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尸还魂》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甜儿丶】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m● ┠ ┨ 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 [靖苏同人]《借尸还魂》作者:总有刁民想害朕 文案 俗称“新人试水”?大概就是一个苏兄借尸还魂去安慰萧重度抑郁症患者景琰,然后过上幸福快乐没羞没臊的小日子的故事? CP:萧景琰X梅长苏,HE保证 只发糖不捅刀(顶多一滴滴玻璃渣,真的最多一滴滴,看我诚恳的眼神) 再强调一次,新人,第一次撸狼牙棒同人 私设如山,泼天狗血,没文化文笔渣,OOC不是我能控制的…… (这样还有人看吗……?#自己开的脑洞没人看也要写完系列#) 第1章 第七七四十九天,停灵林氏宗祠的北境监军梅长苏今天下葬了。 知道内情的人不会问,不知道内情的人不敢问江左梅郎,明明姓梅,假装姓苏,怎么却停在了林家的祠堂里? 丧礼极尽哀荣,参加的人虽少,却个个都是当今大梁朝堂上拜相封侯的高官显赫。而当今天子,刚登基不到3个月的新皇亲手封棺,亲自扶灵,亲捧了第一掊土,洒进那黑沉沉的墓穴之中。这其实于礼不合,但看着年轻的帝王脸上的神情,谁又敢开口劝一句?何况也没人真的想要去劝,参加丧礼的人本来不多,这时要么泪水长流,哽咽难言,要么双拳紧握眼眶通红。像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这样,跟这位麒麟才子只有数面之缘,但也曾为其才华心折不已的大臣,虽然不像其他人那么悲痛yù绝,却也难免惋惜难过,再看看这皇帝和几位亲贵的阵仗,又怎么会不明白,这棺椁里的人,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谋士,一个军师那么简单。 直到皇帝陛下拿起铁锹似乎是打算亲自给墓穴封土,而毫不理会躬身候在一旁的匠人时,大内总管高湛才终于跨前一步,双膝跪地:“陛下” 萧景琰面无表情地移过视线看他,高湛没敢抬头,却也感觉到那视线似乎有形有质地刺在自己背上,刺得他几乎就要发抖。 不怒自威,这点上,这位年轻天子,远胜他的父皇。 高湛也就任由自己发起抖来,颤着声音继续: “陛下,老奴斗胆……今日太后曾传老奴前去,叫老奴劝着陛下……” “劝我什么?”刚刚登基的年轻帝王,似乎还不习惯自称“朕”,但冷冰冰毫无感情地声调,却令高湛抖得更厉害了:“太后要老奴劝陛下节哀,说君臣相得本是佳话,但苏先生一生呕心沥血,匡扶社稷,他必不愿一国之君为他废了礼数,折了君威……” 长久的沉默。高湛这辈子没这么怕过。即使曾在那位刻薄寡恩,多疑嗜杀的先帝身边侍奉多年,见识过多次天子之怒,雷霆之威,也从来没这么怕过。 “太后娘娘保佑啊……”在心里默默念了几次后,高湛终于鼓足勇气,把剩下的话说完:“娘娘说,苏先生对陛下的期许……期许与别人不同……还望陛下、望陛下顾念……别在今时今日,令、令……令先生为难……” 最后几个字几乎已经抖得不成音调。梅长苏就是林殊,高公公是知道的。就算之前不敢确定,自蒙挚扶灵回京报丧那日起,新皇种种失魂落魄的表现也足以让他确定了。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更怕,林殊和眼前这位是什么jiāo情?他在此刻拿什么君威礼数来劝,安知这位显然已经伤心糊涂了的国君,不会砍了他给林殊陪葬?可若不听太后的吩咐尽责劝阻,回去又如何向那位真正的后宫之主jiāo代? 高公公趴在地上,心里哀叹着自己今天不死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了。半响,铛地一声,吓得他几乎惊跳起来,才看到是年轻天子掷下了手中的铁锹。冰冷的目光依然俯瞰着他,又似乎根本没看到他,声调也毫无起伏,听不出是悲是怒。 “朕明白了。公公请起。” 高湛诚惶诚恐地爬起来,却见讨北将军蒙挚踏前一步,捡起了皇帝扔下的铁锹,既不行礼,也不请旨,径自转身默默地给墓穴填起土来。紧接着言侯父子、梅长苏的两个贴身护卫也一个接一个围过去,接过工匠手中的工具,或者干脆就用双手。最后连天子登基前的副官,如今已是禁军统领的列战英,看了自家主君一眼,也默默地走上前去。 而萧景琰就站在原地,一声不吭,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填起墓穴,又看着工匠封土,砌砖,立碑碑上无名无讳,只大大地刻着四个字:梅岭忠魂。 碑立好,皇帝转身,大步离去,竟是没再看身后众人一眼。 “陛下起驾”高湛赶忙尽职尽责地提高调子,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可他的陛下却不是起驾回宫,而是径直又进了林氏宗祠。他不敢再劝,只得跟了过去,却明智地在祠堂门口停住,目送着那个长qiāng般挺直的身影一步步走向供着林家历代牌位的供桌。他恍惚看见,昏黄的烛火下似乎有红色一闪,缓缓飘落。他隐约听见,天子的声音响起,又冷又硬:“我答应你的清明盛世,我必会做到。” “我答应你的贤明君主,我也必会做到。” “可你答应我的,你却永远做不到了。” “林殊,四十九天,整整四十九天,我等你回来,哪怕只是一缕魂魄,可你……你够狠,连梦中都不肯再见我一面……” “林殊,梅长苏,苏先生……你既奉我为君为主,想必不会违我号令……那我命你,不准过那奈何桥,不准饮那孟婆汤!在yīn司地府等着我,我倒要当面问问,你何以不守信约?!”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句几乎已是在嘶吼,带着哭腔的嘶吼。高湛在门口听得心惊ròu跳,有心进去劝劝,要天子不可口出这等不祥之言,但又实在有心无胆。一抬头却又吓了一跳,只见列战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正默默站在他身侧不远。 “列将军,你看这……”老太监满脸忧虑的望了一眼祠堂内那个身影,又眼巴巴的望着列战英讨主意,列战英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又一次红了眼睛,低下头去,似是不忍再看。 他们都没听到祠堂里最后那一句极低极低的“小殊,等着我……不会很久的……” ------------------------------------------------------------------------------------------------------------------------- “林殊,梅长苏,苏先生……你既奉我为君为主,想必不会违我号令……那我命你,不准过那奈何桥,不准饮那孟婆汤!在yīn司地府等着我,我倒要当面问问,你何以不守信约?!”梅长苏在一片昏茫黑暗中似乎听到萧景琰的声音在耳边大吼,忍不住心想“那头笨牛又在发什么脾气?”他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屋顶,有些破旧、结满蛛网与灰尘的屋顶。 “这是哪?”这是他脑子里浮出的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是:“我怎么在这里?” 他最后的记忆是,大渝大败而退,中军帐里一片欢声如沸,蒙挚握着他的一条胳膊连连摇晃,高兴之下连称呼都忘了隐藏:“小殊!我们胜了!我们胜了啊小殊!” 他还记得他当时正要瞪蒙挚一眼,叫他悄声,可他张开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三个月来一直用力压在心头的那口热血就涌了上来。 然后周围的欢呼声就变成了惊呼声,许多人在七嘴八舌地用各种各样的称呼喊着他,飞流的声音就在耳边,那么惶急那么惊恐,一声声地叫着“苏哥哥!”“苏哥哥!”“苏哥哥!”…… 他想说“飞流乖,别怕”,他想伸手再摸一摸那孩子的头顶,他还想对蒙挚说“叫景琰和霓凰别太伤心”,可是他毕竟什么都做不了了,身下像有个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直拽着他向下坠,向下坠,最终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刚才被萧景琰的声音从黑暗中拉出时,他想这次自己又没有死成,回头要好好夸奖一下蔺晨的医术。 …… 然而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他倘若没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倘若死了,这里莫非是yīn曹地府?莫非那头牛成了天子,竟连声音都能传到地府了?梅长苏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心想为何连地府都有一股子yào味。 缓缓转动视线,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庙大殿样的地方,神案上一盏油灯,在四面漏进来的风中微微摇晃。光看这yīn冷破败的场面,倒真有几分像想象中的yīn曹地府。然而他身边横七竖八的还躺了好几个人,一个老者正弓着腰在殿角扇着一个小炭炉,而那股他无比熟悉的yào味,应该就是从那传来的。 江左梅郎生平第一次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轻轻咳了一声,梅长苏撑着身子坐起来,觉得左腰侧一阵钝痛。但他也顾不得,对着那老者喊了一声“老丈,敢问……” 老者回头看到他,急忙赶了过来,嘴里一叠声地嚷:“你醒了?哎哟快躺下,躺下!” 被晏大夫照顾了多年的江左盟宗主,几乎是本能的立刻乖乖躺平了。接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银,自己难道连死都逃不过被大夫呼喝的命运吗? 其实到了这一步,梅长苏何尝会不明白,他怕是又没死成。 只是怎么会这样呢? 老者赶到他身边,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然后长出一口气:“好,烧退了,你这条命啊,算是捡回来咯。” 接着又去掀他外袍,梅长苏稍稍撑起身体,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自己腰间缠着一圈白布,左侧刚才觉得钝痛那个部位,隐隐有血色渗出。 梅长苏觉得自己此刻的迷惘程度,跟十四年前刚刚在琅阁醒来时可有一比。 莫非自己又被什么高人救了?可蔺晨飞流他们呢?这伤又是怎么来的?北境之战他身为监军,又被蔺晨等人牢牢看管着,压根没能亲自上阵厮杀,更别说受伤了。他身边躺的这几位,乞丐一样的是什么人?眼前这个老者又是什么人?几百个疑问在心头缭绕,他终于忍不住再开口:“老丈,我这是……?” 老者解开缠在他腰上的布带,一边给他换yào一边说:“伤口挺好,脓水看来已经拔尽了,你年轻,好好将养几天也就没事了。”不等梅长苏开口再问,又接着说:“你小子算是福大命大,要不是那些军爷刚好遇到,把你救回金陵,你已经死在山贼手里啦。” “军爷?” 梅长苏越听越是糊涂,这一会儿他已经看清,自己身上穿的是一袭粗布青袍,前襟下摆打着好些补丁,看起来甚是褴褛,根本不是他失去意识前穿的铠甲。这也罢了,最最奇怪的是,他的身体除了腰侧那点钝痛,还有些手脚虚软之外,他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十四年来手足永远如浸冰水,而心口却总是如火烧油煎般的火寒dú之苦,此时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定了定神,梅长苏再次开口:“老丈,这是什么地方?您怎生称呼?” 老者抬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我姓胡。看你的样子,只怕还是个读书人,是从北边儿来的吧?真是造孽哟。前几天我们大梁的军队打了胜仗,回来报捷的一队军爷在途中看到你被人砍了一刀,倒在路边,才把你救回来的。”他抬手指了指周五躺着的人,继续说道,“这些也都是北边来的难民,就把你和他们放在一处安置啦。” 北边的难民?梅长苏心念一转,已然明白,大渝兴兵来犯,北境边民自然首当其冲。烽烟一起,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领军北上的途中也见到不少扶老携幼的难民在道旁踽踽而行,想到这帝都来讨条活路。可是北境距金陵不远万里,又是隆冬,许多老弱根本撑不到金陵,就倒毙道旁了。而彼时大梁四境受敌,一时国内也盗匪流寇四起,许多难民没死于严寒疾病,却倒在了绿林强盗的刀下。 只是,自己怎会被当作北境难民呢? 看着老者一圈圈又把自己腰上那个明显是刀伤的创口包好,“难民……盗匪!?”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闪电般掠过脑海,梅长苏愣愣转头问老者:“老丈,今天是几月初几?”老者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还是回答:“四月初八,你昏睡了七八天,连清明都……”他的话没说完,梅长苏忽然挣扎着站起身来。 老者下了一跳:”哎哎哎,你要干嘛?当心伤口裂开!“梅长苏却没理会他,手按着腰间一步步地走向殿角的一口水缸。 缸中有半缸水,不动如镜。 殿中虽然昏灯如豆,但梅长苏还是一眼看出,此刻映在缸中那张满是灰尘泥污的脸,不是他自己的。 那是一张陌生人的脸。 梅长苏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上脸颊,水缸中的倒影也怔怔地一手抚脸,瞪视着他。 四月初八,离他在北境倒下那天,整好四十九天。 断七,投生。 可他竟然不是投胎转世,看这样子却是借尸还魂了。 第二次自死地中复生,第二次看到自己顶着一张陌生人的脸,麒麟才子此时心中的错愕难言,恐怕真的只能用一句蔺少阁主的口头禅来表达了 “你大爷的!” 第2章 在破庙中呆了几天,梅长苏通过那位胡大夫大概了解到自己现在身处金陵城郊。北境难民能活着来到金陵的多数被安置于此,无伤无病的朝廷都发了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两银子,要么作为盘费回乡,要么就在金陵城中谋个生路。 此时还在这破庙中的,全都是伤员病号,胡老者也不过是城中临时抓来的普通郎中之一,与其余的几个轮换着看顾这些难民。救得活的,便照例报给衙门,领几两救济自去谋生;救不活的,也报给衙门,一张破席拉到后面的乱坟岗子埋了。 梅长苏这几日也眼看着席子卷走了两个,心里百感jiāo集,一边又忍不住去想战事虽平,但后续之事如难民、流寇、战亡将士的抚恤追封、边境百姓的安置……繁杂众多,金殿里的那位,怕是要好长一段时间不得歇息了。 如此将养了几日,他腰间伤势痊愈,就由胡大夫领着到京兆府衙门去领救济银两。清晨春寒料峭,他身上只得一件破旧的粗布夹棉袍,可是走得快了,竟也丝毫不觉得冷,走到衙门跟前时脑门上都有了一层薄汗。他十多年没体会过健康常人的感觉,跗骨旧疾一朝尽去,心头的那份轻松快意,几乎要超过了借尸还魂的疑惑不安。 京兆府衙门此时领取救济的难民已经不多,但还是专门辟了一间房来做这事。梅长苏冷眼看着,只见登记、入册、放银、画押等手续井井有条,丝毫不见错乱疏漏,心里不禁暗暗赞叹。要知道赈灾救济的银两因为灾民人数多流动大,自来去向难追,是最易被克扣贪污的。景琰之前济州那趟赈灾,果然没有白去。 登记名册时他信口说了个苏伍,一来是前世又是林殊又是梅长苏又是苏哲,一身三姓,他实在懒怠再添第四个,二来一向钦慕那位持节十多年的先贤,故意取个跟他谐音的名字。他一个衣衫褴褛的文弱书生,有胡大夫带着,又是官兵亲自救下来的,只说遭了盗匪,一应身份文书都在行囊中被劫走了,谁又会去怀疑他什么。 领了钱出得门来,跟胡大夫拱手作别,梅长苏举目远望。今天天气晴好,一眼便可以看见不远处的皇城,金砖碧瓦衬着蓝天薄日,说不出的华美庄严。这几日他反复思量着伤好之后何去何从,上琅阁去问问蔺晨自己这借尸还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显然是最好的的法子。他样貌虽已完全不同,但自信还是能说服蔺少阁主信他就是梅长苏的。只是……眼光定住那巍巍皇城,耳边又响起那日醒来之前听到的景琰那带着哭腔的嘶吼,心里总觉得有些放不下。 “罢了,琅山那么远,我这借来的身体不知道能用几天,别走在半道上就一命呜呼去阎王殿报到了。还不如别折腾,在这里能过几天算几天吧……”麒麟才子看着手里的银两自言自语,听着旁边和他一起领完银两出来的难民对当今天子感激涕零发自肺腑的称颂,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先去集市买了几件干净衣物和日常用物,又打听着在一户小院中租了间屋子,屋主是个鳏居的老头,姓刘,自己住了东厢,把西厢房空出来租赁度日。看他一副读书人的样子,对他甚是客气周到。待把一切安顿好,看看这除了一几一塌唯余四壁的陋室,再看看桌上那买了东西租了房子后剩下的,单薄稀疏的一两块碎银和几十个铜钱,梅长苏抬手按住眉心,再一次仰天长叹 他曾是当朝长公主独生爱子,天子的外甥,赤焰军的少帅,金陵城里首屈一指的贵公子,后来死地复生,又成了江湖第一大帮的掌舵人,名满天下的琅榜首;他懂兵法,善谋略,政治经济,天文地理,武学医术,诗词歌赋,丹青书法,抚琴吹笛……麒麟才子胸中有大丘壑,懂的东西很多,可唯独不懂怎么过日子。 这也不能怪他,无论是林府少帅还是江左梅郎,都不需要他为生计cāo什么心,但现在……传说中神鬼莫测的麒麟手段,恐怕是要拿来大材小用在赚钱度日上了。 踌躇了几天,最后在房东刘老头的提点下,梅长苏拿着余下那点钱,买了些笔墨纸砚,在螺市街口转角摆了个卖字画的小摊。起初几天他毕竟脸皮薄,不好意思出声招徕,摊子支得又偏僻,几乎没什么生意,全靠刘老头几个烧饼,一碗米粥的周济着。但他本就是xìng情疏阔的人,从来不觉得靠劳力挣饭吃有什么低贱丢人的,几天过后渐渐放得开了,稍稍用心就发现螺市街主要的客户群不是那些来买醉寻欢的公子爷,而是那些酒楼歌肆中的姑娘们。 有了这个认知后,梅长苏把他摊子上的画多数换成了花鸟仕女,字幅也全是相思相恋之类的诗词曲赋。他还是拉不下脸像其他摊贩一样大呼小叫的拉客,又觉得既是卖字,便该风雅一些,于是买了根竹笛,每日坐在摊前悠悠吹奏,没想到这一招大有奇效,除了那些好奇循声而来的姑娘,竟连许多自诩风雅的客人也被引了过来。 他这副皮囊也生的不丑,再加上气度清华,字画造诣更非比寻常,虽然真正识货的人没有几个,但不管是冲着什么来的,生意毕竟一天天好了起来。 梅长苏为了自己作为苏伍的温饱努力经营,在刘老头的帮助下日子渐入佳境,而大梁的国运也似乎终于慢慢好了起来。边乱已平,国内的盗匪也在新皇雷厉风行的作风下被清剿得差不多了,没多久又出了件举国同庆的喜事皇长子出生了。 正宫所出的嫡长子,他的降生当然是一件值得大赦天下,大排筵宴,大肆庆祝一番的大事,可是除了大赦天下,却没听说宫中有什么特别的庆祝活动,只在皇子满月那天,依礼制宴请百官,给皇子赐名,算是正式入了皇室宗祠。宴席毫不奢华铺张,百官送进宫的贺礼,除了几个长辈宗亲的,其余的通通被退了回来。天子只说了一句,天下初定,不宜为了个刚出生的孩子过度奢靡。 朝中宫中的众人难免觉得,当今天子对这个孩子并不怎么重视。有些心思活络之辈,立刻就联想到天子对中宫皇后,怕是也不怎么宠爱。虽然向来听说天子还是靖王的时候就不好女色,成年开府多年,也只得两个侧妃。正妃柳氏是封了太子后才娶的,登基后也没有再纳什么妃嫔,偌大个后宫现在连皇后在内总共三人,还全是天子从王府带过来的,余下的皆是老梁帝留下的太妃太嫔,确实也有些不成体统。 之前边患未绝,天子夙夜在公,不方便广纳妃嫔。现在四海已定,又适逢皇长子出生,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时机,于是几天之后就有几个自觉体贴上意的官员联名奏本,请旨恢复三年一次的选秀,以便充实后庭,为陛下开枝散叶。 结果是天子还没听完他们长篇大论的陈说,就已经动了雷霆之怒,严词斥责,虽未降罪处罚,但这几位大人也被骂了个两股战战,伏地直喊“臣该死”。天子发完了火,顺便降旨把选秀旧制给废了,说是“施政当以不扰民为先”,后宫和睦,不在人数多寡。 于是皇帝后宫的事一时没人敢再在朝上妄议,然后又有传言说这一定是帝后夫妻恩爱,陛下不肯委屈了正妻的缘故。 总之无论朝野上下怎么议论纷纷,当今天子的后宫就那么空着,也没听说皇帝特别偏宠谁,或不喜欢谁。后来便又有传闻说,皇上确是跟先帝大不相同,果真不好美色,甚少踏足后宫,每天只是勤于政事,于是那些想通过内帏来讨好晋身的官员,也都渐渐死心了。 -------------------------------------------------------------------------------------------------- 倏忽一晃,已近三年时光。曾经上下流弊,内忧外患的大梁王朝,在萧景琰的整肃治理之下,短短三年时光,已经初露升平盛世的景象。 梅长苏的生活平淡安稳,在螺市街一带已小有名气。许多人都知道这里有个会吹笛子,字画双绝,还长相清俊的书生,梅长苏又毫无架子,来者不拒,不论是请他画一幅小像的姑娘,还是求他写一封家书的杂役仆佣,又或是慕名而来求字求画的公子文士,他通通一视同仁,一样相待。 因为他的生意好,连带的旁边的小茶摊都兴隆起来。有时客人多而写字作画总不是一挥而就的事情,后来的人就在茶摊上坐着等候,有时不需等待,却也有很多人愿意坐下来听一曲苏公子的笛子。更有不少年轻姑娘,假装喝茶休息,其实坐在那里偷看字画摊后头的人。摆小茶摊的张大婶就曾经取笑,苏公子水xìng真好,每日里这么多秋波也没被溺死。 梅长苏当时也只有苦笑。娶妻生子这件事,他十多年前就不再去想了。现在借尸还魂,前尘深重后事难知,更加不想去牵累旁人。所以不管刘大叔怎么关心催促,张大婶怎么旁敲侧击,那些暗暗投来的眼神又是如何殷殷切切,苏公子都只是装聋作哑,全不理会。 来得人多了,人多嘴杂,自然说什么的都有。年轻士子们最喜欢的则是议论朝政,这三年来梅长苏可是听了不少对当今天子的歌功颂德。他心知相比起朝堂上那些称颂,这些民间的声音才是发自肺腑真心爱戴,也很替萧景琰高兴。 三年来偶尔故人入梦,他也会想自己难道就这样在金陵做个卖字的普通书生吗?但回首前尘,作为梅长苏的那十多年他殚精竭虑,没一日懈怠,也实在累了。此时心愿已了,求仁得仁,所有故旧知jiāo也都有了很好的归宿,他又何苦再去扰乱他们的生活?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留在这金陵城里,看着景琰一天天把这天下治理得更好,更接近他们梦想中的那个盛世,过着前世求而不得的安闲日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理由如此充分,所以梅大才子绝不肯承认,他留下来的最大原因是仍然放心不下皇城里的那个人。想起那日昏睡时听到的声音,总觉得,没办法就这样踏出金陵城门,离他而去。 梅长苏的这种担心,终于在这年的大年初三得到了证实。 因为过年,他这天收摊得早,想着去酒楼买些熟食酒ròu带回去,好好谢谢刘老头那顿虽然只有他们两人吃,却十分丰盛的年夜饭。 刚转过街角行至一个酒楼前,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当朝的禁军统领列战英,另一个却是戚猛。两人在酒楼前拉拉扯扯,列战英一脸郁闷烦躁,戚猛扯着他一条手臂却像是在追问什么。 梅长苏好奇心起,心想这两人在闹些什么,忍不住放慢脚步走过去,假意看着街边小摊,耳朵却留意着两人对话。 只听见戚猛急道:“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呀!好难得我回京述职,咱们哥儿俩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见到我就叹气?就这不到一个时辰你说说你叹了多少次气了?是不是殿下训你了?” 列战英赶紧瞪他一眼:“小声!” 戚猛被他瞪得一缩,自知莽撞,一时不敢再嚷,列战英意犹未尽,压低了声音训他:“还殿下殿下的!都快三年了!”戚猛讪讪地摸摸鼻子:“我又不常在京中,一时顺嘴嘛……” 梅长苏在一边听得暗暗好笑,知道戚猛嘴里的殿下就是当今天子,只是戚猛从萧景琰还是郡王时就一直在他麾下,十多年喊习惯了殿下,对这粗汉来说确是容易口误。 列战英却不再理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他……若肯训人那就好了……” “你是许久没挨军棍皮痒了吗?”戚猛不解,声音又大了起来。 “唉!你小声点!”列战英反手拖住他一条胳膊,“走走走,进去说!顺便陪我好好喝几杯,我这几年啊,都快憋出病来了!” 短短几句对话,却听得梅长苏心头疑云大起。列战英那句“他肯训人就好了”是什么意思?景琰出了什么事吗? 顾不得多想,他也跟着进了酒楼。 此时已近晚餐时间,又逢年节,酒楼里生意甚好。列战英拖着戚猛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梅长苏看到两人旁边还有张空桌,赶紧挤过去坐下。所幸这里本就人多噪杂,那两人一个郁闷一个疑惑,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来了个偷听的。 戚猛xìng急,不等上酒菜的小二走开就又嚷开了:“你吞吞吐吐的,到底是怎么了?”列战英却忙着朝嘴里灌酒,没有答他。戚猛更急:“我前几天看到殿……那个陛……那个……唉!叫主上总可以吧?我前几天述职时就看到主上脸色不大好,心情似乎也不大好,你是为这个……” 列战英叹了口气,又灌下去两杯酒,才开口低声说:“主上又岂止是脸色不大好……你是不知道,这几年他日夜cāo劳,完全不肯休息保养,这样下去,我担心他身体……” 戚猛愣了愣:“你别胡说!主上春秋正盛,又是行伍出身,筋骨强壮得很,就算有些劳累,现放着那么多太医,连这点小状况都调理不了吗?我看是你杞人忧天……” “你知道个屁!”列战英气恼地打断他,“太医院有用,我还着什么急?!……这几天我看着主上的气色实在不好,今天偷偷问了高公公。结果他说……” 他停住,像是在措辞,戚猛却等不得,急道:“他说什么……?” “他说……主上最近梦魇之症越发重了,十天里倒有八天睡不好,早先喝了太……喝了老夫人的yào茶还能安睡几个时辰,可如今,连yào都……” “那太医怎么说?!”戚猛着急之下又忘了压低嗓门,但列战英酒入愁肠,这时两眼发红也懒得管他了,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安神的yào不知道开了多少,yào力一次比一次重。太医院说了,yào力再重就会伤身,他们已不敢再加……可高公公说,现在的yào喝着已经没什么效用,昨晚主上睡了才不到两个时辰,就又做恶梦醒了……” “主上怎么会得了这什么劳什子的梦魇症啊?”戚猛一拳砸在桌上,“从前他身体好得……风寒都没得过几次……一定都是累的!你也不劝着他点!不行,我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跟蒙将军说,调我回来守着主上!你们不劝我来劝!” “我劝得还少啊?!”列战英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这些年他身边的人只要敢说话的谁不是天天劝!?也要他肯听啊!自从苏先生……”说到这里他猛地顿住,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关苏先生什么事?”戚猛不解,“苏先生都死了三年啦……” 列战英白他一眼,心想三年算什么?君主的心病他知道得清楚,有时想起在林氏祠堂外听见的那些话,心里更是恐慌不安。但这些事又不能跟戚猛明说,他只得摆摆手:“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找你来当然是有事,甄平你认识吧?” “认识啊。甄副将嘛,我们熟着呢!” “他当年是苏先生的随从,江左盟的人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不是你要干嘛……?” “我记得,当时苏先生身边有个神医,姓宴的?你回去后悄悄问问甄平,还能不能联系到他,请他来瞧瞧……” 戚猛呆呆张大了嘴:“……主上的病,真有这么严重吗?” “天天天不亮就起来看奏章,动不动就议事议到半夜,不议事也不肯早点休息。现在更好了,休息也睡不好,半夜惊醒了就起来坐着……这几年也不知在后宫留宿过几次,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有时真希望主上是个昏君,歌舞宴乐,好歹他能开心……”列战英声音低低的,也不知道是说给戚猛还是说给自己听。 戚猛推他:“你别胡说啊战英……” “真的,老戚,他那样熬法,便是铁打的人也迟早会垮的……你去跟甄平说,看在苏先生的份上,求他找晏大夫……要快,不然我怕……”说到后来,列战英声音已经哽了,戚猛也愣愣地没再说话,他们都没注意到旁边那张桌子上坐的那个书生,好像被人捅了一刀般煞白了脸。 第3章 清晨,天边才露鱼肚白,节日中的金陵城还沉睡未醒。就连最热闹的上墟市也还没有一家商户开门迎客,却已有人踏着青石板路上的红色bào竹屑,慢慢走到一家不大不小的成衣铺前。 伸手叩响门板,半天才有个伙计揉着眼睛探出头来:“客官,还没开铺呢,请过会儿再来。” 立在他眼前那位儒雅的青年微微笑了笑:“抱歉扰了小哥清梦。请小哥通告十三先生一声,就说有故人来访。” 那伙计脸色一变,细细打量了他两眼,摇着头说:“你找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没有一个叫十三先生的。” 青年依旧温和的微笑着,递过一张折起的信笺:“把这个给十三先生,他自会见我。” 伙计将信将疑地接过信笺,转身进去,没一会儿又奔了出来,卸下块门板:“公子请进。” 这个青年自然就是梅长苏,他昨天在酒楼听了戚猛和列战英的一番话,心头震动,不知道萧景琰这梦魇之症究竟是怎么回事,又听列战英吞吞吐吐的,似乎还和他有关。但他总不能光听几句颠三倒四的酒话就做什么决断,想了半夜,还是只有动用自己生前留在金陵的江左盟力量了。 内堂里一个青衫老者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伙计刚刚递进来的信笺呆呆出神。梅长苏在门口站定,拱手行礼,老者起身回礼,也不寒喧,直接问道:“足下何人?” 梅长苏微笑不变,声调温和:“十三先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需要验明,这是不是梅宗主亲手所书的密函?” 老者低头又细细看了一遍手中的信笺,抬头道:“是。” “既如此,在下有些疑问,事关当今皇上,还请老先生看在梅宗主份上,据实相告。” 十三微微迟疑,他认定宗主密函当然不会只凭笔记,梅长苏生前同江左盟的每位长老书信往来都有特定的花押认记,每位长老各不相同、严格保密,天下除了梅长苏和这位长老,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的联络印记,所以他可以断定这封密函是真的。 可梅长苏已经死了快三年了,突然有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江湖人似乎也不会武功的人持着他亲笔密函找到江左盟在金陵的分坛,开口就问皇帝的事,不由得他不怀疑。 想到梅长苏走之前下的严令,十三略一迟疑就摇头道:“公子说笑了,我江左盟一界江湖帮派,哪里能知道皇上的事情?” 梅长苏微微叹了口气,就知道以十三叔的谨慎没那么容易说服,只得刺他两句了 “是吗?那想必今上的梦魇之症,老先生也是不知了?”十三听到梦魇之症,脸色又变了变,梅长苏也不看他,径自慢慢走到案桌边整袍坐下,淡淡道:“梅宗主临走前命你派人入宫保护皇上,老先生便是这般保护的?” “你怎么知道……”十三脸上变色,心里疑惑更胜,梅长苏走前是曾经密令他派人混进宫去护卫静妃和当时还没登基的太子,并要求留在金陵的江左盟帮众只要萧景琰在世一日就要尽力保他一日周全。但这道密令恐怕连随军北上的甄平都不知道,这人却如何得知? “在下和梅宗主乃是莫逆之jiāo,亲如一人,他的事情我再清楚不过,江左盟在金陵之事我也尽知,老先生不必再瞒。我也是受梅宗主所托留在金陵,跟贵盟的目的并无二致。”梅长苏看着这位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人,终究不忍心,放缓了声调又道,“今上的梦魇之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老先生详细告知。” 虽然觉得他那句“亲如一人”怪怪的,但想他连宗主临行前的密令都知道,恐怕确是宗主留的后手,于是叹了口气在案桌另一边坐了,缓缓道:“今上的梦魇之症,自两年多前……北境告捷之后就偶有发作。今上又不知保养,过于cāo劳,但先前有太后和太医院调理着,虽然反反复复,倒也并无大碍。只是从半年前开始,却突然发得厉害了……” “半年前?”梅长苏皱眉思索,忽然呆住,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半年前,霓凰郡主大婚……” 十三没有注意到他古怪的脸色,答道:“公子真是敏慧,老朽看今上这症候,怕是真与霓凰郡主大婚有关。”他顿了顿,也不等梅长苏再问,就接着说,“霓凰郡主与聂将军的婚事,今上之前一直压着不肯同意,直到半年多前,郡主派我盟中一个下属,送了封宗主的信函进宫。据说今上看完那信发了几个时辰的呆,第二天就下旨赐婚了……”说到这他长叹一声,“老朽也不知那信里写了什么,只知从那日起今上的症候就一日重似一日,如今竟到了yào石罔效的地步……” 梅长苏这一惊更甚,他本以为萧景琰是积劳成疾,今天也只是想来十三先生这问个清楚,再叫他们派人去请宴大夫或者蔺晨来看看,谁知景琰的病会和霓凰大婚有关,而一向老成持重的十三先生竟说出“yào石罔效”这样的字眼…… “晏大夫来过了么?他怎么说?”他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十三看了他一眼,“阁下连宴大夫都知道……唉,宗主他……战死之后,宴大夫就云游去了,谁都联系不上,老朽只得飞鸽传书去问了蔺少阁主……” 梅长苏急道:“蔺晨怎么说?他人没来吗?” “只回了四个字:心病难医。”十三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心道这人听到蔺晨的名头毫不惊讶,口气也似是熟得很,心里的怀疑不禁又减了一分。 梅长苏听了“心病难医”四个字,却整个人呆住不动了。从他昨天听到列战英他们对话,就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又得知萧景琰是看了他的那封信才病情加重的,再联想起他这一世醒来前听到的……心里那个模糊地猜测忽然清晰起来。 “心病难医……那老先生可知,今上的心病究竟因何而起?”他都没发觉自己声音干涩,因为紧紧握拳,指甲已刺进掌心。 十三迟疑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回道:“老朽不敢妄自揣测,不过据宫里传出的消息说,皇上梦魇之中,经常叫着我家宗主……的名字……” “林殊?”梅长苏怔怔道。 十三这时更无怀疑,知道眼前这人跟自家宗主一定渊源极深,低声道:“今上一向……叫他小殊。梦中也、时常叫苏先生……” 梅长苏却不再说话,只是无意识的搓着手指呆呆出神。他当年瞒着萧景琰他的身体状况决意重回梅岭,本就做好了埋骨于斯的准备,所以对于身后之事做了不少安排。他知道他一旦身死,萧景琰必然会伤心难过一段时间,也料到萧景琰必然会因为他的缘故对霓凰和聂铎的婚事心存芥蒂,所以事先写好了信函吩咐宫羽送到云南。他几乎什么都料到了,却没料到三年过去,那人还是没能放下…… 萧景琰对他,竟然情重至此? 十三看他出神,也不打扰,静静坐在一旁。 半响,梅长苏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今上这心病,在下倒可试着治上一治,只不过要请老先生帮我一个忙。”说着趋前一步,在十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十三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地盯了他一会儿,才慢慢摇头:“公子所谋之事涉及今上安危,请恕本帮上下奉了宗主严令,不敢相帮。” 梅长苏淡然道:“梅宗主严令贵帮护卫皇上周全,怎么老先生竟觉得,皇上如今这也算周全吗?” 十三默然不答,梅长苏又道:“说起来我们都是奉了梅宗主遗命在此,老先生若有其他妙法能治今上的病,不使危及xìng命,在下也就不再多事便了。” 十三嘴唇哆嗦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像下定了决心般说道:“公子不需相激。公子手持宗主密函,又是宗主故人,老朽便信了你这一次。只是请公子谨记,如若有人胆敢做出危及今上的事,江左盟上下十数万弟兄,必定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梅长苏一揖到地,庄容说道:“老先生和贵盟弟兄们高义,梅宗主泉下有知,也必感念无已。” 第4章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天公还算作美,昨夜洋洋洒洒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在清晨停住了。 萧景琰站在养居殿前的台阶上,看着几株正在盛放的梅花,鲜红雪白相映得煞是好看,清冷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幽香,不由得想起过去靖王府的梅花,和那个总是飞檐走壁逾墙而来偷花的少年,总是绷得紧紧的脸,显出了难得的柔和表情。 高湛在旁边觑着主子的脸色,赶紧上前陪笑道:“昨夜一场雪,倒成全了这些梅花儿了。后头花园里的雪景也好,陛下要不要移驾过去看看?” 萧景琰随口道:“雪景?”却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冬天,连番大雪成灾,各地上报灾情请求赈济的折子流水价地送进宫中,父皇的眉头似乎整个正月都没松开过。有天请安出来,祁王兄携着他和林殊的手,也是这般站在宫里的台阶上,对他们说:“同样的雪,你们可知为何往年是雪景,今年就酿成雪灾了呢?”他懵然摇头,林殊却立刻跳着嚷:“我知道我知道!景禹哥哥是想说,过犹不及的道理吧?”祁王赞许的点头,又道:“你们要记住,凡事不可太过,太过就容易改了初衷,好事也成了坏事。君子立身处世,须当……”话还没说完,林殊已经不耐烦道:“唉!景禹哥哥,大年下的就不要讲课了吧?景琰,走!我们打雪仗去!” 那时他和林殊都还太小太小,雪灾、饥荒、难民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书本上和别人口中的抽象词汇,远不如眼前白皑皑的厚雪来得亲切和重要。 但就是这么久远的记忆,却能在二十多年后忽然毫无预兆地翻上心头。“太过就容易改了初衷……”萧景琰抬眼望着天边,心里想:是啊,他是什么时候改了初衷的呢? 林殊是他心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十二三年,长久而绵密。 梅长苏是第二场,夹着暴风,来势汹汹,愈演愈烈。 他对林殊的思念很单纯,单纯得他自己都从不曾多想什么。可对着梅长苏……他却几乎把他所知道的感情体会了个遍:轻蔑、愤怒、怀疑、感激、钦佩、怜惜、愧疚、牵挂……还有那种,想要呆在他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对坐着看书也觉得无比平静快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然后他发现了梅长苏就是林殊。两场风雪搅在一起,酿成灭顶之灾,哪还有什么初衷可言? 他一向恩怨爱憎分明,从来不知道人和人之间可以复杂成这样。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楚,没来得及想好将来怎么面对那个人,没来得及考虑好这份已经改了初衷的感情要如何安置,梅长苏却已经死在了北境。 他替他做了决断,干脆利落,永绝后患。他再不用纠结烦恼任何关于林殊或梅长苏的事。 可他心头成灾的暴雪,怕是也再不会停歇了。 “陛下,陛下……”高湛诚惶诚恐地声音唤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句凑趣的闲话,怎么就惹得主子的脸色变得这般难看,“这里风口上,陛下……” 萧景琰微微一哂,冷么?他早就不会觉得冷了。 “摆驾御书房吧。” -------------------------------------------------------------------------------------------------------------- 天子这一进御书房就是一天,看着天色将晚,想着中午那传进去又几乎原封不动抬出来的午膳,高总管简直想要伏地痛哭一场。本来他年事已高,太后恩准他不需侍奉,在宫中颐养天年,可是近来皇上龙体欠安,太后到底不放心那些年轻孩子,又想着阖宫的下人里也只有他敢多劝几句,才又把他指了来服侍。可眼下……高公公在心里哀叹着怕是要辜负太后的信任了,陛下这个样子,除非那位林家小殊再活过来一次,否则……谁能劝解得了? 高湛一边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暗叹着气,一边还是尽职尽责地躬身进去,陪笑说:“陛下,酉时已过,这晚膳……?” 坐在书案前不知道专心致志看什么的皇帝头也不抬:“哦,传吧。” 高湛再陪笑,趋前两步:“陛下,今儿个是上元节,太后派人传话说她亲手给您做了元宵,您看……?” 萧景琰这才从书简中抬起头,想了想道:“今天是元宵节?那是该去向母后请安。” 御驾进了静太后的宫,这才发现皇后柳氏带着小皇子也在,一见他进来连皇后带阖宫的下人纷纷下跪行礼。只有那两岁多的孩子还不懂事,见到父亲心里高兴,挣脱了祖母的手摇摇摆摆地向着萧景琰扑过来,嘴里nǎi声nǎi气地喊着父皇。 “平身吧。”萧景琰心头一软,俯身牵了儿子的手去向母亲见礼,静太后却早就快步过来,拉了他另一只手细细打量:“怎么又瘦了?脸色也这般不好?这几日不用上朝,你也不好生将息着,听说你今日又在书房劳累了一整天……” 萧景琰听母亲语气着急起来,赶紧陪笑:“不过看了一天闲书消遣,哪有什么劳累?母后别听下人们胡说。”转头看向皇后,有意岔开话题:“朕刚才进来时听你们有说有笑的甚是热闹,怎么一见朕就不说了?”柳氏屈身行了个礼,低眉垂首地回道:“回陛下,臣妾刚才正在和母后说今天是上元节,宫外想必热闹得很。”萧景琰这时才看清自己这位已有月余没见的正妻,见她虽然施了脂粉,还是看得出玉容清减,有些憔悴。想到自己继位以来对她母子少有关心,心头不禁愧疚,摆手道:“皇后坐吧。自家人一处过节,就不必拘礼了。”说着也抱了儿子坐在母亲身边。 小皇子难得被父亲抱在膝上,一反常态地甚是乖巧,大眼睛咕噜噜地转来转去听父亲和祖母说些民间过节的风俗趣事,终于忍不住chā嘴:“父皇,我也想要花灯。” 萧景琰一笑,还没答话,静太后已经一叠声的吩咐人去取花灯。待到取来一看,却尽是些宫制的华丽样式。从前老梁帝爱热闹,一到上元节宫里彩灯处处,什么式样的没有。及到萧景琰登基时,第一年国丧兼着边乱,谁有心思过节?第二年皇帝也没显出要欢庆的架势,加上后宫空虚,内廷司也就不大肆筹备了。所以到了第三年,只是几处要紧的宫室挂了几盏彩灯应景,哪有什么孩子喜欢的样式。 果然小皇子一看之下嘴巴就扁了:“不好看!我要小兔几!我要小金鱼!” “皇儿不可胡闹!”柳氏顿时有些着急,偷眼看着丈夫,幸好他并没什么不悦的神色,反而低头哄着孩子:“好,父皇这就派人出宫去给你买。小兔子,小金鱼,还要什么?” “还要大马!小狗!老虎!水牛……”小皇子把他所知道的动物名字一股脑的说出来,全然没注意到父亲脸上那点淡淡的笑意在听到水牛两字时瞬间冻结。 皇后此刻竟也没留意到夫君的脸色,只是看着这难得的天lún之乐场面,眼圈忍不住红了。 只有静太后明白其中关窍,赶紧chā口道:“买这许多做什么?教你父皇亲自去,给你好好挑一两个精致有趣的也就够了。” 萧景琰一怔:“母后……?” 静太后转头看他,脸上虽带着笑意,眼中却满是哀恳之色:“明天便要复印还朝,皇帝又该忙个不停了。不如趁今晚出去散散心,逛逛灯会,顺便给哀家的好孙儿买两盏好看的花灯。” 萧景琰心下踌躇,他哪有心情去看灯逛街,刚想要出言推脱,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皇后却先一步开口柔声笑道:“正是呢,如今四海升平,今年的灯会想必也更加热闹。太后不便离宫,陛下替太后去看看也是好的。若有了什么新奇的见闻明日讲给太后听,臣妾也想在旁沾沾光呢。” 萧景琰看看她,又看看母亲,哪里不明白她们只是担心他的身体,盼他出宫纾解一二,低头又见怀里儿子眼巴巴的望着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想到自己这些年冷落贤妻幼子,又累得母亲担心不已,实在不忍再在这个日子拂了他们的一番心意,只得道:“那就快快传膳,让儿子吃一碗母后做的元宵,再出宫去买花灯如何?” 第5章 冬天夜黑得早。几乎没人注意到禁宫的一个偏僻角门悄悄开了,两匹马在夜幕下驰出,从向着金陵城里年年灯会最热闹的螺市街奔去。 螺市街这时早已灯火如昼,游人如织,各色各样的花灯沿着长街像是挂到了天边一般,两边的歌楼酒肆里更是衣香鬓影,虽然还在国丧末年不敢演乐,但猜拳行令,笑闹喧哗之声不绝于耳,端的是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辰,要找个酒楼临街的厢房实属不易。但列统领几锭大银塞过去,听香楼的妈妈脸笑成一朵菊花,厢房自然也就凭空有了。 只是列统领心里苦啊,主君非要私服出来,不让他带队保护也就算了,他偷偷点了十几个身手最好的禁军暗中跟着,想必也出不了大漏子。可是既然说是来看热闹散心,人也在酒楼坐着了,主君却又不要姑娘作陪,一杯酒放在面前半天也没喝过,只是一味的看着窗外发呆。 主君不喝酒,他更不敢喝,眼观鼻鼻观心的枯坐在一旁,觉得还不如在禁宫城头上巡逻吹风来得痛快呢。 他哪里知道,他家陛下眼望着窗外长街上的花灯和游人出神,自然是又想起了从前和林殊偷溜出府来凑热闹的事情。有一次林殊为一个摆摊的小贩出头,跟一群地痞流氓大打出手,他们俩虽然没吃什么大亏,但鼻青脸肿也是免不了的。回去之后自然双双被禁足,一个挨揍,一个抄书,苦不堪言。 当时觉得苦,后来想起却觉得,那是一生中最甜蜜美好的时光。可是现在,回忆中林殊的快乐单纯越鲜明耀眼,梅长苏的苦痛冰冷就越刺骨灼心。 他不想去回忆,但总是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词会在不经意间提醒他,然后那些回忆就倾泻而下,让他避无可避。 但他甚至不敢用酒来麻痹。大半年前见了霓凰送来的书信那天,他喝了酒,做了梦。 梦里长着梅长苏模样的林殊,单薄的站在雪地里,微微皱着眉头对他说:“景琰,霓凰要嫁给别人了。”他走过去抱住他,低头吻他的眉心,说:“没事的,你还有我。”“嗯。”梅长苏用鼻音回答,乖乖地伏在他怀里,仰着头任他亲吻,于是他欣喜若狂地又吻下去,这次吻得是那双苍白冰凉的嘴唇。可就在他爱念和yù望都炽热起来时,怀里的人忽然用力挣脱了开去,他惊愕地看着梅长苏用一种厌恶而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冷冰冰地说:“靖王殿下,你把苏某当成什么人了?”他慌了,伸手去拉他,“小殊,我……”他退开一步,语气依旧冰冷:“我还道殿下是正人君子,却原来对朋友兄弟藏着这般龌龊的心思。苏某看错人了。”说完他转身就走,他想追上去,想叫住他,却发现自己的腿不能移动,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梅长苏的背影隐没在雪中时他挣扎着醒了,浑身冷汗浸透衣服。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喝酒,因为怕酒精再一次揭开他那潜伏在思念下的丑陋yù念。 只是似乎也没什么用罢了,萧景琰看看面前的酒杯,自嘲的笑笑,喝不喝酒,他都是夜夜梦魂惊怖。 这时楼下一阵喧哗吵嚷声打断了他的思想,身旁的列战英已经一步抢到窗边,和他一起向下望去。 楼下一个字画摊前,几个大汉围住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不住推搡喝骂。那书生被推得撞上了摊子,一时间字画纸扇笔墨等落了一地,那些大汉还不依不饶地要上前揪打,旁边顿时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把路都给堵了。 萧景琰一皱眉头,道:“战英,下去看看。” 列战英躬身答了个是,就直接从窗口飞身而下了。他倒不是故意显摆功夫,实在是闷得要死而有点迫不及待罢了。那几个大汉也不知道这位从天而降公子哥打扮的人是什么来头,就被他一阵拳打脚踢赶散了。萧景琰看着那些人嘴里骂骂咧咧的跑远,列战英过去扶起那个书生,心里想着明天要叫人敲打下巡防营了,一边漠然转开了视线。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响,列战英出现在厢房门口,踌躇着喊了声“公子”,他身后却跟着刚才被打的书生。 “公子,他非要上来亲自谢您,属下跟他说了不必的……” 萧景琰摆摆手道:“没事,请进来吧。”列战英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跟在他背后的人就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袍,长发以同色的布带在头顶系了个髻,其余的披散在肩上。他逆着光立在那里,萧景琰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抬手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对自己行了个礼,心头不禁一阵恍惚。 “多谢恩公仗义援手。”他说,他抬起头来。一张陌生的脸。 萧景琰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望从何而来。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他近乎冷淡地回答。 “对恩公而言或许是举手之劳,对在下而言却是关乎生计的大事。”对方似乎毫不介意他的无礼,缓步走进厢房,再次拱手,“在下苏伍,敢问恩公高姓?” 萧景琰听到他姓苏就有点愣神,又想起自己和梅长苏的第一次见面,那人也是这般不卑不亢,温和从容,连语气都如此相像,一时竟怔住了没有回答。 列战英在旁边咳了一声,“公子……” 萧景琰回过神来,赶紧欠身还礼道:“恩公二字不敢当,在下姓……”他说到这突然停住,他压根没想过这次出来会和陌生人jiāo谈,也自然没想过要取什么化名,情急之下瞥了站在一边的列战英一眼,冲口而出:“在下姓列。列战英。” 这话一出列战英差点一头栽倒,心中庆幸:幸好刚才人家在楼下问我时我没说真名…… 苏伍也就是自编自导了这一出的梅长苏也不禁一脸错愕,心道你这化名取得也太随便了吧?在金陵冒充禁军统领完全不怕被当面拆穿吗? 似是看出他脸上的惊愕之色,萧景琰有点心虚:“这位兄台,认识我?” 梅长苏素来应变奇快,立刻又是拱手一礼,配合着脸色的惊讶神色道:“原来竟是列统领!果然名不虚传,小弟失敬!” 这次轮到萧景琰讶然了:“兄台怎么会听过我的名字?” “列统领手握五万禁军,治军严谨,武艺高强,这金陵城中谁没听过您的威名?““哦?”萧景琰忍不住睨了列战英一眼,心道你小子还有这等名声?他本来不yù与陌生人多做纠缠,只想客气几句就打发了,但此刻不禁好奇心起,当下道:“兄台过奖。兄台若是无事,就请坐下来共饮一杯如何?” 梅长苏苦笑道:“本来是有事的,但现下摊子都被人砸了,也就无事了。只是可惜了我那些字画。”说着坐了下来,“何况跟列统领共饮的机会,可不是常常都有的,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只好放一放了。” “说起来,苏兄如何会惹上这样的麻烦?” “列统领有所不知,在下平时本是在这螺市街的转角处摆摊卖字的,今天想着元宵节人多,摆到这主街上来生意会更好。谁知那几个人过来便说我挤占了他们地盘,硬要我jiāo租场子的钱。我心想这大路朝天,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地盘,不肯给,他们就动粗了。” “竟有这等事?明天倒要知会巡防营一声。”萧景琰说着看了看列战英,后者立即欠身应了个是。 梅长苏拊掌笑道:“有列统领给我们做主,我们就放心了。在下代在这街上摆摊的各位,敬统领一杯。” 萧景琰举杯饮了,道:“兄台刚才夸我治军严谨,我倒想请教,兄台不像是在朝之人,我禁军治军如何,你却如何得知?” 梅长苏道:“在下平日摆摊的那处街角,还有一个茶摊,每日里在那喝茶聊天的人甚多,我也是听人议论的。” 萧景琰微微一怔,他记得自己父皇在位之时,十分反感民间妄议朝政,还曾经重刑流放过几个名望素著的大儒。梅长苏瞧着他的脸色,缓缓道:“列统领可是觉得百姓不该妄议朝堂之事?”萧景琰刚要摇头,梅长苏却已自顾自地说下去:“在下倒认为,朝堂也是天下人的朝堂,上位者若不把天下人的评价听在耳里,放在心头,就不会懂的自省和约束,又如何能治理得好国家?” 第6章 梅长苏瞧着他的脸色,缓缓道:“列统领可是觉得百姓不该妄议朝堂之事?”萧景琰刚要摇头,梅长苏已自顾自地说下去:“在下倒认为,朝堂也是天下人的朝堂,上位者若不把天下人的评价听在耳里,放在心头,就不会懂的自省和约束,又如何能治理得好国家?” 他这番话出口,萧景琰心头大震,忍不住蹭地站起身来,道:“你、你……” 梅长苏做出惊讶的神色:“怎么?列统领认为我说得不对?” 萧景琰定了定神,想到这观点本就是许多人都赞同的治国之道,梅长苏说得出,天下任何一个士子也说得出,眼前这人又不知自己真实身份,敢这样直言不讳更加不奇怪。只得慢慢坐下,讷讷道:“不、不是。那个……只是觉得兄台此言甚是、甚是精妙……” 列战英却不知道梅长苏当年和自家主君的那番对话,见他一惊一乍地实在古怪,赶忙打岔道:“这位先生高论,像是有大学问的,怎么竟没考个功名?真是朝廷的损失。” 梅长苏一笑,道:“王将军谬赞,哪里敢当。在下本是从北境逃难至此,捡得一条xìng命,现在只求闲散安稳,功名什么的,却是不想了。” 萧景琰立刻有些动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兄台是从北边来的?听口音却像是金陵人士。 “在下原是金陵人。只因家父年轻时屡试不中,心灰意懒之下举家迁去了北边。谁知三年前兵祸又起,全村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家父离乡多年,也甚是思念故园景色,我们就决定南下回金陵……”说到这里他低声叹息,“谁知路途艰辛,家父毕竟年事已高,没走到一半便病逝了。我只身南归,在途中又遭了盗匪,要不是被一队回京报捷的官兵所救,恐怕已经死在路旁了。” “回京报捷的官兵?不知为首的是谁?”列战英问道。 梅长苏苦笑摇头:“我当时被盗匪砍了一刀,晕倒在路旁,醒来时已在城郊破庙中。听那里照顾难民的大夫如此说,至于是哪位将军救我一命,却是至今不知。如今结识了二位,倒要烦请替我打听打听,也好亲自去道个谢。” 他提到北境和三年前的战争时,萧景琰就已经按捺不住,立刻接口道:“自当效劳。兄台家离梁渝边境很近?” “是啊,就在梅岭不远……” 梅岭二字一出,萧景琰眼角就像是被针刺般的一跳。这个梁渝兵家必争之地,林殊两度浴血奋战最后殒身之所,他从未踏足却几乎夜夜入梦。在他的梦里,这个名字风雅的地方总是风雪漫天,烈火燎原,充斥着惨叫和嘶喊。他读了许多关于北境山川地势、农田水利、风土人情的书,梅长苏留下的那些详述北境防线战场的文章他几乎都能倒背,可是他却没法在脑子里勾画出一个切实些的景象。 他其实很想知道,那个人拼死也要回去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 “梅岭……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涩声问,列战英明白主君心思,赶紧对梅长苏道:“三年前我们许多同袍都战死梅岭,列统领没能亲赴前线和弟兄们一起杀敌,一直深以为憾。所以想知道那北方前线……” 梅长苏露出了然的神色,点头道:“统领的报国之心令人敬服。只是在下一个读腐了书的,怕是讲不出什么对统领有用的东西。” 萧景琰勉强一笑道:“无妨,大家闲聊罢了。” 当下梅长苏捡些梅岭附近的风物掌故徐徐道来,对这个地方他半生研究,两次亲至,了解只怕不比任何一个当地人少。他又言辞便给,口才上佳,讲得是有声有色活灵活现。不但萧景琰听得入神,连列战英都兴趣大起,连连发问。聊到后来三人都觉彼此甚是相投,就开始兄弟相称起来。 这一聊竟是一个多时辰,直到月上中天,三人这才下楼作别。 看着梅长苏收拾了没被撞到地上沾上雪泥的字画轴幅离开,萧景琰又想起答应儿子的花灯,赶紧在路旁摊子上挑了几个精致有趣的叫列战英拿着,二人才上马向宫城走去。 列战英看着天色略晚有些着急,却见主君按辔缓行,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又不敢催促,只得慢慢纵马跟在一旁。 长街冷寂,马蹄得得声中,萧景琰忽然问:“战英,你觉不觉得,这个苏伍有些像他……” “像谁?”列战英一怔,随即明白,“您是说像苏先生?不觉得啊……”他侧头细细地想了想,又道:“除了都是读书人,说话都文邹邹的。” 萧景琰望着空dàngdàng的街道,默然半响,低声道:“也是,哪里有人能像他……”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六,复印还朝,事务繁多。萧景琰一直忙到晚膳时分才得了点空,接过宫人奉上来的茶捧在手里发呆。 他这一整天心神不宁,竟是总想着昨夜偶遇的那个苏伍。他也知苏伍和那人长相全不相似,单看外表确实如列战英所说的除了都是读书人做读书人的打扮外再无共通之处,但他就是觉得那苏伍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大约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语调像极了梅长苏? 皇帝陛下突然把手里的茶重重朝桌上一放,把旁边伺候的宫人吓得差点跪下。“去传列统领来。” 好不容易今天不当值的列统领到来时,就见陛下在御书房里背着手走来走去,似是有什么极端难决之事。少不得上前请安行礼,萧景琰一把扶住,道:“你去替朕查查,昨天那个苏伍到底什么来头?” 列战英诧异道:“他不是说是北边来的难民,如今在金陵摆摊,怎么陛下不信吗?” “也不是不信,朕只是觉得昨天之事有点蹊跷,想查个究竟。” 列战英更加诧异:“蹊跷?臣不明白……” 萧景琰道:“朕三年未曾离宫,一出去就遇到此人,难保他不是敌国派来的细作故意伺机接近。” 列战英怔了怔,只觉得自家陛下的心思愈发难测了,小心翼翼地措着辞道:“陛下,那个……即使他是敌国jiān细,您既已安然回宫 ,他便再也见不着您了,似乎没必要……” 萧景琰一愣,竟似 一时语塞,目光游移了两圈才道:“……朕是看他谈吐不俗,很有些学识。查证清楚若无可疑便可延揽,让他为朝廷效力不好吗?”说罢又瞪了列战英一眼,怒道:“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话?!” 列战英不敢再说,苦着脸答道:“臣不敢。臣这就去。” 第7章 禁军统领亲自出马,又不是什么难查之事,第二天散朝之后皇帝陛下就得到了回复。 列战英查证无误,那苏伍确实是三年前来到金陵的难民,京兆府处领取救济的文书档案还在。他也确是在螺市街口摆字画摊,在附近还小有名气。又问了几个当年报捷回京的北境军士,有人还有印象,说曾在路上杀散过一伙盗匪,顺手救了个被砍伤的百姓。 “那队人马是蒙将军带领的,要不要送信再去问问蒙将军?”列战英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却见皇帝陛下脸色yīn晴不定,半响才答:“不必了。” 三年前蒙挚的那队人马,带回的除了北境捷报,还有梅长苏的灵柩。 萧景琰的手掩在龙袍的广袖中用力捏成了拳头,心里闪过一个自己都觉得荒唐无比的念头“莫非是小殊在天之灵知道我……我对他思念过甚,在冥冥中引那苏伍和我相识的?” 此念一生,他再也按捺不住,只觉无论如何要再见苏伍一面看个究竟,想个清楚。 “战英,你去准备一下,酉时随我出宫。” 列战英吓了一跳:“陛下,又出去啊?您有什么事吩咐臣去办……” “我要去见那个苏伍。” “陛下,就算查实他不是jiān细,您老这么私服出宫也太危险。您若是想让他入朝为官派人宣他来便是,何需……” 他说得在情在理,萧景琰那点小心思又不足为外人道,一时无言以对又要恼羞成怒开始瞪眼,一旁侍立的高公公突然chā口道:“陛下连日辛苦,出宫去散散也是好的。别人不知,列统领难道还不清楚?陛下当年马背上纵横惯了,这些年为了国事在这宫里可拘得狠了。” 列战英一呆,心想这倒也是,高湛又微微笑道:“陛下的武功老奴虽未得亲见,但听说也是能在三军中斩将夺帅的,列统领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这天子脚下,内有禁军外有巡防营,又有什么可怕的?列统领也不需太担心了。” “啊?”列战英看着这位平时一句话也不多说一步路也不多迈的老太监还是有些跟不上思路,满脸都是高公公您搞反了什么吧哪有内监撺掇着君主出宫去玩的啊太后知道了您去挨骂吗? 他哪里知道高公公正是得了太后的授意,因为之前有太医说了,陛下这病是心病,总闷在宫里不得纾解,吃多少yào都是没用的。 太后虽然也担心出宫后的安全问题,但眼看着儿子整天郁郁寡欢,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两害相权之下也只得联合了后宫上下,一同极力撺掇皇帝出宫寻乐了。 还没等列战英回答,他家陛下已经伸手一拍他肩膀,笑道:“高公公说的是!你这些年在宫里呆久了,胆子都呆小了吗?” “……臣遵旨。”列战英已经不记得上次萧景琰这样拍他肩膀笑着说话是什么时候了。呆呆地退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抬眼看了萧景琰一眼,忽然觉得自从见了那个苏伍,陛下好像又变得有点人味儿了……啊呸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用词,列统领赶忙甩头,一边又忍不住琢磨:或者再出去一趟,也不是什么坏事? ------------------------------------------------------------------------------- 张大婶觉得苏公子这两天有点心不在焉。听说前晚摆摊被几个无赖子欺负了,怕是吓坏了吧。 正在担心的张望着,忽然有人喊:“老板娘,来两碗茶。” 张大婶一转头见两个相貌俊朗,腰间还挂着宝剑的公子爷已经坐了下来,赶忙上前招呼。茶水上桌,张大婶注意到两位公子的眼光都看着那边正在替一位仆佣打扮的老人写家书的苏公子,笑着搭话道:“二位公子爷也是来找苏公子求字画的?苏公子今天生意好,二位怕是要等一会儿了。” 二人中那个年轻些的笑道:“我们是苏公子的朋友,路过这里来看看他。”另一个看上去怪威武的却没说话,只是瞪了一双大眼睛盯着苏公子看。 正在请梅长苏写家书的那位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耳背,说话也颇夹缠不清,梅长苏很是费了点力气才帮他写完。老人家拿着信千恩万谢的去了,他转头一展眼,这才看到茶摊上坐的两个不速之客。 这时梅长苏脸上那又惊又喜的神色完全是发自内心,如假包换。惊的是那人居然只隔了一天就又私服出宫,看来这三年他那横冲直撞的牛脾气还是没变;喜的是他自己送上门来,倒省了自己许多麻烦。 于是苏公子赶紧从摊子后急步绕出,迎向也已站起身来的两人,隔着老远就端正的行了个礼,嘴里说着:“不知列兄王兄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列兄”一见他脸上的线条就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三分,还礼时眼神却又开始恍惚那人也总是这样向他行礼,说话也总是这么客气有礼的。 真正的列统领已经开口笑道:“苏兄说得哪里话?是我们来得唐突,耽误你做生意了。” 梅长苏也笑道:“二位兄长既来了,小弟这生意也就不做了。上次的援手之德还没谢过,今日就由我做东,到寒舍共饮一杯如何?” “什么援手之德,苏兄已谢过许多次了,还请不必再提,”列战英略眼睛飘向又在发呆的主君,咳了一声道,“却不知列统领意下如何?” 萧景琰这才如梦初醒地答道:“哦,那就叨饶苏兄了。” 梅长苏展颜一笑,转头对张大婶道:“张婶,这两位是我的贵客,你上最好的茶,算在我账上。”又对萧列二人道:“小弟去收拾收拾,两位兄长且坐坐。” 他那字画摊前还有两三个人等着,这时免不了抱怨,梅长苏笑说明天再来便不收钱,又打躬作揖地一一送走了。 他住的地方离螺市街不远,路上顺便买了些酒菜,三人一路回去。梅长苏一进门便扬声嚷:“刘大伯,有客人,今天加菜~” 他的房东刘老头本在厨房整治晚饭,听他这么喊赶紧出来,梅长苏笑着替他们引见了,又道:“小弟在金陵三年,全靠刘大伯照顾,跟我的亲伯父是一样的。”他这话倒也不是客气,这些年他的饮食起居确是全由这位刘老头在照顾。因为梅宗主一向被人伺候惯了,洗衣煮饭都是不会的,字画摊开始赚钱后,他又哪里会去存钱算账什么的?只是每日的进项自己留一半零花,一半就jiāo给刘老头采买日常吃用,也作为他替自己洒扫洗涤的薪酬。后来字画摊生意越来越好,刘老头的收入也日益见长,对他倒也投桃报李,甚是周到。 不多一会儿刘老头已将酒菜上桌,几人分宾主坐了。因见两位客人衣饰华贵,气宇不凡,穿黑衣的那位又不苟言笑,看着甚是怕人,他不由得有些紧张,匆匆吃了饭就躲回自己屋里了。 梅长苏知他不自在,也不挽留,自与萧列二人饮酒聊天。 这次的话题便不再仅限于北境、梅岭。一开始主要是梅长苏在和列战英聊些自己在茶摊上听到的金陵趣事,萧景琰在一旁听着,却越听越是觉得:像!真像!不单是语气语调像,连措辞用句,连那从容温文的态度,连偶尔莞尔一笑的神采,都像极了那人!除此之外更令他惊讶的是,这摆摊卖字的一介落魄书生,胸中学识竟似也深不见底。 接下来萧景琰有意试探,故意提及一些民间少见的专业书籍,谈些像什么水利、屯田、刑名等一般读书人不会上心的东西,苏伍竟也点头知尾,对答如流。 聊到后来萧景琰都忘了自己是在试探,只觉他对许多事情的看法观点跟自己甚是相合,更有许多见识尚在自己之上,不禁越谈越是投契,越谈越是钦佩,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也越来越重,放佛又回到了苏宅,对面那人浅浅笑着,语调徐缓的将天下之事一一分析给他听。 他二人谈得高兴,列战英在一旁却渐渐坐不住了,一来是两人的话题进行到后面,他已经不太chā得进去,再者苏兄倒还是一样斯斯文文的,他家陛下却说着说着又眼神发直,总盯着人家看,也怪失礼的。 第三已经很晚了啊陛下!你们还要聊多久?再聊下去宫门就落锁了啊!您要是离宫外宿被御史大人知道了,臣是会被他们参死的啊!列统领在心里这样无声的呐喊着,可是他的陛下这时已经看不到他了。 幸好上天垂怜,在列统领第五次对着他家陛下偷偷使眼色的时候,陛下虽然还是没看到,但梅长苏看到了。 他转头去看天色,萧景琰顿时也惊觉竟已经这么晚了。赶紧起身告辞,梅长苏也不挽留,跟着起身行礼道:“天色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本该留两位兄长的。但寒舍简陋,恐委屈了二位。”萧景琰还礼道:“苏兄不必客气,已扰了苏兄这半日,真是过意不去。苏兄学识过人,列某今日受教了。”梅长苏谦道:“哪里,列兄才是文武全才,小弟佩服。” 列战英见他二人客气个没完,忍不住又咳了一声,倒招来萧景琰一记眼刀。列统领心里那个委屈,苦着脸不敢再作声。梅长苏瞧着二人,不禁露出一丝促狭的笑:“王将军等不得了,想必是怕家里娇妻着急?” 列战英脸一红:“苏兄莫开玩笑,我……我还没成婚呢。” 萧景琰也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明日就叫人给你说亲去。走吧!” 二人到院中牵马离开,梅长苏送到门外,萧景琰回身道:“苏兄留步吧。改日少不得还要来叨饶的。” 梅长苏一笑停步:“列兄可别食言啊。” 第8章 接下来的日子,大梁天子隔三差五的私服出宫竟成了常事。列统领担心还是担心的,但看自梅长苏死后总是郁郁寡欢的君主在那位苏先生面前还能多说几句话,多露出几个笑脸,也就不劝了。 为了不耽误苏伍做生意,他们通常都等到晚膳后才溜出去,而那时苏伍必然已经收摊回家了。 列战英好奇也曾经问过一句:螺市街是入夜后才开始热闹,怎么苏兄傍晚就收摊了?得到的回答是:小弟这一向生意不错,白天赚的尽够嚼用了,何必那般辛苦? 每次登门拜访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斯斯文文的坐着喝茶聊天。列战英虽嫌气闷,却也不敢撺掇天子去什么酒楼欢场。而且他虽气闷,他家陛下看着却半点都不气闷,连人家苏兄烹茶他都能呆呆看得入神。 其实第一次烹茶被萧景琰那样盯着看,梅长苏也有点心里发虚,故意问:“列统领对茶道也有研究?小弟可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么?”假冒的列统领一愣摇头:“我一介武夫,对茶道哪有什么研究。不过是……想起了一个爱好此道的故友。” 梅长苏微微颔首,却不再追问,只道:“小弟这里没什么好茶,还望两位兄长不嫌粗劣。” 第二次再去,萧景琰就带了一大盒武夷茶做礼物。 梅长苏打开盒子,心头不禁一酸,脸上还得做出惊喜jiāo集的神色:“这是上等的武夷茶?列兄可太客气了,这般昂贵的礼物小弟实在受之有愧。” 萧景琰摇头道:“这也是别人送的。我又不懂茶,放在我那白糟蹋了。” 梅长苏也就不再推辞,只是看着那向来只喝水的人一口口抿着他并不喜欢的苦茶,心里那点酸痛却越发重了。 当晚萧列二人准备告辞时,梅长苏拿出一幅画,道:“今天偏了列兄的好茶,无以为报,小弟这也只有这些字画还勉强拿得出手。”说着展开画轴,只见画上一角飞檐,一枝红梅自后凌空而出,姿态傲然,虽只寥寥数笔,寒梅傲霜的风骨却已跃然纸上。萧景琰对书画一道向来没什么兴趣,本待推辞,见了这梅花却是一呆,话便没有出口。 梅长苏接着道:“这幅红梅小弟已画了数日,列兄若不嫌弃,就当作那武夷茶的回礼吧。只是我还没想好留白处题什么诗……”说着侧头思索,又向萧景琰道,“列兄文武全才,可有什么提议?” 萧景琰本想说“我诗词一道哪里及得上苏兄”,可眼望着那殷红的的花朵,却不知怎的竟神差鬼使地脱口而出:“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梅长苏心头一跳,偷眼瞥萧景琰时却见他看着那画发呆,于是道:“江左梅郎?他的名头小弟倒也听过……列兄竟识得他吗?” 萧景琰缓缓点头,低声道:“我前次所说的,那个爱好茶道的故友,就是他了。” “我在茶摊上常听人说起这位当年的琅琊榜公子榜首,只知是个传奇人物,却不知居然是列兄的朋友。”梅长苏不动声色的道,一边将手中画轴铺在他平时写字作画的矮几上,提笔濡墨。 萧景琰听了他的话胸口一痛,低声道:“却不知……民间都是怎么议论他的?” 梅长苏侧目看他脸色,心下也自难受,想到他现在已是帝王之尊,众人知道他心伤梅长苏之死,怕是也没什么人敢和他议论自己。不由得放软了声音,只拣好听的说道:“有的说他学识过人,有的说他智计无双,还有人说他武功出神入化,只是轻易不出手所以才没登上琅琊高手榜,更有人说他其实是天上星君下凡,专门来辅佐当时不得志的天子的,所以等天子继位他便回归仙班了……” 他说到这列战英已忍不住摇头道:“学识过人智计无双倒是真的,但什么武林高手神仙下凡也太荒唐了吧?” 萧景琰却没说话,眼望窗外夜空怔怔出神,心道“他那样的人物,说不定真是神仙下凡呢?” 不一会儿画上题字的墨迹干了,梅长苏卷起画轴递到萧景琰手里,微笑道:“列兄王兄下次来,可要多跟小弟讲讲那江左梅郎的事,我也好到茶摊上跟大家显摆显摆。” 萧景琰微微苦笑点头,想到那人总把yīn诡谋士四字挂在嘴上,怕自己成为明君的污点,若是他知道他死后三年在民间还有如此名望,却不知又会怎么说。 自此之后萧景琰和列战英再来拜访,苏伍果然就时常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引到那江左梅郎身上去。列战英怕触动君主心事不敢多说,倒是萧景琰心中郁结已久,好容易遇到一个敢跟他提梅长苏又与当年旧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忍不住便说了许多。夺嫡翻案这些涉及朝堂皇室隐秘之事他自不会提,说的无非是些日常琐碎之事,上到梅长苏对治国安天下的看法议论,下到他那日穿了件什么衣服,读了本什么闲书,一桩一件,在说出口前他都没发现自己竟记得如此清楚。 他说得琐碎,苏伍却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样子,只是安安静静的听,时不时chā上一言问上一句,却总是恰到好处的引出他更多话来。 如此过了一两个月,前朝后宫都渐渐觉得陛下最近心情和气色似是都好些了。静太后早已从列战英那知道儿子在宫外jiāo了个颇为投契的朋友,每次出宫都是去他那聊天,又仔细问明了苏伍的来历身份,知道只是个读书人,并不是那等会勾引着皇帝去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心下宽慰,更是巴不得儿子天天出宫才好。再听高公公说最近陛下胃口也比年前好些,那梦魇之症虽未大好,却也没再恶化,于是又重重赏了那个建议皇帝出宫散心的太医不提。 第9章 先帝三年国丧之期终于过了,金陵城的歌楼酒肆中又响起了丝竹鼓乐之声。 这天萧景琰朝中事多,忙完已是月上中天。往常若是这么晚他也就不再出去了,可这时立在阶前看着月色如水,心中忍不住就想去看看那人,听听他的声音。 刚策马驰到苏伍所住那枣树胡同的巷口,便听到一缕幽幽咽咽的笛声传来。萧景琰一呆勒马,向身后的列战英打了个手势,两人跳下马来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只见院门敞开着,苏伍站在院中树下,正仰首望着月亮吹笛。萧景琰也不出声,只是站在门口静静聆听。只觉那笛声悠扬婉转,一波三折,似喜似愁,想起从前在靖王府,有时月色晴好也会听到从墙那边传来这样的笛声,如今听来恍若隔世,一时不由得痴了。 梅长苏并没料到他今天会来,刚才看着月色甚好便拿了笛子出来吹,谁知吹着吹着不自禁的回忆起许多前尘往事,这其中还有不少琐事若不是萧景琰提起他根本已经忘了……可那头牛为何连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得那么清楚? 又想到他这三年郁郁寡欢的独自在宫中,自己明明就在金陵却躲着过这闲散逍遥日子,若不是那天偶然遇到列战英和戚猛,岂不是要等他重病不能临朝……甚至更糟的时候,自己才会知晓? 想到这后怕之余便又暗暗恼怒那人牛脾气不改,身为国君,就算是思念故友也不能如此自苦…… 但他真的只当我是朋友吗? 蒙大哥也一向和我情同手足,可蒙大哥必不会如此…… 若当年是他身死,留我独活,我又会怎样……? 思绪千回百转,笛声也就不知不觉跟着迷惘缭乱起来,高低起伏间似是有无尽心事yù对人言却又不能出口,于是渐转急促,忽地一声破音,戛然而止。 吹笛的人似是也被吓着了一般,茫然四顾,却见自己刚才心心念念的人正在眼前,一时只疑身在梦中,怔怔地与他四目相对,竟是都没有说话。 列战英本在后面照管着两匹马,怕它们惊扰了苏兄吹笛。这时听笛声停了,却没人说话,不禁微觉奇怪,从萧景琰身后探头出来,喊了声:“苏兄。” 怔怔对望的两人同时梦中惊醒般退了一步,列战英这才惊觉两人间的古怪氛围,立刻又默默的缩回到他家陛下背后。 梅长苏还没从刚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心里乱成一团,萧景琰刚才那沉重哀伤得好像随时要哭出来的目光锁住他所有的机变,他突然有种冲动告诉他!就在这里,就在此刻,告诉他!他信不信都好…… “我……我……”声音为何竟有些发颤,他深呼吸,再开口,“我……” 可对面的萧景琰却突然一低头,像是要藏起什么似的,语声匆匆:“夤夜来访,搅扰苏兄雅奏了。这便告辞。” 说罢转身,列战英只来得及张了张嘴,萧景琰就已经跳上了马背,狂奔而去。 列战英只觉莫名其妙至极,匆匆向还呆站在那的苏兄打了个招呼,也跳上马追着君主而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皇帝陛下都没再出宫。只是时不时表情怔忡,不知在想些什么。 列战英怎么也想不明白苏兄吹个笛子陛下为何就变得如此古怪。他自然不知道萧景琰那晚听着笛声,眼中所见的却不是苏伍,而是梅长苏。后来一惊回神,看到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失望伤心之余,一时竟难以自持,才会那般失态。这两日却是又想出宫,又怕见了面被人问起尴尬,犹豫不决,所以难免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五日上蒙挚回京述职,奏报北境边防军务,最后请天子为新军赐名。 天子面沉似水,提笔半响才落下,纸上三个大字:长林军。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名字的含义 长是梅长苏的长。 林是林殊的林。 没人注意到蒙将军一个铮铮铁汉,瞧着这三个字突然红了眼眶。 散朝后萧景琰把蒙挚召到了书房,列战英也陪侍在侧。他们本都是行伍出身,听蒙挚讲起军中之事自然倍觉亲切。三人谈谈说说,蒙挚又问了些京中之事,列战英便把苏伍的事一并说了,道:“蒙将军,你回来多呆些时日就好了,也指点指点我的功夫,陛下这样老往宫外跑,我真怕哪天来几个刺客,就我这功夫……” 蒙挚哈哈一笑:“指点自是可以,不过这武功嘛……原是要看天赋的。” 列战英苦了脸哀声道:“蒙将军……” 萧景琰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道:“天子脚下,哪里来得这许多刺客?你每次还安排了十二个禁军暗卫跟着,真当朕不知道吗?” 列战英摸摸鼻子,嘿嘿一笑:“陛下英明,自是什么都知道。” 蒙挚忍不住又大笑道:“战英这些年武功长没长不知道,拍马屁的功夫倒是大大见长了。” 列战英脸一红,心道蒙将军站着说话不腰疼,平时你没见陛下那样子,拍马屁都无处下手啊! 三人又聊一会儿,蒙挚倒是对那个苏伍甚感兴趣,又听说是自己救回来的人,更是连说有缘,嚷着无论如何定要见见。 列战英趁机道:“陛下,臣记得苏兄提过他生日是四月初,就这几天了吧?他不是曾叫我们打听是谁救了他,咱们直接把蒙将军带到他跟前,苏兄一定高兴。” 萧景琰顿觉果然还是战英最懂我的心意。 晚膳过后君臣三人在宫门外碰头,买了些酒菜一起向枣树胡同去。列战英兴高采烈:“今天有蒙将军跟着,真来刺客也不怕了。” 及至到了苏伍家,给两人引见了,苏伍果然高兴得很,连连向蒙挚道谢。蒙挚似是也对这个温文有礼的书生印象不错,四人对坐饮酒,相谈甚欢。 那晚发生的事谁都没再提起。 萧景琰暗暗庆幸苏兄雅达,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梅长苏也暗暗庆幸那晚萧景琰跑得快否则他冲动下说了实情,萧景琰或许会头脑发热信了,可旁边还有个列战英呢。皇帝陛下偶然出宫一次就能那么凑巧的救了个人,还能那么凑巧的跟他xìng情相投jiāo了朋友,然后那人突然说自己是皇帝一直思念的故人,之前却又装着不认识他们……这样的事是个人都会觉得太过可疑了,列战英能跟在萧景琰身边这么久,一直被倚同左膀右臂,他又怎么会放任不理?再传到宫中太后那里,一顶“妖孽惑君,居心叵测”的帽子扣下来,就算萧景琰一个劲的头脑发热怕也护不住他。 表白身份这事,还需一个万全之机才行啊…… 几人喝酒闲聊,不觉已月上中天。蒙挚正端起酒杯,动作却突然停住,目光如电地望向门外黑沉沉的夜色中。列战英和萧景琰都是习武之人,这时也都听到屋顶微有响动,一齐抄起扔在地下的剑。 蒙挚冷哼一声,把手中的酒杯朝桌上一放,纵身跃出,列战英紧随其后,接着头顶屋瓦被踩得哗哗乱响,想是跟来人在屋顶动起了手。 萧景琰眉头紧皱,长剑出鞘就要跟着出去,突然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了他手腕将他拉住。耳边有人急声道:“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可!” 然后他被用力推到门旁的墙壁之后。就见平日总是从容斯文的苏伍扑到门边,迅速将门关起闩上,又掩上窗户,再退回他身边。 萧景琰明白他此举的用意这个地方是死角,即使对方有弓箭强弩也是shè不到的。但他不明白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也知道这些本该是刀头上舔血的人才知的东西?又怎会有如此临危不乱的机变? 他心中疑窦丛生,斜眼看苏伍时只见他脸色苍白,袍袖微微颤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屋顶,似是在听屋顶上的动静。 屋顶上刀剑相jiāo声,呼叱声不绝于耳,忽然一声痛呼,痛呼之后就是砰地一声,似是有人被打落在地。但打斗声却一直未绝,仔细听去来人竟似不止一两个。蒙挚的大嗓门也响了起来:“战英你可真是乌鸦嘴!”却没听到列战英答话,想是对方功夫不弱,他需得凝神应敌无暇说话。 又是几声铮铮大响,列战英闷哼一声,蒙挚急叫:“战英!” 萧景琰也顾不得再想,沉声道:“苏兄让让!” 梅长苏回头看他,刺客是冲着大梁天子来的,他知道,萧景琰又怎会不知?可他也清楚,以萧景琰的脾气是无论如何不会自己龟缩不出,任由别人为他拼命的。 此刻危急关头,劝是没法劝了,打了这一会儿也没见弓弩来袭,那屋里屋外也没太大区别了。梅长苏一咬牙道:“千万小心!”拉开门自己却先冲了出去,萧景琰大惊,赶紧跟着跃出。只见地下躺着一个蒙面黑衣人,屋顶上也躺下了一个,还有七八个正跟蒙挚和列战英打成一团。列战英左边胳膊垂着,月光下看得到血已经染透了半边衣裳,幸好蒙挚武功精绝,二人还能勉力支撑。 这时众人见萧景琰只身冲出,身边再无其他护卫,围着蒙列二人的众刺客显是极有默契,立刻便有两人抽身后退。蒙挚和列战英yù待阻拦,余下的刺客却都不要命似的合身扑上,连下杀招,两人一时都无法脱身,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二人各举兵器齐向萧景琰攻去。萧景琰倒是丝毫不惧,举剑架住来敌,喝道:“你们先解决上面的!” 这时苏伍却已经冲进厨房,拎了个铜锅奔出来,另一手拿着把锅铲,哐哐的狂敲起来,边敲边喊:“有强盗!有强盗!快找巡防营!” 其实几人打斗了这一阵,左邻右舍早就有人惊醒了,只是百姓胆小,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都不敢出来查看。这时梅长苏这么一敲一喊,静夜中声音传得极远,这枣树胡同又不是什么偏僻所在,人烟密集,胡同中灯火顿时渐次亮起,就有人出来查看询问,两边邻里听见外面人声纷乱知道出来的人多了,胆气也就壮了,也都出来叫嚷有强盗,快报官之类。 那些黑衣人见势不妙,这样闹下去巡防营转眼就到,顿时手底下就有些乱了。蒙挚和列战英少了两个敌手本就轻松不少,这时蒙挚趁势奋起神威,双拳如风,转眼间又是两个刺客被他打下屋顶,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了。另外三人又惊又怕,一晃神间又被列战英劈翻一个,余下两人眼见情势瞬间逆转,料知今天讨不了好去,口中呼哨连连,就要遁走。蒙挚和列战英挂心君主,也不去追,一起跳下地来。围着萧景琰的两个人本来以二敌一,还想拼死一搏,谁知道这大梁天子手底下的功夫似乎比他那禁军统领还要硬些,一时竟奈何他不得。再想走时,蒙挚双掌飞舞,已把他们的退路全都封死了。 苏伍在蒙挚过去相助萧景琰时就抛下了手中的东西,拦住还想上去帮忙的列战英,割下衣襟替他裹伤。 片刻之后这场危局以剩下的两个刺客一死一伤而告终。 蒙挚和萧景琰过来查看列战英伤势,前者经此一役对苏伍好感大增,拍着他肩膀赞道:“苏公子一个读书人,难得竟这般智勇双全,要不是你这一嚷一闹,怕还没这么容易能解决这帮鼠辈!这伤也裹得甚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过兵打过仗呢!” 梅长苏只得干笑着胡乱谦逊了两句,不自觉地别开脸想避过萧景琰审视的目光。他也知自己情急之下露了破绽,正待想几句话圆过去,蒙挚突然对萧景琰道:“怕是巡防营到了。你二位在此不便,不如先回去吧。这里的事自有我处理。” 其余众人这才听到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萧景琰一皱眉,心道巡防营多是他旧部,这时要是看到他站在这满院刺客尸首之间,明天朝野上下不知要闹腾成什么样。于是压下心头千般疑问,向梅长苏匆匆抱拳作别,把列战英扶上马,两人从巷子另一头回宫去了。 第10章 虽然避过了巡防营,但禁军统领大半夜全身是血的送陛下回宫这种事,终究还是瞒不住的。 萧景琰安抚了匆匆赶来的母亲,再三说有蒙挚和列战英保护并没真的遇险受伤,又保证了在查明刺客身份确定安全前决不再私自出宫,好说歹说才把太后送回宫去。 列统领觉得这次皇帝遇刺全是他的责任,被太医收拾包扎好了也不肯出宫,表示要不解甲胄地在寝宫值守。被萧景琰说了句“你现在伤成这样,真来刺客了你保护朕还是朕保护你?”就瘪着嘴露出要哭的表情,赌气般道:“微臣自知武功低微,但若有人来袭至少还可以替陛下挡剑!”把萧景琰弄得哭笑不得,最后只得搬出“你这是要抗旨?” 列战英才勉勉强强委委屈屈的带着个太医回府了。 然后又吩咐传令后宫已经知道此事的上下人等守口如瓶,发现有同前朝私相传递的一律重处。 直闹到天边泛白,觉也就不用睡了。 散朝之后蒙挚自觉地跟进了御书房,正要禀报昨夜刺客之事,通传的小太监忽然报说皇后听闻昨夜皇上遇险,此刻在外请安求见。萧景琰心中正烦,又急于和蒙挚商讨,便道:“跟她说朕没受伤,不必担心。朕有要事和蒙将军商议,请她改日再来吧。” 小太监躬身领旨退出,蒙挚早已等不得,立刻低声道:“皇上,那12个禁军暗卫……全数殉职了。” 萧景琰闭了闭眼睛,沉声道:“是朕大意妄为,害了他们。你去传朕口谕,抚恤厚葬,一应恩赏加倍。”蒙挚答了个是,又道:“昨天战英说你们元宵节后便时常出宫,依臣看这些贼子恐怕筹谋已久,所以才连暗卫的部署都一清二楚,暗夜之中趁其不备逐个击破,这才来向您出手。” 萧景琰轻轻点头:“他们只是没料到昨晚我们会突然带同大梁第一高手前去,否则……”他冷笑一声没再说下去,蒙挚也觉得甚是后怕,道:“贼子胆大包天,皇上即使不出宫,这宫中护卫也要加强才是。” 萧景琰又问起抓到的那个刺客活口,蒙挚道:“臣已卸了他下巴,口中用麻核塞住,包管他在皇上让他死之前绝死不了。” 柳皇后求见被拒,黯然回宫。想着昨夜就听到消息,却不敢去打扰,好容易按捺着等到他下了朝,却还是不得见。仔细一想,自己竟是已有近十多日未曾见到他了,上次相见还是在太后宫中,心中不觉凄苦,怔怔地垂下泪来。 旁边侍奉的宫女见了,赶紧劝道:“娘娘别伤心,陛下朝政忙,得空了自会来看娘娘的。” 柳氏轻轻摇头道:“得空……?皇上得空了只会出宫去看他那位朋友……何尝……会想到我?” 另一个年轻些的宫女见主子伤心,忍不住愤然道:“什么朋友?不过是个男宠罢了!不知用什么狐媚下作的手段迷住了万岁爷……” 柳氏赶紧喝道:“胡说什么!?这些混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就敢在这乱说!?” 那小宫女吓得跪下了,可柳氏素日待下宽厚,她也并不如何怕,兀自说道:“娘娘恕罪!但并非奴婢胡说,宫里许多知道皇上出宫的人都这么说。还说……” “……还说什么?”柳氏手指绞紧手中的丝绢,忍了忍还是问道。 “还说……还说皇上不纳妃嫔,就是因为……因为……因为有……龙阳之好……”那宫女也知这些乃是大逆不道的话,越说声音越小。 她话音未落,就听哗啷一声,素来端庄斯文的皇后竟一挥手把桌上的茶盘推落在地,茶杯茶壶摔得粉碎,热水四溅,两边伺候的人顿时全跪下了,直喊“娘娘息怒”。 柳氏却闭了眼睛一言不发,只怕是一开口便会哭出声来。心中有个声音不停的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虽然长于显赫世家,从小就知自己的婚姻必定是家族荣耀的筹码,自己做不得半点主的,可哪个少女不希望嫁个恩爱和睦的如意郎君?她也曾在夜静无人时偷偷红了脸想,自己将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样子?这个模糊的影子却在一次随母亲上山礼佛遇到山贼,被那人救下后,有了明确的轮廓。 被母亲告知要将她许配给皇七子靖王殿下时,没人知道她心中的欢喜。这多么像戏文里的那些缘定三生的故事,一次偶遇,他英雄救美,她芳心暗许,然后便是执子之手,举案齐眉。 可结缡三年多,她慢慢也明白这终究是她一厢情愿,他的心不在她这里。 在今天之前她还能骗自己说,日久生情,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或许总有一天…… 但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机会? 真想看看,得了他欢心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梅长苏已经好久没这么愁过了。就算在乍闻萧景琰身体抱恙时,他也没这么慌。 明知京城里伏着敌人要对萧景琰不利,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让他烦闷恼怒不已。重生以来他第一次憎恨自己这个普通人的身份,没有江左盟和琅琊阁相助,没了眼线耳目,他空有满腹智谋却无处可使,只能坐在这字画摊上发呆。 他本打算再过一段时日,萧景琰对他更加熟悉信任之后,再找个两人独处的机会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可现在别说独处了,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面都是未知之数。 想到这里又担心那头牛倔xìng不改,明知宫外不安全还照样出来,若是昨晚那样的事再来一次……只盼静姨能拘得住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他现在不过是萧景琰新jiāo的一个还算投契的朋友,他有什么理由为了他甘冒奇险出宫? 可是他那病症,既是伤心郁结所致,自是要将心中愁闷宣泄疏解了才得好,他最近这些时日在自己面前能说说旧事,好容易看着眉眼开朗了些,这一不得见面,不知会不会又病势反复? 思来想去,终是不放心,想着正好蒙挚在京中,过两日可以去找找他皇宫难进,蒙将军的府邸倒是还好。以蒙大哥的脾气,恐怕也不需费太多口舌就能说服他,届时请他帮忙去悄悄告诉景琰,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是那水牛发现这次蒙挚又在他之前和自己相认,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坐在他对面请他画像的姑娘本来觉得苏公子今天面色有些憔悴,眼神有些忧郁,正心疼得紧,忽见苏公子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个又是无奈又是温柔的微笑,姑娘顿时心如鹿撞,脸都红成了新娘的盖头。 茶摊的张大婶远远瞧着,只觉的公子如玉,佳人如花,这四月的春色满城的烟柳,仿佛都因为这一幕而蒙上一层柔光,连她都不禁回忆起年少时和丈夫新婚燕尔的情形来。 可惜不论何朝何代,总是有不解风情大煞风景的人在。 “苏伍!谁是苏伍?!”忽然一阵刺耳的呼喝划破春光,把街上的人都唬了一跳。急忙看时,却是一队身穿军士打扮的人,约莫二十来个,领头的骑了匹高头大马。 梅长苏心里咯噔一声,寻常百姓或许不清楚,他却知道来人穿得是禁军服色。而天下能使唤得动禁军的人,都在那宫墙之内。 “莫非是静姨?”一念闪过,也来不及细想,梅长苏走上前去抬手行礼,道:“草民苏伍,不知军爷……”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那人便一摆手道:“带走!”他身后顿时涌上来两三个人,扭手扭脚地拖着梅长苏就走。 梅长苏心知挣扎也是无用,索xìng乖乖挪动脚步令自己少吃些苦,倒是两旁围观的百姓中与他相熟的像张大婶之类都乱哄哄地叫嚷起来:“这是干什么?!”“这位苏公子不是歹人,军爷莫非有什么误会?”‘官府拿人怎地也没个说法?”……但那些禁军哪里理会他们,径自拉着梅长苏走了。 第11章 萧景琰和蒙挚就追查刺客来历,加固禁宫防卫之事商议了好一阵,两人都觉得差不多了,萧景琰看了看蒙挚道:“蒙卿连夜辛苦,这就回府休息吧。” 蒙挚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战英受伤,臣再回去了,谁来保护陛下?”萧景琰还待劝说,蒙挚却依然摇头:“陛下若有半点差池,臣将来到了地下没法跟小殊jiāo代。” 萧景琰眼角肌ròu微微一抽“小殊”……已经有三年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可原来听到这两个字时心头的痛楚,还是没有减少半分…… 蒙挚一句话出口,已然后悔,抬头看看皇帝的脸色,忍不住道:“陛下,臣知道你思念小殊,伤心他就这么走了……但还得保重龙体才是,臣这次回来见你清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 他絮絮叨叨地还想劝下去,萧景琰却不想再听,反正他们劝来劝去都是那几句话,要是这样他就可以不再思念……他苦笑一下,主动岔开了话题:“蒙卿,你觉不觉得那个苏伍不简单?” 蒙挚一怔,皱眉想了想,低声道:“陛下的意思,怀疑昨日的刺客与他有关?” 萧景琰毫不犹豫地摇头道:“绝不可能。昨夜刺客来袭你们出去迎战时,他是……挡在朕身前的。”顿了顿又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他若有歹意,可以下手的机会多了,怎会专挑你在场的这天?” 蒙挚松了口气道:“臣也觉得那苏公子不像居心叵测的人。不过他既这般反应,怕是已经知道您的身份……” 萧景琰横了他一眼道:“你那两声战英一叫,不知道也知道了。”蒙挚嘿嘿干笑,萧景琰叹了口气:“其实你没说话前他就拦着不让朕涉险……想来你就是不叫漏嘴,他也早就知道朕不是什么禁军统领了……” 蒙挚向来不耐烦弯弯绕绕地思考这些,一挥手道:“唉,管他呢!总之他是一心维护陛下没有歹意就成了!倒是刺客还有漏网的,不知道会不会恨他碍事去找他麻烦……” 他一言未毕,萧景琰啊地一声跳了起来,急道:“对!对!朕怎么竟没想到?你快去看看,带一队禁军去留守保护!”蒙挚应了正要走,萧景琰又道:“不妥!太招人耳目,你干脆悄悄把他接进宫来小住一段,等事情平息了再出去。” 蒙挚答应一声转头就走,丝毫不觉得接个平民进宫居住有什么不妥,也压根没去想皇上如此吩咐是不是还有点假公济私的味道在里头。 蒙将军去了不到时辰就气急败坏地回来了,嚷道:“陛下,不好啦!苏公子叫人给掳走啦!” 萧景琰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蒙挚道:“臣先去了他家,没人,又找到他摆摊的地方,却听旁边的人说,他刚刚被一队穿军服的人抓走了。也没说是为什么抓人,拖着就走,臣到的时候还有许多百姓围在那议论呢!” 萧景琰皱眉道:“穿军服的?这京里穿军服除了各王公重臣的府兵,就只巡防营和禁军……” 蒙挚chā口道:“唉!臣已经去问过,不是巡防营!府兵也不太可能……” 说到这两人对望一眼,同时脸色一变,萧景琰喃喃道:“难道是禁军?谁这么大胆?莫非是母后……”说着起身就要去找太后,却见高湛躬身进来,道:“陛下,老臣刚刚得知一件事,觉得应当报陛下知道。” 萧景琰虽然着急,但知道高湛不是那等没事张狂小题大做的人,他能主动来报的一定是大事,只得耐了xìng子道:“公公请讲。” 高湛躬身走到萧景琰跟前,在他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蒙挚就见皇上的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的怒色也越来越重。高湛说完刚刚退开半步,萧景琰已一阵风般卷了出去,丢下一句咬牙切齿地:“蒙卿稍侯!” 高湛赶紧跟着出去,喊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梅长苏被拖进皇宫时其实并不怎么担心,他想昨夜出了那样的事,静姨要招自己这个皇帝私jiāo的平民查问查问也是正常的。静姨一向通情达理,必不会胡乱迁怒为难自己,想到可以见到许久没见的故人,他心里甚至还有一丝丝雀跃。 不过这一丝雀跃在发现那些军士拖着他踏上去去正阳宫的路时,就立刻被恐慌代替了。 “皇后抓我做什么?莫非也是为昨晚的事?”梅长苏脑中念头急转,隐隐觉得要糟,可他如今ròu在砧上,又能有什么法子? 被甩在正阳宫前院的青石板地面上时,梅长苏心中腹诽,暗道当年替景琰选妃时听闻这位柳家小姐xìng情和顺,最是温柔斯文的,怎地手下的军士竟这般粗鲁? 就听一个柔婉的声音冷冰冰地道:“你就是苏伍?” 他连忙跪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草民苏伍,叩见娘娘。” 那声音又道:“你倒聪明,知道自己到了哪。抬起头来。” 梅长苏依言抬头,这才第一次看到萧景琰这位正妻,只见她立在殿门口,瓜子脸上薄施脂粉,身量纤细,甚是清秀。只是盯着自己的一对翦水双瞳中却似乎有些说不出地憎恨之色。 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垂下目光,心中疑惑就算她得知皇上遇刺而迁怒自己,也不至于恨成这样吧? 他的疑惑下一秒就得到了解答,只听皇后身边一个宫女道:“还道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姿色,原来竟这般普通,必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陛下……” 梅长苏闻言一呆,不禁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那说话的宫女,只见她以袖掩口,满脸鄙夷之色,正凑在皇后耳边,可音量又偏偏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 梅长苏顿时心下一片雪亮,原来皇后抓自己来,是以为自己和她夫君有jiān情?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正在想如何措辞解释。皇后却又说话了:“苏伍,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梅长苏心道你夫君在我面前还是“列统领”呢,我哪能知道皇后娘娘为何抓我? “还说不知!你三番五次勾引皇上出宫,令天子涉险,可知死罪?!” 梅长苏露出个惊奇的表情,道:“皇上?草民从没见过皇上啊……” 柳氏冷笑:“那昨夜皇上在你居处遇刺,你也是不知了?” “昨夜是禁军的列统领、王将军和蒙挚将军前来饮酒闲聊,后来有强盗夜袭倒是真的,但娘娘说皇上遇刺,草民却是不懂了。” “还想狡辩……”柳氏还待再说,她身边的宫女却道,“娘娘跟这等贱民多说什么,莫要脏了您的嘴。依奴婢之见,他既是皇上的娈宠,自然也该归属后宫由娘娘统管,娘娘不如今日就教教他宫中的规矩。” 柳氏微微点头,梅长苏听那宫女又是“贱民”又是“娈宠”的,忍不住有些恼怒,再开口时语气便硬了些:“娘娘,这其间必有误会,即便真是皇上微服出宫化名他人与草民结jiāo,那也只是普通朋友,何来娈宠之说?还请娘娘不要听人污言秽语。娘娘若不信时,请陛下来一问便知。” 那宫女听他直指自己“污言秽语”,气得脸都红了,怒道:“你现在当然不会认!请陛下来?来护着你吗?你倒打的如意算盘!” 她哪知自己这句话刺了主子的心,柳氏本就冰冷地脸色更是雪上加霜,盯着梅长苏缓缓道:“朋友?你一个贱民,竟敢自称皇上的朋友?” 梅长苏听他们左一个贱民又一个贱民,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哪受过这等折辱,加上从昨夜起就忧闷烦恼至极,这时忍不住想你这做妻子要是能多开解宽慰他,我又何须大费周章地引他出宫?一时怒气上冲,亢声道:“君子相jiāo,重在知心,岂是身份贵贱可以拘泥?娘娘的这些手下人行事粗鲁,语言荒唐,草民倒觉得娘娘有规矩,该多教教他们才是。” 他话一出口便已后悔,暗道此刻逞这些口舌之快做什么?柳氏果然大怒,咬牙道:“牙尖嘴利!本宫还是先教你如何跟本宫回话吧!” 说着一扭头,森然道:“来人,廷杖四十!” 两旁侍奉的人哄然答应,立刻有人抬了条长凳来放在院子中间,七手八脚地将梅长苏外袍剥了按倒,两个护院的禁军一人执了根廷杖过来就要行刑。 柳氏看着梅长苏的脸色,其实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毕竟不管他是皇上的男宠还是朋友,打了他皇上都会不高兴。只等着梅长苏服软求饶,就略施小惩算了。谁知梅长苏这时也倔xìng上冲,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趴在长登上,脸上毫无惧色,眼神淡漠得倒像是在挑衅一般。柳氏心中更怒,对那两个禁军一摆手:“打!” 行刑的两人大概是见皇后盛怒,下手竟毫不容情。啪啪声中,梅长苏不一会儿便痛得额头见汗。 要说这廷杖他虽没吃过,但年少时军棍可没少挨。只是那时年轻力壮,又兼他父亲责打儿子,总不会想要他的命般下死手,所以生平受刑之重,怕是以此次为最了。 耳中听着那两个军士一、二、三的数下去,数到二十几时他只觉从背到股的一大片皮ròu放佛都已不是自己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神智也渐渐模糊起来,一片昏茫中忽然想起年少时被父帅责打,萧景琰只要得了信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来了便拦着不让再打。有次林燮气得狠了,七皇子的面子也不肯给,叫人照打,结果那水牛竟合身扑在他身上,行刑的军士差点一棍打在皇子的屁股上,吓得半死,林燮也只得无可奈何的放过了他。 “不知他这次……还会不会赶来?”梅长苏慢慢闭上眼睛垂下头去,恍惚中竟似真的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在喊“住手!” 萧景琰踏进正阳宫看到的便是苏伍从背到股一片血ròu模糊,垂着头趴在那不知生死,两个禁军犹自举着廷杖一下一下地狠打,不由得大怒。喝了声住手,还没等人反应就纵身过去一人一脚把那两个军士踹开,伸手去探苏伍的鼻息。 他来得太快,门口的宫人不及通传,这时看清来人满院子的人顿时全都跪下了。皇后抬手行礼,颤声道:“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 萧景琰察觉到挨打的人尚有呼吸,心下稍松,冷哼一声直起身来道:“这位苏公子是朕在宫外结jiāo的朋友,却不知怎么得罪了皇后,竟要下这般重手?” 柳氏和他成亲三年多,第一次听他这般语气冰冷地同自己讲话,不禁一呆,心中又是害怕又是难过,伏下身去不敢抬头,连说了几个“臣妾……”声音却抖得接不下去。 萧景琰不再理她,俯身想要扶起梅长苏,梅长苏痛得已晕了过去,这时被他一拽扯动伤处,呃地一声痛哼,却也没醒。萧景琰不敢再拉,心下正踌躇间,高湛却已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了。一扫院中情形已明白了大半,匆匆向皇后施了一礼就赶到萧景琰身边,道:“陛下,扶不得,扶不得!”转头嗔着身后的小太监:“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个轻便的软榻来抬这位公子!”正阳宫的宫人此刻也反应过来了,不等皇后吩咐赶紧进殿抬了张藤编的软榻出来,几个人合力轻手轻脚地把梅长苏抬上去趴着。 萧景琰道:“抬回养居殿。传太医。”在高湛尖细的“陛下起驾”声中大步离开,竟是没再看跪在地下的皇后一眼。 第12章 待抬着人回到养居殿,太医早在门口候着了。萧景琰也不嗦,直接让人把苏伍放上了龙榻,高湛在后面暗暗纳罕,心道不知这位苏公子什么来历,可巧又是姓苏……正想着,萧景琰忽地转身对他说:“你去正阳宫问问,今天这事到底因何而起。” 高湛赶紧脚不沾地的去了,萧景琰走到床边问道:“他伤得如何?” 太医连连叹气,摇头道:“……打得也太重了,您瞧这……” 萧景琰顺着他手指看去,不禁瞳孔一缩,只见梅长苏背上臀上的衣料都已尽被拍碎,夹在翻起的血ròu间,看上去放佛整个人都被打烂了一般。 那太医又道:“要上yào包扎,还得先把这些碎布一点点捡干净才行……这份痛楚,可是难当得很呐……” 萧景琰蹙眉看着床上趴着的人,心道他一个读书人,不知道能不能熬住?可是眼下又别无他法,只得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下手小心些就是了。” 太医从yào箱中拿出个小镊子,便开始慢慢将伤口中的碎布夹出来。但他下手再轻再小心,毕竟有些碎片已被翻开的皮ròu裹住,镊子探进去取怎会不痛?没取几片,只听梅长苏啊地一声,已痛得醒了过来。 太医手一抖,不敢再动,萧景琰已抢步上前,俯身低声问道:“苏兄,觉得如何?” 梅长苏抬起眼皮茫然地看了看他,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又被他救下来了。紧接着只觉自己从后背到大腿都火辣辣的剧痛,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萧景琰看着他灰白的脸色和毫无神采的眼睛,心想他受这无妄之灾可说全是被自己连累的,不禁内疚,轻轻道:“太医正在给你清理伤口,忍着点。” 梅长苏微弱地点点头,手攥紧了身下的床褥,太医这才又战战兢兢地动手,萧景琰在一旁看着随着那尖尖的小镊子一次次探进模糊的血ròu中,那人的手越攥越紧,额上青筋绷起,额上汗水一滴滴落下,但他硬是紧咬着牙没再吭一声,心中不禁大是钦佩。 好不容易将碎布挑尽,梅长苏已痛得几yù再次昏去,太医拿干净的软布沾了清水擦拭伤口上的血污,萧景琰眼见每次布碰到伤口他就触电似得全身一震,心下不忍,劝道:“苏兄,痛就叫出来吧。”梅长苏这时全凭一口气撑着,怕自己要是真松了口不知会叫出什么来,当下勉强向萧景琰扯了扯嘴角,示意无妨。 萧景琰无奈地看着他,心道之前倒没看出总是温和微笑着的苏兄竟如此倔强硬气,忽又想起从前林殊也是这般,不知从几岁起受了伤挨了打都咬牙死忍,好似叫出声来就丢了天大的人一样。他之前觉得苏伍言谈间和梅长苏甚是相似,这时又觉得这份毫无道理的倔强好像林殊,不由对眼前这人更加亲切了几分。 他一边胡思乱想,太医一边已快手快脚的在上yào包扎。看出皇上对这位陌生的公子甚是着紧,太医倒也不敢怠慢,用得全是最好的伤yào,包扎也极尽小心周全。 伤包好了,上好的伤yào凉丝丝的,梅长苏正觉得疼痛稍减,松了一口气刚要闭眼,高湛忽然进来了,道:“陛下,皇后娘娘硬要跟着老臣过来,眼下正在院中脱簪待罪呢。” 萧景琰道:“朕叫你查问的事呢?” 高湛抬眼偷偷看了看,心道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了,暗暗为皇后捏了把汗。但他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打听到的事情讲了,最后道:“娘娘也是受了那些不懂事的奴才的挑唆……” 他话还未说完,萧景琰已勃然道:“她是中宫之主,不好好管教拘束奴才,反受他们挑唆?!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浑话!朕与苏兄……”他顿住似是不知怎么措辞,重重哼了一声才又道:“ 她在院中?” 高湛道:“是。” 萧景琰抬腿就要朝外走,却听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长苏在榻上急叫:“陛下!陛下请等……” 萧景琰一愕,停步问道:“苏兄怎么了?” 梅长苏喘了两口气,才低声道:“草民……斗胆,想问问陛下准备怎么处置娘娘?” 萧景琰一听倒犯了难,他刚才气头上,其实并没想好要怎么处置。柳氏是皇后,若要重罚必定朝野震动,想了想只得道:“朕能怎么处置她?无非叫她禁足思过罢了。”说完倒有点心虚,想着苏伍被平白无故被打成这副样子,这样处置只怕他不服。 梅长苏努力挣扎了扭头看他,有气无力地道:“却不知陛下……为何要责罚娘娘……?” 萧景琰愕然道:“她把你打成这样……” 梅长苏道:“是草民顶撞在先……娘娘乃一国之母,即便有所误会责打错了,也断没有为了草民责罚君上的道理……”他痛得厉害,说了这几句话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伏在枕上喘息不已。 萧景琰看他疼成这样还在为皇后求情,再想到那些污言秽语,更加气往上冲,怒道:“就算是君上,也不能无缘无故滥施酷刑!这次朕若不小惩大诫,下次她岂不要草菅人命了?!”说着又要向外走。 梅长苏大急,一边叫道:“陛下!陛下!”一边不顾伤口疼痛撑起身就想下榻,旁边的太医赶忙轻轻按住,道:“公子不可!刚刚包好的伤口……”萧景琰听他叫得急迫,又怕他真的挣下床来,只得停下,回身道:“苏兄不可乱动。有话请说便是。” 梅长苏道:“陛下与草民相识数月,一直不肯以真实身份相告,是何缘故?” 萧景琰万料不到他竟在这时候直言相询,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愣了一会儿才讷讷道:“朕……身为国君,实有许多苦衷,还望苏兄海涵……” 梅长苏轻轻点头,道:“人人都难逃身份之困……陛下如此,娘娘又何尝不是……皇后掌管六宫,若是知道皇上因为私服出宫去见一个平民而致身犯险境却不闻不问,那才是失职……请皇上细想……” 萧景琰既觉他言之有理,又见他疼得声音发颤,说一句便要停一下稳定气息,甚是艰难,已不忍再拂逆他的意思,可又不忿他受这番苦楚,迟疑道:“那依苏兄的意思……?” 梅长苏喘了一会,才道:“娘娘闹市拿人,不宣罪责不示公文,这点做得的确不妥……但除此之外并无大过……还请陛下念在娘娘只是关心情切,斥责几句便罢了……” 萧景琰想了想道:“皇后也罢了,只是那些奴婢妄言挑唆,却不能轻饶了。” 梅长苏已精疲力竭,低声道:“那就但凭皇上处置了……”说到这里实在支持不住,身子一沉,又晕了过去。 他二人一问一答说得自然,全没发现一旁的高湛低垂的目光中尽是惊讶他侍奉多年,深知今上在朝政上虽然广开言路,但后宫之事却从不容朝臣置喙。否则也不至于他登基三年多,后宫还如此空虚。今天这位苏公子劝得固然大胆,皇上这番从善如流,却也……难得的很呐…… 最终这场闹剧,以正阳宫上下宫人被罚俸一月,出言无状的那个小宫女廷杖十下,发去尚衣监粗使;带头抓人的禁军小头目杖二十,降为普通士兵。谕旨上对皇后只是淡淡斥责了两句律下不严,行事莽撞,最后还安抚了一下:“但念其如此行事皆因对朕关心情切,故不忍深责,望今后引以为戒”云云,处罚如此之轻,跟天子当时的雷霆之怒极不相符,令柳氏大感意外之余,不免又痛哭了一场。 却说梅长苏那日再度昏去,萧景琰这才想起蒙挚还在书房候着,于是jiāo代了高湛好生伺候着,人醒了便来通报,便又到书房去了。 他与蒙挚私jiāo甚笃,又事关苏伍,所以虽是后宫之事但也不瞒他。蒙挚听说竟是皇后娘娘喝醋,把苏公子抓来打了一顿,脸上表情顿时有些尴尬,既觉苏公子这顿打挨得冤枉,又不免想起当年皇帝和林殊间感情之好,若是小殊还活着怕是也逃不过这些流言蜚语吧……但天子家事毕竟不好评论,叹息了一声转过话头自请在列战英养伤期间暂代禁军统领,萧景琰心知拗不过他,只好准了。 直到掌灯时分,高湛才来报苏公子醒了,萧景琰回去时见他正在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喝太医开的散瘀清dú的yào,见萧景琰进来忙在枕上顿首行礼,萧景琰摆摆手道:“苏兄有伤在身,就不必多礼了。”又忍不住好笑道:“苏兄这么大的人了,竟怕喝yào吗?” 梅长苏苦着脸道:“陛下取笑了。”顿了顿又道:“陛下,草民从前不知您身份,和您称兄道弟已是大不敬,现下……还请陛下改了称呼罢。” 萧景琰微笑道:“那好,朕不叫你苏兄,你也别自称草民了。以你胸中之才,封个朝廷客卿也是当得的,以后朕便以先生相称吧。”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一呆,萧景琰顿时暗暗后悔,但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之理,梅长苏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却也只得在枕上叩首谢恩。 一时间气氛不觉有些微妙,萧景琰随口问了两句他的伤势,便坐到桌边自行看书去了。梅长苏趴了一会儿,只觉浑身都不自在,忍不住咳了声,道:“天色不早,皇上还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萧景琰讶然抬头,道:“这便是朕的寝宫,你叫朕回哪里去?” 梅长苏吃了一惊。这养居殿他不是没来过,但今天被抬来时人已经晕了没看到路,里面的陈设又与萧选为帝时大相径庭,简单朴素得他还以为是一间闲置的偏殿。这时听说自己竟趴在当今天子的龙榻上,心下大觉不妥,道:“那还请陛下这就着人将我挪到别处养伤,以免耽误陛下休息。” 谁知萧景琰却道:“先生伤得不轻,不宜挪动。你若不习惯与人同榻,朕去书房睡便是。” 梅长苏为难道:“岂有让陛下去睡书房的道理……但天子与民同榻,这实在于礼不合……” “朕向来不是拘泥礼数之人,相信先生也不是。”萧景琰淡淡打断他道,“朕与先生相jiāo时日虽短,但一见如故,长恨俗务缠身,不得多向先生请教。今日难得有机会抵足夜话,先生就不必顾虑了。” 梅长苏忍不住背过脸去翻了个白眼,心道:“我今日才因为被误会成你的男宠而挨了这顿打,你倒好,只怕坐不实我这名分么?”但他也深知萧景琰行事向来如此我自坦坦dàngdàng问心无愧,别人背后的议论却是半点不放在心上的。又想若是皇后知道她的一顿板子倒把自己送上了龙床,不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想到这忍不住恶作剧之心大起,心想你打我一顿,我还拦着不让他罚你,可算对你仁至义尽,就给你点小小的不痛快也不为过吧? 当下笑道:“皇上都如此说了,我再嗦,岂不显得矫情?” 第13章 当晚萧景琰便真的和梅长苏同榻而眠。其实龙床甚是宽大,两个成年男子同睡也丝毫不觉逼仄,况且又是各自一条被子,彼此间还有几分宽的距离。只是烛火一灭,梅长苏在黑暗中只觉那熟悉的气息四面八方地向自己涌来,不知为何竟心中突突乱跳,趴在枕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一片寂静中忽听萧景琰道:“先生是何时识穿朕的身份的?” 他突然出声,正在神思不属的梅长苏倒吓了一大跳。幸好黑暗之中萧景琰看不到他的脸色,只听他似是愣了愣才道:“也谈不上识穿……不过大概半月前就知您不是列统领了。” 萧景琰道:“哦?却不知朕何处露了破绽?” 梅长苏心道你假冒禁军统领本身就是一个破绽,口气却仍是恭敬有礼:“陛下并没露什么破绽,不过大约半月前我经过宫门附近,恰巧碰见王将军出来巡视守门的军爷们,听到他们叫他列统领……” 这些话他从昨夜萧景琰他们走后就开始琢磨,此时自然张嘴就来,接着也不等萧景琰再问,续道:“列统领手掌禁军,即使在这遍地王公贵族的金陵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可他显然听命与您,又对您恭敬有加,我想来想去,觉得您至少也是皇室中人……如今在金陵的皇室中年龄相符的也只有皇上您和两位王爷,可听说两位王爷都不是行伍出身,怕是没有您这般好身手。” “这么说,先生是昨晚才知道朕的身份?” “昨晚只是怀疑,今天被皇后娘娘拖进宫来才确定的。” “你既早知我不是列战英,为何当时不问?”萧景琰其实只是疑惑,倒没有质问的意思。梅长苏淡淡道:“陛下今天不是说了么?身份所限,诸多苦衷。苏某与您言谈投契,心中便当您是个知jiāo朋友,至于您是什么身份地位,与我何干?又何须探问?” 他说得入情入理,萧景琰也便将此事丢过一旁不再追究,但想起另一事,又道:“先生昨晚临危不乱,应变之快,可不像是个读书人,倒像是走过江湖的?” 梅长苏似乎笑了笑:“我从北境战乱之地逃出,一路千里迢迢历经生死才来到这金陵城中,陛下觉得,这样可算走过江湖吗?” 萧景琰想了想觉得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无道理,心道就像蒙挚说的:此人既无恶意,又何必管那么多?其实还有个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就是他实在不愿意去怀疑这个人,实在不愿意……对梅长苏做过的那些错事,再重蹈覆辙一次。 当下释然道:“先生阅历颇丰,又有勇有谋,实在难得。” 梅长苏当然随口谦逊,回敬了些陛下宽宏大量,虚怀若谷之类的话,两人随即便换了话题。 聊了几句,萧景琰因为昨晚一晚没睡,今天又整日忙乱,实在已倦得狠了,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梅长苏却昏睡了一整下午,这时毫无困意。伤口隐隐作痛,又只能趴着不动甚是僵硬难受,所以迟迟无法入睡,听着萧景琰鼻息沉沉,想起年少时两人无数次同榻共眠的情形,不由得又是伤感又是怀念。 他正胡思乱想,忽听身旁萧景琰的呼吸变得粗重凌乱,人也不安的在枕上乱动起来。口中呓语模糊,似乎极是惊惶害怕。梅长苏一惊,随即想起他的梦魇之症,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叫醒他,就听他嘶哑而惶急地叫出了声:“小殊!小殊!……住手!” 萧景琰确实是在做噩梦,他又在梦中踏上了那片火光冲天血流成河的冰冷雪原,他又在梦中看见林殊被一群敌军围在中间,看见他被人一qiāng下马来,然后四周刀剑纷落,血ròu横飞。他拼了命地想赶过去救他,可两人间的距离却好似无论怎么也不会缩短一样,他使尽了全身力气,还是没能靠近他半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利刃不停地斩在他身上…… “陛下!陛下!陛下醒醒!”似乎有声音透过那些火光血色,在他耳边大声叫喊,同时肩膀也被人用力推动,萧景琰猛地惊醒,一把捏住了正在推他的那只手翻身而起:“谁!?” 梅长苏被他捏的生痛,又被牵扯到背上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低声道:“陛下,是我……您做噩梦了……” 萧景琰定了定神,连忙松手,歉然道:“抱歉,忘了先生在这……没有碰到先生的伤口吧?” 梅长苏不答,却道:“陛下梦中似乎甚是惊怖,是因为昨夜的事么?” 萧景琰慢慢倒回枕上,低声道:“不……梦到一个故人……” 梅长苏道:“小殊?” 萧景琰一怔,他今天一时冲动让梅长苏睡在了养居殿,其实也多少有点和后宫中那些嚼舌头的赌气的意思,却忘了自己时常在梦中呓语,这时听梅长苏叫出那个名字,有种隐私被人窥破的感觉,不禁微微恼怒。 谁知梅长苏竟一反平时进退有度的常态,又问一句:“赤焰军少帅林殊?” 萧景琰本待不理,可旁边那人今天似是打定了主意要不知趣到底:“听闻林少帅和陛下是总角之jiāo,情义深重,果然不假……” 萧景琰忍不住道:“这也是你在茶摊上听来的?” 梅长苏似是轻轻笑了一声,道:“陛下还不知道吗?您替赤焰军翻案的这段故事,在民间早被传得家喻户晓了。茶楼里还有说书的略改了朝代和名讳,当做传奇故事讲给客人听。” 这倒不是胡说,梅长苏自己第一次听到这段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往事时,也是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的。 萧景琰心里那点不快这时早抛到九霄云外,愣愣问道:“……真的?……是怎么讲的?” 梅长苏道:“大约就是说您为着与祁王殿下的兄弟之情,与林家少帅的朋友之义,一个人坚守隐忍十多年,苦心筹划,收集证据,历经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最后才替赤焰军翻了案,替祁王和林家上下雪了冤。” 萧景琰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只是如此?” 梅长苏不明所以,道:“当然说书先生加了许多油盐酱醋,把陛下您说成天神下凡什么的……” “不,朕的意思是……那些故事里,都没提到梅长苏吗……?” 梅长苏一怔,随即明白他的心思,却也无法临时改口胡编,只得含糊道:“都说梅公子辅佐陛下,有从龙之功……” 萧景琰低声道:“不是,不是的……赤焰冤案得以昭雪,全靠他……苦心筹谋十多年,千难万险九死一生的是他……我、我……”他心神激dàng之下,连自称都换了。梅长苏心知他又开始钻牛角尖,却碍于身份不好相劝,只得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了半响,萧景琰再开口,声音却已镇定如常:“苏先生,朕也说个故事给你听,可好?” 梅长苏隐隐料到他要说什么,叹道:“陛下请讲。” 当下萧景琰就将当年林殊在梅岭如何逃得xìng命被救,如何身中剧dú面目全非,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来如何化身江左梅郎如何入京,如何暗中助他夺权,如何一步步查出真相,最后如何翻案雪冤的事缓缓道来,这些事梅长苏本是亲历,再听别人说自然也不觉有什么惊醒动魄,萧景琰也一直语声淡淡,并没加入太多情绪。但暗夜中不知为何总莫名觉得他低沉地声音中充满痛楚,心里也跟着痛起来。 最后萧景琰道:“……他熬尽心血将我推上这天下至尊之位,却对我说明君身边不能有他那样的yīn诡谋士;他不肯恢复林殊的身份,却又要替林殊尽最后的责任,拿命去守住了大梁的北境……世人皆道他麒麟之才,是极聪明的人……可你说,天下哪有这样……尽做傻事的聪明人?” 他说完停下,黑暗中便一片寂静,半响没有听到旁边的人作答。然后衣物,一只手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肩头,这才听到苏伍微微发颤的声音:“他故然傻……陛下这样念着他,又何尝不傻……?” 萧景琰倒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怔了一怔,苦笑道:“你说得是……若说到傻,当初人人都知道他便是林殊,只有我……一直被成见蒙住眼睛,做了多少伤害他的傻事,我哪有资格说别人傻?” 肩头的手指用力收紧,力气大到萧景琰都觉得有些痛了,只听苏伍提高了声音,却颤得更加厉害:“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他有心瞒你,你又怎能知晓?那些所谓伤害,也不过几句气话,倒是他……倒是他……他直到最后都在骗你,留你一人伤心这些年……” 萧景琰听他激动地厉害,微觉奇怪,轻轻拍了拍他捏住自己肩膀的手道:“先生怎么了?” 梅长苏心痛如绞,一个冲动便想向他说出真相,可手臂一撑,背上的伤口一阵剧痛,立刻便清醒了过来。知道此刻并非向他坦白的好时机,他刚刚向自己坦露旧事,自己立刻便跳起来说“我就是你一直念着的人”,萧景琰若信了便罢,若不信时自己小命都怕不保。他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这时想自己既已入宫,和萧景琰相处的机会甚多,大可先行铺垫铺垫,何必冒险? 当下深吸两口气,道:“不过是……乍然听到这些惊人故事,有些激动……又见陛下如此伤感,替您不平罢了。” 萧景琰心中倒有些感动,还没说话,就听他又道:“不过这些事……涉及隐秘众多,陛下实在不该讲给我一个平民听的。但请陛下放心,苏某绝不会将今日之言泄露半句出去,若违此言……”他话没说完,萧景琰已淡淡打断了他:“朕今天将这些事说出来,就是不希望民间无人知道当年的真相。他虽不愿让林殊之名掺进当年翻案之事,但梅长苏做的事情……他付出的心血……却不能就这样湮灭。将来先生出宫,尽可以想和谁说便和谁说,只是不要提,林殊与梅长苏是同一个人……这是他当年坚持的,朕虽不赞成,但答应了他的事,却无论如何不能食言。” 梅长苏说什么绝不泄露的话只是为了岔开话题,熟料萧景琰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鼻子一酸,怔怔无言。 萧景琰道:“拉着先生说了大半夜,先生想必早就乏了。这便休息吧。”说着翻了个身,也不再说话。 养居殿中再无半点声息,梅长苏伏在枕上呆呆凝视着萧景琰的背影,黑暗中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他还是努力瞪大了眼睛望向他的方向。 接下来几天梅长苏便如此在养居殿养起了伤。由高公公带着人亲自服侍,自是妥帖周到无比。后宫中人都听说了他进宫时那场闹剧,多数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下一场。有的猜皇后会先按捺不住再行发难,有的却道必定是太后先出面。谁知几天下来,皇后固然全无动静,连太后都只是遣人来问了问苏伍的伤,便没有后话了。只有太后宫中的人才知道,苏公子挨打陛下发了老大脾气的第二日,陛下去向太后问安,太后赞他在皇后这事上处理的甚好,对他让苏公子在养居殿修养的事,却只字未提。 众人没有热闹可瞧,想象力更加纵横排阖,当朝天子和这位苏公子或凄美或热烈或诡秘的爱情故事在宫中流传出不下八个版本,只是两位当事人懵然未觉而已。 作为那些热闹的爱情故事主角之一的梅长苏却气闷无比,整天趴在床上不能动弹,还要一大碗一大碗的灌yào。虽然萧景琰得空时便会回养居殿,但终究事务繁忙,两人一天下来的相处时间也没有多少。 梅长苏自那晚打定了主意,在萧景琰面前便不再刻意掩藏,往日的动作习惯,言谈举止,时不时冒出一两句当年二人间说过的话。萧景琰有时注意到,有时没注意到,注意到时便会一愣,然后便露出一副眼睛虽看着他,思绪却不知飘到哪里去的样子。梅长苏看他这样子,每每心中暗笑,又担心这人迟钝成这样,要是到时候据实相告他也死活不相信,反而生气翻脸怎么办? 萧景琰这些天也觉得苏先生变得颇有些古怪。自从那晚和他说了当年旧事之后,便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不一样了……似是少了些恭谨客气,却多了些亲昵随意。有天他议完事回到养居殿,因怕苏先生在休息便没让宫人通传,走进去见他趴在那手里握着一卷书,却显然并没有在看,嘴角翘起个又是得意又是甜蜜的笑容,也不知在想什么。自己只是咳了一声,他便惊得跳起来,扯动伤口哎哟了半天,问他想什么想得出神,他竟红了脸扭头不理,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哪里知道梅长苏那时正在心中盘算向他坦白的时机。考虑到只是“苏伍”挨打萧景琰便已大动肝火,要是知道皇后打的其实是林殊,那还得了?还是等伤势全好了再告诉他,到时他对皇后有天大的气想必也已消了,总不会再秋后算账。想到那人对自己从小就百般回护,不知不觉便笑了出来,谁知一回头萧景琰竟站在面前,顿时有种被当场抓包的感觉,怎不叫他面红过耳? 萧景琰还发现一宗奇怪之处,就是自从跟苏先生同榻以来,自己的睡眠竟好多了。噩梦也不是没做,但每次在血光烈火或冰寒绝望中,总会听见梅长苏若有若无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耳边说:“景琰,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没事,我好好的……”然后噩梦便渐渐幻化成宁静安详的景色,他也不再从梦中惊醒,睁着眼直到天明。 萧景琰想,这一定是因为,与他同榻的苏先生和梅长苏有几分相似的缘故吧? 第14章 如此半月有余,梅长苏背上的伤好了大半,可以被人扶着下床慢慢走动几步。按理说这时他再无道理继续住在养居殿,但他和萧景琰都忘了此事一样绝口不提。 梅长苏是想着反正自己伤好便要出宫,多住几天也无大碍。萧景琰的梦魇之症在宫外听说时虽然担心,虽然见他形容憔悴瘦削了不少,但他每次和自己见面也总算有说有笑,便渐渐觉得或许是列战英他们担心过度。谁料和他同榻才知真的情形堪忧,第一晚萧景琰惊醒后就没再睡着他是知道的,后来看以他发作之频繁,要不是自己在旁,怕是三晚中有两晚根本无法安睡。长此以往怎么得了?因此上觉得还得自己守着才行。这时什么宫规礼数,什么朝堂物议他根本想都没想他自己都没发现,在他心中,这世上原没有任何事比萧景琰的安危来得重要。 萧景琰也不提,除却有苏先生在旁睡得安稳,和苏先生聊天又实在有趣有益这些理由,更重要的是他越来越觉得苏伍像梅长苏。从前只是在苏伍家对坐闲聊,还觉得只是言谈举止相似,自他入宫养伤,两人日日朝夕相见,愈发觉得他有些小动作小习惯都像极了那人。等苏伍能够下床走动,他冷眼旁观,就更觉得疑点重重。撇去和梅长苏相似的部分不说,他自称是一个乡村不第学究之子,母亲早丧,家境贫寒。可这几日看下来他全然一副被人伺候惯了的样子,对养居殿成群的宫女太监不卑不亢,礼数合宜,哪有半点寒门小户出身之人乍然住进皇宫应有的局促拘谨?人道“居移气养移体”,别的犹可解释成他天生风度,但那种不言不语就自有威仪,令人不由自主的服从他的气势,却是唯有当惯了上位者,发号施令惯了的人才会有的。再回想起遇刺那晚他的表现,更觉他这身份来历甚是可疑。他并不怀疑苏伍接近他是包藏祸心,反而是……每次看到他流露出和那人相似的举止,心中便会有个荒唐的念头,像扑不灭的火星般,一下一下地在暗中闪烁。 这天跟朝臣们议事已毕,蒙挚留下来禀告追查刺客的事。抓到的那个活口骨头很硬,这许多天也不肯说出是谁指使,还要随时防他自杀,搞得蒙挚焦头烂额。而且拷问了这么多天,对那人竟也生出一丝隐隐的敬意,今天就是来对皇帝说,既问不出什么,不如给他个痛快罢了。 萧景琰摆摆手也就允了。要令人开口说话方法当然多得是,可他和蒙挚都不是那残忍嗜虐之人,又自信身在宫中,并不如何挂心。他这些时日挂心的另有其事,这时也不再多言,站起身走到壁上挂着的一幅画前,负手不语。 御书房墙上只挂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林殊的朱弓,另一样便是苏公子赠得这幅画。画上题的咏江左梅郎的诗蒙挚也是知道的,这时他看皇上好像已无心议事,又在看着那画发呆,挠了挠头正准备告退,忽听萧景琰道:“蒙卿,你现在去苏伍家,将他那些字画取来。” 蒙挚被这道没头没脑的命令弄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答应了去了。等他取了长长短短的一堆字画卷轴回来,在御书房等他的除了萧景琰,还有一个文官。这个文官蒙挚却是不认识,他随天子早朝,他不认识的,便是品级不够位列朝班的。正奇怪间,萧景琰已对那文官抬了抬下巴,道:“秦侍书请看看。” 那秦侍书便上前接过蒙挚手中字画,一一展开,又对着手上一张薄笺细细查看,蒙挚如坠五里雾中,悄声道:“陛下这是……?” 萧景琰却对他摇摇头,蒙挚也只得闭上嘴候着。秦侍书左看右看了一炷香时分,才犹犹豫豫地道:“陛下……” 萧景琰道:“侍书可看出了什么?” 秦侍书苦着脸摇头:“陛下给臣的这张笺上是正楷,可这些字画……多是行楷和草书,也有隶书小篆,总之就是没正楷……写字的人是行家,各种字体显然都甚是精通,若不是同一种字体,臣真的不敢说这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啊。” 萧景琰皱眉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一点相似都没有?” 秦侍书又仔细看了两眼手中的笺纸,道:“写这张笺的人腕力虚浮,若非女子孩童,便是身体极弱……这些字画嘛,倒不觉得。” 萧景琰沉思半响,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下去吧。”于是自有宫人来引着秦侍书去了,蒙挚憋了半天,那侍书前脚踏出书房门,他已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这是做什么?拿苏公子的字画来和什么作比啊?您不是说信他没有歹意吗?他最近在养居殿养伤,难道还能……” 他连珠pào般问个没完,萧景琰不得不打断他道:“朕信他没有歹意,但不代表他的来历不可疑。”当下将最近发觉的奇怪之处一一讲给蒙挚听,道:“蒙大哥……我心里有个念头……我也知道太荒唐,可是……若这次他也没死呢?就像十七年前一样,他又改头换面的活下来了呢?若是……若是……”蒙挚听他叫自己蒙大哥,心中已是突的一跳,待听他说完,顿时目瞪口呆:“你怀疑苏伍是小殊?” 萧景琰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一个苦笑,道:“我也知道……这个念头太过匪夷所思……可是……怎么可能有人那么像他……?” 蒙挚定了定神,道:“所以你叫人来对他俩的笔迹?” 萧景琰点头道:“嗯。我自知于书法一道实在浅薄……刚才那秦侍书是今科探花,最擅此道的。我原想着让他看看,或者能看出些端倪……” 蒙挚叹道:“书法一道臣也不懂,但您也听秦侍书说了,他并不能肯定这是同一个人所写。”他看着萧景琰脸上神色,心中不忍,但还是道:“陛下……小殊已经走了,他走的时候臣就在他旁边……蔺少阁主当时也不肯信,硬是给他施了三天针,灌了三天yào……yào灌不下去,那针,也渐渐扎不下去了……蔺少阁主这才死心,让我们把他收敛了……陛下,臣知道您思念小殊,但他是您亲手封棺,亲眼看着下葬的啊……” 萧景琰呆呆不语,脸色苍白,双眼却慢慢变得通红,半天才道:“你说得对,是朕魔怔了。竟以为……竟以为……”他惨笑一声,再说不下去。 蒙挚心中难过,也不知该怎么相劝,想了半天才道:“陛下,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当年那个何敬中不是也找了个跟他儿子极似的做替死鬼吗……?苏公子这事,也许纯属巧合,您不要想得太多了……倒是苏公子的来历,您既觉可疑,可需要臣再去查一查?” 萧景琰慢慢摇头:“他既无歹意,隐藏来历必有苦衷,又何须查问?他伤势已好得差不多,朕这就送他出宫……眼下刺客背后的主使者未知,朕也不会再私服出去,……他来历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第15章 这晚萧景琰回到养居殿,梅长苏看他脸色不似平时,正觉奇怪,就听他说:“先生请坐。”梅长苏依言坐下,萧景琰又道:“先生伤势已差不多痊愈了吧?” 梅长苏一愣,道:“是好得差不多了。陛下……” 萧景琰顿了顿,硬起心肠道:“那朕明天派人送先生出宫吧。先生之前的住处是去不得了,朕已着人为先生另寻居所。先生放心,那位刘老丈朕也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送了他些银两,告诉他先生在朋友家养伤。今晚就当为先生送行,咱们共饮几杯,明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还望先生保重……”他一口气将在路上盘算好的话说完,眼睛却不敢去看梅长苏一眼。 梅长苏怔怔听他说了这一串,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不由有些茫然失措。虽不知萧景琰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要送他出宫,但情格势禁,他总不能赖着不走。于是向萧景琰坦白的时间就只剩了今晚而已,想到这节他顿时心中更加慌乱起来。其实这些天两人独处的机会甚多,但每每话到嘴边,他心就跳得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似的,再被萧景琰略带疑惑的双眼一盯……“啐!慌什么?”梅大才子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一边扭开头他当年对着萧选的dú酒利剑都没眨一眨眼睛,为什么此时对着一个明知绝不会伤害自己的萧景琰却如此紧张?莫非是……莫非是因为知道了他……对自己并不全然是朋友之情……? 这时被萧景琰逼得不得不说,心下便没来由的恼怒起来,既恼恨萧景琰认不出自己,又恼恨自己忸捏畏缩得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江左梅郎一生未识情字,全不知道自己心中这一阵慌张,一阵甜蜜,一时盼他认出来,一时又怕他认出来的患得患失,不过是深陷情网时人人都有的小儿女心态而已。 不一会儿宫人布上酒菜,萧景琰挥挥手,高湛便识趣的带头退出了殿外,留他两人独处。 萧景琰亲自斟了一杯递给梅长苏道:“先生受此无妄之灾,归根到底是朕的错。浊酒一杯,向先生赔礼了。” 梅长苏勉强笑道:“哪里敢当?何况挨一顿板子换得在当朝天子的寝殿中住了这许久,怎么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说罢一口干了。 萧景琰道:“先生说笑了。” 这话说完两人便陷入了漫长而诡异的沉默。 梅长苏伸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喝的急了,白皙的脸上浮出一层红晕。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忽地抬头直视着萧景琰,道:“陛下为何突然要送我出宫?” 萧景琰倒是没料到他会直言相询,一时间脑中闪过许多个他之前想好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却都说不出口,最后长叹一声道:“先生可知朕为何跟你一见如故?” 梅长苏静静看他,似是在等他说下去,萧景琰便接着道:“因为你……极似朕的一个故人。” 梅长苏冷着脸道:“就是那位梅长苏么?” 萧景琰一呆,看他脸上有些怒意,却也不以为忤,心想与他朋友一场,还是该一次过把话说开了:“不瞒先生说,与先生初见时,朕还有过……荒唐的念头,想着是他yīn灵有知,引你来与朕相识的……” 梅长苏心道yīn灵有知倒是真的,只是让你这头笨牛再猜十次,你也猜不到真相。 他也不管自己这气生的毫无道理,就想刺他一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陛下这是要效仿汉文帝么?” 他这话说得甚重,萧景琰顿时脸上变色,霍然站起,道:“你、你……”梅长苏一语出口也觉过分,正想说几句话来转圜,萧景琰已颓然坐下,叹道:“先生教训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朕身为国君,原不该做此无稽之言。况且他若真的泉下有知,定会恼恨朕对他……对他……” 梅长苏心口突地一跳,忍不住问道:“对他怎样?” 萧景琰端起一杯酒,慢慢饮尽,苦笑道:“对他起了别样心思。” “别样……心思?” 萧景琰这份情意深藏心底数年,无人能说,这时忍不住对着这个处处透着奇怪但他却莫名信任的苏先生说了出来,想着他明天就要出宫,从此便成陌路再无瓜葛,跟他说说应该不要紧,索xìng不管不顾起来:“朕明知不该,却管不住自己。先生可会觉得朕荒唐下作?” 梅长苏怔怔摇头,道:“他……我……”萧景琰的心意他其实早就隐约知道,只是一直不敢正面去想,此刻听他当面说出,心头大震,怔了半天,也只是涩声道:“……怎会恼恨你?” 萧景琰自己也心神激dàng,倒没注意他的异样,惨然一笑道:“因为他对我必定不是……”他顿了顿,这句话咽了后半句,又道“他化身他人回来雪冤,一开始便没打算跟我相认……后来瞒不住了,也是一口一个殿下。他总说林殊已死,活下来的是梅长苏,我后来想,他的意思或许是……萧景琰是林殊的朋友,却只是梅长苏的君主而已……所以他即使到了最后,明知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也不肯对我说实话……” 梅长苏轻声道:“你……怪他吗?” 萧景琰又是一笑,道:“怪他什么?怪他万事为我筹谋,让我踩着他的脊背登上这至高之位?怪他做尽他最厌憎的yīn诡之事,却不让我沾染分毫,让我还能在他面前自诩清高?还是怪他……怪他燃尽生命,为我,为大梁,力退强敌守住边境?他从没做错什么,倒是我……”他忽然转头看着梅长苏,轻声道:“先生可知,我与他自幼相识,也曾朝夕相对形影不离,可现在我回想过往,却总是那些我疑他伤他之事……他曾为了劝我不可冲动行事,向我下跪……我……有时夜静无人,好像还会听到他双膝落地的那一声……还能听到他颤着声音叫‘殿下’……我想他到底还是……有些怪我的吧?所以后来对我灰了心,不肯再当我是朋友了……若让他知道我还对他存了这样的情意,更不知要恼我到何等地步,怕是将来忘川途中,也不愿再和我相见了……” 梅长苏愣愣听着,心中一个微弱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恼你没有生气!我对你……我对你也……”他直到此刻才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心意,月下吹笛时那个问题此时浮上脑海,却已有了再清楚不过的答案若他身死,我必不能独活。 是啊怎么会对他没有情意?梅岭逃生,在火寒之dú中煎熬的日日夜夜,父帅和母亲的面容一想便是彻骨之痛,只有他的脸能带来些暖意和安慰;十多年苦心筹谋,千丝万缕无不与他息息相关,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他身上;身份就是不敢让他知道,千般能说服别人的理由背后,还有一个他自己不敢承认的:他的厌恶让梅长苏这个陌生人承担就好,但他却万万不能忍受他对林殊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到了最后人人都知他命不长久,他却怎么也不敢告诉他,只因为不敢再看他伤心一次…… 就连借尸还魂归来,他也舍不得离开金陵,舍不得离他太远,不是吗? 萧景琰你这傻子,你不知道,林殊也好,梅长苏也好,苏伍也好,穷其一生,心心念念的,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萧景琰半响不听他说话,抬眼一看,微微怔了怔,叹道:“朕自胡说八道,却惹得先生伤心了……” 梅长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萧景琰看着他脸色苍白眼眶泛红,不知怎么心中一痛,手便不由自主的伸了出去,想替他擦掉腮边的泪水。手将将碰到他脸,便被他忽然一把抓住,接着只见他的脸在眼前放大,唇上一软,竟已被他吻住。 萧景琰脑中嗡的一响,顿时乱成一团,心中想的是这样不妥,但握着他手的那只冰凉的手抖得那么厉害,在自己唇上生涩辗转的双唇又太过温暖,舌尖似乎尝到一点他泪水的咸,于是他空着的那只手终于没能把他推开,而是按在了他后脑上,加深了这个吻。 梅长苏从未经历过这些事,萧景琰的舌尖探出来时他便受到惊吓般傻傻张开了嘴唇,任由萧景琰近乎粗暴的汲取他口中的津液和氧气,只觉得按在他后脑上的手渐渐加力,本来被他握住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去,正紧紧勒住他腰,让两人毫无间隙的贴在一起。他被吻得头昏眼花,连用鼻子呼吸都忘了,直到喘不过气来才“呜”地一声微微挣扎起来。 萧景琰却立刻松开了他,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刚从美梦中惊醒一般惊痛惶惑,梅长苏手按胸口喘息未定,萧景琰闭了闭眼睛,低声道:“抱歉……你……毕竟不是他。” 说完这句话他便站起身来,梅长苏伸手一抓堪堪拉住他袖子,便听到他喊了一声“高湛”,外头立刻传来一声尖细的“在”随之便是殿门开启的声音和细碎急促的脚步。 梅长苏急忙缩手,萧景琰已迅速迎上去对高湛道:“朕今晚去御书房歇息。你好生伺候苏先生,明天早朝后来见朕。” 说完他疾步而出,高湛看了一眼依旧半跪半坐在桌边的苏先生,赶忙低头跟了出去。 梅长苏这才回过神来,听着殿外一连串的“陛下起驾”“恭送陛下”,忍不住重重锤了下桌子。 第16章 武英殿中。 沈追和蔡荃对望一眼,后者眼里满是疑问探询,前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轻咳一声:“陛下,陛下……” 御座上眼神放空的皇帝一惊回神,抬手捏了捏眉心,道:“朕今日有些不舒服,诸位爱卿若是没有特别要紧之事,这便散了吧。” 底下群臣连忙跪倒,一齐喊“请皇上保重龙体,臣等告退”。 待到大臣们退了出去,随侍萧景琰上朝的一个小太监便匆匆进来回禀:“陛下,高公公已经来了,在殿外候着。”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传。” 高湛进来行礼,低头偷眼看了看皇帝脸色,果然跟留在养居殿的那位一样,一看就知也是一夜没睡的。 高湛在心里叹气,低头半响也不听皇上说话,只得主动开口:“不知陛下召老臣来……” “苏先生他……”皇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说了半句又停下了,高湛正在心中掂掇该不该劝劝,便听皇上接着道:“你去找几个做事利落的人,替苏先生收拾一下,今日送他出宫。宫门处自有蒙将军安排的人接手。朕在书房还备了些东西,是要送给苏先生的,你顺便带回去吧。”顿了顿又道:“好好送先生出去,万不可失了礼数。” 高湛躬身答了几个是字,心里却发起愁来。 宫里那些关于陛下和苏先生的传闻他也听过,私情不私情的他不敢胡猜,但向来面无表情,寡言少语的皇上在苏先生面前确是不一样的。 要知道在苏先生入宫之前,养居殿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大多数连皇上的笑脸都没见过呢…… 好容易苏先生来了,皇上冷冰冰的脸有了点温度,养居殿总是铅云压顶的气氛也大有改善,他们其实都私下盼着苏先生就这么住下去才好他们做下人的,主子的心情才是天下第一等紧要大事,其余的事可不需他们去顾虑。可这才不到一个月,怎么就要送出宫去了呢?昨天晚上还好好喝酒聊天呢,唉……高湛一边跟着皇帝朝御书房去,一边在心里唉声叹气。 梅长苏站在养居殿门口的台阶上,眯起眼睛看着高湛领了几个人,大箱小箱的抬了不少东西,正朝这边过来。 高湛看到他,赶紧快走几步先到了他跟前,微微躬身道:“苏先生怎么站在这里?可用过早饭了?” 梅长苏微微一笑:“谢公公关心,已吃过了。公公这大箱小箱的,是要搬家?” 高湛陪着笑:“这些都是陛下赐给先生的。” 梅长苏一挑眉:“哦?陛下无缘无故地,赏我这许多东西做什么?”说着慢慢踱下台阶,走到那些箱子面前随手翻看。只见一箱箱的多数是书,还有些笔墨纸砚字画之类,另有一箱全是各地贡来的茶叶。梅长苏看到一盒武夷茶,动作一滞,一声长叹。转头向高湛道:“高公公,劳烦去替我取张琴来。” 高湛惊讶:“琴?那个……苏先生……陛下要老臣今日送你出宫,这些都是赐给你带出宫去的……” 梅长苏点点头,道:“我知道啊。不过我就算要出去,也得跟陛下当面道个别吧?陛下国事繁忙,我又不急着走,就在这等他好了。只是干等无聊,所以请公公去替我取张琴来,打发打发时间。” 高湛额头见汗,心道陛下只怕就是不愿道别,才把事情全jiāo代给我了,为难道:“先生……” 梅长苏看他一眼,淡淡道:“陛下有说我什么时辰之前必须出宫吗?” 高湛一呆,道:“那倒没有……” “那陛下有说,若是我不肯走,便叫人乱棍打出去吗?” 高湛急忙摇手:“怎么会,怎么会?陛下对先生甚是敬重……” 梅长苏笑道:“那不就行了,公公也不必为难,我只是还有句话非和陛下说不可。陛下若是怪罪,公公只管说是我赖着不肯走就是。现在公公可以去替我取琴了吗?” 高湛审时度势,觉得陛下虽说要送苏先生出宫,但是把他叫去千叮万嘱,又赐了这么多东西其中大部分还是刚才到了书房临时想起,现急急火火地叫人去备的怎么看都不是苏先生失了圣心被赶出去的样子,怎么看陛下其实都是舍不得的……既然如此,他何必冒着得罪皇上心尖子上的人的风险,非要去执行一道含含糊糊的旨意呢? 当下笑道:“先生说得是。只是您也知道,我们陛下不好音律,这琴还得去内务府现找,请先生进屋少坐吧。” 梅长苏摇摇头,抬手一指:“在屋里憋了这许多天,好生气闷,我看那亭子景致甚好,就烦请公公叫人把琴放到那吧。”说完又扭头吩咐旁边的小太监准备茶炉茶具,自己则慢慢朝那柳荫合围的小亭中走去。 高湛一边吩咐人去找琴,一边看着他的背影出神,这位苏先生的来历他虽然不知,但瞧这通身的气派,只怕不是池中之物啊……这宫中的风,将来会怎么吹呢? 不多时琴已取到,茶汤初沸,梅长苏便自顾自的在亭中烹茶弹琴,只等着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景琰回来。谁知这一等便是大半天,萧景琰不但没露面,连问都没遣人来问一声。梅长苏抬眼瞧瞧偏西的日头,微微冷笑,心道我这次可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昨夜萧景琰走后他懊恼了半天,恨不得追出去揪住那头牛说个清楚。但他也知道自己一介无职外男,深夜在宫中乱闯,只怕还没追上萧景琰就让禁军拿住了。自己进宫时已经是好大一场闹剧,雅不yù在这深宫中节外生枝,也只得按捺住了,在殿中转来转去的生闷气。 可是转了几圈,看到龙床,便想起那人几乎夜夜噩梦。自己雪冤报仇之后便不曾再做那些噩梦了,可没想到却把萧景琰一个人留在了那梦魇之中,三年多了都未能挣脱;看到桌上的茶具,又想起有次看到宫人备茶,他无意中问了一句,高湛告诉他“陛下向来只喝武夷茶”…… 他对自己一片深情,自己却总是瞻前顾后百般思虑,以致二人迁延至今还未表明心迹……想到表明心迹不由脸上一红,又想到刚才自己竟是主动……主动亲了他……明天却怎么见面才好? 当时若有人在旁,便会看到向来温雅淡然的苏先生,对着烛火,脸上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羞涩,一会儿又泫然yù泣的,直到天都快亮了,才露出个坚毅的表情,像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心。 相比起苏先生,皇帝陛下思考问题的方式就没那么斯文了。他先是在书房后的空地上舞了一个时辰的剑,把自己累得半死之后才回入房中,然后在书房的矮榻上辗转到天亮。坐在武英殿中心中都仍是乱纷纷的无法宁定,所以才有了登基以来第一次,皇上上朝时的心不在焉。 皇上下了朝后其实也是继续心不在焉的,人虽在书房,心里却尽是“不知苏先生出宫之后安置的可好?”“蒙卿怎么还不来回报?”“保护他的人手够不够?安排得周不周全?若是再有刺客来找他麻烦那便如何是好?”“他昨晚那样……莫非是对我倾心?”“可我已经心有所属,又怎能……”后面的两个问题他已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自问对苏伍并不是全不动心,可又觉得这点动心皆因他像梅长苏的缘故。他敬重苏伍才学和为人,又想他若是真对自己有情,自己却将他当成别人的替身,那也太对他不住。 送他离宫虽然不舍,留下却又万般不妥,他心中一团乱麻,最后还是决定快刀斩之。“或者……只要不再相见,他和我,就都不用再为难了吧?” 皇帝陛下在书房胡思乱想了一天,面前堆着的折子也不知看进去了几本,最后一扭头才发现日已西斜,终于沉不住气了,叫人把蒙挚唤来,劈头就问:“苏先生安置得如何了?” 蒙挚莫名其妙:“苏先生还没有出宫啊。臣安排的人一直在宫门等,但等到现在都没消息,臣还道是陛下改了主意忘了跟臣说了呢?” 萧景琰也觉奇怪:“怎么会……?”他想苏伍进宫压根没带什么东西,哪需要收拾准备这许久,当下派人回养居殿去问,结果得到的回复是“苏先生不肯走,说是还有句话非和陛下说不可。” “有话和朕说?”萧景琰一怔,与蒙挚对望一眼,蒙挚道:“陛下不如去听听他有何话说。或者他是打算向陛下坦承身份来历了呢?” 萧景琰心中微动,点头道:“说得也是。” 他摆驾后宫,蒙挚不便跟着,辞了出去。萧景琰也不传步辇,一路想着苏伍会说什么,心中既乱,脚步就不知不觉加快,弄得随驾的太监宫女跟得气喘吁吁。 行至养居殿前,就听一阵如流注泻玉般的琴声传来,高湛站在殿前阶下,见他来了跪倒行礼,起来时朝殿前花园中的小亭里指了指。 萧景琰转头望去,只见苏伍坐在亭中正自抚琴,皇帝驾临众人闹哄哄的行礼,他却似是完全没听到,连头都没抬一下。 萧景琰听那琴声平和舒缓,调子竟似有些熟悉,一边回想自己在哪听过,一边迈步向亭中走去。身后的小太监想要跟上,却被高公公悄悄止住了。 踏进亭中,苏伍这才抬起头来对他一笑,起身行礼道:“陛下来了,请坐。” 萧景琰心中奇怪,他本想着昨晚两人一个情不自禁,这时再见多少定有些尴尬,谁知苏伍竟是一派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yào。当下便坐了,道:“先生说有话跟朕说?” 苏伍把一只茶杯轻轻推到他面前,微笑道:“不着急,陛下且喝口水再说。” 萧景琰看了他两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奇道:“白开水?” 苏伍抬眼凝视着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水牛!” 两人同时大惊,萧景琰长身而起一把将苏伍扯到自己身后,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亭外柳树上一个面容俊秀的蓝衫少年,一足踏着柳枝,一足凌空,身体随着柳枝轻摆而上下起伏着,却不是飞流是谁? 萧景琰见是飞流,心里的惊讶却丝毫没有减少。他只知当年梅长苏在北境身死,飞流便被蔺晨带走了,之后再也没有消息,今日却为何会出现在这深宫里? 他这边惊讶,亭外不远处护卫的禁军也都发现有人闯入,而且已到皇上跟前,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兵刃出鞘喊着“有刺客!”“护驾”的奔杀过来。 飞流翻身落地,正要跟萧景琰说话,忽见这么多人凶神恶煞地对着自己冲过来,还大喊大叫地让自己没法和水牛说话,眉头一拧就要发怒,被萧景琰护在身后,完完全全被惊呆了的梅长苏才猛然反应过来,一时间也不及细想,只怕他和禁军动起手来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踏上一步拦在飞流跟前低喝道:“飞流!不可以!” 他这话一出,不但飞流愣住,萧景琰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望过来。 就这短短一瞬,禁军已将小亭团团围住,几个身法快的已扑入亭中向飞流攻去。飞流身形飘忽一一避过,眼睛却呆呆望着梅长苏。梅长苏见他看着自己发呆,这才想起自己容貌全非,飞流又不认识自己怎么会听自己的话,大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转头对萧景琰道:“陛下!快叫他们停手!” 萧景琰却也睁大了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只手本已举起要阻止禁军的,却停在半空不动了。 此时亭中的禁军更多,只是怕地方窄小刀剑无眼伤了皇上才没一拥而上,几个人排chéng rén墙将萧景琰和苏伍护在身后,只待他们一退出亭子便要一拥而上擒拿刺客。 梅长苏喊了两声陛下见萧景琰没反应,惊慌之下又转头去看飞流,见他只是一味躲避却不还手,他身法虽快,但这方寸之地毕竟难以腾挪,禁军又人数众多,生怕他吃亏受伤,也顾不得他听不听,大声叫道:“飞流!飞流快跑!离开这儿!去找蒙大叔!” 飞流又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大叫一声:“苏哥哥!” 梅长苏一怔,只觉身旁的萧景琰也是身子巨震,却顾不得去看他,因为飞流已经一叠连声地喊着“苏哥哥!苏哥哥!苏哥哥!”地向他扑来,禁军不知他在喊些什么,看他扑向皇上所在的方位,下手更不容情。 梅长苏见那么多明晃晃的刀剑向着飞流招呼过去,他却不管不顾地只是要扑向自己,吓得魂飞魄散,死命推开拦在自己跟前的禁军,冲上去张臂将正扑到身前的飞流一把抱住护在怀中。萧景琰几乎是在同时大喝了一声:“住手!” 正在追击的禁军本就不敢伤梅长苏,又听皇上叫住手,无不急忙收势。但终究有一个追得太近,梅长苏又正好扑到他剑下,他虽已急退撤剑,剑尖到底还是嗤地一下,划破了梅长苏的肩头。 飞流从梅长苏怀中抬起头时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怒,扭头看向那持剑的禁军,俊俏的脸上满是杀意,牙缝中蹦出一个字:“死!” 他刚才一直躲避并未出手,众禁军只觉得他身法诡异,却不知他武功如何,这时忽见他变脸,浑身杀气凌然,无不惊骇,那划伤梅长苏的禁军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梅长苏赶紧用力抱住他,安抚道:“飞流乖,不可以在这杀人。苏哥哥没事,只是小伤口,一点都不疼的。” 飞流回头看他,脸上的杀气便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嘟起嘴认真的道:“伤了苏哥哥!该死!” 梅长苏心头一暖,眼圈便红了。这三年来他牵挂最多的是萧景琰,想念最多的却是飞流。虽知道蔺晨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但飞流某种程度上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他也不是没想过为了飞流上琅琊阁,可他已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若是飞流不肯认他,岂不白白惹得他想起苏哥哥,再伤心一场?谁知飞流跟他打了两个照面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认了他,早知如此…… 他心头歉疚,但此时终不是说话叙旧的当口,只得哄道:“这位大哥不是故意的,飞流别生气啦。等会你替苏哥哥上yào好吗?飞流亲手上yào,苏哥哥一定好的很快。” 飞流一听顿时就高兴起来,向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道:“嗯!” 梅长苏拉着他手站起身,看了萧景琰一眼,后者此刻脸上已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梅长苏苦笑,飞流这一突然出现,倒省了他许多口舌。只是要怎么让萧景琰消气,却是个大问题…… “陛下……”梅长苏放软了声音,叹道,“我有话跟你说……” 萧景琰哼了一声,淡淡道:“原要听听先生有何话说。”转头向兀自围着的禁军和宫人们道:“这位小公子是朕江湖上的朋友,刚才都是误会。你们都下去,今天的事不准外传。” 第17章 “陛下……”梅长苏放软了声音,叹道,“我有话跟你说……” 萧景琰哼了一声,淡淡道:“原要听听先生有何话说。”向兀自围着的禁军和宫人们道:“这位小公子是朕江湖上的朋友,刚才是误会。你们都下去,今天的事不准外传。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躬身而退,萧景琰却又叫住一个太监道:“先去传个太医来。” 梅长苏道:“只是小伤……”被萧景琰眼睛一瞪,后半句顿时咽了回去。 太医来得甚快,看了他肩上的伤道只是划破了点皮ròu,不妨事,敷点金疮yào包一包就好。梅长苏替飞流争取到敷yào的权利后,飞流便心满意足的趴在苏哥哥的膝上,玩苏哥哥手指去了。 等太医退下,梅长苏摸了摸鼻子正要说话,萧景琰却先开口了:“飞流,你怎么会来找我?” 飞流想了想,道:“找苏哥哥!” “你怎么知道苏哥哥在这?” “鸽子,说的!” “鸽子说的?”萧景琰看了一眼梅长苏,梅长苏也是一愕,随即道:“蔺晨跟你说的?” “嗯!”飞流点头。 “蔺晨怎么会知道我在这?”梅长苏大奇,飞流却摇头道:“不知道!” “你说他不知道?那为何教你到这来找?” “找水牛!要苏哥哥!” “蔺晨叫你来找水……找皇上要我?”梅长苏越听越糊涂,飞流却着急摇头道:“不是!他不知道!飞流,自己。” “你是说蔺晨不知道你来这,你自己偷跑来的?” 飞流露出个得意的笑容:“认识路!” 梅长苏无奈的看向萧景琰:“陛下,这次连我也听不懂了……” 萧景琰冷冷道:“哪里不懂?不是蔺晨知道你被抓入宫,这才叫飞流来找的吗?” 梅长苏一怔,道:“蔺晨根本不知道我活过来了啊,怎么会……?” “他也不知道?我还以为,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呢!” 梅长苏无奈道:“陛下……这次没人知道……我也不是有心瞒你,可这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只怕说出来你也不信。” “先生不妨说来听听?”萧景琰冷笑。 梅长苏叹了口气,当下便从自己怎么在死后七七那天于破庙中醒来,发现已换了别人的躯体讲起,一直讲到在酒楼门口遇到列战英和戚猛,一时好奇偷听了他们谈话。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啦,元宵节那晚的相见是我安排的,对我动粗的地痞流氓是江左盟的人假扮的。蔺晨说你的病是心病,我便想让你出宫走走,跟人聊聊旧事或者能纾解……”梅长苏一口气说完,偷眼看了看萧景琰,却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看自己,心中忐忑不已。 萧景琰沉默了半天,才睨了他一眼,道:“你怎知我那天会出宫?” 梅长苏摇头道:“我不知。十三先生派了人悄悄看住禁宫的大小门户,见你出宫便来报信。反正依你的xìng子,若要出宫,定是骑马,不会乘车……” “先生真是算无遗策,”萧景琰哼了一声,又问:“对母后说要让我出宫散心的那个太医也是你安排的?” 梅长苏低下头去,嘟囔道:“江左盟的……” 萧景琰想了想,缓缓道:“你费这么大劲引我出宫,却又不肯和我相认,是不是打算我病一好就让苏伍消失?” 他语气虽然淡淡,但梅长苏知道他此时一定恼到了极处,嗫嚅道:“一开始是……毕竟借尸还魂这样的事太过惊人,我既担心你不信,又担心有其他人得知了以此兴风作浪……”见萧景琰斜眼瞪着他,脸色极是不善,赶紧又道:“但后来、后来我便没打算再瞒的,只是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你在养居殿住了一个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萧景琰似乎就要拍案而起了,飞流听他忽然抬高声音对着苏哥哥叫嚷,怒目瞪着他道:“水牛坏!又凶苏哥哥!” 梅长苏急忙道:“飞流,不可胡说!”萧景琰一怔,种种往事兜到心头,一股气顿时馁了,心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我,我凭什么在这对他大呼小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刨根问底?又想起自己对他的心思,他如今已尽数知晓,若是为此不愿跟自己相认,不愿留下,又有什么奇怪?颓然站起,道:“今日已晚,你和飞流便再住一夜吧。”说着转身要走,却又停步,低声道:“小殊,你安顿好了飞流来养居殿一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梅长苏愕然看着他离开,心知他这声“小殊”一叫,对自己是再无怀疑了。可两人好容易相认了,为何不见他露出点喜色?莫非还是气我瞒着他? 梅长苏请高湛收拾了个空置的下人房给飞流暂居。飞流大概是日夜兼程从琅琊山跑来的,刚才又闹了这一出,梅长苏给他吃了些点心便见他呵欠连天起来。于是哄他上床睡了,自己坐在一边看他睡着,这才轻轻起身关门出来到正殿去。 殿中的下人早已被屏退,萧景琰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殿门开处烛火摇曳,连带着他的脸色也晦暗不明起来。梅长苏缓缓走近,喊了声“陛下……”萧景琰抬眼看了看他,慢慢站起身来,道:“飞流睡下了?” 梅长苏道:“嗯。一直拉着我不放,叫陛下久等了。” 萧景琰忽然咬了咬牙,道:“叫我景琰。”梅长苏还未说话,他便又急急地说道:“最后一次……可好?” 梅长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道:“最后一次?” 萧景琰低下头去,道:“你费尽心机和我相识,无非是担心我那梦魇之症。如今我既知你还好好活着,以后自然不会再犯……你放心,将来我定会保重身体,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梅长苏渐渐听出点头绪,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事到如今你又在钻什么牛角尖?曼声道:“陛下这意思,以后是不打算再和我见面了?” 萧景琰听他始终喊自己陛下,心中失望,低声道:“你若还愿意跟我见面,那自然……”他话说了一半,忽然额头一痛,却是挨了个bào栗,他这额头可是十多年没人敢冒渎了,此时不禁呆呆抬头,看着施施然收回手去,似笑非笑与他对视的梅长苏。 “我为何不愿再和你见面了?” 萧景琰讷讷道:“昨晚、昨晚……我说了……”想到昨晚梅长苏脸一红,怒道:“你还有脸提昨晚?昨晚是谁……话说到一半就跑了?今天却来怪我瞒着你?” 萧景琰见他脸红,这才想起昨天是他主动亲了自己,而且是在自己袒露心声之后,那是不是说明……是不是说明……? 他短短几个时辰中心情起伏跌宕的太过厉害,此时只觉得眼前一切好得太不真实,心里却不大敢相信,睁大眼睛看了梅长苏半响,才小声道:“你真的不是……为了安慰我才……?” 梅长苏本就有些泛红的脸顿时蹭的一下,连额头都红了,袖子一甩扭头就走,只觉再跟这头牛多说一句话自己便要活活气死了。 刚走出一步便手腕一紧,已被人抓住,接着一拉一带,他还来不及惊呼就跌进身后的怀抱中。萧景琰用大得快要勒断他骨头的力道抱住他,头埋在他颈边,颤声喊了句“小殊”便不说话了,梅长苏感到他炽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肌肤上,同时还有热热的液体落下,烫得他心都痛了,忍不住闭上眼睛,也伸出双臂用力回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景琰,我回来了。” 萧景琰的手臂应声收得更紧。 第18章 两人静静相拥了不知多久,梅长苏的腿都有点酸了,才轻轻拍了拍萧景琰的背,轻笑道:“好啦,皇上……” 可“皇上”两字才刚出口就被萧景琰堵回去了,用嘴。 “唔……”梅长苏吓了一跳,但萧景琰似乎不敢造次,只是将自己的嘴唇覆住他的,梅长苏感觉到他脸上湿湿凉凉的一片,心中轻叹一声,闭上眼睛吻了回去。 得到许可和鼓励的萧景琰动作变得粗野起来,接下来的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他用力吮吸撕扯着梅长苏的双唇,不管不顾不依不饶的架势,倒像是要将他就此吞吃入腹一般。梅长苏也不甘示弱,同样用力的撕咬回去,吻到后来他们都尝到了彼此口中的血腥味。 “小殊……”四片嘴唇稍稍分开,萧景琰哑声喊,随即又吻了上来,这次的吻急切而凌乱,从唇上吻到嘴角,吻到颊上,吻到耳边,又吻到颈侧。梅长苏声音发颤,低低叫了声“景琰”,扬起脖颈仿佛献祭,任由那人用牙齿在白皙的颈上留下印记。 得到许可和鼓励的萧景琰动作变得粗野起来,接下来的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他用力吮吸撕扯着梅长苏的双唇,不管不顾不依不饶的架势,倒像是要将他就此吞吃入腹一般。梅长苏也不甘示弱,同样用力的撕咬回去,吻到后来他们都尝到了彼此口中的血腥味。 “小殊……”四片嘴唇稍稍分开,萧景琰哑声喊,随即又吻了上来,这次的吻急切而凌乱,从唇上吻到嘴角,吻到颊上,吻到耳边,又吻到颈侧。梅长苏声音发颤,低低叫了声“景琰”,扬起脖颈仿佛献祭,任由那人用牙齿在白皙的颈上留下印记。 接下来的事仿佛顺理成章,也不知道是谁先伸手去扯对方的衣物,总之最后萧景琰把梅长苏压在矮桌边时,除了身下两三个凌乱的坐垫隔绝地面的冰冷,两人身上都已不着片缕了。 萧景琰从没跟男人做过这事,梅长苏在情事方面更是白纸一张毫无经验,两人都只是凭着本能,被胸中那涨得就快要bào出来的情绪催动着,毫无章法的胡乱索取着对方,激烈的亲吻,用力的拥抱,热切的摩擦。 两人的yù望都早已高高翘起,在对方小腹上蹭来蹭去,蹭得几下,萧景琰忽然用手握住了梅长苏的,从没被人碰过的地方被炙热的手包裹住,梅长苏呜的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他手腕,抖着声音说:“放开……” 可萧景琰不但没有放开,反而微微收紧手指上下滑动起来。“嗯、啊……”梅长苏抓着他手腕的手指顿时失去了力气,只能任那经常握剑挽弓的有力的手握住自己,大拇指在上下动作的同时滑过开始渗出液体的顶端,指腹上的薄茧摩擦着那里柔嫩的表皮,梅长苏顿时在他怀里扭得像条离了水的鱼。 毕竟是从未经情事的身体,又一向清心寡yù惯了,连指头告了消乏的次数都少得可怜,不一会儿就绷紧身体随着一声带着哭腔的“景琰”泄在对方手里了。 萧景琰俯下身亲吻他泛红的眼角,被他双臂一缠,两人赤luǒ的胸膛贴在一起,还没释放的下身更加胀得发痛。梅长苏感觉到那硬邦邦顶在自己大腿上的东西,稍稍松开了手,哑着嗓子唤:“景琰……你……” 萧景琰也已胀得难受,拉过他手轻轻覆在自己的yù望上,低声道:“小殊……你也帮我……”梅长苏却被烫了似的缩回手,那双平时清明的眼睛此刻雾气迷蒙的看着他,双颊飞红,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你……不想要我吗……?” 萧景琰只觉脑中有根弦啪地一声断了。不想要他吗?他想得快疯了。 然后梅长苏就被狂风暴雨般的吻弄得喘不过气来,萧景琰每一次嘴唇落下都像要在他身上留个记号一样用力,他虽然大概知道男人承欢是怎样,但那都是书上只言片语看来的,所以当萧景琰分开他的腿,一根手指带着他自己刚才shè出来的东西抵在那个地方时,他还是惊慌失措了。 “景、景琰、你做什么……?”他扭动着想躲开,这太奇怪了。 萧景琰按住他,嘴唇贴着他耳朵:“乖,别动。他们说需得……先扩张才行……”说着那根手指已经钻进去一个指节,被突如其来的胀痛和刺激弄得“啊”的叫出声的梅长苏,已经顾不得去问“谁是他们?” 其实萧景琰也不太清楚该怎么做,只是大梁虽然不像楚国那么尚男风,但秦楼楚馆里也是有男妓的。他从前常年带兵在外,一群大男人同吃同住,有时喝了酒什么混话说不出口?这“跟男人做要先扩张”的认知就是有次平乱归来庆功宴上酒酣耳热之际听营中一个喜好男风的军士说的,当时那军士一句“直接硬上可是会出人命的”让他印象十分深刻,只是后来听他们越说越不成话,他便起身走了。 “疼吗?”现下看梅长苏似是难受得很,他不禁怀疑自己做得不对,赶紧停了手问。 梅长苏蹙着眉摇了摇头,把脸埋进他肩窝,低声道:“没事……继续……” 手指便接着向里探进,有精液顺滑,一根手指倒也没受太大的阻碍,萧景琰试着转动了两下,又模仿着jiāo欢的动作退出一点再探入,如此反复动作了一会儿,只觉紧紧匝住自己手指的通道好像稍微放松了些,便迟疑着抽了出来。 梅长苏一直抱着他的肩膀忍着没出声,这时喘了口气,侧过脸看到他鬓角都被汗水濡湿了,额上青筋暴起,显是忍得十分辛苦,心底不禁一片柔软,低声道:“可以了……” 萧景琰确实已等不得他第二句,克制了半天的硬物代替手指抵住那小孔,缓缓推进。 可梅长苏是第一次,事前扩张又潦草得近乎于无,后果可想而知。 承受的人痛得仰起头叫都叫不出声,只觉自己像是正从里到外被一把烧红的刀劈开似的,忍不住全身都发起抖来;进入的人却也不好受,被过分紧致又不够润滑的通道紧紧绞住,进退两难。 好不容易慢慢推到最底,萧景琰看梅长苏脸都白了,双眼紧闭,夹着自己腰的两条大腿轻颤个不住,不禁心痛,道:“小殊,别勉强了,我……” 梅长苏却收了收本就一直抱着他肩膀的手臂,把他拉得更低些,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景琰……从此以后我都不走了……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大概是因为疼痛,他说得很慢,声音也微微发着抖。 回答他的是身体里突然疯狂冲撞起来的、坚硬滚烫的东西。 萧景琰似是已经理智全失,毫无章法和技巧地顶撞着他,每一下都用尽全力,又急又快地略略抽出又狠狠chā入,抱着他的背扣住他的肩膀的双臂也像要把他勒进自己身体一样用力。 梅长苏只觉得自己要被撞散了,整个人都在颠簸晃动,张开嘴再发不出完整的词句,只能漏出些破碎的呻吟。 其实是痛的。 身体被强硬的破开的胀痛,还没适应的肠道被这样用力的抽chā的火辣辣的痛,腰被屈折得太厉害像要断掉似的痛,大腿筋ròu被压得太开的痛,还有背上剩下那几个结痂未落的伤口,在地上摩擦的痛。 就连今天肩上的伤,也因为太激烈的动作崩裂了吧…… 可他不会叫痛,因为他知道,萧景琰比他更痛; 他也不肯喊停,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说停他便会立刻停下。 感君深情,无以为报。如果痛是你给予的,我便甘之如饴。 萧景琰疯狂的动作倒没持续太久,他毕竟也忍了半天,又过于激动,抵在最深处shè出来时他一口咬住了梅长苏高高扬起的脖颈,似是要靠着他温热的血ròu来确认他的存在一般。 梅长苏被打在肠道里的热流刺激得终于哭叫出声,脚趾紧紧蜷起,又慢慢松开,最后随着无力垂落的双腿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第19章 由于多年养成的良好习惯,萧景琰第二天还是早早就醒了。看着身边睡得正沉的人,登基以来第一次起了不想去早朝的念头。 但心知自己无故罢朝,这害他不想上朝的罪魁祸首必定是第一个要拿大道理教训他的,想了想还是咬咬牙,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掀开被子下了床。 为了怕吵醒熟睡的人,萧景琰披了件单衫轻手轻脚地闪到大殿的最外一重。这里本来是上夜的宫人值守的地方,但昨晚全后宫最有眼力见的高公公没让人值夜,所以此刻空无一人。萧景琰轻轻咳嗽了一声,殿门外立刻有人低声应:“陛下,你醒啦?”紧接着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高湛躬着身子进来得悄无声息。 即使如此,萧景琰还是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高湛心领神会,闭上嘴一言不发动作轻柔的伺候皇上穿衣盥洗,看到皇上肩上背上纵横jiāo错的几道深深抓痕,默默垂下视线在心里念了几句佛。损伤龙体可是死罪啊,这都见血了……要是换了先皇,昨夜侍寝的嫔妃只怕已被杖毙了吧? 这后宫的风向啊,是要变咯……高湛一边诺诺地应着皇上“好生伺候苏先生,不可搅扰他休息”的命令,一边在心里叹气。 武英殿上刑部尚书又在和户部尚书递眼色,因为御座上的天子今天看起来比昨天还古怪。昨天只是心不在焉,今天心不在焉外加嘴角一直扬着可疑的弧度。 刚才一个新任的户部侍郎奏报完,皇上夸道:“做得不错”,还破天荒地笑了笑,把那小侍郎惊得差点跪下了不怪他,武英殿上凡是天子继位后才上任的官员都没见过皇上这般……春风化雨的笑容。别说笑容,皇上平时那冰封般的脸上什么表情都很少见的好吗?蔡荃和沈追jiāo换着担心的眼神,昨天才说身体不适,是不是该进言劝陛下休息几天?但为何总觉得,皇上今天这不像身体不适,倒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散朝后萧景琰其实是想立刻就回养居殿的,他满肚子的话昨晚还没说完,两人就……咳,但看着满脸担忧的蒙挚和被逼着在家养了一个月伤昨晚听说宫里似乎来了刺客所以今天抗旨跑来的列战英,还是不得不耐下xìng子解释:“那不是刺客,是飞流。” “飞流?!”两人异口同声,不过一惊一喜。喜的当然是蒙挚,立刻就咧开了嘴:“小飞流怎么来了?他现在在哪?” “在养居殿。”萧景琰思量着要不要告诉他小殊借尸还魂的事,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行礼,低声禀报道:“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公公遣奴才来回禀皇上,苏先生身体不适……” 他话还没说完,萧景琰已经失色道:“身体不适!?昨天不是还好端端的?”小太监刚要回答,只觉身旁风声一动,再抬眼皇上已经到了殿外了,远远抛下一句:“你们先退下,明天再说。” 小太监望着皇上的背影心中叹服:“久闻陛下武艺卓绝,这能在三军中斩将夺帅的迅捷身法,果然名不虚传啊……”咦?等等!皇上您别急,奴才还没说完啊!! 小太监咚咚咚地追着皇上跑走了,丢下蒙挚和列战英面面相觑,列战英咽了咽,半响才艰难地措辞:“皇上他……今天这是怎么了?”蒙挚瞪眼睛:“你问我我问谁啊?不过皇上这可是第二次把我扔这急吼吼的跑走了……两次都是为了那个苏伍……”两人再次对视,都在对方眼中读到点了不得的信息,于是互相慢慢靠近了一点。 “你说……皇上会不会对这个苏先生……” “你也觉得啊……?你休养的这一个月,苏先生一直都住在养居殿的,说不定真的……” 然后列统领和蒙将军觉得正在议论的内容过于大不敬,不约而同地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萧景琰施展轻功神兵天降般的到来,给本来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养居殿前院又添了一重乱。 刚刚以高湛为首围在殿门处的宫人慌慌张张跪了一地,皇上不乘辇倒是常事,但这样连通传的机会都不给就飞身而入还是第一次。众人跪下了,站在殿门处双手抱胸横眉冷对的俊美少年就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萧景琰扫了四下一眼,说了句“平身”,几步便到了飞流跟前:“苏哥哥怎么了?” “洗、澡!等着!”飞流拦在门口,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萧景琰讶然道:“洗澡?不是说身体不适吗?”说着转头去看刚刚爬起来的高湛,高湛一脑门汗,凑过来低声回道:“早上飞流小少爷来时,苏先生也刚好醒了。老臣就跟着进去想伺候他起身,可苏先生起来一半又躺回去了,说是要洗澡,还不让人伺候。老臣看他脸红得厉害,怕是……昨夜着凉发热了,就自作主张去请了太医来,可先生也不肯叫太医瞧……洗澡水已端进去好一阵了,里边一点动静没有,老臣很是担心,可飞流小少爷拦着无论如何不让我们进去。这不得已,才去惊扰陛下……” 看着陛下听到“昨夜着凉”四个字时脸上一瞬间古怪的神情,高湛心里更是明白,皇上和苏先生,昨晚这是头一遭吧? “飞流乖,让我进去看看苏哥哥好吗?”萧景琰开始试图和横在门口的飞流讲道理。 “说了!等着!”飞流从来不是讲道理的人。 萧景琰揉揉额角,灵机一动:“苏哥哥是不是和你说过不可以打我,也不可对我无礼?” 飞流嘟起嘴看着他,满脸不高兴的点点头。高湛脑门上的汗出得更厉害了。 “好。我知道飞流是最听苏哥哥话的。”萧景琰点头,迈步就朝殿里闯。飞流急得跺脚,但经他一提想起苏哥哥的严令,又不敢伸手拦他,只得在他旁边转来转去地跟着进了殿。 洗浴的大桶是送到最里面寝殿里的,两人绕过帘幔就看到梅长苏背对着他们趴在桶沿上,肩胛以下都浸在水里,肩上裹伤的棉纱不知被他丢到哪里去了,伤口正渗出一丝细细的鲜血,顺着他白皙的背没入水中。 飞流抢先一步闪了过去,撅着嘴告状:“水牛不听话!闯进来!” 梅长苏却没反应,萧景琰疾步过去一看,只见他双眼紧闭,颧骨泛红,趴在桶边上似是昏过去了。 萧景琰这一惊非同小可,梅长苏的病本就是他最深的心结,直到梅长苏在北境病逝他才知道关于火寒之dú的种种,三年来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当初没有仔细查问清楚就放任他去赴死。这次两人相认,好多事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虽然相处的这段时日梅长苏不像还身有疾病的样子,但心中总是有点不安。所以刚才那小太监来报苏先生身体不适时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此刻看他昏迷,顿时只觉全身如浸冰水,喊了声“小殊!”就上前一把将人从已经微凉的洗澡水中抱了出来,一边扭头对飞流吼:“去叫太医!” 飞流被他吼得一愣,但立刻明白苏哥哥病了要找大夫,正要往外跑,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飞流,别去!” 飞流立刻站住,萧景琰一呆低头,却见怀里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顿时大喜:“小殊!你没事吧?” 梅长苏本就发红的脸似乎更红了,低声怒道:“快把我放下,这……成什么样子!”萧景琰这才惊觉他全身赤luǒ,还湿漉漉的,赶紧转身把人放在床上,拿过放在浴桶边的布巾要给他擦身。 梅长苏一把夺过布巾,放下床帐,道:“我自己会擦。你们出去,我没事。” 他这话毫无说服力,所以连飞流都没动,萧景琰更是着急,道:“怎么会没事?你都晕倒在浴桶里了,还说没事?!还有肩上的伤……” “谁晕倒了?我只是睡着了!”梅长苏又羞又怒,他倒没撒谎,他真的只是睡着了。因为昨晚那场过于激烈的情事,他有些发烧,刚才泡在浴桶里被热水一蒸,就晕乎乎的睡过去了。但究其原因,他会发烧,会需要泡在浴桶里清理……体内那些羞于启齿的东西,归根结底还不是都是某人的错! 但某人毫无犯错的自觉,还在帐外唠叨:“别闹了,你非让太医瞧瞧不可!” 帐帘一开,一块半湿的布巾劈面砸了过来,伴着梅长苏咬牙切齿地声音:“我说了不必!” 萧景琰完全不懂他在发什么脾气,又不敢违拗他意思硬来,正急得没做手脚处,忽然听到高湛低低的声音:“陛下。” 回身看到高湛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装着棉纱绷带和两个装yào的小罐子,躬身对他说:“陛下,请借一步,老臣有几句话……” 萧景琰疑惑地走过去,高湛放下手中的托盘,凑在皇帝身边用只有他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陛下,老臣斗胆问一句,您昨儿个……是第一次临幸苏先生吧?” 萧景琰虽觉得“临幸”这词用得甚是不妥,但此时却也不便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只得绷着脸嗯了一声。 高湛声音更低了些:“苏先生是读书人,脸皮薄……又是头一次,难怪不肯让太医来看……” 萧景琰听到“脸皮薄”三字,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小殊是在害羞啊!高湛偷眼看看皇上不知不觉咧开的嘴,越发笃定,又凑到萧景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萧景琰惊讶道:“还要这样?”高湛赔笑点头,指了指他抬进来的托盘悄声道:“灰色那罐是金疮yào,老臣估摸着苏先生肩上的伤也该换yào了。青色那罐是用来涂在那处,消肿化瘀的。”萧景琰连连点头,等他说完便摆手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叫太医熬些退热发散的yào来,在外头候着。没朕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高湛躬身应了退出,也不多嘴劝皇上不可亲自cāo持这些伺候人的事,只在心里默默打定了主意:以后伺候苏先生,要比伺候皇上本人更经心周到才行。 第20章 待高湛退出去,萧景琰向着那自从高湛出声就再没一丝动静的龙榻笑道:“好啦,人都走了,让我替你上yào。” 帐中传来闷闷的声音:“不必劳烦陛下,请把yào递进来就好。” 萧景琰掀开帐子,看了看拿被子把自己兜头蒙住只剩几缕黑发露在外面的某人,悠然道:“我替你上yào,或者传太医来,你选一个。” 被子底下半响没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见一双白皙的手从被中伸出,抓住被子边沿慢慢下拉,接着露出一双愤恨地眼睛,狠狠瞪了萧景琰一眼,才道:“飞流,你先出去一下,等会儿苏哥哥叫你。” 飞流老大不高兴,反对道:“上yào,飞流会。” 梅长苏更是窘迫,他颈边胸前的那些印记是万不能让飞流看到的,只得哄他道:“苏哥哥有要紧事和皇上说,你去门口守着别让人偷听。等会儿苏哥哥给你折只大大的孔雀,好吗?” 飞流知道苏哥哥和水牛商量事情时通常是不让旁人听的,又听到等会儿给他折孔雀,立刻兴高采烈地“嗯”了一声,一闪身就不见了。 萧景琰拿起yào坐到床边,微笑道:“还是你有办法。” 梅长苏瞪他一眼,扭头不理,萧景琰摸摸他的额头,觉得是略有些热,但也并不太烫手,心下稍宽,便yù揭开被子看他伤口,梅长苏却死死拽住不让,瞪眼道:“你干嘛?” 萧景琰已十多年没见过他如此孩子气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声音中却尽是自己都没觉察的温柔:“盖着被子,怎么上yào?” 梅长苏情知拗不过他,不情不愿地蹭出被子,半坐起来。身后那处兀自火辣辣的痛,他也不敢坐实了,只得斜倚在床头,拨开披散的头发露出肩头,嘟囔道:“一点小伤口,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萧景琰一边给他上yào,一边道:“你还敢说?昨天那样不管不顾地朝兵刃下扑,不要命了么?要是哪个禁军武艺不精反应稍慢……” 梅长苏打断他道:“皇上随身护驾的禁军,岂有学艺不精的?倒是你,昨天已是第二次不顾天子之尊以身犯险了,都当了三年皇帝的人了,还这般莽撞胡来!不知轻重!” 萧景琰知他指的是自己把他护在身后的事,苦笑道:“罢罢罢,我总说不过你,总之以后你不许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我也老老实实让人护着,行了吧?” 二人说话间,肩头的伤口已包扎妥当,梅长苏一拉被子就要缩回去,却被萧景琰一把拉住,道:“翻过去趴着。” 梅长苏惊道:“又、又干什么?”用力拽住被子,萧景琰低声道:“高湛刚才说,你是第一次……既然发烧多半是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梅长苏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断然道:“我没受伤,不用看!”萧景琰哪里肯信,也不再和他嗦,双手齐出,梅长苏只觉眼前一花已脸朝下趴在床上,咬牙怒道:“萧景琰!你用擒拿手对付我?!” 身后一声轻笑,萧景琰一边扯开他被子一边道:“你若早点这样喊一声萧景琰,我立刻便知你是谁……”他话未说完忽地抽了口气,低声道:“……我竟忘了你背上的伤。” 梅长苏这才想起自己背上还有几个没痊愈的伤口,昨天那一通折腾想必结痂被蹭掉了,难怪刚才泡在水里觉得刺痛,他浑不在意的趴回枕上摆摆手:“不过掉了几个疤,擦点yào就好了。” 萧景琰不说话,双手轻轻分开他臀瓣,梅长苏毫无提防之下惊得一躲,肌ròu牵扯之下那难以启齿的某处一阵剧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萧景琰看着那个又红又肿的小口直发呆,刚才高湛说得含蓄,他没料到竟会伤成这样。现在都这副状况,昨晚他有多疼可想而知…… 梅长苏半天不听他出声,扭头就见他一脸懊悔心疼的表情,顿时明白,伸手推了推他道:“好啦,不是上yào吗?” 萧景琰拿起那个青色yào瓶,挖出yào膏轻轻抹上,梅长苏虽觉青天白日光着身体让他在那个地方上yào太过难为情,但知他心疼自责,也不好再别扭,只得把脸埋进枕头里装死。 一时上好了yào,萧景琰取了干净衣服来给他穿好,又拿几个软垫给他靠着,就准备去唤人煎yào,梅长苏见他还是一脸郁郁不乐,挪了挪身子,然后“唉哟”一声,萧景琰立刻凑过来紧张道:“怎么了?”梅长苏抬手将他眉心拧起的纹路抚平,微笑道:“现下没事了。” 萧景琰一愣,将他手握住,低声道:“还疼吗?” 梅长苏轻笑:“有皇上您亲自服侍上yào,自然不疼了。”萧景琰道:“你还闹!昨晚为什么不……不……不……” 梅长苏抽出手白他一眼道:“不不不,不什么?我又不是女子,哪有这么娇弱了?”说罢不再理他,扬声喊:“飞流。” 殿门一声轻响,眨眼间蓝衫少年就到了跟前。梅长苏指了指窗边的案几道:“那里有纸,飞流去取几张过来,苏哥哥给你折孔雀。”飞流欢天喜地的跳过去取纸,萧景琰也出去吩咐太医煎yào,折回来见飞流趴在床边,双手托腮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哥哥给他折孔雀,不由一笑。坐下也拿过一张纸折起来,道:“太nǎinǎi教的孔雀?” 梅长苏嗯了一声,须臾后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纸孔雀一前一后出现在两人掌心,飞流笑逐颜开,一手一只高高兴兴地在床边玩了起来。 这时高湛端了yào进来,萧景琰下意识地站起身就想去接,梅长苏却抢先一步道:“怎敢劳动公公亲自端yào?飞流,快帮苏哥哥接过来。”高湛躬身赔笑:“先生如此客气,折煞老臣了。” 飞流替他端yào原是做惯了的,放下孔雀小心翼翼地接了yào递过来,梅长苏撇撇嘴有心不想喝,奈何萧景琰站在一边目光灼灼的瞪着他,只得几口喝了。萧景琰这才一笑,对高湛道:“着人取些点心蜜饯来。”又看了看飞流,加了一句:“时令鲜果也取些来。” 高湛答应了退下,梅长苏看了萧景琰一眼,道:“皇上以后当着人的面,还是要有皇上的样子才好。” 萧景琰摸摸鼻子,道:“我一时忘了……”想了想又道:“人前我听你的端着皇帝架子,人后你就不许一口一个皇上陛下的。” 梅长苏听他语气近乎耍赖,哭笑不得,但知他脾气如此,只得点头,又道:“这养居殿我也不能再住下去。” 萧景琰一听便急了,道:“你要出宫?上次的刺客还没查到,你此时出去我如何放心?何况我已答应了母亲,不再随便私服出去,那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梅长苏抬起一只手止住他,微笑道:“皇上这偌大的后宫,难道给我和飞流寻个住处都寻不到吗?” 萧景琰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他这是答应在宫里长久住下去了,顿时喜不自胜,低低喊了声:“小殊……” 梅长苏怕他在飞流面前忘形,做出些什么亲昵举动,赶紧咳了一声。这时高湛领着几个宫人端着水果点心之类的进来,萧景琰只得坐正了身子,命人把一碟糖霜樱桃端给梅长苏,又招呼飞流来吃。 飞流看到宫女端上来的切得整整齐齐做心花朵一样摆在盘子里的水果,眼睛早直了,听了这一句把手中的孔雀一丢,跳过去抱着盘子就大吃起来。梅长苏在床上喊:“慢点,小心噎着!” 其实他这番举动可谓御前失仪,但皇上本人面带微笑的看着,谁又敢说什么?高湛笑眯眯地把其他点心也都放到飞流跟前,微笑道:“小公子喜欢吃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萧景琰心中盘算着让梅长苏住哪才好,这时看到高湛说话,想起若论对后宫宫室的熟识,这位高公公怕是无人能及,便道:“高湛,朕打算寻个地方让苏先生和飞流住下,你熟悉后宫,觉得哪处宫室合适些?” 高湛心中一凛,顿时明白昨日那道送苏先生出宫的旨意算是收回了,脸上笑容不变,想了想回道:“依老臣看,圭甲宫就极好。” 圭甲宫的名头梅长苏倒是听过的,之前献王犯错就曾被禁足于斯。虽然用作禁足的宫室不会很奢华,但毕竟是以“宫”为名,当即反对道:“苏某一介白衣,又身为男子,虽蒙陛下青眼准我暂居宫中,但万不可太过招摇了。高公公随意替我寻个偏僻小院也就罢了,怎敢独占一宫?” 萧景琰眼睛一瞪正要说话,就听高湛又赔笑道:“苏先生虽是男子,但身为陛下的贵客,居所怎能简薄?况且先生迁过去之后,皇上想必也是时时要去探望的,先生住得太过偏僻简陋,到时岂不委屈了皇上?” 梅长苏听他说道“时时探望”,又想起他教萧景琰给自己查看上yào,脸顿时红了,还不及说什么,只听他又道:“正是因为苏先生身为男子,这后宫中终须避嫌。那圭甲宫本是皇子禁足思过的地方,离众位娘娘的宫室都是极远的,周围环境又清幽,先生和飞流小公子平日在附近散心走动,也甚是方便。只是圭甲宫闲置已久,其中陈设怕是太过简陋……” 萧景琰道:“你即刻着内务府重新陈设。苏先生不是喜好奢华之人,一应用物当以清雅为上,有什么疑难之处,尽管来回朕就是。” 梅长苏听他们竟然已经开始讨论如何布置的问题,不由发急,道:“还请陛下三思,这太……” 萧景琰嘴角微微上翘,语气却四平八稳:“朕意已决,先生不必再说。” 梅长苏见他果然在人前端起了皇帝的架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也无法再拗,只得在床上欠身低头,道:“谢陛下恩典。” 第21章 高湛领命而去,梅长苏看着萧景琰表情虽然一本正经,但亮晶晶的双眼带着笑意望向自己,分明就是在得意,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微笑道:“皇上今天这么清闲?” 萧景琰一愣,道:“什么?” 梅长苏转头看看窗外,叹道:“这还不到午时,皇上就在后宫厮混了,想必政事都已处理完了?” 萧景琰想起昨天自己发了一天呆,今天又一下朝就跑回来了,确实堆了好些事没做,道:“朕这就回书房,你也好生歇着吧。”刚刚站起身忽地又想起一事,小声道:“蒙卿和战英知道昨天飞流入宫之事,今天散朝后还问我,我要不要告诉他们……” 梅长苏也一直在烦心此事,听他提起微微蹙眉,低声道:“不论是林殊还是梅长苏,身份都太过敏感……此事又如此荒诞,蒙大哥……怕是不会相信。” 萧景琰点头道:“我之前有所怀疑时便曾跟他提过,他还劝了我好大一通。如今直言相告,他说不定会以为我真的魔怔了。” 梅长苏挑眉道:“你之前怀疑?怀疑什么?” 萧景琰摸了摸鼻子,小声将自己之前如何猜测,如何找人来对字迹,蒙挚又如何相劝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梅长苏好笑道:“我竟不知还有这一出。我那些字画呢?” 萧景琰道:“已叫蒙挚又送回刘老丈那去了,要不要再命人去取来?” 梅长苏摇头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算了吧。”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依我看……蒙大哥那里,不必告诉他,但也不必瞒着他。” 萧景琰想了想,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我倒要看看你的蒙大哥这次没人事先放水,要多久才能认出你。” 梅长苏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道:“皇上这番迁怒,可真是毫无道理。” 萧景琰又低声道:“蒙挚也还罢了,我母亲那里……?” 梅长苏皱起眉,想了一会儿,长叹道:“静姨那里,怕是还得瞒着。” 萧景琰不解道:“为何?三年前得知你在梅岭……母亲很是悲痛,不知道背着我哭了多少回。她一向最疼你的……” 梅长苏抬眼望着他,轻声道:“我知道静姨疼我。可她不光是我的静姨,还是当朝天子的母亲,是大梁的皇太后,她再疼我,也必会先考虑你的安危得失,考虑大梁的朝堂江山。”他用眼神止住想要chā嘴的萧景琰,续道,“更何况,静姨疼爱的林殊,三年前已死在梅岭。如今的苏伍,只是一个皇上偶然出宫遇见的陌生人,如果现在去告诉静姨这个陌生人其实是林殊借尸还魂,还和皇上……和皇上……”他脸一红,后面的话说不出口,萧景琰却也明白,梅长苏垂眸道:“利用皇上对林殊的情义,佞幸惑主,必有所图更糟的是皇上居然信了我,可见已被我这妖人迷惑得是非不分……景琰,我不敢保证静姨一定会这样想,但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可她一旦真有此怀疑,就断不会让我留在你身边……” 萧景琰低头不语,心知他所言非虚。母亲的xìng子他岂不知,诚如梅长苏说的,若她到时坚持反对,自己再执意违拗,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时梅长苏又轻轻道:“就让静姨以为……你从宫外带回来个男宠……” 他话未说完,萧景琰已猛然抬头道:“什么男宠!?我不准你这样轻贱自己!” 梅长苏赶紧道:“轻声!”又柔声道:“你待我如何,我自然知道。可是只有让静姨和后宫中人都以为我只是一个对朝局和皇上没有任何威胁的人,我才不会被推上风口浪尖,才能安安稳稳地陪在你身边,你明白吗?” 萧景琰紧绷着脸,半响才勉强点头,又看了看梅长苏的脸色,知道不能和静姨相认他也不好过,叹了口气劝道:“都听你的就是。母亲那里……说不定日子久了,不用我们说她也能看穿。” 梅长苏微笑道:“可是呢,静姨敏慧,比你聪明多了。” 萧景琰一笑,又道:“那霓凰卫峥他们,还有你的江左盟旧部,你也是不打算相认了?” 梅长苏叹道:“此事关系重大,知道的人万不能多。霓凰卫峥他们,待日后有机缘再说吧……反正他们早已接受我身死之事,又何必平白兴起波澜?”他忽地微微倾身凑近萧景琰,悄声笑道:“你不是气我上次谁都告诉了,单单瞒着你。那这次咱们就谁都不告诉,只你一个人知道,不好吗?” 萧景琰怔了怔,嘴角便控制不住的扬了起来,凝视着他低笑一声,道:“好。” 梅长苏毕竟还发着烧,跟他说了这半天,已不觉露出疲态,萧景琰看了看他脸色,道:“你快歇着吧,我去书房,不在这扰你了。” 说着站起身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悄声道:“等着我用晚膳。” 梅长苏忍不住好笑,用手轻推他道:“知道啦,快去吧。” 萧景琰见他笑得眉眼弯弯,想到从此后便可朝夕相见,再不用孤零零一人对着这空旷冷寂的宫殿,心中一团暖意直似要溢出胸膛,踏上一步就将他拉进怀里用力抱了抱,然后还不等他挣扎反对便松手转身,在宫人们一片“恭送皇上”的呼声中大步去了,留下床上那人一脸错愕,接着在飞流看过来的惊奇目光中满脸通红。 第二天蒙大统领和列大统领散朝后又自发自动地留了下来,眼巴巴的望着皇上。 萧景琰看看这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忽然觉得头有些痛。摆手道:“飞流在养居殿,你们要不要去和他见见?” 两人点头点得极快。 一行人到了养居殿,远远便看见梅长苏立在殿前阶上,含笑看着飞流在宽敞的院中玩耍。听到随驾太监的通传声,连忙跟着众人下拜行礼。飞流想是这两天得了他不少叮嘱,竟也潦草的跪了跪,萧景琰赶紧道“平身”,一边已疾步走到梅长苏身边,低声道:“你怎么就起来了?还在这风口上站着……”梅长苏还没答话,就听飞流一声大叫“大叔!”蓝影一闪,已向蒙挚扑去。 蒙挚哈哈大笑,伸手架住,嘴上说:“哎呀飞流,怎么一见面就动手?”眼睛却望着萧景琰,跃跃yù试之色一目了然。 萧景琰一笑,道:“大家散开些,今日叫你们瞧瞧蒙将军大梁第一高手的风范。” 蒙挚巴不得这一声,手腕一翻,回了一招。当下两人拳来脚往,衣袂飘飘,在院子战成一团。 他二人三年未见,此时飞流急于试试自己的功夫是否已经能赢过大叔,招招抢攻,毫不留情,逼得蒙挚也不得不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 飞流的熙阳诀这三年有蔺晨贴身教导,功力固然大进,可蒙挚在北境却也没是朝夕勤练,并没把功夫搁下,但他毕竟军务繁忙,不及飞流心无旁骛地练习,况且御驾之前多少有些顾忌,飞流却打得投入,早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因此上几十招下来,两人也只堪堪打成平手。 两边的宫女太监不懂武功,只是深宫长日无聊,看着图个热闹也还罢了。随驾的一队禁军却都是好手中的好手,其中多数本就是蒙挚旧部,深知他的武学造诣,新来的那些也都早就久仰大名如雷灌耳,初见蒙挚和飞流动上手时心中都暗暗盼着蒙大统领给这来历不明的小子一个下马威昨日被他那样悄无声息地闯到驾前,皇上虽没怪罪,但他们都难免觉得脸上无光但这几十招一过,全都不禁张大了嘴巴,呆呆作声不得。 飞流的身法诡奇他们昨天已经见识过,只是万料不到他招数也能如此刁钻凌厉,但要说他全靠招式身法,却又显然不是,他数次跟以纯阳内功见长的蒙挚正面相jiāo,也不见落了下风,可见内功也自不凡。最惊人的是他看来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却已能跟成名已久、琅琊高手榜上多年位居第二的蒙挚几乎打成平手…… 那禁军小队的队长和副队长对望一眼,额头冷汗都涔涔而下这少年若真是刺客,那昨天皇上怕是已……想到这两人不禁一起偷眼去看皇上。 皇上本人自然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后怕,只是站在梅长苏身旁和他议论这场比试,道:“三年不见,飞流功夫又长进了,这场比试蒙挚怕是赢不了。” 梅长苏微笑摇头:“不,再打一会儿,飞流就输了。蒙大哥毕竟根基扎实,哪是三年五载就能超过的。” 果然再拆数十招,飞流便渐渐后力难继,蒙挚却稳扎稳打,滴水不漏,两人拆过二百招后,飞流败象已成,知道自己还是赢不过这个可恶的大叔,极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倏地缩身而退,凌空一翻便落在了梅长苏身旁,拉住他袖子鼓起嘴,俊俏的小脸都皱成了个包子。梅长苏赶紧拍着他手安抚,悄声道:“我们飞流已经很厉害,进步很快了,再过几年一定打得过大叔!” 蒙挚本来正得意地哈哈大笑,却一眼看见飞流倚在那个苏伍身边撒娇,神态甚是亲密,顿时惊得呆了。 飞流除了他苏哥哥谁都不亲近,这事只要认识他的都知道。蒙挚自己陪他打了多少架,才勉强获得摸摸头发的权利,可他现在竟然…… 萧景琰看着蒙挚凝固在脸上的笑,和微微张开的嘴,心中暗暗好笑也让你尝尝被蒙在鼓里的滋味! 他也不给蒙挚发问的机会,扭头吩咐宫人在前面小亭中布置几案茶点,道:“今日难得,蒙将军陪朕喝杯茶吧。” 蒙挚躬身答“是”,眼睛兀自呆呆地看着飞流和那位苏先生。 第22章 岭南刚刚贡来的今年头一茬的鲜荔枝,还有就快下市的水灵灵的樱桃,养居殿从前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因为皇上不吃,但昨天皇上说了,飞流小公子喜欢吃水果,以后要常备着。于是它们现在就被盛在浅绿到接近白得玉盘中,安置在了亭中的小几上。 梅长苏伸手拿起一颗荔枝,剥了壳,再用小银匙剖开剜去核,喂到身旁张大嘴等着的少年嘴里。 少年用力嚼了几下,对着喂他的人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含含糊糊地说:“甜!” 梅长苏用拇指擦去他因为边吃边说话而溅到嘴角的汁液,嘴里说着:“甜也不能吃太多,你昨天已吃了不少蜜饯点心,饭都没好好吃,当心闹肚子。” 可飞流的嘴都还没撅起来,他已又取了一颗荔枝替他剥开了。 旁边蒙挚因过度惊诧而呆滞的表情从头到尾就没变过,目光从飞流身上转到苏伍身上,又从苏伍身上转到飞流身上,可是那两人一个专心的喂,一个专心的吃,谁都没看他一眼。不得已他只好将大惑不解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君主,可是君主手里端着杯白水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眼睛却带着笑意看着那一大一小,完全没有要替他解惑的意思。 飞流吃了几颗荔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看着旁边樱桃红通通的煞是好看,便伸手去抓,梅长苏只来得及说了句“会酸哦”他已把樱桃塞进了嘴巴。樱桃本就微酸,而吃过纯甜的荔枝之后再吃就更酸,少年的脸顿时皱成一团,呸呸地把樱桃吐了出来,对梅长苏委屈道:“酸!”梅长苏笑出声,一旁看着的蒙挚终于忍不住了,咳了一声道:“飞流。” 飞流扭头看他,苏伍和皇上也扭头看他,蒙挚略觉尴尬,干笑道:“你……从前认识这位苏先生?”除此之外好像别无合理解释啊。 飞流露出个惊奇的表情,好像他问了个极蠢的问题,一手指着梅长苏道:“苏!哥!哥!” 蒙挚不懂他意思,试探着道:“你是说,这位苏先生像你苏哥哥?” 飞流皱起眉,满脸不耐烦,再次一字一顿道:“是,苏哥哥!” 蒙挚如坠五里雾中,想起日前萧景琰和他说过的话,禁不住瞪大眼睛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苏伍来一个两个都说他像小殊,可是到底哪里像了?读书人不都是这般做派?皇上甚至还怀疑他就是……但那怎么可能?小殊是他亲手收敛入棺的啊…… 梅长苏感觉到他的目光,也只是微微一哂,取绢帕擦了擦手自顾自的烹起茶来。 萧景琰肚里暗暗好笑,眼光一瞥却看见打从到了养居殿就没再说话此刻更是一脸闷闷不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列战英,不禁奇怪道:“战英,怎么了?” 列战英一惊抬头,愣了片刻,忽地起身跪倒,叩首道:“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萧景琰俯身拉他道:“什么事?起来说!” 列战英却跪着不肯起:“臣请辞去禁军统领之职,望皇上恩准!” 萧景琰皱眉:“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辞?之前叫你回家养一个月的伤你都不肯。” 列战英迟疑了一会才低声道:“臣……武艺低微,上次遇到刺客若不是蒙将军正好在,臣根本无法护得皇上周全,愧对禁军统领之职……” 萧景琰打断他道:“朕已说过上次事出突然,怎能怪你?不准再钻牛角尖,既自觉武艺低微,那便多加勤修苦练。遇到点挫折就想撂挑子,还算我虎影堂出来的人么?起来!” 列战英不敢再说,瘪着嘴慢慢站起,被吸引过注意力的蒙挚看看萧景琰,忍不住劝道:“皇上,战英在您登基前只是中郎将,这些年一直在金陵也没军功,这样下去……” 他话没说完,萧景琰却也明白,列战英才刚站起听了这话又扑通跪下了,急道:“皇上!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臣……” 萧景琰横了他一眼道:“你有这个心眼就好了,坐下好好说话。”列战英这才站起,别别扭扭的坐了,萧景琰沉吟了一下道:“蒙卿说得也是,你是沙场上历练过的,年纪轻轻就这么呆在金陵,确是可惜了。”他看了一眼蒙挚道:“只是蒙卿刚刚回朝,朕本想让你清闲些时日……” 蒙挚咧开嘴连连摆手:“臣闲不住,这些时日跟禁军中的弟兄们重聚,心中不知多欢喜。臣谢陛下恩典!” 萧景琰又道:“北境暂时无事,朕本打算过段时日派你去云南,郡主嫁到东海,穆小王爷到底年轻,经验不足,朕担心南楚借机生事,”他顿了顿,看着列战英道,“那你便代蒙将军去云南,好好协助穆王爷。” 列战英顿时两眼放光,起身抱拳:“臣遵旨!” 列战英心事既去,又想到不日就可回到军中,也就不再闷闷不乐,开始有说有笑起来。蒙挚看着飞流和苏伍虽然还是满腹疑惑,但话题已被扯远,御驾之前总不好一直追问,况且问飞流,怕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只能咕咚咕咚一杯杯朝肚里灌茶,好将那些听起来不但荒唐绝lún,一个搞不好还会惹得龙颜大怒的问题灌回去。 几人聊到用过午膳,皇上要摆驾书房了,蒙将军还是没能找到措辞得当的话来提出他的疑问。跟着萧景琰一步一回头的偷看梅长苏时,萧景琰却突然停了脚步,对他道:“苏先生还要在宫中住些时日,过几天便会迁到圭甲宫,你记着拨一队禁军过去护卫。” 蒙将军今天脸上的惊诧神情是下不去了。说好的伤好了就送出宫呢? 和他并排走着的列战英瞥他一眼暗暗摇头还是成了亲的人呢,昨天白和他聊那么多了,皇上对苏先生的心思,那不是明摆着么?有什么好惊讶的? 前大内总管高公公昨天带人去打扫了圭甲宫,今天一早亲自去了内务府吩咐置办东西,午膳过后皇上又向禁军统领下了口谕,于是苏先生要在宫中暂住,迁居圭甲宫的事情,天还没黑全后宫就都知道了。但有皇上亲闯正阳宫救人在前,苏先生在养居殿睡了近一个月龙榻在后,所以说实话众人并不是十分惊讶。 “你们听说了吗?前天皇上施展轻功从武英殿一路奔回了养居殿,就是因为苏先生病了呢~” “啧啧,皇上对这位苏先生真上心啊~” “可不是,听说要让高公公跟去圭甲宫服侍他呢~” “哎哟~咱们宫里,总算也有个得宠的了~” “可惜是个男的,要是个女子,再给皇上诞下个小皇子,正阳宫那位啊~怕是就得让让咯~” “那可不一定,当年越贵妃那么得宠,不也没……” 相比起闲人们暗地里事不关己的议论纷纷,正阳宫却笼罩在诡异的沉默中。小皇子在太后那里玩耍未归,皇后自从听到苏伍要迁入圭甲宫暂住的消息便一直呆呆出神,一句话都没说过。上下宫人觑着她的脸色,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快到晚膳时候她的贴身宫女终于按耐不住,低声劝:“娘娘,不如趁等会儿去太后那接小殿下的功夫,跟太后说说……” 皇后失神的双眸慢慢移到她脸上:“说什么?皇上说过了,那是他的朋友……” “唉……”宫女有些着急,“娘娘!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皇后无神的眼睛这时才显出些凌厉的颜色,轻叱道:“还敢胡说!?上次皇上的责罚你们都忘了?”宫女噤声低头,半响,皇后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宫中之事,太后岂会不知……何况,你们要本宫去和一个男人争宠吗?” 皇后没有说错,苏伍要在宫中暂居的事情,太后自然是知道的,而且比后宫众人都先一步知道。可是经过这一个月几番召高湛来询问,得到皇上夜里似乎不大做噩梦了,睡得甚是安稳,胃口也好多了的信息,再看看儿子每次来问安都显得越来越好的气色,她决定不对苏伍留居宫中之事表态。 不表态,有时候便是最鲜明的表态,聪明人都能看懂。 内务府的黄主司是聪明人,所以在高湛来吩咐置办东西的时候,他立刻开了库房,亲自领着去看有什么现成合用的。 小太监们忙来忙去找东西搬东西时,黄主司凑到高湛身边,悄声问:“高公公,给兄弟透个准信儿,这位苏先生……到底什么来头?” 高湛笑眯眯地看着小太监们忙活,眼睛半闭,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说话,但就在黄主司沮丧地准备转身离开时,才听到极小声的一句:“什么来头黄主司不用管。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好了他,总有你的好处。” 黄主司心领神会,赶忙谢过高公公提点,亲自咋呼着督促小太监们做事去了。 后宫里这些暗涌萧景琰和梅长苏却是一概不知,更无心去管,两人晚膳时议论起列战英赴云南军中任职之事,萧景琰摇头叹道:“战英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爱钻牛角尖。” 梅长苏看他一眼,道:“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若说到钻牛角尖……”他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萧景琰瞪了双眼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些年可长进多了啊!” 梅长苏笑道:“是是是,皇上长进极多。”给飞流夹了一块ròu,又道,“让他出去历练历练也好,我看战英是块良将的材料,若一直在你身边,难免缺了磨砺。” 萧景琰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郡主和穆青治军行事的风格都和我大不相同,云南地形地貌也甚是特殊,他此去若是用心,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梅长苏微微颔首,忽道:“说起云南,上次的刺客……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跟南楚脱不了干系。蒙大哥可查到了什么?” 萧景琰摇头道:“刺客行踪隐秘,蒙卿本也不是查探这些事情的材料。你怀疑南楚?” 梅长苏道:“三年前的战事,大渝北燕都吃了大亏,夜秦也几乎全数剿灭,只有南楚,郡主回藩跟他们jiāo战了不到三次他们便收兵议和了,可说几乎没受什么损伤。现在大梁四境最强盛的当属南楚,若大梁国君身死朝堂大乱,得益最大的定是他们。” 萧景琰皱眉道:“偏生这次的事情不便叫大理寺chā手……” 梅长苏知道他是怕大理寺介入后,皇上出宫与自己见面并在自己居处遇刺的事便瞒不住,到时自己就是首当其冲的嫌疑,笑道:“大理寺才整肃几年,要查怕也查不出什么。不必担心,迟则三五日,早的话就这一两天,自有人送上门帮我们查探。” 萧景琰奇道:“你又在弄什么玄虚?” 梅长苏悄悄用筷子指了指在一边正吃得香的飞流,微笑不语。萧景琰想了想,也即恍然,道:“你别忘了你如今面貌和从前不同了,蔺少阁主能信你?” 听到“蔺少阁主”四个字的飞流顿时警觉地从饭碗里抬起头,大眼睛盯着梅长苏一脸着急,梅长苏不答萧景琰的问话,对飞流眨眨眼睛:“飞流,想不想你蔺晨哥哥啊?” “不想!”飞流用力吞下嘴里的食物,把碗一放,飞身跑了。 萧景琰看着笑得开怀的梅长苏,在心中默默替蔺少阁主叹了口气。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麒麟才子算无遗策。 第二天下午,因为时近端午天气已有些炎热,梅长苏正带着飞流在那三面临水绿柳环绕的小亭中看书讲故事,趴在他膝上一边吃瓜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少年忽然把手里的瓜一扔,抬头瞪视。 梅长苏放下书,一边斟茶一边悠然道:“少阁主既然来了,何不下来喝杯茶?” 亭外白影一闪,一个人翩然落地立在曲廊通入小亭的jiāo接处,正是永远一袭白衣,手持折扇,英俊潇洒,倜傥无双的琅琊阁少阁主。 但平时总是挂着一脸满不在乎笑意的少阁主,此时却皱着眉头,满目狐疑的打量着眼前二人。 第23章 梅长苏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蔺晨的神色,把刚斟好的茶朝他那个方向推了推,淡淡道:“蔺少阁主真是艺高人胆大,大白天的直闯宫禁,一点也不把我大梁的禁军放在眼里吗?” 蔺晨回头看了看亭外已经向这边聚集的值守禁军,冷笑道:“我应该把他们放在眼里?” 禁军的十夫长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皇上又不在那亭中,倒是没有冲动地喊打喊杀,而是一个人走了过来,在蔺晨身后几步处停住,眼望梅长苏:“苏先生,这……?” 梅长苏微笑道:“这位也是皇上江湖上的朋友,将军不必担心。还请将军遣人去前头看看,若皇上得空,便回一声他等的人来了。” 十夫长随驾日久,这些天早看出皇上对这位苏先生宠爱非常,如何敢违拗他的话,当下更不迟疑,躬身领命而去,顺便把围过来的禁军都驱回值守的位置去了。 蔺晨冷笑不断,道:“怎么?皇帝陛下知道我要来?” 梅长苏回头看看已躲到自己身后的飞流,笑道:“飞流在这,少阁主自然会来。” 蔺晨拧起眉头,对飞流喝道:“飞流,过来!” 飞流头一扭:“不要!” “你这小兔崽子!”蔺晨一撸袖子便想上前抓人,梅长苏道:“大热天的,少阁主何必这么大火气。”他停了停,悠然续道,“少阁主难道不好奇我是谁吗?” 蔺晨哼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这才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你想必就是十三先生信里说的,那个能治萧景琰心病的‘宗主故人’吧?” 梅长苏拊掌道:“少阁主真是聪明过人。” 蔺晨听着他这毫无诚意的称赞,眉头跳了跳,道:“你那些话骗骗十三先生还可以,骗我却不行。长苏的故人我清楚得很,没有阁下这一号。” 梅长苏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微笑道:“严格说来,我确实不算梅长苏的故人。” “我对你是谁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把飞流骗得跟你这么亲近的?” 梅长苏对他挑挑眉:“你羡慕?”然后赶在他发怒前又赶紧道:“这个问题不是应该问飞流吗?” 飞流躲在他身后一直不出声,这时听提到自己,探了个头出来对蔺晨道:“飞流,喜欢,苏哥哥!” 蔺晨揉了揉眉心,放缓了声气道:“飞流,这不是你苏哥哥……” 飞流顿时恼了,大声道:“就是!苏哥哥!” “他和你苏哥哥长得都不一样啊……” 飞流着急的从梅长苏背后转了出来,一把拉住他手,又重复了一次:“苏哥哥!”然后看了看梅长苏的脸,转头向蔺晨认真道:“这样,也好看!” 梅长苏噗地笑出声来,蔺晨几乎气个仰倒,拿扇子指着飞流:“谁问你好不好看了!你……” 梅长苏忽然敛了笑容,轻声道:“少阁主,相信这世上有借尸还魂这种事吗?” 蔺晨双眼一眯,眸中精光如电,对他直shè过来,缓缓道:“阁下是想告诉我,你是梅长苏借尸还魂?” 梅长苏和他对视,脸现苦笑:“我也不知自己为何竟这般好运。” “好,那你告诉我,当年梅长苏在琅琊阁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不是说的,是写的快禀告皇上,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玉谋反。” “飞流学会说话后,第一个词说的什么?” “甜瓜。” 一旁的飞流配合的拿起一块甜瓜,也对蔺晨道:“甜瓜。” 蔺晨翻了个白眼,又问了几件当年梅长苏在琅琊阁疗dú期间的旧事,梅长苏自然对答如流,末了蔺晨一口喝干杯里的残茶,道:“这也不能说明你就是他。这些旧事知道的人虽少,却也不是绝对机密,若有人有心探查,未必便探查不出……” 梅长苏点头叹道:“我知道。蔺少阁主不信,也是人之常情……” 蔺晨把茶杯朝几上重重一顿,打断他道:“但你猜怎么着?我信了!” 梅长苏没料到这个转折,一时不禁有些错愕,蔺晨看着他,正色道:“我信了,因为我想相信。” 梅长苏鼻子一酸,也再笑不出来,轻声道:“蔺晨……” 蔺晨哼了一声,道:“别用那种语气叫我。你倒说说看,你在金陵呆了三年,人不来,信也不来,玩得很开心?要不是你那宝贝萧景琰病得要死了,你是不是打算就在金陵卖一辈子字画?” 梅长苏知道自己借江左盟之力接近萧景琰,他们自然已查过他的来历,倒也并不惊讶他知道这些事,只皱眉道:“什么病得要死了?你别胡说。我一个身无分文的文弱书生,你叫我千里迢迢的怎么上琅琊阁去?去了你蔺大阁主肯见吗?” 蔺晨道:“你少跟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你真想去会找不到办法?不过是舍不得萧景琰罢了。” 梅长苏被他一语戳破,脸一红,也不再辩解,只道:“这大内禁宫,你说话还是注意点,别连名带姓的叫他。” “啧啧啧,他啊他的,”蔺晨摇头叹气,“我早该猜到的,什么宗主故人,天下除了你梅长苏这个傻子,谁还会为了萧景琰这么费尽心思?”他斜眼打量了梅长苏两眼,忽地脸现揶揄之色,低声道:“我刚才来的路上,听到两个小宫女聊天恭喜啊梅公子,宠冠六宫啦~” 他本料这话一出,梅长苏定要着恼生气,谁知梅长苏脸唰地红了,目光也游移到一边,蔺晨瞪大了眼睛:“你别告诉我是真的……你和他已经……?” 梅长苏扭头不理,脸上红云未退,蔺晨站起来转了个圈,又站定了看着他,无奈道:“长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梅长苏仰头与他对视,道:“我向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皇帝啊,”蔺晨似是恨不得一巴掌抽醒他的语气,“你跟他这样……你算什么?他的男宠吗?” 梅长苏不语,唇角紧抿,蔺晨见他一脸“那又如何”的倔强神态,不由长叹一声,撩衣重新坐下,道:“我反正也劝你不动,随你高兴吧。只是将来他若待你不好,再纳上几十房嫔妃,你可别来找我哭。” 梅长苏道:“他不会的。” 蔺晨摸了块甜瓜啃着,引来飞流极不友善的瞪视也不自知,道:“好好好,你对他有信心就好。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想了想又道:“你刚才说皇帝陛下在等我,有事?” 梅长苏反问道:“你不知是什么事?” 蔺晨道:“天下哪有我不知道的事?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他?” “谁说是帮他了?帮我不行吗?” “你这么没良心,不帮。” 梅长苏一笑,知他向来嘴硬心软,也不再和他斗嘴,转了话题道:“飞流那天跑来说,是你叫他来找景琰要苏哥哥,怎么回事?” 蔺晨一愣,开始左看右看,道:“我哪知道?小孩子胡说你也信?” 飞流大怒,道:“就是你说的!找皇帝!要苏哥哥!” 梅长苏拍了拍飞流,塞给他一块点心安抚,又扭头看向蔺晨:“飞流从来不说谎。少阁主,你到底跟他胡说了什么?” 蔺晨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梅长苏始终盯着他不说话,半响少阁主只有摸摸鼻子讪讪道:“我一时醉后胡言……谁知他会当真?” 说着忽然生起气来,拿扇子指着梅长苏的鼻子道:“你还有脸问我?还不是因为你!你知道这三年飞流怎么过来的吗?在梅岭我把他打晕了才拖回琅琊阁,又不敢跟他说你已经……那啥了,他天天追着我问苏哥哥呢苏哥哥呢你知道我什么心情吗?!骗他一次又一次,我都不知道能骗到什么时候!那天他又来问我,我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就随口跟他说,问大梁的皇帝陛下去……酒醒之后我也没放在心上,谁知他会趁我出去时自己跑了。等我回来一问他已不见了四五天……” 梅长苏听得又是心疼又是内疚,拉了飞流的手低声道:“这傻孩子。”又对蔺晨道:“你何苦迁怒景琰,当年他也是被蒙在鼓里才答应我出征的……” 蔺晨没好气道:“你不想我迁怒他,那就早点现身别装死啊。” 梅长苏轻叹一声,端起茶杯对他庄容说道:“蔺晨,抱歉没有早些联络你们。以茶代酒,向你陪个不是。”说罢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蔺晨向来最怕他一本正经的和自己说话,顿时气就消了大半,扇子一张摇了摇,道:“算了算了,我大人大量,什么时候和你计较过。” 两人又聊了几句别后之事,蔺晨详细问了问他当年醒转的情形,不住口的啧啧称奇,只道要回琅琊阁翻翻古书看有没有类似记载。没多大一会儿,就听不远处宫人们一叠声地“皇上驾到”,却是萧景琰来了。 萧景琰广袖飘飘三脚并作两步就已到了跟前,赶在梅长苏跪下去之前就扶住他手道了免礼,也让一旁双手揣在袖中压根没打算跪的蔺晨没那么显眼了。 “皇上别来无恙啊。”蔺晨皮笑ròu不笑地看着萧景琰,心道这臭小子到底哪里好了?值得长苏一而再的为他这样。 萧景琰知他素来狷狂,也不以为忤,只道:“少阁主别来无恙。请坐。” 蔺晨也不谢恩,大喇喇地坐了,道:“长苏跟我说,陛下找我有事?” “长苏?”萧景琰看了梅长苏一眼,略有些意外地道,“少阁主也和飞流一样,一见面就认出他了?” 蔺晨摇头道:“我可没那个本事,他自己招认的。” “哦?”萧景琰又看了梅长苏一眼,这次的眼神甚是意味深长,梅长苏眼皮一跳,心中隐隐觉得大事不妙,赶紧干笑着chā口道:“找少阁主,是为了皇上上个月在枣树胡同遇刺的事。” “那件事啊?”蔺晨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道,“是听说了。你江左盟在金陵的暗舵也查了,只是事发突然,之前既没能看出端倪,那些人一击不中连夜退出了金陵,只知他们朝南边逃去了。至于背后黑手是谁,倒还不清楚。” 梅长苏微微点头,道:“南边?倒和我猜的差不多。不知少阁主可有闲,去南楚逛一逛?” 蔺晨侧目斜了他一眼,又斜了萧景琰一眼,才淡淡道:“要不是飞流小家伙闹了这么一出,我此刻已在南楚了。” 梅长苏心中感激,低声道:“蔺晨,谢谢你。” 蔺晨摆手道:“用不着你谢!我也不是为帮你,这天下才太平了几年,要是又乱起来,我琅琊阁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梅长苏替他续了杯茶,笑道:“总之我承你的情。” 蔺晨喝了茶,忽地倾身凑得离他近了些,满脸坏笑:“你说我查到刺客,把为首的丢到宇文小子的寝殿里可好?” 梅长苏摇头道:“你带着那么大个人闯宫,太危险了。”说完低头吹了吹手中的茶,才淡然道:“若真是楚国国君指使的,你把刺客的脑袋丢进他寝殿,也就够了。” 蔺晨哈哈大笑,扇子在掌心中拍了几下,道:“这主意好。果然还是长苏你做事最对我胃口当然,除了你装圣人自我牺牲的时候。” 梅长苏瞪他一眼,道:“少胡说。”余光忽然瞥见萧景琰,发觉他好似半天没出声了,连忙道:“皇上觉得呢?” 萧景琰却不看他,起身对蔺晨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少阁主了。此去危险,还请万事小心。” 蔺晨一笑,对梅长苏道:“看看,你家皇上都比你有良心。”长身而起,嘴里念叨 :“我就不留下吃晚饭了,路那么远。唉劳碌命啊。”忽然一探手,抓住了缩在梅长苏身边吃果子吃得正欢的飞流,笑道:“飞流~跟蔺晨哥哥去南楚玩吧?” 飞流吓了一跳,死命扑腾,抓住梅长苏的袖子嚷道:“我不去!不去!苏哥哥!” “好啦!”梅长苏把蔺晨的手拍开,“每次见面就逗他,还怪他和你不亲!” 蔺晨缩回手,理直气壮道:“谁逗他了?我真想带他去啊!不然让他陪你在这宫中坐牢吗?” 梅长苏一听顿时也大是踌躇,他自己为了萧景琰留在宫中也还罢了,飞流向来爱玩好动,宫中规矩如此之多,岂不拘坏了他?当下转头看着飞流,柔声道:“飞流,跟蔺晨哥哥去玩好吗?等你过一段时间想苏哥哥了,再叫蔺晨哥哥带你来看我……” 他话未说完,飞流已一把紧紧抱住了他胳膊,一双大眼中尽是惶然之色:“飞流不走!飞流会听话!苏哥哥!飞流不走!” 其实梅长苏和他久别重逢,又哪里舍得他走,此时见他眼圈都红了,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扭头对蔺晨道:“你又不是真的去南楚玩,让他再陪我一段时日吧。等你回来我再劝劝他。” 蔺晨看看死死抱着梅长苏,嘴里兀自“苏哥哥”“不走”嚷个不停的少年,长叹一声,道:“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 梅长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飞流,也叹了口气,道:“他还是孩子,你要……有点耐心。” “呵,”蔺晨苦笑一声,“我别的没有,就是有耐心。” 说完足见一点,跃出亭子,脚踏柳枝几个跃,竟自去了。 本来还抱着梅长苏手臂委屈不已的飞流见他突然就这么走了,不禁惊讶,呆呆看着那抹白色消失在不远处殿宇的琉璃瓦顶背后,道:“走了?” 梅长苏轻轻摸摸他的头发,柔声道:“蔺晨哥哥有事要做,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看飞流的。”飞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俊俏的小脸上竟似露出了一丝怅然。 当晚飞流因为“苏哥哥要让他走”的恐惧,缠着梅长苏一刻不放,梅长苏虽注意到萧景琰脸色不对,但也分不出神去管他。 等好不容易把飞流哄睡了,回到正殿中见萧景琰坐在矮几旁看书,见他进来也不抬头,黑着脸果然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梅长苏叫两旁服侍的宫人下去,轻轻走到他旁边坐下,道:“看什么书呢,这么用功?” 萧景琰哼了一声,还是低头看书不搭理他,梅长苏低头想了想,伸手轻推他,柔声道:“景琰~你生我气了?” 萧景琰被他这么柔声一唤,气恼立时消了三分,梗着脖子不说话,梅长苏又推了推他,道:“你气我告诉了蔺晨?” “哼!”萧景琰扭着脸不看他,算是默认了。 梅长苏道:“我要请他帮忙,不说不行啊。” “他明明说若不是飞流跑来他已去了。”萧景琰对着茶几左上角的砚台嘟囔。 梅长苏见他耍起孩子脾气,不禁好笑,道:“若真是南楚国君搞的鬼,将来少不得还有许多事要拜托他,瞒着身份总是不便啊。何况飞流和我这么亲密,他又不是蒙大哥,用不了多久就会猜到的。” 萧景琰又哼了一声,愤愤地道:“瞒我瞒了这么久,一见他面就什么都说了,还说这次谁都不告诉只我知道……” 他说到后来也觉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便低了下去。 梅长苏嗤地一笑,又赶紧掩口忍住,凑到他耳边轻声笑道:“皇上这是……吃醋了?” 萧景琰只觉他温热的呼吸拂着自己耳朵,心头一跳,气又消了三分,撇了撇嘴道:“我便是吃醋。你和他有说有笑的……” 梅长苏倒不料他承认地如此爽快,一时哭笑不得,摇头道:“这是哪门子的陈年飞醋啊……先不说我和蔺晨只是知jiāo好友,你难道看不出他对飞流……”他说到这便住了嘴,萧景琰已一脸惊诧的看过来:“飞流?” 梅长苏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萧景琰顿时露出同情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可是飞流……似乎并不懂啊……” 梅长苏叹道:“飞流今年虽已十八了,但心智还是个小孩子。蔺晨这条路,还远得很呐。” 萧景琰道:“我看飞流比三年前又清楚了不少,将来有你在身边扶持教导,进步定然会更快的。”顿了顿又道,“其实他不懂也没关系,蔺晨若真对他有心,看他这样单纯快乐的活着,大约也就知足了。” 梅长苏横了他一眼,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萧景琰凝视着他,低声道:“是真心话。” 梅长苏心中一暖,微笑道:“不生气了?” 萧景琰立刻又绷起脸,道:“气。” 梅长苏忍不住笑出声来,一瞥间见案上放着一盘荔枝,拿一颗剥了喂到萧景琰嘴边,眨眨眼道:“好吧,是我不对,皇上吃颗荔枝消消气?” 萧景琰张嘴吃了,含含糊糊地道:“你给飞流剥都去了核……” 梅长苏白他一眼又拿起一颗荔枝,边剥边道:“别得寸进尺啊,萧景琰。” 萧景琰嘴巴动了几下,噗地吐出荔枝核,咕哝道:“你专会欺负我……唔”话未说完,却是又被塞了一颗荔枝去了核的。梅长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皇上,好吃吗?” 萧景琰咬着荔枝,忽然对他挑眉笑了笑,梅长苏还没反应过来,腰间一紧已被他揽入怀中吻住,一块甜蜜的果ròu被舌头顶了过来,梅长苏慌乱之间抿紧了双唇不让他探入,可萧景琰的手在他腰上怕痒的地方一捏,梅长苏忍不住“啊”的轻呼一声,立刻让人趁虚而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果ròu被裹在两人舌上推挤搅弄,甜蜜的汁水混着唾液充盈口腔,最后不知是被谁咽了下去。萧景琰犹自不足,舌头在梅长苏口腔中反复来回的舔,一寸粘膜一颗牙齿都没放过,舔够了又含着他的薄唇用力吮吸,直到那平日颜色浅淡的双唇变成泛着水光的艳红。 梅长苏被他吻得头晕眼花,好容易被放开也只靠在他身上喘息不停,纤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玄色的袍袖而不自知。头顶萧景琰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笑意:“先生,好吃吗?” 梅长苏用力掐了他手臂一下,嘟囔道:“你学坏了。”人却依旧懒懒地靠在他怀中不动,萧景琰轻笑一声,把他揽得更紧了些,稍微挪了下姿势让他靠得舒服。就在梅长苏听着他有规律的心跳迷迷糊糊差点要睡着的时候,忽觉萧景琰把嘴唇贴在他发心,低声道:“小殊,我真的很……嫉妒蔺晨。” 梅长苏微觉奇怪,想坐直身却被他搂住了动弹不得,只听他接着道:“你最艰难的那些时日,都是他在你身边,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 “你也在的。”梅长苏忽然打断他道,萧景琰一愕,梅长苏拉起他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道:“你也在的,在这里。”他闭上眼睛,语声变得很低:“要不是想着你没事,你还在……那些日子,我怕是一天都挨不过去。” 萧景琰不再说话,静静地搂着他,过了好一阵忽然用力收紧手臂,把脸埋在梅长苏颈后的黑发间,轻声道:“小殊,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你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 梅长苏闭着眼睛露出个微笑,道:“嗯。我知道。” 第24章 五月初五,宫中各殿的门边都挂上了艾蒿菖蒲,上下人等纷纷剪了虎符贴在臂上,手巧的小宫女系上自己编的五色长命索在宫中穿梭来去,显得分外花团锦簇。 飞流一大早打扮得整整齐齐,穿了簇新的浅蓝色衣服,头上扎着同色发带,在炎热的天时看起来分外清爽。因为手臂上贴着苏哥哥亲自剪的小老虎,所以少年今天老实了许多,生怕上蹿下跳把小老虎碰掉了。 养居殿和御书房里都已贴上梅长苏亲手画的五时图,高湛贴的时候好一通夸,直道先生真是妙笔生花,这五样dú虫看着就跟活得似的,老臣拿在手里都有些害怕啊。(五时图就是在纸上画蛇、蝎、蟾蜍、蜥蜴、蜈蚣,也称“五dú符”。以上唐代端午习俗都是百度来的,并不严谨,情节需要,请大家不要深究。) 五时图梅长苏画了三幅,其中一幅加意细致的,此刻已经仔仔细细的卷好用丝绦扎起放在案上,而梅长苏本人正在高湛的服侍下愁眉苦脸的换衣服。 真是拿不定主意啊……穿得太华丽自然不妥,可这大过节的,又是去面见当朝太后,也不能过于素淡啊…… 萧景琰昨日去向太后请安,说起端午后就要让苏伍迁居圭甲宫之事,静妃端详了儿子半响,挥退宫人,低声道:“景琰,你跟母亲说句实话,你和这个苏伍……” 萧景琰登基后母亲就很少叫他名字,这时听她连自称也唤了,知道母亲是希望两人以母子的身份说这番话。他向来孝顺,对母亲从不欺瞒,又觉得自己和小殊真心相爱,何必藏藏掩掩的,当下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坦然道:“儿子和他是真心相许,也……已有肌肤之亲。还望母亲成全。” 静妃叹息一声,道:“你可知你是一国之君,宠幸男色,只怕招来物议。” 萧景琰道:“儿子自知任xìng,但情之一字……从来便身不由己。他并不是什么男色,而是我此生要并肩偕老之人。母亲也不必担心我耽溺后宫,荒废朝政,”他说到这忍不住轻笑一声道,“母亲不知,我若有半分懈怠,第一个跳起来教训我的,只怕就是他呢。” 静妃也笑了笑,道:“听你这么说,他倒是个懂事的孩子。”说罢眼望窗外,叹道:“两情相悦,并肩偕老……这是天下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福气,你虽做了皇帝,我这当母亲的,却也不想你在那至高之位上孤寂终老。罢了……有两件事,你若应了,我便不来棒打鸳鸯,如何?” 萧景琰大喜,道:“母亲请说。” 静妃缓缓道:“第一,后宫不得干政,这点你要时刻谨记。”萧景琰点头答应,心道我还舍不得他劳神呢,静妃又道:“第二,皇后是你正妻,又给你生了皇长子,无论你和苏伍再怎么情深,她的地位也不可动摇。儿的教养你要用心,正阳宫逢初一十五,也该依例去坐坐。”萧景琰微微一怔,他气恼皇后滥用刑罚,苏伍在宫中的这一个月都没去见她,连儿子也只是在母亲这里见过几次,此时听母亲敲打,自知理亏,苦笑道:“儿子省得。”顿了顿忍不住又道,“他……小苏那人其实骄傲得紧,母亲不必担心他会和皇后争宠吃味。他学问很好,将来儿开蒙,倒可请他……” “那也要看皇后的意思,”静太后睨了他一眼,笑道:“你的心上人,在你心里自然样样都好。看你把他夸成这样,我倒想见见了。明天端午,请他到我这坐一坐吧。” 萧景琰其实早就想他二人相见,自然一口应了,于是才有了今日梅宗主对镜长叹,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这一出。 端午节不必上朝,萧景琰此刻正难得清闲的坐在一边看着梅长苏犹豫不决,趁着高湛转身去取第三件衣服时,小声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母亲,慌什么?倒像是新媳fù见婆婆……” 碍于有人在旁不好将手中的衣服扔到皇帝头上,梅长苏只得恨恨瞪他两眼。又折腾了半天才选了件米白底子玉色滚边的,穿戴整齐了携着飞流的手,拿上作为薄礼的五时图,跟在萧景琰身后去向太后问安。 其实若依梅长苏的意思,飞流是不必跟去的。但萧景琰存着万一母亲见飞流和“小苏”不同寻常的亲密而发现端倪的念头,极力主张飞流也去。 可惜静妃跟飞流只当年在九安山打过几个照面,知道他是林殊身边一个武功极高的小护卫,其他细节却并不清楚。前日听说他进了宫,也曾担心会勾起萧景琰的伤心事,后来见儿子神态自若,还以为他有了相爱之人,已渐渐放下往事,反倒甚是欣慰。 此刻几人行礼厮见毕,她也只是笑眯眯地叫人拿了点心给飞流吃,目光却没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苏伍。见他人品清俊,举止斯文,谈吐有礼,便有了几分好感。多聊几句后隐隐觉得他言谈举止和化名梅长苏后归来的林殊有几分相似,就连这身米色衣服也是当年小殊常穿的样式,再看看儿子,不由在心中长叹,疑心儿子是将人家当成了林殊的替身,对这苏伍忍不住就多了几分愧疚和怜悯,跟他说话也越发的慈和起来。梅长苏送的五时图也当场就叫人贴上了,极口夸赞了一回,又对他说虽是在宫中,也不必太过拘束,若是缺了什么自管来跟哀家开口。 梅长苏听萧景琰说已跟母亲禀明了两人的关系,忐忑了一晚上,原本担心太后今天召见怕是要给自己这新入宫的男宠一个下马威,可到了之后见静姨平和温柔一如往昔,待自己也全然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客气有礼却又不失慈和,并没有半点要给自己难堪的意思,心中才渐渐安定下来。 坐了一会儿,因皇后要带小皇子来请安,梅长苏便带着飞流先告退离开。静妃赏了一大盒她亲手做的粽子让他们带回去吃,梅长苏想起幼时和萧景琰两人还为了争她做的粽子打过架,没想到如今还有机会尝到,不禁感慨万分。 萧景琰陪母亲妻儿用过午膳便去了书房处理政事,下午列战英求见。蒙挚重任禁军统领,列战英以中郎将之职到云南穆王府赴任的事情前日都已明发诏旨,他此来就是禀报和蒙挚jiāo接的进展,又道已定下出发的日子,君臣二人闲聊几句,萧景琰忽地想起一事来。招手把列战英唤到近前,低声道:“战英,有件事……请你帮忙。” 列战英吓了一大跳,立刻躬身抱拳:“皇上怎么跟臣如此客气?皇上但有所命,臣万死不辞!” 萧景琰竟似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道:“这事……那个,倒没什么危险,只要你替朕跑一趟……” 列战英越发好奇,道:“皇上,什么事啊?您就直说吧。” 萧景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列将军的俊脸顿时从额头红到了下巴,退了两步结巴道:“皇、皇上……那种地方……臣还没成亲呐……” 萧景琰赶紧道:“小声点!”横了他一眼又道:“没成亲又如何?你敢说你从前没和戚猛他们去过青楼?” 列战英苦了脸,嗫嚅道:“青楼是去过……可从来没去过……南风馆呀……”他后面几个字已说得声如蚊呐,萧景琰也有些脸热,但此事却是非办不可的,没奈何只好端起君威,咳了一声道:“刚才谁说万死不辞来着?” 列战英犹如要哭出来般看了他一眼,哀声道:“皇上,您……” “好啦,只是叫你去替朕买点东西,用得着摆出这副脸吗?”萧景琰上前一步,朝他手里塞了两个小小金锭,叮嘱道,“书就多多益善,其他用得着的,你看着买,都要最好的。”拍了拍他肩头,又安抚道:“朕知道为难你了,但这事……朕也实在找不到其他人去办啊。” 列战英听皇上都说到这份上了,无论如何不能再推,又想皇上和苏先生都已同榻共枕这许多天了,原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咳,真是造孽。自家陛下从来洁身自好,风月场所什么的一次都没去过,这种事情可不得自己做心腹近臣的替他分忧吗?这样一想顿时真的生出几分“万死不辞”的决心,把金锭揣进怀里,小声道:“皇上放心,臣立刻就去。” 第二天列将军再来见驾时,手里提了好大一个布包。和皇上两人关上御书房的门遣退了下人也不知是在密谈些什么。列将军走后皇上也不让人进去伺候,独自在里面读了一下午的书,连茶都没喝一口。御书房伺候的众人无不纷纷感叹皇上之勤政好学,真是尧舜禹汤再世也比不上。 而尧舜禹汤比不上的皇帝陛下此刻正对着自己手里的书时而沉思,时而点头,时而轻咦一声,时而恍然大悟。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古之人诚不欺我。 端午节后三日,苏先生迁居圭甲宫。 高湛果然被皇上指派随苏先生迁过去伺候,说是他年事已高,不忍他再跟着前朝后宫的奔波。圭甲宫人少事少,正合他颐养天年,但明眼人都知道,皇上这是着紧苏先生,怕那些新选上来的小宫女小太监不够周到,才把最得力的高公公派去坐镇的。 迁居的头一日皇上亲自去圭甲宫看过,见装饰布置得还算雅致周到,当场便夸了内务府的黄主司几句,赏了一匹新贡的锦缎。锦缎事小,这份恩宠荣耀事大,黄主司顿时周身骨头都轻了三两,在心里下定决心将来要把苏先生当亲爹那样供着。 而迁居当日皇上又坚持要陪苏先生一块儿过去,到了圭甲宫门口,高湛亲自挑选的四名宫女四名太监已雁翅列于殿前阶上,齐齐下跪向国君行礼,又见过自己将要伺候的主人。然后众人便眼睁睁看着皇上先一步跨过门槛,转身伸手,苏先生迟疑了一会儿,慢慢露出个笑容,伸手握住了皇上的手,两人便那样并肩携手地走了进去。 第25章 当日晚间,皇上来跟苏先生用了晚膳,自然而然的就准备留宿了。而飞流得知搬过来后自己还是不能和苏哥哥睡在一起,大大不高兴了一番,这些天下来他也知道导致自己不能和苏哥哥一起睡的便是萧景琰,对他横眉怒目地瞪了好几眼。 萧景琰却没注意到他的不满,手指掩在袖中摩挲着一个圆圆的小瓷盒子,心中七上八下。 列战英那日拎来的布包中除了一摞各式各样的书,就是一堆装着脂膏的瓶瓶罐罐。据列战英说这是金陵最大生意最好的南风馆卖的,老鸨信誓旦旦的说这些都是他们的独门秘制,润泽养身,镇痛消炎云云。他本是照陛下的吩咐打算去那里买书,可老鸨一个三十多岁看上去还算清俊就是说话有点嗲还老喜欢朝人身上靠的男子表示他们店里不卖书。因为打从进门就受到热情周到的接待,表明来意后人家也没有翻着白眼把自己赶出来,还热心的给自己指了去专营此类书籍的小书店的路的列将军觉得过意不去,最终换了个方式照顾生意,把那南风馆自制的各种润泽用脂膏一样买了一瓶。 萧景琰等他走后揭开盖子依次看了,只见那些脂膏五颜六色,香味也浓烈得有些刺鼻,心里深觉自家小将怕是被人骗了……犹豫了半天只得在其中挑了一盒气味略淡,色作浅黄的藏在袖中,只等梅长苏去哄飞流睡觉时偷偷放到床头的小屉中去。 他二人自相认那晚亲热了一回后就再没做过比亲吻更进一步的事了。自己心爱之人夜夜就在枕畔,他又是身体健康的壮年男子,怎能没有旖念?可碍于自己第一次就把人弄成那样,萧景琰无论如何不敢再冲动乱来,料来那晚自己定然做得不对,否则若男子承欢都是这般苦楚,大梁的南风馆不早都因为人命官司关门了? 他左思右想,又抹不下脸来找宫中的人询问,觉得还是只有到书中寻求答案,又想南风馆既然以此为生,去那里找总不会错,所以才派了列战英去。 如今书也读了好几本,自觉准备得颇为充分了,今日又是小殊迁居的特别日子,应该可以……再试试了吧? 梅长苏陪飞流玩了一阵,哄得他开心起来,这才牵着他手送他去睡了。他二人前脚一出殿门,萧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琰立刻摸到了床上,拉开床头小抽屉一看,却见里面已放了个小瓷罐,揭开盖子就闻到一股淡淡清香,里面盛着的脂膏洁白细腻,萧景琰一怔,唤了高湛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高湛陪着笑低声回了几句话,萧景琰看他的目光顿时露出几分赞许之色,点头道:“难为你想得周到。下去吧。” 等高湛退出去,顺手把列战英买的那盒塞进抽屉角落里,心道果然还是用宫中御制的看着可靠些。 梅长苏因为养伤在养居殿睡了一个月,二人相认又有了肌肤之亲后还是继续睡在养居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日一换地方,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异样来。 宫人服侍他二人上床就寝,一盏盏灭了烛火,灭到床边小几上的最后那盏时,萧景琰却突然道:“这盏留着。” 那小宫女应了,低头退出,梅长苏有些不解,但又感应到了什么似得,心跳忽然毫无来由地快了几拍。 “做、做什么不灭……唔。”话没问完,萧景琰已翻身压在他身上吻住了他。 这些天他二人亲亲抱抱也不是头一次了,但感到今天萧景琰的吻有些不同往日的急迫,隐隐明白他的心思,心跳得更厉害了。 他也是男子,这些天萧景琰有的反应他一样不少,可虽然三世为人但三辈子只经历过一次房事的麒麟才子……其实脸皮是十分十分之薄的。虽然明白萧景琰顾忌他的身子忍得辛苦,而自己既已决定留在宫中,这事……将来总是免不了的,但此刻事到临头,还是不禁慌乱起来。 一吻结束,萧景琰略路抬头,见身下的人眼睛半张,睫毛微颤,脸颊晕红,不由得一阵口干舌燥,低低唤了声:“小殊……” 梅长苏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立刻垂下,呐呐道:“熄了、熄了烛火再……” 萧景琰明白他这是答应了,大喜之下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才悄声道:“留着有用。” 梅长苏刚想问有什么用,嘴唇却又被他堵住了,这次的吻倒不激烈,只是含住了他嘴唇轻轻吮舔,时不时探入齿列的舌尖也甚是温柔。相比之下那只正在解他亵衣系带的手却不怎么老实,夏天的衣物本就单薄,三两下便被除尽。萧景琰这才舍得让两人唇舌分离片刻,直起身子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 帐外烛火透进来,其实只是一团昏黄的暖光而已,可梅长苏硬是产生了光天化日的错觉,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敢看萧景琰赤luǒ的身躯,更不敢看他凝视自己的目光,拿胳膊挡了脸喃喃抱怨光线太亮。 萧景琰不答,只听木头轻叩的声响,他似是拉开了床头抽屉拿了什么东西。然后温热赤luǒ的身躯便覆在他自己同样赤luǒ温热的身躯上,一个个细碎的轻吻落下,布满薄茧略显粗糙的手掌贴着他肌肤上下游移,梅长苏被他弄得有些痒痒,缩了缩身子低声道:“要来便来……磨蹭什么?” 萧景琰认真道:“不行。书上说了……” 梅长苏疑云大起:“书上?” 萧景琰自知说漏了嘴,赶紧拿自己的嘴唇堵上他的,不让他再追问,脑中回忆着书中所述,手顺着他的腰侧抚上,拇指摸到一边rǔ尖上轻轻一按一揉,身下的人立刻抖了一下,“唔……”泻出一声因为嘴巴被堵着而显得模糊微弱的呻吟。 萧景琰受到了一点鼓励,继续再接再厉地揉弄那个小点,食指也跟上,两根指头夹起拈动,几下之后便觉得原本软软的rǔ尖慢慢突起变硬,身下的人不自觉地扭动着身体,本已悄悄抬头的yù望被他赤luǒ的肌肤一蹭,顿时又硬了几分。 大约是感觉到抵在自己大腿上的硬物,梅长苏扭了两下便不敢再动,只有低低的呻吟从两人jiāo缠的唇齿间流出,萧景琰听他呜呜嗯嗯地似是想要说话,于是松开了他嘴唇。“你……这是、这是做什么……?”本来是想要发怒的语气,却因为夹在喘息中而变得像是在煽惑。 萧景琰向来不爱多说话,这时更觉说多错多,还是以行动代替语言为上。当下也不回答,嘴唇沿着他脖颈一路而下,压上了刚才被冷落的另一边rǔ尖。先是舌尖轻轻挑弄,然后啜起,含住,吮吸,梅长苏惊喘着,双手抵住他肩头无力的推拒,身体再次不自觉地扭动挣扎起来。“哈……啊……景琰、你别……嗯……”萧景琰被他蹭得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只得腾出一只手将他腿稍稍分开,身体嵌到他腿间压制住,唇舌带着啧啧的水声,换了一边继续。梅长苏双腿屈起又放低,在他腰侧蹭来蹭去,一手穿过他脑后的黑发揪紧,想要将他拉开,可被玩弄得肿胀挺立的rǔ尖被他用牙齿轻轻啮住,随着他拉扯的动作往上一提……梅长苏“啊”地惊叫出声,手也不敢再使力了。 两人赤luǒ的身躯纠缠着,萧景琰自然也觉察到梅长苏的yù望也早渐渐立起,抵在他小腹上划出几道潮湿的痕迹。 “书上教的那些法门果然有用。”用心将理论付诸实践的皇帝陛下相当满意的松开那在烛光下已成艳红色的小突起,伸手拿过一旁的小瓷罐挑开盖子,挖了一大团向梅长苏腿间涂去。 冰凉的脂膏激得梅长苏微微一缩,还没从喘息中平定的声音微微颤着,低声道:“那是、什么……?” 萧景琰俯下来亲了亲他泛红的脸颊,道:“润泽用的脂膏。” “你……哪里学得这些鬼门道?”梅长苏试图瞪他,但泛红含泪的眼睛这时瞪过来怎么都像在撒娇,萧景琰笑了笑不回答,将指尖的脂膏在将要承受他的小孔周围细细涂了个遍,才慢慢试着探进一个指尖。 梅长苏想起上次欢好萧景琰也说要事先扩张,可是那扩张既痛又不舒服,不禁绷紧了身体,萧景琰轻轻吻着他的脸颊耳朵,低声道:“放松些。” 梅长苏蹙着眉,深吸两口气,心道无非就是再痛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如豁出去让他快点完事,当下抬手抱住他肩膀,自己屈起双腿分得更开,紧紧闭上双眼一动也不动了。 萧景琰又亲了他一下,道:“痛就说,不许忍着。”说罢带着大量脂膏的手指就极慢的推了进去。大概是由于润滑的充分,虽然异物入侵的感觉仍然说不上舒服,但梅长苏预计的像上次那样的胀痛却没有出现。 萧景琰仔细看着他的表情,确定没有痛楚隐藏其中,才开始慢慢转动手指,脂膏随着手指的转动遍布整个肠壁,指头的动作越来越顺畅全无阻滞后,转动便成了小幅度的进出。 梅长苏只觉随着他极轻柔的动作,那点被侵入的不适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微麻痒的感觉从那里一直沿着脊椎向上攀升,弄得他心如猫抓烦躁异常,忍不住用力抓了萧景琰的肩膀一下,正想出声催促,萧景琰的手指却正好探到最深处,一转间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未出口的催促顿时变成一声尾音上扬的惊喘。 萧景琰顿住动作,梅长苏也惊得张大了眼睛,雾气迷蒙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身上的人,细不可闻地道:“景、景琰……?为何……为何……?” 萧景琰的回答是勾了勾留在他体内的手指,梅长苏立刻腰向上一弹,“嗯”剩下的问题没能问完,变成一声甜腻而沙哑的低吟。 萧景琰微微眯起眼睛,嘴角翘起,像是终于打开宝库大门的守财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变换着角度按压挑弄,梅长苏大口喘息着,满脸潮红,xìng器也挺得笔直,几乎可算是未经人事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挑逗,他拼命摇着头开始求饶:“景琰……嗯、嗯……停下……好奇怪……你、啊……做什么……?” 萧景琰一边安抚的亲吻他,一边撤出手指,梅长苏还没来得急松口气,那可恶的手指就又带着一团脂膏探了进来这次是两根。 梅长苏没料到这场情事竟会如此发展。他本以为会痛,可痛他是从来都不怕的。但此刻这种身心都不由自己掌控的奇怪感觉却令他害怕,就似灵魂脱离了躯体浮在半空,被油煎,被水煮,变成绵软的一团任人抓在手中揉捏……难受,却又隐隐渴求着更多。 后穴的手指已加到了三根,但梅长苏却并不太清楚这个变化,只是仰着头喘息着,眼睛被水雾蒙住什么都看不清,连带着产生了连神智都已昏茫的错觉,本能的提着腰向后缩想躲避那些在他体内肆虐的手指,嘴里的词句也显得零散而混乱。 “啊……哈……够了、景琰……嗯……够……” 萧景琰看他挣动的厉害,停了动作俯下身,道:“疼?” 梅长苏眨了眨眼睛,水雾化作水滴从眼角滑落,变得清晰的视线正对上萧景琰略带担忧的眼神。 这个傻子啊……自己憋得额头青筋都暴起了,还在担心弄疼了他。 身心都失控的感觉是很可怕,但若是jiāo给他……都jiāo给他掌控,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梅长苏迎着那映着暖红烛火,好似有星辰燃烧的漂亮双眸,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垂下眼睛,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催促:“你……快点……” 萧景琰听懂了。 他慢慢抽出手指,还不忘抓了个枕头垫在他腰下,才慢慢挺身进入。 “唔……”梅长苏低低呻吟,第一次被进入时只觉得痛,这一次却因为充分的开拓和润滑,肠壁几乎能感受到那侵入自己的阳物的形状。不疼,但是胀,身体被撑得满满的,一丝空隙都没留下,他顶到最深处,停住不动,但仍能感觉到那硬挺的柱状体合着心跳的脉动。 这感觉太奇怪,太恐怖,又……太过欢愉了…… 萧景琰细细看他表情,毕竟是成过亲的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他还是能分清的。于是开始缓慢的在他体内抽chā。 “嗯……啊、哈……”梅长苏恍惚间听到自己令人羞耻的声音,又被不能自控的巨大不安笼罩着,干脆紧紧抱住了身上的人,双腿也抬起缠上他精壮的腰。两人肢体jiāo缠,汗湿的胸膛紧贴着彼此,中间再无一点间隔,他犹自觉得不足,抬头胡乱的蹭着寻找萧景琰的嘴唇。他立刻就被狠狠吻住了,唇舌纠结吮吸间,萧景琰加重了胯下的动作。 xìng器被夹在两人间,在对方的坚实平坦的小腹上摩擦,后穴中抽chā的硬物越来越用力,撞得越来越深,好多次有意无意的擦过那个会令他尖叫的点,梅长苏泛红的脸上不知是汗是泪已经湿成一片,在亲吻的间隙中漏出一两声被快感逼出的沙哑尖叫。 随着后穴中突然加速的冲撞,萧景琰直起身一手托住他的腰,另一手握住他已经在流泪的yù望,合着自己抽chā的节奏抚慰着,梅长苏在前后jiāo加的刺激中挺起腰绷得像一张弓,几下之后便哭着泄了出来,连带着肠道绞紧,无规律的挤压着入侵者,萧景琰忍不住低吼一声,用力把自己挤到不能更深的地步,shè了出来。 梅长苏的意识陷入了一瞬间的空白,半张着嘴用力喘息着,只觉下一刻就会一口气接不上来,眼睛睁着却只看见白茫茫一片。终于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还被压着,双腿大张到酸痛的地步,萧景琰伏在他颈边也在喘气,两人的心跳通过紧贴的胸膛达成了一致的频率。 第26章 虽已是初夏,但三面林木葱茏,剩下一面临着宫中池水的圭甲宫丝毫不觉炎热。远处隐隐传来虫鸣蛙叫之声,凉风徐徐拂动殿中帘幔,好一派静谧安详。 最外间值夜的小太监小文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青蛙叫上去,假装一点也没听到殿内隐隐传出的声响。 高公公说了,在这里服侍,第一要紧的就是管好耳朵眼睛嘴巴,明白什么能听能看能说。倒好似皇上和苏先生的事是什么机密,可看今天皇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牵了苏先生的手走进去,一点也不像要瞒着谁的样子啊……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殿内皇上扬声唤人,赶紧进去答应着。待按皇上的吩咐把盛满热水的浴桶抬进去放在殿角专供更衣沐浴的帘幔之后,小文就战战兢兢地走向床榻他今天还是第一次得见天颜,没想到就要伺候皇上沐浴,不免紧张得手心出汗。 床帐一掀,皇上披着件中衣下了榻,小文赶紧躬身,却听皇上道:“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了。水也放着,明日等苏先生起身再进来收拾。” 小文诺诺应着退了出去,一边忍不住悄悄抬眼皮偷看帐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大床,心中涌起一丝同情刚才隐约听着苏先生似乎甚是辛苦难受,这会儿还要服侍皇上洗澡,这君恩圣宠,也真不容易承受啊。 这样想着,退到拐角处的小太监借着垂地帘幔的遮掩又抬了抬眼皮……然后惊得差点咬了舌头他没看错吧?那是皇上横抱着苏先生朝放浴桶的殿角走呢?玉皇大帝观音菩萨我的个老天爷……原来苏先生是被服侍的那一个吗?小文低下头,用逃跑般的速度缩回了他值夜的纱橱小间里。 被放进浴桶的梅长苏当然不知道值夜小太监那丰富的内心戏,正惊诧地瞪着一条腿已跨进浴桶的皇帝陛下:“你做什么?” “洗澡。”萧景琰答得理所当然,水花声响,人已坐到了他对面。 “你……”梅长苏刚要说这成何体统,就被他伸手一拉,圈进了怀里。 “又不是没一起洗过。”萧景琰说得轻描淡写,忽又贴着他耳朵轻笑道,“莫非……你害羞?” 耳根被他吹得痒痒的,继而发起热来,梅长苏手撑着桶沿想要挣开,怒道:“谁、谁害羞了?!一起洗也不用……”也不用抱着我啊!这话终究不好意思说出口,耳听萧景琰又轻笑一声,却不再回答,沾了热水的大手在他背上抚了几下,就顺着脊柱向下,摸到了双臀间。 “萧景琰!”梅长苏猛地向上一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啪地拍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低声喊出今上尊讳。 “乖,别闹,”萧景琰圈着他腰的手臂一收,便把他勒在自己胸前挣脱不得,嘴里一本正经地道,“我帮你清理一下,高湛说留在里头你会生病的。” 梅长苏听他居然把这么丢人的话说得如此自然,还在这时候提起高湛,羞得头顶都要冒烟了,只觉那只不老实的手又摸到了他股间,急忙扭着身子躲避,道:“我自、自己来!你别……” 萧景琰忽然吃痛似的低哼一声,勒着他的手又加了三分力,语气严肃:“小殊,你再扭……我可要把持不住了。” 梅长苏顿时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了。 僵着身子让他清理完,萧景琰又十分自然地拿起布巾给他轻轻擦洗。因为被清理过程冲击到放弃挣扎的梅长苏破罐子破摔的趴着由他去,只觉温热柔软的布巾触感十分舒适,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正打算放松下来享受一会儿,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疑问。 “景琰,你刚才说‘书上说了’,什么书?” 萧景琰的动作一顿,避开目光支支吾吾地想扯个谎,但一来不擅长,二来抵不住被心上人那样眯起眼盯着,片刻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了。 梅长苏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以下犯上地敲了皇上尊贵的额头一下:“胡闹!身为国君,竟然派臣子去那种地方替你、替你……” 萧景琰摸着额头有点委屈:“不然怎么办?我总不能自己去……” 梅长苏又瞪了他两眼,想到那个和他主君一般耿直正经的列战英去办这种事,不知当时是什么表情,又忍不住好笑,道:“战英还没成亲,你就叫他办这种差事,不怕他哪天拉着个男子来求你赐婚?” 萧景琰嘿嘿一笑,道:“只要是真心相爱,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我准了便是。”说着忽然叹了口气,道:“他明天便要启程去云南,成家之事,又不知要拖到何时了?” 梅长苏知道他和列战英名为君臣,其实情同手足,此时离别在即心中定然难受,劝道:“缘分之事谁能预料,说不定他命定之人就在南疆呢。你明日还要早起,还是赶快洗了歇着吧。” 两人洗毕回到床上,床边小几上的红烛仍然亮着,萧景琰拿起旁边的银签剔了剔烛芯,火光颤动着又亮了些。梅长苏奇道:“又做什么?” 萧景琰爬到他身边躺下,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抱好,道:“洞房花烛,怎能灭掉?” 梅长苏脸一红,低声道:“胡说八道。” 萧景琰轻抚着他的头发,认真道:“今日算是你正式入住宫中的第一日,当然就是我们的新婚之日。只是除此之外,我却连个名位都不能给你……”说着语气便有些懊恼,梅长苏脸埋在他胸前,嘴角悄悄上翘,口中却道:“后宫的名位,好稀罕么?”萧景琰刚要接口,又听他轻轻道:“……你人在,就够了。” 萧景琰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动,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呐呐道:“小殊……” 梅长苏不再理他,闭着眼睛鼻息沉沉,一副已经睡熟了的姿态。萧景琰望着帐顶发了会呆,低头在他发心印下一个轻吻,也闭上眼睡了。 第二天列战英依例来向国君辞行,萧景琰下朝后亲自送他出了宫门。若照他的意思原是要送出城门的,奈何蒙挚和列战英一致反对,只得罢了。 到得宫门口,萧景琰将自己平时随身的剑赐了给他,又叮嘱几句路上小心,万事谨慎的话,列战英红着眼睛拜谢收了,上马依依不舍的在宫门前兜了几圈,才一抹眼睛打马去了。 萧景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怅怅不乐。转身回进宫门,现任的大内总管,接替高湛随侍天子的中年太监何朴上前一步,低声问道:“皇上,是去书房,还是……?” 萧景琰抬眼,只见门内永巷漫长幽寂,身后虽浩浩dàngdàng跟了一群人,却忽觉孤独难言。他在这至高之位已坐了三年多,身边能说话的人却越来越少。此刻连自他领军任职就在他身边,跟了他快二十年的列战英也走了,游目四顾,想起梅长苏回来之前的那些日子,突然不寒而栗若是那人当年真的身死,那样的日子自己是不是就会一直过下去? 想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什么朝政国事,先统统放到一边,他现在只想看到那个人,确认他真的死而复生,好好地在自己身边。 “摆驾圭甲宫。”何朴听到皇上如此说。 平静无聊了许久的大梁后宫,终于有了许多闲谈议论的资料。 先是听说皇上特许那位苏先生在圭甲宫中不必向他下跪行礼,然后又得知皇上已经连续三晚宿在圭甲宫,那可是登基三年多踏足后宫的次数少到一只手都数得出的皇上啊。 但接下来众人就不在为皇上留宿圭甲宫感到惊奇了,因为皇上自苏先生迁过去之后,根本就把圭甲宫当成了养居殿,不和大臣议事这天连书房都不去了,折子叫人搬过去批阅。正儿八经的养居殿,倒是许久没回去过了。 这样六宫独宠一人,已够叫人侧目,偏偏这人还是个男子,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人人都感奇怪,太后娘娘疼爱皇上,宠着纵着不理这事也就罢了,怎么皇后也像是怕了一个男宠,一点声儿都不出呢。不过听说皇上把他在江湖上一个武功极高的朋友都找来护卫苏先生了,皇后娘娘不敢轻撄其锋,倒也不足为奇。 其实梅长苏迁居的第三天萧景琰便去了正阳宫用午膳,然后屏退下人和皇后言辞恳切地谈了谈。他离开后柳氏看着那挺拔的背影苦笑起来,自己和他成婚三年,他第一次和自己这样开诚布公的谈话,却是要她成全他和另一个人的情意。悲苦的笑容慢慢被泪水淹没,成全与否,她难道可以选择?太后早在皇上之前就已和她谈过,只不过皇上动之以情,而太后晓之以理皇上心有所属,这一生不会再纳妃嫔,自己将永远是皇后,是唯一皇子的母亲,永远不会有更年轻貌美,出身更尊贵的女子入宫来压她一头,她也不必花费许多时间心力和其他妃嫔周旋,可以专心教养皇子,这似乎,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柳氏擦尽泪水,缓缓俯身抱起儿子是啊,如果彻底抛掉那些原本就不应该属于一个皇后的痴心妄想,她确实,已算是幸运的了。 第27章 不管后宫众人是如何当面迎逢背后议论,苏伍独占圣恩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转眼已到中秋。 八月十五,圭甲宫中。正在被小太监服侍穿衣戴冠的萧景琰仍没放弃劝说那倚在桌边看书喝茶的梅长苏跟他一起去赴宫宴,以客卿的身份。 这两日因为去与不去的争执被烦得头痛的梅长苏眼皮都没抬,随口道:“皇上,您就饶了我吧。宫宴中皆是皇室亲贵,我一个男宠去了算怎么回事?就算太后慈和不见怪,小皇子一天天大了,您也要顾及他和皇后娘娘的脸面……” 话没说完,萧景琰已气得黑了脸,怒道:“什么男宠?你再说这些话轻贱自己,信不信我立刻就下诏废了皇后遣散后宫?!” 正在给他束腰带的小太监手一抖,本就低垂的头埋得更深了。梅长苏赶紧站起身,对那小太监道:“你下去吧,我来伺候皇上更衣就是。”看着小太监低着头跌跌拌拌的退出去,还不忘把殿门给他们掩上,梅长苏走到萧景琰身前,接手那束了一半的腰带,口中叹道:“皇上这是给我招祸呢。” 萧景琰一时气恼冲口而出,也自知不妥,但他本就深恨不能给自己心爱之人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位,今日中秋本应是团圆之日,他却连在自己身边共饮一杯都不能,心中郁愤,绷着脸不肯说话。 梅长苏给他束好腰带,又整整衣袖,低声道:“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虚名。何必非要去人前招摇,徒惹口舌是非?何况即便我去了,也只能远远坐在下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得给许多人行礼磕头,想想都又累又无趣。你就当体恤我,嗯?” 萧景琰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想起他一向都是被人伺候的,哪里做过这些伺候人的勾当,如今却为了自己……心疼之余,脸也绷不住了,握住他手不让他再瞎忙,低低应了声:“嗯。”顿了顿又道:“你别担心,这里伺候的人都是高湛亲自调教的,嘴巴紧得很。” 梅长苏微微一笑:“皇上日后在人前少说这些惊世骇俗的话,我也就少担些心。” 萧景琰皱起眉头:“是我不好,我以后注意。可你答应过我什么?” 梅长苏抽出手去给他正了正冠冕,笑道:“是,我也不对,以后再不说那种话了。”说罢朝外推他,道:“时候不早,你快去吧。我等你回来赏月可好?” “好。”萧景琰把他拉进怀里亲了一口,这才拉开殿门独自赴宴去了。 宫宴对萧景琰来说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今年出了国丧,丝竹鼓乐闹得头晕,那些舞姬来来去去转个不休也甚是令人心烦。幸好小皇子已经可以同母亲一起列席宫宴了,萧景琰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身边坐了,捡些软糯的点心给他吃,一边和他说话玩耍。两岁半的孩子还不太懂父亲和君王的联系与区别,只是对眼前这个高大威严但对着自己总是和颜悦色的人本能的依恋和亲近,这时靠在他身边心中很是高兴,nǎi声nǎi气地问东问西,一边的静妃听着他父子二人对答,忍不住抿唇轻笑起来。 其余后宫妃嫔及与宴的宗室亲贵们看着这一幕天家和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情景,都觉得今天龙心甚悦,宴会的气氛便更加热闹起来。 但小皇子毕竟年幼,平日吃过晚饭不多时便要睡觉,所以宴席至半便开始呵欠连连。静妃见了赶紧命跟着的人带他回去歇息,萧景琰起身道朕也乏了,不如顺路送了儿回去吧。 其实一点都不顺路,但谁敢拆穿? 皇上前脚携着小皇子出去,后脚殿中饮宴的多数人,连坐在太后身后的几个太妃太嫔都开始用极低的声音jiāo头接耳起来。“圭甲宫”“男宠”之类的字眼在众人嘴巴里含着,舌尖上挑着,眼神里闪着,笑容里藏着,在大殿里回dàng出一片嘤嘤嗡嗡。太后转头看了看一直垂眉低目端坐着的儿媳fù,叹了口气,吩咐旁边的宫女:“去,给皇后斟酒,哀家今日要和儿媳好好喝上一杯。”皇后抬头露出个柔顺温婉的笑:“臣妾自当陪母后尽兴。” 送了小皇子回去,又亲自看着下人们把白白胖胖的小家伙梳洗打理好放进被窝睡了,萧景琰这才踏出正阳宫。抬头望望,一轮圆月已至中天,正阳宫到圭甲宫距离甚远,沿着正道要走老半天,萧景琰想着等他赏月的人,便有些迫不及待。问何朴道:“这里到圭甲宫,怎么走近些?” 何朴道:“回皇上,这里有条小道可以绕过去,只是要经过御膳房厨后,那里油腻污垢的……” 萧景琰道:“无妨,带路。”于是两个宫女在前打起灯笼,引着皇上抄近道去圭甲宫。 御膳房因着准备宫宴,此时还灯火通明,远远便可见许多人忙进忙出,萧景琰怕惊动了人又是一阵闹腾,吩咐不许声张,悄悄地过去就是了。 刚绕过御膳房后的一道拱门,便听到有人在那说话,声音尖细中带着青涩,想必是在这当差的小太监。 “哎哎,你刚才送菜过去,见着圭甲宫那位没有啊?” 萧景琰停住了脚步。 “没见着,听里头伺候的姐姐说,皇上今天没带他去。而且皇上自己都提前离席了。” “难怪呢,头先圭甲宫的小墨来了,叫准备几样清淡小菜和酒送过去。想必那位还在等着皇上呢。” “今天忙成这样,正经主子都伺候不过来,倒还要伺候这些不知哪儿钻出来的东西。” “那有什么法子,谁叫皇上宠他?周公公可半点都不敢怠慢,上赶着亲自送去了。” “再宠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盘的。等哪天皇上过了新鲜劲儿,还不知是什么下场呢?毕竟是个男人,还在宫里住了这么久……” “谁说不是呢?听说还是个读书人,啧啧啧~” “读书人又怎么了?寒窗十年也不一定挣得来一个功名,爬上皇上的床就要什么有什么,可不快得多了?” “你这是羡慕?我看你也生的挺俊的,回头求求周公公,多派你往圭甲宫送东西,说不定皇上哪天也一眼瞧中了你……” 两人嘻嘻哈哈地低笑起来。何朴偷眼看了看皇上铁青的脸,心里叫苦不迭,这时听他们越说越不成话,哈着腰悄声道:“皇上……” 萧景琰哼了一声,迈步过去,那两个正在一边收拾撤下来的杯盘食盒一边兀自笑个不停地小太监忽见旁边冒出黑压压一队人,顿时吓了一跳。待抬眼看清来的是谁,立刻扑通通两声跪下了,伏在地上抖成一团,还没来得及喊“皇上饶命”,就听一个低沉冰冷地声音说:“掌嘴。” “是。”何朴顶着一头冷汗冲身后摆手,立刻便有人出列揪住两个小太监的头发令他们仰起脸,左右开弓啪啪扇起耳光来。 这时就算是头猪都能看出皇上已动了真怒,动手的两个人自然把吃nǎi的力气都使上了,扇得十几下两个小太监的脸颊已高高肿起,嘴角漏出血来。再打一会儿,脸皮也破了,两人满脸鼻涕眼泪和着鲜血,却因为嘴巴里肿的太厉害连哭喊都发不出。打人的自己手都痛了,可皇上还没叫停,只得硬着头皮打下去。御膳房里头的人听到喧闹,出来一看,顿时乌压压地跪了一地,掌事的周太监以额触地,边磕边喊:“皇上息怒。”皇上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那两个小太监呃呃连声,一人吐出几颗牙齿来,再挨几下便相继昏了过去,动手的人兀自不敢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着头发把人拉住了继续打。何朴见闹得动静大了,这样下去瞬间就阖宫皆知,不得不硬着头皮劝:“皇上,今儿过节的好日子,不值得为两个不懂事的奴才生气。打死他们事小,气坏了皇上身子事大。”又压低点声音:“苏先生还等着皇上赏月呢。” 萧景琰这才冷声道:“够了。” 那两人松了口气,撒开手,两个小太监立刻像两摊泥一样倒了下去。何朴刚要跟着松口气,却见皇上黑沉沉的目光扫向了自己:“这宫中的什么人都敢议论朕的是非了,何总管真是当的好差!” 何朴膝盖一软嗵地跪下,颤着声音直喊臣该死。 萧景琰收回目光,又瞥了地上两摊烂泥一眼,沉声道:“这两个,打入掖幽庭。这等混账话再叫朕听到一次,你就去掖幽庭陪他们吧。” 何朴连连磕头:“是!臣一定好好整肃教导!” 萧景琰又看了趴在那抖个不停地周太监一眼,道:“你,自去领四十廷杖,这掌事也不必当了,换个会管教手下的来。” 然后也不等人回话,袖子一甩大步走了。何朴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跟上,夜风一吹,只觉背上一片湿冷。 圭甲宫正殿后头是个水榭,殿旁有九曲回廊通过去,殿内也有门可以进出。夏日天气炎热,二人就常在那水榭起坐。今晚梅长苏也将酒菜置在了此处。夜晚带着水气的凉风轻轻吹拂,天上水中,两轮明月,满目清辉,这熟悉的宫室此刻竟生出几分似真似幻之感。 萧景琰不让人通传,胸中憋着一团火进殿去了冠冕换上常服,自往水榭去寻梅长苏。一踏出殿后的门便见那人倚在水榭栏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竹笛,眼望天空正在发呆。月光如轻纱薄雾般罩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像是在散发着淡淡柔光,再配上周围的景致,直教人怀疑自己误闯了仙境。 萧景琰呼吸一滞,随即心疼得难以忍受无论是惊才绝艳的赤焰少帅,还是名动天下的麒麟才子,或者籍籍无名的落魄书生,他的小殊一直是这么美好,可如今却为了他,为了两人的情意,自甘困在这深宫之中,连最下等的奴才都敢用那样不屑的语气议论他…… 他刚才本是动了杀心的,但何朴那句“苏先生”提醒了他,为了几句背后的闲言闲语要人xìng命,小殊定会不高兴,毕竟他是那般的希望自己做一个宽仁贤明的君主。萧景琰暗暗捏紧了拳头可他这个明君,却连那些肮脏的流言蜚语都止不住。枉自坐拥天下,仔细想想竟没有什么能给他…… 梅长苏一扭头,看到站在那呆呆出神的皇帝,吓了一跳,迎上来笑道:“怎么回来了也不出声?”萧景琰并不想让他知道刚才的事情,按捺下心绪,挤出个笑容道:“月色太美,一时看住了。”梅长苏莞尔道:“你如今也是会吟风弄月的雅人了。”说着拉了他手过去坐下,给他斟酒,萧景琰左右看看,问道:“怎么就你一个?飞流呢?” 梅长苏摇头道:“静姨做的月饼太好吃,飞流一口气吃了七八块,刚才砚儿他们拿荷花灯来放,他又跳来跳去疯玩了一通,肚子就不舒服了,我哄他吃了点yào去睡了。” 萧景琰看他虽然一脸无奈,但语气中的宠溺之意藏都藏不住,蓦地想起那天蔺晨的话,忍不住道:“飞流在宫里,可还住得惯吗?会不会觉得太气闷无聊?” 梅长苏诧异地看他一眼,道:“倒没听他抱怨。飞流小孩子心xìng,你又纵着他在这后宫中随便飞檐走壁地到处跑,怕是还没玩腻呢。” 萧景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那……你呢?” 梅长苏顿时了然,这人从刚才起就怪怪的,定是宫宴上发生了什么,叹道:“景琰,可是宫宴上有人说什么了?” 萧景琰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见你一个人在这等我,怕你觉得无聊……” 梅长苏料他没有说实话,但也不打算这时候深究煞风景,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道:“我从前有事做,你们抱怨我不肯休息,如今我肯闲散下来休息了,你又担心我无聊。人说圣心难测,还真是……” 萧景琰被他说得张口结舌,呐呐道:“那不是……你从前身体不好,如今、如今又不一样……” 梅长苏噗地一笑,道:“好吧,既然皇上见不得我闲着,那就派我个吹笛子下酒的差使可好。”说着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笛,悠悠吹奏了起来。 两人同住了几个月,萧景琰时时听他抚琴吹笛,倒也听熟了几首,这时听他吹的是一首《月出》,在溶溶月色下袅袅绕梁,端的是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触动心怀,不由得痴了。心想若有一天他不在身边,自己定然也是这般劳心惨兮的念着他……想到这里忽地悚然而惊,若他不在身边……若他不在身边……?若他不在身边,这余生茫茫,却又要如何排遣? 梅长苏一曲终了,放下笛子却见萧景琰怔怔盯着自己,脸上神情似悲似喜,心中略觉不安,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道:“你今天喝多了么?怎么总在发呆?” 萧景琰抓住他手,轻声唤道:“小殊……” 梅长苏皱起眉,任他将自己拉到怀中,摸了摸他脸颊,道:“景琰,你和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萧景琰沉默不语,只低头吻住了他。 梅长苏在心中轻叹一声,决定明天再去追究发生了什么,此刻还是先安抚这头笨牛再说。闭上眼睛抬手揽住他脖子,双唇微启,专心回应起他的亲吻。 第28章 八月十六。 萧景琰出了武英殿,抬头见天边黑云滚滚,风打着旋儿一阵紧似一阵,眼看就是一场暴雨。何朴在旁躬身道:“皇上,若要去圭甲宫,可得快着点儿了,这天气……” 萧景琰嗯了一声,道:“不必去通传了。”那人昨晚被他折腾得狠了,这会儿怕还没起身呢,何况这么大的风。 昨晚他心绪不宁,满腔犹疑矛盾不知如何纾解,忍不住将人压在身下索要了好几次,梅长苏想是也有所察觉,平时想多做一次都会板起脸拿“年轻时不知节制伤了根本将来怎么办”“你是一国之君怎可如此纵yù”之类的大道理教训他,昨晚却反常的纵容由着他胡来,最后被抱进浴桶时已经昏睡过去。而他自己,却对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发了大半夜的呆,直到清晨才勉强闭了会儿眼睛。 何朴看看皇上满脸的倦容,很有眼色的备了肩撵,刚刚踏进圭甲宫,瓢泼般的大雨就下来了。 萧景琰踏出殿后的门,就看到梅长苏站在水榭栏杆边,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不知在张望什么。高湛站在他身后,正一脸着急地劝:“这么大雨,先生快站进来些,仔细着凉。” 萧景琰大步过去握住那人胳膊把他拉进来,口里道:“这是做什么?” 高湛等宫人这三个月来早已习惯皇上不让人通传直接出现的情形了,笑眯眯地跪下行礼,梅长苏先被拽住倒吓了一跳,转眼见是他才微微一笑,象征xìng的抬手长揖:“参见皇上。” “免礼,”萧景琰也不撒手,皱眉道,“下雨了也不知道避。”梅长苏道:“我在看飞流呢,昨天才不舒服吃了yào,今天刚好些又不知跑哪疯去了。我怕他玩得又忘了躲雨……” 萧景琰瞪他一眼,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说罢拉着人朝殿内走,一边吩咐高湛去准备姜汤,“一会儿飞流回来也让他喝一碗。” 梅长苏进了内殿,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布巾擦拭着被雨沾湿的头发,忽地一阵狂风穿堂而过,案几上的一张宣纸被吹得哗一声翻过去,搭在了旁边的砚台上,砚中的墨顿时染了上去,湮开好大一团黑色。那是梅长苏还未画完的一幅画,方才雨来得突然,他急着出去看飞流便随手拿了一方镇纸压住,没想到这时却叫风给掀了。 梅长苏赶忙过去将画托起,只见画面中间墨汁淋漓,眼见是毁了,不禁微觉沮丧。萧景琰本就心情烦躁,这时忍不住对一旁正在忙着关门关窗的宫人发作道:“先生的字画也不收拾好,要你们这些蠢材何用?” 圭甲宫这几个人哪里见过皇上如此疾言厉色,顿时吓得都跪下了。平日负责伺候笔墨,收拾文房用具的小宫女砚儿更是脸色煞白昨夜皇上重罚了御膳房掌事并两个小太监的事,今早已经传遍后宫了,虽不确切知道详细情形,但听说是因为那两人言语上冒犯了苏先生……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砚儿伏地颤声,萧景琰黑着脸还想训斥,就听梅长苏无奈地喊了声:“皇上。” 萧景琰转身看了看他,见他脸带倦容,心中更怒,他本不是会苛待下人的人,平日自己的起居上都甚是随意,但自昨晚听到那两个小太监对话,便忍不住疑心这些宫人都是当着他面才奉承梅长苏,背着他不知怎么怠慢疏忽,当下沉声道:“朕每日里吩咐你们好生服侍先生,想必你们都没听进耳朵里去?也罢,那就换些会听话的来。去把高湛给朕叫来!” 跪在门边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正要去,却听苏先生唤了声:“且慢。”顿时拿不定主意,犹犹豫豫地站住了。 梅长苏一手搭上萧景琰的胳膊,轻轻捏了捏,道:“皇上,一副画而已,不值得动这么大的气。”又看了看跪着的众人,柔声道:“这里的众位公公、姐姐们平日为我劳心劳力,大家相处得又好,还求皇上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责罚斥离他们。” 他既这么开口了,萧景琰自不会违拗他的意思,哼了一声道:“你们都听到了?今日是先生为你们求情,朕便暂且饶了你们。都下去吧。” 殿中众人连滚带爬的去了,殿门一合上,梅长苏的脸立刻沉了下去。 “昨天折腾了半夜,皇上的气还没消吗?” 萧景琰听他语气便知他恼了,想起昨夜自己的举动更是心虚,摸了摸鼻子,嗫嚅道:“小殊,我……昨晚是我不好……但我不是拿你撒气……” 梅长苏横他一眼,走到案几边坐下,即便他已尽量缓慢动作,还是牵扯到酸痛不已的腰,忍不住哼了一声。萧景琰急忙赶过来扶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道:“你、你没事吧?”又道:“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梅长苏挣开他手,自己拿了个软垫靠着,冷笑道:“皇上龙心不悦,我哪敢睡着不起?坐过去些,好生说话!”萧景琰低头往后挪了挪,梅长苏仍然绷着脸,冷哼一声问道:“说罢,御膳房那两个小太监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萧景琰一愣,这才想起自己那般大动干戈地责打,此刻后宫自然早传开了。迟疑了一下道:“……别问了,白白听了生气。”说着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眼睛四下乱看想找点什么事岔开话题,却听他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什么以色邀宠,名不正言不顺之类的话。” 萧景琰心头一疼,喊道:“小殊!” 梅长苏抬眼看他,放缓了语气叹道:“景琰,这些时日我已说过许多次了,我不在乎名位,我不在乎别人背后议论,你为何就是……” 萧景琰低声道:“我知你不在乎……可我……”可我却不能不心痛。 梅长苏打断了他道:“处罚两个小太监事小,可为了我闹得阖宫皆知,今天又迁怒砚儿他们……这样的事多有几次,只怕难免有人会说皇上偏宠男色,连xìng情都变得暴戾了……” 萧景琰腾地站起身来,怒道:“你不在乎别人议论,我又为何要去管他们说什么?”男色娈宠这些词,是他如今最怕也最恨听到的,偏偏这人总是随口就来,丝毫不介怀自己被这般辱没的样子,更叫他又痛又怒,一肚子气却不知朝谁发才好。 梅长苏也缓缓站起,凝目看着他,轻声道:“你必须在乎,因为你是国君。我去北境前和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萧景琰木然点头:“记得。我怎能……不记得?”换了什么身份样貌,眼前这人也是心怀天下的国士,可如今为了两人这份上不得明面的情意,却自甘折了羽翼屈居在这深宫之中。虚负凌云万丈之才,从此再没有施展的机会…… 自己曾提议给他封个一官半职,可以出入朝堂做些事情,但他却说朝廷选拔官员自有体制,恩科刚刚整肃三四年,皇帝便随意拔擢一个男宠入朝,定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只有尊衔而无实权的爵位,他也不肯受,说是这让那些有功有劳的世家情何以堪?更别说会让天下人误会,爬上龙床便可以荣华富贵,封妻荫子了。 总懊恼他什么都不要。但仔细想想,其实是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 萧景琰用力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他昨晚想了一晚,却是越想越乱理不出什么头绪,只勉强生出个不算办法的办法,于是低声道:“要不……要不……你去参加科举?” 梅长苏莫名其妙地看他,道:“为何?” “你不是说……不经过正途不便为官,我想……”到底是吞吞吐吐,因为知道这个法子错漏百出。 果然梅长苏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问:“即便我去了,即便我高中状元,接下来呢?” 萧景琰还不及回答,他便接着道:“我若在金陵为官,你是打算装不认识我从此只以寻常君臣相待吗?若皇上忍不住多加恩宠,自然有人要问这苏伍的来历,这宫里宫外见过我的人不少,总有一天我曾住在这后宫中,睡在皇上龙床上的事会瞒不住……这事一旦被人翻出,我再有天纵之才,百官万民也只会认为我不过是以色侍君才得了这个位置的,更别提招人疑心科考的公允,有损皇上的声威……” 他一口气说了这一串,还是不让萧景琰chā口,又道:“若是皇上远远封我个地方官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倒也罢了……可是……”他慢慢垂下眼睛,“可是若如此……我们这一生……还能再见几次?” 萧景琰怔怔看着他,他何尝不知道,两人若想朝夕相对的厮守,梅长苏便离不了这后宫,但他岂能……岂能如此自私? “外放为官也好……回去廊州或者琅琊山也好……只要你活得自在,就算再也不能相见,我……我也……”萧景琰放佛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句话,而且说完就后悔了。 梅长苏已睁大了眼睛,像不认识他似的看着他,然后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道:“萧!景!琰!你再说一次?” 萧景琰退了一步,有些惶然:“我……我……” 梅长苏气得脸都白了,二人经历了多少生关死劫才走到今天,他却为了旁人几句闲言闲语便轻易言弃,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就真的把这些身外虚名看得比两人的情意更重吗? 想到这三个月以来自己明明已反复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两人能在一起便足够,可他竟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一点也不知自己的心意……?或者只因为这样对他来说是不够的?他倾心的,从来就不是这个默默无闻,自甘平凡的苏伍? 一想到此节,梅长苏只觉浑身冰凉,垂在身畔的手都微微发起抖来。 萧景琰看他脸色不对,更加着急,他刚才只是一个头脑发热说了出来,其实心中一万个舍不得,再见梅长苏这幅样子,简直恨不得能逆转时光把那句蠢话吞回去。 “小殊……”他踏上一步想要伸手拉他,梅长苏却用力一甩袖避了开去,哑声道:“皇上叫谁呢……?” 萧景琰愕然,只能讷讷又喊了一声:“小殊,你听我说……” 梅长苏却猛地抬头瞪视着他,眼圈已微微泛红,语气冰冷:“林殊和梅长苏都早已死了。现在站在皇上面前的,就只是一个当男宠都当得甘之如饴的苏伍。皇上若是不能接受,我即刻就出宫,绝不会死赖着不走。” 萧景琰被掴了一耳光似的呆望着他,那句“林殊和梅长苏都早已死了”戳得他五脏六腑都生疼你明明好好站在我面前,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梅长苏咬着牙没再说话,殿中一时只剩暴雨冲刷屋檐的嘈嘈切切之声。 萧景琰脑中乱成一片,他于儿女私情本就迟钝,又哪里想得明白梅长苏拐了十八道弯的心思。见他如此气恼,更不知该说什么,只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你若不喜欢我叫你小殊,我以后不叫便是……” 梅长苏听了他这一句显是压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的话,愈发恼怒,正要说话,忽地殿后哗啷一声响,接着是案几倾倒的碰撞声,夹着飞流的欢声大叫:“苏哥哥!苏哥哥!” 梅长苏急忙跑过去开了门,只见飞流全身湿透,正在水榭的地板上扑来扑去地抓一条有他前臂那么长的肥大红鲤。 “飞流!”梅长苏见他果然没去避雨,而且这幅样子倒像是跳到池塘里游过这倒可以解释这条鱼的来历了他本就在生气,这时更是火上浇油,语气便也严厉起来:“胡闹什么?!快过来!” 飞流听他语气不对,立刻放弃了那条犹自在地上扑腾的大鱼,低着头蹭了过来:“苏哥哥……” “为什么不避雨?昨日才吃了yào你忘了?”梅长苏把他额前滴水的头发拨开,摸了摸他脸,触手冰凉,不知道在雨里淋了多久,顿时心疼得忘了生气,牵起他道:“快进来,我叫人打热水给你泡澡,等会再热热的喝两碗姜汤下去。” 飞流一听要喝姜汤,小脸顿时一片愁苦,眼巴巴地望着萧景琰。这些日子住下来他已发现,这水牛除了晚上老霸占着苏哥哥害他不能和苏哥哥一块睡这点讨厌,其他时候还是挺好的。尤其每次苏哥哥生气教训自己,水牛总会替自己说话。 萧景琰心里正在忐忑不安,不知道飞流这么一打岔小殊气会不会就消了,见飞流望过来赶紧说:“不怕,姜汤我叫他们多多的加了糖,不辣的。” 飞流扁了扁嘴,加多少糖也是姜汤,但见梅长苏面带怒色,不敢多说,又扭头看看地板上的鱼,小声道:“红鱼,给苏哥哥。” 梅长苏这才恍然,圭甲宫重整不久,后面池塘里的鱼不多。飞流想是见他喜欢,今天不知跑到哪里去给他抓鱼去了,心一软,松开他手道:“那还不快点把鱼放进池子里去?” 飞流顿时双眼放光,重重点头道:“嗯!”然后又欢天喜地的扑鱼去了。 萧景琰偷眼瞧着梅长苏的脸色,见他看着飞流目光柔和,忍不住咳了一声,“那个……” 谁知梅长苏扭头看他,脸立刻又沉了下去,冷冷的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萧景琰急道:“小殊……”一出口发现自己又喊错了,更加着急,“不是,你……我刚才是胡说八道,你别生气……” 梅长苏打断他道:“是不是胡说八道,皇上且回去想清楚了再说。若将来还是这样过几日就要拿我的身份名位闹腾一次,那这宫里我也不便再呆,带飞流回琅琊山就是。” 萧景琰立刻摇头:“不会,不会了,我怎舍得你走……” 梅长苏却不再理他,朝地下一跪,朗声道:“恭送皇上。” 萧景琰素知他的脾气,真生起气来不是一时半会儿哄得好的,只得道:“好,我走就是,你快起来……” 走出几步又回头:“等会儿姜汤端来,你也记得喝一碗。”说完生怕梅长苏又发脾气,赶紧快步去了。 第29章 番外 手 绿树yīn凉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清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圭甲宫的水榭之上,花香细细,柳色映入茶盏,更添三分青绿。临轩对坐的两个人,一个正执着朱笔,认真的批阅着摊在面前的奏折;另一个懒懒地倚在椅背之上,手里握着一卷书,眼睛却并没有放在书页上。 他在看对面那一丝不苟端坐着的人……的手。 萧景琰的手生得很好看。 这种好看不是形容女子柔荑纤细白皙的好看,而是像他的人一样硬朗、挺拔、修长,并且骨节分明。 这双手适合挽长弓,执利剑,纵马缰,也很适合像现在这样,搦管,悬腕,忝墨,落笔……这双手,指腹与掌缘处都生着薄茧,掌心永远是温暖的,贴在自己皮肤上缓缓摩挲时,又总是带着烫人的温度。而那些修长的手指,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逼得他发出令人羞耻的声音。昨夜的回忆随着夏日的热风涌进脑海,他的拇指和食指是怎样拈住他胸前的小小突起,轻轻地捏,用力地按,还用修剪得短而圆滑的指甲柔柔地搔刮,非要弄得那本来柔软而毫无存在感的部位硬成一粒小石子,泛出令他满意的颜色,才肯放过…… 后来食指指尖上便沾了馥郁的脂膏钻进他体内,进进退退地翻搅然后是中指,然后无名指……他总是很仔细,很有耐xìng,生怕哪次准备得不足又伤了他,弄痛了他,可每次这样漫长而细致的扩张,对已经慢慢习惯欢爱的身体来说,也成了一种甜蜜而恼人的折磨……有时还没等他进入,光是指戏就足以逼出他的眼泪,更别提让他喘息急促地,在他身下扭得像砧板上的鱼…… 盛夏午后的蝉叫得人心烦意乱,纸上朱字一行行浮现,梅长苏目光随着那握笔的手慢慢移动,沉浸在自己隐秘的思绪中入了神,以至于手的主人连喊了他两声都未察觉。 “……小殊?”那手忽然轻轻搁下了笔,探过来覆在他自己的手上,倒叫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萧景琰有些担心地望向对面颧骨泛红的人,梅长苏一惊回神,这才猛省过来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慌得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没、没怎么……天气太热……”梅长苏站起身的姿态完全可以用惊慌失措来形容,“我去看看飞流跑哪去了……”丢下一句不能更明显的借口,落荒而逃。 萧景琰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匆匆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一起的时日久了,许多次的欢爱过后,萧景琰慢慢发现,梅长苏很喜欢他的手。 但这种喜欢只会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表露出来,萧景琰怀疑,梅长苏自己怕是都没觉察到。比如此刻 他以双腿大大分开又被曲折到快碰到胸膛的姿势躺在自己身下,脸上再找不出半点平时风清月白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桃红,从腮边染到眼角。红红的眼角边还积聚着一点水珠,半张着嘴大口喘息着,随着自己每一次冲撞泻出几个无意义的字眼……每当这种时候,只需要…… 萧景琰抬起一只手,用指腹摩挲着那被吻得泛着水光,看上去微微有些红肿的薄唇,梅长苏嗯嗯连声,不自觉地探出舌尖去追逐蹭得他嘴唇又痒又麻的罪魁,萧景琰顺势按住那段粉色的软ròu,把两根手指抵进了他温软的口腔里。 “唔……嗯……”本就已经失去清明的双眼随着手指的侵入微微眯起,被两根手指松松夹住的舌头卖力的翻卷起来,裹弄讨好着口中的异物,从指尖一直到指根,连两指之间的缝隙都一点一点仔细的舔过。 他大概不知道他此时痴迷的表情对他身上的人是多大的煽惑,只觉得下身的撞击越来越重,口腔里的手指也加上了力道,夹住他的舌头翻搅玩弄,摸索过他口腔中的每一寸粘膜,他无意识地含住在口中肆虐的手指,用力吞咽下舌根被刺激而产生了唾液,呜呜嗯嗯的吞咽声和着被大力抽chā的通道发出的啧啧水声响成一片。 来不及咽下去的唾液顺着手指流出,下巴被弄得湿漉漉的。忽然那手指模仿着下身jiāo合的动作朝里面一顶,会咽部反shè地向外推挤着,想要呕吐的感觉让他失去控制,牙齿磕上了在嘴里作怪的东西,萧景琰嘶地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的轻微痛楚激得头皮发zhà,抽出手指按住身下人大张的双腿,全力耸动起来。 “嗯……”激烈的欢爱过后梅长苏总是很疲倦,双眼微闭着吁出一口气,整个人无力地沉进柔软的床褥中。兀自靠在萧景琰腰侧的大腿绵软地蹭了蹭,声音中带着情事后特有的沙哑:“出……去……” 萧景琰的目光从他红潮未退的脸,被泪水沾湿的睫毛下移,落到颈边和胸前的点点红痕,再移到平坦小腹那上面沾了些刚刚溅上的rǔ白色液体,然后是葱白修长的大腿内侧这里柔嫩的皮肤特别容易留下痕迹,上次他略略失控了些,那道青紫的咬痕还没完全褪去,如今又被吮出来的其他红色印记凌乱的覆盖着。 还有两人结合的地方……玫红色的穴口紧紧包裹着入侵者,因为刚才激烈的抽chā带出了融化的脂膏,整个股间湿滑一片。慢慢抽身退出,他刚才shè进去的体液随着他的动作流出一线,梅长苏又是“嗯”的一声,失禁的错觉令他皱起眉头,通道不自觉地收缩着,不知是想要排出还是留住这温热的液体。 萧景琰眼神暗了暗。换了平时见梅长苏如此疲倦他通常都不会再做什么,可想起今天下午这人盯着自己看的眼神,他决定让他再累一点…… 伸手握住梅长苏的腰,轻轻将他翻过来趴在床上,梅长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挣扎着撑起身低喃:“景琰……不要了,很累……” 萧景琰覆在他背上,拨开他披散的黑发吻他的后颈,咬着他的耳廓低声说:“乖,最后一次。” “不……”梅长苏还想说什么,绕到他胸口的手指却已拈住了刚才已被疼爱到红肿挺立的rǔ尖,一捏一提,出口的话顿时变了调,“你、嗯……混蛋……” 萧景琰低低笑了一声,紧贴着他后背的胸膛震动,引得梅长苏一阵颤栗,萧景琰不再说话,只专心致志的吮吻着他的后颈,双手忽轻忽重地缓缓抚过他身体每一寸肌肤。 这具身体他已经很熟悉,抚摸什么地方会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轻轻揉捏哪里他会忍不住呻吟,激烈甚至粗鲁的摩擦哪里他的腰会弹跳起来,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 这具遍布他留下的印记的身体,像是天下最名贵珍稀的乐器,但却只有他的双手能够以此弹奏出美妙悦耳的音符一想到这里萧景琰就觉得下腹一阵燥热,发泄过还不到一盏茶时分的yù望又挺立起来。 就着背后的姿势又将自己慢慢推进他体内,刚刚被反复开拓过的甬道毫无阻滞地被炽热的硬铁破开,顶到最深处。“呃……啊……”梅长苏仰起脖子,发出难耐的声音,“你先、别……”动字还没说出口,身后的人双手握住他的腰,已经开始大幅度的动了。留在体内的精液被带出又捅进去,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才经历过高潮的身体根本受不住这样一叠高过一叠的快感,梅长苏急促凌乱的呻吟声中很快就夹杂进了断断续续的求饶。 “嗯嗯……轻、一点……啊……慢……别啊……” 撑在床上死死揪住枕头两角的双手也软得没一点力气了,上半身整个趴了下去,肩膀抵住床褥,还要努力扭过头免得脸被捂住。幸好身后的人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他的辛苦,握着他腰的手松开,轻抚到他双手上,温柔地把被他捏得变形的枕头解放出来,安抚的吻落在背上,一只胳膊横在腰间把他缓慢而坚定地拉起,向后,最后背脊靠上了身后温暖的胸膛,变成了坐在他怀里的姿势。 “太……深了……”梅长苏不自觉地挺腰,想稍稍逃离像是要被钉穿的恐怖错觉,但搂着他腰的臂膀却不会让他如愿。 腰肢被牢牢的固定住,萧景琰一边亲吻他靠在自己肩头的侧脸,一边从下往上的贯穿他。第二次的欢爱对梅长苏来说总是太过漫长,尤其以这样被深入的姿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就算萧景琰像平时一样温柔地动作也很难忍受,更何况这人今天不知发了什么疯,圈着他的腰猛力颠动,梅长苏本就已因为疲倦和快感渐渐涣散的意识更加模糊起来,身体被顶撞得上下起伏,抛起来又被狠狠按下去,每一次体内最薄弱敏感的地方都被重重擦过,到后来只觉自己像是沉入了梦境之中,化身为一叶小舟,随着体内硬物掀起的巨浪起伏跌宕。饶是他这样情yù淡泊的人,身前的玉茎也在这绵密的愉悦中第二次颤巍巍地立了起来,无声的从顶端小孔渗出透明的粘液。 就在他小腹一阵阵收紧,快要攀上顶峰时,萧景琰在他身上四处轻抚的手忽然停住了,耳朵被轻轻啮咬着,那也因为情yù而微微喘息着的低沉声音像是直接从他的胸膛传进了他的:“小殊……小殊……” “嗯……?”梅长苏挣扎着最后一丝清明回应。胯下顶撞的动作停住了,萧景琰似乎深吸了口气,嘴唇贴着他耳廓问道:“你……今天下午,是在看我的手?” 梅长苏本就通红的脸轰地一下,热得要烧起来。慌乱地扭开脸,抖着声音抵赖:“没、没有……不知你……胡说、什么……?” “呵,”萧景琰的嘴唇追着他的耳朵,哼出一声轻笑,“撒谎。骗我……可是欺君之罪啊。小殊……”他一口叼住那已红成玛瑙色的耳廓,故意拉长声调,“你说,此罪当怎么罚?” “唔……”梅长苏摆着头想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兀自嘴硬,“我没有……” 萧景琰放开了他的耳朵,比他略大一点的手掌包裹住他微微发颤的手,引着他按到了自己的yù望上,悄声说:“就罚你,自己弄出来可好?” “别……”梅长苏惊喘,用力想挣开他的掌握,但早已无力的他哪里挣得过。两只来自不同主人的手扣在一起,握住了他蓄势待发的yù望,萧景琰的手主导着他的,上下滑动起来。 “啊啊……”梅长苏不由自主地扭了下腰,却忘了体内还埋着没有释放的凶兽,搂住他腰的胳膊紧了紧,把他往下牢牢按住。萧景琰也不再挺动,只是合着手里的节奏,抵在他最深处细细研磨转动,梅长苏仰着头,被磨得全身发抖,眼泪一颗颗顺着鬓角滑落,偏偏还被牵引着用自己的手指抹开顶端的粘液,揉弄那最敏感娇嫩的地方。 最后shè出来时梅长苏已经接近崩溃,腰近乎狂乱地扭动着,绞得萧景琰太阳穴突突直跳,再顾不得什么地用力大动了几下,抵着那热情吮吸挤压他的内壁shè了。 软倒在萧景琰怀里昏睡过去之前,梅长苏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无论如何不让这头死牛踏进圭甲宫了。 第30章 假如苏伍进宫是一出戏,那这戏近两日可算是唱得高潮迭起了。先是一向待下宽厚的皇上为苏伍动了雷霆之怒,重责了御膳房掌事的公公并两个小太监,后宫众人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叹这份恩宠真是难得少见,转头又听说那苏伍不知怎么惹恼了皇上,皇上进了圭甲宫不到半个时辰就冒雨走了,而且当晚竟独自宿在了养居殿。 自苏伍迁居圭甲宫后不对,根本就是打从苏伍进宫后皇上这可是破天荒地头一遭独宿啊。 然后第二天,然后第三天,哎呀呀呀啧啧啧啧~皇上三天没进圭甲宫了哎~~ 因为怕步了御膳房那几位的后尘,众人的措辞特意加了客气小心又客气又小心地,继续议论纷纷。 少数人认为苏伍这是要失宠了,也难怪嘛,毕竟是男子,既不能为皇上诞育子嗣,朝中又没有外戚撑腰,全凭皇上一时喜恶的恩宠,怎能长久得了? 但更多的人认为不可能这么快失宠,皇上才为他处置了御膳房的周公公呢。虽说自古帝王无情,圣心难测,但这才几个月啊?怕是不懂规矩冲撞了皇上,皇上为了防他恃宠而骄,有意冷淡敲打一下,也未可知。 前任大内总管高湛高公公,和现任大内总管何朴何公公,则不同意以上两种观点的任何一种。 失宠?冷淡敲打?何公公向天翻了个白眼皇上自打那天冒雨离了圭甲宫就一直坐立不安的,饭也没好好吃,觉嘛,根据皇上龙颜上的黑眼圈判断,怕是也没好生睡吧? 皇上和苏先生闹什么玄虚他不清楚,也不明白皇上第二天一早刚下了朝突然叫他把御案上那一小盘柑橘送去圭甲宫是怎么个意思他一个堂堂大内总管捧着五六个橘子横穿大半个禁宫……虽说皇上赏的,哪怕是一根草都贵重无比,可…… 皇上的圣意他揣摩不透,橘子送过去,苏先生的回话他也听不懂 “谢皇上赏赐。劳烦公公替我回皇上:昨日皇上出的题目,我还没想明白。容我想明白了再去面圣谢恩吧。” 虽然不懂,他还是一字不漏地回给皇上了,皇上听完脸色就变得好难看…… 这些事情,何总管统统不懂,也不怎么想搞懂,他只希望苏先生快点想明白皇上出的不知什么难题,快点和皇上见面,免了他今天捧几个橘子,明天拿一盒点心往圭甲宫跑的古怪差事。 相比起何总管的辛苦,高公公倒是眯着眼睛依旧笑得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皇上三天传了他三次,去御书房细细禀告苏先生睡得可好,胃口如何之类的事。听到他说:“先生今日饮食清减了些,脸色也不太好,怕是这秋老虎太热……”皇上立刻就急了:“你们怎么伺候的?!” 虽然挨了斥责,但高公公却更加安心,回到圭甲宫看着一群围上来忧急之色溢于言表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微微一笑:“好好服侍先生,其他的事不用你们瞎cāo心。” 但怎么能不cāo心? 圭甲宫的众人本来是坚决拥护后一种观点的皇上对苏先生那样宠爱,就算一时恼了,过不了两天也自会回心转意。 可三天过去大家渐渐觉出不对来……皇上人虽不到,但天天都叫高公公去问,还天天都有赏赐到,虽然都是奇奇怪怪的零碎儿,可至少表示皇上心里还记着先生呢。可先生每回总是那一句:题目没想明白,想明白再去谢恩。 先生这难道是……在跟皇上置气? 几个人互相看看,脸都白了……先生那么知书达理的一个人,难道不明白这宫里的规矩?任凭再受宠的,也不能和皇上赌气啊!万一皇上失了耐xìng,先生这就是大不敬的罪,是要抄家杀头的呀! 还是想办法,劝劝先生吧? 梅长苏正看着何大总管下午送来的,几张再普通不过,圭甲宫有一大箱的宣纸苦笑那头牛大约是想到他若直接过来,自己就不得不接驾,岂不是成了用皇帝的身份逼迫自己。所以才一次两次的叫何朴来跑腿送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无非是试探自己气消了没有。 那日萧景琰走后他冷静下来细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反应过度了。萧景琰待他的心意,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根筋的家伙就只是怕他委屈吧……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字,他总是想要护着他,自己怎么会疑心到别处去呢? 真是……再聪明的人,也难免在这“情”字上犯糊涂吗…… 只不过,不趁此机会摆足姿态下足猛yào,那家伙往后免不了还要在自己身份名位的事情上里嗦,夹缠不清,何况他竟然随随便便就说出什么一辈子不见的话,怎能轻饶了他? 但已经三天没见了…… 梅长苏叹了口气,扭头看看窗外浓黑的夜色,心中忽地一动萧景琰天天把高湛叫去打听他的事情,他却全然不知萧景琰怎样了,岂不吃亏? “飞流,”唤过正趴在桌上乱涂乱画的少年,梅长苏悄声道,“你知道水牛睡的地方,养居殿吧?” 飞流点头。这些时日他在宫中四处乱逛玩耍,对宫中的路已摸得很熟。别的宫室叫不出名字,圭甲宫和曾经住过的养居殿却是知道的。 “你悄悄地去养居殿,看一眼水牛在做什么,回来告诉我。”飞流一听两眼放光,自从那日大雨中抓鱼弄得一身湿透,苏哥哥就一直不放他出去玩,都快把他憋死了。 梅长苏看他满脸雀跃,不得不又叮嘱一句:“记着,是悄悄地看,别让任何人看到你。还有,别在路上贪玩,看了赶紧回来,知道吗?” “知道!”飞流重重点头,推开殿后临水榭的窗子蹿了出去,眨眼就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不过两盏茶时间,窗棂轻响,飞流已一脸悻悻然地落在殿中,皱着鼻子说:“不好玩。” 梅长苏不解,道:“什么不好玩?他在做什么?” 飞流撇嘴:“什么都没做。不好玩!” “什么都没做?”梅长苏想了想,道,“飞流,你给苏哥哥学一学,你看到水牛是什么样子的?” 飞流走到案几前,拖过梅长苏常坐的那个圈椅,端端正正地坐好,大眼睛盯着烛火,不动了。 梅长苏刚要再问,就听飞流长长地“唉”了一声,转头看看窗外,又转回来看烛火,再次拖长声音:“唉” 梅长苏噗地笑出声来,道:“水牛这样的?” 飞流跳起身来,皱眉撅嘴:“不好笑!不好玩!”枉他在檐下倒挂了半天,哼。 梅长苏笑过了,在桌前坐下,忽觉无趣起来。这几日他何尝不是诸事无心,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现下两人一个在圭甲宫中无聊,一个在养居殿中愁闷,这到底……是何苦呢? 晾了他三天,也该够了吧?那头笨牛以后应当不会再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了吧? 梅长苏对着烛火怔了片刻,拿过一张素笺写了两行字,折成个方胜,对飞流道:“飞流,再替苏哥哥跑一趟,好吗?” 萧景琰正在叹他今天的第三百二十八口气。 小殊气还没消,还是不肯来见他,怎么办? 小殊说题目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真的在考虑出宫离开吧?一想到这种可能xìng萧景琰就心慌意乱和梅长苏在圭甲宫共同度过的三个月,可说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这几日不得相见,才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忍受独自一人的滋味了。 这算不算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呢? 萧景琰一手扶额,苦笑起来。他原以为只要那人过得好,自己怎么也能撑下去的,现在看来……自己远没有那般伟大刚强啊……这才只是,短短三天而已,他就已经想不管不顾地冲到圭甲宫去了…… 忽地烛火晃动,一明一暗间一个人影已悄无声息地立在他跟前。萧景琰悚然而惊,待看清来人是谁,却立刻转惊为喜。 “飞流!” 相比他的喜动颜色,飞流俊俏的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手朝前一伸,递过来一个纸折的方胜。 萧景琰赶紧接过,道:“苏哥哥叫你给我的?” 飞流点头,一字一顿的背诵苏哥哥要他传述的话:“这是、答案。”侧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苏哥哥说,他最后,说一次。” 说完也不给萧景琰开口的机会,足尖轻点穿窗而出,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去了。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捏着那方胜的手竟似有些微颤,拆了几下才展开那张薄笺,只见上面挺拔隽逸的两行字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瞪着这两行字,大梁天子只觉眼眶发热。 这是答案。 小殊仍愿意留在宫中,留在他身边。 是啊,只要两人能在一起,死都不足为惧,虚名权位,朝野物议,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之前,是何等愚不可及! 养居殿的门忽然哗啷一声,被人猛力拉开了。被远远遣开不得召唤不准擅自近前的宫人们一惊望去,就见皇上袍袖生风的快步走出。 “摆驾圭甲宫。” 因为知道皇上这几日心情不好而没敢先行去休息,一直守在殿外的何大总管又一次懵了,这大半夜的,皇上怎么突然……就这么一愣神间,皇上已经走出去老远。何总管也只得高喊一声“皇上起驾”,然后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带人跟了上去。 圭甲宫除了值夜的,多数人都已歇下了。何朴石破天惊的一嗓子“皇上驾到”,顿时像水入沸油,原本静谧黑暗的宫室乱成一团。 掌灯的,通传的,跪迎的,还有年迈早已睡下这时连鞋都不及穿好边系冠带边踉跄奔出来接驾的高公公衣冠不整见驾是大罪,可圣驾已至不出迎一样有罪,高公公百忙之中只得瞪了一眼跟在皇上身后的何朴一眼。 何朴无辜得泫然yù泣他也想派人先行通传来着,可皇上走得那么快哪来得及啊? 一片混乱中宫室正门呀地一声开了,苏先生立在门口,殿中烛火在他身上描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抬手,低头,长揖,声音清朗:“参见皇上。”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萧景琰仰头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拾级而上。殿前跪了一地的人面面相觑,直到殿门轻轻合上,把皇上和苏先生的身影都挡在视线之外,高湛才咳嗽一声,带头站起身来。 殿中两人四目相对,过了良久,梅长苏才摇头叹道:“你就不能明天再来?三更半夜的劳师动众……” 谁知萧景琰脖子一梗,断然道:“我不管。” 梅长苏微微一愕,萧景琰已一步跨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他一条胳膊,沉声道:“我便是要让这宫中的人都知道,苏伍是……苏伍是与别不同,是我捧在手心中宠着的人,是我碰不得的逆鳞!” 梅长苏呆呆听着他这番斩钉截铁的话,明知该劝他不可如此张扬任xìng,话到了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口。胸口却似被人塞了个暖炉,热烘烘的气息直朝上涌,冲的人鼻子都酸了…… 萧景琰见他不做声,只道他不赞同,又低声道:“我舍不得你走,但我定会好好护着你,不让你在这宫中受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点委屈……” 梅长苏听到这里,退后一步挣开了他手,冷笑道:“萧景琰,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萧景琰先是一愣,看着他抬起下巴扬眉斜睨的骄傲模样,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啊,自己怎么会忘了带兵打仗,他是往来不败的天才少帅;混迹江湖,他是执掌天下第一大帮的宗主。多少腥风血雨明刀暗箭他都履险如夷的过来了,连阎王爷似乎都奈何不了他,这大梁后宫的方寸之地,又有谁能委屈了他? 梅长苏见他笑得古怪,正要说话,已被他拉入怀中牢牢抱住,只听他贴在自己耳边道:“我知道你用不着。可我还是……想要护着你。” 梅长苏一怔,嘴角已控制不住的扬了起来这头牛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说话了? 罢了,你想护,我便让你护着吧。 第31章 四片嘴唇贴到一起时,两人这才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小别胜新婚”。一场打架般激烈的情事过后,几天没睡好的两人抱在一起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天色大明,梅长苏才被透进帐中的阳光唤醒。 迷迷糊糊地挪了挪,把脸埋进枕边人肩头以挡住光线准备赖床,忽然惊得睁大的眼睛这都什么时辰了?景琰为何还在睡?! 梅长苏赶紧撑起身用力推了他两把,道:“景琰!起身了!早朝……” 萧景琰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伸手又把他抱回怀里按住,含含糊糊地道:“今日罢朝。” “无端端地罢什么朝?就算罢朝也要知会群臣,你……”梅长苏挣扎着推他,却哪里推得动。 “天没亮就叫人传过口谕啦,朕身体不适,罢朝一天。”萧景琰大大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地道。 梅长苏还待再劝,一抬视线却看到萧景琰眼下的淡淡青影,顿时就劝不出口了。做皇帝难,做一个好皇帝更难,就是不上朝的日子,他也有看不完的折子议不完的事,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那……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感觉到怀里的人放弃了挣扎,萧景琰闷笑起来,依旧闭着眼道:“是。谨遵先生教诲。” 可没消停多久,萧景琰便觉得他又开始不安地动来动去,无奈睁眼叹气:“怎么了?” 梅长苏脸埋在被中,看不到他脸色,只看到半只红透的耳朵,听到他低得几乎要听不到的声音:“我、我要洗浴……” 萧景琰愣了愣,一拍脑袋坐起身来,道:“我竟然忘了!”赶紧撩开帐子披衣下床,扬声唤人去了。 梅长苏原是想让萧景琰再睡会儿的,谁知醒来动了那几下,忽然感觉不对劲,才想起昨晚萧景琰留在他体内的东西还没弄出去,随着他刚才的动作热乎乎地似要蜿蜒而出……这时看到一地乱扔着的衣物,想起昨夜两人那般……又想到他说天没亮就叫人传过口谕,那这一地狼藉也都被人看到了,脸于是红得更加厉害。 泡在浴桶里,看着脸上红云未退的人,萧景琰忍不住好笑。他从前倒不知小殊的脸皮如此之薄,两人这几个月都不知欢好了多少次了,可每次事后唤人抬水进来他还是会脸红别扭。 好笑归好笑,萧景琰却不敢开口取笑他,咳嗽一声整整神色,道:“我想把东阁改建一下,弄成浴池。” 梅长苏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愕然道:“浴池?” 萧景琰点头道:“嗯,横竖这圭甲宫人少,东阁几乎没用。我叫他们加上地龙,这样随时都可洗浴,就不必每次都唤人抬浴桶了。” 梅长苏刚刚凉下去的脸腾地又热了,他当然知道萧景琰那个“每次”是什么意思,这也正是他深觉尴尬头痛之处。两人做了那事免不了都要人抬水来清洗,倒好像每次都昭告众人似的…… 建个浴池,倒真可免了这等难堪,可是 “我住在宫中已是不妥,你再大兴土木,更要招人非议了。” 萧景琰叹道:“小殊,你还不明白吗?只要你在这宫中,就算你老实得像个木头人,不言不动,别人还是会议论,还是会说你……” 他说不下去,梅长苏却也懂得,他以男子之身独占圣恩,这媚上惑主的恶名是无论如何逃不掉了。想到这里也不由苦笑,却依旧摇头道:“就算不理会旁人议论,修建浴池也太过靡费了。” 萧景琰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那就当省下纳其他妃子的银两用在这里了。” 梅长苏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萧景琰却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站起身跨出浴桶,又伸手将他拉出来,一边替他擦身一边道:“我饿了,快穿好衣服传早膳。” 梅长苏哭笑不得,挡开他在自己身上乱擦的手,道:“我自己来。”心道这人牛脾气犯了,怕是劝不转来。何况他说得也不是全没道理……反正他以后也不会再纳嫔妃,后宫花销甚少,小小的奢靡一下,当无大碍吧? 及至浴池建好,洗浴却常常越洗……越不干净,梅长苏这才悔不当初,只怪自己思虑不周,低估了某人的脸皮厚度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说回那日,萧景琰见梅长苏不再劝说,心中高兴,吃过早膳便传了内廷司的人来吩咐,说道此时开始修建,到了冬天正好合用。 黄主司一面诺诺应着,一面偷眼看坐在一边闲闲喝茶的苏先生,心中纳罕:这位可真是手段通天,宫中还在传什么冷淡失宠。看这样子,恩宠分明更甚从前啊…… 黄主司领了圣命自去紧锣密鼓地筹备了,梅长苏却忽然想起一事圭甲宫修浴池的这段日子,他和飞流住哪呢?萧景琰却似早有准备,眼皮都不抬地道:“住养居殿便是。” “皇上……”梅长苏叹气,想起萧景琰昨夜说的话,知他是铁了心不再顾忌,偏要做给宫中众人看。果然他皇上二字才出口,那人已瞪眼看过来:“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说。” 好嘛,你又趁着旁边有人来这招梅长苏低头喝茶,果然不再多说,只望着杯中思忖劝谏皇帝整肃后宫,不可为一个男宠罔顾礼数lún常、还大肆奢靡的折子,应该就快要大量出现在萧景琰御案上了吧? 几天之后,苏伍又声势浩大地搬到了养居殿“暂住”,而旧事重提,请皇帝纳妃的折子,也三三两两的递到了萧景琰的案头。 萧景琰翻开略略扫过,便冷笑着丢到了一边。三年前被他严词斥责之后,那些爱管他后宫闲事的朝臣倒是消停了这许久。现在估计是知道他专宠男色,却任由后宫空虚依旧,又坐不住了。请求充实后宫不过是投石问路,若他略有松动,下一步便要劝他将苏伍或杀或逐以正视听了。 转头叫人传了口谕去中书省今后劝他纳妃的折子一概留中,不必呈上来了。萧景琰长吁了口气,靠进椅背捏捏眉心,这些老家伙虽然讨厌,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若是将来他走在前头,前朝后宫的这些人定要为难小殊。虽说以他的本事从这宫中脱身想必不难,可谁知几十年后是怎么个光景,还是早作打算,多一重准备更好。 当天晚间,萧景琰对梅长苏道:“庭生下个月就满十七了,我准备封他个郡王,让他独自开府建衙。”梅长苏微微一愕,忆起第一次见那孩子的情形,顿时生出些时光荏苒,恍若隔世的感慨。他知道庭生一直以萧景琰义子的身份养在从前的靖王府,混迹于他收养那些将士遗孤中,表面上并未特意加以恩宠关照。现在要封郡王,是要把他推到明面上了 “你觉得,他准备好了?”多年未见,梅长苏心中的庭生还停留在那个瘦弱少年的模样。萧景琰看他捧着茶杯出神的样子,微微一笑:“我明天带他来,你亲自看看不就知道。” 梅长苏倒真想看看当年一手救出又亲自教导了许久的孩子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心道自己虽然身份尴尬不便近前,但明天远远的瞧上一眼总是可以的。 谁知到了第二天,萧景琰想是前朝有事被绊住了,直至申时都没见人影。倒是常常溜出去一玩就是一天,不到吃饭时不露面的飞流先回来了,靠在梅长苏身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梅长苏第三次见他望向自己,像是有话要说,可和自己目光一对又心虚地移开,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头了。 “飞流,是不是在外头闯祸了?” “没有!”飞流赶紧用力摇头否认。 “那这是怎么了?”梅长苏摸摸他的头顶,递给他一个脆枣儿。 飞流接过枣儿竟然没有立刻塞到嘴里,攥在手里低着头,闷声道:“被人看到了。” “什么被人看到了?”梅长苏听了这没头没脑地一句,正要细问,忽然高湛疾步过来,道:“先生快准备准备!皇后娘娘来了!” 梅长苏本是在小亭中纳凉看书的,一听这话赶紧携着飞流迎出去,刚刚走过曲廊,太监通传声中便见几个宫女簇拥着皇后已到近前,连忙跪地行礼。心中惊诧,萧景琰说已和皇后好生谈过,皇后应当不会再来发难才是。可莫非这两天张扬得太厉害,她还是忍不下去了?他倒不怕皇后又像上次那样动粗,养居殿的禁军又不是吃白饭的,何况还有飞流在。只是上一次被她抓进宫来,还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和皇帝只是君子之jiāo,现下却……虽则此一时彼一时,但她若借此发难质问,倒还真不好回答。 念头还没转完,已听到皇后轻柔地声音:“先生请起。” 梅长苏听她称自己“先生”,语调客气,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一瞥眼间却见皇后裙摆后探出个小小的脑袋,一双乌黑溜圆,和萧景琰幼时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望着他,心头一跳,视线顿时移不开了 萧。景琰的独子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参见殿下。”再小也是皇长子,礼数还是要有的,梅长苏重又拜了下去,皇后伸手虚扶,道:“先生不必多礼。本宫今日是带儿来谢过飞流公子救命之恩的。” “飞流?救命之恩?”梅长苏大奇,转头去看一脸不乐地站在自己身后的飞流。 飞流皱着眉头不回答。他还没来得及向苏哥哥坦白刚才的事,这些人就来告状了,真是讨厌得很。 原来今日皇后带着小皇子在花园中游玩,到了池塘边,见到水中的锦鲤,小皇子大觉新奇,竟突然挣脱了母亲的手,摇摇晃晃地奔到池边想看个究竟。他人虽小,跑得却快,皇后钗裙累赘得哪里追得上他?因是在正阳宫附近,她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女,连太监都没让跟着,这时一群女流,竟没一个能及时赶上拉住皇子。 眼见小皇子蹒跚着在池边山石上一绊,整个人飞扑出去就要落水,众人尖叫声中,只见蓝影一闪,小皇子已被个俊俏少年拎着后领提在手里。 那少年也不向皇后请安行礼,只冷着脸将皇子往地上一放,对他说了句:“别、乱、跑。”然后人影一闪又不见了。 跟着皇后的几个宫女嬷嬷吓得又要尖叫,只以为大白天遇鬼了。只有小皇子觉得甚是好玩,拉着他母后的裙摆大叫:“大哥哥会飞!大哥哥会飞!” 还是皇后镇定,安抚住众人说哪里有鬼,必是皇上那个江湖上的朋友。 众人这才恍然,继而都觉不知该说什么好皇上那个所谓江湖上的朋友,也不知怎么从天而降入的宫。自入宫来就跟在那苏伍身边,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圭甲宫和养居殿的人,没几个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皇后的耳目毕竟灵敏些,还打听出这位飞流小公子武功卓绝,但心智似乎有些不全,说话行事皆如幼童一般。 但他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竟又这么恰巧地救了儿?听说他名义上皇上的朋友,但其实一向只对苏伍唯命是从,那个苏伍…… 皇后心中掂掇,展眼看到身边一圈人的古怪神色,暗叹一声,觉得大概是时候去见见那位苏先生了。 听皇后的侍女将事情简单讲了一遍,梅长苏这才明白飞流那句“被人看到了”是什么意思。飞流是被他严词叮嘱过的,只许在御花园中玩耍,不许乱闯宫室,不许窥探别人窗内之事,在养居殿或圭甲宫以外的地方也不可让人看到他。今天为了不让小皇子落水,他在人前现了身,先前几次三番的yù言又止,想必是怕自己责骂。 这时皇后已回手将身后的萧拉了出来,柔声道:“儿,快谢谢飞流哥哥。” 梅长苏张了张嘴,yù待替飞流谦虚推辞几句草民哪里敢当之类的话,忽地想起飞流在宫中的身份是皇上的朋友,自己可没立场替他说话。何况皇后此番前来,必不会真的只是为了谢谢飞流,自己还是少说少做,以不变应万变为好。 当下退开一步,把身后的“飞流小公子”让了出来。萧得了母亲吩咐,摇摇摆摆地走上前来,学着大人样对飞流作了个揖,nǎi声nǎi气还有些咬字不清地道:“谢谢飞牛哥哥。” 飞流已许久没被人叫哥哥,对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也甚是喜欢,但见他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行礼,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担心自己贸然在人前现身,苏哥哥不知会不会生气,当下望望萧,又望望梅长苏,一脸不知所措:“苏哥哥……” 饶是梅长苏心中绷着根弦未敢放松,看到两个孩子如此也不禁好笑,正要悄悄叫他还礼,只听不远处又是一递一声地通传:“皇上驾到” 第32章 梅长苏暗暗松了口气,心道你来得倒快不管皇后此行意yù何为,萧景琰来了也就不用他cāo心了。抬起头来向高湛微微一笑,高湛回以一笑,用几不可查的动作欠了欠身。 他是在得知皇后驾临的第一时间便遣了小太监飞跑着去告知皇上,不过与其说是为了苏先生,不如说是为了他们自己。这些日子皇上怎么待苏先生的他看得很清楚,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是苏先生再蹭破半块油皮,在场伺候的人恐怕都得留下半条命去。但皇后也不是他们拦得住得罪得起的,自然还是请皇上亲来处置最好。 不过苏先生既肯承他这个情,他当然也不用太谦虚。 两个聪明人目光一对即离,又各自低了头跪迎圣驾。 虽然萧景琰早就给了梅长苏不下跪行礼的恩典,但这时皇后都跪下了,他又如何能鹤立鸡群的站着。萧景琰却见不得他下跪,几步到了跟前,嘴里说着“平身免礼”就要伸手来拉,被梅长苏暗暗瞪了一眼,这才讪讪缩手,咳嗽一声端起架子静待众人起身。 众人迎驾行礼毕,跟随圣驾的一行人又跪下给皇后行礼,乱哄哄地闹了好一阵才算消停,萧早已等不得,一见众人都站直了就扑到父亲脚边,一手拉着他袍角一手指着飞流,叽叽咯咯地向父亲讲述刚才的事情。只是他年纪幼小,说话都还有些夹舌,颠三倒四地哪里讲述得清,萧景琰听得莫名其妙,只得眼望皇后。皇后赶紧上前一步将事情原委说了,柔声笑道:“臣妾只想着该当带儿来亲自谢过,却没想到皇上政务繁忙不在养居殿,来得冒昧了,还望皇上恕罪。” 萧景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俯身抱起儿子道:“都在这外头杵着做什么?进殿去吧,皇后来得巧,朕正好有事和你商量。”说着当先走进殿中,皇后垂首跟了进去,宫人们也纷纷随进去备座上茶。 梅长苏在萧景琰出现时就一眼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比起三年前他长高了一大截,大约是这几年一直习武的缘故,身子骨也粗壮了不少,跟从前那个羸弱矮小的孩子简直判若两人。明明才十七岁,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稳重,而那长开了的俊朗眉目,则像极了死去的祁王萧景禹。 眼见他跟着帝后走进殿中,梅长苏心中暗叹,一边转身准备躲远些,谁知刚刚迈了一步,一个小太监就急匆匆地从殿中出来唤道:“先生去哪?皇上找您呢。” 梅长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无比羡慕起就这一眨眼功夫已消失无踪的飞流来。 殿中几人已分宾主坐下,萧依偎在父亲身边,见他进来便眼巴巴地望向他身后,然后扁了嘴露出失望的神色,道:“父皇,飞、飞哥哥呢?” 萧景琰对飞流的神出鬼没早就习以为常,随口哄道:“飞流哥哥有事,等会儿再来和你玩。”对梅长苏道:“你坐。” 梅长苏无奈,只得谢过在庭生下首坐了。听到父皇这般随意中透着亲昵的口吻,庭生的视线在梅长苏身上审视般的迅速扫过他只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帝义子,但毕竟时不时会蒙召入宫,像父皇收了个男宠入宫这种事,他虽不知细枝末节,但大概还是有所耳闻的。暗道这就是传闻中那个男宠?可父皇这会儿叫他进来做什么?飞流哥哥怎么会进了宫,又怎么会和这人在一起?他刚才没认出自己吗?庭生脑中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萧景琰对皇后道:“庭生下个月便十七岁了,朕准备封他个郡王,让他开府建衙。已叫礼部择日拟封号去了。” 虽然先前在书房已听父皇说过此事,庭生还是再次行礼谢恩,皇后微笑道:“那臣妾下个月可得备一份大礼,好好贺一贺本朝第一位郡王殿下。”庭生道:“母后取笑了,儿臣正惶恐呢。” 萧景琰道:“惶恐什么?不会的,学就是了。朕替你找了个好老师,以后你每日午后便进宫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请教。” 梅长苏正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腹诽:“你们一家子说事,为何非要拉我作陪?”听了这话头皮一zhà,睁大眼去看萧景琰,果然听他接着便道:“就是这位苏伍苏先生,你去见过了。” 庭生听到苏先生三字先是一怔,紧接着看向梅长苏的眼神就带了些敌意和鄙夷凭你也配叫苏先生?他倒不觉得父皇养个男宠有何大不了,但要让他称这个人先生,还是“苏先生”……庭生不禁抿紧了嘴角。对他来说苏先生只有一个,那个人将他从地狱般的掖幽庭救出,对他悉心教导,最后还战死沙场,为国捐躯。那样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的名头,岂可被眼前这个以色侍人的男宠沾污? 梅长苏却哪顾得上去看庭生的反应,匆匆起身离席对萧景琰躬身道:“皇上,这……万万不可!殿下贵为皇子,自有三师教诲,苏某一介白丁才疏学浅,况且于礼不合啊……” 萧景琰摆手打断他,淡淡道:“先生不必谦虚,以你的才学,就是帝师都当得。至于身份礼数,先生实在多虑了,朝廷有难决之事尚要遍邀民间名士来论道明理,朕的皇子难道就不能礼贤下士?” 庭生一凛,父皇这话是对着梅长苏说的,但何尝没有敲打他的意思?当下也只得忍了心中那点不平,上前一步要向梅长苏见礼,梅长苏大急,萧景琰的这个决定事先全没和他商量,此刻当着皇后和庭生突然提出,顿时叫他骑虎难下。但此事涉及皇子,岂是像修个浴池那样能随便答应的,当下侧身退开半步,望向萧景琰,声音中已带了求肯:“皇上” 但萧景琰显是主意已定,并不看他,目光向庭生一扫,庭生再不敢迟疑,对着梅长苏一揖到地:“望先生教我。” 梅长苏无奈至极,此时情格势禁,他总不能公然抗旨不尊,只得躬身还礼:“蒙殿下不弃,苏某自当尽心竭力。” 庭生听他自称苏某,心中更是不悦,回座坐下,忽地心想看这人的样子,顶多是个读了些四书五经的酸书生。我何不当着父皇的面考教考教他,也好让父皇知道,他才不是什么苏先生。 想到这里便对萧景琰道:“父皇,儿臣近日读书,有好些不解之处,不知……” 萧景琰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微微一笑端起茶碗,道:“现放着苏先生在此,你问就是。” 庭生等得就是这一句,当下转头看向梅长苏,面上挂出个笑容开始发问。他天资聪颖,但开蒙较晚,在掖幽庭中只能自己偷看些杂书,直到遇到梅长苏才开始系统学习。自知文治方面的学问尚浅,恐怕问不倒一副读书人模样的苏伍,于是专挑些兵书中的疑难来问。他身边的靖王旧部皆是武将,平日里耳染目濡,杂七杂八的上至行军布阵,下至养战马屯粮草,倒也学了不少。 可这时不管他自觉问得有多刁钻,那个苏伍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随口解答,好似他问的不过是三字经百家姓里的问题一般。 搜肠刮肚地又问了几句,却始终没能问倒苏伍,庭生沉稳的脸上终于露出些既惊讶又不服气的表情这人天天跟在父皇身边,定是听父皇讲论得多了,拾了些牙慧罢了! 其实他岂不知刚才苏伍的言论颇为精妙,好几次都令他有茅塞顿开之感,决不只是拾人牙慧而已,只是他毕竟少年心xìng,又对从前的苏先生敬若天人,一时之间哪里能心服口服? 梅长苏看他一眼,心中轻叹,事已至此,他虽觉不妥,却也不肯敷衍塞责的随意应付,徐徐开口道:“殿下若问完了,苏某也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殿下。”庭生微微一惊,随即宁定,嘴唇紧抿着道:“先生请讲。” 梅长苏略略欠身,问道:“不知殿下近日在读什么书?” 庭生一愣,他原以为梅长苏看出他有意刁难考教,也要出些难题给他,让他在父皇母后面前丢个脸,谁知竟是问他这个,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只得如实答了。 梅长苏当年去北境之前,曾给庭生列了一张长长的书单。虽然明知日后庭生做了皇子,年龄到了萧景琰自会给他指派名师教导,但想到自己此去便再无归日,无论如何都想再对景禹哥哥这唯一的骨血尽点心力。所以那张单子拟得详尽至极,文治武功都细细分了类,标了顺序,这时一听庭生回答,便大概知道他这些年进境如何。当下便以此书内容为题,又问了他几句,庭生有的答得甚好,有的却也答不出来。但梅长苏俨然已端起了先生的架子,他答得好时轻轻点头,答不出来时便叫他晚间有空,再将那书的第几章第几节重新读过。庭生听他对此书了如指掌,不禁心中惊讶,暗道莫非他也正好在读这本书,哪有这么巧的? 萧景琰看他二人一问一答说个没完,只是微笑不语,萧却实在坐不住了。他记着母后平日的嘱咐和教导,已苦苦忍耐了许久,此刻见殿外日光西斜,会飞的哥哥还没有出现,庭生哥哥和这个什么先生却一直说些他听不懂的话,终于挪了挪小屁股,细声叫道:“父皇……” 皇后一直垂眉低目地坐在一边听二人对答,心中想的却是进门前皇上的那句“有事和你商量”。他要和她商量什么呢?庭生的事他显然早有决断,后宫中除了苏伍这个异数一切如旧,而苏伍这个异数恰恰是皇上圣心独断,不会和任何人商量的。那会是什么? 柳氏左思右想,直到听见儿子的声音,抬头看到犹自在和苏伍对答的庭生,忽然明白过来。心中不禁暗暗苦笑,皇上今日怕是与她不谋而合地想到一处去了。不过她是为了儿子,皇上,又是为了什么呢? 萧景琰低头看向儿子,笑道:“怎么,坐不住了?”他一说话,梅长苏和庭生自然都住了口。萧景琰对庭生道:“将来多得是机会向先生讨教,今天便就此打住吧。”说罢转头看向皇后,面上微现踌躇之色,皇后却已抢先一步离席行了个礼,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萧景琰一怔,道:“你说。” “苏先生学问这样好,臣妾想请先生也分心教导教导儿。” 梅长苏大惊,心道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连忙躬身道:“小殿下还小,苏某身为男子诸多不便,只怕照拂不周,娘娘……” 萧景琰本就是打算跟皇后商议此事的,萧年纪尚幼原本不急,但今日既有了飞流相救的一出,他便觉得不如顺水推舟地提出来再说,不料皇后竟先他一步,当下笑道:“朕原有此意。儿虽然年幼,但多跟有学问的人接触,总好过整日跟着宫女nǎi娘们厮混。何况飞流也在这里,便是不忙识字念书,也可跟飞流学点功夫,强壮筋骨。朕当年也是三岁便开始跟着林帅习武练功……” 他说到这忽地一顿,转眸去看梅长苏,皇后已接口道:“儿哪里能跟皇上相比?不过若能跟着飞流哥哥习练武艺,儿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呢。”低头对萧柔声笑道:“儿说是不是呀?” 萧听得半懂不懂,但母后那一句跟着飞流哥哥却是明白的,连连点头,欢声道:“跟着飞流哥哥,学飞飞!” 他二人一唱一和的,压根没给梅长苏再开口推辞的机会,将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梅长苏在一旁微微苦笑,却也无力回天了。皇后的心思,他念头一转间便已明白把萧送到他身边,不过为了让小皇子多些跟他父皇亲近的机会,来日即使苏伍失宠,又有新人入宫为皇上诞下皇子,萧有了这份从小在父亲膝下成长的情分,就算不说是立于不败之地,至少也比旁人多了份筹码,怎么算,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只是难为她有这份心胸和远见。 可皇帝陛下今天却是唱得哪一出呢? 事情进行的顺利,萧景琰心情大好,开口留皇后用晚膳。皇后却道太后早先派人来说,今天晚膳她要专为小皇子新做一味五色水果羹,因此只有辜负皇上的美意了。萧景琰也不在意,命人送他们母子二人去太后处,萧还没见到飞流哥哥,撅嘴垂头闷闷不乐地跟在母后身后走出殿门,像个霜打了的小茄子。梅长苏看得心中不忍,上前弯下腰对他微笑道:“殿下,臣变个戏法给你看可好?” 萧顿时双眼发光,用力点头,梅长苏强自按捺住伸手揉他小脸的冲动,从怀中取出竹笛横在唇边,吹出两声尖锐怪异的笛音,片刻之后,殿旁高树枝叶晃动,众人眼前一花,飞流已立在梅长苏身侧。 “苏哥哥?” 梅长苏笑着牵起他手,将他拉到萧跟前,说道:“这位小皇子殿下,你们已经见过了。他今后要跟着你习武练功,你作了师父,可要用心啊。” 萧嘴巴张成一个圆,瞪大眼睛满是惊讶崇拜地看着梅长苏:“哇”这个会变戏法的先生真厉害,竟然真的把飞流哥哥变出来了啊! 飞流皱起脸,刚想说“太小!学不了!”,崇拜完梅长苏的萧已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凑在他腿边咧开小嘴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颠来倒去地喊:“飞牛哥哥!飞、流哥哥!飞流……飞牛哥哥……”他努力地想要把字音念准,可念叨了几次之后就露出疑惑的神色,似乎不能确定怎样念才是对的了。 在场的大人看着他侧头思索的模样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飞流冰冷的小脸都有了些温度,低头对萧拖长了声音道:“流飞、流” 萧认真地学:“流飞、牛” 飞流皱起眉头,不知该如何是好,皇后笑着道:“好了,儿,皇祖母还等着我们呢。明天再来和飞流哥哥玩吧。”萧听话地点了点头,转身对着父亲行礼:“儿臣告退。”又向飞流和梅长苏举手告辞,小大人似的端肃,梅长苏看着他绷得一本正经的小脸和一直忍不住盯着飞流猛看的大眼睛,再想起萧景琰小时候的模样,不由得心都化成一滩温水,暗想不管将来有多少麻烦,能时常见到这小家伙,也就足以补偿了。 第33章 庭生一直站在父皇身后没说话,眼望飞流,心中有些失落。 三年前的烽火,带走了对他关爱有加的苏先生,也带走了他的飞流哥哥。他曾经问过父皇,飞流哥哥为什么也不回来了?父皇回答:“因为他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所以他不会再回来了。” 当时父皇的神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让他没敢再追问下去。可今天飞流哥哥又站在他面前了,然而他却已经认不得自己。 梅长苏目送着皇后母子离开,一转头就看到站在萧景琰身后的庭生看着飞流脸色郁郁,顿时了然。当即对萧景琰使了个眼色,萧景琰看看义子看看飞流,也就明白了,心中略感歉疚飞流已来了几个月,可他竟一直忘了向庭生提及。咳嗽一声对飞流道:“飞流,你看这是谁?”说着侧身,将庭生拉到前面。 飞流实在是这时才注意到庭生,因为每次萧景琰出现都前呼后拥的一大群人,他又哪会去留意今天有个服色不同的混在其中。此时听了萧景琰的话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心中有个似是而非的名字,却又不能确定,只好转头去看着梅长苏求助。庭生却已经按捺不住,踏前一步喊道:“飞流哥哥!我是庭生啊!” 飞流睁大眼睛:“庭生?”又仔细看了他两眼,这才笑逐颜开地喊:“庭生!苏哥哥,是庭生、弟弟!” 其实怪不得飞流,十多岁的少年变化最快,此刻的庭生和三年前相比,不论身量容貌气质都已大不一样,穿着打扮也全然不同,飞流孩子心智,乍一照面哪里认得出他。 此时见飞流看到自己也如此高兴,庭生眼圈都有些红了,心中刚才的失落一扫而空,把身旁的父皇和礼仪做派都抛到了一边,一把拉住了飞流的手。飞流也反手回握住他,拉着他就要朝花园中跑:“我们、去玩!” 梅长苏赶紧喊了一声:“先吃饭。”“哦!”飞流立刻转身,拖着庭生走进殿,在桌旁坐好等着开饭了。 庭生刚才一时忘形,这时被飞流拽着坐下了才想起父皇还在怎可如此失礼,腾地又站了起来,却见父皇和苏先生并肩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完全没注意到他二人的无礼举动。 飞流大口大口地刨完三碗饭,把筷子一搁,一脸期待地看着梅长苏。梅长苏无奈又纵容地一笑,道:“你也要等庭生殿下吃完啊。”并没有半点胃口的庭生立刻放下碗:“父皇,儿臣……” 萧景琰略略颔首:“去吧。” 两个少年像从前那样手拉手的跑走了,梅长苏的视线黏在庭生背上,一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来,低低叹息:“景禹哥哥的孩子,长大chéng rén了……” 萧景琰替他盛了碗汤,道:“你看他进益如何?我这些年对他……也少有关心,只怕……” 梅长苏摇头道:“你对他关注太多,反而不妥。庭生聪明沉静,又知道上进,倒不需你时时盯着。” 萧景琰展眉一笑:“现下有你替我时时盯着,我更放心了。” 梅长苏横他一眼,道:“我正要问呢,你突然把两个皇子拉到我跟前,是打算做什么?” 萧景琰吃了口菜,含含糊糊地道:“我能打算什么?你如此才华,就这样窝在宫里不得其用太可惜了。” “……景琰!”梅长苏憋了半天的火忽然上来了,“在后宫放肆胡闹些也就罢了,皇子事关大统,你让一个男宠教导,朝臣们知道了岂能干休?” 萧景琰似是早料到他会发怒,放下筷子叹道:“我就是想到皇子事关大统,才要让你教导他们。”梅长苏一愕,他气恼之下“男宠”二字又冲口而出,正担心萧景琰生气上次二人争执之后,他多少也明白他自己虽然全不在意,但水牛对这些字眼甚是在意忌讳,平时说话也就留心起来谁知这次萧景琰竟似没听到一般,倒是奇了。 只听萧景琰接着道:“我膝下就这两个孩子,如无意外,将来承祧的不是儿就是庭生……” 梅长苏讶然:“庭生?”随即苦笑,“你若真的撇开嫡长子立一个义子,恐怕要天下大乱……” 萧景琰揉揉额角,叹道:“我何尝不知?只是我总想着,若不是当年那场冤案,如今这太子之位,本来就该是他的。” 梅长苏道:“假设之事皆是虚妄,谁又能确定什么……若是没有那场冤案,景禹哥哥做了皇帝,焉知不会生出三个四个甚至更多的皇子,然后又像从前太子和誉王那样争得你死我活?庭生纵然聪明,也未见得一定能赢……”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念着景禹哥哥,也心疼庭生,但儿是你的亲生骨ròu,你也要顾着他才好。” 萧景琰道:“所以我才想你亲自教导,替我考量谁更适合做这江山之主。”他伸手拉过梅长苏一只手握住,恳切道:“小殊,皇位继承人是一等一的大事,我的选择有限,只好劳累你替我好好打磨培养,别让大梁再次落入昏庸无能的君主手中。” 梅长苏默然,过了一会儿才抽回自己的手,勾起嘴角道:“皇上倒打得一手好算盘,我连俸禄都没有半文,倒要替你教导两位皇子?” 萧景琰听他如此说,知道他是应下了不止是像先前那样迫于无奈地应下给庭生讲书,而是应下了相当于太子三师的职责,要将两个皇子当做未来天子教导培养不由得心花怒放,手臂一伸抱住他腰,笑道:“知人善用,不是当年先生的教导吗?至于俸禄……”他贴近梅长苏耳朵,对着那白皙圆润的耳垂吹了口气,低声道:“哪有给男宠发俸禄的?” 梅长苏从耳朵到脸颊顿时红成一片,用力从他怀里挣了开去,怒目瞪他傍晚时分,天色尚明,殿门大开,两个孩子随时会回来,这人怎么越来越孟浪了?连时间场合都不分就动手动脚…… 萧景琰被他一瞪,赶紧见好就收地举起双手认错投降,嘴里却道:“你还要什么俸禄,这宫里你想要什么只需开口,连我都是你的……” “你……”梅长苏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抓起一个太师糕塞进他嘴里。萧景琰毫不抗拒,顺势嚼着吃了,梅长苏拿他没办法,只能又恨恨瞪他两眼,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 “男宠”这个词第一次从景琰嘴里说出来,是不是说明他终于想开了,不会再纠结自己的身份地位了呢? 两人说笑几句,梅长苏始终心中有些不安,道:“你这份心意,朝臣们却不会体谅,倒时候闹起来……” 萧景琰漫不在乎地摆手:“让他们闹去。他们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谁还敢逼宫造反不成?” 梅长苏一窒,造反,目前放眼整个大梁,确实没人有这个本事。但为一个男宠和群臣闹得沸沸扬扬,总难免有损他英主之名……叹了口气道:“将来有人在朝上说我什么,你随口敷衍几句便是,不要和他们置气,更不可为此降罪责罚。” 萧景琰点头道:“我有分寸。”见梅长苏还是面带沉吟之色,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放心,只要我活着,绝没有人能到这宫里来难为你。” 梅长苏白他一眼,道:“这话你已说过许多次了,不嫌嗦么?” 萧景琰嘿嘿一笑,继续低头吃饭,梅长苏想起他那句“只要我活着”,心念一动,看着他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当夜养居殿。夜静人定,云收雨歇。 梅长苏的手指绞缠着犹自伏在他身上的人散在肩上的一缕黑发,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忽然唤了声:“景琰。” 他的声音还带着情事过后的沙哑,萧景琰听得心中一dàng,忍不住用嘴唇抿住他颈上的皮肤,正盘算着哄他再来一次,却听他道:“你要我教庭生和儿,除了你先前说的理由,除了不想我在这宫中虚度光yīn,还有一个原因,对吗?” 萧景琰一怔,没料到他在此时突然又提这事,梅长苏却不等他回答,接着道:“你是怕自己走在我前头,怕到时有人为难我……盼着未来的天子看在我教导多年的情分上,替你护着我,是么?” 他说到一半时萧景琰便已惊讶地撑起身子看他,听他说完,愣了一会儿,双臂一松又颓然扑回他身上,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梅长苏轻笑,又道:“可我看今天庭生的样子……皇上的一番苦心怕是要白费了。” 萧景琰翻了个身和他并排躺着,道:“庭生不知道你就是他的苏先生,自然对你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假以时日,他定会对你敬爱有加的。” 梅长苏撇嘴道:“你又知道了?” 萧景琰语气笃定:“我当然知道。你这么好……” 梅长苏噗地一笑,想起自己刚刚做他谋士的时候,他对自己也是横眉冷对,没什么好脸色。单就这点而言,庭生和他倒真像亲父子。 萧景琰道:“你笑什么?我说得难道不对?庭生是聪明孩子,贤愚忠jiān他必能分辨的……” 梅长苏微笑不语,也不与他争辩贤愚忠jiān有时候抵不过一个小小的成见,普通人尚且如此,帝王之心,就更容不得一粒猜忌的尘埃。只不过,何必跟景琰说这些呢?他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说,决不会让人伤害自己,为难自己,其实是因为害怕吧?毕竟他们都见了太多这宫中朝中身不由己的残酷抉择,当年萧选没能护住他宠了十多年的越妃,护住他最疼爱的两个儿子,到最后甚至连自己都没护住,景琰是在怕,他有朝一日,也会护不住他吧? 梅长苏唇边的微笑凝成冷嘲可那些人,又岂能和我们相比? “景琰……” “嗯?”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你若走在我前面,只需要留一纸遗诏……” “遗诏?” “嗯。遗诏,命苏伍……殉葬。” 萧景琰猛地撑起身来,双眼圆睁地瞪着他,怒道:“你胡说什么?” 梅长苏抬手摸了摸他脸颊,道:“怎么是胡说?你不想我陪你一起走吗?” 萧景琰毫不思索,断然道:“不想!我只想你好好活着,活到寿终正寝那天,我自会在忘川边上等你。” 梅长苏缓缓摇头,手指轻轻穿过他脑后的发丝,轻声道:“傻子。” 萧景琰哼了一声,道:“我有情有义没脑子,可不是傻么?” 梅长苏笑出声来,道:“皇上到现在还记着呢……” 萧景琰皱眉道:“小殊,我不和你开玩笑。我若真的先死,你答应我不做傻事,好好出宫去游山玩水,过几年自在逍遥的日子。” 梅长苏淡淡道:“那若我先死,你能不能答应我你也好好活着,好好保养,不再给自己弄出个什么病来?”萧景琰还没说话,梅长苏又抢着道:“君无戏言。你答应了便要做到,可不能随口敷衍我。” 萧景琰嘴巴张合了几次,终于长叹一声,道:“还早的事,我们现在争它做什么?” 梅长苏凝视着他双眼,轻声道:“景琰,我也不和你开玩笑。你难道真觉得,你死了,我还能逍遥自在的活着?” 萧景琰看着他,默然不语,梅长苏手微一用力,将他的头按到自己颈边抱住,在他耳边道:“别再胡乱cāo心了。我不会走在你前头,也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先走。有我陪着你,这世间便没什么值得担心害怕的事,知道吗?” 萧景琰脸埋在他颈边,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第34章 第二日午后,庭生便依令进宫,往养居殿来。 他如今每日卯时即起,清晨和晚间习武,白天去族学中跟着其他宗族子弟念书。现下父皇命他午后进宫,就意味着原本下午在学中做的那些背诵默写的功课只能晚上做,苏伍若再落井下石,他怕就连睡觉的功夫都没了。但一来庭生无论如何不愿在苏伍面前示弱露怯,二来每日进宫,就每天都能和飞流哥哥见面,还能常常看到父皇…… 他这三年多其实过得甚是孤独,身边伺候的人对他虽然周到妥帖,但却没人能陪他闲聊几句,玩闹一会儿。父皇又总是忙于政事,有时一个月都难见一面。所以即使功课再多再忙,他也是愿意进宫的。 就只是……若父皇给他找的老师,不是那个苏伍该多好? 那个苏伍,到底是什么来头? 昨日看到苏伍用竹笛召回飞流时他就在疑惑了,飞流哥哥怎么会听命于他?看飞流对那人的态度,亲密中带着尊敬,一如从前对苏先生那样。他甚至注意到,吃饭时父皇先起筷,飞流却毫无反应地只是看着那个苏伍,等到苏伍拿起筷子在面前的碗碟中轻轻碰了碰,飞流才跟着动的筷子。 他昨天和飞流在御花园中玩耍时,也曾向飞流问起苏伍的来历,可飞流夹七缠八地只会说“苏哥哥,就是苏哥哥”。问他是不是从前认识苏伍,他点头;问他苏伍是不是江左盟的人,他点头;问他是不是苏先生的遗命派这人来找父皇的,飞流露出迷茫的表情:“遗命,是什么?” 最后庭生只得放弃,反正他既是江左盟的人,想必不会心存不轨对父皇不利。只不过,若真是苏先生派他来辅佐父皇,他却怎么和父皇……?真是……有辱斯文! 庭生心中忿然,看到苏伍自然就神情冷淡。梅长苏也不以为忤,两人客客气气地见了礼坐下,一句废话不说,拿起书本直奔主题。 庭生虽然不喜此人,但他向来沉稳内敛,倒也不会耍孩子脾气故意和人捣乱作对,何况昨天一番对答心底也知他是有几分才学的,当下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外头一阵喧闹,只听宫女太监的大呼小叫“小殿下,您慢点!”“当心台阶!当心摔着!”声中,萧已噔噔噔地跑进殿来,后头追着几个宫人皆是弯腰张臂,深怕这小祖宗脚下一绊扶之不及。 萧左右一看,笑嘻嘻地大喊一声“庭生哥哥”便扑了过来,庭生手忙脚乱地放下笔接住他,口中说着“怎么就这样跑来了?没点规矩!”手却已掏出汗巾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梅长苏站起身来向萧行礼:“参见殿下。”萧一见他便双眼放光,两只莲藕似的胖胳膊抬起来,胡乱还了个礼喊了声“先生”,便毫不见外地揪住了他袍角,仰起小脸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先生变戏法。” 梅长苏揉揉额角,脸现苦笑。飞流对和这个非常崇拜他的小弟弟玩本来是很期待的,可今早被他一通叮嘱“不能去水边”“不能爬高处”“不可带着小殿下疯跑他会摔跤”之后,扫了兴致,吃过午饭就不知躲哪去了。 梅长苏虽然对眼前这个小家伙疼到了心里,却也不愿意为了他勉强飞流。只得半蹲下身子对萧柔声道:“飞流哥哥现在有事,这里有纸笔,殿下先画画玩儿好吗? 萧小嘴一扁,一双大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小声道:“我不想画画儿……我就想跟飞牛哥哥玩……” 庭生清楚飞流的脾xìng,本想帮着哄哄萧,可看到梅长苏拉着自己弟弟的小手心头便一阵不舒服,说出口的话也变得甚是生硬:“儿!不许在这胡闹!” 萧被兄长凶巴巴地训斥,大眼睛眨了两下,眼泪便吧嗒吧嗒的顺着小脸掉了下来,梅长苏顿时慌了手脚,颠来倒去的只会说“殿下别哭,别哭啊……” 萧本来只是无声地掉眼泪,被他柔声一哄,干脆放声大哭起来,饶是梅长苏见惯大风大浪,面对这等阵仗也只是急得团团乱转,百忙之中忍不住横了庭生一眼,见他眼望弟弟,那一脸懊悔又拉不下脸说好话的表情……还真像他那嫡亲的七叔啊。 这时跟着萧来的nǎi娘和一旁的高湛等人见小皇子哭得厉害都纷纷围上来哄劝。平日皇后管教萧颇为严厉,在母亲跟前不敢放肆,今天难得父皇母后都不在,小皇子得理不让,越哭越凶。 一时间平日清静的养居殿里哭声震天,闹得不可开jiāo,门口蓝影一闪,却是躲在殿外树枝间打盹的飞流被吵醒了。听着殿内喧闹,怕他们吵到苏哥哥看书,于是现身干涉来了。 “不、要、吵!”飞流一眼便看到被围在中间、音量最大的那个小家伙,俊俏的脸孔一板,语气甚是不善。 梅长苏只怕萧被他这么冷冰冰地凶一句更要大哭,一时又急着哄萧,又想对飞流说不可对小皇子无礼,顿觉头大如斗。谁知萧却像被点了哑穴一般,刚才还直似要掀了殿顶的哭声说停就停了。两只大眼睛望着凭空出现飞流,惊喜崇拜之色溢于言表。 飞流拧着眉头继续教训:“苏哥哥、看书、要安静!” 萧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不迭,两只小手按住自己的嘴以示诚意,只是鼻涕挂到了嘴唇上,迫不得已“哧溜”地吸了一声。 飞流见他听话,甚感满意,也忘了先前被苏哥哥这不准那不准的那点不高兴,伸手牵了他道:“跟我、出去玩。” 萧犹自挂着亮晶晶泪珠的小脸顿时笑逐颜开。 飞流一抬眼睛看到庭生站在一旁,绷着的俊脸冰消雪融般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庭生、一起?” 庭生一万个想去,但也知道自己下个月就要册封,一刻都松懈不得,摇头道:“我还要听先生讲书,你们去玩吧。” 飞流恍然,点点头对他正色道:“要、用、心。”说罢拉着萧径自走了,跟着萧的一干下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一齐追着出去了。 梅长苏看着他们走出殿外,耳朵似乎还因为刚才那震耳yù聋的哭声而嗡嗡作响,忍不住手按心口长出了一口气果然我们家飞流,才是这世上最能干,最乖巧,最懂事,最贴心的好孩子啊! 萧景琰怕扰了庭生和梅长苏讲课,不让人通传,也不许声张喧闹,静悄悄地回到养居殿。就见飞流带着萧在殿前院中正玩得高兴,萧小脸跑得通红,咯咯笑个不停,显是开心已极。他用手势止住想要行礼的宫人们,悄无声息地走进殿中,站在门边看西窗下正在用功的两人。 确切的说,是在看梅长苏他容貌虽然不同了,但那认真专注的态度,端肃而温和的神情,却仍旧是一样的。一晃神间,萧景琰几乎要以为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自己,而窗棂间洒落的,是那段风起云涌的岁月中,他们在苏宅共度的平静时光。 梅长苏讲完一段,停下让庭生思量消化,自己转头去端茶杯,这才看到立在殿门边的萧景琰。急忙起身行礼,道:“陛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人通传?” 萧景琰伸手虚抬,止住了也吃了一惊正忙着行礼的庭生,一边微笑着踱步过来,道:“朕看你们专心得很,不想打扰你们。” 说着低头看看二人正在讲的书,顺手端起梅长苏的杯子喝了一口。庭生神色一动,随即垂眸不语。他二人如此惯了,梅长苏此时却全没注意皇上的小动作有多于礼不合,微笑道:“陛下可见到小殿下了?” 萧景琰点头:“在外面和飞流玩得正疯呢。”说着就在案边打横坐下,道:“你们继续。” 梅长苏答了个“是”,便又和庭生讲论起来。庭生却实在无法收敛心神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朝自己父皇脸上飘这两天在父皇脸上见到的笑容,比之前那么多年加起来的都要多。细细回想起来,不管是从前那个偷偷到掖幽庭来看望自己的郁郁不得志的靖王爷,还是后来身登大宝手握江山的父皇,他总是绷着脸,难得见他一展欢颜。 这个苏伍,真的能让父皇这么开怀吗? 庭生的眼神禁不住再一次飘过去,却见父皇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放松的姿势靠在圈椅上,嘴角喻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双眼凝视着正在讲话的苏伍。 庭生怔住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冷硬如石的男人眼中,看到如此温柔的神色。 有苏伍在一旁,父皇都变得不像他认识的那个父皇了。 庭生紧抿嘴唇,他不得不承认,后宫中有这么一个人能让父皇展颜微笑,能让他卸下帝王的重担放松休息片刻,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要姓苏? 梅长苏终于留意到了自己学生的心不在焉,叹口气放下书道:“讲了这一下午,殿下也乏了吧?” 庭生一惊回神,下意识的就要摇头否认,梅长苏已接着道:“今日是第一次,就先这样吧。臣刚才提的问题,殿下今晚回去写一篇策论出来。” 庭生大窘,他刚才走神走得厉害,压根没听到梅长苏提的什么问题。这时被萧景琰不那么温柔的目光一扫,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视线四下乱瞥,不巧和苏伍四目相对,那人似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窘境,无奈摇头,手指在桌上摊开的书页上点了点,口里却在吩咐一旁的太监:“去请小殿下和飞流公子进来吧,擦把脸收收汗,也好用晚膳了。” 萧景琰道:“他们哪里会听他的?朕亲自去吧。”说着便起身向外走去,庭生大大的松了口气,赶忙拿起桌上的书看苏伍刚才指的地方。 “哦,原来是这个。”放下书又对上苏伍似笑非笑的视线,庭生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你替我遮掩不过是想示好拉拢,我才不承你的情! “殿下,下次若再不专心,臣可要罚你抄书咯。”苏伍接下来轻飘飘的一句,却教他立刻明白示好拉拢什么的是他想多了……可是,这人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可恨啊! 第35章 自此后庭生便每日午后风雨无阻地进宫来跟着苏伍学习,萧则不拘上午下午,只要得空便朝养居殿跑。梅长苏一开始还怕飞流嫌烦嫌闷,可在旁看了几次发现飞流并无半分勉强之色,真的是乐在其中,这才放心地由他们去了。 飞流对萧的喜爱与日俱增,究其原因,主要是不管他做什么,小家伙都是一脸惊讶崇拜地表情,并且毫不吝啬表达,虽然言辞不丰富,好在可以用由衷的“哇”来弥补。 有次萧景琰回来碰上他俩在玩,萧奔过去拽着他父皇的袖子,指着飞流大肆炫耀夸奖了一番“飞牛哥哥跑得好快!”“飞牛哥哥跳得好高!”“飞牛哥哥力气好大!” 萧景琰十分捧场地点头赞同,道:“你飞流哥哥很厉害的,你要好好听他的话,跟他学,知道吗?” 萧听到父皇夸奖飞流,比自己得到夸奖还喜欢,连连拍手:“飞牛哥哥厉害!儿长大了,也要像飞牛哥哥一样厉害!” 飞流被他父子二人夸得高兴,当即表演了一下飞花摘叶的暗器手法,几片树叶甩出去打碎了一只茶盏,又换来萧大呼小叫地一通激赏。 柳皇后却再也没有来过养居殿,每次只是派了老成可靠的宫人nǎi娘接送陪伴萧。她的心腹宫女刚开始还忍不住抱怨过一次:“娘娘怎么让小殿下去和那种人亲近?没的失了身份。” 柳氏淡淡道:“儿从前,几天能见他父皇一次?” 宫女顿时语塞。皇帝政务繁忙,对皇后又谈不上宠爱,从前连初一十五按例要来正阳宫的,都时常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误甚至忘记了。萧年幼,还不需父亲考教功课,从前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才得见上一面。细算起来,倒是在太后的慈安宫碰见的次数,比皇上驾临正阳宫看望的次数还多些。 “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的意思是,本宫希望儿亲近的并不是苏伍。你们若明白了,以后嘴上就要有把门的,谁敢在儿面前胡说八道,敢在背后再议论皇上和那人的事,可别怪本宫不念旧情。” 正阳宫的宫人自此上下齐喑。过了几天发现小皇子去养居殿,其实并没怎么和苏伍接近,多数是皇上的江湖朋友带着玩耍。那位小公子虽然江湖习气不识礼数,但小皇子对他却着实喜欢,每天跟着他疯玩一通后,饭量蹭蹭见长。从前每晚入睡都非要缠着母后或者nǎi娘讲故事、唱曲儿,不折腾半个多时辰不算完,如今每每沾枕即着,倒让柳氏和贴身伺候小皇子的宫人们,由衷地对飞流小公子生出几分感激来。 一转眼间,离册封郡王的大典只剩下七日。庭生每天还需去礼部学习大典的礼仪,比从前更加忙上十分。还是梅长苏有日见他两只黑眼圈实在太过显眼,私下里对萧景琰说再用功勤勉,吃饭睡觉的时间总要给他留足才行,萧景琰这才命他不必再去宗学,左右封了郡王也可以跟着上朝议政了,干脆就提前几日,下了早朝正好去礼部。 庭生这才得了些喘息的时间,他却不知这背后有苏伍的功劳,近一个月相处下来,他对苏伍的才学是服气没话说了,可越觉得他才学不凡,越想不通他有此才华为何不去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反而甘愿屈居后宫雌伏人下?莫非是贪图富贵安逸?可总觉得,听他言谈看他举止,不像这样的人啊…… 他心中虽矛盾纠结,面上对苏伍倒还算恭谨,只是“苏先生”三字无论如何叫不出口,便一直以“先生”含糊相称。 那苏伍却恍如不觉,也从不与他多说半句与正题无关的闲话,淡然得像是对面无论坐着皇子还是小太监,对他来说都毫无区别似的。 这一日朝上有大臣出班奏请皇帝纳妃。这几位皆是之前上过折子的,只是那些折子犹如石沉大海。伸长脖子望了几日,见皇上没回应,却也没动怒,便觉得还有几分指望,干脆鼓起勇气在朝上当面提出。 庭生不知先前那些抱着同样目的的折子都被他父皇留中不发了,这时见说话的三个大臣皆是家里有适龄未婚女子的,打得什么主意一目了然,心里不由得一紧那个苏伍虽然惹厌,但看上去完全不是那种会狐媚争宠的,又是男子,又老大不小了……现在母后柳氏宽厚不理会,要是父皇真的纳几房家世高贵的年轻女子进宫,他的日子怕就难过了…… 庭生忍不住抬眼去看高高御座上的父皇,只见他的面庞被冕旒的珠串挡住,看不清喜怒,端坐着听那几位大臣转弯抹角地先大拍马屁,夸赞皇上克勤克俭臣等感佩,然后才委婉曲折地提起皇上现今后宫空虚,实在应该多迎几房名门淑女入宫,陪伴圣驾,宽慰圣心云云。 萧景琰一言不发地听完,淡淡道:“不必了。朕现在后宫安宁,朕很满意,不需多纳新人。” 那几人听他拒绝得如此干脆,都是一愣,皇帝后宫之事他们外臣本就不好深劝,何况这事也着实前无古人从来只有臣子劝诫皇上不可沉溺后宫荒废朝政损伤龙体的,他们总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劝皇帝再娶几房好多花些时间在后宫里呆着吧? 几人低着头偷偷互相递着眼色,最后由官职最高的杜大人躬身再奏,祭出皇嗣这个金光闪闪地理由,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地说了一大堆,意思无外乎就是:皇上您要多娶几个女人好多生些孩子啊。 萧景琰语气中带上了点惊讶:“朕膝下已有嫡长子,杜卿难道不知吗?” “这……”杜大人张口结舌,皇上有嫡长子他当然知道,可是……皇嗣只有一个哪里够啊?自古帝王制衡之术,从来就不会让皇位的继承人过早现出端倪。所以皇子越多越好,多了才便于比较选择,也便于皇子身后的各方势力互相牵制,避免一家坐大影响朝局和皇帝的威权。但这个道理人人心知肚明,却不能在朝上公然说出。一个嫡长子不够?为什么不够啊?怕他不贤良?怕他养不大?……杜大人满额冷汗,搜肠刮肚地想怎么接话才不会惹得龙颜大怒,不会得罪站在文官前列的中书令柳澄和礼部尚书柳暨。 还没等他想出来,御座上又传来皇上冷冰冰地一句:“朕还未到不惑之年,杜卿便开始cāo心皇储的事了,真是用心良苦,思虑深远啊。” 杜大人膝盖一软,嗵地跪下了:“臣不敢,臣不敢……”他提的是皇嗣,皇上说的是皇储,一字之差,其间的含义却可以千里计。臣下妄议皇储乃是大忌,但皇上明摆着是故意曲解,他此时如何还敢争辩?额头连连触地,碰得皮都破了,才听到皇上一声:“罢了,起来吧。” 杜大人抖着腿站起身,刚才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他一起出班奏请的两个也早吓傻了,武英殿上一时鸦雀无声。 萧景琰沉着脸,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道:“朕再说一次:后宫之事不劳众卿cāo心。若无其他事要奏,这便散了吧。 庭生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气。 当天再见到苏伍时,庭生想起朝上的那一出,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父皇不肯纳妃,莫非是为了这人? 可苏伍入宫才几个月,父皇的后宫却是打从他登基后就这样了。 难道父皇真的……不喜欢女子? “咳,殿下?” 庭生一惊回神,展眼见苏伍正凝目看着他,脸上虽然还是一派平静温和,但眉头微蹙,眼中略带责备之色。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梅长苏见他今天屡屡走神,心中虽是不悦,但也担心是因为临近大典这孩子太忙太累的缘故。 庭生连忙摇头,道:“不是,我……” “既不是身体不适,那还请殿下专心。”梅长苏淡淡道,说完便收回目光又看手里的书去了。 庭生脸上一热,答了个“是”,又忽然恼怒起来自己不能专心还不是因为这人!他竟还绷着脸教训自己?枉自己今天在朝上还替他担心一下……啊呸!并不是为他担心!只是不希望以后听他授课时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来示威捣乱罢了! 看着对面那张似乎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变色的脸,庭生心中郁愤,忍不住冲口而出:“今天朝上,有大臣上奏请父皇再纳几个嫔妃。” 梅长苏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庭生心里刚生出点得意,想着“先不告诉你父皇驳回了,让你着着急担担心,看你还能端着这张夫子脸?”谁知苏伍下一句话却令他险些栽倒 “殿下,朝堂之事怎可如此随意对人宣扬?这话即便是对未能列于朝班的其他官员讲都是不妥,何况苏某后宫中的一介白丁……殿下不日便要册封,身份贵重,群臣瞩目,还需时时谨言慎行才好。” 其实庭生平日为人甚是老成稳重,很少这样孩子气发作,只是对上这个苏伍,却因着那点不为人知的矛盾心结几次沉不住气。这时被他教训得面红耳赤,明知他说得在理无法反驳,偏又一股气顶着不愿认错服软,只得低了头一声不吭。 梅长苏叹了口气,道:“殿下心不静,这书再讲也是枉然。” 说着伸手取过案边的一张宣纸,铺开了,在那纸的右上角写了个铜钱大小的“静”字。庭生莫名其妙地看着,不知他搞什么鬼。就见他又在那“静”字的左边和下面各写了一个“静”,三个字间距相同,大小一致,整齐端正地犹如刻上去的一般。 梅长苏写完,将宣纸掉了个头推到庭生面前,道:“写字最能静心。便请殿下写满这张纸,横平竖直,每个字都要和臣写的一般大小。” 庭生看着那展开了有三分之二张案几那么大的宣纸,和角落里三个小小的“静”字,不禁呆若木鸡,喃喃道:“这……要写到什么时辰啊……?” 梅长苏淡淡道:“无妨,殿下可以带回府中慢慢写。明日进宫前定能写完。” 这意思是写不完不准睡觉? 庭生一口气没倒上来,脸都憋红了,偏偏梅长苏还手捧茶盏,语气悠然地又补了一句:“殿下若是不服,等会儿皇上来了,大可去向皇上哭诉告状。” 他故意咬重了“哭诉”二字,庭生明知他这是激将,但依然忍不住怒哼一声愤然站起竟然抬出父皇来压人,岂有此理!他又不是小孩子,怎能去向父皇哭诉?何况这事原是自己理亏,父皇知道了说不定更要责罚。更何况……父皇对你千依百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伸手一把抓起桌上的纸,气哼哼地道:“那先生今日想是没有别的教导了?我这就回府去写字静心!” 梅长苏放下茶盏徐徐起身,端正行礼:“恭送殿下。” 庭生见他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自己的怒气倒像是一拳打在棉花堆上,全无着力之处,心中更是憋屈,硬梆梆地扔下一句:“告辞!”便转身大步走了,自然没看到梅长苏在他背后忍俊不禁似的翘起了嘴角。 萧景琰回到养居殿没见庭生,颇为意外:“今日这么早就讲完了?” 梅长苏呵呵一笑,道:“他今日不专心,我罚他回府写字去了。”当下将下午的事说了一遍,萧景琰摇头失笑:“你说多大的字?” 梅长苏扬起一只手,食指和拇指扣成个小圈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这么大。” 萧景琰面露同情之色,说道:“先生当真严厉,庭生今晚怕是别想睡了。” 梅长苏道:“这只是小惩大诫,他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岂能把心思放在这些闲事上?” 萧景琰忽地反应过来,道:“他没告诉你我当场就驳回了?” 梅长苏撇撇嘴道:“我猜庭生殿下怕是盼着我听到这事,当场便心慌意乱给他看,若能掉两滴眼泪就更好了。” 萧景琰顿时了然,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还是这般小心眼。” 梅长苏眉毛一挑,道:“你说什么?” 萧景琰连忙摇头:“没什么。你原来嫌我在一边坐着会扰乱他心神,天天都叫我在书房呆到这个时辰,如今可见他走神也不一定是因为我,明日起,我还是把奏章带回来批吧?” 梅长苏瞪了他一眼:“今日这事难道不是因为你?”萧景琰立刻苦着脸叫起屈来:“大臣们多事怎能怪我?” 梅长苏道:“多事?那几位大人家都有待嫁女儿吧?” 萧景琰一提此事就觉心烦,哼了一声道:“那还用说?那个杜文昭三年前就想做国丈想做得紧了,今天被我狠狠吓了一顿,但愿他能就此绝了这念头,赶紧把自家女儿嫁出去。” 梅长苏噗地笑出声,又问了他几句臣子们如何说,他又如何回复,才沉吟道:“你也知道,从来帝王后宫就不只是生儿育女那么简单,还事关朝局制衡……” 他话未说完,萧景琰已瞪起眼睛道:“你也要劝我纳妃不成?!”心道这人总是把朝局天下看得比什么都重,动不动就拿大道理教训自己,说不定真打着这种傻主意要为了大局委屈求全…… 两人四目相对,梅长苏半响不语,萧景琰暗下决心:他要敢劝一句,今晚定要叫他知道厉害! 谁知梅长苏忽地双眼一眯,薄唇轻启,慢慢吐出两个字来:“你、敢!” 萧景琰先是一呆,随即大喜,连连摇头道:“不敢!这辈子都不敢!” 梅长苏见他咧嘴笑得一脸傻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萧景琰嘿嘿笑着不语,忽地凑过去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悄声道:“我高兴你如今也会吃醋了。” 梅长苏赶紧推开他,怒道:“谁吃醋了?!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别老胡闹行不行?!” 萧景琰稍稍后仰与他拉开点距离,摆出副正襟危坐的姿势,板起脸道:“请先生指教。” 梅长苏无奈地扶了扶额,这水牛在人前一副不苟言笑端肃威严地模样,怎么一到自己面前便如此轻浮无赖? “你今日这一番话,恐怕朝中多数人都会觉得你属意儿继位了。儿虽还年幼,但若此后你再无子嗣……还需提早防着柳氏一族才是。” 萧景琰奇道:“我属意儿继位,柳氏家族该当更加死心塌地才是,为何要防着他们?” 梅长苏慢慢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自己衣袖,低声道:“人心不足。现今他们自然会死心塌地,可再过个十多年,儿大了,你却老而不死地占着皇位……柳老中书令或许不是这样的人,但柳氏毕竟是大族世家,在朝为官的人甚多,难保……” 萧景琰怔了怔,莞尔道:“你这心cāo得也太长远了。儿从小得你教导,必不会做出逼宫篡位的事来。更何况……”他忽地放慢了语速,悠然道,“若是将来他真的长大成才能继承大统了,我把这位子让给他便是。你难道还怕我舍不得,定要坐到死那天为止么?到时我们俩便可并辔江湖,四处游山玩水去。” 并辔江湖……么?若真能有那么一天,倒也…… 梅长苏呆呆出神,半响才甩了甩头,正色道:“你禅位于他,和被逼退位让他,下场可是截然不同。总之要防止柳氏坐大,他们一族多是文官,还不足虑,但万不能让他们培养军中势力。已在军中任职的,需得慢慢撤换,却也不可急在一时……” 他正说着,忽地眼前一暗,已被萧景琰凑近吻住。梅长苏想到殿中虽然无人,但殿门大开,萧和飞流就在外面,哪敢和他如此?可他的气力实在与常年习武的萧景琰差之甚远,到底被搂着亲了个头晕眼花。 萧景琰松开他嘴唇,手臂却还抱着他不放,在他耳边低声笑道:“先生如今也变得唠叨了,从前在苏宅可总是说半句留半句,尽教我打哑谜。” 梅长苏本来还在奋力挣扎,听他提起苏宅忽然一顿,不动了:“我定是那些yīn诡之事做得太多太久,直到现在还改不了这个以恶意揣测人心的毛病……儿还那么小,我便教你疑他防他,我、我……”耳听着殿外隐隐传来萧的叫嚷笑闹之声,心中愧痛内疚,便再说不下去。 萧景琰手臂紧了紧,轻斥道:“又在犯傻了,这也能怪到你头上?莫非你不在我身边,我和儿便定能父慈子孝毫无芥蒂地一辈子?” “景琰……” “天家无亲情。当年父皇如此,我又何尝不是?这些年我对儿也疏于关心……若是没有你,再过几年他们逼我纳妃,逼我生儿育女,我说不定便应了。你觉得到了那时,我膝下皇子争宠夺权,我会毫不忌惮,毫不怀疑吗?” “可你定不会像你父皇那样……”梅长苏急急地打断他,萧景琰摇头叹道,“那可说不准。你不知道,一个人在那个冷冰冰的龙椅上坐久了,心也会变得又冷又硬……小殊,有些话,你去梅岭之前我就想和你说了你绝不是什么不能站在明君身畔的yīn诡谋士。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一直保持本心,才不会变得把权势看得比骨ròu情亲还重……”他顿了顿,把嘴唇贴在梅长苏耳朵上,“你听,儿笑得多开心?放心吧,有你看着,我们一个个都会好好的,他们不会变成乱臣贼,我也不会变成昏君。” 梅长苏耳朵一热,终于反应过来,用力一挣推开了他,气道:“你……总是青天白日地动手动脚,还敢说自己不是昏君?!”说罢不再理他,径自出去看飞流和萧去了。 第36章 番外 恶搞小剧场父皇!不可强抢民……男啊! “先生如此大才,为何却甘于屈居这深宫之中?” 这个问题在安王殿下的心里已经憋了很久很久了。正好今天秋光明媚,微风吹得人全身松快,总是严格到近乎苛刻的苏伍也难得在讲书的空档里给了一盏茶时分让他休息看着苏伍凝目远眺的侧脸,不知怎么脑子一热,就神使鬼差地问出来了。 梅长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道:“这里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人伺候,怎么能说屈居?” 庭生撇嘴。这一定不是实话,看他那笑容就知道! “那……先生入宫之前,是做什么的?”他想了想,换个角度再问。 “在螺市街摆摊卖字画的,”梅长苏笑眯眯地捧着茶盏,悠然神往,“那时啊,我还算小有名气呢。” “您与父皇,是在宫外相识的?” “是啊,”梅长苏微感诧异,“殿下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些事?” 庭生低头不语,脑中慢慢浮现一副画面 热闹的街市中,微服出宫的天子骑在马上,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定在某个字画摊后头那温文如玉的白衣书生身上。 惊鸿一瞥,或许还有片言只字的jiāo谈,回宫后便再也无法忘怀。 于是 “来人!朕要你们去捉一个人!” 书生被硬抓进宫,然后被皇上这样那样了之后…… “皇上……求皇上放草民走吧……” “哼!你已是朕的人了,还想走到哪里去!?你若敢不从,朕就诛了你的九族!” “皇上” 安王殿下被自己脑海里那声凄厉悠长的“皇上”给惊到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不不不,父皇不是那样暴戾的人,诛九族什么的也太夸张了。 可是,苏伍一定是被逼的吧?!一定是,看他说起字画摊来那个高兴的样子,一定不是自愿留在宫中的吧? 他一个平民,又怎么能反抗得了当朝天子,于是就这样被强留在深宫之中…… 他时常眼望着天空出神,一定是在怀念从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吧? 父皇怎么能这样?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强抢民……那个、男啊! “先生,你放心!我定要劝得父皇放你出去!”庭生霍然起身,双手握拳,语声铿然。 “啊?”完全没能跟上安王殿下脱缰野狗般想象力的梅长苏,愕然地看着突然慷慨激昂起来的少年。 “我立刻就去觐见父皇,劝到他同意为止!” “……啊?” “先生莫怕!就算父皇动怒见责,我也绝不会牵累你的!”安王殿下大声说完,一甩袖子奔赴战场般地走了。 他身后的梅长苏还保持着愕然的神情,微弱地唤了声:“殿、殿下……?” 但安王的背影已过了转角,梅长苏呆了半响,抬手摸了摸鼻子那孩子,好像误会了什么啊…… 庭生大步冲到书房,进门就嗵地一声跪下了:“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父皇被他一脸义愤英勇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叫他起来都忘了:“……何事?” “恳请父皇放先生出宫!” 萧景琰眉头一跳你还是先跪着吧。 “什么叫……放他出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 庭生膝行两步,伸手抓住了他父皇的袍角,仰头看他,目光恳切无比:“父皇,先生如此才华,屈居后宫太可惜了……” 萧景琰的第一反应是这傻孩子不会是又不知怎么得罪了梅长苏,被他恶整了吧?揉了揉额角,道:“他跟你说他想出宫?” 庭生立刻警觉地大摇其头:“不!没有!先生一个字都没抱怨过!是儿臣自作主张……” “他跟你说他想做官?” “也没有!但是……”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庭生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诧异地发现苏伍只说了自己从前是摆摊的,但这话也不能让父皇知道,万一父皇觉得他心念旧事为难他怎么办?“他、他什么都没说。” 萧景琰眼角抽搐:“那你为何突然……?” 庭生看了看他,忽然重重一个头磕下去,悲切地喊:“父皇!就算您贵为天子,也不可强抢民男啊!” 萧景琰此时手里没有茶杯碗盏一类的东西,不能很好的表达他的震惊。所以他只是沉默了好半天,才缓缓开口:“强抢……民男?” 庭生伏在地上,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父皇,您若是不喜欢女子,那……必定也有许多男子会自愿入宫的,何必非要强留先生?他经世之才……” 萧景琰忍无可忍:“你给我住嘴!” 安王殿下遵旨住了嘴,抬起头眼眶泛红,满脸悲愤。 萧景琰在心里对自己念叨着“冷静不能揍他小殊会生气”,深呼吸了十来次,才吁出口气,用他能做到的最平静的语气说:“朕不知道你是听了什么人胡说八道,但朕和你苏先生是两厢情愿,什么强抢民男?亏你想得出来!” 庭生张了张嘴,脸上清清楚楚写着“父皇您可别骗我啊”,嗫嚅道:“那……那你和苏伍、先生他……是怎么认识的?” 萧景琰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叹了口气:“朕那时私服出宫,机缘巧合之下与他相识,后来便时常出去和他见面,行踪被刺客盯上……他因为此事受了伤,朕也怕那些刺客回头找他麻烦,就留他在宫中养伤,再后来……” 庭生听得呆呆长大了嘴,心道父皇看着这么端肃到无趣的样子,竟然还做过偷溜出宫私会情人的事啊?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时下意识地顺嘴接了一句:“再后来你们就日久生情……?” 萧景琰瞪他一眼,庭生赶紧低下头,瞪人的却绷不住笑了,点头道:“这么说……也没错。” 说罢轻踢了庭生一脚,道:“现下你可放心了?起来吧。” 庭生尴尬地爬起来,诚惶诚恐地道:“是儿臣莽撞,请父皇不要见怪。” “怪你做什么?你肯这样维护苏先生,朕很欣慰。” 庭生偷瞥他一眼,想了想,又期期艾艾地道:“可即使如此……父皇您还是可以封先生一官半职,让他……” 萧景琰不耐烦地摆手道:“朕提过的,他不答应。” “啊、啊……?”庭生有点疑惑,既疑惑苏伍为何不答应为官,也疑惑怎么皇上御口亲封,还可以不答应的?“那……要不儿臣劝劝他?” 萧景琰立刻瞪起眼睛:“朕早已劝过许多次了,他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你别去跟他嗦,他会生气的!”你别连累我! 庭生听出父皇语气中的紧张,更加疑惑…… “哦……先生不想为官,那也没什么。但是他在宫中恐怕长日无聊,父皇不如……偶尔也让先生出宫走走,散散心也好。” 萧景琰简直要焦躁了:“哪里是朕不让他出去?朕早说过,只要飞流陪着,他想什么时候出宫散心都可以,连通行的玉牌都早给他了。可是他说飞流又不能带着他飞檐走壁,从宫中这样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恐招人口舌,又怕出去了惹麻烦……” 说着抬手抚了抚额头,道:“这事你倒可劝劝他,朕也怕他整天在宫中呆着闷坏了。” 庭生呆呆应了声“是”,心下开始有个大不敬的念头似乎在父皇和苏先生之间,是苏先生说了算啊? 萧景琰难得有人可以说说这些,忍不住一发不可收拾地抱怨起来:“你苏先生什么都好,就是思虑太重,总是这也顾忌那也顾忌。偏偏还犟得很,又不听人劝,多说几次他还动气。你是不知道,上次他……” 庭生愣愣地听着,心中却在想这还是第一次听父皇说这么多话呢……苏先生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父皇也是不易啊…… 萧景琰终于能一吐为快,胸怀大畅之余看到庭生的表情才忽然惊觉,咳嗽一声道:“朕刚才说的那些……万不可在苏先生面前提起,明白吗?” 安王殿下木然点头:“儿臣明白。”然后实在按耐不住地又补了一句:“父皇,您贵为天子,不可如此……惧内啊……” 天子静默了一会儿,抬手抽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胡说!什么惧内!快滚回去听先生讲学!” 庭生捂着自己的后脑勺,行礼告退。挪动到门口时,只听父皇略带犹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咳……你在苏先生面前,最好别提什么‘内’不‘内’的。要知道他……他的蝇头小楷,可是一绝啊。” 庭生把“蝇头小楷”四个字和那张大半个书案那么大的宣纸联系在一起,眼前顿时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细小“静”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胸口烦闷yù呕“父皇放心,儿臣死也不敢!” 第37章 七日后册封大典如期举行,封号是天子亲择的“安”,从此庭生作为安郡王,正式位列朝班不再像之前那样列于群臣末尾旁听,而是按品级站在了宗亲之间。 萧景琰有意打磨,时常就朝臣们奏议之事问他看法。没过几日,朝上一班擅于观言察色揣摩上意的都已看出这位安王殿下虽只是皇上义子,但皇上这份器重关心,却丝毫不见得比亲子差。 觉察到安王圣眷正隆,他的行踪举动自然也成了众人瞩目之事。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墙内人越多,风越透得快。何况这事萧景琰根本就无意隐瞒,所以册封大典过去还不到半月,安王每日下午入宫,去养居殿听苏伍讲学的事便传得满朝皆知了。 听说不止安王,连皇上的嫡长子近日也时常在养居殿和那男宠以及一个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士厮混。 这下许多原本秉持中立态度,对皇上在后宫养了个男宠的事不打算置喙的朝臣也不由得开始躁动。正如梅长苏先前所料,一旦事情涉及皇嗣,涉及未来的储君,那些原本不想管皇帝后宫之事的大臣也无法再保持沉默。 进谏的矛头终于直接对准了那个本不应存在于后宫的男子,苏伍。 第一次群臣还比较含蓄克制,只是拐着弯说听说后宫有个男子,于礼不合,有违祖制。萧景琰不动声色,只淡淡道:“众位爱卿对朕后宫之事如此清楚,难道不知朕已封了他客卿。” 皇上既说是客卿,大臣们也不好跳起来说你们明明睡在一张床上客什么卿,于是只好委婉地建议男子身居后宫到底不大妥当,不如另赐府邸着他在宫外居住。 萧景琰依旧很淡然:“不必了,宫里现空着这许多地方,何须另赐府邸多加靡费?”他顿了顿,忽然语气中带上了调侃:“众位爱卿不是一向嫌朕后宫人太少?怎么这会儿又觉得多了么?” 众臣面面相觑。皇上我们希望您充实后宫是没错,可是不希望你用男人来充实啊……等等皇上这是承认了那苏伍算是他后宫中人了吗?那您刚才说是客卿呢……? 向来认真严谨一板一眼的皇上忽然不按常理出牌,众臣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应对。萧景琰趁着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的当口,袖子一拂宣布退朝。 但这仅仅是个开端。含蓄委婉的进谏没有成效,便有胆大的臣子直言不讳了。 带头发难的御史大夫宋铮。这位宋大人也是两朝元老了,一直想做个名垂青史的铁面御史而苦无机遇。在前朝时是不敢,萧景琰登基后他胆子是有了,却实在挑不出新帝的岔子。 这下岔子送到了眼面前,宋大人觉得成就他铁面御史威名的机会来了。 “臣有本奏”宋铮出列,气沉丹田,声若洪钟。 萧景琰面无表情:“说罢。” “臣要参客卿苏伍,身为男子,罔顾人lún,以色惑君,此其罪一;挑唆皇上在宫中大兴土木,奢靡铺张,此其罪二;既在宫中服侍皇上,却恃宠而骄,不知礼数,不敬君上,此其罪三!凡此大罪三条,不容轻赦,望陛下严惩,以昭平明之理。” 他语声铿然,义正辞严,更直接揭破了“客卿”的伪饰,群臣惊叹之余,许多忠直之辈看他的眼神便有了几分敬意。 萧景琰笑了笑,道:“若说罔顾人lún,朕也有份,见君不跪的恩典,是朕给他的。这大兴土木修建浴池嘛,也是朕一时兴起。所以宋卿这到底是在参苏伍呢,还是参朕?” 他虽然语气平和,可这话其实说得颇重,宋铮头皮麻了麻,但素知今上广开言路,纳谏如流,自他登基以来还未有臣子因为犯颜直谏而获罪的,当下牙一咬,双膝跪下,声音微颤,语带哭腔,慷慨激昂得把他自己都快感动哭了:“陛下身为国君,万不可沉溺男色啊!礼记有云:‘古之yù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yù治其国者,先齐其家;yù齐其家者,先修其身;yù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后宫即为天子之家,如今后宫妃位多悬,皇上专宠男色,子嗣单薄,如何修身齐家?家之不齐,又如何治国平天下?古人又云:‘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望皇上效仿先贤,舍一时之私yù,全万世之英名!” 说罢一个头叩了下去,伏地不起。 群臣低低议论,即时又有几个出班奏道:“臣等以为宋大人所言极是,望皇上三思!” 萧景琰哼了一声,朝后斜靠在龙椅背上,笑道:“原来众卿果然是参朕来了。” 他这般漫不在乎地语气,懒懒散散地姿态,都是殿上群臣破天荒地头一遭看到,出班的臣子中有个把老陈古板地简直被刺激得要晕过去那个男狐狸精果然留不得啊!看看把皇上教坏成什么样了?! 萧景琰眯着眼睛扫了众臣一圈,忽地笑容一敛,冷冷道:“还有哪位爱卿有话要说?不妨一起。” 众臣安静了片刻,就见刑部尚书一步跨出,大声道:“陛下,臣以为,宋大人所言过于危言耸听。”宋铮脸上肌ròu一抽,忍不住抬头怒道:“蔡大人何出此言?” 蔡荃看都不看他一眼,对着御座上的天子径自说了下去:“皇上登基三年,夙夜匪懈,事必躬亲。平日我等为臣的尚有休沐之日,皇上却一年中难得有一天能好生歇息的。年初时皇上龙体抱恙,还日日坚持临朝,未有半日懈怠,这些事情宋大人难道不知?短短三年多时光肃清朝堂,整顿吏治,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些在宋大人看来难道还不算治国平天下?”说到这他似是气愤难平,停下来重重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我等身为臣子,不能多为皇上分忧,致使他如此辛劳,不说心中抱愧,多多反省进取,反倒整日揪着后宫中皇上的家事不放,这又是宋大人从哪本圣贤之书上学来的道理?” 要知宋铮还未做成铁面御史,蔡荃这铁面尚书却早已威名素著。上至天子下至同僚,人人都知他是个心直口快的脾气,平日这武英殿上,属他直言不讳地顶撞皇上最多,也属他和同僚一言不合争得面红耳赤的次数最多,但萧景琰一向欣赏他这种耿介的脾气,从来不以为忤,其他臣属渐渐也知他是就事论事,并不会挟私报复,也都不和他计较了。 所以此时他这番话一出,在场的官员不但没人以为他是有意逢迎讨好皇上,反而无不暗暗点头今上本是位明君,这一点恐怕没人能够否认。若说他养了个男宠在后宫,就此便成了昏君,恐怕也确是说不过去。 蔡荃接着又道:“臣执掌刑名,大梁律里可没哪一条写着不许天子宠幸男色。皇上又没封他做官,又没让他干预朝政,藏在深宫之中与人无尤,怎见得就碍着皇上齐家修身了?何况宋大人刚才也说了,后宫是皇上的家事,真有什么逾礼之处也自有太后和皇后娘娘来管,轮得到宋大人您cāo这份儿心吗?” 宋铮犹自不服,跪在地下道:“皇上勤政爱民,臣岂不知?可是那苏伍既是个以色侍君的,人品德行必定堪忧,有这样的人常伴君侧,臣等岂能安心?他才进宫不到半年,便挑唆着修建浴池供他享乐,皇上一向节俭自律,若不是他……” 萧景琰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把龙椅扶手捏断。他今日一忍再忍,一方面是对群臣的反应早有预料,另一方面是梅长苏自庭生册封那日起就千叮万嘱,叫他不可为了自己在朝堂上和群臣争执,可这时听宋铮越说越难听,终于忍无可忍,重重哼了一声,打断他道:“宋大人对朕后宫之事,倒像是比朕自己还清楚了。朕已说过,修建浴池是朕的主意,宋大人既说奢靡,我们便来算算这笔账。” 他一口一个宋大人,宋铮就是再蠢也知道皇上这是动了真火了,他虽想做铁面御史,却并不想拿命来换这名头,当下低了头连说“臣不敢”。 萧景琰却不理他敢不敢,沉声唤道:“沈追。” 沈追连忙出列躬身:“臣在。” 萧景琰问道:“修建圭甲宫的浴池,统共要花多少银两,你心里可有数?” 沈追自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道:“可巧臣昨日才与内廷司的黄主司对了一下账,心中大概有数。”当下翻着那小册子一项项报来,石材物料多少银两,匠人的工钱多少银两,甚是清楚详细。最后报了个总数,笑眯眯地道:“究竟是依着原有的宫室改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倒也不算太过靡费。况且皇上这几年后宫花费极少,省下了好大一笔银子,就算上浴池建好后每日木炭的钱,也够烧好几十年的。” 萧景琰微微一笑,心道沈追果然通透,后面的那番话不等他问便说尽了。瞥了伏在地下的宋铮一眼道:“宋大人还有何话说?” 宋铮惶恐道:“臣糊涂,请皇上恕罪!” 这时把小册子放入袖中收好,还未退回朝臣列中的沈追忽然对站出来附议宋铮的其中一人笑道:“李大人,上个月您府上新建的花园落成,下官事忙没能亲去道贺讨一杯酒喝,在这给您赔礼了。但听去了的同僚说,那园子美轮美奂,极是精致。李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再让下官去开开眼界才好。” 他笑得一团和气,那个李大人却顿时脸如土色,他修那园子所花银两何止皇上那个浴池的百倍,建成后还广邀宾朋大排筵宴的热闹了好几天,这时被沈追当朝捅了出来而他还站在弹劾皇上男宠奢靡铺张的队列里…… 李大人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也不敢抬头去看皇上,一边呵呵干笑着:“沈、沈大人说笑、说笑了……”一边悄无声息地缩回了他原先站的位置。 萧景琰暗暗吁了口气,正在想多亏了蔡荃和沈追,这下总算可以退朝了,谁知还站在原地没动的蔡荃忽然又说话了:“皇上,臣还有一句话……” 萧景琰抬手捏了捏眉心,道:“爱卿请讲。” 蔡荃道:“臣以为,皇上宠爱苏伍,便留他在宫中也无妨。但皇子的教导乃是大事,不可轻忽,安王殿下初立,亟待学习的事务众多,实不宜让他每日入宫去和……咳,即使是四书五经上的学问不可荒废,朝中也多的是名宿大儒。” 萧景琰连年辛劳,又总是一副无yù无求落落寡欢的样子,蔡荃沈追这些近臣看在眼里也是忧心已久。此时难得有人能讨他欢心令他开怀,是以蔡荃这番话就他一贯的脾气而言已算说得十分委婉客气了。 他这话一出,沈追立刻道:“臣以为蔡大人说得有理。” 其实皇上在后宫中养了个男宠这事朝臣们早有耳闻,在他所居的宫室修建浴池也传出不止一两日了,一直没人直说,就是因为他与朝堂无涉。 许多臣子的看法其实和蔡荃一样,只要不影响朝政,皇上在后宫做什么都好。这几日进谏,无非因为此事已涉及立在朝堂之上的安王殿下和皇上的嫡长子。 宋铮想以直邀宠,却顾忌着柳家不敢牵扯小皇子,又摸不透新立的安王的脾气不敢贸然提他,只好抓着那无权无势的男宠做文章,以至于蹭了好大一鼻子灰。 蔡荃没这些顾忌,直言道出群臣心声,继沈追之后又有三分之二的臣子纷纷出班附议。萧景琰心头一痛,他虽然早就料到群臣不可能轻易放过此事,但这时看到出班的人中有一大半是当年梅长苏举荐给他的纯臣,为首的沈追蔡荃还曾到苏宅拜访,与他对谈学问到舍不得告辞,对他何等敬重欣赏,如今却…… 这一瞬间他实在很想说出真相,告诉他们后宫中那人不是什么男宠,而是曾经名动天下的麒麟才子,是为大梁保境安民用兵如神的将军,但他终究忍住了这些话说出来,群臣只会认为皇上被那男宠迷惑得心智全失,倒时不但保不住他,恐怕还会惹得朝堂动dàng,乱象横生……更别提自己若这样冲动蛮干,那人不知会气恼成什么样子,说不定会直接带着飞流离宫出走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萧景琰忍不住苦笑,长叹一声道:“众卿所奏朕已知道了,朕会考虑的。今日就散了吧。” 说完也不等群臣反应,站起身径自离去。 第38章 在殿上一直低头垂目沉默不语的庭生出得武英殿来,只觉得心头烦闷难言,恨不得和谁打一架才好。 他是不待见苏伍,但那只是因为他碰巧也姓了个“苏”。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何尝不知道苏伍是有真才实学的,自己那点别扭纯属无端迁怒。但有时见他和父皇相视而笑的样子,便忍不住会去想要是苏先生还活着,要是此刻在这里的人是苏先生,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父皇……父皇他有了苏伍,便忘了从前的苏先生了吗? 虽知道自己父皇和苏哲恐怕不是这样的关系,但他终究年少,对这些事本就一知半解,总是存了孩子气的念头,觉得苏伍占了苏先生在父皇心中的位置,对他就始终心存芥蒂。 可今日在殿上听人那样说苏伍,又觉得十分愤恨难平这些人连他面都没见过,怎么就敢这样胡说八道地妄下断言?他天天去养居殿,从没见过苏伍有半点逾矩失礼之处。平日穿着打扮也一向简单朴素,和普通读书人并无二致,哪有半点以色惑君的模样。有时父皇在他们讲书未完之时回来了,他都只是起身行礼,然后便坐下接着讲。连迎上去亲自端茶递水献献殷勤都不曾有过,更别提什么狎昵亲密之举。那个宋铮根本是yù加之罪,偏还有蠢材附和他。本想开口辩驳几句,但他终究不是寻常少年那般冲动莽撞,念头一闪便想到自己刚刚册封,在朝中毫无威望,这时说话只会让群臣觉得自己不过是为了讨好父皇,说不定还会觉得是苏伍平日奉承迷惑自己之故,更要容他不得了。 及至蔡荃出班痛斥宋铮,父皇又一副护定了苏伍的态度,他刚松了口气,岂知话头一转,竟转到了他头上。原来闹了半天,大臣们弹劾苏伍归根结底是因为他? 而父皇最后口气松动,莫不是真的要去考虑考虑,以后再不让他入宫跟着苏伍学习了? 倒不是说他多稀罕,虽然那个苏伍确实讲得不错,学问嘛似乎也不输于宗学里的夫子,更难得博闻广记,所知所讲并不囿于四书五经之类,连兵法也甚是精熟……嗯,总的来说差强人意,不过自己是一点也不稀罕的。只是若不跟苏伍学习,以他郡王的身份便每月只能进宫一次请安探视,要再见着飞流哥哥就千难万难了。 庭生说服了自己是为了想见飞流才这么气闷,但这并不能令他心头的气闷减少分毫。偏偏宫中甬道打扫得一尘不染,连寻颗小石子来踢一脚出气都不能。 “安王殿下。” 庭生一回头,却见蒙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看样子是正要去巡视。 蒙挚与他倒算是旧识,当年从掖幽庭出来就隔三差五地总是见到这位大统领,有时在苏宅,有时在靖王府,有次在靖王府看到他练剑,还指点过他几招。只是后来蒙挚领军出征,接着靖王登基,苏先生战死,再回京时已人事全非,二人这样的偶遇就再也没有过了。这些时日在朝上见到,两人都各有欢喜,可庭生仪典前后忙得脚不沾地,竟一直没找到多聊几句的机会。 他心头正烦,见到蒙挚很有些高兴,微笑着回礼,叫了声:“大统领。” 二人并肩慢慢朝前走,蒙挚道:“殿下这是要去礼部?” 庭生点头:“是。父皇的意思,我前些时日在礼部学习典礼仪程,不如就着人事熟悉,在那多学些日子。横竖将来六部都是要去的,先去哪个都一样。” 蒙挚道:“皇上对您的这番栽培之心倒是……”他说到这忽地停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叹了口气。 庭生猜他多半是联想到了父皇叫苏伍给自己当先生的事,忍不住道:“大统领也觉得,我入宫跟着那位……苏伍先生学习不妥吗?” 蒙挚摇了摇头:“臣一介武夫,学问上的东西是一窍不通的。但皇上对您如此看重,他必不会拿这事开玩笑。那位苏伍先生,臣也曾有过数面之缘,看起来并不是那种狐媚无德之人。” 庭生一听,顿时大生知遇之感,心道武将就是不同文官,蒙大统领虽不会引经据典骈四俪六的说话,但讲出来的话可比那些人中肯有理多了。 不过蒙大统领竟见过苏伍?莫非是父皇引见的?蒙挚是父皇的心腹重臣,父皇对那苏伍竟真的看重到如此地步? 他心里想着,嘴上就忍不住问了出来:“大统领,我父皇对一个男子这般宠爱,你会不会觉得……” 他话一出口便自知失言,蒙挚身为臣子,就算真觉不妥也不会在他一个皇子面前议论,果然蒙挚摆了摆手,道:“皇上的私事,臣怎好多嘴?” 庭生默然不语,两人就这般安安静静地又走了一段,蒙挚忽然叹了口气道:“皇上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有个人陪着他,臣觉得没什么不好。就只怕……” “只怕……什么?” 蒙挚似是有满腹心事般,又长叹了一声,声音低沉,听起来倒像是自言自语:“只怕是画饼充饥……毕竟再相似,他也不是……” 庭生听得一头雾水,道:“什么相似?谁和谁相似?” 蒙挚恍然一惊,摇摇头道:“没什么,臣胡说八道罢了,殿下不必理会。臣要巡视宫掖,就此和殿下别过。” 庭生不明所以地和他行礼道别,独自一人继续走着,心里反反复复地只是想“相似……?他是说苏伍和谁相似……?”细细回想苏伍平时一举一动,脑中忽然灵光一现“难道是……苏先生?!” 梅长苏和苏伍言谈举止略有相似,他却一直不曾留心,只因一来当年梅长苏事多人忙,又时常在病中,亲自教导他的时间也不过寥寥数天,他对梅长苏远不如蒙挚等人熟悉,二来他一开始心中便存了芥蒂,连二人同姓个苏字都很不满,又怎么肯去注意二人相似之处。 这时经蒙挚一提,仔细想来确是有那么几分相似。不由进一步想到父皇竟是因为苏伍和苏先生相似才这般宠爱他的吗……?那父皇对苏先生难道是……苏伍又知不知道在他之前还有个苏哲…… 他脑中一时千头万绪,越想越乱,只觉苏伍若是被父皇因为此等原因而留在宫中,那未免可怜;可他若是对父皇有情而心甘情愿留下的,却不知自己做了他人替身,岂不是更加可怜?而父皇跟苏先生天人永隔,纵使富有四海,也只能找个与他相似之人来聊以慰藉,似乎也很可怜…… 安王殿下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直至走到礼部门口也只得出一个“自古情字伤人”的结论,摇头长叹之余,决定以后对那个苏伍和颜悦色一点。 萧景琰的心情比他义子的还要糟糕一些。下了朝便去了练武场,召了几个军中旧部来对练,直闹腾了大半天,把自己累得半死才回养居殿用晚膳。 今日朝堂上的事他原本不打算告诉梅长苏,可等到晚间只剩他二人独处时,梅长苏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朝上大臣们可是说了什么?” 萧景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当了三年多皇帝,他自问已养出点城府,怎么还是如此一目了然吗? 梅长苏拉下他的手,无奈道:“不是你,是庭生。” “庭生?”萧景琰眉头一皱,心道这孩子越来越不成话了,怎地老是在先生跟前乱嚼舌根,谁知梅长苏接着道:“那孩子今天又是心不在焉的,总看着我发楞。被教训了也不像往日一样满脸不服气,所以我猜定是今日朝上发生了什么和我有关的事,对吗?” 萧景琰反握住他手,叹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这么聪明。”当下也不再掩饰隐瞒,将朝上的事大略说了,末了道:“沈追蔡荃他们不知是你,以为只是个……你别往心里去……” 梅长苏看他一眼,道:“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倒是你明明应承了我不和他们生气的,又吓那个宋大人做什么?” 提起宋铮萧景琰还是一肚子火,恨恨道:“要不是答应了你在先,我就不止是吓他了!那个老匹夫,当年父皇专宠越妃,将她抬得比皇后还高,怎不见他劝谏半句?誉王和太子争得乌眼鸡似的,还曾在朝堂上大打出手,他不也一直装聋作哑?到了我这就眼里揉不得沙子了?” 梅长苏一哂,淡淡道:“宋大人怕也不是不想,只是不敢罢了。你忘了上一任御史大夫怎么死的?” 萧景琰抿了抿唇,他当然记得,上一任御史大夫是在祁王和赤焰军所谓的逆案案发之后,数次拼力劝谏无果,最终一头撞死在武英殿的蟠龙柱上。然后他父皇恼羞成怒,血洗御史台,杀了十数人,流放十数人,剩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个便一直沉默安分得像鹌鹑一样,其中就包括这个宋铮。 梅长苏又道:“但凡言官,总想博个忠直的名头,他敢在你面前跳弹,不正说明你不像……先帝那样,是个能听谏言的明君,你又何必动怒?你想想,连宋铮这样的人都敢说话,其他真正言之有物的臣子就更加没有顾忌,这难道不是好事?” 萧景琰沉默半响,才闷闷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后他若再提,我不理他就是。” 梅长苏微笑点头:“孺子可教。” 萧景琰瞪他一眼,终究绷不住,也跟着他笑了起来,梅长苏看着他的笑容,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景琰,我有几句话……” 萧景琰诧异道:“有话就说便是,你和我难道还要来‘不知当讲不当讲’的那套不成?” 梅长苏笑了笑,道:“朝堂上众臣反对,也不过因为觉得我不该教导皇子。你便让一步,暂时应了他们,等风头过去,再随便找个名目让庭生入宫就是。到时咱们行事隐秘一点,你已放软姿态让过一次,想来朝臣们也不至于揪着不放。” 萧景琰眉头紧皱:“让这一步原也没什么,可我担心他们得寸进尺,这次逼得我答应不让你教导庭生接近儿,下次说不好就有更多的宋铮跳出来,要逼我赶你出宫……” 梅长苏抬手轻轻将他眉心中的褶皱抚平,低声道:“那你就对他们说,苏伍不过是你养在宫中解闷的玩意儿,好比猫儿狗儿一般,不值得各位大人挂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萧景琰身子一颤,梅长苏却赶在他发火前握住他手臂,急急地道:“你别生气,我不是轻贱自己,只是不想你为了不相干的人伤神费力而已。你在朝上表现得越不在意,朝臣们就会越早忘了这事,敷衍几句安抚住他们,也省得日日在朝上闹个没完不是?” 萧景琰见他眼望自己,脸上难得地带了些惶急之色,心中忽然痛得难受。咬着牙用力挤出个笑容,点头道:“嗯,我……不生气,都听你的。” 第39章 朝臣们并不打算给皇上多少时间考虑,第二天武英殿上,正经国事议完,便又有臣子出班,就苏伍接近皇子一事嗦不休。更有甚者,连飞流也一并拉扯了进去,说是皇长子年纪幼小,金尊玉贵,怎能跟一个不识礼数的江湖武人厮混。 萧景琰心中烦躁到了极点,还得强装出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语气平淡:“那人是朕江湖上的朋友,朕请他进宫护驾顺带切磋武艺的。难得他和儿投缘,朕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纵是皇子,也该从小打磨锻炼。多和江湖人士接触开开眼界,好过娇生惯养的囿于深宫,做那井底之蛙。”说着转头看了立在御座后的蒙挚一眼,道:“说起那人,蒙卿也是认识的。人品武艺如何,不妨让蒙卿说说。” 蒙挚早已听得老大不耐烦,这些文官里嗦,弹劾苏伍也就罢了,怎么把飞流也牵扯进去?但他是禁军统领,上朝时护卫于皇帝身后,一般不对朝政参言。这时听萧景琰点了他名,立刻大步绕到御座前躬身行礼,道:“飞流心思单纯,犹如孩童一般,臣以为由他陪伴小皇子再合适不过。若说武艺嘛,再过几年臣恐怕也不是他敌手了。” 他此言一出,殿上的文官还好,一干武将却都哗然而惊。蒙挚身为大梁第一高手,在军中素有战神的威名,对那个来路不明的江湖少年竟有如此高的评价,一时间不禁jiāo头接耳议论成一片。 武将们忙着议论,文臣们素知皇上好武,又听蒙大统领这么笃定的口吻,也就不再纠缠了。横竖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那个男宠,又何必旁生枝节,再出言驳斥手握重兵身兼要职的一品军侯呢? 于是矛头又回到苏伍身上。萧景琰听着他们在下面你方唱罢我登场,没完没了地长篇大论,耳中却渐渐地只剩下一片嘤嘤嗡嗡之声,而昨天梅长苏那句“对他们说,苏伍不过是你养在宫中解闷的玩意儿,好比猫儿狗儿一般”却越来越清晰,在脑海中来来回回盘旋不去……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舌根泛起苦涩飞流自己都尚能在朝堂上称他一声“朋友”,却要昭告文武百官,甚至于昭告全天下,自己倾心相爱之人是个“解闷的玩意儿”? 梅长苏说得没错,一句惠而不费的谎言,既能举重若轻地解决眼前的麻烦,又不会真的损害谁,何乐而不为?这无疑是最聪明的做法,可他萧景琰……从来就不是个聪明人啊。从前身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受尽白眼冷遇他尚且没能聪明起来,如今他占着这天下至高之位,反要学着聪明了么? 如果他真的聪明到可以当着全天下的人如此轻贱侮辱自己深爱之人,那他以后还有何颜面若无其事的呆在他身边?还怎么能毫无愧疚地再张臂拥抱他,用这张说过他只是个玩意儿的嘴去亲吻他? 自己口口声声说要护着他,难道就是这样护的吗? 不……不行…… 双拳用力攥紧,又慢慢松开,萧景琰看着下面一张张或义愤或急切或担忧或淡漠的脸,在心中下了决定:“小殊,对不住,这次我要食言,不能听你的了。” 御座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天子忽然抬起手,向下虚按了按,正说得口沫横飞的某大臣立刻住了嘴。就见皇上缓缓站起身来,语声沉稳:“众卿所奏,朕已尽知。”他停了停,又道:“朕登基三年有余,一直希望这朝堂能当得起君明臣直四字。如今诸位直言不讳,朕也当投桃报李,坦诚相待。” 本能的预感到皇上接下来要说的话必定非同小可,沈追和蔡荃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用眼神商量出个所以然,皇上已接着说了下去:“苏伍身为男子,祖宗成法在上,朕不能给他名分地位,国家法度在前,朕也不能让他为官入朝,所幸他为人……也从来不曾将名利二字放在心上。只是他甘愿为了朕屈居后宫之中,朕已然有愧于心,更不忍他背上你们口中那以色惑君的佞幸之名,只好在此直言相告苏伍是朕此生倾心相爱之人,不是什么男色娈宠。朕敬他重他,已决定与他生死不负,所以诸位今后不必再劝,朕既不会让苏伍离宫,也不会再纳嫔妃。史官铁笔,朕自会承担,将来到地下见了萧家列祖列宗,朕也是这番话。朕自知荒唐任xìng,可情之所钟,身不由己,还望众位爱卿体谅一二。” 他说这番话的语气并不如何慷慨激昂,可每个字都像块石头砸在地下,待他说完,武英殿上已是针落可闻。 萧景琰看着下面那一张张几乎能塞进鸡蛋的嘴,心中忽觉说不出地痛快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不计后果的冲动蛮干,但数这次最畅怀适意。什么帝王心术,什么高深莫测,统统见鬼去!若连与小殊的情意都要如此苟且才能保住,那他这皇帝,也未免做得太窝囊了! 殿上的安静倒没持续很久,因为昨日那位觉得男狐狸精教坏了皇上的老大人,听完皇上刚刚的一席话后,在“头撞蟠龙柱来个死谏”和“去太庙哭先帝”之间艰难地抉择了一会儿,就毅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站在他旁边的臣子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扶,一时间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胸口的拍胸口,叫大人的叫大人,忙乱中只听皇上稳如磐石的声音:“来人,抬到太医院去,命他们好生照料。” 几个小太监上来把口吐白沫的老大人抬走了,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又都没了声息皇上刚才那番话太过惊世骇俗,他们倒该怎么应答才好? 也不能怪众臣失措,实在是古往今来从没哪个大权在握如日中天的帝王会当众坦承自己对某个人情有独钟,生死不负之类的。 满腹经纶的大人们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能从先圣先贤的语录中找出适合此情此景的言辞。史官铁笔,列祖列宗皇上都坦言不怕了,他们还好拿什么劝呢? 而且皇上言之凿凿地说那苏伍不是男色,虽然身为国君衷情于一个男子也大大不妥,但皇上都已说了“身不由己”,请他们体谅一二,若还为此呼天抢地地劝谏说您不可衷情于他,又似乎……有点荒唐……? 何况看皇上这架势,恐怕以后就是说破了喉咙,他也不会再理会了。 众臣互相看来看去看了好一会儿,体验了一把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尴尬境地,最后还是隐然已为群臣之首的户部尚书沈大人整了整神色,出班躬身,他本就不愿对皇上后宫之事多加纠缠,而皇上刚才那番话他也委实不知如何应答,于是干脆不予置评,重又提起了皇子教导的问题。 庭生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兀自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父皇,忽听沈追又把话头扯到自己身上,禁不住心头火起,脚尖微动就想出班说话,萧景琰却已先他一步开了口:“皇子的教导嘛,向来是有才者居之。苏伍的才学不但不输这武英殿上任何一位,放眼天下,恐怕也少有人能望其项背。诸位若是有不信不服的,明日起散朝后苏伍在御书房恭候。”他说到这里,单手负后,语气傲然,“若有哪位爱卿能问得住考得倒他,这太子三师之位便任君挑选,苏伍以后也再不和皇子们见面。只是若七日之内无人考得倒他,皇子们说不得只好请他教导了,而诸位对他也当礼敬如朝廷客卿,不可再以‘男色娈宠’呼之毕竟众位爱卿都是朝廷重臣,学识连一个男宠都比不过这种事,传扬出去,可太过丢人。” 殿上静默片刻,紧接着便是水入沸油般一片哗然。 萧景琰理也不理,继续施施然道:“众卿若是怕朕偏私袒护,不妨广邀同僚,请几位德高望重之人前来做个旁证。” 众臣被他激得几乎连殿上礼仪都忘了,立刻就有七八个人同时出班,吵吵嚷嚷地争着要同苏伍一见高下。萧景琰微微一笑,道:“讨教的顺序和规矩,就请沈追牵头,诸位自定便了。今日就到这吧。” 蒙挚和庭生夹在一众犹自议论不休的朝臣中出了武英殿,可巧又碰到了一起,二人对望一眼,看到对方脸上神色复杂,不由得同时摇头苦笑。 庭生心道你说父皇是将苏伍当成了苏先生的替身,可看父皇今天这番不管不顾的惊人举动……真是只为了一个替身? 蒙挚心中却在想,皇上今天在朝上这般铁了心的胡闹,小殊若是还活着,不知他会怎么说……不过小殊若真是活着,恐怕……也就没那苏伍什么事了……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言地走了几步,就听身后脚步声急促,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唤道:“安王殿下!蒙大统领!留步~” 两人转身,那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奔到跟前,先行了个礼,才直起身道:“可巧两位都在。大统领,皇上宣您到书房见驾。”蒙挚赶紧与庭生施礼作别,匆匆去了。 那小太监又对庭生道:“殿下,皇上说让您今日午后回府歇着,不必去养居殿了。” 庭生微觉奇怪,道:“父皇可有说为何?” 小太监道:“皇上没说。”说完给庭生行了个礼,又咕咚咕咚地跑走了。 庭生倒也不以为意,想着父皇与众臣既定下了赌约,总要等出了结果自己才好名正言顺的入宫,也不急在这一时,今日午后倒可好好练会骑shè。 庭生这番猜测,却只对了一半。萧景琰不让他今天进宫,定了赌约要等结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怕他又对梅长苏胡说八道 今日之事他虽横了心不计后果,但痛快过后也立刻想到自己任xìng妄为不说,还自作主张地给梅长苏招了天大的一堆麻烦,不知他这次要气恼成什么样子。若是再听了旁人不知深浅的胡乱转述,只怕会火上浇油。 林殊的脾气他比谁都清楚,纵然如今外表仍然端着琅琊公子榜榜首那副温良恭俭让的做派,其实骨子里的气xìng从来没变过。他若真的生了气,说不定会袖子一甩立刻带着飞流出宫……虽然不至于就此走了再不回来,但去个一年半载不和自己见面却是大有可能。 皇帝陛下越想越担心,在书房里围着桌子转圈,全没了方才武英殿上挥斥方遒的风采。转了几圈灵光一闪想出个主意何不叫蒙挚带飞流出宫去玩?飞流不在,小殊就是再生气,也总不会自己一个人离宫出走吧?嗯,等蒙挚带着飞流走了,自己再去亲自向他解释,到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总之要今日宫门落锁之前要哄得他消气才行。 蒙挚从书房出来,走在去养居殿的路上,犹自如坠五里雾中皇上的圣心是越来越难测了,忽然叫他带飞流出宫去玩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支走了飞流,他和苏伍好说悄悄话?说悄悄话关起殿门就是了,何必费这个事?蒙大统领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揣摩上意的天赋,摇摇头决定不想了不管皇上有何深意,自己为臣的遵旨办事就是。何况也确是许久没见飞流了,怪想他的,带他出宫好好玩一玩,再到城西新建好的校场上痛痛快快地打两场……嘿,就这么定了! 第40章 梅长苏的视线从书上抬起,第三次看到曲廊那端的侍立的两个小宫女在咬耳朵。小宫女说悄悄话本也没什么奇怪,但她们总是一边说一边偷偷看他,一边看他还一边偷偷地笑…… 比如此刻,他看过去,那两个小宫女的其中之一小棠也正看过来,和他视线一碰,立刻低了头避开,却又忍不住嘻嘻笑了出来。梅长苏眼尖地注意到,她还悄悄扯了扯旁边砚儿的袖角。 梅长苏以手扶额,小女儿家的心思举动他实在不懂,但养居殿和圭甲宫跟过来伺候的宫人都是高湛一手调教,平时十分规矩得体,今天这是怎么了? 回想起来,早晨散朝后景琰派了个武英殿伺候的小太监来通报说安王殿下今日有事不来了,然后那小太监和小文嘁嘁喳喳地足足说了一盏茶时分,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地似乎甚是兴奋。他走后……整个养居殿的气氛就慢慢变得古怪起来,连高公公也笑得比平时高深莫测了三分。 看来是朝上发生了什么……景琰究竟和朝臣们怎么说的? 梅长苏本来不想跟宫人们打听前朝之事,但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更担心那头水牛不听他劝,在朝上和臣子们大起冲突,终于扬声把砚儿唤了过来。 砚儿快步走近行礼,道:“先生有何吩咐?” 梅长苏咳了一声,竟不知该如何措辞,只得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飞流还没回来吗?” 砚儿道:“刚过未时,还早着呢。飞流公子难得出去,定是要玩到宫门落锁才会回来的。有蒙大统领陪着,先生就别担心了。难得今日小殿下和安王殿下都不来,先生就好生歇息半日吧。您连日给安王殿下讲书,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砚儿看着都怪累得慌,先生要是累坏了,皇上可要心疼……” 她说到这赶紧住了口,梅长苏看着她甚觉诧异砚儿平日在宫人中算是少言寡语的,上次在圭甲宫被萧景琰发怒斥责之后更是谨小慎微,今天这竹筒倒豆一般…… “姐姐今日红光满面,想是有什么喜事?” 砚儿脸一红,道:“先生取笑了,砚儿一个下人,能有什么喜事?”她忽地抿嘴一笑:“倒是先生您,有天大的喜事呢。” 梅长苏奇道:“苏某又能有什么喜事?” 砚儿低下头,拧着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中的绢帕,小声道:“砚儿不敢胡说。” 梅长苏抬头看了看曲廊那头伸长了脖子快要望穿秋水的小棠一眼,微笑道:“那就请小棠姐姐来说。” 小棠是养居殿中伺候的旧人,原就比砚儿资历老胆色壮,加之xìng情活泼,当下毫不迟疑,叽叽咯咯一五一十地将那武英殿小太监所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末了笑嘻嘻地道:“先生说,这可不是大喜么?这样的事就连戏文里也没听过,皇上为了先生,可是什么都不顾了。”她一边说,砚儿一边在旁拽她衣角,只怕她言辞逾矩惹祸上身,小棠却丝毫不以为意,兀自喋喋不休地道:“将来我的郎君待我,若能有皇上待苏先生的一半好,我就阿弥陀佛烧高香了。” 砚儿终于忍不住,用力拉了她胳膊一下道:“姐姐一个姑娘家,就郎君郎君的,也不害臊?” 小棠笑道:“你惯会假正经。你敢说不想找一个像皇上对苏先生这般一心一意的人?” 砚儿双颊飞红,扭身不理她了。 梅长苏平日待下宽和,为人又温文有礼,明明享着这宫中绝无仅有的恩宠,却从不摆主子的架子,这些伺候的宫人对他都颇为爱戴。砚儿更是因为他曾经出言求情,对他存了一份感激之心,所以今天乍闻此事,除了大觉新鲜惊奇之外,也是真心替他欢喜的。 她二人又说又笑,梅长苏却早已惊得呆了,脑中乱哄哄地只是想:那头蠢牛果然不肯听他的话,可……可就算不照他的话说,也不必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啊……什么生死不负,情之所钟,这些话关起门来两个人独处时说说就罢了,怎能拿到武英殿上百官跟前去说? 不知那些朝臣们听了作何反应?又不知回头静姨知道了会不会生气?还有皇后那里……景琰这般当众坦言自己衷情一个男子,皇后和柳家的颜面…… 他脑中种种念头纷至杳来,自觉应该要气恼他不听劝阻莽撞妄为,还应该忧心如何收拾善后,可这些念头都像滑入水中的鱼儿一般纷纷游走,一个都没能抓住细想,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盘旋往复 他在那大殿上面对群臣,是用怎样的表情和语气说出这番话的? 两个小宫女说了半天,却不听正主答言,一看苏先生呆呆地,还道他高兴得傻了,小棠赶紧锦上添花:“皇上还替先生与那些反对您教导安王殿下的官儿们定了七日的赌约呢,先生明日可要好好露一手……” 梅长苏茫然看她,道:“赌约?” 听小棠解释完何为七日赌约的苏先生,总算如皇帝陛下预料的那样,开始生气了。 萧景琰一听闻蒙挚已带飞流出了宫门,就打算赶紧回养居殿跟梅长苏解释,谁知从书房出来才走了几步,就有慈安宫的宫人追了上来。 母亲很少这样派人来叫他,他也即刻明白是刚才朝上的事已传到母亲耳朵里了。刚才光顾着担心小殊会不会生气,却忘了母亲知道自己这样胡闹定然也不能轻饶。萧景琰顿觉头大如斗,只得先往慈安宫去。 到了慈安宫只见宫人都已被屏退,母亲脸上果然带着些薄怒,看着他一言不发。 萧景琰走到母亲跟前跪下,叫了声:“母后。” 静妃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脸上虽有些忐忑之意,却毫无悔愧之色,唇角紧抿的倔强模样,倒是从十几岁起就没变过。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景琰,你也太胡闹了。” 萧景琰低着头道:“儿子知道。但儿子今天在殿上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从小母亲就教导儿子,要做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儿,若是儿子连自己的真心都不敢坦言,那又算什么堂堂正正?” 静妃轻轻道:“真心?做了皇帝,还想成全自己的真心,未免太贪了……那苏伍,我本看他是个聪明孩子,竟也不知道劝着你些……” 萧景琰急急抬头,道:“不干他事!小、小……苏伍他昨天还在劝我,叫我对朝臣们说他只是个……”他说到这咬了咬牙,才又接着道,“只是个解闷的玩意儿,好教他们别总揪着这事不放。” 静妃一怔,看着儿子表情数变,不知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他说得没错,你原该听他的。” 萧景琰咬肌紧绷,低声道:“可儿子不能那样说他。” 静妃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道:“连一句话的委屈,你都舍不得他受?” 萧景琰迎着她的目光,道:“是儿子任xìng。” 静妃忽地举起手中绢帕按了按眼角,声音中似是带了哽咽:“你这孩子……若是小殊还活着,他劝你,你也是这句话吗?” 萧景琰错愕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道:“小殊刚开始定会生气,但只要我好好和他解释,他必能体谅。” 静妃放下手绢,目光凝在他脸上似是要寻找什么,萧景琰被她盯得无端地有些心虚,垂下眼睛嗫嚅道:“母亲……” 静妃半响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起来说话。” 萧景琰站起来在母亲脚边坐下,静妃又道:“母亲听闻你跟大臣们定了什么七日之约,那苏伍的学问当真这么好?这赌约虽然荒唐胡闹,但若是输了,你这皇帝的脸面……” 萧景琰连忙道:“母亲放心,他学识天下无双,儿子敢担保他不会输。” “天下无双?”静妃幽幽叹道,“不知和当年的麒麟才子相比如何?” 萧景琰正在想着梅长苏学识虽然定不会输于那些大臣,就怕他生气不肯去,不过他向来以大局为重,想必再生气为了自己这皇帝的面子也是会应战的吧。心不在焉中乍然听母亲这么问,愣了愣便随口答道:“儿子以为,不相伯仲。” 静妃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既如此笃定,那母亲也就放心了。”说完话头一转,道:“你今日这般作为,可知最伤谁的颜面?” 萧景琰老老实实地低了头答道:“皇后那里,还请母亲多替儿子宽慰。” 静妃道:“皇后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对她虽无情意,到底也是多年的夫妻……你宽慰她一句,抵得上母亲说十句百句。柳氏家族在朝为官者众,你也需加意安抚,别寒了人心。” 说完也不等萧景琰回答,摆手道:“你去吧,到皇后那里陪陪她,叫宫里的人知道她毕竟还是皇后。儿染了风寒,你也该去看看。” 萧景琰不敢违拗,答了个是字,站起身来,又道:“母亲别生气了,这些事情儿子自会处理妥当。” 静妃眼望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似是想得出了神,并未答话。萧景琰只道母亲乏了,轻轻躬身退出,往正阳宫去了。 皇后见到皇上忽然驾临,脸上倒是没什么特异神色。一如往常般微笑行礼,亲自奉茶,倒是萧景琰见了她难免有些赧然他虽觉自己和林殊的情意可昭日月,问心无愧,而且与皇后成亲本是出于利害关系,两人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就算世上没有小殊这个人,自己也不会对她多几分情爱。只不过今天自己那番话一说,她难免也要被牵累着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颜面无光,这确是自己对她不住。 咳嗽一声,扭头四下看看,宫人们识得眼色,纷纷退了出去。萧景琰还未想好怎么开口,皇后已轻轻柔柔地道:“今日朝上之事,臣妾已有耳闻。陛下不必担心,后宫中人臣妾会严加约束,不让他们背后胡说,惊扰了苏先生。” 萧景琰一听更是内疚,呐呐道:“多谢你……朕知道委屈了你,但……” 柳氏淡淡一笑接口:“但情之所钟,身不由己,是么?”她笑着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眸道:“臣妾不觉得委屈。不能成为让皇上衷情的那个人,是臣妾没福分。只是自古这宫中的女子,又有几人能有这份福气呢?臣妾虽然愚钝,也知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她如此通情达理,萧景琰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道:“你能体谅,朕很感激。” 柳氏又是一笑:“体谅皇上原是臣妾的本分,陛下如此说,可折煞臣妾了。” 朕有机会定会补偿你之类听起来像做买卖似的话萧景琰是说不出口的,柳氏也不再开口,两人于是静默无言地对坐了一会儿,萧景琰既觉得有些尴尬,心中又惦记着养居殿里那人,就想起身离去。 谁知这时被强按在自己房中休息的萧听说父皇来了,觑着照看他的nǎi娘宫女不防,闯殿鸣冤来了。外面的宫人阻拦不及,被他直扑到天子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起来。 “父皇儿要出去玩儿要找飞流哥哥呜呜呜哇” 萧景琰当了人快三年的爹,却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手足无措的程度直追当日养居殿中的苏先生。 皇后也吓了一跳,赶紧抱住儿子想将他拉开,一边低声呵斥:“儿不许胡闹!快放开你父皇!” 寻常人家是严父慈母,在萧这倒是掉了个个儿,母后平时对他管教甚严,打手心罚站思过是常有的事,反而父皇虽然不常见到,每次见到总是和颜悦色,从来没有斥责过他。最近还让他去养居殿,和天下第一了不起的飞流哥哥玩耍,所以在他小小的心目中,高大威严的父皇可比柔弱纤瘦的母后慈和多了。 这次因为时气转换染了风寒,萧已被关在正阳宫中整整三天。他如今正是爱跑爱玩的年纪,又新jiāo了飞流哥哥这个伙伴,真正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已觉得天昏地暗,连皇祖母亲手做得酥饼都不香了。可皇祖母和母后都是一个鼻孔出气,任凭他怎么撒娇求肯也不答应放他去养居殿玩。现在总算父皇驾临,萧觉得救星终于到了,又听得母亲语带怒意,哪肯轻易撒手,把吃nǎi的力气都用上了紧抱着父亲的腿,嘴里颠来倒去地只是嚷要出去,要找飞流哥哥玩。 萧景琰无奈摇头,俯身将他抱起来看着他哭得花猫似的小脸,笑道:“今天不叫飞牛哥哥了?” 萧用手背抹抹眼睛,认真道:“是飞流哥哥。不可叫错。” 萧景琰失笑,心道飞流在教他叫对自己名字这事上不知花了多少工夫。 “嗯,儿说得对。可是飞流哥哥今天有事出宫去了,儿乖乖吃yào休息,若明天不流鼻涕了,明天就能去找他玩,好吗?” 柳氏在一旁着急:“皇上快别抱着他,风寒易染,病气过给您怎么好……” 萧景琰一笑:“朕哪有那么娇弱了?”说着叫一旁的宫女拿来绢帕给萧擦脸,萧犹自抽抽搭搭,吸着鼻涕无比羡慕地道:“儿也想出宫去玩。” “等你长到飞流哥哥那么大,就能随便出宫去玩了。” 萧景琰原是想着哄好了儿子就走,谁知平日乖巧的萧在病中格外难缠,并且像所有小孩子和小动物一样有着趋利避害的天生直觉,知道母后是怕父皇的,而父皇一走自己就要遭殃,所以壮起胆子缠住父亲,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柳氏在旁看着一国之君略带些手忙脚乱却又无比耐心的哄着儿子,忽然想起前朝皇子夺嫡的那些旧事……眼前这已是九五之尊的男人像儿这么大时,他的父皇是否也曾这样抱过他哄过他? 但盼苏伍圣宠不衰,儿再不会多出其他兄弟,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人,终此一生都能保住这一份如寻常百姓家的父子亲情。 于是萧景琰终究没能走成,在正阳宫用了午膳,想到这个时候梅长苏该知道的多半都知道了,心中忐忑之余,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着急回去了。 第41章 如果在第一幕里边出现一把qiāng的话,那么在第三幕qiāng一定要响。俄契诃夫如果在第二十五章里出现一盒随手乱塞的脂膏的话,那么在第三十九章它一定会被错拿用上。梁萧景琰 时辰越晚,萧景琰心中越是没底,最后延挨到在正阳宫用了晚膳,柳氏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才起驾回养居殿去了。 养居殿看起来一如往常,已到掌灯时分,殿外通道两旁灯笼被宫人次第点亮,远远看到敞开的殿门透出暖黄烛光。同烛光一起流泻出的还有铮铮淙淙的琴声,皇帝陛下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本来就缓慢的步伐清平调啊…… 其实若是蔺少阁主在此,必然要指摘这琴声中大有洋洋洒洒之意,跟曲调中应有的清净平和相去甚远,倒像是要送新娘子上花轿。可惜大梁天子在音律一道上的造诣实在不高,他单能听出这个曲调叫做清平调,并且记得梅长苏曾经这是心绪不宁时用来静心的。 心绪不宁。 换言之就是非常生气。 连这曲子都似乎比从前听到的快了一点,可见定然气得不轻。 “咳,高湛,苏先生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侍立在殿门口的高公公立刻躬身趋前:“回皇上,先生起身后就在小亭中看书画画,过了未时才进的屋。先生不让人在旁伺候,所以他在屋中做什么老臣不知。晚膳说是没胃口,只喝了一碗汤,接着叫人进去点香,净了手就一直在抚琴。” 气得连饭都没好好吃?萧景琰皱了皱眉头,又问:“飞流小公子呢?” “回皇上,蒙大统领先前派人送信来说,飞流小公子晚饭时饮了些酒,醉了,今晚就在他府上歇息,明日一早他再亲自送飞流小公子进宫。” 萧景琰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庆幸飞流不在没人敢来打扰,正好可以关了门好好赔罪认错,还是该恼怒蒙挚不知轻重居然给飞流喝酒,这不是火上浇油的让小殊生气么? 正在门口踯躅,却听琴声一颤,悠然而止。萧景琰这才举步跨过门槛,高湛瞥见皇上牙疼似的表情,赶紧悄悄摆手,把想跟进去伺候皇上更衣的小太监拦住,轻轻合上了殿门。 梅长苏已迎到了离门一丈开外的地方,像往常一样举手行礼,语调平平:“参见皇上。” 萧景琰看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一脸漠然,心中更是打鼓,讪讪地唤了声:“小殊……” 梅长苏也不理他,径自走回窗边坐下,萧景琰犹犹豫豫地跟了过去,就见他将一盏清水推到自己手边,说道:“皇上今日辛苦,先喝杯水吧。” 萧景琰最怕他面无表情地叫自己“皇上”,“今日辛苦”什么的更像是在说反话,端起茶盏苦着脸又喊了声:“小殊……” 梅长苏却不看他,垂眸翻着手里一本大约是琴谱的册子,随口闲话似的问道:“明日什么时辰?” 萧景琰愕然:“什么什么时辰?” 梅长苏瞥他一眼,道:“皇上替我跟众位大人定的七日之约,不是从明日开始?” 萧景琰这才恍然大悟,继而不知所措,心里觉得即使他都知道了,自己还是该从头给他解释一遍才对。可搜肠刮肚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在满腹的话中翻出一句最朴实无华的:“你别生气……” 梅长苏默然看了他片刻,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册子,道:“我没生气。” 其实原本是有些气恼的,自己这一个多月来千叮万嘱,他一点没听进耳去也就罢了,竟还反其道而行之,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群臣对自己不够瞩目似的。更别提连说都不和自己说一声就定下了什么七日的赌约,想到接下来每天都要面对一群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大臣,输固然是不能输,赢了只怕也照样要被人说如此才华却自甘堕落,真是何苦来哉。 可总有些别的情绪夹在怒气中,仿佛初春薄冰封住的溪流,蠢蠢yù动地撞开头顶那四平八稳的冰层,欢呼雀跃着朝前奔涌。此时再看到这头笨牛做错事的小孩般满脸忐忑,原先的那点怒气也仿佛溪流中的薄冰,一丝一缕的化于无形了。 说到底,自己原也有不对之处,昨晚那些话太重太极端,反把他的牛脾气给激了出来。 眼见萧景琰望向自己的目光还是有些迟疑,梅长苏无奈摇头,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我原该生气的。说你有情有义没脑子,你还真就什么都不考虑了?” 萧景琰一直吊在半空的心这才稳稳地落回肚子里,放下茶盏嘟囔道:“你知道我的,热血一上冲,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梅长苏缓缓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叹道:“景琰……苏伍只是个我随口胡诌的名字,你为了个莫须有之人,连身后之名都不顾了,值得吗?” 萧景琰凝视着他,忽地一笑:“小殊,这是你第二次问我‘值得吗’。” 梅长苏眉睫一动,也想起了当日在漫天风雪的靖王府中二人那番对答,喃喃道:“那……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萧景琰道,“卫峥改名换姓成了素玄,一样是你的手足同袍,你改名换姓成了苏伍,难道就不是我心中至重之人了?” 梅长苏心头一跳,忍不住想你今日在朝上也是用这般理直气壮的口吻说出那些话的?这么想着脸上不禁微微发热,别开眼睛道:“你可知我就算赢了,他们也不见得会就此对我肃然起敬,多半只会觉得我这佞幸正是因为比旁人多些才学,所以手段更加高明。你赔上明君的名声,也不过白白陪我挨骂而已。” 萧景琰道:“朝臣们也不全是刻板迂腐的卫道士,接触多了我相信自有人会为你的才华心折。何况他们骂你,还不都是我的缘故?咱们从小就说好要同甘共苦,你已一个人经历了那许多苦楚艰难,如今我若连陪你挨骂都不敢,那还算什么同甘共苦?” 梅长苏这下是彻底的没了话说。 他原以为他清楚萧景琰对自己的情意,现在看来恐怕还是不够清楚。经历了这许多翻天覆地的变换,萧景琰自然也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笑容开朗心思单纯的七皇子,可就算是长兄挚友屈死,亲生父亲长达十数年的冷遇猜忌,与至亲至爱之人再次死别的伤痛,以及坐上那天下最能动摇人心的龙椅,都没能夺去他那颗赤子之心。 而现在,他正用一种轻描淡写又天经地义的语气,大喇喇地把这颗赤诚的心坦露在自己面前…… 梅长苏不知不觉地红了眼圈,嘴唇张合了几次,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来回应这份纯粹而磊落的感情,比如告诉他自己也定会和他同甘共苦,纵千夫所指,斧钺加身亦绝不改分毫;告诉他与群臣的赌约自己一定会赢得堂堂正正漂漂亮亮,定不会给人口实去笑他yù令智昏识人不清;告诉他,听了他今天在朝上说的那番话,自己其实很高兴…… 但似乎什么言辞在此时都显得潦草浅薄,都无法恰如其分地描述出他胸口勃勃鼓动的情愫。 仿佛需要更直接,更亲密的表达方式。唇齿相依,呼吸相融,肌肤相贴,抹去两人间所有的距离,只要拥抱得足够紧密,那么即使不说出口,他也一定能懂的吧? 梅长苏忽然竖起右手食指,虚点着萧景琰的鼻子道:“昏君。”萧景琰错愕间就见他又指指自己,道:“佞幸。”然后转头看看窗外,叹道:“风清月白,如此良夜,岂可辜负?”说着站起身来微微一笑:“皇上,来做点昏君和佞幸该做的事情吧。” 说完径自转身朝内殿的寝宫走去。萧景琰的思维还停留在朝臣和赌约之上,一时没能领会他的意思,愣愣地看着他背影隐没在垂地的帘幔之后。 “还不来?” 紧接着清越的嗓音自帘后传出,萧景琰猛地站起,展开轻功蹿了过去身法之快,若是献王殿下见了定会感动不已:原来七弟当日曾经手下留情啊。 昏君和佞幸纠缠着滚倒在龙床上,衣裳尽褪,让昏黄的烛火给赤luǒ的肌肤镀上一层朦胧的微光。 梅长苏翻身压住萧景琰,双手撑着他肩头直起腰,用力眨了眨因为刚才的亲吻而视线模糊的眼睛,凝目细看。 萧景琰身上有不少伤痕,其中绝大多数是他不曾见过,不知来历的。可他从来没问过,分别的那十二年时光他们各有各的艰难与挣扎,他不希望萧景琰追究他的每一步是如何跨过,将心比己,他想景琰也不会想要跟他细数这每一条伤痕的由来。 但不问,不代表他不想知道……比如他左胸上的这一道剑伤,再偏过去两寸就是心脏,当时的情形有多凶险?他是不是又强撑着直到打退了敌人,才肯让人扶他去裹伤? 手指沿着胸口滑向他肩膀,他记得右边的肩胛上有一处微微凸起的圆形,那是从背后shè来的箭矢所伤。他当时,背腹受敌吗? 还有…… “小殊!”手指被一把握住。萧景琰的呼吸已变得粗重,看向他的目光中却带着疑惑。 “景琰……”梅长苏叹息般的唤了他一声,俯下身把嘴唇贴在那处剑伤上,然后微微探出舌尖,近乎虔诚地描摹舔舐。 “呃……”萧景琰发出一声类似痛楚的低哼,在他身上游走的双手变得沉重急迫。当梅长苏的嘴唇移向另一处伤痕时,萧景琰终于忍无可忍地捏住他下颌迫他抬起头,半抬起身体凑上去狠狠吻住了他,把那作恶的舌头勾进自己口中用力吮吸,抵死纠缠。两人都已勃发的yù望蹭在一起,萧景琰脑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平日在情事上总是被动含蓄的小殊今天为何如此热情主动?莫非自己在朝上说了那些话,他其实也是高兴的? 但他已无暇细想,反手在床头上摸索,可不知是因为太急切还是今日姿势别扭,摸了半天竟没摸到床头小屉的把手。 “小殊,拿脂膏……”萧景琰在亲吻的间隙中粗喘着挤出一句,又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梅长苏探手拉开小屉,从里面胡乱抓出一个小瓷盒,朝他手里一塞。萧景琰觉得触手和平日似乎有些不同,但此刻哪有闲心去管这个,挑开盖子挖了一团便向身上的人股间探去。 扩张进行到两指的时候,萧景琰正晕乎乎地在想战英上次买回来的小册子中,有一本叫《龙阳十八式》的,其中许多姿势看起来都……甚是值得一试。可惜小殊脸皮太薄,上次哄他试试骑在自己身上,可才做到一半他就死活不肯了。今天难得他主动,说不定能……正想得高兴,梅长苏忽然“啊”地一声低呼,然后竟抖着声音叫了出来:“景琰!景琰……啊……怎么、怎么回事?” 萧景琰一惊,还道自己想入非非中没轻没重弄疼了他,赶紧停了动作道:“怎么?” 梅长苏慌乱地扭动着,反手去推萧景琰的手腕。“拿出来、拿……呃……” 萧景琰抽出手指,却见他颧骨泛红,额头已是薄薄一层汗,眉头紧蹙,似是难受至极。 “小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萧景琰连忙翻身坐起,将他轻轻放倒在床上,抬腿就要下床:“我去叫太医!” “别……”梅长苏一把攥住他手腕,萧景琰感觉到他手心潮热,还在微微发颤,更加惊惶,却听他颤声道:“是脂膏……那脂膏、不对……” 萧景琰一把掀开被两人弄得乱糟糟的锦被,拿起被盖在下面的小瓷盒仔细一看,发现并不是内廷司供上来的他们平日使用的那一种,不禁一愣,又觉得那小瓷盒有些眼熟,随即想起这是列战英从南风馆买回来,被他顺手塞进抽屉就遗忘了的那一盒。 后来圭甲宫修葺,梅长苏又搬回了养居殿,一应用物自然也一并被收拾好搬了回来。皇上亲自放在床头小屉这样私密地方的物件,又有谁敢随手乱扔,自然还是照原样和内供的脂膏放在一起。谁知今日梅长苏随手乱抓,竟会把放在小屉最里头的这一盒抓了出来。 萧景琰念头一转也即明白,南风馆买来的脂膏,恐怕是带了点催情的功效。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当日那南风馆的老鸨看列战英花了那许多银两,良心发现之下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普通粗制脂膏中放了一盒真材实料精工细作的催情助兴功效拔群,连气味质地都透着比别的高雅些,而他目光如炬,偏偏就挑中了这一盒。 明白了这脂膏的来历,便略略放下心来,见梅长苏紧咬着下唇似是在克制着即将破口而出的呻吟,呼吸急促,身体已不自觉地在床褥上扭动摩擦,看起来确实只是情动,并无其他异状,于是俯身压住他,低声道:“别怕,是战英买回来的脂膏,大概是有催情的作用,解了就没事了。” 梅长苏只觉身后沾了那脂膏的粘膜此刻痒得他骨头都麻了,其间夹杂着针刺般轻微细密的痛,还像被火燎着似的发着热,他已快要被逼得掉泪,前面的yù望也紧绷到了极限。萧景琰的身体覆上来,他便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般本能的抱住他肩膀,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抓挠着,拼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就、快……解啊!” 萧景琰哪敢再耽搁,更何况他也已被蹭得按捺不住,当下伸手取出一罐没有副作用的内供脂膏,在自己硬挺的yù望上胡乱厚厚涂了一堆,便挺身而入。 “啊”梅长苏扬起脖颈,终于再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深入骨髓的麻痒被进入时的痛楚纾解,瞬间倾泻而下的快感几乎将他淹没,被yàoxìng催得软热的肠ròu死死绞紧入侵者,纤瘦的腰绷成一张弓般,竟是已泄了出来。 萧景琰没料到那脂膏的yàoxìng竟如此霸道,尽管被他绞得血管似乎都在鼓动,还是强自克制住了等他缓过这口气来,低声道:“小殊,没事吧?” 灭顶的快感稍稍褪去,梅长苏便感到那折磨人的麻痒又回来了,而且因为被灼热坚硬的ròu刃撑着,难受得变本加厉。 “动……景琰,动、啊……”什么都顾不得了。双手双腿都死命缠了上去,发烫的脸颊在他肩头颈边胡乱拱着,萧景琰嘶地抽了口气,抱住他动作起来。 一开始他脑中还有根弦绷着,不敢太过放肆用力,深怕那脂膏还有别的古怪,万一弄伤了他而不自知。但禁不住身下的人理智全失般的纠缠迎合,肆无忌惮的呻吟声中还夹着他平日绝不会出口的字句。 “再……快……景琰、景琰……嗯……重一点、重……” 脑中的弦没绷多久就“啪”的断了。 萧景琰也弄不清自己是同样受了那脂膏yàoxìng的影响,还是单纯地因为今天的小殊太过惑人,到后来他似乎也完全没了理智,只知道紧紧抱住怀中之人,反反复复地侵入,用尽全力地占有,一次不足以缓解心头的灼热焦渴,那就再一次,再一次…… 年华苦短,唯今宵漫长。 何不把帝王将相青史美名暂抛诸脑后,且与至爱之人,行那至乐之事。 老规矩:同人文的ròu就是个高魔世界(至少在老衲这里是),请勿深究任何生理细节和yào物使用方法,我会尴尬。 以及老衲埋了这么污的一个伏笔,居然没人留意到……追文的你们如此纯真,我都不造是该欣慰,还是惭愧…… 第42章 俗话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俗话又说登高跌重,乐极生悲。 第二天早晨被小太监尖细而惶恐的声音唤醒,因纵yù过度而觉得膝盖有些发软的皇帝陛下撕开千斤重的眼皮,看到面罩寒霜,双目杀气腾腾的枕边人时,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些俗话中蕴含的无上真理。 “小、小殊,还是我帮你吧……”眼见梅长苏一手按腰,一手扶床,龇牙咧嘴摇摇晃晃地起身披衣,萧景琰忍不住想伸手去扶。 “不!必!”梅长苏自牙缝中挤出的两个字。 怎能怪他生气?要不是那为上不尊的叫列战英去什么南风馆,还把买回来的古怪玩意儿藏在床头,他昨晚怎么会拿错?又怎么会被那yàoxìng逼得说了许多丢脸的话? 这还不算,后来yào效明明已经过去,自己明明已经累得半死,他却怎么都不肯放过…… 梅长苏一想到昨晚自己似乎是被折腾得晕了过去,并且晕过去之前似乎还又哭又喊地求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就觉得这辈子能丢的脸在一夜间都全部丢尽了。 罪魁祸首自知理亏,站在一旁不敢做声,看他千难万险地穿好中衣,这才叫人进来服侍二人梳洗穿戴。 服侍梳洗这样的事早已不需高湛亲自做,不过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高公公有些不放心,今天特意跟进来瞧瞧,果然一进来就感觉寝殿内的气氛甚是微妙,平日总是有说有笑的皇上和苏先生今天竟都沉默无语,而且苏先生的脸色看着不大好,眼睛也似是有点肿? 昨夜这殿中发生了什么高湛不敢猜度,不过苏先生今日还要去和大臣们比试学问,这幅模样可怎生是好?还没等高公公念头转完,替梅长苏梳头的宫女忽然低低地“呀”了一声。 高湛赶紧低声呵斥:“干什么?一惊一乍的?”一边移步过去,就见苏先生原本被头发遮住的颈侧接近耳根的地方有块比拇指还大的红斑,小宫女不谙世事,兀自小声惊道:“先生这颈子上是什么?莫不是被dú虫蛰了?” 旁边正用茶水漱口的皇帝陛下没防备做了一回dú虫,一口茶险些全喷出来,顿时呛咳得惊天动地,高湛急忙赶过去轻轻替他拍抚,口中道:“陛下当心啊。”又骂捧漱盂的小太监:“愣着做什么?快拿手巾给陛下擦擦!”然后转头去看苏先生,只见他已拿起铜镜,正斜着眼睛别别扭扭地端详自己的脖颈,看了几眼后把铜镜重重一放,说道:“劳烦姐姐给我找件领子高些的衣裳来。” 他一开口,旁边众人俱是一呆,小文傻傻地道:“先生身体不适吗?怎么声音都哑了?” 高湛眼见梅长苏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黑,沉得直似要滴下水来,而自家陛下眼睛一直黏在他身上,却一副心虚气短的模样,心里也就明白了三分,连忙顺着小文的话说道:“别是着了风寒吧?这两日的天气,太阳看着大,风却是凉的,先生可别再在那水亭中坐着了。”他一边絮叨一边吩咐小文去取润喉清肺的yào茶,又道:“小墨去和厨房说,今日先生的早饭要些清淡的东西,别弄那些个油腻腻的来。让他们这几日随时备着银耳雪梨,给先生润嗓子。” 萧景琰暗暗吁了口气,在心中盘算着赏高湛点什么才好。这时去替梅长苏找衣服的宫女已经回转来,手中捧着件长衫迟疑道:“先生,您看这件……?” 梅长苏接过来看了看,无奈摇头,这时才是初秋,衣服的领子再高也遮不住耳根,除非加上大氅……可这个天气穿大氅……梅长苏一念及此差点又想转头去瞪皇帝陛下,总算碍于有旁人在场生生忍住了,脸色却雪上加霜的更加难看。 高湛赶忙对那小宫女使个眼色让她退开,自己走到梅长苏身旁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梅长苏眉头紧蹙,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高湛便低声吩咐了那宫女几句,就见她转身出去,不一时手里拿了个小小的木头盒子进来,揭开盖子,却是女儿家用来敷面的水粉。高湛拿手指沾了就细细朝梅长苏脖子上那块红斑抹去,反复几次,那痕迹便淡了下去,想来若不凑近细看是看不到的。梅长苏拿过镜子照了照,刚松了口气,一瞥眼却见萧景琰呆呆地看着自己,顿时又绷起脸,冷冰冰地道:“皇上,时候不早了。” 萧景琰这才一惊回神,赶忙起身让小太监给他整衣束带,迟疑着道:“你也要吃些东西才行,昨晚就只喝了碗汤……” “陛下早朝要紧,这些小事不敢劳陛下关心。”梅长苏硬梆梆地扔出一句,高湛赶紧解围:“陛下放心,下人们会伺候好先生的。倒是陛下您得快着些了,今日早朝,去迟了怕是不好。” 萧景琰点点头,不敢再嗦梅长苏,自到外间草草吃了早膳,上肩撵时又把高湛叫过来反复叮嘱,说道先生今日身体不适,一会儿务必要传撵来送他去书房,撵上多加几层软垫,让抬撵的人慢着稳着,不可颠簸。高湛一一应了,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先生身体不适,还要让他去和大人们比试吗?” 萧景琰闻言一顿,苦笑叹道:“你去试试劝他改日再比,看他肯不肯答应?” 直到天子仪仗去得远了,高湛仍没寻思透皇上这句话,到底真让他去劝劝呢,还是不过随口一说? 回进殿中见梅长苏已走出来准备用早饭,他虽走得甚稳,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明显比平时慢了许多,高湛赶紧上前搀扶。梅长苏确实有些举步维艰,就任他扶了,口中谦道:“怎敢劳烦公公?” 高湛扶他坐下,一边道:“先生总是这么客气,倒叫老臣惶恐。”说着又细细看了看他脸色,暗想不管皇上圣意如何,自己体贴先生劝说一句总是没错的,便又道:“先生脸色不太好,不如叫太医来瞧瞧。跟诸位大人们的比试,改一时也……” 梅长苏没等他说完便已摇头道:“不过是小小风寒,何须如此劳师动众。只不知宫中这个时节有冰没有?我这眼睛……” 高湛赶忙道:“有,有。”说完也不再深劝,转头吩咐人取冰来给他敷眼睛。又亲自站在一边给梅长苏添粥布菜,不住地劝他多吃些。 武英殿中今日人心浮动,上至天子下至群臣,几乎没一个有心思正经议事的,连出班奏本的都比平时少了一多半。 大臣们是在翘首期盼今日的这场大热闹,而皇帝陛下却正忙着自怨自艾,懊悔昨夜不该那么放纵,一不小心在衣物遮不到的地方留了痕迹,光这一条已足够小殊生几天气了,何况他还把人累得晕了过去。替他清洗时发现那地方都有些红肿了,虽然替他上了yào,但也不知还疼不疼?他等会儿跟人比试又要坐许久…… 就在这般上下齐齐走神的诡异氛围中,为数不多的几件事很快就议完,一干人眼巴巴地望着御座上的皇上,只等他一句“摆驾御书房”。 萧景琰如何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只是担心梅长苏不知身体如何,转头先叫何朴遣人去看看先生准备好了没有,这才道:“沈卿,你们昨日商议的结果如何?” 沈追回道:“启禀陛下,想跟苏公子讨教的人太多,臣等商量了一下,觉得若一拥而上的车轮战,即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所以推举了十四名大家公认才学过人的,每日两位和苏公子切磋,请中书令柳大人和蒙大统领做中证。不知陛下觉得这样可妥当?” 说着从袖中掏出名单呈了上去。萧景琰从内侍手中接过,一边展开一边笑道:“沈卿此言倒大有任侠之风,甚是公平。”瞄了一眼名单上的名字,又笑道:“沈大人蔡大人名列榜首,想是今日由二位打头阵了?” 沈追连忙欠了欠身道:“惭愧,都是诸位同僚抬爱。” 萧景琰拿着那名单细看,见上面十二名文官,竟还有两名武将,并且这两人还都是他昔日旧部,不禁挑了挑眉毛,转念一想多半是打算考教梅长苏兵法的,暗暗好笑,也不理会。 又转头对蒙挚道:“蒙卿昨日不是带飞流出去玩了?什么时候接的这中证的差使?” 蒙挚想起这事便是一脑门子官司,他其实半点都不想搀和进来,奈何昨日刚带着在校场比武大获全胜,又被一干武将拖着去喝酒吃ròu而两杯即倒的飞流回到府中,沈追蔡荃就亲自投贴求上门来。他跟沈蔡二人本就jiāo好,又听二人说要和苏伍比试的人中还有武将,中证怎么也需有个武将才不失公允,实在推辞不过,只得应了。这时听皇上问起,也只能干笑道:“就昨晚,飞流刚睡下沈大人他们就来了……” 萧景琰微微颔首,又东拉西扯地问了他几句,直到何朴凑到他耳根旁回了话,才将那名单随手一放,起身说道:“这就摆驾御书房吧,诸位爱卿有想同去瞧热闹的,也不妨跟来。” 众臣巴不得这一声,除了几个特别老陈持重和自恃清高的,文臣几乎全数呼呼啦啦地跟了出去,连武将都跟上了十多个。萧景琰也不传撵,就这样闲庭信步地被众人簇拥着出了武英殿。高湛已立在殿外阶下,见他出来便躬身趋前,跟在他身后边走边禀报:“苏先生早膳用得还好,太后娘娘配的yào茶也服了一剂,看着精神些了。刚才已备了肩撵送了先生去书房,小墨跟着伺候呢,皇上放心。”萧景琰点点头,问道:“飞流回去了?” 高湛道:“皇上刚走飞流公子就回来了,苏先生担心他宿醉头痛,已命人煎了醒酒汤。”萧景琰又问:“先生可责骂他了?”高湛微笑道:“先生最是宽和不过的,又那么疼爱飞流公子,哪里舍得责骂?倒是飞流公子听说先生要与人比试,吵着要跟来,先生哄了半天才劝住,还答应了一会儿回去要给他画画儿呢。” 萧景琰心头一松,飞流没有火上浇油就好,但念头一转又觉得小殊对自己要是也像对飞流这般,无论犯了什么错都不生气该多好?想到这叹了口气,对高湛道:“你回去吧。盯着厨房给先生备午饭,弄些清淡开胃的。” 高湛答应着去了,一行人也差不多走到了御书房。远远就见梅长苏侧立在书房门外迎候,站得笔直,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外毫无异状。待众人行至跟前便跪下行礼,他虽努力稳住身形,双腿还是免不了微微有些发抖,萧景琰看得心惊ròu跳,也不管身后浩浩dàngdàng一群人眼睁睁地瞧着,嘴里说着“免礼平身”就伸手去扶。 梅长苏其实站着不晃已很勉强,这一跪下再要站起确实力有不逮,又想反正昨日在朝上他什么都说了,也就不必藏着掖着,当下借力起身,吁出一口气站稳了,才不动声色地缩回手,低声道:“谢陛下。”又对皇帝身后那一群脸上表情千姿百态的臣子们长揖为礼,道:“苏伍见过诸位大人。” 众臣要打量他,又要互相递眼色,还要在皇上觑不见的角度jiāo头接耳两句,皆是忙得不亦乐乎,百忙中还得抽空回礼,御书房前顿时乱成了菜市场,萧景琰皱了皱眉,道:“进去再互相引见吧。” 书房中已经布置妥当,上首自是皇帝御座,下来左右各一席乃是两位中证人的座次,接着左边苏伍,右边蔡荃两席相对。他们之下两排坐席,余下的人乱哄哄地推让了一回,也纷纷坐下。只是御书房虽大,却也从来没像上朝似的挤过这许多人,便有jiāo好的三三两两挤在一席上坐了。 待众人坐定,宫人奉上香茶,萧景琰这才不紧不慢地对众人道:“今日的比试,咱们不分尊卑,只论输赢。大家也不必太拘束,站起坐下的行礼就都免了吧。” 众人纷纷应是,蔡荃急xìng子,昨日乃是自己嚷着要当这先锋官的,这时早已等不得,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皇上,只等他说开始。偏偏他急皇帝却不急,慢悠悠地又向那苏伍引见了做中证的蒙挚和柳澄,才道:“这位蔡荃蔡大人,是当朝刑部尚书,你今日的第一个对手。你们这便开始吧。” 梅长苏颔首为礼,也不再客套:“请蔡大人指教。” 这是他第二次开口说话,刚才在外面乱成一团众人没有留意,这时才听得他语声沙哑,蔡荃一怔,又看他文文弱弱的样子,脸色也略显苍白,忍不住道:“苏公子这是贵体抱恙?” 梅长苏道:“小病,无妨。谢过大人关心。” 蔡荃略一迟疑,心想一会儿他若输了却赖说是因为身体不适,那怎么办? 正待敲钉转角地先拿话防一防,梅长苏却像听得到他内心所想一般,微微一笑:“蔡大人放心,若苏某输了,自是才疏学浅的缘故,绝不会拿生病做借口耍赖。” 蔡荃心中所想被他这般当众说破,顿时措手不及的有些狼狈,兼且显得自己似乎是小人之心,转眼瞥见御座上天子似笑非笑的揶揄眼神,脸不由得都涨红了。 咳嗽一声整整神色,蔡荃也不再废话,便向苏伍提起问来。 他在刑部任职多年,自然不会舍己之长,问得都是刑名律法之事。众臣让他打头阵,原是存了苏伍一介白衣,对这些事想必知之有限的心思,想着最好能在头一日便将他问住,否则若是叫他撑上个三五日,众人赢了也颇面上无光。 可听了一会儿,殿中除了萧景琰,人人俱都露出惊讶之色苏伍竟似是精研过此道,无论蔡荃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远至本朝开国就立下的大梁律,近到去年才刚修订的宵禁条例,似乎凡是朝廷正式颁布的法令他都倒背如流似的。 再问一会儿,蔡荃额头见汗,本朝律例已问无可问,只得问起前代的律法来。到此地步他已不求取胜,但盼着能难苏伍一难,把他满脸的四平八稳打破一点。可惜他并没能如愿以偿,苏伍还是哑着嗓子表情淡然地一一答了上来,他虽没有旁征博引的炫耀,但蔡荃也看出他胸中所藏绝不局限于自己问的这些,料来再问下去也是自讨没趣,蔡荃向来为人坦dàng,站起身干脆道:“公子博学,是我老蔡输了。” 梅长苏在座上欠身道:“承让。” 第43章 蔡荃这一起身认输,殿中原本愣愣听他二人对答的大臣们忽地嗡一声活了过来,jiāo头接耳议论纷纷。就有人抬眼去看御座上的皇上,却见他正微微侧头跟身后的内侍说话,竟似是全没在意这场输赢。 蔡荃走回已站起的沈追身旁,说道:“沈兄,看你的了。”沈追面带微笑,缓步过来坐下道:“苏公子大才,沈某佩服。” “沈大人谬赞。”梅长苏颔首为礼,沈追道:“沈某忝居户部尚书,旁的事也不太懂,只好拿些银钱俗物的问题来和公子讨教了,还望公子不要见怪才是。” 梅长苏微微一哂:“大人说笑了,大人掌管的银钱乃是国家命脉所在,上至边军粮草,下至黎民生计,无不与这俗物息息相关。苏某岂敢轻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沈追点一点头,也不再客套,问道:“不知公子对朝廷现行的赈灾制度有何看法?” 他这问题一出,梅长苏还没说什么,萧景琰已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心道沈大人若知道现行的赈灾制度有一半出自这位“苏公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种正撞在qiāng口上的问题,梅长苏自然答得条分缕析,头头是道。这制度已实行了四五年,他作为北境难民被救回京城时也曾亲受其惠。之后闲来无事,偶尔会在心中默想这制度还有何处不足,哪里可以改进,根据南北各地天时地理民生贫富的差异,又该做怎样的调整。 有时守着字画摊想得出神,也会冒出“若是能当面和景琰商讨一下就好了”的念头,却万没料到竟是在今时今日这种情形下说了出来。 沈追原是想考教这看上去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酸书生对赈灾这等实务了解多少,谁知他不但对现行制度了如指掌,更提出许多可行的改进办法,其中不少和他这些年思索的不谋而合。 二人这一说就是近一个时辰,其间梅长苏面前的清茶都换了yào茶,沈追却全没留意,越说越是逸兴横飞,根本忘了自己的目的是要难倒对方,只顾着和苏伍讨论各种变更细节的可行xìng。 萧景琰看他说了这许久仍没要住嘴的迹象,也不管梅长苏声音越来越哑,脸上疲态也渐渐掩饰不住,就连一开始挺得笔直的背都微微弓了些,心中忍不住将沈追骂了十七八遍,偏偏碍于有言在先,这时别说chā嘴,就是咳嗽一声怕都会有人说自己偏私袒护,只得绷住了脸,面无表情地吩咐身后的何朴再去叮嘱小墨一次:勤着给先生的yào茶续水。 所幸皇上不方便胡乱咳嗽,其他人却没这样的顾忌。蔡大人早已听不下去,这时在身旁同样听不下去的同僚们眉毛眼睛满脸乱跑地暗示下,终于发出了两声矫揉造作拐弯抹角地咳嗽声。浑然忘我的沈大人这才不负众望地扭头看他,在一众同僚痛心疾首地眼神中记起初衷,干笑道:“公子真知灼见,但盼来日还有机会请教。沈某还有一个问题,想请公子解惑。” 梅长苏腰背俱痛,双腿也早已麻得没了知觉,这时听他说还有问题,简直忍不住要哀叹出声,却不得不继续端得四平八稳,面带谦谦君子的温文笑容道:“不敢,大人请讲。” 沈追道:“ 今有鸡翁一,值钱伍;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梅长苏道:“张丘建的百鸡题(注一),北周甄叔遵(注二)言道‘不用算筹,宜以心计’,苏某私以为不用算筹,倒也不必全凭心算,可试以翁、母、雏为三元(住三)。”说着伸指沾了茶水,在几案上写写画画起来,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文字中夹杂着一些横竖符号,他写得极快,不多时便桌上便已湿淋淋的一大片,然后手指一提,吁了口气道:“如此便可知,鸡翁四,值钱二十;鸡母十八,值钱五十四;鸡雏七十八,值钱二十六。或鸡翁八,值钱四十;鸡母十一,值钱三十三,鸡雏八十一,值钱二十七。又或鸡翁十二,值钱六十;鸡母四、值钱十二;鸡雏八十四,值钱二十八。” 沈追呆呆看着他划的那一片深深浅浅的文字符号,脸上变色,还未说话,梅长苏低低“咦”了一声,又沾了茶水在最下面划起来,边划边说道:“我之前竟没想到,若鸡翁为零,那鸡母二十五,鸡雏七十五,也是合得上的。不过这法子算是取巧,恐怕做不得数……” 沈追的目光这时已经由案几挪到了梅长苏脸上,目光中带着几分惊诧,几分敬佩,忽地站起身来长揖到地,说道:“公子神鬼之才,沈某拜服!” 众人皆是一呆,随即哗然,大部分人根本连沈追的问题都没理明白,更别提看懂梅长苏画的那一片东西,这时忽然听得沈追认输,还连“拜服”这样的词都用上了,无不大惑不解,纷纷互相询问,都没注意到梅长苏起身还礼时身形晃动,还是他身后的小太监伸手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蔡荃更是直接:“沈兄,你们在说什么?苏公子画的这是什么玩意儿?你怎么就服了?” 沈追脸现苦笑,道:“这百鸡题出自《张丘建算经》,苏公子先写出的三种答案书里有记载我是知道的,可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要我像苏公子般一步步推导算出却万万做不到……”说到这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沈某一个管银钱算账的,自负在数术上造诣颇深,今日才知天外有天。公子这三元代入的算法,可谓旷古烁今,独树一帜,真是……”说到这他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只是连连叹气摇头。 梅长苏本无意炫耀,只是他自幼熟读各家算经,对数术向来很感兴趣,但其时研习艰深数术的人甚少,朝廷官员都只需学习《五曹算经》(注四)这样通俗易懂又便于利用的方法即可,难得有人问起,可算是挠到了痒处,忍不住就把自己琢磨的方法用了出来。这时被沈追夸得有些赧然,赶忙谦道:“苏某胡乱推演,也不知对不对,哪里当得起沈大人这般夸奖?” 沈追道:“当得起,当得起!不知苏公子能否将刚才的推演过程用纸笔再写一遍,沈某想带回去慢慢参详。” 梅长苏还没答话,天子的声音已chā了进来:“要写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沈卿这算是认输了?” 沈追躬身道:“臣认输。” “柳中书令,蒙卿,你二位对今日的输赢可有异议?” 一直笑眯眯像个土地公公般坐在那柳澄大人这时才站起身来,对着御座弯了弯腰,道:“老臣没有异议。” 蒙挚也站起身,头摇得像拨浪鼓般:“臣连沈大人和苏公子在说什么都没听明白,哪里能有异议?” 他这话一出,倒有一多半人笑出声来,书房中因为群臣连输两阵而变得有些尴尬的氛围顿时松快起来。 萧景琰也微笑着站起身来,道:“今日胜负已分,诸位爱卿这就回去用膳吧。”群臣齐齐应是,跪地行礼,而后鱼贯而出。 待众人去尽,站在一旁微笑不语的梅长苏这才低低哼了一声,扶住了小墨的手。萧景琰几步跨到他身旁,扶住他另一边胳膊,对小墨道:“去把肩撵传进来。”又对梅长苏低声道:“难受得很吗?先靠着我。” 梅长苏一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道我这难受还不是你的功劳,但又不便当着人和他置气,只微微挣了挣,道:“怎敢劳动皇上。” 萧景琰伸手揽住他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悄声道:“我知道你生气,昨晚……都是我不好,你要怎么惩治我都行,现下让我扶着你。” 梅长苏确是精疲力尽,也懒得再挣,将一大半的重心倚在他身上,眼珠转了转,道:“怎么惩治都行?” 萧景琰背心一凉,也只得硬着头皮点头:“怎么惩治都行。” 二人回到养居殿,午膳刚刚上桌,都是梅长苏平日爱吃的清淡菜色,可他全身酸痛乏力,哪有什么胃口,只想回到床上蒙头大睡。但禁不住左边一个萧景琰,右边一个高湛,又哄又劝好说歹说,前面还有个飞流睁大双眼担心不已地盯着,只得胡乱吃了些。 飞流已许久没见他生病,这时担心得要命,也不闹着要他画画了,一见他放下碗就赶紧过来扶他起身,道:“苏哥哥,睡觉!”他对梅长苏生什么病懵然不知,却还记得从前晏大夫和蔺晨他们都一直劝苏哥哥要多睡觉多休息,高湛拦住笑道:“先生刚用了膳,立刻睡下只怕停食。太医院配了专治喉痹的yào丸来,说是见效奇快,正要饭后服用,先生还请略坐一坐。”说着就命人将yào丸呈上来。那yào丸指甲盖大小,一个个乌沉沉的,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yào味直冲鼻端,梅长苏接过放进嘴里,只觉又苦又凉,整张脸顿时都皱了起来,只差没把刚才吃下去的饭全吐了。赶紧拿水几口吞下,犹觉得那苦凉的气味直从喉咙里直冒上来,难受至极。一旁的萧景琰看着他脸色,忍不住道:“这么难吃?”说着也伸手拈了一粒放进嘴里,立刻唔地一声掩住了嘴,高湛赶忙倒了杯白水奉上。 “这是谁配的yào?苦成这样叫人怎么入口?”皇上咽了yào丸重重撂下杯子,几乎有些恼羞成怒了。 高湛唯唯应道:“是,是。老臣这就去和太医院说,叫他们在里面添些甘草什么的,中和中和。” 梅长苏趁高湛弯腰低头的当口儿横了萧景琰一眼,说道:“良yào苦口,自古皆然。想来太医院的大人们如此调配自有道理,为了怕苦便命他们更改,怕是不大妥当。” 萧景琰立刻附和道:“先生说得是。那就不用去了。” 梅长苏又道:“倒是有件事想劳烦公公,藏书楼中不知有没有《张丘建算经》和《九章算术》(注五),还请公公着人替我取来。” 高湛赶紧道:“那些毛孩子哪说得清楚,老臣这就去替先生问问。”说着向萧景琰行了个礼便匆匆去了。其余宫人也纷纷收拾好了东西鱼贯退出,梅长苏这才好光明正大地拿眼睛瞪着当朝天子,怒道:“一个yào丸也是胡乱试得的?吃着苦你不会吐出来?” 萧景琰正色道:“我要和你同甘共苦,怎能吐出来?” 梅长苏听他当着飞流竟全不避讳地胡说八道,面红耳赤之余更加恼怒,道:“谁要和你同……我吃这苦yào也不知是拜谁所赐?!飞流,扶我进去。”说罢扶着飞流转身进去,萧景琰摸摸鼻子跟在后面,没话找话道:“你好生休息,书找回来了我给你收着,等你精神好了再看。” 梅长苏忽地回头一笑:“谁说是给我看的了?” 萧景琰顿觉脖子上寒毛直竖,哭丧着脸道:“小殊,你知道我当初连《五曹算经》都只勉强读了兵曹卷……” 梅长苏微笑道:“皇上身为国君,当知‘学不可以已’。既知自己有所不足,更该加意砥砺弥补。便从抄写算经开始好了。不懂不要紧,多抄几次说不定自然就懂了。” 萧景琰犹自挣扎,哀声道:“小殊……” 梅长苏脸一绷:“皇上自己说的任我惩治,这是要抵赖吗?” 萧景琰不敢再说,苦了脸道:“不敢,我抄就是。” 注一:百鸡问题,出自北魏年间的《张丘建算经》。 注二:甄叔遵甄鸾,北周数学家,字叔遵。北周是南梁之后的朝代,为了凸显苏兄的逼格,让甄先生稍稍穿越了一下。苏兄引得那句话,是他的著作《数术记遗》中的。(就当琅琊榜的年代是架空,架空吧~) 注三:苏兄在这里用的方法,大约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多元不定方程。而天元术实际上是到宋朝才被创立的,这之前古人解方程“需要高超的数学技巧、复杂的推导和大量的文字说明”,所以简单的说就是苏兄领先了好几百年用上了”设立未知数X/Y然后列方程式“的方法,因此非常非常牛逼,沈大人才会这么震惊。 注四:《五曹算经》也是甄鸾所著,穿越来的。 注五:《九章算术》最早现于秦汉时期的一本数学著作,详情请自己百度(喂) 最后以上所有的数学知识都来自百度。我本人是极致的数学白痴,硬要写苏兄数学厉害除了我当时脑袋进水之外,大概是还因为觉得数学厉害的人都好厉害……但是这些百度来的东西是否正确我不造,我理解得对不对,也不太确定……大家姑妄看之,不要较真,记住这一切只是为了表现苏兄牛逼而已。 后面还有六天……真尼玛修罗场……我要一笔带过了你们别打我…… 第44章 上一章有姑娘抓了个虫:原著里萧景睿提到过苏兄“天生不擅计数”,所以棋下得不好。但是老衲开挂开得高兴,压根儿忘了这茬……所以……哈哈哈(干笑)就当苏兄不擅计数,但是很善于推演吧(←硬拗)。总之都是老衲的错,但我实在不想删掉那段重写了,就让我拗吧!(狂奔逃走以及请拉到最后看注解谢谢! 梅长苏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睁开眼时只见透过西窗的一束阳光中已带上暖暖的金红色,光束中有微尘轻轻浮动。大殿中静悄悄地,间或一声书页翻动的声,更令人有些不知今世何世的恍惚感。 梅长苏慢慢坐起身来,只觉身上虽然还是有些酸软乏力,但之前腰背肌ròu牵扯的激痛已缓和了许多,清了清喉咙,也不再那么嘶哑干涩,看来那yào丸虽苦,倒真是有效。 “醒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萧景琰端了盏清水走到床前坐下,一手揽着他肩膀,一手将水递到他唇边,“睡了一下午,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梅长苏伸手去接,肩膀一沉想甩开他手,道:“我自己来。” 萧景琰却不肯撒手,搂定了他语气一本正经地道:“先生还在生气?看在我老老实实抄了一下午算经的份上,饶了我这回吧。” 梅长苏忍不住噗地一笑,又赶紧敛了笑容道:“只抄了一下午就想我饶了你,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两本书,抄三遍,不许错漏不许涂改,规矩和科考答卷是一样的,否则这事不算完。” 萧景琰道:“是是是,先生说抄几遍就抄几遍。来喝水。” 梅长苏这才就着他手喝了两口水,只觉入口温凉,顺着喉咙一线向下,连睡得有些发闷的胸口都舒服多了。他探头看了看支在床边不到一丈处的小几,问道:“你就在这坐着抄了一下午?拿来我看看。” 萧景琰将墨迹还未全干的手稿取来递给他,愁眉苦脸地道:“我可是尽力了,这些字分开个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不知是什么意思,抄得我头晕脑胀,比连看三天折子还要费神。” 梅长苏随手翻了翻,见字迹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算工整,哼了一声道:“若是不费神,你怎能记得住教训?” 萧景琰心道:“全怪我吗?你昨晚那样,我哪里把持得住……”但这话却是万万不能出口的,伸手拿过那叠手稿放到一边,抚了抚梅长苏的腰道:“还疼吗?我给你捏捏?”说着便轻轻在他腰上揉捏起来,他手劲虽大,但力道拿捏得极好,梅长苏被他伺候得舒服,气恼又消了几分,放松了身体靠在他身上,余光瞥到那叠手稿,忍不住嘴角上翘,心道:“看在他诚心认错的份上,就让他少抄一次也无不可。” “诚心认错”的某人脑中却正在不合时宜地想此刻他手握着的细瘦结实的腰昨天夜里是怎样布满薄汗地在他怀里起伏扭动,想着想着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赶紧在心里默念了一会儿下午抄的天书。但见上午还对自己怒目相视的人此刻像只收了爪子的猫一般懒懒倚在自己身上,终究忍不住心痒难挠,心道只亲一下总可以吧?贴着他额角的嘴唇便缓缓移了下去。 梅长苏的耳朵被他温热干燥的嘴唇蹭得发痒,微微向后缩了缩,道:“别闹。” 萧景琰干脆追过去一口含住了他下唇,舔吻吮吸起来,梅长苏本就浑身乏力,又被他牢牢搂住了,挣扎了几下没躲开,反而被他叩开牙关长驱直入,唇舌齿列和口中粘膜无不被细细舔过,温柔得就像这晴朗秋日傍晚的阳光一样,令刚刚睡醒本就还有些迷糊脑子越发昏昏沉沉。 两人正吻得忘形,忽然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带着怒意在咫尺处响起:“水牛!”二人大惊分开,就见飞流手捧着一束花枝站在跟前,俊俏的小脸上尽是怒色,瞪着一脸错愕的萧景琰指责:“咬苏哥哥!” “飞、咳咳咳咳……”梅长苏窘得七窍都在向外冒烟,慌乱之下被自己口水呛到,顿时咳得头都抬不起来。 飞流犹自愤怒地质问:“苏哥哥、生病!你、咬他?!” 萧景琰这才明白少年是误会了,一边回手给咳得死去活来的人拍背,一边略有些尴尬地向飞流解释:“不是咬,是亲。” 飞流疑惑地皱起眉,想了想,随即用力摇头:“不对。亲亲、这里!”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额头他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苏哥哥用嘴唇碰他的额头,告诉他这是亲亲,是表示喜欢他的意思。后来苏哥哥说他长大了,大人是不可以亲亲的所以苏哥哥怎么可能让水牛亲他?一定是水牛撒谎!于是又瞪着眼睛补充道:“小孩子、才亲亲!大人、不能亲!” 萧景琰怔了怔,随即笑出声来,对飞流道:“大人成了亲,就能亲亲了。” 飞流愣愣地重复:“成亲?” 萧景琰抿了抿唇,努力把笑容压回去,板起脸正色道:“没错,成亲。飞流知道什么是成亲吗?” 飞流侧头回忆了一下从前在廊州,有次江左盟里一个大哥娶媳fù的情形,点头道:“知道。有新娘子、坐花轿,还要、喝酒……”随即看看萧景琰,又看看咳完了仍拿手挡着半张脸的苏哥哥,讶异道:“苏哥哥、你、成亲?” 梅长苏干脆把脸整个埋进自己掌中,心道自己还以为昨晚把能丢的脸都丢尽了,原来并没有,还留了些今天来丢。而那水牛兀自在一本正经地和飞流胡说:“是,你苏哥哥和我早就成亲了,所以我们可以亲亲。” 没等飞流再质疑什么,梅长苏终于按耐不住,奋起全身之力,做了一件他今早睁眼就想做的事情把皇帝陛下从龙床上踹了下去。 当天飞流小公子到底没能问出苏哥哥和水牛何时成的亲,而皇上也没能再靠近他的龙床。 寝殿外间的矮榻,睡着真是又硬又冷啊。 第二日书房中的氛围比第一日凝重了许多。一方面是因为首战失利,轮到今日上阵的两位大人难免忐忑,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引发这一场赌约的根源安王殿下也出现了。 安王殿下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不看这场荒唐的比试的满朝文武和一个白丁论输赢,你们也真好意思!反正到时只要父皇首肯,自己总能找到名头进宫去听苏伍讲学,谁理你们说什么。苏伍虽然讨厌,但比起这些管闲事管到父皇床上的老头子们来,总是好多了。 所以他昨日干脆连朝都没去上,寻了个由头告假,自己在府中练剑骑马。到了下午有朝中官员登门拜访,不用说是来通风报信顺便像新贵的郡王殿下示好,换作平日庭生必不耐烦见他们,但这时心中对比试结果五分好奇五分担忧,也就见了。 听说打头阵的是沈追蔡荃两人,而苏伍竟然大获全胜,庭生先是一喜,又听那官儿说苏伍似乎是病着,边讲论还边在喝yào,不禁又是一忧。但这点忧心却不便在旁人面前露出,自然也不便追问详细,面上淡淡地应付了那人,就想进宫见驾,却被告知皇上在养居殿休息,说了今天谁都不见。 父皇向来没有歇中觉的习惯,说什么休息,只怕是苏伍真病得厉害了?一念及此安王殿下心中对自己父皇不禁颇有微词:与朝臣定下这荒唐的赌约也就罢了,苏伍病着,您就不能让他改日再比?又想自己前日进宫苏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莫非是知道了父皇在朝上说出那般惊世骇俗的言辞,还让他去和朝中重臣比试,惊吓过度这才病倒? 啧,文弱书生就是文弱书生。 对文弱书生的体格和胆魄十分不屑的安王殿下,决定第二天的比试要亲临观战,倒不是担心那苏伍的病,只是想瞧瞧他被吓成什么样了而已。 进了御书房,安王殿下不顾群臣投来的探询目光,也不像平日一般低调谦逊,仗着自己郡王的身份挤到最前头,占住了苏伍左侧的坐席反正父皇说了,只论输赢不分尊卑,这座次也就不必讲究了。 苏伍向他拱手为礼,叫了声“安王殿下”,庭生一边胡乱回礼,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只觉他气色还好,除了声音有些沙哑,倒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及至众人坐定,宫人奉上茶来,苏伍面前的却是一盏yào茶,庭生才忍不住道:“先生……身体不适?” 苏伍似是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怔了怔才微笑道:“略有些风寒症候,已好得差不多了,谢殿下关心。” 庭生看着他的笑容不禁一呆他听苏伍讲学已有段时间了,但苏伍平日待他甚是淡漠疏离,每次见面连寒暄的话都不多说一句,似乎还从没对他……这样笑过? “先生不必客气。”庭生呐呐回了一句,想起蒙挚那日关于“画饼充饥”那番话,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今日上阵的两人,一个问的是周易,一个问的是青史。 问周易那位最后辞穷,竟从袖中摸出龟甲和铜钱,硬要梅长苏和他各占一卦,等日后看谁占得准。梅长苏笑眯眯地拿过铜钱随手一抛,看都不看就说道:“依卦象所示,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将来礼天监若有空缺,您定能头一个补上。” 那官儿是个四品,礼天监正却只是从七品,人人都听出梅长苏在开他玩笑,他本人如何不知?于是气鼓鼓地望着御座上的天子,盼他主持公道,却见天子一只拳头挡着嘴,正扭脸专注地端详身旁蟠龙柱上的纹饰。 还是做中证的蒙挚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个……李大人,周易我是半点不懂,但咱们这是考教苏公子学问够不够格教导皇子……龟甲占卜什么的,皇子们怕是不需学习吧……?柳老大人,您意下如何?” 柳澄依旧是一副弥勒佛般的笑模样,打着哈哈对那李大人道:“李大人,算命咱们就不比了吧?哈哈哈,愿赌服输嘛,你若是没其他问题,那这场就算苏公子赢咯?” 那李大人其实也不是恶人,只是平日痴迷周易,也颇有造诣,所以才得名列十四人之中。他为人略有些呆气,龟甲铜钱爻草之类都是随身携带,此刻倒并不是想耍赖,而是真的想以占卜和梅长苏一决高下。但蒙挚和柳澄既都如此说了,他也只得无奈退开,顶着一干同僚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讪讪地坐了回去。 第二个问史的是秘书省监正,姓周。他自负熟读史书,把《史记》《左传》之类统统抛开,专找些冷僻的小家著作、稗官野史来问。哪知他对面那位正巧也是个爱读史书的,野史杂记之类对他来说倒比传奇故事有趣多了,平时当闲书读不知看过多少,又兼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周大人问来问去问他不倒,倒被他反问住了一次。这周监正倒是个有傲骨之人,对适才李大人近乎耍赖的行迹也颇为不齿,当下便干干脆脆地起身认了输。 至此群臣已连输两日,看梅长苏的眼神都有点变了。刚出书房就三三两两地议论去了,蔡荃看看和自己并肩而行,面色不知是喜是忧的沈追,忍不住道:“这个苏伍,比咱们想象的厉害啊。”沈追目视前方,半响才道:“你没看皇上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吗?蔡兄,我觉得,这赌约咱们怕是要输。”“才比了两日,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若不信,我俩不妨也赌上一赌。”“好,你说赌什么?” 注:礼天监海大大原著里提到的那个,替靖王挡了桃花运的机构。我没百度到相关资料,就套用了隋唐时期钦天监的设置。 第45章 沈大人和蔡大人究竟赌了什么无人知晓,但借着沈大人吉言,苏伍第三日,仍然无惊无险的全胜了。 而这一日除了安王殿下,书房中还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萧景琰刚刚说了句“开始吧”,门外的小太监便匆匆进来禀报,说小殿下带着飞流公子到了外头。 萧景琰挥挥手示意让他们进来,然后众臣就见皇长子萧牵着一个蓝衫少年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向他父皇行礼叩见。跟着他的两名太监满脑门汗,踏过门槛就伏地请罪,说小殿下听飞流公子说苏先生在书房中和人比试,便非要来看一看,怎么都劝不住云云。萧景琰道:“罢了,你们在外头候着就是。” 刚刚坐定的众人又纷纷起身给皇长子行礼,庭生也起身相迎,萧学着父皇的样子对群臣点头,嘴里nǎi声nǎi气地说着“免礼”。殿中许多大臣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皇长子,只见他白白胖胖粉嘟嘟的一个小人儿,却偏要学着大人的口气说话,倒有一大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庭生等他们见完礼,对萧景琰道:“父皇,让儿跟我坐一处吧。”萧景琰点点头,对萧道:“老实坐着,不许乱说乱动,不然就把你送回正阳宫去。”又对飞流道:“你坐苏先生旁边吧。” 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拉着飞流朝兄长走去,群臣也已反应过来这就是皇上那位江湖朋友,见他眉目英挺,一身劲装结束,只是神情冰冷,见了皇上也只潦草地躬了躬身,看来确是不懂礼数的江湖人。 沈追蔡荃却是识得他的,不久前知道他忽然进了宫,想起他的那位“苏哥哥”,还曾相顾唏嘘了好一阵。这时乍然见面,沈追忍不住在他经过自己面前时喊了一声:“飞流公子,还认识我吗?” 飞流顿住脚步,侧头打量他,然后一脸恍然地道:“西瓜大叔!” 不知当年往事的群臣都大惑不解,jiāo头接耳地互相询问这“西瓜大叔”是什么典故,沈追呵呵大笑,说道:“正是。”有心和他多说几句,此等场合却又多有不便,只得道:“你有空一定到我府上来做客。”飞流点点头,道:“问、苏哥哥。”说完也不管沈追听没听明白,径自朝前走了。 萧已在庭生身旁乖乖坐好,对他挥着手喊:“飞流哥哥,快来。”庭生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只能笑着向他点头。 飞流对庭生报以一笑,却不再挪步,心虚地转过视线去看梅长苏。梅长苏不禁哭笑不得,飞流天天都闹着要跟来看他和人比试,可他一来怕坐得久了飞流气闷不耐烦,二来怕万一有人对自己出言不逊态度恶劣,飞流拔拳揍人就不好收场了,所以怎么也不肯让他跟来。谁知今天大约是萧的风寒终于痊愈,跑去养居殿找他,不知怎么竟被他撺掇着一起来了。自家孩子长大了,会和自己耍小聪明了,梅长苏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生气,叹了口气对他招招手。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见飞流公子已站到了原本距他一丈左右的苏伍身旁,正拽着他的袖子不知在说什么,而苏伍则一脸无奈又纵容的笑意,轻轻拍了拍他手背,然后拉他坐下。 这场小chā曲结束,今日第一个上场与苏伍比试的官员忽然发现对面多了四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起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弄得他还没开口便不禁额头有些出汗了。 等到他起身认输时,就听小皇子疑惑地问他兄长:“庭生哥哥,他怎么起来了?”安王附耳对他说了句什么,小皇子立刻兴高采烈地对着苏伍鼓起掌来:“先生赢了!先生厉害!” 坐在苏伍身边的飞流手臂一抬,眉眼一动,似是要跟着鼓掌喝彩,却被苏伍及时一把按住,用眼神给制止了。而御座上的皇帝捧着茶杯似在细品滋味,等儿子叫嚷够了,才施施然说了句:“儿,不可吵闹。” 那官员面红耳赤地与下一位换了位置,只觉这几日败下阵的同僚中,以自己最为倒霉,怎么偏偏就挑中了小皇子驾临这天上去挑战呢? 他的下一位乃是近几年在金陵小有名气的风流才子,姓尹,现任中书省侍郎,考教的是风流才子的老本行诗词歌赋。正巧他面对的人曾位居琅琊公子榜首,天下第一个会吟诗作赋舞文弄墨的,两人你来我往地又是讲论又是联诗作对,比了将近一个时辰,彼此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感。尹侍郎自觉才思上略逊苏伍一筹,也不打算没完没了纠缠下去。最后准备认输前眼珠子一转,想要和苏伍开个玩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敢问公子,孔雀为何东南飞?” 殿中除了几个武将,其余文官们对诗词歌赋哪怕不是精擅,也总略知一二的,这《孔雀东南飞》又是市井间传唱极广的一首乐府,人人耳熟能详。但“为何东南飞”却是什么问题?莫非应该回答因为婆婆太恶,棒打鸳鸯?可这未免也太不lún不类,想是另有玄机……?一时书房中众人全都脸现错愕,一齐看着梅长苏,只等他作答。 梅长苏向尹侍郎举了举茶杯,微笑答道:“只因西北有高楼。”* 众人一愣之后,就有人拊掌叫妙,尹侍郎哈哈大笑,长身而起,端起面前的茶一口干了,道:“苏公子真乃妙人!佩服,佩服!” 于是第三日的比试,就在皇长子清脆响亮地“先生厉害”喝彩声中以苏伍再告全胜落幕了。 第三日比完,躬逢其盛的众人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自然是飞流和萧,一个因为苏哥哥赢了所以高兴,一个因为苏先生赢了高兴之余还因为飞流哥哥高兴而高兴,简直高兴到了十分。安王殿下其实心中也甚是欢喜,不过面上还要绷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冷漠姿态。 忧愁的则是与苏伍比试的众位大人,连输三日,就算第四日赢了也已足够丢人。更何况这三日比下来,任谁也看出那苏伍确实身负奇才,三日间六个人问得皆是不同领域的东西,他竟似是无所不知般都对答如流。到此地步谁还敢说自己上去就一定能赢?因此下剩的八位中,倒有六位快要愁白了头发。 而当朝天子,九五之尊的心中,此时却是喜忧参半的。喜的是小殊连赢三日,忧的却是小殊也连着生了三日气,自己连着抄了三日算经,睡了两晚矮榻,实在苦不堪言。但盼他今日赢得高兴,能免了自己独睡的责罚。 第四日上场的是剩下八人中不怎么忧愁的两位武将。这两位靖王旧部要和苏伍比试的缘故,却和其他人有些出入。别人考教的是苏伍是否够格教导皇子,这二位却是想看看苏伍是否够格陪伴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萧景琰当年带领这些部将南征北战十年之久,在军中威望极高,后来不声不响地一跃成龙,在这些旧部们的心目中乃是神一般的存在。所以他不肯纳妃也好,要与男子相爱也好,要让那无名无份的白丁教导皇子也好,他们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唯一担心的就是,听说那苏伍是个读书人,若是一点兵法武艺都不懂,整天文绉绉酸溜溜的说话,岂不要闷坏了皇上? 怀着这种心思,今天上场的第一位开口问的就是《孙子兵法》读书人嘛,也不求他懂得多精深,略懂点皮毛能和陛下聊聊天就行了。 梅长苏倒是有些诧异,这样纯背书的考法哪能看得出一个人在兵法上的造诣?何况《孙子兵法》这样兵家入门必读的书。若不是他深知萧景琰脾气,简直要怀疑这位靖王旧部是在他授意下放水来了。 一边诧异一边随口答了,对面那人精神一振,暗暗替自家陛下高兴,又胡乱问了些浅显的兵法常识,笑呵呵就打算认输,庭生在对面却沉不住气了知道这两人也要上场比试时他就存了看好戏的心思,满以为他们也会像自己第一次见苏伍那样拼命想些兵法上的难题来考教他,然后再被他轻轻松松地一一解答惊掉了下巴。谁知这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问得这么简单,若就这样认输了,那些文官们岂能心服? 当下咳嗽一声,chā口说道:“父皇,儿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萧景琰道:“有话就说。” 庭生便扭头对那武将道:“杨将军刚才问的这些,庭生不才,也能答得上来。苏公子既是将来要教导我的,若兵法上只是这等程度,恐怕……” 被他唤作杨将军的这位当年常在靖王府出入,和他也算颇为熟稔,这时见他忽然当众拆台,不禁愕然。萧景琰虽不知自己这旧部搞得什么鬼,但也担心他就这么认输难以服众,皱眉道:“朕平日叫你们多读兵书,你就是这样读的?会背《孙子兵法》就算懂兵法了?那这大梁的将军也未免太容易做了些。” 那旧部顿时大为惶恐,俯首道:“陛下,臣……” 萧景琰却不容他说话,接着又道:“你接着问,朕倒要看看太平了三年,我朝中将领到底有没有长进。若还是连庭生都觉太浅,你就给朕回军中养马煮饭去吧!” 杨将军这下哪里还敢轻忽,心道陛下这可是您的意思,一会儿把苏公子难倒了您可不能怪我。便打叠起肚肠拿些自己读兵书时遇到的疑难不解之处来问。 梅长苏虽不明白这位杨将军的用意,但庭生的心思还是猜得到一两分的,当下微微一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旁征博引滔滔不绝,把对面那位惊得嘴都快要合不拢了。 杨将军本有心放水认输,可这时反被他激起了好胜之心,心道我若连个文弱书生都考不倒,那不必皇上发配,先就要被同袍们笑话死了。但看苏伍对各家兵书确实十分精熟的样子,说不得,只好祭出杀手锏,拿已故林帅的兵法考考他。 林燮当年用兵如神,他的许多谋略战术在大梁军中广为流传,许多将领都或多或少会效仿借鉴,可后来赤焰案发,这林字就成了老梁帝心头逆鳞,谁还敢公然再提林氏兵法?也只有萧景琰不肯识时务,征战中照样时时用上林燮的手段,教导训练部属也与赤焰一脉相承,是以他旧部中军阶较高的几位,倒算是目前大梁国中凤毛麟角的林氏兵法传人了。 杨将军这时拿出来考梅长苏的,就是当年赤焰军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他详细说了两军相遇之处的地形,又道敌军三倍于我军,问如何取胜。 梅长苏听完不禁一阵怔忪,这场战他当然记得,那时他才十五岁,入赤焰军也不过一年,头一次遇到如此险恶的战事。林燮却丝毫不顾及独生爱子的安危,派他率小队人马轻骑诱敌,萧景琰放心不下,苦求父亲让他同去。两人一度被敌军围住,背靠背地杀出一条血路,萧景琰和他身上都留下了伤痕,只不过他的已经随着林殊这个身份,在梅岭烟消云散了。 忆起旧事,梅长苏难免有些感慨,抬眼朝御座上望去,却见萧景琰也正凝视着自己,想是也回忆起了那时的情形。杨将军见他不答自己问题,却去看着皇上,还道他被自己问住了,咳嗽一声正想说话,梅长苏却已回过神来,轻叹一声,说道:“敌众我寡,当对地形善加利用。”接着便将林燮当年的部署详细说了一次,只是他神思不属,倒也没再为了让庭生开心而故意显摆。但就是这样,也已把杨将军听得目瞪口呆,林帅打这场仗时眼前这个书生顶多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听说他还僻处北疆,就算是有所耳闻也不可能如此若合符节啊。 杨将军心中惊疑不定,忍不住也抬眼去看了看御座上的君主,就见他仍然眼望苏伍,忽地恍然大悟定是陛下私下里早就和苏伍谈论过吧。当年陛下年少,在林帅军中历练,当时诱敌的可不就是他和林家少帅两个吗? 想到这里杨将军不禁有些后悔,不该为了一时意气之争提起这事,只怕又勾起皇上的心头之痛。况且这苏伍于兵法上的造诣既已高到可以和皇上谈论林氏兵法了,想必……真是皇上的知音人吧? “陛下,苏公子熟读兵书,甚是高明,臣……问他不倒,这就认输了。”皇上要罚便罚,洗马也认了,总之不能再提和林殊少帅有关的事惹他伤心。 萧景琰回过神来,横了他一眼道:“出息!下一个是谁?” “皇上,是臣。”另一名武将站起身应道,萧景琰哼了一声道:“给朕打起精神来,若再敢胡乱敷衍,看朕怎么收拾你俩!” “臣不敢!”这位武将姓洪名震,此时已早把随便问问就认输的念头抛到了爪洼国,也不落座,自怀中摸出一张地形图,直接放在了梅长苏面前。梅长苏见那图上所绘地形甚是复杂,有山岭有河流,还有小片的树林和平地,不由自主地便开始在心中推演布阵迎敌之法。他身旁的飞流见这人忽然拿出一副画着许多古怪图案的画儿来,也凑近了细看。他一凑近,坐在庭生席上的萧赶忙也凑了过来,指着图上弯弯曲曲的线条道:“这是树!这是大河!”庭生追过来俯身抱住他,把他小手从图上拉开,哄道:“儿乖,别乱动。”然后自然而然地屈膝蹲下,也看起那地形图来。 梅长苏许久没见行军打仗的地形图,此时不禁技痒,也不去管几个孩子在闹什么,眼望着图纸问道:“不知敌与我人数如何?” 洪震本来还打算jiāo代几句开场白,听他这么一问干脆也省了,道:“敌众当如何?我众又当如何?” 梅长苏沉思着道:“若是我方人多,那就不但要赢,还要最大程度地赢。”修长的食指在地图上轻点,何处布阵,何处诱敌,又在何处迎击一一道来,他边说,洪震边问,两人说得热闹,先败下去的杨将军听得心痒难挠,在坐席上伸长了脖子动来动去,连蒙挚都忍不住探身想要细看。 萧景琰也自坐不住了,站起身说句:“想看的都围过来吧。”便率先走到梅长苏席前,蒙挚和杨将军也跟着起身过来,顿时将梅长苏身前的案几围了个严实。杨将军听了一会儿按捺不住,chā嘴讨论,萧景琰嘴角含笑,负手站在后头看着,并不阻止。又过一会儿连蒙挚都忍不住加入了进去,三个武将加一个苏伍,倒真有几分战前中军帐的氛围了。 几人从阵法讨论到兵力分布,又从兵力讨论到马匹粮草,间中夹杂着无数军中术语,把一干被晾在旁边的文臣听得莫名其妙。不过内容虽听不大明白,但三个武将不,蒙大统领很少开口,只能算两个半两个半军中将领说不过一个苏伍却是显而易见的。果然再过一会儿,那杨将军便道:“公子这样安排,真是天衣无缝。以多打少我也能赢,但要以这么少的耗损用这么快的时间赢下来,却是自问做不到。”说罢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的洪震道:“老洪,你想必也是做不到的,快认输吧。” 梅长苏赶忙道:“苏某这只是纸上谈兵,真到了战场上,还是全得仰赖将领们临机应变,哪里有什么万全必胜的战术。两位将军实战胜我百倍,万不可说这个输字。” 他这几句话听得洪杨二人胸怀大畅,顿时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洪震点了点头道:“公子如此谋略,不必太谦。我还想请教:以多胜少是如此,那以少胜多却如何呢?” 梅长苏手指着地图道:“此处平地分一半兵力设伏……”洪震诧异道:“平地设伏?” 梅长苏微微颔首:“平地。向这里依山傍河,就算是平地也必多灌木杂草,以主帅的旗帜为号,旗帜伏倒时全军贴伏在地,待敌人进入包围圈再举旗同时暴起。*” “可是敌军若数倍于我军,同时暴起也顶多只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一个措手不及就够了。对方自持人多,就算中伏也不会向来路退避,逼他们朝河的方向行进,河对岸弓弩手在前。这河不深,对方定不会抗着弓弩手与伏兵鏖战,必然要强行渡河抢占高处,待他们先头部队过了河,弓弩手向左右分两队迅速撤开,让埋赴在山坡上的人马做矢锋阵*,这里定要快准狠,趁他们一部分还在水中无法整队,前后夹击乱其阵脚。弓弩手撤开后借地势掩护,可摇旗鸣鼓,虚张声势,敌军连中两次埋伏,正不知我方虚实,若能趁此时机让对方误以为我军只是假作人少示弱诱敌,多半会军心动摇,无意恋战……” “咱们就趁胜追击,在河里煮他妈的一锅饺子!”杨将军左拳一砸右掌,大声接口,忽地想起这是在御前怎可如此粗鲁,赶忙缩了缩脖子道:“臣失仪,皇上恕罪。”萧景琰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梅长苏垂眉敛目侃侃而谈的模样,哪有空理会他,随意摆了摆手不语。 洪震凝视着地图默默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公子所说那个全军贴地埋伏之举,虽然高妙,但若有一人不遵号令便会导致满盘皆输,未免……” 梅长苏淡淡一笑:“敌众我寡,生死关头,将军带的兵若连这等简单号令都不能遵守做到,那依苏某看……还是不必带出去打仗了。” 洪震一凛,点头道:“公子说得是。再精妙的战阵,若将领驭下不能如心使臂如臂使指,那也是白搭。” 梅长苏道:“善用旗鼓,十夫长只驭十人,百夫长驭十夫长,号令层层向下,权责分明,当可事半功倍。” 洪震侧头想了想,霍地起身道:“对!若各级将领用不同旗帜……”他扭头去看萧景琰,竟是满脸喜色,叫道:“皇上!”萧景琰嘴角微扬,道:“你下去细想,想好了拟折子呈上来再说。”洪震大声道:“是!”直起腰来已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扯了身旁的杨将军一把道:“臣认输了。臣等告退。” 萧景琰道:“急什么?听听两位中证的意思。” 柳澄依旧笑眯眯地道:“臣没有异议。”蒙挚却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看着梅长苏,直到萧景琰问了他第二次才恍然道:“臣、臣也没有异议。” 请一定要看备注的分割线 注1:“孔雀东南飞西北有高楼”这个典故,据说是1935年陆佩如在博士论文答辩上与主考官的对答,我还听过一个版本说是北大的哪位大拿论文答辩……总之就是一个逼格很高的脑筋急转弯。《孔雀东南飞》是汉乐府,《西北有高楼》是汉古诗十九首之一。主要是为了表现苏兄风雅机敏,穿越什么的请大家不要追究(你们总不能指望我原创吧…… 注2:矢锋阵古代阵法,常用于快速进攻。百度可得。 注3:全军贴地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伏,和以旗帜层层指挥的阵法,都是清代太平军用的穿越X2,苏兄就是这么牛掰(你们总不能指望我原创again…… 第46章 得知苏先生这一日又是大获全胜,养居殿中喜气洋洋,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几个小宫女欢天喜地的语气,倒像是之后三日都不存在,大局已定似的。连一向端严自律的皇上,都在午膳时命人取了酒来,要和先生喝几杯庆祝。 相比之下倒是苏先生本人最为淡然,不过陪着陛下饮了两杯,便道皇上下午还要处理政事,午膳不宜多饮,叫人将酒撤了下去。 小棠端着撤下的酒壶杯盏出来时,忍不住对侍立在外头的小文道:“苏先生时时都在规劝皇上以国事为重,从来不怕扫了皇上的兴惹皇上生气,怎么那些官儿们还说他是什么狐媚惑主?” 小文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小棠怒道:“好好说话!拽什么文?” 小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意思是说,连周公那样的圣贤都难免被人误解。何况苏先生?” 小棠翻了个白眼:“凭什么周公被人误解苏先生就得陪着?苏先生哪里不如他了?那些人不过就是嫉妒皇上待苏先生好,胡乱给他安罪名罢了!待先生连胜七日,看他们还有什么脸瞎说!哼!”说罢一拧身,端着盘子气哼哼地走了,留下被她的逻辑惊呆的小文在后头憋出一声叹息:“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二人在外面说话,没留神殿门没关,里头又清净,听得一清二楚。萧景琰绷不住笑出声来,道:“这才真是近朱者赤,小文伺候了你几个月,竟也满口之乎者也的了。” 梅长苏也忍不住好笑:“他先前见我读书,吞吞吐吐地问我借,我便拿了几本浅近的给他,没想到他还真用功。” 萧景琰见他虽在说笑,但一直有些神思不属,想了想,亲自起身关了殿门,低声道:“今天老杨倒给我提了个醒。林帅的兵法如此精妙,咱们何不整理出来,刊印成集在军中颁行。将来流传后世,也算告慰林帅在天之灵。” 梅长苏今日确实是被那两个武将勾的想起了许多旧事,但他向来内敛,更不愿萧景琰陪着伤感,所以只字未提,没想到他竟还是看出来了。 父帅含冤战死,许多精妙法门战术还没来得及传世,确实是他毕生憾事。当下站起身向萧景琰拱手长揖,庄容说道:“我代先父谢过陛下。” 萧景琰侧身不受,扶了他胳膊道:“林帅戎马一生,为大梁立下无数赫赫战功,最后却……是我萧家欠他的,怎当得起你一个谢字?” 梅长苏抬眼看着殿中的大梁,半响才幽幽叹道:“上一辈的恩怨,不必再提了。今日你有这份心,我无论如何都该谢谢你的。” 萧景琰看他神情郁郁,不愿他再想旧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先生既有心谢我,那今晚便别再让我睡外间那又冷又硬的矮榻了吧?” 梅长苏推开他,凉凉地道:“当年在军中什么石滩乱草地没睡过,如今锦枕玉垫的,倒嫌硬了?臣觉得陛下今天在书房教训杨将军的话很有道理,虽然是太平年月,也该居安思危才是。还请陛下继续独宿,就当磨练心志吧。” 萧景琰不依不饶地黏上去耍赖:“温柔乡英雄冢,朕沉溺后宫,还不都是你的错?” 梅长苏终于红了脸,手肘朝后一顶,撇嘴道:“既如此,我更不敢亲近陛下了。”说罢双手将他推到殿门口,“快去做你的正事,我还得想想怎么应付明日那两位大人,没空陪你胡闹。” 与此同时,慈安宫中。小梨正将一张请安求见的折子呈给静妃,口里说道:“自从皇上那天在朝上说了那番话,每日里求见娘娘的夫人们可越来越多了。今儿这都是第三张了。” 静妃接过来随手翻开,闻言淡淡一笑:“今日苏先生又赢了吧?” 小梨道:“是啊,听说今日是和两个武官儿比试呢,那位苏先生看模样文文弱弱的,竟然连兵法也这么通达。”说着抿嘴嘻嘻一笑,“难怪皇上当宝贝似的……” 静妃扫了她一眼,小梨立刻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下去。静妃看着那折子,轻声道:“宋御史的夫人……这宋铮,也不在那十四人之列。”小梨没听清楚,问道:“娘娘说什么?”静妃一笑,随手将折子放在一边,道:“没什么。去回了吧,哀家这几日不想应付她们。”顿了顿又道:“这几日求见的折子都收好,还有用。”说罢低头去看桌上的yào材,小梨虽然心存疑惑,也不敢问还有什么用,应了个“是”字便转身出去传话了。 静妃翻检着yào材,嘴角微微含笑她岂不知这些诰命夫人们想给自己请安问好是假,替她们的夫君老爷做说客才是真。大臣们朝上劝不动皇帝,便将脑筋动到了后宫自己这里,盼着自己出言劝阻,最好还能弹压弹压那个苏伍。 眼下苏伍连赢四日,这些人只怕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这几日递折子请见的却都不是参与赌赛那十四位大人的夫人,倒也好笑。 静妃这番猜测其实八九不离十。部分认为苏伍即使真的才华出众那也是有才无德的朝臣,一开始便觉得和他赌赛不妥,只不过当时被皇上用言语将住,若说不赌倒像是怕了那男宠似的。而天子登基后简拔上任的那群同僚又多是书生意气极重的,还不等他们说话便上蹿下跳的应战了。 无计可施之下想到皇上一向最是孝顺,太后虽然向来不大管事,但天下哪个做母亲的会希望自己儿子沉迷男色耽误子嗣?让夫人们进宫去给太后剖析剖析当下的厉害关系,她老人家定不会像从前一样放任不理。 及至苏伍连赢四日,这几位大人们更是如坐针毡,恨不得亲自冲进宫去向太后跪地哭求。皇上专宠男色已够荒唐,若是再将皇子们jiāo予那男宠教导,他们这些曾经犯颜直谏的老臣将来哪里还有立锥之地?但盼太后即使不能把苏伍赶出宫去,至少也顾惜自己的亲孙子,别让苏伍和他接近。若能顺便再给那苏伍立立规矩,免得他日后恃宠而骄,挑唆着皇上秋后算账什么的就更好了。 可惜他们算盘打得再响,无奈何太后不肯接招,每日只推身体不适,一直到赌赛的第六日上,仍旧是谁的面子都不卖。 更叫人着急的是,苏伍依然未尝一败。 小皇子还是每日携着那江湖少年前来,动辄就给苏伍鼓掌叫好。安王殿下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模糊,坐在那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聆听,可是和他同席小殿下每次喝彩的时机都那么刚刚好,叫人不得不起疑心…… 而皇上本人,从头到尾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就没变过,似乎不管苏伍怎么赢,赢了谁都是天经地义,一点不值得惊讶一般。 第六日还有个叫众臣哭笑不得的小chā曲沈追手下一个姓秦的小侍书,千求万求的请他代奏,想到书房来面圣。沈追还道他是好奇,毕竟这场赌赛也算前无古人,哪个读书人不想来开开眼?这秦侍书虽有些呆气,但平时做事甚是认真仔细,沈追也就应了。 萧景琰自是无所谓的。及至众人行到书房门口看到已候在那的小侍书,才想起这不就是曾经帮自己鉴别过梅长苏字迹的那位,对他笑道:“沈追跟我说了,我还道是谁。你是真有事见朕,还是来看热闹的?” 秦侍书诚惶诚恐地行完礼爬起来,回道:“不敢,不敢。臣……那个,臣是有个问题,想请教皇上。” 萧景琰眉头一挑,奇道:“什么问题?” 秦侍书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当日曾叫臣鉴别过两个人的笔记,臣斗胆,想问那些字画……是不是、是不是就出于苏公子之手?” 萧景琰微微一怔,倒没想到这小小侍书竟然如此大胆,这些涉及皇室内帏的事情,一般人知道了都当不知道,避之唯恐不及,他倒好,竟然巴巴的跑来当面问自己。不由得好奇他此举的用意,道:“正是。但你怎么知道的?” 那秦侍书顿时两眼放光,那副欣喜若狂的模样倒把萧景琰吓了一跳。 “臣猜的。陛下刚叫臣去看了那些字画没几日,宫中便传出苏公子之事……这几日又听和苏公子比试的众位大人说他才学惊人,臣想……那些字画明显是出自男子之手,皇上后宫中有此手笔的,除了苏公子还有谁,所以就、就冒昧来了……” 萧景琰点点头,心道你也不算太傻嘛,问道:“那你今日是想?” “那、那个、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那个……”秦侍书脸现忸怩之色,期期艾艾地这个那个了一阵,才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般一口气说了出来“臣想求一副苏公子的墨宝!” “……”原来是个爱字成痴的书呆子。萧景琰默默在心里下了论断,面无表情地答道:“等会儿比试完了你自去向苏公子求。” 于是当日在场的众人几乎都注意到了那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户部小侍书站在墙角,用一种登徒子看绝色美人,老饕看珍馐佳肴的目光盯着苏公子,那表情几乎可以用垂涎三尺来形容。而苏公子被他盯得心头发毛,对答过程中几次走神,简直怀疑这是群臣久战不下,想出来对付他的古怪新招数。 等两场比完,皇上刚说了一句“诸位自便吧”,秦侍书便迫不及待地扑到苏公子席前。众人都甚是好奇,纷纷站住了看他意yù何为,梅长苏则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飞流。秦侍书丝毫不知自己只差一点便做了人形纸鸢,自顾自狂热而语无lún次地向梅长苏表达求墨宝的愿望。 梅长苏面带惊愕地听了半天才搞懂他在说什么,也即刻猜到这大概就是景琰提过的那个他招来鉴别自己笔迹的人,心道原来是个字痴。他自己也是爱字之人,对这大有呆气的小侍书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微笑道:“墨宝二字可不敢当。秦大人如此错爱,苏某只好献丑,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秦侍书喜不自胜,连道:“哪里哪里,公子太谦了。自从上次皇上给下官看过几幅公子的字画,下官就无日或忘,时时都在想要是能亲见写字之人就好了。谁知今天竟真的有幸,实在是……实在是……” 萧景琰这时已踱到梅长苏身旁站定,命人取了笔墨纸砚来。梅长苏复又坐下,悬腕落笔,秦侍书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纸面,俨然已入物我两忘之境。 围着看热闹的大人们早互相打听清楚了这位是谁,又听他刚才颠三倒四说的那几句话,似乎从前便见过苏伍的笔墨,这倒奇了,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是怎么和深宫中的红人搭上线的?今日突然出现,莫不是沈大人授意,叫他来和梅长苏比书法?虽然跟事先讲好的规矩不合,但众臣连输六天,均觉事急从权,只要皇上不反对,那也就不必拘泥这些小节了。 想到这众人的视线自然都投向了这位的上司沈追,沈大人摇头苦笑,拉着蔡荃先行告辞而去。余下的人抱着重重不解和一线希望,一直观望到梅长苏写完字,秦侍书却完全没流露出要和他比试什么的意思,捧着那字幅左看右看,摇头晃脑,时不时伸出食指在空中虚描,不但压根没搭理周围一圈比他官职大许多的重臣,连就站在他跟前皇上显然都已被忘到九霄云外了,众人这才明白这书呆哪里是来叫阵的,分明是给对方助阵来了。 到了赌赛的最后一日,满朝臣子,以文官尤甚,都有些像霜打了的茄子。到了这一步,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苏伍才学确实不在这朝中任何一人之下。唯盼今日压阵的蒋老夫子能赢一场,好歹给朝臣们挽留几分颜面。 众人寄以厚望的蒋老夫子乃是宗学的夫子,当年也是一代鸿儒,与太傅黎崇曾是莫逆之jiāo。后来黎崇被贬,他苦谏无果,反被萧选夺了官职,若非他母亲乃是郡主,只怕也已死在贬谪之路上。他心灰意懒之下从此闭门谢客,再不问朝堂之事。直到萧景琰继位,亲自登门去请,他才看在这位年轻天子替赤焰军和祁王翻案的份上勉强答应重出。 老先生姜桂之xìng,老而弥辣,一开始听说要他去和皇帝的男宠比试,差点把上门请他的同僚用扫帚打将出去。后来听明来龙去脉,觉得满朝臣子的脸面加上皇子的教导培养,果然是事关重大,这才应承下来。 他可不知自己和这苏伍其实渊源颇深,当年林殊在黎崇座下听讲时没少和他打jiāo道,彼时他未经变乱,脾气十分温和,还时常替捣蛋挨罚的林家少帅求情。 梅长苏虽然早知最后一日会对上他,但亲眼看到当年精神矍铄,笑容明朗的蒋夫子如今已霜雪满头,老态龙钟至此,还是禁不住心酸。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说道:“请先生赐教。” 蒋老夫子睨了他一眼,心道这男宠倒跟他想象的那般男生女相,妖娆造作的模样有些出入,礼数也还算周全,却怎地如此不知自爱? 他自持身份,雅不yù和这种人多说,哼了一声坐下,便直接开始发问。 众人把心提到嗓子眼听着,却听苏伍姿态恭谨,措辞客气,但依然是每一个问题都对答如流。过得一会儿蒋夫子不禁微露惊讶之色,忽地话头一转,问道:“你听过黎崇老先生之名吗?” 梅长苏听他提到亡师,语气更是庄重,道:“家父早年曾有幸在黎老先生教坛听讲,学生幼承庭训,对黎老先生也是万分钦佩的。” 蒋夫子瞪眼道:“哦?敢问令尊大名,说不定与老朽还是旧识。” 梅长苏道:“家父只是边鄙野村中一个不第学究,哪里有幸认得先生?” 他不肯说,蒋老夫子也无可奈何,瞪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站起身叹道:“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难得。” 梅长苏跟着起身,正要说话,蒋夫子又看着他连连摇头,道:“可惜,可惜。” 群臣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地去看皇上的脸色任谁都明白他这“难得可惜”四字评语的意思,难得自是苏伍的才华难得,可惜却是可惜如此才华却他屈居后宫。但能侍奉皇上本该被视为三生有幸之事,怎么能说“可惜”,倒像是指摘皇上浪费人才似的。这话可算大不敬,又是当面给苏伍难堪,要是皇上动起怒来…… 庭生心中一紧,只怕老头这话戳了苏伍痛处,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他,却见他正微微侧身,双眼凝视着父皇,嘴角挂着点似有若无的微笑,同时以极小的弧度轻轻摇了摇头。庭生下意识地抬眼向御座上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父皇也正凝视着苏伍,原本紧绷的脸色一点点软化,眼中那似乎是担心又似乎是愤怒的情绪慢慢被温柔取代那种只有看着苏伍时才会流露出的温柔。 明明书房里挤满了人,他们两人相距也不算近,但庭生这一瞬间却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被他们排除在外,两人的眼中除了对方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和事。 也是在这一瞬间庭生确定了,父皇绝不只是把苏伍当成谁的替身而已。 第47章 蒋老夫子不解风情,也不大懂得看脸色,说完他要说的话后对着御座一揖到地,然后极干脆地转身走了。 群臣觑着皇上脸色如常,并没有怪他无礼的意思,松了一口气之余,忽然想到己方这就算输了,而且是输得彻头彻尾,毫无转圜余地,一个个脸色不禁又都古怪起来。 萧景琰扫了一眼下面神色各异的臣子们,看到宋御史缩在最下首一席上,此时脸色灰白,难看到了极点。似是感应到他目光,宋铮抬起眼睛,和他视线一对便浑身一哆嗦,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 萧景琰微微冷笑,他原是憋着一股气,专等着此刻打算好好问问以宋铮为首的几位张口男宠闭口佞幸的大人对这七日赌约的结果有何感想。可这时眼见宋铮这落水狗般的神态,反而不屑于与他多说了。心道反正以这等小人的脾气,定会觉得自己失了圣心,又得罪了皇帝身边最红的红人,从此后整日担心自己和小殊跟他算账。就让他去惶惶不可终日,自己何苦跟他逞口舌之快,倒显得格局和他一般狭窄似的。 当下示意两个中证宣布结果,打定了主意今天下午要闲散半日,就赖在养居殿和小殊饮茶聊天好了。 柳澄与蒙挚一同宣布了苏伍取胜,小皇子又要跳起来拍手叫好,梅长苏深知做人留一线的道理,这个时候不论如何不好再让群臣难堪,急忙悄声叫飞流把萧带出去,庭生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顺势站起,对萧景琰躬身道:“父皇,儿臣先送儿回正阳宫吧。” 萧景琰点点头,庭生便和飞流一边一个携了萧的手出去。群臣互相看看,都觉脸上无光,心中无趣,也纷纷向萧景琰行礼告退。 蒙挚独自慢慢走在众人后头,梅长苏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自己面前经过,想起从前那个“小殊长小殊短”待自己如兄如父的蒙大哥,不免有些怅然,视线不自觉地追着他出了书房。 不知何时已走下御座踱到他身边的萧景琰忽然扬声道:“蒙卿。” 蒙挚停步回头,躬身道:“臣在。” 萧景琰道:“你今日不当值,不必急着出去了。难得今日高兴,随朕去养居殿用膳吧,咱们都闲散半日,聊天饮茶,陪飞流过招,你看如何?” 蒙挚怔了怔,不自觉地瞥了梅长苏一眼,道:“自是但凭皇上吩咐。” 三人出得书房,就见萧拖着庭生迎了上来,叫道:“父皇,儿不要自己回正阳宫!儿要和飞流哥哥庭生哥哥出宫玩!”原来这几日比试过后庭生都带着飞流去自己府上玩耍,却以萧年幼不肯带他同去。他已委屈了许久,只是碍于母后严命不敢找父皇耍赖胡闹,今天听庭生哥哥说苏先生大获全胜,父皇一定龙心大悦,又实在太想跟两个哥哥一起,于是决定冒着回正阳宫被打手心的危险,怎么也要向父皇求上一求。 萧景琰确实心情甚好,俯身牵了他手笑道:“你还小,出宫玩可不行。”眼看萧小嘴一扁,一双大眼中水汽迅速凝结,才又道:“不过父皇可以叫庭生哥哥和飞流哥哥在宫里陪你玩,好吗? 萧顿时笑逐颜开,拉着父亲的手连连摇晃:“谢父皇!谢父皇!”又伸长胳膊把庭生也牢牢抓住,扬起的小脸上一派“看你这下朝哪跑”的得意。 养居殿后头的御花园,由于今上好武的缘故,辟出了好大一块空地供他舞刀弄剑。空地周围高树环绕,树下也设了锦垫案几。今天人多热闹,宫人们又加设了几张席桌,几人在树下席地而坐,饮茶闲聊,竟硬是在这深宫中找出几分野趣来。 蒙挚刚刚与飞流打了一场,坐回席上休息。萧景琰看他们打得酣畅,也不禁技痒,叫了庭生下场,要“看看他的进益”,飞流站在一边掠阵,他当年教导过庭生几天剑法,此刻颇有几分“一日为师终生为师”的架势,不住口地批评“太慢!”“右边!”“小心下盘!”“唉……笨!”萧在一旁大呼小叫地跟着凑热闹,一时鹦鹉学舌地跟着飞流叫嚷,一时又喊“父皇加油”“庭生哥哥加油”,立场十分之不稳定。 庭生武艺本就不如萧景琰,再被他二人此起彼伏地乱嚷一通,心烦意乱之下不过几十招就被对方欺身靠近,剑刃架在了脖子上。 庭生忍不住瞪了萧一眼,剑尖向下拱手道:“儿臣不是父皇的对手。” 萧景琰一哂:“小子,你才多大?”瞥了旁边起哄捣乱的二人一眼,又道:“真到了战阵之中,周遭比这吵闹十倍百倍,到时你也分心受扰,那就只有洗干净脖子等人来砍了。” 庭生顿时大觉惭愧,脸都红了,低头道:“父皇教训的是。” 萧景琰撤剑后退,道:“再来。” 坐在一旁的蒙挚听着两柄裹了软革的训练用剑不断相jiāo发出的卟卟声,心不在焉地只想着赶快找个什么借口离宫回府。他完全不懂皇上今日把他叫进宫来的用意。过招喝茶什么的,哪天不行,非要选苏伍赢了满朝文武这种特殊的日子?何况自己还是个挂名的中证……一想到明日不知有多少同僚要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地找他问东问西,就觉得头都大了。 他如今不想和这位处处透着古怪的苏伍有太多牵扯。虽然在宫外与他初次见面后印象甚好,但一则他虽无名位,但也是皇上后宫中人,自己一个外臣不便与之结jiāo;二则是知道萧景琰对他怀着荒唐的揣测,心中也就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一边告诉自己皇上这是太过思念林殊,又没亲眼看到他……不肯死心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一边又忍不住想如果真的小殊没死,如果苏伍真的是他,那该有多好。 那天听苏伍讲论兵法,莫名地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细细想来,当年和梅长苏在梅岭前线中军帐中,不是日日听他这样淡然而笃定地运筹帷幄吗? 当听到苏伍对林帅当年一场并不如何出名的战斗的部署指挥都说得丝丝入扣,种种细节犹如亲历的一瞬间,他几乎也要怀疑……怀疑…… 但怎么可能?小殊是他亲眼看着咽气,亲手收敛入棺的,那大胜过后却无人欢呼庆贺,只余一片哀声和满目血色的中军帐他还历历在目……林殊已死,林帅的兵法和当年旧事,定然是皇上告诉那个苏伍的,这人才华出众,记得清楚明白也不出奇,自己怎能跟着皇上犯糊涂呢? 耳听一声轻叱,比武场上的萧景琰已将庭生的长剑震落,正在指点他,蒙挚抬眼望去,见他脸上汗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嘴角含笑,目光柔和,跟自己刚回京时那个形销骨立,终日面无表情的君主已判若两人。仔细想想上一次见到他这般表情,大概都是十多二十年前了。那时赤焰军还是国之铁壁,今上还是颇受宠爱无忧无虑的小皇子,而小殊……小殊还是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 那个时候,景琰和小殊,七皇子和林少帅,他们两人的名字称谓在旁人口中总是连在一起出现的。可谁知世事变幻,二十年后,小殊不在了,曾经亲热地唤他们“景琰小殊”的那些人也所剩无几,就只余一个称孤道寡的九五至尊…… 想到这里蒙挚不禁一声轻叹,忽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执着茶壶将他面前的杯盏续满,蒙挚一惊抬头,见为自己续茶的人竟是苏伍,连忙起身拱手,口中道:“怎能劳烦先生,我自己来就是了。” 梅长苏放下茶壶轻叹一声:“当初在宫外把酒言欢,又同历险境,小弟还以为和蒙大统领已是朋友了。如今看来……”他自嘲地摇头一笑,“原是小弟痴心妄想,蒙大统领何等豪杰,怎会和我这样的人结jiāo。” 刚刚坐下屁股还没落稳的蒙挚闻言又腾地站了起来,急道:“苏先生何出此言?我只是、那个……” 梅长苏抿了抿唇,低声道:“蒙大统领可是也觉得,我以男子之身与皇上……是个不知礼仪廉耻的人?” 蒙挚急得只yù捶胸顿足,他本就不擅言辞,这时更加语无lún次,来来回回只会说:“不是……怎么会?当然不是、你那个……”最后重重“唉”地一声,道:“苏先生,我一介武夫,不会说话,你别见怪。我并非不想与你结jiāo,只是你如今……你是皇上……那个,那个、心爱之人,我乃是外臣……” 梅长苏不待他说完,展眉一笑,道:“那如此说来,大统领并非因为瞧不起我才不和我来往的?” 蒙挚把头摇得犹如拨浪鼓:“不是,当然不是。我怎会瞧不起先生你?” 梅长苏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大统领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我大梁声威赫赫的战神将军,苏某向来十分仰慕,大统领既不嫌弃,以后没外人在场时,你我就兄弟相称如何?” 蒙挚大是为难,支吾道:“这个……这个怕是不妥吧……君臣有别……” “我又算什么君了?蒙大哥休要取笑。”梅长苏摇头莞尔,竟已自顾自地叫起“大哥”来。 蒙挚张口结舌地站在当地,心中只觉十分不妥,却又不知如何说才不会让苏伍疑心自己是瞧他不起。梅长苏见他抓耳挠腮的模样,忍不住噗地一笑,道:“就这样说定了。蒙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教你被人议论的。” “我倒不在乎旁人议论……” “议论什么?” 两人转头一看,萧景琰正大步从场中向他们走过来,三个孩子犹自围做一堆,飞流手中执剑,一脸严肃地不知再对另外两个说什么。 梅长苏笑眯眯地道:“我刚刚和蒙大哥说定今后要兄弟相称。蒙大哥说他不在乎旁人议论。” 蒙挚大窘:“皇上,苏先生抬爱,臣……” “不是说好兄弟相称,怎么又叫‘先生’?”萧景琰似是浑不在意,在梅长苏身边坐下自己倒了杯白水灌下去,又奇怪地瞥了蒙挚一眼,“你站着干嘛?” 蒙挚只得坐下,心道皇上和这个苏伍在一起时,真是越来越不像个皇帝了……这苏伍也是,当着他面就跟皇上满口“你你我我”起来,倒真是没把他当外人…… 但瞥了一眼皇帝嘴角始终挂着的那点轻松的笑意,不禁在心中暗叹:罢了,逝者已矣,活着的这个能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场上传来萧的笑声,原来飞流一只手拦腰将他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替他扶着他双手抱着都有些拎不动的他父皇刚刚扔下的剑,正假装跟庭生比武。庭生左手捏诀,右手持剑斜引,似模似样地刺将过去,只是速度不知慢了多少倍。飞流握着萧的手横剑挡开,顺势还了一招。两人假模假式地比了几招,飞流不耐烦起来,对庭生喝道:“快些!”说罢抱着萧腾身跃起,一剑当头劈下,庭生不敢怠慢,迅速移步招架,两人渐渐地越打越快。只是庭生跟飞流的功夫实在相差太远,飞流怀中虽抱了一人,但小小幼童没什么重量,丝毫没妨碍他如鬼如魅的身法。总算他还记得这是在陪小弟弟玩耍,不是真的打架,而且要顾着怀中这小人的安危,所以只是绕着庭生纵跃,偶尔闪电般刺出一剑,庭生若是来不及抵挡,他也就即出即收。庭生十数招后就被他转得眼花缭乱,索xìng也不费神抵挡了,随手胡乱挥剑,口中“嘿!”“哈!”地叫嚷,只为逗萧开心而已。 萧只觉从打出娘胎来再没玩过比这更有趣的游戏,倒似是被飞流带着在飞一般,尖叫中夹着大笑,连树顶的鸟都被他惊飞了。 这时高湛领着两个小宫女来给几人送点心,见了这一幕赔笑道:“小殿下他们玩了这么久怕是也饿了,要不要老臣去请他们来用些点心?” 萧景琰摇头道:“不必,他们玩累了自会过来。”拈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随口道:“御膳房的点心跟母后做的相比,还是差远了。” 高湛垂眉敛目,笑道:“谁说不是呢?”顿了顿又道:“不过听说太后她老人家前几日身子不适,今天又忙着接见诰命夫人们,怕是暂时没时间……” 他话未说完,萧景琰已瞪眼道:“母后身子不适?!怎么没人跟朕说?” 高湛连忙道:“老臣也是听说,太医院既没来禀报,只怕是讹传也是有的。” 梅长苏忽然轻声道:“高公公刚才说,太后今日忙着接见诰命夫人们?” 高湛暗暗吁了口气,心道果然还是苏先生水晶心肝,一点就透。 “可不是吗,听说来了十多位呢,都是这几日上折子请见的。太后本来一个都不见,今天不知为何忽然通通请进宫来了。” 萧景琰和梅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苏对望一眼,这时也已明白过来。他们与朝臣闹了这一出,有人想另辟蹊径求太后出头也不出奇,但母亲之前本来都称病推了不见,为何今日又……? 他只怕那些替自家夫君来做说客的夫人们对母亲胡说,若是母亲信了她们一面之词而对小殊存了芥蒂那可怎生是好?当即站起身来,道:“摆驾慈安宫。” 梅长苏赶紧一把拉住,也站起身来劝道:“太后难得请夫人们入宫来热闹热闹,都是女眷,皇上去了怕是诸多不便。要给太后请安,明日再去不迟。” 萧景琰看看他,略一迟疑,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道:“可是我担心……” 梅长苏微微摇头,道:“不必担心。静姨岂是那种耳朵根软,随意被人挑唆之人?何况你这时急急火火地赶去又能做什么?难道当着太后为了我和那些夫人们争辩吗?不如静观其变,明日早朝后再去请安便了。” 萧景琰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是。那咱们今日就任事不管,晚上叫他们去取几坛好酒来,你可不许再拦着我不让喝。” 梅长苏唇角一扬,轻笑道:“我陪皇上尽兴就是。” 第48章 其实不单萧景琰和梅长苏心中忐忑,受召来到慈安宫的诸位夫人,也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太后突然传召,她们匆匆忙忙入得宫来,却发现太后不止传召了自己一人,而且不单皇后已端坐在太后身侧,还有两个身着妃子服饰,年龄三十上下,垂眉低目的女子坐在下手。 不用猜也知道,这二位是今上那两个从靖王府中带入宫的侧妃,只是这两位娘娘平日就好像聋子的耳朵,不过是个摆设,从来也没露过面,太后今日把她们也叫来,莫非是要合整个后宫之力,准备收拾那个男宠了? 可是看太后面带微笑,一派慈和如昔,又不像是要收拾谁的样子。夫人们互相看看,因为来得匆忙,事先没能提前商量,此刻谁都不愿做这出头鸟,只得全都按捺住了,先坐着家长里短的闲聊。 一时人来齐了,太后细声细气地向众人问好道乏,言道多谢各位惦记哀家的身体,今日觉得爽利些了,便请各位进来热闹热闹。又道慈安宫的后花园中,几树木芙蓉开得正好,待会儿咱们一起赏花去。 她一边说,一边就有宫女流水价的端上香茶细点,皆是宫外见不到的。自然有人凑趣夸赞,一直端坐一旁的柳皇后便微笑道:“这茶是母后自己调制的,加了润肺清心的yào材,这个时节喝是最好不过。” 立刻就有人接口赞道:“难得的是全没yào味,还满口余香呢。” 又有人道:“常听说太后这里的点心是一绝,只恨平时没那个福气,今日定要多吃几块,好回去跟他们说嘴。” 众人便都捧场地笑了起来,太后也笑道:“知道你们喜欢,哀家特意叫他们多做了些,待会儿一人带一盒回去慢慢吃。” 夫人们纷纷谢恩,又说笑一阵,太后便叫众人陪她去赏花。 她口中的“几树”木芙蓉其实有好大一片,这时节正开得鲜艳。碗口大的粉色花朵缀满枝头,远远望去一片云蒸霞蔚,确是美不胜收。 太后领着众人边走边道:“这是蜀地好些年前进贡的醉芙蓉,花开后每日早午晚颜色都不一样,清晨是白色,过了午后便成桃红,傍晚就又变作深红色的了。这花儿金贵难得,又极怕冷,花匠们想了多少法子才好容易养活了,但往年也就怪可怜的开那么零零星星几朵小花,今年想是天气和暖,竟开得这么好了。” 其实芙蓉花虽美,夫人们又哪有心思观赏,当下就有人试探着赔笑道:“臣妾听说草木皆是有灵xìng的,这花儿突然开得这么好,宫中怕是要有喜事。” 太后微微一笑:“承你吉言。” 说话那人愕然,皇上当着文武百官宣告他今后不再纳妃,铁了心要专宠一个男子,这宫中哪还能有什么喜事?她本意是起个话头,好让太后顺势提起此事,谁知太后淡淡回了这么一句就没了下文,倒叫她不知该怎么接口了。 幸好旁边还有机灵的,紧跟着道:“但臣妾听说凡物反常必为妖,别是宫中有什么妖孽作祟吧?” 她此言一出,其他夫人顿时都报以赞赏的眼光那苏伍可不就是个妖孽吗? 谁知太后掩口轻笑,倒好似她说了句凑趣的笑话一般,摇头道:“哪来的这许多妖孽?你是平日里戏文看多了吧。你们大概不知道,这木芙蓉可是好东西,它的花瓣、叶子、根须皆可入yào, xìng平味辛,有清热、凉血、解dú、消肿、排dú之功。哀家宫中有用它制的玉露散,清热除烦、和中止泻是最好的,你们谁若有用,待会儿就拿一瓶走。” 众人只得唯唯以应,皇后似是对这芙蓉花极感兴趣,搀着太后的手细问它如何入yào,能治何病,太后也十分耐烦地一一说来。夫人们跟在后头听她婆媳二人背医书,竟是没再寻到chā嘴的机会。 逛完花园,一行人又回到慈安宫,宫人们已重整杯盘,换了新茶添了果点。众人坐定,心道这下总该说正事了吧?可太后竟似真是只是急诏她们入宫来饮茶赏花闲聊的,一会儿夸奖这位夫人带的香囊手工精巧图样别致,一会儿又说那位夫人今天这身衣裳可真是好看,料子也难得。 等到话题转到“某某郡主上个月刚添了个外孙,等出了百日定要叫她带进宫来给哀家瞧瞧”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要勇做出头之鸟了,迂回着向皇后赔笑:“娘娘今日没把小殿下带来?想来比上次宫宴时又长高了许多吧?” 皇后微微一笑:“今日苏先生赢了赌赛,皇上高兴,把他和庭生一块儿带到养居殿去了。也不知父子几个要怎么庆贺呢。” 太后接口问道:“怎么?今日也是苏伍赢了,那岂不是连着赢了七日?哀家听说最后与他比试的是蒋老夫子,学问大得很,先帝都是夸赞过的,怎么连他也问不倒那苏伍吗?” 皇后道:“谁说不是呢?先前真没看出来,苏先生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听说竟连兵法都是极精通的。可见皇上福泽深厚,偶然出宫逛逛,都能捡回个才子。” 说罢婆媳二人一同轻笑,好像全然没察觉周围一群夫人脸上表情异彩纷呈,个个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耳朵的样子 好容易皇后主动提起那苏伍了,怎么却全然不是他们想象的语气态度,倒似是对他还很欣赏?还有那场赌赛,太后不觉得荒唐吗?这般闲话家常轻描淡写地提起算是怎么回事? 夫人们互相用眼角眉梢督促鼓励了一下,又有人鼓起勇气,带着点忧心忡忡的神气小心赔笑:“这位苏先生与满朝文武的这场赌赛,臣妾也听外子说起过,说是如果他赢了,两位皇子将来便要jiāo给他教导?” 另一人便做出一副头一次听闻此事的惊讶表情道:“那却如何使得?两位皇子何等金尊玉贵,这位苏先生纵然学问再好,到底也是个出身乡野的白丁……再说了,”说话人眼神若有所指地向皇后一飘,“他身为皇上后宫之人,理应遵从后宫的规矩,怎能总跟成年皇子来往?” 皇后也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后宫的规矩里,倒是没有这一条。安王平日也常常来向本宫请安,那若按夫人的意思,也是不合规矩了?” 那人顿时脸都白了,颤声连说:“臣妾不敢,是臣妾糊涂,娘娘别往心里去……” 太后笑着道:“好啦,娘儿们坐着聊天,谁要你立规矩?皇后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捧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又轻叹道:“你们是不知道,哀家这个儿子,从小便是这般牛心左xìng的脾气,他拿定了的主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众人听她口气松动,心头皆是一喜,立刻就有人道:“可皇上最是孝顺,若是太后开口劝他……” 太后放下茶盏道:“劝他什么?那个苏伍的事么?”她目光从说话的人起,在众人身上缓缓转了一圈,最后垂下来看着自己的指尖,轻声细语地道:“那苏伍如今是皇帝的逆鳞,哀家可不敢劝。况且……哀家一个fù道人家,治国安邦的大道理是不懂的,只盼着儿子安康喜乐罢了,皇帝高兴,那便比什么都好。”说罢转头看着皇后道:“你别怪哀家这老太婆偏心,只顾着自己儿子,连亲孙儿的教养都不放在心上了。” 皇后连忙道:“母后说得哪里话?就是平民百姓人家,如何教养儿子也是父亲说了算,何时轮到内宅fù人chā嘴?何况苏先生臣妾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气质清华,礼数周全之人。臣妾相信皇上的眼光定然不会错的。” 她顿了顿,又对一众已经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话的命fù们叹道:“众位想必也是知道的,皇上勤政,极少涉足后宫。登基三年多侍奉在侧的也仍然只有我们姐妹三人。只是我们资质鲁钝,无法为皇上宽怀解忧,本宫也常自惴惴不安。所幸如今有了苏先生,文武双全不说,更难得的是品xìng脾气合了皇上的意,有他陪伴圣驾,本宫倒是安心不少。”说到这转过目光看向一直缩肩低头坐在那连大气都没喘过一声儿的端贤二妃道:“两位姐姐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两位听皇后突然问她们话,皆是吓了一跳,一时间竟都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还是贤妃素日稍微伶俐些,愣了一会儿声细若蚊地回道:“自是……自是全凭母后和皇后做主,臣妾们什么都不懂的……” 端妃这才结结巴巴地跟了一句:“全凭、全凭母后和皇后做主……” 话说到这步,众人如何还不明白,太后这哪里是要合后宫之力收拾苏伍,分明是合后宫之力表明态度,堵她们的嘴来了。 “好啦,咱们难得聚在一处热闹热闹,老说他们男人家的事做什么?”片刻之后太后笑着打破沉默凝滞的尴尬氛围,“小梨,去吩咐御膳房,哀家今日要留夫人们吃饭。” 慈安宫中夫人们这顿饭吃得貌合神离,食不甘味就不必提了。那边厢养居殿的晚膳却是难得的热闹。内廷司送来两坛桂花酿,不敢明说是为苏先生庆祝,只说到这个秋天刚好已窖藏了五年,进献给皇上尝尝。 酒是好酒,封泥一开便是满殿桂花香,更兼入口绵柔,回甘悠长,梅长苏一来答应了萧景琰要陪他尽兴,二来自己赢了赌约其实也甚是欢喜,三来难得能与蒙大哥举杯共饮,席间又有萧和飞流两个吵嚷笑闹,他便也不禁放松下来,把礼数顾虑都抛到一边,酒到杯干地喝开了。 那桂花酒虽然入口清甜,但后劲颇大,待到蒙挚和庭生起身告退,抱着早已睡熟的萧离开时,梅长苏已有些站不稳了。强自挣扎着送了他们出去,又摇摇晃晃地要去看酒量奇差一杯即倒,几乎是跟萧同时睡着的飞流,萧景琰赶紧拉住道:“早叫人扶他回房啦。你且歇着吧,这些事还用你cāo心?”说罢半拖半抱地将他扶进寝殿,放在床上。 梅长苏迷迷糊糊地任他替自己宽了外袍,忽然皱起眉头问道:“你的算经抄完了没有?” 萧景琰没料到他喝醉了还在记挂此事,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答道:“抄完了,先生现在要检查吗?” 梅长苏摇头道:“不必,你又不会撒谎。” 萧景琰失笑,拉过锦被搭在他身上道:“多谢先生夸奖。” 说罢俯身在他因薄醉而泛红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正想叫他安心睡吧,谁知梅长苏抬起一条胳膊勾住他脖子,嘴里含含糊糊地道:“我累了,你不许折腾我……今晚只能……一次……” 萧景琰定住不动了,片刻后眨眨眼睛,极干脆地点头应道:“好。” 圣天子金口玉言,说一次果然就是一次。只不过由于这一次和上一次之间间隔时间过长,所以格外地耗时耗力,以至于本来就累了的苏先生第二天睡得格外地沉,直到被高湛低声细气而又锲而不舍地唤醒时才发现天色已明,而枕边空空,萧景琰想是早已上朝去了。 “苏先生,苏先生。” 因为宿醉而昏昏沉沉头痛胸闷的梅长苏还在发怔,帐外高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想到若非有要紧事,高湛绝不会来扰他睡觉,梅长苏瞌睡立刻醒了大半,赶紧坐起身来撩开帐子道:“公公何事?” 高湛脸上难得的带了些惶急之色,低声道:“先生快起吧,太后要驾临养居殿,已经在路上了。” 第49章 骤然听闻太后驾临,梅长苏吃了一惊,赤足跳下地来,催促道:“快快,帮我梳洗。” 高湛答应一声,扬声唤人,早在殿外候着的几个宫人捧着面盆巾栉等物鱼贯而入,七手八脚地帮他梳洗穿戴。 梅长苏刚才起得急了,脑袋越发痛得嗡嗡乱响,一边心念电转地思索静姨掐着景琰上朝的时候突然过来所为何事,一边后悔不该贪杯误事,明知道她昨日召了那许多命fù入宫定然和自己的事有关,怎么竟还如此大意,喝醉了只管蒙头大睡? 可惜时间紧迫,已由不得他细想,宫人们堪堪帮他打理停当,就有小太监匆匆来报太后驾到,请先生速速出迎。 梅长苏疾步而出,奔下殿前玉阶在道旁立好,只来得及整了整衣襟袖口,太后的仪仗已到近前。 “参见太后”众人齐声山呼,跪倒行礼。静妃扶着小梨的手从肩撵上下来,淡淡道:“罢了,都起来吧。” 说完也不看梅长苏,径自缓步进了养居殿,梅长苏跟在后面,心中砰砰乱跳若说这天下还有谁能令他惶恐不安的,就是眼前这位向来轻言细语,斯文温柔的静姨了。而这种惶恐不安与其说是出于畏惧,不如说是出于敬爱。他父母双亡,曾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也几乎都已不在,只余下一个向来最疼他的静姨,他委实不愿意将那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算计提防的手段用在她身上。这次萧景琰在朝上说了那番惊世骇俗的话,二人又和朝臣赌赛闹得沸沸扬扬,他原也担心静姨生气,但萧景琰说已和母亲谈过,叫他不用担心,他也就没再多想。如今看来,自己怕是放心得太早了些。 进到殿中,静妃自在上首端坐了,对跟进来的众人道:“你们都出去,哀家有事和苏先生说。” 养居殿的人低着头互相递眼色,无不忧心忡忡,却又不敢违抗,只得跟着慈安宫的人垂首退出。片刻后偌大的殿中就只剩下两个人,静妃不说话,梅长苏也不敢贸然开口。静妃对着他向来慈和,上次端午节去觐见她时也是笑容满面,如今这般面沉似水的样子却是头一次见。只不知她是来训斥自己几句,叫自己恪守本分别太张扬,还是干脆……要让自己离开? 离开是万万不能的,他二人走到如今这一步,除非是死,否则绝不能再分开一次。但景琰如此孝顺,真要他违拗母亲惹母亲生气伤心,他不知会有多难受……说不得,若静姨真是要赶自己走,那自己只好跪地苦求,什么都答应她便了。不能教导皇子也好,叫自己搬出养居殿不准天天和皇帝见面也好,只要不和景琰分开……静姨心慈,或许也不至于硬要斩尽杀绝。可若静姨也逼着景琰纳妃,给皇家开枝散叶,那便怎生是好……? 他实在是宿醉未消,又对着自己心中至重之人,平时的十分机变这会儿只剩下不足三分,静妃还未发一言,他已经自顾自地胡乱忧心忡忡起来。想到为难处,只觉头更加疼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 “身体不适么?”一直沉默的静妃忽然开口,梅长苏吓了一跳,抬眼对上静妃喜怒莫测地审视目光,又赶紧低下头:“回娘娘,略有些头痛。谢娘娘关心。” 静妃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过来。” 梅长苏只得走到她跟前,静妃坐着而他站着,走近了岂不是要太后仰视他?于是撩起衣摆准备跪下,静妃却抬手止住,道:“坐吧。” 梅长苏满头雾水,只得谢过坐下。静妃却又不说话了,他虽低着头,却也感觉得到她的目光似是有形有质般一直在打量自己,心中更是没底。 过了半响,静妃才徐徐道:“你脸色不大好,又说头痛,是有什么宿疾吗?” 梅长苏一怔,脸先红了总不好说自己头痛是因为宿醉,脸色差则是因为不但贪杯醉酒,还和皇上胡天胡地以至于疲累过度……这般标准的佞幸做派,又偏偏撞在了太后驾临这天,梅长苏不禁怀疑自己的好运气怕是用尽了,今后定要加倍谨慎低调才是。 “回娘娘,没什么宿疾,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 静妃略略颔首,眼睛还是盯着他不放,饶是梅长苏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xìng,此时对着这位从小敬重的长辈也不禁心虚。殿中安静得针落可闻,梅长苏只觉自己一生都没如此惴惴不安过,只想快些打破这叫人喘不过气的沉默,一眼瞥见几上的茶杯,赶紧斟了一杯茶双手捧到静妃面前,道:“娘娘请用茶。” 静妃接过来却不喝,随手放在一旁,梅长苏见她连自己倒的茶都不肯喝,更觉今天这事不能善了。正忐忑间,忽听静妃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时至今日,你还不肯叫我一声静姨吗?” 梅长苏大惊抬头,一时间还道自己听错了,呆呆地看着她,只见她凝视着自己,嘴角终于有了些笑意,眼中却似有泪光莹然yù坠。 “娘、娘娘说什么……?我、草民怎敢……”梅长苏脑中乱成一团,全然不知事情怎么会转折至此。 “你不必否认,景琰那傻孩子早就露出马脚啦。”静妃说着探手搭上他脉门,梅长苏吃惊过度也忘了闪避,愣愣地由她给自己把脉,呐呐道:“景、皇上他……娘娘……” 静妃却不理他语无lún次,收回手道:“你那火寒之dú竟是全解了?莫非也是琅琊阁的手笔?” “什……?”梅长苏听她突然提起火寒dú和琅琊阁,一时未解其意,愣愣地张了张嘴。 静妃凝视着他,声音虽轻却十分笃定:“小殊,你是小殊,对不对?你模样又变了,是解dú的缘故?你这孩子,既安然无事的回来了,为何要瞒着、瞒着静姨?”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语声已带了哽咽。 梅长苏深吸几口气,勉力凝定心神,略加思索便明白了静妃不知如何竟认出了他,只是以为他样貌全变是因为解那火寒之dú的缘故。 她话已经说到这一步,自己也不必再否认了……只是该顺水推舟地让她就当自己是解了dú回来的梅长苏,还是该告诉她实话? 前一种解释显然更加合情合理,易于接受,借尸还魂这样的事说出来,只怕静姨原本是信的也变不信了,说不定还会担心自己是什么作祟的鬼怪,常伴景琰身边会对他不利。 可是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到了嘴边的谎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罢了,事到如今,何忍再砌词相欺?她可是……自己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最接近母亲的存在了啊…… “娘娘……”梅长苏长叹,“静姨,不是我有意瞒你,实在是……我面目全非,并非是因为解那火寒dú的缘故。” 静妃顿时着急起来:“那你身上的dú……?”说着便又要伸手来给他把脉,梅长苏隔着袖子轻轻将她手按下去,道:“静姨,你先听我说。” 他尽量言简意赅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只是他和萧景琰如今是这样的关系,委实不好意思当着他母亲的面直言坦承自己当初是因为担心他,费尽心思引他出宫与他见面,只含糊其辞地说是在宫外偶然碰见,萧景琰觉得和他言谈投机,时时出宫相见,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待他说完,静妃似是已经听呆了,怔怔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半响才抖着嘴唇说了一句:“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梅长苏看着她泛白的脸色,忽然担心起来,起身正对了她屈膝跪下,低声道:“娘娘不信,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敢对天发誓,留在皇上身边绝无歹意,娘娘请放心,我既在这后宫中,定会守后宫的规矩,不干涉朝政,不结jiāo外臣,”他咬了咬牙,续道,“就连两位皇子,只要娘娘觉得不妥,我便再不与他们接近……” 静妃眨了眨眼睛,一串泪珠顺着脸颊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紧接着她身子一软,无力坐稳般朝前跌下来,梅长苏急忙伸手扶住,静妃一把攥住他胳膊,与他面对面跪着,眼泪流个不停,声音发颤:“你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啊?你以为静姨、静姨是这般狠心绝情的人,竟会疑心你……”她再说不下去,以袖掩面哭得哽咽难抬,梅长苏手足无措地被她抓着,想到上次相认也是惹得她这般痛哭,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柔声道:“静姨,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事过于荒诞,您不信也是人之常情……” 静妃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道:“我为什么不信?你们林家满门忠义,你为大梁,为天下百姓做了那么多事,这是上天垂怜,不肯让你年纪轻轻地就那样去了,我为什么不信?” 说到这她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哽咽道:“只是你这傻孩子,为什么……为什么留在这牢笼一般的宫中啊?你如此才华,原该封侯拜相的,”她拭了拭泪,忽然正色道:“你老实和静姨说,是不是景琰逼你的?不用怕,你若不愿意,静姨定会为你做主!” 梅长苏没料她竟突然有此一问,顿时面红过耳,结结巴巴地道:“没有……他没有逼我,是我、是我自己……” 静妃打量了他一会儿,叹道:“你们两个待彼此的情意,我原是知道的……只是小殊,这太委屈你了……” 梅长苏摇头道:“静姨,一点都不委屈。人生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名利权位,我难道还参不透?该做的我从前都做完了,如今再世为人,我已别无所求,只想……守着他过完这几十年罢了。” 天子早朝的时候,按例后宫中人是不得打扰的,何况太后驾临养居殿又不是什么出了人命的大事,有谁敢小题大做地违规放人进去通报。是以待早朝散后,萧景琰看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小文时,已过了大半个时辰有余。 等到他急匆匆地赶回养居殿,见到所有宫人并跟着母亲过来的慈安宫众人都站在外头,不禁心中一凛。母亲趁他上朝时驾临养居殿,不用说自然是找小殊来了。可是为何要屏退下人?母亲是打算和小殊说什么? 虽然素知母亲慈和,但小殊向来敬重母亲,对他来说她的一句斥责只怕比旁人千万句辱骂都来得重,若是母亲听了那些命fù们挑唆,以为他真是以色邀宠的jiān佞之人,那可…… 他情急之下也不及细想,疾步进去,就见母亲坐在上首矮榻,梅长苏垂着头坐在她脚边,听到他进来的动静抬头看过来,萧景琰一眼便看到他眼圈微红,顿时五脏六腑都狠狠揪在了一起小殊是怎样的脾气心xìng?多少次生死边缘也没见他皱一皱眉头,母亲到底说了多重的话才让他难过成这样……? “母亲!”萧景琰几步跨到已站起身的梅长苏身边,也不去看他,撩起衣摆便嗵一声跪在母亲跟前,“母亲,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母亲要打要骂都行,只求母亲别难为他。” 静妃和梅长苏相顾愕然,梅长苏随即明白他和静妃乍然相认,自有一番悲喜。两人说起旧事,静妃止不住哭了又哭,自己也被她一句“晋阳姐姐”惹得鼻子发酸,景琰大概是看到他神色不对,便以为静姨训斥责难自己了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静妃已抢先道:“什么叫为难他?这后宫中的人,哀家还教训不得了?” 萧景琰急道:“他又没做错什么,母亲为何要教训他?” 静妃垂下眼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梅长苏看见她嘴角微微上翘,分明是借着茶杯与广袖掩住了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忍不住背过脸咳嗽了一声,心道看不出静姨也会捉弄人。 静妃放下茶杯,缓缓道:“他没做错事?” 萧景琰抬头直视着她,斩钉截铁地道:“他没错!母亲总有一天会知道,他……”他忽然顿住,往前凑了凑细看母亲的脸,奇道:“母亲,您的眼睛……?” 静妃嗔道:“你还知道担心母亲?进门就指摘我难为了人家,怎么不说他惹得我哭了好大一通?” 萧景琰惊讶地扭头去看梅长苏,梅长苏默默叹了口气,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地跪下。静妃赶紧伸手扶住,抿嘴笑道:“这就心疼了?好啦,都起来吧。” 萧景琰更是惊愕,只觉母亲今日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反常,不解之下只好又去看梅长苏,梅长苏无奈地扯了扯他衣袖,低声道:“起来吧,静姨已经知道了。” 第50章 “静、姨?”萧景琰愣愣地跟他一同站起身,愣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脸上的表情才渐渐由迷惘过度到震惊,最后双眉高高挑起,眼睛也瞪得滚圆,看看他又看看母亲,喃喃道:“母亲知道……知道他就是……?” “他就是小殊。”静妃横了他一眼:“你瞒得我好!” 萧景琰犹自一脸难以置信:“可是母亲……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静妃道:“你先坐下。看你那一脑门子汗,”说着举起手中的绢帕给他擦了擦额头,待梅长苏也坐好,才缓缓续道,“你对宫外偶然结识的一个陌生人另眼相看,认识不过几个月便跑来和我说什么真心相许,我原以为皆是因为他像小殊的缘故……” 梅长苏和萧景琰对望了一眼,萧景琰忍不住chā嘴道:“我对小殊……的心思……母亲也早就知道?” 静妃叹道:“我本不知道的,你们从小jiāo好,你一直念着他也是常情。直到他去了北境没再回来,你……你不肯再纳嫔妃,整日连笑容都难得见到一个,还有那愈来愈厉害的梦魇之症。我这做母亲的,如何还能不知?只是明知你为什么难过,我却无能为力,一点也帮不了你,我心中也是……” 梅长苏听她语气又带了哽咽,轻声打岔道:“静姨,您还没说景琰是哪里露了马脚呢?”萧景琰立刻瞪起眼睛,不满道:“怎见得就是我露了马脚?” 静妃噗地一笑:“不是你还能有谁?”见他满脸不服气又安抚道:“其实你也没露什么大破绽,只是我这做娘的,对自己儿子的了解总比旁人多一些罢了你虽然有些牛脾气,但素来稳重,从小就不是任xìng妄为的人,苏伍就是再像小殊,也不至于让你连名声和物议都不顾了,还和满朝臣子闹成那样。”她轻叹一声,虽是在和儿子说话,眼睛却看着梅长苏道,“除非,苏伍就是林殊。若是为了小殊,无论你做什么母亲都不会觉得奇怪。” 梅长苏脸上发热,心中却有一丝甜意禁不住地直往上绕,偷眼去瞥萧景琰,却见他一本正经地看着静妃,问道:“这倒不假。但母亲光凭这一点就断定他是小殊,儿子却有些不信。” 静妃睨了他一眼,道:“倒也不是光凭这一点。你可还记得你在朝上说完那番话后,在慈安宫和我说了什么?” 萧景琰侧头想了想,不解道:“记是记得,可儿子还是不懂……唉,母亲您就别卖关子了。” 静妃无奈摇头,道:“你若是有小殊十分之一的机灵,只怕母亲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呢!我那天有心试探你,故意在你面前提小殊,结果你呢?一脸心不在焉,回话倒回得流利,什么小殊就算生气也定会谅解啊,什么苏伍之才天下无双和小殊不相伯仲啊……” 梅长苏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忍不住抬手扶额,跟着静妃摇了摇头。 果然静妃接着便道:“若只是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和小殊有几分相似之人,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让你提起小殊时再无半分悲戚之色,就能在你心中与他相提并论,那未免也太……” 她笑了笑不再说下去,萧景琰一拍脑袋,恍然道:“原来如此!母亲好生敏锐。我那天光顾着担心他生气,确是没在意其他的……” 他说得坦然,全然不管这话中含义亲昵,梅长苏红了脸咳嗽一声,静妃已笑出声来,广袖掩口,拖长了声音道:“那他究竟生没生气呢?” “他……”萧景琰刚说了一个字,梅长苏终于按捺不住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萧景琰这才想起小殊当天其实没生气,倒是第二天气得厉害……咳……但这其中缘由却是不便和母亲说的,当下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母亲别取笑……母亲既已知道,为何又等了这许多天才来?” 静妃微笑未答,梅长苏接口道:“因为我若赢不了与大人们的赌赛,那自然就不是真货,多半只是皇上自己胡思乱想罢了。” 静妃赞许地看了看他,对萧景琰道:“虽然天下之大,有才学的不止小殊一个,但像他这般文武双全,冠绝当世的,又岂能那么容易再让你遇到一个?” 萧景琰连连点头:“不错,天下虽大,却哪里有第二个麒麟才子。” 梅长苏听他当了母亲的面这般老神在在地夸奖自己,委实有些不好意思,又是一声咳嗽,萧景琰扭头看他,道:“今天怎么一直咳嗽?别是着凉了,等会儿叫个太医来瞧瞧。” 静妃看着一脸无奈的梅长苏忍俊不禁地抿嘴轻笑,道:“我猜这次定是小殊自己向你坦承身份的,你这模样,母亲可不信你能自己猜到。” 萧景琰悻悻地瞪了梅长苏一眼:“他哪里肯直接告诉我?若不是飞流那天闯进宫来,我还不知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 梅长苏无奈道:“你可越来越小气了,过去了许久的事还在记恨……何况我已给了你那许多暗示,你自己总认不出,怎能都怪我?” 静妃立刻道:“没错,是你自己愚钝,怎能怪小殊瞒你?” 萧景琰睁大了眼睛,佯作委屈:“母亲,究竟谁才是你亲生儿子啊?” 静妃嗔道:“怎么?!小殊吃了那么多苦,母亲难道不该多疼他些?”又对梅长苏道:“飞流就是你江左盟的那个小护卫?他却怎知道你在宫里?” 梅长苏这才想起早晨起身时没见到飞流,后来和静姨说了这许久话,他竟也没闹着来找自己?不禁有些担心,但又不便撇下静妃不管去看他,回道:“他并不知道,我醒过来之后觉得这事太过古怪,也没和从前的故jiāo们联系。飞流……是别人瞒着他我身死的事情,他以为我和景琰在一起,又知道景琰已做了皇帝,这才跑进宫来找我。” 萧景琰chā嘴道:“母亲不知道,飞流神着呢,他明明已变了模样,飞流还是一照面就认出来了。” 静妃想了想,微笑道:“那小飞流我虽只见过两面,但看他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倒像个小孩一般。大概也跟孩子似的,心明眼净,看得到我们这些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吧。”抬头四下看了看,又问道:“他人呢?把他叫进来让我瞧瞧。” 萧景琰扬声唤道:“高湛!” 候在殿外心中七上八下的高湛立刻小跑着进来了,行礼道:“老臣在。” “飞流小公子呢?” 高湛偷偷瞥了太后一眼,道:“回皇上,太后刚驾临没多久飞流小公子就起身了,老臣怕他打扰太后和苏先生说话,斗胆骗他说安王殿下找他过府……” 梅长苏这才放下心来,萧景琰向母亲道:“儿子派人召他们进来?” 静妃摇了摇头:“难得他们两个孩子投缘,由他们玩去吧。”说着缓缓起身,道:“哀家也来了这许久,该回去了。”梅长苏和萧景琰跟着站起,萧景琰扶住她一只手,说道:“母后难得来坐坐,何必这么急着回去?” 静妃拍了拍他手背,对梅长苏道:“哀家来得急,你早膳还没用吧?” 梅长苏刚说了个“不妨事……”静妃便已转头对高湛道:“去吩咐备早膳。”又对梅长苏道:“这会儿也不早了,略垫一垫就好,不然一会儿午膳又吃不下去了。” 梅长苏只得道:“是,谢太后。” 高湛早已应了低头退出去,心中对梅长苏的敬佩更上一层楼,只觉苏先生真乃神人也,太后先前来的时候那神情看着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怎么在里头坐了这一个多时辰便如此和颜悦色,对苏先生还关切有加起来了? 高湛退了出去,静妃拉住梅长苏一只手,轻声道:“这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静姨不方便常常来看你,但你来看我却没人能说什么的……小殊,答应静姨,多到慈安宫来走动,嗯?” 梅长苏应道:“一定。” 静妃又仔细看了看他脸色,放低了声音道:“你身上没了那寒dú,怎么还是这么单薄?平日要注意调养才是。你也别太顺着景琰了,他粗心莽撞,你可不能由着他胡来,伤了身体可不是玩的。” 她说得虽含蓄,梅长苏还是一听就懂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有生之年静姨和自己之间会出现这样的对话,一时间尴尬得眼睛都不知该朝哪看,自觉脸热得浇上盆凉水就能冒烟了。 萧景琰也难得地脸上一红,道:“母亲,您这说的什么话……” 静妃瞪了他一眼:“我说的不对吗?你看看小殊这脸色!” 萧景琰看了看梅长苏,果然脸上有些倦容,于是摸了摸鼻子道:“是是是,都是儿子的错,今后一定注意。” 静妃这才放缓了脸色道:“不是母亲偏心,小殊为了你憋在这深宫之中,你若再不多对他用心体恤,怎么对得起他?”萧景琰笑道:“母亲多偏心些才好。您也知道他心思重顾虑多,硬要瞒着身份自己委屈,如今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个人对他好,儿子是求之不得的。” 静妃道:“除了你我和小飞流,还有谁知道?” 梅长苏脸上余热未消,低头道:“还有琅琊阁的少阁主。” 静妃点了点头:“你的顾虑静姨明白……林家少帅,麒麟才子,无论哪一个活了过来,都是朝野震动的大事。”她忽地脸现坚毅之色,直视着梅长苏道:“但只要你想,咱们总是有办法的!” 梅长苏看着她瘦削的双肩挺起,仿佛能担起万钧重担般的坚定勇敢,忍不住微笑起来虽然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但幸好景琰与他那个多疑寡恩的父皇一点都不像,倒是倔强不屈的xìng子和这位外表柔弱的静姨像了个十足十。 “静姨,我不想,真的。我现在很好,您就放心吧。”梅长苏回握住静妃的手,对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现在我只想吃您做的桂花糖糕。” 这笑容一瞬间与静妃记忆深处那个一见她就“静姨静姨”地吵着要点心吃的顽皮少年的笑脸相叠,令她忍不住鼻子一酸,脸上却不禁挂上了温柔的笑意,道:“好,静姨这就回去给你做。” 第51章 苏伍赢了与朝臣们为期七天的赌赛,按照约定皇子们要jiāo给他教导,满朝文武今后要敬他如客卿。 后宫中太后和皇后对此表明了态度皇上高兴就好。而那两位连囫囵话都说不出一句的妃子娘娘,不提也罢。 有个怎么都不死心的在朝上着胆子提了一句:苏伍虽有才华,但教导皇子还需德才兼备……可话还没说完,与苏伍比试过兵法的杨将军便已yīn阳怪气地梗着脖子来了一句:“比不过人家便说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德行?” 那人被他噎得几乎背过气去,想要斥责他无礼,可皇上一副朕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连眼角都没稍他一下。更糟的是满殿同僚不但武将一个个面露不屑,就连文臣都纷纷别开视线不理会他求助的目光。 好歹都是读书人,这点颜面还是要的,要论什么德才兼备,赌赛之前便该早说。一败涂地之后再嗦嗦,怎么都像是输急了撒赖不是? 之后朝上便再没人提这事了。 不但前朝,连后宫中嘁嘁喳喳背后议论的声音都少了许多。因为皇上几乎已算是昭告了天下,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反而教大家没什么可议论的了。多数时候顶多感叹一句看不出陛下还是个情种,苏先生真有福气。 大约世事往往如此,你越怕人议论,议论的人就越多,口沫横飞指指划划,因为你在意,便人人都觉得有资格教训你。反倒是摊开了朝那一放,摆出“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就这样了”的架势,大家的兴趣却立刻没那么浓厚了。 后来的后来,蔺少阁主就此事做了个生动的类比好比村里被流言蜚语逼死的寡fù都是正经人,摆明了要当风流寡fù的才不怕人说呢。 梅长苏虽觉他这比喻不lún不类,粗鄙无文,兼且大有指桑骂槐之嫌,但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反驳,愤懑之余只好将少阁主年轻时跟各路公子美人的情史当睡前故事跟飞流讲了讲。 不过这后来的后来的事就不提了,只说回赌赛之后,梅长苏本以为他的日子可以恢复到刚入宫时那隐居般的清静,顶多就是每日午后给庭生讲讲书。谁知世事相违,先是沈大人向萧景琰恳求,无论如何想请苏先生把那百鸡题的推演方法写给他,隔天又是几个对他本无恶意成见的武将,闹着要向苏先生请教兵书。几日后那位诗酒风流的尹侍郎也来凑热闹,说想请苏先生出宫逛逛,他知道上墟市有家新开的酒楼,自酿的梨花白是一绝。而萧景琰统统来者不拒,嘴上虽说这要看苏先生自己的意思,但晚上便回养居殿极力撺掇梅长苏答应。 梅长苏一开始并不情愿,说道自己身在后宫中,这般大张旗鼓地结jiāo外臣实在不妥,何况人人都知他现在圣眷正隆,只怕许多人想与他结jiāo是假,要拿他当条直上青云的梯子才是真。 萧景琰漫不在乎地一笑:“我在旁边坐着便是,总不至于有人胆子大到当着我的面求你吹枕边风吧?” 梅长苏翻了个白眼,决定假装没听到“枕边风”三个字,说道:“我每日下午要给庭生讲书,哪有时间应酬他们?” 萧景琰显然是胸有成竹,答得飞快:“早朝过后不是没事么?有谁想向苏先生当面请教的,我下朝顺便带回来就是。” 梅长苏哭笑不得:“皇上还真是见不得我闲着,全天的功课都给我安排满了。” 萧景琰嘿嘿一笑,搂住他肩头:“放着个麒麟才子在身边,不让你给朝臣们传道解惑授业,岂不是太浪费了?”顿了顿又道:“放心,你不想理会的不见就是,我也不会天天让他们来烦你的。何况我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向先生请教呢。” “皇上英明神武,我没什么可教导你的。”梅长苏面无表情地拿手肘将他顶开,只觉两人单独相处时想跟这人说点正经事越来越难,而且他不知从哪学来的本领,专能将些不正经的话说得一本正经。 其实梅长苏也明白萧景琰是不想自己闷在宫中整日只对着几个宫女太监,纵使诸多顾虑,到底不忍拂了他一番好意,何况能多和沈追这样有真才实学的肱股之臣谈谈说说,也是十分快意之事。 而后梅长苏的日子就变得空前忙碌起来,连那个字痴秦侍书都求得了皇上的恩典,得以十天半月的入宫一次,与自己奉若神明的苏先生讲论切磋书法之道。梅长苏对这个单纯到有些傻乎乎的小侍书倒是十分青眼有加,待他格外亲厚些,不像对其他朝臣那般拿捏着分寸,疏离客气至极。 往来的朝臣中自然有怀着别样企图的,只不过一面之后发现苏先生说话滴水不漏,皇上又总是不近不远地坐在一旁,也就明白了此路不通而凡是梅长苏觉得居心叵测,话不投机的,见一次之后也就再没第二次了。 有萧景琰这个全天下最坚实的挡箭牌在前,跟朝臣们的来往倒还不算伤神费力,更令梅长苏头痛的是后宫之中静姨虽说了不便时时来看他,但还是隔三差五便以看望儿子孙子为由驾临养居殿,平日更是各种羹汤补yào流水价地派人送来,短短月余时间生生将他喂胖了一圈。 而宫中其他人观风望势了这么久,如今见尘埃落定,苏先生这股风劲头足可直上青云,岂有不跟着逢迎讨好的道理?纷纷摆出要将从前怠慢了苏先生的份加倍补足的架势,连带着小文砚儿几个在宫中都身价百倍起来。 内廷司一天三次的朝养居殿送东西,虽然苏先生不是女子,无法进献金珠首饰胭脂水粉等物,但黄主司脑子何等活络?价值连城的金玉珍玩不敢送,细巧精致的笔墨纸砚、扇坠玉佩却是惠而不费的。 御膳房也不甘示弱,每日必派人来打听苏先生今日胃口如何,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知道苏先生疼爱飞流小公子,而飞流小公子喜欢糖果点心,便每天变着花样的做了送来。梅长苏每日既要给庭生讲书,要应付朝臣,又要抽出空子去慈安宫,对上门送礼奉承的太监掌事们也不好太过怠慢,还得盯着飞流不让他吃坏了牙吃伤了肠胃,简直忙得焦头烂额。终于在某一天司制司*的某位公公捧着一匹华贵夺目的衣料上门,要给苏先生裁添新衣之后,梅长苏的忍耐到了极限。偏偏萧景琰回到养居殿,看到案几上放着的那匹色作翠蓝上有金丝银线暗纹的布料,问清由来后没撑住笑出了声…… 第二天起上门送礼的人统统被高湛笑眯眯地挡了回去皇上说了,苏先生近日事忙,不许我们拿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去扰他。皇上还说了,有什么好东西要送给苏先生的,先送到朕这来,让朕开开眼。 连御膳房送糖的都被拦了,理由是飞流小公子这些天吃多了糖果,饭也没好生吃,昨日起肚子就不舒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把苏先生急坏啦! 送糖的小跑着回去复命,把御膳房掌事的吓出一脑门冷汗飞流吃坏了肚子事小,惹怒了苏先生事大,这马屁可算是拍在马脚上了,但盼飞流公子金贵的肚子赶紧好起来,苏先生不要见怪才好啊。 后宫中人大献殷勤的风潮被扼住,前朝的官员发现苏先生不肯当梯子,也只剩下若干真心欣赏他才华想与他结jiāo的继续来往,梅长苏这才得以松一口气。 这天秋高气爽,响晴薄日,梅长苏心头畅快,终于答应了尹侍郎的邀约,打算出宫去尝尝那被他夸得天花乱坠的梨花白。 萧景琰本来不打算同去的,怕自己去了众人拘束,梅长苏也不得尽兴。可一听说尹侍郎还把小秦侍书叫上作陪,立时就改了主意。梅长苏不懂他这般反复是何缘故,上次他出宫遇刺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蔺晨又迟迟没有消息回来,无论如何不想让他冒险,劝了几句劝不住,就打算派人去回了尹侍郎,自己也不去了。 萧景琰却想他难得松口肯出宫散心,哪里能让他就此不去,软磨硬泡诸般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可怜兮兮地道:“我不过想陪你去宫外走走,从前你要筹划大事,又瞒着我身份,虽在金陵住了两年多,咱们也没能把臂同游一回。”说着眉头深蹙,满面感怀愁绪:“唯一的一次在酒楼见面,还是我误会你利用霓凰,对你说了那许多混话,连酒都没和你饮一杯……”说完长叹一声,“罢了,你实在不想我去,我不去就是。有飞流和蒙大统领跟着,我也放心。只是如今风寒露重,别回来得太晚了。” 梅长苏明知他这番造作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软,还是禁不住心软了。想到这次有飞流和蒙挚在旁,又是青天白日的,或者不至于再遭遇凶险,踌躇着道:“你实在想去就同去吧,但要请蒙大哥做好万全的准备。” 萧景琰脸上的愁绪立刻一扫而空:“那是自然!” 那酒楼就在横塘边,梨花白确是极好,菜肴也甚是精致可口。尹侍郎早就定下了个临湖的雅间,推窗望出去远处青山如黛,近处湖光滟潋,微风吹拂之下,一股草木清香直透胸臆,端的是个雅致清幽的好地方。 一行几人都不是拘束刻板之人,只有秦侍书见着白龙鱼服的皇上有些惶恐,但这点惶恐完全抵不过他对苏先生的崇敬,落座片刻之后秦侍书就忘了席上其他人的存在,只一门心思地盯着梅长苏专注听他说话,并且见缝chā针地将话题往书法上引。 总而言之宾主尽欢。 除了期间飞流因为苏哥哥不让他饮酒而闹了点小脾气,但这点小脾气在店家端上飘着鲜红枸杞的nǎi白细滑的梨ròu甜汤后,也就轻易的消散了。 待到众人尽兴道别,天色已然擦黑,一钩弦月刚刚从横塘东面的小山背后爬上天空,冰棱似的挂在那里。 尹侍郎和秦侍书各自回府,剩下四人按辔缓行,慢慢朝禁宫的方向去。萧景琰抬头看看天边的月色,再看看眼前青石板泛着冷冷青光的长街,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还时常在这个时辰偷溜出宫来见身边这人,如今却得并辔同归,不由忽然生出一种“人生至此,夫复何求”的感慨。 梅长苏似是也有所感,侧头向他看来,二人相视一笑,梅长苏忽地一提马缰,叫道:“看谁先到宫门!”说着双腿一夹,胯下坐骑便奔了出去。萧景琰笑着打马跟上,口中道:“你又耍赖先跑!” 蒙挚顾忌着皇上和苏伍说话,不便离得太近,和飞流两人辍在后面,这时见两人忽然打马狂奔,不禁大惊,赶忙纵马追赶。飞流觉得有趣,跟着策马奔跑起来。只是他们四个此时的坐骑都不过普通骏马,体力速度相去不远,他想要要后来居上谈何容易?跑了一截眼见追不上,飞流干脆弃了马缰飞身而起,展开轻功和几匹骏马竞逐。 他轻功之佳当世恐怕无人能及,长途奔驰自然不如马匹耐久,但短程冲刺一般骏马却远不是对手,果然几个起落间便越过了梅长苏,跑到了最前头。 待到三人三骑奔到禁宫角门处,飞流早已笑嘻嘻地坐在墙头上等他们了,而守门的禁军完全没察觉他的存在,见皇上回来了才赶忙上前行礼牵马。 这时飞流从墙头跳下来,落在梅长苏跟前,脸上满是得色:“飞流,赢了!”倒把那军士吓了一跳,手中缰绳一抖,惹得大马对着他打了个响鼻。 梅长苏翻身下马,笑道:“自然是飞流赢了,苏哥哥骑着马都追不上你,飞流真是厉害。” 飞流得了夸奖,高兴得抱住他手臂,对萧景琰和蒙挚卖弄地抬下巴。蒙挚苦笑不已,心道别的不论,这苏伍对飞流倒真是和小殊像了个十足十。 皇上既已安全回宫,蒙挚便告辞回府去了。萧景琰摆手让要跟着送他回养居殿的禁军退下,和梅长苏专拣着花园中的小径曲曲折折地缓步而行。花园中秋虫唧唧,jiāo织着风拂草木的簌簌轻响,一派静谧中,萧景琰忽然伸出手来牵住了梅长苏的手。 梅长苏脸上一热,看了看在前头蹦蹦跳跳的飞流,垂下眼睛没有挣脱,两人相贴的广袖下十指紧扣,就这么不言不语地慢慢在花草掩映的小径间穿行。 走了一会儿,梅长苏忽然笑道:“那个尹侍郎,和蔺晨倒有几分相像。” 萧景琰哼了一声:“想他了?” 梅长苏点头:“嗯,想他了。” 话音未落手就被重重捏了一下,梅长苏恍若未觉,悠然续道:“那小秦侍书也是个有趣的人。你明天宣他进来吧,前日静姨赏下的好茶,正好请他同品。” 他一边说,萧景琰的手一边越攥越紧,最后怫然道:“你待那书呆子倒真好,得了好茶怎么不想着请我喝一杯?” 梅长苏噗地笑出声来,斜眼瞥着他道:“水牛不是一向只喝水的么?”仰头作势闻了闻,又道:“不过今日似乎改喝醋了好大一股子酸味。” 萧景琰这才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自觉吃一个书呆子的醋也颇失身份,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那秦侍书每次看到梅长苏就一副垂涎yù滴的样子,心中总是不痛快,梗着脖子哼哼:“我还在旁边坐着呢,他就敢那样盯着你看……” 梅长苏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女子,还不能给人看了?我说呢,和尹侍郎喝酒你原本不去的,一听小秦要去就死活也要跟去你还怕我和他做出什么事来不成?” 萧景琰一听这话风不对,也顾不得和他计较“小秦”这个称呼了,赶紧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不喜欢他那么看你……我今天是想陪你出宫散心喝酒的,绝没有别的意思!” 梅长苏本来只是想取笑他两句,但想起他最近古古怪怪,多半暗自喝这没意思的醋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又想到他今日席间总是拿眼睛瞪着人家秦侍书,幸好那个书呆全没察觉,否则只怕要当场吓出个好歹来,便也不禁真生了几分气恼:“我原说不想和外臣们结jiāo,是谁嗦嗦地非要我见他们?现下我见了,难得有个把言谈投机的,你又要疑神疑鬼罢了,从明日起请陛下替我谢客,我谁都不见便了!” 说完就要甩开他手,萧景琰连忙死死握住,哄道:“别别别,是我小心眼,是我不好。明日我宣他入宫,陪你喝茶写字,我自己去书房呆着喝水,再不胡乱喝醋了,行吗?” 梅长苏被他这一连串的“喝”逗得绷不住,只好扭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翘起来的嘴角,口中却道:“一会儿是蔺晨,一会儿是秦侍书,前两日还嘀嘀咕咕地抱怨静姨净做我喜欢的点心……这般气量,哪里像是个当皇帝的人?”说到这声音压得低低的,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嘟囔,“小时候静姨还说你若是女孩儿就好了,如今看来幸好不是,否则你的夫君岂不整天要在醋缸里泡着?” 萧景琰眯着眼睛听完,笑了笑也不接话,梅长苏损完人,刚才的小小气恼也自抛到了一边,还兴致颇高地陪飞流在草丛中抓到一只尚未冻死的蛐蛐。 及至到了夜深人静,锦帐低垂,伶牙俐齿的梅公子被压在龙床上逼着叫了不知多少声“夫君”时,再要后悔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却已来不及了。 第52章 已时过半,早已苏醒过来的金陵城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当口。长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摆摊的挑担的,乘车的骑马的,与来来往往的行人jiāo织成一幅盛世光景。路边酒楼茶肆也卸下门板,小二忙着洒扫,准备迎接今天的第一单生意。 蒙挚勒着马缰,按耐住满心欢喜和急迫,一步步随着人群缓缓而行。 他要进宫面圣,求一个去林氏宗祠拜祭的恩典。 因为蒙夫人有喜了。 蒙夫人和蒙挚结缡二十多年,年轻时第一次怀孕意外小产,伤了身子,之后便一直未能再怀上孩子。他夫妻二人恩爱情深,蒙挚不肯为此纳妾,只从隔房收养了一个侄儿承祧。但他虽不介怀,夫人却始终心结难解,常自郁郁。 直到几年前梅长苏回京,托请蔺晨和晏大夫一同琢磨了一副方子给蒙夫人调养身体。但蔺晨也和蒙挚直言不讳地说了蒙夫人身体损伤已久,又已过四十,这方子主要是调理根基,固本培元,能不能再怀孕,却要看天意了。 事实证明老天爷也不是一味讨人嫌的,在坚持按方吃了三四年yào之后,蒙夫人终于有了。夫妻二人一番悲喜jiāo集过后,蒙挚自然就想着要感谢替他们找来两位圣手国医的那个人。虽然他已经不在人间,但也要到他灵位前焚香默祷一番,只盼英灵有知,他在地下也能和他们一同欢喜欢喜。 所以今天轮到休沐本不必入宫当值的蒙挚就纵马走在了从一品军侯府到禁宫的路上。他虽欢喜,却也没忘了林殊二字乃是今上毕生之憾,一边按辔缓行一边默默盘算着要怎样将话说得委婉些,不要再触动他心头痛处。 他想得入神,也没注意周遭情景,堪堪走到长街转角处忽听暗器破空之声,一支短箭向他劈面shè来,蒙挚手一抬抓住了,向东西来处望去,却只看到路旁一栋小楼的屋脊上衣角一闪,那人想必已从楼的另一面翻下去跑了。 蒙挚不敢贸然去追,看了看手中的箭枝,却见箭头已经拗去,箭上绑着一张薄笺。展开看时,那笺上正中写着“呈今上御览”几个大字,右下角“江左盟拜上”几个小字,旁边画了个曲里拐弯的记号,其余就一片空白,再没别的字迹了。蒙挚心头一凛,他知道林殊必定在金陵留了江左盟势力,只是转入了暗中,可是三年多未露头角,这时却为何突然shè来这样一封古怪书信要给皇上?这真的是江左盟手笔,还是什么人假托江左盟之名yù行不轨之事? 他拿着那薄笺对着日头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其中玄机,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宫呈给皇上定夺小殊行事向来莫测,别是他有什么话留给皇上却被自己耽误了。横竖只是一张纸,在确定无虞之前不让皇上触碰便是。 萧景琰在御书房与人议事,听到蒙大统领求见二话不说便允了。蒙挚进来行礼,说了句“臣有事启奏”便闭口不言,萧景琰微觉奇怪,但也不多问,打发走了与他议事的臣子,又屏退下人,这才道:“蒙卿何事?” 蒙挚便将路上之事讲了一遍,将那张信笺摊在萧景琰面前,说道:“谨慎起见,还想想办法找江左盟的人问问。只是不知他们金陵的暗舵在哪,不如写信去先问问甄平……” 萧景琰心想现放着江左盟宗主在那,找什么甄平?摆手道:“跟朕回养居殿,让苏先生瞧瞧再说吧。” 蒙挚垂下眼睛跟在他身后,心中暗自叹息今上对那个苏伍倒真是十足十的信任倚重,如今连与江左盟相关的隐秘都毫不避讳地要“让他瞧瞧”,可他一个书生,再怎么文武全才,莫非连江湖上的门道都懂? 又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他也不知何故有些不愿在苏伍面前提起林殊,去养居殿的途中便先低声将事情说了,道:“蔺晨和晏大夫都是受了小殊之托,臣觉得……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他一声,求皇上容臣去林氏宗祠拜祭。” 萧景琰听他说夫人有喜,也自替他高兴,可听到他说要去林氏宗祠拜祭好让林殊泉下有知,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沉吟了片刻才道:“小……那个苏先生一向视你如兄长,他若得知此事也定然高兴。横竖此刻是去养居殿,不如先将喜讯告诉他……” 蒙挚愕然看着他,原本的一团高兴忽然消散了大半。他早已打定主意不去多想皇帝和苏伍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也一直坚信着,即使萧景琰与苏伍是真心相恋,林殊在萧景琰心中仍然是第一位,永远不可能有人替代或超越。但此刻他听到小殊的名字,听到林氏宗祠,想到的却只是那个苏伍…… 来之前他深怕自己要说的话刺了萧景琰痛处,可这时见他神色自若,林殊两字不再能刺痛他时,却又说不出的失落难受,只觉物是人非,连最念着小殊的萧景琰都已有了更加亲近看重之人,再过几年,还有谁记得小殊孤零零地在九泉之下? 他想着想着伤心起来,一直到了养居殿,和苏伍互相见过礼,仍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萧景琰本意是想他先告诉梅长苏这天大的好消息,可看他闷不做声神色古怪,只好先将那署名江左盟的信笺之事说了。 蒙挚心事重重,萧景琰喊了他两声才如梦初醒,一边说着“皇上恕罪”一边将信笺展开,梅长苏自然而然地伸手来接,蒙挚却退开一步避过了,低声道:“这信笺还不知有什么古怪,苏先生还是别用手碰得好。” 梅长苏眼尖,早在他展开笺纸时就看到了上面的江左盟花押,念头一转便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到多半是蔺晨的消息来了,可听出本已改口叫他“贤弟”或者“苏老弟”的蒙挚语气生硬疏远,不由得一愕。转头看了萧景琰一眼,后者还了他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梅长苏只得道:“蒙大哥都拿了一路了,当无大碍。给我瞧瞧吧。”说着再伸手,蒙挚不好再避,迟迟疑疑地把信笺递到了他手里。 梅长苏接过信笺也不过瞥了一眼就放下了,晃亮火折子点燃一支蜡烛,又双手捧起那信纸,放在火苗上方烘烤。不一刻那信纸上就缓缓现出几行浅褐色的字迹,萧景琰在一旁睁大了眼睛,说道:“这又是什么把戏?” 梅长苏一笑:“江湖上的小把戏,让皇上见笑了。”说着缓缓移动双手,让信笺受热均匀,字迹显现完整。蒙挚也自纳罕,心道这人连江湖上的路数都如此熟悉,来历绝不会像他自己说得那么简单。莫非他与江左盟也有瓜葛?倒是飞流似是早就见惯不惊,只是看了几眼那笺上的字后,有些疑惑地问梅长苏:“鸽子?” 梅长苏将字迹已全部现出的笺纸从火上移开,递到萧景琰面前,口里回答飞流:“嗯,你蔺晨哥哥写的。” 他刚才边烘信笺边已读完信中内容,果然是蔺晨递回来的消息,说是数月前那起刺客来历已查探清楚,果然是南楚来的。不过却不是南楚国君指使,而是南楚的某位重臣为了替宫里的女儿争宠夺位,派出他训练豢养许久的死士来谋刺大梁皇帝,此功若成,只怕皇后的位子都能给他女儿争到。 蔺晨把刺客的事写得极是言简意赅,寥寥数语jiāo代了事情始末,最后写了一句逃回去那两个刺客已按照和梅长苏商量好的处理掉了。接着嗦嗦一大片全是关于飞流的,说他离开琅琊阁日久,要回去处理些事务,叫梅长苏好好照顾他家飞流,不许在飞流面前说他坏话,要常常提醒飞流想他,别把蔺晨哥哥忘了云云。 萧景琰看得挠头,问道:“他是把刺客的脑袋丢到南楚皇帝的寝宫了吗?” 梅长苏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只是丢进那位大人的卧房也未可知。管他怎么胡闹,总之不是南楚皇帝搞鬼就算了,否则……哼。” 萧景琰道:“否则怎样?你还想重出江湖不成?” 梅长苏撇嘴:“反正不能让他消消停停地做他的安乐皇帝。” 他二人旁若无人的一问一答,全不管一边的蒙大统领被这一瞬间过大的信息量弄得满脸惊疑不定,脑子里千头万绪,简直不知该从哪里讶异起。 其实自从与静妃相认后,梅长苏暗中思忖,觉得连静姨这样七窍玲珑心肝的人都毫不见疑地接受了自己,那蒙大哥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所以之后在蒙挚面前便再不加掩饰,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直言相告,偏偏蒙挚虽然勉强答应了和他兄弟相称,却始终存着顾忌,又不愿意在他风头正盛的时候凑热闹巴结,两人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总有其他朝臣在旁,这个合适的时机竟一直没等到。 今天见蒙挚不知为何待他又生分起来,还一直眉头紧锁满腹心事的模样,梅长苏忍不住童心大起,就想看看若自己此刻突然揭穿身份,蒙大哥究竟是惊是喜,会不会相信那个死在他眼面前的人又活了转来? 正在掂掇如何措辞,萧景琰已按捺不住要让他高兴,随手将那封密函在烛火上点燃烧了,对梅长苏道:“不说这些了,你蒙大哥今日有好消息要告诉你。”说着笑望蒙挚,蒙挚其实自觉和苏伍并没熟稔到这个地步,不觉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内子有了,我想……” 他一言未毕,梅长苏已惊喜jiāo加地一把握住了他胳膊,一叠声地道:“当真?!这真是……太好了!蒙大哥,如此喜事,今日定要痛饮几杯!” 蒙挚被他如此不避嫌疑地抓着很是窘迫,待要用力挣开,又似乎太过无礼,偷眼去看萧景琰时,见他嘴角上翘地看着苏伍,双目满是笑意,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苏伍和别的男子拉拉扯扯有何不妥。 幸好苏伍很快就松开了手,在原地转着圈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嫂夫人这胎来得不易,定要好生照拂万不可轻忽。蒙大哥你府上人手够吗?仆fù丫环们可有看顾孕fù的经验?我听说女子怀胎头三个月是最为凶险的,可惜蔺晨不在……” 他如此高兴,平日温文淡然的做派都丢到了一旁,蒙挚意外之余也颇为感动,他想大约因为自己曾救了他一命,苏伍待他才如此亲厚,但他总顾虑着两人身份,对他不冷不热的。今日又因为想起林殊,无端端给他脸色看,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正要说话,梅长苏忽然扭头对萧景琰道:“你得派几个专擅养胎生产的太医到蒙大哥府上住着才成!” 萧景琰笑道:“是是是,回头就叫人去太医院。” 蒙挚瞠目结舌苏伍再怎么受宠,毕竟君臣有别,他怎么当着自己的面就敢这样支使皇上?偏偏皇上还一副甘之如饴,千依百顺的模样,这实在…… 梅长苏自顾自地又转了两圈,一拍脑袋道:“不行,我明日出宫,叫十三先生写信把吉婶儿请来。有她看着,怎么都要放心些。”萧景琰拉住他不让他再乱转,笑道:“好啦,你倒比蒙大哥还紧张似的。”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蒙挚一眼,道:“你蒙大哥刚才说,他想去林氏宗祠拜祭,将喜讯告诉……林殊呢。” 梅长苏一怔,向蒙挚望去。蒙挚不明白萧景琰为何连这事都要告诉他,也不知道林殊的事情他究竟知道多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见他愣愣看着自己,只好干笑道:“是、是啊,那个……林少帅当年和我有点jiāo情,我……” “只是有点jiāo情而已?”梅长苏忽然道。 “啊?”蒙挚愕然不解,就见那苏伍双眼定定地盯住了自己,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些发颤:“蒙大哥和我,不是一直情同手足么?” 蒙挚惊诧莫名地看着他,只道自己耳朵出了岔子,茫然道:“你说什么?” 梅长苏眼圈微微泛红,低声道:“我说,蒙大哥不必去林氏宗祠了,我人就在你跟前……抱歉,原该早些告诉你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声续道,“蒙大哥,我没死,我是、我是小殊啊……” 第53章 蒙挚嘴巴半张着踉跄后退了两步,用力摇了摇头,呆呆地看向萧景琰:“皇上?这是怎么……他、他说他是小殊,你听到了吗?他说他是小殊……” 萧景琰叹了口气,走到梅长苏身边和他并肩站定,说道:“蒙卿……蒙大哥,你没听错,他也没胡说,他真是小殊。当年他的魂魄不知怎地附在了别人身上,又活了转来。我怕你以为我思念小殊思念得魔怔了,不会相信这种事,所以一直没告诉你,你别怪他。” 蒙挚兀自摇头,喃喃道:“怎么可能?魂魄附体……哪有这样的事?怎么可能?” 他怔怔看着苏伍,眼前出现的却是梅长苏吐血倒下的画面人死如灯灭,他亲眼看着梅长苏咽下最后一口气,闭目阖然而逝。他纵使英灵不灭,也当留在梅岭,怎么可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官道旁,还恰好被自己所救? 梅长苏见他如此反应,虽然也在意料之内,但还是难免有些失落,垂下眼睛道:“蒙大哥,真的是我。我知你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但……”他话说到一半,飞流忽然抱住他胳膊,chā口道:“苏哥哥,不伤心。”他在旁乖乖听三人谈话,早就感觉到苏哥哥情绪激动,但知道苏哥哥和人说话时自己不该chā嘴,所以一直忍耐,这时见他露出伤感的神色,实在忍耐不住了。 梅长苏一怔扭头,对上飞流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目,忍不住喟然长叹,柔声道:“飞流乖,苏哥哥没伤心。”飞流将信将疑,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梅长苏勉强对他笑了笑,“苏哥哥在和蒙大叔说正事,真的没有伤心。” 萧景琰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对蒙挚道:“你不信我们,也该相信飞流。你问问他,这是不是他的苏哥哥!” 这句话飞流倒是听懂了,对蒙挚重重点头,严肃无比地说:“就是苏哥哥!” 蒙挚的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转来转去,其实心中已信了大半苏伍和梅长苏的相似之处他不是看不出来,况且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他令人生疑的来历,与江左盟不言而喻的牵连,还有萧景琰和飞流的种种反常行径。可是借尸还魂这样的事,从来只在戏文和民间传说里听过,没边没影,死无对证,却要他怎么相信?若是飞流和皇上都不过是因为思念太甚而被人蒙蔽了呢? 萧景琰见他仍然沉默不语,便有些着急,声音也大了起来:“蒙大哥要怎样才肯相信?小殊他……”梅长苏赶忙拽了他一下,道:“低声!” 又看了蒙挚一眼,叹道:“这种事情,换了我也不能就这么信了,总要给蒙大哥点时间。来日方长,何必着急?” 萧景琰胸膛起伏,似是在努力克制自己,深呼吸了两下才压低声音道:“我就问蒙大哥一句你难道真以为世间有人能令我忘了小殊?” 蒙挚身子一震,抬眼瞪视着他,半响才缓缓点头:“你信他是小殊,可你凭什么……?”他心情激dàng之下,君臣分际都忘了,“你就不怕是有人处心积虑,借他之名……?” 梅长苏低头苦笑,是啊,凭什么?魂魄之事终究虚妄,除了飞流,蔺晨静姨甚至是景琰,他们相信,不过是因为他们想要相信吧? “凭什么?”萧景琰忽地冷笑,踏前一步,双眼逼视着蒙挚,沉声道,“蒙大哥可曾试过对一个人……思之yù狂,无时或忘?” 他不等蒙挚回答,接着又道:“三年前自从他离开,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他无意中的一个小动作,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脑中过了千百遍。”他闭了闭眼睛,回忆起那段几乎将他消磨殆尽的日子,脸上不禁现出痛苦之色,“所以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假冒他……或者有人能手眼通天,将和他有关的一切打探得一清二楚,但要假装成他来骗过我,却是绝无可能。” 他如此斩钉截铁的笃定,可其实也不是什么无法辩驳的确凿证据,但蒙挚却蓦然觉得他能明白当你与一个人熟悉亲近到了极处,大约根本用不着言语举动,他一个细微的眼神表情,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独一无二。是以世间再顶尖的易容术也不能常年累月的假扮别人的亲人挚友,何况这苏伍单从长相而言,跟小殊可一点都不像……更何况,萧景琰所说的那种要死要活的相思他虽没体验过,但和妻子恩爱相守这么多年,每次分别也是思念牵挂不已的,将心比心,若有人想要假冒妻子来骗过他,恐怕也是不能的吧? 难道……真的像皇上刚才说的那样,小殊借尸还魂又活转来了? 天下真有如此好事? 他沉吟着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什么,一旁的梅长苏忽然轻轻地喊了一声“景琰”。本来瞪着蒙挚的萧景琰转过头去,见他yù言又止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还道他因为蒙挚的犹疑而心中难过,伸手抚了抚他肩头劝道:“别钻牛角尖,你自己刚才还说要给蒙大哥点时间不是?” 梅长苏摇了摇头,又低低唤了一声“景琰”,却又一次没了下文他不是心直口快之人,先前十多年的谋士生涯更是早就习惯了说话转弯抹角,半藏半露,若论口才,他三寸不烂之舌可以翻覆庙堂,可以纵横江湖,却……不太会表白他自己的心。 反而是平日不擅言辞的萧景琰,心中想得通透,口中便说得淋漓痛快,此时此刻倒叫梅长苏生出几分羡慕来思之yù狂,无时或忘。他或者不曾为他如此煎心如沸,痛入骨髓,但那些拳拳相思,脉脉牵念,他也是为他尝过的,他也想说与他知道,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唇边,竟不知如何启齿。 萧景琰听他连唤自己两声,却又不说话,刚有些担心起来,忽觉手上一紧,已被他握住了。两人虽然比这更亲密十倍百倍的事都做过了,但这还是梅长苏破天荒头一次当着旁人主动与他亲近,萧景琰不知他为何突然做此举动,惊喜jiāo加之余也不敢轻举妄动,傻傻地任他握着手,生怕一个动作大了让他“清醒过来”,只是脸上笑容却绷不住越来越大。 蒙挚在一旁看着他二人执手相望,一个咧嘴傻笑,一个唇角轻扬,仰起脸看了看头顶高远的万里青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人是林殊! 这人当然是林殊! 这人一定非得是林殊不可,否则……否则这满天神佛,岂不是都瞎了么! 笑声惊动了互相将对方看进眼睛里差点拔不出来的两人,梅长苏这才意识到自己忘形了,抽回手低低咳嗽了一声:“蒙大哥不信也没什么,就当我们刚刚相识,从头结jiāo……” 蒙挚用手抹了把脸,打断他道:“我不是不信,我是……不敢信啊……”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眼前这人几眼,踏上一步,似是想伸手捏一捏他的肩头,手抬起一半却又迟疑地停住,犹犹豫豫地道:“你……真的是小殊?” 梅长苏展眉一笑:“如假包换。” 蒙挚对着他左看右看,又问:“那你身上的火寒dú,都好了?” 梅长苏点头:“我借来的这副身躯很健壮的,什么病都没有。”说着弯了弯胳膊,言下颇有得意之意。 蒙挚想了想,又道:“那你……那你……你……”他似是还有些迷茫,又想不出还有什么可问,“你”了几次之后,两行热泪忽然毫无征兆地直流下来,颤声道:“小殊……” 梅长苏敛了玩笑的神色,低低答了声:“蒙大哥。” “哎!”蒙挚这次应得干脆,一边用手胡乱擦着脸,一边干笑,“你看我,这明明是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兴的事……”他眼泪被自己揉到了胡子上,原本威风凛凛的一部虬髯沾湿了几缕,看着甚是滑稽,可谁也笑不出来。 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若是为了知jiāo重遇,故友复生这样的大喜事,尽情撒一掊热泪又何妨? 飞流看看梅长苏,不太确定苏哥哥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又看看蒙挚,决定他就是今天苏哥哥心绪不宁的罪魁祸首,于是毫不客气地伸指头刮脸羞他:“又哭又笑,黄狗撒尿!” 蒙挚愕然,随即表情变得更扭曲了,哭笑不得地道:“小飞流……” 梅长苏赶忙道:“飞流,不可胡说!”心里奇怪飞流是几时学得这样村话,下次见到蔺晨定要好好和他说道说道!耳听得退到一旁的萧景琰咳嗽连连,显是忍笑忍得辛苦,自己也忍不住好笑起来。 蒙挚拿袖子把脸呼撸干净了,伸手揉了揉飞流的头发,笑叹:“飞流说得对,又哭又笑的不成话!如此喜事,痛饮几杯才是正经!”说着眼望萧景琰,萧景琰微微一笑:“这事还得请先生示下,否则回头又该说我白日饮宴,不是勤政养生之道了。” 蒙挚立刻转向梅长苏道:“哎呀小殊,今天难得高兴,你就不要管得……”说到这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挠了挠头,迟疑道:“你、你们……那个……你今后就决定留在宫里了?” 梅长苏正在拿眼睛横萧景琰,听他这样问,整了整神色点头道:“是。” 萧景琰心里微微一紧,目光也跟着移到了蒙挚脸上惊才绝艳的赤焰少帅,江左梅郎,下半生就此囿于深宫之中,但凡知道的,谁都会觉得惋惜吧? 蒙挚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两人,似是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响才重重“”了一声,道:“也好,也好!你……只要你过得快活,大哥就放心了。” 梅长苏和萧景琰一样,原以为他会觉得委屈了自己,会劝自己几句,谁知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倒是大出意料之外。蒙挚见了二人讶异的神色,嘿嘿干笑两声,解释似的又道:“你从前太也辛苦了,如今……好不容易又活着回来了,就别再那么cāo心,朝堂上有皇上,有你当年举荐的沈大人蔡大人他们,至不济还有大哥我呢,咱们大梁会越来越好的……还有你的江左盟,那个、江湖虽然好玩,但是你不会武功,始终是危险,这宫中虽然闷些,但用来清清静静的休养还是好的,你平日要是闷了只管说,我和飞流陪你出宫去玩……”他唠唠叨叨地说到这里才想起自己这是当着皇上的面说他后宫“闷”,还自作主张地要带人出宫去玩,委实有些逾越失礼,于是话音戛然而止,讪讪地看了看萧景琰。 梅长苏听他先是里嗦了一大堆,忽然又停住去看萧景琰,大概也猜到他在想些什么,不由得失笑,伸手拽了他胳膊拖他坐下,一边道:“蒙大哥你放心,我今后哪里也不去,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老实呆着,行了吧?”他故意将那个“们”字咬得极重,“你也用不着怕我闷,皇上见不得我闲着,定要把皇子塞给我教导,外头还有那许多大人等着我应付,我现在就是想无所事事一天半天都不得空呢。” “哦,哦,”蒙挚想了想最近情形确是如此,犹犹豫豫地又偷瞥了萧景琰一眼,斟酌着道,“那也还是……别太cāo劳了……” 接收到他眼神,萧景琰苦笑摇头:“我怎敢让他太cāo劳,他脸色稍微有些不好母后便要将我召过去教训,”说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如今在这宫里,我倒成了没人心疼的了。” 蒙挚大是惊诧:“太后也知道了?!” 梅长苏笑了笑:“嗯,太后是自己猜到的。” 蒙挚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啧啧称奇道:“太后真是……女中诸葛,女中诸葛!”又欢喜道:“我刚才还在担心,你虽然赢了和大臣们的赌赛,现在朝上没人敢说什么了,可这后宫中太后的身份在那摆着,若是不喜欢你和皇上这样……那也不好办。幸好,幸好,如今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前朝后宫,看谁还敢难为你!”说罢哈哈大笑,甚是高兴,梅长苏不禁莞尔:“蒙大哥说到哪里去了?就好像先前有许多人排着队要难为我似的,我好歹也是本朝第一佞幸,有皇上护着呢。” “什么佞幸?你别瞎说!”蒙挚连连摆手。萧景琰却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似的,微笑着在他身旁坐下,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问道:“留蒙大哥在这用午膳吧?” 梅长苏点头,又道:“叫他们上些清淡的酒,蒙大哥用过膳还要早些回府看顾嫂子,若喝得一身酒气就不好了。” “是,先生想得周到。”萧景琰笑着出去吩咐,蒙挚看得直乍舌,小声对梅长苏道:“皇上到底是皇上,你这样合适吗?” 梅长苏脸现无奈,低声叹道:“你可知我留在宫中,最替我委屈不值的人是谁?” 蒙挚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看向萧景琰的背影,也跟着叹了口气。梅长苏接着道:“就当是让他心中好受些我若再硬要恪守君臣之礼,动不动就下跪叩首的,他更加要不痛快了。” 蒙挚恍然想起今天几人说了这许久,萧景琰一次也没有自称过“朕”,不禁颇为动容,却又十分替梅长苏高兴皇上为了小殊,这是连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都不在乎了,又在朝上做过那般宣言,将来定然也会好好待他吧? 不多时午膳传到,几人也不要下人伺候,将两张案几拼在一处,学平民百姓人家一桌对坐而食。蒙挚兴致高昂,连连呼酒,说话也再无顾忌,一时问梅长苏几句别后之情,听说他一直躲在金陵却不现身相认,免不了好一通抱怨,听得萧景琰大起知遇之感,不住地点头赞同;一时又说起自己在北境整军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只想一股脑儿都告诉这个真正一手创建起长林军的人;一时又想起军中其他赤焰弟兄,问道:“卫峥聂铎那几个小子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岂不要高兴得疯了?你是不是……” 梅长苏摇头道:“他们相距既远,又都在军中,不宜拿这样耸人听闻的消息去扰乱……将来待有机缘再说吧。” 萧景琰知道这一向是他心结,既想与故友们相认,又恐他们不信,节外生枝徒然引起骚乱反正要相认也不急在这一时,将来总是有机会,何必在今天这样高兴的日子叫他心烦,当下拿话岔开。 蒙挚本是豁达粗豪之人,也不就此纠缠,又和他聊起江湖中的事,说这几年琅琊公子榜榜首一直虚悬,便说到琅琊阁,说到琅琊阁,便不免提到蔺晨那封信,道:“蔺晨公子还是那个贪玩爱作弄人的xìng子,好好叫人把信送到我府上不行,非要在大街上当暗器shè过来。” 萧景琰接口道:“其实依你所说,那人的身手如此了得,直接将信送进大内不就得了?何必闹这出玄虚?” 梅长苏瞪了他一眼,还未及说话,蒙挚已经失笑:“皇上这话说的……若随随便便就让人闯宫将信送到御前,那我们禁军好都回家种田了。” 萧景琰心道:“飞流和蔺晨不就闯得挺轻松的?”但这话说出来颇伤禁军统领的颜面,何况他也知道飞流和蔺晨的身手远非一般江湖人士可比,于是只敷衍地一笑,并不接口。 梅长苏见他瞥了飞流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正色道:“侠以武犯禁,自古是朝廷忌讳。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擅闯禁宫也是目无君上,藐视法纪。此种风气决不可轻纵,更别提默许以这样的方式传书送信否则这次送进来的是信,下次送进来的若是刀子,那便如何?””他顿了顿又道:“飞流年幼不懂礼数,蔺晨……他上次也是关心情切,一时鲁莽了,下次必不会如此。” 萧景琰本来觉得他说得有理,正要点头赞同,忽听他话锋一转就去替蔺晨辩解说情,心下顿时有些不痛快,哼了一声道:“那下次蔺少阁主若是再闯进来,我可要公事公办,将他拿下问罪了。” 蒙挚不知其中曲折,闻言一呆,心道且不说以蔺晨的身手恐怕没那么容易拿下,但凭他和小殊的恩义,那也不该……吃吃道:“皇、皇上,这个……不合适吧……?” 梅长苏嗤地一笑:“蒙大哥,皇上开玩笑呢。”说完不再理会他,自和蒙挚说些孕fù饮食怎么讲究,起居有何宜忌之类的事,蒙挚很是惊奇:“小殊,你怎么连这些都懂?” 梅长苏道:“从前盟中也时常有弟兄的夫人怀孕,都跑来找吉婶儿问东问西,我在旁边听得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一些。” 萧景琰听着听着就想起柳氏怀孕之时自己连关心问候的话都没说过几句,不由得有些愧疚,看了看梅长苏,又想到他明明是很喜欢孩子的,否则也不会把这些和他毫无干系的琐碎事记得这么清楚,可为了自己他这怕是一辈子注定无后了,自己还总吃些没来由的醋,委实小气无聊。 他向来讷于言而敏于行,既觉自己不对,就立刻以行动弥补,给梅长苏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菜,又盛了碗汤放在他手边,柔声道:“别光顾着说话,你刚饮了酒,吃点东西压一压。” 梅长苏再聪明也猜不到他这片刻之间经历了如此曲折的心路历程,顺手端起汤来喝了,蒙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笑呵呵地又干了一杯。 第54章 番外榛子酥戏太医 三位太医跟着脚步匆匆地前来宣召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赶到养居殿时,却发现这里一派平静安详,许多宫女太监安安静静地穿梭来去做着自己的事情,半点也不像皇上突发急症的样子。 那急急慌慌地将自己召来,究竟所为何事?带路的小公公脚下生风,他们一群年过半百的老头,跟得委实辛苦啊。 小太监将他们带到一间偏殿门口,行了个礼,道声“几位大人少坐”就要转身走,其中资历最长的徐太医急忙拉住,悄悄塞了粒碎银过去,低声道:“公公,能否给老朽透个信儿,今天这是……?” 小太监不动声色地把手连同碎银缩进袖中,垂下眼皮细声细气:“皇上的圣意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懂得?不过大人不必担心,且略坐坐。”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白折了一粒银子的徐太医和两位同僚只得进了那偏殿。宫女捧上茶来,退了出去,三位太医面面相觑刚才养居殿的小公公一头撞进太医院,说道皇上传太医,一个不够,最好来仨。众人还以为是皇上龙体抱恙了,哪敢怠慢,点了三个当值的人中最有经验医术最高的背上yào箱跟着就跑,可跑到这里却又什么事都没有,只叫他们坐着喝茶。 三人互相凑近了些,压低声音jiāo谈:“不像是皇上龙体欠安,那莫非是……那位?” 另一人摆了摆手:“要是那位身上不自在了,这养居殿保准已经人仰马翻,哪还能如此清净?” 又一人深以为然:“齐大人言之有理。你们不知道啊,上次那位偶然染了风寒,有几声咳嗽,吴太医开的方子,一剂下去没见效,第二天被皇上好一通申饬,吴大人自己差点都吓病啦。” 三人啧啧摇头叹息,默默枯坐了一会儿,那齐太医按耐不住,低声笑道:“若不是明知里面那位是男的,下官简直要以为咱们这是在……待命伺候娘娘生产哪……” 他一语未毕,徐太医已经压低了声音断喝:“齐大人慎言!这是什么地方,您也敢开这样的玩笑?!”另一人也赶忙道:“戏谑不得,戏谑不得啊!老朽这把年纪了,可挨不住廷杖。” 那齐大人本是随口玩笑,见两位同僚这样反应也有些后怕,遂喝了口茶压惊,不敢再说话了。 太医们口中的“那位”,此刻正跟皇帝陛下在正殿中大眼瞪小眼,气氛可称得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两人中间的案几上,放着一碟 榛子酥。 两人僵持了一阵,梅长苏第三次慢慢伸出手去,堪堪触到碟子,萧景琰第三次一声断喝:“等等!” “……萧景琰!你有完没完!?”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当天一早。萧景琰下了朝,去慈安宫向母亲问安,拎回来一大一小两盒点心。梅长苏正在奇怪为何今天有两个盒子,就见萧景琰揭开了小盒的盖子,对飞流神秘兮兮地招手:“来,尝尝这榛子酥,你没吃过的。” 飞流觉得被小看了,嘴一撅刚想说“榛子酥,吃过!”就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住目光,口型也变成了大大地O盒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是几叠做成榛子形状的,榛子酥。一粒粒铜钱大小,连榛子顶上短短的蒂都做得惟妙惟肖,俏皮地歪着,十分可爱喜人。 梅长苏失笑:“静姨的榛子酥真是越做越好了,这想必是为了儿想出来的花样吧?” 萧景琰看他一眼:“母后已三年多没做过榛子酥了。”梅长苏一滞,轻轻叹了口气,萧景琰拍了拍他肩头,微笑道:“今天特意做成这样,是怕你不小心拿错了吃下去。” 梅长苏的一腔感伤还没来得及成型就烟消云散了,哭笑不得地道:“静姨真是……我又不是小孩。” 萧景琰拈了一粒扔进嘴里,边嚼边含糊道:“你知道的,在母亲眼里,我们永远都是小孩……唔,好吃。” 飞流早已塞了三五块在嘴巴里,这时两颊鼓鼓的,努力匀出点空隙附和:“好吃!” 梅长苏看着吃得香甜的一大一小,无奈摇头,揭开大盒的盖子看了看,皆是他平时爱吃的。可是……耳听着旁边咔嚓咔嚓,总觉得……似乎榛子酥比其他点心……都好吃些呢? 梅长苏侧头想了想,决定自己可以一试都借尸还魂了,身体都不是从前那个了,这不能吃榛子的毛病总不成是刻在魂魄上的。 君子行必果,这样想着,梅长苏就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断而又十分自然随意地伸出手,拿了一块榛子酥。 可是还没放进嘴里,就被劈手夺了,萧景琰怒目瞪着他:“你干嘛?” 梅长苏讪讪地搓了搓手指:“我尝尝。” “胡闹!”萧景琰把抢来的榛子酥扔进嘴里,给他一个“你想都别想”的表情。 梅长苏据理力争:“景琰,这个身体都不是我的,不可能还带着从前的毛病吧?” 萧景琰脖子一梗:“谁知道?总之不准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天下这么多点心,你要吃什么不行?除了沾榛子的,其他你想吃什么我即刻叫人去做去买。” 梅长苏撇了撇嘴,越求之不得的越稀罕,这个道理你不懂? 飞流好容易咽下了嘴里的点心,连喝口茶润一润都顾不上,急急忙忙地打抱不平,把一块榛子酥递到梅长苏嘴边:“苏哥哥,吃!”说着眼睛还横着萧景琰,大有“你敢抢试试”的意味。 萧景琰自知打不赢飞流,但对付个把文弱书生还是不在话下的,抓住梅长苏的胳膊一拉一带,把他拖到自己怀里勒住,先低声警告:“你再胡闹,我可不管飞流在不在了。”梅长苏立刻识时务者为俊杰地不动了,萧景琰这才好徐徐对空举着榛子酥已经满脸怒色的飞流讲道理:“苏哥哥吃了榛子会生病,从小就是,会浑身发红发肿,喘不上气来,很危险的。” 飞流将信将疑,手往回缩了缩,眼望梅长苏等他确认。梅长苏迫于某人yín威,只得不情不愿地勉强点头:“很小的时候是……” 飞流于是把手里的榛子酥放进了自己嘴里,学着萧景琰平日的口吻:“那……不可、胡闹!” 梅长苏翻了个白眼,余光瞥见萧景琰脸上得意的笑容,忍不住磨了磨牙。又瞥了瞥盒子里渐渐减少的榛子酥,决定破釜沉舟。 “让我吃半块,”梅长苏望着萧景琰神情肃然,倒像是商谈什么朝廷大事一般,“我就……”后面的话他是凑在萧景琰耳边说的,声音极低极低,耳音敏锐如飞流都没听到半个字,就见萧景琰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脸渐渐泛起可疑的红色,半响才呐呐道:“真、真的……?” 梅长苏的脸虽然也有些红,但整个人绷得比萧景琰游刃有余多了,嘴角一翘,眉毛一挑,手上若再多把扇子就活脱脱是蔺少阁主附身了的模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亏你问得出口。”即使是被满脑子旖念搅得有点头晕的萧景琰,也觉得某人这句话实在天理难容。 梅长苏咳嗽一声,解释道:“我最近什么时候骗过你?” 萧景琰瞪着他,内心的天人jiāo战写满一脸,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行。” [啧……死牛,我都答应那么丢脸的事了,你还想怎样?]梅长苏腹诽,口中循循善诱:“我当时那么小,还吃了好几块,最后不也没事?如今我这么大的人了,只吃半块,总不成就此一命呜呼吧?” 萧景琰想了想,觉得也不是全没道理,况且他刚才附耳说的那句话实在……太难以抗拒,脸上坚定的神情就松动了一点,梅长苏察言观色,立刻乘热打铁:“大不了你召个太医来在旁边候着,若有什么不妥即刻施救还不行?” 萧景琰的神情又动摇了三分。 “景琰,”梅长苏加重了语气,听起来十分恳切,“我都大难不死两次了,你真觉得我会被一颗小小的榛子酥收了?” “那……话也不是这么说……”萧景琰已经想不出怎么反驳他了,犹犹豫豫地劝道,“只是为了块点心冒这样的险,不值得……” 梅长苏幽幽叹了口气:“榛子酥……又哪里是寻常点心……” 萧景琰觉得自己心尖被谁掐了一下,又酸又疼,目光在那盛着榛子酥的小盒子和眼前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终于迟疑道:“那我宣太医来候着……先说好,只许吃半块啊!”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梅长苏殷切地转头,“飞流,给我留点儿。” 结果皇帝陛下由于担心太过,一次召了三个太医来候着仍然不放心,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梅长苏以下犯上地吼完了,深呼吸几次,按捺着道:“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行不行?外头等着去!有事飞流自会出来叫你。” 萧景琰立即摇头:“不行。我……我不说话了。” 梅长苏已不耐烦等他说第二句,飞快地抓了一块榛子酥朝嘴里一扔,本来就吊着一颗心的萧景琰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急道:“说了半块的,你……!” 梅长苏笑眯眯地把那香甜酥脆,果然好吃得与别不同的小点心嚼了咽下,理直气壮地道:“就那么小一块,怎么分……”一语未毕,忽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口中“呃呃”连声,双手捂住脖子弯下腰去。 萧景琰大惊失色,和飞流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急叫:“小殊!小殊!你……太医!太”他惶急之下声音发颤,第一声“太医”一半卡在喉咙里没发出声音来,第二声才叫了个“太”字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只见刚才还弯着腰一副喘不上气样子的人一手捂着他的嘴,脸上满是促狭的笑容:“逗你玩的。” 萧景琰就觉得自己一口气抽不上来,快要被活活气死了。 飞流虽然算起来是遭了鱼池之殃,但这是他头一次被苏哥哥戏耍,幼小的心灵受到极大的冲击,以至于第一次对苏哥哥生了气:“苏哥哥,骗人!哼!”松开梅长苏的胳膊,从窗户里跳出去跑了。 梅长苏没料到飞流会生气,追到窗口喊了两声不见回应,惴惴不安地转过身来:“这孩子……”还是赶紧请高湛找人出宫去买些新奇玩意儿回来哄哄他吧。 “先生这是要去哪?”萧景琰沉沉地声音在背后响起,梅长苏头皮一麻……怎么忘了还有个大的? “我去找高公公……”梅长苏干笑,尽量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外走,可惜手刚刚摸到门就被人抓住胳膊拖了回去。 “你做什么?!”梅长苏色厉内荏地挣扎,“大白天的,别闹……唔!” 萧景琰叼住他下唇用力咬了一口,随即趁他呼痛舌头强势的撬开他牙关,凶狠地顶了进去。这人片刻之前还在说不会骗自己,结果……!竟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吓人,这次定要给他个教训! 这么想着,唇舌辗转肆虐得便毫无顾忌,梅长苏舌头被他勾住用力吮吸,连舌根都麻了,脑子开始因为呼吸不畅而有些发昏,腿也渐渐软了。萧景琰感觉到他站不住似的慢慢向下溜,干脆从善如流地俯身,将人压倒在锦垫之上,这才松开被他吻得又红又肿泛着水色的嘴唇,伸手去解他衣带。 梅长苏喘了几口气,眨眨眼睛回过神来,连忙按住他手:“景琰,别……外面有人……” 他声音还微微有些发颤,就像一根羽毛颤颤巍巍地扫过,萧景琰只觉连骨头都痒了,他先前凑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神使鬼差地划过脑海,愈发火上浇油。于是低下头,轻轻啮咬着他的耳廓,悄声道:“先生刚刚答应的,这就……兑现了吧?”一手把他两只手腕按在头顶,另一手扯开了他衣襟就探了进去。 梅长苏耳听着殿门外宫人走动和低声jiāo谈的声音,拼了命地压抑住自己快要溢出的惊喘,低声道:“说了……啊、说了晚上……你别……” 萧景琰贴着他耳朵低低地笑:“你老是骗我,我可不敢等到晚上了。” 说着嘴唇顺着他脸颊一路吻到他唇边:“别怕,我替你堵着,他们听不到。” “你……”梅长苏的嘴果然又被堵住了,殿中顿时只剩下两人jiāo缠的粗重鼻息。 感觉自己已然在劫难逃的梅长苏脑中现出墨汁淋漓的四个大字白日宣yín。 “我这佞幸真是越做越像模像样了……” “太后驾到”外头忽然传来太监的高声通传。两人同时大惊,萧景琰先跳起身来,又伸手拉起衣裳散乱的梅长苏,一边手忙脚乱的替他整理,一边道:“母后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梅长苏比他还要手忙脚乱几分,哪里抽得出空回答他,只一边束腰带一边狠狠一脚跺在他脚背上,还顺势用力碾了碾。 原来静妃听闻儿子突然急召太医,想到今早见到他时还好好的,那定是小殊有什么不妥了,于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及至到了养居殿,见二人都好端端地在道旁迎候,只是神情古怪,屏退下人一问,不由得连说“胡闹”,先说梅长苏:“你这孩子也是,这也是胡乱试得的?你不知道你小时候那次多凶险,把人的命都吓去了半条。静姨就是怕你拿错,才特意做成了榛子的模样,谁知反倒招得你嘴馋了!”又转头教训萧景琰:“你就由着他胡闹?你从小就是这样,做表哥的没个做表哥的样子,不说管束教导,整天就兴着他一块儿疯!” 萧景琰和梅长苏相顾苦笑,恍惚间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两人一齐闯了祸回来被她责骂似的。梅长苏揉了揉鼻子,语气也不禁带上几分少年时的撒赖:“静姨,您就别骂景琰了,是我硬要吃的,他拦不住……还不是您做得榛子酥色香味俱全,叫人一看就忍不住嘛。” 静妃绷着的脸顿时就松了,嘴角露出笑容来:“哦,那倒是静姨的不是了?” 梅长苏笑道:“是我的不是,可您看我吃了不是没事吗?以后您的榛子酥我也可以想吃多少就吃了多少了,冒这点小小风险又算什么?” 静妃笑着摇头,无奈道:“你总是有理。好~以后你想吃多少静姨就给你做多少。”又叮嘱道:“还是要仔细,一开始别吃太多,觉得不舒服就即刻宣太医,知道吗?” 梅长苏乖乖点头:“知道。” 一场由榛子酥引发的小风波就这样随着三位太医告退离去而结束了 虽然三位把茶都喝成了白水,然后跪迎了太后还没来得及惶恐却又被告知可以退下了的太医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被召到养居殿的。 太后为了不来去匆匆更招人耳目,干脆留在养居殿用了午膳。 飞流小公子的怒气一直持续到下午,由苏先生和蒙大统领带着出宫去逛了一圈,把街市上所有好吃的零嘴吃了个遍,所有新奇的玩具买了个遍,这才转怒为喜,高高兴兴地随先生回宫了。 晚间苏先生当然也兑现了他白天的诺言,并且明白了“做人要诚实,骗人是不对的”这个珍贵的道理。 完 想知道苏先生许了什么诺? 请大家展开想象的翅膀,尽情放飞自我,不管是“坐上来自己动”还是“我帮你咬”或者“我让你咬”又或者“你某天想尝试的那个姿势”……都是合理的,可行的! 关爱肾脏,老衲还要留着腰子写下一篇文,就恕我……不具象化了。 第55章 一顿午膳吃了将近两个时辰,蒙挚恨不得把三年份的话一次说完,最后还是梅长苏下了逐客令,说道:“你进宫求见皇上就一去不回,也不怕嫂子担心?” 蒙挚这一天实在大悲大喜得头脑都不清楚了,经他一提才想起自己在宫里用膳,也没遣个人回家告知,于是急急忙忙告退回府。 到了下午,太医院便派了三名专擅孕产脉息的太医上门,说是遵皇上谕旨,要在蒙府轮值照顾蒙夫人。 第二天慈安宫也派了人来,赐了一堆名贵滋补的yào材,绫罗绸缎之类,外带两个老嬷嬷,说是在宫里曾照顾怀孕的娘娘,最有经验的。 早朝时皇上赏蒙大统领每月额外多三天休沐,叫他在家好好照顾夫人。 于是蒙夫人怀孕的消息不过两天时间便几乎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到了第三天,蒙府送礼的贺喜的几乎踏平了门槛蒙大统领身居一品君侯,手握五万禁军,外带掌着长林军的帅印,满金陵想巴结他的人实在太多。只是蒙挚向来中正自持,从前朝起便是铁板一块,叫人想巴结也无从下手。如今借着他夫人怀孕之喜,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上门亲近结jiāo,大家自然要把握机会。 其实蒙挚从北境归来时曾有不少人揣测,陛下让他重掌禁军,下一步怕是要收兵权了吧?自古良将最忌功高,功高便会震主,蒙挚的功劳自不必说,从龙拥戴在前,拒敌保境在后,当朝武将第一人,怎么看……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年的赤焰林帅,不也是如此吗? 谁知今上竟像是忘了还有枚帅印在他手里似的,提都没提。 如今蒙夫人怀孕,今上和太后又如此关切备至,看来蒙大统领不但未遭疑忌,这恩宠只怕更甚从前啊。 今上的xìng子,和先帝怕是果真有些不同呢。 这君臣相得的佳话宛如平地一股春风,几日间就吹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佳话的主角之一却正在养居殿里抱头哀叹,苦不堪言。 梅长苏笑得幸灾乐祸:“有这么多人送礼巴结,大哥怎么反而不高兴?想必是送的东西不合心意。” 蒙挚哀声道:“小殊,你就别取笑了,我府里的门都要给他们挤破了,你倒是给我想想办法呀。” 梅长苏悠然道:“这我可没办法,谁叫蒙大统领如今位高权重,又圣眷正隆呢?” 蒙挚小声嘟囔道:“我这堪比国舅的恩宠,还不都是因为你……”被梅长苏斜眼一瞪,后面的话顿时销声匿迹了。 梅长苏这才淡淡道:“你把礼都退了,人躲在宫里,过几天自然也就没人上门了,愁什么?倒是叮嘱门子家院们仔细,别把闲杂人等放进去惊扰了大嫂。”说着横了他一眼,道:“说起来你倒有地方躲,嫂夫人独自在家却往哪躲去?要我说你不如每日假意出门入宫,然后施展轻功翻墙溜回去陪嫂子是正经否则皇上不是白白赏你三日休沐了?” 蒙挚苦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脸:“那些礼除了几个亲厚jiāo好的朋友送的我早都退了,也跟家下人叮嘱了我不在任谁登门一概不让进……唉,小殊,你是不知道,不是我不想在家陪着,实在是女人怀孕的事情我又不懂,太后派来的那两位嬷嬷这个不准那个不许,连我脚步略重些都要挨一通叮嘱。你嫂子近日又嗜睡得很,一天中倒有一半时间要睡觉,我在家……也实在没什么事啊……” 梅长苏想着蒙挚这样豪迈惯了的汉子在府中被两个老嬷嬷管头管脚的模样,毫无同情心地笑出声来,笑够了才道:“你还抱怨?你都被拘束成这样,可见嫂夫人怕是连喘气都不许用力了。” 蒙挚摇头长叹:“谁说不是呢?这才不到三个月,等将来肚子大了,还不知要怎么小心谨慎……” 梅长苏绷起脸正色道:“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你在我这抱怨两句也就算了,回到府中可要听话。” 蒙挚连连摆手:“我敢不听吗?那可是太后派来的人。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 梅长苏道:“是,不说这个,那咱们就说点别的景琰昨日和我说,庭生在他跟前唧唧咕咕的,说是最近专心读书习文,又忙朝廷的差事,把弓马骑shè都丢得生疏了。他先前未开府时,景琰怕待他太好惹人注意,便没给他指骑shè开蒙的师傅,都是他的旧部们谁得空谁教导。如今不如大哥你领了这差事吧也好光明正大的天天入宫躲人。” 蒙挚向来很喜欢庭生这个年轻人,又因为他是祁王遗腹子更加情分不同,能做他开蒙的师傅自然千百个愿意,就只是 “我教他骑shè,难道不是去他府中吗?别到时反累得他都不得清净了。” 梅长苏微微一笑:“他每日下午入宫,我教文,蒙大统领传武,一张一弛,岂不便利?” 蒙挚挠了挠头,说道:“你安排的自然没错,我都听你的。” 于是第二日早朝时皇上便御口钦点了蒙大统领做安王殿下的骑shè师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行了拜师之礼,庭生和蒙挚各自欢喜,众臣工则免不了背后议论,有些年老的便想起蒙挚似乎也是当年林家少帅的骑shè师傅,再想到林少帅与今上的jiāo情,顿时浮想联翩,暗暗觉得安王殿下前途不可限量。 散朝后出得金殿,群臣兀自三三两两的议论。沈追被另一位同僚叫住说了几句话,回头找蔡荃时便不见了人影。心下略感奇怪,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自从苏伍赌赛胜了,蔡荃便总是在躲自己似的。 加快脚步赶了一段,果见蔡荃一人独自在前,沈追提步追赶,一边唤道:“蔡兄,蔡兄。” 蔡荃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瞧见是他,脸上就带了些怒色似的,虽然到底还是站住了等着。沈追堪堪走到他身旁,他便又抬步前行,眼睛看也不看沈追,冷冰冰地道:“沈大人今日不去谒见苏先生?” 沈追一怔,问道:“蔡兄这是怎么话说的?我今日见苏先生做什么?” 蔡荃冷哼一声:“我哪里知道沈大人常常去见苏先生做什么?不过他六宫专宠,圣眷如日中天,多见见他想必总是有好处的。” 沈追这才明白他这段时日的古怪态度从何而来,苦笑道:“原来蔡兄以为我求见苏先生,是巴结媚上去了?” 蔡荃冷冷道:“难道不是?我原以为沈大人刚直不阿,乃是国之栋梁,谁知你竟然也……”说到这重重哼了一声,到底忍住了更难听的字眼。 沈追素知他脾气,见他当了几年尚书仍然没染上那些皮里阳秋,看菜下碟地习气,反觉欣慰,也不计较他态度恶劣,低声道:“蔡兄误会了,沈某不是去巴结讨好的,只是……忍不住担心啊。” 蔡荃不意他竟这样好声好气地和自己解释,倒也不好意思再发作,干巴巴地问道:“担心?担心什么?” 沈追不答,反问他道:“蔡兄难道不觉得蹊跷,蒙大统领最近得的恩宠……?虽说他确是劳苦功高,也一向得皇上倚重,可连蒙夫人有喜这般内宅之事,皇上都如此上心关切……” 蔡荃瞪眼打断他道:“那又如何?皇上本就是至情至xìng之人,难道你非要他将蒙将军鸟尽弓藏,步了林帅的后尘才安心?” “你低声些!”沈追连忙看了看四周,微微苦笑:“今上至情至xìng,确实……或者是我多虑。不过我日前听闻,大统领与那苏伍,原来也有一段渊源。” 蔡荃奇道:“他们能有什么渊源?” 沈追低声道:“蔡兄可还记得苏伍的来历?北境逃难来此,途中遭了盗匪被官兵所救那队官兵,便是蒙大统领带队的。” 蔡荃怔了怔,也放低了声音:“你疑心……蒙大统领这般不寻常的恩宠,皆是拜苏伍所赐?” 沈追轻轻颔首:“我也只是疑心……可看今上对苏伍那样子,若说爱屋及乌,也并非不可能啊……” 蔡荃想了想道:“即便如此,蒙大统领对皇上心爱之人有救命之恩,皇上格外恩宠他些,也没什么不妥啊。” 沈追叹道:“格外恩宠蒙大统领些,对他未出世的孩子关切些,确是没什么不妥……可若哪天又有哪位大人,甚或哪个白丁,得了那位的青眼,就能加官进爵,平步青云……蔡兄,你不觉得可怕吗?” 蔡荃瞠目道:“你也思虑太深了吧?我觉得皇上不至于……苏先生也不像这样持着恩宠胡来的人。” 沈追道:“知人知面啊……那苏伍如此文韬武略,若是真的安安心心地陪伴辅佐皇上,那自是社稷之福。可他若有半点野心杂念……我这几次入宫,冷眼看着皇上待他,那真是……这样聪明的人,又这样得圣心……”他又是一声长叹,才续道,“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若有野心杂念,这大梁朝堂,天下之事,只怕便都由他一言而决了……蔡兄细想,这怎不叫人担心啊?” 蔡荃愣了半响,才迟疑道:“那你总是入宫见他,是为了提醒皇上提防?” 沈追摇头:“这时谁敢在皇上面前说他半个不字,那是存心要触皇上的逆鳞了。何况就算我敢犯颜直说,皇上也定然是听不进去的……我想多与那苏伍结jiāo相谈,看看他人品究竟如何,若他真有不轨之心,说不定能早日觉察,早作准备……说到底也不过聊尽人事,图个心安罢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已出了宫门,蔡荃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对沈追深施一礼,正色道:“之前是我小人之心,误会沈兄了,请沈兄恕罪。” 沈追赶紧侧身让开,摆手道:“恕罪言重了,你老蔡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我可没和你计较。”顿了顿又笑道:“我原先以为你总躲着我,是想赖掉打赌输给我的彩头呢。” 蔡荃也禁不住笑了,道:“走走走,我知道你惦记我那几坛照殿红好久了,这就跟我回府去取!说起来苏先生当年也送了你不少,谁叫你嘴馋,这么快就喝完了。” 话一出口,便想起从前的苏先生已不是如今的苏先生,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同时喟然长叹。 梅长苏却没空去管这二位自己亲自举荐的大人怀着怎样的忧虑蒙挚教庭生骑shè,他在旁看了几次后简直心痒难挠,硬逼着蒙挚顺带也教自己,连少年时的武艺也想一并捡起来。他骑shè本是打小精熟的,只需勤加练习,自能渐渐捡起来。但习武靠的是幼功,他这三十多岁才半路出家的,既无内力又没打熬过筋骨的身体,想要练成一流高手是不太可能了,但好容易他不再恶疾缠身,谁又肯拂逆他的意思?反正做不成高手,能强身健体,祛病延年也是好的,当下蒙挚二话不说,连自己师门的内功都一并传给他了。 只是那少林内功最讲究心无杂念,要入得了定,静得下心,方能有所进益,偏偏不太适合梅长苏这样心有九窍,脑中一念未平一念又生的聪明人。所幸梅长苏甚有自知自明,也不勉强,只等着蔺晨来了找他要适合自己的再从头练起。 飞流见苏哥哥要学武功,哪里忍得住不凑热闹,自顾自地就当起师父来,拉着梅长苏一招一式教得十分认真,一见他有空就拉着他练习。梅长苏自重逢后被萧景琰仗着武艺拿捏了许多次,憋着一股总有一天要一雪前耻的劲头,也学得格外用心。他本是绝顶聪明过目不忘之人,又对武学一道知之甚广,学习起来往往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已学得有模有样,和萧景琰过招时虽然功力不及还是输多赢少,但凭着巧劲和诡计,总算也不是只输不赢了。 第56章 第一场冬雪降下的时候,圭甲宫那曾经惹人争议,还作为苏伍三条大罪之一的浴池终于修好了。其实单修建个浴池,哪里需要这许多时间?皆因萧景琰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横竖是要长住的地方,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修整装饰一番。 梅长苏的喜好他自然了如指掌,内廷司秉承上意,上下人等打叠起十分精神,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将一个原先用于皇子禁足思过的冷清宫室改头换面,布置得既精致又风雅,在整个大梁禁宫中,也算独一份的风景了。 待梅长苏迁回圭甲宫,发现此地已经面目全非,不但一应陈设用物都换成了自己偏好的样式,庭院中也不知从何处移来几株梅花,枝头已挑着三两花苞,可以预见下一场雪过后,便是那冷蕊数枝争发的景色了。 梅长苏如今已颇有些“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的落拓心态,也不去抱怨萧景琰为了他这样大张旗鼓地花费张扬,四下看看,点头赞道:“不错。” 早在一边满脸邀功得意之色的萧景琰立刻凑近了些:“先生既满意,可有赏?” 梅长苏含笑:“赏你……一根ròu骨头如何?”说完转身便跑。萧景琰扑上一把捉住,张嘴叼住他脖颈,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汪!” 腊月初蔺晨来了一趟,说要带飞流回江左过年。飞流对苏哥哥百般不舍,但也有些想念廊州的叔伯兄弟,为难得整个人都蔫了。梅长苏看得清楚,知他想念江左盟众人还是其次,其实更加不乐意和蔺晨这么快就要再次分开,只是他自己恐怕都没察觉罢了,当下帮着蔺晨苦劝,保证过完年就叫蔺晨送他回来,又打点了许多他爱吃的糖果点心让他带着路上吃,飞流这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蔺晨走了。 蔺晨临走前说已和京中的江左盟暗舵通过消息,他亲自证实了苏伍“宗主故人”的身份,将他当日那番谎话又敲钉转角地圆了圆,说他乃是奉宗主遗命入宫辅佐保护今上,自十三先生而下的一干江左盟部众对这位苏公子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让今上青眼有加至此的神鬼手段佩服不已,又感激他不负宗主所托,纷纷表示苏公子将来若有差遣,他们必定尽心竭力效命不提。 飞流一走,梅长苏每日晚间便空出大把时间,萧景琰看他神气恹恹百无聊赖的模样,知他想念飞流,劝道:“你不是一直抱怨没时间整理林帅的兵法?如今正好得空,咱们这便着手开始吧。若是快,明年开春便可刊印了。” 两人说做就做,即日起便晚晚专心致志地倚炉对坐,只忙这一桩事。果然到了大地回暖,南枝花醒之时,这本名义上是今上亲著,其实一字一句皆出于梅长苏之手的《林氏兵法》便大致完成了。 萧景琰下旨刊印发行,著书人写的却是“林燮”二字,言道这本是林帅的心血,自己不过回忆整理,就不必具名了。群臣大赞皇上胸襟若海,而各地军中的赤焰旧部闻讯后纷纷悲喜jiāo集,萧景琰在军中的声望更上一层自不必提,单说梅长苏把第一本拓印装订妥当的《林氏兵法》捧在手中,摩挲着封皮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景琰,我想去林氏宗祠……” 萧景琰也不想着掩人耳目,轻骑减从,由蒙挚带了一队禁军护卫着去了林氏宗祠。他为了苏伍更惊人荒谬的事都做了,如今带他去拜祭故友,倒真没人觉得惊奇不妥了。 这是四年前梅长苏下葬那日至今他第一次来林氏宗祠,沉重的大门在吱呀声响中缓缓推开,薄薄的阳光越过门槛,光线中漂浮着无数尘埃,四周幽暗。 梅长苏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踏入祠堂,这个地方承载了太多沉重的过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拿起供桌上的火折子,一盏盏依次点燃祠堂中那些白色的蜡烛。 萧景琰也不说话,看着那块写着“故骠骑将军林殊”的牌位出神,直到梅长苏点完烛火走到他身边,才从怀中取出一块红布,仔仔细细地搭在那牌位上,低声道:“再不取下来了。” 梅长苏点点头,轻声回答:“好。” 然后两人并肩在灵前跪下,梅长苏拿出那本《林氏兵法》点燃,又缓缓地捧起黍稷梗撒在其上,然后叩首行礼。萧景琰跟着他叩首,行的一样是人子之礼,直到一本书烧尽,两人都未jiāo一言。 身为林殊的冤屈和悲苦,大概都在翻案后的那一次拜祭中哭尽了,这次梅长苏只是平静地仰首注视着父母亲的灵位,不知在心中和他们述说着什么,跪了足足有三炷香的时间,萧景琰既不相劝,也不出声,就那么石像一般跪在他身边,仿佛可以陪他在这里跪到天荒地老。 末了梅长苏又俯首叩了个头,说声“走吧”,扶住供桌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身,萧景琰行完礼后却不起身,双目直视着林燮夫fù的牌位,表情肃然,语气认真:“姑父姑母,你们放心。” 梅长苏嘴角翘了翘,目光温柔地扫过他头顶黑发,又移向自己父母的牌位,在心中说道:“大梁海清河晏,孩儿一切安好……景琰虽做了皇帝,却还是你们认识的那个景琰……父帅母亲,放心吧。” 几天之后,不知何故耽搁了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许久的飞流总算回来了。不但梅长苏高兴得无可无不可,就连从高湛往下伺候的众人,对这个相貌俊美品xìng单纯的小公子都思念得紧,均觉有他在时这暮气沉沉的宫室都平白多了几分生动活泼的颜色,这时见皇上和苏先生都高兴,大家礼仪规矩也不顾了,端水果的端水果,拿点心的拿点心,一拥而上围着飞流七嘴八舌。飞流被众人问长问短问得晕头转向,也不知该先回答谁好,只得抓紧了梅长苏的衣袖求助。高湛托人在宫外买的一套十二个宜兴小泥人,按着十二生肖做的,属虎的额头有王,属猪的白白胖胖,做工虽不说多精巧高明,但个个憨态可掬,有趣得紧。这时献宝似的捧了出来,一下子就吸引了飞流所有的注意力。梅长苏含笑看着飞流欢叫着扑过去,从高湛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还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忽觉心底一片柔软。这重门深锁的禁宫,不知何时竟也有了几分“家”的味道。 兵书已成,飞流也回来了,梅长苏心情大好,瞧着窗外春色蠢蠢yù动。萧景琰也早在宫中憋闷得很了,隔日便在朝上宣布恢复春猎秋猎。 皇族春猎本有祭祀之意,原是年年必办,纵国丧亦不禁的。只是几年前那一次竟发生了皇子谋逆意图弑杀君父这样的事,跟去的宗亲和众臣死难者众,紧接着第二年又遇上四境强敌来犯,国祚危殆,哪里还有心思搞什么春猎? 再后来,虽然国泰民安了,但皇上好像忘了有春猎这回事般决口不提,众臣揣摩上意,觉得今上虽是那次平乱的大功臣,但怕是也不太愿意故地重游,旧事重提地让宗室百官总记着他家兄弟倪墙,父子相残的事情,于是也没人敢提,年年必办的春猎秋狩便这样无声无息地停了几年。 其实萧景琰不愿旧地重游是真的,却不是因为他家父子兄弟那些破事。只要想起九安山,便会想起那人殚精竭虑,连那样的生死关头也滴水不漏地瞒着不肯让自己知道身份,而自己也就真的傻到放着那么多疑点不理,傻到以为来日方长……后来他在每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苦苦思索,梅长苏在猎宫的病榻上眼望自己说的那句梦呓,到底是什么呢? “景琰……别怕……”? 如果自己当时听清了,是不是就能早点认出他? 可是认出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到了最后的最后,自己知道他就是林殊,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一去不回…… 所以还搞什么春猎,祭什么天谢哪个神呢?九天之上若真有神明,也一定是群忠jiān不辨,善恶不分的糊涂蛋,自己倒要谢他们什么? 不过如今这些偏激怨愤都已成过去,枕边人呼吸轻缓,相贴的肌肤温热鲜活,在在都是苍天有眼,善恶有报的证明。萧景琰伸手拢了拢被角,心道明日要记得提醒内廷司,今年的仪祭要加倍隆重才是一来算是自己向老天爷赔不是,毕竟先前错怪了他;二来却是要真心实意地谢谢不管是哪一路神明,将这人留在人世间,还带回了他身边。 内廷司因修缮圭甲宫差事办得好,刚得了皇上的褒奖,黄主司如今正意气风发干劲十足,领了旨意热火朝天地筹备去了。满朝臣工虽然不太明白皇上为何突然想起春猎,但这一年一度的皇室猎祭总是国泰民安的体现,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梅长苏是十分期待的,他这几个月勤练弓马,总算有机会能痛痛快快地派上用场了。 飞流一开始有些不乐意,上一次九安山留下的可不是什么愉快回忆,他虽不十分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记得有许多坏人杀过来,满地鲜血死尸,后来苏哥哥还大病了一场,把他吓得六神无主,想起来就觉得心里闷得难受。但梅长苏再三向他保证,自己如今身体健康得很,可以陪他骑马shè箭,漫山遍野的游玩,也不会再有坏人来捣乱,飞流这才转愁为喜,高高兴兴地提前好几天就收拾好了行囊,换洗衣服日常用物一件没带,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倒包了一堆,其中包括高湛给他的十二个泥人。 萧先前因为飞流突然离宫,一走数月,已自闷闷不乐了许久。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没陪自己玩几天,就又要跟父皇去春猎春猎,听起来就很好玩的事情,可父皇偏偏说自己太小,不肯带他同去。跑去皇祖母处哭求无果,萧难过得一天没好好吃饭,跑来圭甲宫牵着飞流的袖子眼泪汪汪地垂头丧气。 梅长苏看得心下不忍,难得的多嘴劝道:“横竖静姨要去,你便带上他又怕什么?咱们三五岁时不也在九安山跟着景禹哥哥满山跑了?” 但萧景琰这次春猎另有个暂时不能告诉他的打算,只得硬起心肠不准,推说皇后不放心。梅长苏想想也是,当朝就这一个皇子,并且将来也不大可能有第二个,确是金贵非常,出不得半点差池的,当下也不便再劝,叫飞流带着小皇子玩耍,想办法逗他开心。 飞流看着萧犯了难,从来就只有别人逗他开心,他哪里会逗人开心?而且萧从前每次见到他就笑得见牙不见眼,根本不需要逗,今天这般沮丧没精神的小模样还是头一次看到…… 飞流侧头思索了良久,弯下腰学着苏哥哥平时哄自己的动作,用手掌在萧后脑勺上抹了两下,说:“乖,乖。”他已经尽量放柔声调,可在旁人听来还是有些冰冷平板,但萧已经受宠若惊,仰脸看着他,想到分别在即,更是禁不住悲从中来,鼻翼抽动,大眼睛中本就汪着的水份迅速上涌,说话间就要奔流而出。 飞流苦恼地抓抓头发,想起小家伙每次看到自己就嚷着让自己“飞飞”,灵机一动,背对着他蹲下身来,道:“不哭,背你、飞飞。” 萧抽泣着爬到他背上抱住他脖子,飞流背着他腾身而起,两边伺候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小皇子已被人背着飞上了树梢,一个个此起彼伏地惊叫起来。 梅长苏原是怕了萧那狮吼神功般的哭声,将他jiāo给飞流就躲进了殿内,萧景琰跟了进去和他商量春猎的事情,两人听到宫人惊叫连忙赶出来时,飞流已经跳上了屋顶,踏着屋脊纵跃如飞,隐约可闻萧“飞咯~飞咯~”的欢呼声。 梅长苏在一片“殿下小心啊”“殿下快下来”“我的妈呀”“找蒙大统领!找蒙大统领!”的乱七八糟的呼喊声中也不禁失色就是怕小皇子磕着碰着,才连春猎都不敢带他去,这下倒好,直接上天了……倘若飞流一个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眼看就这片刻间飞流背着萧又跳上了一棵大树,越发离得远了,当下取出竹笛就要召他回来,却被萧景琰从旁伸手按住,“由他们去吧。”又对兀自大呼小叫的宫人们道:“嚷什么?都散了。”众人噤声退开,梅长苏急道:“怎能由他们去?!万一摔着小殿下……” 萧景琰微笑道:“飞流如此身手,背个幼童哪就能摔了?你这时把他叫回来,儿若是又大哭起来,你哄?” 梅长苏僵住,片刻后嘟囔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肖什么不好偏肖了这爱哭的毛病。” 萧景琰面上微笑不变,凑近了他耳边悄声悠然道:“先生说谁爱哭?我记得昨晚好像是有人哭来着……” 梅长苏的耳朵后面顿时红了一片,冷冰冰地斜了他一眼,沉声道:“皇上今晚想宿在养居殿?”萧景琰立刻摇头:“不想。先生息怒。” 梅长苏哼了一声,走开几步不再理会他,手心中捏着把冷汗仰头看着飞流消失的方向。过了一会儿到底按捺不住担心,还是吹笛将飞流唤了回来。幸好终于得以亲自上天“飞”了一圈的萧已经将所有的委屈和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兴奋得小脸通红,一落地就扑过去抱着父亲的腿用有限的词汇夹七缠八地向他表达自己无限喜悦的心情。 稳住了小皇子,两天后万事俱备,皇后率留守众臣于城门拜送天子。静太后、安王与一众宗亲随行,当然更少不了那圣宠当世无双的苏伍。 第57章 怎么说呢?我觉得跟我打赌那位姑娘你可以开始动笔了,下一章就是个尾声,怎么都bào不出两章的~~哈哈哈哈~ 顺便问一问,番外大家是想先看蔺流蔺无差的《举剑齐眉》呢,还是给战英小天使乱拉郎的《郡主有喜》呢?(当然作为靖苏文的番外靖苏还是会全程出没做一对合格的现充狗的。) 自从苏伍其人出现后,今上更不合规矩不按常理的事都做尽了,所以类似他出了金陵就不肯乘撵硬要自己骑马,到了九安山命人不必为苏伍另起营帐直接和他同住龙帐这等小事,几乎已经不能引起众人的惊讶了。 倒是许多人先前对苏伍只闻其名而未曾有幸一睹真面目,如今见他一身猎装,英姿勃勃地骑在马上的模样,无不暗暗称奇。 看来文武双全之名,确是名不虚传。 春猎的第一日早晨,皇帝照例要主持开猎祭典,今年较之往年显得格外隆重,祭品都加了倍。但除了今上自己,再没第二个人明白其中真意。 仪典过后萧景琰照例带着几个宗亲重臣到林中逛了逛,众人看一向热衷此道的皇上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午膳过后也就都极有眼色地不再跟去。 萧景琰仗着蒙挚和飞流在旁,干脆连护驾的禁军都不带了,只让庭生同行,几人要么草场赛马,要么林中比箭,玩得十分尽兴。 庭生见苏伍跟着蒙挚学习骑shè也不过数月时间便有如此造诣,惊佩之余也不免起了好胜之心,天天明里暗里相激,只是要和他见个高下。每日比下来互有输赢,萧景琰看着庭生满脸的不服气,常常禁不住摇头莞尔,心道:“小子你还不服,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十个你绑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有一日飞流在草丛中发现一窝小兔子,几人找来找去也没找到母兔,猜测要么是被谁猎了,要么是被这许多人声马蹄吓跑了。飞流抱起一只恋恋不舍,于是跟来侍奉却因为骑术太差而天天被晾在营地的何朴大总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抱着一窝软趴趴毛茸茸的幼兔yù哭无泪。他原以为这次高公公没有跟来,自己总算可以独当一面大显身手,谁知先是被嫌弃骑术不得跟着皇上去打猎,后又因为苦劝皇上不可亲自烧烤猎物而被斥“嗦”,连用膳都不要他在旁伺候了,最后还落得个照料兔子的差使,这叫他上哪说理去呢? 苏先生也是,眼瞅着皇上做那等烟熏火燎的事,不但不劝阻,还心安理得地连忙都不帮,就在一旁负手等吃。恃宠而骄啊,真正的恃宠而骄,何大总管抱着兔子一边挪步一边暗暗摇头,然后又无奈叹息但谁叫皇上就是那么宠他呢? 其实何朴真是冤枉了梅长苏,他何尝不想帮忙?萧景琰第一次把烤ròu的小太监赶开自己挽袖子上的时候,他便十分热心地自告奋勇过,可是遭到了萧景琰和蒙挚一致的反对,蒙挚如临大敌的把他拉开,小声劝道:“小殊,还是算了吧,这些事不适合你……” 梅长苏挣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从前也不过偶然失手,你们怎么老揪着不放!” 萧景琰嗤笑一声:“偶然失手?凡经林少帅手烤出来的东西,偶然有一丝半缕能勉强入口才是真的。你自己数数看,咱们在军中时你一共把多少野兔山鸡烤成了焦炭?那次好容易打到的獐子不是你闹着要烤,结果呢?连穿ròu的棍子都烧断了,林少帅却去了哪里?” 蒙挚在赤焰军中只待了一年,虽然也见识过几次林殊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但这段公案却没听过,当下十分配合地问道:“他去了哪里?” 萧景琰看了梅长苏一眼,故意停了停,才拉长了声调道:“他啊临时想起听人说可以在獐子腹中塞只野鸡,一同烤熟了格外好吃,就去打野鸡去了。” 蒙挚愕然失笑,道:“旁边就没留个人看着?” 萧景琰摇头:“你还不知林少帅的脾气?他存了心要给大家露一手一雪前耻,谁都不准帮忙,连靠近他的獐子五丈之内都不许……我们各忙各的,待闻到焦味,看到那黑烟袅袅时已经晚了。” 蒙挚哈哈大笑,又将梅长苏拖开了些:“你还是饶了我们吧。”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你记得清楚!”梅长苏恨不得扑上去捂萧景琰的嘴,眼见回去取东西的庭生就快到跟前了,不得已偃旗息鼓,摆手道:“得得得,陛下请别翻旧账了,我不碰还不行?” 天公作美,春猎的半个来月时间里天气都十分晴好。萧景琰和梅长苏白天纵马游玩,晚膳必是和静妃一同吃的,带着飞流庭生,尝尝她用山间野菜做的清粥小菜,端的是悠闲快意。 从静妃居处出来通常天色已晚,两人便并肩漫步,缓缓穿过层层营帐在猎宫附近走走。山间夜风萧萧,虽有几分料峭寒意,却十分清爽怡人。旁边总是有人不便说话,他们却也不必说话,目光一碰,便知对方在想什么。 抬头望望漫天星斗,想起小时候在这漫山遍野疯跑的天真快活,自然也会想起几年前那一次尸横遍野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只不过那些回忆都已如此久远,远得倒像是一场亦真亦幻的大梦,反叫人觉得唯有安然同行的此时此刻是真实的一般。 快乐的时光总是易过的,短短半月弹指即逝,众人这日一早便拔营回京。皇上体恤众人连日行猎辛苦,回程比来时走得更慢,日头刚刚偏西,便下令扎营休息了。 因是在行路途中,一切从简,梅长苏和萧景琰在帐中随意用了些晚膳,一杯热茶还没饮完,忽然静妃贴身伺候的宫女小梨急匆匆地来了,说是太后有事和皇上说,请皇上得空便过去一趟。 萧景琰答应一声,起身便走,梅长苏跟着站起身来,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景琰好似忘了有他在旁一般,头也不回的去了。梅长苏无奈,只得又坐了下来,心中奇怪:刚才帐篷搭好时他和景琰才去静姨那里请过安的,莫非有什么话不便当着下人们说?可景琰这样忙急忙慌地,倒像是知道静姨要说什么,却不想让自己知道……? 奇怪归奇怪,梅长苏却也没再深思,心道不管什么事,待他回来了自有分晓。 谁知萧景琰这一去便是良久,眼见一个多时辰过去,天色尽墨,他还是没有回来。梅长苏终于开始有点不安,面上神色如常,却忍不住时时转眼去看帐门。 不知看了多少眼,那帐门总算一掀进来的却是蒙挚,说道:“小殊,皇上和太后叫你。” 梅长苏怔了怔,站起来问道:“大哥可知是何事叫我?” 蒙挚眼神闪烁,不肯看他,望着地上的毡子道:“我哪里知道。他们等着呢,走吧。” 梅长苏见他神情古怪,料他定是知道什么,却也不再多问,出得帐来四下看看,飞流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太后的帐篷离龙帐不过数丈之遥,梅长苏随着蒙挚走了几步便看到太后帐中伺候的宫人全部被屏退在外,跟护卫的禁军站在一处,不禁更加奇怪,低声道:“蒙大哥,你们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蒙挚挠挠头,嘿嘿 一笑:“没有,没有。我可不敢说,你进去了便知道。” 梅长苏瞪他一眼,走到帐前,还是依礼躬身,提高声音禀道:“臣苏伍求见。” 里面传出静妃柔和的声音:“进来吧。” 梅长苏掀起帐门,蒙挚跟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形挡住众人视线,叫人看不到帐内光景。片刻间帐门又在两人身后垂下,严丝合缝地不露一点端倪。 梅长苏一进来就傻了静妃的帐篷从外面看着毫无异状,里面却已和两三个时辰前他们来请安时大不一样了。只见案几上都铺了红绸,地毡坐垫也皆换了红色,连帐篷壁上都挂了些大红绸花锦缎装饰,帐篷正对门的那端放了张供桌,上面一对龙凤红烛燃得正旺,一派喜气洋洋。 但更令他吃惊的是端坐在供桌旁的静姨,一改平日简朴素雅的装扮,身穿一袭暗红锦服,平日常戴的白银首饰也换了金玉珠宝,脸上竟还略施了脂粉。在梅长苏印象中除了宫宴和皇子大婚的喜宴,从未见她打扮得如此华贵,这时不禁看得呆了,吃吃道:“静、静姨……这是……?” 静妃抿唇一笑,对他招招手:“小殊,来。”梅长苏傻傻地走近两步,静妃又转头笑道:“傻小子,还不出来?” 梅长苏随着她转头看去,只见将帐篷隔为两半的帘幔微动,后面转出个人来,却是身着民间男子成亲时所着的大红喜服的萧景琰。 梅长苏这才恍然大悟,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一颗心仿佛被泡在温水中一般,暖洋洋地快要停止跳动。 萧景琰走到他跟前站定,双目凝视着他,小声而认真地道:“小殊,咱们成亲吧。” 梅长苏与他四目相对,余光中全是暖洋洋的红,忽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不知是哪位王爷大婚的喜宴上,萧景琰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他才多大?五岁?还是六岁?和萧景琰两个仗着年纪幼小,身份尊贵,在前厅后堂到处钻来钻去地凑热闹,新郎新娘拜堂时,他傻乎乎地问母亲:“他们为何要成亲?成亲好玩吗?” 母亲笑着回答:“成亲不是为了好玩,是为了有人相伴,从此后天天在一处,互相扶持着过日子。” 然后萧景琰便大声对他说:“成了亲就能天天在一处啊?那小殊,咱们成亲吧!” “好!”他还记得他答地不假思索,周围的大人们笑成一片,连高高在上的梁帝听到了都笑呵呵地说:“可惜是两个小子,不然朕此刻就做主叫他们定亲!” 不过是一句懵懂天真的孩子话,长大后回想起来,也只一笑而过罢了,谁能料想到这踏遍关山历经生死,鬼门关前都转了两圈,连面目都全非了的三十年后,他的回答竟还是和当初那个无知顽童一样呢? “好。”他说。 萧景琰闻言瞬间绽开的那个如释重负般的笑容,让他整个脸庞都亮了起来。梅长苏想笑干嘛这幅模样?好像我会不答应你似的。 “我的吉服呢?”为了掩饰笑意,他语气故作轻松,可出口后才发现,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颤。 萧景琰咳嗽一声,穿着一身红衣扎着火红发带的飞流倏地出现在梅长苏身边,手里还捧着一套大红喜服。梅长苏大出意外,飞流竟也有份?飞流双手将喜服递给他,一双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充满期待地问:“苏哥哥,高兴?” 梅长苏接过喜服,耳根底下发热,不敢抬眼看静妃蒙挚他们的表情,只对飞流微微笑了笑,语气却是笃定的:“嗯,高兴。” 飞流立刻也十分高兴,转头称赞萧景琰:“水牛,没骗人!” 大约没有比这更简薄的婚礼了,没有十里红妆,没有三书六礼,没有贺客盈门,连吹鼓手都没半个,只得两位新人,穿着从民间悄悄买来的新郎礼服,并肩站在那只有一对红烛的供桌前。 充任傧相的蒙挚满心欢喜,拖长了声调,一字一顿:“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帐门恭谨下拜。绸缪束薪,三星在天,谢过皇天后土成全。 “二拜高堂” 静妃瞧着并肩跪在自己膝前的两个孩子,满脸掩不住的喜色,伸手虚扶:“好,好。快起来……”一语未毕,眼泪已潸然而下。 “新人jiāo拜” 两人起身相对而立,相视一笑哪里还是什么新人呢?我们都相识相知了半辈子了。不过这一拜之后,有天地作证,有高堂挚友为媒,就再也不言离别,不惧生死,将来忘川途中,也要携手同行。 “礼成” 蒙挚笑呵呵地喊完这简单得近乎儿戏的仪程,从刚才起就一脸疑惑不解又不敢开口chā言的飞流觉得似乎可以说话了,便扯扯蒙挚的袖子,问道:“苏哥哥、水牛、成亲?” 蒙挚拍着他肩膀,十分高兴:“没错!成亲!” 飞流却更加疑惑了,侧头思索:“水牛,亲苏哥哥。成了亲,才能亲亲。水牛说,成亲了。”他一双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觉得苏哥哥此刻怕是没心思为自己解惑,于是只好问蒙挚:“成亲,两次?” 满帐中人静默了片刻,静妃脸上泪痕未干,却已忍不住轻笑出声,看着那对新人满目戏谑地摇头。 蒙挚先是怔了怔,然后表情变得很是纠结,左看右看抓耳摸腮了一会儿,委实不知该怎么和孩子解释,只得重重咳嗽一声,道:“这、这个……你还是问你苏哥哥吧……” 而梅长苏的脸已比他的衣服还要红上三分,对上飞流投过来的好奇目光几乎就想夺门而逃,偏偏那始作俑者不知在想什么,只一味地望着他傻笑。 最后还是静妃出言解了围,对飞流道:“他们上次成亲咱们都不在,所以今日补上。” 飞流似懂非懂地点头,蒙挚赶紧道:“不早了,咱们收拾收拾,送皇上和苏哥哥回帐吧。” 飞流顿时垮下脸,怏怏不乐:“不想、和蒙大叔、睡一处。打呼、吵。” 蒙挚干笑:“哈哈、哈哈,真是对不住啦小飞流,大叔今晚注意,一定注意!”不过你今晚非跟大叔一个帐篷不可,否则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如何是好……? 那晚太后帐中举行的小小婚礼,除了天地鬼神再无第六个人知晓。 后来帐外伺候和守卫的人也只是看到皇上和苏先生携着手一齐从太后帐中出来,旁若无人地并肩回了龙帐。 龙帐中没有掌灯,萧景琰看着从帐壁上小小窗户中洒进来铺在地上的一小片月光出神,喃喃道:“小殊,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两个男子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成亲,再不需要这般偷偷摸摸的百般遮掩?” “两心相知,又何须那许多不相干的人来旁观认可?今日这般足矣,”梅长苏抚着他肩头,笑了笑又道,“不过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一定会有这么一天,人与人相爱不必再囿于身份、地位、贫富乃至xìng别年龄,只要两情相悦,便能光明正大地广邀亲朋举杯为证,能堂堂正正地于阳光之下牵手拥抱亲吻。 萧景琰抬眼从那小窗中看出去,看见碧月长空,浩渺无际,于是也笑了笑,低声道:“嗯。一定会有的。 第58章 终章 铅云罩顶,一大早的,天空中便搓绵扯絮般洒下雪来。今年必定是个冷冬。 户部尚书沈追沈大人下了朝,站在武英殿的台阶下出了会儿神,心想冷冬也好,只要不成雪灾,明年庄稼的收成会更好。 一阵寒风夹着雪扑面而来,已年近七十的沈大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然后就听到同僚兼挚友刑部尚书那永远爽直的声音:“沈兄,站在这风口上做什么?”沈追转身微笑:“不想回府,想着去拜访苏先生。”蔡荃一扯他袖子,道:“那还磨蹭什么?走吧。”说着搓了搓手,“苏先生那圭甲宫里暖和,我正好也不想回府,咱们同去讨杯好茶喝。” 圭甲宫里果然暖和,并且果然有好茶。 沈追啜着茶,看到此间主人眼角皱纹,鬓边白发,忽然回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和今上与满朝文武打赌,闹得轰轰烈烈的情景。彼时此人在上书房舌战群臣,连比十四场,一场都没让他们胜,是何等夺人的风采。 不过如今嘛,他们都老了。 耳听得蔡荃和苏伍正在谈论太子刚出世的孩儿,不由微微一哂。是啊,二十多年光yīn如飞,当年苏伍入宫时还在蹒跚学步的小皇子,如今也为人父了。 二十多年前几乎没人相信贵为帝王真能做到一心一意对一个人,更没人相信那享着天下至高恩宠的苏伍真能忍住 一辈子不结党营私,不侍宠弄权。 然而二十多年的时间便是铁证如山,证明他们的担心和猜忌全都是错的。 这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委实发生了不少 先是蒙大统领的夫人生下一个女儿,十五岁上便封了郡主,十八岁赐婚于皇长子她与皇长子从小一处长大,倒也算青梅竹马,佳偶天成。 今上也曾想给云南穆王爷赐婚,可不知为何他宁愿抗旨也不肯答应,最后霓凰郡主入宫,不知和皇上说了什么,此事便就此作罢。再后来穆王爷从姐姐那里过继了一个侄儿承祧,终身未娶。 蒙家小姐七岁时,沉寂已久的献王爷不知受了哪个糊涂幕僚的挑唆,倾尽家当收买了献州城外驻军将领,带着区区不过三万人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 今上命安王率军平叛,这位年轻有为的王爷不辱使命,摧枯拉朽般地平息了这场闹剧般的叛乱,斩敌将于阵前,受降善后,一丝不乱,最后带着他那挂名皇叔回京复命,立下初出茅庐第一功。回朝后赐封双珠亲王,满朝皆赞他上马能战下马能治,人人觉得这朝中即将有新格局了一边是正当盛年深得圣心的安王,一边是母家根深叶茂,身份名正言顺的皇长子,不知十年八年之后,前朝皇子夺嫡的情景会不会复现? 可众人的猜测还没持续几天,风头正盛的安王忽然自请去北境长林军中任职戍边。而皇上竟准了,这一去便是十多年,虽则时不时回京述职,每次回来皆在宫中盘桓许久,皇上待他也依旧十分疼爱关切,但京城这权力中心的事,毕竟与他无缘了。 安王殿下去了北境没几年,常年在外访名山寻仙问道的言侯辗转托人捎了封折子回来,说自知天年将尽,也不打算再回金陵,奏请让他独子言豫津承袭爵位。结果天子的诏命到北境的第二天,言公子挂印留书,不告而别。书信中只说他要去寻一个朋友,何时寻到了,自会回京向皇上谢罪。 萧景琰掩信长叹,知道他要去找的是谁,也知道此去山重水复,不知是否真有找到的那一天。将心比己,想到若是梅长苏像当年的萧景睿那样不告而别,自己形单影只地四处漂泊寻他……哪里还忍心降罪责罚,命人好生洒扫看守言府,若言豫津还有归来的一天,再承袭爵位不迟。 再后来萧成年,毫无悬念地立为太子,入主东宫。这位太子聪颖勤勉,温和仁德又不失威严果毅,将来定能成为一代守成明君。 总之江山后继有人,一切尘埃落定,而年过半百的皇上和苏伍也总算守住了他们这份曾经不容于世的情意。 沈大人捧着热茶,在这白雪飘飞的初冬早晨,不知不觉地便追忆感慨了许多,末了看着窗外yù绽未绽地数枝红梅,忍不住暗笑自己真是老了。 沈追没有料错,这一年果然是个冷冬。到了三九四九最冷的时候,一向硬朗健康的太后忽然病倒了。而且病来如山倒,不管整个太医院如何日以继夜地验方制yào,不管皇上如何不顾朝政不眠不休地亲自侍疾,病势依旧越来越重,迟迟不见起色。直到传说中那个医术通神的琅琊阁主都入了宫,却也只能束手无策地说一句:"这不是病,是寿数尽了啊。" 太后本人对此倒是十分泰然,听到这话还笑着说:"如何?哀家早叫你们不必忙了。" 然后一个难得见了阳光的下午,太后忽然难得的有了些精神,不顾下人们劝阻,硬叫人开了窗子,看着庭中那树石楠出了会儿神,说:"哀家乏了,要歇一会儿。你们都退下吧。" 这一歇便再也没有醒来。待宫人觉出不对上前查看时,她的手心已经凉透了,只是脸上还带着和平时一般的慈和笑容,好像不过是还在美梦中沉睡一般。 二十七响金钟昭告整个大梁国丧。 天子悲恸不能自已,跪灵守丧,三天三夜水米未沾牙。谁劝也没用,唯一也许能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得动他的人跪在他身后,一样的不言不动,不吃不喝。没人敢说于礼不合,因为他在这里本是遵太后的遗诏特准客卿苏伍守灵,礼同哀家亲侄。 太后入了皇陵后,前朝后宫还没来得及从这沉重压抑的气氛中回过神,宫中忽然又传出皇上龙体抱恙,不能临朝的消息。 太子暂时掌政监国,朝中众人料想皇上是悲痛过度,守丧时又伤了身体他毕竟不是三十多岁的壮年了,有些许不适原也在意料之中。 谁知皇上这一病就是几个月,据说好几日歹几日,反反复复的,精神也大不如前,几乎不问朝政,连三月春猎都全权jiāo由太子负责了。 春猎未竟,京中忽然传出皇上病危的消息。太子不敢耽搁,轻骑简从日夜兼程地往回赶,也只堪堪见到皇上最后一面,跪在病床前听他将那句"传位于太子"说出口。 噩耗传到梁渝边境军中,如今已积功升至七珠亲王的萧庭生,手握着那张镶着黑边的白笺,整个人都惊得呆了 怎么可能? 父皇身体一向那样好,怎么会如此突然? 可是眼前白纸黑字,作重丧装扮的传信驿卒,却又都由不得他不信。 "父皇……"庭生面南跪倒,泪如雨下早知就不那么急着赶回来,明知给皇祖母守完灵后父皇便身体不适,自己却为了不想刚刚掌政的太子疑忌,没有多做停留便回了北境。总以为父皇武人体魄,待丧母之痛过去,自然会好起来。岂料一念之差,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他伏地痛哭,驿卒自然要从旁劝解些"殿下节哀"之类的话,庭生哭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一事,一跃而起,拉住那信使问道:"那苏伍呢?苏伍还好吗?" 驿卒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急切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谁、谁……?” 庭生怔了怔,颓然松手这不过是一个小小驿卒,他哪能知道宫中的事呢?当务之急还是快些回京奔丧,也好看看苏伍他和父皇如此恩爱情深,这时还不知要悲痛到何种地步……何况父皇一死,他无权无势地留在宫中,若是有人要刁难于他…… 庭生一边传了自己副将进来与他jiāo代事务,一边收拾行囊准备出发,那副将捡起桌上的讣告看了看,脸如土色地道:“殿下,去不得啊!您看,这上头明明写着先皇遗旨,命您不必回京奔丧,免得贻误军情,给大渝可乘之机。” 庭生莫名其妙地道:“父皇驾崩,我岂能不回去?何况大渝这些年还算老实,何至于……”话未说完,他也看清了讣告上最末那几行他刚才急痛攻心未曾留意的字。 副将握住了他一条臂膀,压低声音道:“殿下,新皇初立,您手握重兵……先帝或者是为您好……” 庭生脑子里轰地一声,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你是说……你是说……”父皇看出了什么?他那从小看着长大的活泼爱笑的小弟,从此后跟他真的只有君臣之义,再无手足之情了么?那苏伍呢……?若是连自己都容不下,他能容得下苏伍?虽然他也是苏伍一手教养的,但他毕竟是柳氏皇后的亲生儿子,他会不会……想要替母亲报这被夫君冷淡了一辈子的仇? 想到这里庭生悚然而惊,复又忍不住苦笑起来萧不信他,他又何尝相信萧呢?就凭两行字,几句话,他已经把他往最坏的方向揣测了。 “我要回去。”萧庭生挣开副将的手,“放心,我一个人回去……若有变数,你们遵旨行事,决不可轻举妄动。” 副将哀声道:“殿下……” 庭生闭了闭眼睛,沉声道:“去,把我的马牵来。”萧若真的不能信他,jiāo卸兵权回京做一个闲散王爷是迟早的事,只盼萧对他还有几分旧情,革职削权也罢了,只要让他将苏伍接出宫来…… 萧庭生星夜兼程,风餐露宿的赶到金陵,一进城门就遇到了熟人 当年那个爱字成痴,对苏伍崇拜得五体投地的秦侍书,这么多年过去已升成了侍郎。看到庭生先是一喜,行礼道:“殿下,您回京了?”复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脸现哀戚之色,垂头道:“您要是早几天回来,说不定还能劝慰一下苏先生,也不至于……” 庭生一惊,急道:“他怎么了?!” 秦侍郎举袖拭了拭眼角,说道:“您还不知道?苏先生……七日前在圭甲宫自尽,追随先帝去了……” 庭生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退后两步,茫然道:“自尽……?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秦侍郎嘴唇开合,似乎在说些类似“也难怪……先帝与他如此情深……”的话,可庭生已听不分明,脑中乱糟糟地念头纷至杳来:“不可能。先生那样的人物怎会轻生?不可能……一定有误会……一定有隐情……莫非、莫非是儿逼他……?” 此念一出,他再也按捺不住,跳上马背朝宫门狂奔就算萧如今已贵为天子,他也定要当面问个清楚! 守门的禁军和一路上遇到的宫人都吓傻了,一向稳重守礼的安王殿下未得宣召竟然擅闯禁宫?!一群人跟在后面大呼小叫,拦是拦不住,打又不敢打,最后还是蒙大统领及时赶到,说了句“皇上宣安王殿下到养居殿见驾”,这才赶散了众人。 庭生双目赤红,瞪着蒙挚,低声道:“蒙大统领,是真的吗?苏先生他……?” 此言一出,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么多年人前人后他从没叫过苏伍一声"苏先生",即使是后来渐渐对他没了最初的成见,感佩日深,相处融洽,也始终是以“先生”含糊相称。若要细究原因,大概是眼见父皇,飞流哥哥,蒙大统领,就连皇祖母,人人眼中似乎都只剩了苏伍,而忘了还曾经有个苏哲……他这点无人知晓的坚持,就当是为了铭记那位不但救了他,也教会他何为大丈夫的人吧。 可那时他怎么料得到,此生竟然再没机会当面叫他一声“苏先生”了。 蒙挚沉默了片刻,似是咽下了什么不便出口的话,叹道:“殿下别难过。且先去见皇上吧。” 养居殿的陈设格局,和父皇在世时一般无二。只不过如今坐在那南窗之下的人已经不同大梁的新皇,他曾经的幼弟,看到他进来,脸上竟还微微带着笑意,闲话家常般地对跪在地上的他说:“安王兄一路辛苦,快快免礼。”又叫宫人奉茶,说道“朕要留安王兄用晚膳,快去吩咐御膳房做几个安王兄爱吃的菜。” 庭生面无表情地谢了恩,却不肯起身,抬头双目直视他的君主,沉声道:“臣擅闯禁宫,自知罪在不赦,也不求皇上饶恕,不过有个问题想请教皇上。” 萧叹了口气,摆手屏退下人,温言道:“有话起来说吧。” 庭生恍若不闻,一字一顿地问道:“苏先生,真是自尽的?” 萧一愣,与他对视片刻,忽地笑了:“当然不是。” “你!……”庭生见他直认不讳,而且居然还笑得出来,不由气得手足发颤,心底一片冰凉。 萧仍旧笑得毫无心肝似的:“安王兄抗旨在先,闯宫在后,甘冒夺职下狱的风险,就为了问朕这个?” 庭生攥紧双拳,忍了又忍,咬牙道:“苏先生……从小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能如此……”他咽了咽,想起父皇一生对那人如此爱重,孰料他尸骨未寒,苏伍便遭人dú手,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地直流下来,颤声道,“你就看在父皇的份上,也不该对他心爱之人……”说到最后已说不下去,咬住了牙齿站起身来。 萧见他流泪,像是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鼻子道:“安王兄,若真是我逼死了苏先生,你会不会起兵反我?” 庭生微微冷笑:“皇上不必担心。臣在苏先生座下受教多年,君要臣死不死不忠的道理,还是懂的。皇上大可明日就下诏收了臣的兵权不过臣斗胆劝皇上一句,还是先留臣在宫中几日,万一飞流哥哥若闯进宫来问您他苏哥哥为何会死,臣倒还可帮着相劝一二。”他料想事发时飞流定然不再宫中,否则以他的本事,怎么都能护得苏伍周全。 萧笑了笑:“安王兄用心良苦,朕好生感激。不过飞流哥哥心思单纯,想必不会怀疑什么……” 庭生心灰意冷,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皇上圣明,是臣多事了。臣这就回府待罪,不叨扰皇上用膳。”说罢也不行礼,转身就走。身后的萧忽然喊了一声:“庭生哥哥!” 庭生听他喊出幼时称呼,心中更痛,顿住了脚步却没回头:“皇上还有何吩咐?” “你真的相信我逼死了苏先生?”萧似乎边问边走到了他身后,语气中竟带着点委屈,“我在你眼里,竟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庭生缓缓回身,低声道:“我不想信的……所以我来问你……可你……” “我在宫中闷得无聊,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萧忽然全无帝王威严地嘿嘿一笑,又唉声叹气道:“我早和父皇他们说了,要禅位便禅位,不要搞什么诈死,可父皇说他决不要被供在宫中做那劳什子的太上皇……” 庭生惊愕地看着他一瞬间又像变回了小时候那顽皮惫懒的模样,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什么诈死?” 萧笑着拉住他胳膊,把他拖回来坐下,说道:“父皇没死,苏先生也没死。他们两个出宫逍遥去了,留我在这里累死累活,还要背黑锅。” 庭生保持着标准的张口结舌姿态看着他,过了好半天才梦游似的问了一句:“真的……?” 萧点头:“这种事我能骗你?还是飞流哥哥护送他们出京的,不信你去廊州问他。” 庭生又发了一阵呆,虽觉此事难以置信,但细想想又真的十分符合父皇的脾气和苏先生行事的风格。何况人总是愿意相信好消息的,自接到噩耗起他紧绷的神经才算松弛下来,一路急赶的疲惫也在此时浮现,忍不住往后靠上椅背,捏了捏眉心,嘟囔道:“胡闹……一个二个都这么胡闹……”萧在旁笑嘻嘻地接口:“庭生哥哥,你好久都没骂我胡闹了。” 庭生被他这么一闹,实在很难保持臣子的礼仪,绷着脸道:“皇上开这种玩笑,莫非就是为了试探臣会不会为了苏先生造反?” 萧叫起屈来:“庭生哥哥,你把我想得也太有城府了。我就是逗你玩玩,谁知道你会气得哭出来啊?你从前对着苏先生也总是淡淡的,我哪知道你这么喜欢他?” 庭生一怔,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别开脸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苏先生尽心尽力教了我那么久?你真是……”说到这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妥当,咽下了后面的话,问道:“这事除了你和飞流,还有谁知道?” 萧道:“还有蒙大统领,母后,和琅琊阁蔺阁主。” 庭生点点头,忽地一丝委屈从心底探出头来原来有这么多人知道……枉自己这一路披星戴月,连囫囵觉都没睡一个地赶回来…… 萧察言观色,眨眨眼笑道:“你别生气,这事原本没准备瞒你的。毕竟关系到父皇和苏先生的安危,非同小可,父皇他们是担心路远迢迢,书信恐有遗失泄露,打算请飞流哥哥回头亲自去北境你军中一趟,当面悄悄告诉你也就是了。谁知道一向循规蹈矩,最是知书达理的安王殿下竟不遵‘遗诏’,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回来了?” 庭生一滞,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还是我的不是了? 萧拍了拍他肩头,微笑道:“这下气消了没?可以赏脸陪我用膳了吧?”停了停又叹道:“自从我做了太子,你就和我生分多了,我一度以为你是气我……” 庭生立即起身,肃然道:“皇上,萧庭生若有此意,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萧摇头道:“我知道……我后来就知道了……”他也跟着起身,拉住庭生的手,恳切道,“庭生哥哥,无人处咱们还是像从前那般相处可好?我也想像父皇一样,有几个至亲至近之人,在他们跟前不必端着皇帝的架子,不必称孤道寡……” 庭生看了看如今已和自己一般高的青年,想起他小时候的种种情形,不由得长叹一声:“我可是手握重兵的七珠亲王,你对我这样宠信,就不怕养虎遗患?” 萧嗤地一笑:“苏先生说了,若是安王殿下不遵遗诏,拼着前途xìng命都不要的赶回金陵,那就绝不是会生异心之人……”他说到这忽然住嘴,满脸尴尬之色,干笑着道,“那个,咱们用膳去吧?” 庭生已眯起了眼睛:“哦。苏先生真是算无遗策。”那个苏伍为何成了老头子还是这么讨厌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一辆牛车正缓缓行驶在大梁不知何处的宽阔官道上,赶车的是两个年过半百的老者。 其中身着深色劲装,腰板挺得笔直,面容清瘦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嘟嘟囔囔地抱怨:“好容易出宫了,为何不让我骑马?赶着这老牛破车,什么时候才到得了廊州?” 另一位身着青布长衫,面目慈和气质儒雅,手里拿的却不是折扇,而是一杆没点燃的旱烟袋,这时似模似样的在车辕上磕了磕,没好气道:“你当我喜欢坐这破车?要不是你装个病也能装到闪了腰,我们何至于此?” “那不是在床上躺得久了,下地一不小心就……”劲装老者说着锤了锤腰道,“可是早就不疼了啊,明天到市镇换马吧?” 青衫老者道:“不行。蔺晨说了你得休养一个月就是一个月,一天都不能少。” “蔺晨说蔺晨说!你自己生病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他话?!” “我生病时有你听他话就够了。” “……你那烟袋到底有什么用?你又不会抽……” “你懂什么?骑马佩剑,赶牛车配烟袋,这是江湖规矩。” “你别欺负我没走过江湖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牛车在二人拌嘴声中慢慢远去,他们斜前方半轮夕阳已沉入青山背后,剩下半轮给天地间的万物涂上一层金红色的暖光。两人一牛一车的影子投在道旁,拉得长长的。 全文完 感恩的心分割线 借尸还魂的正文就到此完结了。感谢一路陪伴鼓励的各位~(鞠躬) 正文完了,还有番外,这个故事结束了,还有下一个,大家不要伤感,要开开心心的一起萌下去~~~ 第59章 番外 朕要御驾亲征! 献王造反啦! 这个惊人的消息并献王叛军以“清君侧”为名的檄文呈到武英殿上天子手中时,满殿大臣都觉得有点懵你说一个蛰伏多年都快被京城中人忘了的无权无势的王爷,倾家dàng产拉了一支不过三万人的队伍,就敢和如今兵强马壮如日中天的朝廷叫板,莫不是失心疯了么? 那所谓檄文也写得有水平,每个字都是奔着今上的逆鳞去的 清君侧,一清佞幸苏伍,狐媚惑君,秽乱后宫,导致皇嗣伶仃,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二清今上义子萧庭生,来路不明,忝居郡王之位话里话外暗示他是当年萧景琰私德有亏,与掖幽庭女罪奴私通生下的野种。这样有损皇室宗族颜面的玩意儿,怎能让他出入朝堂干涉朝政? 看看,一篇檄文臭骂了两位如今最得圣心的大红人。献王殿下这是准备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了吧? 其实献王针对安王,大家还是能够理解的,毕竟这些年皇上对他关爱倚重如亲子,每次皇上jiāo办的差使他也都做得很漂亮,为人虽说不上长袖善舞,但却也不是一味刚直不懂进退的。许多朝臣觉得他外圆内方,大合君子之道,又勤勉能干,是以在朝中声望日隆。他如今二十五六岁正当盛年,而他那挂名的弟弟年纪尚幼,照此情形发展下去……等萧成年后朝中是个什么格局,可就真不好说了。 献王之前蛰伏,想必是觉得皇长子年幼不着急,现在看到安王的势头坐不住了要放手一搏,这也算合情合理。 可是你扯苏先生做什么呀?就算远在献州,你也该知道苏先生这么多年来圣宠不衰,不但是皇上的心头ròu,就连太后都对他疼爱非常,这些年前朝后宫,还有谁敢说他半个不字? 你看皇上都被气笑了。 你看皇上气得连派谁去平叛这样的大事都要明日再议了。 知道皇上心情定然不好,何大总管把皇上送到圭甲宫,偷偷对高湛使了个眼色,高公公立刻心领神会,带上一帮伺候的人退了出来,把皇上留给苏先生去劝解安慰。同时觉得有苏先生在宫里真好,众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众人不敢劝的事他能劝,最重要的是不管他怎么扫皇上的兴,逆皇上的意,皇上都从没对他动过怒生过气。 所以这次即使是皇上的亲兄长谋反,只要苏先生劝着,皇上的气一定也很很快消下去的吧。 据说心情很不好的皇上看着闲杂人等退下了,兴冲冲地从怀里掏出那张檄文递到正在喝茶看书的梅长苏面前,献宝似的:“你看!” 梅长苏挑眉,接过来看了看,摇头道:“你这位二哥这些年酒色过度,像是比从前更傻了。” 萧景琰一拍桌子,兴奋之色溢于言表:“朕要御驾亲征!” 梅长苏似笑非笑地一眯眼:“看皇上的样子,倒像是盼着有人造反似的?” 萧景琰赶紧道:“怎么会?不过他挑唆守军造反,我亲自出马劝诫几句,说不定能事半功倍嘛。况且和萧景宣打,那必然有赢无输,又不危险……” 梅长苏打断他道:“哪里有不危险的战场?陛下身系社稷,安危岂可儿戏?何况,”他笑了笑,才又续道,“要你亲自去对付献王殿下,未免也太抬举他了。” 萧景琰好生失望,悻悻道:“太平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有个机会……” 梅长苏皱了皱眉头,正色道:“自古佳兵不祥。你身为国君,怎能盼着治下生乱?献王再不成气候,军队过处,沿途的百姓也定要受池鱼之殃,你……” 萧景琰连忙摆手:“我不过是在宫里闷久了随口一说,你别立刻摆出这副君前奏对的夫子脸来行不行?”顿了顿又嘟囔道:“不去就不去。那你说让谁去?打萧景宣,我朝中将领谁去不是抬举他,哼……” “庭生跟着蒙大哥学了这许多年,也该亲上战场试试了。”梅长苏将那张檄文递回他手里,微笑道:“横竖叛军要‘清’的就是他,不如大家沙场上见真章。”说完双眼看着萧景琰,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些,悠然道:“既已叫来历不明的郡王领军,不如再让我这狐媚佞幸去监军,也免得献王殿下千里迢迢地奔赴京城来清君侧。皇上以为呢?” 萧景琰想都不想立刻摇头道:“不行。我不去,你也别想去。” 梅长苏笑容立敛,瞪眼怒道:“凭什么?你都说了打萧景宣又不危险,我去监军又不会上战场,何况我现在没病没痛的,怕他怎地?” 萧景琰只是摇头:“除非是我领军,否则免谈。”梅长苏刚要发作,就听他又道:“要我再眼睁睁地送你出征一次……你想担心死我不成?” 梅长苏怔了怔,一股气顿时馁了,无奈闭嘴不再争论作为那条咬人的蛇,他还真没立场去指责被咬的人怕井绳不是吗? 第二天朝上天子表示要让安王领军平叛,大臣们正感诧异安王年轻,从无带兵上阵的经验,这头一次就做主帅,皇上莫非是为了和他檄文赌气?这未免……有些儿戏…… 可还不等他们提出异议,安王殿下已出班梗着脖子跪下了,说道愿立军令状,若是不能得胜归来,那便马革裹尸葬在献州,永不还朝。 众臣工见了安王脸上隐隐的怒色,这才明白皇上用意深远,知人善用安王此去可不只是为了朝廷和皇上而战,更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而战,那自必是尽心竭力,不会有半点懈怠和顾虑的。 结果安王果然胜得毫无悬念,萧景宣那砸钱买来的人马吃了一场败仗便有半数人阵前倒戈,弃械投降了。这闹剧一般的造反发生的突然,结束的迅速,后续事宜庭生也处理得甚是妥当,受降、处置俘虏、安抚沿途百姓皆做得仅仅有条,他凯旋那天,天子率百官迎至金陵城门,大加褒奖,荣宠已极。 随他去监军的是位兵部的老臣,本来还担心安王年轻气盛,又深受皇上宠信,哪里会听得进自己这等老家伙的话去。谁知这位殿下稳重谦和,并无半点轻狂骄纵之态,不但对他礼敬有加,对军中其他将士的谏言也皆能虚心听取。得胜之后不见他张扬得意,对着那位已沦为逆贼的叔父一直礼数周全,并未挟私报复,叫众人佩服不已。 老监军回朝后逢人便赞安王殿下上马能战下马能治,不愧乃父之风。 然后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安王并非今上亲出,这原是人人都知道的。可是想想这些年安王受到的恩宠,再联系叛军的那封檄文,由不得大家不多想啊…… 这掖幽庭的一个小罪奴,当年究竟是怎么得了今上青眼,就收为义子了呢? 虽然明面上是那位客卿苏哲与北燕使者打赌,无意中救了他可后来大家也知道了,那麒麟才子从一开始便是今上的人,所以这看似巧合的相救,会不会根本是今上授意苏哲的呢? “听说今上还是郡王时就常去掖幽庭看他……”“莫非真的是……” 一些当年在萧景琰宣布要收庭生为义子时曾经甚嚣尘上的谣言又暗暗翻涌起来。 如果安王是今上亲子,那许多事,就不一样了…… 众人的揣测还没有结论,风头正劲的安王某天忽然毫无预兆地请求去渝梁边境的长林军中任职。 萧景琰料想他是受了最近朝中流言的影响,只说让朕考虑考虑,下了朝将他带回圭甲宫,好言相劝。 “你要去军中历练,云南东海,哪里去不得?何必非要去那北境苦寒之地?” 庭生低声道:“儿臣不怕苦。儿臣便是想去……看看苏先生当年……”他说到这停住,有些尴尬地看向原本在一旁事不关己般听着的苏伍,见对方脸现惊讶之色,又不知从前那位“苏先生”的事他知道多少,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 萧景琰和梅长苏对视一眼,喟然长叹:“这么多年了,你去又能看到什么?平白叫他担心。” 庭生还道父皇指的是苏先生在天之灵“担心”,胸口一热,暗想父皇到底没有忘了苏先生,低头又道:“蒙大统领跟儿臣说了许多苏先生当年在北境军中之事,长林军也算是他的心血,可惜他还没能亲眼看到整备完毕,便……儿臣想去长林军中,替他将渝梁边境守下去。望父皇成全。” 萧景琰无奈道:“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朕还能不成全?也罢,你去历练个三年五载再回朝,若能积累些军功更好,将来……” 庭生忽然跪下道:“父皇,儿臣想长驻军中,不再回朝了……” 萧景琰愕然道:“这又是为何?好端端的……” 一直没chā言的梅长苏忽然轻声道:“殿下可是在顾忌皇储之事?” 庭生不意一向不和他议论朝中之事的苏伍今日一开口便如此直白到放肆的地步,愣了一楞才咬咬牙道:“是。庭生无意皇位。可我在朝中一日,流言议论便一日不息……”说到这他看了萧景琰一眼,续道,“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众口铄金……儿年幼,若是被有心之人挑唆,将来父子手足之情生了间隙,实非儿臣所愿。倒不如儿臣早些离了这是非之地……” 萧景琰皱眉不语,说话的却还是梅长苏:“殿下可想好了?这京城虽是是非之地,却也是权力中心。离了此处容易,只怕将来后悔再要回来……” 庭生回得斩钉截铁:“绝不后悔。” 梅长苏一笑,不再说话,萧景琰叹道:“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说着摇头苦笑:“多少人为了这位子争得命都不要了,你倒瞧不上。” 庭生起身扯了扯嘴角:“儿臣不敢。”心道若不是遇到先生,你在这位子上几年都不见一个笑容,好有趣味么? 安王在满朝臣工的纷纷议论种种猜测中,带着几百亲兵启程远赴梅岭。 天子亲自送他出城,那个从未在此等场合露过面的客卿也出现了,沉默而低调地跟在御驾之后。 安王在城门外再次向他父皇叩拜作别,起身之后,却又正正对着苏伍拜了下去。 一向恪守礼节从不逾越的苏伍这次竟然不避不让,生生受了这一礼,待他礼毕起身,才低低说了句:“殿下可知皇上为您择这个‘安’字作为封号,是何用意?” 庭生一怔,随即眼圈发热,低声道:“父皇是盼我一世平安。” 梅长苏轻轻颔首:“殿下既知,便请时刻铭记于心。边境不比京城,殿下万事珍重。” 庭生声音微颤:“先生也多多保重。我……我……”终究接不下去,抹抹脸翻身上马,再向众人一拱手,打马而去。 前方大道昭昭,天空海阔。他和目送他远去的人这时都不知道,这场离别不过是一代名将传奇的伊始。 也是年方十一的皇长子萧那无忧无虑童年的终结。 当然,关于皇长子是如何从一个满御花园乱蹿上树掏鸟下池摸鱼的快乐顽童,成长为足以肩负起大梁江山的贤明君主,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一个夹杂了许多深夜蒙在被窝里类似“我不要背书我不要写字啊啊啊啊庭生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呜呜呜呜”的哀嚎……的故事。 第60章 番外 春日宴 题记 春日宴,再拜呈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春猎归来,堆积了大半个月的政务让事必躬亲的天子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带回圭甲宫的折子奏章都有半人高。梅长苏原本一向不chā手他的政事,但这些天见他实在辛苦,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帮忙。只是如此一来,他每日要早起练功习武,下午要给庭生讲书因怕他春猎这半月有余把心玩野了,还刻意延长了每次讲授的时间以便让他收心,晚上又要帮皇帝陛下批阅奏折,一天下来,竟比萧景琰还忙上几分似的。 因两人都忙,连续几日都是直到就寝时才得片刻闲暇说笑几句温存一阵。萧景琰顾念他这些天劳心劳力,纵然抱着他入睡时免不了心猿意马,但还是强自按捺了,不忍令他更加疲惫。 这天早晨萧景琰临去上朝前,忽然想起来似的对梅长苏道:“今日是你生辰,就休息一天吧。我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下晚叫上蒙大哥和庭生一起小酌几杯,为你贺寿。” 梅长苏愕然道:“我生辰?” 萧景琰微微一笑,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四月初八,苏伍的生辰。” 梅长苏这才明白过来,还未说话,萧景琰已顺势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出门上朝去了。 这一天下午庭生就当真没入宫来,飞流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梅长苏陀螺似的忙了几日,骤然闲下来,还真有点空落落的发慌。用过午膳拿了本闲书在水榭上翻看,被暮春的午后阳光暖暖的一晒,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被从骨头缝里晒了出来,槐花清幽的香气漂浮四周,他都不知自己是几时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才听到萧景琰的声音在耳边唤:“小殊,小殊”他贴得太近,呼吸犹在耳边,细微暖热的气流拂上他的耳朵,激起一层战栗,“怎么在这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一下就抱住了萧景琰的脖子,只觉全身懒懒的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于是含含糊糊地喊了声“景琰……” 萧景琰也伸手抱住了他,嘴唇凑到他颈边,轻柔细密地亲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小殊,这许多天,我想你了……” 梅长苏无端端地明白了他所指何意,脸上发热,手臂却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萧景琰犹如和他心灵相通,也不知怎么一用力便将他压在身下的软垫之上,头顶阳光耀目,有个硬硬的物事正蠢蠢yù动地顶着他大腿…… “陛下……不可……青天白日的……”他忽然想起这可是在水榭之上,周围无遮无拦,随时会有宫人过来的,不免有些惊慌。 大概是因为他的称呼,萧景琰也改了口:“先生……” 梅长苏觉得头昏得厉害。身体深处随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唤出这个特殊的称谓而一阵紧绷发颤。 “先生……先生……” 梅长苏眉头紧皱,觉得身体沉重异常,眼睛无论如何也对不准焦距,只有身体一波一波的燥热鲜明而强烈,让他忍不住动了动,想离他更近一些。 耳边的呼唤却愈发急促了:“先生,先生醒醒!唉,要着凉的!”同时胳膊被人轻轻的推了推。有了外力的触碰,梅长苏倏地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只见高湛正一脸担心着急地半跪在自己身边,一手还扶在他胳膊上,见他醒来如蒙大赦地吁了口气,弓着腰细声道:“先生乏了进里面去睡吧,这里三面临风又靠着水,一会儿着了寒气不是玩的。” 梅长苏眨眨眼睛,这才明白自己刚才是做梦了……可是怎么竟会做这样的梦?! 跳起身来奔回殿内用凉水擦了擦脸,又不顾高湛的劝阻灌了两杯凉茶下去,这才觉得面上心头燥热稍解,可是始终做贼心虚,总觉得高湛看到了自己梦境一般,连正眼都不敢瞧他了。 高湛也有些忐忑,他刚才叫先生起身时似乎……好像……隐约……听到先生梦呓“陛下不可”来着……虽然陛下和先生那个、恩爱和睦,早已众所周知,但先生脸皮薄也是众所周知的,他若是知道唤着“陛下”的梦话叫自己听了去,还不知要窘成什么样。先生又敏慧,自己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可一定要装得丝毫不露破绽才行啊。 萧景琰当天果然回来得早,跟他一同来的还有蒙挚。没过多久庭生和飞流也相携到来,这场规模甚小的寿宴便开始了。菜肴未上,一碗寿面先放在了梅长苏面前。细白的面条盛在青瓷莲花小碗中,上面盖着鲜笋冬菇,汤色清亮,还洒了几星碧绿的葱花,热腾腾的香气扑鼻,光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萧景琰端起面前的酒杯对寿星公举了举,微笑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梅长苏连忙起身谢恩,接着席中众人举杯同贺,就连圭甲宫一众伺候的宫人也在高湛的带领下,排成两列向苏先生行礼拜寿。 梅长苏还礼谢过,也举杯干了。还未等他坐下,飞流已忍不住叫道:“苏哥哥,有礼物!”说着就伸手入怀要取出来,梅长苏颇感意外,他只道飞流今日溜出宫是去找庭生玩,却原来是却替自己买礼物了吗? 正要问飞流是什么礼物,眼角一瞥却见站在高湛身后的小文眼望寿面,脸色甚是着急,想说什么却又不敢的模样。不由微感奇怪,问道:“小文,怎么了?” 小文忽地被他点名,吓得一展眼,随即脸就红了,扭扭捏捏地道:“回先生,也没、没什么……就是面要趁热吃,放久了就坨了……” 梅长苏不明所以,萧景琰已了然地点头笑道:“是了,这长寿面是小文的一番心意,你先吃了讨个长寿的彩头,再看礼物不迟。” 梅长苏大出意外:“小文竟还有这般手艺?那倒是一定要尝尝的。”说着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果然鲜香可口。寿面不过图个吉利,只是小小一碗,他几口便吃尽了,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连声夸赞,直说小文留在圭甲宫是屈才了。 小文被他夸得满脸通红,口中语无lún次地谦虚,到后来已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只在梅长苏说他屈才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自己只想一辈子留在圭甲宫伺候先生。 飞流在一旁早已老大不耐烦,这时见他嗦不休,终于按捺不住,径自离席挤到梅长苏跟前,顺带瞪了小文一眼,嘟起嘴道:“苏哥哥,看礼物!” 梅长苏笑着摸了摸他头发,道:“好,看礼物。” 就见飞流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压平了的纸折孔雀,手指捏住两边翅膀缓缓拉开,如捧至宝般托到梅长苏眼前。连蒙挚都禁不住赞了一声:“飞流,这是你画的?真好看。”原来这孔雀的双翅和背上颈上都一缕一缕一层一层涂满了靛青湛蓝桃红鹅黄的颜色,虽然和真孔雀的颜色不全一致,但其鲜艳悦目处却犹有过之。 梅长苏瞧着他阳光般地笑脸,想到以他如此好动贪玩的xìng子,竟能为了自己坐下来做这等水磨功夫,不禁感动至极,双手捧起孔雀道:“很漂亮,苏哥哥很喜欢。我们飞流真是越来越能干了,画的这个比真孔雀还漂亮。” 飞流得了称赞自然十分高兴,但他为人诚实,倒也不肯独占功劳,转身一手拉了庭生的胳膊道:“庭生,教的!他帮我、调色。” 庭生没料他会当众说破自己陪他做这等孩子气的事,不由得有些发窘,眼睛四下游移着不去看梅长苏,嘟囔道:“主要还是飞流哥哥自己……” 梅长苏已含笑截断他道:“谢过殿下费心。” 庭生揉了揉鼻子,呐呐回了句:“不必客气。”说完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双手递给他道:“先生平素十分崇敬黎老先生,我有一部他的手稿,是亡师所遗,不敢转赠。所以便自己手抄了一册充作贺礼,望先生不嫌鄙薄。” 听他提起“亡师”,梅长苏和萧景琰不由得对望一眼,梅长苏心中感慨万千,暗道这孩子重情重义,景禹哥哥后继有人。双手接过了庄容说道:“此物可值万金,殿下盛情,苏伍铭感五内。” 说完却忽然一怔无论是飞流的孔雀,还是庭生的手稿,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准备好的东西,莫非他们早就知道……? 还没等他念头转完,蒙挚已取出一条马鞭递了过来,笑道:“来来来,终于轮到我了。不过我这个可不及安王殿下和飞流的有心了。” 梅长苏接过,入手只觉十分轻巧,再仔细一看,却是乌金丝和着不知什么金属绞就,在空中虚甩了两下,噼啪脆响,感觉柔韧坚实,想必不是凡品。梅长苏道:“大统领哪里找的这宝贝?太破费了。我又不时常骑马,岂不辜负了它?” 蒙挚笑着摆手:“不过一条马鞭,客气什么?你收着就是,自有用武之地。” 梅长苏谢了收起,一直在一旁负手微笑的萧景琰抬抬下巴,宫中伺候的众人也一一围过来送上寿礼。他们送的礼物自不会有多名贵,却足见用心几个小宫女或是自己绣的香囊,或是编的玉佩扇坠的络子,几个小太监送的皆是集市上搜罗来的物事,也有野史杂记,也有一柄扇子,一根竹笛,虽不如宫中之物名贵细巧,但胜在朴拙有趣,投其所好。高湛送的却是一串沉香木佛珠,说是他托人在长芦寺求来的,已请高僧在佛前开过光,盼能给先生再添些平安福寿。 梅长苏知道这份礼物对一个深宫中的老宦官来说不算便宜,对他这份心意也十分感激,接过即刻便缠在腕间,道了一回谢,这才缓缓环视了众人一眼,问道:“诸位早就知道……今天是苏某生辰?” 蒙挚和庭生对视一眼,一齐挪开目光假作没听到,一众宫人也都低了头不回答,只有飞流得意地道:“早就知道!水……皇下早就、说了!”他记得梅长苏千叮万嘱地吩咐,当着别人的面绝不可叫萧景琰“水牛”,可却将梅长苏教的“皇上”“陛下”记混了,叫成了“皇下”。所幸在座众人连同伺候的宫人们都熟知他的脾xìng,知道他能用上尊称已属不易,也并不觉得他这异想天开的称呼有何不妥,反倒都笑了起来。 飞流不知众人笑什么,眼望梅长苏又赶紧撇清似的补充:“不让、告诉苏哥哥,说、惊喜。”侧头想了想又道:“惊喜,又惊讶,又高兴,对不对?” 梅确是又惊又喜,原以为萧景琰替“苏伍”贺生,不过是临时起意,毕竟他这些天一直忙碌。何况在萧景琰心目中七月间林殊出生的那一天才是自己的生日,去年他们还为此起过争执。他不愿意在那天有什么特别举动,以免留下任何可以让人猜测联想的蛛丝马迹,萧景琰却觉得他小心太过毫无必要,最后虽然以萧景琰妥协而告终,把原本准备的礼物当做帝王的赏赐给了他,但他知道那水牛心中终究是不平的。 可今日看来,萧景琰既愿意为“苏伍”这般郑重其事地庆生,说不定是真的放下了呢。 想到此处他脸上的笑容更盛,抚了抚飞流的肩头道:“对,对极了。” 说完自己斟了杯酒,举起来先对萧景琰道:“苏伍谢过陛下恩典。”又对众人道:“谢过诸位费心。先干为敬。”说罢一口干了,蒙挚大声叫好,萧景琰这才吩咐重整杯盏,将菜肴端上来。 觥筹jiāo错间,梅长苏觑了个空凑到萧景琰耳边低声问:“你又送我什么好东西?为何刚才不拿出来?” 萧景琰同样耳语道:“你等会儿便知。” 梅长苏轻轻撇嘴,刚想说他“故弄玄虚”,蒙挚却又举杯敬了过来。 这场小小的寿宴直吃到日落月升,间中还有慈安宫的小梨亲自送来了太后的赏赐说是赏赐,但梅长苏见了那袍子上绵密细致的针脚就知道,这定是静姨亲手一针一线缝的。 临近宫门落锁时刻,庭生和蒙挚不便再逗留后宫,这才意犹未尽地散了。梅长苏携着飞流将二人送到圭甲宫外的永巷之上,行礼作别,目送着二人远去,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接着肩头一沉,却是萧景琰已到了他身后,将一件披风搭上他肩头,说道:“夜里风凉。” 梅长苏抬手抓住披风的系带,说道:“陛下怎么出来了?” 萧景琰微笑道:“带你去看你的寿礼。” 梅长苏还未说话,飞流已在一旁嚷道:“要看!” 萧景琰笑道:“好,飞流一同去。”说罢便命摆驾养居殿后的练武场,梅长苏眨眨眼睛,心道是什么礼物还要大晚上到练武场去看,但明知萧景琰定要卖关子,所以干脆不问,只一言不发地跟着走就是。 身为帝王,一抬脚一迈步,哪怕只是在宫中走一走,也必然是宫女太监禁军的跟了一大群。萧景琰屡次慢下脚步想等梅长苏并肩而行,可梅长苏却似有意和他作对,牵着飞流磨磨蹭蹭地总是落后了半步。走得一段萧景琰忽地停住脚步,对跟着的众人道:“留一个掌灯的,其他人都不用跟着了。” 宫女太监早已习惯陛下如此做派,都不多嘴,齐声应了退下。唯独那禁军小队长看着天已全黑,有些不放心,还待劝说几句。萧景琰不耐烦道:“你们这一队人中,若有谁自忖比飞流武艺高强,更能护得住朕的周全的,朕便让他跟着就是了。” 小队长顿时哑口无言,垂头丧气地带人退下了。 梅长苏待人走远,才不赞同地瞥了萧景琰一眼,后者恍若不觉,伸手牵起他另一只手,迈步继续前行。本就牵着他一只手的飞流无端地觉得受到了挑衅,哼了一声也拉着他开始走。 于是梅长苏就被二人一左一右地拽着前行,三个人在路上连成一串拉拉扯扯,走得反而更慢了。 梅长苏哭笑不得地想甩开手,奈何萧景琰牢牢牵住了不放,飞流见水牛不放,自然也不愿意放。碍于前头还有个掌灯的小墨,梅长苏不便出言训斥当朝天子,又舍不得斥责飞流,只好任由他二人就这样将自己扯到了练武场。 月色溶溶之下,只见练武场上已有人掌了灯在迎候圣驾。但梅长苏压根没来得及看清是何人在此,目光就已全被那人身后那道高大流畅漂亮的剪影给吸引住了那是一匹马,一匹高头大马。 再走近两步,牵马的人跪下向天子行礼,梅长苏看得就更清楚了这匹想必就是他寿礼的骏马长鬃健蹄,通体毛色犹如黑色绸缎,在月色下泛着泠泠冷光,四个蹄子却全是雪白,和满地银辉融在一起看不分明,乍一眼望去就像是浮在空中一般。连飞流这般不爱马之人都忍不住“哇”地惊叹了一声。 “踢雪乌骓……”梅长苏长大了双眼喃喃道,“你从哪里寻来的……?” 萧景琰摆手命牵马之人和小墨退开,微笑道:“前些日子我青州一个旧部进献的。我想着你定会喜欢,便悄悄地藏到了今日。” 梅长苏这时已顾不得旁边有人,连谢恩这等表面功夫都忘了,眼睛发亮地走上去拉缰绳。谁知那马显然有些脾气,头一扭打了个响鼻,竟避开了他手。同时前蹄示威似的一抬一踏,那牵马来的太监连忙赶过来道:“先生小心!这马儿脾气不好,仔细伤了你!” 梅长苏没答话,萧景琰已低声斥道:“多事!退下!” 梅长苏眯起眼睛看着那马,轻笑道:“你脾气还挺大。”说罢忽然闪电般地一伸手,拽住了缰绳,然后不等马儿有所动作,已迅速翻身上马。 那乌骓xìng烈,哪肯让生人骑在背上?顿时纵声长嘶,人立而起。那御马监的太监站在武场边吓得面无人色,只怕这畜生将苏先生摔出个好歹,皇上迁怒起来,自己再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可大出他意料的是,苏先生并没被摔下马来,只见他身子伏低贴在马背之上,双手拉紧了缰绳。乌骓原地老虎跳了几下甩他不脱,便撒开蹄子在武场中左冲右突地奔跑起来,时不时后蹄扬起,耸腰提臀,发了xìng地只是想摆脱背上之人。 可梅长苏自幼熟知马xìng,少年时驯服过的烈马不知凡几,纵然如今身手不及彼时,这乌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想要甩脱他却也没那么容易。 一人一马在武场中折腾得尘土飞扬,小墨看得心惊ròu跳,好几次禁不住低声惊呼,灯笼都几乎吓得脱手,心道皇上平时连风口上都见不得先生站一站,这会儿倒不担心了?果然圣心难测啊…… 他哪知萧景琰只是深知梅长苏脾气,不敢上前相护,怕他觉得自己小瞧了他,强自忍耐着负手站在一旁,看着甚是镇定自若,其实手心中早捏了一大把冷汗。 飞流看了一会儿,觉得苏哥哥和马儿这样玩耍十分有趣,跃跃yù试地就想上前参一脚。萧景琰急忙拉住他悄声叮嘱:“苏哥哥在驯马,不可打扰他。你悄悄跟着,他若是摔下来,你千万要接住了。” 飞流点头应了,展开轻功跟在马后,专心致志地盯着苏哥哥。 他的功夫小墨早已见过,倒不惊讶,见他过去护着苏先生便放下了一大半心。那御马监的太监却是出娘胎以来头一次有幸目睹这般如鬼如魅的轻功身法,看得舌桥不下,心中只道“这别是什么神仙下凡吧?怪道人说圣天子有百神庇佑,皇上一个江湖上的朋友都这般了得,这天下果然合该是他的。” 乌骓马xìng烈,力气也长,越奔越是起劲,闹腾了一个时辰还不见疲累。梅长苏伏在马背上却已汗透重衣,他近几个月虽然开始重行练武,但毕竟时日尚短,此刻已渐渐有些支持不住。只不过若论xìng子倔强,那乌骓马比他毕竟差得远了。缰绳抓不住就改为紧紧揪住马鬃,最后干脆连马鬃也放了,双臂环住马颈,左手扣住右手手肘,右手扣住左手手肘,咬牙拼命收紧,几次被颠得身子都偏离了马鞍,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又出力挣回去。 萧景琰瞧他这副宁死不休地模样,简直有些后悔送他这么一匹烈马了,按捺不住地走上几步,心里掂掇着是不是拼着惹他生气上去将马牵住…… 幸好那马儿这么久甩他不落,又被他紧紧匝住脖颈,呼吸不畅,气势终于馁了,知道今天遇上了正主,渐渐慢下脚步不再跳弹,最后驮着他绕武场碎步跑了两圈,停住不动了。 萧景琰大喜,道:“成了!” 小墨和那御马监的两颗心这才落回了肚里,一齐道:“恭喜先生!” 梅长苏松开手,扳着马鞍慢慢下马。刚才在马背上全凭一股气xìng支持,自己都没发觉已精疲力竭,两条腿更因一直要夹紧马腹,此时已没半分力气,甫一落地,便双腿一软险些跪倒。 幸好飞流一直跟在后头,正因为他没坠马自己少了个救护苏哥哥的机会而微感失望,这时急忙飞身过来扶住,嚷道:“苏哥哥!” 梅长苏借着他力站稳,喘了两口气,才笑着对萧景琰拱手为礼:“谢陛下。” 萧景琰吩咐那御马监的去传撵,走到梅长苏身边和他一同看着那昂首而立的乌骓,笑道:“既已驯服了,便请先生为它赐名。” 梅长苏想了想道:“瞧它这四只蹄子,就叫踏月吧。” 说完伸手去抚摸马儿的鼻梁,说道:“踏月,这个名字你可喜欢?”那马鼻子里“嗤”地喷出一股气,抖了抖鬃毛,仍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却没再避开他手。 圭甲宫东阁中蒸汽氤氲,壁上几上许多盏烛火在水汽中散出暖黄的光晕,池水中早加了安神静气的香料yào草,一股淡淡的yào香和着花香沁入心脾,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下来。 梅长苏懒洋洋地趴在池沿上假寐,他已许久不曾和马匹较劲,今天这一趟实在累得够呛,此刻被热水一泡,简直连根小指都不想挪动了。 萧景琰伸手替他按摩肩膀手臂,埋怨道:“今日不行,便明日再驯罢了,何苦把自己累成这样?” 梅长苏眼睛都没睁开,懒懒道:“你也来说外行话了,你难道不知像踏月这样xìng子倔强的马儿,第一次照面若不能驯服它,以后再想让它认主就难了。你既怕我累,干嘛不明天再叫我去看?” 萧景琰道:“明天便不是正日子了。” “正日子?”梅长苏喃喃重复,沉默了半响忽然反手覆在他手上,轻声道:“景琰,林殊的生辰……还过吗?” 萧景琰似是怔了怔,随即轻描淡写地道:“你若实在不放心,那不过也罢了。横竖放在今天过,咱们还可不必藏藏掩掩,诸多顾虑,连母亲都可以正大光明地给你礼物。” 梅长苏摇头道:“为了给我缝这袍子,静姨不知道费了多少神,我明天可要劝劝她,今后不可如此辛劳了。” 顿了顿又低声叹道:“你能想通此节,那就很好……生辰一年一次也就够了,像今天这般有知己好友,有……你,大家一处共饮高歌,是哪天又有什么打紧?”说着他缓缓收紧了握着萧景琰手的手指:“我今天真是高兴……” 萧景琰的沉默短暂到几不可查,之后语声中带出的笑意,梅长苏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有些强装出来的意味:“嗯,高兴就好。” 梅长苏不再言语,趴在那任由萧景琰替他揉捏酸痛的肩背,过了一阵萧景琰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唤醒他回寝殿,忽然听见他闷闷地问了一句:“这些年,我的生辰你是怎么过的?” 萧景琰一愣,随即明白他指的是“林殊”的生辰,低头道:“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梅长苏转过身来直视着他:“我想知道。” 萧景琰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和他并肩靠在池壁,拿过张布巾擦洗身体,略有些自嘲地道:“能怎么过?在府中宫中时便对着你的朱弓饮几杯酒,在军中……军中不能饮酒,也只能夜里寻个无人的地方坐着发发呆罢了。” 梅长苏怔怔看着他,忽然确定了他刚才那差点就掩饰成功的勉强。 他是真的很想……能再为林殊庆生吧?不过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自己为何就是不能体谅一二呢? “景琰,七月廿一,陪我出宫去玩好吗?” 萧景琰停了手中的动作,扭头惊讶地看他。 梅长苏却垂下目光,也拿起一张布巾擦洗:“今后每年的七月廿一都记得空出来,陪我……庆祝生辰。” “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萧景琰脸上的讶然渐渐变成笑意,梅长苏屈指弹了他一脸水珠,扬起下巴道:“不行么?” “行。”这个字出口时萧景琰的唇已贴在他唇上。 两张布巾一前一后飘落在池水中,两个紧紧相贴的人在这缠绵的一吻之后,呼吸心跳都变得有些难以自控。 萧景琰的一手穿过梅长苏散落的黑发,托住他后脑,一手揽着他腰,近乎痴迷地看他半张的眼眸,看他刚刚被揉上艳红水色的双唇,看他被热水沾湿的白皙肌肤在烛火下泛着明珠美玉般莹润的柔光……身体的躁动直接而强烈,这种时候他总觉得体内仿佛住着一头凶兽,想要将这个人按在爪下,狠狠撕裂贯穿占有……吞吃入腹。 可是……萧景琰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松手挪开几分,让两人相接的赤luǒ肌肤分离他毕竟不是野兽,怀中的人已累了这么些天,今天又刚刚驯过烈马,自己再怎么渴望,也不能…… 然则梅长苏一点都不体谅他天人jiāo战的辛苦,搭在他肩上的双臂紧了紧,立刻又将两人间微小的距离抹杀。他似乎已有些昏昏yù睡了,眼睛仍没全张开,神志迷糊一般倚在萧景琰身上,呢喃了一句“景琰”,又侧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萧景琰简直有些yù哭无泪,微微侧身不让他察觉自己已经起了反应,拍怕他肩头道:“起来回寝殿再睡吧。” 梅长苏摇摇头,变本加厉地用脸颊蹭着他的脖颈,忽然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萧景琰闷哼一声,一把捏住他胳膊:“小殊!” 梅长苏充耳不闻,伸出舌尖在他刚刚咬过的地方舔了舔,萧景琰痛苦地抽气,扳起他的脸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梅长苏颧骨泛着红色,也不知是因为泡久了热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语调倒仍是四平八稳:“我自然知道我在干什么。莫非你不知道?” 下一刻他就被压在池壁上重新狠狠吻住了,萧景琰再不掩饰自己的yù望,硬挺起来的部分在他小腹上戳来戳去,带着不得其门而入的急迫。然后萧景琰的一条肌ròu坚实的大腿挤进他两腿间,屈膝顶蹭着他的会yīn和囊袋,一抬一放,宛如jiāo合。 梅长苏在激烈的亲吻中发出压抑的呻吟,午后梦中的燥热和渴望翻涌而上,心里模模糊糊涌上一个过了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后他绝不会承认的念头这许多天,他也很想念被他这样用力的拥抱,想念这样急切到有些凶横的亲吻,还有他炙热的肌肤贴着自己的感觉,以及一些……即使是此时此刻,他也不好意思再细想下去的事。 觉察到他的身体比平时更迅速的有了反应,萧景琰停下亲吻,略有些意外地眨眨眼睛本以为他今天如此疲劳,定然需要用上加倍的耐心和仔细……莫非他破天荒地主动撩拨自己,是因为他也……? 不过箭在弦上,已容不得他再细想下去。按着梅长苏腰的手抚到他股间,这才突然想起手边没有脂膏。正在犹豫要不要起身去寝殿取,梅长苏无意识般地轻轻扭了扭腰,仰脸又吻上了他的嘴唇。 萧景琰勾着他主动探进来的舌尖用力吮吸绞缠,手指已不受自己控制地探向了那个小孔,意乱情迷中竟然还禁不住自嘲地翘了翘嘴角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不过尔尔嘛。 没有脂膏的辅助,那本就不是用来承欢的地方十分紧涩,竟有些像两人第一次胡乱尝试时那般举步维艰。萧景琰才堪堪探入半根手指,梅长苏已忍不住眉头紧皱地轻颤了一下。 “我还是去拿脂膏吧。你疼成这样……”萧景琰说着便想将手指抽出,却被梅长苏反手一把握住了手腕,他眉头仍然微微蹙着,抬眼看向萧景琰:“我怕疼?” 萧景琰还未及说话,被他握住的手腕就被施加了外力。梅长苏仰头深吸一口气,将他右手的中指送进了自己的身体,直到根部。 萧景琰知道他一定很疼,因为他颧骨上的红色瞬间褪尽,咬肌绷得死紧,显然怕自己叫出声来。 “小殊……你这是何苦……?”他不敢动,手指停在那紧致干涩的通道里,有些不解,有些担心,以至于连烧得头脑发热的yù望都冷却了不少。 梅长苏依旧那样看着他: “你……不是叫我小殊么?林殊……就是这样的……脾气,你难道不知?” 萧景琰愣了一下,忽得苦笑出声:“你又在钻什么牛角尖?林殊也好,梅长苏也好,苏伍也好,你变成什么模样,什么脾气,对我来说并没有半分区别。”他凑过去轻轻吻他眼角和眉心,低声又道:“到了今天,你还不信我么?” 梅长苏沉默,双臂抱住他肩膀,把脸藏在他颈边,过了片刻才用比蚊子叫还小的声音嘟囔:“不是钻牛角尖……只是想……让你也高兴……” 萧景琰发誓这一瞬间他真的看到他的理xìng像高空落下的瓷器一般,有形有质地碎成齑粉。 浴池中的水因为两具jiāo叠身躯的激烈动作而翻起波浪,池水拍击池壁的哗哗声响中,夹杂着从水下传来的ròu体撞击的闷响。 当然还有喘息呻吟和低语。 梅长苏吃力地攀住池沿,湿润的玉石滑不留手,上面雕镂的细密云纹也不适合攀附借力,他只能用指甲扣住雕纹的细小缝隙,勉强稳住身体不向下滑。 如果再滑下去……就太深了。 只被草草扩张过的后穴在这场xìng事一开始就尝到了久违的痛楚,但已习惯欢爱的身体却懂得从热辣的疼痛中汲取那些微的快感。更别提萧景琰对他的身体有多了解熟悉,动作虽然凶狠粗暴,却每一下都准准地擦过会令他叫出声来的那个点。 这般疼痛夹杂着欢愉的感觉已够叫人发疯,偏偏还有更难以招架的……热水。 无孔不入的热水,在刚才萧景琰的第二根手指探进来时就随之涌入,脆弱的肠壁被刺激的立刻痉挛起来,他的呻吟也立刻拔高带上了哭腔然后他想起了这浴池建好数月,他们却只有迁回圭甲宫的第一晚在浴池中尝试过一次就再没这样做的原因。 就是因为这该死的热水,那一次都没在这池中做完,因为他挣扎得厉害,做到一半萧景琰就抱着他上去了。 但这一次萧景琰显然不打算体谅,他甚至还故意微微分开埋在他体内的两指,让水流进的更多更深,在他语不成调的惊叫声中将他翻过去,从后面缓慢地进入,毫不停留地一chā到底。 还未及流出的一部分热水被堵在里头,随着他缓慢抽送的动作上下波动,折磨着未经充分扩张而像要被胀破的内壁,梅长苏只觉喉咙都哽得发痛, 断断续续地低喊: “呃、 啊……水……景琰、水、进去了……” “没关系, 只是水而已。 ” 萧景琰在他肩上吮吻着安抚, “乖,不怕……” 只是他温柔的语调和胯下开始变得激烈的顶撞仿佛两个极端,梅长苏扣住池边的手指已用力到泛白,还是渐渐支撑不住了。 “当心指甲。 ” 萧景琰忽然说, 然后不容反对地把他双手拉开。 失去了手臂的助力,半跪在光滑池底的双腿在猛烈的撞击中不由自主地越分越开,身体下坠,将正在进犯的ròu刃吞得更深。 大约是因为水的浮力,萧景琰每次顶撞时他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向上抬,再因为自身的重量落下,倒像是在主动吞吐取悦后穴中的硬物一般。 沉重的抽chā间肠壁被重重碾压摩擦已经酸痛麻痒五味俱全,还有细小的水流趁隙而入,像热热的细针一样刺着柔嫩敏感的内壁。 萧景琰也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灭顶的快感中了。被热水侵袭的肠道比平时还要湿热,而且在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次抽出时都不舍似的紧紧缠住,又再chā入时会被热水刺得收缩痉挛,仿佛想要阻挡侵入般,让人忍不住就想狠狠用力撞进去破开它。 他当然也是这样做的。 梅长苏终于熬不住哭出来了。 “景琰……景琰……景……琰……”他呜咽着反复喊这个名字,像是要祈求什么,又像是已全然不知所措。 他每喊一声,萧景琰就在他肩膀、上背、任何他嘴唇能触及的地方留下一个印记作为回应。 而下身的动作已经激烈到要将他顶穿。梅长苏仰起头叫不出声,手指在水中徒劳地抓挠了两下,落在萧景琰手臂上,用仅剩的力气扣紧。然后他身前的水面缓缓泛起几缕rǔ白色的液体,随即被摇晃的水波湮灭无踪。 最后萧景琰扣住他的腰用力把他按在自己胯上shè进去时,忽然意识到梅长苏今晚一次都没说过“不要”“停下”之类的话,即使是到了被逼出眼泪的地步,他也没有对他说“不”。 他这一刻才真的明白了梅长苏那句“想让你高兴”的含义。 看着软软靠在他胸口喘息的人,萧景琰觉得自己今天从下了这浴池起就在天人jiāo战,已经快要分裂出两个自己了。 一个心疼他累,一个想让他更累; 一个怕他痛,一个盼他只被自己弄痛; 一个因为怀中人的这份心意而感动不已,满腔柔情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觉得他此刻就算开口要自己的命也能毫不犹豫地给他,而另一个却想趁着他难得的柔顺对他做更过分的事情,想试试看把他逼到什么地步,他才会哭着说“不要”。 还不到半个时辰,梅长苏已经在哭着说“不要”了。 他躺在浴池边的软榻之上,双手被汗巾分别固定在软榻的两条腿上。赤luǒ的肌肤上布满绯红的新鲜吻痕,从锁骨,到腰腹,再延伸至两条白皙修长的大腿内侧萧景琰说,这是落梅图,是送他的另一样生日礼物。他还拿笔沾着酒液,先打了草稿。 而让梅长苏哭出来的东西,就是他用来打草稿的那支手指粗细的青竹狼毫笔。笔直坚硬的青竹笔此刻正chā在他身体里,只露出一个指节长度的尾端,被萧景琰两根手指捏住,小幅度的前后抽送着。 其实笔杆本身又细又滑,借着通道中萧景琰刚才留下的东西润滑,虽然有些违和的异物感,但并不会太难忍受。难以忍受的是笔毫濡湿的狼毫柔软顺服,在紧致的穴口遇到阻碍便四散疵开,被笔杆顶着送入深处。脆弱的肠壁被这些疵开的细毛刺得又痛又痒,还一路刮进去。刚刚才在热水池中经历过激烈情事的身体还没从高潮中平复,就被又舔又咬的再次挑起情yù,肠道被热水浸得酥软,也不知比平时敏感了多少倍,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对待? 所以在笔甫一进入时,梅长苏便已惊喘着叫出声来。腰部痉挛得向上一弹,萧景琰急忙按住他的胯骨,怕他动得太厉害被戳伤。 于是双手被绑住,腰髋也被牢牢按住,以他现在强弩之末的气力几乎无法动弹分毫,只能任由那可怖的事物在身体里进出,每一次移动,那柔软的笔毫都会在通道里毫无规律地东倒西歪,改变方向和形态,刺得他几乎要发疯。 不过两三下之后“景琰……不要……拿出去、拿……啊……”他难受地蜷起脚趾,双腿垂死挣扎般乱蹬,可是萧景琰卡在他两腿之间,这样的挣动除了让体内的毛笔被带动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萧景琰低头看着他高高翘起的玉茎,嘴角微扬,手上动作不停,俯下身去更紧密地压制住他,舔舐他胸前刚才已被笔尖和唇舌玩弄到肿胀挺立的rǔ尖,含住了用力一吸,梅长苏带着哭腔的呻吟立刻拔高:“不行……不、疼……景琰……好疼……” 萧景琰松开嘴唇,用舌尖安抚地轻轻舔了舔那饱胀得仿佛再碰一下就会破掉的小东西, 又挪上去亲亲梅长苏滚热通红的脸颊:“好,不碰了。” 然后他估量着把手里的笔推到某一个深度,笔毫大约就停在梅长苏最敏感的那一点处,轻轻一转 “啊啊啊啊啊啊”梅长苏仰起脖子发出嘶哑的尖叫,拼命左右摇头徒劳地想要摆脱这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而死的快感,眼泪不停的顺着眼角滚落,又立刻被压着他的人舔掉。 笔在体内残酷地持续转动,梅长苏连叫都叫不出声了,哭着断断续续口齿不清地求饶:“别动……景琰、嗯啊啊啊啊……受不了的、求你……” “求我的时候,该叫我什么?”耳垂被恶意地啮咬着,被过度的快感折磨得神志模糊的梅长苏其实已经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语无lún次地呜咽着重复:“求你……别……求、你……” “叫夫君。”萧景琰只能自己给出答案,手里的笔抵住了那一点轻轻戳弄,“叫夫君就饶了你。” “夫、君……”梅长苏完全没有挣扎犹豫,立刻就颤声叫了出来,“夫君……饶了我……拿、出去……不要、不要再动……” 萧景琰停了下来,若果有人看到身下人如此脆弱无助又毫不设防的模样,绝不会相信他几个时辰前才刚驯服过一匹烈马。 不过没人能看到。 他们只能看到他的坚强,他的冷静,他的镇定如恒,他的温文儒雅,或者他的勇敢,他的豪烈,他的铮铮傲骨,他的才学无双……他有千面万面可以展现在世人面前,但没有一个人看过他的这一面这是属于萧景琰一个人的。 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他抽出那支笔扔到一边,拉开他双腿换上自己早已硬得发痛的yù望,用力chā了进去。 梅长苏两条腿紧绷着夹住他的腰,全身都在抖个不停,喉咙却哽住了发不出声音他已经被推到悬崖边缘的yù望因为这一下沉重的贯穿而bào发。白液飞溅在两人胸腹之上,衬着他身上嫣红的吻痕分外yín靡动人,萧景琰用力捏住他的腿根深呼吸,差一点就被他这一下绞得shè了。 一动不动地等待他绝顶的这一瞬间过去,后穴稍稍放松,萧景琰才探手解开他手上束缚,将他拉起来抱在怀里。 梅长苏不喜欢这个姿势,因为进得太深,避无可避,但是萧景琰喜欢,因为可以与他全身紧紧贴合,把他整个包裹在怀里的感觉,令他安心。 当然此时此刻的梅长苏也没有力气和心思来反对了,他只是柔顺地趴在萧景琰胸口,双臂搭在他肩上松松的搂着他的脖子。 萧景琰轻抚他的脊背,静待他的喘息和颤抖平定,嘴唇啄吻着他靠在自己肩上的侧脸,喃喃地唤:“小殊……小殊……” 梅长苏没有回应,萧景琰也不在意,自顾自地低语:“你不知道……有时候我真想把你关起来,锁起来……再不让任何人见到,这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梅长苏似乎“呵”地笑了,萧景琰感觉到他靠在自己肩上的脸微微抬起, 嘴唇碰着自己的耳根, 气若游丝地说了两个字 : “……可以。” “你说什么?”萧景琰惊愕地侧过头看他,却只看得到他泛红的脸颊,和一只半闭的、眼角还挂着泪痕的眼睛。可他的声音却是清清楚楚,沙哑颤抖,但语调坚定:“我说……可、以。” 他话一出口,就感觉到自己体内那硬挺的东西又胀大了一圈,然后猛地冲撞起来。萧景琰就着这个姿势挺腰,紧紧把他扣在怀里,气息粗重凌乱地在他脸上颈上用力亲吻,啃咬他的嘴唇,撬开牙关拖出柔软的舌头使劲吮吸,就像要把他吃掉一般的癫狂用力。 下身的顶撞毫无章法,萧景琰似乎只是急迫地想要把自己送进更深的地方,发现这个姿势早就已经不能再深之后,就又把他压到了软榻之上,双手托着他的臀瓣向左右分扯,试图把更多的自己挤进去。 梅长苏发出破碎的哭叫:“不、要……不能再……” 萧景琰轻轻哼了一声,俯下去啃咬他的嘴唇:“你是我的。不能不要。”然后他缓缓将硕大的顶端抽到快脱离的位置,又猛地狠狠chā入到刚才的深度。 如此反复数次,梅长苏果然再也说不出要或者不要,只能仰着头用尽全力吸气,小腹深处的快感仿佛一个看不到底的漩涡,拖着他飞速旋转着下坠。 会死……这样下去会死…… 他虽然早知道这头死牛在欢好时总爱时不时地发疯,但疯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是第一次。 短时间内第二次被推上绝顶,梅长苏眼前发黑,连呼吸都停止了一瞬。他最后的记忆是他释放之后萧景琰开始加速,他大概哭着叫了什么,但他并不确定。接着他就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萧景琰咬着牙shè在他体内后,才发现人已经被他折腾晕了。 yù火褪去,理智渐渐回笼,看着他满脸汗水泪水,就连晕过去了眉头都还蹙着的模样,想起他今天的反常和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忍不住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耳光。 把人拉起来抱在怀里亲吻他汗湿的鬓角,凝视着他昏睡的脸怔怔出神其实在今天之前,他内心深处一直认为,他对梅长苏的爱意,要比梅长苏对他的深。 因为那人总是一副淡漠自持的模样,和他分别十三年也好,三年也好,都不觉得他有多想念自己。相比对自己的情意,他永远有更理xìng的考量,最后要不是偶然得知了自己的梦魇之症,他多半一辈子也不会和他相见相认…… 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不管是对梅长苏还是林殊来说,骄傲和尊严都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他的坚强连寒dú酷刑都不能摧折分毫,可他却愿意为自己打开身体,喊疼、哭泣、求饶……他早已毫无保留地把他所有的一切捧到自己面前,暴露出他最致命的弱点,而自己竟还懵然不知,时不时还为他总是诸多顾虑,总是冷淡克制而暗暗委屈。 愚不可及。 就算他从不宣之于口,可每一次欢爱时他的顺服,他的纵容,他的忍耐……都是他不曾言说的爱意。 这般深情,哪里会输给自己分毫? 抱着人重又下到浴池中,一边动作轻柔地替他仔仔细细地清洗,一边忍不住想对他说点什么,哪怕明知他听不到 “小殊,对不起,明天你再罚我抄书写字好了。” “小殊,我一定好好待你,今后再不这么欺负你了。” “小殊,我今天其实……也很高兴。” 梅长苏自然什么都没听到。极度的疲倦和彻底释放后的餍足让他睡得极沉。沉到他甚至梦到了久违的少年时代,林府后院中桃花漫漫,他和萧景琰并肩坐在其中最大的那棵桃树下,说着笑着,看天高云淡,雨燕双飞。旁边的草地上有两匹马儿正在悠闲地吃草,一匹是景琰的逐焰,另一匹是他的……踏月。 第61章 借尸还魂蔺流番外 举剑齐眉(一) 排雷:CP蔺流蔺无差;脑洞很大;狗血老梗; 题名来自一首叫《江湖少年》的歌中的一句:掸一掸衣袖举长剑齐眉。 这一年江湖中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琅琊阁终于放出话来,对公子榜榜首空悬数年一事正式作出jiāo代,说是江左梅郎为国殒身,琅琊阁为表敬重,为寄哀思,三十年内不再另选榜首。而金陵禁宫中那个备受恩宠,据说是文武双全冠绝当世的苏伍却一跃上榜,位居第二。 于是本就声名大噪的苏伍更加引人好奇,偏偏琅琊阁对和苏伍有关的问题的定价全高得吓死人,倒也没几个有钱人吃饱了撑着掏几千两银子来满足好奇心。 第二件事,江湖第一大帮江左盟,终于选出了新宗主。 这位新宗主和前一任宗主形成极端的反差,从前的梅宗主不会武艺,处理盟内盟外事务凭的是智计和口才,凭的是知人善用的驭下之术。 这位新宗主却不肯显露他的什么智计口才假设他有的话。据有幸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人言,用惜字如金四个字形容他刚刚好。这位新宗主大概觉得江湖人就该用拳头说话,上任后几次代表江左盟解决与别派的纠纷,都是照面二话不说拔拳就打,十分不讲道理。 偏偏他武艺还高得不像话。 后来有和江左盟略熟的江湖人士表示,这不就是当年梅宗主身边的小护卫吗?难怪当年梅宗主走到哪都带着他,原来是当做接班人培养的。只是为何梅宗主过世都快五年了他才接任,莫非是为梅宗主守丧? 那倒也难怪,毕竟梅宗主是为了江山黎民才英年早逝的,连琅琊阁都那样表态了,何况江湖上出了名的一向对他们宗主敬若神明的江左盟? 说起来江左梅郎去世多年,江湖上发生的大事还桩桩件件皆有他的影子,也真是了不起的传奇人物。 了不起的传奇人物此刻正闲坐在圭甲宫的水榭上,一边悠然烹茶,一边听另一位了不起的传奇人物讲江湖上的趣闻,听到那个想和江左盟争码头谈判未遂最终只好兵戎相见的虎煞帮帮主腆胸迭肚地摆好架势,可漂亮场面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左盟新宗主一拳揍掉了大牙时,忍不住拊掌大笑。 “好好好,我们飞流真厉害,对付不讲理的人原该如此!” 被夸奖的人虽然已是及冠的青年,并且做了威风凛凛的宗主,在旁人面前也早不复满脸稚气,横眉冷目的模样极具欺骗xìng,很能唬住人,可这时却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一样偎依在夸奖他的人身旁,仰起嘴角还沾着点心渣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蔺晨端起茶杯摇头:“还夸他?你就惯着他吧,你不知如今江湖上都说你江左盟画风突变,从前总是高深莫测,能攻心绝不动武,如今倒好,宗主一出面就打人,一点江湖规矩都没有……” 梅长苏漫不在乎地打断他:“都到要飞流出面的地步了,那必然是话不投机谈不拢了,不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手等什么?还要先吟首诗给他们听不成?”说着抬手擦去飞流嘴角的点心渣,笑道:“江湖本就该快意恩仇。当初赤焰案未得昭雪,我为了图谋大事,盟中又藏着许多赤焰军的弟兄,自然多方顾虑,不敢太过肆意。如今想起来,倒是委屈了大家。” “不委屈!”飞流不同意。 梅长苏笑得更加开怀:“好,不委屈。飞流将来也不必委屈自己,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谁不服,揍他。” 飞流高兴地点头,蔺晨笑而不语他本来就是随口说说,若要叫飞流瞻前顾后,揍个人还得计算半天厉害得失,他还不答应呢。 原来江左盟宗主之位自梅长苏“死后”一直空悬,盟中有资历能服众的比如黎纲等人,一个个都死活不肯接任,说是不愿“取宗主而代之”,其余没这么挂念他,愿意取而代之的,又没这个本事。一拖再拖,成了僵局,诺大个江左盟数年群龙无首,若不是根基扎实,又有蔺晨帮忙照管着,只怕早已生乱。 年前蔺晨带飞流回廊州,正遇上盟中的长老舵主们因为过年而齐聚一堂,又为此事争执得不可开jiāo。飞流自梅长苏死后还是第一次露面,众人相见自有一番悲喜。紧接着跟他相熟些的弟兄就发现,几年不见小飞流不光是外表长大了,心智似乎也成长了许多,虽然说话还是言简意赅得有时叫人摸不着头脑,但行事待人已不像从前那么幼稚任xìng,旁人说的话也能勉强听进去一二。 自己无论如何不愿继任,又为盟中一直没有宗主而暗暗焦虑的黎纲有天看到在积雪的院中练功,一招一式法度俨然,神情端肃的飞流时,忽然一拍脑袋,福至心灵 飞流武功高强,又是当年宗主身边至亲至近之人,盟中上下人等又都对他十分喜爱,何不叫他继任宗主之位?反正带头跟人动手,他绝不至于吃亏,其余事务有自己和其他舵主们兜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想来也出不了岔子。 就只不知飞流自己愿不愿意? 宗主去世后他似乎一直和蔺晨少爷在一起,听前几次蔺晨独自前来时的口气,是压根没敢告诉他宗主已经不在了的事。 那如今叫他接任宗主之位,又该怎么跟他解释? 黎纲拍了几下脑门,径直去找蔺晨商量。蔺晨一开始觉得他简直异想天开,可是转念一想,自家小飞流绷着小脸将那些成名多年,胡子一大把的英雄好汉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场面,想必也有趣得紧。于是先和盟中掌事的众人讨价还价一番,说好飞流只管出头打架撑门面,其他繁琐事务概不理会;平时无事任他去来,不能拘束他;又说飞流还不知梅长苏已死,不知怎地将萧景琰身边那个“宗主故人”当成了他,叮嘱众人不可在他面前说漏嘴。众人听了唏嘘不已,自然一一应了,他再以“替你苏哥哥做事,免得他太过辛劳”为理由哄得飞流点头,待盟中万事皆备,这才施施然进京入宫告知梅长苏。 梅长苏听到这个消息时着实吃了一惊,觉得太过儿戏,但想到蔺晨反正不会袖手不理,江湖之事如今自己鞭长莫及,不如由他们去吧。如今看来,这另辟蹊径似乎是辟对了,飞流与他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说不定能带领盟中弟兄闯出另一片天地来。 想到飞流在江湖上大出风头的模样,梅长苏禁不住又笑着摸了摸他头发,一股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瞥了坐在旁边喝茶的蔺晨一眼,问道:“你总不会是专程来和我聊天的?” “我就不能专程来找你聊天?”蔺晨斜眼,却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对飞流扬了扬,“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找着了。” 梅长苏接过一看,奇道:“剑谱?你先前不是说飞流的武功路数不适合练剑?” 蔺晨道:“这不是普通的剑谱,专门配合他熙阳诀的,练起来事半功倍。而且小成之后,功法和剑法相辅相成,威力倍增。” 飞流听到练新功夫,哪里还等得,伸长了脖子看梅长苏手中的剑谱,发现这样看不出个所以然之后扭头对蔺晨道:“练!” 为了陪飞流练剑,蔺晨在京中盘桓了半月有余。飞流在武学上确是极有天分,他又心无旁骛,半个月下来已将剑招练得纯熟。接下来只需自行修炼,不用蔺晨天天从旁指点了。这一天看二人过招毕,梅长苏随口问了句:“你这次打算什么时候走?” 飞流一听这个“走”字,原本一团高兴的脸忽然垮了,起身一言不发地穿窗而出,消失在浓密的树影间。梅长苏和蔺晨面面相觑了片刻,蔺晨才苦笑着道:“你说……他到底是……?” 梅长苏小小地吃了一惊蔺晨对飞流的心意他们虽然早就心照,但一向极少谈论,蔺晨更是从没就此事问过他半个字。 可是他又哪里答得上来?他的满腹智计在儿女情长上从来没派上过用场,当初要不是萧景琰抱恙逼得他现身,又yīn差阳错地对他直接坦承了情意,他现在恐怕还在螺市街卖字呢。 梅长苏就着手里的茶将惊讶咽回腹中,免得蔺晨尴尬,然后字斟句酌地道:“他不高兴你走,说明舍不得你,难道不好吗?” 蔺晨脸色yīn晴不定,最后下定决心般地,扭开脸嘟囔道:“倘若要走的是你,他定然更加不高兴,更加舍不得。” 梅长苏这下是真的惊了,嘴巴半张着愕然道:“不是吧……你这是吃醋?你连我的醋都吃?” 蔺晨破天荒的老脸一红,瞪眼道:“谁吃你的醋了?我的意思是……他舍不得我走,也不能说明他对我、对我……” 蔺少阁主感觉自己维持了二十多年的洒脱不羁形象已经被这短短两句话毁于一旦,今后还不知要被梅长苏嘲笑多久,所以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梅长苏此时倒是真心替他发愁,并没有要嘲笑他的意思,蹙眉沉思道:“那怎么办?不然……我替你问问?” 蔺晨翻了个白眼:“你准备怎么问?” “这……”梅长苏顿时语塞。飞流对情爱之事似乎全然不懂,自己若问他“喜不喜欢蔺晨哥哥”,多半会得到一个撅嘴鼓腮斩钉截铁地“不喜欢!” 当世两位大才子相顾无言,一个茫然,一个惆怅,好半天,蔺晨才把手里的折扇一收,有些难以启齿似的道:“当初你和萧景琰……他生病,你装死,这才互明心意……” 梅长苏抗议道:“什么装死,我是真死了所以你是想装病还是装死来试探飞流?”不待蔺晨答话又立刻反对道:“不妥。你装病飞流会担心,装死飞流会伤心,不能这么吓他。何况若是我病了死了,他一样是这反应,你一样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只当你是兄长。” 蔺晨面无表情地道:“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那依你,我该怎么办?” 梅长苏忽然有些不解:“飞流心智还是小孩子,你也知道。你都等了这么些年了,为何突然着急起来?”言罢狐疑地上下打量别开脸喝茶的老友,眯起眼睛道:“难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蔺晨站起身来看看天色:“天色不早,你家皇帝快回来了,我懒怠对他行礼下跪的,先告辞了。” 梅长苏一把拽住:“跑什么?坐下。还要不要我给你想办法了?”看着蔺晨古怪别扭的脸色,心情大好,悠然笑道:“你不说我就猜不到了?小飞流长大chéng rén,最近又在江湖上大大露脸,某些人心慌了是不是?怕一不小心我们样貌英俊武艺高强的飞流被人捷足先登了是不是?” 他一边说,蔺晨一边恨恨瞪他,最后颓然坐回椅中,叹道:“姓梅的,看破不说破懂吗?你这样讨人厌,当心哪天你家皇帝不要你。” “这倒不劳少阁主cāo心,景琰对我死心塌地得很,赶都赶不走,”梅长苏笑眯眯地对上蔺晨要咬人般的眼神,“你想知道飞流对你究竟如何,我倒有个办法,你可要听听?” 第62章 借尸还魂蔺流番外 举剑齐眉(二) 排雷:原创角色出没注意 这是一个关于友谊,爱,理解(或者误解)的故事。 金陵城九思巷中一处空置了大半年的宅子近日总算卖了出去。看样子是卖给了有钱人,请了许多匠人刷墙换瓦,城中各大店铺送东西的伙计从早至晚络绎不绝。几天之后,更是张灯结彩,门口挂出贴着双喜金字的大红灯笼,越过粉墙还能看到庭院中的树上都挂了红绸喜幛。 街坊邻居们正在议论,原来买了这宅子是做新房啊,一个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看样子非富即贵的青年公子就挨家挨户地敲开巷中人家的门,送喜帖来了。 他自称姓蔺,刚到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此时正想借娶亲之机,请众位街坊喝一杯水酒,大家结jiāo结jiāo,将来比邻而居,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巷中住的都是平常百姓人家,见到他这般风采气度,先就被折服了三分。何况人家办喜事,帖子都递上门了,做街坊的自然是要去捧场的。 是以到了吉日那天,左邻右舍来了不少人,满满当当坐了好几桌,几个随父母来的孩子在人群中吱吱喳喳钻来钻去,讨喜糖和点心果子吃,追逐嬉戏,十分热闹。 只不过相比起孩子们的无忧无虑,大人们都有些沉默和尴尬因为刚才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用大红花轿抬来的,不是蒙着红盖头袅袅娜娜的新娘,而是另一个新郎。 另一位新郎穿着和蔺公子一般无二的大红喜服,二十上下模样,身材瘦弱,说话也软绵绵细声细气的,邻里中有一两个慧眼如炬的大婶大娘,只半盏茶的功夫就看出了他身上的风尘气,于是得出结论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瞒着家里在外偷养小倌。造孽哦,居然还正经八百地摆酒成亲! 可这不lún不类的喜宴虽然有些伤风败俗,却也没人拂袖而去,一来伸手不打笑脸人,蔺公子待他们如此客气有礼,大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太让人下不来台;二来嘛,几个孩子进门时一人得了蔺公子一个荷包,说是给孩子买糖吃。大人悄悄打开看了看,里面沉甸甸一金一银两个小元宝,用来买糖只怕孩子的孩子长到这么大也吃不完这位蔺公子出手如此阔绰,必定来头不小,还是不要无端端得罪了他的好。 其实各位大叔大婶关于蔺公子的猜测虽然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对于另一位新郎的来历却并没看错,他确是这金陵城中最大南风馆猗竹园的小倌。风尘中人无名姓,被卖进猗竹园时老鸨给他取了个“瑾”字做花名,他从此就是小瑾、瑾儿,十六七岁当红时,也有人唤他一声“瑾公子”。 小瑾年前及冠,在南风馆中已当不得这个“小”字,他也算不得什么绝色,又不会琴棋书画,所以门庭冷落,这碗饭眼看着就要吃不下去了。他手中虽攒了点钱,给自己赎身不成问题,可是赎身之后就连离开金陵的盘费都不够,更别说他从小就被卖入这风月行当,不文不武,身无长技,离了这里要靠什么吃饭? 可是不离开,就只有在这猗竹园呆一辈子,等再过几年彻底卖不动了,降格做馆中的龟奴仆从…… 小瑾正彷徨不知前路,救星忽然从天而降。此刻站在他身旁这位蔺公子到猗竹园喝了两次酒,每次都要几个年纪二十上下的小倌们相陪。第三次就提出要替他赎身。 小瑾一开始是拒绝的,他当然没自大到以为这样一个通身富贵风流气派的公子爷会对他一见钟情,连碰都没碰他一下,便要替他赎身。 他以为这是有钱人一时兴起的新玩法,并不愿跟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走,免得等人家腻了被扔在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幸好蔺公子是个既通透又爽快的人,立即明白了他的顾虑,告诉他不必担心,替他赎身只是要请他帮忙演一场假成亲的戏。戏演完马上给他一大笔银子,连新在城中买的宅院也一并赠与他,然后大家银货两讫,再无瓜葛。 小瑾想了想,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这一杯酒钱就够买自己一夜的公子哥费心哄骗的东西,这件事对自己来说根本是百利而无一害,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假成亲那天,要八抬大轿全套鼓乐,光明正大地将他从猗竹园“迎娶”出去。提这条件时他也很忐忑,毕竟娶一个小倌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谁知蔺公子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就应了下来,然后像真的明媒正娶一样,不但花轿彩礼,连喜娘傧相都按规矩请足了,大张旗鼓地将他抬出了猗竹园。 小瑾透过轿帘的缝隙,看到围在两旁目送他离开的园中众人脸上形形色色的表情,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扬眉吐气”。 他对蔺公子本来没多少好感,虽然他样貌英俊,一双含情带笑的桃花眼十分勾人,但按照欢场惯例,越是这般皮相好的越没良心。他虽然许给自己许多好处,那也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可在轿子抬出猗竹园大门的那一刻,他忽然真的对蔺公子生出几分感激,暗下决心要替他办好这件事。无论他假成亲是为了什么,自己总之尽心尽力陪他演到最后罢了。 眼看着吉时将近,小小的院子已宾朋满座。门外巷中忽然传来马蹄得得之声,原本在与一位邻居寒暄的蔺公子立刻迎到了门口,素来从容洒脱的步子带上了几分急迫。小瑾好奇心起,跟了出去,只见来者共有两骑,其中一个白衣轻裘,远远向着迎出门的二人含笑点头。冬日天黑得早,此时又还没几户人家点灯,巷中光线甚是幽暗,可那白衣人这一含笑,小瑾竟无端端觉得眼前一亮,仿佛天上那轮尚未升起的明月从某个凡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照在这人身上,镀得他周身光华莹然。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瑾一时间竟不由看得呆了,直到他们走到近前下马,才注意到和他同来之人乃是个高大魁梧,虬髯豹眼,形貌十分威武的汉子。 就听身旁蔺公子低声抱怨:“你们就不能早点来?” 那白衣人微笑道:“急什么?又没误了吉时。” 他说着伸手去解大氅的系带,小瑾忽觉眼睛一花,白衣人跟前竟凭空多出个人来。小瑾被惊得退了一步,仔细看时,见那人也不过及冠年纪,削挺拔,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单论五官之俊美无铸,此人恐怕犹在那蔺公子之上。只是神情冰冷,一双眼千尺寒潭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他落在那白衣人身前,抬起一只手按住了他手,另一只手上却托着个大红锦盒,一字一顿地道:“不、许、解!” 白衣人苦笑:“飞流,苏哥哥如今身体很好,不必……” 那人却不听他说完,撅起嘴道:“不行!水牛、说、着凉!” 他这一撅嘴,浑身冰寒顿时消融得无影无踪,满脸孩子气的撒娇神态,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一旁那虬髯大汉呵呵笑道:“飞流说得对,不能解,当心着凉。” 那白衣人无奈摇头:“你们真是……”转眼看向站在门首的小瑾,举手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瑾公子了?敝姓苏,这位是蒙大哥,这位是飞流。你和蔺晨大喜的日子,我们来晚了,待会儿自罚三杯。”他连自己名字都未透露,可这番话的语气之真诚柔和,硬是叫小瑾没办法去介怀这一点,呆呆还礼道:“哦、嗯,苏公子……不必客气。叫我小瑾就好。”说着瞥了自己“夫君”一眼,心道:“原来你叫蔺晨。” 苏公子轻推那犹自牢牢按着他大氅系带的青年,“飞流,把礼物给瑾哥哥吧。” 飞流这才转身,双手捧起那锦盒送到小瑾面前,嘴里说“恭喜”,可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冷冰冰毫无温度的模样。蔺晨从旁一伸手接过锦盒,掀开看了看,挑眉笑道:“哟,我上次相中那个笔洗。舍得割爱了?” 苏公子微微一笑,牵着飞流的手迈步进门,说道:“你难得成一次亲,我岂能小气?” 成亲既是假的,吉时什么的也就不必太较真。蔺晨要等的人来了,自然不再耽搁,手一挥,鼓乐声起,众喜娘傧相簇拥着两个新人进屋拜堂。来吃喜宴的街坊们也纷纷跟了进去,围在两旁说些恭贺的吉祥话语。这三分荒唐三分胡闹的亲事,竟也做得像模像样。新人jiāo拜时小瑾敏锐地注意到,对面蔺晨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直直地shè向了他身后那位苏公子一行所在的地方。 小瑾心中有个猜测渐渐成型他思前想后了许多天,好奇像蔺晨这样腰缠万贯看似什么都不缺的公子到底是为何大费周章地找个小倌假成亲?这戏是要做给谁看? 今天来的宾客中,除了苏公子一行三人,其他全是临时邀来之前素不相识的邻居,那么戏自然是做给苏公子他们看的。 从刚才苏公子和蔺晨短短两句对答中,不难看出二人jiāo情匪浅,苏公子又这般人品风采。莫非是蔺晨心悦他,他却无动于衷,所以蔺晨要做这一出戏来刺激他一下? 有道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猗竹园中也常有小倌玩弄手腕,当着甲公子的面故意与乙公子亲近,惹得双方争风吃醋,他自然身价倍增。 蔺晨打得多半也是这个主意吧? 他和苏公子,看起来倒是挺般配的。 小瑾这样想着,就拿出在风月场中打滚多年的本事,刻意对蔺晨亲热起来。蔺晨对他的配合似是大感满意,甚至在旁人没注意到的时候,默默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嘉许。 可令小瑾失望的是,苏公子好像并没注意到他俩的造作。与他同来的那个冷冰冰的古怪青年只顾埋头大吃,苏公子一边给他布菜添饭,连鱼ròu也要先替他细细拆了刺,一边要应付两旁席上大叔大婶们好奇的攀谈,甚是忙碌,确也无暇旁顾就是了。 一顿喜宴热热闹闹地进行到了尾声,席间犹有人在连连呼酒,也有喝多了的以筷击缶,引吭高声。小瑾冷眼旁观了这半晌,早看出这位苏公子举止谈吐不凡,通身的气派,必定也是富贵人家子弟,但对着周遭的平民百姓们丝毫不露矜骄之色。有时几个人同时找他说话,他也应付得面面俱到。 长袖善舞之人小瑾看得多了,却头一次看到如此不卑不亢,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令每一个和他jiāo谈的人都如沐春风、如饮醇酒的,心折之余不禁暗暗点头难怪蔺晨倾心于他。 宴席将散时,又来了两位客人。确切的说,是一位萧姓公子带了个随从。 这位萧公子气宇轩昂,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他与苏公子显然熟识,来了便与他挤在一席,絮絮低语,神态亲密。小瑾上前准备给他添置杯盘,却不防瞥见他悄悄拉起了苏公子一只手,低声抱怨:“怎么这么冷?”说着便拉到唇边呵了呵,又合在手心中揉搓。 苏公子还未说话,一抬眼看到近前的小瑾,立刻被滚水烫了一般抽回手,窘得脸都红了。 小瑾看得好笑,心道两个过了而立之年的大男人,竟能做出这般情窦初开的小儿女情态来,真是有趣。想到这忽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蔺晨原来萧公子和苏公子是这般关系。如今看来人家两人情深意笃,一个来喝喜酒,另一个过了时辰也要巴巴赶来相会,蔺晨想要横刀夺爱,怕是不大容易。 可蔺晨却仿佛毫不在意,自顾自在那乐此不疲地逗弄那个叫“飞流”的古怪青年,一会儿偷喝他面前的酒,一会儿从他碗里抢块ròu,惹得对方怒目相向,他便没心没肺般地哈哈而笑,又给人夹些菜肴安抚示好。 小瑾摇头叹气,深觉这些有钱公子哥的心思实在难猜,横竖自己尽心相帮,成与不成,却轮不到自己cāo心了。 不多时苏公子一行告辞,蔺晨和小瑾送到门口。一直没给蔺晨好脸色的飞流忽然回身对他道:“明天,练剑!” 小瑾心想这位不知是苏公子的弟弟还是什么,蔺晨多半爱屋及乌,看起来也对他疼爱非常,可既然打定主意要让苏公子受点刺激,吃点小味,明白蔺晨并不是非他不可,又怎能成亲第二日便上赶着去陪人练剑? 当下上前一步伸手挽住了蔺晨的胳膊,撒娇道:“说好了明天陪人家的,不许你去!” 蔺晨一愣,随即会过意来,笑道:“好,不去。”对飞流道:“蔺晨哥哥刚刚成亲,暂时没空陪你练剑啦小飞流。” 飞流气鼓鼓地瞪着小瑾,那神情就像个坏脾气的孩子被人抢了玩具,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揍人。小瑾默默朝蔺晨身后缩了缩,心中有些害怕。但飞流终于只是愤怒地“哼”了一声,跃上墙头倏忽不见了。 苏公子他们似乎对此已见惯不惊,径自行礼作别,上马而去。直到他们的背影转出了的巷口,小瑾才松开蔺晨的胳膊,后者整整袖子,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看不出你还挺聪明。” 小瑾垂头一笑,轻声道:“公子过奖了。” 蔺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叹道:“好了,戏也演完了,我换身衣服就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做工精致的锦绣钱袋,递到小瑾面前:“这是说好的酬劳,银两和房契都在里面,你自行处置吧。” 小瑾接过紧紧攥在手中,心中十分欢喜,想要对蔺晨再说几句感激的话,抬头却见到他脸上未及收敛的淡淡怅惘。 小瑾忽然有些替他难过,纵使像他这样腰缠万贯,似乎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怕的人,终究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终究也不能从心所yù。忍不住劝道:“蔺公子,恕小瑾多嘴,像你这样的人才身家,何愁找不到良配?只要你愿意,无论男女,我相信定会有许多人倾心于你的。那苏公子虽然确实是很出众,可是他已有了萧公子,我看他们似乎感情极好,恐怕不会……” “谁?苏公子?”蔺晨莫名奇妙地打断了他,“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关姓苏的什么事?” 小瑾茫然:“你不是……不是衷情于苏公子,可他对你、那个、无动于衷,所以你才找我演戏,想叫他吃醋的吗?” 蔺晨愕然看了他片刻,忽然扶着额头笑出了声:“我说小瑾公子,你还真是……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来我衷情那个苏公子的?” 小瑾也十分惊愕:“不、不是吗……?那……” 蔺晨从袖中抽出折扇,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好笑道:“当然不是!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你其他部分都猜得不错,不过我衷情之人不是那个苏公子,而是……”他顿住,扭开头去看着一旁的屋脊,才又续道:“是飞流。” “飞流?!”小瑾更加惊愕,“可是他……他看起来好生古怪……而且年纪那么小……” “他跟你一般大!”蔺晨没好气地又拍了他一扇子,“你懂什么?我们小飞流那不是古怪,那是澄澈单纯,赤子之心!” “哦……”小瑾捂住额头,默默移开几尺,“若是飞流的话……公子你、你说不定还有希望。” 蔺晨眼睛一亮:“怎么说?” “我觉得他……大概是不太懂成亲这回事。但你刚才说明天不能陪他,他不是很不高兴?多这样气他几次,说不定他就开窍了,明白你也不是只围着他转的,若是他不对你好一点,你就成别人的了。”小瑾看着蔺晨,诚恳道,“我可以继续帮你,不多收你钱。” 蔺晨嗤地笑出声:“够意思啊瑾公子。你说得有道理,姓苏的也是这么说的。那好,我就再多叨扰些日子。咱们进去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气他才好。” “依我看,第一步是要先晾他几天……” 第63章 借尸还魂蔺流番外 举剑齐眉(三) 萧景琰和梅长苏回到宫中,一问宫人,却说飞流小公子一时三刻前已经回来,自去睡了看着像是有些不高兴似的。 “哦?”梅长苏扬了扬眉,略带得意地瞥了萧景琰一眼,后者无奈摇头,“飞流不高兴也未必就能说明什么,你有事不能陪他玩时,他不也不高兴得很?” 梅长苏反驳道:“那怎么一样?他平时又不粘蔺晨,多数时候还对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你难道不觉得他今天反常?” 萧景琰依旧不以为然:“何以见得不是你们心中有鬼,所以看谁都好似不正常?”不等梅长苏瞪眼,又道:“以飞流的脾气,若是真的为蔺晨成亲而生气,定然连喜宴都给他掀了,哪里会忍到席散才表露?”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梅长苏摸着下巴沉吟,“我看飞流还是不懂成亲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没有即刻发作。后来发现蔺晨为了别人而不肯陪他,这才恼了……对,明天要告诉蔺晨,就从这方面着手……” “飞流不懂成亲究竟意味着什么,苏先生想必是懂的,”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假成亲这主意的萧景琰决定停止争论,伸手将那兀自嘀嘀咕咕的人拉上了龙床,“望先生教我。” 没错,大梁的皇帝陛下这一次竟然不赞同他家先生出的主意。 “就不能当面好好问飞流吗? ”几天前听梅长苏说起这事时,萧景琰的第一反应是皱了眉头,“你们两个当兄长的这样合起伙来算计他,未免也太……” 梅长苏翻了个白眼打断他:“什么算计,这叫试探!陛下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凡飞流在这情爱之事上有一分半分的开窍可以直言相询,我又何至于出此下策?蔺晨苦等多年,如今飞流都及冠了,却还是懵懂如初,连他的心意都半点不知总不成真的让蔺晨等一辈子。不如快刀斩乱麻,若是飞流看他成亲毫无反应,他也好死了这条心,从此……安安心心地做个兄长罢了。” 萧景琰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有些替蔺晨难过,叹道:“从前我还羡慕蔺晨逍遥江湖,无牵无挂地何等洒脱快意。现在看来倒是我幸运得多。” 梅长苏拍拍他肩膀,说道:“你知道就好。到时我要带飞流去喝喜酒,请陛下恩赏一日休沐。” “可我还是觉得成亲这事岂能如此儿戏?” 萧景琰摇摇头,“何况不管飞流怎么反应,你们最后还是得告诉他实话不是吗?到时他知道你和蔺晨一同骗他,还不知要怎么生气呢。” 梅长苏笑眯眯地道:“飞流生我的气从来生不过半天,我倒不担心。” “那蔺晨……”萧景琰看见梅长苏脸上的笑容,默默把后面的疑问咽了回去,片刻后迟疑道,“你不是还在记恨蔺晨上次入宫叫你‘娘娘’的事吧?” “怎么会?陛下若不提,我都不记得这事了。”梅长苏轻飘飘地言罢,转身自去摆弄他的书画去了。 萧景琰看着他的背影摸摸鼻子,直觉再说下去就要引火烧身,于是识时务地跟过去表态,说只要带上蒙大统领护卫,那自然是想什么时候出宫都可以的。 蔺晨“成亲”的第二日,梅长苏因为头天晚上教导皇帝陛下太过辛劳,起身时飞流都已经练完功夫满头是汗地回来了。 梅长苏一边吩咐人打水给他洗脸擦汗,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觉得跟平时并无二致,睡了一觉后他似乎像往常一样,把头天不开心的事统统抛诸脑后,只要苏哥哥在身旁,好吃的东西在桌上,仿佛就万事皆足了。 过了午时,蒙挚带话进来说,蔺少阁主说要陪新婚的“夫君”梅长苏听到这个词时手狠狠抖了一下,险些将手中茶杯扣到腿上这几日就不来叨扰了,改日再请苏先生相聚小酌云云。 接下来的五六天,蔺晨果然毫无音讯和他平时人在京城一天不来骚扰飞流两三次仿佛就睡不着觉的情状大相径庭。梅长苏猜测他怕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处,知道飞流未必真明白“成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背后的含义,还需要再接再厉用实际行动让他明白。 可是冷眼旁观飞流的反应,梅长苏却实在摸不透这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的心思了这几天中飞流也问过几次,疑惑每日都来陪他练剑的蔺晨为何突然不来了。得到梅长苏的解释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然还是撅嘴鼓腮的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但也仅止于此了,每天还是照常吃饭、睡觉、练武、陪小皇子玩耍,间或出宫去江左盟暗舵履行一下宗主之责,并没闹着非要见蔺晨不可。 最后还是蔺晨先沉不住气,又托蒙挚带话进来,请梅长苏“明日过府小聚”。可梅长苏刚刚应了,飞流却从宫外回来说江左盟“有点小事,需要他明天出面解决”,蔺晨的邀约只得又拖了一日。于是想“晾人家几日”的人反把自己晾得胸口拔凉,又不好意思在小瑾面前表露,还要硬绷出云淡风轻的漫不在乎来,生平困苦真是莫过于此。反倒是小瑾颇为善解人意,主动宽慰他道若是飞流真的避而不见,不正说明他对你有意,才会因为你成亲而赌气呀。何况还有苏公子暗中相助。 然而苏公子其实已经束手无策。 飞流出宫解决盟中“小事”,事毕想必还处理了一下身上的脏污血渍,换了身衣服才回宫。回来时天色已晚,梅长苏草草问了他几句盟中事务解决得如何,在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后便心不在焉地摸摸他头道:“做得好。” 飞流得了夸奖很是高兴,伏在他膝上仰头告状:“十三叔,说我,打太重。要、要留一线、见……?”“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太长太复杂,他是无论如何记不住的,但梅长苏还是听明白了,摇头莞尔:“十三叔年纪越大,越小心谨慎了。”低头对飞流微笑道:“飞流没错,十三叔不对。他们抢我们东西,本就该打。一次打服,下次他们就不敢了。” 萧景琰向来不chā嘴他盟中事务,这时也忍不住在一旁大摇其头飞流这脾气,只怕一半是天xìng和经历使然,另一半却都是他苏哥哥惯出来的吧? 梅长苏心思不在此,想着明日要带飞流出宫和蔺晨见面,掂掇了这些天不知该不该问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飞流,蔺晨哥哥成亲,你生气吗?” 飞流不解地看他:“为何、生气?” 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瞪住萧景琰道:“苏哥哥,成亲,生气!”萧景琰错愕:“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才想起来生气?”顿了顿觉得不对,悚然而惊:“你苏哥哥成亲你生什么气?!” 飞流哼地扭过头:“第一次,没我,生气!”说完又看了看啼笑皆非的梅长苏,露出妥协的神情:“第二次,苏哥哥高兴,飞流,不生气。” 二人想起静太后替他们哄骗飞流,说成亲两次的往事,不由相视一笑,萧景琰道:“对对对,那是我们不好……”话未说完就被飞流气冲冲地打断:“你不好!” 萧景琰故作惊讶:“成亲是我和苏哥哥两个人的事,为何只我一个不好?” 飞流怒道:“你不好!苏哥哥好!” 梅长苏瞪了还想说话的萧景琰一眼,后者笑着投降:“是是是,我不好,苏哥哥怎么都好。”梅长苏把心满意足的飞流脸扳过来,又接着问道:“飞流知不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 飞流认真想了想,犹豫道:“睡在、一起?” 萧景琰哧地笑出声来,梅长苏脸上一热,还是镇定道:“除了睡在一起,还要一起做许多事情。一起吃好吃的,一起出去游玩。蔺晨哥哥成亲之后就要时常陪着小瑾哥哥,没时间陪你玩了。这样你也不生气吗?” 飞流又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爱、和他玩。”拉住梅长苏的手道:“苏哥哥、小弟、庭生、陪我玩。” 梅长苏只得叹息,不再追问,柔声道:“嗯,无论如何,有苏哥哥陪你。” 第二天梅长苏携了飞流出宫,到九思巷的“蔺宅”登门拜访。 小瑾拿出做主人的姿态,殷殷勤勤地引他们入内,捧上茶水果点,四人分宾主坐下,开始漫无边际的喝茶闲聊。 确切的说,是梅长苏和小瑾闲聊,蔺晨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嗯”“哦”一声以示参与。而飞流根本充耳不闻,径自低头把面前几上的点心拣看着好看的吃了几块但他在宫中日久,吃惯了静太后做的精致细点,小瑾在街市上随便买来的点心实在引不起他多大兴趣。因此没过多久便坐不住了,抬头对神游天外的蔺晨道:“练剑去?” 蔺晨倏地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就想答应,却觉得袖子被身旁的小瑾扯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摇头道:“不去。你那套剑法已经很纯属,不需我再陪你练了。” 飞流顿时满脸怒色,站起身来对梅长苏道:“不好玩!回去!” 梅长苏只好瞪着蔺晨,用尽全力想使个蔺晨能看懂而正盯着他的飞流看不懂的眼色,一瞬间表情都扭曲了。幸好蔺晨和他多年知jiāo,不用看他眼色也很容易想到一处去,已站起来拉住飞流道:“难得出来,你别只想着练剑啊小飞流,我们玩点儿其他的吧。” 小瑾适时chā口:“今日逢八,东郊有集市,很热闹的。苏公子和飞流公子不如一起去逛逛?” 梅长苏赶紧附和:“我也许久没逛过集市了。飞流,陪苏哥哥去吧?” 逛集市飞流倒是喜欢的,有许多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可以买,还有许多平时吃不到的吃食可以吃,于是又高兴起来,用力点头道“嗯!” 梅长苏和蔺晨见他这副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模样,对视一眼,一同默默叹了口气。 东郊集市果然十分热闹,人来人往,道路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卖什么的都有。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各种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jiāo织成一片这是升平盛世独有的光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多数百姓有闲钱,也有闲暇,可以时不时来满足一下口腹之yù,买一些或者并不必需的物件,而不是整日整日地勒紧裤带只为温饱奔忙。 梅长苏看得心中欢喜,脸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对飞流也格外纵容起来。 飞流自然比他还要欢喜,拉着他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吃了一碗油zhà蘸酱的ròu丸子,一整只火炭上现烤的小鹌鹑,又在一个糖画摊前站定了。 梅长苏无奈地劝阻:“你今天已经吃了许多零食,不能再胡乱……” “给苏哥哥!”飞流打断他,大眼睛清澈明亮,拉着他胳膊摇了摇,“飞流转,苏哥哥吃!” 梅长苏败下阵来,认命地掏钱递给摊主,说道:“给苏哥哥转条大鲤鱼。” 小瑾这时气喘吁吁地拉着蔺晨挤到了他们身旁,闻言也攀住蔺晨胳膊对他撒娇,顺势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我也要转。”他可还牢牢记着要帮蔺晨气飞流的事,好容易一起出来游玩,总不能就跟在飞流他们身后什么都不做啊。 蔺晨眨眨眼睛,掏出钱袋,微笑道:“转吧。想转多少次都可以。” 结果转到大鲤鱼的人是小瑾。摆摊的老汉一边将小勺里的糖稀倾倒出一条细线,在光滑的木板上画出一条摇头摆尾的大鲤鱼,一边夸赞:“哟,这还是今儿第一条呢,公子手气真好。” 飞流看看大鲤鱼身上层层叠叠线条繁复的鳞片,还有糖球镶成的眼睛,再看看梅长苏手中那个简单到极致、用糖少得不能再少的糖画桃子,脸垮得能拧出水来。 偏偏那小瑾还得意洋洋地将鲤鱼举到蔺晨嘴边,邀功道:“看,我给你转到鲤鱼了。” 蔺晨本来觉得当街吃糖画这种事实在太有辱他的洒脱风度,正要推开小瑾的手,一转眼看到飞流愤愤的目光,立时改了主意,“嘎巴”一口把鱼尾巴咬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飞流道:“好甜。” 梅长苏怕他们真把飞流惹急了,连忙拉了飞流的手道:“这个桃子也很甜,苏哥哥很喜欢。走,咱们再去前头瞧瞧。” 前面不远处是个捏面人的摊子,飞流一见便两眼放光。一直偷偷盯着他的小瑾看到他眼神定在架子当中那个身披战袍脚踏祥云的齐天大圣上头,抢先一步指定了对蔺晨嚷道:“我要这个!” 蔺晨微笑:“好,买。” 飞流愕然看着蔺晨掏钱,接过摊主递来的齐天大圣,大怒:“我要的!” 蔺晨迟疑了片刻,还是将面人递给了小瑾,对飞流道:“你再选个别的。” 飞流气势汹汹地瞪着小瑾手中的面人:“就要、这个!” 摊主不明白这两位青年公子为何像幼童一般争抢一个小面人,生怕他们在自己摊前打起来,赶紧解围道:“小的再捏一个,这位公子等等可好?” 梅长苏将飞流朝自己身后拽了拽,瞥了蔺晨一眼,对摊主道:“如此有劳了。” 最终飞流手里多了个和小瑾一模一样的面人,可他却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低头走在梅长苏身边,一脚一脚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梅长苏和蔺晨jiāo换了几个眼色,温声说道:“走了这许久,我有些累了。那边好像有间茶楼,不如我们上去坐坐?” 茶楼还算雅致,二楼临窗的位置望出去,既可以看到近处熙熙攘攘的集市,又可以看到远处淡淡青山。 蔺晨要了几样按茶的果子,皆是飞流平时喜欢吃的。可端上来之后,他却先拈一个喂到了小瑾的嘴边,后者十分配合地张口吃了,对他温柔一笑:“真好吃。” 飞流皱眉看着二人,只觉心中十分、十分、十分的不痛快,闷了一阵,忽然扭头将脸埋在梅长苏的肩上,梅长苏讶异地抬手搂住他问:“这是怎么了?” 飞流不答,他只是无端觉得委屈,可是说不出为何委屈,只是一个劲地在苏哥哥肩上蹭来蹭去,寻求安慰。 梅长苏看向蔺晨,眼色中已带上了不赞同激一激飞流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思可以,但让他这么伤心难过却是不行。 蔺晨微微苦笑,他何尝不是心疼得一塌糊涂。罢了罢了,自己大概是上辈子欠这小子的。于是不再和小瑾装模作样,跟梅长苏捡些江湖中的事来聊,又说到各家武学上去,果然没过一会儿,飞流便从梅长苏怀里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津津有味地听二人说话。 小瑾暗暗着急,飞流明明已显出对他和蔺晨亲密行径的反感和不悦,再加把劲说不定就能逼出他的真心话来,可蔺晨却偏偏在此时打起了退堂鼓。 只差一点点了啊,蔺公子!小瑾握了握拳,决定无论如何要再推这二人一把。正好蔺晨和梅长苏聊到一个什么门派的轻功,练到高处能登萍渡水,极是了得,便果断chā口道:“真有这么神奇的功夫吗?我还道都是说书人编的呢。” 飞流正听得入神,见他chā嘴打断,不由对他怒目而视。小瑾却不看他,软软地倚到蔺晨身上,说道:“你功夫很好是不是?教我好不好?” 蔺晨正要暗示他不必再演了,就听一声暴喝“不好!”飞流出手如风,一把揪住了小瑾的后脖领,将他高高举了起来,作势就要朝窗外扔。 第64章 借尸还魂蔺流番外 举剑齐眉(四) 梅长苏大惊,连忙高喊“不可伤人!”,飞流这才顿住了动作,扭头瞪着蔺晨道:“不、好!” 蔺晨却是又惊又喜,还未答话,被吓呆的小瑾回过神来,尖叫出声:“救、救命”飞流手上一紧,怒道:“别吵!” 小瑾被他捏住了颈后穴道,手足酸麻使不上半分力气,眼见自己被举在窗边,随时有可能从这二楼摔下去,哪能听话不吵? “饶命!好汉饶命!啊救命!救命啊!” 他这一叫,不但楼上喝茶的客人纷纷看过来,连楼下路过的也都驻足指点,茶楼小二和掌柜的在楼梯处探头探脑,颤着声音喊:“公子……小店小本经营……” 梅长苏扶额,恨不得一脚把那脸上挂着傻笑却不出手救人的蔺少阁主踹下楼去,却也只能放软了声音劝哄飞流:“飞流乖,把人先放下来。” 一向从不违拗他的飞流这次却破天荒地没有听话,梗着脖子道:“你说过!他抢我的、该打!” 梅长苏万料不到他会将昨日的事与今天的事联系在一起,一时哑口无言,倒是小瑾听到“该打”二字,更是吓得心胆俱裂开玩笑,他是想帮蔺公子,可也没打算为他把小命搭上啊!被这位好像会妖法一般的飞流公子打一顿,他哪里还有命在? 当下不管不顾地惨叫起来:“没有!没有抢!都是假的!我们骗你的!” 蔺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飞流怔了怔,慢慢将小瑾放低,手依旧扣着他后颈,皱眉道:“假的?” 小瑾脚尖触到地板,吓飞了的三魂七魄才缓缓归位,但哪里还敢隐瞒,竹筒倒豆般全招了:“假的。成亲也是假的,蔺晨倾心于你,又怕你不喜欢他,才想出这个办法来试探你。” 飞流侧头思索,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半天才眨眨眼睛问道:“倾心?” “倾心!”小瑾被他扣住脖子没法点头,只得加重语气,“说喜欢、心悦、爱慕也可以!他其实是想和你成亲的,我只是他找来帮忙演戏气你的而已。” “喂!”蔺晨正尴尬得无地自容,听他越说越离谱,不得不出声干涉。 飞流放开小瑾,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望向他:“骗我?” “不是,飞流……”蔺晨暗叫不妙,飞流虽然时常被他逗得生气着急,却从来没露出过这种神色。 飞流的目光已移向了梅长苏:“苏哥哥?” 梅长苏在小瑾喊出“都是假的”时便知要遭,心想这次真让那头牛说中了,飞流果然很生气叹了口气道:“是苏哥哥不对……” 可飞流却不肯听他说完,顿足怒道:“都骗我!”纵身一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穿窗而出,只听得楼下路人惊呼连连,梅长苏追到窗边看时却已不见人影。 一回头见蔺晨还满脸怔愣地呆在原地,简直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深吸一口气道:“少阁主,还不去追,等过年吗?” 蔺晨这才如梦初醒,飞身追了出去。 梅长苏望着窗外长叹一声,回身坐下给小瑾斟了杯茶,又给自己斟一杯,对周围犹在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人恍若不见。小瑾方才大受惊吓,早在飞流松开他时便跌坐在地了,这时颇为狼狈地挪回席边坐好,看看周围的人,低声赧然道:“对、对不住啊苏公子……我太胆小,大喊大叫的……” 梅长苏摇摇头,和声宽慰道:“这怎能怪你?换了我被人那样抓着,也是要惨叫‘饶命’的。倒是飞流脾气不好,叫你受惊了,我替他陪个不是。” 小瑾呐呐道:“哪里……只是我刚才一害怕全说了……飞流会不会真生蔺公子的气?若是反叫他们生了嫌隙,我怎么对得起蔺公子?“说着说着便有些着急起来。 梅长苏想起飞流刚才的神色,也颇感担忧,低声叹道:“飞流从小在蔺晨身边长大,嫌隙倒不至于。只是他们两人这事究竟……我们做朋友的,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说着在小瑾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这动作他平日对飞流做惯了,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小瑾却是浑身一震,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才低头嗫嚅道:“苏公子说笑了,我这样的人,怎配做你们的朋友?” 梅长苏道:“瑾公子古道热肠、重义轻利,为人又机敏聪慧,苏某当然愿意结jiāo。”顿了顿又轻声道:“苏某痴长几岁,容我托大说教几句:英雄不问出处,你还年轻,还有大把光yīn和前程,切不可妄自菲薄。” 小瑾垂着头,这怕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如此和颜悦色而又恳切真挚地劝诫他教导他,哪怕只是这样短短一句话,已足够令他感激。 况且他本以为,像苏公子这样的人,纵使因为教养风度好面上不表露,但心里定是瞧不起他这种欢场中人的。 可是苏公子刚才拍了他的手。苏公子还说“英雄不问出处”。 苏公子是真的没有看不起他。 要是能一直跟着他就好了…… 小瑾偷偷抬眼,偷偷看着苏公子温和从容的侧脸,一个念头悄悄在心底滋生,并以叫他措手不及的速度茁壮生长。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梅长苏的衣袖,冲口而出:“苏公子,你还缺书童吗?” 梅长苏惊讶地挑眉,小瑾咽了咽唾沫,连忙语无lún次地补充:“我是说……我虽然识字不多,但研磨洗笔这类事还是会做的。那、那个……洒扫洗衣我也可以,我会烹茶,也会煮饭烧菜,你……你能收留我吗?我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好,我想、我想跟着你……学、学些东西。” 他越说声音越小,梅长苏眼中的惊讶却渐渐变成了温和的笑意,待他说完,才再次轻轻拍了拍他攥着自己袖子的手:“我一个酸书生,除了读书识字,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你刚刚回复自由之身,有些惶恐不知前路原是难免,但天大地大,你如今又有银两傍身,何不走出去看看?就像你刚才说的,你会做这么多事情,到哪里不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何苦要跟着我,做这伺候人的营生。” 小瑾掩不住眼中的失望之色,低了头道:“原是我痴心妄想,苏公子不必介意……” 梅长苏轻叹一声,低声道:“并非我砌词推诿,实在是我住的那地方……颇为特殊,一来随侍的人并不是我说增加就增加的,二来……”他顿住,似是不知怎么措辞,然后忽然转了话头,“说起来相识一场,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小瑾不解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事,梅长苏已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小瑾脸上的不解慢慢变成惊讶,眼睛和嘴巴同步越张越大,傻傻地看着梅长苏,好半天才吃吃道:“苏、苏、苏……?”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禁宫的方向,再次想要确认自己没听错般小声说:“苏……?” 梅长苏好笑地点头肯定:“正是。” 小瑾保持着瞠目结舌地姿态又看了他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被针扎了般一个激灵:“那上次那位萧公子……?!” 梅长苏绷起脸装出一副端肃恭谨的神态,用口型道:“是今上。” 小瑾抽了一口气,大张着嘴,梦游似的将目光从梅长苏脸上缓缓移开,定在窗外的天空上 “皇帝陛下来喝过我的喜酒啊啊啊!!” 扑啦啦啦,茶楼窗棂下一只小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他脑内惊天动地的叫喊,展翅飞走了。 梅长苏看看一脸呆滞的小瑾,觉得偶尔这样突然显露身份吓人一跳真是满有趣的。 只不过他这时并没心情去逗弄被吓了一跳的人,因为他得好好思忖一下自己怎么回宫这件事。 今早萧景琰上朝前千叮万嘱,叫他出宫时一定要派人将蒙挚找来陪同。他当时嘴上应承了,心里却想最近总是麻烦蒙挚宫里宫外替自己和蔺晨传话,他难得一日休沐,还要将他从妻子爱女身边拉走,未免太过惹厌。而且自己有蔺晨飞流这当世两大高手陪同,青天白日的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可现在当世两大高手一个生气跑了,另一个去追,他身边忽然只剩下一个恐怕连鸡都打不过的小瑾,这便如何是好? 倒不是说他就娇气到不能自己回宫,可是他若就这么孤身回去了,宫里那些惯会逢迎上意的耳报神岂有不立刻报到萧景琰那里的?到时又要听他没完没了地唠叨,而且他肯定会以此为借口,今后自己每次出宫都定要跟来。 或者可以先绕道蒙大哥家里,请他陪同入宫……? 不,不行这个念头还没完全生成就被梅长苏自己否决了。蒙挚在他的安全问题上,一向和萧景琰一样小题大做,一样矫枉过正。他要是知道自己出宫不叫他,最后落得个独自一人“冒险”穿过大半个城去他府上的境地,一定不会帮他欺君,一定会先对他唠叨半个时辰,然后把他押进宫里跟萧景琰一唱一和地再唠叨半个时辰。 唉……梅长苏捏着眉心长叹。 就在他开始四下打量,开始考虑雇一个看起来身强力壮之人陪自己到宫门,再骗萧景琰说那是江左盟中的高手这个法子的可行xìng时,茶楼大敞的窗户忽然有人影闪动。 风声飒然中,飞流又站在了他跟前。 梅长苏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拉住他手:“飞流?你怎么回来了?” 飞流气鼓鼓地不看他,哼了一声道:“送你、回去!” 梅长苏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他家飞流在气成这样的情况下,还记得要回来护卫他,这么好这么贴心的孩子,自己居然还帮着蔺晨骗他。 “好,咱们回去,”梅长苏心疼地拿衣袖擦了擦飞流额角上因为疾奔来去而渗出的汗,“是苏哥哥不好,跟你赔不是。苏哥哥保证以后再不骗你,别生气了好吗?” 飞流冰封似的俊脸融化了一点点,他对苏哥哥的气恼本来就维持不了太久的。刚才一怒之下跑了出去,跑到一半忽然想起苏哥哥一个人留在那讨厌的小瑾旁边,没人保护可怎么得了,所以又赶着跑回来了。 现在看到苏哥哥安然无恙,还好声好气地和他道歉,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大半,只是面上一时转不过来,撅着嘴正要说话,风声又起,一直追在他身后的蔺晨也从窗户跳了进来。 “……你就不能走楼梯?”梅长苏瞥见刚刚散开坐回自己位子的茶楼上其他客人又齐刷刷地看过来,大有再围观一次的趋势,禁不住头痛。 “飞流……”蔺晨显然无心和他斗嘴,抬手扳住飞流的肩头。他是想和飞流好好谈谈,可是积攒了一整天怒气的飞流被他一碰顿时zhà了,右掌一竖格开他扳着自己肩头的手,左拳朝他脸上直砸过去。 蔺晨侧头避开,喝道:“飞流!” 飞流哪里理他,抬脚就踹。他盛怒之下毫不留情,蔺晨只得出招格挡。两人出手如电,竟就这么当场地打了起来。其他客人哗然而起,胆小的夺路而走,胆大些的远远围成一圈看热闹,刚刚下去没多久的小二和掌柜又满脸苦相地巴在楼梯处探头探脑…… 梅长苏焦头烂额,好容易在茶楼被拆之前将二人分开,扔下一锭银子赔偿被飞流掀翻的案几和打碎的杯碟碗盏,匆匆跟吓得缩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小瑾施礼告辞,拖着犹自气咻咻不肯善罢的飞流,用眼神制止了想要跟着的蔺晨,面无表情地穿过楼上楼下店里店外围观他们的路人,回宫去了。 同样焦头烂额的蔺晨在原地愣了片刻,又飞身从窗户中跳了出去,不知去了哪里。 惊魂略定,回想起苏公子刚才横身chā入拳风掌影中那无畏的英姿,佩服之余又为了自己无缘追随而失落不已的小瑾,揉着膝盖从墙角边爬起来,先瞪了仍然围成一圈指指点点的闲人们一眼,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武林高手啊?再看别怪本公子出手了哦!” 然后扬声唤道:“掌柜掌柜的!来收银子!要找零啊!” 小瑾和苏哥哥这段跟正题没什么关系,其实可以删掉的。可是我就是很想苏一下苏哥哥……(相信你们懂,屋里苏哥哥的人格魅力无人能挡,换了谁也是要哭着喊着求着给他当书童的(。 第65章 借尸还魂蔺流番外 举剑齐眉(五) 飞流小公子的怒火来如雷霆万钧,罢似春风化雨。 那几乎掀翻茶楼的怒气,经过梅长苏好声好气地哄了一路,回到宫中再被一干宫人围上来嘘寒问暖,加上高湛生怕他冬天外出玩耍受寒而一早叫人熬好的滚烫鲜香的羊ròu汤,还没等萧景琰忙完政事归来就消散得无迹可寻了。 反倒是梅长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起身对萧景琰近乎潦草的行了个礼就又发呆去了。面前案几上的小碗中还剩了大半碗汤,高湛捧着个手炉为难地看向皇上,萧景琰接过手炉坐到梅长苏身边,先伸手探了探他额头。 “不舒服吗?”虽然明知梅长苏身体如今并不虚弱畏寒,但一到冬天,他总是忍不住担心。 梅长苏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没有。今天下午在集上被飞流喂了好多零食,不饿。”说着瞥了他手中的手炉一眼,对高湛道:“高公公,我真的不冷。这才初冬而已啊……” 一旁喝汤喝得西里呼噜的飞流闻言抬头chā口:“苏哥哥,听话!”又转向高湛:“我不怕,有武功。”言罢竟然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了、许多次了!” 萧景琰笑出声,将手炉塞到梅长苏怀中:“飞流叫你听话,你就听话吧。” 高湛赔笑接口:“可不是,怎么说都在外头吹了大半天的风,先生又不肯多进些热汤驱寒。” 梅长苏无奈摇头,也不再争辩,对飞流道:“你下午也乱七八糟吃了不少东西,少吃点,当心又撑得不舒服。” 萧景琰看看撅起嘴表示不满但还是依言放下碗的飞流,问道:“飞流,今日出宫好不好玩?” 飞流侧头想了想,摇头道:“不好玩!小瑾很讨厌!鸽子骗我!苏哥哥也骗!” 梅长苏惆怅道:“飞流,苏哥哥已赔过许多不是了。” 飞流眨眨眼睛,偎到他身上搂住他一条胳膊:“不气了。” “乖。去玩吧。”梅长苏揉揉他头发,看着他跑到一边拿出今日在集市上买得新鲜玩意儿跟小文小墨他们显摆,这才对萧景琰道:“陛下想问什么便直接问,不必套飞流的话。他下午可是动了大怒的,你别再惹他。” 当下便将下午之事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飞流发怒而走,蔺晨去追的情节,然后赶在萧景琰开口前绷着脸凉凉地道:“陛下料事如神,我佩服得很。” 萧景琰嘿嘿一笑:“先生过奖。”看他神情怏怏,也就不再落井下石地说些“我早说过”之类的话,反而悄声宽慰道:“飞流会生气,还说小瑾抢他的,不正说明他对蔺晨也很在意,你的计策还是行之有效的。” “我先前正是这么想的。蔺晨想必也是,可你看他,”梅长苏对飞流扬扬下巴,叹道,“回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好似把这事忘了。或者他真的只是孩子心xìng,不高兴一向疼爱他的兄长把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而已呢?” 萧景琰挠了挠头。天下间最了解飞流的人都想不明白,他又哪里能懂?只得拍拍梅长苏的肩膀道:“姻缘天定,你替他们cāo心不来的。还是劝劝蔺晨别太着急,我看飞流这两年比早先又清楚了不少,让他再等等……” 梅长苏扭头凝视他,yù言又止,片刻后点点头:“嗯。” 萧景琰明显地感觉到梅长苏并没有因为他的劝慰而放宽心,相反的似乎更加思绪重重起来。 到了夜里两人躺在床上,微弱的烛光被层层帘幔阻隔,只剩一层薄薄的昏黄光晕渗透进来,朦胧得连枕边人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可他知道梅长苏没有睡着,同榻共枕这么久,光从呼吸声他就能判断出很多事。 “小殊?” “嗯?” “睡不着?” 黑暗中梅长苏翻了个身,面朝他侧躺着,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坐起身来。 “景琰。” 萧景琰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跟着坐了起来,拉过被子朝他身上裹:“干什么?大冷天的?” 梅长苏任由萧景琰把被子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夺过被角阻止他进一步把自己裹成蚕蛹的举动,张开双臂将这只顾着他会冷却仿佛忘了自己也只穿着单薄中衣的水牛包在怀里。 熨帖的体温在锦被下传递,梅长苏忍不住把下巴搭在对方的肩上,轻轻吁了口气。 “景琰,为何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不是旁人?若说一起长大的情分,出生入死的义气,战英不也是?可为何你对他不是……” “战英?你今晚一直默不作声,就是在胡思乱想这些?”他话没说完,萧景琰已经惊讶地失笑,伸臂在温暖厚实的被子下回抱住他,“若是一起长大,或一同出生入死过就要倾心,那你该倾心的人可比我多得多了。卫峥聂峰聂铎,你江左盟那许多忠心耿耿的属下,哦,还有蔺晨……” “胡说。”梅长苏环在他背后的手用力掐了他一下,“我只是想不透,人和人之间……到底是由什么决定对谁倾心,对谁又只是朋友之情兄弟之义?” 萧景琰摇头道:“这谁能想得透?你又不是月老。” 梅长苏道:“那我怎么才能知道,飞流对蔺晨到底是什么心思?” 萧景琰叹了口气:“你没办法知道。恐怕就连飞流自己,现在也是不知道的。” 梅长苏向来淡然笃定的语气带上了少见的不安:“那怎么办?若是他们这样一再蹉跎,最后生生错过了,我却什么忙都没帮上,那……” “我相信缘分天定,不会这么容易就错过的。”萧景琰拥着他重新躺下,“你且放宽心等等,儿孙自有儿孙福……” 梅长苏哭笑不得:“什么儿孙?飞流又不是我的孩儿。” “差不多,瞧你这愁他娶不到媳fù儿似的劲头,”萧景琰拍拍他背,“睡吧,别瞎想了。” “你说得轻松。我等着看将来庭生和儿娶妻时你还能这么通透不能。”梅长苏在枕上撇嘴。 萧景琰想起两个孩子,也不禁微笑:“庭生主意大得很,多半不愿意我替他做主。儿……儿才刚换掉开裆裤,还早着呢。”顿了顿又道:“到时我若像你这般瞎cāo心,你再狠狠嘲笑我不迟。” “你还说自己不爱瞎cāo心?”梅长苏冷眼俾睨着换了便服,硬要跟他出宫的当今圣上。 后者拉拉衣襟,理直气壮地瞪眼道:“我只说不cāo心儿,可没说不cāo心你说真的,儿如今都比你省心多了。” 梅长苏被他噎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怒道:“我怎么不省心了?我大白天出宫能有什么事?为何非得麻烦蒙大哥?” “不麻烦,不麻烦,”蒙挚在一旁只觉头痛不已,心道你们不能吵完了再叫我来么?却还不能不劝,“你我之间还说什么麻不麻烦,你就当为了让陛下放心,今后出宫还是大哥陪你吧。”又转向一脸“你看蒙大哥都这么说了”的萧景琰:“陛下您也少说他两句吧,您又不是不知道他那xìng子……您想出宫逛逛也没什么,有臣和飞流在,出不了大乱子,”最后看着气鼓鼓对瞪犹如斗鸡的二人无奈摊手:“别吵了,这就走吧,飞流等着呢。”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飞流在外扬声叫道:“走啦!” 距离梅长苏和飞流上次出宫已过去了十日,这十日中蔺晨来拜访过几次,可每次飞流一听到宫人通传立刻就飞身而走,跑得无影无踪,不到宫门落锁蔺晨离去决不出现。 几次下来蔺晨焦躁得直yù掀桌,对梅长苏道飞流再这样他下次可就不走宫门直接闯进来了,梅长苏只得劝道:“他不生我气只记恨你,不正说明你与众不同?” 蔺晨白眼道:“他从前在江左盟不就这样看到我就跑?!好容易这几年略有改善,现在又回去了!”言罢恨恨:“都是你那馊主意!” 梅长苏痛心疾首:“喂喂,现在是谁没良心了?”想想自己最初出那主意也确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成分,难免有些心虚,安抚道:“你少安毋躁。过几日又有集市,我再带他出宫。飞流在宫外不会撇下我跑掉的,到时你再好好哄哄他,陪个不是。” 蔺晨这才偃旗息鼓,和梅长苏约好时间地点,出宫等着去了。 结果到了约定好的这一日,下朝时理所当然被萧景琰叫住让他陪梅长苏出宫的蒙挚,在完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捅出了上一次他并没有同去的事实。 皇帝陛下震怒,立刻冲回圭甲宫,不顾梅长苏反对硬要陪他出去,于是就有了以上一幕。 走在路上蒙挚忍不住悄悄捅了捅梅长苏的胳膊,低声道:“你从前瞒他骗他的本事哪里去了?这点小事都能被抓包?为何不先和我通个声气,你明知他对你的安全问题有多紧张……” 梅长苏有气无力地瞥他一眼:“停。我就是不想你像现在这样嗦才不告诉你……何况如今太平安乐的,谁整天没事花那么多心思去骗他?” “……”蒙挚无言以对,想想他从前在萧景琰面前总是如履薄冰绷得像根要断的弦,如今却这样松散懈怠……而萧景琰看起来真是对他死心塌地,着紧在意的程度日复一日有增无减自己一直暗暗担着的心事,是不是真的可以放下了? 想到这里又糟心地看看前头蹦蹦跳跳的飞流算了,飞流还是留给梅长苏去担心吧。小年轻们情情爱爱的事他是搞不懂也不想搞懂了。 一行人走到东郊集市附近,早已等候多时的蔺晨从道旁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飞流一见他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只是被早有准备的梅长苏紧紧牵着手才没能马上跑走,不过紧接着他看清了蔺晨手里的东西 蔺晨想必是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去集市逛了一圈,此刻一只手中攥着一把七八个面人,其中包括一个和上次那个被飞流扔在茶楼桌上的一模一样的齐天大圣,以及五颜六色的玉兔、小老虎之类,另一只手中拿着两条大鲤鱼糖画。糖画极黏,于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蔺少阁主只能小心翼翼地伸长手臂,以免风一吹将他的头发粘到上面,形状颇有些狼狈。 “快来接着,”蔺晨对定在原地鼓着脸似乎内心jiāo战得厉害的飞流喊,作势要扔,“不要我可扔了。” “要!” 飞流的犹豫并没持续多久,飞扑过去抢下蔺晨手中的东西。他倒全不在意糖会黏在脸上之类的事,张嘴嘎嘣一口,就咬掉了鲤鱼的半个脑袋。 蔺晨笑笑,摸了摸他头发。 “不生蔺晨哥哥气了?” 飞流咬糖画的动作停了一下,大眼睛骨溜溜在糖画和面人上转了一圈,大度地摇头道:“算了。” 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叼着糖画如临大敌地盯住他,道:“不教小瑾、功夫,就不气。” 蔺晨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叹息一声,问道:“只是不准教他功夫吗?那陪他玩呢?给他买好吃的糖画呢?” 飞流撇撇嘴:“随便。你有钱。”想了想又补充道:“苏哥哥陪我玩、给我买。” 说话间其余三人也走到近前,闻言忍不住一齐看向蔺晨,后者直接无视了白龙鱼服的当朝天子和面带尴尬的禁军统领,怒目斜了飞流的“苏哥哥”一眼,看起来似乎就想甩袖子走人。 梅长苏摊手,露出个“我有什么办法”的表情,说道:“飞流啊,蔺晨哥哥比苏哥哥有钱多了,想要什么只管叫他买。” “哦。”飞流点头,从善如流地对蔺晨道,“想吃烤鸡。” 蔺晨深呼吸,捏了捏眉心,放下手微笑道:“买。前头有,走吧。” 第66章 借尸还魂蔺流番外 举剑齐眉(六) “小瑾呢?” 飞流啃着糖画脚步轻快地走在最前,后面是还在跟梅长苏赌气的萧景琰和很想回家可不得不陪同护驾的蒙挚,落在最后和蔺晨并肩而行的梅长苏小声问。 “说是要去江南,”蔺晨道:“他说从前常听客人说江南如何如何好,想去看看,前天就卖了宅子走了。” 梅长苏点点头:“这位小瑾公子,倒也是个洒脱人物。” “哪里洒脱得过我们小飞流?”蔺晨望着前面那个子已快和他一般高的背影苦笑,“你说折腾这一大圈为的什么?这不是又回到原处了么?” 到此地步,梅长苏也委实不知该怎么劝解,拍了拍蔺晨的肩膀叹道:“总算飞流懵懵懂懂,又不爱与旁人亲近。你至少近水楼台……“蔺晨从鼻孔中哼出一声冷笑,朝前面抬了抬下巴:“是么?” 梅长苏抬眼看去,就见飞流站在路边一个小摊跟前,小摊上摆着些草编的蚂蚱、小蛇、蜻蜓之类的小玩意,栩栩如生,青翠可爱。 摊主是个十六七岁头垂双鬟长得俏生生的小姑娘,此刻手中正捏着只蚂蚱,仰头笑嘻嘻地对飞流说话,想来是在兜售。而向来不理会陌生人的飞流竟然没有粗鲁直接地打断她话,拿了想要的玩意扔下钱就走,他竟然也低头看着她,耐心地听她叽叽咯咯。待梅长苏和蔺晨也走到摊前, 才扭头对蔺晨挥挥手,道:“都要。每样、一个。” 蔺晨咬着后槽牙挤出和煦的微笑,掏出一锭大银递给小姑娘,道:“不必找了。” 小姑娘笑逐颜开,脸颊上的酒窝都深了几分,连连脆声道“多谢公子”,麻利的用草绳将摊上的各色小玩意栓在一起以便飞流提在手里。想了想又从旁边的布袋里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草编花篮,上面还簪了几朵梅花,垂头小声道:“这个是我编了打算自己留着玩的。但公子照顾我这么多生意,就送给你吧。”说罢将花篮连同一串蚂蚱蜻蜓递了过来,含羞带怯地抬眼偷瞥:“还望公子不嫌粗陋。” 飞流接过,想起苏哥哥教过自己,收了旁人的礼物也当回赠,叫做“礼上什么来”,于是抽出一个面人递了回去,说道:“给你。回礼。” 小姑娘俏脸生晕,接了面人,对飞流甜甜一笑。 梅长苏眼睁睁瞧着飞流竟也对她扯了扯嘴角,简直不敢去看蔺晨的表情。 他总算知道蔺晨的危机感从何而来了。飞流幼时练那yīn损功夫对身体的伤害随着他熙阳诀的进益已慢慢开始好转改善,再加上这几年先是蔺晨后是自己和他朝夕不离,因为大事已了对他都比从前多了许多时间教导照料,他不但年岁在长,身体在长,心智也是在成长的。 虽然现在的他相比起同龄人还十分的孩子气,但他至少已渐渐学会控制情绪,用相对温和的态度去回应旁人的友善,哪怕这个旁人是全然的陌生人。 如无意外,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短则几年,长则十来年,飞流就能够拥有与他年龄相符的健全心智。 将来未知之数虽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会拥有越来越广阔的世界,包括一整个任他纵横的江湖,和许许多多会被他折服喜爱他倾慕他追随他的人。 蔺晨先动心,他已经没有选择,而飞流的选择却还很多很多。 梅长苏终于还是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挚友。原来纵使潇洒通透如蔺晨,到了这个情字面前也一样患得患失,畏首畏尾,自怨自艾到连路边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都能令他不安的地步。 默默无语地跟在继续兴致勃勃游走于各个小摊间的飞流身后,半条街的距离后梅长苏忽然开口道:“蔺晨啊,其实不管飞流将来会结jiāo多少人,我相信你都会是其中最好的。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蔺晨闻言好生愣怔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看天,摸着下巴道:“你竟然夸我?今天的日头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这辈子大概就这一次,你千万好生听仔细了。”梅长苏轻笑,“说真的论武功,论才华,论与他的情分,论对他的心意,这世间谁能比得过你?”说着扭头上下打量了蔺晨一遍,语气中带上了揶揄:“就算撇开其他不说只是看脸,你蔺少阁主也是极有吸引力的,不用怕我们飞流看不上你。” “你这么夸我,小心有人打翻醋坛子。”蔺晨嗤笑,扫了周围一眼,“有吸引力的何止是我?你还是快带你那位回宫吧,不然一会儿惹出乱子我还得替你们收拾。” 梅长苏这才注意到,他们这行人确实太过惹眼了。许多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时会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一眼,路边小摊的摊主在他们经过时招徕叫卖的声音都放大几分,更别提他就这么一瞥,已经看到好几个姑娘拿绢帕掩着嘴看着他们偷笑。 今上私服出宫,这么引人注目可不是好事。 “飞流,苏哥哥走累了,回去吧?” 其实还未尽兴的飞流闻言立刻折回他身旁,搀住他一条胳膊,乖乖点头:“回去。” 几人原路折返,走出集市没多远,一直铅云密布的天空忽然飘下细碎的小雪来。一路黑着脸的萧景琰抬头看看,解下自己的大氅兜头盖脸地披到梅长苏肩上,并且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系带牢牢打了两个死结。然后又一言不发的扭头大步走了。 笼着两件大氅觉得好重的梅长苏愕然:“喂……” 蔺晨在一旁闷笑:“贤伉俪好生恩爱啊。长苏,暖不暖和?” 梅长苏拢了拢萧景琰的大氅,翻个白眼快步追上,拽了拽他衣袖:“还在生气?” “哼。” “一点小事,你没完了?” “小事?”萧景琰怒目瞪过来,“你的安危是小事?” “不是还有飞流和蔺晨陪着吗?”梅长苏无奈,“况且青天白日的闹市区能出什么事?你对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巡防营有点信心行不行?” 说话间几人已走到城郊集市与城区相接处的一片小土坡上,仿佛是为了应和梅长苏的话,一直默不作声走在二人身旁的蒙挚忽然一声呼喝:“什么人?!” 话音未落,飞流已将手中乱七八糟林林总总的玩意儿吃食朝梅长苏手中一塞,离弦之箭一般shè了出去。土坡阳面距他们十多米外有一小片树林,飞流的身影没入林中,紧接着砰砰两声,似是掌风对接,紧接着一棵树后摔出一个人来,倒在地上直“哎哟”。 飞流俯身拎起那人看了看,又松手将他扔下,面向林中冷然道:“出来。” “哈哈哈哈,江左盟宗主果然名不虚传。”林中有人嘎嘎长笑,人影晃动,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一片树林中竟走出二三十人之众来,个个手持兵刃,领头的老者想来就是刚才说话之人,五十来岁,身材枯瘦,脊背微微佝偻着,腰间chā着一对判官笔。 “你们,谁?”飞流微微侧头,见蒙挚负手站在梅长苏和萧景琰身前,放下心来。 “飞流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老者桀桀怪笑,声音就像破锯子锯木条,听得人一阵牙酸,“您前几天才把我们帮主打伤,贵盟还抢了我们一个档口,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原来是江湖寻仇。 梅长苏立刻扭头和从蒙挚吼出那嗓子后就一直意味深长瞪着他的萧景琰对瞪:“不是找我的!” “那也说明外头不太平!” 原本全神戒备蓄势待发的蒙挚一口气没接上来,忍不住扭头哀叹道:“你们两个……等打完回宫关上门再吵行不行?” 那边与人对峙的飞流皱眉,他本就不擅言辞,听这老者颠倒黑白反说江左盟抢他们的,也不知怎么分证,只针对打伤对方帮主一事解释道:“比武,生死不论。” 又盯着老者看了几眼,摇头道:“那天,没你。不认识。” 老者被他噎得呆了呆,随即老脸通红。他在江湖上也算有点名号,向来以武林前辈自居,怎么受得了一个后生小辈当着脸说不“不认识”他。 这小子果然和江湖传闻一样啊!狂妄自大,没点规矩! “年轻人孤陋寡闻!”老者探手取下腰间的判官笔,“那今天老朽就叫你认识认识。” 他嘴上说认识认识,却又不报上名号,判官笔轻摆,他身后的帮众纷纷兵刃出鞘围了上来,一副要以多欺少的架势。 莫愁帮众将飞流围住,老者这才向着梅长苏几人拱了拱手:“几位朋友请了。今日我们莫愁帮和江左盟有些恩怨要解决,也不想殃及无辜。几位只要不chā手,我保证几位毫发无损的离开,如何?” “曲副帮主这么肯定我们都不是江左盟的人?看来贵帮功夫不行,打探yīn私的本事倒还不错,”蔺晨双手拢在袖中微笑接口,“不过我们chā不chā手,还得看情况了。” “看……什么情况?”曲老者有点摸不清眼前这贵公子般的青年什么来头,听他一语叫破自己身份,虽然说话颇为无礼,却也不敢贸然发作。 “你们这么多人打飞流一个,他若是打不过,我们当然要chā手啊。”蔺晨理直气壮地回答,曲老者没料他竟如此回答,愕然间飞流已扭头怒道:“打得过!” “飞流,雪下大啦,”梅长苏见萧景琰肩头衣服已被细雪沾湿,忍不住把他朝身后的树下拉了拉,对飞流道,“让蔺晨哥哥帮你,快些打完回去吧。” “哦。” 曲老者听梅长苏这轻描淡写半点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的口气,气得额上青筋直迸。正要喝问他名号,呼地一声,飞流的拳头已劈面砸到。 总算他功夫不弱,在这电光火石的当口还能猛地扭头避过,只是用力过大拧得脖颈隐隐作痛,大怒之下一笔点出,两人战在一起。 其余帮众各挺兵刃上前夹攻,飞流展开身法,在诸般兵刃中穿chā来去,一时半刻倒也未落下风。 可梅长苏看了片刻便发现,那曲老者单打独斗绝不是飞流对手,但和这么多人一拥而上,胜负就难说得很。而且此人出手yīndú,绝非光明磊落之辈,飞流若是一个疏忽,只怕要被他暗算。 他看得出,蔺晨自然也看得出。唇边微笑不变,眸中却已闪过戾色,摇头叹道:“莫愁帮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怎地副帮主行事如此不要脸?”抬手拍了拍蒙挚的肩膀:“大统领,这两个武艺低微的就jiāo给你了。” 蒙挚听他当面指摘今上“武艺低微”,哭笑不得,还没答话,身旁白影晃动,蔺晨倏忽间已入了战阵。身法之快绝不亚于飞流,饶是蒙挚见惯天下高手,也忍不住低声赞了句“好轻功!” 因为碍手碍脚之人太多,飞流本是以闪避为主,双目灼灼寻找进攻的空隙。蔺晨一到,广袖振处两名莫愁帮众顿时倒飞出去,十余招后,情势已变。 旁观三人中,萧景琰和蒙挚都是头一次见蔺晨正儿八经出手与人对敌,看了一会儿,不禁都脸现惊佩之色但见他和飞流一个迅捷凶猛仿若苍鹰搏兔,一个翩然从容犹如飞鸿临水,乍一眼似乎是飞流身法快了许多,可仔细一看就发觉蔺晨脸带笑意,游刃有余,好几个回合过去那些帮众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沾到。 其实蒙萧二人早知飞流的功夫是蔺晨一手教出来的,徒弟都如此了得,师父自然不会差。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萧景琰看着场中莫愁帮众一个个或被点了穴道,或被卸了手足关节,倒下的越来越多,喃喃道:“蒙大哥,你觉得蔺少阁主和你,谁的功夫高些?” 蒙挚早看得眼睛发直,闻言一愣,豪气陡生,大声道:“打过就知道了!蔺老弟,明天跟我打一场如何?” 那边厢蔺晨正轻轻松松一个旋身,手刀劈晕了一名敌手,头也不回地笑道:“打就打,怕你不成?” 第67章 借尸还魂蔺流番外 举剑齐眉(七) 曲老者却已惊得呆了他此次带了帮中半数以上的精英高手前来伏击江左盟宗主,为的可不是什么替帮主报仇。他觊觎帮主之位已久,可原先的帮主在帮中德高望重,极受爱戴,多年来无从下手。好容易年前老帮主寿终,他的独身儿子继位。年轻人心高气傲,又一向将他这个副帮主当成伯父长辈般信赖,被他三言两语就挑拨得撕破与江左盟的协约,伤人夺势。 与江左盟决斗那天,他寻了个由头故意没现身,让他们那功夫并不如他的新帮主被江左盟宗主揍了个半死,在盟中威信尽失。他本意是借此机会拉拢那些老帮主死后对新帮主心生疑虑之人,谁知这天有心腹来报,说是无意间在城郊集市上见到了江左盟宗主,而他竟然一个属下都没带。 曲老者觉得这正是天助我也,江左盟这新上任的宗主武功再高,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自己倚多为胜纵然不值得在江湖上炫耀,但在帮内总是替帮主报了大仇,替帮派挣回面子之事。只要自己赢了这一场,甚或将他擒回帮中,在老帮主灵前叩头谢罪,再由自己暗中扶植已久的心腹出来煽风点火,不愁帮主之位不落入自己囊中。 谁知飞流功夫固然高得出乎他意料,而与他同行的几人中竟还有个如此深不可测的高手。他刚才一边苦斗便一边在思索这人到底是谁,听那虬髯大汉一声“蔺老弟”,忽然想起一人来,顿时出了一声冷汗。 琅琊阁少阁主蔺晨,与江左盟私jiāo甚笃,过从甚密,这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蔺晨其人素来行踪飘忽,独来独往,江湖中真正见过他的也没几个,只是一向有传闻说他风流不羁,常做一副贵公子打扮。武功嘛,自然高的很,犹擅剑术 莫非这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是琅琊阁少阁主?! 可是没见他用剑呢…… 曲老者念头还没转完,就见蔺晨劈手夺过一名帮众手中的长剑,对飞流叫道:“飞流接着!试试你新学的剑法!” 飞流一掌逼开曲老者,反手接剑,果然使开了蔺晨新教给他的那套剑法。他先前的招数以灵动诡奇为主,这时长剑一立,整个人的气势忽地沉稳雍容起来,一剑直劈,大开大磕地中宫直进。 曲老者先前仗着一双判官笔对敌飞流的ròu掌,还能左支右绌地勉力支撑,此刻这一剑当面劈到,避无可避,只得双笔一封,硬接了这一招。两般兵刃相jiāo,铮地一声巨响,曲老者被震得虎口发麻,判官笔险些落地。惊骇之余想到对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内力竟已远胜自己数十年苦练,心底一片惨然。眼见飞流第二剑又至,他双臂酸麻未过,举不起判官笔格挡,只得斜身退避,但却哪里快得过飞流的剑招?只觉剑锋挟着寒气森然扑面,蔺晨却在一旁叫了声:“不对。” 剑锋陡然而止,堪堪停在曲老者眉心前不到半寸之处,曲老者吓得呆了,不由自主地盯着剑尖,两个黑眼珠同时向中间靠拢,飞流剑尖一抖,哈哈笑道:“斗鸡眼!” “别闹了,看着,”蔺晨又俯身夺了一柄长剑,左足轻踢将一名帮众踹开,跃到飞流身旁,竟是旁若无人地给他讲起剑招来,“你刚才那招烈日骄阳使得很好,可第二招风和日暖就不对了。这一招劲力要柔,讲究绵绵不绝,将对手四面八方的退路都罩住。你刚才使得太过刚猛,若是这老家伙功夫再高些,必然能躲了开去。到时你招数用老,他再乘隙反击,你就要吃亏了。” 他一边说,手上一边演示,一招和飞流刚才所使一模一样的剑招递了出去,大约是为了让飞流看得清楚,有意放慢了速度。可曲老者眼睁睁看着他剑锋攻来,仿佛又轻又缓,待要躲避,却惊觉自己所有可避的方位全都在这一剑笼罩之下,无论朝哪边躲都像是自行撞到他剑上,一时惊惧jiāo加,犹如被蛇盯住的青蛙般动弹不得,唯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飞流专心致志地观摩蔺晨动作,挥剑随手挡开扑上来救援副帮主的莫愁帮众。蔺晨剑尖点到曲老者额前,手腕一抖又收了转来,对飞流道:“你再试试。” 飞流点头,又是一招风和日暖对着曲老者递了过去,蔺晨同时回身接过了其余帮众的招数。二人这一jiāo一接,倒像练习过无数次般天衣无缝,曲老者还没回过神来,又已被飞流的剑招罩住。 莫愁帮众此时已倒下大半,剩下这七八个早就看出自己和对手武功相去太远,只是碍于义气和面子不能弃副帮主而逃,勉为其难的围上来叫喊呼喝,手中的招数却比先前疲软了许多。 曲老者心知今日讨不了好去,索xìng心一横,也不招架,凛然道:“老朽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士可杀不可辱,江左盟乃是江湖第一大帮,这般折辱戏耍武林同道,就不怕传出去坏了侠义道的名声?” 蔺晨一声长笑:“曲帮主带人半路埋伏偷袭,恃众凌寡,居然还知道侠义道三字?放心,我们不会杀你,不过你自取其辱,却怪不得旁人。”说着对飞流道:“曲老帮主格调太低,咱们帮他提高一二如何?” 飞流在二人说话的当口反复使了好几遍风和日暖,全然将曲老者当成了个人形木桩般练起功来,这时不解道:“怎么高?” 蔺晨对他挤挤眼睛笑道:“你将他打倒擒住,挂到树梢上去,不就高了?” 飞流眼睛一亮,手上的招数顿时疾风骤雨般攻了过去。曲老者哪里还敢不出手招架,须知战败受伤也就罢了,若是被他们挂到树上什么的,那下半辈子可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当下一边使出全身解数与飞流拼命,一边目眦yù裂地叫道:“你们、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蔺晨满不在乎地替飞流挡住其他帮众,嗤笑道:“欺你又怎地?” 飞流才不理会他叫嚷什么,手舞长剑兴高采烈自从当了宗主之后,总是被盟中舵主长老叮嘱要沉稳要严肃,不可在外人面前显出孩子气,哪有人肯纵着他如此胡闹? 曲老者武功本就不及,这时一口气馁了,又气又怕,手下更加没了章法。若不是飞流一门心思只想要用新学的剑法将他打倒抓住挂上树去,他再有几条命也早都jiāo代了。 其余帮众见副帮主被追打得狼狈不堪,身上衣服都被剑气划得破破烂烂,有心想上来帮手,可是蔺晨一个人一柄剑,跟他们闹着玩似的悠悠闲闲,却硬是将他们挡在曲老者与飞流一丈有余的地方。几人合力突进不成,也试着分散开,部分朝左部分向右,然而蔺晨身法如鬼如魅,飘忽来去地东一招西一式,待他们手忙脚乱地招架完毕,才忽然发现又被赶到了一处。 莫愁帮这些人都不是初入江湖的新丁,高手也不多不少见过几个,但在今天前他们做梦也没想过真有人的武艺能高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境地。而这人还能好整以暇地抽空出声指点飞流剑招。 蒙挚在旁看着这一干江湖豪客被二人耍得团团转,忍不住侧头对梅长苏道:“莫愁帮怎么说也雄踞金陵多年,飞流他们这样胡闹……” 梅长苏诧异道:“蒙大哥,他们副帮主带人伏击飞流在先,怎么倒是飞流胡闹了?”说着微微冷笑:“你难道不知我江左盟行事向来如此,人若犯我,十倍奉还。何况这莫愁帮自从他们老帮主死后,新帮主冲动糊涂,副帮主又yīn险卑鄙,我看也没什么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蒙挚想起从前江左盟的做派,咧了咧嘴不再劝说,萧景琰已许久没见他这杀伐决断的冷冽模样,霎时间想起许多旧事,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肩头。 梅长苏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又不跟自己赌气了,脸上表情却已不自觉地柔和起来,对打得热火朝天的几人扬了扬下巴,轻声笑道:“你看他们俩。” 萧景琰依言转过视线,但见纷纷扬扬坠如碎玉的细雪中,飞流和蔺晨衣袂翻飞,jiāo错来去。飞流双眼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个大大的笑容,那又投入又开心的模样不像是在和人生死相搏,倒像是孩子在玩自己最爱的游戏。蔺晨一柄长剑舞出一片青光,落下的雪花被他剑气激得四散飘舞,有人受了伤,嚎叫咆哮声中鲜血飞溅,犹如雪景中一枝红梅怒放。可蔺晨却连正眼都没施舍给他一个,只是微微侧身避开喷溅的血液,剑锋又转向了下一个想要奔去增援副帮主的人。 他素来狷狂,不拿正眼瞧这些武艺远不如他的敌手原也没什么奇怪。只是他此刻的神情却并非目空一切的桀骜,他只是凝目瞧着飞流,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这个少年,仿佛周围一众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持利刃的敌人不过是琅琊山上陪他们练功的木桩。或者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嘴角边那一丝笑意有多温柔,眼神中又包含了多少未曾言说的心意。就连偶尔出声纠正提点飞流那第一次实战对敌,还不太圆熟贯通的剑招,声调都柔和得过分。 而平时一到了他跟前就像只野猫般动不动zhà毛的飞流在练功时格外听话,每次蔺晨说不对,他便老老实实地重新试过;若是有一招使得好得了夸奖,也会百忙中抽空扭头得意地朝蔺晨皱鼻子。 听到梅长苏那句话也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从蔺晨的身法招数上转移到他和飞流的互动上的蒙挚,看了一阵后几yù摇头叹息这哪是比武打架呀? 再侧目看看身边那两个前一刻还在斗嘴赌气,这会儿却又已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的两人他们正抖搂开萧景琰先前气势汹汹罩在梅长苏肩上的那件大氅,一人伸一条胳膊准备将之举在头顶遮风挡雪。梅长苏和他视线一碰,十分关切地道:“蒙大哥,雪越下越大,你也挡挡吧?” 蒙挚默默移开视线,干笑道:“不用了,你俩挡吧,我不冷。” 真想赶紧把这群人送回宫去,好快点回家和自己娘子待在一处啊。 “曙光乍现。”那边的蔺晨忽然又出声,飞流手中长剑应声自右下而起,斜斜削向左上,正好将踉跄向右躲避的曲老者封个正着。而蔺晨背对着他,手中也是一招一模一样的曙光乍现,挡住从飞流左侧攻来的敌人。两柄青光闪烁的长剑各自划出一个半圆,在空中jiāo错而过,半圆便凑成了一个整圆。 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曲老者为了避过飞流这时机掐的及其精准的一招,使力太过,竟然没拿桩站稳,晃了两晃一屁股坐在地上。飞流欢呼一声,并指如刀,一指戳中他肋下穴位,曲老者闷哼一声,缓缓倒下动弹不得了。 飞流伸手揪住他衣襟提起,拎着他跳到近旁一棵树下,仰头挑选挂他的树枝。曲老者口中兀自喝骂不休,飞流烦了,又一指点了他哑穴,任他瞪着双眼呃呃呜呜地表达愤怒。 曲老者被擒,仍在负隅顽抗的硕果仅存的几个莫愁帮众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明白自己几人就算把命拼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余人纷纷跟着掉头就跑。蔺晨嗤的一笑,拔地而起凌空从几人头顶越过,又挡在了他们前头:“现在才想跑?晚了。” “你、你、你待怎地?!”毕竟都是江湖豪杰,跪下叫饶命这种事一时半刻还是做不出来的,跑在最前头那个只好横刀当胸,色厉内荏地质问。 “不怎地,”蔺晨笑嘻嘻地挽了个剑花,“想多留诸位英雄一会儿,陪我们宗主练练。” “你又不是江左盟的!”那人快要崩溃了,说好的江左盟宗主孤身一人,一个下属都没带呢? “哦?我不是吗?”蔺晨耸了耸肩,扬声对仍在树下拎着人思索的飞流叫道,“飞流,用他的腰带。” “哦!”飞流恍然大悟,伸手一解一抽,便将曲老者的腰带扯了下来,从他两边腋下穿过在背后打了个结,这才跳上树去,将他端端正正地挂在了刚才看好的一根又粗又高的枝桠上。 腰带一去,曲老者身上的短衫便松散开来,在树梢上随风飘飘dàngdàng好似田间的稻草人一般。配上他扭曲狰狞的面目,说不出的滑稽古怪。 梅长苏瞧了两眼,忍不住笑出声来,蒙挚连连摇头,道:“玩够了,叫他们走吧。这般风雪,你们再不回去,老夫人该担心了。” 梅长苏一听“老夫人”三字,立刻想到若是被静姨知道自己冒着雪在宫外逗留,又不知要被逼着喝多少yào,听多少念叨,景琰也定然会被连累着挨骂,只得无奈道:“好吧,回去。” 第68章 借尸还魂蔺流番外 举剑齐眉(八)完结 这篇折磨死我的番外终于赶在2016年结束前完结了。 顺便向所有关心此事的姑娘回报一下:《借尸还魂》已经完售,正本是一本都不剩了,特典还有两本。老规矩长评送,顺丰包邮,老衲所有的文的长评皆可,不嫌《借尸还魂》。只有两本,先到先得,送完就完。 然后整个《借尸还魂》故事就基本结束了,大家应该也看出我灵感枯竭,实在不应该继续抱着这个故事不放。答应了某位姑娘的点梗番外,待我休整休整再来吧。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2017见。 三人朝蔺晨和飞流走去。 飞流刚才在树上跳上跳下,晃得树枝上的积雪落了满头满肩,蔺晨扔了长剑正用袖子给他掸雪。被两人挡住不让走却又完全无视了的莫愁帮众,见那边一直观战的三人忽然向他们走来,不禁心胆俱裂他们这些老江湖又怎会看不出,走在最前头那个虬髯汉子步伐沉稳,气势若渊岳峙,两边太阳穴微微鼓起,一看就是内家高手。另外两个虽一时看不出深浅,但能跟这几人为伍的又岂是等闲之辈?尤其那个文士打扮的,看似文质彬彬手无寸铁,但江湖中爱装斯文的高手还少吗?刚才跟他们打了半天的这位不也是一副贵公子模样? 两个已经对付不了,再来三个,是要把他们这群人活活玩死吗? 有人悲愤地看了一眼被挂在树上的副帮主,再看看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三个人,忽然啊地一声狂叫,举剑乱挥起来。 他其实不过是惊惧jiāo加,又气又怕之下一时情绪失控而已,胡乱挥来的剑招既无章法,更无内劲。他若是有意偷袭,招式有迹可循,那是万万不可能得手的。可就是这样胡乱挥舞,蔺晨压根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招,又被走过来的梅长苏三人分散了心神,前臂上就被划了一道小口子。 真的是小口子,不比被树枝挂破了皮严重多少。 只是到底流了点血,蔺晨又穿着白衣,看着格外醒目格外显眼。飞流一怔之下,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梅长苏提气急叫“飞流!”,蔺晨已经反手一掌,将那划伤他的帮众挥出几米开外但还是略慢了一步,飞流暴怒之下出手何等迅速,那人仰天摔倒,从胸到腹已经被划了长长一条口子,衣裳迸裂,皮开ròu绽。那人躺在地下低头只见自己胸口鲜血漫出,还道自己已被开膛破肚,杀猪般的惨嚎起来。 蔺晨一把拽住怒不可遏的飞流防他追过去斩尽杀绝,梅长苏也已疾步赶到,瞥了蔺晨前臂上那寸许长血都已经止住了的小口子一眼,对飞流道:“飞流,蔺晨哥哥没事,饶了那家伙吧。”说着轻轻拿过他手中的剑,温言道:“你先给蔺晨哥哥裹伤,我去打发那些讨厌的人走,好不好?” 飞流拧着眉头看看躺在地上嚎得惊天动地的好汉,也觉得这时追过去杀了他实在胜之不武,用黎大叔的话说就是“不合自己江湖第一大帮宗主的身份”。于是哼了一声,对那人道:“好好练功,下次打过。”顿了顿又补充:“下次,绝不留情。” 可是那人径自沉浸在自己已经被杀死了的恐惧中,压根没听到江左盟宗主与他约战。其余人战战兢兢地围在他身边,想扶他起来不敢,逃走又觉太没义气况且恐怕也逃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梅长苏踱着方步缓缓走到他们跟前,俯身看了看地上那人伤口,松了口气一般微笑道:“只是皮外伤,这位兄台不必害怕。”又直起身对周围几人道:“虽是皮外伤,这样晾着流血也不太好。还有这儿躺着的其他朋友们,几位快些他们回去包扎疗伤吧。” 他语气温文,措辞有礼,好像地上躺着的不是他们一伙人打伤的一样,那几人不禁都听得呆了,一起愣愣地看他看,不知这又是在耍什么花样。 梅长苏眉毛一挑:“怎么,几位还有事?”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摇头:“没事,没事了!”几人赶紧分头查看帮中同僚的伤情有被点了穴道的,有被卸脱关节的,也有被简单粗暴打晕的,还有不小心被剑刃所伤的所幸蔺晨无意伤他们xìng命,一番忙乱后,倒还有近二十人能勉强站起来走路。 期间有人想去将挂在树上的副帮主解下来,梅长苏却微笑拦住,客客气气地道:“贵帮曲老帮主年纪大了,火气总这么旺对身体无益,还是请他多在上面吹会儿冷风熄熄心火的好。一两个时辰后穴道自解,曲老帮主自会下来。”那帮众一愕,还未说话,就见这文质彬彬的书生身旁的虬髯大汉冲他一瞪眼,肩膀松活筋骨般动了几下,骨骼咔咔作响,声威骇人。那帮众顿觉自己矮了一截,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缩着脖子默默退开。接着还能走的扶起已站不直的,一行人忙忙似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狼狈万状地铩羽而去。 梅长苏在他们身后朗声道:“劳烦诸位回去转告贵帮主,今天的事江左盟记下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那几人脚步一顿,随即都走得更加快了。 蔺晨前臂上的小伤此时已被飞流里三层外三层地用布条缠成个纺锤一般,他下手又没轻重,勒得蔺晨龇牙咧嘴。但飞流对他关心着紧,这可是十年难得一遇之事,再疼心中也自欢喜。 蒙挚还是头一次见潇洒倜傥的少阁主笑得像个傻子一样,原也不忍心打扰。可是看看萧景琰肩背的衣服都已被雪打湿,更担心梅长苏不似几人有内功护体,在这风雪中耽得久了生病,于是再三催促,甚至不惜又将太后的名头抬了出来,几人才顶风冒雪,说说笑笑地打道回宫了。 蒙挚在宫门口谢绝了梅长苏请他进去用晚膳的邀约,赶回府中和自己妻女团聚去。 梅长苏一行四人回到圭甲宫中,引起以高湛为首的宫人们好一通忙乱。 几人换下湿衣,因为都嫌弃姜汤的味道,于是命人改上烫得滚热的黄酒,围炉而坐,一边饮酒闲聊,一边顺手在火炉子烤些栗子红薯之类,倒也其乐融融。 飞流今天逛了一天,又和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难免有些疲累。这时周身暖和,酒意上涌,听着室外大雪飘落的簌簌之声,上下眼皮便不自觉地开始打架,呵欠连天地倚到了梅长苏身上。 梅长苏拍了拍他,轻声道:“困了便去睡。” 飞流揉揉眼睛,瓮声瓮气地回答:“不困。等雪停,打雪仗!” 梅长苏也不再劝说,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脊,不多时飞流便身子一歪,趴到他腿上不动了。 蔺晨看着他微微叹息,搁在案几上的手动了动,似是想伸过去摸一摸他的头发,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梅长苏也低低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打算?” “能怎么打算?”蔺晨一仰头干了杯中的酒,“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早说咱们这一趟是白折腾了。” 萧景琰忽然道:“其实我觉得……” 他说话一向直来直去,难得这样yù言又止,蔺晨和梅长苏都颇感奇怪,梅长苏道:“你觉得什么?” 萧景琰看看蔺晨,又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情爱之事我也不大懂,况且这是蔺少阁主私事……” 蔺晨没好气地道:“陛下有话直说。你家长苏的私事我可也管了不少,你就不必客气了。” 萧景琰虽觉“长苏的私事我管了不少”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但也不便于此处纠结,道:“我今日看飞流与你并肩御敌,很是开心的样子。” 蔺晨面无表情地道:“刚才高公公给他端来桂花酒酿圆子的时候他也很开心。” 萧景琰道:“他和你在一起是很开心,你受点小伤他都如此情急着紧,你先前与人假成亲没空陪他他也会不高兴,甚至直言不许你教旁人练功。这种种反应,即使不能说明他对你和你对他是一样的,至少也可以说……你在他心目中,到底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他摇摇头,看了梅长苏一眼,又继续道:“小殊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知道这轻飘飘的一句‘和其他人不同’对你来说恐怕也不算什么宽慰。只不过……只不过飞流好端端地在你眼前,没病没灾的,你们来日方长,你也不必太过悲观。” 萧景琰向来不是会chā嘴旁人私事之人,他和蔺晨因为梅长苏而相识,这一二年间也没少同桌共饮,可两人xìng格大相径庭,一个又悄悄三不五时呷着陈年老醋,另一个则恃才傲物不愿与当朝皇帝太过亲近,是以一直只是淡淡相jiāo,互相间连话都没多说过几句。因此萧景琰忽然说出这番可算得上推心置腹长篇大论的话,不但蔺晨惊讶地挑眉,连梅长苏都甚是意外。 蔺晨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一笑:“谢了,萧老弟。”探手拍拍他肩头,十分诚恳地赞道:“你这人果然不错,虽然当了皇帝,可一点皇帝的臭毛病都没有,难怪长苏那么喜欢你。” 说罢也不理会梅长苏森然瞪向他的目光,自己又斟了一杯酒饮下,笑道:“不过我蔺晨岂是悲观之人?我看你说得有道理,飞流对我还是很关心在意的,多等个几年,没什么大不了。这江湖虽大,我就不信还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他拐去成亲了……” “成亲?”本来伏在梅长苏膝上打盹的飞流忽然抬起头来,迷迷瞪瞪地望着蔺晨,含糊问道,“谁和、飞流成亲?” 其余三人齐齐石化,既不知他为何突然醒来,也不知刚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面面相觑中都有种背后说人却被当面抓住的尴尬,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飞流等不到回答,揉着眼睛坐直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又对梅长苏追问道:“苏哥哥?” 梅长苏干笑:“醒了?” “嗯,”飞流点点头,忽然响起了什么,对蔺晨道,“你要和我成亲?小瑾说的。” 他这句话说得极是流畅,而一向伶牙俐齿地蔺少阁主却好似舌头被猫叼走了一般,半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着嘴,呆呆地看着飞流。 梅长苏在一旁拿手肘用力拐萧景琰,希望他听到自己无声地呐喊快看!蔺晨居然脸红了啊! “不对?”飞流看蔺晨的表情古怪,不解地看向梅长苏求助。 梅长苏却紧紧闭着嘴不敢开口,并非他不讲义气不愿解围,实在是怕一开口就狂笑出声。 蔺晨僵硬了半晌,才抬手揉了揉脸,有气无力地道:“飞流啊,你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飞流掰着指头开始数,“花轿、新娘子、红盖头、好吃的……”眼睛瞥见望着自己苏哥哥笑的水牛,连忙补充,“还有亲亲!” 蔺晨用痛切谴责的目光看了那两个没羞没臊在孩子面前也不知收敛的家伙一眼,叹道:“成亲可不止是这些啊。成亲是要和一个人一辈子相守,好事坏事都一块承担,好东西一起吃,刀剑也一起挨……”说着自嘲地笑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待你懂时自然就懂了。” “好东西一起吃?刀剑一起挨?”飞流似懂非懂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大声道,“那不行!” 蔺晨被他吓了一跳,问道:“什么不行?” 飞流道:“和你成亲,不行!刀剑可以一起挨!好东西、不给你吃!” 蔺晨yù哭无泪:“飞流……” 飞流却已转向了梅长苏:“刀剑飞流挨!好东西也给苏哥哥吃!” 梅长苏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伸手摸摸他头发,微笑道:“飞流真乖。只不过蔺晨哥哥说得也不全对,成亲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处之道,也不能一概而论。”说着忽然有些感慨,看了萧景琰一眼,又道:“如果有一天,你自知将死,却不觉得害怕,只是担心某个人在你死了之后孤零零一人很是可怜……那这个人,大概就是你该和他成亲的人了。” 飞流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梅长苏却忽然伸臂将他揽入怀中,低声道:“飞流开开心心地就好,不需要明白这些。就算将来不成亲也没什么,苏哥哥和蔺晨哥哥总是陪着你。”说着略带歉意地看了蔺晨一眼,他知道自己这样甚是自私,可是比起让飞流撕心裂肺地痛过,生关死劫地走过才能明白心中真爱,他更宁愿他就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单纯安乐的过完一世。 蔺晨却淡淡一笑,向他举了举杯:“英雄所见。” 梅长苏这才释然,举杯与他虚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推了推飞流道:“雪停了,不是打雪仗吗?” 飞流转头一看窗外,果然雪霁天晴,一轮红红的夕阳竟赶在落山前从厚厚的云层后面挣出一丝缝隙,余晖映得天上人间一片暖红,瑰丽无方。 “打雪仗!打雪仗!”飞流欢呼着奔了出去,不多时院中就响起他和小文小墨小棠几个的笑闹之声。 蔺晨站起身来整整衣襟,用要去赴诗会般优雅端严的语气说道:“长苏,打雪仗去?” “去就去,”梅长苏一笑起身,“我如今可不怕冷了,和飞流联手,保管打得你哭。” 尾声 梅长苏当日并不知自己会一语成谶。 若干年后,飞流率领江左盟与人对战时,为了相救一个进山采yào而在山边无端被卷入战局的小姑娘,没能躲开敌方shè来的暗箭。 重伤倒地后周围弟兄的惊呼、怒喝都似乎变得遥远,那个被他救下的小姑娘一边手忙脚乱嚼烂草yào按在他胸前的汩汩流血的洞上,一边口齿不清涕泗横流地哭叫:“少侠!公子!你别死……你别死啊!” 飞流躺在地上,望着头顶高远的蓝天,心中迷迷糊糊地想:“死?我要死了吗?我死了,苏哥哥怎么办?”圭甲宫的画面零散地从他眼前掠过,他释然地松了口气:“水牛待苏哥哥很好,定好好好保护他的。” 可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又提了起来,一个白衣翩翩总是满脸满不在乎笑意的身影浮现眼前不知他的事办成没有?我死了,等他办完事回来,可就见不到我啦。他似乎也没什么朋友,从此后都没人天天陪他玩,似乎……很可怜……? 飞流昏昏沉沉地想着,昏昏沉沉地陷入了黑暗。 待他再张开眼睛时,已回到了江左盟总舵中自己的房间内,四下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飞流一时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死了没死,房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口一个人逆光而立,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影十分熟悉。 “蔺晨。”飞流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蔺晨手中托着的yào碗应声落地。 “飞流?!”飞流看着他踉跄扑到自己床边,身上的白衣皱巴巴地不知几天没换,下巴和两腮上青郁郁的胡茬,和自己印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有次水牛生病,苏哥哥似乎也是这样? 飞流认真回想着自己昏过去之前脑中的念头,吃力地伸出手去,摸索着抓住了蔺晨扣在他床沿的手:“成亲吧。” 蔺晨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什……么?” 飞流觉得他这副模样好生滑稽,而且感觉变得很蠢,于是难得好脾气地重复了一次:“我们,成亲吧。” 蔺晨保持着张大嘴的模样,好半天,才忽然低下头将脸埋进飞流身上的棉被中,从中传出的闷闷的声音抖得厉害:“好……”他说,“……好。” 我不敢给这篇打上蔺流tag,就是因为其实不知道怎么写飞流的反应。 一开始的脑洞只是他们两个一起练武功很开心而已。谈恋爱什么的,真的不知道再怎么不OOC到天际的情况下写出来,不知道怎么让飞流合理地忽然就懂了,然后开开心心的跟蔺晨你侬我侬……总觉得哪里不对…… 尾声是最后加的,原本的构想并不包括这部分。只是觉得嗦了八章,竟然没给大家一个准话,也太那啥……所以勉强给了他们一个多年后的结局。 第69章 借尸还魂番外 南有乔木(一) 为出本特典写的文,祝大家新年快乐。 大概是一个琰帝以为自己暗恋然则宗主早已看穿了一切可是按照惯例他要傲娇纠结当然最后HE了的故事。 三次元事情太忙拿现成的文混更这种事我怎么会承认呢? 养居殿内传出“哗啷”一响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侍奉的小太监诚惶诚恐地请罪声:“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高湛心里一惊,赶忙进去看时,见到地上碎成片片的茶盏,不禁心中叫苦那是皇上心爱之物,从他登基没多久便一直用着,饮茶饮水非它不可,有时还会若有所思地把它拿在手中摩挲端详。他虽不知其中端倪,但也能猜到这茶盏必定不止是一只茶盏这么简单,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脸上惊怒jiāo加的神情,今日奉茶的孩子只怕xìng命不保。 “皇上息怒。”高湛跟着跪下,自己动手收拾碎瓷片。 小太监并不是第一天在养居殿伺候,很清楚自己今天闯了大祸,跪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哽咽着重复“皇上恕罪”,一边手忙脚乱地帮高湛收拾。 高湛心中忐忑,也不敢斥责他,慢慢将碎瓷一片片捡在自己掌心中捧着,不知道下一步是弃是留。着胆子抬眼偷看,却见天子脸上已没了怒色,只怔怔地盯着碎掉的瓷片发呆。 小太监忙乱中被碎瓷划破了手指,伤口不浅,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手中的白瓷片。可他不敢叫痛,只把头埋得更低,生怕下一瞬就听到皇上喊“来人,拖出去杖毙”。 然而皇上开口,声音低沉疲惫,说的却是:“罢了,你退下吧。”小太监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捏着瓷片呆呆跪在那不动,高湛低声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叫人重新给陛下斟茶来。”今上和先帝,到底是不同的。 小太监这才回神,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隐隐听到皇上又说了一句:“高湛,将这些碎瓷……收好。” 高湛办事很妥帖,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将碎瓷片收拾干净,擦干了水渍,用几层绸布细细包好装在一个精致的木匣里呈上来,放在萧景琰手边。然后看看他漠然的脸,确定他没有进一步的吩咐之后,才弓着腰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隐没在帘幔之后,萧景琰才缓缓挪过目光看向那个装着茶盏残骸的木匣,然后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下可好,那人留下的东西,又少了一样。 那把在他壁上挂了十多年的朱弓物归原主,随梅长苏出征,自然没有再jiāo还给他的道理;那颗收了十多年的珍珠放在林殊牌位之前,他也不能再去取回来。 如今连他自北境大捷归来,进宫觐见时用过的茶盏也碎了,仔细想想,他身边属于那人的东西,好像只剩几张手稿,和那三本他亲手所书的请见折子了。 五年,三本。 这五年来梅长苏一共进宫见过他三次,其中一次是来和他说要去琅琊山休养。他虽然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但也不能强留何况那天下第一奇dú虽说被冰续丹解了,可他多年病骨支离,早已元气大伤,是该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去好生休息的。 当然并不是说这五年他们就只见过三次。梅长苏不肯入宫来见他,但只要他人在金陵,自己却总是忍不住要偷溜出宫去苏宅的。 这大概也正是上一次梅长苏入京,只停留了三天的缘故吧? 上一次至今已快两年,他们音书两绝,他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都是从蒙挚口中听来他身子大有起色,他回到了廊州,江左盟又做了一件什么大事,江湖第一大帮的威势更甚,而他们的宗主明明身无半分武艺,却已隐隐然成为中原武林领袖…… 可是这些豪情快意和热闹,都跟他萧景琰无关。 正如他每日面对的前朝后宫的桩桩件件,也跟梅长苏无关。 他们之间的关联已经少到可怜,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在江湖之远,而他心底那不知所起的荒唐情愫,就像此刻他手边这些裹在层层绸布中的茶盏残骸一般再怎么珍而重之的收藏,也不过是一堆见不得人的碎片罢了。 萧景琰自嘲地笑着起身,捧起那木匣准备放到寝殿最里的多宝格上,刚刚退出去的高湛忽然脚步匆匆地进来了,双手奉上一封请见奏折,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启禀皇上,客卿苏哲苏先生,在宫门外求见。” 手中的木匣险些落地,他都顾不得去探究梅长苏来了,高湛高兴个什么。将木匣朝旁边一放,一把抓过折子展开,熟悉俊逸的字迹跃入眼帘,刚才的所有的沉郁低落一扫而空,兴冲冲地反复看了几遍,才如获至宝般收入怀中,吩咐高湛:“快请,传肩撵去,好生将先生迎到……”说到这顿了一顿,想到以那人恪守礼节又诸多顾虑的做派,多半不愿意在皇帝的寝殿见驾,于是临时改口道:“迎到上书房。”随即整了整衣襟:“摆驾。” 摆驾到哪里自不必说,高湛含笑应了出去吩咐,心道这真是上天垂怜陛下为了那个茶盏正不痛快,可巧天下第一个能让他龙心大悦的人就来了。 萧景琰先到了书房,抬着梅长苏的肩撵才到。 一个连臣子都算不上的客卿求见,君主却先到了候着,这份殊荣恩宠恐怕也是空前绝后了。 萧景琰明知梅长苏对此定然又有话说,却克制不住心中那股雀跃之情两年了啊!两年没见,他如今是什么模样?他简直恨不得肋生双翼,哪里还能慢慢摆足皇帝架子前来? 书房门口脚步嘈杂,然后是通传的太监尖细的声音:“客卿苏哲求见” 萧景琰按捺着心头的热血激dàng,端方地坐在龙椅之上,沉声说了句“宣”。 不过须臾之间,萧景琰却觉得过了很久,久到他一口气憋着都因为窒息而脑袋微微发昏了,才看到那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他小口小口地呼吸,心想他的气色比上次相见又好了许多,人也不那么单薄得像张纸片一样了,看来这两年确是在好好休养……这就好,这就好。 沉住气看他跪下叩首行礼,然后才尽可能用与平时无异的语气说:“爱卿请起。”接着吩咐旁边伺候的人给先生上茶,要上好的武夷茶。 待到多余的人都退下后,他才得卸了枷锁般松一口气,快步从御座走下,压抑着喜悦之情唤了声“小殊”。 梅长苏微微叹息,低声道:“陛下,臣如今只是梅长苏,还请慎言……” 萧景琰一怔,随即点头:“哦……我一时忘了。下次必不再犯。” 梅长苏苦笑:“陛下怎么又跟臣你你我我起来了?”说罢转头看了看门外,确定无人才轻声道:“陛下国君之尊,在此等候一个客卿,传出去成何体统?望陛下今后三思而后行。” 萧景琰微微一滞:“是我思虑不周。可是此处无人,你定要跟我这般客套吗?” 梅长苏似乎很无奈:“陛下,君臣之礼不可废。” 萧景琰心头一痛你我就只剩下君臣之分了么?可是这话却问不出口,因为问了,梅长苏又不知会多想些什么(也许并不是多想),下次再见,间隔怕就不止两年了。 可是要他在梅长苏面前自称“朕”,却是他死都不愿的那人已经一口一个“臣”,他若再自称“朕”,那他们之间这条鸿沟,就永世无法逾越了。 “你这次到金陵,怎地也不事先知会一声?”他生硬地转了话题。梅长苏从善如流地笑了笑:“陛下日理万机,怎能拿此等小事相扰?” [你来金陵,怎会是小事?] “这次准备待几天呢?” “江左事忙,怕是也只能待两三天。”梅长苏边说边觑着萧景琰的脸色,见他目中流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脸上却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禁不住有些心软,今天入宫的目的便说不出口了。 两年不见,他还是这个样子,恐怕这皇帝也做的不是很开心吧?也难怪,别人做皇帝,极权在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三宫六院,何等快意?可这水牛却至今连皇后都没立……想起蒙挚说的“皇上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的评语,便觉得有些心疼他自然知道,“和从前没两样”的“从前”,指的是那孤愤难平的十三年,而不是阳光灿烂的少年时。 而梅长苏却不能劝说一句,不能问一句“何必如此自苦?” 因为这样明知故问,故作无辜,就太残忍了。 最终这一场上书房的会面只限于两人客套而疏离地寒暄,最后梅长苏告退时,萧景琰忍不住说道:“那明日……” 梅长苏看着他眼中的殷切,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说道:“臣不便每日入宫……陛下若要私服出来,请千万叫蒙大统领和列副统领点好人手保护除此之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萧景琰的双眼瞬间一亮,点头道:“这是自然!” 看着他掩不住的喜悦,想到自己明日要对他说的话,梅长苏心中的不忍加深,低声又道:“臣带了些秋月白,记得陛下喜欢……还有给静姨的小小礼物,明日也一并麻烦陛下了。” [为何你能叫母亲静姨,却再不肯叫我一声‘景琰’?] 萧景琰心中酸涩,脸上却挂着笑容:“不麻烦。我替你转jiāo就是。” 苏宅和两年前乃至五年前都没什么区别。江左盟财雄势大,令出如山,由此可见一斑。 黎纲在前恭敬的引路,一至庭院,萧景琰便看到了站在院中等他的除了已在端正行礼的梅长苏,还有那个琅琊阁的少阁主,蔺晨。 来时一路上的欢喜期待忽然消散了大半,想起这些年来每一次在苏宅见面,几乎总会看到这位少阁主的身影,就连蒙挚讲述的那些故事里,他也yīn魂不散的时有出现。 不用向谁求证也能断定,这些年梅长苏一直和他在一起,大概也是……形影不离?虽然明知蔺晨算是梅长苏的大夫,和从前那位晏大夫一样,陪在他身边照顾调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想 梅长苏在梅岭受伤中dú后,是这人陪在他身边治伤疗dú;梅长苏召集赤焰旧部建立江左盟着手雪冤复仇,他想必也出力良多,不然黎纲甄平一个二个何以都待他那么信赖亲厚?如今他们两人并辔江湖,只怕更是逍遥恣意…… 梅长苏是因为这样,才那么久不来京城,难得来了也待不住的吗? 心底的酸涩仿佛一条露着dú牙的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盘旋而上,让他几乎维持不住脸上那个表示礼貌的假笑。 幸好蔺晨并没打算留下来碍他的眼,见他来了,象征xìng的拱了拱手算是行礼,懒懒道:“贵客驾临,请恕蔺某佳人有约,就不作陪了。” 萧景琰也潦草地拱手还礼:“少阁主不必客气,请自便。” 梅长苏默然不语地看蔺晨近乎无礼的离开,径自引了萧景琰进屋坐下奉茶。萧景琰看着他脸色,却像有些不悦似的,联系刚才蔺晨的表现,难免生出“莫非他们吵架了”的猜测。只是这猜测半点都没能令他开心,倒像是被心里那条蛇一口咬在了喉咙上,连道谢的话都哽住了梅长苏这样清冷的xìng子,能和他争执吵嘴,只能说明他们亲密得非同寻常…… 其实他猜得倒也没错,在他进来之前梅长苏和蔺晨确是在争执,只不过争执的起因却是他 “你既舍不得,又何必非要如此?” “谁说我舍不得?” “还用说?你脸上写着呢。从你昨天入宫……不,从你在廊州决定要来金陵和他道别那天开始,你脸上就写着‘舍不得’三个大字。若是舍得,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跑来道别?直接消失,从此永不相见就是了。” “哪里是专程来和他道别?你明知京城中最近似有滑族余孽异动……” “究竟是因为那些成不了气候的滑族女子,还是因为两年不见你挂念某人挂念得紧,这才寻个借口巴巴跑来和他见面,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蔺晨!” “你不用叫我。我不过多嘴好奇,不懂你心中有他,你也明知他心中有你,为何偏要走到永世不见这一步?” “那你要我怎样?入他后宫做个男宠,还是就这般不清不楚地留在京城,天天等着他偷跑出宫来与我相见?” “有何不可?他是大梁的皇帝,你梅长苏也不是怕人说闲话的,有何不可?” “我不怕人说闲话,江左盟十数万弟兄,却不能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一句他们的宗主是皇帝的脔宠。何况还有那么多知道旧事和我身份的人……林家百年的名声,不能坏在我手上。” “两全之法总是有的。不过你害怕罢了。” “我怕什么?不过不值得为此大费周章而已。他对我……说到底不过是对林殊的旧情,加上对梅长苏的感激愧疚……只要他知道我好好活着,过得几年不见,自然也就淡了。” “呵呵,他对你就算能淡,你对他呢?别到时候嘴上说归隐,却还是派人每天盯着金陵的动向,像张拉满的弓似的,一旦他有什么麻烦又立刻飞奔进京……”萧景琰和黎纲的脚步声已近,蔺晨摇头,笑意中带着三分讥嘲,说了最后一句:“我只怕有天他对你淡了,你对他却淡不了。” ******************TBC************************ 注:这种符号[ ]里面的句子表示OS,并没有说出口。 第70章 借尸还魂番外 南有乔木(二) 蔺晨恨铁不成钢地走了,梅长苏和萧景琰屋中对坐,各怀心事,一时竟都找不到话说。 屋外众人吵吵嚷嚷热闹非凡,飞流缠着蒙挚比武过招,列战英追着甄平问梁渝之战,吉婶儿扬声喊黎纲来帮她端一盅宗主专属的虫草乌鸡汤。 从前的苏宅总是清风雅静,梅长苏驭下极严,就算是飞流,在他说不许吵闹的时候也是不敢做声的。后来大概察觉太过安静,萧景琰会有些拘谨,才不再约束他们了。 这时也多亏了有这团热闹,两人即使沉默对坐也不显得那么尴尬。梅长苏听着吉婶儿惊叫说飞流险些撞翻了她端着的菜,威胁他再胡闹待会儿就不给鸡腿吃,忍不住笑了,说道:“咱们还是出去叫飞流和蒙大哥住手吧,不然一会儿谁都别想吃到鸡腿了。” 他不经意的一个“咱们”,萧景琰已心花怒放,脸色顿时就明朗起来,起身还未接话,就听外面脚步声匆忙,似是有人奔了过来。紧接着就是蒙挚惊讶的声音:“阿进,你怎么来了?” 梅长苏和萧景琰对视一眼,赶紧走出去,只见院中一个仆佣打扮的人跟在苏宅负责通传的手下身后,满头大汗一脸着急地对蒙挚道:“将军,夫人病啦!肚子疼得厉害,已吐了三四回了,您快回去瞧瞧吧!” 蒙挚大惊:“我刚才出门不还好好的?!请大夫没有?” 那叫阿进的仆从道:“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问有没有吃坏东西……” 梅长苏不待他再说下去,已扬声对蒙挚道:“大哥快回去看看吧!若是不好,即刻遣人送信来。” 蒙挚与他夫人伉俪情深,这时早已慌了,只是想到君主私服在外,自己肩负护卫之责,怎能就这么走了……有些犹豫地看向萧景琰,萧景琰明白他心思,摆手道:“你快回去。我在这里能有什么危险?” 蒙挚挂念夫人,又想梅长苏手下个个武功不弱,连这做饭的吉婶儿都不是易与之辈,何况还有飞流,似乎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谢了恩带着阿进匆匆回府。 梅长苏到底不放心,饭吃到一半低声命甄平去蒙府瞧瞧状况,实在不妥便到螺市街找蔺晨少爷。 萧景琰仰头灌下一杯酒。 他和梅长苏同坐一席,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半尺,手臂动作间宽大的衣袖时不时互相轻碰虽然明知是错觉,但总觉得他的体温能透过衣袖传过来似的,与他相邻的整条胳膊都被这若有若无的温度撩拨得微微发麻。看着他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中玉杯的边沿,更觉得喉咙中像卡了一根蛛丝,痒得似有还无。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再逾越分毫。 方才来的路上,街边一个酒肆中歌女哀婉的歌声忽然浮现耳边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不可不可不可不可……所以说他不喜诗词歌赋你看看,诗三百尽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调调,短短八句里就有四个不可。 我不是皇帝么?坐拥江山,执掌天下,为何不可?有何不可? 偷瞥一眼身旁恪守“食不言”古训之人温雅平静的侧脸,默默压平了心头的气焰还真的就是不可。做了皇帝,不可为的事情越来越多,若论自由随心,还不如当初那个动辄得咎,毫不受宠的郡王。 可这是他的选择。这是为他的雄心……或者野心而付出的代价。这是一个要开创盛世的明君所必须背负的桎梏。 怨不得谁,也无可解,只能一杯接一杯的饮酒,来抵御那叫他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梅长苏劝了几次无果,待到宴罢,萧景琰已觉得头有些晕了。梅长苏一边吩咐上解酒的热茶,一边略带责备地道:“纵使是在宫外,陛下也不该如此贪杯。” 萧景琰笑了笑:“难得高兴,你就别训我了。” 梅长苏一滞,想到待会儿要对他说的话,再也接不下去,勉强回了一笑。 萧景琰呆呆看着他的笑容,一时竟痴了,直到梅长苏咳嗽一声转开了脸,才窘迫回神,站起身走到一边假作欣赏壁上的字画,没话找话道:“这些字画,你也没带回廊州去。” 梅长苏在他身后低头,咬了咬牙,慢慢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其实我这次进京,是有事和你说。” 他难得用上“你”“我”的称谓,萧景琰略有惊讶,眼中喜色已逼得梅长苏不得不垂眸躲避。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低垂看着地面,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已决定洗手归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从此不问世事……大概也就……不会再回金陵了。” 萧景琰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半晌才喃喃地道:“不再来金陵……那我……我……”那我不是难有机会再见你了? 梅长苏不敢和他对视,垂眸不语。萧景琰又怔了一阵,才勉强清了清喉咙,用一种故作轻快的语气说:“金陵是非之地,你不想来也没什么。待你寻到归隐的地方,遣人告诉我就是了,我……” 梅长苏还是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打算告诉我?”萧景琰一颗心直往下沉,沉到地底,被踩成烂泥。 “既是归隐,自然要让人找不到。否则若是连当今天子都跑来造访,那世人该讥嘲我归隐是假,想走终南捷径才是真了。”梅长苏牵起嘴角,努力想让自己听起来是在说笑。可萧景琰没有笑,还是那样盯着他,忽然问道:“让人找不到?那蔺晨呢?飞流呢?霓凰呢?你的那些江左盟部众呢?他们也都找不到?”梅长苏一怔,还未想好怎么回答,萧景琰已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道:“还是说……你只是不想让我找到?” 梅长苏对上他发红的双眼,心口绞痛得恍如寒dú又发作了。但他终于还是狠心别开了目光,深吸一口气跪了下去:“在此拜别陛下。今后臣在荒山僻野的草庐之中,听闻陛下建功立业,再创大梁盛世,一定举杯遥祝。”说完缓缓下拜,又缓缓直起身:“望陛下保重龙体。盼陛下早日觅得淑女良配,将来福寿双全,儿孙满堂。” 这些话此刻听起来残忍而虚伪,但其实句句发自肺腑。他是真心盼望萧景琰能忘了这不该生出的情愫,下半生能有几个知心可意的好女子入宫相伴,为他生儿育女……虽然自己看不到了,但他的孩子们想必都会和他小时候一样,又可爱,又聪明……又倔强。 他刚刚说完,就觉手臂一痛,已被萧景琰从地上拽了起来,踉跄着撞上了他的胸膛。紧接着萧景琰另一条胳膊横过来匝住了他腰,将他紧紧地禁锢在怀中。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近得鼻尖几乎碰到了鼻尖,萧景琰的神情可以用“目眦yù裂”来形容,梅长苏下意识地挣了挣,低声道:“陛下……” “为什么?”萧景琰像是被这个称呼刺了一下,紧绷的咬肌微微抽搐,每个字都像是在控诉,“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以至于你永世都不愿和我再见……?我明明已经……明明……”我明明已经苦苦克制,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对你说,连你的衣角都不敢碰……为什么,你还是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先放开我。”梅长苏用手去扳他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指,但那只手犹如铁钳般死死钳住了他手臂,丝毫不为所动,他只得妥协似的唤了声“景琰”。 这一声本不该再出口的旧时称呼本意是想让那大约是喝多了而显得格外情绪化的国君冷静一点,却没想似乎起了相反的作用萧景琰双猛地把他往墙上一按,然后狠狠吻上了他。 嘴唇被吮咬得生痛,萧景琰犹自不足,抬手捏住了他下颌迫他张口。梅长苏死死咬着牙关,挣了几下挣不开,忽然不动了。 萧景琰撬不开他牙关,焦躁之下嘴唇移到了他颈边,一手抓住他领口就想扯开,忽然察觉怀里的人没有半分反应,一怔之下张开眼睛,对上梅长苏毫无温度的双眸。 那双灿若寒星的眸子,此刻也冷得像天际的星子一样,正一眨不眨地冷冷看着他。 萧景琰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惊慌之下松开他退了一大步,手足无措地道:“对不起,我……” 梅长苏的语气和他的眼神一样冰冷:“臣身为大梁子民,当不起陛下的‘对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不过臣不太明白陛下这是要臣入您后宫,侍奉枕席吗?” 萧景琰被掴了一耳光般又踉跄退了几步,仓皇地摇头:“不是……不是的,我不是… 梅长苏毫无起伏和温度的声音打断他:“既不是,天色不早,请陛下回宫。” 说完走到门边,躬身送客。 萧景琰失魂落魄地看看他,然后失魂落魄地朝外走,跨出去时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梅长苏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却生生在袖中攥住了拳头,任他自己晃了几晃站定了,又梦游似的迈步向外。 外面院中一众闲聊说笑消食的看见二人出来,连忙围上来,列战英刚愕然问了一句:“陛下,这就走……”瞧见自己君主的脸色,后面那个“吗”字硬是吞了回去。 跟在萧景琰身后的梅长苏面无表情地道:“陛下起驾。黎纲,你带上全部人手护送,务要安全送入宫门。飞流也跟去。” 江左盟众见宗主脸色苍白,神情有异,谁也不敢多问半个字,连飞流都老老实实地应了个“是”。 而萧景琰就似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们,径自脚步虚浮地沿着进来的路向外走。列战英满脸担忧地跟在后面,想问又不敢问,要问苏先生吧,苏先生的脸色也没比皇上好到哪里去…… “皇上和林少帅这是怎么了……”列战英的念头还没转完,忽然有人厉喝:“什么人!?” 第71章 借尸还魂番外 南有乔木(三) 本故事纯属虚构,编造过程中并没有任何人或水牛受到伤害;一大盆狗血; 好久以前有人点过的“挡剑”梗终于用上了,然而点梗的姑娘怕是已经出坑了吧?(蹲这是HE,这是HE,这是HE。 “皇上和林少帅这是怎么了……”列战英的念头还没转完,忽然有人厉喝:“什么人!?” 列战英一惊抬头,就见暮色下,院墙上冒出许多个衣着不同,年貌各异的女子来,并且个个身法迅捷,眼睛一花就已扑进院中,其中一个娇声叱道:“昏君纳命来!” 刺客! 一时间兵刃出鞘之声响做一片,梅长苏瞳孔收缩,一把拽住萧景琰,扯着他急退几步站到一丛修竹之前,横身挡在了他前面。 苏宅的江左盟众人和随列战英前来护驾的十余名禁军挥舞兵刃,上前和来袭的女子战在一起。 梅长苏站在一旁看着,唇角噙着冷笑这些女子是什么人自不必说,看这阵势是倾巢而出了。只是他没料到,她们竟有此等胆魄,胆敢公然闯进苏宅来行刺。 这么看来,蒙大哥夫人的病,也来得甚是蹊跷。调走了这大梁第一高手,好对大梁国君下手,倒打得如意算盘。只不过他这苏宅中的机关虽已撤尽,却也不是任人想闯就闯的。 只是庭院中地方有限,刺客人数不少,己方人数也多,场面顿时有些混乱起来。梅长苏看出这些女子身法轻灵,轻功想必都不弱,不敢拉着萧景琰乱走,叫道:“列将军,带队护住皇上!” 列战英跟着萧景琰南征北战,也是见惯大风大浪之人,这时几声呼叱,场中混战的禁军便纷纷向萧景琰身边且战且退,最后围成一圈,将萧景琰牢牢护在中间。 梅长苏凝目看着战局,见这些刺客不但轻功好,手底功夫也十分了得。为首那人单战飞流,竟然一时半刻也未呈败象,与她们缠斗下去实属不智,当下扬声道:“不必留活口了。” 江左盟众人齐声应“是!”,下手更无顾忌。飞流手腕一翻,双掌中已各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剑。一个回合间,与他对战的女子便已一声痛呼,手臂见了血。 这些女子武功整体上不及梅长苏这次带来金陵的江左盟好手,可大约今天来了就没想着活着回去,用的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即使拼着自己挨上一刀一剑,也定要砍对手一下。 江左盟众人除了飞流虽说都算老江湖,但这般不要命的打法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到。对手又都是娇怯怯的女子,有几个看着年纪甚小,头垂双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众人虽得了宗主严令,但这些平时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汉子乍然对上这样的小姑娘,终究难免有些缚手缚脚,狠不下心来。 一个小姑娘混战中被削了一剑,头发披散了半边,雪白的脸蛋上一道血痕,她想是疼得厉害,边打边哭。与她对敌的江左盟汉子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喝道:“你别哭了成不成?!”小姑娘被他吼得一缩,一双大眼睛泪光莹然地哀声唤道:“大叔……”忽地一个踉跄,摔倒在他脚下,连手中的柳叶刀都脱手掉到了一旁。 那汉子手上招式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意识地想去扶她,却又觉不妥,转眼正想请梅长苏示下,忽觉小腹一凉,那小姑娘手中握着一把短剑,从下而上斜刺入他丹田,没柄方止。 那汉子bào喝一声,手中长剑挥出,在她白生生的脖颈上划开一道深及颈骨的口子,鲜血狂喷。她一双原本美丽的大眼睛鼓了出来,口中咯咯作响却说不出话,一张嘴就是大口大口的血沫涌出,那张娇俏的小脸此时看起来无比狰狞可怖。但就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依旧紧紧握着短剑的柄不肯松开,直到汉子仰面倒下,剑刃才从他身体中抽出,那女孩也随之倒在一边,气绝身亡。 这异变陡生的一幕梅长苏在旁看得清楚,心中惊痛,又朝前走了两步,喝道:“对手善于示弱扰乱人心,大家别上当了。” 其实不用他说,江左盟众见有弟兄身亡,怒喝连连,再无半点容情,顷刻间又有两名女子横尸当地。 战局更加险恶,然而在这一片呼叱声,叫嚷声,兵刃相jiāo声的混乱嘈杂中,被禁军围在中间的萧景琰却恍若未闻,只看着挡在自己面前那个消瘦挺拔,犹如风中劲竹般的身影呆呆出神。 乐莫乐兮心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可自己连倾诉心意与他知晓的权利都没有,就要和他永诀了。想到这不禁更加难受为什么连个解释和道歉的机会都不给他?莫非真觉得他做了皇帝,就再无半点真心,只会强取豪夺了? 他是喝多了,否则就算再失望再委屈再难过,也不会对他做出那样的事。可是即使自己什么也没做,他今后也不打算再和自己见面了不是吗?他这次入京,本就是来告别的…… 还好,是生离,不是死别。 萧景琰露出个恍惚的苦笑,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是死别就行。 当初他抱病出征的时候,自己曾无数次祷祝,只要他活着归来,自己就什么都不再奢求,哪怕他真的要归隐江湖,两人再无相见之期,自己也可以甘之如饴。现在想想,这永诀至少还推后了五年,他又得多与他见了几次,只要自己不贪心多想,较之当初祈求的已好太多了不是吗? 况且还有刚才那个亲吻……虽说是自己硬来的,但……幸好今天喝多了,总算……不虚此生。 他抬手用指尖轻触自己的下唇,目光仍牢牢钉在前面修竹般的背影上看一眼少一眼了。此番别后,自己或者真的会听他的话,选几个门第合宜的女子入宫,xìng情样貌如何都不打紧,横竖她们和自己一样,不过是诞育皇嗣的工具罢了。 院中的争斗已近尾声,来行刺的女子只剩寥寥几个还在负隅顽抗,江左盟的人也有死有伤。梅长苏挂心盟中弟兄,从保护他们的禁军身后挤到了他们中间,双眉紧锁地注视战局,只怕又有人中了这些女子的诡计陷阱。 一个女子长声惨呼,原来是右手被齐肘砍断,断肢处血如泉涌,紧接着被当胸一脚踹倒在地,似是晕了过去。 将她打倒的人腾出手来,转身去帮其他的弟兄。情势再无可逆,刺客只剩为首的女子还在披头散发的咬牙狠打,身上的鹅黄衫子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有她的血,也有别人的。其实她的武功虽好,却也没到可以和飞流打成平手的地步。之所以能撑这么久,一是仗着其他女子不要命的相护,二是因为飞流时时要分心帮手盟中其他弟兄,又要盯着梅长苏怕他出危险。此刻飞流心无旁骛,她立刻左支右绌起来。三招一过,手中兵刃已被飞流震飞。飞流打发了xìng子,竟也将短剑朝地下一扔,空手猱身而上,左拳虚晃,迅如雷电,趁那女子仓皇闪避之时右掌中宫直进,重重击在她胸口。众人喝彩声中,那女子被击得倒飞出去,背心重重撞在身后的墙上,喷出一口鲜血。 就在这胜券在握,尘埃落定的当口,先前被踹倒的断手女子忽然动了。谁都没注意到她怎么动的,注意到时她已身在半空,对着被围在禁军圈中的萧景琰像一只大鸟般凌空扑击而下,右手断臂犹在流血,左手中却持了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剑。 众人大惊,列战英大喝“护驾!”,围着萧景琰的禁军不约而同地拥向君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萧景琰身上。可那女子却忽然缩身拧腰,足尖在萧景琰头顶的竹枝上一点,竟生生在半空转了个方向,连人带剑对着已被晾在包围圈之外的梅长苏撞去。 这一下变招太快太出人意料,多数人甚至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梅长苏犹自看着萧景琰那个方向,却见他忽然一掌挥开挡在他面前的禁军,向自己飞身扑来。 仿佛只是一息之间,他已被萧景琰扑倒在地,背脊重重砸在地面上摔得生痛,后脑也磕在青石墁地上,一阵晕眩。 发生了什么?景琰为何……他略略抬起头用一只手捂着后脑,因晕眩而失焦的视线这才慢慢清晰起来。 他看到一截剑尖,一截雪亮的,还在滴血的剑尖。 那剑尖是从俯在他身上,双臂撑在他身侧的萧景琰胸前透出来的。鲜血滴落在他的青衫之上,晕染出一朵朵深紫色的花。 “景琰?!”梅长苏颤声喊。 冰冷的剑刃透胸而出时,萧景琰的第一感觉竟然不是痛,也不是怕,而是松了一口气自己若就此死了,就不必再回那牢笼一般的禁宫中去,不必和毫无感情的陌生女子行那本应是与至爱之人行的事……爱离别求不得的人间至苦,他也不必用余生来慢慢品尝了。 解脱了…… 然而这些念头不过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当他抬起视线看清梅长苏的脸时,他立刻就后悔了。 他从来没在梅长苏,或者林殊的脸上,看到过这样惊惶恐惧的表情。从来没有过。 “景琰……”梅长苏还保持着那个别扭而累人的抬头姿势,一只手举在半空,微微发抖,像是想触碰萧景琰而又不敢,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茫然失措地又喊了一声“景琰……” 平时没人处想你喊一声景琰,你却总是陛下陛下的,此刻可满院子的人呐,还有这么多禁军萧景琰咧了咧嘴,想取笑他两句,却发现空气似乎都从胸口跑出去了,说话变得很困难,于是只能挣扎着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小殊……别怕……” 梅长苏嘴唇上所剩不多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一般。他甚至不知道旁人是如何击毙那名女子,又是如何将撑在他身上的萧景琰扶开。有人在大喊大叫着什么,可他听不清楚,有人把他搀了起来,在他耳边焦灼地说话,他还是听不清楚。 景琰…… 萧景琰滴在他身上的血,被风一吹,已经凉透了。 第72章 借尸还魂番外 南有乔木(四) 萧景琰滴在他身上的血,被风一吹,已经凉透了。 人中忽然剧痛,随着这阵剧痛他的神智渐渐回笼。飞流在旁像失牯的小兽般惶惶然地喊着“苏哥哥”,已不知喊了多少声,黎纲站在他身前,手还举着,见他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看向自己,急忙躬身:“宗主,属下冒犯。” 梅长苏定了定神,握住飞流的手,慢慢看向被列战英半扶半抱着坐在地上的萧景琰,他胸前的血将他月白色的常服染红那么大一片。他们不敢让他躺下,那剑还穿在他身上,可也没人敢去拔剑,只怕一拔就……列战英咬着牙,红着眼,一声又一声徒劳地唤着“陛下”。禁军们呆若木鸡围在一旁,有胆子略小的,已经在涕泗jiāo流地发抖了皇上若是重伤不治,恐怕他们这些人的全家老小都要一起陪葬…… 黎纲低声道:“宗主别担心,已派人去寻少阁主了。”梅长苏不置可否地点头,目光停在萧景琰双眼紧闭,毫无生气的脸上。飞流感觉到他的手抖得厉害,连忙用力回握住他很害怕,这样的苏哥哥他从没见过。水牛好像要死了,苏哥哥是不是也会立刻跟着死去?这个念头吓了他一跳,于是他放开梅长苏的手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闷声喊:“苏哥哥不死!苏哥哥不死!” “哈哈哈哈哈”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原来是那被飞流一掌击飞的刺客首领。她伏在墙根下奄奄一息,唇边胸前尽是自己吐出来的鲜血,却还一边痛苦地喘息着一边狂笑不止,“他不死,狗皇帝却死了!好得很,好、得很!” 飞流转头向她怒目而视,两个江左盟之人手持兵刃架在她颈边,只待宗主一声令下就要手起刀落。她却毫不畏惧地瞪视着梅长苏,目光中满是刻骨仇恨,咳出一口血沫,咬牙切齿断断续续地笑道:“昏君贪生怕死,总是、护卫周全……我们原想着……这次大好机会……就算杀不了他,杀了、杀了你这走狗……也、是好的……谁知、谁知……”她说到这又bào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嘶声道,“天有眼!天……” 她的嘶喊戛然而止,一柄从天而降的长剑正正从她颈后chā入,咽喉穿出。剑锋挟余势贯入青石板地两三寸,将她钉死在其上。 “长苏不说话,你们就由着她这样鬼喊鬼叫下去?”随着长剑翩然而至的是一身白衣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蔺晨,落在梅长苏身旁,极其不满地横了那女子身旁的江左盟部众一眼。他身后跟着满脸惊骇的蒙挚和甄平。 原来甄平中途离席,干脆先直接到螺市街挨门挨户地寻过去,硬是将蔺晨从美酒温柔乡中拖了出来。二人到了蒙府,蒙夫人正痛得死去活来,蔺晨搭手诊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发现并非生病,而是中dú。 却也不是什么厉害dúyào,不会致人死命,只是让人腹痛呕吐不止。看着病症来势凶猛,但其实即使放着不管,疼几个时辰也就没事了。 不想要人命的dúyào,下在从来深居简出与人无争的蒙夫人身上,目的显然只有一个蒙挚。 在大梁国君微服出宫的日子,利用蒙夫人调开蒙挚是想做什么,不需要用脑子也能猜到了。 蔺晨飞快对一旁的大夫说了几味yào材用以祛dú,然后三人提气朝苏宅急赶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蔺晨一到,列战英第一个像见到天神救星一样喊起来:“蔺少阁主,你快看看我们陛下……” 就连江左盟众都觉得有了主心骨往常只要宗主在,天塌下来也不怕的,可如今宗主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别说飞流,连黎纲都开始惶惶不安了。 甄平先一眼看到梅长苏身上的斑斑血迹,惊得魂都要飞了,纵身过去连问:“宗主,您没事吧?!”梅长苏无声地摇摇头。甄平还待再问,已被黎纲拖到一旁悄声将刚才的事情讲了。然后甄平再看向重伤昏迷的萧景琰时,目光中便多了些复杂的意味因着几年前的旧事,他原本是不怎么待见这位当朝天子的。谁知他以万乘之尊,竟然愿意为了宗主舍命?从前真是……小瞧他了。 梅长苏木立原地,看着蔺晨将那柄剑从萧景琰身上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伤口中不可避免被带出的血让他觉得双目灼痛,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梅岭烈焰焚天的那晚。 那晚之后,他以为他这一生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再像那样恐惧失措,那样绝望了,原来还是会的…… 看到萧景琰胸前透出那截剑尖的时候,若不是因为太惊惶一口气哽在了喉头,他一定已经惨叫出声。 而这一切,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竟然忘了,若要论起滑族余党最恨的人,必然是他这个一手促使誉王事败身死,又大力搜捕清剿他们族人的江左盟宗主啊。 如果滑族在京城有异动,他赶来除了火上浇油,给他们制造契机,还能有什么裨益? 蔺晨说得对,他就是当断不断,拿不起放不下,寻着个借口就赶紧跑了来,结果呢?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满目鲜血,尸横遍地,连萧景琰也…… 想到这他硬生生的掐断了自己的念头。不不不,萧景琰不会变成一具冷冰冰横在地上的尸体。 他不会死。 他不能死。 梅长苏忽然挣开了飞流的手,踉跄着扑到蔺晨身旁,低声吼:“蔺晨……蔺晨!” 蔺晨扭头看了他一眼,告诉蒙挚从萧景琰背上的灵台穴缓缓输送内劲护住他心脉,这才站起身扣住梅长苏的手腕:“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可要撑住了。” 他叫人小心着将萧景琰抬入房中,列战英问道:“少阁主,不……抬回宫吗?” 蔺晨翻了个白眼:“他这个样子哪还经得起搬动颠簸?你最好想办法先瞒住了你们陛下受伤之事,别让你手下的人乱说乱动。”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似的,一阵夹杂着马蹄声、呼喝声的嘈杂从大门的方向隐隐传来。黎纲甄平对视一眼,双双抢了出去。列战英眼皮狂跳,总觉得大事不好,也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大约是大门开了,有人中气十足地大声叫嚷:“苏宅的主人何在?大理寺卿叶士桢叶大人求见!” 梅长苏目光一凝,蔺晨也面露讶色:“这么快就走漏消息了?” “我去看看。”梅长苏侧目看了看身后的房门萧景琰刚被抬进去,“他……就托付与你了。” 来人果然是大理寺卿叶士桢,不过他自然不是孤身前来,身后黑压压的官兵将苏宅前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梅长苏出现在门口时他与列战英正在jiāo头接耳低声说话。一见他露面,脸上立刻现出戒备的神色,抬了抬手,一队军士踏前一步,手中长qiāng都对准了梅长苏。叶士桢朗声道:“苏先生,今日有人到大理寺来首告你谋逆,yù对今上不利。请先生随我去大理寺一趟吧。” 听到“谋逆”二字,梅长苏的眸中泛出针尖般的冷意,他身旁的黎纲甄平各横兵刃,黎纲大声道:“叶大人休要听人胡言乱语的攀诬,我家宗主怎会谋逆!”甄平一声唿哨,门内呼啦啦涌出一群人,将梅长苏护在中间。 叶士桢喝道:“苏哲,你这是要公然与朝廷作对拒捕?” 列战英在一旁大是着急,连道:“叶大人,我刚才都说了这其间定有误会,你别冲动啊!” 叶士桢听首告之人说客卿苏伍谋逆,要趁皇上今日私服出宫到苏宅与他见面之机谋刺,心中虽也将信将疑,但兹事体大,自是宁可信其有。又知江左盟高手众多,不敢怠慢,将能带的人手都带了来。 来了见到皇上的心腹爱将列战英前襟上大片血污未干,再看梅长苏那两个贴身护卫也显是经过一番恶斗的模样,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可问列战英皇上在哪,他却吞吞吐吐,神色恍惚,只是翻来覆去说苏先生绝不会谋逆,这却叫他如何信服? 他手下军士剑拔弩张,江左盟众也寸步不让,双方已是一触即发。 君主安危尚未得知,叶士桢到底有所顾忌,放缓了声音道:“苏先生,陛下对你一向敬重,叶某怎敢无礼?不过是请先生跟我回去与首告之人对质,若查无此事,自然恭恭敬敬毫发无损地送先生回来。” 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时候,梅长苏一定已约束住手下跟他走了。叶士桢不是夏江,大理寺也不是悬镜司,他十分信得过这位叶大人不会罗织罪名,屈打成招,跟他回去见见那首告之人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如今萧景琰躺在里面重伤昏迷,他怎能离开? “大人来得不巧,苏某身有要事,实在不便跟你走。但盼大人能宽容几日。”他轻声细语,叶士桢却听得怒火上冲:“国家法度,岂容你讨价还价!?来人,给我拿下!” 梅长苏微微冷笑,正要说话,列战英却抢先一步横在了他面前,长剑出鞘厉声喝道:“我看谁敢!” 他官阶不低,又是今上倚同臂膀的红人,这一下拔剑厉喝,那些军士倒真不敢造次,待在原地看看叶士桢又看看他,十分为难。 叶士桢怒道:“列将军,你这是何意?!” 列战英咬着牙:“叶大人,列某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苏先生是被jiān人冤枉的。皇上他……”说到这他哽了哽,想起方才君主扑在梅长苏身上以命相护的情形,红了眼睛道,“总之你今日若是定要和苏先生为难,那就踩着列某的尸体过去吧。” 他此言一出,不但叶士桢惊愕莫名,连梅长苏都颇为动容地看了他一眼。他身后的江左盟众受到感染,纷纷鼓噪起来:“没错!要动我们宗主,除非先杀了我们!” 梅长苏沉下脸侧头斥了一句:“吵什么?”众人齐齐闭嘴,他这才对着叶士桢施了一礼,客客气气地道:“叶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士桢抬头瞪了他片刻,举步踏上台阶,道:“请讲。” 梅长苏附耳道:“陛下现在寒舍,叶大人可要见驾?苏某可以保证,陛下此刻还活着。不过若是叶大人仍执意要捉拿苏某,那就……”他不再说下去,站直了身子意味深长地一笑。 叶士桢又惊又怒地瞪着他,咬牙切齿的像是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和他拼命,但终究只是攥紧了拳头呼呼粗喘,半晌后回身对手下人马道:“你们在此等候,没有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然后对梅长苏道:“走吧!” 梅长苏也不多言,转身入内,叶士桢跟在他身后举步进宅,边走边想:原来陛下真的落入了他们手中,列将军定然也是被他们以此相挟……自己此去自是有死无生,但明知君主遇难,做臣子的又岂能苟且偷生? 梅长苏脚步匆匆,也不回头和他说话,片刻间两人就到了内宅。梅长苏当先推门而入,叶士桢站在槛外略微踌躇,梅长苏回头道:“叶大人,此刻要走已来不及了,快请进来,陛下不能见风。” 陛下为何不能见风?叶士桢心中奇怪,跟着走了进去,然后立刻就得到了答案。 他看见君主倚在床头,双目紧闭,脸色灰白。上身赤luǒ,一件染满鲜血的衣服扔在地上,一个白衣文士正在将绷带一圈圈缠在他胸口,蒙大统领坐在他身侧,一手扶着他肩,另一手抵着他背心,叶士桢虽不懂武艺,却也猜得到这大概是在疗伤。 叶士桢惶然后退陛下果然遇刺了?可、可……这些人怎么又在替他疗伤?蒙大统领又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转脸去看梅长苏,却见他脸色白得仿佛他刚刚也被捅了一刀,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三人,忍不住出声唤道:“苏先生?” 连唤三声,梅长苏才被惊醒似的向他看来,摇了摇头,低声道:“如叶大人所见,皇上确是遇刺了。” 他这时没心思和人字斟句酌地打机锋,简短地将方才的事一一说了,只略去了萧景琰是替他挡剑受伤一节,然后道:“叶大人是聪明人,想必能体谅苏某想瞒住此事的苦衷。皇上受伤不轻,此事若被敌国细作知晓,难保不借机生事。所以还请大人守口如瓶,无论对谁,都不能露出半个字。” 叶士桢为他语气所镇,下意识地点头,心中却仍然十分纠结,yù待不信他与此事无涉,可他们又明明白白是在给皇上治伤。何况蒙挚列战英两个皇上平日最信任倚重之人在此,若说他们一齐勾结苏哲造反,却也实在不合情理。 梅长苏顿了顿又拱手道:“刚才情格势禁,只得出此下策,利用大人忠君之心请大人进来,还望大人海涵。大人不妨叫贵属将苏宅围住,前门后门严加看守。待陛下无恙回宫后,苏某再跟大人去大理寺,数罪同领如何?” 叶士桢默然半晌,目光在屋中众人脸色依次转过,最后定在蒙挚脸上。蒙挚行功中不能开口说话,却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 第73章 借尸还魂番外 南有乔木(五) 叶士桢走后,梅长苏展纸研磨写了几行字,叫列战英送进宫去,务要亲自jiāo到静太后手中。列战英委实不愿在这个时候离君主而去,可也明白若要瞒住国君遇刺之事,一定要太后在宫中里应外合才行。在场的人中只有自己和蒙挚能入宫面见太后,而蒙挚留在君主身边显然比自己有用,于是还是接了信封,跪下朝床榻上的萧景琰叩了一个头,红着眼睛去了。 梅长苏出去查看江左盟弟兄死伤的情况,jiāo代他们处理刺客尸首,又安抚了他一出来就惶惶然牵着他袖子不放的飞流,叮嘱他早些休息。忙完一圈,重又回到自己房门口,却怔怔顿住了脚步,扶在门上的手忽然力气尽失。 门却在他面前敞开了。蔺晨站在门口,蹙眉看着他印象中蔺晨似乎很少这样皱着眉头。 “你要么进来守着他,要么找个地方去睡一觉。你若是怕睡不着,我给你配yào。”蔺晨的语气不太好,梅长苏刚才一直用忙碌压住的恐慌又丝丝缕缕的翻了上来。 “他……他怎么样?” “……”蔺晨yù言又止,这样的梅长苏他第一次看到,他一点也不喜欢,叹了口气把梅长苏拉了进去,说道,“他福大命大,那一剑似是从他两根肋骨中穿了过去,万幸竟没伤到脏腑。只是流血过多,又是对穿的创口,毕竟不是小事……” 说罢他将梅长苏按在床边坐下,说道:“若是不发热,明天能醒,那就没事了。现下你守着他吧,我晚饭刚吃两口就被甄平拖走了,还饿着呢。” 梅长苏就着被他按下的姿势坐在床头,目光低垂看着萧景琰露在薄被外的手,恍若未闻。 若是发热怎么办? 若是他明天不醒怎么办? 这些问题在他心头滚来滚去,却不曾问出来。蔺晨给人治病治伤,从不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所以答案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蔺晨掩上身后的门,压在舌底的一声叹息才吐了出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长苏?他若就此一睡不醒,你会不会后悔这么多年故意与他拉开距离,对他不假辞色,以至于他到死都不知道你心意? 想到这他忍不住摇头又是一声长叹。萧景琰若死了,梅长苏又岂止是后悔而已? 第二天宫中传出消息,今上龙体微恙,罢朝几日。太后到了养居殿亲自照拂,说是病气易过,不让任何人探访。 而萧景琰并没有醒过来。 梅长苏没有问蔺晨他为何不醒,也没有问若是今日不醒便会如何,蔺晨也就好似房里没他这个人,径自按时来把脉,灌yào,扎针,由他坐在一旁发呆。 一直到了晚间,蔺晨再进来时手里却托两碗yào,一碗搁在床边小几上,一碗递到了梅长苏嘴边。 梅长苏抬眼看他:“干什么?我没生病。”他从昨天夜里就没开口说过话,此时甫一出声,发现嗓子哑得厉害,自己都不由得一怔。蔺晨把碗又朝他嘴边凑了凑:“你一整天不吃不喝,我怕萧景琰还没醒,你先把自己折腾死了。不过我是大夫,不懂劝人吃饭,只会叫人喝yào想劝你吃饭的倒是在外头围了一圈,一个个着急上火的,可惜都没胆子进来劝。” 梅长苏接过碗,慢慢仰头喝了。意外地竟然不苦,还略带些回甘的滋味,梅长苏久病成医,猜得到大概是温补的yào物。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碗温暖的yào液咽下去,干哑的喉咙恢复常态,道:“你出去告诉他们我没事。不过不放心……” 蔺晨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不当这传话的,要说你自己出去和他们说。”说罢扬了扬手中的灌yào器,“你又看不得这个,出去别碍事。” 梅长苏嘴唇动了动,想说我只是坐在一边,哪里碍着你的事了?但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和他做这等口舌之争,况且蔺晨说得没错,他确实看不得这个昨晚第一次看到蔺晨把灌yào器细长的吻部chā进萧景琰咽喉里,而后者只是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yào液靠着他的吞咽反shè咽下去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便顺着嘴角流出来…… 他当时只觉得那冰冷坚硬的瓷管是chā在自己喉头一般,没忍住就扑到门边吐了。 后来的几次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也仅限于能忍着不再吐出来而已。 看到蔺晨把萧景琰轻轻扶起来半靠在床头上,梅长苏终于下定决心起身离开了内室。 走到门口还没拉开门,已听到外面低低的jiāo谈声不止一两个人,似乎是许多人。 是了,有他的部下,有萧景琰的臣属,飞流、蒙大哥……每个人都在为他或他们担心吧?梅长苏知道自己打开这扇门,必定会立刻面对许多关切的问候,许多探询的目光……可是他不想面对,他不想应付,他不想要谁的安慰,更无力去安慰谁。他就只想坐在萧景琰床边,静静地守着他,等他醒过来。 蔺晨喂完yào走出内室,一眼就看到额头抵着门扉,双手保持着要拉门的姿势呆立在那梅长苏。 “长苏……”蔺晨咽下一声叹息,到此地步,连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梅长苏茫然转头,视线落在他脸上却没有焦距,双眼缓缓地眨了几下,才如梦初醒般道:“蔺晨,我不想出去。你替我哄哄飞流。就跟他说……说我睡着了。” 蔺晨默然片刻,点了点头,终究违心地宽慰了一句:“别担心,或者是失血太多,体虚神乏的缘故。既没发热,明天多半就醒了。” 梅长苏对他笑了笑:“嗯,我不担心。” 梅长苏以为自己会像昨晚一样一夜无眠的,所以当被手心异样的热度唤醒时还有些怔忡。一睁眼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何时伏在床边睡着了,更不知怎么会握住了萧景琰的一只手…… 他像被火烧了似的连忙松开直起身来,心头的羞窘还没退去,忽然一怔,重又一把攥住了萧景琰的手 好烫。 怎么会这么烫? 发热……? 他慌慌张张地探手去摸萧景琰的额头,触手一样滚烫,仔细一看才发现萧景琰昨天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已烧得通红,微弱的呼吸也变成忽急忽缓的粗喘。 “蔺、晨。”梅长苏哑声喊,仓皇转身四顾,袖子带翻了床旁矮几上的yào盏,碎裂之声在寂静的黎明格外刺耳。 蔺晨几乎是立刻就出现了,他本就守在外室没敢离开。此时也顾不上安抚梅长苏,三脚并作两步地到了床前,伸手捏住萧景琰脉门。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受了这般严重的金创之伤的人,发起热来便凶多吉少,蔺晨暗叫糟糕,脸上还要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轻描淡写地道:“伤口太深,发炎也是常事。你去叫人备干净的绷带和滚水,我再看看他伤口。” 梅长苏脚步虚浮地出去了,门外的廊柱下一边倚着甄平,一边靠着黎纲,听到他开门出来的声音皆是一齐惊醒,满脸又惊又喜又小心翼翼地神色,仿佛在期待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好消息。 梅长苏只是哑声道:“滚水,绷带。”说完转身径自回入房内,黎纲对甄平使个眼色,后者飞奔去准备东西,黎纲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到蔺晨解开了萧景琰的绷带,正皱着眉头查看他的伤口。黎纲跟在梅长苏身后走近前看了一眼,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不需要精通医术也能看出,萧景琰胸口那个剑创周围的皮ròu发红,还微微凸起,是发炎恶化的症状。 蔺晨伸手轻按伤口旁肿起的皮ròu,立时有少量的白色脓液随着他的按压从伤口中渗了出来。梅长苏身子微微一晃,但还没等黎纲伸手去扶,已自己抓着床框站稳了。 “怎么办?”如果光听他的声音,绝想不到他已担心得两夜一日水米未沾牙了。 蔺晨也绷不住脸上的故作轻松了,皱着眉道:“还有个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你去找点烈酒来,越烈越好。”后一句话却是对黎纲说的。 黎纲应了,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自家宗主,然后转身飞一般地去了。 酒是好酒,又烈又醇。刚拍开封泥,便满室浓郁的香气,还未沾唇便已醉人。 不过这般烈酒除了醉人,还有许多别的用途比如消dú,比如助燃。 梅长苏还是林殊的时候,行军途中受了伤,一时找不到军医消dú包扎,便用随身带的烈酒浇在伤口上,虽然那一瞬间会痛得撕心裂肺,但确实能减少许多后续的麻烦。 所以当他看到蔺晨将酒液缓缓倾倒在萧景琰伤口上时,自然而然的以为也是这个用法。 结果下一刻蔺晨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巾团成团,塞进萧景琰口中,又对黎纲和带了滚水和绷带进来的甄平说:“按住他四肢。按紧了。” “蔺……”梅长苏既不解又不安,一个蔺字刚出口,蔺晨已晃亮了火折子朝萧景琰伤口上一凑 蓝中带紫的火焰呼地在他胸前燃起,萧景琰发出一声被布巾堵住的闷哼,身体剧烈的挣动弹跳了两下,空气中弥漫开皮ròu烧焦的味道。 蔺晨用一块湿布按灭了那簇地狱业火般的蓝焰,面无表情地道:“背后还有,把他翻过来。轻一点。” 把萧景琰翻过去后甄平为难地看了脸色糟得像随时会昏过去的宗主一眼,迟疑着唤道:“宗主……” 梅长苏却对他摇了摇头,伸手按住了萧景琰的肩头,他并没用什么力气,仿佛只是为了安抚他一般,然后轻声道:“来吧。” 伤口中的脓血挤尽,用火炙过,再重新斟酌了yào方又灌了一碗yào下去,额头上搭着用冰凉的井水浸过的布巾……种种手段用尽,用黎明直到黄昏,萧景琰身上那骇人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 众人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没人天真到以为这就万事大吉了,没人再想着劝梅长苏去休息、进食,也没人还能对他说出“别担心”之类的字眼。蔺晨摆手叫黎纲甄平跟他出去,留下梅长苏独自坐在床边,就是从前他生病萧景琰探病时坐过的那个位子,看着萧景琰出神。 第三天,第四天,萧景琰的伤势没有再恶化,可他却也没有醒过来。 除了蔺晨的一碗yào,梅长苏还是每天什么都不吃,谁都不见。他仿佛打定了主意,天大的事情也要等萧景琰醒过来再说,无声但坚决的表达着他认定萧景琰必然会醒来痊愈的信念。 到了天子罢朝的第五天,朝中已有流言蜚语在暗中涌动毕竟叶士桢曾大张旗鼓带了许多人手来捉拿涉嫌谋刺的客卿苏哲这事并非什么隐秘,虽然后来叶大人改口说一切都是误会,留下几队官兵看守苏宅不许闲杂人等进出也只是为了保证苏先生的安全但有心人稍稍一作联想,便不难想到大理寺宣称有刺客的第二天今上便称病罢朝,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今上到底是生病,还是遇刺受伤?许多重臣宗亲已按捺不住,请安求见的折子堆得有半人高。 蔺晨很想提醒梅长苏,事到如今你该想想,要是萧景琰死了,这烂摊子该怎么收拾? 储君未立,还有几个壮年亲王,豫王淮王就算不提,献王难道会老老实实让今上唯一算得上子嗣的义子庭生继位?更别提四境强敌南楚大渝北燕,哪一个听到大梁国君骤然身亡,不会趁乱来搅局分一杯羹? 这些都是逼到眼面前的问题,并不是逃避就能逃过去的。届时要是内忧外患同时bào发,遭殃的还是刚刚享了没几年太平的黎明百姓。 这不是你儿女情长的时候。就算家国百姓你都不想管了,也总要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国君在苏宅遇刺身亡,就算没有滑族余党去大理寺攀诬,你作为苏宅主人也逃不了干系。何况现在门口还有大理寺的官兵守着呢。 你就算要陪他去死,也要先洗刷了自己谋逆弑君的污名。否则你江左盟这么多老老小小怎么办?等你死了找个山头落草为寇吗? 蔺晨打好了满肚子的腹稿,打算一见梅长苏的面就对他劈头盖脸地说给他听,结果转进内室看到伏在床边的人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梅长苏伏在那里不知是睡是醒。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洒在他侧脸上,照着他鬓边一片白发蔺晨还以为自己被阳光晃花了眼,不由自主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他没有眼花,梅长苏鬓边真的多了无数白发,此刻正在淡金色阳光的照耀下,反shè出细碎的光。 第74章 借尸还魂番外 南有乔木(六) 自萧景琰那天伤口化脓发热之后,蔺晨就有点不太愿意看梅长苏的脸,所以也没发现他何时生出了这许多华发。此时站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是看着梅长苏从火寒dú的削皮挫骨之痛,十多年如一日的跗骨折磨中熬过来的,他从没想过这人会有熬不住的一天。 咳……罢了,这时候还跟他说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清誉污名,想办法治好床上躺着的那个是正经。 可若是治不好的话…… 治不好也等他死了再做打算吧! 蔺晨难得地需要给自己打气,在广袖中捏了捏拳头,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他该吃yào了。来帮个手。” 梅长苏慢慢撑起身子回头看了看他,嘴唇动了动大概是在和他打招呼,但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他就轻车熟路地坐到了床头,轻轻扶起萧景琰让他斜倚在自己身上,好让蔺晨给他灌yào大约是因为那天见过了更可怖的情形,所以对灌yào已经没什么反应了。 蔺晨低头专心地将yào液极慢极慢地倾入灌yào器,看着萧景琰喉头一动一动地吞咽,心道若是什么时候这吞咽反应也没了,那就该准备后事了。可是梅长苏这个样子……真是愁死人。 这些天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梅长苏却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涩滞:“他还会醒吗?” [我怎么知道?] [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都第五天了,我觉得悬。] 几个答案争先恐后涌上蔺晨舌尖,又全部被吞了回去,换成一个简简单单的“会”。 就算避不过,又何苦现在就绝了他的一线希望呢? “哦,”梅长苏点点头,闲聊似地道,“等他醒了,我就跟他进宫。” 蔺晨不知该如何应对,也不想陪他展望萧景琰“醒来”后的事情,只得潦草地“嗯”了一声。 梅长苏也不介意他的敷衍,锲而不舍地问:“他是个好皇帝,对不对?” 蔺晨想了想,萧景琰在位五年,勤政爱民,激浊扬清,大梁已不是当年在萧选手中那般官贪吏酷,百姓贫困jiāo加的模样了。他的确当之无愧的称得起一声“明君”。 “是。” “我也觉得他是。他为大梁整日劳心劳力,这些年不纳后妃,连生辰都不肯摆宴受礼……如今他不过想要一个小小的客卿谋臣,有什么不可以?” 蔺晨明知此刻和他争论毫无意义,还是憋不住说了一句:“那你也不能拿自己当他的俸禄……” 梅长苏微微摇头:“我不过是在想往后要如何堵住众人悠悠之口。”蔺晨微微一怔,他已继续说了下去:“我这些天想过了,你说得对我明知他待我的心,却不敢对他稍假词色,不过是因为害怕。” “怕他在那位子上坐得久了,会慢慢变得面目全非,怕他胸中的赤诚热血慢慢冷透,最后像他父亲一样,满心满脑只剩对皇权的偏执……” “虽然我每次都对自己说,景琰不会变成那样的,可是每次又都忍不住想起我的父帅他和他的君主,当年何尝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也曾并肩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先帝把亲妹妹都嫁给了他,可一旦起了疑心,这些又都算得了什么?” “我怕留在他身边,将来总有一天……会步了父帅的后尘,更怕倘若和他有了那层关系,到恩断义绝时会更加……更加不堪,所以宁可和他永世不见,早早分开,这样他永远只记得我的好处,永不会疑心我,猜忌我,更不会……” 说到这他忽然自嘲地一笑:“你看,我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不过是自私又怯懦罢了。” 蔺晨仔细盯着手里的灌yào器,双手稳若磐石,声音却隐隐带出一丝不忍:“那你如今……又不怕了吗?” 梅长苏摇头:“不怕了。他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况且……”他视线温柔地落在萧景琰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上,低低叹息一声,“我也想明白了,今日不知明日事,顾虑那么多又有何益?倒不如能厮守一天算一天,得一天的快意罢了。” 蔺晨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从他这貌似旷达的话音中听出几分不祥原来梅长苏这些天守在萧景琰床边,不吃不喝不言不动,只是在想萧景琰醒来后如何如何,却一点没想过假如他不醒那便怎样。 可是看着他鬓边白发,又实在无法苛责他自欺欺人。 “好了。”蔺晨放下手中yào碗,将灌yào器小心地从萧景琰口中拿出,顺手接过梅长苏手中握着的布巾擦了擦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仔细看了看那块布巾,又转眼去看萧景琰。 布巾是为了擦拭他昏迷中难免会从嘴角流出的yào液而准备的,可它如今干干净净的,一点都没沾湿。萧景琰的唇角边也是干干净净的,并不是梅长苏忘了擦拭 蔺晨猛地站起身来,又猛地弯下腰去一把攥住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景琰的脉门,屏息凝气地把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命真大!” 梅长苏原本错愕地看着他,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眼中渐渐放出欣喜若狂的光彩来。 蔺晨对梅长苏道:“把他放平。”说着探手入怀拿出几枚银针,既快又准地扎在萧景琰胸前颈边几处穴道上,最后一根扎入了他人中。 针尖没入皮ròu,萧景琰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大睁着双眼连眨都不敢眨的梅长苏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他真的动了,只好求助蔺晨:“他、他动了……是不是动了?” 蔺晨没有回答,因为下一刻萧景琰眼睑颤动着,十分费力地张开了一半。 梅长苏不再出声,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蔺晨双手笼在袖中等了半晌,可预料中的抱头痛哭迟迟没有出现,萧景琰睁开眼睛后勉强在枕上转了个头,视线落到梅长苏身上后就凝住不动了,而梅长苏的姿势从他睁眼起就没变过,两人就这样呆呆傻傻的对视了快一炷香时分,竟没一个率先开口说话。 蔺少阁主实在是蹉跎不起了。重重咳嗽了一声道:“那个……在下就不打扰了。”说着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拍拍梅长苏的肩道:“他刚醒,还需要多休息,你们互诉衷情别诉得太久。” 说罢转身意态潇洒地出去了,片刻后就听门外欢声雷动,一众谢天谢地谢菩萨的感激声中,蒙挚的大嗓门尤为突出:“我就说嘛!皇上吉人天相,怎么可能有事?”紧接着是吉婶儿着急忙慌的咋呼声:“宗主呢?那个陛下既醒了,宗主也该没事了吧?!他可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不行,我这就给他热汤去!”还有列战英带着哭腔的声音:“少阁主,我能进去看看我们陛下吗?”以及蔺晨冷酷无情地:“不能。他这会儿顾不上你。” 梅长苏恍恍惚惚地想这好像是短短几天内第二次,他和萧景琰在室内独处,听着门外众人吵吵嚷嚷真是恍若隔世。 萧景琰也似乎被门外的喧嚷吸引了注意力,皱着眉头露出个疑惑的表情,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不是在做梦?” 他重伤之余躺了这些天,一开口简直气若游丝,但梅长苏还是听清楚了,微笑道:“自然不是梦。蒙大哥说得对,吉人自有天相。” 萧景琰看着他皱眉思索了片刻,忽地瞪大眼睛,语气也急迫起来:“不是做梦,那、那……你的头发……”他语声太急,牵动了胸口伤处,痛得整个人一缩,闷哼出声。 梅长苏赶忙扑过来按住了他,怒道:“别乱动!”继而莫名其妙地道:“什么我的头发?” 萧景琰的视线在他脸上梭巡,喃喃道:“头发……白了好多。我、睡了多久?” 梅长苏拉起自己鬓边的一缕头发侧目查看,看到夹杂其中几乎占了三分之二的比例的白发时,也是一呆。人在遭逢大变,过于伤心或忧急时会一夜白头这种事他是听说过,但……自己竟然担心他担心得白了头发? 梅长苏脸一扭,打算不讨论这件事,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你昏迷了五天。朝中快要乱套了,静姨想必也担心得紧。待会儿问过蔺晨,若无大碍明日便回宫休养吧。” 萧景琰目光还定在他鬓边移不开,听他见自己一醒就要赶自己回宫,心头微微一沉,但也知他说的在情在理,自己身负江山社稷,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五天已是天大的麻烦,正待答应,却听梅长苏又道:“让那些宗亲瞧瞧你并没被我害死,也好放心。” 萧景琰不知其中玄机,奇道:“怎会说、被你……害死?” 梅长苏这才将被滑族余党攀诬,叶士桢兵围苏宅之事说了,萧景琰心有余悸:“那我、若是、就这么……死了,你……岂不是、又要……被冤枉?” 梅长苏横他一眼,伸手在桌上敲了三下,冷声道:“童言无忌。”然后满脸地不耐烦:“你说话费力,就别开口了,听我说就是。” 萧景琰不知他要说什么,在枕上勉力动了动脑袋算是点头。梅长苏犹自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不许chā嘴。”得到萧景琰肯定的眼神后,才咬了咬牙,低声道:“明日……我跟你回宫。” 萧景琰大是不解,心想宫中那么多御医,又有母后,你跟我回去作甚?目光又在他鬓边白发上转了一圈,很想说“你也要好生休养才是”,可是一来答应了他不chā嘴,二来……他跟自己回宫照顾自己养伤这种事诱惑力实在太大,他意志再坚定十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梅长苏苍白的脸色好像泛起了一点红色,看也不看萧景琰,径自又道:“我随你入宫,再不离开了。但为了林家和江左盟,我必须隐姓埋名……”说到这他抿了抿唇,声音更低了三分,“你……找一处僻静的宫室给我住,侍奉的人不必多,但一定要是从没见过我面的。请蒙大哥派禁军把守通道,未经你我同意不准任何人出入……对外就宣称,我是你从宫外带回来的……” 满面愕然的萧景琰终于听不下去了,出尔反尔地chā了嘴:“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梅长苏说出上面那席话几乎已用尽了全身的勇气和积攒了三十多年的脸皮,可这人竟然全然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呕得几yù吐血,没好气地道:“我从不说胡话!你倒是听明白了没有?!” 萧景琰茫然地眨眨眼睛,仔细思索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再联系他忽然白了的两鬓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念头忽然闪电般shè入心中:小殊莫非是担心他担心得头发都白了?他刚才的意思,是愿意跟自己入宫长相厮守?! 不,他不仅仅只是愿意和自己长相厮守,他甚至愿意为了自己折断羽翼,坐牢幽禁般地囿于那深宫之中?像他这样骄傲清冷到不可一世的人,竟然愿意…… 萧景琰一念及此,只觉胸口气血翻涌,猛地呛咳起来。 梅长苏大惊失色,怕他狂咳中挣裂伤口,双手牢牢按住了他双臂,惊道:“你、你怎么……?你没事吧?!我叫蔺晨……”说着转头就要呼喊,萧景琰却一点也不想他在这时把蔺晨叫进来,憋着一口气努力定住了咳嗽,喘息道:“别、别叫……” 努力抬起右手握住梅长苏按住他左臂的手,又喘息了半天才道:“我……有件事,早就、早就想和你说了……” 梅长苏被他抓着手,不禁有些窘迫,又顾着他伤势不敢挣脱,垂眸道:“何事?” “我答应你的……不一样的大梁,我觉得我……做到了……”萧景琰攥着他的手,气喘吁吁地道。 梅长苏不解:“嗯,做到了。所以呢?” “所以、我想、辞工不干了……”萧景琰难得说句俏皮话,先把自己逗笑了,可惜那笑容太过苍白虚弱,毫无感染力。 梅长苏心中万马奔腾,脸上呆若木鸡,半晌才道:“你是皇帝……哪有说不干就不干的?” 萧景琰微微摇头:“我、自有安排……你信我……给我时间,”顿了顿又拼尽全身力气捏了捏他手掌,“我……怎能让你随我入宫,去坐那名不正言不顺的……牢?让你、受这等委屈?” 他一句“委屈”,却像钥匙似的,打开了梅长苏五天来牢牢封闭所有情绪的那扇门,所有的恐惧、担心、自责、后悔、愧疚以及会永失所爱的悲痛在这一刻统统化成委屈,鼻子便毫无预兆的酸了,眼眶发热,声线也失了平稳,“你若不想我委屈,一开始便不该胡来……” 哪有君主为臣子挡剑的? 若你为救我而死,却要我如何自处? 萧景琰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十分心疼,但他从来不懂用谎话安慰人,即使这个人是他毕生挚爱:“是我不好……可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萧景琰!”梅长苏挣开他手,豁然起身,怒喝着打断了他。 萧景琰闭上嘴,等着梅长苏关于他“有情有义没脑子”的斥责,可等到的却是梅长苏再也憋不住的眼泪。 萧景琰震惊了。除了林氏宗祠那一次,屈指算算大概已有二十多年没见过他哭了。况且林氏宗祠那次他哭得隐忍哀痛,这时全然抛弃了身份架子,像个孩子般发泄情绪的只管落泪。 “小殊,你别哭啊……” 听到他战战兢兢地冒出这么一句,梅长苏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抹脸,恶狠狠地道:“胡说!谁哭了!?” 第75章 借尸还魂番外 南有乔木(七)终章 待到吉婶儿不顾众人阻挠,和早就因为“苏哥哥病了怕吵一被吵醒就会死掉”的谎言而憋了数天的飞流一同端了滋补汤粥进来时,却看到他们的宗主已伏在床边睡着了。那万乘之尊的皇帝也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一簇宗主的头发 等等!!宗主的头发为什么白了那么多?! 吉婶儿刚要惊叫,就被谨遵医嘱的飞流一把捂住了嘴,死拖活拽地拉了出来。 第六天到了傍晚时分,宫中传出太后懿旨,命客卿苏哲入宫侍疾,没多久一辆毫不起眼的大车离开苏宅,驶入了禁宫。 第七天许多急疯了的宗亲重臣都见到了天子,脸色灰白,容颜憔悴,确是病体未愈的样子。 叶士桢也在重臣之列。当天下午围在苏宅外的官兵便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没过多久,今上龙体痊愈,复又临朝,客卿苏哲也即日出宫,离开金陵回了江左。大理寺牢中关着的那个诬陷朝廷重臣,造谣生事扰乱人心的滑族余党,则秉承皇上手谕,斩首弃市。 叶士桢对被冤枉了的苏先生心存愧疚,虽说自己是履行职责,但多少有些思虑不周,弄出那么大阵仗险些叫苏先生名声受损,想着他下次再入京,可要寻个机会向他赔个不是。 可是自此之后苏哲再没来过金陵。 一年之后,大梁天子忽染急症驾崩。一代明君英年早逝,委实令人唏嘘不已。幸好继位的乃是故祁王嫡子,虽蒙冤被难多年,不久前才得在纪王、言侯等宗亲重臣的保举下入了皇室宗祠,但所幸他天纵英才,文武兼修,实在是不负先帝多年抚养教导之恩。 廊州江左盟总舵。 “宗主,外面有人求见。” 梅长苏看着手中的书卷,问道:“何人?” 通传的下属露出为难的神色:“他不肯说。只说宗主看到这个就一定会见他。” 梅长苏这才从书卷上抬起视线,看到他手中捧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木盒,盒中躺着一颗光彩莹润,品相非凡的大珍珠鸡蛋那么大的珍珠。 因为黎舵主分舵事忙,新近调上来替他服侍护卫宗主的赵四面露不屑之色这珍珠虽然难得,但我们江左盟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宗主会为了颗大珍珠就见你?哼…… “请他进来。”赵四还没腹诽完,就听到宗主这么说。 咦? 不一会儿,送珍珠的人就进来了。赵四看他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裳,戴着一顶遮住半边脸的斗笠,腰悬长剑,脚步沉稳嗯,身有武艺,但也不是什么绝顶高手。 来人对梅长苏拱手行礼,说道:“见过梅宗主。” 梅长苏拱手回礼,笑了笑:“不敢。足下尊姓大名?有何贵干?” 那人摘下斗笠,斗笠下的脸孔倒是十分英俊,一笑露出两排白生生的牙,熠熠生光似的:“在下景七。刚刚丢了饭碗,在下武艺平平,又身无长技,只好来投奔江左盟,望梅宗主收留。” 赵四睁大的眼睛看他,心道[你以为我们江左盟是做善事收容难民的吗?你自己都说武艺平平身无长技了,怎么还敢开这个口?我们江左盟可是……] 果然宗主侧了侧头,似是有些不解地重复他的话:“武艺平平?身无长技?” [我们江左盟可是门规森严,轻易不收外人的。] “有什么关系?今后我养你。” [就是嘛……等等,宗主您刚才说什么?] 赵四惊愕的视线从景七脸上移到自家宗主脸上,嘴张得刚好能塞进那颗大珍珠。 “如此,就多谢梅宗主了。” 然后赵四就保持着张大嘴的不雅表情,眼睁睁看着自家宗主缓步走到景七跟前,与他微笑对视。 那景七的目光在赵四看来十分大胆无礼唐突地深深定在在他家宗主脸上,低声问:“头发……治好了?” 梅长苏一笑:“谁有那功夫去治它?过了段时间自己就恢复了。”说完拉着他向外走去,语气是赵四从没听过的轻快:“走,我带你四处看看去。我们江左盟总舵很大,景致很美的。” “好。”景七笑着应。 “赵四,把景七的行礼拿到我房中。” 宗主牵着景七的手走到门口,又转头吩咐了一句。 赵四还在傻傻思索景七为何会知道宗主前些年头发无端端白了的事情,听他们刚才寒暄不像是从前认识的人啊?乍然听到宗主这个指令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惊讶了您、您房中……?宗主您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叫晏大夫来瞧瞧……? 可是宗主刚才看起来好像真的很高兴啊……他还从没见过宗主那样眉眼弯弯,双眸闪闪发亮的笑容呢。 [高兴得跟飞流似的。 ] 赵四脑中神使鬼差的冒出这句话,然后赶紧用力甩了甩头,拎起景七的行礼大步去做宗主jiāo代的事情去了。 后来,江左盟宗主身边就多了个名叫景七的护卫。 这个景七来历成谜,许多事叫人想不明白。 比如蔺少阁主听到他的名字后挥了挥扇子,高深莫测地道:“毫无创意。” 比如一向最讨厌别人触碰他苏哥哥的飞流看他牵着宗主的手,不但没有上去揍人,还很开心地送了他一个外号“水牛”。 什么东西毫无创意? 他哪里长得像牛了? 宗主为何跟他如此亲密,有时亲密得让人不得不心生奇怪的想法……总觉得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人不像主从,倒像是……倒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而且盟中有些人,比如黎舵主,比如甄舵主,比如吉叔吉婶,为何只要一提起这景七就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脸上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不能告诉你”的古怪神情? 不明真相的那部分江左盟众虽然对于似乎被蒙在了鼓里感觉有些心酸,但鉴于景七来了之后宗主笑容多了,心情好了,连饭都能多进一些了……所以,管他呢。 宗主高兴就好。 反正宗主青眼有加的人,一定是好人哪怕他其实不是宗主护卫,而是宗主夫人呢。 ----------全文完------------ 1、番外也许有,不一定。 2、这是靖苏文。但江左盟的好汉们全是坚定的苏攻党,可拆不可逆,而且坚决不肯讲道理。他们都会武功,老衲也没办法……反正攻受关上门自有分晓,我们就不cāo这个闲心了吧。 3、宗主的白发是星爷那种花白的效果!很帅的!说斑马的那几个小妖精,我有点人生道理想跟你们谈谈!(以及非自然衰老原因的白头发是有可能黑回去的,不信百度) 4、我码了一个BE结局版,为了不影响大家过年的心情,节后再发吧。 ●m● ┠ ┨ 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 ------------------------------------------------------- 访问小说分享者(甜儿丶)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21832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