封”阿笙挣扎地跑过去去拉深深的衣角。 “阿笙,别拦他,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秦暮离低声说着,“深深”他低着头,怀里的她脸色因受伤苍白着。 “深深,你又恨了我六百年。对不起,我除了对不起,再不能多说什么了。”他拽着深深的衣袖,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到了。 深深猛地甩开他的手,将无殇轻轻抱了起来。 “深深,”秦暮离望着他的背影喊道,“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走了,你要怎么办?” 深深停住了脚步,怀里的她一如万年前的模样。在听到秦暮离问的那个问题之后,深深忽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她对他说的话:“若不能见,这天下万千锦绣,这世间不熄灯火,这风,这雨,这天,这地,这为你而来的春夏秋冬,皆是我。” 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的,久的 久的像什么呢? 他都忘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闲敲棋子落灯花 “她之前受过许多伤,治疗后虽看起来好了些,可是五脏六腑早已受到极大损害。这次被神力所伤,只能多加点药来吊着命了。”锦初的话一出,深深变了脸色。 锦初拍拍他道:“她一直都是用药吊着命的,这次之后,顶多加些药量。无碍无碍,你莫要太忧心。” “真无碍吗?她可是被神力所伤,茯辛下手那么重”深深用手语说时,双手都在抖。 “哎呀深深,你就别担心了,锦初你还不信吗?再说无殇她不知道晕死多少回了,哪一次不是锦初一碗药救回来的?等无殇醒了,活蹦乱跳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乖啦乖啦,来来来,过来吃,可香了!”夏幽跷着二郎腿歪在榻上嗑瓜子儿。 “你也是心大。”锦初瞥一眼夏幽无奈道。 锦初出门时碰见了秦暮离,远远打量一番秦暮离后,锦初开口道:“陛下不进去看看?” “她还好吗?”秦暮离小心翼翼开口。 “她还没那么有福气死在这江南烟雨里。”这话刺耳的很。 “怪我,疏忽大意了。” “您瞧您说的是什么啊,怎么能怪您呢。她要是不行了,那是她该死,和您没关系的。您不必如此自责。”锦初笑的跟朵花似的,“陛下您若是闲的慌啊,就多出去看几眼这美丽的人间。等她一死,游戏结束,您就得回您的创界山。您一个人站在那,冷冷清清的,您觉得至尊无敌了,我们却替您感到可悲。” 她的话,句句刺得人难受。 “你说的对。”秦暮离没有什么可反驳的。 锦初望着他冷哼一声。 锦初走后,秦暮离站在远处望了一眼昏迷着的无殇。深深趴在她身边守着,他自觉没进去的必要,多回头看几眼便离去了。 关于这次昏迷,对于那些丫鬟们倒是好瞒,只是等无殇醒来,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如夏幽所言,无殇喝了一碗药后脸色好了许多。但待无殇醒来却是几天后了。 令人惊讶的是无殇醒来后什么也没问,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弹琴弹琴,该读书读书。有时去府外溜达一圈,时不时哼着小曲。 “我去,锦初这该不会把她给整失忆了吧?”夏幽看无殇这模样紧张不已。为证实这一想法,夏幽旁敲侧击,不过却没什么用处。 “瞧,深深教我的字,我已经学得七八分像了。”她某日拿起书写的字跟夏幽炫耀起来。 “教你?我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教你的啊?”夏幽一脸震惊。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呢。”无殇一脸神秘,可在夏幽看来,无殇仿佛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 “你俩”夏幽眉头紧锁,想知道发生何事。 “我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与他初见那日便体会到了。” “什么感觉?觉得深深长的特美?哟,你个色胚!”夏幽撇着嘴,仿佛无殇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无殇翻个白眼道:“别胡闹。” “好,那你说,啥感觉?”夏幽正常了些。 无殇思索一下,正色道:“有句话叫,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我那奇妙的感觉,便是这。” 夏幽一脸茫然道:“你说的啥?我读书少,听不懂。” “就是”无殇正说着,深深抱一大束花走了过来。看他过来,无殇迅速整理下发型朝他跑了过去。 “哎哎哎,你你你”夏幽指着她,却眼睁睁地看她跑到深深面前,她笑靥如花的模样,让夏幽不自主地想起了前些日子路边呲牙咧嘴的驴。 不笑时,脸冷冰冰的一身杀气,一笑就跟个傻子似的,怪不得没咋见她笑过。夏幽撇着嘴,脑子里将无殇的脸与那头驴重叠。还别说,这一重叠,无殇还真像极了那头驴。 玄靛喵喵地迈着小步子从夏幽面前走过,夏幽一把抓过它,使劲□□一番。 “自深深一来,你就失宠了吧,让你之前嘚瑟,让你嘚瑟!”夏幽一手抓着玄靛的身子,一手胡乱抓着玄靛的毛。 “喵喵喵!”玄靛四脚乱扑腾哀嚎着,可夏幽全然不顾玄靛可怜巴巴的哀求。 星星点点的浅蓝光洒下,孟极一身淡蓝锦服出现在桌子上,他望着夏幽无奈道:“为老不尊。” 久旱逢甘霖!玄靛一见孟极就双眼放光。孟极一来,所有的□□就会立刻被转移了! 果不其然,夏幽一声惊呼:“哦,我的小孟极!”话未说完便扔了玄靛,朝孟极扑了上去。 “我的孟极哦,你可算来了,我可想死你了。你想我不,你想我不,你说啊你说啊!”夏幽扑在他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孟极的胸口。 “一直都想你,眼里心里都是你。”孟极对这个孩子气的主子可真是无奈至极。别的神宠都是让神君主人不省心,怎么到他这,变成神君主人让自己这个神宠不省心了呢?可是不省心也没办法呐,他是他主人,除了护他哄他,他再无别的办法。 “那还差不多。”夏幽将他搂在怀里,“修养好了?” “嗯。”孟极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他这次没反抗只是怕他又去欺负玄靛罢了。他和夏幽的身高就差了一点,这种被搂在怀里的姿势,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之前因那假七尘,孟极受了点伤,不过有锦初医治,他好的倒快。但后来帮忙收集噬心,伤了身体,这可让夏幽担心了好一阵子。 “你若是不在了,我也活不成了啊,孟极啊!你可不能死啊!”孟极受伤后,夏幽趴在孟极身边嗷嗷叫。 “主人,你别这样,很丢你颜面的。”孟极伸出小手戳戳夏幽低声道。 “丢什么颜面,谁敢嘲笑我?谁谁?”夏幽握住孟极的手指头声音提高了些。 “哈哈哈。”锦初笑了几声。 “哈哈哈哈哈哈。”青溪跟着锦初哄笑起来。 然后殿里的小神们都低声笑了开。 “啊啊啊啊啊!孟极,他们欺负我啊!他们一看你受了伤就都欺负我啊!”遭到嘲笑,夏幽抡起自己的大拳头捶孟极的胸口。 孟极吐了几口血,伤更重了。 无殇接过花后,在深深耳边低语几句。深深眼角眉梢落了些欢喜,无殇看着他,嘴角噙着笑意,眼神里装满了期待。待深深轻点头后,无殇便拉着他往三楼跑去。脚步轻快,像是初夏林中奔跑的小鹿。 夏幽不知他们要去作甚,就凑在孟极耳边问道:“哎哎哎,他俩背着我们要密谋啥啊?” “等一会儿他们下来你直接问他们不就行了。”孟极觉得姿势不舒服便扭动了几下。 夏幽掐了一下他的屁股道:“我怎么好意思问啊,不是让你猜的吗?” 孟极疼的倒抽一口气,稍稍缓缓后道:“约莫弹琴,喝茶,作画,下棋什么的。主人你放我下来吧,太难受了,我都已经长很高了,你这样抱着我,不累吗?” 夏幽不舍地松手幽怨道:“哎长大了就不要我了,你小时候啊就喜欢赖我怀里,撵都撵不走。可现在呢,翅膀硬了,看我功力尽失,就想离我远远的。” 一提功力尽失,孟极的眼神黯淡了许多。 “主人,不是的”孟极把小脑袋放在夏幽的腿上,声音低低的,带了零星儿的伤感,“我知道你在玩闹,知道你心里不安,知道你害怕着。可是我抱着你就能解决问题了吗?我得去迎战,我得去寻噬心,我得好好护着你” “嗯,我知道,我知道。”他揉揉孟极的头发,声音飘忽若浮梦,眼角升起一片悲戚,似秋日黄昏落下枯叶的瞬间。 茯辛寻到了这里,那就证明,在不久的某日,弭晟会带着众神,带着厌世剑,带着死亡宣判站在无殇面前。一剑,取神格,一剑,取藏在无殇身体里的噬心。 “茯辛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明明已经撤走了诸神,明明已经感受不到神力的存在,怎么还是暴露了位置?”夏幽的声音是少有的平静,似乎变了一个人。 孟极道:“其实神尊的结界,在打败假的七尘之后,就漏出了一点神力。茯辛可能是根据那一丁点儿神力寻到了这里。” “这样啊。”夏幽沉吟。 “主人”孟极思考许久才慢慢抬头,艰难出声,“迷鹿,他死了。” 夏幽挑眉好笑道:“迷鹿不是早就死了吗?让他轮回他不轮回,拖个亡魂飘来飘去的净吓人。” 孟极垂着眸,欲言又止。 这时,夏幽听见了楼上传来的琴声,那是《山鬼》的前奏,轻缓飘渺。几年前他第一次听这无殇唱曲子时,问无殇是从哪里得来的。无殇答是从冷门的曲谱上得的,并介绍这首《山鬼》是屈原写的词,曲是一个叫岚诗的才子作的。那位叫岚诗才子是某个仙境的仙人,以歌曲著称,据说还拥有几个唱诗班。夏幽那时惊喜道他曾和屈原喝过酒,无殇以一种看精神病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和屈原喝过酒自然是假的,不过见过屈原倒是真的呢。他也曾骗过另一个人说自己和屈原喝过酒,那人倒是信了呢。 孟极的表情唤醒了一些他差点忘掉的东西。 记得很久以前他转告无殇那个人快死的时候,自己的表情比孟极的表情难过多了。 “怎么死的?”夏幽一字一顿。 “茯辛来的那一天,曾在结界外,和迷鹿有交战。” “所以,迷鹿” “魂飞魄散。” 迷鹿是神宠,是地位那么高的神宠,就算只剩魂魄,也可以生活很好。可是,他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是真的死了。死了,就永远消失了。 “茯辛,他怎么会忍心?”夏幽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夹杂了些许怒意。 “我也是感觉不到迷鹿的存在后,问了附近的草木仙们才知道的。”孟极愧疚起来,若是留在临安的人多些,说不定迷鹿就不会魂飞魄散了。就算迷鹿还是不愿入轮回转世,愿意继续做亡魂,他也是可以做一个无比舒适的亡魂的。他还是可以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至少,努力地去守护着她了。阻止不了茯辛冲破结界,那是迷鹿魂飞魄散之前,最痛心的事了吧。 “哎,孟极,你不会” “我从不骗你。” “哦。”他哦了声,脑袋突然有些闷,嗓子好像被绳子拉紧,疼的很。 玄靛在不远处用小肉爪子扒拉着花盆里的草叶子,察觉到了夏幽的目光,它喵喵两声朝楼下跑去。 死的死,傻的傻,真的是什么也不剩了。夏幽苦笑。 “孟极,真的要开始了吗?”他开始害怕。 孟极努力扯出一个笑,声音暗哑着:“主人,千年以前就开始了,何时结束过呢?”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他听见楼上无殇轻柔的声音,屋外是昨夜刚下的雨,殿里点着香,书桌上有许多张写着字的纸。有一张上面写了一句诗,那字体像极了深深的字。 君埋地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闲敲棋子落灯花 日暮时分,淅淅沥沥的雨停歇。乌云渐散,天空深处像是笼罩了一层紫棠色的浓雾。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轰隆声,那声音浅浅的,远远的。淡淡的胭脂色袭来,渗入紫棠的浓雾里,如同不小心晕染成的烂画。 一朵葱黄的小云慢慢飘来,青溪一身樱草色坐在云上,身影倒有些模糊不清。 “喵~”玄靛扒拉扒拉那朵停在自己面前的小云,爪子一下一下地拨弄,边拨弄边抬头看青溪。这样拨弄,云的一小边儿被它扒拉得散了去。 “姑娘在里面吗?”青溪蹲下身子问道。 “喵~”它喵了一声,轻轻一跃,跳到了云上。再喵一声,示意青溪让云飞起来。 “若要让姑娘看到了可不好呢。”青溪笑着,手一抬,云开始缓缓移动,“你先玩着,我给姑娘送点东西。” “喵~”玄靛看他离去,摆个舒服的姿势打起了呼噜。 青溪踏入殿里时望见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深深,番黄的衣外套了件白氅,雪白的发垂着,额心火焰的红印耀眼无比。 青溪未去打扰,步子放轻,才走几步,便感觉身后的人起身。 青溪转身微笑道:“给姑娘的药比之前更苦了些,主人怕姑娘受不住,便想法子将药调的甜了些。”手一挥便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了深深,“你怎么在这睡?姑娘在做什么?” “她一直在做功课,尚不知我来。我在这等着,不小心便睡了。”深深用手语说 。 “怎么不进去等?她知你来,会雀跃万分的,说不定会快些完成功课呢。”青溪轻笑。 深深摇头,手指在空中慢慢滑动,“不敢,怕见多了,就舍不得了。” 瞳子里似有光在缓缓熄灭,眼角处漫出淡而短暂的叹。 青溪低头抿唇,不知如何接话。 “深深?” 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两人朝那处望去,看到了一手握着笔,一手拨开珠帘的无殇。 她梳了双环髻,发间别支步摇,着了件珊瑚色的留仙裙。唇是妃红的,嘴角漾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眉眼里的温柔敛了些清冷的英气,这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无殇走过去,抬头看深深一眼然后站在他身边。青溪嗔道:“你倒只瞧见深深,我这么大个人你却没看见。” 无殇望着青溪山葵色的发答道:“你这从头绿到脚,像足了花盆里的绿植。次次都是绿,锦初也不给你换点颜色。” 青溪委屈道:“我的本色就是绿,换不来其他颜色的,再说主人喜欢,我也没法子。” 无殇挑眉,实在不懂他们世界的规矩。 青溪望了一眼深深手里的盒子,道:“哦,对了,那盒药是主人新配的药,她怕你觉得太苦,便调的甜了些。这药你就吃着,之前的药不必再吃了。” 青溪说完,深深便把药轻放在无殇手里。无殇低头接下并谢过锦初。 “劳烦她了。”无殇轻声道。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无需如此客气。”青溪道,“任务达成,那我就先回去了。” “慢走,不送。”无殇迈了一小步。 青溪嗯了一声走出大殿。 庭院安安静静的,乔木绿叶里夹杂着轻烟。灯火燃起,渐暗的天游荡着微光。 他没寻到玄靛,正要呼喊,却瞧见了阿笙。 “青溪,你怎么在这?”阿笙提着灯笼边走边说,身后的人也有一丝诧异。 青溪欲行礼,秦暮离摆摆手,他便以点头代替礼仪。 青溪道:“我替主人给姑娘送药来了,你们这是”青溪望向秦暮离。 秦暮离抱着书,缁色的衣衫在渐浓的夜中看的不太真切。 “不久她就要进行第二十四次测评了,我来给她送些资料。她现在,忙不忙?”手指摩挲着书角,声音略有迟疑。 “在做功课,哦,深深在里面。您,您若不想见她,可以让深深转交给她。”青溪顿了一下道。 “深深在啊。”秦暮离犹豫了。 他是想见她的。 草尖滴落下盛积的雨水,灯笼底座的流苏被风吹的缓缓飘动。 他环顾四周,抱着书朝着殿门口走去。弯腰,把书放在门口又折了回来。 看他回来,阿笙望着自己手里提着的灯笼抱歉地笑笑。 “你刚刚是想寻玄靛吗?”秦暮离望向青溪。 青溪点点头。 “它就飘在这庭院外,稍后就过来了。我,我就先走了。”他的声音有些飘忽,目光落在殿门口的灯火上。他已许久未来见她,远远的望,也未有几次。 “恭送”青溪欲行礼,却被秦暮离制止。 “不用,没必要。”他转身,阿笙迅速提着灯笼跑到前面。踏着悄然来临的夜,一步一步迈出庭院。 “恭送陛下。”瞧他出了院子,青溪把未说的话说完。 小云从庭院外飘了进来,青溪冲那云喊道:“玄靛,我要走了。” 小云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喵呜一声,葱黄的云散了些烟儿。 青溪召回小云,把玄靛轻轻抱出来。“你若是想玩,可以问深深要来些小云。深深的小云比我的要好看的多呢。” 一听深深,玄靛有些不高兴。 “还吃醋,都吃了多少年了。”青溪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玄靛我走啦。”青溪跟它告别,忽然又想起一些事,便蹲下身子道:“青城山的那个叫小芽的,下个月会经过临安。我尚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若是姑娘遇见了他算了,能不遇见就不遇见,若是认出,也是徒增伤感。我刚刚未来得及与深深和陛下说,你有空就跟深深说一声。可别忘了哦。” 玄靛一脸幽怨,青溪揉揉它脑袋道:“乖,就说一声。”玄靛瞥他一眼点点头。 “六百年了,之前,他与姑娘相处时间也没那么多,可能他已经把姑娘给忘了。”青溪坐在小云上支着下巴思考着,“说不定变成一个又老又丑的糟老头子,又老又忘事。” 小云缓缓升起,青溪低头挥手告别:“玄靛乖,跟深深说一声就行了。再不行,就跟夏幽说。我走啦!” 云似一道迅速移动的闪电,一晃神,天空只剩夜的深沉。告诉夏幽,还不如告诉深深呢,夏幽向来不靠谱。玄靛喵呜几声,迈着小步子走向大殿。 夜色渐浓,深深还坐在大殿里安静地翻书。眼往里处瞄了几次,烛火静静地燃烧,珠帘一动不动。青溪走后他便在这翻书,无殇本要与他多说些话,却因功课多的要命而选择了沉默。真可惜,无殇握着笔叹到。 最后一个式子解出来后,无殇把笔粗鲁地扔了出去。脚下生风般,一瞬间跑到深深身边。 她跑到深深身边时,深深却起身欲离开。 “你,要走了?”无殇抬头望,他雪白的发被红丝带系着,精致的侧脸如雪山般神圣安静。 深深侧了下身子,温柔地对她点点头。 “可我还没”话未说完便停在嘴边。他的手,向她伸了过来。 一捏,一挑,头发被别在了耳边。有温热的触感,无殇微敛目并咽了一口唾沫。 “去淋雨还是看月亮,但凡你想做的,我都陪你。只是现在,你该休息了。”深深用手语说,眉目里夹着淡淡的笑意。 想坚持的竟然被他的笑给打败了。 “那让我送你回去,可以吗?”无殇试探性地问道。 他轻咬了一下唇,然后点点头。乖巧,温和,眉眼皎洁着,依旧是那片清冷却藏着温柔的月光。无殇望着他,呆呆的,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深深疑惑问她。 他的手在她眼前舞动着,她的目光在他那双白皙的手上游移,末了,才柔声道:“无事,只是觉得你的手很好看。” 那声音柔的快要听不见了,深深只得微微弯腰不解地望着她,然后做了个我不懂的口型。 “你不懂啊”他这样靠近,使她下意识退了一小步,脑子混沌了一会,她又向前挪一步,“我说,你很好看,哪里都好看,好看的要我命。”她望着他,弯起了嘴角。 话出口后无殇惊讶了一番,这话,说的也太轻浮了,而且一点也不像自己会说出口的。流氓,简直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啊。 那话传到深深耳朵里,像是一块极寒的冰块落在温热的胸膛上,刺激的他不知所措。他慢慢站直身子,摸了摸发热的耳朵,缓缓神儿,长吐一口气。 又不是第一次听了,何必害羞?他有些懊恼。 他摸自己的耳朵时,无殇才发现他小指上戴有一个漂亮的指环。样式没看太清,但能确定是极其华贵独特的。虽没看清样式,可无殇觉得,这样的指环,姑娘家戴着应该更合适些。 到殿门口时,她发现了摆在门口的书。她自然明白是谁放在这里的,只是奇怪,他来了怎么不进去。 这样一想,她发觉自己已许久没见过秦暮离了。对于那天陌生男子的攻击,她醒来后就只字未提。如她所料,她不提,别人也不会向她解释。 都当她是个傻子,都在“天衣无缝”地瞒她。她不问,装作全然未知,只是因为她不想承认一些事。 深深将书递给她后,便踏出了大殿。无殇有些不舍,跟着他走了好几步,他转过身对她笑笑示意她回去。她听话,提着裙子折返到殿门口。 “待我考完试,你愿意陪我下盘棋吗?”她问。 他站在灯火阑珊处点点头。 “那我等你。”她满意答到,“梅雨将至,你记得要把伞随时带在身边。” 她顿了顿,又道:“我溜出去玩时,即便下着雨也不喜欢带上伞,但我想,我可以带着你。” 他笑,然后点点头,暗夜里似乎燃起了不灭的火光。 无殇挑眉,暗想,秦无殇,原来你也有拐卖良家少男的本领啊。 这不是拐卖,这可是心甘情愿呢。 考试那日,雨下的很大,纷纷扰扰,像是阖山落不完的雪。侍女给她撑着伞,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走出公主府。青石板路很滑,侍女搀着她,到一个拐角处时,她抬头望见雨幕里站着一个艾绿色的身影。 “秦大人要送我?”无殇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秦暮离撑着卵色的纸伞走近她,漫不经心道:“殿下想多了,在下只不过恰好路过这里而已。”上下打量她几眼,又道,“殿下穿着学宫服,是要去,考试吗?” 无殇轻挑眉笑道:“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假若我这次考试是一次劣评的话” “不会的。”他打断她。 无殇讶异,他这么相信她?越是临近终考,考试题目越难。她虽然不紧张,但她可没把握一定会得优评。要知道,她可是得过劣评的人。 她没听见他多嘲讽什么,于是嘴角微勾,朝旁边走了一小步,眸子里盛些乔木的绿和纷扰的雨水,声音清冷:“承你吉言,我走了。” “不送。”秦暮离绕开她,走向另一个方向。 能够和平相处,实属不易。无殇无限感慨。假若一直如此,她该有多省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闲敲棋子落灯花 成绩出来那天,夏幽掂了两瓶青梅酒来看无殇。 “每年今日,你都要穿得一身黑,逼着我喝青梅酒。我实在想明白,这日子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无殇放下手中的笔和纸,用手绢将瓶身的雨水擦干净。 夏幽端来几个杯子轻放在桌上道:“就今日这酒喝起来味道最好,没啥特殊意义。” “那你这一身黑呢?你平日不是爱穿些艳丽颜色的衣服吗?”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啊!我一个英俊无比的翩翩公子请你喝酒你还不乐意是不?你知道有多少姑娘排着队想让我陪她们喝酒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告诉你,你不知道!”夏幽用杯子把桌子敲得当当响。 无殇阴阳怪气地呦了一声后道:“我的确不知道呢,不过我猜排着队找你喝酒的公子应该是不少。” “也没多少,就那几个。酒量还不好,喝几杯就呼呼大睡,没意思。”夏幽恨铁不成钢地说着,一手拿起酒瓶倒起酒来。 无殇慢慢坐在椅子上八卦道:“那几个?几个啊?哪几个?” 夏幽这次挺老实的,酒满上后便说了一大串名字。无殇仔细听着,那几个名字都是陌生的,细思极恐,没想到夏幽外面居然有那么多男人。不得了啊不得了。 “那孟极不陪你喝酒吗?”无殇问。 “他啊,他喝酒会耍酒疯的!你知道他咋耍酒疯吗?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夏幽一脸兴奋的抓着无殇的肩膀晃来晃去。 “怎么耍?”无殇收起下巴皱着眉头道。 夏幽眼冒金光道:“就是,抱着我亲来亲去。你,你能想象那场面吗?你能吗?你想不到啊你!哎呦那简直是太刺激了!我这么个八尺男儿怎么好意思让他亲我呢?” “千真万确?”难以置信,无殇对夏幽的话强烈持怀疑态度。 “千真万确!” “那深深怎么也不陪你喝酒?他喝酒也会嗯,亲你?”无殇顺口问。 夏幽一听就炸了毛:“嘿!我就知道!你前面说那么多就是为了诈我这句话的!” “怎么了?”夏幽这一反应让无殇很不解。 “你个色胚!你个臭流氓!你这个被美色迷惑的负心女人!你你你,你说说你,你咋能这个样子!自深深来后,你左一句深深,右一句深深的,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想过玄靛的感受吗?玄靛!过来!给我哭!”他手一指,玄靛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喵呜喵呜地冲无殇叫。 这玄靛,平日里跟夏幽不是很合不来吗?怎么这次就听夏幽的话了? “你配合他?”无殇瞥玄靛一眼,玄靛立刻把脖子一缩,低声喵一声,灰溜溜地跑开了 。 “你居然凶它!”夏幽捂住自己的胸口痛心道。 无殇抿嘴,同样瞥了一眼夏幽,夏幽凄惨道:“你凶我!你三岁时我就在你身边,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现在居然凶我!你饿时,是我给你偷来吃食;你埋你的狗时,是我一下一下挖的坑;你作业写不完时,是我冒着被咬的风险把你的作业往别人家的狗窝里扔;你来葵水肚子痛时,是我给你煮的姜枣汤!” “夏幽,你闭嘴。” “你吼我!我对你这么好你还吼我!孟极不让我抱,玄靛不听我话,我还一点功力都没有。我知道,你嫌弃我了。你嫌我老了,嫌我丢人了。” “我没有。” “你还不耐烦了是不是。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这么多年为你辛苦操劳的我吗?你对得起吗?你对不起啊!” “我,好,算你赢了。”她朝他摆摆手,酒香味扑鼻而来,她顺手拿起一杯酒准备喝,却被夏幽拿走了。 “好,我告诉你,深深喝了酒之后也会亲我。”夏幽一脸阴险,“而且是,哪里都亲,往死里亲,懂了吧你?”他眉一挑,得意的像话本子里抢走正宫位置的妾室。 “此话,当真?”无殇幽幽道。 “真的不能再真。”夏幽期待她的激烈反应。不过夏幽好像失策了,无殇听后只是哦了一声。 “你,怎么没什么反应啊?你不应该‘啊!什么,人家不信!人家不信深深会是酱紫的人!嘤嘤嘤人家不相信了啦!深深,深深,人家要去找深深问个明白!你表拦我,你表拦我了啦!’你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吗?” 夏幽的表演把无殇给逗笑了,笑了几声后无殇道:“等哪天把你打扮成个姑娘,说不定能给你骗来个小相公呢。” “哎,他亲我诶!深深喝酒会亲我诶!你,真就没点反应?” “你想多了。”无殇眼里滑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狡黠的笑,“闹完了,该喝酒了吧。再不喝,酒都要热了。” 知道夏幽会将酒倒在地上,话说完后无殇便默默等着夏幽走完程序。 明明就是在今日祭奠故人的,还偏说什么酒好喝乱七八糟的话。这样配合他演了多年,却还是套不出一句实话。她把倒好的酒轻放在夏幽手边,瞄着夏幽喝一杯又往地上倒一杯,不作声。他自顾自的做着手里的动作,也不管她到底会想什么。 “你这次成绩” “优评。”她终于能端起酒杯细细品着这青梅酒,“对了,你今日还去摘青梅吗?这雨比起以前也不算大。” “不摘了。”夏幽给无殇又满上一杯。 “为何?”无殇好奇道,以往夏幽可是死也要在今日把青梅摘下来然后存着去做青梅酒的。 “因为明年你不会陪我喝了。明年,你该在水木宫继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语气里有无限叹息,“我对你充满信心,凭你的能力,你一定会顺利考上水木宫的。” 他望着她,明年,明年,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明年呢。 “所以,我考上水木宫后,你们就都要离开我了?” “离开?”夏幽怔了一下,然后道,“对啊,你生下来就有许多奇怪的事发生。我们这些奇怪的人出现在你身边,可能就是为了鼓励你,让你坚持下去顺利考上水木宫的。你既然考上了,我们也就可能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然后就要离开啦!”很轻松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纰漏。 “是所有人吗?所有人都要离开吗?” “是啊。” “还会有可能去水木宫看看我吗?” “应该是有可能,不过最好不见。因为怕你见了我们后舍不得我们走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但我想,你应该不会那样。不管怎样,反正我是会冒着被拍飞的危险去看你的,嗯,带着孟极,因为我自己可能进不去。出入水木宫可是要凭证件的,哎你记得到时候办学生证时把自己收拾好看点,要不然,哼,等着后悔吧!” “是吗?”她握着酒杯,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们以前,没跟我说过会离开。”她声音变得低沉。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不能陪你一辈子。”夏幽嘴角飘出短叹。 他正经起来的样子让无殇觉得莫名的帅气。 “嘿!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暴露了吧!你暴露了吧!秦无殇,你敢不敢承认你刚刚有一瞬间舍不得我!说!我允许你思考一小会儿!但是你不许思考一大会儿!”他这突如其来的躁动下无殇一跳。真是帅不过三秒。 “嗯。”无殇配合地点点头。 夏幽猛地拍腿,兴奋她的承认。书屋外的雨下得大了些,无殇喝了几杯酒便走到栏杆处看雨。“你想到外面去淋一身?”夏幽表示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只是想起了深深那天说的“去淋雨还是看月亮,但凡你想做的,我都陪你。”她现在好奇深深怎么知道她喜欢淋雨。 “雨太大,淋一身像个傻子。”她趴在栏杆上,乖巧了起来。 “雨小你去淋也像个傻子,真是好奇你怎么喜欢淋雨。淋雨有什么好,弄的一身湿的。”夏幽将无殇这个爱好归为恶趣味。 无殇忽略他的话,继而说道:“夏幽,你知道深深小指上那个指环的来历吗?” “你要是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啊。” “我现在是在问你。”她用手支着下巴,眼神平静的望着夏幽。夏幽突然感觉一道道冷柱子朝自己袭来。 “呃”夏幽裹紧了自己的衣服思考片刻道:“别人送的。” “谁送的?姑娘送的?还是嗯?”无殇挑眉。 “你就不能觉得是长辈送的吗?”夏幽叉腰不满道,他可是从中听到了别的意味。 “直觉告诉我,不像长辈送的。” “那也不能非得觉得” “卖关子呢?”无殇环着双臂靠在栏杆处漫声道。 夏幽嘿嘿两声道:“不敢不敢,只是我觉得吧,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去自己问。从别人口中得知的真相,都是主观的。主观的都是带有感情色彩的,就譬如我嫉妒深深,哎呦你看我,居然把嫉妒说出来了。深深该多幸福啊,有我这么个大度却不失可爱,英俊却不缺风雅的完美男人去嫉妒他。他前世一定是” 无殇的目光再落在他身上时,他揪揪自己的头发乖乖闭嘴了。她的眼神具有强烈的杀气,胆子小的是万万不敢去直视的。 “算了,本来也没对你抱多大希望。”无殇在心里打算着该怎样去问深深。 她问了一些琐事,夏幽给的全是不着调的回答,叽叽喳喳的带着他的特色。她自动屏蔽那些废话,开始认真思考起来。这一天应该是某个人的忌日,他每年今日都是以这样特殊的方式去祭奠,那个人于他而言,应该是很重要。表面上看起来没心没肺,骨子却是有情有义的。不但有情有义,还特别会岔开话题,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小看她身边这些“奇怪的人”。 这些人从开始就在骗她,可她心甘情愿被骗。 她苦笑一声。 如果不是心血来潮到陌生的巷子里转悠的话,无殇还真发现不了临安有那么多让她惊喜的东西。眼前这条巷子,简直可以被称为“猫巷”了。各种品种花色的猫在这巷子里闲庭信步,也幸好今日雨比较小,不然雨大的话,这些猫就要躲起来了。 “你们也喜欢淋雨啊。”她把裙子整好蹲了下来,伸手呼唤着它们过来。有些猫蹲着瞅着她,有的不理她,有的喵喵叫着走到她身边看她手里什么也没有就又走了。 怎么这些猫跟自己的猫有些不一样呢?无殇好奇,玄靛一直都是很听话的,从第一次见就是乖巧无比令人省心。但这些猫似乎都是冷傲无比不近人情。“难不成我的玄靛是一只假猫?哎,猫猫们,你们认识玄靛吗?我告诉你们,它可乖了呢,而且,长的比你们要漂亮的多。”她自言自语,然后被自己的行为逗笑了。 猫咪们似乎觉得她没有攻击力,于是就围在她身边。有的猫咪从她身边经过,用自己的竖起尾巴蹭她的手臂;有的就卧在她身边也低声喵喵叫几下;有的胆大的直接用头往她手心蹭。她伸手将围在她身边的猫摸了个遍,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囡囡。”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继续摸着猫,没有起身的意思。 “囡囡,下雨了,你怎么不打伞。”脚步声靠近,围在她身边的猫都跑开了。声音越来越近,猫咪跑的一只也不剩。 头顶上方的雨被遮住了,她蹲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 “参见父皇。”故作庄重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刺耳。 “不必不必。”秦炤握住她的手臂。“囡囡,你又瘦了。虽然临近考试,但也不能太过操劳” “如果您是为了的知我的成绩才大老远从岭南跑到临安的话,我会告诉您,我没让你失望。这次不是劣评,这次是优评。但我想,当我成绩出来的那一刻,您应该也已得知我的成绩了。所以我猜,您这般费心,是为了确认我有没有为下一次重要的模考做准备。您国事缠身,大可不必如此费气力来亲自监视我,再说,秦仙使就在我身边,有他的监督,我不可能不好好学习,您说是不是?我很好,一切都做得很好,您就放心吧。江山社稷,您多多费心,考试,我次次认真对待,水木宫,我努力考上。”她一口气说完,往伞外退去,“所以,父皇大人,您请回吧。江南梅雨时节,阴冷的很,您身体不好,这里不适合您长待。” “囡囡,你这么快就要赶父皇走了?”秦炤把伞移移,听她有关心自己的意思,秦炤有些欣喜,却还是因为她的驱赶而难过。 “胡云旗,让堂堂一国之君停驻在这小巷之中成何体统!还不快速速离去?”她不怒自威,让秦炤身后的胡云旗吓得猛一哆嗦。秦炤沉默着,无殇眼神冷的要杀人般,胡云旗低下头哆嗦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好,父皇走,父皇马上走。”秦炤努力扯出一个笑来,“对了,父皇给你带了一些鲜花饼。你尝尝看,是不是原来的味道。”胡云旗欲把鲜花饼呈上,秦炤却自己拿过,亲手递给无殇。 精美的盒子里摆放着精致的鲜花饼。无殇望着那些鲜花饼沉默了许久。 半晌,她启唇,声音却是嘶哑恐怖。 “我说过多少遍我不吃鲜花饼了,我不吃鲜花饼了,我早就不吃鲜花饼了!为什么还要给我?为什么还要给我?!”她伸手将那盛着鲜花饼的盒子打掉,眼神游走着恨意和不安。 “囡囡,父皇给忘了,是父皇的错”秦炤去抓她的手,却被她打掉了。 “秦无殇!不得无礼!”秦暮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无殇一步一步退着,秦炤怕她被淋了,于是跟着她的步子向前移着。 “秦无殇,那是陛下亲手为你做的鲜花饼!” 亲手做的,亲手做的又如何。 “我母亲做的鲜花饼,你永远也学不来,永远。” 无殇冷笑一声,迅速转身向前走去。经过秦暮离的时候,秦暮离伸手去抓她的手,却被她用力推开。 “囡囡!” “秦无殇!你站住!” 她走的飞快,快的她很快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我母亲做的鲜花饼,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我只吃我母亲做的鲜花饼,只吃母亲做的鲜花饼。”她平静道。 雨越下越大,她微弯着腰站着像个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闲敲棋子落灯花 真矫情,她暗骂自己。 “你何必,你这样是何必。”雨很大,她抿着嘴,胡乱抹了一下脸继续往前走,步子虚虚的。 她往走几步,又折回来,折回来却觉得多余,又转身继续走。路有些滑,她走的慢,走了许久,又加快步伐。 “秦无殇你到底要干什么?”她自言自语,“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双手抓着湿淋淋的头发,喉咙越来越痛,声音有些颤抖且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努力睁着眼,她现在听得见蛙鸣声,听得见雨从屋檐滑落的声音,听得见雨雾飘走的脚步声,也能感受心脏撞击胸膛那一下一下的闷痛。 一把红纸伞撑在她头顶。 “深深啊。”她知道是他。 深深站在她身后,轻轻抬手,又立刻放了下去。 “人生都是相似,还是只有我是如此?”她问。 三岁时,她从岭南来到了临安。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公主府,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除了她,除了花花草草,除了精美的建筑,就是一群眼神冷漠的侍从。侍从全是被精心培训过的,她的一切胡闹都会被妥善解决。 她父皇不让任何人来看她,也不许任何人打扰她的学习和生活。可是她的哥哥们还是会陆续偷偷来看过她。 她记得有一次,她的三哥哥来看自己,侍从不给开门,三哥哥就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她,她就扒着门缝跟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哥哥对话。还有一次,六哥哥偷偷带她出去看花灯被她父皇知道了,她父皇便罚她的六哥哥在昭阳殿跪三天三夜。 六哥哥晕倒在昭阳殿时,她父皇竟然对着晕倒的六哥哥说活该。 她养过一条叫梨花的狗,那是夏幽送给她的。她偷偷养着,不敢让别人发现,可是还没有一个月,梨花的尸体便出现在海棠树下。她永远也忘不了梨花口吐白沫,双目睁着望着自己的那一幕。每每回想那一幕,她都会感叹玄靛实在是福大命大。 她从不和三省学宫的学生说话,事实上,三省学宫的学生之间基本没多少交流。在三省学宫,她安安分分地坐在学殿里,殿里只有两个人,一个陈导师,一个她。春夏秋冬,未曾变过。 她来临安后,就再也没回过岭南。临安到岭南,没有很远,也没有很近。也许就过几条江,也许就多走几步路,可是她就是回不去,她就是没办法去多看几眼她的母亲,她的哥哥们。 三岁后,她第一次见自己的母亲,是在公主府的后门那里。她记得秋雨的凉,记得母亲的泪水,记得她母亲抚摸自己头发的温柔。 第二次,是在去往水木宫的路上,她母亲焦急地跟她说几句话后便慌张离去。她的手停留在半空,目光呆滞地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就那样望了很久很久。 第三次,是在烟雨朦胧的春日里,她在桥这边看到了桥那边的母亲。她还没跑到桥那边,她的父皇便赶来了。她记得她父皇很生气地命人将她母亲带走了,她记得自己疯狂地奔跑叫喊却还是被压制住。 第四次,不,她糊涂了,根本就没有第四次。当她还盼望第四次时,她等来了母亲病危的噩耗。她母亲想再看看她,可是她父皇拒绝了。 她母亲出殡那天,夏末的暴雨快要将她偷跑的小舟淹没。她跪下求她父皇,求他能让自己送母亲一程。那样威严无比的一国之君,那个她以为会从小好好疼爱她的父亲,拒绝了她悲痛欲绝的乞求,并弯下腰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她之于她的父皇来说,她到底是个女儿还是个用来考水木宫的工具。她不清楚自己的定位,就像她同样不明白,她之于司旻他们来说,自己是另外一个人的替代品还是个装着重要东西的容器。 她父皇给她的锦衣玉食和一些特殊的权力,到底是她本就可以拥有的还是只是用来用心考水木宫的必要条件。司旻他们给她的保护,给她的关爱,对她的依顺,对她的好,给她的笑,给她的小小的幸福,到底是出于自愿,还是别有目的。他们的双眼望着自己的时候,那一双双美丽的眼里,站立着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另外一个人? 她知道答案,但她是不会轻易承认的,她是不会承认自始至终她都是可悲的。她很害怕,害怕当她最先问出口后,曾属于她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她要糊涂着,像个傻子一样配合他们的演出,那样他们才会为达目的而继续留在她身边。 但是她还是很怕啊,她怕某一天睁开眼,陪她笑的,逗她生气的,给她温暖的都一一离去。冰冷的公主府,烟雨的江南,漫长的路,都要她一个人留着,守着,走着。 她知道她收到的每份微笑背后都有极强的目的以及用力的强装,她也知道每句话顿住后都会有新的谎言诞生。可是她愿意,她甘之如饴。 尽管那如毒的甜蜜之下,是她强装出的心甘情愿。 “深深你回答我。”她转过身问他。 “众生皆苦。”他的手指在空中慢慢舞动。 “啊,众生皆苦。”她了然一笑,“不过深深应该是香香甜甜的。” 她吸吸鼻子,扯扯深深的衣服又道:“可能是我前世造了太多的孽了,所以才觉得这一世那么苦。” 深深忽然紧张地摇摇头,“你前世没有造孽,没有的。” 无殇笑道:“你又不认识前世的我,再说,我不一定有前世呢。” 她的笑里装了太多的东西,比如猜疑,比如惊讶,比如不解。深深低下头稍稍缓缓,可能自己想太多了。 “我闹够了,回去吧。”她笑后没再说些什么。 离公主府越来越近时,无殇平静道:“深深,待我考完试,你陪我去北方看雪吧。也不是很远,去长安就行。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雪呢。” 她平静的面孔下是不安的等待,生在岭南,长在江南,十几年来,背诵过许多关于雪的诗句却未见过一场雪。 她出生于腊月初一,那天南国疆域里,从南到北都飘着雪。白雪遇物则化,落地便融,久旱的庄稼逢雪而生,百姓不胜欣喜。南国至南之地,千百年来第一次下雪,堪称奇迹。可惜,那天之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无雪之地仍旧无雪。只是人间变得风调雨顺,粮食年年丰收,战乱不常有,江山社稷有着君主希望的安康富强。 她听许多人讲过那场雪,也听别人讲过北方的雪,也从诗文里想象过雪的样子,但是听说与想象终归没有亲眼目睹般让她有兴致。 “愿意吗?愿意陪我去看雪吗?”她语气里有半分的渴求。 夏幽说过他们会早早离开,她知道这样的让他很为难,但见他点头,她心里流过一阵暖意。 “一言为定。”她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 深深伸出小指,她挑眉微笑着伸出自己的小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若变了,谁就是小猪。”她调皮地笑。 深深勾唇点头。 “对了,关于和你下棋这件事,你,是不是给忘了?”她抬头问他。 他假装出一副真的给忘了的样子,脸上还适时地浮起一阵歉意。 “你真忘了?”她一脸失望,瘪起了嘴。 深深点头,表示很抱歉。 “那我也不能怪你,谁让你长的好看呢?”她每每看到他,天大的难过和怨气都能被冲刷掉。 猝不及防,她略带调戏的语气让他红了脸。 脸红了?无殇好奇地盯着他脸颊上的两坨红,这一盯,让他脸更红了。 也不是姑娘家,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那这月十五你来一枝书屋,我等你。” 他点头。 她松了一口气,相约之期不远了,回去后要好好准备才行。 雨打在纸伞上的声音慢慢变大,湿了身子的花猫飞快地穿过不大不小的墙洞,深深歪头看了一眼那墙洞,像是故意给那猫留的似的。檐角的雨像是一条不断的线,青石板路已经长了青苔,要提醒她慢些走路才好,他在心里默念。 脚步声轻,深深微微抬伞,望见了远处的秦暮离。他退了几步,表示为他让道。 “你刚送她回去?”秦暮离往前迈几步,谨慎开口。 深深点头,离得不远不近,秦暮离只看到他脸上的清冷。 “她无碍吧。”秦暮离握紧了伞。秦炤气急攻心,差点晕过去,他想追上她,却无法对秦炤视而不见,只能留下来。 深深再点头,尴尬的场景让秦暮离无法多说什么,确认她无碍后,秦暮离便慢慢向前走去。路过深深身边时,深深侧了侧身子准备走,他却握住了深深手。 “不要见太多,不然舍不得离开。”秦暮离低声说。 他去甩秦暮离的手,却没能一下甩开。眼神冰冷地望向秦暮离,秦暮离避过他的目光低下头道:“我怕你难过。” 他慢慢松开深深的手,声音沉重而又真挚:“迟早会到那天,我不想你难过。” 他走后,深深撑着伞站了许久。也许在想秦暮离的话,也许在想十五那天去见她时要怀着怎样的心情,也许在想梅雨季节的雨为何如此烦人。 也许什么也没想,也许想了很多。 蛙鸣声,雨打芭蕉声,灯花细微噼啪声,风声,无殇听得烦了,哀叹一声。 她慢悠悠地举着棋子,手扒拉着棋盘,摇摇头,啪地落子。 “我在等你呢,深深。”她捏起一颗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棋盘上。 “是我等的时间不够长吗?”她并不觉得深深是会失约的人,应该是什么事给耽搁。 她放松心态,把自己刚摆好的棋子乱七八糟地搓在一起。黑白棋子混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她哀嚎一声,又一颗一颗地将棋子放到该放的棋盒里。放好后,她打了个哈欠,惊蛰提醒她该回寝殿休息了,她应付几声便让惊蛰退了下去。 被噩梦惊醒时,屋内昏黄着,她揉揉头起身找了新蜡烛点上。珠帘和纱幔晃动几下,她又坐回棋盘那里。“你失约了,深深。”她脸色不太好,英气的面容上有一层消不去的阴霾。 一阵巨响伴随着开门声传入她的耳朵。来者的一步一步似乎走的很艰难。她侧耳听了听,按着棋盘缓缓站起。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嗅到了一阵血腥味。她感觉不妙,迅速走向声源处。 “秦暮离?你这是,怎么了?”她看到一身伤痕的秦暮离时,眼里满是震惊。她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站着。 秦暮离扶着桌子,一步一步向她移着,离她近一些时,他向她伸出了手。今日十五,他离她离得太近,身体里流窜的疼痛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撕烂。他嘴角慢慢溢出血,向她伸出的手也沾满了血。他望见了手里的血,怕脏了她的手,又缩回去往衣服上蹭蹭。 “跟,跟我走。”他又伸出了手,“别问为什么。”他边说,嘴角边流着血。 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迅速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里。 他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抽搐了一下嘴角。他忍了忍,给她递上了一个微笑。 她似乎看到那双微笑眼睛里深处的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你们走不出去的,”冬荣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就算走出去,还有堕神等着你们呢。我就不信,八位堕神,他一人能抵得住。” 冬荣口中的他,是深深。 秦暮离迅速护在无殇前面,微微弓着身子,气若游丝道:“那可不一定。” “堕神是比不上神君,可堕神也是神啊,但他,不是。”冬荣胸有成竹的样子让秦暮离惊惧。 “你不要害怕,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那假的七尘能来是因为有我的指引,茯辛能破封印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你看我多好,为了让她死,我做了多少好事,为你省了多少力。”冬荣慢慢靠近秦暮离,“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怕我,诶,怪了,你怕我做什么?你别不做声,你说啊,你怕什么?你怕什么?怕什么?”声音急促并带着质问。 “别人是怎么对你的?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就没一点数吗?你卑微乞求他们原谅时他们看你一眼了吗?你为她身负重伤时有谁过来给你一点关心吗?你凭什么被唾弃,我们堕神凭什么不能拥有和神君一样地位,他们凭什么不原谅你,凭什么凭什么?”他逼近秦暮离,无殇在秦暮离身后小心翼翼地退着。 “他们的头颅该被悬挂在创界山顶,该日日夜夜被那带尖的冰柱反复刺穿。”冬荣扬起恐怖的笑容,“该死,他们都该死,只有我们,只有你和我们堕神才有理由长久的存在着。” “疯子。”秦暮离咬牙切齿道。 “疯子?在你眼里我是疯子?我对你这么好”冬荣退了半步,眼里满是失望和惊恐。 “对你那么好,你却说我是疯子!你却说我是疯子!” 他周身旋绕着阴风,屋子里有一半的烛火被吹熄灭,半黑半白的发在风中狂舞着。黑夜中他的脸像炼域里的恶魔。 他的手扼住了秦暮离的脖子,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不甘和怒气:“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秦暮离痛苦地闭上眼,身体软了下来。 “枉我为你” “住手。”无殇终于忍不住了。 冬荣将秦暮离甩到一旁,然后饶有兴致地望着无殇。 “别碰她!无殇快走!”秦暮离支起身子艰难地开口。 冬荣走近她,她慢慢后退,身子撞向桌子时,冬荣露出了笑容。“你竟然知道心疼他,真难得。”冬荣笑的凄凉,布满伤痕的手伸向了无殇。 “我说别碰她!咳咳”秦暮离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 无殇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冬荣,她承认这次的平静是她努力装出来的。这个男人一脸凶相,头发半黑半白,配着那身宽松的玄衣有着说不出的恐怖。这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令她不安的气息,她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那双手在即将碰到她时,突然又急促的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冬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刚刚触碰她时,强烈的电流逼的他缩回了手。 借着屋外的灯火,他丰富的面部表情让无殇看的一头雾水。 他又伸出手,她身外散发着白色的光,那光令他再缩回了手。他似乎有些癫狂,双手迅速伸向无殇的脖子,这一次他被弹开几米远。 “千碎玉?难道是千碎玉?”冬荣飞身至她面前,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慢慢地感受几下,确认是千碎玉后,声音凌厉了几分:“怎么可能,千碎玉不是对神不起作用吗?为什么,为什么?” 冬荣快步走向秦暮离,粗鲁地拎起他道:“你告诉我为什么千碎玉会对我起作用?为什么?”不待秦暮离回答,冬荣又走向无殇,“我不信,我不信!” 他蓄起力,双手团起青黑的光团对准无殇,双手一推攻向了无殇。无殇用双手挡住眼,项上的玉飞起并散发着亮光。 屋子里的熄灭的烛火被点燃,珠帘被强风吹得哗哗作响。她全身笼罩着光芒,额心的那个红水滴是光芒里唯一的亮色。 冬荣再次被那光芒弹开,他趴在地上,绝望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承认我的神位,为什么,为什么”他起身奔向秦暮离,狠狠地扼住他的脖颈,“是不是你!说啊!是你把我拉下神位的吗?!说啊!说啊!” 他恍惚间记起了什么,怅然道:“是司旻吗?是他吗?你说啊,你说啊,是他还是你!凭什么把我除名,你有什么权力啊!你能登上那个位置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啊!你凭什么把我除名!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和他们一样该死!一样该死!”他怒目圆睁,那眼神里流露着极强的杀意和恨意,手劲大的惊人。秦暮离的脸色发青,手臂扬起,又缓缓向下垂去。 “住手!”无殇边奔向秦暮离边喊道,靠近秦暮离的时候她推了一下那冬荣。这一推,那冬荣被弹开几米远。 “我是神,我是曾跟随他毁天灭地的神。凭什么凭什么他凭什么要除我的名,凭什么司旻,司旻,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他发了疯般喃喃着,一声怒吼,半黑半白的头发像烟花般炸开。他眼角流着黑泪,再一声怒吼,他身体似炸裂般从此处消失。 无殇蹲着有些担忧地问秦暮离:“你,你没事吧。” 这样近的距离让秦暮离痛的难受,他低头咽下涌上来的血,朝她挤出来一个笑,“没事,没事,承蒙殿下关心。” 他用手支着地面,一下起不来,心里有些焦急,焦急时,他看到她伸出了手。他手刚要搭过去,却又收了回去。无殇的手搁置在半空,他宁愿自己艰难站起也不愿将手搭上来呢。 “秦大人是有多讨厌我?”无殇抿嘴皱眉,慢悠悠地将手收回去。 她对他自始自终都无感,但是她却是感觉出这位秦大人对她的厌恶之情。无事生非,不留情面,诚然她有时皮了些,但这秦大人所表现的对她的态度,可谓是实打实地讨厌。 秦暮离摇摇晃晃地站起,笑道:“殿下想多了。” 可笑,他怎么会讨厌她呢? “是吗?”无殇也跟着站起,看向他的眼睛里满是怀疑。罢了,这样问的结果只能得来敷衍。 “刚刚那人”她试探地问起。 “殿下,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的越多,惹来的是非越多。再说,这是在下的私事,我想殿下,也不是个爱瞎打听的人吧。”他退几步道,虽然声音有气无力,但却用强有力的话说服了她。 无殇握紧了双手,内心挣扎一番又恢复平静。还是和以前一样牙尖嘴利,以为许久不见态度会好点呢,看来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恍惚一阵,她想起秦暮离来时虚弱的步伐以及伤痕累累的模样,内心不免涌起一阵心疼。那双伸向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还有那句类似乞求语气的“跟我走”都让她有半分感动。 无论以前还是刚才,每每有危险时,他都会挡在自己面前。虽然,他并没有解决什么,可是,可是他还是尽力去保护着他讨厌的自己。 与她而言,他只不过是个终将成为陌生人的人,其实对她来说,无论是谁都是留不住的。既然留不住,她几乎对所有人都不去付出太多感情,哪怕是短暂的讨厌。但是,她现在似乎要因为这个看起来处处都厌烦自己的秦暮离偏一点心了。 她要付出何等感情?歉意,感恩,最多就这两个了。其余的,太奢侈。 她向摆放棋盘的地方走去,微微侧脸正欲跟秦暮离说些什么,却听见了一声敲门声。 很轻很轻的一声,如同屋外的雨声。 她与秦暮离同时看向那扇门,等待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寂静的片刻,屋内的烛火微微晃动。 门开了,无殇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一只沾满鲜血手臂伸了进来,她看到了那只手的小指上的指环。 手按着地面艰难地爬行着,湿淋淋的被血染满的白衣,已不再雪白的发,是他,是他。 “深深!”她与秦暮离同时喊出声。 无殇心里滑过一道疑问,待看到那具破碎的躯体时,她来不及再想什么,脚步生风般奔到深深身边。 “深深,深深你没事吧?你你你”她一碰到他的身体,脑子一瞬间混乱起来,“伤的这么重,深深,深深,深深,深深你醒醒,深深,深深” 她喊他名字时带着鼻音,眼睛瞬间模糊,看不到伤痕累累的少年湿漉漉的白发下努力扬起的一抹笑。 “深深别怕,深深我在这呢,深深你睁开眼看看我,深深,深深”她猛吸了下鼻子,然后用力地咬着下嘴唇。 她紧张不安,不知该做些什么,嘴里不停地念着深深的名字,仿佛这样才能不让她崩溃。恍惚间她听到身后秦暮离绝望的叹息,她突然有个让她难过的猜想。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感受到了雨水的冰凉。那一刻,她想起初见那天,她被他抱在怀里听到的那声被压抑的幽叹。这一次,该换她了。 她嘴一瘪,反握住了那只手。 无殇至今也不懂为何与深深初见时,会热泪盈眶。初见不懂,后来也不懂。不懂每次望向深深时,她都想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不懂每次站在深深身边时,她都有种安心感;不懂那种仿佛相识千年却又未曾相见过的奇特感受。 犹如故人归,也许,曾是故人。 她把那只手握的紧紧的,如同第一次他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那般。 “深深,你失约了,我警告你,仅此一次。若是以后你还失约,你给我等着。”她声音变了腔,话说的不是太利索。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深深手上,那滴温热仿佛是一个□□把他给炸醒了。他用力支起身子,抬手把她的下一滴温热轻轻擦去。 “好。”他做了一个口型。 那是他全部的力气,他来不及给她一个笑便倒在她的怀里。她抱着他,鼻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深深”她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去寻人救他。”秦暮离满是歉意地说道。他跨出门槛时,无殇闭上双眼道:“秦暮离,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久久的沉默之后,是夹着雨水的“好”的回答。 风雨不歇,他在雨里低下头。 “可是我却只能跟你说声抱歉。”他走了许久停在雨里自言自语。他若是带了阿笙,他若是能力强些,他若是选择不走亦或是自己去抵挡那八位堕神让深深来救她,是不是就 “宇宙广袤,星河浩瀚,太平盛世,万物长生,我尽全力给这个世界。可我为什么给不了你无忧的一世?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他低声呢喃,雨水渐渐冲刷掉他身上的血。 他艰难地行走,忽而大笑一声,“你怎么会错?是我,都是我。” 他以为,用他慈悲可以赎罪,可是他现在才发现,有过罪的不配谈慈悲。他错的那一刻就再无法获得原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三岁从岭南去临安前,她带了一盆草。一路上,她都抱着那盆草自言自语,然后随身侍从把那盆草扔到了河里。入住公主府的第三天,一个贵气十足相貌不似凡人的男子带着一位英俊帅气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忘了那两个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只记得那天两个人给了她一个承诺。 “从今往后,有我们陪你,这一路,你不要怕。” 虽然他们来的次数不太多,但是对她那荒凉寂静的公主府已经足够了。她不奢求太多,就算他们多次失约她也不哭不闹。她觉得,自己能被别人惦记着,就是莫大的幸福。 四岁,她第一次自己过年,她裹着被子手握着书,愣了整晚。江南的冬日湿冷无比,连带着公主府也刺骨冰凉。 五岁,她的梨花死了,她把嘴唇咬出血才哭出声。她责怪自己粗心大意,也在那一刻恨起自己的父亲。那是她第一次动用“恨”这个感情,她以为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停止,却不想,恨了那么多年。 六岁,她有了玄靛,也是那一年,她看到了殿外厮杀的众人以及闻到那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并在后来被一个叫花冽的妖娆女子重伤。那年她开始告诉自己,不要问,有些话问出口,就会失去目前拥有的一切。 七岁,她奏了曲《拟九绝赋》,向来叽喳的夏幽在听到那曲子时沉默了许久。 八岁,她第二次见母亲,却是短得连触碰母亲的手的时间都没有。那天她回公主府后,默默地在埋梨花的树下坐了很久很久。 九岁,她最后一次见母亲,她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后来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若是那天自己跑的快些,再快些,会不会就可以用力告别。 没人给她机会,纵使她是别人羡慕景仰的南国尊公主,是世人以为享尽无尽荣耀和宠幸的至尊皇女,也没人给她一个告别的机会。 她拥有的东西很少,一旦拥有了,她就努力珍惜。她知道留在她身边的人很少,所以她从来不去招惹别人,从不主动跨出“主动”那一步。 不看,不念,不想,不留,不伤,才不痛。世人都想荣华富贵,长命百岁,她要的却不多,自由和快乐,短暂地拥有其中一样就行。或者这些都不要,只要留在她身边的人不会走太远就好。但是,好像连这也是一种难以完成的愿望。 她已经别无所求了,她已经对一切都妥协了,却还是只能得到一堆残破不堪的东西。 “我到底再失去些什么,才能不再失去?”她绝望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夏幽一开门,便望见坐在角落的无殇。她瘦削的身子被黑暗笼罩着,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黑暗吞噬掉。 她难过的时候就爱躲在角落里,或者呆呆的一个人坐着。 她看到深深那个样子,一定很心疼。夏幽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近她,故作轻松道:“你别太担心啦,深深体质好,锦初能力强,说不定一会儿深深就醒了呢。” “你总骗我。”无殇知道他在安慰她。 夏幽挠挠头,甩甩手笑道:“哎呦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啊,我啥时候骗过你。你那么厉害,要是知道我骗你,你还不得一拳捶飞我。我那么柔弱,经不起,所以哪敢骗你?你说是不是?” 无殇背对着他,眼里滑过一阵失望。 “对,你说得对,是我想多了。”无殇低下头,不去想昨日夏幽扇秦暮离的那一巴掌。 夏幽跑过来,边扶她起来边道:“就是你想多了嘛!锦初的强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死的被她医成活的,活的被她弄的死也死不成。把深深交给她,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无殇敛目轻哼一声,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 他还真是会编。 “我至今也不知深深住哪里,想去看他,也寻不到地方。”她低头黯然道。 夏幽看她不再纠结深深的伤势便道:“深深住的地方远,现在受伤了暂且住我那里,你若是想去看他” “你又住哪里?”无殇问。 夏幽仰头啊了一声,抓抓头发道:“对哦,你还不知道我住哪里呢。哎,那你以前怎么不问我呢?咱认识这么多年前,你居然还没到我的住所去看过!” “是吗?”她才想起自己未曾问过这个话题。“我这几日功课少,要不,你带我去看看?” 夏幽想想后道:“行,那,我后天带你过去。不过,咱俩都要坐你的小云。”神尊大人给无殇的小云是坐着感觉最舒服的,他的云比较老了,坐起来毫无感觉。 “嗯。”她点点头,“若是深深醒了,你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夏幽长叹一声道:“好好好,看在深深重伤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为他付出的难过和关心。不过,以后就不许在我面前表现出对深深那么关心的态度,听见没有?!” 无殇知道他在开玩笑,就点点头道:“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以后啊”夏幽拍拍她的头,“以后不要哭,一滴眼泪也不许流。你哭,别人会比你更难过。” 无殇讶异。 “你哪里看到的?”她问。 “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你哭了吗?你别跟我说你为深深流眼泪了。好啊,你才见深深多少天你就为他流泪了。”夏幽开始撒泼,“我在你身边十几年,你别说为我流眼泪了,连为我发自内心的笑都没有!!秦无殇!你好狠的心啊!”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何痴情的人总被无情的人给绝情地伤啊!”夏幽一屁股坐地上,用手拍着地面无力地叹息,“我知道,是我前世造的孽,是我,都是我。” 他说着,还假装抹起了泪。 “我” “你敢保证你没哭?”夏幽猛地扭头瞪着无殇严肃地问。 “不敢。”无殇摇头。 “哇”夏幽开始不顾形象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夏幽,你不要那么幼稚。”无殇有些头疼。 “我就幼稚了我就幼稚了!都是你的错,你负心,你绝情,你无赖,你流氓,你个色胚!花心萝卜,劈腿狂魔,我恨你恨你恨你!” “你讲点道理。” “我不讲理,不讲理。我还能跟你这个女人讲什么理,我的心都碎了,都碎成渣了,碎成沫了,碎的一片一片的都飞走了。” “你别那么矫情。”无殇抱臂调侃。 “好,好,好,我矫情,我关心你我就矫情了是吧。秦无殇啊秦无殇,亏我对你这么好。我哭你也不心疼,我死了你倒会高兴啊!我活着做什么,我还活着做什么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你这个白眼狼,亏得我从小到大对你那么好,我一腔母爱全喂了猪啊#*” 得,看这情况,他得说上半天,自己的耳朵又要遭罪了。 无殇哀叹一声,孟极,你跑哪里去了?你主子,我管不住,治不了。 屋外雨细细的,轻柔得以为是场春雨。阴阴的天,潮潮的空气,新生的青苔爬上了青石板路和墙角。玄靛趴在门口小憩着,脚步声袭入耳,小耳朵动了动,抬头,灯笼里的烛火晃动了几下,阴影遮住了目光。 温暖的手抚了抚自己的毛,玄靛半闭着眼,没有拒绝。 它脑子不太好,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很拒绝这个人。 上次青溪让自己说什么来着?好像忘了。玄靛闭上眼打起了呼噜,看来脑子是越来越坏了。 手中的书掉在地上时,无殇被书砸向地面的声音惊醒了。 她刚梦见深来找自己了,可恶,梦里自己还未与深深说些什么便被惊醒。 她有些恼火的摇摇头,弯腰去捡书,眼一瞟,一道被烛火拉长的身影缓缓靠近。 无殇轻叹一声道:“你想好了?” “你愿意听吗?”秦暮离看着她道。 她垂着眸,长睫盖住眼底的冷,冷白肤色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憔悴,拿着书的手看起来有气无力。她异常的瘦,脸上的肉少的可怜,冷漠惯了的她即使平时会笑也会使人看起来凄凉无比。冷的白,寂静的白,苍凉的白,除却白,她身上,就只有那额心的赤血红。 他看着,不能插手什么,甚至要加重一些她的痛。他不舍,却无奈。 他问心有愧,独独对她。 “你若听,”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我便讲。” 做好了准备,却还是有点恐惧。 “让我想想好吗?”无殇犹豫了。 柔柔的一句询问,秦暮离蓦地心疼。 没人把她当傻子,她不说,他们也不说。他们不说,她也不言。互相有着默契,除非,破绽太多。 她忍了那么多年,装作全然未知的样子,心甘情愿活在谎言里。真相逼近时,却犹豫了。 “可能,我并不太渴望那个真相。”她握紧了书,手颤抖着。 她,竟一点也不想知道。 她,是怕知道。 “真相,其实没那么重要。”她低着头,将手里的书放在桌子上,按着塌慢慢站起。她向栏杆处走去,经过秦暮离身边时,眼里滑过一阵悲伤。 或许会得到真相,或许几句敷衍,或许,新的谎言出现,或许,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既然都不是心甘情愿,又何必呢? 如果有一天真的坚持不下去,自己一定会问出那个真相的。她坚信。 “对不起。”秦暮离满是歉意。 “你哪里错了。”她不想听这三个字,这样的话,仿佛一切都是有预谋。 “深深”他不忍开口。 “先前当做不认识,那就一直当做不认识才好。你说对不对?”她转过身,微侧着脸,“今后,你照常对我就好,无需因一些事改变态度。现在,快六月了,你我二人,还剩五个月的情分,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你可明白?” 栏杆处挂着的灯笼里燃着光,她站在光下,脸上冷漠的表情隐匿了内心的焦灼和难过。 他直视她的眼,看见了那眼里的疏离和淡漠,明白了她的态度和心思,点点头道:“秦某明白。” “若是无事,秦大人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他没有继续呆下去的理由,点点头,道了声告退边默默转身离去。 他才走几步,却看见了一脸喜颜的孟极。 孟极踏入房门,见秦暮离,正要说什么,却听无殇问:“孟极,你有何事?” 她有预感,是关于深深的。 孟极冲秦暮离点点头,跨几步到无殇面前道:“深深醒了,主人让我带你过去。” 她哦了一声,嘴角上扬。 黑暗里升起的光,令人闪躲不开。 “好,你带我去。” 她有些不开心,他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不是她。 什么不开心,那一定是骗自己的。 喜极而泣才对。她说完,咧起嘴,眼里带着一些泪花。 她经过秦暮离身边时,回望了一眼。 “恭喜。”他道。 似乎莫名其妙。 “同喜。”她微扯嘴角,“你不去?” “其实没有很熟。”他口是心非。 无殇了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夏幽住的地方,是一所植满常春藤和白蔷薇的庭院。白蔷薇爬满了墙,常春藤的枝叶将房屋覆盖,鹅卵石铺就的路踩上去脚心疼疼的。 雨下着,常春藤铺在架子上遮住了雨水,来到这之前,她本以为自己会直奔深深而去来着,却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平静。步子缓缓的,像是去迎接谁。 “深深好得很,你不必太担心他。”孟极在她身后说到。 她低低嗯了一声,门在就前方,脚像灌了铅似的,走了那么就还是没走到。 许是自己紧张了,她想。 她推门而入后,发现装饰精美的房屋里站了许多人,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开门的声音一响,众人望向声源处,本来商讨事宜的人声戛然而止。她在门口静静站着,众人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她一步一步地移向床上坐起的那个虚弱的白发少年。 “醒了?”她离他还有好几步远。 他点头,梨涡浅笑,白发微垂,月光的皎洁。 “没事了?”还有两步,她看得见他眼里的光,他看得见她眼角的泪痣。 他又笑,这次露出了一小点洁白的牙齿。 “那就好,我不担心了。”无殇低着头站在他身旁,嗅到熟悉的淡香。 她忽然抬手摸他的头发,软软的,月光般的柔和。深深低着头,任她抚摸,嘴角溢出受宠般的满足。 “以后,不许受伤,为谁都不行,听到了吗?”略微严厉的语气,却是满眼的心疼。 他点点头,乖巧的不得了。 她点点头,然后转身去看屋中的那些人,低头又抬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便离开。”说完,微微点头致歉。 锦初迈出一步道:“不打扰,不打扰,我们本就没什么事,你若” “不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们继续。”她不太适应这么多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满肚子关心的话却变成这几句可有可无的严肃问答。 她有些后悔自己对深深淡定又有些不走心的问候,如果脸皮能厚点,应该给一个拥抱以代表自己的深刻关怀。算了,自己也做不到。 她起身想要离去,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力度有些大,她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拥在怀里。 他把她抱的紧紧的,笑的灿烂无比,如夏花般绚丽明亮。 无殇的眼睁得大大的,这一抱,将她弄糊涂了,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 “你”她愣了半晌才憋出一个字。 心惊,肉跳。脸烫的让她以为自己病了。 手不知如何安放,抱住?僵着?放下去? 她选择僵着。 其实她根本想不了那么多,那时刻,脑子一片空白。 深深慢慢松开她,低着头握着她的手,拉起小指,将自己的小指与她的小指勾住。拇指轻轻对按下去,他看着这动作,兀自咬唇笑起来。 “再也不会失约了,我答应你,你不要生气。”他满是歉意地跟她用手语说。 无殇动了动嘴角道:“姑且原谅你这一次。” 深深点点头,乖巧的让她心疼。 她想护着这个月光般的男孩,想好好守护,不让他受一丝伤害。她也渐渐相信一样东西,一种说法――前世。 她,可能,也是有前世的。前世,她可能遇见过这个男孩。 曾在哪里遇过? 她又怎会知。 出梅前几日,江南的雨渐小。阿笙推开窗,兴奋地跟秦暮离说再几日就可以见到太阳了。 “何必那么欣喜,又不是没见过太阳。”秦暮离在书桌上认真整理着一些无殇考试需要用的资料。 “对啊,就是没见过嘛!江南这梅雨季,可把我憋死了。哎这几天吃梅子,牙都酸了。改日,我托深深给我做些甜食好补补我的牙。”阿笙跪坐在榻上,支着下巴靠在窗边,睁着大眼睛望着窗外。 “贪吃。”秦暮离把书理好,一笔一笔地在书上做标记。 “大人你不要这么说嘛,我再贪吃,也没有夏幽大人贪吃好不啦。夏幽大人的嘴巴哦,好厉害的,无论他怎么吃,他都不会饱!!你说,大人,他厉不厉害!”阿笙眼里满是惊奇。 秦暮离嗯一声,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笔一划写她的名字,停了一下又道:“深深还未恢复好,你若是想补你的牙,让孟极给你弄些甜食。再不行,就直接找夏幽要些蜜饯之类的吃食。” 阿笙摇头道:“夏幽大人肯定舍不得。我还是找孟极吧,要不然就等深深恢复好再去要。”他想一会儿,觉得等深深完全恢复好,他就不想吃甜食了。深深这次的伤异常严重,一时半会是不能完全恢复的。 “算了算了,不吃了。”阿笙满脸愁容。 脑子一动,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大人,如果,我找殿下去要呢?” 阿笙挑眉望向秦暮离。 秦暮离顿住,手里握着的笔淌下一滴墨。 “那你,去,试试?” “大人,我不敢” “我不会帮你的。” “大人” “她吃不了你,再说,我去问她帮你要甜食,有点,不合适。” “大人,不行啊” “我给你银两,你自己去买。” “买的我都吃过了,不好吃。” “看来我是把你惯坏了。”秦暮离瞪他一眼。 阿笙叹息,大人不帮自己,那自己就要提心吊胆去试试了。 那日下午,阿笙出现在书屋庭院里。曾经落晚花的杏树已经郁郁葱葱,盆栽较少却并不显得这所庭院空旷。他在院里站了好久,才慢慢往书屋里移动。 阿笙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他来到二楼后,看到了伏案做功课的无殇,认真英气的脸庞,浑身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阿笙咽口唾沫,纠结一番,还是选择沉默。 “有事?”正在低头写字的无殇突然问出声。 阿笙一惊,迅速向四周望望,发现没人,才反应过来她在同自己说话。嗯嗯啊啊几声,他才点头称是。 “秦暮离要你转告我什么事?”无殇蘸了一点墨,继续认真写字。 阿笙愣了愣,支支吾吾道:“啊,是,那个,不不,不,不是不对,是那个” “不是他让你找我的?”无殇停下笔,站起身,望向阿笙。清秀英气,疏朗冷淡,那张向来淡漠的脸上有一丝疑惑,却不减半分冰冷,一回望,让阿笙退却半步。 “是,是大人让我来找你的。”阿笙猛地点头。 无殇把笔放下,抬抬下巴道:“坐。” 阿笙摇头道:“不了,不了,我,我说完就走。” 无殇耸肩,道:“那就说。” 阿笙头上冒汗,嘴不听使唤地开口:“秦大人这几日吃梅子酸掉牙了,他想问你要点甜食补补他的牙。他觉得你的甜食是最好的,所以差我来问你要点。大人他不好意思,就没亲自过来。” 他说了一串话,期间没敢抬头,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脸红,却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 “哦,这样啊。”无殇若有所思地点头。 “那殿下”阿笙低头用手指绞着衣角,不知她在想什么。 “你,”无殇摸摸头发,皱着眉,想想自己有什么甜食,“你随我下去,我去让丫鬟给你拿些。” 她一心在那些难度系数较高的题上扑着,对于阿笙的话她也没多想什么,只是听了阿笙的话,对秦暮离这个人的形象略有改观。 阿笙讶异,他以为无殇会 “还愣着?”无殇欲下楼,发现他还站着,就问了一声。 幸福来得太突然,阿笙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小跑着跟着她下去。 “殿下,殿下,你,你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吧”阿笙心虚地问道。 无殇脑子里徘徊着一道道难题,听见阿笙的问题,只是微微摇头。 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只是,秦暮离吃梅子酸倒牙,此事,略微觉得搞笑。 几日后,秦暮离来书屋给无殇送资料,刚进入院子,就听见上方传来无殇的声音。 “秦大人,您的牙补好了吗?” 无殇在屋顶拿着笔作画,她身后有微醺的日光,头顶上有雾般的云,素衣惹风,不染纤尘。 不经意间的对视,让秦暮离仓皇地低下头。 “秦大人?” 秦暮离的沉默让无殇又唤了他一声。 “殿下此话何意?”他站在下方只看得见她的半截身子,于是往后退了几步。 无殇伸手唤小云过来,轻轻一跃,坐在了云上,她手指动了动,小云慢慢飘到秦暮离面前。无殇晃着腿,轻挑英气的眉,道:“前几日你不是差阿笙问我要甜食吗?” 云绕着秦暮离转一圈,无殇扯扯嘴角道:“这下您的牙补好了吗?”她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问一句而已。 只这几句,秦暮离便猜出了前因后果。这阿笙,果然是被惯坏了。 他清咳一声道:“这需要时间,承蒙殿下关心。”低头看看手里没交出去的资料,抬头又道:“这是在下给殿下整理的资料,希望对殿下的测评有帮助。”他说完便将资料放在云上。 他这次说话倒是客气了许多,这该不会是因为给了甜食的缘故吧,无殇很是讶异。 “告辞。”秦暮离淡淡说,然后转身欲离去,却又停顿片刻问道:“殿下在画什么?” 云上的书被风吹的翻动几页,无殇按住纸张答到:“夏至江南,在画燥热的风。” 夏至,明日夏至。秦暮离点点头,转身,又侧过脸道:“明日我有事,可能不在临安。” 无殇感到奇怪,这与她有何关系? 最燥热的一天到来,蝉鸣聒噪,公主府的荷花开满了荷塘。自进入模考阶段,她便没怎么去学宫,陈先生该教的都教完了,剩余的时间就是大量做题。题做的多了,她便烦闷,公主府里的房屋都是冬暖夏凉,但是还是会因为心情感到燥热。 她开始支着下巴打瞌睡时,夏幽风风火火地爬上了二楼。 如她预料,夏幽果然会在今日过来。 他提了把粉色团扇赠予无殇,无殇看着他手里的团扇,不太理解夏幽的选色。 “你还有脸挑啊!我给你一把扇子,你给我啥了?你说你给我啥了?”夏幽耍起了小脾气。 无殇耸肩,指指桌上的豌豆糕,三鲜面和夏至饼道:“的确,我什么也没给你准备。”每到节气日或是一些节日,夏幽总会来蹭吃蹭喝。她习惯去准备些应节食物。 “我滴神啊!”夏幽将扇子随意一扔,迈着大步奔向堆满食物的桌子。 “你终于有眼色了,我好激动,嗯,好激动。”他边吃边说,无殇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道:“慢点吃,我不抢你的。夏幽啊,深深他现在恢复的好吗?我没办法出去找他,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 夏幽摆摆手道:“看你那么有眼色,我就告诉你一个惊喜。” “惊喜?”无殇不懂。 夏幽迅速嚼嚼口中的食物,猛地咽下,拿起茶顺了一下道:“我今日来,是带你去荷塘看荷花。深深,他在荷塘尽头的一家酒馆等你去找他呢。” “什,什么?等,我?”无殇讶异。 “不然呢?不然让他等谁?”夏幽耸肩,“他只等你啊。”后一句说得轻轻的。 “为什么等我找他?”无殇追问。 “看花啊!哪来那么多废话,爱去不去。”夏幽用筷子狠狠敲着盘子,很是不满。 “你怎么那么确定?”她又问。 “一会儿我吃完,我自己去,你愿意跟着我就跟着,不愿意跟着,你就继续做你的勾三股四弦五。”夏幽眼神木木的,无力地捧着盘子凑在她脸前说。 她本想说自己答应过秦暮离不能随便出去,却想到昨日秦暮离那句“明日我有事,不在临安”,这是,在提前允许她出门吗? 或许是的。 “我跟着你。” “得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那个所谓的荷塘,其实是个植满荷花的巨大的湖。湖的尽头是个小镇,静谧秀美,安静祥和。沿着桥走过,入眼可见一家酒馆,听说是从仙界处来的人开的店,所供的食物异常美味。 白胡子老者因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途径江南,恰好江南有他熟人,所以他今早便来这酒馆歇歇脚。这酒馆,是他徒弟为了追心爱的姑娘从仙界跑到凡间开的,店名叫做“思聆”。姑娘追到了,店没舍得拆,盈利不盈利也不在乎,当做个定情信物也挺好。 徒弟给白胡子端了一盏茶,你一问我一答地说着话,两人在二楼坐着,四目里装着夏至日的荷花。正说着,连天的荷叶丛里漂来一条小船。 船上有四个人,那四人莫名地熟悉,一个清秀白净的少年,一个英俊的橙衣公子哥,一个出尘如玉的白发公子,一个,一个 看到那个英气的姑娘时,白胡子突然站了起来,杯子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不太确定,走向楼栏杆处,看着白发公子扶着那姑娘下船,看着四人走向拱桥,白胡子急了,瞬移到酒馆门口不安地站着。 桥上走来了人,是个清秀白净的少年,蓝色花纹的素衣,白皙的脸庞,沉静的双眸。后面跟着的是橙衣公子,英俊的外貌,大咧的走姿,举手投足有着洒脱和随性。第三个出现在眼中的是宛如月光的不染纤尘的白发公子,他侧脸对着最后一个出现的人温柔地笑着。那种温柔,是发自骨子里的温柔,是只会对那个人才有的温柔。 “真的是你”白胡子确认了。 于荒野里传来的一声低吼,于死寂中爆发的灼热炙烈,于四下悲鸣里直达到地面的一句话。 真的,是你。 他从无数个传说中得知她的唯一的死法,也从无数人口中见证了她的死亡。他知晓她无数的传奇,知晓她冷漠背后的温柔,看过她笑,见过她哭,听过她的歌声以及哭声还有不甘和倔强的嘶哑的怒吼。 同样的,他领略过她三招灭敌的孤傲,他看到过她一颦一笑的苍凉。她的悲喜,她的无奈,她的倔强,她的不甘这些,他知道,甚至共苦过,同甘过。 “我走了,你们就留在原地,说不定我还会回来。” 六百年前,离西旧之变还有十九天时,她扔下那块刻着青城的玉佩,对着尚是少年的他们这样说。 她画了个结界,一步一步,越来越远,没有回头。 她没有多看一眼走不出结界的他们,没再多看一眼那个她曾经哭过笑过的青城,甚至连一个停顿的脚步也没有。 他记得,她走时,好像流了一滴泪,是在右眼。 她的爱,她的恨,消失在幽篁清影里,埋没在悲戚清风间,不着痕迹,不留留恋。 六百年前,那是六百年前的事了,自己,自己也已经六百多岁了。老者向后退一步,侧脸苦笑,那笑里藏了六百年的等待和不忍归于尘土的不舍。 他在那四人向酒馆走近前退到酒馆里,跑下来的徒弟不明所以然,问老者为何有如此举动。老者怅然一笑,让徒弟立刻准备一些东西,徒弟虽讶异,但还是乖乖去准备了。 他在那个额心有着水滴般红印的姑娘的不解下,用个有些破的杯子给她倒了杯烧的不太开的陈年茶水。她伸手接过时,他手一抖,茶水往她手上洒了一点。 他本想故意洒出一点水来着,却在她不经意看来的目光下惊得手抖。她看向滴在手上的茶水,愣了几秒,沉默地将那杯茶接了过去。她低头轻嗅那茶,微皱眉,抬眼看了看白发公子,白发公子点点头,她便将那茶饮下。 老者知道那茶很难喝,可是,她饮尽后一言未发。 她褐色眸子里敛去了六百年前的戾气和杀意,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和冰冷。老者心底浮出一丝欣慰,眼里能这样的平静,也是因为生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吧。 不像当初,生错了时代。 她饮完茶后,放下茶杯瞥了一眼老者,有那么一瞬间,老者以为他回到了六百年前秋日清晨的青喑宫。 “姑娘,茶,好喝吗?”老者笑问。 英气的姑娘尴尬微笑:“老先生亲手沏的茶,自然非比寻常。” 老者听闻那回答悲伤地笑了起来,低头踌躇,又道:“姑娘,你可去过青城?” 他问这话时,白发公子突然握住了姑娘的手,姑娘侧脸看白发公子,眼里有光芒闪过。 “未去过。”她回过头答。 “若是有闲时,可否去一次?” “琐事缠身,怕去不了。”她认真思考后回答。 “这一生,都去不了一次?”他眼里泛起水汽。 她低沉思,目光盯着那缺口的杯子点点头道:“对,余生,也是去不了的。” “哦,这样啊。” 一声悠长的叹息。 姑娘不懂,问:“青城有什么?为何要让我去一次?” 老者摇摇头,不语。 许久,姑娘失去了兴趣,寥寥几句后便踏出这酒馆。姑娘踏出酒馆门时回头望了那个佝着身子站着的老者。 “先生的茶,是苦的,涩的,不太好喝,可是”姑娘的手按在门框上,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炙热的阳光投射在姑娘的青丝间,姑娘眉头微动,嘴角扬起。 “那感觉,似曾相识。” 老者笑,眼角落了半滴泪。 “姑娘走好。”他道。 他望着姑娘上了船,白发公子犹豫了一会,跟着迈上船。不再闹腾的橙衣公子沉默许久,穿过桥来到他身边,道:“见也见了,这下就没遗憾了吧。她一切都好,你不必为她烦忧,她”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 “是的。” “她是,轮回,还是” “你就理解为,重生,不,不该这样理解。”公子思考后又道,“应该是,她从未死过。” “好,怎样都好,她还在就好,她好就好。”他眼里剩下的泪水奔涌而出。 “小芽”橙衣公子低叹,“她现在,有她新的故事,不存在百年以前了。你,你走吧。” “嗯,好。” 他混浊的眸子里映着绿叶里渐渐消失的那抹身影,嘶哑的声音拼凑出这两个字。他感觉身体慢慢被抽空,仿佛失重,却又仿佛解脱。想松一口气,却在深呼吸时从眼旁掉出几滴泪,难以形容,又好似深知却不敢承认。 他曾跟那些老去的,故去的同伴说:“我不愿离开,是因为她让我们在原地等着,我还没等到呢,怎么能先走呢?” 六百多岁,之于他这样的修仙者,算是高龄了。现在他等到了,好像可以离开了。 五日后,一位妇人从青城赶回瀛洲岛的路上路过江南,和一位手里拿着许多樱桃的姑娘相遇。妇人远远地望着那姑娘,欲言又止,她感慨恍若隔世,却深知,离去的,不再归来。 归来的,只有候鸟。 “哎哎哎!怎么现在才过来,难不成那家人抓住你了?”夏幽看无殇的架势,开始懊悔没能把她及时拉走,“我也真是的,早知道不丢下你了。对了对了,你身上是不是没带钱呐?哎,是不是被那家人抓住给臭骂一顿了?” 无殇把樱桃扔给夏幽,自己一个人在巷子里慢慢走着,夏幽不懂她的意思,不停的追问。 “到底怎么回事啊!哎哎哎”他一看樱桃少了许多,开始叫嚷,“怎么少了这―么多啊!我的天啊,无殇你是不是给偷吃了?啧,你倒是说话啊!别一声不吭!” 无殇伸了伸懒腰,步子缓缓,窄巷静静的。有人家墙内的芭蕉长出了墙外,铜绿的宽叶,入眼尽是欢喜。 “刚遇见一位”她仔细想想那人的面容,道,“一位年纪较长的姐姐,给了她一枝樱桃。” “姐姐?她是那家的人吗?不是吧,你真被抓住了,无殇,抱歉啊。”夏幽满脸歉意,“我我我” “她不是。”无殇转身倒着走,墙上路过一只花猫,她眼盯着那猫继续说:“只是个路人,一个认错人的路人。” “啥意思?”夏幽开始往嘴里填樱桃。 “是否刚好这世上,还有人与你眉眼相同,四季还好,世人还好,可你不在。” 这是那位姐姐在短暂的错愕后,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无殇不知何意,那姐姐抱歉地笑几下又道:“我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给了我樱桃的。” 那姐姐说着说着突然用力抱住自己哭了起来。这样的哭,怕是想起故人了。无殇没有拒绝,任那姐姐抱住自己大哭。 “我也在等你,我等的好苦,好苦。你就那样走了,你想没想过我!你丢下了我,你丢下了我啊,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等了那么久”大姐姐带着哭腔喊了起来,那样的话语让无殇很是尴尬,呆呆地任她抱着不知该说什么。 大姐姐嘴里又嘟囔着什么“一生的最爱”,整句话听不太清,但支离破碎的话让无殇有些难以接受。 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漂亮的姑娘痴痴等待另一个姑娘的场面,配合悲情音乐,加上她偷看过的话本子里煽情的情节 真是旷世奇恋。 可惜了两个姑娘。 之后,那姐姐说的话她都没怎么听进去,脑子里蹦哒的都是各种话本子里的桥段。那姐姐临走前,沉默地握住了无殇的手,无殇忍住尴尬没有将手抽回去。那姐姐握她的手握了好久,一言不发,使得无殇也不好意思抬头。最后那姐姐拿着樱桃红着眼离开小巷,无殇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无情的负心汉。 望着那姐姐悲伤的背影,无殇将自己代入一个负心汉的角色里,莫名觉得搞笑。 虽然此时此景并不太适合。 “没什么意思。”无殇摇摇头。 再看夏幽,樱桃不停往嘴里送,还不停地吐着樱桃核儿。 “你不是说会给深深留着的吗?” “深深其实不太喜欢吃樱桃,再说,樱桃不能吃太多,吃太多对身体不好。”夏幽将樱桃护着,怕无殇把樱桃抢走。 无殇难以置信道:“你不是说深深最喜欢吃樱桃吗?就是你这样说,我才答应”无殇看看四周,低下声道,“才答应和你一起偷樱桃来着。” 夏幽支吾几下,道:“你,你不还把樱桃给别人一些了吗?我才吃几个啊。你给人家那么多,你,你还有理了不是?” “我,我当时很尴尬。”她以为那姐姐是那家的主人来着。 “那你怎么不跑啊!还有,你不是带钱了吗?” “我,我”她头一次无力反驳,于是翻了个白眼,“她当时红着眼,看起来很难过,我以为她是因为我们偷太多才难过来着” “哪是我偷的,你你你,都是你干的。”夏幽快速吃掉一枝樱桃,将吃干净的樱桃枝塞在无殇手里。 无殇瞪夏幽一眼,夏幽缩缩脖子,问道:“你怎么把人家弄哭的?” “不是我。” “好好好,不是你。那她长啥样儿啊?你以前见过没?”夏幽继续吃樱桃。 “自是没见过的,不过长的好看,但不像是凡间之人,穿着打扮都很有特色。”无殇仔细回想。 “什么特色?” “像,海。”她不太好形容,只是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字,“对了,她颈上有个花纹,像棠梨花。觉得很好看,我便记住了。” “海,棠梨花”夏幽吃着樱桃,想起某著名“强吻事件”,下意识地抿抿嘴。 棠梨,冷棠梨,她来看无殇是吗? 她还在等着她,是吗? 六百年,她还等了她六百年? 她亲眼见无殇死了,她还等了六百年? 也许是的。 “哎,夏幽,你觉得,两个姑娘,若是有那种男女之情的话,会很奇怪吗?”想起那姐姐的哭喊,无殇问了夏幽这个问题。 “两个男的有男女之情也不奇怪啊。再说,小女孩,整天牵手互捧着脸叽叽喳喳的,太容易产生男女之情了。”夏幽呵呵一笑,“为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嘛?” 无殇摇头。 夏幽猛地一拍无殇,道:“因为她们身边缺少我啊!缺少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的俊朗公子,有我在,她们怎么可能会有男女之情。我,夏幽,居家必备好男人,出的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小知天文地理,大知人生轮回” 无殇扶额,夏幽这番话,让她放弃纠结这个问题了。 光透过树叶投下的影模模糊糊的,她沿着树荫走,蓦地想起那位老者对自己说的那句“姑娘走好”。 因来之前,夏幽说那老者是故交,她才会忍着不快将那茶喝下。怪老头,无殇回想起那老者,心里忍不住吐槽。 走好,走好。 她避过烈阳,走进另一条巷子。大抵,自己会好好走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满阶梧桐月明中 燥热又潮湿的空气,窗外聒噪的蝉鸣,远处翻滚的热浪,殿里涌着凉气,无殇握着笔,写着写着便因困意趴在了桌子上。 公主府房屋构造是冬暖夏凉,无殇觉得她困意来袭是因为开着窗热气跑了进来,这样的解释倒像极了夏幽。并非是她无赖,临近一模,她不分昼夜地写着秦暮离给她送来的题,有时用着膳都能被困意打断。 越是接近终考越是难熬,各种各样的题型,高难度的琴谱棋谱以及新型剑法她忙的累了,就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都扔到楼下,琴谱棋谱撕得粉碎,有时会把琴砸的稀巴烂。 丫头们静静看着不吭声任着她将一切搞的乱七八糟。她烦了,闷了,折枝荷叶,在雨中站着,远远看着,会感觉她神经兮兮的。淋了雨后,她甩甩头跑进书屋,拿起笔作画,画的一塌糊涂也觉得无所谓。有时爬到屋顶呆呆地望着星星,想跟谁说说自己有点累,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 才惊觉,漫漫长夜,漫漫长路,她自己已经走了那么久了。 她醒来时,书桌旁趴了一个人,卷长的睫毛,静若婴孩般的柔嫩乖巧。她起身的动作很轻,绕到那人面前猫着身子半蹲着。玄靛走过来,正要喵喵叫,她一摆手,玄靛就不情愿地离开了。 她盯着深深的睡颜,觉得过了很长时间。待深深慢慢睁开眼时,她不受控制地对着他笑了起来。漾起的小酒窝里盛了这个夏末的温柔。 深深也笑,耳朵红了一点,坐起身子用手语说:“来时你便睡了,我等着等着有些困,就跟着你睡了起来。有没有扰到你?” “没有。”无殇摇头,“你来找我,有何事?” “倒也没什么事。”他跟着她站起,“就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说完,放下手,低着头,一绺白发垂到胸前,微抿的嘴角,有娇羞,有温柔。 无殇笑起,道:“这样啊,那,我好看吗?” 得意张扬的笑,流氓地痞的语气。 他重重点头,无殇歪着头用手指点点他的胳膊,道:“你也好看,比我好看。” 他接不上话,沉思许久,冲她伸出手。见他伸手,无殇也将手伸了出来,紧接着,他握住了她的手。他握她手的一瞬间,时间和空间转换,昼变夜,书屋变荒草野外。 黑夜里,荒草丛中亮起了点点星光,是萤火虫。她再看深深,深深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提着一盏灯笼。 “这是”她脸上映着萤火虫的光,有疑问和惊讶。 深深不语,拉着她向一个方向走去。她被牵着,一步一步行在草丛里,莹白的衣衫上飘着萤火虫,灯笼里燃着火光,一路的沉默,她却觉得内心的焦灼一扫而空。 她望着前面那个人飘动的白发,有即将失去的难过感,也有获得一切的满足感。草丛里飞起萤火虫,星星点点,装满了天空,她不同他说话,他也静静的,这样沉默的场景异常美妙。 萤火虫扇动着翅膀,繁星不说话,弯月微亮的光照在草上,她凉凉的声音响起:“我听说有个地方叫云水谣,无论四季,只要天暗下来,就会有很多萤火虫。” 有慢慢踩过枯草发出的声音,她侧着脑袋盯着他手里的灯笼。 深深侧过头,冲她点点头。 “听说,那也是仙境,你可曾去过?”她问。 无论四季,天暗下来,还会有光。他忘不了那个地方。 深深摇头,表示自己未去过那地方很是遗憾。 “那”她想去。 她承认自己很贪心,书中出现过的山河她都想亲眼去看看,想骑马浪迹天涯,也想寻个秀美的山去隐居,想去草原打滚,也想爬到巨树上睡个饱饱的觉。不过,这些怕是都要成为“此生未完成”了。 贪婪的人,渴望的越多,神越难帮你实现啊。 “那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去那里看看。”无殇抿嘴说道,她知道她去不了,“一定要多看几眼,就当是帮我看的。” 她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说完这句话后,她想起了那日夏至的事,便很快将这个事给抛到脑后了。 她停住脚步看着他的侧脸,“你那天吹的曲子很好听,也是配合着我弹的琴所奏的,我弹的漫不经心,你的参与,却将我那乱七八糟的曲子拯救了过来。” 她将手抽回来,一步一步移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说道:“我想为那曲子填个词,等填好,我拿给你看。不过,我能力有限,若是不好的话,你莫要笑我。” 深深点头,无殇又问:“对了,你,带我来这,是要做什么?” 深深欲回答,她却一脸猥琐的笑,道:“这荒郊野岭的,你该不会是要对我做什么吧?孤男寡女的,你又是个万年狐仙,我一个弱女子,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该如何是好啊~”她走近他,伸出手,用手指头点他的胳膊,笑的比流氓还要无赖。 看这情形,怕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是深深才对吧。 深深握住她的手指头,很紧张,又很无辜地望着她,不知道该怎样反驳。目光在她身上落着,有话语解释,却没去解释,于是顺手握住她的手,快速拉过她将她搂在怀里。 无殇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紧紧抱着了。 她粲然一笑,道:“我于清明节遇见的你,这是你第二次抱我。你过不久就会离开我,可我以后是要嫁人的啊。你初见我就拉我手,后来也总拉我手,还动不动就含情脉脉地盯着我,这让我未来夫婿情何以堪?” 她感到他在慢慢松开她。她皱皱鼻子,两手用力抱住他,“如果我能活到拥有夫婿的年龄的话,我嫁人那天,你可一定要回来看看我,据说,姑娘嫁人那天,是最漂亮的。” 萤火的光,一点一点,偶会有种错觉,以为那是铃铛声的形状。 “你知道你之于我,是什么吗?”她把头埋在他胸前,无声地说了几个字,“你猜我说的什么?”她问。 深深附在她耳边,开口,用同样的无声回答她。 风掠荒草的声,暗夜融星光的静。 可是她好像听到了他的回答。 她好像真的听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那我之于你呢?”她比较在意他这个回答。 深深低头轻吻了一下她额心的赤印,那赤印亮起了白光,他伸手摸摸那赤印,光便立刻消失。 “哦~这样啊。”她慢慢松开他,了解他的意思,语气变得轻快。末了,缓缓神,她还没有从他口中得知来此地到底有何事,便问:“不扯了,你带我来这,是要做什么?” 深深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扬手指了一个方向。她提着灯笼朝那个方向看去,荒草丛被一阵风开辟了一条小径,小径的尽头突生一棵巨树,根系发达,长长的藤蔓,萤火虫围绕着巨树飞行,漫天流萤,如梦似幻。 她被那景吸引住了,提着灯笼向前走了几步。 “你去玩,我在这等你。”深深随她走几步对她说。 “我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她边往前走边回头对他说,走几步就转过身倒着走,道:“快,过来。”她冲他勾勾手。 他摇摇头,她轻哼一声,转过身提着灯笼继续朝那棵树走去。 “三,二”她声音提高几个度。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她轻轻笑起,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劳累焦虑,被一扫而空,关于因一模产生的烦忧也消散的一干二净。身边有个可以倾述劳累的人了,那人却让自己变得毫无劳累可言,矛盾,不过她很享受。 她将一只手伸出来,很快的,身后那个人将她的手握住。她把灯笼吹熄,随意地扔在一旁,喊了声一,拉起深深快速地朝那树跑去。她跑的很快,跑着跑着笑了起来,不再纠结她到底是谁,不再忧虑谁会从她身边离去,不再呆愣地一个人,不再孤单地一个人。 “深深!”她望着不远处地树大喊,“我!” 她全部的字句,只有他听到。 被吹熄的灯笼里跑出一大团萤火虫,缓缓地,它们融入进暗夜里。 季夏三月未至,草未腐,月不凉,星有光,他送她的萤火,她很喜欢。 秦暮离见无殇出现在公主府时,距他等她已经有一个半时辰了。 “殿下去哪了?”他站在庭院门口问她。 无殇靠近他时,嗅到了微弱的血腥味。 她没在意,绕过他走进庭院道:“不太清楚。”她说的是实话,她的确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秦暮离慢悠悠道:“殿下可还记得曾对秦某许过的承诺?” 无殇停住,手扶着海棠树转过身道:“不记得了。不过你要是想给我什么惩罚,我不介意。”她今日心情好,凡事不想计较太多。 “殿下认错的态度真是恶劣。”秦暮离冷笑。 无殇挑眉,他从哪里看出她认错了? 话锋一转,秦暮离手上出现一摞书还有一些物什,无殇盯着那些东西觉得莫名眼熟。 “在下在殿下的书屋以及寝殿里找到了这些东西,还有几个月就要终考了,这些话本子还有仙灵玩物不适合出现在殿下眼里。”他握住手,那些东西便消失在无殇眼前。 “时间不早了,殿下去歇息吧。”秦暮离微微弯腰致意,在无殇眼里渐升怒意前迈步离开。 “我允许你动我东西了吗?”她的手慢慢从海棠树上滑落,“嗯?秦大人?” 冷冷的声音,听着有些瘆人。 秦暮离没有理会她,忍了忍身上的伤痛,离开步子迈得比以往要大。穿过繁花和长亭后,发现她跟了上来,他便道:“殿下自是没允许,可殿下的允许与否和在下的行为并无关联。” “把东西还我,算我们扯平了。”她也不是想要回那些东西去,只是莫名想争一口气。 “殿下这次可没理由跟在下谈‘扯平’。” 无殇走近他道:“我并不想因此事坏了你我二人和谐许久的氛围。” 秦暮离退一步道:“在下也不想,可是殿下不乖,在下别无他法。” 无殇冷呵,道:“别无他法?秦大人可真是谦虚了。”她伸手,朝他又走近几步,“秦大人,我不想惹事的,但如果你逼我” 那她就没办法了,她本来可以不在意这件事来着,但看秦暮离又是副不依不饶的态度,她只能不客气。秦暮离往后退,她步步逼近,将他逼到池塘旁时,她双手朝他的身体推去。 秦暮离反应得快,一侧身躲过了。但无殇却因推的力气过大,身体朝池塘冲去。一瞬间秦暮离急了,前去抓她的手,刚碰到她的手,身体像是被电击般难受。他大喊了声无殇,眼睁睁地看她落入池塘里。 秦暮离虽懊悔不已,面上却是变成一副平静的表情。 池子的边缘,水没有太深,不过想爬出来却是有点难度。无殇试了几次爬不出来,想到她掉水之前秦暮离对自己的呼唤,便道:“明明舍不得,为何还装作狠心的样子?” 她次次都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担心紧张,次次都能体会到他的不忍和不舍。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既然不忍,就不要对她那么不客气啊! “秦大人到底想隐藏什么?您那对我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我很不爽的。如果心疼我,就麻烦您不要无事生非,我是觉得生活太平静了不太好,但我并没有觉得整天过得惊天动地就是有价值了。”她湿着身子站在池塘里直视他,“我有错的话,你直接下惩罚就行了,不要找各种理由刁难我可好?答应成陌路的是你,打破和谐的还是你,你厌恶我就不要见我,何必变着法儿地整我?” 她衣服和头发都滴着水,待久了是会染风寒的。秦暮离想拉她出来,走一步,扯动了身上的伤口,咬咬牙,狠心道:“看来殿下并无悔意,甚至觉得在水里待着很舒服。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在秦暮离说了这话后,无殇立刻将他叫住。在秦暮离转过身子之前,无殇才想起自己是可以出来的,这样的高度飞身而起实在太容易了。她本要在这次想问清楚秦暮离一直以来到底持着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在听了后来的话后,她便换了想法。 “心疼?殿下想多了,像殿下这种从小锦衣玉食,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整天斗鸡走狗不敬长辈不仁不义的人,在下是不会心疼的。”他的语速有些快是因为怕自己的谎说的太假,“穷奢极欲,自以为是,殿下觉得这样的人值得心疼吗?” 无殇沉默了,在他眼中,原来自己和纨绔子弟没什么区别。 “殿下不说话是默认了吗?是啊,那样自私又喜欢无理取闹的人,那样无情无义的人,谁若是心疼了,真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他自觉说的太伤人了,于是认真观察她的表情。出乎他的预料,她素来淡漠的脸没什么变化,慢慢的,那淡漠甚至逐渐变成歉意。 “是我错了。”她低下头,满满的歉意。 真是,难得。秦暮离满是惊讶。 “秦大人能原谅我吗?”她抬头望他,眼里满是抱歉和悔意。湿透的衣衫,头发还在不停滴着水,月光下的她削瘦无比,他看着这样的她更心疼了。对于刚才他说的话,他后悔无比,怕是以后她更讨厌他了。 秦暮离走近她,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道:“能从殿下口中听到这些话,实在难得。” 他语气软了下来,无殇知道他相信了她的表演。 “水里很冷。”她应景地吸吸鼻子,并伸出了手。秦暮离见她伸出了手,有些犹豫。无殇感觉到他可能会拒绝,便又道:“拉我上来吧,我有些不舒服,使不了法力。” “哪里不舒服?”他听她说不舒服,便急急问起。 “头有些痛,有些晕。”她皱皱眉,细微的动作更证实她现在有些难受。 他快步走向她,握住她的手。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全身上下涌动着疼痛,四肢仿若有毒虫穿爬过,伤口全数裂开,身子支撑不住,他有些握不住她的手了。 他忍着痛低头看她,想拼尽力拉她上来,却看到她本来歉意的脸上滑过狡黠的笑。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她紧紧抓住,身子向池塘倾斜,他暗叫一声不好,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全身毫无力气。 高难度的过肩摔,伴随着一声巨响无殇飞身而起,而后飘然落地。她心情倍爽,头也不回地折回了寝殿。 事实是,她从池塘飞出来之后便逃也似的跑开了。她能力不及秦暮离,若是她被他抓住了,她可能会被他狠狠整一顿。夜黑风高,反正没人看到她这仓皇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满阶梧桐月明中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一模来临那天,蝉鸣声少了些。林木的枝叶间偶有微风拂过,叶片摩擦发出懒懒的声响。感觉天空比先前远了些,云层薄薄的,散散的。日子已是夏天的尾巴,燥热渐远,不同于盛夏致人慵懒的气息。猫和狗还是喜欢趴在树荫下,但若是到巷子里转悠一趟,还是可以碰到悠闲溜达的猫。 天亮着白光,江水缓缓流动,波光粼粼,远望着江面会发觉有些刺眼。快上船时,无殇还是没等来秦暮离。缥色的学宫服在江中的倒影,仿佛要和那天空融为一体。 她不是急切想要见他,就是好奇些。每次她去考试,秦暮离都会来送她一程。那一程,他说或嘲讽她或鄙视她的话,可话语的背后却是殷殷的期待。虽然秦暮离从未透露那所谓的“关怀”,但无殇都明白。 阳光被缓步行走的云遮住了,四下被一片微弱的阴影笼着。 惊蛰察觉出无殇的心思,向前一步道:“殿下在等秦大人?” 无殇挑眉,缓缓答道:“没错,是在等他。” 头顶的云移动的很慢,远处的山依旧被亮白的光照着,热浪滚滚,像涌动的河流。 “秦大人前几日受伤,今日不会来了。”惊蛰颔首道。 “受伤?”前几日她可是见了他的,并且一个过肩摔将他摔进了池塘,“如何受的伤,我怎不知?” 惊蛰蹙眉道:“他前几日夜里跌进了公主府的池塘,奴才们发现他时,他晕死着,头上不停地流着血。虽然众人将他捞了出来,唤来他的跟屁虫阿笙来救治他,他也是隔了许久才醒。他腿伤着了,胳膊也折了,脑袋上像磕个大洞,看着心疼人。”惊蛰面露难过,“大人他也真是不小心,走路也不看着点,堂堂仙者,搞出这副模样,真是,哎” 长长的叹息,无殇愣愣地听着,久久的,她掩过尴尬,道了句:“啧,可怜的人。” 脑袋磕个洞,腿伤了,胳膊折了,看来,那秦暮离的功力也就一般般。她就稍微用了力将他甩进池塘而已,本想着让他呛几口就解气了,可是万万没想到 这下,老解气了。 这是句玩笑话罢了,听到他因她有了那副惨状,她还是心生许多愧疚。毕竟他护过她,毕竟,他实际上还是待她极好的。 虽然秦暮离与她交流时,字字扎她心。 她不是分不出好歹的人,她只是厌恶秦暮离太过掩饰。若是真讨厌,不见便好了,她时时避他就好了。可偏偏不去见却还是能见,避让也避让不了。许多时候,还对她那么好。若是不讨厌,何必整天视她如仇人,处处针对。 她猜不透,猜的累,那就不猜了。忍几个月,万事大吉。 她又开始烦恼,以后见了那秦暮离,该如何面对呢? 随便,反正她当时跑的快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若碰见了,看他一身伤,可以厚脸皮问问他如何得的那副惨状。她就不信,那身为仙者的秦暮离敢承认自己会被一个凡胎小姑娘弄一身伤。 她回回神,镇定地端一副淡漠的表情,不再去等那个“可怜的人”,提着裙子迈上了船。 云拨开时,亮白的光闪人眼疼。无殇用手遮住眼,侍女连忙为她打上伞。她眯眯眼,放下手,环顾江水的那一刻,她望见远远的巷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千草色的衣衫上爬着这刺人眼疼的日光,他打着伞往她的方向望着,像目送一个离家的孩子。 还能走动,看来伤的也不是那么重。 “若是觉得仇人的角色才适合你我,那就顺了你的意了。我不乖,你气着,你烦我,我气着。挺好,不是吗?” 她想冷笑,却有个奇怪的表情往她脸上爬,再爬,是个温温和和的弧度,带了些微妙的感情。 他固然喜欢对她说扎人的话,但总归是为她好,所以她自始至终都没将“恨”这个感情加之他身上。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与她有风和日丽的气氛时,尚会应这句话。 她转回头,端端正正地坐在伞下,知道内心该遵循何种法则,知道该如何与这样矛盾的的秦暮离“和平”相处。 江水涛涛,明日昭昭,长路迢迢,过去的无感和阵阵厌烦向后走,某些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向她逼近。她也慢慢从中明白,这世界有很多角色需要被迫扮演,虽身不由己,却甘之如饴。 那船远了,些许燥热的风袭过,往秦暮离发上轻吹,配着他平静的脸,有着说不出的美感。 “她若看到的是你,应该会高兴的。”秦暮离低头道。 周遭,除却啁啾声,便是一片寂静。 墙上跳着鸟儿,叽喳几下拍翅飞走,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生着苔藓。那苔藓早消了梅雨季节的味道。深深瞥了一眼那苔藓,感觉还是不太适应与秦暮离待在同一空间里,不回答一字一句,转身而去。 深深明白无殇的心思,倘若考试前不见秦暮离一次,她的心情会有起伏。三省学宫学宫的大小测验前,秦暮离都会见一见她,若是突然一次不见,她会很不习惯。习惯,一旦习惯,很难改变,她已经习惯有秦暮离的存在了。也非加之一些其他特殊的东西,只是见了,会安心些。 的确如此,他果然是最懂她的。 听见了声响,秦暮离转身丢了伞,艰难地追着他喊道:“深深,别走!” 那白发少年快步走着,仿佛没听到他的呼喊似的,他扶着墙焦急道:“就同我说一会儿话好吗,深深!深深,答应我。” 少年的白发掠过芭蕉叶,有户人家的院内传来柔柔的江南小调,墙内伸出的树枝带着葱绿的叶被光穿过。两种脚步声入耳,蝉鸣得虚弱无力,蝴蝶懒懒地拍翅溜过。 有寂静,有躁动,有焦灼,有不安。 “深深,深深!” 他喊着,腿脚不好,一走一痛。少年的身影在前方,却觉得怎么也追不上。 他再呼喊时,少年的步子缓了一点。仿佛预设好似的,慢下来,两人的距离,一前一后,正好一米半。 一步一步,再一步一步,依旧一米半。 秦暮离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浊隐已被诸神逼出神界,再过不久,神尊大人将会与浊隐正面交锋。这消息,想必你已知晓。但,浊隐,谁能抵抗,你我都清楚”秦暮离低低头,又道,“我身上的仙力已微乎其微。这些日子,集噬心时,我深感无力。靠近她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体内的噬心在不断涌动着。我本猜想是因为浊隐走出神界的原因,但有天东篱他来到我面前说,那朵花,掉的只剩一瓣儿了。” 窄小巷子的脚步声忽然止住,少年左耳旁飞过一只蓝色的蝴蝶。 那朵花开了两次,开时,他都在,谢时这一次,要让他回去亲眼看一次凋落吗? “我同你说过多少次,见多了,便舍不得了。她迟早要走,你不是不知道,你又何必去等?”秦暮离同深深说这话时,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每多见一次,便是为未来的分离多加一层痛。他要如何忍心亲手制造离别。 “你本不该来凡界,你明知一切都无法挽回。你明知只会徒增伤感。你明知,不见便不念,不念便不痛。你明知这一切却还要固执着,痴傻着,你何必你何必啊深深!”秦暮离的声音高了几个度,那种侵染寂静中许久的狂躁里蔓延着许多难言,“你要看到哪种程度的死别才会明白呢深深?” 他吼后,沉默了很长时间。那是他自己都不想接受承认的事实,他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 秦暮离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的少年,换个轻柔的语调道:“最迟,最迟九月回创界山好吗深深?” 他知道深深不会答应,但他还是要赌一把。他对深深,千千万万年都怀着歉意,那种歉与对她的欠雷同。 一个补不了,一个还不完,如同身上那块愈不了的烂肉。 他见少年愤怒转身,以为会见他眼里的怒火,却不想,望见了那冷眼里盛积的清澈的水。 深深朝他走近了,一步,再一步,那睫一颤,晶莹剔透的水儿顺着脸淌了下去。 秦暮离抬手给他拭泪,刚触碰他的脸,手便被他抓住了。 不能言,不能言,深深说不出恨,说不出愤,说不出不愿,说不出甘愿。 “你若是九月还不离开,我自有办法让你见不到她。”秦暮离直视深深的眼。 深深嘴角飘出一个笑,和某人的嘴角弧度重叠。秦暮离读懂了那个笑,那叫不妥协。 令人作呕的人,深深用力把他甩出去。 将他甩到地上后,深深就快步离开这巷子,秦暮离吃痛地支起身子冲着空荡的巷子喊道:“不走如何,走又如何?她迟早要消失,迟早消失在这个她恨过的c爱过的c守过的c弃过的世界上!早一天,晚一天,你又能改变什么!你何必放不下,何必执着!越念越痛,越念越痛啊深深!” 有犬在吠,汪汪几下,又恢复安静。 生离和死别,都痛。可是,早一天,晚一天,都会如约而至。 有人不愿等,有人不愿信。 一模考完已是次日中午,学生们对此次考试深感吃力。考试时间缩短,题量增加,难度倍增,心理素质差点的走出考场便失声痛哭。更有者甚,曲子还没奏完便晕厥在现场。 “一点困难就被吓怕的学子,尚未有资格踏入水木宫。”前来考察一模情况的水木宫领导这样说。身后的记录员迅速记下那些人的名字,不出半个时辰,这些人将被开除学籍然后被遣送回家。 一c二模的分数基本上就是终考分数,而且一c二模里筛选下的学子也不少。没人跟学生们强调这些,甚至会用各种方法增加学生们压力。其实水木宫是在从各个方面告诉大家,哪条路都不好走,走捷径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以不在乎,但你要接受。 下午,领导给学子们开了个小会,会议的主旨便是使劲给学生们增加压力。学生们听完后纷纷表示压抑得不得了。本来学生们经历那么多,在这条路上走了那么久,早该练习一身抗打抗摔的本领。可是水木宫的领导实在厉害,三两句便让学生们心惊胆战。仙者的口舌果然不同,众学子一致认同这个看法。 这一切也怪不得水木宫,这世界本来就是有阶级之分的,既然大家都想迅速迈入高阶级,那自然要各种刁难,优中择优。 会议开完后,有些人跑到角落里默默擦泪,有些人沉默看天看云看水。要回家休息两个月再来此处二模,如果两次劣评的人一模也是劣评的话,那就华丽的广场顿时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无殇对着一棵老树打了个哈欠,惊蛰寻到她后嘘寒问暖的,她只懒懒地应几声。 困,她实在是困,她只想快些回去躺在榻上。 这次的题实在是一言难尽,哪怕近期秦暮离给她找了那么多题型不一样资料让她去做,她还是头痛这次的变态题型。这次考试曲子的曲风异样得惊人,更不要提那棋与那画的难度。她考完试,整个人都虚脱了,领导的讲话她没听,身边人的眼泪她没看见,也没听见所有人的叹息与悲吟。 她走出考场那一刻,她便也清楚,这一模她可能会是劣评了。虽然她及不愿承认,但 秦暮离会怎样对自己?她想。 无所谓,她又打了一个哈欠。 休息比较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满阶梧桐月明中 乘船,过江,回公主府。落日的余晖落在江里,巷子里窜着几只猫,斜影长长的,远山远,黑夜近。 她随意地将各种考试证件扔在地上,一靠近塌便拱了上去。再睁眼时,繁星点点,微风把画纸掀起,寂夜响起几声微弱的犬吠。丫头们给她准备了热水,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池子里,一入水又生了困意。池子里漂着鲜花和药材,热气腾腾,她捡起一片药看了一下,手乱摆几下,眼便缓缓合上。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水仍是热的,纱幔和烛火晃动得不太正常,她没太在意,只是觉得精神好了些。胡乱抹一把脸,扭扭脖子又伸个懒腰,她现在满身轻松。 繁星依旧是繁星,草木依旧是草木,风却没有那么安分。 手刚触碰到自己的衣物,无殇感觉池子里的水在升温。她左右看看,忽见池子中央不住地冒着气泡,这是有人想煮了自己吗? 她握住衣物准备从池子出来,却见那冒着气泡的地方逐渐有个人头冒出来。 那种样子,莫名熟悉。 无殇惊了两秒,抓住衣服飞身而起,落地时瞬间套上那件薄衣。 她刚出来,那人也已快速从水中跳出,带着一身水去追赶无殇。那人追得快,无殇一转身便和那人面对面。 山茶红的瞳子,烈焰红唇,湿漉漉的发,本就妖艳惑人的皮相,此时更加摄人心魂。 “我是你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你又何必死缠烂打?”无殇单手拧了一下湿发,玩味地笑着,“你若肯换个男人去纠缠,那胜数可比纠缠我大多了。” 一脸痞气,英俊的脸邪气满满,甚至带了些斯文的霸道。 无殇没太紧张,可能是仗着自己时刻记得戴这个千碎玉了。 花冽对上次那事耿耿于怀,听无殇把话说完,嘴角一扯,掌心的一团光散去,四周立刻狂风大作。无殇湿着发站在花冽对面,狂风掀起了她的薄裙,露出了她修长白皙的腿。这薄衣真不蔽体,无殇下意识捂住裙子。 “我亲爱的公主,您可别以为我还怕你的千碎玉。”花冽说的十分有底气,浊隐离开神界,她趁机吸些浊隐的浊气补充力量。这下,别说千碎玉,就算几个神君围攻也奈何不了她。 无殇皱眉道:“你这话,何意?”她退半步,有不祥的预感。 “我说,您的千碎玉,”花冽抬起手,无殇的千碎玉便脱离无殇的脖颈掉入池子里,“没用了,对我没用了。” 千碎玉掉入水池时,花冽夸张地笑了起来,无殇咬着唇不知该怎样做。她一己之力,真的对付不来。呼救?这四周看样子布满结界,呼喊根本没用。难道直接开溜?开玩笑,就这样溜走也太没面子了吧!如果投降,就更丢人了。还是试试吧,她思考许久,决定赌一把。 “哦。”无殇挑眉淡淡道。 花冽冷哼一声道:“殿下云淡风轻的表情下,恐怕藏的是不安吧。我真是为殿下感到心疼呢,小小年纪就要收起所有地情绪,不能哭不能笑,连害怕也要藏着。要有多大的悲苦,才能练就出这样的本领?啧啧啧。” 无殇蓄力垂眸缓缓道:“花冽,你可知道一个道理,坏人败于话多?” 花冽疑道:“什么?” “我说,你话多。” 波澜不惊的语调里涌起一丝丝寒意。无殇侧脸望花冽,眼里带笑意,唇一勾,狂乱的风突然静了下来。 这突然静下的风让花冽一头雾水,这秦无殇就算功力再强也不过一介凡人,如今千碎玉没用了,能帮秦无殇的人都不在,秦无殇还有什么把握笑成这样? 无殇赤着脚,向右边迈一小步,手慢慢伸出并摆出一个姿势,一瞬间,她脚下出现一个巨大圆形的闪着金光的花纹复杂的阵。那阵不停地旋转,奇异美丽的花纹让人目不转睛。 “你用阵,还这么理直气壮?”阵,这种小技俩,让花冽不住地怀疑无殇到底从哪里寻到了自信。 花冽准备接着嘲讽,脸上却遭受重击,还未反应过来,暴风骤雨般的的黑物朝自己射了过来。狂风四起,无殇站在阵里从容不迫地操控着竹叶,与喧嚣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气势嚣张的花冽反应过来后,一掌将那些竹叶烧个一干二净。“呦,你就这点本事也敢嘚瑟?”花冽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满的不屑。 小儿科,花冽笑笑,随后迅速朝无殇攻去。无殇带着阵飞身而起,手里再去操控其他可攻击物。这个本领还是深深某日送她的,本来是为了拿书时省点力,没想到在这派上了用场。 花冽每抵挡住一次攻击,无殇便又换其他攻击方式。两个衣物都轻薄的女子在半空打斗,看起来莫名香艳,一招一式都撩人心魂。 无殇攻击得从容不迫,速度也在不停加快,这让花冽抵御得有些力不从心。花冽突生一种耻辱感,这样没有太大攻击力的攻击,她竟抵不住!近不了无殇的身,取她命便会成难事。越想越不甘心,花冽用力将所有的攻击过来的东西都烧掉,飞身朝无殇攻去。 穿过灰烬与淡淡的烟雾,花冽看见一把剑朝自己捅来,她下意识地用两指夹住,定睛一看,还是面色清冷的无殇。 “殿下看起来是输了呢。”花冽稍稍用力折断那把剑,继而扬起脸阴测测地笑道。 无殇手中的剑被花冽夺过扔在地上,那剑触地的声音让无殇心有一丝紧张。她脚下的阵依旧闪着金光,但是她却没有了先前的从容不迫。 “殿下若是想玩,花冽有的是时间,只是可惜殿下没时间了。” 花冽轻移着步子靠近无殇,无殇慢慢向后退着。哎,如今,一丝胜算也没了,无殇默叹。她失落之余,忽然感受到一阵无比清凉的风,这风里带着浓重的熟悉的气息,她向四周望,到底哪里熟悉呢? 深蓝的夜空中亮起一束光,繁星被掩盖,草木舞动,鸟兽惊起,公主府上空的结界在那束光到来之前被弄碎。 细微的破碎声,花冽感受到了。 “谁?”花冽停住脚步,四顾着,“谁,给我出来!” 宁静,唯有渐强的风在说话。 小公主的救兵来了?不可能!此时的所有人都在抵御逼近临安的一波渐强的噬心,守卫的诸神也被她巧妙避开,根本无人注意到小公主有险。而且由于她体内噬心较强,她此次设的结界根本没几个人能破开,到底这人是何方神圣? 池子的水被一股力量操控,那水带着花瓣和药材跃出,如一道屏障搁在无殇的花冽中间。微风变成狂风,竹叶极速飘落,划过无殇已被吹干的发后又飘舞在空中。 “呦,我的洗澡水。”无殇笑一声道。 “怎么回事,到底是何人?”花冽有疑惑,手里开始聚力想破开屏障,试了一下却失败了。 玄靛不知从何处跑来,冲着天空喵喵叫了几声。 无殇隐去脚下的阵,狂风中头发乱飘的她嘴角飘出一个笑,这笑看起来又厌世又傲娇。 “你来得慢了些。”无殇声音软软的,绵绵的,又有那么一丢责怪。 这话一出,花冽知道,真的是救兵来了。她还未去思考那个救兵到底是谁,风如一双手突然抓紧了她的身子。她抬头向天空望,看见一个身影慢慢袭来。 那个身影带着寒气与炽热袭来,花冽的双眼开始犯疼。这人,这人,莫不是 “神神”下一个字还未出口,花冽的嘴便被堵上。随后,她的身子被白色烟雾包围,她挣扎着,似乎在恳求。 司旻知道花冽想说什么,无非是些不想再被封印之类的。猖狂了这么久还不知收敛,他可是给过她面子的,是她不知足,他没办法。 “你的六界梦,就永远是个梦吧。”司旻挥挥扇子,白色烟雾裹着红衣花冽慢慢消散。司旻无法让花冽彻底消失,但消失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 花冽被弄走后,四周便平静了。无殇舒口气,随意把头发往后一拢,这头发才拢到后面,她身上的薄衣便变成了粉嫩的襦裙。 “粉色?”无殇耸肩,表示不太满意。 司旻站在远处,看她不满意,扇子一扑棱,无殇的粉衣便化成绿衣。 “你这是”无殇慢慢走了过来,想问问司旻在想什么。 “手误。”司旻咳一声,又挥挥扇子,将那绿色变成紫色,紫色不太好看,又变成黄色。色彩不停变换,无殇慢慢走来,看着像一个移动的染缸。她越走越近,司旻不停调色,调着调着无殇就站在了他对面。司旻愣一下,扇子一颤,就将颜色调成了□□色,看这颜色正常了些,司旻才长松一口气。 “好久不见。”司旻直视着她,隐了扇子,另一边抬手将乱七八糟的四周恢复原样。 “嗯,是很久了。”无殇点点头,“这,稍后还走?” “可以陪你溜达一圈。”司旻手里化出一盏灯笼。 “嗯,行。”无殇十分乐意。 玄靛跑来喵喵叫,无殇抱起它,道:“现在就” 司旻揽过她的肩,道:“对,现在就去溜达。” 她才被他揽着肩,四周的景色就变了。长长幽深的巷,盏盏灯火,点点繁星,角落偶有萤火。 拐过几个弯,她的话也多了些。她缓缓讲述她遇见一个人,那人眉眼似曾相识,那人如月皎洁,那人温柔似水,那人令她生命出现了光,出现了暖。 她也讲秦暮离,讲秦暮离被她弄受伤了,讲秦暮离依旧是个无聊的监视人。还有那临安的风,临安的雨,临安的花,她都讲了一遍。司旻说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不会跟他讲那么多东西的。 “嫌我无趣?”无殇瞥他一眼冷冷道。 司旻笑道:“哎,不敢不敢,你讲,你讲,我听着。” “讲了那么多,也没什么可讲了。”无殇挑眉,摸摸玄靛,感觉玄靛有想下来走的意思,于是她便把玄靛放了下来。 直起身子时,她看见了司旻手上的镯子。 “我听夏幽说,你这个镯子是个姑娘送的。怎么没听你讲过?”无殇问。 司旻抬手,低头皱眉看镯子,端详半晌,道:“那姑娘死了很多年了。” 无殇听出了悲伤,道了声抱歉,又说:“看你们身边没出现过姑娘,我以为你们都不太喜欢小姑娘来着。” “夏幽的确不喜欢小姑娘。”司旻道出一句事实。 “什么?”无殇没听太清。 “我没有不太喜欢小姑娘,你就很好。”司旻敲敲她的头。 无殇捶他一下,心里对那个司旻口中死了很久的姑娘还是有些八卦,便道:“那姑娘,好看吗?” 司旻不反感她提任何话题,但还是回答的模棱两可。 “她死的太久,我忘了。” 这个答案,像实话,又不太像。 “我不信。”无殇质疑这答案。 司旻郑重地点点头,道:“不骗你。” 仔细想想,好像真的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人有点蠢。 “我从不骗你的。”司旻道。 无殇笑,点点头,表示相信他。他骗她的,其实太多了。算了,当做信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满阶梧桐月明中 “到底有什么事啊,着急忙慌的拉着我就来了。瞅这天黑的,我那么可爱,被拐走了可不好啊!被拐走了,别人会因为我太可爱把我藏起来的!把我藏起来,你们会找不到我的!” 枝上的鸟歪头看看拐角的两人,咕咕叫两声飞入蓝夜里。 夏幽拍拍广昳的胳膊,满脸责怪。 “是在下莽撞了。”广昳脾气好,勉强能忍受这一段独白。 “哼,广昳,你说实话,你不拉别人偏偏拉着我,是不是想借着这空子和我幽会。”夏幽歪着脸斜着眼看广昳,广昳本忧心着浊力的事,这下却被夏幽的眼神看得心虚。 广昳脸色微变,缓了缓,拱手低头道:“神君莫要开在下的玩笑了,在下只是突然感受到临安出现一股浊力,又恰巧遇见神君才拉神君过来的。” “切切切!就你慌,就你紧张,深深还没屁颠屁颠赶回来,你倒拉着我过来了。” 广昳解释道:“狐公子全力抗噬心,根本无法感应到异样。在下虽对保护姑娘的事比较积极,但是能力和态度远远不及狐公子。” 夏幽翻翻白眼,转了一大圈不耐烦道:“那你发现啥了,这结界不好好的吗,这一切不都好好的吗?” 广昳皱着眉头望望四周,奇怪道:“之前感受那浊力持续的时间也不短,但是这会儿却消失了。真是怪了,明明也感受到结界破损来着但,但是可不能大意啊,若是浊力是针对姑娘的话,那可就” 夏幽呀唏一声,扬着脸道:“那咋会可能嘛!就算我们都去对付那变异的噬心了,还不是有诸神守着的嘛!你当诸神是吃白饭的啊!针对无殇,怎么可能嘛!” 广昳为难地道歉:“可能是在下多疑了,神君莫要生气。” 夏幽冲他摆摆手,又在下一秒揽过他的肩嬉笑道:“生个啥子气嘛!你瞅咱俩好不容易见一次,来来来,咱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坐下来好好唠个嗑。” “万万不可,诸事繁多,噬心” “又不差你一个人!人多着呢,你看你平时那么辛苦是吧,歇一会也没啥是吧。”夏幽拉着他往窄巷里走。 广昳叹气,道:“审判神君即将到来,若不做好防护工作,姑娘性命堪忧。本就寡不敌众,在下不敢掉以轻心。” 夏幽摇头道:“你本不必做到这份上,她迟早要被修泽找到。” “在下只是,只是想赎罪。” “赎什么罪?你做错什么了吗?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除了秦暮离。”夏幽冷哼一声,一脸鄙夷。 广昳哀道:“陛下早已不是罪人了。神君大人,在下实在不明白,为何你们还不愿原谅他。明明错不在他,明明错全在那个,我那个,那个母亲身上” “你每怪罪陛下一次,我就会对陛下多几分愧疚。若不是”广昳深呼吸,而后又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你恨他,所有人恨他,可是,真正罪人明明不是他。我是罪人的后代,这一切该是” “可拉倒吧。就算没有你母亲,秦暮离在某日醒来,还是会攻上创界山。哪怕故事的经过怎样改变,结局也是改变不了的。故事的开始便注定结局了,所有的过程只是在为结局铺个大垫而已。你我不是命运书写者,结局不是我们写的,也不是我们造就的。所以,错,也不是你的。”夏幽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平日太累了,太操劳了,来临安那么长时间也没去好好玩过看过。来,我带你看看这座美丽的城。”说着,夏幽拉着广昳穿过这巷子。 “不可不可,大家还在对抗噬心” “他们一巴掌就把噬心给呼个一干二净了,你别操心啦!” “神君大人,这不可儿戏啊!” “听话!” “是。” “总是这么听话,我的孟极要是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提起孟极,夏幽的嘴角上扬得可爱。 “其实孟极对神君大人极其好的,大人不用总是吓唬他责怪他。” “咦唏!不责怪他,他早就骑我头上啦!不听话,就该打!熊孩子就得多打几顿!打几顿就长记性了。”嘴上这么说着,可是仔细想想,好像没下过几次手。 “大人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下不了手吧。” “是啊是啊,我咋会下得了手嘛,都养这么大了,咋样也舍不得。哎,对了,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伯伯呢。” “应该是叔叔才对吧,大人。” “我去!我比七尘早出现好不啦!” “创世新约和旧约上都是写你比较晚出现的。” “书上都是骗人的!” “神尊大人?” “你找神尊大人也没用,九大神君出现时,神尊大人还在上层,他根本不知道谁先出来谁后出来。” 广昳站住脚,拉拉夏幽道:“在下是说,那个人,好像是神尊大人” 夏幽伸着脖子朝那个方向看去,□□色襦裙的姑娘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冷艳的男人。姑娘开口说着话,冷艳男人深蓝的眸子里装着平静和威严。 “神尊大人?”夏幽好奇司旻居然在此时出现,目光移移,望见了那两人对面的秦暮离。 夏幽呦呵一声,拉拉广昳,示意走过去。 “陛下和神尊大人或许有事商议,你我二人”广昳有些犹豫。 夏幽呵呵两声道:“他俩不认识,能商议什么?” 广昳眨眨眼睛,哦了两声,才理解那话里的意思。 夏幽晃荡过来时,无殇的话说了一半便打住了。 “夏幽?你怎么在这?”无殇向夏幽走近一步,瞄一眼,夏幽身后还跟了个广昳,她微微低头致了致意。见此,广昳恭敬地冲她拱手行礼。 “广昳拉我过来幽会呢,哎呦,猴急猴急的。我俩啥也没准备,就胡乱地逛啊逛啊,这不,一逛就逛到这儿了。” 夏幽嘻嘻笑了开,广昳听此慌忙解释到:“事实并非如此,神,夏幽大人说笑了,姑娘莫要轻信他的话。” 无殇清楚夏幽胡闹的性子,点点头道:“我自是不会信他的话的,倒也委屈你了,成天受他的欺负。” 夏幽倒不乐意了,揽过无殇的肩,扭着身子苦着脸道:“什么嘛!我哪有欺负他啊!你就只会护着别人来欺负我!无殇,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真是看清了,你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啊呜呜呜呜呜呜”他边说边用力扯着无殇的肩膀晃来晃去。 站在一旁的司旻看了一眼夏幽,低头咳了一声。夏幽一听这声音,才想起司旻就在身边。手老老实实地放了下来,身子站直,乖巧的像个襁褓里的孩子。 夏幽歪头冲司旻甜甜地笑道:“好久不见呐!您最近怎么样?身子骨还好不好?” 司旻没理他,沉默地望着对面的提着灯笼的某人。 夏幽小跑到司旻身旁,扯扯他的衣袖道:“大人离开江南已有数月,不知大人有没有想念夏幽?” 司旻抬手揪着夏幽的耳朵漫声道:“最近胆子有点大,看来” 他深蓝的眸子朝夏幽看了过来,平静里带着凌厉,冷艳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夏幽举手拿开他的手,后退一步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大人不用放心上。” “怂。”无殇瞥夏幽一眼挑眉幽幽道。 她这低低的一声还是被夏幽听见了,猝不及防,她被夏幽拉在怀里揉头发。她散着的发被他揉来揉去,看起来甚是可怜,广昳慌忙去阻止,夏幽瞪他一眼,广昳叹口气退到了一旁。 “够了啊。”司旻拉开两人淡淡道。 夏幽嘿嘿笑几声,无殇整整头发无奈地叹口气。再抬头时,她与黑暗中的那个人对视。 他站在暗处,手里灯笼的光也暗的很,她看不清他的脸,看不到他脸上的悲戚。 “你”她想说完她未说完的话,才开口,却见他转身欲要离去。 那一瞬间,萤火虫的翅膀划过那盏盛着暗火的灯笼,深蓝的夜空里的星星亮起孤独的光。 他转身的样子,莫名有些凄凉。 “呦,这位姓秦的使者,怎么还没打声招呼就走了啊。好歹咱俩也见过几面的是吧,打声招呼,也不费您口舌对吧。” 夏幽略带挑衅的语气以及那尖酸的句子让秦暮离止住了脚步。 秦暮离低头转过身,礼貌性地点头致意道:“是在下眼拙了,还望大人见谅。” 极具讽刺性的一幕,广昳皱着眉扯扯夏幽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秦暮离低头提着灯笼默默地站在原地,夏幽看他一眼便不再同他说话,拉着无殇絮叨起来。 “你刚刚和他说的啥啊?” “没,没什么。”无殇瞄一眼低着头的秦暮离说到。的确没说什么,偶然碰见了,初始因她致使秦暮离受了伤,她略感尴尬。她带着歉意不着痕迹地问一下他的伤情,他言因自己冒失使自己受了伤,现已无大碍。 无殇惊讶他的谎言,这样毫不犹豫的回答,想必是个扯谎惯犯了。她心有鄙夷,有歉意,有担忧。她担忧这个时刻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会因此事伺机报复自己,可她也是矛盾的,她又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那种人,哪种人?她何曾了解他是哪种人呢? “我不信,你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啊?” “不过是一些琐事,我若讲了,你也未必愿意听下去。” “算了算了,你不讲就算了。哎!那位秦使者!”夏幽侧脸瞥向秦暮离。 “秦某在,大人有何事?”他抬头,无意间与司旻对视,很快又把眼移开。 “无事,你可以走了。”夏幽冲他摆摆手,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 秦暮离点点头,道:“告辞。”干净利落,话一落,转身便走。 “站住。” 凉凉的两个字,近似缓缓向江南刮来的秋风。 听见是无殇的声音,秦暮离侧脸道:“殿下还有何事?” 无殇拿过司旻手上的灯笼走向秦暮离,一步一步,越近,他身上的痛感越强。 感受到一阵极强的压迫感,他知晓她站在了他的身后。 无殇移了一步,低头拿过他手上的灯笼,将自己手上的灯笼放在他手里。 “腿脚不好,出来也不带阿笙。路不平,桥多,路上慢点。” 她这样,完全是出自歉意。她过肩摔时根本不会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无殇抬头看他,正好与他对视,他没移开眼,或者是说,短时间内,还没舍得移开。无殇尚是第一次近距离认真地看他的眼,平日里他严苛的样子让她懒得看他几眼,这次近距离看他,方才看清他那符合斯文儒雅相貌的双眼。他眼里盛着雅气和静谧,若不是见过他嚣张的样子,她完全不会相信那个平日里满脸刻薄的人和眼前这个儒雅的男人会是同一个人。 她直直地看着自己,秦暮离忍不住了,头一抬,顺带收回目光。 他的侧脸略有淡漠,可是无殇却感到了他的局促不安。 无殇又看他一眼,握着换回来的灯笼低声道:“慢走,不送。” 她提着暗光的灯笼慢步悠了回来,秦暮离看着眼前黑暗的巷子,嗯了一声。 他一瘸一拐的走姿融入了暗夜里,无殇他们也换了个方向继续溜达着。无殇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巷子,问司旻:“你怎么不同他说话?” 司旻问:“谁?” 无殇摇摇头道:“没什么。” “无殇!我饿了!我要吃” “没了。” “我还没说我要吃啥呢,怎么就没了。” “什么都没了。” “啊啊啊啊啊啊!秦无殇你欺负人!你说!是不是又自己偷吃完了!说!” “夏幽,放手。” “说不说说不说!” “你手放哪呢?” “我不管我不管!放哪不一样啊!你快回答我!不是说好了有好吃的就留给我吗?你上次明明答应过我的,啊呜呜呜呜老狐狸一来你就对我不好了,你变心了你变心了啊呜呜呜呜” “孟极,你回来管管他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满阶梧桐月明中 无殇得知成绩的那天清晨,临安漫起了白雾。她站在书屋屋顶,看着茫茫的白雾,看着朦胧的山山水水,心里有压抑,有难过。 酒喝了一壶,杯子被她扔在地上,转脸又晃着身子在空荡荡的房间转转悠悠。她扔了几本书,嘴里嘟嘟囔囔,在地上躺了许久后,又将那些被扔的书捡了起来。 她开始整理书架,无意间发现许多空着的试题,于是坐下来拿起笔认真地做题。题做完,她跟自己下了几盘棋,又弹了几支曲子。她弹琴时似乎做了个梦,手指开始乱晃,晃着晃着,曲子变成了夏至日那天的调调。她惊醒,怪自己居然把写词的事给忘记掉了。 伏案写词的时候,她父皇秦炤来了。 她知道他会说什么,同时她渴望他会说些其他的句子。可是她很失望,这个从得知她一模成绩开始,便奔波许久的父亲,并没说出她想要听的句子。 他有愤言,有一肚子的疲惫,想要说,见她,却不敢说。他只说她在针对他,他说她不懂事不理解他的苦心,他说他心力交瘁,说他好累,好累。他谈及“孝”,谈及“责任”,谈及“未来”,她没表态,也不反驳。她一直平静地听着,直到他因她沉默而说不出句子时,她才静静地开口。 她问他:“你可知我母亲生我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当然,他一时之间也给不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又问:“你可知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你活着”他看着她平静的好似死了的双眼,竟然难过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可知我考水木宫是为了什么?” 她又问,这下他能答上来了。 他答:“求你长命百岁。” “为何要长命百岁?”她的双眼开始有活着的气息。 “你生来福薄,寿短。父皇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看着面前瘦高的她,眼睛开始湿润。 他好像听见了十几年前,腊月初一那天,南国皇宫里她的第一声啼哭。那时她那么小,小的一只手就能抓住,现在竟然长那么大了。这么多年来,他时刻挂念着她,可是仔细想想,她好像并没有在他生活里出现过多少次。他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长到这样高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改变的喜好。 何种喜好?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是什么呢。他责怪自己的失职,却又想,待她考上了水木宫,有的是时日去认真了解她呢。 “这世上,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的。让你考上水木宫,是为你好,你怨我,气我,只要结果能是好的,什么都行,怎样都行。”他在乞求,他乞求她不要拿自己未来开玩笑。只要考进水木宫,只要她修了仙,只要她好好走下去,她的生命便因此延长。 “所以,你只是不想自己难过,才想让我活着对吗?”无殇再发问,那话,掷地有声,冰冷刺骨。 “你怎会这样想”他惊讶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囡囡,这世界,这世界哪有父母亲是为了让自己不难过才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的啊。既生之,则养之你”他有些气,他气她这样想。她是他的女儿,是他的骨血,是他宝贝,他的爱,他想让她活下去。 他只是想让她活下去,活着意味着可能,意味着她可以获得幸福c快乐和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 “生之?养之?你?”她讽刺一笑,转身把那沓做完的试卷扔到他面前,“是,你生我,你养我,你的功德高于一切,所以你可以操控我的一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人生?” “囡囡,你” “你年轻时没完成的梦想,你逼我去完成,可是,凭什么?还有,是不是我没有考水木宫的资格,是不是我接替不了你的梦想,你就任我自生自灭。是不是?”她开始扔笔,开始扔墨和砚。 她的眼睛落在灯笼上,白色的灯罩里跳跃着亮色的烛光,原来天早已黑了。 他听她说这话时,几支笔砸在了他的衣服上。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炤少年时期才得知自己早够资格去考水木宫,可是因为他那时已是储君,又因他父皇早早地拒绝了,他幼时就燃起的成仙的渴望便在那时成了巨大的遗憾。秦炤的孩子当中,只有无殇一人够资格去考水木宫,无殇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此。 “我因你来到这世上,但我不是为你才活下去的。你明知走下去就是要受苦的,那你为何不在得知我福薄的那一刻便把我掐死?为何不让我早早地死去?你这样让我活得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她开始扔书架上的书,语速缓缓的,声音没有太大,却震得人耳朵痛。 她近似疯狂的行为让他害怕,他想阻止,手脚却好像动不了了。他被她的话给吓到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说出那样话的会是他的女儿。 “还有,就算我完成你那个渴望,可我又不是你,你能得到什么?你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活下去,或者立刻死去,和你有关吗?我的生死,你有什么权力去决定,或者说,谁给你的权力去决定我的生死?”她扔掉一本厚重的书后,狞笑着直视他。 “囡囡,我是你父亲。”他颤抖地出声,他是她父亲,他给了她生命,他要为这个生命负责。他要全心全意为了这个生命去舍去许多,要为了这个生命付出自己的全部。 她生,她是他骄傲,她死,他便失去了一切。 “我是,你父亲,你生你死,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他喉头发紧,鼻子发酸,他怨恨,怨恨自己错失她的成长,为何当年那个小小的,乖巧的孩子,如今变得那么恐怖。 “父亲?呵,我的好父亲,您剥夺我的一切,禁锢我的自由,十几年来又看过我几眼?父亲?呵,你配我喊你吗?”她皱着眉扬起嘴角冷冷说着。 她不起波澜的语句如锋利的刀剑,一刀一刀扎他的心。 你配吗? 你配我喊你父亲吗? “囡囡,囡囡”他近似绝望的声音,低的好像快要听不见了。 无殇扬着脸走近他,长长的衣服滑过地上的残籍。枝上的鸦雀老老实实地呆着,月光穿过云层朝密叶上照去。玄靛四处望望,想要进殿内,却被一个人轻轻抱起。 “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配不配。” “我叫你父皇的时候,你难道就不感到一丝愧疚吗?”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被剥夺一切的人去幻想未来?你又何德何能让一个被弃了十几年的孩子认真地叫你一声父亲?” 她终于站在了他面前,凹陷的脸颊,冷白又薄的皮肤,瘦骨嶙峋,扑面而来的冰冷。她脸上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她说那些话时似有笑意。他也觉得震惊,她的每字每句都不起一丝波澜,没有情绪,没有怨,没有愤,没有怒。 她脸上突然堆起了笑,那笑虚假的要命,像是一张皱皱的人皮。 “我不厌不恨这世人,只厌你恨你。” 她害怕,她孤独,她抑郁,她绝望,她需要父亲的时候,他在哪? “我见你一次,就恶心一次。” 自她被选做水木宫考生,她母亲就病了。十几年,她见她母亲,只有三次。这一切是谁主导的,谁罚的她母亲,谁拒绝了她母亲最后的心愿,谁逼死了一个母亲,谁逼死了一个孩子。 “你,滚。” 这个时候,乌云遮盖了所有的光,烛火颤颤的晃着。蝉鸣散了,残荷将现,白日里略略燥热,夜里已渐渐转凉。秦炤想起来来时的路上整理要说的句子里有那么一句,天冷了,多添衣。 怎么就没说出口呢? 他听见“滚”那个字的时候,身体一阵疼痛。他一阵眩晕,欲要倒下去,又怕倒下去影响了他的囡囡,就忍了忍。 他知道她一直不想见他,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但又不得不坚持下去。她怨也好,恨也罢,辱他骂他,哪怕动手也好,他也愿意坚持下去。他好想把自己的寿命全数给她,哪怕让自己死去他也心甘情愿。 他每天都担心着,他怕她突然有一天就离开了,那么她所受的苦,全都是白白遭罪了。他叹她,他怨自己,怨自己不是她,怨自己不能替她受苦。 他想她好好的,好好活着,活得长长的,久久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一切皆好。 他怕她还会生气,没有用力看她几眼,他懊悔不已的情绪里面好像又参杂诸多不甘。他知她心里一定怒了,于是不敢再跟她讲话,他想多待一会儿,又觉得她会烦他,低低头,忍住泪,一步一步迈出了大殿。 雾又漫起了,微弱的亮光,树叶叶片摩擦,远远望着,莫名阴森恐怖。 公主府又恢复平静了。 那种静,如同坟场的静,如同躺着尸体的棺木的静。那种静,仿佛只要自己也是个死人,就能完美地与环境切合。 “哎,我今天话真多。”无殇叹口气,责怪自己没把住自己的嘴。 这大概是有生以来,跟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了吧。 她头疼,晕晕乎乎的,某些心绪压在骨子里放不出来,她感到疲惫,却不知道该怎样去缓解。 秦暮离进来的时候,她站在一片狼藉里呆滞着。 她看他越过书本来到她面前,紧接着,他给了她一巴掌。 疼。 她想看他一眼,实际上,那一眼应该也是呆滞的,但秦暮离没给她机会。 又一巴掌。 她疲软的身子踉跄了一下。 又一巴掌。 她坐在了地上,诶,太疼了呢。 他一定会教训她一顿,她猜。 “他何德何能让你唤他一声父亲?秦无殇,你告诉我,你又何德何能做他女儿?” “南国尊公主,你能清楚那个‘尊’字吗?他身为一国之君,对你低声下气,任你吵任你骂。秦无殇,你能知点好歹吗?” “他给了你那么多其他皇嗣这辈子也渴求不来的东西,可你呢?你怎样对他的?你想想你是怎样对他的?” “他是你父亲,他给了你生命,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感恩吗?” “秦无殇,他到底欠了你什么?他这辈子到底亏欠了你什么?” “你到底要让他多失望多绝望多痛苦,你才肯善罢甘休?” 她歪着头,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猛地,他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沉默之后,转身,他看见白发少年风尘仆仆,立在大殿里,少年目光放在那个仿佛死了的姑娘身上。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总觉得自己的出现是那么不合时宜,秦暮离想。 少年跪坐在地上望着无殇,无殇眨眨眼,咧嘴笑了。 她道:“你回来了啊。” 温温柔柔的,怕声音一大就吓走了他似的。 他皱眉,心疼地点点头。 “我,我写了词。”她的手扒拉扒拉屁股旁的狼藉,找了许久,终于扒出一张纸。 “你看看,看看我写的怎么样。”她递给他,他立刻接住。 “哎,这里太乱了,我收拾收拾。”她慢慢站起,开始认真地捡书。 “我喜欢最后一句,‘处浊世享清欢’,不过,这里不是浊世,我也就享不了清欢了。真可惜。”她抱起一摞书,放在书桌上,接着又去捡。 “一些乱凑的字句,有些矫情,想来你也不会太喜欢。我时间少,也总忘,你若觉得不好,我改日再重写。”她跪在地上低着头一本一本地捡,声音越来越小。 深深放下纸,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缓缓抬头,眼里涌出哀伤。 像是暴雨里的山林,呼啸,无助。 “我一模是劣评,我第二次劣评了。”她不知道,这最后几步她能不能走下去。 “为什么?”她握住他的手,像一个可怜的孩子。 “为什么福薄是我?为什么有资格的是我?为什么非要走下去的是我?为什么这一切都是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要选择我?为什么非要是我?” “今天,我母亲忌日。”她忍着泪低声说。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会被生下来?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去接受我不想接受的一切?” 比如接受孤独,比如接受欺骗,比如接受不自由,比如接受被选择,比如接受失去和离别,比如接受不甘和妥协。 “深深,我” 她开始流泪,她说不下去了。 她好想大哭,可是那太矫情了,连这几滴眼泪她都觉得太造作。 他给她擦泪,一下一下,擦不完似的。他又一次觉得自己太没用,他什么也做不了。 似乎自从故事开始,他的存在根本就没什么实际意义。 他只能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像她曾抱自己那样紧紧地抱着。 她闭上了眼。 可能自己太倒霉,惹了众神,才致使自己这般不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鸿声断续暮天远 往前走一步,淋点雨,嫌冷,又退到屋檐下。 久居屋中,竟不知夏已完全消退。 “玄靛,你想去溜哒吗?”无殇折回殿里拿了把纸伞。 玄靛卧在书架上喵呜一声,懒懒的。 “我想。”无殇握着伞,抬头跟玄靛说。 一听她这样讲,玄靛弓起身子,想要下来,无殇侧侧脸道:“今儿我不想抱你,你自己老实呆着。” 被凶了,玄靛不乐意,扯着喉咙接连喵呜许多声。无殇撇撇嘴,道:“你沉了,懒得抱你。” 玄靛委屈,从始至终,它的零食都全被夏幽抢了去,自己向来都是瘦弱无骨,怎么可能变沉了? “喵~”这一声可怜巴巴的。 “听话哈,天快黑了,你接着补觉。”她这安慰甚是敷衍。 缓缓撑开伞,双手握着伞柄将伞旋转着,迈一步,举伞到头顶,素净的花色,如同秋雨盖在她头上。 她晃荡在一个未走过的巷子里,雨密密的,她走的极慢,一手握伞一手提裙,丁子色的裙被她提到膝盖处,有些不雅。 应该是十分不雅。 她窜到一个长街,沿着河岸慢慢走,远远的,望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靠在屋檐下。 她瞥两眼,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路过那个男人那里时,她张望一下,不经意间与那男人对视。那男人眼里的暗光,她好像看到过。 “水木宫考生?” 无殇收回目光正欲继续前行,听他这样说,便停下了。 “还剩二模和终考?”男人稍稍坐直,不大不小的声音竟有点好听。 无殇嗯了一声,举着伞,微微低头直视那人。这男人大概是看她身上挂着的吊坠猜出来的。 男人扒拉出一个碧色吊坠,无殇看那个吊坠上的蓝点和黄点全被点亮了有些吃惊。 “这玩意,亮完了,又有什么用?”男人摇摇头,慢条斯理地把坠子收了起来。 坠儿上的一个蓝点亮,代表参加完那场考试,黄点亮,代表通过那场考试。这个男人的坠子上的蓝点和黄点亮完,代表他通过了所有的考试,也就是说,面前这个男人,是考上水木宫的人。 可是,这幅模样 男人肩膀动动,屁股往墙跟挪挪,抬头看一飘一飘的灯笼,双眼无神,却能让人察觉出他在回忆着一些事。 “我父亲让我考的,小时候的我没什么追求,只知道听话,让我考,我就考。最初家境不错,后来因为走这条路太艰难,家道中落,母亲得病也不敢吃药,她怕花钱,怕耽误了我的路。其实,吃点药,能花多少钱呢?”男人嘿嘿笑了,凄凉得让人毛骨悚然。 “开始是我父亲让我考,后来我觉得自己太有天分,不考出个结果就对不起自己一身好骨头。家里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父亲想让我放弃,我怒了,我说他不知好歹,说他的心肠狠毒,说他自私自利。他妥协了,于是砸锅卖铁让我考到了终考。” 男人仰头,脑袋靠在了墙上,似乎在努力回忆某些模糊的东西。 “我考完才发现,我父亲的头七已经过了,我问街坊,我母亲呢?街坊邻居骂我,说我不是人,说我母亲已经死了半年了,我居然还不知道。” 男人沉默了很久。 大概真是自古逢秋悲寂寥,凉凉的雨落下来的时候,无殇平静的心里渗入了大把的难过。 男人歪歪头,用袖子抹了把鼻涕道:“那之后我疯了,乱跑乱叫,从北边来到了南边,从南边跑回北边,又跑到了南边。跑来跑去,我慢慢清醒了。”他伸伸腿,又道:“醒了,看见自己老了。坠子亮完了,看清那些光了,却也老了,嘿嘿嘿。” 男人摇摇头,嘴里嘟嘟囔囔,无殇听不太清,或许是说了几句方言。 “我们北边的天,这时候,比这儿冷点。”男人吸吸鼻子,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去,“快十一月了,十一月,终考,嘿嘿。到时候,该有人哭鼻子喽!” 他又笑了几声,不像是嘲笑,不像是幽默,不像无奈,像不知道,无殇形容不出来那种看他笑心里就不舒服的笑是何种笑。 “那谁谁说什么,什么‘浮生若梦’,这人生啊,还别说,真跟个梦似的。好梦,还是噩梦,哎”他闭眼摆摆手,“说不清,猜不出。猜不出啊!你也说不清啊!” 他摸摸索索躺在了地上,自言自语:“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爹娘,就养了我一个孩子。哎” 可能并不是错觉,无殇看见了那男人眼角的泪。 “哎呀,人生啊,就是一场梦,好好做一场梦,早死了也划算。就怕做了一生的噩梦,还惊了旁人。” 男人说完便不语了,无殇站在原地看他看了许久之后,执着伞,继续走。 走几步,那男人的声音又响起:“这临安,只有一个水木宫考生,那就是十几年前搬来这里的尊公主。殿下,你比许多人幸运,但是,也比大多数人可怜。” 无殇紧紧握了一下伞柄,挑挑眉,当做什么事儿也发生,缓解缓解自己的情绪后接着走下去。 “不容易啊,活着都不容易啊!众生皆苦,死了才叫解脱。”男人的声音异常苍老。 众生皆苦,话没错。无殇摇摇头,有感概,却说不上来。 她突然想起来她在哪里见过那男人眼里的暗光了。她在镜子里见过,对,每天都能看到。 已有许多年。 天渐暗,雨变成细丝,又转成薄雾。轻纱般的雾盖在头上,合上伞,走两步发上便现些水珠。偶然低头,看见衣裙上沾了点脏脏的水渍,想骂自己不谨慎,却又觉得这样是无事生非,便拽拽衣服稍稍遮遮。 入秋之后,无殇想要迫切地去看草木凋零,听断鸿悲鸣,立在斜阳里看暮山遥遥。然而,中秋都过了,她的迫切还是暂时搁置着。一场秋雨一场寒,她也只能盼雨多下几次,这样才能正儿八经地迎接秋,而非此时的秋不秋,夏不夏。 她过了几座桥,穿了几个巷子,随后灯火陆续燃起。 她提着伞在爬满花藤的墙边站了好久,想想自己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打算回去。正要掉头回去时,远远地看见桥那边,有一条小狗在爬楼梯。小狗腿太短,后肢怎么伸也碰不到上一层楼梯。无殇觉得有趣,便走过去看了小狗一会儿。 她这样不帮助别人,还饶有兴趣地看别人笑话的心理,被狗狗察觉到了。狗狗呜呜几声,委屈地耷拉着小脑袋,看上去十分可怜。 “呜呜呜”狗狗仰头冲她叫,这样小,大概还没学会叫呢。 “汪汪汪。”无殇用手指头点点它鼻子,“跟我学,汪汪汪。” “呜呜呜” “汪汪汪,你啊,连狗叫都不会,丢不丢狗脸。”无殇捏捏它的耳朵,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汪汪汪。”她摸摸它的狗头,重复了几下。 它起初不改呜呜呜,兴许是被她弄得烦了,突然汪了一声,这一汪,让无殇无比满意。她把伞夹在腋下,抱着狗狗一步一步迈着阶梯,要把它送到桥那头。 “我的梨花刚来的时候,跟你一样大。”她轻轻抱着它,怕伞给弄掉了,也不敢做太大动作,“不过它比你漂亮,嘿嘿。” “后来它被人弄死了,它死的时候还那么小。现在,虽然想它,但就是想不出它的样子了。可能时间太久了,嗯~”过了桥,她蹲下身子放下它,长长嗯了声。 “算了,”她觉得说太多没什么用,摸摸狗头,道:“快回家吧小短腿儿,有人等你呢。” 小短腿儿摇摇尾巴兴冲冲地跑了,无殇目送它走,又撅嘴不满道:“也不回头看我一眼啊。” 收回目光后,无殇发现此处有家小酒馆,酒馆外有桌椅,树木枝叶繁茂,灯笼挂的也多,看起来十分有气氛。本想着溜回去的她,莫名想在酒馆坐坐。她挑了个靠树的位置坐了下去,刚坐下就有小二来招呼,她带的钱不太多,就要了壶好茶。小二去准备时,她就支着下巴发呆,手指在桌面上无节奏地敲着。 “这位客官,您的温酒来了。”小二把酒给她放好。 无殇皱眉道:“我要的是茶。” 小二笑笑道:“这酒是一位公子送您的,酒好着呢,您先享用一番。” 无殇欲要问那人是谁,小二便退了下去。 天暗暗的,星月全无,只剩薄雾沉沉地罩着。 凉风一过,酒馆外只有她一个人坐着,有种阴森感。 “温酒?送我的?”无殇看着酒,猜测这酒会是谁送她的。她又不喜欢喝酒,这次出来溜哒又没谁知道。会是谁送的呢?不会有毒吧。无殇皱眉盯着那精致的酒瓶,默默在心里提高警惕。 “这酒没有毒,只是单纯想趁着还有机会陪你喝几杯罢了。” 一个阴哑的声音突然出现,无殇抬头,望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木槿紫的眸子,长发散着,衣衫松松垮垮,一脸颓废美。 他给了无殇一种异样的感受,那种异样不是太舒服,但却夹着了一点亲近。 无殇坐直,不吭声,谨慎地看他。 男人抬手拿酒瓶,优雅地倒了两盏酒,放她面前一杯,放自己面前一杯。动作缓缓的,像是制作一样艺术品。 他身上散发的东西,让无殇笃定他非凡人。那样颓废美的长相,有几分类似夏幽那一拨人,但也有几分让无殇感到不悦。 那种不悦,不是排斥,不是反感,而是类似,玄靛不听话,她生气无奈却不能怎么处理的不悦。 “你是”无殇好奇了。 男人笑笑,无殇看着他的笑,误以为自己看到了雨后的空山。 “你路上的一个过客而已,姑娘不必深究。”他支着下巴歪头看她,美丽的双眼里映着灯笼的光。 “你有何事?”看他支着下巴,无殇也保持和他一样的动作。 “听说你不久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走过千山万水,只为静静地看你几眼,然后陪你喝几杯酒。这一路,我见风雪,见悲喜,也踏过许多片云,渡过很多条河,走过许多座桥,向陌生的鸽子问了路,终于来到你面前。却发现你眉眼里藏着哀愁,似乎你已知晓结局,似乎你已接受命运。”他说的很慢,声音阴哑,语调轻缓,如春风拂面,虽然那些语句让她没有很喜欢。 那种腔调无比做作,包括字句。 “所以”无殇坐直,手放在桌面上,眼神略有涣散。 “我送你温酒,你陪我喝几盏就够了。”男人仍支着下巴,眼角里藏着的伤感像黄昏寂静的深巷。 “我若不呢?”无殇道。 “那我便再无陪你喝酒的机会了。”他叹了一声气,异常哀伤。 他伸手握着酒杯,又道:“这一生,就只剩这一次了。” 真的只剩这一次了,他是有许多恶意,但那些渴求却是真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跟她一起喝酒了,那种“久”,不是用年年岁岁就可以概括的。仿佛用最悲伤的词,也形容不出那种“久”里的憾和伤。 无殇听得出那字句里的愁,犹豫一会儿,也伸手握住了那酒杯。 “为何要说‘只剩这一次了’?”她低头看着酒里自己眼睛的倒影问到。 “若有时间,你也恰好愿意,便不会只剩一次了。可是,我猜,我没那个机会,你也不会再陪我喝一次。”他朝她举起了酒杯。 无殇没有想反驳的想法,见他举了杯,于是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敬,造物主。”男人道。 无殇愣,不知其意,只好也跟着道:“敬,造物主。” 男人笑笑,举杯一饮而尽。 似要把遗憾饮尽般,却没有酣畅淋漓,只余悲切与凄凄。 无殇将酒杯靠近唇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秦无殇!住手!” 桥那边,站的是秦暮离。 无殇放下酒杯,疑惑道:“他怎么在这?” 她看向对面的男人,男人微笑地望了望她,又看向那杯酒。 她凝视着刚刚被放下的酒杯,又重新拿起。 “不要喝那杯酒听见没!”秦暮离的声音在慢慢靠近。 酒杯在手里握着,她不知该不该喝。男人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跟她碰碰杯,道:“敬,过去。” 她跟着说道:“敬,过去。” 男人又是一饮而尽。 鬼使神差,她没有再因听秦暮离近在咫尺的警告而停止。 她做着跟男人一样的动作,将那酒一饮而尽。 饮完,她放下酒杯,舔舔唇,与男人对视。 男人笑了,这个笑与先前的笑都不一样。这个笑像是了愿般开怀和满足。 那个嘴角扬起的时候,无殇仿佛望见男人眼里有江河流过,也似有日光璀璨,星月明朗。 陪他喝杯酒,真就这样神奇? 近距离响起一个异常绝望和痛苦的声音。 “七尘!你!” 无殇看看秦暮离,又看看对面的男人。 “七尘?”她重复一下那个名字。 她听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鸿声断续暮天远 “七尘”这一声含了秦暮离的无尽绝望。 无殇慢悠悠地站起,正欲问秦暮离来此做甚,突然感受到身旁有一阵热气涌来。只听一声怒吼,秦暮离飞身扼住七尘的脖颈,迅速将那七尘按在树上。由于秦暮离的速度太快,无殇被那冲击力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啧,怎么回事。”摔的有点疼,无殇皱着眉,心里十分不爽。 尚未站起,她便见七尘挣脱秦暮离的桎梏后迅速与秦暮离厮杀开。她能感觉到秦暮离的怒气,也能看出那个被唤作七尘的悠然自得。 悠然自得?看这情况,秦暮离的目的似乎是想置七尘于死地,怎么这七尘还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难道自己看错了?无殇伸长脖子开始认真观察两人。她也没去站起,裙子一扒拉,就盘腿坐在地上分析起交战的两人。 话说自认识秦暮离开始,就感觉他仇家不少,这货到底有多欠揍啊?可能嘴欠是主要原因吧,想起这秦暮离对自己说的各种恶语,无殇便脑壳子疼。虽然他也并无害自己的心,甚至自己对他存了几分感恩和歉意,但此时的无殇还是感慨一句,活该。 周围布了结界,她暂时出不去,秦暮离和七尘打的热闹的不得了,起初她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但慢慢她就失去了兴趣。 秦暮离用力极狠,但尽管如此,他的能力貌似也不敌七尘半成功力。七尘基本不出招,任着秦暮离一剑一剑地劈来。无殇想知道这样的打斗到底有何意义,想问,又觉得无聊的问题铁定会得到一个无聊的答案。她觉得坐的累了,就晃晃悠悠站起来,刚站起来,一个黑影从自己身旁飞过。 重物落地的声音。 无殇朝重物看去,是秦暮离。 本能反应,她撒丫子朝秦暮离跑去。 “喂,你”她蹲下身子想扶他起来。刚碰他身子,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几下。 “疼?”无殇缩回手,不敢再动他。 她看他挣扎地支起身子,想帮他又怕碰疼他,就只好蹲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他。 “你”他拉住她的手,紧张地看来看去,“你哪里不舒服?哪里疼?哪里不好?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那样的神态,那样的难过和担忧,无殇在他脸上看过。 忽冷忽热,她习惯了秦暮离待她如精神分裂般的态度。严厉了,嘲讽她几句,或者,打她几巴掌;慈爱了,嘘寒问暖,像护犊子般护她。 神经兮兮,她又不得不配合。 “哦,我挺好的。”她说的是实话。 他难过得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了,拉着她看了很多眼,颤抖出声:“不,你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不不,我傻了,我该带你走,我该带你走的。” “姑娘。”阴哑的声音,薄薄的,像深山里窜出的小兽。 听见这声音,秦暮离立刻将无殇护在他身后。七尘看秦暮离这般机敏地护她,扯嘴笑了笑。 散着的发伴着微凉的秋风摇动着,他直视着无殇的眼,歪歪头,轻声道:“陪你喝了酒,喝完了,我就要走了。” 他说完,看了一眼秦暮离。 无殇觉得七尘那双木槿紫的眼里无论会投出什么样的目光,都是颓废的美。那种颓废美,就好像是世界崩塌,你却能在废墟上看到废墟的微笑,只单单看那微笑,你便心生舒爽,不觉那废墟是废墟。 真是奇奇怪怪的形容呢,无殇摇摇头。 “那你,走吧,不送了。”无殇道。 秦暮离在前面护着自己,她只好移移身子才能看着七尘跟他说话。 七尘点点头,转身走几步,又回过头。他回头的那瞬间,散着的发铺了一层烛火的光。无殇好像看到了夏日暴雨时,斜风吹歪沉沉的雨幕。 他眼里装了与饮酒后类似的东西。 他闭上眼,慢慢开口。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他的声音响在他消失的地方,说完那句话后,无殇便看不见他了。 不知怎的,心里有失去感。许是因为这矫情的悲秋情结。 “不送,再见。”无殇失神说道。 这大概就叫萍水相逢,说来也怪,她不过是跟陌生人喝了酒,而且那人给自己的感觉也不是太好,但她在那人走后,居然会有失去感。她想起了玄靛,玄靛遛弯遛得让她找不到时,她也会有类似的感觉。 她正要细细回忆玄靛平时最爱去那儿溜达时,秦暮离的一声闷哼让她才想起身旁还有个伤者。 无殇不敢碰他,有些手足无措,只轻轻询问道:“你还好吗?” 看这伤的不轻,铁定是不好了。 他拉过她的手,挣扎地站起,艰难道:“我好,很好,我怕你不好。你不要说话,我去找锦初,你坚持些,坚持些。” 坚持些?她,坚持什么? “该坚持的是你吧,你傻了吗?”无殇嗤笑。 他好像没听见似的,拉着她往桥上走。他一边承着她身上传来的强烈气压,一边又忍着伤,因而走的极为吃力。无殇嫌弃他,瞥了他一眼,走到他前面,甩掉他紧握的手,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下打横将他抱起。 “我警告你,闭嘴。我可没功夫劝你,麻烦死了。”她抱起他就走过桥,快速朝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无殇凶凶的样子似乎震住了秦暮离,他没再说话,只是头低低的,无殇瞥他,却怎么瞥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走了一会儿,她懊恼地啊一声,想起自己应该召出小云,这样才方便省事。 “我真是傻了,哎”她叹口气,稍后便唤来小云,她先把秦暮离扔了上去,而后自己又跳了上去。 小云以不快不慢的速度飞着,她坐在上面,盘着腿,用手支着下巴,望着下方的房屋,道:“先前你救我数次,这次我也救你一次。这之后,你我算扯平了。半月后便是二模,二模之后,再等两个多月,就是终考。一踏入终考考场,你我二人便是天涯陌路。想来你也不希望这最后的日子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这最后三个月,我乖乖备考,你别再来找我茬儿。” 她那个“再”字咬字极重,她先前也是重复多次的,可秦暮离从来没有做到过。真是可恨呐,挑她刺就算了,怎还就偏又喜欢找她茬呢?她不知他到底有何居心,但她知道不该计较太多。 若是细问,她猜她会得到一个别扭的答案,与其别扭还不如暂时凑合凑合。这道理,和她不去问夏幽他们那些问题是一样的。问了,要么得到精编的谎言,要么的到残忍的真相。她不是不想知道真相,她只是害怕。 如果她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或者真的有勇气的话,她也许会拼命去寻找真相。 “说来也怪,你怎就偏喜欢针对我。”她歪歪头,又道:“还有,你与锦初明明没见过面,怎么就说要找她救我?” 她没听到回答,于是转过身来,却看到秦暮离一动不动地躺在云上。 “喂,秦暮离?秦暮离?”无殇用手指头捅捅他,发现这家伙已昏死过去,哀道:“你这样昏死着,抱着,会沉的” 她没别的选择,到了公主府书屋上空时,她抱起秦暮离冲到二楼,之后扔掉秦暮离,又将门窗关好。天黑了,他留在这不好,想了想,她出书屋,遣人去寻阿笙过来。 去寻阿笙的空当,她坐在地上无聊地望着秦暮离。玄靛喵喵地过来围着她转一圈,看见躺着的秦暮离,于是凑近他,看了几眼,又回来卧在无殇腿边儿。 “玄靛,你说,我之后要怎么演才能演的自然呢?”她揉揉玄靛的头轻声道,她有预感,接下来将会有很多事发生。 不甘,不甘拼命地配合与表演,但寻找不到别的办法了。秦无殇,你这一生,简直活该。 “嗯,我活该。”她伸出双臂,闭眼躺在地上,“孤生,活该。” 她不愿,仍旧扮作心甘情愿地接受着。 “大人,你醒了啊,太好了,你醒了!”阿笙见秦暮离终于醒来,兴奋地蹦了起来。 “我,我这是在哪儿?”秦暮离初醒来,双眼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能知晓这里不是她的居所。 纱幔,珠帘,书架,这,这貌似是 “这是殿下的书屋,您昨夜”阿笙还没说完,秦暮离便忽然坐起,这突然的举动将阿笙吓一大跳。 “大人你” “她在哪?她在哪?她怎么样了?你告诉我!”他焦急的样子令人心酸。 阿笙啊啊两声,道:“这时在楼下呢,深深,夏幽大人,锦初大人,还有青溪,孟极他们都在楼下。殿下她” 阿笙还没说完,秦暮离便飞也似地朝楼下冲去。 “哎!大人!您慢点,您伤还没好透呢!大人!” 他身上的伤口因动作太大裂开不少,他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想知道她好不好,他只想知道他能不能不再失去她。他太怕突然之间,她就消失于这个世界上。他欠的那么多,他还没去还,他不想生生世世都悔恨,起码给她看一样就够了。 他恨自己,恨那天打了她。他早该知道那天是她母亲忌日,她那么悲伤,被父亲伤害着,说出的都是气话。她明明那么难过,他却还要给她雪上加霜。他早该清楚她是个孤独可怜的孩子,打小活在冰冷的四方天地,过早地与黑暗相伴,他该去理解她,而不是从开始到最后都去严格要求她,对待她。 他后悔了,后悔从初见时便树立了错误的人物设定。 他该去懂她,该给她快乐,而不是施加压力。 他这样恨,这样后悔,又有何用? 他以为她会在某天逝于审判神君的剑下,可是,可是他没有阻止她喝下七尘的酒。他若强些,便可以快速通过那结界,然后救下她;他若强些,也可以及早给她施救可是,是不是太迟了呢? 他跌跌撞撞跑下去,跑到了一楼,他四处张望,看到人群中正在说话的她。 她额心的赤印明艳的如一把剑扎到他的心上。 她谈笑风生的样子,让他崩溃了。 “秦,暮离?你”无殇见他在不远处站着,惊讶道。 她才出声,便看到秦暮离向自己跑来。 他头发乱糟糟的,跑来的姿势也一瘸一拐。她以为他会跟自己说什么,却不曾想,他抱住了自己。 他抱得力气那么大,跟他病殃殃的样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那声音是秦暮离身上发出的。 “喂,你”她想以帅气的姿势将他甩走,却因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而放弃了美好的想法。 “我怕,我怕你又要消失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顾不得强压对他身体的压迫将她抱得紧紧的。他声音越来越小,那几声“对不起”说着说着,居然有了哭腔。 “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让我终生孤寂,让我死有余辜,让我死不瞑目都行。我很拍,我真的很怕,我不想再见到失去你的瞬间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力气慢慢变小,说完最后几个字,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喂喂,你”无殇随他一块蹲下去,他这样子,该不会中了邪了吧? 锦初冷哼一声,道:“假惺惺。” 青溪知晓秦暮离的真真切切的情意,便道:“陛下不是假惺惺,他是真的很忧心姑娘呢。” 锦初抬起下巴,冷冷看了一眼青溪。青溪猛地一抖,心想自己完蛋了,只暗暗后悔自己太多嘴。 “可不就是假惺惺嘛。”夏幽双手环胸翻了个白眼,“可惜了,还让他占了无殇的便宜。哎,深深,你平日寻个机会得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深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人,面色沉重地踏出了大殿。 “哎,深深,你走干啥。我告诉你,你得使劲削他,狠狠削他,哎哎,别急着走!”夏幽想要追过去,却被孟极拦了下来。 “主人,你就少说几句话吧。”孟极责怪他不懂事。 夏幽去拧孟极耳朵,还没伸手过去,便被孟极握住了手。孟极忧心道:“有时间去纠结过去的恩怨,还不如想想怎么对抗审判大人呢。您真是幼稚无比!” “孟极你是不是皮痒了?”夏幽扬起下巴俯视他。 孟极伸出双臂环住夏幽的腰,道:“主人,听话。” 不知何时孟极学聪明了。这招,极其好使。 “哎你真是,真是长能耐了。”他揉揉孟极的头,沉默地望着那个痛苦的秦暮离,望了许久,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 “活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鸿声断续暮天远 二模来到那天,无殇从书屋三楼推开窗,白色的凉气袭来,她看见了清晨。 茫茫的雾如月下白扑在她脸上,远处的树被雾掩着呈黑灰状,半空有黑物溜过,叽喳几声才知是鸦雀。望不见山,看不见水,目光所及,唯有寂静之空。 桂花的香已经很难嗅到,她也慢慢感受到这渐浓的秋。前几日她去水木宫收拾东西,把书整理干净后,看着空荡的教室,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她才明白时日不多。陈导师感叹初见她时她还只有三岁,她跟着陈导师叹了口气,那刻,离别的伤感立刻显示出来。 这秋日,真应景。 回来之前,她听导师们在对比蓬莱仙岛和瀛洲仙岛的蒹葭滩地。有导师喜蓬莱,因蓬莱仙岛的蒹葭滩地种类齐全,生长得十分美丽;另外一些导师喜爱瀛洲仙岛的蒹葭滩地,只因瀛洲那处有朱墨鹄一族踏雪归来。 听见最美白鸿鹤朱墨鹄一族,无殇登时在心里默背《诗经》中《蒹葭》这篇文。随后,她脑子里划过一长串问题,譬如朱墨鹄一族何时出现,何时开始遭屠杀,何时濒危,何时消失,何时经保护法受到保护而得拯救,何时又重现于仙界。 保护法这一词条一经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又默背了各种各样的保护法和禁令。此外她还联想了滩地的形成原因,朱墨鹄一族若是灭绝将会带来的恶劣影响,还有一些预防灭绝的保护措施。 这些反应是极其正常的,临近终考她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见山就背出六界各大名山的名字以及位置c特征c形成原因。她脑海里也会浮现山上生长的草木还有久居的珍奇异兽。闻曲,她会联想出如何用十几种乐器去改编演奏那曲子,还会适时地填上词。作画时,她握着笔可以舞出一套完整的剑法。 她仿佛魔怔了,但对比其他考生她又是无比正常。这最后冲刺阶段,每个人都在煎熬,黑暗的日子,熬过去,才会看见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她扒拉着窗户蹲在上面,抬头望望天,又望望庭院,然后跳了下去。 三层楼,不高不低,一跃而下,白雾的冷气刺在她脸上,她吸了一口凉气,落地时打了个喷嚏。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转个圈,迈几步,然后小跑起来。 她发上沾了些雾珠,果绿色的襦裙在白茫茫的雾里甚是显眼。玄靛从书屋里跑出来,跟在她脚边跑来跑去。 “黏人精。”无殇怕踩住它,于是弯腰把它抱在了怀里。 “喵~”玄靛闭眼狠狠地蹭着她脸。 无殇嫌弃道:“这么黏人,真丢猫脸。” 感觉她在小声凶自己,玄靛有点伤心,低下头哼唧起来。无殇揉揉它的毛安慰道:“好啦,乖啦,黏人就黏人嘛。你是我的猫,怎样黏我都行。喵喵喵,不生气啦,不生气啦。” 她低头用鼻子蹭它,微笑地抬头时,看见前方站了个人。五六步远的距离,薄薄的雾,那人一身竹青,斯文儒雅,眉宇里有着平和与宁静。 “秦暮离,你来做甚?”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唤他为“秦大人”了。 秦暮离看她几眼便道:“想来看看你,不行吗?” 无殇觉得这话有些太暧昧,心里恶心一番,调笑道:“行,行啊。那,我好看吗?” 秦暮离稍稍移了下目光,淡淡道:“好看。” “有多好看?”无殇摸摸玄靛接着问道。 秦暮离想了一下,道:“好看到,用绝色形容都会觉得‘绝色’这二字太过俗气。” 无殇暗道他的文字功夫实在厉害,便挑眉道:“你可真会说话。” “扯谎谁还不会?”秦暮离舒眉道。 笑容渐渐消失。 无殇内心狂翻白眼,这货,还是和以前一个样! “说吧,找我有何事?”无殇正色道。 秦暮离移了一小步,才移,感受到强压,便又退回去。他低头抿抿唇道:“今日二模,上一次虽是劣评,但你也无需太介意那个劣评。这么多次的考试,得了两个劣评,想你压力也是非常大的。道理你也都懂,题越来越难,我知道你在努力,所以我相信你此次一定会是优评。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照常发挥就好。” 无殇点点头,嗯了一声,道:“谢谢你了,不过,你以前不是在江边送我的吗?今日这么早嘱咐我,自己是有什么急事吗?”她说完,低头用脸蹭玄靛,蹭完,咧嘴笑了起来。 她笑时,酒窝美丽得可爱,眉眼温温柔柔的,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好能让他望见春日的暖阳。 好像有细水缓缓流过土地,细腻的温热感和那种莫名有种甜甜的味道让他也跟着她一起笑。他已许久没见她笑了,细细想来,她每笑一次,他也想跟着她笑。这,太奇妙了。 “我何曾送过你?”他失口否认。 无殇觉得这否认很好笑,便道:“哦,是我自作多情了。” 秦暮离以为她失望了,急急道:“不不,不是的。” “这么紧张做甚?无所谓啊。”她看他的反应,觉得十分有趣。 秦暮离觉得多说无益,道:“我今日的确有些急事,现在就要走了。你只管好好考试就行,记住,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望她几眼,知晓她充满了信心,道:“那,我就走了。” 无殇往前几步,道:“那我送送你。” 她边往前,秦暮离边往后退,退了好几步后,他转身道:“殿下不必送了,我走了。” 他离开得飞快,出了院子,无殇听见阿笙喊着“大人大人”的声音。 无殇摸摸玄靛,说:“瞧那个傻子,前些日子还以为我要死了,抱着我要死要活的。啧啧啧。” 她一想到那天,她就觉得又尴尬又可笑。但总归这秦暮离也是在关心自己,她还是十分感谢他的。那之后,她和他交流时摩擦减少了许多,他语气平缓,不再如刀如剑般伤人。不过有时还是会如针般扎她几下的。 其实也是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秦暮离慢慢不那么针对她了,她和他的关系逐渐缓解。话说,她从来没有产生过和他为敌的想法,她猜不透秦暮离以前为何要那样对她。忽冷忽热,好也好,不好也不好。猜不透,就不猜了,现在挺好的,以后成陌路人了,也不会有太多糟糕的回忆。 陌路人啊,若是考完试,她将会和多少人成陌路人呢?夏幽说过,她考完试后,大家都会离开,即是离开,那就都不会回来了。 这些人是谁,她不知道。为何来她身边,她也不知道。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不知道就不知道,知道那么清楚有什么用?她很是会安慰自己。 二模考完后,她因太累睡了好久。夏幽来找她玩,见她还赖在床上,便把她的被子掀起扔在地上。无殇闭眼坐起,按着床,一个飞踢将夏幽踢飞好远。 然后夏幽好久没理无殇。 无殇端来红豆蛋黄酥和椰汁红豆糕放在他手边,他看一眼,哼了一声。无殇拿起一块椰汁红豆糕往嘴里送,夏幽拿起一块红豆蛋黄酥放在无殇手里,然后把整盘给抱走了。无殇笑笑,给他倒了一杯水,道:“好吃吗?” 夏幽不看她,傲娇道:“也就那样。” 无殇道:“今晚让你喝红豆鲫鱼汤。” “干嘛让我喝汤?我就不能吃肉吗?”夏幽噘嘴道。 “好,好,让你吃。” “我要吃炒蟹粉c炒虾蟹c三片敲虾!” “最近虾蟹比较多,够你吃的。” 夏幽想想又道:“那,我还要冰糖甲鱼,我想想,对了,还有粉蒸肉c东坡脯c清汤越鸡,最后再给我一碗皮蛋瘦肉粥。” “我记下了,会让你吃到的。”无殇又给他倒了杯水。 夏幽觉得有关红豆的食物不少,便问:“这些有关红豆吃的,咋那么多啊。” 无殇答:“因为近来红豆成熟了啊。”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你吃的红豆和诗里的红豆可不一样。”无殇托腮看着夏幽说,“诗里的是相思子,可是有毒呢!” “啥?”夏幽没听太明白。 无殇拿来一把相思子和一个红豆步摇,坐下来给夏幽细细讲解辨别这些相思子和红豆的方法。然而夏幽一直在往嘴里填东西,根本没听她在讲什么。 无殇知道他没听,把红豆步摇插他发里,说:“你不要误食这相思子才好,这红豆只能看,不可食。” “没事儿!中毒了就找锦初呗!锦初,也不看锦初是谁!可厉害死她了!我中毒?有她在,我怕什么!”夏幽摆摆手潇洒道。 无殇白了他一眼,往他嘴里填东西,道:“好好好,你就吃吧!”猛然间,她回忆起之前秦暮离说要找锦初救她,可秦暮离跟锦初没见过一次面呢。 嘿,她傻了,他们所有人都认识才是真相呢。既然都在瞒自己,那自己还想那么多干嘛。 夏幽边吃边讲他这几日的有趣见闻,起初无殇还听着,不久孟极窜了过来,夏幽便被孟极吸引走了。孟极的大爪子按在地上,玄靛小跑过来,看看自己的小爪子,觉得十分羡慕,于是就缠在孟极身边。孟极陪它玩一会儿后化成人形,坐在地上抱着它给它顺顺毛。 “孟极,过来。”夏幽跷着二郎腿唤他。 孟极专心给玄靛顺毛,头也不抬道:“你先吃着嘛,我跟它玩一会。” “孟极!”夏幽指着他,声音大了些。 孟极仍旧坐在地上没理他。 夏幽放下吃食跑了过去,怒道:“孟极!你!” 夏幽这模样,把玄靛吓得跑了好远。 孟极在他靠过来之前伸手托住夏幽的下巴,道:“主人,刚刚我们将位于江南的噬心全都收集完了。嗯,我有点累呢。” 听此,夏幽摸摸孟极的发,心疼道:“辛苦了,啊,我的孟极!” 他欲要扑上去,孟极推着他防止他得手。猛然间,孟极看到了夏幽发间的红豆步摇,于是他捧住夏幽的脸摇了起来。这一摇,步摇晃起来,异常好看。 “孟,极!”夏幽准备开启欺负孟极的模式,孟极却伸手取下那步摇。 “歪了。”孟极将步摇别好,又道:“噬心收集得越快,就离殿下消失之日越快。可若不收集,又会有大祸袭来。创界山的那朵花,只剩一片花瓣了” 孟极低下小脑袋,又道:“七尘大人上次虽然没害殿下,可是再相见时,他一定会置姑娘于死地。浊隐也慢慢朝殿下涌来,审判大人的脚步也接近了。主人,我真不知道,到时候,该要用怎样的心态去接受她被宰割。” 夏幽回头看了一眼无殇,无殇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别过脸。 “怎样的心态?就用当年的心态吧。”他回过头,也跟着孟极一起坐了下来,“审判追来之前,一定要好好护着她。就算审判来了,若她,若她还有未完成的心愿,咱就和审判拼一把!” “我一定拼尽全力!”孟极抬头微笑道。 “好!”夏幽笑得哀伤。 才发觉,日子慢慢逼近,真正的杀戮就要到了,他说他早已准备好,可是,为何又不敢接受呢? “南国秋深可奈何,手持红豆几摩挲。累累本是无情物,谁把闲愁付与他。”无殇托腮,摩挲着红豆觉得无聊,便诵起了诗。想着深深以后也会走,她便萌发出给深深做个红豆饰品的想法。不过自己好像什么也不会做呢。转念她又安慰自己,不会做,但可以学。等有时间了,她一定去给深深做个好看的东西。 又想到离别那个词,她扒拉着红豆,叹口气,细细数来,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深深了。耳边响起断鸿之声,她托腮,握着红豆,心有眷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小春此去无多日 今年秋日的雨没那么多,盼着一场秋雨一场寒,但总还是要迎着乍暖还寒数日子。想着若是雨能多点,寒意侵袭,邀友人坐在屋里饮茗,虽不能见雪,却也是能体会那“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境。 在读“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时,心里会一惊,觉得那幅景十分美妙。暮色苍茫,天寒地冻,友人踏雪而来,家犬闻声出来迎接。屋里必亮着灯火,热汤已煮酒已温,撇去诗人作诗背景,只想象那个温馨的画面,便令人向往。 真是越接近冬日,越渴望雪。 “深深,你应该见过雪的吧。”无殇坐在门槛上问身旁的深深。 残阳在西山那里耷拉着,葡萄紫的浓云压着天,树木的影子被拉长,凉意时不时地往脖子上扑。她坐在这门槛上已经好久了,眼望着金色的天空变成葡萄紫,却还是没收到一点消息。她面上看起来十分平静,心里焦灼无比。 深深点头,无殇托腮看他,他白金的发被染上胭脂色的光,因而异常美丽。清冷的脸也被那光笼着,平增了一些类似邪魅的东西。邪魅?这用来形容话本子中男主角的词,用在深深身上,竟然毫无违和感。 深深往她身边靠了靠,她觉得深深的动作异常可爱,抿嘴偷笑后,道:“你靠我这么近,是因为你冷吗?” 他没看她,只是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手指摇摇头。无殇往旁边移移,离他远了些,又道:“我可不冷哦。” 看她离自己远了些,他又往她身边移一点。她已经靠在门框上了,再移不了了,就道:“你离我这么近,我万一欺负你了,你可别哭。” 他抬头看她,笑笑,又点头。他笑得可爱又温柔,无殇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他脸一红,把笑收了起来。无殇觉得有趣,抬起他的下巴,猥琐道:“给我再笑一个。” 深深听话,咧嘴笑了起来。她觉得这样的欺负不好玩,转念一想许久未见,该好好珍惜相处的机会,但又想知道她不见他那段日子他在哪里,做了什么,于是问道:“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我许久不见你,嗯不太习惯。” 深深缩缩小脑袋,想了想,用手语道:“有些急事,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有多远?” “大约,有”深深想用一些词语去形容,却形容不出来,歪歪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难住我了,我不太清楚。”他低头用手语说。 他和诸神去了很多地方,拼命地去收集那些觉醒的c作乱的噬心。他眼也不眨地将那些噬心的外皮剥去,熟练地把噬心装进封印盒中。他看到噬心便想到她,想到创界山的那朵花只剩一片花瓣,想她正在慢慢消失,拼命地去否认,心却还是悠悠地颤儿。 这是最后一个时期,每一样东西都能置她于死地。他想时时刻刻地守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受一丝伤害,虽然,这个心愿是天方夜谭。 他很难再去承受失去,又不得不去做好准备。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毫无意义并且是个极大的错误,所以一直懊悔自己的出现。但是很矛盾的是,他庆幸自己能出现,能遇见她,能生生世世地记住她,时时刻刻地怀念她。 她生,他用尽全力去守在她身边;她死,他用永生永世去铭记她。他知道这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事,他做不来惊天动地的事,这样将她刻在骨上,心有念念,也许不够,但是好像也差不多少。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问。对了,我改日赠你个东西,若是丑了,你莫要嫌弃。”她指的是那个可能永远也做不出来的红豆饰物。 听见她要送自己东西,他甚是欣喜,忙忙点头。 她见他如此期盼,心里泛起愧意,道:“你这样有所期盼,倒叫我十分惭愧。平日里,我连梳头都不会,更别说捯饬个小玩意儿了。我若是能做出来赠予你,那可不知要让你等到何年何月。罢了罢了,我把话收回,省得做不出来让你失望。” 深深十分不情愿地点头,无殇看得出他的失落,心有不忍,却还是说:“你无需难过了。你想着,若我真做了出来,那铁定是个丑不拉几的玩意儿。待你走后,你看它便会想起我是不是?日子不长倒也无碍,可是日子久了,你把我相貌忘了,看那东西,只会联想出我多么丑陋,那可怎行?虽然我没深深好看,但也不丑对吧,怎么可以让深深一看那个东西,就联想出一张丑陋的脸呢?所以,不如不送。” “我不会忘了你的,你且放心,我绝不会忘了你的样子,所以”他急急地说,她却摆了摆手。 “哪有那么肯定呢?你走后就再也不回来了。什么是再也不会回来呢?一年?十年?都不是,是一生啊。”她脸上染了夕阳的落寞,“你的一生那么长,回忆很长,可我的存在很短,在你回忆里的存在也很短。能留住的东西是回忆,这话没错,可是回忆也会模糊。就比如,我现在已经忘了梨花的样子了,我母亲的音容相貌,在我的回忆里也不是很清晰。” 他不是很有底气地说:“我怎么不会回来呢?我会回来的。” “你会回来吗?也许会,也许不会。”她长叹一口气,靠在门框上,眼神涣散地看向西边那一丁点残阳。 她觉得这个话题相当扫兴,转脸去看深深,她以为深深会说些什么,却只看见深深低头伤神着什么。 “深深?”她喊他一声,他仿佛没听见似的。 “深深?”她轻唤一声,往他身边移移。他依旧没什么反应。 “深深。” 她倚在他身旁,慢慢歪头看他的脸。他感觉到了她的依靠,缓缓侧过脸看她。那距离,差得不多,也说不上太少,正正好好,他看得清她的眼,她看得见他眼里的自己。 她额心有水滴印记,而他的朱印是火焰的形状。她眉眼冰冷似雪域,他面容清冷如凉月。她和他十分不同却异常相似,仿佛相识千年,又仿佛仅是乍见之欢。 似要尘归尘,土归土,又好似缠绵不断,永无休止。 她不懂,懂不了,想懂,又不太想弄太清。 最后那丁点儿的日光散了,赤紫的颜色生长在深深的白发上,无殇开始往他发上看去,他的目光也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而转移到她的长睫上。她靠得近了一点,他羞涩地往一旁挪。一进,一退,一两下,他靠在了门框上。无殇抬手支着门框,身子往前倾,才靠近他一点点,便听见一声刺耳的猫叫。 “喵!!!!!!” 高亢,嘹亮,极其刺耳。 这一声“喵”,让无殇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惊恐万分下,她身子不太稳,手本要按住门框却又扑了个空。 本以为自己会倒在深深身上,腿脚却因像打了结,晃悠一下,身子向后仰去。深深想要抓住她的手,她身子乱晃,他怎样也抓不住。“咚”的一声,她倒在了地上。 罪魁祸首玄靛赶紧跑到她脸前喵喵地叫唤起来。深深也迅速站起跑到她身边欲要拉起她。 “别,别!我就在这儿躺会儿吧。”她长叹一声,心里憋屈,想想,却不知道为何而憋屈。 玄靛愧疚地喵呜着,扬起脑袋,抓了几下深深的衣服,感觉不解气,又开始咬深深的衣服。无殇瞥见它这样欺负深深,于是用手把它扒拉开,道:“怎么不听话呢?我还没怪你呢,你倒欺负起别人了。” 玄靛委屈的慌,喵一声,低着头走到角落里难过地坐着。 “不许哭鼻子,听见没?”无殇伸出手指头乱指着,也不知道玄靛明不明白她的意思。 深深一手支着地,一手握住她的手指头,无殇看他,笑道:“要不你也躺会儿?” 深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然后握住她的手,躺在了她身边。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喊她。她坐起,见惊蛰跑来急道:“殿下,您的二模成绩已到。” 她闭眼缓了缓,在深深的搀扶下站起,才拍屁股上的灰,拿着成绩单的使者便来到了庭院内。这次的成绩等的甚是焦灼,她看着那个册子,慢慢走了过去。她忐忑不安,紧张袭满全身,这是她第一次怕知道成绩。 她总以为自己厌倦了这种生活。那种枯燥c看不见天日的生活,让她对任何事物都不抱什么感情。自合格成为考生之后,她就麻木地学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机械般地生活。 那样的日子,一步一步地把她想要的,拥有着的东西撕碎碾烂,她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地看着失去它们,而自己却连伤心都无法表现得淋漓尽致。她不知道真的走到尽头后,她能成就什么,成为什么。 她拒绝过,反抗过,奋力挣扎过,终究被迫妥协。是的,她学会了妥协,学会不去争取她想要的,学会做个麻木的人。这对自己固然是残忍的,可她似乎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办法了。 但,她不是已经麻木了吗?怎么在等待的时候还忐忑不安?她在期盼什么?如果真的是劣评,被取消考资,重来一次的可能性也许很小很小。如果真的要被逼着重来,她绝对会拒绝的,当年她太小,而如今就不一样了。 想什么呢!她摇摇头,微扬着脸迎着天空深处突然挤压出的金光。 终于,终于,她走到了那成绩单面前,使者礼貌地将册子递到她手上。她接过,使者告辞,丫头们也随之退去。她捧着册子不知道该怎样翻开,深深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地帮她打开那册子。 她闭上眼,待感觉册子完全翻开时,才慢慢睁眼。 她第一次把绝望已久的世界毁灭的那么彻底,“希望”这个词对她来说虽然依旧虚无缥缈,但此刻,这个结果,好像很值得她雀跃。 她把册子扔掉,转身抱住深深,平静道:“十一月,我来了。” “大人,殿下此次是优评。我就说嘛,殿下那么厉害,一定可以走到最后的。”阿笙边插花边跟秦暮离说。 秦暮离看他在插花,又低下头整理着资料道:“你近来怎么闲到插花了?噬心不去集了?” 阿笙不满道:“我还不是为了照顾您呐。先前身体明明不好,还非要跟着去收噬心,吐了几盆血满意了吧。自己弄得走也走不动的,我若不在您身边儿跟着,再被谁打一顿可该如何是好。” 秦暮离笑道:“你这家伙,还学会教训我了。” 阿笙拿根花溜到他身边道:“不是教训,是实在关心您。您本就不能冒险收噬心,偏偏每次最拼命。怎么说您您都不听,非要每次弄得满身是伤。真是的。” 秦暮离把资料放好,拿纸坐下来给无殇写起信,又道:“是我惹出来的,怎么好意思一直要别人卖命。” “可是,谁又领情呢?都不在乎啊。”阿笙拽下一片花瓣小声地咕哝着。 “我在乎就好。”秦暮离拿笔的姿势顿了顿,“你稍后将那个桌子上的资料给她送去。我这些过几天亲自送。”他抬手指了指桌子的方向。 阿笙点点头,将花扔到一边走到那桌子旁,叹口气,趴桌子上,道:“听青溪说,审判大人已经过了布里岛了。大人,噬心我们可以挡,浊隐有神尊大人抵着,七尘暂且可以应对,可是,审判大人”阿笙摇摇头,心情十分沉重,“对了,冬荣好像携八位堕神去寻七尘了,这样一来,咱们连七尘也挡不住了。” 阿笙侧侧脸,又道:“大人,说句不吉利的话,您说,殿下会先结束在哪个人手里呢?” 写信的人放下笔,捏起一片刚刚被扯下的花瓣沉默不语。 “大人?” “无论如何,都要接受。我好像习惯了。” “大人” “其实也没有很重要。” 他止住那份怅然,低头拾笔写字。秋末的时候要给某人写封信,这样才能告诉四季,冬天快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小春此去无多日 天和山的分界线是紫棠色,渐浅,渐渐辉煌成一条白金的线。枝丫晃在半死不死的风里,再久点,红日升起,金色的光掩盖其他的颜色,耀了庭院,耀了她的眼。手中的纸飘几下,她看一眼细细折好后压在书里,摆好姿势继续坐着。 “禛卿”她回想那信的内容,那货不是喜欢喊自己的名字吗?怎么一书到纸上便成了这么恶心的称号? “见字如面。听闻获优,吾亦欢喜。草木黄落,素秋寒露重,忘卿保重。关河千里,寒声隐地,卿逢佳期,可辜负良景,莫负自己。此值深秋,冬将至,路遥水寒,且宽心而行。辜月吾将远行,此一别,恐再无见卿之时,吾不送卿,望卿知吾意。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愿卿此后,春温酒,夏煮茶,秋拾叶,冬负暄,岁岁年年,平平安安。言至于此,卿勿忘也,纸短情长,珍重。秦暮离。” 珍重,他在向自己告别。字里行间虽不提考试的事,她还是感知得出他对自己的期盼。这样一来,最后一面竟然是几日前他给自己送资料的时候。她若不去翻资料,或许就见不到这封藏得极深的信了呢。 “春温凉酒夏煮茶,秋拾枯叶冬负暄。我若有岁岁年年,便听你话,平平安安。”她长呼一口气,站起后俯身捡起书,往前踏一步跳了下去,“别了,秦大人。” 这一告别,日后便再无挂念。她忽然感叹日子过得飞快,被他找茬的日子仿佛就在前几天,而如今他竟以极快的速度退出了自己的生命。想想自己,离终考还剩一个月,一个月后,她要与多少人去告别呢? 异常伤感,她跑到书屋里弹琴,不再去多想。弹烦了琴,她鼓捣起筝,最后又拿起阮,跷起二郎腿,奏起了懒懒的调子。 “昨夜清霜冷絮裯,纷纷红叶满阶头。园林尽扫西风去,惟有黄花不负秋。”才唱完,帘子一动,她伸头看,一抹白月光,是深深。 “你来看我?”无殇又惊又喜。 深深点头,把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无殇放下阮,好奇道:“给我的吗?里面是什么?” 盒子被深深慢慢打开,无殇看见里面的东西后笑道:“糕点?我以为是什么稀罕物什呢。你这样,倒叫我觉得自己是夏幽附体了。” 他以为她不太喜欢,手握着盖子低着头,不好意思抬头看她。令他惊讶的是,她竟看出了自己的内心。她道:“你以为我不喜欢?” 他点头,又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我喜欢,很喜欢。”她凑近他,甜甜地笑了。 “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她坐下拿起一块龙井茶酥往嘴里送。 “我自己做的,还行吗?”他紧张不安地用手语问着。 自己做的?无殇睁大眼睛,受宠若惊。 “怎么行?这茶酥不行啊。”她摆摆手,假装糟糕极了,“你做的时候没有尝尝吗?这味道,不行诶。” 他信了,正要捏起一块尝尝,无殇却先拿起一块送到他嘴里,她边往他嘴里送边道:“你尝尝。” 她离得近,他咬着茶酥睁着漂亮的眼睛看她,紫眸清澈无比,又透了丁点的不安和难过。无殇怔了怔,道:“骗,骗你的。很好吃。”她一直盯着他的脸,让他羞得低下头。 他这样容易害羞,像是一个万年老狐狸吗?无殇对他的年龄有些怀疑。 “立冬南风无风雪,今日晴得好,看来临安冬日又不得见雪了。”她说完,拿起一块酒酿米糕细细地品尝,万分感慨道:“深深手真巧,哪像我,什么也不会。谁家姑娘要是跟了深深,那可真是享福了。” 她托着腮痞气地笑起,深觉自己笑得不太好看,又道:“对了,深深,还余一个月,我便要去终考。那之后你们便走了,不过,答应我的事你不许反悔。” 去长安看雪,他一直在记着,也一直在请求大家的同意。本来在被重重保护的临安就已经十分危险,再去长安那些危险都是未知数,他也忧心她的安全,可是他又不想她失望。如何两全? “我记得的。”他用手语道。 他把目光扔到别处,不去看她。他是守信之人,也不想着去骗她,或是糊弄她。他怕面对那些危险是因为怕她处于危险之中。他又怕不能如她愿,而让她含恨而去。 他默叹,终是无法两全,那罢了,先顺着她就好。至于其他的东西,他尽力。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我也想在树深时,遇见一只鹿。”她饮口茶,心有念念,“不了不了,有些贪心。见场雪便足够了。”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曾在绿云间里,有过那么一只鹿角上挂满鲜花的白鹿,后来他死了。 道离苦,死别痛,千万恨,也不过一句抱歉,就得原谅。 “一定要记得啊,我等那一天,唔,你也是。”她趴桌子上,眼直勾勾地盯他。 “嗯,我会记得,也会等你。” 十五天,倒计时。 这段时间,她卯时一刻醒,子正二刻睡,一天下来,疲惫无比。却还是觉得那些题怎么做也做不够。不行,这是极其没有效率的。成绩已经定格了,只剩心态的好与坏了。她开始慢慢调整自己,放下笔,放下书,抱着玄靛去巷子里乱逛。 她开始往桥上走,开始数着那些数来数去还是数不清的石狮子。她也总是忘记之前数过的数量,每次都要重新数。临安桥那么多,而且很多地方她还没去过,要是真想数清楚,可要花费一些力气了。 “玄靛,很久以前,你认识深深吗?”无殇摸着它的毛问道。 “喵~” “夏幽,锦初,孟极,还有好多那些互相认识的人,你认识吗?”她慢慢走着阶梯,目光一晃,寂冷的水面漂着几条船,有老人在划船,一点一点地往远处行去。哦?这时的自己莫名想去划划船。 “喵~” “秦暮离呢?认识吗?” “喵~” 无殇揉揉它的猫头,道:“哎原来,原来玄靛的话我都听不懂,可是我的话,玄靛都能听得懂。” 她无心再数狮子,看一眼那几条船,低下头跟玄靛说几句话便折回公主府。 这了无生趣的日子,真的要走到走到头了。她也明白,若,真的挨到水木宫里,了无生趣将会继续进行。没有个自由身,那么一生无论做什么都将会是了无生趣的。说什么理想c快乐c幸福都是假的。一次又一次地前行,只不过继续着c交换着了无生趣而已。 但总会好一点,这也是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话了。 无殇抽空回寝殿时,见那海棠树落得只剩些稀稀拉拉的残叶了。残叶零星点儿,红果子却挂满了枝丫。这样的景在她看来算是比较稀有的了,以往这些时候夏幽会将果子全打下来,然后酿海棠酒,或是做果酱吃。怎么这时日还不来糟蹋这海棠果呢? 许是吃得太撑了,给忘了。她感叹几句,把衣服整整,召出小云,准备飞起摘果子。想了想,算了,亲自爬一次树也挺好玩的。说干就干,她撸起袖子,慢慢爬了起来。费劲,爬上去后,她站到树上抹抹汗。伸手够了一大枝,折断,揪着果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酸,我喜欢。”她靠着树,觉得挺好吃的,就不停地往嘴里送。 过了一会儿酸到牙了,吃什么牙都难受。于是责怪起夏幽怎么不来糟蹋这些果子。她也觉得奇怪,这些日子都没人看她了,平日里想盼个鬼来都盼不到。估计是想让她安心复习吧。 那自己便再努力点吧。她忍住牙酸,认真弹起琴。 终考那天,是大雪。 冬雪雪冬小大寒,今日大雪,却还是艳阳高照。 江边再没人送她,她并无太大失落,毕竟那人跟自己告别过了。她赶到三省学宫时,学宫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里面的是将要去陶然阁考试的学生以及水木宫的学生代表和导师代表,而外面都是些送学生们走的家长。 反正自己见不到所谓的“家长”了,她没有四处乱望,待三省学宫的教务人员过来领她,她就跟着教务人员走。教务人员领她走向学宫大门,使得人群让出一个小道,她淡漠地从那开出的小道走过,才走几步,就听见一声大喊:“妹砸!加油哇!老哥看好你哦!” 是夏幽,无殇往声源处看去。夏幽身边,还有深深c孟极c锦初他们。他们给自己比划了加油的手势,这个时候,她想起了春日开满花的庭院和山林,和只倒了半杯的茶水。温度正好,阳光正好,鸟雀栖息的树长满了艳艳的果子,好像她抬头就能看见一场美梦。 她微微扯唇,冲他们眨了眨左眼。 人潮拥挤,她没看见偷偷跑来想为她加油的哥哥们,还有在最外层努力向里面张望的那个她讨厌的父亲。 她抬头,看见了亮着白光却没那么刺眼的太阳。她眯眯眼,低下头去,眼酸酸的。 就好像做了一个梦,无比沉醉,梦还没醒,不想醒,可是知道自己快要到头了。 她走得极慢,门关上之后她听见夏幽还在喊她,她没回头。 看见这些身着统一服装的考生,水木宫的学生们集体感叹这批考生服比自己当年的考生服要精致许多。 “当年我们那枯黄色的考生服,真是一言难尽。那款式还不如我家奴仆的日常装呢。”一名即将成为老师兄的高个子男子边说边感叹,“岁月无情啊,想想自己都这个岁数了,等他们一来,我都成老师兄了。” 旁边一个娇小的女子道:“咱当年可不比这批啊,这批考生中可是有咱南国尊公主呢!咱们当年的考生服虽然样子不好看,但质地还是很好的。不过比起这批,还是差远了。这批考生服是咱南国君主提供的,那材质,仙界里啊也都没几个舍得去用呢。爱女心切啊!为了一个人,竟舍得让全部的人都享受到优待!啧啧啧!哎,你们说,若是这位公主考不上咱学宫” “那可不只是丢人和绝望这么简单了,她若考不上,连带着这个国家都丢了脸呢!”女子旁边的一个胖姑娘挑眉道,“说来也真是,好好一个公主,考什么水木宫?好好享受生活不得了,非得遭这罪。” 娇小的女子嬉笑道:“那老姐姐你说说,你为何还要考咱水木宫啊!是因为爱吗?是因为责任吗?” “我本就是仙家子女!臭丫头!喊什么老姐姐!”胖姑娘敲了一下那娇小女子的头,“我家那里的学院,就水木宫离得近,不考水木宫考哪里呀!瀛洲仙岛和蓬莱岛那么远,我非废那么多傻劲干什么?只是觉得凡人进水木宫本就比登天还难,又苦又累的,家世好还去遭罪,真不知是为何。成个仙还不如好好享受自己已拥有的一切。” “我爹娘愿意,我没有办法啊。”娇小的女子耸耸肩,“对了老姐姐,提到瀛洲仙岛,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见过瀛洲仙岛的学院的院服?我听说他们的院服极其华贵美丽!” 听这问题,胖姑娘露出羡慕的神情,道:“那是自然,瀛洲学院的院服自古以来都是各大仙界学院的模仿对象。虽然咱们学宫的宫服不差”胖姑娘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荷花色的宫裙摇摇头,“但比起人家的院服,哎咱们这只能叫衣衫褴褛。” “就知道贬低自家的东西,水木宫白培养你了!”一个瘦弱的男子因胖姑娘的话而斥她,“若想去瀛洲岛,你就过去嘛!在这给人家做宣传人家给你宣传费了吗?呵!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凡人比不上你们仙家子女,正式修个仙还有选择的余地或是稍微练练就修成了,水木宫是我们唯一能走的捷径了。还有,瀛洲岛种族歧视那么严重,你这个非本地仙族去了那里又能如何?真要是被当地仙者排挤了,看你还对他们跪不跪舔!” 胖姑娘生气了,怒道:“我何时贬低水木宫了!你可真是会断章取义!白瞎你考进水木宫了!真怀疑当初你是不是走了后门了啊!”胖姑娘一脸怒意指着他,“还有,说什么种族歧视,瀛洲岛在西旧之变换了领导人之后就已经着手改善这个问题了。距当初已六百年了,六百年谁不会变?哪像你!几辈子都要活在过去!以后出门可不要说自己是水木宫学生,水木宫的学生可不会把自己的头埋在土里!” 瘦男子回击道:“对人家的历史了解得那么清楚也没见人家请你过去上学,你就隔着千山万水使劲对人家膜拜吧,呵,拜外之犬!”男子轻蔑一笑转身而去。 高个子怕事闹大了,就赶紧跟着瘦男子前去劝说。胖姑娘准备追上去再回击一次,娇小的姑娘拉住她道:“老姐姐可别呀!喜欢动嘴皮子的人哪里都有,他说归说,你跟他计较就显得你跟他一样货色了。日后毕业了,他若不继续升级,你为仙族,还是比他高一个段位嘞!” “他这种家伙若是真去升级可真是浪费资源!” “您也去升级嘛!说不定可以去瀛洲学院呢!而且你这仙族的身份,升级之后身边就再无他这样的人了呢!”娇小女孩拍拍她。 胖姑娘笑笑道:“也对,也对!虽然自己是仙族,但以后还是要争气!” 娇小女孩看她不气了,拉着她到栏杆处,指着众考生道:“你猜,这些人之中,哪个是尊公主?” “我猜不出,你给我指指吧。”胖姑娘摇摇头。 娇小女子道:“我可猜不出,这些考生虽然比我小一届,但是我考试那年可是十几年前啊!水木宫十几年才招一次生,估计我考试那年,这尊公主还没出生呢!也是感谢这水木宫,进水木宫还没半年就开始长仙筋仙骨,长了几年,便固定下来,连这样貌也固定了!虽然疼,但是也是值得的。我们这些凡人,能得此已是对水木宫万分万分地感谢了,所以老姐姐啊,你以后就体会一下我们嘛,不要” “我只是啊哎”胖姑娘解释不清就干脆不解释,偶然一瞥,瞥见一个考生,就拍拍娇小女孩道:“哎!你看那姑娘,长得极其英俊的那个,感觉她气质非凡啊!” 娇小姑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也叹道:“的确英俊又贵气,不过感觉人冰冷了些。诶?这姑娘额心的” “不去帮忙照顾考生,在此处议论什么呢?像个师姐的样子吗?” 导师瞪她俩一眼,她两人吐吐舌头便准备开溜。溜之前娇小女孩跟导师道:“门主,你瞧,那个姑娘可是我们南国尊公主呢!” 胖姑娘拍她低声道:“你不是不知道吗?” 娇小女孩拉着她溜掉,道:“我是不知道,但我感觉她就是啊!传说我们公主额心有个水滴形赤印,那个俊俏姑娘不是有吗?” 胖姑娘往底下看,那个英俊的姑娘正往导师站的地方看去,她额心的赤印异常明艳。 导师看着娇小女孩口中说的“南国尊公主”皱眉道:“南国尊公主?这姑娘,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想了想,好像是在六百年前的瀛洲仙岛。 那时候,她还很小很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小春此去无多日 那日的清晨带着久违的寒意,他冒死回临安的路上想着若是见着了她该如何向她解释。他觉着那封信不足以深刻向她告别,他也不管她会不会嫌他烦,就想着好好地告别一次。 他忐忑不安,这种心绪像是时隔多年。他组织了语言,想象那个场景,想象她会有何等的表情和态度。 也许很好,也许不好。 哑哑的风往他脸上扑,初冬的临安,也只是象征性地往地下落几片叶子。他敲敲书屋的门,无人应,思考许久,推门而入。 他望着空旷的屋子喊了几声她的名字,他只听得见回音。一想她可能因为刚考完太累了,他就准备离开往她寝殿去,却眼一晃,瞥见了干净的书桌上有一封信。 他有不好的预感。 他走过去,拿起,那信上只有几个字。 余怀江海,可寄浮生。 他懂了。 “大人,我们去殿下的寝殿找找吧。”阿笙从楼上下来说到。他今日着了件黄茶色的衣裳,看起来异常可爱。 秦暮离放下纸,目光放在书架上的剑上,道:“不用找了,她走了。” 阿笙没听明白,问:“走了?殿下又去巷子里逛了吗?那我们就去巷子里找她呗。” “不,她去看她的山,看她的海去了。”说出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她终于离开这个笼子了。” 他庆幸她失去了一切,却还没放下自己的勇气。他该为她高兴,该为这样被囚禁多年却还是没有放弃过自由的她,高兴。 原来她未曾妥协过。 阿笙忧心道:“离开临安?那怎行?她离开临安谁保护她啊!不行诶大人!我们得去找她!” 秦暮离淡然一笑道:“会有人跟着她,伴着她的。你去转告夏幽,我去找她父皇说一声。” “父皇?您是是想要把殿下追回来吗?” “不,是送她去看她的,江海,还有,浮生。” 阿笙寻到夏幽时,夏幽正睡在秋千上晒太阳。如瀑的长发垂着,手臂和腿不雅地伸在外面,这样的形象让人不敢恭维,不过幸好还有个好皮相死撑着。这院子还是春的气息,墙上的蔷薇花还未凋落,常春藤铺在藤架上长势旺盛,凌霄花和常春藤一起将架子缠得透不过光来。 “夏幽大人?”阿笙控制好摆动的秋千轻轻地喊着。 轻微的鼾声响着,死猪般的睡相。 “夏幽大人孟极来啦!”阿笙这一嗓子极具威力。 某人从秋千上跌落地上,才坐起便四处张望,急切道:“哪呢哪呢?孟极在哪呢?” 阿笙撅撅嘴,坐在秋千上道:“骗你呢。” 夏幽气愤地站起猛地敲了下阿笙的头,怒道:“闲着没事儿干逗我玩儿是吧!信不信我教训你!” 阿笙吃痛地捂着头,把手伸出来,他手里有几颗精致的糖。这是他刚刚在一枝书屋里顺手拿走的。问他为何要拿走糖?因为实在太顺手了。 夏幽一见那糖,迅速拿走往嘴里塞,边塞边道:“说吧,有啥事儿。” “殿下她走了,离开临安了。大人让我跟你说一声。” 夏幽奇怪道:“走?离开临安?我昨天还见她呢,嗯?难不成她昨天晚上跑的?”仔细想想后,夏幽一拍大腿,道:“她铁定也把深深拐走了!我要去追她!” “诶诶!夏幽大人,你莫急莫急!”阿笙忙忙拉他劝他不要激动。 “对了,我命令你把孟极给我找回来,越快越好听见没有?” “你找孟极是要” “我要带孟极跟着她一起浪!” 阿笙听不太懂,问:“什么是浪?怎么浪啊?” “废话!怎么浪?浪来浪去啊!” “那那那夏幽大人”阿笙总觉得秦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自己没有很好地完成。 “再不走我削你了啊!” “好好好,我去找孟极。” 无殇啊无殇,虽然早知道你会离开临安,但这也太突然了。夏幽躺在云上感叹她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慢慢规划了一些事,到时候,他带着无殇,无殇带着钱,奔跑在吃的路上,那该是何等愉快! 无殇啊!我来寻你了! 曲径幽草旁有长河流过,山茶花和扶桑花沿着曲径植着,仿佛看不到尽头。曲径是由宽而低矮的阶梯构成的,长长的路,自无殇从云上下来后,就已经走了许久。河岸旁有少许人家居住,房屋建的较低,她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时,只能望见那些房屋的屋顶。 她往远处望去,微隆起的丘上卧着一条黄狗,她看到后挑眉,转过身喊道:“玄靛!过来!” 远远地,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飞一般地奔了过来。那样的速度,跑到无殇身边时没能及时停下,导致它一头撞在她腿边儿。她边用柔柔的语调凶它,边俯身抱起它:“这般毛躁,早知就不带你出来了。” 玄靛往她怀里蹭,小爪子扒拉着她的头发,喉间发出的呜呜声仿佛在跟她道歉。无殇摸摸它,笑道:“你呀!再不稳重,以后撒娇也不顶用!” 她紧紧抱着它,弯腰折了枝扶桑花。她拿着那花在玄靛头上比划半晌又摇摇头,将那枝花别在了自己的发髻间。 她着了件水柿色的半臂对襟齐腰襦裙,灰樱色的半臂,襦裙上绣有精致小巧的花儿。而初次尝试的枫叶妆使她看起来宛若林中小鹿。 她梳着简单的发髻,脑后系了条若芽色的发带,配色令人舒适又给人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她将花别在发髻里站起时恰有风掠过,云层深处仿有轻雷走来,她抬头看看天,转过身继续向下走自己的路。 “我好看吗?” 她快步地走着那石梯,想隐去自己话语里的笑意。 这句话说完后,她踏过第三个阶梯时转过了身。 “说话。” 她歪头,嘴角处漫出酒窝,手里抱着玄靛想松开放下,却觉得再抱会儿也不耽误跟他说话。 他站在她对面,比她高三个石梯,他慢慢下去,一个,一个,最后比她高一个石梯。 他做了几个手势给她看,她没读懂。 “你难倒我了,这样,你且回答,是,或不是便行。”她弯腰低头把玄靛放下,正要起身,却见玄靛立刻咬住深深的衣服不撒嘴。“玄靛,你是不是过分了?”这样不听话,日后可该怎样管教?她恼玄靛的胡闹。 无殇双手抓过玄靛的身子,将它往一旁推,准备起身,却发现对面的人也蹲了下来。他身着青莲色的衣衫,无殇不常见他穿偏紫这样深色的衣物,这一近瞧,只觉得他清冷里带着十足的贵气。 她怔了一下,保持着蹲着的动作,笑道:“罢了,不为难你了,总叫你变着法地哄我也不好。你不嫌我惹人烦,我知你美丽万分便够了。” 他觉得她的话不好,双手虚托起她的脸,做口型:“好看,你好看,怎样都好看。” 她盯着他的唇,读出他说的话,微挑眉,抬手将自己发间的花取下,给他别到了他的发间。她左看右看,眉眼弯弯道:“想来人间四时风雨,山河万里花月,再美,也不过如此。” 无殇拉着他站起,跑到开满花的那侧,弯腰折了许多花,手里忙活着,又惊喜道:“这是何等神奇,我看你生的太美,想给你编个花环。本想着自己笨手笨脚,却不想,这花一到手上,竟然知道怎样去编它!” 她很快的将那花环编好,拿着看了几眼,踮脚给他戴到头上,边戴边道:“你这样乖巧,我也不舍编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且放心,我动作虽快,但成果也是很好的。” 她给他戴好后,看见他白发上缠着花环,有种失语感。她啊了几声,道:“想要问问,你我是否曾是故人,但见你这样静好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怎可能有这样的福气。” 他眼底忽然升起黄昏时的海上潮。 所谓藏了多年的千言万语,还是变成了一声短叹,或是沉默。 一阵风呼啸而过,无殇抬头,望见天空有一只巨大的蓝色花纹的白豹子慢慢朝她所在的方向飞来。离近了,看见有个人正坐在那豹子身上冲自己招手。 “臭丫头!吃独食我是绝对不允许的!要么带上我,要么我带着你!” 震耳欲聋。 她正要回答,瞥见别处的云上有熟悉的人影。人影近了,一个拼命吼叫的声音传来:“殿下!我与秦大人赶来了!你莫要怕!我们不是赶你回去的!秦大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了你的父皇!我们此次是前来陪伴你的!” 这是阿笙的声音。 阿笙原名寒笙,说实在,他本人并不十分符合这名字给人带来的稳重感。 “你若见山,我们陪你翻!你若见海!我们陪你渡!浮云还是星河,沧海还是险岭,只要你想去哪里,我们都会在你身后跟着你。江湖有刀剑,天涯无尽时,你渴望的沧海虽寄不了你的余生,但可寄你这时风月,敛你彼时霜雪。你若倦了,说一声,我们带你回去!殿下啊!这一路,你莫怕!” 阿笙说的很认真。他说完便使劲地冲下面的无殇招手。 “大人,我没说漏吧。”阿笙转身对端正坐在云上的某人说。 “想来,这是你第一次完整复述我的话。”秦暮离侧过头,看了一眼仰头望向这个方的她。 “非也非也,我每次都是很完整地复述大人的话的。可不止这一次哦!当然这一次是我感情拿捏得最好的一次。”阿笙拍拍胸口,莫名骄傲。 “转述句话还要什么感情?”秦暮离笑他突如其来一阵骄傲感。 阿笙往秦暮离身边挪挪,道:“要的要的!你话里的感情自然也是要表露出来的,只这一次我复述得较为接近。” 秦暮离敛目问:“这次是什么感情?” “哈!我学识浅薄,暂且形容不出。” “你”秦暮离瞄阿笙一眼,暗叹,这孩子,真是没法儿说。 “明明是与你约好看一场雪,哪曾想这么多人来凑热闹。”她抿一下唇,幽怨地望了一眼深深。 她自然感动阿笙的话,不过那感动里还是有许多不快。 深深向她投来抱歉的目光,他最初,也没想着会来这么多人。 “不过,没有太糟糕。” 她趁他不注意拉住他的手,长吐一口气后,与他对视,道:“我们不让他们追到,好不好?” 深深愣了一下,没太明白她的意思。她将他的手稍微握紧了一下,好,这下明白了。 “三,” 无殇憋起笑,做好准备动作。深深反握住她的手,咬唇看她。 “二” 她有些憋不住了,皱着眉头憋笑的样子有失她平日看起来高冷的形象。不过,虽然说是失了那份高冷,却增了许多的可爱甜美。 “一!” “一”字出口,她与他奔跑了起来,石梯低矮,跑起来不费力气。坐在孟极身上的夏幽见她和深深跑了起来,便让孟极赶紧追上去。 真是无聊,孟极对这么个主子实在无奈。说来也怪,怎么平日里端庄的殿下那么皮呢?逃出公主府不说,还这样不顾形象地跑着,啊,孟极暗叹一声,果然,这殿下被自家主子带坏了! 跑过许多个阶梯后,无殇召唤出小云,小云一来,她迅速拉着深深坐了上去。 “我猜他们追不上。”她眨眨眼对他说,兴许觉得刺激,突然笑出声来。 她笑时,眼里仿佛有四月的山林和六月的星空。 他为她整理额前胡乱飘着的发,随后,跟着她一起笑着。 若还有时日,他定要贪心些。 不要雪了,不要雨了,不要那四季的风了,不要春夏秋冬了,不要灯火,不要锦绣,不要山河入怀,不要万物安在,只要故人归。 早知道,最不可能得到的才是最珍贵的,他知道,也是最想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到今犹恨轻离别 从临安开始,一路向北,森林,重山,小镇,溪流,江海,浮云,她都一一看了。她亲眼看了那些书里的江山和花鸟鱼虫,明白“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真谛,体会到当年不懂的那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里所含的意义。 她坐船行过许多条江河,也学着别人披蓑戴笠坐在船上钓鱼。她问了那些老人关于这时节钓鱼的技巧,用心学习,最后也钓了不少鱼。不但玄靛吃个够,夏幽也吃的异常满足。 她偷跑出来时什么也没带,就带了自己满怀期待的心。越往北上越冷,但因秦暮离想的周全,又做了许多准备,她一路什么也不愁。 夜晚,她提着灯裹着被子坐在船上看星星,钟声在远处响着,两旁的山被清冷月光笼一层寂寂的光辉,船慢慢往前漂,不像一幅画,只像一场梦。 她于某日跑到海中的某个小岛上,忍了许久的冷风,看到了她想看的海边日出和日落。她开心她乘云走的时候,几条鲸现于海面喷出巨大的水柱。落日的余晖中,大鱼甩起尾巴拍出水花,仿佛在送她走。 荣幸之至,不虚此行。 她也登了许多座山,终亲身体会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她去庐山,说要看瀑布,但是让她失望了,来的不是季节,瀑布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 乱逛的时候,山里下了场雨,三叠泉瀑布那里云雾缭绕,她见了那仙境般的景象,觉得来这一次还是比较划算。在黄山爬到光明顶时,她哆嗦着等云海里升起的朝阳。 看完后,她瞥见石块儿下有棵蒲公英,她揪了过来想吹,但吹了几下都没吹成。她当时也不知怎样想的,竟一下将蒲公英填进嘴里。夏幽正好看见这一幕,为此还笑了她好久。 她去了大大小小的山,旁人听了绝对是要夸她有毅力。可事实并非如此,她总是爬了一小段,便趴在云上,慢慢地顺着山里小径飞上去。这样既看了沿途的景,也不费力气。 说她懒,她也没那么懒,她有时还是会汗流浃背地一点点登顶。凡是山她都去看,如同那些不知名的溪流和江河,无论美丑,无论长短,她都去看几眼。但是由于是初冬时节,她见不了山太美的样子,爬到顶,入眼尽是冷清。 她叹可惜,再抬眼,却突然看到山里的景色在慢慢变换。原来是深深给她织了个幻象,这才得以让她看到这山四季之变。 “有机会,真想和你一起看山中四季的变换。”她坐下慢慢欣赏,“说来也巧,春日遇你,这样算下来,你竟陪我渡了完整的四季。春c夏c秋c冬,百花将落时有你,炙热蝉鸣时有你,凉风落叶时有你,这将要看的白雪凌冽,也有你。我以为只要山河入眼,便得刹时欢喜,但因你来了,我便得不了那因山河而生的喜。世有良辰美景千千万,有你在,我看不见浮世千万般美,唯见你这一美。” 若深深能说话的话,他一定要迅速顶回去,这话,明明是自己的词,怎让她抢了说去?他眼中,也只是看得见,装得下她一人而已。 云海翻涌,她和他坐在山顶,纵有冷风嗖嗖过,心里却是暖的很呢。 无殇冲他勾勾手指头,微眯眼,道:“过来,坐近点儿。” 他低头慢慢移动,白发乖巧地垂着,动作很轻。他用手按着地面,就那样轻轻地,轻轻地,然后他的头发挨着她的发,他的身子靠在她身上。 “能遇见你,三生有幸啊。”她笑,顺手摸摸他的白发。 深深望向变幻的山景,耳朵红红的。 她语调里是类似缠绵的温柔,同时她心里泛起一阵难过。她想,若在此刻死去该多好,这样便不会有再得不到的苦。 她知离别将近,早已做好准备,却仍是心惊。 她有话想问,但又怕自己难以接受,索性就选择性避开脑子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想法。 只需珍惜现在就好。 夏幽拉着她逛了许多条街市,逛也非白逛,夏幽拉着她拿街上的各种各样的吃食,深深跟在无殇后面帮无殇拿东西,而孟极就在最后面忙着付钱。 夏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自己吃,也不管无殇爱不爱吃就逼着她吃。而且,若是无殇不在,夏幽绝对是吃不下东西的。 无殇问他为什么非要有这种怪癖,他只道是因习惯了。于是无殇拼了老命地陪夏幽吃吃吃,从南吃到北,从甜吃到辣,终于终于吃到了长安。 她到长安热闹的街市之前,去了华山。她这次去山上,并没有乘她的小云,开始她挺后悔的,她低估了华山险的这个“险”字。 走长空栈道时,云雾翻腾,苍鹰旋转身子而过,这景让她以为自己升了仙。走苍龙岭时,她有种想哭的冲动。不过若是哭出来了,她可不会承认她被那奇险给难哭的,她一定要说自己是被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这壮美河山给感动哭的。 无殇最后站在悬崖前,对深深道:“话本子里常说华山论剑,我登了华山,却不见有论剑的。” 她握着自己手里一直捏的木棍慢慢挥动起来,道:“我站在这顶上,居然有种万人之上的感觉。” 她动作大了些,慢慢地,那动作变得潇洒不羁,颇有侠客即视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她飘动的衣衫,行云流水的舞剑动作,仿佛真是一个自在的侠客。最后她扔掉了小木棍,拉着深深站在悬崖处,道:“懒得走下去了,就从这跳下去,如何?” 恐高之人若是往下看一眼,铁定是要晕死过去。 深深点头,无殇见他点头,便先拉着他往后走几步,然后奔跑起来,到悬崖处时猛地往下跳。 “长安,我到了!”她大声地说,满是喜悦。 夏幽躺在云上飘上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便惊道:“我的天!这是要殉情啊!哎哎哎!” 他乘着云到悬崖处,往下看,却看不见人。再看,原来那两人乘着云走了。夏幽推推睡着的孟极,道:“咱要去长安了,做好准备。” 孟极抱起玄靛,懵懵的,不知要做什么准备,正要问,夏幽对着后面的人说:“喂!那谁!给孟极多点钱!” 阿笙答道:“请问夏幽大人,您要多少?” “哎呀,随便!能给多少给多少!”夏幽看两人已经消失在重山里,有些着急,回答的话语里带着不耐烦。 “多少是多少啊?”显然,阿笙并没有体会到夏幽的着急。 “有多少给多少!”夏幽一甩脸,扔给阿笙一个白眼。 “其实也没有多少了。”阿笙嘟嘴,这一路夏幽花销挺大的,虽然目前阿笙并不知道秦暮离手里到底有多少钱,但是,阿笙要好好守护秦暮离的钱才行。毕竟,这一路其实阿笙并没有玩得开心,买的吃食,全被夏幽夺走了。 等到了长安,阿笙绝对要自己拿着钱去狂吃。 “你是不是傻!臭寒笙你是不是傻!我真想一巴掌把你脸呼歪!”夏幽怒斥。 阿笙挠挠头,小声问秦暮离:“大人,到底给夏幽大人多少啊?” 早就受不了这凑字数对话的秦暮离无奈道:“先给他你目前拿着的一半,剩下的,等他花完了你再给。” 那岂不是全给夏幽了? “那,那,那那您还有吗?”阿笙忧道,万万不可将钱全给夏幽啊!全给他了,自己可怎么去玩啊! “有,给你留的多着呢。”秦暮离低头摸摸身下的小云,他知道阿笙心里想的是什么。 “大人!”阿笙一下抱住他,感激不尽,感激涕零。 夏幽在远处怒道:“干啥呢!给我恶心人呢是不是!臭阿笙你是不是想让我削你!” 阿笙吭哧几声,摸索口袋,将钱扔给孟极。这下钱的问题有保障,自己也不用多忧心了。孟极接过钱,无奈地看一眼夏幽,道:“别老是凶人家,身为长辈,对晚辈温柔点。” “孟极——你凶我!” 夏幽一叉腰,正要发作,孟极睁着大眼睛用手指头指夏幽,夏幽干嚎一声便老实下去。 “不说了,快,咱们追上他们!”夏幽趴在孟极肩头斗志昂扬。小云开始快速行驶,夏幽瞅着玄靛,趾高气扬,道:“你可看见了吧,为了深深,她连你都不要了。这一路,她抱你几次?哎呦喂!你瞪我!你再瞪瞪试试!” 玄靛卧在孟极怀里,眼里冒着愤怒且不甘小火苗。夏幽觉得很得意,又道:“你就瞪吧!你除了会瞪我,你还会干啥?你啥也干不了我告诉你!” 这话刚说完,玄靛身子微跃,一个猫爪子猛抓了一下夏幽的手。 “嘿!”夏幽瞪着玄靛,怒道:“你厉害了是吧!” 不及孟极阻止,夏幽双手环过孟极的腰将玄靛捞了过来。一抓住玄靛的猫身,夏幽便将玄靛狠狠地往云上摔。小云软软的,虽然对玄靛造不成什么伤害,但是却解了夏幽的气。 “主人!你太过分了!它都成这模样了,心疼还来不及呢,你还总欺负它。”孟极夺过玄靛,将玄靛放在怀里好好安抚。 夏幽不服气道:“还欺负它,还心疼,我的天,明明是它欠揍,关我啥事啊?”他欲将玄靛抢来,孟极拍开他的手。他想与孟极理论一番,却听孟极惊喜道:“长安,长安到了!” 小云停在街市两旁的房屋屋顶上,夏幽看着这繁华的,人来人往的街市,道:“全是人,天,得多少人跟我抢好吃的啊” “喵~” 玄靛冲下方喵呜一声,孟极朝那个方向望去,跟夏幽说:“主人,姑娘在那儿。” 熙熙攘攘的街市,声声入耳。人群里,水浅葱色对襟襦裙的姑娘身后跟着一位白发公子。公子身着菖蒲色飘逸大氅,一头白发被红色发带束着,在这人来人往中异常显眼。 姑娘回眸,向夏幽那处看了一眼,额心的水滴形赤印将长安的冬日衬得暗淡无色。 “喂!你等我啊!”夏幽冲无殇摆摆手。 无殇也冲他摆摆手,下一秒,她拉着深深在人群里穿梭起来,不一会跑远了,任站在屋顶的夏幽怎样寻找也寻找不到。 “我们下去!”夏幽扯扯孟极的衣袖焦急道。 孟极安慰他不要急,但夏幽就是按捺不住,一降到地面,就开始在人群里跑来跑去找寻无殇的踪迹。 “你慢点,别磕着了!”孟极抱着玄靛在夏幽身后吆喝着。 “大人,夏幽大人在干什么呢?”阿笙坐在屋顶托腮疑惑道。 秦暮离答道:“大抵是在找无殇,好陪他吃吧。”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安城,她终于到了。他感叹一声,站起走几步跳下屋顶。阿笙跟在他后面,问:“大人,您要去做什么?” “去寻住的地方,她要等雪,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秦暮离边走边回答。 “那可要挑个好地方,不过,那可不好寻啊。殿下喜欢安静,可长安城这——么繁华,哪里寻到安静的地儿呢?”阿笙跟在他身后仰头道。 “慢慢寻吧,天还早,不急。”路过买糖葫芦的人身边,秦暮离顺手买了两根糖葫芦递给阿笙。阿笙欣喜接过,啃了几口,忽想起自己肩负守钱的重任,道:“哎呦,若是夏幽大人花钱太快,将那钱花光可如何是好。我还是把这剩下的钱全给他吧。” 他边说边啃那糖葫芦,秦暮离看他一眼,道:“吃完再去,省得再给你抢走了。” 阿笙迅速吃完,舔舔嘴,道:“那,大人,您去寻住的地方,我去寻夏幽大人。我马上回来,马上回来啊!” “去吧。”秦暮离摆摆手道。 他说完,阿笙便消失在人群里。 若是等到这长安的雪,你看上几眼,走时,也不会有太多的遗憾了吧。 站在这繁华的街市上,天上是慵懒的冬日暖阳,四周是流动的人,窜动的风,难捱的季节,他心里突然漫过巨大的悲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到今犹恨轻离别 于清晨醒来时,无殇看见不那么刺眼的阳光透过树杈洒在烟火气间,长桥下是波光粼粼的河水,寂静的早晨,寂静的城。她伸伸懒腰,目光被正从桥上走过的路人吸引住了。 那人怀里抱着一只小鹅,看样子,小鹅是那人的爱宠。她觉得这一幕异常可爱,便将关注点放在那人身上。那人从桥上走下来,石板路铺得平整,那人边走便低头跟小鹅说话。 一只猫卧在路边,看那人走来,就过去冲着那人怀里的小鹅喵喵叫。那人摆摆手快步走掉,仿佛怕小鹅被吃掉一样。 “喵~”那人远去后,无殇对着楼下没得手的猫咪喵呜一声。 这一喵呜,倒将玄靛唤了过来。玄靛喵喵叫地踩着碎步跑来,无殇抱起它,道:“我可没叫你啊,你竟自己跑来了,真是黏人精。” 她揉揉它的头,寻个凳子坐下来。这房子是秦暮离寻来的,虽也是在长安城,但却不似她开始看的长安城那么热闹。比起那繁华的街市,这里倒像安静的小巷子。 能在喧闹的城里找到这样的住所,也是难为他了。因他是仙者,所以无殇也不奇怪他能将这整座房子据为己有,虽然可能过程不易无殇也是心存感激,但她还是坦然并且很无谓地接受。 是不是这样理所当然的样子很可恨?非也~她只不过不想问太多不想深究太多而已。没人会无缘无故为一个人做那么多事,司旻是,夏幽是,深深是,秦暮离也是。 如此掏心掏肺,必有所图,可他们又到底图她什么?她不知道,目前也不太想知道。既然他们愿意付出,愿意为达目的不惜一切,自己又有何种理由去拒绝呢?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因为自己孤独怕了。好歹有人能花时间骗自己,是吧? 从这里到热闹的城中心,只需乘坐楼下那条河里的船就可以快速到达。夏幽不喜欢慢悠悠地坐船,每次都是拉着无殇去乘小云。 懒,且贪吃,而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的夏幽竟然还能在这里交到朋友。 有一次,去食馆里大吃大喝时,夏幽指着靠在窗边默默喝茶的她,跟一个男人炫耀:“看,这是我老妹儿,漂亮不漂亮?嘿!我告诉你,她不但漂亮,弹琴啦画画啦跳舞啦唱歌啦,那也都是贼拉厉害!哎!你有妹妹不?” 男人叹道:“我哪有那么幸运能有这么个天仙似的还多才多艺的妹妹啊!敢问夏兄,令妹可有” “没婚配!你可别打她主意我告诉你。不过,就算你打她主意你也没机会!你看!楼下那个买糖葫芦的,看见没?”夏幽放下酒杯,给男人指了指楼下。 人群中有个异常显眼的买糖葫芦的白发公子,公子买完糖葫芦转身看向楼上。窗边的无殇冲他勾勾手,他便飞身穿过窗出现在无殇身边。 男人吓了一跳,道:“这,这位俊美的公子真是好身手哇!夏兄,敢问这位公子可” 夏幽打他头,怒道:“你打完我老妹儿的主意,还想打他的主意!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夏兄莫气!小弟不是这意思啊!” 任男人如何解释,夏幽都不原谅他,直到后来男人请夏幽吃了许久的大餐,夏幽才给他一副好脸色。 “小弟那时只是想问,那俊美的公子可是令妹的心上人。夏兄不是说小弟没机会了嘛,而且夏兄又指指那俊美公子,小弟当时只是想确认一下,哪想让夏兄给误会了。”男人边给夏幽夹菜边抱歉地微笑。 夏幽饮口酒,悠悠道:“他可不是我老妹儿的心上人,他是我老妹儿的心头肉。” 这形容,似乎很贴切。 腊月初一是她生辰,那天深深陪她下厨,尽管她把厨房烧了,但她还是及其快乐。那之后慢慢进入“年”的氛围,她第一次完整地去亲历所谓的“年”。 新奇袭满了全身,她不停地问这问那,生怕错过了重要的东西。刚满十七岁,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看到的一切,走过的路,都是给她最好的礼物。她很满意,真的,哪怕就是没有去看山山水水,仅仅是大家围在身边去过个好年也就足够令她开心了。 有那么一次,谈及她的名字,姓秦,名禛,字无殇。 及笄之年她获“无殇”这字,“殇”,未成年而死,又释为战死者。“无殇”,便意为愿孩子们都长寿,国无战死者,天下太平。 既是“无”殇,少年便可听雨,可买酒带桂花,可言“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多好。 既是“无”殇,国无战死者,太平盛世,世人安享太平,多好。一个“殇”字,装了许多的不美好,前加一个“无”字,又是承载多少对世对人的渴望。 她名为“禛”,意感神得福佑,字“无殇”,意为驱散世间的不美好。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名还是字,都愿她福厚,愿她长命百岁,愿世间风雨不袭她,不袭少年,不袭南国。 如此之愿,自她来到这世上,福佑南国,也算是实现了。 不过,那好运气和好福气似乎都带给了南国,却没怎么多分给她一点。 闲暇时候,她就披着披风在屋顶晒太阳。手里抱着小暖炉,躺椅软软的,玄靛卧在腿上,这样的生活像是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不过她很享受。 “你干啥呢!老实点!” 夏幽的一声怒吼吓了无殇一大跳。她抱着玄靛,不解道:“好好的,你这样是为何?” 夏幽一把拉过刚才用爪子非礼无殇的罪魁祸首,对玄靛恶狠狠道:“为何?啊?你装什么呢!还装可怜是不是!你装给谁看呢!” 无殇急急抱过玄靛,慢慢安抚受惊的它,对夏幽道:“你凶它做甚,次次欺负它还没个边儿了。” “什么叫我凶它?它非礼你啊!它刚才爪子往哪搁呢你别说你没感觉到!”夏幽委屈地叫嚷起来,无殇皱皱眉道:“它只是只猫,不必太计较。再说,它是我的猫。” “计较?这不是计较不计较的问题,我问你,我非礼你你计不计较?”他说着,并举起了自己的小爪爪。 一旁正好赶来的深深将夏幽的手拿开,并用“你敢动一下我就打断你的手”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被这样的眼神扫射后,夏幽鼓起腮帮子,哇地一声从屋顶跑下去。 铁定去寻孟极求安慰了,无殇摸摸玄靛的头心想到。 她见深深站在一旁,便站起,轻声道:“前几日问了本地人,问他们长安以往这时候有无雪降落。他们都说以往这时候,雪都鹅毛般大了。雨下了几场,又寒冷非常,可却是见不了雪。我实在是不走运啊。” 她叹一声,系在脑后的发带微微摇动。 他跟她解释:“你无需着急,只要你想看,迟早会有的。”他很抱歉对她撒了慌,他心里没谱,一点谱也没有。该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雪啊,她会不会看到呢?他不知道。 无殇抱紧玄靛随意坐下去,眼里似有绵绵恨意:“我是异常着急,拉着你来了,雪却没来,总觉得辜负了你。” 这怎叫辜负?她言重了。 “你们本是有事要走的”她本要继续说下去,又觉得自己不适合多愁善感,便低下头为玄靛顺毛。 如果,他们走了,带着秘密走了,她藏了多年的疑问要向谁去寻答案呢? 她欲抬头远望,大眼一扫,望见天空深处漫出颜色怪异的云。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水里一点点晕开,冷色调和暖色调毫无违和感地掺着,挤压出的气泡般的散云又融入那彩色里。她惊喜道:“七彩云?竟然看到七彩云了!” 见她如此欢喜,深深便抬头看,看到那徐徐飘来的云时,身子顿时僵住了。 她欢快的声音还在响着:“深深,你有没有看到,那是七彩云!”她边说边去扯深深的衣服,生怕他看不到。 “这一路,我有幸见山河风月,就算这次见不了长安的雪也无太大遗憾。”她长呼一口气,又道:“当然,小遗憾是有的,我骗不了你。” 她感慨,这一路没有再见什么打打杀杀,她也不必装作看不到不知道的样子去配合他们表演。那七彩云翻滚来去又消失在天空尽头,她可惜了番,伸着脖子朝那云消失的方向叹气。 她叹气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总是这般惋惜不已地长叹。说来她的确对是是非非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遗憾,但还不至于在这个年纪天天叹气。 兴许自己已经老了,她笑。她并没有发觉深深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是看到深深好看的眉间蕴集了一点淡愁。 她以为是她的话让他忧心了,于是便安慰道:“你不要多想,我不遗憾,一点也不。但凡是你陪着我做的事,哪样都不算遗憾。这次看不了,大不了,大不了,”她本要说“以后有机会再看雪”,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下辈子再看雪”。 前几日下了雨,这几天太阳虽然挂在空中,空气里却还是有种化不开的冰冷。长安不比江南,江南冬季虽是湿冷,但总不比这里冷得多。 无殇怀里的玄靛跳了出来,脚步碎碎,一跃,跃到躺椅上自顾自地晒起了暖。当那话传到耳中时,少年的眼里有许多情绪闪过,无殇迅速地捕捉到,就道:“我并没往坏处想,来生,等我来生,你回来找我,然后带我去看雪,可好?” 他掩住轻叹,用手语道:“不过才腊月,也不急着走,你等等,说不定会等到。” 她乖乖应了声好,隐隐约约觉得那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她最近总梦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盘在冰山上可怕的巨蛇,比如寂静荒原上提着人头的少女,或是乱花迷眼中飘了一个如鬼魂般的人影,亦或是千千万万把锋利的刀剑朝自己射来。 奇怪,她最近看的话本子并没有那种悬疑恐怖的类型,怎么会梦到这些呢? 想到话本子,她想到了秦暮离送她的一个精致的银制书签,奇异美丽的花纹,黑色华丽的流苏。 他也是有心了,自来到这长安,她几乎和他没什么交流,但他还是在处处为她着想。很久之前定下的那个考完试就成陌路人的约定,竟然没有去按时履行。失策啊失策。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想不通为何会有这些梦,本想问问大家,可是又觉得实在多余,便次次忍住了。有时出门晃悠看见大街小巷洋溢着喜庆的气息,本以为自己也会跟着一块热闹,但自己心里却被阵阵苦痛围绕。 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单单觉得不好受,不舍又深憾,似曾相识,但说不上来哪种熟悉。她仔细想了想,才知道那种不好受早就充斥自己的心了,只是最近越来越浓烈了而已。 那是个关于死亡的话题,她不愿想太多,换种说法,就是她并不觉得讨论死亡是多么的有意义。她有时是会抽个空去想想这个东西,但想也没太大用处。还有她看得比较开,死是必然的,人固有一死,就像做事要有始有终,她没有非要留在这世间的理由。这是她和她父亲的不同之处。 她不愿长寿,她甚至觉得长寿无疆是非常可怕的。想一想,一个人永生不死,越活想要的越多,多累。还有就是,自己活着,看着万物变化老去死去,多孤独。 生命,不管是长是短,只要趁活着的时候不留遗憾就行了。来世一遭,好好看看这世界,功名,利禄,爱恨情仇,都不要也没事。如果要再加点什么东西,那就身边多点陪伴的人,虽然她很清楚,无论身边是否有人陪着,该走的路,还是要一个人去走。 她啊,如果在某一天突然死去她也不伤心,不不不,既然死了,伤心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就好比她说着不虚此行,没留遗憾,其实还是有一点遗憾。但往好点想,她还有来世啊,此生未完成,那就来世再去做。 来生,去更远的地方,把全世界都看看,去云水谣,去老先生说的青城山,去海上的世界,去云上的世界,去每一个美丽的地方。 这样想虽然很无赖(就是个借口,莫要向她学习,此生能不留遗憾就不要留遗憾,下辈子,不知自己会不会轮回成猪呢),但是好歹是给自己一个希望嘛。这样想来,她倒十分庆幸遇见这群天仙般的家伙。 只需告诉他们自己此生未完成的事,让他们记得找来世的自己,来世自己再完成就行了。她可真是机智啊! 而庆幸后便是巨大的失落,终有一别,生别,死别,都是别。说“别”,便是连绵不绝的伤和恨,惆怅,断肠,她似乎已在慢慢去接受和习惯。 她不知道有些事来的很快,她口上说着接受和习惯,却还是在经历时撕心裂肺。 怪她还没做好准备,是她大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到今犹恨轻离别 临近除夕,无殇居住的小街渐渐热闹起来。她本要跟着大家一起忙活来忙活去,但总是将一切都搞砸,于是便放弃了。阿笙某日过来往她怀里塞糖,边塞边嘱咐她不要被夏幽发现这些糖。 那个偷摸着塞糖的样子特别可爱,无殇便破天荒地夸了他几句,没想到阿笙被吓着了,他先是面红耳赤,然后拔腿就跑,下楼梯时还摔了几下。 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无殇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便隔着远远地,大声说:“你莫怕,我没有不怀好意,惊到你了实在抱歉。” “不是殿下的错,殿下莫要多想!”阿笙捂住自己的小胸口缩着脖子坐在门后答道。一直以来他对无殇都是持敬畏之心,而敬畏里的“畏”是占多数。无殇那样夸他可爱,说实话,他会觉得无殇下一秒会吃了他。 “你还好吗?”无殇走下楼梯慢慢移步到阿笙门前。 “好的很!好的不要不要的!殿下去藏糖果去吧,否则就该被夏幽大人抢走了。这些糖果是秦大人精挑细选的,阿笙是想让殿下多吃点才带来那么多。若是被夏幽大人抢了,就就” “好,听你的。我去藏起来,只要我没吓着你就好。” “嗯嗯嗯!” 稚嫩的少年音,坚决里带着轻颤。尽管隔着门,无殇还是能够想象到阿笙那肉肉的脸上有何表情。 这性子,和他主子真是天壤之别,无殇感叹。 听她的脚步声慢慢离去,阿笙悄悄打开门,才开门,却看她回眸。 “你真的,有点儿可爱。” 她翘起唇角。 她在笑,她居然在笑!她居然对自己笑了! 天大的荣幸!简直是天大的荣幸! 阿笙紧张地抓着门,啪地一声,把门关上。门一关,他就坐在地上。他开始捂自己的嘴,他开始难过,他开始哭。喉咙痛,他低头揪自己的衣角,眼泪如潮水般从眼眶里奔出。 “如果,如果我们早来见你该多好。” “如果你早早地看看这个世界该多好。” “如果你不是你该多好。” 他粗鲁地擦眼泪,一想到她笑了,他就开始手足无措,不知该擦眼泪还是该不让自己继续哭。 “审判大人快来了,花快谢了,我们不想你那么快走啊!你还那么小,你还有那么长的路没走过,没看过。你还要回青城看看那些等你的孩子,你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去看更高的山,看更长的河,还要看你从没看过的雪。不要,不要,不要那么快,就就走啊” “我们都欠你,所有人都欠你,为什么都还不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这会是命运,为什么没办法选择,为什么从开始便注定了结局,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他抱着头不停地流泪,他怕她听见,也不敢发出过大的声音。仿佛在过早地煽情,又仿佛恰到时机。 早一步,晚一步,没太大区别。 好像是这样。 除夕那晚,夏幽披着厚厚的貂皮披风带了几瓶酒来到无殇屋里,非逼着无殇喝酒。酒温了,可无殇想看书嗑瓜子,就拒绝了。 “你喝!不喝完我就不走!”夏幽大口吃着精美年夜饭怒道。 “反正今晚要守岁,你不走也好,正好可以向你讨压岁钱。”无殇半躺在躺椅上,一只手慵懒地伸着烤火,玄靛卧在火炉旁异常惬意。 “老大不小了,还问我要压岁钱?再说,你觉得我有钱吗?”夏幽吃几口后擦擦嘴,一屁股坐在绒毯上冷哼一声。 他瞟一眼火炉,拿起火棍将红薯翻了个面,又道:“再说,论辈分,你也先得问锦初要,然后再问我要。哎,不对不对,要先问司旻要才对。他给了你,然后锦初给你,再然后我给。司旻要是不给,我们啊就不能先给,要不然,不合规矩。” 无殇把小毯子往身上盖盖,捞起玄靛将其捂在怀里,道:“司旻啊,他不在呢。” 夏幽抓起一把瓜子嗑着,说道:“对哈!他不在!他不在你就得不了他的压岁钱,然后我们就不能给你压岁钱!你说对不对?” 无殇挑眉,道:“你就是不想给,还说得冠冕堂皇。堂堂俊美帅气的夏幽公子,居然是那么小气巴拉。”她睁大眼睛直视夏幽,然后,翻了个标致又大方优雅的白眼。 小气巴拉?夏幽委屈,哭腔将现,“小气?秦无殇你这个坏女人!你咋能说我小气!我今天带的这几瓶酒,是这长安城的几位富家子弟送我的,我一直都藏着呢!因怕自己忍不住喝了,还让孟极给我放的远远的,就为着今晚除夕,和你一起喝酒来着。这是好酒啊!你识不识货啊!拒绝我的好意我的真心还要拒绝这好酒!我,我,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那样委屈的模样让无殇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于是无殇道:“好好好,我一会儿喝。” “我生气了!我不让你喝了!”夏幽叉腰耍起脾气。 无殇摸摸怀中的玄靛,哎了一声,道:“真是热脸贴冷屁股啊,人家不让我喝,那我就不喝了呗。” 下一刻,几瓶酒被掂到她身边,听见夏幽气急败坏道:“喝喝喝!我让你喝行了吧!你事儿多,咋就你事儿多!” 无殇看一眼那酒,问道:“深深哪里去了?” 夏幽白了一眼无殇,把脸扭到别处,不答她。 “我藏了些许多美味,想等人来齐了好一起吃。” “藏哪了?”一听这话,夏幽猛地拍了一下地面,目光紧盯着无殇。 无殇抚摸玄靛的毛,侧着头,等待夏幽的答案。 夏幽切了一声,不满地扒拉红薯,然后道:“深深,深深他们还在路上,过一会就来了。藏哪了?”夏幽放下火棍好奇道。 无殇指了一个方向,夏幽立刻起身去寻。看他寻到后立即享受的样子,无殇道:“留着点,大家还没尝尝呢。” “他们什么没尝过啊,不用留。” 无殇道:“那你什么没尝过啊?从我见你那日起,你便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夏幽解释道:“我跟他们可不一样,哎,提到初见,哎呀,这一晃,那初见竟是十几年前了。”他把食物放下,走到无殇面前,坐下,道:“第一次见你啊,你就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矮的很呢。 “怎么,十几年,就那么一晃过去了。”他眼里有烛火的闪动,潋滟的光,以为有轻微的水汽覆在那眸子上。 似有不安的心跳声跃在寂静的房间,将要夺口而出的话被满天繁星咽下。暗夜来临,该是阖家欢乐的时刻。 “吾家有女初长成。”他笑笑,用手指头点点她眼角的泪痣,“长大了,真是长大了。” 她见他有点伤感,便拍拍他,道:“你这样伤感,跟我要出嫁似的。今儿除夕,别造些伤感的氛围。” 夏幽撇嘴道:“小丫头片子,水木宫还没进呢,就想着要出嫁啊!这么心急,真是女大不中留。” 无殇懒得与他解释便答:“那是自然,同龄的姑娘,都抱娃儿了呢。” 夏幽拍她胳膊,道:“想什么呢,还抱娃儿。这人间可没人能配得上你,你最好别那么心急出嫁!”他想再多说些什么,可却觉得已经到不了那个日子,略有难过,低声说:“真有那么一天吗,有的话,该多好。” 无殇没听见,问他在说什么,夏幽欲回答,却见无殇迅速站起。夏幽不明所以,问:“咋,咋了?” “有人开门,像是深深。” 夏幽看一眼门,门没开啊?难道她指的是楼下的门?那么远,再说,他没听见有开门声啊。 “喂喂喂,无殇”夏幽话还没说完,就眼看着无殇跑了出去。 楼下门口,白发少年提着灯笼关门,然后慢慢转身。少年看见站在楼梯尽头的姑娘在望着他,他握着灯笼向前走几步,轻轻地笑了。 姑娘抱着猫,回了一个笑。 那一瞬间,强烈的光突然飞至屋外,世界像是急骤而来的风雨朝地面袭来,下一刻,七彩的光罩住这座房子,奔腾的云雾将四周淹没。而后,金色的结界破碎得之余一缕烟,诸神对峙,房屋内,楼上楼下,少年与姑娘相望。 “深深”夏幽在无殇身后唤了一声。 “深深。”无殇在夏幽话落的那一刻平静出声。 “不要动。”无殇慢慢走下楼梯。 夏幽拉住她的手,她却立刻用力甩开。 “我说过,”她一步一步地不安地走着,“以后不准受伤。” 离他还有一点点远,她觉得她离他快近了,却见他往后退了一步。 “我说过的!你难道忘了吗!”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冰冷,极具威慑力,也带着她素有的威严。 她稍微加快步伐,却见他又退了一步。 “无殇,让深深走。”夏幽在无殇身后说。 “深深!”她伸手指着他,眼里涌着冰冷而又浓重的寒气。 白发少年身后的门亮起变幻不停的七彩光,那变幻的样子,像极了前些日子看到的七彩云。少年白皙的脸映着彩光,杀戮的声音响在耳畔,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姑娘,再后退一步。 “你”她已怒不可遏。 她生气了,他再望她一眼,握着灯笼再退一步,身子从木门穿过,加入这场似在预示着游戏尾声的战役中。 手中的灯笼化成长剑,四周是个新的世界,群山环绕,脚下生着绿草,高贵的神们优雅而又无情地战斗着。 他知道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可是,他想,他想让她看到她等了那么久的雪。因为她不会再有来生了,再也不会有了。 他还要拼命地活着,因为她要他陪她一起看呢。他失约过,这次,他不会了。 “深深!” 深深穿过门的那刻,无殇朝门那里冲去,迟了,他终是走了。夏幽拼命地想拉她,她拼命地甩开他的手,最后她跌倒在门那里。她捶了一下门,沉默许久。 “夏幽,你们”她跪着,用力忍住眼泪,声音却止不住地沙哑。 “你们到底,陪着的,爱着的,拼命守护着的,是谁?”她低下头,咬着唇。 “不是我,不是我,一直都不是我。” 她不想承认,一直都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不想承认那些陪她笑的人,为她擦眼泪的人,看她长大陪她长大的人,其实都不是因为她是她。她不想承认她是可悲的,不愿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比如,比如刚才。 一个人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时候,或许会想方设法地去寻找答案。可是,她不愿,她不愿过早揭开那个谜团,揭开,揭开就意味着梦醒了。 那个虽然被父亲“遗弃”着,被笼子禁闭着,却还是有人在她身边陪着,陪她看云淋雨,逗她笑惹她生气的梦,醒了。 是梦啊,是梦就会醒的啊。 所以不要醒,要积极配合他们,假装不懂那些谎言,忍着想要知道的欲望去配合他们。 她怕不配合他们表演,他们就会离她而去,她不想他们走,她害怕一个人。够了,真的是够了,孤独够了,一个人够了,一切都够了。 她开口问的时候,就是梦将醒的时候。她出手阻止的时候,就是开始失去的时候。她本想推迟,或是一辈子也不去问,不去阻止,但是,但是刚才,踏出这个房门的是深深啊! “无殇”夏幽凝望着她的背影,想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想不懂事一次,这么多年了,就这一次不懂事好不好。”她对着门低着头,语气里满是乞求。 “他在外面,能不能让他回来。他会受伤的,会受伤的啊。我不想让他受伤,不想看到他受伤,一点儿,一点儿也不想。”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尽情拿去好不好,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他好好的。我只要他好好的就够了,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无殇,不行。”夏幽深吸一口气残忍地说。就算让深深回来,深深也不会回来。若是护不了她,深深会痛苦死的。 “求,求求你们。” 她在说求求你们,她是在对那些从小到大,她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天仙般的人说的求求你们。 她低下她的头,求他们让那个她认识一年的白发公子回来,求他们让那个她似是相识千年的男孩好好的。一辈子都好好的,把自己所有的幸福快乐都给他,把自己一切的一切都给他,只要他能够好好的。 “不行的,无殇。”夏幽试图去拉她的手。 “不,不,我不要这句话。”她双手抓着地面,仿佛想要将地面挖出个洞。 “我不要。” 我只要他好,唯愿他好。 “无殇!无殇!” 倔强的双手推开了门,夏幽用力拉着她,却还是被带出了房间。 昏天暗地,诸神打得不可开交。 无殇,你只要他好,可他,也只是想要你好。你怎么就不懂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方识人间别意长 “孟极!” 跟着无殇的步子往前一迈,便是再无法回到那个屋子。夏幽边拉着无殇躲避那些窜来窜去的攻击边大声呼唤孟极。孟极听到了夏幽的呼唤,迅速击倒一神往夏幽的方向飞去。待看到拉着无殇的夏幽时,突然听到夏幽惊惧地喊着他的名字。 “孟极躲开!” 听到他让自己躲开,孟极刚回头,便被举着剑的茯辛狠狠击飞。 “啊!”那一剑劈过,孟极从半空摔到地面又滚了几下,最后停在夏幽的不远处。 “茯辛我恨你!”夏幽握紧无殇的手怒吼到。 她第一次看到夏幽那么愤怒,从那一刻起,无殇开始后悔。她知道他们瞒不住自己了,也知道,她害了他们。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手被夏幽拉着,空气里窜着飘来飘去的彩光,她不敢轻举妄动。那个被夏幽称作茯辛的男人冲了过来,夏幽见状拉着她开始奔跑。孟极尝试着站起来,看茯辛朝夏幽袭去,用尽全力使神力阻止茯辛。 阴冷的山间,呼啸而过的狂风,高贵的神们疯狂杀戮着。她漫无目的地望着这眼前的一切,她要寻的人在这些人之中,可她找不到。 一阵蓝色的光袭来,她与夏幽分散了,夏幽喊着她,想要拉她回来,却被一阵又一阵的光给阻拦。她开始自己跑,开始用力躲避,也不知躲了多少攻击,终于,她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对视。 那个握着剑想要站起来的伤痕累累的人是秦暮离。她大为惊讶,而他也是如此。她看见他的唇慢慢地动了,然后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弭晟!不要!深深!” 歇斯底里,巨大的痛苦。 她迅速回头,却满目刺眼的光。然后,光慢慢消散,她看到了背对着她的白发少年手中的剑掉了。下一刻,那白发被狂风吹得散散的,乱乱的。少年从空中砸向地面,砸在她的脚边。她的眼望着那个半空中腾在云上举着权杖的男人,身子一动不动。 “我不是跟你说过以后不要再受伤吗?你怎么能不听呢?”她平静出声,同时云上的男人挥起了权杖,权杖发出白色的光,然后变成了一把剑。 她脚边的男孩好似没了声息般安静,这让她想起了她梦醒时一睁开眼,就看见这个男孩就在她身边静静地趴着的样子。她的右眼开始掉下第一滴泪,随后左眼也开始掉。那个时候,云上的男人朝她举起了剑。 “陪我看雪啊,你忘了吗?你不能失约啊,深深。” 裙角被一只手扯了扯,若不是对那个力量比较敏感,她根本不会感受到这样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 瞬间,她控制不住眼泪的数量,她吸吸鼻子,感到身体里有一阵气体在胡乱的窜。熟悉的力量汇在她的体内,她的五脏六腑灼热起来,她望着那个慢慢亮出红色光芒的剑,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深c深——” 世界因那一声呼喊剧烈颤动,大地破碎,六界所有至阴至寒的浊气慢慢朝此处袭来。她浅紫藤色的衣衫上有黑红相间的浊气窜来窜去,浅褐的瞳子闪耀着曙红的光。 阴冷的山霎时间溢着闷浊的气息,云上的男人愣住了,不及他思考,下一刻,地面上那个即将被她杀的女孩周身升起番红的浓重的浊气。 “扼住噬心,快!”弭晟收起厌世剑对其他神命令到。 来不及了,被浊气笼罩的女孩已经开始肆意地屠杀,而随着女孩的屠神行为愈发残忍时,东南方向渐渐聚起黛蓝的光。 那个在场所有神都想阻止的女孩嘴里,不停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深深,深深,深深。 深深,故人已故,草木深深的深深。 深深,眷念深深,故人可归的深深。 可是,哪怕眷念再深,故人也不会回来。 那是故事的开始,也是故事的结局,似乎执着的人都在假装不懂,又好像很懂。 “夏幽你什么意思?你难道忘了当年的修泽了吗?你听我的话,你先冷静,你不要” “如今的九堕神和当年不一样,若我和孟极齐齐用力,说不定他们就灰飞烟灭了。” “这里还有食了她身体里噬心的花冽啊!还有,就算灭了堕神敌了花冽,那七尘你也夏幽,你,你,这样会得不偿失!” “别说了,锦初,你带她走吧。” “你以为你和他们同归于尽她就能活下来吗!你以为你死了她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吗?当年她拼命护下所有人就是为了让我们以这种形式守护她的吗!” “不是吗?难道不是吗?难道你不是吗?难道所有人不是吗?” “夏幽,我们,我们一起抵抗,然后我们带她一起走。你听话,不要闹脾气。” “锦初,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能不能不要再失去了,修泽死了,七尘成魔,我们九个,我们九个这一切的一切不是她想看到的,夏幽,你不要” “她想看到什么?宇宙广袤,星河浩瀚,万物长生,还有不熄的灯火,不灭的烟花,以及盛世的自由快乐,远去的故人归来。她看到了,也没看到。你知道的,我们自出现,就是为了守护她。不管谁是谁非,我们都做到了。锦初,走吧。” “锦初,走吧,她一直想要看雪,也只不过是因为创界山有不止的飘雪。创界山,你忘了那里是什么地方吗?那是我们出生的地方,是我们第一次见她的地方,是世界开始的地方,是时间开始的地方。是我们的家,也是她的家,是自她离开就回不去的家。锦初,听话,走吧。” “夏幽夏幽” “别哭,哎呦,哭什么嘛!走吧。我要和孟极保护你们啦!这失去神力的六百年,我什么也帮不上你们,而如今我要立大功了!记住,史书上一定要写我是那个绝无仅有的史上第一英俊帅气的神君大人!” “夏幽,夏幽,不,不行” “夏幽。”一个低低的声音,是无殇,她醒了。 夏幽笑着把她拉起,道:“死丫头,睡了那么长时间,跟头猪似的。这下睡足了吧,睡足了就跟着锦初回去吧。” 她看看捂着嘴哭的锦初,看看低头微笑地孟极,再看看这个她面前这个她三岁便认识的男人,沉默了。 她现在身处一个不同于之前的地方,黛蓝的光将四周包围,满地枯黄的落叶,满目的苍凉和难过。 “一起回去。”她说。 她知道他让自己回去是因为他要走了,他走了,就回不来了。 他把她往锦初怀里推,她迅速拉着他的手,道:“你没听见吗?一起回去。” “我得走,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他掰开她的手,再次将她推入锦初怀里,“锦初,带她走。” 锦初一咬牙,抱住无殇的腰,拼命将她往后拉。 “我不走!”无殇挣扎起来,“锦初你放开我,我不走!” “无殇,”夏幽握住她的手,眼里漫起温柔,“听话,走吧,我不走,我就在这儿,看着你走。你要听话,你要答应我努力地活下去,要不然,我放心不下,走得也不安心。” “无殇,”他慢慢松开她的手,她去拉,他把她狠狠往后推,“我把我全部的祝福给你,愿你余生” 看着她惊慌的眼睛,夏幽顿了顿,余生,她还有多少余生? “愿你余生,皆好。” 余生皆好,就好。 “夏幽!你给我回来!你还没给我压岁钱呢!你烤的红薯还没吃呢!夏幽你给我回来!”她看见他在一步步地后退,看见他拉起孟极的手往后退去。 “夏幽!我们还没喝酒呢!你这个大骗子!你不是说等我考上水木宫你会冒着被拍飞的危险来看我呢吗!你不是说我是个负心的女人吗!那你抽个时间修理我啊!你给我回来!你听见没有!我不要你走!”她想拼命挣脱锦初,同时她听见锦初的低声呜咽,她听见渐渐向后退去的夏幽口里发出声音。 死丫头,老妹儿,无殇 最后几个字她听不见了,她离他远了。远了,远了,好像能一把抓住,又好像怎么样也够不着。 那个橙衣公子和蓝白相间衣衫的少年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一阵闷闷的声音响起,她感觉她身体里好像有一个东西离她而去。 “夏幽————” 她看见自己的眼泪喷洒在空中,看见黛蓝的光混着橙光和蓝白的光如烟雾般消失,看见枯黄的落叶旋转着飞起,看见离别,看见告别,看见一场梦的醒来。 十几年前,海棠树下,橙衣公子蹲下身子,揪揪她的头发,说:“小丫头,我叫夏幽,你可以喊我大哥,喊的话,我就罩你。但是,前提是你得把你所有的好吃的上交给我,要不然我就欺负你!” 那时,他和另外一个男人承诺,从今往后,有我们陪你,这一路,你不要怕。啊,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初她以为“从今往后”可以是永永远远,可以是很长很慢。 怎么就那么快呢?她还没有做好准备的啊,怎么那所谓的永永远远就已经到头了呢? 一阵阵细微的破碎声,那些枯叶碎成粉末,漫天飞舞。她好像从那些粉末里看见了过去,看见了千千万万年之前,看见了世界最初的样子,看见时间出现之前亘古的寂静和辽远。 她的手伸向粉末飞舞的方向,朦朦胧胧中看见一团团气体聚起又散去,万物仿佛刚刚醒来被造物主赋予生命,虚空之中好像有一条暗色的河流顺着圣山而上,山顶有神俯视众生。 她眼框中的泪肆无忌惮地流着,恍惚间,她抬起头,看见那近似虚无的空中有人在俯视她。或许那人就是那个山顶的神吧,她想。 到底,这一切,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啊,神! 因无殇体内的噬心惊醒,吸引了九堕神以及浊隐体内一部分噬心和被封印的花冽。他们到来时,诸神战斗的地方一片混乱。后来七尘到场吸取噬心,更是雪上加霜。 无殇的噬心惊醒,在场之人控制不住,又因现场极其混乱,也不知过了多久,无殇停止了屠杀。大概是因无殇的身体支撑不了太多的活动,所以屠杀一段时间后慢慢昏死过去。 混乱的现场,大家与吞了噬心的花冽战斗,与浊隐身体里迸发出来的噬心战斗,与强大的七尘战斗。待一阵狂风卷过后,大家才发现少了几个人。 有神的气息在涌动,大家再抬头时,看到拉着浅紫藤衣衫女孩的薄青身影带被一阵白光袭击。薄青的身影用力抵挡,却还是无济于事。举着权杖的男人腾在空中,权杖再次变成长剑。男人慢慢举起,聚光,朝地上的女孩击过。 梅紫色的一阵强光将那刺眼的红光击到一旁,天空深处呼啸起阵阵风。 京紫的烟雾里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妖娆冷艳的眉眼,由内而外散发出强烈的贵气将阴冷的风压制住。 “神尊大人。”众神恭敬行礼。 司旻站在弭晟面前,两人沉默对视。 良久,弭晟笑笑,道:“大人,您说过的,这场游戏您不会插手。不过您都插手了那么多年了,这一次,是不是该收收了。” 被击到在地上的厌世剑漂浮起来,剑头指向倒在地上的无殇。 司旻轻轻抬手,厌世剑落在无殇的身旁。弭晟眉头微皱,道:“神尊大人,您可要三思啊。要知道,浊隐的力量可是在不断增强,您既然想插手,还不愿意将神力还给陛下,那也要能够抵挡浊隐才行。可能不能抵挡浊隐,你我心知肚明。到时候真的挡不住的话,那赔进去的,可是整个六界呢。” 司旻依旧沉默地站着,远处的秦暮离跌跌撞撞跑来,哀求道:“弭晟,拜托,拜托再给一点时间吧。她还小,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你就再给一点时间吧。” 这样的场景着实可笑,弭晟冷哼一声,道:“她未完成的,关我何事?关天下何事?关六界生灵何事?我高贵的陛下,你欠的,凭什么要六界去替你还?” “没有,我没有要让六界替我还” “没有吗?难道没有吗?几千年了,哪一分一秒不是用万物来赌着。是你欠的啊,你既然还不起何必连累六界!”弭晟低头质问他,“你问问你自己,就算给你再多的时间你能还清吗?你还不清!陛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从弭晟口中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仿佛要飞过寂静的山间。他也不想置她于死地,可是,他不得不遵守命令。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秦暮离眼里飘过无奈,他,他怎会知有今日? 他晃着身子,环顾四周,看一眼满身伤痕的无殇,看一眼腾跃在空中的众神,再看一眼面前的弭晟,然后,跪了下去。 一旁的司旻唇边飘出一抹苦笑,这该有多可笑,这个跪下的人,可是创界山的主人,可是这六界的主宰啊。可跪下又如何,有些人,生生世世都不配得到原谅。 那个时刻,长安城里响起新年的鞭炮声,新年的召唤,唤不醒身上满是伤痕的少女。 “陛下。” 众神随他跪下,弭晟见此扯唇讥讽:“陛下没资格去跪求得到一些东西。” 跪下的男人低着头颤声道:“弭晟,求你,求你给我一点时间。她还没看雪,还没回江南,还没和她的父亲解开心结。” 他抬头,流着两眼泪:“从小到大她都活在孤独和禁锢里,她很少笑,很少哭,她很乖,她很可怜。她要的很少,真的很少,就算我真的连她这一世想要的也给不了,起码,让她看一场雪。弭晟,我,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他把头重重磕在地上,那一刻,本就寂静的世界更加寂静了。 “你这样,是因为终于有了足够的愧疚吗?”弭晟漠然道,他的确惊讶这个当年狂傲无情的男人变成如今这般摇尾乞怜的模样,但那份惊讶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因为,之于弭晟,秦暮离带给他更多的是恨。 足够的愧疚?听到他问,秦暮离抬头望天。 他说过的,不止愧疚,远不止愧疚。那么还有什么呢?他不知道,不,也许知道,也许真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方识人间别意长 无殇不知道那天是大年初几,醒来后她没做什么整理就从门前的桥晃过去,在铺满爆竹碎屑的路上一个人走了好久。 天冷,她披了件披风,手里抱个小暖炉,似幽魂般漫无目的地飘着。乌鸦落在枯枝上冲她叫几声,听到叫声后她停下来,与乌鸦对视许久之后,乌鸦拍翅飞走。 临走前,乌鸦的爪子蹬了下树枝,树枝上为数不多的几片叶子飘下来滑过她的脸。 叶子的边角有些锋利,从她脸上滑过的瞬间她闭上了眼。 之后街上热闹起来,她低着头返到居处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中央摆着火炉和躺椅,地上还有几瓶未开的酒。她解开披风的带子,手一伸,披风落在地上。 她踱步到火炉旁一屁股坐下,打开已经凉了的酒使劲往嘴里灌。 “说什么讨了好酒,还不如你自己酿的呢。”她抹了抹嘴,举起瓶子看几眼,又将酒灌下肚。还剩一瓶的时候,她的手伸向火炉里那个黑黑的红薯。 捏一下,碎成渣渣,指上残留着黑灰。她吹一下,摇摇头,将最后一瓶酒灌下肚。 瓶子一扔,地上的瓶子被碰撞,发出似碎的声音。 她双手抱头,尔后是漫长的寂静。 “哪位?”察觉房间有生人,她放下手,低头漠声道。 弭晟一拂袖,房间变成绿江,两人站在一条巨大的船上。他微微低头,道:“一个过客,姑娘不必深究。” 这话听起来莫名熟悉,无殇单手支地站起,直视弭晟,道:“何事?” 她眼里有凌冽的气息,冷白的皮肤正正好好与那份凌冽相搭。额心赤印太过明艳,有些刺眼,弭晟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到她眼角的泪痣上。 他再重新看她,她全身上下,依旧是贵气,依旧是清冷,依旧是堆积于眼底的苦痛掩在微抿的唇角,风云俱变,雨雪侵蚀,世界更改,她仍未改变。 她果然还是她。 弭晟唇边漾起笑意,道:“想与姑娘做个交易。” 这男人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又说不出哪种熟悉,她歪歪头,后退一步,道:“不做。” “难道姑娘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他问了一个极具诱惑的问题,他打赌,几句话之后,她会愉快地同他做交易。 无殇抬眼,只沉默地看了他一下。 “姑娘冰雪聪明,也必定猜出我和姑娘所认识的人是一伙儿的。”弭晟实话实说,“前因后果,我不想解释,我也相信,有些事,不解释,姑娘是会自己体会到的。比如生,比如死。” 她眼里有情绪起伏,弭晟往前一步,笑道:“我想告诉姑娘一个事实,为姑娘牺牲的生灵不计其数,我猜,这件事,姑娘早已知晓了吧。” “为我?你确定?”无殇冷笑。 弭晟点头,道:“自然是为你,难道不是?” 坚定的语气,她略微惊讶。 她不懂,明明,不是的。 “信也好,不信也罢,死的都死了,没死的,也都快死了。”弭晟轻叹一声,“如果我告诉姑娘,你的死可以挽救六界,那么,姑娘愿意去死吗?” 无殇挑眉,笑道:“去死?呵,凭什么让我为六界去死?抱歉,我没那么伟大。” “可六界会因你而灭。”弭晟道。 无殇觉得信息量有些大,于是微微耸肩道:“我,很重要?” “这么多年,还不明白吗?”弭晟淡淡地说,他知道她早就明白,知道此刻她的脑海会浮现过往的一切。爱过的c恨过的c装傻的c悲痛的c无奈的c孤独的c幸福的一切。 “我真的是我?” 她的声音弱了下来,语气里带着询问和悲伤。 “你一直都是你,不是谁的替代品,不是一个将到达的目的。” “如果,如果”她低下头,看向平静的江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去说什么。 “姑娘还愿不愿意与我做交易?”看到她略微失态的模样,弭晟知道他成功了。 “如果我死了,那么” “吾等为你护好众生。” 这是一个承诺,也因这个承诺,他不得不去拿起厌世剑去杀她。 “众生啊,众生里都有谁呢?”她凄惨一笑,点点头,“好,我与你做交易。” 弭晟微笑点头,随后他手里出现一把剑和一杯酒,剑悬在无殇头顶,酒浮在无殇面前。 他道:“喝下这杯酒,你将会感知到你生命的流动。你会知晓你所剩的日子,知晓你会在何时离去。那段时间,你可以选择各种方法和别人告别,而你将离去的时候,你头顶的那把剑将会把你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带给我们。然后,一切就即将结束。” “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你。” 似懂非懂,即使问,也不会清清楚楚。她点点头,拿起了酒杯。 “这个交易,除你我之外,还没人知道。”他看她拿起酒杯,说了这句话。 她哦了声,手中的酒杯慢慢靠近嘴。那时候,莫名其妙,她想起了自己的父皇。 她想起她父皇早已两鬓华发,想起他为了所谓的长寿逼了她那么多年,想起他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她想起她和他大吵了一架,自吵完那次架,她还没见过他。 她想起了流浪汉的叹息,然后又想到如果她死了,她父皇会怎样。她先是骂了自己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又骂自己活该背负这样的愧疚,随后酒杯慢慢触碰她的唇。她没有直接喝下去,而是仰头闭眼片刻,再低头看看酒,将酒慢慢送进肚。 头顶的剑化为透明慢慢融进她的身体,她有些不适,渐渐的,身体撕心裂肺地痛起来。她握不住酒杯,杯子碎掉的时候她已捂着肚子坐下去。 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被一条绳穿起来,然后被人狠狠一拉。她低吼一声,一团象牙红的浊气从她口中喷出,她闭眼仰天一叹,慢慢恢复平静。最后她没有站起,而是低着头坐着,像在沉思,也像在难过。 一旁的弭晟拱手,恭敬地行了个礼,无殇苦笑道:“不必为众生谢我,我也是被逼的。” 她笑得很勉强,弭晟起身,没解释这个礼不是感谢。 “你已达到目的,可以走了。”她又低下头,淡淡地说。 弭晟退一步,船变成平静的江面,她坐在一片荷叶上,身子一动不动。他沉默地看了她许久,慢慢向后退去。 “一看肠一断”正在退去的男人望着她说。 他有不舍,想多看几眼。 她哎地叹了一声,伸出手臂,冲弭晟摆摆手,接到:“好去莫回头。” 男人消失后,房间恢复原样,她放下手臂,沉默地坐了好长时间,然后低喃几声起身开门。 打开门时,她看到脸上的有着淤青的白发公子正做着敲门的手势。哦,原来,还好。 她望着他,抑住许多东西,微笑道:“这位公子,新年好。” 春节期间,长安城城内城外都无比热闹。拥挤的人群中,秦暮离带着阿笙默默地在无殇和深深后面跟着。 阿笙拿着糖葫芦问秦暮离:“大人,您说,弭晟大人为何会暂时放过殿下呢?”糖葫芦捏在手里,阿笙咬一口,没人跟他抢,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道:“可能是因为弭晟大人舍不得下手吧。” “他怎会舍不得?”秦暮离摇头道,晴空万里,这样的温度,仿佛下一脚就能够踏入春日,如何能让她在元宵节前看一场雪呢? “他又怎会舍得呢?”阿笙停下,抬头问他。秦暮离低下头与他对视,阿笙叹口气,道:“那谁知道呢?大人可能知道,但阿笙不知道。” 那之后,是两人久久的沉默。 桥那头尽是些商贩的小摊,秦暮离看见无殇停在一个卖鸟儿的摊前,卖鸟人滔滔不绝地跟她讲着话,她好像在听,也好像在跑神儿。 她脸上笼着暖而轻薄的光,英气精致的侧脸罩上了半点儿冷漠。她眼睛盯着一只颜色艳丽的鸟儿,但又好像没有在看那只鸟,那个神情仿佛是想透过那鸟儿去看到别的东西。 秦暮离望着她,对阿笙说:“元宵节过后,你与深深去和神尊大人汇合,我送她回临安。” 阿笙不知为何要走,便问:“是殿下提出的吗?” “是。”秦暮离答。 阿笙走两步,道:“可是殿下还没看到雪呢。” “她说她不想看了,也许,并不是不想。” “其实,大人,我们想让她看到雪是很容易的。只要跟那些神说一下,她想看多少就可以看多少。但是你答应过大家,游戏开始,就不会去借用外界之力。何必呢,大人,何必那么固执。”阿笙转过身子望着秦暮离,“错的又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我真的不懂为何这么多年了他们还不原谅您!大人,您告诉我,如果当年没有走上那条路,您会怎么做?” 这个时候,秦暮离看到商贩放飞一只白色的鸟,无殇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只鸟。不经意间,她和秦暮离对视,拥挤的人群,他的目光定在她额心的赤印上。 “你在说哪一条路?是让她死的路,还是让她活的路?” 他说话的时候,她正在远去。他往前移了一步,唱歌跳舞的人从他面前经过,他歪头想看看她,却怎么也看不到。 他又想了想,答道:“我会怎么做?我不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感觉” 感觉好像离自己很近但又很远,好像能时常梦到,又怎么也记不起具体细节。有时候会突然想起阖山山脚初遇深深的那一幕,他那时还不知道那只小狐狸会活那么久,也不知道阖山的雪和创界山的雪是不同的。 想怪自己以前想法太天真,不解难祭草的花语,转念一想,自己并不适合去责怪谁。 是是非非,由不得他说,却能占个“非”字。 元宵节那天晚上,烟花朵朵,城里灯火通明。无殇没见过那么多那么漂亮的花灯,拉着深深在热闹的街市窜来窜去。她放了许多河灯,后来大家都在放孔明灯,她也跟着去放。 “要许愿啊。”她对深深说。 灯燃好后,她和他面对面举着灯,准备放飞,她望着燃着的光,说:“深深先许愿,然后我许。”她歪歪身子,与他对视,看见他微笑地点了点头。他闭上眼,许了个愿,然后看向她,意思是该她了。 “你闭上眼,然后我许。”无殇说。 深深不太懂她是如何想的,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 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许愿。 江水上空尽是放飞的孔明灯,她望着乖巧的他,想哭又不敢哭,只得咬着唇使劲忍着。 “我许好了,放飞吧!”她说完后,他就睁开了眼,手慢慢抬,那个孔明灯就慢慢上升融入成百上千个孔明灯中。好似一条绚丽的河流,从生,流到死,从来,流到走。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她深吸一口气,拉着他的手,道:“放完孔明灯了,我们去猜灯谜好不好?” 深深点头,她便拉起他去往猜灯谜的地方。走之前,她有望了一眼漫天的孔明灯,一点,一点的,像是天上飘了许多眼泪。 她看见许多大人带着孩子愉快地游玩,孩子手里都提着漂亮的灯笼。她也想到了很久之前,自己的哥哥也带自己看过花灯,记忆不太清晰了,但她明白那种感受。 那次的花灯,和今晚的是一样好看。她跟秦暮离说过过完元宵节会回去,她也在前几天听见阿笙在跟深深商量离开,所以她做好了过了今晚就会离别的准备。 她不想骗别人,也不想骗自己。她很难过,但又不想弄出如丧考妣的模样。当然,她也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是在难过。 此次一别,便是永生,她是知道的。可是要去搞个隆重的别离会实在太矫情,那个男人好像有跟自己说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和大家告别。那就,那就不告别了。 就好像从来没离开过,从来没有走过。 这样一想,她就开始恨夏幽。 人潮拥挤,她苦笑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方识人间别意长 寻到猜灯谜的地方后,无殇看到秦暮离带着阿笙从人群里走出。阿笙掂着几个灯笼兴奋地对她说:“殿下,这是我猜灯谜赢得的灯笼,给,这几个给你!”阿笙把几个大个儿的灯笼塞到无殇手里,无殇接下道了句谢谢。 “殿下也是要去猜灯谜吗?那阿笙祝愿殿下能够赢得那个最漂亮的灯笼!”阿笙抬手一指,无殇顺着那方向看去,那个灯笼果然漂亮。 “那殿下先去玩着,我们去其他地方玩儿!大人大人,我们去放孔明灯吧!”阿笙扯扯秦暮离的衣服。 “嗯。”秦暮离应了声,低头看无殇,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无殇想等他说什么,却见阿笙拉着他融入人潮里。 那之后她挤进去猜灯谜,不负所望,赢得了那个最漂亮的灯笼。她把最漂亮的那个给了深深,嘴里絮叨着一些琐事。 手里的灯笼太多,深深帮她拿了许多,她手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人太多,被挤几下,她和深深便被冲散。 她感觉身体里好像有虫在噬咬,血将要涌上来时,隔着人山人海,她望了一眼深深,后退几步,仓促地跑了。 过不一会,深深就会追上来,她想着,于是加快了步伐。可是跑得越快,她就忍不了想要吐口闷血的欲望。五脏六腑在被噬咬着,她再忍不了痛,走到一个角落里咬唇闷哼几声。 不能哭,她抓着墙劝自己。这一点也不痛,她仰头叹一声,怕深深追上来,扶着墙继续走。 头上不停炸着烟花,孔明灯飞向深蓝的夜空,千门如昼,嬉笑游冶,只有她如此凄凉。豆大的汗珠流着,她笑笑,微弓着身子快速迈着步子,走过桥,回到了自己的居处。她坚持着走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无力地关上门。 痛,她坐在地上靠着门。灯笼被随手扔在一旁,她挣扎一番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她再醒来时,是被敲门声喊醒的。门外没有说话声,只有轻轻的敲门声。她支着地坐起靠在门上,说:“我困了,累了,想要休息。你回去吧。” 嘭的一声,屋外天空炸了几个烟花,彩光映在她脸上,她知道深深看不到,还是努力地笑着。 他坐在地上,用手指轻叩一下门,她摇摇头,说:“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把那几个灯笼点亮,我相信,你把那个最漂亮的灯笼点亮,一定会看到惊喜。” “深深,”她靠着门闭上眼,“今天的烟花很好看,我很喜欢。” 又是一阵痛,她捂住嘴,闭眼承受了一会儿,又道:“我在想,如果从来没有遇见你,我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想着想着,我开始难过,我就骂自己为什么要想这样悲伤的事。” 噬咬的痛苦又爬进了骨肉里,她接着叹息声抒发了难受,摇摇头道:“如果要相遇,一定要在春天。春天有百花,也有你。真的,如果以后还要再见的话,一定还要在春天。也许那时,我见春水,见春花,见春风,见林里鹿,见暮时阳,千里莺啼处,再见你,或许就不会哭了。”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真的要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呢。深深,晚安。”她闭上眼抱着膝盖,无人说话,房内房外无比寂静。 烟花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停的,她抱着膝盖一直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过往的一切浮现在脑海里,她再坐起时,已近黎明。 她轻轻打开门,与门外同样坐着的深深对视。那一刻,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哭了出来。他抱着那个漂亮的灯笼,灯笼里燃着烛火。那是个走马灯,灯笼里的图像在转着,几个人仿佛在你追我赶很有意思。他捧着灯笼,对她做了个口型:“真的很好看。” “深深真傻。”她看他这个模样,不由得责怪一声。深深不懂她为何这样说,只是听出了她语气里有责怪,便把灯笼放在她手里,用手语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他抬手拨拨她乱掉的发后,歪头笑了。她也想笑,可是却怎样也笑不出来,随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放下灯笼拔下头上的发簪,对他说:“这是我之前答应给你做的东西,一直没有给你,差点忘了。” 深深接下低头慢慢端详,她等他抬头后,拿过那个簪子,为他别到发里,道:“灯火很好看,月色很美,你也是。” 她站起,他也跟着站起。脚有些麻,她便扶着门,沉默地望他几眼后,道:“你回去吧。” 深深拉住她的手,她扯下去,皱眉道:“听话,回去。” 天快亮了,此时一别,便是一生。他想多看她几眼,也知道多看一眼就少一眼,他要原谅自己,因为他实在是舍不得。 “深深,听话。”她推了他一下,他后退一步,她扶着门做出关门的样子,他就低着头退了两步。他想跟她说些什么,仔细想了想,却不知该如何说。这是最后一面了,他告诉自己,他有些急,往前挪一步,却听见她责怪自己:“让你回去,你听见没有?” 他突然将这一刻万年之前她赶自己走的那一幕重叠,脑海里浮现的东西太多,好像六百年前她也这般赶过自己。他再往前一步,站到她面前,低头做口型:“姑娘,告辞。” 他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每到这时都会不舍而已。然后他转过身,毫不犹豫的那种样子,慢慢走,慢慢走下楼梯。无殇扶着门目送他,轻轻道了句:“公子,告辞。”就这样,他消失在视线里,无殇也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长安,这是最后一面。她懂,然后发现,告别是那么简单轻松。 她退一步,关上门,轻轻地笑几声,抬手摸脸,竟是满脸泪。 秦暮离安排她回去来找她时,惊讶问道:“你昨晚没睡好?” 她摇摇头,道:“怎么会?我睡得挺好的。对了,深深呢?” “他,他走了。” “哦,原来是走了。”她假装失落,又道:“那我也走吧,时候不早了,想必我的成绩也已经到公主府了。” 是的,水木宫的最终分数是在这一天出来。 她绕过他,自己走了出去,召出自己的小云,然后发现少了许多东西,转身问:“玄靛呢?” “你忘了吗?司旻早就带它走了,哦,不,你应该不知道,那个时候你还在昏着。”秦暮离回答她。 “是这样啊。”她淡淡应着,“原来只剩我自己了。”她抬头看远处的建筑物,后一句话说得很轻。 “我送你回公主府,再跟你父皇说一声,我就也要离开了。”说完,秦暮离沉默地盯着她。 “哦,好。” 她脸上漫过一阵失落,而后低下头呢喃几声。她坐在云上,唤秦暮离上来,秦暮离上来后云就快速飘走。来时缓慢,是因为沿途看景,而走的时候云飞的速度快得惊人,无殇还没反应过来,便到了临安。 秦暮离本要送她到公主府,却被她拒绝了。她跳下云,举着秦暮离给她的伞,道:“要不你先别去找我父皇,我想去数一下石狮子,你陪我一会儿。” 秦暮离撑着伞,应了声好。 又是一年春,杏花含苞待放,又是烟雨蒙蒙的江南之季,可好像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走在前面,走过一座座桥,秦暮离跟在她身后,她不说话,他也一字未出。临安城寂静着,如同沉默的两人。 他们最后停在通往公主府的巷子里,秦暮离在她身后问:“这一次,你数清了吗?” 她提着裙子往前走一步道:“没有,以后吧,以后再抽时间数一次。” “那,我送你回去。” “不了,就剩这一段路了,我自己回去,你去跟我父皇说吧。不过你提醒他一句,过几天再来看我,我这几天不想见他。” “你这是”他皱眉道。 无殇打断他,道:“就听我的,别反驳。” 出奇地,他没有再跟她说教什么,无殇知道他同意了,便撑着伞往公主府的大门走去。秦暮离又跟了几步,到大门口时,无殇侧过脸,道:“秦大人,请止步,你我就此别过。”她推开门,迈了一步。 秦暮离喊道:“无殇!” 她没转身,只是保持着动作,等待他下句话。 秦暮离望着她的背影,千言万语,只道出两个字:“告辞。” 她再踏一步,然后掩过门。 他撑着伞慢慢往后退,江南初春之季,萧萧别离声,这一别,再无相见之时。他有恨意,他恨他仍旧没有偿还欠她的债,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实在太恶心,事已至此,他竟然习惯那种愧疚。 “对不起。”秦暮离望了一眼公主府的大门,“我没还你,这一世,还是没有还你。” 他后悔他过去的一年加给她的压力,后悔让她受了伤,让她伤了心,而他却没有丝毫去用别的东西去解决。他唯一庆幸的是她到现在还在活着,他保证,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抵抗噬心,他要给她争取活着的时间,直到她看到一场雪。 无殇踏入公主府后,便快步奔向寝殿。府里的人惊讶她突然回来,于是都跟着她快步走。 惊蛰跑来惊喜地告诉她已经被水木宫录取了,她没说话,沉默许久,将近寝殿时,她命令道:“都给我退下,没我的命令谁也别靠近寝殿。” “殿下,殿下”惊蛰想要说什么,无殇一踏进寝殿的院子就用力关上门将惊蛰挡在外面。 “是!”惊蛰对着门行礼答道。 熟悉的痛感又涌上来,一踏入寝殿,无殇便关上门,随后失去知觉倒了下去。 她醒来后,天已暗了,费了许多力气慢慢站起开门唤惊蛰进来。 她的成绩已可使她进入水木宫,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等待录取通知书。待接到录取通知书,两个月后便可入水木宫,可是她感觉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了。无殇直叹命运可笑,若是没有考上,这样死了也算应了那福薄一说。 可如今考上了,却连门都没进就离开人世,未免太可惜。若是后人写自己的一生,铁定要惋惜不已。 啧啧啧,她笑自己,同时她也想好了后人会怎样写自己。首先,开头会写自己姓甚名谁,秦禛,字无殇,这是必不可少。 随后会写,南国尊公主,居临安。然后会写自己的生平,会写自己在什么年纪做过什么事,结尾时要加一句惋惜的话语,最后就结束了。自己的一生,难熬的十几年,百字左右就过去了。 最初她不相信“命”这个字,可是如今却是怎样也逃不过。 几天之后,她父皇来看她,他除了欣喜和祝贺,还有提到将她接回去住,她没同意。她痛的时间越来越长,跟他说几句话,就有些扼制不住难受,于是就借故送他走。无殇看得出他的思念和不舍,却还是狠心地把他送走了。 她感觉得到时间飞速的流逝,知道临死之期不远了,就开始写信。信写了一封又一封,也撕了一封又一封,后来撕得多了,她也不再打算去写。 惊蛰对她说杏花开时,她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一枝书屋的杏花也开了,除杏花之外,其余该开的花也都开了,只是,只是许多东西都早已消失不见。她出寝殿的时间也很短,总是还没有在外待一会就难受的要死。 很快地,她开始嗜睡,有时惊蛰怎么叫她也叫不醒她。她醒来时,全身上下又痛如刀割,又不想大家发现她的不适,只得下令除了用膳时候大家可以进出寝殿,其余时间不可靠近。 大家对此十分不理解,但又不得不遵守。日子慢慢过去,她渐渐吃不下东西,总是当着丫头们的面吃掉,再在她们走后吐掉。 当她把那些食物咽下肚时,食物像刀片一样划过她的肉,她总觉得那些食物会穿过她的肠子流出来。吐的时候全身都会抽搐,她拼命忍耐,才没有晕死过去。真是坚强啊,无殇赞叹,好像这样说自己会显得十分自恋,不过她不在意,因为这是事实啊。 她每日都要痛个几十次,有时痛到睡去,有时痛到醒来。她醒来时再见不到谁,再看不见那抹月光。 丫头们在海棠树下给她摆了个软软的躺椅,庭院只剩她一人,她便不顾些什么了,在躺椅上痛到睡去,又在躺椅上痛到醒来。一睁眼,便是满目芳草。 有几次她都会喊玄靛的名字,手伸了好久,想等玄靛过来,才惊觉玄靛早已离开。真是糊涂了,她拍拍自己的头苦笑一声。她渐渐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也预感到那一日很快就要到来,于是在一个晴日只身去往岭南。 她要去见她的兄长和她的父亲。 她要做一次沉默的告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卷终:告辞 第34章 日暮酒醒人已远 很快的,她来到了皇宫。她没有从宫门口进去,而是直接让云停在皇宫宫殿处,身子一侧从半空跳下。她这一跳将宫人们吓得不轻,众人回退几步,待胆大的走向前看到她的模样时,才惊惧地跪下高呼着“殿下千岁”。 旁人心一惊,都齐齐跪下行礼,无殇没有管他们,直直朝着目标昭阳殿逼近。她走了一路,宫人跪了一路,他们在她走后低声议论自己竟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尊公主,这一见实在是荣幸。 她走到一半时,想着自己坚持不了太久,应该顺路去见见兄长们。身子一转,又想到兄长们大部分应该搬离皇宫就作罢。 她摇摇头,又朝昭阳殿的方向走去,但又犹豫了,就剩这么一次了,去看一眼也行。于是她跺一脚,又朝她印象中的几个殿走去。 遗憾的是,她站在殿门外使劲往里面望也望不到什么。满含难过地离去,才走不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唤:“姑姑等等瑜儿!姑姑别走!” 软软糯糯的语调,无殇转身,看见一个粉琢玉雕的娃娃。 “殿下安好。”娃娃身旁的丫头恭敬行礼。 “小孩儿,你认识我?”无殇站在原地问。 小娃娃跑过去扑到她膝盖上,欢快地说:“瑜儿经常在皇爷爷的画上见过姑姑,姑姑就长这个模样,瑜儿当然认得!” “皇爷爷?”无殇笑出声,原来自己都当姑姑了。 “父亲大人经常跟瑜儿说起姑姑,说姑姑是世界上最优秀最好的姑娘。母妃还让瑜儿向姑姑学习,说要让瑜儿以后要长成姑姑那样的模样。”小娃娃仰着小脸扯无殇的衣服,那样子异常可爱。 “我的模样?那是什么模样?”无殇蹲下来问他。 “无比优秀,无人能敌的模样!”小娃娃握起拳头,一脸坚毅。 自己哪有那么厉害,无殇笑笑。 “姑姑姑姑你要去哪?”小娃娃抬手摸摸无殇恶心的赤印。 “去看你皇爷爷啊。” “姑姑还会走吗?” 无殇握着他的手,低声道:“马上就走了,瑜儿有什么事吗?” 娃娃有些难过,道:“父亲大人不在皇宫,去了别处,可能要过好久才回来。瑜儿想让父亲大人见姑姑一面,也想让皇叔皇伯见姑姑一面。姑姑不知道,父亲大人经常提起姑姑,瑜儿去皇叔皇伯家玩儿的时候,也无意间听见他们提起你。他们说,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姑姑,说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却是老死不相往来。” “哦,那很遗憾,他们,见不到我了。”她说的很轻,故意敛去其中的哀伤,“瑜儿回去吧,姑姑要去见你皇爷爷去了。” 她站起,娃娃拉住她的衣服,难过道:“姑姑,能不能等一下,我去喊皇叔叔,我去让他们见一见你。” “瑜儿回去吧,以后”她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道:“以后会见到的,不差这一会儿。” “姑姑说的是真的吗?”娃娃追了几步问到。 “真的啊!”她说完,一转身,走几步拐个弯儿消失在娃娃的视线里。 娃娃拉拉一旁丫头的衣服,骄傲道:“你看,那是传说中的姑姑!你看见没有,我的姑姑是全世界最好看最厉害的人!”丫头微笑着称是,娃娃跑几步望着无殇的背影大喊:“姑姑要记得以后还来看瑜儿啊!瑜儿到时候领着姑姑去见皇叔皇伯!” 她扶着高墙慢慢走,听见他的话,回头道:“好,答应你。” 走到昭阳殿时,守着的宫人一见她便惊得要趴在地上。胡云旗一路踉跄地来到她面前,颤声道:“殿,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无殇迈进大殿,问:“本宫的父皇呢?” 胡云旗不敢怠慢,连忙道:“陛下正在休息,臣,臣去喊陛下起来。” “不必了,你先退下,本宫先自己待一会儿。”说完,无殇便走入殿里。 胡云旗点头,下一秒便将众人遣走,昭阳殿里只留了无殇和熟睡的陛下。众人一出来便低声讨论这传说中的南国尊公主是无比优雅无比贵气无比俊美。 “哎呦哎呦,我这辈子实在没见过这样天仙般的人物。这传说中的殿下,实在是俊美啊!我刚才都不敢多看她,就怕多看一眼,那殿下会将小的杀了。”一人激动地说。 另一人打他,道:“你这是什么形容,殿下生的这般美丽,怎会像鬼怪一般无理地杀你呢!” “非也非也,你且听我解释。我日日在陛下的画上见殿下的相貌,今日见真人,觉得那画画得十分逼真。但是这真人,却有着与那画不一样的感觉。” “哪种感觉?” “冷啊!不但冷,还有让人想肃然起敬的想法。我看一眼这殿下啊,全身都冷的不行,想跪拜,又被那冷气冷得动不了。就怕再看一眼,被那冷气给冻坏,然后死的毫无知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这人一说,那另一人仔细想想,也觉得他说的对,便连连赞同。胡云旗看两人说的热闹便让两人闭上嘴,“殿下岂是尔等能议论的?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胡大人,你以前也是见过殿下的,这次见殿下,您有什么想法啊?”那几个人打趣问到。 胡云旗瞪他们几眼,然后道:“想法?我也怕死啊。” 昭阳殿的门被关上了,她步入殿里便轻手轻脚地转几圈。殿里挂有好几幅她的画像,有小时候的,有童年时期的,也有和她现在差不多年纪的。 桌上放了一盘鲜花饼,又是鲜花饼,看那样子,还是他自己做的,她瞥一眼苦笑。 她坐了下来,拿起鲜花饼往嘴里塞,慢慢嚼,一阵阵宛如刀割的痛感袭满全身。她咽不下去,又舍不得吐出来,便闭眼捂嘴努力吞了下去。 她只吃了半个便再吃不下去,抹抹嘴,来到了正在熟睡的父皇面前。他身上盖了被子,被子滑落了些,她蹑手蹑脚走到那里,把被子给他拉拉。 她跪在床边,认真看了他好久,看他脸上的沟壑,看他两鬓的白发,而后轻叹一声。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孩子,她也从没想过要获得好孩子这个称呼,只是到了这个时间,她开始后悔自己过去的所做所为。她站起退几步,朝着他跪了下去,然后嗑了一个头。 之后,她便沉默地望着他。 秦无殇,这,是你父亲,是你恨过的怨过的父亲,她告诉自己。 人每当临近失去时,才会对一些人一些事格外珍惜,她不例外。她跪的直直的,脸上开始布满泪水,这时候她突然微笑,轻道:“父亲,囡囡给你告别了。这一世,囡囡很是不乖,囡囡知道错了。若有来生,囡囡不会做您女儿。” 她有点想睡去的感觉,于是慢慢站起,鞠一躬,抬头道:“父亲,囡囡快走了,请父亲对囡囡不要太想念。” 她走一步,身子歪歪斜斜的,又回头道:“父亲,囡囡,囡囡爱您。” 囡囡也知道父亲爱囡囡,囡囡知道啊,囡囡知道啊。 她有些走不动了,不敢弄出太大声响,跪在地上,喘息一会儿,又慢慢站起。她再转身看她父亲,然后很快转过去。不要看了秦无殇,再看就舍不得走了,她告诉自己。 打开门后,一堆人想要围上来,却被她一眼瞪走了。她没说太多话,只是告诉胡云旗好好照顾他父亲,胡云旗追上去问她:“殿下,若是陛下醒来,还要奴才转告陛下” “不必了,不用转告他本宫来过了。”她有气无力地开口。 胡云旗察觉她的不适,便问:“殿下身子是有不适吗?不妨奴才带殿下去休息休息?” 无殇摇摇头,摆摆手往外走,道:“本宫没事,你回去吧,切记,莫要告诉他本宫来过了。” “殿下”胡云旗想去送送她,却被她拒绝了。她没有回头,踏上小云,很快离开了皇宫。她无力地趴在云上,感觉身体里有气体从她四肢里冒出,她想阻止却没什么力气。 几天之后,她从梦中醒来,觉得全身上下无比轻松。她很奇怪,然后她一望远处,看到了飞在空中的纸鸢。 莫名地,想起来自己那个被秦暮离弄坏的纸鸢。她整理整理书架上的书,还认真地将寝殿收拾收拾,虽然能力不太够,但也整理的像是那么回事。 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她发现了一个纸鸢。俗气的颜色,大蝴蝶,这,好像是自己之前的那个纸鸢。难道那时秦暮离没有给她销毁,当时只是骗骗她? 她拿起看看,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对着纸鸢神经兮兮地笑笑后,便拿起纸鸢开始在公主府里放起来。 从寝殿开始,不停地跑来跑去,没有谁会阻止她,也没有谁会跟在她脚边愉快地小跑,现在的她,是自由的,孤独的。 终于,她跑到了一枝书屋,跑到门前的那一刻,纸鸢的线断了。那个花花绿绿的大蝴蝶挂在了开满杏花的巨树上。挂着纸鸢的树枝恰好在书屋屋顶上生着,她便爬到屋顶想去将那纸鸢弄下来。 她以为自己会没有力气,但意外地,从寝殿到书屋,到爬上屋顶,她的精神头出奇地好。 当她的手将要碰到纸鸢的那一刻,她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她仿佛碰不到那个纸鸢了,它就在自己的手边儿,可是任由自己怎么够,也够不到。她惊恐地退一步,嘴里呢喃着,然后两眼流出了泪。 她突然不想死了,她害怕了,她还想多在这个世界待一会。她还想去淋雨,因为雨会让她感觉接近某个地方。 她还想等雪落下,还想等深深过来找她,还想再去看看自己的父亲,还想看看兄长们。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没有认认真真地告别,还没有认识巷子里所有的猫,还没有数完临安桥上的石狮子。 她要走了吗?她真的就这样走了吗?还没有写信,还没有告别,还没有再多看谁几眼。 她拼命地摇头,踮起脚努力去用手碰那个纸鸢,碰不到,还是碰不到。她的眼泪流的更多了,力气也渐渐变小,然后她看见远处的天空里飞着许多纸鸢,远处的青山一片芳菲。 她哭出声来,面前的巨大的杏花树开始疯狂地飘落花瓣。她舍不得,她舍不得这个世界,她这时候开始怀疑当初那个拿起酒就喝下去的人是不是自己。那怎么会是自己呢?来看看现在的她,她哪有那么勇敢呢? 是的,她一点也不勇敢。让她去解救苍生?呵!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和苍生挂钩,她只是想成为一个普通人而已。 没有可以考水木宫的资格,没有公主这个身份,不认识奇奇怪怪的人,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 快乐地长大,看山看水,结婚生子,老去,慢慢死去。多好,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可为什么她一点也做不到,为什么一生下来就没办法平平凡凡地活着,非要被寄予厚望,非要被规划好人生。 她恨啊,恨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可她也恨啊,为什么就这样死去。 她不安,她放心不下,她为众生而死,可众生里她在乎的人能不能被好好庇佑着,她都死了,想知道也没办法知道。 她该是个罪大恶极的家伙,那么多人想让她死,可她还是活了那么多年,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到最后自己混的还是不怎么样。 雪白的杏花似狂风骤雨般落着,她真的抓不到那个纸鸢了,鬼使神差地,她往前挪了一步。 那一刻,时间停止了。她身体里的剑慢慢移出,她看看四周,只能望到刺眼的白光。她努力睁开眼,然后看到四周的白光像载了许多图像从她身边飞驰而过 。 那像是一场将醒的梦,如同跌入一条洪流。她看到一团团凝聚不起的气,万物快速生长的模样,满身冰雪的狐狸,罩着黑气的红色物体。 嘭的一声,四周炸裂,她又看到山河万里慢慢生长,草木鸟兽从地表飞出,巨大的杏花树下卧着一只狐狸,然后是杀戮不断的战场。 血流成河的土地上,她看到一个女子被万剑穿身,看见那个女子化成花瓣飘走,又看到一朵朵花缠绕时间的脚步肆无忌惮地生长,步伐渐快,在朦胧的雨雾里她看到了一个撑伞的背影。 她觉得那个背影莫名熟悉,想去追,突然成千上万个孔明灯从别处飞出,将她和那个人隔开。她惊慌失措地等了一会儿,再抬头一个身影朝她袭来。她站着,等那人过来,当她看到那人的脸时,愣住了。 那是自己的脸。 那个自己头戴花环,素白的衣,宛若清风。她慢慢飘来,伸出手,问她:“你看过雪吗?” “没有。”她也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自己。 “你想看吗?”那个自己伸出了食指。 她走向她,同时也伸出食指,将自己的食指与那个自己的食指触碰。 她说了想。 那一刻,她看到了,看到了雪,看到了万年以前她看过的雪,看到了她出生那一刻南国飘落的雪。如同生生不息的万物,如同不曾断过的生灵之脉。 那一刻,厌世剑重新刺入她的身体,创界山上的那朵花落下最后一片花瓣,大地颤动后又恢复原样。 也是在那一刻,巨大的杏花树消失,只余落不完的花瓣,盘踞在创界山的那条巨蟒醒来发出一声怒吼,跟随众神去往阖山的白发公子心口猛地一痛。 他不想相信,不敢相信,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快 她的身体在变轻,也在慢慢往下飘落。她看到了世界再下起十几年前的那场雪,落地便消失,遇草木则化。 她听到了惊蛰刺耳的尖叫,哎,谁看到这场景不会尖叫呢?一个人从天空飘落,身体化成花瓣慢慢消失。呀,原来她自己看得到自己呢。她苦笑一声,闭上眼。 众生,无殇告辞了。 南国皇宫响起了哀钟之声,水木宫的录取通知书被风吹到地上。一些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个变成花瓣消失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南国尊公主,秦禛,字无殇,十七,薨。 [纤尘] 七尘和花冽被攻走的时候,众神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白发少年抱着装着那个人的全部的盒子愣住了,他朝着那个模糊的影子走了几步,停住。 那个影子过来了。 像是找不到家的方向的小可怜。 披头散发,乱七八糟的衣服样式。总而言之,不好看。 她站在白发公子面前,愣了许久,问:“我,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寂静的山谷间,狂风呼啸而过。 世界仿佛刚刚醒来,又仿佛刚刚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少女和鲜花 中卷 夕歌 又东万里,曰瀛洲。多草木,多玉石,多醴泉。所居初有仙圣之种,后衍数族。始有烟云明灭,风清月白,山高水深仙寿无穷。后多征战侵域,西旧后复初。 ——《六界游记·瀛洲》 第三十五章 “豆苗!豆苗豆苗豆苗!” 开满茶花的山林间传来一位少年的呼喊声,远远地,木吊桥上走来一位粉衣男孩儿,头戴一朵小红花,甚是可爱。 “哎!”豆苗放下浇花的大瓢转身应到,“东风你是有事找宋子予吗?他现在还睡着呢!你要不要先等一会儿?” 豆苗边说边提着裙子走出花园,男孩喘完气后开玩笑道:“我没事就不能找堂主啦!小丫头,真是难得,你竟然心疼他了!” 豆苗炸毛般吼他:“我心疼他?我怎么会心疼他!宋子予这样的人也能让我心疼!东风你开玩笑时能不能给我留点儿尊严!说我心疼他会让我很丢面子的!” 东风连连赔笑,道:“好好好,豆苗不心疼堂主不心疼堂主。好啦,言归正传,双溪堂给堂主发来了请帖,说是邀堂主参加几天后的六堂之会,喏,请帖。” 他说着,递给豆苗一张精致的请帖。银红色的纸面上浮着一层暗红的光,光间有几个字:蕙纕君亲启。 豆苗接过,看两眼,又扔还给东风,道:“可拉倒吧,六堂之会这样的邀约,他是不会去的,你还是给退了吧。” 东风耸肩道:“我自然是知道堂主不会去,但是,你也知道前几日的事,这,好歹给谭堂主一个面子嘛!” 豆苗啧一声,道:“面子,咱家堂主什么时候给过别人面子?你若觉得不好意思,改明儿让晨风帮你退了。”她说完,准备折回去拿自己的瓢。 “哎,豆苗,不是好不好意思的问题。你好好劝劝堂主,以后不去也罢,但这可是谭堂主的邀请啊,谭堂主” 东风还坚持着要说完的时候,一个慵懒阴柔的声音穿过茶花飘到两人耳中。 “静静~你跑哪里去了啦?人家都寻不到你了呢~” 媚惑入骨,细软轻飘的音,哪怕豆苗听了一百来年,心底还是会一颤。 纯粹是恶心的了,莫要误会成别的意思。 闭眼听完那句话,豆苗把手里的瓢盖在头上,折回来接过东风手里的请帖,道:“算了,不让你为难了。我试试吧,他若真的不去,那你可莫怪我。” 东风感激道:“好豆苗,我绝不怪你。” 辞别东风后,豆苗飞快地荡个秋千落在兰芷殿门口,将头上的瓢放下后快速入殿来到一个卧在绒毯上饮酒的男人面前。 “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滨。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男人仰头喝下酒,几滴酒顺着唇流下,男人舔舔唇,瞥一眼一脸冷漠的豆苗又道:“若论知音,我那好姐妹,夏幽,首当其冲。可若论好姐妹,我的静静,那可是谁也比不过的。” 他抬手去扯豆苗的衣服,豆苗一掌拍开他的手,道:“一个大男人说出这样的话害不害臊啊!你快快起来,今日还要去秦大人家呢!还喝!这一身酒气人家要是不嫌弃你才怪!” 宋子予嘟嘟嘴,不情愿道:“暮离怎会嫌弃我呢?静静就会骗人家,哼!” 豆苗不理会他的话,转身挑选几件衣服扔到他面前,道:“日上三竿了都,你再不快点,秦大人会着急的。”闻此,宋子予埋怨道:“你还说这日上三竿,还不都是因为你不早些叫醒我。” “你不带着伤的嘛!我若早早叫醒你,还不是要听你一阵埋怨!”见他还一动不动,豆苗气了,踢一脚散在地上的酒瓶子,道:“叫你起来你就快些啊!酒酒酒,总是喝酒,还伤着呢就喝,你也不怕折寿!夏幽公子本不爱沾酒,都是被你带坏了!” 宋子予懒懒地坐起,修长的指拂过长发,慢悠悠道:“此言差矣,若夏幽不爱喝酒,我又怎会与他相识呢?” 这男人仍是无动于衷,豆苗蹲下推他,不耐烦道:“你别再耍嘴皮子了!秦大人好不容易邀你一次,你还这么磨蹭,要是秦大人以后不跟你玩了,你可别拽着人家的袖子不撒手!” 虽是满脸的不耐烦和一副凶凶的表情,但看起来却像是一只毫无威胁力的幼猫。 宋子予揉揉她的发,并顺手揪揪她发髻里藏着的绿叶,柔声道:“好啦,听你的,穿衣服啦~” 这个时候,豆苗稍稍愣了会儿,他看向她的眼里装的东西似那辆通往春天的仙兽车。从枯黄到春绿,一汪柔软的水,载满瀛洲的新鲜。 她还未看够,却被他下一个动作给惊得捂住眼睛。 “为老不尊啊宋子予!你你你!!衣服你怎么就这样脱了!穿,你穿上呐!” 哪有男人当着女孩的面脱光衣服,豆苗转过身子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子予把豆苗挑来的衣服归为原位,赤着身子伸个懒腰道:“静静挑的衣服人家不喜欢,人家要自己选。”他手一划,一身薄红的衣衫朝他飘来,“静静快看,人家穿这身,美不美?” 豆苗低头转过身,却看见一双修长的腿,便又转过去,道:“腿腿腿!衣服你快穿好!啊唏!宋子予你你你,到底知不知羞!” 一个转身,宋子予穿戴完毕,修长的四肢,柔美的脸庞,饶是豆苗看过许多次,还是再忍不住多看几眼。这男人,美得简直要人命。豆苗缓过神起身道:“好了好了,尊敬的宋堂主,咱们可以走了吧。” 宋子予拉过她撒娇道:“不嘛不嘛,人家要你给人家画眉,人家还要嘴唇红红的,人家还要手指甲粉粉的。”他说着,把手伸在豆苗面前动动修长的手指头。 “宋子予!亏得你是一堂堂主!你啊”豆苗一口气上不过来险些倒下去,扶着桌子才缓几口气,却见宋子予坐在地上撒泼。 “静静不给人家涂的漂漂亮亮的,人家就不出去!不出去不出去!就不就不就不就不!”他脚不停蹬着地,晃着身子,挽起的发散了点儿,衣服也不停往下滑。 那雪白的皮肤露了出来,豆苗无奈,连忙答应他,并将他扶起。 将他的发再挽起,给他画眉,给他涂粉粉的手指甲,给他涂红红的唇。 本以为这样就好了,宋子予却将脚伸到她手上,一脸娇柔道:“静静也要给人家涂粉粉的脚趾甲。” “你涂脚上别人也看不见啊,有什么用?” “啊!人家不依!人家也要涂脚趾甲!”听豆苗这样说,宋子予立刻趴在地上轻捶地板。豆苗怕刚挽起的发又乱掉,便赶忙答应他。一把拉过他的腿,细心的给他涂脚趾甲。 豆苗自小便成长在五音堂,旁人听她在五音堂住,那可是无比羡慕。 要知道,这六堂双阁里,就数五音堂待遇最好,最风雅。而且五音堂堂主是仙界四公子美貌之首,先不说堂内待遇多好,想想每天都能目睹宋堂主的芳容,那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五音堂好是好,宋堂主美是美,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是能重来,她绝对不要被宋子予捡回来。 她想着这一百多年受的罪就无比委屈。每当她要投河自尽时,堂中学生总是劝她,说宋堂主也就这点臭毛病,其他的都很好。 可他们是学生,他们又没有和宋子予朝夕相处,他们又没有给他画眉毛,没给他穿衣服,没伺候他洗澡涂指甲!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涂完脚趾甲,豆苗把香蔻扔掉仰天长啸,“涂完了吧!你心里舒服了吧!能走了吧!你再不走秦大人家的阿笙都能嫁人了!!” 豆苗冲他大吼,宋子予含情脉脉注视她许久后慢慢道:“寒笙怎么能嫁人呢?他可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啊~” “你走不走?” “寒笙不可以嫁人哦,寒笙只能娶个像他那样可爱的小姑娘。” “三,二” “静静,人家这身是不是没有昨天那身美啊?” “宋子予!!!” 这一声从她喉间喷出,整座山的鸟兽都被吓得四处逃窜。兰芷殿殿前的风铃剧烈晃动之后,一辆华丽的兽车终于从五音堂飞出。 “静静!你没有给人家戴明月珰!今天去见暮离竟然没戴耳环,啊~” “本人已死。” 到达朝露山庄前,山庄外面有几个小孩子在打架。豆苗本要去阻止,但被宋子予拉住了。 “小孩子玩玩而已,再说释放天性不是挺好的嘛?”瞥见园圃里有花,宋子予便遣豆苗去给他摘几朵好送给秦暮离。 豆苗极其不情愿地跑去摘花,边摘边嘟囔:“释放天性,然后好好培养送到瀛洲学宫去学习。练就一身本领去杀无辜的生灵,毁他们的家抢他们的地。释放天性?呵!” 宋子予慢慢移步到那群打架的孩子面前,微笑低声道:“杀他们?毁他们的家?静静,我也不想的。” 那是群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最高的还不到宋子予的腰。走得越近,越能看见那个打得最欢的人。 宋子予走过去时,惊了一下,那个打得最欢的竟是一人单挑四个,竟然还是个低低瘦瘦的满脸是血的小女孩儿。那小女孩生的极其英俊,额心有个水滴形的赤印,眼里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杀气。 他先是愣一下,然后思来想去,总得,这个女孩未来可以做点儿什么。 三个小孩儿被那女孩打得站不起来,女孩一脚绊倒最后一个小孩,坐在那小孩身上,然后狂扇那小孩的脸。 宋子予这时有些担忧,便道:“不要打了,你们家大人呢?”他才说完,被打的小孩儿推开那女孩仓促站起,从他身边跑过。 小女孩去追,也从他身边跑过,大概太猛,女孩儿跑过时将他撞倒。 这也是太猛了,宋子予心想,这个小女孩看起来也就三四岁啊!! 豆苗摘完花就看到一个女孩跑过把宋子予撞倒,她提着裙子连忙过去把宋子予扶起,冲着正骑在小男孩身上进行暴揍的小女孩道:“小姑娘你别打了,你都误伤无辜了。还有,你再打他他就死了啊!” 大约是听到了“误伤无辜”这四个字,小女孩停下暴揍,伤痕累累地站在宋子予和豆苗面前,道:“对不起。” 豆苗没听过这样的声音,凌冽,冷漠,暗哑。豆苗也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儿,冷白皮肤,俊美无比,满身的寒气,像是冰刺布满全身让人不敢靠近。 那女孩儿额心有鲜红的水滴形印,虽是明艳,多看一眼却觉得畏惧。女孩面无表情地看了豆苗一眼,豆苗扶着宋子予退一步。 就这一眼,豆苗害怕了。 那是由内心生来的畏惧。 被打的男孩在女孩身后站起,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女孩跑去。豆苗大呼一声“小姑娘小心”,但感觉小女孩躲不过准备去拉小女孩,却不料,下一刻小女孩的反应让豆苗大吃一惊。 女孩背对着男孩,伸出右手却恰好将男孩手中的石头打掉。才将男孩手里的石头打掉,背对着男孩的女孩一出手,拉过男孩的手,一个过肩摔将男孩撂倒在地。 将那男孩撂倒,女孩一脚踩住男孩的脖子,男孩开始大哭求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秦无殇你饶了我吧!我以后不会抢你的东西了你饶了我吧!!” “有什么用?它死了,你愿意用你的命去换吗?” 女孩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割着豆苗的心,她,她还这么小,怎么就能有那么大的恨意呢?豆苗想不明白。 “啊!秦无殇我错了你不要杀我?啊!父亲救我啊母亲救我啊!!”男孩怕了,裤子给尿湿,还大声哭喊。 小女孩的脚慢慢用力,阴冷道:“你不想换吗?” 豆苗觉得再这样下去小男孩真的会被踩死,往前走一步要去阻拦,才走一步,便看到突然出现的白发少年将女孩抱到一旁。小男孩咳几声站起,其余三个人扶着男孩仓皇跑远。白发少年蹲着,小女孩低着头一声不吭。 豆苗走到白发少年身边,道:“你家孩子这么暴力你可要好好管管她啊,她刚刚都把我家”还没说完,低着头的小女孩抬头看她一眼,这一眼又让豆苗惊恐万分。 完了完了,这下可全完了。本来就惹不起,还当着人家的面向人家家长告状,这可完了。这小女孩下次恐怕得把她按在地上胖揍一顿。 豆苗后退一步道:“呃,把我家公子撞着了不过没事,他皮糙肉厚,一点儿事也没有。我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哈。” 本来要拉着宋子予逃离现场,不料那白发少年拉着小女孩跑到他们面前。 白发少年鞠了一躬,女孩没有鞠躬,只说句“对不起”。少年好像不会说话,蹲下去用手语跟小女孩说了些什么,女孩就也鞠一躬,再道:“对不起。” 也只是小事,宋子予嗲嗲地说了一番话便辞别。走向朝露山庄时,豆苗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 白发少年蹲着用手擦女孩脸上的血,女孩儿看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温热的阳隔过飞流的瀑布照过来,一个刺眼的东西闪着豆苗的眼。 小女孩哭了。 之前女孩给豆苗带来的畏惧感一哄而散,只留下那眼泪带来的同感的悲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少女和雨 傍晚的时候,海水沿着珍珠岸漫了上来。山间的溪流从凌晨流到傍晚,已再无闪亮的颜色。木吊桥不晃,走上去稳稳的。山茶花被泼上夕阳的色彩,使得蝉鸣无动于衷。沿着溪流植着许多芳草,辽远的乱红园内也植着许多香草。丝竹声声入耳,衣衫略过金边瑞香,一行人最终停在五音堂大门口。 骚,很久以后的无殇回想那天,发现用这个字才能形容自己对五音堂的初始印象。 混着深紫的霞光慢慢被天空拢成暗色,发间别花,身着粉衣的五音堂学生齐齐站在大门口欢迎新学生。六堂双阁的学生均是瀛洲仙宫里顶级优秀学子,而今天新来的学生却比较特殊。首先,是个凡人,其次没上过学(恐怕连字也不会写),再者,才四岁。 听说在六堂之会上,宋堂主说要让这个孩子成为新学生时,三秋堂堂主被气的破口大骂。虽然宋子予这一举动这实在荒谬,但其他堂主还是同意宋子予的做法。毕竟那是宋子予挑的人,他能看入眼的,一定不一般。 可目前来看,这个小姑娘,除却长得俊美,气质冰冷,好像并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小妹妹,宋堂主已在申椒殿等候多时,还请小妹妹随我们进申椒殿进行入堂礼。”东风走到无殇面前说道。 无殇看一眼身边的深深,深深轻推她一下,示意让她跟着走。 “你还会过来看我吗?”她矮矮的,使劲仰脸看深深。 深深点头。 “我不放心,我怕你就这样又把我给丢了。”她怕他不会来。 深深蹲下,伸出小指,无殇立刻勾住,道:“这样就好,拉了勾,就骗不了我了。” 深深点头,她放心了。往前迈一步,回头看见深深冲她挥手。再看,深深身后的秦暮离正一脸凝重地望着她。她敛目转身,走到东风面前,东风伸出手,想要牵她过去。她瞥一眼,摇摇头。 “人家嫌弃你啦!”有人笑着调侃。 “东风也有被嫌弃的时候哇!亏得长了张清风绿竹般的脸,可惜骗不了小姑娘喽~” “去去去!人家是小姑娘,不好意思罢了。”东风笑着对他们说,“那不拉手,你就跟着我,我带你去见堂主。” 她点头。 又回头,粉色的人群,低低的她只看到粉色飘动的衣衫。 他真的会来看自己吗?她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低头想着,他这一次不会又要把自己丢掉吧。 不会,不会。她否定自己的想法。 很久之后,豆苗再问起宋子予,为何要接受无殇,为何要让她入五音堂,宋子予终于开口给豆苗一个答案。 “当我看她第一眼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个小娃娃,将来会改变点儿什么。” “改变什么?”豆苗问。 “可能是这个时代。” 她很倔强,大抵是因为生来倔强。 完成复杂的入堂仪式之后,天上已经躺着许多星星。微胖的定风姐姐将粉色堂服递给无殇,宋子予坐在上面,拖着轻软的调子道:“这可是我家静静亲手给你做的哦~吼~真是让人羡慕~” 他笑得宛如池下的静水,软得想让人将他狠狠揉在手里。他捏着裙子走下,漫步到无殇面前,手一挥,一个镯子套在无殇手上。他道:“你已成为我堂学生,今后堂名,扶风。”他弯腰又笑道:“不过,我还是喜欢唤你的名字,无殇。” 无殇抬头看他,点头道:“行啊,随你。” 周遭的学生忽哄笑开,无殇不懂他们在笑什么,只得将目光放在衣服上。 东风领她到住处后,许多人陆续到她院子里找她说话。 有豪爽的大姐姐说要负责保护她,有腼腆的哥哥说要担负起教她认字的责任。她是个凡人,而他们是修仙之后的优秀仙者。她和他们差得太多,他们不知道她能在五音堂学习什么,但他们知道,她是个小妹妹,需要被他们照顾。 其实,他们真的非常想知道为何宋堂主要接受她来五音堂。在瀛洲,登上任何一阶台阶,都需要走严格的程序。只有通过位高权重者的推荐或严格的考试才能进入瀛洲仙宫学习。卒级之后,学生们有几个选择:入军c留宫c入门c入堂c入阁。卒业的学生,皆是仙法高强的仙者,这样的仙者入堂或是去其他地方深造才不吃力。然而无殇 宋堂主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学生们搞不懂,便不再去猜。就当这个小妹妹来这里玩一趟罢了。 次日的早晨,山里下了一场薄雨。雨雾漫过五音堂的,漫过乔木,漫过灌木丛,漫过无殇屋子窗下的茉莉。她跑了出去,头发被淋湿后又站在紫荆花树下安静地看雨。白鹭走过来,和她对视,又飞走。她又逗了几只叫不出名字的巨大的鸟儿后,踩着水坑跑回小屋。 “你好。” 一个怯怯的声音。 无殇扭头,看到一个姑娘,薄薄的刘海,双髻上有绿芽。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豆苗抓着门框,紧张不安。 她害怕这个小娃娃。她始终忘不了这个小孩子的眼神,忘不了那个过肩摔。 这个姑娘,四岁,凡人,过肩摔! 自己四岁在干什么?大概在撒尿和稀泥吧。 无殇站起,嗯了一声。 得到允许后,豆苗转身抱起放在地上的琴踏进屋子。 “你头发湿了。”将琴放好后,豆苗发现无殇散着的发湿漉漉的。在屋子里张望几下,拿起绒巾走到无殇面前,豆苗谨慎开口:“我可以给你擦头发吗?” “嗯。” 软软糯糯的声音,奶里奶气,像离不开娘亲怀抱的小娃娃。虽然眼里装着疏离和冷漠,但细细看来,还是看得到天真和稚嫩。 豆苗举着绒巾不知如何下手,又问:“我可以抱你吗?” 无殇犹豫了。 四目对视。 久久,豆苗听见一声嗯。 她把无殇抱在腿上,小心的给无殇擦头发。 想问小娃娃那天为何要打架,又感觉不合适,便去扯其他话题。 “那个白发公子和你什么关系?”豆苗问。 若是交流多些,说不定关系会好些。 安静的小屋,腿上的娃娃没说话。 小姑娘大概实在思考。 “家人。” 等了好大一会儿,豆苗听见这回答。 “家人?你父亲?” “不。” “你哥哥?” “不。” “那是你弟弟?” 稀奇!这么一大只弟弟? “不。” “你夫婿?” “夫婿是什么东西?” “我,我不问了。” 头发已经擦得半干了,豆苗又问:“秦大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小姑娘想想,又道:“我是他捡来的,他让我喊他哥哥。” “哦,我也是被捡来的。”豆苗道,“我很小就被宋子予捡来了。宋子予你知道吧,你堂主,你师父。” 无殇看一眼豆苗的衣袖,嗯了一声。 “最初是他照顾我,后来就是我照顾他了。掐指一算,一百多年了。”豆苗啧一声,将无殇的身子转过来,两人面对面,道:“但他不让我叫他哥哥,他说我长的不好看,觉得有我这样的妹妹很丢人。呵,这么嫌弃我!哼!” “堂主,长得好看。”无殇低头道。 “对啊对啊,他长得就是好看。总有许多公子追求他,然而也有好多人讨厌他,说他太娘了。 哎”豆苗叹一声,给无殇擦发梢,“确实娘,你说他怎么长成这副模样呢?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夏幽公子本来好好的,但几百年了,好像被他带坏了,真愁人。” “夏幽?”无殇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对啊。”头发擦干后,豆苗抱她去梳头,“夏幽公子,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宋子予了,两个人玩得可好了。” “我也认识他。”她坐着,任由豆苗给她梳头。 “你也认识?那可真是巧。那样五音堂就更热闹了啊!”豆苗笑道,“对了,今天堂内的学生都去参加瀛洲众议会去了,所以五音堂才空荡荡的。我是要过来喊你起来,没想到你起那么早,还弄得一身湿。你是去淋雨去了吗?” 无殇应了声是,问:“什么是瀛洲众议会?” 豆苗顿了一下梳头的动作,想了想,道:“就是商量制订法案的会议,接着之前的议会开的。这众议会是要分好几次开的,一次开不完。其实啊,这会极其无聊,一堆人为个法条吵来吵去的,偏偏还开那么久。你说无聊吧,可是制订法条还是那么重要,一点儿也不能忽视。你以后啊,可千万别成为议会议员。” “议员?” “对啊,众议院的职位有很多,大院长,少院长,议长。顺便说一下,宋子予就是个议长。还有议评会,然后就是议员。咱五音堂的所有学生都是议员,以后你要是申请成为议员的话,你也可以成为议员。不过还是不要成为议员比较好,因为你就算为许多事情发声,那些人也是不会理你的,净是给自己找气受。” 豆苗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东西在堵着,“议员是有很多的,一到议会殿,就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特别吵。除了六堂双阁的学生是议员外,各大门下弟子,瀛洲仙宫优选学子,各山庄主人还有平民代表都是议员。你想想,那么多人,那么多的想法,瀛洲岛法一次才修订几条呢?自己的意见要是得不到重视,会很难受的。再说,那些位高的人,根本不会制订让自己不受益的法条,然而,大多数的法条草案,都是危害位高之人的权益的。啧啧啧。” 豆苗挑眉,语气里的无奈被调侃的语调掩盖。 “哦。”对于这些,无殇暂且听不懂,只能淡淡地哦一声。 “其实瀛洲众议会不是最重要的,瀛洲仙宫宫会才是第一重要,其次是瀛洲洲会,再然后才是瀛洲众议会。法案这个东西吧,还是位高权重者说了算,就算制订下来,他们违反了,还是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有人曾经说啊,说瀛洲是大家的,但是我们,也就是那个‘大家’,却是‘他们’的,总而言之,瀛洲不是‘我们’的,还是‘他们’的。一切的一切,只是美其名曰‘世界是我们的’,呵呵。” 豆苗耸耸肩,拿起发簪给无殇挽发,“说回这个瀛洲仙宫宫会啊,一开瀛洲仙宫宫会,大家就知道瀛洲又要和别人开战了。也不算是开战,会一开,就代表,瀛洲又要抢别人家的地了。” “抢地?”无殇问。 “对啊,抢地。杀人,侵占,抢地,就这样简单。把那里的民众杀了,或掳回来,然后把那片土地划到瀛洲的地图上。这个会议很重要,宋子予没带我去过,不过那会议从来都是以‘决定开战’结尾的。”豆苗脸上浮起一抹讽刺的笑。 “没人反对吗?” “反对?怎么会有人反对,没有任何人去反对的。” 头一次听见豆苗冷冷的声音,无殇略微惊讶。 “你现在还小,以后就知道了。虽然瀛洲的过去会让人原谅现在的瀛洲,但是我觉得,有时无缘无故抢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给她挽好发后,豆苗坐在无殇对面,道:“瀛洲曾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强大之后便成了无情的杀害者。成王败寇是没错,但瀛洲有时太过分了。” 无殇摇头道:“你说的,我都不懂。” 豆苗拍拍她,道:“没事没事,你还小,不懂很正常。对了,还有个瀛洲洲会,这会议是针对那些不肯将土地划到瀛洲的地域来开的。各大收复地c未收复地c半收复地的域主都要在这场会上接受谈判。我认为,这种会议和瀛洲仙宫宫会差不多。因为结果已经被内定了,就算别人不同意还是要在心里憋着。域主或代表的名字在纸上一签,那个地方就归瀛洲管,就签个名字,地就被划走了,哎呀,真是可怕。” “嗯,可怕。”长篇大论,无殇只听得懂每个字,却不太懂这一长段下来到底在表达什么,只得重复一下豆苗末尾的字句。 豆苗拉着她往琴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所以,你要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就一定要爬得高高的,去取代一些人。” “取代?” 豆苗嗯一声,道:“对,取代,比如那个姓苏的。”总觉得对这个小女孩说这样的话有点过早,豆苗拍拍她道:“我话太多了,你现在还是好好享受生活比较好。那些事,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说一句很无耻的话,只要刀没有架在我们身上,我们就不用着急去反抗什么或是为谁拼命。” 无殇低头听着,手指拨过琴弦,发出一阵好听的声音。 豆苗长叹一声,道:“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就会无比庆幸,这种思想,哎,我还真是无耻。” 很久之后,无殇想起这句话,那时脑子里突然也涌起这样的想法。死的不是自己,死的那么惨的不是自己,死在像自己手里拿的刀下的人不是自己,自己竟然十分庆幸。 那样也真是叫无耻。 直到后来的后来,刀架在自己身上,才奋力反抗,可是那时候,失去的已经再回不来了。 自己也曾同流合污,自己也曾是个刽子手,而如今又成案上鱼肉。 可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少女和歌 雨还在下着,屋里亮起了灯火,坐在琴前可以听到雨打草叶的声音。从屋檐处落下的雨打在窗台上,噼啪一声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豆苗去把窗户关上,再折回来继续和无殇唠嗑。 “今日下午,宋子予会在椋枝殿教你弹琴,你不用抱这琴过去,这琴是让你平时练习的。”豆苗道。 无殇问:“让我练琴?” 豆苗低头整整自己的裙子,道:“对啊,来五音堂的学生,最先学习的就是奏乐。待你能弹简单的曲子之后,还要教你弹琵琶啊,阮啊,箜篌啊什么的。其实我不知道宋子予到底想让你干什么,问他他也不说,若是按着其他学生的学习过程来的话,你肯定跟不上。哎”她托着腮满眼的疑问。 无殇低下头,她也不明白,不明白那日秦暮离和宋子予谈了一下午的话,然后几日后就被送到这里。 豆苗坐直拉着她的手,问:“对了小娃娃,你会写字吗?” 无殇答:“只会几个。” 豆苗拉着她来到书桌处,抱她到椅子上让她站着,随后为她铺纸研墨拿笔,道:“你写写,我看看。” 握笔的姿势特别不标准,字写的也不太好,缓慢的动作过后,豆苗念出纸上的字:“深,深。” “嗯,故人不归,草木深深的深深。”笔尖的墨淌了下来,滴在纸上印成一小片暗花,“对,好像就是这样。” “只会这一个字吗?” “这是两个字。” “噢噢。”豆苗尴尬笑笑。 “他的名字。”低低的声音,略微冷漠的语调好像抹了点别的东西。 “谁的?”豆苗找来一个凳子坐下。 “他的。” “那,那个你弟弟,哦不,白发公子的?”豆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嗯。” 小娃娃低着头,眼里没有一点感情,连着回答也是干干的。豆苗突生出一种无力感,虽然一问会得一答,但要是处好关系,实在不简单。看来日后要去请教请教那位白发公子了。 再提笔,纸上出现两个字。 “无,殇,啊无殇,我知道,你的名字。”豆苗这下明白了,“我以后可以直接叫你无殇吗?” 小孩子点点头。 这样是允许了啊,豆苗微笑。 “我不知道谁给我起的。”小姑娘又提笔写几个字,“他们这样喊我,我就觉得那是我的名字。” 慢慢地,纸上出现一堆字,夏幽,孟极,司旻,锦初,青溪,广昳,东篱。 “什么是父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在我身边。” 她又写下三个字。 杏花村。 “那天,火,还有哭声,充满整个杏花村。对,我生长的那个地方,就是叫杏花村。” “杏花村,除了我,除了这些人,其他的全死了。” 又出现几个名字,秦暮离,寒笙,陈壑楦。小姑娘写的很费力,最后三个字写下后,小姑娘放下了笔。 瀛洲岛。 “有人让我生,有人让我死,秦暮离捡到我,就把我带了回来。”木木的眼神看着这些字,她又开口:“瀛洲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仙境,美丽的地方。”豆苗挑眉道,这是一句实话,也是极大的讽刺。 豆苗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道:“这两个字,豆,苗。你以后可以直接喊我豆苗,但我希望你喊我,姐姐。” 小姑娘看了豆苗一眼,一声轻轻的哦从小姑娘唇边飘出。 这,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豆苗皱着眉问她:“你你你你为什么‘哦’?” 小姑娘歪歪头,发间别的一朵小花微微颤动,清冷的音钻到豆苗耳中。 “姐姐,豆苗姐姐。” 那声音,像是,夏夜偶尔冲上岸的海水,岸上铺满珍珠,清澈的海水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珍珠。也如同烈阳下蜻蜓翅膀闪着的光,刺眼明亮,清晰。 嘭的一声,豆苗的脑袋被炸了一下。 前几日,这小姑娘还让自己心生畏惧,这一刻简直将自己暖化啊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豆苗脑袋放在桌子上,手还不停地猛捶桌子。 小姑娘看她一眼,以为她疯了,便谨慎地看着她。豆苗坐起,感动万分道:“好了好了,我带你去吃饭。”她把小姑娘抱下来,准备牵着小姑娘出去,但又想听听这姑娘喊自己姐姐,便蹲下道:“你再喊一声姐姐让我听听。” 无殇有点不太情愿,因为她感觉这样做有点傻。算了算了满足她吧。 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姐姐。” “哎!” 这声音十分响亮,把无殇吓得后退一步。还未站好,自己便被抱起,抱着自己的人还愉快地哼起了歌。 “我要带你吃饭饭,带你吃饭饭。饭里有肉肉,我要带你吃肉肉。我们一起吃饭饭,我们一起吃肉肉,饭里有肉肉,我们吃肉肉~” 不得不说,唱的的确很有节奏感,只不过,这酷似驴叫的声音,怎么那么像夏幽? 下午的时候,无殇去了椋枝殿跟着宋子予弹琴。椋枝殿很大,听豆苗说这里是五音堂学生学习的地方所以比较大。来椋枝殿的那刻,无殇觉得这殿空荡荡的,一想大家都去参加那个议会了,便不再奇怪。 她问了宋子予为何没有去参加议会,因为她记得豆苗好像说了宋子予是个议长。宋子予笑笑,说那场会太无聊,还不如好好呆在五音堂。无殇问他:“那什么东西不无聊呢?” 宋子予认真用手理着自己的发,道:“世间一切都是无聊至极,只有有趣的灵魂不无聊。” 一个小孩子,才是想着玩耍的年纪而不是听这些一说出口便是无聊的话语。宋子予没多说什么,拉过她认真地教她弹琴。 一晃神,便过去两个月,她有时也很想念朝露山庄,有时也会回忆杏花村。更多的时候,她是想那些曾陪在自己身边的人。 深深待她是极好的,她不知道深深为何要对自己很好,也不知为何司旻他们也对自己很好。但自己好像有点白眼狼似的,很多时候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别人对自己的好是否是理所应当。 秦暮离对她颇有距离感,有时望着她却一句话也不说。她曾经很感谢秦暮离把她接到瀛洲岛来,但有时也会莫名地讨厌他。她说不出为什么,仿佛是天生的。 大概是因为自己很小,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三个月,其实说来不短,但她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五音堂建在山里,三个月来她也没有把这座山转个遍儿。五音堂里的学生会带她出去玩,但总是被东风训斥,说她是个凡人,出去的话,会被一些仙兽恶兽误伤。她比较理解,后来他们再带自己出去玩时,自己就主动拒绝了。 待自己以后强大了,想去哪就去哪。 那个时候她脑袋里蹦出“强大”这个词,她也不知道那时是如何想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强大,也不知道走向强大这条路多么远。 第四个月,某日的清晨豆苗跑来喊自己,说夏幽公子来了五音堂。无殇倒不是太激动,任由豆苗牵着自己去往兰芷殿。这么些个日子,没人来看她,她也没对谁思念得如痴如狂,之于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实在有些奇怪。 无殇跟着豆苗来到兰芷殿时,宋子予躺在夏幽怀里喝酒。见此状,豆苗连忙捂住无殇的眼冲着宋子予吼道:“宋宋子予!你快起来,无殇来了!注意点儿自己的形象。” 牡丹色的衣上印着小白花的男人慵懒地坐起,道:“静静不要吓坏夏幽啦~人家哪没有注意自己的形象呐~” 豆苗瞪他一眼,对着夏幽说:“麻烦夏幽公子以后离这个叫宋子予的人远点儿!夏幽公子一身潇洒不羁之气可莫要被这个男人给带的母性泛滥!” “嘎嘎嘎嘎嘎嘎!子予呐,你家小丫头说你娘娘腔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娘娘腔哈哈哈哈哈哈哈!”夏幽捧腹大笑的样子突然让豆苗很不好意思。 “静静取笑人家,你也取笑人家,人家,人家伤心啦人家不开心啦!你不哄人家人家就不起来!哼~”宋子予又趴下去捶夏幽的腿。 这样娇滴滴的语气,再硬的心都会被捂化。无殇不明所以然,扯扯豆苗的袖子,问:“堂主是哭了吗?” “不是。”本来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还想着去愧疚一番,这下看来,完全没必要。豆苗再次狠狠地瞪宋子予一眼,“他只是欠揍了。” 还未等夏幽去安抚那个被伤了心的男人,无殇歪歪头,喊了一声夏幽的名字。 “夏幽。” 稍有那么一点温热感。 嘴角微微翘,眼里映着晨光。 一身洗柿色的男人慢慢起身,张开了双臂。 “故人重逢呢~”趴在绒毯上的宋子予微笑道。 最初远处的小姑娘无动于衷,慢慢地,小女孩也张开了双臂。 本以为小姑娘会走过去,却见她蹲了下去。随后,一团黑黑的东西冲进她的怀抱。 夏幽收回手臂,恶狠狠地瞪了那只黑猫。 “你带来的?”无殇抱起黑猫走向夏幽。 俊俏公子撇撇嘴,道:“谁知道谁带来的,说不定是自己跟来的。” “它有名字吗?”无殇问。 “没有,你起吧。”夏幽坐下跟她对话,“你这么小,还不会起名吧。要不然我给它起,叫二狗子怎么样?” 无殇摇头,道:“不好听,我想叫它”她低头看猫咪,黑色的毛,蓝色的眼睛,于是开口:“简单点,就叫玄靛。” 怎么会叫玄靛?难道记忆没有完全去除吗?夏幽蹙眉,不对,明明证实过没有记忆的,他想了许多,觉得回去问问司旻比较好。随后点头答:“行,这名字也差不多。” “它是我的了。”平平淡淡的语气,听起来却是在宣示主权。 夏幽点点头,道:“好,是你的了。” 小小的手轻轻摸了摸猫头,小鼻子也蹭上猫鼻子。软软低低的声音飘来:“从今以后,你,是我的猫。” 猫咪仿佛听懂了一样,冲她点点头。 大抵是自己天性凉薄,这样的时刻无殇心里竟没有生出多少重逢的喜悦感。干巴巴的几段对话之后,无殇抱着玄靛随着豆苗离开兰芷殿。 “夏幽之前说见过灵均,是真的吗?” “那自然是,我还跟他喝过酒呢。他啊,长的还不赖,身上也是和你一样香香的。” “子予信你,夏幽说的话子予全信。因为夏幽是有着神秘身份的人,神秘的身份一定有神秘的能力~”这语调里满是崇拜。 “我哪有神秘身份啊,子予多想了哈!” 再之后,无殇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牵着她的手的豆苗道:“其实我一直也不明白夏幽公子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只知道夏幽公子很少来瀛洲,来也只是呆在五音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宋子予混在一起的,哎对了,无殇啊,你要好好提醒夏幽公子才好,千万别再和宋子予混在一起了。我总担心他要是和宋子予待的时间长了也会变成宋子予那个模样。” 无殇揉揉玄靛的毛,道:“应该不会,夏幽,夏幽有孟极。” “孟极?”豆苗低头看无殇,自己好像,对孟极有些印象。印象里,孟极,是个很稳重的小男孩。 “孟极会管他的,你放心。”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像大人那样沉稳。 这样的语气,看起来真的很熟。于是豆苗问:“那孟极和夏幽公子是什么关系啊?” 无殇摇头,道:“不清楚,大概是,分不开的那种。” “分不开?这是什么关系?” 这一问,无殇就真的不清楚了。 离开兰芷殿院子不久后,从兰芷殿里传来一阵琴声。舒缓,空灵,豆苗跟着哼了起来。觉得好听,无殇边走着便认真听豆苗哼。 看她在认真听自己哼,豆苗便道:“这个曲子叫《山鬼》,词是屈原的,曲是一个叫岚诗的仙人作的。他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什么温什么诗。岚诗仙人是云菁仙境的著名才子,他有几个很厉害的唱诗班,宋子予特别羡慕。只不过羡慕归羡慕,五音堂的学生的命运不允许他们组成唱诗班。” “好听。” “那我唱给你听好不好?”豆苗蹲下问她。 “好。”无殇答。 “叫我姐姐。”豆苗摸摸无殇的头发。 无殇微微皱眉,眨眨眼,道:“姐姐。” “真乖,来,我抱你,你好好抱着二狗子,我唱给你听。”豆苗张开双臂。 “它叫玄靛。”小女孩摸摸猫头,猫咪好像听懂了有些不开心。 “哦哦,好,玄靛。”豆苗对自己的嘴颇感无奈。 她张着双臂,无殇走到她的怀里,她一把把无殇抱起。猫咪叫了一声,她问了一句:“你的猫没事吧。” “没事。” 得到回答后,豆苗开始唱歌,她唱:“若有人兮山之阿,披俾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为所思” 抱着猫的姑娘望着升起的朝阳,总觉得瀛洲的春日太漫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少女和夏日祭 第五个月的第六天,一群果灰色的巨鸟从五音堂上空飞过。乱红园的秋千上蹲着一只鲸头鹳,豆苗拿着瓢将它赶走后又认真地浇起水。 “鸟儿要去干什么?”坐在阴凉处的小姑娘手捧鲜花抬头问。 一瓢水浇过一大片花,豆苗擦擦额上的汗,道:“夏禽,它们是报夏之禽。” “报夏?是说夏天到了的意思吗?” “对啊。”豆苗放下瓢将无殇抱到秋千上,手轻轻一推,秋千慢慢晃起。“它们就是要飞过整个瀛洲,告诉人们夏天要来了。” 她提着桶换个地方继续浇水,道:“对了,明天晚上有迎夏之会,我想带你去三良湾去看看,你愿意去吗?” 秋千晃的幅度有点大,小姑娘的声音有些飘。“嗯~愿~意~” “在迎夏会你可以见到大海猪哦,大海猪的声音特别好听。迎夏会之后,整个夏日都会有许多大会,先前没带你到春日各种会上玩比较遗憾,这夏日我可要好好带你去玩玩。”认真浇水的女孩丝毫没有发现秋千上的小姑娘已经快要荡到云上去了。 “我给你做了一身衣服,明天拿给你穿。无殇啊,我明天将会给你梳一个我新发明的发型,你啊,你,哎?无殇?”当发现小女孩荡得找不到时,豆苗愣愣地站在乱红园里丢下了手里的瓢。 “无殇你在哪呢?”豆苗走几步开始大喊。 远远的,秋千飘来,从豆苗眼前飘过又飘走。 “在~这儿~呢~” 秋千上的小女孩想下来,又不知如何下来。这太高了,高得坐在秋千上可以看到整个五音堂,看到整座山。不知怎么想的,无殇撒开了手,看她一撒手园中的豆苗哎呀哎呀的大叫。 biu的一下,女孩从秋千上飞出去。还未等豆苗大呼糟糕,一个茄花色的身影飞身而至。眨眼间的功夫,那个身影落在豆苗眼前。宋子予放下怀里的无殇,走到豆苗面前用手指点点豆苗的头,道:“你呀,就让你浇个花,看个孩子,怎么就做不好呢?” 豆苗拉过无殇,看她没事,就撅撅嘴道:“哪里没有做好,失误而已。” 宋子予捏捏她发里的小芽无奈地摇头:“静静要是再失误,等夏天一到,人家就不让你钓鱼了,人家要让你去山里扫地。” 去山里扫地?豆苗是万万不依的,她拉过无殇折回乱红园,头也不回地道:“不让我在夏天钓鱼,宋子予你就等着给你的香草收尸吧!” “静静在威胁人家吗?”万紫千红里,宋子予柔声若水。 “不信拉倒,略略略~”豆苗回头扮个鬼脸给宋子予看。 宋子予笑了。 乱红园上空,秋千晃着,夏禽从海上飞来,排着队即将飞过整个瀛洲。 无殇转过身,看见美丽的男人望着做鬼脸的女孩,笑意盈盈。 很久很久之后,那场大火里,他望着怀里双髻开花的少女,那样温柔的声音响起,脸上一定也是这样的笑容。妩媚动人,倾倒众生。他一定唤她静静,她一定唤他宋子予。 纵有千言万语,最美最珍贵的,也不过是彼此的名字。 檀野静,宋子予。 那,那真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次日将近傍晚时,豆苗给无殇换上一件白群色的半臂襦裙。衣服的袖口领口以及裙摆处皆印着浪花的形状,无殇看了一眼豆苗的衣服,同样的浪花形状,只不过豆苗裙摆上印有几条跳跃的鱼。 仔细回想这浪花形状,似乎这瀛洲,所有人的衣服上都印有浪花形状。宋子予喜欢穿印有花瓣的艳丽颜色的衣服,但细细观察,他衣服的领口和袖口也是有浪花形状。这难道是一种特色? 大概是这样,一看衣服,就想起海,一想起海,就会知道是瀛洲。弘扬民族特色,后来无殇才知道如何去描绘这一现象。 天刚暗下来时,五音堂的几个学生带着豆苗和无殇出去,跟着人群去往三良湾。一路上都有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边唱歌跳舞边徐徐前行,人虽然多,但因走的比较慢,也不见拥挤之态。瀛洲异常注重仪式感,连季节交替都要热烈庆贺一番。 这并非是因为瀛洲人太闲生活太富足了,而是因为他们懂得感恩。他们感恩数千年前生长在这片土地上,也感恩数千年前面对外敌,祖先拼命将这片土地守护下来。 生命需要感恩,生活需要仪式,这个准则刻在瀛洲人心里。最初无殇不太懂,因为这些准则和瀛洲实际的行为大相径庭,但后来看到每个人心里都埋着崇高的仪式准则,她心里也是生出许多敬佩。 无殇太矮,豆苗牵着她,大人们都高高的,她根本看不到多少东西。本来豆苗想抱着她好让看,但看到有些小孩子骑着仙兽慢慢跟着人群前进,豆苗便也想让无殇骑着仙兽欣赏这载歌载舞。 遣晨风去牵来一只仙兽,仙兽似乎刚刚睡醒不太愿意。 “来来来,给你吃糖。”豆苗拿出一把糖塞在仙兽嘴里。 脆脆的咀嚼声消失之后,豆苗将无殇抱上去,一只手拉着无殇的手,一只手轻拍仙兽,示意它慢慢走。 跳舞的人们唱着听不懂的歌词,唱的慢,跳的慢,走的也慢。定风走在豆苗后面道:“待会儿那三良湾前面会搭个台子,台子上会有人跳舞。据说今年是陈宫长的外甥女跳的。扶风若是想在迎秋或迎春时跳,可以和堂主说一声。” 无殇扭头道:“怎么没有迎冬?” 晨风答道:“这是有历史原因的,瀛洲惯例只迎不送是因为啊,很久以前在送冬走的时候出了差错,导致冬天再也没有回来过。自那以后,瀛洲只有春夏秋,而没有冬。这成了瀛洲的遗憾,所以后来为避免季节跑掉,庆节之时便只迎不送。” “一年有四季才是完整的,可叹我们只看春花夏叶秋月,再看不了冬雪了,真是遗憾。”定风感叹到。 的确遗憾,以往在杏花村的时候,过的是四季如春的日子,根本见不到冬日到来。而如今也到个没冬天的地方,那可真是一辈子也见不到雪了。 月亮爬上来时,人们都涌进了三良湾。珍珠岸前有个华丽的点了许多灯火的台子,跳舞唱歌的人群围在台子前,台子正前方有个粗壮巨大的柱子。 豆苗指着柱子给无殇看,说:“无殇你看到那个柱子没?”无殇说看到了,豆苗接着道:“待会儿海浪从海里拍过来,打到这个柱子上,柱子沾上海水就会发光。跳舞的人被迎夏雉载着飞起,会带着柱子发出的光绕着整个瀛洲飞一圈。到时候迎夏雉飞回来,飞回柱子旁,就代表夏天正式到来。” 豆苗看看左右的人,凑到无殇耳边说:“等庆贺完毕,咱们赶紧去山上,就从那边的楼梯上去。” 她给无殇指了一个方向,道:庆贺完毕楼梯之门才会开,山上有卖雪麻露的,咱们要是去的晚了,雪麻露就全抢光了。雪麻露特别抢手,还有啊,你可要注意点定风。定风跑得贼快,每年都是她买的最多还不让别人吃,咱快点儿,要不然我怕你吃不到。” 无殇点点头,代表同意她的做法。 正说着,一只苔绿色的巨鸟载着一位身着柔白华丽服装的小姑娘来到台上。小姑娘轻轻跳下,台下跳舞的人停下,小姑娘舞姿一摆歌喉一展,台下表演者便和小姑娘一起唱跳《夏日花火》。 “扶风看看,她就比你大一点儿,要真想表演一次,我们就去跟堂主说一声,让你下次去表演。”定风指着台上的女孩对无殇道。 坐在仙兽上的无殇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没那想法。 远远地海面上传来一阵高亢的类似婴儿的叫声,尖锐,悦耳。 “大海猪快来了大海猪快来了,来来来,无殇我扶你站起来。”豆苗惊喜地说着,随后扶着无殇站在仙兽上。 远处亮起了蓝色的光,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近。蓝光慢慢逼近,几十只海豚从海里跃出,又跃进。高亢的声音不绝于耳,似是天籁。 “好听。”无殇忍不住感叹。 豆苗晃晃她激动地说:“对啊对啊特别好听,传说有一个族类唱歌的声音接近大海猪的叫声,只是瀛洲一直找不到那个族类,若是找到了”望着越来越亮的蓝光,豆苗闭上了嘴。 “找到了会怎么样?”无殇问。 “没什么。”豆苗轻叹一声。 话音刚落,蓝色的光朝台上涌来,这时不远处的几十只海豚齐齐从海里跃出,然后同时跃进海里,拍出的巨大浪花冲到台上,冲到那个柱子上。 海豚高亢的声音像是让人升入神界。 这时柱子亮起刺眼的白光,跳舞的女孩由于被海水打到,素白的衣变成海蓝色。女孩跳到那只迎夏雉身上,迎夏雉飞起,柱子的白光也跟着迎夏雉飞走。 鸟儿飞得很快,白光在天上划过刺眼的线条久久不能散去。很快的,绕完整个瀛洲岛后迎夏雉带着那姑娘回来,姑娘站在台上,刺眼的白光又落在柱子上。旁边有身着奇怪衣服的人敲了一下锣,大声宣告道:“瀛洲境,夏已至!” 这一声,宣告瀛洲境内,长达四个月的夏季开始。 豆苗抱着无殇疯了般尖叫:“夏天到了啊夏天到了啊!我再也不用浇花了,再也不用浇花了!我可以去钓鱼了啊!!” 由于瀛洲春季的雨水里没有乱红园里花草需要的养分,豆苗只能在五个月的春天里日复一日地浇水。如今夏天到了,夏日雨水里有花草需要的养分,而且夏日雨水多,豆苗便不用再给花草浇水。豆苗可以躺在船上悠闲地钓鱼,再也不用整日提着桶拿着瓢去浇水。虽然等下一个春天,还是要浇水,但起码这下可以休息七个月。 人生一大乐事啊。 跟着大家跳了一会儿舞,豆苗拉拉无殇,意思是可以跑了。 “定风是不是提前跑了?”寻不到定风,豆苗喃喃自语。 据推测,貌似是这样。 “不行,这一次绝不能让定风霸占,她都那么胖了,还吃!”豆苗眼里燃起斗志,她一把抱过无殇腿一伸坐到仙兽上,道:“兽兽,我的糖全给你,快去山上!” 无殇被她抱在怀里,眼睛胡乱瞟着四周。猛然间,与一个人对视。那人是刚才跳舞的女孩儿,那女孩儿高傲地白了她一眼。嗯?白了自己一眼?这样高傲地姿态让无殇有点不爽,好像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啊 还没回过神,仙兽突然加速跑起来,幸好豆苗抱得结实,要不然她就被甩出去了。 “定风!你给我等着!”豆苗的话响彻云霄。 山间的路两旁是萤火虫团成的灯,阴阴夏木映着萤火莫名生出神圣之感。尚未觉得乏困的鸟儿穿梭在树木间,寂静的路慢慢喧闹起来。豆苗回头,看见人群如潮水般涌来,顿时心一惊,用手拍拍仙兽让它快些跑。 当时没想到就那样迟了一步,来到卖雪麻露的摊前,豆苗看到定风无力地趴在地上垂泪。 “不知道哪群没眼色的人提前跑来把雪麻露全买走了。不知道最好吃的就是雪麻露了吗!怎么就不能留点儿啊!”定风仰天长啸,奈何事已定局,回天无力。 想当初你就是那个全买走的人,没想到,这次被报复了。豆苗摇摇头,有气无力道:“风水轮流转,真是没想到啊。” 脚边的小姑娘扯扯豆苗的衣服道:“没事,不吃了,以后吃。” 豆苗蹲下摸摸无殇的头,道:“可是那样会等到明年的,太可惜了,我真的很想让你尝尝的。要不,要不我问问别人怎么做的,等学会了就给你做好不好?” “没事的” 才开口,身后的人围过来,一见雪麻露售罄,便一片哀嚎。 看来那雪麻露是真的美味了,无殇感叹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少女和诗 时值夏日,雨量增多,许多时候,无殇都是在椋枝殿认真地跟着宋子予学琴。小孩子比较顽劣,不上课时无殇总想着跑去山里玩,若不是豆苗督促她,她早就晃荡在那山林里许久不回五音堂了。 窗前的茉莉像是开不败似的,入五音堂小半年儿也不见茉莉枯萎一朵。无殇问起这个事,豆苗便解释这是瀛洲特有现象。春日开的花只有到夏末才会凋落,夏末之日,万花齐齐飘落,花落,果实便生,那又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 这般来说,着实期待万分。 有一日得了空,宋子予说要带她回朝露山庄。她心有半分雀跃,可能是因为某个人的原因。她尚年幼,只知喜怒哀乐,不分善恶忠奸。杏花村于她,是为故乡,瀛洲于她,不过一个栖息地。她怒了,定是因为有人触了她,她喜了,定是因为悦落在心上。 仿若刚见世间光明时便遇见那个白发公子,很多时候她习惯那人对自己的好,但又深觉习惯是个错误。 她没问过他是谁,单单觉得眉眼熟悉。她也没问过那群一直伴在自己身边的人都是何方神圣,她想不到那么多,她听话就行。 随性,随缘,只要生活待她好,她便不追究太多。若是生活待她不好,她也不会客气。 说早了,这时的她,除了能因亲眼见一场杀戮而暴揍几个孩子之外,她还想不到那么深。 一路上,宋子予都夸她很听话,说她在五音堂半年多都没有哭没有闹。无殇也很讶异,答应来看自己的人没来,她竟没有一丝的难过和失望。 难不成自己是冷血之人? 非也,她那时还没有冷不冷血这个概念。 应该解释为自己的日子□□逸了,她应该跟宋子予说声感谢。五音堂,的确很好。 到达朝露山庄时,秦暮离已携众人在巨大的拱门前候着。她提着裙子从仙兽车上下来,眼一扫,与秦暮离对视。 云懒散得边边角角都如同雨日将行就木的雾气,蝉鸣多得将要把朝露山庄覆盖。烈日里的白光由于乔木的遮挡显得不那么刺眼,她迈着小步子,走了两步,随后张开双臂奔跑起来。 渐渐逼近的压力,渐渐增强的痛感。 某人开始惊慌失措,然而当小姑娘从自己身旁跑过时,某人才自觉那想法是自作多情。 他没回头,小姑娘,一定扑进了那月光般的少年的怀抱。 她不可能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的,绝对不可能。 有恨还差不多,秦暮离尚有自知之明。 小姑娘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地朝他鞠了一躬。 礼貌性的问好,他接受了。 “在五音堂住的还习惯吗?”秦暮离问。 很是习惯,甚至觉得五音堂比朝露山庄还舒服,无殇想。 她点点头,眼里有不想再在这里站着的意思。 似是读出了她眼里的字句,秦暮离迅速邀宋子予去山庄里小坐。这样做不知她会有什么看法,朝她望去,却只看到远去的背影。 和她相处的时日,加起来,不到十个时辰。 悔恨千年,不遇千年,其实,他早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他也不知要如何对她,才能还清欠下的债。 别想了秦暮离,你还不清的,他努力让自己认清现实。 “暮离,你家丫头可真是乖得很呢~来人家的五音堂竟没哭闹过。这小半年儿,不许你们见她,她竟没提过思念你们之类的话。看来,以后将小丫头永久性地拐在人家的五音堂不成问题呐~”宋子予接过秦暮离斟满的酒笑道。 “她比较内向,性子又冷些,故而不喜哭闹。子予若是瞧她哪里做的不好了,尽情管教。”秦暮离道。 唇上沾了点儿酒水,宋子予轻舔一口,笑道:“凭着丫头揍人的劲,也不能说她哪里会做不好。” “子予,此言何意?”秦暮离不懂“揍人的劲”的意思。 宋子予柔媚地摆摆手,道:“暮离,我且问你,若小丫头未来某日入了瀛洲仙宫,你打算怎么做?” 秦暮离沉思,让无殇去五音堂并非他本意。那日邀宋子予来朝露山庄,本来是想托宋子予给无殇找个地方去学习,哪曾想宋子予来了之后,不顾后来六堂之会三秋堂堂主的反对让无殇入五音堂呢? 寻到她本就是一次仓促之行,他暂且还没有将未来规划好,能让她入这五音堂本就是幸事,哪还去幻想瀛洲仙宫呢? “她哪会有那么幸运,瀛洲仙宫是修仙之地,她这个凡人的身份在这个时期十分尴尬,况且,又是个亡民。说服陈壑楦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活下来也是个冒险之举,怎么还想着入瀛洲仙宫呢?” 秦暮离抿了口酒,又道:“而且,待她长大了,知道是谁灭了杏花村之后,她真的会好好看待这瀛洲吗?” 宋子予轻笑道:“人家只是问问你,真有假如的话,你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她想做的事,他敢不愿意? “让她去就是了,只是,只是怕她心里有恨。”他叹一声。 半年前,他得知她具体位置之后便速速赶往杏花村。可那时,杏花村已是一片火海。他寻了许久,才在一个角落里寻到被少年护住的她。 按照游戏规则,只要他寻到她,比他先寻到的人必须离开。 他以为游戏规则是非遵循不可,可他却忘了,这规则是给他设的,旁人没有义务去遵循。 他带着她坐上飞往瀛洲的船,火海里站着的少年一动不动地望着船上的女孩儿。女孩挣扎着,女孩喊着少年的名字,他死死的拉着她,最终忍不了痛,手才松,女孩从半空跳了下去。 少年飞来抱住她,那时候,秦暮离知道该去做一个不碍眼的人。 傻,真的,他真的感觉到自己有些傻了。他真就以为自游戏开始,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可到头来他才发觉,无论别人履行与否,他都是个输家。 大家只不过赏个脸陪他玩而已,真正该倾尽一切的是自己。他明白了,所以他在后来接受她的恨,她的痛,她的哭和怨。所以六百年后,他来到江南,来到临安,他才不会自以为自己是主人来着而驱逐旁人。所以他要认真履行一个输家的职责,比如不惜一切,比如任人责罚和谩骂,比如好好待她,比如,无论如何,都无法给她想要的。 最初他还因为一直都存着的高傲而拒绝低头,但那千年来的悔恨慢慢将那高傲磨平。 活,该。 这两个字,呵,简直是大快人心。 “去,必是因恨,又何必在乎会不会懂得恨。” 那日,以宋子予的此句话来结束这个话题,莫名其妙,但又预示着什么。 夏日不热,只是有炎阳。塘里荷叶连天,黑舟徐徐漂着,衣袖挽起,从水里摸出一条鱼儿,嬉笑一番又扔回水里。有热浪也不怕,炎阳烤到胳膊上也只剩稍微燥热的风。 没有课的时候,就要喝茶,就要唱歌。 因那腼腆的哥哥如约教她认字读书,日积月累,她已会写许多字,背许多诗。 于是无所事事的下午,她和豆苗躺在黑船上闭着眼,任着船儿晃荡。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豆苗唱起这首由宋子予作曲的歌。 驴叫般的声音,曲子再好也是让人耳朵难受。 只觉得最后那句“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何为?”说得很好。 起初以为那是真理,慢慢地才认清,在瀛洲,那不过是理想化的诗句。 “无殇的小团扇真好看。”展示完自己的歌喉后,豆苗瞄见了无殇手里的团扇。 听她夸自己,小小的手握住扇子赶紧给豆苗扇扇。 糯糯的声音响起:“深深送的。” “哇,深深送的啊,怪不得那么好看。”豆苗仔细看一番道,“上面的花也是深深画的吗?” “是的,是他画的。” 淡红的花海平白生出神圣之感,不似瀛洲遍地刺眼之色的杜鹃花。 “我以为会题些字,原来只有花。”豆苗翻个身趴在船上托腮道。 拿扇子的姑娘嗯了一声,道:“他喜欢花,我就只让他画些花。” 这挺有意思,豆苗笑着问:“他若喜欢字,你就只让他题字了是吧。” 鱼儿跃到船上,无殇将鱼弹到水里,想想后,道:“是吧,应该是。” 这语气,颇有大人的风范。 豆苗点点她的头,道:“小丫头,他喜欢,你就依他啊。这是个什么道理,我可没听说过。” “他喜欢,可能我就喜欢。”无殇答。 “丫头,你知什么是喜欢吗?”豆苗侧头问她。 小丫头摇摇头,真不知什么是喜欢。 “你知道吗?”无殇问她。 午后的天空里蹿出几绺云,长发散到水里,豆苗闭眼道:“我也不知道,我猜,可能等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明白吧。” “那你什么时候会喜欢一个人?”无殇坐起,折了片荷叶顶在头上。 豆苗懒懒地答:“我觉得我还小,无殇也还小,不用想这种大人该想的问题。” 正说着,柔媚的声音顺着连天的荷叶飘来。 “静静~静静人家想你啦~静静你在哪里呀~寻不到你,人家好焦急的呦~” 豆苗哭丧着脸立刻坐起,不耐烦道:“在这里啦!我带无殇来这儿玩,不是跟你说了吗!真是烦死人了!” 小船停住,长春花色锦服的男子坐在一朵荷花上,笑意盈盈,道:“人家哪里烦了,人家只是见不到静静心里就急得很嘛~” 豆苗睨他一眼,叉腰不满道:“别废话,找我干嘛?” “想吃你做的绒露阖子。” “我不信。” “好静静,人家说的是实话。” 豆苗皱眉望他,许久道:“真的只是想吃绒露阖子?” 宋子予从荷花上下来,飘到船上,道:“人家是万万不敢骗静静的。” 豆苗扬起脸,一脸不爱搭理的样子,拉着无殇往一旁拱,道:“好不容易得闲在荷塘里乘凉,我才不去给你做绒露阖子呢!” 这拒绝的模样,看来真的是不想答应他。 宋子予看向无殇,问她:“无殇,你吃过吗?” 想用无殇来逼自己?不可能!豆苗扯扯无殇的衣服,低声道:“说你吃过,说你吃过。” 好孩子不该撒谎,无殇便老实答他:“绒露阖子?我没有吃过呢。” “哎呦无殇,你怎么,哎呦,算了算了,我回去给你做行了吧宋子予。你怎么就那么多事呢!”豆苗叫苦不迭,只得站起随他回去。 “静静真好,人家就知道静静最好了。” “我不好!我坏透了!” “无殇你以后不要顺着他听见没有?你若想吃什么,我随时给你做,千万别让他得了便宜!” “静静不要教坏小孩子啊。” “宋子予你闭嘴。” “静静,人家想染个品红色的指甲。” “宋c子c语”某人闭上眼欲要发作,衣服却被人扯了扯,再看,貌美的男人正咬唇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就算是个男人,也会因这眼神不知所措。 “静静~”依旧是温柔得掐出水的音调。 这一次,豆苗又败在这男人的美色之下。 “静静真好。” “我说了我不好!” “静静的脸怎么红了?” “还不是被你气的!” “静静~人家哪里做错了?” “宋子予你饶了我吧,我求你了!” 小小的姑娘像是一个多余的人,手臂伸直任豆苗牵着。看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人,无殇突发感叹。 这大概就是喜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少女和少女 次年春日,杜鹃花开满瀛洲大大小小的山,无殇踩着淡薄的云雾,背着小背篓去山上寻花。本来豆苗打算自己去寻,因为毕竟是自己允诺要做雪麻露来着,但想着无殇没课,闲着也是闲着,便拉着她来山上。 豆苗并不打算让无殇帮着寻到那制作雪麻露的若藕花,因为那花性子野,长的比较随便,也比较难寻。让无殇跟着来,纯粹是不想让无殇无聊而已。 春日的若藕花,夏日的莲凋水,秋日的金樱果,制作完成再加上春日五个月的休眠才可以于夏日一品雪麻露的美味。 若是说材料麻烦,也不算太麻烦,只不过制作周期较长些而已。获取材料的顺序不可变,制作完成还要等春天过去,就算有足够的耐心去寻材料去等待,初夏之时吃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美味的雪麻露。所以大家宁愿挤破了头去抢雪麻露,也不愿花时间去做。 懒?非也非也。自己不愿等,花足够的银两去购买别人的劳动成果,这很正常。 杜鹃花开得异常艳丽,豆苗跟无殇讲,这杜鹃花是瀛洲的境花,万里瀛洲,多数的山一到春日就被杜鹃花覆盖。一山只有杜鹃花,未免会造成视觉疲劳,仔细看来,除却杜鹃花还有其他的花,只不过杜鹃花开的艳丽,抢了别的花的风头而已。 杜鹃花所造成的视觉冲击太强,故而寻到若藕花的机率较小。已近中午,豆苗还是一无所获。不过看到无殇从山上蹦跶下来时,豆苗有些惊讶。 无殇背篓里装的是若藕花。 豆苗问她:“你是怎么寻到这若藕花的?” 无殇哦了一声,道:“原来真的是若藕花。” 原来她并不认识这若藕花,豆苗接着问:“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寻到的?” 无殇将背篓放下,指了一个方向,道:“就是那里,不过我本来摘到六朵,后来被人抢了一朵。真是可惜。” 怎么还被抢了?豆苗一惊,蹲下身子查看她的身子,问她:“被抢了?你没有事吧?” 无殇摇头道了声无事,又道:“幸好我把她赶走了,要不然这花全被抢了。” 她长呼一口气,冷漠的眼里流出一丝庆幸。 豆苗问:“你是怎么赶走的那人?” 无殇歪头思考半分,道:“算是打走的吧,给了她一个过肩摔,她疼哭了,拿着花就跑了。” 过,过肩摔? 又是过肩摔? 相处一年,她话少,乖巧懂事的样子差点让豆苗忘记这个女孩曾经一人打倒过四人。她虽没练过武,但武力值可不小。 看似一个小丫头,真要狠起来,下手不知轻重的脾气很可能让对方伤残。豆苗怕伤者来找无殇麻烦,就问:“她长什么样子?离开时去了哪个方向?” 无殇想了想,道:“你问我她的样子,我记不清了,她离开时像烟雾般消失,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不过,她和你差不多高。” 豆苗站起道:“和我差不多高,比你高那么多,你也摔得动那人?” “你想试试?” 小姑娘仰脸,嘴角微微翘起,连带眉梢也浮动着弧度。一如既往的淡漠的声音,配着潜藏笑意的面容,像是一个女巫婆拿着毒酒问你:“想死吗?要不喝两口?” 豆苗怕了,连连道不敢。相处许久,最初留在豆苗脑海里不敢惹的印象慢慢被消磨,以为这姑娘就是岁月静好的模样,不会再如初见那般恐怖。谁知这话一出,又暴露了原型。不敢惹不敢惹,她真不敢惹无殇。 “大,大哥,我不,不想试。”豆苗怂起来的样子十分滑稽。 那之后,豆苗便是好好留着无殇护下的若藕花。迎夏那天,依旧是没有抢到美味的雪麻露,但因自己已经着手制作,所以豆苗没有很失落。盛夏之时,她牵着长高一点的无殇去莲凋池收集莲凋水。 自己不是很高,但小丫头和自己还是差了一大截。 路遇给店铺送货的父子,无殇站在不远处看着忙碌的父亲和安静坐在车上的男孩儿。那男孩比无殇大一点,表情呆滞,比无殇的脸呆多了。 瘦弱的兽,破旧的车,男孩瘦骨嶙峋,父亲满脸苍老。无殇问豆苗:“瀛洲的孩子,多大开始上学?”豆苗答她:“你来五音堂的年纪,是正正好好的。除却瀛洲仙宫,许多私塾和学堂没有太多要求。” 无殇嗯了一声,目光锁在男孩儿的旧衣服上。 豆苗猜她在想什么。 猜了几秒,她对无殇说:“虽然经过数百年的抗争,凡人的地位比起过去有大大的提升,但瀛洲人排外的特质依旧没什么变化。他们生活不易,不怪他们,也不怪别人。还有就是,贫民窟的凡人能来境内繁华区域工作已经是天大的福份,只要在这里待得够久,就可以全家迁移过来有新的身份。现在没学上,以后就可以在这里获得上学的资格,说不定混得好可以进瀛洲仙宫呢。苦一阵子,甜半辈子,有得必有失。” 那个男孩看了过来,无殇握着瓶子走远,豆苗道:“无殇心里不舒服?” 阳光从树叶间将光抛到地上,风懒散,蝉也没那么勤快。渐变色的瓶子握在手里有点冰,无殇思考许久,轻嗯一声。 算是吧,不过,没有那么强烈。 走到树木稀少的地方,豆苗拉着无殇撑起伞,道:“这种情况其实也不算太糟,前几天听说法条更改,瀛洲境内要筛掉一部分凡人劳动力。他们还能继续工作,看来就不是被筛掉的人。不被筛掉,就有生活的希望,但被筛掉的就没那么幸运了。” 蝴蝶从低矮的草叶间飞走,无殇看了一眼蝴蝶,道:“无法感同身受,开始觉得他们可怜,但此时却觉得幸好我不是他们。我这样无比庆幸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可耻?” 豆苗笑道:“并不是,这只能说明无殇是个会感恩生活的人。你呀,珍惜现在的一切就行了,其他的不用多想。你的秦暮离哥哥对你很好,五音堂的人都很爱你。” 觉得自己有点唠叨,豆苗马上打住,道:“其实无殇虽然小,但懂的道理不少。我不说,无殇也懂。对了,无殇我问你啊,是不是我有时候说的话太多,显得自己很蠢啊?” 已至莲凋池,踏上小舟,在豆苗撑的伞下安安静静坐着。放目远望逼近的连天荷叶,无殇道:“是啊,有点蠢。” 对方单手捂脸,悲伤道:“啊啊啊!无殇你就不能不说实话啊!哎呀天呐,果然蠢透了!” 小舟立着的竿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无殇抬手整整豆苗的头发,道:“不过很可爱,真的很可爱。” “当真?”那种悲伤的调调消了点。 “好孩子不撒谎。” 阴影突然没了,阳光肆无忌惮地往脸上跑,身子被抱着,想要自己举起伞遮阳,却总够不到。然后肩膀又被晃起,耳边响着喜悦的声音。 “其实被你说蠢,也不觉是什么坏事,甚至还有点雀跃,只因那让我知道无殇心里有我。但又听你说我可爱,你的言辞又让我更加地快乐,因为无殇本来也是可爱的人呐!” 可爱?有吗? 不觉得“可爱”这个词和自己有什么联系,倒是,倒是那个许久不见的人是这个词的代表。 于林木葱茏的山上,她见了深深。 无课时跑出来玩,便遇了思念已久的少年。 与其说是偶遇,倒不如说是某人蓄谋已久。 他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无殇。 遮盖住阳光的树荫下,无殇退一步,道:“你走吧,堂主不让我跟你玩。” 对方委屈巴巴的样子,真,真可爱。 他拿着花,小心翼翼移了一步。 无殇指着他,佯装斥道:“我警告过你了哦,五音堂有规定的,不能随意探望学生。当初说要你来常常看我,是我大意了,不知道五音堂的规矩。如今知道了,就要好好遵守。你回去吧,对于那个约定,我反悔了,你不必想着要去好好遵守。” 说罢,提着裙子往山上跑。 身后有追逐的声音,无殇停下转身伸手指他,道:“真烦人,你回去,听话。” 深深摇头,满脸难过。 小姑娘跺了一下脚,使劲摆手,道:“回去,听见没有!我不能跟你玩儿!” 说完,她快速地跑远,躲在草丛里默默观察,那个难过的人站在原地不动。许是生气,把花都给扔了。 这可不行,那样温柔的人,可不能不温柔啊。所以应该蹦出来,飞快地从山上跑下来,张开双臂,喊着他的名字,然后扑进他的怀里。 没错,就是这样抱他,像抱一只真实的小狐狸。毛皮柔软,又乖巧懂事,怎么凶他,他都一副乖乖的模样。 把他欺负到眼睛红红的她才开心。 她把花捡起,拿出一朵干净的插在他发间,道:“以前喜欢赖着你,但现在我喜欢欺负你,如果你觉得太委屈,我允许你欺负我一小会儿。” 他蹲着,用手语道:“我不会觉得委屈,你若喜欢这样,可以欺负我一辈子。” 她挑眉,问:“此话当真?” 他点头,很真挚。 “拉勾。” 她伸出小指。 这次她可不想反悔。 夏末时繁花初落,豆苗便带着无殇去蔓草广场寻金樱果。几棵樱桃树的果实里才能寻到一个金樱果,找寻不易,只能用吃樱桃来消磨时间。因此,因此无殇带了夏幽来吃遮挡视线的樱桃。 这话说的怪好听,其实是正好夏幽来五音堂的时候碰到无殇要去蔓草广场,无殇才会和夏幽一同出现在这里。 蔓草广场热闹得很,夏幽拉着孟极,顺便掳走玄靛帮忙去摘樱桃。豆苗认真地寻找金樱果,只剩无殇自己一个人拿着篮子里的樱桃慢慢地吃。 小孩子挺多的,她拿着篮子乖巧地站在一个巨石旁。巨石旁有棵巨大的樱桃树,若是吃完了篮子里的樱桃,踩着石头便可再摘下一篮。吃了几颗后,一阵熟悉的清香侵入鼻间,无殇拿出一枝樱桃递给那人,道:“你抱我上来,我要坐在石头上。” 深深接下樱桃,单手把她抱在巨石上。 广场上的小孩子大多是父母带着玩的,可爱的仙兽被小主人追寻着,看着那些仙兽,无殇想起了自己的玄靛。懊悔自己将玄靛给了夏幽。夏幽和玄靛相看两厌,若是孟极不跟着,玄靛指不定要和夏幽闹成什么样呢。 正想着,一只粉色的幼兽跑到了巨石旁,无殇注视着它,觉得它可爱,便道:“小乖乖,你吃樱桃吗?” 仿佛听懂了似的,幼兽迈着小碎步来到无殇的脚下。 它点了点头。 无殇略感兴奋地晃起自己的腿,同深深道:“它听懂了,你看,它听懂了。” 深深望着她微微一笑。 无殇摘下一颗樱桃,迅速地把樱桃核抠出来,拿着樱桃,跟那幼兽道:“你且张开嘴,我喂给你。” 幼兽张开了嘴,兽牙好像还没长齐。 无殇对准它的嘴扔了进去,它低下头嚼了嚼,然后使劲摇晃自己的尾巴。 仿佛在说,再来一个。 十分有趣呢,无殇又抠出樱桃核,对着它的嘴扔了进去。 它吃到第六个樱桃时,远处一个身着露草色襦裙的小姑娘大喊着“棠棠”朝无殇所在的方向跑来。 “棠棠,棠棠,过来,不许乱吃东西!” 那小姑娘跟自己差不多大,脸上满是童真的稚气。 她抱起那幼兽,拿小手拍了拍兽兽的脑门,斥道:“乱跑,你再乱跑,不带你来玩了。还有,不许乱吃东西,我没有给你吃吗?还问人家要,你羞不羞,羞不羞!” 她说完,抬起头,与石上的无殇对视。 一颗成熟过度的樱桃落在草地上,果肉烂开,流出红色的汁液,顺着草叶的纹路铺开。 石头上的小女孩,额心有水滴形赤印。 再看一眼,看到了女孩两眼眼角的泪痣。 像是坐在开往春日的兽车,仙兽长鸣,从秋入春,百花深处,望见山头的笼着浓雾的小亭。 这是初遇,是初次见这个女孩儿。 她没把目光从女孩脸上移开,女孩儿愣了一会儿,抬手拿出樱桃给她。 “你要吃樱桃吗?” 她听见女孩儿对自己说,然后她抱着棠棠往前走一步。那女孩儿坐在石头上,自己够不到那樱桃,于是她再走两步,女孩儿稍稍弯下腰,她踮起脚,便够到了那枝樱桃。 想是因接到樱桃很激动,她拿到樱桃后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折回去,问那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身边的白发公子拍拍女孩儿,女孩儿便答:“无殇,秦无殇。” “我姓冷,叫棠梨,棠是蔽芾甘棠的棠,梨,梨就是棠梨的梨。”棠梨仰头喜悦地说。 也是在说完这个名字时,不远处一个小男孩儿冲着棠梨大喊:“冷棠梨把你的棠棠叫回来!我的阿雪想和它玩儿!” 棠梨哼了一声,大声回答:“我就不让他们玩儿!沈煎雪最讨厌啦!我讨厌沈煎雪!” 那个叫沈煎雪的男孩回击,道:“你要是不让它们玩,我就告诉你娘亲你的功课是我替你做的!” “沈煎雪!” 棠梨出弓的箭矢一般往男孩所在的方向奔去,到达男孩身边后,先是拍了一下男孩牵的仙兽的头,然后又狠狠地捶那个男孩子。男孩子不躲,只是指着她说着话,还拿走了她手里的樱桃。她去追男孩,跑着跑着,无殇便看不到他们了。 她问深深:“她脖子上的印记,是棠梨花的形状吧。” 深深思考一下,点点头。 “棠梨,冷棠梨。”无殇念叨着这个名字,然后往嘴里塞进一颗樱桃。 待抢回樱桃并自己吃完后,棠梨指着远处坐在石头上女孩跟沈煎雪说:“你看那个女孩儿,就是那个女孩儿。” “什么啊?”沈煎雪顺着棠梨指的方向看去,“她怎么啦?” “我喜欢她,看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她说,眼里闪烁着光。 若非蔓草樱下遇,不教棠梨思半生。 六百年后,江南小巷,姑娘把樱桃递给她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等了那么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少女和武 “那到底是鸭子还是鹅呢?” 六角亭里,无殇问正在认真编花环的孟极。 玄靛卧在无殇身旁,许是被声音吵醒了,站起晃晃脑袋踱步至孟极身边。小爪子蹬着,伸个懒腰,闭眼又睡在孟极衣服上。 比起那些爬高上低的兽兽们,这样懒懒的玄靛,不知乖巧多少。 不远处,身着红狐色华丽服装的英俊男子正被十几只大白鹅追咬着。 孟极朝那方向望去,低头叹了一声,无奈道:“是鹅,鸭子不会咬人,但鹅会。” 听着某人的惨叫,无殇淡淡道:“哦,那他真是活该。” 孟极的动作停滞几秒,花瓣儿恰好掉几片,他摆摆手将花瓣儿弄掉,轻笑道:“无殇这样说,是因为前几日主人吃光了你的雪麻露吧。” 无殇低头,拿过几枝花,撕下几片花瓣,点点头。 一连几日的似火骄阳,今日却藏的不见影儿。阴暗的天空角落里飘了几朵乌云,不可多得的亮白的光只往那个被鹅追着咬的男人身上投去。 无殇撕下花,扔掉枝,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男人,冷冷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他” 她捶了一下地面,忽然委屈起来,低低的哭腔咽在嘴里,却晕上舌尖儿:“历尽千辛万苦才做好的雪麻露,竟被他一人打劫,吃干抹净,连点儿残渣都不留。我和豆苗姐姐等了那么久” 听见了她的哭腔,孟极连连把手里的花环给无殇戴上,道:“好无殇,莫要委屈,我给你戴花花,看,多漂亮。” “我想要雪麻露。” 她撅嘴的模样,终于让她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 并非垂涎那雪麻露,只觉得对一样美食用心良苦,到头来却因被抢而落个一场空,心里不是滋味儿罢了。 玄靛站起跑到无殇跟前儿用猫头蹭她,她一手捞过玄靛,用手使劲儿地抚玄靛的毛。 眼瞅玄靛被她粗鲁的动作弄得表情开始不正常,孟极赶忙把玄靛抱过来,安慰她:“好好好,等秋去春来,我与主人重新收集材料,赔你雪麻露可好?” “不好不好!孟极做的美味,都要归我!”夏幽边躲避那些白鹅边嚷到。 跑到亭子里,夏幽将无殇头上的花环拿走,戴在自己头上。孟极皱眉伸手要取走那花环,夏幽握住孟极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道:“我的孟极,给我戴个花环都不愿意了吗?” 他那桃花眼轻轻一眨,倒有了宋子予的韵味。孟极想笑,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只得略替夏幽感到尴尬咳了一声。 一旁的玄靛突然干呕起来,仿佛真的被恶心到了。 不用想,夏幽追着玄靛打去了。 孟极给她重新编了个花环,慢慢戴在她头上,道:“你且放心,赔给你的,全是你的。” 话不能说太早,到时候某人指不定又死缠烂打地把东西夺走呢。 正值初夏,她琴技已让宋子予拍手称好,箜篌和阮也颇有造诣。闲来鼓捣的筝c笛c萧c尺八和笙,她也十分熟练。课渐渐少了,她溜达的时间也就多了。 瀛洲境又被称作瀛洲仙岛,此岛山水众多,草木繁茂,她自然而然不缺闲逛的地方。瀛洲境的境花是杜鹃花,满山遍野开不败的杜鹃花是很常见的。但也有少数山林里只植有乔木或是其他的花草,看惯了杜鹃花的无殇,这一次捡了一个满眼绿色的山闲逛。 怪石较多,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行至较为平坦的地方,她仰头看绿叶,听见了猿猴的啼叫,听见了呦呦鹿鸣。 黄莺的声音落在天上,忽若漫天的音符缓缓漂浮闯入她的心。以为风动叶响便是山林的美,才走上石阶,她听到了一阵铃铛声。无殇顺着那声音寻去,穿过那些灌木丛,小心提着裙子怕裙子被挂着了。待声音停止时,她寻到了声源。 一头鹿,树杈般的鹿角,挂满鲜花,项上一个巨大的铃铛,精致的像天空一样的花纹。 鹿眼里的慌张被无殇捕捉到了,她往前一步,那鹿就后退一步。 它想要过来,仿佛又很恐惧。无殇伸出手,站好,直视它,道:“过来,别怕。” 它听懂了,往前走一步,却又退了两步。 无殇招招手,依旧端着沉稳的调子,对它说:“过来,快。” 它走了过来,项上的鹿铃发出好听的声音。无殇摸摸它的头,又摸摸它的角,寂静的空山里,传来她低低的笑声。 某个阳光不刺眼的午后,无殇在船上醒来,四周是连天的荷叶,船儿轻轻晃着,豆苗手里握着鱼竿打盹,她回想那一天,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诗。 确切来说,只有那半句,林深时见鹿。 河水冰凉,她俯身从水里捞起一个圆圆的西瓜。玄靛喵呜两声走来坐在西瓜面前,无殇摸摸它,道:“林深时见鹿,林不深时,就见不到了吗?” 像梦里相识过,她嘟囔几声摇摇头。 梦呓般含糊不清。 夏末的时候阴雨连绵,自己的庭院里站了一些躲雨的鸟兽。尽管整日见这些散在瀛洲的鸟兽,她还是叫不上这些鸟兽的名字。除了那腿特别长的白鹭,其余的她都不认识。 “别偷着叼了,我,我给你拿好的。”看到白鹭又在偷着叼矮树上的果子,无殇连忙阻止。 不经她同意钻到她房里为了寻吃的乱扒拉,这么些个日子,无殇已经习惯这些“小偷”了。 她搬个小凳子抱着玄靛坐在门口,托腮对一只卧在她脚边的鸟儿说:“原来你们也会躲雨,以为你们不怕雨呢。” 院子里有青蛙呱呱的叫声,呆呆的看雨感觉有些累,无殇起身去屋中拿了支萧。 她吹了曲宋子予亲自谱的《归朝欢》,这曲子她最初吹得乱七八糟,后来多加练习,现在勉强能入耳听听。 “我就说,你迟早能吹出好听的曲子。”如珠玉落盘的声音噼啪打在雨中。 鸟兽安静地卧着,无殇放下萧,望向雨幕,道:“迟早?那你是忍多久了呢?” 灌木丛里跳出一只棕熊般毛绒绒的小兽,头顶了片儿绿叶,手里拿了个小小的木凳子。 无殇邀它来躲雨,它拒绝了,自己摇摇晃晃走树下把凳子放好坐了上去。它头上的绿叶变大遮住了雨,小短腿晃着,想来是感觉到了惬意。 它用缓缓的语调说:“最初,你琴弹不好,筝的调子总怪怪的,琵琶弹得吓人,笛和萧无法入耳。我就在不远处住着,觉得难听得要死,但我又捂不住自己的耳朵。”它抬手,手短,果然够不到耳朵。 它咂咂嘴,把手放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巴旦木开始嗑起来。 “忍不住要告诉你别弹了,但发觉你天天进步着,想着你一定可以弹出好听的曲子,便使劲地忍住了。”它看着无殇的眼认真地说,本想跷个二郎腿儿,却因为腿太短而无法完成,“幸好你没辜负我的期望,琴弹好了,阮也弹得好听,如今,萧也吹得很好。” 乌云路过庭院上空,天明亮一点儿,雨下得温柔起来。 这样啊,无殇抱着玄靛看它,道:“那,那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呢?” 它把掉在腿上的壳扒拉开,摇头道:“我就来感叹一句,不想喝茶。” 它搬起凳子,欲要离去。无殇喊住它,道:“要不要吃些绒露阖子?豆苗姐姐早上才送来的。” 它摆摆手道了句不用了,便跳入灌木丛里。 雨继续下着,天和山的分界线不清晰,铺着砖块的路渐渐漫出青苔。 卧在角落里的小兽撑着伞去落果壳的地方捡吃的,无殇着急喊道:“别吃,别吃,我有,我给你拿!” 大概再过一段时间,雨就会停。雨停了,太阳出来会有彩虹。 掐指一算,她在五音堂,已经三年了。 七岁,垂髫之年,她的牙已经掉了好多。 让无殇习武那天,闲度山除却杜鹃花,乔木枯叶落了半山。 宋子予说要让她正式去习武,武,一为乐武,即用乐器发功。那另一武,便是身武,在宋子予眼里,能在四岁撂倒四个人的孩子一定不负他所望。 三年之内学会他教的东西的孩子,武,肯定不会差。 来到满是落叶的地方时,宋子予伸出手示意无殇离他近点。无殇照做,谁知手才放到他手上,身子便被宋子予抛了出去。 她的身子擦过慢慢飘落的枯叶,也无意间蹭了下飞鸟。耳边呼啸的风让她有些激动,她看着地面,宋子予慢慢缩小。 渐渐地,她只看得到枯叶和如火的花儿。鼻间充斥着冷气时,她看到了整座瀛洲岛。她触到了云,看见一座如火如云的岛飘在海上。再然后,她望不见瀛洲岛,只看到厚厚的云里散着刺眼的光。 慢慢的,她望不见云,望不见飞鸟,望不见一切。四周一片死寂,她感到呼吸困难时,她开始降落。 她降落的太快,以至于她只能捂着自己的鼻子和嘴,眼睛也不敢睁开。再次擦过落叶时,她的身子被一个人揽着。她睁开眼,放开手,被那人抱着转了好几圈后才落地。 宋子予坐在落叶上,问她:“无殇,好玩吗?” 无殇有些晕,晃了一会儿坐在他面前点点头。 宋子予笑魇如花,道:“那无殇想不想以后自己这样玩儿?” 她说想。 他伸手把无殇肩上的半片落叶拨掉,道:“那为师教你习武之后,有些事,无殇就能自己决定喽!” 无殇问:“有些事是什么事?” 宋子予故作玄虚道:“有些事便是有些事,反正,无殇会遇到。” 很久之后,莫竹溪被她点燃的火慢慢烧死之前,他对无殇说:“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一定会看到,你所坚信的都是错的!” 道理来的很突然,莫竹溪所说的“你所坚信的”,到最后,无殇也不知道最初她坚信了什么。 都说真理是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所以这世界上的每一个真理都是时代用来骗人的谬论。就好像正与邪,都只是用对比才显现出来的。就像对与错,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世上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对的,也都不是错的。 正好自己愤世嫉俗的时候,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宋子予每次教无殇习武时,都要求无殇穿着精致美丽。按理说,既要习武,理应着武服,可宋子予偏不。 先前学乐,她被要求发型清新淡雅,着装华丽飘逸,这不足为奇。可如今是习武,需要大幅度动作,依旧被要求穿着精致,这让无殇费解。 见她有疑问,宋子予笑笑说:“入五音堂便要接受五音堂的规矩,这个规则我就说一遍,此后你要记住并付诸实践。这规矩就是,永远都要化最好看的妆,穿最美的衣服,去打最漂亮的仗。” 他说得很严肃,无殇也牢记在脑海,并铭在心上。 五音堂学生每时每刻都是精致无比,她或许学不来,做不到,但她一定会遵守需要遵守的规则。 她如何做不到精致呢?大概是因为懒。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殇渐渐忘记多年前杏花村的大火,也开始觉得瀛洲境是个好居住地儿。和平安逸,起码她能体会到。直到那一天,一个女人在大火里掐住她的脖子,她才惊觉危险袭来。 山间被人蓄意放的火困住无殇,一个身着火红衣服的妖艳女人掐住她的脖子阴冷笑道:“众神又如何,魔兵又如何,神尊大人守着又如何?第一个寻到你的还不是我?我亲爱的姑娘,大家等了七千年了,游戏该到此结束了。” 那时的无殇不过8岁,发未完全束起,掉了的牙还没长完,秋千还可以从乱红园直接荡到山上的石径上,玄靛还只会喵喵地跟她撒娇。 然而她却被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熊熊大火里折磨得生不如死,直到有人来救她,她才不至于就此离世。 潜伏的危险终于浮现出来,隐在身旁的守护者也不必将刀剑收在袖中。 她尚不知这一切,只选择忘记和躲避好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只是再躲避,仍旧躲避不了其余的苦难。 陪了她两年的三樱死在她面前时,她才知道,所谓的和平和安逸,只不过是假象。 那一年她11岁,是第二次留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