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芳菲》 正文 一 相信命运吗? 百相浮生,纷纷扰扰,尘埃越积越厚,弥散在失落的眼睑里。穿行在街头巷尾的,除了身体,还与影子,配角和主角都只能在漆黑的幕布下登场。把舞台交给灯光,把身体交给影子,一切开始,又将结束。若真能有一场雨洗涮藏身角落的污秽,那么南北两极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所谓命运,也许就是这么一个在角落霉变已久的伪命题。我们的百科全书里没有一种罗盘能确定地指向下一刻的方向。即使暂时妥协,臆想中罗盘的指针也没有一刻停止旋转,像迷途的羔羊一般。说到底,指针也只是被某种不明磁力操纵着在时间的洪流里不断飘摇,继续探求下去只会陷入无休止c无意义的循环,至死看不到终点。 不少命运的信徒都在尝试在这一循环中找到一个某种意义上的豁口,并对这种尝试引以为傲,然后不自觉背叛自己的皈依,与精神殊途。走在向命运朝圣的路上的人,大多以衾覆面c摩肩接踵却无丝毫接触。周遭有同行者倒下,不声不响埋没在攒动的人潮中也浑然不知觉,只是伴随着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麻木。这样的情节,又如何予人抒写c欣赏的兴致? 我无意否认这种信仰。但难以否认,它在双手触及不到的地方立起了目光不可逾越的路障。想起自己会走在这条路上,脚步便会不自觉的抽象c沉重。 此刻我宁愿对自己报以微笑。 我了解许多写故事的人,他们如同在火苗中跳舞的影子,从不同的角度凝视着篝火旁围坐的人们,望眼欲穿。他们告诉我,要在温度还未冷却之前,多听故事,缄默不言,做一个合乎逻辑的旁观者。 我对这样旁观者始终心存疑惧,因为他们的面目总在夜最黑的时候清晰,又在光来临时悄然隐去,不留下一丝自己曾冷眼相看的有力证据;但与此同我又对他们敢于在一定程度上抛却自己的部分情感而遁入黑暗的勇气感佩之至。纠结的情绪下,我下定决心,自己也做一回写故事的人。即使这样的决定,就现实而言,连浅尝辄止的需要也没有。 而我想诉说的这段故事早已不乐意在笔下被提起,但也没有即刻尘封的必要。你大可把之前的一切都看作引子。很多条道路交汇的路口拥堵不堪,少一对瞳,多一双眸了无差别,不经意淡然了某些感慨。回头想与擦身而过的再续前缘,又主观地赋予或多或少的可能,更加期待看到可能在客观上质变的时刻。试图看到这样的质变并非崇高的奢望,只是出于高级动物的本能罢了。 我希望自己的故事能在被期待的氛围下得以讲述。 讲故事和听故事本就是一个密不可分的动态过程。故事开头,像药引一般引出听众对治愈某块心病的渴望;再是娓娓道来,轻轻的,不露声色的除去顽固的病灶;直到结尾,如沐春风般痊愈,走马观花般快意。说和听,一切过程均在两者的协同下得以圆满,变得鲜活。 听众固然应该尊重讲故事的人,毕竟,他们把心声无偿赠与;讲故事的人,更应该尊重听众,这是二者互相尊重的前提。 令人不快的是,讲故事的人常常把自己当作整个过程的主角,把听众当作静态的万物,无所不用其极的让听众接受自己所陈述的事实或是发于事实的观点,于是情节崩坏,离经叛道,到最后也不知所云。最终双方无法达成和解,草草了事。 很多好故事因此流产,更多故事因此胎死腹中。人间悲剧。 优秀的悲剧作家总擅长用悲剧诠释美学,美学包容悲剧,直至两者融为一体。可惜,就这件事来讲,即使欧里庇德斯和索福克勒斯同心戮力也不能弥补其中的缺憾。与其在一个逼仄狭小的空间里让故事熟透c腐烂,然后成为百无一用的垃圾,不若先退一步,留下余地和想象,让它自身在听众的耳畔得到升华。我无法确定这是否是尽善尽美的解决方案,却能部分补偿肉眼所见的损失,不致让美好流失在肉眼所不见的肮脏角落。 一个朋友在十七岁的年纪爱上了另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不巧,女孩,也爱上了他。 男孩是自小易被忽视的家中次子,仅就年纪来说。亲生母亲带着他重组家庭时,继父带来了一个长三岁的哥哥;随后生母继父又诞下一个小十一岁的弟弟。男孩在家中的生存空间时刻被莫名的眼光挤压着,一同扭曲的还有本该积极的人生观和抱负;女孩的家庭则近乎完美,她是饱受疼爱的家中长女。父母事业有成,恩爱有加,却没有娇惯女孩让她带上恶劣的脾气。 男孩博识健谈,心思缜密;女孩活泼可爱,率真无邪。女孩在男孩心中的形象近乎完美;男孩总是把自己的偏执隐藏在笑容背后。 男孩对女孩一见钟情,女孩则慢慢被男孩的可贵品质所吸引。时光荏苒,二人缔结了纯真的友谊。心中的感情快要成熟时,女孩率先越位,在一个有候鸟飞过的黄昏,向男孩表明了心意。 一切就像童话一样圆满,美好。 一次醉酒的聚会上,男孩昏沉之中吐露了自己心意:女孩对他的爱慕,只不过是系在礼品盒上的红绳,充其量不过女孩对他的肯定的附加品。而女孩心中渴望的爱慕,存在于每个少女的梦中。女孩在一旁笑着听完了男孩说的一切。恐怕,她至今也不明白,这番话对于男孩,和她自己,分别意味着什么。 然而时光易变,世故人情时时作祟,女孩,渐渐染上了其他颜色。当女孩心中爱慕的情感逐渐变质后,维系男孩在女孩心中完美形象的红绳断裂了。电话中,男孩满心憧憬地告诉女孩自己想去rb留学的理想,女孩未留下只言片语,就挂断了电话。在旁人看来,两人的爱情就这样无疾而终。 之后两人再无联系。 在一个有候鸟飞过的黄昏,我的朋友——那个男孩,拨通了我的电话。直到七年后的今天,我仍清楚的记得,电话那头,他沙哑地向我讲述有些陈腐的失恋情结。我能做的,只有为他剪下一抹黄昏下的余晖点燃一盏灯,并在这盏灯下陪他失声到半夜。 直到最后,我先挂了电话。 他现在的确去了rb,不过告诉我说并不是为了自己难以施展的抱负。而是为了寻找一个同样罹患绝症的人,不问男女。 我猜他现在一定在名古屋的某间租赁公寓里,一点一点做着自我疗养的尝试。就像在黄昏掠过天际的候鸟一样,头顶夜幕也要找到今后的去路。 玫瑰总是当时的香艳,月亮总是当时的圆满,不巧的是,当这些物象一一跳出诗的框架后,并没有带上它们原有的芳香气味。我眼中的无数人,包括自己,现实生活的不如意一旦滋生改变的可能,便不由分说地陷入美化过去的桎梏。眉宇之间的神情,好像乌鸦在房檐上筑好巢穴后把脱落的黑色羽毛统统塞进去一般的彷徨失措。 其实无论失意与否,我们总习惯在眼前找个镜像代替原来固有c而今却又失却踪影的事物或人。有心无心让影子取代肉身,让时光复活,总比接受它全然的消失c不剩一点可与肢体产生共鸣的痕迹来的圆满,来的柔和。 冬眠的蛇告诉我,人在实与虚的交错中,更容易体会到快乐的情感。“实”的部分愈是挫痛,“虚”的部分愈是美好,予人的安慰也就愈加深刻,二者却没有必然的联系。当我们从虚虚实实那样的浮沉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少有人砥砺自坚,大多数人选择迷失。但事后再来强求当时的自己跳出窠臼,未免太不近人情。 说起来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缺憾。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无法断然割舍不可能的犹疑是阻碍人类进一步认识自己的罪魁祸首。苍生不幸,面对这一类问题时,全人类仿佛都变成了幼稚的孩童。既然直来直往只是未及动身就看到尽头,那就尽可放弃好了。 小的缺憾不值弥补,大的缺憾无法弥补,总之没有一个通向圆满的出口。 说到这里,我总算可以倾尽所有,将想说的一切呐喊而出: 为何弥补?又何须弥补?让它们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未免不是种亲切的纪念。 以上这番说辞并未逼迫人们在心中的迷惘未曾破除前就向不可知的前方闯荡。我想到的只是,我们仍有机会在雾霭沉沉的夜晚演绎另外一种美。一种滴血的美,一种痛彻心扉的美。 常听人云云,自己身边又有故事开始或是结束,然后抹一把唏嘘的泪,接着不负责任地幻想接下去的情节。 所谓的开始c结束本无所谓,只是人为增加限制,让我们摸得到故事的脉搏。人们秉承这一信条不断的重复体会或悲或喜c或甜或涩的故事情节,然后衍生出更多情感,以致形容词超载,随其渐次入眠。这样的过程便如投石入水,然后满心期待地看着已知的结局——石,沉底;水,成文。 不过这样的习惯业已成为无数读者和作者的顽疾和信仰,然后感染更多清楚或是糊涂的人。 回到对某一故事开始或结束一说,就其本身的存在而言便无探讨的必要。故事的开始必将建立在废墟之上,结束也必将创造另一片废墟。 从终点回到,序曲即是终章。在我看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句话都适合写在每本书的扉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 灯下摇曳的昏暗光线充斥着整个房间,漂浮的尘埃聚散不定,像自燃一般分享着光芒,为房间提供仅有而少量的热度。 桌面上散乱地堆叠着笔和纸张,纸张上潦草的笔迹依稀可见,未着笔的净土大部分也被乌黑的墨渍浸透。空的易拉罐和餐盒被遗忘在桌子的一角,在有些污浊的空气里装作洁身自好。四面的墙壁没有丝毫装饰,毫无保留地展示不知何人c何时留下的污点。 眼前的文字了无生趣,浸润在少年发散的目光中。电脑荧幕前的少年,左手托着脸颊,右手握着马克杯的把手。杯里冒出几缕热气,飘散的白雾直达天花板,然后不声不响地消失。 漫长的冷场在迎合审慎的思考。少年纤细而枯槁的手指开始敲击键盘,敲击声穿越时空而来,在立体的白纸下映下几行黑字: “人与人之间全然的相互信任乃是宿命般的不可能。即使能在某一刻让出三尺之地,终究不过是以邻为壑,只不过是改变牺牲的对象,让沙上之谋看起来合乎人情罢了。” 最后一次敲击声隐匿踪迹的一刹那,屋外,窗沿处掠过一只乌鸦,用它漆黑的眼睛瞥了一眼一览无遗的房间。少年端起早已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咖啡的味道与周围的空气水乳交融,太甜c太腻,被孤立的只有不断在脑海中寻找解脱的门道而不得要领的自己。于是不能让忘乎所以的甜腻的c虚妄的幻觉在齿颊间停留超过一秒。 少年惶惶然起身。地板上扬起的灰尘渗入鼻腔引起不适。 习以为常。 缓缓踱步到阳台看一看久违的天空,车流,以及人潮。此刻,乌云为油画布下灰暗的背景。天空,正蓄谋一场无异于浩劫的清洗。 少年摘下眼镜,眼前的景致清晰不少。更加模糊的只有路上行人的表情,但并无挂碍。揉一揉被新鲜光线刺痛的双眼,醒一醒昏昏沉沉的头脑。才想到家中存粮罄尽,不得不去关心超市的物价牌,顺带满足自己对这座城市的街景永不褪色的好奇。 漱口,洗澡,刮脸,将身上不入流的异味除尽,挂上一副新表情,才能无所顾忌的走出那扇门。草草着装,一件背时的t恤和牛仔裤足以让自己泯然众人。来时着装,已经被自己扔到九霄云外了。 新鲜的光,新鲜的空气,以及,永远陌生的人流。在少年心里,这是每个城市的血肉,没有例外。 人们在聚居的地方构筑了一个不得不闯入现实的梦,这就是城市。这个梦海纳百川,它接纳了每个人的彩色梦境;这个梦心同时又胸狭隘,容不下同床异梦的旅行者。 如果强求一项这座城市的独到之处,便是一股似乎是来自花的香,不分季节时令,只是萦绕在每一寸可吸入的空气中。 如同每个梦都被主人赋予特殊的细节和色彩一样,香味,在烟雨朦胧时最为迷离,在白日做梦时最为刻骨铭心。 远处的便利店一如往日,在门口挂着今日特价的牌子,以期吸引更多分毫必争的顾客。依旧有结伴的摩托骑士围坐在店门前,打着扑克,手边放着一张张红色的钞票,渴求着短暂而放纵的快乐。 便利店是老板一家人的营生,远道而来,落地生根,最终找到合适自己的生活。店主人,也就是这家人的一家之主,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男性,酒瓶从不离手。劣质散装白酒散发的气味,附着在店的招牌上,任凭如何让家政公司清洗,只是挥之不去。 少年问老板要一包自己较为熟悉的烟,老板娘眼带笑意,说了一声:“你好啊。” 点燃一支放在嘴边,不过三十秒,然后扔掉。多年以来,少年从没有真正学会抽烟。每每心有郁结而无法释怀时,点燃一支烟便得以暂时的安慰和救赎。 少年用三只烟的时间走到超市,熄灭明火。草草购好所需食物,义无反顾的再次投身到街头巷尾的人潮中。 回归并没有予以少年安定感,仿佛心中属于这座城市的一方水土正在流失。既然所追求的愈发遥远,又有什么必要妄自揣度言外之意? 天空开始飘雨,一场注定要来到的清洗,没有回转的余地。少年并没有加快步伐,确切的说,行走的频率是否有所变化连自己也不清楚,传入耳中的脚步声渐渐隐没在愈发真切的雨声中,身旁的高楼也挂上雨帘,难窥真容。 走着走着,少年走到两幢高楼之间的一条小巷前。记忆中的这条小巷通向城市的中央公园,也曾通向快乐。 雨笼罩了整座城市。就算此刻雨侵蚀肌肤,施舍人们刺骨的冷,可以想象的是,公园长椅上沉睡的流浪汉依旧没醒,传说发生过命案的小径依旧无人问津,留着长长胡须的老花匠会披着旧雨衣修剪残枝。 霎那间,林林总总的记忆随着雨倾泻而来,不知此次退潮又在哪个时刻。 突然,远处一束车灯发出的亮光打破维持着脆弱和谐的寂静。由远及近,一点一点照亮流过脚边的雨水。 车窗缓缓摇下,司机探出头来,以听不出其语调的口吻问了一句:“先生,需要搭车吗?” 没有回答,没有冷漠。 混着雨水的味道渐渐散开的香气轻叩少年的心扉。记得上一次在雨中等候公交时,身旁有另一个肩膀,头顶,好像撑着一把蓝色的伞。 少刻,司机摇摇头,不屑地闷哼一声。关上车窗,汽车连同车尾灯的灯光一同消失在了雨幕中。 亦渐冰冷的是身体,至少关于感知的意识还算清醒。那一次搭上车,汽车,载着自己和那把伞,义无反顾驶入一片漆黑而光亮的迷雾中,还有分摊那若即若离的体温的一双手。现在才回想起来,无论从哪个角度,自己都选错了下车的站台,终点站远离市区,也远离了自己无谓的寄托。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选错了班次,也选错了时间和地点。总之,那就是时间里,一场永远无法纠正的谬误啊。少年心想。 后来,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拖着湿透的身体回到了公寓,手边空无一物。只有烟的空盒与部分残骸。它们大多产生在这一个月内。 未及脱下湿衣,少年坐在电脑前,写下一段话: “刻骨铭心的,除了大雨还有你的流浪;雨中神伤的,只有你自己和精神病患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 故事从某一年10月开始,发生于之后的若干年。至今,未能有清楚的界定。 我是某一年5月份来到这座城市的,出于许多在别人看来是正当或是不正当的理由。 与其说我是个名正言顺的移居者,不如说我是逃难到此。原先的生活,我像是雨林的勘探者陷在一滩淤泥里,无法脱身。久而久之,连前行方向都被遗忘,所想的只有尽快脱身。除了值得纪念的——就是昂首挺胸,走在路上那一部分,剩下的只有苛责和鄙弃。这一部分,不只是我自己的。那滩淤泥里,尽是不堪用平常语言描述的肮脏之物,让眼前萌生一幕幕可怕的幻觉。诸如在卖着人肉的食品店里洗涮餐具c在洗浴中心帮走私毒品的恶劣商贩全身按摩c在拍摄成人影片的影棚里帮助满脸胡渣的导演端茶送水之类的。每当我掐着自己从幻觉中清醒时,就会发现自己又陷得更深了一点,周围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土著人在窃窃耻笑,他们的身上除了遮羞的草裙,别无他物。 明白的来说,像是被一群邪教徒围在中央。他们为自己信奉的教义兴奋不已,每每在普通人面前大肆矜夸。他们以自己的狂妄和无知度量周身的一切,罔顾他人感受。久而久之,不坚定的人被同化,忍受不下去的“异类”想方设法退出,只剩下教派内部无休无止无尽的狂欢。这样的狂欢中,我显然不是合乎要求的参与者,只是剩下的可怜“异类”中的一员。于己于他,都难以做到浑然不知觉的参与其中。与其到时被不留情面的取缔资格而草草退场,不如自行离去,更得体一些。 下飞机的一刻,一股热浪夹杂着人们的闲言碎语扑面而来,浓烈的世俗感常常催生不安。我当即有回避的念头,只是四下寥寥,也不知自己藏身何处。可以庆幸的是,自己确有股彻彻底底的解脱之感,全身骨骼都舒展开来一般。 来到此处后,我凭借高等动物社会性的本能融入了新的环境和生活。虽说人情世故依旧,不及心中的理想乡,但终归是好过邪教徒的集会所。 但随身而来的还有之前那些家伙在我身上留下的余毒。或许是创伤难以抹去,大多时候我习惯不自然c不自禁地将自己负面的情绪放大,无论其来由。从第一次与人争吵开始,我的身上总是出现那些顽劣的影子,也开始罔顾他人感受自说自话,有意无意间总是触碰了无辜者的底线,树敌越来越多。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我的手被摔破的啤酒瓶碎片划伤,独自一人清洗伤口,到医院包扎。这某些程度上难以忘怀的痛楚一时让我幡然悔悟,终归明白一生中有些背影紧缠身后,无法逃脱。与其恐惧,不若坦然接受它已是你本身无法分割的一部分。回到住处后,我花上一整天时间不眠不休,只为提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解决方案,或多或少修补曾经的过失。只是明白,即使良药也无法使某些创痛痊愈,愈是提起,只会愈加深刻。对自己如此,对他人也无例外。于是我开始想方设法回避曾经伤害过的人的目光,以期给自己一些毫无意义的安慰。 就这样,我过起了独来独往的生活。除了上课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无偿赠与了自由。 某一天,我偶然路过市中心的一家书店。说是一家书店,其中却有不少酒吧的元素。有吧台给每个想要品尝酒精的人提供位置,当然也会有咖啡供应;也有搭着厚厚隔音墙的阅览室为潜心阅读者提供一方净土。虽说在其中只为一品老板亲自调制的鸡尾酒而来的客人不少,但却没有寻衅滋事c吵闹喧哗者,可见老板的手段。虽说是有酒吧的部分,但因为主体是书店,老板也会在晚十一点准时闭门谢客。 书店开放的时间,准许任何人自由借阅凡是所有的书籍。可以免费看书到晚上十一点的地方,许多闻到书的气味就如同老饕闻到食物一般的人相继而至。对他们,以及不久后的我来说,这样的地方,确实令人神往。 在市中心繁华地段,这家书店予人超脱俗尘的感受。门前招牌素净,花束清新。每个走入店中的人无论装束表情,始终带着虔敬的心意。 店老板是一个中年人,大约40岁左右的年纪,未婚。对西方文化颇有研究,言谈之间尽显涵养。只是外貌与你可根据他的言谈想象出来的形象大相径庭。满脸胡渣,面庞肥硕,刘海遮住的额头下还有一道不小的伤疤。举止间也可看出一点江湖习气。出于好奇,与老板混熟后,闲谈间才得知他早年混过黑道,与不少人纠葛不清。最后付出不小的代价后,终于把债务一一厘清,偿还,或是讨要干净。 他叫凌,是个不错的人,我终生的良师益友。 书店里的时光总是非常愉快。在凌的推荐下,我这个不常读书的粗鄙之人有幸结识了芥川龙之介c夏目漱石,菲兹杰拉德等等十数位来自天南海北的优秀作家,有幸得以体悟他们的感情和智慧。他们给予我的,远远不止别开生面的故事和情节,还有更深刻的对我本身的自我认识和反省。也是他们给予我最根本的勇气,让我现在选择拿起笔,把想写的东西付诸笔下。 之后,我也记不清是何时,另一个改变我生活的契机悄然降临。或许只是一个人自顾自地走着姿势走样,周围人看不过眼罢了。两个月过后,父亲难以忍受我的孤僻,在他人的劝说下,给我找了一个心理医生。 眼前这个眼镜片比啤酒瓶底更厚的家伙一边问着我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一边用潦草的笔迹写下所谓“病情”。那种睽违已久的厌恶感油然而生。我意识到危机就在眼前。我只能一面有心无心应答着这些问题,一面自顾自地规划着如何让自己不至于再次陷入泥沼。 后来,与其说是接受心理医生的建议,不如说是我自己在那漫长的一个小时心理咨询时间中找到一个折中的平衡点。我极力地想维护不久前才精心构筑好的新生活的部分,这在他人看来定是一个不情之请的苛求。我只能向不得手不罢休不速之客妥协,说服自己主动参与某些社会性活动,并投身其中。 或许是我本身就有一点这方面的天赋,开始尝试后,处理这方面的事情来还算得心应手;加上我也有相应的热忱,很快便小有所成,在学生会里担任了重要的干事。与其他做同样的事的人不尽相同的是,大多数时候我可以恪守着自己的信条,会尝试真的去体会他们的感受,从未过多涉足他人的生活。对大多数有益工作的建议也能欣然接受,即使有时会被误解,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恶意中伤。 社交方面的事情多起来,相应的,生活其他部分的时间预算就只得缩水。不过,每周固定的时刻我还是会搭上十五分钟一班的201路公交来到凌的书店。对于我的改变,凌只是默默的笑笑不开口,即使我费尽口舌向他描述其中的缘由,并诚心征求他的看法。久而久之,我们从中难以找到乐趣,这个话题就被我们搁置一旁。凌每周都会像我推荐新的好书,我也每周会喝上一杯他亲自煮的拿铁。到后来,很多时候我会与他小酌几杯,在十点半乘上末班回程的201。 8月22日,我度过了来到这座城市以后的第一个生日,我也这样心安理得的踏入了我的20岁。当晚,我在周围几十个熟识朋友的簇拥下端起了酒杯,讫情尽意地豪饮着深色啤酒,喷着香槟,满意地审视着我劳心费神才得以维持的自我平衡。party上闪烁的霓虹格外刺眼,站在中心的人往往茫茫然不能自持。对于周围的他们,只会庆幸身边又多了一个出色的同类,一个离群者c独居者的消失与他们毫无干系;对于我自己,为自己更为珍惜的那一部分得以保全而感慨不已。 20岁的我想到这一处时好生快意,认为只要稍加心思,整个世界都可以被我玩弄于鼓掌中。我踌躇满志的规划着今后的一切,身旁也涌来越来越多的支持者,他们予以某一部分的我完整的肯定。以至于这一部分,在我最初的计划里充当的只是配角——这一笃定的信条都渐渐有些不那么重要了。 从那时数起大概三年以后,我在羽的葬礼上回味着这段有些苦涩的记忆。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讲,他走在我的身旁,也是走在我的前面,我好似从他的身上窥见了自己的命运。这一段时光,这样的屈膝忍辱,来的是那么的意味不明,来的是那么的怪诞不经。可是它就在那里,在某个角落窃窃私语,等着20岁的我来与其互诉衷肠,然后诱拐我误入歧途,走上某个不知名的岔路口。 这便是笔下的故事开始之前自己的处境。我把它货真价实地留在这里,某种程度上是出于对以后的种种欲动手脚却不能自圆其说的恐惧。就像要打开一个上锁的匣子却没有钥匙,撬开挂锁之前还要轻轻的掸去灰尘,以免其中的物品被深入的空气所腐蚀。你可以把它看成一段自白。或者索性洒脱一点,把它看作无聊的我在刻意煽情,只为了多些看客为其痛饮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 羽精细地摩挲着自己右手大拇指上的指甲盖,一面咂了一口生啤酒,无聊地抱怨道:“眼前的生活太过无味,让人了无兴致。” 他将眼前的盘中的瓜子一一数清,似乎给每一粒取上名字以便区别。 我和羽坐在一家常来的酒吧,货真价实的酒吧。酒吧的名字叫“无心睡眠”。酒吧的生意极好,每到夜晚总是座无虚席,但吧台总有位置。 吧台的灯光有些灰暗,不知名的音乐摩挲着,瘙痒难耐。沉吟半晌,最后一颗有名字的瓜子被我剥去外壳后,羽终于又开口道: “看到墙上挂的那幅画了吗?” 羽指向我们身后的那面墙,墙面漆成红色,一幅画孤孑地挂在中央,橡木画框泛着阴郁的黄色。至于画面的内容,我不清楚,也不认识。 “嗯。高更的《黄色基督》(我随口说出一个知道的画家的作品),怎么?” “你······羡慕过画家吗?诗人也行。” “呵,有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羽的眼中此时闪烁着期待c疑惑,然后是一点夹杂着轻蔑的嫉妒。 “生活的线条要是也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没有回答他什么。几天来他数次滋生这样无缘无故的感慨。 杯中酒尽。我向吧台要了一杯橙汁。 我和羽在一场舞会上相识,简单点说,一杯酒的缘分。 舞会是由当地的青年俱乐部自行组织的,每年一次。这个俱乐部背后有某个大财阀在撑腰,不论做什么事都出手阔绰,在这座城市的青年人群中极有影响力。当然想要获得俱乐部的会员资格也并非易事,这里只从社会上吸纳各行各业中的青年佼佼者。非有自夸之嫌,但事实确是如此。 那也是我第一次有幸被邀请参与舞会。入场时的检查近乎严苛。必须有模有样的穿戴好整套礼服,领带结双结温莎式。进入会场的一刻,时空错乱,感觉自己正置身于20世纪初sh租界里的上流社会舞会。 听起同样在俱乐部里的朋友说,舞会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办的极尽奢华和情调。主办人照例不曾现身,主持人从与会者中遴选。伴着优雅的华尔兹,一对对舞伴在皎柔的灯光下起舞;酒桌旁的仕酒为每个酒客递上一杯马丁尼。包裹着礼服的男生女生在这里自不必像平时一般束手束脚,尽可以大方邀请自己心仪的对象跳舞饮酒。各色酒类无限供应,狂欢会持续到半夜第一声鸡鸣时。 觥筹交错的碰杯声,杂乱无章的谈笑声,甚至还有不胜酒力者的倒地声在那一晚充斥了我的头脑。我不记得和怎样的人喝过怎样的酒,就差一点在酒精的迷醉下一睡不醒。 时至今日,我然清楚的是在半梦半醒间,我的礼服被一杯面生女孩不小心碰倒的葡萄酒泼到,成为生命中无数洗不去的污垢之一。女孩红着脸颊,连忙向我道歉。那时已进入深夜,我片刻间恢复必然的部分清醒。出于理解,以及一个所谓“绅士”的体面,我并没有出说任何一个带有责备意味的字眼,只是尴尬的笑一笑,轻声说了一句“没事”。之后女孩匆匆闪身躲到到人群中,一袭袭几近相同的长裙掩饰了她的脚步。 这是所有人都善用暧昧做笑料的时代,我那时如是想起。礼服贵重,与会者人人清楚。周围不少人开始将目光投向我,事后回想,那些目光不过是出于人本能的好奇,似乎并无其他含义。酒精麻醉下心中某一部分的恐惧被唤醒,我主观上将那些目光理解为带有嘲谑的敌意。这种感觉在我今后的生活中还会多次碾过我的身体,每每这样,我便滋生拿起武器战斗的。但每次准备好后,却又发现四下根本无人,除了全副武装的自己。 但那时我想的只是如何摆脱自己营造的窘境。我下意识地想低下头系鞋带,却发现自己穿的是一双皮鞋。已经蹲下的我貌似已无从掩饰愈发渗人的窘迫感,情急下,想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佯装清理皮鞋。 我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害怕别人略带嘲谑的目光,很久没有抬起头来。直到把自己的皮鞋擦亮到好像能映出身旁走过的人的表情。没有光泽,没有亮度,没有看向我。人人如此。 我习惯把一件事做到没有意义为止,就像羽后来告诉我的那样。 这时,羽手持一杯香槟走来,醉意朦胧的脸上的笑容有些令人讨厌。 “没用的,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我没打算理他。但无可否认,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把我解放了出来。我得以自然起身,打算离开。他两步跟上来继续纠缠着我,没有握着酒杯的右手拉住我的左手臂, “幸会啊,渴望流连在女孩裙下的伪善者。”他大概是以为,我借机偷窥女孩的裙底吧。 “对不起,我并不想结识借着醉意做着没风度地拿他人取乐的懦夫。” 羽那时愣了一下,嘴角似乎有些微微抽搐。即使我侧身对着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有种近乎残忍的目光闪过,像是饥饿的野兽红着双眼瞪着近在咫尺的猎物的目光。但能证明其存在的只是一瞬间的掠影,随后一秒便不见踪影。 当我完全转过身想要逃开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他捏的生疼。 我在不长的犹豫后转身,把杯中剩下的香槟泼在他的脸上。 四下空气寂静,漫长而可怕的冷场。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听起其他人说,我和羽大吵一架,在干涉到舞会的秩序之前,我和羽被拉了出去,像扔垃圾一样的扔在路边。路上没有车辆来往,连远处车灯的照出的影子也看不见。 正值一月,凌烈的晚风刮着两个衣衫不整的人。我们走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用余光偷瞄对方脸上的表情。 然后就开始飘雪,那是我到这座城市后遇到的初雪。在我和羽都清醒一些后,他先开口:“这么美的雪,没跟某个女孩子一起看,真是可惜啊。” 我没有答话,一部分是因为心里还在生他的气,另一部分大概是因为心里某一部分被这突如其来的感慨震惊到不知所措吧。 又过了许久我们才再次开口是我说话。这次先开口的是我。我口舌笨拙,只能先说两句“不打不相识”之类的客套话套近乎,然后从名字之类的基本信息开始问起。羽并没有抗拒,而是用比刚才更加温润的语气一一回答。时间来到了后半夜。 后来因为太冷,我和他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咖啡厅。咖啡厅里只有两个昏昏欲睡的服务生还有一个戴着老花镜看书的老太太。我跟他选在一个角落入座,我要了一杯拿铁,他要了一杯卡布奇诺。我们互留了各自的联系方式。 大概一年后,快要过年的光景,我问起羽那天的细节。他只是说忘却了大部分,只说了个大概。我听出来,对于在记忆深处苟延残喘着的小部分,他讳莫如深。 “这次我是认真问你的。” “你居然清楚最近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我讪笑着回答。 “我清楚的并不是问题,而是附带问题的感慨,以及慢慢流失的血和泪。” 我对他后面的这句话并未理会,默不作声。沉吟数秒后,我对他说:“从前没有,现在似乎有一点。” “为什么?” “或许是从前的生活像你所说的那样,线条简单。现在的生活更像是出自抽象派画家之笔。画家,或是诗人,某种程度上都都有一种能挣脱出来c然后潜心艺术的纯粹。” “即使画面惨不忍睹c诗句诘屈聱牙也没关系吗?” “没有。” 羽听过我的话后有些懊恼地摇摇头,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橙汁,弄得吸管匝匝作响。 不久后酒保阿龙走了过来,从托盘里放下两杯鸡尾酒, “先生您好,这是另外一桌的两位小姐送给你们的两杯s一p一litans。” 阿龙与我同校,是长我三岁的学长。毕业后就留在这座城市打工,准备在此安家立业。 我和羽的目光转向阿龙指的方向,两个年纪与我们相仿的女生带着肉眼可见的夸张笑意望着我们。一个女孩留着整齐的刘海,另一个涂着很艳的口红。 羽有些厌恶地转过头,有些作呕地对我说:“我跟你打赌,这笑意三分出自虚伪,七分出于近乎厌恶的轻蔑。” “出于基本的礼貌,我们也应该过去打个招呼啊。” 羽赶忙按住即将起身的我,“你傻吗?” “怎么?” “知道s一p一litans是什么酒吗?” “不清楚。” “诶。一时也跟你解释不清楚。你只要知道她们以为我们是同性恋,就可以了。” 不喜欢同性恋,是我跟羽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之一。 两秒的沉默后,我叫来阿龙付清了账单,随后拉着羽不回头地走出了酒吧。 “这是这几天来你第几次这样感慨?” “你说呢?” “第五次。” “得。” 从这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来过这家酒吧。这家酒吧,终于是成为不少我们共同尘封的秘密中,比较起眼的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 我和羽相识的第二天,羽打电话问我是否愿意共进晚餐。我一面答应他晚上七点在附近的一家日式料理店见面,一面夹好书签c合上书本。《挪威的森林》213页,渡边君得知直子上吊的那一晚。 在飘着细雨的傍晚,我放下一天还未完成的琐事,提前来到了那家日式料理店。不算大的店铺里坐满客人。老板是个如假包换的rb人,年纪不大,说着一口蹩脚的中文。我找到预订的位置坐定,穿着和服的女侍者端上一壶玄米茶。 七点,羽如约而至,身着黑色长裤和灰色毛衣,披了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一月的寒气冻红了他的脸颊,冷色灯光映照下,棱角分明的五官刻画的更加分明。三七分的卷发为俊美的面庞平添一份俏皮。就外貌而言,几乎全然合乎女孩子心目中的easy l一ver的形象。 打过招呼,羽坐到了我的对面。点餐时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纤细而修长。第一次交谈,我们的言语都有些故作姿态。 我问羽:“你学过钢琴吗?” “小时候学过一点,后来由于缺乏耐性和定力,放弃了。” 羽将菜单还给了服务生,道了声谢谢。随后转过头来, “不过现在想想还是蛮可惜的。” “何来遗憾?” “以前学不好,就一直认为乐器是天才的玩物。现在才意识到,精通一门乐器并不是十分困难。而且,生活一定有趣不少。” “那你现在喜欢做什么?“ “写一点不入流的文章。“ “不错的爱好。不浪费他人的心思。“ “要是只停留在爱好层面就好了。可惜我是个作家。“ “作家?!“我有些惊讶, “不错,曾经出过几本小说,几篇散文,得过几个微不足道的文学小奖项的三流作家。” “失敬。” “那你又有什么爱好呢?” “我的话,在普通不过的人一个,普通的像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一样。喜众人所喜,恶众人所恶。” “精彩。”羽为自己,也为我在杯中满上玄米茶,随后拿着自己的那杯在手中把玩,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何来的精彩?” “承认众人所不愿承认之平凡即是精彩。” “确实精彩。” 后来羽告诉我,在这一常人听起来不明所以的对话后,他就决定要与我做一辈子的朋友。 不久菜点端上饭桌,我和羽在用餐间谈论了不少自己身边的人和事。 “寿司的糯米泡的太久了。”羽抱怨道。 “不过这刺身还算新鲜。” “话说回来,我听说你在很多组织里都混的不错。” “诶,不值一提。做的不过是点趋炎附势c顺势而为的普通勾当而已。” “看起来你好像对这份差事不大喜欢啊。” “生性不适合,自然不会喜欢。” “那为何不干脆点直接放弃好了?” “没有那种勇气,而且会给自己招致无穷的麻烦。” “怪人。” “呵,承让。”说罢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还是说说你当作家的事吧,我比较感兴趣。” 羽夹了一块北极贝,沾上配有芥末的生醋放进嘴里,啜饮一口眼前的rb烧酒,“我从五年前就开始写作了。” “还是个高中生时?” “不错,高中刚刚毕业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令人怀念啊。起初拿起笔只是因为最单纯的兴趣而已。自己满怀激情创作的第一本小说发表时,便有不少看客叫嚣称好。一时间各种刊物的邀约纷至沓来,甚至有人称我是所谓的“天才作家”,肩负着变革文坛的使命。” 我意识到年龄上,羽好像比我大不少。但这不影响此刻我们的对话。“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啊。” “可以这么说。尝到甜头的我做了一个至今都无法给其盖棺定论的决定:当一个职业作家。” “自己有热情,外界能肯定,这样想无可厚非。” “当时的自己也是这样想。接下来的两年,我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了新小说的创作中。可是反响却是一部不如一部,文艺界的评价也越来越差,最后甚至到了退稿的地步。” “是这些人不懂欣赏?” “当时我把一切都归咎于不存在的嫉妒者的陷害。后来想起来,其实问题出在我自己。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当我的小说创作经验丰富些后,回头再看自己早期的一些作品,确实不忍卒读。”说道这,羽不由得叹了口气,“早期的成功其实要归功于人们对青年作家的新鲜感,这新鲜感客观上帮我掩饰了许多问题。人们会告诉自己,这是小孩子的作品,然后对许多谬误加以原谅。当这层光环随时间褪去后,问题自然而然就暴露了出来。” “那么后来你是放弃了吗?” “处在最低谷的那段时间确实想过放弃,但最后这个念头还是被强烈的虚荣心和自尊心打消了。到现在,我依然笔耕不辍,只是早已泯然众人了。” “这样的坚持值得敬佩。” “可惜坚持不能当饭吃。大众不欣赏你的作品,你就永远只能呆在阴影下写作,无权占有任何一点光辉。” “你有再创辉煌的打算吗?” “当然有。至于该怎么做,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没关系,我们都还年轻吗。” “对。年轻,这是我们最能引以为傲的资本。为了年轻,cheer。” 我和羽一同把杯中的酒饮尽。 “说说你吧。” “我是去年五月份从别的地方逃到这里来的,” 之后我把自己到这里的前前后后向羽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我尤其中意的一点,就是那股挥之不去的花香。” “心思细腻的人才能闻得到。”之后羽半开玩笑地问道: “我们才认识不到24小时,你就能敢对我这样坦诚?” “没事。对什么人说,说什么话,两个层面的问题我自己都清楚。你不也对我近乎完全坦诚地说了自己的过去吗?” “那么为了我们的坦诚,cheer。” 又是一饮而尽。 后来我们谈论的话题从各自的人生转到时政要闻在到义理哲学,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喜悦让我们兴奋不已,桌上的空酒瓶也越来越多。不知不觉,时间已到深夜。我记不清楚那天是谁付的账单,只记得由于时间太晚回不去宿舍,昏昏沉沉我和羽只好就近找了一家宾馆开了一个标间,到房间的一刻我和他一人一张床到头便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服务生敲门提醒我们退房,不得回应后打开房门,把我们从肮脏的呕吐物污染的床单上唤醒。 由于清洁困难,我们不得不多付了些房费才得以脱身。我比羽更早一些清醒。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告别,因为我知道,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会想去向对方倾诉。分开,不会太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 那段时间我非常苦恼,不知何缘故地搞砸很多事,自己的学业也不甚满意。羽安慰我说人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要遇上瓶颈,凌则是劝我宽心便是。但对自己的怀疑,始终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总是缠绕在心头,搅扰的我不能安生。最后索性把一切无关自己的事扔在一旁交由他人处理,或任由其霉烂。学业也不得不暂时搁置。自己请了长假,订了一张回家的机票。告别朋友后,只身一人拖着几乎是空的行李箱来到机场,混进吵吵闹闹的人群中。 机场的空气在我的鼻腔里一向污浊,但很大程度上并不是源于人们的恶意。飞机上的劳顿每个乘客都有切身体会,那种蜷缩在一个逼仄角落不得动弹的感觉令人反胃。回到地面,即刻想到的便是把胃里翻涌的污浊气体全部排出,以便证明自己的身心都得以解放。 我想到此时,此地,自己无时无刻不被这种困顿的梦境笼罩着,机场内外皆是如此,心头阴霾又深了一层。 除了空气外,这里其他的一切我都乐于接受。工作人员热情严谨,出行的人们憧憬着远方。 如果不是误点的话。 取票,安检,候机,一切有序的进行,直到登机的时候才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通知登机的广播并未如机票上时刻如约而至。空气中只有令人窒息的焦躁和等待。 我打开手机翻看了家乡的天气预报和新闻。暴风暴雨让机场关闭,大多数航班取消。我想,所乘航班被取消的旅行者,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以解脱。可我需要乘坐的那班客机,却迟迟没有音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拦下一个神色焦急的工作人员,她用标准圆润的普通话告诉我,机场,也还在等待飞机的消息。 我踱步在不算拥挤的候机大厅里,外面的风刮得很大。所幸风中未夹杂着沙尘,我可以瞥见停机坪上的员工脸上稍有扭曲的表情。 身边的旅客走过了一批又一批,各色面孔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说着天南海北的语言不断从我身旁经过。我闭着眼,戴着耳机不断循环手机里为数不多的曲目。最为抓耳的还是那首《风居住的街道》。每当听到这首歌,我的心里就会浮现出一个阔别已久的一对恋人,时隔多年回到分手的石板街道,却发现物是人非,四目相对却无法抒怀的凄凉场景。我一直认为,好的音乐作品不管听多少遍,带来的情感共鸣都一样深刻。 几小时的光阴就这样被消磨过去。昏昏沉沉中,我期待着机场的广播能够提醒我这班飞机已经取消,至少,也应该有知情者来向我以及还有几十个苦等的旅客说明情况,可是有的只是来了又去的匆匆背影。耳畔不时传来同行旅客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时有人愤然离座,想是去质问状况,没多久又一个个铩羽而归,脸上的愤懑尚未平息。想是没有下文。 不久后,夜幕降临。大厅里还算柔和的灯光还有从不晚点的饥饿提醒自己,我已在这是非之地逗留了大半天。 正当我准备起身到机场里的餐厅解决晚餐时,一个女孩在我身旁的空座位上放下背包,摘下墨镜别在衣领上,坐在我的身旁。 我不免诧异,这个登机口半天来只属于这一离起飞遥遥无期的tg203航班,未来的半天大概也会是。不管从正确还是错误的逻辑来说,都不应该有人此时来到这里候机。出于好意,我出声提醒: “那个,请问你是不是走错了?” “嗯,我走错了吗?请问tg203是在这里候机吗?”女孩漫不经心地问道。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语调近乎陈述的反诘。听起来,有些令人不快。 “你应该知道吧,这班飞机已经误点很久了。” “应该还没取消吧。” “没取消是事实。但是······” “那就是喽。” 女孩戴上罩式耳机,不再与我说话。我坐在原位,心中好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连起身吃饭的打算都忘却了。定一定神后,我决心不再与女孩饶口费舌。我掏出手机查接着询着那边的天气,期待着不可能转晴。 良久,身旁的女孩决定起身。女孩摘下耳机,笑着问我: “诶,你是不是觉得,我拿出这样的态度面对一个陌生人的关心,有些不可理喻?” 女孩的眸子带着山泉般的明亮,笑容一如微微山岚。 “对不起,其实我,无意冒犯。” 女孩嘴角上扬,不等我答话便接着说: “我去方便一下。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吃个晚饭,你看怎么样?看样子,你应该也还没吃东西吧。” 我没有即刻回答。 “怎么,不乐意吗?” “啊,并没有。只是·······”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不喜欢身旁男生拖拖沓沓c不干不脆,反而不如我一个女生果决。” 女孩走了两步,回头对我说: “我叫青,请多指教。” 女孩渐渐远离我的视线时,我注意到她轻盈的体态和曲线玲珑的身材。她穿着一件粉白相间的运动衫,墨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极简的打扮很符合她展现在我眼前的个性,却绝非不考究。在我看来,她是陷入了某些选择的困难里。我开始回忆起她的脸庞。曲线圆润,双目有神,高鼻梁低颧骨,嘴上涂着一点点张扬的红色口红。不得不说,她的皮肤还是略有瑕疵,可是连略施粉黛的修饰都没有。 她没有刻意把自己打扮到最美的样子。 青回来后,我们就近找到一家中式快餐餐厅,入座。 “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到机场?你来的时候早错过了飞机的起飞时间。” “没什么,睡过了呗。”青把玩着手中的餐叉,在空中翻出好几种花样。 “你平时做事就是这么随便的吗?” “算是吧。从小开始,这些事一向没好好在意过。” “那你来之前知道飞机误点吗?” “你傻呀,要是飞机不误点我会来吗?” 十分彪悍的逻辑,我心想。“那你知道就现在的状况来说飞机今天很可能不会起飞吗?” “也许吧。” “那你就打定主意过来干等着?” “算是。” “······” “还有要问的吗?” “无话可说。” 此刻,青语气中有些令人不爽的玩世不恭更甚于我身旁的大多数男生,让我如鲠在喉。她,仿佛在刻意嘲笑我在像大龄妇女一般的做作。不久,食物呈上,我没再多说。用餐的十分钟内,我们沉默相对。我打算把一段时间以来的不快就着食物一起消化掉。至于青,我真的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食物的味道倒是不错,多少让我释怀一些。 用餐罢,心里有滋生一种隐隐作祟的古怪情感,怂恿我把青给我的尴尬原封不动地c毕恭毕敬地归还。 “你是我见过的最难以捉摸的女孩。” “呵呵,过奖。你跟我见过的心思最无趣的男孩。” 不曾提防的嘲讽让我手足无措,我只好笑笑掩饰,并叫来服务生买单。 “这么好心帮我付我的那份?”青问道。 “嗯。”我听得出,自己的回应里没半点好气和脾气。 走出餐厅,走回候机厅的路上,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好了,毕竟还是吃了你一顿饭嘛。其实来的时候也没多想,毕竟是打定主意咯,那就自然而然动身嘛。” “那是要到那里去开始新生活吗?” “不是,只是心情不好,找个合适的地方和理由散散心罢了。” “哦,这世间居然还会有让你不开心的事?” 这次换女孩没有回答。她岔开了话题, “诶,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胤,幸会。” “有趣的名字。” “让你联想到什么了吗?” “并没有。” “那就好。” “你······想不想听听我执意要出去散心的理由啊?” 她想找人倾诉。 “勉为其难地听一下,就当是听个故事。” 之后青一五一十地向我倾诉了她身边令她不快的事,近一小时的时间,她用完全不重复的词汇咒骂着那些人。当然,细节上说的极其模糊,提到的部分也无关痛痒。我说服自己女孩子孤身出门在外对陌生人不得不有所保留。但听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对我不停的倒苦水,心里总不太快意。我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心里想着其他事情。可就是无法转移注意力。在我快要难以忍受的时候,她终于停下, “一口气说出来好多了,像是卸掉了千斤重担,连脏衣服都脱的一件不剩。” 我不紧不慢地答道:“呐,一个女生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可不好。再说,我是个正人君子。” “开个玩笑嘛。”接着,她沉默了一会。我看见她的额头上流下了一滴汗水。 “谢谢你。” 我没有答话,再三揣度,只是稍稍点了下头。 良久后,青问我道: “那你,为什么要出走呢?” “出走?” “背着那么多行李,心情又郁闷,看着就像经历了不少有的没的。这样的人孤身出行,看着就像出走的样子。” “哼,那你说是就是吧,随你高兴。” “为什么?” 我心下想的是,自己好像并没有必要跟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说很多。“啊,大体缘由跟你参差仿佛,只是好像我远没有你那么激动就是了。” “看不出来,你这个人也挺叛逆的嘛。” “这个东西成不了炫耀的资本,却很可能成为好事者口中的谈资。” “怪不得周围很多人对我风言风语的。” “对你来说,恐怕不错吧。你这种性格的人,就适合站在人群中间。” 女孩沉默不语。毫无意外地听出了我言语中的敌意和不忿。但她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下一秒,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谢你,第一次听别人这么称赞我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 就在我被困机场的同一天,羽去了凌的书店。 进了书店以后,羽径直走到书柜,挑出《白雪公主》,走到吧台坐定。凌放下手中尚未擦净的咖啡杯,走到吧台前: “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总是这样,诸事不顺,习惯了。” “喝些什么?” “拿铁,少糖。” “稍等。” 羽看着手中那本《白雪公主》直愣愣地发呆。如果唐纳德·巴塞尔姆把这个故事写得再悲伤c再波澜壮阔一点,那情节本身的荒谬性会不会被人们选择性地忽略掉?他本人,也会不会更受欢迎?诶,不对。他想写的本身就是那荒谬的情节。不过要是那样,或许就不会被后来人诟病成后现代主义的精神病人了。羽心中想。 没过多久,凌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和方糖放在了羽的手边,随后坐在羽的右手边。 “甜度随自己的意,你的口味我把握不好。” “凌,你说白雪公主最后会过上怎么样的生活呢?” “巴塞尔姆不是已经给过你答案了吗?” “后现代主义者都是疯子。” “呵,”凌微微一笑,“至少从跟我们的生活格格不入这一点来说,他的确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里都能出现小说里的那些情节。而且现在,时代变了。” “正是那样。不过既然它出现在这里,就有它的合理性。” “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凌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进入店里的其他客人身上。 “我觉得我没有说的必要。” “怎么?” “你心里早就有一个确认的答案了,只是找一个人寻求肯定而已。我不想坏了你的兴致。” 羽放下书,兴味索然地说:“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 一面看着其他客人脸上的笑容,凌一面想,那副表情还真是令人讨厌啊。 “依我的意见嘛,你还是先把巴塞尔姆的续集看完再思考要不要知道我的看法比较好。” “没必要,以前就看过了,不止一遍。” “这么说来,你曾经很欣赏后现代主义喽?他们的那一套好像不怎么合你的胃口。” 羽没有回答,只是用左手托着额头,把视线转向左边坐的一对情侣。 凌沉吟了一会,终于是开口,说道:“我的想法嘛,可能是介于童话和小说之间,原有生活的一部分完整保留,一部分破裂,就像摔碎了一般的镜子。总之,不是完美的喜剧,也不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就是了。最后白雪公主不咸不淡,不痛不痒地了此一生,就像我们看到的大多数人一样。” 世俗成人的想法。羽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 “不能具体一点吗?” “呵,把故事说具体一点不是你们这些人的职责吗?” “这个想法不错,平凡却不乏味,可以拿来当故事梗概。但我没有写的兴趣。你知道的,我不是善于把平凡的故事写好的人。营造那么一个温馨且舒适的心灵花园对我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说到这一点,,说我冒昧,你有关自己文笔的困惑有答案了吗?” “毫无头绪。” “那听听我的看法怎么样?” “乐意之至。” 凌起坐走进厨房,不一会儿,拿出一盘炸鸡块和十二小瓶白啤酒。 “喂,用不着这么多吧。” “算我的。” 羽没有再回绝。 “怎么,今天你很闲吗?” “反正工作日客人也不多,交给那两个打工的年轻人足够应付。以往会来的一个家伙今天也乘着飞机逃走了。你就当陪我谈谈心事嘛。” “承蒙平照顾。悉听遵命。” “那我就说喽。”凌好像在酝酿自己的情绪。 “请便。” 凌熟练地撬开一瓶啤酒的瓶盖,连开瓶器也没用。一瓶酒,顷刻被他喝完。咂咂嘴巴,发出满意的声音。酗酒成性的架势。 羽回忆起从他认识凌开始,好像从没有见过他因为醉酒耽误过事情。 “最近投稿的作品有起色吗?” “没有。鱼沉燕杳,泥牛入海。从前还有退稿信,现在看来他们连纸张c信封和笔墨都懒的浪费了。” “你有的吗?” “当然有,而且我没有放弃过尝试。每天多多少少都会写一点,从最基本的语素的排列试起,再到情感的表达c笔法,能想到的,适合我的大抵都试过了。” “看样子反响不怎么好。” “干脆说,没有反响。” 凌沉默了一会儿,又打开一瓶啤酒。羽看见凌喝酒的样子,十分惧怕有一天他会一头栽进酒坛子里,不再醒来。不过大多是时候,眼前这个年龄足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比自己清醒的多。 啊。大概会栽进去的,只可能是我吧。羽心想。 “这是远没有喝酒这么简单啊,一瓶喝完,再开一瓶就是了,只要你有钱。话说回来,你有写过自己的事吗?” “没有,创作的时候我不在乎自己。一想到自己的事情,我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我看过你的大部分作品,包括新作,你信吗?” “我信。” “其实没有。” “······” “看来你的洞察力还是差一点。老实说,我没看是因为即使我不看,我也大概知道你在写什么。太远了,你的思维太过跳脱,写的东西大多离我们身边的事物太遥远,很多片段在人们看来会不明所以。换言之,你没有把握好文章和生活的距离。” “何来此谈?” “你喜欢弗兰兹·卡夫卡。”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讨厌唐纳德·巴塞尔姆。” “你的逻辑我真是搞不清楚。” “诶,现在我们没必要纠结这个问题,”凌一面说一面将炸鸡块扔进嘴里,吃相有些夸张,丝毫不顾忌羽的感受。“你的文笔和思想都不错,有深度。但就是太过偏执,陷在追求自我和艺术效果的桎梏里,把一些很是现实的东西写的太过抽象。同时又为了突出根基在此的重点,总是把一些细节的c离我们不远的东西刻意放低位置,这些东西往往又是最好的情感共鸣引线,这样做的结果自然不用我再费口舌。” 羽没有再说话。不一会儿,鸡块和啤酒都被凌一人消灭干净,羽自己开的那瓶酒,还纹丝未动。 夏日很长。可现在,也到了日色渐薄的时候。店里的灯光开始转亮,却没有抹去多少阴郁的颜色。羽起身来,问凌道:“有烟吗?” “呵呵,我记得你好像不抽烟。”凌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只烟扔给羽。羽不熟练地接过来。 “火机也借我一下。” “给你。厕所进右面的门,走廊右拐。” 羽走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今天几号?” “四月四号星期三。” 羽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凌的书店里上过厕所。这不是特例,自己从来不习惯在公共场合上卫生间。 幽幽的走廊没有开灯,也没有窗口采光。昏暗中,羽隐约能看到两旁的门,凌告诉过自己,这些门通向不同的房间,凌很有可能就住在其中的某一间。 到了厕所门口终于有一点光亮指引后面的道路,灯光是和吧台那差不多的黄色,只不过在这里,照亮了更多的庸俗和不安。羽学着平时身边朋友的样子点燃了那只烟。后来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咳嗽声不断在隔音壁之间回响。 几分钟后,羽回到吧台,凌还坐在那里。,自己抽起烟来。 “怎么样,第一次的感觉还不赖吧?” “不算太糟。” 羽将打火机还给凌,“这个东西不适合我。” “慢慢适应,一般来说,男人总有这个过程。也有人第一次就很喜欢的。” “我们,还是说说写作的事吧。” “你想通了?” “试试看嘛。其实我仔细想了想,能写的东西总归不少。” “其实啊,我认识一个现在处境跟你很像的小子。刚刚我给你说过。今天本该来书店的一个人逃走了。他的事,不想听听吗?” “随便你喽。”说道别人时,羽总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但到底是否在乎,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凌点上一支烟,“不介意我再抽支烟吗?” 羽苦笑道:“介意又如何?你已经点燃了。” “烟点燃了扔在脚下踩灭就是,可是有的东西燃烧起来就只能化成灰烬,无可逆转。” 羽默然。 “他跟你相仿年纪,几个月前才从另一个地方逃到这里开始自己新的生活。所谓“逃”是他自己说的,充其量只是“回避麻烦,逃避困难”的漂亮外衣罢了。”凌的语气中,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 “不过,”话锋一转,“他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这个人有双内向而不自闭的眼,一旦睁开也可以很好的适应生活。他在察觉人细微处的心理变化这一点有让人惊叹的天赋。机缘巧合,他来到我这里,和我成了朋友,忘年交。” “忘年交,就像你我这样,是吧。”羽说道。 “不错。你能相信吗,一个几乎从来不看书的人居然能细致地观察到小说里几乎每一个细致入微的细节,得心应手并以此为乐。” “听起来这个人有点意思。”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孑然一身,生活无拘无束,好不自在。不过在他那里,自由,好像定义得太绝对了。不久,他告诉我他父亲带他去找了心理医生。是因为他几乎不参与正常的社交。” “遗憾。人总是免不了要被某些不值一提的限制套牢。” “他也是这样给我说的。”凌拿起自己泡的咖啡,一口喝下半杯, “然后他大部分自由的时间就被剥夺了。他被迫着参加了各种组织,俱乐部,整天为各种活动忙得不可开交。但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他竟然不到半年时间就几乎就打通了各种关系,混的风生水起。” 羽好像并没有在意,他在想自己的事情。几乎毫无意义的腔调的附和,听起来不像是出自他的口中。“在这里很吃得开?” “不错。” “之后他是不是几乎没来过你这里?” “时间就像一份蛋糕,总量只有那么多。他把蛋糕分给那些无聊的好事之徒后,分给我的份额自然就少了。不过他每个星期坚持这个时间来我这里看书,谈心。有时候,还会问我有没有漂亮的女孩子。” 羽扑哧一笑,“得了吧。看来他对你还真是有感情,都把他生活的精神部分交给你了。” “他珍惜的是什么,又为什么妥协去参加那些毫无营养的活动,以你的心思应该不难揣测到。” “知道。” “最近他这近乎分裂的生活好像出现了某些问题,不过他对我说,好在是全新构筑的那一部分。不过也足够让人心烦了。他告诉我他想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于是就买了今天中午的机票。” “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嘛?” “会,一定会。他走不了。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至少他的命运,现在还被安排在这里。” “命运啊。”羽心想,自己向来是很鄙弃这个说法的。“你相信吗?” “信,为什么不信?一个凭空想象的东西能给人心理安慰那它就是值得相信的。就像那个家伙,目的地的天气好像不怎么友好,现在航班应该都没起飞呢。” 凌的回答又给了羽意料之外的惊喜。羽愣了一下,“今天是几号?” “4月4号星期三。你刚才问过。” 沉默一会后,羽有说道:“你还是没有说到关键。” “什么关键?” “我应该写什么。” 凌摇了摇头,走进吧台,在一堆旧报纸底下翻出一本杂志,翻到折着一角的一页,然后扔给凌。这一页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了。 “看完这篇,在结合我刚刚给你说的那个家伙的事,你就应该明白了。” 羽在快速阅览完这篇不到3000字的短篇后,说:“简单说嘛,文笔自然,遣词造句的功底倒也还过得去。但怎么看都是再平常不过的第一人称自传体。” “对,就是自己。永恒的c最有温度的主题。” “这就是你所谓的‘新意’吗?”羽看起来有些失望。意料之内。 “你知道这本杂志在网络上同步连载,拖这篇文章的福,这期的点击率和纸质书的销量都创下纪录。其中百分之八十的点击率都是这篇文章贡献的。” 羽又陷入了沉默中,半晌之后才开口: “······那我回去试试吧。” “不要着急,这不是个能一蹴而就的过程。” 凌收拾着桌上的酒瓶,忽然仰起头,叹了口气: “只可惜天妒英才。据我了解,这篇文章的作者,本来年纪跟你差不多,只可惜上个月宿病复发,已经亡故了。” “造化弄人啊。”羽附和道。 离开前,羽从钱包中掏出三百块钱,扔在吧台上,然后转身想要离去。凌没有做任何回绝的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 带着一点微醺的快意,凌对羽说道:“改天我把那个家伙叫来你俩认识认识吧。” 羽干干地笑了一声,“不了,我想我下次我可以和他一起过来。”造化啊,羽心想。 羽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这么轻松愉悦过了。源于理解,源于释然。但不管源于什么,那天晚上,羽这平时一向对花销精打细算的家伙,确实心甘情愿地用三百块钱为一杯咖啡和一顿不是自己消费的炸鸡啤酒买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 我在机场逗留已经将近14个小时。 青靠在我的身旁看着手机,她的手机响起电量报警的提示音。 “喂,你身上有充电宝吗?” “喏,给你。” “谢谢。” 我对她说:“省着点用。看来今天晚上是不准备给我们安排住处了。” 青依旧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你体验过睡候机厅的感觉吗?我觉得,新的尝试总是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心的。” 我闷哼一声,“或许吧。至少,就我来说,可不期待跟一群陌生人同室而眠,还得忍受种种干扰降低睡眠质量。” 没过多久,完全沉寂的人群提醒我已是凌晨一点。青靠在我的肩上安然入睡,女孩比她看上去安静。虽然睡意在脑海中吟唱着缠缠绵绵的咏叹调,但对他人眼光的戒惧,让我丝毫没有熟睡的可能。不知又过了多久,沉默了几个小时的机场广播开始发声: “尊敬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tg203号航班将于15分钟后在a12登机口开始登机·····” 周围睡得七倒八歪的人们被这振聋发聩的声音惊醒。青也把头从我的肩上移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是凌晨1:54分,晚点近14小时。 “喂,登机了。” “知道。” 我起身带好随身的行李还有登机牌,不慌不忙混到排起长龙的人群中。漫长的等待后,身心俱疲,不少旅客早已离开,剩下的大约只有四十几个人。突如其来的喧闹吵醒了一位母亲怀中的婴儿,愈演愈烈的啼哭让人心烦意乱。我掏出耳机塞上耳朵。回头看只背着一个旅行包,一身轻松的青就在我后面。墨镜隐藏了她的表情。只有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让我明白她根本不在乎身边的一切,不可侵犯般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登上飞机后,我按照登机牌的指示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我的身旁是一个五十岁的中年大叔,看起来,长时间的等待让他很困倦。飞机的入座率低的可怜,看来,大多数人已经离开了。他们是正常人。 不知觉间,青毫无声息地走到了我的座位旁, “这位大叔,我们换个座位好吗?里面的是我男朋友。” 大叔没有说什么,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座位,半途又折返回来问清楚青的座位,然后就再次离开了。 大叔刚走,青就十分敏捷地钻到了座位上。 我的声音,听起来恐怕有些不怀好意。“我们真是有缘啊,又坐在一起了。” 青将包放在脚边,起身的时候她扎起的长发轻轻拂过我的面颊。“不要多想。想三个小时的飞机一个人实在难受,我只是找个人解闷罢了。” 我继续用言语消费她,“说白了就是要我陪嘛。” “去死。”我注意到她的表情毫无波动,一般的女孩在这种时候,脸上总会泛起一丝娇嗔的红晕。不过过了一会,不知是在候机厅里长时间的低质量睡眠所致,还是由于飞机上狭小还温暖的环境,她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迟来的红。 不管如何,飞机将要起飞,我如是告诉自己。 机上的乘务员开始检查安全带,带着和煦的微笑。灯光调暗,她们的嘴唇闪出一种近乎妖魅的红,一些口红金粉点缀其间。看来她应该是找到空档补了妆。那张嘴,美丽得仿佛开口的霎那就能像塞壬一样摄人心魄。当我从一厢情愿的幻象中挣脱出来时,眼前的乘务员小姐礼貌地询问我是否需要毛巾被。我要了两条,一条给了青。 真实也好,虚妄也罢,在我将毛巾覆在身上的一刹那,所有切实的c虚无的c光明磊落的c肮脏晦暗的想法都离我远去。罔顾警报勉强支撑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完全透支,抵抗不了的睡意席卷全身,四下忽然寥寥,只剩我自己。 那一晚我的梦境离奇古怪。在梦里,我变成了一个投机取巧的暴发户和黑社会,金钱像日落时的潮水一般涌进我的口袋。物欲和在我身上被无限放大。我匿名成立了一个青年俱乐部,以此为名目寻找愿意为了金钱献出身体漂亮女孩,或是诱骗有能力的男孩为我所用。手段极尽阴暗肮脏之能事,不愿提起。我会定期举办舞会来聚集当地青年,然后拌作富家公子哥儿混进会场,挑选目标,顺势下手。在一次舞会上,我趁着醉意把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孩拥入怀中,并掏出枪射杀了一个为女孩打抱不平的男青年。会场的秩序失去控制,我手下的马仔封锁了大门。看着人人脸上混杂着泪水和尖叫的扭曲表情,我狂笑不已。 偶然间我瞟到了那把手枪尚在冒烟的枪口,分明被黑洞洞的血塞住了。那我刚刚打出的不是子弹,又是什么?在我近乎癫狂又满腹狐疑时,怀中的女孩变成了刚刚被我开枪打死的男孩,地上的尸体变成了那个女孩。女孩的脸面无表情冷若冰霜,没有一丝血迹和血色;男孩被洞穿的额头还汩汩流着鲜血,瞪着一双可怖的眼睛,翕动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压迫着。转头一看,一个跟我从相貌到衣着都毫无二致的人正拿着手枪抵着我的太阳穴。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而熟悉的幽香。我难掩自己的惊恐, “你c你是谁?” “我是你的影子。为什么?” 我低头一看,自己果然没有影子,“什c什么为c为什么?” 他没有再说话,转过头看着地上安然躺下的女孩,然后又看向我。 我在原地动弹不得,说不出话。 他见我没有反应,嘴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下一秒,枪声响起,我仿佛能闻到表层皮肤被烧焦的味道······ 周围的人们擦干眼泪,开始欢呼,然后跳起来和刚才同样的舞。我的影子扔掉手枪,加入了热舞的人群。人群中还有刚刚躺在地上的女孩和被我射杀的男孩,女孩用手帕为男孩擦去脸上的血污,二人牵着手加入了狂欢。只剩下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影子走过的我身旁时,低下头轻声说道: “现在,你才是我的影子······” 这时,我醒了,带着粗重的呼吸。青盖着毛巾已然入睡,耳畔不时传来人们的打鼾声。我发现自己的脖颈和头发都已被汗水打湿,便轻声开口向乘务员要了纸巾和白开水。 现实里的一切依然美好。 我镇静下来准备揣摩梦境的含义,却注意到周围实在是过于安静,确切的说,我没有听到飞机引擎的声音,这令我起疑。 我再次唤来乘务员, “小姐,请问飞机这是还没起飞吗?” “就快了,请您少安毋躁。还有其他事情吗?” 我出于本能向她道了一声谢。显然,我像是金融危机下极度贬值的货币,又被滞留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既来则安,刚刚从梦境里逃脱的自己容易被毫无分量的借口满足。 拿出手机,点亮荧幕,时间定格在凌晨3:12,离登机只过去了不到一个半小时。这意味着那个恍若隔世的梦境存在的时间只会更短,却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从梦境醒来,我的大脑异常清醒,即使我十分清楚,自己在二十四小时内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托凌的福,不久前我成为了弗洛伊德的信徒,《梦的解析》曾把梦境归根到被压抑的,这让我一时惶惑不已。但当我用理性来审视自己时,却没有发现自己有一点为不健康所控制的蛛丝马迹,心里多少安逸一些。 但我始终对这个梦无法释怀,于是调转矛头,准备在自己真实的生活中寻找一点可能存在的线索。我在大脑里回溯时间,只是于我这个人记忆的碎片实在是太过破碎,拼接起来极费时间,形成与梦境的比较就更非易事。 我拿出手机,翻看几个月来的备忘录和日历日程,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然后是浏览器的浏览记录,最后甚至连天气都在翻看范围内。一个小时过去,我认识到这些只是徒劳,及时罢手。 我仍不肯放弃一点找到对比的机会,正当我极力在脑中搜索有价值的信息时,机上的灯光突然变亮。那灯光媲美夏日午间的太阳,刺得眼睛生疼。随后而来的是机上广播: “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十分抱歉地告诉您,由于飞机故障,tg203号航班已被取消,稍后请在乘务人员的安排下到附近的宾馆休息,我们非常抱歉·······” 同行为数不多的旅客们的睡梦收到听觉和视觉的双重搅扰。当人们清醒并意识的眼前的状况后,积蓄已久的怒气爆发。各种充满世俗气息的不雅字眼淹没了我的耳朵,同时宣泄着无人愿意承受的怒火。 我苦笑着对自己说:“早该想到这样。” 可能是被不绝于耳的恶劣谩骂吓到,乘务员迟迟未出现。直至十几分钟后,谩骂声渐渐平息,人们的怒火多少消弭一些,以机长为首的乘务人员才一一出现在视线中。机长用极其平淡的口吻陈述了一遍冠冕堂皇的致歉辞,然后带领全体乘务员向旅客们深深鞠了一躬。一套仪式下来,人们只得接受眼前的一切。 这时青才迟迟从睡梦中醒来,我用一个不清醒的人可以听懂的精炼语言向她说清了眼前的状况。我以为她会比任何人都镇定地接受现实,然后乖乖回家再计划下次的出游。只是出乎意料的,在青厘清事情的脉络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后,我可以看见她眸子里泛起的一点泪光,眼眶有些湿润。严重而扭曲的事态让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只能轻抚她的背,并找一些“好了”c“没事的”c“大不了”之类空洞乏力的词语来安慰她。 渐渐的,大滴的泪水从青白皙的肌肤上滑下,她把脸埋进手里轻声地啜泣起来。女孩暴露了属于女孩的脆弱情感。我不知所措。 不久后负责带路的乘务员走到我的座位旁边。我只能笑着说了一声抱歉,然后拿起青身上的毛巾交换给她,左手提起青的背包,右手掺着她走出狭小的机舱。同时,也是走出自己的噩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 在等候机场大巴的时候,夜风迈着倦懒的步伐款款而来,我把外套脱并搭在青的身上。青扎起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散掉了,如瀑般披在肩上。掉落的发绳就在脚边。我小心拾起,揣进了衬衫的口袋。 宾馆在机场不远处,不到一公里的距离。乘着机场巴士穿越过一个个夜幕下的停机坪,远处城郊村装的点点灯火依稀在视线里跃动。一路上,每个人都不停在身旁伙伴的耳畔低语。青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确定暂时的安全后,我把双手抱在胸前,脸靠在冰沁的玻璃窗上,向窗外望去。乌云遮蔽的天空看不到一颗星星,只有蒙着面纱的月亮渐渐低沉。我想起大概一年前坐着准点的凌晨列车来到这座城市时,也是这样一个阴沉的夜。那时我身旁的座位没有别人,只有我的背包。当初也许也是因为害怕身旁的一隅被陌生人无可争议地霸占c抹煞,才会选择凌晨的列车吧。 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宾馆。下车时,青已经停止啜泣,脸上的泪痕依然可见。她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默默跟在我的身后。 宾馆不大,更说不上气派,好在干净整洁。进入宾馆,第一眼看见墙上挂着十数反映不同时区时间的钟。时钟的意义,不同以往。前台的女服务生向每一个人道晚安,然后男服务生接过手上的行李。 我和青被安排到同一个房间。不大的标间里两张单人床,青坐在了靠窗的那一张上,低下头去沉默不语。我把行李安顿好后坐到她的身边,但空荡荡的大脑却组织不出一句话来表达我的心情。我不自然地把手放在双膝上,扬起头长舒一口气,却没有丝毫作用。在于女孩子,特别是与情绪不稳定的女孩子打交道这一方面,我始终不得要领。 我突然想到外套口袋里的发绳,像是找到了救星,赶忙取出: “喏,刚刚掉在地上了,还给你。” “谢谢你。”青接过发髻紧紧攥在手里,干涩的喉咙困难地说出三个字。 “没事吧,想说什么可以像刚刚一样说出来。” “帮我倒杯水可以吗?” “好,我去烧。” 她的眼神躲闪在迷离的影子下。躲的不仅是我这个像是不过十小时的来历不明的可疑家伙的追问,还有心神不宁c妆容破碎的自己。 热水壶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是这么嘈杂。一切安顿好后,我躺到了另一张床上。我的旅程开始了吗? 回想这从中午开始到翌日凌晨尚未结束荒谬的经历,似一阵一阵晴空一般捉弄着一无所知的自己。接近十四个小时被冷漠的遗忘在候机厅,自己的去留无人在意;好不容易登机后却误入滋生无尽恐惧和黑暗的梦境,然后被堂而皇之地宣布行程不得不再次延宕。但谬误并未到此结束,现在我只能忍受着全身的酸痛无助地躺在宾馆,丝毫没有脾气去控诉不公的遭遇。自己好像只活在某人的笔下,任人摆布。从动作c表情,到外貌c灵魂,好像没有一样真正属于自己。只差一个精灵从眼前锁上的柜子里蹦出来,告诉我从前的一切自由不过是幻觉,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我也该跳回书里了。 可是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更加思考这一切。眼前的这个女孩,她身上某些特质和强烈的人格给我的冲击并不亚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两者又似乎在为争夺故事的所有权而斗争,在我的大脑里僵持不下。 我转过头,看着仍呆坐在床上的青。女孩洒脱自在c执拗率真,却又敏感脆弱。我不禁想,说不定她也只存在于某人笔下,一切身心都在刚刚被造物精灵回收了。 同时进入我脑中的还有渡边君和直子,和渡边第一次到精神病院探望直子的那个夜晚。有关那一段,我清楚记得的只有玲子和她的吉他,其他的都有些模糊。 我还记得令那时的我耿耿于怀的是,一番纠缠后,渡边君没能看清自己的命运,直子则和他们的共同好友木月一样,把自己的生命永久定格在美好的花季,用一种不太体面的方式。 自那后过了几年后有幸再次拜读,对着了然于心的一切有些麻木了。我问自己,假如我在现在的年纪第一次读《挪威的森林》,还会有这样的痛苦和惋惜吗? 我暂时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但重读还是不乏惊喜,我记忆深刻的是,有一片森林,里面有一口“吃人”的井,里面躺着不值得同情的殉难者。 就是有了这个意识以后,我告诉自己以后不要轻易的闯入他人的生活,即使有意无意间犯下错误,也要像办法及时补救。 这时候,闹钟响了。凌晨五点二十分。若飞机得以起飞,此时我应该坐在预订的回家的粗租车上。 青突然站起来,把外套脱下扔给了我,又把自己的头发扎好。 “我们走吧。” “去哪?”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我并未拒绝,但也绝非情愿。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让情况更糟糕了。我们拿好行李, “先去吃个早餐,怎么样?” “现在这个点哪有早餐?” “麦当劳。” 于是我和青又回到机场,走进麦当劳坐下并吃了早餐。 从机场离开后,我们在4号出口分别。青向我要电话号码,口上说着只是交个朋友而已。 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坐在麦当劳里吃早餐时,脑子里就就设计好了无数套方案来应付所有可能的剧情走向。 这是最简单的一种。 可惜我在即将做出抉择的当下竟然语塞,脸上不自然的挂上一丝尴尬的笑意。就在戏码即将无从收场时,我仿佛听见渡边君在耳畔轻声对我说: “去告诉她。” “我应该说什么?” “答应她,然后,自己来。” “······好吧。” 渡边君的声音消失后,我深呼吸,转身拦下一个出租车,再转过头来对青说: “电话就不必给了。既是然萍水相逢,一定有某时某地再见的缘分。” 青默然,可以看出,她有些不高兴。 我赶忙转过脸去,司机已经把我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照顾好自己。”说这话时,我面对的人是司机,眼神早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我坐上了副驾驶座。 出租车驶上了通往环城高速的道路。我没有,或者说是勇气,通过后视镜去看青脸上的表情。 我拿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浏览实时新闻。在新闻首页我看到了这样一条:“xx公司董事会高层爆出性侵丑闻”。 我的印象里,这家公司是本地的房地产巨头。不过有坊间传言,除了房地产外,这家公司的老板还把控着其他不少行业的命脉,包括前段时间学校的扩建,据说也是在这家公司的主导下才得以进行。但当我在好奇心的驱策下点进去是才发现,这篇报道里提到的证据全部是捕风捉影,没有一点可谓是有说服力的实锤。我想或许是平日纵横商场遭到嫉恨而被诬蔑,又或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治打击,矛头直指公司背后的官僚集团。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如此幼稚而且低劣的手段都难以动摇对方的根基,敢于叫板本地第一大公司的人不应该出如此昏着······ 然后转念一想,无论如何,事实也好,沙上之谋也罢,他们的生死存亡与我这样一个市井小民没有分毫关系。即便下一刻这家公司就倒闭,我依然有自己完整的生活,还会多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到这一节,心情不由得舒畅许多。我终于是下定决心拨通了羽的电话。在振铃时间快到一分钟时终于接听, “喂,天还没亮就打我电话,这么快就想我了?” “我回来了。” 电话那头有明显的两秒停顿,我可以想象,那时羽端起自己面前刚刚泡好的咖啡,笑了一下, “欢迎。” “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 回来的当天,我在寝室一觉睡到了傍晚,没有吃午饭。醒来后,我打电话给羽,把他约了出来。 吃饭的时间,我和他聊起了我昨天一天在机场的遭遇,包括偶遇的女孩——青,还有我的梦境。复杂的事实不断在脑中一帧一帧的闪过,我只觉得自己如舌头打结般,难以说清。 羽看着面色有些憔悴却又精神亢奋的我,露出些困惑的神情。他安慰我道:“别急,我们一样一样的来说。就先说说你的梦吧,这个我比较感兴趣。” “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东西的吗?怎么现在又突然感兴趣了?” “并不是我对你这个梦感兴趣,只是你的这个梦让我联想到了一些事实而已。”随后,羽拿出手机打开一张图片,“喏,就是这个。” “性侵丑闻?你也看到了?” “不巧,接过你的电话我便开始翻看早间新闻。看到这个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截了一张图保存下来。” “你还真是无聊啊。可是这跟我的梦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我们认识的那个舞会吗?传闻那些个舞会便是这家公司赞助的。” “真的?” 羽无奈地说:“或许与会者中不知道的只有你了。” “我是想问你有确凿的证据没有?” “这个倒没有。你也知道,整个舞会的流程全部由我们这些参与者负责的,每次的主持人都是临时从与会者中选出来,主持人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张写着流程的卡片,放卡片的位置还是通过手机短信通知的。” “后来有人追溯过发短信的号码吗?” “呵,舞会这东西挑明了说不过只是一个让人们从平时比较压抑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享受一下短暂而放纵的快乐的契机,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好事啊。” “彼此彼此。” “但是你别说,后来我听朋友说,还真有人打过去过。你记得吗?就是上次主持我们舞会的那个男生,脸上长着四五颗痣的那个人,说是感谢一下主办方,就打过去了。” “后来呢?” “空号。” “得,还是没有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我说,你不会真的想就这个事情凑一下热闹吧。能为一个梦这么较真的只有你了。”羽端起自己的酒杯摇晃了起来。 “有这个想法。” “我劝你还是放弃比较好。说到底只是个梦,不过情节离奇丰富了些,口味重了一些。” “那有关的丑闻又怎么解释?” 羽又拿出手机,在本地新闻的板块上用“性侵丑闻”四个关键字搜索。最近的一条新闻,也是在两周之前,而且跟我今早看到的内容毫无干系。 “你看,删掉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就是我们看完新闻不久后。我问我的几个朋友,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事。他们还拿我开玩笑,说我居然开始关心这种事了。” 我没再接话,心里开始盘算接下来自己的计划。 羽见我没有说话,心里早就明白了分。他帮我把已经空掉的酒杯再次斟满,“依我说,你实在没有必要就这件事情寻根究底。你就应该用你那铁水熔铸的脑袋好好想想,这件事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到时候弄不清楚又节外生枝,对你自己c对我们都不好。而且那篇报道你也看过了,全是些没有根据的揣测,没什么意义的。” “也对。论如何,事实也好,沙上之谋也罢,他们的生死存亡与我们这些市井小民没有分毫关系。即便下一刻这家公司就倒闭,我们依然有自己完整的生活,还会多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我无奈,只得应付一下。 “这样想就对了。再说说那个女孩吧。” “你是说青吗?” “是。我感觉她有点喜欢上你了。私心觉得,你应该把电话号码留给她的。” “怎么可能,我和她相处的时间算起来一天都不到,彼此一点了解都没有。” “你和你的同班同学每天相处多久?” “一小时不到,甚至更少。” “有多少交集?” “朋友室友之间交流不少。其他人,除了例行公事,几乎没什么交集。” “你们班上现在有情侣吗?” “有,两对。” “你认为他们之间相互了解多少?” “没······多少吧。” “那就得出结论了。既然他们可以,你和那个女孩又为什么不可以?至于距离,我认为从来不是距离,只要合适就好了。” 我有些愕然,“你这个结论多少有些草率吧。” 羽将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吃了个罄尽,我的盘子里还剩下不少,“你的那份不吃了吗?” “等等吧。看你最近心情好像不错啊。” 羽的杯子也空了,桌上只剩下空的啤酒瓶。“服务员!有劳再拿四瓶啤酒!” “某些在你身上寄生了很久的病菌药到病除,绷紧的弦终于可以松开,心情当然不错。” “是你创作上的问题吗?” “改天再跟你说。现在先把你的问题说清楚,不要岔开话题。” “没什么好说的。” “你听我说,”羽看着无动于衷的我有些无奈。“你看我们身边的男男女女结成伴侣的时候好不亲切,然后时隔不久,就因为发现了对方身上不曾了解而有触及自己底线的问题而分手。第二天又接着搭讪新的帅哥美女。” “你都知道这样最后要分手。” “哼,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时代。谈恋爱对双方来说都像是喝咖啡一样,先观察颜色确定咖啡的品种决定要不要喝,决定要喝以后再喝第一口。第一口往往只是浅尝辄止,若是喜欢,就全然接受。若不幸,喜欢苦味的觉得太甜,喜欢甜味的觉得太涩,就会整杯倒掉,然后尝试下一杯。就其过程来说,没一点坏处。所以现在快餐式的恋爱才广为众生接受。有的人虽然口上说着反对,但心里莫不渴望这样一次冒险。” 我并不为羽的说辞所动,“可惜,我是少部分心口如一的人。” 这时候,服务生把啤酒和开瓶器拿上桌。羽娴熟地开启一瓶啤酒,“我喜欢啤酒瓶开盖的时候,声音干脆c利落,没有打开碳酸饮料时的那种担心。” 他将两人的酒杯有斟满,自己一口喝干后,又说:“听我说。我刚刚说的话并没有讽刺这些人的意思,既然无害,尝试一下又有何妨?况且你和青现在正处于偶然相遇,结下缘分的最好阶段。这时候的感觉就像美女在被蒸汽充满的浴室恰好出浴一样,给人无限美好的遐想。现在开始,对你们两人都诶有坏处。更何况,”羽顿了一下, “你需要这样一个伴侣。”这时,羽的笑意变得有些苦涩。他大概在想,自己又何尝不需要呢? 我主观忽略了这一部分。“除了朋友之间的部分信赖,我对青可没有其他感觉。” “真的?” 这次我真的没有打算答话。羽窃笑了一下, “算了,不问就是。光怪陆离的梦难做一次,两条腿的情人倒是好找得很。看来你对梦好像比女孩更加上心啊。我们聊一下其他话题吧。” 之后,我和羽就往日聊的话题聊到了深夜,这绝大部分取决于他不错的心情下,和比平时更胜一层的酒量。 回到寝室后,我忍受着过量酒精在胃里打转带来的头脑昏沉,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xx公司”。发现有关其的介绍全是一些细枝末节c浮于表面的敷衍之词。加上“性侵丑闻”四个关键词后,只剩一些不知所云c毫无干系的结果。我得到的唯一有用的信息,这家公司是做文化产业的,关乎的诸多行业,都有他们的合作伙伴。按利益的原则来讲,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远不止合作这么简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 几天后的傍晚,我同往常一样乘上了通往市中心的201路公交,来到凌的书店。羽正坐在吧台上,与凌聊得热烈。 我在原地沉吟了一秒,走到二人面前,“看来今天,我是可以收获到不错的故事了。”然后坐到羽的身旁。 “咖啡还是酒?”凌问道。 “咖啡吧。好听故事。不加糖。” “羽呢?” “一样,咖啡。” “稍等。” 我们都没有言明咖啡的种类,不知凌是如何揣摩的。 凌去泡咖啡时羽向我讲述了他和凌相识的经过,在我看来过程乏善可陈。简单来说,三个人相互作为挚友,一直没能把圈画得圆满而已。 没过多久,凌端出三杯咖啡。我也没在乎其中是否加了奶精和糖,就随意拿起中间的一杯放到面前。凌双手抱在胸前,身体前倾,靠在吧台上。 “不过我还是吃惊,你们两个居然认识,还是莫逆之交。” 我喝了一小口咖啡,很烫,“说起我们相识的过程那就精彩了,虽说细节我上不一定那么清楚。不过,今天应该还有更精彩的故事才对。” “不错,”羽接过话来,“有咖啡,有故事,有乐意听故事的人。人生一大乐事。” “我猜一定跟你的创作有关吧。” “对。就在你滞留机场的那天晚上,我到了这里,跟凌聊起了这件事。” 随后羽把那天晚上他和凌聊的内容给我说了一遍。 “这么说,你现在算是找准新的创作方向喽?” “算是吧。说是方向心里也只是有个大概的想法。具体而微到小说的每一个细节上,还没有认真的考虑该怎么实现。不过这点倒是无需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这时我转头望向凌,“可以放一点音乐吗?” 凌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忘了,这里不仅是个bar,还是个书店,墙的隔音效果即使再好,隔壁认真阅读的顾客还是会受到干扰。” “对不起,暂时忘记了。不过没音乐也没有关系,我倒是对你说的那个短篇很有兴趣。凌,那本杂志还在你这吗?” “就在这里。”凌从吧台里拿出杂志翻到折起一个角的一页递给我。杂乱无章的折痕告诉我,这篇文章应该已经被阅读过很多遍了。 然后,羽的电话响了,羽看了下电话号码,皱起眉头,表情有些不悦, “失陪一下。” 羽接起电话走了出去,凌也去后厨继续忙碌。我一个人坐在吧台,喝着咖啡,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能同时打动羽和凌——这两个眼光极度挑剔的读者的小说,琢磨着其中的过人之处。 那天的咖啡我已经忘记是什么味道了,总之很是应景。小说的情节虽说算不上跌宕曲折,可构思却还算巧妙。就文笔来说也是非同一般,淡雅,清新,像是初春刚被雨露洗刷过的大地露出的浅浅草色。最重要的是,小说通篇没有使我感到生硬的距离感,就如同挚友在与你敞开心扉地攀谈一般自然。我想,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亲和力与雅致的文笔脱不开关系,但更重要的,是切中生活的选材。 过了一会儿,凌放下手中的活计,到了吧台前: “怎么样?” “确实是难得的佳作。有机会我想见一见这个作者。即使不能见到,谈一次也好。” “很可惜,”凌苦笑道,“已经人鬼殊途了。” “怎么回事?这篇小说不是三个月前才发表的吗?” “两个月前,宿病发作,不幸亡故。” 凌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火机,点燃了一支香烟抽了起来。言语眼神中,满是惜才之情。 “天妒英才啊。这篇小说的反响其实非常不错。如果这个作者能再接再厉的话,相信他在文坛崭露头角是指日可待的事。”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只是听朋友说起过,他是年龄和你们相仿的青年作家。我这里有一张他的照片,喏,给你看看。”说着,凌拿出他的老式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说起来,上次跟羽谈这件事的时候都忘了有这张照片。” 照片中的人面目清秀,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的心里不禁有一丝震颤,心头浮起的不快到底是什么导致的?惋惜?怜悯?抑或是对命运的不公的控诉?紧接着这不快的,是和窗外的月亮一般悄然升起的恐慌。这种恐慌攫住了我心底深层的恐惧,头脑中不受控制的产生了一种可怕的联想······ 我赶紧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这种想法从脑子里驱赶出去。 “羽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就在你还没到的片刻,他给我说他打探到了那一位的坟冢,今天早些时候还带着一束花去拜会了一下。” 我笑了一下,“他居然没有嫉妒人家?” 凌把手中快要吸完的烟扔在脚下,踩熄,然后想要点燃下一支。 “对不起,今天我有些感冒,鼻子有些不舒服。” “好好,不抽便是。”凌又把烟和火机收了起来,“你应该了解他,说是一点嫉妒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他这个人会把自己认为不高尚的感情藏起来,然后想办法去消弭它。” “是这么一回事。” “你知道吗?那天我还怂恿他抽了人生的第一口烟。”凌有些得意地说道,又像在开玩笑一般。 “第一口?不是第一支?” “他还没有学会,生硬的很。” 正当我们说着的时候,羽拿着电话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舒展的不少。 “抱歉,今晚可能不能奉陪到底了。” “怎么回事?” “一个出版社的电话,说是看重我的才华,愿意出版我的作品。” 我揶揄道:“这对一个经常被退稿的人来说可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啊。” 凌接过话来,“好事啊。只是我刚刚看到你接起电话的时候表情不怎么好。” “你们不清楚,这家出版社在业界的风评一直不好,说是他们签约的作家全部都只是空壳,作品全都来自幽灵写手。其中还不乏质量低劣的复制品和不知恬耻的抄袭。” “那真是非常恶劣了。你答应他们了吗?” 羽拿起属于他的那一杯咖啡一饮而尽,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咖啡有些苦。“不过刚刚我才得知,出版社的前任老板离职,新老板是个锐意进取的企业家,接任后二话不说,直接给原来的那个无良主编放了长假。给我打电话的是新主编,听谈吐似乎是个不错的人。” “那真要恭喜你了。看来你这次是真的有机会再向大众展现你的才华了。” “刚刚的电话就是约我去谈合作的。那么就先失陪了,今天的账单算在我的头上。”一面说着,羽左手插着裤兜,右手挥一挥示意再见然后走了出去。 看着羽轻松的样子,凌笑着说道:“天时c地利c人和齐了,看来这次他抓到属于自己的机会了。” 羽一走,我便无所顾忌了。我收起了笑意, “凌,我有些其他的事想跟你说。” “但说无妨。” “来几瓶啤酒吧。这样干干的说很难受的。” “反正今天账单算给羽,是吧。”凌打趣道。“说起来,这种时候一般都是我先提出要拿酒的。” 当凌把啤酒安排好并坐定后,我说道:“记得我刚刚给你说的我和羽认识的那个舞会吗?” “当然记得,我有印象。我所记不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家青年俱乐部举办的。每半年都会有,但主办人从不出场,神秘的很。” “既然你都了解的这么清楚了,那你想必也知道有传闻说这些舞会的赞助者是xx公司吧。” 凌环顾四周,在确认没有人注意我们俩后,示意让我附耳过去, “去我的房间说吧。” 于是我和凌到了他的房间。房间的们就隐藏在通向厕所的漆黑走廊的一个角落。房间不大,简单地陈设着一张够两人睡的床c各种柜子张桌案c两张椅子部电话还有附带浴室的卫生间。我坐在一张椅子上,凌把啤酒放在桌案上并做到了对面。 那天晚上我和凌说了很多,从那个莫名其妙的舞会的始终再到我在机场做的那个意味不明的梦,还有羽对这些事的态度。凌也对我说了很多,个中曲直相当复杂。总之,结果就是,再三权衡利弊后,我放弃了追查这件事的念头。 凌说:“虽然羽很多时候容易意气用事,不过,仅就这件事而言,他比你还是理性多了。你确实不应该这么纠结一个梦境。” 走出凌的房间时,凌回头看着我,问道: “你,相信命运吗?” 唐突的问题,如鲠在喉。自己常常会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但真正说起来的时候,却又难以言明其中的含义。就像早餐中的鸡蛋那样,对得过且过的人来说,有它没他都可以草草了结一顿。 凌看着有些茫然的我,脸上所有的紧张情绪瞬间全然消失。“算了。” “哦,对了。还有你提到的那个女孩,她的名字好像叫‘青’是吧。我更感兴趣的是她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 雨季已经过去,往日的低语依然湿润着耳畔,雨渍消失,一同失去踪影的还有半干不湿的心情。无云的天开始滋生凛凛刺痛肌肤的冷,风的爪牙变也得更加锐利。所幸,干燥的空气消弭了行人身上渐厚的衣衫被撕裂的可能。 季节的更替其实无法用准确的语言去陈述,色彩的变换是其最直观的体现。秋的最后一缕颜色在某个无人问津的清晨悄然褪去,在地面留下孤零零的落叶,在悬浮的空气中留下枯槁的残枝。多年来,人们便寻天下妄图找到重复这一轮回的事主。现在,少年莫不是在重蹈覆辙,做着徒劳的努力。 白色的荧幕开始黯淡,然后沉睡。少年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快没有知觉的身体。冬天,人们的心思真是难以琢磨。少年心想。 少年打算在余温尚存之际写最后一首诗,然后期待来年。只是如何安放,自己的心思都显得太过多余。许久,纯白的荧幕上都没有多出一点黑色。或许冬天的颜色,本就该是纯洁无瑕的白。时间的准则不允许任何人对其染指,也不会让白色渲染其他画面。 少年的面庞愈渐消瘦,身上的衣物早已不应季节。打开窗户,阴冷的空气侵入房间,驱散了一部分霉变的味道。 说起衣物,最令少年心痛的是那次大雨后淋湿的t恤,由于久未清洗,终于是拧在一起变作硬硬的一团,跟三天前的垃圾一同被清洁车带走。 这种心痛是不言而喻的,身体上又有一部分与自己失却了联系,却冥冥之中又听到它在呼唤,在呻吟,在痛不欲生地哭诉。 清扫过的房间多少令自己好受一些,少年这样安慰自己。说是清扫,不过是把房间中不合心意之物统统扔掉,没有章法,厚积的灰尘仍在原地嗤笑。它们遍及每个角落,从低到高,从近到远,从昨天到明天,监视了少年的方方面面,无从逃离,更无从摆脱。 做饭,吃饭,洗碗,写作。就在这个冬天的傍晚,生活毫无变化。少年想把这一过程称作程序性的慢死亡,无外乎的平庸,无外乎的可耻。 夜悄然间拉着长长的幕布降临在少年的身后。窗外三两点的灯火同样来自为生计而忧心忡忡的人们。闪烁的路灯偶尔失明,但还是看见了这座城市的初雪。 11月13日。触到城市的痛处。 不管如何蔑视,雪还是高傲的,它是冬天专属的白色的使节。猎猎风声中,来自天宇的雪花归入凡尘。少年急切地想要质问它们,何等使命竟让你们抛却一切,以身试法? 可惜终究是喃喃自语,无人听见,更无人在意。 少年走上阳台。右边的视线尽头数起第三个路灯下,一对戴着针织帽情侣在疯狂地接吻,脸上挂着灿然的雪花。少年期望此刻自己是个画家。其实就算不是画家也没关系,只要有画笔和纸,就可以为这对情侣记下他们一生中可能难忘的一刻。 不过回头一想,终归还是画家好些,不然也无从下笔。但画家想要画这幅画,极有可能也不会从这对情侣着笔,昏暗灯光下飘落的雪的影子,才是最好的起兴之物。 想到这一节的少年不禁难以自持,疯也似的跑去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两件可以御寒的衣物,还有一条扯破的旧围巾。 旧围巾是暖心的红色色调。 全副穿着后,少年又一次鼓起勇气走出那扇门。楼梯扶手上积起的灰尘,有与家中不同的味道和温度。那是人的体温,人的味道。 走到楼下,少年才发觉身上的衣物根本不足以抵御彻骨的寒冷,可是又有什么关系?雪下的很大,片刻的功夫便已经堆积在脚边。少年可以听到,雪在交谈,雪在歌唱。灯光的暖色和雪的冷色此刻水乳交融,每个黯然失意的人都可以捧起一抔洁白的雪,感受近乎炽热的温暖。少年响应雪的呼唤,捧起一抔,小心翼翼地放在嘴边。少年相信,这是他自出生以来,感受到的最深刻的温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对情侣牵着手有说有笑的路过,投来异样的目光。两个人手上都带着厚厚的手套,女孩的双手挽着男孩的右臂。 带着手套,少年心想。带着手套又如何感受对方手心的温度?雪会诅咒这段感情的。 雪没有要停的迹象。少年感到,自己的脸有些生疼。在彻底皮开肉绽以前,少年的理性迫使自己选择了离别。把手上的雪扔在一旁,迈着慵懒的步子,少年回到了自己的家,开灯,入座,逼迫着僵硬的手指写出这样一段话: “任何时刻,我都有与不喜欢事物彻底决裂的勇气。每到这一刻,我放弃的,不止是事物本身,还有自己肉身及精神上的一部分。更重要的,它们曾经为我编织的无比美妙的幻想。陈述这一事实是极尽痛苦的过程,可是不明不白的糊弄过去,本身就是世间最大的痛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 在那之后我的生活有回到了从前的模式,这一切在我原本的生活里好像都未曾发生过。那天晚上,羽见到了新任老板,跟那家出版社正式签订了合约。合同上的条款对作家毫无敌意,可以看出老板毫不遮掩的诚意。但羽觉得,这样的诚意,似乎与老板那鼻梁上狡黠的眼睛不相称。 不过,羽还跟我说,诚意本来就是无需遮掩的。 自那以后我就很少看到羽外出活动,每次跟他通电话,不论白天黑夜,他都是在电脑屏幕前敲敲打打。从认识他算起,我从没有见到过他有这样的热情。我问他新小说叫什么名字,他告诉我,叫《逃离三次元》。 “很朴实嘛,在我看来没什么新意,甚至有些······怎么说呢?不协调感。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如这书名一样,在风雨兼程的生活中,能够暂时撇下一切逃到心中的理想国是一种享受。这样的逃离不意味着逃避,而意味着寻求美好的积极生活态度。” 我以为然。不过一直想着,“三次元”这样的说法,出现作家笔下未免唐突。不过没有多久,疑问便得以解决。答案,似乎还算满意。 一天下课,我拿着要处理的材料走在回到寝室的路上。沿途考虑着怎样才能使我一成不变的生活更新鲜一些。同行的朋友告诉我,养成一个持久的爱好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我开始思考自己应该培养一个怎样的爱好。正值初夏,学校花园里的池塘里刚刚盛开几朵初荷。那一天的傍晚被雨淋湿,我撑着伞悠闲地享受着白日余韵孕育出的清凉晚风,看到沾满雨水的荷花盛放在池塘一隅,无需打扮便吸引了众人艳羡的目光。没有造作,没有矫饰,只有娉娉婷婷的曼妙身姿在激起最高尚的。 以美动人,不取分毫。世间需要这样的美学传播者。 于是毫无最具有说服力的逻辑,我决定开始养花,荷花定然是不可能了。思来想去,合适的只有兰花,既能在随时可能缺少关心的恶劣环境中生存下来,又能毫不吝啬地予人与荷花异曲同工的美。 那个周日,我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独自一人乘车,来到了花鸟市场。头日我查询书籍c翻阅资料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浮世的喧闹在花鸟之韵中不再庸俗,反而成为最好的点缀。我耗费半天时间挑选了几株最为钟意的兰,而后是土壤c肥料,还有花盆。本想带回上好的瓷器,却想到寝室里不拘小节(说明白就是粗疏大意)的另几位男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养兰,直到现在,从未间断过。定时浇水c施肥c松土自然不必说。考虑到光线的状况我特意减少了晾衣的密度。为了随时调节温度与湿度,我还特意安装了温度计和湿度计。我为养花忙得不亦乐乎,室友调侃说,我们的寝室都快被我改造成花房了。我没有理会,转过脸,手中依然忙着给花浇水, “我看你们这几个才真的想被关到花房里去。” 过了不久,兰花也心领了我的好意,开得极是漂亮。淡淡的幽香弥漫了整个房间,寝室里的异味不见了踪影。我选出开得最晚的那一株,送给了羽。 “想不到你居然开始养花了。好像乐在其中,是吗?” “确实很是有趣。这一株送给你,算是聊表心意,以示作为朋友对你创作的支持。” 羽终于把视线从电脑荧幕转向我,不过只有一刻。“谢谢了。不过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怎么,不喜欢兰花吗?” “不是不喜欢,喜欢得很,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谁都没有理由拒绝。”羽将视线再次转向电脑屏幕,手指没有一刻停止活动。“不过我还清醒得很。这花,我养不活它。留在我这里是暴殄天物。” “它会给你带来好心情。一刻也好” “不必了。好意心领了,但是真的不需要。浪费可耻,浪费美好的事物更为可耻。” 在羽的一再拒绝下,我只好放弃。看着三株君子兰傲然绽放的姿态,我在想,很多时候,花比人更懂得体贴。 那段时间,养花稀释了我不少的浓郁情绪。不过可惜的是,三株兰花都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个冬天,除了寒冷和兰花的死去以外,没有其他值得铭记。 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事便是公寓楼下新开张了一家书店。当然,无论从大小c格调,再到藏书量,都无法与凌的书店相媲美,更何况没有正宗的咖啡和酒。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以后订阅书刊再也不用受奔波之苦,到两公里以外的书报亭看嘴上永远叼着烟的老板的奇怪脸色。 书店是由在校的高年级学生自行合资开的,老板是个眉毛很粗的男生,据说非常有才识。书店里书的种类也非常齐全,几乎可以满足各类人的需要。 不好的是,由于地段过于特殊,这里格外受到情侣们的青睐。热恋中的男女同处书斋聊着自己喜欢的作家作品想来就是一件浪漫的事。没过多久,书店便成为了情侣们最爱光顾的场所,本就不多的座位常年被四五对情侣霸占的,而且面孔似乎永不重复。情侣们的热恋行为严重影响了我的阅读心情。我向老板控诉,老板只是用看待精神病人的眼光打量了我一下,从此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从那以后我也没有更多的在那家书店逗留。每次到那里,都只是拿好早就钟意的书籍,然后付款,离开,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终归是好事,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又想到我从机场回来后的那天晚上,羽又说我需要找一个女伴来解决某些心理问题,我当时不甚在意。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多多少少,或许是有些必要吧。 我想到了青,那个洒脱直率,却敏感脆弱的女孩。她现在会在哪里?我环顾四周,好像无论问谁c怎么问都不会有答案。渐渐的,那件事的背影在我的心里氤氲出一片阴郁的云,久久无法飘走,像被什么东西一样定在那里c动弹不得。 我晃了晃有些不清醒的脑袋,不断告诉自己,自己无意闯入她的生活。一段时间后,我又镇静下来。我和她,只是彼此生命中,茫茫人海偶有一面之缘的路人而已。 生活的主旋律不会轻易改变。我不时会把羽约出来畅谈畅饮。每个星期也会和他一起在固定的时间去到凌的书店,和凌一起听他讲作品的最新进展。不过最近羽开始对此讳莫如深,不再对我们提起任何一点细节。每每问起,他总是带着微妙的笑意, “快了。” 是啊,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和羽来到市中心的都会大街。一是为了挑选一件合适的礼物送给即将过生日的父亲,而是为了陪羽出来看看浮世的面孔,此前他已近两个星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是给小说做最后的结尾。 我半开玩笑般地问羽“ “回到人世的感觉如何?” “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无聊,一样有人在寻找新闻。” 我们一路上没怎么交谈。一是炎热的天气平添了身体的浮躁,二是熙攘的人潮平添了心灵的浮躁。我和他赶紧走进一家商场,拂面而来的冷气总算是把额头上的汗水少去一些。 “其实我很讨厌陪人逛街,挑剔物品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过程。” “那你为什么还跟我过来?”我苦笑道。 “像你说的那样,回到人世,认识下我的读者们。” “你对新小说很有自信?” “这并非只取决于我。但实话实说,我觉得,确实是近年来难得的佳作,不仅对我,放眼整个文坛依然如此。”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自吹自擂了?” “不清楚,也没必要清楚。” 我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谈下去。羽一旦说到自己得意之处,便会加以衍生,可以谈到你永远不会就此联想到的话题。思维之广阔令人咂舌。 “总之你尽管放心。我不会挑多久的。” 事实上,我也确实没在挑选礼物上耗费过多的时间。不久,我便看中了一块腕表。表身通体银白,光泽耀人;表面装饰朴实,清晰透亮。父亲今年已经五十三岁,常常因为对时间的麻木而弄糟很多事情。这样一块腕表既适合这个年纪的人作为彰显风度的装饰,也能可以提醒他时间的存在。 说起来,我们父子之间虽有不少不可调和的矛盾,在我的眼里,父亲也只是个留在上个时代的老人,但始终,他是我的父亲。 表的价格不菲,花了我三个月积攒的积蓄。 付了钱以后,收银员熟练将腕表包装好,在漂亮的礼品盒上系上了红丝带,然后交给了我。 离开商场后,我和羽做起来接下来的打算, “现在去哪?”羽问道。 “去中央公园吧。听说那一带最近才修缮完毕,新的花坛很是漂亮。” “听你的。” 中央公园离我们所处的市中心的商场不过一公里的距离。尽管人潮拥挤,我和羽还是决定走着过去。一路之上,我和羽的交谈声总被嘈杂的喧闹声掩盖,我们只得缄默不言。 走着走着,我突然觉得手上的重量轻了许多,然后发现手上的礼品袋的带子断掉了,袋身早已不见。我赶忙驻足回头看,地面上空无一物。 我呆滞在原地。 羽没走几步,回过头来发现了我的反常,近乎要崩溃的反常。走过来还没开口,就发现了我的手中空空如也,然后也就明了了眼前的残酷事实。 其实那时的自己心里貌似很平静,根本没有一点遗失重要之物后应该有的痛心的遗憾。踌躇仿佛只是脱离思考只处于身体的反应而已。这种淡然,一部分来自习惯,虽然从前难以挽回的,很多都必须归咎到自己;另一部分是来自绝望,对茫茫人海c寥寥世界的绝望。后来仔细想想,未免可悲。 我转过身,淡淡地对羽说: “没事。接着走吧。” 我看见羽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一点安慰的话,可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噎回喉咙里。他是向来不擅长安慰人的。走了一段后,他好似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我说: “以后要遗失的东西,恐怕远远不止这一样啊。” 我们走到公园是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夕阳下的地平线一点点接近我们,有的影子被拉的格外的长。微风吹起,树叶发出漱漱的声响。石板地面还散发着夏天的温度。风中飘忽的,除了汗水的味道,还有那股花的芳香。 羽应该也闻到了,想到了。 “你说,那股香味是不是就来自这里?” 我摊手,“谁知道呢。” 但芬芳的香味确实是愈加浓郁了。我的印象里,夏天的芳香更应该像是穿着浅色系的长裙的短发少女,但这香味却像是热情似火的兔女郎在方寸之间的理性。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很接近她,这才是她的庐山真面目。 很久的后来我才意识到,这股香味其实四季不变,她在乎的只有远近,而且只会出现在你想到她的存在的时候。 我们走的很慢。前方不远传来喷泉的流水声,映入眼帘的是花花绿绿的色彩。一旁的长椅上躺着一位熟睡的流浪汉,身下垫着几张废旧报纸。 我们终于走到了花坛。花坛里确实如我所想开着五颜六色的奇葩。年老的花匠拿着大剪子在修建花枝,手上满是厚厚的茧。 “这个花匠,还有刚才的流浪汉,几年前就在这一带了。现在即使筑起了新的围墙,他们也还在这里。”羽这样对我说。 “那个流浪汉,你别看他满脸胡渣,面容憔悴,年纪其实很轻。有跟他谈过的好心人说,他现在还不到三十岁。” “他整天呼呼大睡,只有在跟别人交谈的时候精神矍铄,特别喜欢说自己以前的风流韵事,总之你无法想象。” “那他现在怎么成了个流浪汉呢?” 羽没有理会我的疑问,仍自顾自地说着。“他说他几年来几乎看遍了全市所有红灯区小姐的,玩够了,现在对什么都没有。所以就到这来了,整天呼呼大睡,也不跟人主动交谈。” “那他的家境应该不错吧。他现在这样家里人知道吗?” “天晓得。”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把手中早就空掉的饮料瓶扔掉。羽指着还在忙碌的花匠对我说:“不过我倒是听过一种说法,他就是那个花匠的儿子。患有精神疾病,花匠就把他带在身旁。” 我转头一看,花匠的脸上戴着厚厚的面罩,脸上任何一处我都看不清,遑论表情与眼神。 “这么说来,这个花匠还是蛮可怜的。不过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曾经想以他们为题材写一部小说,就多方了解过。” “后来呢?” “觉得拿别人的不幸做文章有损道德,就作罢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公园里的游人却不见少。全是因为在夜晚还有放烟花和孔明灯等活动。我问羽:“以前怎么走到这里?” “现在的公园的背面的街上有一条小巷可以走到这里,非常隐蔽。路人如不走到面前仔细观察,还会以为是个死胡同。” 我们走遍了大半个公园,夜的幕布终于是要降下。天空突然阴沉,遮住了月亮。羽说: “时间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解决晚餐,然后回去吧。” “正有此意,走了这么久也疲倦了。而且,清茶淡酒,正好配上这不谙世事的黑色天空。” “老天今天也有不圆满的事呢。”羽应道。 回去时一路平静。出粗车司机放的广播里,一个从没听说过的作家正向听众们介绍自己的作品, “听众朋友们,我们的生活藏匿着太多的污秽和苟且······” 羽几乎是一直讪笑着听完,“你觉得怎么样?” “浪费纸张。”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羽对我的回答好像很是满意,“当一个作家的作品开始让别人觉得印刷它们是在浪费纸张的时候,他应该怎么办?” “扔掉笔,然后拿起锄头。” “那他也得有可以耕耘的土地啊。” 羽接着沉默了一会,“不,应该说,那也要有土地等待着他的耕耘。”说这话的时候,羽的右手捏成拳头,紧靠在嘴前。他的情绪,仿佛就在这一瞬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六月的最后一天的清晨,我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便接到了羽的电话, “我的小说交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 大约在羽告诉我小说交稿的半个月后,羽的新小说上市的第一天,我便在公寓楼下的书店买了一本。那时还仅仅只有几本藏在文学栏的角落,无人问津。就那时的情况,还难以想象几天后售罄的盛况。 买回的当天正文内容还未及看。不过,书的序言就已经很是精彩。全文摘录如下: 致读者: (关于我) 这已经是我将写作作为事业的第5个年头。这话从一个23岁的青年口中说出有些奇怪,但我在18岁发表了至今为止仍算是自己的代表作的作品,这点确实毋庸置疑。 5年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不能算短,否则便有蔑视时间c轻忽生命的嫌疑。写完这本书后,我回顾了自己的所有作品,岁月的痕迹在它们身上尤其明显。作品与人不同,他们的衰老是一个瞬间的过程,伴随着作者本人的渐渐衰老。当然,于我来说,“成长”,显然比“衰老”合适的多。以前的某些文思在现在看来未免好笑,就像每个人都会被自己儿时的趣事感动一样。 5年时间,有起有伏。我认为自己可以坚持到今天本就是一件颇为不易的事。伴随着数年煞费苦心的创作的是肩上越来越沉重的责任。我的字典里,人世间的一切责任都是沉重的。说起责任,我们总爱冠以“神圣”二字,无意间让人世间的概念富有“神性”;也是因为责任之重往往到了众人所不能承受的地步,它便自然而然的成为“神圣”的。 至于我的责任,从家庭的角度来说,我的家庭不甚富裕,父母的老去也迫在眉睫,我有成为中流砥柱的必要;于我自己来说,我有亟待满足的,有可以为之奉献一生梦想,而现在手中所有的资源不过是杯水车薪。 以上种种,导致“责任”成为我这五年中脑海中一个挥之不去的字眼。 伴随责任而来的还有压力。生活的压力暂且不谈,那些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某种程度上可以视而不见,诸位自能理解。就单单谈抛开现实的创作,5年来,除了发表第一部长篇时受到的如惊鸿掠影一般的赞扬,其他时候遭受到的是在我看来不甚友善的非议。我坦然承认,遭受非议的根本原因与外界无关,以作家的角度来说,笔触不够细腻c难以感人便是原罪。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能肯定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但非议就是真实存在着,代表着外界对你的某种程度上的不认可,让你真实看到内心平时隐没在暗处的梦魇。 基于以上谈到的种种,刚上路时陪伴在身边的不少伙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选择中途易辙,此时每每在与他们谈起不免唏嘘。他们中有的开创了蓬勃的事业,有的拥有了美满的家庭,回首看来,只有我仍在原地打转,构筑美好文学世界的梦想看不到实现的终点。 我不忌讳说自己曾经想过放弃,人类最真实的情感从来无需隐藏。但我由于内心向往的高尚或不高尚的种种而坚持到如今,如无生老病死的意外,今后也将一如既往。这种坚持,对我来说轻重合宜。在周围人眼里,纵是偏执也好,是不识时务也罢,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很多时候,作家是需要一种梦幻般的激情的。 以上。 写这一部分并非为了推销自己,而是让读者了解一些我的生活和我,以便更好地走近c享受这部作品。 (关于主题) 我认为世间一切带有贬义感彩的动词都有反转的余地。“逃离”是今天我为小说选定的主题。如果艺术作品能打破大众的某些固有印象,那么这个作品毫无疑问是成功的,作者无疑也是幸运的。 我们说到“逃离”的字眼时,总或多或少带点轻蔑,因为在我们的世界里,只有懦弱的人为挫折所困时才会选择“逃离”,不光彩的消失,有时甚至会“逃”到另一个世界去。那个世界在这些人的想象中,没有人世的一切疾苦,没有难以安居的恐慌。但真相如何,还有五感的人们都不可能知道,永远不可能。于是“逃离”这个词的色彩在我们心中被固定。 但当我们把别人的悲剧大嚼特嚼时,自己又在哪里? 每个人仔细想想自己不总是一帆风顺的生活,总有需要劳心费神的事。拮据的经济状况c不适应的工作环境c不顺心的感情经历,以及种种可能打乱我们原有生活计划的人或事,我们自己谈及时,从心到手莫不是在闪躲。但这就如我刚刚说到的一样,无需隐藏,尽可大大方方接受它就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的事实。尽管不如所愿,也不甚光彩。 于是自然而然地就会开始反思,是否有途径可以在不牺牲其他部分的前提下,将这一部分适当淡化。我有个自己的答案,或许浮于表面,但想来还是有一试的价值。 我们不妨全然按自己的心意营造一个完全理想的“房间”,花瓶c桌椅c床c衣柜,一切的一切都完全按照自己所想的布置。当遇到这样的彷徨的时候,就“逃”到这里,躲进去,让自己的一部分得以解脱。风平浪静后再让藏住的一部分重见天日,阴霾自然散去。这样所谓的“精神胜利法”,自然有它付诸实践的可能。这样的一个“房间”,自然也不只是一个避风的港湾,更是自己精神的栖身之所。偶尔回顾,有益身心。 我们似乎已经找到“逃离”的方向。然而,要逃的是什么,从哪里开始逃仍然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你最初的答案定然会像上文一般,把生活的种种全然草草概括一遍。 然后,发现自己的身边依然不剩什么,只剩下那个“房间”。这样的结果显然不符合解决问题的初衷,人毕竟是生活的。于是乎目标模糊,信仰自然而然开始动摇。 既然细细说来颇为心痛,那就不如寻根溯源,根源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如此想来,小说以“逃离”为题便颇为合适,没有再为其特意去寻找宾语的必要。但就只是简单的这样想,不用多久你就会发现自己又落入了刚才的思维窠臼,永远挣脱不了。 之后我就想到了“三次元”。 “三次元”的文化对于不熟悉acgn领域的朋友一定颇为陌生。这里我不想做普及acgn文化的工作。简单来说,在我肤浅的理解里,“三次元”本身就要与其他虚拟的“二次元”世界对比,代表一种从生活中解脱出来寻找精神快乐的生活态度,与我的关于这部作品的想法较若画一。所以“逃离”与“三次元”的天作之合变成了小说的题目。 小说诉说的故事就在这样的想法下得以塑造。与以往不同的是,我选择了一种方式极力去淡化情节的重要性。故事本身不悲不喜,本身就不完整。这样写作的好坏全交由读者评说。我本意是就是为诸位展现塑造这样一个“房间”的可能性。住的舒适,自然再好不过。若不喜欢,拆掉就是。这个方法本身的效果也是因人而异,如若不甚理想,请勿见怪,就当是看过一场无聊的电影。这样的电影,每天都会有数百部投入影院,我导演的这一部无足轻重。 最后,当然还是希望诸位读者都能像享受曼妙的新婚之旅一般享受我的小说。如有相对我本人倾诉的见解,可发邮件至xxxxxxxxxxxqq,自然也可以写信到xx省xx市xx区xx街xx号。 2012年6月28日 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带着书去了凌的书店。但到了书店后,我才发现这一举动是多余的。凌进购了不少这本书。凌在我的注视下,看完了书序。他会心一笑, “这小子。” 后来,由于出版社的多方推介,多位文坛有些话语权的作家发生支持,《逃离三次元》在一个小范围内成为畅销书,风头更胜于五年前的处女作。关于羽的种种也不胫而走,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论着带着他体温的文字,以及他和他的种种可能。 终于,恍若隔世啊。羽心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 羽近来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我从他的脸上一点都没有看出成功的喜悦。其实,换作是我,也很难高兴起来。现在羽的生活,就像打翻的调色盘一样,原先没有的种种情绪都入侵进来,大肆宣扬着自己的教义。闯入他的生活的各色人等中,有真心的书迷和文学同好,自然也有投机的出版商和心机叵测c用心险恶的人。一方面,甄别人的好坏是一项费脑的工作;另一方面,同这些人打交道,一天要换上好几副面孔。 “现在好像任何人都可以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像是围观稀有动物一样,还不能像他们收取门票。”这是在凌的书店里,羽幽幽地向我抱怨道。我的印象里,他还没有把什么事情说的这么颓丧过。 “其实,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宁愿没有写过这本书,即使从今往后一文不名也好。” 我呷一口咖啡,饶有趣味地听着却装作默然。我不知道自己的趣味从何而来。而凌则是一副十分轻松,早已料定的神情,一直开着羽的玩笑, “这也不一定是坏事,你大可以借着畅销作家的身份去接近女孩。而且有了这层身份,跟女孩谈恋爱的时候,经济层面和精神层面的保障都有了。” 羽听到后径字想要颔首,却收住了自己的动作。 “得了吧。”羽拿着咖啡匙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有些懊恼。 “稿费根本没多少,纸质书销售额的分红也还没有到手。再说,现在的女孩们现在谁会去看这一类的书?”言语间似乎有点对这世界的不屑。 “你可以去书店看看喽,说不定就遇上了。” 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凌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也故作没有看见。 不过第二天,我还是拉着羽去到了公寓楼下的书店。这算是我们的日常,我只是想把这种习惯保持下去而已。 书店里和往日一样,人说不上多,也绝对不少。文学栏的主要位置现在已经腾给了《逃离三次元》,畅销书标牌上如是说: “青年作家的丰富视角,带你走进现代人的真实内心世界。”;“发自真心的倾诉和呐喊,我们应该怎么面对生活?” 羽表情凝重,看似有些生气。不过我知道,他强忍住了自己的笑意。 羽悄悄对我说:“这些东西,我在写作时根本没想过。我开始怀疑他们卖的是不是我的那本。” “诶,没办法的事情。”我清楚,这是混乱的市场的常态。“对于他们来说,能找到个营销的好噱头就好。毕竟,大多数顾客是不明就里的。” 书架上只剩孤零零的最后一本,瘫倒在书架上。看来,销售的情况很是不错。但目前却是无人问津。羽拿起最后一本小说,指尖轻轻在封面上摩挲,饶有兴味地看着,眼神复杂。 羽自嘲道:“就说嘛,怎么会有女生喜欢看这样的书?”他的话语里,分明有几分自豪。 可说到这里,羽却沉默在原地。看起来,他应该是陷入了某种不可言喻的沉思。每当他的动作停住,他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就尤为明显,每个指节都有莫可言语的吸引力。 后来羽告诉我,他那时在想如何就眼下的情节展开一段故事,哪怕只放到某本完整小说的其中一段也好。他说,所有创意枯涸的叙述性文字,一旦抹上浅浅的脂粉立刻就丰腴起来。那种时候,一点点朦胧的感伤胜过所有的所有。更何况,感伤中还夹杂着其他丰富的情绪。人大多数时候还是或多或少接受情感支配的动物。这一部分,完全可以借助外力无限放大并加以利用。 我的印象里,这是羽第一次想要把自己写进小说。 炎炎的夏日往往是无风的,但急剧升高的温度让人身上的各种气味飘散的特别快。这种气味通常受情绪感染变得浑浊,慢慢变成厚厚的阴翳。书店里并没有安装散热设施,进去没多久,我就感到书店里的气氛愈加的困顿。 但是此刻,面前突然飘来一缕怡人的清香,足以解乏。转头一看,窗外确实吹起了风。 一个女孩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她走进来后没有在别处逗留,直接走到了我们身边,看到了原本摆放《逃离三次元》的地方空空如也,脸上浅浅的笑意被一点极易察觉的失落取代。 下一刻,她眼中的余光便瞟到了羽手中的那一本。 羽此时还未从沉思中脱身,仍旧细细地摩挲着手中的小说,像是要把整本书看穿吃透一般。不知情者看来,这的确就是爱不释手的样子。女孩看起来是想要转过头交涉,可还未及开口,面颊泛起一点红晕,并且红晕渐深。下一刻,女孩心里就改变了注意,准备跑开。 一个容易害羞的女孩,我心想。 “请问你是不是想要这本书?”毁坏这清纯画面的人是我,我无能为力欣赏这种美。但不能否认,这样的搅扰是缘于好的初衷。 女孩的心思被窥破,脸上的红晕又深一点,就像秋天摘下的苹果那样。 女孩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啊,放宽心。我朋友只是看一下,他没有买下这本书的打算。” 羽此刻也回到现实中来。思绪归位的时候,便意识到有人想要买走这最后一本。羽转过脸来的同一刻,女孩把低下的头也抬了起来。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秒,女孩的眼眸里闪烁着柔和的光。 惊诧c惊喜,以及惊艳。看来,我有意无意中创造了一幅更美的画面。 美妙的感觉,危险的情愫在滋生。这是古老而又缺乏新意的情节。不过当它切实发生在身边时,却又有无可抵抗的说服力。 这种情感是显而易见的,原本善于交涉的羽并未率先开口。羽擅长交涉,不过,大多数时候不会主动交涉罢了。这源于他对一般人一般思想的完全不屑,就像不完美的土壤培育不了奇葩。他告诉我,他的社交能维持基本的生活需要就足够了。 不过对羽来说,反应过来无需时间。 “如果······我想说,这本书就给你了。” “不,不是那样,其实······唔······” 女孩一时难以组织语言。出于各种意义上的立场,我愿意帮女孩解围。 “这个家伙啊,对这本书确实是喜欢得很。不过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买的需要。” 女孩找到了说话的由头,把头转向我,但注意力并不在我身上。“什么意思呢?” 此刻,我得以从最佳的视角观察眼前的女孩。 女孩披着柔顺的长发,别着一个可爱,看着有些幼稚的发卡;身着天蓝色的连衣裙和白色的运动鞋c短袜,是给人看一眼便能忘却夏日炎炎的颜色搭配;脸上的画着淡妆,几乎素颜,每个角落都恰到好处。最值得的赞赏的是水盈盈的肌肤,搭配本就出彩的五官在一张不大的脸上形成了妙不可言的和谐,不张扬也却很有感染力,不平淡却像烈酒一样回味香醇。 漂亮,或者说可爱,在我看来都恰到好处。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副容貌并没有因为脸上涔涔的汗而受到半分影响,在人潮中不染纤尘。 我愣了一秒,然后回到现实。对于我来说,终归不是太过喜欢的类型。而且,很明显,我不是此刻的主角。 羽好像还在措辞,为接下来的对话做打算。不过看他耳根上细密的毛发有些被汗水濡湿,我知道,他有些不得要领。 “哦,是这样。”我尽力把话讲的轻描淡写,“他平时的主要爱好是写作,碰巧就写出了这本书。” “你就是那个青年作家?了不起。” 女孩溢于言表的赞赏无异于一针强心剂。羽终于是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但转瞬即逝。 “抱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刚才想到了些事情,礼数不周,请勿见责。其实,这本《逃离三次元》就是我的作品,我叫羽,很高兴认识你。” “真的?” 羽的嘴唇弯成平时不会出现的完美弧度,“如假包换。” “啊,真是想不到能在书店里遇上这本书的作者。我叫薰,请多指教。” “今天偶然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也没想到能在与朋友闲逛时见到这么一个娴静温婉的女孩子。” 在我听来,羽此刻的腔调里带着一点可爱的油滑。要是按他平时的心情,听到别人这么说话,很可能会发怒吧。 女孩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谢谢夸奖,真是不好意思呢。” “你是专程来买这本书的吗?” “嗯,周围的朋友都在看这本书,听他们说起这本书的内容便觉得内容很有意思。我很想了解作者的想法,就过来买一本回去看。” 羽笑着说:“萍水相逢自是缘分,更何况还是作者和读者,这种精神上有所交集的两者的邂逅更是可遇不可求。这本书,我就送给你吧。” “谢谢你。” 我假装在一帮无所事事的看着其他书籍,却一直在注视着这一切。心中一方面是带着对朋友的祝福;另一方面,是害怕两个没有思维能力的人毫无预兆的走掉,把我一个人留在这讨厌的书店里。 “嗯!”我故意干咳一声,羽立即向我投来有些鄙夷的目光,语调奇怪地说:“你还要再看看其他书吗?” “不必了,没什么钟意的。我们走吧?” 羽看了下女孩,女孩点了点头。羽帮女孩付过账后,两人走到店外,我跟识趣地在后面,不想做声。 “那个······今天真是太幸运了,能认识我喜欢的作家——不,我是说,能认识您。诶,也不对······” 女孩突然放大声音,“能给我你的电话和qq吗?我想跟您交个朋友。”说这话的时候,女孩一双透亮的眼睛突然着羽,这让羽显得有些不自在。真挚的感情面前,自己的装腔作势仿佛是卑劣可耻的。 “当然可以,能与读者交流我求之不得,更何况还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不如给我你的电话吧,我主动找你。这样可以顾及我们两人的时间。” “也······也行。” 羽把手机掏出来,认真记下了女孩的电话。 “那今天就这样,我先告辞,不打扰你和你的朋友了。” “说什么呢。” “以后您就叫我薰吧。” “好的。那么,其他的都电话里说吧。” “嗯,再见。”说罢,女孩一路小跑走开了。 看见女孩离开,我走上前,“啧啧,看看某些人现在脸上桃花泛滥的表情。而且,我很好奇你那副油腔滑调的嘴脸居然没有引起女孩的半点反感。” 羽把手揣进裤兜,径直一个人向女孩离开的反方向走去,没有理我,也没有说着什么,好像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我跟上他,“我看,那个叫薰的女孩对你好像有些意思。” 羽转过头看向我,“有问题吗?” “你好像也挺喜欢那个女孩的嘛。” 羽把平日的随意收起了一点,“那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想祝贺你。啊,一切就像发生在小说里一般,漂亮的女孩,美妙的邂逅。” “首先,我一向不喜欢这样滥俗的情节;其次,薰吸引我的,可远远不止漂亮这点。” “我清楚,一个女孩要只是单单的漂亮的话是决不可能吸引你的。” “我能感觉得到。” “什么?” “这个女孩适合我,她能填补我心中的某种空缺。” 想起羽昨天的埋怨,我有些了解了。大概,这一类人的心思站在常人的角度难以理解。部分公诸于世后,与常人相比的落差感就更加明显。 “你急切渴望一个伴侣?” “这倒不是。”羽的语气有些暧昧,“本来就没有寻找传统意义上的恋人的打算。” 我本想再问下去,但羽做手势示意我,就此打住。 两天后,我和羽一同去凌的书店。再见到羽的时候,他的心情貌似不怎么好,有些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我的心里猜到了分。 “怎么了?我猜,你应该是没有跟薰联系上。” “说对了。这个电话我打过很多遍了,一直说是空号。你说,她是不是留了个假的号码给我?难道,那天我跟她说话的腔调是不是真的引起她的反感了?” “这方面你确实不擅长,又想装的很像样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不要着急,电话给我看看。”我拿过他的手机, “得,少了一位。” “是我记错了?不应该,她嘴里说出的每个音节,我都听的蛮仔细。” “你还有她的其他联系方式吗?” “没有。” “那她会不会在网上找到你的信息后主动联系你?” “我没有在网上公开过自己的个人信息,出版社也没有。而且,我都告诉她会主动联系她了。她现在肯定以为我是个轻浮的公子哥儿,见到每个漂亮一点的女书迷都这样说。本着这种想法,怎么会主动联系我?” 我双手一摊,“人间悲剧啊。” 那天凌恰好有事没在书店,于是我和羽就改主意找了一家酒吧。那天我没有喝多少,一直是羽一个人自斟自饮直到半夜。借酒浇愁,是世俗人常用的手段。 第二天,羽就从宿舍搬了出去,在外面自己租了一间公寓。在旁人看来没有一点预兆。 羽说,脱离纷扰c压抑的环境有助于他的创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七 从七月中旬那次的邂逅因为一点意外戛然而止以后,羽的心情一直很阴郁。说是阴郁其实也不尽然,毕竟还有深深的自责。 这一天,羽独自来到市区边缘的一个礼堂,参加一个当地的作家论坛。整个白天,羽都在里面百般无聊地听着一群老作家大谈文学的发展前景及未来规划,以及对自己作品的种种看法,还急切的寻求自己的附和。 “不管他们怎么说,都无法改变他们无能的事实。”羽心想。 论坛结束以后,羽独自在外面逛了一会。说是市区边缘,其实街道也不算荒凉。有摆着违章摊位讨生活的小贩,也有行色匆匆c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路人用耳机塞住耳朵,揣着手,这些东西在哪都一样。天色渐晚,一成不变的街景终于是让羽失去了兴趣,羽打算乘上公交,回到自己熟悉的公寓。 这时,羽感受到有雨点打到自己的脸上。羽意识到,从早上开始,头顶的天空就一直摆着一副忿忿的表情,自己出门却忘了带伞。无奈之下,羽只得到公交站的广告栏檐下避雨。此时的公交车站点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候车,一是因为时间不早,二是前一班车,就在刚刚羽冒着雨滴穿过马路时,从自己的眼前飞驰而过,没有停留。这倒不是司机的失职,只是因为站点根本没人罢了。即使刚刚司机像履行一般职责地停下,自己仍然赶不上;即使刚才有人在这里等候,也会被那一班车接走,人c车皆空。也就是说,当时自己无论怎样做,结局都是自己一人在这里无聊地候车。 一个人,羽心想。 等候的时间是煎熬的,更何况,还有纷飞的雨。羽把连衣帽拉起,手机荧幕映照出被滑落的雨水濡湿的脸庞。呼啸的风将雨丝吹斜,头上那一片矮矮的檐成了摆设。羽无奈,想要起身,在雨还没有将视线完全封锁时找到一个能够安身的去处。此时近乎空旷的街道一览无遗,可以落座的只有身后公交站下的椅子。 连个可以避雨的安慰去处都没有,羽咒骂起来。 一切静静的,除了越加磅礴的雨声。羽安然接受此刻难以脱逃的命运,安坐下来,将头低下,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口袋里的余温尚不足以温暖冰冷的双手,但好歹不吝分享和给予,比那些自私自利的家伙好上一万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困境之中,羽记起来自己很多曾经有过的想法,关于自己,也关于自己的创作。 羽想过远足穷游,随遇而安; 羽想过扬名立万,腰缠万贯; 羽想过写一只鸟的故事,这只鸟的一只翅膀没有羽毛,另一只翅膀硕大无比,身体没有办法维持基本的平衡; 羽想过给自己喜欢的作家做传,第一人选是在自己出生的二十年前就吞煤气管自杀的川端康成。他作为观战记者记录本因坊秀哉告别战的那一段一定要多加着墨; 羽知道自己还想过····· 似乎想过有一个可以让他放下内心有些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般的矜持(这个比喻是羽自己说的),无话不谈的的挚友。这已经实现了。那个家伙,现在又在干嘛呢? 自己还想过什么?算了,毕竟此时,都比不上一把能够遮风挡雨的伞重要。谁的以前不曾有过写在草稿纸上的幻想,与其都到很久以后想起来在为之惋惜,不如现在就毅然决然扔掉。这样的草稿扔掉的越多,自己越加轻松,下笔的时候便会少些犹豫。羽嘲笑自己:“为自己惋惜的岁月提前到来了啊。” 羽把头抬了起来。手机上的数字告诉他,时间不过才过去十五分钟,恰好一半。一半永远代表破碎不完整而且有缺憾的。说到一半的谜语,还有写到一半的小说均是如此。 思绪间,羽的嗅觉和视觉同时提醒自己,身旁已然多出一个身影。一个女孩,穿着淡蓝色裙子的女孩,散发着浅浅清香的女孩。这样的意识出现的一瞬间,嗅觉被那永远不消失的芳香麻木。此刻对羽来说,这夹杂着雨水味道的芳香,就像是暗红色的陈酿葡萄酒。 女孩察觉到了羽的眼神,将自己鬓边几缕散乱的头发撩起,将脸转了过来。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沉默。不过,上一次是比羽矮一个头的女孩仰望着羽;这一次,换坐着c作弓着身子的羽仰望女孩。女孩的脸上泛起的一抹红晕,那样熟悉。 率先开口的还是女孩,“没想到又会在这里见到您。” “抱歉,”羽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解释,“这几天没给你打电话过去是因为······” “我知道,那天过后我就意识到自己给你的号码不对,说漏了一个数字。” “哪一个?” “第六位的4。” “是吗?”羽掏出手机,默默把缺失的数字补了上去,长舒一口气, “你知道吗?我这几天一直带着好像欺骗了你的感情的负罪感。” “对不起。” 羽让自己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还好最后总算没有错过。不过在这种全身几乎湿透的状态下再见,确实有些于心不甘呢。” “怎么会呢?” “毕竟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不完美了。” 女孩,不,薰的脸上又露出微笑了,羽心想。 “你是要在这里等公交车回去吗?” “是的。来这里见个朋友,没想到就被困在雨里,全身都淋的湿透了。” “你为什么也没带伞呢?” “忘了。”女孩笑着说,“我嘛,一向冒冒失失的,做事马虎。”薰的那一张脸,即使湿的泛白,仍是那样的美。手似柔荑,领如蝤蛴,说的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吧。 雨丝开始被风吹向另一个方向。这样的感觉,如同自己的头顶撑起一把伞。 这时候,羽隐隐看到远处一束光刺破了雨幕。雨刮器的声音第一次听来那么悦耳,越来越近了。 “公交车车来了,我们回去吧。” “嗯。” 上了车,羽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俩人找到后排相邻的位置落座。羽看到薰的身体有些颤抖,下意识想把外套脱下来披在薰的肩膀上,身上的阵阵恶寒却提醒自己外套已经湿透,只能作罢。隔着湿透的裙子,羽可以看到薰白皙的肩膀,有如初雪一般纯洁。薰有一点瘦,但完全没有破坏全身的美感。不甚宽阔的骨架和合适的身材形成一种和谐的美。 没过多久,薰就开始打起瞌睡。羽轻轻地拍了拍薰的肩膀, “不能在这里睡着,至少先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洗个热水澡。”薰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 为了空气不那么沉闷,羽开始讲起一些自己创作时的想法其中有意思的部分,薰强撑着睡意听羽说的点点滴滴。不过没多久,薰又沉沉睡去。 这一次羽没有叫醒她。羽绞尽脑汁想为眼前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孩增添一点温暖,可是回顾四下,发现自己能做的只有祈祷公交车快一点到站,回到自己熟悉而温暖的地方。 只是没过多久,羽就发现事情好像不对。公交车走的这条路,对自己来说完全陌生,印象里甚至没有路边招牌存在过的痕迹。 “司机先生,请问这路车是开向xx街的吗?” “哦,不是,往那个方向的是另一路车,这一路是开向郊区的。” 羽差一点骂出声来,脑中轰鸣。千般克制之下,终于是保持住了自己的风度。羽立即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想多少弥补过失, “那请在下一个站停一下,我们要下车。” “好,没问题。”司机又在口中轻声嘟哝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羽叫醒睡得很沉的薰,在一条完全不熟悉的街下车。时间是晚上八点。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后,薰自责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疏忽大意才搭错了车。” “不怪你,我也有份。不过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我去找个人问问有没有回去的车可以乘坐。” 羽离开没多久就面带愠色回来了,“呵,不巧,最后一班回去的车在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刚刚出发。” “那怎么办?” “没办法喽,先去填饱肚子,再找个宾馆,晾晾衣服,暖暖身子凑和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可是我们没有换洗的衣服啊。” “没关系,我开两个房间,各弄各的,不用相互干扰。” “承蒙您照顾了。”薰的笑,一直带着淡淡的甜味。 两人在路边一家小餐馆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后,羽找到街上唯一一家宾馆,两人住了下来。很是不巧,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 羽回头,有些尴尬地对薰说:“今天真是什么倒霉的事都让我们碰上了。” “没关系,能找到住的地方已经很好了,真的不敢再强求什么。忍一忍,衣服将就一下就是了。” “这可不行,不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一定会感冒的。到时候我闭上眼睛就是了。” 薰默默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到了房间之后,羽开启空调,烧了热水,并让薰先去洗澡。 在薰洗澡的时候,羽走到附近的一家药店买了感冒药,回到房间自己就着热水先吃了一点。躺在不宽的单人床上,羽终于是安定下来,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了: “说起来,这两次的遇见都充满了许多偶然,在我以为这段缘分已经流产的时候她又闯入了我的生活。薰是个好女孩,她身上仿佛没有一处不能动人。她好像也对我完全没有戒惧的样子。我是不是真的应该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努力去培养我们的感情?但是我一点恋爱经验都没有,我们彼此之间也会还不够了解,直接开始显然不太合适。可······” 就在羽沉思的时候,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羽下意识看过去,薰的身上只裹了一件单薄的浴袍······ 后来的事,我就没有从羽的口中打探出来了。 第二天早晨,我去到车站准备搭上早班车去到市中心参加活动。我看到羽和薰从一辆车上走下来,两人挽着手,一脸幸福。 不管怎么样,我算是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周四晚上羽撇下了我一个人,我只好独自去到凌的书店。凌听完我的讲述后,手上泡咖啡的动作顿了一下,“男欢女爱,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接着,他对我说:“你不必在意这些细节,显得很多余。” 大概就是那段时间开始,自己的内心颇为彷徨。我不知道,这样的彷徨,是不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 羽和薰的恋情进展迅速。不久以后,两人就如同我周围的其他情侣一样,出双入对,每天都会抽出时间见面。 “这样挺好的。就算是从我事业的角度来讲,谈一段恋爱有助于我的创作,更好地描写有关爱情的部分。”羽这样对我说,语气与平时一样随意,但没有让我察觉到一丝冰冷的棱角。 俩人开始后的第二周,羽好算是如约与我一同去了凌的书店。不过这次,他带上了薰。 “这位你应该认识,就是那天先跟你搭话的那个家伙,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对于“那个家伙”这样的措辞,我习以为常,却又有些不爽。薰的笑容清朗纯真,十分容易就感染了我。 “呵,我叫胤。你的事我都从羽那里听说了。既然羽是我的朋友,那你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以后就多指教。” “哪里的话。胤君,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 薰对我的称呼里都会加以个“君”字。我不知道她对所有认识的男生(羽除外)都是如此,还是只对我这样。 “我带你去一家非常有意思的书店并见见我的另一位挚友,怎么说他呢?总之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们进到书店里时凌正跟另一位客人聊天,看来也是非常熟络。 凌挥挥手向我们打招呼:“坐吧。嚯,今天好像多了一个人。” “凌,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薰。” “哦,你好,我叫凌,是这家书店的老板,是羽的好朋友。”凌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或是,我根本没有捕捉到瞬息的变化,每一丝痕迹都被凌不露声色地掩饰过去。 薰看着凌带点凶相的面孔,以及嘴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狡黠笑意,转过头去睁着大眼睛,有些困惑的看着羽。 “没事的,他是个好人。” 薰这才跟凌打招呼:“对不起,刚才失礼了。我叫薰,以后请多指教。” 凌笑着自嘲道:“没事,习惯了,这张脸就是不讨喜。对了,你们三个喝点什么?” 我无意插话,先等他们两人的回应。羽和薰相视一笑,“我要拿少糖的卡布奇诺。薰的话,就要果汁吧” 凌的目光转向我,我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拿铁。” “没问题。稍等。”凌闪身走进后厨。 薰好奇地审视着周围的环境,特殊的创意应该是引起了她的兴趣。“好特别的书店啊。” “凌特意把酒吧开在书店里又把两个世界从某种程度上隔离起来。我觉得,这真是个伟大的创意。” “我想去看看有什么书,你陪我去吧。” “嗯,没问题。” 羽转向我,“一会我的咖啡和薰的果汁拿过去一下,谢谢了。” “没问题。” 羽和薰离开后,我随手拿起了一本杂志看了起来。凌把饮料端到我的面前, “啧啧,如胶似漆呢。” “不是很好吗?你说的。”我没把头抬起来,依然在翻看杂志。 “我觉得,你说话的方式和语气开始像羽了。” “或许有一点吧。”我轻轻合上那本无聊的杂志,“人在一起相处久了,多多少少是会相互影响的。而且我觉得,这样说话自己无形中轻松了许多。” “又是什么事情烦扰到你了?” “没什么,生活依旧,有时温凉如丝,有时灼伤身体。” “更像了,还带着点别扭的气质。” 我没有在意,“那也没办法喽。” 凌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其实我觉得你原来的那样子就挺好,没必要刻意去改变某些既定的习惯,更没有······好吧,其实就是这样,你原来真的挺好。” 我冷哼了声,“哼,不过是每每屈从于不堪的苟且的一副破旧皮囊罢了,确实没有什么改变的必要。再怎么样都应该扔到垃圾处理站。” “我说,”凌加重了语气,“你其实没有必要羡慕羽,无论从什么角度上来说······” “无论从什么角度上来说,”我打断了凌的话,“他有愿意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我只能向他人的不理解和压迫无奈妥协;他能果断抓住每一次缘分,从我,再到薰,都是这样。而我却眼睁睁看着缘分被自己放走,事后见责自己。” 我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异常平和。难以描述的平和,不可思议的平和。 我端起咖啡,轻轻啜饮一口,好像我的这份,凌也少放了糖。凌长长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盘桓在空气中。 他在措辞。 我接着抱怨,“羽现在成了畅销作家,又有了可以关心的对象。我还在这里,孑然一身。” “孑然一身,人之常情。”凌开口说。“这个字眼,你不提起来我还真就忘却了,忘却了当初怎样来到这里,又怎样开起这家书店。” 我有些吃惊。“你不是说突然幡然悔悟,厌倦了整天厮混的生活,于是就金盆洗手不干了,然后就到这里开书店了吗?” “哪有这么简单!” “我想也是。不过我不像羽是个作家,没有必要,也没有心力去揣摩生活背后的故事,表象之后的细节。” 我发现,自己的每句话里都有羽的身影。 “细节往往更加动人。” “这点我暂且认同。” “所以还是听一听。” “请便。” 凌挪了挪自己的椅子,把手放在桌面上。吧台的桌子被服务生擦得锃亮,仿佛可以照出自己冰冷的躁动。 凌开口的时候,仿佛并没有选好切入的角度。“其实我以前不是在这里混黑社会的。” “想想就知道。高危职业,走远一点没有坏处。” “是啊,想清楚自己不能再干这一行后就了清宿怨,但还是怕冤家记仇报复,就干脆到了这里。” “呵,看来这里还真是逃难者的好去处。”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你c我都是其中一员。不过我当初决定放弃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我想想······记不太清了。” “记不清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你在做这个决定根本没有考虑太多。” “应该是你说的那样。不管怎么样,我是到这里了,那是20年前的事。” 凌弹了弹烟头,烟灰缸就在我的右手边。 “那时候迫于生计,我几乎能找到的工作都干过了。在工地上搬砖,快要过年的时候跟其他老兄一起向包工头讨要工资;在餐厅里做杂工;给学校当过保安。当然,也在酒吧当过服务生。不久后酒吧老板就以我面相不善,给客人的印象不好为由把我辞退了。” “看来你也是颇为不易啊。” 凌长舒了一口气,好像这是苦难刚刚才过去一样。“是啊,从前家里条件不好,双亲又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因为车祸去世,没读过几天正经书,上过几天正经学,只识得几个大字就到了社会上。初到这里的那几年是吃够了没文化的亏,不过好歹能图个温饱。” “后来呢?” “这样兜兜转转年,一事无成。就在我对前途命运感到不知所措时,我买彩票中了两百万。” “两百万?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凌无奈地笑笑,“认真的,没在开玩笑。” “那时我想着自己终于可以咸鱼翻身了。”凌此时点燃了第二支烟,“我感谢上天,那时你就是让我剃发进少林寺遁入空门我恐怕都会不假思索的答应。太高兴了,高兴的失去了仅存的理性。领奖的前一天晚上,我把在这里认识的人都请过来吃了一顿大餐,我自己更是喝到不省人事。第二天,我就发现自己那张中奖的彩票不见了。” “不见了?”凌诉说的情节越来越离谱,以至于我开始怀疑故事的真是性。 “我疯狂地打电话一个一个询问那天晚上陪我吃饭的那些人,每个人的语气都是那么冰冷,直到现在我还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好像头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他们都不记得了。” “世态炎凉,就是这样。” “没过几天,我就听说来赴宴的其中有个人把奖领走了。” “那个人偷了你的彩票,然后冒领?” “根本算不上“偷”,更不要说是“冒领”了。那张彩票上没有写我的名字,自然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张彩票属于我。或许就是自己头天喝大了彩票自己掉了出来,人家顺手捡到,只是没还给我罢了。后来那个人领奖以后还打过电话给我表示‘感谢’,隔着手机,我都能看到他脸上笑到扭曲的表情。” “看来老天没能给你惊喜,不过确实给你开了个不小的玩笑。” “是啊,黄粱美梦没做几天,又必需回到以前的生活,我依然要为自己的生计发愁,还欠了餐厅一大笔钱。” “按照剧情的发展,你应该是没有就此沉沦吧。” “如果是那样,现在你就不会坐在这里听我讲故事了。” “或许我会在某片公共墓地里瞟到你的名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过。” “如果当初我要是不坚定,哪怕一点,说不定就会这样,化作南柯一梦了。”凌看着我面前的空杯子,“需要再帮你泡一杯咖啡吗?” “啤酒岂不是更好?” “说的对。”凌叫来一个年纪不大的服务生,让他拿来了两扎生啤酒,没有拿来小的杯子。我也不拒绝, “干杯!” 我和凌都一口饮尽了大半杯啤酒。凌满意地擦了擦嘴,“真是痛快啊。想来那段时间,我天天沉浸在酒精中。” “酒精是个好东西,至少能暂时让你忘却痛苦,身体上的,当然也有心灵上的。不过从这个角度也可以说,酒精是这世界上的不二毒药,因为酒醒之后,痛会更加深沉。”我感觉到,自己说的越来越慢,越来越犹疑不定,似乎有些东西,如鲠在喉。 “没错,那时候,摄入越多的酒精我就越是清醒,就越加认识到当时自己的处境。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满身都是伤痛。每天夜里我都会梦到,自己躺在一个停尸间里,睁着一双眼睛,什么都做不了。醒来后,额头上的旧伤就隐隐作痛。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那时的生活虽说是刀口舔血,但好歹活的快意潇洒,不像那时那般苍白无力。从前我可以随时在别人身上留下我活着的证据,当然是以说不过去的方式。而失意的那时,能证明我存在的,只有身上的身份证了。” “之后你是决定回去了吗?” “当然不可能,就算是后悔,那段生活无论如何是回不去的。灵魂,只能出卖一次。”凌站起身走进吧台,拿起没有干的玻璃杯擦拭了起来。 “那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我还有未尽到的责任。” “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这不重要。之后我又开始了之前那样劳碌奔波的生活,精神上投入了更多,不是总像刚刚到这里是那样患得患失。偶得闲暇便会去书店,独自呆在某个僻静的角落看书直到店家打烊,那时候的时光是如此快乐。” “我猜,你正是那时萌生了开一家书店的想法。” “确切的说那时候还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我想看到许多其他人在我面前细细品味书中的每个情节,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福。但是我知道,自己一穷二白,凭什么拥有一家宽敞亮堂的书店?” “之后呢?” “之后我就时来运转了。” “剧情恶俗。” 凌皱了皱眉头,“接受恶俗的生活,这是每个现代人的必修课。你的生活,不也是这样吗?” “哼。继续吧。” “我在书店看书时,一家杂志社的编辑偶然看中了我,说是看我神情专注,有灵性,就让我去做了他的助手。说实话,这份工作的收入,对我来说,在当时算是不菲。” “那么这样看来,那次中奖真算是你人生的转机。” “可以这么说。在这份工作中我认识了许多作者,接触了许多他们的作品,我很羡慕他们有如此本事可以把似是而非的事实说的如此透彻。我想模仿他们,却没有这等本事。之后才彻底有了开一家书店的想法。” “可以理解。不过这大概也是你跟羽谈得来的原因吧。” “几年工作后,我攒下不少钱。我决定去做我想做的事。我把想法告诉了那位编辑,他听到了以后非常兴奋,当即表示会全力支持我。但当时我手上的钱远远不够开这样一家理想的书店。我便辞去了工作,在这里,就在你脚下的这块地,买下了当时一个极其便宜的门面,开了一家服装店。” “这一次你大概做的不错吧。” “算是上天垂青。我把以前混社会的某些手段融入到经营理念,一两年后手上的钱就翻了好几番。” “所谓的‘手段’肯定是什么不光彩的勾当吧。” “有些细节确实上不了台面,但没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之后我又东拼西凑,总算弄到了足够的钱。五年前,我把服装店改成了这家书店。” “那书店里的酒吧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那位老编辑的主意。书店开张的那天晚上,他找到我,我们一起喝到酩酊大醉。借着酒兴,他告诉我,‘为什么不在书店里藏一个酒吧呢?那样一定会吸引更多有趣的人。’没有多想,我答应了他。当时我手上已没有余钱,扩建的这一部分,酒吧里的种种,包括顺便提供的咖啡,所需资金全部都是他赞助的。说来我在这方面也付出了不少心血,耗费了好几年时间学习泡咖啡和调制鸡尾酒。” “一个杂志社编辑这么富有?” “这家杂志社的营生一直不错,而且那时他已经晋升主编。他和夫人没有孩子,生活又节俭,自然就攒下不少钱。”“托他的福,这一部分成了我书店的特色,也招徕了许多猎奇的客人。许多人也就顺便发现了书店的闪光点。环境雅致,藏书丰富,还有正宗的鸡尾酒和咖啡,价格也算公道。就这样,书店的生意蒸蒸日上,我慢慢了结所有债务,包括编辑的那份,自己的生活也富裕起来,烟瘾可以满足了。说起来那位编辑已经七十多岁了,真是怀念啊。应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他一定会对你产生兴趣。” “不管怎么说,你终于是过上想要的生活了。” “是啊,在五十岁不到的年纪。芸芸众生中,我算是幸运的。” 我这是终于是把杯中剩下的最后一口酒痛快地咽下,“不过听你说的,一路走来也是颇为不易。” “这一两年来书店的生意算是经营妥善了。闲下来时,我主动联系了以前道上的真朋友,他们有的过的很好,在各行各业混的风生水起。有的当了企业家,有的当起心理医生,有点讽刺的是,当初最张狂的那个哥们,现在在警察局里身居要职;其他人都魂归天国了,在某次不幸的火并中。一个月前我们一行五六个人聚到了这里,算是对以前的自己有了交代。” 凌想再喝一点啤酒滋润一下嗓子,不过酒杯早就空掉。他点燃了第三支烟,把上一支烟的烟蒂扔到杯子里。 “我的故事说完了。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你的经历比羽的小说有趣多了。” “他听到会不高兴的。” “又关我什么事?” “还有呢?” 我盯着自己交错的十指。出现在脑海里的,是羽的小说。灰白的封面,还有不甚起眼的字体。“逃离三次元。” 凌想了一下,接着问道:“你想怎么办?” “具体怎样还不清楚,我会考虑。但总之不能这样过了。” “啊,这么说来,我这番话还算有些用处喽?” “算是吧。”我站起身,发现羽和薰的饮料还放在一旁,我并没有给他们拿过去。 “谢谢你,我轻松了不少。但······” “没关系,问题总是要慢慢解决的。不过说实话,应该说谢谢的是我。” 凌仿佛在告诉我,生活中出现这样的片段,他不知期待了多久。完成对他人的救赎,就是对往日的自己最好的答复。 这时羽挽着薰的手走了过来,“今天的阅读之旅走完了。” 薰说:“书店真是不错呢,谢谢款待。” 他们,好像完全不在乎饮料这一回事。羽对我说:“刚刚我和薰决定了,我们要去旅行。你要来吗?”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们俩出去增进感情带上我干嘛?当电灯泡?” 薰用柔和的声音解释道:“羽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爱情和友情都要兼顾,没其他意思。”我心中的不快消解一些,但还是耿耿于怀。我本想拒绝,却又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太不近人情。 “好吧,既然你们都不在意,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喽。” “那么准备一下,我们后天就出发。” “后天?” 我心想,热恋中的情侣们,心中什么事物都是暖色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九 第三天,准时出发,准点到达,并没有意外。但令我难以释怀的是,薰好像对我的事情特别感兴趣,一直向我问着些关于我生活的琐碎不堪的问题。羽在一旁把耳朵用耳机塞住,貌似不感兴趣。他后来告诉我,他想要听一听薰口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到现在你的有些心思我还难以了解。我想,薰的视角与我不同,肯定会有些新的发现。” “朋友之间知道的那么多好吗?”我顿了一下,转过脸看着羽,“或者说,合适吗?” “不会越界的那种。” “你知道很,多事情我难以启齿。” “只说你想说的就好了,”羽仍是丝毫不在意,“其实我的意图里有两个主体,另一个是薰。” “你想了解的到底是谁?” “其实两人都有。不过你的那一份充斥了我好奇心的绝大部分。薰目前还很单纯,充分了解她并没有什么困难。” 我冷哼一声,“看来在你心目中我好像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你我皆是如此,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也许,我可能比你想象的简单得多。” “很多时候,人总是习惯把复杂的情绪归为简单的一种。” “真是搞不懂你。” 总之,这段谈话不怎么令人愉快就是了,但还不至于到影响我们感情的地步。 目的地是深藏古刹的大山,环山的湖泊清澈透亮,一派色彩明丽的景象。 羽说:“这里好像只有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诗人才会来。” 我心里好笑,“你自己要来这。” 羽看着手上的旅游手册,好像在规划着我们的行程。“目的地是薰选的。” “你好像一直在迁就她。” “啊,对。平时确实很讨厌迁就别人,但对薰,可以例外。” “你当然不讨厌,你可以在薰那里得到补偿。” 羽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把话接下去。“不过好山c好水,风景可以如画,还不坏嘛。” “人总是找理由自我安慰,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是又怎么样?”羽故作腔调,“我很开心!”之后,换上正常的语调,“现在,我想这样说。” 第一日的行程安排在山上。三人一同登山,并计划顺道拜会游人稀少的古庙,听说那里抽的签很是灵验。我和羽对此自然是不屑一顾,但薰好像十分感兴趣。 登山的途中,映入眼帘的是最原始的自然之景。枝叶繁茂的树,嶙峋突兀的石;还有汩汩溪水c嘤嘤黄鹂。这些精致三三两两点缀了眼前的山水。天气渐渐入秋,但树叶却还没有变黄的迹象。早晨的微风掠过肌肤,夹杂着一点不成熟的凉爽。 薰和羽一路有说有笑,我大多时候只是在帮二人照相。他们想拉上我一起照,我推说自己不上镜——我也确实不上镜,就眼前的情况而言。站在这对俊男靓女的旁边只能是自找罪受。再说,相机储存卡的空间本就左支右绌,能满足他们俩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的精神实在不错。到了中午,终于是到了青烟袅袅的古刹。 古刹的外墙有些破旧,门也脱了漆,应该有一段时间未加修缮了。可以听见钟罄余音盘桓在林梢之间,给这座山平添了些深渊肃穆的气氛。 薰想要进去看看,羽在一番踌躇后,终于是拒绝了。而我,自然是没有进去的道理。 薰在古刹里游览的时候,羽凑到我身旁, “你说,画家是不是这世界上最轻松的职业?” “怎么又突然问起这个?毫无意义,算了吧。” 羽还是用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自己是非回答不可了。我想了一下,觉得毫无头绪,只好又把这个话题丢给他。 “怎么说?” “我想到了以前听到的一个故事。师傅让两个弟子画一座庙,一个弟子把庙的全貌花了出来,另一个弟子只画了一个挑水的和尚走上一条深山小径。” “然后呢?” “师傅赞扬了第二个弟子。” “意料之内。是我也这样选,第二个弟子的画,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条小径通向一座庙,给人更多想象的空间。” 羽对我的言论不屑一顾,“肤浅。” 先诱使你说出答案,在批判一番,引起你的兴趣,这是羽惯用的的套路。“我就知道。那你怎么想?” “他连这座庙的大致轮廓都没有勾勒出来,你凭什么想象那座庙?” “凭对庙的固有印象。” “你对庙的印象又从哪来?” “从其他人的画里。” “这就对了。这样说来,第二个弟子不过是在卑劣地抄袭而已。照你所说,所有画家都可以像这样,想画某些东西,只需要画些什么不明所以的东西来吊足观画者的胃口就行了。” “我觉得,你对这世界的误解恐怕又加深了一分。” “也许吧。”羽沉吟了一下,“或许我该以此为主题写部小说。” “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帮你找到一个新的灵感?” “什么鬼话,”羽看起来不太高兴,“我可不像你口中所谓的画家,‘灵感’还需要别人来帮我找。” 薰逛完古刹后不久我们就到了山顶。一行人在山顶逡巡了一下午之后,第一日的行程终于结束。我百无聊赖地在不长的队列里等待着下山的索道,盯着每一部缆车从视线以外出现,然后再消失。先于我下去的羽和薰应该坐在回程出租车的后座上。薰靠着羽的肩膀安然睡去。而羽那小子,心里又不知在盘算什么事情。 而我,现在又在哪里? 山顶,索道站,我这样告诉自己。 排在我前面的是以整个旅游团,全团上下大概有二十多人。青年老人小孩妇孺,每个人脸上挂着不一样的表情。倦意c愉悦c满足c失望c落寞抑或是其他。大概此刻把每一个人的心声都写到纸上,纸就会染上极其复杂的色彩,最后分不清你我,成为一团浓郁的黑色。 表情,我想,人的心理状态多多少少都会写在脸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察言观色成为身边每个人的本能。而这样乐此不疲的,恐怕我还是独一份。羽会吗?他会毫无忌惮的咀嚼他人脸上的表情,然后作为自己写作的素材吗? 这个问题应该已经越界,不属于朋友应该碰触的范围。 眼前的人少了一半,又一辆缆车下山了。带走的除了人,还有他们一整天关于景色和自己的记忆。就这一点来说,缆车已然从简单的交通工具变成了心灵的容器。索道开始漂浮,开始震颤。 简单的来去现在竟然变得如此复杂。我嘲笑自己开始变得和眼前那个不怎么讨喜的作家一样,对着眼前的简单事物做起一些不必要的臆想来。理想乡的成色还远远不够,那么这样的臆想也就毫无存在的意义。我对这一问题一直秉持着这种看法,直到难以改弦更张的今天。 面前的人已经全部坐上缆车,我排到了第一的位置。身前百尺天堑,身后覆水难收。 我突然觉得眼睛有些胀痛,口干舌燥的不快让我难以安定。我转过头,身后稀稀松松只有四五个人。 我走到一旁的自动贩卖机去买饮料,反正也没差。下一辆缆车,一定会载着我和我的回忆离开这里。 高价的冰冻饮料将冰冷甜腻的液体送进我的喉咙。两种感觉,或者说是味道,互为对方的假命题,此刻却真实把我拉回现实。我还在这里,我的苟且生活,也还在这里。 我无奈地扬起嘴角,没留给想要伺机而入的复杂情绪一丝破绽。硬币掉到退币口的的声音空洞而乏力,我没有把它们拾起的。就让它们留在那里,留在时间的死角。我相信,以这样的方式抛却的东西越多,接下来的路,就会越轻松。 回到等候的队伍里。队伍最后的是个戴墨镜的女孩。不多久,女孩也去买了饮料。她捡起来退回的硬币,是否连同我的那份,不得而知。 缆车到了。一行五人坐上车。固定扣和缆绳的摩擦声一点一点放大。 我单手托着下巴看向窗外,古树的倩影渐渐模糊,已是傍晚。树丛中突然飞出一只鸟,落下几根羽毛。 缆车很大,但那个戴着墨镜的女孩坐到了我对面。手里一直把玩着那几个硬币,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其实在乎与否早已不重要。在我看来,硬币在她那里,恐怕也无处安放吧。 “哼。”我冷哼一声,在这寂静的缆车里,这声音仿佛有些大了。 “这样打招呼的方式可一点也不友好。”女孩开口,嘴角上扬。语气里分别带着嘲谑的意味。 “冒昧问一句,我们认识吗?” “既然萍水相逢,就一定有某时某地再见的缘分。” “!?” 女孩摘下墨镜,“你说的对,真的,就是这样。” 许久不见,青的面孔对我来说稍显陌生。 “你是一个人来的?” 青没有回答,随手把手上的硬币扔过来,“喏,这些硬币还给你。” 我下意识接住,却没有揣进口袋,“你为什么要拿回来?” “没什么,只是同病相怜罢了。” 随后我们都再没有说什么。青只是单手托着下巴,看向缆车的窗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 当晚,我主动邀请青共进晚餐,四人围坐在一张不大的餐桌上。其实我想的是,就算我不主动邀请,她自己也会跟过来。这样的纠葛已经迈向无可挽回的地步,我深知自己无力改变眼前的事实。 “原来你就是青啊,早就听胤讲起过你,幸会。”羽欣然接受了眼前的巧合机缘,也接受了这个陌生的女孩,毫无迟疑。 “你好,胤也跟我提起过你,他说他有一个要好的作家朋友,想必就是你了。”两人的言语守着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分寸。两人虽不能说是精于世故,但这番话用来应付世故自是无疑了。不过陌生的异性之间保持一点的距离不是坏事,这样一来,人与人之间安全枢纽就得以周全。 “没错。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羽,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作家。旁边的是薰,我的女朋友。” 女孩子之间打招呼的方式就直白的多。 “嗨,我叫薰,以后请多指教。” “你好。你发卡的款式好特别啊。” “真的么?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逛街,我知道一家店,那里的裙子很好看呢。” ······ 整个晚餐间,青和薰聊得火热,两人从认识到建立友谊,只用了两三分钟。女孩子之间的话题身为男性难以插入。但此时此刻,保持沉默总是危险的,尤其是对于我而言。 羽貌似看清楚了我的窘境,把脑袋悄悄凑向我,小声说了一句:“造化弄人啊。”我干涩地笑笑,以示认同。 “啊,就上次我跟你说的,你觉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可能颁给谁?”羽转移了话题。 晚饭过后,我们一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散步,我们的指尖触碰着夜的发梢。脚步是轻盈的,薰和青走在一起,我和羽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我能听见薰和青的谈话。 “你们多久到这里的?” “昨天晚些时候,今天算是在这里游玩的第一天。青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就明天了,后天早上九点钟的飞机回去。” “真巧,我们也是那一班飞机回去。干脆我们结伴吧。” “你们不多在这里玩几天吗?” “不了,对于羽来说,时间紧俏得很呢。” 青转过头看了我们俩一眼,“我是无所谓了。” “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还没有,打算吃完饭就去找的。” “那你也别去其他地方了。我们三个人定了两个标间,正好空了一张床。” “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的,没事。” “那我和谁住一间?” “你和我······不行,羽会生气的。”薰的脸上露出些困惑的神色。 青叹了口气,好像自己很不情愿的样子。“算了,我可以跟那个家伙将就两个晚上。” “真的可以吗?” 听到这里,我走过来,说:“没事的,反正我们又不是没有共处一室过。不过听你的语气,好像挺嫌弃我的。” 青故作姿态摇摇头,加重了语气,“没有的事。” 我没有在意。“没关系。对我来说,反正没差。” 薰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你想打青的注意吗?” 这就令我有些难以接受了。“哼,天见可怜,她不打我的主意就好了。” 青回应说:“那就这样吧。谢谢你们。”接着小声嘟哝道:“其实能跟薰睡一间最好。” 薰貌似听见了青的抱怨,一本正经地说道:“没事的,胤君是好人。青,我向你保证。至少就在这一方面,他比羽那个一天到晚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要安全多了。” 这话在我和羽听来,有些哭笑不得。 “女人,果然是这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生物。”羽小声对我说过。 回到房间后,我洗了个澡,稍稍缓解白天的困乏。躺到床上,困意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我准备睡觉。青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看书,神情很是专注。 “什么书这么吸引你?” 青把书合上,向我展示书的封面, 熟悉的颜色和图案。 “《逃离三次元》。最近应该是相当的流行吧。我看,也确实写得不错。作者应该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其实今天你就有机会跟作者当面交流一下。” “作者?你的那个朋友。” “反应很快嘛。就是他。看不出来?” “并不是。” “你对他的第一印象如何?” “有点随意,其他没什么感觉。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觉得他比表面上看起来的复杂得多。也难怪,作家,脑子里装的全部是别人的命运和人间的诸般感情,又如何不复杂。” “看来薰比你单纯多了。” 青径自颔首道:“我知道,她能毫无顾忌的把自己的全副身心交给这么一个难以捉摸的人。我很好奇薰到底对你那个朋友了解多少。我就做不到。不过话说回来,跟她做朋友很简单,也很幸运。你给我讲一讲他们的事吧。” 恐怕在常人听来,青的言语中不乏艳羡之意。 “呵,今天就算了吧。陪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疯狂了一天,又遇到你,现在是身心俱疲。” 我拉好被子,在即将入睡时,又想到一件事情, “对了,你明天也不要去做其他事了,跟我们一起去湖上乘坐游船吧。” “我本来就打算去坐船。” “那正好。坐在游船上赏赏两岸的风景,吹吹河风,挺惬意的。” “按你这么说,爬山跟大自然亲密接触,也应该挺惬意的。这样的托辞太没有说服力。” “哼,”我想把自己的困境中受的郁气都从话语中表达出来。“你跟他们两个待一天就不会这样觉得了。” “这就是你要我一起去的理由? “可以这样说,虽然对你有些不公平。我只是想尽量摆脱彻彻底底成为这次旅游的附属品的命运罢了,相信你能够理解。” 青抬起头来对我笑了一下,“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谢谢。” 我随手按下枕边的开关,整个房间只留下青旁边的那一盏台灯照亮白纸黑字。我听见青拿出手机小声放着旋律柔和的轻音乐。不知不觉中,我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便从宾馆出发,乘上第一班公交来到景区。可能是时间过早,码头上几乎看不见其他游客。渔公哼唱着穿越时空的小调乘上渔船,湖面因拂过的微风泛起层层涟漪。 买好四人份的船票,第一班游船专为我们四个而开。湖面上的风吹进空旷的船舱,撩起青和薰的长发。 薰和青二人站在船舱外,倚着护栏远眺山另一边的风景。 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散的头发,“果然这样自己一行人出来自由自在地玩是最开心的。没有喋喋不休的导游,没有沉闷的旅行团。” 青也系新别好自己的发绳,“是啊,风景不错,早晨的温度也舒服。” “青,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嗯,我想想······其实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了。大家喜欢的我就跟着做,不喜欢的必要时也会去做。不过非要说一个嘛,那就是旅行。” 薰若有所思,“旅行?” “是的,从头至尾一个人的旅行。很多时候生活中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比如失恋啊c学业不顺啊什么的,就会谁都不告诉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玩一段时间,回归大自然。看到淡蓝色的天空,心情便会好很多。” “唔,听起来确实不错。” “以后我再出来的时候也可以叫上你。不过话说,薰,你有什么爱好呢?” “我这个人平时比较懒散,不喜欢出门,就喜欢待在寝室里看书c画画什么的。我最近在学素描,羽答应我做我的第一个对象。”薰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 “看来他挺关心你的嘛。” “羽的心思很细腻,很多时候我还没有说他就知道我的想法。而且为人又温柔,随时能给我恰当的关心。” “其实我很想听一听你们之间的事。” “那就说给你听吧。我和他是一个月前在书店认识的······” 与此同时,我和羽待在船舱里,下着我随身携带的迷你象棋。 “其实你应该感谢青。” “怎么说?” “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你现在肯定还被薰粘着,腾出一点自己的空间简直是异想天开的事。” “别这么说,薰她不黏人的。我跟她发展的这么快就是因为我们能相互照顾彼此的情绪。”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恐怕是你照顾她的更多吧。” “就算是这样,”羽顿了一下,语气间包含一种难以言语的温存。但瞬间,就换成了凌厉的杀气。 “将军,你输了!” “得,你赢了。下一局。” 那种温存,又出现在他的言语中。“就算是这样,她的这种‘照顾’对我来说也尤为重要。” “那你就应该好好珍惜她。” “难道我现在不是这么做的吗?这种事情恐怕轮不到什么都不懂的某人来说三道四的吧。不过话说回来,你和青······” “再看看吧,”我从自己的语气听不到一丝的在意,甚至还有一点做作的冷漠,“现在应该没什么可能。” “缘分这东西,不好好抓住是会溜走的。” “我知道,这事情复杂得很,我应该花上一段时间好好想想。” “等你想通了,恐怕她又消失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得。感情上,你简直就患得患失c畏首畏尾的典型。不明白你平时干那些事情的果断到哪去了。” 那些事情,我想,那些事情上自己可没放多少心思。 乘完游船已接近晌午。后半天我们再安排行程时特意空了出来留一点回旋的余地。吃完午饭,我们回到宾馆修整一番。傍晚时候,一行人来到市中心。不出意料,青和薰走进了一家大型商场。 刚进商场不到两步路的距离,一个穿着严实的人向我们迎面走来。那个人戴着黑帽子和口罩,穿着不合时令的厚外套,甚至连他的性别我们都难以分辨。 “哼,现在的人为了遮羞不择手段,不顾冷热,都可以在大夏天穿上秋冬时节的衣服了。”羽讪讪地说。 话音未落,就在这个人与我们擦身的一瞬间,他以及其熟练地动作割断了青背包的背带,揣在怀中,飞也似的跑出去。 青叫出声:“我的包!还给我!” 我见状立马追了出去,羽在楞了两秒钟之后也快速跟了上来。 抢劫犯穿梭着人群之间,跑进了另一个商场。我紧随其后,不断拉近与他的距离。见势不妙,抢劫犯在一个电梯口将青的包甩给我,自己跑下电梯。有惊无险,包拿回来了。 不过就在接住包的时候,我没有停下脚步,在电梯上由于一时的分心和放松,脚下的平衡没有把握好。之后我就在电梯只下降了一半高度是掉了下去,重重的摔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那一刻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我的但脑来不及反应。但我清晰地记得,在我丧失思考能力前,我想到了羽在《逃离三次元》的序言写的一句话: “那个世界在人们的想象中,没有人世的一切疾苦,没有难以安居的恐慌。” 看来,这次自己真的要去到那个世界了。 我能感觉的到,汩汩的鲜血从我的额头上流出。在我的大脑还能接受到感官传来的信号的时候,我看到惊慌的羽几个健步冲到我面前,一面焦急的掏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一面大声地向周围呼号着c呼号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一 1454年的8月,我出生在约克郡韦克菲尔德城郊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里。父母对我的降生一面虽是惊喜,另一面却忧心忡忡。一个以剪羊毛为生的农民家庭本就不富裕,现在饭桌上又添一张嘴,财政上的窘境可想而知。作为家中长子,我从记事起就开始参与劳动,每天早起帮助父母照看羊群。在我之后出生的还有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时间分别是在三年c四年后。 童年的日很艰苦,好在温饱总算无忧。生活虽然拮据,但充满了纯真的快乐。一直与我们家合作的羊毛商人叫沃里克,每个月的21号都会到家里来收购羊毛。他总的来说还算是个心地不错的人,偶尔会给我还有我的弟弟妹妹带一些小礼物。每次我的父亲在包装羊毛时,他总会一面搓着手,一面与母亲分享他远行经商时的逸闻趣事。在他的关照下,我们一家的生活总算是有了保障。我们一家都非常感恩他的慷慨,能以每磅比市价多五分之一的价格收购羊毛。 一切都非常安详和平,直到那该死的战争开始。六岁那年,在韦克菲尔德战役开始前夕,我们举家搬迁到了安普敦。跟我们一样放下已有的生计琉璃在战火中的,还有全村的全部家庭。 来到安普敦后,我们家将绵羊卖出所攒的绵薄积蓄不久就用完了。母亲因为照顾我们无法外出工作,所幸父亲在码头上找了一份船工的工作,全家人得以靠黑面包和稀粥度日。母亲往日脸上洋溢的笑容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悲悯的叹息。一向善谈的父亲也因为劳累的原因变得沉默寡言,偶尔出声说话也是与母亲争吵。就这样,我余下的童年几乎是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 我和弟弟妹妹一天天长大。安普敦的贫民窟很窄小,街道上碎裂的石板污水横肆。每一条通往未知的巷道都是我们游乐嬉戏的去处。几乎一整天时间,我们三个,还有十来个朋友都穿行在这些角落,寻找唾手可得的快乐。每当傍晚,我们带着一身脏污回到家,母亲总是故作生气地训斥我们两句,然后温柔的帮我们换下脏掉的衣物。父亲虽然不会像从前那样给我们讲睡前故事,每天晚上回来后也会用他那长满老茧的双手抚摸我们的额头,帮已经睡熟的弟弟妹妹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躺上自己的床,沉沉睡去。父母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们给予了童年的我足够的关爱,也渴望把那黑暗的世道挡在我们身后。 然而,父亲母亲企图用亲情关爱为童年的我们构筑起美好世界的愿望没过多久便破灭了。爱丽丝,我们的伙伴,因父亲欠下当地一个士绅不少的债务,被几个顾来的泥腿子在她的母亲面前打得体无完肤c皮开肉绽,没过几天,便撒手人寰。 这一幕被到他们家找爱丽丝玩的我们全程目睹。我惊讶c愤怒c悲伤c害怕之余,用仅有的理性控制自己的手捂住了弟弟妹妹的眼睛,没让他们这一惨剧在他们脑海中留下清晰的影像。但爱丽丝尖利的哀嚎还是吓得弟弟妹妹哭了起来。未及几秒,弟弟妹妹的哭声便被泥腿子发觉。我牵起他们的手使尽全身力气跑了出去。我没敢往家的方向跑,只好先把弟弟妹妹带到父亲那里安顿下来,在反复确认那帮泥腿子没有跟过来时,我才敢把他们带回家。后来父亲在了解事情的始末后,紧紧将我抱住,半晌没有说话。 当弟弟妹妹问起我和父亲母亲,为什么爱丽丝没有再出来跟我们玩的时候,我们总是说,她母亲被一位富商相中,带着她搬到伦敦去了。 好歹,我帮父母守住了他们三分之二的心愿。但自那以后我的眼里,不在只有儿童纯真无邪的快乐。我看到了饿殍遍野,我看到了对有钱人的谄媚,还看到了得势者的作威作福。一天,我替腰疼的母亲帮午饭送给父亲时,看见父亲尽受工头的呵斥和白眼却还不得不摆出笑脸,百般乞求后又继续拼命工作。我的心中当时充满怒火,却知道,自己无处发泄。这是多么惨痛的事实。 时间来到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的收入来应付整个家庭的开支越发显得左支右绌。先是母亲和父亲的伙食缩减到每日一顿,然后是我的,再是弟弟妹妹的。最后连父母结婚时父亲倾尽身家打造的一枚银戒指都拿去换了面包。原来的日子至少无需担忧温饱。吃不饱的弟弟妹妹的哭闹让父亲母亲,也包括我心烦意乱。每次弟弟妹妹开始哭闹的时候,最先发怒的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我。弟弟第一次因为饥饿开始哭闹时,我将巴掌重重的甩到了他皮肤有些开裂的脸蛋上,弟弟立马噤声。一旁哭闹的更凶的妹妹也硬生生将抽泣憋了回去。一旁母亲见状先是呆住了,然后冲过了同样给我一巴掌。我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眼里却挤不出一滴泪水。 打完那一巴掌之后,母亲立即抱住我哭了起来。我已然没有想要哭的。多年以后,我一回忆起自己当时那张麻木的脸,母亲滑落的泪水滴到我的肩膀上,便想起了我去世的父母,还有我杳无音信的弟弟妹妹。当然,孑然一身的我没有关于自己的挂怀。 然而也是在那一年,我的命运迎来了转机。沃里克,那个以前对我们家诸般照顾的羊毛商人,到安普敦做生意,机缘巧合下在码头见到了我父亲。父亲盛情邀请他来到我们家作客。沃里克的样子几乎完全变了,以往不留胡子的他竟然留起了两撇有些花白的小胡子。父亲示意我将弟弟妹妹带出去,我将弟弟妹妹交给一个可靠的伙伴之后,偷偷躲在房子外面听他们的对话。 对话的大致内容是,父亲母亲向沃里克大致讲述了我们家的近况,并询问他在这里是否有熟人能介绍父亲另一份收入更好的工作,而沃里克则表示自己不常在安普敦,也没有什么熟人。不过自己有个在阿姆斯特丹生意做得很成功的侄子在招收学徒。他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推荐我去。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一向果决的父亲犹豫了。我走到他们面前,字字清晰地告诉他们,让我去吧。半晌之后,父亲艰难地点了点头,母亲则失声痛哭了起来。沃里克告诉我,他第二天就会离开安普敦,让我今天晚上收拾一下。 当晚,弟弟妹妹熟睡了以后我还没有丝毫睡意。天很冷,我和父亲母亲围坐在火堆边,火苗的影子投影在墙上,不断地跳动。母亲把家中仅剩的积蓄拿出一半揣进我的口袋,父亲则一直把头埋在手掌中,沉默不语。 第二天清晨,我们踏着夜色出发,父亲母亲在码头与我挥手告别。我清楚,这一次告别后,我将很难再见到他们。 在阿姆斯特丹做学徒的日子虽然衣食无忧,但绝对称不上开心,这里的人们比在英国更加势利,见到钱币眼睛里就开始冒金光。之后的二十年里,我忍受着他人的蔑视努力工作,将菲薄的收入拿出一部分寄回安普敦的家里。沃里克的侄子,好像也叫沃里克,姑且就叫他小沃里克吧,很赏识我。渐渐的,我开始负责起他在意大利的大部分生意。1487年,也就是红玫瑰和白玫瑰的纠纷伴随着都铎玫瑰的诞生彻底入土的那一年,小沃里克不幸在一次海难中丧生,我无暇表示哀悼,只能一肩扛起他所有的生意。在我进退有度的经营下,生意蒸蒸日上。很快,我便成为了阿姆斯特丹屈指可数的富商。 1490年,也就是我三十六岁的那年,我回到安普敦,却发现父母已然去世,弟弟妹妹也在安葬好父母后不知下落。我清楚我彻底成了一个没有亲情羁绊的人。我也考虑过成婚,但在看到姑娘们无一不搔首弄姿c卖弄着自己去博取我辈欢愉的时候,我便丝毫没有了组建家庭的。 这样也好,我安慰自己。我可以将全副精力投入到自己的生意上了。 也是在这一年,我偶然间得知了一项在非洲买卖黑人的新生意渐渐兴起,觉得其中有利可图,便与当地另一个商人合伙,参与了进去。这一年的十二月,我带着几大船的烟草和枪支,亲自去往非洲。半年后,我满载着金子和象牙,以及黑人奴隶,回到了阿姆斯特丹。这一趟的交易收获颇丰,收入额可以抵上前几年的总和,于是我把全副身家都投入了这桩生意,近乎总揽了阿姆斯特丹这项生意的所有市场。当然了,我那个贪生怕死的合伙人被我一脚踢开。没过几年,我的财富便可以让我在整个欧洲呼风唤雨。我甚至去到yn,见到了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还有他那倾城倾国的女儿。 然而在1498年的一次生意途中,我的商船队在夜里遭到了袭击,猛烈的炮火将我连同我的财富一同击沉海底。黑暗中,我还是认出了西班牙皇家海军的旗帜。充斥着身体的,是满腹的绝望和狐疑。 我并没有死,攀着浮木艰难地漂到了一座孤岛上。一个星期后,我拦下路过此地的一艘商船,并终于在半年后回到了阿姆斯特丹。回到阿姆斯特丹以后,我发现被我踢开的合伙人已经拿着当年早已被我作废的一纸合约“继承”了我的所有生意和财富,而我,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一个已经去世半年的伟大商人。我想抛头露面,却几次三番遭到不明人士的追杀,好不容易才保住一条性命。我明白,我已经丧失了在这游戏中一争高下的资格。我把自己打扮成破破烂烂的乞丐,混迹在阿姆斯特丹的码头。 偶然间,我在码头喝着乞讨得来的劣质生啤酒,听见了一个即将出海的商人说起佛罗伦萨现在处处都是机会,连地上都流淌着金子。我把身上剩下的唯一值钱的东西,一枚漂亮的银戒指,一枚我感觉十分熟悉c爱不释手,却又记不清来由的银戒指,毫无犹疑地拿去换了一张前往佛罗伦萨的船票。 出海后的第五日,狂风暴雨,是夜,我躲在船舱里瑟瑟发抖。我开始在脑中回忆自己的一生。我的父母c我的童年c我曾经的生意c还有现在孑然一身的我自己,一幕一幕在我脑中闪过,像是毒药一般让人难受。 海上的风越刮越大了,巨浪无情的拍打着新塑的船身。我先是听见水手掉进海里的惨叫,然后是桅杆断裂的声音,再然后······ 再然后,我就醒了。 原来是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我观察四周,洁白的床单c窗帘,还有消毒水的气味。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淡紫色的玫瑰花,淡淡的香味充盈着整个房间。我躺在床上,手上插着的针头和药水滴下的声音提醒我正在打点滴。旁边的床空空如也,门外带着口罩的护士走来走去。 隔着窗户我看到飞舞的金黄色叶片,外面一定刮着很大风。 这是医院,我躺在医院里。 我想坐起来,可身体刚一挪动脑袋上就感受到一股剧痛,我不得不放弃了起身的念头。 双手,可以活动;右腿,也可以活动。只是左腿好像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没有知觉也动弹不得。 我还活着,我告诉自己。我应该庆幸,我告诉自己。 床头柜上除了花瓶,还有一个苹果核。残留的果肉不算太深的色泽告诉我这个苹果不久前才被吃掉。看来,还是有人没把我遗忘啊。 我在脑子里仔细的回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却一时难以厘清头绪。正当我懊恼时,青走了进来,见我真真切切地睁着一双眼睛,高兴地说: “你终于醒了?” “这是哪?” “医院啊。” “我当然知道。我是问,这家医院在哪。” “c市,羽坚持要让你转院回来,说是好照顾你。” “那······从那之后到现在,过了多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二 “什么时候?说清楚一点。” “就是从我摔下去的时候。” “已经五天了。” “那还好,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太久。” “不说这个了。你要吃苹果吗?我帮你削一个。” 青的热情和关心让我一时难以习惯,甚至让我萌生有些令自己不寒而栗的想法,“直说吧,我到底摔出了什么毛病,我能接受。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即使人事变迁,青说话时那跟羽有几分相似的随意口吻还是没变。“头上的伤口缝了三十几针,外加中度脑震荡而已。” “呵,万幸。”我长舒一口气,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医生也是这样说的,从那个高度摔下来,头部居然只有这点轻伤。我应该相信你,吉人自有天相嘛。” “言下之意,我再修养几天就可以出院喽?” “这恐怕就难办了。” “为什么?” “应为你的左腿骨折了,蛮严重的,前天做的手术。医生说,你至少得在床上躺上四个月,最近一个月还只能是这种姿势。”青指着我被吊起来的左腿,我可以想象自己的模样,恐怕连自己也会忍俊不禁。 “呵,害我白高兴一场。以后还能走路吗?” “医生说走路倒是没什问题,但腿脚肯定不如以前不利索。”接着,青好似开玩笑般地说道:“不过没关系嘛,有我照顾你。” 不断袭来的头痛使我无暇去揣测她的言下之意。只能自嘲地笑笑, “我就说嘛,劫数已定,何德何能可以逃过去。” 想来自己本该庆幸已无丧生之虞,可此话一经说出口,却觉得自己的生活越发苦涩。我的这种情绪,仿佛也感染了站在一旁的青。 我们沉默了一会,终于是青开口说道: “这样吧,我帮你去问问护士,有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快点出院的方法。” 青的背影渐渐窄小,最后消失。 人的影子啊,总是在有意无意间被光线扭曲,然后坠入黑暗c无可挽回。摔下电梯的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影子的存在,它的流逝c它的消亡,它与我休戚与共。现在,它又在哪里?而我,又在哪里? 这样毫无逻辑可言的臆想,随着一阵罡风粗鲁地关上房门,发出振聋发聩的一声响戛然而止。当一切令人不安的因素消失殆尽后,我终于可以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 生与死,是有关人生的永恒命题,就像冷暖之于温度c明灭之于星辰。我清楚地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夕阳血染天空的黄昏,一个朋友告诉我,人的一生不过是出生后就开始与死亡抗争c并且最后逃不过失败的过程,即便是在伟大的人也逃脱不了。多年过去,我不得不承认,从事实的角度,这个论述无法辩驳,而且毫无反转的余地。不得不说,这是专属于有思想动物的巨大悲剧。不过后来据我所知,这个想法在他的心中好像并未埋下阴霾的种子,他仍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尽自己应尽之责。所以还是从事实的角度,每个人,至少是我认识的每个人,都未曾因杳无踪影,却终将到来的死亡所困惑。从这一点来讲,人类仍是受上天垂怜的幸运儿。 我有幸成为为数不多在生与死的夹缝中呼吸过的人,所得益处便是重生之后,更甚于常人两倍清醒。 既然空论生死无益,不如把着眼点放到自己身上。自己啊,活着的自己。 我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理想和实际生活之间围墙高筑,照从前看来,我只能永远站在这一端极目远眺另一端的风景(我所说的理想并非人生抱负,只是一种构筑自己简单而舒适生活的既定短期目标,尽可以将其理解为泛泛空谈的生活理想)。回顾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展望今后,我的心里满是悲戚。身体上的痛楚在精神煎熬时退居次要,不过也无法忽视。若不是这痛楚来的似疾风骤雨,我恐怕很难意识到自己在煎熬的状态下已经病态地生活了这么久,并且习而惯之。 现在摆在我眼前的是,四个月时间,时过境迁之后,我光怪陆离的生活会去往何处?我,又将去往何处?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煎熬面前我难以为继,并且不想为另一种煎熬套牢。 在猎猎风声呼啸不已的年代,短暂的离去即是永久的消失,足以抹平原先构筑好的一切,在人的身上留下另一重遗憾或可能。突如其来的变动可以在人们心中滋生出最深刻的恐惧,甚至对于这种变动的恐慌,已成为现代人难以逾越的心头业障。我是一个人,一个俗人,自然也应当一概论之。 但转念一想,对于我来说,这不一定是坏事。几个月来,每一天的生活我都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度过,那种像是无数种劣质酒调和在一起的滋味的生活。这些劣质酒,第一种叫怀疑,第二种叫迷惘,第三种叫愤世嫉俗,第四种叫妥协谄媚,还有叫······这些许的种种,都来自于我那必须戴着两副面具进行表演的生活。有如卧榻之上的公主,灯光闪开时,自可以心怀美丽的愿望;灯光一照到,就必须翩然起舞。不久前,我了解这一事实时心怀忿恨却无可奈何。现在,让我左腿骨折的那个抢劫犯仿佛就站在我面前,大声对我说: “对,我是故意的,我将你从前的一切统统毁掉,把你从人们的心目中抹去。所以,去吧!去开始你新的生活吧!” 仔细想来。我偶然草草参与了朋友草草计划的旅行,在旅行间偶然遇见草草经过的抢劫犯,又在追逐的过程中草草摔下电梯,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草率的过程,最后定然也会催生出一个草率的结果。但无论如何,这个情况的出现,正是一个等待已久的契机。这个契机又是为了······ 心结,解开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不免振奋了许多,为自己感到高兴。 我突然想吃点东西,看着果篮里的水果却无能为力。不久后,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青回来了。她走到我的床边,坐到另一张床上,口吻里满是忧心。 “我问过护士了,她说,你四个月能否出院还要看恢复的情况。四个月,已经是恢复的最快的结果。” “不说这个了,先帮我削一个苹果吧。” 青讶然说道:“嗯?你刚刚不是还垂头丧气的c好像不出院生活就没办法继续的样子。现在想通了?” “算是吧。就这副嘴脸,继续反正是不可能了,即使我现在立马出院。所以,垂头丧气于事无补,摄入充足的养分才有精力去考虑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那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先吃一个苹果。” “好吧。” 我第一次发现,青的笑容带着让人难以忘怀的气质,尤其是在摘掉大小不合的鸭舌帽以后。青说的上漂亮,但她的漂亮不同于薰的那种淡如清风的优雅,而是如同冰雪玫瑰那样张扬的傲气。 令我更在意的是,青剪了短发。整齐的短发垂在耳边,有些可爱。 青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我的手边, “喏,给你。” “谢谢了。”我接过苹果一口咬了下去,很脆c很甜。 “还要麻烦你来照顾我,真是不好意思。” “应该的喽。说起来应该道谢的是我。你帮我追回了背包,替我保护了里面很重要的东西,为此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当然应该照顾你。” “那我可以把你的殷勤理解成你单纯的谢意喽?” “嗯,嗯?是这样吧。”青把头转向一边,似乎不欲让我看到脸上变化的表情。 “其实你不提我都忘了这回事了。东西都还完好无损吗?” “算是吧,除了那个包。” “那个我也无能为力。”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感谢你。” 吃完苹果,我把果核甩进垃圾桶里,安然躺下,静静看着天花板。 “哦,对了,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了。” “什么事?” “就是我怎么会来到c市的医院。我不是在出游的t市摔到的吗?” “是这样的,你摔下去没过多久羽就赶上你了,然后就立即打了急救电话,并赶走了周围的人群。第二天,t市的医院处理好你头上的伤口并说明你头上的伤并无大碍后,羽就坚持要你转院回来。” “转院这些事不是要经过家属吗?” “羽自称是你的亲生哥哥,医生冷冷地向他要身份证明,他当时就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亲生兄弟的情谊还需要证明吗?’,那一声好像把医生镇住了。况且你身上值得担心的伤就只有左脚骨折,不是什么大问题,于是就同意转院了。” 听完后,我竟觉得唇边滋生出温暖的笑意。“这小子。” “事后他还腆着脸问我和薰‘怎么样,演的像不像?’呢。不过你确实应该感谢他。这几天你的医药费全是羽帮你出的,他也为了你住院的事跑上跑下,几天没有摸过电脑和纸笔了。” “嗯,这点我了解他。等他过来的时候我会感谢他的。” 青这时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等会给你送晚饭过来。” 青提起自己的包走出门去。 “顺便告诉大家,你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三 第二天,羽就过来探病了。奇怪的是,薰没有与他一同前来。羽敲门的那一刻,我正在看书。 “看起来你的精神状态不错嘛。” “托你的福,还好。”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站在朋友的立场的该做的事。” “这次真的要谢谢你。如果我醒来时还发现自己在t市的医院,来来去去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心情恐怕不会这么好。” 羽把一本书放在我的床头柜上。书的封面像是经历了好一番岁月的洗礼,现在只剩下的苍老的面容。“常人探病带来的礼物都太俗气。这本书,算是我的启蒙书籍,对我意义非凡,陪着我有些时日了。喏,今天送给你。” “谢谢,我会认真看的。” 羽开始摆弄起病床周围的物什,像是个做惯杂务的人。“其实这本书你看不看倒是无所谓了。内容也不怎么合你的胃口。” “明白了。” “那就好。”我们相视一笑。 “对了,你怎么没有带薰过来?” “她有些事情,晚些时候过来。再说,”羽调整了一下呼吸的频率,“有些特别的事情我想征求你的意见,不好让她知道。” 我有些诧异,“怎么,你们的感情这么快就出现裂缝了?” “这件事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看来,她还是没办法涉足你的所有领域啊。” “或许是这样。但这件事,她早晚也会知道的。” 羽的脸上此时涌上一点迟疑和担忧,但很快就一扫而空。 “先不说这个了。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头上的伤已无足挂齿,脚上虽不觉得疼痛,但整天只能保持这个姿势,不自在的很。” “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点滑稽。” “常人都这样觉得。” 我拿起没有吃完的葡萄,随手摘下一颗送进嘴里。 “好了。客套的嘘寒问暖也结束了。现在可以给我说说你的事了吧。” “其实整件事情我一开始也打算给薰说的。” “我猜,在她还没弄清楚整件事的轮廓前就说了一些让你打消念头的话吧。” 羽无奈地笑了一下,“知我者莫过于你。一开始这件事我确实也打算给她说。很多时候她太单纯,单纯到几乎察觉不到别人的心思。我旁敲侧击问过她很多关乎我们这个世界的见解,她的想法几乎都流于表面。” 时至今日,我还清楚记得羽当时脸上失落的表情,就像被凛凛冰霜打过的松叶。“我懂了。你渴望找的是一个能够理解你的异性伴侣,是这样吧。” “不全是。准确的说,我渴望薰是一个能理解我异性伴侣。” “明白了。”我的心情很复杂,有困惑,有惋惜,甚至······甚至还有些庆幸。 “这个先放一放,还是先说你的事吧。” “你说,”羽略有迟疑,“苍鹰为了生计就应该去与秃鹫抢食吗?” 没过多久,薰过来了,手里提着一些新鲜的水果。“羽这个家伙不近人情,说来探病也不带点东西过来。” “其实大可不必。这期间能有你们照顾我就感激不尽了。” 一阵寒暄之后,薰看到了那本羽送我的旧书,“这书是你的吗?” 羽急忙向我眨眼示意。“嗯,是的。好几年以前老爹送我的,一直爱不释手。现在一个人呆在医院蛮无聊的,就让羽替我拿过来再看几遍。” “有这样一本书真是幸运呢。你说是吧,羽?” “嗯,是这样吧。”羽的笑容有些僵硬。 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问题好像不只是羽告诉我的那么简单。他应该是对我隐瞒了许多重要的细节。 “对了,胤。青这段时间好像对你的事情都特别在意呢。” “有吗?那真要好好谢谢她了。” 薰一脸坏笑,“恐怕到时候啊,事情就不只是道个谢这么简单了。” 当晚他们走后,我把《古都》剩下的部分看完了。······(有内容需加写) 凌晨一点过,我注意到关了声音的手机有两三个未接来电提醒,全是凌打来的。把书合上,我想起了凌的面孔,心头隐隐有一丝不安浮动,但最后都随着我的入眠藏匿在虚空之中。 第二天,不出意料,凌过来了。 “昨天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哎对不起,昨天晚上羽和薰过来看我,他们走后我就一直在看书,关了声音。注意到的时候想来你已经安寝了,就没有打扰。” “算了,这个就不追究了。毕竟要对病号施以人道主义关怀。” “我真的很感激你能过来。店里的生意不用照顾吗?” “行了,不要来这一套假惺惺的了。就算是再熟悉的人c再要好的朋友,客套话也要说上一说,这样一来浪费的口水已经够淹没这家医院了。” “真要是那样,我恐怕连逃生的都没有。” 凌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就是这样,开开玩笑才像话嘛。话说回来,你想好了没有?” “什么想好了没有?” “就是你之前告诉我的,‘总之,不能再这样了’。” “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情。我打定主意了,但具体要怎么实施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毕竟啊,人要想体面地摆脱原来的生活并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是很困难的事情。” 我苦笑道:“全都考虑周全,哪有这么容易。就这个状况来讲,走开便好了,体面与否倒是次要的问题。” “我觉得你不能着急,先把之后要干什么想好。” “这个嘛,”我觉得有些口渴,“今天你怎么没带点咖啡或者酒过来。” “抱歉啊,我可没听说过探望病号需要带这些东西。” “那你能帮我接点热水过来吗?昨晚接的已经喝完了。” “稍等。老实说,照顾病号这种事情我还真做不来。” 过了一会,我将口渴的问题解决,顺带吃了早间份的药。 “好了,现在可以接着说了吧。” “我已经有大致的方向了。” “你该不会想向羽那样去当个衣食没有着落的作家吧。” “就算我想,”我可以听出自己语气中的一丝不甘,“我也没他那本事。不过,这工作是跟文字打交道的就是了。” 凌想了一下,踱步徘徊在病房狭窄的空间里。“你记得吗?” “什么?” “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杂志编辑。他现在在这个行业也很有影响力。我可以帮你引荐。” “谢谢了,这样最好。” 凌一脸的鄙夷,回过神来,“我看,你小子就是打好主意了吧。” 我满脸堆笑着说:“你说是就是喽,反正你都答应我了。” 接着,我脸上的表情又沉了下去,“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怎么逃脱出去。” 一时间,空气凝固在我和凌的沉思中。过了一会,凌仿佛睡醒一般抬起头来:“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做心理医生的朋友吗?” “心理医生?那能有什么用?” “准确的说,他还是一个精神科医生。” “你是想······” “虽说对你自己来讲今后不太好办,但我觉得有一试的价值。如果是我给他说的话,他肯定会帮这个忙。” “其实以后都无所谓了,时间已久人们便会淡忘的。只要现在,” 我能感觉到周身弥漫着尘埃的味道。“只要现在,能逃出去。” 那段时间我的饮食几乎都是由青负责。她用心的程度令我讶异,甚至觉得自己倒欠了她一份人情。 “嗯,好吃。这么好的菜色你从哪里买到的?” “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不可能。宿舍里哪有条件让你自起炉灶?” “我一直在外面租着公寓一个人住。” “那样的日子恐怕很辛苦吧。真是谢谢你了。” 独身在外,像我这般不好相处的人难以体会到别人的关心,还是具有这等价值的关心。此刻,心情尤为复杂,感动占据了我心里的大多部分。好像就这个意义上而言,眼前的这个人,对我已有不同的意义。 我不断将食物塞进嘴里掩饰自己的情绪,好像连思维都变得不清晰了。“那个,食材和煤气的费用就我来付吧。” 青嗔怒道:“每次说到这些问题你怎么就像个女孩子一样斤斤计较?都说了你住院期间我负责照顾你。” “好好好,不要生气了行吧。” “但这个‘谢’字不要再说出口。” “行。不过······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手艺还不错嘛。” “我爸爸是个厨师,小时候他做饭时我就喜欢黏在他身边。” “怪不得。” 我享受着可口的饭菜,一边责怪自己的失言,一边寻思着接下来的话题。 “话说回来,你这么漂亮,手艺还这么好,人也还算可以,怎么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呢?” 问出口的一瞬间,我就意识到,现在自己好像开口说了不合适的话。 “这个······” “不方便的话不说就是了。我不该这样问的。” “没关系。反正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毕竟,每天都要照顾你嘛。” 我心里暗自庆幸,这个问题没有刺痛眼前女孩的神经。眼前床单的简单纹理渐渐模糊然后又清晰。后来,我才明白这时候青对我已颇有好感,但我不得不遗憾,这样的好感是单方面的。一来我在这方面一向迟钝;二来,这种情愫又何尝不像我从前的生活那样来的意味不明?我的固有思维里,为一个女孩抢回包并不能使她抛却从前对你的固有印象并且产生好感。或许是我根本上就难以走进她的世界,她和我,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把这个事实忽略掉了。 其实,把这世界想的温情一些未免不好。对我这种人,大多数时候尤为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四 羽发现自己的烦恼越来越多,诸多俗事令自己应接不暇。心想,自己现在多多少少也能了解那个家伙的感受了。 其实令他烦恼的远不止是诸般杂务,还有薰似乎有些满溢出来的问候。羽想起近日来自己在咖啡厅时十指停滞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对面就是薰的笑脸,薰的笑脸是如此美好。可每逢此时,灵感,就像是铅笔画的素描正被一点一点抹去,没有回转的余地。自己凭着生硬的感觉写出来的东西恐怕连七岁小孩都不忍卒读。于是每天的工作都被推迟到晚上十一二点,回到自己的空间c思绪也重回脑中的时候。几日下来,黑眼圈无形中重了几层。 “怎么了,是晚上没睡好吗?”薰一定会这样问。 “作品里有些地方想不通,就会失眠。”自己会把双手枕在头后,“老毛病了。过几天,等这一部分写完就好了。” 这样的措辞应该不会露出破绽,也不会让薰那某些程度上不会转弯的思维察觉到疑点。 这天晚上羽快要入眠时,竟发现自己已经产生这样的想法,一下子便睡意全无,时间是凌晨三点。 时时刻刻的深刻自我反思是羽认为自己区别于他人的根本,包括那个几乎一眼就能看透你心思的家伙。自己对薰已经开始产生某种厌恶了吗?不,远远说不上,自己此刻还有些想见到她,将这些苦闷向她倾诉。那种不可言喻的焦躁又从何而来?自己又为什么顾此失彼?一个个问号不断敲击着他的大脑,一阵阵疼痛不断袭来。 偏头痛。羽意识到,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羽开始回想这一年来的种种。 回首过去在这种时候不失为一剂良方,并不是因为它总能为你找到病根,而是总能为你找到合适的由头,或者说借口,来抚平创痛。没过多久,羽便把自己的这种焦躁和今晚的头痛归咎于素未谋面却又蛮横无理闯进自己生活的人。自己没有发出邀请,他们凭什么就闯进我的生活?一定就是他们,让方寸之间的秩序不复存在。也一定是他们带来的那些杂事让自己发现薰说不上是缺陷的问题后还为之苦恼。 对,就是他们。 可羽却没有一点释怀的感觉。这种感觉颇为陌生。 此刻,羽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句话的影子:“消解食物是所有动物身体的本能,但消解情绪却总需要他人帮忙。”羽一直认为,这是自己至今为止掌握的为数不多的至理之一。 那就找人谈谈吧。或许那个家伙会有好的办法。 怀着这种想法,一番辗转反侧后羽终于入睡。羽记得最后一次看时间时,是凌晨五点。还好,第二天一天无事。 可是第二天早上不到九点,羽就被电话吵醒了。视网膜还未完全清醒,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羽依稀看见,窗户对面的人家还没有拉开窗帘。这样的早晨,仿佛复刻了某个静谧的午后。 羽向来注重礼节,自认为在半梦半醒间接起电话是对电话另一端人的极度不尊敬。此时,羽宁可不接,事后再打过去告诉对方自己刚刚在上厕所手机不在身边。 但这一次,羽似乎多虑了。看到来电显示的一刹那,自己身上的每个细胞同时苏醒,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最纯粹的厌恶。 电话是陈老板打来的,一个无良出版设的老板。这个陈老板干的事情,比起自己现在签约的这家出版社的前任老板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本人还是个品味极度低下c形象粗糙不已的中年人。可以说,他的身上,一点能让自己的情绪平衡的优点都没有。 自己很想直接把电话挂断,但又不想授人以柄。 “喂,请问是羽老师吗?” 他会尊称自己这个年纪比他小将近三十岁的人为“老师”,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可想着这样的言语从他的满嘴黄牙中吐出来,自己就满是厌恶。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羽发现自己再也掩饰不住焦躁的情绪,“合作的事情免谈!” “诶,利润分你的不够可以再商量嘛。五成?要不六成怎么样?你看我价码都比一开始给出的翻了一番了,够有诚·······” 滴—— 羽还是忍不住,直接挂了他的电话。每次这个陈老板打过电话来自己不得不接起的原因是他与前老板好像有某些关系,现在这家出版社的底细,包括关于自己的部分,他一清二楚。直接撕破脸,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不过到了现在这个状况,也算是划清界限了吧。不过管他呢,自己一身干净,相信也惹不来什么苍蝇臭虫。 挂断电话以后,羽发现自己难以再次入眠。没有办法,起床,洗漱,打开电脑,接着写作。令人快意的是,今天的灵感特别丰沛,笔下如生风一般。 快到十点钟的时候,自己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黎老板,自己合作出版社的老板。自己对他的印象虽谈不上太好,但从他的言谈行径看来,还算是个正人君子。每次看到他,羽总是想起商战片里主角的形象。 “喂,黎总,您早。” “您也早。”这位黎总的语气里,总带着无波古井一般的礼貌。 “请问您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长话短说,明天下午有时间吗?” “啊,现在除了写作,安排什么的一概没有。” “那就请您晚饭饭店过来一下,我有点事想跟您商量,世纪东方大饭店21层04房间,不见不散。” 羽记得,上一次这个黎总主动打电话邀请自己吃饭,是谈签约的事。 “没问题,就这样好了。” “那就恭候大驾了。”说罢,电话挂断。 又有什么事呢?羽琢磨着。但不管如何,其他的事情可以放一放,出版社那边的事情却不能不管,毕竟,这是自己好不容易在世间寻得的一片立锥之地。 窗外树的枝桠在秋风中发颤,落叶越来越多了。自己披上厚睡衣才勉强抵御了深秋的寒冷。 天凉好个秋啊。羽心想。 我住进医院已经一月有余。今天是左脚拆绷带的的日子。虽然这个日期被杞人忧天的医生和护士一拖再拖,好歹是来了。可喜的是,自己的脚不用再整天以一个可笑的姿势吊着。 拆卸绷带只用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在我看来,这仪式未免太过简单仓促了些,难以和一个月的焦灼等待相称。 “好了,今天起我可就不用负责你的一日三餐喽。”一旁的青嘻笑着说。 “可我还是走不了路啊。” “喏,你看。”青看向病房门口,一个护士提着双拐杖走了进来。 “这位先生,现在起,您可以下床走路了。多走一走有益于您的康复。” 想着走动要依靠这样一副笨拙的拐杖,我开始反感起来。转念一想,自己也无可奈何。的康复就像稻稔从青涩走向成熟的过程,中间的环节难以逾越,更不可或缺。 我接过拐杖,试着走了几步,觉得很不自在。我心里想,要让我穿着病号服,拄着这东西走下三楼到食堂打饭显然是天方夜谭。 “喂,你不会真不管我了吧。”我一脸哀求看向青。 这一个月来我跟青的感情日益亲近,很大程度是因为一月的相处下来相互的了解越发深刻。其实熟悉以后,青跟其他女孩没什么两样,可以跟你大大方方开玩笑,也可以体体面面地与你互诉衷肠。以前那刻意充斥距离感的谈吐,只是她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在我还没有全然了解她过去的种种时我便确定。令人在意的只不过是她自我保护的方式与其他女孩稍有不同,更加趋向于男性化。在某次与她交谈时,我把这肯定的想法故作疑问向她抛出,她也大方的承认了。我记得接下来她便想把自己的过往向我和盘托出。但在她酝酿好自己的情绪之前便被我打断, “有些事情啊就让它过去为好。朋友之间更是无需提起,为彼此保留一点神秘感。”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青脸红。 我在意的还有,青的头发又长了起来,自然而然披在双肩。可爱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风韵。 还有,青罕见的穿起了裙子。她的形象,现在在我心里几乎与某个存在已久的影子重叠。影子成了,的影子射入心灵。 这种感觉使我在深秋时节如沐春风。每天我还会记起凌的承诺,我越发的笃定,我即将与过去的种种撇清干系,包括一天前还倒在病床上c那个无能为力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五 傍晚七点,羽如约来到饭店,看到人群深陷灯红酒绿,无法自拔。 二十一楼,意味着某种可怕的距离。乘上饭店的观光电梯,羽闪身躲到众人身后。荧幕上的数字时而闪过,时而停留,来来去去的人们把种种疑惑都留在了电梯里。 隔着玻璃向外望去,灯火攀上至高点。趣味繁杂,未免让人意兴阑珊。难以清晰看见横亘在城区间的江水流动的痕迹,却发现驶往北边的游轮比往常多了一艘。不知,游轮带走的河底的污泥又会淤塞在哪一个角落。世事易变啊,就像今晚,不知又会有几颗星辰升起,几颗落下;几颗的光芒流入阴沉的浮云,几颗如棋子坠入凡世的迷局。 电梯到了十一楼,有两个行色匆匆的人到站,同时挤进来一个臃肿的孕妇。看到剩下的空间难以为继,站在最外面的一个绅士主动礼让,退到电梯外。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羽从人与人身体间的缝隙瞥到那位绅士上扬又撇下的嘴角。不知为何,这看起来有些阴冷的表情令自己十分不快。 走走停停,一路蹉跎,终于是到了二十一楼。不同的面孔让羽觉得乘坐一次电梯后恍如隔世,连灯光都觉得刺眼。忙碌的服务员来来往往,手里端着天南海北的各色馐馔和高档烟酒。包房的大门掩不住喧嚣,粗犷的笑声c觥筹交错声c呵斥声c玻璃器皿摔碎声纷纷入耳,之后又是多少人事更迭? 浮世纷杂,画笔难绘。羽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这种场合。 房间错落在楼层每个角落,并未按号码排序。羽虽说来过几次,却不免迷途。藉借残存的记忆和询问服务员得到的信息,羽终于再次找到了那个房间。房间外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响动,突兀的安静令人心生疑惧。 敲门。前来应门的是黎老板的秘书,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穿着整齐的媳妇。进得门来,桌上丰富的菜品还冒着热气,似乎刚上桌不久。 可下一秒,羽就发现,除了黎总和他的秘书外,房间里还坐着另一个人,一个令自己作呕c当即就产生离开念头的人。 正当自己打算摔门而去时,秘书抢过身位挡在前面,将门拉上。接着,就听见那个人用令人作呕的声音开口: “诶,羽老师,不用那么见外嘛,我们又不是不认识,快请坐。黎老板还在这呢,我的面子不给,他的面子你总要给吧。”语调的变换充满了世俗的气息。 “放心,羽。”黎老板的声音听起来同往日一样,不过今天,显然藏有锋芒。 “今天李老板过来,是想开诚布公的跟我们谈些事情,绝对不会为难你。” 羽没有办法,只好铁青着脸坐下。羽清楚,自己的处境恐怕不太好。不过他冷笑道:“我倒想看看,今天二位能够说出什么金玉良言来。” 出院的这一天天气晴好,我看见有几只风筝飘在城市的上空。 虽说是迟到了两个月,但期待已久的日子终归是来了。日历翻开了新的一页。回想两年前的此时,自己在这里的生活才要揭开序幕。 对新一年初春景像的淡泊印象使我意识到,自己并未做片刻的逗留便来到处于城市最边缘的另一家医院。眼前这位身材高大,双目有神的医生便是凌的朋友。 时隔一年半,我再次坐到了心理医生的对面。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我心甘情愿。但我的心情里没有纯粹的兴奋或激动,就像有一块巨石压住了神经。 医生轻轻把门关上,挂上“休息中”的牌子。落座后,他把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毫无波澜的表情让我意识到,在他的第一印象里,我和泯然众人。 “事情的经过我都听凌说了。”声音洪亮而有力,“就凭早年间跟他过命的交情,帮你这个忙我肯定会义无反顾。” “大恩不言谢。”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凌怎么会看中你这种小白脸?” “这个可能说来话长了,不过我知道,你相信凌自有他的道理。要不然刚刚,你就应该让我离开了。” 我回顾四下,这个房间包容一种绝对的安静。此刻,我只听到那位医生用他右手粗壮的中指敲击木质桌面的声音。 “这倒不错。想当年啊,也是多亏了凌毒辣的眼光,识破了一个叛徒的心计,才让我们兄弟几个逃得一次灭顶之灾。时隔多年,大家的棱角都在劳苦奔波中被磨平了。但我相信凌的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不会改变的。” “某种程度上确实是这样没错,时过境迁,人们终究总会走到这一步。但正如你所说,有些东西,是难以改变的。” 医生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背后。 “还是说说你吧。毕竟作为当事人,有些细节总得过问。” “理应如此。”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和情绪,却发现根本无可整理,它们就整整齐齐地安放在那里,如同衣柜里折好的衣服,下层放秋装,上层放夏装。 “我不满意当下苟且逢迎c纡尊降贵的生活和自己的态度,想要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不便透露更多细节吗?” “没必要。想必凌已经把大致情况告诉你了,我在这里多说无益。” “果然和凌说的一样,是个难搞的人。”他翘起二郎腿,点燃了一支烟,在平日作为问诊室的地方抽了起来,毫无顾忌。 “初一见面,你对我又有什么看法?” “如果抛开之前从凌那里了解来的少之又少的信息,两个字足以概括。” “愿闻其详。” “潦草。” 医生先是愣了一会,然后放声大笑: “哈哈,有趣有趣,可是我这个人就这么不堪吗?” “有趣是肯定,不堪倒未必。其实于我来说,我倒是很羡慕你们身上这种可以为自己所珍惜的人和事不顾一切的“潦草”。自在随意,周身干净,自己干净。” “那你呢?” “我显然做不到。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讲,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曾经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以后,却又不得不看人脸色。现如今终于是有了斩断孽缘的勇气,如果不靠你们,自己还是毫无办法,只能继续苟且下去。” “你这么开诚布公的跟我说话,没有意思顾虑吗?” “多多少少有一点。但知道你是凌的生死之交,见你所为c听你所说后就全然打消了。” 房间里突然不那样安静了,门外传来其他医生匆匆过路的声音。 医生把手上吸到一半的烟在桌上掐灭,再次坐了下来。 “看来凌没有走眼,你这个人,确实有很多搞头。如果不是今天晚上我要赶回去,那我一定会坐下来和你小酌两杯。” 与他建立默契不需要太久的时间。“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过话说回来,跟一个精神疾病患者把酒言欢可不见得是好事呢。” “哈哈,但也要得!要得!” 医生看了看手上那块老旧的腕表,“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去。”他转身打开身后的柜子,拿出一份空白的表格给我。“喏,把这份表填好,放在桌子上就可以了。疾病证书过几天去凌那里拿。” “真是感谢。” “客气什么。”说罢,他脱下制服,便要离开。 “不过你最好记住,这世道上谁都有可能伪装出一副合适的面孔接近你,以后这样的坦率,不管是面对谁,最好不要再有。” “谨记君言。” “不过要不是你的坦率,我也不会这么爽快就帮你的忙。诶,我在说什么呢?算了,回见。” ······ 羽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整个躯体,想让它不再颤抖。在座的人都明白,情绪和矛盾激化到这种程度,谈话,是很难继续进行下去了。 “我知道了,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丘之貉,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欺骗我!今天是我,明天是他,后天又不知是哪个傻子上你们的恶当!” “你必须这样做,白纸黑字,就在眼前。换而言之,这是你必须履行的义务。”终于,锋芒毕露了。 黎老板的声音一如平常的淡定,而李老板就在一旁咯咯直笑,那声音活像菜市场鸡笼里的老母鸡。严肃的气氛中多了一分嘲谑,这恐怕就是今天,那个人坐在这里的价值。 羽看到黎老板透过眼镜片的那双深邃眸子透射出的光芒带着凛冽的杀气,虽说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却难以探知之下的暗流何等汹涌。羽第一次觉得,人是如此难以捉摸。 但此刻,都无所谓了。 “去你的义务。我再说一遍,没有可能!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年轻人,你们做事容易冲动,容易理解。希望你可不要后悔。如果你道歉,并履行你应尽的义务,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你还是我们出版社最引以为傲的作家,还是我们的合作伙伴。” “滚!”说罢,羽摔门而去。 留下的人里,李老板还一直在笑,黎老板的秘书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脸上无任何表情。 秘书走上前来,“黎总,饭菜是否需要打包?” “不了。”黎老板掏出自己的眼镜布,把眼镜摘了下来,细致的擦拭每个角落。转瞬间,又叹了一口气。 “打包也好,带出去后扔掉吧。就当,做一件善事。” 李老板仍在笑,笑个不停,十指交叉在一起不断摆弄出可笑的姿势。他还没意识到,事情做完后的此刻,对于坐在自己身旁的伙伴,自己已经跟那些打包盒一样多余。 “老徐,”这一声,黎老板好像是在叫自己的秘书。 “李总已经醉了。安排车,送他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六 天之后,我在凌的书店见到了那位老编辑。尽白的发须干干净净,微微卷起,说是哪个年轻人为了追赶时尚特意留的也不为过。 “啊,其实并不是全白的。黑白相间的看着不顺眼,又不想全部染成黑色让人们以为老家伙的忸怩作态,就干脆染成白的了。” 见过凌的医生朋友后,我下意识以为与他交好的人或多或少带着点特殊的习气,可眼前这个编辑却丝毫没有给我这种感觉。温文尔雅,为人正派,除此之外,我找不到第三个恰当的形容词安放在他身上。某些程度上,这个人有些单调。不过,与单调的人打交道反而比较容易。为人处世,我一向秉承着避繁就简的原则的。 我不想拖泥带水,“那个······我的事,您都听凌跟你说过了吧。” “差不多吧。语气别放的那么拘谨,我讨厌别人与我谈话时刻意营造这种距离感。就当我是你的朋友就是了。” 这样的豁达态度来自一个出生于上世纪中的老人,让我着实有些吃惊。 “了解了。” 老编辑的声音显得十分干练,“别看我年龄不小了,我一直生活在年轻人的世界里,紧跟潮流的脚步。这算是到了这个年龄还坚持工作的不少好处之一吧。说实话,现在像你这样想主动来干这行的年轻人不多了。入行的大多都是迫于生计,写的纪实c报道就像是现代工厂流水线里出产的劣等产品,千篇一律且空洞乏味。” “那真是这个行业的不幸。” “我想听听你对这份工作的理解。”老编辑下意识想去扶额上的眼镜,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带。“我对你还算是颇为敬佩的,自断双臂式的决裂本身需要不俗的勇气。但这与你能否胜任这份工作毫无联系。我还是想了解一下你选择来干这个的初衷。” 初衷?或许自己从来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不管怎么样,它离那时的自己都太过遥远。这种距离不存在于现实中,只是我突发起来的念想的一个缩影。不过当我现在开始正视这个问题时,我发现自己早就有了答案。 “只是想简简单单地写点什么c记录些什么。” “写点什么······是吗?” 接下来我遇到的是我人生中最为奇怪的沉默。说是沉默,不如说是焦灼的对峙。对峙不存在于两个人之间,只是各自心里没有震感的地震。 那段时间应该是很漫长的,因为再开口时,我面前的咖啡,还有老编辑面前的清茶都已没有了温度,身躯冰冷。 “好吧。虽然这个回答有些让我琢磨不透,但······怎么说呢,至少是到如今为止,我从眼前来往的千千万万人中听到的一个比较满意的答案。” 这番话对我来说像是一阵强心剂,心中的疑云散去大半。 “你几时动身?” “办些手续,收拾一下,大概······下个星期吧。” “好的,我等你。地址的话之后我会发给你的。至于到了新环境的诸般事宜,等你到后再谈。” “有劳费心了。” 老编辑端起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凌果然没有看错。” “承蒙谬赞。” “诶,刚刚才说什么。以后我们就是同行,更是朋友。客套的话,就不用说了。还有,以后叫我主编就可以了。” “好的,主编” 我对那天最后的印象是,凌没有在书店。但他是否只是隐藏了行踪我也不的而知。可以肯定的是,从都到尾,他都没有出现过。 待在这座城市最后的日子,像是黄昏,又像是朝霞。 见过老编辑的第二天,我拿上疾病证书,回到学校顺理成章地办理了退学手续。仔细看过疾病证书后,办理手续的人们眉头颦蹙,好像难以接受自己与一个神经病人同在一片蓝天之下生活了如此之久。 我打电话给每一个上心的朋友,告诉他们我因某些意外的缘故即将离开这里。我并不期望他们的祝福,只是想把这一切诉诸事实会让自己的痕迹消磨的更干净些。也有不少未曾熟识的人在得到消息后打来电话,向我道别。 前前后后的细节,我只对三个人未曾隐瞒:羽c薰,还有青。从头到尾参与进来的凌自不必说。出发前两天,我去到了凌的书店。想约上羽,出于私心终归作罢。 凌从杂务中抽身出来,“你来了。” “来了。” “我记得你是后天出发吧。” “是的。” “那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 气氛有些凝重。两人的话都比平时要少,格外的少。 “我请客,今天想喝什么随意。” “好意心领了,你都已经帮我到这个地步,我怎么好再行此乖张之举。” “诶,老实说在这几年,我才又遇到你和羽这两个谈得来的朋友。遇到可以以赤诚之心相处的人乃人生一大幸事。所以,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凌手中又开始忙着调制客人点的酒。 “住处找好了吗?” “还没有,不过老编辑在电话里给我说,他会帮我周转的。” “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那天晚上,我在凌的书店喝下三整杯咖啡,几乎把书店里所有感兴趣杂志的最新一期看完。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一点,到了书店关门的时间。 凌从后厨走出来,递给我一瓶酒。 “最好的白兰地,马爹利还没有被收购时发行的收藏款,我费了好大劲,几番周折才搞到手。明天,你就打开它,跟羽那小子一起喝了吧。” “如此厚礼,我不能收。” 凌的眉头皱起,“行了,再耍这些客套我要生气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凌的表情终于是舒展开。 “你这人哪里都好,都是这点酸腐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 他这是明知故问,或许,只是在向过去寻求如今的影子罢了。 我顺着他的意思,“这是一个自我包装的良好手段。” 凌未置可否。除了我们,店里已经空无一人。我知道,诀别的话,更适合由我说出口。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珍重。到那边再联系我。” “好。” 第二傍晚,我邀请三人在我和羽第一次一起吃饭的那家日式料理店吃饭。在电话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他们说清楚后,羽很是高兴,说他这几日来诸事不顺,但心中的愁云都被这个好消息一扫而空。青则是默默的听我说完,然后默默挂断了我的电话。我十分担心她会怄气不来赴约。可到约定好的时间,她还是来了,我不了一口气。 “你这家伙,几经周折,终于是走到这一步了。想想,我们认识也快有一年半了。今天,我们就像从前那样放肆一回吧。”一星期没见,羽看起来有些憔瘁,声音也显出疲态,但言谈之间却并未暴露什么反常。 “当然。以后再见不知是何年月了。” “胤君,以后很难再见面了,这是我送给你的一点小礼物。”说罢,薰拿出一张素描花送给我。画上分明是我的脸庞,栩栩如生。 “这是我为你画的,虽说画的不怎么好······” “别这样说,画得很好,我非常喜欢。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薰的脸上泛起一抹熟悉的红晕。 青则是一直沉默。就算开口,也是说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我有些担心,但难以脱口。毕竟,这种近乎不告而别的辞别方式对于未曾洞察我的意图的她来说,还是太过草率了一些。我想对她说清楚,自己并非草率之人,只是这一次顾虑太多以致行事不周,竟然把跟她的事忘了······ 但种种顾虑,都随着酒精的作用而慢慢消退。我和羽似乎都有心事,那一晚,我们喝的毫无节制。那瓶凌送我的白兰地成为了饭桌上的主角。浓郁的香气撕扯着理性的防线,不久后,我感觉自己的四肢五官都已麻木,但意识,还算清醒。 酒过三巡,薰似乎注意到了青的异样,她还是有些迟钝。“怎么了,青,你不舒服吗?” 青有些吞吐,“还好吧······” 我趁着不太成熟的醉意,半开玩笑地说:“她就是舍不得我罢了,好朋友嘛,当然是······” 话音未落,青便离座,转身跑了出去。我们愣住了。那一刻,飘忽的思绪渐渐归位。我告诉自己,很显然,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 我追了出去,步子有些不稳,甚至还撞到其他食客的桌子,将酒杯中的红酒洒到了他的身上。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谁的生命中,不曾有洗不去的污垢? 我匆匆向那位不知是女性还是男性的客人致歉,之后,便跑了出去。 初春的晚上,天气比较冷,我记得青穿的很单薄。 追出餐厅之后,街上来往的人群瞬间定格。五颜六色的灯火在闪烁着,不断刺痛我的眼睛。徘徊的人群已是日薄西山。我明白,难回从前,人群已没有足够的迷惘让深邃的夜去吞噬,或者说,夜所能承载的迷惘,早已饱和。 我看见青呆呆地站在公交站牌下,她也看见了我。她想逃走。 我走上前,抓住青的手,“对不起,如果说错什么的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有意······” “你为什么昨天才告诉我你要走?” “事出突然——不对,是因为·······” “你就这么讨厌你周边的一切吗?” “不是这样,你误会了,青,你听我说······” 青向我怒吼道:“你还想说什么!” 这一刻,我突然清醒。眼前的女孩虽然与我交集不多,可此刻流露的情感,却像是一位恋人深刻的绝望。所有记忆在我脑中融汇成一条线。我知道,现在这样做或许不是最好,但却是能解放自己c也能安慰她最好的途径。 我一把把青拥入怀里,“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抛下你的。这里永远是我们的······” 青愣了一下,然后把脸埋到我的怀里,我能感受到她眼泪的温度。羽和薰也跟了过来。我依稀看见羽的表情有些复杂,而薰脸上则是洋溢着幸福,好像那幸福就是她自己的。 第二天,我乘上了离开的航班,在机场,朋友们为我送行。薰和青穿着一样的长裙,羽和往常一样和我开玩笑c聊时事。看着他们,我仿佛觉得日子又不曾更迭,我所珍惜的,都还原原本本留在这里,我还拥有着它们,我还可以把许多事情寄托在他们这里。 一同为我送行的,还有花的香气。 时间快到了。我走进安检口,然后是候机厅,最后登机。飞机起飞的声音震耳欲聋,我恋恋不舍,最后一眼看向这座承载大部分的自己的城市。我明白,我又一次选择了未知的命运,即将走入另一片尘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七 少年知道,自己有些事情终究难以忘怀。以下摘自12月1日少年的散章: 赠每一位消失的恋人: 我难以知晓你的心迹。对着镜子,哀怨地洗刷着自己的不解人意,然后看你回过头痴痴一笑。此时此刻,我能想到的大抵如此。你的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到底是笑意,还是厌倦,我无从分辨。想来每一位不慎把动物弄错性别的人,当时的感受就是这样。 我每次想提醒自己记起你脸上的每个棱角。记忆的具象是感知,感知的抽象是记忆。记忆作为每个人固有财产的一部分近乎全然地不属于大脑,而它所珍藏的地方,大概是眼c鼻c口c耳,还有手心和指尖吧。遍寻五官,每一处好像都有你的影子,但也仅仅是影子。影子翩然而舞,我可以看见每个影子眉梢轻蹙。我告诉自己,这本该是清晰的面孔。 原以为早已珍藏的东西,一点点慢慢熟悉却一瞬间又变得陌生,这才知觉,自己早已远离人群。 其实离开并不一定是坏事,秋天候鸟会远渡南方寻求过冬时的温暖。人感觉到冷的时候,可以披上外套c带上围巾,躲到空调房的庇护下,而候鸟,只能离开。很多时候把被动的离开视为主动其实更符合逻辑,毕竟逻辑在遭遇深沉的感情之后,便一无是处。 恋爱给人的隔世感,远比直接离群索居来来的强烈。至于这其中的理由,人们难以知晓,好像也无意探寻,毕竟是这种时候——这种欲醉不醉c欲归难归的时候。这不像人类的其他情感,它包含着最复杂的心机,又演绎着最壮阔的悲喜剧。而参演者正是你我,提醒我们处在剧中的正是现实。 现在谢幕了。我想知道,舞台下卸了妆的你,面容依旧吗? 还请不要怀疑我的用心,我并无恶意,只是还在寻求一种走近你的方式。我听过你午后的梦呓,那是离你最近的时候。我感受过月光下你影子的长度,那是你我最真实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夜已深了。 很多人说,夜的深邃像海洋,但这点我难以苟同。海洋的暗处不会有一双双黢黑的眸子紧盯着你的脚步。在暗处默默地关心是可耻的,它让更多滋生于黑暗。但我此刻不想驳斥黑暗,反而急切的想要拥抱它,像初为人母的母亲想要拥抱自己的孩子。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那复杂的情感置于理性之后,把最简单而真挚的部分提炼出来,正是这样。 你那边的夜晚还好吗?是否有大厦闪烁的灯火c人们细碎的舞步来给你安慰,就在你我重逢的都市里面? 记得彼时山上的山茶花带着一股幽幽的香味。有些阴霾挥之不去,像晨光熹微时的露水。你我漫步在山茶花道,谈着彼此,谈着过去。将来在那种时候是个不便涉足的话题,因为我们很清楚,那时我们将难以再回到这里,再看着同样的山茶花。 明明没有经历过什么,却告诉自己,自己曾与太多人有缘无分,自己曾在太多地方许过同一个愿望。人的通病。 上一次的通信是在冬天,你还戴着厚厚的手套,捂着嘴,呼出丝丝白气。现在看来,那时的冬天,现在的冬天,两者很难联系在一起。分隔两地c分隔时间的两个冬天找不到任何共通点,连渗漏到空气中的气味都不同。看来,绾同心结的那一缕青丝,你我,一直没能找到啊。 我最近在回味过去看过的小说,当然有凄美的爱情故事,也有荒诞的警示嘲讽。你要是问我更喜欢哪一种,我难以回答。两者的选择并不矛盾,但都会占用你的时间。从这一点上讲,世界上所有相似的爱好全是徒劳,早些舍弃一些,忍痛割爱为好。这并不是对于一个人,对于两个人也是如此。至于人数再多,那问题本身早就被割裂开来,没有讨论的必要。 现在做这样的回味,让我更加清晰感受到冬天透彻的冷。一时间,是冷附属于冬天,还是冬天附属于冷也不清楚了。 我现在很想将身边的某样事物比作你,请原谅我的轻率。环顾四周,竟无一物可以比拟你笑靥的真实。我只是感觉到空气里的尘埃越来越重,慢慢下沉,直接亲吻我左边的面颊,就如那时你的吻一样,轻若游丝。我想,就情人来说,恐怕还是再热烈地一些好。 那时的你感情不算笃定,或者说,你是一个感情脆弱的女孩。现在貌似依然如此。人的脾气秉性毕竟不像衣着,一点阴晴雨雪就能改变。如果可以,我现在依然希望你的世界永远是风吹杨柳岸的春天。 这样说起来,我竟然开始对你抱持歉意,客观上,是我的事导致你选择离开。我希望自己那时的病态并没有给留下太深刻的感觉,即使不是对你。 不过就算是现在,我又何尝不是一个不健全的人?或许,早是如此,只是你我都没有发觉罢了。你的犹疑情有可原,我的麻木罪无可恕。其实就在那个四月,我本打算带你去看一场樱花,去体验一下暖风过境的幸福。可现在终是成了一念不渝c永世难弃的泡影。 我又想起那个雨雾朦朦的傍晚。入夜雨停以后,那晚的月亮如处子的一样好看。湿漉漉的地面上遍布脚印,房檐还在滴着未干的雨水。你忘了吗?就算现在记起,也难免以后忘怀。 我一直在尝试如何逾越人与人之间的鸿沟。最令我高兴的是,我一直以为是徒劳的努力竟然在你这里开花结果。即使如今凋零,它仍是值得我为之骄傲的回忆。当时间冲淡一切后,它还会在这里。至于你我,那时已不重要。 凛凛寒风搔痛了窗棂的心事,在沙沙作响。我想,我已习惯把这彻骨的冷当作随身之物,揣进口袋。于我来说是迫切的需要,而于你,就全然无需做此等割舍。 握笔的手越加感觉到冷了。看来,文字终究只能浮在冰冷冷的纸张上啊。 总之是毫无意义。就像现在这样,我想写给你,却不知道寄到哪,连你会看到的期待都提前落空。候鸟,该学习冬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八 如我所想,新的环境并未让我产生丝毫不适。相反,每日清晨吹来的微风倒让我沉醉不已。 开始的日子相对而言还算轻松,属于初学者范畴的我,自然没有太多机会亲自执笔写些重要的篇章。我的工作,不过就是整理c校对等识字且细心的人就能胜任的事情。虽然枯燥,不过这一过程也赋予了我以后工作中不可或缺的文字技巧和态度。同我一同实习的还有两个大学应届毕业生,我常常看见他们对这文稿打起瞌睡。 由于工作细致负责和老编辑的关心(我到这里以后才了解到,原来,他不只是主编,更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大股东),不久后,我接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差事——为本地的名胜撰写一份旅游指南。虽然这一类的成品文稿不计其数,但在我看来,千篇一律。无聊透顶的历史沿革还有随处可见的照片几乎是文章中的必需品,丝毫吊不起读者的胃口,更难说上“趣味”二字。即使修饰以再绚烂的文字,也难以掩饰霉变的内核。 我不禁起疑,人们的创造力,仿佛就像这个时节洒下的汗水,遁形在越加污浊的空气之中,了无踪影。 对于这一份差事,我是怀着感激的心情去做的。毕竟,机会来之不易。我也有想法去改观人们心中一成不变的见地。我想的当然不同于那些几年前夏季特刊那泛黄的纸张反映出来的那样。如果最终只能做到那个地步,我想,我处心积虑到这里来就没有丝毫意义。 我耗费了不少心力在这件事情上。总之结果就是,这篇文章颇受好评,籍此,我也成为了这家杂志的主要撰稿人之一。我甚至没做几天主笔,就直接被擢升到了编辑的位置。后来又凭借几篇获奖的纪实报道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在这里,我感觉自己找到了真正的归属,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这恐怕也是今天,这段故事最终的归属。 圈内一位颇有见地的同行这样评价我: 朴实文字间游离的细微感受直触人心,强烈的情感共鸣与朴实文字之间的反差足以让读者放下姿态,重新认识这一类文学。 当然,这样的谬赞我愧弗敢受。其实于我个人,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只要这些文字看起来能让自己心安理得。 另一方面,杂志的内容包罗万象,从社会时事c到人文历史,几乎囊括人们生活的每一种可能。在工作中,我接触到了不少对我而言完全陌生的事物,认识了从事各类工作c生活在各个角落的人们,并对此乐在其中。我乐意花上一个下午的时间,走到田间地头c马路深巷去与每一个有故事的人交谈,更乐意在征得他们的允许后,以完全近乎白描的手法将一切记录下来。从受访者们脸上诚恳的表情,我认识到,自己远没有以前所想的那么不堪c那么不近人情。也认识到,这世界其实远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灰暗,那么没有张力。 当一个人能够重新认识世界,那么他也必定可以重塑自我。这一过程,与其说是进化,不若说是安静的自我疗养和救赎。 每个午后,我的秘书小婧定会打着瞌睡帮我泡上一杯浓茶,然后把改好的稿子放在办公桌上。我一面听着音乐,一面修改着第二天的日程表。日子就这样流泻在指尖之上。 五个月的时光一晃而过,自己对已有的生活和未来都充满了憧憬。我与青一直保持定期的联系,我可以感受到身处那座城市的她偶尔也会被我的情绪所感染,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说着自己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停下,安静听她说完,等她问起我的事情。每次等到她想到这一节,她便会暂停,仿佛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抱歉,都在说我了,你那边怎么样?” 青还是我在机场认识的那个女孩。 说到羽,还有他可爱的恋人——薰,我们是有很久没联系了。这反而是在我的意料之内,我和羽的友谊不需要联系来维持,我们仍秉持着各自施予对方的动力。再说,我和他,都不是那种可以在电话里凭空吹嘘半小时的人,面对面的踏实感对我们而言尤为重要。我有没有薰的联系方式,自然也就无法关心他们的生活。 但到底,我还是对这段未解的纠葛充满兴趣。羽心中有关两人的郁结是否释怀?他的事业,是否真如他所说遭遇到了可能的危机? 月初我接到了凌的电话,他让我回去看看。对于每个人的近况,他三缄其口。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不寻常,这却令我越发感兴趣了。 于是作为回应,八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我买了一张去往c市的机票。两个小时后,我又将见到他们熟悉的面孔。 早在年初,羽就不再将自己的作品寄给出版社,取而代之是发布在一家网站上供大众阅览。这一做法引起了诸多争议,不明就里的围观者纷纷发表高见。而透过此举就大概明白真相的行内人,却集体沉默。 羽并非没有想过正当的反抗,他纠和了几个境遇相同的作家找到了律师,可没有律师愿意伸出援手。之后,他们便毫无办法了。 好像是一场盛大的殉葬。羽在跟凌说起时,记得自己是这样比喻的。 “你真的跟他们闹翻了?!”凌的语气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严肃。严肃之中,还有掩饰不住的焦虑。 “对,如你所说,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羽的语气却是非常缓和,并且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 凌有些生气,“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不管怎么样,都于事无补。” “你知道这会对你的职业生涯产生什么影响吗?” “随他去喽。” 看到羽满不在乎的样子,凌越发生气。当他准备发怒c举起手准备拍桌子时,却发现自己,早过了怄气的年纪。 已经老了。 凌叹了口气,“我知道,就算事前你跟我讲了,我也不见得劝得住你。法院的裁定通知书下来了吗?” “还没有,据我所知,他们还没有上诉的准备。早晚要来的。” “这些人肯定会摆足了姿态再撕破脸皮,令人作呕。”凌发现,自己竟然也和羽一样开始意气用事,身上滋生出一股强烈的恶寒。 “你知道你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羽仍专心于自己手中的那本杂志。每当得到灵感,他就会从自己的背包里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敲敲打打。“大不了就是付点违约金呗。” “违约金都是小事。”凌顿了顿,“这意味着,你以后的职业生涯基本就葬送了。” “我刚刚不是才跟你说过吗?”羽显得有些不耐烦,“盛大的殉葬,假面的狂欢,在这样一个恶臭熏天的环境里我也干不下去。我们换些别的话题吧。” 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就此戛然而止,此后羽一个字都没有再提起过。凌也不方便过问,他知道,羽的压力,太大了。 判决书是在三月末,也就是那个家伙离开后不久送到羽手上的,违约金近乎是一个天文数字。 羽没有打算上诉,更没有打算向世人讨要公道。羽知道,这背后肯定是各方势力操盘,自己就如同洪流里的一粒尘埃,只能被裹挟着走。羽始终提醒着自己: 写东西,千万不能丢了自己的信仰。 羽在网站上发表新作品有些微薄的收入,加上之前攒的不少钱,慢慢偿还着不该偿还的违约金。自己的生活,回到了以前需要靠家人接济的日子,旁人看自己的眼光也越来越刻薄。 这也是无可避免的,毕竟,无论是羽自己,还是对方,对羽违约的原因都闪烁其辞。羽不知对方是出于何种目的,但于自己,确实是完完全全的不屑。世人如何看与我何干?任他去吧。 于是各种猜测就纷至沓来。其中,大多是毫不掩盖的恶意怀疑。不过不久之后,更多的趣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羽很快就被世人遗忘。 回头一看,空空如也,羽想。自己失去了很多。大大方方发表新作品的机会,不算小的读者群体,这些都成了昨日黄花。自己当然还可以继续写作,但是,又会有多少人在意呢? 所幸的是,薰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 在舆论压力最大的那一段时间,薰每天都会陪在自己身旁,用甜美的笑容给自己鼓励。但羽清楚,薰面临的压力恐怕不比自己小。为了不让薰受到伤害,自己也会做出状态很好的样子。每天仍会赞赏薰当天的穿着打扮,会讨论身边发生的趣事以及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自己还一改常态,不时与薰分享自己当日的创作,就是要告诉薰,自己还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羽,那个风靡一时c志向坚定的作家。自己好得很。 “这样也好吧。”羽心想。 “再没有闲杂人等带给我焦虑,我可以放下心思和薰交往,修得正果了。” 一段时间后,薰开始变得反常。虽然每日还是陪在自己身边,言谈却变得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会是什么是呢? 不过这个疑虑打消的很快。或许是质疑太多,导致些许的失语吧。过段时间就会好转。怀揣着这样的念头,羽用更热忱的态度投入到与薰的交往中,薰也有所回应。 “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 羽记得在某本小说的第一页自己曾读到过这么一句话。可惜,到现在,小说的名字和作者自己已记不清了。然而,这句话却深深渗透到了自己的心灵深处。作家的作品终有一天会脱离于作家而存在,若干年后即使作家化作一抔黄土,它们仍会被历史铭刻。 羽曾有这样的机会,却连同曾经的那个自己一样,消失了。说到底,自己还是远远没有达到那个地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十九 下午三点二十分,乌云沉沉,暴雨倾肆,拥堵下水道的每一个豁口。 属于这个季节的迷惘随着热量在雨中蒸腾,街上空无一人。羽拉上窗帘,不想再与外界产生任何交集。 拨通薰的电话,电话那头是被无休止的滴滴声所掩盖沉默。 啊,意料之内。 房间里光线暗淡,就如同不开灯的傍晚。羽趴在桌上,让自己全身心浸没在无尽的黑暗里。 屏息凝神,一切都已消失,一切归于平静。 当然,除了这个已经不堪重负的自己。 我的存在,羽心想。昏暗的房间里仿佛突然燃起一处烛火,渺小的火焰在摇曳着c低吟浅唱着,宣泄一种莫名的崇拜,同时把异端的信仰摔得粉碎。 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就像是庄严的鼓点。黑暗中,明明有无数双眼睛正用如炬的目光盯着自己。像是猎手,玩味地审视着眼前的猎物,兴致大发。可眼前的猎物似乎并不害怕。猎手失望了。他们开始咒骂,开始指责,开始歇斯底里。 最后,猎物跑开了。争吵还在继续,疯狂渐渐升温。细微的啃噬变成了贪婪的大嚼特嚼,敲骨吸髓,剜心剖肺。终于,在某个沉默的临界点时——破碎了。 原来,这里存在的到底不止我一个人,羽心想。自从自己把窗户打开的那一刻起,仿佛就注定了。 手机响了。发光的荧幕如漆黑夜空中的一点星。啊,多半又是那些寻衅滋事的好事者。 不对。羽抬起头,是熟人的电话。凌和那个家伙的来电,自己设置了特殊的铃声。可现在,怎样都无所谓了。 一分钟过后,铃声结束。羽站起来,拿过手机,把电话卡取出,摔倒了某个角落,没有让自己听见落地的声音。 打开灯。那一刻,烛火,还有无数双眼睛,都消失了。仿佛就是被这惨白的光吞噬了一般。 就这样吧,羽心想。 匆匆打点了几件衣物,穿上不合季节的高领毛衣。穿衣镜里,仿佛重现了那个少年的冬天。 拿起雨伞,走出门去。留下一笔钱当作最后的房租,还有剩下。空荡荡的楼梯间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 要是让那个家伙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嘲笑自己吧,羽心想。 就在上午,羽在网络看见一篇关于自己的帖子。内容大致如下: 前当红作家羽是个不折不扣的傀儡,其代表作《逃离三次元》的手笔便是出自一位早已过世的青年作家。然而这个作家在声名大噪之后还不知进退,反而利欲熏心对出版社单方面违约,其可耻行径,人神共愤。 看到帖子的第一眼,羽不觉好笑。心想,这个世界还是没有忘记我啊。即使这种纪念,是以一种无异于掘坟戮尸的方式表达。这世界上总有许多心怀叵测却又毫无心计的人,会编造出子虚乌有的事来构陷他人已达到取悦自己的目的。但这样的手段,未免也太低劣了一点。 随着条帖子附上这位过世青年作家的一篇作品——分明就是很久以前自己在凌的书店里看到的那篇。 羽承认,就写作角度这一点来讲,那篇文章,以及那位作家确实给了自己不小的启发。但对比二人的作品,文风迥然显而易见。文风这个东西,烙印在每个作家的灵魂深处,是不可能轻易仿造的——羽大可这样安慰自己,也可以籍此澄清。其实这种程度的污蔑,用不了多久便会不攻自破,无需澄清——在看到那份合同之前,羽大致就是这样想的。 文字之后,便是这份合同。合同上写的分明,甲方,即自己,多年前就江郎才尽,但还有未完成的文学梦想;乙方,即那位青年作家,自知病入膏肓c命不久矣,也不图身后虚名,愿意帮自己这个忙。于是双方就媾和在一起,合作的作品名就叫《逃离三次元》。愿双方共同保守秘密,莫泄天机,各取所需,善莫大焉。 纯粹是无稽之谈。 可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摆在眼前。这份自己不曾签过c也不可能去签的合同下面竟赫赫签着双方的名字,盖着手印。对方的签名和双方手印的真伪不得而知,可这签名,分明是自己的字迹。 羽全身发冷,额头上浸出的汗水滴到衣领,汗渍清晰可见。羽记得,自出道伊始,自己就签字署名的事情都特别留意,每次签名总会留下些不大可能为外人察觉的微小记号,因此自己的签名,是绝对意义上的难以仿造。可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一款,一笔一画的曲折早就深深刻印在自己的心头,绝不可能有半点作假。 帖子的最后,对方言之凿凿。如有怀疑,尽可让那位作家出面对质,自己,奉陪到底。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白纸黑字,板上钉钉,事情已经可以盖棺定论。自己无需出面,更不可能对质,因为已经没有逆转的余地。 羽明白,自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自己甚至都不明白敌人在哪。还有,他们,到底长着几双眼睛? 这篇帖子在发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就被评论了数千次。看客越聚越多,无数尖刻的中伤扑面而来。自己仿佛是个赤身的罪人,被绑缚在凛凛天宇之下,等待着大众的审判。 一切就像一面墙,轰然倒塌。 不久以后,更坏的消息出现了。黎老板的出版社的官方账号做出回应,表示完全不知道这一可悲“事实”,并对此感到痛心。原以为羽只是自负才气,年少轻狂,不想竟是这样一介不堪之人。那位因病早逝的青年作家也属于我们出版社名下,出版社定会为他讨回“公道”。 明白了,羽心想, 看着这些人在世人面前演这样一处既高明c又低劣的戏码,自己还被他们生拉活拽进入戏中,像是马戏团里年迈的的猴子。 想到这里,羽的电话就响了。羽几乎没有力气再把电话拿起来。 陌生的号码,羽心想。接起的一瞬间,电话那头便响起不堪入耳的唾骂。每一个字都盘桓在声波里,挥之不去。 羽挂断了电话。电话从手中脱落,摔到地上,不停重复着占线的滴滴声。 羽很疑惑,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何种目的非要对自己赶尽杀绝c不死不休。如果只是单纯地想杀鸡儆猴,让名下的作家不要再挑战他们的权威,让他们甘做走狗为出版社的利益服务。那么羽现在就可以给黎老板打电话,告诉他: “你们卑劣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可自己,现在已没有这份勇气,甚至不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冷静下来,羽告诉自己。纰漏到底在哪,为什么他们会有自己的签名? 羽检索脑中保存的这几个月来的种种画面,想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破绽。无需多想,羽下意识就找到了最大的漏洞——薰。 薰的反常,是从多久开始的? 羽努力回想自己与薰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就在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薰主动带着食材来到自己租住的公寓,说是要给自己做一顿晚餐,犒劳一下终日不得安宁的自己。 那天之前羽还不知道,薰居然有这么好的手艺。可口的饭菜一下就打开了自己的胃口。更令自己在意的是,一向不喝酒的薰,那天晚上竟主动让自己陪她喝酒。 “你不是接受不了酒精的味道吗?” “现在想尝试一下嘛。”薰的笑,一样很甜。“而且我看你和胤君在喝到高兴的聊得最开心,就算是为了多了解你,也值得一试喽。” 羽像往常一样,笑着答应了薰的请求。“我倒是无所谓了,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多喝。” “知道了,我只喝一点点。” 薰还带来了杯子。羽的那杯被满上,薰只给自己倒了一点点。 薰拿来的是白酒。酒的效力很大,加上自己确实身心俱疲,没多久,便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似乎只有这么多。不过 羽依稀记得,那天晚上薰还告诉自己她想要参加一个什么野外生存俱乐部,要一男一女共同参加。需要签一个协议书什么的······ 至于之后怎么样,羽不记得了。但残留的那一部分,就已经不合乎逻辑。野外生存俱乐部?薰,还是不擅长说谎呢。她后来一次都没有跟自己在提起过,自己的记忆好像也销蚀在不知名的某个荒野,不见了踪影。 羽一直未放弃回想,想找到确切的根据否定这种可能。可深处的理性却告诉自己: 只可能是那个时候。你被最亲爱的人用最低劣的手段骗到了关乎身家的签名,还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想置你于死地的人面前······ 最亲爱的人啊,羽心想。 令人稍感安慰的是,理性还告诉自己,薰,她本人,绝无可能怀有这种心思。 但即使这样,就结果而言,是否也可以看作一种背叛? 想到这里,狂躁的不安变成了安静的绝望,羽不想逼迫自己给自己一个答案。 远远眺望着远方的蓝色海洋,灯塔里最后的一束光——消失了。 羽可能不知道,其实那篇帖子只是在他混迹的网络社区很小的范围内扩散开来,并在不久后,扩散就戛然而止,所有痕迹都被人为地抹去,就像是一出早已计划好的戏码。所以这件事,就其结果而言,远远说不上是广为人知。羽却在确定这个事实以前,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 少年纤细的手指触摸着窗户阴冷的玻璃。昔日白色的窗帘,已被岁月染成了沉默的灰色,静静地在角落哼唱着往日的曲调。 身体已发出警告,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少年清楚,自己恐怕已然身染沉疴。某种沦丧在自己身上越来越明显,像是久戒不掉c日日复发的瘾,不断逼迫自己去完成某些事情。 现在,一切都将落幕了。 每每自己坐下来,抑或是躺下来时,总会觉得有一个人坐在自己身旁,将影子和光都拉到那么长。柔和的光,让冰冷的手变得温暖,却也让空洞越来越大,难以填埋。 所谓孤独,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少年心想。 少年坐到电脑旁,回想起自己过去无人理解的岁月。 打印机里所剩的墨水已经不多了。所幸,自己的创作也完成了。接下来,只剩最后的诀别。 鼠标垫上一层厚厚的脏污很难洗去,不知是何物,也不知何时染上。鼠标也已破破烂烂,所幸,不影响正常使用。 少年心想,自己好像从不曾给予这些重要的伙伴一点关心。但他们只是供自己驱策,也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如同种种冰冷的人际关系,不可能磨擦生火。 手指放上键盘。少年发现指甲已经很久没有修剪,长得很长。指甲锐利的尖端戳破了空气的寂静。当手指开始敲击键盘时,一切归位。这才是自己熟悉的感觉。 孤独,是接下来少年要阐发的主题: 时间,很多时候不过是我们用来回避孤独的托辞罢了,其本身存在的意义可以被无限淡化。籍着皎柔的月光,此刻照亮的心事,正好予人千载难逢的契机,让我将时间和孤独的相关命题一同论述,不致于多费周折。 某时不免怀疑,就论述这个客观上不能为主观能动性所干涉的过程,文学意味的语言本身就是对其的亵渎。可惜我们生活在既可狂欢,又可悲恸的时代,离经叛道的说话方式既可呈现几近完善的表达,又可引发肉眼可见的趣味,何乐而不为? 当时间在某一个体上进化到一定程度,其结果必然是孤独。肉身作为容器容积日渐狭小,灵魂作为本质愈渐庞大,两者究其本身而言不过是同一过程的两种不同表述,却在矛盾的逻辑学上愈演愈烈,逐渐失控,让各怀鬼胎的人做起同样的梦;神经也在此过程中愈渐敏感,开始排斥每一种诞生孤独的可能,即是追随时间的可能。 你我清晰地看见孤独在现代语言的艺术中被以不同的方式呈现,被以不同的角度抹黑,在不同的空间扩大。时间改变了命题的证伪方法,让我们不能轻易回到过去,也让过去成为某一个被升华的概念,依托于横肆的物欲,依托于被怀念抑或抑或被唾弃的记忆。 我此刻深有感受。 念及此刻,还在为命运悊心的旅行者们,又有如何感受。 我们拉远视角,宽恕时间,在风吹不到的彼岸,发现流浪的痕迹,是那么显而易见。总以为在阴差阳错下才重逢的念头,其实不过是镜子里面目的倒影。我们善用这样的念头平息心中一时不忿,仍然是出于直觉而已。 写完这段文字之后,少年心中快意许多。但回到正题,少年发现自己还在原地打转。无法阐发有关孤独的真正含义。反躬自省,其最大的可能,不外乎自己也是个孤独的人罢了。 孤独的人嗅觉敏锐,这似乎与某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有关,有人借其替代思考的某些过程,并加以光鲜亮丽的包装。少年觉得,以上的文字便是如此孽障作祟的产物。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小段文字,少年没有再做任何处理。没有打印,也没有删掉,只是把它原原本本地留在了那里。 就当作纪念,当作耀眼的收藏。 少年眼前兀现的,是一身风尘的往日。昨日的种种,原来摆脱不去,都化作某种心情,或者,习惯,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生活拮据,几日前自己就断了香烟。可现在,自己突然想起来某种无可救药的怀念。 少年起身,泡了一杯咖啡。冬天,双手不愿意在自来水的冲刷中多停留一秒。不严肃的说来,这也是往日的某种痕迹。 少年发现,自己很难再用以前的情感面对相同的事情。但恐怕人真能做到,那不啻是个了不起的奇迹。 少年几日来一直沉浸在对自己过去的某种界定中。流放自己以后,少年对自己的过往充满了后现代主义式的怀疑。现在看来,这种怀疑没有丝毫疏解的迹象。由此引发的情绪,像现在杯中越装越满的咖啡一样,满溢出来。 可似乎并没有宣泄感情的出口。 少年想,自己很少有类似的感情难以放下。也难怪,人离开的时候总需要有点负赘。想来,自己现在,确实已经无可挂怀。 干脆,就这样吧。 少年一口饮尽冷水泡的咖啡,肠胃生生的痛。 转头看一眼自己挂在衣架下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套破了好几个口子。罢了,也让它留在这里吧。 完完全全的孑然一身,这样最好。 自己的脚步从未如此轻盈过。 高楼层无人居住,很显然,已经荒废了很久。驻足向敞开的房门中望去,寂寞潮湿的墙壁上留着点骇人的血迹,早已凝固成暗红色;风一吹就扬起片片灰尘。这幢房子的命运无需揣摩,定是被埋进遗忘的坟墓。然后在某年某月,被地产开发商记起,沦为废墟。 这里的风格外的锋利,想来,一定刚刚从它的世界里崭露头角,也一定怀揣着最美好的梦想。风肆意吹着,猎猎作响——似乎在吊唁,又似乎,在哭诉。吊唁已失去的,哭诉未得到的。风跟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 少年想,当风声停止时,一切沉冤都得以昭雪。 即使已经化作一抔黄土,即使注定在冰冷的坟地里进入下一个梦境。 好在,自己的形象,从不曾太过单薄。 现在没有下雪,也没有冰冷的雨滴从天上降落。不过积雪已经很厚了。冬天的盛宴走向成熟。远一点,近一点,全然不在乎,也不曾在乎过。 屋顶很冷。 从这里眺望自己从前生活的地方,像是从城市眺望田野。依稀可以看到熟悉的街道,和熟悉的标志建筑。说来相隔不远,但两者之间的距离和时空早已扭曲。回去,不过是个潜藏在内心的美妙谎言,把浑浑噩噩的一切,勾勒的那么真实,那么的引人入胜。 离乡者时隔数十年回到生养自己的土地。自己熟悉的,除了残破的石板,空无一物。找到一家卑微的旅馆休息,老板向每个人投以笑脸。每逢夜晚,难以入眠,徘徊在小巷里的,是身体里解放的鬼魅。它们找到机会附身每一个过路的人,吮吸他们的魂魄,可所有的血肉,都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终于,归乡者疯掉,失魂落魄踏上另一段旅途。欢送他的,是冷漠的巧合······ 最后一眼,最后一声。少年心想。故事未免太过俗套,不过,有种撕裂的美感,终于勉勉强强弥补过失。幕布升起,降下,期间不过几十秒。自己如同神灵一半,在这几十秒内,塑造了一个人的下半生。现在,只用等着某个无知而可怜的家伙把剧本拿走,并引以为荣。 体表越来越感受到冷了,意识也渐渐模糊。少年最后还记得,有个家伙好像对自己说过:当笔触变得冰冷时,执笔的人本身,也会变得冰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一 我乘坐的航班在凌晨三点落地。回到地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个去处先安歇几个小时。几个月来的工作是我习惯了规律的生活:晚上十二点安寝,早晨六点起床。赶凌晨三点的飞机对我来说,不啻是一场灾难。 我没有走远,没有乘上在机场出口揽客的司机的车。即使是这个时候,这个重见天宇的机客们脸上都挂着睡意时刻,揽生意的司机们仍乐此不疲,操着浓重的口音询问人们的去处。 我凭借记忆来到了机场的宾馆,那个我和青相识的那一晚曾待过宾馆。房间的价格异乎寻常的便宜。我开了个钟点房。到了房间收拾洗漱好之后便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十点。星期六的早晨十点,我应该在暂时租住的公寓里喝着咖啡,看着报纸,任时光流泻。 我拨通了羽的电话。可无论几次,回应我的,都是一分钟的沉默。 这家伙还真是不近人情啊。 无奈之下,我打给了凌。拨通没过五秒钟,电话便被接了起来。 “喂,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就像上次我跟说的那样,我回来了。现在在机场。” “哦。这样啊,我差点忘了。”听起来,凌似乎心事重重。 “我打电话给羽那个家伙,可怎么打他都不接我电话。” 凌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我听得出他的喉咙有些干涩。“·····这样吧,你先到我这里来。”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概。”凌回答道,“不过这次,事情恐怕不是我一个人能搞定的了。” 不安的情绪开始骚动。我没有再多问,“好的,马上过来。” 匆匆收拾后我离开了房间。退房的时候前台问我要身份证。我才发现,自己的包落在了房间。 呼吸急促,胸口开始发烫。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我到达凌的书店。书店里,凌正对着自己的手机,愁眉不展。 “来了,先坐。”凌把事先准备好的咖啡端到了我面前。 “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凌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大致向我陈述了。从我走后羽情绪的种种,到几天前的自己无意听到的鞋流言蜚语,再到现在杳无音讯的消失。我听完后,怔怔地坐着,没有言语。或者说,我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表达我的情绪。 事情只发生在这里,也只在这里的某个小圈子里才被炒得沸沸扬扬。前因后果,我浑然不知。 我想起了自己因伤住院时跟与的那次谈话,那时他除了愤怒,看起来还忧心忡忡。自己那时这样说过: “如果真的有违你的意愿的话,就不要写了吧。” “不要写了”这几个字出口的一瞬间,我看见羽眼中复杂的神情。我清楚,在这一方面,他的信仰比任何人都要笃定。当即我就后悔自己的失言,但恐怕也无法补救。 下一瞬间,羽就显得轻松了些,说:“没关系。最坏的打算,就当与过去形同陌路吧。” 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言语间分明就是对某种事物冷漠的嘲讽。这种嘲讽,在我看来,不仅是针对那些难以把握的事物的,还有针对我的。羽的话,就像无情的一针,扎在了我的痛处。现在想来,就是那次谈话后我完全下定了离开这里的决心,并多了一样目的:到我现在生活的地方找到能与羽那坚定的信仰相抗衡的意念。 说的更加明白一点,就是做有血有肉的自己。其实说以前的自己总是过得浑浑噩噩,也不尽然。可那时我就是不能不这样苛责自己。 从那以后,我对羽这方面的事就鲜有过问,他也没有再向我提起。我明白,从前有很多次我没能完全读出他的心思。但唯独那次,成为了永久的遗憾。自那过后,我们仍是朋友,但在他那里多了一块我不能涉足的禁区。于我,自认为没有资格;于他,则是认为我不合适。这个区域里,我成了他眼中和万千俗人一样的迟钝者,并且只是一个惹人厌恶的迟钝者,没有讨人喜欢的另外一重身份。 而如今,他的话一语成谶。我想的则是如果他按我所说的做,或许能逃过一劫也未可知。至少,不用面对现在的窘境。不过,若是这样,他就不是羽,从身体到灵魂都不是那个人,不是那个我认为可以把某种信仰托付于他的朋友。 “很明显,现在羽需要我们的帮助。”凌把我从回忆和思考中拽了出来。此刻,胡思乱想于事无补。 我梳理了一下当前已知的事实。“如果按你所说,他几天前就不见了,那么现在应该惊动警方了吧。” “他的家人因为很久联系不上他报了警。警察已经找了两天,杳无音讯。” 凌点燃一支烟。半年不见,他的烟瘾好像消退了不少,自见面来的半个小时,这是他的第一支烟。 “他完全切断了与外界联系的方式。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藏到哪去了。” “······” “可以推想,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们······诶,算了。只能希望他还能活的潇洒自在吧。” 那次在机场分开时,以及之后的几个月里,我从没想到过,跟这位老朋友再见一面会这么难。 这才是他啊,我心里对自己这样说。他的所作所为很契合我所了解的他的为人。 凌接着说:“不过我还想尝试一下,应该还有别的方法和途径。”他好像忽视了我的沉默。但现在,又再次把我从思维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什么?” “薰,羽的那个女朋友,应该叫这个名字吧。她应该知道些什么。我没她的联系方式。” “哦,我给她打电话。”我拨通了薰的号码。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语音:“您所呼叫的号码是空号······” 我打开扬声器,把声音放了出来。凌的眉头皱更重了,“这下难办了。出了这种事,估计那个小姑娘受到的打击也不小吧。” “没关系,还有一个人。”我拨通了青的电话,这次,比较顺利。 “喂,”电话那头,是青熟悉的声音,多多少少让我安心了一些。“有事吗?” “青,你有薰的电话吗?” “薰不是给过你吗?不过话说回来,自从羽出事后她也联系不上了。两个星期前,我们还一起吃过晚饭呢。” 摆在眼前的事实令人难以捉摸。按常理说,薰是绝不应该在这时候消失的。 “你还有别的方式联系到她吗?” “前几天我去她的宿舍找过她了,她的室友说,薰几天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就退了学,现在也搬出去了。”青的语速越来越快,可以听出,她有些不耐烦。 “我说,每个月我们就通这么一次电话,你就是对别人的女朋友问长问短的吗?”她有些生气。 “对不起,我刚刚知道羽的事情,心里有点乱。” “没事,原谅你了。说来,薰毕竟也是我们的好朋友嘛。”她在与我开俏皮的玩笑。这一点,倒没有变。青好像没注意到我口中提到羽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你上次不是说你这个月会回来吗?” “实不相瞒,现在,我就在c市。” “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呢?” “等一等吧······哦,不,我是说,现在手头有点公事,等今天办完,我明天就去找你。” “这样啊······”青听起来有些失落,这次,应该是真的。 我不想再牵扯更多的麻烦,“要不今天晚些时候我就过来?” “不用了,你先忙吧。我先挂了” 我这边,“好”字还没说出口,电话那头便已噤声。看来,麻烦事到底又多了一件。我知道,自己还是不擅长抚慰别人的情绪。 我轻轻叹了口气,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你跟那女孩,应该已经确定关系了吧。”凌在一旁,很笃定却又有些迟疑地说道。语气中丝毫没有发问的意思。“应该”的用处,恐怕也仅仅只是给我留些余地吧。 “啊,算是吧。” “异地恋很辛苦,尤其对于女孩子来讲。” “先不谈这个,我们在商量下羽的事情吧。” “为今之计,”凌无可奈何的说道,“我们只能等警方那边的消息,希望他们能把人找出来。” “这样啊······” 我们沉默了许久,心情慢慢被阴云笼罩。期间,我喝完了咖啡开始向从前一样看起书报,凌也开始忙自己手边的事情。 许久后,凌突然开口。刚才他只是在脑中构想对策而已。 “这样,你回去后借工作的便利应该多多少少能打听这件事,应该可以知道些内幕,这个方面,我是无能为力,只能靠你了;至于我,就调动这么些年在这里积攒的人脉,不管从什么方面,先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吧。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只能这样了。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 几天我我在公寓的楼下看到了一只六神无主的猫,大概是跟主人走失了。现在,这只猫的感觉我能体会的尤为真切。很早以前,自己就明白有心无力是种多么痛苦的体验,到最后这种无力感恐怕还会上升到精神上。 “如果找到羽,第一时间我会联系你的。” “有劳费心了。” “这种话,我们之间还是少说吧。” 我还陷在某种程度上的自责与沉思中,难以自拔。并没有注意到凌值得玩味的态度。 凌看我许久没有答话,便说:“还是先去找你的女孩子吧。不然,你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恐怕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我现在真是不知怎么做才好。” “总会有出路的。”凌从后厨拿出一罐咖啡豆,装到了我的包里。“不论结果怎么样,我们,还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二 从有到无,从繁盛到衰落,这是世间万物永恒不变的历程。深秋的枫,沃沃其叶。叶子的纹路一路缠绕着巍峨的梦境,又指向下一个季节。 此刻我站在路口,熟悉着本来熟悉的城市。我所做的跟刚来这里的自己无异,都在试图用嗅觉c听觉和视觉的膨胀来填补空虚之感。不同的是,那时搅扰自己的空虚,很大程度上便来源于自己;而现在,我竟然因为他人而开始感到空虚。秋天,也早已不是从前的秋天了。 青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分钟到达。今天,她穿着两个月前我路过商场时,偶然很中意的一条长裙。买下来后,我顺理成章地寄到了她的那里。 如我所料,青很适合这种款式的裙子。 “青,许久不见,你比以前恬静多了。” “谢谢。” “近来还好吗?” “就是那样,不浓不淡。” 恐怕在旁人看来,我们互致问候的方式不像是恋人,更像是久未谋面的朋友。两个人的变化都很明显。给予我最强烈冲击感的是,她摘掉了眼睛,不管是墨镜还是近视镜都不戴了。而我,则戴上了眼镜。这一两年,我双眼的机能无缘无故地退化的很快,半年以前就滑过了近视的边缘,但蹉跎了好久,一个月前才正式戴上眼镜。 “你开始戴眼镜了。” “啊,是啊。视力不行了。不过到了这个年纪才戴上眼镜,也算是同龄人中幸运的了。” “最近工作还算顺利吗?” “啊,算是吧。就像我电话里跟你说的那样,不当面的话很难讲清楚。一会我们慢慢说。” 她挽起我的手,我们向街的另一头走去。 “去哪?”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到这边后的计划。 “听你的。” “唔······我们不如先走走吧。你不在的这大半年,这里变化挺大的。” “听你的。” “怎么看你有些心不在焉的。” 隐藏自己的情绪一直是我生存的依赖。可现在,我竟发现自己无处可藏。 “抱歉,刚刚才知道羽的事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青没有就羽的事情多问我一些,看来,她对这件事情,多多少少是知道的。 “你离开后你们就没有联系了吗?” “我和他不属于会互致问候的那种。” “那真是······唔,怎么说呢?我很多时候不太理解你们男生的情感。” “性别差异带来的诸多麻烦一直是人类无法解决的难题。你说的感觉我能体会,就像很多时候我也不能很好地理解你们女生一样。啊,抱歉,说过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他的友谊绝对是坚不可破的。” “这点我相信。” “抱歉,真的不是不关心你。我现在真的很焦灼,你能跟我说下你了解的部分吗?” 我意识到,自己在不到五句话的功夫里,就说了三声“抱歉”。 青微微抿了抿嘴唇,其中的笑意浅的似乎不欲令我发觉,“没关系。那我从哪里说起呢······” 接下来,我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街区,看过了一条又一条崭新的绿荫道,但好像都是不甚清楚的掠影。青每说到停顿的时候,我就会附和一声:“这样啊。”然后内心默默的比对,记下。 等她说完后这件事后,她又很自然地聊起其他的话题,其间留给我的间隙,少之又少。不过我自己却也表现的兴致勃勃,恐怕是给了她我的注意力已经转移的错觉。渐渐的,时间来到了傍晚。 “时间不早了。我们一起去吃晚饭,然后看一场电影吧。”主动提议的是青。 “今天都听你的。” “那就去你熟悉的那家rb料理店吧。” 我回头看看周围陌生的环境,“不过好像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的样子。” “没关系,打个车就回去了嘛。” 傍晚正是倦鸟归巢,上班族们回家的时刻。交通的状况不容乐观。我们好不容易打到一辆车,却又堵在了城市的主干道上。堵车过程中,司机几次想抽烟,每次拿出来,过不了多久又放回去了。于是他就紧盯着计费装置上的数字看,好像瞬间想让它爆炸一般。 司机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但精神不差。车上没放广播,也没有音乐。羽曾私下对我诟病过出租车司机这一职业,说真不知道他们如何从城市单调的拥堵中找到工作的乐趣。至于我怎么说,我不记得了。想来那次我的回应扫了他的兴致。因为不久后,他就睡着了。 此时,我和青坐在后座,青也睡着了。就像一年多前那样,倚靠在我的肩膀上。还是那张发丝稍显凌乱的脸,还是那一双手。只不过,现在我已经无需去经历那晚可怕的梦境,青也不用再去计划那些有的没的旅行。 本来很短的路程,因为堵车的缘故竟显得很是遥远。到达目的地时,我将青轻轻摇醒,付给了司机不菲的车费。我们还没有下车时,就有一对年老的夫妇在车外等候了。 料理店给我的感觉和从前一样,熟悉到骨子里。走廊上永远不亮的第二盏灯竟然这么长时间没人换过。服务员拿来菜谱,我示意他将菜谱交到青的手中。 青随便点了些寿司,还有炸物,以及我爱吃的乌冬面。还有两人份的烧酒。 青会点酒。这勾起了我的兴趣。 “你以前不是不喝酒吗?” “以前是这样的。”青两手托着脸,手肘撑在桌子上,这是她以前不会有的动作。但恐怕也只是我以前没有注意过罢了。 “以前不会喝是没错。但后来跟薰来过一次以后,就学会了。” “这么说来,是薰带着你喝的喽?不过我记得薰好像也不喝酒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那段时间,她总是心事重重的,就特别爱把我约出来到处散散心。我问她什么事,她的脸就涨得通红,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说‘没有,没有’,但她的样子跟平常完全不一样。我尊重朋友的,所以没多问她。现在你回来了或许可以帮一下她,可惜现在我们联系不上了······” “是啊。”我转念一想,自己最好不要在涉及这个话题。“算了,不说这些了。今天说点开心的事吧。” 晚饭过后我们到了电影院。青对所有正在热映的新片都不感兴趣,特意去关系了老片剧场。今天放的电影,是《广岛之恋》。我最近正好在写一篇关于上世纪六十年代rb电影的个人品评,但这一部,还没有空出世间来看。我心想,这下正好。 不出意料。这部电影的观影区里人烟寥寥,和我们一样,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不过,几乎都上了年纪。我和青倒是成了影院里的一景。上了年纪的老夫妇们用各色的眼光审视着我们。 说起来,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我和青,两个人看电影。 电影的情节进行到一半是,光线好像暗了下来。我回顾四周,不少人已经相互依偎着睡着了。青仍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我自己,却有些回不过神来。想到电影里男女主人公私奔的一幕幕情节,我下意识将羽的消失和他们的行为联系起来。我试图在逻辑上去寻找两者间的关联,脑子却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发出卡住的声音。然后,和羽相处的一幕幕往事,我记得,记不得的;怀念的,唾弃的;色彩斑斓的,空白无奇的统统涌上眼前的大荧幕。我甚至听到“无心睡眠”彻夜的喧闹,看得到那两个女孩脸上浓烈而奇异的妆······ 就像慢慢上涨的潮水,就像慢慢圆满的月亮。 就在一切快要成熟的时刻,灯光突然亮起,电影,结束了。 青拉着我的手臂:“喂,喂?” “嗯,嗯,有事吗?” “你怎么了?” “哦,对不起。”我下意识扶了一下额头,“电影结束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哪?” “你的公寓啊。” “你今晚住哪呢?” 我本来打算在这里度过整个周末,但那时又改变主意。我意识到,眼下的事态,自己不能整个周末都待在这里。 “其实我忘了给你说了,我有一样很要紧的工作,明天必须交差,所以······对不起,今晚一定要回去。” “一定要今晚吗?明天再回去不行吗?” “对不起,真的是急事,我刚刚就是在想这件事才······” “好的,我明白了。”青的语气里,有几分落寞。 “几点的飞机?” 我假装看了下手机,“现在时间不早了,我现在只有立马过去才赶得及······” 我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个谎话满是漏洞,很难圆过去。 “本来还想送你回去的,一下子没算好时间,真是对不起······” “你刚刚在三句话里说了两个‘对不起’。”青突然变得冷漠。 “其实你大可不必道歉。自己的事情放在第一位无可厚非。” “这次是我考虑欠周,以后一定弥补。不过这次,还请你体谅我。” 体谅,对,就是这个字眼,很多时候总能为自己讨来一块遮羞布。 青愣了一下,没有再抱怨什么。 “那这样吧,我们一起出去打车,先去机场,然后再回我的公寓。” “那就这样吧。真是······” 我硬生生将快要出口的“对不起”憋回咽喉,就像咽下一口隔夜的茶。 “真是什么?” “我是说,你真好。” 车上,青自顾自看着窗外的风景。周末的晚上我竟然接到了几个电话。不过,全都关乎无关痛痒的事情。 我到了机场下车的时候,对青说:“回去了以后打个电话给我,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回家,我放心不下。” “知道了。”青回答的不咸不淡。 车门关上,我目送那辆车走入更深的夜幕。自己,也走进机场。 此时机场的大厅很是空旷。看来,并没有很多人在此刻急于出行。我找到售票点,掏出钱包买了一张票。飞机将在凌晨两点起飞,我猜想那班飞机一定空旷的很。登记后一看果然如此,一排的四个座位上,只有我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三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我一早便赶回了杂志社。老编辑有个习惯,每个星期天都会早起,独自到杂志社翻看材料,听窗外树上清脆的鸟鸣。 我慎重地敲了三下老编辑办公室的门,“老师······” 自从老编辑把我引入行后,我就一直这样称呼他。 老编辑听到我的声音。他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慢慢摘下老花眼镜,手上的动作没有一点颤抖。“是胤啊。进来坐吧。” “星期天还到杂志社来,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我想托您打听个事情。” 接下来,我把羽的事情,及我了解的情况向他和盘托出。听完之后,他的脸色,不是太好。 “其实,这件事我之前就略有耳闻。但······” “如果您实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不是这样,我只是担心······哎,罢了。你等着我的消息就是了,这可能会花上一点时间。” 我起身鞠了一躬,“谢谢您。” 老编辑又把老花镜带上,拿起了资料。但显然,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这资料上。 我不想再打扰他。在我走到门口c即将离开的的时候,他轻声叫住了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应该准备什么。到如今,我只想得到一个可靠的真相。 “根据我的经验,事情,恐怕比你想象中的,要糟糕得多,复杂得多。” 这番话给了我很不好的预感。 之后,我的生活就恢复了平静。虽然羽的事情仍令我挂怀,但我总不能每一天都为了这件事情荒废其他诸般事务。下一周的星期一,我就怀着没有削减的热忱,重新投入了工作。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还会不时打电话给凌询问事情的近况。最近的一次,凌告诉我,警察已经放弃了寻找,羽被列入了失踪人员名单。而老编辑那边也没有消息,之后再与我见面时对这件事都绝口不提,好像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我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难以再次提醒他。对我来说,事情陷入了僵局。凌也对此深表惋惜。不过,他的态度比我更加决绝,这件事情决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此刻,我又想起了那只慌张的猫。自从我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它。 四个月后,冬意渐浓的十二月,在月初我收到了羽的来信。这封信寄到了我工作的杂志社。读者来信的收件箱里,写明是寄给我的。邮戳有些旧了,想必寄到这里来,定是经历了一番周折吧。 羽寄出这封信用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想来他寄信时的状况,也不允许他用自己的真名寄信。毕竟,一个失踪很久的人,再度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只会引起无尽且无益的恐慌。 我一度很犹豫要不要将这封信打开。几日来的我打开的信件,无一例外是充满低级趣味的恶作剧。我甚至想直接将信连同信封一同扔掉,将一切芜杂彻底从眼前清楚。就在我扔掉信的前一刻,小婧在端茶水时不小心绊到了桌腿。还在冒着热气茶水洒了我一身,烫得自己赶紧缩手。 信封,也自然而然沾上了水。纸质的信封近乎被热水瓦解。隔着一层薄纱,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手熟悉而娟秀的字体。 这是羽的字迹。这字迹我再熟悉不过。 我顾不上换掉被打湿的白色衬衫,也顾不上在手上烫伤的地方涂抹膏药,即刻便拆开了信封。这封信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执笔者的手写信时一定很无力,字迹轻得在薄薄的纸张的背面就无法看清。并且,我注意到,信纸的左上角被羽撕掉了,之前好像沾染了某种污渍。 信的全文如下: 亲爱的胤: 现在,这座城市的冬季比你安居的从前安定了许多。地面上积雪很厚。没有风,周围也看不到败叶残枝,自然萧索肃杀之感也就没有那么强烈。白茫茫的一片再也不需要意外而且多余的点缀。于我来看,这样的冬天已然没有往日的魅力,积雪之下的苍白灵魂,也再无温存的可能。 与之一同沦丧的,还有我自己。我感受到一股绝对无可抵御的寒意袭遍全身。那样的疼痛感c麻木感,就如同在凌晨的小巷,同时被两个醉酒者拉扯。纤弱的手臂无法挣脱,渐渐撕裂出一道很大的伤口,触目惊心。目睹这一幕的过路人熟视无睹。而两个醉汉愣了一下后,狂放地笑着扬长而去。我被遗弃在一个角落,像是长大女孩子的破旧毛绒玩具。 为了休养生息,我决意离开这里(或者说,我被放逐c流放)。离开原来的生活,越远越好。我想把人生的两个部分尽可能划分清楚,你,还有他们,属于第一部分。两部分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无法相互染指,也没有融合的需要。 我希望你能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原谅我的轻率,总之对于我而言,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躲到某个角落瑟瑟发抖c掸去身上的灰尘或许也许是宽慰自己最好的方式,以前是这样,现在,乃至今后依然如此。 我此刻非常清醒,手边的某些东西确是永久的消失了,需要重建却远远不止恢复原貌那么简单。正如无数个两人畅谈畅饮的夜晚,深夜里的的未央灯火,还有人们的笑靥。 就整件事而言你不必有太多困惑,连我自己都羞于提及。某些细节我已坦然接受,不再挂怀。言语说来苍白乏力,望能理解。 时至今rb该不再搅扰你的生活。我已经听凌说过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功的杂志编辑,完成了许多我想要去做却力有不及的事。但就在刚才我检点身边的物什时,却发现自己在过去还有许多未曾了却的事情,是飘零在风中的“遗产”。我想亲力处理,却发现自己乏心乏术,环顾四周,可以托付的,只有你了。有些事本应当面嘱托,但既已离去,就不应该在与不属于我的世界产生交集,这点我深感抱歉。 离开之后两个月来的生活,算是非常圆满。我做了许多从前没有做过的梦,未来的方方面面。我梦到数十年后你我各自成家,两家人一同泛舟湖上,透亮的湖水清晰地倒映你妻子眼角的一颗漂亮的泪痣。湖水泛起层层涟漪,你和我划着桨,听着清脆的鸟鸣,回顾那些如烟一般往事。 我走过了以往自以为熟悉的每个角落,给记忆涂上更鲜明的颜色。我拾到了你在都会大街上遗失的腕表,订到了寻遍大街小巷却不曾看到的文学期刊。中央公园里,花匠的胡须已经被他自己剃掉了,流浪汉进了收容所。望知悉。 这期间我去了一次“无心睡眠”,酒保阿龙看上了一个常到酒吧来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会画很浓的妆。我喝着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回顾我们相识的过程。说到以前,我们都自以为看清了生活的全貌,用自己的方式筑好一道墙“隔绝”了身外的威胁。这是我认为当初的我们怀揣截然不同的态度却义无反顾地缔结友谊的原因。令人怀念啊。这样说你不免会认为我在可以迎合铺垫悲剧的需要,但眼下的事实是,你义无反顾地拆掉了这堵墙,并成功地从这之中挣脱出来,连同我赠予你的那一部分完好的保留。我却深陷命运之中,一同沉沦的也有你赠予我的那一部分。真正的友谊就是这样,把对方的赠予视如己出,一起历经浮沉,渐渐的割舍不掉。 两年间,我们目睹了各色的人,各色的事,各色的怪物。我们总喜欢谈论人生的大喜大悲,轮到自己时却又不知所措。就我来说,终于落下病根。我没有资格在生出些许歇斯底里的勇气再去苛责什么。非要诟病两句的话,无非是我一直在践行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甚至可以写进小说的固有偏执,你也一直在迎合我。这一点无需归咎于谁,你我都是无辜者。 换个话题,说说你的事吧。你跟青还好吗吗?自你从机场回来的那天算起,大概有一年半了,如此长久的暧昧一定可以酿成香醇的酒。我选择祝福你。 想说的不外乎这些,若你能看到,我的心愿也就全然了却,无所挂记。其他的尽可以不管不顾,全然投入地去开始另一段新的旅程。从前的林林总总无论好坏,都已无轻重之分。 此刻又开始飘雪,十一月的雪,直观地把路人的心都占据了。 随信附上的还有这些日子里我最后的创作,一点第三视角自传式的杂乱感受。你若切实收到这一封信以及附赠品,就把它当作微不足道的纪念。若没有合适的心情去阅读,付诸一炬不失为良方,无需顾忌远在天边的我的感受。稿件里夹的另有一封信是给薰的,就在刚刚我再次拨通她的电话,回应我的依然是可怕的沉默。我既然已决定离开就绝无后悔的理由,望你他日有机会时能代为转交。 其实想说的就这些许,就算还有别的我一时想不起来,留下来藏在时间的荒流里,予你揣摩的空间,也许会更有意义。 想找一句合适的诗作结,苦于无上乘之选。 就这样吧。 羽 11月20日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手心被汗水润湿。我把信摊开,放在桌面上。 这封信的某些表达,对我来说,就像是在结痂的伤口旁,又剜去一块新鲜的血肉。紧要之处,他敷衍了事的解释令我无法接受。同时疑窦丛生,所谓他现在已“坦然接受”的“某些细节”又是什么?如果真的不以为然,又为什么要写出来?含糊不清的表达不是羽的风格。这一点,尤为引起我的注意。 纵观整封信,撇去不重要的部分,他说清楚的,唯有自己现在在一个我们难以找到的地方过着安全的生活以及自己寄这封信的目的。其他的,我迫切想得到的信息,都被下意识隐去了。 我真的很想对他说,不断的抱歉又有什么用?你还是给我制造了麻烦,让我们的生活变了颜色。我感受到了自己情绪的波动。 晚上回到家后,我小心翼翼地将信取出,又读了很多遍。其中的许多细节,还是令我动容。渐渐的,我的回忆被这些文字调动,却发现自己连一滴干涩的眼泪都没有。 虽然,它们既不符合既定的事实,也难以从逻辑上肯定将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甚至某些地方其本身就有在写小说的嫌疑。他把这不好的习惯,带到了这封信里。文字里文字外,都是他最真实,也最虚伪的自己。 但又有什么关系。对我现在的生活来说,这封信带来了消失已久的感动。最重要的是,他至少不算是完全断绝了与我们的联系。我们,还有某种接触他的生活的可能。至于他,至少,还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能找出来安慰自己的理由,大抵只有这些了。 在接下来不长远的日子里,读这封信成为了我每晚睡前必做的事。它比以往我读过的任何一部小说都要吸引我,以致于我下意识都像读一本小说一样去读这封信。这一习惯,最终因为那封信的突然失踪戛然而止。不过,那时我已经记住了这封信的全貌。我和完整的这封信,已然只差笔与纸的距离。 对我来说,刻意拉近与这封信的距离是为了拉近和消失已久的朋友的距离。怀着这样的目的去记忆这封信,在我看来多少有些不光彩。 随信而来的稿件两天后才到,以一样的放在读者来信的信箱里,几乎将整个信箱占去一半的空间。稿子有一小沓之多。如他所说,都是些写自己感受的杂文。我渴望看到他如今生活的轨迹,这些稿件被我精心整理c装订成册。我打算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地看。我阅读这些文字的速度出奇的慢,一是惧怕囫囵吞枣漏掉某些紧要的地方,二是给自己留个缓冲的余地,以防感情再也压抑不住,一溃千里。 岁月如梭啊。某一日,透过花掉的眼镜和那些文字,我发现曾经那个自己,已经消失了。 至于给我的信中提到的给薰的那封信,夹杂稿件的最中间。信上没有邮戳。很明显,一开始就打算由我送过去。想到这里,心理有莫名其妙添了一分不快。但说不清楚,这不快,到底应该归咎于谁。 但毕竟是挚友的信任所托。我现在难以联系上薰,自己也是杂事缠身,几无空闲。如何把这封信交到薰的手上,或者说,找到薰,我也毫无头绪。我打算,这封信,如果能转交到薰的手里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也是他们有缘无分,我做一个静静的旁观者就好。 旁观者,这个词放在我的身上,对羽来说未免冷淡。某一时刻,这种冷的感觉甚至传染到我。我环顾自周,自己的感受,难以向他人诉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四 收到信的当天,我就给凌打过电话,将信的内容大致告诉了他,他误解了不少显而易见的地方。我只好把信原封不动地读给他听。 读完后,某种东西也就放下了。 “就是这样。” “······”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凌的语气的犹疑和严肃无比浓重。“其实我······,诶,总觉得有些东西总说不好,干脆就不说。” 电话的另一头,我怔怔地看着头顶无云的天空。 “有些地方也觉得很过意不去,但也确确实实说不准问题处在哪里。” “就先这样吧。至少,我们还有一点线索,不至于音信全无。” 不管是我还是凌,都把这封信看作是一条连接时空的通道,只不过这个通道,窄的难以容下半个身位。我现在渴望找到一种拓宽视野的可能,让通道那边看去,不再是一片茫茫的黑暗。 不久,我如愿以偿。 收到信后的第二天,仍然是一个忙碌的工作日。早晨,正当我全副身心都集中在创作上时,一杯茶准点出现在我手边。 我的眼睛仍紧盯着电脑屏幕,腾出右手接过茶水,道一声:“谢谢。”可是身旁的人影却并未离去。 我抬起充满倦意的双眼,确认那个人影是老编辑。 “老师,怎么是你?” “你看起来精神不怎么好。啊,给你送一份材料过来。知道你忙,没忍心叫你过去。” “您言重了。” “对了,”老编辑示意我的同事帮他搬过来一张椅子,坐下,“你上次问我的事,我已经打听出结果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我甚至没有当下就意识到自己曾托付过什么事情。明白过来后,我难以掩抑自己的兴奋。 “真是太感谢您了。” “感谢的话放到一会再说。而且这一类事,我一般都是格外上心的。” 我让自己听起来尽量诚恳,“那我请您说详细说明一下吧。” 我把自己还未动过的茶水递到了他手边。 “打听这帮人的事还真不容易。事发以前,你那个朋友合作的出版社的老板好像就安排好了一切,然后出国了。他出国的同时顺便把身边亲密的人一同带走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那么,您是已经确定,那个老板便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喽?” 老编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茶水很烫,以至于眉头微微皱起。 “不完全是他。你先听我说。既然从他哪里无从下手,就只好从他们的合作伙伴那里查起。没用多少时间,我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惊人”二字,竟在他的口中轻描淡的写说出来。对于这一“事实”,恐怕老编辑也早有预见。 “这家出版社还与一家地下出版社合作发行一些作家的作品。所谓地下出版社,说白了就是黑作坊,能够立足全靠法律和合同的漏洞营生。” 后来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想,这大概是整个行业的常态了吧。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兵行险招,行众人之大不韪之举。当物质欲在人的身上膨胀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如此显现出来。这种情况我曾听羽说过一次,他并没有十分肯定,我也有所怀疑。 “竟然是真的啊······” “你的朋友跟你提起过?正常,以后你还会见识到身边的,抑或是离你很远的堪堪乱象,然后发现自己无力改变。生存在这世界上啊······” 我打断了老编辑的话。“老师,如果可能的话,眼下我们还是只说这件事吧。” “哦,你看我,抱歉。说话容易跑题,从事这个工作这么几十年就是没改过来。接下来说他们的运作方式。就是那家正规的出版社先把一个没什么名气作家签下来,帮他发作品。让那个新作家对他们完全放心并感恩戴德。之后,他们就会把作家引荐给地下出版社,让作家帮他们写一些并不光彩却有利可图的作品,然后得到利润,双方分成。” “如果作家不合作怎么办呢?” “签下合同的时候作家便被他们套牢了,不知道那些人在合同里动了些什么手脚。”老编辑看起来很生气,轻锤了一下桌子。 “如果你不合作,不久之后,你就会收到法院的传票。他们会起诉你违约,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你一般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想来,羽就是陷入了这种圈套中吧。” “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会想法设法抹煞不合作作家在这个行业里的前程,让他们永远无法翻身,他们的破绽你就永远难以找到。” 到这里为止,事情跟我料想的相差无几。 “不过,最关键的就在这里,每个人情况不同,他们想栽赃陷害也有一定难度。就只关于你的那位朋友,我打听到的情况是,你的朋友被曝光出他的作品出是自于一个过世的幽灵写手。这个消息的曝光还是因为他们搞到了一份所谓的‘合同’。” “‘合同’!?什么合同?” “合同上大概就是你的朋友和幽灵写手约定好,行将就木的幽灵写手把自己一部以完成却又未及发表的作品交给自己未完成文学梦想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以他的名字发表,收入的处理其中也有提及。” 我难以掩饰自己的之一。“哼,说的两个人都像是神经病。那个幽灵写手自可以委托出版社死后在自己死后发表,还不用纠结分配利益。羽就更不可能了,他当时怎么知道这个作品能够替他完成所谓的‘文学梦想’?如果不慎被曝光,自己的前途岂不是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他又为什么铤而走险去做这种事。” “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恐怕以任何一个正常人的思维,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过,”说到这里,老编辑停顿了一下,他酝酿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你相信吗,这份合同上竟真的有你那位朋友的签名和手印。而且,不光是你朋友的,还有那位幽灵写手的,都有。” 签名?我心头一震。羽平日看起来虽然是有些随意,甚至是轻浮浅薄,但绝不是会泄漏自己如此重要信息的大意之人。 “听起来不可思,是吧?老实说,我一开始也不信。直到昨天,我委托的人从他那里给我寄来了实物。他说是从废弃文件堆里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再晚一点恐怕就要进垃圾场了。喏,就是这个。” 老编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纸,慢慢摊开,递给了我。 没错,那是羽的字迹,我认得。“不过这不可能,羽写那本小说的全过程我是看在眼里的。他跟对方根本不认识,甚至我想不出他们有任何交集。” “嗯,我相信你,自然也会相信你的朋友。老实说,一个创作者是很难牺牲自己的人格去做这种事。很多时候,你的眼睛会欺骗你,可是,绝大多数人只相信眼睛。” “······” 我一时还沉浸在对过去的思考中,没有注意听老编辑的这番话,自然也就无从附和和应答。 老编辑看到这个情况,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我就先不打扰你了。看来,你需要一点时间。” 看到老编辑起身,我也赶忙起身,想他郑重地鞠了一躬。“老师,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说起来,我还挺为你的朋友惋惜的。他的作品我读过一点,写的不错。可惜就是人薄命啊。” 当天晚上下班回到住处以后,我把那份合同和羽写给我的信拿出来。我把从几个渠道得到的信息,以及已知的事实整理成有条理的文字和箭头表示的清晰逻辑关系,写在一张纸上。暂不清楚的部分就用问号表示。 三张纸,一支笔就静静的摆在一起,在诉说一个堆满白骨的故事。我仔细寻找故事前后的关联。但那时候,凌乱的思绪就是难以厘清。我打开冰箱,却发现冰箱已经空了。酒c饮料c食物,都没有剩下。 我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对着三张纸坐了有四五个小时。我想找个合适的手段派遣自己的情绪。可惜,我不抽烟,酒也没有。我只好跑了一杯茶,茶叶是不久前一个同事送我的,然后对着素净的墙壁发呆。 既然自己派遣不了,那就找个人倾诉一下。打个电话给凌吧,我想。 至于青,这个时候,她大概已经睡了。 “喂,你现在有空吗?” “啊,今天晚上的客人特别多,我正在调酒。” 酒,要是现在手边有瓶酒该多好。什么酒都可以。 我想起来回去的那天晚上跟青吃饭,她的声音比从前更加厚重,她告诉我,薰教会了她喝酒。 薰?我想起了他和羽邂逅的那个下午,脸上的红潮泛到耳根。她就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刚刚从羽的怀里跳出。 我拿起笔和纸,把薰的名字,作为一个简单的符号,添到了纸上。 之后,我便发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事实:联系以前了解的种种,每一个问号,在与这个名字关联后,都能从逻辑上得到某种解释。我不得不将整件事的过程回想好几遍已确认这个结论。 故事的白骨,终于显露了出来。 随后而来的是大脑的一片混乱,完全的混乱,什么都看不清楚那样。 我听见没有挂断的电话那头传来凌的声音:“喂,喂!听的见吗?你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啊。喂?!” 我拿起电话,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难以听清。 “哦,没事了,你先忙吧。” 我挂断了电话。 我想,事实如果真是这样,就太过悲伤了。羽,恐怕也是想通了这一节,在确认自己没有被全世界通缉以前就失去了解脱的机会。否则,他断然不会割舍剩下的希望,他自己,也不会在那封信里无所遁形。 三天后,羽的那封信我不慎遗失,我失去了再根据那封信思考的机会。虽然信的内容我大概已经记清,但没有把握说自己对文字间的信息没有丝毫遗漏。毕竟,在这方面,羽还是比我老道得多。 所有关于他的真相,最终还是成了一个谜,永远的迷。 一个星期后,我又接到了凌的电话。电话那头,凌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告诉我,羽在某年某月某日自一栋高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五 听到噩耗后我放下一切事务,向老编辑说明缘由,请了长假。我终于是品尝到人间千般至深遗憾的一种。 “啊,总是要经历这些事情的。葬礼在哪?多久?”他没有问我其它的细节,毕竟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个,我现在也不清楚。” “那也没关系。我知道,就现在的状况,你的工作恐怕也难以应付。把一切都处理好再回来吧,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谢谢您。” “保重。” 后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数着空酒瓶喝着啤酒,不停地换着电视频道。饿了就吃点粗饼干,困了在沙发上倒头便睡。很显然,生活中一切必要或是不必要的仪式,在那段时间和那个空间里,都被我明令废除了。 除此以外,我关心的就只有关于羽的事情。我没有从任何媒体得到一点有关的信息,这反而给了我莫大的慰藉。因为,人们并没有对一个已经被遗忘的人的死大嚼特嚼,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到了尽头。羽的一切,恐怕在他自己看来已经带上了污点。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就像堆在地面上的雪一样。 不知是得到消息后的第几天晚上,凌打电话过来叫我第二天回到c市去参加羽的葬礼。我答应他,自己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当晚,我没有看电视。公寓里正好有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我把天线拉的长长的,不断切换寻找自己中意的频道。最后,我吃下一颗安眠药,听着凌晨一点半的音乐节目睡去。临入睡前,我听见了桌上的空啤酒瓶落地碎裂的声音。 我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五十七分,公寓里钟表摆动的声音,沉静的吓人。可以从阳台看见街道上的灯还明晃晃的亮着。酒精引起身体各部分的不舒适使我无法睡个好觉,清醒也无需花太多时间。 我意识到自己要去参加羽的葬礼。我最好的朋友,活生生的记忆,现在冷冰冰躺在某处。我甚至想到,因为羽是坠楼而亡,我恐怕连最后瞥见他完整面庞的愿望都难以实现。 我又躺回床上,试着闭上眼睛,把这些思绪从自己的脑海中驱赶出去。 凌晨五点半,我又醒了。由于是冬天,这个时间离天光放亮也还非常遥远。 补充的睡眠使我的精神好了不少,我穿好起身后直奔客厅,大概收拾了一下被我弄得满目狼藉的房间。我把地上的空酒瓶碎片扫干净,连同其他垃圾一同收到一个大袋子里。至于空酒瓶,我把它们整整齐齐装回了啤酒箱,连瓶盖也没有落下。 之后,我就花了大半个小时洗漱收拾。我洗了个澡,刮了脸,换了身正式的服装,简单打点了行李。为了参加葬礼,我全身上下都穿的是黑下,包括不需要领带也是黑色。 我想起来羽从前爱穿黑色的便装。他曾煞有介事地对我说,这可以随时提醒自己:生活,时时刻刻需要悼念。 从我认识他起啊,他本质上就是这么个随性,且某种程度上带着点冷漠的人。不得不令人伤怀,这种冷漠,他恐怕没有在多少人面前表现出来过,我是其中一个。其他时候人们看见的他,不过是影子背后的影子。存在于三维空间的人的影子是二维的,二维影子的影子,恐怕就是在时间了。 六点半,我出发了。早晨十一点我就回到了c市。我感觉到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已经褪去却又无法言明。凌早就来到机场等着我,正如我们前一晚说好的那样。我们上车,一同去往殡仪馆。 凌今天戴着墨镜,穿的衣服款式很难说是新颖,但我的确没有见过。稍稍淡去的黑色告诉我,这件衣服已经陪伴他很多年了,恐怕也只有这种场合才用得上。一路上他不如往日那么健谈,跟我说话时明显心不在焉。隔着墨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殡仪馆在城市的另一头,离我原来生活的区域非常远。毗邻的街道非常荒凉,方圆几里之内,只有一个公交站。被前一天大雨淋湿的破旧屋檐,还在滴着水。 到了那里,偌大的灵堂里只有几个人,显得很落寞。我看见一个年纪不小,大概五十岁上下的女性在棺椁前轻轻啜泣,拿着一块白色的手帕在抹眼泪。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左手拿着没有抽完的烟,右手把那女子搂在怀里,脚边还有数不清的烟蒂。两人应该是保持这种状态很长时间了。我想,他们就应该是羽的父母了。中年丧子,人生大悲。不过羽曾经告诉过我他不是家中的独子,我也未曾多加怀疑。对羽的父母来说,这一点,现在成为了他们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 不知什么原因,羽从来不愿意对家里说自己的事情,也很少提到自己的家庭。他对我说过,而且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他临近高考那年旷了一个月的课走遍了全市的网吧,最后终于是觉得无聊开始起了写作的念头。那个时候,父亲闹着要跟他断绝关系,母亲哭着骂他不争气。家庭常态,人生常态。 灵堂里面的人,都用很细微的声音交谈。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能听清彼此在说什么。放眼看去,灵堂里都是有些年纪的人,男的都在抽着香烟打着扑克或者麻将,女的都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说着什么,很少看见我和羽的同龄人。毕竟,羽是从外地过来上学的,是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把亲人请来就已经很难得。各路朋友,自然不能强求。所以,人不会多。 对于他的家人我的印象不是很好,选择把葬礼办在这里更是令我不解。无论怎么说,葬礼冷冷清清总不符合中国人的观念。不过我想,就算是回到自己的家乡,听到风言风语的亲戚朋友恐怕也不愿意来参加葬礼。人世,就是这么难以安居,到了某个程度,什么都难以挽回。 几分钟后,我和凌按照流程去给羽上香。我捧着三柱点燃的香,凝视了一会上冒的烟。准备将它们插上时,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好像是羽父亲家那边的亲戚(他称呼羽为“侄子”)说,是羽留下遗书,说是如果要办他的葬礼的话,就地解决好了。香炉只剩下了几根快要烧尽的残香, 从此往后,羽跟这世界恐怕再无交集。 凌一直在我后面。我注意到凌上香的姿势,态度比我虔敬的多。 上过香,我和凌上前对着棺木三鞠躬。我没有走上前围着棺木绕走一圈,并伸出手挡住准备这样做凌。我示意凌,这就够了。我们,应该离开了。 凌迟疑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事故地向管事人道了别之后就往外走。我们快要走出去时,一个人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头一看,是青。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 青的出现实在难能可贵。但在刚才,她的身影隐匿在袭袭黑衣中竟令我寻找不见。我看青的眼睛有些红肿,想必一定是掉过眼泪,不论是否真心实意。 “你会来我倒是有些诧异。你跟羽又没有多少交集。”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朋友,好几次还承蒙他的帮助。” 我没有把话接下去,“可惜已经是故人了。” 青抬起头来,望向天空,“真是这样吗?” 她的话值得玩味。我一时无法回答。我们陷入了沉默。 “这样吧,”打破沉默的是凌。见我没有走出来,他回过头来注意到了我们。“先回我的店里,喝点东西,把这些事情忘掉。” “赞成。”第一个表态的是青。“我还想······算了,就这样。” “我没话说。走吧。” 我们在路边拦了一辆没有经营许可证的出粗车,回到了凌的店里。凌十分礼貌问青喝不喝酒。青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之小,好像不愿意让人看见。我更没有在意。 到了凌的店里,凌在准备酒的空档端上来一写点心。 我丝毫没有吃东西的心情和胃口。前些日子喝下肚的啤酒残留的酒精还在作祟。青一改往日常态,主动靠向我。她吃着东西,表情很是悠闲。错落有致的吞咽声让我想起了我和羽在“无心睡眠”度过的很多个夜晚。他数着每一粒完好的瓜子,向我说着许多漫无边际的事。直至那次荒唐的有些美丽的误会后,我们再也没有踏进过那家酒吧。 我记得他在信里说他回去过一次,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信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六 空的酒杯,残留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液体,那是无声的诱惑。窗帘还是紧闭着,浅黄色的纹饰反射着昏沉的光晕,慢慢散开。这是我醒后对周围环境的第一印象。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我看了看时间,数字定格在早上的八点。我注意到手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一道裂痕,在那天之前,好像还不曾有过。我一向惜身析物,对这一发现感到沉痛不已。 我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衣服叠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旁。今天,自己还没有任何打算。 我扭过头一看,桌子上的杯子,无论是酒杯还是咖啡杯,都是两只。我想起来,昨天晚上,我应该是跟青住在一起的。 可是她现在又在哪里? 我拨通她的电话,许久都没有人接。想来,她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先回去了。她没有留下可以直接消化的信息给我,恐怕也没有那个必要。不久后,她应该就会回来。 我在穿衣服时,注意到这边有一只银色的腕表。我没有戴手表的习惯。想来这只手表,就是青的了。可是,这只表的尺寸偏大,与青那细细的手腕明显不协调;而且款式陈旧,很难说是符合女一个孩子的审美的东西。令我在意的是,表身的色泽有些脱落,表带也已经很久了。我得出结论,这只表,就算是青的,也只可能是她从某个人那得到的纪念品。 当下我并没有想这么多,这些也只是我在之后无事可做时才想到。我把表收进了上衣口袋,在等青很久未过之后连同自己的其他物什带走。准备下次见到青的时候再还给她。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很多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楚。我只记得参加过羽的葬礼后,夜幕降临之前,我们三人一同回到凌的店里先喝了几杯。 那时,青脱下了黑色的外套,主动往我的怀里靠,没有怎么说话。我和凌喝着加冰的威士忌,谈着某些话题,不痛不痒。或许由于青在一旁的关系,我们都没能完全放下顾忌,我也就没能够把我所掌握的事实完全告诉凌。 晚些时候,我准备要去找个下处,就问青能不能到她那里借住一晚。青从我的怀里坐起来,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最终是没有答应。但也并非完全拒绝了我,她非要我们单独去附近的宾馆开一个房间。 我问她缘由,她只是拉着我的衣角,笑着不说话。一年多来,青的变化非常大。原来那个有些英气的女孩,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妩媚的女人。这样的改变,我记得大概是从我在那次旅行的最后一晚摔伤住院后发生的,一点一点,丝毫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这时。当然,我也难以确定这是否是纯粹意义上的一种“改变”,或许青原来就是这样,她只是做回了原来的自己。 我并没有拒绝她,但好像也没有完全答应她。我只是顺着她的脚步,走进了宾馆,要了个房间。这种不清不楚的纠葛,带给我的感觉一如一开始见到她一样。但是她笑得很甜。 我记得,我们先是各要了一杯咖啡,开始聊起一些以前常聊的话题。咖啡喝完了以后,我们又各要了一瓶葡萄酒。我记得说到某个话题的时候,我的情绪开始激动,她则在一旁安慰我。 直到最后,我们一起入眠。 离开宾馆,我准备到前台结账。服务小姐带着微笑告诉我房费和酒水的费用,与我一同入住的那位小姐已经结清了。眉眼之间,好像在告诉我,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几分轻蔑,又有几分不屑。 之后我打车回到原来学校宿舍所在的街道,在那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时抬头望向天空。我知道,这次回去以后,自己以后很难再回到这里。对我来说,我的生活应该走上一个完全正常c完全平凡的轨迹,像现在无数从我身边经过的人那样。 不久后,凌又邀请我到他那里去坐坐,说是昨天还有些事情想对我说。 “那个,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段时间,你应该有了不少其他的发现吧。” 所谓的发现,应该就是整件事他还未了解到的环节了。他恐怕已经从我的那次意义不明的电话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嗯,不少。但绝大部分还是我自己推测的,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我才发现,凌这段时间,已经蓄起了胡子。样子看起来比以往刚烈得多。或许,他内心潜在的血性又被激发出来了。 “总有些事情,我们永远无法得知真相。多多少少推测一点也是对往生之人莫大的安慰。” “是啊。” 回应我的,是空气中凝固的迟疑。气氛就像是回到了一年以前,凌,主动到我身旁与我搭话。此后我来到这里,无数次主动跟我讲故事。忧郁的灯光,半睁半闭的眼,还有好似清醒的人。我在这里看过很多书,想过很多事,关于自己的种种,关于别人的种种。它们和羽一样,都随着时间而故去了。我和凌还在这里。这一次,故事,轮到了我来说。我隐约感觉到,这宿命式的轮回好似从一开始,就难以避免。 从情节上来说,故事不失精彩,但对我来说,却是相当悲痛。自工作以来,我用过无数种口吻去讲故事,看尽浮生百相。而现在,我陷入一种困窘的境地。我发现,自己很难像为杂志写东西那样,毫无顾虑的把故事讲出来,更不可能加以修饰。我听见自己越发沉重的心跳。 是故事本身太过沉重了吗?不是,我了解到的许多故事比这沉重得多,不过到底都跟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想来,人们所看到的c听到的,大多都很难亲身体会。走访时,亲身历经苦难者脸上的表情往往扭曲,正是对自己的万般苛责。现在自己终于是能够体会这种苛责自己的感受,一种卑微的无力感自信头盘桓而起,成为主导。 酒杯里还没有融化的冰块把灯光折射成彩色,过量饮酒带来的不适感仍未消失。我暗暗发誓,从此以后,滴酒不沾。 “难以说出来的话就算了。毕竟,到了这一步。”凌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落寞。 “不······我,不能不说。但是······唉。” “你变了。”凌依然冷静,语气哀痛却不悲伤。 “从前混道上的时候,我的老大曾经告诉我,当人第一次把极度悲恸的情感咽下去时,他就瞬间成长了。许多年来我经历了不少这样的过程,却对这句话产生了越来越深重的怀疑:有时候,把自己的锋芒隐藏起来真的就是成长吗?我从以前的果决敢断变得越发患得患失,在很多自己想要到手的东西真正失却才去万般讨好。直到现在······诶,算了,就不要再提了。你还要喝点什么,我去给你弄。”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实在难以拿捏自己的情绪。” “喝什么?” “热牛奶。” 凌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但很难说这样的笑发自真心。 “好的。稍等。” 牛奶的温度和蛋白质总算是消解了一些酒精带来的不适。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将整个事情的始末,以及自己做的那个推断,全都告诉了凌。说完之后,我感觉自己总算是得以解脱。 凌几乎是完全沉默的听完了我的讲述,这跟以前的他,完全不同。他有些颤抖,心情就徘徊在愤怒与悲伤的边缘。 “是这样啊。我先失陪一会。”说罢,他离座走了出去。我猜,他应该是去抽烟了。这样的调剂方式最是无害。 过了半个小时,凌回来了。他掀起帘子的时候,身上飘散的烟味令我难以忍受。不过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了许多,精神焕发。 “那个叫薰的女孩,你还能想到办法联系她吗?” “这跟她没有关系,她也是受害者。” “你误会了。我是想,她多多少少也会知道一些有关那些杂碎的事情,即使只是蛛丝马迹也好。对了,你说羽给你写过的那封信,你现在带着吗?” “我搞掉了。对不起。” “诶,算了,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你想做什么?” “做该做的事。做以前的事。” 我恍然大悟,但说不出话来。 “······” 凌仿佛知晓了我的想法,“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诶,算了。我知道劝不住你。诶,你看我在说什么,脑袋全乱了。再怎么说,站在我的立场上,无论以什么身份,我都应该义无反顾的支持你。” “这才对嘛。”凌的嘴角微微翘起,“其他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我会办好的。我只希望你有一日真找到那个女孩,把羽给她的信交给他。毕竟,这是他最后的托付。” “嗯,我会尽力的。” “你还要在这里呆几天?”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明天就回去。老把杂志社的工作撂着不好。” “好吧,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说完,凌又点燃了一支烟,走进厨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 一切好像发生过,又好像没发生过。所有的遗迹终将变成殓身的棺椁,埋葬在某个荒凉的角落,随岁月风化。 跟凌简单道别后,我回到了让自己得以安身立命的城市。我重新开始了工作,却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还沉浸在对过去的依恋中。坐在写字台前转笔时,我竟感觉自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从前所有的悲喜在我心里仍然波澜壮阔,但在这里只能是两声淡淡的叹息,了无遗痕。 我是第一年来到这里,不久以后,我就第一次经历这里的冬天。这里的冬天不同于c市,阴冷且潮湿,降雨频繁却几乎看不到雪。寒冷从不来自北方,适时就会就地滋生。令我难受的是,每逢夜雨绵绵的晚上,左腿就会止不住的疼痛。我明白这疼痛的根源是那次手术。很多次,我从卧榻清醒,走进黑黢黢的餐厅,双手扶着额头,坐在餐桌旁捱到天明。 某种程度上我乐于接受这样的疼痛,就像我接受从前今后一样。但身体最后终于是忍受不住失眠和疼痛的双重困扰,向我发出了各种警告。我向医生要来了止痛药和安眠药,让伤痛和它的附带品不至于影响我第二天的工作。 借着安眠药入眠时,我总会梦到自己因腿摔伤而住院的那半年。现在看来,那个半年我的窗外总是吹着和煦的微风,总是听到人们对病人善意的言语。 我梦到每次坐在床边跟我聊上很久的羽,梦到脸上总带着天天笑容的薰,梦到那时候越来越漂亮的青,还有常常跟我打电话的凌。 说起青,自我回来以后都没有跟她通上电话。前几次无人接听,后来拨通她的号码接听的确实一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说不定,她的手机也不小心遗失了吧。她也没有通过其他渠道联系我,据我所知,青对网络社交并不敢兴趣。自己的qq和sn万年难得打理一回。 再到后来,青的事,我索性没再理会。我和她的联系就像我离开那里后跟羽的联系一样,完全断了。想来,就算是这件事同其他我在那里生活过得证据一样湮灭无踪,时间一长我也会安然接受。本质上我是个善忘的人。恋情,对于我来说也不是生活的必需品。让恋人变成一个可以托付心事的朋友,挺好。 我下定决心开始寻找薰也是那段时间。我征得主编,也就是老编辑的同意后在不起眼的一个角落登载了一则启示,启示中大概说明了事情的情况,写明了足够识别出羽身份的信息和薰的名字还有曾用电话,当然,还有我自己的联系方式。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通过这种方式找到薰。一是我们杂志在全国的影响力实在有限,二是,我特意选择了一个读者不太会在意的角落登载这则启示。 我仍有某些东西不能释怀,泉下有知的羽定能理解我。 当旧年份的日历被丢掉,又是新的一年。 杂志社的年会上,喝的半醉的同事把我生拉硬拽到了ktv,我带着僵硬的微笑听完了他们彻夜的嘶吼。公司又接纳了一个来此实习的应届大学毕业生,老编辑把她安排在我这里。她年纪跟我参差仿佛,却很喜欢蝴蝶结之类的饰物。粉色系的穿着打扮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那样。一次老编辑在请我吃饭时,边喝着酒边向我抱怨道,自己到底是离年轻一代越来越远了。 我摇了摇盛装果汁的杯子,笑着对他说:“人啊,毕竟经历过的生活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审美。要我说来,这不一定是坏事。反而它还活生生的证明您还待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呢。” 老编辑有些挥挥手,无奈地笑了笑。“不得不说,那个年代我们干这行的,老早就把自己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自己也有抛却自己的强烈感受,不过,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工作的缘故。这一想法我在当时并未表露出来。 “不过每次见到你,我就总觉得能找到做回自己的感觉。”老编辑无疑也是把某种东西放在了我身上。听他这么一说,我就不自觉的联想到他的办公室里挂着的一幅画轴,曲水流觞,颇为淡雅。他告诉我,这是他以为擅长水墨画的朋友帮他画的。现在,那位朋友已经作古两年有余了。 我决定重新开始。在某天早上醒来喝咖啡时,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不为什么,只是不想让自己整天处在被阴影笼罩的感觉中。 以前自己也曾这样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过好像都因为一时的怠惰而忘记了。这次,我决定在自己身边留下诸多痕迹来提醒自己。 改变首先从自己的居住环境开始。周末,我在古董市场上淘来一幅字,是用圆润的隶书写的“风流儒雅”,装裱好以后挂在了客厅沙发的上方;我买了一个玻璃花瓶,并养起水仙。我花上一整个周末把公寓上上下下打理了一遍,把陈旧的事物全部扔到了楼下的垃圾堆;我在书房安上两面镜子,好像房间看起来亮堂一些;我买来一个音乐盒放在书桌上,每次坐下前拨弄一番,听听轻细的和弦······ 总之,我把自己的想法宣泄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以致于房东来收缴房租时,惊得瞠目结舌。但他也没说什么,好像是默认了我的做法。 然后是自己。 我把眼镜框从黑色全框换成了白色半框,剪了个新的发型。除此之外别无改变(也没有其他可以改变的地方)。当我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们却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只有老编辑开玩笑般的对我说,我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青涩少年。我开始主动走进各种娱乐场所,并且不再排斥别人的邀约。甚至,很多次,我自己都成为了party的主人。 我惊喜的发现,自己的生活,色调越来越明快。 看着我这副扮相每天出没于各种声色场合,周围的人惊诧之余,更多是欣喜。我得到了越来越多与他人交流的机会。以往我工作时,除了必要的交流外总是独来独往,现在,一切都变了。大多数时候,我扮演着接受者的角色,偶尔才友情出演一会给予者,但我确实乐在其中。 如果还有什么留在过去,不得不说的一点就是青,此刻,她已经成为了我心中束之高阁的图腾。我会定期拨通她的电话,静静听着那边的小男孩用天真无邪的声音喊着“喂,叔叔,听的见吗?”。直到最后那个号码我再也打不进去。我知道,自己很可能是被小男孩的家长拉进了黑名单。但我仍不厌其烦地打着,听着“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满足感。 为了满足心理和生理上的现实需要,我开始关注身边的其他女孩子。我带着她们走进高档餐厅,游乐园,旅馆,以及可能想到的种种地方。但直到现在,仍没有找到中意的人选。 对于我的改变,感触最深的是老编辑。又一次,他满是感慨地对我说: “你终于是把自己的生活填满了啊。” 这感慨中,夹杂着惊喜c惊讶,还有不露痕迹的不解。当然,他不知道我和青的事情。想来这一点,凌也知之甚少。 是啊,填满了,我对自己说。不过想来,自己的生活好像从未空洞过。 可是,好像仍有一块地方空在那里。这种空洞的寂寞感,我只有在场景切换的瞬间才能感受到。下一秒,这样的感受便湮没在喧闹的人声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八 新年刚过,在千家万户刚刚挂上新的桃符不久,我接到了凌的来信。这种古老而不便的通信方式好像有某种魔力,吸引着我身边的每个人摒弃电子邮件cqqc短信等具有现代色彩的通信方式而选择它。想来,定是心迹化成文字流泻在笔尖上时,人们能更切实感受到自己的重量的缘故。 信直接寄到了我的住处,没有曲折。我在电热取暖器旁拆开了这封信。那时电视里正播放着当下大热的连续剧,我只当那是我看书的背景乐。 信的全文如下: 亲爱的胤: 嘿,最近可还好,可还怀念过去的生活?我一直我想老成要来了你的住址就直接把信寄过去了。想来这样草率颇像是你们这一类人的办事风格,我可能也是从你们身上染上了这种“坏毛病”吧。 先说正事。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件事情最终我还是办成了。我找到以前一个在本地有点势力的兄弟,出了点钱让他帮忙。他就帮我把那帮龟孙子全身上下都打听的一清二楚。坑害羽的那个李老板已经因为其他什么事情(好像是洗黑钱)进了局子,而那个最可恶的黎老板还在逍遥法外,不过这小崽子好像在弄完那件事以后就出国了。我正愁找不到人发泄着一腔怒火,我那个朋友就打探到他从国外回来了。于是我又使了一些钱,雇了几个靠得住的兄弟,让他们帮我盯住他。你猜怎么着?一个月不到,我们就把他上班下班的路线c时间还有其他值得注意的生活习惯摸得一清二楚。那王八蛋最喜欢晚上的时候把车开出去接一个骚里骚气的女人,然后驶到荒僻处,真他妈恶心。哈哈,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候有人在跟踪他。我们还拍到了不少尺度很大的画面哩,除了清晰度,其他方面都可以跟岛国片媲美了。 于是后来我就制定了详细而缜密的计划,决定挑个好日子在他出去浪情的时候把他连那个婊子一起修理一顿。但实施计划的那天出了一点变故,他没有去接那个女人,而是直接把车开了过去(后来我才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在电话里说好他们每次都这样太招摇了,以后只要约好一个地方,他们各自过去就行)。我心想揍他一个反正也没差,就领着那帮小伙子操着钢管直接过去砸了他的车,并把他狠狠修理了一顿(估计这小子下半辈子是下不了床了——原谅我没有把事情做绝的勇气)。我们正要走的时候,他那个情妇也过来了,看到这状况吓得魂不附体,连自己开的车都不要了,撒丫子就往回跑。这怎么了得,于是我们追上去,把她也揍了一顿。不过我好歹还是分得清是非轻重的,这个女的我们把她打昏过去都没管了。然后我们就走了。 不过确实像之前打探到的那样,这小子在这里还颇有些势力。我不想引火上身,就在干这一票之前把书店转让了,连同里面的小酒吧一起。到了把我十年来耗费心血经营起来的成果让出去的时候,心里真不是滋味。想起我到这里后的点点滴滴,还有这两年认识的你们两个,真是想抹一把唏嘘的泪啊。 不过你还别说,接手的是个爱戴金项链的阔佬,开了我预想中两倍的价钱。不过听他说他之后要把那里改成洗脚城倒是令我很不快,我一上头就骂了几句。那阔佬问清楚这缘由后反倒更高兴了,还主动邀请我喝了两杯,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做个洗脚城,我也无可奈何。不过,我算是多交了个朋友。他还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才要转让这家店,我只告诉他,江湖机密,不能多说。他哈哈笑着告诉我以后要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开口。不过我看着他那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就不放心,只是跟着打哈哈。 你瞧我这说着说着就偏题了。接着刚才的说。干完事儿的当天我就拿出些钱给那些小伙子,让他们各自远走高飞,不要再待在这了。我也是当天晚上就跑路了。 根据我以前混道上的经验,待在国内总不安全,就干脆跑远一点,我就直接出国了。我是在飞到巴黎的飞机上给你写这封信的。本来想到了以后安顿下来再告诉你,可是十几个小时的航班实在无聊。飞机一路颠簸,我又坐不惯,词不达意之处还请你谅解一下哈。 我的打算是,先到国外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国来到另一个城市开另外一家书店,等另外的像你c像羽那样的人。反正我还不算老,也孑然一身,不用负什么责任,做什么全凭乐意,你说是吧。 我点了一下手中的钱倒是有很多富余,这点你不必担心。而且就算是千金散尽,我相信凭我的这身本事,混口饭吃还是可以的。 不过经过这一次,我倒是越来越觉得安定下来比这样一个人漂泊好了。飞机是昨天凌晨起飞的。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个梦想着自己已经结婚生子有了个幸福的家庭,其他同现实中一样。因为这件事我自己倒是跑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却遭了殃。我醒来的时候吓出一身冷汗,还好这不是真的。不过梦的前半段,和谐美好的家庭生活给我带来的幸福感却怎么也无法忘却,于是这几个小时来我就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该找个女人安定下来呢?要是在国内,我凭手上现有的这一大笔钱就能讨到个年轻貌美的老婆,但现在我是要到国外,总不能跟个说着一口法文的金发洋妞结婚吗。而且,就我这副面相,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我哩。我试着幻想了一下自己娶了个法国女孩,在巴黎的街上开了一家餐馆专门接待中国人。你别说,还真有诱惑力哩。唉,不过具体的,还是等我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这样居无定所,心再宽的人也会消瘦的啊。 好了,光顾着说我。我这件事做完了,我想你也会松口气了吧。我自认为对你们两个还算了解。我知道羽的事情对你产生很大的影响。我也说不清楚这样的事情让你们这些小年轻经历一下是好是坏,但我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还真是不忍心。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羽的公道多少是讨回来一些,你也可以放心在那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这样,我也就可以心安理得c自问无愧朋友地先消失一段时间了。 我会永远怀念这段日子,会永远怀念那两个来我的店里看书聊天,喝酒喝咖啡,和我这个凶恶店长掏心掏肺的好朋友的。 最后还想说一下的就是你那个女朋友(看你们俩在我店里的那个表现,应该是已经确定关系了吧)。诶,其实这方面我是个失败者,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要像我这样,四十多岁到头来,流浪人世自以为快活,到现在还是会想组个家庭安定下来。这样说起来我还挺可怜的呢,但我并不这样认为。 还有你的工作。你们杂志的全国刊我看到了。你写的几篇我通篇阅读,很是精彩。希望以后还能看到。 其他的事,等我安顿好了,有机会了再给你写信吧。你想主动联系我现在应该是很困难的。以前的电话我直接扔到河里了,qq什么的你也懂我,不用。至于写信的话,说什么也该是我写给你。所以呢,一切就看缘分吧。我坚信我是过不来外国的生活的。几年后我回国再开一家书店,一定让你来看看。 哦,对了。说起我的书店我还想起,转让前我把剩下的几瓶好酒打包了四五箱寄给你了,这几天就到,真是便宜了你小子。不过话说回来,我在打电话问老成你的住址的时候听说你不喝酒了,你这小子又犯了什么毛病?这几箱好酒,你可不能白白给我浪费了,你不和,就送给老成,他可喜欢了。 不过我还是有一件憾事。直到今天,我没能到羽的墓上去拜谒一回,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能,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好了,我清了清脑袋,终于是把想说的事情说完了。这封信写的前后不着调的,真感觉自己又做回了以前那个不会耍笔头子的社会青年,真有些感概呢。 最后,我说不来那些肉麻的话。只能说,祝好。 凌 五月二十三日 读完信后,我站起身来。电视剧已经结束了,此刻电视里播放的,是吸尘器的广告。 我走到阳台上,整个城市终于是进入了夜阑人静的境地。栏杆的触感很是冰凉。我听到楼下人家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练习钢琴的孩子,此刻想必也已经困乏了。 信一直被我攥在手里,已经成了皱皱的一团。 我紧紧拥抱着维纳斯静若处子的,却还是被她挣脱——那是最真实的痛楚。清朗的夜空里传来呼号,一声一声擦过我的耳根,好像确实有人在千里之外对我呼喊。当我在意时,却又消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