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不如生蛋》 正文 1.楔子[捉虫] 清欢宫那只总爱寻衅滋事惹是生非的小凤凰,要被他老凤凰爹丢下凡间历练的消息在整个天庭不胫而走。 老君府的炼丹房内,长相机灵的烧火童子绘声绘色地给同伴讲述着事情起因。 “小凤凰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孔雀羽毛比凤凰漂亮,气呼呼跑去了西方孔雀明王的府邸,嚷着要和明王幼子一较高下,还想让小孔雀开屏。” “开屏?!”烧火童子的同伴,另外位仙童失声叫了出来,刚要追问,就听见不远处司药清君铡药的动静大了些,知道自己扰了清君清静,便忙不迭压低声音道:“这怎么使得?孔雀开屏是为了c为了求偶呀。” “可不是么?”先前那位说话的烧火童子继续道,“开屏意义如此特殊,小孔雀当然不肯,两人遂吵将起来,吵着吵着,不知怎么就动起了手。” “爪子翅膀鸟喙,齐齐使了出来。最后小凤凰因为年岁大,占了上风,把小孔雀压在地上一通乱揍,还不小心失手把小孔雀的翅羽给拔掉了。” 全神贯注聆听的仙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翅羽?” 翅羽对飞禽来说,乃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偏偏生长又缓慢,尤其孔雀翅羽,百年才能长出一根来。那孔雀明王幼子,前不久才堪堪过了百岁寿辰,结果好不容易长出根翅羽,就被小凤凰拔掉了。 “小孔雀看着小凤凰手里毛绒绒的翅羽,据说哭得半边天的神佛都听见了,更不消说素来对小孔雀疼爱有加的执灯佛了。” “听到哭声的执灯佛匆匆赶来,看见小孔雀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气得当场把小凤凰的恶行告到了如来佛祖那里。” “执灯佛还会告黑状呀?”虎头虎脑的仙童直眉楞眼道。 “哎呀重点不是告黑状,是玉面慈心的执灯佛第一次生气。你我都知道,西方诸佛中执灯佛的脾气可是最好的。执灯佛生了气,没了翅羽的小孔雀哭得又可怜,佛祖就罚了小凤凰,让他修百日闭口禅。” 对平日里最爱啾啾啾的小凤凰来说,闭口禅可是最严厉的惩罚了。 烧火童子心有戚戚焉地摸了下嘴巴,心想不让说话得多难受呀。他往丹炉里头添了柴火,接着道:“佛祖下了惩罚没多久,知晓前因后果的老凤凰,就揪着小凤凰的耳朵去孔雀明王府里赔礼道歉去了。” “道完歉,老凤凰想起小凤凰先前闯的祸,越想越气,差点动手要打小凤凰,好歹好说才给拦了下来。最近不是快到巡视各界的日子了么?为了让小凤凰记住教训,老凤凰特地去求见了陛下,请陛下同意派小凤凰去巡视凤凰掌管下的青云端界。” “那陛下同意没有?”仙童急急问道。 “喏,”烧火童子朝清欢宫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凤凰明日就要下南天门了。” 略略顿了顿,烧火童子继续道:“不过下凡也好,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佛祖罚小凤凰修百日闭口禅,可没说是天上的百日还是凡间的百日。到了凡间,小凤凰仅需修三个多月就够了,不及天上一天呢。” “只是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话锋一转,烧火童子难得吐吐吞吞起来。仙童急得不行,使劲催他,催得急了,他才烦恼地挠着发髻道:“老凤凰为什么要封了小凤凰的仙术?青云端那么十分险恶的地方,小凤凰没了仙术可怎么办哦?” 两位童子的交谈不由分说地涌入了耳朵里,司药清君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心不在焉地铡着药,心里仍旧惦记着早上出门时还未起身的无垢仙君。 过了会儿,两位童子话还没说完。司药清君不由有些心烦气躁,他算算时辰,发现离下炉仙丹出炉还得许久,遂将铡刀一放,起身拍干净药材碎屑。 烧火仙童瞥见司药清君的动作,连忙问道:“清君您要去哪里?” “我回府一趟,待会儿若是老君来看,你告诉他下炉仙丹得两个时辰之后。”司药清君交代完,转身就出了炼丹房。 天庭照旧是瑶台阆苑,银阙琼楼的模样,仙气翻涌着,欲诉还休地摩挲着司药清君赤红绣金的仙袍。不远处,数位鸿衣羽裳的仙娥,手里端着果盘袅袅娉娉地走了过来。 “见过清君。”看见司药清君,众仙娥齐齐弯腰行礼,声音娇脆,如珠滚玉盘。 司药清君微微颔了颔首,也不说话,只往侧边退了步,示意众仙娥先行。 若是搁在平常,即便是司药清君主动让路,仙娥们依然是不敢先行的。可是现在情况不同,领头的仙娥奉王母旨意去摘蟠桃,来时因要给几位仙君送蟠桃,不得以耽搁了不少功夫,实在不敢再耽搁下去了。 低低道了谢,领头的仙娥硬着头皮先行了。 香风接连飘过,各色裙角摇曳着没入翻腾仙气中,仙娥们行云流水般从司药清君身旁走了过去。 司药清君随手捏了个仙术,去掉了不小心沾染上的香气,而后继续朝着寒虚宫的方向去了。 待走得十分远了,还能隐隐听见仙娥们的说话声:“司药清君长得可真好看,比最好看的文昌星还俊朗。” “要我说,所有神仙里头顶顶好好看的,是那位不爱出门的无垢仙君。” “快别想了,整个天庭,谁不知道司药清君和无垢仙君是一对,人家两人还有个儿子呢。” “姐姐不说,我倒险些忘了,无垢仙君生的那位小上仙,也十分漂亮” 众仙娥边说着话,身影边渐渐远去了。 另外一头,司药清君半路上又遇见了其他几位神仙。因为他素来不热衷寒暄客套的名声许多神仙皆有所耳闻,故而彼此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好不容易回到寒虚宫,司药清君脚步不辍,径直踏进了寝房。 倚在窗边的无垢仙君听见动静,嚼着蟠桃转过头来,细长泛着微光的桃花眼斜斜一扫,而后撞进了司药清君满是担忧的幽深眼眸里。 鼻尖萦绕着极淡的药材苦味,无垢仙君被司药清君拥入了怀中。 温热掌心揉着无垢仙君的后腰,司药清君语带责备道:“怎么不好好在床上歇着?” 酸软腰肢得到舒缓,无垢仙君舒服得半眯起眼睛,他扬了扬手中啃到一半的蟠桃,解释道:“王母派人送了桃子过来。” 停顿了会儿,无垢仙君又问:“吃么?” 司药清君不说话,自顾自低下脑袋,想咬口蟠桃。不料无垢仙君是个坏心眼的,见他来咬,竟飞快缩手,将桃子送到了自己嘴边。 咔嚓咬了口桃肉,无垢仙君来不及嚼,嘴唇就被含住了。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吻,等司药清君嘴唇离开时,那片桃肉,早就顺理成章地到了他嘴里。 “滋味不错。”仔细品了品桃肉的味道,司药清君评价道。 耳根隐隐有些发红的无垢仙君,闻言斜睨了眼不正经的司药清君,显然是不准备点破今年蟠桃不如百年前的事实。 两人抱了腻了会儿,无垢仙君想起正事来:“我方才去了趟清欢宫。” “清欢宫?”司药清君眉头微微折了下,“你想让小凤凰带着他下凡?” 这个他,指的是两人养在府邸里,还没化形的那株雪莲。 雪莲是百花仙子掌管下的彩云间界的植物人,昔年为消除旱魃带来的干旱,以身祈雨,魂魄即将消散之际,被当时还是凡人的司药清君收住了,后来司药清君飞升,阴差阳错将他残缺的魂魄带上了天庭。 无垢仙君发现后,不仅找百花仙子要了生于昆仑虚的雪莲种子,求王母赐了瑶池仙水,还请阎王上天庭叙职时带来黄泉之下的黑泥,好做个养魂瓶。 如此大费周章,过了百年,雪莲总算是养全了魂魄。无垢仙君与司药清君两人刚松了口气,就惊觉了另外一件事。 ——养魂瓶里亭亭玉立的雪莲,浑身上下只有仙气,却没有半根仙骨。 没有仙骨就是凡人,而凡人是不能留在天庭的。 无垢仙君点了点头,肯定了司药清君的猜测:“小凤凰要下凡巡视青云端,趁此机会让他把雪莲带下去,将来若是能修出仙骨,还可以和小凤凰一起回来。” “如果不能,便在凡间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 毕竟没有仙骨,强留在天庭也只会因为承受不住祥瑞仙气而爆体而亡。倒不如下凡去,好歹尚有一线生机,说不定还能柳暗花明。 就这样,柔弱的植物人迟砚,在完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无垢仙君走后门,塞到了小凤凰的爪子里,然后被带到了凶猛剽悍的兽人世界青云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一章[捉虫] 时近傍晚,火烧云烈烈地席卷了小半片天空,绚烂的落日余晖缓缓淌过连绵不绝的苍郁青峰。生机盎然的翠绿山峰下,白炼般的清澈河流潺潺流动着。不远处依靠河流发育出来的山脚平地上,井然有序地坐落着好些屋舍。 屋舍虽然大多是半旧不新的模样,但田字纹的窗户却还闪烁着新漆上的各种鲜艳颜色。其中西南方,最接近河流的位置,有座最为崭新,显然不久前才搭好的青窗屋舍。屋檐下,一只幼童巴掌大小的黄绒绒小鸡崽,正焦急地走来走去。 黎九饿着肚子等了许久,还是没看见那道瘦削的青色身影出现,不由有些委屈。他用软嫩嫩的小翅膀捂着干瘪的肚子,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想填饱肚子的欲望占了上风。 小心翼翼地伸出彤色爪子,黎九挪动着胖胖的身躯,慢慢从梧桐木的台阶上下来了。爪子踩上黑泥地面的刹那,他圆碌碌的眼中涌出了屈辱的泪花。 凤凰非梧桐不栖,想不到下凡的第三天,他黎九就毁了祖宗的高雅名声。 有道是万事开头难,踏出了第一步,后面便顺畅了许多。黎九飞快甩动两只细细的爪子,啪嗒啪嗒跑了起来,收在两侧肉嘟嘟的小翅膀,随步伐一颠一颠地颤动着。 单看黎九那末路狂奔的架势,不仅没有半点凤凰优雅矜持的影子,反倒更像是被黄鼠狼追得屁滚尿流的鸡崽子。 黎九为了肚子,屈辱又愤懑地奔跑在寻找饲养官的泥巴路上。 “第七个。”心里数着踩过的小泥潭数目,黎九慷慨就义般目视着前方,他完全不敢低下脑袋,生怕看见那双原本纤尘不染的高贵爪子,变得和隔壁不讲究的鸡崽子一样脏兮兮。 潺潺流动的水声越来越大,熟悉的浅淡莲叶气息也愈来愈近。黎九循着香气,终于找到了“横尸水中”的饲养官。 身形瘦削的少年褪了外衣,仅着件月白色的里衣泡在河水中。水花打着卷从他裸露在外的手腕上裹过,越发衬得那一小截手腕白皙纤细。 后颈枕着块光滑的石头,少年全身上下只余得脑袋浮出水面,他原本随当地风俗在脑后编成乌黑长辫的长发,眼下俱已打散,织锦般沉浮在水里,看起来格外柔顺亮丽。 少年眉目不像他头发那么漆黑,颜色略略有些浅,凑近了才会发现有点偏向黎色,浓密眼睫下是高挺鼻梁,和微微上翘仿佛天然带着笑意的粉色薄唇。 少年虽没有能令人眼前一亮的俊朗相貌,但胜在五官清秀柔和,这在长相十分粗犷不羁的部落里,算是颇为独特了。 没有温泉可泡,将就泡了会儿冷河水的迟砚,是被脑门上传来的啄痛痛醒的。他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以为是还在大雪冰封,家人俱在的故乡,不由抬手挥了挥,想赶跑调皮捣乱的弟弟:“小墨,别闹了。” 小声的咕囔出口瞬间,迟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然后看见了头顶上方的黛青色天空,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木,以及一双乌黑圆亮的大眼睛。 黎九委屈巴巴地瞅着迟砚。 迟砚眨了眨眼睛,他目光从黎九绒毛炸起的脑袋,捂着肚子的小翅膀,一路看到沾满泥土的脏爪子,总算认出站在脑门上的这只小鸡崽,是自己重生那天捡到的。 “是你啊。”迟砚低低叹息了声,紧紧绷住的身体放松了些,他伸出手,动作温柔地将黎九自头顶捧了下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被佛祖勒令修百日闭口禅的黎九,因为不能说话,只好用行动来表达意思——他边愤怒地瞪着迟砚,边用小翅膀拍了拍瘪瘪的肚皮。 可惜即便黎九气鼓鼓地瞪大了眼睛,迟砚依然领会不到半点他的愤怒。 看见黎九的动作,迟砚又惊又喜道:“我们小啾很聪明呢。” “作为一只鸡,肚子饿了还知道主动要吃的,不仅聪明,还有些聪明过了头。”迟砚心想。 小啾是迟砚给黎九取的名字,原本他是想叫小鸡的,后来发现隔壁的隔壁家里养了一窝小鸡,为了避免弄混,便退而求其次地改成了小啾。 敲定小啾这个称呼时,黎九没有表现出抗拒也有很大部分原因。天知道,为了取名字这件事,迟砚对着只一直扑腾翅膀表示不同意的小鸡崽,好悬没江郎才尽。 当然,黎九此时并不知道小啾是啾,而不是轻声的九,等后来知道非常喜欢的可爱称呼字不对时,气得三天没理迟砚。 扯远了,说回现在。 听了夸赞,黎九一面得意地挺起了小胸脯,一面在心里腹诽:“真是没有见识的凡人,看见这么点事情也能惊讶得不行。” 对黎九内心所想一无所知,迟砚瞥见黎九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出声。他摇了摇头,随手将黎九放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而后哗啦一声,从水里站了起来。 湿漉漉的里衣肯定不能再穿了,这个叫巨黍的部落并不生产纺织物,部落里的人多穿着巨兽皮毛缝制而成的坎肩,因为尚是夏天的缘故,腰上仅仅围了片巨大的树叶以作遮蔽。 穿兽衣,食野果,以打猎为生,生活习性大相径庭,这个地方无论怎么看,都和繁华昌盛,长街十里的都城毫无关系。 迟砚忍不住无声叹了口气,暗暗劝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莫要再想生前的种种了。 可怜重生的迟砚只以为是到了某个民风剽悍的地方,完全没想过自己已经从植物人的彩云间界,到了兽人的青云端界了。 扯下湿透的里衣,迟砚将放在一旁同色的外袍拿了起来。 彩云间的植物人,天生就有一套蔽体的长袍,长袍颜色花纹与花朵是一致的,迟砚也不例外。眼下他手中长袍是月白色的交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别致之处,这说明他还没成年。 重活一世,竟然重新变回了没开花的少年郎。 迟砚想起上辈子的宽肩窄腰,有力臂膀,再看看现在简直无缚鸡之力的纤细胳膊,忍不住又想叹气。 丝毫不觉得当着黎九的面袒胸露背有何不妥,迟砚大喇喇地扒光了自己,褪裤子的时候,直接将与瘦削身形极其不符的挺翘屁股对准了旁边石头上的黎九。 毫无预兆就和迟砚的白皙臀部打了个照面,黎九吓得当场张开小翅膀,结结实实地遮住了眼睛。若是没有羽毛遮掩,他这会儿面色已经红得快要和天边火烧云如出一辙了。 “这凡人怎么如此不讲究!”黎九边愤愤地唾弃着,边偷偷挪开遮住眼睛的翅膀,再次瞅了眼赤身裸体的迟砚。 穿好长袍,迟砚严严实实地捂好领口,然后才拣了隔壁季大哥送的白色皮毛坎肩,穿在外头。 虽说要入乡随俗,可是自诩读书人的迟砚,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打着赤膊袒露胸膛,于是便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将里衣拧干擦了擦湿透的长发,迟砚笨手笨脚地在脑后编了个粗糙长辫。用彩色的麻绳扎紧头发尾端,他将涤干净的里衣往肩上一搭,准备捧了黎九回家。 因为害羞,黎九连拍迟砚的力气都小了许多。他不自然地拍开迟砚的手指,而后用翅膀指了指自己还沾着泥巴的脏爪子。 三天前,施了祈雨术本该魂飞魄散的迟砚,在距离河边的大石头上苏醒过来。他睁眼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窝在他胸口睡觉的黄绒绒小鸡崽。 原以为在这个陌生地方寻到了慰藉,准备好了日后和小鸡崽相依为命,并且暗暗发誓永不杀掉小鸡崽吃肉的迟砚,在醒来不过半个时辰后,就险些崩溃了。 小鸡崽不肯下地,不吃迟砚舔着老脸从隔壁季大哥讨来的野黍,甚至连清水都不喝。要不是无意间发现族长家里有根保存多年的梧桐木,迟砚怕是得时时刻刻抱着小鸡崽了。 为了小鸡崽能够活命,受到族长指点的迟砚,第二日大清早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给这小鸡崽祖宗采了露水回来。 看着有气无力的小鸡崽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露水和红色野果,心惊胆战生怕他会饿死的迟砚总算松了口气。 三天的相处时间,勉强足够迟砚了解自家养的小鸡崽有多爱干净了。他认命地弯下腰,动作轻柔地捉住黎九的身子,而后仔仔细细地替他洗干净了爪子。 洗过爪子擦了水,迟砚捧着黄绒绒的祖宗,从河边回到了青窗屋舍。 屋舍是迟砚来到此地的当天,族长号令整个部落壮年男子帮忙搭建的。不然凭借细胳膊细腿的迟砚,恐怕大半个月都未必能打好地基。 “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看着宽敞明亮的屋舍,迟砚再次小声感叹了句。 窝在迟砚怀里的黎九,闻言不禁抬起脑袋瞅了迟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面前的这个凡人有些傻气。 虽然没有仙术,但是身为百鸟之王,黎九身上的凤凰威慑力依然俱在。要是没了他,那些野蛮的兽人怎么可能会这般好心? “如此简单的道理想不明白,这个凡人不会是下凡的时候摔到了脑袋吧?”黎九忧心忡忡地想。 对此一无所知的迟砚,已经乐呵呵地晾好了里衣。他拿出早上去摘的红色果子,将坏了挑出来扔掉,剩下好的用露水洗了,放在木碟内给黎九端了过去。 木碟也是梧桐木做的,族长家里的那根梧桐木,一半给黎九做了个窝,一半间杂着做了地板,供他走动,余下零碎的边角料,让迟砚敲敲打打地做了个装果子的小碟,和盛露水的小木筒。 怡然自得地待在梧桐木窝里,黎九惬意地享受着迟砚的投喂。 伺候鸡崽子祖宗用过膳,迟砚把剩余没动的红果子吃了,正收拾着碟子,就听到了敲门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二章[捉虫] 来人是隔壁季大哥的夫人季大嫂。 巨黍部落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身材都极其高大健壮,少有瘦弱矮小之辈。迟砚在这里待了三日,除了孩童,见过唯一一位和他身形相差不多的,便是眼前的季大嫂了。 季大嫂年纪很轻,约莫二十出头,浓密黑亮的头发在脑后编成条粗粗的辫子,下端坠着锦鸡羽毛,因为常在外头劳作的缘故皮肤有些黝黑。 穿着野兽皮毛缝制的短上衣和仅仅只到膝盖的窄裙,其余部分皆坦荡大胆地露在外头,季大嫂相貌生的不算很好,但胜在五官柔美,尤其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像是天上的月亮。 见门打开,额头还挂着汗珠的季大嫂边笑着说话,边将手里包裹紧实的青色叶片朝他递了递。 季大嫂说话语速快而含糊,像是舌尖抵着牙齿,一串串奇特的发音便接二连三地滚了出来。 迟砚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语言,他听不懂季大嫂的话,不仅是季大嫂,巨黍部落里所有人说话他都听不懂,季大哥季大嫂和巨黍部落三个名字,还是他按着发音自己估摸着取的。 因为听不懂当地人说话,初来乍到仍对周围怀有警惕之心的迟砚,遂决定装作只会微笑的哑巴。 于是眼下,片刻前还对着黎九喋喋不休的“哑巴”迟砚便站在门口,浅笑着看着季大嫂了。 对于迟砚来说,季大嫂衣着委实有些过于惊骇世俗了,他生前所在的地方,几乎无人会这么穿。故而感到眼睛实在无处可放的迟砚,只好仗着微弱的身高优势,目光紧紧地盯着季大嫂头顶。 季大嫂叽里咕噜地说完,见迟砚依旧迟迟没有伸手要接东西的意思,陡然想起丈夫说过,面前这个皮肤白皙的少年,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实打实的聋子。 猛地伸手拍了下额头,满脸懊恼的季大嫂匆匆打开了手中裹得紧紧的叶片,一股烤肉的清香当即扑面而来。 单手捧着刚从火上取下来的烤肉,季大嫂手舞足蹈地打起了手势。 看着季大嫂又是作势奔跑又是满脸凶狠地抬高手臂的动作,“又聋又哑”的迟砚想了想,觉得她表达的意思可能是“我丈夫上山打了野物,想你可能没吃过所以送点来给你尝尝”。 急中生智用打手势的方法解决了沟通问题,接下来就好办许多了。季大嫂见迟砚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擦了擦额头上急出来的汗,而后再次将手中的烤肉往迟砚的方向送了送。 迟砚原本是不准备接的,这三日里巨黍部落的人已经帮了他许多,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再接受馈赠。然而被季大嫂满怀期盼地看着,他又有些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 双手接过温热的叶片,迟砚弯下腰微微鞠了个躬。 季大嫂被迟砚的动作吓得往后跳了跳,连忙摆手表示不用这样。她看着耳根有些发红的少年,忽地上前小步,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要好好吃饭,这样才能长高长壮啊。”季大嫂嘴里说着,想起了当年被人欺负的自己,望向迟砚的目光越发柔和起来,“哪怕是亚兽,也不要放弃自己。” 季大嫂温柔至极的话,听在迟砚耳朵里,毫无意外地依然是叽里咕噜的一阵杂音。不过他虽然不明白季大嫂说了什么,但是却听得出来关心的语气。 认真地点了点,迟砚再次无声道了谢。 季大嫂被迟砚颇为郑重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索性直接冲他挥了挥手,而后掉头回自己的屋舍去了。 目送季大嫂的身影消失在褐窗屋舍的门后,迟砚重新关上门。他捧着季大嫂送来的烤肉,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都没发现筷子之类的东西。 站在摆设简单的屋子中央,迟砚踌躇半晌,最终决定豁出去,用手抓着吃了。 当然,在吃之前,迟砚还问了问家里的小鸡崽祖宗,奈何祖宗吃饱了就犯困,这会儿正迷迷糊糊地睡着,被迟砚问得烦不胜烦,索性身子一扭,用毛茸茸的屁股对着他。 确定祖宗的确没有吃烤肉的意向,迟砚总算放下心来。其实昨日族长也派人送了些烤肉来,不过他一口没吃着,全部被小祖宗打翻在地。 想着昨日小鸡崽自己不吃也不让别人吃的霸道行为,迟砚摇了摇头,捏起片烤肉送到嘴里。 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片得极薄,表面烤至焦黄程度,再抹上层薄薄的野果浆,一口咬开,相辅相成的野果清香与烤肉鲜嫩滋味当即充斥在唇齿间。 迟砚此前还没吃过这样肉质鲜美柔嫩的烤肉,他盘腿坐在屋子里仅有的石头床上,不知不觉将所有烤肉都吃完了。 打了个饱嗝,迟砚揉了揉有些撑胀的肚子。他找到之前做的柳枝牙刷,撒上点盐巴,将就着刷了个牙。 ——如果巨黍部落的人看到迟砚用盐巴刷牙,恐怕会给他打上暴殄天物的记号。 洗漱过了,迟砚睡觉前,借着外头大火堆的余光看了看黎九,见他睡得香甜,便放心地上床去了。 黎九半夜被痛哼声和滚动声惊醒,他警惕地抬起头,发现声音是从迟砚那边传来的。 顺着梧桐木地板来到床边,黎九看见从石头床上滚下来的迟砚,正满头大汗地揪着心口不放。 缝成整块的野兽皮被踹到了地上,面色煞白的迟砚使劲蹬着腿,显然有些呼吸不过来。他露在外头的手指呈现出不详的青黑色,而那双因为痛苦而不住痉挛的长腿,已经隐隐有了显原形的趋势。 一眼就看出迟砚这是中毒了,黎九仔细回想从河边回来后发生的事情,再三确认无论是入口的红色野果还是洗果子的露水,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怎么会中毒呢?”百思不得其解的黎九焦急地踱来踱去,蓦地,他抬起的爪子停在了半空中。 黎九想起自己半梦半醒间听到过迟砚问他吃不吃烤肉,而在他睡着前,隔壁的女亚兽曾经敲门说来给迟砚送烤肉。 严肃地拢住颤抖的翅膀,黎九努力回想女亚兽说的话:“我家男人去山里打了只大蜈蚣,肉太多了吃不完,所以给你送些尝尝。” 根本不是迟砚以为的野物,季大嫂说的分明是大蜈蚣。 巨黍部落是锦鸡兽人的领地,他们体质特殊,各种虫子都能吞入腹中。问题是迟砚不是啊,他吃了蜈蚣肉肯定是会中毒的。 “这个笨死的凡人就会给我惹麻烦!”黎九气急败坏地跺了下脚。 就在黎九思索的这么小会功夫里,迟砚已经由人身变成了原形。 原本翠绿笼枝的雪莲茎叶已然变得有些枯黄,包裹紧实的花骨朵也蔫了下来,根茎更是萎缩成一团。 人命关天,黎九只得暂时按住痛骂一顿的冲动,他展开翅膀,拢在胸前,竭力想从空荡荡的身体里憋出口仙气来。 黎九努力憋了许久,总算憋出口指甲盖大小的白色仙气。他用翅膀托着那团仙气,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雪莲的根系上。 莹白仙气触到根茎,当即如雾似的划开,无声无息地顺着根须缓缓没了进去,渐渐地,雪莲乱线团般的根系重新舒展开了。 眼见雪莲打着卷的枯黄叶片再次绽放出生机,黎九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总算落回原处,他抬起翅膀蹭了蹭头顶被冷汗浸湿的绒毛,重重地舒了口气。 守着萎靡在地上的雪莲,黎九记起下凡那日的事情来。 无垢仙君原本想将雪莲塞在黎九翅膀底下,奈何黎九被他爹封了仙术,必须靠翅膀才能飞行。多番无奈之下,只好让他用爪子抓着雪莲下凡。 被亲爹一脚踹下南天门的黎九,因为见雪莲实在过于纤细脆弱,生怕抓坏了没法跟无垢仙君交代,故而一路上提心吊胆。哪知离凡间越近,那株统共没二两重的雪莲越重,最后干脆在他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人形。 凤凰是百鸟之王没错,可这并不代表凤凰力气大,更何况黎九还是只没涅槃的小凤凰。 知道直接掉下去的话脆弱的凡人必定摔死无疑,黎九仓促间唯有跟着化成人,这才堪堪抓住了迟砚的衣裳。 为了避免迟砚被摔成肉泥,黎九费尽仙力,好歹将他整个人囫囵保住了,虽然落地的时候还是不小心出了点意外。 比起迟砚掉进河里,仙力损耗殆尽的黎九,别说维持住人形,连接近成年的凤凰体型都保不住,直接变成了幼崽。 看着横尸在地,一动不动的雪莲,黎九深深觉得当初无垢仙君的那番说辞完全是在骗人,不骗凤凰。 “这哪里是照顾我,分明是我照顾他。”在心里咕哝了句,黎九拍了拍自己仙气空荡荡的肚皮,越发觉得变回人形遥遥无期。 忧伤地搓了搓头顶湿漉漉的绒毛,黎九认命地展开翅膀,拖着对目前的他而言十分沉重的野兽皮毛被,盖到了雪莲身上。做完这些,他疲惫不堪地打了个哈欠,一头栽倒在皮毛被上睡着了。 等黎九睡沉了,始终游离在巨黍部落范围外的庞大黑影,便警惕地慢慢靠近了季大盘的窗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三章[小修] 这一觉,迟砚睡得并不安稳,他不停重复做着被半丈长黑蜈蚣吃掉的噩梦,梦里自己还险些中毒死了,幸好有接连响起的鸡鸣声将他从噩梦里拉了出来。 梦境里的感觉太过真实,好不容易挣扎着清醒过来,迟砚难免仍心有余悸。他重重喘了口气,刚想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就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了原形。 姿态颇为不雅地直接躺在地上,迟砚身上盖着野兽皮缝制成的被子,旁边是发出呼呼声的毛绒绒小鸡崽。 “怎么睡到地上来了?”小声咕哝了句,迟砚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而后抖了抖青绿色的叶片,轻手轻脚地提起自己的根须,从皮毛被下钻了出来。 清晨第一缕日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屋子,打着花苞的那株雪莲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身穿月白色长袍的清秀少年。 五官秀气的少年郎迟砚,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仍在睡梦中的黎九捧到了掌心。 许是察觉到身体腾空,小鸡崽胖乎乎的身子不安地动了动,眼睛却依旧闭得紧紧的,一副疲惫不堪怎么都不愿睁眼的模样。 忍不住扬起嘴角,迟砚左边脸颊露出个深深的酒窝来。他把小鸡崽子放回窝里,接着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 乱糟糟的皮毛被仔细叠好搁到床边,迟砚弯腰捡被踹到的石枕时,看见了角落里的毛坎肩。 坎肩是隔壁季大哥送来的,迟砚估摸着应该是季大嫂的手艺。他伸出手,本想弹弹上面沾着的灰尘,结果却出乎意料地摸到了满手潮湿。 昨天夜里并没有下雨,才搭好的屋舍也不可能漏水,坎肩怎么会是湿的?迟砚皱了下眉头,把坎肩递到鼻尖嗅了下,嗅到一股夹杂着浅淡荷叶香气的粘腻汗味。 “是自己出汗打湿的。”迟砚心想,他环视一圈,瞥到石头床上的浅浅刮痕时,目光停住不动了。 昨夜里睡觉的时候,迟砚记得自己没有脱掉靴子。他初来这个地方,即便周围所有人都表现出极大善意,但心里依旧不可避免地揣着隐隐恐惧——他对巨黍部落一无所知,甚至此前闻所未闻,所以时刻做好了拔腿逃跑的准备。 迟砚伸出手,仔细摸了摸床上的几道刮痕,继而确定痕迹是自己靴子擦蹭出来的。 什么情况下,会出汗出到连垫在身下的坎肩都打湿了,会痛苦而无助地奋力蹬石床? 迟砚脑子飞快转动,几乎眨眼间就想起夜里做的中毒梦来。 “那竟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迟砚吸了口冷气,努力驱逐掉其他杂念,勉强令自己冷静了下来。他开始剥丝抽茧地回忆起睡前所有经历,最终将中毒的原因归到了隔壁季大嫂送来的烤肉上。 除了那份烤肉,迟砚所有入口的东西都和小鸡崽一样,如果中毒来源不是烤肉,没理由小鸡崽好端端的,他却险些一命呜呼。 既然中毒是因为吃了烤肉,那后来又是谁救了自己? 迟砚鬼使神差地将目光投到了呼呼大睡的小鸡崽身上,随即他反应过来,笑着摇了摇头。 “一只鸡崽子,就算有点小聪明,怎么可能知道如何解毒呢?” 这样想着,迟砚只得将谁好心救了自己的问题暂时捺下,转而思索起季大嫂为什么要在烤肉里下毒的事情来。 平心而论,迟砚来巨黍部落接近四日,但与当地人接触并不太多。他时刻铭记着自己是个外来客,除了第一日搭建屋舍和第二日为表感谢每户人家送了些他亲自摘取的野果外,来往最多的,就是隔壁季大哥一家。 迟砚扪心自问没有得罪季大嫂的地方,而从昨日季大嫂的言行举止来看,也是好意居多,没有半点包藏祸心的迹象。 那为什么会中毒? 想到某种可能,迟砚心急火燎地打开门,冲到旁边褐窗屋舍的门前,开始砰砰砰地砸门。 季大哥刚打过鸣不久,正关紧门准备和自家婆娘胡闹一顿。他婆娘是个亚兽,身子骨十分虚弱,当年他颇费了番力气才得以娶进门,平日里不舍得多折腾,只是近来由于多了只小崽子的缘故,已经快有三个月没弄过,实在有些憋不住了。 听见敲门声,季大嫂忙忙伸手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然后三两下理整齐头发,匆匆拉开了门。 迟砚维持着敲门的动作,看见平安无恙的季大哥夫妻,神情莫名有些愕然。他低头看了看眼角眉梢明显残留春意的季大嫂,又瞅了瞅蜷在石床上颇有点半身不遂的季大哥,然后猛地涨红了脸。 知道自己打扰了人家夫妻闺中行乐,迟砚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口,将预先设想的手势忘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还是季大嫂看迟砚红着脸不说话,先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氛围。 伸手试了下迟砚的额头温度,季大嫂摸了摸自己的,发现面前的少年并没有生病。她放下心来,连比带划地问迟砚:“是不是想要烤肉?昨天的没有了,都吃完了,等今天你季大哥去山里头看看,要是还能抓到大蜈蚣,我烤好就给你送过去。” 在季大嫂看来,迟砚这样的半大亚兽,喜欢吃肉饿得快是正常事,她压根不会想到迟砚是因为担心他们中毒,才特地赶过来。 说到亚兽,不仅是季大嫂,整个部落里的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老长老在内,从来没有往迟砚不是兽人的方面想过,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个柔弱的亚兽。 没有兽纹,个头矮小单薄,这样的迟砚怎么看,怎么像亚兽。毕竟部落里九岁的小娃娃,都比他长得高壮结实。 还不知道自己被打上亚兽标记的迟砚,这会儿光顾着尴尬去了,根本没心思研究季大嫂堪称鸡同鸭讲般的手势。他忙不迭摆了摆手,不等季大嫂说话,扭头便跑,仿佛片刻都不能再待下去。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股落荒而逃的羞涩意味。 迟砚回到家时,耗尽仙气的黎九已经饿醒了,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梧桐木做的搭架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 见到两手空空的迟砚,以为能有食物果腹的黎九当即愤怒了,他扣着搭架的细爪子往后使劲一蹬,而后整只鸟宛如毛茸茸的线团,一头撞进了迟砚怀里。 大清早起来就饱受惊吓的迟砚,被两只肉呼呼的小翅膀拼命拍打了胸膛后,这才想起家里这位小祖宗还饿着肚子。 赶紧捧住了恼怒的小鸡崽,迟砚边安抚地替他梳理羽毛边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哭不哭,我现在就去摘红红的果子,你要多少我摘多少好不好?” 原本还恼羞成怒地在心里骂“这个愚蠢的凡人胡说什么,谁哭了”,黎九听到后半句话,当即从迟砚怀里拔出脑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迟砚。 被圆碌碌的大眼睛盯着,迟砚到了嘴边的话不由重新咽了回去,他左右瞅了瞅,看见搁在床上的坎肩,于是指着坎肩道:“给你摘满满一兜回来。” 偷偷在心里比划了下坎肩的大小,黎九心满意足地啄了啄小脑袋,而后又开始扇动翅膀,催饲养官赶紧出门去摘果子。 可怜迟砚大早上起来,脸还没洗,就被赶出了家门。手里提拎着坎肩,他走出去老远,还能感受到背后满怀期待的殷勤视线。 进入河岸对面的林子之前,迟砚在河边遇到了几位来取水的妇人。 妇人身材异常高大健壮,最矮的一位都足足比迟砚高了整个头。与季大嫂一样,她们将乌黑油亮的头发编在脑后,仅以颜色鲜艳亮丽的羽毛作为装饰。 没有多余首饰装点的妇人们,与迟砚先前见过的窈窕淑女截然不同,她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充满力量的结实美感,甚至于露在外头的手臂也不是白皙纤细的,而是黝黑有力。 想起自己昨日在河里泡了好半晌的澡,尽管明知河水在不停流动,迟砚仍是有些不自在。是以当那些妇人大声笑着同他打招呼时,他没有像前几日那样大方点头回应,而是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 “哟,这小亚兽今日还害起羞来了。”其中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无意间看见迟砚的小动作,当即打趣道。 “二婶子,他他听不见的。”似乎是担心伤害到迟砚,旁边一位年轻些的妇人犹豫着换了个委婉说法。 “族长说,和他交谈要用打手势的法子。”年轻妇人说完,转向迟砚,开始认真地比划起来。 说实话,可能是从未出现过聋哑人的缘故,巨黍部落里的大多数人,打起手势来都难免有些惨不忍睹。 在众人眼里“又聋又哑”的迟砚,认真看着面前不知所云的蹩脚手势,努力辨认了半晌,觉得对方想问的应该是“去哪里”。 掐着指尖比了个小小的手势,迟砚指了指河流对岸的树林,然后做了个爬树的动作。 这个“去对面树林摘果子”的动作,到了巨黍部落的人眼里,显然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他是说对面林子里来了群幼蜘蛛吗?”不知是谁率先问了出来,“不行我得叫我男人捉去,家里的小崽子喜欢嚼起来嘎嘣脆的幼蜘蛛,拌着野果浆能吃两大碗野黍。” 有了打头的,剩下几位妇人也跟着纷纷叫了起来。于是迟砚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水不打了,皮子也不硝了,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兴高采烈地往回冲。 茫然望着妇人迅速远去的健硕背影,迟砚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目光再次落到了自己手中的毛坎肩上。 “唉。”自作孽不可活的迟砚,忍不住悲痛地叹了口气。 这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痛心情,持续到挂在树上的迟砚,看见几乎整个部落的男人冲进林子里时,才消退了不少。 和巨黍部落的女人们相同,巨黍部落的男人也非常强健壮实,人人高大威猛,四肢孔武有力。不过他们长而浓密的头发虽然同样织成辫子垂在脑后,但是并不用羽毛装饰。 除此之外,男人们的五官要比女人的更为粗犷些。 说到相貌,不得不提巨黍部落一处十分奇怪的地方。他们几乎所有人皆生有唇珠,而且上唇通常比下唇突出,与之相反的是,他们的鼻子并不算挺拔,甚至有些人是天生的塌鼻梁。 可惜人家纵使长相稍有瑕疵,也比迟砚更有优势——巨黍部落的男人们非常高,比重生前的迟砚高了近三尺,单单站着不动,就已经是座气势逼人的小山了。 小山似的男人们听自家婆娘说今年幼蜘蛛提前到来,原本是不信的,然而等他们进了阴翳的林子,嗅到湿润空气中那股若隐若现的腥甜气息时,脸上嘻哈笑闹的神情瞬间变成了慎重。 尤其是见到挂在树上的迟砚后,以季大哥为首的男人们,面色更加严肃了。 幼蜘蛛牙腺里藏着剧毒,如果不小心被它咬上一口,不到三日,就会毒发身亡。与此同时,幼蜘蛛体内的微弱毒素,又是巨黍部落幼童的必需之物——只有小时候吃过足够多的幼蜘蛛,日后不幸被咬了,才会留有一线生机,不至于无药可救。 这种简单粗暴以毒攻毒的法子,历来饱受推崇。男人们每到七月,就会开始四处寻找幼蜘蛛,有时候成群,有时候二三人结伴,多少人都可以,唯独不能带亚兽一起。 早年这个不成文的规矩还没立下时,有怀抱侥幸之心的兽人带着亚兽兄弟去找幼蜘蛛,结果途中体质羸弱的亚兽被幼蜘蛛咬了一口,当场死亡。 从此之后,巨黍部落的男人在捉幼蜘蛛之前,会先清理一遍林子,以防有不听话的亚兽藏在里头。 所以挂在树上的迟砚,就这样情理之中地被发现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他什么时候进来的!”看见坐在树杈上的迟砚,小山般的季大哥好悬没吓得心跳停住。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使劲挥着,示意迟砚下来。 迟砚当然听见了季大哥的声音,他往下瞅了眼,回头又看了看自己才装了小半的坎肩,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这傻孩子怎么喊不动呢!”季大哥喊了好几声,见树上的迟砚毫无反应,急得将过长的皮毛裙下摆往腰带里一塞,当机立断地地爬上了树。 手长脚长的季大哥,三两下就蹭蹭爬到了迟砚所在的高度。 被后方伸出来的大手揪住衣领时,迟砚正努力伸长手臂去够远处的一挂红野果。结果野果没够着,猝不及防之下,还险些将串在胳膊里兜野果的坎肩打翻了。 季大哥不由分说地单手揪住迟砚的后衣领,也不管他挣扎,刷刷便将他从树枝上拎了下来。 被衣领勒得满脸涨红的迟砚,甫一落地,好悬没咳得死去活来。 听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季大哥陡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亚兽比想象中更加脆弱。他颇为手足无措地干站了会儿,而后抬起手,试探地拍了拍迟砚的后背。 然而季大哥不拍还好,一拍之下,迟砚整个人都被拍往前趔趄了两步。 还在咳嗽的迟砚:“” 好悬没被拍得当场翻个跟头,迟砚忍不住开始怀疑季大哥是不是准备拍死他吃肉。 至于好心干了坏事的季大哥 “这个亚兽实在太不堪一击了。”季大哥忧心忡忡地想着,他往前踏了小步,刚伸出手,就见迟砚十分忌惮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实在不能怪迟砚太怂,任谁被小山似的男人环绕一圈,都会下意识地感到由衷的畏惧。 心知刚刚手劲太大吓到了迟砚,季大哥苦恼地抓了抓脑门。他余光瞥见坎肩里寥寥无几的野果,想了会儿,转头对周围男人大声说了句什么。 等迟砚顺着脖子缓过劲,原本黑山连绵不绝似的十数个男人,已经一个都不见了。 宛如拨开云雾见天日,重新迎来火热日光的迟砚抬头四处看了看,很轻易就看见了螃蟹般趴在树上的男人们。 “所以季大哥把我摘下来是为了避免我和他们抢果子吗?”完全不知道自己以矮人之心度了高个之腹,迟砚颠了颠坎肩里所剩不多的野果,想起家里那位嗷嗷待哺的祖宗,很是忧伤地叹了口气。他重新串好坎肩,另外找了棵野果相对较少的大树,摩拳擦掌地准备爬上去。 整个部落里手脚最快的年轻人叫做星辰,他兜着红红的野果子刚从树上下来,就看见那个矮个子的亚兽,正颤颤巍巍地爬树,好悬没吓得魂飞魄散。 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扑过来抱住了迟砚的双腿,星辰与低下头来的迟砚眼神对了个正着。 “下来,别爬树了,我这里有。”星辰连比带划地说着,见迟砚无动于衷,急得当场扯开了扎在腰间的下摆。 星辰:“” 自打到巨黍部落以来,头回体验到什么叫做居高临下的迟砚,俯视着那满满一兜压得稀烂的野果,表情很有些高深莫测。如果不是星辰的神情实在过于委屈巴巴,而他现在又装着哑巴的话,他可能会当场笑出声。 错失表现良机的星辰没能失落太久,其他摘野果的男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返回。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装了兜野果,无一例外。 依次将兜着的野果倒进迟砚的毛坎肩里头,等所有人倒完,坎肩便满满当当了。季大哥伸出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迟砚的肩膀,又指了指林子出口,示意他回去。 揣着满满一坎肩的野果,喜出望外的迟砚异常痛快地点了点头。 满是谢意地冲大山般的男人们鞠了个躬,迟砚欢天喜地回去了。走了几步,他想起刚刚神情失落的星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遂转过身,想安慰安慰星辰。 哪知一回头,只看到空荡荡的树林,和透过枝桠照进来的晌午日光。 “居然走得这么快,难不成是爬山虎?可是爬山虎没有这么大手劲啊”自言自语说着话的迟砚,整个人倏地僵住了。 有什么毛毛的东西,掉进了他被揪开的后衣领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四章[捉虫] 这日,整个巨黍部落没有外出劳作的人,都有幸见到了这么副场景。 衣服脏兮兮的瘦小少年,面色煞白地从茂密的林子里飞奔出来,他身体不自然地前倾着,脖子伸得老长,躬着背的僵硬姿态好像背后有只可怕黄鼠狼在追他。 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慈祥地看着撒开脚丫子没命狂奔的迟砚,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未来亚兽的希望。 迟砚一路收获了许多欣慰的笑容,奈何他现在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衣领里那只正在蠕动的虫子上了,压根没心思去关注别人的反应。他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屁滚尿流地窜进了自己的青窗屋舍。 “砰”的一声巨响,迟砚反手甩上门,紧接着把先前视若珍宝的坎肩一扔,对着疾步颠过来的黎九就开始脱衣服。 只想要野果填饱肚子并无意劫色,黎九面临突如其来的裸体冲击,不得不立马停下前进的步伐,他边展开翅膀遮住眼睛,边恼羞成怒地在心里咆哮开了:“这个凡人到底想干什么啊!如此热情奔放,他究竟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然后,刚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咆哮完,深懂羞耻两字如何写的黎九,就听见面前热情奔放的凡人叫了他的名字。 “我要死了,我会的死小啾,小啾救命。”嘴唇不停地颤抖着,满头冷汗的迟砚声音有些发紧,因为手指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他解了许久才解开腰封。 受到惊吓的黎九还没想明白谁需要救命,迟砚就急急忙忙地扯开所有衣服,将整个白皙后背暴露给了黎九,而后带着哭腔惊恐至极地喊道:“我背上有虫子!” 黎九:“” 光从这声泪俱下的架势来看,不知情怕是以为迟砚背上有只索命鬼。 被迟砚连串动作惊得以为他命不久矣,黎九望着迟砚光滑脊背上,还没他爪子长的黑色小毛毛虫,再次沉默了。 这实在怪不得迟砚如此大惊小怪,在他生前所在的彩云间,那里的虫子都被叫做魔物,不仅能变成人的样子,更是以人为食。要是不小心被贴上,虫子就会咬破植物人的皮肤,钻进去吸干净他们的生命力。 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青云端,迟砚傻乎乎地以为要被虫子吃掉了呢。 没听见小鸡崽走动的声音,精神绷紧到极致的迟砚,已经丧失理智,开始口不择言地说胡话了:“求求你,只要你让我不被虫子吃掉,以后你便是我的再造恩公,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呜呜呜。” 面对衣裳不整地跪在地上,被毛毛虫吓到呜呜啜泣的迟砚,黎九有那么瞬间觉得鸟生很是无望。 生无可恋的念头来得实在太过迅猛,以至于黎九完全无心反驳这么小的虫子是不可能会吃掉迟砚的。 放下只遮眼睛的翅膀,黎九面无表情地将迟砚背上的毛毛虫拍了下来。 毛骨悚然的细微触感消失,迟砚整个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似的,他手脚并用地朝前爬动,三两下就从原地爬进了墙角里。 后背紧紧抵着墙壁,迟砚双手抱胸泫然欲泣的模样,活像是遭到登徒子调戏却死命不从的贞洁列夫。 目睹这幕的黎九,十分无话可说——他俨然已经忘记迟砚作为植物人,怕虫子其实是根深蒂固的本能了。 用小翅膀揉着咕噜噜叫着的肚子,这会儿已经饿得快前胸贴后背的黎九,痛快决定让胆小无用的凡人自个儿哭去。 “反正哭够了就不会再哭了。”这样想着。黎九圆碌碌的眼睛转了转,瞅见先前被迟砚扔到地上的坎肩,当即颠颠地跑了过去。然而等他费力啄开坎肩前襟,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立马出奇地愤怒了。 原本满满当当的红野果,在迟砚之前的死命狂奔中,早已掉得所剩无几,仅余的三颗,还都被他摔烂了。 又气又饿的黎九,简直恨不得冲上来用翅膀狠狠扇几下这个言而无信的凡人,但是瞅见迟砚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模样,又忍不住有点心软。 怒火无处发泄,黎九气得原地转了两圈,他目光无意间扫过地上的毛毛虫,登时找到了发泄对象。 啪叽两声响,箭步冲过去的黎九,怒气冲冲地将还在蠕动的毛毛虫踩死了。 才从不用被虫子吃掉的恐慌里挣脱出来,情绪尚未完全稳定的迟砚,看见黎九心狠爪辣地踩死毛毛虫,立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蝉。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迟砚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黎九愤愤不平地睨了眼迟砚,透露着怒火的眼神仿佛在无声控诉他中看不中用。 可惜沉浸在后怕情绪里的迟砚,并没能领悟黎九眼中所表达的真正意思,此刻在他心里,能面不改色踩死虫子的毛茸小鸡崽,已是圣光四射,死后牌位要和列祖列宗共立一排的存在了。 这也是迟砚为什么会将黎九对野果痛心疾首的惋惜,错认成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最大原因了。 成功避免了被虫子吃掉而轮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缓过神来的迟砚,想起方才在鸡崽子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抹不开面。 看了眼黏在坎肩上的野果,迟砚颇为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用哭过后还带着点鼻音的声音道:“不好意思啊小啾,答应你的没做到。” “你再等我会儿,一会儿就好了,我马上回来。”手忙脚乱地系好腰带,迟砚捡了地上的坎肩就要出门。 只是做这些的时候,因为不好意思,迟砚目光全程乱瞟,就是不肯正面直视黎九的眼睛。 “唉,这个好面子的凡人。”黎九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走到迟砚面前,张开了翅膀。 “你拦着我做什么?”被拦住去路,迟砚默默将迈出去右脚收了回来,他俯视着执拗地不肯让开的小鸡崽,想到方才的事情,心情很有些难以言喻。 矮身蹲了下来,迟砚笑嘻嘻地对黎九道:“难不成小啾在担心我?” 不得不说,迟砚是个天生大大咧咧的没心肝,这么小会儿说话的功夫,他就已经忘记了片刻前的糗态,又开始没心没肺地笑出左脸颊的酒窝了。 手指轻轻地揉了揉黎九的小脑袋,迟砚保证道:“我会小心啦,不会再让虫子再掉进衣服里了。” “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不满地腹诽着,黎九用力拍开了迟砚的手指,接着他努力伸直小翅膀,想去擦迟砚脸上未干的泪痕。 脸上传来轻软的羽毛触感,毫无防备的迟砚当场愣住了。 炽热强烈的正午阳光,被蒙着薄薄野兽皮的窗户滤掉了绝大部分,只余下蒙蒙光线透进来,照着竭力伸长翅膀的小凤凰,和被他擦着眼泪的白衣乌发少年郎。 迟砚很久没有体会过被人珍视的感觉了,也许久不曾哭过了,自他十五岁那年送走最后一个亲人,他就再也没有湿过眼眶。 人人都说雪莲族源远流长,繁衍了数千年,但是谁也不知道,由于逐渐失去生育能力的缘故,整个雪莲族到了迟砚这辈,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迟砚独自活着,活得久了,难免会觉得无趣,所以总想着找些有趣的事情来做。他无意间从来往的走货郎口中,听到了温泉两字,心里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向往。 说到温泉,迟砚还记得他和山下的鼠尾草说起想去泡温泉的时候,鼠尾草不认同的神情。 “你是株生活在极寒之地的雪莲花,泡了温泉是会死的!”鼠尾草苦口婆心,说了许多劝诫的话,迟砚面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他并不怕死,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早就想魂归天地,和所有亲人葬在一处了。 只是因为肩上压着倾族之力,迟砚不敢死也不敢轻易受伤,唯恐那只会带来干旱的旱魃再次出现时,不能及时施展祈雨术。 后来大周朝的人提前将那只旱魃挖出来的时候,迟砚对着数十个来请他的士兵,其实是有些感激的。 终于可以解脱了。 施完祈雨术的迟砚,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在魂飞魄散前泡了心心念念的温泉,他这一生已是无怨无悔了。 然而终究还是天意弄人,原本施过祈雨术已身死魂散的迟砚,阴差阳错地捡了条命回来。不仅活了,还重新回到了少年时候,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语言不通,听不懂当地人的话,又尚未成年没有足够的能力,如果不是有小鸡崽这个慰藉在,迟砚或许会比苦中作乐的现在过得更加艰难。 动作轻柔地捏住黎九的小翅膀,迟砚笑了起来:“别担心,我这回不去太久,摘够咱两吃的就回来。” 大概是此刻迟砚的眼神太过温柔,黎九有些别扭地撇开了视线,难得没在心里反驳迟砚的话。 任由黎九将翅膀收了回去,迟砚看着他眼珠子不自觉转动的样子,心里忽然柔软下来。虽然这只聪明过头的鸡崽祖宗挑剔难伺候,脾气还大,动不动就用翅膀扇他,但总归是他重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小家伙。 俯身在黎九绒绒的小脑袋上亲了一口,迟砚道:“小啾你放心,我既然已经重新活过来了,就会好好活着,将来带着你去见我上辈子没有见过的壮丽河山,做我上辈子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和你一起经历所有我不曾经历过的东西。” 捂着被亲过的脑门,黎九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成年之前,就听到如此坦白露骨的情话。等最初的震撼过后,他望着眼眸灿若繁星的迟砚,心里犹豫极了。 “怎么办要不要拒绝他啊”黎九苦恼地想着,“如果不拒绝,他是凡人我是神仙,日后肯定无法像无垢仙君和司药清君那样长相守,拒绝的话,拒绝的话会不会有点太残忍?” 飞快地瞅了瞅迟砚稚嫩的少年面孔,黎九又是甜蜜又是苦恼地想道:“他也还没成年呢,哎呀这个凡人烦死了,为什么不能等到成年再说这种话?” 完全不知道自己简简单单的话,在黎九心里掀起了什么样的波澜,迟砚顿了顿,接着道:“小啾,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管你将来长多大,我都不会杀掉你吃肉。等你老了,吃不了野果了,我就给你喂饭,然后给你养老送终。” 烦恼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在自作多情的黎九:“” 于是毫无意外地,迟砚今日第二次被赶出了家门。 “小啾该不会被杀掉吃肉几个字触怒了吧?”望着正慢慢合拢的房门,迟砚自言自语道。 决定等摘了果子回来再解释,迟砚在门外站了会儿,就重新朝河流的方向走去了。 气鼓鼓的黎九等了等,没等到迟砚推门解释,反而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五章[小修] 巨黍部落的族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星辰,小的那个就叫做星星,两个名字都是部落里最有见识的老长老取的。 星星前不久才满打满算地过了九岁生辰,正处在猫嫌狗不爱的年纪,整日里带着群没门牙的“亲信”翻山淌河地瞎胡闹,两个月前还野心勃勃地想跟隔壁黄鼠狼部落的幼崽们约架,幸亏季大嫂发现得早,这才及时阻止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自寻死路。 从星星以往的斑斑劣迹来看,可以说他除了身高骨架很有其父当年的风范外,其余优点是惨遭全军覆没,半点都没能继承到。 眼下,星星得了他老子巨黍部落的族长大人吩咐,巴巴给迟砚送露水和野果来了。 “小亚兽,我爹让我给你送东西来了。”星星丝毫没有应该敲门的意识,他怀里捧着个被大叶片盖住敞口的陶罐,手里抓着缁色的野兽皮毛下摆,就这么直接推开了门。 蜷在窝里生闷气的黎九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迟砚终于良心发现知道回来道歉了。哪知他心里头还没舒服半刻,就听见了星星的大嗓门,心情顿时更差了。 被黎九分外不悦的目光瞥了眼,星星觉得全身好像都快要着火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哆嗦道:“您c您起来了?” 作为天生知道趋利避害的兽人,星星此刻狗腿地躬着腰讨好他爹口中的大人物,脸上没有丁点平日里对跟班作威作福的嚣张。 俗话说三岁见大,星星张着豁了门牙的嘴巴小心赔笑的模样,可见若有日后,必会是个活脱脱能屈能伸的人物。 黎九对星星讨好的反应,是冷淡又高傲地阖上了眼睛,继续闭目养神。 见状,星星满肚子想替他老子邀功的话只得全数咽了回去,他觑着双目微阖的黎九,乌黑眼珠子骨碌转了两转,然后轻手轻脚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黎九面前。 紧张地搓了搓手指,星星想起他老子的交代,踌躇着再次开了口:“那个c我爹说林子里来了群毒性极高的幼蜘蛛,让我转告小亚兽别乱跑,您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怪不得那个笨手笨脚的凡人会被毛毛虫吓哭,原来是怕自己被毒死。”压根没理会还巴巴等着回答的星星,黎九自顾自地思忖道,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由下意识地点了点小脑袋,心想:“有我在,难道还会眼看着他死吗?” “莫不是他不相信我的能力?觉得我保不住他的性命?”抬起肉肉的小翅膀指了个方向,黎九打发走星星,再次陷入了纠结中。 细细的小爪子扒拉着木碟里,被星星放进来的红通通野果,黎九食不知味地啄了两下,陡然想到某种可能。 那个愚蠢的凡人,该不会不知道他是百鸟之王,九重天上的凤凰吧? 黎九啄实果子的动作,登时尴尬地僵住了。 在黎九恨不得找无垢仙君当面对质的时候,“又聋又哑的可怜亚兽”迟砚,在河边被突然从背后伸出来的结实胳膊扣住了腰。 星星虽然性格有些蛮横不讲理,心里也有点瞧不上瘦弱无用的亚兽,但是由于迟砚生得与众不同,皮肤又白皙细嫩,身上还常常有股说不清的浅淡香气,于是三大五粗的星星,一面觉得着瘦不拉几的亚兽娘们唧唧的不爷们,一面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说到这里,日后迟砚知道当初那个动不动就把他甩肩上抗走的兽人,其实还是个九岁的孩子时,不知心里会作何感想。 现下,已经和迟砚一样高的九岁孩子星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迟砚从地上提了起来。 顾忌着亚兽格外脆弱的体格,星星动作尽量轻地将迟砚架在了肩膀上,顺便轻而易举地镇压了对他来说挠痒痒似的挣扎。 转身大步往回走,星星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我爹说你不能去林子里,会死的。不用摘果子了,我爹早上看你没出门,天还没亮就把我从床上揪起来给你和那位大人物弄吃的了” 柔软腹部被坚硬的肩胛骨抵着,头朝黄土背朝天的迟砚难受得嘴里泛酸,偏偏星星还语速飞快地说着叽里咕噜的话,弄得他愈发头昏脑涨。 这种酷刑一直持续到星星走到青窗屋舍门口才总算结束。 将迟砚放到地上,星星压根没意识到是自己简单粗暴的行为,才害得面前脸色青白的亚兽快吐了,还以为亚兽是饿了。他犹豫了会儿,从腰间摸出个叶包来,依依不舍地递到了迟砚面前:“给你吃吧。” 劫后余生的迟砚扶着柱子,这会儿已经连微笑都维持不住了。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表示对这种被叶片包裹的食物尚且心有余悸,不敢以身试验,唯有谢绝好意。 托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福,星星没看出来迟砚面上的畏惧,单纯地以为迟砚不要是因为不好意思。他三两下打开包裹着的叶包,还没来得及将里头的食物展示给迟砚看,嗅到那股奇怪酸涩气味的迟砚,就先控制不住地当场干呕了声。 星星:“” 手里还托着叶包,星星十分茫然地与闻声走出门的黎九四目相对,完全不明白迟砚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 最终,这场相顾无言的尴尬闹剧,以迟砚突然昏倒草草收场。 昨晚误食蜈蚣肉中了毒,今早上起来又空着肚子去摘野果,大日头底下来回跑了两趟,还被星星不由分说地颠了一路,导致迟砚有些轻微的中暑症状了。 喝过露水,用了些果子,迟砚瘫在石床上,仔细回想着近几日的事情,发现来到巨黍部落四日所惹出来的祸端,比他以往独自在雪山生活的二十四年还多。 “唉。”脑袋隐隐痛的迟砚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给自己诊了下脉,确定只是单纯中暑,没有水土不服后总算是稍稍放心了些。 水土不服不比寻常的头脑病痛,开个方子吃几贴药就能药到病除。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是撞上水土不服,迟砚非脱几层皮不可。 “也不知道巨黍部落的人到底是什么物种,饮食如此奇怪。”迟砚低声咕囔了句。 屋子里还萦绕着那股奇特的酸涩气味,嗅入鼻中更加头痛。被气味弄得痛苦不堪的迟砚,索性变回了原形。他闻着熟悉的荷叶香气,边想着得寻个时机问问,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一觉睡醒,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人身的迟砚,撑着石床坐起身,由于出汗的缘故,贴身的里衣黏糊糊地贴在背上,除此之外,脑袋依然还有些作痛。 用掌心揉了揉额角,迟砚望向墙角铺了野兽皮毛的小窝。 “小啾?”没看见黄绒绒的小身影,迟砚有些慌了,他连忙翻身下床,结果因为四肢乏力,下来的时候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小啾?小啾?”迟砚焦急又小声地唤了几次,没得到半点回应。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就在他强撑着要开门出去找时,木门吱呀响了声。 整只鸟啪叽黏在门上,努力老半天才总算推开沉重木门的黎九,抖了抖因为推门而被弄乱的绒毛,在迟砚惊喜交加的目光中,慢吞吞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小啾!”喜出望外的迟砚猛地扑了过来,然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从屋子中央摔到了门口。 下意识伸出小翅膀想接住的黎九:“” 迟砚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摔倒了,就干脆趴地上不起来。他伸手拢住近在咫尺的小鸡崽,声音里还残余着些许恐慌:“你吓死我了,以后不许乱跑听到没有?” 手指点着黎九的小脑袋,迟砚煞有其事地诬蔑道:“下回再乱跑,小心被别人抓去烤了吃。” 天可怜见的,巨黍部落里的人从来不吃鸡,当然,他们也不吃鸟。 迟砚说着说着,想起方才的提心吊胆,没忍住又笑了起来,露出唇边深深的酒窝。他将黎九捧到面前,低头亲了口,然后笑眯眯道:“小笨蛋,骗你的,答应保护你就一定会护你周全。” 生了整整一下午气,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要和凡人计较的黎九,听到后半句话,顿时记起早上的自作多情来,不由对迟砚怒目而视。 “油腔滑调!”圆碌碌的眼睛瞪着迟砚,黎九在心里愤愤道,“有这个不正经的功夫,还不如去摘果子做晚饭。说什么保护我,我保护你还差不多,你个没用的凡人!” “连我是凤凰都不知道,又蠢又笨的凡人!” 恨恨地骂了通,骂完心情舒畅许多的黎九,注意到自己口中的没用凡人把掌心摔破了。 看着正往外渗血丝的掌心,黎九别别扭扭地从迟砚掌中跳了下来。 感到手中一轻,迟砚眼疾手快地揪住了黎九的小翅膀。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季大嫂的声音响了起来。 抱着团黑黢黢的泥块,季大嫂推开门,看见直挺挺趴着的迟砚,当即皱着眉头把他拉了起来:“趴地上会着凉,着凉了是会头疼的。” 季大嫂中午便从星星那里知道了迟砚身体不舒服的事情,她早想过来探望,只是因为黎九虎视眈眈地在门口守了一下午,不得以才拖到了现在。 嘴里责备地说着些迟砚听不懂的话,季大嫂将迟砚摁坐在床上,而后关怀地摸了摸他额头。 手指探到的温度并不高,季大嫂露出明显松了口气的神情,她把怀里的泥团放在地上,紧接着将空出来的右手握成拳头。 “砰”的一声闷响,季大嫂一拳砸裂了泥团。 泥团明显丢火堆里烧过,上面还残存着炭火的气息。迟砚眼睁睁地看着巨黍部落最瘦弱的女人,赤手空拳地砸开了成熟西瓜大小的泥团。 食物清香扑面而来,季大嫂动作熟稔地打开叶片,将黄澄澄的野黍饭塞到了目瞪口呆的迟砚手里。 恰在这时,隔壁传来了幼儿响亮的哭声。把孩子单独放在家里的季大嫂,做了个让迟砚吃的动作,便匆匆回去了。 木门开合两声,屋里已经没了季大嫂的身影。迟砚捧着野黍饭愣愣地傻坐着,许久,才扭头问黎九:“这可以吃吗?” 显而易见,昨夜误食烤肉结果导致中毒的事情,在迟砚心里留下了极深的阴影,以至于他现在病急乱投医,想也不想地问向了他眼里的小鸡崽黎九。 黎九倒没想那么多,只要不是肉,巨黍部落人给的食物,迟砚都是可以吃的。他点了点头,示意迟砚旦吃无妨。 其实不用黎九说,迟砚也能闻出来野黍饭没毒的。不仅是野黍饭没毒,昨晚上他吃的烤肉也没毒,不然他不可能毫无戒心地吃下去。只是由于某种原因,没毒的东西到了他这里,就变成有毒的了。 迟砚以前在祖辈的行医札记中看过这样的病例,知道这是因为个人体质特殊而导致的相克,并不是他以为的季大嫂夫妻想加害他。 没滋没味地吃着香喷喷的野黍饭,迟砚为自己之前对季大嫂的误解,感到十分愧疚且过意不去。 事实上,迟砚虽然没全猜中,但猜的也八九不离十了——他会中毒,的确和他体质有关,不过不是他认为的那个体质,而是他植物人的体质。 毕竟诸如棉蚜虫c小菜蛾c豆丹c蛞蝓等没有毒的虫子,迟砚吃了亦还是会中毒不适。 季大嫂准备的野黍饭分量很足,迟砚吃了小半,剩下的实在吃不动了。 已是七月中旬,天气异常炎热,食物根本不经放,野黍饭留到明天早上必定会放馊。只是就这么丢出去,向来珍惜粮食的迟砚难免又有些不好意思。 舒舒服服地窝着啄野果,黎九冷眼旁观他口中的凡人迟砚,坐立难安地走来走去。 从暮色四合时分走到月上中天,迟砚听了听隔壁的动静,然后将没吃完的野黍饭重新裹紧,做贼似的打开门,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此时正值深夜,万籁俱静,整个巨黍部落都陷入了沉睡。迟砚借着月色,摸到了河边。 将沉甸甸的叶片放进河里,迟砚松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回去,就给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拦住了去路。 而那包被扔进河里的野黍饭,顺着河流飘了不到三里,同样被中途截了胡。 宛如会流动的黑暗,看不出半点形状。正趁着夜色往巨黍部落赶去的巨大黑影,迅速从从河里捞出了叶包。 黑影打开还沾着水珠的叶片,发现里面是软糯的野黍饭。 用叶片包着去皮的野黍,裹上泥巴丢火里焖熟而做出来的野黍饭,是给刚出生没多大的小兽人吃的。 深深嗅了口野黍饭的香气,黑影桀桀地笑了起来:“我果然没看错,巨黍部落的确新添了小崽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六章[捉虫] 拦住迟砚的是星星,他兄长星辰白日里跟其他人出去抓幼蜘蛛到现在还未回来,他有些放心不下,所以趁他爹睡着后,一个人偷偷跑到河边守着。 迟砚来的时候,星星正蜷在石头后面打瞌睡,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立马警惕地醒了过来。 目睹了迟砚处理野黍饭的全过程,星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披头散发的形象非常容易令人心惊肉跳,他懒洋洋地将脑袋搁在石块上,仅露出一双在暗夜里泛着亮光的眼睛盯着迟砚。 “小亚兽,你半夜不睡觉专门跑来丢野黍饭?”下巴直接抵着石头,星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我告诉你,你幸好遇到的是我,不然浪费食物的行为被部落里的其他人看见,你肯定会挨板子的。” “就你那瘦不拉几的小身板,”星星啧了声,“保管你挺不过三板就会坐地升天。” 河边长着的莹火草在夜色中发出莹莹绿光,照在星星的脸上,衬得他活像只青面獠牙的男鬼。 迟砚被突然从石头后面探出脑袋的“青面獠牙鬼”吓得好悬没倒退两步,努力辨认了好会儿,才从似曾相识的声音里听出来人是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边平复着疯狂跳动的心跳,边想:“这傻大个叽叽咕咕地说什么呢?” 星星见迟砚无动于衷地站着,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无聊得发紧,竟然放慢语速把话重复了遍。 “他以为说慢些我就能听懂了?”听着明显听得出停顿的奇特发音,迟砚心想我可是个聋子呢。 于是接下来,决定将聋子装到底的迟砚用手指了指耳朵,接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见。 “我知道你听不见,你个小亚兽怎么那么笨呢,我今天去问过老长老了,他说天生聋哑的人其实是可以学习唇语的。”星星抓耳挠腮,想打手势偏偏不知道如何表达,急得把乱糟糟的头发跟鸡窝似的。 迟砚实在猜不出星星只抓头发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唯有微笑着回望他。 看着面前眉眼弯弯,笑得露出酒窝的少年亚兽,星星忽然叹了口气,试图比划的动作慢了下来:“也不知道你多大了,怎么会独自流浪到我们这里。我爹说看你的穿着,你应该是从比我们强大很多倍的部落里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原先部落,但是人生在世,终归是不得已才会背井离乡,你这么柔弱,一路上肯定吃了很多苦。”也不管迟砚听不听得懂,星星一字不落地背出老长老的原话,他望着面庞充满稚气的少年,忽然有些理解老长老说这话的原因了。 在这个以力量为尊的时代,不能变兽的亚兽人,地位极低,几乎无人待见。然而锦衣玉服的少年亚兽,尽管瘦弱矮小,但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沉稳风范,哪里是他们巨黍部落的野蛮子能够相提并论的呢? “你的家人一定很疼你。”星星感叹道。 不知是否是家人两字触到心里不为人知的隐痛了,星星沉默下来。他作为族长幼子,他娘生他的时候又伤到身子不能再生养,导致所有人对他饱含期望,相对的也对他要求极高,他自小在哥哥的风头下长大,没得过半句夸奖,听见的从来都是哥哥如何如何。 星星有段时间,其实是有点恨他哥哥的。但是他哥哥对他很好,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他,连这次跟着部落里已经成家立业的男人去抓幼蜘蛛,都是因为他无意间说了句想吃幼蜘蛛野果浆拌饭。 恨不了哥哥了,无人可埋怨怪罪,星星后来索性自暴自弃和他爹对着干,时间久了,就养成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 “你走吧。”许久,星星朝迟砚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去睡觉。 察觉到星星的情绪转变,迟砚迟疑片刻,伸手拍了拍他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随后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红窗大屋舍,让他记得早点回家。 星星没吭声,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刷地一下便把脑袋重新缩回去了。 人高马大的星星整个人缩在表面光滑的大石块后头,除了一缕被夜风吹得飘出来的头发,看不出半点其他痕迹。 迟砚陪着星星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久久没等到他回来的黎九险些出来找人,才踩着月色回了家。 这是迟砚最后一次见星星,第二天他从整个部落的兵荒马乱中惊醒时,才知道族长的小儿子不见了。 到处都是嘈杂的叫喊声,整个部落的老少妇孺全都出来了,人人来去匆匆,口中大声喊着什么。迟砚仔细听了听,发现他们喊得是类似于“星星”的发音。 迟砚站在自家屋舍门口,看见从各个方向回来的男人,面色沉重地朝人群中的族长摇了摇头。 气氛有些压抑,族长的妻子已经开始低声哭了起来,这时,站在族长身边,头上戴着羽毛冠的老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朝迟砚望了过来。 迟砚原以为众人是在看他,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两个壮硕的女人分开人群,径直走到迟砚旁边的屋舍,一个不由分说地扭住了茫然无措的季大嫂肩膀,一个走进屋子,将季大嫂还未足岁的孩子抱了出来。 孩子生的粉嫩可爱,像季大哥一样,是个胆大不怕生的,第一次见到迟砚,就咿呀着伸出藕节般的小胖手,要迟砚抱。然而此时或许是感受到了母亲的遭遇,孩子开始大声哭了起来。 幼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在普通人耳朵里,都异常揪心,更何况是母子连心的季大嫂。 听见孩子啼哭,季大嫂一边大声辩解着什么,一边使劲挣扎了起来。然而她终究只是个亚兽,不可能挣脱得过力气蛮横的兽人。 迟砚见扭住季大嫂的女人想动手,连忙走上前。哪知他才走了两步,人群中的族长便注意到他了。 随手点了个高大的年轻男人,巨黍部落的族长面沉如水道:“看着那个亚兽。” 顿了顿,族长想到迟砚屋里的黎九,又补充道:“别伤到他。” 比迟砚高了足足三尺的男人领了命,三两步就走到了迟砚身后,接着用蒲扇般的大手揪住他后衣领,单手将他拎了起来。 “不要胡闹。”男人声音有些暗哑,他原本打算就这么拎着迟砚,结果低头时看见迟砚脚下的黄绒绒身影,立马胆怯地退了半步。 转而将迟砚塞进屋子,男人从外头将门关上,整个人如山似的严严实实地拦在门口。 迟砚使劲推了两下,结实的木门纹丝不动。他知道巨黍部落的人如此大阵仗肯定不会善待季大嫂,有心想帮忙,偏偏雪莲族的秘术只能救人不能杀人。 事实上,就算秘术能杀人,在整个巨黍部落数百人面前,迟砚也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就在迟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屋外的族长已经下令,将季大嫂捆在了木头上。 “族长,这个黄鼠狼亚兽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常鸣的婆娘。”长老身侧,地位仅次于族长的中年男人犹豫道,“就这么审问,等常鸣回来怕是不太好交代” “当年常鸣要娶她我就不同意,黄鼠狼与我们锦鸡乃是天生的死敌,是你们拿化干戈为玉帛劝我。”族长沉声道,“常鸣娶了她之后,我们表面上的确和黄鼠狼握手言和了,但事实上呢,部落里每年生下来的幼儿,依然有不少丧命黄鼠狼之口。” “黄鼠狼天性狡诈,背信弃义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这个亚兽女人在我们部落里生活了这么久,想要里应外合弄走星星,简直易如反掌。” 中年男人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可是她说了没有与黄鼠狼部落里应外合,这其中万一有什么误会——” 中年男人的话还没说话,就被族长声色俱厉地打断了:“误会?不见的是我小儿子,不是你女儿,你自然无关痛痒,等有朝一日你女儿不见了,再来跟我说误会不迟!” 中年男人脸色一白,还想再说什么,站在他身后的女人见机不对,怕他惹恼族长,忙忙伸手掐了把他的后背。 余下众人见族长连他兄弟的面子都不给,哪里还敢有异言,连忙快手快脚地准备好了盐巴水,并一条带着倒刺的长棘条。 棘条在盐巴水里泡了有近两个月,上次被动用还是星星拾掇着部落里的小崽子们,企图和隔壁部落的小黄鼠狼约架。 成日里尽会生事闯祸的小崽子们,为了这事计划得堪称天衣无缝,要不是被回娘家的季大嫂偶然看见了,那群小崽子,连带着星星一起,早就成了黄鼠狼的盘中餐了。 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他巨黍部落族长捧在手心里的小儿子,到底还是被黄鼠狼抓走了! 浸透盐巴水的长棘条挥起,狠狠抽向了被牢牢绑在木头上的季大嫂。季大嫂无处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皮开肉绽。 盐巴水顺着倒刺渗进血肉中,季大嫂承受不住疼痛,嘶声叫了出来。 那叫声异常凄厉,被困在屋中不得出的迟砚听在耳朵里,无端想起了曾经听过的,黄鼠狼临死前的悲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七章[捉虫] 随着痛苦低吟声与棘条抽打声同时传进屋子的,还有女人带着哭音的连声质问。 迟砚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族长妻子,但除此之外,他无法再从艰涩难懂的语言里听出任何有用的东西了。 以前觉得听不懂当地人的话无伤大雅,毕竟对迟砚来说,他对陌生的巨黍部落毫无归属感,迟早是要离开的。然而此刻他却无比懊悔,悔恨当初为图省事选择了“装聋作哑”,以至于现在有心想帮忙,都瞻前顾后地束手束脚。 将蒙着窗户的野兽皮扒拉出个小洞,迟砚努力向外张望着。他目光从不远处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而后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少了个人。 那个昨日中午蛮横地将迟砚从河边扛在肩上,害他中暑的傻大个星星不见了。 星星昨晚子夜时分还同迟砚说过话,今早便不见了,其中毫无疑问必定有蹊跷,而现在族长的架势分明是将星星失踪的原因怪罪到了季大嫂头上。只是季大嫂平素待人极其温柔,甚至对素不相识的迟砚都关怀备至,给予诸多照顾,可见本身就是个心底柔软善良的女人。 无论如何,迟砚都不相信星星的失踪会与季大嫂有关。虽然他目前还不知季大嫂是黄鼠狼部落出来的亚兽,但他从在场众人如临大敌般的慎重里,隐隐琢磨到了季大嫂的身份可能非同一般。 具体另有隐情到什么地步,迟砚回想起众人眼里隐隐的厌恶与不屑,推测十之八九,季大嫂是巨黍部落敌对部落的人。 ——仅靠一点不经意流露出的端倪便能推断出所有的前因后果,迟砚的确拥有洞察人心顺藤摸瓜的本事。 棘条一次又一次落下,屋外季大嫂遏制不住的闷哼声逐渐被细弱的呻吟代替,与此同时,她幼小的孩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原本弱下去的哭声又重新大了起来。 除了孩子哭声c鞭打声,偌大的部落里便没有其他声音了,无人帮季大嫂说话,人人默不作声地选择束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愤怒至极的族长有意无意地想屈打成招。 在压抑到极致的可怕“安静”中,深知人命关天的迟砚再顾不得许多,他抱起屋里唯一的重物石枕,砸开了窗户。 咚的沉沉一声,响动惊到了正围观行刑的众人,不少人将目光朝迟砚的方向投了过来。奉命堵在门口的男人听见声音,回头看见那个纤细柔弱的亚兽,正费力地从不大的窗户里爬出来。 “回去。”男人不轻不重地叱了声,见迟砚置若罔闻地继续挣动着,遂伸出大手往迟砚脑袋上一扣,打算就这么把已经爬出小半个身子的迟砚给重新推进屋里去。 搭在脑门上的男人手掌仿佛重若千均,迟砚根本挣脱不掉,好在他本意只是想引来其他人的注意,眼下目的既已达到,便也不反抗,只声嘶底里地喊了句“星星”。 “星星!”迟砚回忆起当地人的叫法,努力模仿着,再次提高嗓音叫了声。他边大声喊着星星的名字,边抬手比了个与自己身高相近的高度。 巨黍部落的人身材十分高大,孩童到了十岁,就已长得和大树似的粗壮结实了,是以眼下整个部落里,与迟砚差不多高的,除开同样是亚兽的季大嫂,还有一个已经失踪不见的星星。 “那个亚兽在说什么?”族长注意到了动静,皱着眉头问身边的兄弟,“他不是个哑巴吗,怎么突然会开口说话了?” 中年男人犹豫地看了眼迟砚单薄的小身板,到底不敢隐瞒,据实道:“声音虽有些含糊沙哑,但他嘴里喊的的确是星星的名字。” 顿了顿,中年男人接着道:“看他焦急的样子,恐怕是知道星星的下落。” 族长甩动棘条的动作一顿,他把沾满血迹的长棘条丢回盐巴水里,扭头大步流星地冲青窗屋舍过来了。 挥开男人扣在迟砚脑袋上的手指,眼角夹着深深皱纹的族长,大刀阔斧地岔开双腿半蹲下来,神情严肃地与迟砚目光平视:“你知道星星在哪?” 为防迟砚听不懂,族长刻意将语速放得极为缓慢。可惜即便如此,该不懂的依然还是不懂。 连蒙带猜地听明白了族长的意思,迟砚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星星目前身在何处,紧接着在族长失望的目光里,他飞快地比划了个“我带你们去找”的手势。 “他这是想表达什么?”族长关心则乱,眉间忍不住皱出深深的川字,“究竟是清楚星星的下落还是不清楚?” 随后赶来的老长老看着迟砚反复重复的动作,沉吟道:“他应该是说不知道星星现在在哪,但是知道些线索,可以带我们去找。” 老长老干瘦黝黑的手指拍了下旁边恪尽职守地堵着门的男人肩膀,示意他不必在守在门口了。 男人顺从地退开了些,老长老亲自将门打开,对半个身子探出窗户的迟砚道:“下来吧孩子。” 留在屋内的两条腿使劲在墙壁上蹬了几下,想借力爬出来的迟砚奋斗半晌,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卡住了的事实。 就在迟砚整张脸涨得透红,险些为了脱身变回原形的前刻,族长看他卡在窗户里进出不得实在难受,直接动手掰断了仅剩的几根窗格,然后掐住他的双肩,提小鸡似的将他提了出来。 双脚落了地,迟砚顾不得尴尬,弯腰寻到了始终抬着脑袋观望的黎九。他有心想交代几句,偏偏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方便说话。 生前去邻国泡过温泉的迟砚,知道人对语言不同的人能有多大恶意,被当做细作奸细抓起来还算好,起码有可以伸冤的官府,若不幸被误以为是居心叵测的人贩子,却是会被直接乱棍打死,连冤都没地方喊。 这也是当初迟砚在发现巨黍部落的人说话听不懂之后,当机立断选择当个哑巴的原因。 不能说话,又怕小祖宗乱跑走丢,尤其星星这个前车之鉴还明目昭昭地摆着。迟砚想了想,索性将黎九捧起,塞进了衣领里,只余他一个小脑袋露在外头。 族长伸了下手,似乎是想阻止迟砚的行为。然而被黎九圆碌碌的大眼睛冷淡一扫,当即将嘴边的所有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连手都重新放了下来。 用一个眼神就成功制止了没眼力劲,还试图裹乱的锦鸡族长,黎九对自己身上的凤凰威仪十分满意,他微微动了动,换了个舒服姿势,然后心满意足地在迟砚胸前的衣襟里窝了下来。 “唔,这个凡人看着瘦瘦弱弱的,倒也并没有骨瘦如柴嘛。”感受着自迟砚胸膛处传来的温热,黎九想起还在天庭时候,无垢仙君的交代来。 “雪莲虽说是机缘巧合才被带上了天庭,但他当年殒身,到底同小孔雀的旱魃前世脱不了关系。”一身玄色仙袍的无垢仙君站在清欢宫的梧桐树下,温声道:“我与司药清君身为小孔雀旧友,无论如何都想替小孔雀了结了这段因果。” “雪莲在天上待了整整百年,只有仙气不见仙骨,可见实在是机缘未到。若是下凡之后,能在青云端遇到他自己的机缘,修出仙骨,将来还得劳烦你带他一块返回天庭。” 将手里的仙袋递了过来,无垢仙君细长的桃花眼里泛着狡黠的微光:“你父亲禁了你仙术,可并没有说不许你带仙家宝贝下凡。此物你且收好,切记不到危急时刻不能轻易动用。” “不过,若是你随便放它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无垢仙君唇梢牵动,笑眉宇间尽是温柔笑意:“回头等你回到天庭,我就告诉小孔雀你最重要的两根翅羽长在何处。” 记起无垢仙君眉眼含笑的威胁,黎九微微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将收在两侧的小翅膀夹紧了。 天可怜见的,凤凰最重要的两根翅羽,可是事关涅槃成功与否的要物,要是被爱记仇的小孔雀拔了,黎九他爹绝对会亲自动手把他活剥了的! 察觉到黎九不自觉的颤抖,迟砚以为他害怕,于是伸出根手指,安抚地揉了揉他绒绒的小脑袋。 第一回被揉脑袋还勃然大怒,气到炸毛的黎九,眼下已经由非常抗拒变成了十分享受,惬意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之前迟砚做那些尝试的时候,黎九其实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没有出手阻拦,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用无垢仙君的话来说,这是迟砚自己的机缘,能不能把握住,借此修出仙骨,全看他自己了,而黎九可以做的,唯有看着他,确保他安然无恙。 哪怕后面修不出仙骨,也要保证迟砚此生平安喜乐,如意顺遂。 黎九想到无垢仙君临走前特地嘱咐过的,如果迟砚注定只能当个凡人,就把仙袋里的仙家法宝转交给他。 说实话,九重天上人人都知道司药清君与无垢仙君有很多法宝仙器,但有幸真正见过的却没几个。黎九对仙袋里的宝贝早就好奇许久了,只是碍于无垢仙君的交代不敢随便打开。 “愚笨的凡人可要争气啊,千万不要当个凡人。”黎九忧心忡忡地想,“不然到时候宝贝还没打开瞅瞅,就得送他了。” 想着想着,黎九转而又记起之前迟砚说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来,登时恼怒地想道:“算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油腔滑调的凡人好了!” 并不想和迟砚一同返回天庭的黎九,气哼哼地将脑袋缩进了迟砚交领的衣领口,只露出头顶的些许绒毛,远远看上去,宛如巨大蛋白里裹着的一点可怜蛋黄。 胸前衣襟被黎九胖乎乎的身子撑得圆鼓鼓的,迟砚带着众人,在昨夜见到星星的大石头旁边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迟砚比划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八章[捉虫] 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石块矗立在河边,经受过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打,加上巨黍部落的女人喜欢在上面硝野兽皮,故而石块表面已经被打磨得很是光滑了。 “我昨晚睡觉前遇到了星星,”迟砚指着石块做了个入睡的动作,“他就在石块后面。” 迟砚这一连串的手势并不复杂,大多数人都能看懂,于是当下就有人提出疑问:“这亚兽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河边做什么?难不成是他联合黄鼠狼部落偷走了星星?” 话音刚落,另外位中年女人跟着开口附和:“秋日婆娘说的没错,族长,我们迄今为止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种族的亚兽,万一是狼和狐狸部落的,我们岂不是就这样暴露在他们眼皮底下了?” 有了这两个人开头,其他万分不解族长为何对待迟砚礼遇有加的人也纷纷囔囔起来。众人七嘴八舌,直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族长厉声喝止了众人的吵闹,“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星星,其余的所有事情都等以后再说。” 威严的目光扫过叫囔最厉害的几个人,巨黍部落的族长道:“至于这个亚兽,我知道你们都对他好奇,甚至抱有敌意,但是他和星星的失踪没有半点关系。” 族长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可惜仍有人愤懑不平:“族长你别被他骗了,亚兽长得柔弱,可都是有心眼的,你看他细皮嫩肉的样子,保不住是哪个部落长老派来的奸细” 说话的女人名叫小满,也是先前第一个开口提出疑问的人,她原本有个丈夫,两人夫妻恩爱是部落里出了名的,只是后来谁也没想到,她丈夫出了门趟,就被长尾鸡部落的亚兽勾走了魂,再也没有回过家,仅仅是托人带了个口信回来,说让她改嫁。 自此之后,性情大变的小满就恨上了亚兽。 顶着族长责难的目光,小满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慢慢噤了声。 看着即使闭了嘴也依旧满脸倔强的小满,老长老叹了口气,对族长道:“就告诉他们实情吧,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族长犹豫地看了眼迟砚衣襟里的黎九,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遂缓缓道:“这只亚兽,是咱们首领身边的人。” 族长管理部落,族长之上便是统治底下各个小部落的首领,锦鸡属于鸟族中的走禽类,自然也是归鸟族首领统辖。自上任夜鹰老首领退位后,整个鸟族的首领之位便落入金鹏手中。 金鹏继任后,先是囚禁了夜鹰老首领,紧接着把老首领提拔上来的长老全部换成了他的人,加重各小部落的供奉,甚至还要求每个部落每两年上供一位妙龄的女兽人。 有些部落身处穷乡僻壤之地,物产不丰,仅供自给自足,老首领在位时特地免了他们的供奉。结果金鹏继位了,不仅要上奉,还要女兽人。 地位仅次于粮食,能繁衍后代的女兽人,对于小部落的发展壮大有多重要简直不言而喻。为此,一些心怀不满的小部落联合起来揭竿起义,想要推翻金鹏的统治。 可惜时机选的不对,一盘散沙的小部落联盟毫无意外地被暴怒的金鹏派人打得七零八落,有好几个部落甚至就此被灭了族。 见识过金鹏凶狠残暴的雷霆手段,剩下的部落自此敢怒不敢言,唯恐给整个部落带来祸患。 眼下,巨黍部落的众人听族长说迟砚是金鹏首领身边的人,当即畏惧地往后退了小步,之前站在迟砚身边的,此刻恨不得倒退三尺,离他越远越好。 迟砚被众人避之不及的态度弄蒙了,他绝对想不到族长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将他从“又聋又哑的可怜亚兽”划到了“绝对不能得罪的恶人”里面。 至于黎九,他莫名其妙就被族长归为了低贱的金鹏同类,气得头顶的毛都炸了,险些将“擦亮你的鸡眼看看我究竟是谁”这句话脱口而出。好在千钧一发之刻,他记起了自己还在受罚修闭口禅,这才险伶伶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与气得想喷火的黎九不同,迟砚至今还处在茫然不解的状态里。他见众人皆是副如履薄冰小心的模样,以为他们误解了手势的意思,索性抬腿走到石头后面,准备给他们重现当时的情景。 注意到一个差点被忽略的细节,正弯腰扒拉野草的迟砚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迟砚昨晚亲眼目睹星星在石头后面躺了下去,那么按理,石头后面膝盖深的杂草应当被压出印子,可是现在,每株杂草都欣欣向荣地挺立着,没有半点被压折的痕迹。 不对,还是有折痕的,只是有折痕的杂草似乎被人刻意抚直了,不仔细看的话,压根注意不到。如果不是迟砚昨夜恰巧遇见了星星,这点细微的线索铁定会被忽视。 证实了星星是在此处被带走的猜测,迟砚动作飞快地将整片杂草翻了个底朝天,翻到临近水面的一处杂草时,看到了某样东西。 细细一缕带着头皮的乌黑头发夹在杂草缝里,除此之外,地上还有挣扎过的深深指痕。 迟砚默默退开两步,面色凝重地朝族长招了招手。 族长妻子见迟砚神情不对,当即抢着上前,结果一眼就看见了那块带着干涸血迹的头皮。 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族长妻子就软软倒了过去。 一片兵荒马乱之后,族长手里攥着那缕头发,眼睛通红地点了十几名富有经验的壮年男人分成两队,分别顺着河流上下游去找星星的下落,余下的人则在部落附近四处继续搜查。 族长吩咐时,迟砚始终安静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等族长安排妥当了,他才走过来,比划着问是不是可以放了季大嫂。 “你说的线索的确能证明星星是被抓走了,可是这并不能洗脱那个黄鼠狼亚兽里通外敌的嫌疑。”族长强捺住悲痛,耐着性子对迟砚道。 族长没有打手势,这么复杂一句话,是不可能用打手势来表达的。是以迟砚除了星星的名字,其余半句没听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从族长坚决的语气里,听出族长的意思。 “无论是针锋相对的两国,还是兵戎相见的部落,受到牵连的总是无辜子民。”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迟砚就此停住了脚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族长是整个巨黍部落最受尊敬的人不假,但身上担负的责任同样巨大,迟砚身为不懂内情的外来客,并没有权利过多干涉什么,他能做的,恐怕也只有悉心照顾好季大嫂,努力保住她的性命。 众人各自领了命散去,部落中间的空地上,季大嫂依旧被牢牢绑着,部落里没几个人喜欢她,也没人给她送饭喂水。迟砚主动承担了这个责任,他将树叶叠成漏斗状,倒了些昨日剩下的露水,送到了季大嫂嘴边。 喝了些水,季大嫂苍白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她整齐的辫子早就被抽散了,汗湿的头发湿漉漉着贴在脸颊两侧,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处好肉,到处是皮肉翻滚的伤痕,几处伤口最深的地方还扎着棘条的倒刺。 见迟砚盯着自己的伤口看,季大嫂摇了摇头,示意不妨事:“过几天就好了,别担心。” 正是最炎热的夏季,外伤不及时处理,十分容易发脓溃烂。迟砚记得前天在林子里见到过三七和杜鹃花,于是冲季大嫂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慢腾腾地比划道:“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季大嫂笑了下,并没有将迟砚手势所表达的意思往心里去。并不是她不信迟砚,而是自古以来,从来没有迟砚这么年轻的医师。 在青云端,通药理识药草的医师非常难得,通常要学十数年才能摆脱学徒身份,而医师收徒又有极其苛刻的条件,十个小部落都未必能出一个有天赋的人。故而很多小部落的人终其此生,都不见得能有幸见到医师,更何况是让地位尊崇的医师来给自己治病呢。 迟砚看季大嫂神情萎靡不振,知道她担心孩子,遂伸手指向了最大的红窗屋舍。 无论父母如何,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族长妻子醒来后,便命人将季大嫂的孩子带到了家里亲自照顾。 “坚持住,”迟砚打着手势,“等季大哥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季大嫂苦笑了下,没有说话。她对自家男人是否会选择站着她这边其实半点信心都没有,本就是天生死敌,好不容易排除万难结成佳偶,却又出了这种事,导致彼此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些话,季大嫂不会同迟砚讲半句,不是因为迟砚听不懂,而是在季大嫂心里,迟砚就像个弟弟,是还没长大的孩子。 事实上,活了两世的迟砚并不像季大嫂以为那样,对世事一无所知。他隐隐猜到季大嫂心里的担忧,偏偏苦于语言不通,无法出言安慰,只好用笑容代替言语。 不像成年以后总透露着股欠揍意味,少年时候的迟砚笑容,的确拥有宽慰人心的力量。 看着亚兽唇边的浅浅梨涡,季大嫂不由跟着露出了笑容。 除了露水,一穷二白家徒四壁的迟砚,短时间之内能找到的食物,也只有昨日没吃完的野果了。 喂季大嫂吃了些野果垫肚子,迟砚收拾好东西回了家。他早上起来,至今滴水未进,算来确实该饿了。 不过再饿,也得先伺候好小毛啾。 挑出最新鲜的野果洗干净放进木碟里,迟砚从衣襟里掏出黎九,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小啾啊,季大嫂的伤势你也看到了,我过会儿肯定要去采草药的。你那么通情达理,咱们将就用点儿昨日剩下的——哎哟!” 小祖宗黎九听到要吃隔夜的野果,当即用小翅膀狠狠拍了下迟砚的手指。 “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个凡人竟然打算如此虐待我!”黎九气急败坏地扇翻了面前的木碟,想他非凤凰不栖的九重天凤凰,为了这个凡人耗尽仙气仙力,结果到来头这个凡人却连顺手给他摘两颗果子都不肯。 黎九委屈极了,气鼓鼓地用屁股对着迟砚。 迟砚伸出根手指,轻轻戳了戳黎九,然后毫无意外地被十分不留情面地拍了一翅膀。 “好了,别生气了,”迟砚柔声哄道,“我带你去摘新鲜的好不好?” 闻言,黎九转过小脑袋,将信将疑地看了眼迟砚。 “等我先吃点野果垫垫肚子,吃完就带你去。”迟砚点了点黎九的脑门。 得到保证,黎九微不可见地啄了下小脑袋,算是暂且原谅了胆大包天的凡人迟砚。 摘下来隔夜的野果,和挂在树上隔夜的野果,究竟有什么不同,这点迟砚想破脑袋恐怕都想不明白,不过他也不需要想明白,只要知道小毛啾难伺候就够了。 现在还没到太阳最烈的正午,迟砚不仅要抓紧时间采回治外伤的药草,还得临时给季大嫂搭个遮日头的草棚,不然就这么暴晒下去,季大嫂肯定会因为脱水中暑。 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野果,迟砚又咕咚灌了好几口露水,之后便拿上坎肩带着黎九出发了。 在河边遇到昨日见过的几个女人,迟砚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主动露出了笑容,只是这回不知道怎么的,原本还同他打招呼的几人都好像有些怕他似的,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迟砚莫名其妙,但他现在有要事在身,没功夫多耽搁,因而仅仅是疑惑了会儿,就果断地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进了林子,找到前几日看到的一簇野杜鹃花颇花了点时间,迟砚见黎九把捧在爪子里的野果啄干净了,又重新递了粒给他。 野果刚摘下不久,还带着清新香气。津津有味的啄食着果子,黎九后背紧紧贴着迟砚的胸膛,整只鸟恨不得以倒栽葱的姿势窝在迟砚衣襟里。 只是苦了迟砚,不敢倾身太过,生怕怀里的小毛啾掉下去。 快手快脚地择了杜鹃花的叶子,迟砚又挖了些三七。杜鹃花叶用来止血,三七根茎晒干后磨成粉口服,利于外伤消肿祛痛。 做完这些,迟砚在距离河流不远的淤泥地里,摘了足足有七八片的巨大叶子。 叶片宽大肥厚,表面脉络清晰,只是颜色有些与众不同,日头下呈现出奇异的金赤色。这种植物迟砚从未见过,为防无意伤到人,采摘之前,他还对着叶片嘀嘀咕咕说了好多话,幸而至始至终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然他同族相残辣手摧叶的名声铁定是要传出去了。 这个时候,迟砚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尚在彩云间呢。 迟砚气喘吁吁地扛着叶片到了河边时,硝制皮子的女人还没走,见他低头捣鼓三七和杜鹃花叶,不由好奇地偷偷瞟了好几眼。 迟砚依稀记得旁边这个早上要对季大嫂动手的女人名叫小满,他对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的人无甚好感,故而眼下只自顾自地清洗叶片,假装没注意到小满时不时瞟来的视线。 可惜有些人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的性子,见迟砚半点反应没有,小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然主动凑了过来:“你要杜鹃花的叶子做什么?” 打定主意要将又聋又哑装到底的迟砚,听见小满说话,头也没抬,依旧动作不停地用小石块砸着杜鹃花叶。 杜鹃花叶捣碎外敷效果更好,这点迟砚再清楚不过,只是条件简陋,唯有将就了。 将砸得透烂的杜鹃花叶捧进洗干净的坎肩里头,迟砚一手拎着坎肩和三七,一手扛起洗过的叶片,急匆匆回去了。 至始至终,迟砚都没有看小满一眼。 留在原地的小满讨了没趣,按照以往的脾气她早就嘀咕开了,这会儿她却一反常态地没说迟砚的坏话,而是转了转眼珠子。 小满原来的丈夫,略略认识几种药草,其中就有杜鹃花叶。小满身为妻子,自然也知道杜鹃花叶捣烂之后可以用来止血。 如果这个细皮嫩肉的亚兽真的是医师的话小满想起自家六岁的女儿,当即皮子也不硝了,忙忙跟在迟砚后头回了家。 于是等迟砚喘着粗气赶到部落中央的空地时,一个小山似的小姑娘已经先在那里等着了。 说是小姑娘,身材却有些结实过了头,足有两个迟砚宽了。迟砚粗摸地扫了眼她稚嫩的脸庞,估计她的年纪不会超过八岁。 “这巨黍部落的人究竟是什么种族,怎么人人都长得跟座山似的?”迟砚心里掠过个古怪的想法,不过此时终究并不是什么闲话家常的好时机,所以仅仅是一想便罢了。 迟砚赶到时,季大嫂意识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了。 伸手探了探季大嫂的额头,迟砚发现最糟糕的发烧情况并没发生。他舒了口气,动作稳当又快速地将砸烂的杜鹃花叶敷在了她伤口上。 被伤口处传来的冰凉一激,季大嫂当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你啊。”季大嫂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企图对迟砚露出个微笑。 迟砚担心季大嫂扯裂嘴唇,百忙之中抽空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说话。 平日里瘦弱矮小的亚兽,此刻身上忽然迸发出令人信服的沉静来。季大嫂下意识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开口,以免打扰到迟砚,害他分神。 身为黄鼠狼的季大嫂都被迟砚身上的气势压制住了,更何况是锦鸡兽人的小姑娘。小姑娘原本被她娘急急喊来,心里有些不太痛快,眼下却安安静静地蹲在一旁看着迟砚。 见迟砚漏掉几处伤口没处理,她伸出圆滚滚的手指,好心地指了指。 “那里面有倒刺,得先将倒刺弄出来。”手脚不停,迟砚微微抬了抬下巴,让小姑娘自己看肉里的黑色倒刺。 小姑娘平常是很怕季大嫂的,虽然季大嫂仅仅是个不能变兽的亚兽,但与生俱来对天敌的畏惧,依然让小姑娘看到季大嫂就恨不得两股战战地逃跑。眼下得了迟砚的示意,她鼓起勇气,凑到季大嫂身边飞快地觑了眼。 迟砚没功夫过多关注小姑娘的动静,他满头大汗地处理完季大嫂的伤口,来不及歇口气,又开始动手搭草棚。 古话说有所长必有短,这句话在迟砚身上得到了完美诠释。 从来没有亲自动手搭过草棚,迟砚手里抱着肥厚的叶片,站在原地犹豫许久,这才试探着将叶片搭在了季大嫂身后的木架上。 “哎呀不是这么搭的!”小姑娘急得叫出了声,接着笨手笨脚地打了几个不知所云的手势。 迟砚茫然地看着小姑娘,完全不明白那神似剑招的横劈挑斜是什么意思。 见状,小姑娘狠狠地跺了下脚,扭头跑回家抱了几根结实的木头过来。 拉住迟砚的袖子,小姑娘把他推到一边,然后自己动手搭起草棚来。 确定好距离,用力将木头杵进地面,搭上叶片在小姑娘十分熟稔动作里,方才怎么搭都不对劲的叶片,仿佛浑然天生似的相互契在了一起。 看着面前简陋的草棚,迟砚对小姑娘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围观这一切的黎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九章 草棚搭好,已经到了日头最毒辣的正午时分。将洗净的三七根茎均匀摊放在太阳底下晒着,迟砚揣着衣襟里的黎九,缩到了阴凉的草棚下面。 之所以没有选择回家,是因为迟砚担心季大嫂发烧,季大嫂受了那么重的一顿鞭子,没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铁定会出事。 见迟砚待在草棚底下不出来,胖墩墩的小姑娘想起她娘的嘱咐,站在原地犹豫片刻,也跟着钻了进来。 虽说有叶片遮顶,但那聊胜于无的叶片比起木头搭建的屋舍,避暑消热的效果不知差了多少。迟砚看小姑娘满头大汗地挨着自己,遂连忙打手势,示意她回家去。 勉强控制住了天生的恐惧,硬着头皮钻进草棚的小姑娘摇了摇头,无论迟砚怎么打手势,都岿然不动地杵在迟砚身后,宛如一根人模人样的棒槌。 比划老半天,迟砚连胳膊都开始酸痛起来了,而小姑娘还是那副说什么也不肯回去的态度,他深觉无奈,又基于男女有别不好伸手推人家小姑娘走,只好就此作罢。 于是,不大的草棚底下,就这样硬生生地挤进了三个人,外加一只不占地方的鸟。 天气燥热非常,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被前胸后背夹击着的迟砚擦了擦额角的汗,再次给季大嫂喂了些水。 季大嫂精神还算不错,只是天气太热,神色难免有些恹恹。反倒是黎九,因为不久前才填饱肚子,这会儿正在消食的兴头上,屡屡跃跃欲试地想从迟砚胸口一路钻到他袖子里。 迟砚被闹了几次,眼见毛茸茸的小家伙实在停歇不下来,便想了个自以为可以让黎九安静的法子。 三七的叶子被日头晒了会儿,已经蔫蔫地打起卷儿来了。迟砚在里头挑拣了好一阵子,才选到勉强合适的叶片。 大拇指与食指捏住叶片两头,迟砚将叶缘送到嘴唇边轻轻抿住,而后悠着气开始吹动。 用树叶吹曲子,是迟砚去邻国泡温泉时,跟一位边关守将学的。守将吹不来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会的只是黄沙漫天的金戈铁马。 好在迟砚一路走南闯北,听过不少各具特色的曲子,是以眼下才能够信手拈来。 宛转悠扬的曲调从迟砚唇齿间滑出,起先还有些不甚流畅,慢慢就变得圆滑流畅起来。曲音飘荡中,接天碧叶与满湖荷花缓缓从记忆中浮现,凝于眼睫前了。 起先季大嫂见迟砚摆弄树叶,以为他起了玩心,压根没往吹曲子那方面想,等空灵悦耳的水乡《采莲曲》一出来,季大嫂脸上便露出了诧异又惊喜的神色。 许多鸟族都会唱歌,尤其夜莺黄鹂更是个中高手,但季大嫂不比鸟族,她是黄鼠狼亚兽,生来不会唱歌,连听人吹曲子,都只在幼年跟着父母去觐见大首领的时候,听首领身边的大祭司用骨笛吹过。 那支不知道名字的曲子在季大嫂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嫁给季大哥之后,原以为此生与那支曲子无缘了,却不想在巨黍部落,在一群锦鸡兽人之间,再次听到了念念难忘的曲子。 季大嫂猛地挺直了脊背,下意识想正襟危坐,然而困得结结实实的藤条束缚住了她的行动。无法端坐的季大嫂,努力动了动身体,见实在不能改变目前四仰八叉的坐姿,唯有放弃挣扎,改为仔细聆听迟砚吹曲了。 季大嫂与小姑娘认真听迟砚吹曲子的时候,巨黍部落的其他人也纷纷放下了手中活计。作为鸟族掌管下的小部落,锦鸡兽人因为不会飞,不会唱歌,受尽其他鸟族的歧视与白眼。 眼下,听见从草棚中传来的悠扬曲调,族长妻子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问丈夫:“他是夜莺亚兽吧?” “也有可能是黄鹂亚兽。”族长沉声答道,他原以为这个不起眼的亚兽顶多是首领身边伺候的人,却没想到又聋又哑的亚兽竟然会吹曲子。 “恐怕他的身份不会太低。”族长默不作声地想,心中无比庆幸迟砚初来时不曾为难过他。 此刻,因为没有走出屋子,族长还不知道迟砚力挽狂澜将季大嫂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等他知道迟砚会医术能救人后,登时恍然大悟,连心底最后一点疑惑都消失了。 瘦弱矮小,看着没几点力气的亚兽,如果是医师,那他再锦衣玉服细皮嫩肉,皆不足为奇了。 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猜测是黄鹂还是夜莺的雪莲迟砚,采莲曲吹到一半,发现黎九浑身颤抖着,似乎想从衣襟里爬出来。 不同于其他如痴如醉的锦鸡兽人,黎九听迟砚吹的曲子没多久,就被久违的奇特紧绷感袭击了。他细细的小爪子费劲地扒拉着迟砚的衣裳,收在两侧的小翅膀因为紧张不停地抖动着。 迟砚衣裳是天生就有的,因此布料格外柔顺丝滑。黎九努力半天,都没能从温暖的衣襟里头挣脱,他有心想动用翅膀,但是那股紧绷感仿佛利剑似的悬在他脑门上,让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没控制住就一泻千里。 好不容易钻出来,黎九还没迈动小爪子跑几步,就被没眼力劲的凡人捉住了。 有小姑娘和季大嫂在场,目前还是个勉强能发出声音的哑巴迟砚不好说话,便用眼神无声询问黎九:“小啾你要去哪里?” 黎九理所当然地看不懂迟砚的眼神,偏偏他被佛祖勒令修闭口禅,也没法说话,故而只得边气急败坏地用翅膀拍打迟砚的手掌,边用眼神回应:“愚蠢的凡人快放开我!我命令你放开我听到没有!” 情理之中地,迟砚同样不能理解黎九的眼神,于是一人一鸟彼此你来我往地瞪着眼睛对视,双方都试图通过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不幸的是,双双都无法领会对方的眼神含义。 随着那股兵临城下蓄势待发的紧绷感愈浓烈,黎九拍打迟砚的动作愈急。最终,在恶狠狠地拍了下迟砚的手心之后,黎九不动了。 抓着小毛啾的爪子,迟砚看到黎九圆碌碌大眼睛里的泪花,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感受到掌心里的温热粘腻物时,已经迟了。 捧着一滩鸟屎的迟砚忍不住想:“我吹的曲子有这么难听吗?” 而做些此等有辱斯文之事的黎九,则是张开嫩黄的小嘴,无声又屈辱哭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章 生性喜洁的小凤凰黎九,鸟生里第一次遇到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又羞又恼之下,不由哭得十分伤心。豆子似的泪珠源源不断地从他圆碌碌的大眼睛里滚出来,不到片刻功夫,便将眼睑下方的绒毛打湿了。 见小毛啾哭了,迟砚脸上的僵硬笑容登时挂不住了,他用另外只幸免于难的左手,很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角,无意间抿紧的唇线难得透露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正所谓面子事大,怕小家伙心里落下阴影,从此往后再也抹不开面,迟砚生半句话都没来得及交代,就捧着黎九匆匆奔向了河边,留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姑娘与季大嫂面面相觑。 到了河边,黎九还在啪嗒啪嗒掉眼泪。迟砚半蹲下来,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水中的石头上,边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小啾乖,没事的,这不怪你。” 石头不算太大,胜在离水面只有浅浅一层。眼见缓缓流动的河水将小家伙细细的爪子冲刷干净了,迟砚这才低下头,边琢磨着找个合理的借口安慰小家伙,边仔细清洗不幸中招的右手来。 洗着洗着,险些绞尽脑汁的迟砚便发现了一件事。 “这么稀,难不成是拉肚子了?可问题是他是小鸡崽啊,小鸡崽怎么会如此娇——”想到某种可能,迟砚当机立断,掐死了自己对黎九娇生惯养的评价,转而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语气道:“小啾你会不会是吃了没洗的野果,导致腹泻了?” 闻言,抽抽噎噎的黎九停止了掉豆豆,用乌黑的眼珠子迟疑地瞅了眼迟砚。 “肯定是这样没错。”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迟砚趁机将黎九转了个方向,细细清洗起他屁股周围的羽毛来。 于是,等黎九从思索中回过神,感受到浇灌在屁股上的冰凉河水时,当即后知后觉地恼羞成怒了。 “哦这个凡人!他在摸哪里!!那种地方是可以随便摸的吗?!”无声嘶吼的黎九被迟砚按着,老老实实地洗干净了屁股。 事后,湿了大半个衣襟的迟砚,揣着只湿哒哒的落汤啾,回到了青窗屋舍前。 十分不讲究地席地而坐,迟砚用袖子替黎九擦干湿漉漉的羽毛,见他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生闷气模样,没忍住戳了戳他的小翅膀:“小啾。” 黎九烦闷地转了转身子,表示暂时不想看到这个夺去了他清白之身的凡人。 迟砚哪里知道黎九心里想什么,只当他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羞赧。 无奈地摇了摇头,迟砚以指做梳,开始替黎九梳理被搓揉地乱七八糟的羽毛来。 却不想以往这个颇能讨好黎九的动作今日竟不奏效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迟砚被恶狠狠地啄了口。 见捂着指尖,满脸吃痛模样的迟砚,出了口恶气的黎九,慢条斯理地自梳自理起羽毛来了。 坦白来说,如果黎九没有浑身呆毛乱炸,气鼓鼓地像朵绣球花的话,他梳理羽毛的动作的确是十分优美的。 “”迟砚想了想,将到了嘴边的腹诽艰难地咽了回去。 等哄好祖宗小毛啾,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迟砚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再过两个时辰,就得给季大嫂重新换药了。 在进林子采新鲜的杜鹃花叶之前,迟砚回屋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几日前族长命人送来的一根骨头。 骨头像是某种野兽的腿骨,一头打磨得颇为圆滑,另外一头则做成了耙齿状,迟砚捉摸不透是用来做什么的,便放着没管,眼下拿来挖陷阱正合适。 ——除了那顿导致中毒的烤肉,迟砚来到巨黍部落整整五日,都没怎么正经吃过饭,天天跟着黎九吃野果。然而现在情况不同,就算迟砚能继续受着,但季大嫂一个伤号,是受不住的。 打定主意要挖个陷阱逮兔子的迟砚,拎着骨头棒,揣着黎九,信心百倍地出门了。 “娘,亚兽哥哥拿着挠痒的骨头支儿去干什么呀?”回到家中的小姑娘无意间望见迟砚远去的背影,出声问她娘小满。 小满忙着生火做饭,眼都没抬,随口敷衍道:“可能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挠痒吧,他们亚兽就是事情多。哎呀你别干站着了,来替我摁住这只蚱蜢的脑袋。” “哎!”麻溜应了声,小姑娘忙不迭按照她娘的吩咐,抓住了足有半个大迟砚的蚱蜢。 那厢,迟砚进了林子后,用骨头棒嗬哧嗬哧地挖了几个深深的陷阱。掩盖好最后一个陷阱,他直起腰,长长地出了口气。 仿佛闻到了烤兔的香气,迟砚喉咙忍不住上下滑动了两下。他随手擦了两把擦汗,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中午的杜鹃花丛旁边。 采过杜鹃花叶,迟砚还弄了些艾草。 艾草是用来驱虫蚊的,像季大嫂这样外伤过重的伤患,最怕受伤当夜发烧。为了能及时照应,迟砚今晚少不得是要在草棚里守着了。只是他素来怕虫子要命,加上又无法确定虫子是不是普通的蚊虫,迫于条件简陋的无奈,唯有多做防范了。 给黎九摘了几挂新鲜的野果,迟砚来到部落中间的空地上,先是查看了翻面晾晒的三七,紧接着给季大嫂换了药。 换完药,满头冷汗的季大嫂见迟砚摆弄艾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叹了口气。 听到叹气声,迟砚硬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装作不经意地比划:“伤口有没有不舒服?” 季大嫂摇了摇头,她看着眼前神情关切的少年,明知对方听不懂,但还是问出了压在心底一下午的问题:“你其实并不是鸟族亚兽,对不对?” 季大嫂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低沉,仿佛是从胸膛里头闷出来似的,语速亦不像平时那么快。迟砚虽然依旧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出某些不一样的东西——季大嫂现在说的语言,和巨黍部落的人说的,截然不同。 “应该是另外一种语言。”迟砚默不作声地想,他不知道季大嫂想说什么,他只知道先前对季大嫂身份的猜测却得到了肯定,即季大嫂确确实实来自于巨黍部落的敌对部落。 “你下午吹的那支曲子,我听我们黄鼠狼族的大祭司吹过,大祭司说只有他家乡的人会吹,我们兽人学不来的。而你现在弄的这个艾草,大祭司也告诉教过我们,说可以用来驱虫。” 为了避人耳目,季大嫂甚至将兽人通用语换成了黄鼠狼族内语言了。她看着面前依旧无动于衷的少年,想起他聋哑的事实,语气不禁带上了几分惋惜。 迟砚完全不懂季大嫂说什么,偏偏季大嫂的语气又十分痛惜,弄得他连笑都有些笑不出来。 没有注意到迟砚眼睛里的不自在,季大嫂端详着他的尚带稚气的眉眼,不由想起了年幼时曾经见过一面的大祭司:“仔细看的话,你五官其实和我族大祭司有些相像,只不过大祭司眉毛和眼睛是霜白色的。” 季大嫂说这话的时候,窝在迟砚怀里犯瞌睡的黎九忽然动了动,用他那双大眼睛瞟了眼迟砚。迟砚不明所以,给他递了粒洗过的果子。 下意识张开小翅膀接住野果的黎九:“” 得了果子,拿人手软的黎九决定勉强打起精神,听听木架上的黄鼠狼亚兽到底要说什么。 以为迟砚衣襟里的小鸡崽和其他锦鸡兽人一样,都听不懂黄鼠狼族语,季大嫂目光温柔地看着迟砚,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不然可以找我阿爹,让他下次见首领的时候问问大祭司认不认识你。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亲人在世,如果有的话” 后面的话,季大嫂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这时从林子里传来了一声惊吼。 这道吼声不仅季大嫂熟悉,迟砚也很熟悉。 它属于季大嫂的丈夫季大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一章[捉虫] 以往巨黍部落的男人们去抓幼蜘蛛,来回顶多花上半天,今年由于幼蜘蛛提前到来,男人们颇费了不少功夫,到第二天午时才总算踏上了返程。 自成亲以后,这还是季大哥头回离家如此之久,他心里惦记着婆娘和孩子,因此拒绝了同伴的歇息提议,直接提拎着用藤条串起来的幼蜘蛛,就急匆匆地先回来了。 林子里那股属于幼蜘蛛的浅淡腥甜气息已经快闻不着了,季大哥将蜘蛛串反手挂在肩头,想着等会儿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婆娘,脸上不由露出了温柔笑意。 季大哥个子高,步子迈的也大,是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快就到了林子边缘。听见潺潺流动的水声,他出了口气,想起隔壁亚兽家里的幼崽特别喜欢吃野果,打算顺手摘些回去。 红艳艳的野果挂在树梢甚是漂亮诱人,季大哥抬头打量了几眼,随手撩起坎肩下摆擦了两把汗,而后挑了颗果子最多的大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说来,不知是该怪季大哥实在过于倒霉,还是怨他自己粗枝大叶走路不看路。迟砚统共挖了三个陷阱,皆不算太深,按理就算季大哥一脚误踩进去了,也没多大事。问题是迟砚怕兔子跑了,特意在陷阱底部铺了层带刺的棘条 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踩进了陷阱,季大哥感受到脚底板传来剧痛的同时,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猛地往上一窜,当场变成了一只近两丈高的锦鸡。 锦鸡生得高大威猛,尖锐喙部呈现着赤铁般的颜色,虚虚扣着的爪子强健有力,若不是它扑棱着翅膀,单脚跳来跳去的话,看起来十分令人闻风丧胆。 不远处,担心季大哥踩着了陷阱,慌慌张张跑来,结果毫无预兆地撞见了活人变鸡戏码的迟砚:“” 不是,大家不都是植物人吗?怎么季大哥好端端的,由人变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公鸡? 亲耳听见五彩斑斓的锦鸡嘴里发出了季大哥的声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迟砚看着痛得直甩爪子的锦鸡,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有那么瞬间,迟砚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他视线落在几丈开外的锦鸡上,心里却是空荡荡的茫然。 原以为不过是到了穷乡僻壤之地,迟早是能够返回故乡的,不想故乡早已成了旧梦,成了供案后泛黄的父母亲画像,成了永远无法回去的地方。 “青云端”迟砚呢喃道,他迷茫地环视了一周,发现根本弄不清哪里才是彩云间的方向。 迟砚以前听他祖父提过,知道植物人的彩云间隔壁是兽人的青云端,但全部传闻也仅限于此了。两界之间没有来往,无法互通消息,没人见过真正的兽人,也没人能穿过界壁,来到全然陌生的青云端。 “竟然到了这里。”迟砚低不可闻地叹息了声,他闭了闭眼睛,试图将心底翻涌起来的情绪压下去。 此时的迟砚,还以为来到青云端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巧合。他默然站立许久,久到他怀里昏昏欲睡的黎九都迟钝地察觉到不对了,这才微微动了动胳膊。 “季大哥,你别跳了,”迟砚上前两步,对季大哥比划道:“我帮你把刺挑出来。” 早在迟砚出现在林子入口时,季大哥就注意到了。作为不会飞的锦鸡兽人,爪子对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部位,算是坚硬如铁也不为过,偏偏爪底有团软肋似的的脆弱软肉。 片刻前因为踩中陷阱,那团软肉被扎了圈密密麻麻的长刺,季大哥痛不可忍,不仅下意识变作了兽形,还不敢将被刺扎了的左爪子踩到地上。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看懂了迟砚的手势,季大哥忙不迭挥了两下翅膀,示意不用了。他忍着疼痛,大喇喇地重新化成了赤条条的人形,单脚跳着去捡先前被剥掉的衣服。 毫无防备的迟砚:“” 什么都没看见就被遮住眼睛的黎九:“” “兽人都这般不拘小节吗?”默默腹诽着,才被过境狂风刮乱了头发,又要非礼勿视的迟砚下意识转过了头。 就这样,在季大哥的坚持下,十分正人君子并且没看半点不该看的一人一鸟,最后仅仅只是站在旁边,指导了季大哥如何挑出长刺。 挑过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能够下地行走的季大哥做了个回去的手势。迟砚点了点头,没有多想,率先转过了身。 也正因此,迟砚没看见一瘸一拐的季大哥走到灌木丛后头,提起了一串足以成人脑袋大小的金色蜘蛛。 从林子里出来,迟砚直接回了青窗屋舍。他还没完全从身处青云端的事情中缓过神来,精神仍有些恍惚,只是当着季大哥的面,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然而等一关上门,他脸上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便瞬间消失了,剩下的唯有困惑与迷惘。 后背抵着门板,迟砚慢慢滑坐了下来。他眼睛盯着屋子里的石床,视线却好像透过表面光滑的石床,看到了繁华昌盛的彩云间,看到了冰雪覆盖的遥远雪山,看到了冰湖底下的雪莲冢。 “命运弄人。”支起条腿,手肘撑着膝盖的迟砚以手扶额,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被胸膛颤动惊醒,黎九以为迟砚哭了,慌忙抬起毛茸茸的脑袋,努力看了半晌,却发现迟砚藏在眼睫之下的细长眼睛里干干的,半点眼泪的痕迹都没有。 “好端端的又怎么了?”黎九在心里无声地咕哝了句,他挣扎着从迟砚衣襟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抓紧迟砚的衣领,边抖着肉乎乎的翅膀,边轻轻蹭了蹭迟砚露在外头的脖子,“好啦好啦,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听着难受。” 然后,迟砚情理之中地没能领会到黎九别别扭扭的眼神意思。 察觉到轻柔的触感,迟砚放下手,低头看向了眼睛宛如黑豆似的黎九:“小啾你是不是饿了?” 满腔情意错付的黎九:“” 然而这并不算完。 似乎是想起了之前见季大哥变身的事情,迟砚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半刻,紧接着他神情严肃地审问道:“小啾,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能变成人?” “我不仅能变成人,”黎九面无表情地想,“还能变成凤凰,变成九重天上的神仙。” 大概是黎九的神情实在难以捉摸,迟砚不得不另想了个折中法子:“要不这样,我问你,回答是你就点头,不是你就摇头,好不好?” 黎九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直接选择了第三个法子,重新窝进迟砚衣襟里闭目养神去了。 天可怜见的,自从没了仙力,他黎九时不时犯困已经足够糟心了,还要被问这种傻瓜问题。 沉沉地叹了口气,黎九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只是眯着眯着,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这个凡人如此失常,好像是在见了隔壁锦鸡兽人变兽之后,还问我能不能变成人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我是神仙?”黎九悚然一惊,登时满脑子睡意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垢仙君害我”这个念头了。 没问个所以然来,迟砚疑神疑鬼地端详了许久黎九,甚至偷偷拉开黎九的小翅膀,翻来覆去地瞅了瞅。确定没看到半点可疑之处,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不用担着拐卖幼童的罪名了。”迟砚劫后余生地做了个擦虚汗的动作,眼睛里难得浮出了几分轻松,可惜维持不到半刻,又被满腹心事代替了。 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种族迥然不同,迟砚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将来巨黍部落之后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地从头想了遍,发现并没有露出半点植物人的端倪,总算是松了口气。 迟砚把桩桩件件反复回想的时候,另外一头,季大哥还在河边就看到了被捆在木架上的人影。起先他还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家婆娘,随着越走越近,他终于肯定了。 “桐帛!”季大哥又惊又怒,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将季大嫂抱紧了怀里。 骤然被拥入熟悉怀抱,无辜受到冤枉却没说过半句委屈话的季大嫂,眼泪霎时涌到了眼眶。她动了动嘴唇,低声喊了声季大哥的名字:“常鸣。” 滚烫的眼泪砸在季大哥的手上,仿佛尖锐石块砸在了心上似的生疼。他慌慌忙忙地捧住了季大嫂的脸,边替她拭去眼泪,边道:“不要怕,有我在,有我在。我这就给你解开藤条,放你下来。” 季大哥说做就做,季大嫂甚至来不及拒绝,他就已经拧断了一跟的藤条。 正要拧断另外两根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季大哥身后响了起来:“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二章[捉虫] 掰拧藤条的动作顿住了,季大哥慢慢转过头,看见身后站着须发皆白的老长老。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颓然无力地唤了声:“老长老。” 精心打理过的胡子在下巴处系成了一绺,手持长老权杖的老长老看着季大哥,沉声问道:“她与星星的失踪有莫大嫌疑,你现在放下她,是准备和族长公然对着干不成?” “星星失踪了?”季大哥脸上闪过愕然,紧接着面色一白,意识到此事远比自己以为的要严重,绝不可能善了。他扭头冲双眸噙泪的季大嫂安抚地笑了笑,而后双膝一碰,在老长老面前跪了下来。 “父亲,”哆嗦着嘴唇,季大哥最终唤出了在心底埋藏许久的称呼,“桐帛和此事毫无关系,请您看在她是您儿媳的份上,替她向族长求情。” 季大哥的下跪低头并没有带来什么效果,老长老依旧是铁石心肠的无动于衷,他俯视着面前这个曾经是自己最骄傲也最满意的儿子,良久,摇头道:“不要再喊我父亲。” “自你执意要娶黄鼠狼部落族长的女儿开始,我们就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 “你原是下任长老的继承人,整个部落所有人都看好你,尊敬你,是你自己亲手抛弃了这些荣誉,抛弃了我和你母亲。”老长老缓缓陈述着,他声音并不大,带着老人特有的江河日落的沉沉暮气,“我没有儿子,我儿子早死在了两年前的冬天,也没有什么儿媳。” 两年前的冬天,季大哥第一次将季大嫂带进了巨黍部落,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全部族人的反对中,依然执意要娶她。为此,季大哥不惜与亲生父亲反目,甚至险些与整个巨黍部落为敌。 季大哥的心俨然已经沉到了谷底,他许久没说话,直到老长老转身要走了,才再次开口道:“我不明白。” “我原是长老之位的继承人,桐帛是黄鼠狼族长的女儿,我和她成亲,明明可以结束两个部落之间的争端,事实上,自桐帛嫁给我起,黄鼠狼部落再没有挑起过战争。”季大哥从下至上地仰望着老长老,“为什么你们不肯对桐帛宽容些,把她当成族人来看?” 若搁以前,听到季大哥这些话,老长老保不住会勃然大怒,将季大哥痛斥一顿,然而现在人至暮年,好像连痛心疾首的力气都失去了。看着仍抱有如此天真想法的季大哥,老长老心底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以至于亲手教出个这样不成器的无知后辈来。 “天敌就是天敌。”老长老缓声道:“黄鼠狼兽人不会因为你与他们族长的女儿相爱,而改变喜欢残杀锦鸡兽人的天性。” 至此,所有言语都已苍白不堪。老长老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向来聪明的季大哥该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却不想背后还是传来了那句意料之中的话。 “就算您不在乎桐帛的生死,”不肯就此放弃,季大哥孤注一掷地膝行几步,到了老长老脚边,“也请您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替他母亲求得一线生机。” 说到孩子,老长老原本也对季大嫂肚子里的孙子抱有期待,甚至在季大嫂生产那日没有阻拦想偷偷跑去探望的妻子。直到后来,面色惨败的妻子回来,告诉他孙子生下来就是个没有首纹的亚兽。 亚兽,锦鸡亚兽,巨黍部落近百年没有出过亚兽了,却偏偏在这一辈,在自己所谓儿媳的肚子里生了出来。得知消息后不久,老长老便病倒了,缠绵病榻足足半个月日才能勉强下床。 提及心里不可触碰的隐痛,老长老面色冷了下来:“你说的是那个永远拿不起骨刀,无法冲锋陷阵上战场,连变兽都不做到的废物?” 老长老这句话一出口,季大嫂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不止是在巨黍部落,环顾整个青云端大大小小几百个部落,亚兽的地位都极为低下。为兽人所看不起的亚兽,生在普通人家通常会被卖作奴隶,或者因为娇小瘦弱而沦为某些有权有势的族长长老的玩物,只有那些出身高贵的亚兽,才能侥幸逃过一劫。 季大嫂虽然是亚兽,但她生于族长妻子的肚子,又是独女,向来为父亲及几位哥哥疼爱呵护,因为担心她被粗手粗脚的兽人奴隶不小心伤到,她父亲甚至特地去买了两位亚兽女奴专门伺候她。 亲眼目睹过亚兽的遭遇,所以季大嫂对亚兽现今的地位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没能给丈夫生个强壮的兽人,始终是她耿耿于怀的事情,现下被老长老当场戳出来,心底那点来日方长还有许多机会的自我安慰立马溃不成军。 对比神情难看的季大嫂,季大哥的脸色也并没好到哪里去。最后一点希望被浇灭,他没有再向老长老祈求什么,而是回到了面色衰败的季大嫂身边,低声安抚了几句。 “等孩子长大些了,我们就送他去学门手艺,不用担心他会过不下去,他会比我们过得还好。”说完,季大哥郑重地亲了亲季大嫂仍有些汗涔涔的额头。难为他一个大老粗,作起这等温柔举动来,倒也像模像样。 不远处的老长老冷眼看着这幕,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拄着权杖走了。 季大嫂却敏锐地从季大哥异常的举动里察觉到不对劲,心里几乎登时涌出股不安来。她蓦地抬眼望向了季大哥,口中问道:“你要去哪?” “我去找星星,把他带回来,族长就会同意放了你。”季大哥站起身,勉力朝季大嫂笑了笑,“这几天我会请母请老长老妻子好好照顾你。” “答应我,好好活着,等我回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季大嫂脖子上的鞭痕,季大哥在她眉心落下重重一吻,而后转身大步走了。 许是从季大哥略有些跛脚的背影中看出了什么不详的意味,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整个儿席卷的季大嫂忽然高声厮喊:“回来!常鸣!你回来!我不许你去!” 然而季大哥并没有如季大嫂所希望的那般,他甚至连头都没回,就消失在苍茫暮色中了。 迟砚是在收拾好心情之后,来给季大嫂换药时才发现季大哥又走了的。 草棚里没有期期艾艾地蹲着的小姑娘,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银发老妇人。迟砚对她依稀有点印象,记得早上逼供季大嫂的时候,她站在老长老身边,应该是老长老的妻子。 草棚里的氛围有些奇怪,季大嫂神情很是僵硬。迟砚不知道季大嫂与老妇人的关系,但之前季大嫂被绑在此处近一天,都没人过问半句,眼下老长老妻子却忽然出现了 “没事吧?”弯腰钻进草棚的迟砚以眼神示意老妇人,得到肯定答案后,才对老妇人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老妇人正忙活着给季大嫂喂饭,迟砚瞅了眼叶片里剩余的谷物,估摸着应该还要会儿,遂搅拌起杜鹃花叶来了。 “这些都是你弄的?”观察迟砚捣鼓许久,老妇人擦了擦手,指着被叶片包着的杜鹃花叶问。 将已经干涸的杜鹃花叶浆小心揭下来,重新抹上新捣烂的,迟砚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些,这才歇了口气。见老妇人比划,他微笑着颔了颔首,露出唇边深深的梨涡。 刚刚趁迟砚替季大嫂处理伤口的时候,老妇人已经借机仔细查看过了,天气炙热,季大嫂的伤口边缘处虽然略有些红肿,但没有化脓的迹象,想必就是这些糜烂的叶子的功劳。她用手指沾了点剩余的杜鹃花叶,送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却什么也没嗅出来。 眼尾余光瞥见老妇人的动作,迟砚并有多作阻拦,他收来之前晾晒的三七,而后掏出一大一小两块洗净的石头,开始研磨起来。 三七水分晒干,研磨起来不算多废功夫。只是迟砚现在毕竟是个半大少年,没几斤力气,加之跑上跑下忙活了一天,又不曾好好吃过东西,导致磨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有些力气不济了。 见迟砚动作越来越慢,老妇人犹豫了会儿,试探地比划道:“要我帮你吗?” 迟砚片刻没迟疑,痛快撒了手,将怀里抱着的石头叶片通通递给了老妇人。他不知道青云端的医师有多珍贵,不过以他的性格,就算知道,也还是不会觉得这些有什么好需要藏私的。 三七的事情不用忙了,迟砚便将先前摊在地上的艾草收拢,扎成几小束,紧接着跑到不远处的火堆点燃了。 “咳!咳咳!”咳嗽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艾草燃烧的奇特气息让季大嫂与老妇人颇为不适。迟砚见状,只好用木条扒拉着,将艾草堆弄远了些。 这样一来,气味虽说淡了些,但依然保住了驱蚊虫的效果。 敏锐地发现耳边嗡嗡的声音少了许多,老妇人不由抬眼瞄了眼迟砚。如果说她先前还对迟砚医师身份有些迟疑的话,现在则是十分肯定了。 “熟知各草药药性,处理伤口驾轻就熟好似家常便饭,沉静又稳重,年轻还这样轻,难怪首领会对他颇为倚重。”默默打量着迟砚,老妇人在心里感叹了声,“哪怕是亚兽,亦十分让人敬重了。” 想起自己还在族长家里,同样是亚兽的孙子,老妇人不禁叹了口气。 老妇人的所有动静都没逃过迟砚的耳朵,奈何他现在“又聋又哑”,即使听见了,也只好装作没听见。 等老妇人把三七磨成粉,用骨皿烧着的水刚好沸了。迟砚将三七粉倒进热水搅开,放凉之后给季大嫂喂了下去。 这药来得实在有些晚,好在季大嫂身子骨不错,只要今夜不发烧,便没有大碍了。迟砚原本想替季大嫂守夜,老妇人注意到他的打算之后,打着手势让他回去。 巨黍部落民风不同,只是男女有别,在并非完全必要的情况下让别的男人守了整夜,传出去对季大嫂名声总归不利。迟砚思前想后,到底还是同意了老妇人的提议。 “如果她浑身发烫,就来找我。”迟砚指了指自己的青窗屋舍,“我住在那边,在季大嫂隔壁。” 再三叮嘱了老妇人,又提醒她记得给季大嫂喂水,得到保证之后,迟砚拖着疲惫不肯的身体回到了家。 入夜就犯瞌睡的黎九这会儿已经睡得很沉了,迟砚没再吵醒他,只轻轻替他整了下窝就瘫到石床上去了。 而黑暗中,等了好久才算等到迟砚回来的黎九,睁开了黑豆似的乌黑眼睛,他嗅着空气中的那股浅淡香气,想起了一件事。 “这个凡人,今天好像没沐浴洗漱吧?为什么还会这么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三章[捉虫] 迟砚对黎九百思不得其解的内容完全不知情,他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眼下正做着陷阱里满是肥硕兔子的美梦。 不过梦终归是梦,迟早是要醒来的。 翌日天蒙蒙亮,迟砚就爬起来了。他揣着黎九先去检查了季大嫂的伤势,又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替她把了把脉,确定最难熬的那关已经过去,总算放心了。 “过会儿我再来给你换药。”指了指季大嫂的伤口,迟砚将手里内服的三七汤送到了她嘴边。 老妇人守了整夜,见迟砚过来便回去了,是以现下草棚内只有迟砚与季大嫂两人。 自季大哥执意离开后,季大嫂始终有些心神不宁,她本无意多交流,只是对上迟砚关切的眼神,到底还是挤出了抹笑容:“谢谢。” 迟砚听着那古怪的奇特发音,估摸着季大嫂说的应该是谢辞。他连忙摆了摆手,将温热刚刚好的汤药又往季大嫂嘴边递了递。 季大嫂顺从地张开嘴,一言不发地喝完了三七汤。迟砚放下骨皿,快手快脚地收拾好零碎东西,然后比划着同季大嫂道别。 往常总会笑着点头的季大嫂这回却毫无反应,迟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正痴痴地望着族长的红窗屋舍。 昨日早晨季大嫂的孩子便被族长妻子抱回了家,算来已经有一天一夜了。迟砚知道季大嫂这是想孩子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悄悄从草棚内钻了出去。 照常是要去林子里摘野果,因为天色尚早,迟砚在河边还遇到了几个巡逻的兽人。打星星在部落范围内失踪之后,巨黍部落的族长就下令加强了巡查。 “又去摘果子啊?”见到拎着坎肩的迟砚,为首的兽人主动招呼了声。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反正听不懂,只要笑就对了。笑着露出唇边的梨涡,迟砚心里琢磨的却是既然季大哥都回来了,按理,其他同行的人也应该回来了。 想起那个摘了满兜野果跑来献殷勤,却因为猛地一扑而摔烂了所有果子的星辰,迟砚心里有了主意。 照例挑了颗矮小的野果树,迟砚撩起敝膝随手塞进腰带里。得益于这几日上房揭瓦的行径,他爬树动作越来越熟练,已经快到驾轻就熟的程度了。 月白长袍擦过长满碧绿青苔的树干,很快就变得脏兮兮起来。每到这个时候,迟砚就无比庆幸长袍往水里随便涤两下便能荡干净,否则他每天时间怕是都得耗在清洗长袍上了。 有了昨日手捧鸡米共的悲惨经历,迟砚不敢再将没洗过的野果喂给怀里的黎九了。为了使衣服幸免于难,他顶着黎九眼巴巴的目光,铁石心肠地将几挂野果搁进了坎肩。 “小啾乖啊,没洗的不能吃,回头你会拉肚子的。”两只并拢,迟砚讨好地揉了揉黎九绒绒的小脑袋。 提起拉肚子,黎九登时蔫头巴脑下来。他恶狠狠地瞪了眼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迟砚,怏怏不乐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见着黎九小气吧啦不给摸脑袋的模样,迟砚颇为无奈地摇了下头,他记起这次入林的重要目的,当即信心满满地朝第一个陷阱走去了。 然后事实毫不留情地给了迟砚重重一击。 第一个陷阱空空如也,第二个同样空无一物。连着两个引以为豪的陷阱宣告失败,迟砚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扒开了第三个陷阱上面的遮盖物。 迟砚:“” “这里的兔子是都成精了吗?”瞅着什么都没有的陷阱,迟砚忍不住恨恨地腹诽。 虽然三个陷阱都没抓着兔子,但迟砚并不死心,重新将陷阱掩盖好,他站起身,准备去摘杜鹃花叶。低矮灌木丛上的露水接连滚落,他走着走着,想起件险些被忽略的事情。 青云端本就是兽人界,既然有锦鸡兽人,那是不是也有野兔兽人? 迟砚悚然一惊,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他感似乎看到花揽桂鱼品鸽c红烧肘子c清炖全鸡c熘兔脯等等荤食,正呼啸着离他而去。 “不会吧,难不成以后我只能茹素?”迟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仿佛已经瞧见了将来食青咽素的场景。 黎九完全不明白迟砚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露出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来,在他看来,植物人有光有水有泥土便够了,若是实在饿得不行,种进土里不久好了? “难不成这个凡人不同寻常,是个喜欢吃肉的?”黎九暗忖道,他自觉摸清了迟砚的本性,是以看向迟砚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意外。 满脸生无可恋的迟砚暂时没心思注意这些,他站在原地,以十分悲痛的心情悼念了那些远去的荤食。而等他重振精神,再次迈出步子时,已经足足过了半刻钟。 “唉。”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迟砚没精打采地捋了把杜鹃花叶。他越是回忆生前吃过的种种香气四溢令人口齿生津的荤食,便越觉得人生无望。 “等等,”迟砚蓦地停下了动作,“不对啊。彩云间虽然是植物人界,但并不是所有植物都是植物人,我们平常也吃素食,听起来好似有同类相残的嫌疑,问题是被用来做膳食的蔬果,的的确确只是普通蔬果,不能变做人,亦没有生命力。” 念头转了转,迟砚又想起中毒那晚,季大嫂送来的烤肉。 “兽人总不至于吃兽人罢?”迟砚愈琢磨愈觉得有道理,他一扫之前心如死灰的惨淡,手脚麻利地摘好了今日所需的杜鹃花叶,然后兴致勃勃地挑了根柔韧的树枝,准备亲自动手作弓箭。 迟砚拖着树枝与北燎草回到巨黍部落时,昨日见过的小姑娘已经在草棚旁边等着了。她似乎还是有些畏惧季大嫂,迟砚不在,她便远远站着,不敢多靠近。 迟砚照常在给季大嫂换药,小姑娘则蹲在地上翻弄着北燎草,她爹还在时,曾经带她去过巴扎。巴扎在通用语里,是集会的意思,在巴扎上,她看见有人用北燎草编出草鞋。 “你用这个来编草鞋吗?”手里拿着根北燎草,小姑娘比划着问迟砚。 连蒙带猜地弄懂了小姑娘的意思,迟砚摇了摇头。北燎草的皮剥下,除去所有叶肉,可以用来做弓弦,虽然不必楚麻富有韧性,但在找不到楚麻的情况下,只能勉强用了。 削树枝,搓北燎草,做木头箭,掌心弄出好几个水泡之后,迟砚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小姑娘原本百般聊赖地看着迟砚忙活,眼见弓箭逐渐成形,才后知后觉地长大了嘴巴。等亲眼目睹迟砚搭弦拉弓,试着射出一箭之后,她猛地蹦跳起来:“你竟然会做弓箭!” 同样诧异的,还有始终默不作声的季大嫂。 对上小姑娘和季大嫂满是惊讶的眼神,迟砚笑着摆了下手,他将满地零碎收拾干净,然后昂首挺胸,壮志满心地去打猎去了。 “他那么瘦弱,箭还是木头的,能杀死虫子吗?”望着迟砚远去的背影,小姑娘无意识地问了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四章 迟砚重生之前,勉强算是个文武双全的青年。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他除了箭术,其他皆是半桶水晃荡,不值一提。 照迟砚的设想,最好能打只野兔,实在不行来只獐子也不错,但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往常熙攘热闹的林子里安静得十分诡异,连鸟叫声都消了下去,更别说寥寥无几的扑翅声了。偶尔传来动物迅速跑过的动静,不等迟砚拉弓射去,那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野物早跑没影了。 连着射空几箭,迟砚摸着仅剩三支木箭的箭筒,顿时颇觉挫败。他有点不敢置信,往日里箭无虚发百步穿杨的好手,重活一世,难道竟然连只兔子都逮不着了? 繁盛交错的枝叶将头顶的日光遮得颇为严实,不信邪的迟砚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决定再往林子深处走点。 四周阒然无声,除了衣摆摩挲擦过低矮灌木丛的轻微声响,便再无其他声音了。迟砚边用手中木弓拨开拦路的野草,边对怀中的黎九地嘀咕道:“附近明明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怎么这些小东西都像是在落荒而逃呢?” 黎九神色不像迟砚那样没心没肺似的轻松,自迟砚不知不觉地踏入巨黍部落狩猎的范围起,他就已经绷紧了小小的身子。 坦白来说,想到迟砚待会可能会见着的场景,黎九是有些幸灾乐祸的。但转而想起迟砚怕虫子要命,若真见到那副情景,铁定是会哭哭啼啼的。 脑海中应景地浮出迟砚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画面,黎九心底那点微妙的乐见其成,登时就变成了忧心忡忡。 况且昔日在天庭时曾听百花仙子提过,说虫子非常喜欢啃食植物。为防那些形状其大的虫子暴起将迟砚撕裂,黎九小翅膀艰难地动了动,将收于芥子空间的仙袋拿了出来。 “唉,竟然沦落到依靠仙家宝贝脱身的地步了。”黎九忧伤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再次摸了摸自己没几点仙力的干瘪肚皮。 迟砚对此倒是毫不知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巨黍部落最为隐秘的地方。等他寻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铁锈味,走到一处低洼处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危险。 僵硬地收回迈出去的左脚,迟砚后背汗毛几乎本能地竖了起来,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窥探视线压得他动都不敢动。 空气中的铁锈味骤然越来越浓烈,迟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声问黎九:“小啾,你说我要不要抬头看一眼?” 如果黎九可以说话,他一定会阻止迟砚这不亚于自寻死路的行为。奈何他现在修闭口禅,发不了声,只好用小翅膀疯狂拍迟砚的胸膛。 错把黎九的阻拦当成了鼓励,迟砚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颇为半身不遂地抬起了头。 异常昏暗潮湿的树林深处,无数双灯笼大小的红脑袋从各色各样的枝叶底下冒了出来。随着沙沙的爬行声响起,潜藏在高大树木之后,足有半人高的巨大蜈蚣完全暴露了身形。 长长的触角缓缓抖动着,顷刻间,迟砚便被密密麻麻的蜈蚣包围住了。 被蜈蚣居高临下俯视着的迟砚:“” 如果说先前迟砚还对巨黍部落的人不肯带他打猎有什么误解的话,见到这群数目庞大的蜈蚣之后,他心底那点仅存的误解已经荡然无存了。 “小c小啾,怎c怎么办?”心里想着天要亡我,迟砚脸色煞白,声音不自觉地发着抖,他被眼前这幕冲击得头脑发昏,险些要背过气去。 以往彩云间的虫子虽然吃人,可并没有这么大,撑死了和成年男人一样大小。但面前的这群蜈蚣,腰身比两个迟砚还粗,只需抬起半个身子,就足以将他严严实实地笼罩住了。 迟砚觉得自己像是只走投无路的肥美羚羊,正面对一群流着口水的猛虎。这样想着,仿佛被自己的比喻吓着了,他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下肩膀。 至于黎九,他并没有理会迟砚的问题,事实上,他已经在解仙袋的禁制了。 怀里的小鸡崽一动不动,迟砚猜测可能是被吓昏了。他有心想摸摸小鸡崽的头,但从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来看,他十分坚信若他稍有轻举妄动,那群虎视眈眈的蜈蚣就会立刻蜂拥而上,将他撕成碎片,饱餐一顿。 不过哪怕最终还是逃不过被撕裂的结局,但总归还是搏一把的。 最初的惊吓过后,迟砚勉强冷静了下来。他擦了擦掌心里的冷汗,悄悄摸上了箭筒里剩余的两支木箭。 指间夹着三支木箭,迟砚拉开弓,对准了最前方明显是领头的红头蜈蚣。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数,数到三时,手指一松,三支木箭刷地疾射出去。 箭矢破空声响起的同时,迟砚抬掌拢住怀中的小鸡崽,扭头狂奔! 被射中眼睛的红头蜈蚣嘶吼一声,当即甩动百足,追了过来。 而就在迟砚将箭射出去的同时,黎九解开了仙袋,把里头的仙家宝贝放了出来。 那是个年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梳着童子髻,穿一身漆黑的衣裳。衣裳十分怪异,不锈花草锦纹,反倒绣着四只青面獠牙獠牙的小鬼。小鬼脚边,躺着个被开膛剖腹的死人,汩汩流动的红色鲜血从幼童衣裳前摆,一直淌到了后摆。 虽然穿的衣裳诡异,幼童却生的虎头虎脑,颇为可爱。他似乎半点也不怕这群显然被激怒的大蜈蚣,只随手从衣裳上一抓,竟然直接抓了只小鬼出来。 “吃完要擦干净嘴巴。”幼童语气嫌弃地叮嘱道,见掌心里的小鬼点了点头,才松手将它放了出去。 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只相貌凶恶的干瘦小鬼,仿佛被人吹了口气,身形不断变大变大,最后居然一口将疯狂追来的蜈蚣全部吞了进去! 打了个饱嗝,四小鬼之一的饿死鬼老老实实地擦了擦嘴巴,乖顺地回到了幼童手里。 “吓死我了,我可最怕鬼了。”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幼童揪着饿死鬼,重新塞进了自己的衣裳里。 没命地跑了半晌,因为没听见半点动静而回过头来的迟砚:“” 没想到所谓的仙家宝贝是个人的黎九:“” 约莫是迟砚与黎九两人的目光太露骨,幼童不得不停下脚步瞅了瞅自己,确定身上干干净净之后,他再次迈出步子,走到了呆若木鸡的迟砚面前。 “请黎上仙安,”幼童规规矩矩地弯腰行了个大礼,“小人乃无垢仙君座下仙器灵修罗伞。” 知道黎九在修闭口禅,无法叫起,故而幼童略停顿片刻,便转向了迟砚。 “小雪莲你好呀,你可能对我没印象,”幼童挠了挠脑袋,“我是给你浇了百年水的修罗伞,你可以叫我孟然。” 黎上仙无垢仙君仙器灵浇了百年水 迟砚木然看着面前憨笑的修罗伞孟然,然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一处干燥的树底下。迟砚背靠着树干,面无表情地听着孟然解释前因后果。 “你被司药清君带上天庭,休养了百年,才把魂魄养全。这回因为黎上仙要来下界巡查,无垢仙君便托了黎上仙将你带了下来。哦对,黎上仙就是你怀里的这只小凤凰。” “小凤凰。”迟砚无声默念了遍,他低下头,对上了黎九颇为自得的圆碌大眼。 想起自己曾经把黎九当做小鸡崽看待,迟砚脸上越发没了表情。 那厢,修罗伞孟然还在继续说着:“由于要修百日闭口禅的缘故,黎上仙这些日子是不能说话的。说来也不知你与黎上仙下凡时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导致黎上仙仙体都没能维持住,变回了幼年模样” 孟然后面的话,在黎九的瞪视下渐渐消了音。想他被无垢仙君耳提面命了整整百年,到四百岁贺辰时,才总算是学会看人脸色了。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迟砚将孟然的话在心里细细琢磨着,许久,开口问道:“依您的意思,我竟已死了百年之久?” “不用这么客气啦小雪莲,你直接喊我孟然就好了,或者像无垢仙君喊我修罗伞也行。”孟然摆了摆手,紧接着话锋一转,道:“准确来说,不止百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方才说的百年,是天上的百年,若换成地上的,该有近四千年之久。” “居然这么久了。”迟砚低声呢喃道,他目光茫然地落在不远处青绿的枝叶上,好似透过枝叶,看到了沧海桑田风云变幻的彩云间。 “那我还能回彩云间吗?”半晌,迟砚问。 “数千年转眼即逝,小雪莲你就算回去了,也没有认识的人了呀。”孟然探身过来,用肉呼呼的手指拍了拍迟砚的手背,“就在青云端好好待着吧,等将来修出仙骨,我们再一同返回天庭。” “仙骨?”迟砚一愣,刚要再问,眼尾余光却瞥见孟然衣裳上面的四只小鬼齐齐转过了头来。 被面目恐怖的四小鬼不错眼地盯着,迟砚登时头皮发麻。 顺着迟砚的目光,孟然看向了自己的衣裳。也不知道是不是迟砚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孟然看过去之后,那凶神恶煞的四小鬼就委屈地缩了起来。 “不要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孟然安抚了声,他指着四小鬼,一一介绍道:“腹大如斗的这只是饿死鬼,绿眼睛的是梦鬼,旁边那团长得乱七八糟的是影子鬼,最后这只有伸着长舌头的是吊死鬼,四小鬼里面属吊死鬼性情最温和。” “也属他长得最可怕。”顿了顿,孟然补充道,“你喜欢哪只?我可以放他出来跟你玩。” 压根不想跟鬼玩的迟砚:“” 说着,孟然就打算动手揪一只下来。迟砚见状,忙不迭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 孟然松了口气,满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幸好幸好,你跟我一样怕鬼,不然你真的要玩的话,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完全不知道孟然是从哪里得出他怕鬼的结论,迟砚想了想,发现实在无话可说,于是再次闭紧了嘴巴。 大抵是被拘在仙袋内太久,素来话唠的孟然絮絮叨叨念了许久,久到黎九都快睡着了,他才停下来。 “时候不早了,小雪莲你快回去吧。”孟然撅着屁股爬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就不跟你一起回去了,咱们下次再见啦。” 话音未落,孟然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盯着空气中的细小微尘,迟砚又呆坐了会儿,而后扶着树干,慢慢站起了身。他带着满腹心事,循着来路往回走。 走着走着,和一只足有半间屋子大的野猪迎面撞上了。 迟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五章 深觉以往二十多年的霉运全在今日爆发了,倒霉催的迟砚看了看手中不堪一击的木箭,又看了看对面皮糙肉厚,獠牙尖利的野猪,最终在野猪充满敌意的眼神里,屈辱地放下了弓箭。 将弓箭远远丢到一边,迟砚甚至举起了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原以为野猪见此情形,会扭身走开,毕竟迟砚眼尖地看见它靠近颈部的地方被插了支长矛,鲜血顺着伤口淌下来,很快就在绿草地汇成了小小一滩鲜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野猪并没有就此离开,相反,它慢慢走进了迟砚。 从长着獠牙的嘴巴里发出粗重的喘息,野猪摇晃着庞大身形,每靠近迟砚一步,迟砚就忍不住后退一步,直退到无路可退。 后背紧紧贴着粗壮树干,满头冷汗的迟砚,眼睁睁地看着野猪将獠牙抵上了他的腰部,然后屈起前肢,缓缓在他身前趴了下来。 等等,趴了下来? 被血腥气刺激得呼吸急促许多的迟砚,亲眼目睹獠牙比他胳膊还粗的野猪,动作艰难地偏过脖子,将扎着长矛的伤口暴露了出来。 这是个要迟砚帮忙拔出长矛的意思。 迟砚伸出手,缓缓握住了那根深深没入野猪体内的长矛。说实话,他不是没想过趁着拔长矛的机会干脆直接刺死野猪,但是一来,野猪毫无疑问会在临死前将獠牙狠狠送入他腹部,二来,他早上只用了些野果,奔波大半个上午后已经有些气力不济了。 被锋利獠牙抵着柔软的腹部,迟砚手指很难不颤抖。他感受着住因为紧张而变得剧烈的心跳,动手拔长矛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哗啦一声,翻涌而出的鲜血登时溅了迟砚满头满脸。他失力地擎着那支被血液浸红的长矛,重重地出了口气。 随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迟砚瘫靠着树干,看见长矛拔出后的野猪,四肢逐渐拉长变细,最后变成了一个脸上绘着青色图腾的男人。 “他娘的,这居然是个兽人!”迟砚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娘,他紧了紧手中的长矛,警惕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男人。 “咳咳。”男人嘴里咳出口血沫,他浑不在意地用手背随便擦了把,而后捂着脖子处的伤口,扶着树干艰难地站了起来。 “小亚兽,你的恩德我记下了,将来你若是遇到麻烦,就拿此物来乌昊部落找我。”嘴里说着迟砚听不懂的语言,男人伸手从脖间颈饰中扯下颗拇指大小的白色兽牙,递给了迟砚。 狐疑地看着面前疑似野猪兽牙的东西,迟砚没有动。 见迟砚不接,男人皱了皱眉头,感觉受到了侮辱。对他而言,幼年换下的獠牙,是十分贵重的东西,轻易不能给人。 眼睛紧紧盯着迟砚面上的神情,男人放慢语速,重复了遍刚才的话,只是这回语气严肃了很多。 迟砚还是没有动,他不清楚野猪兽人的兽牙意味着什么,怕贸贸然接下之后反而惹来祸端,毕竟类似农夫与蛇恩将仇报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你是不是哑巴?”想起自打照面起,眼前矮小的亚兽似乎就没发出过声音,男人倏地伸出手,毫无预兆地捏开了迟砚的嘴巴。 看见里面完好无损的舌头,男人莫名松了口气,他松开手,发现就掐了这么小会儿,迟砚脸上已经留下了两个深深的指印。 “受痛还是一声不吭,看来的确是个哑巴了。”男人将兽牙丢进迟砚怀里,示意他收起来。 “这玩意儿不适合你,你还是玩弓箭好些。”一把夺过迟砚手中的长矛,男人继续道:“有人在追杀我,我不能停留太久,小亚兽,希望下次见到你,不是因为这颗兽牙。” 说完,也不管迟砚听不听得懂,男人抬头看了看树冠的形状,转身大步走了。 日光穿透密匝树枝,打在身材高大的男人肩上,迟砚注意到他接近脖颈的位置有个深深伤口,而伤口周围,则生着形状奇特的黑色纹路。 那种令人过目难忘的纹路,迟砚在季大哥身上,在巨黍部落的男女老少身上,看到过类似的。 “应该就是所谓的兽纹了。”迟砚想,他捡起兽牙打量了会儿,就收进了袖子内,而后扶着树干借力站起身,小声叫了声黎九的名字:“小啾?” 虽然那个叫孟然的修罗伞,告诉过迟砚黎九的名字,但他一时半会儿之间,实在有些难以改口,而彼时黎九也没对小啾这个称呼表示过抗拒,于是他便斗着胆子继续这么喊了。 黎九没有回应,他一动不动地窝在迟砚怀里,若不是肚皮微微起伏着,迟砚险些以为他遇到了不测。 感受到黎九呼出的浅淡热气,迟砚高高悬起的心总算落了地。他看着黎九脑门被不小心染上的血液,鬼使神差地觉得有些心虚。 “以小啾臭美的性子,要是发现鸟毛被弄脏了,恐怕会气得炸毛。”眼前应景地浮出黎九变成炸毛喷火啾的场景,迟砚不由伸手摸了下鼻子。 于是在解决掉季大嫂需要的药草之后,迟砚回到河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跳进了河里。 而在迟砚偷偷摸摸清洗黎九头顶鸟毛的时候,黎九正在梦中,怒气冲冲地和无垢仙君据理力争。 “好端端的仙袋,为什么要下禁制,禁制又为什么要那么难解开?我好不容里存下的仙力,又没有了!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人!!” 面对黎九的抓狂,导致他沉睡的罪魁祸首微微一笑,道:“我听说你让修罗伞吃了一窝蜈蚣,嗯?” 登时哑口无言的黎九:“” 对比起百口莫辩的黎九,迟砚进入巨黍部落族长的红窗屋舍之后,则是不疾不徐地打着手势,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想将孩子抱给季大嫂看看?”被好几个壮年男人看守着,星辰的眼睛仍有些通红。他昨夜回来,得知弟弟星星的遭遇,连气都没喘匀,就要出门去找,却被早有防备的族长拦了下来。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绝对不可能再让你以身试险。”族长沉声道,他一声令下,门外立即涌进来几个战斗经验丰富的壮年兽人,“看着他,若是让他踏出这个屋子半步,你们的脑袋就别要了。” 星辰完全没想到自己敬爱的阿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猛地扑过去,歇斯底里地喊道:“去找星星的族人还没回来,星星肯定还活着!爹,你让我去找他,星星是我弟弟,求你了让我去找他!求求你,求求你爹!” 族长一言不发,他只是闭了闭眼睛,藏住了眼底涌出来的湿意,然后从外面将门锁住了。 星辰被锁在屋子里,整整一日滴水未进,若不是迟砚过来,族长一定还会继续锁着他。 迟砚登门前,虽然早有准备,但依然没料到星辰的情况会糟糕到这种地步。只是他近不了族长的身,又无法找族长妻子说情,唯一能找的,便有打过几次交道的星辰了。 大概是迟砚眼里的担忧有些过于明显,星辰冲他安抚地笑了下,扭头对距离最近的中年男人吩咐了句什么。 头发不像其他巨黍部落的人垂在脑后,这位依发音叫做猛兽的中年男人,将长长的辫子缠在脖颈间。听见星辰的交代,猛兽脸上露出迟疑神色,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 “怎么,我这个少族长你们都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星辰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让你去抱就去,我娘那里有我担着,还怕她砍了你的脑袋?” 猛兽见星辰发怒,立马唯唯诺诺地应了。没过多时,被裹在柔软野兽皮里的孩子就被抱了过来。 季大嫂的孩子还没取名字,往日里也只是崽崽的喊着。见到迟砚,崽崽显然还记得他,立马张开藕节似的白嫩胳膊,示意他抱。 迟砚从猛兽手里接过孩子,对星辰微微鞠了个躬,表示道谢。星辰似乎被他鞠躬的动作吓着了,忙不迭地起身避开了。 “举手之劳,不值当行这么大的礼。”星辰慌忙摆了摆手,又比划着让迟砚赶紧将孩子抱去季大嫂看看。 迟砚笑着点了点头,抱着怀里的崽崽,穿过满屋子的大老爷们,去了草棚。 季大嫂没想到迟砚突然离开,居然是去抱孩子了。 见到崽崽,季大嫂眼泪登时决了堤般淌了下来,她使劲抽动着被牢牢绑在身后的手臂,嘴里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 迟砚见状,连忙将崽崽抱得更近了些。大概是哭太久了,崽崽嗓子早就哭哑了,这会儿见到季大嫂,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崽崽张大嘴巴,撕心裂肺又无声地哭着,不断从野兽皮里翻出小小的身子,想让季大嫂抱。奈何季大嫂现在被绑得压根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见母子俩对着无声流泪,迟砚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不该将孩子抱来,不抱来,孩子见不着母亲,不至于如此痛苦,季大嫂没看见孩子,也不会心痛如斯。 似乎是看出了迟砚心里的悔意,季大嫂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这么想。 “我很感谢你,弟弟,”季大嫂喊出了心底由于许久的称呼,“见到崽崽,知道普拉满有好好照顾他,我已经很知足了。” 普拉满在通用语里,指的是族长妻子。迟砚虽然不知道这点,但他可以猜到普拉满说的是谁。 迟砚没有说话,他上前两步,将不停挣扎的孩子放到了季大嫂肩上,他则在后面托扶着。 感受到母亲的温度,崽崽顿时安静不少,只是小小的身子,依旧不时地抽搐着。 望着亲密相依的母子二人,迟砚维持着半跪着的姿势,久久没有动。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无意间成全了季大嫂与孩子的最后一面。 将无声哭着的崽崽送回之后,迟砚回到了青窗屋舍。 黎九蜷在窝里,还在熟睡。迟砚蹲在旁边,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疲惫不堪地去小睡了片刻。 不知是不是因为早上摘得野果太酸,迟砚睡醒时感觉牙齿有些不对,用舌头一舔,发现了不仅牙酸倒了,脸还肿了。 吃野果导致半张俊脸肿的老高,打猎又铩羽而归,立誓要发愤图强的迟砚,在部落附近转了圈,然后挖了团泥巴回来。 迟砚玩泥巴的时候,早上出现过的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跟着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围着他,问他在做什么。 “你的脸怎么了?”没得到回答,小姑娘胖乎乎的手指头指向了迟砚的肿脸。 迟砚手上全是泥巴,不好比划,好在肿的是右脸,梨涡还是可以勉强露出来。微微笑着,默不吭声的迟砚,颇有点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味道。 做个简朴的敞口花盆胚,因为没有条件烧制,迟砚将就着用毒辣日头烤得半干不湿之后,又精心跳了团土质细腻的泥巴。 做完这些,姗姗来迟的夜色终于降临了。迟砚苦苦挨着,好不容易熬到夜深人静四周无人时分,立马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种了进去。 “终于不用担心饿肚子了。”舒舒服服地待在花盆里,迟砚心满意足地感叹。 刚刚醒来,就看见雪莲舒展枝叶的黎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六章 季大嫂孩子出事被发现,是在第二日天色未亮时分。 迟砚刚刚从花盆里拔出自己,正在清理根系上的泥土时,忽然听见了一声极其惊恐的尖叫。他心下一凛,不详的预感立即眨眼间就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了。 匆匆变回人身,迟砚不顾发间还沾着泥土,捞了同样被惊醒的黎九塞进怀里,而后推开门就冲声音来源跑去了。 声音是从族长屋子里发出来的,昨晚星辰和族长又吵了起来,族长气得险些要动手打星辰。要不是听到动静赶来的族长妻子,及时拦住了,星辰这会儿怕是已经趴在床上动弹不了了。 族长妻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居中调节许久,父子俩还是如仇人般对峙着。因为担心自己一走,大儿子就会挨打,族长妻子不得以便在偏屋里,守着父子俩守了一整夜。 哪料到就是几个时辰没人看着,隔壁屋内的季大嫂孩子就除了意外。 族长妻子看见崽崽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头皮当即炸开了,她抱着仅存的半点希望,猛地扑上去,动作飞快地解开了裹住崽崽的野兽皮。 满是鲜血的野兽皮暴露了出来,不过六个月大的崽崽,大半个身子都被吃掉了,唯有脖子上残余的整齐齿印,无声陈诉着曾经遭遇的暴行。 族长妻子身为母亲,见到这个场景,下意识联想到失踪的小儿子星星,导致承受不住打击,当场昏了过去。 失去力量扶持,带着未干涸血迹的崽崽头颅,从石床上骨碌滚下来,一路滚到刚刚赶到的迟砚脚边,停住不动了。 看清滚过来的东西究竟是何物的刹那,迟砚浑身的血都凉了。他昨日还亲手抱过的小家伙,此刻就静静躺在脚底下,用一双不谙世事的乌黑眼珠,无声仰望着他。 将心比心,迟砚完全不敢设想季大嫂知道孩子被吃之后会有何等反应。 就在迟砚僵立不动的时候,闻讯赶来的族长已经快刀斩乱麻地做了决定:“封锁消息,不能走露半点风声,尤其是老长老那边,都给我瞒死了!” 族长威严的目光依次扫过在场众人,看见门边的迟砚时明显愣了一下。而就是族长愣住的这么小片刻功夫里,某道迟砚有些的熟悉身影倏地挤开了屋内众人,于电光火石之间抱起了崽崽的头颅。 “你想干什么?”族长厉声喝道,“还不赶快放下!” 面对族长的喝令,双手抱着崽崽的头颅,星辰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孩子被异兽吃了,你还想要瞒着他母亲,是不是星星出了事,你也打算瞒着我和阿娘!” “你胡说什么?!”族长被星辰气得浑身发抖,张手点了两个壮年兽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头颅给我拿回来!” 星辰轻蔑地笑了下,他将崽崽的脑袋锁在臂弯里,然后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往后一折,蓦地从迟砚与门的狭窄缝隙里穿了过去。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 族长还在发布号令,迟砚见数个高大的兽人蜂拥而来,当即不动声色地往正门口侧了小步,略微拦了下。 于是等奉命而去的兽人追到星辰时,一切已经晚了。 星辰垂首跪在草棚里,崽崽满是脏污的头颅,就放在他面前。 季大嫂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从看到崽崽残缺不全的尸首时,她就一直处于面无表情的状态里,只用一双褐色眼睛紧紧盯着崽崽,像是要将孩子的死状深深镌刻在脑海之中。 迟砚跟着在旁边跪坐了下来,他张了张口,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重新咽了回去。 能说什么?是无关痛痒的“请节哀”,还是敷衍客套的“逝者已逝,莫要太过悲痛”? 迟砚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没有过孩子,无法对季大嫂的痛苦感同身受,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星辰那般,静静在旁边陪着。 追来的几个兽人,看到这幅场景,彼此对视了眼,最终决定由那个叫猛兽的中年兽人出面。 “孩子已经没了,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猛兽说着,试探地伸出手,想将崽崽的头颅拿走。 季大嫂仍然不言不语,猛兽见状,以为她是默许了,便横了横心,直接揪住了崽崽柔软的头发。 这是个十分不尊重的举动,兽人只有拎仇人头颅时才会这么做。季大嫂还没反应,星辰反倒先炸开了,他猛地一横肘,直接击在猛兽的手腕关节处。猛兽猝不及防,手里拎着的崽崽脑袋立时掉了下来。 星辰早有准备,正要扬手一捞,却发现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迟砚抱着崽崽的头颅,对有些意外的星辰微微点了下头。 星辰收回视线,扭头对猛兽及其他兽人沉声道:“孩子要埋,也是由他母亲来埋。你们再胡乱插手,别怪我不客气了。” “星辰,这是你父亲的命令,”猛兽吃痛地捂着手腕,却依旧不得不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样,会令我们难做。” 猛兽语重心长,说得口干舌燥,星辰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态度,半点不肯退步。双方正互相僵持着,河边忽然传来了的喧哗声。 “季大哥回来了!季大哥带着星星回来了!”总爱缠着迟砚问东问西的小姑娘飞快跑来,大声宣布道。 本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收场。 闻言,星辰面上一喜,忙不迭钻出草棚,结果刚看见迎面大步走来的季大哥,脸上的笑容就毫无预兆地凝固住了。 浑身血污的季大哥,肩上扛着仅剩半个身子的星星,慢慢走了过来。 尽管季大哥每一步都竭力踩得稳当,但随后钻出草棚的迟砚,到底还是看出了不同。 季大哥已是强弩之末了。 “族长,”在闻声而来的族长面前跪下,季大哥艰难地将肩上只剩半个身子的星星放了下来,“星星我带回来了。” 族长伸手接住尸体僵硬的小儿子,许久,哑声吩咐道:“放了那只黄鼠狼亚兽。” 季大哥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身了,只好将就地跪着,等那道魂牵梦萦的娇小身影出现。 季大哥等了许久,等到他觉得自己的血快流干了,才等到季大嫂从草棚里出来。 “桐帛,我答应过你,会活着回来。”季大哥温柔地望着季大嫂,“你看,我做到了。” 勉强将涌到嘴边的血沫咽回去,季大哥缓缓抬起手臂,似乎想将季大嫂拥入怀里。然而他双刚抬到一半,翻涌的血气就再也控制不住,疯狂地从他口中涌了出来。 “常鸣!常鸣你怎么了!”宛如已经失去多时的季大嫂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她猛然扑到季大哥身上,想抱住季大哥的摇摇欲坠的身体,结果只摸到了满手鲜血。 “我没事,我没事,”季大哥开始逐渐涣散,他声音越来越低,却仍旧执意地重复着:“我没事,我没事” 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原本气息微弱的季大哥回光返照地弹了下,用力扣住了季大嫂的手腕:“孩子呢?桐帛,咱们的孩子呢?” 季大嫂没有回答,因为季大哥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在问出这两句话之后,季大哥便死了。 一日之内,丧子丧夫。 如果说丧子之痛还不足以令一个母亲发狂,季大哥的死则彻底摧毁了季大嫂。她抱紧季大哥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尖啸了声:“啊——” 随着那道凄厉至极的啸声落下,季大嫂面上忽然若隐若现地露出黄鼠狼特征。 “怎么回事?”围观的众人似乎都被吓了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她不是亚兽吗?现在会有变兽迹象?” “现在怎么办?族长您赶紧拿个主意吧!”怀中孙子已经被吓哭的老兽人焦急道。 “放她走吧,”族长的兄弟站了出来,“丈夫孩子都没了,她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不行!族长我们必须烧死她!眼下她男人没了,若是放她回去,势必会部落带来战争!”不知是谁,突兀地喊了声。 迟砚循声看去,发现说话的是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女兽人,小姑娘的娘亲小满。 触到迟砚的视线,小满不由瑟缩了下,但转而响起的应和,又给予了她无数勇气。 “烧死她!烧死她!” “烧死天敌!烧死黄鼠狼!” 众人义愤填膺地叫喊着,仿佛抱着丈夫尸体的柔弱女子,是多么罪大恶极之徒般。 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儿子尸首,族长迟迟没有说话。 这时,一道悲痛至极的苍老嗓音,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传了过来:“她害死我儿子,按道理,该烧死给我儿子陪葬。” 听见声音,众人纷纷侧开身,让出了道路。 “我以巨黍部落长老之名,请求族长将这只黄鼠狼亚兽活活烧死,以平众怒。”拄着权杖的老长老,由妻子搀扶着,从另外一头缓缓走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七章[捉虫] 老长老说话时,目光至始至终没有往季大嫂的方向倾斜过半点。对这个夺走他儿子,害他父子反目成仇的黄鼠狼亚兽,老长老心里从来只有厌恶。而之后的亚兽孙子,更是让老长老对季大嫂的厌恶变本加厉。 老长老话说完之后,人群有片刻的寂静,但很快,鸦雀无声便转成了群情激愤。 “族长!老长老都发话了,请您烧死她吧!”依旧是小满先领头振臂高呼,紧接着其余人才如梦初醒地跟着叫嚷起来。 族长低着头,蒲扇般的大手一寸寸地抚摸过小儿子的尸体,久久没有出声。旁边的星辰见事不对,生怕父亲做了错误决定,连忙上前半步,高声阻止道:“爹,您不能烧死季大嫂!” “星辰,你说这话,是打算置所有族人于不顾?你知不知道一旦放了这只黄鼠狼亚兽会有何后果?”族长还没开口,老长老倒先沉不住气了。 “让他说。”族长从小儿子满是血污的脸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了向来颇为骄傲的大儿子,“星辰,说说你的理由。” “我知道季大嫂脱身之后,一定会回黄鼠狼部落搬救兵。”星辰挺直腰背,看向在场众人的目光磊落而正直,“我也知道,放季大嫂走就意味着两个部落的战争爆发。” “但是烧死季大嫂,战争就能避免了吗?她是黄鼠狼族长的女儿,她死了,她父亲迟早会得知消息,届时战争还是会来临。” “可那个时候我们早已从此处撤离了!”躲在人群中的小满大声反驳。 “没错,”星辰甚至点了下头,“在季大嫂父亲知晓我们已经烧死她之前,我们有好几日的时间来迁移。” “可是你们别忘了,巨黍部落除了有正值壮年的兽人,同样还有赶不了几里路的老人和孩子。有他们在,我们不出三日就会被善于追踪的黄鼠狼兽人赶上!”顿了顿,星辰继续道,“还是说,为了活命,你们要把这些老幼丢下等死?” 听完这番话,原先慷慨激昂叫嚷着烧死季大嫂的众人似乎冷静了些,沉默着没有提出异议。 看出众人神色动摇,星辰趁热打铁:“我们锦鸡一族,向来自诩公正,难道现今要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一个丧子丧夫的无辜亚兽身上,让她给我们换来苟且偷生的机会吗?” “再说,就算我们侥幸逃出生天了,日后其他兽人知道我们是锦鸡兽人,难道不会看不起我们,嘲笑我们为了苟延残喘,烧死了一个柔弱亚兽吗?” “锦鸡兽人生而顶天立地,”星辰缓了缓语气,“不该落到被其余种族唾弃的下场。” 星辰的话说完了,被震慑到的其他人却还没回过神来。反倒是族长,颇为意外又十分赞许地看了眼大儿子。 “星辰说得对,”族长点了点头,对簇拥得水泄不通的族人沉声道,“放她走。”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一个人先往旁边退了退。见状,其他人也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慢慢地,一条可供人通过的小路被让了出来。 之前像是凝固般僵硬不动的季大嫂,直到此时才有了额外动作。她温柔地阖上季大哥的眼睛,紧接着十分慎重地在季大哥额间落下个吻。 确定季大哥的尸体不会突然倒下去了,季大嫂站起身,缓缓走近了猛兽。猛兽被她所流露的气势威慑到,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小步。 季大嫂在猛兽面前停下了脚步,她抬起手,缓缓抽出了猛兽腰间挂着的弯刀。 看见泛着寒光的锋利弯刀,众人边畏惧地后退,边色厉内荏地质问:“你想干什么?!” 双手用力握紧弯刀,季大嫂没有回答,就在众人险些叫喊拿下她的时候,她突然大喊一声,倏地回身一举割下了季大哥的脑袋! 无人知道向来柔弱的季大嫂在那刻用了多大力气,也无人知道她做决定之前下了多大决心。 被砍下的头颅高高飞了出去,始终在旁边围观的迟砚伸出右手,不偏不倚地接住了季大哥的头颅。 见丈夫头颅没有落到地上,季大嫂松了口气,她丢下了手中的弯刀,走到迟砚跟前,伸出了不停颤抖的双手。 迟砚抿了抿嘴唇,将怀里一大一小两个头颅递了过去。 丈夫和孩子的头颅一入手,季大嫂颤抖的手指便奇迹般停止了抖动。她亲昵地吻了吻怀中的脑袋的头顶,而后弯下腰,郑重地朝迟砚鞠了个躬:“谢谢。” 迟砚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谢。他见季大嫂转身要走,忙不迭将窝在衣襟里不知何时睡着的黎九掏出来放到脑袋上,接着脱下了外袍。 “用这个包着。”迟砚比划着,把手中外袍朝季大嫂的方向递了递。 脱外袍的时候,迟砚做好了外袍不要的准备,然而他没想到,外袍会这么快就被还回来。 伸手接过沾染了不少血迹的月白外袍,季大嫂没再说什么,只是临走前深深看了眼迟砚。 季大嫂走后,族长把小儿子的尸首交给星辰。等星辰抱着尸体去掩埋了,他才抹了把眼角,对余下的族人安排道:“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带上粮食,由一队成年兽人护送,马上就走。五座山头之后,那里是我妻子的娘家地盘,你们到那里寻求庇护。” “猛兽,”族长转头看了眼心腹,“你挑几个人,带上星辰一起走。” “我不走!”被支开的星辰走到半途,察觉到不对,又匆匆返了回来。他站在不远处,逆着温暖晨光,面目有些模糊不清,只是望过来的执拗目光,像极了族长年轻时候。 “我已经十六了,我要留下来跟你们一起战斗!”星辰斩钉截铁地做了决定。 约莫是经由面前的星辰联想起了年少的往事,族长笑了笑,难得没有反驳什么。他摘下腰间代表着族长地位的宝石匕首,亲自插到了星辰腰带里:“我死了,你就是锦鸡一族的新族长。将来能再为我们种族赢得荣誉自然是好,如果不能,就带领着族人,好好活下去。” 与此同时,老长老招来了尚且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小姑娘,将象征长老之位的权杖交给了她。 从父亲话里听出了破釜沉舟的意味,星辰心神剧震,下意识就扬手把腰间的宝石匕首丢了出去:“锦鸡族的族长是你!我不当!” “别胡闹。”族长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动作轻柔地拂去了上面的灰尘,“黄鼠狼部落兵强马壮,人数是我们的两倍,又是我们的天敌,真要开战,我们几乎没有胜算。” 不着痕迹地朝猛兽使了个眼色,族长对毫无察觉的星辰继续道:“更何况他们带着仇恨而来,是要找我报仇的。” 说来大概亦是有些天意弄人,如果不是星星失踪,族长不会怀疑到季大嫂头上。没有怀疑到季大嫂头上,她的孩子就不必接到族长家里,更不至于被异兽吃掉,而季大哥也不会为了救出季大嫂,单枪匹马地独自与异兽打斗,到最后丢了性命。 “爹”看着面前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苍老不少的族长,星辰满腹的话到了嘴边,还没说出口,脖颈后面便先遭了重重一击。 猛兽接住软软倒下的星辰,单手甩到肩上,紧接着点了几个战斗力不算最好的壮年兽人。 “族长,我们走了。”抗着星辰,猛兽在变成兽形之前,跪下给巨黍部落的族长磕了两个头。 把宝石匕首塞到大儿子腰带里,族长在猛兽肩上拍了下,对其他几位已经变成兽形的兽人温声道:“锦鸡族未来的希望,就交给你们了。” “吾等定不辱使命。”背上背着年幼的小兽人,奉命撤离的兽人齐声鸣叫了声。 目送锦鸡高大的背影逐渐离去,族长转过身,面向余下的其他族人,沉声道:“现在,女人们去准备火油布陷阱,男人们磨刃你们生锈的□□,我们将与天敌殊死一战!” “至于你”听着族人战意高昂的呼声,族长话锋一转,如箭目光径直朝迟砚射了过来。 看见迟砚头顶闭着眼睛睡觉的黎九,本能感受到危险,族长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重新咽了回去:“来人,把他押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这厢,迟砚已然沦为了阶下囚。那厢,季大嫂拖着血肉模糊的双腿,不知疲倦地奔跑了整日整夜,直到天际再次露出鱼肚白,才终于看见了属于黄鼠狼部落的火光。 “阿爹,”季大嫂撞开想要来搀扶她的亲兄长,在匆匆赶来的父亲面前跪了下来,“请您带兵,帮女儿灭了巨黍部落。” 说着,季大嫂将怀中脏兮兮的包裹打开了。 里面赫然是季大哥与崽崽的头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八章 再次被关在屋子里,迟砚脑袋上顶着酣睡的黎九,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窗外。 窗户上次被迟砚拿石枕砸破,由于始终没工夫修理的缘故,眼下还是副破烂不堪的原样。迟砚目光从窗框尖锐的边角,缓缓挪到隐约露出点痕迹的弯刀刀柄。 这两日接憧而来的惨事,无论是崽崽的意外身亡,还是季大哥的死,甚至于季大嫂狠心砍下季大哥的脑袋,都让迟砚有种不切实际的头晕目眩之感。他既措手不及,又有些茫然困惑,完全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如此地步的。 盯着明显被摩挲地无数次的刀柄,迟砚将头顶的小啾捉下来捧在手心里。他边轻轻地抚摸着黎九背上的柔软绒毛,边沉下心开始好好思考。 从天色未亮前听闻惊叫声起,迟砚便一直被迫处在旁观者的状态里,他听不懂巨黍部落的人说话,想要弄懂他人说了什么,仅能依靠肢体语言与口吻语气来进行推测。 想到斗志昂扬的巨黍部落众人,和季大嫂临走前仇恨不甘的眼神,迟砚隐约已经猜到了事情后续。 “战争要来了。”迟砚想,他生前活在个并不算太平的朝代,见过的大小战争无数,自认为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但医者仁心,念及这个平静祥和的部落要被战争一夕摧毁,终究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只是再于心不忍,也得先从目前处境的脱身。 迟砚并不想当阶下囚,更不想战争来临前的阶下囚。他看着从窗角处露出半截影子的兽人手臂,又掂了垫自己的纤细胳膊,放弃了明目张胆夺门而逃的打算。 对比了下门到窗户之间的距离,迟砚估摸着窗外的兽人,应该是守在离木门三尺远的地方。这个宽度哪怕对于人高马大兽人来说,也足够绰绰有余了。 所以迟砚猜测,门外不是一个兽人单独守着,而是有两个。一个看门,一个看窗。 大概是前车之鉴还明目昭昭地摆着,生怕迟砚从窗口逃走,族长干脆多派了个守在窗户边。 迟砚对族长的小心谨慎感到有些好笑,因为他如果真的要爬窗而逃的话,兽人根本发现不了。 手指骚着黎九的毛绒绒小脑袋,迟砚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眼下太阳还高高挂着,他若是变原形爬窗,势必会引起其他人注意。倒不如等到晚上,借着夜色便宜行事。 飞快做了决定,迟砚继续漫不经心地搓着黎九的脑毛,揉着揉着,突然揉了个空。 迟砚低下头,发现不知何时睡醒的黎九正怒目而视地盯着他。 “这个凡人烦死了!总是动不动就揉我脑袋,万一揉秃了怎么办!”被从美梦中揉醒的黎九十分生气,偏生百日之期未到,他还不能说话,故而只好怒毛冲冠地狠狠啄了下迟砚作乱的手指。 指尖被不轻不重地啄了口,迟砚半点不将那磨牙似的微痛放在眼里,他捧着被吵醒险些要炸毛的黎九,笑嘻嘻道:“小啾你醒啦?” “又嬉皮笑脸,以为嬉皮笑脸我就不会生气了吗?”立誓不能为迟砚笑容迷惑,黎九看到迟砚唇边深深的梨涡,当即颇没立场地软了几分态度,只是眼睛里的怒气消了,心里却还是气哼哼的:“说话就说话,没事总笑什么。” 一面默默埋怨着,黎九一面忍不住再次瞅了眼迟砚的酒窝。 “唉,怎么我就没生个酒窝出来。”黎九惆怅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凡人别的不中用,酒窝倒是生的极好看。 迟砚哪能知道就这么眨眼功夫,黎九心里的弯弯肠子已经如此多了。他习惯性地探身过去,刚要亲口黎九的脑门,耳边就忽然响起了修罗伞孟然之前说过的话来。 “虽说不知者无罪,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小啾是个神仙,若是再不管不顾地亲他,恐怕有非礼的嫌疑。”这样想着,迟砚颇为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尴尬地停住了前倾的动作。 反倒是黎九,他与迟砚相处几日,早已到了迟砚一动他就知道迟砚想干什么的程度了。眼下他见迟砚停住不动,当即猜到是和孟然说过的话有关。 怕眼前的凡人心底留下什么不好的影响从此不肯和自己亲近,黎九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别别扭扭地主动伸长了脖子,将脑袋凑到迟砚唇上潦草地蹭了两下。 约莫是头回做这等事的缘故,黎九蹭完缩回脑袋时,尖尖的鸟喙不小心擦过了迟砚的唇肉。 黎九:“!!!” 由于过度震惊,黎九一时之间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想法都没有。 过了许久,勉强回过神来的黎九,没忍住砸吧嘴巴品味了两下,心道:“想不到这个凡人的嘴唇这么软等等我到底在想什么?!” 亲了口中无用的凡人,并且还觉得对方的嘴唇十分柔软的凤凰上仙黎九,深深吸了口气,企图说服自己忘记方才之事。 与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黎九不同,感受到嘴唇传来的绒绒触感时,迟砚有些讶异,不过这片刻的讶异很快就被愉悦的笑意取代了。 “小啾真可爱。”迟砚说着,带着笑意低下头,再次亲了口黎九的脑门。 “谁c谁可爱啊,”无声咕哝了句,黎九口不对心地在心里反驳道:“我又不是那只总爱哭鼻子的小孔雀。” 这会儿,忙着害羞的黎九还没注意到某个细节。等到后来,他亲耳听见迟砚用同样的语气夸修罗伞孟然时,才猛然意识到了不对。 ——在迟砚看来,行为幼稚的黎九应该是和孟然差不多大的小神仙,说不定比孟然年纪还小,所以,他顺理成章地把黎九当小孩子对待了。 安抚着忸怩的黎九,迟砚记起之前的打算来。他看了眼窗外,用刻意压低的嗓音悄声道:“小啾,到了夜里咱们就要逃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十九章 “我变原形的话,带着你不方便,可能会用叶片圈着你,你到时不要乱动哦。”轻声叮嘱着,迟砚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黎九对被叶片裹着这个方式并不满意,他将信将疑地看了眼面色如常迟砚,总觉得眼前的凡人肯定还有别的方法。 事实上,黎九确实猜中了,迟砚的确还有其他法子。但是一来,他花还没开,二来花对于植物人而言是十分重要的部位,将黎九藏进去,总归有点 “咳咳。”干咳两声,迟砚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自顾自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迟砚原以为要到夜里才能行动,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族长命人送来野果后不久,狂风大作,天边乌云骤然被吹拢,黑沉沉地压下来,俨然兆示着大雨将至。 黎九窝在迟砚的掌心里,两双同样乌黑的眼睛紧盯着窗外不放。直到大雨敲打屋顶的噼啪声响起,迟砚才竖起手指,做个了噤声的动作。 无声无声地挪到窗台下方,迟砚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外头纷杂的喊叫之后,冲黎九点了点头。 太阳早已被浓重乌云遮住,宛如化不开的昏暗逐渐笼罩了屋内。临近墙壁的地方,一株枝叶翠绿花苞紧实的雪莲,忽然凭空出现了。 雪莲用两片叶子,牢牢裹住了地上活像小鸡崽的黎九。它小心翼翼地探出根须,正要沿着墙壁攀爬时,伸出去的根须先感受到了某样坚硬的东西——是先前野猪兽人硬塞给迟砚的兽牙。 摸索着卷住森白的兽牙,迟砚想了想,还是带上了这枚牙齿。 左边叶片裹着小啾,右边叶片卷着兽牙,行动颇有些失衡的雪莲,做贼似的从窗户下方探出了身影。 被大雨打乱所有布置的锦鸡兽人,正在雨中忙碌奔走着。大概是人手不够,守在迟砚窗户边的兽人也被调走了。 心知眼前是天赐良机,雪莲抖动根须,速度飞快地从窗户里爬出来,往旁边两座屋子之间的通道里一钻,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眼尾余光瞥见有什么月白色的东西爬过,守在青窗屋舍前的男人猛地扭过头,只看见空无一物的檐下。 等巨黍部落的族长重新部署好战斗计划,命人把迟砚带过来时,迟砚屋里早空了。 这个时候,提拎着根须沿着河流上游狂奔,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迟砚,喘着粗气变回了人身。 大雨初歇,林子里还带着潮湿水气,迟砚狼狈瘫靠着树干,边用袖子替黎九擦水,边低声安抚着因为变成落汤啾而闹脾气的黎九,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正在靠近。 泛着凛冽寒光的刀锋无声无息地从迟砚身后横了过来,在即将贴上他脖颈的瞬间,位于仙袋之内,捕捉到陌生气息的孟然,主动出手了。 “当”的一声,持刀抵着迟砚的刀疤兽人,被连人带刀地弹了出去。 “什么人?”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刀疤兽人心下一惊,色厉内荏地大声喝道。随着他这句喝问出口,隐在林子里的其他兽人纷纷显露出身影,令行禁止地将锋利刀刃横向了迟砚。 迟砚左右环顾了圈,粗略估计在场的兽人恐怕不下百个。看着隐隐攒动的人头,他心里忍不住嘀咕自己和小啾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不过,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缝的迟砚,此刻之所以还有心情腹诽,也正是因为有孟然在。 穿着绣有四只青面獠牙小鬼的黑色长袍,孟然坐在迟砚头顶上方的树枝上,悠闲地来回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听见刀疤兽人的话,他弯了弯眼睛,笑嘻嘻地以流畅的通用语大声回了句什么。 也不知孟然究竟说了什么,领头的刀疤兽人闻言脸色大变。 正两相僵持间,孟然却悄无声息地从树上跃了下来,顶着其余兽人警惕又略带恐惧的目光,面色坦然地走到了迟砚身边。 “小雪莲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得罪过扫把星?如果是的话,我就传信给天上的点鬼簿,让他替你揍一顿扫把星。”孟然信誓旦旦道,“保管揍到扫把星心服口服,再不敢给你使绊子。” 孟然罗里吧嗦地说完,没得到半句回应,他顺着迟砚的目光看去,以为迟砚是好奇自己跟刀疤兽人说了什么,遂“嗨”了声,道:“我就跟那个兽人讲,不要总贸贸然地先出手,万一别人比你厉害,你不是得罪别人了么?” 殊不知,迟砚看的根本不是刀疤兽人,而是刀疤兽人身后,听到动静赶来的季大嫂。 “弟弟!”坐在比普通黄鼠狼体型大了十倍有余的黄鼠狼身上,季大嫂看见迟砚的脸,当即又惊又喜地叫出了声。她伤痕累累的脚上还涂抹着糜烂的绿色药浆,不便下地行走,故而是驱逐着座下变兽的族人走上了前。 与季大嫂一同过来的,还有个灰色眼睛,额间画满黑色图案的兽人。 “二哥,”季大嫂转头对灰眼兽人道,“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干弟弟。” 名叫巴图的灰眼兽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迟砚好半晌,才总算是收回了目光。他冲迟砚微微点了下头,紧接着就把视线转到了迟砚身旁的孟然身上。显然,他对孟然,或者说对孟然刚刚使出的反击招式更感兴趣。 巴图高声询问了句什么,孟然还没来得及回答,季大嫂就先截下了话题。颇有些埋怨地训斥了哥哥两句,季大嫂没有问迟砚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问迟砚孟然是谁,她仅仅是拍了拍刀疤兽人拉格的肩膀,示意他变兽。 颇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刀疤兽人拉格把手中长刀扔给族人,紧接着直接扯掉上衣,当场变成了体型庞大的黄鼠狼。 甩了甩脑袋,皮毛油光水滑的黄鼠狼拉格,在迟砚身前伏下了身子。 迟砚有些迟疑,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清楚季大嫂此行是要去哪里。只是他费尽力气,好不容易从巨黍部落出来,眼下若又以这种方式回去,终归是不妥。 似乎是看出来迟砚的犹豫,季大嫂思索片刻,转而对迟砚跟前的黄鼠狼拉格吩咐了几句。 听完季大嫂的交代,原以为能酣战一场的黄鼠狼拉格,登时蔫了下来。他恹恹地垂下长尾巴,愤愤不平地瞪了眼迟砚。 抬手在拉格脑门上狠狠捶了拳,季大嫂扭过头,对迟砚比划道:“别怕,他不会伤害你的。” 确定季大嫂安排好了,她兄长巴图解下背上重刀,高声喊了句口号。得到命令的黄鼠狼兽人,整齐划一地齐声应了,而后慢慢从迟砚周围撤开,转身速度飞快地往巨黍部落的方向出发了。 “小雪莲,你真的不去看一眼吗?”望着黄鼠狼兽人远去的背影,孟然摸着被坐湿的屁股,问迟砚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章 “不了。”迟砚道,他既无力阻止这场战争,亦没有立场劝说季大嫂放下仇恨,更无法眼看着对自己照顾颇多的锦鸡兽人就此死去,倒不如趁雨装疯,自欺欺人一回。 不过说是这么说,迟砚最后还是放心不下。 身后跟着孟然与那只叫做拉格的黄鼠狼,迟砚顶着依旧闷闷不乐的黎九,爬上了可以望见巨黍部落的大石块。 大雨已经停了,乌云却还未散去,依旧乌压压地低垂着。两里之外,临近河流的宽阔平地上,哀鸿遍野,尸骸满地,到处都是火光和仓皇奔走的兽人,隔着这么远,迟砚都能听见兽人临死前的痛呼声。 揣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破釜沉舟信念,两个本就是天生死敌的种族彼此厮杀着。迟砚看见,负了伤的黄鼠狼兽人当场变作兽形,一口咬断了啄掉自己半条胳膊的锦鸡脖子,也看见锦鸡兽人用硬铁般的爪子,活生生撕裂了身形远比自己瘦小的黄鼠狼。 然而死的更多,终究还是锦鸡兽人。 季大嫂兄长带领的黄鼠狼兽人,怀抱着复仇之心而来,所到之处所向披靡。锦鸡兽人很快就支撑不住,开始节节败退。 望着远处逐渐被鲜血染红的平地,迟砚心情不由愈来愈沉重。大概是见他脸色不太好看,身高还未到他胸口的孟然,踮起脚,用那双胖乎乎软绵小手挡在了他面前:“小雪莲,你还是别看啦。” 固执地凝视着那片火光,许久,迟砚才低声问了句:“孟然,你能不能阻止?” “哎?”没想到迟砚会这样问,孟然愣了下。他看着面色颇为苍白的迟砚,颇为烦恼的挠了两下自己的鬓角,“我们不可以插手凡人的战争。” “用天道的话来说,就是凡人各有各的命数。神仙贸然插手,会导致整个界失衡,最后造成界崩塌,届时,界内所有生灵都难逃一死。”孟然解释道。 “很多年前的封神之战,因为各路仙家参与其中,结果整个凡人界被摧毁。如果不是太上老君危急时刻带出了部分,如今六界之内已经没有普通凡人了。”顿了顿,孟然补充道:“我说的凡人,与彩云间的植物人,青云端的兽人不同,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没有原形,也不能变兽。” 对于孟然的回答,迟砚不算意外,他本早就有所预料,只是亲耳听见时,仍旧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失望。 “照你这么说,神仙的存在有何意义呢?成仙又有何意义呢?”迟砚轻声反问道,“难不成就为了长生不老?” “嗯。”出乎意料的是,孟然竟然点头承认了,他仰视着迟砚,颇为大言不惭道:“虽然不知道其他仙家成仙是因为什么,但是对于我家两位主人来说,成仙就是为了长生不老,为了永生永世能够相伴彼此左右。” “须知凡人寿命终有尽时,但神行不,神行与天地同寿。” 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迟砚看着孟然十分认真的神色,没有选择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话锋一转,问起了别的:“你方才说凡人界崩塌了,那界塌之后,被带出来的凡人,现今身在何处?” “在白玉京哦,”提及曾经待过的地方,孟然笑得眼睛眯成了条缝,“白玉京是个修真界,那些凡人被放在白玉京最中心,一个叫做尘世间的小界内。” 说完,孟然刻意停下来等了等,结果没等到迟砚继续发问,反而等来了他脸色突变。 起初瞥见对面林子里若隐若现的熟悉身影时,迟砚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毕竟不久前,他才亲眼目睹巨黍部落的族长亲自送走来人。然而随着距离越近,那来回甩动的长辫和极具辨识度的五官越清晰。 “是星辰。”迟砚压低声音对孟然道,隔得太远,他无法看清具体有几个人,但星辰必在其中无疑。 扭头看了眼趴在石头上,无所事事甩着尾巴的拉格,迟砚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嗅到风中气味的拉格,已经警惕地抬起了头。 暴躁地呲了呲牙齿,如临大敌的拉格压根没给迟砚反应时间,刹那间就已经宛如离弦的箭,猛地冲星辰的方向冲了过去。 星辰是族长的儿子,如果季大嫂他们灭了巨黍部落杀了锦鸡兽人的族长,为了斩草除根,拉格绝对不可能留下星辰的命。 想到这里,迟砚心下一沉,他语速飞快地对孟然抛下句“我过去看看”的话,而后紧跟着黄鼠狼的身影,从石块上跳了下去。 小心扶护着头顶上随凌乱步伐而东摇西晃的黎九,迟砚奋力狂奔着,他感到胸膛里的气正在逐渐被抽出,要不是黎九听出他呼吸声不对,及时拍了几下他脑袋强行勒令他停下来的话,他极有可能活活憋死自己。 扶着膝盖喘粗气,迟砚脸色煞白极了。他随手擦了把自额头淌下来热汗,正准备逞强接着跑时,忽然感到有人从背后轻轻推了把自己。 仿佛有如神助,迟砚眼前长满青苔的粗壮树干立马呼啸着倒退而去,他被那股轻柔又不容违背的力量推着,迅速往前面几道闪烁的身影冲了过去。 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呼风声,迟砚扭过头,看见孟然站在后面笑眯眯地向他摆了摆手。紧接着他眼前一花,快得连虚影都没看见,孟然已经在原地消失了。 “要跑过头了哦。”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孟然,从旁边伸出有着深深指窝的手指,拉住了迟砚的袖子。 迟砚不免仍心有余悸,但眼下显然没工夫给他感叹劫后余生,因为拉格已经跃跃欲试地想朝星辰扑过去了。 前有天敌黄鼠狼,后有追击而来的异兽,星辰抱着满身血污的小姑娘,听见后方猛兽临死前的怒吼,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和巨黍部落其他未成年的小兽人,本是被送往五个山头之外的他母亲部落,不料半途就与埋伏已久的异兽狭路相逢。 双方甫一交战,便造成了三个成年兽人当场死亡。猛兽见机不对,连忙化作兽形,背着群没见过什么世面只会哭喊的小崽子们往河流上游撤去。 然而纵使猛兽是部落里跑得最快的勇士,异兽还是追上来了。就在方才,猛兽被异兽扑倒,连带着数个小兽人都一并落到了异兽手里,星辰只来得及抱出小满的女儿,那个名□□分的小姑娘。 “走啊!”血流不止的猛兽,边拼命地用爪子抓进企图追上去的异兽肉里,边扭头冲星辰大吼:“快走啊!” 眼看着族人逐渐被异兽咬死,僵立不动的星辰骤然惊醒过来,他将春分小姑娘往肩上一抗,慌不择路地跑了。 循着河水流动声,星辰跌跌撞撞地跑着。眼看前路越来越明亮,而异兽的声音越来越远,死里逃生的星辰刚将春分放下,就迎面撞上了狂奔而至的黄鼠狼拉格。 滴水未进地奔逃了将近一日,精疲力竭的星辰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他阖上眼睛,做好了被撕下脑袋的准备。 不多时,夹杂腥气的凛冽风声便扑面而来了,然而星辰预想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到临。他睁开眼,看见曾经打过几次交道的亚兽满脸焦急地跑了过来。 没去看拉格扑向了何物,迟砚听着重物落地的闷响与暴怒的低吼,急急忙忙将先前野猪兽人强行塞过来的兽牙塞到星辰手里,又往河流上游指了指,示意星辰快跑。 星辰摊开掌心,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何物之后,突然跪下冲迟砚磕了个头,而后一声不吭地抱起满脸惊恐的春分,扭头朝迟砚指的方向去了。 目送星辰的背影远去,迟砚松了口气,他暂时没功夫细想拉格得知他放走星辰之后会怎样,他只知道心地善良的星辰不该就此没了命。 “情况不对,”听着林子深处的打斗声,至始至终不曾出声的孟然蓦地开口道,“那只小黄鼠狼要撑不住了。” “小雪莲,你在此处等着,”来不及细看,孟然仓促从衣裳里头揪出只小鬼丢到了迟砚身边,“我去去便回。” 话音未落,孟然身影已经在半空中消失了。留下迟砚,与最没有杀伤力的梦鬼面面相觑。 鲜少被放出来的梦鬼,满脸茫然地骚了骚脑袋,而后如梦初醒似的弓下背,讨好地对迟砚拱了拱手。 迟砚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梦鬼道:“不必多礼,你——” 话还没说话,迟砚就见梦鬼猛地绷紧身子,做出了攻击姿态。 望着一左一右疾扑而来的巨大黑影,迟砚陡然想起险些被忽略的细节。 如果星辰之前就是被黑影追逐着,才走投无路地到了迟砚目前所在之处,那么,黑影决计不是单独行动的。 因为就算黑影再强大,亦不可能单独袭击足有五个成年兽人的队伍,但是如果有三团同行的话,则完全另当别论了。 也就是说,袭击星辰的黑影不止一团,而是有三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一章 三团黑影, 先是齐心协力攻击了黄鼠狼拉格,等孟然察觉到不对, 前去援手时, 剩下两团则左右包抄, 朝孤立无援的迟砚过来了。 好个调虎离山之计, 若不是孟然离开之前留下了梦鬼, 手无寸铁的迟砚, 现在怕是已经被那两团黑影连皮带骨地吞入腹中了。 根本没时间过多思考,迟砚仓皇将头顶的黎九塞进单薄里衣内,紧接着整个人往后一仰, 险伶伶地避开了左边突袭而来的黑影。 与此同时, 梦鬼嘶吼着, 扑上去缠住了从右边袭来的黑影。 与另外三只基本不受限制的小鬼不同, 梦鬼想要达到实力巅峰, 成为无所不能的强悍存在, 必须是在睡梦中。若是遇到神志清醒没有犯瞌睡的敌人, 他的作用便十分有限,差不多算是微乎其微了 故而与另外只黑影打斗的梦鬼, 边扭来扭去地下黑手, 嘴里边哇哇乱叫着:“快睡着!快睡着快睡着!” 听着梦鬼催人尿下的鬼哭狼嚎,及时躲开黑影袭击的迟砚,并没有轻松半点, 仍旧精神紧绷地防备着往对面大树冲去的黑影。 泛着寒光的尖利爪子抓了个空, 失手的黑影径直撞向了不远处的树干。在即将撞上树干的前刻, 它伸出两只前爪重重拍了下树干。 残留在树叶上的雨水扑簌落下,借力成功转身的黑影再次目标明确地朝迟砚冲了过来。它深知同伴拖不了太久,必须速战速决,是以这一扑几乎用尽了全力。 面对凌空扑来的巨大黑影,迟砚知道若是这下被扑实了,不说当场身死也要丢掉半条命。问题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别说手边没有任何武器,他周围连块稍大些的尖锐石头都没有。 心里十分清楚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根本不可能赤手空拳地打死黑影,迟砚摁住衣服里头不停扑腾的黎九,深深吸了口气。 张牙舞爪扑过来的黑影只觉得眼前一花,近在咫尺的亚兽便瞬间杳无踪迹了。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即便使黑影立马刹住了身形,然而由于冲势太快,半空中扭身的黑影动作不免有些凝滞迟缓。 变回原形,顺着身后湿滑树干飞快爬到大树顶端的雪莲,等的就是这刻。 重新变作人身,迟砚对准下方黑影的脖子位置,纵身跳了下来。 方才仓皇交手中,迟砚已经看出偷袭的两团黑影,是裹着某种材质特殊斗篷的巨兽。既然是兽,脖子必定是脆弱又至关重要的部位。以自身体重加上下坠之力,勉强足够武力不行的迟砚借此扭断黑影的脖子了。 这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举,然而眼下孟然引走,梦鬼左支右绌自顾不暇,迟砚只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咔啦一声骨头剧烈碰撞的脆响,双膝屈起的迟砚重重砸到了黑影身上。 膝盖骨与黑影坚硬颈骨接触的刹那,清晰听到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迟砚面色几乎立马变得煞白起来,甚至于呼吸都重了许多。 心知机不可失,满头冷汗的迟砚顾不得疼痛,当即松开护着黎九的手指,想趁此机会锁住黑影的头颅。 哪知猝不及防遭受重击,本该丧失反应能力的黑影,却早有防备。 高高抬起前肢,黑影摇头晃脑地甩起了脑袋。 也不知黑影身上类似于斗篷的东西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完全滑不溜手,迟砚双膝抵着黑影脖颈,本就无处可抓,遭了这顿不分敌我的乱甩,登时被轻而易举地掀了下来。 顺势就地一滚卸掉力,迟砚仓促间只来得及撩下了黑影用来遮面的乌黑斗篷帽。与他原先猜想的野兽头颅不同,黑影藏在斗篷底下的真面目,居然是张长满黑色长毛的人脸。 浓密的黑毛布满了整张面孔,若不是绿色眼睛与凸起五官明显是人类特征的话,黑影看起来与茹毛饮血的野兽根本没有任何差别。 “绿眼睛”迟砚无意识地呢喃道,他凝视着黑影如同鬼火的绿眼睛,恍然间所有想法皆全从脑子里褪了个干干净净,连自身性命还处于危险之中都忘记了。 比起因为看了黑影眼睛而变得浑浑噩噩的迟砚,那厢,被摘下斗篷帽的黑影已然被迟砚近乎挑衅的举动惹怒了。 “嚇——”勃然大怒的黑影仰头怒吼了声,动作迅速无比地朝迟砚奔了过来。 漆黑瞳仁里清晰倒映出黑影的模样,半跪在潮湿地面的迟砚,似乎完全不打算避开,整个人像是凝固了般僵住不动。 “他扑过来了!别发呆了他扑过来了!你倒是躲呀!”黎九简直快急死了,疯狂用翅膀扇着迟砚赤裸的胸膛。 黎九发了疯似的扑棱着翅膀上蹿下跳,不远处,被体型相对较小的黑影弄得狼狈不堪的梦鬼瞥见这幕,几乎吓得重新拥有了呼吸。他扭身想冲过来帮忙,偏偏又因为不是在梦中,实力发挥受到限制,根本做不到眨眼间杀人于无形,率先了结了面前的绊脚石。 被身形更加灵活的黑影拖住,梦鬼分身乏术,然而更出乎意料且雪上加霜的是,原本乌云浓布的天空,竟然放晴了。 梦鬼及其他三只小鬼,哪怕由于孟然的缘故跟着鸡犬升天了,却依然是不能见日光的。 在梦鬼渐趋浓烈的恐惧中,午后的强烈日光忽地越过几枝枝桠,不偏不倚地投射到了他身上。 “啊!”梦鬼陡然发出声凄厉惨叫,完好无损的皮肤登时冒起了烧灼的青烟。与他缠斗的黑影发现这点,立即往太阳底下连退了数步。 梦鬼被拿住短处导致险象环生,另一边,面貌丑陋凶恶的黑影已经距离迟砚不到两丈远了。 聒噪不休的蝉鸣声不知何时歇了下去,原先还能隐隐约约听见的黄鼠狼咆哮声亦在黎九察觉之前消失了,茂密阴暗的林子里,除了偶尔响起的几道梦鬼痛哼声,宛如死般寂静。 浓烈的腥臭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黑影庞大身影即将罩住迟砚脑袋的前半息,被迟砚摁在单衣内,久久没能扇醒迟砚的黎九,倏地挣脱出来,扑腾着两只肉乎乎的小翅膀,朝黑影方向竭力飞了过去。 以往尚在彩云间之时,迟砚曾在专门描画奇闻怪谈的绘本中看过,知道雏凤清于老凤声,却从不曾有机会耳闻过。 然而眼下,迟砚恍惚中,却仿佛听到了幼凤的清鸣声,他眼前没有成人巴掌大的黄绒绒小鸡崽,亦隐约变成了拖着璀璨尾羽金光万丈的凤凰。 自下凡之日起,由于失去仙力而被迫维持幼年体型的黎九,在迟砚性命垂危之刻,强行变成了近成年的凤凰体态。 说起来,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黎九还是只真正的黄绒绒小鸟崽,因为贪玩好动又好奇心强盛,不小心误食了太上老君炉中的三味真火。彼时连太上老君都束手无策,直言他将命不久矣,他爹不信,求遍了诸天神佛,最后从执灯佛那里,求来可灭世间一切火焰的佛泪,才总算保住了他的小命。 成功化险为夷的黎九,亦从此因祸得福,体内存下了三味真火的火种。 “凤凰!”看见黎九,本能察觉到恐惧的黑影面色骇然,转身就想跑。 不过黎九并没有给黑影逃命的机会。 浑身金灿的凤凰张开嘴,颜色赤红的三味真火顿时熊熊汹涌而出,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裹住逃跑不及的黑影! 宛如黄泉两旁摇曳生姿开得最妖冶的彼岸花,包裹着黑影的三味真火熊熊燃烧着,顷刻间便将黑影烧成了焦炭,连声惨叫都没来及发出。 眼见黑色块状物扑簌落下,仙力寥寥无几却逞强变身吐火的黎九,总算悄悄了口气。 “这个凡人又欠了我一命对凡人而言,救命之恩好像是很重的恩情,那等我醒了就让他去弄练实来,已经想吃很久了”这样想着,黎九眼皮慢慢沉了下来。感受到来势汹汹的困意,他慢腾腾地转了个身,打算循着迟砚的方向飞回去。 被灼热火光惊醒,从而自魇住中脱身的迟砚,嗅着空气中刺鼻的烧焦气味,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便见拖着长长尾羽的凤凰,飞着飞着,就变成了扑扇着肉肉小翅膀的小鸡崽。 担心黎九摔着,迟砚忙忙上前几步,想伸手接住正翻滚着往下坠的黎九。哪料他手指刚触到柔软羽毛,黎九就由巴掌大小的小鸡崽,变成了巴掌大小的蛋。 “小啾?”捧着光洁莹润的蛋,迟砚不知所措地小声喊了句,然而回答他的,是失声尖叫的梦鬼。 迟砚循声扭过头,看见那只幸免于难的黑影在活生生撕碎了梦鬼之后,夺路而逃了。 于是,等听见凤鸣声的孟然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即是捧着凤凰蛋发愣的迟砚,与哭哭啼啼拼凑着自己身体的梦鬼。 三两下拨开期期艾艾挨过来的梦鬼,孟然语气焦急地对蹲着不动的迟砚道:“小雪莲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仍有茫然的迟砚摇了摇头,他将手中的凤凰蛋捧到孟然面前,“但小啾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是不是受伤了?” 闻言,孟然顺势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了几眼险些被忽视的凤凰蛋,又上手摸了摸。 收回手,孟然瞅着光滑漂亮的凤凰蛋,对神情紧张的迟砚沉默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黎上仙他并不大碍,只是——” 迟砚心下一紧,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可能需要你将黎上仙重新孵出来了。”沧桑地抹了把脸,孟然十分同情道。 “孵蛋啊,还是凤凰蛋!当年老凤凰为了孵出小凤凰,据说好几百年没有挪窝,连澡都不曾洗过。不过这回应该不要那么久,小凤凰只是仙力耗尽暂时陷入了沉睡,小雪莲好好孵的话,估计过几个月就能孵出来。”无声嘀嘀咕咕着,孟然看向迟砚的目光越发怜悯起来。 好几个月不能洗澡不能动呢,多可怜啊。 对上孟然充满可怜与同情的目光,迟砚有些莫名其妙,他倒没想那么多,仅仅是提出了心中疑问:“要怎么孵?” 说到正事,孟然正色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大义凛然道:“我家小上仙刚生下来也是颗蛋,但是他生下没多久,我就没见过他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蛋要怎么孵。” 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的迟砚:“” 为难地挠了挠脑袋,孟然看着满脸失望的迟砚,连忙挽救道:“不过我猜,应该放到屁股下面就可以了吧?” “你确定我把小蛋啾放到屁股底下的话,”迟砚面无表情道,“不会把他压破吗?” “我不确定。”孟然诚恳道。 迟砚:“” 迟砚决定放弃与孟然的交谈,他思索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凤凰蛋塞进了里衣底下,用体温暖着。 幸好此时尚在夏季,贴身揣着枚蛋也不多冰冷,顶多就是有些行动不便罢了。 单手捧着置于腹部位置的凤凰蛋,迟砚在孟然欲言又止的目光下,扶着树干缓缓站了起来。他先前蹲着还不觉着疼,眼下骤然站起来,膝盖骨立马针扎似的疼。 嘴里吸着气,“大腹便便”的迟砚对眼睛里盛满担忧的孟然笑了下,道:“只是骨头有些错位,用夹板夹个几日就好了。” “可以不用那么麻烦哦。”孟然对迟砚道,紧接着毫无预兆地出手如电,直接摁上了迟砚的疼痛处。 “我虽然不会治病,不过跟着司药清君耳濡目染久了,多少懂些医理。你这骨头错位看似不太严重,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过会儿那个黄鼠狼亚兽来了,估计是要带你去她的部落,路途奔波,你这腿若不及时治好,怕是日后得落下病根。” 明明生了张虎头虎脑的幼童脸,性格却像极了唠唠叨叨的老头子,孟然说完,往迟砚膝盖骨内渡了几缕仙力。 迟砚耳边嗡地响了声,他还没反应过来,位置略有些偏移的膝盖骨已经复位了。 “应该不疼啊?”孟然见迟砚脸色不对,疑惑道:“我这手接骨续臼术在点鬼簿身上试过很多次,他都说不疼啊。” “是不疼,”险些以为双腿被切断的迟砚斜靠着树干,露出抹咬牙切齿的笑容:“只是很痛而已。” 孟然满脸得意的神情登时尴尬地僵住了。 恰在这时,被狠心主人忽略许久的梦鬼捧着脑袋挨过来了。 “主c主人嗝,有只异兽跑了。”迎着孟然欣喜的目光,拼了半天还没拼好身体的梦鬼,心惊胆战地嗫嚅道。 “哎呀没事没事,等会儿让影子去追就好了。”看见哭到打嗝的梦鬼,急忙顺着台阶滚下的孟然忙不迭地表示无妨。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不由反问道:“我怎么把你揪出来了?” “呜呜呜,我也c也不知道嗝——”十分委屈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梦鬼哭唧唧道。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让吊死鬼给你缝好就是了。”听着异常可怕的鬼哭声,孟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伸出两根手指。 拎住躯体支离破碎的梦鬼,孟然把梦鬼胡乱塞进了长袍里,而后顺手揪出来只吊死鬼。 “怎么是你?”与满脸茫然的吊死鬼面面相觑片刻,孟然低头看了眼衣裳上的绣纹,怒道:“谁让你们背着我换位置的?” 气急败坏地将吊死鬼重新塞回去,孟然换了只影子鬼,命令他去抓见机不对跑掉的黑影。 影子鬼得了令,眨眼间就跑没了影。 目送影子鬼离去不久,被其中之一黑影引去的黄鼠狼拉格终于回来了。 重新变回了人身,满身血迹的拉格手里拎着团黑黢黢的东西,待走近了,迟砚才发现那是黑影的头颅。 “这是异兽。”顺着迟砚的目光望去,孟然解释道。 异兽,全身裹在黑暗之中,人脸兽身,绿眼睛,无尾。所有异兽,不管变异之前是什么种族,飞禽也好,走兽亦罢,一旦眼睛转绿,最后都会长成外形相差无几的模样,唯一可以加以区分辨别的,是他们藏在厚重长毛之下的五官——那是他们与变异之前的自己仅剩的相似之处。 略略停顿片刻,孟然补充道:“普通兽人不吃人,但是异兽信奉同类相食可以获取强大力量,所以是吃人的。” 事实上,异兽不仅吃人,还最喜欢吃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兽人。当初季大嫂的孩子崽崽生下时机不凑巧,刚好与巨黍部落里其他两个婴儿前后脚出生,三个新生儿带来的浓郁血腥气引来了凑巧路过的三只异兽。 因为另外两个婴儿被亲人看护严实,异兽们便盯上了崽崽。对于穷凶极恶的异兽来说,崽崽虽是亚兽,可是同样肉嫩鲜美。于是那夜,等奉命照顾崽崽的女兽人故意走开之后,逮着机会的异兽将崽崽分食了。 只是那个时候,恐怕异兽自己也没想到,随便吃个小亚兽,就会挑起两个部落之间的战争。 更令人觉得讽刺的是,由于嘴馋剩下的两个小兽人,没有就此离去的三只异兽,阴差阳错地目睹了巨黍部落未成年的小兽人撤离,之后更是顺理成章地埋伏成功。小兽人近乎全部罹难,其中故意丢下崽崽不管的女兽人四个孩子,更是首当其中地,率先死在了异兽的利爪下。 “相比于普通兽人,异兽不仅更为凶猛强悍,同样也远比普通兽人引仙狡猾。”看着那颗被裹在黑暗中的异兽头颅,孟然继续道,“尤其深谙兵不厌诈的道理。” “至于为什么不将异兽全部杀死抛开漏网之鱼不提,总需要某种会威胁到兽人生存的东西,将各自作战的所有种族团结起来,这样整个界才会不断往前发展,也许再过个几千年,尚未开化的青云端就能像现在的彩云间一样了。” 见迟砚面色似乎仍有些不解,孟然笑嘻嘻道:“这些事情等你做一两百年神仙,就都会明白啦。” “可是我不想做神仙,”迟砚低声道,“当神仙有什么好呢?永远活着,每日重复同样的事情,见同样的人。” “谁告诉你神仙怎么无聊的?”孟然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天庭可比凡间有趣多了,光是每天看小凤凰因为不同的原因跟小孔雀吵架,都可以乐好久了,更何况还有八卦!” “八卦?”迟砚重复道。 “小雪莲,我偷偷告诉你,别看我家无垢仙君人前装得正经,背后他可是最喜欢听我说八卦了。”孟然神神秘秘道。 “像什么百花仙子的诞辰被嫉妒在心的九天玄女搞砸了啊,东海龙王的太子忽然跟西海二公主悔婚居然是因为断袖了,金乌上仙今日心情不好又不准备上职啊”说起八卦头头是道的孟然掰着手指数道,“还有我和小凤凰下凡前听到的,说是执灯佛向孔雀明王家里的小孔雀提亲了!” 听着这些仙家秘闻,迟砚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执灯佛不是出家人么?怎么还能成亲?” 孟然不甚在意地摆了下手:“哎呀天庭没有那么多规矩,只要相互喜欢,男神仙和男神仙也可以成亲,比如执灯佛和小孔雀” “等等,”敏锐捕捉到孟然话中重点,迟砚不敢置信道:“小孔雀是公的?” “你忘啦?你当初还是因为他才身死的,他就是那只给彩云间带去干旱的旱魃。”为避免被爱记仇的小孔雀抓住把柄,孟然三言两语地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我家小上仙的心上人你应该认识,他是你一样,是彩云间的植物人。” “薛连璧,我家无垢仙君弟子许长安的长子,也是颗刺软趴趴的仙人球哦。”孟然显摆道,“我家小上仙和小凤凰关系深厚,不久之后肯定会带着滚滚来看小凤凰的,到时候你就能见到滚滚啦。” “滚滚?长子?”不知不觉被八卦深深吸引住的迟砚木然反问道,“整个天庭的男神仙是都断袖了吗?” “哎呀滚滚就是薛连璧的小名啦,至于你说的断袖当然没有全部断袖呀,”孟然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迟砚被撑起的腹部,“喏,小凤凰就没有呢。” 不待迟砚反应,孟然又接着道:“不过小凤凰年纪还小,据说都没喜欢过人呢。” 意识到话题越扯越远,孟然连忙绕了回来:“小雪莲,你现在想当神仙了吗?” “做神仙的话,每天都可以听到很多有趣的八卦哟!”孟然说着,不忘以谆谆善诱的口吻诱惑迟砚。 “我”迟砚话才开了头,旁边听他们两个叽叽咕咕大半天的黄鼠狼兽人拉格,似乎终于忍受不住了,大声说了句话。 “他说什么?”看着扒拉地上焦炭的拉格,迟砚道。 “他问地上异兽的尸体是被什么东西烧没的小雪莲你到了黄鼠狼部落要好好学通用语,不能再装哑巴了啊。”孟然叮嘱完,扭头冲拉格回了句什么。 拉格点了点头,浑不在意地直接盘腿坐到了焦炭旁边。动作间被再次扯裂的胸前伤口,令他不由倒吸了两口冷气。 望着拉格手中被包裹严严实实的异兽脑袋,迟砚想起自己看了异兽眼睛后的反常,转头问孟然道:“异兽的眼睛是不是不能看?” “看了异兽眼睛的人会迷失神智,”向来嘻嘻哈哈不正经的孟然难得严肃起来,“从而极易被异兽杀死。更糟糕的是,一旦凝视异兽眼睛太久,就会在无知觉中被同化成异兽。” “因为绿眼睛太过引人注目,异兽才用鲛人皮将全身裹住,小雪莲你”话说到一半,孟然忽然停了下来。 侧耳听了听动静,孟然道:“黄鼠狼亚兽他们回来了,不能让青云端的兽人发现四只小鬼存在,我得去接影子鬼一趟,马上回来。” 顾忌着在场的拉格,孟然没有使用移形换影术,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影子鬼的方向奔去了。 “他去做什么?”目睹孟然胖墩墩的身影快速消失,拉格单手撑地,以一种十分闲散的姿势侧头望向了迟砚。他似乎颇为忌惮孟然,孟然在时始终不自觉地绷着身体,直到孟然走了,才表露出放松神色来。 为防迟砚听不懂黄鼠狼族语,拉格特地换成了通用语,他听迟砚和孟然说过话,自然知道面前这个所谓又聋又哑的亚兽全是装出来的。 可惜拉格思虑再周全,也挡不住迟砚根本听不懂的事实。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迟砚指了指耳朵,他比划着表达完,冲拉格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少蒙我,我刚刚明明听见你和那个小胖墩说话了。”拉格冷笑了下,竟然直接站起身,走到了迟砚面前。 “来历不明,又靠着装聋作哑傍上了桐帛,我不管你究竟抱着什么目的,但只要你企图伤害桐帛,”倏地抬手将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匕首抵住了迟砚的脖子,拉格斜斜提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就杀了你。” 面对拉格的威胁,迟砚依旧镇定自若地微笑着,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然而事实上,他已经在心里将拉格骂了个狗血淋头。 拉格看着迟砚没有任何变化的笑容,罕见地犹豫起来。为证实心中猜测,他将锋利的匕首又往迟砚纤细脖颈上压了压。 眼见匕首都快把脖子划出道血痕了,迟砚还是不开口,拉格不由烦躁地皱了皱眉头:“你是不是不会说通用语?” 迟砚依旧无动于衷地笑着。 拉格还想再逼一逼,然而轰轰隆隆的嘈杂脚步声并不允许他再继续这样做。 拉格用匕首对着迟砚的这幕,最终落进了匆匆赶回来的季大嫂眼里。 “拉格!”脸上还残余着血迹的季大嫂厉声喝了句,她用力夹了下座下黄鼠狼的腹部,得到示意的黄鼠狼当即超尘逐电地奔驰过来,转眼就到了迟砚跟前。 从拉格听见季大嫂的声音到他收回匕首,一切都发生在半息之间。 速度飞快地藏起匕首,拉格往后退了两步:“别激动,我没伤到他。” 从黄鼠狼背上跳下来,季大嫂迫切地摸了摸迟砚的脖子,确定迟砚没有受伤之后,才转过身,冷声道:“再有下次,别怪我请父亲驱逐你。” “你要为这个亚兽驱逐我?”拉格不敢置信道,“为认识不到半个月的亚兽而不顾我们一起长大的情谊?” “他救过我的命。”季大嫂冷冷打断了拉格,她手往后摸了摸,本意是想牵住迟砚的手腕,只是站太久颇觉腿麻的迟砚刚好换了个姿势,是以一摸就摸到了迟砚衣服里的凤凰蛋。 对着神色古怪的季大嫂,迟砚想了想,比划道:“这是枚蛋。” 兽人都是胎生,没哪个种族需要由蛋孵化而来。弄明白迟砚的意思,季大嫂虽然见他怀里的蛋大得有些不同寻常,但却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比较大的野鹅蛋。 可怜小毛啾黎九,俨然已从家养小鸡崽,变成了不知名的野鹅幼崽了。 迟砚和季大嫂进行短暂交流的时候,旁边的拉格一直在叽叽咕咕地大声说着什么,季大嫂始终不曾搭理半句,直到拉格将手中黑漆漆的东西举起来。 看了看脸色大变眼眶瞬间通红的季大嫂,迟砚又瞅了瞅被拉格摘下遮面斗篷帽的异兽脑袋,发现异兽那双诡异的绿眼睛已经被合上了。 从拉格手中接过异兽头颅,季大嫂走到先前骑着过来的棕色黄鼠狼身侧,将异兽还在滴着血的脑袋挂了上去。 之前由于侧对的缘故,迟砚没能看见棕色黄鼠狼身体左边挂了什么,现下黄鼠狼转过身,他才看清那乌糟糟的黑色是什么。 棕色黄鼠狼后背挂着的铁圈上,整齐串着的数个脑袋,全都是迟砚熟悉的。 族长c老长老c老长老妻子c小满 每个死不瞑目的头颅主人,都曾经明里暗里地欺辱过季大嫂。 望着浑身浴血刚从战场归来的季大嫂,迟砚忽然意识到,季大嫂不再是原本那个柔弱无害,只能依靠别人保护的弱女子了。 “这样也好。”迟砚想,他并不知道季大嫂在杀巨黍部落的老长老之前,曾经有过怎样的对话,亦不知道季大嫂的回答是什么,只本能觉着季大嫂勇敢坚毅许多。 迟砚看着季大嫂,季大嫂却看着面前死死瞪着自己的老长老头颅,仿佛耳边的哭喊声尚未远去,鼻端依旧萦绕着尸体焚烧的焦味。 半个时辰前,即将要被砍掉脑袋的老长老,跪在地上,对提刀而来的季大嫂嘶声道:“我以巨黍部落长老之名,诅咒你此生永堕地狱,夜夜受烈火焚心之苦。” “从我丈夫和孩子死了的那刻起,我就已经在地狱之中了。”季大嫂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她说完这句话,立马手起刀落,砍下了老长老的头颅。 那是季大嫂第一次杀人,却并不是她第一次割人的脑袋。她头回发现,活人和死人如此不同,活人被砍掉脑袋,会涌出那么鲜血,然而死人不会,人是如灯灭,割死人的脑袋就算流血,也不会溅得满头满脸浑身都是。 大概是见季大嫂沉默太久,灰眼兽人巴图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了几句话。 季大嫂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而是再次冲迟砚走了过来。 “你愿意跟我去我们部落吗?”季大嫂打着手势道,“虽然有些远,但是比巨黍部落更漂亮,族人也更和善。” 见迟砚没有回答,季大嫂又道:“我听拉格说你会说话,只是不会通用语,不管你从何而来,要想生存下去,迟早是要学会通用语的。我们部落有附近十几座山头说通用语最好的人,还有弓箭好手,可以教你打猎技巧。” “最主要的是,我想让我爹带你去见首领身边的大祭司,因为我觉得大祭司很有可能是你亲人。” 最后这以连串手势太过复杂,迟砚努力琢磨了半晌,都没琢磨明白。他感受着自肚皮处传来的温润触感,明白想要顺利将小啾孵出来,必须有个安定住所。 “谢谢。”迟砚笑着冲季大嫂点了点头。 知道迟砚这是答应了,季大嫂露出近两日以来头一个笑容,虽然很浅,但足够令人感觉到温暖了。 大声招呼了声,季大嫂爬山黄鼠狼后背,正准备让拉格变兽时,她兄长巴图走到了迟砚面前。 “小亚兽,我知道你听不懂,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妹妹。”话音未落,巴图已经扯掉上衣,当场变成了皮毛光滑漂亮的灰色黄鼠狼。 伏低身子,灰色黄鼠狼口吐人言:“上来吧,凛冬部落的族长儿子,今天破例驼你一回。” 然而迟砚并没有动。 注意到季大嫂疑惑不解的视线,迟砚比划道:“我有个朋友还没来。” 几乎是在迟砚打完最后个手势的同时,从薄雾弥漫的林子那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 ,晃晃悠悠坐在异兽背上的孟然,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二章 太阳自不远处的地面沉了下去, 只剩靛青色的天空仍旧残余着几抹夕阳的艳丽余晖。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凛冬部落家家户户都点燃了门前的火把, 连绵蜿蜒的火光宛如条体型颀长的火龙, 首尾相连地围绕着整个部落。 临近地下河流的空旷平地上, 须发皆白的老兽人, 从牙白亚麻长衫袖子里伸出骨瘦如柴的五指, 捏起了面前木枝燃过的短木炭。 在身旁巨大的灰色石板写下两个遒劲有力的文字, 老兽人转过身,从胸腔闷出颇有韵律的奇特“嚇啦”声来。 距离老兽人约摸半丈远的地方,模样各有千秋的石凳子上坐着群豁了门牙的小崽子, 年纪都在六七岁左右, 平日里上天下地野得半天之内得鬼哭狼嚎地吃两顿竹笋炒肉, 只有到了傍晚, 到了同老兽人学通用语的时候, 才肯收起毛猴似的性情, 安分起来。 “嚇啦。”底下正襟危坐的小兽人, 规规矩矩地跟着念道。 然而一片和谐的清脆童音中,总会时不时地硬生生掺杂进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 在一群浑身脏兮兮脸都没洗干净的小兽人之间, 穿着整洁月白长袍的迟砚就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年龄稍大的缘故, 每次他认认真真地重复完老兽人的发音,这群晒得宛如黑鬼的小崽子们就会像被点了笑穴般开始哄堂大笑。 笑穴这个词是迟砚跟孟然学的,指的是人身上被点了就会笑个不停的穴位。两日前孟然好不容易摆脱烦人的巴图, 偷空来看了看学通用语的迟砚, 然后猝不及防地目睹了迟砚被集体嘲笑的场景。 “他们这是被点了笑穴。”面对笑得上气不接下迟砚的小崽子们, 孟然十分中肯地评价道。 事后,回到家中的迟砚特意向孟然询问了笑穴的位置所在。经过勤勤恳恳的练习,他如今已经能非常精准地点中笑穴了。 扯远了,说回现在。 迟砚刚学着老兽人的发音念完,那群讨人厌的小崽子们就毫无意外地又笑了起来。 面无表情地听着没门牙小兽人震耳欲聋的漏风笑声,迟砚低下头,用指尖在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着老兽人留在石板上的文字。 通用语中的文字,颇像迟砚以前见过的象形字。代表祭祀意思的“嚇啦”,对应的两个文字,正是跪在地上的人做祈求状。 等迟砚将“祭祀”两字写完三遍,小崽子们的笑声刚好停了。说起来,嘲笑归嘲笑,传闻中无恶不作杀鸡不眨眼的黄鼠狼小兽人,从始至终没对迟砚表现过什么恶意。 “好了,”老兽人清了清喉咙,对重新安静下来的小兽人训诫道,“回头让桐帛发现,又要罚你们不准吃晚饭。” “桐帛姐姐这会儿才没功夫过来呢,黄爷爷你别想骗人!”叫做皮厚的胆大小兽人大声反驳道,“我都听我娘说了,桐帛姐姐要为秋祭做准备,现在正忙着打红浆。” 这句话小兽人说的是黄鼠狼族语,迟砚只能隐约听懂几个词。听见小兽人提及季大嫂的名字,他不由朝小兽人的方向看了眼。 感受到迟砚的目光,被亲爹将原本文雅名字改为皮厚的小兽人,扭头冲迟砚扮了个鬼脸。 有话说背后莫说人,说人人就到。事实证明,这句话的确不假。 “小哑巴!小哑巴!”随着急促的叫喊声,镣铐碰撞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来人是伺候在季大嫂身边的女奴,据说是部落战败之后被当做战利品送给季大嫂父亲的,因为同样是亚兽的缘故,便被季大嫂父亲,凛冬部落的族长转手送给了季大嫂。 女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先是冲教习通用语的老兽人说了几句话,而后便焦急地冲“小哑巴”迟砚招了招手。 为防性情急躁的女奴再喊出几声小哑巴,迟砚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着衣服里的凤凰蛋慢慢站起了身。 说到小哑巴,这个称呼之所以会流传广泛,全是拜拉格所赐。那个刀疤兽人自迟砚来到凛冬部落之后,就像是和他杠上了似的,不仅给他取了外号,还经常仗着他听不懂,动不动就向别人抹黑他。 在小兽人艳羡的目光中,揣着枚蛋的迟砚,跟在女奴身后朝整个部落最大的石屋走去了。 与巨黍部落不同,凛冬部落的建筑规划,隐隐已经有迟砚生前见过的城池模样了。 ——所有建筑物全是用石头搭建而成,整体呈圆形,最中间留出条可供数十人并肩通过的大道,大道一头通向中央祭坛,另一头通往族长的屋子,两边则错落有致地坐落着好些石屋,每座石屋都几乎是与周围石屋对称存在着,前后差距最多不超过两丈。 抛开大道外,还有数不清的小路,将整个凛冬部落完整串联起来,更别说人工挖出来的地下河了。 然而这些并不足以令迟砚稀奇,真正令迟砚喟叹的是,凛冬部落全部建筑都位于在地面之下。 像是地宫,又没有完全封死,抬头可以望见星子闪烁的夜幕与白云飘荡的天空,低头能瞥见潺潺流动的地下河流,以及环绕在部落周围,层层而上足有近三十丈高的石阶。 所以,与其说凛冬部落是地下暗城,不如说是前人大手笔地挖空了一大片土地,然后将家按在了里面。 每次看见那些数不胜数的静默石阶,迟砚都会觉得震撼,他从远比青云端繁华的彩云间而来,此前却从未见过有哪个国君敢大刀阔斧地将整个国家安置在地下,也从未见过有谁的屋子是全由石块建成,半根木头都不用的。 除了建筑物,凛冬部落的风俗也与巨黍部落有些差别。在锦鸡兽人还在用兽皮裹身的时候,黄鼠狼兽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已经穿上了亚麻衣服,只用颜色款式来表示地位不同。 像之前教习通用语的老兽人,身上穿的是易脏的牙白长衫,这不仅代表他不需要劳作,还象征了他的身份——是部落里最有见识的人之一。 来凛冬部落几日,迟砚只见过三个人穿牙白色长衫,皆是年纪很大的老兽人。其余普通兽人,比如每日都要打交道的小黑鬼们,都是穿着耐磨耐洗不易脏的黛蓝短打。而族长长老等位高权重的兽人,则是用染料十分难制的黑色。 在迟砚陷入思绪的这么会功夫里,象征着族长地位,最大也最灯火通明的石屋俨然已经到了。 女奴不知何时走到了迟砚身后,正从后面伸手推了他一把,嘴里用不甚标准的通用语催着他进去。 迟砚看了看门口持刀静立的高大兽人,将贴着肚皮的凤凰蛋往上挪了挪,而后迎着守卫兽人的打量目光,从容不迫地迈过了门槛。 这是迟砚第二次见黄鼠狼兽人的族长,他来凛冬部落近六日,只在初次抵达时曾经远远望见过一眼,知道季大嫂父亲是个面目十分严厉中年男人。除此之外,他对凛冬部落族长的其他了解,全来自刀疤兽人拉格口中。 屋内,插在墙壁上的火把熊熊燃烧着,身穿红色长裙的季大嫂半跪在自己位置上,正焦急地望着门口。自回到凛冬部落,她便恢复了往日打扮,眉心点着代表族长之女的朱砂,原先整齐长辫也改为随意披散着,只从鬓角取几缕长发织成两束小辫,用珍珠反别在脑后。 自漏光走道里瞥见迟砚身影,季大嫂当即就想站起身。 “坐下。”季大嫂父亲阿当罕语气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句女儿,“你现在过去迎他,就是害了他。” “父亲,他是个亚兽,你这样声势浩大,万一吓坏了他”季大嫂忍不住小声辩解道。 “如果今天这么个不值一提的小阵仗就把他吓坏了,那就说明他是个畏畏缩缩没胆子的懦夫。”阿当罕打断了女儿的话,“这样的人,我怎么能带去首领身边,见大祭司?” 季大嫂还想再分辨,然而此时迟砚身影已然出现在议堂门口,不好再说什么了。 跨过门槛,再沿着弯弯曲曲的走道走了好半晌,迟砚直到进了门,才发现十分宽阔的议堂内聚集了不少人,乌泱泱一片,从衣衫颜色和额间黑色图案来看,几乎个个地位不低。他心里有些诧异,但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依照凛冬部落的礼仪,倾身对季大嫂父亲行了个搭胸礼。 “听桐帛说你叫刺砚,来部落几日,住得习不习惯?”为了照顾迟砚,阿当罕通用语说的很慢,甚至努力说出了迟砚名字,虽不标准,却比那些因为发不出“迟砚”的音,而索性自暴自弃喊迟砚小哑巴的兽人好多了。 阿当罕的话,迟砚听懂了小半,剩下大半依靠猜测,也差不多都弄明白了。为了不压到怀里的蛋,他仅微微倾下身,用口音奇怪的蹩脚通用语,言简意赅地回道:“习惯。” 阿当罕并不意外迟砚会这样回答,毕竟眼前瘦弱矮小的亚兽才学了不到七日通用语。他微微颔了颔首,又问:“当日桐帛无辜遭受鞭打,是你治好了她?” “是。”迟砚坦然承认道。 “你年纪这样轻,既是医师,教你的老医师是谁?桐帛说你还会吹大祭司的《采莲曲》,《采莲曲》是从哪里学来的?”阿当罕继续问道。 这句话的好几个词迟砚都没听明白,季大嫂见他皱着眉头不说话,忙在旁边打手势,又是指自己脚上的伤,又是撮唇做吹树叶的动作。 连比带划的,总算让迟砚看懂了。 “父亲。”迟砚简明扼要地回答道,“不认识的人。” 两句异常简洁的话,分明对应阿当罕询问的两个问题。底下那群显贵当权的兽人闻言,当即议论纷纷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的全是不相信迟砚的话。 阿当罕没管这些,他自顾自地盯着迟砚的眼睛,缓缓问出了第五个也是最后个问题:“刺砚,你究竟是什么种族的亚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三章 不同于兽人可以通过兽纹进行种族辨别, 亚兽因为天生没有兽纹,除非主动说起, 不然外人是非常难以看出亚兽真实种族的。 自迟砚来凛冬部落时起, 阿当罕就开始命人私底下观察着他, 结果六日过去, 即便是最老练的黄鼠狼兽人, 都没能从迟砚的生活习性里瞧出他是什么种族。 坦白来说, 在阿当罕眼里,像迟砚这样来历不明又极擅伪装的人,哪怕是亚兽, 一旦有可能危及整个部落, 阿当罕便会先将他驱逐出去, 以防患于未然。 但问题偏偏就在于, 迟砚曾经救过阿当罕的掌上明珠桐帛, 于情于理, 阿当罕都不能无缘无故地驱逐迟砚, 否则就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之辈。 诸番无奈之下, 阿当罕决定趁此机会, 干脆单刀直入地问问迟砚。 而听懂阿当罕话里意思的迟砚,这会儿已经险些惊出了满身冷汗。他昨日刚和老兽人学过种族这个词的通用语发音,这点想必阿当罕同样十分清楚, 不然也不会特地当着众人的面出声询问。 知道此刻想揣着明白糊涂是不可能的, 迟疑索性放弃了瞻前顾后的多番思索, 直接朗声答道:“百灵鸟。” 迟砚之所以不坦白真实身份,一是他天生是谨言慎行的性格,因为顾忌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担心自己与众不同的植物人身份会引来杀身之祸;二是孟然曾经提醒过他,说他的血能肉白骨生新肉,叮嘱他不要随便割伤自己,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为什么要撒谎说是百灵鸟亚兽倒不是另有隐情的缘故,而是抛开黄鼠狼与锦鸡之外,迟砚唯一会用通用语表达的种族就是百灵鸟了。 说到百灵鸟,迟砚不得不感谢小黑鬼皮厚。 那还是迟砚刚到凛冬部落不久,头回跟着群没门牙的小崽子一起学习通用语的事情了。 巴图对孟然形如鬼魅的出招速度十分感兴趣,每日天没亮就砰砰砰跑来砸门,孟然被折腾烦不胜烦,遂答应了陪他过招的请求。这可就苦了迟砚了,原本孟然在时,两人还能互相搭把手,换着孵蛋,孟然一走,迟砚去哪儿都得揣着枚蛋,生怕离开会儿蛋的温度就没了,进而影响到小毛啾的破壳而出。 所以,为了保证凤凰蛋时时刻刻有人孵着,迟砚是衣服底下塞着枚蛋去学习通用语的。结果他刚被季大嫂带到教习通用语的老兽人身边,他鼓鼓囊囊的腹部就引起了众多小崽子的好奇。 得知迟砚正在孵蛋后,那群小崽子们眼底纷纷流露出羡慕来。于是第二天,通用语学习地就变成了各类鸟蛋的孵化地。几乎每个小崽子都捧了枚蛋过来,只除了皮厚——他因为去的太晚,周围凡是有鸟蛋的鸟窝皆被扫荡一空,不得已之下,竟然丧心病狂地将刚孵出来没多久的小百灵鸟捉来了。 对着头顶上愤怒啼叫的百灵鸟父母,皮厚最终还是在老兽人的劝说下,把小百灵鸟还了回去,迟砚亦因此阴差阳错地学会了百灵鸟的发音。 当然,为了一视同仁,所有小崽子都被勒令将偷出来的鸟蛋放回原处,唯独迟砚幸免于难,因为他坚持怀里的凤凰蛋是他的,而老兽人又的确没在周围见过这样的鸟蛋,是以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了。 听到迟砚的回答,阿当罕颇为讶异地挑了挑眉毛,他边仔细打量着面色坦然自若的迟砚,边在脑子里回想女儿曾经说过的话。 “迟砚喜欢喝露水吃野果,”面对父亲的询问,季大嫂想了想,如是道。 “照这么看来的话,面前这个小亚兽应当是百灵鸟族的了。”阿当罕沉思道,他转而又记起格鲁来通报时提起过迟砚似乎特别喜欢吃鱼,常常一天连着两次看见迟砚在剥鱼鳞。 “生□□吃鱼,应当是猫族啊,难不成他是猫族和百灵鸟的后代?可是就他这眉清目秀的模样,哪怕配上两只尖耳朵,也像浑身野性猫族啊。”这样想着,阿当罕看迟砚的目光越发古怪了起来。 迟砚并不知道阿当罕在臆想什么尖耳朵,众目睽睽之下,他顶着阿当罕诡异的视线,惴惴不安地等了好半晌,总算等来了阿当罕的再次开口。 “在这里好好住着,若是缺了什么东西,直接和桐帛说,无须客气。”阿当罕道,“今天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阿当罕出声之前,众人的议论纷纷已经先停了,这会儿正无声地看着迟砚。迟砚努力忽略掉如芒在背的不适感,再次倾身朝阿当罕行了个搭胸礼。 “等等,”阿当罕叫住了迟砚,“听格鲁说你很喜欢吃鱼,十日后水族会在烂河滩弄个巴扎,到时你,还有那个经常穿黑衣服的小孩子,跟巴图一起去吧。” 迟砚道了谢,又同追出来的季大嫂说了几句话,于是这么一耽搁,回到家的时候免不了比平时晚了很多。 孟然手里拎着几条鱼,眼巴巴地蹲在门口等了老半天,等到月亮都出来了,才看见捧着肚子的熟悉身影出现在小路那头。 “小雪莲你去哪里了?”孟然仰头看着迟砚,“我等了你好久,你看,等的鱼都死了。” 仿佛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孟然踮起脚,将两条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小鳟鱼递到了迟砚面前。 阿当罕口中爱吃鱼的迟砚,闻到那股不由分说扑面而来的鱼腥味,当场恨不得倒退三丈。从他那避之不及的态度来看,可见说他爱吃鱼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谣传。 被可怜兮兮的孟然和死去多时的鳟鱼同时瞅着,迟砚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去见了趟季大嫂的父亲,他说十日后水族会在烂河滩弄个集会,让我和你跟着巴图去。” “哦。”孟然点了下头,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猛地拔高嗓音道:“水族?会有很多鱼吗?有虾吗?小雪莲我想吃清蒸螃蟹很久了!还有虾仁做的百鸟归巢c桂花鱼” 滔滔不绝地报着菜名,孟然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同时不忘将手里的鳟鱼递给迟砚。 认命地接过了鳟鱼,迟砚把衣服里的凤凰蛋换给孟然,而后在孟然紧盯不放的目光中,手脚麻利地刮鳞去内脏,抹上盐巴和蜂蜜,用树枝串好。 迟砚现在暂住的石屋离底下河不远,为了祛除湿气,屋外即便是夏天也燃着火堆。火堆不大,不过用来烤熟鳟鱼绰绰有余了。迟砚擎着两根树枝,耐心翻烤着鳟鱼,等烤至表皮焦黄,孟然立马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 “小雪莲你要吃吗?”临吃之前,孟然照常问了句。 对此,已经连着吃了几顿烤鳟鱼的迟砚表示十分敬谢不敏。看着津津有味啃着鱼肉的孟然,重新用肚皮温暖着凤凰蛋的迟砚,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你不是神仙么?” 听出迟砚的言外之意,脸颊被塞得圆鼓鼓的孟然道:“我的确辟谷了。” “那为什么还需要吃东西?”迟砚问。 “因为我喜欢啊。”孟然自然而然道,他将嘴里的鱼肉咽下去,继续道:“小雪莲我跟你说,天河里的鱼可好吃了,我和点鬼簿经常趁着天兵换值去偷捞,有时候运气好能捞到三条回来呢!” “可惜后来偷鱼的事情被无垢仙君发现,我就再也不能去天河那边了。”孟然闷闷不乐道。 听完仙家器灵闻者落泪的偷鱼始末,抱着凤凰蛋坐在门口的迟砚,伸手拍了拍身侧孟然的肩膀,然而不等他出言安慰,片刻前还神情低落的孟然,忽地又重振精神了。 “小雪莲你如果不想当神仙,那咱们就不继续修仙骨了!”扭头看着迟砚,孟然眼睛亮晶晶道,“这样我就能留在凡间,吃鱼吃到你死为止了哦。” 迟砚:“” 习以为常地陷入无言以对的状态里,迟砚此时并没发现孟然说辞有何不对。 气氛短暂地沉闷了会儿,丝毫不觉得这样说有何不妥的孟然,忍不住开始憧憬起将来了,迟砚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自言自语的盘算,等被迫灌满了整整两耳朵的各种鱼后,才打断道:“小啾当初每日都需要野果和露水果腹,是不是仙力出了问题?” 没发现迟砚在生硬地转移话题,孟然下意识点头道:“小凤凰那时仙力几乎耗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仙力消耗,从而尽快恢复人身,只好饮用野果了。” “说起来,小凤凰经过这次沉睡休养,再次破壳而出后,应该能变回人身了。”孟然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微停顿了会儿,又补充道:“小凤凰的人身可是天庭有名的美人哦~” 迟砚狐疑地看着孟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诶?你不是断袖吗?我见你经常痴迷地望着那些光着膀子的男兽人——小雪莲我话还没说完你别走!我跟你说凡人和神仙是没有好结果的,你应该和小凤凰在一起小凤凰长得可美了,哎不要关门,不要把我关在门外我怕鬼!” 孟然话音还没落地,只听见砰地一声,迟砚花了两天才做好的木门无情地在他面前关上了。 险些被门板拍到鼻子,孟然假模假样地嚎了许久,都没见门又重新打开的趋势。他趴在门板上,竖起耳朵听了听,只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没良心的小雪莲不会睡着了吧?”孟然嘀咕道,他试探着伸手推了推门,不想关得紧实的木门竟然一推就开了。 吱呀响了声,孟然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借着插在屋外墙壁上的火把,孟然看见迟砚四仰八叉地躺在石床上,置于平坦腹部位置的凤凰蛋正散发莹莹微光,无声映衬着他锁骨处不甚明显的淡淡金光。 那是一截新修出来不久的仙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四章 迟砚对自己已经修出仙骨的事情仍旧处于毫不知情的状态里, 他每日累得倒头就睡,压根没工夫去注意旁的东西。 这些日子以来, 迟砚每天天不亮便得爬起来, 先围着整个凛冬部落跑三圈, 接着沿着那数百层的石阶上下两次, 之后不等气喘匀就要被格鲁拎进林子里练习射箭。等他好不容易大汗淋漓地练完箭术, 拖着两条疲惫不堪的腿回到家, 孟然早就拎着鱼望眼欲穿地在门口等着了。 给孟然烤了鱼,迟砚吃过季大嫂差人送来的膳食,来不及歇口气, 又得从孟然怀里接过凤凰蛋, 揣着去老兽人家里学习通用语, 一直学到傍晚时分, 才同老兽人一起去往河边的平地, 跟那群小黑鬼门继续同窗生涯。 是以片刻清闲都没有的迟砚, 被孟然那句无心的“断袖”气得关门进屋不久, 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甚至于靴子都忘了脱。 被清脆的鸟鸣声唤醒, 神清气爽的迟砚随手挠了挠隐隐发痒的左锁骨, 而后习惯性地摸了摸肚皮上的凤凰蛋。 “小啾,我”话刚开了头,迟砚就不期然地记起了昨晚孟然关于仙凡恋的胡言乱语来。 黎九是迟砚重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 尽管初次见面的时候, 迟砚误以为黎九是只小鸡崽, 还试图拿晒干的野黍喂他。但抛开这码事不提,平心而论,黎九对于迟砚来说,顶多算是半个家人,当然,另外半个是需要小心供奉的祖宗。 对着只话都不能说的小毛啾,除了相互扶持患难与共的深厚交情,哪里会有什么男女之情,更何况黎九还救过迟砚的命,是迟砚的救命恩人。所以在孟然毫无预兆地说出那番话后,迟砚才会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孟然所说,迟砚的确偷偷摸摸地瞄过好几眼那些光着膀子的兽人,可他只是单纯地羡慕那些兽人的强健肌肉啊。 “再说了,我明明不是断袖。”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迟砚想了想,转而不确定地重复道“应该不是吧?” 因为昨夜迟砚无端生气预备好赔罪的孟然,眼睁睁地看着迟砚陷入了自我纠结中。他手里拎着特地让吊死鬼去吓晕的野兔,期期艾艾地等了许久,才等到迟砚从沉思里回过神。 “给你。”啪嗒啪嗒走到床边,孟然将手中还晕乎乎昏着的野兔递到了迟砚面前。 迟砚看了看明显仍活着的野兔,又看了看屋外天色,奇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没睡醒?你居然改性不吃鱼了?” “这是给你的,”胖乎乎的手指揪着兔子灰耳朵,孟然满脸认真地把兔子往迟砚的方向递了递,“是赔罪礼物。” 见迟砚不接,孟然神情有些失落,他撅了撅嘴巴,语气十分委屈道:“我特意让吊死鬼去抓的,小雪莲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是我不好,我年纪那么大,应该多让着你些。” 听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孩子说自己年纪大,实在是充满了诡异的违和感。 感受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迟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嘴能挂油瓶的孟然,神色颇为高深莫测地问道:“你多大了?” “虽然在天庭只待了一百年,”孟然下意识挠了挠脑袋,“可是按照凡间时间来算的话,我快六千岁了,足足比你大了好几千岁呢。” 六千岁。迟砚在心底无声重复了遍,然后决定暂时忽略掉自己被个看似孩子的小鬼哄了的事实。 不自然地干咳了声,迟砚朝兔子伸出了手:“给我吧。” 孟然满心欢喜地将兔子塞了过去,接着用天真懵懂的大眼睛望着迟砚:“小雪莲,那你以后还会再给我烤鱼吃吗?” “原来葫芦里卖的这个药。”这样想着,迟砚无奈地摇了摇头,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不给你烤鱼了?” “诶?我看你昨晚那么生气,还以为你和点鬼簿那个小气鬼一样呢”说到一半,孟然意识过来,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巴,颇为身先力行地展示了什么叫做欲盖弥彰。 没去管眼珠子滴溜转的孟然,迟砚找来根绳子,将兔子栓在了屋子里。他做这些的时候,孟然就在旁边叽里哇啦地聒噪不休,从小凤凰的美貌一直说到了小凤凰长长的尾羽。 “好了我知道小啾很好看了。”迟砚出声打断了唠唠叨叨的孟然。 目的得逞,孟然当即大喜道:“那你会喜欢他的对吧?小雪莲我跟你说,兽人又脏又臭,连小凤凰半根羽毛都比不上” 恪尽职守地试图将误入歧途的迟砚拉回来,孟然又开始了新一轮攻势。迟砚被嗡的烦不胜烦,索性把蛋往他怀里一挜,扭身跑了。 望着迟砚落荒而逃的背影,孟然捧着沉甸甸的凤凰蛋,叹气道:“情窦初开的小凤凰任重而道远啊。” 固执地认为黎九对迟砚情根深种,孟然为黎九扼腕叹息着,那厢,迟砚已经沿着凛冬部落跑了起来。 由于今天出门晚了,是以跑完三圈又爬了两遍石阶迟砚到达与格鲁约定好的地点时,格鲁早就先到了。 格鲁是与迟砚十分不对盘的刀疤兽人拉格的兄长,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身材高大结实,常年穿着利于行动的皮甲,是个眼神锐利凶悍,不苟言笑的好猎手。 见到格鲁,气喘吁吁的迟砚连忙行礼问好。让他跑圈跳石阶是格鲁的主意,据说黄鼠狼小兽人都是这般来提高奔跑速度和弹跳力。 格鲁冲迟砚微微点了下头,边朝林子深处走,边示意迟砚跟上。 迟砚没有问格鲁准备去哪里,仅仅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他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弓箭,说来倒也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就是黄鼠狼部落现有的弓里头,没一把是他能拉开的,而格鲁又不许他用木弓。 “给你订做的弓箭明天应该就能到,熊族的铁匠兽人送信来说弓已经在路上了。”格鲁忽然出声道,“为了防止你连最小石的弓都拉不开,所以今日我们不练别的。” 指着不远处的粗壮木枝,格鲁道:“你把自己挂上去,而后试着用胳膊往上撑起身子。” 瞄了眼迟砚的细胳膊细腿,格鲁犹豫片刻,补充道:“要是实在撑不起也没关系,不急于一时。” 说着,格鲁伸手推了把站着不动的迟砚。 望着比自己还高上许多的枝条,迟砚喉咙艰难地滑动两下,硬着头皮过去了。 半个时辰后,终于得到格鲁点头的迟砚,带着两条软绵酸痛的胳膊,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从层层叠叠的石阶上下来,迟砚需要拐三个弯,才能回到属于自己的石屋。拐过第二个弯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咆哮声。 那只被孟然生擒的异兽,季大嫂的兄长巴图原本打算就地处死,当时得到命令的拉格已经将刀架上了异兽脖子。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季大嫂喝止了拉格的动作。 “这只异兽怀孕了。”盯着异兽裹在鲛人皮下的腹部,季大嫂得出了结论。 怀孕的异兽并不常见,甚至可以说几乎无人见过。当初袭击星辰的三只异兽,在发现巨黍部落有小兽人诞生之后,耗了三个月还不肯离开,正是因为怀孕的异兽需要生食刚剩下没多久的新生儿。 怕生出来的小异兽长出两个脑袋,所以怀孕的异兽吃新生儿,但是不碰新生儿的脑袋。 “原来如此。”季大嫂低喃道,想到被自己亲手掩埋的崽崽头颅,豆大眼泪迅速从她眼眶中滚落了出来。她用手背囫囵擦了把眼泪,然后什么也没说,仅仅是下令命族人将这只异兽带回了凛冬部落。 至于季大嫂为什么要这么做,迟砚听孟然说过,异兽不会置怀孕的同伴不顾,所以只要这只怀孕的异兽在,其他异兽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来救。 但迟砚总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半个月后,在伏杀了一波又一波前来搭救的异兽之后,那只怀孕的异兽临盆了。 季大嫂始终沉默地站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观,直到那只眼睛还未睁开的小异兽生出来,她才动了动。 与被族长召集过来的其他兽人相同,迟砚站在祭坛下,看见季大嫂弯腰将那只小异兽高高拎起来,甩手扔进了身旁的狼笼里。 饿了好几天的野狼闻见血腥味,登时蜂拥而上,转瞬间便将那只小异兽啃了个干干净净。 “吼!”目睹孩子被啃食的母异兽,发出悲痛的疯狂怒吼,若不是长而粗的铁钉将它牢牢钉在了地面,它怕是恨不得当场扑过去将季大嫂撕碎。 “看到崽崽尸体的那刻,我就发誓将来必定十倍奉还,”季大嫂低下头,逆着日光的面孔有些模糊不清,“你看,现在我做到了。” 后面季大嫂的话,紧紧抱着怀中凤凰蛋的迟砚没有再听下去,他被孟然从人群里拉了出去。 “不能再看了,”孟然解释道,“再看会影响你继续修行。” 听见这句话,迟砚终于从方才极其血腥的景象里回过神来了。他对着满脸关怀的孟然,茫然道:“继续?” “小雪莲你难道不知道?不应该啊,你仙骨长出来都快二十多天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 孟然还在絮絮说着,然而迟砚什么都听进不去了,他脑海被仙骨两字来回冲刷着,最终涤荡成了白白茫茫的空白。 “我记得仙骨刚长出来会有点痒,小雪莲你不会锁骨没痒过吧?”迟砚思绪飘散之际,孟然指着迟砚的左肩,掷地有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五章[捉虫] 锁骨发痒这事迟砚的确有印象, 有段日子总是忍不住会伸手挠。恰好那几天最为溽热,他便以为是天气太热出汗过多导致的不适, 并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 竟然是长出仙骨了。 “二十多天前, ”被拉着在石阶坐下, 迟砚手指贴着怀里温热的凤凰蛋, 略有些茫然地低声道:“那是刚来凛冬部落的时候?” 迟砚这话说的有点没头没尾, 孟然乍听之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埋头努力苦苦思索了好半晌,才总算是后知后觉地领会了迟砚的意思。 “哎呀小雪莲你是问什么时候长出的仙骨对不对?”孟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门,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 连忙解释道:“仙骨是你放走锦鸡族两个兽人的第二天长出来的哦,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其中有个兽人名字叫星辰那时候你还在来黄鼠狼部落的路上呢。” 不等迟砚接话, 打开话匣子的孟然已经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你保住了锦鸡族最后的血脉, 所以会长出仙骨。要知道, 如果你不放星辰他们走, 那只长相其丑无比的刀疤黄鼠狼,肯定会咬断星辰的脖子, 趁机斩草除根。” “不过虽然长出了一根仙骨, 但小雪莲你任务依然还很重哦,”想到成仙统共所需要的仙骨,孟然登时蔫了下来, 颇为感同身受地惆怅道:“你还差着两百零五根呢。” 迟砚折了下眉头, 不明所以道:“两百零五根?” “总共要两百零六根仙骨才能成仙, ”来回晃荡的两条小短腿停了下来,孟然闷闷道,“你现在连零头都还没有。” 听着孟然的唉声叹气,迟砚久久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现在仍不明白根本无意成仙的自己,怎么会阴差阳错地修出仙骨。 仿佛看出了迟砚的困惑,孟然道:“你身为雪莲后人,医者仁心,本是最易修仙的。我下凡之前,无垢仙君就曾经提点过我,说你修仙在救人,救过的人越多,修仙越快——诶不对,小雪莲你怎么好像有两根仙骨?” 说着,孟然猛地伸手摁住了迟砚的左肩。 以往迟砚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刚从林子里练完箭术回来就要去老兽人家里学通用语,加之孟然又被武痴巴图追着跑,是以在彼此都忙到脚不沾地的情况下,许久不曾有机会仔细打量迟砚的孟然,直到此刻才发现迟砚仙骨有些不对劲。 胖乎乎的手指沿着迟砚骨头略有点咯手的肩膀,细细来回摸了两遍,确定那块位置隐秘的小骨头的确不同寻常之后,孟然抬起头,神情严肃问道:“小雪莲,你之前是不是救过什么人?” “没”迟砚摇了下头,刚准备说没有,就陡然记起还在巨黍部落时遇到的那个野猪兽人来,不由迟疑道:“我之前给一个野猪兽人拔过长矛。” “这就难怪了,”孟然了然地点点头,他收回手,对迟砚笑眯眯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哦小雪莲。” 迟砚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孟然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 脸上洋溢着毫不作伪的惊喜笑容,孟然语速飞快地大声宣布道:“你现在有两根仙骨啦!” 湛蓝晴空浩浩荡荡地抖出万里无云,碎金日光斜斜透过不远处的石屋屋顶,照射到黑袍小童身上,衬得他眼睛宛如琉璃瓦般清澈明净。 看着面前蹦来蹦去满脸欢喜的孟然,迟砚捧着还未破壳的黎九,恍然间生出种其实成仙也不错的感悟来。 “有各仙家八卦听,还有漂亮的小啾逗着玩,想必就算长生不老大抵也不会觉得寂寞。”迟砚想,“唔只是不知道天河里的鱼,是否真如孟然所说那般滋味美妙” 不知不觉间就被孟然带偏的迟砚,此刻还没发现自己爱上了八卦,等后来黎九注意到他的奇特癖好,已为时晚矣。 不过悔不当初的黎九现在还是枚尚未再次破壳的蛋,迟砚也仅仅是觉得成仙不错,尚未真正下定决心,至于日后被小凤凰追着打了几天的孟然,这会儿已然自觉到了用午膳时分,巴巴拖着迟砚回家去了。 五日前水族的巴扎,迟砚担心人多手杂挤到怀里的凤凰蛋,便让孟然独自跟着巴图去了。这是迟砚迄今为止做过最后悔的决定,因为孟然回来的时候,带来了整整两大筐的水产,全是各种各样的鱼。 为此,迟砚不得不跟老兽人告了一下午的假,好腾出时间来处理那些鱼。 顶着孟然恋恋不舍的巴巴目光,迟砚颇为铁石心肠地给季大嫂和老兽人各送了半筐,又给左邻右舍送了不少。最后还剩下小半筐,迟砚累死累活,清蒸红烧火烤煲汤轮番尝试,让孟然饱餐了两顿。 说来,那次之后,孟然像是饱足了口福,短时间之内没再提活鱼回来了,这让已对鱼腥味产生恐惧的迟砚很是松了口气。 “小雪莲,我们今晚把那只兔子烤了吃吧?”进了门,孟然看见缩在角落里啃青草的灰兔,再次旧事重提。 “你昨天不是说想吃烤鹿肉?”迟砚伸出两根手指头,将杵在面前不动的孟然扒开了,“季大嫂早上让人送了条鹿后腿过来。” 一听有鹿肉,孟然当即将兔子抛到了脑后,跟在迟砚身后转来转去:“鹿肉可好吃了,我好多年没吃过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倒是养了几只鹿,可是我不敢去,守在门口的哮天犬太凶了,有次差点把点鬼簿和我撕成两半,要不是无垢仙君来得快,小雪莲你现在肯定见不到我了” “鹿肉须烈酒来去腥,我听季大嫂说巴图前年埋下的酒已经挖出来了,你不如去要些来。”被喋喋不休总想插手帮倒忙的孟然弄得不胜其扰,迟砚干脆找了个借口将他打发走了。 得了清静,迟砚找来托季大嫂缝制的小背儿兜,牢牢地束在了腰间,刚好将凤凰蛋稳稳裹住。 “像是怀胎五月的孕妇。”盯着鼓鼓的腹部打量了半晌,迟砚盖棺定论道。他仿佛被自己的说法逗乐了,嘴角不由浮出几缕忍俊不禁的笑意来。 然而笑意还未延伸至眼底,听见脚步声的迟砚,回头看见门口的不速之客,立马收了笑容。 拉格好似并不在意迟砚的态度,仍旧热情洋溢地叫着“小哑巴小哑巴”。 迟砚看着拉格结实有力的强健臂膀,深深吸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和头脑简单的傻大个计较。如此反复几次,他终于把手中的长刀放了下来,勉强心平气和地开了口:“什么事?” “秋祭要到了,桐帛让我给你送红浆。”朝迟砚示意了下手中的红色液体,拉格目光在迟砚月白色的长袍上面转了转,“你这身衣服若是染红,可就洗不白了。不如这样,你求我一声,我就让我妹妹给你做身新衣裳,怎么样?” “谢谢你的好意,”通用语勉强算是流畅的迟砚,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而后往屋子中间的矮木桌抬了抬下巴,“东西放那儿就成。” 拉格无趣地耸了耸肩膀,把手里的陶罐放在了石桌上。 “小哑巴,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眼尾余光无意间瞥见角落里的灰兔,拉格讶异地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迟砚莫名其妙,然而不等他追问,傻大个拉格已经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拉格远去的高大背影,留在原地的迟砚思索片刻,斩钉截铁地得住了“拉格心智不同常人”的结论。他好几次跃跃欲试地摸上了旁边箭筒,企图搭弓射箭以解心头之恨,只是考虑到拉格强悍的体格和自己迄今尚无法百发百中的箭术,不得不暂时按住了自寻死路的冲动。 重新忙活起来,腌着鹿肉的迟砚很快便将此事忘在了脑后。而那罐让拉格放在桌子上的红浆,被抱着酒坛回来的孟然,随手放进了桌子底下。 日子在孟然的滔滔不绝和朗朗读书声中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迟砚已在凛冬部落住了三个月。 这日,迟砚打开门,敏锐地察觉到部落氛围有些不同寻常。起初他还没意识到是哪里不对,直到他去河边打水,远远地瞧见好几位换上红色衣裳的女兽人,这才陡然明白过来。 凛冬部落的秋祭节到了。 在冬天来临之前,凛冬部落每年都会举行场盛大的祭祀活动,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部落兴旺,因这祭祀是在秋末,故而又被成为秋祭。 秋祭有着繁多礼节规矩,其中之一便是要人人着红衣。为了有足够整个部落使用的红浆,季大嫂与几位兄嫂,不停歇地忙活了两月。 眼下,看见迟砚还穿着平日里的月白长袍,年纪最长的那位女兽人当即诧异地小声叫了起来:“小哑巴你怎么还没换上衣衫?” “回头被长老看见,是要当众挨板子的,哎呀你别打水了,快去换了衣衫再来。”急性情的女兽人说着,一把夺过迟砚手中的陶罐,摆手催促他赶紧回去。 迟砚倒没料到不穿红衣后果会有这般严重,他匆匆回到石屋,见孟然反常地还在睡着,亦没多想,遂先将桌子里的敞口罐抱了出来,接着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两月前季大嫂送来的两身浅色长衫。 两身长衫一大一小,是季大嫂估摸着迟砚和孟然的尺寸做的。彼时迟砚没将长衫往秋祭上头想,加之他和孟然两人都更喜欢自己本身的长袍,是以收下之后就没管过了。 抓了两件长衫,迟砚转过身,正要往敞口罐里扔时,动作忽然顿住了。 不知是否是没有遮盖严实或者别的什么缘故,原本鲜红近赤的红浆,在桌下放了近一月,颜色早褪去了鲜亮,不仅隐隐泛起了黑,凑近了闻,还能闻到股刺鼻的气味。 红浆放坏了。 坏了的红浆就算用来染衣服,颜色也会不对。 “小雪莲,你站在哪儿做什么?”迟砚飞快思索如何亡羊补牢的时候,抱着凤凰蛋的孟然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今天是秋祭,”迟砚心不在焉道,“对面那户人家里孩子多,说不定有往年剩下的红衣,我去借两件来。” 说着迟砚就要出门,孟然见状,忙不迭喊住他:“不用借啦,不就是把衣服变成红色么,这个好办,我施个法障眼法就好了。” 迟砚停下脚步,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孟然,孟然笑眯眯地冲他招了招手。 没多久,被女兽人要求回家换红衣的迟砚再次出门了。 到了河边,先前那位女兽人还在等着迟砚,见他过来,当即松了口气:“换了红衣就好,下回可别再这么鲁莽了。” “多谢青二婶。”略有些不自在地抻了抻袖子,迟砚伸手接过了女兽人递来的装水陶罐。 “不用这么客气,你初来乍到,不明白规矩也算是情理之中。”被称作青二婶的女兽人摆了摆手。前些日子下秋雨,她接连摔了两跤,所以这会儿边小心揉着伤口周围的淤青,边和迟砚说着话,“对了小哑巴,两个时辰之后的祭祀舞你可别迟到了。” 凛冬部落的祭祀舞,要杀活羊活鹿总共九十九只,等滚烫的鲜血将整个祭坛浸透了,祭祀之女便赤脚踏上祭坛,在鲜血上面起舞。 迟砚有心不想去,但现在青二婶好心提了,他又不好当面推脱,只得支支吾吾地应了。 “今天膝盖似乎没昨日那么痛了,喏我看看,淤青也像是比早上淡了些时辰不早了,我得赶回去做饭了。”放下裤腿,青二婶抱起自己的陶罐,临走前仍不忘叮嘱迟砚:“小哑巴你记得祭祀舞啊。” 等青二婶走远了,迟砚才语调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拎起两个大陶罐,慢腾腾地踏上了回家的近路。 “小哑巴,要不要我帮忙?”皮厚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今日也穿上了喜庆的红衣,红黑相衬,反倒显得整个人愈发黑如泥炭了。 看着下巴处还有英勇磕青的皮厚,迟砚委婉谢绝了他的好意。 “那好吧。”皮厚不甚在意地摸了摸脑门,宛如跟屁虫似的跟在迟砚身后。他和迟砚关系亲近起来,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烤鱼。 黄鼠狼兽人以前鲜少吃鱼,自从迟砚来了以后,整个部落里整日里飘荡着烤鱼香气。被香味勾得饥肠辘辘的皮厚,在迟砚门口徘徊了三天,最终还是口腹之欲占了上风,不得不面红耳赤挨过来,问迟砚能不能给他尝尝。 “小哑巴,要是我爹下回去巴扎带了鱼回来,我能请你替我们烤吗?自上回吃过你烤的鱼以后,我现在吃烤鸡都没胃口了”皮厚唠叨地说个没完,迟砚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几句。 不算太长的小路很快就到了头,站在分岔路前,皮厚捏着耳朵上的软肉,十分困惑道:“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靠近你,我都觉得身上伤口好像没那么痛了。” “那是因为我经常给你抹药。”迟砚没面无表情地点破了事实。 “不是这样的!哎小哑巴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皮厚看了眼四周,颇为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两天前从树上跳下来,磕破了下巴,本来血怎么也止不住,结果你一靠近我,血居然慢慢就止住了。” “我原以为是巧合,可是刚刚,你也听见青二婶说膝盖的淤青少了。还有上次,黄老二抓了只狼崽子来,那小狼崽子受了点伤,凶得很,谁靠近就咬谁,偏偏你碰它,它就乖得很,还肯让你摸它脑袋。” “还有还有,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因为我二姐,我二姐你知道吧,部落里有名的灵鼻子,她让我来问你会不会去看祭祀舞,顺便打听一下你到底用的什么香料,为什么附近的巴扎都没有卖” 皮厚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但迟砚已然听不下去了。想起某件险些被忽略的事情,他将两个陶罐随手往皮厚怀里一塞,紧接着半句招呼都没打就拔腿跑了。 “孟然,孟然!”迟砚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伸出手,刚准备推木门,木门便从里头打开了。 然后下一刻,两道不同的嗓音同时响了起来。 “孟然你有没有嗅到我身上花香越来越浓?” “凡人,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六章 与迟砚想象中软绵绵胖乎乎奶声奶气的小娃娃不同, 站在他面前的黎九,是个肩宽腿长, 腰身劲瘦的俊美青年。 仅仅自两鬓各挑了细细一缕别在脑后, 余下如浓墨晕开的乌黑长发皆随意披散着, 青年斜扫过眉骨的长眉斜挑入鬓, 由于俯视缘故浓密而卷翘的眼睫微微搭垂着, 半遮半掩地藏住了深邃偏紫的瞳仁同时, 也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眼底宛如蕴藏万千星辰的漾漾微光。 青年生了双极为细长漂亮的丹凤眼睛,然而比眼睛更令人过目难忘的,是他高挺鼻梁下方, 泛着旖旎水光的绯红薄唇。 不知是否是才饮过水不久, 青年被分明唇线严实合缝裹住的饱满唇肉, 漫不经心地折射出使人心神荡漾的盈盈水光, 仿佛在无声引诱着迟砚亲上去。 喉间突起不自觉地滑动两下, 心猿意马的迟砚盯着青年的嘴唇看了半晌, 好不容易才按捺住鬼使神差的冲动, 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然后下一刻,迟砚眼睛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好似透过轻纱的秋日煦煦天光, 照在青年遍布金色羽毛的贴身长袍上, 邃然间反射出来的强烈金光,轻而易举地击溃了毫无防备的迟砚。 有那么瞬间,迟砚感觉眼前除了金灿灿, 还是金灿灿, 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数之不尽的璀璨黄金中, 被劈头盖脸侵袭而来的粼粼金光弄得完全睁不开眼。 原以为这身闪烁金光的羽毛衣已足够惨不忍睹了,艰难睁着眼睛的迟砚,却发现更惨的还在后头。 许是在巨黍部落时受到了袒胸露背的影响,青年好好的羽毛长袍,竟然以大交领的模样从领口直接一路敞开到肚脐眼之下,毫不忌讳地袒露出肌肉结实有力的白皙胸膛,以及线条流畅引人遐想的平坦腹部。迟砚透过衣领两侧的羽毛空隙,甚至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鲜艳两点。 感受到鼻内热流涌动,迟砚猛地伸手捂住鼻子,忙不迭抬高了脑袋。 由于视线上移的缘故,迟砚得以顺理成章地看清了青年脖间悬挂的东西。 从两头钻孔由红色细绳穿过的小小蛋壳,迟砚很眼熟,他此前曾经片刻不离身地捂了三个月,几乎对上面每一个细小的纹样走势都了如指掌。 青年挂在脖间的,是被缩小数倍的凤凰蛋壳。而正是这枚蛋壳,让迟砚对站在门口的青年身份有了猜测。 狼狈地仰着头,迟砚从掌心底下闷出声不确定的疑问来:“小啾?” “嗯。”黎九理所当然地应了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迫昂着头的迟砚,嘴里疑惑道:“凡人你捂着鼻子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慌忙从袖内摸出块洁净手绢,迟砚欲盖弥彰地胡乱擦了两下鼻子,紧接着颇为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道:“小啾你什么时候破壳的?孟然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迟砚以极其自然的熟稔口吻提起孟然的名字,黎九心里觉得十分不舒服。 “就在你敲门前不久,”勉强按住了那股毫无由来的烦躁感,黎九不怎么乐意地闷声回答了迟砚的第二个问题,“修罗伞回仙袋里去了。” 早从孟然嘴里听说过仙袋之事,是以迟砚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他点了点头,挤开堵在门口的黎九进了屋,顺便不忘回手关上屋门。 木门落钥的细微声音响起,原本宽敞明亮的石屋登时便暗了许多。迟砚丝毫不觉得光天化日之下锁门有何不妥,他自顾自地扒掉了外袍,仔仔细细地嗅了起来。 “修罗伞只是个仙器灵,凡人你不要离他太近,小心被”瞥见迟砚皱着鼻子嗅来嗅去,殷殷叮嘱的黎九立马话锋一转,改为不解问道:“凡人你在嗅什么?” “嗅花香。”迟砚随口道,他扯开衣领,低头深深嗅了好几口,都没闻到什么异样,不由颇有些烦闷。 植物人对自己身上的香气素来不甚敏感,迟砚重生之后又压根没细细想过年龄之事,若不是今日碰巧遇到了皮厚,他恐怕短时间之内,都意识不到自己开花期将近的事实。 “嗅花香?”黎九重复了遍迟砚的话。 迟砚嗯了声,他原本是想找孟然帮忙,但眼下孟然早就回到了仙袋之中,为这点小事再喊孟然出来总归有点小题大做,更何况眼前就有个合适的现成人选 放下被扯开的衣领,笑出唇边深深梨涡的迟砚,转头对黎九道:“要不小啾你来帮我嗅——” 迟砚话还没说完,黎九已经倏地地贴近了他。 早先还未变成人的时候,黎九便常常嗅到迟砚身上与生俱来的独特香气。与其他花香浓郁的植物人不同,迟砚的香气并不浓烈,是幽雅清淡的悠远绵长。 这股隐隐约约的绵长香气,陪着黎九度过了沉睡中的三个月,亦让他渐渐习惯,甚至近乎沉迷了。 望着骤然凑近的俊美五官,笑容凝滞在脸上的迟砚下意识就想后退,然而不知何时搭上他肩膀的温热手指,却不由分说地阻止了他这么做。 “别动。”黎九无师自通地刻意压低了嗓音,他紧紧别住迟砚的肩膀,探头凑近了迟砚裸露在外的纤细脖颈。 如同雪后初晴的清雅香气源源不断地从迟砚皮肤底下冒出来,连带着将他周身一片小天地,都仿佛浸成了霜雪寒香的场景。黎九嗅着迟砚身上的香气,恍然间觉得自身如置冰天雪地之中,但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寒冷,反而隐隐有种奇怪的燥热。 这股来历不明的燥热,促使黎九整个人不由自主迫切贴近了迟砚。 感受到喷在脖颈处的炙热气息,迟砚只觉得整个头皮都要炸开了。他强忍着拍开黎九手指的冲动,硬生生忍下了黎九小奶狗似的用鼻尖若有若无的乱蹭举动。 形如浑然天成的眼皮微垂,闻着迟砚身上香气的黎九,嗅着嗅着,忽然发现迟砚白皙细长的脖颈不知不觉间已经染上了羞涩的绯红色。他好奇地伸出另外只手,慢慢抚上了迟砚的脖子。 骨肉匀称的修长手指沿着迟砚的脖颈线条来回摩挲了两遍,黎九抬起头,困惑道:“凡人,你脖子为什么这么红?” 对上黎九微光淅沥的细长眼睛,迟砚还未找到合适借口,没有得到回答的黎九已经再次开腔了。 “脸也很红,凡人你很热吗?”黎九回头看了眼窗外,“可是今天明明不热啊。” 迟砚:“” “啪”的一声,恼羞成怒的迟砚终于忍无可忍地拍开了黎九的手指。他捂着被黎九摸过的地方,蹭蹭往后连退了三步,这才色厉内荏地低声咆哮道:“你到底嗅出来什么没有?” “你很香。”捂着被迟砚拍红的手背,黎九委屈道,“不用嗅我就知道了。” “不用嗅你还靠那么近干什么。” ——这句话到了迟砚嘴边,在险些脱口而出的前刻,又被险伶伶地咽了回去。他愤愤不平地瞪了眼害自己面红耳赤的罪魁祸首,后者完全不明所以,只可怜又无辜地朝他投来询问视线。 伸手使劲搓了搓被黎九鼻尖蹭过的位置,等那种诡异的酥麻感被微微的刺痛感取而代之了,迟砚这才放下手。他抖了抖搭在臂弯间的外袍,迎着黎九的目光,轻声说了句:“我要开花了。” 听到这个消息,还在疑惑方才奇怪燥热的黎九,登时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过来。 “这个胆大包天的凡人竟敢拿花香引诱我!”黎九怒气冲冲地想,“他以为单靠花香我就会喜欢上他吗?我堂堂九重天上的凤凰等等,他刚刚说他要开花了?” “你要成年了?”黎九不禁上三路下三路地细细地打量了迟砚好几眼,从他将信将疑的神态来看,好似有些不太相信面前这个油腔滑调的凡人,竟然快年满十八了。 “还有两个月。”迟砚抿了抿嘴唇,他同格鲁学射箭时,格鲁无意间跟他提过青云端没几座雪山,距离凛冬部落最近的也在数百里之外。 植物人开花成年,必须回到故乡。迟砚生于皑皑雪山,开花自然也该在雪山之上。这意味,迟砚必须在两个月内,赶到距离最近的雪山,好顺利成年。 不过这并不是迟砚最担忧的,他最担忧的是,开花必须有个对象。可他来青云端这么久,见到的不是兽人,就是孟然,压根生不出半丝绮念。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迟砚想,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像上辈子那样,开花开整整一年了。 想到上辈子的开花惨事,迟砚不由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他边快手快脚地系花纹简单的腰封,边头也不抬地对黎九道:“过会儿有祭祀舞,等祭祀舞完了,我们便向季大嫂辞行。” “不能现在就走吗?”黎九问,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个险些害他吃隔夜果子的黄鼠狼亚兽,更不想见到她。 “极大嫂这会儿忙着祭祀,怕是没功夫见我们。”系好腰带的迟砚抬起头,看见黎九身上金光闪闪的羽毛,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天上神仙都像你这般吗?” 顺着迟砚的目光看向了最引以为傲的羽毛金仙袍,原本还有些怏怏不乐的黎九,顿时变得得意洋洋起来:“当然不,整个九重天的仙家,只有本上仙才有这样的金光仙袍。” “那可真是太好了。”迟砚点点头,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有生以来头回遭到嫌弃的黎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七章 浑厚鼓声响起来的时候, 黎九正纠缠不休地追着迟砚问他羽毛究竟哪里不好看。 迟砚被唠叨得烦不胜烦,不由无比怀念起几个月前不能说话的小毛啾来。他默默忍受着魔音穿耳, 原以为这样黎九肯定过会儿就不念了, 谁想跟在屁股后头的黎九见他迟迟不作声, 竟然动手将他转了过来。 被迫面对神情十分受伤的黎九, 迟砚没忍住颇为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先是违心地夸了两句金光闪闪的羽毛好看, 紧接着不等黎九说话, 立马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小啾,你不用修闭口禅了?” “当然!”最喜欢的羽毛得到认可,黎九当即换下垂头丧气的表情, 改为喜气洋洋地大声道:“百日过去, 我终于修完闭口禅了!” “哦。”迟砚很是冷漠地应了声, 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道:“怎么不多修些日子, 会说话的小啾比会说话的孟然还可怕。” 迟砚后面句话说的太轻, 黎九竖起耳朵都没能听清, 遂狐疑地睨了眼迟砚:“凡人, 你在说什么?” “我说祭祀舞马上要开始了,你施个障眼法把长袍弄成赤色, 咱们就出门去。”迟砚没好气道。 “我不能用仙术。”黎九一本正经道, “再说了,我身上的金光仙袍多好看,为什么要把它弄成赤色, 我又不是祝融。” 迟砚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等会儿你被当众打板子怎么办?” “这些黄鼠狼兽人不敢对我动手。”黎九不以为意地说着, 顺便伸出粉色舌尖再次舔了舔嘴唇。 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黎九被舔得水光湿漉的绯红薄唇上, 心神荡漾的迟砚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老是舔嘴唇?”迟砚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内心想法。 “因为舔了颜色会更好看啊,”黎九倏地凑到迟砚面前,眼神亮晶晶地问道:“凡人你看是不是比刚刚更红了些?” 望见近在咫尺仿佛仰头就能吻住的薄唇,心中有鬼的迟砚忙不迭避嫌地后退小步。他勉强按住心慌意乱,嘴里硬邦邦道:“想要嘴唇嫣红,直接抹胭脂不就行了?” “我爹不让我抹,”黎九整个儿蔫了下来,“他说抹了就要打断我的腿。以前在天上,看见仙娥嘴唇都红艳艳的煞是好看,我还去要过呢,结果刚到手就被我爹扔了,那时候我才满百岁不久,比修罗伞还矮,我爹就狠心地把我丢进了祝融府里,说让我提前体会一下什么叫做凤凰涅槃。” 迟砚:“” “那可真是太惨了。”有气无力的迟砚干巴巴道。 被黎九这么一插科打诨,迟砚注意力早不在金光粼粼的羽毛长袍上了,等他再记起这事时,已经太迟了。 走在通往祭坛的路上,迟砚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视线,不由沧桑地搓了把脸。他看着前面身披羽毛长袍宛如金色鸟人的黎九,头回觉得这条不到十丈远的路如此漫长。 黎九对迟砚颇为复杂的心情倒是并不知情,他沉浸在周围兽人战战兢兢完全不敢抬头的严肃恭敬里,正为自身的凤凰威势洋洋自得着,一扭头,发现原本并肩同行的迟砚不知何时落到了后面。 “凡人。”黎九停下步子,冲迟砚招了招手,等迟砚不情不愿地拖着沉重步伐慢吞吞跟上来了,才又是得意又是不满道:“你看那些畏畏缩缩的黄鼠狼兽人,连直视本上仙的胆子都没有,青云端的兽人什么时候变成这幅胆小如鼠的德行——” “你确定他们是怕你,而不是怕被你身上的金羽毛刺瞎眼睛吗?”深受金光其害,迟砚面无表情地截断了黎九接下来的话。 半个时辰之内接连受到两次打击的黎九:“” 就在神情僵硬的黎九黑着脸要迟砚给个妥善说法的时候,原本人声鼎沸的熙攘人群忽然静了下来。 同样身穿红色长衫的阿当罕,在数位长老的簇拥下,缓缓踏上了祭坛。 目光依次掠过祭坛下方的族人,阿当罕看见迟砚身边的黎九,视线略略停留了片刻,快得迟砚还没注意到他已经从容收了回去。 清了清嗓子,阿当罕高举手中权杖,开始大声诵起了祭祀吉语。 阿当罕说的是黄鼠狼族语,迟砚虽不能完全理解,但也能根据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在凛冬部落待了三个月,被那群同窗小崽子嘲笑了三个月之后,总算对黄鼠狼族语略通一二了。 阿当罕说话时,底下人群鸦雀无声,所有黄鼠狼兽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都虔诚认真地听着。等阿当罕念完,抬手做了个干净利索的下切手势后,人群当即再次沸腾起来。 浑厚鼓声便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咚地齐整整的一声,气吞山河般在耳边轰然炸开。对此毫无防备的迟砚,整个人跟着鼓声猛地颤了下。 注意到迟砚不自觉的抖动,黎九一面不满地念着“凡人就是麻烦”,一面伸出手,将迟砚往怀里微微带了带。 迟砚一句“你干什么”登时卡在了嗓子眼里,他猝不及防地被带的趔趄两步,直接扑进了黎九怀里,险些与黎九不着寸缕的结实胸膛来个亲密无间的接触。 动了动被牢牢圈住的胳膊,迟砚有心想借力站直身体,偏偏黎九整个上半身几乎全都坦荡荡地裸露着,根本无处下手。 迫不得己之下,迟砚只好借助于黎九腰侧的羽毛。哪料他方伸手握住那些金羽毛,发现他意图的黎九连忙喊了起来:“别拽别拽,羽毛会掉的!” 像是嫌动口还不够,黎九还动起了手。 用空着的左手动作飞快地从迟砚掌心里解救出惨遭横祸的金羽毛,怕迟砚等下又乱抓,黎九想了想,直接握住了迟砚的手指。 “好了,凡人你不要乱动,”嗅到迟砚身上遮掩不住的花香,黎九悄悄低下头,将下巴轻轻放在了迟砚的头顶上,“等祭坛上的黄鼠狼兽人杀完羊鹿就放开你。” “免得有不长眼的血迹溅过来,弄脏我羽毛。”感动不到片刻的迟砚,听见黎九如是道。 被黎九摁在怀里当作人形屏障,压根动弹不得的迟砚,见实在说服不了黎九,索性放弃了挣扎。他整张脸埋在柔软的金色羽毛里,与黎九源源不断散发着热度的胸口,仅仅隔了层薄薄布料。 凝视金光久了,眼睛难免会觉得胀痛不舒服。迟砚眼皮略微颤了颤,慢慢垂了下来。 头顶是秋末的融融日光,耳边是气势磅礴的鼓声。迟砚闭着眼睛,在周围嘈杂纷乱的人声里,听见了刀刃刺入羊鹿喉咙的噗声,和黎九心脏跳动的砰砰声。 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又规律跳着,既不剧烈,亦无任何异常。 迟砚凝神听着,渐渐地,他自己原本快速跳动的心脏也变得平缓起来,恢复成了以往古井无波的平静。 黎九信守承诺,清脆铃铛声响起时,虽有些不舍迟砚身上的香气,但仍旧依言放开了迟砚。 迟砚往旁边挪了挪,从黎九怀里退了出来。他闭眼太久又骤然睁开,一时之间,难免有点不适应。 半眯着眼睛,迟砚看见原本绑在祭坛上的羊鹿已经被抬下去了,汩汩流动的鲜血将整个祭坛染成了血红色,穿着鲜艳红裙的女兽人,赤脚站在祭坛中央翩然起舞。 凛冬部落的兽人,身形没有锦鸡兽人那么高,可惜即便如此,仍是远比迟砚高壮健硕,甚至是普通的女兽人,都比迟砚孔武有力。 迟砚原以为见到会是充满力量与野性的祭祀舞,然而祭坛上的女兽人,随鼓声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错了。 广袖拂动,腰肢扭转,脚踝处的铃铛脆响间,是惊鸿一瞥的彩云间太平盛世,是连绵不绝的皑皑雪山,是含苞待放傲雪凌霜的雪莲。 女兽人跳的祭祀舞,迟砚小时候见他醉酒的二叔跳过,名叫《雪莲开盛》。 “凡人,那个跳舞的黄鼠狼兽人,干什么总盯着你看?”黎九见迟砚呆呆站着不动,以为他看傻了,遂颇为不满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迟砚没有应声,他像是陡然反应过来,猛地伸手推开黎九,扭头就朝阿当罕的方向跑去了。 “迟砚!”黎九完全没有防备,短短半息间也能抓住迟砚,眼看着他不管不顾地挤入汹涌人群,消失在皮肤黝黑的兽人之间。 黎九焦头烂额地扒开人群四处寻找着迟砚,而那厢,迟砚已经江河入海般穿过乌泱泱的众人,来到了阿当罕不远处。 对守卫的喝止置若罔闻,迟砚越过如临大敌的兽人守卫,直走到距离阿当罕三步远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我二叔在哪儿?!”直视着阿当罕的眼睛,迟砚竭力声音平稳地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八章 迟砚二叔, 是雪莲族近两百年来天赋最为突出的一个,七岁能开出毫无纰漏的完整药方, 尚未成年便到了对各项医术触类旁通的地步, 可以说是惊才绝艳也不过。 然而即便是迟砚二叔这样术精岐黄的人, 也有治不了的病——导致雪莲逐渐灭族的罪魁祸首, 无法生育的病症, 医术精湛的雪莲倾全族之力, 前后耗费两百多年,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为了找出雪莲族失去生育能力的原因,迟砚被给予厚望的二叔, 在迟砚七岁那年执意下了雪山, 从此迟砚再也没见过他二叔。 初来凛冬部落时, 季大嫂同迟砚提过, 说首领身边的大祭司和他很有几分相似, 还说等到各部落族长觐见的日子, 让阿当罕带他去见大祭司。 迟砚当时听过就算, 并未往心里去。他之所以完全没往他二叔那方面想,一是孟然告诉他, 凡间风云变幻早过了数千年;二是他重生前施展的那场祈雨术, 分明含着雪莲全族包括他在内,总共三千五百七十七人之力。 若是迟砚二叔没死,属于二叔的祈雨术力量, 不会转落到雪莲最后的血脉迟砚身上。 但眼前所见, 女兽人跳的祭祀舞, 分明是迟砚二叔,在送走尚未成年的最小胞妹之后,于雪夜伤心所作。 身穿素白长衫的二叔,边醉醺醺地念祭文边在结了冰的湖心广袖翻飞,那个场景,迟砚这么多年始终不曾忘记过。 压下呼啸而来的记忆,死死克制住情绪的迟砚,为了防止阿当罕听不明白,紧跟着补充了句:“教你们跳那个祭祀舞的人,他在哪里?” 阿当罕端详着面前紧张到下颚不自觉绷紧的亚兽,他对亚兽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感到奇怪,但考虑到不久就要带迟砚去见大祭司,便也没计较迟砚近乎冒犯的举止。 “你说的那个人,”阿当罕摆了摆手,得到示意的守卫当即从迟砚周围散开了,“是我们的第一位大祭司,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过世了?”迟砚下意识地重复了遍,他扭头看了眼祭坛上仍在继续的祭祀舞,心底那点不切实际的微弱希望慢慢湮灭了下去。 尽管明知世间沧海早已变成了桑田,尽管明知二叔不可能活那么多年,但看到熟悉的祭祀舞时,迟砚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他忍不住开始幻想。 幻想二叔得到高人指点尚平安活在人世,幻想他们叔侄还能有再次相见的那日,幻想这浩瀚天地间,他雪莲迟砚并不是无亲无故地踽踽独行着。 可惜幻想,终归只是幻想。 看着眼底光芒瞬间暗淡的亚兽,阿当罕点了点头,紧接着话锋一转,改而继续道:“不过第一任大祭司虽然逝世了,但是他还有后人在,我先前跟你提过的现任大祭司,就是他的后人。” 闻言,迟砚先是短暂地愣了片刻,等他反复咀嚼了好几遍阿当罕的话,确定自己没有误解意思之后,原先山穷水尽的绝望忽然变成了绝处逢生的邃然喜悦。 脑子里满满当当全是惊诧过后的欣喜若狂,迟砚猛地用力咬了下舌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舌尖都快咬破了仍旧收效甚微。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微微发着抖,甚至于原本被金光刺得酸胀的眼睛,都仿佛淬了点湿意。 “二叔有后人。”迟砚想,他对着面露疑惑的阿当罕,突然露出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正轻快明媚的笑容来。 “凡人!凡人!”这时,久寻不到迟砚人影的黎九终于赶到了,他提着被人踩了好几脚的金光羽仙袍,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出来,还没来得及同迟砚倾诉羽毛被踩脏的心痛,就先猝不及防地被抱住了。 听到黎九的声音,从思绪中回过神的迟砚,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转身一跳,迫不及待地挂到了黎九身上。 “小啾!小啾你知道吗?”迟砚勾着黎九的脖子,望向黎九的眼睛宛如北斗上仙缀满星子的衣袍似的闪闪发亮,“我二叔有后!雪莲没有在我手里灭族,雪莲族尚有后辈存活,我们雪莲没有灭族!” 看着眼底残余可疑水光的迟砚,黎九心底像是被比他绒羽还轻柔的东西轻轻搔了下。他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小心拎着羽毛长袍的手指,改而稳稳托住了迟砚后背。 “那恭喜你了,”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几句贺词,黎九干巴巴道:“你现在是哥哥了。” “不是哥哥哦,”无形间被孟然潜移默化的迟砚,用某种类似撒娇的黏糊糊口吻得意道,“应该是太太太太太太叔祖!” “我要去问阿当罕我可爱的侄孙现在在哪里,小啾你——”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话音陡然消失了。 迟砚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窘事,他手忙脚乱地从黎九身上下来,由于动作太过慌张的缘故,险些不小心揪掉几片黎九的羽毛。 焦急地解着被腰带勾住的羽毛,迟砚忙不迭道歉道:“小啾不好意思,我方才太过高兴,一时忘形,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怀中骤然空了下去,黎九不知怎的又觉得烦躁起来。他拍开迟砚笨手笨脚解羽毛的手指,语气很是蛮横不讲理道:“我就要往心里去。” 黎九说完,摆出副明显不想听解释的态度来,只抬手将迟砚往阿当罕的方向一推,嘴里道:“要问还不快去问,问完走了。” 说是这么说,等迟砚迟疑着真要去问的时候,黎九又抬腿就跟了上来。 迟砚和阿当罕的对话并没能维持太久,除了尚有事情必须由阿当罕主持,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黎九一直在旁边不满地哼哼唧唧。 迟砚问了好几次,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看出来黎九不高兴,但是怎么也想不明白黎九为什么不高兴。 “难不成是因为我抱了他?”迟砚皱着眉头想,“应该不至于吧,他以前还是只小崽子时,我还亲过他好几次,也没见他哪里不痛快。” 这种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直到两人回到暂时借居的石屋,迟砚看见黎九原本纤尘不染的羽毛长袍衣摆上明晃晃好几个脏脚印,才总算得以解开。 豁然开朗的迟砚,冲黎九伸手道:“脱了吧。” “不脱。”见迟砚终于注意到自己可怜兮兮的长袍,怒气不消反涨的黎九硬邦邦地拒绝了。 “脱下来我给你洗了,”深知此刻必须顺毛安抚,迟砚柔声诱哄道:“洗得干干净净,每根羽毛都闪闪发光,好不好?” 听到闪闪发光几个字,黎九有点心动,但他自觉还在生气,不能这么快妥协,故而没有出声搭腔,只半信半疑地斜了迟砚一眼。 看出黎九眼睛里的松动,迟砚立即顺着竹竿往上爬,以信誓旦旦恨不得对天发誓的诚恳口吻保证道:“真的。” “那好吧。”佯装勉强答应的黎九,冷冷地哼了声,大爷似的懒懒张开手,示意迟砚亲自来脱。 迟砚:“” 迟砚无声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了黎九面前。他原以为脱件外袍应当容易得很,便也没多想,然而等真正动起手来,这才发现完完全全错了。 以防被窥见仙体,木门早应黎九要求严严实实地落了锁。眼下,光线不甚明亮的石屋内,黎九大剌剌裸露在外头的大片胸膛,仿佛凝住了所有日光,白得近乎勾人心魄了。 迟砚甩了下头,试图将脑内伸手抚摸的冲动晃出去。可是对着近在咫尺的白皙胸膛,他目光实在无处可放,只好眼观鼻鼻观口地垂下眼,十分正人君子地将所有注意力凝在黎九的腰带上。 和长袍衣襟下摆一样,黎九腰带同样裹满了金色羽毛。为了不扯坏那些金贵无比的脆弱羽毛,迟砚花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方在确保羽毛原封不动的前提下缓缓拉开腰带。 握着好不容易解下来的腰带,迟砚松了口气,他甩手将腰带搭上肩头,而后伸出指尖无意识颤动的手指,挟住大交领两侧,慢慢剥下了黎九的外袍。 外袍骤然落下带起来的风拂开了月白袍角,瞥见黎九外袍底下的东西,迟砚失手将羽毛外袍掉在了地上。 “你c你c小啾你”面红耳赤的迟砚,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丝毫不觉得外袍底下什么也不穿有何不对,黎九边坦荡荡地遛鸟,边十分不解地反问道:“我怎么了?” “不能这么穿吗?”顺着迟砚的目光,黎九低头看了眼小小啾,“我明明记得你之前也这样穿过哦别看了,凡人你再看也没我的大。” 完全说不出话来的迟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