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艺大师》 《俗艺大师》正文 第1章 小六子 “快点儿快点儿，一会儿赶不上看大戏了！” “老四？你就是懒驴上磨屎尿多，麻溜的。” “六子你慢点，别卡倒了。” 正是刚吃完晚饭的时候，吉祥村通往镇里的土路上，一群村民互相催促着大步前行。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黑黑瘦瘦像个黑猴子似的男孩。身上带补丁的破棉袄肥肥大大，中间还扎着一个麻绳，像个打锣的。脚上踩着一双补了几块补丁的黑布棉鞋。鞋有点大，走路趿拉趿拉的。手上带着两只棉手焖子，中间儿连着一根棉绳挂在脖子上。 此时，六子的脸上挂着红扑扑的兴奋。 今天，镇上搞文艺汇演，有他大爹的表演，所以这子很兴奋。 村里通往镇上的土路坑坑洼洼地，一行人跌跌撞撞，一个不留神就会一个趔趄撞到前面的人。 六子却蹦蹦哒哒跑得欢。 说起这文艺演出，倒是镇上的一个传统，每年开春前，镇上都会举办一次，让各个村出节目，大家伙儿趁着农忙前，好好乐呵乐呵，乐完了之后，好全身心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春种当中去。 吉祥村年年都是村里的丧唱团去参加汇演。 说起这丧唱团倒也有些来头，据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 以前，大户人家办白事，想要风风光光的伐送，都会请戏班子演出。 所以，丧唱团应运而生。 东北这嘎达的地方戏主要以二人转为主。 二人转史称双玩艺，是东北文化特色，如今已经被列入国家非遗。 丧唱团的曲目也以二人转为主。 最开始，吉祥村的几个会吹拉弹唱的村民经常被办白事的村民请去哭丧和表演。 久而久之，这几个“名人”就自发组成了一个团体，专门哭丧。 一来二去，倒也在十里八乡有名气。 镇里组织的文艺汇演可是有奖励的，也是各村表现的机会和村干部的政绩。 吉祥村没有别的本事，丧唱团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政绩。 每年，丧唱团都被村里推送到镇上参加文艺演出。 当然，去参加汇演就不能哭丧了，否则，喜剧就变成悲剧了。 六子的干爹徐老歪拉得一手好二胡，拉唱俱佳，是团里的台柱子。 说是干爹，却与亲爹无异。 徐老歪孤身一人，六子是他九年前在村外的大沟里捡来的弃婴。 那时候家家条件都不好，没有人愿意收养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徐老歪心善，一咬牙，干脆把这个孱弱的孩子收养了，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总算给拉拔大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六子懂事早，徐老歪也不瞒着他，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 六子对徐老歪的感激无以言表。 徐老歪对六子那叫一个好，及其护犊子，村里的孩子都不敢欺负六子，否则，徐老歪决不轻饶。 也因此，六子和徐老歪感情极深，特别黏徐老歪。 要不是今天徐老歪去镇上演出得随团一起走，这子说什么也不可能和徐老歪分开。 村里到镇上也不过一个时的脚程。 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冻人不冻水，别人走得心翼翼，一身凉气，偏这子虎虎生风，反而出了一脑门的汗。 演出地点在镇中心广场，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陆陆续续赶来。 等六子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快要开场了。 此时，中心广场上挤满了人。 卖汽水儿的，卖冰棍的，卖糖葫芦的，卖瓜子的这些个贩子，脖子上挂着货箱，在人群里穿梭，不时叫卖几句，倒显得热闹非凡。 农村和城市相比，相对来说，农村还是很闭塞的，文化生活少得可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这种热闹。 一些半大孩子有的东张西望，有的兴奋得跑来跑去。 有些孩子早就被贩手里的东西勾去了魂儿，吞着口水，眼睛随着商贩移动。 偏偏六子与他们不同，这子迈着短腿，耗子似地钻过眼前拥挤的人群，从人缝里一路挤到临时搭建的台子前，又顺着台子的边儿摸进了后台。 演出马上快要开始了，后台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正是最忙的时候，到处都是搬运道具和准备就位的人，影影绰绰地在六子眼前飞快地穿梭，但是丝毫不影响六子在这晃动的人丛中辨别自己熟悉的身影。 六子黑葡萄一样的一对大眼睛瞪得大大的。 “大拿伯？”总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六子激动地喊道。 丧唱团团长哭大拿像个弥勒佛，与他这“哭大拿”的名头严重不符。 哭大拿听到招呼，撒莫了一圈才发现挤过来的六子。 “哎呀，六子！你这混子咋跑后台来了！” 哭大拿几步绕过几个搬道具的工作人员，像一座肉山似地窜到六子面前，蹲下身来，蒲扇似的大手揉揉他的脑袋。 “我大爹呢？”六子晃着脑袋瓜左右望了望，没有在哭大拿身后看见大爹的身影，有些失望。 “别提了，你大爹也不知道吃啥东西了，坏了肚子，临上场这功夫突然窜稀了，这会儿在厕所蹲着呢。”哭大拿嘬着牙花子愁眉不展地说道。 “啥？我大爹窜稀了？他没事吧？”六子一愣，两条蚯蚓一样的眉毛立刻拧起来了，一脸担心。 看着六子担心的表情，哭大拿心里感概，这子看着不大，却对徐老歪这个大爹最是上心，他大爹疼他，他也疼他大爹。 人家的孩子有好吃的六亲不认，这子有好吃的却必须和他大爹一起分享。 村里那些亲生的儿子也不见得有这子孝顺。 吉祥村的村民们都羡慕，都说老光棍徐老歪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也因为六子孝顺出名，所以备受村里人喜欢。 哭大拿心里默默叹气：人家着捡来的儿子，可比自己亲生儿子孝顺多了。 想起自己那几个不孝的儿女，哭大拿心里不是滋味。 哭大拿拍拍六子的肩膀，安抚道：“没啥事没啥事，别担心你大爹，你大爹身体好着呢，吃点药就好了。” 六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表情缓和了一些，正要跟哭大拿说自己去看看大爹，猛不防有人冲了过来：“团长，马上开幕了，徐老歪还窜着呢，这可咋整？主办方已经来催了，人家说了，不行就把咱们的节目拿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俗艺大师》正文 第2章 救场 来人正是丧唱团的副团长侯大个子，身高一米八十多，瘦的像个猴，长相一般，却能言善辩，交际很广。 丧唱团的对外演出，都是侯大个子在负责，相当于丧唱团的经纪人。 哭大拿抬起肉呼呼的胳膊，看一眼腕上的手表，胖脸瞬间揉成了一团，马上就要开场了，第一个节目可是徐老歪表演。 哭大拿急得团团转，嘴里不住念叨着：“咋整，咋整？妈了个巴子的，老子特么知道该咋整？不行就只能把徐老歪的节目砍了，总不能把徐老歪从厕所架出来，边窜稀边拉弦吧？” 侯大个子急了，眼睛一瞪：“砍了？你说的轻巧。他不上场，那还不如都不演了。丢人现眼的货！” “那你说咋整？你上？”哭大拿也急了。 侯大个子泄气了： “后面几个节目少根弦子倒也凑合了，但是，咱们开场可是徐老歪的拿手绝活啊？别人谁会演他的调调？再说，谁不知道丧唱团的台柱子是老歪台下的观众和镇里的领导都喜欢看徐老歪的节目。没了他，这次别说拿奖，要是垫了底，丧唱团的名声可就完犊子了。” 哭大拿也是一脸愁容。 别看徐老歪其貌不扬，但是却弹得一手好三弦，唱的一嗓子好调调。别人的确没有他那一手绝活。要是演砸了，真就砸了丧唱团来之不易的名声了。 “不这样还能咋整？还能放弃演出咋地？”哭大拿咬咬牙，正要说有啥事他担着，猛不防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旁站着的六子，不由得眼睛一亮。 他听徐老歪说，这子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本事，还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哭大拿倒是没亲眼见过六子的本事。 死马当作活马医？毕竟六子徐老歪的儿子，得过真传。 兴许能成！ 哭大拿盯着着六子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问道：“六子，会弹弦子不？” 六子一愣！ “啥，团长，你不会想让六子上吧！他才多大？咋能弹？开什么玩笑？”侯大个子差点趴地上，团长急疯了吧？ 要不是眼前的人是团长，他真想破口大骂哭大拿是疯子。 “闭嘴！”哭大拿扭头吼了侯大个子一句，转回头来努力让自己焦急的胖脸显出一丝和蔼来。 “六子，跟大伯说说，你会不会弹弦子？” “会啊！我大爹教过。” “会唱两句不？” “会的不多！” “那你唱一句拜年给大伯听听！” “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呀啊” 六子不明所以，张嘴就唱。 就这一嗓子，震得哭大拿和侯大个子脑瓜子嗡嗡的，耳膜都疼了！ “就你了！哈哈哈！”哭大拿放声大笑 他要拼上全团的名声，赌这一把。 “请欣赏第一个节目，三弦独奏表演者六子。曲目我先不说，保密！” 漂亮女主持人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自己手里临时被塞进来的串稿词，险些口吃。 她记得清清楚楚，原来的串稿词上第一个上场的演员名字可是徐老歪,曲目是大起板。如今不但人名改了，而且居然没有曲目。 临时换了人了？居然连曲目都落下了。 这是什么鬼？ 还好，她经验丰富，总算完美报幕。 这此演出很重要，串稿词她背了很久，记得很清楚，绝对不会错。 六子？没听说过。美女主持很惊讶，这是哪个村送来的节目……胆子倒是挺大的。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今天台下作者的可是有县里和镇里的领导，据说还来了个市里的钦差大臣。 这节目要是演砸了…… 美女主持人的秀眉皱了皱，加倍关注地朝台上看去。 她倒要看看，六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次演出的负责人是镇里宣传部门的钱利民科长。 此时，钱利民坐在台下，拧着眉头死死盯着正在徐徐打开的帷幕。 “哭大拿，你可千万别给老子搞砸了啊！” 此时，钱利民心里好像装了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地乱撞。 帷幕最终完全拉开，整个舞台展现出来。 舞台上铺着红毯，舞台灯光亮起。 舞台中央，一把椅子，一架麦克风，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怀里抱着一个几乎和他身高差不多的三弦。 仅此而已。 台下鸦雀无声。 围观的群众也都蒙圈了，没搞明白为啥每年都会开场的徐老歪，咋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黑猴子？穿越了？还是轮回了？ 台下，吉祥村的村民们无比震惊，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这不是俺们村的六子吗？ 这子怎么上台了？ 此时此刻了，趴在后台门口偷瞧的哭大拿也是脑门上呼呼冒冷汗，口干舌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此刻，台下钱利民的心情只剩下呜呼哀哉了。 他真想要把哭大拿拎出去打个千遍万遍，还不许叫唤。 可惜了自己为这次演出呕心沥血力求完美，没想到第一个节目就出了岔子！ 而台上的六子就要单纯得多。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 六子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四外撒莫，见无数观众的眼睛都注视着自己，自己坐在光晕里，仿佛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种感觉不但没有让六子感到胆怯，反而让他有种莫名的兴奋。 兴奋了一会儿，六子忽然惊醒，我来干嘛来了？哦对，来弹弦子来了！ 六子扭了扭屁股，端正姿势，将手里的三弦在腿上架好，似模似样地按住了琴弦。 只是，六子突然愣住了，大拿伯没告诉他弹哪个调调啊？ 此时，后台的哭大拿连死的心都有了：完了，忘了告诉这子弹什么了！ 可是现在上去说也不可能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哭大拿心急如焚。 台上的六子却眉眼一亮，动了。 台下的观众还没等不耐烦地躁动起来，一颗心便被一连串极有节奏感的调子给按住了，弦声悠扬顿挫，似乎有一种魔力，勾走了魂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安静下来，侧耳聆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俗艺大师》正文 第3章 一鸣惊人 原本，他们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装模作样地上台演节目就十分好奇，觉得好玩，此刻发现这个孩子居然还真的能弹出像模像样的调子来，这下彻底来了兴致。 这一听，竟然听出了几分门道。 三弦虽然只有三根弦，但是音色清丽脱俗，弹奏旋律音域间高低变化自由流畅，初学容易，但是想要掌握更深的技巧却很难。 台下有对三弦了解一二的人，此时不由得心中就是一动。 这子儿年纪不大，竟然还真的有几分造诣。 看他在台上转轴拨弦，轻拢慢捻抹复挑，细长的手指像房檐上惬意的麻雀一般在三弦细长的琴颈上跳动，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竟然是个才不到十岁的孩子。 他弹的曲子，初听只用几个音色，却叮叮咚咚撩人心弦，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下来去聆听，随后高低音阶又流畅转换，手指弹弹跳跳地拨动之下，逐渐欢快而丰富起来，这颗安静的心又被带动着跃动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喜上眉梢，感觉不知道有什么喜事似地，就想微笑出来。 有懂些门道的已经陷入了意境中。 忽然，有人低呼一声：“这是正反调万年欢吧？虽然不算难，但是想要弹好也不容易，这么的孩子，真是难得！” 至于那些不懂戏曲的村民们，只要好听就行，管它是什么呢！ 等到一曲终了，六子按住琴弦，从曲子的意境中醒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六子，眼睛眨啊眨地。 台下鸦雀无声。 围观的群众还沉浸在刚才这首曲子带来的欢喜里。 吉祥村的村民们也是没想到六子还真能弹三弦，已经震惊傻了。 六子眨巴眨巴黑葡萄，看着台下，有些意外。咋没反应呢我弹得不好吗大爹可是说他弹得不错了。 哭大拿是行家，此刻都要跪了，不错，没演砸！ 他是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耶稣，感谢佛祖，感谢女娲开天辟地。 中外神仙都被他感谢了个遍。 侯大个子冲着哭大拿一挑大拇指：“慧眼识英雄！” 台下的钱利民很紧张，虽然他也觉得好听，但不知道领导们是否满意，毕竟这些领导们也知道吉祥村有个徐老歪，而且这些领导手上都有节目单，知道徐老歪是开场表演。可是，开场的不是徐老歪，是个屁孩。 钱利民偷瞄了一眼诸位领导们，发现领导们面带微笑，似乎还沉浸在调调中。 成功了？ 此刻，美女主持人从意境中惊醒，刚要开口。 突然，哗！ “好！” 台下的观众群里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几个领导也跟着使劲拍着巴掌。 钱利民提着的心咕咚一声落回原位，还上下颠了几颠，颠得他心口疼。 钱利民总算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钱利民几乎要热泪盈眶了，感谢丧唱团的八辈儿祖宗…… “再来一个！” 台下观众欢呼雷动！ 热情的潮水瞬间将整个广场湮没。 台下这么激动，不但钱利民没有想到，哭大拿没有想到，连六子自己也没有想到。 他平时跟徐老歪学习三弦，都是在破土房里自己练，还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能被这么多人的欢呼和掌声包围。 六子性格本来就是那种欢脱型，越热闹他就越兴奋，此时更是脸泛红光，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腰杆挺得溜直。 六子忽然响起大爹说过，演出完毕要向观众鞠躬谢幕的。 六子赶紧站起来，抱着三弦，上前几步，深鞠一躬。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观众热情如潮水。 六子兴奋了，忘乎所以了：“我，我再给大家唱一段快板？” “好？” 掌声雷动。 后台正高兴的哭大拿一屁股坐地上了，还来？ “完犊子！这个王八羔子！”侯大个子一拍大腿。 “我来一段玲珑塔！”六子说着，拿出从不离身的快板。 快板是六子学艺的基础，就是锻炼嘴皮子的。 六子哪知道见好就收，板子打起来，张嘴就唱： “高高山上一老僧，年高可比九澄清。 老僧收了八徒弟，徒弟各个有法名。 大徒弟名叫青头愣，二徒弟名叫愣头青。 三徒弟名叫僧三点，四徒弟名叫点三僧。 五徒弟名叫蹦葫芦把儿，六徒弟名叫把儿葫芦蹦。 七徒弟名叫随风倒，八徒弟名叫倒随风。 徒弟各个有神通。 青头愣，会打磬，愣头青，会撞钟。 僧三点会吹管，点三僧会捧笙。 蹦葫芦把儿会打鼓，把儿葫芦蹦会念经。 随风倒会扫地，倒随风会点灯” 六子嘴皮子真溜，声音稚嫩，吐字清晰，悠扬顿挫，嘎巴溜丢脆。 还没唱完，就被掌声打断。 哗！ 掌声如潮。 观众沸腾。 后台，哭大拿和侯大个子已经目瞪口呆了。 六子见此，更兴奋了，削脸都放光了，嘴皮子更溜了：“山上有座塔玲珑，玲珑宝塔十三层。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 一张高桌四条腿，一个和尚一本经，一个铙钹一口磬，一个木鱼一盏灯。一个金铃整四两，风儿一刮响哗愣。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二层。 两张高桌八条腿，两个和尚两本经，两个铙钹两口磬，两个木鱼两盏灯，两个金铃整八两，风儿一刮响哗愣” 此时，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侧耳倾听，如醉如痴入迷了。 六子越说越快：“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十三层。 十三张高桌五十二条腿，十三个和尚十三本经，十三个铙钹十三口磬，十三个木鱼十三盏灯，十三个金铃，五十二两，风儿一刮响哗愣。” 哗! 掌声响起，全场沸腾。 观众以为唱完了呢，哪知，六子只是一顿，继续唱：“抬头看，满天星。地上看，有个坑。坑里看，冻着冰。冰上看，一棵松。松上看，落着鹰。屋里看，一老僧。僧前看，一本经。经前看，点着灯。墙上看，钉着钉。钉上看，挂着弓。西北乾天刮大风。“ 掌声瞬间停止，整齐划一，感情还没完？ 后台的哭大拿和侯大个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震骇。 玲珑塔一共大三段，每段的贯口各不相同，尤其以中段的玲珑塔最难说，而且节奏需要越来越快。一般的演员只唱中断，很少有唱好完整版的！ 别说是个孩子，就是哭大拿和侯大个子都不敢保证把完整版的塔玲珑说得这么溜。 “这是要唱完整版塔玲珑啊？我地妈呀！这犊子才多大？”侯大个子一个劲地擦汗。 “这是个人才！”哭大拿两眼放光，使劲搓手，似乎要把震惊搓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俗艺大师》正文 第4章 完美谢幕 六子哪知道已经震惊了所有人，他此时已经陷入了表演的快乐之中：“说大风，好大的风。十人见了九人惊，刮散了满天星，刮平了地上坑，刮化了坑里冰，刮倒了冰上松，刮飞了松上鹰，刮走了一老僧，刮翻了僧前经，刮灭了经前灯，刮掉了墙上钉，刮崩了钉上弓。 只刮得，星散、坑平、冰化、松倒、鹰飞、 僧走、经翻、灯灭、钉掉、弓弦崩。” 六子一口气唱完完整版的玲珑塔，伶牙俐齿，字字清晰，腔满调圆。 全场寂静。 “居然是完整版塔玲珑？” “这孩子不得了啊！” “好！” 台下有识货的行家知道唱完了，带头鼓掌叫好。 刹那间，哗！ 掌声雷动，叫好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 整个广场上的群众彻底沸腾。 灯火辉煌的舞台上，一个黑黑瘦瘦九岁男孩，忘我地来了一段经典的略作改变的塔玲珑，震惊全场。 后台，那些成熟的演员，也无不高挑大拇指。 这一段完美诠释功底的快板，他们也服气，这孩子才多大？ 六子的表演获得满堂彩，唱得全场欢欢喜喜，血液沸腾。 刚开场，就把演出推向了高潮，后面演出的演员压力山大。 有的演员抱怨：这孩子应该压轴出场！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台下观众疯狂呐喊。 六子高兴了，兴奋了，脸红扑扑的，鞠躬之后，真就要再来一个。 后台的哭大拿急了，不顾后果，噌地窜出去 ，抱起六子就跑。 “大拿伯，我还没唱完呢。”意犹未尽的六子还不乐意呢，使劲挣扎。 “唱个屁，后面演员都等着呢。你以为你包场了？”哭大拿骂道。 哈哈哈，台下一片欢笑声。 “大拿伯？你咋不让我唱呢？”回到后台，六子撅着嘴，问道。 “唱个屁，不知道见好就收吗？”哭大拿哭笑不得。 很多年后，六子回忆起第一次登台演出，还很感慨。 虽然那时候的舞台也不豪华，灯光也极为简陋。可是当时的他就是觉得那是他的世界里最美的地方。 可以让他尽情唱戏的地方。 有无数双眼睛热切期盼地看着自己的地方。 让他第一次自豪而满足的地方。 …… 话说临阵窜稀的徐老歪心急如焚。 他知道这次的文艺演出有多重要，团长哭大拿可是没少耳提面命。徐老歪自然是心又心，就怕出错。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越怕啥越来啥，临上场时候，他闹肚子窜稀，可把他急坏了。 徐老歪从附近商家的厕所里两腿发软地出来，远远地就听到舞台上那里传来熟悉的唱腔和调门儿。 徐老歪险些一头栽地上。 六子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对六子的唱腔调门儿他实在是太熟了。 徐老歪当时就懵了，脑瓜子嗡嗡的。这子怎么上台了？ 徐老歪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跌跌撞撞地回到后台。 等他到了后台，前面潮水般掌声响起。 徐老歪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还好，儿子没给他砸场子。 徐老歪没等儿子下台，就又跑了，接着窜稀去了 整场演出结束之后，送走了各路领导的宣传科长钱利民，激动得攥着哭大拿的手不撒开，眼泪巴叉的。 “大拿啊！你可吓死我了！你咋想出来的这个节目？这个开场好啊！别出心裁，开出了新意，开出了风格，开出了咱们镇的朝气和风貌，好，好，好啊！” 钱利民一连三个“好”字，双手握着哭大拿的手摇啊摇。 “钱科长，您这话咋说的，您为镇上的文化事业添砖加瓦，俺们也不能扯后腿不是，必须响应镇里号召，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哭大拿身为丧唱团团长，到处走穴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几句场面话说得漂亮极了，让钱利民心里又舒坦又熨帖。 钱利民稳了稳情绪，郑重拍了拍哭大拿的肩膀：“大拿啊，开场这子儿不赖，好好栽培，将来是块好料子。” 这年头，大家伙儿都穷，很多人家的娃早早就开始跟着父母下地干活种田割麦，有些身体瘦弱受不住农活的，也会被从送到戏班子曲艺团体里学点儿手艺糊口。 听到钱利民这么一说，哭大拿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科长这是想岔了，八成以为六子是丧唱团里学徒了。 不过看完六子的表演之后，他心里隐隐有点想法。 “放心吧科长，我会好好培养他的！”哭大拿眉飞色舞。没想到临时起意，反倒有意外惊喜，甚至比徐老歪的节目还爆炸。 “明年，还让他上！”钱利民满面红光地走了。 …… 吉祥村这次又得冠军，拿了大奖。 哭大拿去镇里领奖金。 一路上哭大拿走路都带风，逢人就笑。 这一次镇上的文艺演出取得圆满成功，吉祥村丧唱团的惊艳开场，功不可没。连镇领导都夸赞不停，还说市里的钦察对镇里的工作相当满意。镇长说，明年必须让六子参加汇演，他还没看够呢。 领了奖金，从镇政府出来，哭大拿直接来到国营副食店。 副食店门前排队的人太多，哭大拿排了半天队才凭票买了十个烧饼，装成一兜，捧在怀里。 这年头，十个烧饼就花了二斤粮票加七毛钱，十足一笔巨款。 身后排队的人看他一口气买这么多烧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哭大拿哪管得了别人怎么想，他捧着这兜烧饼，匆匆赶往吉祥村。 把奖金交给村长，哭大拿直奔徐老歪家。 丧唱团是村里的，汇演是村里推荐的，奖金自然要归公，到时候会平均分到村民人头上。 徐老歪刚好出来倒泔水，正看见哭大拿。 “去镇里了？”徐老歪打招呼。 “找你有事！”哭大拿说道。 “咋了？又接活儿了么？”徐老歪赶紧到了泔水，把木头桩子绑成的院门全部推开，将哭大拿让进院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俗艺大师》正文 第5章 闷葫芦 平时如果不是丧唱团接了活儿，哭大拿还真是从来不登门，也难怪徐老歪第一个就想到这桩事上。 “不是不是，有点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哭大拿两只手隔着大衣前襟捧着怀里的烧饼。 徐老歪招呼哭大拿进了屋。 徐老歪是吉祥村的外来户，原本是没有房场的，后来村长看他一个人不容易，加上到底是个壮劳力，这才批了他村尾这块空地，召集村里的木匠瓦匠给他盖了这两间土房。 说是两间，其实也远没有达到其他人家东西屋加堂屋那种四平八稳的布局程度，充其量就只有一间堂屋加一间东屋，极为狭窄。 不过土屋虽，五脏俱全。 徐老歪是个立整人，屋里屋外也收拾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凌乱。 哭大拿一屁股坐在炕头上的时候，心中还不免感慨。感觉可惜了徐老歪这个人儿。 至于到底可惜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就觉得以徐老歪的本事，不至于我在土房子里。 “到底咋的了，是不是六子惹啥祸了？多少钱，我赔，但是，谁也不能打我儿子！”徐老歪拎过暖瓶给哭大拿倒了一茶缸热水，说道。 徐老歪是个老实人，但是性格极韧，对六子更是宠的厉害。 六子是淘得出了名的，经常惹祸，老实的徐老歪不但不打六子，还主动平事。 虽然是溺爱，但六子倒也没学坏，就是淘而已。 “六子没惹事！六子是淘了点，但有分寸！”哭大拿捧着茶缸子，吹着热气，说道。 徐老歪纳闷地看着哭大拿：“那是啥事？” “六子是块唱戏的料，好苗子。”哭大拿滋溜喝了一口热水，说道。 “嘿嘿！也幸亏路这犊子了。那天，可是急死我了！”徐老歪咧嘴笑了。 忽然脸色一变：“该不会那次演出出毛病了吧？” 徐老歪忽觉得心里不踏实。 如果哭大拿不是来找自己演出，也不是六淘气惹祸了。那除了汇演这事儿之外，就没什么了。 “你这是啥话？”哭大拿眼珠子一瞪：“丧唱团的实力在那摆着呢，能出啥事？演出好着呢，奖金都交村里了。” 哭大拿忽然站起来，瞪着徐老歪：“我说老歪？你不会是因为六子上台演出的那事儿，收拾他了了吧！我可跟你说，六子上台，那是我让的，你有啥冲我来，不能难为孩子！” 这架势，倒好像六子是他儿子似的。 “我可没收拾他！”徐老歪性子软，被他这么一唬，只有喏喏答应的份儿，末了才反应过来，纳闷地问道：“不是这个事儿，那你到底来干嘛来了？” 哭大拿哽了哽，悻悻地再度坐下来，咧了咧嘴角，开口道：“老歪，你说，咱哥儿俩认识这么久，我对你咋样？” “挺好的啊！”徐老歪一头雾水地点点头道。 “那哥哥有难处，你是不是应该帮衬一把？”哭大拿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难过一点。 他可是知道，自己今天要办的事情，必须徐老歪同意才行。否则，估计够呛。 “大拿，有事你就说，我帮衬你？”徐老歪眼角扫过自己家的破房子和自己身上的破衣服，又扫过哭大拿身上的腈纶大衣，心说，我能帮你啥？ 忽然，徐老歪眼皮跳了跳，不会是 “这是给六子买的，他愿意吃这个！咳咳！”哭大拿从怀里拿出抱了半天的烧饼递给徐老歪，清了清嗓子，有些为难地说道：“那啥我想让六子进丧唱团唱戏，你看” “不行!”徐老歪的手像是被烧饼烫了一般，立刻收回，想都不想一口回绝,十分果断。 果然！ “为啥！”哭大拿眼一瞪，眉毛都支棱起来了，把烧饼掷在炕上：“你老光棍一个，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家里，一般活儿你还不接，大活你才出来，参演的时候并不算多，一年有几个大活？你能赚多少？贴补家用都勉强，你不想多赚钱？” 哭大拿看着徐老歪的老脸，继续说道：“你赚来的那点钱，除了嚼用，剩下的几乎都花在了六子身上了。半大子吃死老子，这可是个无底洞。要是六子也能进丧唱团，俩人赚钱，宽裕不少不说，六子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好的，补补营养啥的，也都够用了。这是好事！你能艰苦，你也不想六子啥体格？” 哭大拿已经想到徐老歪会拒绝自己，但，明年镇里领导要看六子演出，他咋整？ 徐老歪死死抿着嘴，眼皮耷拉着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保持沉默。 “到底为啥不同意？你看，你个闷葫芦还不吱声了。我可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看六子这孩子挺有灵气儿，怕白瞎了人才。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啥拦着呢？好好的孩子，你还教了他一手的好弦子和好调调，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是打算让他这么藏着掖着的！”哭大拿见徐老歪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暴脾气上来了，一张嘴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一大串话说出来。 徐老歪继续沉默是金。 哭大拿知道徐老歪是个一杠子压不住个屁来的闷葫芦，他要是不想说，神仙也没辙。 哭大拿气得背着手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最后才横眉立目地瞪着徐老歪，问道：“你是对这孩子有啥打算还是咋的？你倒是说出来商量商量啊？你个闷葫芦，气死我了！” 徐老歪这才抬抬眼皮，看着哭大拿的眼睛说道：“我想让他上学，这孩子不能像我一样整天哭丧！” 徐老歪就这一句话，就让哭大拿不转圈了。哭大拿嘴角抽了抽，最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炕沿上，靠着墙，别过脸去，半天没说话。 “你要送六子念书去？”好半天，哭大拿才问道。 “他不能一辈子窝在这里！”徐老歪很认真，很坚决。 哭大拿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窝得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俗艺大师》正文 第6章 一棵大树 这年头，计划经济初见成效，老百姓刚刚能吃饱饭，一部分还挣扎在温饱线上，能吃一口饱饭不知道有多难。 二斤全国粮票几乎是有些家庭半个月的伙食费。 否则他哭大拿买十个烧饼也不至于让排队的其他人眼红了。 穷就要想出路，那时候，农村人唯一的出路不是种地，也不是上学，而是学手艺。 做木匠，做瓦匠，做铁匠，学唱戏——目的就是为了改善生活，为了能养活自己养活一个家。 可是徐老歪这是要干啥？ 他要送六子去念书！ 这年头，对于村里人来说，念书实在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开灯看书要费电，书本纸笔要钱要票，学费更是一笔不的负担，关键是学习会占用劳动时间，农活帮不上忙，几乎就等于家里平白多一笔长久消耗。 镇上的职工家庭才会把孩子送去学校念书，农村里有这想法的还极少。 哭大拿想过千万个人会想要把孩子送去念书，但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跟自己提这个的人竟然是徐老歪。 人家亲儿子都没送去念书，徐老歪居然要让这个捡来的孩子去念书？ 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对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刮目相看了。 他突然想起徐老歪第一次到丧唱团里来报名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一副模样，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穿得乍一看埋拉巴汰的，衣服洗到脱线毛边，一看家里就没个女人操持。但一亮活，把他都震惊了。 那时候徐老歪说他只唱大场。 自己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对了，自己跟这汉子说大场场全接才能拿整钱，否则就要扣一部分来弥补团里的损失。 当时他是起了爱才之心，想逼着他天天出场子。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他不会，相信徐老歪也不会。 可惜他错了。 徐老歪也是憋了半天，最后一咬牙一跺脚，竟然出人意料地选了后者。 后来他才知道，就为了有时间可以照看六子，眼前这个老实的汉子宁愿少赚点少吃点少穿点。 他到底也没狠下心来扣当时说好的那些费用。 今天，这一幕好像历史重演。 只是这次徐老歪似乎更倔强了。 不知道是不是哭大拿自己的错觉，他竟然觉得这个闷葫芦站在这个土屋子里，挺拔得像一棵大树---为捡来的六子遮风挡雨的大树！ 他看到，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的脸上竟然隐隐还带了些许骄傲。 是该骄傲！ 十里八村，谁家穷的叮当响还能打算把孩子送去念书。 这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哭大拿心里有些难受，鼻子有点酸。 哭大拿忍不住就缓和了几分语气，盯着窗外，目光没了焦点：“老歪，念书是好事，但是，你一个人就算拼死了干，能挣几个钱？咋供六子念书？” “我早就想好了，六子去念书，我就接全场，大场场我都去。”徐老歪好像在说一件深思熟虑过的事一样，表情是从来没有过的郑重。 哭大拿只觉得嗓子有些酸涩，忍不住语气硬了几分：“胡扯，你当初跟我说你不去接全场是为了照顾六子，现在你去接全场，谁来照顾六子？难道指望这犊子自己照顾自己？他还没锅台高呢，你寻思啥呢？一天天的！” 徐老歪一时语塞，也确实如此，他也放心不下，但是六子都九岁了，早该上学了，不能再耽误了。 哭大拿运了运气，又忍不住再度劝说道：“再说，你不考虑你自己，也要考虑考虑孩子。这孩子真的有唱戏天赋。那天镇上文化演出，台下坐着好多领导，六子这孩子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连钱科长和镇长都说，这子是唱戏的料，前途无量。那晚观众的表现你也都看见了是不是？你自己说，六子是不是演出彩儿了！” 徐老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到底还是吐了一口气，没吱声。 哭大拿也没想让徐老歪这个闷葫芦表态，手指敲了敲炕沿继续道：“那么多人欣赏他，想看他唱，是为啥？还不是这子嗓门透亮，嘴皮子利落，是个唱戏的好苗子？你自己教他一身本事，却偏偏不让他演，为啥？你没看六子上台那个兴奋劲，老子要是不上去把他弄下来，他就包场了！这说明啥？他喜欢！” 说到这，哭大拿忍不住笑了。 徐老歪耷拉着脑袋，就是一言不发！ “念书是好，但是也要分家庭条件。艺多不压身，这老天爷赏饭吃的本事到哪都能混口饭吃，可别白瞎了。我是真觉得可惜！你好好想想。”哭大拿又说道。 “我……唉！”徐老歪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可是唱戏到底是不入流的行当，我自己一穷二白，唱戏糊口也就算了，可六子还啊！我咋能耽误他，让他一辈子不能出人头地。难道让他跟我一样混吃等死？那不是白活了一辈子了么？” 徐老歪何尝不知道六子天赋异禀？ 最开始，他在家弹三弦的时候，被这子看到了，倒也没有缠着学，就是搬个板凳在一旁听，那黑葡萄似的的大眼睛一眨不眨。虎头虎脑地拄着腮帮子，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 那模样，让徐老歪的心都化了。 既然孩子有兴趣，惯孩子的徐老歪就把自己的本事都交给了六子。 初始，他教六子认弦子和手法。 没想到，这子就这么看了几遍之后，竟然就能把一首简单的调弹出来，虽然断断续续，但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当是他激动得一把抱过天赋异禀的儿子就狠狠亲了一口。 可是后来，他就开始苦恼了。 这子天赋有多好，对这一行的兴趣有多浓，他在一日又一日的教导之中越发的清晰起来，然而他越是了解，就越是纠结。 他不想儿子走自己的老路。可是看到这么好的苗子又舍不得，最终只能偷偷教，却从不让儿子在人前露出半分。 只是有一次他喝多了，秃噜出去了。本以为没人记着，可没想到哭大拿记住了。 那此汇演，是个意外。 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的这点秘密，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显于人前。 屋子里陷入了漫长的寂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俗艺大师》正文 第7章 瘪犊子 许久，哭大拿从鼻子里缓缓地喷了一口气，放轻了语气开口道：“我也知道你这心思对，是为了六子好，知识改变命运！不过，读书的确好，可是还得有门养家的手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敢保证他读书就能改变命运？六子就是干这行的材料，他喜欢，你也不能耽误他的爱好吧？要是谁都不学，这行不就失传了？放着这么好的苗子硬生生藏起来，我看着都心疼！” 哭大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站起身，咽了一口唾沫：“再说，进丧唱团也不耽误他上学。老歪，你就答应了我吧，我跟你保证，让六子加入咱们丧唱团，我绝对不耽搁他念书，业余时间让他演出，你看这总行了吧？” 哭大拿不得不做出让步！ “不耽误他念书？”徐老歪被说得心动了，此时有些不相信地重复了一遍，呢喃着道：“这咋可能呢？” “有啥不可能的！”哭大拿咬了咬牙：“学校也不是免费的，你供六子念书，总得用钱吧？你自己一个人赚的那点进项，顶多够你们爷俩不挨饿的。想靠你自己支撑起来这一摊子，绝对不可能。这行儿我比你熟，这么的，你还跑全场，一般活儿没啥赚头，我也不给你派，你就接能赚到钱的大活。就是辛苦点。至于六子，他来团里后，只接他熟悉的活就行。平时该念书念书，这样两头不耽误，你们爷俩也能宽裕点，咋样？” 哭大拿说完，自己都肉疼了好一会儿，那可都是钱啊！ 但是想到有这爷俩儿在，会给丧唱团增加不少效益，就算让出一口肉去，两相比较自己还是赚的。 哭大拿多少算半个商人，养活一整个团的重任在肩上，肯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实属不易。他一方面考虑到这爷俩的确生活得艰难，想帮一把，也算做个好事。另一方面自然还是六子的本事让他觉得奇货可居。而且，镇里那里也好有个交代。 哭大拿在外面是见过世面的，自认为在这一行里自己还是有一对好招子的，看人不会错。 就冲那晚六子的表现，这子将来准错不了。 只是，哭大拿觉得很别扭，人家的孩子家长都是送礼说好话，甚至跪下求他收徒，可到了徐老歪这个瘪犊子这儿，自己就差跪下求这个闷葫芦了。 上哪说理去？ “农村不像城里，城里的孩子有玩具，咱家孩子有啥？也就这点乐趣了。那天六子唱戏的时候，我看得出来，这犊子玩意儿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欢这行,喜欢登台演出，都乐屁了。”哭大拿又想起汇演的情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说完，他偷眼去瞧徐老歪。 千说万说，还得徐老歪这个倔驴点头才算。 也不知道这个倔驴能不能同意？ 徐老歪的脸上神色复杂，但是到底比刚才好了不少。 徐老歪自幼学戏曲，吹拉弹唱，吃了不少苦头。六子虽然是他捡来的，可是他就打心眼里疼这个孩子，把他看成是自己亲生的，甚至比亲生的还亲。为了六子，徐老歪一直没成家，就怕后妈对六子不好。 他觉得这子儿很多方面都像自己。 那股子对舞台的热爱和韧劲，和他如出一辙。 所以，他才忍不住教儿子唱戏，教他弹弦子。 哭大拿这最后一句感慨,虽然是无心之语，却让徐老歪心里翻江倒海。 他突然想到了文艺演出那天晚上，他拉着六子往家走，兴奋的六子叽叽喳喳说的那些话。 旁的无所谓，只有一句扎在了他心上。 “爹，我啥时候还能像刚才那样登台唱戏啊？” 徐老歪似乎又看到了那黑葡萄的大眼睛里希冀的目光。 唉！ 徐老歪心里长叹一声。 “中！”徐老歪咬着牙，点头同意了。 哭大拿似乎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堆在炕上了，和闷葫芦谈判，真特么不容易啊！ 这一番谈判跌宕起伏，他只觉得可能把毕生的心跳都用光了。 这时候的人干啥都信个缘分，他心想自己八成上辈子没烧什么好香，这才现在想挖这两个宝贝还要操心巴力地费劲。 幸亏最终的结果是好的。 能把全团最倔的徐老歪给说服了点头，不知道怎么的，他还挺有成就感。 当下，哭大拿挥着胳膊催促徐老歪去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张还算规整的纸来。 徐老歪到灶坑里捡了一根没烧尽的柴火棍儿，把烧得漆黑的一头儿用柴刀削尖了当做笔，俩人趴在炕沿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份协议。 农村，上学的少，不上学的家里也没笔。本身也都不太重视合同，全凭自身制约。这要是上升到法律层面，这合同，就是废纸一张。 而且，哭大拿怕徐老歪反悔，否则就拉着徐老歪去团里签字盖章了。 协议中规定了双方的义务和责任。 大致是徐老歪需要服从丧唱团的演出分配，要多接活，但是丧唱团也不能随便什么活儿都让他接，必须给他时间照顾六子。演出时间一切以六子的学习安排为准，按月给钱。 六子要跟丧唱团签订长期的合作协议，成为丧唱团主要包装的演员，平时活儿不用出，但是有重要的演出必须参加，演出的内容由三方商量来，按场给钱。 另外，还有其他丧唱团演出获得的奖金或者观众给的赏钱，他们也可以多分一份。 哭大拿这边需要付出的就是负责六子的演出行头，而且还不能耽误六子念书。 表面上看，这是一条徐老歪和六子占尽了便宜的不平等条约，但是只有哭大拿自己知道，一旦六子被他包装打造出去，会给他带来什么。 钱？那算什么。 等徐老歪签了字了，哭大拿心里乐开了花，他心翼翼地把按好黑炭手印的一式两份的协议折好，揣进怀里最深处的口袋里，还轻轻拍了拍，这才觉得一颗心像这张熨熨贴贴的纸一样稳稳落在了肚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俗艺大师》正文 第8章 小鞭儿会拐弯儿 徐老歪也心翼翼地拿起这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协议，看了又看，这才轻轻折起来，把它放进了家里装贵重物品的大木箱子最底下，他恍惚觉得自己捧着的不是一张简单的纸，而是他的命。 徐老歪仔仔细细地用铜锁头把木箱子锁好，又用粗糙的手摩挲了几把，这才露出几分放松的神色，不过这神色里还有些担忧。 虽然是好事，但连徐老歪都不知道自己担忧什么，只是心里不太踏实。 “那锁头上还有花咋的，咋还舍不得挪眼睛了都。”哭大拿见徐老歪这副模样，忍不住撇着嘴笑着调侃他。 徐老歪憨厚地笑笑：“大拿，不管咋说，我要谢谢你！” “谢我啥？我就是看不惯孩子们受苦。”哭大拿被徐老歪的笑容烫了一下似地立刻假装满不在乎地撇清关系。 徐老歪不傻，知道自己和六子的价值，知道哭大拿打的什么注意，也不戳穿他，只是傻笑。 “老歪？我跟你说啊，你那点手艺可别藏着掖着的，我同意六子念书是念书，但是你要是把他这份儿才艺给荒了，我可不答应你，知道不？”哭大拿忽然立着眉毛，严肃地说道。 “不能不能，那怎么能够呢我徐老歪不是那样的人，六子可是我儿子！我一定好好教他。”徐老歪鸡鹐米似地连连点头。 “把你那点压箱底的本事都给拿出来，好好教，六子这孩子绝对错不了，你可别错了主意，我是看好这子的，将来没准能混得比你我都强。老歪啊，我跟你交个实底儿，上次咱们演出，台下坐着的可有不少镇里县里和市里领导啥的，六子演的那一出戏可是出了彩儿了，有领导点名明年还要看他演出呢，你知道这是啥意思不？”哭大拿见不得徐老歪那哼哼哈哈的德行，干脆露点消息给他，免得他不上心。 “啥？还有领导在台下？我的娘嘞，你咋早没说！”徐老歪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惊讶得眼珠子瞪多大，一阵后怕。 哭大拿白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然我干啥急得火上房？为啥非得让六子上？我那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必须救场，我可是顶着雷呢！我这心理压力多大你知道不？我为啥现在非得让六子走这条路？你知道不，那是上面的官儿看中这子的本事了，这可是贵人扶持，上哪找这好机会去？” 哭大拿胖乎乎的手把炕上的炕革拍得啪啪山响，大嗓门都遮不住他眼里的眉飞色舞。 明明是他赶鸭子上架刚巧碰上了六子这颗蒙尘明珠，偏偏他要给说成是自己给六子争取来的感觉，为的就是想让徐老歪领他这份人情。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毕竟这一番话的确镇住了徐老歪。 乡生土长的徐老歪本身就不是那种圆滑的人，老实巴交农民本色，又穷了大半辈子，鳏寡孤独占了仨，要不是捡了六子，还不知道日子得过成啥惨样。 别说镇上的领导，就是村长他都不敢直视，路上碰见了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地洞里不要被村长的目光瞟到才好。 一想到那天六子演出时下面坐着一排领导，还都对六子赞不绝口，他只觉得心里先是一股暖流，之后就是五味陈杂。 那种因为从事丧唱行当而带来的自卑感，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对六子正式入行这件事似乎也并不那么排斥了。 哭大拿又天花乱坠地给徐老歪描绘了一番未来的美好规划，这才喝尽了茶缸子里最后一口水，站起身来，把上回文艺演出的演出费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徐老歪。 “拿好了，你和六子的演出费，可别自己秘下啊？给六子买点好吃的，买两件衣服，现在，他是角儿，不能穿得太寒酸。还有，后天就有一场演出，你跟孩子好好说明白这事儿，到时候我来接你们。”哭大拿说道。 “咳咳，我都那份就算了。我那天窜稀，也没上台。”徐老歪没接，咧嘴笑道。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窜稀又不是你的错。你要是不好意思，这就算给六子的奖金了。”哭大拿把钱扔在炕上，拍了拍胸口揣着的协议，心满意足地告辞，还边走边唱： “哎呀我的天呀，村花叫娟儿 家徒四壁破土房，下雨就露天儿 过年放鞭儿，一点一溜烟儿 鞭儿会拐弯儿，把我炸蒙圈儿了 改革开放就是好，家家有余钱儿 有钱就是仙儿啊，一把大白边儿 ……” 哭大拿哼唱的是被他篡改的流行在东北的民间调，原著是谁，他也不知道，唱词也被他改得面目全非，但好在合辙押韵。 做他们这一行，也是要广泛学习和模仿的，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自己的老师。 其实，在行内，有些演员也是把别人的东西拿来自己用，当然，风格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有抄袭嫌疑，但，行内，很少因为这个打官司的，可见这行的宽宏大量。 徐老歪知道哭大拿是唱给自己听的，因为在村里开卖部的李寡妇就叫李娟，而且对他们爷俩很照顾，尤其对六子特别好。 李寡妇原来很穷，现在开了卖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 有一年过年，李寡妇放鞭儿，把路过的徐老歪给崩了 村里人都传他和李寡妇有一腿。 嘴长在人家身上，老实巴交的徐老歪也没辙。 李寡妇倒也没去反驳，也没断了隔三岔五的给他家送东西。 农村就这样，文化娱乐匮乏导致对某些东西情有独钟，东家长李家短，扯老婆舌的人多了。 你还能挨个缝上他们的嘴巴不成？ 本来寡妇门前就是非多，李寡妇自然也是爱扯老婆舌的人的话题。 徐老歪哭笑不得地把哭大拿送到院门口，目送哭大拿摇摇晃晃哼着调走远，徐老歪嘴角的笑意，都还没有彻底消失。 徐老歪关上破木栅栏院门，踢踢拉拉往回走了两步，却猛地愣在那里。 徐老歪抬头看看天色，眉毛慢慢拧了起来。 “奇了怪了，往天这个点儿，道出乱跑的六子早就回来了，咋今天还没到家？”徐老歪忍不住嘀咕着转身朝路口张望。 徐老歪家住在村尾最荒僻的位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整个村子笼罩在夕阳暮色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炊烟袅袅，烟火气十足。 “不好啦不好啦！有孩子落水啦！” 徐老歪正伸着脖子张望着，冷不防村子里响起了一声尖叫，刺破了整个村子的宁静！ 徐老歪心里“忽悠”一下，沉到了底。 吉祥村炸了庙了。 村子不大，前村汉子放个屁，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后村就都听知道了。 有孩子落水这么大的事转眼之间就已经全村都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俗艺大师》正文 第9章 熊孩子 “我知道错了爹，再也不敢了。”六子双手合十，裹着被子可怜巴巴地说。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河边去不得，你说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你爹我咋活还！”徐老歪削好皮，愤愤地把生姜用刀削成薄片，丢进碗里。 “哎呀爹，这不是情况紧急嘛，你平时都告诉我要做好事的嘛，我哪能那个啥，啥啥不救！”六子脸皱成包子一样，带了三分委屈地说。 “你想说见死不救？咋，不是你掉进河里？你没去河里玩？哼！你要是淹着了，看你还能不能？”徐老歪一等眼珠子。 天知道当时他心里是什么感觉，真是天都塌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觉得下半生无望了！ 这王八犊子居然还学会扭曲黑白没理辩三分儿了！ “我……”六子正要开口，没想到窗外传来木栅栏门的“咯吱”一声，随即有人在院子里喊：“老歪在家么？” “哎！在家呢！” 徐老歪应了一声，浑身一哆嗦，刀差点削手上。该不会事主找上们来了吧？ 徐老歪狠狠瞪了六子一眼，放下手里的刀和快削完的生姜，起身出屋去迎。 六子一个人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脸皱吧成一团，裹了裹身上的破被子，叹息一声：“哎，白瞎我那袄子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回来。” 不久，徐老歪回来了。 “咦？爹，谁来了？” 见徐老歪自己从外面回来，六子吸啦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你李婶儿。”徐老歪随口说道，把炕沿上切好的姜端出去，顺手拉了一把灯绳，把屋子里的黄灯点亮，然后到堂屋炉子上用锅烧了水，把切成片的生姜倒进去。 炉膛里火光通红，被烧透了的木头成了红火炭，在炉膛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锅的水很快滚了起来，顶得生姜片像水里的鱼一样上下翻腾，腾腾上升的白色热汽里夹杂着生姜的醇厚辣味，很快将的堂屋都装满了。 徐老歪端着一只碗，用勺子舀了一碗姜水，进屋放在炕沿上。 “晾晾，趁热喝了，发发汗，省得感冒。”徐老歪没好气地说道。 大爹是刀子嘴豆腐心，六子心知肚明，当下裹着被子蹭到炕边，吹了吹碗里的姜汤，还歪着脑袋，讨好地朝徐老歪笑笑。 “瘪犊子，下回再敢胡来往河边跑，就把你腿打断喽，省得为你提心吊胆地。”徐老歪罪受不了儿子撒娇，但为了让儿子长点记性，当下哼了一声，说道。 但到底舍不得凶儿子，伸手给六子掖了掖被角。 “知道啦爹，这次真的是个意外，真的。”六子双手合十故意装作可怜巴巴地保证。 徐老歪也不理他，径自出去到堂屋把大锅里热的晚饭端进屋里，摆在炕桌上。 半锅上顿剩的高粱米粥；两块上顿剩的大饼子；半盆重新热过的酸菜炖冻豆腐；一碟咸菜，是粗盐腌的干茄子条，齁咸，一口能吞下半碗粥。 酸菜炖冻豆腐和大饼子是村里李寡妇送的，就是刚才来过的，六子的“李婶儿”。 李寡妇在村头开个卖部，卖点村里人家日用的百货，赚几个零花钱度日，也算是方便邻里。 因为看徐老歪这爷俩可怜，平时偶尔做点什么吃的亲自送过来。 “吃饭。”徐老歪盛了半碗粥，顺手把勺子插进碗里，又夹了块吸饱了热乎乎咸香汤汁的冻豆腐放进碗里，唤六子。 六子忙一口气把手里捧着的姜汤喝进肚子里，热乎乎的姜汤顺着嗓子眼一路滚进胃里，熨帖舒服，身上瞬间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阿嚏！阿嚏！ 六子连打了两个喷嚏，觉得鼻子嗓子的不舒服散去了不少，这才蹭到炕桌前，握住勺子“吸溜吸溜”喝粥。 徐老歪自己夹了两根腌茄子，在碗里搅了搅，喝了一大口，烫的“嘶嘶哈哈”直抽气。 “爹，李婶儿来干啥来了？咋都没进屋待一会儿？”六子的脸几乎埋在碗里，斜着眼偷偷瞅他爹。 “听说你也掉河里了，来给你送点生姜和吃的，这个点儿，她卖店儿走不开，就没多呆。”徐老歪夹了一筷头子酸菜，放进六子碗里，哼了一声：“你少给我打马虎眼，给我说说到底咋回事？你不是去你李婶儿家送东西么，咋还拐河边去了？” 李寡妇总给他们家送吃的，徐老歪总是过意不去，况且，他人虽然蔫了吧唧的，但是这点骨气还是有的，街坊邻居的互相送个菜啥的虽然也正常，但是总有来无回的就不好了。 上次，去李寡妇卖店买盐时候发现她总站在柜台里忙活，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就动了心思，回家做了一副高板凳，让六子给送过去。 谁曾想这子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儿。 结果，听到消息的心地善良的李寡妇还专门来送了两块姜，说是不值几个钱，给孩子熬姜水发发汗，别落下病根。 倒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这瘪犊子还好意思在这问东问西的！ 真是自己平时揍得少。 徐老歪越想越不忿，干脆横了六子一眼，“送个板凳都送不好，干啥能行！” 六子嘴巴塞得活似个掉进粮食堆的耗子，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这才不高兴地道：“我送了板凳给李婶儿，李婶儿还夸我能干呢，还送了我一块大白兔奶糖呢，爹？你干啥说我！” 说到这，六子忽然“腾”地一下坐直了身板，就要站起身往地下蹦：“哎呀我的大白兔啊！还在内袄子里头呢！” “你快给我老实儿坐下！”徐老歪一把把六子按住：“想感冒咋的！” 六子扁扁嘴，气鼓鼓地坐下来，重新用被子围住自己，这才忿忿地道：“哎呀爹，我没掉河里，没事儿！” “没掉河里你个兔崽子咋全身都湿了？骗鬼呢？”徐老歪撇了撇嘴，一副你这子撒谎还嫩得很的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