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柔情良娣妃》 第一章:锦衣幽香 凤尾城的空气中永远都有一种特别的香味。那是由药材、香料、脂粉、美酒等混和而成,轻扬优雅、暧昧婉转,既呼之不来,亦挥之不去。不过,这中间始终没有秋以桐一直追寻的香味,她早已失望成自然。已赶了半日的路,又饿又乏,前面十字路口就有个名为“天香楼”的大酒楼,秋以桐准备过去歇歇再上路。 刚走近天香楼便听到一阵喧闹声,有人聚过去,亦有人从里面跑出来,围在那里指着楼上窃窃私语。秋以桐刚一仰头看去,便见一个身着深蓝布衣的汉子被人一掌打得冲破雕花木栏,直跌下楼来,顿时尘土飞扬,木片乱飞。秋以桐的马十分驯良,略微弹了两下腿,躲过飞溅来的木片,倒也没受惊。 蓝布衣汉子受了重击,又从高处坠落,居然手撑地只一用力,便轻轻松松就站了起来。秋以桐不禁盯着那人看,原来只是个少年,年纪还轻得很,不过身材高大魁梧显得年龄大些。 这布衣少年一站起来便指着楼上骂:“我管你是不是王爷!绯樱与我相好,你有几个臭钱,强占了她也没用!你买得了她的人,买不了她的心!”这叫骂的声音也还十分洪亮,想来那一掌一跌,并没有使他受伤,功夫应该也是不错的。 人群开始议论,说这绯樱是春丽院的头牌红妓,这少年是五峰山少主陈广生。他原本与绯樱相好,可是皇上第五子景云王梁岚璋来到凤尾城,第一次逛花楼便看上了绯樱,用千两黄金将绯樱包了。陈广生当然气不过,竟然不顾对方王爷的身份,寻过来理论,三言两语不和,便打了起来。 秋以桐本来见这里如此吵闹,肯定是容不得她休息了,便一扯缰绳准备走。这会儿又听到“春丽院”三字,不禁停了下来,在马上暗想:如今春丽院的头牌叫绯樱么?是啊,整整九年过去了,头牌必定一直在变化,然而靠美色、媚术、虚情假意赚取男人钱财的手段,却是一成不变的。秋以桐不禁在心里冷笑,回望那个名为陈广生的深蓝布衣少年。只见他近九尺的魁梧身材,浓眉大眼,方脸阔嘴,一身莽撞的英气——多不可一世的年纪啊! 五峰山,天下新崛起的五大派之一,以凶猛的铁拳雄踞江湖。可是他们的少主却为一个青楼女子争风吃醋,还与天子的五皇子大打出手。秋以桐不禁对他心生怜悯:将来你发现情人负心,不仅心里痛苦,还要承受父亲的鞭笞与朝廷的责难,你可要如何以对?少年的痴情,往往眼里迷雾一层,分不清虚情与假意,只一味掏心窝子,看得那样重。 楼上的景云王梁岚璋听到叫骂,手拿酒壶,晃到残破的栏杆前。灌了一口酒,含着酒露出一个醉态的笑,锦袍半褪,中衣的腰带也被解下,一身散漫。脸色玉白,此时饮了酒,透着红晕,很是女相。细长的眉与眼也透着丝秀气,鼻梁细而高,殷红唇上沾的酒,仿佛永远都不会干…… 看到他这个样子,秋以桐就生出一种近似愤怒的反感,一夹马肚子便要走。可是又偏偏的,那梁岚璋从楼上跳了下来,落地时仿佛没站稳,摇晃晃地一个旋身,就这一系列动作间,他锦袍上的香味被风带过来—— 秋以桐捕捉到了那股香味,如同发现猎物一般,闪电一般转头盯住他——难道,难道就是他! 秋以桐永远都不会忘记,九年前,刚满十三岁的她从春丽院逃到凤尾城南郊,在漫天大雪中艰难前行。几乎觉得自己要被冻僵时,一辆迎面而来的华盖马车在她身边停住,那个锦衣少年走下车,为她披上一件锦袍。锦袍上有一股香味,不同于秋以桐早已熟悉的脂粉香、花香、或酒肉香,它高贵温暖、庄严肃穆…… 九年来,她追寻着这种香味而不得,却在这完全想不到的时候,从这个浪荡王爷身上闻到了!昌德帝的五皇子,景云王梁岚璋,会是他吗?她痴痴地下了马,直盯着梁岚璋,仿佛想从他身上,看透时光,看到九年前的他…… 梁岚璋晃悠到陈广生面前,皱着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笑着说:“看在你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其实年纪还小的份上,本王就不计较你打扰之罪。本王不敢说青楼之中没有情种,但绯樱绝对不是!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拳脚,倒不如想想怎么对付你老子……”然后便站直了八尺高的长身,斜着眼睛向北面街口看去,“黑色劲装,头系绣有五峰山纹样的抹额,这是你们五峰山的打扮吧!来抓你了,有十个人……想被他们拿住吗?——那还不快跑!” 陈广生本来也在看,正在心惊:怎么又找来了!听到梁岚璋提醒自己快跑,倒还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一边指着梁岚璋说:“绯樱是我的!”一边退着,从围观的人群里挤了出去。 五峰山的人,转眼间便到眼前,领头人迅速将人分成三队,指挥着要将陈广生包抄。三队黑色劲装男子,转瞬便如黑烟消失,围观人群不由得笑一阵叹一阵,渐渐散去。 秋以桐没有动,双目愣愣地盯着梁岚璋。梁岚璋发觉了这灼灼的目光,转头便看到背着一个卷轴,牵着匹黑毛油亮的骏马,身着素布交领长衫,淡粉绫束腰,外披淡紫色直领重绢褙子披风的秋以桐。寻常女子哪会这样盯着一个男子看,更何况他是个王爷,那些女孩子在他面前不是跪着,就是含胸低眉,一派温顺,眼前这一个,的确与众不同!他想,这凤尾城,果然是个好地方,刚来就遇见这么多趣事! 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个身姿挺拔如春日小树一般的女子,带着三分笑意,三分醉态以及六分疑惑走了过去,笑了笑说:“为什么一直盯着本王看?瞧瞧你,一派天真,应该没多大吧?桃花一样的脸庞,樱桃一样的红唇,眉眼之间又带着些英气,倒别具风味……是哪家姑娘?倒也可以给本王做个侍妾……” 秋以桐已经看清楚了,梁岚璋绝对不是当初的锦衣少年!九年前的锦衣少年不知为何蒙着脸,秋以桐只看到他的眉眼。那对眉眼,秋以桐永远也不会忘——双眉英挺不失温柔,眼睛明亮,既含情脉脉,又似有暗流涌动,流露出不知从何外而来的忧伤与悲悯。 当然,已经九年了,锦衣少年的样子会变,但偏近于圆形的深邃眼睛,怎么也不可能变成梁岚璋这样偏于细长的单凤眼。 秋以桐身子微微后仰,躲过梁岚璋虚抚过来的手问:“请问王爷的锦衣上,薰的是什么香?” 梁岚璋一皱眉,惊奇地笑笑,抬起手臂闻一下说:“这个……大约是明息香……” 原来是这个名字……秋以桐在心底一笑,为更接近锦衣少年一步,也为梁岚璋这样的浪荡王爷不是锦衣少年。“多谢王爷!”她笑着轻声说,随即转身上马,绝尘而去,留下一脸茫然的梁岚璋。 秋以桐的目的地,可不是凤尾城的这个十字路口,而是城西的寒梅山。 寒梅山原本叫西山,名字更改只因山上有个寒梅山庄,也便是寒梅剑派。寒梅剑派也是当今天下新崛起的五大派之首。 寒梅剑派掌门名为梅若虚,是秋以桐的师傅兰若华的同门师兄,而今天是他的五十大寿。 梅若虚与兰若华这对师兄妹,虽不至于交恶,但并不要好,关系一直是淡淡的。这种关系也是由二人的心性决定的——兰若华性子恬淡,比之于功夫更爱医术,练武也只为强身健体;梅若虚练武就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 两人的师傅孟宏久离世后,他们师兄妹便分道扬镳。梅若虚凭借锋利的梅华宝剑,迅速在武林林中取得一席之地。三十年过去了,梅若虚一手创立的寒梅剑派雄霸一方,而兰若华在丈夫去世后,除了给人诊病,就是念经。两人仍旧不和,但都顾及同门之谊,亦为了先师的在天之灵,保持着表面上的和睦。 梅若虚想借寿宴之名,向武林展示寒梅剑派的实力,遍请武林豪杰。面子上,当然不能不请自己的同门师妹。既然武林皆知,兰若华又接到了请柬,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便写了幅字叫人送去,当作寿礼。秋以桐因此带了这幅字,途经凤尾城往寒梅山去。 在一个小铺子里喝了一杯茶,秋以桐便又马不停蹄直奔到寒梅山下。有寒梅派的红衣弟子过来替秋以桐将马牵到临时搭的马棚里,交与专门的人照料。秋以桐一看,山脚之下,早已有许多的马匹车辆,人喧马嘶,看这阵势,寒梅山庄是下足了功夫。 寒梅剑派的红衣弟子上前抱拳向秋以桐道:“敢问姑娘师承何派?” 秋以桐还礼道:“家师兰华仙子,遣小女来为师伯贺寿。”兰若华虽然不问江湖事,但江湖人因为孟宏久生前曾当过天下闻名的“信义王”的家臣,梅若虚又闻名江湖,所以也都知道她。又因为她的医术有几分精妙,便有了“兰华仙子”的美称。 那红衣弟子听了,连忙道:“原来是师姐!小弟入门未久,所以不认得师姐,师姐勿怪!”秋以桐在心里冷笑,她一年也未必来一次,梅若虚也不认得她,何况是他!那弟子又道:“师姐一路辛苦,山路陡峭,何不在茶棚里喝一杯茶,略歇一歇脚,再行上山。” “也好。”秋以桐点点头,往茶棚里坐了,便又有红衣弟子奉上茶来。 一盏茶功夫,便又有一队人马赶来。在山脚下停住,纷纷翻身下马,同样被红衣弟子请到茶棚里来。秋以桐定睛一看,五个汉子,簇拥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人过来,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为争妓女绯樱与梁岚璋大打出手的陈广生。 看来,他终究是被五峰山的人拿住了,“押”到这里代表五峰山给梅若虚贺寿。秋以桐见他一脸不耐烦,还要跟接待的红衣弟子客套,便在心里暗暗苦笑:少年人,世事哪里会尽如你所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寒梅山庄 同是大派,陈广生又身为五峰山少主,前来贺寿当然不能失了体面,身上的蓝布衣被一身得体的华服取代。 其它五峰山人也都换了装束,绣服剑袖,抹额依旧。五个男子中仅有一人未系抹额,年纪也较大些,暗自手下用劲强按着陈广生端坐下。红衣弟子奉茶离去后,那人便忍不住数落陈广生:“你也快十八了,个子长得这样,怎么心性一点没长!怎么就不明白,青楼女子的话是信不得的!”陈广生刚要出口辩驳,就被他一挥手止住,“你知不知道你爹被气成什么样?还有你两个姐姐,因为你,不知道劝了师父多少。要不是她们劝着,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呢!你看寒梅山庄的两个少主,别说功夫了,就算行事稳重,你也一百个比不上!” 陈广生皱着他的粗眉道:“大师兄你说够了没有?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比!”他的声音真似洪钟一般,有一种金石的质感,充满阳刚之气。 这五峰山大弟子还要再说什么,一眼瞥见秋以桐,也觉得当个女子面数落陈广生逛花楼的事不好。于是忍下心中的千言万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你啊你……”和一串敲桌子的声音。 秋以桐茶已喝完,也歇够了,便起身往山上走。寒梅山庄的这次寿宴果然办得声势浩大,极尽铺张之能事,一路而上的山路两旁高挂着书“寿”字的红灯笼,夜晚点上灯,肯定如游龙一般。树上系了彩绸,随风飞舞,一派灿然。隔一段就有红衣弟子迎客引路,很是周到。 在春丽院,秋以桐见多了穷奢极欲,铺张做作,一路视若无睹,只管快步走自己的。 到底是女子,走了一会儿,秋以桐便听到身后稳健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便见五峰山的人已赶上了自己。她看到陈广生还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又不得不向迎客的红衣弟子点头致意,便忍不住笑了一下。刚刚好,陈广生目光投向前方,便看到秋以桐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笑容。忽地眼睛一亮,大大的三两步,跨过中间相隔的八九级台阶,来到秋以桐身边,笑着大声道:“是你啊!”一脸的惊喜,真像是老友重逢。 秋以桐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见他暗暗向自己使眼色,想先弄明白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于是顺着他的话,笑着说:“怎么,我还以为,你就认不出以桐来了!” 秋以桐自称“以桐”,无非是想把名字说给陈广生听,好叫人相信他的确认识自己。可是陈广生偏偏没听明白,暗暗念着“一统……一桶?一通?一……”自己的名字被曲解得这么难听,秋以桐暗瞪他一眼说:“看来你果然是不认识你秋姐姐了,前两年见了你秋姐姐,还总要跪下谢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呢!”心里不满,就在言语上占他一点便宜。 陈广生是个少年,正是爱面子的时候,又当着自己师兄弟的面,怎么愿意秋以桐一个小女子说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见面对她下跪?他脑子转得快,连忙就要扳回一局,便说:“秋妹妹,广生哥哥只是觉得随便当着人叫你的闺名不好,所以才犹豫起来!那一年,不还是我救你一命!刚才在茶棚里我还在想,怎么这个女子这样眼熟,原来就是秋妹妹啊!” 秋以桐无奈地一笑,转头向正好奇地望着自己的五峰山弟子点头致意。陈广生便向他们解释:“前年我下山,无意中看到这位秋姑娘被人追杀,便出手相救,因此结识了!她方才说她救了我,下跪称谢,都是反话……” “追杀”二字实在严重了些,众人连忙问:“秋姑娘是得罪了什么人么?” 秋以桐便一笑道:“小女也是看不过有人强抢良家妇女,便出手相助,不想反而被那恶霸记恨,前来寻衅。原来也是不碍事的,小女虽然功夫微浅,也敌得过。只是陈少侠古道热肠,出手相帮,也算是省了小女的一些事。”言外之意也就是说,陈广生帮与不帮都一样。 这些话虽不至于贬低,也称不上多高的夸奖,五峰山的大弟子便只笑了笑说:“原来如此……在下五峰山大弟子岳志泽,倒不知姑娘师承何派?” 秋以桐笑道:“家师兰华仙子。” “兰华仙子”的名声也不响,不过出于礼貌,他们还是抱拳说:“失敬、失敬!” 客套毕,陈广生与秋以桐在前走着,岳志泽领着四个弟子跟在后面。陈广生有意与他们保持距离,便示意秋以桐跟着他的脚步快走。距离拉大些时,便小声问:“秋姑娘,我们是不是还在别的地方见过?” 秋以桐嘴角轻撇说:“在天香楼,我见你被景云王一掌打下楼来!”为了报复他之前为了拔高自己,说对她有救命之恩,秋以桐有意说出他的丑态。 提到景云王,陈广生既愤恨,又羞怒。望了秋以桐一眼,又朝身后的师兄弟瞥一眼说:“姑娘可不可以帮在下一个忙?” 秋以桐便明白了:他是见自己望着他笑,还以为是旧识,便套近乎,求帮忙。虽然心底已然清楚他想让她帮什么,却还是问:“帮什么?” “伺机帮我甩了他们……”他暗暗指着身后的人,轻声说。 秋以桐想说,你果然还要去找绯樱,真是蠢人一个!但见高大魁梧的他竟为此露出祈求的眼神,也不忍拒绝,头扭过去,冷冷地说:“尽力而为……” “多谢多谢!” 他一脸的喜色叫秋以桐收在眼里,禁不住在心底留下一连串又无奈又冷淡的笑,暗暗道:高大的外表,单纯简单的心地,这样的你若受情伤,又该是怎样的神情? 一行人来到寒梅山庄的正大门前,先看到的是一片空旷的广场,想像得出红衣弟子在这里练功的壮观场面。走进堪称雄伟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地面由汉白玉铺就,雕栏阶梯之上的宏伟大殿,让人惶然间以为自己是进了皇宫——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宾客云集,豪杰聚首,见到寒梅山庄这样的大阵仗,一面不以为意好显示出“不过如此”见过大世面的体统;一面又在心里暗叹艳羡,自然也提醒自己:寒梅剑派不得不防啊! 从大殿穿过,来到后庭,风格陡变,令陈广生不适应地“咦”了一声。秋以桐便望着他,他显出一丝尴尬,憨憨一笑解释说:“我是觉得前面的大殿雄壮,怎地后面这样小巧雅致,不像是一个地方了。”其它五峰山人也是第一次来,听他这么一说也意识到,纷纷点头说“可不是”。 秋以桐笑了笑,倒没想到陈广生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却是个细心肠。眼睛一转,见周围没有红衣弟子便小声说:“的确,这个地方原本归前朝燕武帝的九弟安乐王所有。安乐王燕行修不问政事,爱好园林建筑,在这一方面也很有建数,深懂得因地制宜。西山秀雅,安乐王修建的这个庄园,亭台轻掩,曲廊婉转,虽然宽广却与自然风光浑然一体。以安乐王之才,又怎么会让前面的大殿破坏这里的美景秀色呢!那是寒梅派后来生生在前面加出来的,才修建不久!” 陈广生“呵呵”冷笑两声说:“真是暴发新荣!” 陈广生的大师兄岳志泽在后面轻咳两声说:“兰华仙子与梅庄主是师兄妹……秋姑娘,贵师伯一手创立的寒梅剑派,吾等莫能望其项背啊!” 陈广生正想怎么大师兄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一回味才明白过来:大师兄这是在提醒我!他方才当着秋以桐的面说她师伯是“暴发新荣”也不知道有没有触怒她。他当然觉得自己的话不错,只是怕她生气不帮自己,暗暗在心里后悔。 秋以桐明白他们话中的意味,冷笑道:“如今的梅师伯亦不是小女能高攀的!” 陈广生听秋以桐这么说,放下心来,便又问:“我一直奇怪着,这里本是安乐王的,怎么又到了与之不沾亲不带故的梅庄主手中?” 转眼间,他们已随着人群,穿花度柳地接近梅若虚待客的栖云堂——这当然是旧日安乐王的手笔。大殿门口站着的梅济棠看到五峰山人来到,连忙迎了过来。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秋以桐只丢下一句:“自然是用了一些手段!” 话音刚落,梅济棠已来到众人面前,他是梅若虚的小儿子,正值少年却行事稳重,待客之礼很是客套周到。这会儿满面含笑迎来,就已经使众人端起精神,准备着与之客套了。又见他郑重地抱拳,深深施礼,一副受宠若惊惶惶不安的样子说:“几位远来辛苦,家父心里着实思念着江湖朋友,也是想着借寿宴的名头,与朋友们聚一聚。想必因此,让诸位受累了。在下梅济棠,先替家父谢过诸位远来!再要赔罪,未曾远迎,该罚该罚!”说得自己好像真的罪大恶极一般。 陈广生不禁在心里想,那你就劝你老子不办寿宴,省了多少事!想是这么想,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款款还礼道:“梅二少庄主客气。”这句客气话跟梅济棠的比,真就显得薄弱了。 梅济棠一脸儒雅的微笑望着陈广生说话,陈广生话完了,他脸上未尽的套近乎表情显出些寂寥的意味。不过,梅济棠不以为意,继续说:“怎么不见陈帮主?”那个样子,仿佛说客气话是他的任务。 陈广生又在心里暗自说,我爹若是来了,我怎么还可能站在这儿。这么想着就有些忘了说话,岳志泽身为五峰山的大弟子,连忙致谦说:“我师傅早些天就念叨着梅庄主的大寿,一心是要来的。只因帮中事务缠身,我等又不争气,无法分担,事事都需得师傅亲为。因此便耽搁住了,特派了少主与在下来!” 梅济棠立刻表现出不能得见陈帮主的遗憾,秋以桐不想再听他啰嗦半句,便开口道:“不知梅师伯何处,我等等不及要拜见了!” 不等梅济棠认出没见过几次的秋以桐,陈广生便指着栖云堂的大堂道:“梅庄主在大殿内,我等快点去拜见!”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进入栖云堂且不说陈设,单单人物就足够惊人了。中原各大门派不必说算是齐聚了,甚至于江南一代,亦大有人在。寒梅剑派,虽然是暴发新荣,但到这个地步,也叫人不得不侧目了。 陈广生等人进去时,梅若虚正与“玉煞”谈笑。 “玉煞”姓白名谦,字心让,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面若冠玉,常着白衫,今日是来拜寿,身上的衣服带着些花绣,稍微显得热闹些。此人常年手中握一把褶扇,谈吐文雅,风度翩翩,通诗书,别人一看只以为是位风雅文士,断然想不到竟会有“玉煞”的绰号。 当然,这绰号是有些由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青玉飞燕 白心让“玉煞”绰号的由来,是因为他惯用一种特制的暗器,形似飞燕,色若青天,质若玉石。这“青玉飞燕镖”看着好看,诗意盎然,却淬有剧毒。白心让格外珍惜每一枚镖,不轻易出手,但只要出手,不死既伤,伤的那个若无他的解药,也是死路一条。 此时白心让坐在正堂东侧轻挥着手中的扇子,向居主位的梅若虚说:“初到中原,只觉得天干。也有些山,虽然不乏壮丽者,却无好水相映,未免不足。不想凤尾城这般得天独厚,山明水秀,叫在下疑心是又回了江南。”他说话用一种特别的轻淡口吻,婉似一幅轻描淡写的山水画。 梅若虚便笑着回应:“这话不差!凤尾周围地势平坦,鲜有河流,偏有一条大河流经凤尾散成许多支流,好似凤鸟铺展开来的尾,‘凤尾’一句便从些处来。此地又有许多秀丽之山,气候适宜诸多药材生长,土质宜于烧制瓷器。中原又本是繁华之地,凤尾更是繁华中的繁华了。”说着“呵呵”笑起,那得意之色,仿佛整个凤尾都是他寒梅剑派的。 白心让听了这话,将扇子一合握在掌心,头一点道:“本自羡慕,再经梅掌门这一番注解,在下简直要乐不思蜀了。”显出无限的风雅态度与诚恳之色。 秋以桐等人进去后,梅济棠先向梅若虚回道:“父亲,五峰山少主率众弟子来为父亲祝寿了!” 梅若虚其实也早看到了,等到儿子回明才转过头来,好似刚发现,连忙笑呵呵地望着说:“这不是陈世侄!有数年未见了,竟已成得这般高大,算起来也有……”掐着指头算陈广生的年龄。这在秋以桐看来,满是虚伪的作派,刻意扮出的派头。 陈广生代为回答:“小侄已有十八!” 秋以桐听他说话的口气,再看他庄重的神情,仿佛“十八”是个多了不起的数字。这样一想,就觉得陈广生那魁伟的身躯像是小孩架着大人的壳子,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陈广生离她极近,听到了便疑惑地看她一眼。秋以桐从来到寒梅山脚就生出无数不耐烦,一路在心中暗讽着走上来,这一刻是再不愿多耽误的,直接向前一步道:“侄女见过师伯!” “啊?这不是师妹的那个女弟子?你只在刚入门那几年来过几回,不想也已长成大姑娘了,这般婷婷玉立。” 梅若虚夸秋以桐婷婷玉立,当然也只是套话,却引得堂中诸人盯着秋以桐看。江湖人士不拘小节,不懂避讳,目光是无遮无拦,直愣愣的,看便是看。秋以桐不讨厌这种,却厌恶透了白心让那种隐隐含笑,带着揣测的目光,仿佛秋以桐混身上下都是有趣的谜团,要一一解开似的。 陈广生也看向秋以桐,这才发现这个相识未久的姑娘的确漂亮——不见得有多高,却显得很挺拔,腰杆笔直若竹,自有一股傲然高贵的气质在;饱满的脸颊色若桃花,樱唇可爱,修眉俊眼又透着英气。 秋以桐在众人的目光中,微微仰起尖下巴——孤高又不在意的样子,拿出带着的卷轴道:“师伯大寿,无奈师傅身体不适,无法前来。特地亲书了幅字,遣侄女奉上,祝师伯寿比南山!” 梅济棠将卷轴接过,当着他父亲的面打开,众人凑过去看,照例是要赞不绝口。梅若虚自然也会问秋以桐,你师傅可好之类的。秋以桐一一回答后,便想推脱有事立刻回去,可是想到答应了帮陈广生脱身,便没有说出口。 江湖人士齐聚,不断地说着话。岳志泽也在宾客中看到一些熟人,正在那里寒暄问候。陈广生实在厌烦这种虚伪的客套,却不能面现难色,怕又招得岳志泽啰嗦。秋以桐见状便道:“寒梅山庄的庭院好看得很,我倒更想出去走走!” 陈广生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直盯着秋以桐的白心让已站了起来道:“秋姑娘说得是,寒梅山庄亭台楼阁分布极是讲究,在下也正要再去四处看看。”说着,便向梅若虚浅施一礼。 梅若虚“呵呵”笑着说:“承蒙不嫌,让庄中弟子为白公子与侄女引路!” 秋以桐瞟了一眼白心让那似笑非笑的脸,连忙推陈广生一下道:“方才陈少侠不是还说这个庄园好看,不要再去看看吗?” 陈广生会意连忙说:“求之不得!” 秋以桐点一下头,抬脚便走,陈广生当然紧随在她一侧,要出门时竟然是三人同行——白心让已凑在秋以桐的另一侧。秋以桐不客气地瞪他一眼,他却浅浅施礼,含笑道:“秋姑娘好,在下白谦,字心让。” 秋以桐斜一下嘴角当作回应,在心里想如何把这人甩的远远的。正想着,就感到一股轻微但凌厉的暗器冲破空气,从她鬓发旁“嗖”地一下,之后便是“叮”地一声儿—— 一条白布,被钉在正堂的点金寿字上,上面淋淋的血字分外显眼:贺君五十大寿,五十半百而知天命,天命曰:血债血偿!青禾敬上! 这还了得!大堂内外,高手云集,这暗器射来叫所有的人都没有防备。惊得先呆了一下,醒悟过来连忙向四周查看,用眼光搜寻射镖之人。 可是站在门口的秋以桐、陈广生还有本就是使暗器高手的白心让都没有发觉,别人又如何看得到。“青禾”这个名字也生得很,钉着血字布条的暗器却是众人熟知的。众人看清钉着血字布条的暗器,止不住从嗓子里发出一阵讶异的声音,纷纷看向白心让。因为……那是青玉飞燕镖! 白心让也盯着那飞镖,阴柔的声音说:“看来是有人想毁在下的清名!在下方才就在秋姑娘身边,秋姑娘可以作证,在下手都没抬一下。” 秋以桐有些兴灾乐祸看热闹的心情,便道:“这枚飞镖自然不是出自白公子之手。可是此人用青玉飞燕镖破坏师伯的寿宴,白公子就一定不能放过了!” 白心让便含笑道:“秋姑娘说的是!”说话时,那双常常好奇又含情脉脉的眼睛一直盯着秋以桐。 青玉飞燕镖每一枚都淬有剧毒,梅济棠不敢碰它,伸手用力将布条扯下,那飞镖便“叮”地一声掉在案上。梅若虚拿过布条看了一眼便收起,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哪个无名小卒的伎俩,不要打扰了诸位的雅兴。” 众人便说,寒梅剑派日益壮大,招小人妒忌在所难免。梅庄主不计较,真是大人有大量!这等小人不足为道!秋以桐看到刚接近栖云堂梅士元(梅若虚长子)眼见这一幕,已立刻去追寻可疑之人。 白心让走过去,拿起那枚青玉飞燕镖细看,顿时众人的注意力全然在这枚小小的,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青玉飞燕上。陈广生也深感兴趣,还想进去看个究竟,秋以桐拉住他轻声道:“你多些什么事!这会儿你师兄弟的心意也都被引了过去,正是离开的好机会!”便扯着他走了。 寒梅山庄的红衣弟子正在四处搜寻射飞镖之人。陈广生小声对秋以桐说:“我听到红衣弟子小声传递消息,说是一个身着绿衫,身形消瘦的人在栖云堂前一晃,最是可疑!” “哦。”秋以桐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陈广生便问:“他毕竟是你的师伯,你就算不在乎,也总会好奇吧!” 秋以桐望着他说:“你再谈论这件事情,会引得红衣弟子注意,多多询问你两句,若耽搁久了,被你师兄弟注意到你不在堂内,寻了出来将你困住,我可不会再帮你了!” 陈广生回头见师兄弟在堂中,正凝神跟人讨论:是有人特地铸造了青玉飞燕镖,还是盗了白心让的?不过,无论哪一种,目的肯定是这样的——既破坏了梅若虚寿宴,又嫁祸给白心让!这番用心险恶,怕不仅是妒忌寒梅剑派日益壮大,也是想制造争端……甚至说,寒梅剑派是中原武林代表,白心让是江南武林泰斗,此人真实目的难道是令南北武林不和!?事情越说越大,岳志泽等人的表情,简直就像明日就是武林末日一般! 陈广生不觉好笑,无论梅若虚还是白心让,纵使在武林上有些名气,跟武林真正的“代表”、“泰斗”相比,简直像是跳梁小丑。他便收回注意力,跟着秋以桐边走边说:“那我们就这么走出去?一路走下山也是难免招人注意!哪个好事的问咱们几句去哪,再见了我师兄弟跟他们说一声儿,也是难脱身!” 秋以桐却只是闲庭信步,好似真的在看院中景致一般,悠悠的顺着栖云堂前的回廊,转至东侧。她站在那里,左右观望,见没有人才伸手向前一指。 陈广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展目一望。他们正站在栖云堂东侧的回廊上,回廊之下是一片花丛与山石,花丛与山石之间是一汪澄澈的水。水下浅绿的石头间生着绿盈盈的水草,衬着水面漂浮的点点粉白花瓣十分好看。几块石头突出水面,露着平面的顶,可以踩着石头走过去。 可是走过去,那边是假山了,假山之后又是高高的山峰,怎么离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秘洞藏幽 “看到那汪水后面的那座假山了吗?”秋以桐指着说。 假山之上的常青藤萝生得十分茂盛,陈广生不明所以,便说:“这假山倒是挺好看的……” 秋以桐笑着白他一眼,小声解释:“那座假山里有个山洞。我师弟幼时来寒梅山庄便爱在这里玩耍,发现从那个假山洞里进去,绕几个弯,便能走出寒梅山庄,直达后山。我们到了那里,你师兄弟就算发现你不见了,也只会沿着你们来时的路找你,一时间决计追不到后山,你不就脱身了!” 陈广生连连点头说:“还有这样方便的出口!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不免又回了几下头,怕他的师兄弟们寻出来。其实寒梅山庄内所有人的注意力还在绿衫人身上,有人看到他们,也只以为他们站在廊上看风景。 秋以桐又说:“从那里出去,可能会弄脏衣服,你要舍得你身上的华服。” 陈广生听了这话便笑起来,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在乎身上的衣服脏不脏,倒是秋姑娘不怕便好!” 秋以桐点一下头,看无人注意他们,示意陈广生跟着,迅速走下回廊,踩着水中的石头涉水而过。走到假山边,在假山间隙钻来钻去,找到有潺潺细流流出的地方,伸手揽起上方的藤萝,果然露出个山洞来。她望陈广生一眼便率先进去,陈广生跟进去,放下藤萝,触目可见的便只有洞口从新绿的藤萝间渗进来的阳光。 洞内寒凉无比,刚一进去的陈广生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道:“真够暗的!路是只有一条,不必转弯?若是错综复杂,没有烛火可如何看得清?秋姑娘不怕吧?” 秋以桐不语,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枝红蜡烛,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点亮。陈广生喜得问:“这蜡烛哪里来的?” “寒梅山庄今日办寿宴,张灯结彩,随便哪里都是!”秋以桐说着,已用蜡烛照着,向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狭窄,陈广生只能弓着他的长身跟在秋以桐后面,手撑在洞顶摸索前进。地上是浅浅的水,早已将陈广生的靴底与衣摆弄湿,山洞又暗而狭窄,十分曲折。陈广生受不得拘束,耐着性子走了一会儿,便要问还要走多久,却见秋以桐往前走了一步,直起腰来。陈广生紧走几步跟过去,果然这里十分宽敞,舒展了身子说:“这里还挺宽敞,我还以为我一直要那样走!”说着也不管秋以桐,只管向前大跨步的走,却一下子撞到墙壁。这一看才发现,这里像是个蒙古包,四壁都是矮矮的洞,洞穴之中又是洞穴,错综复杂如同桔子剥开的白丝。 陈广生在四壁的墙上摸一摸,“这是怎么说的!” “安乐王是依着西山最高的这个山峰建的庄园,栖云堂一带便紧临着山峰。这一处的假山紧紧依靠着真实的山峦,假山山洞与真正的山洞是相连的。方才我们已将假山洞走完,走到真正的山洞里了。”秋以桐说。 陈广生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见这里的洞穴这样难辨便说:“可是路这么复杂,秋姑娘记得清楚怎么走吗?” 秋以桐说:“师弟说,只要逆着水流走便对了!” 陈广生用脚踩一踩,发现明晃晃的地方都是水,便苦笑着说:“这是在山洞中,雨水、泉水渗下来,到处都是水!” 秋以桐不慌不忙,用蜡烛照着,只俯身盯着地面看,陈广生问话也不答。他呆在这样的地方,心里未免焦急。听不到秋以桐答话,江湖人士不拘小结,手轻扳着秋以桐的肩膀问:“姑娘听到吗?在看什么啊?”秋以桐不语,肩只一卸,陈广生手下落空,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陈广生站起来望着秋以桐说:“姑娘原来会武功啊?” “会是会的,但是浅得很。之前你被景云王打下楼来,跌得那样重,也轻轻松松站了起来,怎么这会儿,这么容易就摔了?” “到底是有些轻视你一个小姑娘的武功,更没有想到,你会突然出招。”陈广生甩一下水湿的手臂道。 秋以桐默不作声,只是在心里想,自己总会对男子提高警惕,即便是陈广生这样可信的男子。 陈广生见秋以桐不语,还是在借着蜡烛的光认真地盯着地面看,便又问:“秋姑娘到底在看什么?怎么也不说话?” 秋以桐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道:“你不该称我为‘小姑娘’,我年长你好几岁。” “怎么可能?”陈广生笑了出来,望着蜡火之下秋以桐的侧脸。虽然傲然沉静的气质使她看起来年长,但饱满桃花一般的脸庞在告诉人们,她不过是个十几岁,正当好年华的小姑娘。 秋以桐便说:“我已过了二十二岁的生辰。” “二十二岁?”陈广生暗暗乍舌——这怎么可能,若是二十二岁,确实是年长自己好几岁…… 陈广生还想追问她是不是故意说大了年龄,秋以桐已站直了身子,朝一个小洞走去。陈广生便问:“姑娘怎么刚才一直不走,这会儿又突然走起来了?” 秋以桐说:“与这里相通的山洞前面有道瀑布,瀑布上流种有许多杏子树。现在是杏花凋零时候,必定会有许多花瓣随着水流进来,只需要看清从哪里来的水流中有杏花瓣,逆流而上便好了。”说着便蹲着进入那个山洞。 陈广生跟着她进去,边屈着身子艰难地向前走,边说:“原来如此!也刚好是这个时节,若没有杏花可怎么办?” 秋以桐说:“从前只是跟着师弟进来,他凭着声音便能分辨。若单单是我,没有杏花,我想也有落叶什么的。别处的水流都是从石壁渗进来的,或者泉眼,唯有这股是从外面来的。我进来时见湖水中有许多杏花瓣,可是那附近又没有种着杏树,便觉得安乐王当年修建的假山,也是在顺应自然,借着瀑布的水成了那个小湖。”说着时,山洞宽敞了些,她身子渐渐直起来。 陈广生终于又再度伸展身子,舒一口气说:“听姑娘又提到安乐王,我就又想问了。我只听说当年梅若虚是救了安乐王府中的一个女官,被安乐王款待在府上,将女官给梅若虚当妾,还将家产悉数相赠?安乐王待梅若虚如此,到底是这个女官非比寻常,还是梅若虚有过人之处?” 秋以桐说:“我并不清楚,但应该是梅师伯用了一些手段。救那个女官,想来也是早就打算好的。” “打算好的?”陈广生不明白,“什么叫打算好的?”走过那一段岔路,便只是单线。山洞算不上狭窄,陈广生可以站直了身子走路,一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虚扶着秋以桐,低头听她说话。 秋以桐亦扶着墙壁,边走边说:“安乐王燕行修是燕武帝燕德文的幼弟,不问政事,这般态度使他纵使经历争权夺位的事,也仍旧富贵清闲。如今的昌德帝梁文肃,在燕朝时为臣子,大燕后期,天下大乱,他便趁势起义。燕武帝再暴虐,梁文肃曾为臣子,夺君位也会落下‘乱臣贼子’之名。燕武帝自刎而崩,梁文肃为美化声名,是一定要对燕行修厚待,于是封为‘安乐王’,再加以重赏。燕行修却很懂得收敛,只躲在这凤尾西山旧时修的庄园内,只似一位乡间富户。当年我梅师伯在江湖中已闯荡了几年,收了几个徒弟,颇有些名气。然而他要将寒梅剑派发扬光大,财力支撑必不可少,会看上安乐王的家产,也是情理之中。强抢肯定是不行的,必然是要顺理成章继承才是。你想,怎么样才能顺理成章继承安乐王的家产?” 陈广生笑着嬉问:“成为他的女婿?” “好主意!”秋以桐点一下头,“只可惜,燕行修的独女早已死了……” 陈广生对豪门秘事向来不感兴趣,便顺口问:“怎么死的?” 秋以桐于是说:“‘萧门之乱’你可知?” “这个知道。” “燕行修的独女檀去郡主,是作乱的骠骑将军的儿媳妇!” “哦……”陈广生点点头。 秋以桐于是开始讲:“燕行修的独女檀云郡主,嫁给了骠骑将军萧家。昌德十七年,萧门叛乱。骠骑将军指使女儿萧妃在梁文肃的饮食里下毒,想来个里应外合。梁文肃显些丧命,大发雷霆之怒,下旨剿灭,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最终,骠骑将军事未成,见已无可换回,便将家眷聚集在大堂内,放了一把火,一家人轰轰烈烈,同葬火海。燕行修的女儿便也去了。自己的女儿牵扯在叛乱之中,虽然已逝也未能使燕行修放松警惕,更加谨小慎微,不与外界往来。如他这般,想要寻求庇护也是理所当然。朝庭对于江湖武林的政策,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两不相犯。假如梅若虚带着他刚刚创立的寒梅剑派过去,燕行修想着依靠江湖力量,唯求平安,当然会给他诸多好处。” 陈广生恍然间明白,“哦”了一声点点头说:“原来既不是那梅掌门救的女官非比寻常,也不是梅掌门有过人之处,而是时机对了,他们在相互利用!” 秋以桐听了他这话,便用含笑的眼睛望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一泪之约 陈广生发觉秋以桐望着自己的含笑眼神,便问:“姑娘看什么呢?是不是在下说错话了?” 秋以桐摇一摇头说:“我只是觉得你虽然外貌粗犷,气质豪迈,却很细心,见识不凡!” 陈广生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呵呵”憨笑两声说:“姑娘过讲了。在下虽然不待见那等酸腐读书人,却也爱看两本书,这也都是在书中看的。”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能从书中找答案。” “这倒是!”陈广生道,“你看梅掌门,他想要安乐王的家产,安乐王想要一个江湖人士的庇佑,倒又刚好安乐王府中的女官出了事,被梅掌门给救了,使双方有了接触。若不是有这接触,哪里就能一拍既合,书中都未必有这样巧的事。” 秋以桐不禁在心里笑他,虽然见识不凡,到底年纪轻啊,把人与事看得简单了些!这世间,不是直线来去,你看得到的弯弯绕绕明修栈道,你看不到的曲曲折折暗渡陈仓!于是说:“是啊,这样的机会,既不可遇,亦不可求。可是梅师伯是何许人也,纵然没有,也必然能够让他“有”。假若他先暗中观察,摸清这女官何时出门,常走哪些路。再雇上几个人充作贼人,他再及时出现,一番英雄救美,此计如何?” 陈广生听了秋以桐这话,又觉得她语气里都是讥嘲之意,顿时将两条粗眉皱成一团,嘴角撇出嫌恶的线条道:“梅庄主再怎么说也是武林豪杰,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也知道你师傅兰华仙子与梅掌门是面和心不和,你身为弟子护着师傅,也不必……” “混帐!你的意思是我们诬赖他?”秋以桐喝断他,脸上便是一冷,吹熄了蜡烛道:“到了!” 蜡烛吹熄,少了眼前的微光,才使陈广生注意到他们已经可以看到洞口的那一团光,听得到水流的声音。再走近,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大,眼前也越来越明朗。陈广生便问:“出去便是后山了吗?”只听秋以桐淡淡地答了个“是”,还要再向她问话,就见映在光线中的秋以桐的脸像蒙着层冰雪。分明也是一双杏眼,却因为内眼角偏于尖细,外眼角微微上挑,眼睛里明亮的光芒犀利,使这之不单单是漂亮,更透着傲然冷冽。眼睛之上修长的眉平而略带弧度,轻斜而上,带着英气。陈广生便说:“是在下言语冒犯了,姑娘若生气,骂在下两句,或者打几下都使得,千万不要自己生闷气。” 秋以桐听了不禁笑望着他说:“你对谁都这样好脾气?” 陈广生便答道:“姑娘帮了在下,在下岂能让姑娘因为在下而生气。” 秋以桐摇一下头,不再言语。陈广生见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不以为意,也不再说什么。 越来越接近洞口,“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响亮,两个人默然前行。光线也越来越明亮,在黑暗中走得久了,倒觉得有些刺眼。正在这时,陈广生只觉得明亮的光线之中有黑影一闪,便喝一声:“什么人!”反应也十分迅捷,声音未落,已发足向洞口而去。 秋以桐追出山洞,自上而下的流水轰然悬挂在眼前,展目一看,便见陈广生已追着人影到了瀑布冲击出的水潭旁边。秋以桐要叫住他,可是瀑布的声音大,他听不到。秋以桐从洞口前的窄径绕过去,跃到水潭旁,捡了一枚石头掷向一跃而起,要去追那人影的陈广生。 陈广生在空中转身,接住秋以桐掷来的石头,秋以桐便喝道:“不要追了!” 陈广生连忙收力,一站稳便走到秋以桐面前问:“怎么了?那个人鬼鬼祟祟,看样子便不是好人!” “那人是不是身着绿衫,身形消瘦?” 陈广生略一回忆点点头说:“是啊——寒梅山庄的人要找的也个着绿衫,身形消瘦的人,难道就是方才那个人!” “极有可能……”秋以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广生急得朝绿衫人逃去的方向望了望说:“那更要追了啊!要不是姑娘你拦着……” “这是寒梅山庄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秋以桐冷冷地问。 陈广生一双眼睛里透出耿直的亮光说:“同是江湖人士,自然要互帮互助。” “那便要不分青红皂白吗?” 陈广生道:“那怎么会!我觉得绿衫人暗射飞镖,行为鬼祟,必定不好人。” “那绿衫人是好人呢?” “是不是好人,也要问清原由才能判断!”陈广生望着秋以桐,“难道姑娘知道那人身份?” “今天的寒梅山庄办寿宴,红衣弟子云集,这人偏偏着绿衫而来。一众红衣中若有一点绿色,必然引人注目,若从正门而来,不可能来无影。众多高手在场,却能在将飞镖射在堂中的‘寿’字上后迅速离开,定然不只是因为轻功高强。那人,必然是从这个秘洞中来去的……要知道,这个秘洞,梅若虚也未必清楚!”秋以桐望着绿衫人消失的地方,初春山林的浅绿,像是被水洗过的,浅得使人不敢大口吐气,可是那人身上的衣衫却是浓绿的。 秋以桐又将目光落在陈广生身上,幽幽地问:“你说她为什么穿绿衣服?” 陈广生说:“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有什么关系?” 秋以桐说:“大有关系!因为,栖云堂周围多植青竹,假山秘洞前垂下掩映着的绿藤也是四季常青的。她从秘洞进来,在栖云堂周围好躲藏。事成后往秘洞里一躲,就能离开了,便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绿衫人,连寒梅山庄内种着什么都清清楚楚!” 陈广生听秋以桐这么说,便问:“依秋姑娘的意思,绿衫人极是熟悉寒梅山庄?” 秋以桐点点头说:“绿衫人比寒梅山庄如今的主人都熟悉寒梅山庄,倒像是这山庄原本的主人……绿衫人又留血字说‘血债血偿’……看来是旧主人来讨债了,不过说来说去也都是他们山庄的人,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陈广生有些吞吐起来,又说:“不为‘管闲事’,好奇总是有的!秋姑娘这么说,确实不是我该管的!” 秋以桐倒不为教训他,只是早看不惯梅若虚的虚伪功利,有人来“讨债”倒觉得是正义之举。点一点头,淡淡地说:“既然如此,你从这里径自下山,我还要去前面牵马,就此别过!”话音未落,便已转身走了。 “秋姑娘!”陈广生叫住她。 秋以桐止住步,背对着他,微侧着头问:“何事?”映衬着她的背景是一道小瀑布,瀑布从并不高的山涯上落下,仰头一看,便能看到山涯之上是一片杏子林。这道水流原本是在杏花林里蜿蜒,不期然间倾斜下来,水流薄而透,夹杂着花瓣而下。下面的水潭也花瓣点点…… 陈广生不禁看得一愣,只觉得秋与桐与众不同,被她这冷冷的一问震慑,只能朗声说:“在下只是想多谢姑娘的帮助!” 秋以桐慢慢转过头,皱着眉头望着他问:“你此时下山,是不是要去找绯樱?” 陈广生目光坦白,有羞涩一闪而过,却又带着严厉的怒气说:“绯樱被景云王强占,我一定要赶去救她!所以秋姑娘之恩,小弟来日再报!” 秋以桐不忍他看到她脸上浮出的冷笑,低了一下头,再抬起头说:“寸恩不必言谢……不过以你为人,怕会因为这一点事,记我一辈子的好。既然如此,算是对我的感谢,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陈广生正色报拳道:“秋姑娘请讲!” 秋以桐微微一笑道:“不要为绯樱掉眼泪……” 陈广生听了一愣,不禁“呵呵”笑起来,大约是觉得秋以桐虽然比自己年长,可女子到底是女子,柔情太过,侠骨亦不够硬。不敢冒犯秋以桐,便忍住笑意说:“秋姑娘何出此言,莫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绯樱也……” “记住就好!”秋以桐打断了他的说,转身便走。 陈广生要说的话,随着秋以桐的离去,扑了个空。他并不放在心上,笑一下便也走了。 秋以桐走到山脚下牵了马,便一路马不停蹄,经凤尾城,至南郊。南山在凤尾之南,山亦不甚高,临着一条河,名为“五彩河”——这是凤尾河众多支流中的一条。走过五彩桥,山路还算宽阔,能够策马而上直至山腰。到了山腰,秋以桐便下马,进入一条小道,蜿蜿蜒蜒,经过一片尚不茂密的竹林,来到一座院落前。 院落小小,简朴的木屋五六间,呈一个直角,敞开向东南方,似要将阳光尽揽于怀抱。秋以桐静静地走进院子里,将马牵入马棚。站在前廊,掸掸身上的灰尘才进去。进入正堂,迎面看到便是一个大大的“静”字,整个房子也是静悄悄的。香鼎在堂中,点着檀香,也是安然而幽远的味道。两边悬的是素棉麻布的帐子,浅黄的底子,染的是青竹样子,临风倾斜着枝叶,孤傲清爽。 右侧帐后传来“砰砰”的敲木鱼的声音,还有兰若华那浅浅的念经声音——每每听到这声音,都会让秋以桐心底一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潜光勿用 九年前那个大雪天,秋以桐便是在这样的声音中醒来,嗅到空气中檀香的味道,觉得身上的每个毛孔都醒了过来,处在一种安然的状态。她不再觉得冷,温暖得连胃都是熨帖的。她想,真好,总算远离了那些淫声浪语,靡靡之音,酒气脂粉,浓烈轻薄的香料味道……终于远离了……当时的她只想永远这样醒来,只要远离了从前,生活在这样质朴卓然之中,那便是人世最美好的幸福…… 终于这种幸福持续了九年,彼时的十三岁少女,已经二十二岁了。 秋以桐轻轻挑开帐子,她师傅兰若华跪在佛龛之前,念经的声音停下,手敲木鱼的动作也暂时终止。“桐儿回来了?”兰若华的声音温柔,有种甜而幽远的味道,令人心安。 秋以桐不觉间又微笑,轻声答:“是。” “嗯,可用过饭?锅里有粥……” “嗯,桐儿知道了。” “砰……砰……”的木鱼声又响起,兰若华重新念起经来。秋以桐本来还在想要不要跟师傅说在寿宴上出现的意外,见此情形便轻步离开。站在廊上,四处一望,还是不见师弟的踪影。 秋以桐实在觉得奇怪,昨日晚间他们商量定,第二天由她师弟去寒梅山庄。可是早饭后他师弟就不见人影,已经该出发了,也不见回来,秋以桐这才代去的。兰若华一向不屑于梅若虚的为人,秋以桐当然也不喜欢,还未出发兰若华便说:“去到便回就行!”她原本的打算也是去了便回,可是路上却遇到陈广生。 走进厨房,几个盖碗里盛着清粥与菜,浸在水里温着。她拿了出来摆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吃着,又在心里想陈广生:假如今天去寒梅山庄的是他师弟,那就会是他师弟遇见陈广生,师弟会不会帮他?也真是难说,陈广生会请秋以桐帮自己,无非是看到秋以桐对自己笑,还以为是之前认识。秋以桐会答应帮他,也是因为…… 眼前不可阻止地浮现出那个流泪的男子,将匕首刺进心窝里,吓坏了年幼的她!这些年,她已变得冷情无比,可再想起那段往事,心里还是像破了个洞,灌满了冷嗖嗖的风…… 那男子是为母亲而自尽的,可是母亲只是嫌恶地看着……这是债!母亲欠下的债,我替她还了……秋以桐这么想着,不禁又将头摇了几下。饭后洗碗时听到响动,秋以桐转过头去,总算看到了她师弟。 她的师弟姓周,名潜光,字勿用,还未过二十岁的生辰,身量合度,脸庞白净且窄而瘦,还未完全褪去少年的圆润,下巴的线条又渐显硬朗。一对眼睛,像是一把黑沙撒进水中,终究要沉下,却还未沉淀安稳…… 秋以桐转着身望着他微笑,周潜光也笑了笑说:“师姐去了便回?那不是骑了一天的马,累了吧!” 秋以桐将碗都洗净了,甩一下手上的水,假意嗔怪说:“你还敢说,本来说定了是你去,结果吃完早饭就不见你人影,只好我去了。你这一天去了哪儿?” “跟我来……”周潜光说。 “远吗?天也晚了,还要做晚饭。师傅最近嗓子有些哑,想炖个汤给她用。”秋以桐边说,边用干净抹布将碗抹干。 周潜光听说,便去生火烧水。秋以桐一笑,去准备好材料放进炖盅里,注入清水,再盖上盖子。兰若华已食素数年,秋以桐要给她炖的也是素的:映日果炖雪梨。炖盅放在烧着水的锅中。大火烧开后,周潜光又抽出些柴,盯着看了一会儿说:“好了,也要小火慢炖,这个火不会有问题。趁这时,师姐跟我去个地方吧!” 秋以桐本来想说,火烧着,人怎么能离开。但看周潜光的神情,明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点点了头,放下卷起的袖子,与他一起出去。 两个一人起往山上走,边走着,秋以桐边把有关于“绿衫人”的事告诉周潜光。周潜光听完背着布条的内容说:“‘贺君五十大寿,五十半百而知天命,天命曰:血债血偿!青禾敬上!’布条是被射出的飞镖钉着的,梅济棠一扯布条飞镖便掉了下来,可见射镖之人腕力平常,那绿衫人又身形消瘦,足见绿衫人是女子。‘青禾’听起来也像是女子闺名。绿衫人,是一个叫‘青禾’的女子,对寒梅山庄比梅师伯还熟悉,又是来向梅师伯讨债的……难道……” “是燕家的人吧?”秋以桐目光里带着询问,看向周潜光。 周潜光望她一眼,微笑着说:“师姐心里有数,又何必问我呢……”秋以桐笑了笑,听周潜光继续说,“其实我早也觉得,梅师伯能得到安乐王家产,不仅是因为安乐王有求于他——以安乐王之财力,又是大燕王爷,虽无功亦无过,怎么可能找不到忠于大燕的武林人士,以求庇护?当年的梅师伯虽然也不错,毕竟也只是武林新秀,将安乐王一族的安危寄托在他身上,不免单薄……果然啊……梅师伯是用了一些计谋的……” 秋以桐点点头,嘴角不禁又露出一些冷笑说:“看来梅师伯多行不义,燕家的人寻来了……你说,这个‘青禾’会是燕家什么人?”周潜光一手提着衣服前襟,大跨一步登上一级早已被杂草掩住的石台,然后回过头来示意秋以桐小心。秋以桐便也提着衣服,边登了上去,边说:“燕行修少有儿息,就一个女儿檀云郡主,也早已在萧门之乱时葬身火海……这个青禾是燕氏族人,还是忠于燕氏的人呢?”秋以桐一直都知道周潜光的聪明,所以此时正认真望着他的侧脸看他的反应。 周潜光却不再言语了,没有表露什么态度。秋以桐便又问:“师弟,我们这是去哪儿?” 周潜光眼望着前方,指了指说:“转过去便是了……”这一带有许多山峰,五彩河似彩带一般在中间婉转,十分秀丽。他们正走着的地方,一边便是深崖。脚下的山路很窄,因为少有人来,枯草藤蔓几乎将整条路掩住。枯草与藤蔓本来就滑,要是下了雨或雪就更危险了,所以他们师姐弟也从来没有来过。虽然危险,但他们师姐弟两个常年在山上生活,山路是走惯了的,一手攀着山壁上的藤蔓,随着山路转了个弯,再登上一个高台,周潜光便停下了脚步。 秋以桐也登上去,向前走了几步被周潜光紧紧拉住,说了声:“小心!”秋以桐连忙止步,向前一望,原来再往前是凌空斜出的乱草,下面便是山涯。 秋以桐怕高,先就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说:“怎么来这里!吓人……” 站在高涯之上,脚下明明是坚实的土地,也使人觉得不安全。秋以桐不禁紧紧依着周潜光而立,展目一望,只见五彩河水流如带,蜿蜒山间。两岸的山上杏花正落,桃花正开,在薄暮之中蒙着一层淡石青色的雾气。本是看惯的山水,换个位置,竟又是这番幽远的美态。 周潜光伸手一指说:“师姐,你看那里……”他指着的地方,是位于西南方的两座小山。 “那是‘姐妹山’,怎么了?”秋以桐说。这两座山隔着转折流去的五彩河相望,从正面的方向看,东岸的稍高,西岸的稍矮,所以被称之为“姐妹山”。但从他们现在角度来看,两座山仿佛连在一起。 周潜光望着秋以桐,温良的目光如同卧在水底的黑色鹅卵石,隐着那虽不足以石破天惊却真真实实的情感。他笑了一下,然后说:“师姐你看,从这个方位看去,东岸那一座挺立,西岸那一座由西倾向东,就好像依偎在一起。我想,他们不该被称为‘姐妹山’,而应该是‘夫妻山’。师姐,你觉得如何?”他望着秋以桐,眼睛里隐着希望。 秋以桐突然心底一颤,皱眉望着周潜光。现今三月伊始,到五月初夏,草木丰美的时候,也便是周潜光弱冠之时。秋以桐想起初见他时的情形:一个小少年,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居然有种温柔的神色,给她倒一碗水,动作中居然也显得儒雅……她想,自己终于脱离了那个虚伪下作的风月场,感激地笑起来,看到少年老成的他,更是微笑个不停。然后,他的脸便有些泛红…… 不想匆匆九年的光阴已过,少年长大了,说起“姐妹”、“夫妻”这样的话。秋以桐猜到这话里的意思,用略显严厉的声音说:“师弟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好没意思……” “师姐!”周潜光说,“早饭之后,我便是来了这里……因为,有一天我发现了这个地方,想着能有那么一天,带师姐过来,告诉师姐,我希望我们能是那两座山……” 秋以桐突然觉得无力,在心底叹了一声。薄暮中淡石青色的山岚仿佛是从地底升起,山风如五彩河般蜿蜒着,轻轻撕扯着柔软的心。天气并不很好,夕阳的光不过淡淡的一层薄金,给天地披了一层纱一般。“师弟,你早知道,我们不可能的。”秋以桐说,声音虽然轻,却十分坚决。 周潜光连忙说:“我曾以为师姐不喜欢我,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可是今天早饭时,母亲说我们都已到了年纪,不知我们两人是否有有意。你那样坚决地说了‘不’,才使我明白,原来师姐是当真不喜欢我,也根本不会有喜欢我的时候了……”那声音似是地底的呜咽,透着绝望的悲伤。 秋以桐望着他,微蹙的眉头下是一双含悲的眼睛,缓慢而认真地说:“师弟,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是啊,怎么可能不喜欢,周潜光,你是这样一个温柔少年。初见时,那少年老成的儒雅,再到后来,那融于习惯的彬彬有礼;渐渐长成时,那份聪明便似常年佩在身上的玉,越发温润,不张扬,就那样静静地,安安稳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风月名门 听到师姐的话,周潜光眼里有微光一闪。 秋以桐接着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才会那样坚决地拒绝。我来到这里时,刚满十三岁。你的父母亲收养了我,并不对我的过往过多盘问,大约是觉得一个才十三岁的姑娘,再凄惨也不过无父无母。所以,你们不问,我也不愿提,所以你们至今也不知道,我其实出生在妓院……” 周潜光现出惊讶的神情。这叫他如何相信,他的师姐怎么可能! 秋以桐却继续说着:“便是凤尾城中那间有名的春丽院……” 惊诧之中,周潜光想起九年前腊月的那天,天空飘着鹅毛般的大雪,他们一家人筹备着过年的事宜,自山下采买年货归来。周潜光与其父周青松,一路看着这南山雪景,念着关于“雪”的诗句,兴致高昂。然后,他们在山路上发现昏倒在一旁的秋以桐。 当时的她身上披着一件黑底金丝锦袍,娇柔不堪的身子。兰若华为她把脉,发现她衣饰讲究,肌肤娇嫩,昏倒的原因与其说是因为冷,倒不如说是劳累——看她一双娇嫩脚掌磨出的许多血泡,便知是走了许多路。所以,他们全家都以为秋以桐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养尊处优,一时在山中迷了路,走得久些便昏了过去。 他们把秋以桐带到家中好生看护,待她醒来问她是哪家人,她说她没有家……又问她父母何处,她说她没有父母了……秋以桐对于自己的身世三缄其口,让周潜光一家也不忍再问,就这样将她收养。兰若华为了改善她孱弱的体质,教她些功夫,她便拜兰若华为师。成为周潜光的师姐,纯粹是因为秋以桐年长些,功夫才学都不及周潜光。 周潜光也一直以为,秋以桐是个历经不幸的富家小姐——那件华贵的锦衣,秋以桐娇嫩的,一点风霜未着的肌肤,以及多走一些路便累得昏过去的体质足以说明一切,更何况秋以桐卓然高贵,清冷孤傲的气质!他甚至还觉得,单单富贵根本养不出秋以桐这般人物,必定还要诗书传家,一门清高才是…… 一直觉得秋以桐是名门之后,秋以桐又对自己的出身沉默再三,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清高名门,是容易得罪“乱臣贼子”的梁家天子的。 原来真相既不是名门,更谈不清高,也不富贵,甚至根本算不上……清白…… “怎么会!”周潜光脱口而出,觉得秋以桐的那一段话根本就是她在羞辱自己! 秋以桐不禁苦笑着说:“师弟这便嫌弃我了吗?” “怎么会!”又是这句话,周潜光极力说,“师姐!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你怎么可能出身……出身在那种地方……”“妓院”二字在周潜光心里原本也算不上多污浊,只是此时要与秋以桐联系在一起,便是万分不堪了。 秋以桐望着她师弟,眼睛里有无奈且幽然的淡光,微微摇一摇头,想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长叹一声,吸一口春暮的凉气说:“如果可以选择,我当然希望自己不是!我与母亲都是清白人家,安安稳稳的一生多好……”声音低了下去,有种凄婉的意味,那是她心底卑微祈求。 “我不明白……那种风月场,怎么可能是一个孩子长大的地方?” 秋以桐接着说:“我的娘亲是春丽院的头牌红妓……原本妓者是不被允许生育的,常年服用寒药避孕,这药大损女子身体,长此以往,这些女子纵然想要孩子,也是无法怀上的。所以,母亲能怀上我,完全是个意外。当她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却根本想不出哪个男人会是孩子的父亲……”她冷笑着,也许是因为寒气重了些,浸进体内,使她一阵酸楚,眼睛里满是泪水。 母亲是头牌红妓,父亲是谁都不知道,风月场中长大……这居然便是他这位卓然高贵,清冷孤傲师姐的出身?周潜光的父亲周青松是名门之后,虽然在燕景帝一朝时便衰落了,可仿佛越是衰落的名门越是注重正、大、光、明的传统。因为内里,早不复当初的辉煌,甚至腐败不堪,所以外在,更要把架子端得高高,以免落得寻常。周青松虽不是迂腐之人,到底也没能完全逃过,周潜光深受其影响,当然也千万看不上那些风月场中人。可是,他心里又敬又爱的师姐,竟是其中的“名门”之后,这对他是怎么的震动! 秋以桐望着早已一脸无措的师弟,仿佛着意要把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容一番摔打,摔到粉碎,再不能复初。脸上是残忍的笑,咬着牙,忍着泪说:“母亲觉得怀上我,是上天赐她的意外之喜,坚持着生下。老鸨允了,心里的打算是:生男为奴,生女能如我母亲那般美貌,又是一株摇钱树。其实她这想法,不过聊以自慰,实是我母亲已红了多年,羽翼已丰,又性子倔强,她法左右。可是怀了孩子,我母亲就算想从良,也没有收容的人。她在春丽院的后院生下我,让我锦衣玉食的长大,她所渴望的高贵生活,都尽自己的努力给了我……我对母亲,除了感激,便是愧疚……或许世人会以为,师弟也会那样想……我母亲……”秋以桐无法在她母亲后面缀上“妓女”、“下作”一类的词汇,一要提起,舌头上便想是挨了刀子似的。 “不会!”周潜光连忙说,“师姐的母亲也定然是这世上最高贵的人!”无论如何,面对秋以桐,周潜光都无法想到那些不堪的词,又不知如何安慰,便用坚定的语气表明心迹。 秋以桐望着他,感激而又苦涩的笑着,“可是……毕竟身处风月之场,满眼看的,满耳听的,甚至于闻到,尝到的全都是那些浮华虚假……师弟,我自小看到的男子,都只当女子是玩物!那些青楼里的女子,都在互相警告,千万不要动情!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情爱,是女子大敌……我还记得母亲的一个小姐妹,漂亮的模样,一双清澈的眼睛。她家里很穷,没饭吃了,自己把自己买了进来,拿了钱给家里人。接客也是被逼得无奈的,赚的钱很少,却很愿意贴补我母亲,为我请先生,要我读书识字……哈,这份清高是她骨子里的,实现不了,便寄托在我身上……” 周潜光默默地想,原本风月场中也有这样的女子,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女子影响师姐,她才出落得这般与众不同吧! 秋以桐又接着说:“我很喜欢她,见她不高兴,也不开心。有那么几天,她时而高兴,时而悲伤,听到“玉楼烟锁怨声悲,芳心夜语莲花泪。闲云袅袅,此情难倚,空待玉人归”的句子,便会垂泪。我当时不明白,叫她不要哭,她却说,虽然流泪,却是高兴的……因为,她遇到有情郎,不久便会赎她出去了。她含着泪水的明亮眼睛,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是又过了几天,她的眼睛便像死灰一样,无论我怎么跟她说话,都起不了一点波澜。母亲跟说,情爱是女子大敌,答应赎她的那个男子,却又娶了别的女子当小妾!再后来……她自杀了……”眼前,那具荡悠悠的尸首,不仅吓着了年幼的秋以桐,更似一条绳索将她心高悬,再也着不了地,漂浮而窒息…… “师姐……”周潜光再顾不上秋以桐讲述的是不是风月场中事。从她紧缩的眉头,手攥着心口动作,周潜光感受到她的钻心之痛,而他却无力分担。此时,他多想自己是五彩河东崖那座山,坚定地站着,足以成为她的依靠。 “周师弟!”秋以桐说,“我是不相信情爱的,更不相信男子……在我心中,师弟与师傅、还有周叔父都是亲人。正是因为我太喜欢,太看重你,所以我不会当你是普通男子,只当你是我的亲人、师弟……”嗓音里虽然有些呜咽,却是坚定的力量。 “师姐……你是不相信我不同于那些男子吗?”他无法因为秋以桐这样的身世,就放下自己的感情。 秋以桐望着他说:“我自然不会用看待那些男子眼光来看待你。只是,我怕了情与爱……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嫁人的,可是周师弟,你是这样好的男子,应该世上最好的女子匹配,而不应该是我。” 周潜光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问:“那么那件锦衣呢?师姐小心珍藏多年,视如珍宝的锦衣……那衣服应该是年轻男子所有,师姐又是如何看待那锦衣的主人……” 临着山崖而立,听到周潜光这话,秋以桐便仿佛是向前迈了一步,正在空中漂浮……这样的时节,空气中会有清甜的芬芳,触目可见的全是新颜换旧容的勃勃生机,崭新的希望叫人沉醉,想要一梦不醒。可是真实呢,非风非月,俗体沉重,肯定是要狠狠摔在地上……那一股淡而幽远,暖而高贵的香,怎么可能被她牢牢抓在手里! 周潜光看到师姐的神情便明白了,苦笑着正要说话,却仿佛听到一阵凄厉的嘶鸣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兰凋蕙歇 周潜光从小耳朵就特别灵,这声凄厉的马嘶,不会是错觉,而且在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脑后生凉,心中刺痛,无端端地面色苍白,一度失语。 秋以桐发觉周潜光神色的异常,便问:“周师弟,你怎么了?” 周潜光觉得自己的骨关节里仿佛生了青苔,潮湿的阴冷,转头的动作也是艰难的。他呆呆地转过头来,望着师姐时,莫名就觉得中间是隔了无重云山——我看到的,便能触到吗?我触到的,便能拥有吗?我拥有的,便不会失去吗……他张一张口,嗓子里吞咽着干涩疑虑的声音:“师姐……师姐……我,我怎么觉得这么难过……母亲!”他突然叫出声儿来,透着种吓人的凄厉,是母亲! 秋以桐皱眉凝视着他,还无法明白师弟话语、神情中的意味,周潜光却已经开始在山路上飞奔而去。狭窄的山路,鲜有人至,被年复一年的杂草掩着,磕磕绊绊,又临着高崖,周潜光却飞奔着过去,秋以桐跟在后面一阵心惊。居然安然地过去了,回望时,看那高度,满头冷汗。 两人一路狂奔,接近木屋时,秋以桐便从空气中嗅出一股血腥味——许是因为九年间,一直追寻着锦衣少年留下的香味,她的鼻子格外灵敏。脚下的步伐更紧,眼前可见的小院子仍是寂静的,仿佛花枝投下的影子。 走进院子,悄无声息的。院子中央躺着的黑马尸首,惊得秋以桐在喉咙里叫了一声儿,步子一顿,俯下身来查看黑马。黑马是被人一刀割断喉咙而死,手法干净利落,狠辣至极。以黑马的身躯,这样干净地要了它的命,那么使刀的人,也必然武功高强——他们几时得罪了这样的人物?秋以桐拧着眉头,眯着眼睛,仿佛是黑马油亮的毛色,映衬着蜿蜒而流的鲜红血液太过刺眼,心里虽然悲痛,却又有丝丝的庆幸:好在她闻到的血腥味不是来自师傅…… 周潜光略一顿步,已大跨几步走进室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娘亲啊!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仿佛有人把秋以桐的魂灵自她后脑抽走,那刹那的疼痛激得她闪电一般站起转身,望着幽暗的正堂,在半空飘着一般,无知无觉的身体来到门口。当她看见周潜光怀中满身鲜血的兰若华时,那被抽走被蹂躏得不像样的灵魂又回来了。那灵魂被伤得单薄如纸,支持不起这肉体,她几乎是爬着来到兰若华身边,迅速环视四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时她离开时,还一切都好好的,明明那时正堂香鼎内的檀香燃着,幽然的香烟,袅袅而起;明明她师傅在安稳的素棉麻布帐后念着经,木鱼敲着百世的安心;明明她师傅是跪在佛像之前,喃喃倾诉她的虔诚…… 为什么此时却成这幅样子:香鼎被踹翻,撞坏了正堂靠墙而立的长案,佛像被拦腰斩断——如同斩杀黑马一般的利落手法,而她师傅满身是血!小伤有几处,致命的伤在腹部,鲜血浸红了身上的素衣,口中呜咽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兰若华已是气若游丝!她白而瘦的脸上,眼睛显得圆而空洞,黑漆漆地泛着点点光芒,唇张合着,见到两个人回来,挣扎出一点声音。可是周潜光被吓着了,只是在那里手足无措,秋以桐听不到声音,又急又痛,一拉师弟说:“听师傅说什么!” 周潜光的脸像是沉到极致的云,随便一点震动便会暴雨哗哗——因为他得兰若华真传,亦是精通医术的,他深知兰若华这是存了最后一口气等着他们。说完了,便会死…… 可是,他们还是得听着。只见兰若华抬着瘦弱的手臂,尖细纤长的手指向正堂墙上挂着的“静”字。“那是你父亲……亲手所书……”她说着,声音虚弱得与她的肤色一般,苍白透明,仿佛沾着一点暖气便会消融到不见。 “师傅!”秋以桐好怕她就这样离开,握着她的手,想要紧握,却又怕太用力伤了她。 她眨一下眼,静了一会儿,喘一口气,然后运着一口气,手也紧握住秋以桐的手说:“小心铁面!” “铁面?” “对!铁面!穿着黑锦袍……黑锦袍……我抓伤了,他的……他的右臂……”兰若华将另一只紧攥着手张开,把掌中一沾着血的布片递给周潜光。 “娘……”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周潜光手捏着布片哭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与世无争,怎么会……” “听我说!”她爆发出一股绝望的力气,漆黑的眼睛紧盯着他,“我死后……把我的尸首烧掉……与你父亲合葬,那幅字,是你父亲写了,送我的……你也要烧了……在你父亲面前烧……你可懂……”她紧紧盯着周潜光,喉咙里“啊,啊”的询问语气,像是鸣咽一般。 “与……与父亲合葬,那幅字,也一起……” “要烧……烧……那幅字,一定要在父亲面前烧了……” “是!”周潜光的泪水很温热,一滴滴在兰若华细瘦的臂上绽出小小的晶莹的泪花,却根本温暖不了她越来越冰冷的身体。“儿子都知道了,娘亲,你不要再说话了。让我给娘亲诊治……”说到“诊治”他的声音已哽咽的不像样子——精通医理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不懂,还能乱想,哪怕是痴心妄想…… “记住!”兰若华又最后望了秋以桐一眼,“记住,记住……小心啊……一定要小心……”她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牵挂与无奈,一点点低下去,秋以桐却还在追着听……追啊追,追到尘埃,追到地面,追到地底,追向那无底的深渊……漂浮着漂浮着,突然,兰若华的手臂无端的一落,带着他们的师姐弟的身体,狠狠下坠,直摔碎在地上! 秋以桐发觉手中握着的,兰若华的手已了无生命的气息,顿时吓住了,伸手去试她的鼻息……手又抖擞着收回,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抬头去看周潜光。周潜光只是直直地盯着兰若华,嘴巴渐渐张开,脖子里的青筋暴起,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秋以桐还以为他僵成了石头,直到他爆发出一阵撕心的悲吼,她随着这声悲吼,又回到九年前的那个雪天,那个冷得骨头都结成冰,一碰就成粉状的雪天: 她隔着门,听到老鸨在跟她母亲秋玉纹商量:秋以桐也已经十三岁了,李家公子早看了她标致,这女子的第一夜,要个什么价才合适? 她的身体因为这话冷得僵住,才她刚过十三岁的生日,就被人谈论买卖!她知道,自己如果再在春丽院呆下去,只能沉沦进自己万分排斥的命运。她要逃,一定要逃! 她打定主意,再没有心思去收拾东西什么,寻个空子便一路往外跑。在门口,却偏偏遇见老鸨的盘问。大雪天里,她满身冷汗,不知该怎么说,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个又老又艳俗的女人狠狠推到一边,然后痛痛快快地跑出去。这时,她母亲秋玉纹出来说,是她让秋以桐出去买点东西,叫老鸨快过来,商量一件赚钱的大事! 老鸨听到“钱”字,便两眼放光,瞪秋以桐一眼就向秋玉纹而去了。秋以桐回望母亲一眼,她母亲却呵斥一声:还不快走!眼睛里有沉沉的光芒,扭头而去…… 她便走了,走出春丽院一转头,出门左转是她的走路习惯,向左便是南。她开始狂奔起来,大雪纷纷,地上也是厚厚的一层雪,街上人很少,偶尔有一两个也是蒙着头匆匆而过,如若鬼魅。她形单影只,在春丽院中被母亲娇养,没受过冷,亦没有受过累。不久便又冷又累到不行,她只能尽着全力,一步步向前走…… 全身要被冻僵了,她也没有回头的意思。她只想去到一个温暖、安静、超然的地方,为此绝不可回头! 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一辆迎面而来的华盖马车,在她身旁停下,一个用黑色面幕蒙着脸的少年挑帘问她:“姑娘这是去哪里?” 她用冻得颤抖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少年的眼睛眨了一下,“那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我想逃出,那个我不想再待的地方!”声音虽然发颤到听不清,力量却是坚定的。 少年的眼睛,又眨了一下,刚被风吹到他睫毛上的雪片被抖落,略带戏虐的声音说:“那值得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总不能因为惧怕这一点点,就让自己的命运,落在他人手中!”她说。 少年的眼睛愣了一下,微圆的眼睛眯一下,脱下身上的黑锦袍。里面有年长女子的声音阻止,怕他受冷,他不理,坚持着脱下,然后下车,将锦袍披在她身上。锦袍上,还带着少年的体温和一股淡而幽远的香气,不同于秋以桐已熟悉的任何香味,高贵温暖、庄严肃穆……秋以桐想,这不正是自己所渴望,所追寻的吗? 为这些许温暖与幽香,她在心底感激得哭出声音,可是身体还僵着,连转头的动作都显得笨拙。少年又说:“姑娘,不如,我们一路同行。” 秋以桐艰难地转身,往后望一眼,白雪茫茫,正是她走过的路。于是说:“不,我不会回头的,也不会跟任何人走……我要……我要自己……”她想要说的是,她要走完完全全由自己选择的路。 少年顿住,呆呆地望着她,任由大雪落在身上。一会儿,他遥望前方,念了一首诗,秋以桐只听到个模模糊糊的大概,后来再听人念,怎么也对不上,只清清楚楚地记得他最后说的那句:“姑娘珍重,但愿后会有期。” 然后,他们朝着各自的方向而去,都没有回头。再后来,秋以桐在木鱼与念经的声音中醒来,锦衣少年便被留在梦中,留着影子,散着香气,却触碰不到,她所珍惜的是真实温暖自己的。她想自己终于得到了吗?是啊,得到了!可是!她得到了,却又要失去吗?已然春天了,还要再下雪吗? 要将兰若华火化,得去寻柴,秋以桐扶着墙走进厨房。火熄了,无端的便掀开炉上的锅盖,看到里面的炖盅,又拿开炖盅的盖子,看到里面映日果与雪梨炖出的琥珀色汤水,脑中竟然还冒出一句:火候还不错…… 她端起,往厨房外面走,走到廊上,嗅到空气中尚存的血腥味,望见远处周潜光刨坑要将黑马掩埋,忽然想起:师傅已经去了,汤炖好了,又给谁喝呢?眼泪猛然汹涌出来,又酸又苦,浓重的涩味,呛得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一点点蹲下身子,把汤放在地下,双臂抱住膝盖,恸哭失声…… 看到的,便能触到吗?触到的,便能拥有吗?拥有的,便不会失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傅家公子 一把大火烧得天地变色,大火里那单薄的身影越来越薄弱,周潜光眼见到火苗吐着舌头,开始吞噬着他母亲的衣服。像是一把刀子割着心,周潜光一个箭步上前,想要冲进火里,将母亲救出来…… 秋以桐拦住他,抬起一直低着头,周潜光望着她,哽咽地叫了一声儿:“师姐……” 秋以桐拉着他的手,叫他面对自己说:“不忍心,就不要看!” “师姐……”他这样叫着,完全没有含义,只是想确认自己还拥有些什么。他们周家祖上也是名门,到他父亲周青松时,便已经衰败的只剩下一些田,几间宅。他父亲与母亲相识于幼年,后来又相逢,结为夫妻。周青松只是个读书人,还保持着对前燕朝的忠心,梁家天下已稳定,他这样的人只有无奈的份儿,索性卖了家产,与兰若华在这山中安了家。兰若华的身体一直不好,好容易才有了周潜光,对他疼爱有加。后来又有了秋以桐,算是一家四口,日子圆满。可是,为什么拥有的,不能一直拥有?先是他的父亲去了,现在又是他的母亲……他咬着牙,肩膀紧绷着,仿佛拉满的弓。 秋以桐强咽下泪水,咬着牙道:“咱们与世无争,竟有人对师傅下毒手!这凶手,我们一定要找到,将他碎尸万段!” 仇恨汹涌,竟将悲伤暂时吞下。周青松狠狠地说:“没错!凶手出手狠辣,必然是武功高强的杀手所为。娘亲的母亲虽不甚高,但在江湖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对了!娘亲临终前说,小心‘铁面’?” “是!”秋以桐连忙说,“还说黑锦袍……铁面,黑锦袍……”秋以桐念着,一个熟悉的场景跃到她面前:少年用黑色面幕蒙着脸,身上是金丝黑锦袍……打了个炸雷一般,她盯着周潜光惊声问:“师傅临终前不是交给你一块布?” 周潜光连忙从袖子里拿出那块布说:“应该是从凶手身上撕下来的!” 那块黑色的布小小一片,是暗纹密织的黑锦,秋以桐在鼻前扇动:除了血腥味,还有那股香味……景云王梁岚璋告诉她,这香叫……明息香! “师姐,你是什么线索了吗?” 秋以桐冷冷地说:“梁岚璋!昌德帝梁文肃五皇子,景云王梁岚璋!这块布上有一种不常见的香味,而昨天,我恰恰从梁岚璋身上嗅到这种香味。” 周潜光双眼一瞪,皱着眉说:“朝廷向来是不过问江湖中事……梁岚璋与娘亲怎么会有恩怨?” 秋以桐说:“师傅又会与谁有恩怨!师傅说,她抓伤了凶手手臂,是不是他,咱们看看便知——一两天这伤应该好不好吧!” “是……”周潜光点点头,“一点线索也不能放过!若是,一剑杀了,斩下那人人头,带到京都祭奠父母!若不是,再一路查访……天涯海角,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咱们,一定要让那锦衣铁面人血债血偿!”秋以桐双手紧握着,自小便习惯留着的指甲嵌进掌心,火辣辣的疼。可是这一点疼,与里的疼比起来,实在微乎其微。 周家祖上是世家大族,祖坟在京都,周青松自然也葬在那里,要将兰若华与之合葬,也必然要到京都。火化兰若华的第二天,师姐弟二人收拾了家里的细软,准备先去凤尾城,查明梁岚璋与铁面锦衣人的关系,然后再取道北上。 周潜光把兰若华的骨灰盒子用一块锦布仔细包上,又包进包袱里,再小心摘下堂上挂着的那张“静”字,也用包袱包了——他要遵照兰若华的遗言,将这个卷轴带到京都,当着他父母的面烧掉。 秋以桐也去房里收拾包袱。她的东西不多,从春丽院出来,一心要摈弃那风月场残留在她身上的浮艳,几乎没什么首饰,衣服也都很素净。不过,她还是改不了留指甲的习惯,不甚长,修剪成漂亮的形状,保持着莹白透亮的颜色。 她拿上兰若华亲传她的兰华剑,将珍藏多年的金丝团纹黑锦衣拿出来,包进包袱之前,不禁捧到鼻边闻了一下——九年了,锦衣的味道早已没了……一想到“没”,心里突兀又狠毒地抽搐起来,想到疼爱她九年的师傅也像这锦衣上香味一样……没了……没了……禁不住俯着身子,“嘤嘤”地又哭起来。她的声音低而压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连忙忍住,擦了一下眼泪。 周潜光敲敲她的房门,“师姐,我进来了……” “进来吧!”秋以桐忍下嗓子里的哭腔说。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周潜光走了进来,看到秋以桐手中捧的锦衣,愣了一下,轻声叫:“师姐……” 秋以桐抬起头,看到周潜光一身白衫轻衣,系着黑漆漆头发的发带也是白色的,随意散落在肩头,一只手里拿着枝珠花。秋以桐还想着,师弟穿成这样得得格外清俊,一恍恍惚间明白过来:师傅死了,他们应该要戴孝的。周潜光手里拿的那枝珠花,是兰若华的,白色的小珠穿成,小小的。秋以桐看到,从心底里泛出酸涩海水,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她低下头去,刹时间又泪流满面。周潜光缓缓抬起手,把那朵白花儿戴在秋以桐发间,一滴眼泪也随之滴落进去。秋以桐再一次将脸上的泪水抹干,将锦衣包进包袱里,拿过披风披上说:“走吧!” 走出去,将门上了锁,抚一下冰冷的铁锁,转头离去,没有回头。一路无言,两人先来到凤尾城中最大的酒楼天香楼住下。虽然根本吃不下饭,两人也拣了个位置坐下。 已过了晚饭时候,酒楼里仍旧热闹。交际的人有,吃饭的也有,喝小酒的有,打发时间的也有,还有的只是为了听听天香楼新请的唱小曲的如何。 楼下东南角一群带着兵刃的人正说的热闹,但话题并不怎么令二人感兴趣。不过是在说从寒梅山庄拜寿而归,寒梅剑派的排场如何如何,带着妒忌之心,将突发的绿衫人射青玉飞燕镖的事说得神乎其神。还说寒梅剑派得罪了高人,日后的日子不太平了! 两人听得不耐烦,对视一眼,觉得再坐下去也听不到什么线索。正准备起身走,看到天香楼的小二哥笑眯眯躬着身子,小碎步赶到门口迎去,欢快的声音说:“王公子,您来了!” 随着话音,一个身着剑袖华服的年轻公子由两个贴身小厮护卫着走进来,在门口略停了一下,眼睛向里面一扫,黑亮的眼神里怒气冲冲的。两旁的小厮小心地劝着,他不耐烦地一甩手,喝问:“姓傅的呢!” 那小二哥看情形不对,声音就哆嗦起来说:“傅……公子……在楼上……” 王公子一扯前襟,“登登”地走上楼去,又拿那怒冲冲的眉眼将人扫过。见散桌上没有,便走到一个雅间门口,一脚把门踹开骂着:“姓傅的,你给我出来!” 周潜光不禁一乍舌说:“这谁家的公子,好大的脾气!” 踹开一间没找到,便又踹开下一间,口中喊着:“傅展图,你给我出来!小凌,把小凌交出来……”惊得里面的客人喝骂,他的两个小厮连声劝着。 小二哥眼见情形如此,自己是对付不了,便撒手请账房,帐房又去请总管,总管请老板。酒楼的客人都巴不得这样的热闹看,乌压压的一群人都伸着脑袋看。 赶过来的酒楼老板,喘着气跑上楼,看到这情形连连抚额说:“这些公子哥们怎么回事啊!我这儿百年的酒楼啊,又得遭罪……前儿景云王跟五峰山的人争妓女,今儿这又是争谁啊!” 帐房连连叹着气说:“还不是那个唱花旦的小子!” 这王公子已经连踹了五个包间还没有找到人,整个酒楼的人都被闹了起来。雅间里的人也都纷纷出来看情况。来到第六间门口,抬脚正要踹,那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王公子伸头向里一看,便喊着:“姓傅的你躲在这儿!小凌呢?你把他藏哪儿了!”他冲进房里一面寻着,一边问。 只听一阵打斗的声音,然后便见王公子被人掐着脖子直推着退了出来,瞪着掐他脖子的人说:“傅展图,你京城待的好好的,回来干什么!一回来就跟我抢!” 这个傅展图亦是个年轻公子,俊秀的眉眼,长身潇洒,阴笑两声松了手说:“我说王远啊,你可真出息!追着一个十几岁的小戏子满城跑,真难为你们家老爷子好肚量,竟没打断你的腿!” 王远气得一抬脚又要踹向傅展图,他的小厮连忙抱住说:“祖宗,您又打不过他!哎呀……咱别闹了,被老爷知道又是一顿好打!” 傅展图摇一摇手中的扇子说:“王远你说你,你的小厮都比你清楚!你在我这儿闹也没用,你的小凌,在景云王那儿!” “景云王?你少唬我!” “你不信,自己看看去!”傅展图摇着扇子说,“本公子就是为景云王寻了你的小凌去。” 王远满脸狐疑,“景云王寻他做什么?” 傅展图不怀好意地干笑两声说:“谁知道!或者是如你一样好这儿口,或者就是为了明个晚上的请人听戏……”边说边抬脚走了。这架没打起来,让天香楼的老板松了一口气,一直在那儿陪着笑。 王远紧紧傍着傅展图走着问:“你说真的!真在景云王那里?景云王那戏准备在哪儿摆,是在城东青园吗?能带小弟去吗?傅大公子你只要肯帮我,我……”拉住傅展图,附在他耳旁说着什么,然后又笑眯眯地说:“傅大公子,怎么样?咱们可是发小……”傅展图被他说出的秘密话弄得哭笑不得,一边摇头一边往前走。 目送这群人离开,秋以桐便小声对他师弟说:“梁岚璋明晚在青园摆戏,咱们正好趁热闹混进去查看!师弟……”她说着,发现周潜光还眼望着大门口出神。“师弟,你在想什么?” 周潜光回转过来,眼望着秋以桐又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微皱着眉头说:“那个叫傅展图的公子,怎么那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奇怪了,听他们话里意思,这人是刚从京城回来,我不应该见过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人亦醉软 秋以桐根本没有注意那些人的样貌,不以为然,只急着与周潜光商量对策。 第二天又一打听,原来这梁岚璋是这风月场中有名的玩家,领着一群富家公子,哪里好玩儿往哪儿去。京城玩儿腻了,便来到凤尾城。刚来凤尾城不久,就惹出不少风波,跟这个公子争戏子,跟那个少年争妓女。这天晚上,在青园里摆了戏,遍请凤尾城中的风流公子。也没有下帖子,说是让跟着的公子们找些好玩的,多多带些人去,图个热闹。 青园在城东,也是哪个爱玩的王公暗修的别苑,暂时当了梁岚璋的行宫。周潜光见防范松懈,便扮个风流公子进去。秋以桐考虑到梁岚璋见过自己,怕有万一,便施展轻功闯入。两个人一明一暗,在青园查看。 戏台子摆在青园湖面的大亭子上。这个亭子两旁有廊桥接岸,两溜灯笼通明,亭子顶上也挂着一圈儿明灯,垂着的轻纱随风飞舞,映着湖水,恍若仙境。正对着亭子的两端,都建着观戏的台子,向着湖心亭成弧状。 梁岚璋还没有出现,戏台子上唱曲的姑娘妙音婉转,却鲜有人认真听。这些个公子哥过来,跟景云王攀交情的心占了大半。此时有的聚在一起说着些不堪的笑话,有的做出一副清高样子,好显得自己与众不同。更多的人是聚在与梁岚璋有些交际的公子哥旁,陪着笑,说着奉承话,暗自打听梁岚璋的喜好。 周潜光混迹于其中,看在这里也打听不出什么,便装作是在园子随意踱步,四处留意。走到一处僻静地方,只见灯笼高悬着,在地面上投射出的光晕摇摇晃晃。一旁一株垂丝海棠刚结花苞,一点点娇艳的红,由丝一样的茎吊在微风中飘飘荡荡,美得娇柔可怜。他装作是看花,在树旁站了一会儿,见无人注意,打算前行查看,却听到一阵脚步声。 周潜光连忙又装成是看花儿的样子,暗暗瞥见从花园假山那边转出一队人来。走在前面两个华服公子,一个正拉着另一个说话。周潜光细一认,就是在天香楼见过的傅展图与王远。 王远陪笑着对傅展图说:“傅哥哥,小弟看那景云王对你的态度,简直当你是兄弟啊!” 傅展图一边笑,一边连连挥手道:“你小子别乱讲!对了,你也看见你的小凌了,别在这儿烦本公子了!” 王远“嘻嘻”地陪着笑,嘴里吞吐着一些话。傅展图望他一眼,嫌弃地将眉头一皱,取笑他说:“你的小凌去装扮了,你还不快去等着!少烦我,本公子还要去为王爷取酒去!” 王远忙说:“哥哥,小凌哪有给王爷取酒这事重要,兄弟跟哥哥一块去!” 傅展图停下脚步,白了王远一眼,贼贼一笑说:“王远……我还不知道你小子,你是不是又有事要求我?” 王远被说中心事,站在那里嬉笑一下才说:“哥哥,刚才那个叫白心让的……” 王远话没说完,傅展图便明白了,笑得扭过头去,然后才对王远说:“我说王远,你小子够花的!这又把你那娇滴滴的小凌给忘了,爱上这个位白公子了?” 也不顾跟着他们的下人的目光,王远只管手拉着傅展图,央求着:“哥哥,帮兄弟给说一下,说一下……那个小凌,兄弟以后就不提了,王爷喜欢就留着……哥哥,咱们可是发小啊!” 傅展图用眼白盯着王远说:“你小子的眼光,可是越来越好了!”王远还挺得意,把头一摇,脸上笑眯眯的。傅展图看见他这副样子,脸上更是笑得止不住,说:“你可知这位白公子,是何人?” “不就是一个年轻公子哥……哦,不对,是一个长得十分俊俏的年轻公子哥……”说着时,那笑声荡漾在这春夜里,也薰染得满是春意。 傅展图说:“他可知,他就是‘玉煞’,姓白名谦,字心让!” “玉煞?” “哦,我忘了!你王公子只管哪个小子长得俊俏,谁那里有漂亮孩子,不管江湖事!他可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从他手上出去的青玉飞燕镖,不知道要了多少人的命!”傅展图有意要吓吓王远,最后一句话,直说到他脸上去,那阴阴的表情在暗夜的微光中看去,纵使眉眼俊秀英气,也十分吓人。 王远年轻得意,无知更无畏,深不以然。手在眼前挥了挥,挡开傅展图那阴冷的神情说:“江湖人士?江湖有什么好的!他要是跟我好了,我给他宅子、田地、仆从……当一个只管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多好!” 傅展图冷笑两声说:“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哎,要不然,我也学两招,跟他一起混江湖啊!” 傅展图冷笑转为大笑说:“就你……混江湖?王远……你啊你!哎……你别说,你还行!” “我说吧!”王远又把头得意地一摇,同时又想求证,“你是练武之人,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练武奇才?” 傅展图便说:“凭你想练武是不行的!可是你命大啊!凭着这点,倒是能在江湖上混几天……” “哥哥这话说的……” 傅展图接着说:“你想,你从小到大干的那些事,不是吃喝嫖毒,就是跟人打架,养戏子,包娼妓……哪荒唐哪就有你!就你这样,依你家老爷子的脾气,你打小挨的打,比你家院子里那棵老榆树的上的叶子还多!我从京城回来的路上还在想,这王家小公子不会残了吧!结果回来一看——哟,不仅胳膊腿周全,脾气还越发大了,得罪一点儿,就直接跑到我吃饭的酒楼里,要把我一顿好打!真吓得我!王远,你这命啊,真不是一般的大……” 王远早被傅展图这番话气得干在那里瞪眼,只在心里暗骂。可是脸上不能表现出来,有求于人,还要笑嘻嘻的。傅展图已笑着离开,王远还要巴巴地赶上。 两个人经过周潜光身边时,周潜光正站在海棠花树下的阴影处,缓缓踱着步,眼光却一直在傅展图身上。等傅展图走远,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盯着他的背影还在看,心里一直在寻思:明明是没有见过这个叫傅展图的,怎么总也觉得眼熟? 此时的秋以桐穿一袭黑衫隐在观戏台的房顶上,只听下面一阵喧闹,传递着消息:“景云王正在那儿更衣!一会儿就过来了!”秋以桐正等的不耐烦,被这个消息惊得心里一喜。她在暗处,观戏台上灯火通明,映在水中看得分明。她便盯着水中的影子,打着精神等景云王梁岚璋过来。 正看得出神,肩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到底是江湖经验浅,便先惊得一失神,随即转头一掌袭向后面的人,却被那人轻易抓住了手掌。定睛一看,正要叫出来,那人连忙“嘘”了一声儿。 秋以桐便低了声音问:“陈广生,怎么是你?” 陈广生笑了笑,放开秋以桐的手,也轻声说:“这一回我有防备,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就中了你的招。”他倒还记得上次在寒梅山庄秘洞里,被秋以桐轻易用招使他摔倒的事。 秋以桐沉默一阵,苦笑道:“我若有你的功夫便好了……” 陈广生与她分别不过才两三天,哪里知道她身上就上演了一出生离死别。听她的语气不对,便轻声说:“秋姑娘何出此言?在下莽汉一个,有的是力气……” 秋以桐不想在这时跟陈广生多说,便只是摇摇头。眼睛一转,直盯着陈广生问:“你来这儿,不会是为了……” 陈广生也不隐瞒,便恨恨地说:“那小王爷也不知道把绯樱藏哪儿了,我找了两天没找到。听说今天他招了一帮公子哥在这里,便过来看看。” 秋以桐寻思一下,然后说:“如果他是带了绯樱来,你是不是会直接把绯樱给抢走?” “那当然!”陈广生沉着脸,“也不知道这些天,绯樱受了多少委屈!我一定要立刻带她走……”正说着时下面安静下来,一阵衣衫“簌簌”与环佩叮当的声音。秋以桐连忙往水里看,只见观戏台上的人都站了起来。陈广生不像她那么小心,直接揭了几片瓦,从间隙里往下面看。 那一群公子哥们,连同水上戏台子唱曲的也都恭迎着,然后跪拜:“参见景云王!”然后便见穿着一身紫衣轻衫的梁岚璋走入视线。秋以桐先是在人群中看到扮成个公子哥的周潜光,然后便又认出梁岚璋身边的白衣公子分明就是白心让。心下正吃惊,那陈广生已轻叫了声“绯樱”,秋以桐这才注意到一个穿着艳丽的妖娆女子如菟丝花一般,攀附在梁岚璋身上。 陈广生就要下去救绯樱,秋以桐连忙拦住他说:“别乱来!且不说白心让武功高强,单单梁岚璋你也不是对手!” “那梁岚璋不是我的对手!上次在天香楼输给他,只是因为我小瞧了。白心让想来只是取乐来的,不至于因此得罪我五峰山。好容易见到绯樱,这一回不带她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秋以桐听了这话,觉得他虽然冲动,却并未一味莽撞,这话有几分道理,况且他师弟就在下面,实在不行靠他们三人也能脱身。于是不再拦着,而是说:“那你顺便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秋以桐便附在陈广生耳边,悄悄说着。而观戏台上,景云王正悠悠一挥手,说:“免礼。”往正中的软座上随意半卧着,笑吟吟地将绯樱半揽住在怀中。 水上戏台,梦回莺啭,那俊秀小生扮的杜丽娘,合着乐音而上。肤白似雪,黛眉长展,腰肢若柳,眼波流转,真要使柳丝成烟,人亦醉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青园一梦 水榭楼台,妙音婉转,花似香雾,美人醉酒…… 梁岚璋的眉稍眼尖带着醉态,在众人的奉承声中,嘴角微微扬着。绯樱把一杯酒端到他唇边,他喝着酒,手却暗里在她腰上轻抚,轻痒酥软。绯樱娇嗔着,作势要打,却笑得倒进他怀里…… 正在这时,众人只觉眼见黑影一闪,陈广生已怒气冲冲来到堂下。众人一惊,他已拉了绯樱要走。绯樱吓得惊声一叫,转头看到是陈广生,先叫了声“陈郎!”一边暗暗使劲挣脱,一边偷眼去看梁岚璋。 在场的公子哥见状,巴不得要讨好梁岚璋,纷纷喝骂着“哪里来的狂徒!”“好大的胆子!”“见了王爷也不下跪!”……傅展图上前一步就要出招,被梁岚璋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他退下。 陈广生怒视着梁岚璋,一挑眉道:“我是来带绯樱走的!” 梁岚璋推开绯樱,抚掉嘴角的残酒说:“又是你……还真是痴情一片啊!你既然这样痴情,那我还真得要成全了。既然如此,绯樱,你就跟你的陈郎走吧……” “啊?”绯樱那娇艳的脸上有一丝慌乱,又水又媚的眼神转了一转,娇滴滴的仿佛洇着玫瑰汁子的声音说:“王爷……您说什么呢?绯樱心里只有王爷一人啊!王爷怎么能让绯樱再去服待他人!” “绯樱!”陈广生那暗沉的脸上满是不解,怎么他的绯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我是来带你走的,咱们这就走,你也再不用回春丽院,不必对这些公子哥假笑了……这些虚情假意,都能远远抛开!”陈广生便又拉住她,扯着要走。 绯樱“哎呀”着挣脱说:“陈郎……绯樱一风尘女子,与郎君不过露水缘分,还请放手吧!” 陈广生不是强人所难之辈,见绯樱奋力挣脱着不愿走,便停下脚步望着她说:“绯樱,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怕这小王爷再来纠缠?” 梁岚璋正乐得看笑话,听到这话,连忙说:“哎,这个不用担心!本王既然把她给你了,就是你的,绝不反悔!” 绯樱那一对柳眉顿时拧了起来,满心寻思着该如何。陈广生得了这话,先放了一半心,眼里还是冷光一闪,扫了梁岚璋一眼,又对绯樱说:“你可放心了!不怕他说话不算话,他要是再敢纠缠,我便将他碎尸万段!” “大胆狂徒!”公子哥们齐声喝问,梁岚璋却不在意,只在那里笑。 陈广生又要拉着绯樱走,绯樱却还是不肯动,怕这一走就真失掉了梁岚璋这个大财主。白心让实在看不下去了,摇摇头说:“陈少侠,别费力气了,她是不会跟你走的……你怎么可能舍得景云王给她的锦衣玉食。” 陈广生便望着绯樱说:“你说的,只要可以自由,不在乎是不是锦衣玉食!你放心,我虽然一时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上刀山下活海也能给你弄来……” 傅展图望一眼在一旁贼笑的王远,再看看陈广生,觉得自己总算是见到一个比王远更蠢的人了,便说:“就算景云王不要她了,她也不可能跟你走的!蠢人一个!”满堂的公子哥都在用讥嘲的眼神望着他,觉得他才是今天的大戏。周潜光还不认得陈广生,在一旁冷眼看着,注意力全然在景云王身上。 陈广生眼里寒光暴亮,剑一样扫众人一眼,又望着绯樱说:“绯樱,你说过的话,我可都还记得。我也实话告诉你,我若是和你在一起,便可能再也回不了五峰山——为了你,与家里反目我也不怕。咱们浪迹天涯,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绯樱冷哼一声,幽幽地说:“陈郎,我一个烟花女子,怎么能让您为了我与家中反目。” 陈广生连忙说:“你说过,你想要自由之身,我这是为了救你出苦海。跟我走,咱们浪迹天涯也好,过安稳日子也好,我一定会如你所愿,让你过顺心日子,再不必强颜欢笑!”眼睛里闪闪发亮,满是亮得刺眼的光芒。 绯樱不耐烦又怨毒地盯陈广生一眼说:“陈郎……你啊,哼!你也不想想,你是我的客人,我自然应该让你如沐春风,说些你爱听的话,才能赚你的钱不是!你心里对我好,我知道,也感动着呢!可是,那些要跟你走话,不过就是说说,你怎么能当真呢……我身娇肉贵的,一点风霜也不能沾,跟你浪迹江湖,亏你想得出……你今天……哎,算了!”又怯生生地将眼睛转向景云王,很识趣地施礼,“王爷若不需要绯樱服待,绯樱便告退了!”不一意痴缠,退一步或许还有前进的空间,这绯樱倒果然是聪明人。 “绯樱……”陈广生还要拉她,却被她狠狠地甩开。 梁岚璋“扑哧”笑得直弯腰,“你还真是痴情啊!她说得这样了,你还不明白……啧啧,到底年轻!不知道何为逢场作戏?还非得她亲口说尽恶语,骂你一顿傻子,你才甘心?你那天去酒楼里找本王,被她知道了,慌得跟什么似的,连连说你是个个傻子、憨货,叫本王只把你当笑话看……” 那用奚落的语气说出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利刺刺进陈广生心里。多少人跟他说,青楼之中就算有情种,那绯樱也不是,出了名儿的贪财。若不是知道他是五峰山少主,以为大派有财,哪里会与他软语温存。他不信,忘不了绯樱在他怀里含恨带泪的言语,诉说着她的不幸,求财也不过是想得到自由,过自己想过的生活。那一刻,他的侠气油然而生,别说她已是他的女人,便只是行侠仗义也要救她出水火。 这回陈广生亲耳听到绯樱的真心话,只觉得混身发颤。他紧握着拳头,用尽全力,让自己全身的皮肤绷得似硬壳一般。梁岚璋、白心让及满堂的公子哥们,都把陈广生当笑话看得得趣。陈广生正值少年,好面子的年纪,只觉得自己的脸挨着众人吐口水一样。 陈广生羞愤心伤,冲冲的怒气都到了极点,却又听梁岚璋说:“小子……风月场中,你经验尚浅。来,这里个个都是高手,传授些经验与你!”满堂的公子哥哪个不凑趣,都狂笑起来。 陈广生满心都是炸药,一点便着,盛怒之下一手端起一旁的桌子向梁岚璋抡去。傅展图眸光一闪,一跃而起,凌空一脚将桌子狠踢向一旁,人们连连避让,桌子砸在地上碎裂。傅展图落下挡在梁岚璋前面,那条发力的腿暗暗发抖,脸上却仍撑出强硬的神色。 梁岚璋笑吟吟地站起,轻轻在傅展图肩上一推,让他避在一旁,走了出来望着陈广生说:“小子,你真有意思!左右本王无聊,就再跟你过两招,旁人不许插手!”之前在天香楼,他一掌便将陈广生打得跌下楼去,自认为功夫高过陈广生许多,和他玩玩儿也无妨。 堂上的人便避出一个地方,陈广生沉着脸,焕发出一种摄人的威严。他沉下身,暗暗运气。众人只觉得暗夜之中有气流从四面八方向这观戏台内涌动,擦着人脸,微微发痒,心里不自觉紧张起来,屏气凝神盯着。忽然陈广生一声轻喝,双眼一瞪,目光如冷电一般“霍”地在梁岚璋脸上炸开。 周潜光看得一凛,心想:这个人心性单纯,却蕴着这样惊人的气魄,加以雕琢,来日不可限量。梁岚璋也不觉一惊,心里暗暗后悔没叫人帮忙,可是说出去的话又岂能收回,提气提防。 陈广生轰然出拳。五峰山的拳法号称“铁拳”,用的是刚劲之力,拳头未到,拳风就先将人震住。梁岚璋已知陈广生的功夫不浅,用尽全力一掌挡去。两下对招,倒也分不出彼此。 又恶斗了几招,梁岚璋虽然未必会败,可是心里已经不耐烦。他不过是想玩玩儿,哪里想真下力气,便给白心让使了个眼色。周潜光看得清楚,却不知他们安得是什么心,心里绷了根弦似的看着。 陈广生又一记猛拳向梁岚璋攻去,梁岚璋勉强地躲过,就见陈广生的拳头在他眼前变爪,这一下再躲不过,被陈广生抓住肩头。梁岚璋还以为他会趁机卸他的手臂,却听“嘶啦”一声,他随意穿在身上的轻衫被陈广生撕成两半,一半被陈广生提在手里,另一半从梁岚璋身上滑下去。顿时,梁岚璋滑溜溜的上身赤裸在众人面前。陈广生看他一个男子,皮肤白嫩至此,厌恶得一皱眉头,眼光向上一溜。 正在房顶凝神看着的秋以桐注意到他这个眼神,禁不住一笑,脸微红起来——这是她嘱咐他的。她跟他说,他要是气不过要打梁岚璋的话,一定要趁机把他的上衣扒下来。当然,她是为了查看梁岚璋手臂上是不是有伤,也就能知道他是不是杀害兰若华的锦衣铁面人。陈广生不明真相,被秋以桐一个女子提出这样的要求惊着了,脸皱成一团问为什么。秋以桐却喝道,这么点小忙帮还是不帮!陈广生嘟囔着,这忙虽小,却邪得很啊。虽然不明白,却还是照做。 梁岚璋的衣服被撕烂,上面的秋以桐与堂中的周潜光都看得明明白白:他一身白嫩滑溜的好皮肉,半点伤痕也没有!两人同时心里道:不是他! 众人见梁岚璋如此,连忙赶上去,或为他披衣,或喝骂陈广生。陈广生总算出了半口气,眼望着梁岚璋,脸上浮出得意的笑。 梁岚璋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便觉陈广生是因为自己受了羞辱,便要羞辱他一番来解气,心里便是大怒。他眉头皱着,冷冷喝开围着他的人,一手捏着披在身上的长衫,另一只手成掌袭向陈广生。陈广生见是如此随意的一掌,并不放在眼里,一拳接去。 周潜光却见梁岚璋袭向陈广生的手掌间有一个东西亮闪闪的,又一眼瞥见白心让脸上那阴冷的笑,心里一惊,大喝一声:“陈少侠小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伤人暗器 虽然有周潜光的大声提醒,可是陈广生的拳头还是接到了梁岚璋的那一掌。 刚一接触,陈广生便觉得手指上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却还只在心里想,怎地这小王爷这一掌这般绵软……没有想完,就感觉到有一股又冰又寒的气体随着手指上那一点刺痛直冲上手臂。他的手臂瞬间麻木起来,几乎使不上力气,连忙收拳去看自己的手,只见手指上不过被点破了一点,以那个小点为中心,一团黑气蔓延而上,已让整只手都成了黑黄色。 梁岚璋冷笑着收掌,翻着自己的手掌看看,再去看陈广生时,脸上又带上一点得意的笑。 周潜光见状,连忙从人群中跃出来说:“陈少侠你已中了毒,切莫再动真气,以免毒素加快绵延!”说着时,已在陈广生手臂上的几处穴道点了几下,却发现这毒性霸道得很,他徒有医术,没有高强的内功,一时间根本逼不出毒来。周潜光皱眉,紧抓着陈广生的手臂,向梁岚璋道:“王爷,说好的只是过招,又何必痛下杀手!” 梁岚璋瞟一眼周潜光,悠然地说:“你又是谁?” 陈广生眉头紧皱着,微黑的脸上蒙着层苍白,额上一层汗珠。他并不认得周潜光,只以为他也是个公子哥,见他为自己出头,十分感谢,也不想他为自己得罪了王爷而没有好日子过。忍着痛楚,小声对周潜光说:“多谢公子,公子不必为我得罪他人!”便自己抓住手臂,挣脱了他。眼里冷光一闪,怒视着梁岚璋骂道:“亏你是个王爷,打不过便使毒暗算,可还算个光明磊落的男人!” 梁岚璋从来只爱看别人的出丑,哪里能容忍别人看了自己的笑话。这些公子们哥们本是他叫过来取乐的,可是陈广生当众撕了他的衣服,反倒让他们看了大戏,这如何忍得!他本是王爷,看待平民,喜欢的当个有趣玩意儿,不喜欢的便若草芥,并不把人命当回事。陈广生这一袭话听在他耳朵里,也只是笑话一则。 傅展图是跟在梁岚璋身边奉承的富家公子,最得梁岚璋欢心。听到陈广生这话,哪里还等吩咐,喝骂一声,飞腿而来。陈广生看到,便又要迎上去。周潜光得兰若华真传,也是个医者,人命为大,连忙拦住陈广生叫他千万别动气。周潜光这么一拦陈广生出不得招,他自己也耽误住了。 眼见傅展图的腿就要踢到,“哗啦”一声儿响,瓦片纷纷落下。众人抬头看,只见房顶破了个洞,许多瓦片直砸向傅展图。傅展图连忙后退,便见一个黑衫人紧随瓦片落在地上,挡在周潜光与陈广生身前。 王远见到黑衫人,小圆脸上的明亮眼睛越发亮了,喜得推傅展图一下道:“哥哥,你瞧又一个俊俏小子!” 黑衫人虽然背对着周潜光,但他看黑衫人的身形分明就是他师姐,怎么王远却说是“一个俊俏小子”?陈广生也正诧异,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除了秋以桐,还有谁会出来救他们。秋以桐便微微侧一下头,望了他与陈广生一眼,两人便明白了—— 原来秋以桐用黑布蒙了面,只露着眉眼。秋以桐的眉眼本就带着几分英气,再加上她身材挺拔,腰肢若竹,为求方便头发只用白发带一束,再配上一身简单的黑衫,的确像是个俊俏小生。 梁岚璋原本也站在秋以桐背后,听王远说黑衫人是个俊俏小子,便悠悠然绕到前面,看了一眼,便笑吟吟地说:“还真是!你是什么人?” 秋以桐也不看梁岚璋,只瞪着白心让沉声道:“把解药拿出来!” 白心让若无其事地摇头扇子,眉头挑着,一副不解的神情道:“你说什么?” 秋以桐厉声道:“少装蒜!我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是你暗中给了景云王一枚青玉飞燕镖。景云王将那枚镖夹在手指间与陈广生对招,才使陈广生中毒!” 梁岚璋抬头看看顶上的破洞,又眼望着秋以桐说:“你是什么人?私闯本王府邸,还毁了这好好的观戏台。” 秋以桐冷冷地道:“你管我是什么人!” 梁岚璋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好奇,一种水波一样的光点闪了几闪,用带着笑的声音说:“瞧你这水灵灵的眼睛……你把你脸上的黑布拿下来,让本瞧瞧你的皮肉,这要是皮光肉滑的,本王也就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赶着救这姓陈的小子,想必是你的情郎……”说着转头与白心让对望一眼。满堂的公子哥跟着贼笑起,白心让将扇子敲在手心里,对着秋以桐笑了出来。 秋以桐气得混身发抖,沉着声音笑笑说:“小人乃是五峰山弟子,奉家师之命跟随大师兄前来寻找少主。小人一介江湖人士,自五峰山而来,一路上更是风吹日晒,哪里还能似王爷一般一身好皮肉呢!” 这便又提醒众人梁岚璋方才被陈广生撕了衣服的事,那饶有意味的目光向梁岚璋望去,他穿了衣服也像是没穿。被一个江湖小子奚落,这还了得!梁岚璋顿时怒起,拿眼扫傅展图一眼,傅展图却盯着秋以桐直发愣。梁岚璋骂一句“没用的东西”,自己手指夹着青玉飞燕镖气势汹汹地向秋以桐攻来,秋以桐竖起右臂抵挡。陈广生与周潜光便心里惊呼——这青玉飞燕镖划破一点皮肉上面淬着的毒便浸入人体,秋以桐怎么能这样出招! 周潜光慌得站起要帮他师姐,却已见梁岚璋一掌已打在秋以桐的右臂上,同时发出一声“叮”——这声音尖而轻,常人难以听到,周潜光因为听觉异常灵敏才能察觉。他正在心里不解,拳头与手臂相碰,怎么会发出这种金石一般的声音,就见秋以桐脸上浮着得意的冷笑,手臂顺着梁岚璋的力道向后一扬。不知怎么,梁岚璋脸上大惊,立时收手甩了一下,一枚青玉飞燕镖被甩在地上。他一手抓着出掌的手,大喊一声:“白心让,快拿解药!” 傅展图为了弥补刚才因为对秋以桐下手迟疑引得梁岚璋不满,闪电一般扑到白心让面前,夺过白心让刚从怀中掏出的解药,来到梁岚璋面前。傅展图拔了青玉瓶上的塞子,边往外倒着,边听白心让道:“红丸用手指一碾便成细粉,撒在伤口上,白丸内服!” 傅展图刚倒出一些药丸,便见一只手伸来在他手边一翻,就将青玉瓶夺去。傅展图满心要赶着给王爷解毒,见倒在手中的药丸有红有白,也便不管是谁夺去的。 白心让本也不愿得罪五峰山,又听秋以桐说自己是跟五峰山大弟子来的,那么五峰山其它弟子不也转眼既到?若是让五峰山的人知道他的青玉飞燕镖伤了他们的少主,他们又岂回善罢干休!于是也不管,只摇着扇子仿佛没看到。 梁岚璋本来是用手指夹着青玉飞燕镖打向秋以桐,想如伤陈广生一般伤了秋以桐,却不想弄巧成拙,反伤了自己。他深知青太飞燕镖上淬的毒厉害,正急着解毒更是管不上他们。 至于满堂的公子哥,周潜光站在那里护着便足以匹敌。 傅展图如白心让说的那样给梁岚璋解了毒,秋以桐也趁着这个时间给陈广生用了药,向周潜光使个眼色,便架着尚未完全恢复的陈广生离开。 白心让见自己的解药瓶还在秋以桐手上,便喝一声:“走便走,解药留下!”赶了过去,长臂一伸抓了秋以桐的手。秋以桐手腕一翻,便要挣脱。 这一挣本不足以挣脱,只是白心让本来当秋以桐是男子,就觉得抓住的手太过纤瘦柔软,心里奇怪,低头细看了一下。于是他又看到了秋以桐留着的长指甲——分明是女子的手,因此愣了一下。这一愣就让秋以桐得了机会,将手挣脱出来,与她师弟一起架着陈广生走了。 望着三人消失在暗夜里的身影,白心让捻动着抓过秋以桐的那只手的手指说:“原来……那是个女子……”将手凑近嗅一下,觉得有趣,便微笑起来。 “哪个?”梁岚璋毒已解,便走到戏台旁望着三人消失的方向问。 “黑衫子的。” 别人还没说什么,就听王远先失望地“啊”了一声儿,一脸嫌弃地说:“女的?……哎……真可惜了!我还当是一个俊俏公子呢!原来是一娘们啊……” 公子哥们因为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让景云王发了怒,还受了伤,个个噤若寒蝉,都不敢出声儿,没想到王远还是这么没头没脑,都在心惊。傅展图也暗自瞪他,他却最是个不怕事儿的,还在那里“啧啧”可惜着。 “哼哼……”却是两声笑,众人连忙寻声儿望去,却原来是梁岚璋被王远给逗笑了。众人便像是突然一起明白王远说的是笑话似的,跟着大笑起来。 王远却还可惜着,走到傅展图身旁问:“哥哥是不是早就看出来那是个女的?” “没有啊……” “那哥哥为什么那一会儿看她看得那么出神?” 听到王远这一问,梁岚璋也将目光投在傅展图身上。傅展图连忙说:“我只是突然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她一样,便愣住了一下!”又向梁岚璋躬身,“王爷恕罪!” 梁岚璋没有心思怪罪,听傅远图这么一说,一回想“黑衫人”的形貌,也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白心让也微微点着头,在心里想,的确是像在哪里见过。 那王远便舒了一口气说:“看哥哥看她那么出神,着实把兄弟给惊着了!” “有什么可惊的!” “兄弟还以为哥哥也好起男色来的……如果是这样……”王远说着,那双眼睛便在傅展图身上直打溜,神情暧昧。 傅展图一回味才明白过来,又怒又恶心,先就踹了王远一脚。王远知道打不过他,连忙就跑,傅展图便去追。众人看他们追打,又是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人生初见 这时,秋以桐与周潜光架着陈广生已来到一里地以外东湖旁的观景亭子里,陈广生在亭子里盘腿坐下,面对着湖水运气调息。师姐弟两个站在一旁说话。 周潜光先问秋以桐:“师姐方才以手臂挡景云那一掌,着实吓了我一跳,怎么又有惊无险,反而让他受了伤?” 秋以桐取出右手袖子里的兰华剑——这是她师傅兰若华亲传于她的。兰若华的兰华剑与梅若虚的梅华宝剑都是从他们的师傅孟宏久那里传来的。梅华宝剑是长剑,锋利无比;兰华剑则是一把比匕首略长一点的短剑,薄而窄,配以雕刻着精美兰花图案的剑鞘。 秋以桐说:“师傅传我这把宝剑,却并没有传剑术,所以之前一直好好收着,也没有带在身上。这一回出来不同于往常,便带上了。我发现这剑与我的小臂差不多长,袖在袖子里也不影响行动。因为袖着这把剑,剑鞘之上有花纹,梁岚璋手指间夹着的青玉飞燕镖刺来时,我便用剑鞘花纹的间隙卡住他手指间飞镖的镖尖,然后这么一转,那飞镖周边的刃就划伤了他。” 周潜光听着都觉得痛快,击一下掌,顺着秋以桐的话说:“青玉飞燕镖上淬着的剧毒,那毒便随着这点小口子,浸进他体内,弄巧成拙!你替这位陈少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这时陈广生已经长吐一口气,站了起来,转过身向秋以桐道:“秋姑娘,上次你帮了我,这回又救了我的性命,真不知日后要如何报答了!” 秋以桐便说:“你也帮了我一个忙,撕了梁岚璋的衣服啊!”说着时,双手做一个撕的动作。 周潜光不知道陈广生与他师姐早已相识,以为师姐出手相救,是因为他先冲出来救陈广生。也以为陈广生撕掉梁岚璋的衣服只是打斗中的意外,还心里一喜,觉得凑了巧,却原来是师姐的安排。于是问:“原来师姐与陈少侠早就认识?” 秋以桐便说:“嗯,他是五峰山少主陈广生,那日也去了寒梅山庄拜寿,我们便遇见了。” 周潜光于是向陈广生施礼道:“鄙姓周,名潜光,小字勿用,见过陈少侠!” 陈广生最怕读书人身上的酸腐气,周潜光身上固然有,却又因为他的生活一半在江湖一半于山野,从中升华出一种质朴的味道。再加上陈广生中毒时,周潜光虽然并不知道他与秋以桐认识,也先大声提醒,又及时赶出相救,便认定这是一个不畏权贵,行侠仗义之人,心里感激而敬仰。陈广生因此心里笑了一下,倒觉得周潜光身上这些许酸腐气有趣,很恭敬地回礼道:“小弟还要多谢勿用兄出手相救!” 周潜光连忙说:“陈兄太客气了,既使不是陈兄与师姐相识在先,只说陈兄不畏梁岚璋的王爷身份率性而为,梁岚璋却暗使毒计,小弟也应该倾力相助!” 秋以桐拍掉周潜光时不时向陈广生行揖礼的手说:“别‘陈兄’‘陈兄’的,他小你近两岁,如何经得起?” 周潜光先就“啊”了一声儿。他原本见陈广生身长将近九尺,十分魁伟,微黑方脸上的浓眉大眼间透着耿直,五官之中也显出粗犷,觉得他应该比自己年长。还以为他之前自称“小弟”是谦虚客气,倒没想到他果然是年轻。 “啊”了一声儿后,周潜光又在心底好笑——外貌是常常会使人对年龄迷惑!他初见秋以桐时,他还不足十岁,秋以桐刚满十三岁,他看她只觉得这是位漂亮姐姐;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他十五岁时,秋以桐十八岁,他再看她便觉是位美丽少女;到如今,他已近二十岁,秋以桐也已过了二十二岁生辰,他已长大,可是秋以桐还是十八岁时的样子……就仿佛,她用尽的力气,一下子长到了十八岁,这之后便懒了下来,时光也就停在她身上。 有秋以桐的教训不够,周潜光又以外貌猜度陈广生的年纪,也就又犯了错,便道:“原来陈兄弟这样年轻,倒是潜光虚长兄弟几岁。” 秋以桐说:“可不是年轻吗!要不然哪那么容易被那个叫绯樱的女子给骗了!那些女子,能一眼看出男子是怎样的人。只图快乐的,她们便千娇百媚;用情的,她们便情话绵绵……总之,不过是用尽手段,用女子有限的青春,赚更多的钱财而已!”秋以桐说着转头看向陈广生,只见他面朝着暗夜里的湖水,魁伟的背影如山,显得分外落寞。周潜光轻扯她的衣衫,微微摇头使眼色,秋以桐才察觉到自己话说得过了些 看不到陈广生的正面,秋以桐在后面轻声试探着问:“你可还记得,我们的‘一泪之约’?”一泪之约,那日在寒梅山分别时,秋以桐让陈广生答应了她,不为绯樱掉眼泪的。 陈广生愣了一下,大约是觉得可笑可悲,要回头说些什么,转到一半时停住了,仿佛明白什么似的,用沉沉的声音问:“秋姑娘难道是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 “早知道绯樱是这样的为人,早知道我会受今日之辱?”陈广生说话时虽然克制,可还是给人听出话语中的怒气。 秋以桐一听这话,也便怒上心头,冷哼一声说:“没错,我早知道的!我早清楚绯樱对你心是怎样的,早知道你会受今日之辱。方才在青园,我也是看够了笑话才跳下来的!” 周潜光连忙劝着说:“师姐说的是气话,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我怎么不可能知道这些!师弟好差的记性,我生在风月之场,一个小妓女的心我还猜不到!” 这一语提醒了周潜光,也惊诧了陈广生。前者心底像是敲响了一口钟,“嗡”声无绝,带着一种惊痛与失落;后者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该因为生气错怪他人,连忙说:“秋姑娘,是在下一时糊涂了,不必说这种气话!”陈广生有两个姐姐,因为是姐弟,长幼之上就该敬;又因为男女之别,大男大之于小女子,既要让一些更要爱护。因此陈广生面对世间女子,第一便是敬重,又因为秋以桐先帮又救自己,对于她,便在敬重之上多加了几分谦让与爱护。 秋以桐黯然道:“这却并不是气话,我的确生在风月场中……” 陈广生一时无语,听不出秋以桐这话是虚言还是假语,一面想说“秋姑娘冰清玉洁哪里会是那等人物”,一面又想说“风尘场中必有性情中人”……终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转回头来说自己。“哎……我实在不敢相信,绯樱竟真是这样的人!”言语之间透着极力克制的情感,“往日种种分明就在眼前,我当时看到春丽院,还以为那是一间酒楼,一头撞进去……”想到当时的窘态,陈广生羞愤得说不出话来。 秋以桐便替他说下去,“一头撞进去,燕燕莺莺的使人一时间傻了眼,脂粉、酒香、花香、果香混杂在一起,薰得人头一晕,顿时叫人不知所措。刚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地方,慌得要出去,却有妖娆女子穿着艳色衣服如菟丝花一般攀附上来,眉梢嘴角都是风情,手帕一挥,便又叫人乱了阵角。被那些娇弱女子缠着,甩不脱,说不过,又不能动武,再刚正的侠骨也无用武之地。正在这时,一个浅笑着的女子帮你解了围,请你进一个幽静的房间……” 随着秋以桐的话语,陈广生又回到了那个时刻—— 他的父亲,五峰山主人说陈广生年纪已大了,应该出去闯荡一番。因此,来到闻名遐迩的风尾城,误入春丽院。正被一群女子缠得无法,一个清丽的女声说:“瞧瞧你们,别缠着人家不放!跟我来!”随着这声音一双素手伸来,牢牢地拉住陈广生的手。陈广生一惊,抬头便看到绯樱那张俏丽的脸。那双秋波脉脉含情,嘴角隐着缠绵的浅笑,头轻轻摇着,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一般。 “走!”她望着他,含着笑说了一声儿,他便着了魔似的跟着走了。他由她拉着走上楼去,在楼道间转来转去,终于来到一个安静的房间让他坐下。女子将门遮上,“呼”的一声儿,“砰”的一下轻响,陈广生莫名地手一抖。绯樱“格格”地落下一串清脆的笑,说:“你这么一个大男人,门响了一声儿就吓得这样!” 陈广生抬一下头,看到她明亮的眼睛,心里“突突”狂跳起来,连忙低下头去说:“姑娘……姑娘实在是误会了……” 绯樱便敛起笑容,缓缓坐下,为陈广生倒了一杯水说:“我知道,你与那些男人是不一样的,我叫你过来是看你被他们缠得无法。先喝杯水,定一下神吧!” 听到这话,陈广生纠缠的神经略微松弛下来,却又不知该飘向何处。方才被那些女子纠缠,他早就喉头发干,端起水喝时,瞥了一眼绯樱。只见她肤色雪白,杏眼修眉,端鼻秀口着实好看,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心里一紧,差点又被水呛到。 绯樱手撑在桌面上,托着腮望着陈广生道:“公子是哪里人?怎么会误进了这里?” 陈广生便道:“在下从河北五峰山而来,初入贵地,实在是不熟悉,因此……” “哦!五峰山?五峰山尽是铁拳陈家的,看公子模样又似是习武之人,莫非也是陈氏铁拳弟子?” 陈广生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知道这些,不禁反问:“姑娘竟知道陈氏铁拳?” 绯樱便笑一下道:“且不说陈氏铁拳闻名天下,单单只是小女对浩荡江湖的向往,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她说着时,脸上带着向往的浅笑——因为这个浅笑陈广生便对他生出好感与好奇,觉得她与众不同。 他当时,还不曾意识到,人生初见,情愫萌发就隐在这一点好感与一丝好奇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离于爱者 陈广生听了绯樱这话,便说:“倒不想,风尘之中还有姑娘这般向往江湖的人!” 绯樱苦笑道:“叫公子取笑了!小女沦落风尘也是身不由己,真正渴慕而不得的,只不过是‘自由’二字。想那江湖之中,纵使餐风露宿,也总是自由之身,不必似我这般委曲求全,强颜欢笑……”说着说着,她的眼里便泪光点点,用手里的绡帕轻拭一下,又向陈广生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小女只顾自己说,只怕要惹得公子烦了……” 陈广生本已听呆了,又听她这么说,当然连忙说:“哪里,哪里!” 绯樱于是含羞一笑说:“在这种地方,难得碰到公子这样的人物,虽不敢将公子将作小女的知己,却真的想多说几句,只怕公子是不愿意听的……”一面说着,一面望着陈广生缓缓垂下头去。 那轻咬在樱唇的雪白牙齿,何其娇艳;那波光滟滟的眼睛,何其楚楚可怜;那低头的温顺模样,何其惹人怜爱……那卑微的态度,小小的愿望叫陈广生顿时想要抱她在怀中,救她出苦海。再看她时,他的眼晴里便带了怜爱,说:“姑娘尽管说,我爱听!” 绯樱感激地一笑,便继续说了起来。陈光生是光明磊落之人,心地很是单纯,又已经认定了绯樱与其它风尘女子不同,更不会把她的问话当成另有所图。很快,在绯樱那隐隐的问话下,他吐露出自己五峰山少主的身份,祖上是开镖局的,也当过禁卫军统领,着实是有些家产,五峰山的确尽是他们陈家产业。 他却不知道,绯樱恰恰像是采矿之人,先探一探这地底蕴了多少宝藏,又是怎样的地质,再采取对应的措施。他却混然未觉,认定了那些话句句出自绯樱的真心。他说要救她,带她离了这牢笼,她却说她当年也是将要饿死之时被这里的老鸨救的,纵然对方无情,自己却不能无义。情与义难全,一副不能割舍的模样。 因此陈广生被牵扯住了。第一次在柔情之中,恨不得将侠骨化了;第一次在女子的体香中,不知将心放在何处,只能飘浮着;第一次见识了女子胴体的美妙,被引导向一个无边的快乐世界…… 为了绯樱,他不得不跟老鸨纠缠,挥土如金。有人跟他说,这绯樱可是春丽院的头牌,有的是勾引男人的手段,她柔语情爱,真正图的不过是他的钱财而已。他却不信,眼睛里仿佛蒙了层雾,只看得到绯樱那光明正大的一面,阴暗之处模糊不清,自然视而不见。 在情爱中纠结,散尽钱财后绯樱就又变了手段,整日啼哭着说,身在风尘,不得不屈身于他人,什么时候是个头,又不能忘了老鸨的恩情,只盼着有人赎身…… 陈广生自然要想着如何给她赎身。身上已然没钱了,老鸨开出的天价是他无论如何也筹措不到,只能去一封信于家中,希望能得到资助。结果不但未能如愿,还让家人起疑,最终知道他留恋花楼许久,气得他父亲派人寻来。 他边躲着家人,边寻机会跟绯樱商量着直接跟自己走。绯樱先是种种的托辞说不行,再后来就显得不耐烦,再然后他干脆见也见不到…… 秋以桐说:“绯樱已经另有金主,在你身上又再捞不得好处,自然不会再理你。可你却痴情不改,只以为她还在等你救她出苦海!方才在青园之中,你的出现使她失却景云王这个大财主,她心里只怕恨你恨得牙痒痒呢!” 这些描述虽然残酷,却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他不愿意否认初遇绯樱时的好感,却又不得不承认今日亲历的种种。他自持男子汉大丈夫的身份,把痛与愤、羞与愧都藏在心里,一拳打在柱子上,半晌发出一阵不成调的笑声说:“怎么秋姑娘果然像是亲眼看到似的,可是,为什么不早说!” 秋以桐望着他,不再说气话,而是认真地说:“之前,你听到的劝告之语还少吗?可是,哪一句你听进去了?” 陈广生愣了一下,许久又重重地叹了一声儿,冷笑说:“是啊,我活该!” 秋以桐走近他一步说:“我从前见过一个人与你何其相似,也是一个初涉人世的少年,遇见一个风月老手,一步一步走近人家设好的温柔陷阱。到最后,家人责骂,他一心痴爱着的那个女子却只是取笑他,笑他太过认真。呵,你们可知,最后他如何了吗?”她将头转一下,望一眼周潜光。 周潜光便问:“如何了?” 秋以桐脸上那一抹笑容,仿佛是开在这暗夜里的红色罂粟花,在夜风之中微微颤抖,红艳的残忍。“自杀……”她说,“他跑到那女子面前,将一把利刃刺进心窝里……”说着她的身子不禁一抖,伸手抚着胸口,仿佛又看到了从那男子身上流出的,那红得刺眼的鲜血! “师姐……”周潜光走近她,伸出的手虚抚着她的身子。他望着她的侧脸,在心里感叹她不幸的经历,之前她刚说,亲眼见她母亲的小姐妹因为某个男子负心自尽,使她不相信这世间的男子;现在她又说……周潜光心里忽然亮了一些,试探着说:“可见,这世间是有用情至深的男子,师姐应该相信……” 秋以桐望他一眼说:“我不是不相信这世间有用情至深、一心一意的男子,而是不相信了情爱。男女彼此伤害,只不过因为有了情爱,情爱是千万要不得的!” 暗夜之中,万籁俱寂,湖水幽幽,微风里起着涟漪,仿佛一块黑绸,叫人感觉得到它冰冷的触感,柔软的质地。周潜光虚抚着的手,终究没有落在实处。情与爱,周潜光也未曾参透,刚刚亲眼看到陈广生受的羞辱,又眼见师姐这般冰冷,他从心底叹了出来,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句话出自《妙色王求法偈》,兰若华是事佛之人,耳濡目染,秋以桐当然也知道这一段。陈广生却是第一次听到,被一语惊醒了说:“如何才能成为‘离于爱者’?” 周潜光苦笑道:“伽叶也这么问佛祖,佛祖的回答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即为离于爱者’。” 陈广生听不太懂,想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是跟佛祖扯起来,必然又要说是人生虚幻,万物皆空!好生无趣!这世间酒好喝,肉好吃,怎么能是空的!我是一个粗人,虽然不懂,却也知不能‘因噎废食’!” 陈广生是豪侠的心性,虽然因为之前的事深受羞辱,可是男子汉大丈夫知道错了,改了便是。他爽朗的话语,叫秋以桐与周潜光心里都莫名一宽,虽不语却微笑。周潜光又望向秋以桐,回想对她情感的丝丝变化,莫名又想起母亲已离开了自己,心便像踩到一个陷阱,突兀地下坠,向一个幽黑的陷阱里坠落…… 陈广生准备着向两个话别,便又向秋以桐道:“秋姑娘,蒙你两次相救,实在不知如何报答的好。” 秋以桐道:“别说报答的话,我会忙你,也是还债……” “还债?” 秋以桐苦笑着说:“之前我所说的男子,遇上的风月老手,便是我娘……” “啊!”陈广生还是忍不住惊讶,“原来秋姑娘真的出生在风尘之中?” “是啊……那个男子也便是为我娘自尽的……那人虽然最后没死成,我却总也觉得欠着那人什么。所以,我不希望你会是他!” 陈广生大笑起来说:“秋姑娘到底是小看在下了!既然真心已错付,又怎么能再傻得掏出命来!” “这话不错!” 陈广生又接着说:“我就说,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绯樱不是,不能说我这话不对。果然,见了秋姑娘便知这话是对的!” 周潜光不禁大怒道:“你胡说些什么!谁是‘风尘中人’,你拿谁跟那个唯利是图的妓女比!我师姐的娘亲虽是妓者,可是师姐却是清清白白的长大,还小时便逃了出来!你不要胡言乱语!”他极力地护着师姐的清白,维护着他师姐在他心目中那卓然不群的高贵形象。 其实陈广生根本没有这样想,不过是想夸赞秋以桐几句,表明自己不会因为一个绯樱把天下的风尘女子都当成唯利是图之人,却没想到竟惹得周潜光发这样脾气。他一愣之下,便也有些怒气,正欲发出来没来由得几声响,背后的天空一片明亮。他一回头,看到红色的信号烟火——那是他们五峰山的! “红色信号!这是五峰山出了什么事情?”再无心与周潜光争吵,回过头来向秋以桐告别,“秋姑娘,看样子是我五峰山出了什么事情,我要赶过去,就此别过。” 秋以桐眺望着烟火的方向道:“看方位仿佛是在天香楼,那也是我与师弟下榻之处,便一起过去。” “甚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铁面再现 三人施展轻功,迅速来到天香楼。实在晚了,天香楼也早到了闭门的时候,除了五峰山共计十名弟子坐着的两张桌子,其它的凳子都收在桌子上。 五峰山弟子看到陈广生进来都迎过去,纷纷叫着“师兄”或“师弟”,唯有大弟子岳志泽坐着悠悠的喝茶。他还生着气,看也不看陈广生一眼。秋以桐便望着陈广生说:“我看啊,这是没什么事,就是找不到你了,骗你过来的!” 陈广生忙说:“肯定不是!我们五峰山有规矩,红色的信号,只能是在有危险时招集同门之用,绝对不能乱用!” 秋以桐便问:“那你大师兄还看起来这样悠闲?” 岳志泽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啪”地一声响,然后才转过头来望着陈广生说:“你终于肯露头了!”脸上有遮不住的怒气。 陈广生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不了其它,焦躁地问:“大师兄你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岳志泽白了他一眼,看向秋以桐与周潜光说:“这不是秋姑娘吗?这位少侠是……” 秋以桐便道:“这是小女的师弟,姓周,名潜光,字勿用。师弟,这几位都是五峰山弟子,这是大弟子岳志泽。” 这一介绍,不免又是一番寒暄。陈广生不好插话,便问其它的师兄弟,这几个人却都说,只知道师傅飞鸽传书一封,唯有大师兄看了。陈广生只得又压下性子,等寒暄完了,连忙又问:“大师兄,你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岳志泽半转了身子望了陈广生一眼,要说时又看向秋以桐与周潜光。周潜光便道:“若有不便,我与师姐便回房了。” 陈广生不耐烦地叹一声说:“秋姑娘与周兄弟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儿说!” “救命恩人?师弟,你又遇见了什么事?” “哎,这个以后再说,你先说什么事吧!”微黑的脸色下裹着红,眉头紧皱着,急燥无比。 岳志泽便说:“你不要这么急,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现在这个时候急也没用。师傅当初让我们来,一来是寻你来,不让你再眠花宿柳;二来,也顺道为寒梅剑派掌门梅若虚贺寿。好容易找到了你,到了寒梅山庄之上,你又莫名的就不见了……”他本还想加着问陈广生一句“你什么时候溜走了”,怕急得陈广生打人,便忍住了。陈广生与秋以桐听到这里,不免对望了一眼。 又听岳志泽接着说:“当着梅掌门的面,我等又不能直说你又溜了去,在山庄之上住了两天。这时便接到师傅的书信,说是五峰山被一群锦衣铁面人滋扰……” “锦衣铁面人!”周潜光与秋以桐同时叫了出来,众人都盯着他们。两人互望一眼,向岳志汉追问:“岳大哥,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志泽看到两个人这样的反应,便凝重地说:“是,师傅信上说五峰山被一群锦衣铁面人滋扰。这群人都穿着黑色锦衣,黑铁面具遮面,使单刀,行踪鬼祟,看不出是什么门派。至于为何事滋扰,师傅说信中不好细说,要我们速找回广生师弟回去,在返回途中,务必要多多留意。瞧秋姑娘与周兄弟的意思,是知道一些线索了?” 秋以桐与周潜光对望一眼,发觉彼此眼中都充斥着泪水与仇怒。拳头紧握着,似都要把所有的恨怨捏个粉碎。岳志泽见状,便引着两人坐下,要听他们细说。坐下之后,两人再度对望一眼,似乎是在决定到底由谁先说。最终周潜光开了口,去承受提起这件事的剜心之痛,“我娘亲,便是被锦衣铁面人所杀,就在前天……”秋以桐听到这里,两颗珍珠一般的眼泪滚落而下。 众人一愣,陈广生更是没有想到与秋桐分别不久便又重逢,她竟又经历了这样的生离死别。世事难料,瞬息万变,人力当真微薄! 秋以桐拭干眼泪说:“前天,我自寒梅山庄回去,不过与师弟出去走了一走,回来竟见师傅已……”本已振作了,要勇敢地把事情说出来,可说到这里声音还是不禁颤抖起来,“师傅临终之前,叫我们小心‘锦衣铁面人’,还告诉我们她抓伤了凶手的手臂。她手中有一块布料,是从凶手身上撕下来的……”秋以桐说到这里,周潜光忙把收着的那一小块布片拿了出来。 众弟子看看,又传到岳志泽的手里,岳志泽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只是认识听着两人的话。 周潜光于是道:“师姐素来嗅觉灵敏,嗅出布片上有一种特别的香味,而这香味在白日里又恰恰在梁岚璋身上闻到过,因此我们便查到了青园……” “原来如此!”陈广生望着秋以桐说,“秋姑娘,难怪你让我撕了梁岚璋的衣服,原来就是想要看他手臂上有没有伤口,假如凶手是他,你师傅抓伤了他,肯定还有伤痕的。”秋以桐点了点头。 岳志泽没想到这里还与陈广生纠葛上了,便追问起来。陈广生不等别人说,自己先和盘托出来,当然也包括了有关于绯樱的事。岳志泽听了,气恼却又有些得意地道:“好,很好!你也终于认清那贱人的真面目了!” 陈广生便说:“大师兄,不要那么说她!” “你还替她说话!是不是还放不下啊!”岳志泽登时竖起了眉毛。 陈广生道:“什么放下放不下的,只不过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在背后说一个小女子的坏话!” 一句话把岳志泽给噎着了,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半晌只得转了话题说:“这么看来梁岚璋与此事无关,香味之类的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巧合了。” 秋以桐心底却很肯定,自己从布片上闻到的香味,绝对不会是错觉。九年了,那件金丝团纹锦衣上的香味纵然散去,那香味留在秋以桐心头的感沉却越发分明。她一直追寻,多年不得,却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在景云王梁岚璋身上闻到,更想不到自己所追寻的香味竟与不共戴天的仇人纠缠在一起…… 周潜光沉思道:“的确。家母的武功虽然称不上多高深,却也不是梁岚璋那等跳梁小丑奈何得了的。现在再看来,锦衣铁面人应该是一群人,梁岚璋亦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陈广生不禁冷笑了出来,“那样的浪荡王爷,怎么可能!” 周潜光转过头盯着陈广生,语气严厉地问:“依陈兄之见,此事若与梁岚璋无关,那师姐闻到的香味如何解释?我是深知的,那香味绝对不会是师姐错觉。” 陈广生皱眉寻思道:“有可能,锦衣铁面人身上也恰恰薰了这种香……” 秋以桐摇摇头,苦笑一下。她很想说,这种香味我已追寻了九年,这九年间是怎么也找不到,突然之前闻到了,竟到处都是了?想到九年前的锦衣少年又与杀师仇人有了牵扯,心里便像是响着雷,不敢露了讯息,极力压制住了,然后说:“岳大哥,令师信中,只是说贵派被锦衣铁面人滋扰,其它的事没有再说。” 岳志泽说:“不错,师傅将锦衣铁面人的形貌描述的很细致,要我们速速寻回少主,可以用红光信号。找到少主后,要尽早赶回五峰山,路上务必要细细留意,但凡有锦衣铁面人线索,就不能放过。回到之后,再将事情来由,细细说与我们!”既然是这样,那便要到五峰山才能知道详细情况。 秋以桐与周潜光本来也要去京城,去五峰山一趟也是顺路,这样的细索更是不能放过,于是决定和陈广生等人一路同行。岳志泽与陈广生也是求之不得。 众人稍做休息,天便亮了。五峰山的弟子们去准备车马的准备车马,买干粮的买干粮。秋以桐仍旧穿着昨晚那身黑衫子,白发带系发。正与周潜光、陈广生、岳志泽三人坐在那里正吃早点时,一个伶俐弟子抱着刚买的烧饼过来悄声说:“大师兄,少主,我刚去买烧饼,听到卖烧饼的说,他因卖烧饼需得早起,天刚蒙蒙天,便要挑着做好的热烧饼走过几条街来这里……” 岳志泽听得不耐烦,问:“到底想说什么?” 那弟子耐心地说:“大师兄别急,我说这些也是为了证明这人的话倒也可信。那卖烧饼的起得十分早,独自一人穿街过巷,能看到的人,看到的事肯定寻常不到哪儿去。他说,他今早经过春丽院时,看到几个人穿着黑色大袍子,脸上蒙着鬼森森的黑面具,冷冰冰十分吓人。更吓人的是,这群人一闪便不见了,黑影子一般,真不知是人是鬼!” 陈广生听了一拍桌子道:“这卖饼的看到的,不就是那群锦衣铁面人!一闪便不见,可见是轻功极高!” “春丽院……”周潜光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不禁望了秋以桐一眼。就在几天前,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家人会与这些有纠葛。 “这些人出现在春丽院附近,会与春丽院中的人有联系吗?”岳志泽将双臂抱在胸前,沉思道。 陈广生便道:“爹爹不是说了吗?一定线索也不能放过,我们先去那里查一下。” 岳志泽向陈广生翻一下眼,沉沉的声音道:“你这么急着去,该不会是……” 陈广生被他这一提醒,才又记起关于绯樱的种种,又气又愧,怒声道:“大师兄你怎么又提这个!” “去吧!”秋以桐说,“去看一看吧……”说着扯起面幕将脸蒙了起来,只露眉眼。 去看一看,九年前离开了,便再也没有踏足过的地方。一颗心,到底还是揪了起来,又想起九年前那个雪天,她母亲最后看她的目光,分明是示意她快走。啊,知女莫若母,她母亲如何会猜不到她的心思。她被娇养在春丽院那么久,脚程何其慢,可是春丽院的人竟然没有追来,而且后来的九年,也一直没有寻来,很明显是她母亲在暗中成全…… 她后来打听过有关于她母亲的事,听说,最终被一个丝绸商人赎了去,随着那人下江南了。还记得那时,她母亲唤老鸨说商量一件赚钱的事,与之有关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郭女茜痕 他们四人留了那个伶俐弟子在那里照应,然后便来到春丽院。 迎面而来的是一段楼梯,走上去是一方平台,从平台上分出三架楼梯,通往三方楼上。还是那样热闹,空气里都比别处多几分温度,叫人一进去就不由得不安起来,满身上下都生了热痱一般。 陈广生已是熟客,为了绯樱在这里纠缠良久,本来是极不受欢迎的。但春丽院的人看到又有其它人跟着,岳志泽外貌粗犷,沉下脸来颇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意思,众人都不敢轻易上前,暗自通知了老鸨。 老鸨又哪里有空!她正站在楼梯之上的平台上,浪笑着向大家说:“诸位,今天来的这位新姑娘,才刚刚十六岁。那水灵灵的眼睛,嫩白的皮肤一掐就能出水来……”说着,把空气当成姑娘的脸掐了一下,禁不住先馋得流了口水似的,忙掩了嘴笑起来,“哟呦呦,有多漂亮,那真真是怎么说也不为过……” 那些坐在那里或喝酒,或搂着女人的男人们,却还像是发了春儿的猫,急不可待地喊着:“还啰嗦什么?是狗尾巴草,还是真牡丹,出来看看!”哄笑着赶老鸨下去,叫那位新姑娘上来。 那老鸨一叠声儿的笑,说着:“好好好……这姑娘今天归谁,就要看哪位爷出价高了,这底价嘛……五百两!”老鸨伸出一个手掌,表明“五”这个数字 众人不禁又哄道:“什么货色,值这么多!”“先叫出来看看再说……” 老鸨笑得神秘,胸有成竹,自信这姑娘必然不会叫人失望。伸出手击了两下掌,从房顶垂下红色纱帐来,将平台四面围上。众人边说笑着边猜测,瞪着眼睛瞧到底能出来个什么人物。 秋以桐也正斜眼看着,不觉得老鸨听人报告,赶到陈广生面前,双手向胸向一抱,斜睨着陈广生,先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儿嘲弄的笑。“姓陈的,听说你昨晚大闹青园,把我们家绯樱的财主都气跑了,我没向你讨债,你还敢来!”说着又气不过,伸出手指头在陈广生身狠戳了两戳。 这个老鸨是之前那个的妹妹,姐妹两个一般德行,秋以桐只是想想就厌恶,更别说离得这么近!秋以桐皱着眉头,望了周潜光一眼,周潜光便悄悄伸手,在老鸨身上点了两点,老鸨便莫名地觉得头晕,万分娇柔地唤来丫鬟,扶她先进去歇歇。老鸨离去,总算清净了,四人松了一口气,使了个眼色,分别向四面查看。 秋以桐走在人群中,想听听大家都谈论些什么,却发现众人都屏息凝神,一会儿又齐声发出一声“啊”。秋以桐不解,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原来楼梯平台之上出现了一个女子——一个别样的美丽小女子。 这小女子小小的一张脸上,长着一对线条精细,斜向上的眼睛——倒是一对标准的的吊梢倒三角眼。这种眼睛看起来灵敏机智,却容易显得人冷淡严厉,不过这姑娘的黑眼珠子上仿佛包着层冰一般,溜溜地转动间又化成水,使她的眼神看起来又亮又水,活灵活现的像游在水里的黑金鱼。鼻子小而翘,皮肤白嫩得像是百合花,一张小嘴红艳艳的像是沾着水珠的红玫瑰。秋以桐不禁想:这姑娘,长得多像一只小狐狸,初闯进人世,带着好奇的眼睛。 姑娘漂亮得叫人耳目一心,一双眼睛又纯真又勾魂又好奇,站在那里混然不自知似的,只带着笑意与惊奇,毫不客气地打量盯着自己的男人们。她穿的衣服素净,却被人有意拉低,年轻的身体呼之欲出,叫人魂魄一飞,想要进去探看一番…… 老鸨不在,一个小厮出来招呼,让大家开始竞价!秋以桐心里便是一紧,紧盯着台上的小女子。她这样的外貌不会叫人形容为倾国倾城——绝世美人之类,被人真心敬仰的美人是要带着高贵与疏离味道的,有着渺茫的距离感。那样的美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个小女子正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小妖精,况且这“小妖精”带着点稚气,正是最纯净的时候!难怪老鸨敢出这样的高价,果然啊! 男人们开始竞价,带着贪欲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价钱被越抬越高。秋以桐心情翻涌如海,望着台上的小女子,见她打量着众人,听到大家高喊的价格,只觉得惊奇一般,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不禁想,假如,假如九年前她不是逃了出去,会不会也有一天,被人强迫着穿着暴露的衣服,站在这个台子上,由着人出价买去? 一个年轻些的男子与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较起劲来,你出个高价,我怎么着也要比你多出一两。那年轻男子气得一把花生摔了满地,又叫道:“两千两!”众人哗然,两千两换得一个小女子的春风一度,这人果然一掷千金啊! 老者仍是悠然的模样,不出众人所料的,轻吐出个“两千零一两”来,众人哄笑起来,直盯着那年轻男人看他怎么办。那年轻男子早被气着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那老者道:“臭老头,你成心跟本公子作对!” 老者道:“这说好的谁出价高是谁的,许你出两千两,就许我出两千零一两?” “好好好……”年轻男子直指着那人,一咬道,“五千两!”谁知那老者还是多出一两;“一万两!”又喊出了这样的天价,都惊诧得只当是寻衅了,却又听那老者还是喊出“一万零一两”!年轻男子再也忍不下去,直冲过去要揪着那老者打,跟着老者的人连忙挡住,年轻男子这边的人也没一个省事的,叫骂着动起手来。妓院的人忙得劝,凑热闹得也都在那里直起哄,顿时乱成一锅粥。 “哈哈哈”一阵清脆的笑声,却是平台中央的小女子发出的,“你们不要打了!”女子带着点江浙口音,清脆的话语后都带着绵而甜的尾音。 众人受这声音的召唤,不禁停了下来,饶有趣味地盯着那小女子。小女子便掩着嘴,先就落下滴溜溜的一串笑说:“我姓郭,叫郭茜痕……” 男人们发出像是含着颗糖果的那般笑说:“这名儿好听!” 郭茜痕笑道:“我出来是要闯江湖的!闯得久了,身上没钱,吃不起饭了,碰见几个人说,能带我来一个好吃好喝的地方,我就来了。结果一来,我才知道是这种地方……”说着边摇头边指指春丽院那浮华艳丽的装潢,故意装出的老成模样,叫人忍俊不禁。“不过,我也想看看,到底里面是个什么样子,看过了,那我就走了。”说着甩甩手,当真要大跨步走掉。 春丽院的小厮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嘻嘻笑着说:“小姑娘,玩笑开够了,还要办正事呢!”下面的人都贱笑着附和。 郭茜痕小脸一沉说:“谁跟你开玩笑了!是我笑话看够了要走好不好!放手!”说着手抓着小厮的手,一扭再一甩,一招一式倒有些样子。 众人看得更有趣了。春丽院的小厮以备不时之需,也都得练个一招半式,看到郭茜痕这个精灵一样,妖艳又天真的姑娘要跟自己动手,顿时来了兴致。“哎呦”着抖擞精神,双手抓向郭茜痕。郭茜痕自认为功夫不错,足以对付这样的小喽啰,一个弓步出拳,口中还娇声呼个号子,却被小厮轻飘飘躲了过去。下面的人看到这一幕,真不知道这小姑娘是有意闹笑话呢,还是真把自己当成高手了。 小厮饶有兴趣地与郭茜痕逗玩了一会儿说:“小姑娘玩够了没有?玩够了,就跟这位出价一万零一两的老爷入洞房吧!” 郭茜痕转头看看那个斑白的老者,终于意识到情形不妙,推了上厮一把就要跑。哪里由得她来,就被那小厮牢牢抓住,似是提着一只小兔子的耳朵一样,看着她挣扎得有趣。 “救命啊!不玩了,不玩了!我就是来看看的,谁要和那个老头子洞房啊!” “小姑娘,带你来的那几个人已经把你给买了!你进了春丽院还由着你来,想走,还做你的春梦吧!” 郭茜痕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情形是当真不好了,顿时急红了脸,一双小狐狸一样的眼睛,带着泪水四周看,是那样的无助。她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宛如一块晶莹的美玉,竟要被投进泥沼之中? 秋以桐终究是忍不住了,从一个正悠闲喝着酒看笑话的公子哥手上夺过一只酒杯,直向小厮的灵台穴而去。秋以桐厌恶透了春丽院中人,出手也不轻,这一击若中至少也能让小厮昏死过去。可就在酒杯将要击中的那一刹那,却听“喀”地一声,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击,碎成数块掉在地上。一只飞镖随之钉在了一旁的楼梯上。 那飞镖形似飞燕,色若青天,质若美玉——青玉飞燕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万紫千红 秋以桐看到青玉飞燕镖,锐利的目光四处搜寻,却不见白心让的影子。心里一慌,立时飞身而上,三掌两拳将小厮打倒一旁去,牵了郭茜痕就要赶紧走掉,一了百了。 郭茜痕脸上还带着泪,见有人救,欣喜地笑起来,像一朵带露的玫瑰花儿。秋以桐望她一眼,在心里说:“小姑娘,想要出为闯江湖,至少也有我这样的功夫吧!”见半路闯出个抢人的,春丽院的护院,一心要抢美人的公子老爷们都纷纷喝骂,揎拳捋袖地等着打架。秋以桐哪里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丢个眼色给郭茜痕,说了声儿“走”。 谁知刚起身,就听一声儿“留步”,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立在右侧的楼梯扶手上,轻飘飘地滑了下来。滑到扶手末端,向前迈了一步,身体凌空一转便落在秋以桐与郭茜痕前面。那冠玉一般的脸庞上,目光温柔轻浮,带着点好奇与憧憬落在秋以桐身上,像是要用目光将她脸上的面幕扯去,好好地、细致地看看她的容貌。 秋以桐看到他,打心眼里生出一种厌恶情绪,即使黑色面幕遮住了看不到她的嘴巴,也能使人感受到她笑容里的冷嗖嗖。“白心让,又是你!”秋以桐沉着声音说。 “姑娘,还要在这里男扮女装,压了嗓子说话,累不累?”白心让笑着伸出手,“还是把劳什子摘了吧……” 秋以桐见状,连忙出手,手腕一挡,使出一招“分花错柳”——她的手腕与白心让的手腕若既若离,灵活地转动着,以柔劲将其隔挡在外,又在转动间以手指拂向他手臂上的穴道,逼得他不得不收手。秋以桐使的这一招,来自兰若华传于她的“万紫千红手”。这套功夫融掌法与拂穴手一体,配以灵活飘逸的身形,遇刚则柔,遇柔则粘。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却能在防守上做到滴水不漏。 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对于白心让从来都像是彼岸的花朵,带着一种隔世的明艳,使他非得要一探究竟不可。他对秋以桐的好奇心已起,必然要将其面幕下的面容看个清楚才行。见秋以桐颇有一些武功,更来了兴趣,也使出一套“凌虚掌法”,招招都攻向秋以桐遮脸的面幕。秋以桐便使尽了“万紫千红手”,她虽然练得还不成熟,却也没有让白心让得到半点好处。 众人乐得看热闹,都是些好事的主儿,像看大戏般的喝着彩。秋以桐斜眼看到周潜光在楼上,发现她与人的打架要下来帮忙,便喝道:“白心让,你惯用的是暗器,这会儿咱们近身相斗,你的暗器施展不开,你是捞不到半点好处的,还是乖乖请我们走吧!”周潜光知道这是师姐在跟自己说:不必管我,我应付得来,你们查看锦衣铁面人要紧。于是仍然去查看了。 白心让那双含笑流情的眼睛,盯着秋以桐道:“姑娘,你走呢,在下是不敢拦的,只是你不能带这个小姑娘一起走!”郭茜痕一听,连忙紧攀了秋以桐的手臂,她已知道了厉害,不敢放掉秋以桐这根救命稻草。 秋以桐冷哼一声道:“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哎,姑娘这话可错了!我等江湖人士,当然要行侠仗义!抢人家的人,断人家的财路,就算是姑娘,也是不对的!” “你没听她说,她是被骗来的!你一个用暗器使毒的江湖下三滥,还敢跟本姑娘讲侠义!”秋以桐把对白心让的厌恶都付诸在言语中间。 白心让素来狠毒,而且他这狠毒是带着笑容的,似是鹤顶红,白鹤头顶那一抹红艳,何其美丽,却有着剧毒。听了秋以桐这一番话,况且当着这么多人,让他那一张冠玉一般的脸庞失了颜色,薄薄的唇角斜出一丝阴冷的笑,幽幽地说:“看来……我不仅得扯了姑娘脸上的面幕,身上的衣服,也要一并扯去了!” 秋以桐正骂不要脸,便见白心让兀自出掌。这一掌未到眼前,便使秋以桐觉出不同寻常,带着一股邪异的掌风,中间混杂着一丝奇异的香味。她已知不好,忙把郭茜痕推到一边去,自己却已在这奇异的香味下,有些身体酥软,知道已着了道。心里一下慌了,暗骂着“不要脸”挣扎着要出招,无奈头也有些发昏,觉得周身热起来。她知道这种迷魂药,之前在春丽院,有些烈性女子不肯就犯,就会被人下这种药,使之丑态毕露。 眼角的余光瞥向满堂坐着的男人女人,心下着恼,觉得要是在这些人面前出了丑,那还不如趁意识清醒,先一剑了解自己。牙一咬,手摸向袖中的兰华剑,“唰”地一声刚拔出来。却听半空又有人骂了句“好不要脸”,一把明晃晃的剑直冲白心让的眉心飞来。这剑飞来势猛,惊得白心让连忙收招躲闪,秋以桐总算没有被这异香迷过去。 白心让躲过那把剑,转头望着剑飞去的方向,只见空中一个青衫影子飞身而去,速度快得竟赶上了那把剑,将宝剑拿在手里,便闪身不见了。白心让没想到被这样的高手阻拦,想要赶上已是来不及,再一回头便见岳志泽、陈光生、周潜光等人从四处跃身而上,护在秋以桐周身。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外人根本没有发现白心让发掌时,用了迷魂药一类的药物,更不知道秋以桐自觉着了道,险些自刎。秋以桐转过身子,暗自大喘几口气,让自己更清醒一些。见周潜光扶自己,连忙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陈广生看到白心让,便没好气,指着他道:“又是你!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个人物,怎地就和那个狗王爷沆瀣一气!” 秋以桐听他之前称梁岚璋为“小王爷”,这会儿又是“狗王爷”,想着看来他对那人的厌恶是越来越重了;周潜光却在想,他居然还知道“沆瀣一气”这个词;白心让并不想得罪了他去,听他这样骂,便想这是不是又受了绯樱的气,脾气才这样大;看客们见那个青衫人只来了便走,没有掀起更大的波浪,心里正失望,见又跳出这么多人,就等着看更大的戏…… 众人各想各的,又听破空而出的一个清越男声道:“好大的胆子!打伤王爷已是罪无可恕,还在背后辱骂!仗着自己是江湖草莽,就真觉得朝廷治不了你们!” 寻声望去,只见傅展图正从楼梯往下走。他着一身湖色长衫,许是正春困懒床,被人吵醒了下来,头发未曾束起,只一根灰色发带将头发将结在脑后,仍是黑漆漆地披着。俊眼修眉,窄脸英气。没有与王远嬉笑,他的样子倒十分正义凛然,比之于梁岚璋的女像,他更似一个英姿勃发青年才俊。 岳志泽已听秋以桐几人将昨晚在青园里发生的事细说一遍,听来人这样讲,便开口道:“我等江湖中人,虽不拘小节,却也不是任意妄为之辈,若有作奸犯科,滥杀无辜者,自有武林同道招集人去惩治。昨夜,景云王说与我家少主过招,这已入江湖之道,又暗自施毒,那么就违反了武林侠义!既然如此,那么……” “混账!”周潜光喝断他道,“你还想招你的武林同道,把王爷给惩治了?” 岳志泽笑笑说:“王爷既然用了江湖手段,也该守着江湖规矩,坏了规矩,自然该惩。不过,念在王爷久在深宫,会有些不熟悉,又没有酿成大错,我五峰山也便不追究了!不知阁下,与王爷是什么关系,还烦请转告。入我江湖门,需守江湖事!”说着眼向傅展图一盯。 这一席话说得圆滑而强硬,大度而公正,竟使傅展图一时无语。秋以桐、周潜光、陈广生也都向岳志泽侧目,流露出敬佩之情。傅展图冷哼几声,便不言语。 秋以桐牵了郭茜痕的手便要走,陈广生于是走在最前面,向挡路的白心让喝道:“让开!”白心让见他们人多势重,自己也讨不到便宜,便瞪了他一眼,身子微错开。春丽院的小厮见再无人相帮,连忙喝人拦他们。 陈广生也不废话,见有人扑上,长臂一伸抓了来人,提着摔向一边。连摔几个,打手们畏畏缩缩,再不敢轻易上前了。于是陈广生在前开路,秋以桐与周潜光分护在郭茜痕左右,岳志泽断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外走。 傅展图眼看着无法,想着真再动手,把事情闹大了,五峰山的弟子那是出了名儿的刚猛,敢把黄河踏平了。心里不解气,便冷哼一声儿在后面说:“你们所谓的江湖道义,便是以多欺少,强抢人口!” 走在最后的岳志泽便回敬道:“以多欺少?说的莫不是我等与白心让?哼,白心让使暗器用毒之辈,素来为江湖不齿,还偏不自重,自甘堕落,未取他性命已是慈悲;这春丽院骗好人家的女儿,巧取豪夺,没有放一把火烧了,已是我等慈悲!” 秋以桐听了心里痛快,转头盯了傅展图气得煞白的脸,傅展图也看到她,脸上掠过一种类似于疑惑的神情。秋以桐心底也莫名的觉得奇怪,把眼光收回来,正遇见郭茜痕那水汪汪,古灵精的眼睛。看到她,秋以桐不禁又好气好又笑,在她头上摸了一下说:“要说你傻,还真不能怪人!” 周潜光见郭茜痕身上的衣服暴露,已脱下外衫给她披了。他跟岳志泽、陈广生也都在春丽院某处,看到或听到郭茜痕的遭遇,因忙着查探锦衣铁面人,见秋以桐救她,便没有出来。这时他也正又无奈又好笑的望着这个天真的、小妖精一样的女子。 走出春丽院,迎面的春日阳光里有带着清香的凉风吹拂,清丽得比用色清新的画卷更生动。郭茜痕盯着秋以桐,弯起娇艳的红唇笑着说:“这位蒙面的姐姐,你跟后面出现的那个人,认识么?” “后面出来那个人?穿湖色衣服,一脸讨打像的?” 郭茜痕美眸眨了两下,说:“是穿湖色衣服,也没有讨打像……他,姐姐认识吗?” “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他和姐姐长得好像!”郭茜痕笑着伸手,“让我瞧瞧姐姐长得什么样子,再细比一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有女同车 周潜光一直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傅展图,听到郭茜痕这么说,心里一惊,明知已出春丽院看不到傅展图了,也还是回了一下头。他望向秋以桐,刚刚好她脸的面幕被郭茜痕的小手扯下,露出她那桃花一般的脸颊,挺秀的鼻子,饱满的樱唇,和秀气的下巴,冷俊的少年顿时化身为娇艳的少女。 郭茜痕也是想不到秋以桐的长相是这样,先被惊艳了一下,而后忙说:“不像,不像!姐姐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跟那个男人像呢!” 周潜光在心里将眼前的师姐与傅展图重叠——不像,一个骨骼分明,线条硬朗,一个娇柔;一个窄瘦,一个肌肤丰润;嘴巴不像,鼻子不像……可是眉宇之间那种英气……真的好像!只不过,傅展图是男子英气更重,秋以桐是女子,秀气更甚!没错!他回想傅展图每每看到师姐的神情,再看师姐的神情,只怕也都意识到了。 秋以桐愣了一会儿,又扯起面幕遮了脸说:“人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长得像也是常有的事。”周潜光便也在心里笑了笑,难道会觉得傅展图像是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因为他长得像师姐呢! 几个人先走回天香楼,车马干粮已经备好,岳志泽便向郭茜痕说:“请问郭姑娘家在何处?” 郭茜痕说:“杭州!” 岳志泽便说:“那就不顺路了,我等要去河北,路上还有要事要办,不能送姑娘回家了。”也不明说,希望郭茜痕能自己告辞。 郭茜痕却兴奋地直跳起来说:“那让我跟着你们去河北吧!我也早听说你们五峰铁拳派了,正好去看看啊!” 岳志泽尴尬地笑笑,将眼光落在秋以桐身上,怕是不知如何跟这个不懂事,又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讲话,觉得秋以桐同为女子应该比较好说话一些。秋以桐回想起他面对白心让与傅展图等人的一番说辞,江湖“玉煞”,宫廷宠臣他且不怕,对着这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倒怕起来了。 心中暗笑着,清一嗓子扭过郭茜痕的身子郑重地说:“你姓郭,叫茜痕是吧!” 郭茜痕小脑袋连连点起来,说:“是啊,我就叫这个名字,没有小字什么的!” “好吧,茜痕小姑娘……” “你不能叫我‘小姑娘’!” “为什么?” “因为,你也是‘小姑娘’啊!”秋以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陈广生“嗤”地笑出了声儿。郭茜痕便跳到他面前说:“大个子,你说是吧!她也就是个子比我高些,年纪又不比我大,怎么能叫我‘小姑娘’呢!”陈广生笑着不语,眼望着秋以桐,仿佛在说,你看吧,你看起来就是小! 秋以桐没理他,拉过郭茜痕道:“郭姑娘,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你肯定会问‘为什么’,因为我们一路前行危险,而你出来这么久,家里肯定担心了,你必须要回去。”说着,头忍不住向别处扭去,因为郭茜痕身上薰了太重的香气,又仿佛抹了许多花露,香味直冲鼻子。要是比较粗心的人,或许还觉得香喷喷得好闻,可是秋以桐嗅觉灵敏,便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郭茜痕本就娇美,加上这香味,简直像是花朵薰香,不能添美态不说,还遮盖了花朵本身的清香,得不偿失。 郭茜痕混然未觉,着急着他们不带自己走,说:“我不要回家的!我一直想出来闯江湖,爹爹不肯,就只请了个女师傅在家里教我武功。我练了几个月,那个师傅就说,我练的很好了!我偷跑出来了,还真以为自己的武功很好,被卖到妓院里也不怕,可是跟那人一打才知道,根本不行!我不要回去了,死也不回去!爹爹只会骗我,我要跟你们去五峰山,进了铁拳派!” 秋以桐连忙说:“铁拳派不收女弟子,你赶紧南下去回杭州,投靠清波派。” “清波派的功夫不好。” 秋以桐连忙说:“好,怎么不好!与五峰铁拳派、寒梅剑派齐名,门中尽为女弟子,个个轻功了得,宛若凌波仙子,怎么不好!” 郭茜痕却说:“我爹给我请的那个师傅,就是个女师傅,也就是清波派的人,就把我教成了这样!”秋以桐哭笑不得的,正想说那是你爹爹联合起她来骗你呢!被郭茜痕身上的香味薰得受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郭茜痕见状便说:“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身上的香味特别重啊!” “是啊!春丽院的人就是这样,喜欢用这种恶俗的香!” “不是他们给我用的,是我自己用的!” 秋以桐打了个喷嚏后,眼睛也有些流泪,望了一眼郭茜痕那精灵、妖异又娇艳天真的脸说:“你怎么喜欢这种香味?” 郭茜痕便说:“哎呀,我爹爹知道我爱往外面跑,怕我丢了,他便配了一种香料给我所有的衣服上都薰了香,还弄成香包叫我带在身上,我用的东西里也加的有。那种香味皮肤上但凡沾了一点,香味轻轻淡淡的却十天半个月也散不了。他一发现我不见,就让我们家的狗在前,人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因此我逃了几次总也没有出杭州城。这回,我留了神,穿的是别人的衣服,跑出来一路都用着香味最浓,最普通的香料!” 周潜光不禁一笑说:“你倒也聪明!”听到被夸,郭茜痕还向他得意地一笑。 秋以桐却留了神,问:“你爹爹为什么能配出那么不一般的香料?” “我们家就是做香料生意的!” “哦……”梁以桐点点头,“那么……你跟我们走吧!”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秋以桐突然又同意了。郭茜痕自己也吃了一惊,瞪着水灵灵的眼睛,微张着小红唇呆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高兴得跳了起来。 秋以桐于跟郭茜痕介绍了众人,便上路了。岳志泽骑一匹马前行开路,秋以桐与郭茜痕共乘一辆车。陈广生要亲自架车,周潜光便坐在车前,车后还坐着两名五峰山弟子以做保护,剩下的人全在后面的那一辆车上。 在车上,秋以桐跟周潜光说:“这么说,你们在春丽院查看一番,什么也没有发现?” 周潜光道:“嗯!” “那个青衫人呢?”秋以桐想起自己与白心让争斗时,正是青衫人飞剑,才使自己得救。 周潜光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们查看,根本就没有看出那人的踪迹!” “那人武功奇高,也不知道是什么路子的!”陈广生也瞥见青衫人飞剑而来,又在瞬间消失的情形。 秋以桐叹一口气,沉思一会儿说:“之前也从来没有听说江湖上有什么‘锦衣铁面人’,也是突然之间就来了!咱们这里在河南府,五峰山在河北府,数日路程,几乎同时出现了锦衣铁面人,可见人数不少,而且散布在各地!假如那卖饼的人在春丽院附近见到的真是锦衣铁面人……师弟!”她的语气沉重起来,还带着颤抖的恨意,“那便极有可能是杀害师傅的那一匹!”恨意涌上心头,撑在门框上手变拳,狠狠地在上面敲了一下。 周潜光亦咬着牙沉默一会儿才说:“现在,我们一定要弄明白,这群锦衣铁面人四处行凶,到底所谓何事!弄明白这个,也就能推测,他们还会在哪里出现,又受何人主使。” “没错!师傅她一生好静,无欲无求,真想不出会有什么仇家!” 正说着时,郭茜痕拿了秋以桐放在车内的卷轴,探出头来问:“秋姐姐,你带这个出来干什么?难道是武功秘籍?” 秋以桐一看是她师傅临终前嘱咐她与师弟,一定要在周青松墓前烧掉的字,上面是周青松手书的“静”字——这是师傅仅有的几件遗物中重要的一件,急得喝道:“别乱翻我东西,小心把你丢下车去,还叫人牙子拐了你去卖到妓院里!”夺了过来,小心查看一番,回到马车内。 郭茜痕猛然受到这番抢白,先就惊住了,委屈得眼泪直打转。本来两个大男人还不以为意,一会儿觉得分外安静,转头一看,就见郭茜痕竟已泪流满面,小白牙咬在红唇上,仿佛还在极力忍住哭。岳志泽在前面看到了,连忙回过头去,当作没有看到。陈广生与周潜光互望一眼,然后陈广生默默地把头转回去,认真赶车。周潜光只好劝道:“郭姑娘,不要哭!师姐她不是有意的……” 果然不出所料,不劝还好,一劝郭茜痕不禁眼泪更多了,还抽抽噎噎,边哭边抱怨说:“凶巴巴的什么意思啊!我又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告诉我,就只会凶我……就算是你救了我,也不能随便骂随便打啊!什么人啊,长得也娇滴滴的,怎么那么凶啊!”她清音清脆,加上哭腔,再配上吴侬软语的尾音,听起来又绵又悲,透着无限的无辜与委屈! 周潜光一脸无奈,转过头去,也想要装作没听到。郭茜痕的哭腔却尖利得直欲划破苍穹,连车尾坐着的两个人都往向前探头看。 秋以桐听到,又烦又气,便在里面喝了一声儿:“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闯什么江湖啊!停车,让她下去!”陈广生还真就停车了,郭茜痕一看也就慌了,抽抽泣泣的不肯下。秋以桐撩起车帘,望着她说:“下去啊!” “不下!”这小丫头居然还十分倔强。 “不下也行,不准再哭了!” “那你不许再说我!”小丫头委屈地说。 秋以桐缓缓地眨几下眼睛,然后说:“这我可不敢保证,你又没江湖经验,又莽撞大胆,再惹到我,我还是要骂的。” 郭茜痕底气就有些弱,呜呜咽咽说:“我不懂,你可以小声教我啊……你教我,我就懂了……” “那我说什么,你要好好听着;问什么,你也要好好回答!” “好。” “进来吧!” 郭茜痕便一抹眼泪,欢欢喜喜地钻了进去,陈广生又赶着马车走。马车里,秋以桐望着郭茜痕那一张被泪水冲洗过的干净小脸。简单的心性,哭过便忘了,水亮的眼睛里还浮着一层红,更显得娇媚,望着秋以桐,脸上都是笑,又是讨好又是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五峰铁拳 秋以桐看见郭茜痕这副样子,不禁先笑了一下,然后问:“你们家是做香料生意的,你说哪一种香味闻起来高贵温暖、庄严肃穆?” 郭茜痕小嘴微努,拳头支着头,沉思着说:“这很难说!爹爹是配香的高手,他说每一种香都有它的长处,也有它的短处。调配时这个多一点点,那个少一点点,味道也可能差不多,可是细闻就有很大差别了。” “这话说的不错!” 得到赞许,郭茜痕更认真地回想从爹爹那里听来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我爹爹为我配的那一种香就叫‘茜痕香’,一来也是因为那香是红色,二来也表明是专为我所用。”秋以桐笑了笑,觉得有这样的爹爹真是一生所幸,“他配茜痕香时,还对我说,他是真下了血本,因为在里面加了一点点龙涎香……”她用手比着,比了很少一点点。 “龙涎香?”秋以桐也听说这个名字,但从来没见过。 “是啊,龙涎香。顾名思义,就是龙吐出来的口水,其实啊……”她捂着嘴巴笑出来,“也就是海里的一种鱼,吐出的东西而已!是不是很恶心啊!咦,我也觉得呢,可是偏偏那么金贵,也是海上才有。湿的闻起来好腥,可是干了点燃,就清香可爱了。我们家那一点龙涎香,也是爹爹为皇帝采办的呢!” “为皇帝采办?你们家是皇商?” “算是吧!专门给皇帝供香料。”郭茜痕点点头说,“爹爹从为皇帝寻来的那一块龙涎香上,刮下了一点为我配香料,叫我千万不要说出去呢!爹爹说,加龙涎香是因为这种香味能经久不衰,还加了奇楠香呢!奇楠香也是沉香的一种,但比之于其它沉香又多一点奶香味,说是可以叫人对我肃然起敬,不会有非分之想,又符合我小女子的身份,林林总总各种香料都配了好多样,还把桔子掏空了,把香粉放在里面三蒸三晒呢!” “真是费事啊!” “可不是!” “配出一味又好闻,又符合身份的香,需得费这样的工夫,看来得是富贵人家啊!” “是啊!如今的皇上,还特地为他的儿子配了一种香。方子是秘密的,只问我爹爹要了上好的龙涎、沉水两味香料,我爹爹正是受皇上启发,才想到专门为我配一种香料呢!” 秋以桐一惊,连忙问:“皇上为他的儿子们配的香叫什么名字?” 郭茜痕被秋以桐又惊又急的样子吓了一跳,努力地想了想说:“好像叫明息香……” “果然啊!”秋以桐在心里说,愣愣地坐在那里,望着远方说:“明息香,只有皇子能用?” 郭茜痕道:“皇上还特特规定了,这香只能是他的皇子们用,是他给皇子们的一种尊荣。也因为配制不易,又是皇上的心血,皇子想来也很珍惜,哪里肯给别人用呢!配方又是秘密的,制作的方法又繁复无比,别人纵使能弄到一点明息香,也不容易配成!况且,龙涎、沉水都好金贵的!” “是啊,纵使有些例外,有香是相似的,能使用起的人也是王公贵族。”秋以桐出着神,她早该想到,九年前遇到的锦衣少年是王公贵族,而且极有可能是哪个皇子!师傅临终前从凶手身上抓下的那块布上也有这种香,那么那个人就算不是梁岚璋,也一定是与之有关的人。锦衣铁面人这样一个神秘组织,与皇宫关系非同一般! 朝廷与江湖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又是为什么突然插足于江湖中事?梁岚璋来到凤尾城,真的只是因为玩乐?她所看到的梁岚璋,就是真实的他吗? 这一切要如何回答,之后的事要何去何从?看来还是需要先弄清锦衣铁面人一系列杀戮的目的,才能一一解开。 这一路倒没有再出什么意外,一路北上渡过黄河来到河北境内,不久便进入五峰铁拳帮的势力范围内,更是马不停蹄,直上山去。 五峰铁拳帮坐落在山腰,不似寒梅山那般为匹配寒梅山的秀雅,修的是曲径通幽式的窄而陡的阶梯小道,驱马难行。这里道路宽广,可以驱车直入。铁拳帮坐落的地方,背靠五峰,远远得便能望见,似是举起的一只手掌,十分雄伟。 看起来就在眼前,可是要赶过去也是一段路。陈氏铁拳刚猛,所修的宅院也风格古朴,带着古风的笨拙。更不会像寒梅山庄那般,将堂名取作“栖云堂”。 秋以桐、周潜光、郭茜痕随着陈广生等人进入山庄。陈广生发觉一切如旧,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心里更是好奇,直奔到堂上见他父亲。 陈广生的父亲,五峰铁拳帮帮主陈延信已听弟子来报说少主回来了,已先来到堂上。等到陈广生冲过去,二话没说先一脚踹了上去。陈广生也没躲,就硬生生地受了他父亲这一脚。陈广生的母亲与两个姐姐听说了,就怕陈延信为难了陈广生,也连忙赶过来,却晚了一步,眼见着陈延信对着陈广生一脚重踹不够,还对着跪在那里的陈广生一通乱踢。 别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郭茜痕就先被这陈延信这打儿子的样子才吓着了。她自幼娇生惯养,从来只有她生气的份,她爹爹还得乐呵呵地劝她,哪受得了打。再看陈延信,也是高大魁梧,国字脸剑眉浓重,气得脸上通红,脖子里的青筋暴起,光是这样子都看了叫人害怕,更别说他这习武之下一脚脚下去的狠相。 郭茜痕也不敢拦,只嚷嚷着说:“陈广生,你好大个子,怎么就不知道还手!你在春丽院里多威风啊,手这么一伸,再一提一甩,人就被你摔得老远,怎么一回来,就只会跪在这里受人打!你起来啊!” 不提春丽院还好,再一提,更是在陈延信的怒火上浇油,众人为陈广生挨打揪心,正不知如何解劝,听到郭茜痕这句都气得瞪了她一眼,不知道这姑娘是跟陈广生有仇还是怎地? 陈延信见郭茜痕是个异常妖异精灵的女子,又提到在春丽院中见陈广生如何如何,就以为郭茜痕就是迷惑他儿子的青楼妓女。气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又向陈广生下一重脚,喝骂的声音几乎要把房顶掀翻了,指着郭茜痕脸向儿子骂道:“你还真敢把这个妓女给带回来了!你真是……这妓女……” 这一下子热闹了!五峰山弟子听说少主带了青楼女子回来,好奇心大过了对师傅的害怕,挤在厅外观看。陈广生的母亲与两个姐姐心疼陈广生,忙着解劝。郭茜痕见被陈延信指着口口声声称之为“妓女”,便气得说:“我也是被人骗到妓院的,还被爹爹骗着说请的是位武功高强的师傅,以为她教的武功很好,才敢进去的。也就是进去看了看热闹而已,就成了妓女啊!”一面还拉着秋以桐让她作证,秋以桐便解释起来,郭茜痕嘴也不停,又气又急地说着,说着说着自觉被人骗来骗去十分委屈,还哭了起来,哽咽着解释。说到气极处,还拿脚踢陈延信,陈延信也不能对个小女子怎样,又把气全撒在陈广生身上,揪着陈广生的衣领子,一边骂一边问。他这样又骂又问,又引得陈家夫人与小姐们劝来劝去。 秋以桐一面皱眉喝令郭茜痕不要哭,不要说话,也劝不住,又推陈广生叫他也出声儿解释解释。混乱之间,不知谁扯掉了她的面幕,陈延信看又是个女子,气得更甚,说陈广生居然还敢带了两个青楼女子。周潜光顿时也怒了,一面护着师姐,一面怒声解释。 岳志泽眼前情况如此混乱,觉得必须得解释清楚,便在那里回禀,结果却只是乱上添乱。 果然是十分以及特别的热闹,骂声、哭声七嘴八杂的响起一片,又是打又是踢,再加上围观弟子的认论的“嗡嗡”声,简直像是炸开锅的油,煮沸的水。身处中央的陈广生身受其害,被人又骂又打又问又摇,一个八尺多的男儿跪在那里,简直成了一个不倒翁。 最终,陈广生受不了了,握着耳朵拖长声音大喊一声:“你们不要说了——听我说——行——不——行——” 瞬时间,静了下来,都不说话了,哭得停了,打人的也停了。万籁俱静! 半晌,陈延信指着陈广生说:“你小子说!”转身坐在正堂的椅子上,长手一挥,陈夫人坐了另一端。陈家两位小姐坐右首,岳志泽招呼着秋以桐等人坐在左首,听陈广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顺了,省去细节讲了个明白。 陈延信转怒为喜,让儿子站起身,连声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又向郭茜痕道歉。又因在青园周潜光与秋以桐救了陈广生,陈家人都向他们道谢。又为此又唠叨许久,陈延信才赶走围观的弟子,问岳志泽这一路回来,有没在探听到有关于锦衣铁面人的事。岳志泽附到陈延信耳旁,说了秋以桐的师傅便是被锦衣铁面人杀害的事。 陈延信一惊,便要请秋以桐与周潜光另到一个房间里细谈。郭茜痕也要跟去,众人不允许,郭茜痕便一眯眼睛,然后一笑说:“你们是要说锦衣铁面的人事吗?我也有线索啊!” 大家又一惊,连忙问:“你有什么线索?” “我就是被那些人骗到春丽院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齐王李勉 五峰铁拳帮并没有谁规定过不收女弟子,只因陈家拳以刚猛著称,不适合女子练,所以帮中尽是男弟子。陈延信的两个女儿,也都跟着陈夫人练剑,并不练本家拳法。陈延信要讲到锦衣铁面人滋扰的事,也与此有关。 话说这一天,山门前来了个年轻姑娘,穿一身素白衣裳,苍白的脸上一对大眼睛,说想要拜入门下。帮中弟子好言相劝,这姑娘却十分倔强。没有办法,陈延信只好命人将姑娘带自己面前,再把陈家拳不适宜女子练的话说了一遍。 那姑娘听着低头不语,半晌抬起头来,大眼睛里却噙着泪。她说:“我与爹爹相依为命,爹爹因为崇敬之前的主子,一生都在懊悔只生了一个女儿。说,若是个儿子竭力培养,说不定能有主子一丁点的神韵,是个女儿就再无他法了,况且我还多病!陈帮主你说,我爹爹是不是太痴了些?”她抹一把眼泪,嘴角不知是笑还是哭,“前天,他病逝了,临终前还说天下再无主子那般好男儿!我是不服气的,女子如何就不如男子了,便是没有主子那般的好男儿,有主子一点点品行,是个女儿又如何!我爹爹就是太迂腐!”说着就抹着眼泪,虽然怨着她爹爹迂腐,可是又是满脸伤心的泪水。她顿了一会儿,又说:“所以,安葬了爹爹,我便跑来这里。听说五峰山只收男弟子,我偏就要试试,凭什么男子能练成的武功,女子就不行。总之,陈帮主与我爹爹就是一般人物,我就是要你们看看,不该轻看了女子!” 陈延信哭笑不得,也不知该怎么打发了这个倔强又柔弱的姑娘,便闲聊一般的问:“你爹爹的主子是谁?” 没想到女子说出的名字,像是在陈延信心里打了炸雷一般,竟然就是:“齐王李勉!” 陈延信解释着说:“原来,这女子的爹爹原是‘信义王’也就是齐王李勉的研磨小童,也曾随着信义王去了江南,信义王仙逝便回了河北老家。我因为听说这女子的爹爹是服侍过信义王的人,对于她有求必应,她原意在门下学艺,那便收下了,谁又敢轻看了她呢!” 郭茜痕便眨着眼睛问:“为什么她爹爹是服侍过信义王的人,你便收了?如果不是,你是不是还不准备收?” 秋以桐望着她说:“信义王是一位冠绝古今的重情重义、信守承诺之人,受天下人爱戴敬仰。陈帮主爱屋及乌,也是情理之中。” 郭茜痕便问:“关于这位王爷的事我也听人提过,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受人敬仰?秋姐姐也很敬仰他吗?能不能好好跟我讲一讲其中的缘故。” 秋以桐与周潜光对望一眼,因为急于知道锦衣铁面人滋扰五峰与李勉有什么联系,便先笑而不语。听陈延信继续说:“我将那姑娘收留在五峰山,让我夫人教她剑术,那姑娘也很勤奋,无奈身子很弱,十天有八天得卧床吃饭休养,当然也练不出什么成果。姑娘病体日重,床都下不得,更别提练剑了,终于今年开春,她便去了……”说着时,陈家人脸上都显出惋惜的神色,秋以桐与周潜光也都在心里为这个早凋的花朵叹息。 陈广生问:“爹爹,难道锦衣铁面人,便是为了这女子前来五峰山寻衅?” 陈延信一张手,示意陈广生不要插话,听他继续说:“这女子去后,我们将她好生安葬了。她之前住的屋子还一直空着,也一直没有人住进去。前两天夜里,我出来起夜,看到女子房中有微光闪动……” “呀!”郭茜痕听得入神,吓得叫了一声儿说,“难道是这姑娘的魂又回来了?”秋以桐在心里捏把汗,觉得当时真应该由得郭茜痕自己闹死去,怎么也不应该答应她进来一起听。 陈延信也是无奈地一笑说:“这世上哪有鬼神!我便过去看看,竟见屋子里几个披着黑锦斗篷,脸上还用铁面具遮着脸的人,正用烛火照着在房中乱翻。他们一看见我,便动起手来!他们一共五人,个个功夫奇高,并且动作十分轻盈,出招诡异。我寡不敌众,便被他们拿住。其中,一个人用又沉又哑的声音问我,这房里原来住的姑娘来五峰山时,有没有带来一本书?” “我说,那姑娘是只身前来,除了贴身衣物什么也没有带!听了这话,一个人便对另一个人说,想来也跟那小女子没关系,不过是个研磨小童的女儿,别浪费时间了!另一人便说了声好,便在瞬间消失不见了!” 周潜光在桌上一拍道:“这就明了了,这些人是为了来找从信义王那里留下来的一本书,只要是有与信义王有联系的人,大约都会受到逼问。” 郭茜痕便问:“那你和秋姐姐与信义王有什么联系?” 秋以桐反问:“那么你呢?锦衣铁面人为什么要骗你一个小姑娘到春丽院?” 郭茜痕呆了一下,“因为,因为”着把脸扭到别处,突然转过头来盯着秋以桐说:“你先说,我再说!” 秋以桐眉毛沉下来,抱起双臂说:“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跟我们进来,故意扯谎的!这帮锦衣铁面人,身着锦衣,用的香料又很难得,背后肯定有大财团支持,还犯不着倒卖人口!”突然想起什么来,就又问陈延信说:“陈帮主,你与那几个锦衣铁面人交手时,有没有闻到他们身上有异香?” 陈延信顿时被问住了,愣了愣说:“这个倒是没有注意……” 陈广生说:“秋姑娘,你又为什么执着于那种香味,那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意外。锦衣铁面人是暗地里的一个组织,从行事隐秘方面来讲,他们也不应该薰香,容易暴露行藏。” 秋以桐听了无言以对,又听郭茜痕口口声声地问着周潜光、秋以桐与李勉的关系。两个人只得先讲这个。 齐王被世人称为“信义王”,被朝廷追封的谥号为“忠义齐王”,姓李名勉字坦之,出生在燕朝末年。 大燕末年政治腐败,经济崩溃,盛极一时的大燕已是气息奄奄,燕景帝既位,改年号为“初元”。 燕景帝英明神武,文修武德,肃清吏治,修养生息,终于使大燕一溃千里的局面有所挽回。燕景帝在位二十年,驾崩之后,由燕武帝既位,改元为“永熹”。 燕武帝燕德文有雄心,却好高骛远,好大喜功,面对刚刚复苏的大燕便有些飘飘然。不仅在国内各处大修行宫,用度奢华,处处强调“大国风范”,还急于恢复大燕往日的辉煌,对趁大燕衰败而纷纷独立的边塞国家任意用兵。他惩治官吏腐败的政策也极其严苛,高压之下,国内各种义军兴起。 梁氏一族本是豪门望族,如今的梁文帝梁文肃在当时还只是一位豪门公子,却已表现出雄才大略,不凡的见识。而李勉是与其一起读书成长的挚友,官宦子弟。梁文肃十七岁时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燕武帝燕德文政治上的失败,认为“操之过急,慢症重药,必有大祸”。并暗暗下了“君临天下”的决心。 李勉小梁文肃三岁,自小在兵法与武功方面就很有天赋,但是诗书之上就悟性欠佳。他为人忠厚,重情重义,信守承诺。从小他就佩服梁文肃的雄才大略,认定他才是“天下之主”。李勉曾对梁文肃说,兄若有君临天下之意,弟鞍前马后,绝无怨言,若弟之心堪配兄长拭剑杀敌,尽请取去! 在那之后梁文肃便劝父亲笼络人心,暗中培植实力。他父亲也觉得梁文肃不是池中之物,对他表现出极大的信任与依赖,一切便尽随他去。二十三岁时,梁文肃趁天下大乱,也揭竿而起,一呼百应。与其它起义军相比,梁文肃脱颖而出是必然的:有财力、有谋略、得民心,再加上李勉一身虎胆,用兵如神,无往而不胜。 战乱数年,二十八岁的梁文肃登帝位,改国号为“梁”,年号“昌德”,封二十五岁的李勉为靖国大将军。 天下初定,却还有是一些不安定的因素。李勉长身玉立,相貌俊朗,骑一匹白马,手持一杆银枪,所向披靡,无不惊为天人。立功无数,被梁文肃封为“齐国公”,意为与天子齐。 三年之后,唯有边塞一些小国未曾收复。李勉还准备一鼓作气,趁机将这些小国收复,梁文肃吸取燕灭的教训,认为天下经历了太久的战乱,需要的是安定。加封李勉为齐王,让他好好休息。 李勉生性醇良,义薄云天,但愿遇见不平的事,都公正以待,即使让梁文肃没了面子也毫不畏惧。他又重情重义,信守承诺,这使得江湖人士都对他十分敬重,赠了他“信义王”的雅号。而且李勉年轻,又生得英姿伟岸、武功高强,名士都以结交他为荣,民间更是把他当作神明一样膜拜。 兰若华与梅若虚的师傅孟宏久本是江湖人士,诗酒剑医精通的高人。晚年逢乱世,先后收养了因为战乱成孤儿的梅若虚与兰若华,也因为带着这两个人,在一次争战中受了难以复原的内伤。因为受了伤,又偏偏遇见山贼打劫商队,忍不住出手,却反而被人追杀。负伤的他又带着兰若华与梅若虚两个人,见路上有车经过,便躲了进去,没有想到里面坐着的人就是李勉。 李勉不问原因,由他们躲着,只身一人下去,山贼只听说他是齐王李勉,便飞也似的四散逃走。 之后,李勉将孟宏久安排在府内调养,派待者好生伺候,出入自由。 孟宏久清醒地看出梁文肃是标准的帝王心性,为求江山稳固是不惜牺牲一切的,对于梁文肃来说,大好江河才是心中至贵至重,而且帝王总是多疑。然而李勉不仅功高盖主,而且闻名天下。百姓当梁文肃是帝王,把看待李勉如神明,这样的人,不可能不被帝王猜忌。而李勉呢,还只当梁文肃是当年的“大哥”,毫无戒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鸟尽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漫漫的历史长河中,这样命运的人实在太多,名将如韩信、李牧,谋士如文种、白起。又有几个能如范蠡那般,在看出这个显而易见命运后,毅然抛下一切泛舟西湖?差不多只能如韩信那般,悲愤地喊一声:“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孟宏久说,李勉若死,必然是因为他只拿兄弟为兄弟,忘记他的兄弟还是皇帝!也是因为,天下都变了,他的心却一如既往。 孟宏久本是江湖散漫之人,会牵扯到朝政之事,只是因为受李勉之恩,又深深敬爱其为人,不忍他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 孟宏久在齐王府休养多时,身体好些后,便留在王府任长史官。他多次规劝李勉遣散门客幕僚,隐世而活。李勉却认为,边陲诸多小国尚未归顺,他需得随时准备为大哥再上沙场——天下都已变了,他的心却仍然是少年时候。 果然,梁文肃一再对李勉加封,却一点点地削弱他的兵权,最终置他于江南烟花之地。梁文肃明明已有收复那些边陲小国的动作,却不再任用李勉。李勉数次上书,要求再上沙场,却每一次都被梁文肃驳回道:弟乃大将之才,此等小事,不必大材小用,且弟辛苦多年,当于江南美景中好生休养。并且时时赐下美酒。孟宏久认为酒中必然有毒,希望可以拿一点回去好好研究。李勉根本不同意,还把孟宏久怒斥一顿,认为皇上是自己的大哥,怎么能对自己的大哥生出这样的疑心! 没过几个月,李勉便一病不起。孟宏久说,王爷正值盛年,又是习武之人,没有道理生这样的病,必然是因为酒中有慢性毒药,长期饮用所至。并再次肯请李勉一定要给他一些皇上赐下的美酒,他会尽力研究出解药,救李勉性命。李勉却仍旧不肯相信。 梁文肃听说李勉病了,便亲自己派了一名太医照顾他。孟宏久认为,这名太医必须是奉了梁文肃的秘旨而来,明着是照顾李勉,暗中却是隐瞒李勉中毒的事,让李勉的死看起来正常。 李勉被天下人敬若神明,梁文肃是不敢明着下手的。 最终,李勉最终不治而亡,终年三十三岁。 李勉离世后,皇上追封为“忠义齐王”。世人却认为,这是梁文肃心虚的表现——李勉有“信义王”之称,他却偏偏在他的封号上舍“信”取“忠”,是因为他自己言而无信,害了兄弟性命,又安慰自己这也是兄弟忠君的表现。 讲完了这些大家就都可以肯定,既然锦衣铁面人是为李勉留下的一本什么书滋扰五峰山,而兰若华之师孟宏久与李勉关系匪浅,兰若华被杀也必然与此有关。事情于是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凡是与李勉有关的人肯定会受到盘问或威胁,甚至于被杀!周潜光很快推测出一处可疑:为什么寒梅山庄没有动静! 没错!江湖人皆知梅、兰师兄妹两人的师傅当过李勉的家臣,两人也因此在李勉王府生活过一阵,也是因为这样,都对他们平添出一两份敬仰。既然锦衣铁面人连李勉一个研磨小童的女儿去了哪里,甚至于住在哪个房间都能查到,又知道兰若华,没道理不知道梅若虚! 众人也都觉得是! 周、秋两人便打定主意,继续北上去京城,将兰若华安葬后便回凤尾城调查梅若虚。陈延信本来是对李勉的事万分关心,但因为调查的对象是梅若虚,是周、秋两人的师伯,觉得是人家门内的事,自己不好插手,便没有明说自己也会调查。只是说:“如此,我命人为两位准备快马、干粮和银两,两位在弊处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动身也不晚!” 师姐弟互望一眼,说:“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即刻动身!” 陈延信犹豫了一下说:“好,那么志泽你快叫人准备,送两位上路。两位但有需要,我五峰山必定义不容辞!” 岳志泽便去为秋以桐与周潜光继续赶路做准备。 东西准备好后,陈广生与郭茜痕送他们下山,郭茜痕嘟着小嘴说:“你们真的不歇一歇就走?” “怎么了,你还舍不得我?”秋以桐望着她说。 郭茜痕抿嘴一笑说:“你要是不凶巴巴的,其实还挺好的!” 周潜光便笑了起来说:“郭姑娘你还不了解我师姐,她任何时候都是很好的!”说着时温柔的目光便落在秋以桐身上,秋以桐把马往一边拉了一点,翻身上马,当作没有注意。郭茜痕眨眨水灵灵的吊梢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广生望着秋以桐不舍地说:“秋姑娘,你两次帮了我,我还没有报答你呢!” “报答?”秋以桐笑了笑说,“那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陈广生想起,上次秋以桐叫他答应她不为绯樱掉眼泪,他做到了,这回又是什么事呢?他便问:“何事?” 秋以桐说:“若有缘再见,我们结拜为金兰姐弟,如何?” 陈广生连忙笑着答道:“求之不得!” 郭茜痕连忙附和着说:“我也要结拜,我也要结拜!” 秋以桐望着她说:“想要当我妹妹,要不像我师弟这样聪明,要不像陈广生那样武功高强!下次再见,你有哪一样比得上他们,我就答应!”陈广生与周潜光听了,都望着郭茜痕笑。 “这有什么难的!你就等着吧!” 周潜光也上马,抱拳说声“后会有期”,便与秋以桐一起策马扬尘而去。 师姐弟两个白天赶路,夜晚还是下榻在最热闹的客栈,有利于探听到一些有利的线索。从五峰山到京城的路不远,两人虽然心急,到底是第一次真正的意思上的跑江湖,不惯于赶路,倒也走了几日才到。越逼近京城,发现果然是天子脚下人们谈论的话题都不一样。这个说如今天子已经有六十九岁,虽然身体还好,不过已有心在自己七十大寿时将皇位传下去。那个又说,因此诸位皇子们都慌了起来!那一人又问,皇上不是早就立了太子吗?那一个便答,太子那是早立了,可是太子根本不争气啊!那一个又冷笑说,太子不争气,别的皇子也争气不到哪儿去!五皇子景云王那是玩乐的主儿,七皇子跟个……幽灵似的……那人来了兴趣,继续追问;那人便压低了声音说些宫闱秘闻…… 秋以桐对这些秘闻本来根本不关心,但自从知道自己一直追寻的锦衣公子可能就是某个皇子或王公,自己的师傅的死也与之有关,每每听到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到达京城之后,天色已晚,秋以桐先进客栈定客房,周潜光去招呼店小二将两人的马好好的牵去。往客栈门里进时,周潜光看到一个身穿绸衫的富家子形象先进去了,他看到那人的侧脸,眉目英挺与傅展图何其相像! 周潜光心里疑惑,怎么他也又来到京城?连忙跟进去,从背后看去,那人长身玉立,英姿勃勃,果然与傅展图一个样子,便叫了一声:“傅展图……” 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张中年人的脸,只是身形眉目与傅展图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然与他师姐也很像。 那人转过身,找唤人之人,见只有周潜光便道:“你刚才叫‘傅展图’?”他说话的口吻亲切之中透着威严,显出本身的贵气。 因为这人眉眼与挺拔的身姿与师姐相像,周潜光心里便生出几分好感,笑着道:“看来是在下认错人了,不过先生的确与在下认识的一个人十分相像。” 那人笑问:“傅展图?呵呵,这不奇怪,因为傅展图正是犬子。” 周潜光一面想这么巧,一边想难道啊,笑了起来说:“原来如此啊!在下是凤尾人,与令公子在凤尾城中见过,也是刚到京城。” 那人便笑吟吟地问:“犬子在凤尾城中可好?” 周潜光想到与傅展图的数次冲突,便在心里冷冷笑着,说:“令公子是王爷身边红人,在王爷的一个宴全上,有幸与令公子说过几句话。” 那人听了,满脸得意之色。正在这时,秋以桐在楼上装成男子的声音喊周潜光,周潜光连忙告辞了他,朝师姐走来。秋以桐问:“你刚才与什么人说话?” 周潜光望楼下一看,见那人已往后园走去,便对师姐说:“师姐,你说巧不巧,我刚才把那个错认成傅展图,却原本正是傅展图的爹!” “无巧不能书嘛!进来,这间……”推门进去,房间正中的圆桌上摆着茶水,秋以桐倒了两杯,自己先摘了脸上蒙着的面幕喝起来。 周潜光走过去坐下,拿起茶杯,眼光却一直在秋以桐脸上,那透着英气的眉目与傅展图像,与傅展图的爹爹像,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他便喝着水,试着说:“他们也是凤尾人。” “谁?” “傅展图他们家。听他和王远说的那些话,好像他是在凤尾长大的,后来才来了京城,也许是他爹当了京官吧!” “哦。”秋以桐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关心起他们来了!” “师姐……你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吗?” 一提到这个秋以桐心口像堵了什么似的,没有气地说:“是啊!我娘也不知道我爹是谁!怀上我时,有几个男人都有可能,到底是谁也不知道!” “那其中有没有傅展图的爹?”周潜光问。 “啪”地一声,秋以桐把手中的茶杯狠狠放在桌上,杯中剩下的茶水溅了出来,眼睛里满是羞辱与气愤。周潜光一愣,倒真的是被师姐这样的神情吓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一心之约 “你不必在这里提醒我,我母亲是一个人尽可夫青楼红妓,大街任何一个男人都有可能是我的父亲!” 周潜光一听慌了,连忙说:“师姐,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个意思!”秋以桐却扭身走到窗前,自顾自生闷气去了。周潜光却还在解释说:“我只是有这种怀疑,师姐的确与傅展图长得有几分相像,他们又原是凤尾人,当年是有可能去春丽院的,那么……”他慌了,解释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说起秋以桐的父亲,就不得不提起她的身世。她母亲是青楼红妓,父亲可能是任何一个来青楼风流一度的人,这不堪的身世不仅是他怎么也无法与师姐联系起来的,更是秋以桐所怨恨的命运。 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张皇失措,不知说什么好,末了他叹口气说:“师姐,是我瞎猜的,你就当我胡说吧!” “对不起……”秋以桐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觉得这语气像是颓然飘落下的云,“是我想到自己的身世,就自怨自恨起来,不等别人说什么就会发脾气。” 周潜光便劝着说:“是我不好,该骂的!” 秋以桐微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一笑又走到桌前坐下说:“在春丽院,我曾无意中听到两个男人在互相传授如何哄女子。一个人就对另一个人说,女子生气时,千万不要跟她讲道理,凡是她说的就都是道理,你说什么就都是胡说。我当时听了心里很生气,认为他们这是在贬低女子,后来才发现,原来女子生起气来,真的是不讲道理的。男子哄女子,也可以不顾道理。比如方才,明明是我不好,你却说是你自己不好,还说自己该骂。” 周潜光仍旧笑了笑说:“的确是我不对,瞎猜乱想的。其实师姐,你真的……真的不必太耿耿于怀自己的身世,无论你有怎样的爹娘,师姐都是师姐。”对于他来说,把秋以桐放在那妖异的花丛中,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风景。 秋以桐立即用带着刺一般的声音说:“我并没有怨过自己的娘亲!她是那样的人,并不是她所情愿的,她对我很好,如果不是她我不可能逃出春丽院,也不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九年多。我想,她必定是为我做出了什么牺牲,才使春丽院的人在我离开的九年多,从没有找过我。对于她,我真的好恨自己的自私,身为人女,没有在她身边尽过孝道……” 周潜光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刚才他真不该说“无论你有怎样的爹娘”。这会儿,他只好用关心秋以桐娘亲的方式来补救,便问:“那师姐知不知道,后来你娘亲怎么样了?” 秋以桐说:“我曾打听过,说是被一个富商赎走了,跟着那富商去了江南。” “这不是很好吗?” 秋以桐将头微摇一下,唇边的苦笑若有似无,“你不知道我娘,她是一个一心要凌驾在情爱之上的人。她说无论是男人喜欢上了女人,还是女人喜欢上了男人,只要一有情爱,结局总有伤害。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被情爱纠缠上,总会身不由己。所以,她是不愿意被任何男人束缚住的,让她去服侍一个男人,那是莫大的牺牲,所以……” “她是为了你,才答应了让那人赎身?” “我想,就是这样!”秋以桐眼睛向前方放空,穿越过门板、客栈、京城,飞向江南,“江南秀色,母亲在那里好吗?她做了多少身不由己的事,又是多么的不自由……” 她低下头去,低下头去,黑发间的白发带分外明显。周潜光又猛然间想起,自己的娘亲是永远离开人士了,连身不由己、不自由都不可能体会么了! 江南秀色,那是兰若华少女时期生活过的地方,随着孟宏久在李勉王府的那几年。她亲眼目睹过,李勉之命,犹如般凋落。可是如今,她也如花一样凋落,为什么不能再在枝头重发呢? 这些猛然之间撞向心头的愁怨,周潜光没有向秋以桐提起,他不想再给师姐平添愁绪——或许她心里也正好想到。 “师姐,如果那个富商能对你娘亲好,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事了,不是吗?”他劝她说。 “怎么才算是好?”秋以桐苦笑着问,口气里充满了不相信。 周潜光突然察觉到,秋以桐不仅仅是怀疑那个富商,更是在怀疑天下男子——她说过她不相信情爱,那么对于他的真心又是什么态度?他敬她若天仙,爱若珍宝,她是不是也都不会相信?他无法否决她的怀疑,因为世事根本不是谁能完全肯定的,因为他不可能重新塑造她的人生,将那些不好全部剥离,他只能给她未来的期许。于是他说:“那个人会视你娘如珠如宝,敬她‘皑如山上雪’,爱她‘皎若云间月’,唯想‘愿得一心人,白首不想离’!”他温良的目光似美酒,带着荡漾在水中的黑沙,他的温柔似轻纱一样将万物包裹。 他穿着白色的衣服,即将弱冠的年纪,英气中透着一种清爽又柔和的芬芳,脸庞白净窄瘦。明明就是幼弟模样,却总在秋以桐身边化成大哥保护她。 他真好,真的很好……秋以桐这样想着。因为觉得他这样好,她说出冷冰冰的,像剑一样打破美好幻象的话语:“‘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这是卓文君《白头吟》里的句子,你怎么不接着念后面的那一句?”她轻饮一口水,冷冰冰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滑过心去。 周潜光没有办法念下去,因为那两句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他也低下头去,低下头去,许久,像是从地底发出的声音,轻而沉,却有冲破大地一涌而上的力量,“师姐,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我当然不能保证你娘亲遇到的男人一定是好的,因为我管不了别人,只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你!” 秋以桐又想着,他真好,真的很好……所以她说:“我知道。我当你是师弟,真的只能是师弟。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将会是我爱护一生一世的人,却不会是爱着的人,因为我不会爱任何人!” “不要说这样的话……以后的路还那样长,你会渐渐改变的,我会等你改变。” 秋以桐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转头望着他时,眼神里多了一些浮离,一种说不清楚的神色。“以后的路的确还很长,所以真的很难保证。我的确可能会爱上一个人,可是那一定得是一份真真实实的感情……”真真实实的感情,不像春丽院中看到的那些,男人对女人说爱,可能只是贪图女人的身体,肉体的一时之快。“真真正正喜欢我的,真真正正的‘一心人’……” “师姐……”这样的话,分明给周潜光带来了希望,可是不知为何,他心底却更加不安。 秋以桐说:“如果有那样一个人,我不在乎他曾经喜欢过,爱过谁,只要从此以后他只爱我一个人。可是师弟,我想,你还会喜欢上其它女孩子的……不要跟我说,你只喜欢我一个,你还这样年轻,相处过的女子又只有一个,怎么能这样保证呢?” 周潜光出了一会儿神说:“假如,假如一段时间之后,我还是只喜欢师姐一个人呢?” 秋以桐无奈,只好说:“那我也就只好相信你了!” 周潜光的眼睛在秋以桐身上浮动,忽然有了主意说:“你与陈广生有‘一泪之约’,那我们便来个‘一心之约’如何?” “何为‘一心之约’?” “十年,假如十年之后,我仍然只喜欢你一个人,那就证明我的确是你的‘一心人’,那么师姐就请嫁给我!” 秋以桐在周潜光温良的目光下一愣,惊得想:十年太长了!假如他为了守信,硬是十年之间不跟其它女子来往呢!不知为何,秋以桐竟说:“三年吧!三年之内,你再没有喜欢上其它女子,我便……”说到“嫁”字上,秋以桐微红了脸。 周潜光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说:“一言为定!” 他伸出小指,像小时候那样与她拉钩,她愣愣地用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说完一言为定,她突然想起,三年太短,假如他用十年的心,去赴三年之约,不是太容易做到了?那么到时,嫁还是不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美酒为毒 第二天,两人便出发去周家祖坟。周家祖上留传下来的规矩,周家人死后,必须火葬,骨灰放在一个墓中,一律不得有殉葬品。周家祖上是大家族,有几个宗系,不乏权贵者,当然会有不愿意这样薄葬的,唯有周潜光这一族坚持了下来。到周潜光的父亲周青松之辈,已与这些宗亲断了来往。 周家祖坟从外面看去,就像是一个大馒头,由青砖砌成。正门也是一块大青石板,上面正楷字刻着周家祖坟,建于某年某月等字。 门旁的某块青砖便是机关,周潜光按了机关将门打开,先不让秋以桐进去,怕里面气味不好。周潜光先去坟堡周围检查一下,看年久月深是不是还坚固。秋以桐便在大门口站着,望着黑幽幽的坟内,像是望着一个深不见底,无边无际的黑洞,嗅着从里面飘出的积年的尘埃。虽然是坟墓,却并不使秋以桐感到害怕。安葬周青松时她来过一次,甚至还觉得温暖,还会这样想一家人们都在一起,魂灵会不会在夜半无人时聊聊天呢? 正想着周潜光过来了。秋以桐问:“都检查好了?” 周潜光点点头,忍不住赞叹一声说:“嗯,真是坚固啊!” 两人点燃火把照着走进去。进去之后先将坟内墙上的油灯点亮,使整个墓室内充满光芒,然后两人站在洞口挥了挥手中的火把,叩了三个头后起身,将墓门关上。这系列的动作,也是周家的规矩,将墓室点亮是为了驱赶趁墓门大开进入墓室内的孤魂野鬼,在墓门前挥火把、叩头、关门也是为了表明周家人爱清醒,请孤魂野鬼们不要打扰的意思。 墓室之内,排列着整齐的石匣子,每一个石匣子前面都有一块牌位,写着周氏某某代,某某人。两人把火把插在墙壁上,捧着兰若华的骨灰盒,从中间的小路上走到末尾,周青松的牌位旁,是一个空着的石匣子。周潜光将兰若华的骨灰盒放进去,合上石匣子的盖子时,止不住眼泪的掉泪,轻轻的一声“哗”,仿佛石盖子被推合上后兰若华与人世也就彻底隔绝了。 周潜光边流着眼泪,边将石匣子前面母亲的墓碑刻好。秋以桐轻抚着周青松的牌位,抹掉字体间的灰尘说:“周伯父,师傅她来陪您了……” 周潜光一仰头,望着后面空着的石匣子与空白的青石牌说:“我也终究会来陪伴父亲与母亲的!” 秋以桐心里一酸,茫然地想,师弟死后还可以与自己的祖先在一起,而我呢?到死也是形单影只!想着便紧紧握住周潜光的手说:“别说胡话……” “这却是再明白不过的话了,人纵有一死……” 秋以桐也不知该如何解劝,只觉得师弟一死,自己在这个世上就真的再没有牵挂了……不,锦衣少年呢?锦衣少年,是与师傅之死有关的人!那一颗怦然而起的心,像是又受了重击。她原本跪着,这会儿颓然地倒向一旁,扶住了师傅的墓碑。 师傅临终前的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香鼎被踹翻,撞坏了正堂靠墙而立的长案。佛像被拦腰斩断——如同斩杀黑马一般的利落手法,而她师傅满身是血!小伤有几处,致命的伤在腹部,鲜血浸红了身上的素衣,白而瘦的脸上,眼睛显得圆而空洞,黑漆漆地泛着点点光芒,唇张合着,呜咽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她抬着瘦弱的手臂,尖细纤长的手指向正堂墙上挂着的“静”字。“那是你父亲……亲手所书……”她说着,声音虚弱得与她的肤色一般苍白透明,仿佛沾着一点暖气便会消融不见。“我死后……把我的尸首烧掉……与你父亲合葬,那幅字,是你父亲写了,送我的……你也要烧了……在你父亲面前烧……你可懂……” 一眼看到那副“静”字还被包袱包着放在周潜光身后。是啊,师傅的遗命未完,怎么能这样呢!她便抹干眼泪,将火盆寻来说:“当着周伯父的面,按师傅说的把这幅字烧了吧!” 周潜光便也擦干眼泪,将卷轴从包袱里拿出来,秋以桐划着火将它点燃。干燥的纸,燃得是那样快,仿佛对这世间没有半丝留恋! 周潜光将已烧着的卷轴放在火盆里,呆呆地望着,脑中也浮现出往日的情形。他在练字之初,就想写成像草书那般潇洒的字,周青松说兰若华的字写得周正,要他先照着他母亲的字练习基本功。他练着,却还十分不满,说那字写得笨。兰若华却说,等你长大便会明白,字写得笨的,心性最是醇良……他当时不懂,现在想对母亲说,母亲说得是!他母亲却不可能听到了…… 秋以桐拿了根细棍,在里面扒拉两下,好让它烧透,棍下却碰到两块硬帮帮的东西。秋以桐记得这卷轴两边的轴也是木头做的,有什么是烧不透的?等到火败了,仔细一看,原来里面有玉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明明卷轴两端的轴是木头做的啊!” 周潜光捡了出来,原来是两根玉管,两边还用玉塞子塞着,“看样子,是把木轴掏空了又把这个放进去的……” 秋以桐捡起另外一个,对着火光一照,惊得道:“里面有东西!” 周潜光与秋以桐对望一眼,同时警惕地往门口一看。周潜光说:“难道,这里面就是锦衣铁面人要找的东西?” “怎么讲?” 周潜光说:“假若娘亲临终,又是唯一知道信义王留下的书放在何处,肯定会告诉我们!锦衣铁面人也必然想到这一层,会在暗中监视。所以娘亲要告诉我们这个秘密,又不让他们知道,所以一定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她嘱咐我们一定要在我爹墓前烧掉卷轴,是因为我周家祖坟坚固,而且我们进来按照祖规,一定要把墓门关上。这样,我们烧掉卷轴玉管显现,就只有我们两人看到!” 秋以桐猛地点点头,用尽力气才拔开了玉管的塞子,发现里面是卷着的绢布。拿了出来展开,还没看清上面写着些什么,就听到周潜光颤抖的声音说:“这是母亲的字迹!”秋以桐一惊,先撇下手中的绢书不看,凑过去看周潜光手里的两张纸。 果然,上面的字迹古朴、周正分明是兰若华的字迹,却是李勉写给皇上的——难怪兰若华当年会说,字写得笨的,心性最是醇良!原来她指的是李勉……而她,也是练着李勉的字长大的。两人交换一下疑惑的眼神,再一起逐字看去—— 臣弟坦之言: 王兄肃之,不见王兄面已逾两年。深夜无眠,对窗作书,提笔忘言,忽抬头见天然欲曙,不觉叹息,万物朝阳,周而复始,臣弟之命,却如东流之水,不可挽回。 尤记少年,王兄风华正茂,臣弟侍读,聪明不及王兄一二。兄长智谋深远,有雄才大略,弟曾言:兄若有君临天下之意,弟鞍前马后,绝无怨言,若弟之心堪配兄长拭剑杀敌,尽请取去!少年言轻,却非无信。一诺许人,抱柱守信。何况臣弟与王兄既为兄弟,更是君臣! 是为兄弟,情义不弃;是为君臣,赤子之忠,断不可丢。因而,臣弟私窥王兄之心,必欲待天下大定,四海升平,再行开战,收复疆土,一统天下。臣弟深记少年时言,绝不敢贪图享乐。 臣弟一片赤诚,绝不敢包藏祸心,却引得王兄猜疑,加官而削权,使臣弟富贵而清闲,并置臣弟于江南。 此时,正值墓春,落花满径,绿荫飞红,尤记王兄曾因杜工部诗云:“正值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而叹曰:人生之悲,莫过于此。臣弟却要道:人生悲苦,不在一梦数年,沧桑变化;人生最悲不过,美酒为毒,关怀是刀!然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却不仅要问:王兄帝王之心,系之于天下,又置兄弟情义于何处? 臣弟命不久矣!更深知兄长再无起用臣弟之心,然而臣弟不敢忘少年时言,兄长君临天下雄心未尽,臣弟便要鞍前马后。臣弟虽愚钝,却深喜兵法,并数年争战之经验,集成兵法一册,敬献王兄,是为臣弟最后之臣子之忠,兄弟之义!此夕弟心,王兄知之乎? 书至此时,天色晴明,清风徐来,寂寂庭院,花药分列。忽闻布谷,哀鸣啾啾: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嘻,今朝同为人,明日在鬼录。臣弟命绝,唯愿王兄千秋万代,绵延无绝! 臣弟顿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关怀是刀 两人看完这封信,也不敢肯定到底是真是假。周潜光连忙展开包着信件的一块布,看了上面的内容终于可以肯定。 布上的内容是孟宏久写给兰若华的。他告诉兰若华,当年的他受了李勉之恩,不知道如何报答,还眼看着李勉被梁文肃赐下的美酒与指派的太医所害,却无能为力,深以为恨。 李勉临终时,单独召孟宏久到病榻前,将一本书与一封信交给他,让他呈给皇上。孟宏久当时苦苦劝道:“王爷,我说是皇上害得你,你始终不相信,照样饮酒,照样只让皇上派来的太医给你诊病。你如今若是信我,便让我带你出去,我以内功为你续命,江湖上的奇人多的是,我有生之年,一定能寻到人为你治好!” 李勉说:“如今小王病得这样,却只召先生在身上,托付先生这样的事,就是因为小王信任先生啊!至于其中真相,先生将信呈给皇上前,可以先看一下,也便都知道了……”这之后,李勉再不说什么,不吃不喝,只等着气绝。 孟宏久于是在无人之时,看了李勉呈给皇上的信件。看完了终于知道,原来李勉一直都知道皇上在猜疑他,可是他不愿意背弃少年时的承诺,照样求贤若渴,不过是为了将来统一疆土,真正的让梁文肃君临天下。 李勉试过让梁文肃明白自己的赤子之心,于是他一次次上书请战,表明自己一生只不过想对梁文肃尽兄弟之义,臣子之忠。可是最终帝王的猜疑心,使梁文肃下定决心要取李勉的性命。是啊,哪个皇帝能容忍百姓拿自己当帝王,却拿自己的一个臣子当神明! 李勉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赴死的?明知道皇上赐给他的酒是毒药,还是一口口地喝下去。孟宏久跟他说这酒中可能有毒时,他痛斥他说,皇上不仅是皇上,还是自己的大哥,怎么能对自己的大哥生出这样的疑心!这话,也是在说给梁文肃听吧! 李勉知道自己深得民心——也是从梁文肃那里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所以梁文肃不会明着杀李勉,只能暗取。李勉为了成全他,所以不让别人知道皇上赐给他的酒中有毒药,当然不会把酒给孟宏久。 梁文肃为李勉设下一条暗杀的路,李勉明明知道,还是随着他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这才是人生最悲伤的事吧! 李勉不是个文彩飞扬的人,可是那封信,让孟宏久看得老泪纵横,觉得世间再无这样的好男儿。这个好男儿临终还将毕生心血集结成的兵法,献给害死他的人。孟宏久实在不甘心!不甘心,这世间至信至义至情的书,竟要落入一个最无信无义无情之人手中! 孟宏久受李勉之恩,却没能报答他一点,眼看着他惨死人手而无能为力,风烛残年,再不做些什么,将会永世后悔! 李勉的字,像是那些初习字之人练基本功时写的,有着劲直的笔法。孟宏久来到王府之后,因为文辞斐然,被李勉奉为先生,有半师之谊,要他模仿李勉的字迹不难。孟宏久为隐匿下李勉所著的兵法,照着李勉的原信重抄一封,将信中提到兵法的那一段改成: 臣弟如何不明王兄之心,为求王兄心安,便如飞蛾赴火,以死明志。臣弟伤怀,一为兄弟情义不复往昔,二为王兄将来一统天下,臣弟不能如少年时言,鞍前马后,以心拭剑。 李勉死后,孟宏久带着兰若华与梅若虚离开王府,继续闯荡江湖。世上除了孟宏久,再没有人知道《信义兵书》的存在。孟宏久在人生的最后,于无人之时将《信义兵书》从头细看,觉得确实是旷古未有的神兵宝书。 他嘱咐道,后世子孙须谨记:《信义兵书》只能为重信守义之人所有! 最后,孟宏久还跟兰若华说,兰若华性子恬淡,很难在短时间在功夫方面有所成,《信义兵书》存在于世的消息一旦走露,必然会有许多人追查而来,所以将兵法藏匿在兰若华身边,不是好事。梅若虚虽然急功好利,但是本质不坏,决计做不出背弃师门的事。而且以他的性子,功力在前四十年就会有大成,之后便会止步不前,以这四十年功力护卫《信义兵书》会比较稳妥。所以孟宏久将《信义兵书》藏匿的地方放在梅华宝剑之中,又将梅华宝剑传给梅若虚,却并不告诉他这其中的秘密。 看到这里,周潜光与秋以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的师爷爷这样考虑固然是极妥当的,可是他却没有料到几十年之后会出现一群武功高强,行事鬼祟的锦衣铁面人。想来,当时锦衣铁面人会逼问兰若华兵书藏匿于何处,兰若华不肯回答,以至于丧命。或许梅若虚走漏的消息也未可知。 孟宏久还嘱咐道,梅若虚有什么不稳妥的地方,兰若华可以修练孟宏久传给她的“幽兰剑法”,以此剑法练成足以打败梅若虚,夺回梅华宝剑,断剑可知兵书藏匿于何处。他还嘱咐兰若华,不要轻易修练“幽兰剑法”,此剑法至阴至柔,男子练不得,女子长久修练会加重阴气。 看完了孟宏久给兰若华的信,秋以桐连忙看自己手中的绢布,果然是一部剑法。卷前写着“幽兰剑谱”四个隶书。看前面几句写着:“兰性喜阴,兰华剑者,取阴面铁矿之石练铁,百练成刚,成剑形似兰叶,故性阴。剑柄处有机括,习武女子之手触之,机关可用……” 秋以桐觉得奇怪,怎么兰华剑上还有机关,而且这机关只能是习武的女子才能打开?于是从袖子里拿出兰华剑,检查剑柄。剑柄两面都刻着兰花图样,以前看时只认为一来是为美观,二来是防滑。现在仔细一检查,原来一面的兰花花蕊上好像有些文章。 秋以桐便用手指按下去,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再去看别处,剑柄小小的一点地方,再没有其它可疑之处。秋以桐便把“幽兰剑谱”递给周潜光,自己要到一边好好研究一下。周潜光便细看剑谱,想要看出为什么男子练不得,女子练后又会有什么危害。 秋以桐拿着剑走到一处空地,一下一下地按那一点花蕊,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实在想不通了,便手拿着剑,把“万紫千红手”当成剑法来练。使到一招“轻风拂花”时,剑轻飘飘地出去,手腕下使力,手指也在不觉间摸到剑柄上的机关,突然“咻”地一声响,剑直飞了出去! 秋以桐大惊,见剑柄还在手上,剑身直冲前方飞出,发出尖利的声音,划破沉寂的墓室。周潜光被兰华剑发出的尖利声音惊得抬起头来,便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剑直飞向自己,秋以桐高喊:“师弟快躲开!” 周潜光忙向一旁一滚,向师姐喊道:“快松手!” 秋以桐手一松,把剑丢在地上,剑身停滞不飞,由细细亮亮的链条与剑柄连着,随着剑柄的下落,也掉在了地上。秋以桐惊魂未定,向走来的师弟道:“好大的声音,只怕要惊着周家祖先了!” 周潜光指着手中的剑谱道:“剑谱中说,触动机关,剑身便会飞出,出人意料。为表磊落,不掉坠入暗器之流,所以会发出尖声提醒敌方。没关系,我家祖先不会怪罪的。” “那……怎么收回去?”秋以桐捡起地上的剑柄,拿着连着剑身的细细链条细看着问。 周潜光看着剑谱说:“这上面说,一直按着机关,链条便会越飞越长,手松开,便会停止往前飞。想要收回,就再按着机关直到链条收完。想要练习剑法,要先把这个机关掌握熟练。” 秋以桐便拿着剑柄,再去按那个机关,却仍然是没有动静。“怎么回事?不会是坏了吧!” 周潜光说:“师姐方才是怎么弄的?” “我拿着剑练‘万紫千红手’,练到‘轻风拂花’,就那样了!” 周潜光一拍头说:“我明白了,难怪说‘习武女子之女触之,机关可用’!‘轻风拂花’用力柔,却隐着刚劲,‘习武女子’不就是指这个?师姐,你不要用蛮力,试着用巧劲!” 秋以桐便找使“轻风拂花”时手下的劲道,试了一会儿,果然“咻”地一声儿,细亮的链条牵着剑身收回到剑中。兰华剑恢复原状,秋以桐松了一口气。 周潜光说:“剑谱上说,一定要先熟悉这个机关,才能练习剑法,千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与人对招时发生不测!” 秋以桐点点头,又问:“看出为什么男子不能练,女子练后又有什么危害?” 周潜光指着剑谱上的内容说:“师姐看,练习这套剑法时,需要找一处山下有水的地方,在山北水南之间,盘膝而坐,于亥、子、丑三个时辰,以子时最好,朝水背山,盘膝而坐。且不说运气方法,单说这些都会加重人体的阴气,对身体是不太好的。” 秋以桐便拿过剑谱说:“只是不太好而已!山北水南,咱们凤尾南山的家不正是这样的地方!” “师姐已经决定要练?” 秋以桐抬起双眼,盯着前面墙上摇曳的灯火,眼里冷光一闪道:“当然!杀害师傅的锦衣铁面人武功高强,咱们要报仇,没有高强的武功怎么行!” “万一师姐的身体,真出什么问题可怎么办?” “不是还有师弟吗?你医术精妙,咱们报了仇,再……不行,还要找到《信义兵书》,把它交到一个重信守义之人手中!”秋以桐说着,想起李勉信里的内信——难怪他被人敬若神明,果然是这样一个至信至义至情之人。也难怪兰若华的师傅,也就是秋以桐与周潜光的师爷那样文武双全、潇洒江湖的世外之人,也爱惜他的为人。 周潜光的脸上也浮出一层坚定的神色,未完全褪去少年圆润的脸庞,现出一种别样的坚毅。“没错!”他说,“娘亲她至死都守护着师爷留下来的秘密,又用尽最后一口气将这个秘密告诉我们,就是希望我们能接手下去。” “哪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是,没什么可犹豫的……” 周潜光说着,一步步走回到母亲墓前,秋以桐也走回去,与周潜光一起跪下。他们在兰若华墓前,发誓一定会找出锦衣铁面人,为师傅报仇;还要找到《信义兵书》,将它交给一个重信守义的人! 一诺许人,抱柱守信!他们要自己一定不能忘记此时的承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桐花树下 诺言,太多人许下过,有几人能做到?又有几人为了当初许下的承诺,甚至连死都不怕? 那个传说中抱柱被淹死的尾生是一个,李勉是一个,秋以桐与周潜光会是吗? 他们如今心意坚定,发誓一定要做到,可是世事难料,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背信、欺骗这样的事,秋以桐看得太多。秋以桐不会忘记她母亲秋玉纹的那个小姐妹,她的小姨娘。那个说过要为她赎身的男子,背弃承诺或者根本就是有意欺骗,又去赎了别的女子;还有为她母亲自杀的少年,他那时哭着对秋玉纹喊,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这样的人太多了,还会有哪一个人不会背信弃义,不会欺骗吗?可是秋以桐与周潜要找到这样一个人,也需要找到这样一个人! 两个人熄了墓室内的灯火,走到墓门口拿起火把。周潜光正要按动机关,秋以桐突然问:“这一出去,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她的眼底有惶恐,那种对未知的惶恐。 周潜光便望着面前冷冰冰的青石墓门说:“走出去,必然是一条千难万险的路!锦衣铁面人会在暗中监视我们,我们必须小心自己的一举一动,才能不泄漏秘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拼命地找他们,却可能怎么也找不到。而他们在暗中看着我们,说不定还在笑我们。还有师伯,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我们根本不清楚……” 秋以桐不禁叹道:“天下之大,竟然只有这墓室是最安全的,最温暖的!”说到“温暖”,秋以桐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大雪天,在她又累又冷,身子将要僵住的时候,一辆迎面而来的华盖马车在她身旁停下,那个用黑色面幕蒙着脸的少年下车,将一件锦袍披在她身上。锦袍上,还带着少年的体温和一股淡而幽远的香气,不同于秋以桐已熟悉的任何香味,高贵温暖、庄严肃穆……为这些许温暖与幽香,她在心底感激得哭出声音……那少年还说:“姑娘,不如,我们一路同行……”她拒绝了,因为她想要走完完全全由自己选择的路。 她当时拒绝了,后知后觉地想要去寻找,却是这样难。可是如今她一定得找到,因为那人身上的香味与师傅之死有关! 秋以桐不敢想到这些,于是拼命让自己想拒绝与锦衣少年同行之后的事—— 后来少年就顿住了,呆呆地望着她,任由大雪落在身上。一会儿,他遥望前方,念了一首诗,秋以桐只听到个模模糊糊的大概,然后他又说:“姑娘珍重,但愿后会有期。”不!脑子里突然一亮,久远的记忆明晰起来—— 在这句道别之前,锦衣少年还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她哆嗦的声音不成句,只说一个“桐”字。少年问:“桐树的‘桐’?”她点点头。 锦衣少年还知道她的名字,可是她当时为什么就没有问他的名字呢?假如她答应了与锦衣少年一起走,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眼前突然明亮起来,秋以桐不适应地手遮挡,回过神来才知道只是周潜光把墓门打开了而已。她将火把熄灭,与周潜光一起走了出去。走向光明却又黑暗的天地…… 周家祖坟在京城郊外,他们需得策马走过大片田野。京城地处北方,多种麦子。清明时节,大片的麦子长得很是茂盛,连成一片,像是绿色的湖水。“湖水”之上有粉蝶翩跹,好一派动人的的春景秀色。 河南府虽然也多种麦子,但凤尾地域多山多水,更适宜种植水稻,所以这样的景象两人都不常看到。安葬周青松时,两人也看到这般情形,心情沉重不曾细品。此时两人心情比那时更为沉重,反而有心细看了——因为他们知道,此生今后,很难再有今日这样的闲适了。 两人策马慢步,都没有说话。走着走着,不期然间看到一大片粉紫、雪白的颜色。原来,清明时节,正是桐花开了又落的时候。秋以桐惊讶道:“上次来时,这里的桐树不过稀疏的几棵。” 周潜光望着那片密密林立的桐树,不时有桐花坠下,空气里都有一股甜蜜的气味,微笑道:“上次咱我们来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桐树长得快,也许是这几年间又新种的吧!进去看看。” 秋以桐点点头。两人一起下马,牵着马走进桐树林里。这些桐树都高且直,长上去才蓬开了枝干,开出一蓬蓬或粉紫或雪白的花朵。清明的风中,总有一种凉意,带着花草的清香,缱绻在花间不愿离去。鸟儿在花枝间,叫声清脆。那长形的花朵一个个落下,别样的哀伤美丽。假如周青松还在,一定会与周潜光念诵一些有关于“桐花”的诗句;假如兰若华还在,一定会跟他们说,桐花是清明节气之花,绚烂至极…… 可是,他们都已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 秋以桐抚着桐树干,想起自己的名字中有个“桐”字,这名字是她母亲秋玉纹取的。她母亲读书不多,只听一些有交际的文人墨客说桐树是一种高贵的树,唯有这样的桐堪配凤栖。秋玉纹给她取这样一个名字,就是希望她能摆脱这下作的身份。秋玉纹对自己身份是痛恨的,可是又不愿意委身于任何男子,因为她想要凌驾在情爱之上——这世间,一个女子不依靠男子,还能做什么呢? 她低头看到落了满地桐花,心想,自己能够摆脱这样的命运吗?一步步漫无目地地望前走,手在不觉间松了马的缰绳,也不管周潜光在什么地方。走着走着,觉得眼前有些暗,便抬头一看,见是一辆马车——不觉间又想,当年的锦衣少年,也是乘着马车来的…… 向着马车走近,清明的轻风吹得她渐渐清醒,将马车看得分明,普普通通的一辆而已。马上前面一人靠车而坐,仰着头看桐花飘落。他手里还牵着缰绳,拿着鞭子,像是正在架车而行,偶然看到这片桐花,一时看住了。又像是在这里呆了许久,因为他身上、马车上落了许多的桐花。 他穿着黑色轻衫,仰着的脸上蒙着黑布。秋以桐心头不禁一愣,这情景似曾相识。她痴痴地走近几步,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秋以桐看到他长着一双偏近于圆形的幽深眼睛,双眉英气…… 头脑里亮起一道闪电,照得她心里刹时间一片空白。看那蒙面人彬彬有礼地向她点头至意,然后赶车向林外而去,走到路上,渐渐离去……秋以桐才突然记起——他的眼睛多像锦衣少年啊!连忙向着马车驶去的方向追,一直跑啊跑啊,如同九年前那个大雪天,渺茫无目标,只知道要这样望前跑啊跑…… 不知跑了多久,马车早已不见了,身后响起马蹄声,听到周潜光在喊:“师姐,师姐!”秋以桐不理,周潜光追上来,下马拦住了她。 秋以桐挣扎着说:“快放开我,我要追上那辆马车!” “什么马车?”路上连个行人也无,又哪里来的马车!周潜光担忧地望着秋以桐,那时他们分明在看桐花,他看到好看的,想叫师姐一起看,却发现师姐不见了,只有师姐的马还在桐花林里。他牵着师姐的马,四处找不见人,便骑上自己的马,仍旧牵着师姐的马来到路上,却看到师姐正在路上跑着。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啊!” “师姐,马车已经走远了,即使要追也来不及了!” “可是,那个人的眼睛好像九年前的锦衣少年啊!” “就是师姐珍藏的那件锦衣的主人?” 秋以桐抬头,看到周潜光那带着失望与妒忌的眼神,怕他因此不同意追过去,便说:“九年前的锦衣少年身上有那股香味,和那块布上的香味是一样的!是就那片,师傅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布……” “那么,师姐追的是九年前的锦衣少年,还是凶手?” 秋以桐一下子愣住了,是哪个?杀师之仇不共戴天,她当时满脑子想的,居然是那人可能是九年前的锦衣少年! 还要去管他吗?假如是,这将会是多么叫人悲伤的故事;还不如不是,还能留着一份好回忆。她低下头,逼自己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骑上马,与师弟一起回凤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粉拳绣腿 秋以桐与周潜光离开五峰山后,郭茜痕便在五峰山住下了。 五峰山诸多男子,少有适宜女子住的房间,只有之前那位姑娘的房间还像是女子闺房样子,陈延信便让郭茜痕住了进去。 陈广生带着郭茜痕看房间,郭茜痕还问:“这就是之前闹鬼的房子?”说着“闹鬼”,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反而一双狐狸眼亮闪闪的,像要找出房间里隐着的鬼。 陈广生不解,便问:“什么闹鬼?” 郭茜痕便说:“就是你爹爹半夜起来,看到这个房间里忽闪忽闪的火光,进来一看,好多穿黑袍子的人在翻东西……” “哦,明白了!”陈广生说,“那哪是闹鬼,是锦衣铁面人找信义王留下的什么书。这里原来住着的姑娘,是信义王研磨小童的女儿。这姑娘姓夏,我们都称她为夏姑娘。” “哦!”郭茜痕点点头,看到床铺,便“啪”地一下扑了上去。侧脸埋在红粉绫面棉被上,挺秀的鼻子下一张红艳艳的唇,眼睛半闭着,显出疲乏的倦态,眼梢有天然的风情,可是动作又很稚气。 陈广生从没有见过行动这么随意的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便说:“郭姑娘休息吧,我出去了!” “哎!”她突然之间又来了精神一般,忽地坐起来,沉着脸一副老成的样子,“陈广生!虽然你十八,我十六,可是将来咱们与秋姐姐结拜不能只看年龄。我呢,不能当小妹,所以武功一定要高过你才行!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偷奸耍滑。明日我就要开始练功了,你一定要早些叫我起床。听到了吗?” 陈广生哭笑不得,发出一阵尴尬地笑声,走出去关上了房门。走时回头一看,心里还直笑——怎么还有这样的女孩子! 第二天,陈延信单独叫陈广生到后山,对他说:“广生,从今天开始,为父要传你咱们五峰铁拳帮最高深的一套拳法。在这之前,为父要试试你的功夫有没有退步!”大喝一声“来”后退几步。 陈广生心中大喜,知道父亲功力高深,也不留情,猛出一拳。他的拳头带着凶猛的拳风向着陈延信轰然而去。陈延信也不躲,伸出掌接住他这一拳,往后一带便去了他这一拳凶猛攻势,另一只手便袭向陈广生的胸口。 陈广生见状,懊恼地收了手,知道父亲这一拳并没有发力,要是真的发力,他不死也伤。便叹道:“爹,看来儿子还不是学那套拳法的时候,本以为如今能与爹过上一两招了!” 陈延信“哈哈”大笑,一半得意,一半因为深知儿子,说:“你倒老实,好处也就是这些,不浮不燥!咱们本家功夫,套路不多,在于苦练。你的骨骼是练武的料,人也不笨,就是脑子欠些灵活。这套最高深拳法有个文雅的名字,叫做‘青灵拳法’。说是拳法,也并不拒泥于这双手是握着,还是张开,最注重力道的把握,练时一定要沉心。我看你出拳着意刚猛,力道之上是把握的不好。” 陈广生看着自己的拳头,疑惑地问:“那要怎么做?” 他们所处的地方空旷,陈延信便指着十几步之外的一棵桃树说:“你今天就沉着心在这里打那棵桃树,能做到出拳不带拳风,力道却足以将桃树断掉,那便行了!” “是!”陈广生答应道。 陈延信点点头离开。陈广生便走到树前,对着那棵桃树犯了难。他平时发力出拳,总是拳未到,拳风先至,要没有拳风,那只能不运气发力。可是桃树矮而粗,不是容易断的,不运气发力,如何能使它断掉? 他便先站到一旁,试着发几拳,再用自己试出来的,没有拳风的发力方式攻向桃树,桃树却纹丝不动。过了大半天,桃树也最多只是晃得厉害些,撒落下一地的花瓣。 不觉间已到中午,帮中弟子过来给他送饭,他也不在意,直抱着双臂对着桃树出神。那弟子把饭放下,嘱咐几句“少主趁热吃”便回去了。又过一会儿,陈广生还是没有试出来,猛然之间听到一个又娇又利的声音骂道:“陈广生,你这个臭小子!” 陈广生正集中精神,忘乎所以,猛然之间听到这个声音耳朵被刺得疼,倒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来就见郭茜痕已跑到自己面前,跳起来要揪陈广生耳朵。好在郭茜痕身量娇小,陈广生又个子极高,她跳这一下居然没有够到。她不肯放过,便转到陈广生身后,跳起来用一只手揽着陈广生的脖子,牢牢地趴在他背上,另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陈广生被她这一连串动作惊得完全摸不着头脑,护着耳根问:“郭姑娘,你干什么啊?” 郭茜痕那滴溜溜的声音便一通数落:“不是说了要你早上叫我起床吗?你怎么不叫我!我就知道你这个臭小子耍诈,故意不叫我起床练功。一上午不见你人影,要不是问了给你送饭那人,还不知道你躲在这里!好啊,不叫我起床练功,你却躲在这里练,好让我比不上你,将来你当大哥是不是!” 陈广生想让郭茜痕下来,又怕摔着她。遇上她这么个小姑娘,他这个大个子真无法了,说:“郭姑娘,你快下来!快下来!” “不下!你得答应我将来结拜时当我是姐姐!” 陈广生无奈地直叹气,嘴上也不想服软,便假意说:“你下来咱们商量!” “不!” 陈广生又叹了口气,挑着眉毛说:“我爹新教我一套拳法,你下来我教你!” 郭茜痕一听,得意地笑起来,一边说着“知道我的利害了吧!”一边松了手,跳了下来。然后转到陈广生面前说:“快教我!” 陈广生撇嘴笑着,往后一指身后那棵桃树说:“我爹说,想要练这套武功,必须能发出一拳力道足以将桃树弄断,却不能不带着拳风。” 郭茜痕听了一仰小脸,万分骄傲地走过去,一看那树还十分粗壮,心里就发虚。她偷偷回头看看陈广生,见他背对着自己便紧拳粉拳捶过去。不敢用力,也还是打得自己手疼,又不敢叫出声音,暗自揉着。陈广生暗暗转头看到,直在心里笑。 郭茜痕便想,同样是一拳,会功夫的人威力就大,不会功夫的不过都是人肉拳头,陈广生肯定是在骗我!于是又怒气冲冲地走到陈广生面前说:“臭小子,你快教我内功心法!” “你还知道‘内功心法’?” “那是,本姑娘也是习武之人!” “哦,还是江南名派,清波派!” 郭茜痕便想到她爹爹给他请的假充清波门人的女师傅,她学了三拳两招,便被人直夸功夫好。她竟然还信了,凭着这点子算不上功夫的功夫闯江湖,第一次出手便丢了大人。心里着恼,气得猛踩陈广生一脚说:“谁稀罕清波派,谁稀罕清波派!你看江湖上有名的大侠,哪个是清波派的!” 郭茜痕个小力气也小,这一脚踩在陈广生脚上就像是挠痒痒,他只抬了一下脚说:“那是因为清波派门人都是收养的孤女,女孩子家家的,都喜欢安安稳稳的!” 郭茜痕一挑眉毛,转身折了一枝桃花敲打着空气说:“我也是女儿家啊,我就不爱安稳!老在一个地方呆着,闷都闷死了,哪有闯江湖好玩儿!” 陈广生笑了出来说:“你算是哪门子女儿家啊……” 郭茜痕脚下一旋,身子便转向陈广生。陈广生正笑着,头一抬正迎上她那张明艳妖异又天真的脸,惊得一愣。“你说什么!”她揎拳撸袖的作势向陈广生逼近。 陈广生要是着力发拳能打死一头牛,可是面对这个小姑娘,真就无力了。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连忙后退着说:“我说郭姑娘你身体轻盈,适宜练轻功!” “轻功?不就是飞檐走壁?我是一向对爬树爬墙头都很在行的,要不然也不能从家里逃出来那么多次!”得意地说着,又忽地一叹气,“可惜之前都因为身上的‘茜痕香’的香味,被家里人给找了回去!轻功又不能打坏人,练得再好有什么用?” 陈广生想要赶紧把她支开,好能专心练功,便说:“轻功练好了,好处多着呢!能日行千里不说,还能水上飘!有了这个功夫,你再会个两拳三脚,打坏人两拳不见了,坏人打不到你。坏人想不到的时候,你又在他背后在打他几下。坏人还以为,是遇见了替天行道的仙女呢!”他着急要把轻功形容得神奇,好让郭茜痕心向往之。 果然郭茜痕拍着手跳起来说:“好啊,我要做替天行道的仙女!我要练轻功,像小鸟儿那样……”说着跑到树旁,一跳抓了树枝蹬着树干便爬到树上。 陈广生本来还想拦她,但见她在桃树枝间,简直就像只小猴子,走来走去如履平地,便笑着看了一会儿。心想,说不定这丫头还真是练轻功的料子!于是不再管她,另找了一棵树,专心练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凌波剑法 陈广生练了一天,除了使那桃树花瓣摇落坠尽,损枝折叶外,再没有什么成果。 第二天,陈延信又把陈广生叫到后山,问:“广生,你昨天练了一天,没有成果,那有没有什么心得?” 陈广生便说:“要发出一拳,使桃树断裂,又没有拳风,必然是要运气发力,却要懂得如何控制力道。至于如何控制,儿子却始终没有掌握好。” 陈延信听后高兴得“哈哈”大笑,说:“很好,就是需要你自己悟到这些!你已悟了,那为父便将其中运气之法传于你,你要用心修练,用心参悟,才能运用自如。” 陈广生本来为自己练了一天没有成果而懊恼,听到这话简直是意外之意,便笑着道:“多谢爹爹!” 陈延信便把运气之法一句句念给陈广生,陈广生认真地听着,一句句记在心里。又听陈延信嘱咐道:“这套运气之法,必须要有扎实的硬功为基础,旁人听了也是白听。你练时,一定要注意,绝对不可操之过急,要潜心修练,才能有大成!” “是!” 陈延信知道陈广生其实心底聪明,只是十分认死理。这样的性子,有坏处,当然也有好处:别人嘱咐他的话,他只要答应了,一定会紧守。他自小就是不骄不躁的脾气,在练功方面,陈延信是十分放心自豪的。只不过觉得他心底单纯,将来走江湖怕是会吃亏,于是前段时间让陈广生自己出去闯闯,好历练一番,却发生了绯樱的事。他当时虽然十分生气,但等事情过后,觉得经一事,长一智,男子总要经历过情爱这一关,反而又高兴起来。于是便放心离去,让陈广生自己潜心修练。 盛春山景十分绚烂,花儿渐渐薄弱,转成清新的绿色。清风徐来,鸟鸣啾啾,陈延信走在山间,想到儿女长大成人,五峰铁拳派名镇一方,真是不亦快哉!可是转念又想起锦衣铁面人滋扰的事,想到江湖之上不免又要起一番波澜,便又沉重起来。 走着走着,猛然一抬头看到山路间一个小姑,娘跳窜窜、怒冲冲地走来,走近一看是郭茜痕。郭茜痕看到陈延信便指着前面问:“陈广生那个臭小子是不是还在那里练功!” 陈延信一皱眉,心想这个小姑娘怎么能当着我的面,叫我儿子是“臭小子”。于是有意挺着胸,端出长辈、帮主的架子,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儿。 郭茜痕一嘟嘴,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袖子一卷就要继续往前走,要去跟陈广生打一架似的。陈延信见她竟然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便一伸手拦住她,沉着脸说:“郭小姑娘,广生正在练功,你别去打扰!” 郭茜痕抬头望着陈延信,又娇又怒的声音说:“可是他太奸诈了!他今天居然又没有叫我起床!” 陈延信眉头皱得更紧,问:“他叫你起床干什么?” “练功啊!将来我们跟秋姐姐结拜,我的武功一定要高过他!要不然,我就是小妹妹了!” “小妹妹不好吗?” “不好!”郭茜痕一瞪眼,一嘟嘴说,“我家里都有四个哥哥了!”说是“四”,却张开五根手指,“实在当烦人家妹妹了,我要当姐姐!秋姐姐就是因为她是人家的师姐,可以对人说话凶巴巴的,好过瘾!” 陈延信看她天真无邪,便暂且忽略了她容貌上的妖异,憋着笑说:“可你功夫底子怎么样?要是不好,可是不容易超过广生。广生要是脑子再灵活一些,那便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 “那他就是死脑筋啊!”郭茜痕还是没有注意到,他正对着一个当爹的说人家儿子的坏话,“所以我呢,就准备在灵活之上打败他!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要练好轻功,然后打得他找不到北!” 陈延信便笑着说:“很好,那就去练!” 郭茜痕便笑着将头重重地点了点,就要继续向前走。陈延信连忙拦住她说:“练轻功为什么要去那里!” “爬树啊!” 陈延信不禁笑起来说:“你是小猴子?练轻功要爬树……你跟我来,我让我夫人教你,她可是清波派弟子,剑法轻功一绝!” “清波派!我不要学清波派的功夫,都是三脚猫!” “混帐,你这个小丫头跟过来看一看,见识一下我夫人的功夫,就要打自己的嘴了!”说着,顺手提溜着郭茜痕走了,免得她去打扰陈广生练功。 郭茜痕挣脱着也没办法,被陈延信一路捉小猫儿似的给带到后院。见陈夫人正指点两个女儿练剑,陈延信便放下郭茜痕,对陈夫人说:“夫人,这小丫头片子说清波派的功夫都是三脚猫,让她见识一下!” 陈夫人笑着与女儿们对望一眼,陈家大姐陈灵芸便笑嘻嘻地走出来,像平日在廊下逗玩儿小猫儿一般弯腰对郭茜痕说:“郭小姑娘,你陈大姐姐的师傅便是我娘亲,我便也是清波派的弟子,你先来看看我功夫。” 陈灵芸笑着一退步,拿着剑耍了套清波派的入门剑法:凌波剑法。这套剑法,重在身形飘若湖边之柳,被风吹着,飘拂不定,柔若无骨。耍起来时,剑光闪闪,又似轻风中的湖水,水光泛泛。让人想起,沿岸种着垂柳,被风吹指着的湖水风光,也便有了“凌波剑法”这个名字。 郭茜痕本来还十分不放在心上,只斜眼看着。一会儿看到陈灵芸时而跃起,时而落下,一把轻剑被使得行云流水。有些时候,整个身体竟然就飘浮在半空,衣袂被剑风鼓动得翻飞着,再加上陈灵芸身量高挑,真就似仙女一般了。郭茜痕心里实在羡慕,又跳又笑,拍着手叫着好,连连说:“陈大姐姐,好剑法,好剑法!”陈家二姐、陈夫人与陈延信都看着郭茜痕的样子直笑。 陈灵芸耍完一整套“凌波剑法”,落在地上朝着郭茜痕做个鬼脸,得意地抱起双臂,仰着头问:“郭小姑娘,怎么样!”然后便等着郭茜痕一连串的甜蜜蜜的夸奖。 果然,郭茜痕眼睛一眯,迈着小步子巴巴地凑过去,先就讨好地露出甜得能滴下蜜的笑说:“陈大姐姐,你刚才练剑的时候,身体停在半空中,轻飘飘地就落了下来,简直就像是仙子一样!不,陈大姐姐就是仙女!仙女姐姐,您能不能教我一两招啊!” “我们清波派收弟子呢,第一必须是女子;第二,要么是孤女,要么一定得心地善良!你呢?”用手支着下巴,拿眼睛打量着郭茜痕。 郭茜痕连忙说:“那可以收我啊!我是女孩子,而且心地善良呢!” “怎么个善良法?” 郭茜痕歪着小脑袋想,觉得给小猫小狗喂食的事太小了,帮家里的小丫鬟出气的事也不足道,想要找出一件救人命的大事。想了半天,终于一拍脑袋想了起来严肃地说:“有一年,我十三岁……” 陈灵芸在心里直笑,想着正常人应该会说“十三岁那一年”吧! 郭茜痕继续说:“有一天,我四个哥哥都跟着我爹都出去了,可算没人管着我,我就偷偷地从家里翻墙出去玩儿——我很会翻墙的!我到了外面,到处走啊看啊。心想,外面真大真好玩儿,可是比家里好多了!可是……”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外面也有不好的地方……”沉着脸忧思的样子,直逗得人发笑。 陈家二姐陈月婵便问:“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郭茜痕便说:“我在大街上看到一群人打一个人!” 陈月婵也显出厌恶的神情说:“这世间总有这样的恶霸,老爱欺负人,的确可恶。” 陈灵芸说:“要是让我遇见这样的事,肯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陈延信望着夫人笑着说:“要不怎么说,咱们芸儿是当侠女的料!” 陈灵芸听到爹爹夸自己,得意地把头一摇,示意郭茜痕断续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又见鬼影 郭茜痕听到“侠女”两个字就了不得了,冲着陈延信连声儿说:“我也是当侠女的料,我也是当侠女的料!我要是会功夫,一定就是个女侠了!” 陈延信被闹得受不住,只得连连点头说:“你是你是你是!” 郭茜痕才算满意了,便接着往下讲:“我看到他们几个人,围着一个人打,就冲了过去,把那些人都给推开。我一看,原来他们围着打的人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白发苍苍的。他已被打得满身是伤,手里居然还拿着个脏兮兮的馒头在吃!又是个老人家,又是个乞丐,好可怜的,他们居然还打他,你说气人不气人!但是行侠仗义,一定得明辨是非不是,我便先问他们,为什么要打老人家啊?”她居然还模仿起她自己十三岁时的声音,逗得听她说话的人笑得肚子疼。 郭茜痕只管认真地讲:“那些人中有一个是馒头摊的老板,说这乞丐拿了他的馒头吃,还不给钱。我就说,你这人真个糊涂东西,他是一个乞丐,怎么会有钱呢!” “嗯,你倒是很明白!” “我于是便骂那馒头摊老板说,你也真是,你有那么多馒头,给他吃一个怎么了!那老板说……”她沉下来脸来,将娇嗔的嗓音憋得像男人,模仿那老板说话,“他说,我是见馒头既然都被他摸脏了,那他吃就吃吧,结果这乞丐还说,你给我馒头吃,我要给你指条活路,说我已经得了重病却不自知!你说我活得好好的,这不是咒我吗!” 陈月婵便问:“所以那老板便找人把乞丐给打了?” 郭茜痕摇摇头说:“不只这个。那个乞丐是有些疯疯癫癫的,他说完那老板得了重病,又痴痴呆呆的,看到这个说人家满脸泛青色,肯定常逛青楼;看到那个说人家肝气郁结,再这么下去肯定没命……总之疯言疯语的,惹恼了一街的人,那些脾气坏的就动手打了他。我就问那人,你为什么老爱咒人家死啊!那乞丐却一直嚷着饿,非要吃一百个馒头!他说话口齿也不清,真就是个疯子样。我想,人家都得疯病了,说些疯言疯语又有什么关系,那些人气量也太小了。于是,我就把那群人都骂了一顿,然后给那个人买了一百个馒头……” 陈灵芸笑了出来:“你还真买了一百个?” “馒头摊上也没那么多了,我就全买了。他就坐在那里一直吃,吃了没几个就说吃饱了,说该进宫了,朝服在哪儿呢……哎呀,就又犯了疯病!我看他疯得那样,就带他到医馆里,叫人给他看看。结果走着走着,他好像疯病又好了,虽然身上很脏,但是动作显得还挺有气度的。他还看着我说,小姑娘你身上用的香料不寻常啊,还加了一点子龙涎香!呀,我一听就惊住了,觉得他一定不是个疯子!” “为什么?”陈月婵问。 郭茜痕眨了眨眼,故作高深地说:“因为,我身上的香味是我爹爹为防备我走丢,特意调配的!龙涎香不过加了那么一点点,又加了其它香料,主要是用花香果香,平常人闻不出来不说,就算闻出来了,龙涎香那么名贵,一个乞丐怎么会知道那香味是龙涎香呢!我觉得奇怪,等他进药馆之后,人家正在理药材,他只往那儿一站,说杜仲晒时太阳不好,药效怎么会好;旱莲草该阴干的,反而晒着了太阳……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我还以为他是疯病又犯了,却见药铺掌柜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就问他,你到底有病没病?他说,他是有疯病,时好时犯的。那我就让郎中给他看啊,他不让,说自己也精通医术,不用别人给看,他这是心病。我就问,是什么心病?他一听,呆了半晌,又犯起疯病来,又哭又闹,说医者怎么能杀人呢,有罪啊,有罪啊……我问他,你倒底杀了谁啊?他说,杀了一个神明!哎,你说,这不是又犯疯病了!” 陈家人却听得入了神儿——一个闻得出龙涎香又精通医术的人,那必然是太医了!一个太医,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便追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听到‘汪汪’直叫,我家的狗嗅着香味就找着我了,然后我四个哥哥还有我爹爹就跟着进来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就被我大哥抱起来往家里走!那个人对我还挺好,以为我大哥是坏人,就要过来救我走,我便跟他说,这是我大哥,他才算了。不过,他还是疯癫癫的,我挺担心的,可是我四个哥哥还有爹爹根本不听我说话,我说什么他们都以为我是为了不回家。我哥哥抱着我在前面走,我喊他,他跟在后面跑。我把身上的珠花、玉佩什么的都装进钱袋子里,扔给他说,钱都给你,你自己好好治病!他接到了钱袋,好像病又好了,问我说,小姑娘,在下‘疯不癫’,多谢姑娘,日后一定会寻机会报答。我就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什么谢不谢的!你把病治好,就是对我的报答了!”说完了还一扬脸,就等着大家来夸赞自己。结果,等了半天,大家都只是笑。她没等到夸奖,便自己去提醒:“你们说,我是不是很善良啊!” 陈灵芸便笑着说:“嗯,不错,还挺侠义的!别的像你这么香喷喷的姑娘,看到脏兮兮的乞丐,躲还来不及,你倒好得很嘛!” 郭茜痕便笑眯眯地说:“那是,当侠女啊,就是要帮助那些弱小的啊!我每次从家里翻墙出去玩儿,看到乞丐,总要把身上的钱都给他们的!”几个人便又笑起来,只觉得郭茜痕像颗漂亮得奇异的开心果。 郭茜痕讨好着问:“那我能不能进清波派?” 陈灵芸看一眼陈夫人,见陈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便对郭茜痕说:“可以是可以的,只不过,我们三个人,你要拜哪个为师?” “当然是要拜陈夫人为师了!” “怎么,你陈大姐姐我还不够格当你师傅!”陈灵芸做出生气的样子。 “当然不是了!只是,我要是拜了陈大姐姐为师,不就跟陈大个子差一个辈分,以后还怎么当他姐啊!我可算得清清楚楚!”说着走到陈夫人面前“扑通”一声儿跪下了。 陈夫人连忙扶她起来说:“不必拜师。你想学,先让你两个陈姐姐教着。指不定哪天,你家的狗就又嗅着你身上的香味寻来了,后面跟着你四个哥哥和你爹爹。你大哥哥抱着你就走……” 陈夫人温柔娴静,极少说这样的玩笑话。陈家两个女儿先盯着郭茜痕“格格”笑起来,陈延信也笑吟吟地。 这之后,陈广生每天潜心在后山照着陈延信教给他的运气之法练习。练习了几天,再练习平时的拳法,便有些举重若轻之感,再与他爹对招,就能招上好几招。然后,陈延信才一点点将“青灵拳法”的招数与心法传给陈广生,虽然十分缓慢,却卓有成效。 郭茜痕便先跟着陈家两个女儿练功,大姐陈灵芸是个急性子,见郭茜痕根本没有基础,就不耐烦教。二姐陈月婵倒是愿意耐心教她,可郭茜痕自己发现还要从基本功开始练,就先泄了气。一连好几天,她早起晚睡,压腿、下腰、扎马步,混身都是疼得,才算是真的体会到侠女难当!好在她这个人虽然是软趴趴的身子骨,却也算能吃得起苦,心性也十分通透,总会自己劝自己:“不经一番寒彻骨,哪来梅花扑鼻香!”所以,虽然每每被陈灵芸骂得眼泪汪汪,却也总能边哭边练。 就这样过了有半个月。这天晚上,郭茜痕练完功,回到房里便扑到床上闭眼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人喊自己,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可实在太累了,根本没有力气。又过了一会儿,才觉得有了些力气,便又听到那人喊自己,声音又沉又哑,含糊不清的。郭茜痕猛然间想起,这个房间里闹过“鬼”,心底一阵兴奋——可算遇见点值得说道说道的事了,这才睁开了眼睛。 刚睁开眼睛,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她觉得身上酸疼,随便翻了个身,便看到眼前一张黑乎乎的脸,暗夜里只有一对眼睛泛着一点光,然后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衬着黑乎乎的脸,黑白分明的,分外吓人。郭茜痕还一愣:这就是鬼?一会儿,那“鬼”伸出同样黑乎乎的手指碰了她一下,笑嘻嘻地,像吞咽口水那样说:“你、你、你……你醒了……” 郭茜痕“呀”地一声儿,尖叫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疯癫乞丐 那黑影子顿时慌了,“忽”地一下站到郭茜痕的床边,仍旧用吞咽口水一般的声音说:“我、我、我吓、吓着你了?” 郭茜痕蜷身在榻上,张着双手将黑影子拒挡在外说:“你不要带我走,不要带我走!我知道人总会死的,可是我现在不能死啊!我还当过真正的女侠呢,还没有跟秋姐姐结拜呢!我不要死,不要死……” 那黑影子一听,连忙说:“死?姑娘你面色红润,荣光焕发,又这样年轻,怎么会死呢!别瞎说!”他的声音还是又哑又沉,语速吐词之类却正常起来,就跟平日里的老人家一样。 郭茜痕正在害怕,也管不了这些,连声说:“那你为什么过来勾我的魂啊!” “哎……小姑娘,你把当成什么了?” “你浑身黑乎乎,不是‘黑无常’吗?” “哈哈!那是因为老夫身上穿着黑衣服,你再抬头看,看老夫还是黑乎乎的?” 郭茜痕将信将疑地抬起头,也终于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人将头上的风帽除下,露出一头银白的头发。适应了黑暗,郭茜痕也看出,这人的脸也不是黑乎乎的,倒还是个干干净净的老人家。 “小姑娘,老夫可找着你了!” “你是谁,你找我干什么?” 那老人家没清醒一会儿,又疯癫起来,口中吞吐着含糊的话语,“我找你干什么?我找你干什么……我找你干啊?啊……是!我要带你走……” “去哪儿?” “去……”他摇晃的身子,像是喝醉了。吞吐着口水一般,也说不清话语,直接抓住郭茜痕就要走。 郭茜痕本以为他是个老人家,自己也算了练了功夫的人,还不太敢用力挣脱。刚开始一边被他拉着不由自主地往外走,一边警告着说:“你快松手啊,快松手啊!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绝对不客气!”那老人家疯疯癫癫地,还是口中嘟噜着,只管拉着她走。郭茜痕便开始用力挣脱,把自己学的三招两式全用上了,也不都管用。心里急起来,只得高声喊:“陈家姐姐,陈大个子,快救我,快救我!” 五峰铁拳帮的庄园十分宽广,郭茜痕住的这一处离五峰山弟子们住的地方也远。所以刚开始,只有陈家两个姑娘听到郭茜痕的声音,急着披衣赶了过来。郭茜痕一看到她们,喜极而泣,连声说:“快救我,快救我!这是个疯子,也不知道要带我到哪儿去!好吓人啊……陈姐姐……” 陈灵芸与陈月婵边喝道:“哪里来的狂徒,敢来五峰山掳人!”边抢步过去,夹攻老人。 那老人家却根本不理会,见有人来抢郭茜痕,便揽着她这里一斜那里一歪,陈家两个姑娘夹攻的数招都落空。陈月婵见情况不妙,一边对打,一边高声喊:“快来人!来人啊!” 老人家却抱着郭茜痕,一跃到了对面的房顶,动作之快叫两姐妹猝不及防。陈灵芸边对陈月婵说:“找爹爹来帮忙!”边先追了过去。无奈对方轻功奇高,她没追几步,便看不到对方人影,四顾茫然。她灰心丧气,只得先返回。 此时,陈家人都被闹了起来,陈广生、陈延信正在廊上边穿外裳边问陈月婵发生什么事。陈月婵正说,“郭姑娘被人掳走了,姐姐追过去”,就见陈灵芸从房上跳了下来。 “怎么回事?”陈延信问。 陈灵芸懊恼地摇摇头说:“那人轻功奇高,见所未见……我……”气得一甩手,自己习武多年,自负轻功上佳,没想到被一个痴呆的老人家这么轻易就甩掉了,仿佛自己根本没长腿似的。 “掳走郭姑娘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掳走她?”陈广生问。 陈月婵说:“是个满头银发,瘦若枯骨的老人家,看起来痴痴呆呆的,嘴里说的话也含糊不清。” 这时,陈夫人穿好衣裳走了出来,听到这些话便说:“先去郭姑娘房里看看再说。”陈月婵便走在最前面,先点亮房内的灯。 陈延信看房间内的情状,疑惑地道:“怎么这样整齐?” 陈广生问:“整齐怎么了?” “我本以为又是来找信义王书的!他也许以为郭姑娘是夏姑娘,在房间里找不到,便把郭姑娘掳去逼问。” 陈夫人沉思道:“有这个可能。也可能那人听说,之前的锦衣铁面人来这个房间找过,却没有找到,便认为郭姑娘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身边,而是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所以他掳了郭姑娘去,想要逼问出那书藏的地方。” “可是,那人痴痴呆呆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想出这些的人!”陈灵芸说。 陈月婵说:“难说,江湖上,什么奇人都有。” 陈延信双眉紧皱沉吟道:“到底信义王留下的是什么书……” “先不能管书不书了,找到郭姑娘要紧!”陈广生急得道。 陈夫人也不说话,站在房间里四处看着,指着床角问:“那里有个什么东西?” 陈月婵走过去一看,原来灯影子里有个艳色的鼓囊囊的东西,拿起来还沉甸甸的。她将那东西递给陈夫人,陈夫人先看看外面,见是一个艳粉色绣着五彩花样的钱袋子,先就不解地皱了皱眉。于是抽开系带一看,拿出里面装的一个五彩碧玺缠丝珠花,还有一块玉佩,几锭银子。看着沉思一会儿,忽然又问:“掳走郭姑娘的是个满头银发,痴痴呆呆的老人家?” 陈家姐妹齐声道:“没错。” 陈夫人又问陈广生,“这个钱袋子,是不是郭姑娘带来的?” 陈广生走过去看看,回想一下说:“我倒没注意她身上带没带……不过,她那时说,她是因为没有钱了,才被人骗到妓院的。” “嗯……”也不出陈夫人意料,“那便不是她带来的。” “郭姑娘住进来之前,也没见房间里有这个。”陈月婵说。 陈夫人说:“那就不必担心郭姑娘的性命了……” “为什么?” 陈夫人指着艳色绣花钱袋,还有珠花、玉佩、银两等物,说:“这些明显就是女子的东西,不是你们姐妹的。郭姑娘住进来之前还没有,那么不会是夏姑娘的,又不会郭姑娘的,那么,就只可能是那位痴呆老人家的。你们还记不记得前些天郭姑娘才跟咱们说,她帮过一个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老人家,还把自己的珠花、玉佩都放到钱袋子里给了老人家。那老人家还说要报答郭姑娘。我想,这便是那老人家来报恩了吧!” 一群人互相看看,觉得又对又不放心。陈灵芸说:“那个疯乞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的功夫!” 陈夫人笑道:“郭姑娘不会说谎话,听她话里的意思,那疯乞丐是精通医术的。一个精通医术之人,把自己弄成这样,肯定是有一番经历,也绝对不会是一般的人物!” “照夫人的意思,掳走郭姑娘的人跟信义王书没有关系。” “应该是这样。” 陈灵芸说:“如他是来找郭姑娘报恩的,怎么不白天来?大半夜的偷偷过来是怎么回事!” 陈月婵说:“他时疯时好,哪能用常人的想法去想他。” “那现在怎么办?”陈广生担忧地说,“无论是不是报恩,也不能让郭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不见了啊!” “是啊!” 陈延信望了夫人一眼,对陈广生说:“这样,广生,你功夫练得也差不多了,正要再去江湖间历练一下,明日你便下山去找找郭姑娘。” “明天再找,肯定来不及了!” “不怕!那老人家是一时疯癫一时清醒,清醒时必然很听郭姑娘的话。郭姑娘一心要练好功夫和秋姑娘结义金兰,或许会回五峰山,或许会让那老人家教自己功夫——那老人家不是武功高强么!也肯定会去凤尾城找秋姑娘。” 陈延信点点头,向陈广生道:“你便一路去凤尾城找。我们在五峰山,郭姑娘若回来了,便飞鸽传书告之于你。路途中,你要好好留意,有关于信义王书的事!”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红衣白衣 陈广生第二天一大早便出门。 他行动一向利索,策马狂奔,走得极快,可是想到还要找郭茜痕便又慢下来,不时到处走走。因此,直走了两天,才渡过黄河,来到河南府境内。 中原大地,自来都是繁华之所,古韵新貌交织,却没有郭茜痕的影子;这里地域辽阔,一路行来会发现各处风俗略有不同,很是多彩,却也没有郭茜痕的影子;渐渐接近凤尾,空气的味道都变得有所不同,却还是没有郭茜痕的影子…… 陈广生找了许久也不见她人影,不免担心焦急,到了凤尾就很怕会见到秋以桐,因为觉得是自己弄丢了她救下的郭茜痕。因此走得更慢。 路终有尽头,即使走得慢,也终究是会走到的。再次走进凤尾城,陈广生自觉不再是初次来的这里的莽撞小子。那时,他一个北方来的莽撞小伙子,带着天然的粗犷与豪爽,见位于中原大地的凤尾城竟然山明水秀,不输江南之地,可是天气、建筑、人文又都是中原的。又是人口聚集的地方,各自带着各地的风格,在古朴清雅的风韵之上平添上风流浮华的艳笔。当时的他,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现在想来,凤尾城如今的样子,不就是另一个郭茜痕! 陈广生进入凤尾城地界,见湖旁建着几间房,本想过去给自己的马讨点粮草。走近一看,原来是一间大酒楼,便唤人出来将马牵去好好喂一喂。自己一边往里走,一边对穿身长衫迎来的小二哥说:“要一斤熟牛肉,一大碗面,一壶酒!”那小二哥听到这些,倒愣住了。陈广生不明,还嘱咐一句:“要快,还着急赶路!” 那长衫小二干干地答了个“是”,偷笑着走下去。陈广生还不明白这小二哥偷笑个什么紧,再往里一进,顿时呆住了——这次他倒没有错进个妓院,的的确确是酒楼,可是豪华雅致,非比寻常。 大堂当中一大屏假山,上面有水流下,流到一个大风轮的轮叶上,使风轮转动,轻风徐来。旁边又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风轮,这个驱动那个转,那个又促使水流,又将水转到假山上流下。机关精致又风雅,旁边错落着许多花儿,白的茉莉,紫的丁香,正结着果的果树。风轮扇出的风,带着花香果香弥漫整间酒楼。 陈广生于是明白那小二哥为何偷笑了,自己一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莽汉,是与这风雅的精致不相衬。他暗笑一下,转头看看,才看清吃饭的散桌也是由轻纱帐幔与雕镂精致的木壁隔开的,便找了个空桌子坐了。他一身粗布衣,风尘仆仆的,坐在这样的地方,果然是有些不自在。 过一会儿,他要的牛肉、面与酒上来了。陈广生一看,盘子、碗、酒壶与酒杯一律都是白瓷底上水墨花草样儿,比起别处的,又小又精致。陈广生哪里用过这样的小酒杯喝酒,不耐烦地放到一边,直接用酒壶猛灌几口,便开始就着牛肉吃面。 一碗面吃了一半,听到背后木壁那边有几个人过来坐下。听到一人说:“这地儿风光倒是不错,就是这香太浓了!哎……咱们这凤尾好好一块仙气地儿,来了这些个寻欢作乐的王爷公子,越发浮艳!净弄这些精致的淘气!”陈广生听他这么说,顿时心生好感。转过头,从木壁花样镂空的间隙看到隔壁,原来是三个文士打扮的人。他们头发花白,衣服素净,虽然朴素,却透出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又听另一个文士说:“可是清净啊!最近这凤尾城里,真是不太平!” “可不是!光那个寒梅山庄就出了多少事!” “一会儿说寒梅山庄里有宝藏,一会儿说有信义王留下的兵书……” 陈广生听到“信义王”三字便是一惊,侧着头竖着耳朵细听,心想原来信义王留下的书是一本兵书?那就难怪了,信义王用兵如神,从无败仗,他的兵法肯定精妙,难怪锦衣铁面人掘地三尺也要找。 然后又听那文士说:“听说今天又出了一件事,说是梅若虚害死他师妹,他这师妹的女徒弟和儿子就去找他师伯报仇。两位说说,这些江湖人士,门派之间打打杀杀,不把人命当回事儿也就罢了,还弄到一家子里头!师妹、师兄、师侄、师侄在那儿杀来杀去,像什么话儿!这不是一门子畜生吗?” 陈广生听到前半截,还在想,秋姑娘和周兄弟已经回凤尾去寒梅山庄了,我得赶紧去帮忙。再听后半截,不禁大怒,一拍桌子喝道:“胡说!” 吓了隔壁那三个文士一跳,说着:“哪来的莽汉!” 陈广生一掀帐子走出去,目光隔着帐子向那三人一刺。看他们年纪大了,也敬重他们是读书人,就忍着怒气说:“三位并非江湖人士,怎可如此妄议!你们文人重气节、重境界,我等江湖人士,重侠义、重情重情,自是有所不同!”末了,补了句“文人之中也有败类!”便叫着结帐。听那小二哥说“五百文”,又吓一跳。不过,急着去帮秋以桐与周潜光的忙,也不多计较,丢了点银子便骑马走了。 他这一路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往寒梅山庄赶。还在山路上,便听到一阵打斗声,使上轻功,几步跃上去,看到寒梅山庄大门口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在打斗。陈广生定睛一看,却是一大群白衣飘飘的女子正与红衣弟子斗在一处儿,但其中并没有秋以桐与周潜光。 那群人红衣、白衣相衬,再加上剑光忽闪,分外耀眼。陈广生心里发急,眯着眼皱着眉四处搜寻秋与周的影子,却听到后面一个声音道:“陈广生,你也来了!” 转头一看,正是仍旧用黑巾蒙面的秋以桐,还有周潜光,喜得道:“秋姑娘!”转头又看看正与红衣弟子斗成一团的人女子们,指着问:“这些是什么人?” “清波派的!” 听说是自己娘亲、姐姐的同门,就想去帮忙,但也不能冒失。见双方都不见败势,便先向秋与周问:“这是怎么回事?” 秋以桐露出的眉毛一皱,说:“随我过来……”领着陈广生转到一边,指着寒梅山庄大门口站着的梅若虚、傅展图和白心让又说:“我与师弟过来时,傅展图与白心让正向梅师伯要《信义兵书》,梅师伯说他根本没有《信义兵书》。他们两个就叫人抬出一箱金子,说是要买师爷传给梅师伯的所有东西。我师伯说,师傅赐下的哪怕只是一块布,那也都是无价之宝,金山银山也是不能卖的!” “这话说的好!”陈广生大声赞道。 周潜光也点点头说:“梅师伯当时说话的样子,的确不像是作假。” 秋以桐接着说:“我们两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弟子来报,说是清波派的来要人。梅师伯好似正不想与白心让、傅展图再多说话,连忙就出来了。清波派的姑娘们说她们的一个师妹被寒梅山庄给扣了下来,寒梅山庄的人说绝无此事,然后就打起来了!” “清波派的人一向不问江湖事,在江南待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跑凤尾城来了!” 周潜光眼望着那些姑娘道:“师姐说她们身上一股子药味,我看她们脸色暗沉潮红,听听她们的声音,也是又浮又燥。想必是肝气郁结,浮燥易怒,脾胃失和,应该是长期忧思着急所至。又是一股子药味,应该是她们很看重的人久病不愈。凤尾生得好药材,也聚人才,过来寻医的吧!” 陈广生看了看说:“她们心里着急,肯定容易动怒,寒梅山庄的人没有扣她们的人,讲清楚不就完了,也值得大打出手!”说着要过去阻拦。 秋以桐伸手拦住,“你又多事!” 周潜光说:“长期忧思,聚些无明火在体内,再这么下去要闹大病,发出来对身体好。让她们打一打,出出汗挺好!” 陈广生干笑着说:“还出汗……再打下去,要见血了!”说着跃身向前,大声道:“不要打了,各位请住手!”连喊几声儿,众人才终于停下手来,红衣白衣分站在两边。 为首的白衣女子向陈广生一声断喝:“你又是什么人!”听得出来,这女子本身也肯定是个火爆脾气。 陈广生见这女子二十五六模样,便道:“在下乃是五峰山铁拳派弟子,家母也是清波派人,斗胆称姐姐一声‘师姐’!” 白衣女子见这个大个子说话还挺客气,又跟自己门中人有些联系,语气便客气下来,问:“你是任如意任师叔的儿子?”任如意正是陈夫人名字。 陈广生连忙答:“是。” 白衣女子点点头说:“很好,师弟,你快过来帮忙。寒梅剑派的人卑鄙无耻,明明扣了我们的师妹在这里,偏偏不承认!”说着语气也尖利起来,转头用剑直指梅若虚。 红衣弟子见有人对掌门不敬,连声喝骂,清波派的人也毫不示弱,双方又成剑拔弩张之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燕语莺啼 陈广生听人说,江南遍地绮罗,丝竹盈耳。江南女子温柔娴静如丝绸,说话柔甜如丝竹,可是陈广生所见的江南女子除了他母亲,没一个符合的。此时面对这一群怒火冲冲的女子,连忙说:“各位师姐先不要动怒,问清楚好商量!寒梅剑派也是名门大派,怎么会无端扣个人去!” “是啊!我梅师伯乃是一派之长,要是说谎话,那就是禽兽畜生!”秋以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陈广生身边,一双眸子里冷光直往梅若虚身上刺。 那白衣女子便道:“他就是禽兽畜生!” 周潜光便问:“姑娘怎么能这么肯定贵派之人被扣在寒梅山庄?” “我师妹叫萧燕,最是个聪明伶俐、乖巧孝顺的!她爱养小雀儿,从不用笼子关着,她人到哪儿,这些小雀儿就跟到哪儿,便是她养的小雀儿给我们传的话!” 鸟雀传话,果然新鲜。白心让眼睛里又闪着好奇的光芒,笑了出来说:“姑娘您贵姓,居然还听得懂‘鸟语’!”傅展图也笑望着眼前的一切。 那女子一挑眉毛,道:“本姑娘姓赵,叫赵璞翠,清波派的大师姐!梅掌门,我知道,我们师妹勿入宝地,打伤了你们的人,因此你把她给关了起来。但是我师妹手里拿着我师傅的救命药!”清波派的人想到重病急等药的师傅,望着梅若虚眼神就直冒火。 周潜光与秋以桐是刚走进寒梅山庄就见到傅展图与白心让跟梅若虚说事情,听到弟子来报清波派的人来要人,两个人走得极忙,走到大门口时,他们已经打起来了。这会儿周潜光听到“救命药”三字,便想难怪这群姑娘如此暴躁!连忙向赵璞翠问:“到底怎么回事?” 焦急的事情,再关系到至亲至重之人的性命,就分外灼人了。赵璞翠哪有心情跟他细说,直盯着梅若虚道:“梅掌门!方才我们好话已经说尽,你就是不肯放人,尽在这里抵赖!要是我们师父……”说到这里,心里就是一痛! 另一个弟子便接口说:“要是我们师傅有个三长两短……” “呸!师傅怎么会有什么三长两短!”赵璞翠骂那弟子,也只是为安慰自己,又拿剑指着梅若虚,“梅掌门,人,你是放还是不放!” 梅若虚沉着脸道:“老夫说了多少遍,我们庄里,根本没有关人!” 赵璞翠气得直瞪眼,打了个呼哨,一只小雀儿落在她肩上。她便指着肩上的小雀儿道:“梅掌门,你说没有,我们却说有!你敢让我们跟着这只小雀儿,往里面找找吗?”众人看她这架势,在心里道看来这小雀儿还真能传话。 梅若虚眉头沉着,冷声道:“赵姑娘,老夫念你年纪还轻,就不计较你在这里无理取闹!你们还是省些时间,去别处找吧!” 赵璞翠咬着牙,强忍着怒气听完这些话,恨恨地说:“我师妹萧燕明明是被你们关起来了!她为了及早脱身,好为师傅治病,让小雀儿给我带话。她说,她在寒梅山上,好容易采到了药,因为不熟悉路径,误入寒梅山庄。你们小儿子,见是个外人,诸多盘问,啰里啰嗦……”听到这里,陈广生与秋以桐都想到之前来寒梅山庄拜寿,梅若虚的二儿子梅济棠一套套的虚礼,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摆谱,要是看到个外人闯庄,那还不使劲拿出寒梅山庄二少主的威风来。所以,当他们听到赵璞翠说:“我师妹救师心切,便动手打了你们二少爷……”两人心里就觉得痛快! 又一个清波弟子说:“我们萧师姐就算是出手重了些,你们也不必把她扣押起来啊!况且,萧师姐还拿着我们师傅的救命药,师傅急等着用,我们师姐妹分头去采,唯有萧师妹采到了,人又被你们扣押起来……” “梅若虚,你要是再不放人,我们便杀进去!要是我师妹与师傅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清波派与你们寒梅派,不共戴天!” 众人听到这话,都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盯着梅若虚,都觉得多大点子事,至于扣着人不放,跟一个名门大派结这么大仇。 傅展图便问:“梅掌门,难道令公子身上的伤……” 白心让眼望着一群女子,说着闲言冷语:“要是你们的这位姓萧的师姐妹,把梅掌门的宝贝儿子给打残了,那这仇可就……”梅若虚听了,眸子里冷光一闪,刺向白心让。白心让微笑着,仍是谦谦有礼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安慰梅若虚道:“梅掌门也不必忧心,凤尾城人杰地灵,就算是残疾了也一定能养好!” 梅若虚冷笑两声,道:“白公子放心,小儿不过是被扭伤了手臂!” 周潜光见状便向梅若虚道:“梅师伯,既然济棠师弟他只是被扭伤了手臂。那位萧姑娘又是无意闯庄,况且是救师心切所至,押了这半天,其罪也可恕了。凡事大事化小,非押着不放,跟清波派结下怨……”说着给陈广生使了个眼色。 陈广生愣了一下才想到周潜光这是向梅若虚施压,怕一派的力量不够,要他再加上五峰山。于是故意向赵璞翠问:“赵师姐的师傅,不就是家母的大师姐吗?” “是啊!” 陈广生便一脸担忧道:“要是让家母知道自己师姐生了重病,又急等救命药不来,那该要如何担心啊!家母一担心,家父也得担心,那我五峰山……” 秋以桐见梅若虚脸上暗暗显出担忧、犹豫的神色,便趁势走到梅若虚身旁,用威胁的语气小声劝告:“梅师伯,这人若是不放,天下新起的五大派,师伯就得罪了其中两派!这孰轻孰重……”挑眉望他一眼,转头瞥见白心让那又闪着贼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面幕下的嘴角显出一个冷笑。又直盯着梅若虚道:“江湖与朝廷,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假若有江湖人士投靠了朝廷,攀附权贵,多多少少都会被同道厌弃。如今景云王的两个狗腿子抬着黄金来找您,不明情形的人会怎么想?再得罪了这两个大派,寒梅剑派日后可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抬眼看到白心让与傅展图两个人脸色的神色都不好,直在心里得意。 梅若虚在心里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气,远远地向赵璞翠道:“你们那个姓萧的师妹,不只扭伤了小儿的手臂,还打伤了我寒梅山庄数位弟子!我寒梅山庄的弟子,岂是能白伤的!不过,人命为大,老夫便先放了那个人!这帐,咱们回头再算!去把那个叫‘萧燕’的带出来!” 赵璞翠等人听说,知道他是为了换回脸面,故意说萧燕伤了寒梅山庄数名弟子。怕再出意外,也都不计较,且忍下这回诬赖的恶气,等救了师傅再细算! 过一会儿,红衣弟子带着一个穿着白衫的姑娘出来。 秋以桐站的近,看到那姑娘瘦高个子,眼睛介于凤目与杏眼之间,眼睛里迷离着一层雾气,眼角有天然的红晕,透着股魅惑。一对秀眉,生得尤其好看,粗细、弯直、浓淡、长短都恰到好处。鸭蛋脸也生得很好看,身上虽瘦,脸上的肌肤却丰润,既显出精致又透着高贵气度。 不过,一个美丽的女子看另一个美丽的女子,眼光总是刻毒的。秋以桐多看了一眼便看出她容貌上的缺点:嘴唇太薄,显得人刻薄。 因为这个缺点,秋以桐不由得一直盯着她的薄唇看,便发现萧燕走到梅若虚身边时,分时对着梅若虚露出一个得意的冷笑。秋以桐眉头一皱抬起头来,她发现在那一刹那,萧燕与梅若虚目光相触,梅若虚目光如刀,而萧燕的目光得意又阴毒。 秋以桐心里更加不解,目光一直在萧燕身上。萧燕跨过门槛,神情顿时变了,眼中迷离的雾气成了闪闪的泪光,满脸担忧着急。那得意、阴毒、冷笑的样子,虽然只有一瞬间,短得几乎可以被当成错觉,却在秋以桐心里留下一种抹不去的感觉。 当她走过秋以桐身边时,秋以桐发现她肩膀上弄脏了,沾着点黑黑绿绿的东西。再一看,另一边肩上、衣袖和衣摆上都有相似的污迹。秋以桐想到,她从寒梅山庄的假山秘洞里走出去,衣服也是这个脏法,所以那次带陈广生从秘洞出去之前,还特意提醒陈广生会弄脏衣服。 萧燕上山采药,这药在是山洞里长着的吗? 萧燕直扑到赵璞翠身上,哭着道:“师姐,都是我不好,走迷了路!我也是急得才……” “别说这个了,这怎么能怪你,你又不熟悉路径!药采到了吗?” “采到了!”萧燕从怀里拿出个小绢布包,打开给师姐看。 周潜光站在她们一旁一看,一脸不解地道:“这不就是白南星!凤尾城哪里都是啊!” “是啊,那个‘疯不癫’说,要用春末夏初结的白南星……”萧燕说着,又转头向赵璞翠道,“这几颗白南星,是我在山崖上采到的!有了药,咱们快去救师傅吧!” “好!” 没容周潜光再说话,萧燕宝贝似的把那几颗白南星收好,与清波派弟子迅速下山去了。清波派以轻功与剑法著称于世,山路虽陡,几个人也走得极快,像是飘浮在这山间的白云。 周潜光与陈广生各怀心事地望着这群女子背影,秋以桐缓缓走过去,小声儿对陈广生说:“你看那个叫萧燕的身影,把白衣换成绿衫,会不会更好看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孤燕不夏 陈广生看到萧燕的背影时,心里就是一阵恍惚,总也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经周秋以桐这一提醒,一拍脑袋,手向前指着,眼瞪着要向秋以桐说出来。秋以桐伸手打下他伸出的手臂,回头看一眼梅若虚,小声说:“知道就行!” 周潜光也注意到萧燕身上的污迹,觉得蹊跷,听到秋以桐说“绿衫”,便想到秋以桐跟他过过的——梅若虚五十大寿时,出现的“绿衫人”! 秋以桐转头见周潜光直出神儿,便问:“师弟,你想什么呢?” 周潜光醒转过来,便说:“这……没听说过谁用药,非得是春末夏初结的白南星——这个季节,不结白南星的!” “这世上总有些奇门偏方,就爱用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秋以桐说。 三人身后,红衣弟子见清波派的人离去,纷纷收剑,向梅若虚复命。梅若虚道声儿“回去”,转身便进庄内,红衣弟子便跟了进去。白心让与傅展图还站在门口,前者向秋以桐三人一抱拳,笑吟吟地道:“三位先请。”傅展图则一直盯着秋以桐。 秋以桐看见白心让就觉得讨厌,便“哼”地一声儿冷笑将头转到一边。周潜光于是率先走过去,像白心让那般彬彬有礼地道:“白公子先请。”白心让只好先走进去,周潜光走在他身旁,陈广生跟了进去。 傅展图有意落后几步走在秋以桐身边,望着她说:“听白公子说,你既然称梅掌门为‘师伯’,那就是他在梅掌门寿宴之上见过的秋以桐,秋姑娘了。” 秋以桐便拉下脸上的面幕,转头望着他说:“没错,我姓秋,叫以桐。” 傅展图原本见她的眉目带着些英气与冷傲,还以为她长着一张苍白冷傲的脸。实在没想到面幕遮着的竟是桃腮、秀鼻、樱口、尖下巴,肌肤丰润,一派小女儿的娇艳之态,与她眉宇间的英气,碰撞出一种别样的美。先是惊讶了一下,而后笑起来说:“原来秋姑娘……” “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姑娘的眉眼长得挺像一个人,看到真容,又觉得不像了。” “像谁?”秋以桐明知故问。 傅展图掩饰道:“一个丫鬟!” 秋以桐便不高兴了,冷声道:“傅公子原来是个丫鬟啊!” “你说什么?” 秋以桐眉毛一横说:“你有眼睛,我没眼睛吗?我们不就是眉眼之间长得有些像吗?故弄玄虚!”紧走几步,反而走在几个人前面,直追着梅若虚走到栖云堂。 梅若虚刚坐到堂中,遣散了弟子,秋以桐便跨了进去,问:“梅师伯怎么看我师傅被杀的事!” 梅若虚不胜其烦,顺手把桌上的茶杯茶碗扫到地上道:“什么《信义兵书》,这世上根本没有!这是有人要害我寒梅山庄,一时说有宝藏、一时说有《信义兵书》!秋儿、潜光,兰师妹也是因此而死的啊!散布谣言的人,太可恨了!”说着,一捶打在桌子上,那桌面应声而裂。 面对他这般震怒,周潜光与秋以桐都显得很冷漠。周潜光更是冷声问:“那师伯查出些眉目了吗?”语气、表情里满是怀疑。 果然,梅若虚被周潜光的怀疑激得一瞪眼,就要说出些什么,又忍了忍没说。喘口气,冷声说:“还没有!” 傅展图看这情形,便道:“梅掌门,看来今儿这买卖是谈不成了,咱们改日再谈!这箱金子,就先放这儿!”指着一旁的一小箱金子。 梅若虚不耐烦,却还是忍着,客气地说:“还请傅公子叫人抬走吧!无功不受禄,王爷想要的东西,我寒梅山庄真的没有!如果有,那种东西事关社稷,我梅若虚虽是江湖草莽,也懂得轻重,定然会呈给王爷的!” 秋以桐与周潜光互望一眼,知道他们指的是《信义兵书》,直在心里喊:“《信义兵法》要交到一个重信守义的人手中,梁岚璋不配!” 傅展图听了这话,看了白心让一眼。白心让道:“那么,这一箱黄金,便是王爷给梅掌门的赏赐!若是江湖人士,都这么心系社稷,那咱们大梁,早把蛮夷之国全统一了!”说着时,眼睛飘向秋以桐,算是回敬她“狗腿子”之语。 陈广生也不知该怎么回敬他,只是沉声骂:“不要脸!” 白心让听到了,用阴冷的目光盯他一眼,一拂袖说:“告辞了!” 傅展图走出去,又转头看一眼秋以桐。秋以桐满心都是师傅被害的事,发现他看自己,平添一股无名火,便喝道:“站住!”他们两个停住。秋以桐一边抽出袖子里的兰华剑,一边怒声问:“你们两个不是来买东西的吗?” 傅展图道:“没错。我们买齐王府从前的长史官孟宏久的遗物。” 秋以桐说:“那你们可知,我师傅兰华仙子也是他的弟子?” “知道。” 秋以桐将兰华剑横在掌中,目光如剑地道:“这把兰若宝剑,是师爷传给师傅,师傅又传给我的!你们开个价?” 梅若虚听到秋以桐这话,一下从座上跳起来喝道:“秋儿,你说什么!” 傅展图却疑惑,反问:“秋姑娘想卖多少?” 秋以桐冷笑着说:“你们要我开价?” “黄金、白银、珠宝、田地……随姑娘说。” “好!那就跟你们家王爷说,用他的命来换!”一句喝出,眼睛里悲愤的泪水也随之落下。 傅展图一惊,又疑惑地道:“秋姑娘这是何苦?” “我师傅与世无争,却被人暗杀。除了她是孟宏久的弟子,还能有什么原因!你们又在这里找兵书……” “秋姑娘误会了!” 周潜光走上向,扶住师姐向傅展图道:“我们会查清楚!” 傅展图无奈地叹一声儿,冷笑一下与白心让一起走了。 梅若虚走过来说:“其实王爷是听了有人散布的谣言,才知道世上有《信义兵法》,这才派人过来的。老夫觉得,那散布谣言的人才是杀害你师傅的真凶!” 秋以桐瞪他一眼,心想: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忍住了,抬脚便走,周潜光与陈广生便跟了上去。秋以桐一走上山道,远远看到白心让与傅展图,便止住了脚步。陈广生与周潜光赶了上来。 周潜光说:“师姐,我也觉得杀害师傅的真凶不会是梁岚璋!” “为什么?” 周潜光说:“咱们从京城回来这一路,是接近了凤尾城才听到有人谈论《信义兵法》的事。并且,一提起就都会说,《信义兵法》藏在寒梅山庄。可见,的确如梅师伯所言,是有人暗中散布《信义兵法》藏在寒梅山庄的事,并且这个谣言的中心,就是凤尾城。在京城时,咱们也听人讲,皇上已近古稀之年,有禅位之意。几个皇子,必然争位争得利害!皇上在位几十年,丰功功绩无数,唯一的遗憾就是在收复匈奴国的战争上,败了几次。假如哪个皇子有奇兵妙法,将匈奴收复了,必然能让皇上另眼相看!所以,想要《信义兵法》的,要不然是皇子们,要不然就是王公贵族,或者边塞小国!皇子是为争夺皇位找《信义兵法》的,哪个皇子会把夺位的事摆到明处!当今皇上何其多疑,知道有人惦记自己的皇位,就算是已有了退位之心,那也肯定是不能容忍的!梁岚璋叫人抬着黄金来寒梅山庄买咱们师爷的遗物,那不就是明摆着找《信义兵法》吗?这样一个蠢人,怎么杀得了娘亲!”是啊,假如兰若华让一个蠢人杀了,那当真是种羞辱。 陈广生说:“也有可能,梁岚璋是故意做出这副蠢样呢?” 周潜光说:“那他做出这副样子,对他有什么好处?引得他父皇厌弃,兄弟防备?” 这一下把陈广生说住了,直拿眼睛看秋以桐。秋以桐其实也知道不会是梁岚璋,就是被白心让与傅展图的举动想到《信义兵法》,想到师傅之死,心中又悲又怒,想要发出来而已。冷静下来,她用手支着尖下巴站在山道上,由着清凉的山风吹了一会儿。 天色晴明,秀雅的寒梅山才披上的绿衣崭新崭新的,透着股水灵。头顶几声响亮的鸟叫,秋以桐抬头,看到一只羽毛黑亮得像披着黑锦斗篷的燕子,正张着大翅膀飞了过去。 “好,既然‘孤燕不成夏’,那咱们便再看看那只‘萧燕’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茜痕香影 山道狭窄,秋以桐与周潜光并肩走在前面,陈广生紧跟其后。 边往下走,秋以桐边扭头问:“陈广生,你一个人出来的?茜痕小姑娘在你们五峰山还老实吗?”想起郭茜痕那娇艳单纯的模样,秋以桐脸上就笑盈盈的。 陈广生一听到她果然问了,嗓子里就开始发痒,“咳咳”两声才把郭茜痕被疯癫老人带走,自己出来找的事说了出来。秋以桐与周潜光一听便急了,陈广生又连忙把疯癫老人可能是找郭茜痕来报恩的事情说了说。两个人担心又疑惑,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在心里祈祷那个“精灵小妖精”吉人有天相。 一群白衣年轻姑娘在凤尾城中即使匆匆而过,也会引得不少人注意。秋以桐三人很快便打听出她们下榻的地方,就是城西的一家小客栈。 三人走进去便听到一群女子大放悲声,客栈大堂里客人寥寥几个,都伸着头往上看。小二哥跟掌柜直在那里皱眉,觉得店里死了人,又有一群穿着白衣服的女子在痛哭,实在太晦气了!可是见对方都拿着兵刃,也不敢说什么。 三个人连忙寻着哭声过去,奔到楼上,正看到赵璞翠从屋子里走出来,一掌拍在栏杆上,垂下头来直落泪。秋以桐便走到她身边,转头往屋子里看看,只见一群人正跪在那里哭。萧燕俯身在床上哭的最痛。 周潜光知道情况不好,也顾不上男女之嫌,直接走了进去给躺在床上的清波派掌门把了一下脉——身子都凉了,哪里还有脉搏!身为医者,周潜光怜惜人命,心里不禁一酸,转头见陈广生也走了进来,正用问讯的目光望着自己,便摇了摇头。陈广生心里也是一悲,跪了下来,向死者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周潜光本想说些什么,见一屋子女子正哭得痛,又听萧燕趴在她师傅身上,一边哭一边说:“师傅,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三个月前我见到疯不癫,我要是就信了他,让他回来给您治病,那也不用耽误到这个份上……如果我不是在寒梅山庄走错了路,一采到药就回来,师傅也不会……都是我不好,都是不好……”说着哭着,直哭得昏了过去。 白衣弟子们看到,喊着“萧师姐”或“萧师妹”的,扑过去围着她。周潜光连忙说:“快散散,别围着不透气!她没事,就是晕倒了,找个清净房间叫她静静歇一会儿!”女了们用哭红的眼睛望着周潜光,周潜光连忙解释道:“在下懂点医术!” 这时,赵璞翠在门口说:“扶萧师妹回她房间休息!”听了大师姐的话,几个弟子便架起萧燕到了另一间房里。赵璞翠擦了擦眼泪,看了看秋以桐三人道:“还没谢过三位在寒梅山庄出言相助。师弟……你是姓陈吧?” 陈广生道:“是,叫广生。” “陈师弟与两位早认识?” “是。” 赵璞翠便说:“那两位便是自己人了!” 秋以桐说:“哎……赵姐姐不嫌弃,当我们师姐弟是自己人,可是我们却心里有愧。寒梅山庄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帮到什么,真对不住……” 赵璞翠又忍不住眼泪,头一扭擦了泪说:“师傅已病了好几年,总算……总算……总算受完罪了……”说到最后又哭得失声。 秋以桐听她哭师傅便想起自己的师傅,抬头看到陈广生、周潜光都是一脸悲戚,心里更是难受。转身扶着栏杆,忍不住撒下悲伤的泪水。尽管失去一个人,日月星辉如旧,人也照样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可是失去一个人,心头上便被刺上一根刺,那刺会生根,一碰就疼。 众人站在那里也不动,一起哀伤着。一会儿一个白衣弟子向赵璞翠回道:“大师姐,萧师妹她已经醒了。不过,她躺在床上也不说话,一直哭……”说着,这白衣弟子也哽咽起来。 赵璞翠已止住不哭,叹一声道:“由她去吧!总得要她把心里的痛都哭出来……”把眼泪一擦,将秋以桐三人请到另一个房间里。 众人刚落座,便听到隔壁有个粗气男子在那儿高声喊:“走,快走,这儿还怎么住啊!不就是死个人吗,一群人哭哭啼啼地,有完没完!死的是她们亲娘啊!” 赵璞翠气得就要抽出桌子上放的剑过去教训说话的人,陈广生想起之前在湖边酒楼听到三个文士说江湖人士“不把人命当回事,连忙拦住按住剑,劝道:“赵师姐,何必跟这些蠢人计较!” 再听那边,那粗声男子不吱气了,又有个女子的声音一直在劝:“都是姑娘家,正伤心……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情……”赵璞翠听到这些才算忍住了,“唰”地一声把抽了一半的剑放了回去,喝一口水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孤儿,师傅她可不就是我们的亲娘吗……”顿了一下又望着秋以桐问:“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秋以桐便道:“免贵姓秋,名以桐;这是我师弟,周潜光。”周潜光便向赵璞翠点一下头。 赵璞翠问:“我们来凤尾城不久,就听到许多人说寒梅剑派藏着《信义兵法》,好像就是为这个,梅掌门害死了自己的师妹。我听你们两位称梅若虚为‘师伯’,是不是就是……”说着,眼睛里流露出同情的目光,有些与他们同仇敌忾的意思。 秋以桐点点头说:“家师兰华仙子的确与梅师伯是同门师兄妹,但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家师之死为师伯所害。《信义兵法》我们之前从未听说过,也是在安葬了家师后从京城回到凤尾才听说的这些。”赵璞翠听到这里,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周潜光问:“赵姑娘方才说,几位是来到凤尾城之后,才听到有人说起寒梅剑派藏着《信义兵法》的话?” 赵璞翠略垂头一想,说:“我们来到凤尾城,总是会留一些人照顾师傅,另外一些人出去寻名医,过了几天就听到全城都在谈论这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到底还是压不住怒气,“不过看梅若虚今日的行为,秋姑娘、周公子,我真觉得他是有可能……”望了秋以桐与周潜光一眼。 秋以桐说:“我们也觉得梅师伯做得很是过份!但谋害家师的事,还没有证据……不过,梅师伯是极重名利的人,为了本派发展,一向都是拉拢讨好他派的!今日所作所为,实在不像他的为人!是不是令师妹,之前跟他有什么过节?” 赵璞翠一拍桌子说:“绝对没有!”她的样子非常肯定,“萧师妹这是第一次来凤尾城,从前见都没见过梅若虚,怎么可能会与他有过节!” “第一来?”秋以桐在心里疑惑着,想了想叹着说,“看你萧师妹哭昏了过去,就知道她很孝顺你们师傅。听闻清波派的弟子,都是孤女,她也是个苦命人吧?” 赵璞翠点点头,叹了声说:“是啊,我们都是苦命人!我倒还好,一出生就被家人丢在清波派的门口,不知道父母是谁,只当师傅是自己的亲娘,哭也哭这一回。师妹却不一样,她祖家原在京城。她爹去后,她娘实在穷得没办法,便带她来江南找亲戚,却没找着,只得四处讨饭。到杭州听说了我们清波派,投奔了来。她十岁时,也是这般亲眼看着自己的娘亲去世。师妹聪明勤快,非常孝顺师傅。师傅从几年前便得了病,师妹为照顾师傅,经常彻夜不眠,我们这些弟子都自叹不如。如今,又让她亲眼看到师傅……”嗓子里又哽咽着。 “赵师姐节哀……”陈广生叹息着说。 赵璞翠苦笑一下,说:“对不住了,只顾着师傅的事,还没有问陈师弟来凤尾城所为何事?你与秋姑娘与周公子是好友,莫非是来帮两位的忙?” 陈广生说:“是,也不全是,还要找一个。” “什么人?” “一个小姑娘,也是杭州人。” “杭州人?”赵璞翠眸子转了一下,“她长什么样子?” 秋以桐接过话,答道:“长一双水灵灵的三角吊梢眼,又漂亮又精灵,倒像只小狐狸!” 赵璞翠听了,眼里便是一亮,说:“我倒是见过一个长得这样的小姑娘,是不是还个子小小的?” “对!赵师姐在哪儿见过她?” 赵璞翠道:“她跟疯不癫在一起,我们找来疯不癫为师傅治病,于是便见了那个姑娘。” “疯不癫?”陈广生一惊,“是不是一个白发苍苍,时疯时好,轻功奇高的老人家?” “对!”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赵璞翠张口正要说,一个弟子敲一下说:“师姐,请过来一下。” “什么事?”赵璞翠说着,眼神向三人致谦,转身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寻医之路 清波派的弟子忙着她们的师傅的后事,擦洗、换衣,为师傅买了口现成的上好棺材。她们将师傅的灵柩停放在一处庵里,派了两名弟子看着,其它人仍旧回客栈住。 她们忙完回来已是深夜,却都是睡不着。秋以桐、周潜光、陈广生三人已各要了间房睡下了,秋以桐听到她们回来,便披衣起来与她们闲聊。周潜光与陈广生虽也都听到了,但因为男女毕竟有别,又在深夜,也就没有过去。后来听秋以桐把打探出来的内容一一说了—— 她们的师傅也就是清波派的掌门,几年前就开始病着了,弟子为给师傅治病,已经把全杭州、甚至全江南的名医都找遍了。实在没有办法,萧燕就说:“我常听人说,凤尾城是一块宝地,生得好药材,必定也不乏名医,不如咱们去那里试试?” 众弟子想也别无他法,便商量定,由大师姐带着一半弟子护送师傅来凤尾寻医,二师姐带领另一半弟子留下管理派中事务。 路途中,弟子们怕师傅受颠簸,走得很慢,不断向人打听哪里有名医。从杭州到凤尾,着实费了些时日。 终于来到凤尾,弟子们轮流留下照顾师傅,其它人便去打听名医。萧燕最为师傅的命着急,每次都出去找。 第三天时,萧燕带回一个白发苍苍、瘦骨嶙峋、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人家,说是位名医,一定能治好师傅的病。众弟子本来十分高兴,忙着过去请老人家。可是那老人家又突然疯癫起来,嘴里说着些胡话,还直流口水。众弟子一时间呆住了,见是个疯子,都说起萧燕来,“师妹,这个疯子跟你说了些什么疯话,叫你还以为他是个名医?” 萧燕看那人又疯癫起来,也急了,先向空中喊:“郭姑娘,你快出来说说他啊!”又一边跟师姐妹们解释,这个疯老人叫“疯不癫”,确实是一位名医。 三个月前萧燕还在杭州,在山中为师傅采药时见过疯不癫。那时他也是这般疯疯癫癫的,一直揪着地上的草吃,说饿得很。萧燕看他那样子,就把身上带着的干粮递给他吃。疯不癫疯癫癫的也不理她,她就把干粮放到他旁边,便继续走了。 走了没几步,疯不癫又正常起来了。他拿着萧燕给他的干粮,紧走几步便追上了她说:“姑娘谢谢你,老夫有疯病,发起病来自己也管不了自己。”说话的样子非但很正常,还显得挺有气度。 萧燕便笑了笑说:“没关系…… 疯不癫看到萧燕背篓里的药材便道:“呦!姑娘家里谁生着重病啊!” 萧燕脸色便灰下来,禁不住心里一酸,点了点头。 疯不癫便说:“老夫倒是略懂医术,就跟姑娘一起去看看。”见萧燕一脸狐疑,便微微一笑,“姑娘不信任老夫?那我问姑娘,那位病人是不是已病了好几年,初时常常胸闷气促,后来每日寅时初刻,必定会胸口疼得几欲昏死过去,夜晚睡觉,常做梦自己浸在水中,喘不气来……” 萧燕为照顾师傅,晚上就在师傅床边打地铺。她师傅就是在每晚寅时初刻胸口疼,早上也是从恶梦中惊醒过来的。她听疯不癫竟然说出了师傅的一些症状,已经有些相信了,却又见他疯癫起来。又说胡话又流口水,还手舞足蹈的,萧燕便想,他要真是个名医,怎么会治不好自己的病?于是叹了一声儿,摇摇头继续下山了。 不曾想,这回来到凤尾,萧燕又遇到了疯不癫。是疯不癫先在街上看到了萧燕,居然还记得她是给自己饼吃的人,向她稍微一倾身嗅了嗅,皱眉道:“怎么姑娘的那个亲人还没好?竟然又加重了……姑娘,那可要快啊,只怕这病人……” 萧燕这时已是病急乱投医。见疯不癫一闻自己身上的药味,就知道师傅已经病危,便抓住他问:“老人家,您真是个名医吗?”眼睛里满是渴望。 老人家还没来得及张口回答,听到头顶有个娇滴滴的女声说:“是!我保证他是!”萧燕循声抬头,便见一个姑娘轻飘飘的落下来。清波派以轻功、剑法闻名,萧燕也真心觉得这姑娘轻功不错——这姑娘便是郭茜痕。 郭茜痕站在疯不癫身旁,虽然身上穿的只是普通的棉布衣服,却丝毫不遮她娇而妖,艳而纯的美貌。她冲萧燕笑一笑说:“这个人我刚见他时,他不只疯疯癫癫,还混身脏兮兮的,简直就是个乞丐。我也不信他武功高强、精通医术的,可是现在不得不相信了。因为,我的轻功就是他教的,至于医术嘛,我身体很好没生过病,还没有试过,不过想来是好的!” 萧燕也管不了其它,便带了疯不癫回去。郭茜痕刚练成的轻功,自然要显摆一下,便一路暗中跟着。来到客栈时,随着萧燕的一声儿喊,郭茜痕便出来了,拿眼一扫众人,俯在疯不癫耳边说着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这疯不癫就又正常了,过去给清波掌门诊治,众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郭茜痕在一边看着,一脸的担忧,满眼的惶恐,还一直用那口小白牙咬着红艳艳的下唇。赵璞翠看她一个和师傅毫无关系的小姑娘,面对师傅重病这样忧心,心生感激,不由得心疼起她来。于是拉她到一边,跟她闲聊了几句,问了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是哪里的?这个疯不癫到底怎么回事……郭茜痕有一茬儿没一茬儿地答了。 过一会儿,疯不癫把完了脉说:“尊师已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我可以为她扎几针,为她吊一口气。再开个药方,你们一定要趁着尊师意识还清醒,将药为她服下,就能从鬼门关为她拉回一条命,再好生养着,多活几年没问题。”他开好药方,赵璞翠便命人去找的找,买的买。 凤尾城盛产药材,不一会儿,差不多的都找来了。唯有一味白南星,非要春末夏初现摘下来的。清波派弟子因为师傅久病,也都颇懂些医材,都说现在虽然就是春末夏初,可是这个时节根本不结白南星的!赵璞翠见师傅已是奄奄一息,叫师妹们先去山上采,自己在这里照看着。 一直等到那天亮,师傅已经气绝了。疯不癫说:“再不扎针,就晚了,可是扎了针,尊师意识清醒之前不服药,神仙也救不了了。” 赵璞翠眼见师傅已经没了呼吸,还有什么不能的,连声儿说:“那还啰嗦什么,快啊!” 疯不癫便取出银针,为她们师傅扎了几针,只听她师傅咳嗽了一声儿,明明已经气绝了的人,又醒了过来!这时,有寻了一夜白南星不得的弟子开始陆陆续续回来了,见师傅不仅醒了过来,还能说话,都又惊又喜,称疯不癫是“活神仙”。再过一会儿,萧燕养的小雀儿飞了来给赵璞翠带来萧燕说的话:“我在寒梅山采到白南星,这就回去!” 赵璞翠听了,高兴得哭了起来,又把这话说给弟子听,众弟子也都喜极而泣。 她们于是喜气洋洋地等着,一会儿还不见人回,虽然着急,不过心底还是高兴;再过一会儿,还不见人影,赵璞翠让人到客栈门口接着。最后,除了一个弟子在那儿照顾她们师傅,所有的弟子都在门口伸着头等着。 等啊等,等到的却又是那只雀儿带给赵璞翠带来,萧燕误入寒梅山庄,被扣押起来的话。之后的事情便是她们去寒梅山庄救人。 可是等她们回来,她们师傅已经气绝多时了。疯不癫眼见已无力回天,便带着郭茜痕,在她们回来之前就默默地走了。 说完这些,秋以桐便抛出自己的疑惑:“那个萧燕太可疑了!如果是之前的寒梅山庄——那时叫‘西山庄’,有采药的误入我还信,可是后来寒梅剑派在山庄四周都磊上高墙,老远就能看到,怎么误入?” 秋以桐想起萧燕与梅若虚相望时的眼神,那种怨毒,若不是积了几世的仇怎至于如此?可是,赵璞翠肯定地说,萧燕在这之前从没有见过梅若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目似春水 萧燕,这个高而瘦的女子与秋以桐一般,有着叫人看过一眼便不会轻易忘记的特质。她无疑是美丽的,而且是一种神秘的美丽。 神秘则未知,未知不免叫人害怕。 周潜光听了秋以桐的话,便说:“所以师姐也怀疑她是从假山秘洞进去的?看她身上的污迹,应该就是这样!假山秘洞,除了你与我,就是师姐带陈广生走过……” “还有那个‘绿衫人’!”陈广生说,“那个萧姑娘的背影看起来的确跟‘绿衫人’好像!” 周潜光便说出自己的疑问:“假如萧姑娘就是‘绿衫人’,那么她一个月前就应该在凤尾城,可是她们明明是几天前才来到。” 秋以桐说:“一个月前梅师伯大寿的那一天,她只需来到凤尾城,不必就在凤尾城。假如当时她们师姐妹正在离凤尾城很近的地方,她借口听说某处有良医要去寻过来。以她们清波派的轻功,有个一两天的功夫足够往来。” “如果萧姑娘就是绿衫人,那么她不就是有意闯进寒梅山庄,挑起事端了?”陈广生说。 周潜光沉思道:“依我对梅若伯的了解,他在对萧姑娘这件事上的表现,的确太奇怪了!” “像不像是憋着没有办法说出的怨怼?”秋以桐问。 周潜光说:“是啊……如果是平时,他讨好清波派还来不及,怎么会因为对方误闯山庄,救师心切打伤了派中弟子,就这样不放过?实在是奇怪……假如,萧姑娘就是绿衫人,那么一切就明白了。梅若虚与她是另有恩怨!” 秋以桐补充着说:“并且这其中的恩怨只有她与梅若虚知道,都不想让他人知道!还有,散布寒梅山庄有宝藏与《信义兵书》的人只怕也是她!” 周潜光道:“她与梅若虚有恩怨,又是从清波派弟子来到凤尾城中后,才开始有这种谣言的。梅师伯对散步谣言者的欲言又止,都可以证明就是萧燕!”想一想,周潜光在问到梅若虚对于散布谣言是不是有眉目了,他的确像是强忍着才没有说出来。 “停停停!”对于一个只是初见的女子,陈广生听秋以桐与周潜光在她身上放了那么多的事情,实有些理不顺,“要是照你们这样说,萧燕闯寒梅山庄就是有意的?可是,你们别忘了,她手里拿着给她师傅的救命药!你们没听她们师姐妹说么,萧燕是最孝敬她们师傅的了。怎么可能会拿师傅的生命去冒险呢……” 秋以桐的脸色冷而冰,透着一丝害怕与哀戚,“如果说,她就是想利用师傅之死,来激起清波派与寒梅山城的仇恨呢!她如果真是绿衫人,想要向梅若虚复仇,那就必须要有与之旗鼓相当的力量吧!” 陈广生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信!一个年轻姑娘家,哪里会这样狠心,这样一肚子坏主意。” 秋以桐本想说,千万不要小瞧了女子,却被周潜光抢先说:“当然要查到证据才能肯定!而且,还有一个最大的漏洞就是……萧燕从哪里知道这世上有《信义兵书》?总不可能是凭空想出来的吧!”说着深深地望了秋以桐一眼。 秋以桐也沉思起来。她与周潜光都知道,原本这世上只有他们的师父孟宏久知道《信义兵书》的存在,又只把这个秘密传给兰若华,也是到周家祖坟中,师姐弟两个才得知。那么锦衣铁面人、萧燕又会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萧燕会不会就是锦衣铁面人中的一员? 这些问题使空气都变得焦燥,带着灼人的温度,使人就算是躺到了床上也难以入睡。 终于盼到天亮,秋以桐想,终于有理由去盘问一下萧燕了。昨天她自从昏倒,师姐妹们都体谅她,没有去打扰。休息了一夜,秋以桐想着慰问她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当然她是为了试探她。 秋以桐敲了敲门说:“萧姑娘,你起了吗?萧姑娘?萧姑娘……”敲了一会儿也不听回音。赵璞翠正好走了过来,说:“直接进去就行了,不用这么客气。”说着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具飘荡在空中的“尸体”——萧燕上吊了! 秋以桐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赵璞翠奔过去抱住萧燕的双腿,用力往上推着,急得喝道:“快叫人来啊!”秋以桐转头出去叫了周潜光与陈广生过来。 陈广生将萧燕解了下来,周潜光忙去解救,清波派的弟子们又都赶来,又是哭又是劝。外面人听说到这里又有个人上吊,或者看热闹,或者说晦气。直闹了大半天,才终于听到萧燕咳嗽两声,醒了过来。 赵璞翠喜极而泣,又忍不住痛声骂:“小燕儿,你弄的这是什么名堂,是觉得我们师姐妹流的泪还不够多吗?只差那么一点你就见阎王了,好在这位周公了精通医术,才救回你一条命!” 萧燕听说是被周潜光救了,非但不感谢,还挣扎着打了周潜光一下又一下,哭着说:“为什么不让我死啊,为什么不让我死啊……” 赵璞翠按往萧燕说:“师妹,师傅去了,咱们都很伤心!可是再伤心,也不能做傻事啊!” 萧燕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师姐……我该死啊……都是我害了师傅,是我害了师傅……都是我不中用,误闯进寒梅山庄……如果不是,也就不会耽误了给师傅用药了!都是我的错啊,是我害了师傅啊……” 赵璞翠心疼地说:“别这么说!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如果我不被寒梅山庄的事情给耽误住,肯定能够及时赶回,那么师傅也就有救了!就是因为我啊……因为我就这样笨,还会走迷了路……”那悲伤悔恨的样子,任何看了,都会心里一疼。 陈广生在门口看到,便小声对秋以桐说:“秋姑娘你看,对于这位萧姑娘来说,她师傅的命比自己的更重要,怎么可能为了自己报仇而牺牲她师傅的命。看来,这位萧姑娘与绿衫人的背影只是像而已!”就因为萧燕自杀这个举动,就要把他们昨天晚上推测出来的所有都全盘否定? 秋以桐却觉得萧燕说是在怪自己,回回声声又都离不了被寒梅山庄困住的事。暂且不说话,只等着一会儿周潜光出来,好问个清楚,萧燕这到底是苦肉计,还是真有心寻死! 然而,周潜光被萧燕的泪水困住了。她哭着,埋怨着周潜光救活了她,是那样的哀婉凄绝、悔恨无比。他没有办法,也劝不住,只好眼睁睁地望着她。于是他发现她的眼睛形状与秋以桐的很像,只不过秋以桐的眼睛黑白分明,冷傲而果敢。她的眼睛则像是一潭春水,还是在清晨时分,雾气将散未散,朝阳的光芒正温柔地荡漾着的。她的眼梢有天然的红晕,柔媚、魅惑,缠绵…… 她用手抓住周潜光的衣襟,自顾自哭诉:“当年如果不是师傅收留了我们,我和我娘亲只怕就饿死了。娘亲去后,师傅更是待我如亲女儿。师傅对于我,不只是师傅,更是亲娘、恩人……就算是来世结草衔环也报答不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也找到药了,总算有了希望,却、却、却……我不该走错路啊……让我死啊!” 萧燕的情绪已然崩溃,像是被暴风打落下的玫瑰花儿,天边倾泻下的红雨。她满脸的泪水,一些乱发被泪水粘在脸上,周潜光莫名地想伸手为她理一理。 众姐妹见萧燕如此都又急又痛,她脖子里的红痕更是触目。赵璞翠心疼地按下她,要她冷静,咬着牙说:“师妹!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梅若虚!师妹,你还要带领咱们师姐妹报仇……”说着瞟了一眼周潜光,把剩下的愤恨语言都忍下了。 其实周潜光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说些什么,他看了几眼萧燕,看着看着便看住了,觉得她瘦弱的身体,真的太单薄了。哭着时垂着头,肩头抖动着,是多么柔弱啊!也便怀疑起来:这个柔软哀绝的女子,就是为复仇,不惜用自己师傅的命挑起两派争端;甚至散布谣言,不惜挑起整个武林风浪的人吗? 如果她是,她怎么可以这样多情? 如果她不是,那么那一切巧合要如何解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眼泪魅惑 萧燕听到赵璞翠的话,稍稍顿住了。眼泪里还是泪光泛泛,红红的,倒像是水中浸着的桃花瓣——哭成这样,反而使她看起来更动人。 赵璞翠咬一下牙向周潜光道:“周公子,对不住。我们要说些我们派中的事……” “哦,好的,在下告退。”周潜光反应过来,又望了萧燕一眼,莫名的脸上作烧,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秋以桐与陈广生见状便往后退了几步,周潜光出来后,她们让所有的白衣弟子进去便关上了门。 秋以桐三个便走回她房间里,秋以桐问:“师弟,依你看,萧燕是不是使的苦肉计?” 陈广生听秋以桐还在怀疑萧燕,就是一皱眉头,觉得秋以桐有些冷酷无情。 周潜也连忙说:“实在不像!要不是师姐你及时发现,只怕她就真的断气了!一但人被吊到空中那便身不由己,就算后悔了脚下没有支持极难活命。她要是用苦肉计,也不必用这么危险的手段吧!” 秋以桐冷笑道:“我倒不明白了,她那么想寻死,剑就挂在床头上,为什么不直接拔出来一剑抹了脖子?” 陈广生语气严厉地说:“秋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 秋以桐却还是不服气,继续说:“她要是真想死,不想被救,为什么不在上吊之前把门插上。还是不想死,给人留余地救她!” “秋姑娘,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秋以桐听到陈广生这话,便望着他问:“不是吗?你信不信,她醒来一直哭说怪自己走迷路,其实是为了提醒她的师姐妹,要不是因为寒梅山庄耽误了她,她们的师傅就得救了!” “萧姑娘……真的是这么险恶的人么?” 秋以桐听出周潜光话语里的怀疑,还隐着担忧与失望,转头又看到他正出神,猛然想起萧燕可是个美丽女子,只凭那双迷离朦胧妩媚的眼睛,就美得不可一世了……而陈广生与周潜光到底是大男人,对于女子,特别是美丽柔软并且正痛哭着的女子,都免不了生出怜惜之情。萧燕又显然是一个很懂如何引人怜惜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白衣弟子过来向秋以桐三人道:“萧掌门命小女来传话,萧掌门因为身体不适,不能亲自走过来,还望赎罪。” 三人说:“客气,客气。” 那白衣弟子继续说:“掌门命小女传话,说是——小女失态了,还没有谢过三位在寒梅山庄出言相助,今日又是周公子与秋姑娘救了小女的性命,今后两位只要有什么需要,我清波派定然鼎力相助!”说话那气度俨然似是重生了一般,并且身份陡变。 秋以桐于是问:“姑娘,你说的萧掌门就是萧燕姑娘?” “正是。”弟子道,“萧师姐一直责怪自己是自己害了师傅,其实哪里是因为她,分明就是寒梅山庄的不讲理。大师姐为了要她振作,便说,反正掌门之位早晚是你萧燕的,就在这里我们尊你为掌门,你便我带着我们完成师傅的宏愿。于是,萧师姐便是我们的掌门了!” “萧姑娘继任掌门之位是你们师傅的意思吗?要不然,你们大师姐为什么说‘掌门之位早晚是你萧燕的’?” 弟子道:“师傅倒没有说过传位的话,而是我们私下里都觉得萧师姐是最适合的掌门人选。她又聪明又能干,功夫、谋略与勤快都是我们中间的第一,连我们大师姐对她也是真心拜服呢!” 秋以桐连忙也称赞道:“看来你们萧掌门果然是好,你们大师姐一提,她便顺顺利利地登上掌门之外,整个派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对。” 弟子一听,脸上忧愁起来,说:“其实也有人不喜欢萧掌门,便是我们二师姐那一批人。二师姐也很聪明能干,武功高强,可是她为人刻薄,不似萧掌门那般脾气好。她见自己不如萧掌门那般讨人喜欢,就有些嫉妒的。她们现在是不在凤尾,当然还无法反对萧掌门,等回到杭州……” 秋以桐想着,怎么可能这么巧,不喜欢她的弟子全留在了杭州,与她一起来凤尾的都是拥戴她的,这样她在外地就能稳坐掌门之位。 秋以桐于是又向那弟子长叹一声道:“哎……真的,如果不是你们萧掌门对凤尾不熟悉,也就不会勿闯寒梅山庄了!也不知道萧掌门怎么就误入寒梅山庄了?” 弟子道:“据掌门说,她当时是寻见一个山洞里有白南星,采下来之时,在山洞走了几步,但见到底是岔路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谁知走了出去就是寒梅山庄了。” 秋以桐疑惑着,水润的樱唇紧闭,英气的眉目,透着小女娃娇嫩的脸颊与秀气饱满的下颌线都透着严肃——令人无法忽略的严肃。外面有些响动,秋以桐抬头看了一眼——其实门关着她什么也没有看到。那弟子便又连忙说:“我们这就起程送灵柩回杭州……” “那要送送去了!” 弟子连忙拦住道:“掌门让我来向诸位致谢,还特地嘱咐说,千万不要惊动了诸位。未曾答谢,已经不安了!诸位坐好,小女就不多打扰了。”说着推门出去,又仔细把门关好,留着三个人坐在房间里。 三人也不语,只听外面那弟子脚步急促地离去,然后只隐隐听到有人舒口气说:“这些个白衣女子终于走了……”没有人再痛哭,也没有人死去或寻死,这个小客栈又恢复它本身的寂静。 半晌秋以桐冷笑道:“你们看,萧燕让这个弟子过来跟我们致谢,不就是为了拖住我们,不想再见我们。她绝对心里有鬼!” 周潜光脸色也是沉沉的,说:“如果她们是商量定了要找寒梅山庄报仇,自然是不想见到你我——毕竟梅师伯是我们的师伯。” 陈广生说:“是啊。萧姑娘也许真的就是因为采药才从秘洞中走进寒梅山庄的,那个秘洞的确有一段岔路很多,很容易走迷的。梅若虚因为这么点小事揪着她不放,以至于她们的师傅丧命,她们生气,想报仇也是应该的。” 秋以桐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直盯着他们两人说:“昨晚你们也都还怀疑她,觉得她种种可疑,怎么今天就是处处合情全理了?哼,她这一出苦肉计,还真是有效果,不仅激得她的师姐妹与她一般恨寒梅山庄,还叫你们万分心疼起她来。” 周潜光眼前又浮现出萧燕那春水一般眼睛,哭得泪流满面的样子,脸上作烧,连忙说:“她确实是差那么一点点就丧命了。我真的无法相法会有人用苦肉计到这个地步。如果她确实是绿衫人,确实与梅若虚在之前便有仇怨,散布谣言的也都是她。那么,她是如何得知世上有《信义兵书》的?这便是一个最大的疑问!但如果,她不是绿衫人,进去寒梅山庄是个意外,那么与散布谣言的事就无关,那一切就又都说得通了……” 陈广生附和着说:“是啊,事情当然要怎么说得通怎么来,不能往死胡同里钻啊!” 秋以桐顿时火起来,一拍桌子对着陈广生说:“是啊,是啊,是啊!你这么大个子就会说个‘是啊’?我看你们两个就是被萧燕的眼泪给迷惑住了!” 陈广生被吓一跳,望了周潜光一眼,周潜皱眉瞪眼的也不说话。秋以桐瞪了两人一眼,一转头去拿自己的包袱与兰华剑。周潜光连忙说:“师……师姐,要去哪儿?” 秋以桐拿好东西往桌子上一放,瞪着两个人说:“萧燕都走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当然是回家去了!” 周潜光眼里掠过一丝惊喜,连忙问:“师姐也相信了萧姑娘与‘绿衫人’无关?” “没什么相信不相信的……如果她是绿衫人,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冲着寒梅山庄的,就算牵扯到《信义兵书》那也只是利用——说不准她也是因为锦衣铁面人才知道《信义兵书》的,既然有那么强的力量,她为什么不加以利用?所以她散布《信义兵书》在寒梅山庄的谣言,引得那些人将目光投向寒梅山庄。这一切,都是他们的恩怨,与我们无关。如果她不是,梅师伯做出这样的事耽误了她们师傅的命,那就更与我们无关!我们的仇人,是‘锦衣铁面人’!”她说着眼睛里泛起怒火,“锦衣铁面人功夫高强,如果遇见了却杀不了,如何报仇!当然是先把功夫练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听秋以桐说完,陈广生与周潜光各自去收拾了东西,三人一起回了南山旧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山林之间 庭院如旧,仍是那简朴的五六间木屋,呈一个直角,敞开向东南方,似要将阳光尽揽于怀抱。周围的竹林新发了几竿翠竹,新绿的竹竿上有一层白霜,青翠可爱。 鸟声唧唧,虽然清脆动听,可是听不到木鱼响与兰若华那喃喃的念经声,秋以桐“回家”的感觉终究没有落到实处。忍不住伤心,那使人温暖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秋以桐在山脚临着五彩河选了一个好地方:一块光滑的大青石正好背靠山面向水,正符合《幽兰剑谱》上说的位置。这夜亥时,她着一袭白色薄衫来到这里练功。盘坐在大青石上,掌心朝天,双目微闭,沉心运气。 月光洒落下来,五彩河波光粼粼,水光映着在她脸上,衬得她的肌肤更加光洁柔滑。轻风徐徐吹来,她静坐如玉雕,唯有雪白的轻衫随风飘动,好似天上那些日复一日,对着浩淼天河静思的仙女…… 她每日白天练习剑招,晚间修习内功。“幽兰剑法”共有三十六招,因为那精妙的机关,将剑招与软鞭结合了起来,使用起来威力无比,却极难控制。 “幽兰剑法”三十六式的第一招是“习习谷风”,要挥出兰华剑,软链看起要像是被风吹着,飘荡无迹的,而剑身却要有凌厉的攻势,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量。秋以桐练了好半天也不像个样子,又燥又急。周潜光便劝她道:“师姐,你这样浮躁绝对不行!‘幽兰剑法’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要像空谷幽兰一般,清冷遗世,美艳绝尘,这般浮躁如何好!” 秋以桐复仇心切,为自己毫无进展焦灼无比,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一甩手道:“那现在怎么办?” 周潜光想了想说:“师姐之前打不开机关,是因为练起‘万紫千红手’才在无意中打开了,这就证明‘幽兰剑法’与‘万紫千红手’有某些契合处。不如师姐再多练练内功与‘万紫千红手’?把那种发力的方式运用自如了,想必就会好得多。” 秋以桐自然也知道这样着急不是办法,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点点头说:“好的。”就这样,她又开始练“万紫千红手。” 陈广生去别处继续练“青灵拳法”,秋以桐也在练功,独剩周潜光是清闲的一个。他先立在一旁看师姐练功。练“万紫千红手”步伐与身姿都讲究灵活飘逸,柔中有刚,秋以桐那春日小树一般的身姿练起来真似临风玉树。她在阳光下练着功,初夏时节的她只一袭白衣,便抵过世间的“万紫千红”……周潜光出了神,在心里比较,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子比得上师姐? 不期然地,萧燕那双春水含烟般的眼睛浮到他眼前,眼梢天然的红晕,哭泣时像是浸在水中的桃花瓣。莫名地心慌起来,他有些不敢再去看师姐的眼睛。默默地走开,为免于睹物思人,便没有回房,而是去山林里散散步。 之前周潜光每天都与秋以桐一起散步,他们常走的路线已成一条可辨的小径,会走过几棵树他都心里有数。他静静地走着,抬头看到前面跑着一只灰兔子,突然那兔子肉肉的身子一弹,便倒在那里不动了。周潜光正不解,就见陈广生几步跑了过来,抓住兔子的长耳朵给提了起来。 周潜光见他一只手里还拿着几块小石头,便问:“你不是过来练功的,怎么又打起兔子来了!” 陈广生看着打来的兔子一脸喜色,说:“练了一会儿,想着打些野味咱们吃。周兄弟你看,这兔子真肥啊!” 周潜光一脸漠然,说:“家母食素多年,师姐也跟着她吃素,最见不得杀生。” “啊?”陈广生就望着那肥兔子先一脸可惜起来,“那怎么办?” 周潜光便说:“咱们在外面烤着吃,吃完再回去。” “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烤啊?”陈广生是五峰山少主,又极少在江湖上闯荡,这点经验倒还真的是没有。 周潜光示意陈广生跟自己来,来到一眼清泉旁,用随身带的匕首剥去兔皮,叫陈广生去捡柴。陈广生捡够了柴,他也将兔子杀好洗净了,放在一片大叶子上。他又让陈广生留下来生火,自己走进山林间,一会儿功夫拿着些香草叶回来了。 陈广生已将火升了起来,倒想看看他要如何烤。只见他手往后一伸,不知道怎么一扒拉,从一堆杂草间拖出来一个油布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烧架与一些瓶瓶罐罐。他不理会陈广生吃惊的表情,拿匕首把兔肉切一切,穿在铁丝上,抹上瓶瓶罐罐里装着的油、盐、椒粉、蜂蜜,架在火上烤时,又将带采回来的香草叶撕碎撒上些。 兔肉略微一烧便是香气直冒,陈广生又奇又喜,指着油布包袱问:“周兄,你怎么知道这里藏着这些东西?” 周潜光一边在火上转着肉,一边说:“因为就是我放在这里的?” “这么说,你是常在这里烧东西吃?” 周潜光点点头说:“家母吃素,见不得杀生。我和爹想吃肉,便偷偷来到外面打些野鸡野兔烤着吃——虽然娘亲不反对我与父亲吃肉,但是看到小兔小鸡死了,心里总是会难受的……”陈广生听到他们家也是如此和睦,“呵呵”笑了两声儿。 这笑声在周潜光听来分外刺耳——因为他爹与他娘都已不在了,便用冷冷的目光扫了陈广生一眼。陈广生这才想起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便沉默了下来。 周潜光默默地将肉烤好与陈广生分吃了,转头见陈广生满脸都是谢意,想到自己一直对他的态度都不好,而他十分宽厚,就有些过意不去。一边吃着时,他便说:“陈兄弟……我可能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好,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陈广生便一笑说:“周兄这是哪里的话,周兄与秋姑娘几次救我,待我怎么能说不好呢!”说完一笑,继续大口吃肉。 周潜光见他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倒显得自己十分多心小家子气,自嘲地笑了。两人把烤好的兔肉一顿吃了,就在那里坐了一会儿。 陈广生正想跟周潜光说说郭茜痕,让他帮着想想该如何找到她。却见周潜光忽然脸色紧张起来,侧着头像是在细听着什么,手指暗暗向身后指着,用口形说:“有动静……” 陈广生一听“霍”地站起来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身披黑斗篷、黑铁面具遮面的人。他俯身在草中,像一只黑兔子,一发觉被人发现了,转身便逃。陈广生大喝一声道:“是铁面!站住!”随着声音人已追了出去。周潜光听到“铁面”二字,也忙追了出去。 陈广生自开始练“青灵拳法”,潜心照着陈延信教给他的运气之法修习,他再使用之前练的任何一套武功都是游刃有余,就连轻功也是。前面那个“锦衣铁面人”轻功上佳,陈广生也脚力颇强,在后面奋起直追,周潜光虽然也倾尽全力,但总是落后一步。 不觉间,周潜一抬头,看到远处原本隔水对立的“姐妹山”像是依偎在一起,才发觉得他们已追出了好远。锦衣铁面人的黑锦斗篷就在前面闪现,陈广生伸直长手臂,原本觉得能够抓住那人的斗篷,却落了空。陈广生恨得足下一蹬,向前再一跃,却听身后周潜光一声断喝:“前面是悬崖!” 可是陈广生已然在下落借力,眼见自己脚下的草垂下,脚成悬空的。无处借力,身体失去平衡直往下坠去。手臂下意思地向上乱抓,周潜光跳下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抓住崖旁的一丛草。可是陈广生身长体壮再加个周潜光何其沉重,那一丛草根本承受不住,两人开始一起下滑。周潜光手抓着山壁,想再找出个什么可攀附的。 突然伸来一只纤纤细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她师姐那张娇美,眉宇之间带着些英气的脸从山崖上探出。周潜光与陈广生原本心里一喜,随之又担忧起来——秋以桐根本就拉不动他们两个! 秋以桐使上全力,还是被坠得要往下落。陈广生便想挣脱了周潜光拉着自己手,好不连累他们;周潜光又想挣脱秋以桐抓着自己的手,好不让师姐跟他们一起坠下;秋以桐当然是不肯放,又因为他们两人这一挣扎,秋以桐自己也失去平衡,“啊”了一声儿三人一起下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他叫黄七 在空中,秋以桐心里一急,将手中的兰华剑向前一指,手下运柔紧,触动剑柄上的机关,剑身牵着轻链飞向空中。 秋以桐盼着剑身能钉在山石上,或者引着软链缠在树上。可是这山崖边一来没有树,二来这把剑她用的不熟练,剑飞在空中根本无可借力。 三人正灰心,以为就要一同坠下山崖时,突然见山崖之上闪出一个灰色人影,一只带着黑皮手套的长手一伸,抓住了因无处借力被剑身坠着要下落的软链。那人轻喝一声用力往后一扯高声道:“快上来!” 此处离崖顶不甚高,周潜光使尽全力奋力将陈广生将上一甩,陈广生发起内力用手扒拉一下山壁借力,倒能直往上升个一尺高——这一尺高便尽够他到山崖之上。陈广生一上去,与那灰衫人一起拉着软链将秋以桐和周潜光拉了上去。秋以桐一向怕高,一上去便向前紧走几步。 三个人成功脱险,还没来得及向灰衫人致谢,突然又见眼前黑影一闪。周潜光心里大喜——居然还没有让他给跑掉!于是发足狂奔,陈广生也立即又追过去。 秋以桐急得就要收起兰华剑的软链,好也赶紧追去,却不防备软链那段还在灰衫人手里。灰衫人自己也没有注意,软链牵着剑身划过他的手。不期然地伤痛,令他“啊”了一声儿,秋以桐应声转头,正迎上他微垂着看伤口的眼睛——偏近于圆形的幽深双眼,双眉英挺不失温柔,眼睛明亮,既含情脉脉,又似有暗流涌动,流露出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忧伤与悲悯…… 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 秋以桐愣住了,忘记自己是因为剑法练不好,便来到林子里找周潜光,却看到周潜光与陈广生正在追锦衣铁面人,她还心中大喜,想着锦衣铁面人终于又出现了!忘记她扑上去救周潜光与陈广生,差点一起坠下悬崖;忘记了她很怕高,此时正站在悬崖之上。她就那样愣愣地,愣愣地说:“对不起,你的手没事吧……” 灰衫人便也望向秋以桐,他也用黑色面幕蒙着脸,只露出一对叫人难忘的眉眼……他看到秋以桐,眼神微愣了一下,而后眼睛下方出现卧蚕——应该是因为他笑了,然后说:“姑娘,我们好像见过……” “是啊……”秋以桐想,你也还记得我吗? 灰衫人好像是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想起来了,在京城效外的桐树林里。” 京城郊外的桐树林里?没错,那时秋以桐看到一个坐在马车前面仰头看桐花的男子,同样用黑色面幕遮着脸,露出的眉眼就是这个样子。可是,只是在那里见过吗? 秋以桐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低头看到她手上的伤口正在流血,便说:“让我看一下你的伤口……” 灰衫人连忙躲开了,将手握成拳背在身后说:“没事,没事!” 秋以桐呆呆地望着他,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山风吹着,秋以桐觉得自己轻得像一片云,飘啊飘啊,不知道要飘到何处去。直到灰衫人一转头说:“那个黑影子是什么人?去看看!”便跃身走了。秋以桐只知道自己一定要紧紧跟着他,她追寻了九年的人终于又来到自己面前,而她已是一个可以能够左右自己命运的女子,再不必与他错身而过…… 几个人有在山林中追寻了很久,那个黑色身影像是幽灵一般消失不见了,他们败兴而归。 陈广生与周潜光先谢过灰衫人及时出手相救,然后便请他回家里。 “你叫什么名字?”秋以桐直接问。 那灰衫人一愣,道:“在下黄七……” “黄芪?”听到他的名字是味药材,周潜光倍感亲切。 “黄七……”他道,“因是排行第七,所以叫的这个名儿。” 周潜光便笑了笑道:“原来是黄七兄,小弟姓周名潜光,这位是小弟师姐,姓秋名以桐,这位是陈广生兄弟。” 黄七便向他们一一抱拳,眼光落在秋以桐身上,便又说:“秋姑娘,那天在京城郊外的桐树林里,在下遇见的那个人就是秋姑娘吧?我看着身形眉目很像,只是秋姑娘当时蒙着面。” 听到他这些话,周潜光便是一惊,盯着黄七,在心里想:那天师姐一心要追上的人,便是他吗? 秋以桐终于能够冷静下来,说:“就是我……你那时在京城,怎么现在又来了这里?” 黄七于是说:“黄某的家原在东北那块,是个走镖的。因为镖局中有一些事,需得在下一路南下去南阳到各个分局照看一眼。来到这里,想要在林间打些野味,原本是追着一只兔子过来,恰好看到秋姑娘落下崖去,便赶上去抓住了那根软链。”听他说话口音,只觉得是北方人。 秋以桐呆呆地问:“东北到南阳……你常在这两地往返吗?” “不,这是第一次。” “那你以前来过凤尾城吗?” “没有。” “没有……”秋以桐在心底苦笑,原本是认错了人……是啊,她坐在他身旁那样久,都没有闻到明息香的味道,她也早隐隐觉得他不是了。况且当年的锦衣少年衣饰华贵,乘的车也装饰华贵,身上又有明息香,实在不像会是个走镖的! 天色已晚,周潜光与陈广生挽留他住一晚再走。黄七答应了,把在山道上停放的马车牵过来,周潜光特地去山下买一些好酒好菜款待。 黄七带的面幕吃饭时很不方便。陈广生便道:“黄兄弟,为什么不把那个劳什子给摘了……” 黄七反而紧张地用手将面幕又扯了两下,怕遮不严似的,说:“因一场大火,在下的脸实在是见不得人,不敢吓着诸位!”众人便把目光落在他带着黑皮手套的手上——难怪这样暖和的天气还带手套,只怕双手也有十分可怖的伤疤吧! 三个人互相看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黄七自己先笑几声说:“带着面幕吃饭习惯了,倒也不觉得碍事了!”说着又举起酒杯,“为咱们今日相识,干这一杯!”三人于是一同举杯。陈广生见他喝酒豪迈,一饮而尽,就对他很有好感,便跟他对饮数杯。周潜光只喝了几口,秋以桐不过举一杯便放下,一点也没喝。 秋以桐心底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到了亥时仍旧走下山盘坐在大青石上,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练功。说不出是怎样的感情,只是那些往事一幕幕的浮现:春丽院那些醉生梦死,虚伪做作的情态;那个大雪天,遇见的锦衣公子;师傅被杀,自然而然由她与周潜光继续的关于《信义兵书》的种种;桐花树下,那个仰头看桐花的黑衣男子与当年的锦衣公子有着一样的眉眼…… 记忆在翻涌,她的脑海一时之间被填满了,太过沉重,她只能用手支着低下的头。许是这夜有些凉,她止不住身上的颤抖…… 她又觉得冷了,像九年前那个雪天一般的冷…… 身旁忽然有一种温暖的尘土气味,秋以桐一转头发现身上被人披了一件衣服——不是华丽的团纹织金黑锦衣,而只是一件黑色布色。她抬头,又看到了那双幽深的眼睛,也是黑色面幕蒙着脸,只是少了那股淡而幽远,高贵温暖的香味。 未等秋以桐开言,黄七便先解释道:“我看秋姑娘一见到我就有些恍惚,心里便十分不安。正好夜里也是睡不着,看到姑娘出来就跟了过来。本来不敢打扰,但又看姑娘像是冷得发抖,所以……” 虽然他不是他,秋以桐心底也感激这份温暖,便微笑道:“多谢。” 黄七微点一下头,站在那里问:“是不是在下有些讨姑娘的厌,所以姑娘……” “不是……”秋以桐连忙说。关于锦衣公子,秋以桐没有办法跟周潜光说,她觉得周潜光不能完全了解她。年纪是一个原因——虽然差距并不大,还有太多说不清的原因在,比如周潜光从一开始,便把她放到一个高贵无比的位置上,没有想过她的那些渴求有多卑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春困乍醒 面对这个人,秋以桐却不由得想要都说出来。于是挪了一下,示意黄七也在青石上坐下,然后说:“其实是因为,你的眼睛长得很像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人……” 他便说:“看来这个人对于姑娘不同寻常。” 秋以桐笑了一下,觉得被人了解的感觉很舒心,说:“是啊……那是九年前的一个大雪天,我从一个地方逃了出来,走啊走,几乎冻僵了。一辆马上从对面驶来,他走下来了,像你一样用黑色的面巾蒙着脸,露出来的眉目与你的也很相像,也为我披了一件衣服……” “呵,原来是这样。你知道那人名字吗?” 秋以桐苦笑着摇摇头说:“那时候,我一心要往前走,不肯回一下头。他要我跟他一起,我拒绝了;他问了我的名字,我却没想到问他的;然后,他还念了一首诗,我现在怎么回想也不起来了……对了,我还记得他身上的香味,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明息香。” “明息香?”黄七眼中略过一惊。 秋以桐问:“你也知道?” “哦,不是,只是奇怪这世上还有这种香。” 秋以桐笑了笑,并没有细说这香的来历。安静一会儿,又听黄七说:“是不是这香味从此以后便留在姑娘的心底,再也忘不掉了……”他的脸被面幕遮着,虽然看不到,却能让人从语气里感受到他的微笑。 秋以桐不敢回答,低下头去。又过了许久,听到黄七长叹一声,道:“惊鸿一瞥,最是难忘……便似在桐花林中,黄某不期然间一转头看到了姑娘,一见便相思……”秋以桐便在心里一惊,转头看黄七正仰头看月亮。他的眼睛里盛了月光,那起来是那样温柔…… 秋以桐连忙提醒自己,他不是锦衣公子,低下头去,望着月光下微波荡漾的五彩河。让这凉夜的风,尽情地吹拂自己,然后说:“别说笑了……” 黄七转头望她一眼说:“并不是说笑,有些‘相思’只需要相思便好。因为每每想到,便会想起一些最好的事,要是忘记了就太可惜。不过,在下永远不会多想……在下,也不配多想……”他的声音低而柔,透着一些哀怨,说完又笑了一下,却还是无奈的。然后,他便轻轻站起身,静静离开了。 秋以桐脑海中,又开着回响着他说的那些话,带着一种柔和的力量,浸进她的心里,与她内心的真实想法融为一体。 她与锦衣公子在这茫茫人世惊鸿一瞥,他带给她一份难得的温暖与香味。她追寻了九年,难道就只是为了追寻那个人吗?不是,更确切的说,她追寻的是温暖和那种香味的高贵肃穆,淡而幽远……她甚至真的不想多接触锦衣公子,假如他也是个无信无义,就像是人之前春丽院的那些人怎么办?她宁可不要知道,更何况如今的锦衣公子,与她的杀师仇人有着某些联系…… 她又将头低下,想着她必须要再追着那种香味走了,必须找到那个杀师仇人。那么将来,她可能面对的锦衣公子,会毁掉她所有的追寻吗? 第二天,黄七在院子的地面上,用树枝写下“黄七告辞,后会有期”,便悄悄赶着马车离开了。等周潜光与陈广生宿醉醒来,黄七早已远去。秋以桐回想到昨晚与他说的那些,就像是一场梦。脚踩着那几个字走过去,仍旧练剑。 因为昨天出现了锦衣铁面人,三个相信这些人是在暗中监视着他们,他们说话行事也更加小心。心底倒还盼着这人再次出现,也好多些线索。 可是日子平静得出奇,唯有秋以桐在熬过了练“幽兰剑法”前几天的种种浮躁后,功夫突飞猛进,那精妙的招式,叫人防不防备的飞剑,变幻莫测的凌厉剑术,令陈广生与周潜光大为惊叹。陈广生试过用自己的“青灵拳法”与秋以桐对招,却根本无法近秋以桐的身,于是更加勤于练功。 周潜光见有陈广生守着师姐练功,在家里又等不到消息,便每日去凤尾城中打探消息。 凤尾城中最热闹的传言都是关于寒梅山庄的,寒梅山庄下面埋着宝藏,藏着《信义兵书》,梅若虚与青波派结下了仇等等。过了一段时间,这些话题终于被人们谈论腻味了,于是又换了新鲜的,说起景云王梁岚璋来。 人们说梁岚璋来到凤尾城肯定不只是为了玩乐,找《信义兵书》才是真的,他还笼络江湖人士,比如玉煞白心让。近来,梁岚璋住的青园更是诡异,有一天又有人看到从青园里飞出几个穿着黑袍子,脸上带着黑色铁面具的人,那影子是一掠而过,轻飘飘的真不知是人是鬼。 周潜光听到这些,觉得自己必须得去青园查一查了。 周潜光来过青园,所以进去不是难事,只是不知道梁岚璋现在在哪间房里。施展轻功往青园中心去,忽然见一所精巧的房子前种着许多合欢树,房后又是一架架的蔷薇,花儿都开得美。周潜光便悄悄下去,藏身在合欢树前,向那所房子前面探头一看,看到房间一个一身白衫的女子正在那儿偷听。心中一喜,飞身过去,先就点了那女子的穴道。他自小便跟着母亲学医,认穴奇准,点穴的功夫着实练到了家。 那女子偷听自然也是警惕着,听到动静要防备却已被点住了穴,心里霎时一惊,以为遇见高手了。周潜光绕到那女子前面,一看她的面容,竟就是萧燕! 周潜光便小声说:“得罪了,在下也是来打探消息的,怕惊动了姑娘,把咱们的事都坏了。”说着解开了萧燕的穴道,萧燕点点头,扭头继续从门缝里往里看。然后往里指了指,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周潜光便也跟了进去,轻轻将门掩上。萧燕事先已在这里也探看了半天,清楚了里面的情况正要往里进却被周潜光点住了穴道。进去后,她指指里间,把双手交叠在脸侧,眼睛一闭,示意里面的人在睡觉,动作一定要轻。周潜光见她动作可爱,脸上便带着笑,点了一下头。 他们进去的地方是一个厅,左右一看都是雕空玲珑的木板,把镂空的花样与木架容为一体,那些空格子里,有的放着瓷器,有的放着书,有着放些盆景。有几盆花草或者正开花儿,香气盈室,或者垂着绿叶,鲜嫩得似乎沾着水…… 萧燕对着周潜光小声儿说:“你也是来找《信义兵书》的?” 周潜光见她直言不讳,便也点了点头。 萧燕于是又指指左侧说:“我见白心让拿给他一个盒子,他带进了卧室,居体放哪儿了我没看清楚,我们去找找……” 说着,轻步走到左侧木架前,用手推一块雕了山水的木刻,一推竟然推了进去,露出个门来。周潜光一看,就在心里想,好在她事先打探了一下,如果是我进来门也找不到。两个人先后进去,见梁岚璋正睡在床上,帐子也没放下来,房内也没个侍从丫鬟。两人分头找,周潜光看到窗下书桌上放着几本书,便先过去翻一翻。萧燕在一边的架子上找着,花瓶什么的也都轻轻动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找了一会儿,房内寂静无比。外面的鸟叫清脆,偶尔“扑棱”一声从树枝间飞起或落下。萧燕架子上找完了,没有什么发现,转头看看梁岚璋正睡着的床上,正好见他喘了口气翻了个身。他身上的被子滑下来,又露出他那皮肤光洁白皙的上半身。萧燕一个女子,骤然看到这个,不禁叫了一声把头转了过去。 周潜光听到声音转过头去,梁岚璋也被这个声音惊醒了,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他刚醒还不清楚,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白衫人,还以为是白心让,口齿缠绵着,含含糊糊地说:“小白……你刚给本王的东西,本王……”边说着还下了床,闭着眼睛摇摇头想清醒一下,走向萧燕。 周潜光听他就要说出白心让给他的盒子放的位置,便暂且站着不动,想让他说出来。 梁岚璋模模糊糊地将手搭在萧燕身上,萧燕转回头,看到半身赤裸的梁岚璋站在面前,“呀”地一声给了梁岚璋一个耳光。周潜光在心里道声儿不好,果然见梁岚璋受了这一巴掌顿时清醒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梦呓痴意 周潜光抢步过去便点住了梁岚璋的穴道,掐了他的脖子,低低的声音中带着些威胁逼问:“白心让给你的东西放哪儿了?”梁岚璋身子不能动,转着眼珠子看看两个人,一横眉冷笑一下。周潜光手下加重,沉声喝道:“说!” 梁岚璋又瞪周潜光一眼,被他掐得玉面转红,只得向上翻一下眼。萧燕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见架子上放着一盆藤萝,绿油油的枝叶垂了下来。萧燕指指藤萝,梁岚璋眨一下眼,示意就是那里。萧燕便一掀,看到绿藤后面遮着的格子里正放着那个盒子。心中一喜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为避免梁岚璋使诈,拿假的糊弄,萧燕瞪他一眼,要先打开看看。周潜光盯着梁岚璋,发现他看到萧燕开盒子,脸上竟露出一丝冷笑,奸计得逞了一般。萧燕将盒子开到一半,周潜光那敏锐的耳朵,便捕捉一阵轻微的声音,像是机关被触动。心里一惊,听到有什么东西随着盒子的打开要被弹出,也没看清连忙伸手在盒子前面一挡,叫了声儿“小心!”就觉掌心一疼。 萧燕连忙盖上盒子,周潜光收回手一看便道:“不好!”原来射出来的是枚青玉飞燕镖。连忙点了手臂上的穴道,忍痛拔了刺进掌心的飞镖,可是那霸道的毒已使他整条手臂都麻木起来。 萧燕看到青玉飞燕镖,顿时慌了说:“这个毒十分厉害,逼不出来,我找白心让要解药!” 周潜光拦住她道:“我受了伤,萧姑娘一个人怕敌不过他,我师姐那里还有解药,麻烦姑娘送我回去……” 萧燕一听,也顾不上别的,扶了周潜光便走。两人出了青园,毒已在周潜光身上扩散起来,周潜光运着内力护着心脉,头脑发昏,强撑着说:“我家在……在南山之南……五彩河之北……山腰上……”然后便见那萧燕那双春水含烟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都已模糊得不像样子,再然后就被拉进一个深渊里。 这个深渊里黑暗一片,他又回到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眼前都是秋以桐看黄七的眼神。 那时黄七出现了,秋以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显出少见的柔而绵的光芒。周潜光初时还不明了,直到听了他们的话,才知道那种目光叫“久别重逢”。知道了黄七就是秋以桐在京城郊外时发了痴似追逐的人,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海里,海水冰冷,挣扎无望…… 那时,师姐说,那个人的眼睛好像九年前的锦衣少年啊! 再听黄七说他是第一次来凤尾,当然也推测出,这个人并不是师姐说的“锦衣少年”。可是,他有着和锦衣少年一样的眉目,只因为这一点,师姐看他的眼神都是不同的…… 那一夜,他虽然喝得有些醉,想到这些事还是使他心里不安宁。到了亥时,他知道师姐会去练功,便起身走到门口。将门只推开一点,便看到身披黑衣的黄七正站在廊上。一会儿一袭白衫的秋以桐便出来了,低着头,轻轻缓缓地走过去,似一片月光照过院子。黄七看到,便悄悄跟在后面。周潜光看到他跟着,心里极是不痛快,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好发出来,便又跟在他身后。 来到山脚下,她看到师姐盘坐在那块大青石上。月色水洗,她一袭白衣静坐不动,以手支额,轻衫在夜风中飘动,映着那波光粼粼的河水,像是天上的仙子。他看呆了,微一转头又看到黄七立在一丛灌木后也远远看着。 然后,黄七走了过去,将自己身上的黑衣披在他师姐身上,再然后,他们并坐在大青石上说话。周潜光离得虽远,但他听觉奇好,轻风送过来的微声,都在他的耳朵里。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周潜光却知道这句句都是她的心里话,从未对他吐露过的心里话……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或许是因为酒醉,浑身轻飘飘的,只是想闭着眼睛睡一觉,见黄七回去了,便也又跟着回去。一睡醒来,黄七已经走了,只在院子里留了两行字。他见师姐踏着字走过去,踩过的字被抹平,心里又莫名地高兴了起来……!%^* 他做梦到这里,心底也轻松起来,听到瓷器相碰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桌子旁,有个白衣影子正在往桌子端盘盘碗碗,便喊:“师姐……” “你醒了,刚才做了什么梦?” 他迷迷蒙蒙的说:“我梦到你跟黄七坐在大青石上说话……那不是梦啊,那是我那天亲眼看到的……师姐……你别听黄七的,什么‘一见便相思’……别听他的,你和那个人不过匆匆一见,又何必把他放在心上……” “我不把他放在心上,把谁放在心上?” “你有我啊……师姐啊师姐,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 那人便“扑哧”一声儿笑了。周潜光心里奇怪,这笑声不像师姐啊,难道是郭姑娘找来了。闭眼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那个白影子才渐渐明晰起来。高且瘦,鸭蛋脸,春水含烟般的眼睛,竟然是萧燕。 “萧姑娘……”他撑着坐起来,头晕了一阵后才算完全清醒,转眼一看,并不是家里。于是问:“这是哪里?” “客栈啊!”萧燕把饭菜都摆好,坐了下来,先盛了碗汤,“见你还没醒,不敢去前面吃饭,就叫小二哥送到屋里了,一起过来吃!” “萧姑娘把我师姐请过来了?”周潜光从床上下来,运下气发觉毒已尽解了,于是这样问。 萧燕说:“没有,再跑到南山找你师姐拿解药,你还不毒入心肺。” “那我这毒怎么解的?”周潜光紧张地问,“难道是萧姑娘冒险去找白心让要的解药?” 萧燕看他紧张的样子,笑一下道:“你师姐那里有解药,就不许我也有?” 周潜光松口气,坐了下来。萧燕递给他一碗汤,他连忙接了过来,说了句“多谢”。端起来正要喝,发现萧燕还望着自己。她薄薄的嘴唇微弯,笑吟吟的样子,眼下显出卧蚕,使她那双春水含烟的妩媚眼睛平添几分可爱,眼梢那天然的红晕更是魅惑人心。周潜光手不禁一抖,汤差点洒了出来,也不敢喝了,问:“萧姑娘看什么?” 萧燕仍是笑吟吟的,收敛目光,问:“你师姐一见谁便相思啊?她相思,使你神魂颠倒的……” 周潜光回想刚才他意识不明,把她错当成师姐说话,便十分不好意思起来。又端起汤喝了一口,喝下才觉得烫口,直要吐出来。可是萧燕还看着自己,不想让她看到这不雅的举动,只得强撑着咽了下去,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烫的。 萧燕问:“汤好喝吗?” 周潜光只得说:“嗯,好!” 萧燕又说:“帮你盛的这碗汤,是谢谢你在青园救我。” “啊?” “如果不是你,从那个盒子里射出的青玉飞燕镖就刺在我脸上了……”说着用纤纤玉指指了一下自己的脸。 周潜光看她的脸像是剥了壳的鸡蛋,白润饱满像是上好的白脂玉雕成的,与他师姐那桃花一般肤色相比又是另一般风韵。又见她水汪汪的眼睛周围却又略带红晕,带着笑意成了弯弯的样子,正望着自己,就觉得心里发慌,喉头发痒。 “喝汤啊,那汤可是我亲手盛的,我可没给几个人盛过呢!” 周潜光暗清一下嗓子,低头望着手里那碗汤,嘴里刚被烫过,还又麻又辣,在心里好笑:你盛的汤,果然不一般……吹了几口气,微背过身去,尖着嘴喝完。 萧燕看他喝完,满意地笑了,又问:“那个时候,你怎么知道盒子里有机关?” 周潜光便说:“我这人耳朵特别尖,你开到一半时我听到里面的声音,像是什么机关响,又见梁岚璋那时的表情不对,所以就猜到是有暗器。” 萧燕笑了笑,又问:“你为什么也找《信义兵书》?” 周潜光说:“其实,我是为了调查锦衣铁面人,我娘亲……被那些人……杀了。锦衣铁面人在找《信义兵书》,我找不到他们,找到《信义兵书》肯定就能再把他们引来。” “原来如此……” “萧姑娘呢?”周潜光反问。 萧燕半垂着眼,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带着厌恶意味地说:“我是因为玉煞白心让!” “白心让……”周潜光想到她与白心让都来自杭州,她又有白心让的解药。想来,他们是有些纠葛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轻烟幻影 “玉煞”白心让在杭州城可是个有名的人物。 他幼时便没了双亲,也不知是在哪里学了轻功和一身使暗器用毒的本领。他爱着白衫,手执一把折扇,风度翩翩,又面若冠玉,处处留情,所以风流传闻不绝于耳。 他在杭州城浪荡了许多年,惹了不少的的风流债,想来也是得罪过有着一双春水含烟美目的萧燕姑娘。萧燕提到她,遮掩不住满脸的厌恶,说:“在杭州时他得罪过我,他虽伤了我,我也夺了他一瓶青玉瓶装的解药。不想又在凤尾城遇见,我一心要治治他,又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就想既然他在帮景云王梁岚璋找《信义兵书》,那我就先他一步找到,他要拿到自然要过我这一关,那我就能好好教训他一番了!” 周潜光想到白心让看师姐时的眼神,也恨不得飞进萧燕的幻想中,跟她一起好好教训白心让! 两人继续吃饭,周潜光见萧燕是一个人,便道:“听闻萧姑娘如今已是清波派的掌门了,怎么不见其它人?” 萧燕也不抬头看他,只是说:“扶师傅的灵柩回杭州了……” 周潜光一听就知道这并不是实情,想要再问,却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有人喝道:“有没有一个女的,带了一个受伤的男的过来……说,不说本公子就掐死你!”周潜光听出这是傅展图的声音,看来是景云王的穴道被解开,带人过来找他们。 周潜光不愿连累他人,连忙开门出去,一看周围的环境,才知道他们是在天香楼后面一座楼的客房内。说话的声音在楼下,周潜光从楼梯走下,便看到傅展图正掐着天香楼帐房的脖子。于是说:“你找的是我,放开他。” 傅展图抬头看到他倒愣了一下,然后说:“又是你!王爷说,还有个女的……” “本姑娘在这里!”萧燕边从楼梯上往下走,边朗声说。 傅展图抬头一看,见不是秋以桐倒还有些不解,同时又想还好不是!于是对周潜光说:“你们两个胆子太大了,直接跑到王爷卧室偷东西,还点了他的穴道,叫他光着身子直在那里站了半天。要不是侍从进去看到,叫了我与白心让进去,还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他站在那里冻了半天,还叫个侍从看到他的丑态,为了这个,他把那个侍从的眼睛都给挖了!” 周潜光听前半截时还在偷笑,听到后面说梁岚璋一怒之下就挖人眼睛,不禁惊住了,没想到他这么暴虐。再不愿意连累他人,便问:“他人在哪里?” 傅展图说:“前面大堂里。” 周潜光便怒气冲冲地走过去,萧燕紧跟其后。走到前面的楼里,看到梁岚璋果然坐在那里,白心让坐在他一旁,除此之外竟然没有带一个丫鬟或侍卫。天香楼的老板亲自为梁岚璋奉茶,诚惶诚恐地,看到周潜光怒气冲冲地走来,早吓得躲到一边去了。 白心让仍是那悠悠然的模样,看到紧跟在周潜光身后的萧燕,眼睛里掠过一阵光芒,站起迎了上去说:“啊,萧姑娘,没想到又见面了。多日不见,姑娘看起来好像又清瘦了一些,这般瘦弱,真叫人心疼啊。”!%^* 他在萧燕周围转悠着打量,就好似飘荡在她身畔的一条白纱,还时不时似是无意地轻拂她一下。萧燕却也不躲,笔直地站着,用她那双春水含烟的眼睛,也毫不客气地打量着白心让说:“小女行走江湖辛苦,自然是会瘦一些,哪像白公子跟在王爷身边,山珍海味添丰姿啊!” 两人在那里互相调情、讥嘲。周潜光盯着梁岚璋道:“听说王爷因为丑态被人看了去,就挖了人家的眼睛,不知道找到了我这个让王爷出丑的人,想要怎么着啊?” 梁岚璋一抬头,唇边似笑非笑,拿起桌子上的茶碗,饮了一口说:“误会了,本王挖那人的眼睛,是因为那人眼睛长得不好看。一进来看到本王又惊得瞪圆了,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真是难看死了!”那种认真解释的样子,使人觉得阴冷。 周潜光冷笑,不由得盯着他那张玉白的脸看了几眼,见他细长的眉与眼透着丝秀气,鼻梁细而高,唇也是殷红的。也不知怎地这长相又使周潜光大怒,恨声说:“不好看王爷就要挖掉?那我要是觉得王爷这张脸长得不好看,是不是也可以揭掉啊!” 傅展图刚站到梁岚璋身旁,一听周潜光这话,忙去看梁岚璋的脸色。见他不露声色,玉白的脸色下只隐隐透着些红,连忙斥责周潜光道:“混账东西,怎可口出狂言!”(!&^ 随着傅展图这声喝骂,只听梁岚璋“啪”地一声儿把茶碗放在了桌子上。他眼望着周潜光,那双细长的眼睛里荡漾的光芒叫人看不清,手一伸,从桌子上摆着的果盘里捡了个香蕉,一边剥一边淡淡地说:“你们两个跑到本王卧室里偷东西,偷完了还敢指责本王的不是。你们说,到底想偷什么?说不出个所然来,本王把你们两个皮都给剥了。”那语气,仿佛剥人皮就跟剥香蕉一样简单。香蕉剥完了,便一口一口地吃了。 萧燕听了,便斜眼看着他说:“你怎么跟白心让一个德行!” 白心让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萧姑娘,难得你这样夸我!” “是吗……”萧燕的冷笑在嗓子,鼓噪的声音也特别怪,像是冬日里透着破窗刮过的冷风,“那真是不应该啊!瞧瞧你们两个,那一身的阴冷矫情、喜怒无常、虚伪做作、附庸风雅、自以为是的阴鬼样子多明显,我居然没有经常‘夸奖’你们,真是我眼瞎,也该挖了去!” “萧姑娘既然这么说,那我真要成全了!”说着手一扬,只见他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两枚青玉飞燕镖,直指着萧燕的双眼。 萧燕跟他有过交道,知道这个人一副好皮囊下的那颗心有多阴毒,也从来不讲什么江湖道义,连忙扭脸一躲。然后便听白心让一阵笑,原来他根本没有把那两枚镖射出来。萧燕自觉被奚落,气得身子向后一旋,拔出腰间悬着的剑来,脚下如同踩着水波,剑在前凌厉地刺去。 白心让见萧燕的剑袭来,却是不慌不忙,悠然道:“自从来到这里,还没有用过我的绝技,今天得试一试!” 听他这么一说,周潜光就防备起来,正运气准备萧燕若是一击不中,便要上前与她左右夹击白心让。那明晃晃的剑尖眼见已刺到白心让的白衫,却忽地一下,见那里只是一个幻影。忽然之间,半空里都是白心让那阴而冷伴着冷笑的说话声:“两位……哈哈……不如与白某一起辅佐王爷……王爷……你们也要找《信义兵书》不是,一起找如何……” 这话语从四面八方传来,这边还在说着“与白某一起”,那么又一个“哈哈”,高高低低,或近或远。偶尔一个声音响在耳畔,仿佛还有人吐气在耳边,吓得一转头,看到的却是彼此。两个人惧是惊心,眼睛在四周搜寻,所见到的白心让的身影都是在这里闪一下,那里闪一下,仿佛有轻烟在酒楼里升起。在桌旁或坐或站的梁岚璋与傅展图,就仿佛是在浩淼水域的彼岸…… 萧燕有些怕了,利声道:“白心让,你是人是鬼,快给我出来!” 周潜光道:“白心让,装神弄鬼的下三滥!就不敢真拳真招的比一比吗?” “你们说……愿不愿意归顺王爷……” “呗!阴冷矫情、喜怒无常、虚伪做作、附庸风雅、自以为是的臭男人!要我归顺,除非我死!”萧燕尖利的声音划破笼罩在他们周身的诡异,倒给周潜光带来一份清明的振奋。 周潜光也冷笑着说:“《信义兵书》要是落在梁岚璋这种手里,实在玷污了‘信义王’的流芳美名!” 又听到茶碗被重重放到桌子上的声音,似乎是梁岚璋又发了怒。白心让的声音又响起,很悠然地说:“看样子,真要把你们的皮给剥掉了……” 话音未落,周潜光就听见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美人左右 周潜光猜想这是青玉飞燕镖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便道:“小心暗器!”一边已脱下了衣服,挥舞着衣服隔挡。萧燕也挥起手中的剑,只听“叮叮”一阵响。 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就被这四面八方射来的飞镖逼得动弹不得,满头冷汗。又听白心让道一声:“这一枚才是!”定睛一看,原来被他们挡落在地的只不过是瓷器碎片,想必是白心让打破了店里的盘碗,向他们丢来。 两个人被白心让弄出来的声音与幻影弄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看清楚。这会儿周潜光再一看,白心让就在眼前,手一甩才是一枚真正的青玉飞燕镖——他的镖从不走空的!这一枚攻势凌厉,直向周潜光眉间,他忙将头后仰,眼看着那枚青玉色飞燕般的飞镖贴着自己的脸飞过。 直起头来正要松口气,却见白心让并不是失手的懊恼神情,反而还笑吟吟的。周潜光此时看到他笑,就心里发怵,觉得不妙,就听到脑后“叮”的一声。原来周潜光躲过去的那枚青玉飞燕镖直向后飞去,碰到店里的供着的关圣铜像,又返了回来,直向周潜光脖颈间。 萧燕站的位置,看不到周潜光身后的情形,原本躲在柜台下的小二哥这时探出头来,看这情形“啊”了一声儿。周潜光已觉得那脖后发凉,想扭身也来不及了,暗道:“又中了他的招了!”却又听“当”地一声儿,仿佛暗器被挡落。 他连忙转身,看到明晃晃的一柄短剑,被一根软链连着,正被人收了回去。心里一喜,叫了声“师姐!”便见秋以桐正站在大门口。 秋以桐走向周潜光,问:“你没事吧!” 周潜光方才陷身在一场诡异里,再看到她,就如同是看到仙女下凡,欢喜地笑着说:“没事,没事!师姐,你怎么来了!” “还有我!”话音未落,就见门口一暗,原来是陈广生走了过来。他身躯高大,站在门口挡了不少光。周潜光更是惊喜。 这时,一只小雀儿在他们头顶盘旋,“唧唧”叫了两声落在萧燕肩膀上,萧燕于是说:“看来是我把你们请来的。” 秋以桐对萧燕没有什么好感,总觉得她心里有太多诡计,不过此时同仇敌忾,只得客气地说:“是萧姑娘叫这只小雀儿飞去南山传话,一开始我还不在意,可是它一在那儿一直叫个不停,我才觉出不妥。也是半天了,我才想起在寒梅山庄上,萧姑娘与师姐妹之间用鸟雀传话,所以跟着这只小雀儿过来了。” “原来如此!” “啪啪”却是鼓掌的声音,只见梁岚璋微笑着站了起来说:“这个爱女扮男装的秋姑娘来了,这个五峰山的傻大个子也来了,这凤尾城的有意思人物还真快聚齐了,好玩好玩!”仿佛是在看大戏一般。 秋以桐望着他,冷冷地道:“王爷,不知何故为难我师弟?” 梁岚璋头微一歪,显出一副不解的样子说:“怎么能是‘为难’?本王是想请令弟到王爷中做客呢!”!%^* “这不就是为难!幽兰岂能与萧艾一气!” 梁岚璋还笑着,细长眼睛里的目光却冷了下来,一步步走来说:“秋姑娘,你跟萧姑娘说话怎么一个口吻,冷冰冰地带着刺,不好玩儿得很啊!” “那些青楼女子说话个个娇滴滴,王爷可以听她们给您说个够!”萧燕说。 梁岚璋指着陈广生说:“这个傻大个子知道,青楼女子说的话,能有几句真?” 陈广生听他提到前事,又气又羞,眉毛直竖了起来。秋以桐暗骂了一句:“贱男人!”(!&^ 梁岚璋看萧燕与秋以桐分立在周潜光左右,便问:“臭小子,在青园,你给这位萧姑娘挡暗器,而方才这位秋姑娘又为你挡暗器。两个姑娘都对你这般好,你更倾心于哪个?” 秋以桐跟着小雀儿过来,只觉得是与萧燕有关,等看到周潜光,心里已经十分疑惑了。再听到梁岚璋说周潜光为萧燕挡暗器,心里更是疑惑,转头去看萧燕,发现萧燕也正看向自己。 周潜光听到梁岚璋的话,又像是喝了口热汤,被烫破了嘴皮,嘴里又木又辣,急得道:“胡说……胡说些什么!” “看你这样子,本王要是再追问,你就会说‘我们是清清白白的’!说,你们是清清白白的吗?” 周潜光懒得跟他说这些,听他问“清白”之语,实在太在乎师姐的圣洁,连忙说:“当然了!”话说完,脸也红了起来。白心让与傅展图看到,便在那里偷笑,陈广生直在那里皱着眉头瞪着梁岚璋,寻思着他说这些鬼话有什么意思? “很好……”梁岚璋说,“既然你这个臭小子这么不懂得享艳福,白放着这两个美人,不如都跟本王回去当侧妃。看你们两人,一个把娇艳放在眼睛里,一个把娇艳放在脸庞上;一个把清冷放在眼睛里,另一个又把清冷放在脸庞上;一个不见得有多高,却十分挺拔,一个个子高高,却那样柔弱……啧,啧,这样的女子才有意思!本王的正妃是父皇给挑的,其他的女人是她们一股脑扑上来的,只是你们这两个侧妃,会是本王真心真意喜欢的!” 秋以桐笑起来,仿佛听到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说了句不切实话的话,然后说:“你第一次见我时说,说我倒能当你的侍妾,这会儿又成妃了,看来我还得多谢王爷抬举!” 梁岚璋便说:“本王选女人,就像挑水果,要新鲜!” “要新鲜的,那得年轻!小女已过了二十三岁的生辰!”萧燕用讥笑的眼神望着梁岚璋说。 秋以桐于是也说:“小女到今年腊月,也就满二十三岁了!” 萧燕忽然说:“我也是腊月生!” 秋以桐转头看她,见她眼里闪着欣喜的光,仿佛是在说:“我们真是有缘啊……”她却丝毫不为所动,所而因此十分不快。 梁岚璋倒真没想到秋以桐也已过了二十岁,将目光停留在她嫩白的脸上,瞥见她眼里的冷光,又觉得像是这样年纪的人。于是说:“本王今年二十五,与两位年纪相当,也是正正好!好果子,等到长熟了吃,那才分外甜美!只要……”眼光落在周潜光身上,“只要不是被人事先咬了一口……”白心让先就笑了出来。 还没等周潜光发起怒来,萧燕先就含着笑说:“王爷怎么就知道没有……”她的眼光微微的眯着,眼梢的红晕满是柔情。 梁岚璋便朝着她,殷红的唇边带着笑说:“这个,要洞房才能知晓……”吐出的气,带着他刚吃的水果的甜香,身上淡淡的衣香也向萧燕袭去,声音低而柔,仿佛梦语的呢喃…… 周潜光骂一句“无耻”,便一掌打去,梁岚璋伸手格挡,两个人便恶斗起来。 秋以桐抬头看到白心让手指间夹着一枚青玉飞燕镖就要射出。她离白心让远,却是不慌不忙,使出“习习谷风”。软链飞出,似是风中的水波,剑身带着令人心惊的力量直刺向白心让。白心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剑术,先是一晃大退几步手指才夹住了剑身。秋以桐却是不慌不忙,腕下一使劲,又是一招“幽香盈袖”,软链在秋以桐的劲力下转成圈儿,缠上了他的手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惊情一吻 白心让另一只手便抓了软链,想趁机将秋以桐手里的剑夺过来,却不料这链子很细,他手抓住一拉反而先被划伤了。他因为手被伤,略顿了一下,秋以桐又一招“幽香盈袖”把他的两只手缠了起来。 白心让见数日不见,秋以桐已练成这般吓人的功夫,知道不是敌手便也不挣扎了,冷笑两声说:“秋姑娘,你虽然厉害,可是一旦得罪了王爷,朝廷必然会对尔等穷追不舍!就算拿你们不住,可是你们从此也休想有清净日子过!” “哼哼”陈广生喝道:“那就让他们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那你们又能杀多少!”傅展图却是用劝告的语气说。 说话间,周潜光与梁岚璋已斗了几招,停下手来,梁岚璋说:“所以,你们两个给我当侧妃,种种的事情便都罢了!” 萧燕说:“王爷不是不是要被人吃过的水果吗?就算没有人被人咬过一口,那被人亲了一下,王爷还要不要……”萧燕仍是那魅惑的眼神,柔情的浅笑,叫秋以桐听了心底一阵厌恶,直皱眉头。 梁岚璋愣了一下,说:“亲没亲过,本王怎么知道!要是叫本王看到自己的东西,被人亲了一下,那肯定是会扔的!” “好,王爷一言九鼎!我们如果是王爷不要的,那便也不必跟着王爷去,我与周公子之前种种得罪,也都一笔带过!”萧燕一笑说。 梁岚璋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鼻子中哼了一声说:“好。” 萧燕却一转头看着周潜光,笑了一下,走过去手臂便攀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便用自己的薄唇贴在周潜光的唇上…… 众男子从来没有见过哪个良家女子这样大胆,先是一惊,而后又在心里笑出来。秋以桐眼见这一幕,看到与萧燕亲吻的周潜光已红了脸,眼神在慌乱中转向自己。突然就只不住地想,她的师弟,从此以后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了…… 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拿着珠子送自己,送了几次自己不要,那人又转头送给了别人。那个得到珠子的人,又来到自己面前炫耀。会嫉妒,那是嘲笑一般的嫉妒,却到底是嫉妒…… 萧燕只在周潜光唇上亲了一下,可是那触感停留在他唇上的时间好长好长,像是放着两块碳。他在心里苦笑,心想果然萧姑娘盛的汤不是容易喝的,方才烫到喉咙,这会儿又烫到唇。他又看到萧燕那双春水一般的眼睛在眼前,莫名地看到了一条弯弯的河,河里清澈的柔波,两岸灿然的桃花,映得天地都是那份灿然的颜色。他觉得喉头发烫,脸上也是烫得,想去河里捧一点水喝,手刚一动听到白心让的讥笑声,忽然明白过来,连忙低下头去。又觉得冷,因为他想到了师姐那又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一出热闹看完,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秋以桐身上。她微垂着眼睛,娇艳的脸庞上,小小的樱唇紧闭着却又像是微努着,仿佛负气的小姑娘。可是她心里却在认真地想,如何也变成被人亲过的“水果”…… 梁岚璋觉得这热闹好看,便笑着说:“秋姑娘却要亲谁一下,要不然就得跟本王回去了……要是不回去,那本王只好让侍卫们,追踪你们到天荒地老。”说着手臂挥一下,显示出指点江山的气魄。梁岚璋身上的香味不知沾染了哪里的甜腻,叫秋以桐觉得厌烦,很想去闻闻松柏的气味好解腻。白心让又阴笑了两声儿。!%^* 秋以桐突然感到一阵轻风,带着一点的淳朴的味道,令秋以桐想到埋在泥土中,满是水分的树根。 她抬起头,迎上的却是一双幽深温柔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仿佛石上流过的清水。缓缓地眼下出现卧蚕,虽然看不到,想来那黑色面幕下的嘴角是带着浅浅的笑吧!黄七,他又回来了……他望着秋以桐说:“我脸很难看,我不能让别人看到,你也不许看,好吗?”他的声音低而缓,像是呜咽在月光下洞箫,秋以桐不知为何便在这声音与那泥土树根的味道中闭上了眼睛。 黄七脱下黑色外裳抛向空中,手扯着面幕,黑裳落下,秋以桐觉得有柔而凉的唇在亲吻自己,像是清明时节的纷纷雨;有一双手臂环绕着自己,有力却温柔,像是杨柳之岸那令人陶醉的暖暖风…… 秋以桐闭上眼睛,只觉得那亲吻温柔而绵密地落在自己的脸颊、鼻尖、额头,然后又缠绵在自己的嘴唇。她只觉得蒙在他们身上的衣衫,变成了蝴蝶,飞得到底都是…… 再然后,“忽”地一声儿,衣衫被人拿开了,她睁开眼睛看到黄七摸了一下脸上又被带好的黑色面幕。那双眼睛正望着自己,像是清明时节的纷纷雨,像是杨柳之岸叫人陶醉的风……(!&^ 她转过头去,看到是周潜光扯掉了蒙在他们身上的衣服,目光像是剑,脸上颤抖着。其它人也都望着他们,秋以桐从心底发现一声儿轻笑,靠在黄七怀里,闻着他身上清而又清的泥土与树根的味道,带着点得意望着梁岚璋、白心让、萧燕还有……周潜光…… 梁岚璋用手碰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哈哈”地笑了起来,听得出那是很开心的笑。白心让呆了一会儿,干笑两声儿说:“好吧,这出戏,真是精彩呵!我白某人怎么没有这个福气,从天而降个美女,亲我几下……” “格格”半空里一阵清脆的笑,像是黄鹂鸟那般,“要是真有,你可不要后悔啊!” 白心让一听这话,含着笑抬头向半空中打量,忙说:“不后悔,不后悔,高兴还不来及呢!怎么会后悔!”正说着,忽然觉得系缚着双手的软链又像是绸缎一样滑过,低头一看,原来是秋以桐将兰华剑收了起来。 他话未完,就觉得一个小姑娘落在他身旁,刚说了句“这可是你说的!”就又飞起不见了。 “是我说的,可是要先看看是不是美女啊……” 那小姑娘的脚尖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穿着素色鞋子,鞋尖上还沾着青草汁子。他抬头看去,看到站在肩膀上的小姑娘衣着朴素,身姿轻盈如燕。正恨看不清脸面,姑娘的脚尖向下一滑,身体像是轻缎一般,在他脖子附近绕一下,留下一股天然的青草味道与花香。 再一看,她就又双手攀着白心让的脖子,趴在白心让背上,一张小脸就在白心让的脸旁。一双亮闪闪的三角吊梢眼,像是栖息在草丛里的小狐狸…… “郭姑娘!”陈广生找了郭茜痕多时不见,现在兀自出现了,还果然练成了神出鬼没的轻功,真就觉得像是看到了仙女。 郭茜痕看到陈广生,嘻嘻地笑着说:“陈大个子,你还这么高啊!” 陈广生笑两声说:“人的个子,只能长不能缩,矮了会高,高了想矮也矮不了啊!” 白心让扭头看着郭茜痕,见她长得又妖异又可爱,又娇艳又纯真,便笑意盈盈地说:“果然啊,你也是个小美女啊。” “跟秋姐姐比呢?” “各有各的美。” “可是她不是凶巴巴的吗?”郭茜痕就那样被白心让背着,歪着头问。 白心让看她这般天真倒也有趣,用他双既含情脉脉又好奇迷恋的眼睛望着她,含笑说:“千金买一笑,你比她爱笑,自然比她又多了几分可爱!” 郭茜痕便开心起来,狐狸眼睛眯成月牙,努着水灵灵的红嘴亲了上去。陈广生心想郭茜痕这般不懂事,就要过去拉开她,却被梁岚璋一伸手挡住了说:“傻大个子,别坏了人家好事!” 白心让迎上了郭茜痕的唇,柔软的舌头想分开她的唇,却不防被她喂在嘴里一颗什么东西。她便笑嘻嘻地直起头,望着他。白心让发觉嘴里那颗东西甜丝丝的,便问:“你喂给我一颗糖?” “甜吗?”郭茜痕歪着小脑袋问。 “甜……” “现在呢?” “酸……” “现在呢?” “哎,变苦了……” “现在呢?” “没味道了,化完了……再来一颗……”眼睛里荡着光,又要亲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试问情真 郭茜痕却手一松,落在桌子了,足下一蹬人就轻飘飘地飞到楼上栏杆上坐着,垂着的双足荡来荡去地说:“哈哈!师傅说一颗就够了!” 这时忽然又听半空一个老者的声音说:“小茜儿,给他吃了就上来吧,莫要玩儿了……” 白心让一听这个声音瞬间脸色苍白,张一下嘴,“呗”了两声儿想把方才吃的东西吐出来。望着郭茜痕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师傅给的‘试情丹’啊!师傅说,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试情丹的毒性才会发作,那便要了你的命了!” 白心让阴冷冷地笑两声,眼神浮离在空中,向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影说:“老不死的,还要害我!你却害不了我!谁信啊,什么狗屁‘试情丹’,一个毒都配不好!” 郭茜痕顿时沉下脸来,轻飘飘地飞到白心让面前,仰头望着他说:“师兄……师傅说,这‘试情丹’是你配的啊!他只配救人的药,不配害人的药……你自己做过的事,都忘了吗?”江湖上,没有人知道白心让的师傅是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一身本领。老者的声音突然出现,已让人吃惊,又见白心让因此便怕成这样,更是惊奇——到底这老者是怎样的高人? 白心让低头看到郭茜痕的眼睛眨了一下,像一只小狐狸,那纯然的娇艳,太过于魅惑……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吓得一推她,她却自己往后轻轻退了两步。他迫使自己站稳,用手支着头摇一摇,梁岚璋狐疑地看着他,傅展图走近问:“白公子,你怎么了?” 白心让猛地一甩头,望着郭茜痕冷笑一下道:“不会的,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然后转头便走。 半空中那老者的声音又响起说:“小茜儿,你师兄走了,你便快回来啦!” “好!”郭茜痕答应着,望着秋以桐想说什么,又瞥见萧燕,仿佛被吓着了一般后退两步,然后便似一只黄鹂鸟一般飞出门外。陈广生赶紧追出去,出去一看,早不见了人影。 梁岚璋本来看得有趣,见白心让突然失常,也不知道到底又演了哪一出。于是转身走了,走到门口,看外面空无一人——旁人看他怒气冲冲而来,早跑得不见人影了,老板奉了茶后也溜走了,只留下个店小二在这里看着。 小二哥怕得也要走,可是没有办法,躲在柜台后面,偶尔探出头来偷看两眼。本来见梁岚璋要走,心里一喜,探出头来又看了一下,这一看坏了,梁岚璋正好一回头,看到他便说:“小傅,把他带回青园割了舌头,给那个被挖了眼的人当眼睛。” 傅展图只好道声“是”提了那小二哥走到门口,回头看到秋以桐、周潜光、萧燕还有黄七四个人沉在各自的世界里。又看了秋以桐一眼,便又抓着那抖成一团的小二哥,跟在梁岚璋身后。 整个世界都清静了,不知哪里的流水声,亦不知是哪里花开的声音,还有鸟儿清脆的叫声…… 秋以桐问黄七:“你从南阳回来了?”!%^* “是啊。” “现在,你要去哪里?” “本来是想来这里吃顿饭再继续赶路回东北,看样子还要再走远些才能填饱肚子。” “然后呢?” “然后……”黄七那双幽深眼睛里,仿佛有月光流转,停留在秋以桐身上,“然后回镖局复命,也就为镖局卖了十年命,还了人情,可以自由了。”(!&^ 秋以桐笑起来,很温柔地说:“真好。” “那么,告辞了……”他说,轻轻撒开她的手,转身走进门外的阳光里,架上马车,没有挥一下手便走了。 萧燕看到这里,走到秋以桐身边,冷笑了一阵说:“你看这个人,亲完了你便走,也没个交代。” 秋以桐转头望着她,明白自己会觉得她刻薄不只是因为她的薄唇,也冷笑两声说:“那么……我静等你与师弟的好事!”然后抬脚便走。 陈广生追郭茜痕没有追到,看到秋以桐出来便又跟着她走了,走了一段回头看看说:“周兄没有跟上来……” “随他去,一时半会儿,他还不好意思见我。”秋以桐说着,从袖子里取出面巾,仍旧带上。 陈广生又失望地叹一声儿说:“我没有追上郭姑娘。” “没关系,她自己会来的找我们的。” “那半空中说话的老人家是谁啊?” “应该就是带走郭茜痕,又去给清波派前任掌门治病的疯不癫——看来,他也是白心让的师傅。” 陈广生把事情前后一对,便又问:“你看白心让为什么一听到他师傅的声音,就害怕得那样?” “瞧他那出息还不猜不出,他是做了什么坏事,被疯不癫赶出师门了。” 两个人是骑马过来的,走到门口心里发急,马也没有拴,四处找了找才看到,便又各自骑上回去。闲聊两句,慢步出城,出城后一扬鞭,两匹马便放开腿跑着,一口气便到了五彩河旁。 南山临水而立,像是个穿着绿衫子的安静少女,正从水中打量着自己的清秀模样。五彩河上一坐石拱桥,青灰色的,带着积年的青苔。 秋以桐走到桥前下马,牵了马走上去,站在最高点向远处望着。五彩河蜿蜒过山,像是谁抛出来的水袖,又像是秋以桐使“习习谷风”时,那软链的形态。 陈广生也下马,走到秋以桐身边说:“秋姑娘,你说郭姑娘给白心让吃的那枚试情丹是真的吗?” 秋以桐沉吟道:“试情丹……一旦爱上一个人,毒性才会发作,那便要了人命。郭茜痕说,这东西是原是白心让配的,疯不癫不过是叫他吃了自己配的毒药。白心让为什么会想到配这样一味毒药,是不是爱一个人,自己都未必清楚,一味药又怎么判定呢?” 陈广生望着秋以桐,想起自己为绯樱沉迷时,是她清醒地看出一切。于是说:“似乎,每一个人都会在情感中迷惑,分不清楚南北。可是,秋姑娘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 “我总觉得,秋姑娘看事情看得很准。” 秋以桐望着远方,歪着头静想了一会儿,又侧过头去望着陈广生说:“你会这么说,是因为我一眼看穿了你的心吧?那是因为,你的心很直白、简单,很容易就叫人看清了。还有郭茜痕,她的心也如你一直,直白、简单,外貌很妖异,可是心里干净得像一潭水。从前在春丽院,我见得人多了,受着娘亲和那些姨娘影响,也很爱看人。可是我只能分得清哪些人的心是简单的,哪些人的心是复杂的。我喜欢那些简单的,简单的坏心眼我喜欢,简单的好心眼我也喜欢,因为都是真实的。我讨厌那些复杂的,复杂的坏心眼我讨厌,复杂的好心眼我也讨厌,因为那都是虚伪的。” 陈广生听到便“呵呵”笑两声,说:“难怪秋以桐一见我和郭姑娘就对我们这样好。那么,黄七兄弟呢?” “他……”秋以桐想到那双眼睛,想到那夜聊天,想到那些亲吻……于是看到那双眼睛时的震撼跳出来了,聊天时的舒心出来了,亲吻时的陶醉出来的……秋以桐又乱了套,好容易剖白的心混乱起来。她沉默良久,终于说:“他……很复杂,太复杂了,复杂到我完全看不清,就像走在大雾天里,可是你又朦胧看到前面的影子就是自己要的,于是只能一直向前走。” 陈广生回味一下,说:“我也一直觉得,黄七兄弟是位高人!” “高人?”秋以桐沉思着,“现如今,他当然算不上……就我看来,郭茜痕与白心让的师傅疯不癫是一个,还有一个……啊,春丽院中,我与白心让对招时,飞剑出手相救的青衫人也必是一位世外高人。” 说到这里,忽然一阵“哈哈”大笑,却是一个手里拿着布幡,头戴方巾,身着灰布衫做书生打扮的算卦的。他从南山方向过来,缓缓走上拱桥,手拈着花白的胡须,身材清瘦,风姿飘然,倒真有些不凡之气。他望着秋以桐道:“姑娘说什么‘高人’,怎么看不到身旁这位才是真正的‘高人’?”他的眼睛很有神彩,像是在指间把玩久的檀香木珠子。 秋以桐便转头看陈广生,近九尺高的他,确确实实的“高”,便“嗤”地一笑说:“可不是,这样高呢!”便伸手去比比看。 陈广生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指的是自己的身高,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这位前辈也来取笑在下了。” 老者连忙摇摇那苍白枯瘦却十分干净的手说:“岂敢取笑,老夫观这位少侠英伟不凡,满面英气,目光坦荡,有真大侠之像,将来丰功伟绩无可限量!” 陈广生是个又老实又沉着的人,一听到他说自己会有“丰功伟绩”,便觉得对方实在是太虚夸了,于是憨声一笑说:“什么丰功伟绩不丰功伟绩的,在下从不想那些!”秋以桐便望着他笑一笑。 老夫轻笑着摇摇头,又望见秋以桐手里拿着的兰华剑,眼神便沉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或真或假 秋以桐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剑,脸色异样,便问:“先生怎么了?” 那老者便指着秋以桐手中的兰华剑道:“你这把剑可有名字?” 秋以桐便将剑横在手掌中,将剑鞘上精致的兰花雕刻给他看,说:“此剑名为‘兰华剑’。” 老者摇摇头说:“这剑,不应该叫这个名字,而应该是‘屠龙’。” “屠龙?为什么?” 老者抬起头,清亮的眼睛望着她说:“日后,姑娘便会明白。”说着轻轻一笑,继续往前走。 秋以桐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的周身都隐着一种朦胧的雾气,便喊:“先生,请等一下!” 老者缓缓止住,转过身来望着她问:“何事?” “先生方才是为小女算了一卦吗?先生算定,小女的这把剑,将会‘屠龙’?” 老者不置可否,只说:“天机,不可泄漏!” 秋以桐却冷冷一笑说:“没什么天机不天机的!先生,人世无常,前面的路如何,总要看自己的!” 老者轻轻一笑,仍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继续走了。老者只是悠悠地走着,身形飘然,却片刻之间便到了凤尾城中。街上走着一个年轻男子,看背影就使人觉出他的落寞。在他身后,静静地跟着一个高瘦的女子,鸭蛋脸面,春水美眸。 老者便问那男子,“这位小哥,你可知何为真何为假?” 周潜光原本沉在自己的情思中,猛然听人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便说:“真的便是真的,假的便是假的。” 老者微笑,捻须不语,将大袖背在身后,继续走了。周潜光看他的背影,只觉得不凡,却也没有多想什么。萧燕紧走几步,赶上了他说:“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故弄玄虚?”!%^* 周潜光因为黄七突然回来,还那样对师姐,只觉得一腔情绪无处发,想出来走走,没有想到萧燕还跟着自己。“萧姑娘?”周潜光望着她,“你怎么……” “我看你失魂落魄的,怕你出问题,所以就跟着你了。” 周潜光觉得不好意思,说:“对不住了!” 萧燕便笑着说:“是我对不住你!”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周潜光被她这一提醒,顿时嘴唇上又似火烧一般,可是瞬间又想起了黄七与师姐。黄七抛出一件外裳在空中,扶着师姐的双肩……既使没有看到那件衣服下面,黄七是如何亲吻师师,单单是这样的动作,就使周潜光怒火中烧了。更何况,师姐还依偎在他怀里!他觉得好颓败,他与师姐算得上是一起长大,一起生活近十年竟比不过她与另一个男子的几面之缘。(!&^ 周潜光叹了一声道:“好想喝酒……” 萧燕早料中了,一笑扬起背在身后的双手。她两只手上各有一只葫芦,说:“这里面可是上好的‘梨花白’,我陪你一醉方休?” “好。”萧燕的体贴让周潜光觉得舒心。 他们来到湖边的凉亭里,面对湖水而坐,各拿了一只葫芦,碰了一下。周潜光还没有喝,萧燕便一扬手,灌了一口,抹掉嘴边的残酒。她看到周潜光在看自己,便一笑说:“你看什么?” 周潜光说:“因为师姐从来不喝酒,所以没想到女子也会这样喝。” 萧燕眼里的神色暗了暗,说:“师姐,又是你师姐。你那么喜欢她?” 周潜光面对着湖水,轻饮一口酒说:“是啊……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她,很喜欢她……” “所以那个突然出现的人那样对你师姐,你就很生气?” “叫黄七!”周潜光冷冷地说出这个名字,猛灌了几口酒。 萧燕望着他,他脸庞白净且窄而瘦,还未完全褪去少年的圆润,下巴的线条又渐显硬朗。一对眼睛,像是水中荡漾着黑沙……“你很难过?”她说,“其实又何必难过,你师姐不是不喜欢你,只是那个时候被我气着了吧!” 周潜光一惊,转过头问:“你说什么?” 萧燕脸上的笑有些神秘,“就是那个时候,我亲了你……” “这……这样气着了师姐?是因为……”周潜光想,或许女子才更了解女子吧! “吃醋?”萧燕用那双春水一般的眼睛望着他,“你是想说,因为我亲了你,使她吃了醋,所以才会和黄七……呵呵,准确的说,不是这样的!” 周潜光不禁失望,问:“那是为什么?” 萧燕说:“因为你师姐很讨厌我!她看我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很讨厌我。无论你师姐对你是不是有男女之情,你都是她最亲近的,被她讨厌的人亲近,她当然会不高兴。” 周潜光连忙说:“怎么可能!我师姐虽然性子冷,却并不是那样不易亲近。那个姓陈的大个子,师姐只见了他一面,便帮了他。还有一个郭姑娘,师姐也只不过是刚见她,便也救了她。” “不一样,我和他们不一样。” “为什么?” 萧燕望着周潜光说:“我今年二十四岁,年龄大些,看得人多了,自然也就明白得多了。你师姐喜欢那种心性简单的人,而我……而我不是,她大约是觉得我城府太深!”说着神色便暗了下来。 周潜光见她美眸半垂,玉白的脸色也是沉沉的,可怜可爱,连忙说:“是姑娘多想了吧!”笑了两声,“哪里会有城府深的人,说自己城府深呢!” “可是……我就是啊!”萧燕望着周潜光,露出凄美的笑颜,“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从记事,便只是跟着母亲四处讨饭,生活之艰辛,现在想来也觉得可怕!进了清波派,有了安稳的生活,我当然不想再失去。不想失去,那就要会做人。周公子,你会不会也讨厌我?”她突然转头望着周潜光。 周潜光见她一脸担忧,仿佛真怕自己不喜欢她似的,凄凄楚楚,显得多卑微,连忙说:“不会!怎么会呢!” 萧燕放下心来,又忧心地问:“可是,你师姐不喜欢我,见到我们来往,她会不高兴的。” 周潜光想到了黄七,又猛灌了几口酒说:“那我讨厌的人,她可以不与他来往吗!” “对啊!”萧燕把手里的葫芦与他的相碰,又喝了一口说,“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自己是这样的人……”低下头去,默默无语。 周潜光看到她悲伤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压抑的难受,便说:“萧姑娘,你真的不必如此!你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萧燕转头望着他,眼睛里有泪光,嘴角笑意浅浅,说:“周公子,你真是个好人。你在青园一发现有危险,也不顾是什么便出手相救,我会感激你一辈子。你是唯一,我没有讨好你一点,便对我好的人。” 周潜光觉得心酸,觉得她这样出色的女子,实在应该有太多人对她好了。于是说:“你会遇见更多人对你好的。” “一个便够了……”萧燕笑着,“周公子,如果你师姐到最后嫁给了别人,你也不要难过,还有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周潜光见她脸色微红,想起‘梨花白’这种酒入口清甜,后劲却很大。笑了两声儿说:“萧姑娘,你醉了!” “我没醉……”她摇摇头说。还要再说些什么,“唧唧”几声,一只小雀儿落在她肩膀,她扭头望着那只雀儿,听它“唧唧”叫了半天,然后挥挥手,那鸟儿便又飞走了。 周潜光觉得有趣,盯着看了半天,问:“这是你的师姐妹跟你传话吗?” “是啊。” “她们人在哪里?” “哦……师姐说,她们已经到杭州了。” 周潜光说:“这只小雀儿,不就是刚才为师姐传话的?这一会儿功夫,又怎么能飞去江南,为你带来你师姐的话。” 萧姑娘连忙说:“这是另一只!我养了许多小雀儿,这只跟着师姐飞入杭州了。这小雀儿都长得一样,所以你还当是那一只。” 周潜光头也有些晕乎乎的,看她骗自己还觉得有些好笑,指指自己的耳朵说:“我不是靠样子分辨的,是声音……每只鸟雀的声音都有所不同,就像人一样。这只和给师姐传话的是一只,这说明你师姐妹没有回杭州,还在凤尾城。” 萧燕脸上有些慌乱,连忙喝一口酒说:“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只是我们要做的事,我想不能让你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往昔往矣 周潜光不免觉得好笑,说:“是不是关于我梅师伯的?”见萧燕脸上显出一丝慌乱,将头晃了晃,“只因为家母与梅师伯是师兄妹,有关于梅师伯的事情便都会对我与师姐防备着点。其实,我与师姐,根本不在乎。贵派与梅师伯的恩怨,我理不清,也劝不动,当然更不会管……” 萧燕放心地点点头,说:“那就好……” 周潜光长叹一口气,望着湖面说:“我现在,只想快点找出‘锦衣铁面人’,快点为娘亲报仇!”提到这种仇恨,心里又涌出愤怒,一拳要向石桌子上打去,却不防被一只手接住。这只手的劲力虽柔,却似是网一般将他的劲力全然拦下。 萧燕放开他的手,笑着说:“你再怒再怨,也不能作贱自己。” 周潜光收回自己的手,可是萧燕接往自己手时的劲力仿佛还缠绕在上面,一手摩挲着问:“你那时误入寒梅山庄,有几个人盘问你?” 萧燕说:“梅济棠带着四名弟子。” 周潜光望着她说:“梅济棠功夫稀松,再有四名红衣弟子,也完全比不上你。凭你刚才那一下,就能知道你功夫高深,轻轻松松就能摆脱那五个人的纠缠。这之后,如果有大披红衣弟子围着你,那就一定会惊动梅师伯。梅师伯很重名利,老谋深算,很能沉得住气,不可能不向你问明情由。向你问明情况后,以他素日对各大门派讨好的手段,必须会责骂自己的儿子与弟子,好生送你回去,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你伤了他的弟子,就将你扣着不放呢!” 萧燕听到这些话,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苦笑一下道:“我的计谋是不是太……太……” 之前对她的种种怀疑,都跃上周潜光的心头。不能说是厌恶,只是突然对她深感兴趣,想知道个清楚,于是问:“你真的就是之前在寒梅山庄出现过的绿衫人?就是梅师伯五十大寿那天……” “为什么这么说?”萧燕脸上带着点苦涩的冷笑。 周潜光道:“绿衫人是用青玉飞燕镖将写字的布色射在‘寿’字上的,你与白心让有过些纠葛,你能拿到他的解药,有几枚飞镖在手,也是情理之中。陈广生见过绿衫人的背影,据他说你的身影与绿衫人很像。绿衫人是从寒梅山庄的假山秘洞里出去的,而你是从假山秘洞进去的——知道假山秘洞的没几个。还有就是时间,那时你虽然应该不在凤尾,可是以你们清波派的轻功……” “好了,不必说了!”萧燕说,“我可以骗许多人,却没有办法骗你——也可能根本骗不了你。没错,我就是绿衫人,那时我不在凤尾。我们师姐妹带师傅来凤尾,在路上也一边为师傅寻找着良药。那一天,我说我打听到一个偏方,事不宜迟,就要去试一试。有好几味都要去山上采,我借口迷了路,消失了一天一夜,赶到了凤尾城。”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知道那张字条的上的内容吗?知道我为什么用青玉飞燕镖射出那张字条吗?” 周潜光其实早已想过了,便说:“你的真名是‘青禾’吗?因为青玉飞燕镖是一只飞燕的样子,你想用这个告诉梅师伯,你替燕家的人报仇了吗?” “不是我替……是因为,我就是!”萧燕脸上显出一层冷冽的光。 “你是……” “我的真名叫‘青禾’,萧青禾……我现在的名字‘萧燕’是因为我母亲姓‘燕’。” “萧……燕……你是……”周潜光惊讶起来,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死人还能有女儿。 “是,我的爷爷便是那位被反叛不成,一把火与全家一同赴死的镖骑将军。我们萧家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可是我母亲那天早上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到最后她实在不舍得我未出世便去了,于是逃了出来……” “你母亲是檀云郡主,安乐王的独女?” 萧燕眼里含着泪,点了点头说:“皇上梁文肃不曾为难我外公,也就是安乐王,那是因为我外公与政事从无牵扯。我母亲从大火里逃出来,梁文肃是知道的,但想着再卖我外公一个人情,暗中与我外公说,朕就当她已死。我外公当然知道轻重,把我母亲藏了起来,不叫人知道她还活着。外公在凤尾西山,也就是如今的寒梅山安了家,最愁的事情就是还未出世的我。虽然梁文肃饶过了我母亲,可那时他并不知道我母亲怀着身孕。萧家人差点至他于死地,一旦让他知道,竟有一个萧家的孩子出生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前事,再下杀手呢!”追忆往事,她的脸上仍有化不开的担忧,一种锥心之痛。 周潜光忘了喝酒,从湖面上吹来的风带着绿树芬芳与水汽,吹到他的心里亦成了化不开的愁怨。他随着她的话语沉思,说:“是啊……我听说,骠骑将军的女儿,也就是梁文肃的萧妃给他下毒,真的是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他再回想,也必然后怕。” “我外公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从不让我母亲露面,还希望她能打掉孩子。我母亲不愿意,她说如果是这样,她宁愿当初葬身火海!她活下来,就是想让我活下来……”说着她哭了起来,沉痛的声音叫人心都跟着碎了。她不禁俯身在石桌上,瘦弱的肩膀抖动着,叫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惜。 周潜光禁不住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肩膀,落到半空眼前又浮现出她春水一般的眼睛,被看得心里一跳,把手收了回来。“然后呢?你外公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他想把这段记忆快点回忆过去,她心里也许会好受一点。 萧燕——也就是萧青禾直起头来,拿出袖着的帕子拭干眼泪,继续说:“我外公觉得,如果母亲一定要生下我来,就不能让人知道这孩子是骠骑将军萧家的。于是,外公想要找一个人——一个江湖人,因为江湖人与朝廷素来两两不相犯,江湖人至少能够保护家人的安全。我外公决定要母亲暗中下嫁给那个人,这样子一旦有人知道家里有个孩子,也可以说是母亲跟那个人的,与萧家无关。那时母亲身孕已有几个月,必须要快!正在那时……” “梅师伯出现了!” 提到她,萧青禾脸上便是一片怕人的冷笑,“他出现的恰是时候,救了外公西山庄中的一个管事女子,名叫容欣的。外公于是跟他说,如果梅若虚愿意娶我母亲,他会将全部家产相赠。梅若虚当时一听,正中下怀——这有什么不好的,这就是他想要的!但是他颇有心计,并没有立刻答应,又见到了我母亲,就更加不愿了——因为,我母亲虽然从大火中逃了出来,身体与脸面都有大面积的烧伤……”说到这里,回忆起母亲悲惨的样子,她捂着嘴小声抽噎。 周潜光嘴巴微张,愣了一会儿说:“为人母者,都是可歌可泣的!” 这话虽然简单,但夸赞了燕檀云比安慰萧青禾更管用。萧青禾望了周潜光一眼,眼神里带着些感激,说:“我外公也是为了笼络梅若虚,将容欣给他当妾,母亲是他名义上的正妻。家人希望的不过是平安,只要梅若虚能保我们一家平安,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多计较的,母亲也不指望他对自己好。梅若虚之前对我母亲也算尊重,直到我出生两三年,我外公去世,他才算完全变了嘴脸。他将容欣扶成正妻不说,料定了我母亲不敢让人知道自己与我,肆无忌惮地霸占了家产。我母亲不堪其辱,偷了一点盘缠,带着我到了江南。她让我入清波派,一来是想让我有安稳的生活,二来也是想让我学成一身武功,将来好向梅若虚讨债!” 周潜光听到这里,也不禁心中发冷,为燕檀云那悲惨的一生,为梅若虚那阴冷可怕的嘴脸。他猛然想起《信义兵书》的收藏处还藏在梅若剑的梅华宝剑内,这样一个无信无义无情的人实在不配守护《信义兵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月下仙子 周潜光想到孟宏久留的书信中说,一旦发现梅若虚有什么不稳妥的地方,兰若华可以修练孟宏久传给她的“幽兰剑法”,以此剑法打败梅若虚,夺回梅华宝剑,断剑可知兵书藏匿于何处。兰若华已不在,这个任务自然落到了周潜光与秋以桐身上。可是夺剑之事,当然不能明说,否则要引来天下所有垂涎《信义兵书》的人。既然周潜光对燕檀云母女做出这般不仁不义的事,也怪不得他们以此为借口了——周潜光打定主意,他正好利用起清波派与寒梅剑派的恩怨。 想到这里,周潜光就更要弄清楚萧青禾,便问:“如果是这样,你根本就知道那个秘洞通向寒梅山庄,也就不是误入了?” 萧青禾说:“没错,我是故意的。” “为什么?”周潜光到底有些不敢相信这女子竟心狠至此,“你手里明明拿着你师傅的救命药,为什么还要这样!” “我师傅根本就活不了了!”萧青禾大声喊出来,那是压抑已久的心痛。 “至少有一线生机啊……” 萧青禾转过头去,含泪的眼睛望着周潜光,脸色仍是玉白的。周潜光看到心里一愣,想她脸色总是这样,是气血不足,真该好好调养一番。“或许我讨好派中别的姐妹是有私心,可是对师傅我是真心实意把她当自己的亲娘,我已经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悲惨至斯,真的不忍心自己的师傅又这样。”萧青禾哭着说,“为了照顾好她,我每夜都是在师傅床铺旁打地铺睡的,所以师傅病得如何,有多痛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也没有人比我更想治好她。可是疯不癫私下里跟我说,师傅就算及时服了药,也顶多再多延长两三年的寿命,并且这两三年会比之前更痛苦……”她哭着,哭到完全失控的地步,想到往事种种,那种痛彻心扉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 周潜光也心疼起来,心想为什么要让这个瘦弱的女子这般痛苦,放过她吧!于是他走过去,抱住她,轻抚着她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无论你师傅之前病得怎样痛苦,这会儿入了极乐世界,就都好了。你可释怀了……没事……” “我听了疯不癫的话,一路上都在想,难道活着就一定是好的吗?在路上,我看到有人在晾白南星,便拿在手里几颗,我还在想,假如我真采到了白南星,能够救师傅那将如何?我会很高兴,师姐妹也会很高兴,可是师傅呢?我想起那些日日夜夜,师傅无数次地跟我说,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真不如死去。我救得了她的命,却又要把她送进一个比死更痛苦十倍的地步,我……” 是不忍心,还是太狠心?周潜光听了,心里一惊:她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去利用师傅之死,激起清波派与寒梅剑派的仇怨,如此也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可是她已哭得那样痛心,还要再去责备她吗?或许对于她师傅来说,真的死去比活着更好。 “我……想……既然师傅也一心求死,我又没有采到药,而我要向梅若虚讨债是不能将自己的身份向外明说的——怕朝廷因此又来纠缠,我要号令清波派,就必须有原由。所以,我让自己的小雀儿向师姐传话谎称自己采到了白南星,很快便会回去。我却从假山秘洞走进寒梅山庄——这个出入口是我母亲告诉我的,进去后我就向梅若虚表明身份,并对他一通痛骂,威胁他要将他做过的丑事都公之于众。还跟问他,是不是一直都奇怪,明明安乐王一向懂得敛财,而他得到的财产却并不多。那是因为安乐王为防万一,要给我母亲留一条后路,便将许多珍贵的珠宝藏了起来,只把藏宝藏的位置告诉了我的母亲,而我母亲告诉了我。果然,他想得到宝藏,便将我关了起来,想慢慢审问出来。于是,我又让小雀儿传话……” 周潜光不禁倒吸一口冷声,觉得她果然心够狠。可是萧青禾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眉头皱着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我的心好狠?” 周潜光心里一酸,觉得她能如此心狠,只因为受了太多的苦,心里压着太多的仇恨。所以,周潜光说:“就算不将你师傅之死加在梅师伯头上,梅师伯之前对你们母女做出的事,也够你带领清波派去惩罚他了!” “是吗?”她仰头望着他,带着点欣喜,“你不会讨厌吧?” 周潜光一笑说:“我为什么要讨厌你,讨厌一个在我中毒后救了我的人,讨厌一个在我心情不好时,买好酒准备陪我一场大醉的人……萧姑娘,怎么回事啊,我们竟一见如故了。”他说这些话,倒不是因为之前打定主意想要利用清波派与寒梅剑派之间的恩怨,因此有意讨好,事实上他当时只是想了一想。萧青禾对他很体贴,这是他师姐从来不曾给过他的,这让他舒心又感动,沉醉又甜美。 萧青禾便又笑了,很轻淡的一个微笑,带着泪水衬托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她站起来,倒和周潜光一样高,直视着他道:“那是因为……”她脸上有些羞涩,“从你为我挡暗器那一刻开始,我就把心交给你了……我说过,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没有讨好一点,便对我好的人。” 周潜光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被她那双美眸注视得心里发颤,只好笑了笑。 萧青禾又说:“你师姐会说我城府很深,可我只承认我很会做人,因为我身上背负了太多,不得不如此。可是,我一定会对你掏出真心,你要相信我。” 这世上有一个女子说会对你掏出真心,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他心里颤抖着,连微笑都是颤抖的,说:“我一定会相信你……” “好,那我们继续喝酒!”萧青禾又拿起葫芦向他一扬说,“从此以后要恩怨不断,可是现在,什么也不要管,先喝个痛快!” “说得好!”周潜光也拿起酒葫芦,跟她喝了起来。 那一天,天蓝得像蓝色缎子,飘着大团的白云,阳光时不时被飘过的白云挡住。湖面如镜,湖边的柳树栽了没多少年,带着勃勃生机,柳丝随风舞动,像是才长成的少女。 那一晚,周潜光没有回去。秋以桐在堂中静等着,手支着额头不觉睡着了。直睡到亥时,因为要在这个时候练功,便总是能在这个时候醒来。醒来后,四周漆黑一片,周潜光还是没有回来。秋以桐叹了一声儿,去自己房里换衣服。 一进入房间,秋以桐就闻出来,房中的味道有些不一样,多一点甜美的淡香。她有些狐疑,去拿衣服,却发现那身白衫不见了——难道有个人偷偷进入自己的房间,只是为了偷衣服? 秋以桐也不换衣服了,转身走去陈广生房门前,敲着大声喊:“陈广生,你出来一下!”陈广生总是睡得很沉,不大声儿喊根本喊不醒。 秋以桐喊了三声儿,才听到陈广生翻身下床说:“秋姑娘?哦,好……”他拿了衣服穿上,走出来还迷着双眼问:“秋姑娘,怎么了?” 秋以桐说:“家里来贼了,我丢了个东西。现在要下去练功,心里有些怕,你在一旁护着我。” “哦,好!”陈广生振奋一下精神,便跟在秋以桐身后下山去了。一边走,陈广生一边问:“来了个什么贼啊,秋姑娘丢了什么东西?” 秋以桐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们走下山,秋以桐一扬手指着她素日练功的青石上坐着的人说:“就是她!” 陈广生看去。只见大青石上果然已有一个白衣女子盘腿而坐,动作与神态和秋以桐素日练功的样子如出一辙。雪白的衣服在暗夜里更显得洁净,衣袂随风轻轻舞动,好似个小仙女。陈广生缓缓走过去,觉得这女子的身影熟悉,可是因为夜色暗,女子侧着脸,他没看清楚。 再向前走几步,忽然间云朵飘过,月光撒落下来。月光下那个白衣女子也明亮起来,妩媚的小脸,眼梢斜飞,白衣里的身体比之于秋以桐要小一些,那副安静的样子,也像是穿起大人衣服的小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楚楚英华 陈广生正觉得眼熟,伸着头细看。那个女子突然转过头来,瞪圆了眼睛咧着嘴,嗓子里发出傻笑声。陈广生虽然胆子大,但事出突然,月光又照着她的牙,白森森的实在吓人,就怕得“啊”了一声儿,后退一步。 她得逞了,喜得一跳直立在青石上,指着陈广生嬉笑着说:“你个傻大个子,被我吓着了吧!哈哈,你的胆子就这么小!”她用手指比个米粒大小。 陈广生定睛看清楚,此人就是郭茜痕,舒一口气说:“果然如秋姑娘所说,你自己又找我们来了。只是,你为什么白天不来,大半夜在这儿吓人?” 郭茜痕朝秋以桐眯眼一笑,立在青石上转着圈儿说:“秋姐姐,你看我穿你的衣服好看吗?” 秋以桐笑着说:“你穿什么都好看。”郭茜痕本身便是一朵妖冶的花儿,带着本性的纯真,在阳光下开得灿烂。 郭茜痕拍着手说:“我之前想找你们来的,看到秋姐姐穿着白衣服坐在这里练功,那样子真是像仙女一样美……嘻嘻,我心里就羡慕,也想像秋姐姐一样美。陈大个子,你说我此时像不像仙女。”她的吊梢眼里亮闪闪的,盯着陈广生等答案。 陈广生一直在找她,见到她时发现她果然翩然而飞,像是精灵一样。此时听她这样问,又觉得她稚气地好笑,便说:“你哪里比得过秋姑娘!” 郭茜痕估作生气状,陈广生觉得不好,想走近再说两句,她“忽”地一下飞走了。陈广生扭头找去,又觉得忽然飘过一阵少女天然的甜香味,心里道句“不好!”果然郭茜痕又攀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扯着他的耳朵,冲着他的耳朵尖声喊:“说……说我像仙女!” 陈广生哭笑不得,想到白日里那算卦的还说自己能成“大侠”,真是胡说,真是大侠会每每被这样的小丫头治往吗?虽然不疼,还是龇牙裂嘴地护着耳根说:“哎呀,你放手。有哪个‘仙女’会这样扯着别人耳朵,叫人非说自己是仙女的。你看人家秋姑娘,就从来不像你!” 郭茜痕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嗯,也对。”便跳了下来。 秋以桐笑了笑,走过来说:“茜痕,你师傅呢?” “疯不癫?” “你竟也这样称呼自己的师傅?” “那有什么,他就是疯疯癫癫的啊!他不想见人,可是我急着找你们,所以自己过来了!” 秋以桐望着她说:“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是啊!白天我不能跟你们说的!” “为什么?” 郭茜痕脸色沉了下来,说:“因为白天的时候,你们和那只‘臭燕子’在一起啊!” “臭……燕子?”陈广生疑惑地道。 秋以桐替郭茜痕解释道:“她指的是萧燕。” “还是秋姐姐聪明!这个萧燕真的……”提到她,郭茜痕那样明艳无邪的脸上便会现出害怕的神情。 秋以桐一见萧燕便觉察出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于是说:“走,咱们回去慢慢说。” 三人于是一起回到家中。秋以桐点亮了灯,三个人围坐在桌子旁,郭茜痕便开始讲他被疯不癫带走后的事。 疯不癫带着她飞出了好远才又清醒了过来,看到郭茜痕怕得样子,连忙落了下来,将她放下。一直说:“小姑娘是老夫啊,几年前在杭州咱们见过的啊!”想拿出郭茜痕之前给他的钱袋,又找不到了,一直解释了半天,郭茜痕才回想了起来。 郭茜痕放下心,又开始不断发问:“你说,你是想找我报恩?” “对啊!自老夫得了疯病,没有哪个人像姑娘对我那般好,所以老夫一定要报答姑娘。” “那为什么之前你一直没来找我?” “老夫的病时好时犯,病时不能自己,好容易查到你是郭家姑娘,想要去找你。可是你家家大规矩大,哪里会容我这个老头子进去找你。我就想自己偷偷进去,可是好不凑巧,几乎每一次去都能赶上你离家出走!” 郭茜痕一听,不禁“扑哧”笑出声儿来,说:“是啊,我的确三天两头离家出走的。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河北五峰山的?” 疯不癫便说:“这一回,我留了神。你家里找不到你,就等着你家的那只狗带着你四个哥哥,还有你爹去找你。可是他们也找了你好久,怎么也找不到。我怕你出了事,就也四处找。后来,有个人跟我说,既然你这么爱玩儿,一定会去凤尾城的。于是,我就一路找到凤尾城,在凤尾城里听人说有个小姑娘被人从春丽院里救走,说起那小姑娘的形貌,我想这不就是郭茜痕小姑娘,于是顺着这条线,一路找到了五峰山。” 郭茜痕喜得直拍手道:“好在有个人知道我爱闯江湖,知道凤尾城是个武林人士齐聚的地方,告诉你来这里找我,要不然你要到几时才找得到?更何况,你还时疯时傻的!”她有意把“爱玩儿”换成“爱闯江湖”,时时注意自己的女侠形象。“那个人是谁啊!这么聪明,很合我郭女侠的胃口嘛!” 疯不癫一听她问起这个人,就先愣了一下,抖抖擞擞的,又犯起癫来。这之后,他时疯时好,好时郭茜痕就仗着他是来报恩的,要他传自己武功。疯不癫便收她为弟子,尽心教她功夫。郭茜痕没有什么根基,他也说不怕,人各有所长,总是让她做一些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事。比如在月光下坐在地上打坐,吐气要分多少次吐完,吸气要吸到哪里去,要感觉得到身体某个地方发凉或发热种种……她虽然觉得无聊,可是比之于陈家姐妹要她练的扎马步之类的硬功,这些就舒服多了,并且越练越觉得身体轻盈。她一切照办,倒还真是一个听话的小弟子。 在练功的事上郭茜痕对疯不癫言听计从,其它的事,疯不癫就又对郭茜痕言听计从。郭茜痕轻功是越发的好了,就想着再闯闯江湖,还要找到秋以桐等人。于是和疯不癫往凤尾城来,一路上但凡遇见一点不平的事,郭茜痕都要跳出来“主持公道”。她轻功虽好,硬功到底不济,真遇到了麻烦就又是疯不癫出来收拾。 郭茜痕也算是志得意满了,唯有一件事,叫郭茜痕很忧心,就是疯不癫时好时疯的。他疯起来又吓人,又叫人心疼。郭茜痕说他,既然你医术那样好,为什么不给自己治一治呢?他说,他自从三年前遇到郭茜痕,觉得世上到底有个对自己好的人,也再给自己治病了。可是一来心结难解,二来曾被奸人害得练功时走火入魔,所以一直不得好。这世上,只要活着两个人,只怕他的病永远就不会好。 郭茜痕听他这么说,自然要不断追问,一定要把那两个人问出来。疯不癫虽然一想到这两个人就会疯癫起来,但只要郭茜痕在他身旁,不断宽慰着他,他也总能好起来。慢慢地就告诉她,这两个人便是白心让与萧青禾!断断续续地,也算把其中原因跟郭茜痕说明了几分。 疯不癫的原名当然不是这个,而是叫‘风不殆’,原本是宫中的一名太医。因为被扯进一些政治纠纷,事成之后,要被人灭口。先给他下了药,而后放火烧了他的府邸,伪装成意外失火。可是那些杀手只以为他是一名太医,没有想到他也是一名武林高手,不仅可以用内力压制毒性发挥弄出假死的模样,还轻易就逃出了火场。他还找了一个跟自己形貌差不多的人,让他换上自己的衣服,打昏了丢进火场里,而他便成了一个已死去的人。 他带着自己不可告人的身份来到江南,过着隐于世的生活,日夜勤于练功。他是古今少有的聪明人物,无论是在武学还是医术上,都有极大的成就。直到他遇上了白心让,才迎来人生史无前例的挫败。 那时他已有四十二岁,人到中年无妻无儿,虽然逍遥可难免会感到膝下凄凉。他因为自身经历,一心要选个心地单纯又聪明的人继承衣钵。然后,他便在一群小乞丐中看到了白心让。 他天生一副玉雕般的面孔,透着股聪明劲儿,即使身在一群乞丐之中,穿着破烂不堪,也让人觉得剔透。他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给他取名为“谦”,再取一个字为“心让”,是觉得他唯一的确点就是锋芒太露。 英华太露,诚恐不寿。他没有想到,自己聪明一世,竟看错了一个孩子。白心让的缺点根本不只这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复仇之路 当时的白心让不过一个五岁孩童,当然还害不了风不殆。整个幼年时期,白心让都视风不殆为父,依恋他带给他的一切。这个小小的如玉雕一般的孩子亦带给风不殆许多快乐。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风不殆发现白心让不只是“锋芒太露”。他确实很聪明,可是太冒进,在功夫方便总爱投机取胜。他发现了用毒和暗器是一种捷径,竟暗中踏上了这条路。 风不殆年轻时也如白心让一般,自负冒进。他用药大胆,势必要做到立竿见影,好能显示出自己医术高明。因此他在二十多岁时,便成了一名颇有名气的太医,当时的达官显贵,也总爱找他来看病。其中有一个女子,身体一直很弱,请他过来调治。他诊断后,认为此女子病体一直不见好,就是因为之前为她诊治的太医都太畏首畏尾。他大胆用药,也的确令女子气色很快便得到好转。可是没过几天,那女子一天早上起床后觉得头晕,栽倒时头碰到了桌子,一下子便去了。 他的家人认为女子之死是因为摔倒,把几个丫鬟打得打杀得杀卖得卖。可是风不殆却查出女子会头晕其实就是因为他用药欠妥。可是他没有勇气说出来,怕毁了自己好容易积累起来的美名。 他一直为此感动内疚,不想让白心让又踏上自己走过的弯路。为了将他引上正途,风不殆对他谆谆教导,甚至于打骂,十分严厉。 然而,白心让是一个在乞丐堆中长大的人,饿久的人是会发狂的,吃的东西就算在面前,也会使他感到不安,即使吃着也还要攥在手里。他也受够了他人的白眼,一心要成为一个闪耀的人,要让他像风不殆说的一步一步走去那个渴望已久的位置,太折磨了。有一条捷径,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久饿时闻到了红烧肉的香味…… 杭州是一个风流之地,数不清楚的翩翩公子。白心让从前是向这些翩翩公子伸手讨钱的人,受得屈辱多了,最想成为那样的人。十几岁时,他终于长成那般模样,一心要把从前想做的事做完了。他从不落空的青玉飞燕,玉雕一般的外貌,手中的折扇,果然成为杭州城里人们谈论的话题。 他没能经受住这致命的诱惑,用暗器与毒药取得一些胜利后的喜悦,更是深一层的引诱,并且认为风不殆只知道用过时的经验约束自己,师徒的分歧已越来越大。他洋洋得意,却总迎来风不殆的责骂。恨意加深,他只觉得风不殆是自己的绊脚石。他开始谋划着如何除掉这个绊脚石,渐渐地,他探知到风不殆的秘密。他知道,他练再久的功夫也杀不了风不殆。他能做的,就是毁了他,叫风不殆怕了自己。 终于他趁他练功时,来到他面前一顿痛骂—— 我配制毒药的时候,你不是总说学医是为了救人,怎么能做出这些害人的东西?可是,那一年你为了活命,不是打昏了一个人,让他换上你的衣服,再把他丢进火里,活活烧死了他!你做出这些事时,怎么没有想过你是一个医者,只救人不杀人?用别人的死,换了自己的生,你有多高尚!那一年,那个人明明是因为你用药不对而死,你却闭口不提,只说是因为碰到桌子。结果呢,你的美名保住了,那女子的丫鬟遭了殃,被杀得杀,卖得卖,打得打!你这又害了多少人!你还算是什么医者,你杀了多少人! 果然,如白心让所料,风不殆听了这话,气血上涌,犯了大忌。走火入魔,亦结下了心结,成了如今这般疯疯癫癫的样子。他再也管不了白心让了,反而怕了他…… 白心让虽然达成目的,可是风不殆毕竟是他的师长,余威还在。他为了躲避他,在江南一带数年之后,又来到凤尾城。 郭茜痕的小嘴张开如一朵花,“吧啦、吧啦”地把这些事一通说了后,停了下来说渴了要喝水。 秋以桐还等着听萧燕的事,便一瞪眼说:“别卖关子,快说萧燕!” 郭茜痕气着脸嘟嘟的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凶巴巴的啊,我讲了半天都渴了,你都不让我喝口水?” 陈广生连忙说:“我来,我来!”走过去拿了几个红艳艳的苹果过来。 郭茜痕笑嘻嘻地接过来,“咔嚓咔嚓”地咬了几口。秋以桐等着她继续说,可是听到的还是她咬苹果的声音。一边吃一边跟陈广生说,她跟风不殆都没钱,住不起客栈,下不起馆子。不过她不怕,行侠仗义的人就是得风餐露宿才好玩儿。她和风不殆天天在林子里采果子,打兔子、野鸡什么的吃。这些东西虽然也挺好吃,可是吃久了也烦了,想要好好吃顿米饭呢。 陈广生听了,就连连说,受苦了,受苦了,以后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秋以桐无奈地听他们说完,然后便问:“萧燕到底是什么人?” 郭茜痕嘴唇上的果汁还未干,吐气还有果实的芬芳,说出来的内容却是:“我也不知道!” “你说什么?” “我是真的不知道!”郭茜痕认真地说。 秋以桐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见到她?你说过的,白天的时候有话不能跟我们说是因为有萧燕在,你还说只要有白心让与萧燕在,你师傅的疯病就没有办法好。” “是这样,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谁。”郭茜痕说,“我师傅跟我说,指点他来凤尾城找我的就是萧燕。其实我会来凤尾城,也是因为我在杭州时遇见了一个人,她跟我说凤尾城里有许多武林人士,所以我才来的。那天我见到萧燕,我发现她就是那个人啊!” “你的意思是,萧燕先告诉你凤尾城里好,叫你过来。然后又告诉你师傅,你可能会来这里?” “就是这样!” 秋以桐早猜到萧燕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过听到一切的一切竟都是由她安排的,还是有些惊讶。“那在风尾城里,你们是意外相逢的吗?”秋以桐接着问。 郭茜痕连声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啦!我和疯师傅原本在林子里练功呢,不知哪里飞来的小雀儿,冲着疯师傅一阵叫,疯师傅就慌起来。他跟我说,他得去还债,叫我一定不要多话,否则他的性命就堪忧了!你们也知道我,怎么会是那种不懂事的人呢!关系到我疯师傅的性命,我当然不敢不听了!” “然后呢?” “然后,疯师傅就跟着那只小雀儿飞过去,我便也跟过去,然后我就看到萧燕。我一见她,不就是在杭州城跟我聊天的姐姐吗,本来心里还挺高兴。可是萧燕却对我疯师傅说了一番话,叫疯师傅很不高兴……” “什么话?” 郭茜痕懊恼地摇摇头说:“他们是躲到一边说的,我实在没有听到,只是看到了。师傅很不高兴,还又犯了病!我连忙跑过去给他唱歌啊,说话啊,他才又好了。然后,那个萧燕就对着我冷冷地说,你也跟着一起去,万一你师傅又犯了疯病,你得出来把他劝好了,不能耽误我的事!我当时一听,又见她态度那么差,当然很生气,就想骂她。可是师傅却拦住了我,再三跟我说,一定要照萧燕说的做,一定不能多嘴,否则就真要了他的命。然后我们便去了客栈给萧燕的师傅治病,我听到萧燕跟她师姐妹说的情况,与真实的情况根本不一样,可是师傅又说过不能多嘴……哎,我实在憋得难受!” 秋以桐问:“所以,你跟你师傅都不愿意见她?” “疯师傅怕见到她,我觉得她简直就是我师傅的催命符,当然也不愿意见她啊!” 陈广生听得糊里糊涂,问:“这位萧姑娘说这么一大堆谎话,到底是想干什么?” 秋以桐说:“很简单,萧燕就是绿衫人,她想向梅若虚复仇而已!”她转头着外面,夜色中浮现出萧燕那张鸭蛋蛋脸面,玉白肤色,春水美眸,还有哭泣时那悲戚无比的眼泪…… 她想,这个女子实在太可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士之耽兮 陈广生倒还挺想知道“试情丹”是真是假。 郭茜痕眨一下眼说:“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疯师傅跟我说,白心让二十岁不到的时候,真心爱上了一个女子。可是后来,这个女子抛下他,攀高枝去了。他因此万念俱灰,配了这种毒药,据说一旦动了真情,就会被毒死了。因为他觉得,人是不能动情的。因为情是毒药,一动就会死!” 这令秋以桐啼笑皆非,她没有想到,白心让竟会有这样的经历。可是这种看法,与她在春丽院中得来的,何其相似!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多多少少想要在情爱之上求胜的女子,一直在互相劝告:千万不要动真情! 情爱是毒药。李勉也曾说,美酒为毒……是不是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有毒的?秋以桐猛然想起了黄七,那个她完全没有看透,有着一双她渴慕已久双眸的人。她与他相遇在桐花树下,让一心想游离于情爱之外的她乱了阵脚…… 情与爱,真的是有毒的吗?秋以桐扪心自问,她对此到底是何态度?无疑,她是怕的,不相信的,却也一直渴望着。她心底一直在追寻,希望能出现一个人给她一份真真实实、没有谎言与背叛的爱。这个人会是谁?锦衣少年还是黄七? 她无力再想,一个萧燕已使她害怕。 萧燕有着太魅惑的眼泪,太漂亮的眼睛,她给周潜光的那个亲吻,秋以桐看在眼里。周潜光还没有回来,秋以桐觉得危险,莫名的、令人不可忽视的危险…… 他们三个人说话直说到快天亮,郭茜痕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着时也不老实,一歪便歪进了陈广生怀里。陈广生怕惊醒了她,也不敢动,就以那样一个别扭无比的姿态睡着了。秋以桐拿了领斗篷给他们两个盖上,自己便一直坐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外面,等周潜光回来。 终于,听到一阵迟缓的马蹄声儿。秋以桐等到这时,身体已僵了,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外面。 周潜光把马牵到马厩里,摇摇晃晃地往房里走,来到走廊下看到秋以桐停了下来。他身上还有极重的酒气,面色也十分不好,秋以桐便问:“你跟谁一起喝的酒?” 秋以桐冷而带着指责意味的语气,通过周潜光灵敏的耳朵,传到他昏昏沉沉又疼痛的脑中,显得格外尖利。他望向秋以桐那微皱的眉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冷冷的光芒,想到她靠在黄七怀抱里时那种得意、甜蜜、陶醉的神情,不禁心潮翻涌,摇晃着向前走了两步。“师姐……”他叫了一声儿,头昏得难受,身体向前一栽抱住了她。 秋以桐扶起他,焦急地追问:“你到底和谁一起喝成这样?” 周潜光没有回答,仍是痴痴地望着她。他想知道,对于师姐他和黄七有什么不同?再次紧抱住她,一低头便向她的唇上吻去。秋以桐吃了一惊,心里一急便使了一招“分开错柳”。周潜光本来就昏昏沉沉的,重心不稳,秋以桐轻轻的一招,就使他身体往后一仰,跌倒在地。 秋以桐连忙蹲下身,扶着他的手臂问:“你没事吧!”又怪他,“你喝酒喝傻了吧!” 周潜光抬头望着她问:“那个时候,黄七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躲?” 秋以桐愣了一下说:“他……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周潜光心里又泛起怒火,喝多少酒都无法熄灭的怒火。 秋以桐不想再跟他说这件事,便接着问:“我在问你跟谁一起喝成这样?” “萧姑娘……”周潜光说。 果然不出所料,秋以桐气得骂道:“你知不知道她就是绿衫人?她狠心地利用自己师傅的性命,来激起清波派与寒梅剑派的矛盾,好去向梅若虚报仇?” “我知道……”周潜光淡淡地说。 “那你还跟她来往!” “她有苦衷,梅若虚欠她太多了,可是她不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来报仇,所以就用了点计谋。” 秋以桐皱眉问:“她告诉了你,她的真实身份?” “嗯。她的真名是青禾。萧燕、萧、燕,她是骠骑将军萧家的遗腹女。檀云郡主因为怀了她,从大火里逃了出来……”周潜光说,“梁文肃是因为安乐王才放过了檀云郡主,却并不知道她肚子里还有萧家的骨肉,如果知道,他回想到自己差点死在萧家人手上,谁知道又会生出怎么样的变故。安乐王虽然把檀云郡主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却还是不免担心,万一有一天有人知道她生过一个孩子。所以,他想为檀云郡主的孩子找一个名义上的父亲……” 秋以桐已猜到一切,说:“正在这样的时候,梅师伯出现了?” 周潜光冷笑着点点头说:“梅师伯原本还以为,那个叫容欣的女官就是檀云郡主,摸清了她出门的时间,常走的路线。找了几个人装成打劫的,再及时出手相救,殷勤地送她回去。安乐王正急着找人,梅师伯出现得及时,一拍既合!安乐王为了自己女儿与外孙女的安全,将容欣、家产全都给了他。可是他却在安乐王去世后,完全变了嘴脸,将檀云郡主母女赶了出去……” “真卑鄙!”秋以桐不禁骂了一句。 “师姐也这么觉得?梅师伯多行不义,清波派与他为敌也是应该的!” 秋以桐脸又一冷说:“可是,无论怎样,她也不能用这样的手段!你知不知道,她说了一大堆的谎话!”周潜光浅浅地笑着,一直望着秋以桐也不说话。秋以桐又气又急,喝一声道:“你知不知道,茜痕是她引到凤尾的,这也是为了将疯不癫引来。她与疯不癫并不是偶然在凤尾街上遇见,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周潜光却吃吃地笑起来,说:“萧姑娘还说,师姐很讨厌她……” 秋以桐愣住了,无法相信地问:“所以你觉得,我是在诬陷她?”心如泉眼,涌出的却是苦涩的海水。 周潜光说:“我没有这样想,只是秋姑娘早就都跟我说了,我知道……她是撒了许多谎,那又怎样!她师傅明明已救不活了,梅若虚做了那么多错事,不该受到惩罚吗?” 秋以桐对此无话可讲。她知道自己遇见了一个可怕的敌人,早已用自己魅惑的泪水,清洗过周潜光的心,使他的心中满是她的味道。秋以桐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愣了半晌冷笑问:“师弟,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周潜光手撑一下地板,坐直了身子,望着秋以桐问:“你吃醋了吗?”他的眼里含着泪,这句话并非问句,而是一种祈求。 “你是为了让我吃醋吗?”秋以桐宁愿是这样。 周潜光吸了一口气,近五月了,空气是暖的,而他吸进去的却是冷的。“如果,不全是呢?”周潜光说,眼光里带着那么一点期望。 秋以桐也提起一口气,说:“如果我说,我讨厌她,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她?” 周潜光反问:“我也讨厌黄七,师姐可不可以不要和他来往?” 在秋以桐看来,周潜光这是无理取闹。为什么他们正面对着如此巨大的阴谋,周潜光还只沉溺于这点小情小爱,计较这点点滴滴。她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他问:“你为什么执迷不悟啊,你知不知道你喜欢上的那个女人有多可怕!为了复仇,她什么人都可以拿来利用,难保哪一天不会来利用你!到时候你要怎么?我是你师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害。” “师姐……”周潜光站起来望着她说,“你还不明白吗?真正伤害我的人是你啊!可是萧姑娘,却是在我烦恼的时候会准备好了酒与我一起大醉的人;是骗了天下人,也会对我吐露真相的人;是因为我对她的一点好,就倾尽所有回报我的人……我有多想,这个人师姐你啊!我们刚许下‘一心之约’,师姐便在桐花树下看到黄七。我真的只想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可是却被师姐一点一点伤害成什么样子了!” “你被一个女人骗了,却又来怪我吗?” “她不会骗我的!” “你这般信任她,就是被她骗了!” “师姐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秋以桐望着他,知道自己果然是晚了。萧燕在她之前,将周潜光的心都填补了起来,她已经走不进去了。士之耽兮,亦是不可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不可说也 “是从什么时候,我们师姐弟竟到了完全说不通话的地步?不过是一个见了没几面的女子,竟能离间了近十年的姐弟情?”秋以桐终究还是不甘心。 周潜光苦笑着说:“师姐难道不明白,是师姐从来不给我机会走进你心里去……你所有的心思,都是我看到、猜到,无论如何,听到你真心话的人都不会是我!我们相识了近十年,你从没有跟我说过那个‘锦衣少年’,可是黄七呢,不过才见了两面,你跟他说真心话……” “你……”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们坐在山下青石上,我离得虽远,却听到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秋以桐有些心虚,她的确将周潜光视作亲人,却从来不曾跟他说过那些话,因为她坚定地认为,她师弟是不可能明白她的。她闭一下眼,还是说:“无论怎么样,你也不能被萧燕迷住啊!” 周潜光走近她问:“黄七离开了镖局,恢复了自由之身回来,师姐会和他在一起吗?” “你能不能不要总提这个!”秋以桐又慌又怒,直叫了出来,终于惊醒了屋里睡着的两个人。 周潜光却坚持着问:“师姐会吗?” 他那冷静的语气在秋以桐听来太过残忍,是逼着她去面对。秋以桐瞪他一眼,终于正视起这个问题,便说:“我想要的感情,不是黄七能给的。我要的是真实,而他太飘忽了……况且,他也不会再对我怎样……”她想,黄七因为他脸被烧伤到底是自卑的。 “那么……” 秋以桐知道他想说什么,便抢先说:“就算没有他,我也不可能会和你在一起!师弟,我们之间的阻碍不是一个黄七或者锦衣少年,只是姐弟不好吗?我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娘亲因为我去了江南,人在何处,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师傅也已去了,我只有一个亲人,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说到这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滚泪下来。 “我……我就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啊!” “那就请你不要再说那样的话……” 周潜光无话可说,头越发痛了,心也沉得承受不起。站在那里,动了两下脚,却不知往哪里走,只看到门口陈广生与郭茜痕正睁着还带着睡意的双眼望着他们。他愣愣地,转头回到房间里,一头栽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他只想休息一下。 可是,就算睡着了,他师姐也不放过他。那张桃花一般的脸又出现在他眼前,嘴角微扬,正对他笑。他再一看,发觉师姐的眼睛也没有那冷了,脸庞娇媚的颜色也分在眼睛里了一点。 时光仿佛回到了九年前,他师姐来到南山不久。他带着她,去领略山林风光。冬天终于过去,草长莺飞,五月时的林子格外丰沛,有太多好吃的。 他悄悄带她过去要烤肉给她吃,她说她愿意像师傅那样吃素。他在烤肉,她便跑去摘果子。一会儿功夫,烤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也用大树叶包着一些红艳艳的草莓回来了。他拿烤好的肉馋她,问她要不要尝一尝。她却也得意洋洋地把在泉水中洗干净的草莓在他面前晃着说:“这个才好吃呢!”新鲜的草莓散发着别样的芬芳,鲜艳欲滴的颜色,还沾着甘甜的泉水,被她师姐的手指带到她的唇边。 她的嘴唇,也像草莓一样有着新鲜的红色,娇艳欲滴,不知是哪个吃了哪个…… 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很想去师姐唇上尝一尝,看那味道和草莓是不是一样? 在梦里,他又不是自己了,是黄七。突然出现,紧抱着师姐,亲吻着她的脸颊,她的额头、鼻尖,最终将自己的嘴唇落在了师姐的唇上…… 果然,有一种甜美味道,从他的舌尖直达心底,带给身体一种奇妙的战栗。一种柔软的触感,令他觉得自己卧在云朵上,被那朵云带着,飞啊飞,一会儿在草地上,清新的芬芳,温柔的轻风;一会儿在水中,水流无际,飘荡无边;一会儿在空中,不需形迹,仙音缈缈……忘乎所以,沉迷其中…… 可是突然地,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那个人是黄七! 这让他怒不可遏!即使在梦中,那种感情也是鲜明的……这已不再是个美梦,他好想醒来,可是根本没有办法。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亦不知自己梦中又出现了多少毫无逻辑的画面,终于他睁开了眼睛。外面传来郭茜痕的说话声,又轻又快,带着绵甜的口音。陈广生回应着她那些轻快的话,可是他嗓音本就沉,声儿又不大,周潜光一句也没有听明白。 起床后,发现已是第二天了。秋以桐仍旧练功,郭茜痕纠缠着陈广生不放,非要他承认自己是姐姐,陈广生一直笑呵呵地不答应,任由她揪耳朵。等她发完了各种牢骚,陈广生便跟她说以后江湖也指不定出现怎样的事,他们也都指不定会漂泊到哪里去,趁着安稳有时间一定得先把功夫练好。郭茜痕对练好功夫这件事特别上心,说练便练,别的什么也不去想了。 周潜光在一旁,望着三人看了一阵,心想不过才一个多月,他们三人的功夫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有自己一事无成。万分灰心,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姐说话,便又一个人往山林里散步。 心里沉得化不开,十分想找个人聊一聊,于是就想起了萧燕。正想着,听到几声熟悉的鸟叫,抬头一看,不正是萧燕的那只小雀儿。 那鸟儿的叫声急促,他听不懂是在说些什么,唯有跟着鸟儿过去。渡过五彩河,向西北方向而去,一片荒草地上,周潜光看到萧燕正与三个人相斗。这三人身着黑锦衣,脸上鬼楞楞的黑铁面具,不就是锦衣铁面人! 周潜光体会到何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一见到这些人,醉酒、情伤都像将石块投进鸽群里,全部“扑棱扑棱”飞去,只剩下仇恨!锦衣人用刀,萧燕使剑,刀剑相碰,冷光翻飞。萧燕功夫自是不弱,只是被三个人夹击,已在下风,身上受了几处伤。周潜光也不多想,飞身过去,凌空出拳向着一人背部击去。那人感觉到拳风袭来,来不及扭身,便将刀鞘背到身后一挡。周潜光这一拳便打到了他的刀鞘之上,那人也趁机扭过身来,一刀砍来! 锦衣铁面人杀得了兰若华,足以见功力高强,周潜光不敢小看,可是这一刀之猛还是超出了他的预计。他迅速蹲下身,膝盖着地滑过去,扬起的头发还是被刀削掉了一缕。他冲进正恶斗的人群与萧燕挨身在一起。 周潜光眼一斜,便看到萧燕腰部挨了一刀,鲜血已将她雪白的衣衫染红,格外刺眼。对于三个锦衣人,周潜光并不胆怯,如果拼得一命杀了三人,他在所不惜。可是刚一招试去,便知就算单打独斗,他和萧燕加起来也没有胜算,更何况萧燕已受了伤,脸色苍白如纸,不及时救治怕有不妥。于是高喊道:“你们不就是要《信义兵书》吗?” 那三人听到《信义兵书》三字,便停下手来。一人望着周潜光说:“小子,你是这姑娘叫来的帮手?也好,你劝劝她,交出兵书,否则命就没了!” 周潜光一惊——《信义兵书》已在萧燕手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玄清剑谱 周潜光边给她点穴止血,边故意朗声说:“萧姑娘,你要兵书不过是为了治一治白心让,因此陪了命,可就不值了!”他皱着眉头,给萧燕使着眼色。 萧燕轻轻摇一下头,虚弱地说:“我说了多少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信义兵书》!” 为首的锦衣人刀落下,直逼到萧燕脸上,喝道:“少在这儿胡说!你不知道《信义兵书》,那是谁散布谣言说寒梅山庄藏在《信义兵书》,又是谁到青园盗东西?”他说话的声音也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像是阴风穿过石穴,叫人不寒而栗。 萧燕冷笑着说:“你们真是神通广大,我做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们的眼睛……哼,既然你们知道这些,难道就想不通,《信义兵书》既然在我手上,我为什么还要到青园里去偷?” “你居然还不知道?”锦衣人犯了疑。 “什么……” “那也不跟你多废话,把你们清波派历任掌门相传的《玄清剑谱》交出来!” 萧燕狐疑道:“你们一时要《信义兵书》,一时要《玄清剑谱》,到底想干什么!——哦,难道,《玄清剑谱》就是《信义兵书》?” 锦衣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叫她知道了两者有关联,便说:“我们原本以为你既然与疯不癫关系甚密,应该是早知道《信义兵书》并非只有一本。《玄清剑谱》用一种药汁刷过,本来的字便会隐去,暗藏的字则显现,也就成了《信义兵书》。”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们以为我去青园盗书,是知晓《信义兵书》并非只有一本?” “不错。” 周潜光便道:“你们胡说!清波派怎么可能与信义王李勉有关系,她们代代相传的剑谱又怎么可能是兵书?” 锦衣人转过带着黑铁面具的脸,周潜光只能从面具眼部的缝隙中看到他黑漆漆的眼珠子,寒风吹石穴一般的声音道:“小子,我们也已跟踪了你两天,原来你就是兰若华的儿子,孟宏久的徒孙?” 周潜光大怒,指着他们道:“就是你们杀了我娘,竟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们最好记住,因为有一天,你们一定会全部死在我的手上!”愤怒的火焰从心里直烧到他眼睛里,又被仇恨催发,冲着锦衣人而去。 锦衣人却是视若无睹,一副明白了的样子说:“看来你也是早知道了《信义兵书》?” 周潜光还能控制住自己,不落进他们语言的陷阱,说:“我娘亲临终前说,一群穿锦衣戴铁面的人杀的她!你们又在到满天下找《信义兵书》,再想一想我娘与信义王李勉的关联,除了这个,我再想不到其它的原因!我也在找《信义兵书》,因为找到这本书,就一定能再见到你们!”他还不能让这些知道,关于《信义兵书》他已知道了很多。 “见到我们又如何,你报得了仇吗?此时,你命也难保……除非,这位萧掌门交出《玄清剑谱》!” 萧燕望着他们,又望一眼周潜光,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纱一般,叫人看不清。一丝冷笑也是虚浮的,她望着那三个人说:“你们会来逼问我,一定已在杭州清波派中找过……又在我的住处翻过了吧?你们应该知道……《玄清剑谱》是清波派历任掌门的信物,只有掌门才配保存,我师傅更是随身携带。既然位子传给了我,我也一定会把它好好收着……” “别啰嗦了,快交出来!” “不在我身上……” “快说!”锦衣人一招枯藤缠树,便扭住了周潜光的胳膊,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刀刃就挨着他的皮肤,只是一碰,就割破了皮儿。 萧燕一见果然急了起来,强撑着站起来说:“你们如果伤害他,那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们《玄清剑谱》藏在哪里!”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萧燕苍白地脸上,连冷笑都是强撑出来的,向前走了一步,身子晃了晃,往后一仰便晕了过去。另一个锦衣人赶紧过去,拍着她的脸喝道:“别装死,快醒醒!” “混账!”周潜光气得道,“她本就气血不足,这一回又失血过多当然会晕倒。再不及时医治,她要是死了,你们就永远也别想知道《信义兵书》在哪里!” 抓着周潜光的锦衣人向那人摆一下手,说:“给她上点金创药!” “只有金创药怎么够!她必须休息,服汤药疗伤!” “难不成还要为她请个丫鬟?多拍两下,拍醒她!” 周潜光连忙说:“女子的身体与大男人是不一样的!况且,她为了照顾自己的师傅,本就虚损过多,再不好好调治,可能根本就醒不过来了!”同时也在心里对萧燕说,不是有意咒你,只是你这一昏倒,也许是个转机啊!“你们应该也知道我娘的外号是‘兰华仙子’医术高明,我是她的儿子,当然也懂医术,你们应该听我的!” “那你快点去把她弄醒!”锦衣人放开周潜光一推,叫他一个踉跄。 周潜光便走过去,稍微检查一下说:“不行,一定得找个干净地方,再煎几副药,休息几个时辰才行。” 锦衣人怒得道:“少耍花招!” 周潜光把声音提得比他更高,怒得道:“她不醒来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已经落在你们三人手上了,她不醒来把《玄清剑法》告诉你们,我不就死定了!我比你们更想她醒来!” 三个锦衣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说了一声儿“全带回去”!周潜光还没有来得及防备就被一件黑袍子蒙到了头,眼前一片漆黑。他还叫:“萧姑娘,萧姑娘……”便被人提着,飘飘悠悠地也不知朝着哪个方向去了。他挣扎着,还想用手摸一摸周围的情况,便又被点住了穴道,只有张着耳朵,不放过一点线索。 可是只有风声,除了风声再无其它。好在没过多久,周潜光便被放了下来,听到他们三个脱衣服的声音,心里一紧,不知他们要干什么。不一会儿,又是穿衣服的声音,周潜光听出来,他们换上的衣服布料与之前的不同。 听他们换好了衣服,周潜光心里正想,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去哪里,能不能进入他们的齐聚地……还没有想完,就觉得后颈被人一记猛击,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不过就像是午后犯困,一不小心打了盹的时间,周潜光又被凉水激醒。眼前立着一个人,着一袭白衣,腰带上还配着玉与香囊,一副白心让之类的风流公子哥打扮,只是脸上带着白色面具。他将一杯冷水泼到周潜光脸上,见他醒了就说:“需要什么药,那里有纸笔!快写!少耍花招!”虽然他已换了装束,但周潜光凭着他那古怪的声音也很快分辨出,他是三个锦衣人为首的那一个。 周潜光连忙转头一看,发现他们正在一间类似客栈的房间内,萧燕被好好地放在床上。周潜光松了一口气,赶紧过去为她把了一下脉,脸上显出一丝笑。转过头来,却又是疑惑沉重的表情,盯着那白衣人问:“这是哪里?” “你少问!” 周潜光又细打量一下这房间,摆设与其它豪华一点的客栈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完全没有窗户,光线是从桌子上供着的一颗夜明珠发出的。他走到桌子旁坐下,拿起他们已准备好的笔,开始写药方。一边写,一边问:“我还是不明白,《玄清剑法》与《信义兵书》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人便说:“你也不知道吗?创建清波派的那位,是你师爷孟宏久的妹子。” “胡说……我师爷自小丧父,与他娘亲相依为命,根本没有兄弟姐妹!而且,我师爷从来没有入过哪一个方派,师兄弟姐妹也没有。” “哼,你也不想一想,你师爷武功卓绝,文采、医术都不弱。只是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又从来没有入过哪个门派,他怎么成就那一身的本事?” “那是师爷的娘亲教的!” “哈哈,孟宏久的娘亲不过是一个乡野女子,养蚕、织布是能手,针法也卓绝。她难道拿这些,就把孟宏久教成了一代宗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铁面腹语 对于周潜光来说孟宏久像是一个久远的神话。 兰若华提到他,总带着无限的敬仰、怀念,仿佛一位仙人。仙人,背景通常是玄虚的,人们也津津乐道于这种玄虚,生辰八字也玄虚着才好。周潜光从未想过要把师爷的前世今生探寻清楚,经锦衣人这么一说,忽然想到师爷其实也是一个人,便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衣人没心情跟他谈论这些,手敲桌子道:“快写!”周潜光瞥一眼他的手,发现居然也还带着副手套。从始至终,除了这人的身形,周潜光连他长得圆脸方脸,皮肤是黑是白都不知道,就连说话也是用腹语,古怪阴森。 周潜光便先写好药方,另附了张自己需要的东西,一起递给了他。锦衣人拿着两张纸看了看,又盯了他一眼,然后说:“你要的东西,我很快弄来,你快将她治好,乖乖把《玄清剑谱》藏着的地方说出来。要是不说,我们也终究会找到,你们就要白陪了性命!”说完便转身离去。 周潜光眼望着他,只见他走到门口,门便被人从外面拉开。他走出去门又被关上,从始至终周潜光只看到对着门的黑漆墙壁和墙上燃着的一个火把。周潜光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便又去看萧燕。他正拉着她的手把脉,门就又开了,前前后后大约进来了五个黑锦袍男子、脸带面具的人,送来了周潜光要的炭火,药罐、棉布、金创药、棉线、银针、热水等物。等他们人都走后,他想也没想,就把萧燕身上的衣服脱了,替她擦洗伤口。 他点穴的手法非常好,但是伤口还是得好好包扎才能好得快。萧燕腰上的伤口最深,周潜光给缝了两针,又敷上些金创药,用棉布包了起来。其它两三处伤轻,金创药敷上去再一包就好了。 周潜光弄好这一切后,又拿衣服给萧燕穿。可是萧燕那身白衣不仅被刀划破了,还染着血迹,实在穿不得。转头四处看看,便先拉过床上叠放着的被子盖在她身上,走到门口便推门出去。不出他所料,他刚把门推开,一个锦衣铁面人就横刀在他面前问:“什么事?”这人说话倒很正常,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语气也温和。 周潜光转着眼珠子,除了这个黑锦衣的人,其它的什么也看不出,便说:“我要一套女装。” 这个人便说:“好。”“啪”地一声儿将门关住,没有荡起的灰尘之类,这里干净的出奇,倒真有些在豪华客栈当上宾的感觉。 周潜光无奈,又返回去走到萧燕床边,低头正想再查看一下,却见萧燕睁开了眼睛。周潜光看到一喜,连忙又低声说:“你醒了,太好了。可是,不要让他们发现你已醒来。” 萧燕点点头,用很低的声音说:“我明白……我师祖怎么会是你师爷的妹子,你再问问那个人。” 周潜光听她这么说,就问:“你听到了我和那个人说的话,你早就醒了?” “是啊,你和那个人说话时我就醒了,不想让他发现我已醒了就一直闭着眼。再然后,你又脱我衣服给我包伤口,我就更不好意思醒过来了。”萧燕的声音很低很低,可是周潜光耳朵灵,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 医者父母心,周潜光如他娘兰若华一般,所有的病者看在眼中只当是孩子,萧燕不说周潜光还想不到男女之防。扭脸见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进来,便玩笑一句:“医者父母心,我当时倒还只当萧姑娘是自己的孩子!” 萧燕苍白的薄唇一抿说:“不知羞,你比我还小几岁……我要是你的师姐,你还会只想着‘医者父母心’?”一句话就让周潜光红了脸,觉得自己好似一个无耻之徒,明明轻薄了她,还用“医者父母心”当借口。萧燕看他这样,便又笑了一下道:“对不起,我失言了。一会儿我还装是昏迷着,你去向那人问清楚,我师祖与你师爷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是兄妹……” “好,我自己也很想知道。”周潜光点点头说。 周潜光侧着耳朵,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儿说:“这个人的功夫没有之前那三个人高强,脚步声儿也重,大约是送衣服来的。” 萧燕却什么也听不到,点一下头闭上了眼睛。周潜光装作若无其事,果然一会儿功夫,那个说话温和的黑锦衣铁面人进来了,交给周潜光一套女装后便又出去。那人走后,萧燕便又睁开了眼睛,一看那是一套浅碧色的衣服,不禁笑着说:“还真好看!”伸手翻了一下,又说:“这些人未免也太细心了,为什么连腰带的丝绦都想到了……好齐整的一套衣服啊……” 周潜光看着说:“因为锦衣铁面人中也有女子,那人听我说要女装,便跟那些女子借的?” “应该是,先放下吧……估摸着,那个人快要进来了……”说着,她自己也累了,就又闭上了眼睛。 周潜光放下衣服,就听到“吱”地一声门响,果然之前那个用腹语说话的人拿着药进来了。周潜光起身放下帘子,走过去问:“药都买好了?” 那人放下手里的药包,眼望着床,仍旧用腹语说:“还没有醒?”说着要过去掀开帘子看。 周潜光利声说:“萧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子,你想干什么!” 说得这人一犹豫,转过身来说:“算了,想来你们到了这里也耍不了花招。” 周潜光一边解开药包,一边问:“这里看起来,像是在地底,到底是哪里啊?” “等我知道了《玄清剑谱》藏在哪里,你们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哼……不可能吧。看起来,你们是一个相当有规矩的暗地里的门派,肯定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老巢吧!” 那人便说:“我们这个门派叫‘铁面’,到底有许多人,谁都不清楚;真正的主子是谁,我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只是我的住处。我原本负责调查孟宏久的师承,有一点成果,便能得到一大笔钱财。一点点查到清波派的《玄清剑谱》就是其中一本《信义兵书》,现在我只要拿到这本书,就能得到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银珠宝。你想打听‘铁面’的其它事,就不要费力了!” 周潜光听了,不禁冒了一层冷汗:我不过一张口,他就猜到我的真实意图,我没有江湖经验,倒不如直接问的好。于是,周潜光说:“谁杀了我娘亲?” “我不知道!”他很干脆地说,“我们的人,有不同的人带领,分到的任务也不同。各个不相干涉。如果不是看到你和这位姑娘在一起,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周潜光一回想,那时他说“原来你就是兰若华的儿子,孟宏久的徒孙”一副刚知道周潜光的样子,原来真的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刚知道他。他知道自己可能什么也问不出,还是问:“那么,是谁在调查我娘亲?” 那人不耐烦地说:“你这个问题和刚才那个有什么区别?我不知道!我也是因为调查过你,才知道我们的人杀了你娘——我们办事,轻易不杀人的。手段太过毒辣,会树敌太多,并非我们的本意,会遭到上峰责备,损失的也便是大笔金银。” “你的意思是,调查我娘的那个人,可能在你们‘铁面’中职位比较高?” 古怪的腹语,发出几声冷笑,说:“我不知道。” “你们既然是为了钱,你们的上峰能给你们很多钱,也就是说,你们的主子非常富贵?” “也许。” “调查我娘的人,如果不职位比较高,就是很有钱,所以他不在乎杀人会损失钱?” “你很聪明……” “你真的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 周潜光盯着他看了一阵,隔着面具,又是用腹语对话,周潜光实在无法用眼神看出端倪。一边煎药,一边说:“你将《信义兵书》上交,就会收手,是不是?” “没错。” “嗯。其实,萧姑娘也不需要《信义兵书》,她之前去青园盗兵书是为了治一治白心让;而我要找兵书,也只是为了寻杀母仇人。看得出,你出招虽狠,意旨不在杀人,所以,我们不是敌人,对不对?” “我只需要拿到兵书。” 周潜光又盯他一眼,问:“你是怎么一步步查到清波派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了解自己师爷爷,有什么不对?”周潜光反问。 那人腹中发出几声冷笑,说:“你是想逆着我的调查而上,好推测出我主子的身份吧!”又被他一眼看穿,周潜光脸上有些慌乱,真心觉得戴个面具是极好的事,可以遮掩表情,以免泄漏心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如约而至 躺在床上的萧燕一心想听关于自己师祖的事。 清波派的创始人,萧燕的师祖名为程念薇,父亲是大侠程乔,母亲是个名门淑女。她有着显赫的身世,生下来便得到了最好的一切,包括一桩看似美满的亲事—— 她自小由父亲做主,许给了中原名派子弟李子默。李子默答应了二十岁来杭州娶她,可是二十岁了,李子默却没有如约而至。一拖再拖,直拖到程念薇二十五岁,最终他也没有来,并告诉她,我已爱上了别的女子。 她深受情伤,终身未嫁,只好寄情于武学,创立了清波派。清波派只收孤苦女子为弟子,也是她因为自身经历,同情天下女子而定下的。 萧燕很想知道,为什么传闻中是独女的程念薇会是孟宏久的妹子,正失望于腹语人可能不肯说,却又听腹语者仿佛是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很古怪地笑了几声说:“不过,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告诉你也无防。”又是在周潜光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腹语者便用他那古怪的阴风穿过石穴一样的声音讲述起来。 孟宏久的母亲不过是一个乡野女子,从外地来到杭州乡下,靠养蚕织布过活。母子相依为命,没有人知道孟宏久的父亲是谁,孟宏久自己也不知道。他问过母亲,她母亲却只说那是个负心人,不提也罢。 孟宏久刚五岁时遇见一个人。这个人与孟宏久平时里能见到的乡野村夫不同,英气勃勃,气宇轩昂,一身不凡的气概。 与他相遇时,孟宏久正要浮边一棵老榆树下玩耍。他悄悄在一旁看了他许久,然后走近了说孟宏久是个练武奇才,愿不愿意拜自己为师。哪个男孩子不做大侠的美梦,孟宏久当然一口答应! 于是他们约定,每个月逢五到这棵老榆树下,他会传孟宏久功夫。孟宏久要认真练习,轻易不能显露于人前,亦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他。孟宏久一一答应。 就这样,一直坚持了十三年,这个人不但教孟宏久功夫,还教他医术、读书认字。孟母离世后,孟宏久也有十八岁,他的师傅说,你是武学奇才,如果只有我来教你,不能有大成,如今你功夫已在上乘,正是出去历练的时候,出去闯闯荡荡吧!从此以后,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 孟宏久还是又等了他一个月,见是真等不到了,就在江湖之上闯荡了好几年。时逢乱世,却易出人才。孟宏久经历一番历练,无论是功夫还是修为都是那个时候一等一的人物,又都不清楚他的家世或师承,更添几分玄虚。 直到十年之后,二十八岁的孟宏久又回到杭州城。得知杭州城里有一个采花贼,总爱在女子出嫁前将女子玷污了。正好第二天便是大侠程乔的千金程念薇的出嫁日。大家都在说,程念薇与夫婿是自小便订下的亲事,都是江湖名士,拖到二十五岁才完婚。程乔虽然已经离世了,可是程念薇亦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女侠,未来夫婿李子默亦是名门正派,那个采花贼敢来吗? 孟宏久听说了,当然要把这个采花贼给惩办了才好。打听清楚程家在何处,先暗中守着,以防不测。 孟宏久找到程念薇的房间,坐在房顶之上,掀开几片瓦看着。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见采花贼出现,本来以为那采花贼到底是害怕不敢来了,正想走,却见一个人轻飘飘地从窗子里进去了。孟宏久精神一振,看明白这人果然就是采花贼,连忙下去。 程念薇正与采花贼恶斗,孟宏久出现,犹如神助,两人合力拿下采花贼自然不在话下。采花贼拿下后,程念薇与孟宏久真真正正地互望一眼,都从对方身上感到一种无法言明的亲切感——所谓一见钟情。 腹语人故事讲到这里时,料到周潜光会惊讶,有意停了一下。果然,一边煎药一边听故事的周潜光仿佛被烫了一下,问:“程念薇不就是清波派的创建人!你一开始说过的,她是我师爷爷的妹子啊!” 腹语人发出几声笑,道:“可是当时他们并不知道……” 周潜光心里的惊诧无与伦比,暗暗向床的方向转头看一下,心里暗道,好在垂下了帐子,萧姑娘就是惊得张开了眼睛,也不会被看到。“然……然后呢……” 几声古怪的笑后,腹语人又开始讲了。 程念薇与李子默的亲事是父母订下来的,她自己并不如意,所以直拖到二十五岁。之所以答应出嫁,一来是因为的确拖的太久,二来她也想借自己的亲事引出采花贼。她自认为,上天让她在那时遇见孟宏久是天意。这天夜里,她便向李子默飞鸽传书,叫他不必来迎娶了,她是不会嫁。一年一年,李子默的已被这样的书信羞辱五次,已成习惯。他只是漠然地命令队伍停下,不必进杭州城了。 程念薇为了躲避家人盘问,离家一段时间才又回去。一回去便直言希望解除婚约,因为她另有所爱。她态度强硬,程夫人勉强她不来,又不想家丑外扬,便将事情推到李家那边。 程念薇的未婚夫李子默早觉得程念薇是不愿嫁自己,便对程念薇说,假如她喜欢上的人比得过他,他便答应解除婚约。于是两个男人见了一面,孟宏久的才学、为人、修养都使李子默自惭形秽。他觉得孟宏久很有程乔的大侠风度,自己与之相比,果然是小溪之于大海,萤火之于日月,难怪程念薇会对他一见倾心,于是解除了婚约。为了不让世人指责程念薇,也为了自己的脸面,他一如既往对外说是自己另有所爱,才将与程念薇的亲事拖到二十五岁,最终也没有将他娶回去。 “所以世人都以为程念薇终身未嫁,醉心于武学,创立清波派只收孤苦女子为弟子是因为从李子默那里受的情伤?”周潜光说。他没有想到,一直流传在江湖的传闻,被人们定义为“事实”的过去,不过是一种假像。 腹语人不回答,接着用腹语说话。 李子默既然已答应了退婚,程夫人也不能多说什么了,就让孟宏久来家里一趟,要见一见这个让女儿一见倾心的男子。 孟宏久于是来到程家,他身上那种不凡的气度与程乔如出一辙,却又比程乔多了几分潇洒。程夫人一见到他,脑中便像是打了个炸雷,她既明白了为什么女儿会对他一见倾心,也觉得自己一以来的心结终于有了一个答案。为了印证这个答案,她向他要生辰八字。 孟宏久有一个金锁是他与师傅第二次见面时,他师傅送给他的。他视作珍宝,一直小心戴在身上,便拿了出来。程夫人看到金锁,呆了一下说,因为二十多年前,金铺里曾送到程府一个金锁,说是程乔订做的。程乔不在,程夫人便先收了起来。她觉得奇怪,问程乔时,程乔说是北方一个朋友的儿子快过生日了,过些日子正好会过去,金锁是贺礼。 程夫人是名门淑女,从不关心江湖中事,本来也不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第二天便是七月十五,无意中发现程乔将金锁带在身上出门去了。程夫人无意中一想,按着那金锁上的八字,七月十五正好是那孩子五岁的生辰,这样一想,心里越发觉得奇怪。等到程乔回来细一留意,就发现金锁不见了。 很容易推测出,程乔要送金锁的那位并不是所谓的“北方一个朋友的儿子”而就在杭州。程夫人第一次发现原来程乔也会跟自己说谎。 程夫人是无法忍受谎言的。程夫人之所以会被父亲许给程乔,是因为程乔救过她父亲一命,程夫人便有点“谢礼”的意思。程夫人心中是不愿的,程乔也觉得欠妥。 程乔是江湖儿女,不拘小结,所以在婚前,他们被允许见了一面。程乔那江湖大侠的气概一下子便惊到了程夫人这个深闺女子的魂魄,程夫人那如水的温柔也让程乔眼前一亮。他们彼此不再反对,默默相许。 程乔还有几件大事要办,双方定下三年后成婚。程夫人说,我不在乎等你三年,或者是三十年,只要你始终记得今天说过的话。 程乔很感动,说,三年后我一定会如约而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手中红线 这是一个已知道了结局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程乔如约而至,三年之后娶了程夫人。 可是这中间的三年足够再发生一段故事,程乔自己也曾九死一生,但是最终如约来了,这对于程夫人就是一切。 程乔说委屈了她,不似她家里那般锦衣玉食。她说,她父亲三妻四妾,每一个都是锦衣玉食,可是却没有一心一意的丈夫,程乔只要一心一意,便不是锦衣玉食又如何? 程乔愣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他们刚成婚才几年,女儿才两岁,程夫人竟发现丈夫特地在某个孩子五岁生日时外出,送了那孩子一个金锁。如果丈夫对她说实情,她也不会多想。谎言是背叛的表现,程夫人是不言不语的好性情,心思很细,因为这一点点怀疑,很快就又发现更多疑点——程乔吩咐了一个下人,定时向一个人买丝绸。那个人总会将织好的丝绸送到后门,那个下人出去付钱拿过来,总还要额外给那个人一些打赏。 程夫人很快便打听出,这个人在原来的村子里未婚先孕,没脸呆下去,便带了儿子到了杭州城附近,远离人烟搭了间茅屋,靠养蚕织布为生。这个女子正好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程夫人觉察出这中间的不寻常,便去盘问程乔。程乔的回答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 他有一次恰好在杭州城中见到那个女子卖布,觉得可怜,便叫人买她的布,慢慢地才知道她的事。心中想要帮她,可是瓜田李下的,不便露面,于是只是暗中接济。那个金锁也的确是送给她儿子的,他也是怕程夫人多想,才没有明说。 程夫人当时心里虽然还有些怀疑,却终究信了,她甚至期望自己当初没有发现金锁。 可是时光流转,竟让她见到程乔当初送金锁的人,并且这人有着与程乔如出一辙的气度。她想,她的怀疑再不会错了!令孟母未婚先孕,背井离乡的人就是程乔,那么孟宏久与程念薇便是兄妹。 孟宏久与程念薇一面有些“原来如此”的感觉,一面也难以相信,毕竟没有真凭实据,怎么可以只靠猜测,将一分真情至于乱伦的地步!纠结到最后,程夫人狠心地说,重开程乔的棺木,滴骨认亲! 当然,这个举动会遭到两人反对,也有一系列的纠结。可是程夫人坚持了下来,她想结开这个困扰了自己几十年的心结,假如一个男人骗了自己二十多年,她不能连知道的资格也没有。假如这个男人确实对她一心一意,她也不能把怀疑带到坟墓里去。况且孟宏久与程念薇是否为兄妹,也决定了他们到底能否在一起。 最终,在只有三人在场的情况下,程乔的棺木被打开了。 程乔已离世四年,早已化成一堆枯骨,什么大侠美名、什么盖世武功、什么英雄一世都不过如此! 裹在骨头上的衣服被拿开,程夫人直接伸向程乔的右手。她说,程乔离世时,右手一直紧握着,所有人都没有掰开,只好那个样子下葬了,现在人已只剩下骨头,可以看到他临终紧握在手里的是什么东西了吧! 终于看到,原来程乔手中紧握的是一节红线……三人不解,先是滴骨验亲。答案当然也是已知晓的,孟宏久确实是程乔的孩子,程念薇的异母哥哥。 腹语人讲到这里,发出一阵张狂的笑,一边笑还一边摇头说:“我当初调查这件事,无比起劲,因为可比那些说书人讲的故事有意思一百倍!这真是什么事儿都有!” 周潜光早已听呆了,他无法想像床上躺着的萧燕又是怎么的神情。摇了摇头,努力摆脱腹语中那难听阴森的笑声带来的不快,又问:“程乔死时紧握在手里的红线,到底有什么含意?” 腹语人竟说:“看吧,你也觉得有意思,竟追问起来?”周潜光按捺住自己想踹他两脚的冲动,“后来孟宏久回到他母亲的家乡打听,终于知道。原来程乔当时腹部中了刀,流血不止,正好孟母为人缝制嫁衣,提着针线路过遇见。孟母一个乡野女子,哪里见过这阵势,想要救他,也不知该如何救。程乔便教她,叫她用针线帮他把伤口缝起来。她向来只会缝衣服,哪里敢啊。程乔再三说,她才抖抖擞擞地动起手来,缝得明明是程乔,可是每一下都像是疼在她身上。程乔为了让她分心,便忍着疼跟她聊天。一个大丈夫,一个小女子,说着缝着……”又是“哈哈”一阵笑。 后面的话不用说,周潜光也明白了,便说:“程乔被师爷的母亲照顾了几天,就有了感情?” “是啊,这一节故事就有些俗套了不是!”腹语人好似很喜欢有趣的故事。 “没什么俗套不俗套,既然程乔也喜欢上了师爷爷的母亲,为什么不娶了她?” 腹语人说:“你忘了他答应过程夫人三年后去迎娶她?他辞别孟母之后,还要去办自己的大事,事情办完,三年之期已过,便迎娶了程夫人回去。他又回想起孟母,可是程夫人只希望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他暗中去了一次孟母的村子,只盼着她已嫁了人,那便好了。可是,却让他知道,她为他生下了孩子,却等不到他,不堪白眼,带着孩子离开了。他找了他们母子两年,终于在杭州城里看到她在街上买布……” “既然如此,那便一妻一妾!” “哼、哼、哼……年轻人,静想些好事!将来你若是见一个爱一个,最好能一个不负……” 周潜光骤然间脸红,隔着面具也能感受腹语人一脸的奚落神情,便低下头去,装成是认真煎药。想到一会儿萧燕得吃药,怕被他发现她已醒来了,便说:“你出去吧,我一会儿得帮萧姑娘穿衣服,你在不方便……”说完一想,自己也不方便!生怕再遭他奚落,头也不敢抬,却瞥见腹语人已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了出去。 见他出去,周潜光把煎好的药倒出来,走到床边轻唤一声:“萧姑娘,可以吃药了。” “你先等一下,我穿上衣服……” “好。”周潜光便背过身去,听到萧燕缓慢的穿衣服声。 一会儿,萧燕撩开帐子说:“好了。” 周潜光便扭过去,见她穿了那身浅碧色的衣服,靠床坐着。衣服的碧色衬着那双略带红晕的眼睛,分外美丽。萧燕手臂上也有伤,自己端碗喝药不方便,周潜光便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她喝了两口,忽然说:“好在你给我缝伤口的时候点了我的穴,要不然我就痛死了。” 周潜光笑了笑。 一会儿,她忽然问:“你给我缝伤口,用的是什么颜色的线?我方才想看看,可是你已经把伤口包好了……” 周潜光只顾喂药,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便说:“红线。” 一勺药又被周潜光送到她嘴边,她却没有张口喝,而是抿着薄唇笑,说:“那我死时,也一定要把这节红线紧握在手里……” 周潜光一愣神,想到他们刚刚听过的程乔的故事,脸上一热,说:“萧,萧姑娘……” “虽然给程大侠缝伤口的那个女子没有一个好结果,可是也被程大侠记了一辈子……后面的故事,那个怪声怪气的人不讲我们也都知道……你的师爷爷与我的师祖相忘于江湖,因为差点乱伦,没有人再提过这段往事。程夫人发现自己的丈夫对自己果然不是一心一意……程大侠手握红线而去,一定能再见到孟大侠的母亲。无论程大侠最爱的人是谁,当初缝到他腰上的红线,都是一段无法割舍的姻缘……就像,你给缝的这一节红线……” “萧姑娘,别乱说!” “我知道你爱的人是你师姐……”她笑了笑说,“你不是想一妻一妾么,我愿意是那个‘妾’……” 周潜光听到这里,脸上的热度反倒退了下来,涌出冷意,直冷到心里去。继续喂萧燕喝着药,说:“不可能的……我师姐……不可能会嫁给我的……” “为什么?” 周潜光又想起了“一心之约”,心里突然一惊——他与师姐的“一心之约”期限是三年,程乔与程夫人的婚约也是在三年之后。可是三年期限不过才开始,程乔便遇见了孟母,而他…… 他眼望着萧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幽暗地室 周潜光意识到萧燕就这样坐着万一他们突然进来看到就不好了,正要跟萧燕说,便听到了身后的推门声,知道已晚了。 果然,腹语人已走了进来,看到萧燕靠床坐着,便说:“萧掌门已经醒了啊……” 周潜光没有回头,抬头望着萧燕。萧燕也是淡然的样子,眼光越过周潜光,望着腹语人说:“我还是不明白,就算孟大侠与我师祖是兄妹,也不能表明《玄清剑谱》就是《信义兵书》中的一册。” 腹语人道:“我得到了上峰给的一封书信,是孟宏久写给程念薇的,上面说他将《信义兵书》分成几册,其中一本希望程念薇可以好好保护。你们派中那些重要的书,我们或明或暗都查过了。直到有一天,我们得到了贵派的一本功夫秘籍,其中几页就是孟宏久写给程念薇的信。原来她将信刷上一种药水隐去原文,再用特制的墨写上别的字,再怎么看也看不出端倪,只有让深懂得用毒用药的人细细地观察,才知道其中奥妙,这才知道《玄清剑谱》就是《信义兵书》。” 萧燕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我明白了……白心让也是你们的人!之前在杭州的时候,他偷入我清波派,偷走了一批我师祖的遗物,我奉命追回,回去检查时才发现少了一本《凌虚掌法》。白心让这个卑鄙小人拒不还回,竟然还私自练会了,到后来终于还了,却不再是师祖留下的古本,而是他新抄录的……白心让惯会用那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大约是发现那古本的《凌虚掌法》隐着孟大侠写给我师祖的书信吧!” 周潜光听到想,原来他与白心让的纠葛是这样的。 腹语人古怪地笑一阵,说:“我不知道……不过看得出萧掌门是个聪明人,那就说出《玄清剑谱》藏在哪里?” 萧燕却转了一下眼睛,眼光落在周潜光的身上,说:“你换了衣服?你身上这件不是前天晚上咱们喝酒时穿的……” “这有什么关系?” 萧燕便对腹语人说:“你们的手脚不干净,我察觉到有人翻我的东西,不敢再把《玄清剑谱》带在身边。《玄清剑谱》是一个长卷,前天晚上我与周公子一起饮酒时,趁他醉倒,把那个长卷粘在他衣服内里了。” 周潜光根本没有注意到,无法判断她这话的真假。 腹语人说:“你最好不是在撒谎……”说完转头出去,又只留下萧燕与周潜光。 室内静悄悄的,两个人怕腹语人还没有走远,都不敢说话。又过了一会儿,萧燕对周潜光笑一笑说:“虽然我并不需要《信义兵书》可是自师祖传下来的规矩,只有掌门才能看《玄清剑谱》,并且一定要遵照里面的话。我承蒙师姐妹错爱,成为清波派掌门之后便打开了一直收在师傅身边的《玄清剑谱》。上面第一句便是,‘练此剑法,当为护卫本卷所用,绝不可遗失。他年,若执兰华剑者来寻,才可交付’。所以,我不能把《玄清剑谱》弄丢了。卷上又说可以交给‘执兰华剑者’,那个人不就是你师姐……所以,我只有把他们引到你师姐面前,你不要怪我啊!我想,他们既然不轻易杀人……” “没事,以我师姐今日的功夫,那些人不是对手,况且还有陈广生。我们也好趁此机会,逃出去,你先歇着,我到门口看看。” 萧燕点点头。周潜光便放下药碗,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静听一会儿,没听到声音便推开一看,门口并没有守着人。对面是黑色的墙壁,燃着两个火把,左右一看,只是黑漆漆的走廊,再没有火把之类。周潜光便从墙上取下一个火把,想先走过去看一看。 走了一阵子,心中很警惕,怕突然出现个机关或者锦衣铁面人之类。可是安静得很,走廊狭窄,火把举着地面照得很清楚,两壁是黑墙,下面也是黑油油的地面,再没有别的。周潜光走了许久,既没有看到岔路,也没有出现意外,锦衣铁面人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周潜光时不时停下来,前后看一看,一样都是黑洞洞的,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将心沉下来,张着耳朵继续走,希望能够听到一点异样的声音。就这样,周潜光沿着这条唯一的路走了许久,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有火光在闪动。他也不管是走是鬼,觉得能出现一点异常的画面,什么都是好的。 他朝着火光走得更快,微微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发现那人两脚落地时声音有些不一样,好似一个瘸子。那人好似也发现了他,沉着呼吸,提着警惕。周潜光不由得也放慢了脚步,沉着气走过去,目光一剑地盯着对方。 一步步地走近,周潜光惊奇地叫道:“萧姑娘!”萧燕一边腰上受了重伤,所以走路深一脚浅一脚。 萧燕看到周潜光顿时也松了一口气说:“原来是你啊!” 周潜光见到她却疑惑极了,问:“你是怎么走的,竟走到这里来?” 萧燕说:“我见你出了门,拿着火把往右边去,过了好久也不见回来。我出去后,就拿着火把向左去,想看看这个地方到底搞什么鬼!” “我们明明是朝着相反方向走,我又一直在走直线,又没有遇见岔路,怎么会在这里碰到呢?” 萧燕说:“这很简单,这条路是一个大圆。因为一直都是黑洞洞的,墙壁、路也都是黑的,我们举着火把走路,能够看到的范围毕竟很小,转弯的弧度又小,所以会觉得自己是在走直线。” “应该是这样……”周潜光拿着火把向四壁望着说。 萧燕在墙上摸着说:“肯定是有机关的,要不然他们也出不去。” 周潜光说:“他们放心离去,独独将我们留在这里,应该是觉得我们不可能找到机关。” “是啊……”萧燕的手从墙壁上滑下,心里颓然地失望,“我的小雀儿也飞不进来,要不然还能传递消息。” 听她提到这个,周潜光便问:“那个时候……我是指你被铁面围攻时,为什么不让你的小雀儿传召你的同门,而是我呢?” 萧燕听了一愣,一会儿连忙说:“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叫你陷到这里。” 周潜光连忙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的同门赶过去,至少人更多一点,有助于你。” “可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她们,只想到了你……”她手拿着火把走近他,“当时我满心只想着你来救我。后来再一想,我们清波派的人刚好都被我派到外地,我就算有难,她们也来不了。” “她们去了哪里?”周潜光顺口一问。 萧燕望着他说:“你很快便会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回荡在这黑暗的地室之中,轻盈如纱。 周潜光不由得好奇起来,到底会是怎么样的事? 萧燕望着他,那目光显得胆怯,楚楚可怜,柔柔地问:“周公子,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又撒了谎,你会不会讨厌我?” 周潜光笑一下,说:“谎言有时候并不一定是错的,只要出发点是公正的,我想那便是好的。” 萧燕那又略带红晕的眼睛里泪光闪闪,一笑成了月牙形,艳丽又可爱,动人又多情。脸色仍然苍白,却肌肤丰润,脸部线条柔和……周潜光一时间有些疑惑,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与师姐都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在脸上,又偏偏衍生出一种叫人过目不忘的美。 为什么,他要与这样美丽的她,陷身在这幽暗地室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君赠明珠 “周公子,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她感激地说。 周潜光正发着愣,听她这么说慌得笑了一下,连忙说:“不要总是称我‘公子’什么的……这个称呼放在我身上,也实在不合适啊。” “那我叫你什么?” “我姓周,名潜光,字勿用。师姐称我为‘师弟’或‘周师弟’,家父母称我为‘潜光’。” “我直呼你的名字,就太无礼了。不过,你的字也真是绕口……” 周潜光解释道:“我的名与字都是家父所赐。我们周家祖上原是燕朝的忠臣,虽然家道早已衰落,我父亲也深怀‘忠君’之想。可是梁家取代燕家也是无可挽回,我父亲不知道一身才华该效忠谁。直到后来他才懂得,自己的才华不一定非得为谁效忠。家父给我取这样的名字,便是觉得他懂得的晚了些,希望我一开始便懂得。” “原来如此!可是我还是觉得绕口,不如我称你为‘周师弟’?咱们的师祖辈是兄妹,那我们也算是师姐弟了。” “若是真认真算起来,咱们是差着辈份的。”从程念薇算起来,萧燕是清波派第四代掌门了,“为什么不能叫名字呢?” “因为你一定最喜欢‘师弟’这个称呼,不是吗?” 的确是,因为周潜光只有秋以桐这一个师姐,假如他听到有人唤他为“师弟”,也就意味着可以见到师姐了。喜欢这个称呼,不是因为称呼本身有什么好,天底下的“师弟”太多了,而是因为唤他“师弟”的那个人。 萧燕透过他神情里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听到了他的心里话,便笑了一声儿说:“我说笑呢!只能是你师姐称你为‘师弟’,我当然不能了……” 周潜光说:“何必在这些微末小事上计较,一个称呼而已,随意吧!” 萧燕听了虽然有些失望,还是笑着说:“那好啊,周师弟,以后你也不能称我为‘萧姑娘’了,叫我‘青禾’吧!” “好,青禾姑娘。我们现在赶紧寻找出去的机关吧!机关不在那个房间里,我也没有听到他们开机关的声音,应该是在远离那个房间的地方。”说着便要继续走。 走道狭窄,萧燕只好侧着身子让他先过去,然后自己跟在他身后。他说走就走,萧燕还没有来得及纠正他仍然在“青禾”后面那的“姑娘”。 周潜光每一步都走得谨慎,检查着四壁的细节。萧燕无言,只是默默地跟着。又走了许久,周潜光心里已浮燥起来,觉得如果再找不到,那些锦衣铁面人就要回来了。忽然抬头,觉得前面有些微光,急得走了过去,却发现还是从那个房间里发出的。周潜光正失望地叹气,却听后面的萧燕说:“既然外面找不到,不如还回房间里看看。” 周潜光便拉开门进去。在黑暗狭窄的空间里走了许久,骤然来到夜明珠照亮的房间,倒有一种处在高天草原之间的辽阔感。萧燕走进来,也为这房间里的光线感叹:“这颗夜明珠真是好东西!这些人也果然是富贵啊!你说,这上面又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萧燕这一提,周潜光也寻思起来,说:“他们修这样的密室,上面也不应该是空着的。我记得,他们带咱们来时,在中途还换了一次衣服。那个用腹语说话的人,原来也是着黑锦袍子,戴着铁面的,后来就是一袭白衫,说明他们要来的地方……” “那个人若是摘了面具,说不定就是白心让!”萧燕说,“特意打扮成白心让那种浪荡公子的样子,必须是要进入的地方,就是白心让那类人常去的,如果还是锦衣铁面的打扮,会显得刺眼。如果是白心让必然就是酒楼或妓院……” “难道,我们在春丽院下面!” “为什么这样说?” “曾有人说,在春丽院附近见类似‘锦衣铁面’的人出没,我们当时也去查过,并没有结果。不过那时,白心让还有景云王的随从傅展图也在春丽院。” 萧燕沉思道:“咦……你说,那个人非得戴了面具见我们,又只用腹语说话,是不是因为他就是白心让!” 周潜光道:“我功夫不济,也无法看出别人的功夫到底如何,可是白心让竟也会有那么凌厉的刀法?” 萧燕手支着下巴,想了许久说:“刀法与剑法有相似之处。我与那人对招时其实觉得他所用刀法与《玄清剑谱》上写的剑招很像。我曾见师傅练玄清剑法,那剑法意指缥缈,而腹语人所用刀法很是刚劲,若是看人练,会觉得有天壤之别。但是,因为没有师傅传授我玄清剑法的心法,我只能先记清楚其中的招式,再慢慢琢磨心法。所以我只看样子,反倒看出了其中的相通之处。白心让想偷学我派剑法,又不会心法是很困难。或者,他们这里人明里也是有门派的,所以不能让人看到样子!你说,江湖之上有哪个门派的剑法与我派的剑法相像呢?” 周潜光想了一会儿,说:“寒梅剑派……” “寒梅剑派?”萧燕讶异道,“我见识过寒梅剑派的剑法,好像……” “你不是说,要是看人练,会觉得有天壤之别,只看样子才能看出其中的相像吗?虽然我没有见识过玄清剑法,但是寒梅剑派的剑法是从我师爷爷那里传过来的,而我师爷爷是……” 萧燕拍一下掌道:“啊!是啊,他们是兄妹啊……《玄清剑谱》也是师祖为了保护孟大侠托付的《信义兵书》而写,招式之上有相通之处,很能说得通。” 这不过是猜测,周潜光本不必放在心上——他本已认定锦衣铁面人不会与景云王或梅若虚有联系。因为他们既然心思缜密到组织了“铁面”,又怎么会蠢到直接抬着黄金买卖,叫自己的目的全然暴露,引人怀疑? 可是想来想去,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景云王还有梅若虚脱不了干系,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来…… 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垂头沉思着,一会仰着头看头顶的夜明珠,心想:“他们若是去了我家中,找不到《玄清剑谱》,必然还会再回来向我们逼问,在那之前……”他突然转过身,向萧燕道:“青禾姑娘,借宝剑一用。”萧燕便将自己的剑递给他。 他把桌子挪一挪,再把凳子磊了上去,他站上去,用手里的剑把镶嵌在上面的夜明珠取了下来。夜明珠镶嵌得极牢固,他跳下来后,倒出了一头冷汗。 萧燕望见夜明珠从房顶被他取到手中,禁不住一笑说:“你这个样子,倒像是从天上摘了月亮下来。” 周潜光一回想,不禁也笑了起来说:“果然啊!” “月亮只有一个,假如你真的可以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会把它送给谁?” 在夜明珠玉色的光芒之中,萧燕的脸庞更加纯净。周潜光想到她曾向自己坦陈她是一个很会做人,懂得讨好别人的人,师姐也说她虚伪、心机重,可是在他只看到了她的柔弱与无助。他从遇见她,她便只是一个挣扎在苦海,泪流满面的人,哀愁而卑微,只因他对她的一点好,就感激无比。他猛然之间想到,在他师姐面前,他也是这个样子,只要她对自己好一点,自己也会感激无比的。 可是师姐永远都像是与他远隔云端…… 云端里的人,会想到尘埃里那卑微的爱吗? 既然如此,何不好好珍惜这朵生在泥土里的花儿? “你……”周潜光微笑着说。 萧燕听了一愣,难以置信、受宠若惊的样子,许久才小心地抚一下那珠子,灿烂地笑起来。 “不过,现在还不能送给你。一会儿,他们会回来,我就用碗把珠子盖起来,这样房间里便暗了下来。所有人都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着声音来,那我就是武功最强的!”他指着耳朵说,“我一定要把那个人的面具摘下来,或者逼他用真声儿说话,这样我才有机会知道,‘铁面’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萧燕不关心“铁面”的幕后主使,只似孩子关心着自己的糖一般说:“事成之后,这颗珠子就是我的了吗?” “当然。”周潜光见她这样高兴,心底骄傲又怜惜。 幽深暗室里,在珠子的光辉里,两人相对而坐。虽然是在等着一场恶战,脸上心底却都带着盈盈的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晓晴水阁 两人在暗室中等了良久,终于听到头顶一阵爆喝的声音:“快说!秘室在哪儿?” 周潜光心里一惊,与萧燕对望了一眼,又跳上桌子,侧耳静听。上面那人的声音带着怒意,吼出来震人心魄,有一种纯然的金石质感,又质问道:“还敢狡辩,就是这里!快说密室在哪里,否则我把你这个店都推到湖里去!”周潜光心想,这地方是在湖边,而非春丽院? 周潜光已听出这是陈广生的声音,试着在下面高喊:“陈兄弟,我在这里!”可是他的声音远不似陈广生那般雄浑,穿不过他们隔着的这层石壁。陈广生仿佛还一心向那人逼问,就更加注意不到这微弱的声音。 萧燕便与周潜光一起高喊:“我们在下面,在下面,在下面……” 喊了一会儿,萧燕便喘了起来。周潜光叫她不要再说话,又侧着耳朵听上面的情况。 陈广生又冷哼了一声儿说:“你们会不知道?果然不知道?好,那我果然就开始砸了,掘地三尺,我就不信找不出两个人来!”忽然便听到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又听陈广生冷哼着说:“原来这假山这么轻!”又听到木器撞击,碎裂的声音,还有哗哗的水声…… 周潜光不解,怎么会有水声呢?可是这水明明就在头顶流动。心里一动,连忙又在桌子上垫个凳子,拿了萧燕的剑站了上面。他一手拿着夜明珠照着房顶,果然见他挖出夜明珠的地方微微渗进了一些水。他吩咐萧燕躲开些,不要让灰迷了眼或是淋着了水。自己拿剑,一下又一下向那个凹槽地方刺去。 好在萧燕的剑虽然称不上宝剑,也十分的坚韧锋利,两三下,剑便直刺出去。大约上面还档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没能让人注意到这一节从地面刺出的剑。周潜光便运起内力,一掌打在剑梢,剑被击出,直穿透地面飞了出去。又听“叮”地一声落在了地上,陈广生也终于注意到了,望着射出剑的地方说:“这是什么机关?” 周潜光趁机大喊:“陈兄弟,是我,我在下面!我在下面!” 陈广生听到了,喜得道:“周兄!原来是你!太好了。”只听一阵声音,想来是陈广生推倒了上面挡着的东西,找到飞剑穿透的洞,向下面望着,见有些光,便又喊:“周兄,是你在下面吗?” “是我!” “好,周兄,你躲开些。这里的人也不知道机关,我把这地打穿了,救你上来!” “好”。周潜光于是又跳了下去,护着萧燕远远地站离了。 陈广生大喊了一声:“周兄,当心了!”话音落后一会儿,只听头顶“轰”地一声,那层石头地面竟被陈广生的拳头打穿一个大洞来。一个不够,陈广生又连着发了两拳,打出了一个足够一个人通过的洞来。 周潜光护着萧燕,用袖子挥挥荡起的尘埃,喊道:“陈兄弟,可以了,我们这就上去。”便把萧燕扶到桌子上,陈广生已垂下了长手臂,萧燕拉住他上去了。 周潜光随后上去。出乎他意料的是,来救他的只有陈广生一人,他师姐并不在。 他们出来了,才知道时间已过去了整整一天,这时已在子夜。他们位于一间无比雅致的酒楼内,灯火通明,临水而立。 大堂中央满地都是被陈广生或推倒或打坏的假山、风轮、盆景……地上还淌着水,水里还有一些被糟蹋得不像样子的花朵,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虽然一片狼藉,还是想像得出被毁坏之前的样子——一进来便看到大堂当中一大屏假山,上面有水流下,流到一个大风轮的轮叶上,使风轮转动,轻风徐来。旁边又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风轮,这个驱动那个转,那个又促使水流,又将水转到假山上流下。机关精致又风雅,旁边错落着许多花儿,白的茉莉,紫的丁香,正结着果的果树。风轮扇出的风,带着花香果香弥漫整间酒楼。 吃饭的散桌也是由轻纱帐幔与雕镂精致的木壁隔开的。周潜光与萧燕看了都在心里想,这风格与梁岚璋的卧室何其相似。 酒楼里没几个客人,能跑的早跑了,剩下的都被陈广生的神力吓得哆嗦成一团。 萧燕看到被毁坏的东西又惊叹又可惜,说:“可惜了,这个摆设好着时必定极其雅致,瞧这一屋子的精致……” “都是些讨打的啰嗦东西!”陈广生揪着一个长衫小二哥喝道,“你还敢说这里没有密室?这地下不是你们酒楼里的?” 小二哥看到周潜光与萧燕两个从地下冒出来,也着急惊讶起来,哆哆嗦嗦地说:“好汉,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小的在这‘晓晴水阁’里只是一个打杂的,哪里知道这地下的玄机啊……这个地方又不是小的建的,也实在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啊。” 周潜光与萧燕互望一眼,觉得小二哥的样子的确不像是说谎。周潜光于是走过去问:“今天早些时候,是什么人带我和这位姑娘来的?” 小二哥顺着周潜光的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穿一身浅碧色衣衫的萧燕,愣了一下说:“小的,没有见过这个姑娘?” 小二哥发的那一下愣却没能逃过萧燕的眼睛,紧盯着问:“胡说,你刚才愣了一下,明明是知道了什么却没有说。” 小二哥连忙说:“小的真的不敢隐瞒诸位,只是因为这位姑娘身上穿的衣服与我们这里的丫鬟一模一样,所以才愣了一下。”说着用手指了指。旁边就有两个穿了一身浅碧色衣服的丫鬟,吓得抖成了一团。 萧燕原本还觉得衣服好看,现在却发现原本是丫鬟穿的,又怒又窘。强忍下,又问:“那么今天有没有哪个人跟你们要了这衣服?” “没有。我们这里丫鬟的衣服多的是,都放在一个房间里。” 萧燕与周潜光对望一眼,在这晓晴水阁中转了一圈,发现一面是临着湖的。要是从临湖的一面使轻功进来,店里的小二也的确不容易发现。“铁面”中又个个都是高手,拿一件衣服,暗自进入密室的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周潜光也犯不着再与这些无知之人纠缠,于是只是问:“这里的老板是谁?” “是傅大人。” 周潜光一听到“傅”心里就明白了是谁,不过还是追问:“哪个傅大人?” “就是景云王身边的那位!”陈广生说,“之前我过来问他密室在哪里,他们这些人还很得意,说这酒楼有景云王撑腰。”又冲那小二哥冷哼一声,“告诉梁岚璋,好好一个大男人,整天弄这些酸腐扭捏的东西干什么!” 店里的人被他吓得够呛,也不敢吭声。 周潜光惦记着师姐,便对陈广生说:“好了,我师姐呢,我们快去找她吧!” 陈广生说:“也是,详细的事,咱们路上再说!” 于是三人出去。陈广生来时骑了匹马,又牵了一匹。牵马时对周潜光说:“我们原本好好地在家练功,到吃饭时寻你不见,也不知你去了哪里。去林子里找你,也没有找到。直到晚间,秋姑娘就觉得不妥了,就在这时,发现锦衣铁面人来家里偷东西。我们岂可放过,于是和他们恶斗了起来。秋姑娘剑法如神,那两人见抵不过,一个好似是领头的人杀了别外两人。秋姑娘也拿剑指着那人的脖子,却听他说,要是杀了他,我们就一辈子别想见到你们了!” 周潜光疑惑地说:“师姐的剑法竟然好到这个地步?他们居然这样轻易就……” 陈广生接着说:“秋姑娘逼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便说,他们原本是找萧掌门的麻烦,萧掌门不知道怎么把周兄招了去,于是就把两个人都拿住了。秋姑娘便问你们现在人在哪里?那人要秋姑娘把剑放回剑鞘才肯说。秋姑娘怕你有个好歹便照做了,他便说,在城北晓晴湖旁的酒楼里。秋姑娘还要问,不想那人奸诈,突然甩手就到处是又香又浓的迷烟,那人趁机逃了去。你师姐说,那人是从这香烟中逃走的,身上必然还有那种香味,她鼻子灵,要是趁势去找,或许还能找到,只是担心你们的情况,又急着救你们。她还说,她并没有留意城北晓睛湖旁有酒楼。我因为之前从五峰过来时路过这个酒楼,虽然不敢肯定就是,却印象深刻觉得古怪至极,于是和她兵分两路。” 周潜光与萧燕共乘一骑,萧燕上去后,周潜光上马问:“那师姐去追那个剩下的锦衣铁面人?” “是。” “那个人是不是用腹语人说话?”周潜光又问。 陈广生说:“不是。” 竟然不是……按道理说,腹语人在这一支“铁面”中是领头的,自然也武功最为高强。面对师姐那样的强敌,若是只有一人可以活下来,那么也应该是他。为什么又不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梅家长子 周潜光策马奔到大路,回望一眼晓晴水阁,只见它安静伫立在夜色之中,灯火通明的映着水,宛如仙境…… 三个人两马,一路狂奔,不久便回到了南山。 周潜光刚来到走廊之下,抬头便看到房门大开着,师姐独自伫立在门口。她的背影,透着一种说不出沉重。 秋以桐未曾回头,就知道周潜光已平安地回来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师弟……这世上的事情怎么就这样让人想不通呢?”这声音里也满是疑惑,好似面对着一个突然崩塌的世界。侧过脸来,本来要迎上一天未见的周潜光,却先瞥见了萧燕,顿时愣住了。停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尴尬地将头转回去,默默走到一边。 原本被她挡着的情形,展现在几个人面前。两个被杀的锦衣铁面人,以扭曲的倒在地上。房里有过打斗,自然也凌乱的不成样子,好似回到了兰若华被杀的时候…… 这两个人带着的黑铁面具都已被秋以桐摘下,其中一个人的面貌惊得周潜光半天说不出话来——明明就是梅若虚的长子,梅士元! “为什么会是他……一个话都不会多说的人……”周潜光也实在没有想到,连忙蹲下身来看他的情况,翻了一下眼皮,有些疑惑的惊喜——“还没有气绝……也许有救……” 秋以桐还正翻看着手里的面具,听到周潜光这些话,连忙丢掉面具去拿了银针、药、棉布之类。周潜光接过来,给梅士元含了些参片,又处理了伤口。梅士元的身体虽然还有些温热,但伤实在太重,是不是能活过来真的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陈广生与周潜光合力将梅士元抬到床上,然后几个人便围坐起来开始说今天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秋以桐问周潜光,“为什么会被锦衣铁面人拿下?” 萧燕抢先一步回答:“那些人因为我去过青园偷兵书,认定了兵书在我身上,所以追杀我。我一人难敌,便让小雀儿将周师弟引来。不想又连累了周师弟……”说着望着周潜光,又是那歉意的目光。 周潜光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好说出《玄清剑谱》便是《信义兵书》的一册。 “周师弟……”秋以桐轻轻念着这三个字,望向周潜光。周潜光脸上便是一红,一会儿又听秋以桐说:“你怀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亮……” “哦……”周潜光于是掏出怀里的夜明珠,想拿给师姐看。 可是手刚伸出去,夜明珠就被萧燕拦下了,拿在手里,怯怯地说:“说好了送给我的……” 周潜光望着她笑了笑,又尴尬地望着师姐。秋以桐苦笑着摇一摇头,示意自己毫不在意。一会儿又拿起那只铁面具道:“我本来是追着剩下那个锦衣铁面人去的,却没有追到,只好返回。那个人的轻功的确高超的很,好像也很熟悉这片林子,就没追上。” “是不是就是那天,在林子里跟踪我们的人?”周潜光问。 “我分不出来……”秋以桐回想一下,认真地说。 “那个人的确不用腹语说话?”周潜光不甘心地又问一次。 秋以桐说:“虽然听得出说话时有些装腔作势,却可以很肯定的判断那不是腹语。师弟为什么这样问?” 周潜光于是说:“因为,将我与萧姑娘关在地室的人,就是一个用腹语说话的人。他们这个门派叫‘铁面’,是有许多不同分支的,他们这一分支的首领就是那个用腹语说话的人。他们逼问我们兵书在哪里,为了引师姐来救我们,便跟他们说是在家里。按道理来说,会来家里偷东西的就是他们,会杀人灭口的也应该就是他们的头领——那个腹语人。” 萧燕想了一会儿说:“这也很好解释,或许之前在林子中跟踪你们的就是腹语人,他知道周师弟耳朵灵,所以当着你的面不敢用真声儿。到了你师姐面前,就不需要大费力气了,只要稍微伪装一下就好。”她说话时,时不时将目光落在秋以桐身上。秋以桐那双透着英气的眼睛,娇艳饱满的脸庞,坐着也显得挺拔的身段,使人觉得像是春日新发绿枝的小树,透着勃勃生机。相形之下,她的确显得柔弱苍白得多。可,正是柔弱苍白才更能惹人怜爱……她望一眼周潜光,在心底笑了起来。 “有这个可能……可是终究还是没有那人一点特征,再找时还是一样难!”周潜光说, 萧燕说:“又何必费心想这些,稍微休息一会儿,等到天亮了叫梅若虚自己过来认儿子。” “还有那个小王爷!既然晓晴水阁是傅展图建的,就也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陈广生道。 秋以桐眉头紧皱说:“为什么这些事情推测来推测去,就是与梁岚璋还有梅若虚脱不了干系!” “反正有梅士元这个铁证,我们明天就先拿这件事问一问梅若虚再说!” “也只能如此!”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也没个结论,只好先搁下,等着明天再探知一些新的线索。几个人围坐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萧燕因为之前失血过多,又一路从晓晴水阁骑马到这里,实在是累了,无精打采的。秋以桐看到她这样子,便冷冷地说:“师弟,让萧姑娘去休息吧!”说完自己便起身往外走。 周潜光“哦”了一声儿,突然想了起来,问:“怎么不见郭姑娘?” 秋以桐听他这么问,不禁望着萧燕冷笑起来。萧燕也正好转头向她,那无辜又疑惑的目光,仿佛有多么的事不关己,只好淡淡地说:“找她师傅去了!”其实郭茜痕是不愿见到萧燕而躲开的。 冷笑过之后,秋以桐又看到周潜光望着萧燕时那关切的目光,甚至还有一些迷恋之意,心里便像是装满了烧败的,又经冷雨一淋的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要说的早已说过,可是她师弟显然完全没有听进去,在萧燕需要他时,还是义无反顾地过去。 再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又有什么意义…… 她走出去,一步步走下山,坐在大青石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周潜光也来了,没有说话,默默地坐在她身旁,秋以桐也没有说什么。 天色很暗,满天都是沉重的云,使人感到压抑。周潜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静了一下说:“还记得那天晚上看到黄七坐在这里,我就在心里想,如果我是他那该多好啊……” 秋以桐望他一眼说:“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 周潜光无奈又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是不会变了,可是我对你的心也永远不会变的。师姐,你始终是我的最爱的人。” “是吗……”秋以桐想到萧燕,语气冷漠又苦涩,“却不是唯一的!” 周潜光明白她的意思,“师姐,对不起……” 秋以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没什么……你喜欢她,那就喜欢吧!我心里不高兴,只是因为我讨厌她,而且她为了复仇设计了太多,我怕有一天……算了,也许不会,更何况,你也是个聪明人。” “师姐,我们至少也永远都是师姐弟吧!” “当然。师傅没了,我娘也不知身在何,你便是我今生唯一的亲人了……”望一下暗沉的天空,夜色无边,天地之大,一个人竟然这样渺小,实在使人觉得虚浮。 周潜光忽然想了起来,说:“或者,师姐在这世上还有许多亲人!” “怎么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着,声音便低了下来。 “师姐……”周潜光想要说时又想起之前,他因为怀疑傅展图父子与师姐有血缘关系而激怒了她,因此小心翼翼的。一会儿又微笑着说:“我与萧姑娘被腹语人困到地室时,听到了一段关于咱们师爷爷的往事,师姐想听一听吗?” 秋以桐的眼睛里有光一闪,望着他说:“当然想听。” 周潜光说之前又先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个故事很悲伤……”于是便把孟宏久与程念薇的故事讲了一遍。秋以桐听完后,一直皱着眉头,眼光也不知飘向了哪里,只觉得这真是一段无法相信的传奇,不可思议的悲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风必摧之 孟宏久讲完后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其实,如果他们没有相爱,只是身为普通的男女相见,觉得彼此很亲切,再一查原本是兄妹,那么是个欢喜的传奇了。” 秋以桐缓缓地点点头说:“是啊……” “师姐见到傅展图时,难道不会觉得亲切吗?” “是啊……别人的眉眼长得像自己的,的确很……呵,说不清楚的感觉。” “其实师姐,也可以寻个机会跟傅展图的爹滴血认清,这样子,师姐就有很多亲人了。说不定,还会有一个家!” 心,仿佛是一棵树,有风吹过,一阵“哗哗”响声与摇摆…… 家,假如真的可以拥有一个家,秋以桐希望有自己的娘亲在。那个一心想凌驾情爱之上,对秋以桐也仿佛是冷漠,其实却用了自己的所有,随了她的心愿的女子。秋以桐又想起她离开春丽院时,母亲望着她时的目光,仿佛是决绝,其实带着无限的期望。自己女儿不愿意接受的生活,她不能强加上去。她的保护多么伟大! 可是,娘亲,你在哪里?过得还好吗?秋以桐望着那暗沉的天空问。她想,假如找不到娘亲,她根本不可能有一个家。所谓父亲……哼,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存在,人家过得好好的,又何必去惊扰。 所以秋以桐摇了摇头,说:“不要再说了……傅展图或许真的是我哥,心底知道就好,家人什么的,真的不必奢求。明天,我想明天一定有大事发生,还是先养养精神吧!” 周潜光脸色也沉了下来,想到明日,心里便似是装着一片海,惊涛拍岸,震动天地。 明天会如何?心里无论有多急,都要等到明天才能说。 第二天,最先发生的事是五峰山的弟子来到南山找陈广生,说帮主在天香楼,召陈广生快过去!陈广生听到心里一惊,周潜光等人还没有起,他也来不及好好说一声,喊了一声儿“我出去了”便跟着那弟子走了。 晨曦之中,轻风微凉,两匹马奔跑的声音格外响亮。一路走,那弟子一路说:“这回帮主带了帮中一半弟子来了,留了岳大师兄在帮内管事,连夫人与两位小姐都来了!我们日夜兼程,也是刚到风尾城中。帮主带人先在天香楼里安顿下来,派了我来寻少主。好在少主之前飞鸽传书回来,说是住在凤尾南山之南五彩河之北,倒是一找便找到了!” “爹爹为什么突然来了,我前不久飞鸽传书回去,就是说他吩咐的事我正在调查!” “还有别的事!等一会儿到了,再慢慢跟少主讲。” 两匹马奔得飞快,远远地看到天香楼时,便见门口有几个五峰山弟子焦急地候着。陈广生奔过去,便跳下马问:“我爹呢?” “帮主在后面。”几个弟子簇拥着他过去。 走入天香楼后面的楼内,便见陈延信正背着手在那里踱步,陈灵芸也站着。陈夫人与陈月婵坐在一旁。陈广生看到,便急急忙忙地一个个见过,然后问:“爹,你们为什么都来了?” 陈延信说:“是清波派的人亲自到五峰山请我们过来,说要我们五月六日午时,务必赶到寒梅山庄,请我们为一个女子主持公道!” “一个女子,清波派?”陈广生想了想说,“那大约是清波派从前的掌门了。”说着眼望向陈夫人。 陈夫人也是一脸悲戚,说:“我到底也是清波派弟子,如今又是派中弟子亲自来请,断乎没有不来的道理。我们一路几乎是马不停蹄,才终于赶到今日来到。” “原来是这样……” “急急地叫你过来,也是为了先问问你关于《信义兵书》的事!”陈延信说。 众人一路赶来,十分辛苦。陈延信已命店家快快做饭,弟子们坐了两桌,他们一家人一桌。吃饭时,陈广生便把自己经历过的,有关于《信义兵书》的事,全都讲了一遍。 众人听了大惊。陈延信说:“这件事与景云王有关还好说,怎么梅家长子竟是其中一个铁面,这……” 陈灵芸一拍桌子道:“肯定是梅若虚为了巴结景云王,道貌岸然,暗地里狼狈为奸!”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们还要大张旗鼓明里买卖呢?广生不是说,他初到凤尾城时,就见跟着景云王的两个人,抬了黄金向梅若虚买孟大侠的遗物?其实,谁不知道,说是买遗物,其实就是想买《信义兵书》。”陈月婵沉思着说。 陈夫人说:“也有可能就是那次买卖之后,梅若虚被景云王收买,决定帮景云王找《信义兵书》?” “也有可能!” 陈广生说:“咱们也不用等到今日午时再上寒梅山庄去,吃完了饭,这便去吧!也好问问梅若虚,这演的是一出什么戏!” “正是这话。” 吃完了饭,五峰山一行人便往寒梅山庄去。 而在南山,秋以桐与周潜光也准备着去寒梅山庄,去喊萧燕时却发现她已不在房内,看样子是早就离开了。周潜光心里一紧,想起她曾对他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又撒了谎,你会不会讨厌我?”那到底会是怎样一个谎言呢? 两人也顾不得她。先抬着梅士元到旁边村子里雇了一辆马车,再乘马车往寒梅山庄去。到了寒梅山下,便见到许多的车马,好似已有大批人先来了。 寒梅山狭窄的山道上无法行驶马车,两个人便又用架子担着梅士元,一步步上去。进入寒梅山庄,穿过大理石的广场,便见乌压压地许多人聚在大厅里。 大厅内人虽然多,却并不喧闹,似乎正听某人说着些什么。这时看到秋以桐与周潜光抬着个人来都纷纷转头望。 周潜光大致一看,五峰山的人是来了不少,还有少林寺的和尚们,之前见过的清波派的弟子也都来集了——萧燕当然也在其中…… 周潜光眼望着萧燕,萧燕微微回避着他的目光。他想起,他问她为什么把清波派的弟子都派到外地去;她说他很快就会知道……果然,这里便会有答案吗? 两个人缓缓将梅士元放在地上,梅济棠先过来看,一见是自己的大哥,惊得大喊:“爹,是大哥啊,怎么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哥……” 他摇了梅士元两下,被周潜光拦住了说:“别乱摇,他身上有伤口,禁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我大哥怎么受的伤?”那惶恐的眼神的确不像是在明知故问。 梅若虚过来看到儿子惨状,手抖着试了一下梅士元的鼻息,发现还有些微弱的呼吸先放下心来问:“秋儿、小周,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梅大哥……” 秋以桐于是说:“曾有几个铁面人为寻《信义兵书》杀了我师傅!昨天晚上,我发现又有三个铁面人在家中翻东西,就与他们恶斗起来。当时五峰铁拳帮少主陈广生也在,我们合力,这三人不是对手,于是其中一个领头的,给了两个同伴各一刀后逃走了!我追了没追上,回来后摘下那两人的面具,发现其中一个竟然是梅师兄!”说着,把手里从梅士元脸上摘下来的铁面具抛到梅若虚怀里,梅若虚正心惊没接住,铁面具掉到地上“叮”地一声响。 梅若虚又颤着手弯腰捡起铁面具,望着秋以桐道:“你是说,是铁面人伤得他?” “看那人出招,是见任务不成,便灭口的!师弟见他还有一口气便救了下来。不过伤很重,能不能醒来很难说。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得问问梅师伯!”秋以桐用冷冽的目光盯着梅若虚。 梅若虚道:“问什么?” “你大儿子是铁面人,那么……杀我师傅的铁面又是谁!”秋以桐怒喝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梅若虚身上,站在人群中的萧燕微垂下头,却抬着目光,露出一个得意的冷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到底是寒梅剑派只一代人发展便跻身于天下“新五大派”之中太过优异,还是他们根本配不上“寒梅”二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寒铁令牌 梅若虚的长子梅士元在功夫方便得到了梅若虚的真传,而且比当年的梅若虚更为出色。但是他很沉默,为人有些阴冷,不似他弟弟梅济棠那般自小便一副客套模样。梅若虚已到半百之年,看到大儿子成这样子,心就灰了大半。长叹一声儿,叫人先把梅士元好生抬进去,并令梅济棠跟着去照顾。 然后梅若虚望一眼秋以桐和周潜光说:“你师傅的事真的与老夫无关!” 周潜光于是问:“那么梅师兄是‘铁面’,师伯是知道的?” 梅若虚无奈,只得承认了,随即就解释道:“景云王派人三番四次来寒梅山庄向老夫要《信义兵书》,可是老夫是真的没有,实在不堪其扰。《信义兵书》我要了又有何用?我辈江湖人士得到了,自然该小心保护,不使其落入奸人之手,最终还是应该交给朝廷,作为收复匈奴之用。”说着眼神望着大厅里的诸人,诸人听了纷纷点头。 “然后呢?梅师兄又为什么加入‘铁面’了?” 梅若虚道:“景云王见《信义兵书》实在不在老夫这里,便叫人说服老夫加入‘铁面’,好助他寻找《信义兵书》。” “是他说服你加入,还是你自己巴巴得要加入?”萧燕讥嘲道,“昨天,我与周师弟被锦衣铁面人拿住,他们亲口告诉我们,锦衣铁面人一旦查出关于《信义兵书》的一点线索,便能得到大笔钱财做为酬劳!” 梅若虚早已被这个萧燕折磨得忍无可忍,这个声音此时听来尤其刺耳,回身怒视着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夫的确爱财,可是取之有道。‘铁面’是杀害师妹的凶手,老夫怎么可以与豺狼为伍?老夫当然是拒绝了!” “那么梅师兄呢?”周潜光问。 梅若虚本来还说得激昂,提到梅士元不禁顿住,叹了一声儿道:“老夫是拒绝了,可是寒梅剑派毕竟年月不久,并没有多少产业,老夫整日为此而烦恼。长子虽然不言不语,心里最是孝顺,也容易做出些傻事。他便暗自答应了景云王,原意加入‘铁面’,替景云王寻找兵书,只要景云王答应他两件事情……” “无知!”萧燕先就骂了出来,“‘铁面’之中高手无数,梅士元以为自己是什么高手,竟然可以跟景云王谈条件?”陈延信见识过铁面人的功夫,先就点了点头。 梅若虚冷笑一阵道:“是……士元虽然不是个聪明人,却赤诚一片。他让景云王一定要答应他,将来他若寻到《信义兵书》,他承诺给的钱财一定不能少。其次就是,景云王说过,他寻找《信义兵书》就为了朝廷收复匈奴,叫他一定要说到做到,绝对不能是为自己夺位发动兵变所用。诸位说一说,小儿这一片心意是不是为国为民?” 这当中若论江湖地位,最高不过少林寺的空智和尚。清波派这一次基本上将江湖上所有的门派都请过了,大部分人得知是因为一点误会,寒梅剑派耽误了清波派弟子给其师傅治病,使她们的师傅过世,所以都觉得难办,推脱着不来。五峰铁拳派因为陈夫人与清波派的关系,没有不来的理由,少林寺的空智和尚是因为萧燕猜到其它的门派可能不会来,要白衣弟子们无论如何也要请一个德高望众的回来。于是众人沉思着,都等着空智的公断。空智念一声儿佛号道:“梅小侠心中不忘为国为民,的确可敬。” 赵璞翠“哼”了一声儿道:“什么为国为民!他那是为了钱寻找《信义兵书》,为此残害武林同道。我们掌门就是被他们伤了,掌门根本没有《信义兵书》,竟还被囚禁起来。”萧燕当然没有告诉她们《玄清剑谱》就是《信义兵书》,周潜光也没有跟任何人说。 “士元在‘铁面’之中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也是为了得知更多‘铁面’之中的内幕,不得不委身。若是真见武林同道受困,没有不帮的道理!”梅若虚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因此后来士元跟老夫说了,老夫也就答应了,令他一定要注意调查杀害师妹之人到底是谁!” “是这样吗?”秋以桐的语气里满是怀疑。 周潜光却有些相信了,想起他与萧燕被关进地室,他要一套女装,那个语气温和还当真为他们送来衣服的人。“应该就是这样!”周潜光想完后,又肯定地对师姐说。 秋以桐见周潜光肯定,也微微点一下头,又问:“那么关于‘铁面’,梅师兄查到了什么?” 梅若虚道:“士元说,‘铁面’受‘寒铁令’驱使。‘寒铁令’分天、地、人三种,‘人字寒铁令’数块,由各个分支的头领执有;‘地字寒铁令’两块,分别在白心让与另一个江湖人手中——那个人士元还没有探听到,至于‘天字寒铁令’想来是在景云王手中。” “那么……景王云梁岚璋果然就是‘铁面’的幕后主使?” 梅若虚道:“士元入‘铁面’也才几天,根本还没有来得及探听到多少,就……”想到梅士元的情况,他脸上就是一片担忧。 周潜光不禁说:“如果久一点,也就可能得到更多了……” 萧燕身上受着伤,脸色还是十分苍白,被白衣弟子们簇拥着坐在那里,虚浮地笑了一声儿说:“梅若虚……瞧瞧,多么卑鄙无耻的一件事都被你说得那样了不起,说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好似你儿子进‘铁面’真的是为国为民,为调查杀害兰华仙子的凶手似的!梅若虚,秋姑娘与周师弟看样子也信了你,这满厅的江湖豪杰也被你骗了,你却骗不到我!”一席话引得满厅的人都向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你什么意思?”梅若虚脸上带着威胁,目光如剑一般刺在萧燕身上。 秋以桐想既然萧燕敢把这么多江湖豪杰请来,必然是胸有成竹,便一抱手臂,看她会说出怎样的话来。周潜光也不禁屏息凝神,静等着,又想到她说她会说谎,那么她紧接着说出来的话,会不会是谎言呢? 被众人注视着的萧燕说:“我与周师弟与‘铁面’交过手,都发现他们用的刀法和寒梅剑派的剑法很像,就在怀疑你寒梅剑派与‘铁面’的关系匪浅,一定不是像你说的,你儿子为了调查‘铁面’才假意进去几天……” 梅若虚连忙说:“老夫几时说士元只是为了调查铁面?也是因为老夫正为财钱不足忧心,士元孝顺……” “梅掌门,你不一味地给自己戴高帽子,也依着自己的本性说,很让人佩服。这样说,才更可信,谎言几乎就成真的了,若不是我在来寒梅山庄之前得到了消息,我也就相信了,你真的只是因为这样……”萧燕冷笑着说。眼神里有冰冷的妩媚,叫一看都无法挪开眼睛。 “什么‘谎言几乎就成真的’,老夫说的句句实情!” “是吗?”萧燕说,“如果你都说的都是实情,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另一块‘地字寒铁令’就在你的手中!” 空气中就仿佛有一枝箭被射出、穿过,划破空气的尖利,叫人精神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紧绷起来,眼望着梅若虚。梅若虚脸上微有些慌乱,连忙稳住了喝道:“胡说些什么!萧掌门,我知道,贵派一直把你们师傅的死强加在我派头上,但也不必如此诬陷吧!” 陈广生听得一头雾水,听梅若虚这么说,又想到萧燕心思慎密,实在难辨真假,便只时不时望着秋以桐与周潜光,听着大家说话。 萧燕不慌不忙,虽然受着伤,却还是优雅地站了起来,直视着梅若虚说:“梅掌门,小女真是佩服你!说话三句真,两句假,假的混在真里,也就成真的了。你见秘密将被揭破,还很懂得反守为攻。可是,这世间是黑白分明的,容不得你这般混淆真假,今天我就要把你的真面目一一揭破!既然,先说到了‘铁面’我便将我刚刚得到了消息说出来。真相就是,白心让与傅展图抬着黄金来过寒梅山庄后,梅掌门便加入了‘铁面’,被授予‘地字寒铁令’,作为交换,梅掌门必须将本门的‘梅华剑法’传过去!‘铁面’中的人,统一用刀,将剑法转为刀法,‘梅华剑法’本身又是极精妙的剑法,所以轻易看不出来。梅掌门,‘梅华剑法’是孟大侠亲传你的,你竟将它出卖给他派之人,你对得起孟大侠的在天之灵吗?”她说话的声音也如剑一般锋利,直刺进众人心里去。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梅若虚,等着听他的解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檀云郡主 梅若虚脸上浮过一层慌乱,到底也稳了下来,说:“萧掌门,你千万不要乱说!老夫敬师傅如若神明,便只是师傅留下来的一块布片,对于老夫都是无价之宝。‘梅华剑法’更是我寒梅剑派的至宝,如何肯传于别派?” 秋以桐心底有些怒气冲冲,与周潜光对望一眼。周潜光却要冷静得多,想到之前面对白心让与傅展图,梅若虚也说过类似的话。周潜光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再想一下,又觉自己与其说是相信梅若虚说的话,倒不如说是相信孟宏久的眼光。孟宏久在留下的书信中说梅若虚虽然急功好利,但是本质不坏,决计做不出背弃师门的事。可是,孟宏久又留了《兰华剑谱》为后路,证明他心底也是怀疑的。那么梅若虚在功利与师门面前,到底更偏向哪一方? 萧燕微斜起嘴角说:“梅掌门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冤枉你,这个消息也是我几个时辰之前得到的,如果是错的,我们一起纠正。现在,我要请出一个人来。”说着,手微微向后一扬,人们顺着她的手,向大厅后侧看去。大厅前后是相通的,没有墙也没有大门,像是连接寒梅山庄前后的一个通道。 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寒梅山庄秀美的景色,曲廊隐在花柳之间,亭阁与山石湖水互为映衬。一眼望去,不知是自然风光被采来当成庭院,还是人为的建筑为自然风光增色。安乐王燕行修果然是这一方便的行家。 就在这美丽的景色中,一个清波派的白衣弟子,扶着一个着一身白衣,头上戴着围着幕布的斗笠,叫人完全看不清楚她的相貌,只觉身形挺拔却也婀娜,傲然又贵气。众人正奇怪这人的身份,秋以桐却被这个身影完全震住,像是看到了一位绝世美人一般,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缓缓地走过去,走过去…… “师姐……”周潜光发觉秋以桐的异常,不觉得跟在她身边。 陈广生眼看到秋以桐走过去,也连忙站了起来说:“秋姑娘认识这个人吗?” 秋以桐却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一般,义无反顾,痴痴地走过去。走到跟前,又像是被光刺到了眼睛,回避在一旁,仍旧痴痴地望着那个戴斗笠的人。那个人无视秋以桐,从她面前走过,秋以桐皱着眉头,眼睛里早已含满了泪水,掉了下来,又失望又痴呆地呢喃着一句:“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萧燕看到秋以桐的样子,满脸寒意,见她们终于是错身而过,放下心来。又重望着一脸惊恐的梅若虚道:“你可知她是谁?” 梅若虚垂下头,眼珠子迅速地转动着,一会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有恃无恐地笑说:“老夫怎么会知道……” “你是怕知道吧!今天早上,我派中弟子按照她的指示,送她从寒梅山庄的秘道进入寒梅山庄,她与你夫人刚叙了一会旧过来。”萧燕把满心的恨意压在心底。 周潜光手扶着秋以桐,听到萧燕的话,眼望着她,心想她到底要怎么样? “梅若虚,你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戴斗笠之人的嗓子非常哑,说话的声音难听,夹带着恨意更显出可怖。 仿佛是被这声音吓得,梅若虚顿时苍白了面容,秋以桐也花容失色,心里升腾出的火焰浇熄了一般。她第一眼看到这个戴斗笠的人,就觉得她一定是自己的母亲秋玉纹,那身高、窈窕又挺拔的身材,不凡傲然的气质实在太像,可是她的娘亲会完全不理会她吗?这声音再出现,她又更加失望了,因为她母亲的声音何其好听,妩媚婉转,时而有含着冷笑的声音搀着魅惑,时而含着温暖…… 梅若虚暗自咬一下牙,从嗓子里冷笑两声道:“你是什么人,故弄玄虚!” 那人道:“梅若虚,当年我从萧府大火中逃出,被父王隐在家中。为了日后平安,父王招你上门,我们也是名义上的夫妻,你怎么可以这样心狠!” 此言一出,大厅之中一片哗然。众人都只知道当年安乐王燕行修是将女官容欣给梅若虚当妾,没有想到妾之前还有一个“正妻”! “梅若虚,你以为她怎么会知道你寒梅山庄的秘道?那个秘道你自己也不知道吧!因为她就是你的结发妻子,檀云郡主燕檀云!” 周潜光听到这里手下就是一抖,萧燕明明早就跟他说过她的娘亲檀云郡主已过世了,怎么又冒出一个来。秋以桐听到这里只是失望,颓然地倒在一边,坐在椅子上只是紧盯着燕檀云。 “你胡说,我自来到寒梅山庄,就没有见过什么檀云郡主!” 被称之为檀云郡主的人说:“因为之前的夫家叛乱,我肚子里又还怀着萧家的孩子,父王当然不能叫外人知道我。若不是父王急于为我腹中孩儿寻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不叫皇上怀疑,又怎么会将家产悉数相赠?” 明明也是萧燕跟周潜光讲过的故事,为什么死去的人可以复生?知道檀云郡主已死又在场的人只有周潜光、秋以桐还有陈广生,周潜光见萧燕给自己使了眼色,便只是皱眉听着并不言语。秋以桐完完全全被这个人的形与貌打败了,颓然坐在那里,看到萧燕那双艳而媚的眼睛只是莫名地害怕。陈广生不明白,只与秋以桐和周潜光站在一起,什么也不说。 他们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萧燕要揭破的是梅若虚的恶行,无论檀云郡主在或不在,梅若虚做过的事就是做过,无可抹灭,出来解释也不过是将梅若虚的恶行重复一遍,萧燕的目的也一样达到。与其如此,他们还不如静等一切揭露。 而梅若虚已抓住了萧家遗女这一个把柄,说:“你胡说什么!你既然这么说,那你的孩子呢?”他料定燕檀云顾念朝廷,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世和萧家遗女。当年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放心地将她们母女赶走。燕檀云竟然抖出事实,已大出梅若虚意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燕檀云抽噎着,又满是恨意地说:“你还敢提我女儿……我父王在时,你对我还算尊重,父王一去你就露出了真面目,赶我们母女出门。我女儿在逃亡的路上病死了,我也是九死一生,若不是遇见了清波派,只怕也就去了……” 周潜光望着萧燕,萧燕向他投来歉意又悲伤的目光。燕檀云的女儿当然还活着,这个女子根本就是假的燕檀云,她口中“女儿”经历又怎么真得了?周潜光明白了,萧燕不可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为了将梅若虚的恶行揭露,她便用虚假的人物当着武林同道讲出真实的故事。可是,所有的真实她又对周潜光全部说了出来……她的确对全天下人都说了谎,却从不曾骗他,周潜光心底感动,对她浅笑一下。萧燕看到这笑容,眼睛里泪花闪闪。 陈广生听到这里忍不住了,正脱口要说话,被周潜光拦住了。他忍住话语,只“啊”了一声儿,引得满厅的人匆匆地望了他一眼。 陈夫人与两个女儿听到梅若虚竟做出这种事来,都皱着眉头。陈灵芸性子急,就要骂起来被陈夫人按住,然后陈夫人轻拉一下丈夫的衣角。陈延信于是沉声问:“梅掌门,此事是真是假?” 梅若虚连忙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赵璞翠一抬头指着他道:“檀云郡主活生生地在大家面前站着,讲的事情也确确实实是真的,你怎么能当没有这回事!” 梅若虚“哼哼”笑两声说:“老夫知道,你们清波派因为你们师傅之死,是恨毒了老夫!那你们也不能随便拉出一个人,就说她是檀云郡主,叫她说出这些话来指责老夫!” 萧燕脸上冷冷地,“你不承认她是檀云郡主?那你说,她如何会知道进入寒梅山庄的秘洞,这个秘洞可是连你也不知道的!” “知道这个秘洞有什么的,你不也是从那个秘洞进来的……”说到这里就觉得不妥,连忙止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往事重现 萧燕美眸微眯,转身向自己的师姐妹说:“当时我是从一个山洞中无意进入寒梅山庄的。一出去就被梅济棠带人拿下了,说我是之前他们山庄出现过的‘绿衫人’。我百般说我不是,他们就是不信。说是‘绿衫人’自从在寒梅山庄莫名地出现又莫名地消失后,他们百般探查,最后梅若虚的夫人,也就是之前安乐王府的女官容欣说,这里有秘洞可以通往后山。所以你们以为之前的‘绿衫人’是从秘洞中逃走,而我又从这个秘洞进入,你们就不由分说地将我抓起来,还追问我宝藏何在!为什么?我当时真是奇怪得很,后来一问檀云郡主,再一打听,原来那个‘绿衫人’留条说是来讨债的,落款是‘青禾’。青禾就是檀云郡主女儿的闺名,所以你们当时是认定了我是‘青禾’知道宝藏的秘密,就不断的逼问。我急着救我师傅,便出手打杀了梅济棠还有你的几个弟子,你竟以此为理由将我扣起来!梅若虚,你现在竟不承认檀云郡主了吗!” 又提到之前的事,清波派的弟子怒火冲冲,赵璞翠直接拔剑道:“梅若虚,你竟又是为了钱将我师妹扣起来,耽误了给我师傅治病!还我师傅命来!” “阿弥陀佛……”空智道,“女施主,事情还未有定论,何必刀剑相向。” 梅若虚说:“当时是你自己说……” 萧燕一边命赵璞翠收回剑,一边望着梅若虚说:“我说什么?我说,你们寒梅山庄有宝藏?那是因为整个凤尾城都在传这件事,我又如何不知道。我当时不过是想快点摆脱你们,你们竟就认定了我是‘青禾’……”其实当时是萧燕自己暗示梅若虚她就是萧青禾,她知道宝藏。 梅若虚怒火冲冲,无法接受自己竟被一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于是说:“当时你明明说,你如果活着出去,一定会回来报仇,所以老夫才会扣着你!你不就‘青禾’?” 萧燕咬着牙说:“你耽误了给师傅治病,师傅有个什么好歹我当然会回来给她报仇!” 其实他们当时的对话是这样的—— 萧燕说:“为什么抓我起来,不就是寒梅山庄有宝藏,是我的终究是我的,我还会来偷吗?” 梅若虚于是认定她是青禾,檀云郡主的女儿,便问:“你就是青禾,是燕檀云告诉你,寒梅山庄藏着宝藏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要是不肯说,我就把你关起来,天天拿酷刑折磨你!” “最好不要让我活着出去,否则我一定回报仇!” 梅若虚仔细回想,明明是萧燕暗示自己了一切,可是又始终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或意图。梅若虚无奈,假如他奋力指证萧燕的身份,也不过是在一点点承认自己做过的丑事。与其如此,倒不如一直否认燕檀云的身份,不承认世界上有燕檀云与青禾两个人。 萧燕于是说:“你说根本没有檀云郡主,那么为什么对‘青禾’二字这样紧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假如不是因为误会我是青禾,你怎么会把我关起来不放?” “只不过是因为你打伤了我的弟子!” “你是决定了要一直否认到底了?” “根本没有的事,为什么要承认!” 萧燕却胸有成竹,后退一步又悠然地坐下说:“当然,我的话也不一定都是正确的,我一味说下去,大家也会以为我是因为师傅之仇有意污蔑。也可以说这位檀云郡主是我找人假办的,所以我有一位证人,这个证人的话一定能使大家信服……”拍了两下手,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势也完全振住了众人。 随着她这一拍手,清波派的一个弟子点点头离去,一会儿扶出一位约有四十的女子来。这个女子精明强干的样子,正是梅若虚的夫人容欣。她之前在安乐王府中管事,如今又一直管着寒梅剑派的财物,一直保持着自王府带来的大家风范,任何时候都不失风度。 容欣来到燕檀云面前,先就行礼唤:“郡主……”一副大家风范。 “夫人!你不要也被骗了……” 容欣抬起头来,望着丈夫的眼光竟显出无限地憎恶,说:“如何会被骗?” “这人不是檀云郡主!” “你怎么知道不是……”容欣说,“我生在安乐王府,几乎是与郡主一起长大,我会不识得她。她从萧府大火逃出,被烧坏了面容,被烟呛坏了嗓子。当时你告诉我,你一定会好好待郡主的。安乐王离世后,你便将郡主母女送到外面居住,跟我说是朝廷在找她们,要她们躲一躲。这些年来,你一会儿跟我说郡主躲到洛阳了,一会儿说杭州……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你她们赶走的!郡主一路逃往,受了多少苦,还没了女儿……梅若虚,你原来是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 “夫人!你我恩爱多年,竟敌不过外人的挑拨?” “我与郡主明为主仆,却是经年的姐妹。你这样对她,叫我怎么能原谅你!”容欣哭着喝道。丈夫的真面目实在太令她失望伤心了。 “这人不是檀云郡主,这人绝对不是!”梅若虚气得混身发抖,走过去一手掀开燕檀云头上的斗笠。 她的面容暴露在众人面前,秋以桐心里一阵赶过去看。记忆中,她娘亲秋玉纹的脸永远都是桃花一样的颜色,眼神里一种透骨的妩媚,眉梢更是风情。她一出现,那种绝世的美艳与风华就使她成为春丽院最美丽的一朵花,任何在她面前不是失了颜色,就是少了神韵。既然是在她产下秋以桐后,也有许许多多人为她痴迷。 可是眼前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啊,半面脸被烧坏了,凹凸不平的疤痕,十分恐怖。另外半边脸上又满是血痕。众人惊得先“啊”了一声儿,梅若虚也没有想到这个的的确确有一张烧坏了脸,而且看得出原本的相貌的确与燕檀云十分相似,也惊得后退两步。 燕檀云唯有一双眼眸神彩如旧,带着惊恐,刻到骨子里的自卑望着众人,与秋以桐眼神相对。秋以桐顿时跪了下去,那个眼神不会错,那是她娘亲秋玉纹,就是她,就是她!可是她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是因为她吗? 秋玉纹受了惊“啊啊”地叫着,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从梅若虚手里躲过斗笠戴了上去,这样还不够,隔着布帘握着脸,躲着众人的目光。可是满厅都是人,她像是害怕阳光的鬼,惊恐地躲来躲去,最终无处可躲,发着狂跑了出去。秋以桐嗓子里有模糊不清的哭喊,追着出去。 周潜光也要追出去,却被萧燕拉住了说:“相信我,她们不会有事的,这个时候,你不能出去。”她的头稍微扭了一下,一个弟子回意,也追着秋玉纹而去。 众人都被“燕檀云”的真容吓破了神经,恢复一下,空智又念了一句佛。容欣指着梅若虚,泪流满面地说:“梅若虚,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明明知道她的脸烧坏了,怕见着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梅若虚也是愣愣地,有些崩溃,“她竟真的是燕檀云……” “当初,王爷招你上门,就是因为郡主面容被烧坏知道委屈了你,所以让我给你当妾。我想着,只要你能尊重郡主,保护得了她,有什么不好的。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你骗了我这么多年,若不是郡主回来告诉我一切,我还不知道!我死后,有何面目见王爷啊!”容欣哭着,悲痛欲绝。她深受安乐王的恩典,跟燕檀云更是情同姐妹,今天一切的一切都叫她无比失望,一直生活在骗局里的滋味实在是呛人的苦。 梅若虚也觉得灰心,自己谋划了这么多年的事,竟然被自己的夫人揭破。“你我恩爱多年,有了两个儿子,到这时你竟帮着外人?”梅若虚皱眉望着容欣说。 容欣“哈哈”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绝望令人揪心,“我终于知道,当初原本是你派人打劫我,再出现救我。你对我做的种种并不是缘分使然,都不过是你想得到安乐王财产的手段而已!” 陈延信听到这里已忍不住在桌子上击了一拳,“哼”了一声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梅华宝剑 “这、这、这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梅若虚那张脸瞬间又苍老了许多,沉重的腊黄色上又布着一层冷汗。 容欣面色苍白,眼神是飘忽的,无力地说:“洞悉了你的为人,这点事情还能不清楚吗?如果不是郡主烧坏了脸,你真心想娶的人也根本不会是我。说得更明白些,你贪图的只是这座庄园而已!” “就算是这样!这些年来我对你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还育有两子,你竟这样狠心?”梅若虚已知道辩驳无用了,“就算我之前做过些错事,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将寒梅剑派发展至此,还不能扫清吗?” 陈夫人冷笑道:“梅掌门自己也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做出这种事情,既然也知道错了,还是请将这庄园归还。”萧燕见已有人将这话说出来,自己便只是冷冷地笑着,并不言语。 五峰山的人当然附和着陈夫人的话,说:“还请梅掌门将这个庄园归还!” 空智亦念着佛号道:“人之痛苦,莫过于追着错误不放,梅掌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事到如今,梅掌门也只有在心里盘算着,寒梅剑派已经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别处谋生也不是不可以,也可以投靠景云王。这个庄园还便还了,依靠着景云王,也一样是找到宝藏了一般。既然已经把清波派得罪了,不能再多罪武林人士。于是转着头,看到燕檀云——其实是秋玉纹正在外面广场上,还正发着狂,秋以桐与一个白衣弟子身在她身边安慰着。他转头看着,一副无比悔恨的样子说:“既然如此,老夫只好将寒梅山庄归还于檀云郡主,为表悔意,今后檀云郡主但有所需,我寒梅剑派定然义不容辞!” 萧燕发出一阵冷笑,说:“梅若虚,你还以为自己配做寒梅剑派的掌门吗?” 梅若虚怒指着她说:“你还想怎么样!”他已然被这个女子折磨得有怒无处发。 萧燕说:“你为了加入‘铁面’,将‘梅华剑法’出卖,这是你身为一派掌门该做的事吗?”她毫不示弱,目光如剑一般盯着他。周潜光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也是一凛。 梅若虚道:“老夫几时做过这样的事,士元之事老夫已解释清楚了!铁面用的刀法与‘梅华剑法’”相像原因也是因为士元……” “你已把士元害成这样,还要把这些事情栽赃到他头上吗?”说话的还是容欣。她倒在一边的椅子上正抹着眼泪,听到梅若虚的话头仍低着,声音像是从地底发出的,带着叫人无法忽视的怒气。 “夫人!”梅若虚喝道,“你在说些什么?” “那天,我亲眼看到你抄录了一本‘梅华剑法’交给了白心让,白心让给了你一面‘铁令牌’。你让士元加入‘铁面’,我是不愿的,现在儿子被‘铁面’弄成这样,你还我儿子!”与燕檀云之间的姐妹情,对安乐王的养育之恩的感激之情,都是促使她出来指证梅若虚的重要原因。但是当她刚刚看到梅士元的情况,对梅若虚的情谊便土崩瓦解,这已经是在决裂了。 梅若虚喝道:“夫人,你果然是……” “梅师伯!”周潜光已忍无可忍,“‘梅华剑法’是师爷爷传于你的,你竟然因为要加入‘铁面’而将其出卖,你对得起师爷爷吗?” 人群中有人冷声笑着说,“梅掌门,你在江湖中这么久,竟被自己的师侄指责,真真是……”话语之中满是讥嘲与鄙视。 “老夫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你又何必睁眼说瞎话,你的夫人也出来指证你,你还不承认!” “梅师伯,当日白心让与傅展图抬着黄金来向你买师爷爷的遗物,你不肯买,我还打心眼儿里佩服,觉得师爷爷的眼光不错。这些年来,你争名逐利,攀附权贵也就罢了,竟然还将师爷爷的心血出卖,你怎么对得起师爷爷的在天之灵!”周潜光对于孟宏久的事不再沉默,他母亲毕生都在守护的英名,他也一定要继承才是。 梅若虚气得混身发抖,喝道:“我不过是抄了一部假的而已……”说完也觉得这样不妥,因为被景云王一派得知,他将来甚至无法投靠他们了。“总之,你既然知道‘梅华剑法’是师傅传于老夫的,就该知道那部剑法便是我的!师傅亲传于老夫的古本与宝剑,老夫都好好珍藏着,从无差池!” “那么师伯可知道‘幽兰剑法’?” “什么?”梅若虚当然知道这部剑法,那是他师傅最高深的武功,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 正说着时,秋以桐走了进来。她的脸上被泪水洗过,泛着一层冷光,望着萧燕时的眼神无比冷冽。她狠狠盯了萧燕一眼后,又走到梅若虚面前,压着声音里因为刚哭过的哭腔,沉声说:“师爷爷将‘幽兰剑法’传给了师傅,师傅将其传给了我!这套剑法,就是师爷爷为了克制你的‘梅华剑法’。师爷爷对师傅说过,你虽然功利,可是本性不坏,功夫在前四十会达到顶峰,后四十年便难有增长,一发现你有不妥便可以以‘幽兰剑法’将你打败,夺回梅华宝剑!如今你竟与仇敌为伍,那便将梅华剑交出来,孟大侠再无你这样一个弟子!” 梅若虚腊黄的脸上,眸色也是灰败的,心底有冷气回荡着,“你说,‘幽兰剑法’是为了克制我的‘梅华剑法’?” “没错!”梅若虚此时,只像一个可怜的老人,可是秋以桐丝毫不为所动。不知是因为恨,还是目睹了母亲的凄惨,她心如寒铁。 梅若虚那坚固的心终于开始溃败,“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信不信,那便来试两招……”秋以桐头向下一垂,袖在袖子里的兰华短剑掉在手中。 梅若虚盯着那把剑,他一直都知道这把剑是师傅最爱的。可是短袖在交战中并无优势,梅若虚一直无法理解这把短剑的精妙,师傅也一直没有告诉过其中的玄机。再后来,孟宏久传了他梅华剑与剑法,却将这把兰华剑传给兰若华。他当时心里一面高兴得到了‘梅华剑法’这样精妙的武学,一面又嫉妒于师傅要将平生最自负的功夫传给兰若华。不过他一向敬重师傅,不敢有异义,再后来他从未见兰若华用过兰华剑,也就忘了。 今天,这把剑又出现在兰若华的弟子秋以桐手中,并且她声称会“幽兰剑法”,这剑法还是为克制‘梅华剑法’的。他当然要试一试:他师傅当真对他这样防备吗? “好!”梅若虚一招手,红衣弟子取来他的梅华剑。那是一把长剑,被他用红绸包着,轻易不敢用。打开红绸,最先看到的是剑鞘上那雕刻精美的老枝寒梅。他爱惜地抚着这把剑,回想到师傅将剑传于他时,他高兴得仿佛成了天下第一。 秋以桐拿着兰华剑,望着一眼室内说:“这里人多不方便,为免于误伤,咱们出去打。还有一件事得说清楚了,你若败了,梅华剑归还!” “归还”二字似剑一样直刺进梅若虚心中。他抽出宝剑,冷光嗖嗖,并着剑指轻抚着道:“若是你败了,兰华剑与剑法归还于我!” 周潜光心里仿佛有风吹过,正要说什么已听秋以桐简单而干脆地说:“好。” 陈延信便道:“既然这是你们派内的事,我等就不好管了。” 萧燕忙道:“既然我们在,就该做个见证。”说着走到空智面前,双手合十施礼,“空智大师,在您面前无论秋姑娘还是梅掌门都是晚辈,到时若有分歧,还请主持公道。” 空智便念一声佛,向梅若虚与秋以桐道:“你二人本是同门,已决定刀剑相向了吗?” 秋以桐道:“家师为‘铁面’所害,此仇不共戴天,师伯明知此事竟还加入‘铁面’,说什么为调查其中内幕,实在牵强。他又将本门剑法出卖,更是亵渎我师爷爷。小女既然承袭师傅遗志,绝对不能姑息纵容!” “假若‘幽兰剑法’不是为克制‘梅华剑法’,老夫绝对不会将梅华剑交出!如果这真是师傅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做个见证!”陈延信道。 陈灵芸与陈月婵望着秋以桐,一脸忧色,悄声问陈广生,“秋姑娘的剑法敌得上梅若虚吗?” 陈广生见识过秋以桐使的“幽兰剑法”,但因为不知道梅若虚剑法到底如何,也不敢说,只是皱着眉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幽兰寒梅 周潜光也十分担心,走到秋以桐身边轻拍一下她的肩膀,秋以桐回过手来搭在他的手上,扭头对他笑了一下说:“放心……”话没有说完,一抬眼看到了萧燕,那张鸭蛋脸面生得精巧又贵气,春水一般的眼睛美得惊心又叫人生怜,可是秋以桐只是觉得刻薄,现在又添了几丝害怕。 颠倒黑白,安排事世,这女子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不再看他们,转过头盯了梅若虚一眼来到外面的广场上。梅若虚于是跟着出来,人们有的担心有的图看热闹,纷纷跟了出来。秋以桐却一挥头道:“还请诸位立在走廊之下,不要靠得太近,以免误伤。”周潜光与陈广生知道厉害,于是站在最前面,劝着人都退后。 秋玉纹还立在广场上,一个白衣弟子扶着。秋以桐深深地望了她们一眼,白衣弟子会意,便扶着秋玉纹缓缓往廊下走。秋以桐见秋玉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她,无比酸楚,直在心里在发问,娘亲啊,你到底为什么成了这副样子? 秋以桐眼望着她们走到回廊下站好,才转过头来,正好一阵风迎面吹来,吹得她眼睛里发凉,她才知道不知何时她的眼睛里已满是泪水。发现梅若虚狐疑的神情,便若无其事地拭一下,只当是被风吹的。 “梅师伯……我为晚辈,不敢先出招,还请师伯先请!” “既然如此,看剑!”梅若剑手指捏个剑诀,一剑向秋以桐刺来。 他这一刺势如破竹,仿佛看得到他剑尖前的空气被划破的样子,袖下生风,威风凛凛。秋以桐见他剑到,拔出兰华剑竖着一挡,身子却撤向梅若虚的方向。梅若虚尚自不解,只听一阵尖利的声音,竟见秋以桐手只拿着剑柄向他身后退去。再盯睛一看,原来剑身与柄被一条细链连着,这细链已缠住了他的梅华剑,只一扯梅若虚便是身不由己。 不过梅若虚到底比秋以桐多些江湖经验,见是这种情形,虽然惊而慌,也在瞬间醒悟过来,运用内力到剑上,再顺着细链直达秋以桐握剑的手。秋以桐猛然察觉到这股非凡的内力,连忙手下运劲触动机关,一边放长细链一边使着“幽香盈袖”,细链舞成圈,这一舞动再加上秋以桐本身的内力,也便能够与梅若虚的内力相抵。 梅若虚见这剑招实在不凡,趁着“幽香盈袖”这一招还没有落实,连忙抽出剑来,秋以桐也将兰华剑收回。人群中发出一声儿惊呼,纷纷议论着这奇怪的剑招。 秋以桐也不客气,收回剑后,便又是一招“习习谷风”,剑身在阳光下明明晃晃的牵着飘形无迹的细链向梅若虚而去。梅若虚看准了,以剑挡掉剑身,脚下一踩翻身而上。秋以桐变剑为鞭子,向着空中的梅若虚抽去。梅若虚在空中又一借力,又直跃起一人高,秋以桐的招术落了空。 只不过这两招,梅若虚已知这“幽兰剑法”利害,也不明白秋以桐如何这般娴熟地操纵这把剑。已经有些吃力,使尽平生所学与秋以桐对招。 陈灵芸一直在五峰山里跟着陈夫人练功,第一次与人对招便遇见“疯不癫”也就是风不殆这样神出鬼没的高手,一败涂地的使她无比懊恼。这回出来,只希望能大展身手,可又看到了秋以桐这样的招术,惊心地又咬牙又感叹着说:“这样的招术,拿什么剑与之对招,也要败的吧!” 陈广生紧盯着说:“秋姑娘练这剑,最重要的其实就是掌握好剑上的机关。其实她只练会了几招,却已是够用了,若是全练好了,那真不得了了。我以‘青灵拳法’与之相对,并不能讨到半点便宜。” “任何招术总有破绽,秋姑娘这剑术也未没有破解之道吧!”陈月婵沉思着说。 陈夫人道:“你们听!秋姑娘的剑身只要一离剑柄,便会发出尖利的声音。” 空智念佛道:“剑身飞出,与暗器使用相似,这声音是为提醒敌方,也是磊落之意。” 陈延信不禁微笑道:“不错,不错,这位秋姑娘如此年轻竟有这般武艺心胸,将来必须是武林第一号人物。广生,你能交到这样的朋友,也是你的福气。” 周潜光暗瞥一眼陈广生,陈广生正对着他爹爹笑。周潜光明明知道这个陈广生就算喜欢秋以桐,秋以桐也不可能喜欢她,可不知为他还是十分不快,仿佛只属于自己的宝物被他人觊觎。 正处于情爱中的男女,对于心爱之人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留心,萧燕当然留意到周潜光的每一个眼神。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正在广场上与梅若虚恶斗的秋以桐,在心底狠毒而酸涩地一笑。 梅若虚已处在败势,还是顽强地斗着。容欣走出来看到,到底也是多年的夫妻,便道:“老爷,你若是肯放弃寒梅山庄与这剑派,咱们一家人就还是一家人。咱们带着士元,天涯海角都一起!” 梅若虚已知道自己必败,败了的话梅华剑与剑法都会失去,失去了这两样他又有何面目再当这寒梅剑派的掌门。此刻听到夫人说这样的话,又心酸又感动,一边与秋以桐对招,一边对容欣说:“夫人,到时我已是一无所有,你竟还愿意跟着我吗?” 容欣连忙叫来梅济棠,对着丈夫说:“老爷,寒梅山庄还给郡主,剑派还给先师,老爷赎了罪,就还是那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济棠,你说,是不是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梅济棠刚看到大哥伤得那样,再见到父亲,当然觉得比起名利还是一家人都好好地活着最重要。他见容欣一脸愁容,哭得泪流满面,更是心疼,连忙说:“是啊,爹,咱们一家只要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好……”梅若虚说了这一声儿,便慢慢收了招,也收了内力。 秋以桐见状,也将剑收回说:“梅师伯若能回头,那最好不过,还请千万将梅华剑交回。” 要梅若虚将梅华剑拱手让人,那简直如抽了梅若虚的骨头,他实在不舍,便道:“虽然老夫败给了你,但是你如何能证明拿回梅华剑是师傅的意思?” 秋以桐沉默了一下,转头望着走廊下站着的人道:“还请各位不要靠近!有些事是我们门派的事,别派不宜知道太多。” 空智大师于是道:“且请放心,有老纳在,旁人接近不得。”说着展一下袍袖,便似一阵风吹来,气魄惊人。 秋以桐于是从怀中拿出孟宏久留下的书信,走近了梅若虚低声说:“你认得师爷爷的字迹吧!那便自己看……” 梅若虚拿过来展开一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细看。信中,孟宏久说明李勉对自己的大恩,还有李勉令人敬重的为人,嘱咐兰若华道,后世子孙须谨记:《信义兵书》只能为重信守义之人所有! 最后,孟宏久还跟兰若华说,兰若华性子恬淡,很难在短时间在功夫方面有所成,《信义兵书》存在于世的消息一旦走露,必然会有许多人追查而来,所以将兵法藏匿在兰若华身边,不是好事。梅若虚虽然急功好利,但是本质不坏,决计做不出背弃师门的事。而且以他的性子,功力在前四十年就会有大成,之后便会止步不前,以这四十年功力护卫《信义兵书》会比较稳妥。所以孟宏久将《信义兵书》藏匿的地方放在梅华宝剑之中,又将梅华宝剑传给梅若虚,却并不告诉他这其中的秘密。 梅若虚看后,不觉间跪倒。梅济棠看到爹爹情绪如此激动,便要走过去。空智大师挡住他道:“梅二公子还请见谅!”梅济棠无奈,只能扶着容欣,紧张地看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血印誓言 带着血腥味的寒风吹着,吹得人骨头都像是结了冰,不敢动,动一下就会成粉似的。除了冷与黑暗,再也叫人感受不到别的。梅若虚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那个乱世中遇见了孟宏久。他气宇轩昂,沉稳不凡,眼睛里满是悲天悯人的慈悲,又泛着无限的哀愁。 梅若虚若不是被孟宏久收养,只怕便被冻死街头了。从那一刻起,他便是梅若虚心目中的神明。后来对孟宏久有了一些了解,梅若虚对他的崇敬更是无与伦比。所以,无论他再怎么爱慕名利,他师傅也始终是最重要的。 此刻他颤抖的手拿着师傅留下的信,腊黄的脸上蒙了一层秋霜一样的颜色,又仿佛是这一层霜化了,化成了他眼里的泪水。秋以桐便拿过他手里的信说:“别弄脏了!《信义兵书》收藏处在你剑中这件事,你绝不能向外透露!” 梅若虚抬起头,眼望着秋以桐,颤抖的声音道:“为什么师傅不将一切告诉我,而只是……只是跟师妹说……” 秋以桐的心很冷,没有丝毫的怜悯,很不耐烦地说:“这还不明白吗?他不信任你,他知道你爱慕名利胜过一切,会将《信义兵书》也当作你追逐名利的筹码,而不会如师爷爷所言,将《信义兵书》交到一个至信至义至情之人手中。” “你凭什么这么说!假如师傅告诉我,是他老人家所言,我定然会一生遵从!” “是吗?那么‘梅华剑法’呢?你用他做了什么!”秋以桐轻喝一声。 梅若虚连忙说:“师傅传的那本就在我手中,我只不过是重新抄录了一本……” “混账糊涂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剑法才是师爷爷的心血,你亵渎了他的心血,还谈什么新本旧本的!” 梅若虚顿时愣住了,眉头紧锁着,面色沉沉。“果然,师傅根本不信任我……我也不配他老人家信任……”他晃悠悠地站起来说。 然后一步步走到容欣面前道:“夫人,多谢你竟原谅了我!”又面向秋玉纹假办的檀云郡主,“郡主,对不住了!”秋玉纹也不言语。容欣悲也不是,喜又笑不出,连忙扶着梅若虚。梅若虚轻轻抚开他夫人的手,向梅济棠道:“召所有的弟子来!” 梅济棠不知用意,听到吩咐连忙应了一声儿,跑去撞钟。这大钟一响,顿时响彻整个寒梅山。 梅若虚对秋以桐说:“老夫会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向剑交回,请稍等。” 秋以桐点点头,缓缓走到周潜光身边。她走到那里,眼光却一直在秋玉纹身上,不知事隔九年,看到女儿已练成这样高深的武功,她会是怎么样的神情?隔着幕布,秋以桐根本看不到她的脸,可是看到了又能怎么样!秋以桐的心里猛然一痛,想到秋玉纹如今的脸有多恐怖——她到底受了怎样的苦啊! 钟响过后,红衣弟子聚齐在大理石广场上,如同满山开的红杜鹃,如火如涂。又等了一会儿,见梅若虚已换了一身白衫,捧着梅华剑与《梅华剑谱》出来。 他立在众弟子之前,朗声道:“先师乃是大侠孟宏久。老夫能有今天,全仗师傅垂怜。知恩当图报,师命更是不可违。可是今日老夫才知,不仅违背师傅,还铸下大错,无颜再见师傅。今日当着众弟子的面,老夫要将寒梅剑派掌门之位传给我师妹之子周潜光……” “什么!”众人一片惊讶,周潜光自己也没有想到。 “弟子们!这是为师之命,众位不可不遵!” 红衣弟子们只好拜倒,齐呼:“谨遵师命,参见周掌门!” 周潜光正要出言拒绝,萧燕阻止他说:“这个掌门之位,除了你还能有谁!”周潜光犹豫着,望向秋以桐,秋以桐看到萧燕便向转了回去。 梅若虚于是将《梅华剑谱》交给周潜光道:“小周,这本剑谱是师傅亲手相传,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周潜光郑重地接过来,点了点头说:“师伯放心!” 梅若虚无比感动,“你竟还称我为‘师伯’……好……”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眼角落下。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交给秋以桐道:“秋儿,这个对你调查或许有用,你拿着吧!” 秋以桐便接过那块黑色的令牌,触手便有一股寒意,拿在手里也是沉甸甸的。一面刻着‘铁面’二字,一面是‘地’字——正是梅若虚从景云王那里得到的“地字寒铁令”。秋以桐收起令牌,说:“梅华剑……” “请等一下!”他往后退几步,又来到红衣弟子面前道,“我寒梅剑派弟子需谨记,绝不可违背新任掌门之令!” “我等谨记师傅教诲!” 梅若虚点点头,看着毕生的心血在面前,脸上焕发出一种别样的荣光,仿佛夕阳的光辉照在他脸上。山风吹来,鼓动着他的白袍子,脸上的笑若有似无,如同神明。忽然冷光一闪,原来是他拔出了梅华剑,众人还没有看清,只听他仰天高喊一声:“师傅,徒儿向您老人家来请罪了!”又见鲜血喷出,一片红光,他的剑已抹过脖子。剑垂下,血顺着剑尖滴下,他背向秋以桐、周潜光、萧燕、陈广生、陈延信、空智、容欣、梅济棠等人,面前红衣弟子。 梅济棠看过去,只见父亲张着双手站着,晃悠了两下,仿佛禁不住山林吹,终于仰面倒下。 “爹!”世界宁静了一刹那,忽然被梅济棠的这声高喊划破。他冲到梅若虚身边,抱起他。 红衣弟子也终于反应过来,高喊着“师傅”如红色的洪水一般涌过去。容欣奔过去,陈延信走了过去,陈夫人与两个女儿也走了过去,陈广生走了过去,空智也走了过去。偌大的广场上回荡着人前哀哭的声音,还有空智那庄严的念经声:“南无阿弥多婆夜、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清波派的弟子们原是来寻仇的,见梅若虚自刎都无话可说,半晌赵璞翠叹了一声道:“梅掌门以死向师傅谢罪,也是可敬……”萧燕没有说什么。 秋以桐缓缓走进人群中,望一眼喉管被割断,鲜血浸染了白衣的梅若虚。他微张着嘴,似乎对天向孟宏久喊出的话还在回响。秋以桐呆了一下,低下头从他张开的手里捡起梅华剑,又捡起剑鞘,拭干净上面的血,将剑入鞘。 梅济棠哭得泣不成声,抬起的脸上满是汗水,眼睛也是通红的。他看到秋以桐一脸的冷漠,心里大怒道:“秋师姐,我爹自尽,你就只念着这把剑吗?” “我念着这把剑,是遵照我师傅的遗命。”秋以桐淡淡地说。 梅济棠说:“你当时到底跟我爹说了些什么,他竟寻了短见!” 秋以桐说:“他违背、亵渎了他师傅才致于如此,与人无尤!” “纵使如此,你就不该道个谦吗?”没有客套,没有圆滑,梅济棠不过是一个身材都显得薄弱的少年。 秋以桐说:“他是亵渎了他师傅才如此的,如果我亵渎了我师傅,或者违背了她的遗命也会如此,要他人道歉,算是怎么回事!”她说着时看到萧燕带领着清波派的弟子正往外走,当然秋玉纹也在其中。 她急得要追上去,却被梅济棠牵住了衣襟道:“秋师姐,若有一天你当真亵渎了你师傅,或者违背了她的遗命,你若是食言,我便向你讨命!”他咬着牙,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恨意与泪水。 秋以桐被他的这种眼睛看得心里一寒,仿佛寒铁令牌触在手里的感觉。她扯回衣襟,却见梅济棠手上沾了梅若虚的血,在那里留下了一个鲜红的血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悲秋飞燕 秋以桐被梅济棠的眼神和这个血印惊得一呆,稍停片刻扯过衣襟道:“若有那一天,不必你来讨,我自尽谢罪!”说完便急步走出寒梅山庄,但见清波派的弟子如云朵一般架着秋玉纹离去。 秋以桐大声喝道:“给我站住!”白衣弟子丝毫不见停步,秋以桐运起轻功追去,萧燕自己落后停在山道上,让清波派的弟子架着秋玉纹继续走。 秋以桐走到萧燕面前,抬手便给了她一掌道:“你这个贱人!说了这么多谎,还要再掳走我娘亲吗?” 萧燕抬头看一下,握着脸偏向一边,委屈又凄惨的模样。“师姐……”秋以桐听到身后的声音,转头便看到周潜光。 秋以桐不等他说话,便厉声道:“你若还当我是师姐,后退到寒梅山庄大门口!”周潜光望了望萧燕那被打得红红的脸,又听秋以桐喝一声“去啊!”只好一转身,脚下便如腾空,转瞬便到了寒梅山庄大门前。 萧燕低着头,轻抚一下额头,再抬头时已是冷魅的眼神,一种刻骨的狠毒。苍白的薄唇牵起得意的冷笑。秋以桐望着她,连连点头说着“好”,指着她说:“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在我师弟面前,你永远都那么柔弱无辜,想骗得他怎样!” “你错了……”萧燕的声音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感,“我从来没有骗过周师弟,我跟他说的都是实话。” 秋以桐好似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实话?你让我娘假冒檀云郡主,这叫实话?” 萧燕说:“我只是说我从没有骗过周师弟。在这之前,我已经跟周师弟说过我会撒谎,他不会怪我的。”说到这里,她脸上娇笑着望着秋以桐,一派娇媚的小女孩模样。 秋以桐“哼哼”两声笑说:“我会揭穿你的谎言,叫师弟看清你的真面目!” “谎言?什么是谎言?梅若虚背信弃义,赶我母女出门是假的吗?梅若虚急功近利是假吗?梅若虚为了‘加入’铁面,做出的事情是假的吗?是,我‘误入’寒梅山庄的事是假的,可是我今天来,有提过为师傅报仇吗?我的确是找了个人假冒我娘,那是因为我的身份不能为天下人所知。皇上老迈,越发多疑,若叫他知道当年差点置他于死地的萧家还活着一个女儿,谁知道会怎么样!要想让这些江湖名士相信以往的事都是真的,我必须让梅夫人容欣出来说话,想让她出来说话,也就必须让我母亲出来——唯有我母亲亲自跟容欣哭诉这么多年的苦楚,才能打动她。我母亲不可能复生,恰好让我看到秋玉纹无论身材还是气度都与我母亲相像……” “脸庞呢?”秋以桐想到母亲的脸,已处在崩溃的边缘,哭喊着质问,“是不是因为你母亲是从大火里逃出来烧坏了脸,所以你也……” “你这么说不怕遭天谴吗!”萧燕咬着牙说,“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受了怎样的苦楚,受了多少虐待……” “谁虐待的她!谁!”秋以桐走近一步,抓着萧燕问。 萧燕一个踉跄,差一点摔下去,摆脱秋以桐的手道:“我是在从杭州来这里的路上遇见的她。她受她丈夫的虐待,苦不堪言,是我救了她!” “你救了她?”秋以桐喃喃地说。 “她说,她原本是一个风尘女子,从前奚落过一个少年对她的痴情,使那个少年自尽了,那个少年虽然未死成,却最终成了一个废人。后来来了一个富商要赎她出去,她嫌弃那人俗气,万分不肯。她有一个女儿,一心想摆脱风尘,那天她发现自己女儿要逃走,她为了成全女儿,不让妓院的人再去追她,让她过自己的清静日子,便答应了富商的赎身。富商出价比之前更高出一倍,这让妓院老板很欢心,便不再提她女儿的事。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富商便是之前那个殉情少年的爹,他赎了秋玉纹回去,就是为儿子报仇,变着法的折磨她。鞭打、做苦功之类都是小事,又偏偏不让她死,整整九年多!最后,还放了一场火,要烧死她……哼哼,如果不是后来她逃出来遇见了我,谁知道还会怎么样!”萧燕说着,望向秋以桐,“我说请她帮一个忙,她说只要我肯带她回凤尾城,叫她见她女儿最后一面,什么都会答应。刚才在寒梅山庄,我看到你看她的眼神便明白了,你就是她女儿!你自己说说,到底是谁害得她……” 秋以桐只觉得萧燕的眼神像剑一样,刺破了她的心,悲伤、内疚、仇恨便如海水一般涌出,叫她喘不过气来。身体一软,倒在山道上,手肘与膝盖都重重地磕了一下,也不觉得疼。 九年多了,她的痛苦不过是近来失去了师傅,可是她娘呢?九年多来每一天都承受着痛苦、煎熬,深为人女,竟可以让母亲这样吗?大悲无声,哭泣不知响彻在哪个云端,秋以桐只有悲伤、悔恨的泪水。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她如果早知道母亲为了她做出的牺牲是这样,她宁可一辈子呆在春丽院……她应该带母亲一起走的啊!她怎么可以如此自私! 她细长白皙的手握成拳头,重重地一下下地砸在山道之上,殷红的血渗出,可是她只觉得刺目,母亲这九年多来一定每天都受着这样的伤! 秋以桐痛苦至斯,萧燕却并不满意,冷笑道:“秋以桐,你才是那个不可原谅的人,你怎么跟我比!” 秋以桐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眼睛里却仍然是恨意,声音也尖利的吓人,“我母亲已被我害得这样,我更不能让我师弟再有好歹!你心机那样重,我不可能眼看着你利用、伤害他!” “什么利用不利用!” “你敢说你对他没有利用之意吗?”说出这样的话,秋以桐凭的只是直觉。 萧燕在秋以桐狠唳的目光之下,点了点头说:“好,我承认!我是知道孟宏久最有可能将《信义兵书》传承给兰若华,而周师弟是她的儿子,也是最有可能知道的。我想得到《信义兵书》,但是我绝不会伤害他,我只会对他好,将他扶上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你也想要《信义兵书》?”秋以桐有些无法理解,“你要它有什么用?” “你以为我的仇人只有梅若虚吗?当年杀我萧氏满门的可是梁文肃!” 秋以桐心中一惊同时又觉得无比好笑,“难道你还想拿到《信义兵书》以做谋反之用?萧燕,你以为你是谁!梁文肃无论如何多疑,如何无信无义,他都是一个文修武德的好皇帝,你以为仅凭一本《信义兵书》就能取而代之?” 萧燕眉毛一挑说:“梁文肃这一生最怕的人便是李勉,最依赖的人也偏偏是他。他是战神,无往而不胜;他重信重义,为江湖人所敬重。他被人们奉为神明,而他的君主梁文肃不过是皇帝。我拿到李勉毕生心血《信义兵书》,得到他无往而不胜的兵书,得到我外公留下的遗产,笼络江湖力量,再找出一个人指证梁文肃,证明李勉为他毒杀,民心动摇,我没有不赢他的理由!” 萧燕说这话时有种惊人的气魄和高高在上的贵气,秋以桐想起来她的母亲是大燕郡主,父亲是骠骑将军萧家的儿子。与她相比,不知父亲身份,母亲是一个青楼红妓的秋以桐就太不堪了。秋以桐却不能示弱,她要逼问:“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信义兵书》的?你与‘铁面’到底有没有联系?” 萧燕说:“‘铁面’是杀害你师傅的凶手,也就是杀害周师弟娘亲的凶手,是周师弟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我不会和他们有任何联系。实话跟你说,我得到《信义兵书》的讯息要晚于‘铁面’,而我们都是从同一个人那里得到的,你想知道是谁吗?”她突然调皮起来,带着点玩味的笑容,以挑衅的目光望着秋以桐。 “废话!”秋以桐一声简短的轻喝。 她要向萧燕问清楚三个问题:《信义兵书》的讯息到底是从哪里泄漏的;寒梅山庄的宝藏是否确有其事;她要找出的那个指证梁文肃杀了李勉的人到底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山道清风 山道蜿蜒,清风如薰,两旁的林木如披翠羽,美不胜收。秀雅的西山好似一位美人,最先发现她的美的是安乐王燕行修。假如燕朝未灭,他可以一生只做一个安于山水之间的富贵王爷。 可是燕朝最终覆灭了,成了梁家天下,萧家也毁在梁家手中。萧燕出生时,这世上已经没有骠骑将军萧家,她所知道关于萧家的一切都是从她母亲口中。 萧燕的母亲燕檀云告诉萧燕,萧燕的父亲有个大姐姐,是萧家长女,自小身体便不好,请医吃药无数。后来听说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太医医术高明,请了来试一试,果然萧家大姐的气色好了很多。家里人都很高兴,还以为她能从此好转起来。可是一天早上,大姐起床后觉得头晕,一下子栽倒了,头碰到桌角便去了。家人责怪丫鬟伺候不好,打得打,杀得杀,卖得卖。 萧燕讲完这个故事后问秋以桐,“是不是听起来很耳熟?没错,那个太医就是风不殆,他误诊害死的人便是我的亲姑姑。我与他也是在杭州相遇,他一见我就满嘴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很奇怪这是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与我大姑姑长得很像,他一开始把我当成了她。他一直觉得他欠我姑姑的,我抓着这点不放,逼他答应为我做三年事,第一件……” “关于你师傅……”秋以桐一直都知道,萧燕是以她师傅之死挑起清波派与寒梅剑派的仇恨。 萧燕点点头说:“风不殆虽然答应了为我做三件事,却要求不能伤害人命。那个时候,我师傅还有救,我便先将我的目的隐去。知道他一直在找郭茜痕,我便先他一步找到,指引郭茜痕来凤尾城,再指点他过来。他当时还完全不清楚我的目的,直到最后我才请他去为我重病的师傅治病,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开一味需要去山上采且极难采到药,必要的时候一定要大展身手,叫我师姐妹相信他的确医术神妙无比,若是如他所言拿到了药一定可以救得到了师傅。因为我师傅已然将死,他所做的一切不算伤害人命,不违背我们的约定,他只有一一做到,我也便达到了我的目的!” 秋以桐只在心里冷笑,根本无言以对,便问:“你还是没有说《信义兵书》!” “急什么……”萧燕笑一下,带着一点得意,“有一天白心让来到我清波派盗了一批我师祖的遗物,我奉命讨回。我实在奇怪白心让偷我师祖的遗物有什么用,得知他是风不殆的弟子便去问风不殆。他听说了白心让就又发起狂来,满嘴都是‘他连这个也知道了’,‘连这个也知道了’……我于是让他把所有的秘密全说出来,这件事也不伤害人命,他只得全都说了。” “说了秘密,他就还只欠你一件事……” “没错,等我讲明白风不殆的事,你也就知道我会叫谁出来指证梁文肃毒杀李勉,又是从哪里知道《信义兵书》。” 秋以桐冷声道:“那就快说!” 萧燕轻声笑一下说:“你当风不殆是谁?他就是当年梁文肃派去照顾李勉的御医……” 秋以桐眉头顿时紧皱,想到李勉给梁文肃的信中写着:“美酒为毒,关怀为刀……”梁文肃赐给李勉的酒中有毒,又派了一位御医名为照顾李勉的身体,其实是为了让李勉中毒的事不被发现,慢慢死去。 那个人竟然就是疯疯癫癫的风不殆! “如果是他,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吧……”有风吹过萧燕的脸庞。她的身躯高而瘦,给人一种无比单薄的感觉,山道上风这样大,使人担心她可能会被吹倒。可是她又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仿佛可以御风而行。她明艳的眼,苍白的脸都能叫人心底一惊,周潜光会爱上这样一个女子,秋以桐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萧燕是这样一个叫人过目不能忘的女子。 萧燕说的没错,风不殆是当年的御医,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她伫立在蜿蜒的山道间,如薰的清风里将从风不殆那里得来的故事,转述给秋以桐。 风不殆自年青时候起便负盛名,可是世人只知他的医术,却并不知道他亦是一位武林高手。他与孟宏久相同之处在于都是全才,不同之处在于孟宏久一开始并不愿牵扯到朝廷之中,后来因为感恩于李勉才在其中沉沦;风不殆一开始醉心于名利,后来因为皇上的“灭口”一心想摆脱。 李勉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将全部心血写成一部兵书。他书写时十分隐蔽,可还是被风不殆探知到了,却并没有告知谁。他隐藏着这个秘密回去向梁文肃复命,梁文肃明里嘉奖,暗中却命人在风不殆府中放一场大火。梁文肃以为风不殆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场大火足以将他灭口,没有想到以他的身手逃出一场大火又有何难! 风不殆为了让梁文肃相信自己已死,找了个和自己形貌差不多的人,给他换上自己的衣服丢进大火之中,而他隐姓埋名浪迹江湖。 他在江湖的闯荡之中遇见过孟宏久,孟宏久才终于知道他不只是御医这样简单。孟宏久斥责他身为医者,为谄媚主上害了李勉性命,还拿出李勉真正写给梁文肃的信给他看。 他发觉梁文肃要将自己灭口已有悔意,待看了李勉的信,感动羞愧于李勉那至高的人品。他悔意十足,愿意与孟宏久一起为《信义兵书》寻找一个配得上它的主人。对于隐藏《信义兵书》孟宏久已有主意,他交给风不殆一卷,令他日后只能交给‘执兰华剑者’。 他答应了,并发誓一定会说到做到。可是这个誓言毁在了白心让手中。 白心让曾经因为痴迷与用毒与暗器被风不殆多番教导。之后白心让竟悔悟了,一心要洗刷之前的错误,用心学习医术,还常出入穷困人家替人看病。风不殆看到这里心底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一直觉得白心让是一块璞玉,雕琢之后会散发出洁净的光辉,如他那玉雕一般的外貌一样。因此对于白心让执迷于用毒无比痛心,只盼着他能悔悟。看到他果然迷途知返,就觉得自己的目光果然不错,白心让的确是可以继承自己衣钵的人。 那个时候风不殆的“齐物神功”正练到第九重。这最后一重的修炼最为重要,需得九天时间心无旁骛地打坐运气,若有打扰,必然会走火入魔。风不殆觉得白心让已然悔悟可堪大用,便将自己守护多年的一册《信义兵书》拿出来交给他,并将由来之类全部告诉他,叫他务必要在这九天内好好保护。 风不殆还嘱咐白心让,他会在密室同练功九天,白心让要好好护法,千万不能打扰,若是受到打扰他神功不能成不说,还会走火入魔。白心让郑重地答应了。风不殆便放心地进入密室,专心修炼起“齐物神功”的第九重。 白心让在外面护法,一边五天都无差池,可是到了第六天他忽然来到密室之中。 他先是望着风不殆冷笑了许久,然后坐在他身边开始说:“我在你身边呆了多年,你的那些秘密我是知道一二的。我很感谢你把我从乞丐堆里带出来,可是你不该阻止我配毒!你知道吗?我遇见了一个女子,她说我在用毒方面是个人才,绝对不能浪费。可是……她却离开了我,因为……她嫁人了,嫁给一个很富贵的人……” 他仰天冷笑几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风不殆怀里继续说:“这个东西是我得知她嫁人后配的,叫做‘试情丹’……因为,从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着她,她对我来说太神秘,高高在上的,在她面前总是一面羞耻一面迷恋。她说我爱着她,我不相信,等到我得知她嫁的人是我永远都不可能抵御的,我的心才告诉我,失去了她我会像死了一样难受。我于是开始恨了,恨我爱上了她,恨她离开了我……于是我配成这味药,想要告诫天下人,千万不要动真情,一旦动真情就会生不如死!” 风不殆耳中虽然听进了这些话,心里却能保持不乱,只是不知道这个白心让是何用意! 白心让痴呆呆的,望着岿然不动的风不殆又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用毒吗?之前是觉得它能为我带来胜利,拿着解药的我就是人上人,再不必像从前,像狗一样的乞讨,反而别人要像狗一样地在我面前乞讨!哈哈哈!”他高声笑着,带着得意与病态的癫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今生明珠 笑过之后,白心让又哀伤起来,“再后来,就是因为那个女子!她问我要稀奇古怪的毒药,我配给她,看到她满意的笑容会有一种亘古未有的自豪,可是她总会给我酬谢,这又让我无比羞耻!我想知道这羞耻从何而来,直到她嫁给一个富贵无比的人,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既无权又无钱,我配不上她!所以,我要配得上她!可是怎么办?功名权势,这一切你给不了我啊,师傅……我该怎么办呢?后来,有一群穿着黑锦衣戴着铁面具的人找到我,说他们背后的主子可以给我权,给我钱,只要我再度赢得你的信任,拿到一本兵书还有兵书的一些秘密……啊啊,师傅……我没有想到这一切来的这么容易!” 风不殆听到这里,头冒虚汗,一股白烟从头顶冒出,他练功不能断,只能压着所有的情绪。 可是白心让就是要让他走火入魔,见话还不够狠,便站到他面前继续说:“你说什么身为医者只能治病救人,不能用毒害人!从前你为了让皇上相信你已死,将一个无辜之人抛入火中活活烧死,你想过你是个医者吗?火在熊熊地烧着,烤着皮肤,烧成灰了,骨头都碎了!一股肉焦的难闻气味,有多痛苦,你有没有听到那凄厉的叫声……你听,正在叫呢!” 风不殆打了个冷站,眼前浮现出那场原本是要置他于死地熊熊大火。大火中有凄厉的惨叫,那是那被他丢进火里的人,血肉焦糊的味道中,他仿佛看到那人瞪着的眼珠子里烧着火,那是对他的恨意……风不殆浑身发起抖来,汗如雨下。 白心让笑起来,如玉一般的脸上唇红齿白,有一种带血的残忍。“更早的时候还有一个人,明明是你的误诊,却连累得她的丫鬟死的死伤的伤,还的有被卖进了妓院里!原本,她们都可以过着好日子,就是因为你,她们陷进凄惨。等到有一天,她们全成了鬼,知道了一切,你说他们会怎么对你!呵,一定会化成利鬼,永世缠着你……你瞧,现在就在你身边!” 风不殆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块石头上,石头漂浮在空中,下面、周围全是火焰与利鬼,他们啃噬着他,痛骂着他。他把持不住,想要握住耳朵,甩开所有! 白心让已见到成效,继续说:“最不可原谅的是,你助纣为虐,杀了信义王李勉!他重信重义,实为古今第一纯良之人也,百姓敬他若神明,若知道是你害死了他们的神明,会如何待你!风不殆啊风不殆,亏你还跟我说,身为医者,只能救人,不能害人,你害了多少人,竟还有脸教训我!你以为,守护好这一册《信义兵书》便可以赎罪了吗?哈哈,上天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我将这本书,以及其中我所知道的一切出卖给了‘铁面’!《信义兵书》你也没有守护好,秘密从你这里丢了,哈哈哈……风不殆,你生不能面对自己,死不能面见那些阴间之鬼,你只配当一个畜生!知道你为什么会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吗?因为畜生就是畜生,根本不应该有人的感情,你就是因为有了人的感情才会如此!这些‘试情丹’留给你,你自己吃了也不会中毒,因为一个畜生,怎么可能会有感情……哈哈……” 风不殆终于大吼一声,混身上下像是下了一场雨,满是冷汗,目光浮离着,发起狂来。白心让见他一掌把一张花梨木大掌打个粉碎,扯着头发叫那些恶鬼们不要纠缠自己,到底也怕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 “所以,是白心让将《信义兵书》的事泄漏给‘铁面’?”秋以桐听了萧燕的话问。 萧燕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说:“很明显,不是吗?‘铁面’知道孟宏久将《信义兵书》分成几册,其中一册给了风不殆,叫他务必好好守护,将来交给‘执兰华剑者’。孟宏久有梅华剑与兰华剑,兰华剑传给了兰若华,很明显兰若华必然知道所有的秘密!” “所以……他们逼问我师傅,我师傅不肯说,他们就杀了她!” 萧燕微微一笑,说:“秋以桐,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原来这么傻!哼哼,‘铁面’岂会不先调查一下孟宏久,了解了他的为人,再将可能守护《信义兵书》的人一一寻出。他们当然也要先了解兰若华,了解了她的为人又怎么会不知道,硬是逼问根本得不到其中的秘密,利诱也无用!如果我是他们,就会杀了兰若华,再给她留一口气。这样,兰若华就不得不把自己的守护的秘密传给自己的傻弟子……” “你!”秋以桐走近她一步,扬起掌来。 萧燕也不躲,歪着头向秋以桐背后望了一眼说:“你看周师弟,看到你要打我,急得要走过来了!我劝你还是放下你的手,好好听我说话吧,因为我的话对你有益而无害!” 秋以桐放下手,扭头向一侧冷哼一声道:“你不过是想让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白心让与‘铁面’之上,我抢到《信义兵书》你再夺了去!” 萧燕微一愣,低下头轻抚一下额边的发说:“是又如何!” “不可能的!”秋以桐说着一垂头,袖中的兰华剑掉在手中,“你既然知道兰华剑在我手中,就该知道我继承了师傅的遗志,会将《信义兵书》交到一个至信至义至情之人手中……而你……哼,谎话成堆,你配吗?” 萧燕脸上微一红,又含笑望她问:“那么,你也继承了你师傅守护的秘密?” 秋以桐想到她师傅的确留着最后一口气留下线索给她与周潜光,令他们发现《信义兵书》的秘密,而此时梅华剑就在左手中。她不慌不忙,亦含笑说:“你配知道吗?” 萧燕被生生噎了一下,暗自咬着牙说:“我总有一天会得到!” 秋以桐说:“最后我问你,你们清波派下榻在何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要将我娘亲带走!” “你带不走她……”萧燕一挑眉毛说。 秋以桐曾觉得萧燕的眉毛美到了极致,现如此看到她挑眉的样子,真想一爪下去给揭去。压着恨意道:“凭什么!就算是你救了她,她也帮演了这出戏,梅若虚也除去了,你还留着她干什么!” 萧燕微转过身说:“我需要她隐瞒我的身份,有她当檀云郡主,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女儿已死,就没有怀疑我是萧家遗女。” “做你的梦吧!你不说我也找得到!” “你找得到,她也不会跟你走,她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萧燕扭着头,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她,我外公留下的宝藏里有一张美颜的方子,无论容貌遭到怎样的毁坏,都可以恢复如初!” “胡说八道!”秋以桐从心底冷笑出来,“我娘是聪明人,她岂会想不到你外公若有这种方子,为什么不给你娘用了,叫她容貌恢复如初!” 萧燕却意态闲闲地也一垂手,袖中的夜明珠滑进手中,展示给秋以桐看,“所以我告诉她,我外公一直没有办法给我娘亲用药是因为少了这种上古夜明珠,我刚得了……” 秋以桐气得混身发抖,伸手便去夺。萧燕将珠子握在手中收回,秋以桐落了空,便使上“千红万紫手”招招攻向萧燕的手中去。萧燕也施展本门功夫,在狭窄的山道上躲着。 “师姐!”周潜光突然扑出来挡在两个女子中间。 萧燕被周潜光护在身后,满眼含泪的说:“周师弟,秋师姐想要这颗珠子,可是你已经送给我了……”声音弱了下去,满心的委屈与不舍。 秋以桐气得想给她几巴掌,却被周潜光拦着,怯怯地说:“师姐,我的确已经将珠子送给青禾了……” “青禾”是萧燕的真名,周潜光那神态那语气,还以为秋以桐在为此吃醋,她怎么会有这么不成气的师弟!秋以桐想也没想,愤怒的一掌打在周潜光的脸上,甩手绕过他们向山下走了。走了几步转回头来,见萧燕正抚着周潜光被秋以桐打红的脸,而周潜光低着头,默默无语。 秋以桐指着萧燕道:“萧青禾,我娘与师弟,对我来说都比你的手中的明珠珍贵百般的人,你要是伤害、欺骗他们,我叫你粉身碎骨!” 说完这句,她便飞也似地从狭窄的山道下山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一战成名 无论秋以桐被萧燕气得如何,她都必须冷静下来,并且承认她说的话都是对的。 “铁面”既然知道她师傅兰若华是一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之人,便想到唯有她师傅临死才有可能将秘密说出来,好叫自己的弟子与儿子传承。所以,当兰若华临终与她和周潜光话别时,“铁面”必然藏在周围。可是他们也一定没有想到,兰若华已猜到情况如此,没有明说出来,以极隐秘的方式使她与周潜光知道了所有。 想到这里,秋以桐不得不感叹师傅的用心良苦,那么她必须要为《信义兵书》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主人。萧燕配不上,梁岚璋更配不上! 她已经如愿拿到了梅华剑,孟宏久留下的信中说《信义兵书》“断剑可得”,她师弟已被萧燕迷惑住,为免于意外,亦不能让他知道这一切了。她要找个极隐秘的时候将梅华剑斩断,从中得到《信义兵书》。 现在,她必须快些找到秋玉纹! 萧燕即使不告诉她清波派的人带了秋玉纹去了哪里,也非常好打听。一群习武的着白衣女子,带着一个从头到脚都不露一点真容的女子,实在惹眼。秋以桐很快便找到了她们下榻的客栈,敲开了门,开门的是赵璞翠。 秋以桐直接说:“我要见她……” “谁?” “就是……”她差点就要说出“我娘”,忍住了说,“檀云郡主!” 赵璞翠狐疑地道:“秋姑娘,在寒梅山庄我就看出你一见她神态都变了,到底是为什么?掌门说过,檀云郡主还活着的消息若被朝廷得知便有危险,要我们一定要好好保护,轻易不能见人!” 秋以桐冷冷一笑道:“她突然出现在寒梅山庄,竟叫梅夫人指证梅若虚的事第二天便会传遍江湖,这世间便都尽知檀云郡主还活着,你掌门怎么考虑不到这里!” 赵璞翠本来一直视秋以桐为自己人,可是突然之间见她说话如何不客气,倒有些不解,耐着性子道:“还请秋姑娘见谅,掌门的话,我等不得不遵从!” 秋以桐拿出兰华剑道:“那你要不要试一试这把剑!” 寒梅山庄上一战,谁人不知兰华剑的利害,赵璞翠脸上一凛,道:“秋姑娘为何非要见檀云郡主!总有个理由吧?” “你让还是不让!”秋以桐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越来越冷,阻拦自己的事只想着一剑劈开。 赵璞翠吸一口气,那火爆的脾气已然将被点燃,正欲发作,忽然一个清冷又高高在上的声音道:“请檀云郡主出来与她见面!” 秋以桐扭头看过去,不出所料萧燕已经跟过来了。她一身冰冷的美艳,魅惑的贵气,也不知刚刚在周潜光面前展现了哪一面? 赵璞翠听了萧燕的话便道声“是”转头进去了,萧燕走近秋以桐道:“你果然是不死心啊!” “我是她女儿,世上最贵重不过我们的母女之情!” 萧燕听了一副惊诧好笑的模样,凑近了秋以桐那娇艳饱满的脸颊,秋以桐偏过去还是感受到她吐出的温热气体,听到她说:“可是伤她最重的也是你们的母女之情!” 秋以桐混身发起抖来,强忍着泪水,仰起秀气的下巴,左手的梅华剑与右手的兰华剑都被握得紧紧的,手心里汗津津。“此后还有几十年,我一定……一定会竭尽所有……所有补偿她……”秋以桐用颤抖的声音道。 秋以桐说着,身体忽然一紧,因为赵璞翠已扶着秋玉纹出来了。她忙得伸出手去,扶住母亲的双手。秋玉纹双手的冰冷还有一些烧伤的疤痕令秋以桐眉头一皱,泪水便如雨下,嘴里有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 赵璞翠看到她这模样,只觉得莫名奇妙。萧燕一笑说:“大师姐,你进去吧,有我呢!”赵璞翠便点头进去了。 秋以桐瞪萧燕一眼,扶着秋玉纹便往外走,萧燕也不阻拦,等她走下楼梯才跟着走。她们母女在客栈外一棵槐树下站住,在那如一朵绿云的树下,秋以桐“扑通”跑倒,抱着秋玉纹的双腿痛哭失声。萧燕远远望着,本想笑的,却因为秋玉纹与她母亲的身形、气质太像,也眼泪汪汪的。 秋玉纹扶起秋以桐,说:“好……”只说这一句,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之极,又顿住了。 秋以桐听到,泪水更是如泉涌一般说:“娘……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萧燕她跟我说了……竟然是那个人的爹……如果不是我,娘亲也不必答应那人的赎身,也就……” 秋玉纹连忙说:“那个……”声音虽然难听,也要说下去了,“桐儿,你不觉得这是娘亲造的孽吗?” 秋以桐从前是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娘亲对感情的玩弄,促使那个少年自尽,娘亲还嫌恶的奚落。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受到这样严重的惩罚!不能,不能,不能……秋以桐拼命地摇着头道:“不是,不是,不是……那个人是谁,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秋玉纹扶着秋以桐的双肩道:“桐儿,桐儿,你听娘亲说!”秋以桐静下来,抽噎着望着她。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缓缓地说:“桐儿,在寒梅山庄,为娘的看到你与那梅庄主一战,实在使为娘惊叹,不想一别九年,你已这般出息了。你离开春丽院,俨然已成了你想成为的人,而为娘也已脱离了苦海,还了从前的债。那位萧掌门说,她有治好为娘容貌的方子,为娘只要继续扮檀云郡主,她一边为我施救,一切便都好了!哎,我们母女熬了这么多年,想得的不都最终得到了?” 秋以桐好想说萧燕她在骗你!可是就算隔着纱帘,秋以桐也能感受到母亲那一脸的憧憬。她不忍打破她的幻想……低下头,咬着嘴唇只是恨恨地垂泪——如果可以,她宁愿上天把痛苦增大十倍全放在她身上,也不要母亲受半点! “娘,跟我回去吧!你也看到了,我以我如今的功夫,没有人能欺负咱们半点!” “哎……桐儿,如今咱们都在凤尾城中,想见便见了。答应了萧掌门的事还得做啊……” 秋以桐实在承受不住,捂着嘴直哭起来,脑子里有太沉重的悲伤,根本抬不起来。萧燕走过去,轻拍一下燕檀云道:“你先回去吧!我与秋师姐说几句话……” “这……” 萧燕轻声含笑说:“回去吧!日后你们想见便见,现在她哭得这样,叫人看见岂不起疑,我跟她几句话,她才能放心你在我身边。” 秋玉纹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往回走了。秋以桐想要拦住,萧燕却十分霸道地将她推到树旁,俯在她耳旁轻声说:“我说我有方子医得好你娘的容貌是真的!” 秋以桐已是病急乱投医了,明知萧燕口中难有实话,还是停住了哭,满眼希望地望着她说:“真的?”萧燕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好笑,“嗤”地一声儿。秋以桐察觉到自己被奚落,瞥眼见秋玉纹已看不到她们,便将兰华剑横在萧燕脖子旁道:“萧燕,你不要得意!说白了,是你害死了你师傅的命,若被你师姐妹知道,你便是她们的头号大敌!” 萧燕瞥见秋以桐握剑的手白净细嫩,手指纤长,骨肉均匀,留着的长指甲玉一般的莹白,十分好看。这是秋以桐自小出生在妓院的好处——妓院的女子卖的是青春与容貌,自然会好好保护。秋以桐自小生活在其间,耳濡目染,又无伤大雅的事,没有不学着些的道理。因此,兰若华等人在南山山道上发现昏倒的她,只以为她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因长期养尊处优才会如此娇弱不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往日伤痕 真正的尊贵之女萧燕不禁悠闲地展开自己的手看着,她的手过瘦了些,之前的生活又一直清苦,使皮肤也不够娇嫩,十分比不上秋以桐。她将手紧握,眼望着秋以桐那黑白分明的双眸道:“你凭什么说是我害了我师傅!师傅患病期间我衣不解带,尽心侍奉,可是我师姐们有目共睹的。” “你惯会的不就是‘苦肉计’与你那魅惑人心的眼泪吗?你早就知道风不殆医术惊人,就是不让他去给你师傅医治,非得耽误到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好为你所用!” “呵呵”萧燕发出一声冷而媚的笑声,然后说:“我可是早跟我师姐妹说过,我早在几个月前便遇见过风不殆,他说他医术好,能治得好我师傅的病,可是我见他疯疯癫癫的不相信,因此没有带他回去。我自己也是无比悔恨啊!” 秋以桐回想一下,的确是这样!萧燕撒谎的高明之处便在于假有真,相信她的人便只看到真实的,久而久之假的也就成了真;可是不相信她的人,便会将假的看得真真的,过再久也真不了!“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忘了郭茜痕吗?她是风不殆的弟子,是风不殆最疼的人,而她很讨厌你,又很喜欢我,我让她说服风不殆指证你,你能如何?” 萧燕有恃无恐,“他不可能会指证我!” 秋以桐也回敬她一声冷而媚的笑,“他至今就只欠你一件事,那件事你绝对会留作指证梁文肃所用。说一句实话,又不是叫他伤人命,有何不可?” 萧燕脸上微有些慌乱,一会儿又安然下来,笑着说:“秋以桐,你可知为何周师弟永远都会相信我说的?那是因为,他第一眼见到我,就同情着我!我事先跟他坦白了我是个城府深、心机重的人,但一定会对他无比坦白。我告诉他我的苦衷,使他同情我、爱怜我,他心里先装了这个,也就从心底事事偏向于我。如你一般,你第一眼就看出我的城府,即使我做一件万分简单的事,你也会觉得我另有目的!喜欢你的人,便会一直喜欢;讨厌你的人,同样会一直讨厌……” 秋以桐学着她挑一下眉毛说:“你倒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就该收敛一点!” “人贵乎如此!”萧燕道,“假如我们在一个无人的房里,我会脱掉我身上的衣服,你便有机会细细看一下我的身体……” 秋以桐嫌恶地皱眉,“无耻!” 萧燕盯她一眼,继续说:“你会看到我身体上有许多伤痕,每一道我都可以说出是为哪个师姐妹留下的!李勉为何至死也效忠梁文肃?李勉被人敬为神明,固然可贵,可是真正值得人学习的应该是驾驭得了‘神明’的人!梁文肃在起义之前花了多少时间笼络人心,我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岂能不学着点!我的师姐妹,对我本就心怀感激与喜爱,而你本就讨厌我,所以你说我的坏话,她们会听吗?” “可是你的敌人即使只有我,你也终生不得安宁!”秋以桐冷冷的眼神逼近她。 萧燕眨一下美眸,微笑中带几分天真道:“可是,我确实有让你娘亲的容貌恢复如初的良方啊!” 秋以桐惊得呆了一下,很快说:“你少拿这个来骗我!” “确实有……” “之前你外公一直没有给你母亲用,真是因为少了一颗夜明珠吗?”秋以桐嗤笑着说,“安乐王何其富贵,为了爱女月亮也能摘下来,一颗夜明珠算得了什么!” 萧燕在心里想着,这话不错呢!她的那颗夜明珠,就是周潜光为她摘下的“月亮”,一个男人为了至爱的女人(妻子或女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呢! 萧燕便说:“是,之前说少了一颗夜明珠,不过是想让远远看着我们的周师弟误会。其实,外公那张方子真正少的一味药是‘百花露’……说到花露,你就又要说世间多的是,有何难办?难办不在于原料,而在于酿这花露需得时间。他必须要每日清晨采摘半开的玫瑰、茉莉以及一种从爪洼国来的紫色香草花蒸出花油来。名为‘百花露’,其实只需要这三种花儿而已。可是那种紫色香草花种植就费了外公几年的功夫,又因为数万朵玫瑰只得一滴玫瑰花油,将这三种花油弄齐全已是好几年后的事。那时,我外公已是临终之际,终于集了一坛子,却还需要埋在玫瑰花根下一十八年后才得开启。梅若虚在我外公去后就将我们母女赶走,没等过了一十八年,我母亲就病逝了,外公的一片心血,她不得用,还在寒梅山庄的玫瑰花根旁埋着呢!我正想着,要不要便宜了你娘亲!” “我不相信你……” 萧燕笑一下,“那药方上还说,每日取这百花露调和了珍珠粉、白芷、白僵蚕等数十种药材粉敷在皮肤上,再用和了花露的药汤沐浴,再有一味内服的药,皮肤之上无论怎样的伤疤啊、斑啊、皱纹啊都能治好。你说,我自己留着用不是也挺好!” 秋以桐心里已开始动摇,“你说真的?” “是真是假,一看便知!我这方子,三天便见成效,不过以你娘亲身上的伤痕,恢复到你这个地步,得需要一年!” “你如果是说真的,那便请你务必治好我娘亲!”秋以桐说着,想到从前的秋玉纹何等珍视自己的美貌,因为那是她可以凌驾在情爱之上,藐视世间男子的资本。假如没了这美貌,她真的会活不下去的!而且秋玉纹身上这些伤痕无一不在细述着过去九年受的伤害,假如可以抚平她这九年受的伤害,秋以桐什么事都愿意做! 萧燕带着点得意的笑容望着秋以桐道:“只是一十八年才可以拥的珍贵花露,你凭什么让我给你的娘亲用呢?” “除了将来将《信义兵书》交给你,其它的我都愿意做!”秋以桐知道她不会便宜了自己。 这回答也在萧燕的意料之中,便道:“我也知道你不可能违背你师傅的遗志,我不强人所难。我只要梁岚璋手中的‘天字寒铁令’,以及他所拥有的,尽可能多的金银财宝。我已打听过了,‘铁面’受‘寒铁令’驱使,‘铁面’中的人只认令牌不认人,只要有‘寒铁令’,有钱财打赏,就能统治他们!反正你也要找梁岚璋报仇,你杀了他的人,我要他的东西,一举两得!” 秋以桐冷笑一下道:“你还可以免受朝廷注意,而我一定会被朝廷盯上!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借朝廷之力除掉我,一举三得!” 萧燕笑着说:“聪明。” 尽管如此,秋以桐还是得答应,“成交了!我会将‘天字寒铁令’交到你手中,从明天开始……不,从今日开始,你便要给我娘亲用药!” 萧燕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叹出来说:“你放心吧,你娘亲身形与气质都与我母亲很像,只凭着这一点,我就不会亏待她。” 她说的诚恳,秋以桐不由得心里一愣,半响说:“最好如此!”转身想走时,又想了起来说:“‘铁面’幕后主使是梁岚璋已无疑,我师傅临终前抓下凶手袖子上的一块布,还抓伤了那个凶手的手臂。我闻出那块布上面有一种少见的香味,是我在梁岚璋身上闻到过的,所以一开始我便怀疑了他!紧接着,我借机叫人扯掉梁岚璋身上的衣服,瞧得清清楚楚他手臂上根本没有伤痕,又见他功夫不济,就解除了对他的怀疑。可是转了一圈儿,最可疑的还是他,那么当初的疑点,就还是没有解开。” 萧燕垂头想了一会儿说:“这很简单。‘铁面’是有许多分支,有一支必然会由梁岚璋亲自统领。他得知兰若华是知道《信义兵书》所有秘密的人一定会迫不及的亲自动手。他纵使武功不济,可是他身边的‘铁面’又有哪个是简单的人物?兰若华寡不敌众,混战之中抓伤了梁岚璋的手臂,扯下他袖子上的一块布。至于伤痕嘛……你该去问问白心让,那个人也很珍视自己那一身如玉般的皮肤,能配出一味药在两三天之内叫一些小伤痕无踪,怕也不是难事。” 秋以桐想了一会儿,点一下头道:“说的是……” 她转头要走时,又被萧燕叫住,说:“若真的有那种药,多拿一些来,虽然治不了你娘亲的烧伤疤痕,也有些作用……我也用得到……” 秋以桐想笑又笑不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点一下头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名花倾国 秋以桐这回的调查很明确,需从白心让下手。她回去换了一身黑衫,白发带束发,黑纱遮面。她在春丽院、天香楼、青园等处徘徊两天,终于看到白心让从青园拿了一个包袱出去,秋以桐不解,他这是要逃了?于是暗中跟着。 白心让轻功卓绝,秋以桐本来难以跟上,可是她自从开始按照《幽兰剑谱》上的方法修炼内功之后,身体内便开始有一种冷气流淌,对身体是否有害尚不得知,功力大增却是显而易见,身体尤其轻盈。秋以桐全神贯注,虽然略显吃力,倒也跟上了。 两人时而花遮柳掩,时而如飞鸿掠水,穿越过初夏的凤尾城,来到郊外。这一带秋以桐从来没有来过,说不出的荒凉,草长及膝。荒草地里有一间破瓦房,白心让竟走进那间瓦房里。秋以桐好奇,便跃上房顶掀了几片瓦向下看。 这个房间里满是稻草,正堂之上还有佛像,倒像是个刚建便停工的庙宇。白心让进入房间之后,径直走向一个大柱子,把靠着柱子的稻草拿开,竟露出一个人来。那个人背靠柱子而坐,被人紧缚其上。 秋以桐努力地伸头看,想努力看清这被绑在柱子上的是什么人,可是居高临下,她这个位置只能看出这人缩成一团,小小的身形,应该是个小女孩。 白心让蹲下身,拍一拍女子的脸说:“醒来了,睡的还挺香……” 那女子厌烦地扭扭身子,一抬头看到白心让就“啊”地尖叫一声,说:“你终于回来了,快放开我!放开我!放开……” 秋以桐一听这声音,吃了一惊:这是茜痕小妮子的声音啊,她怎么落到白心让手中了!连忙就要跃下救她,却不防背后来了一个人点住了她的穴道。 她全身动不得,也无法扭过头去看那人是谁,只听到那人说:“秋姑娘在寒梅山庄一战成名,剑法着实叫人惊叹,可是江湖经验太浅了。你全神贯注着前面,就不顾后面了。你不要下去,我便解开你的穴道……”秋以桐也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只觉得他没什么恶意,便点了点头。 已猜出他是谁,等着他为自己解穴。只听“啪啪”指点在人体穴道上的声音,可是秋以桐身上的穴道并没有被解开,却听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自己不也是江湖经验浅,只看前面不顾后面吗?” 秋以桐一听这声音,便试着唤:“陈广生?” “是我。”陈广生猫着腰轻步走到秋以桐身前,解了她的穴道。 秋以桐略微活动一下,转头望着点了自己穴道的人,正是傅展图。傅展图望着她小声说:“我是觉得近来白心让怪怪的,见他拿了个包袱出门,又被你跟上了,便跟在后面了。我想弄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见你要下去,这才点住你的。” 秋以桐听他这么说,便解开了他,又问陈广生,“你呢?” 陈广生说:“寒梅山庄一事之后,我便与爹爹他们分开了,想要过来找你,又寻不见。在青园附近时,看到白心让出去了,你又跟上,傅展图又跟在其后,以防不测我便跟在后面。” 他话说完三人都不禁回头看一下,看还有没有跟着,回过头来望见彼此都是一笑,示意对方禁声,看下面的白心让到底为什么抓了郭茜痕。 白心让盘坐在郭茜痕对面的一团稻草上,由着她闹了一会儿说:“你也不累吗?来,吃点东西……”他把带来的包袱打开,里面有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原来装着些精致糕点。郭茜痕被绑着,根本动不了他便拿了一块递到郭茜痕嘴边。 郭茜痕倔强地一扭头说:“谁会傻到吃你的毒药!”可是她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糕点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只能暗自咽一下口水。 白心让便吃一块说:“你看我吃!”他的吃相不甚雅,总显得很饿的样子。 郭茜痕看他吃得香甜,肚子里更饿了,一甩头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说:“如果我是你,我就先吃了解药再下毒,哼,这点小伎俩也想骗过我!” 她的脸侧向一边,上扬的眉梢、粉红的耳垂、精致的鼻梁、嘟起的红唇使白心让禁不住连吞了好几块点心,才压抑住身体里的颤抖…… 静默了一会儿,郭茜痕问:“你绑着我,到底想干什么啊!要杀就杀,反正我四个哥哥、还有我爹爹、秋姐姐、陈大个子都会为我报仇的!”倒显出一副江湖侠女的气势,全然不害怕。 “小师妹……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同门,你又像玫瑰花一样美,我怎么舍得动手呢!” 郭茜痕的外貌妖异了些,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艳丽太过,不会使人一见便喜欢。她又整天“离家出走”,口口声声要闯荡江湖,四个哥哥虽然都无比疼爱她,可是谁也不曾夸过她好看,只是抱怨三天两头就要满城的找她累人不浅。所以听到白心让夸自己,心里又惊喜又害羞,甜笑着说:“你说……我长得像玫瑰花儿啊……我有那么好看吗?” 白心让眼睛里浸着笑,歪着头又打量着她那张狐狸一般,又花儿一样鲜艳的脸说:“哦……又觉得不像玫瑰花儿了,像曼珠沙华……” “那是什么花儿啊,好看吗?”郭茜痕眨着眼睛问。 白心让出着神,仿佛眼前正有一片开得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很好看……红得像是血,花的样子也很奇特,美得叫人过目不忘。一模一样的花儿,白色的叫曼陀罗华。他们都是指引亡魂的花,所不同的是一个开在幽冥、一个开在天上……又艳丽又优美又纯洁,说的不正是你吗?”他明明是在对郭茜痕说话,可是眼光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郭茜痕似懂非懂,又不好意思问明含义,便问:“那秋姐姐呢?她是什么花儿?”秋以桐在上面听到,脸上一红,心里又气恼,想着茜痕小妮子为什么让白心让来形容我,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再说,他配来评价我么!可到底是女孩子,心底还是希望听到一些好话,虽皱着眉头,却也侧耳细听。 白心让出了一会儿神,听到郭茜痕的问题,眼睛一转,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来,说:“自然是桐花了。桐树生得笔直而高,花儿开在枝头,远远得便能看到,待走近了,你才知道那花儿是高不可攀的。”听白心让说到这里,陈广生与傅展图都往秋以桐脸上看了看,秋以桐皱着眉头将脸一侧,倒想听听白心让还能说出什么来。 郭茜痕其实只抓住一句“高不可攀”,心里想想秋以桐,倒也觉得像,又问:“那只臭燕子呢?” “臭燕子?” “就是那个萧燕啊!” “她……”白心让一提到她,脸上就变了颜色,浮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神情,“我想起一架蔷薇来,花骨朵是嫣红的,可等到开时,又成了白色。你以为她莹白芳香,凑近了一看才知,白中还是藏着点粉。还千万碰不得,会被扎的!”秋以桐同时在心里一笑,这话不错呢! 郭茜痕嫌弃地“啧”了一声儿道:“你不就是想说她虚伪、阴险嘛!绕这么多圈子,就跟你的为人一样,讨人嫌的很。绕了这么远,说到底你抓我来干什么!”她全然忘了方才的问题都是她问的,这也是,因为她说什么都是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沈家有女 白心让也不跟她计较,揉一下白玉一般的脸,既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也仿佛想说明他这玉雕一般的脸是真真实实的。冷冷地笑了几声后说:“不过是想让师妹你劝一下那个疯老头,帮师兄我解了体内的‘试情丹’之毒。” 郭茜痕一瞪眼说:“这毒药是你自己配的,你自己都没有解药?” “当时年纪不懂事,一时兴起配了这个药,根本没有想过解药的事……我苦思两天,也都不知道怎么解毒。那个疯老头的医术我是知道的,你劝他,他肯定会帮我解毒。” “年轻不懂事……你现在也很年轻不懂事,怎么不一时兴起配一个解药啊!”郭茜痕的声音脆生生的。 “哼哼哼……当时年轻的就像你这样……现在老了,脑子转不动了。” “胡说!”郭茜痕装出老成的语气,“我就不信你这个混身上下都讨人嫌的人有这么大本事!” 白心让笑起来,像是疲乏之极的人发出的,带着病态。“承让了,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配不出‘试情丹’来……”白心让的眼神又飘向了远处。 “谁啊?”郭茜痕问。 “我跟你说了,你得答应我劝疯老头给我解毒。” “你先说!” 三人在上面看着、听着,觉得像是在见证两个小娃娃在讨论糖葫芦换风车的事。 白心让“哈哈”干笑一阵,说:“跟你又能讲什么道理?不过,倒也可以跟你讲一讲这个故事……” 他用一种迷惘的语气,讲述起他开始迷上暗器用毒后,又偏偏遇上了一个女子,促使一切进入一个万劫不复之地。 白心让遇见的这个女子姓沈,是杭州城中一个药材商的女儿。当时他正配一味毒药,需要一种名贵药材,可是风不殆绝对不会给他,又是千金难寻的,听说沈家有,趁着夜色来偷。可是,他却误入了沈家小姐的闺房。 当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某个小姐的闺房,因为房间里陈设简简单单,连个守夜的丫鬟也没有。 月色铺展在房间之中,沈家小姐的绣床垂着纱帐位于暗处。白心让正四处翻着,却没有想到,暗处的沈家小姐正睁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很像盯着螳螂捕蝉的黄雀。 白心让一无所获,正要出去另换房间找时,那女子便出声道:“宝贝没有找到?” 白心让做贼自然心虚,惊得混身一振,连忙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沉声道:“你是谁?竟敢管小爷的闲事!” 那女子一阵轻笑说:“你跑到我房间里来,竟问我是谁?” 女子竟不慌乱,这使白心让觉得自己一定是遇见上个不寻常的姑娘,有些灰溜溜的说:“对不住,不过是想找一两味药材,看来也没有,这便走了。” “等等。”女子的声音吃轻柔,却有一种不可置疑的力量,“我这屋里是不放药材的,宝贝没有找到,也不能让你白费力气,你过来,我给你看一样宝贝……” 白心让稳住自己的心神,不叫自己在一个女子面前乱了方寸,一派风流模样,笑吟吟地道:“什么宝贝?既然要我看,拿出来就是。”心底还是担心对方使诈。 “呵”地一声轻笑,女子说:“呆瓜,你既然会费尽力气到这里寻宝贝,就应该知道宝贝要自己找的,送上门的岂有好的?” 白心让听这声音娇美,心里就酥麻麻的。当时他还不到二十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风流时候,故作潇洒地走过去说:“既然如此,那我就过来了……”他一步步走向女子的绣床,隔着纱帐,借着月光,看到里面是一个女子半卧的妖娆模样,心就“砰砰”跳了起来,不敢再向前了,甚至连看也不敢看。 纱帐后,又是那女子的娇笑声,“再近些!”白心让迟疑着,听那女子讥笑,“你不会是不敢吧!” 白心让顿时红了脸,岂能让一个小女子瞧不起,便大跨步地直走到绣床边。纱帐之后的女子坐了起来,轻轻理着秀发。隔着纱帐白心让也能闻到她身上丝丝的温热体香,看到她抹胸之外只披一件绉纱袍,光滑的肌肤隐约可见。容貌虽然看不分明,但那娇媚妖娆之态、艳丽脱俗的模样分明就眼前,白心让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怀抱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 女子懒懒地说:“掀开帐子……” 白心让手抖一下,着了魔似的伸出手去,纱帐触手的感觉又凉又柔,像是水一般。拔开了这股水流,便有一只光洁的手臂缠上他的手,他顿时觉得自己很饿,像又回到了乞丐窝里,只想吃,吃什么都好…… 女子将他一拉,他的身体仿佛没有一点力气,直跌进一个芬芳的温柔乡里…… 白心让跌到在床上,看到在一旁坐着的沈家小姐。如画的眉目,含着笑的嘴角,却是一张极端庄的脸,透着一种圣洁的光辉。她望着白心让,仿佛望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令白心让又欢喜兴奋又懊恼神伤。 他十分窘迫又明显觉得对方是在奚落自己,带着些怒气问:“宝贝在哪儿?” 一阵清脆的笑声后,她反问:“我不是吗?” 白心让更加窘迫,自己振作一下,双臂撑起身子半坐着,冷笑着说:“姑娘当然是……只不过,我想要的是你们家的几味药材,姑娘怕是毒药……” 沈家女手掩着嘴笑一下说:“说的不错。你想要什么药,又想做什么用?”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白心让受不了这女子的奚落,语气强硬也带了几分骄傲。 沈家小姐丝毫没有生气的模样,她仿佛是云端俯瞰世间的菩萨,永远含着笑,端庄而超脱。她只是倾着身子凑到白心让身上,白心让顿时混身紧绷,不明白为什么“菩萨”也为什么这样妖娆,只望着她披落的秀发不知所措。 他嗅到自她发上散发出的茉莉花香味,可是这中间还隐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他想知道是什么,不由得低下头去闻,她却在这时直起了身子,望着他的眼睛分明是看穿了这个举动,那微笑令白心让无所遁形。 她的笑,不过是脸上常带着的笑容,他却觉得有取笑的意味,又羞耻又留恋。她却说:“你身上有紫堇的味道,这花儿小而可爱,可以治肺病,也有毒,与罂粟同种。你用它来做什么?” 白心让一心要撑起面子,便冷笑道:“制毒!我要配一种毒药,入口无味,吃了之后筋骨全坏!我来就是想借你家的几味药材用一用!” 沈家小姐丝毫没有不见害怕的意思,反而笑着说:“很好,不过我家的药材纵使有名贵的也都买得到,你一个风流公子,不买却偷,是何用意?” 白心让顿时红了脸,冷哼一声道:“我没有钱!”他当时的确太年轻了,一味的骄傲,还不懂得与女子逢场作戏,利用他自己玉雕一般的外貌,游走在情爱之间。 “原来如此……”女子点着头笑一笑,“你为我配一味香料,别人闻了会头脑发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之前只要一服解药,便可以保持清醒。” 白心让有些好奇,瞪她一眼问:“凭什么?” 沈家女说:“呵呵,我父亲与兄长都颇会些武功,他们都对我极为爱护,住的地方与我也近。可是你竟能进入我的房间却没有惊动他们,足见轻功之高。你偷入我府中盗药,足见你对配毒痴迷。我不会让一个人才埋没,你为我配这一味药,我给你一匣子黄金。你就只管成为当世的用毒高手。”她说着,起身到外面,在自己的妆奁盒子拿了点珠宝过来,“这些算是订钱。” 那些珠宝摆在白心让面前,是他不曾见过的闪耀。他是一个从乞丐堆里出来的人,对于食物和钱财有着天生的敏感,那香味与闪光对他都是至命的诱惑。“你、你、你……为什么……”他觉得舌头有些打结。 沈家小姐说:“因为,你才是真正的‘宝物’……你想成为当世用毒高手,不是吗?” “是……”白心让只觉得背后发凉,脑前却似燃着熊熊之火。 “好!拿去吧!”沈家小姐说。 白心让拿着珠宝离去。这虽算不上痴迷于毒药的开端,却绝对不是结束。 那是台阶,却是步步向下,通往一个无边的深渊,两旁开满了血红的曼珠沙华…… 白心让沉迷于毒药与暗器之中无法自拔,同样令他沉迷的还有沈家小姐的高高在上和神秘睿智。她对于他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她的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一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闪着温厚经得起推敲的光芒。年龄十八九,却有着惊人的大家气度,端庄高贵,艳而不俗,浅浅微笑,温柔识大体。 她的高不可攀激起了白心让的斗志,仿佛是面对一座高山,一定要攀登上去。他依着她的要求为她配制各种稀奇古怪的毒药,一心要得到她的称赞。可是每一次来到她面前,白心让都觉得自己在她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下透明得只似一块冰。她那浅浅温柔的微笑像是太阳,他不敢在她面前得意,仿佛一得意便会化得一无所有…… 他一心想成为的是挥金如土、游戏人间的潇洒公子,努力再久,一来到沈家小姐面前就恢复原形,这使他感到羞耻,无比羞耻。可是他还是想来到她面前,被她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注视,在她浅浅的微笑下融化…… 他不敢想起那个晚上,她光洁的手臂缠上他的手,只轻轻一拉,他便跌进一个芬芳的温柔乡里。他还能想起她温热的体香,发间有种不寻常的茉莉花香味……明明只是如此,可是他又觉得不只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他之所欲 郭茜痕听他讲到这里早就不耐烦,打断了问:“这跟你配‘试情丹’有什么关系?” 白心让却沉溺在回忆之中不可自拔,坐在稻草上,靠着柱子,半仰着头道:“我一直都无法弄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也总以为我是为了她而改变。可是渐渐的,我明白了,其实是她牵引着我一步步改变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郭茜痕是个简单的人,感情也是分明的,实在不能理解白心让在感情上的这种纠结。 白心让愣愣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呸!”郭茜痕秀眉一竖,嘟着小嘴万分嫌恶,“我怎么会可能是你!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哼。” “呵呵”白心让的苦笑中竟带了点疯癫,“我也是不明白,一心想忘掉这个总让我觉得羞耻,又在我不觉间牵着我鼻子走的人。我结交过许许多多女子,各种各样的,可是心底里总也忘不了她。就这样,过了很久,我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了!我要做点什么!那一天,我给她送去她叫我配的药,她还是那种浅浅的笑,给了我一小匣子黄金。然后说,她想要一种吃了可以让人说实话的药……我望着她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好久才说,如果能够配出来,我一定第一个吃,然后自己问自己,到底为什么对你念念不望……” 郭茜痕见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他,只好安静听着。这时看到他的脸上竟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仿佛是怨,又仿佛是含着无限的柔情,眼睛里却又有点点泪光,看了叫人莫名的感动与心疼。她莫名地被震住了,想知道这种神情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便痴痴地问:“然后呢?” 白心让就用那种既悲又怨,既含情又神伤的眼神望着她继续讲着—— 白心让向沈小姐说出那样的话后,沈家小姐望着他,还是那一贯温柔的微笑。在白心让看来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奚落,这让他大为恼火。 他的体内隐藏了太多对她好奇、爱恋、害怕与不解,到了此时已经承受不住,要爆炸了一般。他扑上去想要紧紧抱她在怀里,可是她轻易就躲过了,他这才知道,原来她有着远胜于他的功夫。 那一刻,他绝望了,知道自己真的努力一世,也不可能与她并肩而立。她是开在云端的那朵花,而他永远都是这泥沼里的小乞丐。他对她,只有祈求的份! 可是他不甘心,纵然万分羞惭,他还是问:“你喜欢我吗?一次次让我为你配药,给我黄金,是因为喜欢我吧……”后面的话分明是他对自己的安慰,可即使是安慰又显得多么薄弱啊!他说完根本不敢看她。 可是她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又分明在他眼前,望着他浅笑着说:“你觉得我会愿意跟一个讨厌的人来往吗?” 这话给白心让带了希望,他鼓起勇气抬头望着她说:“那么你……” “怎么?”她的模样还是那样端庄高贵,从容娴雅。 白心让便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望着他,只轻轻一眼便看透了他似的,然后转过头去,像嘲笑一个孩子的大话一般笑着说:“可是我就要嫁人啊……那个人可以给我数不清的珠宝,用不完的绫罗,还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你可以吗?” 这句话似一把剑一样直刺进白心让心里去。他一直以为她是无所不能的,没有想到她也有割舍不断的东西,这样的她还是她吗?他深深觉得自己又一次被羞辱了,不堪承受。他低下头,心里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再抬起时,脸上已是在其它女子面前的神情,带着奚落、打量、好奇意味的浅笑,说:“我……只是跟你开一个玩笑,小姐要去攀高枝了,很好……白某是一个自由散漫贯的人,只愿在这江湖之上随波逐流一世……啊,日后,咱们还是不见的好……”他转过身子,离开了她…… 他一路走,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是沉甸甸的,装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安慰自己,自己其实并没有对她动真情,要不然一定不会说出那些奚落她的话;一面又说,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够束缚住自己呢! 可是,终究还是忍不住地想,为什么我不能给她数不清的珠宝,用不远的绫罗,还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对她是动了真情吗?为什么要对她动真情?他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一无所有,又一无所知!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配制出了“试情丹”。他其实并不知道,到底是想用这种药试验对她是否动了真情呢,还是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再动情,因为动情便会死…… 他失魂落魄,配制毒药的事又被风不殆发现了。风不殆开始对他谆谆教导,痛心疾首地打骂。他当时真想掐死他,可是他知道,自己远远不是风不殆的对手,他只有忍耐! 可是他受够了忍耐! 他只能把满腔的怒火发到外面,在一间酒楼的包房里,他一个人喝闷酒,然后一个蒙着铁面具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问:“你是‘风不殆’的弟子?” 本来,风不殆再四嘱咐过他,不要向人泄漏其身份,可是这时他已恨风不殆至此,还会把他的话当话吗?于是冷冷地说:“是又如何!” 那人说:“原来那场大火竟没有烧死他……他居然还是个功夫高手,若不是亲眼看到,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这样的人,背后一定隐藏着诸多秘密吧?” 那时,白心让还并不知道《信义兵书》,能说出来的不过是风不殆的真实身份,逃出皇上追杀所用的方法,以及那高深莫测的功夫。 铁面人听了说:“似他这样一位高人,秘密应该不只此!这样,你回到他身边,将他所有的秘密挖出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铁面人说得无比自信,却叫白心让无法不生疑,嗤笑着问:“只怕我要的,你给不了!” 铁面人轻声一笑道:“人之所求,不过钱、权、欲,还有了无尽头的生命……呵,除了了无尽头的生命,无论钱、权还是女人,我都可以给你!” 白心让眉头一皱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铁面人轻轻一声“呵”后说:“你若不信,明日去沈府之中,他们必然会奉你为座上宾,再不必半夜潜入,再偷偷越墙而出。” 白心让心里一凛,惊声问:“你知道我与沈小姐的事?” 铁面人脸上的铁面具泛着冷冷的光,瞧不出表情,静了一会儿说:“我说过了,你若能做到我说的事,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那我要沈小姐!”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样坚定。 铁面人道:“沈小姐是至珍至贵之宝物,你愿意让她在你身边过苦日子?” 白心让冷哼一声道:“做不到,就不要说大话!” 铁面人道:“我可以让你一步步拥有了权、钱,你也便配得上那位小姐了。一个人,只有登上绝顶才能藐视天下,如若不然,就只有仰视他人的份儿。” 白心让的心仿佛沉进了海里,海面上大风大浪的,而他在海水之中挣扎着无处攀附。他眉头紧锁,无法相信这铁面竟然轻易将他的心事都全部洞悉,是他感情太外露吗?可是那些他交往过的无数女子又分明将他当迷团一样追寻…… 铁面人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便道:“如果你不信,明日便去沈府试一试。再到这个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他说完便离开了,留下茫然的白心让。 第二天,白心让终究还是去试了一试。果然,仿佛沈府上的人都知道他会来一样,敬他若神人。他甚至对沈老爷提出要见沈小姐,沈老爷竟然豁达地答应了。 不再像以往无数的夜里,他拿着或者有效,或者无效的毒药,小心翼翼地来到沈小姐的房中,像一个乞丐一样乞讨她的一个眼神或一个微笑。这一次阳光之下,他被奉为上宾,端坐在那里,沈小姐亲自为他奉茶。 他一直低着头,看到她的纤纤素水提起茶壶,在一只杯子里注满了浅碧色的茶水,放到他面前时,水中还有袅袅的烟,浮着一点泡沫,泛着轻微的涟漪……他像是珍宝一样的接过来,将它握在手中,许久不敢言语。 沈老爷竟然很识趣地带人走了,房中只有他们两人。白心让望着她,见她还是以往的模样,一双眸子似是黑色的珍珠,泛着温良经得起推敲的光,微笑浅浅,从容娴雅…… 他皱起眉头,觉得她不应该还是这样,他的改变对于她,不可能永远都是一成不变,至少该有一丝波动的。 可是她就是这样!不解,满心的不解,可是突然之间他就全部明白了,惊得一抬头,然后紧皱着眉绝望地问:“昨天找我的‘铁面’,是你……是你安排的吗?” 沈小姐微微一笑,点一点头说:“算是……” 他惊得无话可说,愣了许久,将一直握在手里的杯子摔了个粉碎,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小姐望着他,还是那种处乱不惊的样子说:“那晚我看到你在我房里乱翻着找东西,我就在心里想,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应该帮他,要他知道知道。” “然后呢?” 沈小姐微垂头,为自己倒一杯茶,轻饮一口道:“你看,你不是知道了吗?” 可是白心让觉得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铁面’能够给你的一切!” 白心让已受够了沈小姐带给她的羞辱与愁怨,他站起来,背过身子,居高临下,侧过他那玉雕一般的脸,阴声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塞给我的,你以为我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吗?” 沈小姐娇声笑起来,仰望着他说:“你恨你师傅,想迫不及待成为一个足以藐视他,证明你自己的人。你不想再被人瞧不起,就像你还是乞丐时那些一看到你就嫌恶地握着鼻子,丢下一两个铜板叫你‘快走、快走’的人!你不懂得厚积薄发,因为那对于你来说,就如同明明要饿死了却还要将饭菜摆得漂亮了再吃。你也可以不需要厚积薄发,只要按‘铁面’说的做,就可以迅速的得到所有……” 他背对着她这些话,只觉得像是被人掀了一层又一层的皮,痛楚不堪……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永远都像是正经受太阳炙烤的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沈氏春秋 白心让听不下去了,转头一句“住口”喝住了她。沈小姐便温柔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白心让却也知道自己过一会儿一定会去找“铁面”,沈小姐说的,的确是他想要的。只是此时望着沈小姐,他想到往日种种,实在是有太多想知道的,于是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小姐道:“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说到“志同道合”,她的脸上就满是自嘲的笑。 白心让不理会这样的笑容,接着问:“‘铁面’是怎样的人,你又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沈小姐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顺便思考一下道:“你可知吕不韦?” “他……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家与他一样,都是生意人,想的是要做个大生意……我亦不过是‘铁面’的线人之一,我想成就一个人,同时也成就自己。” 白心让讲到这里就言辞模糊起来,讲的很明白的是他问了沈小姐一个问题,他说:“那么……你到底有没有……” “爱过你?”他吞吞吐吐着说不出来,沈小姐便嬉笑着替他问出来,然后反问,“你说呢?” 白心让望着她那张脸,胸中的情绪根本不知道撞击到怎样的地步,他只是一句句的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在利用你,想用感情牵绊着你,从今以后,再不要相信留恋她半点,你要做的是追寻自己想要的! 他紧握的拳头,是自己下定的狠心,然后冷笑一下,转身离去! 他依照“铁面”所言去取得风不殆的信任,他能打探出的秘密越大,得到的也就越多。他暗地里已成为“玉煞”白心让,明面上却是一个迷途知返、痛改前非的好徒弟。他伪装的功夫,高过他的所有。也不知到底过了多少年,他终于知道了《信义兵书》,并得到了其中一册…… 白心让故事讲到这里,无论他对面的郭茜痕还是房顶之上的三人都被深深的吸引住,只想知道的再多一些——当年找他的“铁面”是谁?沈小姐到底是哪个?后来的沈小姐又是何去何从? 郭茜痕最关心最后一个问题,便问:“那沈小姐呢?” 白心让漫不经心地说:“嫁人了。” “那么你呢?” 白心让觉得好笑,说:“坐在这里跟你讲故事啊。” 郭茜痕一嘟小嘴说:“这根本不是你的心里话,你心里肯定还想着她!” “是,我还是会想着她。想到她,我就会想起从前的自己有多傻、多蠢,提醒自己不要再对任何一个女人动真情。” 郭茜痕偏着嘴,扑闪着眼睛说:“既然你不会再对任何一个女人动情,那‘试情丹’就不会对你起作用,你又何必逼我说服疯师傅为你解毒呢?”她倒是真的很聪明。 白心让一愣,半晌冷笑着道:“我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体内留着这种毒罢了,就仿佛有人在你后脑放了一根冷箭,你也不愿意躺在刀刃上睡吧!” “撒谎,你分明还爱着那位沈小姐。” “那我跟你说了她半晌,为什么不毒发?” “你的‘试情丹’没有效果啊!” 白心让道:“那你自己吃一颗试一试?” “呵,我为什么要吃,我有没有爱上一个人,我清楚明白得很!再说了,我要是爱上了一个人,是一定要与他白头偕老的,怎么可以英年早逝啊!”郭茜痕的脸其实偏短,下巴却又尖尖的,再加上那双闪闪发亮的三角吊梢眼,活生生的一只小狐狸。 可是她又那么清澈如水,有着清脆的声音,说出的话语里那绵甜的尾音,是多么甜美的诱惑。白心让不敢看她,只得偏过头,冷冷地问:“你肯不肯说服疯不癫为我治解毒?” 郭茜痕便“哼”了一声儿。 白心让仍然不看她,眼望着地上的稻草说:“如果你还是这样不识好歹,我只好拿你的命要挟疯不癫了……” 秋以桐与陈广生听到这里便准备下去,却听到一个烦躁的声音道:“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只是想找我师姐!”话音刚落,那两扇破门便被推开了。 阳光惊扰了这所破屋里的灰尘,到处流窜。郭茜痕眼里一亮,白心让却仍是悠悠然的,扭头向柱子后看,只见周潜光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三个红衣弟子。 周潜光听到了声音就知道这里有人,便提着警惕侧着头走过来,看到被绑在柱子上的郭茜痕与坐在她对面的白心让一惊问:“怎么回事?” 郭茜痕忙道:“你快救我啊,这个人要拿我跟师傅换解药!” 周潜光警惕着他,便要去给郭茜痕解绳子,红衣弟子见状便冲过来拔剑指着白心让。白心让微微一笑,红衣弟子们只觉得白影一闪,便不见了他的人影。秋以桐喊了一句“师弟小心!”便跳了下去。周潜光应声一抬头,看到白心让自上而下,一掌向自己打来。 周潜光刚解开绑着郭茜痕的绳子,来不及出掌只好向后一躲,白心让这一掌眼看要打到郭茜痕身上。郭茜痕其实并没有与人对招经验,惊叫一声闭着眼睛缩成一团。可是这一掌却没有打在她身上,而是白心让将她一提,捏着她的肩膀成了自己的人质。同时,秋以桐、陈广生还有傅展图也都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白心让眼见这么多人,阴声一笑道:“这又是谁下了帖子?” 陈广生直指着他喝道:“放开郭姑娘!” 白心让不语,只是拿眼斜睨着郭茜痕。郭茜痕气得脚一跺,狠踩他一脚,尖声道:“放开我啊,放开我!”白心让趁着郭茜痕张着嘴巴说话时将一颗丹药以迅雷不及遮耳之势放进她嘴里,她只觉得被噎了一下,咽下去后才知道不对,却还不觉得有大碍,哭丧着脸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五日断肠丹……”白心让暗笑一下,放开了她,“这一回,你必定要找到疯不癫了。因为这个毒药,我也没有配解药。” 郭茜痕一被他放开便跑到陈广生身后,半探出头说:“我才不信呢,你就是为了利用我引出我疯师傅,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白心让含笑道:“不信你就试一试,看五天之后会不会死。” 陈广生望一眼郭茜痕,一步走到白心让面前便是一拳,道:“啰嗦什么,交出解药,否则要你狗命!” 白心让身子一掠却发现根本躲不过去,陈广生这一拳看似平掌,竟暗含着力道封住他四面八方,躲都无入躲。所幸,陈广生内力未到极致,白心让身子在半空中打了个转,才将这股力道化去躲了过去。落稳之后,再不敢小看陈广生,深深盯了他一眼后,又看一眼秋以桐,心想怎么不过数月,这两个人的武功都大有长进。从袖子里拿出折扇,展开轻摇道:“诸位都来到这荒郊野邻所谓何事?” 秋以桐盯他一眼道:“你给茜痕吃的真是五日断肠丹?” “如假包换!” “那我就叫你今日断肠!”话落地,已拔出了兰华剑,直刺过去。白心让合上折扇,“啪”地挡过,秋以桐冷笑一下,随着一声尖利的声音,兰华剑剑身飞出,从白心让脖子后绕过去,她随之身体后扯。众人还没有看清,兰华剑的细链已缠上了白心让的脖子,白心让拿扇子挡在脖子旁才能保持呼吸。 兰华剑的细链细而坚韧,就几分锋利,纠缠在一起十分难解。秋以桐若是用力,白心让手中的扇子也会被勒断。白心让无奈,便向秋以桐挪动几步,好使秋以桐使不上力。秋以桐哪里容他,微一抬头,跃上佛像前面的一张供桌上,白心让随之上去,秋以桐却将兰华剑抛出,剑柄牵着细链,在房梁上缠了几圈儿,又落回到秋以桐手中。 秋以桐手拿着剑柄,跳下供桌,脚蹬着供桌。白心让眼见如此,知道不妙,这不是要活生生地要把他给吊死吗? 郭茜痕一看这情形,跳到秋以桐身边,直拍手笑道:“秋姐姐,你这样厉害了!”又得意地望着白心道:“你这个讨人嫌的,一定要听话啊,要是不听话,就要变成白无常了舌头这么长!”她伸着舌头,用手比着显示舌头直垂到肚子上。 白心让望着她想笑,转眸之间又脸上一凛,向秋以桐道:“秋姑娘,你这是何必?” 傅展图见是这个情形,便站到一边,示意与自己无关。 秋以桐望着他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便放了你,如若不然……”她脚蹬着白心让脚下的供桌,略一用力供桌便摇摇晃晃的。 白心让见情况不妙,便说:“好,你问。” 秋以桐于是道:“杀害我师傅的‘铁面’到底是统领的?” 白心让呆了一下,眼望向傅展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仇恨之爱 傅展图本来什么也不想管,可是见秋以桐狐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不禁有些心慌。 他正要说什么,秋以桐脚下再一用力,供桌晃得更厉害了,白心让也是摇摇晃晃的。“你根本没有说实话,傅展图岂会是我师傅的对手?”秋以桐道。 白心让皱一下眉,一脸无辜地说:“我几时说是他了?” 秋以桐自觉被奚落了,气得运气一脚踹在桌子上,那摇摇晃晃的桌子面便碎成两半。白心让脚下失重,脖子被重勒,连忙用脚拨过碎桌的一半,架在另一半上,总算将自己撑住了。他喘一口气,冷而狠的目光盯着秋以桐道:“秋姑娘,你真的是好狠的心!” 秋以桐却根本不理会他的这些话,喝道:“你先把‘五日断肠丹’的解药交出来!” 白心让叹一声道:“那个药是真的没有解药!” 秋以桐紧盯着他,半晌冷冷一笑,转过身向陈广生道:“那你把他的衣服也全扯了,看看不带着解药,他又都带了些什么?” 陈广生哭笑不得,默默地说一句:“怎么秋姑娘老爱扯男人的衣服……” 他自认为声音很小,其实被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都望着秋以桐。秋以桐脸上一红,瞪他一眼说:“你去不去!” 郭茜痕转一下眼珠子,打陈广生一下说:“去啊,找到解药给我解毒啊,你不想救我吗?”陈广生只好答应着要跳上那桌子。 “停,停!”白心让连忙摆一下那只空闲的手说,“这桌子已成这样了,你要是再上来,我还不直接吊死。解药给你就是!”便伸手向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子丢了下去。 陈广生接在手里,眸子里精光一闪,沉声问:“这是毒呢,还是药?” 白心让“哼”一声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周潜光便从陈广生手里接过那个小瓶子说:“要试你试!”说着丢了上去。 白心让拿在手里,用嘴把塞子拔掉,直接往嘴里倒了两颗咽下说:“相信了吧!”手拿着药瓶子伸向前一松,瓶子便直掉了下去。陈广生连忙接住,倒出一颗给郭茜痕服下。 白心让眼望着她服下,“哈哈”笑起来,众人不解地望着。他却笑得又阴冷又苦怪,看起来十分疯癫……像是……像是眼见着自己喜欢的东西被毁掉的那种疯癫!秋以桐望着他这模样,回想到之间他跟郭茜痕说了那么久的话,那时不时从心底流露出来的眼神,便有些明白了。“试情丹”会不会有毒效,其实取决于他会不会爱上某个人,他一定要郭茜痕说服风不殆为他解毒,是因为他知道他正在不可阻止地深深爱上一个吧! 秋以桐同情又可怜地望着他冷笑,而后问:“你到底在笑什么?” 白心让止住笑,一双眼睛里有一种浮于表面的闪光,望着秋以桐说:“郭姑娘吃的药,会使她之服下的‘五日断肠丹’的毒性加剧,三天就会毒发!” 陈广生吓的手一抖,瞪着白心让道:“你不是也吃了吗?” 白心让笑道:“没有服过‘五日断肠丹’这药便没有效果。”郭茜痕听到这些,手握着嘴,瞪着的眼睛里含着泪光转向陈广生,仿佛已经在可怜巴巴地说,我要死了…… 秋以桐气得喘一声道:“解药到底在哪儿?” 白心让说:“我早就说过了没有解药!除了那个疯老头,世间再没有人能解得了这毒,唯有去找他了!” 郭茜痕眉头紧皱着,眼睛里泪光闪闪,咬着牙说:“我要是去找他,你肯定会叫人暗中跟着,我才不要让你知道我师傅在哪儿!” “不错,我的铁面一定会暗中跟着你……你不去,那就等到三日后肠断肚烂吧……” 郭茜痕咬着下唇,捂着肚子望着众人,仿佛在问,怎么办?秋以桐也是无法,眼望向周潜光,周潜光盯着白心让看了一会儿,便对陈广生小声说:“快带着郭姑娘找风先生!一旦发现了‘铁面’,你与风先生合力对付他们不成问题。”陈广生点一下头,拉着郭茜痕的手便往外走。 郭茜痕趁机还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大义凛然,身子往下蹲着说:“不去,不去,不去……我死了也不能让疯师傅有危险……不要啊……” 陈广生道:“风先生没有危险,是你中毒了!走!” “不走……”中毒的郭茜痕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身处险境,尽是别人替她着急,死懒着不肯走。 “走!”陈广生沉声一喝望着郭茜痕,郭茜痕在他的目光之下脖子后莫名地发凉,心底还是气鼓鼓的不肯屈服。陈广生等不及说服她,拉着她的胳膊一提,就把她横抱起来往外走。 郭茜痕就在陈广生怀里又挣扎又尖叫,伸着手要抓他的脸,陈广生不理她,别过脸,抬着下巴直管往外走。 无论何事,只要有郭茜痕在,总能让人从心底笑出来。她离开之后,人们尤其觉得寂寥…… 秋以桐眼望着陈广生与郭茜痕离开,抬头望向白心让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发现白心让也是一直盯着陈广生与郭茜痕出去才收回目光。他发现秋以桐望着自己,显出一些窘迫。秋以桐运起内力,白心让只觉得兰华剑的细链有些轻微的波动,那细而利的链条竟像是纱绸般从他的脖子上滑过,绕过缠绕的房梁被秋以桐收了回去。 周潜光回过神来连忙阻止道:“师姐,这个人狡诈的很!” 秋以桐望一下跟着周潜光来的三个红衣弟子,道:“那也不过是瓮中之鳖!” 白心让被放开,从那堆集起来的桌子跳下道:“秋姑娘,你的剑法真令人称奇啊!” “多谢夸奖!”秋以桐道,“白心让,你我并无仇怨,也犯不着结着什么仇,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与师弟绝不为难你。” 白心让见扇子还没有被勒坏,展开了摇一摇,说:“技不如人,也只能听之任之。你问便问,回答不回答在我。请。”手向秋以桐儒雅地一伸。 周潜光正想说,你还敢谈条件,已听秋以桐问:“你有没有一种药,涂上了之后可以使人皮肤上的一些小伤痕在一两内完好如初,连点伤痕也不见?” 白心让微微一笑道:“有,秋姑娘需要吗?” 秋以桐又问:“梁岚璋向你要过这种药吗?”问到梁岚璋一直沉默的傅展图脸上一凛转头盯着他们。 白心让笑道:“王爷最讨厌伤痕什么的,那种药就是我为他而配的。” 秋以桐一皱眉,有些不相信会有男人这么珍重自己的皮肤,可是回想一下陈广生把梁岚璋的衣服扒掉的那回,那一身皮肉的确又白嫩光滑。长相本就阴柔的男子,行为之上也靠近女子吧。于是问傅展图,“他是这样吗?” “确实……可是,你问这些干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么所有的疑点就全部找到了答案,秋以桐眼里寒光一闪道:“果然是他!杀害我师傅的人……” “秋姑娘,你说什么?” 秋以桐又盯着白心让问:“是不是有一支‘铁面’由梁岚璋亲自统领?” 白心让垂着双眸,淡淡地回答:“不错!” “怎么样才能引出这一支‘铁面’?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一共五人,每一个的武功都是众多‘铁面’中最高的,刀法十分狠辣!要想让他们出现,必须要有‘天字寒铁令’。‘寒铁令’轻易不要拿出来,想要召集他们,只需要将他挂于腰带之上,左侧意味着只需分支中执有‘地字寒铁令’的人出现;右侧则是要分支中全部的人出现……” “白心让!”傅展图觉得他说的实在太多了,便出言警告。 白心让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只拿眼望着秋以桐,半晌幽幽地道:“为什么要蒙着面,真可惜了你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秋以桐不喜欢别人夸她长的好看,尤其是轻浮的男子,眼睛向别处一横,想到了什么便问:“比起茜痕那小妮子如何啊?”白心让脸上便浮过一丝慌乱,秋以桐步步紧逼,一双黑白分明,带着些英气的眼睛逼近他,“‘试情丹’的毒性若是发作,人会是什么样子?又是怎样的死状?” 白心让玉雕一般的脸上渗出一层冷汗,被这话逼得直想退后,羞愤的心情溢于言表…… 秋以桐声音低下来,但是对白心让的震慑力丝毫不退,“你自己也没有想到吧?阅女无数,竟被一个小姑娘打动了心。不是坚定地认为再也不会动真情了吗,以为超脱物外,看透了情爱,可是到底还是这样了。人,到底是人……爱上一个人,就算会死,也还是会爱的,对不对?你想将毒解了,其实是想可以想得到她吧!可是,茜痕是不可能喜欢你这种……这种……”她犹豫一下,学着郭茜痕的语气说,“讨人嫌的人的……” 白心让闭上眼睛,不去想不去听,可就是无法阻止一种莫名的甜蜜芳香从他的皮肤里渗进去。他自己配的毒药,会到怎样的地步发作,自己最清楚。他还有太过的事未了,绝不可以就这样死去,可是秋以桐不放过他,喋喋不休地想要将逼得他毒发。他不能死,顾不得其它,眼睛里冷光一闪,一枚青玉飞燕镖夹在他指间向秋以桐脸上袭去。秋以桐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掌,脸虽然偏了过去,可是还是被青玉飞燕镖划破了颧骨上的一点皮。青玉飞燕镖的毒便渗了进去,秋以桐捂着脸轻“啊”了一声儿。 眼见秋以桐中招,周潜光连忙扶住她来,问她之前从白心让那里抢的解药还在不在。没想到,白心让见到这个情形先就清醒过来,惊得一头冷汗,赶紧拿出了解药。周潜光因为他之前骗了郭茜痕服下毒药,怒视着他道:“你还想怎样!” 白心让道:“这果真是解药,放心吧!” 周潜光冷笑着道:“你以为我们还会信你?” 白心让急得道:“快服下,要不然来不及了!” 秋以桐退一步道:“你巴不得我死,岂会这样好心!” 白心让望着秋以桐的面色已越发苍白,心里更是急,便道:“这是真的!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也不敢,若被主上知道……”说到这里,连忙顿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未识真心 秋以桐只觉得脸上发麻,说话时嘴不太能张得开,可实在太奇怪于白心让口中那欲言又止的话,便问:“知道了会如何?” 白心让见已经说漏了嘴,便说:“知道了便会怪罪我。” “为什么?” “因为……”白心让摇摇头,不知道要怎么说。眼看见着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他又最清楚青玉飞燕镖上淬的毒的毒性,怕真出了什么问题,一把拨开周潜光将一粒药丸碾碎了敷在秋以桐那道细细的伤口上,又拿出另一丸要她服下。 秋以桐却不放过之前的话端,问:“快说,知道会怎样?” “这药如果不吃下去,毒还是不能解的。” 秋以桐倒没有想到他会在意自己的性命,便道:“你很怕我会死吗?那我就不吃,告诉我……” 白心让无奈,只得说:“主上吩咐过我们,绝对不能伤你半毫!” 这话实在出人意料,周潜光与秋以桐同时问:“为什么?” “你说呢?”白心让笑了出来,“大约是因为他喜欢你……反正每一个‘铁面’中的人都接到命令,绝对不能伤害你半分半毫,轻则被驱逐,重则诛杀!” “混帐!杀了我师傅,还说不伤我半分半毫!”秋以桐怒从心头起,杀害了兰若华,她的命运便从花明水秀的春天,越到大风大雪的冬天。分明是将她千刀万剐,还能说不伤她半分! “是在杀了你师傅之后,才喜欢上你的……” “到底是谁?” “把药吃了!” 秋以桐便拿过药丸,丢进嘴里却不咽,拿自己的性命要挟白心让。她心里有着浓浓的恨意,只要知道这人是谁,她非将他粉身碎骨不可! 白心让见她倔强至此,便道:“景云王……” “你胡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傅展图终于爆发出这样一句,“王爷他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白心让笑望着傅展图,“秋姑娘美貌出众,姿质卓绝,你自见了她的真容,就为她神魂颠倒的,王爷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我也劝过王爷说,喜欢一个女子可以,若是被她阻止了步伐,那就不好了……凡是儿女情长,势非英雄气短,景云王看来是成不了大事了!”白心让说到傅展图为秋以桐“神魂颠倒”周潜光便望了一眼他,想起了孟宏久与程念薇,爱上了才知道是兄妹实在叫人唏嘘,所幸师姐不在乎他,悲伤与痛苦就她无关。 傅展图眉头紧蹙着道:“我是指王爷根本不是杀害秋姑娘师傅的凶手!”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秋以桐咽下了解药问。 傅展图于是道:“我几年前便跟着王爷了,他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关心,还是因为白心让的劝告才开始想着要寻找《信义兵书》讨皇上的关心。他手里那块‘天字寒铁令’也是白心让给的……” 周潜光也觉得奇怪:白心让有可能这么轻易出卖了自己的主子吗?于是说:“不要再骗我们了,还是说出你真正的主子吧!” 白心让道:“看来,我是要另寻一个主子了……要像吕不韦一样做成真正的大买卖,看错了人可就全毁了!” 秋以桐回想到白心让讲的那段故事,便问:“难道……当初那位沈小姐想要成全的人,同时也可以成全自己人的便是景云王梁岚璋?” 白心让静默一会儿,似乎在考虑厉害,一会儿说:“你也总会知道,那我不防直说了。我也是进入‘铁面’立下《信义兵书》的大功之后,才知道‘铁面’真正的主子是景云王。景云王明面上是个只管吃喝玩乐的人,其实从很早开始便暗自培植势力。他暗自招集江湖高手,组成‘铁面’为他所用。沈小姐想要成全的人的确就是他,将他扶上帝位,那么她也就可以母仪天下!” 傅展图早已听不下去了,忍到此时便怒气道:“一派胡言!我几年前便跟随王爷,王爷根本没有争位之心,谁当皇上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要能继续吃喝玩乐便好……” “傅展图!”白心让冷冷地盯着他道,“你以为你是谁,跟了他几年便觉得了解了他!他可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一直到他知道兰若华掌握着《信义兵书》所有的秘密才开始有些按捺不住,却又在此事上失败了,根本没有从她口中得到任何讯息。” “然后呢?” “然后,他便有些乱了阵脚,叫他身边的铁面一直暗中跟随着你和你师弟,也考虑着从梅若虚下手。我去寒梅山庄为梅若虚拜寿,其实也是为了打探。王爷觉得梅若虚不同于兰若华是可以钱财笼络的人,便叫我与傅展图抬着黄金大张旗鼓地去了寒梅山庄。” 这一切的一切听起来倒是丝丝紧扣。傅展图颤声道:“白心让,白谦,没想到你这么会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劝说王爷的!” 白心让道:“那是我受了他的指示。他就是想让人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吃喝玩乐,没有城府的富贵王爷。因为他在与兰若华交战时,手臂被抓伤,后来秋姑娘与她师弟便来到青园,他知道自己已引人怀疑了,尽管他已因为我的药使手臂上完全没有伤痕,可是事情总还是要败露的。可想,与其欲盖弥彰,叫人一点点解破了,不如自己引得全天下人知道他想要《信义兵书》,叫人觉得他其实又蠢又傻,只会用最简单的方便,根本不可能做出暗自培植势力的事。你们久久没有查到他头上,难道不是受了我与傅展图抬着黄金到寒梅山庄一事的蛊惑?” 周潜光与师姐对望一眼,心里便是一凛——的确,周潜光还因为这件事一通长篇大论,说服师姐相信梁岚璋不过是一个轻浮王爷,根本不可能培植得出“铁面”这样暗系力量。可是,他心底还是疑惑,于是道:“你把这些都说出来,难道不怕被王爷诛杀了你?” 白心让有恃无恐,悠悠地道:“即使我不说,你也终究会查到。因为你既然知道了‘沈小姐’,就必须会查到他身边有一个很大的破绽……哼……其实一切显而易见,事情重点其实在于他舍不舍得你,他自己也知道这点。你在寒梅山庄之上一战成名,他已知道你下一步就会拿着兰华剑去杀他!我说了,你也会去,我不说,你也还是会去……所以秋姑娘,我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真正主宰一切的其实就是……他对的爱深,还是更想要江山……”他边说着边微微向一旁移步,暗自从袖子里取出一颗珠子一样的东西。说到“江山”,他身边突然之间白烟四起,傅展图心知不妙,一边扇动着白烟,一边抢步过去,手在空中乱抓。可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白烟散尽之后,这间破庙里便只剩下秋以桐、周潜光、傅展图还有三红衣弟子。红衣弟子还试图去追白心让,秋以桐深知白心让的轻功,便都叫住了。 秋以桐脸上还有一道青玉飞燕镖划出的红痕,摸一下倒还有些发烫。不过,这些有什么要紧!她眼睛里满是冷冽的光芒,胸中仇恨的火焰燃烧着,转身便往外走。傅展图赶上她道:“秋姑娘,你不要相信他说的!” “那我该相信什么?” 傅展图见秋以桐停步,觉得仿佛有自己有机会说服她,于是耐心的说:“依我对王爷的了解,王爷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一身的王公子弟的毛病,吃喝玩乐,好女色,爱看人出丑。自己的喜欢的,用什么方抢过来根本不在意。可是,他有一点好,那便是很直白……比如那次,周潜光与萧燕到青园盗兵书,他带了我们过去。他固然喜欢秋姑娘你,可根本没有到专情的地步,仿佛是树上的水果,他若是想吃,无论如何都会摘下来。可是如果那水果掉在了地上,便不会再看。他明知一样东西自己绝对得不到,便根本不会为此做任何牺牲。这样的人,跟白心让口中的人完全两样!” 秋以桐望着他道:“你这样说,不过是因为他是你的主子!” 傅展图道:“他称不上是我的主子,倒更像是朋友……” 秋以桐“哼”了一声儿道:“白心让说,在梁岚璋身边有一个很大的破绽。我问你,梁岚璋有没有成婚?” 傅展图便道:“皇上就是因为立后过晚,之前又只专情于一人,以致于子息不多。所以,皇子们都成婚很早。景云王已有二十六岁,怎么可能没有成婚。他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 “那他的王妃之中有没有一位姓沈,家是杭州,生意人?” 傅展图明白她的意思,止住不语。因为梁岚璋的确有一个沈姓侧妃是从杭州来,是他一次江南之行的“收获”。假如那位沈姓侧妃便是白心让故事中的“沈小姐”,那么沈小姐想要成全的,又同时可成全自己的人是梁岚璋无疑。将来,梁岚璋为帝,那么沈小姐自然就是母仪天下的王位。是啊,这也便如沈小姐所言,有了无数的珠宝、用不过完的绫罗和至高无上的地位…… 秋以桐见傅展图也无言可对,便说:“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是我的仇人,你若还要站在他身边,便也是我的仇人!”秋以桐的眼睛里寒光闪闪,就像她的兰华剑一样,阻拦的一切都呼啸着全部斩杀。 傅展图在她的目光之下愣住了,许久说:“秋姑娘,不过数天未见,至多不过一个月,为什么你似乎全然变了一个人?” 周潜光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傅展图仿佛是失望,摇了摇头转身要走。秋以桐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的留恋与愧疚,便叫道:“傅展图!”傅展图回过头来,秋以桐又无话可说了,直在那里愣了许久,他望一眼周潜光道:“把他抓起来,以免他给梁岚璋通风报信!” 傅展图脸上有些难以置信,三个红衣弟子经周潜光使了个眼色,已将他围住。他虽然有些功夫,但实在比不上红衣弟子这些自小习武的,不是对手被拿下也不在话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离不开你 周潜光点了傅展图全身的穴道。 秋以桐叫周潜光与三名红衣弟子看好他,她自己这就要去青园杀了梁岚璋。周潜光连忙拦住她,秋以桐怒得问:“你难道也还要替他说话?” 周潜光心底虽然还有些疑惑,可是所有的证据都已指向了梁岚璋,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当然不会顾惜梁岚璋的性命,劝师姐道:“梁岚璋到底是一位王爷,他被杀,岂会是小事?朝廷岂会罢休!咱们一定得谋划一番再说!” 秋以桐冷静下来,说:“那好,我们先回去吧!” “嗯!”周潜光点点头说。 于是师姐弟在前,三个红衣弟子架着梁岚璋在后,往南山去。一边走,两人还一边想着也不知陈广生郭茜痕如何。 回去之后,秋以桐与周潜光凑在一处谈论了许久,结果不过就是设计暗杀,可到底用什么样的计谋,却没有定论。天也晚了,秋以桐做了一些饭菜,周潜光与三个红衣弟子坐在一处吃,自己另外盛了一些端给傅展图。 回到家中,周潜光便找绳子把傅展图绑了起来,还拿毛巾塞了他的嘴单独丢在一间房里。秋以桐这会儿过来,拿出傅展图嘴里塞的毛巾。傅展图嘴里还残留着许多棉屑,狠狠地吐了两下,见秋以桐正坐在他面前拿筷子敲着手里的碗,示意要吃饭了。 傅展图瞪着她道:“既然怕我走露消息,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秋以桐夹一口菜送他嘴边,他也实在饿了,便吃了下去。 秋以桐眼望着他把那一口咽下说:“我不一剑杀了你是因为我在菜里下了毒……” 傅展图愣一下,见秋以桐脸上的表情呆呆的,还有些信了,连“呸”了好几下。秋以桐笑了起来说:“你也挺容易骗的!” 傅展图无奈,望着她发了一会儿呆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一见你,就觉得……不是如白心让所说的‘神魂颠倒’,就是觉得……很亲……所以,我不会伤害你的,绝对不会!”他很郑重地保证。 秋以桐继续喂他饭菜说:“我也并不想伤害你,你已知道了白心让背叛了梁岚璋,怕白心让对你不利。我们……我们……眉眼长得都很像同一个人,这不是无缘无故的……” “你的意思是?”傅展图眼里一亮。 秋以桐不愿意再提自己的不堪的身世,便支吾一句,“我并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天注定了我有你这么一个哥哥,那就是没办法的事了……” 傅展图咽下嘴里的东西,连忙又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是我爹的女儿?” “‘也’?为什么说‘也’?” 傅展图叹了一口气道:“爹爹他……哼!他与梅若虚相似,很是功利。我娘是他的原配夫人,过世时我还小。他为了寻求机会去了京城,因为他很有一种卓然不凡的气质被工部大臣看中,将自己的独女许配给他,他入赘过去。他与那个女人生了一个女儿,所以我便有了一个妹妹……” 傅展图的爹爹极有可能就是秋以桐的爹爹,听说他是这样的人,秋以桐心里满是失望。不过,也有可能不是,所以她就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继续给傅展图喂饭。一气喂完了,傅展图自觉新得了一个妹妹,要多说些话儿,秋以桐却不容他再说,抓过毛巾塞进他嘴里,收拾了碗筷便出去了。 晚间等众人都睡着,又到了秋以桐每夜练功的时辰,她拿了兰华剑与梅华剑,来到山下大青石旁。他试着拿梅华剑砍那块大青石。两下激起火花,青石十分坚硬,梅华剑又显然更胜一畴,并没有断掉。秋以桐连砍了好几下,那清而利的声音回荡在这寂静的夜里。青石被砍出许多豁口之后,秋以桐又习惯性地再砍,并不抱希望,却“啪”地一声断了,倒自己惊了一下。 然后,她拿起断剑,发现剑中果然有一段是空的,藏着一个纸条。她取了出来,展开了拿火折划出一道火去看上面的字,不过两行,秋以桐看完,便在火上将纸条引燃,烧下的灰也抛到水中——从此,世间便只有她一人知晓《信义兵书》的秘密了! 她望着水面,不禁感叹,孟宏久这一个方法果然是好,她一定可以顺利拿到《信义兵书》,再将它交到一个配得上它的人手中! 正想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秋以桐转头一看正是他的师弟披衣走了来。秋以桐看了一眼断剑,道:“师弟,你怎么过来了?” 周潜光道:“我仿佛是听到了兵刃的声音,心里不放心便下来看看。” “这么远你也听到了?” “听的不真,也觉得是幻觉……”周潜光望着断剑,“看来不是,师姐你……” 秋以桐长舒一口气道:“心里憋闷的慌……剑断了也好,重新打造,才能再配得上师弟,你已得到了《梅华剑谱》,新锻造的梅华剑以后就是师弟的了。” 周潜光收拾了断掉的剑,拿着说:“还是先回去吧。” 秋以桐点点头与师弟一起往山上走。 夜色安静,周潜光在秋以桐身边沉默着走了一会儿说:“其实今天,我是去找师姐的,我也并不想当寒梅剑派的掌门……” 秋以桐想起他进入那个破庙时口中就对跟着他的三个红衣弟子说: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只是想找我师姐。于是说:“我知道,怎么了?” “师姐……萧姑娘跟我说了,那天你们在寒梅山的山道上之所以吵架,是因为她找来假扮檀云郡主的人正是你娘。不过,她是有苦衷的,看在她也救了你的娘的份上,师姐就不要……” “哼!”秋以桐冷哼一声打断,“不必说了,我懂你的意思……”再说不出其它,因为她知道,萧燕在周潜光心目中的形象已是先入为主了。 周潜光于是又说:“师姐好像还很生气我送了她那颗夜明珠?” 现在又提到这件事情,令秋以桐觉得可笑,便道:“无所谓,师弟想送谁就送谁。” “师姐……”周潜光停下步子。 秋以桐从心底生出一股不耐烦,转头望着他说:“我讨厌她,可是你喜欢她,无论我怎么跟你说,你都会觉得我是因为讨厌她而来的偏见。所以,你还能怎样?” 周潜光沉默一阵说:“我真的好希望师姐可以与她和平共处……” 秋以桐回味一下这个“和平共处”,不禁失声笑了起来,“听起来我们都好像你的妻妾……师弟,有了她就不要再对我念念不忘,我绝对不可能与人共事一夫!” 周潜光连忙说:“我并不敢有这个想法……我知道,师姐……我只求师姐不要离开……” 秋以桐听到他这吞吐的语气,走近了他,与他四目对望,发觉他的眼睛如同黑沙荡漾的水,便说:“师弟,如果我不是在南山的山道上昏倒,你们一家人正好路过救了我。如果没有这一层缘分,我们不过是陌生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我想我一定会很讨厌你!因为你,太容易心软,太容易被蛊惑,不安全,不坚定……我想求的是一份真真实实的感情,可是你这样的人,真的让我不敢寄于任何希望。可是,我们相遇了,一起长大,共历生死,早就被绑在一起,绝计逃不脱了。所以,尽管平心而论,我讨厌你这样的人,可你依然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既使傅展图是我亲哥哥,你也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我不是要不要离开你,而是我……”她刚开始说话时,还带着怨气与“恨铁不成钢之意”可是说到这里,已哽咽起来,“我根本离不开你……”最后一句,伴着她一颗晶莹的泪水而落…… 夜色中周潜光的眼睛闪闪发亮,那光芒总有一股凉意,仿佛是泉水,透着最自然的真诚。周潜光有一双最敏锐的耳朵,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可是再没有哪一个声音,比师姐这句带着哭腔的“我根本离不开你……”更动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云消岚逝 那一夜,周潜光带着这种情思睡去,沉进一种由温暖、香味与泪水编织的柔软网中,深深地沉下去,完全没有想要醒来的意思。他微微听到一些兵刃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睡的太沉了,想醒也醒不来了。 清早,他惊醒过来,觉得眼前看到的一切与平常没有什么差别,可是直觉告诉他一定出了什么事!他掀了被子下床先去秋以桐的房里看看,门是半开着的,走了进去,被子是被掀到一旁的样子,人已不见了! 周潜光连忙去另外的房间里看看,三个红衣弟子分别被人一刀斩杀,看他们那安然的模样以及整齐的房间,应该是先被人用毒弄晕后再斩杀的。看到三人的死状,周潜光想到自己沉在梦中不能醒来,只怕也是因为被人暗放的毒烟所致。人命如此脆弱,那些人若要杀他看来也是轻而易举,为什么又放过了他呢? 他心惊,又到另一个房间里去看傅展图。他还被绑着,嘴里塞了毛巾,正别扭地躺在床上睡。周潜光连忙取掉他口中的毛巾,在他脸上拍一拍道:“醒醒,快醒醒!” 傅展图醒过来先“啊”了一声儿,睡觉的姿势实在别扭,混身都是疼的,看到周潜光就没好气,“快放开我!” 周潜光一边解绑着他的绳子一边说:“有人夜里来过了,用迷烟把我们都弄昏,然后杀了三个红衣弟子。” 傅展图一惊问:“你师姐呢?” 周潜光道:“看样子是没事,可是人不见了!” “快去看看!”傅展图拿掉身上的绳子就要往外走,可是刚一动,身上又疼又麻,深深地将眉头皱起,“哎呀”着一瘸一拐地往三个红衣弟子住的房间里去。 傅展图看了一下三个人的伤势,周潜光便问:“这是‘铁面’的刀法无疑,可到底是哪一个分支?” “我怎么会知道!” 周潜光说:“你在晓睛湖旁建的酒楼下面是‘铁面’的密室,你怎么会不知道。” 傅展图道:“我不过想借着开间酒楼的由头,黑景云王一些钱,其它的事我也根本就不管。” 周潜光听了一呆,把傅展图从上打量到下,心想果然一副富家公子的作派…… 傅展图盯他一眼道:“快去找你师姐吧!这肯定就是‘铁面’做的,只杀了他们不杀我们,也肯定是因你是秋姑娘的师弟,投鼠忌器,至于我,到底与景云王有些关系。” “铁面”本可以轻易将他们所有人杀死,却并没有这么做。这样一推想,秋以桐也必然没有性命之忧。可是没有性命之忧,却并不意味着没有危险。 秋以桐还躺在自己床上时,便越来越觉得混身酥软,根本失不上力来。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正躺着的这张床精致无比,房间里很静,听得到鸟儿在外面树枝上“扑棱”翅膀的声音。她转着眼珠子四处看看,只见墙壁是镂空的雕花木架,空格子里有的放着瓷器,有的放书,有着放些盆景。有几盆花草或者正开花儿,香气盈室,或者垂着绿叶,鲜嫩得似乎能滴得下水来。 秋以桐试着坐起来,可是身体真仿佛是软的,根本使上不上力来,挣扎了一会儿只出了一头冷汗,毫无用处,只得再躺下来。她只好睁着眼睛往窗外看,大窗子上糊的是明纸,阳光透过合欢树那细碎的叶子透进淡淡绿光。秋以桐先将心安下,觉得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能躺在这样的地方也是极好的事。 没过一会儿,这种宁静便被打破了,传来一个人的酒言酒语:“小白……很好,非常好……说的不错!哈哈……”秋以桐听这声音越来越近,竟走到外面的厅里,心里又惊又怕,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可是根本动不了。怎么办? 一会儿听到一声门响,那个喝醉的人被人扶了进来,一直“呵呵”笑个不住,被那个人扶着坐到床上。秋以桐终于看清,原来喝醉的人是梁岚璋,而那个扶他进来的人正是白心让! 她看到白心让脸上带着阴险的笑,寒意从心头而起:他想干什么!她挣扎要起来,可是身上还是完全没有力气,只用尽全力以微弱的声音说:“白心让……你给我用的什么毒……” 可是她说的这句话却又只是让醉晕晕的梁岚璋发现了她,“秋姑娘……是你……”他松开扶着的白心让,歪倒在床上躺在她身边,拿自己白皙细长的手指,从秋以桐的额头滑到了嘴唇。白心让看到这里,冷冷笑一下便出去了。 梁岚璋细长的眼睛里醉意盈盈,细而高的鼻梁之下嘴唇红润,带着邪气的笑容。他望着秋以桐说:“刚刚……我不过就喝了两杯酒,竟然就醉了……原来,我是为秋以桐醉的……” “放开我……我中了毒……你不要……”秋以桐声音微弱地说。 梁岚璋一听,身上也是又软又懒的便平躺到旁边说:“原来……原来是小白他的一片好意啊。哈哈,他怎么知道我喜欢你啊……不过,我不强人所难……” 秋以桐心里慌乱无比,根本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何用意。只是望着他,见他果然平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一张带着些女子柔美气的脸上显得很干净。秋以桐心里有一刹那想,或许真如傅展图所言,他就算无恶不作,不过却很直白,哪里能表面上一套,暗地里一套去培植“铁面”? 可是,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完全改变了这种想法。因为梁岚璋静躺了一会儿喘息声忽然浮躁起来,脸上泛着红晕,睁开的眼睛里有迷离地光芒。他转过了头,贪婪地望着秋以桐,不由得凑近了她,摸着她的脸,秋以桐连忙说:“你干什么……不要靠近我……”他闭眼喘了一口气,秋以桐察觉到他还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很烫,奋力要往后退,无奈身体无力,只是心里干着急。 忽然,梁岚璋又睁开了眼睛,看到他那时的眼神,秋以桐心慌得几乎要跳出来。没等她反应过来,梁岚璋那温热的嘴唇便覆在了她的脸上。他像是渴急了的野兽,用燥热的舌头,寻求甘泉的浸润,在她身上到底寻求一点冰凉的慰藉。 他身上淡淡的酒气里混杂了一种甜腻的芳香,这其中还有明息香的味道。秋以桐“啊”了一声儿,一心要把她推开,可是说话的声音也大不起来,行动更是无力。梁岚璋那温热的嘴唇在她脸上亲吻着,一边迫不及待地解去她的衣服。秋以桐是在睡着时被人掳来的,身上本来就只有寝衣。他心底狂燥,动作也是迫不及待的,带着一种可怕的情欲温度,扒开了她的衣服。 秋以桐奋力拼争,终于才将身体侧了过去。可是她的肩膀与大半背部便完全展露在梁岚璋面前,他边亲吻她的肩膀,边含糊不清地不知说着些什么。秋以桐觉得害怕,打从心底的害怕,哭喊:“你放开我……离我远远的……” 梁岚璋吐出来的气也是燥热的,带着酒气,秋以桐已觉得身上脸上都发起烫来。她厌恶酒,厌恶喝了酒的男人!在春丽院里,每每看到男人一边喝酒,一边用沾着酒的嘴唇亲吻姑娘的肌肤,秋以桐就想替那姑娘把那男人碎尸万段! 可是,她现在连动一下都困难,叫不出声,使不出力,沉溺于梦魇一般,奋力挣扎也逃不出的无边的大海。“走开……”一句话都用尽了全力,带着绝望的力量。 梁岚璋扶着她的肩膀,含着她的耳垂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那滚烫的身体紧贴着秋以桐。 “滚啊……”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这个姑娘怎么这样与众不同啊!哈哈,可惜啊,我根本没有办法选择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人……如果可以,我一定选你……”他说着,手如狂躁的游蛇,把秋以桐的身体当成沼泽,四处游走、探寻。 可是秋以桐只想杀了他!这个杀害了她师傅,又企图占有她的男人!去死啊! 她痛恨那双在她身上游走的手,痛恨他耳边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痛恨他身上的酒气…… 那是她用尽全力才终于逃脱的命运,现在竟又陷了进去…… 她用尽全力呼喊,可是谁能听见她的声音呢? 她怕了,终于怕起来,在心底哀求着无论是谁,快来救她啊! 她沉进绝望里奋力挣扎,到底都是来自梁岚璋的酒气、甜腻味道和明息香,叫人不能呼吸…… 终于听到“啊”的一声儿,梁岚璋的令人厌恶的一切都终止了,她用尽全力扭过头一看,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英气不失温柔的眉目下的脸被黑巾遮着。空气里,终于有了一种好似埋在泥土里的树根味道,那最质朴的清新打破了一切,她在心里说——黄七,是你…… 秋以桐想笑,可是泪水先滚了出来,她衣衫不整,实在羞耻至极,垂下头去哭了起来。 黄七已点了梁岚璋的穴道,又用手在他的颈上一砍,梁岚璋便倒了下去。他便脱下自己衣服,包在秋以桐身上,将她抱了起来。秋以桐眼望着他,沉浸在他身上泥土与树根的清新气味中,沉浸在他有力的臂弯里……“你救了我……”秋以桐感激地说,“你又救了我……”晶莹的泪水挂在她腮边,红润的脸颊还有哀戚。 “对不起……”黄七皱起的眉头,压得眼睛细长,“我来晚了,不该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竟有这样一个人总在你有危险的时候出来保护你,抱着你说“我来晚了”,好似只要有他在,便永远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似的。秋以桐惊异,不敢相信自己的生命里竟真的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可以,可以相信、依赖吗? 秋以桐心里还停留着害怕,在黄七身上找到自己深深迷恋的味道,靠在他的臂弯里,嘤嘤的哭起来,只是说:“带我走,快带我走!” “嗯。”黄七抱着秋以桐正要出去,便见周潜光推门而入,后面跟着傅展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芬芳依旧 两个人看到眼前的情形便明白了一切。周潜光望见床上被黄七打昏的梁岚璋,真恨不得碎尸万段。秋以桐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成了最胆小脆弱的孩子。 傅展图两头为难着说:“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了他啊!” 周潜光走过去看看梁岚璋道:“他没有死,只不过想要再醒来也是难事……” 黄七也不管他们,抱了秋以桐就往外走。周潜光也要跟上去,傅展图忙拉住他道:“王爷的事如果不处理好后患无穷,你快想想怎么办!” 周潜光又急又气,一甩手怒声道:“看师姐的样子还不明白,梁岚璋垂涎师姐,知道自己的是‘铁面’主人的事已被泄漏,等不及了便暗自把师姐掳了来。他竟敢对师姐做出这样的事,死十次也不为过!” 傅展图压下一边说一边气得要打向梁岚璋的手,沉声道:“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王爷也是杀不得的!若他真死了,后果如何你想一想……” 是啊,朝廷就算一向不去多管江湖之事,可是死了一个皇子也绝对不会轻易善罢干休的。任何与这件事有关系的人都会受到朝廷诛杀,到时候江湖之上必定是一片血雨腥风。周潜光静想一下,也是无奈…… 傅展图见他面色有所缓和,于是接着说:“你刚才说王爷不会醒过来是什么意思?” 周潜光舒一口气说:“想必是黄七为了救师姐,点中了他背上属于督脉的命门穴。他这一出手,带了自己十足的内力,就是为了至梁岚璋于死地。好在梁岚璋虽然不济,但到底是有一些功夫,内力护着,才不至于猝死。不过,也只是一个活死人了……” “活死人?”傅展图眼望着昏死在床上的梁岚璋,毕竟跟在他身边多年,心底到底有些感伤,“如果他不醒来可怎么办,还是要连累许多人的!” 周潜光恨不得梁岚璋再多死几回,可是冷静下来,还是过去查看一翻,半晌望着傅展图说:“他事先喝了催情一类的药……” “什么……吃了春药……好,有了!”傅展图眼里一亮,拍一下手说,“那么王爷的事,就可以全加注在白心让与‘铁面’身上……”他悄悄将自己的计划说与周潜光,又道:“你快走,不要让人发现,这件事情我来安排!” 周潜光在傅展图的催促下,不得不赶紧离开梁岚璋的卧室。飞身离开青园,心里却是无比的奇怪…… 而这时,抱着秋以桐离开青园的黄七已来到南山之下的青石上坐着。秋以桐中的毒也不知道是什么,混身无力的很,不过好似时间过得愈久,身上的症状愈轻些。秋以桐便斜依在黄七身上,静等着药力过去。 黄七抚摸着青石上剑砍出来的霍口道:“几天不见,怎么这块青石上这么多刀剑砍的痕迹?” 秋以桐恢复一些气力,能够低声说话了,便道:“那日心情不好,所以……”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与黄七分别真的没有几天,便又问:“这么短的时间,你竟已回到东北镖局里又回来了?” 黄七道:“当然没有……原来是想回去的,可是走到半道又不想回去了,便回来找你。可是一来到,便见你师弟到底找你,我觉得不妙,暗自跟着找,最终先他们一步找到你了。” 秋以桐想到他找到自己时的窟态,又羞愤到了极点,力气还未完全恢复,只能将手紧握,咬着牙。黄七明白她的心意,抱着她,轻轻在她耳边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面前是丝绸一样的河水,青山倒映在其中也荡漾成绿绸一样,秋以桐想是因为这河水吧,黄七说出的话也是别样的温柔,温柔却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她安心靠在他身上,半闭上眼睛,药力慢慢过了,她恢复了力气,仿佛心智也随之来了,一下子睁开眼睛抬头看到黄七那双幽深、英气又温柔的眼睛。 有一条河流过自己的心,柔软的河水,带着冰凉的气息使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警告自己根本没有看透黄七,他的周遭有太多的迷雾,绝对不能在这里迷失了。 她于是悄悄坐直了,望着他问:“你这次回来这次来所谓何事?”心底已经有些猜到了,问出来时带着小小的期待。 黄七说:“我想念你。” 没想到他如此直言不讳,秋以桐想他至少是真诚的吧!“黄七,你……”秋以桐有些尴尬地说。 黄七连忙道:“姑娘放心,我绝对不敢多想。”他眼光飘向远方,一阵风吹过,好似要掀起他脸上的面巾,他慌得捂住。 黄七一向从容大度,每每在与容貌有关的事上,就万分窘迫。秋以桐看到他这样,心里万分不忍,便说:“黄七,其实你不必那样在意自己的相貌……”说到这里她语气低了下去,因为她想到了她娘亲,那些伤痕无一不在细数往日受的伤害,那叫人一想都会冷汗直冒的过去。 黄七有些失望,又在意料之中,便道:“看,你自己说话的语气都弱了下去,可知自己都怀疑了自己的话。任何人,都无法完全忽略一下人的容貌,总是会对那些美貌之人偏爱一些。” 秋以桐叹道:“我是想到了我娘……她因为我受了一身的伤回来,满身都是伤痕……”想到那些事,所有的记忆一下子都涌进了秋以桐的脑中。 春丽院的岁月,男人沾着酒的嘴唇亲向姑娘们……她突然全身发烫,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仿佛梁岚璋那燥热的嘴唇还在身体痴缠。因为羞愤,她脸上一片潮红,额头上满是冷汗,尽管身上被黄七的衣服紧裹着,却仿佛还是赤身裸体。 黄七看到她这样子,关切地问:“你怎么了?”秋以桐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摇了摇头,眼泪便掉了下来。黄七试探性地、轻柔地抱着她问:“你又想起青园的事?竟这样害怕……” 秋以桐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害怕,咬着牙道:“不是害怕,厌恶,我厌恶……我出生在妓院里,从小看到的就是男人把女人当成玩物,我恨透了,好容易逃了出来……”黄七没有想到她是这样的身世,愣了一下,秋以桐意识到了,冷声问:“突然之间发现我是这样不堪的身世,厌恶了我吗?” 黄七把脸歪在她头上说:“只是没有想到,那你娘……” “她是当时春丽院的头牌,我爹是谁她也不知道。她发现怀了我,觉得是上天给她的恩赐,无论如何也要生下来。于是,我就在春丽院的后院出生了,一直长到十三岁。然后,我无意中听到春丽院的老板商量着让我去接客,我亲眼见过那么多风尘女子的悲惨下场,岂能甘心走上这样的路!于是,我逃了出来!” 黄七唏嘘着道:“这样的身世真叫人无奈,你那时年纪小小,真是勇气可嘉。可是春丽院的人又岂会轻易放过?” 秋以桐觉得和黄七像是早就认识了一般,点一点头说:“所以,我母亲为了成全我答应了一个人替她赎身……赎身看似是好事,我又得到自由,拜在师傅门下,仿佛一切圆满。可是再遇见我娘我才知道……母亲因此生不如死,总之她受尽了那个人的折磨……”秋以桐又回想起来娘亲过去九年的经历,泪水一滴滴掉落。 黄七又劝她说:“一般人都觉得风尘女子赎身是好结果,你当初肯定也没有想到,又再见面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她才好!” 秋以桐悲伤不己,颓然靠在黄七怀里,又在心底下一遍决心说:“嗯,我知道……你呢,你的脸为什么……”秋以桐想洞悉了他的全部,应该就能将他身边的迷雾吹开了,看清了他,也就可以放心的依靠、依赖…… 黄七的脸被黑巾遮着,秋以桐明明看不到,可是他还总是在不自觉间去摸一摸,身体微微后倾想要远离她。黄七身世不明,功夫之类秋以桐见识的不多,又因为看不清相貌,所以年纪也不清楚。他在秋以桐眼里、心里都是高深莫测的,可是看见他这样,秋以桐觉得一个的心纵使练成了铜墙铁壁,也总有一个机关,一碰就碎。秋以桐便再次说:“黄七,你真的不用这样在意自己的容貌……” “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黄七的语气有些失控。 秋以桐接着说:“一个人长成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比如白心让,他面若冠玉,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翩翩公子,可事实上他多么无耻!就是他为了讨好梁岚璋,将我……”秋以桐脸上又气得通红,回想到白心让把梁岚璋扶过来的情形,简直想立刻跃起来从人海之中立刻把他揪出来一剑杀了!在那所破庙里,秋以桐就应该把他吊死!“我不会放过他!不过……哼,他也不会好过的……” “为什么?” “因为有一个叫郭茜痕的小姑娘,若有一天他死了,一定是因为她。”秋以桐嘴边含着冷笑道。 黄七便问:“这又是为什么?” 秋以桐说:“你还记得天香楼的事吗?” 黄七略一回想,眼睛里带着些笑意,缓缓地说:“可是我只记得,我……” 空气里都带着些暧昧,叫人心里发酥,秋以桐想到他当众亲了自己,顿时脸红了起来,把头一扭说不出话来。黄七也不说话,两人彼此不敢互相看,唯有五彩河在那里静静流淌…… “你厌恶吗?”黄七问,“那个时候我……” 秋以桐把脸放在膝盖上,脸扭向别处说:“不……” “是因为他吗?” “‘他’是谁?” “九年前你遇见过的锦衣公子。因为你曾将我错认成他,所以平添了几分好感,以至于不讨厌我。”黄七说。 又想起了他,不知为何心底没有那么怀念、留恋了,是因为梁岚璋使她对明息香的味道不再念念不忘;还是她已渐渐喜欢上了黄七身上那泥土与树根的味道?她便说:“是,也不全是。知道了你不是他之后,我便只把你当成你了……”可是心底又在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又一点也不清楚。 黄七问:“你现在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吗?” 他是谁?那双和黄七相似的英气不失温柔的眉眼,那被蒙着的脸又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眼前又浮现出纷纷的大雪,一辆华盖马车迎面而来,他走了下来,为她披上一件锦袍。锦袍上有一股香味,不同于秋以桐早已熟悉的脂粉香、花香、或酒肉香,它高贵温暖、庄严肃穆……秋以桐心里一抖——原来,我依然眷恋着这香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和风不洽 这样一回想,秋以桐心底的琴弦还是丝丝震动——原来梁岚璋根本不足以叫明息香失去味道,她心底怀念、留恋的,依旧是那样……可是……“我不知道啊……”她失落地说。 黄七于是问:“他有多大年纪?” “他像你一样蒙着面,也看不出年纪。我当时十三岁,他也只是个少年模样,大约十六七吧!” “这年纪不对啊……”黄七声音很低的,呆了一会儿又问:“他当时还说了什么?” 秋以桐便想到他还念了几句诗,可到底是什么呢?她正要摇头说想不起来,忽然之间记忆又明晰起来,痴痴地将回忆中的声音复制下来:“和风不洽……” “什么?” 秋以桐心里一亮,惊喜地笑着说:“他念了一首诗,有一句是‘和风不洽’!”没错,的确有这样一句!秋以桐的心为这突如其来的记忆一阵震颤。 “和风不洽,翻翮求心?”黄七念了两句。 秋以桐听到轻轻一击掌道:“有这两句!” 黄七眼望着流逝的河水,轻声道:“这是陶渊明的诗……他真的只有十六七岁?” 秋以桐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喜欢蒙脸,我只看到一对眉眼,怎么推测年纪……你呢,多大啊!” “我……二十五岁。” 秋以桐在心里默默推测着,九年之前他刚好十六岁,可是为什么他不是呢?如果黄七是他,她便可以忽视所有的疑点,不管明息香,不管那句诗……“可惜你不是……你有没有兄弟,只比你大一两岁?”秋以桐问。 黄七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如果你找到他,你会怎样?” 秋以桐沉默下来,想了许久道:“杀害师傅仇人是梁岚璋,虽然锦衣少年身上有着与梁岚璋相同的明息香味道,可是他又与此事无关,他对我只有恩,没有仇,所以我要……感谢他……” “然后呢?” “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再然后呢?” 秋以桐抬头望着他说:“九年了,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他或许早已有妻儿,我或者根本就不该再出现。” “假如他心里还念着你呢?” 秋以桐被这些步步紧追的问题弄得心乱,望着他郑重地道:“不过一点痴念,不必再提了!报了师傅的仇后,我要做的,是找到一个至信至义至情之人。” 黄七呆了一会儿问:“找这样一个人,所谓何事?” 既使面对着他,秋以桐也不能将独独自己知道的关于《信义兵书》的秘密说出来,便说:“就是要找到这样一个人就对了。” “如果锦衣少年正是那样一个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秋以桐想到这里,不禁笑着点点头说:“嗯,那样最好!”《信义兵书》是为战事所用,寻常人拿到这本兵书又没有什么用,若是被萧燕那种生有反骨的人得了,不过徒生战事,贻害万民。唯有朝中的奖军大臣或者未来的皇上拿来做收复匈奴之用,才是最好的结果。锦衣少年,不是皇子也是王公,如果又是一个信义无双的人,那果然是最好的人选。虽然,他可能是梁文肃的儿子,梁岚璋的兄弟。“那么我还是要找到他啊!”秋以桐脸上带着轻淡的微笑。 黄七看到她这神情便叫:“秋姑娘!” 秋以桐望着他道:“怎么了?” 黄七愣了愣,却又说:“没什么……” 秋以桐望着他呆了一会儿说:“你这种欲言又止的吞吐样子,真像我师弟!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可是,你真的爱我吗?” “是……”黄七的幽深的眼睛里有坚定的光芒。 秋以桐便又问:“所以你怕我爱着别人,是不是?” “是……” “可是,你又因为你的相貌怕我会嫌弃你?” 黄七又不自觉地摸一下脸上的蒙着的黑巾,苦笑着说:“说了半天,怎么又绕到这里。” “黄七……”秋以桐叫起这个名字,便如走进一片雾气里,有一股泥土与树根的味道,身旁有丝绸一样柔软的流水。前方有阳光,明亮温暖的橙色,她一心想要靠近那份温暖,可是到处是迷雾,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吸一口气,柔柔地道:“黄七……我最害怕便是虚情假意,你在我身边我总觉得安心,可是我又看不清你,所以不敢相信你对我是真真实实的爱。” 黄七望着她,那丝绸一样的流水仿佛就在他眼睛里,他说:“你一定要相信,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秋以桐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小舟,就在他眼中的流水之上,雾气之中飘荡。“那么……让我看看你脸好吗?”秋以桐说,“我想把你的样子,刻进我的脑海里,永远也不要忘……” 黄七听了,半晌微微点了点头,秋以桐便试着伸出手,一点点靠近。终于她的手碰到了他蒙面的黑巾,一拉就可以看到他的真面目了,可是黄七在那一刹那突然之间抓住了她手,紧紧握住。秋以桐呆望着他,发觉他竟然这样害怕,又不解又失落。黄七闭一下眼,把她抱进怀里,长叹一声说:“很没用吧,一个大男人,连以真面目示人的勇气都没有!可是我的确很怕,怕再见到别人看我那诧异的眼光,仿佛我就是怪物……我……” 他害怕又自责的语气叫秋以桐心疼,连忙说:“不会的,虽然我不完全了解你,可是我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黄七苦笑道:“可是我只想与众人是一样的,不是异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黄七,我也喜欢你啊……那晚我们在这里说的话,是我对师弟都不曾说过的。我与你,仿佛早已相知了,可是我又看不清你。因为看不清,心里便隐隐担心,可是我又是真真实实地喜欢你,依恋你啊!”秋以桐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把自己心底的感情说出来了。 黄七语气里满是惊喜与感动,低头隔着面幕亲吻她的头发说:“真的吗……有你这些话足够了……” “让我看一眼你吧……让我看清楚你,让我知道你是真真实实的,再不要有那种虚假的感觉。”秋以桐用祈求的语气说,“每当我有危险,总是你出来救我,我多想依靠着你,可是我真的不太容易相信一个人……我从小生活在虚假里,好容易逃了出来,遇见的锦衣少年也不过一个模糊的影子。师傅死了,我只有师弟,可是师弟他……”如果提到萧燕,那又将是多少的话,秋以桐摇一摇头,才发现自己又在流眼泪。 黄七眼望着她,眼睛有此许闪光。自己伸手,要拉下面幕,可是拉到面幕的手抖了起来,终于一拉,可几乎在同时他的另一只手覆在秋以桐的眼睛上,那好容易显露出的真容秋以桐一点也没有看到。她只觉得他的手在发颤,又听到他哽咽着说:“对不起,你不容易相信一个人,而我真的也无法接受自己……我真的怕从你的眼睛里也看到如同看到异类的目光……” 秋以桐从心底升出一阵悲伤,一种绝望的爱恋。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有将眼睛闭上,泪水滑落到嘴唇上,咸咸的味道。黄七身上那种清新的味道在向他靠拢,将她团团围住,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唇上。他又在亲吻她,却有一种绝望的味道。秋以桐在他的亲吻之下,身上发着抖,一点点来到一个黑暗的深渊,什么也看不到,无边的黑暗,唯有唇上的感觉分明…… 直到一声仿佛漂浮在空中的“师姐……”使黄七一惊放开了秋以桐,秋以桐睁开眼睛看到黄七已拿面幕捂着脸扭到一旁。她只看到他耳下的一点脸,刀刻一样的线条,是很正常的样子。 秋以桐转过头,看到周潜光站在那里,便问:“怎么了?”周潜光却一直望着黄七,目光像是冰刀。秋以桐于是走到他面前,再次问:“师弟,你找我?” 周潜光终于把目光挪到她身上,见她身上穿着黄七的衣服,衣服宽大了一些,还有因为与黄七相依偎留下的褶皱;从那黑白分明的美眸中留下的泪水,直流到嘴唇上,然而这嘴唇是被黄七亲过的……想到这里,眼前又浮现出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心底的醋意直冲上来,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便又转头走了。 黄七已经又蒙好了脸过来,望着周潜光的背影说:“你师弟这个样子是吃醋了啊!” 秋以桐心底泛起一丝怒火,道:“他还吃什么醋,有了萧燕还不够吗?” “萧燕?哦……便是在天香楼里,亲他的那个姑娘?” “就是她。” 黄七道:“他们会成亲吗?” 秋以桐道:“虽然我万分讨厌萧燕……”提到萧燕,秋以桐终于想了起来,转头望着黄七,“你的脸也是烧伤的!我娘亲的脸也是,萧燕有方法让我娘亲的容貌恢复如初,那么你不也可以!” “什么方法?对于女子有效的,未必会对男子有效吧!” 秋以桐道:“她说,用她的方法,无论皮肤上生的是斑还是留的疤,都可以恢复如初。” 一个男子与人讨论美颜的事,黄七多少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说:“如果可以,那就好了……”为了缓和这尴尬,又玩笑起来,“如果不是脸上的疤痕,我也算是个美男子呢。” 秋以桐没想到他会说这样话,笑了出来说:“真的?” “真的,绝对配得你这样的美貌女子。” 秋以桐又想不到他夸自己美貌,白心让夸她时,她厌恶得很,可是这话从黄七口中说出又是全然不同的感觉。她脸一红,低下头去说:“我哪里算得上美貌女子,小的时候,娘亲与她的姐妹围着看,说我的眉毛太直,眼神太利,脸颊太肥,下巴又太尖……总之,说我长得奇怪,像个女童,又像个英气的男子。” 黄七的眼下又现出卧蚕,他在笑,温柔地说:“这样才好,世间千千万万女子,总不会将你认错了。” 秋以桐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却在心里想,傅展图可能是我哥哥,他的爹爹便也极有可能是我爹,我与自己的父亲长得相似,我还有个妹妹,说不定也长得十分相似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江湖女子 秋以桐与黄七相携回到家时,一群红衣弟子正跪在院子里,他们面前并排躺着那三个被“铁面”杀死的红衣弟子。 周潜光正说:“梅大师兄被是遭‘铁面’灭口才至于昏死,梅师伯也是因为受了‘铁面’蛊惑才违背了师命,以至于自杀,这三个又是被‘铁面’所杀!从此,‘铁面’便是我派的大敌!” 弟子道:“既然如此,我等一定要将‘铁面’斩尽杀绝才行!” 秋以桐听到这里,便说:“‘铁面’中的人个个武功高强,神出鬼没,岂是好杀的!况且他们中还有一个白心让,那个人全身都是稀奇古怪的毒药,用起来什么叫人防不胜防。你们看,这三位师弟,都是在中毒之后,被人在睡梦中杀死的。所以,最先要杀的,是白心让!” 周潜光望了一眼远远站着的黄七,毫不客气地说:“我不想当着一个外人谈论本派的事!”红衣弟子一听,便站起一两个,向黄七一伸手,要将他请出去。 秋以桐气得道:“你们干什么!这里是我家,轮不到你们来下逐客令!” 周潜光冷冷一笑道:“不是他们在下逐客令,是我。” 秋以桐盯着他道:“师弟……黄七他两次救了我的命,你……” 黄七连忙说:“秋儿,我去山下等你,你跟你师弟先说事情。”说完转头便走了。 秋以桐追着他走了几步,想到果然是还有话要对周潜光说便先止住了,转头盯一眼周潜光冷冷地道:“跟我进来。”周潜光便跟着她走进房里,秋以桐又盯着他,他脸上亦是带着未熄的气恼之意,脸庞冷冷地转向一旁。秋以桐无奈地说:“我不会再管你和萧燕,你也不要再管我好吗?” 周潜光闭一下眼,叹口气道:“算了,现在先不说这个事情。有一个很奇怪的事我一定得跟你说,梁岚璋吃过春/药一类的东西……” 秋以桐想到青园里的事情,就混身难受,没好气地说:“你还说这个干什么?” 周潜光耐下性子,解释着说:“表面上来看,仿佛是梁岚璋知道他杀害娘亲的事情已经败露,没有必要再伪装什么。他喜欢你,想要得到你,白心让为了赎自己泄漏之罪,就把你用药迷倒了送了过去。如果是这样,他一心想要得到你,又何必用春/药催情呢?” 秋以桐却只觉得自己听到一堆不堪的词,气得红了脸,轻喝道:“你还说!” “师姐!”周潜光说,“你回想一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秋以桐怎么愿意再去回想那一幕,带着怒气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还觉得我受的羞辱不够吗?”周潜光看到她羞愤的模样,又听她提到“羞辱”一词,一时之间愣住了。秋以桐便又问:“梁岚璋现在情况如何?死了没有?” “不死也差不多了。” 秋以桐冷笑着点点头,问:“你有没有拿到他的‘天字寒铁令’?” 周潜光从怀里拿着一块铁牌道:“这便‘天字寒铁令’,原来就在上次我与青禾发现的,带着机关的盒子里放着。盒子有两面,正面打开有机关,背面打开就可以拿到寒铁令了。” 秋以桐拿过寒铁令看着,周潜光又说:“傅展图会将全部的事都推到白心让身上,说他蛊惑梁岚璋沾染江湖人士,叫王爷服食‘春/药’过度,再加上意图对一个江湖女子不规,叫那江湖女子点中命门,以至于昏死不醒,那江湖女子随即也被杀了。至于所谓的‘江湖女子’,傅展图说他会随便找一个有些姿色的女子杀了代替。” 秋以桐听了一皱眉,“那不是因此害了一个无辜女子?” “若是不死一个人,那江湖之上必然会有一场血雨腥风,谁知道又会死多少人!白心让也是罪有应得,他精于配制毒药,给梁岚璋服食过春/药也是真的。” 秋以桐道:“可是,他自己长的有嘴,难道不会说,那个所谓的‘江湖女子’其实就是我。” 周潜光说:“所以,我们要先朝廷的人之前找到白心让,除之以绝后患!” 秋以桐便将那块寒铁令交还给周潜光道:“那么,可以用这块铁牌子引出铁面人,杀师傅的那些铁面一个也不能放过,事后你便将这块铁牌子交给萧燕。” “她?”周潜光不明白,“为什么要交给她?” 秋以桐冷冷一笑道:“给她就是,就说是我让你给她的,她答应我的事情也要说到做到。” “什么事情?”周潜光问。 秋以桐愣了一会儿说:“我说的你不会尽信,倒不如去问她。你留下来处理你派中的事吧,毕竟你已经寒梅剑派的掌门了,不能撒手不管。还不知郭茜痕怎么样了,我这就去找他们。”说完便要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周潜光回想从前自己总与师姐形影不离,可是现在呢?他明明知道她换了衣服,会拿上兰华剑下了山与黄七并肩同行,却是无可奈何。他也是打心眼里厌恶黄七,不愿意师姐与他在一起;可是师姐又何尝不是厌恶着萧燕,因此与他越来越说通话…… 他想到师姐昨晚还说根本离不开他,可这真的意味着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吗?他在屋里站了许久,又边想着边走到廊下,一只腹部黄羽,背披光亮宝蓝羽毛,体态娇小的雀儿飞到他脸边,“唧唧喳喳”地叫了起来。周潜光知道这小雀儿叫出来的声音其实都是萧燕对他说的话,可是他不通鸟语,白费了这雀儿清脆的声音。笑了一笑,挥挥手让雀儿飞走,想着把三个红衣弟子的事办完了再过去找她。 这时,秋以桐已换好了衣服,望了周潜光一眼,正看到他笑着挥手驱走一只小雀儿,暗自摇一摇头穿庭而过。一路直往山下走,黄七果然在大青石那里坐着,看到秋以桐过来便跳下走了过来。 秋以桐先说:“对不住,我师弟他……” “没关系。”黄七说,“我年长他五六岁,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黄七一说年长周潜光五六岁,忽然想到这一天是五月十七日,正是周潜光二十岁的生辰。“忘了,全忘了……”秋以桐叹道,“今天竟正好是师弟二十岁的生日,哎……” 黄七便道:“发生了这种事,会忘记也是难免的。虽然是弱冠的大生日,但今天这种情况,祝寿之类也不合适。” 秋以桐点点头道:“师弟其实是一个顶聪明的人,这回我与他分头行动,他自此还要担起一派之长的责任,那样也是真正的成人了。” 黄七便道:“那我们现在先去吃点东西。” 秋以桐听到一个“吃”字,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尽,自然是饿的,却又说:“可是我担心郭茜痕。她中了毒的,需要在三天之内找到她师傅才能解毒,陈广生陪着她,这时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黄七想一想道:“他们也是要吃饭的,我们先去凤尾城中。” 秋以桐想自己就算立刻去找,也是完全没有头绪的,便点一点头与黄七一道往凤尾城中去了。 近来发生了许多事,又刚刚传出梁岚璋死在床上的艳闻,凤尾城中自然是热闹无比。这边在说,梅若虚加入“铁面”不仅没捞到好处,还叫自己的大儿子成了一个活死人,引得他的师侄女一番指责,自己愧不能面前师傅竟自刎而亡;那边又说,梅若虚对待檀云郡主那般无情无义,又醉心名利,竟然那样敬重自己的师傅;那个便答,梅若虚的师傅孟宏久是何许人也,江湖高人,无所不通,一生未婚也无子,只收养了梅若虚与兰若华,这两人岂会不敬重他!哎,不过如今孟大侠的两个弟子也都死了;一个又说,寒梅山庄之上,有个兰若华的弟子与梅若虚一战,那个女子的剑法真是见所未见,可惜那女子蒙着面,不知长相;那个就又说,那女子蒙着面,定然是长得见不得人…… 秋以桐当时就在一旁的桌子上,听到那人说自己长得见不得人,便笑着看向黄七。黄七“嗤”地笑出声说:“胡说八道!”秋以桐笑而不语,先吃着饭将肚子填饱再说。 那桌人正吃着瓜子点心,喝着茶说得热闹。一人走到他们的桌子旁,几个人看到,先客套几句说“怎么来晚了”,那人坐下了估作神秘地说:“景云王死在床上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吗?” 那些人看他说得郑重,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听是这个都失望地道:“还当是什么,早知道了!” 那人也不急,“可是你们不知道,当时床上的女子是谁吧?” 秋以桐听到这里身上便是一震,黄七连忙握住她的手,摇头示意她千万要冷静。秋以桐将拳头紧攥,听他们还要再说些什么。 众人也问,那女子是谁。那人便说:“原来是一个江湖女子,竟然就是清波派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花红如旧 “什么?”秋以桐自己先惊问出声,见那些人全转头看向自己,连忙面朝黄七继续说,“什么菜啊,你想吃什么菜?”黄七连忙含糊地应了几个菜名。 那人见事情与自己无关,便继续说:“清波派尽是女子,且多半为江南姑娘,长得那细皮嫩肉不必说,又娇声软语的,难怪景云王会喜欢。可惜啊,这是个江湖女子,会点子功夫,景云王对付不来,便求助于‘玉煞’白心让。他从白心让那里要来了一种‘春/药’之类的毒药,想让那女子服了好好乖乖就犯,可是不知怎地,他自己误服了……”说到这里已贼笑起来,那群人凑在一处,说些不堪的笑话。 秋以桐听不下去了,便示意黄七,两人结帐出去。走至无人的角落,秋以桐便道:“傅展图为了保护说是随便找个江湖女子,可是怎么可以是清波派的人。如果是清波派的人,那么朝廷的人岂能放过她们!” 黄七道:“你不是很讨厌清波派的掌门萧燕吗?” 秋以桐道:“可是清波派那么多人都是无辜的,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到京城,我这就去青园找傅展图。” 黄七拦住她道:“现在找他又有何用,既然那些人都已经知道了,定然是傅展图已将事情上报。” 秋以桐道:“你没在凤尾城呆过,不知道凤尾城里的人富足,整天都闲着没事爱听小道消息,传播的速度极其之快。傅展图可能还来不及将事情上报。走!” 黄七无奈,只得跟着她再去青园。秋以桐来到青园,见门口都已乱作一团,官府的人围的一层一层,提着药箱的医者战战兢兢地进出。秋以桐抓了一个医者问:“傅展图在不在里面?” 那医者还自惊心,颤声问:“傅展图是谁?” 秋以桐想了一下,用手将脸一遮,只露出眉眼道:“你看我,眉毛眼睛长的就是这个样子!” 那医者盯着秋以桐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了一般道:“是有一个生得这般的年轻公子带着人将老朽强拉了来,可是半道上,一群白衣女子出来,跟他们一番打斗之后,架了那个公子就走了。哎……这叫什么事,老朽还想趁此机会就不来了,可是剩下的人还是押着我过来,差一点老朽这脑袋就不保了……” 那老医者还自顾自地说着,可是秋以桐早已拉着黄七一跃而去。秋以桐知道萧燕她们住着的客栈在哪里,虽然知道她们不可能将傅展图抓来这里,还是过来找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她们只留了一个弟子在这里看着秋玉纹,其它的人全都不在,问那弟子其它人都去了哪里,她说不知道。秋以桐既然来了,当然要去见一见自己的娘亲。 可那看守的白衣弟子却挡在秋玉纹的房门口不让,说是掌门有命,任何人不可以打扰檀云郡主。秋以桐便要硬闯,那弟子的功夫也是不弱,秋以桐的“万紫千红手”也根本讨不到便宜。秋以桐又不想使出“幽兰剑法”,正自气恼,忽听黄七道一声“得罪了”伸手袭向清波派弟子的左肩,那弟子身子一侧躲了过去,万万没有想到黄七出招其快,另一手便拿住了她的右肩。她要挣脱,发现自黄七手上好像有一股吸紧,她根本挣脱不了。 黄七便对秋以桐说:“你进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秋以桐没有想到他功夫这样利害,心中惊艳一下,走了进去。 萧燕对秋玉纹也不差,这个房间极是宽敞。百花争春图样的屏风后,秋玉纹正安稳地歪在临窗的榻上,一把团扇半掩了面,身姿婀娜。那张榻临窗而放,窗后正临着一个山坡,山坡之上种满了石榴树,那红艳艳的花朵正开得浓艳。秋以桐莫名的想,五月的花儿开得可真明艳。团扇之下秋玉纹脸上还蒙着面纱,微风中轻轻飘动,那依稀可见的面容仿佛还是当年倾国倾城的美人。 秋以桐回想到从前那透着浓香的少女时光。尽管秋玉纹年纪已长,又已生了一个女儿,可是依旧吸引着无数男子的心。别人为了她在门口打得头破血流,她也依然悠闲地摇着自己的扇子,万事不关心,仿佛遗世而独立。秋以桐每每看到,都觉得娘亲像是个仙女,这样美又这样超脱物外。 她不敢打扰,不由得连脚步都轻了下来,默默地坐在娘亲脚边望着她,脸上带着些从心底泛出的笑意。秋玉纹轻舒一口气,手中的团扇掉在了地上,秋以桐连忙捡起来,她也睁开了一双美眸。她们母女的眼睛长得并不像,秋玉纹的双目宛似秋水,即使年华老去,眼色多了皱纹,眸子里那盈盈的温柔神彩也丝毫不减。 秋玉纹接过秋以桐递给过来的扇子,微微直起身子道:“你来了……”声音还是沙哑的,不过那其中的温柔秋以桐听得出。 秋以桐便说:“娘亲最近可好。” “好多了……正好你来,过来瞧瞧这个……”她懒懒地一伸手,将一旁高几上的一个描花小瓷瓶拿过来。拿下上面的塞子,示意秋以桐来闻一闻。 秋以桐根本没有凑近,便闻到一股花香,却又一种冷冷的意味,使人想起浓重的花阴下摆着的竹椅,生着凉意。秋以桐便笑道:“可真香啊!” 秋玉纹便把塞子又牢牢塞上说:“这可是宝贝,是萧掌门秘制的‘百花露’。无论多庸常的润肤膏,滴一滴进去也能化腐朽为神奇。你拿去用。” 秋以桐听说是“百花露”便忙道:“萧燕不是要用这个给娘亲治疤痕吗?当然是娘亲留着用。” 秋玉纹笑道:“多着呢,这是我特意为你留的,你虽然看起来还年轻,可毕竟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如今又练功夫,一定要多保养着点。” 秋以桐不禁摸一下自己的脸,她是从来不在乎肌肤是否还年轻,甚至有时觉得有几道皱纹才是骄傲。可是秋玉纹既珍视自己的容颜,也呵护女儿的,有些习惯便在不知不觉间留下了。秋以桐无奈地笑着接了过来,忽然想到黄七,便道:“只用这个,烧伤的疤痕就可以褪去吗?” 秋玉纹道:“萧掌门给我用的药,我一闻就知道都有什么了,不过都是些寻常的方子,我之前也常用,并不出奇。奇就奇在这‘百花露’,正是有它才有神效。不过,千万不可贪多,一定要慢慢地来。”秋玉纹生在凤尾城这个盛产药材的地方,在护养容颜方面又是行家,便是某些珍奇的护肤方子在她眼里也普通,会真心称赞“百花露”,可见这东西的确十分珍贵。 秋以桐望着那小瓷瓶问:“贪多会如何?” “万物都要有度,若是贪多只能适得其反。不能治好不说,反倒会伤害肌肤,宛似火烧着一样。” 秋以桐便点一点头,心里还有事不能再耽误,便温柔地说:“娘亲,女儿还有事,就先走了,回头我再来看您。” “嗯,去吧。”秋玉纹轻挥一下手中的团扇,就如九年前一般的神态。 秋以桐含笑望着她,退着绕过屏风,直走到门口脸上还带着笑容。黄七看到她出来,便放开了那白衣弟子,与她一同离去。 走到客栈门口,秋以桐心里还是一片温柔的回响。她默默地想,虽然经历了九年多的痛苦,娘亲竟还是那个娘亲,只要她的容貌可以恢复,一切便真真如娘亲所言:她们想要的全部得到了。她想起秋玉纹房间窗后的石榴花,开得多么灿烂!虽然已来到夏季,可是仍然花明,纵使有些阴暗处又如何! 想到着,心底犹如轻风中飘飞的丝纱一般轻柔,正要跨出去,突然一声雷响倒把她吓了一跳。 的确是夏天了,雨说下便下。伴着这一声雷鸣,豆大的雨点便直砸了下来。黄七一看,便道:“算了,这么大的雨,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 秋以桐将“百花露”好好收着道:“不行啊,人命关天的,岂能因为一场雨就算了!只是,要去哪里找她们呢?” “不知道她们在哪儿的话,傅展图呢?他还有什么去处?” 秋以桐想了一下道:“晓晴水阁。萧燕与师弟曾被‘铁面’关押在那里,陈广生去将他们救了出来,据他们说,那里的老板就是傅展图。” “那我们先去那里找找。” 秋以桐道:“我只知道晓晴水阁在晓晴湖旁,可具体在哪一点我并不清楚,平时都没有在意过晓晴湖旁还有什么水阁。” “那要找一找才能找到,先去借两个斗笠……” “好。” 两人顶着突如其来的雷雨来到晓晴湖旁。因为不知道晓晴水阁在那里,径直来到的地方是晓晴湖的南岸,展目一望,瓢泼大雨里如蒙着一层浓重水雾的晓晴湖的东岸便有一个水阁临湖而建。 秋以桐道:“走去太费事,我们施展轻功从水上过去。” 黄七道:“距离太远,又下着这样的大雨,鸟儿也难以一下子飞过去,中途又无可借力,还是得绕过去。” 秋以桐取出袖子里的兰华剑道:“借助这把剑便好……不过得等一下……” “怎么了?” 秋以桐道:“虽然不知道他们在不在里面,可是万一在,以萧燕的性子一定会将我师弟叫过来。我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我师弟耳朵灵,兰华剑剑身飞出时会发出尖利的声音。我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我来了……”秋以桐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像听一听,她不在时周潜光又是什么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美人倾城 秋以桐蓄势待发,等到又一声隆隆的雷响开始发招。兰华剑的剑身牵着细链冲破瓢泼大雨,钉在了晓晴水阁的房顶上。黄七见状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揽住了她的腰,一起运气飞出。在飞出的过程中,秋以桐触动着兰华剑上的机关,细链缓缓收起,他们借着这股力道,顺利跃到晓晴水阁临水一面的平台上。 秋以桐将兰华剑完全收起,见这一个细长的平台上空无一人,垂着的纱帐因为离湖水近,被风推起来的微波给打湿了,通往水阁里数扇门也被一一关死。外面大风吹着树木呼啦哗啦,雨水打着湖面又是啪啦啪啦,声音极响,秋以桐便与黄七放心地走到门板之前,撕破一点门上糊着的淡黄薄纱望里看。只见大厅里空荡荡的(被陈广生毁坏的假山、风轮等还未放上去)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手里拿着剑,正抱着双臂在那里徘徊。 秋以桐便小声对黄七道:“看来是在这里,有清波派的人在。” 黄七看了一下,退了几步仰头一望道:“或许在楼上。”踩一下平台边缘的栏杆一跃手便攀住了楼上的栏杆,再使一下力,便轻轻地来到楼上的平台上。秋以桐也跃了上去,二楼的平台与一楼的格局一样,往里一看原来是一个宽敞的房间,除了萧燕与傅展图在里面,白心让居然也在。 外面是大风大雨的,浓重的黑云笼罩着,天色很暗。里面点着几盏灯,萧燕立在一盏灯旁,盯着那火焰看了一会儿,眼睛里也像是冒着火焰一般。忽然转过头去,向外面高声道:“周潜光怎么还没有来!” 声音落下后,一个白衣女子连忙进来回道:“已又派了姐妹过去,可是外面正下大雨,路滑难行,可能会慢些。” 萧燕一挥手道:“出去吧!”白衣女子出去,萧燕又盯着傅展图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护着秋以桐?” 秋以桐尚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只是见萧燕将她师弟一副呼来喝去的样子(虽然周潜光并不在她面前),心里就已在不痛快了。 黄七附在秋以桐耳边轻声说:“亏你还想着帮她,可是她却要先来害你。”秋以桐不语,只想等到师弟过来看萧燕会对他使出什么手段。 萧燕盯着白心让道:“我师姐明明是被你们‘铁面’的人给引了出去,回头就让我听说我师姐杀了梁岚璋的事。哼,什么梁岚璋垂涎我师姐的美色意图不规,梁岚璋根本没见过我师姐,这样的谎言一戳就穿,那个人其实是秋以桐,对不对?” 傅展图仿佛被点了穴道,斜靠着桌子坐在那里,很是不耐烦地说:“不是你师姐就是秋姑娘了?萧掌门也不要为了替自己师姐开脱,就随便诬赖人。我看你们清波派的那位大师姐,高高瘦瘦,清丽直爽,与一般的江南女子很是不同,王爷爱新鲜,会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秋以桐心里一凉,心想代替她而死的人竟然就是赵璞翠。 “诬赖?在天香楼里,梁岚璋对秋以桐美色垂涎我是亲眼看到的!” 傅展图于是说:“提到天香楼,我倒也想起,王爷对萧掌门的美貌也是大大的夸赞了一番啊。想来是王爷误把你们的大师姐错当成萧掌门了。”说来说去,傅展图自己都快信了。 萧燕道:“少在这里颠倒黑白!是个男人都会喜欢秋以桐,桃花一样的脸,全凤尾城的男人都能被她给迷住……” “嗤”地一声,却是白心让在笑,“萧掌门这语气怎么这么酸啊……是啦,萧掌门喜欢秋姑娘的小师弟,可是那个不解风情的小师弟心里好似只有秋姑娘一个……”白心让倒没有被点穴,手里拿着一只青玉飞燕镖,拿掉了灯笼的罩子,用飞镖的尖拔了拔烛芯。然后歪在那里望着萧燕,一脸轻浮的笑。 萧燕面向他,表情冷冷的,那对眼睛的美态也显得咄咄逼人,冷哼了一声道:“白心让,其实你不用向我承认,我也知道,是你指示‘铁面’引出我师姐!”“啪”地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心让悠悠然地道:“你不也说了,是个男人都会喜欢秋姑娘,我也是男人……”他双手一摊,那张白玉一般的脸缓缓向萧燕的身体贴近,在外面看着的秋以桐也不禁一皱眉头,这男人口中根本没有一句实话。 萧燕一个冷笑,一扬手给了白心让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的响亮声音,伴着一声雷鸣,倒惊了傅展图一下,“呀”了一声笑了出来,说:“真是痛快啊!白心让你这个卑鄙小人,明明是你出卖了王爷,又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想把萧掌门献给王爷赔罪,可是竟把她们的大师姐错当成她。利用一个女人身体的事你都做得出来,你还敢说你是个男人!真不要脸!王远心里可是一直很爱你,你真非得不要脸当男人,不如当他的男人。反正王爷今天这个情形,你是没有可效命的主子了,不如跟了他,他说,田、宅、奴仆,随你开!” 白心让挨了萧燕一掌却揉着脸,嘴里像品着糖一样望着萧燕。终于被傅展图这几句话给激怒了,拍桌子站起来。秋以桐心里就是一紧,傅展图被点了穴道,白心让要对他怎么,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秋以桐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帮忙,白心让走了一步却停住了,说:“算了,就是伤了你,我自己也是麻烦。” 萧燕问:“为什么?” 白心让笑吟吟地转过头望着萧燕道:“因为我喜欢秋姑娘啊,得讨她的欢心,所以就不能得罪这位傅公子。” “为什么?”萧燕还是不解,“我也看得出这位傅公子对秋以桐不寻常,那他就是你的情敌啊!那么,你应该恨他还不得吧。” 白心让下巴向傅展图一仰道:“你没发现这位傅公子眉毛、眼睛跟秋姑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说不定就是失散多年的兄妹,我岂能伤了他。” 秋以桐心想,这白心让竟说得跟真的似的!如果是他指示“铁面”杀的赵璞翠,那又是为了什么?替她开脱?白心让怎么可能对她这么好!真令人疑惑…… 萧燕听了白心让的话,便盯着傅展图看。傅展图被瞧得没好气,可是被点了穴,除了可以说话,连脖子都动不了,头也扭不了。 “还真是!”萧燕脸上隐着阴冷而轻视的笑,“秋以桐本是青楼女子之女,如此不堪的女子竟是你妹妹,你不会觉得脏吗?” 秋以桐在外面听了这话,怒从心中起,简直就要冲进去一口咬死她。正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说:“掌门,周掌门来了!”秋以桐先忍了下来,一心要看看萧燕是怎么变换嘴脸面对周潜光的。 萧燕听了这话,连忙说:“快请他进来!” 周潜光便推门而入,他冒雨而来,大风大雨的,就算穿了蓑衣身上也被浸湿了。白衣弟子将门带上,萧燕便迎过去,眉头一皱,眼睛微弯,泪眼盈盈地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早让小雀儿给你传话了。” 周潜光一看到萧燕这模样,连忙拉了她的手说:“对不住,我又不知那只小雀儿说了些什么,只以为不是什么急事。哎,你是不知道,今天这些事,怎么一件接一件。路上,清波派的师姐已将事情都说了……”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又望着傅展图说:“你说要找一个江湖女子,找谁不好,为什么要是清波派的?” 傅展图没好气地望着他道:“你先把我穴道解开!”周潜光一皱眉,只好先解了他的穴道。他活动两下,先叹了一口气说:“刚被绑了一个半天加一整夜,又被点穴道,真是!”恨恨地甩了两下手臂,满脸怒意。 秋以桐在外面听到才回想起来,是她喂了他饭后就又把毛巾塞在他嘴里。随后,她就来到山下,砍断梅华剑取出里面藏着纸条。然后,周潜光走下来与她说话,再然后便回去睡了,睡梦之中她中了迷香,被人带到梁岚璋的床上。那一夜,竟没有人想到解开傅展图的绳子,他竟只能那么别扭地睡了一晚。 周潜光打断他道:“你不能因为替我师姐开脱就把这件事嫁祸到清波派,如果让朝廷知道,清波派岂不要被灭门?便是我师姐,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切。” 秋以桐听到这里,便微微笑了一下。背上痒痒的,一回去见黄七将食指竖起示意禁声。秋以桐明白,他知道周潜光耳朵很灵,不敢说话,便在秋以桐背上写:你师弟倒了解你。秋以桐笑了笑,拉过他的手,想要将自己想说的话写在他手心,却赫然发现他手上还带着皮手套,想到他经历过一场大火,断然不会只烧伤了脸,想来手上的疤痕也很重,不敢露出来。 她一抬头,看到他目光里又有那种躲躲闪闪的意味,仿佛想躲到地下,不想叫任何人看见一样。心里一疼,连忙把怀里她母亲给她的装着百合露的瓷瓶放进他手里,望着他浅浅的笑。 黄七望着小瓷瓶,放到鼻子旁一闻,一股花香味道使眉头皱起,眼睛里却满是笑意。秋以桐知道他在问:“这是什么?这么香!” 秋以桐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废词解释,便笑着用手指在他胸口写上“美男子”三字。黄七一指自己,眉毛一挑,那是在问:“我?”秋以桐便点点头。 黄七眼中又满是笑意,可惜看不到这位“美男子”嘴角扬起是怎样倾国倾城的模样。他笑了一会儿,把小瓷瓶郑重地装在怀里,然后也拉着秋以桐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你是倾城美人,我要倾国才配得上…… 他写完那几个字,秋以桐直笑起来,想说:“你真不害臊!”可是突然之间,一道光照耀过来…… 原来不知何时,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又突然停了下来,云朵飘向远方,还有一些雨滴在空中,天空格外的蓝。正是黄昏时刻,雨一停太阳竟又挂在西天,金黄的色彩,照耀着空中未落尽的晶莹雨滴,一道彩虹挂在天边万分美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夕阳余影 晓晴湖因为这意外的一场大雨,湖水更见丰沛了,清澈碧绿的如同上好的翡翠,温润透通。四周的花草树木经这雨水一洗,亦是干净无比。晓晴阁朝东背西,金黄的夕阳正挂在碧蓝的西天,渐渐晕染地半个天空都是由黄金到红又到紫的浓艳颜色,天空又将这颜色映到湖水中,天地都是明媚的。 两人面对面携手站着,被这突然而来的灿烂惊扰,转头看到这样奇异的美景,都不禁在心里感叹。黄七转过头,看到秋以桐那张桃花一般的面孔映着残照,笑颜里有种天然的纯真,不禁看呆了。秋以桐转回头来看到他盯着自己,便一挑眉头,并不出声儿地问:“看什么?”分明又是一种撒娇。 黄七低下头,把嘴凑到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你看,太阳听说了你这个倾城美人,都忍不住驱散了云啊,雨啊,露出头来看一看你。不行!我不能便宜了他老人家,要把你藏起来!”两人来时都戴了斗笠,站在那里时,因为雨淋不到,便摘了下来放到了地上。这时,黄七便拿了一个,挡住阳光,不要照到秋以桐。 秋以桐笑着挡开他的手,掂起脚尖也附到他耳边要说话,忽然听到门响,风扬起纱帐,她们看到周潜光站在那里。 白心让坐在桌旁,歪着头拿手撑着头笑道:“你们也太不解风情了,尽坏人家的好事!”秋以桐一下子红了脸,心想难道他们早看到了她与黄七? 黄七眼睛里还是笑盈盈的,用轻快的调子道:“你师弟耳朵果然是灵,我说话的声音那样小,还是被他听到了。” 周潜光冷冷地说:“不是声音,是影子……” 两人还拉着手,缓缓往屋子里走,看到他们身后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铺在室内。原来,之前下着雨外面光线暗,室内还需点灯。雨一停太阳便出来了,灿烂的光芒将室内照得明亮,出把他们的影子带了进去。 几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发现地上有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低执手对望,高的向低的影子低下头,一会儿低的又掂起脚,分明就是一对情人在打情骂俏,甜蜜非常。几个人看得有趣,转头便看到夕阳照耀的外廊上对立着一对男女,纵然隔着一道门,周潜光也认得他们。 秋以桐与黄七发觉到这些,望着地上的影子又羞又笑。秋以桐沉进这种柔情与甜蜜里,一时之间倒把萧燕忘了,对黄七说:“今天的天气真是奇怪,一时雨一时晴,不过,这样景色也真是难得一见了。” 黄七回望一下道:“果然啊,这个水阁建的极好,若是能在这里住着,看太阳朝升暮落倒不枉此生。” “这里是傅展图的,他要是真是我哥,我就让他把这里送给你。”说着满脸笑意地望一眼傅展图。傅展图正揉着尚发麻的胳膊,看到秋以桐与黄七这情形,便也笑了起来。 黄七笑着向秋以桐道:“你倒大方……” 他们两个还沉浸在独属于他们的美好之中,竟未发觉周潜光那醋意浓浓的目光。萧燕看到这个情形,反倒拿手碰一下鼻子,转头向一边暗笑了一阵又望着白心让说:“看来你仰慕的秋姑娘已有了心上人,你可怎么办?” 白心让拿扇子一下下敲在手心里,一双眼睛将黄七从头打量到脚说:“这位公子气宇轩昂、卓然不凡,岂是我白某人比得上的,白某自愿认输。”悠悠然地站起来,一双含情又好奇的眼睛一直盯着萧燕,“不过,白某自负比得过周掌门,这位小周师弟又还年轻,什么也不懂,不如萧姑娘……”说着扇子就向她的下巴伸去 周潜兴眉头紧锁,眸子里冷光一闪,拳头暗握正要动手,却见萧燕笑着手捏着白心让的扇子转向黄七的方向。然后说:“虽然一身的猥琐相,气度不比这个公子,不过他一直蒙着面,想来是脸长得不尽人意,你不如揭开他的面幕看一看,再拿自己跟他比较。他若是脸庞惨不忍睹,而你面若冠玉,那不就有胜算了。” 秋以桐知道黄七最怕别人提到他的脸,那是他心中的机关,一碰触便万劫不复。心里怒起,指着白心让道:“你这个卑鄙小人,之前的事我还没有跟你算帐呢!竟做出这种事,拿命来!” 白心让连忙一伸掌道:“且慢!请听我说……”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白心让便道:“我想说,你的兰华剑利害,我比不上,死在你手里也是甘愿。可是我白某也是无奈啊,被你逼得才出卖了景云王,这便立刻跟景云王请罪,他便说只要我能把你送到他身边,那便了了。我这才……哎……都是白某糊涂……”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踱步,挥着扇子,仿佛是真的无比懊恼悔恨。 秋以桐厌恶的头都晕了,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便要喝断,可是一张口就发觉底气不足,只说出“你这个……”便说不下去了。又想动手,可是身子莫名的一软,便倒了下去。 “秋儿!”黄七连忙扶住她,可是自己也一晕,扶着她一起倒下,只来得及让秋以桐靠在自己身上不摔着。 周潜光、萧燕、傅展图也是这样,都就地倒下,混身没有力气,唯有白心让好好的。傅展图奋力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发泄怒火,有气无力地道:“绑了一夜……点了几个时辰……刚解了穴又中了白心让的毒……这一天真够背的,今天初几来着,得记住了……” 众人也明白过来,原来白心让借着说话的时间,暗自施毒,叫所有人都失了力气。听了傅展图的抱怨,黄七倒先有气无力地笑了起来。秋以桐于是也笑着说:“五月十七,正好是师弟的生日……” 周潜光靠着通往外廊的门坐碰上,也才想起今天是自己二十岁的生日,无力地苦笑一下。萧燕靠着桌子坐,费力地扭头望向周潜光道:“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这八字,是不是……犯着什么了……”众人便又笑起来,无力而虚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笑得没了力气。 白心让把隐在袖子里手伸出来,原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已被他暗自拔了塞子。走到桌子旁坐下,望着歪在桌子对面的傅展图道:“我这毒不错吧,无色无味,拿扇子随便挥一挥,就能叫人没了力气。管他是什么人,都能叫他们防不胜防。” 傅展图没好气地说:“白心让,好歹我们也算是共事一场……把解药给我……我刚被解了穴,都没来得及……没来得及离开这张凳子……” 白心让道:“这又何必!就算没有解药,过几个时辰药力也会褪去。我还有事要问萧掌门……” 他翻着自己的手看着,手指间赫然一枚青玉飞燕镖,闪着令人心寒的暗蓝光芒。 萧燕说:“我没……力气说话……你问了,我想答都……都说不出来,你给我解药……” 白心让笑道:“萧掌门的才智比秋姑娘的兰华剑更要利害一百倍,白某计不如人,不敢犯这个险。萧掌门不是说,只要我承认了是我指示‘铁面’杀的赵璞翠,你就把《玄清剑谱》交出来,快点说放在哪儿?” 萧燕无力地笑一笑道:“你不可能以为……我是真的……真的会说……白心让,你没这么……天真啊……” 白心让当然早料到会是这样,便道:“你拿着《玄清剑谱》就只是剑谱,我可以把剑谱抄录了一遍给你,剑谱就不算是失掉了。” “混帐……” “《玄清剑谱》在你手中就不过就只是剑谱,你又不知道在上面刷上什么药水才能使它变成《信义兵书》,拿着有什么用!” 周潜光便说:“景云王……都只是个活死人了……你要《信义兵书》有什么用?” 白心让眼帘半垂了下来,一会道:“为了他这个主子已经谋划了这么久,想要另谋新主却哪里能够。他虽然昏死不醒,却又没有断气,我清楚疯不癫的医术,他一定能治得好他。到时,我又找到一册兵书,又救了他的命,那赫赫功劳……” 周潜光冷笑道:“……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景云王吃催情药……如果他真爱我师姐……还需要情药催情吗……”秋以桐羞愤无比,气得满腔都是怒火,拼尽力气却只喊出“师弟”二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始作俑者 秋以桐实在不明白,师弟一向敬重她,为什么这一回要把她受辱的事颠来倒去的说,难道另有所爱,就连师姐弟的情份都减退了? 白心让眼睛直在周潜光、秋以桐与黄七身上转了一个来回,然后说:“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说着一阵贼笑。萧燕羞红了脸,秋以桐也满心不痛快。 秋以桐怒得道:“你让疯不癫救他……疯不癫就会救他……疯不癫可能会听你的吗?” 萧燕道:“秋姑娘,你还要怎样……只有梁岚璋活过来……我们才能平安无事……我大师姐已经死了……你还要看着我清波派,被朝廷给灭了!”萧燕虽然无力,却挣扎着极悲愤的声音。说完又哭了起来,嘴里念着:“师姐……师姐……” 周潜光连忙说:“青禾,你不要怪我师姐……找人替她,不是她的意思……这是……傅展图到底是不是你……”周潜光抬头问。 傅展图要说话,可实在没有力气,便说:“白心让……你点我穴,给我解药……我要说话……”白心让见他那样子,便取出一丸解药给他吃了,没等傅展图恢复过来,便又把他点住了。傅展图等了一会儿,果然又有底气可以正常说话了,便说:“真不是我!我还正在想去哪儿找一个江湖女子,一个‘铁面’就出现在青园,放下一个被一刀杀死的白衣女子,说‘这是萧燕,在天香楼里,王爷也曾夸过长得好看,正好能搪塞过去’。你们听一听,就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或者我与周潜光伤量的时候听到了一般。可是我一看,并不是萧掌门啊!我还想着能不能把王爷救活,到处请医,就在请医的路上又被人劫到这里。” “果然啊……‘铁面’想杀的人是我,把我师姐当成我了……白心让,你为什么要杀我……” 白心让愣了一会儿说:“因为……因为我知道,秋姑娘她万分嫌恶你!把王爷打伤的并不是秋姑娘,而是黄七。我一得知王爷昏死的事便想,王爷深爱秋姑娘,还想着将来把她娶回王府之中,肯定不希望因为这件事秋以桐受朝廷责难。所以,我就要找一姑娘代替秋姑娘。傅展图,你想的方法,我也想到了有什么奇怪的。我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那便是萧掌门了——第一,王爷夸过萧姑娘好看;第二,萧姑娘功夫又够高。我怕王爷有个好歹,我的前途也就都毁了,急于寻找疯不癫救王爷,无法亲自办这件事,于是吩咐了手下的‘铁面’一声儿。哎……时间太急,招来的‘铁面’偏偏不知道哪个是萧掌门,我无法细说,就只是说长得瘦瘦高高,不成想他们错把一样瘦瘦高高的赵璞翠当成了萧掌门。这样也好,萧掌门若是香消玉殒,也是可惜了……” 萧燕哭起来,“当时……是听到有人叫‘萧燕’,我赵师姐脾气暴躁,最先冲了出去……那人若是问,你便是萧燕?她肯定会……会说,你们是谁,因此……因此便误会了……师姐,是替我死的……”那悲伤欲绝哭腔,微弱哀婉的声音,叫人听了不由得跟着她一起悲伤。 秋以桐躺在黄七怀里,动也不能动,听到这声音,心里一阵烦乱。她清楚萧燕的手段,必然是会自责无比,却隐隐提到“若不是为了替秋姑娘开脱,师姐也不必死”之类的话,又引得所有人想到始作俑者是秋以桐。 果然,萧燕那微弱而哀婉的声音开始说:“秋姑娘……秋姑娘你不说些什么吗……是因为你啊……别人喜欢你,就要……我无话可说……可若不是你,我师姐……” 秋以桐中了白心让的毒,连牙都是软的,有气无处发,若不是回想到她对秋玉纹还不错,一定一剑杀了她。正生着气,忽然觉得黄七那戴了手套的手握了自己的手,明明他也中了毒,这只手却十分有利。突然明白过来,已觉得被黄七轻轻放到地上,向白心让偷袭。白心让没有料到,一下子边被他扭住了胳膊。他带惊异地说:“你怎么会……” 黄七“哼哼”冷笑两声道:“你轻看了我的内功!快交出解药!” 白心让便道:“好说,不过是解药……”空着的手便向怀中一探,取出一个瓶子,丢向空中。黄七伸手去借,分神之间,叫白心让摆脱了他去。黄七接往了药瓶,可白心让已如飞鸟一般,直穿过开着的门,从临湖的外廊上一跃到了房顶。黄七急着给众人解毒,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追过去,听到半空中白心让的声音道:“哈哈,我中了试情丹之毒,想要配解药却不得,却又配了这毒药,你们也试一试!” 黄七一听,连忙追了出去,一会儿回来说:“没想到他轻功如此之高!没有拿到解药,诸位只好等着药力过了。” 傅展图歪在桌子上,悠悠地说:“你可以把我的穴道解开……”黄七“哦”了一声,走去解了他的穴道。他终于能够活动自如了,连忙站了起来,摆臂扭腰,挤眉弄眼的。 秋以桐哭笑不得说:“本来还觉得你长得好看,这个样子,真是丑死了!” 傅展图便好好站着说:“什么丑啊,美的,人活生生的最好……这以后啊,我得六亲不认,要不然还得被妹子给绑了;还要武功高强,要不然还得被人劫了去点住穴道;更要百毒不侵!江湖啊……真不是好混的!” 黄七道:“你真已把秋儿当成你的亲妹妹了,那么你愿不愿意把这里送给我!”秋以桐听到这话便直望着傅展图。 傅展图含笑装了一会儿愣说:“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名义上是我的,可是当初建这里时,我根本没有管过,铁面竟在这下面建了一个密室。不是好地方,要不得,要不得……” 黄七便又道:“那总可以请我喝杯茶吧!”又望向秋以桐,“秋儿,你也渴了吧。”秋以桐也没有力气,只是笑一笑。 傅展图便道:“那行,楼下请,我亲自煮水泡茶!” 黄七于是抱起秋以桐,一边与傅展图说笑,一边往楼下,完全忘了房间里还有周潜光与萧燕两个人。 傅展图走到外面看到白衣弟子,悠悠地说:“你们进去瞧瞧吧,你们掌门得你们照顾……”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俨然又是那个富家公子模样了。白衣弟子楼上楼下站着,一共八人,还怒视着傅展图,傅展图且忍下一口气道:“本公子都不计较你们做的事儿,还想怎样!你们掌门中了白心让的毒,再不进去救她,死定了!”白衣弟子们一听,喊了一声儿楼下的也全往楼上走。 傅展图一皱眉侧过身子让她们走过去,走到楼下找一个位子招呼黄七坐下说:“好了,她们都不在,我想说跟你们说,把这件事说到赵璞翠头上才是天衣无缝,反正她也死了!清波派敢这样对我,被灭派也是活该!”原来他叫黄七与秋以桐下来,根本不为喝茶,而是想商量这件事。 黄七将抱着的秋以桐放到傅展图对面的位置上,秋以桐歪在椅子上,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是不在乎萧燕如何,可是我师弟不会同意的。” 傅展图拿了面前桌子上的一个杯子,提壶往里边倒水边浅笑着说:“所以不能让周潜光知道。” 秋以桐无奈地轻笑两声说:“可是他已知道了……” 傅展图淡淡一笑说:“他们中的毒还未解,在楼上下不来,等他们下来了,我就说,当地的官员已经将事情上报,想阻止也晚了。” 黄七摇一摇头说:“秋儿的意思是她师弟耳朵灵,不过就隔着一层楼,我们在这儿说话他能听得到……” 傅展图正喝水,听到这话便要喷出来,秋以桐坐在傅展图对面,黄七连忙把秋以桐坐着的椅子往后一拉,那口水才没有喷到秋以桐身上。傅展图擦一下嘴,拿手撑着额头无奈地直笑,抬眼望着秋以桐说:“你师弟,到底长的是人耳朵吗?” 秋以桐的力气在恢复,手支在椅把上,撑起歪着头望着他笑道:“不许骂我师弟,人当然只能人耳朵。” 傅展图道:“那怎么办,不是你就是她!” 秋以桐叹道:“若是她,清波派那么多无辜弟子可如何是好。赵璞翠已枉死,岂可再为我连累他人。” 黄七眼望着她,一会儿说:“那么,就直说是我就好了。本来,梁岚璋也的确是被我伤的。你便直说,把秋儿换成赵璞翠就好。” 傅展图道:“你死便死,可是你和秋以桐这个样子,不是还会连累到她吗?” 黄七想一想还是会连累到秋以桐,便犹豫起来。三个人沉思一会儿,黄七又说:“那么,就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两全之法 到底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黄七道:“其实当真皇上心心念念着要收复匈奴,可是在对匈奴的战事上,连败三次。他还常常念叨,若是李勉还在他有生之年便能将国家统一,只可惜……” 秋以桐冷笑道:“明明就是他杀了李勉,后悔有什么用。” 黄七便道:“所以,当《信义兵书》出现后,皇子、大臣们都明里暗里在争夺这本兵书。因为夺得《信义兵书》便意味着可以如李勉无往而不胜,若是领兵收复匈奴,那必然是皇上第一宠爱之人。所以,皇上本人也定然极想得到《信义兵书》,而我听闻萧掌门手中的《玄清剑谱》便是《信义兵书》的一册……” 秋以桐药力已差不多全解了,直起身子好好坐着说:“你的意思是,让萧燕将那一册兵书献出去?” 黄七点头道:“傅公子上报时便说,其实此事与清波派其它弟子无关。赵璞翠虽然已死,可是萧掌门还是深为王爷重伤而负疚,愿意将珍藏多年的《信义兵书》交出,希望能够赎本门教养不严之罪。” “这样,皇上便会放过清波派吗?”秋以桐还是十分怀疑。 黄七道:“毕竟清波派建派多年,收养不少孤女,在苏杭一带行不少善事。五峰山陈帮主之妻也是清波派弟子,只是这两派的牵扯,便是半个江湖。况且这件事本就是梁岚璋错在先,整个江湖肯定都会声授,又毕竟是一件丑事,皇上为免于皇室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放过也会放过。毕竟,梁岚璋也没有真的死了,若找到风不殆这般医术的人,也是可以起死回生的。” 听了这一番分析,秋以桐默默地在心里想,唯有这样,才能少一些杀戮。梁岚璋虽然该死,可是也不能因此连累他人。《信义兵书》落入朝廷之手,她是无所谓的,因为兵书其中的秘密唯有她知道,可是萧燕呢?她可还想着凭借《信义兵书》夺了梁文肃的皇位,以报他们萧家灭门之仇,会舍得放手吗? 秋以桐身上所中之毒效力已过,周潜光与萧燕自然也恢复了。他们两人默默地下楼来,顿时那整个晓晴水阁都笼罩在一片阴沉的气氛中。 两人走到三人的坐着的桌子旁,周潜光说:“我的确都听到了,也说给了青禾听。她……” 秋以桐脸上隐隐含着冷笑,倒要看看萧燕会怎么做。萧燕看到她,明白她那神情里的意思。一直以来她都是赢家,秋以桐无论怎么说怎么做,周潜光都相信她,可是这一刻,秋以桐还以自己站了占了绝对的上峰。萧燕回望她一眼,眼睛里掠过一丝冷笑,然后一垂头,微摇着头道:“当然不能将实情说出来,要不然秋姑娘、还有这位蒙面的公子都会陷进朝廷的追杀之中……可是,《玄清剑谱》乃本门掌门世代相传,若要江湖人士知道,我派弟子为了活命,竟出卖了世代相传的剑谱。明明我大师姐已经冤死,竟还要将剑谱交出,那我清波派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那悲愤的语气,根本就是在指责秋以桐与黄七为她们清波派引来怎样的仇怨。周潜光也满眼的怒火,望着黄七。 秋以桐果然得意不起来了,盯着萧燕看了许久,终于冷冷地说:“你把《玄清剑谱》抄下来,然后把原本交给我,你也就没有违背你师祖遗命了。”她把兰华剑拍在桌子上,“我想你师祖肯定跟你说过,将来把《玄清剑谱》交给‘执兰华剑者’。” 萧燕一听也不说话,只是流着眼泪,满面悲愤。 秋以桐又说:“兵书是我的,我给你,就当我还你一个人情。还有,‘天字寒铁令’在我师弟那里,从此也便是你的了。” 萧燕将怒火压在心底,半晌冷冷地哼了一声儿,轻声说:“那便多谢了,我想起还要去给檀云郡主熬药,先回去了!”冷冷地扫了秋以桐一眼,转头便走。 秋以桐一听到“檀云郡主”四字,面色瞬间苍白——她娘亲还在她手上,她会怎么对她!秋以桐一拍桌子站起,追着萧燕过去,直着她后背道:“萧燕,你给我站住!” 周潜光见师姐如此,实在忍无可忍,拦住她道:“师姐,你还想怎样!” 秋以桐隔着周潜光怒视着萧燕道:“你若是敢对我娘亲怎样,我一定杀了你!” 听到秋以桐说出这样的话,周潜光简直不敢相信这人是他师姐,皱眉道:“师姐,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秋以桐听到这一句,也无法相信这话是周潜光说她的,“师弟……你说什么?你没听出她那一句话是在威胁我吗?” “萧姑娘才跟我说过,你娘亲与她娘亲长得极像,万分羡慕你娘还活着,想要认在你娘身边当干女儿,只怕你会嫌弃她……” 秋以桐见识多了萧燕这种手段,已是无语至极,“你没来之前,她还跟傅展图说,我是青楼女子之女,若是傅展图的妹妹,会侮辱傅家门楣,她可能会想要认我娘亲身边当女儿吗?” 周潜光拿眼瞟一眼黄七,然后酸酸地说:“我没来之前,你不是正与黄七在外面的走廊上亲热吗,还听得到别人说些什么吗?” 秋以桐看到萧燕含泪的眼睛下面,薄唇一抿,手轻轻掩着扭向一边,仿佛是在害羞,其实是在得意地取笑。秋以桐又羞又气,怒指着她道:“她对我娘亲好,不过是因为想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有我娘亲假扮檀云郡主,口口声声地说着女儿已死,便没有人会怀疑她是当年叛乱差点让皇上丧命的骠骑将军萧家遗女!” “什么!”傅展图惊讶地站了起来,眼望着萧燕。 周潜光眼见萧燕身份泄漏,只怕她日后遭到朝廷暗杀,连忙说:“师姐!为了救你和黄七,赵璞翠已然枉死,你还要再诬陷萧姑娘吗?是不是黄七给你灌了迷魂汤了!” “你又说到黄七……不觉得你在无理取闹吗?” “无理取闹的是师姐!”周潜光冷冷地说。 秋以桐呆了半晌,把太多的失望与悲伤压在心里,深吸一口气转回头去,她逼着自己静下来,用无比失落的语气道:“好,是我无理取闹……还请师弟与萧掌门见谅……”黄七坐在那里,眼望着秋以桐,眼神里满是对周潜光与萧燕的恨意和对秋以桐的怜惜。秋以桐想,他们师姐弟都有了喜欢的人,便不可阻止地走上不同的路吗?安得两全之法,才能都不失去? 周潜光听到师姐说话这语气,心里便软了下来,走近一步伸了出手,可是黄七先他一步,走去将秋以桐抱在怀里。他愣了一下,从黄七的眼神里也分明看出得意。他想要吃醋,又突然之间很想笑,不断地吃醋、误会,整天拘泥于这些,左右摇摆实在没有意思。苦笑一下,转过头来,拉着还眼泪汪汪的萧燕离开了。 他们两人走在前面,清波派的白衣弟子们远远跟在后面。 没有说一句话,不知不觉间沿着晓晴湖走到南岸,夕阳已收尽最后一丝光芒,西天的黑暗里还透着红。雨下得急而大,地上反倒不显泥泞,倒像被雨点砸得更实了。到处的花草树木都欣欣向荣的,被雨水洗得清新可爱。从湖面上吹来的风带着雨后的凉意,自然的清新气味…… 萧燕走着,忽然在风中止步,轻声说:“这样的良辰美景,心情如此实在辜负了。” 周潜光也停下步子,叹道:“今天发生这么多事,难为你还能想到良辰美景。”这话中却并没有讽刺的意味,而是怜惜,又替她委屈。 萧燕用微笑着的容颜掩过所有,然后轻声说:“我也是因为你……师姐虽然去了,可我们还是要活下去,今天可是周师弟二十岁的生日啊。” 周潜光也回想起来苦笑说:“真是啊……这个生日必然是终身难忘了!” “这样的大生日,我一定要送你些什么才行,否则想起来,一辈子都不安宁了。”萧燕沉思着说。 周潜光轻笑一下道:“不必的……” 萧燕望着他,哭过的美眸,如经了一场雨的晓晴湖,更见风致,很认真地说:“那不行,你不想我一辈子都不心安吧。你想要什么?” 周潜光无奈,沉思了一会儿,倒很想说,可不可以要你与师姐和睦相处呢?一想到这里,就仿佛自己给自己了一个耳光。眼光在不觉间转向东岸的晓晴水阁,灯火只点了寥寥几盏,在湖水中若隐若现,莫名就透出一种暧昧。 周潜光想,师姐还与黄七在那里吗?会在哪一盏灯光之下?黄七啊黄七,他在这个人身上发现了太多的疑点,可是如果说给师姐听,她会相信吗?从此之后,他们师姐弟便要在彼此怀疑、彼此放不下中度过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别有洞天 两个人就算同走一条路,也可能一人看一边的风景,看的事物不同,心境也会有所不同。人生的路上又总不可能永远是直线,一旦遇到岔路,同行的两个人会有不同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比如梅若虚与兰若华,他们同样是孤儿,同样被孟宏久收养,人生际遇几乎一样,可是却是两样心性,等孟宏久过世,他们也便遇见岔路,便各走各的。 如今的秋以桐与周潜光,一个继承了兰若华的兰华剑,一个无论愿不愿意,都接手了梅若虚的一切,成了寒梅剑派的掌门,得到了梅华剑。 周潜光不得不承担起掌门的责任。那三个被“铁面”杀死的红衣弟子的事他还未处理完便被清波派的弟子叫到了晓晴水阁,这会儿还是得回到寒梅山庄去。 周潜光站在晓晴湖旁想着师姐与黄七,又看看身边的萧燕,担心不已。略微想了一想,叫萧燕带着她清波派所有的师姐妹都到寒梅山庄去,当然也包括秋玉纹。 萧燕初时还犹豫着,觉得清波派与寒梅剑派已经结下仇怨,去那里会不会不合适。可是周潜光是有着周全考虑的,他既然已经是寒梅剑派的掌门,又岂会允许两派之间再有仇怨在。况且,寒梅山庄原本就是萧燕的家。 是夜,周潜光便陪着她们来到客栈收拾了东西回到寒梅山庄。 梅士元昏死不醒,容欣与梅济棠也是无处可去,仍旧住在寒梅山庄内。前几天,武林人士集聚寒梅山庄,周潜光又当众被人拥上寒梅剑派掌门之位,事后不得不对武林人士尽地主之谊。若不是有容欣仍旧如从前一般打理内务,他真的愁也愁死了。所以周潜光仍然请她操持内务,寒梅剑派除了换了个掌门,仿佛什么也没有变。 容欣听说燕檀云(实际为秋玉纹)来了,连忙招呼她住燕檀云从前的房间。自燕檀云走后,容欣一直叫人把房间维持原样,既使已经过去了九年,竟也一切如旧。容欣与燕檀云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她对燕檀云有敬重有姐妹情,更满怀着对她悲惨命运的怜惜与羞愧之情。 当初,梅若虚将燕檀云母女赶走是瞒着容欣的,更是在日后撒了各种谎言,可是她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猜不到梅若虚的真实心意。可是,她在挣扎之下,还是选择了自己了丈夫与儿子,对于燕檀云的羞愧之情却与日俱增。直到燕檀云回来,当面质问、诉苦,她终于承受不住,将一切说了出来。 这回“燕檀云”回来,容欣自认为是偿还的好机会,对她十分尽心。可是此燕檀云是秋玉纹,根本不愿意与她多说话,以免在她面前泄漏了,对她很是冷淡。 秋玉纹只看了一眼容欣为自己安排的住处,便说天已晚了,要洗澡睡觉。萧燕为了给她治身上的伤疤,每晚的洗澡水都是特制的,便吩咐了弟子一声,服侍秋玉纹沐浴。 秋玉纹沐浴后,便躺下休息。萧燕每每看到她,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两人确实非常像。与燕檀云一起长大的容欣,都深信秋玉纹便是燕檀云便可以看出。人若先后遇上两个相似的人,总是会把对前者的感情加在后者之上,此后再生出新的感情,也总笼罩最初感情的影子,比如秋以桐对黄七。萧燕也真的对秋玉纹有种类似对母亲的感情,可是她又与秋以桐恍若宿命中的敌人。恨与爱的交织,渐渐已不受她的控制…… 她的感情亦真亦假,有时连她自己也恍惚了。 她被安排住在客房里。她离开寒梅山庄时年纪小到还不记事,对这里并没有什么真实的印象,知道的所有都是燕檀云讲述给她的,今天住了进来,便想将想像中的事物一一放到现实中去。 燕行修建造庄园,十分注重与自然相合,有时为了不砍掉一棵挡路的树,宁愿将原本设计好的走廊弯一个圆弧。所以在寒梅山庄会有许多意想不到,你不仔细注意根本发现不了的房间。 栖云堂的西南方向从寒梅山庄靠着的山峰上有一道瀑布流下,当初燕行修为了借这股水流不顾风水师所说,若绕到这里庄园整体形状不吉之类。燕檀云曾对萧燕说,那里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地方。 萧燕手拿着夜明珠照明,独自一人往那里去。瀑布之前有一架石拱桥,可以站在桥上看瀑布在面前直坠而下,流水又从桥下流向寒梅山庄各处。夜了,萧燕站在桥上,即使有夜明珠照明,也看不到瀑布全貌,只能去感受水流一坠而下冲击出的气流与水气,还有那震人心魄的巨响,叫人觉得这瀑布直冲到人心里,无力弱小的好似流水上的花瓣…… 萧燕独自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没来由的一转头,看到周潜光提了个灯笼走上石桥。萧燕微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周潜光走到萧燕身边,手里的灯笼与萧燕的夜明珠比虽然好似萤烛之光之于日月,还是向上扬起照着面前的瀑布说:“有人看到你往这个方向走。从前跟着娘亲来寒梅山庄,因为与梅家兄弟说不来话,总是自己这里看看,那里跑跑,所以知道这个瀑布前面有个石桥,很是有趣。” 萧燕笑道:“你知道这里,未必会知道瀑布后的‘有趣’。” “这个瀑布后面也有玄机?”周潜光问。 萧燕道:“假山秘洞那里的瀑布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周潜光有了兴趣,便道:“那要看看了。” 萧燕没有去过,却深深记得燕檀云的话,便继续往前走着下了石桥。转身登上不像是人工开凿,而像是自然形成的石阶。这个瀑布很大,想要来到瀑布后面,要绕很远,远到好似根本不是往瀑布后面去。可是走进一个山洞里,回头一看,瀑布又赫然挂在自己身后。 那个山洞初进非常宽敞,地上潮湿却并没有水流。走一会儿狭窄起来,直窄到仅容一人通行,可是挤了过去,就豁然开朗。 萧燕也是第一次真真实实地看到洞内的情景,拿夜明珠一照,见近乎于圆形的山洞中央,果然生着一棵大树。那是一棵老槐树,直长到洞顶上去。许是山洞之中比较寒凉的缘故,这棵老槐树的白花才到飘落的时候,纷扬如雪。 周潜光惊异地说:“山洞里不见天日,怎么这棵树长得这样好!” 萧燕望着说:“这个地方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她还在时,这树并没有这样高,这样大,这么多年过去,想来是又长得高大了些。母亲说,有一个地方,阳光是可以照进来的,若是在这里等着日出,一定会被那美景震惊住。” 周潜光走近那槐树,扬着灯笼极目往上看,只见槐树那片片圆形的叶子在夜色里团聚成墨绿色的云朵,串串白花如同云朵间飞着的鸟儿。槐花凋谢的花瓣有些干枯,细细碎碎的,一点点轻风便会飘扬起来,轻灵又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周潜光叹道:“单单是这样,就美不胜收,若是等到日出时,又是会怎么样的奇景?” 萧燕也很想知道母亲念念不忘的美景到底是什么样子,便说:“不如我们在这里等到日出,若当真看到了那美景,也便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周潜光见她仍念念不忘自己的生辰,先笑了,而后说:“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这里又寒凉,你身体不好,保养身体之故,你实实在在需得注意不要受凉,在这里过上一夜受不住的。” 萧燕道:“没关系,母亲说她在这里放了炭火之类的。”她往前走,绕过槐树走到一块光滑的大石头旁,果然看到一个大大的油布包,里面包着许多上好的炭。油布包旁还有一个火盆,里面还有烧过的灰。 周潜光看到了这些,想到自己在南山那个泉水旁放着的烤肉架之类的东西,不禁会心一笑。他把自己外面披着的衣服铺到大石头上,与萧燕坐着,再用他提来的灯笼点燃了火盆。山洞宽敞,夜明珠的光芒就显得黯淡了,望着那飘落的细碎白花儿,都不由得叹起气来。 转过头来四目相望,萧燕苦笑道:“看来,我们就算是在卧室里,也是睡不着的。” 周潜光望着她,在心里细数她白日里受的委屈,怜惜又愧疚地说:“你在烦恼傅展图如何向朝廷上报的事?” 萧燕道:“那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可烦恼的了,只有如那个叫黄七的蒙面人所说,才算是良策。我只是不甘心就这么把《信义兵书》交出去。” 周潜光眼望着前方出了很久的神,眸子冷光一闪,吸一口气道:“其实,更应该小心的,是你的安危!” 萧燕不解,问:“怎么了?” 周潜光道:“原本白心让指使‘铁面’要杀的人是你,却误杀了你赵师姐,我想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 “已经有人顶替秋以桐了,还不够吗?”萧燕心底怒起。 周潜光道:“现在回想在晓晴水阁里,黄七抱着师姐时看我的那一眼,真使我后怕了。黄七,他真的像一只剧毒的暗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暗箭难防 黑暗之中瞄准自己的暗箭,就像是忽然发现前方闪着的光是狼的眼睛。 萧燕垂下眸子,想了一会儿说:“周师弟,你这醋,吃得未免也太酸了。” 周潜光转头望着她,脸上有化不开的担忧的愁容。“不光是吃醋不吃醋……黄七真的很可疑!”周潜光忧虑重重地说,“那一件事,师姐不愿意多提,可是是真的非常可疑,便是梁岚璋既然一心想得到师姐,又何必吃催情药呢?” 萧燕也皱着眉,扁一下嘴,哭笑不得地说:“若我是你师姐,听你这么车轱辘似的一遍一遍说起这件事,不给你几个耳光才怪。你说一次,你师姐就觉得自己多受一次辱,怎么会爱听呢!不过,你到底怀疑些什么?” 周潜光便道:“之前,是在城外的一个破庙里,白心让一怒之下,不小心用青玉飞燕镖伤到了我师姐,竟然万分焦急,主动拿出解药要替我师姐解毒。因为之前我们被白心让的假解药骗过,便不信那解药是真的,白心让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说自己绝对不敢伤害师姐。我们觉得奇怪,师姐更是以自己的性命相威胁,他无奈承认,他的主子深爱我师姐,吩咐过手下人都不准伤害我师姐。” “白心让的主子是梁岚璋,很是说得通啊!” “那个时候,白心让的确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梁岚璋身上。随后夜里,‘铁面’潜入我南山的家,轻而易举地杀了三个红衣弟子,掳走我师姐,对我与傅展图却毫发未伤。” “这也很好解释,对于秋以桐你与傅展图都是很特别的人,不伤害秋以桐也就不能伤害你们了。” 周潜光点点头道:“是,说得很对。也可见此人用情至深!假如这个对师姐用情至深的人便是梁岚璋……” “你又要提催情药的事了吗?”萧燕有些哭笑不得。 周潜光露出无奈的一笑,说:“反正,如果我是梁岚璋,对一个女子用情深到她身边较为重要的人都不愿伤害,竟会服了催情药去强暴她吗!就算是一时冲动,如果听到她哭喊,难道不心疼吗?” 萧燕瞬时间被点醒了一般,望着周潜光一愣,半晌说:“可是……梁岚璋不是你……他就是下……流……呢?” 周潜光便说:“他若是一个卑鄙下流的无耻之徒,喜欢的东西抢来便是,会大费周章?在天香楼时看他对你与师姐的态度便知道,或美貌,或与众不同的女子他都喜欢,可根本谈不到一个‘情’字上。所以,白心让把我师姐掳去后,还给梁岚璋吃催情药就是怕他不对我师姐做些出格的事。他是为了保护真正对我师姐用情至深,‘铁面’真正的主人不被发现,而把所有的事都落实到梁岚璋身上!” “那么,那个真正对你师姐用情至深,‘铁面’真正的主人是……” “黄七!”周潜光眸子里冷光一闪,“如若不然,他为什么出现的那么及时,救了我师姐?” 萧燕略微想了想,美眸一抬望着他说:“周师弟,你敢肯定你不是因为今天目睹你师姐与黄七……” 周潜光叹一声,微摇了摇头说:“我是因为吃醋,从一开始看黄七不顺眼。可是,他的确又有太多的疑点被我发现,虽然照白心让的说法都又说得通。黄七将我师姐救出青园后,我与傅展图便商量着随便找一个江湖女子代替师姐,可是白心让的想法竟与我们不谋而合,实在叫我匪夷所思。师姐是我与傅展图的姐妹,我们对她怀着深情,一心为她着想才会立刻想到那里,而白心让竟然也想到了!一时间,说是为了前途,或者是自己喜欢师姐种种,其实都是开脱之语,他要是真关心,会不亲自动手,却让一个手下人去办,还将赵师姐认成了你?” 萧燕眉头紧皱,问:“所以呢?” “所以,对白心让来说,那件事不过是主子派下的任务,而他中了试情丹之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促使郭茜痕去找疯不癫,他才能够知道疯不癫在哪儿。若是刚好在那个时候,他得到了疯不癫的线索,在任务与自己性命之间,必然会选择自己的性命,所以自己的任务便叫手下人代劳。” 萧燕想了一下道:“是啊……我知道师姐被杀后,来到青园,在暗中听到白心让在那儿懊恼说,‘我不过是不得空,这个人竟杀错了人!’可是,这怎么可以证明,黄七是幕后主使人呢?” 周潜光说:“白天时我在南山看到我师姐和黄七……”两人在大青石上带着泪的亲吻,实在令周潜光绝望,他知道他师姐必然已动了真心,心里又被狠狠刺了一下,“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这世上还有人比我更爱师姐的话,那么一定是黄七。我师姐厌恶你,黄七才会想到,杀了他心爱之人所厌恶的人,来代替他心爱之人受到朝廷诛杀。而且在晓晴水阁,我注意到了……” “什么?”萧燕已越听越惊心了,恨不得立刻把黄七的心刨出来看一看。 “那个时候,我们都中了白心让的毒,头都扭不了。可是我的位置却可以把白心让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他每说一句话,都会不自觉地望黄七脸上看一眼,脸上流露出一种请示的意思。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或许后来黄七是真的以内功压下了毒性站了起来,或许他是真的轻功不如白心让,可是……最后一件事,我就实在想不通了!” “什么事啊?” 周潜光皱着眉头,沉思着道:“白心让将‘试情丹’当成解药给了黄七,可是临走时却又说明了那是试情丹,不是解药。好似是在说,他自己中了毒,叫别人也跟着他一起中毒。可是傻子都知道,他这么一说,我们都不会吃里面的药!白心让若是真想让我们陪着他一起中毒,就不会说出来,叫我们把那毒药当成解药给吃了!” 萧燕想了一会儿说:“白心让身上带着许多毒药或解药,大约是错把试情丹当成解药给了他,怕他怪罪,一发现连忙这样说?” 周潜光点头道:“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萧燕又想到黄七提出将《信义兵书》献给朝廷的事,这样想来的确是最最最可疑的人物。“可是……黄七看起来只是一介布衣,如何有财力培植出‘铁面’这样人?”萧燕说,“难道,梁岚璋是‘铁面’的主人,就没有一点确凿的证据?”人有时就像飞蛾,爱朝着光明的地方走,见不得明明已经明了的事又迷雾重重。既然已经认定梁岚璋是“铁面”的主人,有了疑点也懒于怀疑了。 周潜光便想到白心让故事里的那位沈小姐,于是把白心让与沈小姐的故事讲给萧燕,然后说:“当我知道沈小姐后来成了梁岚璋的侧妃,的确是无话可说,可是我后来再一想,沈小姐嫁给了梁岚璋或许也是受人指使,在他身边当细作。” 萧燕想了想,然后问:“梁岚璋的这个沈妃,有没有为他生下孩子?” 周潜光说:“傅展图说,她为梁岚璋生了一个儿子。” 萧燕便摇了摇头道:“那便绝对不是!一个女子一旦有了孩子,便会全心全意为自己的孩子打算。众所周知,她孩子的父亲是梁岚璋,她就没道理去害自己的丈夫。就算她是一个不顾孩子的人,那个‘铁面’的主人既然能明智地谋划了这么多,不会考虑不到一个女子对于自己孩子的感情,绝计不会冒这个险。所以,梁岚璋的确太可疑了。沈小姐已替他收集到很多事情,他如约娶她为妃,然后找《信义兵书》,凭借兵书的力量带兵收复匈奴,讨得皇上欢心取代太子。将来梁岚璋为帝,沈小姐为后,他们的孩子是储君才是最合情合理的。” 周潜光道:“那我说的那些疑点,又如何解释呢?难道,你也认为我只是在捕风捉影?” 萧燕十分冷静地道:“可是你的确没有证据,就只能是捕风捉影,你师姐也根本不会相信。” 周潜光忽然一阵冷笑,然后道:“看到黄七与师姐在晓晴水阁的情形,我就在心里想,我怀疑黄七,怀疑的实在太晚了。师姐怕对他用情已深,我便是找到了证据,她也是不肯信的!” 萧燕望着他,那种深深的无奈与担忧,使她心底阵阵酸楚。“毕竟……毕竟……你们是多年的姐弟,黄七不过才刚认识……”萧燕道,隐隐地提醒他的挫败——多年的姐弟情,比不过一天男女之情。 周潜光脸上隐着意味不明的笑,仿佛在追忆,又是在深深的惆怅,“假若,黄七与师姐,早就认识了呢?”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一想,可是同时他又希望这只一个假像,如果是那样,对于师姐会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假如,黄七当真就是师姐当年遇见的锦衣少年呢? 啊,不可能!如果他的确是,他一开始便会承认,没有否认的必要……黄七若真是“铁面”的主人,那么他的身份一定要不同寻常,要不然他要《信义兵书》又有何用? 周潜光暗下绝心,一定要查个清楚! 可就算拿到黄七便是“铁面”主子的证据,周潜光也觉得师姐不会相信的,因为他知道他师姐已经在怀疑他了。他与他师姐,一起在周家墓室内焚烧字画,看到孟宏久留下的信件,说《信义兵书》“断剑可得”。那天他发现师姐弄断了梅华剑,却并不提《信义兵书》的事便知道,师姐不想让他知道。他们之间,竟连这点信任也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一梦不醒 猜测说到最后,也还不过还是猜测。萧燕虽然厌恶黄七,却更倾向于周潜光在吃醋的想法。可是她的眼光又何曾公正。 在炭火之下,两人觉得温暖,开始发困。萧燕将头歪在周潜光的肩上说:“我真的好羡慕你师姐,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真心地关怀着她……而且,她的身世与我相比明明下贱百倍,却可以直白地面对所有人。而我呢,为了生活,不得不刻意地讨好他人?每每看到秋玉纹,我都会在想,她明明是一个青楼女子啊,我为什么还总觉得她像我母亲呢……又恨又爱,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周潜光很能理解她这样的想法,她有着高贵的出身,自然看不起青楼女子,连他知道师姐的出身之后都惊讶了好久。他轻轻搭上她的肩,怜惜地将脸靠在她的头上。 萧燕又说:“发生了今天的事,我想不恨秋以桐都难。我当时甚至想,秋以桐害得我如此,我就要把这痛苦加在她娘亲身上。今天来到寒梅山庄,秋玉纹还以我娘亲的身份,住进了我娘亲从前的房间里,我还在心里想,她配吗!可是,当我看到她,又在想,她为什么和我娘亲那么像,我就又……”她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心底,在周潜光面前,她的确从不曾说半句谎话。真实的感情在她的眼里、眉间,一切切都是那样触动心弦。矛盾的感情,激化的情绪,不是流泪便可以发泄出来的,她咬着牙,暗自紧抓着周潜光的手臂,想要寻求支持。 周潜光支持她,怜惜她,说:“你会有这样的想法,都很正常……” 萧燕眼含着泪,用颤抖的声调道:“可是,我多想恨便只是恨,爱便只是爱啊!周师弟,如果,如果我与你师姐是同一个人,那便好了……” 周潜光心里一阵震颤,那是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望,竟被萧燕说中,他直起头,扶起萧燕望着她。不禁默默地想,这双桃花的一样的美眸若生在秋以桐那娇艳的脸庞上会如何?假如他卓然不凡的师姐,又拥有了萧燕这般高贵的出身又将是怎样的完美;如果萧燕是那个诱得他想去亲吻的人,现在又深深地爱着他,那会使人多么幸福…… 恍然之间,他觉察到自己的伪善,竟然这样的花心肠,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空想。自己笑着自己,若水便有三千,也还是只能取一瓢饮,可他竟还妄图都能得到!无论萧燕还是师姐,都是独一无二的人,岂是他可以拼凑的!他若是生出那样的想法,无论谁他都是配不上的!当初,还与师姐立过“一心之约”,可结果呢,他不可阻止地掉进萧燕的美眸里…… 一生还是只钟情于一人吧!他将萧燕抱在怀里说:“别说傻话了!你与我师姐,都是极其出色的女子,你是你,她是她……” “那如果有一天,我与你师姐到了兵刃相见的地步,你会如何?”萧燕劳心劳力了一天,到此时真真是又困又累,依偎在周潜光怀里,只是梦呓一般的问。往日里,那高高在上之感,已不知沉进哪个梦乡,这时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子。 周潜光的的确确将那情形想像了一下,而后说:“我不知道……我不希望有那一天……” 萧燕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与你师姐,你……到底更爱哪一个?” 周潜光亦是沉默,不愿意骗她,便说:“此时我真的还分不出彼此……我希望以后,我更爱你多一点……师姐,永远都是我的师姐……” 萧燕笑了,依偎在周潜光怀里,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她用轻微的梦呓一般的声音道:“我外公,只有我母亲这一个女儿,爱若珍宝。他千挑万选,把我母亲嫁给了骠骑将军萧家。我父亲重武轻文,对我母亲那慵懒闲适的作派颇有微词,我母亲也觉得父亲是个粗野之人,根本配不上自己。所以婚后最初的一段时间,我母亲很不高兴。我母亲是个被宠坏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她说在萧家呆不下去了,便要回家,外公又不允许,说我父亲是个知道疼人的,叫她不要太冷若冰霜了。我母亲根本不把这话放在心里,觉得他们也根本不爱自己,于是在外面时,故意与丫鬟们走散,然后租了个画舫泛舟湖上。一边听琴师弹琴,一边看书。直到日影西斜,她的书看完了,便起身回家。可是她没有想到,她不过失踪了几个时辰,只是又清净又娴雅地看了几本书,竟将整个京城都闹了起来。我父亲与我外公都急疯了,尼姑俺都去搜了个遍,再找不到,就要去翻湖了。全京城的人都在找檀云郡主,御林军都出动了,那个把她‘弄丢’的丫鬟差一点上吊。母亲这才意识到闯了祸,回到家中,以为会遭到责罚,可是她没有想到,我外公与我父亲见到她,竟都泪流满面,一直说着对不起……”萧燕说着,自己也泪流满面。“那一刻,我母亲终于知道他们有多爱她……她,是他们最最最珍贵的宝贝……” 周潜光默默地听着,而后说:“好似每一个女子,都会怕这世上没有人珍爱她……” “是啊。不过从那以后,我母亲再也不会怀疑了。她与我父亲恩爱非常,本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我也本来也可以有父亲疼爱,若是再与你相遇,我可以是那个最受人珍爱女子。可是一场大火,把所有的一切都毁了。母亲去后,我便是真的一无所有……” “你有我。”周潜光亲吻她的头发,温柔地说。 “我若走丢了,你也会到处找我吗?” “当然会……” 萧燕好似睡了一会儿,又轻轻地说:“我,不会舍得走丢的……”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们说着情意绵绵的话,依偎在一起,不觉间进了梦乡。梦里,萧燕看到一个朱红的大门,晃晃荡荡的走进去,一个目若秋水,慵懒又娴雅的女子含笑望着她说,又去哪儿疯了……她未出生时,燕檀云便被大火烧伤,容颜尽毁,这时看到娘亲的模样,惊为天人。她正想扑到娘亲怀里,忽然一转头,看到一个身着戎装,英气勃勃的男子张着双臂,笑呵呵地向她快步走来,说:“青禾,爹爹的好女儿……”她还在心里犯傻,我这样高,他怎么抱得起啊,就觉得身体轻轻飘飘的,她分明看到一个小女孩被她爹爹高高举起。 那个小女孩便是她啊,正欢喜地笑着,清脆无比的笑声回荡在天边……她想,她原本的生活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实际呢?她在梦中问自己,既使明知虚假,也想要停留在这份美好里。她只希望这个梦,可以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永远也不要醒…… 她想,一定还要再遇见周潜光,他不必再为她挡住那枚青玉飞燕镖,她舍不得他再受伤。她只要看到那双目光温良的,如同黑沙荡漾在清水中的眼睛,便会爱上他,一往而情深。只愿梦里,没有国破家亡、朝代更替,她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小女子,只去计较心底那点小情思…… 她一觉睡得香甜,眼睛自然而然地一睁,便发现自己正被周潜光那温良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脸上挂着微笑,有些宠溺的意味。她想,原来醒来,自己真实的生活,也可以是这样温柔的甜梦啊…… “你看……果然好美……”周潜光温柔地对她说。 她躺在大石板上,头枕着周潜光的腿,他还怕她睡不好,将她头上的发簪取下,她的一头黑发便似流水一般,铺展开去。她手撑在石板上半坐起,倒似是春困乍醒。 她睁眼看去,只见圆形的石洞里,到处都是碧色如纱般的光在荡漾,细碎轻盈的白花飘扬,纷扬如雪。她顺着槐树往上看,只见碧云一般的树冠之上,有光漏下来,带来了树叶的绿色。可是那从树顶来的光芒原本就是荡漾着的,令她不解,给整个石洞,带来一种温柔的,美的难以想像的光线。没有朝阳的辉煌,夕阳的灿烂,不如阳光温暖,亦不似月光一般圣洁,他们就像处在清澈的水中,望着如被轻风吹拂着蓝纱一般的天空。可是,水下会有细密通透圆叶的槐树,会飘落带着清香的“雪花”吗? 周潜光用轻柔的声音解释:“原来,树冠之上,有一大块明瓦之类的东西倾斜着嵌在顶上,而那之上,便是湖水,阳光照进来,先被水波荡漾得温柔,又被树叶子染了绿色。” 萧燕望着这一切,微笑着说:“我到底是醒了,还是仍睡着?睡来之后,便看到你注视着我,目光跟这光线一模一样,又是这样的美景,是不是我们一起到了天上,这里是仙境?” 在这样的光线里,脸上的微笑都显得格外温柔。周潜光轻理一下她的头发说:“我醒来时,看到你枕着我腿安然地睡着,脸上是含笑的神情,一看便知是在做着一个美梦。你的头发铺在我衣服上,一抬眼看到的又是这样的景象,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在仙境之中。” 两人久久对望,融化在彼此温柔、宠溺的目光之中,周潜光很自然地抚着她的发,吻在她的唇上。那本是一个很轻的吻,可是萧燕一被碰触到,就觉得这个吻不会简简单单。她心里一颤,本能的羞涩使她往后轻躲,头微垂,却又抬起美眸向周潜光望去。她脸上带着羞怯的微笑,双眼弯弯,如夹岸开着桃花的河水。周潜光心里也一颤,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又向她吻去。于是他们的亲吻变得深而绵,甜而密,一点点延伸开去,如同河水的蜿蜒流淌…… 她的衣衫在他手下褪落,在他的亲吻中她的身体如飘落的花瓣一样轻柔芬芳,他像轻风带着她飞到了天上。 声音像是不期而遇的香味,带着甜软的诱惑,引得人随它一步步探寻;温柔与绵绵情意堆成云朵,将他们埋没;汗水如春日细雨,轻、细、绵、香,浸润万物;也会有电闪雷鸣,亮得头脑一片空白,震得人心底久久颤动…… 果然这美梦,还没有醒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喝酒吃肉 这天是五月十八,带着郭茜痕找风不殆的陈广生却在南山林子里追着野兔跑。 那是只小灰兔子,跑得确实快,却终究跑不过腿长脚长,功夫又精进的陈广生,猛地一扑,便提了那兔子起来。还没来得及高兴,郭茜痕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说:“你不会真的要吃这只兔子吧!” 陈广生将手垂低,把那只挣扎着的小兔子给郭茜痕看,说:“这兔子小,肉嫩着呢,好吃!” 郭茜痕下唇包着上唇,表示极度地鄙视陈广生,皱着眉头,掐着腰指着他说:“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吃一只小兔子吗?” 陈广生说:“是啊,一只兔子是不够我吃的,这只给你吃,我再去捉就好。” 郭茜痕只狠自己太矮小,伸长了手也够不到陈广生的耳朵,说:“我是说,这只小兔子这么可爱,你还要吃它,太没有同情心了!放了!” 陈广生已饥肠辘辘的,有了一只兔子在手,实在有些舍不得,可又不忍心忤逆郭茜痕,只得手一撒。那只小灰兔子掉到草丛里跌得翻个身,小肉身子弹了两下,一溜烟地没影了。陈广生就说:“那我去捉只大兔子来。” 郭茜痕扁着嘴说:“大兔子也是兔子,毛茸茸的多可爱,我是不忍心吃它们的。” 陈广生说:“不吃兔子,那我打吃野鸡来!” 郭茜痕眼睛一溜说:“野鸡羽毛好看,要我吃它们,也是不忍心啊。” 陈广生听她这么一说,实在无奈,默默地在心里想,你明明不是只吃素,看到鸡、鸭、鱼、羊哪一样都吃得香,怎么这会儿样样都不忍心了?于是问:“那你说吃什么啊?方才在秋姑娘家里,倒是有米有菜,可是你也不会煮饭,我也不会。我就跟着周兄弟一起烤过兔肉吃,也就只能烤个什么肉吃啊。” 郭茜痕说:“我们江湖人士,当然应该大口吃肉。咱们出来打猎,打兔、鸡、羊都显得以大欺小,要打,就打个老虎什么的,吃虎肉,多威风!”这个想法一出来,自己先就无比认同起来,凑到陈广生身边,欢快地拍着手,“我们去打老虎!” 陈广生无奈地说:“好好的兔子多的是,都快饿死了,还去打老虎!” 郭茜痕鄙夷地白他一眼说:“江湖儿女才饿了一会儿就直嚷嚷,这么没出息,真不像话!你看我,你多久没吃饭,我也多久没吃饭,我就不像你,这么没耐性。” 陈广生说:“你那点小个子,自然饿得慢了,再说了,方才摘的果子都给你吃了……” 郭茜痕白嫩的小手指指着陈广生说:“陈大个子,我没想到你人个子这么大,心眼儿这么小,你不只嫌我矮,还嫌我多吃一两颗野果啊。” 陈广生无奈地说:“不是……哎……算了算了,咱们赶紧找东西吃吧!” 郭茜痕说:“好吧,我们去打老虎吧。” 陈广生微一垂眼,望着她说:“你还真想打老虎啊?” 郭茜痕一挑眉道:“你怕了?”又拍起了手,得意无比,“我都不怕,你竟然这样怕,陈大个子你还不如我呢!” 陈广生忍不住笑,说:“不是这个,就是……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老虎。” “那有熊吗?” “没有。” “有豹子吗?” 陈广生摇摇头说:“这个地方压根没有那种猛兽,就是蛇也是没有毒的。” “啊?” 郭茜痕叹口气说:“那看来,我不适合在这里过活,尽吃些鸡啊鸭啊的,没凶性,人也就软绵绵的。” 陈广生看到她沉着肥嘟嘟的小脸,上挑的水灵眼睛旁红润润,像只小狐狸,憋着笑又终究去捉兔子。郭茜痕又跳上跳下的摘野果,还四周留意着,看这里是不是真的没有猛兽。猛然在树上一低头,看到树下一只黑乎乎的野猪,心里一喜道:“平时我离家出走到了哪个林子里,看到野猪也是怕得紧,现下不一样了,我得试试我的功夫是不是能打野猪。” 正准备往下跳,突然那野猪往后一退,竟动了起来。再抬头一看,原本那野猪早已被人打死了,那打死了野猪的人架好了火,提着猪腿一撕,就撕了一条猪腿下来。郭茜痕看到这里,先为他的臂力惊艳,边往下跳时,边尖声说:“好功夫啊!太好了!” 她是个顾前不后的人,往下跳时只注意撕猪的人,拿衣服兜着的红艳艳野果子就漫天撒,这情形倒吓了那人一跳。一手提了一只血淋淋的猪腿,瞪着一双凤眼,深深地看了郭茜痕一眼,“哈哈”笑起来说:“原来是个小姑娘啊,吓我一跳!” 郭茜痕说:“姑娘就姑娘嘛,为什么加个‘小’字。大英雄啊,你功夫真好,叫什么名字?” 男子长得好个魁梧个子,双剑英挺,眼梢也是上挑着的,黑眼珠子倒像是黑玉棋子,稳重中又透着威严。一张方脸肤色微黑,虽然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却也红光满面,精神焕发,阳刚气十足。他见郭茜痕娇艳活泼,活像是只小狐狸,问他名字也完全不讲客套话,天真得很,先笑了笑,指着自己说:“我吗?我叫李敬。” 郭茜痕把撒下的果子七手八脚地捡了回来,跳到李敬面前,欢快地说:“我叫郭茜痕。你是哪个门派的,使的是什么功夫啊?” 李敬一边打理着撕下来的肉一边答:“这叫什么功夫啊,无非是饿了。姑娘你也采了这么多野果子,也是来找吃的吧。也真是好,这里又有泉水,又有一个油布包里瓶瓶罐罐装着油盐,还有烤肉架,姑娘若不嫌弃,过来咱们一起烤肉吃。” 郭茜痕笑嘻嘻地说:“这些东西是我一个姓周的兄弟放这里的,他常在这里烤肉吃,当然什么都有了。” 李敬不免一愣,又觉得好笑,便道:“我说呢!”把肉剥洗干净之后,抹了油盐放在火上烤,又望着郭茜痕把怀里的果子一把把抓到泉水旁,有些草莓已经摔烂了,染得她白嫩嫩的小手上都是红汁,身上的素色布衣也染脏了,仿佛一朵朵的小红花。 郭茜痕觉得他是个大侠,又十分谦虚,在他面前就拘谨起来,把手在泉水里洗了洗,又冲李敬笑了笑。拿了几个杏子洗洗干净,递给李敬说:“你吃……” 李敬便接过来,丢进嘴里一咬才觉得酸。他受不得酸味,想要吐出来,又发现郭茜痕那上挑的水灵灵的狐狸眼睛直盯着自己,不想辜负她的一番好意,只得硬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郭茜痕眼看着他,眉头皱着,裂着嘴盯着剩下的杏子说:“大侠们,吃杏子不吐核啊……” “什么?”陈广生提了一只还活蹦乱跳的兔子过来,狐疑地看了李敬一眼后,又对郭茜痕说,“你刚才说什么?” 郭茜痕便指着李敬说:“他刚才吃杏子,把核一起吞下去了。” “什么核?”李敬竟疑惑地问,“那个小果子还有核?” 郭茜痕便拿了一颗杏子咬了一口,露出杏核说:“就是这个啊,你不知道?” 李敬“呵呵”地笑着说:“我之前从未吃过。”又望着陈广生,“不知这位兄弟……” 陈广生连忙一抱拳说:“在下陈广生。” 郭茜痕代他回答,“他叫李敬,他双手这么一撕,就能撕下一条野猪腿来!”说着时,双手还做出个“撕”的样子,一脸的狰狞。 陈广生撇着嘴脸往后仰了一下,表示被她的神情吓到了,坐了下来要剥兔子皮。郭茜痕连忙拦住了,指着那头野猪说:“你看已经有一头野猪了,还不够吃啊,把兔子放了。” 陈广生小声说:“那是人家的!” 郭茜痕便指着烤架之类的说:“那是咱们的啊!哎……都是江湖儿女,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便掐陈广生的手,强迫他把兔子放了,陈广生只得照办。 李敬原本见陈广生长得高大,浓眉大眼,虽然细一看便知年纪很轻,却天然有一种豪气在周身,却对这个小姑娘千依百顺,心里莫明地失落。边烤肉边望着他说:“陈兄弟多大年纪?” 陈广生便道:“一十八岁。” 郭茜痕不等他问,便脆生生地说:“我十六岁!” 李敬便又笑望着她说:“不是说汉人姑娘都生性腼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年纪也轻易不跟人透露,怎么姑娘这么不一样。” 郭茜痕便说:“江湖儿女,当然跟那些娇气的大小姐不一样了。” 陈广生心想,你其实也是一个娇气大小姐,又望着李敬问:“李兄贵庚,哪里人士?” 李敬便道:“在下今年二十八,辽东人。” “辽东?”陈广生点点头,望着郭茜痕说,“那里有个长白山,有老虎和熊,还产人参、雪莲。” 郭茜痕便一拍手道:“难怪李大侠武功这么高,都是吃老虎吃的!咱们就不行了,吃米长大的,米粒又小又白,所以我就长得这样小。”失落地摸摸自己的头顶,显示自己个子很小。 李敬从来没有见过郭茜痕这样的姑娘,她随便一个表情,一句话都能让他笑起来,指了指陈广生说:“可是这位陈兄弟不就生得高高大大。” 陈广生似笑非笑地说:“我是北方人,吃面食长大的。”他与郭茜痕呆久了,也被她感染地爱说笑,这句话本意是逗笑,可是郭茜痕一直跟李敬打听着辽东的事情,根本没觉得这话有趣。 肉烤后,李敬打了呼哨,便见一匹毛发油亮的健硕黑马奔了过来。黑马背上伏着弓箭、刀、包袱还有装满了酒的大羊皮酒袋子。李敬笑着说:“吃肉若是没酒,那就没意思了,两位可愿与在下共饮。” 陈广生酒量一直很好,还没有来得急说,郭茜痕就先欢快地跳了起来,觉得这个李敬怎么什么地方都与自己想像中的大侠一样。李敬极爱喝酒,随身带着的酒也多,大大小小酒袋子倒有五六个,解一个大的给陈广生,又解一个小的递给郭茜痕,自己又拿一个。郭茜痕见如此,知道李敬还拿她当小姑娘看,满心要在这个大侠面前逞英侠,便要和陈广生换。陈广生对她千依百顺,便将自己的递给她,那酒袋子里装的白酒足有二十斤。郭茜痕暗自一掂,发现有些掂不动,就一挥手说:“算了,我大度,让给你!” 李敬觉得她十分有趣,任何时候眼光都在她身上,看她的神情,已猜到她的意思,也不说破,直在心里笑。三人又吃又喝,听李敬说着在辽东打猎的事,正有趣时,忽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匈奴奸细 黄七陪着秋以桐找秋玉纹,可是到了清波派下榻的客栈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于是又回到南山来找,房间里也是空无一人。秋以桐知道师弟常去的地方,便与黄七一道过来,远远便闻到肉香,快步走过来一看,却是郭茜痕、陈广生与一个看背影十分英伟的汉子坐在一处又吃又喝。 秋以桐见是他们,失望而惊喜,望着郭茜痕道:“怎么是你们,你身上的毒解了?” 陈广生愣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酒垂下头来。郭茜痕一跳而起,仍是以往欢快的样子,笑嘻嘻地说:“早好了!”指一下黄七,“又是你啊,我知道你的,你在天香楼里你亲秋姐姐来呢,你巴巴地跟着她,是不是想求她嫁给你啊!”秋以桐听她当众说起天香楼的事,怪她口无遮拦,不禁红了脸。 黄七双臂抱着,一手支在额上,笑道:“可不是,我求着你姐姐嫁给我呢!”秋以桐也不禁扭捏起来。 郭茜痕歪着头望了他一会儿,指着地上的半头野猪说:“你轻轻一下能把猪腿撕下来吗?” 黄七不解,说:“好好的有刀,为什么不用?” 郭茜痕道:“用刀哪里能显出大侠风范,你不是个大侠,怎么配得上我秋姐姐?那你喜欢喝酒吗?” “不喜欢。” 郭茜痕便十分不满,“你也不喜欢喝酒,果然是配不上我秋姐姐啊!还不如李敬呢!” 李敬听她又说到自己,便一回头向黄七与秋以桐看去,看到黄七时,脸上的神情便是一惊。黄七发现了他这神情,十分奇怪,皱一下眉头。郭茜痕又蹲下身,扶着李敬的肩膀,让他看秋以桐,说:“你看,我这位秋姐姐,是不是生得很美?” 她这一问,一群人都尴尬起来,李敬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妥当。郭茜痕强迫着他,又不能不向秋以桐看去,待看了一眼,发现秋以桐身姿挺拔,眉目清秀而英气,桃腮秀鼻,樱唇尖下巴,与他之前见过的美貌女子相比更有一种别样的气质,不免惊艳,多看了几眼。郭茜痕便笑着在他眼前挥了挥,说:“看傻了吧!哈哈,这个蒙面人不是真英雄,配不上我秋姐姐。你又能撕掉猪腿,又能喝酒,是个大侠,你也巴巴地跟着我秋姐姐,求她嫁给你,好不好?” 黄七皱起眉,秋以桐尴尬地看了他一眼,怒斥郭茜痕道:“你这个小妮子怎么净胡说!” 黄七瞪了李敬一眼,李敬连忙低了头说:“这位秋姑娘的确如天仙下凡,李某一介莽汉,如何配得上这位姑娘。” 黄七微微一笑,心想你倒还识好歹,便对郭茜痕说:“你秋姐姐一不爱杀生,二不爱饮酒,瞧你的意思,你非得找个她讨厌的人?”他言辞之间,对李敬有些讥讽之意,却并不是一味地吃醋,是觉得他一见自己的神情不寻常,想着怎么试探一下。 陈广生在一旁看着,见此情形,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望着众人。李敬态度却十分恭敬,连忙说:“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气宇轩昂,与秋姑娘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听公子口音,倒听不出是哪里人士?” 黄七笑道:“小弟本是一个跑镖的,四处游走,为求方便各地的方言都学了点,反而能说一口正宗官话。听大侠口音,也是听不出个南北来,难道也常在江湖之上行走?”他故意把“大侠”二字咬得很重,有意嘲讽。 李敬还没有来得及答,陈广生已先说:“李兄是辽东人,肯定是刚出来行走,连杏子有核也不知道,大约是辽东没有杏子,之前没吃过。” 黄七冷笑道:“杏子北方居多,辽东产的好杏,称为‘辽杏’。匈奴一代,倒是不生杏树。” 秋以桐一听,便明白过来,望着李敬问:“你不是辽东人?” “在下……”李敬连忙一转眸,“在下蒙古人,只因靠近匈奴,匈奴与大梁又不睦,出来之怕遭人误会,因此假称辽东人。” 郭茜痕可不管匈奴、蒙古、辽东的,她已认定了李敬为大英雄,拍拍他肩膀道:“大侠的真实身份都是不轻易泄漏与人的,我们都不在意,只是我秋姐姐不喜欢喝酒吃肉的,她也就嫁不了你的。”秋以桐当着这么多人,不好发作,盯了郭茜痕一眼,心想回头一定提着她的小耳朵,好好地骂她一通。 李敬也是好笑,怎么这小姑娘一见自己,就给自己张罗起姻缘来了。本要说“我本也不想娶秋姑娘”又觉得不敬,哭笑不得地说:“是,是,是……在下是配不上的。” 秋以桐心里惦记着秋玉纹,在这里又十分窘迫,便想立即离开,于是说:“你们继续吃,我们还要找我师弟。” “周兄弟在哪里?”陈广生问。 郭茜痕倒聪明起来,白他一眼道:“她若是知道周哥哥在哪里,还用找吗?”又望着秋以桐,“周哥哥已经是寒梅剑派的掌门了,当然是在寒梅山庄了。” 秋以桐倒还不习惯师弟的新身份,觉得他若是“回家”也必然该回到南山,经郭茜痕一提醒才醒悟过来,师弟的确应该在寒梅山庄中。于是说:“好,我找了师弟后就回来,你们不要再乱跑了,免得又着了白心让的道。” 陈广生直在心里叹,其实之前着了白心让的道,还没有解呢,可是已经答应了郭茜痕,只能沉声不语,大口大口地喝酒。 秋以桐心中着急,也没有留意到他们异样的神情,转身便和黄七往寒梅山庄去。一路上黄七都沉思不语,秋以以桐便问:“你在想什么?” 黄七道:“你不是说,我长得像锦衣少年。锦衣少年衣饰华贵,衣服上有皇子们独有的‘明息香’,那么不是哪个皇子,就是哪个王公了。那个李敬一眼看到我,脸上显出诧异,就仿佛是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可是我分明从未见过他。” 秋以桐道:“你的意思是,他把你当成锦衣少年?” 黄七道:“可是,锦衣少年那般尊贵人物,他如何见得到?如果也如你一样,见到他时并不知他的身份,也也不会露出那般神情。他说着一口正宗官话,又不是常在江湖中行走的,显然是经过刻意训练,不让人听出身份。徒手撕猪腿,大口喝酒,如此野蛮的作风,又是草原上驰骋的人,身上虽有风霜之意,皮肤却不显得怎么粗糙……” 秋以桐道:“所以,你怀疑他是异邦的尊贵之人?” “是啊,又这般刻意,多半就是匈奴人!” 秋以桐先惊了一下,细想了一下说:“为了帝位,或者争宠献媚,大梁都在抢《信义兵书》,匈奴人若听说,岂有不垂涎之理!想来,这个人是匈奴久经训练的奸细,来到大梁夺取《信义兵书》。” 黄七眸子里冷光一闪,随即拉住秋以桐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千万不能叫郭姑娘他们将此人引到寒梅山庄,要不然他们就知道兵书的一册在萧掌门手中。” 秋以桐却不慌不忙,轻轻一笑道:“他接近郭茜痕与陈广生,多半是有了些《信义兵书》的下落,也是好得很,有匈奴人搀进来,才更使人相信那些兵书是真的。” 黄七大惊,“怎么,那些兵书不是真的?” 秋以桐望着他,“你怎么也这么关心兵书?” 黄七笑一笑,“那是因为你啊!你手里明明没有兵书,可是因为你是孟宏久的徒孙,人人都以为你有。” 秋以桐轻轻一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的确有……不过此时不在我手上,我也不准备把它取出来,因为拿在手里太危险了。先让世人都以为那些已显露出来的是真的,争个你死我活,等我找到了一个有情有义,至信至义的将军或皇子,再把兵书取出来交给那个人。”说完笑望着他,等着他对孟宏久的深思熟虑的赞许、惊讶的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水中嬉戏 可是黄七只露着眉眼,就算是被惊得张着大嘴,秋以桐也看不到。 秋以桐只看到他眼中的疑虑,听他问:“你肯定那是假的?” 秋以桐道:“的的确确!这就是我师爷爷的高明之处,又是分成几部,又是找高人保护,又是刷了药水才能显现,就是要叫人相信那是真的。叫人把注意力都分去了,我才能轻轻易易地将真的拿出来。” 黄七还是皱着眉头,疑惑地道:“可是每一部兵书仿佛都写着交给‘执兰华剑者’,如此不还是引得所有人的目光在你身上了?” 秋以桐道:“就算师爷爷不说那一句,以我与师弟的身份也引人瞩目。可若是师爷爷不嘱咐这一句又怕人不尽信,所以只得如此。师爷爷原本是以为继承他遗志的会是我师傅,为了保护我师傅,便留下一部功夫能速成,又是仅女子可以练的‘幽兰剑法’,可是我师傅没有等到。因为兰华剑就是为练‘幽兰剑法’的,师傅又明知此剑法只能是女子练,所以十多年来,竟没有传给师弟。我一入师门,她便将剑传给我了。” 黄七沉思许久,终于点一点头道:“孟大侠……果然深思……深思熟虑啊!”又望着秋以桐,许久了以试探的口吻问:“那么真正的兵书在何处就唯有你知道了?” 秋以桐点一头道:“的确。” 黄七便顺口问:“藏在哪里?” 秋以桐愣了一下,许久道:“对不起……我连师弟,都没有说过。” 黄七眼里有失望,转即便道:“我明白。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之后两人便默默无语,一直往寒梅山庄去。 寒梅剑派虽已换了掌门,可是那虚空的派头还是足足的。两人来到门前,被红衣弟子客气地问是什么人,所来目的。 秋以桐实在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见师弟还要被盘问,便一皱眉,瞪着眼睛直瞅到那问话的人脸上去,冷笑着说:“我是周潜光的师姐,来找我师弟!” 那人连忙道:“原来是师姐,失敬、失敬!两位快请!”秋以桐眼望着黄七,将头背在身后,调皮地摆起架子,黄七便手抚着额头,脸扭向她直笑。 那人引着二人穿过宽阔的大理石铺就的广场,来到宏伟宽敞的大厅里。他竟请两人先坐,叫人奉茶,要去通报一声儿。 秋以桐此行只为带秋玉纹离开,怕萧燕再生事非,想着当着周潜光的面儿把所有的事说死了,以免后患。所以也不想生事,虽然万分嫌恶也只得忍了。结果两人等了半晌,弟子来报,说是周掌门不在房里,让两人千万恕罪。 秋以桐于是说:“那么,请问清波派的萧掌门在不在贵派之中?” 那弟子道:“回师姐,昨夜清波派的萧掌门带着其师姐妹来到,此时便尽住在山庄之内。” 秋以桐点点头,“那么,烦请师弟将萧掌门请过来!” 那弟子答应了,便又去了半晌,回来说:“萧掌门也不在房里。” 黄七便问:“他们昨晚是不是一起出去了?” 那人道:“应该是没有,他们两位昨晚的确在山庄之中,这会儿应该是在庄内某处,只是一时间不容易找到。” 秋以桐说:“你去你山庄里走一走,然后大声叫‘周掌门’,我师弟耳朵灵,只要在这一座山上,你大声儿叫他肯定能听到,听到了就会过来。” 那弟子犹豫道:“如此大声吵嚷,只怕不合礼数。” 秋以桐终于忍无可忍,“混帐东西!不过大声喊两声,还‘礼数’?难道叫他师姐我在这里等,就合礼数了?”说着就要自己找过去,那弟子还拦她,她扭头一横眉,“滚一边儿去!” 那弟子碍于她的身份,也从没有见过女子这么瞪人的,还真给吓住了。黄七连忙赶上去,眉眼之间略带惊讶地望着秋以桐。秋以桐发觉了,脸上微红,“没想到我脾气这么大吧?我是这样的,我讨厌各种各样的虚伪做作,这些繁琐的规矩最虚伪,是不是?更何况,我师弟一向对我千依百顺……”略一顿,“至少遇见萧燕之前,哪里叫我等过他!” 黄七喃喃地说:“你讨厌虚伪、做作、规矩,讨厌别人说谎话,被人骗……这里这点规矩算什么,皇宫之中,吃个饭也百道规矩。那么一个一身规矩,爱撒谎的皇子,应该就是你最讨厌的人了?” 秋以桐想了一想,笑道:“说的不错啊,只是想来我也不会与皇子们有联系……更犯不着找个这样的人讨我的厌啊!” 黄七沉默一会儿,然后幽幽地望着她道:“那么,锦衣少年呢?” 秋以桐微一愣,“我只愿……他虽为王公,却有些江湖气……就像李勉那样的人。” 说着时,秋以桐直往一个偏僻地方走,黄七一抬头,觉得前方十分荒凉,便道:“不是要找你师弟吗?前面看起来,不像是会有人的样子。” 秋以桐微微一笑道:“我师弟从前跟着师傅来寒梅山庄,梅大师兄沉默寡言,梅二师弟自小便是溜溜的一张甜嘴,我师弟不喜欢他们,来到寒梅山庄便往偏僻地方去。后来,也就成了习惯,我与他一起来时,他也总带着我往那些地方去。这前方,其实有个瀑布。方才我大声骂那弟子,他若听到我声音没有不出来找我的道理。想来是在瀑布旁边,水声太大,以至于没听到。” 他们站着的方位只能看到一座高楼,抬起头也只是寒梅山庄靠着的山峰上的树,但的确有轰轰的水声。 黄七跟着秋以桐的步子,一步步向前,一大片茂密的翠竹之后,有一条小河,秋以桐顺着河水而上,渐渐地便看得到那道雄伟的瀑布,远远地便觉得一股清凉气。黄七于是道:“好极,好极,已是五月了,正需要这样清凉!” 秋以桐一笑,与他并肩同行,还学着师弟第一次带她过来时的口吻道:“瀑布前面有一个石拱桥,从桥上看瀑布,风景最好。”于是引着黄七走上石拱桥,瀑布在前,轰轰然地,如同数万白马齐奔腾着下来。瀑布之下是平整的、灰中泛青的石头地面,石头上被瀑布冲击出一个大水潭,大水潭的水又分成几条流出。 有一股水从正面流出,从大约三四级台阶高度流淌而下,大有“清泉石上流”的意味。水流下后因为高度,清水汇聚,又成一个水潭,石拱桥便建在这个水潭之前。 两人眼望瀑布,忽听近处“哗”地一声,循声低头一看,只见一个裸着上身的男子从水里钻出背对两人。秋以桐见这人身材健硕,还在想,这是剑派里哪个弟子,竟在这里洗澡,不管‘礼数’了?忽然就听是她师弟的声音,惊慌地拨着水道:“青禾,青禾……” 秋以桐一惊,心想这原来是她师弟,一向觉得他很瘦弱,原来脱了衣服看来竟很有阳刚之气。又见他惊慌地拨着水找萧燕,又在心里想,难道萧燕失足落水,师弟在救她?秋以桐即怕高又不识水性,还想得赶紧找人帮忙。忽然又是“哗”地一声儿,却是萧燕从水里钻了出来,将湿了的头发往后一理,勾住了周潜光的脖子,亲亲他惊慌的脸道:“嘻嘻,吓到你了?我们清波派就在一个大湖上,我自小在那里生活,怎么可能水性不好。我能在水里闭气好久呢!” 周潜光安稳一下情绪,抱着她笑道:“真真是胡闹!吓得我这样,看我怎么对付你!” “你能怎么?” 萧燕还在得意,周潜光突然一弯腰,一只手在水里一捞,便揽在萧燕的腿弯里,将她横抱起。萧燕尖叫着,周潜光与她玩闹起来,抱着萧燕还在水中一旋身。秋以桐还莫名地想,师弟功夫也是精进了,萧燕虽瘦,个子却高,他在水中抱着她,也似抱着小猫儿一般。可是黄七在周潜光抱着萧燕转过身后“呀”了一声儿,连忙转过身去。秋以桐一留意,原本萧燕上身只穿着一层白色单衫,那白衫浸了水,便似是透明的一般,紧贴在肌肤身上,那隐隐约约的娇好的身体,白润肌肤倒又出了秋以桐的意料——看着瘦弱的人,不一定是真瘦弱,此情此景真是美艳之极,难怪黄七不敢看。 黄七这一“呀”叫正自嬉戏的两人一抬头,便看到了他们。周潜光一愣,连忙放下萧燕。萧燕脸上却带点得意地盯了秋以桐一眼,然后趟着水去岸边。周潜光抓起岸边自己的青布袍子,往身上一披,湿漉漉地走上石桥,来到秋以桐面前,一脸扭捏,“师姐……你怎么来了……” 秋以桐瞥一眼他敞着的衣服里裸露的胸膛,又伸着头看正在岸上穿衣服的萧燕,然后说:“萧燕曾说,若是在一个没有人的房间里,脱了衣服让我数数她身上的伤疤,就可以知道为什么她的师姐妹都那样爱戴她。”眼盯着周潜光,眉头皱起,一脸的疑惑,“你数清楚了吗?到底多么个伤痕啊,都伤在哪里?” 周潜光一脸通红,黄七转着身子,手撑着额头,又羞又笑,暗自伸出手摸索到秋以桐的手,拉着她便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瑰姿艳逸 黄七拉着秋以桐快步走到竹林里,然后转头朝瀑布那里望一望。 秋以桐道:“刚才不好好看,现在想看也看不到了。” 黄七眉毛眼睛周围的皮肤都透着红,望着秋以桐“嗤”地一阵狂笑,用手虚点着秋以桐,直说:“你真是……真是……” 秋以桐见到他从来都是稳重温柔的,说话也总是慢悠悠,很有些高人深藏不露的意味。从来没见他这般爽朗地大声笑过,像是面对着一个童言无忌的小女孩,叫秋以桐含笑嗔视道:“我怎么?” 黄七笑道:“你怎么这么不知羞啊?”那语气里,却是宠溺的意味。 秋以桐眼一斜,理直气壮地道:“该怕羞的是他们!萧燕惯会用苦肉计笼络人心,都是用自己的身体。昨天是我师弟的二十岁生日,看来她是把自己的身子当礼物送他了。” 黄七着实没有想到她一个姑娘家能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样的话,眉头一皱,头微微后仰说:“你这样说,可有些刻薄了!” 秋以桐抱着双臂,转头顺着竹林间的小路往前走着,笑望着他说:“我也不是认真刻薄他们的。我在春丽院时,母亲那些姐妹的嘴个个都利害得紧,要真是刻薄起人来,能把人直说得钻到地缝里。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一个男的被老鸨说得一张白脸转红,红脸转青,一头冷汗,最后气得回家躺了半个月。” 黄七走在她身边,笑问:“都说了些什么啊?” 秋以桐道:“我当时年纪小,老鸨嘴里的词儿尽是新鲜的,我连什么意思也没有听懂,就只顾看那人的脸了。” 黄七又笑了笑,用平日里那股子“真人不露相”的悠悠口吻道:“没有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秋以桐道:“我讨厌那个地方,虚言假语、出卖身体、利用柔情……那里有什么我讨厌什么,可是这个萧燕,明明一个金枝玉叶,却样样都学得精。我真的是不讨厌她都难!” 黄七听她说到“金枝玉叶”想到萧燕竟是燕檀云之女,微一沉吟,又笑道:“你也太偏心了,怎么不说你师弟禁不住美色引诱?” 秋以桐挑一下眉毛,认真地道:“我师弟可是真心喜欢她的,又已到了这个年纪,会这个样子很正常。” 黄七见她认真而庄重地说着,不懂得说话委婉,谈到男女之事也不似其它的少女一般又怕又惊,好似是毒蛇猛兽。可这,偏偏又是另一种巨大的诱惑,坦率的叫又心生敬意。他不觉间向他伸出手,又连忙收回拍着竹子道:“萧燕或许也是真心喜欢你师弟,男欢女爱,不就很正常。” 秋以桐瞥他一眼,很严肃地说:“其实,我也相信萧燕是真心喜欢我师弟,她虽然谎话众多,可是哪一样也没有伤害到我。只是萧燕这人的心太大了,我怕将来……梅若虚已死,她也便为她母亲报了仇,剩下的便是她父亲的仇了……” 黄七也觉得不寻常,便收敛笑容,问:“在晓晴水阁里,你好像说她居然是……” “她是燕檀云之女,骠骑将军萧家的遗腹女。檀云郡主与夫君恩爱非常,又非贪生怕死之人,全家一同赴死,她若不是怀有身孕怎么会逃出去。萧燕曾亲口跟我说,她的仇人不只梅若虚,更有当今皇上梁文肃!”秋以桐说,“所以她也想得到《信义兵书》,再借助兵书的力量对付梁文肃……” “这、这、这……”黄七眉头皱起,“这怎么可能!” 秋以桐道:“在咱们看来,她的计划着实可笑!梁文肃无论怎么样都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好皇帝,对于百姓们来说,会敬若天人的是李勉这样至信至义、纯良无比,又英姿卓然之人。可是真正需要的,还是一个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好皇帝。萧燕有的不过是一颗玲珑心,再聪明也不可能推翻了梁文肃的皇位取而代之。然而她又是受过苦的人,很是知道想要达成目的,需要隐忍与坚持。所以,我相信她至少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闹出当年的萧家的之乱,到时候……”忽然停步一转头,望着黄七,“到时候,她死是不要紧,可是我师弟呢!” 黄七望着她说:“说来说去,你也只是担心你师弟罢了。”说完一转头,见竹林小径的那头,周潜光与萧燕并肩走来。 秋以桐也一转头看到,脸上挂上了一丝苦笑,对黄七道:“想来我们刚才的对话,被我师弟听到了……他若是凝神听什么,总是眉头紧锁,一边的牙轻咬,脸庞显得坚毅,倒更有些男子气概。” 黄七转头细看,见秋以桐的话音落后,周潜光不自觉地抚一下眉头,又摸一下脸,不禁也笑了起来。两个人便对立在那里,直等着两个人走来。 他们走近,周潜光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忍不住想要挠脸,微微低下头。 秋以桐眼望着萧燕,萧燕却一抑头,拉着她就走。走了许久,直走进一个湖心亭里。萧燕先在亭子里随意走几步,往四周看一看,欣赏美景一般的闲适。 她一头长发未干,只用一根簪子松挽起来,露着修长的脖颈,脸上粉黛未施,面色白皙中透着一点青,好似美玉。她转够了圈儿,微微转头敛着下巴望着秋以桐。她的眉目叫人想到画中的工笔仕女,薄唇上挂着一丝笑,又美又媚,果然似出水的红莲,美艳中透着清净,令人观之不足。 秋以桐盯着她的眼光像是要穿透她的衣服,笑吟吟地道:“你还真是‘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从水里钻出来的那一幕,真真是‘芙蕖出绿波’……” 萧燕微微点着头,笑道:“你的《洛神赋》背得还真挺好。” 秋以桐也回之一笑,道:“从前在春丽院里,我娘亲也曾请先生来教我读书写字,只不过那些清高的文士人不肯屈就,我也就只是识些字而已。后为拜入师门,师弟与他爹爹都通文墨,这一篇还是我师弟一句句教我的。” 萧燕走近一步,眼里带着一丝好奇,笑吟吟地说:“他或许是想用这些句子夸你的美貌,只可惜啊,你再‘瑰姿艳逸’也是别人的了。我是真的很想知道,黄七面幕遮映下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使人觉得你与她在一起是明珠错付?”语气里满是惋惜与疑惑。 秋以桐看了她这表情就讨厌,头一扭不再说闲话,冷冷地道:“我要带我娘亲离开!” 萧燕笑了两声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凭什么!”秋以桐仰起下巴,语气狠狠地。 萧燕冷笑道:“你要带秋玉纹走,那必然会带走我为她治伤疤的药方、药材等等。原本我留秋玉纹在身边是想要隐藏我的身份,可是昨日你在晓晴水阁竟当众将我的身份说了出来,你以来我会善罢甘休?” 秋以桐冷声道:“你恨我来找我报仇便是,你敢对我娘亲怎么,连我师弟都不会放过你的!” 萧燕眨一下美眸,一脸不解地道:“我怎么可能对她不好?我们现在都住在寒梅山庄,都在周师弟的眼皮子低下,我要让他知道我有多大度,多么不计前嫌。我赵师姐,因为你和黄七死了,我派中的《玄清剑谱》也因为你而失去了,可是我还是对你娘亲好……不为别的,只因为你的娘亲与我娘亲长得相像。你若是强要带走秋玉纹,我必然会涕泪涟涟,所有的伤痛与麻烦留给自己,巴巴地找来所有治秋玉纹的药,成全你的所有好心。如此一来,周师弟就会更怜惜我,可是对你呢……”说着时,她眼神里又哀怨,又伤神。 秋以桐一腔怒火,盯着她道:“你这样做到底想怎样?” 萧燕眉眼如画,神色间带着些无辜,轻声道:“当然是为了挑拨你与周师弟的关系了。我怎么可能让我未来的丈夫,心里还想着别的女子。” “他是我师弟!” “可他对你的感情,不只是师姐弟……” “所以呢?” 萧燕理一理袖子,转过身子悠闲地踱几步,望着湖水道:“秋以桐,我们宛似宿命中的敌人,对你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你娘亲,一个是周师弟。我要你,一一失去……” 秋以桐伸手扳在她肩上,强迫她转过身子,狠狠地盯着她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无论你怎么挑拨,我师弟就是我师弟,我娘亲就是我娘亲,不要徒劳无功了!我师弟与你已经两情相悦,你只要好好对他,我绝不可能是你们的威胁,把我娘亲还我,我就可以试着接受你。” 萧燕冷冷地道:“不要说得这一切好似都是你给我的!你若是非要带走你娘亲,那我一定让你从此与你师弟反目!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秋以桐忍着,舒一口气,威胁道:“那我可以把他们一起带走!你再放肆,我也可以让我师弟从此与你反目!” 萧燕有恃无恐,轻轻一笑道:“原本周师弟心里可以只是你一个人,你只要在他想亲你时候,轻轻闭上眼睛;想要你时,露出一个羞涩的笑。他原本最爱的人是你,目前也还是你,你有他的心,只要肯再付出身体……”秋以桐牙一咬,一掌便要落下。萧燕手腕一转,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原本是想先聚集力量,隐秘身份,再图大事!好容易笼络了整个清波派,又有了你娘这个保护,可是因为你,我师姐不仅被杀,还使清波派都即将处在朝廷的通缉之下。一样都是被通缉的结果,别人知不知道我的身份有什么关系!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你坏了我的大事,我绝对要你一一偿还!” 秋以桐在她的眼神之下,怕得心里一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媚于语言 秋以桐皱眉道:“我本以为,你至少对我师弟的心是真的。原来,这也不过是想让我痛苦。你付出自己的身体,就只是为了用美色诱惑他。你跟青楼女子有什么分别!” 萧燕道:“我爱上周师弟在恨你之前,当时的我只觉得你厌恶我,怕因为你,你师弟不爱我。到此时,我才是真正恨上了你,想让你失去一切。可是,我对周师弟的心,从始至终都是真的!” 秋以桐冷笑道:“从谎言里生出的,岂有真心!” 萧燕微微一笑,“有一天你便会明白,谎言之中,亦有真爱。” 秋以桐道:“胡说些什么!我告诉你,你随便怎样我都要带我娘亲走!” 萧燕微微一笑,扶一扶挽发的簪子道:“我不敢拦你,只好委屈无限地送你们离开了……” 秋以桐却深知,她肯定会以此为借口,大肆挑拨自己与师弟的关系。可是也管不了那么多,先走一步算一步,警告道:“萧燕,总有一天,你的谎言会被拆穿的,我师弟认清了你的真面目,便再也不会理你。” “如果会有那么一天,你早就劝动你师弟不再与我来往了,何必等到此时。” 秋以桐无话可说,因为她想到之前,无论怎么跟师弟说萧燕的奸计,师弟对萧燕的做法总有自己的解释。萧燕“媚于语言”,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把黑的颠倒成白的,而是把黑与白混在一起,更偏向于黑还是白,但凭看客的眼光。她愤愤地道:“你这种满嘴谎话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总有一天,你会受到惩罚!”然后转头欲走。 萧燕站在亭子中央,望着她的背影道:“秋以桐,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爱的人一直在骗你,你会怎么做?”萧燕可没有忘记昨晚她与周潜光缠绵之前,他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秋以桐止步,只想到她对人的欺骗,微转过头,毫不客气地说:“我会一剑杀了‘他’!”她只把这个“他”,当成萧燕。 萧燕“哼哼”笑了两声,朗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秋以桐不想理会她,可是站在那里却也犹豫起来,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带自己的娘亲走。正在犹豫时,忽听有人响亮而惊喜地喊:“快去叫周师兄,我哥有知觉了!”这是梅济棠的声音,难道是被“铁面”灭口不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梅士元醒了过来? 秋以桐便快步循声走过去,碰到人问明白梅士元住着的房间,便急步过去。走到门口,便见周潜光率先走了进去,黄七跟在后面,她与黄七互望一眼,随后便进去。 周潜光来到梅士元床边,略微看了一眼,便吩咐人取参汤来。萧燕也刚进去,听到这句话,急忙转身一叠声儿吩咐。秋以桐心里冷笑,知道她只要在周潜光面前,便是无比贤良的样子。 梅士元像是在水中挣扎着的人,虽然无力,手却也极力乱舞着,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梅济棠原本一直在梅士元的病榻旁照顾,好容易见大哥有了知觉,唤来了周潜光后,便急忙去容欣房里叫她过来。此时,梅士元身边唯有周潜光、秋以桐、黄七与萧燕。周潜光便抓住他的手,柔声道:“梅师兄,我是小周……” 梅士元嘴里一直张合着,仿佛有话要说。等了一会儿,梅济棠扶着容欣已急匆匆地进来了,冲到梅士元的病榻旁,冲着他一叠声儿地喊。侍女取来了参汤,萧燕忙接了过来,请容欣与梅济棠让一让,不要太着急,将汤碗递给周潜光。周潜光便给梅士元喂下,梅士元像是渴急的人,一口口地喝了。又闭目一会,像是蓄积力量,然后睁开了眼睛,倒颇有一点神彩。 他看见周潜光便说:“小周,对不住了……那天绑了你,也是无奈……”虽然这话说得有气无力,却也能叫人听得清楚。众人便都不敢出声儿,侧着耳朵听。 周潜光略一想,便问:“那天我是问梅师兄你要了一套女装?” “是……这几天,我虽然昏迷着,可是……可是心底却是明了的,发生了什么事,都是知道的……”他又闭一会儿眼睛,摇一摇头,显得无奈而悲伤,“不想,我爹爹竟在无意中……无意中违背了师爷爷的意思,哎……我爹爹敬师爷爷若神,想必泉下也是不安的……” 容欣见他伤得如此,还一心为梅若虚着想,心疼得道:“士元啊,事情已然如此,你也不要难过了!” 梅士元摇摇头,又像是在积蓄力量,而后眼望着周潜光说:“小周……小周……还有你师姐,叫……” 秋以桐本来与黄七都站在床头位置,听到这话,连忙走到床尾梅士元视线能到的方位,说:“梅师兄,我在!” 梅士元微微点一下头,便道:“我爹是有不对之处……这几天我一直想要醒过来,可是……哎,我有话说啊!我在‘铁面’中,虽然时间未久,却一直在暗地调查……我刚查到一点内幕,还未告诉人去,便……” 周潜光看他说话十分辛苦,心有不忍,便道:“梅师兄,‘铁面’的事,我们已然知道了!” 他瞪着眼,努力地说:“‘铁面’主人……兰陵王……脸……见不得人!”最后几个字,是他用尽了最后力气喊出来的。话说完,他头直往上抬着,脖子僵直又痛红,直红到脸上去,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可怖。 周潜光看他这个样子,吓得一愣,随后一把脉,眼望着众人,呆呆地说:“他……中毒了……” 梅济棠本来以为大哥已经要活了过来,听到这话,连忙去试梅士元的鼻息,发现大哥的身子都僵直了,竟完全气绝!又惊又怒,拿眼扫着惊异的众人,又悲又怒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又中毒了!” 容欣一听此语,过去摸摸梅士元的身子,便“哇”地一声儿哭了起来。梅济棠岂肯放过,眼望着众人道:“我大哥怎么会中毒的,刚才吃过什么……参汤!谁端的参汤!” 那端来参汤的侍女便吓得跪下道:“我……我……可是,不会的,不是我……” 秋以桐眼望着萧燕道:“参汤是她端过来的,又被萧掌门急匆匆地接了过去。” 梅济棠怒视着萧燕,咬牙道:“我就知道是你!害死了我爹,你还不足!” 萧燕瞪了秋以桐一眼,蹙眉道:“梅掌门虽然有错,可也已自刎谢罪,我与梅大公子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他!肯定不是参汤的问题。” 周潜光朗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威严道:“都先别吵!拿银针过来……” 梅济棠瞪了众人一眼,去取了数枚银针。周潜光接过去,在梅济棠的口腔里试了一试,银针并未发黑,举着给众人看着道:“梅师兄刚喝过参汤,口中还有残留,假若是参汤的问题,银针岂有不发黑之理?”不等众人回答,又试向梅济棠的咽喉,一步步向下,直到梅士元的脖子处银针才发黑。微微一愣,细细地检查梅士元的脖子,果然在脖子左侧发现一个针眼。脸上一凛,头抬起如豹子一般迅猛又果断,直盯着黄七道:“果然是你!” “你说什么?”秋以桐蹙眉问。 周潜光站了起来,直指着黄七道:“是你,是你用毒针刺他,叫他中毒而死!” 黄七道:“你胡说些什么?” 周潜光道:“你正站梅师兄的头旁,肯定是你趁着我们只顾听梅师兄说话,悄悄射的毒针!” “荒唐!我站在这里有什么错?况且,我与他不过初次见面,无怨无仇,为什么要下毒害他?” 周潜光冷冷一笑,沉声道:“因为,你才是‘铁面’的主人,你见梅师兄要说出你的秘密,便要杀他灭口……” 黄七只听到他说自己才是“铁面”的主人,便哈哈大笑起来,说:“周师弟,你怎么会以为我是‘铁面’的主人?” 秋以桐亦沉下脸来,望着周潜光说:“‘铁面’的主人明明就是梁岚璋!” 周潜光却是胸有成竹,直指着黄七道:“你以为,你杀了梅士元,你的秘密就能被掩盖了吗?梅师兄断气之前,还是说出了‘脸见不得人’。你敢不敢将你脸上的面幕拿下来,让我们看一看。”黄七手一抚脸,不禁后退几岁,周潜光“哼哼”冷笑两声,“怎么,不敢了吧!” 秋以桐知道黄七最怕别人提到他的脸,便挡在黄七身前,眼望着周潜光道:“可是梅师兄也说了‘兰陵王’。师弟你通今博古,不可能不知道兰陵王高长恭,因为面相太过柔美,自觉不足以震慑敌人,便戴上狰狞的面具上阵杀敌。梅师兄提到他,难道不是想说‘铁面’的主人面相阴柔,自觉见不得人,便命手下人戴上黑铁面具?而梁岚璋,恰恰就生了一张女相的脸!” 周潜光一时语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弱冠卓荦 萧燕冷冷一笑,缓缓向秋以桐与黄七走去,慢启朱唇道:“可是,我们也只能看到黄公子的一对眉眼,谁知道面幕遮掩着的是不是白肤红唇,比秋姑娘还娇艳上十分?” 秋以桐望着她冷声道:“你不要太放肆了!” 萧燕轻轻一笑,在他们身边悠然徘徊着道:“昨晚周师弟跟我说他对黄公子的那些怀疑时,我还觉得他是因为吃醋,现在再看……果然啊!”她忽然一转头死死盯着他们,秀丽的双眉与魅惑的眼睛都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梁岚璋若真的爱你,还会要用催情药助情吗……” 这件不堪的事,又一次被人提起,秋以桐看萧燕的神情便知她是有意要她再受羞辱,毫不犹豫地一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令她说不出话来。萧燕也不还手,只是无力地惊呼一声,周潜光便连忙抢步上去,迫使秋以桐放手。 萧燕躲在周潜光身边,偷眼望着秋以桐一脸得意的笑,继续说:“黄公子,如果是你,秋姑娘乖乖地躺在你身边……” “你到底想说什么!”秋以桐喝道。 萧燕便道:“不过是想确认黄公子身上存在的疑点。晓晴水阁中,白心让将试情丹当成解药给了黄公子,为什么还要提醒一句?” “那叫什么提醒!” 萧燕道:“秋姑娘你想都没有回想一下,就这样反驳,足见你对他的袒护之情。废话不多说,黄公子,如果不是你用的毒针,敢不敢让我们搜你的身啊?” 秋以桐剑一样的目光盯在萧燕身上道:“凭什么?” 周潜光盯着秋以桐看了一会儿,而后道:“师姐,这个人的确太可疑了。在晓晴水阁里,白心让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好似在请示上峰一般。我知道,这些也可能都是我的错觉,没有切实的证据,我不敢多说什么。所以此时,我只要求黄七将袖子卷起来,让我看看他手臂上有没有伤疤。娘亲临去时,特意提醒我们她抓伤了凶手的手臂,这是她留给我们的讯息,下手怎么可能会轻呢?伤疤也一定会很重,即使小心用良药,那些伤痕也不可能在几个月内就完全不见踪影。黄七,你只需将你袖子卷起来……” 秋以桐转头,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黄七。黄七摇着头,断断续续地说:“大火,烧得我……不行,不行……” 周潜光冷笑起来,道:“你是想说,大火烧得你的手臂也伤痕累累,见不得人吗?可是,你可知,陷身于大火之人,却多半是未被烧死的,就先被烟呛死。大火若烧坏了容貌,对于嗓音岂无伤害?你听一听,我师姐娘亲的声音……同样历经一场大火,你为何还能够有金玉一般的声音?” 黄七顿时一愣,再不敢将目光投向秋以桐。 周潜光冷哼一声继续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便说是一场大火使你的脸见不得人。当时我就知道你在说谎,不过你是师姐、我、陈广生的救命恩人,你既不希望我们不要强问,我便没有多说什么。我本以为,你其实是得了什么病,便皮肤不好起来,手上也总是戴着手套,可是你偏偏要坚持说是大火所致……” 黄七微微低头,额上一层冷汗。秋以桐看到他这幅样子,心里也顿时发起凉来,望着他,用低低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语气里带着点祈求,若是难言之隐,那么好了。 黄七抬头望她一眼,许久又望向周潜光,冷声道:“我太大意了……” 萧燕冷笑一下,秋以桐顿时混身冰冷,紧盯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周潜光也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承认,提着一口气防备。可是黄七突然上前一步,扶着秋以桐的双肩道:“我会给你一个解释!”而后众人便只见人影闪动,黄七已抢步出门。待众人回过神来,黄七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燕与周潜光对望一眼,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后背直冲到脑后。“这轻功……这轻功,比白心让还好上五成吧?”萧燕惶恐地问,因为她想到,这个人若真是“铁面”的主人,那么他曾指示白心让杀她。他本人是这样高强的武功,再想要杀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周潜光回望秋以桐。她脸上怔怔地,直望着一架蔷薇出神。梅济棠四处跑着也不见黄七的踪影,便转回来恶狠狠地对秋以桐道:“是你,就是因为你引狼入室才使我哥惨死!” 秋以桐怔怔地说:“他本来也活不长……” 容欣还在房里痛哭,梅济棠听了这话怒从心头起,喊着“我要杀了你!”便打了过去。周潜光连忙抢步上去,将他死死抱住。梅济棠道:“周师哥,是她害死了我哥啊!” 周潜光道:“不是师姐,是黄七暗自射的毒针,我们都没有防备。” 秋以桐冷冷转眸,望着他们道:“未必就是他。” 周潜光道:“不是他,为何不敢留下来好好解释?” 秋以桐眼望着前方,痴痴地道:“他有难言之隐……” 萧燕冷声笑起来,道:“秋以桐,你方才还说,若是发现你爱的人一直在骗你,一定会一剑杀了他。怎么,你要食言了吗?” 秋以桐双望向周潜光,见他正用怜悯的目光望着自己,便用很轻的声音说:“我相信不是他……他说了会给我一个解释……”然后,她便转过头,一步步地往山庄外走,大脑一片空白。 走上山道,被煦暖的风吹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一些记忆涌进脑海。她蓦然之间停下脚步,转头回望寒梅山庄,想到她曾与萧燕站在这里说话,周潜光站在山庄大门口,距离固然极远,可是他竟完全听不到她们说些什么,现在想想倒在意料之外。现在他仿佛更加耳聪目明,是因为长大了吗? 她一直都知道她师弟是个极聪明的人,所谓“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文史一面更胜于武学。他能注意到别人忽略的,可是他所说的一切,就都是真的吗? 她想到与黄七在桐花林里初见,在南山山崖上他突然伸手,牵往兰华剑的锁链,将她拉了上去。然后,在天香楼里,他又从天而降,身上是深埋在泥土的树根的味道。她正在窘迫间,闻到这味道一抬起头便迎上了他那双幽深温柔的眼睛,目光恍若石上流过的清水。他望着她说:“我脸很难看,我不能让别人看到,你也不许看,好吗?”声音低而缓,像是呜咽在月光下洞箫,她便在这声音与泥土树根的味道中闭上了眼睛…… 然后,便是她终身也不可能忘记的亲吻。黄七脱下黑色外裳抛向空中,黑裳落下,秋以桐觉得有柔而凉的唇在亲吻自己,像是清明时节的纷纷雨;有一双手臂环绕着自己,有力却温柔,像是杨柳之岸那令人陶醉的暖暖风……那亲吻温柔而绵密地落在自己的脸颊、鼻尖、额头,然后又缠绵在自己的嘴唇。她只觉得蒙在他们身上的衣衫,变成了蝴蝶,飞得到底都是…… 她缓缓下行,禁不住抚向自己的嘴唇,一阵又一阵的心悸。她想,就是在那一刻,她不可阻止地爱上了他,可是他呢? 一直在撒着一个弥天大谎吗! 她突然止步,咬着下唇,仰望苍天大声唤:“黄七!你给我出来!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茫然着,泪水像是不期而遇的洪流,逆流而上,冲进她的眼中,又如瀑布一般的落下,“难道真的是你……不要啊……为什么啊……”她只觉得头晕,身体往下坠去,面前是数不尽的蜿蜒向下的台阶。她想就这样滚落下去,必然能够到达另一个世界,与今生的痛苦纠缠一刀两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昔年大火 可是突然,一对有力的手紧扶住她的双臂,阻止了她的下落。 秋以桐扭过头,看到的是周潜光那双目光温良的宛似水中色黑鹅卵石的眼睛。秋以桐受不了他目光里的怜悯,突然一发狠,要挣脱出去,却只扯破了他根本没来得及穿得整齐的上衣。周潜光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仿佛过了二十岁生辰,他便真长成男子汉了一样。秋以桐冷笑:“放开我……” 周潜光冷静而无奈地说:“那你可以保证,不让自己摔下去吗?” 秋以桐咬着牙,狠力推开他,同时施展轻功,终于在台阶上站稳了,便用得意的眼光望着他。她没发觉,这时的她稚气之极。 周潜光一脸的无奈,又走下几步,望着她道:“就算他是,师姐也不必如此……不值得!” “不值得什么?他不值得我爱,还是我爱的人在骗我,是我的仇人这样的事不值得我难过?”她满含怨气地质问——仅仅是质问,无关于对象的质问。 周潜光就像看着自己不懂事的妹妹,宽容而心疼,“师姐,你还有我……” 秋以桐呆望他半晌,望着他若隐若现的胸膛,想到在水中与萧燕嬉戏的他,又看到他望着自己她时无比疼惜的目光,冷笑道:“可是,萧燕说她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她在你面前娇滴滴、怯生生的,你疼她还不及,怎么会信我的话。” 周潜光微蹙着眉头,目光温柔而诚恳地道:“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她面对你,面对我完全是两个样子。可是我知道,面对我时才是真正的她。她自小生活不易,受过太多苦楚,我能够理解。我原本希望师姐也可以接受她……” “不可能!” 周潜光愣了一会儿,头微微垂下,又直视着秋以桐道:“可是,我最爱的人依然是师姐你……” 秋以桐冷笑几声,“你现在说这话,不觉得很无耻吗?” “我也喜欢青禾……初见她,我便从心底珍惜她这样的女子,就像初见郭姑娘,对她的珍惜一样。她们或者聪明过人,或纯净如水,也值得他人珍惜。可是,好像我和青禾的缘分更深一些……” 秋以桐根本无言又对,只得冷冷地笑了几声,转身欲走。周潜光又叫住她,秋以桐甩过头,看到他那不忍又欲又止地神情,便道:“假如黄七真是杀师傅的凶手,我绝不会心慈手软!即使我杀了他,世上再无他这个人,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你还记得我们的‘一心之约’吗?我绝不会爱上一个,见一个爱一个,诸多舍不得、放不下,狠不下心的男人!”她想,自己的话会不会太狠了些? 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施展轻功拼命地往前去,好似身后有追兵。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南山家中。空无一人的房子,山林之中也不见人影。秋以桐想到李敬可能是匈奴人,接近郭茜痕与陈广生也是有目的,此时人都已不在,会发生什么?不敢多想,连忙去找。 一个大高个子,一个长着吊梢三角眼,艳丽无比的娇小姑娘,再加上一个外貌英伟,颇有大侠之风的男子,见过的人肯定不会忘记。秋以桐在种种指引之下,竟又来到天香楼。 这个历经百年的豪华酒楼,再次面对可能被砸的命运。 皇家隔一断时间就要重新挑选供给香料等物的皇商,两队同样来自江南向京城而去的商队会相遇很正常,都选择在凤尾城最有资历的酒楼下榻更是正常。至于互相看不惯,发生口角也是在情理之中。造成的结果就是,一个身长直逼陈广生,长着一双凤目,着湖蓝色绸衫的年轻公子,正用手指着一个着蓝灰色绸衫的老者道:“你们就算是上京,也肯定选不上!我瞧见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心里就不痛快,难怪你儿子也是个残疾!”围观的人挤了一堆,秋以桐也挤了进去。 年轻人说的话太狠,那中年男子还未来得及说话,一个身材瘦弱,面色苍白的男子已抢先出来。他不甘受辱,待要骂回去,先是一阵咳嗽,嗓子里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 秋以桐替他难受,只盼他能赶快说出来,于是便往他脸上多瞧了两眼,然后……然后他便想起了一个人……她突然闯进人群,不由分说一脚将那宝蓝色绸衫的老者踩在脚下。那病者见此情形,咳得更利害了。湖蓝绸衫的年轻人虽然正和这人吵架,见秋以桐出脚狠辣,不满地道:“姑娘,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用别人帮忙!” 秋以桐哪里管他,只怒视着老者,见他还一脸狐疑且惊诧地望着自己,便脚下加重力道,直踩得他面色通红。病者伸手要拉开秋以桐,秋以桐手只一甩,他便后退几步,跌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如此一来,更是热闹,看客又多围了一圈。 湖蓝绸衫的年轻人见这个突然闯出的姑娘武功很是不弱,对病者也一样下手,十分不快,便要过去揪住她。突然传来郭茜痕那黄鹂一般的惊呼声,“呀,那是秋姐姐啊,三哥,你敢打我秋姐姐!” 紧接着,就又是陈广生的声音道:“果然是秋姑娘,怎么回事?” 又一个比较老的声音道:“这是怎么的了?快快快……”然后便听到三人急促地下楼来。郭茜痕的三哥听了妹妹的声音,连忙住手,转头询问起来。 那个老者,几乎被秋以桐踩得吐血,有气无力地说:“女侠……女侠,在下几时得罪过女侠……” 秋以桐俯下身,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冷声问:“你可还记得秋玉纹!” 那中年人原本通红的脸瞬间苍白若纸,“你是,你是,是她女儿……” “你既知道她有个女儿,就不该那样对她!因为,你要她受的苦,我会加倍偿还!” 那中年人听到这里,竟不再惊恐害怕,沉起脸上隐着怒火,一指那个病者道:“都是因为她我儿子杨洪成了这副样子,我赎她到家中让她照顾他,有什么不对!若不是她对洪儿太无情,洪儿也不至于想不开,匕首刺向胸口,刺伤了肺,虽然还有性命在,却一直病着!他本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少年,就因为她全毁了。她造的孽,就不该偿还吗?”他边说着,边趁秋以桐分神,挣脱出去。 秋以桐确实觉得娘亲对杨洪柔情诱惑在先,冷言嘲笑在后,致使杨洪伤心自尽,造下一段孽。微一愣又说:“可是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放一场大火烧得她面目尽毁……” 杨父跌足道:“那场火不是我放的!”他自己对那一场大火,也是记忆犹新,“我们洪儿虽然被她害惨了,可是仍然对她心存爱慕。我赎她回去后,是想着每日打骂以解心头之恨,可是洪儿怎么肯啊!不过叫她尽心照顾洪儿,我心情不好时,当然也曾打骂,可是终究也没有怎么过份。那场火,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火熄灭后,我们也是一直找她,可是并不见人影,还想着是她放了一场大火,趁机逃走了……” “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杨爷不耐烦道,“那火不是我有意放的,拿火烧她也非本意。我就算有此意,杨洪也是不答应的!” 秋以桐楞楞地将目光转向杨洪,杨洪终于咳嗽完了,喘着气点点头说:“她……还活着……还好吗?” 秋以桐年少时最恐怖的记忆莫过于目睹杨洪自尽。他知道秋以桐是秋玉纹的女儿,来到她面前哭诉。秋以桐根本没注意听他说什么,只觉得他烦人,想要甩掉他。可是那时的她实实在在是一个小姑娘,没有如今的神威。杨洪自顾自地说一会儿,放开了秋以桐,跪在地上痛哭起来。秋以桐好容易摆脱了他,看到他哭得实得痛,想要离开又心有忍心。然后,她便看到他拿出一把匕首,直刺心窝…… 鲜血涌出,染红了他的衣服,秋以桐怕得大叫起来,引来人救他。秋玉纹过来看到,却是一脸嫌恶,把秋以桐抱在怀里,遮着不要她看,道:“真是的,好好的去哪儿死不好,在这里吓着了我们桐儿,桐儿不怕……” 她对当时他的模样记忆深刻,事隔十多年,她也一眼认出已近而立之年的杨洪。那时她多么同情杨洪,爱上谁不好,偏偏爱上了她的娘亲。再见娘亲,知道她为自己做出的牺牲,知道为她赎身之人的身份与目的,便将杨父恨之入骨。可是此时,杨父竟告诉她,将她娘亲烧得遍体鳞伤的大火,与他无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泄破消息 那么,会是谁? 秋以桐盯着杨父问:“大火之前,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姑娘……” “年轻姑娘?”杨父不解。 秋以桐瞪着他道:“好好想一想,有没有遇到过不寻常的人?我若查明白这件事,便不再为难你,要不然我也叫偿偿置身于大火的滋味!” 杨父的胸口还痛着,见识过她的手段,被这一句威胁得后背直冒冷汗,连忙垂头细想。一会儿,一拍脑袋道:“那日天气很好,我便带着洪儿出去走走,希望对他病体有助,秋玉纹自然也跟着。我们便见一个身着白衣,手提一把长剑,高高瘦瘦的姑娘一直跟着,死盯着秋玉纹看。我是知道秋玉纹有个女儿的,还以为那姑娘是女侠你,问了问秋玉纹,她说不是。我心中气恼,想要过去与那女子理论,却见那女子鸭蛋脸面,生得若白玉一般,眉眼尤其好看……” “够了!”秋以桐打断杨父细述萧燕那令他过目不忘,怒气顿消的美貌。她已能够确定一件事:萧燕很早就想到要塑造一个与燕檀云十足像的女子来为她报仇,娘亲经历的那场大火便是她放的! 如此大仇,岂可不报,就算一百个周潜光挡在她前面,也要杀了她! 秋以桐转身欲走,郭茜痕连忙拉住她道:“你怎么刚来就走啊,我爹爹和四个哥哥都来了,快来叫他们认识认识你啊!”又转过头去,高声叫着“四哥,你也快来啊!这便是我秋姐姐,她要是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 秋以桐不胜其烦,一手甩开她,怒声道:“别来烦我!” 郭茜痕的四个哥哥们听到妹妹的一声唤都已聚了过来,见秋以桐对妹妹这样,一齐“哎,你这……” 陈广生也望一眼差点要摔倒,被哥哥们还有爹爹围围扶住的郭茜痕,皱眉向秋以桐道:“秋姑娘,你怎么……”末了,长叹一声儿。 郭茜痕奋力摆脱一众男子,“哎呀”着仍旧攀住秋以桐的手臂,脆生生地道:“我秋姐姐就是这样的,她人可好了!那个时候就是秋姐姐救的我,她想都没想就冲出来救我了。” 秋以桐原本沉进恨与怨中不可自拔,被她黄鹂鸟一般的声音抚慰,想到郭茜痕与陈广生只因为她曾帮过他们,便总念着她的好。她对郭茜痕不好,郭茜痕竟还是替她说话,深受萧燕城府之害,面对无邪的郭茜痕,感动地叹一声道:“茜痕,你见到了家人很好,我还有事,以后再说。” “不行,不行,没时间了……” “怎么叫没时间了?”秋以桐狐疑地转头望一眼陈广生,只见他脸色沉沉低下头去,心里一凛,盯着郭茜痕道,“难道你身上的毒没有解?” 郭家四个公子,加个郭老爷听到这话就不得了了,一叠声儿地问起,“怎么回事?什么中毒?小茜儿,你中毒了?什么毒?”又加上围观之人的吵嚷议论,闹成了一片。郭茜痕挥着一双小手,小嘴“啪嗒、啪嗒”地也解释不清,急得跺起脚来,拉着秋以桐往楼上包间里去,扯掉他大哥腰上的钱袋子甩给掌柜的说:“都给你,把这些人都赶走,吵都吵死了!” 那掌柜的虽被钱袋子重重地砸了一下,却乐得合不拢嘴,又见没有真打起来,更是高兴,招呼店里的伙计,驱散了围观的人。杨父见此情景,也不敢在这里住了,赶紧带着人另投别处。 郭茜痕等人来到包间里,凉菜已经摆上了,跑堂的还客气地询问还要点什么不。郭茜痕小手一摆说:“出去吧,没有吩咐,不准进来。”那跑堂的答应着去了,郭茜痕颠颠跑去关了门,又招呼大家都坐。 坐好后,郭茜痕便开始跟秋以桐介绍:“秋姐姐,这是我爹爹,这些全是我哥!叫什么郭汾、郭秉直、郭承文、郭则鸣乱七八糟的名字,你都不用记……” 二哥郭秉直便打断道:“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名字’,这都是你亲哥,名字也都是爹爹想破脑袋起的,小妮子你别以为练了两招三式,就不拿哥哥们当哥哥。” 郭茜痕小嘴一厥,冲着她二哥那瘦瘦的脸道:“什么呀!爹爹早跟我说了,就我的名字是好好想过的。大哥出生时,爹爹正考虑摆酒时用汾酒还是女儿红,又没办法取个‘郭女儿’,只好取‘郭汾’了。” 说到“郭女儿”,众人将目光投向高大威猛、沉稳憨直的大哥郭汾,不禁笑起。郭汾斜眼向郭茜痕道:“什么呀!我出生时,咱家穷得很,爹爹是想汾酒喝,才取了这个名儿。” 郭父的确爱喝点小酒,此时坐在那里,已自斟自饮了几杯,手指一抹小胡子道:“哎,为父取名岂会如此草率!唐朝名将郭子仪可知,受封为汾阳王,这个‘汾’字大有深意!后来,为父生意渐起,深感为人要秉性正直,便给老二取名为郭秉直。至于,老三……” 三哥郭承文捂着嘴笑了一会儿,眼望着陈广生与秋以桐道:“我爹起名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郭子仪,郭汾就是他想汾酒喝了,‘秉直’就是个现成词。后来懂得读书了,才知道取些文雅名字。” 郭茜痕便笑眯眯地说:“看吧,还是我的名字最文雅。” 四哥郭则鸣便道:“你啊……你本来就叫‘五儿’,长到一两岁时爹爹带着你到陈伯父家的布坊玩儿,你把人家用来染布的茜草汁子弄了满手,直往爹爹脸上摸……我可还记得,爹爹的脸……” 郭四哥话说到这里,郭家四个公子便都笑了起来,郭老爷喝了酒,想到往事脸上仿佛又被茜草染上了土红色。站起身来,在四个儿子头上依次打了一下,到郭茜痕面前,她便把脸一扬,郭老爷便笑眯眯地在她脸上轻拍着说:“爹爹的乖茜儿啊,你这回离家出走,可是走远了!本来这次上京,爹爹和你二哥来就好了,可是不行啊,这些个不省心的都急了。要不是爹爹拼命拦着,你嫂子,你娘那就都来了。以为可不许这着了!” 郭茜痕听到这些,脸色黯淡下来。秋以桐瞧见了,便唤道:“茜痕……” 郭茜痕一转头瞧见秋以桐,又一笑拉着她,指着郭家四公子道:“我大哥、二哥都已成婚了,三哥、四哥一个二十三,一个二十,你喜欢哪个?”一众男子听到这话,互相望望,便不自在起来。 秋以桐只是紧盯着郭茜痕,“你先说你中的毒解了没有?” “还真中毒了?”郭家人纷纷问起。 郭茜痕和陈广生都不敢看秋以桐,秋以桐觉得不妙,便道:“茜痕,难道连你也不知道你师傅在哪里吗?” 郭茜痕笑望着秋以桐道:“不是……早解了……都好了啊,你看我……” 秋以桐冷着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茜痕,你知不知道我比你大六岁,比你经的事多。你又心地单纯,要是说谎根本瞒不过我的!” 郭茜痕低下头去,用细而低的声音道:“没有嘛……” 秋以桐突然把头转向陈广生,气地道:“你说!”陈广生只想把目光挪开,暗自看了郭茜痕两眼。秋以桐见这个情形,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道:“要是不说实话,从此别来见我!”说着便要走。 郭茜痕连忙拉住她,脸上闪闪的泪光,哭着道:“秋姐姐你别走……” 秋以桐转过头,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一酸道:“茜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到处给我拉红线,又是你哥,又是李敬,还说什么‘没时间’,分明一副自己活不长安排后事的样子。”秋以桐说着抬起头望着陈广生,“你也跟着她一起胡闹吗?” “不是胡闹……”郭茜痕委屈地说,“我不能害我师傅……” “你怕白心让找到他?白心让岂会是你师傅的对手!” 陈广生长叹一声道:“郭姑娘说风师傅的疯病一面是因为心结未解,一面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想要治好,必须重新修练‘齐物神功’,中途再不能打扰,否则他这病就再也好不了了。到明天,便是郭姑娘毒发的最后一天,可也是风师傅闭关的最后一天……郭姑娘不想连累她师傅,只能听天由命了……” 秋以桐望着郭茜痕那水汪汪的三角吊梢眼,鼻子一酸说:“所以你想要牺牲自己,还说服了这个姓陈的死脑子,说不能为了自己活命连累人去,更何况那人是自己的师傅?” 郭茜痕点点头,陈广生亦是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有惊无险 秋以桐气得直想笑,叹一声对郭茜痕说:“茜痕,你自认为你这个样子是为了你师傅好,可有没有想过你师傅?若是你为了不连累他而死,他定然生不如死!你找到他,让他给你解毒,他顶多还是时疯时好的样子,可是人命还在。你怎么这么不明白呢!” 郭茜痕道:“可是师傅的疯病就可能永远也好不了了!” 二哥郭秉直急得道:“茜痕,你怎么算不清这个帐啊!你要是去了,两条命都在!你要是不去,你活不了,你师傅没了你这个好徒弟就也活不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当哥哥的也不活了……这么多条命不就都没了?” 三哥郭承文、四哥郭则鸣还有郭老爷全围着郭茜痕,七嘴八舌地或讲道理或算帐,外加哀求。大哥郭汾更是狠打了陈广生几拳道:“臭小子,还以为你是个明白人,还敢由着我妹妹寻死!”陈广生内力深厚,被打了这几下只当是挠痒痒。郭茜痕却不放过,回骂大哥,便又闹成了一团。 秋以桐被吵得不行,把郭茜痕拉出来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找你师傅!” “走,走,走!一起去!” 秋以桐眼望着一群人,便道:“人去了太招眼,惊动奸人,反而不利。我与陈广生的功夫足够应付,诸位留下吧!” 郭茜痕便道:“是啊,你们不用管了,去去就回!”将五个大男人往回推,然后跟陈广生、秋以桐一起往外走。不过到后面,郭家五个大男人权衡之下,大哥郭汾、三哥郭承文、四哥郭则鸣还是跟去了。 秋以桐“押”着郭茜痕一边走一边将她与陈广生一通失落,什么自作聪明、不成才、没长大、假仗义、白长了脑子种种。陈广生向来不与女子计较,在家时就不少受他大姐陈灵芸的数落,从不吭声,更何况他一直对秋以桐心怀敬意。 郭茜痕自觉侠义却一直被骂,早急红了脸,每一次要反唇相讥,就迎上秋以桐冷眼横眉,倒抽一口冷气只得把话咽下去。郭家大哥、三哥、四哥巴不得有人替他们教训一下这个无法无天的妹妹,反正只是说,又没有打下去,三人倒时不时交换一下眼神,直在心里偷笑。 秋以桐说了一会儿,因为黄七、秋玉纹、周潜光及萧燕等一连串事情囤积在心中的恨与怒算是平息了一点,自觉像是烧败的火,心若灰碳,无力而麻木。 郭茜痕带着一群人在山中转来转去,她轻功不弱,秋以桐与陈广生能跟上,可是郭家三位公子就吃力了。终于郭茜痕在一个山洞前停了下来,转头望着哥哥们道:“到了,就是这里……哎,大哥呢!” 三哥郭承文道:“好在我跟四弟也是习武之人,才能跟得上你们!大哥本来身材魁梧,近年又发福,身体沉重,早已是走不动了,在山腰等着我们。” 郭茜痕想到自己每次离家出走,被家人找到挣扎着不肯回去,总是他大哥把她小猫一样地提起来就走,然而现在大哥已然跟不上她了。“嗤”地一笑,抱起双臂得意地道:“哈哈,现在你们都比不上我了!” 她还没有得意完,秋以桐就泼来冷水道:“没看见天都黑了吗?如果是这里,就快进去吧!等到明天,你小命还要不要!” 郭茜痕扁一扁嘴,正要进去,便听里面一声:“要不要谁的小命啊?”。秋以桐心里一惊,还以为是白心让,手搭在郭茜痕肩上让她后退几步,躲在自己身后。的确已日落西山,光线薄得可以忽略不计,山洞之内更是漆黑一片。 陈广生往洞口一挡,皱眉盯着,终于看到一个白影子里从漆黑里之中走出。此人长身瘦削,虽处于黑暗之中,一步步走来却似临风一般,着一袭素白袍子,在黑暗里仿佛发着光,更称出仙风道骨,恍若仙人。等到完全走近了,众人才发现他其实一头白发蓬乱,袍子也是脏的,正是时疯时好,被称之为“疯不癫”的风不殆。 风不殆已近古稀之年,脸瘦得仿佛只有一层皮,皱纹满布,眼窝深陷,肤色却十分白净,没有一丝斑点,眼珠子如若深琥珀色琉璃。看这模样,只似一位世外高人,哪里像是疯癫之人。 郭茜痕见到他,惊讶道:“疯师傅,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风不殆看到郭茜痕满脸堆笑,还拉着脸做了一鬼脸道:“为师这回练功异常顺利,提前好了,当然要出来了。” 陈广生松一口气,连忙拉着郭茜痕的手递给他道:“那太好了,快给郭姑娘解毒吧!” 风不殆先盯着郭茜痕的脸看了一眼,而后给她把了一下脉说:“的确……你没中毒啊,怎么回事?”他看郭茜痕的脸色,听她的声音就觉得不像,一把脉果然是没有,便说了“的确”。 四个男人先“啊”了一声儿,秋以桐回想到白心让,心底便明白了——果然是不忍心吗?舒了一口气,微微一笑。几个人又再三向风不殆确认,是不是的确没有中毒,风不殆回答的不耐烦,拉着郭茜痕说:“跟师傅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谁敢这样耍我的乖徒弟?” 郭茜痕厥着嘴,走路时猛踩脚下的花花草草道:“白心让气死我了!他不是吃了那个试情丹吗,非要让我说服师傅你给他解毒,我不肯,他就给我吃了丸什么东西,要挟我!哎,我还当是真的呢……” 秋以桐苦笑两声,“还想牺牲了自己……” 风不殆点点头道:“看来,白心让到底是有一点良心啊!” “骗我!”郭茜痕气鼓鼓的。 郭三哥见天色已暗,在山道上走着,怕有个闪失,便点燃了事前准备的火把。在郭茜痕脸边一舞,吓她一下道:“他真给你下毒,你就高兴了?” 一切有惊无险,皆大欢喜,秋以桐在一旁看到直想笑。 郭茜痕气了一会儿,就想跟师傅介绍三哥和四哥,还没有开口,又见风不殆微微一笑,道:“既然费尽心机找到老夫,还不快现身!”众人听到这话都不觉间停步,向四周看着,除了火把照亮的有限范围,到处都是黑暗的。 秋以桐与陈广生对望一眼,知道风不殆指的是白心让。果然,白影一闪,白心让站在众人面前,也不敢抬头看风不殆,直接跪了下来道:“求师傅为徒儿解毒……”郭茜痕站在风不殆身边,斜眼瞪他。 风不殆道:“看在你最终没有给茜痕下毒的份儿上,老夫可以为你解毒。只要把从老夫这里拿走的东西还回来!”当着众人的面,风不殆并不直说《信义兵书》。 白心让无奈地道:“可是我已交给……” 秋以桐见他欲言又止,想到周潜光说在晓晴水阁中,白心让看黄七的眼神如同在请示上峰。心里一阵战栗,便走到风不殆面前,从袖子里拿出兰华剑道:“风前辈可认得这把剑?”她想,孟宏久将一册《信义兵书》交给风不殆时必然也嘱咐了交与“执兰华剑者”的话。 风不殆从前或许见过秋以桐使兰华剑,只是当时疯病未愈,未必记得清楚。此时看到,脸上一凛,拿起剑在火光下细看着道:“姑娘便是……” “晚辈乃兰华仙子兰若华弟子,名为秋以桐。” “真是你!”风不殆面有愧色,“可是……” 秋以桐微微一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可否让晚辈问白心让几句话?问明白了这几句,那本书也便有了。”她亦不想明说其实他们所知的《信义兵书》全是假的,不过转移人的注意力。 风不殆将兰华剑还回道:“既然姑娘便是孟大侠的徒孙,但有吩咐,老夫不敢不从。” 秋以桐忙道:“前辈言重了。” 白心让心底已知道秋以桐要问自己什么,见她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先苦笑一下道:“你要问的那些事,我若是回答了,同样是死路一条!” “是吗?”秋以桐冷声道,“所以,你不准备告诉我黄七是谁了?” “我实在不知道!” “那么,你的‘沈小姐’到底是谁?” “我早已忘了她……” “那你能告诉我什么?”秋以桐轻喝道。一颗心挣扎在“黄七到底是谁?”“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杀我师傅的到底是谁?”的问题之中 她盯着白心让冠玉一般的脸,只见他嘴角隐隐含笑,眼睛里波光点点,轻声道:“我只能告诉姑娘,一个人一旦动了真情,真的会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动情则死 动情则死,仿佛只是无稽之谈,因为人若无情,怎能称之为人。 秋以桐呆呆地望着了白心让半晌,而后说:“你如果不说,那你就等着‘动情而死’,风师傅我们不理他。”说完绕过白心让便走,风不殆、郭茜痕、陈广生都望着白心让,见他好像还是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便都准备离开。 白心让忽然站了起来,望着风不殆说:“你真的能够解我的试情丹之毒?” 风不殆微微转头,笃定的目光望着他道:“万物相生相克,有毒则有解。老夫教你的,可还记得?”他恢复了心智,实在叫人再想到他曾经疯癫的样子,难怪即使那时白心让也畏惧他。 白心让不敢正对着风不殆,侧身而立,微微低了一下头道:“我若告诉你们黄七的身份,就请师傅为徒儿解毒……” 风不殆含笑向秋以桐道:“秋姑娘说呢?” 要秋以桐面对这件事,真的像是扒开了心看里面隐藏着什么东西。秋以桐顶这股剧痛说:“你说……你只需要说明黄七的真实身份,我便让风前辈告诉你解毒之法……”只需要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他的身份……让周潜光的怀疑只是怀疑,真的希望黄七不肯让人看到他的真面目是有难言之隐! 白心让听了这话,深深吸一口气道:“他的真名叫梁岳瓘,名字从山从玉,与梁岚璋平辈,是当今圣上梁文肃胞弟的七世子,人称‘兰陵王’……” 心仿佛被射中,秋以桐愣愣地问:“为什么?” 白心让并不知道秋以桐这声质问是空虚的,便回答起来,“因为他外貌柔美,他深以为耻……” “为什么?”秋以桐却还是这样问。 白心让叹一声,道:“自然是觉得他这样的外貌会叫人轻看了他……” “为什么?”白心让听到秋以桐还是这样问,不解地转头一看。看到她脸上神伤的表情,明白过来,冷冷地笑了两声,低声道:“果然……” 秋以桐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后问:“‘铁面’的其它事呢?” 白心让道:“我只承诺告诉你黄七的真实身份,我说完了,轮到……”他瞟一眼风不殆。 秋以桐于是说:“好……” 风不殆便道:“你自己配的毒药,应该知道怎么样才会毒发吧?” 白心让点一下头道:“那时,我因为沈小姐,认为爱上一个人会叫人深深地绝望,又抱着无限的希望。人处在这两种极致的感情之中,会有那一刻,心不跳,脑中一片空白,试情丹的毒便会趁着这个侵入心与脑中,使心与脑化成灰烬,人便只似空壳一般。”郭茜痕“咦”了一声,陈广生也是皱眉,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般令人发指的毒药,难怪白心让这样害怕。 风不殆拿出一个黑色小瓶道:“这是几年前配的解药,若是受了潮就用不得了。不过以你,一闻肯定知道如何配成。这药每日吃一粒,十天之内你压制感情不毒发,毒便解了!”说完将小瓶子向他一丢。 白心让慌忙接过来,拔开塞子一闻,抬头望着风不殆,眼光里有敬佩、惶恐、愧疚与隐隐的担忧。而后跪下道:“多谢师傅!” 风不殆冷冷道:“你早已不老夫的弟子了,快滚!” 白心让白讨了个没趣,不过已达到目的,还有什么可说的。灰溜溜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一跃,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众人互相看看,边向郭茜痕询问着事情的前后经过,边往回走,唯有秋以桐一直默默无语。走到山腰时,果然找到了郭汾,又一起回到天香楼。 郭老爷、郭二哥没有跟去,不看到人平安回来,自然是睡不着的,正在屋子里打转。听到声音便都跑了出来,又发生了这一节事,迎来一个医术高强、功夫高深的风不殆,自然介绍、感谢、询问的话说到许久。 秋以桐心里念着黄七的事,见到他们热闹就觉得烦,自己默默地要了一房间,独自坐着出神。黄七、黄七、黄七……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忽然之间“梁岳瓘”这个名字闯了进来,使秋以桐的心猛然一缩,好似要停止跳动。她捂住胸口,难受得想哭,却没有眼泪,一瞬间明白白心让说的:爱上一个人,会让人深深地绝望,又抱着无限的希望。是啊,纵使黄七是梁岳瓘已可以确信,可是秋以桐心底还是希望能发生一些变故,叫一切峰回路转,叫爱着的人只是爱着的人,恨的人只是恨着的人…… 外面有郭茜痕与陈广生的声音,秋以桐怕再和人说话,老鼠逃避猫儿一般的,吹熄了房内的灯,躺到床上去。果然,听到郭茜痕对陈广生说:“呀,秋姐姐已经睡了呢。” 陈广生便说:“是啊,那我们也不便打扰了。” 郭茜痕说:“可是我好想知道,那个黄七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广生说:“明天再问也不迟,你没看出来秋姑娘心里正难受吗?” 郭茜痕说:“当然看出来了,可是我们跟她的关系不一样啊,咱们是金兰姐弟……” “哎……还是得回头再问,让秋姑娘好好休息!” 郭茜痕顿了一会儿,说着“好吧”便离开了。秋以桐听到这里,逃过一劫似的松了一口气。可是今天是逃了过去,明天呢? 她平躺在那里,眼前一片黑暗,心里也是一片黑暗。 第二天终于来到。郭二哥吩咐人摆了一大桌子饭菜,叫了郭老爷、郭茜痕以及三个兄弟,再派人去请陈广生、风不殆。郭家人与陈广生都已过来,先商议起来。郭家赴京事关朝廷,耽误不得,要郭茜痕跟着一起去。郭茜痕当然不肯,往陈广生身旁依偎着道:“不行!你们是朝廷的人,可是我已是江湖女侠了。再说了,我秋姐姐现在有事,我和陈大个更是不能置之不理。” 郭二哥看到她在不觉间紧抓着陈广生的手臂便是一笑,拿着扇子挡着脸,附在郭老爷耳边笑着说了两句。郭老爷一听,脸便皱成了一团,把陈广生从头到脚打量了四五遍,狠狠地摇头说:“不行,不行,不行……这个臭小子敢抢老夫的女儿,老夫不打断他的腿!”陈广生倒还莫名其妙,觉得这话仿佛是跟自己说的,可是又要打断谁的腿呢? 四哥郭则鸣与郭茜痕只差四岁,心性也最相近,向往着那些传说中的大侠的生活,只是不似郭茜痕那般快人快语,不爱说话。找到了郭茜痕,又遇见风不殆、秋以桐这般江湖人物已是不肯走了,偷偷拉一下三哥的衣襟轻声道:“三哥,你跟咱爹说,咱不去了……这里有好戏……” 三哥郭承文岂会不明白弟弟与妹妹的心意,一笑向郭父道:“爹,不如这样,爹爹与大哥、二哥仍旧上京去,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耽搁。小茜呢,肯定是不愿意去,强拉了她去,路上又来个‘离家出走’……” “一定会的!”郭茜痕下巴一仰厉声道。 郭承文抿嘴暗笑,接着说:“爹你看,这丫头已经被惯坏了,从前都管不住,现在又练了轻功更管不住了!” 郭老爷说:“那难道就不管了,由着她去?要是再中个毒,失个踪,哎呀我这……” 郭承文连忙拉过他父亲轻声道:“爹,现在小茜可不一样了,她师傅那可是个人物,武功高强,又心疼咱们小茜,别人绝对伤不了她。况且,咱们小茜也真得有个人管教、管教……” 郭老爷一听这话,瞪圆了眼说:“我们小茜多好,什么管教!谁敢管教!” 郭承文一撇嘴,而后说:“那行,爹爹你说一句话,让她听听试试。” 郭老爷犹豫一阵,转过神儿来照郭承文头上狠拍一下道:“臭小子,你想怎么样!” 郭承文摸着后脑勺说:“大哥、二哥跟着您老人家上京,我与四弟留下看着小茜。等您老人家回南来到凤尾城,咱们再一起回去。” 郭老爷就说:“只怕等到那时,小茜在江湖上混得心都野了,拉都拉不走。” 郭承文笑了两声,“她的心早就野得带不走了,带回去了也是跑出来。”郭老爷气得又打他,他抱着头往一边躲着说:“行行行,要不您老人家现在就带她走!” 郭老爷转头见郭茜痕正跟四哥郭则鸣说话,什么秋以桐的兰华剑天下无敌,陈广生一拳能打破大理石地板,江湖之上还有一个神秘的门派等等。郭老爷也是无奈,又转头一拉老三道:“你……你跟老四小着点心啊!” 说着时,风不殆已过来了。他疯病犯时,流口水、地上打滚的事时有发生,衣服、身上都脏得很,却不遮风彩。如今病好,一番梳洗,新换了一身衣衫,更是仙风道骨,飘然于世。郭老爷见到他,便似是见到了神仙,称他是世外高人,老神仙,武林前辈,千万要照顾好郭茜痕,又委婉地说明他并不愿意让郭茜痕学太多武功,以免更管不住之类。 郭四哥心急着郭老爷、大哥、二哥赶紧走,便说饿了,赶紧吃饭之类。众人坐下,郭茜痕小手点一点道:“秋姐姐还没来,请过了吗?” “不用请了,我已来了……”随着这话语,秋以桐已快步走了过来。郭茜痕还勤快地拉着凳子、拿碗筷招呼秋以桐吃饭,秋以桐根本不在意,直接望着风不殆说:“风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还请风前辈去为一个人治病。”风不殆眼望着秋以桐,然后拉过她的手把脉。秋以桐抽回手说:“并不是我,是……” 风不殆摇一摇头道:“可是秋姑娘也需要好生调养,姑娘阴寒内盛,阳气虚衰,常此以往会面色苍白,华发早生。如今,秋姑娘才十七八岁,正该是活泼机灵的年纪,像是茜痕,眼神像是风中的水波一样。可是看秋姑娘就好似历经世事……” “风前辈,晚辈已二十二岁,还不该历经些世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一场误会 “噗”的一声,郭茜痕无遮无拦地笑了出来,直拍着桌子笑话风不殆。陈广生早被秋以桐的外貌骗过,对风不殆很是理解。郭家人顾念着风不殆神医的面子,都在暗笑。郭则鸣则小声跟郭承文说:“这人……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郭承文便道:“骗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教给茜痕那样高的轻功?”郭则鸣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风不殆也是一脸尴尬,随后“呵呵”笑着说:“原来如此,不过秋姑娘仿佛在练一套内功,体内总有一股寒凉之气,定然要好生调养啊!” 秋以桐知道是“幽兰剑法”所致,点头道:“风前辈说得是,眼下还请前辈千万帮忙。” 风不殆道:“老夫说过,秋姑娘但有吩咐,老夫莫敢不从。不过,什么事情都要吃过饭再说。”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桌子上的食物,盛碗粥说“五谷为养”;拿块栗子糕说“五果为助”;夹一块肉说“五畜为益”……” 秋以桐一脸无奈,拿筷子夹了青菜道:“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 风不殆听了满脸堆笑道:“原来秋姑娘也颇医理啊!” 秋以桐心想,这人一看就是受了郭茜痕的影响,管他什么大事,都闹得玩乐一般。她便说:“这是《素问》里的句子。我刚入师门时字都没认全。我师弟那时已通读文史,我请他教我,他便拿这本书叫我念。” “哦,你师弟……” 说到周潜光,秋以桐心里又烦又伤,一句“别提他!”将风不殆的话打断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想明明是秋以桐先说到她师弟。郭茜痕一吐舌头,晃着脑袋表示,她秋姐姐就是了不起。 吃完饭后,郭老爷、郭大哥、郭二哥起程继续进京,一番告别、嘱咐之后,终于马车走远,留下的人松了一口气。秋以桐在无形之中,成了领袖,她也无心客气,直接说:“现在,我们快去青园。” 梁岚璋是在五月十七这天早上被黄七打得昏死过去,而今天才五月十九。真令人难以想像,两天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前,梁岚璋是秋以桐的仇敌,黄七救了她离开,而现在黄七成了她的仇人,梁岚璋不过一个被人冤枉的可怜虫。 傅展图更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听人通报说有个蒙面的俊俏公子想要见他,就猜到是秋以桐。他命人请进来,先看到秋以桐,见她还是黑衫子蒙面的打扮,扯她的面巾道:“你蒙面还上瘾了,带着这个劳什子有什么好?” 秋以桐甩头躲开他的手,自己掉下面巾道:“我正在练习伪装你,好等到哪天办点什么坏事,嫁祸到你头上。” 傅展图抱起双臂笑着道:“你说话比王远那臭小子还叫人不痛快。” 秋以桐走近他道:“那个长着小圆脸,喜欢漂亮男人,一身公子哥脾气的王远,可带不来风不殆这等名医。”说着拍两下手,郭茜痕、陈广生、郭承文、郭则鸣还有风不殆便进来了。 傅展图望众人一眼,见郭承文潇洒、郭则鸣俊逸,便笑向秋以桐道:“你果然是倾国倾城,这两位难道是……” 秋以桐打断道:“他们是这位郭小姑娘的三哥与四哥,别废话了,快带我去见梁岚璋。” 傅展图便带着他们来到那一座前面种合欢,后面种蔷薇的房子前。夏季的合欢,细碎的复叶如鸟羽,在地上投下一片荫影,透进的清晨阳光也显得温柔。风吹着,有轻微的“沙沙”声,宁静而安详。 门口守着不少人,被傅展图赶到合欢林之后,带着众人进去,又将里面守着的人赶出去。一行人进去,那俊雅的房间有些不堪重负的感觉,雕空的木架都显得单薄。秋以桐便向郭茜痕等人道:“你们也都出去吧,这里有我与风前辈便好。”郭茜痕张张小嘴要反对,秋以桐抢先一步说:“替我们在外面守着,此事事关重大!”郭茜痕自觉也算是被“重用”,便与陈广生、郭承文、郭则鸣一起出去了。 傅展图引着秋以桐与风不殆进入梁岚璋卧室,秋以桐看到那张床,想到前天早上发生的事,用“恍若隔世”形容还显得单薄。她咬一下牙后向风不殆道:“他是五皇子景云王梁岚璋,我本怀疑‘铁面’幕后主使是他,而后查明,他可能就只是个脓包混蛋,被人嫁祸而不自知。有一些事,想来跟他求证。” 风不殆便点一点头,过去查看一番道:“他被一个内力极高的人点中命门穴,救醒是不难,想要全愈,便需要一个内功更加高强之人为他打通筋脉。” “那么风前辈……” 风不殆一伸手,苦笑着摇摇头道:“老夫原本的功力是没问题,可是因练‘齐物神功’走火入魔,导致神智失常。本来,老夫自认为是罪有应得,不准备治好。可是茜痕再三劝说,这才闭关一段时间治好自己的病。可是若要治好,需得将‘齐物神功’的功力全部散尽,当然我是跟茜痕说重新修练。因此,老夫此时只有原来的三成功力。” “这么说,你也治不好王爷?”傅展图道,“最好的情况,王爷可以恢复到什么状态?” “神智清明,四肢却不能用。” “那就够了,请前辈医治。”秋以桐道。 风不殆点点头,要来银针,给梁岚璋扎了几针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拔开塞子放到梁岚璋鼻子旁。过了一会儿,便听到梁岚璋“啊”地一声舒了一口气,好似从恶梦中醒来。风不殆便收起瓶子,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秋以桐站在床边,拿着他完全清醒。 过了一会儿,梁岚璋挤一下眼缓缓睁开。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出现了秋以桐,竟暧昧地笑起来,“秋姑娘……没想到咱们还是……” 傅展图一皱眉望着秋以桐,用眼神对她说:“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以桐明白梁岚璋根本不记得自己被人打得昏死的事,只记得昏死之前,对秋以桐做的那些,便在他床边坐下。他还对她笑吟吟的,仿佛在回味刚吃过的甜点。秋以桐心下着恼,便重重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梁岚璋还想要用手摸摸脸,可是手却动不了。他还没有想到发生了什么事,便摇了摇头道:“对不住了秋姑娘,本王本来也想以礼相待,可是小白一片好意,好似给本王吃了……” “春\药?”秋以桐原本最恨人提到这档子事,原来自己说出来是被寒冷冰得麻木的感觉。她俯下身,手撑在梁岚璋头旁,直视着他含笑道:“为什么不抱抱我……” 这对于梁岚璋实在是意外之喜,便要伸手,才发现动不了,初时还能镇定自己若,尴尬地对秋以桐笑一笑。努力地抬了几下手臂,才终于相信自己的四肢是失去知觉了,觉察到不妙,满额的冷汗,眼神瞬间又冷又狠道:“秋姑娘,你不必如此吧!” 秋以桐冷笑道:“你以为是我害得你如此?” “除了你,还会有谁!” 秋以桐直起身子,冷冷地望着他道:“原本你是真的很蠢!你好好想想,你是怎么昏过去的?” 梁岚璋盯着秋以桐看了一会儿,冷静下来闭上眼睛,猛然睁开了道:“有人从背后……” 秋以桐点点头道:“你总算完全清醒过来了,白心让跟我说,你是‘铁面’的主人。是,还是不是?” 梁岚璋皱着眉,半晌道:“是。” 傅展图忙道:“王爷,你怎么还犯糊涂!” 傅展图站在梁岚璋视线所不及的位置,他原本不知道傅展图也在,倒了吓了一跳道:“小傅,你什么意思?” 傅展图道:“王爷明明是在白心让的蛊惑之下才开始寻找《信义兵书》的,之前也根本不知道‘铁面’,是白心让给了王爷令牌,对不对?” 梁岚璋还是很奇怪,于是道:“是这样啊!本王原本就不想管什么劳什子兵书,白心让投靠本王,本王见他也是个人物,那便留下。偶尔说起,虽是王爷世事也不能尽随心意,他便道,想要让世事尽随心意,那得登上帝位。哎……狗屁帝位!不过,讨父皇欢心也是要的,白心让便道,父皇想收复匈奴,若能得到《信义兵书》献给父皇,本王便是第一大功臣!” “所以,你叫白心让与傅展图抬着黄金去寒梅山庄?白心让居然肯?” “他啊,他不肯,还跟本王好一通啰嗦,说是不能太招人眼。但是本王就是觉得找一本书有什么麻烦的,觉得梅若虚是江湖中人,他也是,强要他去,他倒是想了一会儿,便答应了。” 秋以桐又问:“你有一位沈姓王妃,到底是什么人?” 梁岚璋听她语气强硬,知道她大约知道了什么,便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说就是了!” “她……她是本王在江南在青楼里坐了几天,然后就……” “妓女?” 梁岚璋“哎”了一声儿,道:“对,本王知道要将一个妓女带回王府得惹人啰嗦,便跟人说,她们家是做生意的,良家女子。” “原来这只是一场误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五月飞雪 梁岚璋见秋以桐若有所思,便问:“秋姑娘,你问我这么多,到底想干什么?” 秋以桐眼帘微垂,将冷冷的目光撒下道:“你知不知道梁岳瓘?” “他……他是皇叔的第七子。你问他干什么,他那个人很是阴冷,本王与他并无来往。” 秋以桐心里一紧,舒口气道:“说清楚……” 梁岚璋一脸狐疑,傅展图便道:“王爷,你遭人诬陷,还差点被杀了。若不是秋姑娘请来这位神医,只怕醒不过来。” “谁?” “梁……岳瓘。”秋以桐还是没有办法把这个名字放在那个与她在那个桐花树下相遇,亲吻她,在夕阳的光辉中无声说笑的黄七身上。 “为什么?”梁岚璋皱眉,完全想不出自己与梁岳瓘有什么过节。 秋以桐问:“还记得……还记得黄七吗?就是……突然出现在天香楼里的蒙面人。” 梁岚璋稍一回想,想到天香楼里的那一幕,一脸玩味的笑,便道:“他怎么了?” “你不觉得他和梁岳瓘长很像?”秋以桐却在心里祈求,千万不要,手在不觉间紧握,长指甲直嵌进肉里,狠狠地疼着。 梁岚璋还是一脸的不解,手脚动不了真折磨死了他,无奈地说:“梁岳瓘生性阴冷,他不爱与人来往,别人也不爱与他来往,本王最不待见他这种人!他少年时,便外出游学,本王就再没有见过,谁知道他长得什么样!” 秋以桐心里存着一点希望,祈求地问:“黄七可能是梁岳瓘吗?” 梁岚璋无奈地再回想一下道:“梁岳瓘与皇兄——当今太子生得很像,黄七只露着眉眼,看那眉眼倒和我皇兄像得很……” 希望落空的感觉像是吞了满嘴的冰却咽不下去,秋以桐苦笑着算一下帐:“某人像某人,某人又像某人……你们梁家人都长一个样子吗?” 梁岚璋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秋以桐眼望前方,半晌了又垂下眸子道:“你听着!梁岳瓘在外并不只是学艺,他从少年时就谋划了一个阴谋。他齐结江湖人士,组成‘铁面’,做一切有利于他登上皇位的事。他想要找到《信义兵书》,意图谋反,却怕事情败露,诬赖在你身上,几乎将你打死的便是他!” “此话当真?” “白心让若是真心想帮你拿到《信义兵书》,那他手中已有一部,给了你吗?” “没有!” 秋以桐又道:“有些事,我不想跟你多说,让傅展图详详尽尽地跟你说一遍。郭岳瓘武功高强,想要杀人灭口易如反掌。他让白心让明着帮你找《信义兵书》是为讨好你父皇,暗地里说不定已叫人参你有夺位之心,那么太子与皇上都视你为威胁。你想活命,就快些将事情向皇上禀明,表明你受人蛊惑、诬陷,再参梁岳瓘一本谋反之罪,那么你也将成功臣。”说完站了起来,眼望着傅展图,小声补充道:“不要让他向朝廷提到我……还有我师弟……” 说完,与风不殆一起出去。走出门外,郭茜痕便凑上来问东问西。秋以桐望着她时的眼神悲伤地叫人心惊,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方才的那一瞬间,她竟然不仅想到将事情查明,还生出了“借刀杀人”的想法——尽管这个所谓的“计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梁岳瓘是杀死兰若华的人,她找他报仇撇开功夫落差与情感纠葛不说,杀了他之后,也肯定会引得朝廷追捕。所以,她要杀他,却并不能自己动手,无论他寻找到兵书是何目的,“谋反”之名都非常容易安在他头上。他并非梁文肃的亲子,以帝王多疑的心性,痛下杀手轻而易举。 她一直向前走着,每一步都仿佛与过去的告别。那生出未久,却刻入骨中的爱;那刚生出的,对未来的美好希冀;那些叫人沉醉的美好…… 爱上一个人,会让人深深地绝望,又抱着无限的希望——这些希望,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秋以桐在心底将自己一通怒骂,咬破了嘴唇,终于使一直在眼中打转的泪水没能落下。郭茜痕、陈广生等人的关怀如同流火,秋以桐避之不及,回到天香楼后连忙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她什么都想躲避,不希望有声音,也不需要有光线。仿佛黄七已经去了,一切一切的努力都化为尘土。 她躺在床上,眼泪不自觉顺着眼角落下,在脸上结成冰似的。近六月的天气竟冷得叫人受不住,她紧紧抓着被子,可是被子的缎面也是冰凉凉的,闭上眼睛就看到纷纷的大雪。 她伫立在茫茫的大雪之中,身上是初夏的单衣,寒冷从骨子里透出,一碰就会碎似的。秋以桐只好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看到了南山。心里微喜,快速地往前跑,可是轻功像是瞬间消失了一般,只有身体内的冷气流窜的厉害。 好容易来到五彩河之前,石拱桥的轻微坡度,对她来说也显得艰难。一直努力着走,抬头看到一辆华开盖马车驶来,在她身边停住。一个身着黑锦织金团纹的少年走下来,为她披上一件锦袍。秋以桐说:“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锦衣少年用幽深温柔的眼睛望着她道:“你又要往哪里去?不是已逃出春丽院,也练就一身的武功,成了一个可以左右命运的人吗?” 秋以桐从心底哭了出来,说:“可是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锦衣少年叹了一声道:“哎,情未深,有什么难以取舍的?” 秋以桐听了这话,点一点头说:“是啊,情未深,情未深……情未深吗?可是为什么,我一心想要追寻一份真实的,没有虚假的感情,偏偏就爱上一个撒着弥天大谎的人。你呢?你会不会也骗我?” “我不会。” “你是谁?让我看一看你的样子,我要记在心底,然后找到你。”秋以桐呆呆地望着他,伸出手去,要拿下他脸上的面幕。面幕拿下,原来那一双幽深、温柔、英气眼睛生在一张白玉一般的脸上,嘴唇很薄,叫秋以桐想起萧燕。可究竟是怎样的模样呢,仿佛是因为雪太大,秋以桐怎么也看不清楚。“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要找你,把真正的《信义兵书》交给你……” 他笑了,说:“我的名字是……梁——岳——瓘——” 这个名字如同利剑,冲破茫茫的大雪,直刺向她的眉间,她瞪大了眼睛,想喊却发不了声音。许久,只听“叮”地一声,那把寒光闪闪的剑碰到了她,她整个人如同冰雕,支离破碎。 她再无力气,就任由自己碎在那里,盼着雪停出太阳,她便在阳光下融化,一了百了! 可是天地一片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秋以桐的皮肤终于有一丝感觉,感到湿润温暖的毛巾在擦拭着她的脸。她睁开眼睛,看到郭茜痕那双灵光闪闪的三角吊梢眼。看到秋以桐醒来,一脸惊喜,脆脆的声音说:“秋姐姐,你醒来了!” 秋以桐叹一声道:“睡了一觉醒来而已,值得这么高兴?” 郭茜痕道:“啊?你不知道啊,今天都是五月二十一了,你从青园回来一直不出来。我们进来一看,原来你昏迷着,身子一直发抖,又出冷汗,好吓人的!” 秋以桐倒不想自己原来病了一场,便道:“我得了伤寒吗?” 郭茜痕摇摇头道:“疯师傅说你肯定是练着一套功夫,身体里一直有一股寒气流窜,久而久之肯定会这样。” 秋以桐想到了“幽兰剑法”自觉无碍,便只当是得了一场伤寒而已。站起来,觉得身体发软,坐了下来说:“好饿……” 郭茜痕便说:“你等一会儿啊!”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身后跟着陈广生与风不殆。 陈广生手里端着个托盘放着一大碗粥,风不殆让秋以桐先把粥吃了。等她吃完,风不殆神情严肃地对秋以桐说:“秋姑娘,你是不是在练‘幽兰剑法’?” 秋以桐心里微惊,道:“风前辈也知道?” 风不殆笑道:“老夫当年虽有大错,但后来与孟大侠相逢,承蒙孟大侠不嫌弃结成忘年之交……” 郭茜痕小手握成拳头,支着下巴问:“为什么是忘年之交,你们不都是老头子?” 风不殆笑道:“你师傅也曾年轻过,比孟大侠小着三十岁。”又望着秋以桐,“孟大侠深知他的女弟子心性,‘幽兰剑法’是专为你师傅而创,也是防着梅若虚抢夺,便使此剑法仅能为女子修炼。这套剑法好处千般,虽然剑上的机关是至胜关键,可是即使落到别人手中,不熟练心法之类,也用不得法。所以这套剑法可使功力速成,对于身体却有一个大坏处……” 秋以桐点点头道:“我知道……师弟说,长久修练这套剑法,会使体力寒气聚集。不过阴阳失衡对身体的种种不好而已。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凡事有利则有弊,我不在乎。” 风不殆一笑道:“从前是没有办法,可是现在不同了……” “什么意思?”郭茜痕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齐物意会 风不殆解释道:“孟大侠虽创出‘幽兰剑法’却一直说功夫本为强身健体,似这般令人越练身体越差,实在叫他心中不安。然而孟大侠年事已高,再无余力另想出解决之法,所以老夫一直在思索,终于创出‘齐物神功’,这便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陈广生眉头一皱道:“我记得风前辈就是练那套功夫走火入魔的……” 风不殆瞥他一眼道:“那是因为老夫……” “怎么了?”郭茜痕扑闪着眼睛问。 风不殆无奈地沉默一会儿说:“总之这套功夫是内家功夫,修炼者需得根基纯正,秉性纯良。或者如秋姑娘这般有了‘幽兰剑法’内功的底子,可使阴阳调和,扬长避短。” 郭茜痕一拍手笑道:“那么也就是说,你根基不纯正,秉性不纯良喽!” 秋以桐连忙拍她一下道:“不准对你师傅这么无理!”郭茜痕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其实郭茜痕说的正是实情,风不殆自觉负罪,才叫白心让有了可趁之机。 风不殆见此情形,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手道:“秋儿,唯有你治得了她!你快拜老夫为师,老夫传你‘齐物神功’,从此你是本门的大师姐,好好替为师治治这个小灵精。” “凭什么?我先进师门的,应该我是大师姐啊!” 秋以桐笑望郭茜痕一眼,拉过陈广生道:“风前辈,你看陈广生根基纯正、秉性纯良,正是修炼‘齐物神功’的苗子,还请师傅收他入师门。”风不殆便向陈广生一瞧,陈广生站了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秋以桐说:“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要与我义结金兰?” “是。” 秋以桐便笑道:“那你个呆瓜还不快跪下!”说完拉着他跪下,向风不殆行了大礼。 郭茜痕见此情形,高兴得直跳着道:“咱们也有个门派了,叫个什么名字啊?” “齐物门。”秋以桐道。 郭茜痕觉得这个名字不好,不怎么满意,便望着陈广生说:“大个子,觉不觉得这个名字特怪啊?”指望着拉拢了他,“反抗”秋以桐。 陈广生笑道:“我听师姐的!” 郭茜痕眼一眯,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地道:“我也是你师姐啊。” 风不殆给秋以桐使了个眼色,秋以桐站起来望着郭茜痕道:“咱们齐物门以年龄分长幼,你年龄最小是小师妹。日后若敢对你陈师兄不敬,小心门规伺候!” “什么门规?”郭茜痕眨眨眼问。 “这个……”秋以桐不过顺口一说,哪想过门规一类,一下子被问住了。 陈广生站起来说:“揪耳朵。” 秋以桐一皱眉想这样的门规也太儿戏,望陈广生一眼。他大约也是想说笑,可惜天生一张刚正憨直的脸,显得十分认真严肃。秋以桐想到郭茜痕平素总爱揪他耳朵,不想他还挺记仇,忍不住大笑起来。风不殆眼见身边多出这些人,心底高兴,也直望着一脸委屈的郭茜痕笑。 秋以桐回忆到梦中,觉得世事实在难料,人心也着实难猜。可是眼前的郭茜痕与陈广生却是至直至纯之人,可惜不能继承《信义兵书》。如果他们可以,她将《信义兵书》拿到交给他们,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路途漫漫无期,实在难以预料还会遇到怎样的事情,要怎么办,怎么办?秋以桐笑后,又觉得虚空。 无论如何也算成立了一个新的门派,郭茜痕急于跟两个哥哥显摆,见秋以桐恢复了精神,强拉着他们去前面找郭家两位公子。 郭家两个公子已吃毕饭,正听小曲。郭则鸣直伸头向四处张望,心想好容易来到这个人才聚集的地方,怎么不再发生点什么大事。郭承文则悠闲地磕着瓜子道:“四弟,你听这唱曲的,声音似是黄鹂出谷,不好好听着,瞎张望什么呢?” 郭则鸣道:“你听说没,景云王虽然未死,但是那个叫傅展图的也受到朝廷责难,罢了他的官。” 郭承文把嘴里的瓜子皮吐了出来说:“他那叫什么官,说白了就是陪着王爷玩儿的。” 郭则鸣又道:“还说是梁岳瓘意图谋反,他们全家都已下了死牢……” “梁岳瓘呢?”秋以桐走过去问。 郭则鸣转头见是他们,便道:“听说出逃在外,还未归案。” 秋以桐又问:“那么,他们全家都下了死牢,都指什么人?” 郭承文喝口茶道:“还能是什么人,他们家的大人小孩,甚至于师长,依附他们的官员。朝廷从来不懂得何为‘一人做事一人当’。” 风不殆接口道:“我等江湖人士,就不要对朝廷之事妄议。”他深受其害,已隐姓埋名多年,自然不愿身边提到。 秋以桐心里不禁一凛,之前她不曾想到这件事会牵连如此之广,不可阻止地内疚起来。这时,旁桌的人听他们说到这一节,也谈论起来,说是梁文肃渐渐年老,疑心越来越重,也早对这个弟弟心生不满。这次查出梁岳瓘谋反,倒是正中他下怀,正好借这个机会铲除等等。 秋以桐听到这里,明白自己对于朝廷根本只是一粒微尘,不起一点影响。想到这里,心中好受一些,只觉得口中发渴,坐下来顺手拿了只杯子给自己倒水喝,连喝了几杯终于好受一些。眼睛微微一转,见郭承文正指她手里的杯子,半晌了说:“那是我的杯子……” 秋以桐一皱眉,“呸呸”吐了好几下,把杯子“咣当”一下扔到他面前,他连忙扶一下才算没给摔碎。心里万分不满,看在郭茜痕的面子上才算没有发作,暗向郭则鸣道:“这个女子,可是比咱妹妹难对付。” 郭则鸣暗笑几声说:“江湖女子,有几个脾气好的。” 他话音刚落,便听“啪”地一声,一个娇而利的声音骂道:“我只问你寒梅山怎么走,你啰嗦个什么!” 两人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店里出现几个白衣女子。为首的女子七尺高,小小的圆脸,皮肤白嫩,五官也尽是小小的,仿佛一抹写意画。生得虽然娇滴滴、弱不禁风,脾气实在不小,只是见不得小二哥啰嗦,就给了一掌。那小二哥捂着脸,嘴里骂着许多不堪的话,他用的是家乡土语,白衣女子听不太懂,便眼睛一瞪道:“快说,寒梅山在哪儿?” 郭承文不禁一阵冷笑,向他四弟道:“果然,又是几个坏脾气的。” 秋以桐看到这几个人的打扮,便走了过去问:“几位可是杭州清波派的?” 为首的女子转头看到秋以桐,面色微有缓和道:“小女正是清波派的二师姐冯灵。” 秋以桐见她不过十八九岁,便道:“贵派现任掌门萧燕已有二十三岁,而你显然比她年轻,怎么倒是二师姐?” 冯灵听到“萧燕”二字,便厌恶地一皱眉,冷笑道:“本派不以年龄分长幼,只算入门早晚。” 郭茜痕听到这话,跳了出来说:“这个好!要我说,咱们‘齐物门’也应该这样!那么我就是大师姐了。” 陈广生道:“问题是你根本没有大师姐的样子。”两人斗起嘴来。 冯灵听着“齐物门”觉得生,便一抱拳道:“还未请教……” 秋以桐昏迷了几天,倒忘了去跟萧燕算帐。她记起听清波派的人说过,清波派中也并不是所有都觉得萧燕好,二师姐冯灵便是最讨厌萧燕的。心里冷笑一下,望着冯灵道:“我等的名字在江湖上也叫不响,姑娘不知道也好。姑娘这是要去寒梅山?” “正是。姑娘可知道寒梅山怎么走?” “当然知道……”秋以桐冷笑出来,“寒梅山上有个寒梅剑派,清波派的萧掌门是寒梅剑派掌门的未婚妻,正好住在那里。” “不错!”冯灵道,“我等一路自江南而来,就是为了找萧师妹说一些派中之事。”她不称萧燕为掌门,可见打从心底是不愿承认的。 秋以桐道:“诸位一路前行,应该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比如,贵派前任掌门因为梅若虚耽误了治病,以致于命丧……” 冯灵道:“我们原本是听说萧师妹欲将本门《玄清剑谱》交于朝廷,可是到了凤尾又听不是这样。师傅之死到底为何,我等还要查清楚。”交出《玄清剑谱》原本是为将清波派撇于事外,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推到了梁岳瓘身上,自然也没有必要交出《玄清剑谱》。 秋以桐笑道:“的确,万事不可只听传闻。据我知,你们的萧师妹其实是当年叛乱的萧家遗女,母亲燕檀云,乃是安乐王燕行修之女。梅若虚夺了她的家产,特地回来报仇的。” 冯灵眼中一凛,与自己的师姐妹对望一眼,又神情严峻地望着秋以桐道:“请姑娘细说!” 秋以桐一指风不殆道:“当初,萧燕就是请到这位神医,才使尊师有了活命的可能,又因为需得一味药上山采得,才引出一系列变故。” 冯灵便望着风不殆道:“还请前辈说明,此中是否有隐情?” 风不殆犹豫起来,秋以桐转头含泪望着他道:“师傅,徒儿知道您与萧燕有约在前,可是萧燕为了报仇不惜利用我娘亲与师弟,徒儿不能只听之任之。师傅说出实情,并不违反与她的约定,却可以使人少受蒙蔽。” 风不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望着冯灵道:“尊师当时其实根本无药可治,老夫仅有能力,叫尊师去得舒服一点,能把想交待的话说清楚。”萧燕便是利用这一点,叫她的师姐妹相信,只要照风不殆所言采到药为他们师傅服下,师傅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要上山采的药,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受了萧姑娘的吩咐。” 冯灵一听,满脸都是“终于叫我抓住你的把柄”的笑容,向秋以桐一抱拳道:“还请姑娘指明去寒梅山的路,萧师妹此举明显是想利用我清波派之力报她的私仇,我等绝不可听之任之!” 秋以桐道:“我带你们去,她身上也有我的血债!” 注:古代每朝“尺”的长度不一,本书统一为23C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颠倒黑白 秋以桐刚查到放火将她娘亲烧伤的人可能是萧燕时,觉得如此大仇不得不报,就算到时候有一百个周潜光挡在萧燕前面,她也要杀了她!可是当她带着人见到周潜光时,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们气势汹汹地一群人在前面的大厅里静等,周潜光匆忙而至。他正为寒梅剑派的事务以及梅士元的丧事所累,那张本显圆润的窄脸瘦削了一些,双目之中也少了一些水润。秋以桐想,他是太累了,他何曾遇到过这样纠结不清的情感与恩怨…… 爱着的黄七既是该去痛恨的杀师仇人梁岳瓘,这已使秋以桐生不如死,那样的滋味她只想自己一口吞下,不要再让周潜光尝到。 周潜光来到大厅之中,先望了一眼秋以桐,眼光里莫名的悲伤令秋以桐不忍直视。他又向众人扫视一眼,见到冯灵等人是清波派打扮,便施礼道:“不知贵客前来寒梅山庄,有何见教?” 冯灵打量他一番,道:“我们来找萧师妹,请她出来!” “萧掌门今日身体不适……因此……” “那么去告诉她一声儿,我要带我娘亲走!”秋以桐冷冷地说。 周潜光显出一些无奈,走近她小声道:“师姐,我觉得秋伯母在寒梅山庄更安全一些,黄七用心阴险,现在又不知所踪,万一他……” 周潜光投向秋以桐的同情哀伤目光令秋以桐既怒且悲,怒斥道:“黄七若是用心阴险?那么萧燕的狠毒就令人发指!闪开!” 周潜光皱着眉头望着秋以桐,难以理解为什么她要说这样的话,半晌了道:“师姐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也生了重病?”众人听他这么说,都向秋以桐的脸上望去,只觉得还是娇嫩若花,瞧不出异常。 秋以桐甩开周潜光伸过来要为她把脉的手,冷声道:“不要废话了,我现在就去……” 她抬脚便往前走,周潜光没有办法,他人也不会拦她。还未走出大厅,忽然就见萧燕扶着秋玉纹一步步登上台阶,身后跟着数名着白衣的清波派弟子。原来秋以桐与周潜光说话时,她们已走到大厅之下,因为大厅地势高,他们没有看到。 秋以桐看到萧燕扶着秋玉纹时的样子竟还显得无比敬重,怒得一把拉起秋玉纹的手,眼望萧燕骂道:“你这个贱人,根本不配碰我娘亲!”秋玉纹仍由白纱罩面,完全看不出神情。 萧燕一双美眸向厅中众人打量一番,而后将目光落在怒气冲冲的秋以桐脸上,松开了秋玉纹的手,一脸不解地道:“秋师姐是不是因为黄七一事,大受刺激,心思错乱了?” 秋以桐明知她的手段,可是提到黄七还是心中一动,骨头里一阵发冷。“萧燕,你可知两天前我遇见了杨洪一家……”秋以桐说到这个名字便觉得身旁的秋玉纹身体一阵发抖,心疼地紧握住她的手,“原来烧得我娘亲面目尽毁的大火是你放的!萧燕,你为了报仇无所不用其极,下了这样的狠手,还要在这里装好人!”众人吃惊,秋玉纹想到往事,不禁在心里惨叫一声。 萧燕脸上一阵慌乱,知道周潜光正看着自己,连忙吃惊地道:“秋师姐你在说些什么?” “少明知故问!杨洪之父已经证实,你很早的时候就跟踪我娘亲,发现了我娘亲与你娘亲相像,也早就开始谋划复仇的一切。可是要让我娘亲与你娘亲像得连容欣都分不出,就要让我娘亲也真真实实地经历一场大火。因为被大火烧坏的容貌,没有人忍心细看。”秋以桐隔着白纱望着秋玉纹,愤怒委屈的泪水在不觉间涌出眼眶,“所以,你放了那一场火……” 萧燕道:“纵使我早就发现了你娘亲,也不能证明那场火是我放的!” 秋以桐道:“杨洪对我娘亲痴心一片,他父亲纵使恨我娘亲入骨,因着他儿子,也总不会对我娘亲做出太过分的事。”又转头向着秋以纹,“娘亲,你说是不是这样?” “的确……如此……杨洪对我很是客气,倒叫我不安。那场火来的意外,我至今回想,也没有一个定论……”白纱之后透出秋玉纹沙哑的声音,这声音之上又添上激动更听得人心里难受。 郭茜痕本就厌恶萧燕,一见到她就小嘴厥得高高,待听了这些话,早就气不打一处来了。小手握成拳,随着准备着跟她打一架。风不殆因为萧燕的姑娘对萧燕虽然心中有愧,但因为知道她心机颇重,所以更偏信秋以桐一些。陈广生自不必说,本就十分敬重秋以桐,更何况如今又是同门师姐弟。郭家两个公子只是旁听,并不发表意见。 冯灵听到这里已冷笑了起来,瞪着萧燕道:“没想到,你还做了这样的事!” 秋以桐听到她笑,万分不满,目光如剑一般在她脸上刺一下。而后又望着萧燕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萧燕似乎是无奈,深吸一口气道:“秋师姐,你之前一直恨杨洪父子入骨吧?” 秋以桐道:“我原本该恨你入骨。” 萧燕继续说:“你既恨他们入骨,一遇见没有不报仇的道理。以你兰华剑之威力,他们必然胆怯得战战兢兢,语不成调。这时他们若是承认是他们放的火,你还不气得一剑杀了他们,那他们会承认吗?” 秋以桐心里一凛,瞬间将众人的表情在刹那间的浮动收在眼底,再望着萧燕时,忽然明白她为什么她虽有些慌乱,却到底有恃无恐。可是,我还怎么可能还任由你颠倒黑白!秋以桐心里想着,咬牙一笑,转头望着秋玉纹说:“娘亲你说,火起之前有没有见过萧燕……” “这个……这个……为娘确实是没有注意……倒是为娘几乎被火烧死时,萧燕出现救了为娘出去,还寻了一地方让为娘养伤。” 秋以桐便又道:“萧燕,如果不是,你怎么会刚好在那时出现?” 萧燕脸上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委屈地向周潜光一瞥,又满腹怨恨地道:“真是对不住了秋师姐,我当时的确赶去了晚一些,只能指望日后多多孝敬着秋伯母,以赎己罪!” 秋以桐凑近一步,直逼向她道:“你还在为自己开脱……” 周潜光忍无可忍,扶开萧燕冲着秋以桐道:“师姐,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叫秋以桐又吃惊又委屈,“你何曾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过话,又何曾这般糊涂过?” 周潜光紧皱的眉下,已是秋以桐无法理解的目光,“师姐……这件事情再清楚不过,杨洪父子为求自保,将罪责撇开。师姐心中本就对青禾存有偏见,便认定了是她。” 秋以桐的眼睛里也是周潜光无法理解的目光,“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分不清黑白的人吗?” “师姐自从认识了黄七,整个人都变了!” 空气冷得仿佛凝结了起来,拼命吸气,也得不到可以换气的清新空气。悲伤压在秋以桐心头,太沉重了,根本无法排解。她无力地点几下头,垂泪道:“好……师弟……”她说出这一句,才觉出她的“伤寒”还未好,身体虚浮到了极点。闭目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杨洪父子已去,我没有证据,也不敢拿萧燕如何……先就此别过……改日要我知道她……”她觉得自己骨头里发冷,皮肤之上又发烫,头重脚轻地站也站不稳。连忙扶住了秋玉纹,低声说一句“走”,便拉着她往外去。 周潜光早已看出她师姐身体不适,连忙赶去拦着。冯灵见这一项罪责没有落实到萧燕身上,有些不甘心,连忙又说:“萧燕,你躲过了这笔帐,可还另有一笔帐要与你算清楚!” 秋以桐被周潜光拦着无法前行,咬牙道:“师弟,你根本不清楚萧燕的本性……”声调突然拔高,“风师傅、茜痕,把你们知道的真相全都说出来!”她说完,转头去看萧燕,只见萧燕正拿冷冷地目光威胁着风不殆,便冷笑起来,“萧燕,你以为你还要挟得了风师傅吗?他已病愈,说出真相,并不违背你们之间的约定。” 郭茜痕早就等着这一天呢,抢先说:“萧燕带我和疯师傅去给你们师傅治病时说的话,全部都是假的。其实她早就让她养的小鸟儿一直跟着我和师傅呢,根本不是偶然相遇!” 风不殆望一眼萧燕道:“萧姑娘,之前老夫虽然神智不清,明白时做的事也都记得清楚。我们早在杭州便遇见过,我从你身上染的药味便知你师傅已病重,一定要及时医治,才有活命的机会。你却说,不用……直到再无可能,你又才找老夫过来……什么清明时节结的白南星,不过是托词。萧姑娘,对不住了,老夫答应过你的三件事还有一件,你若有吩咐,老夫仍旧会照办。可是你让我的两个乖徒弟都这么厌恶,那就……”郭茜痕便依偎在风不殆身边,自觉得万分痛快,得意地仰着下巴。 众人听到这里,再想一想萧燕的真实身份,也都明白了。可是萧燕对于她们师傅的孝敬,她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动、自愧不如多年,轻易也是不敢相信的,都纷纷向萧燕问道:“此事可是真的,你早就计划着借师傅之死,让清波派与寒梅剑派反目成仇?” 萧燕额上浮出一层冷汗,沉默许久道:“你们可以问问风师傅,师傅纵使能够及时得到医治,延命几年,是否会痛苦加倍。” 不等众人来问,风不殆便说:“的确如此。” 萧燕满目悲伤无奈,“我早前失去了母亲,视师傅若生母,病在她身上,痛苦却成倍在我心上。我每夜守着师傅,她总是从恶梦中醒来,跟我说如此活着还不如死去。我一次次哀求她,求她千万不要这么想……”她悲伤地跪倒,瘦弱的身体包裹在绫纱衣服里,苍白的脸,单薄的唇,美眸含泪,叫人不由得心生恻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美人天降 萧燕那虚弱的外貌、哀泣的声音,深刻到骨子里的悔恨与无奈叫人也跟着无奈。 她细数一遍自己哀苦的身世,以及对师傅赴死的成全之意,把自己利用师傅之死报仇,说得其情可悯。冯灵万分想指责萧燕,可是争论片刻,她几乎成了根本不将师傅放在心中的不肖之徒。 冯灵气得无语,只得说:“萧燕,纵使你有再多苦楚,其行其为都不可被原谅。我念在你曾用心服侍了师傅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以不与你计较。但是掌门之位,你再不配,把《玄清剑谱》交出来。” 萧燕瘫倒在地悲戚了一会儿,擦干净眼泪道:“好……”她低着头,脸上却是冷而艳的浅笑。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冯灵。 冯灵没有接,眼一瞪道:“少在这里耍花样,《玄清剑谱》明明矾在飞鸟穿花锦卷上的,怎么会是个册子!” 萧燕站起来,富于意味地一笑,“‘飞鸟穿花’?冯师姐知道的真是清楚,难道对《玄清剑谱》觊觎已久?” 冯灵脸上一红,“胡说!你做出这等令人发指的事,还敢多言。” 萧燕道:“《玄清剑谱》上说了,真卷由清波派历代掌门小心保管,若遇到执兰华剑者寻来,可以交予。这册子是我另誊抄的,真卷需得交给秋师姐。”秋以桐转头望着她,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信义兵书》,只冷笑着不言语。 “信口开河!” 萧燕微微一笑,“若是不信,你便过来看看,原本与册子一一对照,看有没有错漏?” 冯灵拿眼向清波派门人一扫,白衣弟子或者皱眉,或者一脸冷漠,围成一个圈儿将两人围在正中背过身去。萧燕便又拿出真卷展开,冯灵展开册子,果然对照了起来。 “练此剑法,当为护卫本卷所用,绝不可遗失。他年,若执兰华剑者来寻,才可交付……”只听空中,有人用极小的声音念了起来。周潜光本来心内激荡,这会儿平静下来,听到了一抬头。只见房梁上不知几时坐了两个女子,都身材高挑,一个生着张尖脸,俯身在房梁上,一对凤眼微眯认真地往下面瞧着。另一个鹅蛋脸,柳眉杏眼,温柔可亲,见周潜光望向她们,脸上便是一红,扯几下另一个女子的身衣襟道:“姐,咱们被发现了。” “大姐、二姐!”陈广生见周潜光抬头,也跟着抬头一看,看到是陈灵芸与陈月婵,大吃一惊。 陈灵芸一听被发现了,有些气急败坏,手撑一下房梁坐直了,瞪着陈广生道:“傻大个子,喊什么喊,你一喊被发现了不是,才看到一句。” 风不殆瞧着两人,笑道:“你二人在那里坐了多久?轻功真是不错……” 陈灵芸认得风不殆便是挟持郭茜痕的疯老头,她的确一直自负轻功极好,可是人生第一次与外人对决,偏偏遇上风不殆这样的高手,对于惨败之事至今耿耿于怀。沉下脸来说:“您老人家说我轻功好,这不是讽刺吗?我能好过您?”风不殆苦笑着摇摇头,也没有办法当众说明他只剩下三成功力,若是他功力如初,又神智清明,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们。 郭茜痕瞧见她们坐在房梁上有趣,便也要跳上去,陈广生连忙抱着她道:“别……你别让我大姐得了意,要不然能赖房梁上一辈子。” 陈月婵“嗤”地一笑,陈灵芸白了陈广生一眼,跳了下来几步走到陈广生面前道:“你在江湖上混了才几天,还没有名气,倒先有了脾气。不放你亲姐姐在眼里了?” 陈广生不接这一茬,而是问:“大姐、二姐,你们怎么在这里啊,不是早跟着爹娘回五峰山了吗?” 陈月婵跳下来道:“是早已回去了,可是姐姐……” 陈灵芸连忙打断了说:“姐姐们想你了,所以就又过来找你啊!我们想着吧,我们的傻弟弟那么傻,没有两个姐姐帮着,那怎么成!这样一想啊,那简直就睡不着觉了,一路南下,走到这里看到清波派的人往这边来,我想着咱们与清波派的渊源便跟了过来。哎,谁知暗中一看,原来一个虚情假意,另一个一心想得到掌门之位……” 秋以桐暗想,陈灵芸的眼睛也真是毒,只是坐在那里旁观,便尽明白了。然而她师弟呢?她转头望他一眼,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陈月婵怕大姐的话得罪了人去,连忙拿话岔开,轻抚一下郭茜痕的俏脸道:“茜痕,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郭茜痕不满意她摸自己脸的动作,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子,扁一下嘴摸着脸说:“好是很好,不仅学到功夫,还成立了一个门派。秋姐姐与陈大个子都已拜了我师傅为师,我们就叫‘齐物门’。” 陈月婵望一下陈广生,陈广生笑眯眯地向她一点头,她便笑道:“这很好啊,那你怎么还扁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郭茜痕便道:“一来呢,我是觉得小陈姐姐跟我说话,把我当成个小孩子;二来,明明是我先进师门,却还是要叫陈大个子与秋姐姐为师兄、师姐……”说着白眼瞟一下陈广生,一脸委屈。 陈月婵看到郭茜痕这副样子,忍俊不禁,手虚掩一下嘴娇笑起来。郭承文在一旁目睹这一幕,见陈月婵温柔可爱,便暗推四弟一下道:“终于这江湖女子中,有一个脾气好的了!”可是半天没有回应,觉得奇怪转头望他一眼,却见他四弟郭则鸣正眼望前方出神。郭承文转眼看到陈家二殊,心里明白了几分,笑着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郭则鸣回过神来,看到郭承文看自己的眼神,脸上微一红。郭承文拍着手,“哈哈”笑了几来。郭承文虽然出身于富贵之家,却是个随意惯了的人,这一声笑的得毫无顾忌,清朗的声音吸引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陈灵芸觉得他们应该是笑她与二妹,一皱眉走过去问:“臭小子,你笑什么?” 郭承文慢慢将笑容敛起道:“笑我妹妹说的话。”手指一下郭茜痕,撒谎倒是完全不用想。 陈灵芸便明白过来,望望他与郭则鸣,又望望郭茜痕,“嗤”地一笑说:“原来你们是她四个哥哥中的两个,奇怪了,你们都长这么高,怎么她那么小一点?”手比了半寸之高。 郭家两个公子一听,一瞪眼一张嘴,显得又惊又恐。陈灵芸正不明白为何,忽然就听郭茜痕那暴怒的尖声响起,“我怎么可能点高啊,我很高的……你……你……你敢说我矮,说我矮……”随着这话语,郭茜痕已一路小跑来到陈灵芸身边,见她果然比自己高了许多,气得双手掐腰一下下踢陈灵芸。 陈灵芸被踢得直跳脚,反手一抓将郭茜痕提在手里,往一边的椅子上一放道:“你本来就这么点高,我说不说你矮,你都矮。你再敢放肆,我叫你陈师兄和你秋师姐收拾你!” 郭茜痕正为没当上大师姐不痛快,又被人说矮,气得将众人齐打量。陈广生那近九尺的身高不用提,平日她觉得不起眼的周潜光这时一看也是长身玉立,倒趁得单独看起来身姿挺拔的秋以桐小鸟依人。陈家二殊在女子之中也是极高挑的,萧燕本就是高瘦身材,清波派的一众女子虽然都颇有江南女子娇小玲珑的风姿,可是细比一比看,郭茜痕还是比她们矮了那么一点。 郭茜痕找不到话说,也找不到人说明自己不是最矮的,竟气得哭了起来。她这哭声,比她三哥的笑声更来得肆无忌惮,又尖利又娇俏的声音直透过高高的房顶冲上云宵。陈月婵惊得后退两步,陈广生也是脸皱成一团,狠狠地看了陈月婵一眼,叹道:“大姐,你好好惹她干什么!” “同样是女子,她就这么容易哭!”陈月婵忍不住嘲笑与嫌弃。 郭茜痕虽然哭着,却很注意大家的反应,听到这句哭得更大声。陈月婵更是无奈,捂着耳朵一步步往后退。郭家两个公子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清楚妹子这招的,彼此鼓励着,绝对要熬住不理她。风不殆却熬不得,连忙过去好言相劝:“好茜儿,不哭、不哭,都是跟你说笑呢!” “她说我矮!” “茜儿娇小玲珑,她怎么比得上!” 风不殆本意是相劝,可是郭茜痕哪里还听得这话,双脚在地上猛踩几下,懊恼地道:“我不要什么娇小玲珑,我也要长得高高的……虽然南方人没有北方人长得高,可是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都挺高的,偏偏我就没有长高。他们都说我不是亲生的……”本已止住了哭,说到这里又委屈地哭了出来。 郭家两个公子连忙说:“那不过咱们跟你说的玩笑话……” “我不爱听这样的玩笑话,我都说不爱听……你们还老是说,老是说……我哭了,你们还当笑话看!”郭茜痕越说越委屈,猛推他们,哭得满脸是泪。 郭家两个公子万分心疼起来,也不敢什么熬住熬不住,连忙劝道:“对不起了小茜儿,我们以后再也不说了!” “你们不说……别人不说,那我也还是矮啊……” 郭则鸣笑了出来,连忙止住,憋得几乎红了脸,望向秋以桐求救,认为唯有秋以桐的冷言冷语才能治得了郭茜痕。可是秋以桐心里还跟周潜光置着气,听到郭茜痕哭声只觉得烦。郭茜痕痛哭本来只是为了吸引大家注意,哭到这里已是真的委屈了,又抹着眼泪说:“师傅,你能不能让我变高啊,一点点都行!”她也用指比个半寸高,泪眼汪汪地望着风不殆。 众人暗自笑着撇嘴,都望着风不殆。风不殆一脸为难,半晌了,一鼓气说:“好,没问题!”一会儿舒一口气,自我鼓励着“小茜儿才十六岁,能再长高……” 郭茜痕听到这里,抹干了眼泪,露出笑颜。眼望众人还在笑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忽然又“呀”了一声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流风回雪 郭茜痕“呀”这一声是为冯灵趁着萧燕分神之迹,突然之间将《玄清剑谱》的真卷抢了过去。 冯灵身形其快,动手抢时,脚下已移步,从围着她们的人群中闯了出去,一使眼色便有半数清波派的人将她护住。萧燕回过神来,望着她道:“冯师姐这是什么意思?”萧燕淡淡的表情里透着天生的高贵气,趁得冯灵投机取巧得逞后的得意洋洋更见几分小家子气。 冯灵晃着手中的锦卷,笑道:“萧师妹,你当我不知道这个锦卷里隐着《信义兵书》的一册。” 萧燕却瞟一眼秋以桐,而后冷笑着问:“难道冯师姐想要违抗师命,将《信义兵书》私吞?” 冯灵道:“我要《信义兵书》何用,只是此时这上面还写着本门剑法,岂可外传!”又转头向秋以桐,“还请姑娘且等几日,等我找到方法将上面的剑法隐去,再行归还。” 萧燕便冷笑道:“那得要把这东西送到白心让那里,岂不是羊入虎口!”说着望向秋以桐。 秋以桐明白萧燕的意思,不过是在告诉她,如果现在失去这一册兵书,再找回就难了。她萧燕是不想失去这一册兵书的,却没有留下的理由,只好想着秋以桐将兵书留下,再另想办法夺得。秋以桐双眼直视着她,微一仰下巴道:“我无所谓!” 冯灵得到秋以桐首肯,再无顾忌,便向师姐妹一使眼色道:“我们回去!”有些师姐妹望了萧燕几眼,最终无奈跟着冯灵走了。 萧燕不明白秋以桐这是跟自己置气,还是完全不在乎《信义兵书》,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到手的东西被人夺去。她紧追几步,走到秋以桐身边时,美眸向她一瞟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完全不把你师祖的话放在心上!”说着追着冯灵等人来到广场之上,轻喝一声,“冯师姐,请把东西留下!” 周潜光早已猜到《信义兵书》另有隐情,现在看秋以桐的态度,便猜到其实江湖上所知的《信义兵书》只是为吸引人注意。他便一转身,想拦住萧燕,可是秋以桐“啪”地一下扣住他的肩膀,附到他耳边轻声道:“你看到我将梅华剑弄断,猜到我知道了《信义兵书》的真正秘密了吧!以你的聪明,看我的态度,也已知道那是假的了吗?可是你要是不说出来,众人还会为这两本假兵书争得你死我活,你的青禾死不放手,也就危险缠身;可是如果你说出来,那些一心想要求得《信义兵书》的人便很快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我身上,那我就危险了……”然后便放了手,看他要如何抉择。 半晌,周潜光终于将头半转,使他面部的轮廓更是分明,目光里带了几分恨意,更多出几分阳刚之气。秋以桐心里猛然一惊,心里虚弱地想:我是不是将他逼得太狠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走过去拦住正要动手的萧燕,指着冯灵手上的锦卷道:“还是请姑娘将锦卷留下,青禾都已将剑谱从头抄到尾,归还于她没有什么外泄不外泄的。在下也算熟识药理,比之于姑娘,自然更有把握找出将锦卷上的原文隐去的药汁,露出其中隐藏的兵书内容。”大厅中的人也都跟着来到走廊之下。 冯灵是个心眼极小之人,轻易不肯放手一点,眼一瞪道:“萧燕从方才开始已不再是我清波派之人,周掌门即使已与她有婚姻之约,也与我清波派毫无关系。既是外人,那就请周掌门不要管我派中之事。” 周潜光便道:“姑娘此言差矣!兰华剑本为先母所有,传于我师姐秋以桐。锦卷上说,要将此卷交给‘执兰华剑者’,又怎么可以说我是外人!”冯灵一时语塞,萧燕暗自牵着周潜光的衣襟,面露微笑。 秋以桐道:“可是我想说……不必了!”秋以桐觉得自己骨头里发冷,心里跟着冷了。 周潜光连忙说:“我师姐被‘铁面’的主人黄七骗得神志不清,姑娘不必以她的话为准绳。”秋以桐听到这话一抬头,紧盯着周潜光的后脑勺,倒想看看他的神情是怎样的。“这兵书不知被多少人惦记着,姑娘此行不过是为了清波派的掌门之位,犯不着为了这一点子事,将这所有惦记兵书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 冯灵听了这话一犹豫,半晌了点点头,将锦卷递给周潜光。周潜光暗自叹口气,伸手要接过来,就在这时忽然传来几声浑浊阴冷的笑声,忽然一阵风从周潜光与冯灵之间飞过,锦卷便被人夺了过去。周潜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黑裳,戴着黑色的铁面具的人。 冯灵又见有高人出现,不想再沾染麻烦,便道:“反正锦卷也不在我手中,告辞了!”便带着清波派的人离开,清波派有些师姐妹还对萧燕有留恋之意,萧燕的心在锦卷之上,理也不理。 清波派的人自顾自离开,萧燕直指着那铁面人道:“把东西交出来!” 铁面人“哈哈”两声,却是浑浊阴冷、自腹中发出的声音,“终究还是让我拿到这一卷兵书了!” “是你?”周潜光心中一凛,这正是之前绑架他与萧燕的“腹语人”。 萧燕嘲讽道:“你还真是锲而不舍,贵姓啊?” 腹语人又用低沉,却是正常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道:“免贵姓沈,名幼玄。” 秋以桐听了这声音,便道:“你就是到南山偷兵书不成,杀了梅士元灭口的人?” “正是。在那之后,我一直不敢回到‘铁面’,生怕遭主人斥责,只指望着拿到这本兵书将功赎罪。”沈幼玄再度变换声音,竟是一个女子。 秋以桐绝望地想,正是因为你一直在外,不敢去回禀主人,才没有听黄七说其实这些兵书是假的吧!黄七,黄七…… “沈幼玄……”陈广生念着这个名字,望向郭茜痕,“她是女的,会不会就是白心让说来说去的‘沈小姐’?” 郭茜痕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问问她呗!”便提高了声音,“你认不认得白心让?” 沈幼玄狐疑道:“提他干什么?” 郭茜痕道:“就是问一问嘛!” 沈幼玄说:“我说不认识,你们也不会信吧!” “少啰嗦,东西拿来!”萧燕娇喝一声,拔出剑攻了上去。她急于夺下锦卷,自然手下不留情,剑招凌厉无比,身姿却若风中之柳,绰约飘逸。 沈幼玄冷哼一声儿心中想着“不自量力”,不慌不忙地将身子后撤着,同时说:“萧掌门这剑法不仅精妙,还十分好看,看得人心旷神怡啊!” 这话虽是夸奖之语,却让萧燕脸上微红——剑招纵使精妙好看,却根本沾不得她身,不是花拳绣腿又是什么!萧燕心中发怒,剑招未完全发出,又及时改换,将剑身晃动。那锋利的剑刃将阳光斩碎了了一般,仿佛还有“劈栗叭啦”地响成一片。沈幼玄一阵眼花缭乱,连忙拔刀一砍,那浑厚的刀法叫人心一惊——这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女子使出来的! 刀行厚重,剑走轻灵,大理石铺就的广场之上一刀一剑便斗起来。萧燕手中之剑时而凌厉,时而轻盈,剑光闪闪,或如阳光投射在寒冰之上,或如微风吹拂湖面。萧燕功夫自是不若,可是沈幼玄一出招,那浑厚的气势便将萧燕压了过去。萧燕被逼得无路可退,忽然足下一点,跃起空中,身体回落时剑尖向下,被沈幼玄的刀一挡,她又借着这股力再度跃起,于空中改换剑招。她高瘦的身体轻盈无比,只仿佛是御风飘荡。 众人见此情景,心里跟着一波三折。三公子郭承文见此情形,不禁一拍手道:“虽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位萧掌门不敌‘铁面’,不过这一招用的实在漂亮,好看得很啊!” 陈灵芸与妹妹自小便跟着陈夫人练习清波派的功夫,听到他夸赞,便得意地道:“这一招不过是清波派的入门剑法——‘凌波剑法’中的一招而已。” 陈月婵笑着补充,“这一招看着好看,名字也极好听,叫做‘流风回雪’。” 郭则鸣见陈月婵巧笑倩兮,不禁跟着微笑,轻声道:“这名字有什么深意吗?” 郭承文虽然不识得清波派的剑法,却深通诗文,一下子便猜到了。手向四弟一指,正要解释,见他四弟的目光在陈月婵脸上躲躲闪闪,便一笑不语。陈月婵便转头向郭则鸣,微笑着解释:“这四字引自于《洛神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郭则鸣便一笑,却没了言语。郭承文一裂嘴,见四弟终究没能多说什么,便替他问:“郭二姑娘,是不是这‘凌波剑法’都是从《洛神赋》中悟出来的?”说着,暗自给郭则鸣使眼色,用口形说“多跟她说说话……”一挤眼,拿手指了指陈月婵。 郭则鸣一脸不好意思,眼神躲了一下,清了一下嗓子道:“是啊,郭……姑娘,是因为创这套剑法的人深通诗文,因此……” 陈月婵微笑道:“是,也不全是。这套剑法是清波派师祖程念薇所创,她文武双全,但这套剑法是望着湖上风光悟出。剑法共四十招,分为春、夏、秋、冬四部,分别以剑招描述了湖上四季风光。” 郭则鸣听到这里,内心佩服,便又是一笑。目光转向三哥,他三哥使眼色用口形道:“觉得厉害就说出来!”他眼睛一转,连忙道:“原来如此……真令人敬佩啊!那么‘流风回雪’就是冬部的一招了。” “这个自然……”陈月婵便缓缓地道。 沈幼玄以女儿之身,练得浑厚刀法,一出招便压倒了萧燕。萧燕以清波派的轻灵剑法对抗,以轻灵对厚重,虽然数次令沈幼玄阵脚微乱,却终究是不敌。 郭茜痕为难地道:“咱们到底要不要帮着萧燕啊!”扯一扯陈广生的袖子,仰头望着他。 陈广生望一眼秋以桐,面现难色,俯身道:“无论放火烧伤秋伯母的是不是萧燕,秋师姐心里都还是恨着她,咱们不能惹师姐生气。现在萧燕还能抗衡沈幼玄,咱们再看一看。” 周潜光眼见萧燕落败,明知不敌也要上去帮忙的,动手之前转头望一眼她师姐。秋以桐曾以“幽兰剑法”打败过沈幼玄,逼得她不得不杀人灭口再行逃命。秋以桐若出手,沈幼玄没有不败的道理,可是她就是不动手。周潜光见师姐的模样,不觉寒心:几时她的心狠到这个地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玉山倾倒 秋以桐身体微抖,却并不是因为心情激动,乃是她体内寒气激荡所致。她看到师弟望着自己的眼神,猜到他心中所想,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手,就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得更远。于是她松开了秋玉纹的手,轻声道:“我去去就来。” 秋玉纹一直牵着女儿的手,女儿身体上任何的不妥当之处她都能感觉到。秋以桐走出去,令她万分不安,眼光紧紧地追随着,脚下微微移步。 秋以桐瞧准时机,手下使力,兰华剑呼啸着飞出,剑身牵着细链游蛇一般在沈幼玄身边环绕。正是一招“云雾为伴”将沈幼玄团团困住,隔开了周潜光与萧燕。沈幼玄眼望四周的细链,发一会儿愣,脚下一点身体跃起,从上面突破。秋以桐腰肢微摆,手下力度变换,又是一招“日暖逐风”剑身直追沈幼玄而去。 两人斗得难分之际,梅济棠听说当初伤他哥哥的人来了,已来到广场之上,见此情形便先观望。众人也都看得出神,纷纷说着,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 陈广生便道:“这叫‘幽兰剑法’,不过到底是怎么来了,我却不知道。” 郭茜痕便问风不殆,“疯师傅,这剑法不是孟大侠所创吗?你跟他是忘年交,可知道这剑法是怎么创出来的?” 风不殆便解释道:“孟大侠素喜兰花与梅花,这套剑法是他从兰花生的地方,到凋零而悟出。剑法因着那机关,融合了软兵器的特性,变化多端,亦刚亦柔,精妙无比。”又小声跟郭茜痕说,“只是修习内力,会使人身体内寒气流窜,痛苦难当。好在为师之前已为你秋师调治过了,对付这个沈幼玄是没有问题。” 郭茜痕一听,便神秘地与风不殆使眼色、微笑。 沈幼玄眼见秋以桐的剑法变化多端,便用足内力,将手中的刀舞得密不透风,厚重的内力波及而外。秋以桐被她的内力所逼,便运起内力抵挡,可是这一动,只觉身体寒气流窜得承受不住,身体冷而麻,轻“呀”了一声儿。觉察到不妙,连忙收起剑招,稳住内力——风不殆哪里想到,他的内力只剩三成却尚不习惯,之前为秋以桐“调治”所能支持的时间比他预期的短。 沈幼玄见秋以桐收力,连忙也收起刀法,落地站稳后道:“秋姑娘的剑法又精进不少!” 秋玉纹连忙走过去,一拉秋以桐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冷透骨道:“秋儿你……”秋以桐体内还寒气乱窜,一说话只怕就会被人瞧破了,极力压制住,又张手示意娘亲也不要乱说。秋玉纹虽然不通江湖之事,但见到这个情形,也觉得叫人知道秋以桐力有不逮不好,便止住不语。 沈幼玄只当她是不屑于搭理自己,便道:“秋姑娘,小女也不敢伤你半毫,你们也没有人能留得住小女,告辞了!” 梅济棠见状,连忙挺身而出,喝道:“你休想走,还我哥命来!” 沈幼玄将他上下一量,冷声道:“你哥是谁?” “梅士元。” 沈幼玄几声冷笑,“原来如此……你报仇心切,本姑娘懂得,不过奉劝一句,别不自理力!”她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转身便走。梅济棠自觉受辱,拔剑便刺。这一刺使上了他平生所学,虽然他功力十分有限,仅比郭家两位公子的皮毛功夫高出两三成,但带上他满腔的怒气与先失父又失兄的悲痛,倒有一股惊人气势。 沈幼玄一转头,梅济棠的剑刺到她脸上去,她戴着的铁面竟被一击而碎。她脸一扭躲过,身子转向一旁,横刀一挡。随着这一系列的动作,她脸上破碎的铁面也被甩落,露出面貌来。 众人看她刀法凌厉,内力厚重,出招很有几分粗朴之气,只觉得此人若真是女子,也必须粗枝大叶,不甚美丽。可是她露出真容,竟是一张凌厉英气,高贵绝艳的脸,惊得众人齐声“啊”。秋以桐也忍着身体的难受,松开娘亲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细看,倒要看看她是否真是一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只见她身材高大,一袭黑衫,青丝披下迎风招展,呈现出一种狂野的美,完全不似江南女子,倒似乎是草原之上骑马奔驰的姑娘。 秋以桐气质之上颇有几分英气,可是在她面前,弱得不值一提。萧燕眼珠子微一溜,便是无限妩媚,可是跟她一比,又觉轻描淡写。郭茜痕天然的妖艳被放大数倍放在她身上,趁得天地的色彩都淡了几分。 沈幼玄的脸庞上被梅济棠的剑了划破一丝,她伸手摸去,眼神狠唳,嘴角冷笑着道:“你的剑还真是锋利!” 梅济棠被她凌厉的美艳和逼人的英姿所惊,微愣一下,又得意道:“这把剑名为‘映日’,乃是当世名剑!” 沈幼玄斜睨着他道:“如此好剑,你这个庸才怎配用着,拿来吧!”怒喝一声,刀在手中舞一个花,便砍了上去。梅济棠还未迎上,就被她的气势所吓,不禁后退一步。眼见许多人在场,只得硬着头横剑一挡。他挡了沈幼玄这一刀,身体直飞了出去。周潜光一皱眉,连忙飞身接他一下。 他们站稳之后,周潜光便向他道:“你不是对手,快回去吧!”说完转身,向萧燕走去。 沈幼玄冷笑道:“好个脓包,方才我手下留情,这次便将剑拿来吧!”说着又飞身上前。 萧燕在一旁,看到锦卷被沈幼玄顺手别在腰间,又见她注意力只在映日剑上,便自袖中抛出一条白练,卷住了锦卷一端。沈幼玄一手执刀,一手已夺下映日剑,身体在空中还未落下,见此情形,便冷哼一声将映日剑当成飞刀,向萧燕射去。 周潜光才刚走到萧燕身边,连忙挡在她身前,萧燕生怕周潜光受伤,可是要发招已来不及。转头一看,只见秋玉纹正要经过自己,向秋以桐走去,想也没有多想,将她一拉一甩,挡在周潜光之前。 映日剑划破长空,刚好刺到,带着沈幼玄厚重的内力,直穿透秋玉纹的身体,刺到周潜光身上才算停住。萧燕惊呼:“周师弟,你没事吧!” 周潜光眼睛瞪着,目光涣散,望着还未倒下的秋玉纹,转头望一下秋以桐。秋以桐本被体力寒气所扰,看到娘亲如此,连忙就要跑过去,可是一动便摔倒在地,几乎是爬着到了秋玉纹身边。秋玉纹已成个血人,转头望向秋以桐,手捂一下伤口,看一看满身的鲜血,缓缓倒下。 秋以桐抱住她,周潜光拔了自己身上的剑过去,没有伤到要害,却也血流不止。他顾不得了,奔到秋玉纹身边要为她点穴止血,可是眼见她那么重的伤,手未落下便抖了起来。秋以桐一把扯掉她娘亲头上罩着的白纱,却见贴着脸,她还系着一层,只露眉眼。秋玉纹额上也有些凹凸不平的伤,还下意识地想拿手挡住,可是没有力气抬手,只将头扭了一下。 秋以桐骨头是冷的,如同挨近火了寒冰,冷汗满身,“娘……娘……” “秋儿……”那沙哑的声音里,仿佛含了鲜血,“哎……没想到挣到残命,也不过残生一了……秋儿,你从此就要一个人了……我连你爹是谁都不知道,你每次问,都让我……” 秋以桐悲痛难禁,几欲昏死,连忙说:“我不需爹,有娘就够了!”秋玉纹望她一眼,微垂的眼睛里,不过一点点微光,最后一闪,头一歪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风不殆等人没有料到事情会突然这样变化,都冲了过去。风不殆见秋玉纹已死,回天无力,便一扶秋以桐,这才发现她正被体力寒气折磨,“哎呀”着说:“为师还以为经为师一番调治,你这几天都不会再受寒气困扰,过后为师再传你‘齐物神功’,怎么回事……哦,是为师功力大退,却不自知!” 沈幼玄连忙奔过来,跪在秋玉纹身边,向秋以桐道:“秋姑娘,对不住!有主人吩咐,我是绝计不敢伤害姑娘的,更别提令堂了,可是当时我剑已脱手……这样大罪,兵书我也不敢要了,归还于你。”说着将锦卷往地上一放,身体一跃,人便在空中。 陈广生大喝道:“留下吧!”打出一掌,掌风所到,使沈幼玄凌空的身子失去平衡,坠落下来。 风不殆见他内力如此浑厚了得,连忙道:“先不要追了,你过来助为师一臂之力,治好你秋师姐再说。” 陈广生眼见沈幼玄自地上爬起,想要追去可是更惦记秋以桐,只得狠狠地回身,来到风不殆身边。风不殆向陈广生耳语几句,给他指明穴道。陈广生照风不殆所说发力,在秋以桐的几处穴道上点了几点,又盘膝运起自己纯正刚直的内力于双掌,推在秋以桐背上。 秋以桐只觉一股暖气流向自己体力,身体里仿佛有冰雪消融的声音。清醒过来,一抬眼,狠唳的目光一扫便见萧燕正跪在秋玉纹身边痛哭。 她想也没想,咬牙一掌打去。这一掌她使了全力不说,还带着陈广生过到她身上的内力。萧燕毫无防备被振飞出去,捂着胸口“嘤咛”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眼前昏昏,几欲昏死。 秋以桐还不解气,直接站了起来,陈广生连忙收力,因为太过猛然,胸口被回流的内力振得一痛。秋以桐不管其它,手执兰华剑向萧燕走去。 周潜光扑到她面前,含泪道:“师姐……师姐要干什么?” 秋以桐就知道他会挡着,满是恨与怒的眼睛里泪花闪闪,颤声道:“固然是沈幼玄飞剑,可是萧燕竟然拉了我娘亲去挡,以致她惨死,你还要叫我忍下吗?” 周潜光哭得垂下头去,“师姐,她是为了救我,要杀就杀我吧!” “滚——”秋以桐大喝一声,泪如雨水般洒下。 周潜光跪在秋以桐面前,抓住她的衣襟道:“师姐,对不起……她并不是有意的……” 秋以桐忍住泪,红着眼眶,冷声道:“让开!” “我已与她商定了婚期……” “师傅三年的热孝未完,你便只顾着男欢女爱。师弟,你完全被这个女人蒙蔽了!” 周潜光摇一摇头,“她已受了重伤,还求师姐放过!此事罪责,不在她一人身上……” “所以,你让还是不让?”秋以桐含泪问。 周潜光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师姐若是要杀,便先杀了我,再杀她吧!” 秋以桐抬头望一眼倒在地上的萧燕,她正努力地向周潜光伸着手,满脸悲怆,仿佛已下定决心与他同生同死。秋以桐咬起牙关,低头看一眼周潜光,扬起剑便要刺下。萧燕喊了声“不要!”周潜光闭上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割袍断义 秋以桐的兰华剑最终只是横在周潜光颈旁,一滴滴泪水落进他的头发里,他抬起头又一滴泪水跌碎在他脸上。他愣愣地抹掉,轻声唤:“师姐……” 秋以桐轻抚一下他的脸,冷笑着退开一步,说:“无论你信还是不信,萧燕都曾跟我说过,我与她宛似宿命中的敌人,对我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娘亲,一个是师弟你。她要我,一一失去……果然啊,我娘亲没了,命丧她手,而你……” 周潜光紧抓着秋以桐的衣襟,连连摇头道:“师姐你先冷静一下,不是这样的,不是……我……” “我要杀她,你不让,要我先杀你,可是我下不了手。” “师姐……” “既然如此!”秋以桐狠下声音,手垂下剑一挥,“我与你割袍断义,从此以后再无纠葛,下次我再见到萧燕,神挡杀神!” 秋以桐剑一挥,“嘶”地一声衣襟断开,周潜光手抓着那一块布,身体失去平衡倒了下去。秋以桐回头要走,他连忙爬起来,拉住她说:“师姐,不会的,我们不可能分开的……” 秋以桐挥手挣脱不了,便转身将他猛力一推,正碰到他被剑刺伤的地方,他疼痛难忍再加上悲伤,“啊”了一声儿后退几步坐倒。她见此情形,忍不住向前移步,又见他与萧燕倒在一处,停步望着他们直垂泪。 周潜光捂着胸口,哭道:“师姐,纵使天塌地陷,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也你啊,我求你不要……” “那你杀了萧燕!” 周潜光转头望萧燕一眼,萧燕微微摇头,将头垂下。他摇头道:“我做不到……” 秋以桐冷笑,望着手里的兰华剑道:“仿佛命中注定,兰华剑与梅华剑要走向不同的路,师伯与师傅纵使不和,却从未刀剑相向,至少表面上彼此敬重。可是你我若是再见,我要杀萧燕,你还会护着她,我们便只好兵刃相见了!师门如此不幸,不要也罢!” 周潜光努力站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抓着秋以桐道:“师姐,我们为什么会到今天啊!” 秋以桐与他泪眼相对,拿开他的手道:“因为,我们都爱错了人……周潜光,我们此生再不要相见,我不想承受今日的悲伤。”然后决绝地转身,抱起秋玉纹一直往前走。 秋以桐也不知要去哪里,她与娘亲都不曾有过从始至终都属于她们的干净之所,茫然之间又回到了南山,那几间清雅的房子安安静静。她想到自己刚来时,每一次外出走到房前都会莫名地微笑,说一声儿“到家了”。可是现在她又到了这个地方,里面却早已没了兰若华敲木鱼与念经的声音,不再拥有“家”的温暖与踏实,触目可见哀伤无边。 她抱着秋玉纹,脚步愈加沉重,向前走了几步。她师弟耳朵灵,听到她的脚步声便会走出来,望着她一笑说:“师姐,你去哪儿了,要我好找……”可是没有,师弟去哪儿了?猛然之间想到,她连他也失去了,低头又看到怀抱里血色的人形,仿佛被闪电击中——就不能有一个理由让自己暂且忘记,自己并没有失去娘亲与师弟吗!转头又一望,只见风不殆等人默默地跟着自己,不禁再度痛哭失声。 风不殆等人立在她身边,想要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要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子不要哭吗,不是太残忍了…… 秋以桐只好抱着秋玉纹转身,寻到一片空地被一蓬蓬的野蔷薇围就,花朵或红或白,飘落无迹。秋以桐用双手挖坑,长指甲被折断,手指上鲜血混了泥土,叫人看着都疼。陈广生拦住她说:“让我来……” 秋以桐抬头望着他,大脑一片茫然,痴痴地说:“陈师弟,你知道吗?我娘曾经是一个遗世而独立的美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不放在心上……”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好空,想把记忆里娘亲的影子全拉出来,填满在天地之间。 陈广生眼圈儿红红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道:“秋伯母此时在天上,再不用受世间之苦。” 秋以桐茫然地向天上一看,只见碧蓝的天空里,白云堆集如棉,“她会不会半卧在云里,像是从前那样美?” 陈广生点头道:“会,一定会的……”说着一使眼色,叫郭茜痕等人赶紧把坑挖好。 秋以桐又把秋玉纹抱住,想到过往的那些透着浓香,鲜花着锦一般绚烂浮艳时光。秋以桐记忆里的娘亲尽管年纪已长,又已生了一个女儿,可是依旧吸引着无数男子的心。别人为了她在门口打得头破血流,她也依然悠闲地摇着自己的扇子,万事不关心,仿佛遗世而独立,美得超脱物外,如同仙女……坑挖好了,秋以桐却迟迟不肯放手,原来放手让“仙女”回天上是那样难。 风不殆忍不住了,陪着众人与秋以桐僵持了一会儿说:“近六月的天了,再不放手,就会……”郭茜痕抹着眼泪猛扯几下他的衣服,叫他不要说了。 秋以桐哭了一阵,最终还是要撒手,亲自把秋玉纹抱着放了进去,一边将土撒入一边说:“娘亲曾说,女子就像花儿一样,有开有落,落进泥土中后,随土化了才是干净……”可是那时,她从未见识过死亡,只觉得花会落,好好的人哪里会没有了呢! 她抽噎着,最终一狠心把一捧土撒到秋玉纹的脸,然后背过身去。陈广生连忙把土推过去,将秋玉纹埋了,秋以桐知道自己是真正与娘亲绝别了,体力的寒气再度汹涌如波涛中的大海,冻得身体一僵不由得往下倒去。 陈广生过去扶住她,转头望着风不殆。风不殆挥一下手道:“先让她安静一会儿吧!” 陈广生便抱起秋以桐,郭茜痕快步跑到前面,先赶到秋以桐房里把床铺好。陈广生把她放到床上后,郭茜痕又把被子盖上。郭承文与郭则鸣念都站在秋以桐房间门口,望着郭茜痕一系列的动作,忽然都叹了一口气。郭承文望着四弟,道:“是不是从没有见过咱妹妹这么贤惠?” “贤惠?”郭则鸣哭笑不得,“只是觉得她……好像长高了……”他的眼圈儿有点红,说到后面又不觉想笑,手盖在眼上摇摇头走到外面。 郭承文又望一眼妹妹,见她坐在秋以桐床边,小脸上满是泪痕,抽噎着问:“秋姐姐混身冰冷冷的,怎么办啊?”他心里一酸,也转头出去了。 风不殆便走进房里,陈家姐妹也都在,小小的房间里便站了五个人,显得格外狭窄压抑。陈月婵便牵一下大姐的衣襟,两人默默退了出去。风不殆走过去,搭了下秋以桐的脉便道:“乖徒弟,你越悲伤难过,体内的寒气越会使你难受,快些安定下来。”这话就如同叫一个饿了许久的人吃相文雅一般,风不殆从前不能体贴白心让的心意,此时更难体会秋以桐失去所有的心情。 郭茜痕便紧抓住秋以桐的手,哭着说:“秋姐姐,你快好起来,我们一起练‘齐物神功’,你就不会受这份痛苦了。”秋以桐意识模糊,游走在梦与现实之间,遇到这般不能沁进她心中的关怀,急忙回头,沉进深深的梦境。 半晌了陈广生道:“咱们还是在外面守着,就让秋师姐休息一会儿吧!” 郭茜痕抹泪道:“你没听疯师傅说,秋师姐越悲伤,会越难受吗,咱们要好好劝她。” 陈广生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想秋以桐不是寻常女子,不会如郭茜痕这样一难受就痛哭着撒娇,就全天下都知道她的难过,引得人关心。她更像男子,受了伤更愿意躲起来,不叫人发现。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朗声说:“秋师姐不是一般的女子,纵使失去了娘亲,也不会一厥不振,这点痛苦又死不了人。孟大侠要人将《信义兵书》交于执兰华剑者,她既然从她师傅那里继承了兰华剑,断然不能辜负了!”然后便拉着郭茜痕要出去,郭茜痕还不肯,他声音一冷,轻喝一声“叫你出去,就出去!” 这声音不大,可是如同金石,将郭茜痕的心震了一下。她茫然地一抬头,正迎上陈广生那张正气凛然、目光沉沉,不由得便跟着他离开。风不殆叹一声,也转头走了。 秋以桐感受到房间里的安静,终于放肆了自己的悲伤,安心地闭上眼睛。她只觉得冷,近六月盖着厚被子睡觉,也是冷的。她听到了陈广生的话,她心里明白,自己一定得振作起来,因为她还要找到一个配得上《信义兵书》的人,完成师祖与师傅的遗愿。 她在想,这个人在哪里呢?思想漫天飘荡,慢慢沉进冰冷的梦中,又是漫天的大雪,蓦然地一回头,看到的是春丽院,眼前浮现出娘亲临别时望她的那一眼,眼睛里有沉沉的光芒,口中是耐烦地叫她走,其实满是不舍与成全女儿的决绝心意。 当时的秋以桐是真正的年幼,发足狂奔亦走不快。大雪纷纷,地上也是厚厚的一层雪,街上人很少,偶尔有一两个也是蒙着头匆匆而过,如若鬼魅。她形单影只,在春丽院中被母亲娇养,没受过冷,亦没有受过累。不久便又冷又累到不行,她只能尽着全力,一步步向前走…… 终于她又遥望见南山,五彩河的桥边,那辆马车又行驶过来。她站在路过哆嗦成一团等着,终于看到马车来到面前停了下来,锦衣少年挑帘而出,望着她道:“你又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找一个配得上《信义兵书》的人。” 锦衣少年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 秋以桐道:“就像李勉那样的人,信义无双,还得是一个有志向的人,以天下为已任。你是这样的人吗?” 少年眼下出现卧蚕,秋以桐想,他笑起来的样子一定挺好看。他说:“等你找到我,我自然能告诉你我是或不是。” 秋以桐哭着喃喃自语,“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不受谎言蒙蔽,更不会说谎,你是这样的人,一定要是!” “我希望如此……”他英挺的双眉微锁,幽深的眼睛里暗流涌动,流露出悲悯世事的温柔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夜半私语 梦境里的少年又一次将身上的锦袍脱下,披到秋以桐身上。这温暖了她数年动作,每一次都伴着一股香气,从天上笼罩下来,温暖而肃穆,高贵又庄严。她在这香气里心生感激,动情落泪,伸手去摸身上的锦袍,可是触手的却是动物滑而暖的软毛,她想这不是那件锦衣啊…… 她又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望着锦衣少年,想要问这一会儿我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了。她未问出,只见他悲悯、爱怜地望着自己。 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冷了,微笑起来,他轻抚她微笑着的脸,低下头要亲吻她。他的脸靠近,仿佛散发着光芒令秋以桐视线模糊,梦境里只剩一片雪光。可是她的感官在现实中苏醒,分明感到有温热的唇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一只温热又略显粗糙的手覆在她脸上。 她睁开眼睛看到亲吻自己的人正抬起头,英挺的双眉,幽深的眼睛,那被黑色面巾遮住的面容也终于显露出来——柔滑的脸庞让月光直滑到下巴,鼻腻鹅脂,嘴唇是天然的红润。 秋以桐怔怔地道:“黄七,你居然来了……” 黄七浅笑,“你居然仍旧认得出我。”当时是在夜里,月光透窗而入,光线朦胧。 秋以桐想到这人是“铁面”主人,身体猛地一振,挣扎着要起身。可是身体还冷得发麻,反倒让头在墙上碰了一下。黄七连忙把头衬在她头下,她伸手推他,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白日里,郭家两个公子与陈家两位小姐见这里房间少,已回到城中。郭茜痕、陈广生还有风不殆守在这里,被我点了穴道,正睡着呢。” 秋以桐冷笑道:“你的功夫既然高强至斯,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秋以桐想,风不殆说得对,心情激荡的确会促使寒气流窜,骨若寒冰,一把刀在那儿搓着。她身体阵阵颤抖,眼望着黄七,真正的体会到,那种绝望又不愿放下希望的爱。“黄七……告诉我你不是杀我师傅的凶手……”秋以桐哭道。 黄七心疼地将她轻轻一拉,要抱入怀中。秋以桐挣扎之间摸到身上盖着的东西有着滑而暖的软毛,低头一看,原来在梦中,锦衣少年为她披上一件锦衣,而黄七暗夜前来,悄悄给她盖了一领貂裘。她清清醒醒地察觉到自己的心有一瞬间没有跳,觉得自己会这样死去,可是他抱住了她,温暖将她包围。他轻抚着她的背,用微颤的声音道:“你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我……” “怎么可能会不认得……”身体里的寒冷令秋以桐说出的话都是冷的,“你在我心里,狠狠地刻下了一刀,我想忘也忘不掉!” “对不起……” “竟真的是你!”秋以桐抬头望着他,哭着说,“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另一种事实,跟我说你有难言之隐……” “我……不能再骗你了!” 秋以桐想要推开他,“你根本不应该出现……” 黄七双臂紧紧将她环住,不肯放手,“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等你好起来,我会再带着沈幼玄来找你,到那时再说报仇还债的事。现在,你要好起来,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 秋以桐咬着牙道:“到时候,我会一剑杀了你!”眼神是浮于表相的狠毒,说话的声音因为低气不足,颤动得厉害。 黄七只是轻轻理一下她的头发,温柔地说:“那就等到那时再说。”他抱着她躺下,盖上被子与貂裘,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你身上可真冷,混身发抖的样子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并不是在桐花树下,而在这座房子里。我以为你师傅会在临终前把《信义兵书》的秘密说出来,蛰伏在暗处却看到了你。你在你师弟面前,倒很坚韧,可是又从厨房里端出一个炖盅,是突然想到里面的炖品是给你师傅吃的,可是你师傅不在了吧?你便蹲在那里哭了起来,那时我就好想像这样抱着你,抚着你的背说,不要哭……” 秋以桐无力推开他,把头抵在他胸膛,垂泪祈求道:“可不可以告诉我,杀我师傅的人不是你……我真的好希望不是你……”她发觉自己竟是那样软弱,还如此依恋仇人的怀抱。她的确与黄七相识未久,原以为情不深,却发现已刻进了骨头里。 黄七将脸依偎在她头上,声音在夜里飘荡着,“对不起……的确是我。等你好起来,再来找我报仇吧!此时,我只是黄七,之前那个黄七,只是爱着你的黄七。” “既然已经与我是仇敌,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你难道以为,发生过的事可以被改写吗?” 黄七道:“我本以为可以诬赖到梁岚璋身上,我再一步步登上皇位,让你成为我的皇后,从此呼风唤雨。” 秋以桐冷笑道:“你跟萧燕一样,喜欢痴心妄想!” “她……”黄七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你不忍心杀她,在你找我报仇之前,我替你杀了她,可好?” 秋以桐愣了半晌,深吸一口气道:“她死不足惜,可是她若死了,我师弟要痛苦一生了,我不能这样对他。”泪水浸在眼泪里,湿湿的冷。 “你还称他为‘师弟’,还是这样关心他……” 秋以桐想到已与周潜光“割袍断义”,可是利剑纵使能斩断了世间有形的一切,却斩不断情义。她对他如旧,衬得之前的决绝只似是小孩子过家家。下过的决心,转头之间其实并不曾忘怀,不过是败在不忍心、放不下、割不断之上。 秋以桐慨然道:“流年似水,去而不返,我没有办法告诉过去的自己,不要昏倒在南山的山道上,如此也就不会遇见师弟一家。或者,告诉自己逃出春丽院后不要走向南的路,也就不会遇见锦衣少年。不曾对他心怀感激,见到你就不会心存异想,或者就不会爱上你……哎,或者我根本不该逃出春丽院,也便不会害得娘亲如此。生在泥沼里,还妄图御风而行,我也是痴心妄想……” 黄七道:“我也是这样,有太多的不该。我厌恶我的脸,想要用君临天下告诉他们,人不可貌相。其实皇上对我父亲不满已久,我连累了我家人……” “是我督促梁岚璋告发你的!”她冷冷地道,希望可以与他之间只有恨,既然爱不成,那也只好恨了! 黄七却还是那么温和,质朴如埋于泥土中的树根。手一点点理顺了她的头发,将她的一头长发铺到枕头一边,淡淡地道:“‘铁面’在江湖上已有好几年,我从白心让那里拿了一册兵书研读后发现,虽然精妙却根本不足以如李勉那样战无不胜。我就知道,关于这本兵书,一定存在着其它的秘密。猜到掌握着这个秘密的是你师傅后,我已有些急不可耐,怕再不抓紧皇位就是太子的了。我也太小看了你的师弟,原本见他不过二十岁,迷恋着他的师姐不得,期期艾艾,哪里有那份聪明。在对待梁岚璋的事情上,我又太心软,不忍心杀他。我知道,这一切早晚会被人知道的。指示白心让杀萧燕的是我,这件事又未成。哎……” 秋以桐听到他这声叹,一时失语,半晌了冷笑道:“白心让总是说,动情则死,是不是在说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我动情,以至于江山失却,一无所有。” 黄七望着她,眼睛里有暗流涌动,他亲吻她的头发,轻柔却坚定地说:“我不后悔,永远不后悔,我也一定有办法让家人不受牵连。我对你的伤害,我都会一一补偿……” 秋以桐绝望地问:“你要怎么补偿!”话音未了,哭腔已不可阻止地冲了出来。 他又亲她一下,“还是不要说了……” 秋以桐已经猜到,血债自然要用血偿,黄七不会让她受到朝廷责难,自然不会等她动手。他们之间的仇恨是无奈的,是将爱意高高筑起之后又在泥土之中发现的。她知道,这世上将很快不会再有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黄七存在。她把头埋进他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秋以桐哭着说:“我终究是一无所有了……” 沉吟良久,黄七叹了一声说:“去找那个锦衣少年,希望他真正是你心中所想之人。” “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黄七道:“明息香只能是皇子所用,我所用的明息香是皇上特地赏给我大哥的。有明息香的人寥寥无几,与我长得相像的,仿佛只有太子……” “当今太子殿下?他叫什么名字?” 黄七道:“他名为梁岫琛,先皇后为生他难产而死,我们形貌相似,不过他要好得多,因为他是太子,没有人敢不敬重……”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点恨意,大约是想到那些见到他柔美外表之人,那想入非非的神情。 秋以桐很能理解,那种目光在春丽院里到处都是,她就是想要逃开,原来她与黄七倒有些同命相连。她呆呆地笑一下说:“梁……岫……琛……好绕口的名字,与你的真名‘梁岳瓘’一样难言……” 黄七道:“那你便还叫我‘黄七’。” “黄七……”她用双臂将他环抱住,手在他背上一抓,白日里手指被伤,生生的疼。她残忍地笑起,因为这个名字,很快就会被抛到回忆里…… “秋儿……你确定,那个少年只有十六七岁吗?” “应该是的。” 黄七疑惑地说:“想来想去,只有太子最有可能。外貌、衣香,还有就是他很爱陶渊明的诗,可是他已有三十,九年前应该是二十一岁。年龄对不上,还有就是太子很厌恶女子,他的太子妃、侧妃、良娣都是皇上硬塞给他的,很难想像,他会对你这么良善。” “厌恶女子……”秋以桐皱一下眉头,想到了小圆脸,好男色的王远,“但愿不是他……还有可能是谁?” 黄七仿佛是在思索,半晌了道:“那就只可能是七皇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情恨难解 月色如白纱,被风吹着透过窗子,在屋子里飘荡。 昌德帝梁文肃子息薄弱,有四个公主,两个儿子,除却太子梁岫琛与景云王梁岚璋再没有听说还另有一个皇子。秋以桐觉得眼睛里是朦胧的,直朦胧到脑海里,“七皇子?皇上倒有个六公主,从来没有听人说还有一个七皇子。” 黄七庄重地道:“世人极少有人听说过他,我会知道是因为我的命运与他相似,父亲觉得我不成气,曾拿我与比较。” “为什么?”秋以桐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希望,只盼着是另一个传奇人物。她虽然还觉得冷,可是身体已不再麻木,不愿意再留恋仇人的怀抱,从黄七怀里挣脱,坐了起来。 黄七亦坐起,将貂裘披在她身上道:“他名字是梁瑞岑,出生时脸上便有一块黑色胎记,渐渐长大,脸上的胎记也渐渐长大,成了一个龙形。皇上心惊,觉得七皇子面有黑龙既有碍观瞻,必然还有些不详之意。皇上便请相土入宫来看,那人说梁瑞岑将来必定是一个杀害兄弟,夺取帝位之人……” 秋以桐听到这里,便冷冷地说:“这种话怎么可以相信,所谓的相士都是故弄玄虚之辈!” “可是皇上信了!”黄七语气里有些怒意,“他渐渐年老,疑心愈重。可是要他子息薄弱,又仅有太子梁岫琛、五皇子梁岚璋还有梁瑞岑这三个儿子,不忍心将七皇子杀害,便向相士求破解之道。相士道,只要七皇子脸上的胎记可除去,便是一个纯良、于国于民有益之人,不会危害他人。可是御医用尽的方法,始终没能将他脸上的龙形胎记除去。相士算出七皇子命中该有一位贵人,这位贵人会让梁瑞岑脸上的黑龙胎记消除。可是这贵人可遇而不求,且不能封固于宫中,劝皇上将七皇子寄养到宫外。” 秋以桐听了,寻思一会儿道:“这也许是梁瑞岑不想再受宫中之人的白眼,找了理由躲出去清醒!” 黄七微笑道:“你与他未见倒很了解……只是出宫时的他不过才五岁,还不懂得‘白眼’一词。他的母妃原是一位将军之女,女儿之身却不爱红妆爱武装。因为她颇会一些武艺,飒爽英姿与宫中那些娇滴滴的女子着实不同,皇上贪新鲜,便收入宫中。她生性孤傲,不愿意自己与儿子受此流言菲薄,于是买通了人,编排了这一番,带着梁瑞岑出宫去了,自此再也没有回去。皇上也不喜他人提到七皇子,渐渐地这个人在宫里,便有剩一下影子。” “原来如此……”秋以桐微垂着头,“梁瑞岑的母妃真是可敬可叹,想那宫中……”沉吟了半天,终究也想不出宫中是什么样的,便像是梦呓一般一叹,“哪有江湖自在!” 黄七盯着秋以桐那张仿佛是丧失了魂魄的脸,浮着一层苍白,如同一朵被裂日晒久的花,有些焉儿地歪在枝头。小心地伸出手,扶着她的脸道:“其实江湖也不见得有多好,你看你成了什么样子!如果我早些遇见你,绝对不会让你吃这么多苦。” 秋以桐眼里一凛,打落他的手,直起头来盯着黄七,那冷酷目光令黄七一愣。“原本我多么平静地生活着,不过是跟师弟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便看到师傅惨死!黄七,我会有今天,都是败你所赐!”秋以桐的眼神利如宝剑,回想到兰若华去世时的情形,脸色沉如乌云,轻轻震颤,随时都会泪如雨下。 黄七皱着的眉头下泪光泛泛,哽咽着说:“我……我们遇见的太晚了……假如我们可以早些相遇,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伤害……” 秋以桐怒吼道:“什么是早,什么是晚?黄七,你存了谋权篡位的心,根本就不可原谅!”其实她根本不关心江山在谁手中,她只是想寻到更多痛恨黄七的理由。 黄七道:“什么叫‘谋权篡位’?梁文肃的皇位也是从燕家夺来的,自小我就被人百般看不起,且无论存不存着这份心,皇上总有一天也会因为猜忌将我家灭门!我不能坐以待毙……” 秋以桐不由得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也不会落得如此。可是这一切的罪责到最后,竟全在她身上吗?那么眼前这个满嘴谎言的人又该如何! 她不想再听他说话,可是黄七清越满富感情的声音和明息香的气味一般,不是你挥一挥就会消失不见的。不是颜色,不是图画,你不愿看,它们便静静地在那里,乖巧柔顺,从不打扰。 黄七的声音有种划破长空的力量,不可阻止地在她左右。她想从中逃出,便哭着说:“我不管什么皇位,不管天下,你不要说了……我只是想让仇人便是仇人……” 黄七却还是接着说:“就如同你要逃出春丽院一样,我也想把自己的命运握在手中,凭什么只是因为长相,我就要忍受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 秋以桐推他,叫他离开,“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已都明白了,我不会一蹶不振,会去完成师傅、师祖的遗愿。梁瑞岑若是锦衣少年,又是一个重信重义的人,那便是兵书最适合的主人。你走吧!走啊……我是个没用的人,娘亲的仇我报不了,杀了师傅的人就在面前,我也依然动不了手……你走吧,走啊……” 黄七却捉住她的手问:“为什么动不了手?为什么……”这个问题多么残忍,可是黄七想知道答案。 秋以桐红肿的眼望向他,脸庞是陌生的,可是眼神多么熟悉。往日那些叫人醉心的绵绵情意,此时浮到心头全是破碎的心。无数的锋利碎片横在喉咙,她想要咽下,却不能够,“因为,我爱你啊……”她说出这一句,便觉得无数的罪恶压在心头,羞耻而无奈。她不敢看他,低下头哭了起来,一遍遍在心里想,你如果不是我的仇人就好了……那种深深的绝望,又不肯放下的希望全都跃上心头,沉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一时间喘不上气来,不去看黄七,只觉得他抱了自己一下。他颤抖温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回旋:“有你的爱,我死而无憾……”她回味着这句话,就当真喘不过气来了,身子一歪,蜷缩在那件皮毛浓密的貂裘上昏了过去。 人的脆弱在于自己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如果可以,一睡不醒有多好。可是秋以桐仍旧是醒来了,眼睛红肿,即使努力地睁着也觉得自己是半眯着的,混沌未醒一般。她回想到昨晚,想到自己终于见到了黄七的真面目,模糊模糊的的确很女相,可是细一回忆,分明、清晰的唯独眉眼。 激荡的情绪被压制下去,体内的寒气也便温顺起来。正是近六月的天,清早空气暖风中虽然透着凉凉的水气,可把貂裘披在身上,还是可笑得紧。与黄七之间有太多的情与恨,可是秋以桐心底还是感激的,感激他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走出房间,便见门口的走廊之上,陈广生靠墙坐着睡得正香,而郭茜痕把他的手臂当成枕头,依靠着甜睡。即使睡着,郭茜痕也是嘟着嘴,仿佛梦到什么不满意的事情,屈蜷在那里,小小的身体可怜可爱。虽然经历了太过痛苦,秋以桐看到这情形还是在不觉间微笑出来。又想到他们是为守着自己,十分感动,轻步走开不去打扰,在心里想,日后我一定要保护好他们。 她又来到周潜光的房中,果然见风不殆还睡着。她做好了饭等他们醒来,他们醒来后还担心地找她,却见她没事人似地招呼他们吃饭,倒愣住了。她压住所有仇与怨,因为路还要走下去,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 秋以桐与陈广生在风不殆的指导下白日里修炼“齐物神功”,这可把郭茜痕气坏也急坏了。她没有根基,得风不殆这样的名师指点才学会一些偷机取朽的功夫,飞檐走壁是没有问题,遇到真正的高手还是没用,比如上次便轻易被白心让擒住。 风不殆为了让陈广生与秋以桐认真修炼,便天天带着郭茜痕往林子里走,说摘野果、打野兔都是学问。郭茜痕轻易还是不肯信,可是她单纯的心思,哪里敌得过风不殆的老谋深算,很快便满山追着野兔跑。郭茜痕每每将野兔捉到手中,总会想起只手能撕掉一条猪腿的李敬,絮絮叨叨地跟风不殆说那人有多英雄。 风不殆实在听烦了,靠着山石坐着说:“小茜儿,你说一个小小个的姑娘,动不动都是‘撕猪腿’这样的话,不觉得……咦……”嫌弃地一挥手,仿佛有血溅到自己身上。 郭茜痕认真地瞧着在火上正靠的兔肉,拨一拨火道:“那怎么了,这就叫英雄气!” 风不殆一撇嘴,笑问:“那后来那个英雄去哪儿了?” 郭茜痕便说:“谁知道啊!我们正烤着肉,我大哥也不知道是闻着肉味找过来了,还是听到我声音了。反正就是找到了我了呗,李敬说他还有事便也走了,我也是长久没见家人了,便和陈个子一起跟着家人进城了。” 风不殆道:“你大哥鼻子那么灵?” 郭茜痕“嗤”了一声儿,“饿的时候谁的鼻子都灵,哪里放着吃着,老远都能闻出来!” “说的是!”传来一个浑厚欢快的声音,随着这声音便是一阵脚尖滑过草木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身动心远 郭茜痕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完全被陈广生那大个子的投下的影子笼罩。 陈广生来到后,“呼”地蹲下身,指一下火上刚烤熟的兔肉,冲着郭茜痕憨憨地笑。 郭茜痕把肉拿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地摇着头道:“饿了吧?香吗?想吃吗?那叫声郭姐姐!”陈广生原本一直在点头,听到说叫“郭姐姐”连忙摇起头。 “你就叫她一声郭姐姐,她要是敢应声,我就揪她耳朵。”秋以桐双手背在身后,走着过来说。 郭茜痕站起来,扁着嘴冲秋以桐道:“你就是偏心!” 秋以桐抿嘴一笑,沉着脸跟她玩笑,“我本来还想,将‘万紫千红手’交给我的小师妹,既然我小师妹说我偏心,那就算了……”说着便转身。 郭茜痕果然赶忙跑去拉住她,“师姐、师姐、师姐你教我,教我嘛!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秋以桐笑一笑,转过身来又一副严肃样子,指一指郭茜痕手中的肉说:“你们先把肉分吃了!” 郭茜痕“嘻嘻”地笑着,乖乖地把肉分给风不殆与陈广生。秋以桐不爱荤腥,一点也没有尝,坐在风不殆身边望着树木发呆。风不殆顺手搭一下她的脉,点头道:“嗯,为师不骗你吧,你体内有了‘齐物神功’的内力,不仅不影响‘幽兰剑法’的威力,还有助于内力提升,调和寒气。” 秋以桐便道:“师傅的这套神功,真不愧是神功,不过才三天,弟子就已有了这样的进步。” 风不殆呵呵笑起,又望着陈广生道:“方才见这个大个子跑来,看那步伐便知亦有所提升。”顿一顿又道,“难得你这臭小子脑子不笨,又不浮躁,肯一心一意用功,将来必有大成!” 陈广生还是憨憨地笑,不久之前就有一个算命的说他将来会成大侠,这会儿师傅又说他‘必有大成’,他知这是夸奖之语,心里高兴一阵便不放在心上,并不觉不觉得“有大成”是多好的事。 秋以桐眼看着他们吃完东西,席地而坐,晒着从树枝间漏进来的阳光,耳中听着鸟语。难得的宁静时候,打扰是不应该,可是秋以桐深吸一口气后还是说:“我体力寒气已受控制了,便想着该去京城,办一件大事了。” “大事!什么大事?”郭茜痕一听,眼里便发着光。 风不殆也神情庄重地望着秋以桐,秋以桐便道:“此事是关于《信义兵书》的。” 陈广生听到这里,便从怀里拿出写着“玄清剑法”的锦卷道:“这一本在这里,但让兵书的内容显现出来的方法,我们还都不知道。” 秋以桐无奈地接过来说:“我要继承师傅的遗志,为兵书找一个合适的主人,这个主人我心中已有人选,得去京城找到,看他是不是真适合。”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隐在锦卷上的兵书是假的告诉他们。 郭茜痕脱口问:“那人是谁啊?” 秋以桐便摇一摇头道:“找不找得到还难说,现在不能讲。”她却在心里问,七皇子梁瑞岑,你是九年前的那个锦衣少年吗?一瞬间,又明白为什么黄七与梁瑞岑惺惺相惜,都因为面貌遭人非议,而且……也都排行老七——呵,虽是微不足道的相似,却足以勾住无限的缘分。 风不殆沉思半晌道:“风不殆亦非为师的真名,当年为师在宫中为御医,名为郑守仁。京城……老夫有些心结,不能前往……” 郭茜痕连忙说:“有什么关系啊,你的病不都好了吗?” 秋以桐看到风不殆干瘦的脸被白发盖住,想到京城是他以郑守仁的身份死去,以风不殆的身份重活的地方,脱胎换骨的痛也还留着。而且,风不殆心中对梁文肃应该是有惧意的,不敢靠近他。于是示意郭茜痕不要再说,道:“弟子于路途之中会勤奋练功,还请师傅同意弟子前往,此事关系重大,不当耽误太久。” 风不殆道:“为师的功力虽大不如前,但护身不成问题,也需得重新找个山洞静养数日。小茜儿是个闲不住的人,便叫她随你去吧!陈大个子自然也想随你去,便都去。修炼‘齐物神功’,以秋儿‘幽兰剑法’的内力调和,绝计不会出问题。至于陈大个子,根基本自纯正且内心良善,也不会有问题。今晚,我便将所有的修炼之法传于你们,你们明日便上路。” 三个人互相望一望,齐刷刷地跪下道:“多谢师傅!” 是夜,三个人先送风不殆到了之前他静休的山洞里,备足了干粮和水,又记牢了风不殆传授的“齐物神功”,等到一亮便出发了。来到城中,先去找陈家二殊与郭家两位公子,四人听说要去京城“办大事”,不管是想看热闹,还是不能把妹妹放走,或者某人的心早已系在某人身上,总之都简单地一收拾,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陈广生赶着马车,里面坐着郭茜痕、秋以桐、陈灵芸与陈月婵,两位郭公子骑马,行在马车左右。 带着对未知的崇敬与好奇,初时几个年轻人心里都满满的豪情,走不到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还未到旷野,都不愿意吃干粮打发,且郭、陈两家富足,没有节敛的意识,便一路寻着好馆子也算打发无聊。 刚走出城,一直透过窗子往外看的郭茜痕从便指着晓晴湖旁的房子道:“那里好,那里好!我们去看看!” 秋以桐一看道:“晓晴水阁。” 郭茜痕“呀”了一声儿,道:“这里就是晓晴水阁啊,有密室的那个?那一定要去看一看了。” 如果可以秋以桐是不愿意去的,可是又忍不住想去。她看一看天色,又将要到黄昏时候了,想起那一天,她与黄七站在晓晴水阁二楼的观景台上偷听,房里人的谈话。因为有周潜光在,他们不能发出声音,便用手指写,用口形说,传达着彼此的绵绵情意。 突然之间,突如其来的雷雨又突然停了下来,云朵飘向远方,一道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铺展到室内。众人看着地上的影子,都觉得透着甜意,他们却还不自知。 那时多么美啊,大雨新霁,还有一些雨滴在空中,天空格外的蓝。正是黄昏时刻,雨一停太阳竟又掉在西天,金黄的色彩,照耀着空中未落尽的晶莹雨滴,一道彩虹挂在天边炫耀美丽。 晓晴湖因为这意外的一场大雨,湖水更见丰沛了,清澈碧绿的如同上好的翡翠,温润透通。四周的花草树木经这雨水一洗,亦是干净无比。晓晴阁朝东背西,金黄的夕阳正挂在碧蓝的西天,渐渐晕染地半个天空都是由黄金到红又到紫的浓艳颜色,天空又将这颜色映到湖水中,天地都是明媚的。 她与黄七面对面携手站着,被这突然而来的灿烂惊扰,转头看到这样奇异的美景,都不禁在心里感叹。黄七还把嘴凑到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你看,太阳听说了你这个倾城美人,都忍不住驱散了云啊,雨啊,露出头来看一看你…… 秋以桐无奈,被众人唤着只得前往,一步步走近,一步步震颤,心里有个绝望的声音—— 黄七、黄七、黄七……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情意,写在这瑰异美景之中,这样我便怎么也忘不掉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茑萝附松 一行人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堂当中的假山、流水的机关,周围依旧错落着许多花儿,白的茉莉,紫的丁香,正结着果的果树。风轮扇出的风,带着花与果的清香,向整间酒楼弥漫而去。 陈广生无论如何都看不上这种做作的精致,哼了一声嘲讽道:“手脚真快,竟然就修好了!” “你还敢说!”傅展图正在一边雕镂木板与轻帐幔隔着的桌子旁坐着喝酒,听到声音扭头一看,见是他们便走了出来。“你毁了本公子的酒楼,还没找你算帐!青青啊,找个帐房过来,跟陈公子算算清楚。” 一直在旁为傅展图执壶斟酒的碧衫侍女,果然浅施一礼道:“是。”转身便步履轻柔而去。 郭茜痕一嘟嘴,不快地道:“小气得很!” 傅展图上前几步,正要反唇相讥,秋以桐微移一步挡到他面前。秋以桐看他着一袭灰绿色轻衫,满身的酒气,面上微红,不紧皱着眉头想,如是他不是我哥,就跟别的热衷于寻花问柳的公子没有什么两样!转念又想,他本来就是一个热衷于寻花问柳,风流成性的公子!这样一想,秋以桐便把脸侧向一边,用白眼对他。 傅展图已有些醉意了,看见了秋以桐便眼一眯,嘴一斜,痴痴地笑着说:“这不是我妹妹嘛,来,过来我跟你说一句话!”说着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就走,秋以桐厌恶他身上的酒味,不过还是跟着走了。 郭茜痕在后面追着,“哎哎,你们要说些什么……” 傅展图一转头,扫视他们一眼道:“你们吃好喝好,我请客!省得你们说我小气!”然后继续拉着秋以桐往楼上走,秋以桐甩开他的手,又用白眼注视一会儿他的后背,却仍旧跟着走。 又到了那天的房间里,秋以桐进去的步伐有些迟疑,想起黄七就从这个房里抱着因为中毒而无力的她出去……她几乎以为,走进这房里会看到黄七,如果再见到那又会是怎样的痛苦?秋以桐不愿意去想,低头走了进去,见傅展图坐下,靠着桌子将身子歪斜起来,便坐在他对面,叹了口气问:“你想说什么?” 傅展图用手支着头,闭了一会儿眼,又揉一揉脸,懊恼地说:“因为景云王受伤的事,我被罢了官……” “狗屁官!” 傅展图哭笑不得,“同样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你怎么这么粗俗!” 秋以桐眼珠一转,温声问:“你还有一个妹妹?那也有可能是我妹妹了,她叫什么名字?” “十八岁的大美女,名为傅意淳,小字‘青桐’。” “青桐?桐花的‘桐’。” “梧桐的‘桐’。”傅展图郑重地纠正。 秋以桐又用白眼瞧他,嫌弃的语调道:“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桐花是清明节气之花,是春天的感觉到了最绚烂的时候,绚烂之至也就是衰败。‘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梧桐是等待凤凰的。” 秋以桐忍不住笑,讥嘲道:“不成想你还读了几本书。” 傅展图冷笑着回应:“被爹逼得,因为通一些文史更能攀附到一些附庸风雅的权贵……” 秋以桐便皱起眉,不愿再说这个,便问:“你方才说傅意淳是一个大美女,她有多美,比之于郭茜痕如何?” “那个狐狸眼的小丫头……”手扶着下巴,玩味地笑笑,“她是有趣,又娇艳又天真……” 秋以桐但凡看到男人露出这种样子,就怒从心头起,这会儿也毫不客气地往傅展图头上狠点一下,冷声道:“不准你亵渎她!” 傅展图轻拍一下桌子,皱眉道:“谁亵渎她了!” “你当我不知道你刚才想什么,但凡看到个美丽女子,你们这些臭男人先就用眼睛把人家衣服给拔光了。” 傅展图听得哭笑不得,外加一愣一愣,半晌才笑了几声道:“你跟意淳还真是不一样,不仅是长相……她生得美,又端庄又柔美。有人算定她有皇后命,所以爹爹将她养在深闺,真真的就一个大家闺秀,除了我与爹,连个男人也不曾见,哪里敢说这样的话。” 秋以桐便说:“那她的小字,是你爹取的吧!‘青桐’待凤凰,就是在想着女儿成为皇后的这一天吧!” “那也是你爹!”傅展图手向她一指,纠正道。 秋以桐便道:“还未必呢!” 傅展图笑着说:“回头有机会,你与他滴血认亲,要你不是他女儿,我立马休了现在的夫人,把你给娶了!” 秋以桐拍一下桌子,瞪他道:“你再胡说!”傅展图连忙笑着摇摇手,示意不敢,秋以桐便接着问:“你已经娶亲了啊?” 傅展图想到这里,便想喝酒,可是没有酒便把桌子上放着的凉茶倒了一杯一口饮尽,而后道:“说到这件事我就又恨又怨又烦……我的婚事是咱爹一手安排的,理由很简单,这场联姻对双方家族都好。我娶的那位是工部大臣家的小姐,喜欢调配花露,做胭脂,天天身上的都香得叫人受不住。妆容一天三变,我到现在都没有瞧清楚她眉毛是直是弯,眼睛是大是小,鼻子是高是低。她也不喜欢我,见到我从来也没有好脸色,我更不喜欢她,就这样!”手往桌子上一阵敲,发泄着心头的一团乱。 秋以桐替他难过,同情地望着他,也同情着他的夫人,半晌了道:“原来你……爹……这么功利…… 傅展图又把一杯水饮尽,无奈地道:“他就是这样!” 秋以桐便冷笑道:“那未必是相士说傅意淳有皇后命,而是他想让她当皇后吧?” 傅展图冷哼一声道:“他当然十分、万分的想,只是当今皇上已经老了,究竟是谁继位还难说……呗,难说什么啊,景云王都成一残疾,那也只有太子了……太子,太子,太子……”他的手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跟心中的烦闷一起鼓噪。 “怎么了?”秋以桐便问。 傅展图一甩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怨意,“咱爹竟然要我回京,说他已找到门路,可是让我到太子身边任职!” 秋以桐自然猜到傅展图爹爹的意思,不过是广铺门路,为傅意淳当上皇后,也为他自己加官进爵。不过转念一想,这对于傅展图也不是坏事,便道:“这应该正合你意啊!” 傅展图又倒了杯水,端起来还没有来得喝,听到这话便一挑眉道:“你难道不知道太子好男色吗?”说着便喝水,想把从心底泛起的恶心给压下去。 秋以桐眼珠子在眼窝里直打转,把傅展图从头打量到脚,心底里笑吟吟的,原来还真是美男子。那眉眼在她更是分外亲切,不忍心作贱他,半晌了笑起来,招手向他神秘地道:“你可以把那个长着小圆脸的王远带去啊,反正他跟太子是同道中人!” 傅展图一听呆了半晌,忽然一拍桌子,道:“或许太子就喜欢王远那种又蠢又愣的,说的不定还真能把太子迷个七晕八素!哼哼,王老爷一直跟我说,要我替他管教管教王远。王远那臭小子,也快把他老子气吐血了,被关在家里好多天了。我这一去,说带他去京城寻寻路子,没有不成的道理!” 秋以桐冷笑着,觉得无趣便幽幽道:“你的烦心事解决了,我也该起程了。”说着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傅展图便问:“你去哪儿?” “京城。” “干什么?” “江湖事。”说着抱起双臂,朝她冷冷一瞥。 傅展图说:“那我们既然顺路,同行总可以吧!你等着啊,我这就去找王远,收拾了东西便起程!你等着。还有啊,我已经这样了,是绝不能由着意淳被爹推到火坑里,到时候你得帮我……”说着便出去,走到门口酒劲儿上冲,头一晕还撞了一下门框,一揉头去开门。 傅展图将门打开时,正好郭茜痕用小拳头敲门,这一拳落空便敲在傅展图的胸口。好在郭茜痕的小粉拳绵而无力,傅展图手摸着胸口,低头面带笑容,直盯着郭茜痕走出去。郭茜痕用白眼瞪着他离开,转过头来看到屋子里坐着秋以桐便是一串甜甜的笑,变脸之快匪夷所思。“师姐,你看谁来了!”手一伸,把李敬拉了过来。 李敬微黑的面庞上双眉修长,直飞入鬓且英挺如剑,深目高鼻,端口方脸,比之于初次匆匆一瞥,秋以桐更看出一丝王者之风。郭茜痕笑眯眯地攀着他的手臂走入房中,就似红艳娇俏的茑萝花缠在古松之上。 秋以桐本已猜到他的几分来历,又见他来这里,不等郭茜痕再说什么,便道:“茜痕,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对他说!” “他?李敬啊……什么话啊?”郭茜痕好奇地问。 李敬脸上也微有狐疑的神色,深邃的目光向秋以桐盯了一眼。秋以桐也毫不示意地以冷利的目光回敬,简短地说:“你出去就是。” “好吧!”郭茜痕委屈地嘟着嘴,无奈地放开李敬,转身出去了。 秋以桐待郭茜痕将门关上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盯着李敬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指望着先在气势上压倒李敬。 李敬显然久经事世,不慌不忙,微微一笑仿佛面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缓缓道:“姑娘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又见黄七 秋以桐在春丽院,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男人,说来说出这些男人想要的也不过就是女色、权与钱。他们一心向上,想要从三者身上找到的,亦不过是那种高高在上,凌驾于一切的感觉。 秋以桐便冷笑道:“你会来这里,意图不外乎两个,一是郭茜痕,二是《信义兵书》。‘铁面’为了从萧燕那里逼问出兵书下落,曾将她关押在这里,所以世人都以为这里是铁面的老巢之一,而且我又在这里,你便寻来了。” 李敬先笑了两声,缓和气氛,而后道:“不过也是上京,恰巧路过而已。” “别装了!”秋以桐眉毛一挑,“我大梁无论江湖还是朝廷都在找《信义兵书》,多半就是想从收复匈奴一事上牟利,你们匈奴人若是听说,怎么可能不插一脚。” “姑娘的意思是……我是匈奴人?” “不是吗?” 李敬笑问:“有什么证据?” “猜的。”秋以桐双臂抱起,理直气壮地说。 “姑娘也太儿戏了!”李敬沉沉的面色里隐着一丝笑,显得既威严又宽容,“在下不过一介江湖人士,军国大事,可是承受不住。” “是吗?”秋以桐道,“我有个师弟博古通今,知识渊博,他说匈奴人自小便在胸口纹上狼头之类的纹身,而汉人、蒙古人可没有这个习惯。你敢不敢把衣服脱下来,让我看看。” 李敬没有想到她一个汉人女子,竟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尴尬而吃惊,冷笑了几声后严厉地道:“姑娘说笑呢!” 秋以桐既不以为耻,更不以为羞,下巴仰起,手背在身后,腰肢更是笔直,威胁道:“我生平最恨人说谎,明明是还敢否认!哼,你要是不脱,我还有个师弟,你能只手撕猪腿,他能撕人衣服,我喊一声儿,你以为你逃得过?” 李敬垂眸,见她眉目英气,脸庞娇艳,身姿挺拔,卓然不凡,不禁在心里叹,真是长了见识!汉人女子里,原来不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良家女子,既有郭茜痕这般纯真无邪,只以成为侠女为目标的娇小姑娘,更有秋以桐这般根本无识男女之大方的英气女子。半晌哼了一声儿,道:“在下还要赶路,还是不再打拢了!”手打在身上的素布袍子上,激起一些尘埃,转身便走。 刚跨出一步,忽听一声利刃划破长空的声音,李敬甩头一躲,再抬眼一看,便见一枚青玉飞燕镖钉在对面的墙上。秋以桐也随之回头,见不知何时,白心让撩开隔着观景台的纱帐,走了进来,望着李敬道:“我家主人要见阁下,还请阁下稍稍停步。” 秋以桐听他说“主人”,颤抖自心底而起,直冲到头顶,手心冒汗扶着桌子盯着纱帐之后的观景台。通往观景台的门开着,风吹了进来,纱帐翻飞,只见湖面波光粼粼,温柔美丽。初夏日长,虽近黄昏,天色看起来还是清明一片。多美的景色啊,黄七,你又要以这景色为背影走来吗? 秋以桐心底不明的祈求还未向上天言明,就见不过光影一闪,一个青衫影子,还有一个红衫影子落在观景台上。白心让恭敬地撩起纱帐,青衫影子一躬身,轻步走了进来。还是那英挺不失温柔的双眉,眉下是幽深的眼睛,表层是温柔的目光,这目光之下却是暗流涌动。而秋以桐的心,更是波涛汹涌。 “你说……‘你生平最恨人说谎,明明是还敢否认’?”黄七仍旧用黑布蒙着面,声音如若金石,遇到秋以桐时却温柔无比。 这话是方才她说李敬的,也是她在斥责所有的谎言,她自小都不明白,一个男人为什么对着一女子喊“心肝”,对着另一个又是“宝贝”,一个男人到底要拥有多少“心肝宝贝”!他们说的动人,隐语里却暗示女人们不要相信。因为她们一旦相信了,便会认真计较起来,那便成了妒妇,犯了“贤良”的大忌,不但当不成“心肝宝贝”还失却所有的可爱,只剩可厌了。秋以桐因此及彼,渐渐痛恨起天下所有的谎言。她以为,她已以小小年纪看透了天下谎言,只期待着寻找到一份真实的情感,却仍是掉进黄七的弥天大谎之中。 秋以桐用手紧抓着桌子边,努力压制,声音还是微微发颤,说:“是!那又如何!” 黄七道:“我答应过你会给你一个交待,所以我来了……我不想成为,你最恨的那种人。” 秋以桐仿佛看到自己的心一点点被黑色的海洋吞噬,“黄七……” “我的真名是梁岳瓘……” “我只愿记得黄七。”秋以桐说,肩膀微微颤抖,眼睛里含着泪水。原来抛开表面那些因为懂得谎言,看遍丑态而来的强势,她不过是一个柔弱至斯的女子。 黄七走过去想抱她,可是她连忙后退,像是站在高崖边,发现了悬崖的深度——她一向是怕高的。黄七失落的双臂透着悲凉,发出无比酸楚的一笑,“秋儿,真是无奈啊……我们竟陷进这种地步……” 秋以桐绝望着地抬头看他,嗅到空气里明息香的味道,几乎忘却了黄七在何处。她的黄七,穿着的粗布衣都是黯淡的颜色,带着尘土味道,身上有泥土与树根的味道。那是一种踏实的朴实,令人安心的清新自然。可是眼前的黄七,青衫轻软,随风飘动,飘逸卓然。秋以桐忽然想了起来,便问:“春丽院中,飞剑救我的青衫人,便是你?” 黄七点头道:“也是从那里以后,我正式吩咐所有‘铁面’,不可伤你一分一毫。” 白心让便向秋以桐道:“那时多有得罪,还请恕罪。” 红衫人影亦走近,正是有着凌厉美艳与逼人英姿的沈幼玄,浓艳的红衫在她身上,与她张扬的美艳与气质相互辉映,这时也道:“令堂大人的事,小女也是罪该万死!” 秋以桐心里发冷,见沈幼玄这般绝世人物也对黄七如此敬重,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从心底生出小小的虚荣,他瞬间能将天下变样,却因为她而放手,这是怎样的深情?不过一瞬间,师傅的鲜血,被毁掉的安静山中岁月在怒吼,压过那一点虚荣,化成数把利剑,直刺向黄七。 黄七仿佛感受到了,不愿意直视,便眼望着李敬道:“我已调查清楚,你是匈奴王子呼征,自小便学习汉话,为隐藏身份,伪装成孤儿进了少林寺,成为一名少林俗家弟子,师傅正是空智和尚。空智和尚还赞你是少有的武学奇才,盼你能在少林寺静休,而你以心中怀念父母,要替父母完成遗愿为由,自叹尘缘未了,二十一岁师成,便自下山。你在中原武林行走几年后,听说了《信义兵书》,情知不妙,希望匈奴能加派人手,赶在大梁之前找到。可是你父皇宠信赫连大将军,认为一本书不足为奇。你回到匈奴试图说服单于,却不起效。因为你精通汉话,单于便派你出使我大梁,一面和谈,一面想让你知道知道大梁孱弱不是你匈奴敌手。你来到宫中,曾与太子殿下秉烛夜谈,看到的不是大梁孱弱,而是更加了解汉人文化融会贯通,博大精深,匈奴却真有些夜郎自大。大梁将匈奴收复,不过是时间问题。你深感习得汉人兵法之重,而李勉用兵如神,若有《信义兵书》,那便是天助你匈奴。因此,你便遣随你来的使者回去传话,自己留了下来,以‘李敬’的身份寻找《信义兵书》。我说的对不对?” 句句被言中,李敬无可辩驳,便望着他道:“你与贵朝太子殿下的形貌太像了——或者解下面幕便十分不像,唯有声音,你的厚重,而他更轻柔。你既然就是梁岳瓘那就难怪了,你们是堂兄弟。看来是我一看到你的神情露了马脚,也可见,天下这些事情,都逃不过你们‘铁面’的耳目。” 秋以桐仍旧看不出黄七完整的神情,只能从他的眉眼之间揣测,可是这会儿,她的双眼里已迷雾一层,实在不能准确地推测。她只觉得他又将目光投向自己,那温柔的,透着真诚的悲悯的目光将他环绕。她无力地几乎沦陷,可是血海深仇将她撑起,像是吃饱风的帆船,在波涛汹涌的海洋上徘徊。 黄七向秋以桐道:“我已将事情帮你查清楚,为《信义兵书》寻找一个适合主人的人是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这是另一册兵书,交给你。”他把兵书放在秋以桐一直用手扶着的桌子上,往后退一步,示意任她处置。 果然,兵书一出,李敬的眼神不禁亮了起来。秋以桐望一望众人,黄七知道这兵书是假的,但看他行事态度,应该是没有告诉人去。忽然之间,她有了一个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两册兵书 秋以桐从怀中拿出锦卷,眼向众人一扫道:“这是另一册兵书……”她悠然地用锦卷将册子包起,两本兵书也便合体了,“我只是一个女子,武功不强,亦无势力,被你们这些人虎视眈眈,早晚骨头也不剩。我先丧师傅,又失去娘亲,亦已与师弟分崩……”嗓子里呜咽着一些哀泣的声音,叫人听之不忍,“好容易才算知道傅展图是我的兄长,亦知生父,还多一个妹子。此番,我便是随同兄长入京,父女相认,再不理江湖事!那么兵书……我很愿意在你们中间找一个适合的主人……”众人狐疑,彼此警惕着。 “秋姑娘,你不会这样放手吧?”沈幼玄不敢相信。 秋以桐想到萧燕那一套,一晗首,一低眉,眼睛里再透出些泪光,声音低而柔,用这副动人的模样道:“我要兵书又有何用?我本清清静静地过着我的日子,可是全被这兵书毁了。不放手又能如何……黄七,你骗我至此,兵书我给你,你也无颜拿去。沈幼玄,你虽无心,但到底我的母亲因你而死,我亦不可能放过你。我当着匈奴王子的面儿,将兵书交给你,要你受着李敬追踪,我便做壁上观,看这一场大戏!” 沈幼玄冷笑,“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怎么,你不想要?”秋以桐以退为攻,反问道。 冷笑在沈幼玄那张绝艳的脸上也透着几分凌利的狂野气,说话也是无遮无拦,透着粗朴的野气,不屑于女子的柔媚——如果可以,秋以桐倒希望成为她这样的人。她伸手拿下兵书,得意地望着李敬道:“当然要!有了兵书,即使没了主人,我也有的是资本!”说着,那无遮无拦的挑衅目光也投向黄七。 黄七并不在意地说:“我带你来,只是为了让秋儿处置,她欲如何,我是不管的!”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这些年来主人给的金银财宝,来日有缘再见!”她对黄七敬重只为一个“利”字,如今情势陡变,她随着“利”的主轴随意转动,竟没有任何不和之感。秋以桐虽不耻于她的善变,但从另一面来说,她又是拿得起放得下,豁达潇洒的,如果她对黄七可以做这般,那人生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李敬那威严的目光,便投向沈幼玄,浑厚的声音道:“既然秋姑娘与这位梁先生都不管了,那么这位姑娘,还请将兵书拿来。”兵书合体,又在一人手中,李敬断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时要动手抢来。 李敬一出手,便是“擒龙功”,强大的内力涌出,吸着沈幼玄向前。沈幼玄运力抵抗,一面急而怒地道:“白心让,你愣着干什么!”这么一说话,也便分了神儿,不由自主地向李敬近了一步。 白心让向黄七望了一眼,便拿出一枚青玉飞燕镖,要射向李敬。虽然明知是计,李敬还是分出神儿来向他攻去,沈幼玄趁机拔刀,那浑厚的刀法与她粗朴的野气浑然天成。沈幼玄又天生着一张绝艳凌厉的脸,婉似在草原上奔驰的那些异族的无上女皇,这又令李敬心底吃惊,只觉得自己再度进入中原武林,却再没有见过正而八经的汉族女子。 这样想来不免分神,在白心让与沈幼玄的夹攻下夺门而出。推门的动作猛烈又急促,哪里料到郭茜痕正缩在门口偷听,被门狠狠地推了一下,疼得哭都哭不出来,只尖声“呀”了一声儿。李敬见是她,无论如何都得停住步子,他还与两人对战,只得先将她抱起。 陈广生发现郭三公子郭承文酒量非比寻常,两人正斗酒斗得欢,被郭茜痕的尖声划破耳膜,都惊得站起冲到大厅里仰头一看。只见李敬抱着郭茜痕,从二楼一跃而下,沈幼玄阻止白心让道:“兵书无事,我们追他干什么,正事要紧!” 白心让却不听,他轻功卓越,随之一跃而下,在空中便攀住了李敬的手臂。李敬抱着郭茜痕,功夫不足以完全施展,只是宽肩一振,便有一股酥麻麻的感觉直冲向他的手心。白心让惊得收手,便在瞬间,两人都落在地上。李敬抬眼向楼上望了一眼,唯见红影闪动,沈幼玄已不知何处了。又见郭茜痕被门撞到头,疼得还没有回过神来,不忍心抛下不管,只得又要抱着她回到楼上追踪。白心让却挡着他的路,抽出腰间的扇子,轻摇着幽幽地道:“把郭姑娘放下!” 李敬冷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叫你放下便放下,别不识好歹!”郭四公子郭则鸣道。 李敬扫视他们一眼,无意在此时再生事非,虽然舍不得怀里娇滴滴的人儿,还是伸直了手臂,想要放下。可就在这时,郭茜痕偏偏自己醒转过来,一翻身便跳了下来,很是那么回事儿地打了李敬一掌道:“你是匈奴人!来到我们这里是骗兵书的!” 郭茜痕力气既不大,又无内力,这一掌打在武功高强的李敬身上,瘙痒也不够。可是李敬见她一但知道自己的身份度陡变,不免心灰,脸上有些痴意。他便望着她道:“我是匈奴人又如何?” 郭茜痕头上被撞出一个包,红通通的,“你先是来我们的少林寺偷功夫,又来到我们身边偷兵书,假惺惺得气死人了,亏我还当你是个大侠,大侠哪有这样的!”她头上的包还是很疼,龇牙裂嘴地指着李敬骂。 李敬心痛,不想自己一旦被郭茜痕知道了真实身份,便成了另一个人。“我一定得让你知道,我是什么人都没有关系,天下王者,何必拘泥于是汉人还是匈奴人!”他道一声“走”,长臂一捞便又将郭茜痕单臂抱在怀里。 陈广生等人防备也来不及,等到李敬抱住郭茜痕,更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郭承文道:“不管你是什么人,看在舍妹年幼的份上,还请放过。” 郭则鸣道:“你敢伤我妹妹,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陈家二殊彼此互望,便决定若是好言相劝不能,她们便分攻左右。陈广生则道:“亏你汉话说得这么好,竟还恃强凌弱,简直不配当男人!” 郭茜痕虽受制于人,却不愿意被人视为弱小,听到陈广生用到“恃强凌弱”一词,万分不满,伸长了腿要踢他,还骂道:“大个子,你说谁‘弱’!叫你们瞧瞧我的利害!”可是被李敬禁锢于怀中,知道他在一步步向后退却也无奈,最后看到他揽着自己的手臂,想也没想便一口咬下。 李敬的手腕上戴了一串黑珠子,泛着幽蓝的光,是什么东西很难说。郭茜痕动作快又不等看清便下口,一下子咬到了这串珠子,尝到了一股好似汗味的咸苦味道。她还不曾另找一处咬下,李敬已惊呼着把她的头拉起来,可是她已经眼神朦胧,想要挣扎叫他放开自己,却觉得混身麻痹,尚不知为何便昏了过去。 这一幕发生的如此突然,众人都还没有看明白,便听李敬道:“这可如何是好!我手上的这串珠子上淬着剧毒,她咬到了……” “啊”的一声,众人涌上去,李敬慌了神,由着他们把郭茜痕抢了过去。白心让挤过去为郭茜痕诊治,被陈广生伸臂扫到一边,白心让急得道:“你会比我更懂用毒吗?” 陈广生岂会轻易相信他的话,冲着李敬道:“交出解药来!” 李敬黯然道:“这种解药我出来带的不多,又多时不曾回去,已经没有了。” 众人的心如同跌进冰海,眼望着郭茜痕原本红润的樱唇已经发黑,脸庞已失了娇艳,像朵开始腐烂的花儿,便知这毒药有多么利害。陈灵芸抽剑横在李敬颈旁,李敬却并不躲着,只痴痴地望着昏死的郭茜痕,想起方才她还娇声莺语,水灵灵吊梢眼如同窥探人间的小狐狸,便是一阵揪心。“你一定知道这解药是怎么配的,或者珠子上淬的是什么毒,快说!”陈灵芸厉声道。众人都忘着李敬,眼神里带着一点希望。 李敬道:“这是回匈奴时父王给我的,大约是孔雀胆一类,不是什么奇异毒药。不过是想让我寻机刺杀皇上而已。我没有照做,实在没有想到会害了她……”他的声音悲伤起来,“还是让‘玉煞’试一试,他看起来是真心关心郭姑娘的。” 众人便转头望向白心让,果然见白心让满脸焦急之色,想到白心让无论怎么坏对风不殆还是心存一丝敬重,郭茜痕也是他师妹,没有谋害的道理。众人默默无言,将郭茜痕抱到一边的座位上,避让出一条路,等着白心让过来。 白心让眼神里略过一丝激动,向众人扫视,仿佛在感谢大家还肯相信他。然后他便向着郭茜痕走去,颤抖的手抚向她的手腕,然后撑开她的眼睛看看,而后便轻声向众人道:“不防事,这种毒我能对付……”众人松了一口气,陈灵芸还是拿剑紧逼着李敬,不见到郭茜痕醒转不肯放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玉碎黄殇 傅展图自王家讨了个没趣,踏着夕阳最后一缕光辉回到晓晴水阁,一进门便见陈灵芸一把剑横在李敬脖子上。一众人围着席地而坐的白心让与郭茜痕,白心让正为郭茜痕用功疗伤,一缕白烟正自白心让后脑散出。 见到这阵势,没有好气的傅展图更是气急败坏——他们打死多少人不要紧,还想把他的晓晴水阁给砸了吗?一手撩着前衣襟迈步进去,喝道:“要打出去打,少把我这里当成比武场!” 随着傅展图的这一声喝,郭茜痕“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李敬说了一声“好”。这便引得陈灵芸前后分神,李敬既见郭茜痕无事,趁此机会夺门而出。陈灵芸想要去追,又眼见此人功夫自己不是敌手,只得作罢,狠盯了傅展图一眼。 傅展图更是无奈,挤进人群去看是发生了什么事。两位郭公子见郭茜痕醒来,如获至宝,手臂揽着她,又是问话又是说话。 郭茜痕望一望众人,说:“我好像是中毒了吧……” 郭则鸣连忙道:“可不,李敬手腕上的黑珠子有毒,你看也没看就咬了上去。”说着转头找李敬,也没有看到,也来不及计较了。 郭茜痕又问:“那我的毒是怎么解的?” 郭则鸣道:“白心让先给你喂了一丸药,又给你扎针,然后用内力逼出了你体内的毒。” “原来是这样……”郭茜痕便将目光投向白心让,“谢谢你啊,知恩图报,你以后只要不再做坏事,我也不对你凶了。”她倒是处处以“侠女风范”约束自己。白心让望着她,白玉一般的脸上露出温柔而纯净的微笑,手抚着胸口冷汗连连。郭茜痕觉得异样,伸出手摸一摸他的手,觉得冰冰凉的,便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救我耗费了太多内力?”心底对他十分感激。 白心让摇摇头,虽然痛苦却仍是微笑着说:“不是……是因为中了毒……” “毒?难道你是把毒从我身上吸到你身上,这才救得我?”郭茜痕更是不安,实在不愿意有人因她而死。 白心让又摇摇头道:“试情丹……你还记得吗,我需要服用十天解药,还差了大约一两天……” 陈广生一时哑然,望着白心让道:“那你是对谁动了情?”虽然问着,却已将目光投向郭茜痕。 白心让望着郭茜痕,脸庞渐渐失却光彩,白玉一般的色泽渐成白纸。这白纸一般的脸庞显出对往事的遐想,“那日在天香楼,我说怎么不从天而降个美女,亲我几下……结果,你从天而降了,你亲了我,我竟爱上了你……”白心让自嘲地笑了笑。 郭茜痕不禁“呀”了一声,“我亲你一下,你就爱上我了啊?”一句无辜的问句,显出多少纯真。 白心让含泪点一下头道:“那时你还说,要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我可不能后悔……” “所以,你后悔了?”郭茜痕眼睛里泪光闪闪,想到这个人竟真的被他害死了,心里很是难过。 白心让摇摇头道:“我不后悔……郭姑娘……原本我一百万个不想死,不愿意再陷进折磨人的情爱中,可是那时你中着毒,我才知道,若是世界上从此没有折磨我的情爱,那我生不如死!郭姑娘,为你料伤时,我管不住我的心,想着也许你会喜欢我,又觉得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喜欢我。为了你,我的心忘了跳,试情丹的毒便发作了。郭姑娘……我要死了,我只求你记得我……”他手自胸口拿下,撑着地面,似乎是在朝拜神明,以一个无比卑微的姿态耗尽最后一丝生命,然后便歪在地上,长睡不醒。 众人没有想到风流成性的白心让最终竟然因为一个不谙世事的郭茜痕而死,更没有想到白心让会有这份痴情,彼此互望,都不胜唏嘘。郭茜痕见白心让倒地,满眼的泪水像是被受了震动,滚落下来。然后怯怯地伸出小手,轻轻碰了一下,触到一具死尸怕得缩在哥哥怀里大哭。一会儿想到他是因自己而死,又愧疚感动地怯哭。 她欢笑能让所有人都笑意偃偃,她流泪亦能让所有人都为之痛心…… 白心让一死,倒让所有人都尊重起他来,寻了地方将他安葬,夜暮便完全笼罩下来。傅展图才想到要去跟秋以桐说没能说服王老爷让王远跟着他进京,还要另想一个办法。推门而入,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惨相——秋以桐昏倒在一旁,而黄七倒在一旁,显然是服食剧毒,身体已经僵直冰冷。傅展图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先抱起秋以桐,见她满面是泪,脸上还是悲戚纠结的神色,便掐她人中,令她醒转过来。 秋以桐睁开朦胧的泪眼,望见黄七横尸面前,头歪向傅展图怀中,嘤嘤地哭着说:“果然……果然是死了……” “怎么回事?”傅展图问。 秋以桐脸上带着泪,冷冷地笑着说:“他杀了我师傅,要当着我面服毒自尽,我……”回想到那时的纠结与痛苦,她便痛不欲生。手抓在桌子边,早已使手指无力而疼痛,舍不得他死,可是无力阻止。她见他吞下毒药,便昏了过去,等到她醒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他说,让你带着他的尸体回京,呈交朝廷,说是你捕到他,他畏罪自杀,希望朝廷留他全家性命。而你,也可能因此被记上一功。” 傅展图扶着秋以桐,让她靠着桌子坐下凳子上,走过去伸手扯下黄七脸上的面幕。看到他的真面目,有些吃惊,道:“没有想到,他长得这副模样。”毒性原因,黄七唇上发乌,面色也发乌,却仍可以从中看出那倾国倾城的娇美容颜。傅展图不禁一叹,想到蒙着面的他,遍身隐而不露的高人之气,可一旦真面目示人,真的很难叫人对他平生出敬畏之意。而且这般柔美,无论男女,只怕一见都不免得会想入非非。 秋以桐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走近一步也看一看他的脸,想到那晚他以真面目来见她,就是这般叫人心惊的美颜。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模样与“黄七”这个名字放在一起,只仿佛他就只是梁岳瓘,而黄七就只是黄七。 秋以桐记忆里的黄七,谦虚而善解人意,好似无所不能,可是触碰到关于他面貌的问题,便脆弱得叫人心疼。秋以桐想要追寻的是真实的,叫人觉得安全的情感,遇到黄七,她明知这是一个她所不能看清的男子,还是身不由己。感情不必天长地久,可如果只是“曾经拥有”,又是锥心的痛苦。 秋以桐本以为自己会痛心地死去,可是居高临下地看到黄七的尸体,她竟然觉得一切如梦。深深地认为,地上躺的人不是黄七,并且坚信她的黄七仍然会在某一天从天而降,就似在天香楼的那一天,她突然感到一阵带着泥土与树根味道的轻风,抬起头便迎上一双幽深温柔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仿佛石上流过的清水…… 他会亲吻她,而她会温顺地闭上眼睛,感受到他有时柔而凉,有温而热的唇在亲吻自己,像是清明时节的纷纷雨;有一双手臂环绕着自己,有力却温柔,像是杨柳之岸那令人陶醉的暖暖风……那亲吻温柔而绵密地落在她的脸颊、鼻尖、额头,然后又缠绵在她唇上。她只觉得周身都是蝴蝶,漫过沧海…… 如果阳光会惊扰人的美梦,美丽的幻想总是被不容被改写的过往打破。秋以桐已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正沉浸在美梦之中忽然就一阵心惊,一下子醒来坐起。在她对面,傅展图坐在床沿上,竖起食指在唇前示意她禁声。 她也无心说什么,沉默一会儿,让自己彻底从梦中醒来,意识清明后便听到有人说话。循声望去,还未找到说话的人便被傅展图拦住,轻声对她说:“你后来又昏了过去,我把你放在这张床上睡,我便守在这里——怎么样,这个哥哥够格吧!然后一大早,你的小师弟和小师妹就过来看你,我当时也闭着眼,他们以为我们都睡着,就说‘算了让他们先睡,我们等会儿’。然后两人便走到观景台上说话,那话说得……”接下来便是低声儿的笑。 然后,傅展图引着秋以桐悄悄来到靠近观景台墙后站着,细听陈广生与郭茜痕说话。 郭茜痕又叹了一声儿道:“虽然你们都叫我别难过,但是毕竟白心让是因我而死……哎,他居然爱着我,怎么会啊,我以为他会爱咱们师姐,或者臭燕子哪种人。” 秋以桐听到这里,也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果然不出所料,见识过各式各样女子的白心让,最终是败在郭茜痕的纯真无邪与妖异艳丽中。 陈广生便问:“为什么非得是秋师姐或萧燕呢?你……你也很好啊……” 郭茜痕歪头想了半晌,而后说:“不知道……我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不过因为白心让,我想我也有我的好吧,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喜欢我。” 陈广生望她几眼,又躲开,虽然只是看背影也明显觉得他在局促不安,清了几下嗓子道:“当然有啊……就是那些人,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郭茜痕道:“婆妈,有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说啊,要是喜欢我,那就……”她拿手指点在下巴上,想了半晌,露出一个甜丝丝,又有些羞涩的笑容。“要是喜欢我,那就也亲我啊!” “啊?”陈广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那要是亲了你,你不喜欢他,你怎么办?” 郭茜痕一瞪眼道:“他亲我,证明他喜欢我,我是不喜欢他,就给他向个耳光!”抿嘴一仰下巴,还做出闪耳光的动作,显出狠狠的模样。 陈广生“哦”了一声儿,而后揣度着,郭茜痕功夫低微,力气也不大。于是一鼓气,走近一步稳住郭茜痕的双臂。郭茜痕望一望他的双手,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试情之吻 陈广生又捧住郭茜痕的脸,望了她一会儿,似乎是在给自己鼓劲,然后便亲了下去。 傅展图便捂着嘴笑起来,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又愣又憨的大个子还会来这一手,不愿意惊扰了这场好戏,仍旧暗自听着。 亲完了,陈广生与郭茜痕都憋红了脸。郭茜痕眼望着陈广生神情呆到了极点,而后用手指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才想到要害羞,连忙把头低下盯着自己脚尖,左脚踩右脚,右脚又踩左脚。陈广生又憋着一股劲儿问:“你要不要给我几个耳光?”微黑的肤色透着些红,显得窘迫。 郭茜痕羞红了脸,把头转到一边,半晌了才问:“这是你第一次……亲一个女孩子吗?” “这个……你到底要不要给我几个耳光?”他再一次问,心底万分不安,不知道会不会触怒她。 “是不是第一次啊……”郭茜痕再度小声地问。 傅展图实在憋不住了,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在那里高声答:“不是!他之前跟春丽院的绯樱相好,该干的事情都干了,还差亲这一下?” 两人被吓得直想躲,只恨躲不开,便只能站着。傅展图走过去,往他们脸上瞧瞧,而后倒是一幅正正经经地态度对陈广生说:“臭小子,你真是艳福不浅,这个小郭姑娘,才称得上是绝色美女啊!你可要……” 秋以桐无奈地吸一口气,觉得傅展图跟在梁岚璋身边,别的没有学会,看人出丑取笑倒是学到了精髓。于是走了过去,在他后背捶了一拳道:“你别在这里搅合了,东西收拾好了没,好了就上路!”强推着傅展图出去,眼望着陈广生脸红的样子,也忍不住好笑。强迫自己装作没有看到,转身走了出去。 众人又起程时,原本的人员里又加上傅展图及他的两个小厮和一个贴身侍女,外加一具棺材——里面是梁岳瓘的尸首。 众人把东西准备好,只等秋以桐换好衣服过来。其实秋以桐并不是去换衣服,而是来到那个观景台上,望着早晨的晓晴湖。她已将假的兵书交给沈幼玄,把天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如今的她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没了娘亲与师傅,又与师弟闹翻,被情郎欺骗的可怜人。她在想,自己能不能将顺利地拿到兵书,又能不能找到梁瑞岑,还有梁瑞岑会不会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这一切,又会怎样? 她将往事一股脑丢进晓晴湖里——如果丢进去不会无端地回到脑中——而后转身出去。走到晓晴水阁大门,远远地看到前面大路上她的同伴已整装待发。她身着白衫,手上拿着个斗笠,四周亦围着白纱,兰华剑仍袖在袖中,一步步向他们走去。 已接近时,无端地一人一骑闯入视线,横在她与人群之间。一匹枣红色的马,马上的人浅灰色的衣衫,窄窄的脸上生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秋以桐想他的目光几时变得如此坚毅,脸颊间竟蕴着深情。她一时间恍惚,在想,这还是她师弟吗?不是啦,无论是否为儿戏,“割袍断义”都使他们痛苦到了极点,已不可能回到当初。 周潜光自马上望着她,温声问:“师姐可是要去京城?” 秋以桐望着他无比怀恋,她生命中最令她心安又恬淡卓然的岁月都与周潜光一起度过,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师姐弟的关系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她觉得自己应该对他冷酷,便将头扭向一边,问:“你来干什么?” “我知道师姐要去做什么,这件事,我有资格参与!”周潜光用坚定的声音道。 秋以桐明白,他是知道自己去京城的真正目的是找到真正的《信义兵书》,然后为它找一个配得上的主人。秋以桐无言以对,周潜光与兰若华的母子关系无法割断,便冷声问:“萧燕死了吗?”她想到自己那一掌带着陈广生的内力,肯定能将她打个半死。 周潜光略一垂眸,而后道:“受了重伤,不过有我在,我是不会让她有事的!”这话仿佛是在指责秋以桐打伤萧燕。 秋以桐听了这话,怒从心头起,抬起头来,本想用剑一样的目光刺向他,可是一遇见他那张脸内心便波动起来。她该说的话也都说过,这时再怒言相向,已找不出适合的语言便道:“从此你我是陌路人,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师姐!” “我已不是你师姐,忘了吗?”她望着他怒声问。 周潜光眼望着她,吸一口冷气,无奈地将头转向前方。他的侧脸映在朝阳的影中,那线条渐显硬朗,看得出咬了一下牙,显得别样坚毅隐忍。许久,他道:“既然是陌路人……那么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秋以桐管不了他,也实在不忍心再多看他几眼,便登上了马车。趁早便开始赶路,马车之内还是他们四个女子,众人之前都目睹了她与周潜光的僵持,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郭茜痕还为之前秋以桐瞧见了她与陈广生的事而害羞,便不言语,一少了她清脆的娇声,陈家姐妹也觉得烦闷。 陈灵芸是个坐不住的人,便撩开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解闷。忽然便见到周潜光策马走得离他们近了,便又停住让距离拉远。陈灵芸觉得秋以桐应该不会喜欢听,便悄声对陈月婵说:“你来看看秋姑娘的师弟,有趣得紧。”陈月婵便也探出头一看,收回目光又见秋以桐手里拿着斗笠,眼睛望着前方,用手指绕着上面的白纱,不言不语。陈月婵便叹了一声儿,她虽置身事外,眼观如此,心头也是说不出的纠结滋味。 一行人沉默着走了也不知多久,傅展图的一个小厮策马赶了上来说:“我家公子说肚子饿,又乏得很,前面有家饭馆,先去吃点东西再行上路。” 陈广生不觉叹气,抱怨道:“这才走了多久!”看看众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没有说什么。 饭馆就在前面,转眼既至。老板见突然这么多客至,欢喜无比,殷勤地接了出来。傅展图进去,就有小厮为他拭净桌椅,亦不等傅展图吩咐,侍女便向老板说了几样他素日爱吃的菜,细细地将傅展图的喜好说明。 陈广生仍旧看不惯他这副做作样子,跟郭承文道:“郭兄,咱们还要好好地对饮几碗。”另在一桌上坐下。郭则鸣跟了过去,陈家二姐妹也跟着弟弟过去。郭茜痕从早上的事后,一直不好意思跟陈广生说话,便紧依着秋以桐,秋以桐被傅展图叫了过去,她也跟着。 众人点了菜,不一会儿端了上来,陈灵芸先尝了一口,便“呸”着吐了出来说是难吃,又尝另一样,仍是难吃,尝到最后发现唯有米饭还能咽下。陈月婵觉得姐姐太骄纵,胃口难免挑剔,便下筷子一尝,也说不出好话来。 郭承文与陈广生只就着牛肉喝酒,郭则鸣也觉得饭菜难吃,当着陈月婵的面儿也不好意思说,便只是不吃而已。至于傅展图听说难吃,压根没动,直接把老板叫了过来,狠骂一顿,嚷着重做。那老板不敢得罪,只得端走。 过了一会儿,周潜光跟了上来,走进店内向他们望了一眼。陈月婵见是又他,心就莫名地一紧,只见他默默无语坐了下来。店主精明,向他推荐方才傅展图退掉的菜。陈月婵瞧得明白,便小声跟姐姐说:“这个奸商,要把秋姑娘桌的菜给周掌门吃。” 陈灵芸便转头望去,只见周潜光默默地听着店主说话,而后便道:“那好吧。” 陈月婵心底不快,陈灵芸便道:“管他呢,兴许是新做的……不过新做的,也一样难吃,咱们看他怎么对付。”陈月婵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会儿,周潜光的菜端了上来,他拿筷子尝了一口。陈灵芸便一心注意着他脸上的神情,只见他微一皱眉,不过没有说什么,仍旧吃了下去,而后悠然地吃着饭菜。陈月婵看到他如此,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味觉——或者这是珍馐,而她食不知味?她再度品尝,却仍如之前那般难以下咽,莫明地竟对周潜光的“食不知味”有了一丝敬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羽虫飞扬 这一餐饭因为傅展图的百般挑剔吃得令人不耐烦,直到秋以桐也忍无可忍说了傅展图一顿,众人才总算又起程赶路了。 一上路,郭则鸣在马上与郭承文说起话来,郭则鸣道:“我们为什么要与那个姓傅的一道走路,又啰嗦得紧!” 郭承文笑一笑,示意他小些声音,指一指马车道:“你还不知道,这位傅公子正是秋姑娘失散多年的哥哥,要不然他们眉眼生得那样相似。” 郭则鸣“哼”地一声儿道:“撇开秋姑娘受的那些苦不说——那些事的确引人揪心,单说秋姑娘的心性又冷又凶的已够讨人嫌了,她哥居然变本加利。在客栈里你瞧见了没,人家上的茶略烫了一些,一脚踹碎了人家的凳子。” 郭承文在马上悠然前行,摇着扇子道:“这说明人家的腿功不错!” 郭则鸣以白眼对他,“你就不觉得他太小题大作了?” 郭承文笑道:“你在我面前倒挺能说的,怎么遇见了陈二姑娘就没话了?” 郭则鸣便拘谨起来,吞吐道:“怎么又说到这里来……” 郭承文笑着前后一看,招手示意郭则鸣近前,郭则鸣便一夹马肚子与他的马并头前行。郭承文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对陈二姑娘陈那月婵是不是一见钟情了?……这有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陈二姑娘温柔婉转,你又年轻俊雅,正是匹配的一对!” 郭则鸣听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不自觉间望向马车。看不到心爱之人,但知道心爱之人就坐在马车之中,就连马车顶看在心里都觉得可爱。郭承文一见四弟这神情,不觉好笑,但又必须得提醒一下他,便又牵一下他的衣襟,示意他往后看。郭则鸣扭头向后,见到周潜光仍旧不近不远地跟着他们的队伍,便问:“怎么了?” 郭承文道:“我是觉得,陈二姑娘看周掌门的眼神不一般……” “怎么会!”郭则鸣立既反驳,可又同时在心底疑惑“有吗……”细细琢磨着,眼神飘向郭承文,以求答案。 郭承文神秘地一笑,“你要是不信,就留意着他们!我可要告诉你,好姑娘人人都喜欢,君子啊,好姑娘也喜欢!” 郭则鸣听了便不语,低着头静静思索。 一行人直走到夜暮四合,终于找到一所傅展图能够忍受的客馆。晚饭之后,众人各自休息。郭则鸣与郭承文在一屋里休息,夜里郭承文在灯下看书。郭则鸣觉得无趣,又想到他说陈月婵看周潜光的眼神不一般,心里装着这件事儿,更静不下心来。在心里犹豫半天,清一下嗓子道:“那个……我去方便一下……”说完便连忙出去了。 郭承文微将目光从书上转移,望着他逃也似的背影,笑着自语:“管我什么事!” 郭则鸣一走出来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隔壁房间是郭茜痕与秋以桐,她们的隔壁便是陈家姐妹。当然周潜光跟上他们,也住在这家客馆。夜渐深,客馆安静非常,这楼上的走廊之上,每隔一段便挂着一盏灯笼,投下一片光影。郭则鸣头上的这盏不知何故熄灭了,他便站在一个暗影里,看着光影晃动的走廊。 过了一会儿,忽听“吱”地一声,周潜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竟见陈月婵开门出来了。他一见到她,竟连忙躲到一边,心如撞鹿,过了一会儿骂自己,转过身要跟上她。可是转身一看,却见秋以桐也从房里走了出来,好在秋以桐出门便习惯往左走,向左一转身便看到了陈月婵,立在那里微愣一下,然后轻步跟了上去。 郭则鸣自觉轻功不如她们,等她们走过了一会儿,才敢跟着走过去。陈月婵走向客馆后院儿,在客栈稀疏的灯笼照耀下,后院儿唯有几束淡光在风中飘动,显得分外寂寥。在这寂寥之中,便立着一个人,正是周潜光。 陈月婵走近他,他察觉到有人转头见是她,便微笑寒暄。陈月婵亦柔柔地浅施一礼,柔声道:“这么晚了,周掌门怎么还不休息?” 周潜光沉吟半晌,苦笑着轻轻摇头,无法将满心的苦恼诉说给她,便道:“已到夏季,白日里燥热容易叫人心烦意乱,夜里清凉,想借一点这凉意静一下心。” 秋以桐走到廊下,怕被他们发现,便退到黑影子里。站了一会儿,忽觉背后气息异常,转头便见郭则鸣跟了过来。秋以桐便竖起食指,示意他安静。他于是站在秋以桐一侧,望着后院儿昏黄灯光下的周潜光与陈月婵。 陈月婵便走近几步,夏日之中,万物荣发,飞虫也多了起来。陈月婵见灯影之中,那些大大小小的飞虫正飞得欢,细细听去,还有“嗡嗡”或者大蛾子扑棱翅膀的声音,陈月婵不禁吟道:“虚明见纤毫,羽虫亦飞扬……” 周潜光听到,不禁往陈月婵脸上看了一眼道:“这是‘诗圣’杜甫的诗,陈二姑娘原来也喜欢。虽然杜甫作此诗亦是一舒为国为民之情,可这两句此时念来,颇有闲趣。” 陈月婵朝他微笑一下,又眼望着一只直往灯笼上扑的飞蛾道:“让周掌门见笑了……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小女也很愿意读一点书。夏夜之中,灯下读书,总能看到那些蛾子在灯影里直往火上扑,我不愿它死,便赶它们走,可是过一会儿,它们仍旧是扑到火上给烧死了。” 周潜光笑一下,指着那只大蛾子道:“我幼承庭训,每夜必在灯下读书。年幼贪玩,轻易静不下心来,也爱看着那飞蛾往火上扑。我看得多了,总算看得清清楚楚,原来那飞蛾不是直往火上扑的,而是绕着火一圈一圈的转,而且这个圈越来越小它自己却不知道,最后便被火烧死了。” “是这样?”陈月婵倒没有想到。 周潜光便道:“不信你细细看一看。”他一指,陈月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自然而然将头歪向他,影子里看去,便似是依偎在一起。 郭则鸣看到他们这副情形,心底便十分不痛快,觉得周潜光也太无耻,有了萧燕,心中又恋着秋以桐,却还自恃懂得这点小把戏,把陈月婵吸引了去。可是秋以桐就在他身边,他对她一向没有好感,不想让她看笑话,便忍耐在心里,学着郭承文那样遇事潇洒地一笑,仿佛自己只是无意中闲步而来,瞧见了这场景而已。 陈月婵又哪里知道后面有两双眼睛瞧着他们,眼睛虽然望着飞蛾,可是那一刻心已在不自觉间在周潜光身上。她偷眼看他,只见灯光照在他脸上,那轮廓显得十明朗,失却了少年步入青年之后最后一丝青涩。他的眼睛里光影沉沉,嘴唇紧抿,显得若有所思,情深而意切。 他叹了一声儿,转头见陈月婵正看着自己,察觉到自己一时间陷进自己的感情里,竟忘了身了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连忙一笑道:“陈二姑娘是不是看着那飞蛾飞来飞去有些头晕?”他说话很温柔,侧脸望去显得冷峻,说起话来带着一丝浅笑,透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陈月婵不觉微笑,柔声道:“其实,我在房里,透过窗子看到周掌门在这里徘徊良久。周掌门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周潜光微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说起。秋以桐靠墙站着,听到这里,嘴角一斜,也带出一些浅淡的苦笑。她也正是透过窗子看到师弟在这里徘徊良久,想到他已跟了他们一路,心底实在忍不住,便走了出来,却见陈月婵也出来了。 “陈二姑娘冰雪聪明,会猜不到我的心事吗?”周潜光苦笑着反问。 陈月婵心里自然是知道的,又听到他夸自己“冰雪聪明”,虽然知道这可能只是套话心底却也甜丝丝的。她沉吟半晌,轻声问:“是因为秋姑娘吧?” 周潜光叹了一声道:“我与师姐,相识九年多,过往的岁月从来形影不离,实在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行同陌路。” 陈月婵微垂着头说:“其实……你们师姐弟之间,唯一的问题便只是萧燕萧掌门。她怨着她,可是你又护着她。”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一来是因为莫名的心酸,二来也是怕引得他不高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灯下诉心 周潜光为她说中自己的心事而感怀,觉得在这样的时候,能有陈月婵这样一位冰雪聪明又温柔体贴的女子与他说些真心话,实在值得珍惜。 半晌了,周潜光长叹一声道:“正是这个呢!我实在不明白,便如她们所说,她们就宛似宿命中的敌人一般,总是针锋相对。我不知自己该偏向谁,而哪一个,都是我所珍惜的珍贵女子。” 陈月婵道:“世上难有两全其美,依我看来……”她不好说下去,便止住话端,眼睛里温柔的光芒向周潜光身上飘去。 周潜光便道:“姑娘但说无防。”他倒急于从旁观者那里找到平衡之道。 陈月婵便说:“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我是觉得,那位萧掌门是有些心口不一。”秋以桐听到陈月婵这话,觉得她说得太委婉了,为她心目中的萧燕作注解实在薄弱。 周潜光却点一点头道:“我明白她是怎样的人,从她自小的经历看去,未曾沦入邪道已是可敬。她会有些心机,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她自小生活艰辛,母亲去后更是孤身一人,想要日好过,除了伶俐聪明,讨好他人又有什么方法?可是她本性善良,别人只要对她好一点,她便感激无比,却也有了一副将他人对她的不好记在心里,伺机再报的心性。初时,她还想着讨好我师姐,可是我师姐向来不喜欢有心机的人,对她便是冷冰冰的。萧燕小时,几乎是靠着讨饭才得以活命,最恨的便是别人这样对她。她们两个不和也在意料之中,可是我实在没有想到,在寒梅山庄萧燕为了保护我,以至于秋伯母命丧,叫她们再无和好的可能。” 陈月婵便问:“若是没有那件事,只怕她们的关系也好不了……” “此话怎讲?”周潜光虽然也猜到会是这样,可是更想听听陈月婵的看法。 陈月婵便道:“既然萧掌门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的性子,又如何不把父母大仇放在心上。梅若虚是她的大仇人,她已报了仇。而她又是萧门遗女,他们萧家被皇上灭门,她如何不念着!若是这样……只怕萧燕,所谋者大!” 秋以桐在暗中听到这里,便觉得痛快,在心里道:师弟,我无论怎么对你说,你也只会以为我厌恶萧燕,自然不会说她的好话,可是这话叫旁人说来,你又作何解? 周潜光听了陈月婵的话不禁在心中叹服,“姑娘真是心思透亮!她曾跟我讲过她的父母是怎样从误解转为恩爱,她还未出生她的父亲便已不在人生,那些往事她必然是从她母亲那里听来的。她母亲讲到这些往事,再想一想萧门被灭的惨状,又让她到清波派学武,必然会说出为萧家报仇的话,她也必然会记在心里。看她找梅若虚报仇的手段,便知道她很懂得隐忍,像这飞蛾一般不直接扑到火上,而是一圈儿一圈儿地绕,迂回而行。” 陈月婵便说:“既然周掌门也想到萧燕她终有一天会找皇上报仇,这是多么危险的想法,便也应该想到,你师姐担心你,不想她连累到你啊!” 秋以桐听到这里,将头一甩,泪水几乎掉下,心事被说中的感觉便如猛吸进一口凉气,心思透亮,却也酸意泛泛。 周潜光道:“我可以说服萧燕,让她放弃找皇上报仇……” 陈月婵叹气,摇头道:“萧掌门便如丝一般,柔而韧,自小的想法哪里那么容易放下!”秋以桐跟着点了点头。 周潜光望着陈月婵,眼光却飘向远处,叹道:“我也可以如飞蛾一般,不直接扑去,而是绕着过去。总之,我了解她,总能将她说服。” 陈月婵听了,轻轻点一点头道:“那就好了……”眼睛看前远处,神色黯然,“只希望将来,你们师姐弟能和好如初,周掌门心愿能够达成。” 周潜光苦笑道:“我的心愿,只怕永远也达成不了。” “为什么?” 周潜光直言不讳,“我深爱我师姐,可是只怕她永远也不会爱我……” 陈月婵脸上一阵慌乱,那双明眸里微光闪闪,更衬得她柔情似水,楚楚可怜。她抬头看他,却发觉他的目光完全不在自己身上,苦笑一下低首道:“周掌门为何如此灰心?” 周潜光道:“师姐是一个看遍人世丑态,又十分任性固执的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正隔空与他师姐谈话,这一刻正听他师姐反驳——事实上,秋以桐听到这里,的确眉头一皱,怎么也不觉得自己任性固执!而后,他又接着说:“的确很固执,也很任性!一旦认定一个人是怎样的人,就不会轻易改观。我与她相识时只有十岁,她当我是个孩子,九年多过去了,她还是只当我是个孩子。她觉得倘若一个男子爱着好几个女子,必然是对这个撒过谎后,又去骗那个,断然没有真心!呵,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爱着她,也真心喜欢上了萧燕,她便觉得我与那些人没有区别……” 郭则鸣不禁想,你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若是陈二姑娘对我亦有意,我心中便唯有她一人,绝对不会再喜欢别的女子! 秋以桐已听不下去,转身欲走。周潜光还仿佛是望着陈月婵,却突然高声地说:“她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从前那个十岁的孩童已长大,是她可以依靠的;不相信我纵使恋着萧燕,最爱的女子也唯有她一人;不相信我可以说服萧燕,叫她放弃找皇上报仇……” 秋以桐脚下顿住,知道她师弟已听到动静,知道她在听着,这话明着是对陈月婵说,实际却是给她说的。她想起兰若华过世的那一天,周潜光带她来到南山涯上,指着姐妹山道:“师姐你看,从这个方位看去,东岸那一座挺立,西岸那一座由西倾向东,就好像依偎在一起。我想,他们不该被称为‘姐妹山’,而应该是‘夫妻山’。师姐,你觉得如何?” 她还想到当时他望着自己的眼神,隐隐地闪着希望,心底一颤便皱起了眉头,想起初见他时,他不过是一个小少年,动作显得儒雅,多瞧他几眼便会脸红。不曾注意匆匆九年的光阴何时度过,少年是怎么长大的,竟说起“姐妹”、“夫妻”这样的话! 她有些疑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真的那么固执,一旦对某人有了一种看法,就不会轻易改变。可是一想到萧燕做出的种种事,她师弟还护着她,就怒从心头起,抬脚便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我是固执不轻易改变心意,所以我才放不下你这个师弟! 走到客馆大堂之中,猛地一回头瞧见郭则鸣跟着自己,便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郭则鸣本懒得跟她说话,又怕陈月婵知道他也一直在旁偷听,便道:“我不过是睡不着,出来看看,谁知道你师弟跟陈二姑娘在那里说话,你又在旁偷听。” 秋以桐瞪他一眼,冷笑道:“又是一个口是心非的!”说着便上楼回房了。 郭则鸣被她这一眼瞪得生气,听她这样说自己更是想反驳,忽然之间想到,自己明明就是在乎陈月婵而跟着过来偷听,又拿这样的话遮掩,可不就是“口是心非”!不觉间扪心自问,我对陈月婵的心意,自己还不敢十分肯定,怎么我哥就洞悉了,秋姑娘也一眼就瞧了出来?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姐妹初见 一大清早,傅展图的小厮高喊着“不好了”急冲冲地来到他门前喊门道:“公子不好了!” 傅展图正由侍女服侍着洗脸,没好气地打开门,且不论是什么事,先就踹了他一脚道:“天塌了、地陷了,还是你死了娘,急什么急!” 那小厮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也顾不得疼,站了起来对着傅展图小声儿说:“装着棺材的马车昨夜停在后院,小的片刻不敢离,就睡在马车上。可是今早醒来,小的竟睡在地下,马车……马车不见了!” “什么!”傅展图便急了起来,“那棺材可是本公子升官发财的‘官财’,你竟给弄丢了!”说着又下狠脚向他一踹。这小厮跟着傅展图久了,很清楚他的癖性,知道刚才那一脚只是公子哥的脾气,可是这一脚却是真发了脾气,以他的腿功踹过来,肯定得断几根骨头,连忙躲了过去。 傅展图瞧他还敢躲,脾气更大了,正要再打听到房内侍女的声音道:“公子快来看,桌子上有秋姑娘留的字条!”傅展图便转身进去,见侍女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安条递来,接过来一看,上面是很难看的二行字:借你一套衣服穿,梁岳瓘我先带走了,秋。 因为这字迹实在太难看了,横七竖八的跟一堆树枝没什么两样,他有些不相信是花容月貌的秋以桐写出来的,心下狐疑。走出房间,他瞧见众人听到动静都出来互相询问,周潜光也在其中便走了过去将字条递过去道:“臭小子,这字迹是你师姐的吗?” 周潜光看了看,眉头一沉,先是说:“我师姐难道昨夜就走了!”感叹过后,又向傅展图问:“梁岳瓘是谁?师姐说把他带走是什么意思?”原来,寒梅山庄一战之后,萧燕重伤,他一心为萧燕治伤,对于外界的传闻知之甚少。直到秋以桐离开南山的那一天,萧燕的伤势才算稳住,只需静休便可。他便去打听秋以桐的事,知道她出远门,便猜出这次出门的意义,迅速赶了上来。 傅展图听到他的问话,便知这如树枝堆砌的字迹的确出自秋以桐之手,便冷声回他:“梁岳瓘就是黄七,已经当着你师姐的面服毒自尽了,被我装在棺材里,由马车拉着进京请功的!” “黄七当着我师姐的面儿服毒自尽!”周潜光这才知道黄七已死,又是这样的死法,那么他师姐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他未曾细想,便已揪心无比,匆忙收拾了东西,便继续赶路。郭茜痕听说秋以桐先走了,早已急不可待了,也催着快走快走。这一行人赶路的速度一下子快了数倍。 秋以桐当然料到他们会加快速度想要追上自己,可是她实在不想再面对周潜光,直如逃命一般的前行。 傅府门前,忽地出现一辆马车,赶车的年轻公子跳下来,看门的小厮瞧见来人,连忙赶上,怯怯地叫一声,“公子?您从凤尾城回来了?” 身着湖蓝色绸衫的年轻公子,用同样湖蓝色的面巾掩面,只露着眉眼,向那小厮扫一眼,沉声问:“老爷可在府中?” “想来这会儿,是在卧室之中……” 年轻公子指一下马车道:“把马车好生牵到老爷院子里,说是我送他的一份大礼,叫老爷过来看一看,先高兴一阵。我且不见他,到小姐那里躲躲。” 那小厮明白公子话中的意思——他自知在凤尾城中办砸了事,怕老爷责怪,先拿出一份大礼叫老爷高兴高兴,一会见面也好少挨些骂。于是连忙招呼人把门大开,把马车牵进去。这年轻公子便只身进入府中,外面看门的人不敢往府内走,只向内一层跑着传话“公子回来了!”内一层的侍者连忙接出来,一层层的直到内庭,穿着较为华丽的丫鬟接出来笑着道:“公子可回来了,怎么还蒙着面?” “哎……一路风尘,加上吃不好,脸上长了几个包。小姐呢?” 那丫鬟笑道:“小姐自然还在她的院子里。” “嗯,咱们过去看看!” 由着那丫鬟在前引路,一路穿花拂柳来到一个精致的院落前。进入院子,只见树影森森,那月秀花儿有开有落,几口大缸里种着的莲花才生出大圆叶。除却几间厢房,便是一座楼。主楼有三四层,两旁的飞楼两层,看起来既精致又恢弘。 小姐的侍女们有的在游廊里做针线,有的在逗鸟雀玩,见到秋以桐扮的傅展图,无不笑眯眯地起身,说:“公子几时回来的?路上可累坏了?” 秋以桐不知道傅展图平时对这些侍女是什么态度,便只是语气淡淡地道:“想去找妹妹说说话儿,她可在哪里呢?” 最后傅意淳身边的大丫头之一引着傅展图登上主楼的最高层,说是天气燥热,楼上有风凉快,小姐午睡之后,便一直在楼上看书。 秋以桐便跟着这侍女一层层地向楼上走,走过之处,留意着傅意淳居所的摆设,觉得这位傅老爷是真把女儿当皇后养了,豪华却不张扬,处处透着丝风雅。若是将来的皇后真如此,那必然是一位端庄、高贵又颇有些才气的女子。 登上四楼,便觉得一股轻风拂面。秋以桐转头四处一瞧,只见这一层未层隔断,呈一个大圆形,东西两壁便是书架,磊得全是书,南北两侧则留着数扇大窗,全部大开着。当中垂着轻纱帐,纱帐之中放着书桌,一个女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在宣纸上书写。 秋以桐想这便是我妹妹傅意淳,且不急于过去看她的真面目,先远远站着看两眼。轻风自大窗吹来,轻纱飘动,傅意淳着一袭绿衫姿态端正曼妙,宛似仙女。 秋以桐面纱下的脸露出微笑,走了过去,傅意淳便将目光自书桌上转到她身上。秋以桐也便看到她那张象牙白肤色的脸上生着一双微圆的眼睛,长睫毛之间,目光探出便似月光撒在湖面一般。鼻梁细挺,侧面望去好似斜梯,却又精致漂亮,嘴唇微抿,内敛温柔。脸庞偏圆,正透着十七岁少女的水灵与圆润。素淡的衣服,娴雅的举止,又表明她更似一位不问事世的仙子。 已失却所有的秋以桐,面对这样一个亲妹妹,没有不喜欢的道理。笑意挡不住,即使只需眉眼,也能叫人感受到。傅意淳手掩一下嘴,笑道:“哥哥回来就回来,脸上蒙这么个劳什子干什么?” 秋以桐玩笑道:“一路行来,水土不服,脸上生了几个包。我绝计不能让别人看到,妹妹是不怕的。你们都下去,我才能摘了面巾跟妹妹说话。” 傅意淳笑向众侍女扫一眼,侍女们也都笑着答应,便都下去了。秋以桐便摘了面巾,以真面目对着傅意淳,用原本的声音道:“原来,你就是我的妹妹啊!” 傅意淳见眼前的人蒙上面纱便是她许久未见的哥哥,摘了面纱竟是个娇滴滴又英气逼人的女子,自然满脸惊讶,却并不尖叫,稳着心神问:“姑娘是谁啊?怎的眉目生得与我哥哥那样像……” 秋以桐对她深感兴趣,笑着一歪头也不说话,绕着她走了一圈,直看得她红了脸将头低下。“我叫秋以桐,也许就真是你姐姐。”秋以桐笑着说。 傅意淳觉得秋以桐说话没头没脑的,狐疑地往她脸上一打量,问:“姑娘到底在说什么?” 秋以桐打量着房内的一切,见桌子上有傅意淳刚写好的字,便拿了起来细看。那一个个的字,如同在宣纸上半开的多瓣花朵,羞涩而华美,不禁赞道:“你的字写得真好,我虽然不懂书法,却也觉得十分好看。” “姑娘……到底是哪位?”傅意淳望着她,怯怯地问。 秋以桐便笑答:“我姓秋,名以桐,本是江湖女子,与傅展图也本是一见面便要打架的关系,可是呢,我们生得有几分像,追究来去发现竟可能是兄妹。” 傅意淳听了竟是满脸欣喜色,望了秋以桐一会儿问:“你果然与爹爹很像,爹爹知道有你这么个女儿吗?” 秋以桐刚想要说明白,忽然看到她娇娇怯怯的样子,想到若是就这样把自己的出身告诉她,满口“妓院”、“妓女”、“春风一度”之类的词,她一个养的深闺的女子会如何惊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终日寂寂 所以秋以桐决然定先不说了,道:“他并不知道。我本来是跟傅展图一路同行,从凤尾城往京城来的,路上实在觉得傅展图啰嗦,便自己先赶来。我听说还有个妹妹,就急着过来看看,你先不要跟傅老爷提到我。” 不知为何,傅意淳就全信了,眼神里带着一丝欣喜,“你是江湖女子,还跟我哥打架,那你会武功了?” 秋以桐点头道:“会,十三岁时开始练。” 傅意淳便笑了,羡慕地道:“真是好啊……” “这有什么好,像你这样写字漂亮才叫‘好’。”秋以桐指着傅意淳写的字道。 傅意淳一笑,望着那些字道:“哪里,爹爹说,我这字写得不端庄,显不出贵气来。” 秋以桐早已从傅展图那里听说,傅老爷是一个攻于名利之人,做任何事只以攀附权贵为目的,听了她这话忍不住冷笑。“字也要端庄、贵气……真是……”正要骂几句,转眸瞧见傅意淳象牙白的微圆脸,觉得自己虽然对傅老爷没有父女之情,可是那也确确实实是她哥哥与妹妹的爹,便忍了下去。 傅意淳又问:“你都会些什么武功,与哥哥比怎么样?” “他……”秋以桐得意地哼一声,“他跟我可是没得比,以我如今的武功,大约也能在武林之中占得一席之地。” 傅意淳的眼里有光在闪,继续追问:“你可会飞檐走壁?一路行来,是不是也行侠仗义?” 秋以桐听她说话的语气欢快起来,分明一个娇羞的郭茜痕,便一抬眼望着她道:“怎么,你对江湖也心向往之?” 傅意淳神色微有些黯淡,缓步走到窗口,望着远处道:“我喜欢在这里读书写字,无非是因为这里够高,看得够远。我目所能及的,不过就是这狭窄的天地。爹爹要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要精通,还要气度高雅,端庄高贵,我其实根本就……哎,我看得到远处的青山,青山却并不知,这世上有我这样一个女子。” 秋以桐见她神色哀伤,不禁问:“你这话的意思是……不会是你从来没有出去过吧!” 傅意淳苦笑着摇摇头道:“出去时不是在马车里,就是在轿子里。有一次,我求着哥哥带我出去,后来给爹爹知道,把哥哥打得躺床上半个月。” 秋以桐大惊,想到一路上傅展图但凡有事不顺意,抬脚便踹人,竟还有被人打得下不来床的时候!“呀……傅展图也有那样的时候?”脸上浮出一层透着点苦意的嘲讽之笑。 傅意淳微微一笑,悄声道:“我也是那次跟哥哥出去才知道他……哎呀,你不知道,他见了爹,那就跟老鼠见了猫,见了官位比他高的,又十分恭敬。在下人面前,小厮嘛就动辄就发脾气,对丫鬟就爱嬉笑……” 秋以桐“嗤”地一笑道:“他还真是……” “爹爹一直跟他讲的为官之道,不过就是对上谄媚,对下立威而已,他会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秋以桐与她并肩站在窗口,抱起双臂望着窗外,近处是夏日的繁茂树木,远处是如烟似雾的青山。想到自己若是与傅老爷相认,他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女儿,又会如何呢?半晌傅意淳问:“你……多大了?” “二十二岁。” “啊?”傅意淳有些吃惊,“我本以为,你也不过十几岁,原来你已经……” 秋以桐笑道:“所以,我是你姐姐啦!” “嗯,秋姐姐。”傅意淳乖乖地唤了一声。 秋以桐听了,心底泛起甜意,笑道:“又多一个人叫我‘姐姐’,不过他们都是我的师弟或师妹,唯有你是我的亲妹子。” “师弟、师妹?”傅意淳听到这些江湖武林里的称呼心里更加羡慕,“你们可有门派?” “齐物门。” 傅意淳口中念着“齐物门”三字,偏着头想一想道:“‘齐物’大约是出自庄子的《齐物论》,原来武林之中,也分儒家、道家。” 秋以桐倒没有深究过这些,真要说到武林,叱咤风云的人物并不是她或陈广生这样的小辈。不过在傅意淳眼中、心里,武林不过一种美好的憧憬,是自由和随意,她愿意怎么想像武林,那便随她心意吧。秋以桐便不多言,点头笑着说“是”。 傅意淳叹道:“真想到外面看一看……” 秋以桐道:“我倒是可以带你出去,只不过回头被你爹爹发现,他虽打不了我,却可能把我当成傅展图,只怕傅展图就又招惹上麻烦了。” 傅意淳想了想道:“其实我总有一些时候在这里独坐,好几个时辰不许人打扰。侍女们尽是我的心腹,只要爹爹不发现,她们也不会告诉去……” 正说着时,听得一阵脚步声,秋以桐连忙面向窗外,傅意淳的侍女进来道:“公子、小姐,老爷说是要见公子,正在楼下呢!” 秋以桐给傅意淳使了个眼色,傅意淳便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侍女答应着下去后,秋以桐便说:“其实我的身材比傅展图矮得多,又偏瘦,我是踮高了鞋子,里面套了几件衣服才能装得像。早已热得冒汗,再见傅老爷,只怕得被瞧破了去。” 傅意淳道:“也是,你的眉眼虽与哥哥很像,可是到底比他秀气得多。下人们不敢直盯着你看,轻易瞧不出,爹爹就不一样了。你要怎么办?” 秋以桐道:“自然是走为上策,等到日后,让真的傅展图来见他吧!” “可是爹爹就在楼下,你们还是得遇见……哦,你快穿上女装!”说着就想在书房里找出一套女装来。 秋以桐一挥手笑道:“哪有那么麻烦!走了……”话音未落,人已跳出窗子。傅意淳差点惊呼出声儿,想到这里有四层楼高,这样一跳,纵使有轻功只怕也得摔了。伸出头一看,只见秋以桐悠然地下落,遇见树梢时,脚下轻点,借着那一点力便又悠然飞向远处。如此,这夏日的庄园,在她足下只似湖水,而她仿佛是只点水而过的蜻蜓…… 傅意淳心里更是羡慕,只觉得若是能自由翩飞,便只是只蜻蜓也是好的。缓缓走下楼去,来到傅老爷面前回道:“哥哥不知为何怕见爹爹,女儿劝了他半天,他却不听,从窗子跳了出去,说是还有事先出去了!” 傅老爷听到这里便“哼”了一声儿,暗骂一句“不肖的东西”,询问傅意淳近来读书的事,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之后,傅意淳只要一有空就坐在四楼的书房里,轻易不让人打扰,只盼着某一刻秋以桐忽然出现带她出去走走。就这样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下起大雨,心底失望得便似是雨中的月秀花,落了一地的花瓣。第二天一睁眼,看到窗外朦朦胧胧的,心里直呼“不好”,怕天气还是不好,叫秋以桐没有办法来。趿了鞋子往外一看,原来雨早已晴了,只是因为时辰还早,太阳没有升起来而已,耐着性子又躺下,不叫人看出自己的异常。 这一天,她照旧在楼上看书写字,风将雨后的清香味道送进来,轻纱飘动,她读着类似于“小荷才露尖尖角”这样简单清新的诗句,渐渐静下心来。就在这样一个不期然的时刻,听到有人轻唤:“淳妹妹……” 她转头,看到一袭白衫,白纱遮面的秋以桐正坐在窗棂上。与昨日相比,她的身材整个小了两圈,不过仍旧挺拔秀丽如竹。傅意淳惊喜得想要叫,不过素日叫规矩拘束着,就算拿开规矩她也已成形,所以还只是面上惊喜地微笑,款款起身来到她面前道:“你果然来了!” 秋以桐道:“昨日下的雨太大,要不然我昨日就来了。” 傅意淳笑着点点头,“我想就是。” “来……”秋以桐的手本垂在背后,这时往前一伸,拉过一个稻草人来。“这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扎成的,还真不容易。一会儿,你把衣服脱了穿在它身上,叫它替你坐在纱帐之后看书,你换个素布衣服,我带你出去。”说着时,将系在草人的衣服解了下来。 傅意淳看到那草人居然还是坐着的,不禁遮嘴而笑。而后她便依秋以桐所言,缩到一边把衣服换了,将身上原来的衣服套在草人身上。两人远远看一看,觉得那草人虽然滑稽,但乍一看也的确有点像。走到窗前,傅意淳还心惊,素布衣袖里的纤手止不住地抖,脸上的笑容也发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遗落世事 京城郊外的桐树林里树荫浓重,阳光从重重的绿叶间漏下。夏季里,树荫之下的气息难得清凉,又是在雨后,树叶的清新气味格外明晰。 秋以桐一来到这个地方就步履迟缓,心里发颤——她发现自己丢进晓晴湖里的往事,竟就轻易就回到脑海里。 记忆清晰而绝望,上次来时还是清明时节,桐花正开,空气微凉中透着甜蜜。那时的她在林中走着,任清明的轻风将她如冻土下的小草一样吹醒。然后,她便看到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黄七在车前坐着。现在想来,那是她见到黄七,而黄七却是一直跟着她。那本是刻意的相逢,可是黄七多会伪装,手里尚拿着马鞭子,任桐花落在他身上与马车上,就仿佛正在赶路,无意中走到这里,看花看住了。 遇见锦衣少年的那一天,秋以桐刚满十三岁,离开了春丽院却也陷进了寒冷与绝望里,雪中送碳送极容易叫人要铭记于心。说不上爱恋,只是深深地感激,虽然没有想过要去好好报答——她那时是如此不谙世事——但那香味、眉目、锦衣、马车永远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所以当她发现杀害她师傅的人衣服上,竟有与锦衣公子一样的香味,心底担心而害怕。她怕相反的感情交织,怕会迷惑人的心与眼,真假也就难辨了。 她猛然之间又想到萧燕,那个瑰姿魅态,柔弱又艳丽的女子说“谎言之中亦有真爱”。她原本是不信的。可是黄七骗了她,亦深爱着她。当他用自己的命偿还了谎言,她能回忆到的,竟只是他的爱意了…… 她连忙甩一下头,命自己不要多想,偷偷拭干眼角的泪水,转头迎着风,瞧见傅意淳轻笑着走来。 她身上只是棉布衣服,却不遮娴雅态度,即使心底兴奋也不会如郭茜痕那般吵闹,便如出水芙蓉临着轻风一般。秋以桐待她走到面前,便问:“你为什么非要我带你来这里?”若不是她想来,秋以桐是怕来的。傅意淳听到这话,不禁微微低头,秋以桐便叹道:“这又不是在傅府,又只有我在,你不必如此拘谨。” 傅意淳望她一眼,羞涩地一笑道:“其实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我在楼上能看到这片林子,初时林子没有这么茂密,渐渐地才长得繁茂了,我便在心里想,一定是有人在这里种树。因为天天看,却不曾来到林子里走一走,等到哥哥带我出来,我便求他带我来这里。我便在这里,见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傅意淳面上微红,微偏着头轻声道:“就是个木匠……” 秋以桐有轻易看透他人心事的本事(对于较为单纯的人有效),更何况傅意淳未经世事,虽然含蓄却不善隐藏。秋以桐一看她这态度,便猜到了一些,于是追问:“什么样的木匠?” “就是一个种树的木匠……” “种树的叫‘花匠‘吧?你们说话了?” “这个……”她脸不仅红,眼神还在躲闪。 秋以桐抿嘴一笑,抱起双臂,挺直腰杆道:“你要是不说,傅展图当时也在场,我便问他去。他要是也不肯说,我便打他,打到他说为止!” 傅意淳忙道:“他当时虽然在场,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哪里知道我们说些什么……” “这么说,你们还说了不少话?”秋以桐笑问。 傅意淳望她一眼,只得说:“的确。哥哥带我出去,一去便是他爱去的地方,把我扮成个男子,他便跟着朋友喝酒,喝得醉熏熏的。喝完了酒,我求他带我来这里,他说这里有什么好看的,经不住我央求,亲自驾了一辆马车过来。我在林子里散步,他因为喝醉了便在车上睡了起来。” 秋以桐眼前浮现出傅展图当时惬意的模样,便笑道:“他倒挺会享受!”傅意淳附和着浅笑,秋以桐怕她趁机停住不说,便接着问:“然后呢?” 傅意淳便接着道:“我自己在林子里散步,然后便见到了一个穿着浅青色衣服的人在这里种树。我便问,原来这林子一日比一日茂密,都是因为你在这里种树啊!他听到声音,转头看到我,半晌笑了一下道,你是一个小姑娘吧,女扮男装,出来干什么?我见他一下子便看出我是女子,不禁红了脸,又说,我就是想出来看看,是谁在这里种树啊!他便说,的确是我,这桐树好种也好活,而且长得也快。”认真地讲到这里,停顿住了,仰头去看桐树那碧绿的大叶。 秋以桐便问:“然后呢,你们又说了些什么?” 傅意淳道:“他只顾种树,我看着有趣,就帮了帮他。” “种树?” 傅意淳道:“我扶着树苗,他往里面填土,我们一起一共种了五棵。我问他为什么只种桐树,他说桐树是一种可以叫遗落世事的树,桐木堪成良琴,桐花‘纷纷开且落’,叫人世事两忘。我们一共种了五棵树,种完之后他道‘天已这样晚了’背着铲子便走了。我抬头一看,见天色果然已过了晚饭时候,连忙去找哥哥。哥哥在马车上睡得香,醒来一看酒都吓醒了,之后回去果然大家都在找我们,哥哥就挨了打。” 秋以桐听了一叹,道:“那种树的听起来倒像个不问世事的隐士,超然物外,叫人心生敬意。他多大年纪了?” 傅意淳低声道:“那是两年前了,他看起来比哥哥大一些吧!” “三十岁左右……”秋以桐算了一下道,“那今天过来,你是想再见一见那个种树的吗?” 傅意淳微微摇头,“我一直望着这片桐树林,觉得应该没有人再在这里种树,我就是过来看看风景……”声音低了下来,显得底气不足。 秋以桐无奈地一笑,想到他们不过匆匆一见,又能多说什么?任由她在林中漫步,过了一会儿,她自己说:“咱们走吧,我还想去城里看看热闹。” 秋以桐道:“京城我可不熟悉,你知道哪里热闹吗?” 傅意淳道:“我只知道哥哥上次带我去的地方。” “那我们还去那里好了。” 傅意淳说的地方叫翡翠楼,名字俗气,内里的装潢恢弘大气,金碧辉煌,怎么显富贵怎么来。秋以桐决定独自往京城走时,去拿了一套傅展图的衣服,顺便也拿了他一包银子,可是来到这里依然显得不多。两人不敢摆阔,便只在楼下大厅里找了一个靠着柱子的位子,要了一壶茶两三样点心,听台上的人唱曲。 舞台之上两个的女子,淡蓝纱衫的抚琴,白色纱衫的站着喝歌。歌声清丽不说,还都生得脱俗,叫人生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感觉。傅意淳便赞道:“这姑娘唱得真好,两年前,并没有这姑娘在这儿喝歌。” 秋以桐说:“已经两年了,这世上能发生很多事,红了百个喝曲的姑娘也正常。” 傅意淳叹道:“可惜,我都不知道。” 秋以桐望着她端正柔美的小脸,也不禁长叹:“就算是知道了……知道了又有什么好,知道得太多,反而想全部忘掉……”她想忘掉往事,只将为兵书找一个适合的主人放在心中,可是上天却不允许,黄七总要出来,令她的心一次次陷进水底一般——温柔又绝望。 傅意淳沉思一会儿,“也许是这样吧……我也知道,有许多人会羡慕我,锦衣玉食,父母双全,有兄长,又有了我这个姐姐。可是我微微猜到父亲的意思,他想让我嫁给……我绝对不……”她说不出来,面色羞愤到了极点。 “太子。”秋以桐静而轻地说出这个名字,“从前傅老爷或许还在考量,梁岚璋与梁岫琛哪个更有可能登上帝位,现在梁岚璋残疾,也唯有太子了。” “不!”柔弱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有着无比坚定的力量。 秋以桐抓住她颤抖的手,用安静的目光望着她,叫她先安下心来,然后说:“你放心!傅展图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我们会帮你的!你要相信我们!” 像是黑暗之中看到微光,傅意淳一愣之后又感激地望着秋以桐,“有一个姐姐可真好!”许久又一笑,“我可真怕我爹爹不是你爹爹……” “这个……” “姐姐你的眉目的确与爹爹很像,那种挺拔英气的姿态也很像。只是人长得像,也是寻常,不过缘分难得而已,未必就是有血亲。” 秋以桐想了想,大约是从傅展图那里听说了傅老爷的为人,她是不大喜欢这个所谓的爹爹。要让她称这个人为“爹”,除了别扭,就只有不甘心了——她心目中的爹爹,至少应该如周潜光之父周青松那般,无论之前如何不甘心于家道衰落,最终还是能够安于恬淡,超然物外,而非执着于名利。于是她温和地一笑道:“即使他不是我爹爹,你也是我妹妹。至于傅展图……”她有心玩笑两句,便支手抚着下巴,“他就不够格当我哥了!” 傅意淳掩嘴而笑,道:“那秋姐姐真是抬举我了。” 秋以桐忽然之间想到她低微的出身,有些黯然,便笑而不语。正在这时,却听到有旁人道:“我抬举你们,你们还不识抬举,爱哪儿哪儿去,爷可不爱管!” 因为这话刚好与她们的话相接,两人相视一笑,将头从柱后探出,便看到翡翠楼里刚进来一群人。傅展图、郭茜痕、陈广生、陈月婵、郭承文、郭则鸣共计六人,好在没有周潜光,秋以桐先松了一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翡翠楼内 说话的是傅展图。陈广生等人不愿意来这里,他非要来,便说了那句话。 郭承文进来听到一蓝一白的女子一个抚琴一个唱歌,不禁兴趣盎然,摇摇扇子道:“既来之则安之,人家清音妙乐,咱们别吵吵嚷嚷辜负了。来来,都坐。”便在正对着舞台的桌子上坐了。 郭茜痕跟着三哥的脚步走过去坐下,陈广生见她坐了,便不再说什么。陈月婵与郭则鸣便也走去坐下。傅展图冷笑一下,一甩衣襟坐下,招招手叫来小二。 秋以桐按住傅意淳小声道:“你先不要吭声,咱们知道他们在这里,他们不知道咱们,且看一看再说。”傅意淳没有想到竟有一天,她在外面的酒楼里遇见哥哥,新鲜得很,连忙点点头。秋以桐便又瞧着郭茜痕心里想着,奇怪,怎么这小妮子这么安静?转眸瞧见陈广生,便明白了几分,不禁在心里暗笑,却又忍不住叹气,不知道他们这小儿女的情感会到哪里去。 傅意淳瞧见陈月婵手里拿着剑,便轻摇一下秋以桐的手臂道:“他们便是姐姐的师姐弟吗?” 秋以桐指一指郭茜痕与陈广生道:“这两个是,一个叫郭茜痕,一个叫陈广生。那两个年轻公子是我师妹的哥哥,那个拿剑的女子,是我师弟的姐姐。哎,怎么还少了一个!” “谁?” “我陈师弟有两个姐姐,大姐叫陈灵芸,二姐叫陈月婵,怎么不见大姐了?是啦,他们来到京城,必然途径五峰山,大姐便回到家中了。”同时又在心里想,陈月婵为什么不回家呢?她一看便知是个恬淡安静的人,陈灵芸都能安稳下性子呆在家中,她没有道理还留恋在外。想到这里,脑中浮现出那夜陈灵芸与周潜光并肩在灯下看飞蛾的情形,不禁心里发虚,他师弟虽然刚一看不算出色,但他形貌也是英俊的,又因为大家出身,自是儒雅俊美,风度翩翩。他又自小受父母亲教导,学识渊博,精通医术,引得女子爱慕实属正常。陈月婵温柔聪慧,善解人意,比之于萧燕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可惜晚了一步。秋以桐想到这里,不禁皱起眉头,似是面对着一根被打了越来越多结的绳子。 她正出神时,傅意淳又轻摇一下她的手臂道:“你师妹生得可真好看,活灵灵的一双眼睛。” 秋以桐听到,便向郭茜痕脸上望去,见她低着头,盯着桌子上的茶子,可是眼光总也忍不住向身旁的陈广生飘去,便笑了笑道:“是啊,她这副样貌叫人过目不忘,哪里有女子似她这般,生得又妖气又无邪呢。” “正是呢!” 正说着时,舞台上一曲终了。下首坐着两桌人,东首的中等身材,健壮扎实;西首的瘦长身材,白色长衣。歌声刚住,一桌人便说要听《如梦令》,另一桌子说要听《虞美人》,竟就为此争执起来。 秋以桐正不解,不就是一支歌这两个大人男怎么这样计较!然后便听临桌人笑着低声道:“我就说嘛,这两个冤家若遇上准有热闹看,听我的没有走,你看吧!” “不就是争个武状元,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到现在还一见面就打,真没意思!” “你哪里懂。”指着东首的人,“这位刘家公子,”又指西首的人,“这位张家公子,争武状元是一件事,这一件事后刘张两家结下怨,这中间的事非大大小小总也不间断,都成世仇了!可不一见面便打!” 傅意淳听到这里,便摇头叹道:“唉,这仇怨只能越积越深,化干戈为玉帛多好。” 秋以桐见她有这份心肠,心底欢喜,便将头一点,且看这刘张两人能为这一支歌争到什么地步。 健壮身材的刘公子脾气急躁一点,一拍桌子便跃起到台上,牵住唱曲的白衣女子的手,向那瘦长身材的张公子道:“本公子便把这素素姑娘请到府中唱去,你待怎样!”素素姑娘手被牵住,连忙就要挣脱。可是刘公子是习武之人,她一个弱女子岂是能摆脱的。 那张公子哪里肯示弱,也便跳上台上去,牵住抚琴的蓝衣女子,针锋相对地道:“那本公子就把蓝儿姑娘请到家中抚琴,你又能如何!”那一蓝一白的姑娘本是一对只卖艺的姐妹花,是被翡翠楼好端端请来的,哪里受过这委屈,又气又急,早已涨红了脸。 傅意淳看此情景,心底便心生怒意,向秋以桐道:“姐姐,你功夫比这两个人如何?” 秋以桐明白她的意思,便笑一笑道:“稍等一下,我那师妹肯定沉不住。” 话音未落,便听到郭茜痕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拍得太狠了,手疼得暗在背上擦一擦。紧接着,她便站了起来尖声喝道:“我把你们两个都关进大牢里,你们又能如何!”随着这声音,身体已飘然而出,眨眼便在刘公子身边,抓住他的手便狠咬一口。 那刘公子初时没防备,被咬了一下也就清醒过来。疼得他一挣,摆脱出来便抓住郭茜痕的头发把她给揪了起来,骂道:“臭丫头,你是哪里来的!” 郭茜痕除了轻功,其它的功夫几乎没有,被抓到头发根本无可奈何,疼得直咧嘴。她护着头发根,狂踩着脚道:“打架哪有揪头发的,臭不要脸的,你给我放开!” 郭则鸣二话没说,跃到台上便一拳向刘公子胸口打去。刘公子武状元出身,功夫岂会弱,身体只一侧便躲了过去,虽然手里提着素素姑娘与郭茜痕两人,却也能与郭则鸣应对自如。郭则鸣功夫本自低微,为保护妹妹却是奋不顾身,可是出了丑就觉得郭灵芸在看着自己,不肯示弱,没打几下倒先红了脸。 瘦高个的张公子见此情形,便“哈哈”大笑,喝道:“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出来闹些什么笑话,这是我们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快闪开!” 陈广生哪里还能忍得,上去便拉起张公子拉着的蓝儿姑娘,那张公子自持武功高强,便一掌打了过去,陈广生也不客气,便一拳迎上。那张公子见郭茜痕与郭则鸣都功夫低微,便觉陈广生不过一个鲁莽少年,只仗着身材英伟,逞能而已。却不想,他这一拳威力无穷,内力直振得张公子身体飞出,往二楼的栏杆上飞去。 傅意淳震惊,“呀”了一声儿。秋以桐也“啊”了一声儿,忙扯着面幕将脸遮上,随之兰华剑出手,链子飞出卷住半空中张公子的身体。手下使力,那链子便似荡漾如水波一般,散了张公子身上的力道。秋以桐随之脚点着桌子,飞到台上,收起细链,将张公子放到台上。 陈广生等人看到秋以桐,尽管她蒙着面,也都高声叫:“秋师姐!”满目都是多日不见,突然重逢的喜悦。 秋以桐且不提这个,皱眉向陈广生沉声道:“你出手怎么没个轻重,你这一拳打在他身上,若不是我即使化去力道,他还不被你打死!” 陈广生便道:“师姐教训的是。” 秋以桐便又转头向躺在地上,正抚着胸口难受的张公子道:“你们两个要打出去打。人家姑娘无论唱《如梦令》还是《虞美人》,你们都不配听!” “说得好!”傅展图站了身来,悠然地走近舞台,“我就瞧不上你们这些动不动爱比划拳脚的,人家歌喉清亮,正是要人静心的,你们听着这样曲都不消停,真是……那叫什么……” “饕餮天物。”角落里传来一个柔而低的女声。 傅展图正为想不到一个词而拿扇子敲脑袋,猛然得到这个提示,脑中一亮般拿扇子指着身材健壮的刘公子道:“就是这个!你们既然在这里听着曲也静不心来,还只想着要打架,那就出去打架,让我们安心听曲。” 那刘公子先放了郭茜痕与素素姑娘,却仍是不饶过,指着傅展图等人道:“我们爱在哪儿打就在哪儿打,关你们什么事!” 秋以桐见陈广生出手没轻重,便抢先一步伸出手,手腕在刘公子腕上一绕,使出一招“蜂蝶环绕”。这套“万紫千红手”本算不上上乘武功,可是秋以桐内力提升,寻常的招式使出不同寻常的威力。这一招之下便使刘公子不知该如何施展自己刚猛的功夫,秋以桐趁机给了他一耳光,沉声道:“你敢揪我师妹的头发,这就是教训!”郭茜痕大为解气,直拍手叫好。 那刘公子挨了一耳光,心下着恼,还要打上去。秋以桐便一拔剑,将“万紫千红手”当成剑招使,更具攻击力。刘公子险些受伤,心下便有些生怯,秋以桐便冷笑道:“我已手下留情,别不识好歹!” 郭承文在台下一直看着,在这时便不耐烦地挥一挥头道:“叫你们走,你们就走!那个大个子姓陈,可是五峰山少主,出手可没轻重。” 五峰山的威名已越过黄河,京城之中更是无人不知。刘、张两人听了,竟然默默对望,不约而同拍拍身上的衣服,冷哼一声出去了。秋以桐看在眼里,深觉真不敢真心恨上一个人,否则自己会与恨着的人越来越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初见话别 刘、张两人走后,翡翠楼里也便清静下来。素素与蓝儿两个姑娘向秋以桐等人谢过,又抚琴的抚琴,唱歌的唱歌。众人便下了台子,依旧去桌子旁坐着。 郭茜痕乍见了秋以桐满脸堆笑,拉着她道:“秋师姐,你为什么突然就一个人先走了,也不和我们打个招呼。还有,还有,你刚才手就这么一摆,打那个人耳光的样子真是神气,你说过要教我的嘛,不许耍赖!” 秋以桐道:“这还用说。”眼睛微向众人脸上瞟去,想要问周潜光到底去了哪里,却不知如何开口,便顿了一会儿问:“怎么不见陈大姑娘?” 陈月婵张嘴正要说话,却听郭茜痕抢先一步道:“原来陈家两位姐姐也都是偷跑出来的,路过五峰山一代时,正巧遇见五峰山的大师兄岳志泽。岳志泽见到陈家姐姐,又是惊又喜,就要带她们回去。可是陈家大姐不过白了他一眼,他就不敢得意了,好声好气地劝陈家大姐。说是他师傅师姐都想她们了,五峰山少了她们两个连饭都吃不香。呀,说了没两车好话,也有一车半,陈家大姐经不住好话劝,便说那我就回去,至于二妹回不回,得看她的。于是大姐便回去了,二姐还是与我们一路同行。” 陈广生又道:“我不能理帮中事务,五峰山的大半营生全靠着我大师兄打理,我大师兄一天少挨我大姐几句骂,混身就不自在!”郭茜痕听他这几句紧接着自己的话说,脸上又是莫名地一红,想要接话也不去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溜溜地喝了起来。 秋以桐抿嘴一笑道:“这么看来,你们大师兄岳志泽与陈灵芸陈大姐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陈月婵便微微一笑道:“他们的确早已有婚约。” 傅展图向郭承文使一个眼色道:“果然是脾气坏的姑娘更讨人喜欢么?” 郭承文摇着扇子,一阵阵的轻风全向郭则鸣扇去,笑道:“只怕是因人而异……” 秋以桐狐疑,望着他们道:“你们看起来关系变好了。” 傅展图道:“我与郭家三公子,可以说是志趣相投!” 秋以桐嗤笑道:“少抬举你自己!你这个踩低拜高的,怎么跟人家郭三公子比。”郭三公子本来不喜秋以桐,但这句话听在耳里还是很受用的,便微笑起来。 傅展图假意愠怒,道:“什么踩低拜高,少污蔑我啊!” 秋以桐暗暗向柱子那里望了一眼,“你对着高官王公便十分恭敬,对着下人就耍脾气,不是踩低拜高是什么?我还听说,你一见你爹爹就如耗子见了猫,曾被他打得半个月没下床。” 这些事在朋友面前被抖出,傅展图自觉没有面子,便紧盯着秋以桐,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粒雀斑,半晌了道:“看来你去过我家了?” “不错。” “你……你也见过我……啊不,咱们妹妹了。” 秋以桐笑了笑,道:“见过了,她果然美貌。” “哦,她跟你说的!哼,还不是她害的,好意思说。” 秋以桐提高些声音问:“怎么,好几年前的事,你还埋怨妹妹啊?” 傅展图往椅背上一靠,拿扇子敲着手道:“我干嘛埋怨她啊,我是想怨的人,不敢怨啊!” “哥哥想怨的人可是爹爹?”随着这轻柔的声音,傅意淳从柱子后走出。 傅展图一看到她,便打了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别的先不说且指着秋以桐道:“你真不怕事儿啊,怎么把她带了出来!” 秋以桐事不关已地将双手一摊,道:“前天,我是假扮成你的样子去傅府的,若是傅府中人发现她不见了,也只会怀疑你。” 傅展图手在空中狠点她几下,恨声道:“你不把我害死不甘心是吧!”然后便拉起傅意淳,就要回去。 傅意淳便道:“哥哥!就算要回去,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郭茜痕眨着眼睛将傅意淳上下打量,然后便拉着秋以桐问:“傅展图真可能是你哥哥,那么这个人就是你亲妹子?” 秋以桐点一点头道:“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吧……不过,你不许到处说去。”她还并不想与傅老爷父女相认。 郭茜痕便嘟嘴道:“她长得跟你也不像啊!” “我们并非一母所生,她生得更像她母亲些……”说到一个“母”字,秋以桐心底就是一酸。 郭茜痕听了,却还是不高兴,喃喃地道:“她是你的亲妹子,我就只是你的小师妹……” 陈月婵在一旁听到,便笑了几声向她小声道:“她可不比你轻功卓绝啊!”郭茜痕听了一想,自觉得意,将头一摇,抿嘴而笑。 傅展图还要拉着妹妹走,秋以桐便站起按下他道:“总要让妹妹见过这些人再走。”傅展图无奈,只得暂且坐下。秋以桐便引着傅意淳见过众人。傅意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生人,有江湖英杰,亦是娇美淑女,怕羞自是难免的,好在她自幼受教,颇有大家气度,倒不显得矫揉造作。众人见她温柔娴静、知书达礼,除了郭茜痕有些视她为仇敌之意,也都十分喜欢。 众人一一见过,傅展图就再也不能忍了,定要让她现在便跟自己回去。傅意淳知道自己必要回去的,只是刚认识了这些人,心底十分不舍。秋以桐便道:“淳妹妹这一回去,也是不能从正门进的,还要怎么出来的怎么回去,我们先一起去吧!” 众人便依旧乘车的乘车,骑马的骑马,先来到傅府西北一角,秋以桐施展轻功将傅意淳好生送了回去,又出来与众人相见。 傅展图见此情景,便叹了一声道:“本不想这么快回去的,这么一闹,也已经到家门口了,只得进去。秋儿,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回去,也好与……” “不必了!”秋以桐连忙道,“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爹爹,他也没有我这个女儿,又何必彼此打扰呢!我有淳妹妹这样的妹妹,也便够了。” 傅展图便道:“你大约是怕他嫌弃你是青楼女子所……”他未说完,便被秋以桐一瞪,止住了话端,“算了,随你,我这便去了。”摆一下手,仍然乘着自己的马车,由侍女、小厮护着回去了。 傅展图走后,众人都仰头看了几眼天色,暮色渐渐沉了下来,暖风之中燥意渐退。郭则鸣望一眼陈月婵,低首道:“我们家因为朝廷择选,少不得要通一下门路,需得在京中住个一两个月。因在京中本有房产,一直有奴仆守着,打扫过后已经住下了。陈姑娘、陈兄弟若是不嫌弃,也可下榻在弊处。” 陈月婵先点头致谢,却道:“多谢郭四公子好意。不过我家在京城也有些产业,开着几间镖局,我们姐弟便去那里住着,也很方便。” 郭则鸣不禁黯然失望,却又只能含笑道:“那也是极好。” 郭茜痕禁不住抬眼望一下陈广生,陈广生也低首看她。只说他们一行人一路同行片刻不离,乍然分离也是会不舍的,更何况陈广生亲过郭茜痕之后,一直没能得到她的答案,已经不安了好几天。他若是能见到她,看到她娇笑嗔怒,虽然心底总是莫名发虚,但也有踏实之感,若是看不到,那要早晚想着念着了。 郭茜痕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对于陈广生从来都是想打便打,便骂就骂,不曾想到这时竟然一见他就发怯。她心底着恼,不想再理他了,便望着秋以桐道:“刚刚你说,有那个傅意淳当妹妹就够了,那我呢?” 秋以桐见她一脸认真,不禁笑了出来,捏一下她的小脸道:“你要是生我的气了,我就不教你武功了!” 郭茜痕便道:“那好啊,你跟我去我家住着,也好教我武功。” 秋以桐一迟疑,看到陈月婵便想到她与周潜光在灯下说话的情形,莫名地就说:“可是,我想去陈师弟家住着……” 陈广生连忙道:“求之不得!” “那怎么行!”郭茜痕红了脸,“你去了他那里,那我……那我怎么跟你学武功啊!你要师弟,就不要师妹了。”声音低低的的,赌气的模样十分可爱。 秋以桐便道:“你便与我一起去啊!” “不行……” 秋以桐便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若是回家去了,你爹爹四个哥哥轻易会再放你出来么?你要想清楚,咱们师姐弟,自然在一处的好。” 郭茜痕想到身上若是再被熏上茜痕香,的确再难以摆脱了。可是有陈广生在,她没办法不扭捏,半晌才道:“陈大个子,不想我去吧……” 陈广生一听这话,慌得道:“怎么会!”他不必用力说话,声音便似洪钟一般,着了急喊出来,更是大得吓人。 众人被陈广生的声音震得一愣,呆望着他,他那张微黑的脸上便透出红来。众人回过神后,彼此相望,不禁哈哈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梁家旧院 郭承文有成人之美,说是既然郭茜痕要去陈家,他们兄弟必有一人去看着,这个人当然会是郭则鸣。如此一来,郭承文便独自回到家中,与父亲和兄长们相见,秋以桐等人全都到陈家镖局住下。 秋以桐在陈家镖局一共住了三日,不曾见周潜光来找她。白日里有郭茜痕吵嚷,练功谈天之类。到了夜中,看到灯下羽虫飞扬,便又想到了她师弟。想到他在怨自己不肯相信他,可是他叫自己怎么相信他! 她徘徊在灯下,不觉间陈月婵走到她身后,她回首看到,失声道:“陈二姑娘……” 陈月婵见她神情有异,便道:“秋姑娘正想心事?” 秋以桐点头道:“正是。” 陈月婵的确冰雪聪明,便柔声问:“秋姑娘可是在想,周掌门去了哪里?” 既然如此,秋以桐便不瞒她,于是问:“陈二姑娘可知师弟的去向?” 陈月婵有些失落的神情,走近她道:“周掌门本与我们一路同行,刚到京城之时,有一只小雀儿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叫,他便说有事,独自走了。到底去了哪里,我们也都不知。” “哼!又是萧燕!”萧燕虽不在周潜光身边,可是她的小雀儿竟成了她操控周潜光的提线。秋以桐想到这里,心底生出恨意,萧燕已杀了她的母亲,怎么还可以控制我师弟!恨意如火,烧遍了心底疯长的草,便又败了下来,秋以桐暗自闭眼,在心底道一句“罢了”,既然师弟已被她控制,已逼得她与他割袍断义,她又何必再多作他想! 陈月婵柔声道:“秋姑娘,其实周掌门最看重的人,的的确确是姑娘!” “哼……”秋以桐只觉得这冷笑化成了眼里的泪水,那泪水便是一般的冰冷,“他看重我,我便该感激涕零,珍藏于心么?陈二姑娘,你是不是有我师弟有好感?” “这……秋姑娘这话,这话是何意思?” 秋以桐温声道:“陈二姑娘,你我都是女子,‘情’字之上的事很难遮掩。你若是喜欢他,我也不觉得奇怪。可是,我却要劝姑娘,我师弟身边已有萧燕,凭我与他多年的姐弟之情,都不足以抗衡,你又能如何!” 陈月婵红了脸,神色黯然地道:“其实,我亦不敢对周掌门心存多想,只是倾慕于他博学多识,儒雅风度……”五峰山之中,除却他们母女三人,便都是男子,用拳刚猛,人也难免温柔不够。对于女子虽然敬重,却也都以为这天下本是男子的,女子再好不过是男子的附属而已。她是一个温柔而善解人意,能体贴人心,也更能容易看出这一点。可是周潜光与他们都不一样,他温柔又文雅,对于女子不仅敬重,更是珍惜。陈月婵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动容地道:“我更感动于他对秋姑娘的一片深情……” “深情?”秋以桐只觉得这是一种嘲讽,“上一次来京城时,在客栈里,我们许下‘一心之约’。只需要三年,他若是心里仍然只有我一人,我便嫁给他。可是三个月都不到,他便与萧燕生死相依。何为深情?难道就只是口口声声说着,‘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转头又去怜惜别的女子吗?陈二姑娘,你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多半柔韧,其实最不愿意只在深闺为男子的花心自怨自艾。所以,不要爱上我师弟,你既敌不过萧燕的手段,更无法控制我师弟那一片怜香惜玉之情!” 秋以桐说得直白而恳切,犀利的言语,将情窦初开的女子心一一剖开,未免流血见肉,叫人痛楚。陈月婵便觉心里不是滋味,想了许久却无法反驳,而后叹道:“只能怨这天下终究以男子为尊……” 秋以桐道:“不要轻易说这样的话!我们江湖儿女,怎可如深闺女子一般,逆来顺受。郭家四公子郭则鸣,看他那样子是不敢对你吐露心意的,你看着办吧!”她的话说得生硬,愣是让陈月婵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等秋以桐走到廊下的柱子后,郭则鸣亦是又慌又气地瞪着她,她毫不客气地回瞪一眼,轻声道:“偷听别人讲话,你还理直气壮!”紧接着走回到房中,一夜无语。 第二天,傅展图寻来了,单独拉了秋以桐,怒气冲冲地道:“你干的好事!因为梁岳瓘事,我的确是被记了一功,可也不过是打赏些金银。爹爹依旧要我到太子身边当职,说是门路已通,太子今日晚上会到梁家旧院小住,叫我过去与他相见。” 秋以桐道:“听起来倒像是安排你与太子,来一场艳遇……” 傅展图抬手作势要打她,“你就不能说些好的!” “能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你不愿意,就不要去的好。” “我若是不去,爹爹如何肯依……”傅展图将手臂放在桌子上,弓着肩,低着头,叹气道,“我没有办法违背爹爹的意思……” 秋以桐倒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一面,面对一件自己不愿意的事,为了家人竟会委曲求全。她愣了片刻后便认真地说:“你为什么不能转过头来,劝劝你爹爹,名利之事不过过眼烟云……” 傅展图冷笑着喝口茶,道:“我自己都不这样想,怎么说服他!”眼望着远方,畅想到往事,“我娘亲是爹爹的原配夫人,原是一个富家之女,养在深闺,一心要求个如意郎君。挑来挑去,我娘亲因为我爹的卓然气度与不凡文彩而挑中了他。可是我爹终究不过是一个落魄书生,一无家产,二无地功名。我外公同意我娘嫁过去,也因我娘亲坚持。爹娘虽然恩爱,可是我外公一族嫌弃我爹落魄,又几次考取功名而不中,对他冷嘲热讽。我出生懂事后,也很怕去我外公家里,只觉得到处都是白眼。我娘病逝之后,不只爹爹发誓无论用不惜手段出人头地,我自己亦有这样的意愿!” “嗯,”秋以桐点点头,“这也难怪,你爹给你取名为‘展图’了。” 傅展图叹一声道:“爹爹他在我娘之后,攀附到续娶的那位夫人——也就是意淳的亲娘一家,才得到施展拳脚。虽说是入赘,终究也不能算是,他们一家对我们父子也十分敬重,可是这对于一个男子而言,莫不是切肤之痛。唯有我真正地出人头地,我们傅家才算是有地位可言!” 秋以桐只觉得与这样的话题她无话可接,可是心底里已对傅展图存了对几分兄长之情,又见他既然对自己吐露心意,也是当自己为朋友或妹妹,存着几分同情,便着他不语。 傅展图自己思索片刻,又凝重地道:“我已如此,唯独希望意淳能够万事随心……” 秋以桐便笑道:“这句话听起来,你才勉强能算是一个兄长!” 傅展图脸上带着一丝嬉笑,望着秋以桐道:“你可算不上是个好妹妹!” 秋以桐抱起双臂道:“咱们是不是兄妹,真还没个定论,万一还真不是呢,不能因为长得像就说是了。不过,你去梁家旧院时,我会暗中随你一起去。我要想一些办法,叫这太子,将来无论如何也不肯要咱们意淳为妃。” 傅展图便一笑,把端起的茶碗放下,手虚点着她道:“你天生就是当人姐姐的料!” 梁家旧院,梁文肃还未登上帝位时的家,位于京都西郊。彼时的梁家可谓钟鸣鼎食,府院自然豪华大气,可是与皇宫相比也就寂寥得多。太子好静,一个月中总有几天,要在那里度过。 秋以桐来到梁府,便发现这里其实离桐树林不远。施展轻功,飞入府中,她只身来到一座单独的房子前。这一房子只有三间,简单质朴,一看形貌便知能承载多年风雨。 房前有长势惊人的紫藤,几根主干都十分粗壮,密布在花架之上,十分壮丽。一串的花朵,是或深或浅的紫,灿若云霞,震动人心! 秋以桐不禁停住脚步,漫步花架之下,用手轻抚过一串紫花。只见那开放的小花如同展开翅膀的紫色蝴蝶,而尾端尚未开放的,好似是暖风尚未将它们叫醒,尚自依枝而睡的蝶。秋以桐止住步子,展目望着这房子,望着那紧闭的窗,不禁想几十前尚是少年的梁文肃与李勉在这里读书时,这些花儿在不在?紫藤,本是有名的长寿树,可是人的情与义,却转瞬既变,直如六月之云。 秋以桐不禁一声长叹,却听到一个声音道:“什么人在那里?”声音不大,轻柔,却直如从云端而来,有种高高在上的贵气。 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秋以桐正沉醉其中,哪里注意到一大枝花叶之后露出来的一角重绿衣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太子岫琛 紫藤挂云木,秋以桐自恨为眼见的美景忘形,叫人发现了自己的形迹。若是逃出去,未免将事情闹大,不如寻些理由遮掩过去。已听到那人走来的声音,她便连忙将头扭到一边,将脸上的面纱摘下塞进袖子里——蒙着面,实在太可疑了。 那人走至秋以桐身侧,温声问:“你是何人?” 秋以桐低着头转过身,蹲身行礼道:“小女……小女跟随兄长来到此处,走迷了路,还请不要见怪。” “你兄长是谁?” 这个人的声音温和而高贵,令秋以桐觉得亲切又熟悉。她本是一个江湖女子,方才低首行礼的样子,已是学着傅意淳的样子勉强而行,这会儿想看这人形貌,便直率地抬头一看。那人或许也不习惯于哪个女子直盯着他看,微一皱眉,脸上便是一愣。秋以桐更是愣住了,因为他生着偏近于圆形的眼睛,英气又温柔的眉,再从紫藤的香风中分辨出明息香的味道……他……他是…… 她几乎认定了眼前的人便是锦衣少年,可是一瞬之间又想到黄七,便觉得人的相貌实在不可信,她已错过一次,怎么能再犯呢!连忙低下头,心慌意乱,怀如撞兔,手暗暗抓住自己的衣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人也是愣了半晌,好久了才道:“看你的模样,你的兄长便是傅展图了吧……” “是。”秋以桐静下心来,想到他既然与黄七生得这么相像,又是在这里出现,必然就是太子了。 皇太子梁岫琛便温言道:“你们兄妹的眉目生得真是相像……你叫什么名字?” “……傅意淳……”秋以桐便连忙跪了下来,“想来,您便是太子殿下。还求太子不要声张,小女是求着哥哥,悄悄带小女出来走走的。若是被家人知道了,那小女与兄长就……”因为那一瞬将他认成了锦衣少年,又想到黄七,话语里便颤抖,着实楚楚可怜。 梁岫琛伸手扶起她,温柔地微笑,轻声道:“你放心,本王只当没有看到。不过……你真的叫‘傅意淳’?” 秋以桐当然要装到底,便语气坚定地道:“这还会有假。” 梁岫琛沉吟半晌,问:“可有表字?” “‘青桐’二字。” “桐,可是桐花的桐?” “正是。” 梁岫琛听了一愣,半晌才笑着点点了头。这时传来几个人匆匆的脚步声,秋以桐怕被人瞧出破绽,一片慌乱的样子。梁岫琛很体谅她,便道:“本王本也是出来走走,这么半晌了他们也该寻来了。你便在这里等着,本王一会儿便让你哥哥过来带你回去。” “多谢太子!” 梁岫琛点一下头,又深深望她一眼便走了。秋以桐觉得方才与他的对话,耗尽了平生的力量似的,一下子瘫坐在花架下的台阶上,手撑在台阶上,头依在花枝上。黄七便似是栖息在紫藤花上的蝴蝶,一只只飞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蝴蝶们追逐的香气叫人悲伤而绝望,一只只背负着那些叫人伤心欲绝的回忆:桐花树下相遇,南山崖相救;天香楼里的亲吻……就这样,她以为已沉进晓晴湖里的记忆全部回来了,并且加倍充溢在脑中,还有秋玉纹那满身的鲜血,与周潜光割袍断义……她没有想到自己竟这么无用,不过看到一对与黄七相像的眉目,整个世界便都崩溃坍塌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阵迟疑的脚步声,来到她面前顿住,一个声音道:“原来是你!” 秋以桐抬头,看到傅展图站在她面前。闻到他身上微有些酒气,觉得可厌,便又无力地垂头。傅展图在她身边坐下道:“我们本来在那儿喝酒,喝着喝着太子殿下不知哪里去了。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又回头了,竟单独召我上前,叫我跟着侍者来到紫藤花架旁,然后命我自己单独走进来。我着实不解这是要干什么,又不敢细问,进来走走看看,原来你在这里。怎么回事?” 秋以桐痴痴地道:“我在这里看花,看住了,一个不注意被他瞧见了。我见躲不过,便说我是你妹妹,求你悄悄带我出来,自己贪玩走到这里。” “那他就信了?” “有什么不信的,他一见我就说我们眉目生得像,必然就是你妹妹。更何况,我说我叫‘傅意淳’,字‘青桐’。” 傅展图一拍头笑道:“你还真是反应机敏!意淳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几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你说你是她,外人肯定就以为意淳生得就是你这个样子。” “嗯……” 傅展图瞧她额上一层冷汗,神情痴呆,便道:“你也太没出息了,就算是这样,也不用吓成这样!” 秋以桐咬着下唇,“他怎么……他怎么长得和黄七……和黄七……”再也忍受不住,泪水汹涌而出,用手撑在额头,恸哭起来。 傅展图顿时酒醒,迟疑了一会儿,用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却不知说些什么好。半晌了,开导着说:“太子哪里像他……黄七脸面若芙蓉,肤若凝脂,唇若花瓣……那个太子……” 秋以桐记忆里的黄七仍带着泥土与树根的气息,她能想像出的,是一张沾着风霜,满是阳刚之气的脸,可是梁岳瓘又当真生着那样如傅展图描述那样。梁岳瓘、黄七,这两个名字,她始终没有办法放在一起。当傅展图说着‘面若芙蓉,肤若凝脂,唇若花瓣’这些词时,她从心底生出一种厌恶感,忽然明白过来:她深爱上的是黄七,真心恨而怨的人却是梁岳瓘。 她且不顾黄七与梁岳瓘是否能一分为二,听傅展图说太子一派忧郁,于是也去回忆他的样子。那匆匆的一眼,她只看到他的眉眼便震动到心神,真实的样子居然完全没有看清,脸是方是尖都想不出。 秋以桐止住了泪水,又觉得好笑,深深为自己的无能而自愧。傅展图突然问:“你有没有在太子面前丑态毕露?” 秋以桐不解,“为什么?” 傅展图一拍大腿道:“这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吗?太子以为你是意淳,你便做出一副俗不可耐的样子,叫他一下子便厌恶了你。到时候,纵使我爹想尽办法要将意淳送到太子身边,太子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厌恶,哪里会愿意啊!” 秋以桐愣了片刻,才想到她此行跟傅展图说好是找些办法,帮傅意淳不嫁太子的。然而事实上,她根本另有目的,不觉间又回首望一眼那所梁文肃旧日的书房。会这么轻易遇到太子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自己给他的印象是好是坏,又哪里有心情计较。“一时间吓住了,也没能想到这一层。想来我惊慌失措,大失仪态,也没有给他留什么好印象。下次再有机会,我便……装成个失心疯……”秋以桐仍是无力地说话。 傅展图笑一笑道:“这个很好,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是个疯婆子!” “走吧……”她叹一声道,实在不觉得自己还有力气再呆在这里想着锦衣少年,又想着黄七。 心里装了许多,身体也便沉甸甸的。她随着傅展图走出梁家旧院,被他送到陈家镖局里,这一天再无力去做别的。 一夜酣睡,醒来之后,几乎忘记了前事。想到自己该找到的人,该做的事就一片迷茫,不知如何下手。无论传闻中的七皇子是否配做《信义兵书》的主人,总要先找到才行,可是要怎么找呢?她在来京城的路上,在闲暇时候都打听过这个人,却根本没有人听说过。纵使傅展图,她装作无意中说到时,也是一脸迷茫地反问:“皇上还有个七皇子?” 这样一想,便觉知道七皇子的也唯有皇家的人。那么,还是得从太子身上着手调查。找到这一点微小的目标,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便起床洗漱。 洗漱完毕,走出门去,便见陈广生正追着郭茜痕在院子里说话,“郭姑娘,你老也不理我,是不是还生着我的气啊!” 郭茜痕红着脸道:“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不要把我说得这么爱生气好不好!” 陈广生便陪罪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郭姑娘啊……” 郭茜痕一甩头道:“你为什么又突然叫我‘郭姑娘’,显得多……生分……多生分啊!” 陈广生憨憨地一笑道:“那要怎么叫啊?” “师妹啊!呆瓜!”郭茜痕咬唇而笑,脚下一踩便走了,陈广生连忙追了上去。 郭茜痕走得急,又一直将羞红的脸垂着,没有看到前面,一头便撞到了一个人,好在有陈广生扶着才没有摔倒。陈广生一看来人是傅展图,本就厌恶他,便沉声问:“你一大早的来,干什么啊!” 傅展图也是又急又气,不客气地回道:“你管得着吗?给本公子闪开!” 陈广生不惯与人吵架,郭茜痕却不是好惹的,直跳了起来指着傅展图的鼻子骂:“别以为你跟我师姐长得像,就可以随便撒野。你撞到本姑娘,要是不好好道个歉,就别想过去!” 傅展图瞪着她道:“你这个野丫头,明明是你撞到了本公子,竟说本公子撞了你!你们这些人,就跟你们师姐一样,颠倒是非,狐媚东西!” 从前在春丽院里,秋以桐最常听到骂人的话便是“狐媚”之流,听到这里便是火大。她手正扶着门欲走出来,便“咣”地一声重重地将门一甩,走了过去盯着傅展图道:“你是发了疯病?满嘴的胡说!” 傅展图直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将手里的一卷黄绸欲要仍给她,又忌惮着些什么,便塞到了她手里,甩着手说:“你自己看,自己看!” 秋以桐赌气展开那黄绸,见到龙形底纹与开头“奉天承运”四个大家,便惊住了——这是圣旨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鸠占鹊巢 郭茜痕与陈广生也是狐疑,不解这傅展图拿着个圣旨在这里发什么脾气,都凑到秋以桐身边看去。 圣旨的全文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闻工部员外郎傅毅之女傅意淳,静容婉柔,风华幽静,聪慧灵秀,才德兼备。着既册封为太子良娣,赐号为‘桐’。钦此!”后来便是某年某月,皇帝宝印等。 郭茜痕看过便道:“不就是你妹妹要嫁给太子了,你用得着这么显摆吗?” 秋以桐哪里料到会是这样,瞪了一眼郭茜痕,拉了傅展图到房里细问:“怎么会是这样?就算傅老爷通过门路,也不会这么快吧!” 傅展图气得道:“这个该问你!你昨天见太子,用了什么媚术!听闻,太子连夜进宫去向皇上求了圣旨,这可是太子第一次主动要一个女人,皇上高兴得很,连夜让人起草圣旨。今天一早,圣旨便到家中。我们府中,现在被皇上赐的东西都快填满了,老爷子喜从天降……我真的是……你这个人怎么……” 秋以桐难以置信,皱眉问:“这一切是因为我?” “除了你,还有谁!” “太子不是好男色吗?” 傅展图哭笑不得,“你发什么愣!我爹为了要我到太子身边,耗尽所有精力,本是想借我再让意淳到太子身边。我昨天才刚见太子,不过就跟他说了姓名,接着便跟一群公子哥喝酒,就算想为意淳说好话,也都没机会啊!” 秋以桐急得头发晕,“可是我也没有……我就是被他碰到了,他问我名字,我便答了?哦,对了!他看到我的相貌,说我长得像你,他又好男风……我明白了,他是对你一见钟情,爱屋乌!”傅展图气得连眼都红了,龇着牙要骂,可是半晌了愣是什么也没有说出。走过到坐下,提起桌子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秋以桐说:“那是隔夜的!” 傅展图茶也不得喝,只得放下杯与壶,一拍桌子指着她道恨声道:“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你狐媚!” 秋以桐气得端起桌子上那杯茶泼到他脸上道:“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现在不是还没有嫁过去,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说着坐了下来。 傅展图将脸上的茶水一抹,望着秋以桐,半晌低下声音道:“其实路上,我已想好对策了……” 秋以桐见他语气陡变,心里兀自一惊,有点发怯地问:“怎么办?” 傅展图一时也不敢说,又倒了一杯茶,也不管是不是隔夜的,只管一口饮尽。而后望着她,眼神里有歉意,亦有无奈,“你代替意淳嫁过去……” “什么!”秋以桐一拍桌子站起,惊得傅展图缩了一下头,“你让我去太子的东宫,当什么鬼良娣!亏你说得出口!” 虽然屋子里再无别人,傅展图还是慌得四处望望,又开门往外看。只见陈广生与郭茜痕站在房前的台阶下,一脸疑惑地望着房内,见到傅展图打开门,便欲走过去。傅展图便止住他们道:“你们别过来啊,就站在那儿,也别让别人过来!”怕自己震不住他们,便补一句“要不然你们师姐的命就没了!”然后关上了门。 秋以桐背对傅展图,肩头微微起伏,看得出怒火正盛。傅展图便觉得眼前似是烧着一堆火,而他是那个浑身发冷的人,知道会被烧着,还是要靠近。他在她的肩上虚点一下,发着怯说:“那个……哼……秋,秋儿啊,你听我说……” “说什么啊说!”秋以桐又是一声断喝。 傅展图被吓一跳,叹了一口气,又提起一口气,仰首向她道:“你还敢发这么大脾气!要不是你,太子会这么着吗?这是你造的孽,还想要事不关己吗?” 秋以桐扭过头盯着他,他便清一下嗓子将头扭着头垂下。秋以桐白眼向他,“明明是因为你……” 傅展图跺一下脚道:“就算是太子看上我了,爱屋及乌!可是他要是真见了意淳,发现她生得并不像我,还会这样吗?终究还是因为见了你,你冒充意淳,才会如此!” 秋以桐正要反驳,张口却发现无话可说,冷静下来想了一会儿,才温声道:“我当时哪里想到这个!如果是因为这个,你便向太子禀明,说他见到的并不是傅意淳,叫他将圣旨收回不就好了。” 傅展图哭笑不得,道:“你以为圣旨是什么,说收回就收回?你在他面前假称自己是意淳,便是欺君之罪,他一个不高兴,能将我们傅家满门抄斩!” “你少危言耸听!昨日,我跟你说我假称自己是意淳,你怎么不说这样的话?” 傅展图道:“因为意淳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却贴身侍女几乎无人见过她,你便说是她也是无事。我哪里能料到会有今天的事!就算是意淳嫁过去了,太子又已见过了你,只以为你是意淳,那我傅家还是欺君之罪!” 秋以桐前后想想,冷笑道:“说来说去,我是非嫁不可了?” 傅展图不敢直接接话,头偏向一旁,半晌了道:“你也说过的,要帮着我让意淳能随心生活。意淳性子单纯善良,在那尔虞我诈的后宫,如何能生存下去!而你不一样,生在青楼里,早就见多了那些不堪的东西……” 秋以桐只觉得自己如一件脏衣服,如今又被傅展图在脚下狠踩几下,气得浑身发抖!“我出生在青楼里,看过不堪的东西,就应该得到一段不堪的姻缘,去给一个好男色的太子当小妾,当我哥的替身吗?你就是想说,反正我已经如此不堪,也不在乎再在淤泥里越陷越深吗?” 傅展图连忙去扶她颤抖的身体,她甩开他的手。他用歉意的目光望着她,心疼地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好妹妹,我要娶谁,去伺候谁,从来就不由我做主。而你呢,爱上了黄七,却又被他狠狠骗了,还要去哪里找你的好姻缘?我们受的苦,难道还要让咱们的妹妹来受吗?你若是嫁了过去,变成意淳,意淳也便自由了……你若是不嫁,让意淳去了,那便是欺君之罪!” 秋以桐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们可以买通人,说是意淳身上有病,不能入宫啊?” “且不说这一条有多难走……爹爹也是不会同意的!他谋划了十几年的事,终于从天而降,叫他放弃,无疑要了他的命!” 秋以桐无奈而愤怒,发力在桌子上一拍,那桌面顿时便裂了,随之她尖利的声音喝出:“我们便要惯着他这般功于名利吗?” “父为子纲,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你我的母亲都已去了,怎能不好好孝敬父亲!” 秋以桐眼里有愤怒的泪水,此时失声“哈哈”冷笑着说:“傅展图……不曾想你竟还是孝子啊!” 傅展图听出其中嘲讽的意味,苦笑着道:“他未曾抚养过你,你可以对他毫无感情,可是我不能……”他一甩前襟,跪在她面前道:“哥哥求你了!” 秋以桐低首望着他,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我师弟求我原谅萧燕之时,也向我下跪,你又向我下跪……以你们的人品,都本该是我万分厌恶的人,就只因为我与他是师姐妹,与你是兄妹,便就怎么也割舍不了了。你们便是料准了这一点,就苦苦相逼!你们若是对我有一点点情意,怎么都逼着我从万仗悬崖上往下跳!”秋以桐痛哭着坐下,腰杆不再笔直如竹,好似菟丝子的柔枝。 傅展图亦含泪道:“对不住了!你便当我更偏心着意淳吧……毕竟,太子与黄七生得像,你还有几分安慰……” 秋以桐已是无力回话了,心底里装着黄七与梁岫琛两个名字。此时她万分厌恶梁岫琛,不肯承认他与黄七相像——可是黄七又是什么好人啊!不觉灰心,情字伤人,又何必再去沾染,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 她茫然地想,她唯一应该做的事,便是为《信义兵书》寻一个主人,处于皇宫之人或许更容易得到七皇子梁岑瑞的消息。她绝望地一闭眼,低声问:“入宫的日期,是哪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一场误会 一向好男风的皇太子梁岫琛亲自向皇上求傅家姑娘为良娣的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大家都在说,怎么这皇太子突然就转了心性?那人便答,呵呵,有所不知啊,那是因为皇太子先见了傅家公子,打心眼里喜欢,又不能明着放在身边,想来他的妹妹与其兄生得像,便纳了为良娣,朝夕可见,以解相思! 傅家小姐的入宫日期就在六月十八,大吉大利的好日子,时间紧迫得很,傅家人又忙又慌乱,都几乎是后脚跟打后脑勺了。 傅意淳却独在楼上书房内,将目光从窗外铺展出去,望着遥远的桐树林,泪眼朦胧,桐树林更似是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她从来不敢想自己去择选夫婿,亦无力于她爹爹的安排,屈从了虽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如此,温良和顺,天下女子都该如此! 她手扶着窗棂却没有勇气跳下去,怨恨地想,我不过想得到一点点自由,却到底只成了一只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桐树林中,那个身着浅青布衣的种树人……她并不敢多做他想,却在这时遥望,想着若是能再见一见他,该有多好……嘤嘤地哭了起来,忽觉背上搭上一只冰凉潮湿的手,连忙拿帕子拭干了泪,转过头来。 她看到一张眉目透着英气,面若桃花的女子,失神地唤:“秋姐姐,妹妹竟还能再见姐姐一面……”想到自己将要步入深宫,那边是与世绝别了,心底里就是阵阵酸楚。 秋以桐勉强一笑,显出洒脱的模样,“怎么说得好似生离死别?” 傅意淳一双秋水更是泪光泛泛,低声道:“姐姐还不知道妹妹的事吧……” “你当我为什么来,正是为此事啊!”秋以桐哑声道,“你这样难过,是不愿去当太子的良娣么?” 傅意淳抬头扫视,见这空旷的书房里再无其它人,便猛地一摇头道:“当然不愿!” 秋以桐苦笑一下,问:“你心里可有人了?太子毕竟是太子,是未来的皇上,他这般爱重你,你极有可能是将来的皇后,母仪天下,何其尊贵。” 傅意淳连忙又摇头道:“因为是姐姐,妹妹便直说了。什么良娣、皇后,妹妹都是不稀罕的,妹妹想嫁的是像……像那日遇见的在桐树林里种树的,闲情逸趣,荷锄晚归,何其自在……” “不当皇后,倒甘愿去种树?” 傅意淳眼望远方,夏意如绿云,将世间包裹。“你看哥哥,他在外与人相处,对高官公候恭敬,却是违心的,爹爹亦是如此!他曾跟我讲如何左右逢源——看来,也不过是想让我日后入宫更受宠,人与人相处之法,比之于‘三十六计’,诸家兵法,更多门道,我只是听,便觉累,若是身上其中,那真真要如此折磨人啊!可是花草树木却不一样的,随便你喜欢不喜欢,它们自开自落,与人无尤。正如那种树人说的,‘纷纷开自落’……我已不可能自由自在,便只希望自己能居于一隅,纷纷开自落便好……” 秋以桐见她年纪幼小,竟说出这般的话,不禁伤感而心疼,长叹一声道:“梧桐,也常生在山中,笔直碧绿的树干,桐荫阴凉,花开无论怎么热闹,总遮不住骨子里的清高。与王维诗里的辛夷花一样,都是‘涧户寂无人,纷纷开自落’……” 傅意淳道:“姐姐真是博学多识……” 秋以桐苦笑道:“不过都是从我师弟那里听来的。” 傅意淳有些疑惑,“就是那个又高又大,憨直的五峰山少主,陈广生?” 秋以桐把之前的那些话放在陈广生身上,不觉笑起,“并不是他,是我另一个……”想到周潜光,便叹了一声,“是另一个师弟……淳妹妹,其实……我来是想跟你说,圣旨上的‘傅意淳’是我,会成为太子良娣的也是我。” “这……这是怎么回事?”傅意淳怔住。 秋以桐声音低低,耐心地跟她解释,“我此行来京城,是有大事要办。那日去梁家旧院,便也为那件大事,会遇见太子,果然有些出我意料。鬼使神差的,我竟假称是你。太子信了,连夜向皇上求的旨……” 傅意淳细细寻思,试探着问:“难道……太子殿下对姐姐一见钟情了?” 秋以桐扭过脸,垂下头去,低低地道:“也许如此吧……”她闭一下眼,无奈而悲凉,只留给傅意淳一个欲说还休的样子,就让她认为那是害羞吧! 傅意淳“哎呀”一声,“这可坏了,如何是好啊!”她深深地惶恐,不知道该如何将这段错乱的姻缘摆上正位。 秋以桐道:“你身边的侍女都陆续被送回家乡,给足了银子让她们去过日子。知道你模样的人极少,少了她们,便只不过傅老爷和傅展图等人,他们不会说,从此我便是傅意淳,而你,可以择选一个地方,换个名字,过你想过的生活。” “真的!”傅意淳只觉美梦成真,却来的太过突然,又难以相信,“这……又岂是容易的……你难道已与爹爹父女相认了?” 秋以桐想到这里,便冷声笑起来,一串串的冷笑,便是炸开的冰豆子。父女相认?那真是一出大笑话! 她与傅展图将事情议定之后,先简单地嘱咐了陈广生与郭茜痕几句,便一道来找傅老爷。将他们的计划说出来,希望他能答应,按照他们说的做。傅毅先被秋以桐的模样一惊,而后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秋以桐便冷声道:“你曾在春丽院一夜风流,哪里料到有我这个女儿……你便不愿意认我,傅意淳也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由着她跳进火坑!” 傅毅皱眉,半晌了道:“你什么意思?老夫从来没有去过春丽院!” 秋以桐认他是个伪君子,冷笑着道:“家母乃春丽院红妓秋玉纹,你若从来没有去过那里,那我这个女儿是从哪里来的?” 傅毅绕着秋以桐走了一圈儿,说:“你的眉目,身形气度,的确与老夫、还有展图如出一辙,只是老夫当真没有去过春丽院。秋玉纹的名字老夫的确知道——当时她名声之盛,凤尾城中何人不知,但老夫与她真的没有瓜葛!不如你与老夫滴血认亲?” 秋以桐哼了一声,一心想的竟只是揭破他伪君子的面具,便道:“很好!” 傅展图亲自去端了一碗清水,秋以桐拿出兰华剑,将手指划破,鲜血滴入水中。傅毅也照做,亦滴了一滴血进去,两滴血在水中飘飘荡荡,却最终没有融在一起。傅展图慌了神儿,生怕计划好的事因此而变,连忙道:“滴血认亲这种事不当真的,咱们若无血亲,岂会生得如此相像!爹爹你是不是喝醉了与秋姨娘……后来又不记得……” 傅毅大怒,喝道:“混账东西!老夫何曾那样糊涂过,之前钟情你母亲,从不曾做不过对不住她的事!” 秋以桐只觉得心底一沉,没有想到她与傅展图与傅毅生得像,竟真真的只是巧合,并没有任何血亲。傅展图是她亲兄,傅意淳是她的妹妹,都不过是误会。也许是为方才的有恃无恐、言之凿凿而羞愧,低着头,半晌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傅展图拿头猛敲额头,望着秋以桐的,直从心底里泛出凉意来。“秋……秋,秋儿……原来,你当真不是我亲妹妹,你不会因此,就对意淳的事不管不问了吧!” 傅毅向傅展图道:“图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展图便跪下回道:“父亲,意淳她不能嫁给太子啊,否则她的一生便毁了啊!还求父亲,向朝廷回明,意淳有重病在身,不能侍奉太子。” “胡说!意淳明明好好的,为何要这样说?你是不是糊涂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能放下!” “若是意淳嫁了过去,傅家便犯了欺君大罪!”秋以桐冷冷地说,震得傅展图几乎流泪,没有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仍然愿意挺身而出。 “你说什么?” 秋以桐便一股脑,将自己冒充傅展图来到傅家见傅意淳,又在梁家旧院与太子相逢,假充傅意淳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傅毅一想,不觉冷汗直冒。“你的意思是,太子是见到你后,才向皇上求的旨?他看上的人是你?哎呀,若是把意淳嫁过去,就当真是欺君之罪了!”他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她道,“这样……便就说你老夫的另的一个女儿,展图的同胞妹妹。你之间一直病着,在凤尾城中静养,如今病愈便回来了。因为生性调皮,遇见太子时,假称意淳,太子喜欢你,想来不会计较。至于意淳,等你在宫中稳固地步,再寻机为她谋一个好位子。” 秋以桐冷笑起来,又已知道他并非自己的生父,便毫不客气地道:“你可真是贪心啊!我告诉你,最好的方法,只能是我顶替意淳,意淳从此便从你府中消失。她想做什么事,喜欢谁,嫁给谁,你都不能干涉!” “这是什么话!她是老夫的亲女,怎么不能管!” “哼!”秋以桐盯着他道,“你若是肯成全她,我便成全你,保你荣华富贵,加官进爵。你若阻挠她,我便叫来我师弟师妹,将我当众认出来。告诉皇上、太子,我的真名秋以桐,春丽院红妓秋玉纹之女,身份不堪不说,还与景云王梁岚璋残疾的事有关!到时候,你们傅家可不只欺君罔上,还是有谋反之罪。而我呢……我功夫高强,逃出朝廷的追捕不再话下,你们一家可就死得死亡得亡,一门凄惨!” “你……你……”傅毅何曾见过这般的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目光如剑,言语狠毒。转头向傅展图,“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凤尾城寒梅剑派梅若虚的师侄,梁岳瓘对她一见钟情,因景云王对她无礼,一掌差点让他毙命。她发现梁岳瓘便是她的杀师仇人后,梁岳瓘不愿她为难,当着她的面服毒自尽,也错以为我是她的兄长,嘱咐我将他的尸首带回京中请功,请朝廷饶过他家人一命。果然啊,咱们家被打赏,梁岳瓘的家人免去死刑,流放琉球了。”傅展图见他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一面担心他背过气去,一面又觉得解气,暗笑着用平淡恭敬的语气,却也是危言耸听之语。不过是想告诉他爹,这一系列的事后,都有一个秋以桐。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是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宫门在望 傅毅果然被震住,打量着两个人,想了好久道:“老夫答应了!但这件事要万分谨慎……尤其一件,你这般性情在宫中如何能够长久!从今天开始,你便要谨言慎行!离入宫之期不过数日,你要好好学习琴棋书画……”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不知几车。秋以桐只想着能还傅意淳一个自由,无关紧要的事,便都忍了。 秋以桐将这一切,浅浅地向傅意淳说明了。傅意淳不禁讶然,没有想到,秋以桐竟果然不是她的亲姐姐。于是问:“姐姐你是真的喜欢太子吗?既然我们不是姐妹,你又何必,对我这样好……” 秋以桐温言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们便没有血亲,你也是我的好妹妹。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因我而起,我不能置身事外。太子殿下,与我曾经的意中人生得很像……这对我来说,也算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笑了笑,让傅意淳放心。“还有,我说要办成一件大事,在太子身边更好做些。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的确出乎我意料,可是想来想去,对我也无害,也便没有什么不好了。” 傅意淳宽慰许多,“我竟不想,一场误会我有了你这样一个好姐姐。也不想到,这件事竟可以两全其美,我竟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吗?” 秋以桐笑道:“你放心,有我在!” 姐妹在书房之中,任由从窗子里吹进来的风吹拂着身上的衣衫与长发。傅意淳说,她最想在桐树林里建一所房子,在那里读书写字,抚琴看景。秋以桐笑道,说不定有一天,那个种树的人便会被她的琴声引去。傅意淳口中虽然责怪秋以桐乱说,眼底心里却全是笑意与憧憬。 可是,傅毅认为那片桐树林离城中太近,不够隐秘,便在一座山上,找到一个隐士居所。他便买了下来,秘密地寻找生人将那里修葺一新。又另买侍女,服侍傅意淳。 秋以桐与傅意淳见此情形,都觉得无可挑剔。在别苑可以住人之前,姐妹两人还每日在这高楼书房内,秋以桐被逼着,向傅意淳学习礼仪——傅毅见秋以桐字迹难看,棋艺不通,音律只略懂,急得几乎心焦。可是也无奈之极,只求秋以桐别样的气质能够令太子永远宠爱她,只是在宫中,绝对不可出言不逊,便在礼仪上加倍,但求无错。 转眼离六月十八入宫之期只有三天光景,自宫中派出的女官来到秋以桐身边,傅意淳当然早已被送到还未完全修饰好的别苑。自那一刻起,秋以桐便成了太子的人,天子的儿媳,身份尊贵,连傅毅父子见她,都要隔着纱帐。她初时十分不习惯,怕有闪失,便只是不言语,拿着一本书看来看去。 一个年约三十的女官,向她说宫中的礼仪,刚起一句:“按照后宫仪制,皇太子东宫之内,当有太子妃一名,正一品太子侧妃一名,正二品太子嫔一名,正三品良娣二人,正四品良媛六名,正五品承徽十人,正七品昭训十六人,正九品奉仪二十四人。太子妃将来当为皇后,非同寻常,由皇上亲自择选。如今太子共为三位后妃,太子妃乃是当朝谢国公家的小姐,身份尊贵。太子侧妃,为礼部大臣赵家之女,太子嫔一为是吏部大臣杨家之女。这三位,都是由皇上亲自择选,也曾礼聘良家女子为太子充实后宫,太子却并非晋升一人。桐良娣一入宫,便为正三品良娣,并赐以雅号,实是天恩浩荡。” 秋以桐听她终于说完,不由得冷笑一下,这冷笑被这眼明心亮的女官收在眼底,连忙低首,且装作没有看到。秋以桐觉得好笑,便道:“难为姑姑说了这么多,若渴了,请喝些茶水。”身旁的宫女听到,连忙端了一碗茶递去。 那女官连忙跪了,谢道:“多谢桐良娣!”惶惶恐恐地喝完,又道:“回良娣,为使良娣入宫之后应对自如,奴婢还要接着将宫中的礼仪说一说。” 秋以桐见她锲而不舍,便放下手里书,不再一味冷着,道:“你起来吧……赐坐……”说出这一句,暗自抿嘴笑起,觉得倒有趣。 那女官连忙又谢,推辞不敢,秋以桐又说一遍。她便坐在宫女端来的一张圆凳上,继续道:“后宫之主本是皇后,和思贞静皇后薨后,皇上便再不曾立后,如今掌管凤印的为何贵妃。太子后宫之中,正主自然是太子妃,嫡庶有别,太诸妃嫔,需每日晨起向太子妃请安。”秋以桐却默默地心底想,我每日晨起,需得修炼“齐物神功”。 女官还道:“太子妃与皇后一般并无品级,其地位仅次于皇后。如今的何贵妃虽掌凤印,地位却在太子妃之下。因着‘子为父纲’太子后妃为太子妻妾,皇帝后妃为皇上妻妾,因此来日良娣若在宫中遇见位份较低的嫔妃,也要以礼相待。” 秋以桐从心底叹气,点点头道:“多谢姑姑提醒!” “此为奴婢本分!另外,太子妃才德兼备,深得太子信任,皇上器重,有协理后宫之权……”这便是在提醒她,居太子妃之位的谢国公家的小姐是个狠角色,千万惹不得。 秋以桐便温言道:“多谢姑姑提醒。” 女官站起身,躬身道:“有一些礼仪,还请良娣跟奴婢学一下。” 秋以桐只将跟着她,学习见到皇上、太子如何行礼,见到太子妃、贵妃又该如何。吃饭之时,有几个宫女侍奉着不说,那女官还讲着一些要注意的事。秋以桐见如此繁杂,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不想惹人啰嗦,吃得也少得多。终于到了晚间,她在傅意淳的床上睡着,宫女还在外围守夜。趁着这个机会,点了这些人的睡穴,飞身出去。 刚来到傅府之外,便觉出身后有一人跟着,步履轻盈,轻功极佳,只是功力尚浅,且无江湖经验,不懂得隐藏气息。秋以桐知道是谁,双手背在身上,仰头向半空,笑道:“小茜痕,你还不现身?” “嘻嘻”一声轻笑,身着紫红色衣衫的郭茜痕便从墙上跳下,来到秋以桐面前,“你发现了啊?” “内功之类,你定要静心修炼!轻功虽然不错,却不懂得隐藏气息。”秋以桐颇有大师姐模样地谆谆嘱咐。 郭茜痕道:“我知道啦!你也知道我的,不怕吃苦,也不怕练功累的!能让我当侠女,什么苦都能吃!” 秋以桐心里道,这倒是真的,也难为了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不穿漂亮衣服也无所谓,不过粗布衣服也遮不住她娇媚灵精。她也还曾身中剧毒(虽然是假的),竟为不连累他人,不惜性命,可见她的侠义之心也是真的。 郭茜痕见她不语,便问:“你现在也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那一天跟着傅展图又哭又吵,却又急匆匆地走了,叫我们什么也不要跟人说。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秋以桐问:“陈师弟在何处?” “我在这里徘徊了好几天。他说要是我找到了你,便让我带你到一个湖心亭里。那个亭子建在湖心,四周都是湖水,不会有人能藏在哪里偷听!”郭茜痕道,“他说,你必然有秘密的话要对我们说!嘻嘻,他是不是也挺聪明啊?” 秋以桐便道:“可不是!我能有你们这一对师弟师妹,真是前辈子积了德。” 郭茜痕便拉着她,一路隐秘而行,来到湖心亭里找陈广生。陈广生果然等在那里,看到秋以桐先是一笑,而后又不语,等着秋以桐先说什么。 秋以桐也不绕弯,直接道:“从此,你们便跟人说我在哪个山中也好,伤心欲绝不去见人也好,而我成为‘傅意淳’入宫。” 两个人当然惊讶无比,互望着半晌,齐声问:“这是为什么啊!” 秋以桐便将在梁家旧院偶遇太子的事说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道路以目 “遇见他,本是意料之外的事,假称自己是傅意淳,也是一时糊涂。谁曾料,太子竟因这一面去向皇上请旨。傅展图刚跟我说让我代替傅意淳时,心底里还十分生气。不过,过后一想,我本来就有一些事情需得去宫中办成,如此一来,我既成达到目的,又成全了傅意淳,何乐而不为呢!”秋以桐估作轻松地道。 陈广生问:“师姐去宫中,到底所谓何事?” 秋以桐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我越安全,所以还是不说了。” 郭茜痕嘟着嘴,半晌了道:“那我们不是就不能经常见面了?那可是皇宫啊,我爹每次从宫里回来都会跟我们说宫规有多么森严,他头都不敢抬。那种地方,死气沉沉,多没意思!更何况,你还是嫁人,为什么要嫁人啊!” 此时的秋以桐,也实在不好再埋怨些什么,反倒劝道:“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我已不可能再去爱他人,不就人尽可夫了!” 陈广生听到“人尽可夫”四字,惊得呆住了,半晌了尴尬地扭过头去,自我安慰:“师姐本就不是一个寻常女子,要不然,之前也不会动不动就说撕男人衣服……” 郭茜痕眨眨眼,一脸不解,疑惑地问:“什么叫‘人尽可夫’啊?” 秋以桐见她一脸无邪,正要说出来,转念一想:我岂不是要教坏了她……便道:“哎……就是我也挺喜欢太子,很愿意嫁给他。” 郭茜痕还是一脸不快,“你怎么可能喜欢他!太子……根本就不是江湖豪杰,也不什么大侠!” “人不能靠江湖地位来分,或者功夫来定。比如那个李敬,你看他满是大侠相,却原来是一个匈奴王子。”陈广生不满地道,“你忘了他……” 郭茜痕气急败坏里指着他,吊梢眼怒瞪着,拿脚踢他的小腿,骂道:“你还敢扯出这件事,你什么意思嘛,说我有眼无珠吗?好你个大个子,净欺负人!” 陈广生连连挨踢,却是岿然不动,温声道:“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提醒你,不要以貌取人。” 郭茜痕却更气,“说我以貌取人,还说不是那个意思……没错啊,我以貌取人,所以我还以为你多正直呢,谁知道根本不是!” 好坏话全被她说了,陈广生叫她不要闹,她就说陈广生胆敢说她“无理取闹”,那副吵嚷的样一扫前几日的娇羞之态。陈广生便笑着轻推着她肩头,叫她安安稳稳地坐下,指一指秋以桐道:“咱们听秋师姐说,听师姐的……”他双掌放在她双肩,用力柔,郭茜痕却摆不脱,只得老实下来。 秋以桐望着他们的情形,便笑吟吟地道:“以后我不在,茜痕可要听你陈师兄的!”她有意把“师兄”二字咬得很重。 郭茜痕听了这话,手里摆弄着衣带,转头盯着陈广生。陈广生暗笑不语,她便一瞪眼,用尖利的声音冲着他的黑脸大喝一声:“好啊!”陈广生惊得笑起,揉着脸也不说话。 秋以桐又道:“此事若是泄漏,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所以你们的口风一定要紧,替我遮掩过去。如果可以,三两个月我大事也许就能成,也就可以想办法脱身。”她说着在心里盘算着为兵书找一个适合的主人,以交出兵书的由,求朝廷不再计较这些。这一切,或许能归于平静。可是到那时,路途又要走向何处? 陈广生便道:“听师姐的!” 时辰已不早了,秋以桐又嘱咐郭茜痕不要再在傅府周围转悠,以免引人怀疑。日后,她若是有什么话,会让傅展图转告。 秋以桐便又回去,悄悄地躺在床上睡去。那些宫女们被点了睡穴,自然黑甜一觉,睡得格外的好。第二天,精神熠熠地叫秋以桐起床,又开始讲述礼仪,试装打扮等。 昌德四十一年六月十八日,秋以桐的一头长发,被宫女梳得滑顺,分成几股拧般于顶,成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又戴上一套黄金镶红宝石花开富贵的花冠,一个葡萄叶绞拧型的华胜垂在额前,下端几颗小玉珠成一排,直通透如水一般。三重礼服加身,整个人都重了许多,即使想轻轻盈盈地走路,也不得其法,不得不端庄起来。 正是六月天气,天气暑热,秋以桐面对这么些繁文缛节,不禁又急又燥,只得耐着性子。后来所幸什么也不管了,直到最后要出去,才在穿衣镜里瞥了自己一眼。嫣红华服,珠光宝气,活生生一树西府海棠,哪里还是“纷纷开自落”的桐花。 从宫中来的仪仗来到傅府接秋以桐入宫。人人都想看看这个让皇太子转了心性的女子是何模样,因此早早街道旁就热闹非常。良娣的位份本也极高,皇上又特别垂爱,仪仗之礼尤其豪华,繁华之景,直如烈火烹油,令傅毅得意得一时间忘了背后的那些危险。 秋以桐被人扶着上了一顶华轿,在轿中端坐半晌,才算开始往前走。秋以桐是不能掀开轿帘往外看的,可是轿帘却在颠簸之间,又经风吹起。恰恰好,她在人群中看到陈广生护着郭茜痕从人群里挤出来,而他们身边正是周潜光! 几天不见,秋以桐觉得他似乎瘦了,窄脸之上轮廓欲见分明,透着一股又硬朗又精致的味道。也就是那一瞬,他看到了秋以桐。他原本并不知道秋以桐代替傅意淳入宫,只是一味地问陈广生与郭茜痕秋以桐在哪里。两个人不回答他,说是去看热闹,他便也跟着来了,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情形。 他不敢声张,怕有个好歹,心底有无数的话要问,却又都不过是“为什么要这么样做”之类的。轿帘垂下,他们便再也看不到彼此。周潜光什么话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拥挤的人群中,跟着轿子跑。 直到最后,眼望着仪仗进了入宫门,那里便是另一个世界了。他不能靠近,只能远远望着扪心自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师姐弟竟走到了这般地步,真就踏上了两条路! 郭茜痕与陈广生在后面望见周潜光的背影,看他那情形,觉得他应该是看出了什么才会如此,想着要不要警告他几句。正犹豫不决,周潜光逼近他们,冷声问:“怎么回事!” 郭茜痕一挑眉毛,“你不是也看到了,太子良娣入宫呗!” “我是说……”周潜光几乎要吼出来,终究咽了下去,“你们明白我的意思!” 陈广生心里道,他果然是知道了,便道:“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能声张……”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尽可夫!”郭茜痕仰起头,说着将头一晃,显得特别高深。陈广生嘴角抽搐,尴尬地笑也笑不出。 周潜光皱着眉,似乎是没有听明白,重复问:“你说什么?” 郭茜痕不敢大声,便靠近他低声道:“我师姐说的啊,她愿意嫁给太子,因为‘人尽可夫’啊!”她还是将这个词,理解成“女大不中留”,女子终究要嫁人的意思。 “这话是我师姐说的?” 陈广生忙道:“她说是去办一件大事,事成之后自有脱身之计。” 周潜光听到这里,也便明白了,道声“告辞”抬脚便走。郭茜痕“哎”了两声,指着他的背影对陈广生道:“他怎么说走就走,不会坏了大事吧!” 陈广生郑重地道:“关系到咱们师姐的性命,他绝计不会怎么样的。咱们回去吧!” 郭茜痕立在那里想了一会儿,失落地道:“回去干什么啊?” “练武功啊!” “没意思……”郭茜痕踢着脚下的石子,低声道。 陈广生奇道:“你竟会说练功夫没意思,这真是有意思极了!” “你念什么绕口令……”郭茜痕一边慢步走着一边说,“我是觉得师姐不在,好没意思。你不知道,我有四个哥哥,没有一个姐姐。好容易有么一个,真的是……哎!” 陈广生于是说:“我有两个姐姐,我的姐姐也便是你姐姐了。” 郭茜痕琢磨着这话,眼望一下陈广生,脸一红道:“你姐姐要是我姐,那么我们……” 陈广生醒悟过来,亦窘迫起来,两个人便都说不出话来,默默地走了半晌。郭茜痕终于说:“大个子……我跟咱们师姐是不一样的,不要‘人尽可夫’的。我从小就想着当一个女侠,在江湖上自由自在的。我也知道这一切都要让家人同意才行,可是我家人管不了我啊,你就不一样了,你爹让你往哪儿去,你就得往哪儿去……” 陈广生望着郭茜痕,把这话琢磨了半天,才明白其中的意思——她是怕与自己在一起后不得自由。他不曾想,原来她竟为自己谋之深远,反观他却是毫无目的,只知道遵照爹爹吩咐,由着情义而去。他爹爹让他下山,他便下山;秋以桐救了他几次,他便对她好;喜欢上了郭茜痕,便由着她的性子去。 他这样一想,对郭茜痕又生出几分敬意,认真地道:“五峰山其实由我大师兄还有大姐管着,我根本不懂那些,日后也不准备去当帮主。我是想着先帮着师姐把她的大事完成,然后先回去找师父,你说可好?” 郭茜痕听到这里,含着笑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陈广生笑得傻而甜,只觉得郭茜痕那小小俏脸万分可爱,看个不住。过了许久,郭茜痕被看得害羞,打他几下,他又低声问:“你说师姐去宫中,是为了给《信义兵书》找一个配得上的主人吗?” 郭茜痕道:“你没听江湖上的人说吗,《信义兵书》在一个叫沈幼玄的女子手中。说是师姐伤心欲绝,什么也不想管了,交出兵书,自己隐居不出了。” 陈广生想了一想,这种说法多半是不真的,可是就是要这样说,才能更好地为秋以桐遮掩,便道:“就是这样,咱们日后都这样说……” “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乍入宫门 皇宫,本就是京城中的皇城;太子东宫,更是后宫之中另一个小城,层层相套,只是想一想,就已使人透不过气来。 秋以桐只觉得自己时而被扶下轿,时而又上了车,走过回廊,漫步永巷。触目所见,宫人们恭敬无言,宫墙森严,还有金碧恢弘的宫殿。 秋以桐初进皇宫,需得向太子与太子妃行大礼,昌德帝梁文肃竟然也亲自前来,这样的洪恩,令已东宫久居的太子侧妃赵姿合,还有太子嫔杨美汐嫉妒不已。 秋以桐由人引着,来到东宫正殿,只见前面正位之上端坐着一个白发苍苍,身着明黄龙袍之人,她便端端正正地跪下行礼。梁文肃待她礼成,“呵呵”笑着道:“抬起头来。” 秋以桐便抬头,正视着梁文肃,也便明白太子、黄七所生着的眉眼,均是从梁家一脉而来。这样的眉眼之下是细而挺的鼻与端口,微方的脸,透着威严。年迈枯瘦,皱纹满布,肤色白净,须发皆白,气度恢弘,似是已得道只欠飞升的仙人。秋以桐不觉想,你这般模样,似是超脱物外,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俗世的帝王,谋害齐王李勉时,也是这般模样吗? 梁文肃见秋以桐形貌,不禁点头道:“果然不错,也难道太子对你一见钟情。听闻民间嫁娶,媳妇见公婆,是要给红包的,这个便赐予你。”手指轻轻一抬,梁文肃身边的内侍便将一串翡翠串珠递了下来。 秋以桐低首,双手高抬着接过,却在心里想,什么叫“听闻”,你未篡位时便是“民间”的!一入宫门,身不由己,她当然不能说什么。秋以桐看看掌中的翡翠串珠,只见珠圆玉润,碧水一般,便谢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然后,秋以桐又得向太子、太子妃行大礼,抬头看他们时,总算知道太子的真容。他与梁文肃五官生得几乎一样,只是脸盘微尖。秋以桐觉得他望着自己时,目光里有欣慰又有失落,明明看着她却又好似在出神。秋以桐不禁想,他看到我,便想到了傅展图,当然会是这样的神情。真是好笑,她居然当了傅展图的替身。 又见太子妃谢宸,见她端正雪白的圆脸之上目似点漆,双眉墨画,鼻腻鹅脂,唇若施朱。她一头乌发亦漆黑发亮,都是极纯正的色泽,毫无含糊之处,端庄高贵。只是,当她看到秋以桐相貌的时候,似乎是大大惊讶了一下,秀眉微皱,眼珠子左右打转,显出一丝慌乱。秋以桐微觉诧异,转念一想,皇上待我不错,使她视我为威胁,当然会是这样的表情。 礼成之后,谢宸端坐着说些训诫之话,无非也就是“后宫和睦,绵延子嗣”之类。末了,她才打破这肃穆的气氛,笑道:“这东宫一向不够热闹,妹妹来了,真是极好。听闻妹妹幼承庭训,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日后定要让姐妹们好好领教一番。快来与这两个妹妹见过吧。” 谢宸手一挥,太子侧妃赵姿合却好似没有听到,悠悠地将一口茶饮下才道:“妹妹的闺名叫傅意淳,真真是好名字。” 秋以桐打量她,见她生着鸭蛋脸,眼不大,却有一种烟雾迷蒙之美。鼻子却又顶大,挺而翘,线条几乎称得上硬朗。红唇饱满,细挑身材,梳着云髻,簪着朵淡粉山茶花。坐在那里,一只手肘搭在椅把上,态度倨傲,却又别样风情。虽然知道她在向自己端架子,秋以桐却不厌恶她,觉得清高的女子可敬,便款款回礼道:“多谢姐姐夸奖。” 太子嫔杨美汐笑向赵姿合道:“姐姐你只夸良娣名字好,怎么不夸良娣生得美貌?莫不是,姐姐自愧不如,心生嫉妒?”这话无疑是自持美貌,笑赵姿合不如自己。 谢宸忙道:“杨嫔真会说笑!” 杨美汐笑道:“臣妾一见良娣年轻美貌,打心眼儿里喜欢,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说着,便拉着秋以桐,抚着她的手背,一直在夸赞,“瞧瞧这手,皮肤细嫩,便如水葱一般……” 秋以桐冷冷地抽出自己的手,扫她一眼,见她妩媚的瓜子脸,柳眉杏眼,明艳照人。她一见便不喜欢她,又实实在在缚手缚脚了一天,没有力气说虚伪话,便只是不说话。女官替她捏了一把冷汗,杨姿合暗笑着饮茶。 太子妃谢宸向太子望了一眼,见太子若有所思,便道:“桐良娣才入东宫,应该也累了,好生扶下去到她的住所看看。” 内侍、宫女领命,齐声道:“是。”秋以桐得了这一句,转头便走。随着侍者,又是穿廊、过桥,终于在一所房前停住。秋以桐抬头看,只见这里名为“晴染殿”心里想,这便是我日后住着的地方吗?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所房子前种着梧桐,绿荫之下一片清凉。宫人们在房间恭候,一见秋以桐便齐刷刷地跪下道:“奴婢(奴才)见过桐良娣……”秋以桐听得厌烦,不等他们说完便抬脚走进殿中,在正堂的椅上坐下且歇一歇。 晴染殿的宫人们又过来见过,首领内侍与首领宫女,又分别过来见过。内侍是个精明人,说话也是快的,透着笑意,秋以桐微一走神,错过了他自报名字。那首领宫女的名字她倒是听明白了,原来是叫张梨,名字简单,秋以桐便一下子记住了。其余又有一等宫女一名,二等宫女一名,三等两名,粗使宫女四名,内侍也是同样的数量,都一一通报了名字。秋以桐眼睛一扫,在心里数了一数,整整十八个人,从此她要在这十八人的环绕下生活了,日后行事如何避开这些耳目也是件大事。 众宫女话毕,立在那里等着秋以桐说话。秋以桐喝几口茶,眼望众人,伸手将张梨招至眼前,轻声问:“我可以把头上的头饰摘了吗?” 张梨听了一愣,连忙笑道:“不可……只怕一会儿,各宫嫔妃要遣人给良娣送礼了。” 话音刚落,果然听到外面报来,何贵妃赠首饰,端妃送绸缎…… 就这样,直到晚间,秋以桐在张梨与那个一等宫女名唤叶蔻的服侍下卸妆沐浴,终于得以长发轻挽,身着轻绸寝衣,却又被张梨告知还不能睡去,要等太子来。望着他张梨那张端庄脸上的笑意,秋以桐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恨自己竟忘了这一层。 不过一瞬间便打定主意,若是太子敢对她如何,她便在暗中点了他的穴道。这样一想,便放下心来,依张梨所言,端坐在床上。 纱帐之外,张梨与叶蔻守着。安息香的味道加着另一股清甜味将卧室围拢,红烛高烧,却依然是昏暗的光线。静得可以听见外面梧桐被风吹着的“沙沙”声,在这夏夜之中,又添得几分凉意。丝绸的触感柔滑,发间丝丝的丁香味飘荡,倒也是安安稳稳。 过了一会儿,秋以桐便听到脚步声,纱帐被掀开,太子走了进来。张梨与叶蔻又放下一层帐,这卧室之中,便好似只有他们两人。 太子站在那里看了秋以桐一眼,才又继续走过去,在她身边轻轻坐下。他身上有酒味,秋以桐很是厌恶,又听到他柔声道:“你可真好看……”不禁想,后妃不也是靠卖弄美色、施展眉术、利用柔情来获得权势荣耀的,这和春丽院的妓者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里,顿时心灰意冷,想到她逃出春丽院,竟又进了另一个春丽院……她用含恨的目光望了太子一眼,梁岫琛迎上她这目光,便问:“你……是不是并不愿入宫?” 秋以桐连忙将头垂下,低声道:“臣妾实在不知,何德何能得太子殿下垂青。” 梁岫琛亦是痴痴地望着她,半晌长叹一声道:“你生得可真像她……本王几乎以为你是了,才连夜求父皇下旨,可是过后才明白你并非她。若是当你为替身,对两人都不公。” 他的声音令秋以桐觉得温柔而熟悉,不禁又望向他,觉他的眉眼之眼仿佛萦绕着雾气,酷似那个雪天的锦衣少年,便觉得安心。可是这已是夏天了,她不觉得凉,也便不依恋任何温暖,还是希望他离自己越远越好。她想到这里,又听他竟直接说出他是因为她相貌与傅展图而纳她为良娣,便冷笑起来。 梁岫琛看到她的冷笑,便道:“你果然并不愿入宫吗?” 秋以桐冷冷地道:“入宫没什么不好,可以保我傅家荣华富贵,臣妾只是不愿意当他人替身!” 梁岫琛叹了一声,“你既不愿,本王亦不会勉强,只愿你在这里,能够顺心如意。今日你已累了,便早些休息吧。”话说完竟站起身,走了出去。 秋以桐先是呆了一会儿,而后回味着梁岫琛的一系列话,直在心里拍手——他竟是这样一位翩翩君子么!而后又想,他好男风,看来是对女子提不起兴趣。也不管其它,一歪身躺了下来,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梁岫琛自目前看来,是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好男风又如何,只要他是个信义无双的人,那便堪配《信义兵书》。他又是皇太子,若是兵书给了他,也能够避免皇位之争。兵书若是旁落,那人功高盖主,难免掀起皇位之争。一旦有这样的事,肯定有丧命的,兰若华是个善良的人,一定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切。 她带着这个想法,闭上眼睛,朦胧之间向梦境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紫藤步摇 丝绸的触感宛似那温柔的拥抱,秋以桐在朦胧之间又看到了南山,不再是大雪天里冰冷刺骨,而是丽春三月,草长莺飞。 南山之下,五彩河畔的那块大青石上,她看到一身青衫的黄七坐在那里。他依旧掩着面,眼下有卧蚕,想来是笑着。她身不由己地走去,被他一伸手便拉住,一刹那间似乎回到他们在这青石上相依相拥的时候。那时,对于她来说,他是最坚实依靠,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她想要摘下他的面纱,看他的真面目。她知道他会阻拦,便快递扯下,而后便看到那张面若芙蓉的脸。她有些吃惊,不敢相信她的黄七生得这样…… 他的红唇张合:“对不起,是我杀了你的师傅!” 她满身震动,觉得这白面红唇生得何其恐怖!惊得醒了过来,望见周围陌生的一切,她茫然了好一阵子才想起了自己的新身份——太子良娣傅意淳。 黄七,这个人始终环绕在她身边,带给她颤抖的爱意还有刺心的怨恨。她想自己甩不掉了,永远也甩不掉了……她恨恨地坐起,拥着丝披,将脸放在膝上,在心底怨骂:黄七,为什么你要骗得我这样苦,我一心想要远离谎言与背叛,为什么你偏偏这样伤我…… 想到这里,她又猛然之间一个激灵想,那么太子呢?他看起来风度翩翩,儒雅温柔,可是就真的是这样吗?正是那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回想到梁岫琛那双与黄七十分相似的眼睛便害怕起来……再不能被谎言蒙骗,绝不可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又重重地躺下…… 晨起张梨便唤她起床,洗漱、更衣、梳发竟都有规矩。梳发时,张梨向秋以桐道:“良娣昨日是觉头饰沉重?今日戴这个可好?” 她素手端来的托盘之中放着一串紫藤花,只是形貌小且颜色更淡雅。在皇宫之中浮华的清晨,能看到这样一朵清新淡雅的花儿,实在难得。于是一笑,拿在手细看,发现此花并不是真的。由紫红过度到白色的绢纱制成的花瓣,金丝撑起边缘,小巧的一串,很是精致漂亮。金银不多,重量亦是轻多了。秋以桐不禁赞道:“这个真是好看,也是看了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巧手。” 张梨笑道:“听闻是太子自见过良娣之后,特地命人制成,今日一早特地遣人送来的,足见太子对良娣宠爱之深。至于昨夜的事,良娣不必放在心上。” 秋以桐狐疑着想要问:“昨夜什么事?”猛然之间想了起来,太子昨夜来了便走,没有临幸她,这在外人看来那便是奇耻大辱。心里微怒,却又不能说什么,由着叶蔻为她梳头,半晌了才冷声道:“我巴不得如此……”她的声音轻,可是宫人们还是听到了,不敢相信,又不能反问“说什么?”,只得垂头当做是没有听到。 如烟如雾一般的浅紫衣衫,裙裾逶迤在地,轻罗披帛,飘逸动人。行走之事,腰间的佩玉翠鸣,秋以桐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会是这样的打扮,蓦然之间在湖水看到倒影,也要恍惚半晌——这个女子是谁? 晨昏定省,东宫里的时光因着那些繁琐的规矩,竟然快得惊人。秋以桐入宫三天,外人对她的印象除却“冷若冰霜”四字,又在宫人之间得到一些赞美——因为她从不责罚侍者,即使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宫女踩到了她的裙裾,她也只是淡淡的一句“不防事”。后来,众人便说她是清高,与这内宫格格不入。 梁岫琛于梁家旧院小住的事因为秋以桐而中断,这天他便再度禀明皇上,仍旧要去旧院小住。梁文肃因为梁岫琛年过三十却仍旧无子的事而焦心,便命他带上他的所有妃子。秋以桐在宫中不过几天,却又不得不随梁岫琛离去。踏入梁家旧院时,也便体会到何为恍若隔世。 前次她来这里时还是秋以桐,为着《信义兵书》而来;几天的功夫又来,便又成为太子良娣傅意淳,跟随太子而来。 梁家旧院不比东宫小,但因后妃不能与外人相见,赵姿合、杨美汐与秋以桐四人便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太子妃谢宸则在另一处住着。 秋以桐来到这里,便想要去紫藤花架那里看看。内侍在前通路,以免秋以桐碰到生人,张梨则走在秋以桐身侧,微笑着道:“那株紫藤可是皇上还在这里读书时种下的,良娣又是与太子与紫藤花架下相见,这缘分真可谓是上天注定。” 秋以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问:“听闻当年齐王李勉便是在花架后的书房里与皇上一同读书?” 张梨道:“正是那里。齐王与皇上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仿佛是心庶,皇上对外一向对李勉表现得十分关心怀念。 远远地已闻到紫藤花的清香,秋以桐想起在花架之下初遇梁岫琛的情形,不过一念之差,造成的结果仿佛是两全其美,可是却是虚假的缘分。她只觉得天上的云朵落了下来,将她围拢住,满身的迷蒙幻景,她看到梁岫琛想到的是黄七,而梁岫琛只当她是傅意淳…… 在前探路的内侍折回来回道:“回良娣,太子与傅公子正在花架之下,听闻良娣在此,正等着呢。” “我哥也在?”秋以桐问。 “是。” 秋以桐暗道一句“好”走了过去。紫藤仍生得枝叶繁茂,轻风一吹,串串紫花颤动,宛若紫风变幻,美不胜收。长长的花廊正中,梁岫琛与傅展图正站着说话,秋以桐拂开一枝花枝过去,傅展图当着梁岫琛的面儿,不敢怎么打量她便先望着她一笑。秋以桐先是恭敬地向梁岫琛行礼,知道傅展图心底定然会取笑她,待他向自己行礼时,也盯着她的头顶在心底狠狠取笑。 梁岫琛只着一身家常的月白衫子,在这明丽淡雅的夏景之下,秋以桐只觉得眼睛也格外清亮,看到他的眸子是焦茶色。他剑眉英挺,显得英气勃勃;眼睛微圆而幽深,温柔深沉;鼻梁细而挺,显出精致。再加上他那端正的口,线条柔和的“甲”形脸,的确是有些女相。好在他年纪已长,皮肤粗糙亦松垮许多,这点阴柔气也便显不出,反而只让人觉得他儒雅。风吹着,他衣襟飘飘,不得不说也还真是一位儒雅温和的潇洒君子。 梁岫琛一见到秋以桐便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觉是她对自己仍旧冰冷,便道:“你们兄妹必然有话说,本王便先走了……” 傅展图连忙谢恩相送。待他走过,秋以桐便拿脚踢他的脚,他站了起来,一扫方才恭敬庄重的态度,嬉笑着将秋以桐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秋以桐假意嗔怒,他才笑着说:“你这样一打扮,还真是别样风姿,美貌不可方物啊!” 秋以桐不理他,直接道:“我入宫时,不能带兵刃,托你保管的兰若剑呢?” 傅展图左手轻拍一下右臂,“听闻你随太子来了梁园,便带着来了。” 秋以桐向四周扫一眼,见无人伸手道:“给我。” 傅展图却将手臂收回,神秘地问:“你先跟我说,你带着兰华剑想要干什么?” 秋以桐眼一瞪,阴声道:“防着梁岫琛对我无礼,我便一剑刺在他胸膛!” 傅展图知道她是在玩笑,脸皱得眼与嘴相接,连连道:“那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了,你杀了他,我们全家就都没命了!” 秋以桐抿嘴而笑,“知道利害就别忤逆我的意思!” 傅展图将剑拿出来给她,她连忙袖在袖中,小臂上的皮肤感觉到剑鞘上雕着的花纹,才终于觉察出自己是谁,有点踩到土地的感觉。 傅展图仍是紧盯着她,而后问:“我听闻,你入宫第一夜,太子进去看了看你便走了?” 这样的私密之事却要被人说来说去,秋以桐心底羞愤,便一仰脸,冷声道:“没错。” “那他到现在也没有临幸过你?” “哼,怎么了?” “你是使了什么方法吗?” 秋以桐便将他也从头打脚打量几遍,语气暧昧地道:“他跟我说,他是因为我像某人而纳我为良娣,后来想着我虽像某人,却终究不是某人。若是因为两人相像而对我如何,便将两人都辜负了。所以呢,我不愿,他便不会勉强!这也是对某人用情至深啊!” 傅展图愤然道:“你少胡说!太子他……他待我是不错,不过真的没有那么回事!” “真的?”语气里满是怀疑。 傅展图招秋以桐近前一步,轻声道:“太子其实真真是君子……” “也没有强你所难?” 傅展图便顺手打她一下,皱眉怒声道:“哪个女子像你这般出言无状?的的确确如此,你知道刚刚他叫我来这里,跟我说什么吗?他问我你在家中是何情状,又道你在宫中看起来十分不快,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逗你开心。” 心底里泛起丝丝温柔之意,不想梁岫琛竟然这么关心她,便道:“你……你怎么说的?” 傅展图道:“你如今是意淳,不能走露消息,又不能说些你不喜欢的。折中之后,我便只说你喜欢花,最厌饮酒。虽然常在绣楼上读书,其实心度并不喜欢读书,总希望能自由一点。” 秋以桐“哦”了一声儿,道:“你说的很好!”又问:“太子除了好男色,有没有其它可厌之处?” 傅展图想了半天,终于道:“他性子有些阴沉,常常独来独往,也不知都干些什么!” “真的?”秋以桐不禁在心底想,他会不会表面上温和儒雅,暗地里却在谋划些什么? 秋以桐心底里怕,便附在傅展图耳边道:“你替我多看着些他,尽量打听他独来独往时都做些什么?” 傅展图狐疑地望着她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秋以桐便道:“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罢了,你也知道……我被人骗得怕了……” 傅展图露出同情的神情,笑着一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夏花灿烂 傅展图去后,秋以桐便独自在花架下坐着,张梨与叶蔻侍立在她左右。她虽无话,张梨见天热便一直在她旁边轻摇团扇,轻风拂动她鬓边的紫藤步摇,她静静坐着,看起来婉转飘逸。 秋以桐呆了一会儿,想着梁岫琛为了使她开心还向人打听她的喜好,便止住张梨的扇子问:“太子殿下一向对他的各个嫔妃很好吗?”如果他一向如此,也不必为他打听自己的喜欢好而感动。 张梨低首回道:“太子殿下其实是个极和气地人,对太子妃很是尊重,至于对太子侧妃、太子嫔,也是十分宽和的。” 叶蔻道:“太子殿下本就宽和,奴婢们从来没有见过殿下发脾气,当奴婢的能遇见这样的主子,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秋以桐听她说话语调轻快,透着心底的喜悦,张梨听了她这话还与她相望着会心一笑,便也点了点头——这样看来梁岫琛为人是不错,可到底是不是配得上兵书,还要再看一看才行。 张梨察言观色,见秋以桐脸上的神情微有心动的迹象,便道:“良娣既已经是太子的良娣,就再不是从前的官家小姐。太子对良娣宠爱得紧,良娣为太子绵延子嗣,夫与子不正是一个女子终身的依靠么?”秋以桐明白她是为自己不肯侍寝的事,便瞪了她一眼。她连忙跪下道:“良娣恕罪,是奴婢说错话了!” 秋以桐想着真实的自己不仅与皇宫格格不入,与这些宫女亦是不知如何相处,叹了一声道:“你起来吧……”张梨便站起。秋以桐站起身,拂着一串紫藤花,微微回头去看张梨与叶蔻,见她们都十分惶恐,便温言道:“我是个没有规矩的人,你们两个不必怕我的。我亦实话跟你们说,我入宫实实在在是阴差阳错,是有些不情愿的……” “怎么还有这一说!”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三人转头看到一身嫣红衣衫的太子嫔杨美汐走了来。张梨与叶蔻连忙跪下请安。 秋以桐亦躬身道:“见过太子嫔。”杨美汐身边的随从宫人也向秋以桐请安。 杨美汐一双美眸斜向秋以桐,浅笑着道:“方才本宫好似听良娣说,良娣其实并不情愿入宫?” 秋以桐道:“我等既为人女,亦为臣民,自然是遵从天子与父母之意,哪里由得自己情不情愿。” 杨美汐拿绢子一掩嘴,发出一串娇笑,“良娣说得极是……不过东宫或后宫,总有一些流言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本宫也不知从哪里听说,傅家公子因梁岳瓘一事得以在太子身边任职后,便故意带了自己妹妹来梁园,让他妹妹与太子相遇,这位傅小姐趁机大施媚术,这才得到以来到东宫……可是方才良娣又是那样的说话,这……” 秋以桐压着心底的怒火,打断道:“这便足以说明流言不可信,有脑子的连听也不会听!”这明明便是在说杨美汐没脑子,她登时气得涨红了脸。秋以桐冷笑一下,浅施一礼便走。 杨美汐心里气不过,脚一伸便踩到了她的裙摆。秋以桐走不脱,甩头看到,冷笑道:“太子嫔没有脑子,竟连眼睛也是虚长着的吗?把脚给我抬开!” 杨美汐没有见过秋以桐这样的人,气得混身发抖,指着她道:“傅意淳,你个狐媚东西装清高,说是不愿侍寝,分明就想奇货可居。你也不看看你那粗俗样子,怎么配当太子良娣?”众侍者都吓得不敢说话。 秋以桐最恨“狐媚”二字,强忍着道:“再说一遍,把脚移开。” 杨美汐拿扇子指着秋以桐,冷笑着向身边的宫人道:“你们都是瞎子聋子吗,没见到这个贱蹄子以下犯上,言语无状么?给本宫掌她的嘴!”宫人领命,却不敢动。 秋以桐便哼一声儿,手牵着裙子,只轻轻发力便使杨美汐脚下失衡,“哎呀”着几乎摔倒,好在被身边的宫人扶住了。秋以桐便道一声“咱们走”,她与张梨、叶蔻便绝裾而去。 三人走离紫藤花架,张梨与叶蔻不禁互望一眼,轻叹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叶蔻提起秋以桐的裙子,将上面杨美汐踩出的鞋印子抚掉道:“良娣不必生气,太子嫔一向好妒,就是欠教训!” 张梨瞪她一眼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凡事要和气,太子嫔固然话里藏针,可是良娣也太焦躁了些,只怕太子嫔要告到太子妃与太子那里去,咱们要想想办法,且不可让良娣再吃亏。” “管她呢……由着她去,我能忍且忍,若是忍不了,那就没办法了……”秋以桐舒一口气,便只管走自己的路。 叶蔻赶到她身边,虚扶着她的手臂道:“良娣方才的样子真是神气,怎么轻轻一扯,就差点让太子嫔摔了去?良娣莫不是会些功夫吧?” 秋以桐望她一眼,想若是一味强调自己不会武功,天长日久露出马脚不是更可疑,便道:“在家里时,哥哥教过我几招,防身用的。怎么,你看了出来,莫不是也懂一些?” 叶蔻便笑了一下道:“回良娣,奴婢家里从前是开武馆的,奴婢因是女子不得练功,却也常看父亲与人过招。” 难得在宫中遇到在武林边缘的女子,又觉叶蔻生得眉目清朗,很有几分直率之气,秋以桐更觉亲切,便一笑道:“原来如此……其实心底里一直羡慕在江湖上行走的侠女,自由自在,多好啊!”说到这里,便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傅意淳或郭茜痕。 叶蔻叹一声道:“自由有自由的好,可是行走江湖难免风餐露宿,身为女子自然还是安安稳稳得好。” 秋以桐便扪心自问,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是行走江湖、自由自在呢,还是安安稳稳、静观风云?秋以桐行走江湖亦是因兰若华之死,知道自己再不可静观风云了,一朝入宫,却仍然不能安稳。 很快来传来消息,叶蔻颇有些得意地来回秋以桐,说是太子嫔气得跑到太子妃谢宸那里告状,太子妃却嗔怪她没有容人之量,说是良娣刚入宫,在家又是娇生惯养的,娇气一些又如何,也是太子嫔招惹在先! 秋以桐便放下此事不理,可是与杨美汐住在一个院子里,总是容易见到。杨美汐再见到她时,再没有初见她时的虚假客套,看她的眼神,好似她满身都是惹人厌而怕的尖刺。 不过没有几天,梁岫琛身边的内侍过来传口谕,说是为秋以桐另择了住处,请秋以桐过去看一看是不是满意。这真叫秋以桐自心底一喜,终于不必再见杨美汐了,便随着那内侍过去。 行过一个山丘,便见几株合欢正开着的合欢花便如绯红的羽扇一般,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树后隐着一堵粉墙,两扇红门,推门进去便见两侧俱是抄手游廊,蔷薇依着游廊而栽,长势极好,飘落的花瓣散得满院都是。张梨便赞道:“良娣您看,这个地方多好啊!” 叶蔻道:“是啊……最重要的是没有太子嫔在。” 秋以桐听了这话,望着她一笑,便从游廊走进室内。内待又道:“回良娣,太子特别嘱咐,要请良娣到楼上看一看。”秋以桐便在他的引导下登上楼去,那内待行至正中的一间,推开门道:“这一间是太子为良娣准备的书房。” 秋以桐便走进去,见这一个房间很大,摆设也很简单,不过是两侧的书架,正中一张大案。秋以桐行至案后,见有三扇大窗,便顺手推开,就被眼见的景象的惊得一呆。 原来楼下正是一片湖水,六月天里湖中粉色的莲花开得正茂,衬着那湖水,碧绿的大圆叶,别样雅致,美不胜收。张梨与叶蔻两个人也走过去一看,都惊得“呀”了一声,“原来这里还有这么一大片莲花……” 秋以桐便觉得自己好似在仙境一般,恍恍惚惚想到院前的合欢,院中的蔷薇,还有这房后的莲花,忽然之间便明白为什么梁岫琛特为择了这一处坐所…… 因为,傅展图说她喜欢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花凋淤泥 梁岫琛从傅展图听说她喜欢花儿,便找了这么一个住处,这样用心地对她,便是周潜光也没有这样过。秋以桐心底里感动,隐隐地为自己对梁岫琛太过冰冷而愧疚,转过头向内侍道:“太子殿下现在人在何处?” 内侍连忙道:“太子殿下今日在湖边钓鱼。” “带我去……”说出这一句,她心底便是一抖,慌乱地想着见到他要说些什么话…… 内侍喜得忙引秋以桐过去,他果然正在湖边钓鱼,远远一望,那幽远的气质与黄七何其相像,心里不禁一惊。她一步步地走着,越来越接近他,心底也就越害怕惶恐,想到他正在湖边钓鱼,那她是不是就“愿者上钩”了?每走近一步,她心底的后悔就多一层——不过是些小恩小惠,柔情蜜意,她便受不住引诱,直奔了过去吗?黄七从前又是如何骗她的!先是救人性命,再在她身受梁岚璋凌辱时及时出现……他们在一起时,何其美好,刹那间的雨,刹那间的阳光,雨后的彩虹,还有夕阳下的身影……可是结果呢?他是竟是她的杀师仇人! 走到梁岫琛面前,他满眼希望地望向她,见到的仍是一脸疑虑,隐着淡淡愤恨的神情,不免失望。秋以桐向她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为臣妾新选的住所。” 梁岫琛微笑道:“你可喜欢?” “很喜欢,尤其是窗外那大片的莲花。”秋以桐稳住心神,语气淡淡地道。 梁岫琛笑道:“正是,本王就是想你读书累时,一推窗便看到莲花如凌波仙子,清雅扑面,一解疲倦。”他的语气温柔的令人绝望。 秋以桐望着他那双微圆幽深的眼,心神微动,笑了笑道:“太子……太子殿下对臣妾太好了……” 梁岫琛看到她笑,便如望见到朝阳初升一般,走近一步牵了她的手,微笑道:“你真心喜欢便好!” 秋以桐不忍心将手抽出来,默然地向前一步步沿着湖岸走。梁岫琛携着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内侍见状,便不叫任何人跟上去。 “太子殿下为什么对臣妾这样好?”秋以桐低着头,不敢去看梁岫琛的脸,怕遇见他那一对与黄七一样的眉眼,只要一看到,秋以桐便觉得天塌地陷,令人惊慌失措。 梁岫琛却用炯炯地目光打量着她,见她衣着素淡,身姿如竹,风雅异于常人,便道:“荣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 “果然是因为容貌么?”秋以桐苦笑,终究不过是因为她与傅展图生得像而已。 梁岫琛道:“紫藤花架下一见,除了容貌本王又能见到些什么?你若是她,那便好了……不过,你若是她,这个时候也未必愿意当本王的妃子。你呢,你此时觉得当这个良娣如何?” 秋以桐想到自己不过是傅展图的替身,只觉得又羞又辱,便冷笑道:“好得很!臣妾爹爹自年轻时便希望出人头地,如今太子殿下宠爱臣妾,我傅家也跟着一起春风得意,有什么不好呢!” 梁岫琛听了,又望见秋以桐樱唇桃腮之上得意的笑,微一愣,松开了她的手。“只为功利?”他叹一声道,“果然……佳人哪有那么多……” 秋以桐笑道:“太子殿下对臣妾一片真心!”她将“真心”二字咬得特别重,好好地嘲讽他将自己视为傅展图替身的事,“臣妾又岂能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话,辜负太子殿下的真心呢!” 梁岫琛面有愧色,过了许久道一声“你说得对!”便转身离去。秋以桐看到他的背影孤单落寞,心底里一阵恍惚,眉头皱起,连忙转过头去。她想自己是再受不得一点谎言与欺骗了,太子若爱她,却只是当他人的替身,她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接受的。更何况,秋以桐每一见他便想到黄七,又哪里能分辨,是对黄七依恋,还是为他而感动。 见他落寞,秋以桐心底里难受,却也在想,若你可以成为《信义兵书》,我便可以让你江山稳固一统,也便是偿还了你对我好吧! 这一夜,她在梁岫琛为她新安排的住处住下。白日里梳洗毕,想到又要到谢宸那里见到杨美汐就觉得心浮气燥,便走到书房里,推窗去看湖里的莲花。 可是一夜之间,竟见满湖的莲花都凋谢了,大惊失色,唤人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花儿怎么一夜之间全谢了?” 张梨便一叠声儿地叫人探明原因,一会儿一个内侍慌张地跑来回道:“回良娣,奴才们下去一看,见湖水里的金鱼也死了。不只荷花凋谢,那荷叶看着虽然还绿着,却都有些焉儿了,湖水也有一股子异味。这怕是……” “有人在湖水里投毒!”叶蔻气得道。 “这……这好好的……怎么……”张梨支吾着,怕秋以桐生气,也不知说什么好。 可是秋以桐早已怒火中烧,投毒之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转身便往谢宸那里去。梁岫琛也在,太子侧妃赵姿合以及太子嫔杨美汐也都到了。见秋以桐晚至,杨美汐正欲好好地借题发挥一番。可是秋以桐来到,见她居然还向自己得意地冷笑,怒得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俏丽的小脸半边肿起。 满堂的人大惊失色,杨美汐尖声喊:“傅意淳你这个贱人,你在干什么?” 秋以桐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张着双手欲抓到秋以桐的脸上去,秋以桐手臂伸直将她整个人压了下去,喝问:“我还要问你这个贱人想干什么?你与我有仇,却让那一池莲花遭了殃!怎么,是不是胆气不够,不敢直接给我下毒啊!” 梁岫琛见杨美汐的脸憋得通红,连忙道:“意淳,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快松手!” 谢宸扫一眼内侍,喝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良娣拉开!” 张梨不等别人动手,拉着秋以桐的手,哀求道:“良娣,良娣……千万不可啊,若是太子嫔有个好歹,咱们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秋以桐挡开她,赵姿合站起身,斜睨着两人道:“本宫看这是要出人命了,到时候也不知要诛连哪个的九族了!” 秋以桐听了这话,心底里一动,手下的力气便轻了。眼望着杨美汐,想到自己虽是在妓院出生,但因有母亲护着,哪个人敢给她闲气受!后来拜了兰若华为师,就更是清高孤傲,宛如闲云野鹤,今日竟沦落到跟杨美汐这种口蜜腹剑之人为伍,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只是一想就来气。可是事情的确不能闹得再大,她稳一下心神,盯着杨美汐通红的小脸冷声道:“贱人,本姑娘的家乡在凤尾城,盛产药材,用毒之类的事我比你在行。你再敢惹我,我便让你试试我用毒的本事!我可不是那种没胆气,不敢给仇人下毒,只拿她身边的事物出气的人!”说完便松了手,拂袖离去。 整个过程之中,她没有看梁岫琛或谢宸一眼,刚开始是顾不上,后来是心底害怕。自己一怒之下,竟当着他们的面做出这样的事,其结果如何,她有些不敢面对,怒火冲冲地也辨不清道路,只管向前走着。她本是习武之人,自开始修炼“幽兰剑法”以来内力着实大大地提升,再加上“齐物神功”,盛怒之下她就算不着意发力,轻轻一走侍者们也难以赶上。 不觉间,她竟又来到紫藤花架之下。回首望去,只见张梨等人正从远处跑来,已累得不成样子,却还是要赶过来。紫藤花依然开着,临风散着芬芳,何其娴雅,就如同当年的兰若华或秋玉纹,只是一位遗世独立、临花照水之人,哪里管这世间俗物!可是她秋以桐竟落到跟一个小肚鸡肚,喜论人事非的杨美汐争风吃醋的地步! 她想来想去,心里又是怨又是恨又十分怕因为这件事真连累的傅家,那还有何面目去见傅意淳……不觉间已叹了数声气,走至紫藤架下坐了一会儿,只想万事不理。 可是这世间的事,从来都是不能如人所愿的。秋以桐就算不想再计较这件事,这件事也会来找她计较。杨美汐不依不饶,哭得昏天暗地,说是谁知道那湖水里有什么玄机,花儿谢便谢了,傅意淳仗着自己练过三招两式这样下狠手对她。一时又说,自己也是该认命,既然踩了新良娣的裙裾,就应该把头割下来赔了她。“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她便是哭死了过去,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这话传到了秋以桐的耳朵里,气得拍桌子道:“她说什么‘哭死了过去,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岂不知太子妃竟过来跟我说,无论如何是我下手重了,该给她赔个不是!她毁了我满池的莲花,竟要我给她道歉,做梦去吧!” 叶蔻道:“还不只这个!太子嫔的娘家因为自己家女儿受了咱们良娣的委屈,便跟良娣娘家为难起来。奴婢听闻,傅公子的车架与杨公子的车架在街上相逢,傅公子已经避让了,杨公子却还有意寻衅。至于在朝中,杨老爷更是百般挑傅老爷的错儿。” 秋以桐心底微凉,想到在翡翠楼里刘、张二人,当年只因争夺武状元,小怨小恨累积竟渐成世仇!她想若不是自己假称傅意淳,她的所作所为,也便不会连累傅家,长叹一声道:“谁能告诉我一个方法,能让我不向杨美汐道歉了解此事,刀山火海我也去!” 张梨见秋以桐脸上一片灰败之色,显然是真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便道:“奴婢倒有一个方法,只是良娣……” “哎……啰嗦什么,只管说来听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泪眼盈盈 湖水之中,莲花凋零,莲叶是一种近于腐败的绿色,红色的金鱼死去泛了出来,远远望去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艳色,哪里还有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神韵。 秋以桐临窗坐着,望着窗外的一切,杏眼之中如黑白分明润滑的石头上汪着水,楚楚可怜,隐隐含恨。梁岫琛走近,看到她鬓发低垂,腮边满是泪痕,那颗男儿心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叹道:“你又有什么可伤心的,杨嫔她差点被你掐得断了气!” 秋以桐拿帕子拭一下泪,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太子便认臣妾是一个气量狭小、心狠手毒之人吧!看到这一池莲花如此,臣妾便心疼……只想再打杨美汐几个耳光!” 杨岫琛就算不喜欢杨美汐,也从来不会为难她。他在向他父皇求旨纳傅家姑娘为良娣之后,便打听过傅意淳的为人,听闻家教甚严,便觉得她可能会是第二个谢宸,哪里能想到她冰冷的外表之下,脾气爆得便如炮仗一样。叹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扶着她的肩膀温言劝道:“美汐的确娇纵,不过她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在家时父母兄弟何其宠爱,娇纵些也可恕。她来到东宫,又不怎么受宠,发一些脾气便如何!” 秋以桐一扭头,只让他看自己一点点的侧脸,啜泣道:“太子可知她说臣妾什么?初时,她在紫藤花架下说臣妾狐媚……罢了,这不过是她为太子待臣妾好而不快,臣妾在家时,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委屈,为着太子,也便忍了!可是这些花儿……”她拿帕子握住嘴,哭得更痛了些,“这是太子送给臣妾的,太子原是想臣妾读书累时,一推窗便看到莲花如凌波仙子,清雅扑面,一解疲倦。可是如今这莲花被毁成这个样子,臣妾读书累时推窗看到的便不再清雅扑面,一解疲倦……” 梁岫琛听她这话里意思,竟满是对自己的在乎之情,若这些花儿不是自己送她的,她也不会因此气得如此。心底感动,对她也便多了几分疼惜,手在她肩上轻抚几下,笑道:“也许,这湖中的毒真不是她投的呢?” 秋以桐一听这话,突然转头望着他,那含着泪晶亮的双眼令梁岫琛心底里腾地一跳,“太子说这话,明摆着就是偏袒着她了!这满池的花儿,若是谁无意中投的毒,必然量也不大。可是这毒竟让满湖的莲花莲叶如此,足见量大,就是某人有意投毒。臣妾入宫未久,除了杨美汐,又有谁与臣妾有这般仇呢?” 梁岫琛听她这话里有醋意,想到她吃醋是为自己,心底泛起一丝甜意,连忙道:“哎……看来,杨嫔的确娇纵太过了!你也不要再伤心啦……” 秋以桐抽泣着,“臣妾亦不想再伤心,可是一看到这满池的莲花如此,便会想到臣妾的娘亲……她曾说,女子便似花儿一般,青春不过那一时,花落结子,美人迟暮,为着夫与子丧尽一生。这花儿如此,那么臣妾将来又会是怎么凄惨的境地?” 梁岫琛听了这话,心里一痛,连忙道:“你放心,本王定然会好好待你!” 秋以桐低着垂泪,叹着气道:“臣妾倒不担心自己,好便好了,坏便坏了,不过就是怕连累了家人……哎……杨家久在京中为官,势力旁杂,而我傅家不过后起,官位低微。听闻因为臣妾之事,杨家处处跟我傅家过不去,我傅家哪里能抵得过!罢了,臣妾便去跟杨嫔叩首认错,就让她说臣妾狐媚装清高,粗俗无礼……”说着便要站起来。 梁岫琛原本也觉得秋以桐去向杨美汐道个歉,事情也就了了,可是方才经秋以桐哭着诉说委屈,已是心疼无比,那里还会再让秋以桐“委曲求全”!连忙扶她坐下,道:“你不必去!那杨嫔因为妒忌,能向湖水里投毒,难保不会向人投毒,此风绝不可长!你放心,我这便去查明,让她无话可说,再升了你父兄的官职,没人欺负得了你们傅家!”他对自己妃子之间的事一向不管,都是太子妃谢宸处理。谢宸一直奉行的方法是“息事宁人”,所以张梨说,若是谢宸,肯定还是会让秋以桐去向杨美汐道歉。所以唯有秋以桐在太子面前哭得比杨美汐更悲痛、更委屈,才能引得他偏袒秋以桐,他才是真正的主人,他的偏袒比什么都有用。 “太子……”秋以桐含泪的双目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眼神,“太子不怪罪臣妾对杨嫔下手太重么?” “那一池的莲花本是本王赠予你的,她竟敢毁了,也是对本王不敬,多打几个耳光也使得!”他一直用疼惜的目光望着秋以桐,秋以桐听了这话,挣出一个笑容来,柔婉地靠在他怀里。 梁岫琛低首望向她的俏脸,只觉得这样看去,她的眉眼更见英气且透着精致的秀气,越发像极了一个人。他的心再次怦然而动,伸手向她的头发上抚去。秋以桐却“嘤咛”一声儿,手抚着额头道:“头好疼……” 梁岫琛扶起她,端详着她的脸色,关切地道:“你一大早便坐在这里哭,当然头疼!你先放下心来,不要再坐在这里,去卧室之中躺一会儿。”他便扶起她,往卧室里去,而后吩咐人去传太医,听太医说了“无事”才离去。 秋以桐见人都走了,手撑在床上坐起,见张梨送了人离去后进来,便笑着说:“打盆水来,我要好好洗个脸!” 张梨一笑,转身向外道:“打盆水来,良娣要洗脸!”小宫女们领命而去。张梨走过去,扶着秋以桐下床,笑问:“看良娣这神色,想来是奴婢的方法有效……” “太子殿下不仅不要我去向杨美汐道歉,还要升我父兄的官!”她坐到梳妆台前向着铜镜里打量自己的面容,见自己眼皮浮肿,满是泪痕,不禁惆怅,“果然吗?女子最有用的,不是天下无敌的武功,而是柔柔弱弱的几滴泪水……”猛然之间想起萧燕,她在她师傅死后,用的就上吊、痛哭这一招,下了狠功激起清波派对寒梅剑派的仇恨,也引来了陈广生与周潜光的怜惜。她本来最厌弃萧燕这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这样,果然一直恨着一个人,偏偏会越来越像她么?心底凉意阵阵,若是自己变成了一个自己也讨厌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张梨拿梳子温柔地为秋以桐梳发,笑道:“良娣只学那三招两式便好了,又不当江湖侠女,要那天下无敌的武功做什么!良娣只需要把太子的心牢牢地系在自己身上,再为太子诞下子嗣,母凭子贵,到最后也便‘天下无敌’了!” 秋以桐感激她真心帮助自己,对她这些话便不一味地生气,笑道:“张梨,你其实只有二十九,比我也才大了七岁,只能是一位姐姐,为何总学着长辈的口吻说话!” 张梨正要说话,微一皱眉,从铜镜凝视着秋以桐道:“良娣今年十七岁,比奴婢可是小了整整十二岁,‘七岁’可是如何算出来的?” 秋以桐一愣,才想到如今自己是十七的傅意淳,而非二十二岁的秋以桐了,脸一红道:“算差了……哎呀,让你见笑了!其实,有不少人说我看起来年长,我便总不将自己当成十七岁的人看。” 张梨眉毛一皱道:“怎么会有人说良娣看起来年长?奴婢说实话,似良娣这般娇嫩的皮肤,直似婴孩一般,若非青春少艾哪里能这样呢!不过,看良娣的眼神,倒真似是有一番经历,想来是良娣读书多的缘故。” 秋以桐听她说话真诚,便笑道:“你这般夸我,可要让我脸红了!” 一时,小宫女捧着盆水来了,在秋以桐身边跪下将水高高举起。秋以桐见这小宫女生得单薄,双臂举起装了水的铜盆直打颤,可又极力撑着。于是道:“拿个凳子放在上面就好了,你这样举着多累啊!叶蔻……”叶蔻便拿了凳子过来,那小宫女却不敢往上面放。 张梨道:“这是宫中规矩……” “混账规矩,我这里全勉!来来来……”说着伸手接过那盆水,放在凳子上。这样的一个举动,吓得旁边拿毛巾、香皂、润肤香膏的小宫女目瞪口呆。叶蔻与张梨常在秋以桐身边服侍,已经看惯了。秋以桐之前不适应宫中生活,对这些小宫女甚少注意,只觉得她们是会一直禁锢自己的耳目,此时心情大好,看到她们只觉得个个都是楚楚可怜的。心里道,日后有机会,我必然要对她们好些。 洗了脸后,秋以桐还要让太子相信自己悲伤难禁,也不能出去散步,便说要睡觉让张梨与叶蔻去外面便好,她自己盘膝在床上修炼“齐物神功”。 梁岫琛果然查明杨美汐在他为秋以桐新择了住处后大发脾气,听说那一池的莲花便只为在秋以桐读书疲惫之时看一眼,更是妒忌得如同泡在醋海里。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让人出去买了许多的耗子药,趁着夜色全撒在湖水里,只为让秋以桐一夜之间看到的全是枯枝败叶。他责罚了杨美汐,叫她在佛堂里好好地抄经书,把心净一下,也果然升了傅家父子的官位。 人人都道,新的这位傅良娣到现在也不曾侍寝,竟仍旧如此得太子厚爱,看来太子对傅展图爱得深。若不是傅良娣与其兄长相相似,又怎么会有这般荣宠?秋以桐听到,只是苦笑,她只愿能够一直如此,直到为《信义兵书》找到一个合适的主人。可是梁园纵使不是后宫,有这许多的女子,会定然平静不下来。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在佛堂抄经书的太子嫔杨美汐吃了宫女送去的一碗莲子羹后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竟然中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明人暗事 杨美汐中毒,矛头便直指秋以桐。秋以桐若是赶着过去看她,显得心虚;若是不去看她,显得更心虚! 她在心底里为难起来,她当然没有下毒去害她,杨美汐难道如萧燕上吊一般,用的是苦肉计?不,萧燕是何等人物,杨美汐敢大张旗鼓地往湖中投毒,已证明她不过是嫉妒心重,压不住脾气之辈,哪里有这胆气用这种九死一生的苦肉计? 初时,众人正为杨美汐的性命忧心,还想不到兴师问罪。等到这日黄昏杨美汐终于清醒,太医也道服入的毒药有限,已与性命无害。秋以桐也便坐不住了,来到杨美汐的住处来看。 众人也都在。太子梁岫琛守在杨美汐榻边,杨美汐还处在惊诧之中,拉着梁岫琛的手只是嘤嘤地哭,相对于中毒的痛苦,那种差点丧命的惊吓对她的伤害更大些。梁岫琛想到她一个娇弱女子,自当了他的嫔妃,一直被冷落着,今日又受这样的伤害,心底里也十分愧疚。 太子妃谢宸见到秋以桐,不露声色地道:“很好,良娣也来了。正好当着大家的面儿,咱们把这件事审审清楚。把人带上来!”杨美汐身边的首领宫女带着一个小宫女跪倒堂下,首领宫女十分镇静,那个小宫女已吓得浑身发抖。谢宸问:“汀兰,当时是你将那碗莲子羹端给杨嫔的,按理你该试吃过才能给的,为何没有?” 首领宫女镇定地道:“回太子妃,我家主子一向不喜欢别人将试吃过的东西呈上去,觉得不干净。所以除了大宴之上的规矩所束,平日里奴婢们只敢拿银针试了,并不敢动的。这一碗莲子羹是莺儿端来的,也已拿银针试过,奴婢这才敢端给主子。” 谢宸便冷哼一声儿望向莺儿道:“看来是在你这里出了差子!”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宛似冰雪之巅的神女。 谢宸声音不大,却将莺儿吓得扑倒在地,哭着回道:“奴婢的确用银针试过毒了啊!只是汀兰姑姑说主子觉得热,要用些冰,奴婢便折回去加冰!谁知道就……”说到这里,她又怕又惊,满脸的汗水泪水分不清楚,身子直抖成了一团。 赵姿合见此情形,望着莺儿叹了一声道:“真可怜啊……” 汀兰见莺儿说也说不楚,嫌恶地眉头一皱,道:“回太子、太子妃,因为天气暑热,主子又不太计较,奴婢们就有些惰懒,加过冰后没有再度试毒,竟出了这样的差子,奴婢们罪该万死!可是有些事情必然要说清楚,便是莺儿说,她在去加冰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 谢宸向梁岫琛望了一眼,众人察觉到这话不寻常,将眼光投向秋以桐。秋以桐毫不客气里回瞪,微一仰下巴,心道本姑娘未曾出去过,看你们敢懒在本姑娘头上! 梁岫琛也向秋以桐望了一眼,想着把事情查清楚才是最好的办法,便道:“遇见了何人,你细细说来。” 汀兰便望一眼莺儿,莺儿也顾不得抹泪擦汗,咽一下口水道:“那个便是兰儿……奴婢去加冰时,兰儿也在。奴婢本与她交好,可是奴婢们的主子却……我们便说了几句话,而后奴婢便端着莲子羹走了。” 汀兰便道:“太子、太子妃明鉴,遇见兰儿之前莲子羹中并没有毒,这之后便有了毒,可见……” 谢宸伸手止住她的话端,沉声道:“带兰儿!” 内侍领命而去,所有人的目光全在秋以桐身上。杨美汐想到是秋以桐身边的人下毒害自己,紧抓住梁岫琛的手道:“看来桐良娣还为那一池莲花的事记恨臣妾,太子都已责罚了臣妾,桐良娣还是不足!臣妾当时只是气不过,臣妾服侍太子已久,却从来不得太子怜爱,可是桐良娣……”痛哭了出来,令人听了也跟着委屈,“都是臣妾不好,猪油蒙了心,那时就该被桐良娣掐死,也不必再受今日之苦……”梁岫琛听到这里,更是惭愧。 秋以桐原本还在想兰儿是谁?听了杨美汐的话,想到前不久自己还哭得让梁岫琛心软,这会儿轮到她了,气得道:“此事与我无关!” 赵姿合道:“想来也是,不过是因为踩了衣服,毁了一池子花儿的小事,良娣本已占尽赢面,又何必多此一举,害人性命?” 杨美汐道:“傅良娣曾说臣妾没有胆气,不敢直接给人下毒,看来良娣是……” 秋以桐冷哼一声道:“若真是我叫人下的毒,岂会不知会那人下足了量,好叫你服下便立时毙命,也省得听你说这些话!” 杨美汐一听这话,被吓破了胆一般,钻进梁岫琛怀里只是哭。谢宸怒道:“傅良娣,事情还未查明,你也不要太放肆了!兰儿何在!”这一声儿之后,兰儿便被一个内侍带到,哆嗦着跪在地上。谢宸道:“本宫也懒得多说什么,你若聪明,做了些什么事还是老老实实交待了好,否则有你受的苦!”她声音也不大,语气透着严厉,惊得兰儿几乎倒地。 秋以桐觑眼瞧那兰儿,见这些小宫女们都是十几岁年纪,装束、发式又都一样,不细看实在分不出谁是谁,便悄声问张梨,“这是咱们的人么?” 张梨轻声回道:“是……” 赵姿合见兰儿只是一味害怕,说不出话来,便冷冷地道:“你就算不说,也终究能查得明白。到时候,不只你受苦,家人也要受连累。这会儿若是好好说出来,太子、太子妃宽厚,还能从轻处置!” 秋以桐道:“兰儿,明人不做暗事,我行得端坐得正,你有什么便说什么!” 兰儿一听此语,转头跪到秋以桐面前,哭得道:“桐良娣恕罪,如今事发了,奴婢只好把事情说出来了,还求桐良娣保全奴婢家人!” 梁岫琛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兰儿哭道:“的确是桐良娣指使奴婢下的毒啊……” “胡说!”秋以桐怒瞪着她,“你为何要来诬赖我,我若是得罪了你,你说出来便是!”此时她已不在江湖之中,可是行事还一副江湖习气。 杨美汐哼一声道:“方才傅良娣不是还说‘明人不做暗事’?怎么,这会儿不敢认了?” 秋以桐道:“就是因为‘明人不做暗事’,我既没有做,为何要认!”她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谢宸冷声道:“不急,人证有了,还需物证。来人,去傅良娣屋子里搜一搜。” 秋以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望一眼梁岫琛,却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满是失望。徒然觉得自己来到宫中根本就没有一点对处可言,气往向欲要往她屋子里搜查的人道:“你们谁敢!” 谢宸怒得一拍桌子站起,望着秋以桐道:“傅良娣,你不敢让人搜查你的屋子,莫不是心中有鬼?” 秋以桐道:“我向来做事光明磊落,哪来的‘鬼’!倒是有些人做事不清不楚,惯会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你在指谁,是本宫还是赵妃?” 无论太子妃谢宸还是太子侧妃赵姿合与秋以桐都没有什么恩怨,秋以桐不觉得她们会陷害自己,便蹲下问:“兰儿你说受何人指使?难道……还真是杨美汐这贱人使的苦肉计?” 梁岫琛忍无可忍,轻轻摆脱杨美汐,走至秋以桐面前道:“意淳,本王竟不想你有这般狠心,美汐差一点被药死,你还说她是使苦肉计?”秋以桐缓缓抬起头来,见他满脸的愤怒与失望,不禁想,那时周潜光也是说萧燕差一点被吊死,“苦肉计”不可能使到这个地步。 心里满是失望,既为眼前的梁岫琛,亦为当时的周潜光,凄然道:“太子这是不相信我了?”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梁岫琛怒道,“本王已然责罚了美汐,又升了你父兄的官位,你还要怎样!” 秋以桐道:“我不过就是想清清净净,不再沾染事非而已!” 梁岫琛微微一愣,望着她道:“可是你解释一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美汐听梁岫琛说话的语气温和下来,连忙冷声道:“太子要她解释,她哪里会说真话啊!” 秋以桐冷笑起来,盯着太子道:“不错……反正你不相信我了,我就算说了真话,你会相信吗?” 梁岫琛道:“你若是一片真心,本王自然会相信!” 秋以桐冷笑起来,“真心?太子殿下还想要真心?好,那臣妾告诉你……”她一步步走近杨美汐的卧榻,杨美汐一见到她的横眉冷目,吓得直往后缩。秋以桐望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冷笑了几声,“昨日臣妾也哭得似太子嫔这般,娇弱委屈地仿佛全天下都对不起臣妾……”她转头又看向梁岫琛,“果然,这眼泪一流,君子风度的太子殿下便受不了,臣妾也便达成所愿。今日,太子殿下又中了他人眼泪之毒……你这般心软无用,还想要谁的真心!”她面前的人明明是梁岫琛,可是看在眼里的又分明是周潜光。 对着太子如此出言不逊,惊得众人不敢言语。梁岫琛盯着她,沉声问:“原来那日你的眼泪仍然只是为了功利?亏得本王的一片真心!” “太子的对我有真心?”秋以桐更觉得可笑,“太子明明好男风,心里爱恋的是臣妾的哥哥,纳了臣妾来当替身,这就叫真心吗?” 梁岫琛好男风的事是宫中大忌,皇上认为正是因此梁岫琛过三十也无子嗣。女子之于礼教也不该谈论这件事,再加上皇上不喜欢,这一点便如雷池,半点也不能触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恍若彼时 秋以桐说话无忌,吓得众人冷汗涔涔,梁岫琛更是浑身发颤。 谢宸冷声道:“这样的人,宫中真是容不得了!来人,把傅良娣拉下去,回头禀明皇上,送回傅家!”内侍们虽然口中答应着,却一时间谁也不敢动。 梁岫琛低着头,咬起牙使腮上鼓鼓的,稳下心神便抬手止住众人,望着秋以桐道:“你下去吧……” “太子!太子再大度,这贱蹄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绝对不可轻恕了啊!”谢宸扶住梁岫琛的手臂,恳切劝道。 秋以桐亦冷笑着说:“没错啊!臣妾与这里根本格格不入,太子还是打发了臣妾回家去吧!” 梁岫琛脸上也是冷笑,望着她低声道:“本王打发你回去不难,可是从此你傅家不就成了‘笑话’么?你那般在乎你傅家的名与利,这时却全然不入在心上了……”秋以桐一愣,没有想到他竟还为自己考虑,心底又凉意阵阵,想到在他心中,自己果然只是个名利心极重的人了。 梁岫琛又道:“将汀兰、莺儿、兰儿这些人通通打发了,本王看见这些人就觉得乌烟瘴气!这些天来,不断发生下毒的事,想来是梁园守卫太松懈,等美汐身子再好些,咱们便回东宫!” “太子殿下……”谢宸还想劝,梁岫琛已摆了摆手,颓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谢宸看到秋以桐,无奈而愤怒地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快走远了,省得太子看到了你心烦!” 秋以桐漠然地走出去,张梨与叶蔻都在舒气擦汗。张梨又在秋以桐耳旁轻轻地道:“良娣啊,那些话如何说得啊!太子脸都气白了,居然没有降罪于良娣,可见太子是真心爱重良娣的……” 秋以桐没有想到梁岫琛竟然就这么算了,没有得到惩罚,倒觉得颓然如烧败了的灰。又听了张梨这些话,心里更如湖岸边的柳丝,直被风吹得结成一团。渐渐地,秋以桐听不到张梨的声音了,转头看一看,身边的侍者不知何时都不在了。 “怎么,良娣想找人伺候?不怕,有本宫在!” 秋以桐循声望去,见赵姿合走在自己身边,连忙躬身唤:“见过姐姐。” 赵姿合“哎呀”着笑道:“本宫如何敢受良娣的礼!只怕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后妃之中,也都不会有良娣这样的人物!” 秋以桐抬头去看赵姿合,见她烟雨迷蒙的眼中竟流露出真切的欣赏之意,不禁讶然,“姐姐这当真是恭维?” 赵姿合眼望前方,无奈地笑道:“这恭维里还加着一些醋意!” 秋以桐向来喜欢直率之人,便叹道:“姐姐实在不必为我而吃醋,我对太子殿下是当真没有倾慕之意,照今日的情势,我早晚也是被赶出宫的命!” 赵姿合声调提高了一些,“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叫人吃醋!傅良娣,有些话本宫一定要跟你说一下……” 秋以桐见她的态度庄重而神圣,心里一惊问:“何事?” 赵姿合望着她道:“太子是好男风,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喜欢女子……良娣你说,若是喜欢一个人,用得着分男女么?” 秋以桐若不是自小生活在春丽院,听到这话只怕要去清泉里洗耳朵。在春丽院里的经历,也使秋以桐算得上“见多识广”,她并不在乎男男女女的,唯独看重“真心”二字。于是道:“只要是真心的,无所谓男女,我只是恨太子将我当成他人替身,而且正主是我哥哥!” 赵姿合手搭在秋以桐手上,轻声道:“你先不要说这个,本宫特此赶来与你说话,也并不为劝你跟太子和好,不过是想让人知道一些真相罢了。” 秋以桐心底疑惑,便望着她问:“什么真相?” 赵姿合眼睛微垂一下,唇边一丝冷冷地笑,“当初,太子妃谢宸、本宫与杨美汐,均是皇上为太子选的。谢宸的正妃是皇上钦点,至于本宫与杨美汐,皇上便叫太子自己定,看哪个为侧妃,哪个为嫔。杨美汐以为自己比不上谢宸身世显赫,端庄大气,美貌却远远胜过本宫。”说到这里赵姿合冷笑了一下。 秋以桐眼前浮现出杨美汐的面貌,瓜子脸、杏眼、柳眉、秀鼻、樱唇……整个五官都偏小了一些,过于秀气,却也当真貌如春花。 赵姿合又接着说:“本来她是胜券在握的,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子竟让本宫为侧妃,把她的气得偷拿了本宫数套衣服剪成碎片,直到今天对本宫也是冷嘲热讽的。当时,本宫也是不解,太子对本宫与杨美汐都没有什么了解,第一次见到我们除了相貌又能看到什么。那杨美汐一眼看去何其美丽灵巧,比之于本宫那是强得多了。可是太子最初偏偏最宠爱本宫,侍寝也是最多的。本宫疑惑,便问太子这是为何?你猜太子如何答的?” 秋以桐便笑道:“自然是看重姐姐气度不凡!” 赵姿合苦笑一下,“多谢良娣夸奖……可是太子不是这么回答的,他说是因为一个人……” 秋以桐同情她,在心里道,她也是他人替身而已。 赵姿合盯了秋以桐一眼,接着说:“他说,几年前他遇到了一个小姑娘,生得既英气又秀气,只是那一见,便再也忘不了了。他当初看到本宫时,就是觉得本宫虽是一个女子,却有几分英气,使他想到那个小姑娘。傅良娣若是有机缘,看到太子的男宠,也便知道,他们之所以身受太子的宠爱,就是因为生得又英气又秀气!” 秋以桐愣愣地望了她一眼,瞧见她挺而翘的鼻子,鼻梁的线条硬朗,的确显出几分英气。猛然之间混身一振,赵姿合的英气在鼻梁上,而她的英气在眉宇之间!心里发起颤,原来她并非傅展图的替身,正主早就有了,而且是一个小姑娘!九年多以前,她遇见锦衣公子时才十三岁,的的确确的一个小姑娘,难道太子当真是……当真是锦衣公子! 赵姿合走近秋以桐一步,继续道:“本宫心底里爱慕太子,他为人温和,风度翩翩,待人从来温柔。可是一想到他一心一意只想着另一个女子,本宫这心底便是酸的。虽然如此,本宫却真心希望太子殿下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本宫第一眼看到傅良娣,突然之间就明白,什么才叫既英气又秀气!因为一个傅展图,太子喜好男风,使良娣与太子之间多有误会,本宫心底也不安。为何不去向太子问明白,看他当年遇到的小姑娘是不是良娣,如果是……”她没有说下去,见秋以桐微张着嘴,眼睛里满是泪水,已经猜到了一些。 秋以桐恍惚之间又看到那辆迎面而来的华盖马车,在这盛夏之时,衣衫上竟浸染了凉意。那个身着黑锦衣的少年走了下来,脸上蒙着黑色面幕,只露着眉眼。他幽深的眼睛目光是温柔的,却又隐着波澜,英气的双眉之间萦绕烟雾,一股淡而幽远的香味漂浮在那雪天的冰冷空气中……这分明就是太子梁岫琛! 秋以桐不觉间脚下移步,走了几步赵姿合赶了上去,问:“良娣要去何处?” 秋以桐反问:“太子在何处?” “去了太子妃的房里。”赵姿合低声道,眼底里有些落寞的情绪。 秋以桐轻轻将头点一下,连忙往谢宸的住处去。一路上,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喜还是忧。锦衣少年在她心中多年,她对他说不上爱恋,却一直深深地感激着,视他为始终如一的温暖,没有谎言、欺骗,总是最安稳真挚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冷宫寂寂 梁岫琛竟就是当年的那个人,这令秋以桐惊讶,却又担心——记忆里的人物终于呈现在眼前了,真实的样子到底会是如何?她心底眼中,倒都模糊了…… 走至谢宸院内,有人拦她。她哪里放在眼中,眉眼不过一扫,就吓得那些人退下,只向内传道:“桐良娣到!” 厅中,梁岫琛坐着气还未消,谢宸命人泡了好茶端来,正要再温声细语地劝几句,听到外面的人传话,眉头便是一皱。她立在那里,黑眼珠子转一转,端庄的脸上一沉,突然之间一咬牙。 秋以桐转瞬既至,敷衍地向谢宸行了一个礼,隔着她向梁岫琛道:“太子殿下,臣妾有话对太子说!” 谢宸不容她多言,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推了一步,严厉地道:“怎么!你方才对太子出言不逊,还要再多说些什么?” 秋以桐心里急躁,便使一招“万紫千红手”,摆脱了她的手腕的同时,也一个不小心挥掉了她头上的一支玉簪。簪子脱落,她的黑发落下一缕,梁岫琛怒得道:“意淳,你到底要闹到什么地步!”梁岫琛一向敬重谢宸端庄识大体,连重话也没有说过她,秋以桐却对她动了手。 “臣妾只是想问太子……”她向着太子走近一步,谢宸却又挡到了她前面。落下的那一缕头发垂在腮边,漆黑的颜色称得她的脸色越发白皙,平添一股妩媚。秋以桐绕开她又要向前走,她却又伸手抓住了秋以桐的手,显得自己一心护卫太子。秋以桐想要再度摆脱,却惊异地发现她抓着自己的手上透着一股子内力——这样一位大家小姐、太子正妃竟是个武林高手!秋以桐大吃一惊,向谢宸脸上望了一眼,谢宸微微显出一些慌乱的神色,秋以桐顿时就又觉那股内力消失了。 谢宸松了秋以桐的手,秋以桐却呆住,不敢向前走了。她望着谢宸,见她双目漆黑明亮好似黑珍珠,面若敷粉,端庄高贵,一副遥遥在上的气度,垂在腮边的一缕秀发更见妩媚。秋以桐恍惚之间想,此人好似在哪里见过?会是哪里呢? 白心让!白心让故事里的讲述的沈小姐不就是这般,算不上倾国倾城的容貌,一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闪着温厚经得起推敲的光芒。当时的年龄十八九,已有着惊人的大家气度,端庄高贵,艳而不俗,浅浅微笑,温柔识大体,又在转瞬之间可以娇媚妖娆、艳丽脱俗!秋以桐原本是认定了沈幼玄便是白心让口口声提到的“沈小姐”,现在比较一下,白心让所讲的“沈小姐”必然该是一位颇有城府之人,而沈幼玄美艳野性、率真豪爽,与沈小姐的脾性并不相符啊!反观谢宸与“沈小姐”的外貌脾性更像些…… 秋以桐暗骂自己糊涂,沈小姐未必就要姓沈,她也可以如秋以桐这般假称是别人,嫁入宫中。如果谢宸便是沈小姐,那么梁岫琛又是谁! 一时之间,疑点重重,比之于那时的黄七,梁岫琛的身边的迷雾更重。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梁岫琛已走到她面前,无奈地道:“既然有话说,那便出来说吧……” 秋以桐跟在他身后,那背影与黄七相比要瘦弱一些,可是她是一个被骗怕了的人,糊涂到了骨子里,不明白为什么谢宸让自己想起了沈小姐。可是谢宸隐瞒着自己身负武功的事,梁岫琛又与她夫妻多年,实在有太多可疑。 他们来到花园中一处静僻处,梁岫琛望着她,见她一副颓败模样,便叹一声道:“有什么话你便说吧!” 这样一身谜团极有可能成为另一个黄七之人,会是当年的锦衣少年么?如果是,那么秋以桐想,自己心中唯一一个不会欺骗、撒谎的人也毁灭了。秋以桐茫然之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垂泪道:“求太子殿下将臣妾打入冷宫吧!” 梁岫琛看着她流泪,语气哀婉,悲声问:“你这眼泪,还只是为了让本王相信,你才是最委屈得那一个?” 秋以桐苦笑着摇摇头,想着一朝撒谎,终身便有烙印了,说了真话也不容易叫人信服。“臣妾是真心的……”秋以桐用平稳的语气说,“臣妾本就是一个没有规矩惯了的人,在家时被父母拘谨,只想能得到一点自由。然而进了宫,却又惹上这些事来。臣妾新贵得宠,只怕日后将要得罪更多人,那不知又要争到什么样子。与其到时候尸骨无存,还不如此事将我送进冷宫,保得全尸。” 梁岫琛沉默一会儿,问:“果然是你指使人给美汐下的毒?” 秋以桐仍然坚定地道:“不是。不过只凭臣妾对太子出言不敬,也足够打入冷宫了吧!”她觉得自己急需没有滋扰地静一下心来,生怕梁岫琛不答应,连忙跪下,“求太子成全!” 梁岫琛想了半晌,叹道:“本王有些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性子!也好,在冷宫之中,你好好静一下心来……”说完走近秋以桐一步。 秋以桐只觉他身上的明息香将自己围拢,往事与今日的疑点压在心头,几乎透不过气来,更怕看到他那双温柔英气的眉眼,连忙扭过头去。梁岫琛见无论自己如何对她,她都这样冷淡,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受挫,赌气之下走开。 回到东宫,秋以桐便住进了冷宫。所谓冷宫,不过是一个凄清的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房子,没有华丽齐全的陈设,也没有许多奴仆。秋以桐来到冷宫时,晴染殿内她的众多侍者中,有一个叫江芷的小宫女主动要随着过来,张梨便成全了她。秋以桐问过后才知道,原来她是踩了秋以桐裙摆,秋以桐却并不计较的小宫女。这个江芷小小年纪,生得又瘦瘦小小,做事又有些笨手笨脚,那一日为秋以桐举着洗脸水,手臂发抖的也是她。 秋以桐不想自己的一点点善心换来别人真心的爱戴,十分感动,看江芷便如郭茜痕一般。 冷宫里的日子是无味的,江芷乖巧听话,没有人吵嚷有足够的安静让秋以桐将心静下来。谢宸到底是何人,梁岫琛又是怎样一个人?秋以桐想到傅展图说梁岫琛经常独来独往,不知做些什么,想要看懂他,怕就要在这“独来独往”上下功夫。打定了主意,便要考虑如何不露形迹地出去。 屋外看守的内待一共四名,分成两班。秋以桐能够走出屋门,但只能在寂寥的院子里走走。院子里不过几棵老槐树,墨绿色团云一般的树冠间,常有小小的泛黄的圆叶自树冠间飘落下来。 每日的饮食都是叶蔻送来的,她在秋以桐吃饭时,将宫里新发生的事说一说。桐良娣一朝受宠,一番你给我下毒,我给下毒的争斗之后被送进冷宫,这种巨变差点叫人回不过神儿,自然不断有人冷声嘲讽。叶蔻心直口快,心底也十分敬重秋以桐这样直率的人,听不惯有人这样说她。自己一通说完解了气,倒还总劝慰秋以桐不要把那些混话放在心上。 冷宫之中,规矩自然就少了,秋以桐晨昏修炼内功,也便自由得多。更没有人对秋以桐的装束有所要求,她每日便只是一袭中衣,不沾粉黛,头发半垂,倒也轻松自在。 转眼之间便过了五六天,这一天秋以桐站在堂中的桌旁,指甲一下下敲打着桌面,发起呆来。忽然背上被人拍了一下,一个声音道:“叶姐姐,你今日来早了啊!” 秋以桐转头一看,原来是江芷。江芷见竟将桐良娣认成叶蔻,登时红了脸,往下跪时膝盖还碰到了凳子,也顾不上膝盖疼,道:“桐良娣恕罪,奴婢还以为……” 秋以桐扶起她,轻声问:“你看我与叶蔻很像?” 江芷不敢乱说,便道:“不……不……不……桐良娣何等人物……” 秋以桐口中“啧”了一声,道:“你知道我的,不必说这些套话,你就说我的身形与叶蔻是不是真的很像?” 江芷怯怯地望了秋以桐一眼,点一下头道:“良娣今日穿的是浅绿衫子,就跟叶姐姐的宫装很像。良娣身姿挺拔,叶姐姐也是这样的……” 秋以桐心里一亮,抬头看到叶蔻提着吃食过来了。她家原是开武馆的,身形气质与宫中那些宫女是有些不同,骨架与身高与秋以桐的确十分相似。 秋以桐先不露声色,依旧吃着饭听叶蔻讲话,等她说到气愤时便一拍桌子道:“太可恶了!” 叶蔻忙道:“桐良娣莫要气坏了身子,这些个混人,咱们早晚要收拾了去!” 秋以桐道:“那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叶蔻喜得道:“良娣想要怎么办?奴婢义不容辞!” 秋以桐便招手让江芷与叶蔻近前,小声道:“杨美汐之事分明就是有人栽赃,我想要调查清楚这件事,却不能出去。叶蔻你与我身形很像,你来送饭后,便与我交换了衣服,扮作我在这里,而我就可以出去。还有就是,你跟张梨说,你除了给我送饭什么也不要做,叫人不要拘束了你。” 江芷吓得便要叫出来,叶蔻一捂她的嘴道:“别一惊一乍的,良娣待咱们如姐妹一般,咱们为良娣拼了性命没有什么不可。” 江芷急得脸通红,摇手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觉得这样的大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秋以桐微笑道:“你不必做什么,只不过是我与叶蔻换了装束,你把叶蔻当成我便好啦!” 江芷想了一会儿,脸上的红晕褪了一些,又看叶蔻一眼,庄重地点了点头。自己对自己一笑,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笨,也能做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玉面郎君 秋以桐终于恢复她自己,一袭黑衫在身,黑纱遮面,头发一束便轻身出宫。 她暗自观察了梁岫琛几天,终于在这晚见他离开了东宫。他乘着一辆马车,只有一个内侍赶车,其它什么人也没有带。秋以桐见他行事如此隐秘,便一路紧随,势必要探出他“独来独往”时,到底谋划些什么。 马车穿过寂静的街道,来到一处冷僻的院子前。这一个院子里不过正殿五间,两边厢房各六间,看起来普普通通,哪里能令人想到这里竟是堂堂皇太子殿下的别苑。太子身上披着一件黑斗篷下车,门口早有人等着,将他接了进去。他穿过院子,走进正殿之中。 秋以桐见周围无人便来到门前,舔破一点窗户纸向内探看。烛火之下,梁岫琛一只手臂搭在桌子上,手撑额坐着,显得疲惫而忧心。他身上披着的黑斗篷还有外裳都已脱去,腰带环佩也全部解去,一袭珠灰色中衣宽宽松松。片刻,一旁的帐子一动,一个身着湖绿纱衫的男子挑帘而出。 此人秀发半挽半披,侧脸一出,映着烛光只使人觉得面若敷粉,像茉莉花儿一样好看。可是等他走至梁岫琛身后为他按摩太阳穴,面朝着秋以桐时,秋以桐才看出他其实面貌俊朗,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 他双手也十分白皙,手指细长,比之于女子更见骨感,然而为梁岫琛按摩的动作十分轻柔,显然是驾轻就熟。“太子殿下是因为那个小姑娘烦心?”茉莉花一般的男子道。 梁岫琛正沉浸在他的温柔之中,听到这话便是无奈地一笑,眼睛还闭着,伸手向后在他手臂上轻拍了一下。“我的什么心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便是只叹一声,你也能猜到……意淳,她果然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啊!”梁岫琛长叹道。 男子道:“怎么讲?” 梁岫琛睁开了眼睛,虽然知道他不可能看到自己,秋以桐还是心里一惊,差点就要逃走。转念想一想也是好笑,自己也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了,怎么突然之间一惊一乍的。不过转瞬之间也便明白,梁岫琛有着与锦衣少年还有黄七都极为相像的眉目,总能使她心意慌乱。 梁岫琛出了一会儿神,才开始说:“我对她好时,她的眼神里也总有感动,可是转瞬之间又是慌乱和怀疑,总也不肯相信我对她好是出自一片真心。” 男子沉吟道:“那她是受过别人的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梁岫琛想了想说:“我向父皇求过旨后,叫人去查过她。说她一直养在深闺,仅仅被她哥哥傅展图带出去过一次。这样单纯的经历,能受到怎样的骗呢?” 男子道:“女子的心总是软的,她如今在冷宫之中,有的是时间静心思索。等她开了窍,你再将她接出去。那时风头也过了,众人也不会像前段时间排挤她这个新人,太子仍旧好好待她,她终究会明白太子的一片真心的。” 梁岫琛拉过男子的手握在手里,叹道:“是啊,前一段时间事非不断,我静下心来想一想,也的确是我待她太好,使她招人嫉妒,而她才刚入宫,十分不适应。但愿在冷宫的呆一段时间,一切能够好起来吧!” 男子微笑,轻轻抚摸梁岫琛的脸,梁岫琛转过头伸手揽着他的脖子,微笑着将他拉近,再然后两个大男人便亲吻在了一起。 秋以桐虽说是“见多识广”,无视男女之别,然而见此情形,心里还是“砰”地一声,脸上一红转过头去。想要就此走掉,可出宫一次也是不易,不想一无所获。但是要再回头看看,却已听到房内桌椅碰撞,两个男子的喘息声,眉头一皱,逃也似地离开了。 夜色茫茫,不想就这样回宫,便来到陈家镖局找她的师弟与师妹。 先走进郭茜痕的房间里,却不见有人在,再去找陈广生,也依旧没有人。再要四处找他们怕宫内出事,连累了江芷与叶蔻,便在郭茜痕房里留了一个字条:明日午时,湖心亭见。 第二天,秋以桐与叶蔻换了衣服后脱身,又暗自在宫外换掉宫装,来到上次与郭茜痕、陈广生相见的湖心亭里,可是郭、陈两人都不在。秋以桐想,他们若是回去了,一定能看到字条,若是看到了一定会来,这会儿却又不在,难道是没有回去? 心里觉得奇怪,便先去城中走一走。正在午饭时分,饭馆里都十分热闹,热闹之最便一间大酒楼。秋以桐立在门口一看便见里面有许多人拿着兵刃,显然江湖人士齐聚,也不知所谓何事。秋以桐便走了进去,扫视一眼,见男男女女,既有风度翩翩的,亦有一脸痞相的,奇形怪状道士和尚都不在话下。 酒楼上上下下的人,虽然表面上各吃各的饭,却也都注意着门口之人的进出。秋以桐一走进来,空气里的空气略一紧,众人把秋以桐从头打量到尾,见她着黑衫,黑纱遮面,分明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男子模样,便又恢复常态,照旧吃喝。秋以桐也不理会,寻了一个空位坐下,小二哥便过来殷勤地问:“这位少侠,您吃点什么?” 秋以桐沉声道:“一壶茶,一盘瓜子,就这么着。” “少侠您……喝茶?” 秋以桐道:“怎么,你们这儿不让人喝茶?” 小二哥憨笑两声道:“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那个少侠喝酒,要了五斤又斤,给惊着了!” 行走江湖之人多半豪爽,爱饮酒也在情理之中。秋以桐不喜欢喝酒,便抿嘴暗笑道:“本公子不爱喝,这个赏你了,快点拿茶来!”说着丢给小二哥小小一锭银子。小二哥接了银子,连声谢过,欢天喜地的去了。 茶与瓜子端了上来,秋以桐用黑纱遮着面,吃喝也不方便,根本动也不动,不过是想坐着听听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酒楼之中有的桌子上安静,有的正说得热闹,忽听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小二,再打十斤酒来!”语气之中显出万分的豪迈气。 秋以桐心想,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于是站起身,循着声音见说话的人坐二楼靠近栏杆的位置,身长体健,酒酣耳热之际,正跟一桌子的人说着军国大事。 “原来在咱们大梁、匈奴边境,汉人竟受着这样的苦!那匈奴与咱们中土本就是一国,就是他们匈奴单于想要分裂!《信义兵书》绝对不能落在他们手里,要不然将来咱们不都要沦为匈奴人的奴仆?” 秋以桐听了这话,心里也生起一股豪迈之情,又因说话之人觉得有趣,便一击掌喝彩:“说得好!” 说话之人听到这个声音,便低头向楼下大堂找人,看到秋以桐又惊又喜道:“秋师姐,竟然是你!”说着便站起身,向同桌的人道:“小弟与诸位相识,真是三生有幸!小弟师姐来了,要去说几句话,先告辞了!”叫来了小二哥,随手给他十两银子,让那些人随意吃喝。 陈广生走下楼来,笑着奔到秋以桐面前,秋以桐便笑道:“陈师弟,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嘛!” 他已饮了许多酒,却还是面不改色,冲着秋以桐“嘿嘿”傻笑道:“楼上那几位都是丐帮净衣派的,几乎走遍了天下,见多识广,与他们谈话受益良多啊!” 秋以桐问:“茜痕呢?怎么昨天晚上没有回去?” 陈广生讶异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回去?” “你还问我……我昨夜去了你们家镖局,见你和茜痕都不在房中,因还要急着回去,便在茜痕房中留了个字条。” 陈广生松了一口气道:“郭师妹前日因为郭伯父身体不适,与郭四哥都回去住了。我昨日与丐帮兄弟喝酒,听他们讲在边境的见闻,也就没有回去。我还以为师姐说郭师妹没有回去,是没有回她家。” 秋以桐“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们说到《信义兵书》,可是有消息了吗?” 陈广生道:“江湖上冒出一个被称作‘红颜鬼刀’的高手,手里有《信义兵书》,引得匈奴人去抢夺。听闻这‘红颜鬼刀’已来到京城,因此有这么多武林人士齐集,都想着保护兵书,不让匈奴人夺去。”看一看周围,低下声音问:“师姐,那个兵书到底……” 秋以桐却琢磨着“红颜鬼刀”这个称呼,这无疑就是野气美艳,刀法狠厉的沈幼玄。秋以桐将兵书交给沈幼玄引得李敬去抢夺,不过是想让他们两败俱伤,这都是从私人恩怨去考虑的,没有想到国家大义上去。可是江湖之中最重义,又以“为国为民”为大义,自然不能让信义王李勉的兵落到匈奴人手里。 她当初的确是想将天下人的目光引去,可是这才吸引了一个武林,就让秋以桐觉得——实在闹大了! 陈广生见秋以桐只顾出神,便又提高了一点声音道:“师姐,那兵书原来不是在你手中,那么……” 秋以桐只告诉过黄七,江湖上流传的兵书是假的,而黄七已死。周潜光是因为孟宏久留下的书信上写着《信义兵书》“断剑可得”,而后顺着秋以桐的行动一步步猜到。除了他,知道真相的便只有秋以桐自己了,到这时他也不准备告诉陈广生,便摇了摇头,暗自盘算着如何收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寻迹沈园 秋以桐因为身份羁绊,不能在外面久待,也一时之间想不到该如何办,嘱咐陈广生几句“不要轻举妄动”,“照顾好茜痕”之类,仍旧回宫去了。 陈广生送别秋以桐,又回去与丐帮几位英雄说了一会儿话,激起一腔的豪迈英雄气。在回家的路上满心都在想,我陈广生堂堂男儿,身长近九尺,之前的目光着实太短浅了,从前只晓得我五峰山铁拳刚猛,少林寺为武宗,竟从来不曾放眼天下!茜痕也总是说行侠仗义,可是惩治那些坏人,也不过是抒发一下心中的一点正义,功德终究有限。可若是国家统一,天下不再有战争,百姓安居乐夜,那才是真正的功德无量! 想到“功德无量”,便又想到佛语。他生平最厌那些“人生虚幻、万物皆空”的说法,从前周潜说什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即为离于爱者”时,还说“这世间美好喝,肉好吃,怎么能是空的”!可是现在想想,又觉得“功德”之说十分有道理。他为自己新的领悟而心中美滋滋的,急得要找人将这些想法说一说,便来到郭家宅子。 郭老爷前天身体的确有些不适,可是休息了一夜便好了,可为了让郭茜痕守在自己身边,便说没有好透,叫她一定不能离开。陈广生与郭茜痕关系亲密,近来心底又都默许了婚姻之约,不似之前那么拘谨了。听说郭茜痕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走到廊下就一边叫着“郭师妹我来了!”一边走进房里。 房间里一个侍女正坐在桌子旁打盹,听到声音一下子惊醒了。陈广生瞧她一眼,便绕过屏风,来到床前,却不见郭茜痕的踪影。陈广生便问那侍女道:“郭师妹怎么不在房间里?” 侍女过来一看,见床上的一床夹纱薄被是被掀开的,也惊得道:“我一直在外面守着,没见小姐出去啊!难道方才趁着我打盹,小姐又‘离家出走’了?” 陈广生寻思着道:“师妹才回来两三天,她父亲又生着病,也没有说过不准她再出去,怎么会离家出走呢?不会的……”四处一看,见左侧一扇窗子是打开着的,站在窗边伸头看看,见外面是种着一片兰草,没有什么异常。又一低首,见下面窗棂的木片间夹着一条淡红纱,心里一惊,拿了下来向那侍女问:“师妹穿的衣服,可是这种料子?” 侍女细看了一下道:“的确是的!” “糟了!师妹八成是被人掳走了!”陈广生在窗棂上一拍道。 侍女惊道:“怎么说?” “师妹是从这个窗子出去的,可是没有道理离家出去。若是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现贼人之类的要从这里出去,以她的性子,必然会先惊声尖叫,说些‘光天化日’‘看本姑娘’之类的话,那么你必然受惊。可见是有高手从这窗子中前来,趁她睡着点了她的穴道,再抱着她从窗子里出去,以至于衣服上被扯下这条布来!” 侍女听他说得有理,慌得问:“那可怎么办!” 陈广生道:“我先从这里追出去,你去告诉郭三哥,他足智多谋,肯定能想到办法。”说完,陈广生便跳出窗子,细心留意着四周。掳走郭茜痕之人肯定是个高手,哪里能留下什么痕迹,陈广生想着那人抱着一个人,必然要拣着僻静之处才能不被发现一路出府,便也拣着这样的路,先奔出郭家宅子。 出了宅子是一条小巷,向右通往大街,左边则十分寂寥。陈广生想那人抱着一个人,引人注目,定然不会往大街上走,便往左走。他将自己当成掳了人之人,拣着僻静不易被发现的路径发足狂奔,直往城边上去。 直追了半日,口中干渴,远远见前面一个茶棚,想那掳人之人行到这里也必然口渴,便喊道:“老先生,来碗茶!” 那茶棚的老板是一个老者,正在收拾桌子,听到声音抬头眯眼看去,见说话的一个高大少年,离得还极远,就寻思怎么他这声音听起来这样响亮?手里拿着抹布,抹了桌子,颤巍巍地走去倒了一碗茶,转过身来竟见方才那个高大少年就走到了桌子旁,一抹额上的汗坐了下来。老者将茶捧给他,陈广生接过一气喝完,又将碗递给老者道:“再来一碗!” 那老者笑一笑,又倒一碗道:“这茶水慢点喝更解渴。”陈广生见这老者慈祥,便“嘿嘿”一笑,依他所言,慢慢地喝了。那老者望着他,用沙哑的声音道:“年轻人,你跑得好生快啊,方才离得那么远,我老汉倒一碗茶的功夫便到眼前了!若不是因为大白天里,还以为你是天兵天将!” 陈广生听他将自己比作“天兵天将”,谦虚地道:“不过是一点普通的轻身功夫,没什么稀奇的,倒是老先生的茶棚里,方才有没有看到稀奇人?” 老者寻思一会儿,点一下头道:“有……一个姑娘带着另一个小姑娘来我老汉这里喝了碗茶,那个小姑娘也不说话,生着一双狐狸眼,滴溜溜地转。如果不是大白天里,我老汉还以为是碰上小狐仙了!” 又是这一套说辞,而明明说的就是郭茜痕,陈广生又好笑又惊异,口里未来得及咽下的茶差点喷了出来。同时也放下心来,郭茜痕既然不说话在,只是眼睛转,可见还是被点着穴道,人是好好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边残留的茶水,站了起来问:“那请问老先生,那两个姑娘去了哪个方向?” 老者微一惊,将陈广生端详一会儿道:“怎么了,你这个天兵天将,来抓狐仙了?” 陈广生又是好笑,又是发急,道:“那个小姑娘是在下师妹,在下与她们走散了,要寻了她们去。” 老者长长“哦”一声,将头点了一点,手才向南方一指道:“那个方向去了……” 陈广生道声“谢了”,拿出几文钱付了茶资,便继续向前走。蓦然间一转头,见那老者又拿抹布将桌子抹干净,拿着茶碗,颤巍巍地拿去洗一洗。陈广生见他行动缓慢,话语又糊涂又明白,觉得十分有趣,不禁在心里想,我老时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陈广生直走到一片荒地,看那情形也是藏不了人的。四处一看,见东南方向有一片树林,微微透出一点亭台轩馆,便走了过去。 走出林子,便觉豁然开朗,只见一座大宅子靠山压湖而建,气势磅礴,建筑的形貌又十分雅致。宅子大部分都在湖上,大门在岸上。 大门敞开,两边两张长凳,看门人坐了两溜乘凉,正百无聊赖地说闲话。陈广生一眼看到院内正对着大门口是一屏假山,上面藤蔓、青苔密布,流水落下,还有风轮等物,就跟晓晴水阁大堂里的假山摆设一样,只不过更壮观宏伟一些。 陈广生暗想,当日“铁面”将周潜光与萧燕掳走就关在晓晴水阁的密室里,那密室连身为主人的傅展图都不知道,那就一定是建造晓晴水阁的人搞的鬼。这里的假山摆设与晓晴水阁的如此相像,难道与建造晓晴水阁的人是同一批,也与“铁面”有关?想到这里,便决定试探一番。 于是,他走至大门口,抬头一看见大门之上的匾额之上大书“沈园”二字,向看门的人笑道:“这个园子可真是好看,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别苑?” 看门的人清闲无聊,看到来了个大个子,便停止说话,将他打量一番。一个人笑道:“你个大个子,管那么多干什么!这是哪个大人的别苑,与你有什么关系?” 陈广生因有事情调查,少不得咽下一口气,陪笑道:“小弟赶了一日的路,口中干渴,想来讨碗水喝,因不知是那个大人府上,不敢造次!” 另一个人笑道:“啰嗦,不就是喝碗水,值得查户口,难道你喝口水还要知道那水姓甚名谁?”众人便笑起,那人又招招手,“我泡的铁观音,你有福气,喝了再赶路吧!”说着一指旁边的一张小凳子,示意陈广生坐。走回门房,另拿了一个茶杯,从一直放在自己脚边的茶壶里倒了一杯给他。 陈广生见这人跟方才茶棚里的老者婉若兄弟,都是一般的心善,说话有趣,心生好感,于是接过那杯茶。看看那张空着的凳子却又为难起来,他身形魁伟,而那凳子十分小巧,坐下来实在委屈了他的长身长腿。可是众人好意,他又不能拒绝,待要坐时那群人笑了起来说:“你这一坐下去,这张小凳子非碎了不可!” “大个子,你是怎么生得这样高,吃了什么好东西?” 陈广生憨笑着,也不坐了,就站着喝了茶,与他们闲聊了几句。又借机问:“这个地方,到底是哪位大人的别苑,建得委实漂亮!” 众人都面露得意之色,喝茶的看门人指一指上面道:“大个子不识字?上面写着‘沈园’,也便可知,我们家老爷姓沈。” “原来是沈老爷……不知这沈老爷是做什么的?小弟久在江湖,也算是见多识广,从来不曾见哪个庄园修得这般好。” 众人正要说话,忽听一阵马蹄声,都伸头看去。只见从北面来了一队人马,共有六人,落后五人清一色的黑马、玄裳。领头一人为年轻男子,胯下枣红色,骠肥身健,他又身着白衣,黑发半披,额上的黄金抹额闪闪发亮。虽然只有六人,策马奔腾而来,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众人还都不知这些人的来历,就先赞起来好来,觉得好似天兵天将下凡而来。 陈广生也为他们的气势所倾倒,目不转晴地盯着那群人接近,见那领头人居然只有二十五六模样,玉面星眸,仪表不凡。六骑来到沈园门口,纷纷下马,一个玄裳之人近前递上名帖道:“威武将军韩家公子拜会沈先生,还望通传。” 门人接过名帖,恭敬地道:“众位稍等!”其它门人也不似之前那般散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鲁班父子 陈广生见那韩家公子宛似天兵下凡,又是将门公子,心想若是他年收复匈奴,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霍去病?他心中敬仰,将手中的茶杯放到凳子上,近前抱拳道:“在下五峰山陈广生,见过韩公子。” 韩公子望他一眼,微笑道:“看公子形貌,好似武林中人,莫不是五峰山铁拳帮的?” 陈广生便道:“正是!” “失敬,失敬,小弟姓韩名令晖,久闻五峰山铁拳帮大名,今日得见高贤,果然不凡!” 这不过是套话,但陈广生对他已心生敬仰之情,这时听来就有些受宠若惊之意,回道:“韩公子过奖了!” 韩令晖笑一下,又问:“不知陈公子来到沈园,有何贵干?”语气里有些狐疑。 陈广生于是说:“偶然走到这里,见庭院不凡,倒想进去看看。” 说话时,进去通报的门人已返回,说是沈老爷请韩公子进去。韩令晖便“哈哈”笑着说:“陈公子既然有这般雅兴,便随我来!”虚扶着他的手,与他并肩进入沈园,言谈举止间透着股豪迈英雄气概。 沈园的侍者在前引领,韩令晖与陈广生并肩随后,后面跟着那五个玄裳人。绕过假山,穿过几层庭院,来至正堂。堂中一个红衣人负手而立,听到众人进来,突然之间转过身来,那凌厉的眼神任谁猛然之间遇见也会从心底一惊。这红衣人是个女子,生着一张绝艳而大气的脸,透着股野性的霸气,不是别人,正是掳走周潜光与萧燕的腹语铁面人,在寒梅山庄飞剑杀了秋玉纹的沈幼玄。 在寒梅山庄,陈广生与她过了两招,一眼看到便冷笑起,直指着她喝道:“既然这里是你家,那也不用猜了,郭师妹可是你掳走的?” 沈幼玄轻蔑地一笑道:“你个傻大个子能寻到这里来,也算是有几分细心。”转眸又看向韩令晖,“你来找我爹?他不在,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手提着衣襟一甩坐了下来,不似旁的女子柔婉,活脱脱地一个英气男子,却又妖艳妩媚至极。 “你掳走郭师妹所谓何事?她现在人在何处,快放她出来!”陈广生道。 沈幼玄冷笑两声,“急什么急,你的秋师姐是个宝贝姑娘,我不会也不敢伤害;你这郭师妹,也是个宝贝姑娘,我也不会、不敢伤害!”又转头向韩令晖道:“韩公子请坐,有什么话就说!” 陈广生望了韩令晖一眼,先耐着性子坐了下来。韩令晖知道了陈广生来的目的,与自己无害,便不露声色,坐了下来道:“不知令尊身在何处?” 沈幼玄道:“这些年,我干的都是掉脑袋的营生,当然不能叫人拿了爹爹威胁于我,当然好好地给藏了起来!韩公子有话便直说,我瞧不得你这般娘娘腔!” 韩令晖脸上一红,轻拍一下椅把道:“沈姑娘既然知道自己干的是掉脑袋的营生,就该知道悬崖勒马!沈先生曾负责为我韩府修建庄园,修建的风格本公子了然于胸。从太子殿下的侍读傅展图那里听说,曾有‘铁面’为寻兵书,在他的晓晴水阁里修了暗室,我略微听一听晓晴水阁的摆设,便知道是你父亲的手笔!顺着他,太容易查到你了,想必你便是江湖上人称的‘红颜鬼刀’了?” 沈幼玄一撩外裳,从腰间拿出自己的刀来,抽出一截,泛着寒光的明晃晃的刀身映出她绝艳的面庞。她冷笑一下,“咔”地一声儿又合上道:“‘红颜鬼刀’,这个称呼难听得紧!” 韩令晖不管难不难听,继续道:“《信义兵书》若在你手中,那便快快交出来!” 陈广生听了这些,便又多看了沈幼玄一眼,想到她虽是女子,刀法却狠辣至极,的确与这个称呼相得益彰。 “不错!傅展图晓晴水阁的工程的确是我们家负责的,那里有什么机关他自己都不知道。” “兵书呢?你掳走我郭师妹所谓何事?”陈广生问。 沈幼玄道:“匈奴人对我穷追不舍,我若是手上没个王牌,可怎么对付!” 陈广生怒道:“那与我郭师妹有什么干系!” 沈幼玄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匈奴的呼征王子,也就是李敬,他心里爱着你的郭师妹,我当然得如宝似玉地看着她。有她在身边我也多一些筹码!” “卑鄙!” 沈幼玄被骂,却是不在乎地一笑,望着韩令晖道:“你既然是来讨要兵书,我便明码实价!我也知道,你与太子交情甚厚,你便告诉太子,用皇宫库房里的一半宝贝来换!” 韩令晖不禁失笑,“沈姑娘,你也太贪心了吧!” 陈广生也道:“沈幼玄,兵书事关社稷,你怎么能如此贪心!” 沈幼玄道:“少在这儿讲大道理,本姑娘全部听不懂。要么拿我看得上眼的宝贝来换,要么就请走人!” “既然如此,就休怪本公子不客气啦!”韩令晖手一招,五个玄裳人便气势汹汹地走上堂内,拔刀相向。 沈幼玄冷笑一下,十分不放在眼里,“这些人连我爹爹手下的木匠也不如,鲁、班两位叔叔,麻烦你们两位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半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姑娘,又是有架打啦,才想起我这个老头子!”声音飘飘乎乎,却又一字不落地传到众人耳中,语调悠然缓慢,唉声叹气着。 另一个轻快火爆的声音不耐烦地道:“你这个人没有牙,说话也跑风,总是酸溜溜的!我老头子看不惯你这个没牙的,姑娘用得上咱们是咱们的福气,你还想趁机端起架子,可厌得很!姑娘,班老头子来啦!”话音未落,众人忽觉一阵风,纷纷扬扬地不知怎地就下起雪来,那雪片飞到脸还十分疼痛。众人不由得拿袖子一挡,风落雪停之后,定睛一看,原来那雪片是薄薄的木屑。而那个姓班的老头,原来是一个年纪还轻的矮小男子,只是华发早生,发间有些银丝而已。 这个姓班之人一身粗布短衣,衣襟之间还夹着点木屑末,手里提着一个长锯立在那里,撇着嘴向众人一打量,怒道:“好端端的来这么多人,耽误老头子我做活计,快滚快滚!” 韩令晖冷笑道:“你不过是头发白了几根,就敢自称‘老头子’?哼,要知道想自称‘老头子’也需得几十年蹉跎!” “你又怎么知道老头子我没经这几十年蹉跎,我就是个老头子!”这个姓班之人,个子小,脾气却如投进火中的栗子一样,只一生气便龇牙裂嘴,暴跳如雷的。 陈广生说:“真是个糊涂人,人家都生怕老了去,你为什么偏要老呢!” “你个大个子才糊涂!老头子只有老了,才能跟那个没牙的人一样年纪,不就不用认他这个爹啦!” 陈广生听得糊涂,“什么没牙的,有牙的,儿子、爹爹的一大堆,乌央乌央的,乱七八糟!” “咳咳”两声,一个满头白发,手里提着斧头的老者走了进来。他也一般穿着粗布短衣,身体看起来十分孱弱,一双眼睛却莹然有光。“他本该姓鲁,老夫给他取名为‘扶风’,他不肯认老夫这个爹,非自称自己姓‘班’。老夫也是无奈,那他就叫班扶风好啦!至于老夫,叫做鲁无涯,‘苦海无涯’中的二字,并不是没有牙!”班无涯语速缓慢,长吁短叹着说话。 陈广生才算是明白,原来这是一对父子,儿子却不肯认父亲。若是他们不说,放在人堆之中,谁能想到这会是一对父子——既生得模样不像,气质之上也是两个极端。儿子像是熊熊烧着的火,父亲如同烧败的灰,还给浇了一夜的冷雨。 韩令晖虽然听明白了,还是说:“乱七八糟!沈姑娘,你若是将兵书交予本公子,本公子便以万两黄金当酬谢;你若是不愿意,我将军府今日即使夺不下兵书来日也会广派高手,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沈幼玄道:“你背后可是太子,太子深受皇上宠爱,已有半壁江山,这半壁江山的一半又岂止万两黄金!万两黄金?这点小钱本姑娘可不放在眼里,还是有了绝世珍宝,再来过来跟本姑娘换吧!” 陈广生乍舌,他们五峰山在武林之中也是极其富贵的帮派了,他算是见过钱的人,也视万两黄金为巨资,岂能视为“小钱”。他眉头紧皱着,沉着脸道:“我等为大梁子民,既得了兵书,就该献给朝廷,助朝廷收复匈奴,造福百姓。你怎么能一心想着钱呢!你们家既造得起这样的园子,可见并不缺钱,你还不知足,真令人不耻!” 沈幼玄瞪着他道:“本姑娘想要多少钱,不用你管!鲁叔叔,班叔叔,把他们赶出去吧!” 鲁无涯叹了一声道:“姑娘也是糊涂啦,既叫了老夫叔叔,又怎么能叫扶风叔叔啊!”说着颤巍巍地上前,伸出手在陈广生身上一推。 鲁无涯手臂枯瘦,伸出手的样子又十分虚浮,陈广生本不放在心上,可是那只手触到自己时,分明感到一股极强的内力。陈广生一惊,连忙运气抵挡,顺手一拳击向鲁无涯,可是触手之处却分外绵软,自己反倒被振得往后退了几步。陈广生行走江湖的时日尚浅,又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古怪的功夫,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班扶风乍乍乎乎地冲到鲁无涯身边,冲着他喊道:“姑娘才是明白人,你是她叔叔,老头子我也是她叔叔,咱们平辈,你也就不是老头子我的爹啦!你个没牙的,又叫你抢在了前面,看老头子我的!”说着飞身向前,手中的长锯向韩令晖挥去。 班扶风快如闪电,韩令晖一时愣神,后面五个玄裳人一齐伸手抓了韩令晖的后襟,往后退去。班扶风在空中一蹬腿,竟然凭空借力,不依不饶地继续追着韩令晖而去。六个人直往后退,一个人紧追不舍,直来到院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砍柴伐木 陈广生见此情形,知道那五名玄裳人合力也未必是班扶风的敌手,便赶至门口,运气发出一掌凭空向班扶风劈去。这一掌是“青灵拳法”中的一招,不拘泥于发招时是拳还是掌,冲出的内力便如人之手臂的延伸。陈广生如今功夫还未到家,只能打出两丈远,却也尽够了,逼得班扶风又凌空一翻身躲到一边去。韩令晖等人得以脱身,远远地向陈广生道谢。 鲁无涯喘着气走来,“你这个大个子,为什么打老夫的儿子,吃老夫一斧头!”他瘦弱的手臂举着伐木的斧头蹒跚而来,根本一副拿不动的样子,叫人觉得可怜可笑。可是陈广生已吃过他的亏,实在不知道如何对付他这出招看似无力,接触到又绵软无迹的内力,因此看到他过来就有些慌神。 这虚弱的老人家一个大斧头也仿佛举不动,晃悠悠地跑向身形魁伟的他,他竟然吓得后退。半空里便传来一声嗤笑,一个悠悠地声音道:“傻大个子,这人的招式正好拿你师姐的‘幽兰剑法’没辙,你试一试!” 陈广生听这声音分明就是他师傅风不殆,心中不禁一喜,可是秋以桐又不在,他就算依葫芦画瓢使“幽兰剑法”也得有兰华剑才好。鲁无涯这一斧子,他便先躲了过去,向空中道:“师傅,你老人家可好!徒儿没有兰华剑,怎么用得了‘幽兰剑法’啊!” 也不见风不殆人在何处,又听他叹了一声,“哗啦”一声儿,绿影子一闪一大枝柳枝掉了下来。又道:“大个子真是傻,你便用这软兵器试一试!” 陈广生捡起柳枝,那鲁无涯“呵呵”笑着道:“你这大个子还生出些枝枝桠桠,老夫就给你砍了去,才能生得更高!看老夫的‘伐木神功’!”说着又高举斧头向下砍去。 陈广生不禁笑了,“左不过就是劈个柴,砍个树,也敢自称‘神功’,笑死个人!”手拿柳枝,学着秋以桐的样子,手腕舞动挥出柳枝,运气将内力断断续续透出,柳枝便乱舞着迎见他的斧头。斧头触到柳枝,柔力相遇,分散了许多。而那斧头看似无力,却斩断许多柳枝上的许多枝桠,几乎只剩一条主干。陈广生自知还不能与他应对自如,心底不禁一惊。 风不殆在空中,仿佛是失望地拍了一下额头,道:“傻子,这个时候你就不知道攻他下盘?” 陈广生一听,见这鲁无涯斧头招招都是自上砍下来,下盘空虚,便手腕一转将柳枝当作软鞭用,只是一甩缠上了鲁无涯的一只腿。为防着鲁无涯趁机攻他手臂,身子一蹲,滑到鲁无涯身后,手下使力用劲一扯,那鲁无涯便似是绊倒了东西,直跌了下去。 风不殆便在半空笑道:“总算你这傻大个子有几分聪明,边打边学,很好很好!” 陈广生也不知风不殆在何处,便一抱拳道:“多谢师傅夸奖!” 此时班扶风正与玄裳人恶斗,见到鲁无涯倒下,便喝一声道:“没牙的,你是不是栽倒了,又磕断了牙?” 鲁无涯直挺挺向前俯身倒去,触到地时手一伸撑住了,一个踉跄后晃悠地站了起来直叹气,说:“扶风啊,你总盼着老夫没了牙,没了牙可怎么吃饭啊!” 班扶风正接过玄裳人的一拳,拿锯子往他手臂上一套,再往上一提,尖利的锯齿便刺进玄裳人的肉里。玄裳人痛得大叫,班扶风冷冷地向鲁无涯道:“你个没牙的,有牙没牙与我老头子有什么关系,就是没牙了才好!我老头子的锯齿也是牙,姓韩的,你看好了!”说着手抓在锯子一端,向下一使力,锯子绕着那人的手腕转了一圈,那玄裳人痛得大声惨叫。 风不殆道一声,“你这手段,也忒狠毒一些!”便见灰影子一闪,一只枯瘦的手抓了锯子,从那玄裳人手腕上摘了下来。 班扶风见突然又跳出来个老头子,怒得一掌打去,风不殆内力只剩了三成,虽也不弱,却不敢托大,将锯子丢过去,扶着受伤的玄裳人后退。那班扶风接了锯子,便又乍乎乎地挥着锯子攻上。风不殆一掌劈去,同时道:“萧姑娘,还是请你过来帮帮忙!” 班扶风一锯子乱挥,舞掉这一掌传来的内力,自然也就耽误了些功夫。正在这时,自房顶落下个绿衫女子来,正是萧燕。 萧燕落地之后脚下一点,人便又在空中,直跃过人群在班扶风的锯子上踏了一下,翻身又起,自上而下落时,使一招“流风回雪”,将手中的剑舞得若银花乱飞直向班扶风攻去。那班扶风锯子举起,套住她的剑,再将锯子一转便卡住了剑身。萧燕落地,将剑顺着锯子的锯条横着向着班扶风的手划去,擦出一片火花。班扶风心里一惊,连忙又将锯子一转,松了她的剑,向后退了几步与之分开。 风不殆见那玄裳人手上的筋骨也差一点给班扶风的锯子锯断,鲜血直喷,连忙点穴止血,撒上自制的金创药,见韩令晖身上的衣布干净,边伸出手撕下数条布来,细细为他包扎伤口。又寻一个根树枝,用布条固定了,嘱咐道:“百日之内这只手就不要动啦,好好换药,亦不要沾了水。” 萧燕手虚抚着光亮的剑身,冷笑道:“风前辈,你倒是时时不忘自己的医者本色,怎么就医死了我姑姑?” 风不殆枯手微微发抖,噤声不语。玄裳人不明其意,只知道风不殆救了自己,便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敢问高姓大名?” 风不殆本来不敢来京城,听到别人问他名字,便想到自己其实是叫郑守仁,可是这个人早该死啦!于是连忙摇着手道:“不,不,老夫没有名字!” 韩令晖又道:“陈广生兄弟是前辈弟子,前辈可也是五峰山铁拳帮的!” “我师傅不是!我们另成一派!”陈广生仍拿着柳枝与鲁无涯恶斗,听到这话便回了一句。 韩令晖便道:“蒙前辈师徒相救,还请前辈告之门派,来日必当酬谢!”风不殆虽然心神清明,想到前事还是又恨又愧,支吾着不肯说。 班扶风龇着牙,一脸厌恶地道:“定然是什么恶心地说不出口的门派,呸呸呸,赖在别人家不走,赖皮狗一样!” 沈幼玄悠然地立在廊下,扫视他们一眼道:“你们这些人还是回去的好,要不然木匠们来齐,便多上你们几个,也是敌不了的!” 萧燕挽了个剑法,还剑入鞘,望着沈幼玄笑道:“你们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要我们走,有什么不可以!只不过,你得拿《信义兵书》送我走。” 沈幼玄浓眉大眼之间一凛,盯着萧燕那张苍白的脸上,“哈哈”大笑道:“我手中这兵书可值半壁江山,你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你顶多只配我再将泥瓦匠们叫出来!” 萧燕笑着一转眸,摆弄着腰间系着的一条金丝绳,金丝绳上系着一块黑色铁牌,正是“天字寒铁令”。沈幼玄看到心中一惊,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已见“呼啦啦”地黑衫之人如乌鸦一般自两侧房顶落下,只是片刻庭院里便满是那些幽灵一般的“铁面”。见此情形,鲁、班二人不约而同地住手,护在沈幼玄两旁。 萧燕媚眼如丝,淡淡地笑着道:“沈幼玄,从前你与他们为伍,很是知道他们武功与手段吧!” 沈幼玄见萧燕模样,更是心惊,双眼圆瞪,半晌了干干地冷笑起来道:“你纵使有了寒铁令,也不一定能驱使得动他们!” “的确不能,他们要钱,个个如你这般贪心!我便让风不殆为我配一味毒药,一味解药。先以寒铁令将他们骗来,再暗施毒药。他们中了这毒,每个月都要服解药,若有哪一个月不服,他们便会混身发痒,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骨头啃透!” 沈幼玄呸了一声道:“这是那些歪门邪道控制门徒的手段,又卑鄙又无耻,这样看来,还是我们从前的主人‘兰陵王’好!” 萧燕嗤笑道:“你说梁岳瓘?哈哈,那个长得像女人一样的臭男人,还装成黄七,把秋以桐骗得团团转……” 她话未完,只见一声尖利的呼啸,便见一个长蛇一般的东西吐着明晃晃的信子而来,在她脸上划了一下便收回。萧燕捂一下脸,伸手看了看手中的血,再一抬头便见一个女子自对面房顶落下。她身着一袭淡青色的衣衫,头上戴着斗笠,斗笠四周围着青纱,一点相貌也没有露出。但只凭着那独一无二的兰华剑,还有她秀若青竹的身形,便足以断定此人便是秋以桐。 “秋姑娘……”沈幼玄微微惊异,却又稳着心神笑道,“秋姑娘来得正好,这个萧燕在寒梅山庄害死你娘亲,这会儿又这般说你,的确该死!咱们合力杀了她,如何?” 陈广生看到秋以桐出现,却在心底奇怪,几个时辰之前才与师姐告别,她说要回宫去,怎么这会儿又出来了,还换了一身装束?转念又一想,定然是师姐在回去的路上听到消息,担心师妹安危,怕有人认出自己便改装而来。 秋以桐压着声音沉沉地道:“她是混帐,因此我小惩一下,至于你……哼,杀我娘亲的剑便是从你手中飞出,兵书在你手中,你竟还没有被人抢兵书的人杀了?” 陈广生听到她有意地将声音也压得低沉,便走到风不殆身旁,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姐如今身份不同,不想让人认出她来,日后我再详细给您老人家说!”风不殆便点了点头,只是看,也不言语。 沈幼玄见秋以桐来者不善,便凌然道:“秋姑娘……你将兵书给我,那便是我的了,我会不会被人杀,那得看阎王的意思!我只问,你今天来是什么意思?” 秋以桐道:“我将兵书交予你时只因自己心灰意冷,再不想管闲事!可是如今我已明白过来,兵书关乎社稷,岂可旁落!现在,我要你将兵书交出,给了这位韩公子,请他带给太子殿下,以作收复匈奴之用!” 萧燕被秋以桐打了一掌后,身体好容易才恢复了八成,揪了风不殆来到京城。让铁面查到沈幼玄的形踪,之时又见到秋以桐出现,背上便直冒冷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被困斗室 因为周潜光,秋以桐之于萧燕是绝对杀不得的,便狠声道:“秋以桐,你又出来讲些什么虚假套话,看一看这些‘铁面’,如今全部我来统领,想杀你便如碾死一只蚂蚁。因为周潜光,我却不能杀你。我定然是要夺得兵书,你也不要太放肆了!” 秋以桐听到这里,从跪在地上的“铁面”中间冲至她面前,手抓在她脖颈间咬牙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师弟,你以为我会放过你的性命?萧燕,我倒还要劝你,收手吧!” 萧燕媚眼一转,手暗暗拔剑,冷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各凭本事吧!” 秋以桐不等她先动手,身子飘然一转,脚踏着“铁面”如一阵风般,同时兰华剑出手,一招“习习谷风”攻向沈幼玄。沈幼玄知道厉害,拔刀相向,舞着刀后退。班扶风“啊呀”一声,举着锯子迎来,骂道:“你个怪兮兮的女娃子,脸都不敢露,一定是丑得见不得人。看我老头子把你锯成个两半!” 兰华剑与锯子相触,软链便将锯子缠了起来,班扶风龇着牙往后扯,两人便较上了劲。班扶风若使蛮力,秋以桐手下一挥,软链一阵阵波动,便将力气化去。班扶风若使柔力,却柔不过秋以桐去,左右是夺不下来,急得直跳脚。鲁无涯见状,便又喘息着,颤巍巍地举着斧头向软链上砍去。秋以桐便又一招“幽香盈袖”,将他的斧头缠住。班扶风踩着脚,骂鲁无涯道:“你个没牙的,又来凑什么热闹?现在可好了,串成串了……就跟那,一根绳上的蚂蚱!” 鲁无涯无奈地摇一摇头,“咳咳”着道:“哪有儿子说自己的爹是蚂蚱,真是没天理啊……” “你个没牙的,会是我老头子的爹!胡说,没牙的胡说!” 两人正自争论着,秋以桐却一收软链滑行到他们面前,手下一扯,两人兵器脱手给秋以桐甩到了一边去。沈幼玄知道不是对手,一边转身向房内逃去,一边道:“秋以桐,你不管不顾你师妹的安危了么?想知道她在那儿,便跟我!” 秋以桐也不知道她闹什么花样,心中也担忧着郭茜痕,便只管跟了上去。走出一个庭院,又是一个庭院,忽然之间路又走尽了,一眼望去只是茫然的湖面。眼望着湖面,正想着沈幼玄逃到哪里去了,便又见湖水里映着一个红衣影子,妖艳霸道,凌厉野气。转头便见沈幼玄站在那里,连忙追去,沈幼玄闪闪躲躲将秋以桐带进一个房门前,将房门一推道:“你师妹便在里面,我点了她的穴道,再不解开,只怕就要残疾了!” 秋以桐往里一看,见自房间口向内尽是书架排在两边,中间空出一条路来,可以看到房正中有一张躺椅,郭茜痕身着淡红衫子正躺在那里,不知情况如何。秋以桐心里一急,也不管沈幼玄说得是真是假,直冲了进去摸向她的脉门唤道:“茜痕,你怎么样了,快醒醒!” 郭茜痕“嗯”了两声,睁开睡眼,揉了一下脸道:“呀,我睡了多久啊,这里又是哪儿……” 秋以桐才知原来沈幼玄不过是点穴让郭茜痕睡了过去,心知不妙,便抱起她往外冲去。却见沈幼玄立在门口冷笑一下,忽然之间便见两侧的树架动了起来,直顺着地面胡乱滑动起来。心下吃惊,不辨路径,便发出兰华剑,直直地向前冲,冲破两层书架,碰到第三层时,忽然“灵灵”几声,竟从四面谢出短箭来。郭茜痕瞬间清醒过来,叫着“哎呀不好了,有暗器”!秋以桐连忙将兰华剑在她们周身舞动,直舞得密不透风,短箭便被一一挥落。 短箭被挡落之后,便听到外面沈幼玄“哈哈”笑着说:“秋姑娘,这里书架如今曲曲折折,直如一个迷宫一般,你一旦走错了路,机关便会发动,还是老老实实在呆着不动的好!” 秋以桐放下郭茜痕,心里一发急,摘下头上的斗笠。郭茜痕一看到她面貌,便高兴得揽了她脖子道:“秋师姐,是你啊!” 秋以桐也顾不上与师妹说话,只向外面怒喝道:“沈幼玄,你快放我出去!我只求我师妹平安,兵书我不要也可!” “姑娘虽然这么说,我却不能信啦!还是多在这里呆一会儿的好!我们家的泥匠瓦匠都在保护我爹,不能再加上你这么个强敌。” “沈幼玄……”刚喊了这一声,听到外面许多人的脚步声,想到那个韩令晖必然也在其中,连忙收起话端不敢再用真声大声说话。静了一会儿,又将斗笠戴上。 郭茜痕见状,手扯着她斗笠上的青纱道:“师姐,大热的天,你带这个做什么啊!” 秋以桐小声道:“外面有个人与太子关系亲密,他虽还没见过我,却怕今天瞧了去,改日万一再见便被他视破了身份。所以,我都不敢用真声儿说话的!” 郭茜痕“哇”了一声儿道:“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郭茜痕寻思道:“我可是听我爹说,宫里面规矩大得很,男的跟女的哪怕亲兄妹,轻易也不能独处的,他是一个男的,很难见到你的,怕什么呀。” “也是难说……太子殿下行为与宫中规矩也有些不合,这人与太子又亲密异常!” 秋以桐将“异常”两字咬得特别重,引得郭茜痕好奇心起,眨了眨眼睛问:“怎么个亲密法?也是结拜兄弟吗?” 秋以桐回想到昨夜还见韩令晖温柔美丽得如一朵茉莉花,白日又一见,分明还是那张玉面,却又一副英气逼人之相。说到韩令晖与太子的亲密,那夜的亲吻与喘息声便浮现出来,秋以桐一见郭茜痕一脸无邪便是为难,连声道:“是,结拜兄弟,结拜兄弟!” 郭茜痕“哦”了一声儿,也就不理会了。指一指围在周围的书架,又问:“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还要先问你呢,到底怎么回事?你如何被沈幼玄掳了来?” 郭茜痕唉声叹气,显得十分灰心,哭丧着脸道:“我正睡着呢,觉得有动静一睁眼,就被她点了穴道。然后她就把我带了出来,一路上我睁着眼,什么都能看到,却喊也喊不出。路上遇到了卖茶的老头,她坐着喝了碗茶,我趁机给那老头使眼色,眼珠子都快转坏了,他也像是没看到。再然后,我便到了这个房间里,脑袋一昏,便睡了过去。秋姐姐啊,你得再交一交我如何冲开穴道!” 秋以桐为难地道:“这个可就难了!要不然你得内功深厚,要不然你就得练练少林绝学‘易筋经’!” 郭茜痕一听便皱起眉头,“内功深厚,需得好多年啊!要练少林的武功,那我不得剃头当和尚去啊!”嘟着嘴想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儿,“那师姐,你好好的呆在宫里,怎么又出来了啊!” 秋以桐听她说到“宫里”,连忙“嘘”了一声儿,小声道:“不要说宫里宫外的,叫人听到了,我的身份可就暴露了!”又一侧耳,只听外面一片打斗之声,想来没人能听到,便松懈下来,与郭茜痕在躺椅上紧挨着坐下,小声道:“我进了冷宫,也便自由得多。我让一个宫女扮成我的样子,我便出来调查一些事情,昨晚来找你们,你们都不在。今天又出来,遇见了陈广生,与他说了几句话见也无事便要回去,却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韩令晖带着人奔来……”其实她是认出韩令晖便是太子秘密相会的男子,见他突然之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他那样子,似要去办大事。略微一想,觉得他去办什么事,多半就是太子的意思,跟着他也就能知道太子到底有没有暗地里谋划些什么。又怕她认出自己,便找了一家旧衣店,改装跟来。 省略了这一部分郭茜痕不宜听的,继续说:“我想知道韩令晖到底来去哪里,便一路暗自跟了过来。来到之后,又见到陈广生也跟来了,也不知他是何目的,便一直暗中看着、听着。后来陈广生见到沈幼玄,两人说起话来,我才知道原来沈幼玄将你掳了来,他为找你而来!” 郭茜痕一拍手,一脸甜笑道:“这个傻大个子也来了呀!” 秋以桐看她的神情,便也一笑,接着说:“我听到这里,便先在暗中找一找,却见这个庄园建在湖水之上,水中藏不了人,肯定藏到哪个房间里,可是找来找去也不见人,便又想着回去向沈幼玄质问,便看到地上黑压压的都是“铁面”,萧燕正说我坏话!” 郭茜痕听到便皱眉道:“她……怎么阴魂不散的……” “还有更可恶的,她还强拉着咱们师傅来,扰了咱们师傅清静!” 郭茜痕听到师傅也来了,正欢喜欢着,又听秋以桐说萧燕此举扰了师傅清净,觉得也对,便也生起气来。“哼,这个萧燕真是讨厌极了,咱们出去教训她!”撇着嘴,揎拳撸袖的就要冲出去。 秋以桐连忙拦住她道:“傻丫头,你难道忘了,这里的机关重重,一旦走错便会触动机关的!” 郭茜痕连忙止步,立有限空间里只听外面打得热闹,心里着急着说:“难道我们一直在这里呆着,哎呀,多急人啊!” 秋以桐坐在那里寻思一会儿,在心里道,沈幼玄将茜痕掳来,不过是怕着李敬,也是不想伤害她才将她们关在这里。等到外面的事完了,肯定会打开机关放她们出去,可是那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若是耽误了她回宫,被发现了岂不连累了江芷与叶蔻?因此,也急着想要出去了。 她站起身来,除了躺椅周围的一点点空间,四周都被书架围住。秋以桐扯着郭茜痕,让她紧依着自己,手里提着兰华剑,先试着推一推面前的第一层书架,并没有什么动静,便使一招“推窗蝶飞”。兰华剑光亮亮的剑身飞出,剑链这里突起一个角,那里突起一个角,好似乱飞的蝴蝶,触到那书架,书架好似是纸搭的,“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郭茜痕拍手叫好,说:“师姐,你可真是厉害,这把剑也真是好,这细链子能舞出好多的花样。” 秋以桐便望着她一笑,不过瞬间又严肃起来,紧拉着郭茜痕向下一个书架走去,可是刚迈了两步便听“嘶嘶”地声音。知道机关被触动,秋以桐心里一惊,将郭茜痕紧揽在身边,挥动兰华剑将从四周射来的短剑挥落,连忙又退回到原位。 两人脱险,不禁满头冷汗。秋以桐皱眉道:“不行啊,好似只有这躺椅周围才没有机关,多走不步也是不行的……” 郭茜痕眼望着周围,踩一踩下面的木地板,问:“那么,这下面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十位木匠 萧燕所招来的“铁面”共计十八人,沈幼玄知道凭着自己和鲁班父子一定敌不过,更何况对方还有一个陈广生内力深厚,临敌时经风不殆指点越发强劲。于是打个呼哨,招来了所有的木匠。 陈广生定睛一看,原来便是方才看门的人,加上鲁班父子共计十人,武器都不一般。除了鲁无涯的斧头与班扶风的长锯,更有长凳、刨子、凿子、墨斗、鲁班尺、画笔、刻刀……唯有方才给陈广生倒茶的人手中只拿茶壶,搬长凳的人将凳子放下,他便还是坐下喝茶。 陈广生一见便觉得好笑,便道:“老人家,别人都干活,你怎么只坐着喝茶啊!” 那老者笑呵呵地道:“傻大个子,这么多人干活,总得有个临工的啊!你这个大个子喝了老头子的茶,怎么还给老头子找麻烦,快快出去吧!” 陈广生一抱拳道:“晚辈谢过老人家的茶水,只不过《信义兵书》事关社稷,原本归我师姐所有,师姐也说要重新将兵书交给太子的,晚辈是一定要拿过来,让这位韩公子带回去的。” 韩令晖来时,并没有想到这些木匠个个武功高强,也没有想到又冒出这么多高人争夺。“铁面”与萧燕是为他们自己而夺,而陈广生却又帮着他,自觉与众人相比功夫不济,也不贸然上前,只是旁观。 沈幼玄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道:“众位叔叔们,别跟他们废话,都是来抢兵书的,通通赶了出去!” 萧燕便向十八“铁面”喝道:“把沈幼玄拿下!” 众铁面齐道:“遵主人命!” 拿刨子的男人冲了出来道:“不自量力,看我的‘刨花功’!”伸手一撒,便是一片片卷曲的刨花带着一股子木头香气向众人撒来,一旦沾在人身上刨花上小小的木刺便挂在了衣服上,并无疼疼之感,可是那香气却冲得人眼睛直流泪。 陈广生身上亦沾了个刨花,眼里酸得一闭,只听风不殆道声“徒弟小心!”便觉得被他拖着后退了几步。风不殆拿掉了他身上沾着的刨花,道:“好啦,这刨花上不过浸了些药水,不是什么厉害东西!” 陈广生睁开了眼睛,见“铁面”正与众木匠恶斗。拿墨斗手牵墨线一挥,那墨斗就也能了武器,那不起眼的墨线使在他手中竟也是锋利无比。鲁班尺表面上看起来是铜制,而内里却是磁铁,能吸附铁器兵刃,拿在手里又好似教书先生的手板,又分明一件短兵器。画笔本是为了木器画样所用,被人拿来当兵器,竟也威力无比!更不必说什么长凳、刻刀、凿子了,五花八门的,打斗起来只见锯末、刨花乱飞,空气里尽是木头味道,看得人眼花缭乱!就算那个喝茶的“监工”,喷出一口茶水,竟也颇具威力! 韩令晖倒见过木匠做工,哪成想这些木匠功夫也可打打杀杀的,与玄裳人互望一眼,都在心里羞愧——他们一行六人前来,自负武功高强,来到这里一比实在太不自量力,哪里知道这些全是高人! 陈广生见此情形,也是无从下手,向风不殆道:“师傅,徒儿从来不知道,这木匠功夫做好了,也是门高深武功啊!” 风不殆微笑道:“不只木匠,七十二行哪一行学精了,都足以统领一方。看这沈家惯于造园子,做机关,必然还有泥匠、瓦匠、花匠,必然也都功夫不浅。还不只这些工匠,你可知天下新崛起的五大派里,除了寒梅、清波与你五峰山外,剩下的两派,一个就叫竹木行,亦是七十二派之中的。你先好好看着,也好学着点!” 陈广生恭敬地道:“是,师傅。”又问:“师傅,那咱们可也是在七十行之中?” 风不殆捻着胡须道:“为师初时虽学医,练的功夫却是道家的功夫,咱们并不在七十二之中,倒属道家一派。”陈广生听说道家,便想到“御风而行”而自己身体何其笨重,怎么可能如风不殆这般飘然无迹,这样看来自己实在不像是道家门人。 萧燕正在“铁面”护围之间,寻着任何一个机会都攻向沈幼玄,一心要夺得兵书。她在打斗间隙听到风不殆的话,便道:“风前辈,多亏了你不再说自己是医者,要不然我那死去的姑姑,在天上也不安宁啦!” 一听萧燕提到她姑姑,风不殆一身的潇洒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满脸窘迫,手微微发抖。陈广生心生疼惜,气得向萧燕道:“萧姑娘,这一件事你又何必颠来倒去地说!你这样气量狭窄,不依不饶,只怕夺到了兵书也不会贡献给朝廷吧!” 沈幼玄正被铁面围攻,听到这里便道:“说得不错!她是骠骑将军萧门孤女,一心想着为她家人报仇,拿了兵书可是为了谋反。事分轻重,你先帮我将她赶走,咱们再跟韩令晖商量兵书价值几何!” 陈广生听她竟然趁机拉拢,满心的恼怒之意,哼了一声儿道:“你如此贪心,我陈某人岂可与你为伍!” 韩令晖听了沈幼玄的话,便在心里想,这个女子竟是骠骑将军萧家的女儿,又驱使这些“铁面”来夺兵书,将来必然是太子的威胁,的确留不得!可是此时,他与玄裳人六人,根本不是敌手,便死死地盯着萧燕,将她从头打量到尾牢记模样,以图日后再将她给杀了! 这边萧燕敌不过沈幼玄刀法狠利,被振得撞向一边阁楼的柱子,身体触到柱子连忙左臂长伸,环在柱子上绕了一圈便稳了下来。她左手抱着柱子,右手拿剑,居高临下向沈幼玄笑道:“你还想着拉拢他,他却看不上你,哈哈……沈幼玄,你这些个木匠叔叔稀奇古怪,最初对招时的确唬人,几招之后也便知道不是什么厉害的!你已处在败势,还不将兵书交出来么!” 萧燕说的不错,木匠利害却敌不过铁面刀法狠辣,况且“铁面”人数众多,几乎就是两人攻一人,沈幼玄一面根本不是敌手。沈幼玄见众木匠已是支撑不住,其它人也调派不过来,眼里冷光一闪,铁面攻来,伸脚向他踢去,手拿着刀却向后一砍去。她的刀砍在栏杆之上,那栏杆应声而断,直砍到地板的缝隙之间,却听到“叮”的金石之声。 对于沈幼玄的动作众人都不在意,却猛然之间只觉地面震动,听得几声“咔咔”巨响,每一个人重心一失,“啊呀”着竟跟着庭院一起直坠入水中!这些人中,有的懂水性,有的不懂,落进水里之时必都一阵扑腾,钻出水面一看,沈园别的地方还都好好的,只有他们这大一块地板两端分别建着一座阁楼和一个大房间坠进了水中,只露出一点那阁楼的房顶。 机前触动,房子落水之时萧燕还在柱子之上,一个没防备给震得直掉了下去,所幸下面是水,她水性极好瞬间便稳住,顺着柱子往上攀,钻出水面来到阁楼顶端。刚一登上去,便见沈幼玄与众木匠都在阁楼之上,身上都是清清爽爽。这个地方是他们的居所,有些什么机会自然无比清楚,众木匠一看到沈幼玄的举动便明白是何用意,在那一瞬间同时施展轻功,来到阁楼之顶。 萧燕回头一看,见众铁面有的还在水中未挣扎出,有的则浮在水面之上都不能来相助。知道不是对手,心里正惊慌着便见沈幼玄绝艳的脸上露出一个冷笑一刀砍来,便转身又跳入水中。沈幼玄望着水面,大喝一声:“秋姑娘与郭姑娘还困在房间之中,你们去救吧!咱们走!”“哗哗”一阵响,仿佛鸽群飞起,沈幼玄与十个木匠便鸿飞渺渺,难觅其踪了。 萧燕钻入水中,听到沈幼玄的话,眼望着彼端的房间,犹豫一阵还是游了过去将房门拉开,见书架挡路,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便一剑砍去。这一砍,从房间里数枝短箭冲破水波,齐向她射来。她虽能在水中闭气良久,但是剑招却无法运用自如,挥剑格档的动作因水力阻挠缓慢了许多,赶不上短箭射来的速度。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尖利的呼啸,如同凤凰泣血而鸣,明晃晃的剑身牵着软链而来。萧燕见此剑,便知是秋以桐来了,心里一凉:她母亲死于我手,她到底还是不能忘怀,寻到这个机会,要取我的性命,我命休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付之流水 萧燕自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又遇见秋以桐来寻仇,是必死无疑了,便眼睛一闭,什么复仇、大业,都要如流水般了。 刹那之间,只听到兰华剑的细链搅动水波的声音,萧燕身上却并没有一点疼痛感。睁眼一看,只见兰华剑的剑链缠了那几枝短箭,再一甩便将短箭丢了下去!秋以桐的兰华剑,并不为杀她而来,竟然是救! 她万万没有想到,秋以桐竟会救自己,转头看见秋以桐收回剑后支撑不住,脚下乱弹着连喝了几口水。又见郭茜痕向她游去,抓住她的手臂往上去。可是秋以桐沉在水底已久,憋得几乎失去知觉半分力气使不上,郭茜痕有些拉不住。她于是游过去,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臂,与郭茜痕一起发力向上,拉着秋以桐浮出水面。 三人自水中探出头后,来到阁楼之顶,秋以桐吐出几口水清醒过来。她混身湿透,头上的斗笠早被水打落,睁眼看到一旁两个玄裳人正将韩令晖也往楼顶上拉,双手扶着萧燕身子一转背向他们,向萧燕道:“我救你,是因为见你听沈幼玄说我们困在房里,竟有救我们之意。你方才又救我,我之前又打你一掌,我娘亲的事可以先放下。但是你有谋反之心,若是连累了我师弟,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说完也不管萧燕是何反应,只管飞身离去。 郭茜痕撇嘴望了萧燕一眼,她虽厌恶她,可是又毕竟救了自己与师姐,便甩头望着湖面。陈广生将最后几个落水的人都救了出去,看到郭茜痕一抹脸上的水,欢喜地道:“我刚听到沈幼玄说你困在房间里,正要去救你,就见你已经出来了。你怎么出来的?” 郭茜痕得意地道:“那房间里机关重重,除了我和秋姐姐站着的地方,四周都是机关,连动也不能动。我便说,地板上没有机关,不如我们凿破地板往下面去。秋姐姐说,这个地方建在湖上,凿破了地板就要掉进水里了,她不识水性。我说,我会的!秋以桐便使兰华剑,将那木板凿破一层又一层,终于凿穿了,刚一出去了就见整个房子也不知道怎么掉了下来,水浪好大,一阵子之前才算看清了你们。” 陈广生见她说话眉飞色舞,妖异可爱,脸上也笑嘻嘻的。一会儿又叹一声,望着湖面道:“可惜让沈幼玄给跑了!师傅、师妹,咱们也走吧,小心着了凉!” 风不殆却望了萧燕一眼,萧燕舒一口气,扫众铁面一眼道:“你们快去调查沈幼玄身在何处,一有消息速来禀报!”众铁面应了一声“是”,便又似是黑乌鸦一般,纷纷飞起离去。 韩令晖见铁面已然走远,便向萧燕道:“你是当年叛乱不成的骠骑将军萧家的女儿,安乐王之女燕檀云所出?” 萧燕微一转眸,春水美眸之中泛着滟滟泪光,勉强笑了笑道:“不错,正是小女。” 韩令晖见她态度温婉,便不好质问,便也若无其事地问:“不知萧姑娘为何也来夺兵书?” 萧燕微一垂眸,长叹了一声道:“我萧家之前叛乱自焚,唯有我娘亲逃出,虽已被皇上饶恕,可是心底还是不安,怕众人知道世上有个我,想到之前叛乱的事。我也是一直不安心,便想着若能夺得兵书,献给朝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并不是如沈幼玄所说有谋反之意。我萧燕绝无谋反之心,只是将自己身份可以大白于天下的希望寄于这一点,不想被别人抢了去。” 韩令晖听了这解释倒也觉得合情合理,便一抱拳道:“如此便好!若是将来姑娘真夺得兵书献给朝廷,在下也会替姑娘请功的!”说完,便向玄裳人看了一眼,众人簇拥着他,从阁楼之顶跳上离得较近的桥板之上,穿庭越院,自大门口出去骑马离去。 郭茜痕却不信萧燕的话,瞪着她道:“你这只臭燕子,会这么大仁大义?” 萧燕媚眼一斜,冷森森的目光向她一瞥,冷声道:“要你管!”说着便站起,脚下一踩,高瘦的身形便在空中,轻飘飘地离去了。 剩下陈广生、郭茜痕、风不殆三人,便在空空的沈园之中清清净净地坐一会儿。陈广生又讲起那些木匠们使的武器,用的招数,听得郭茜痕又惊又喜又怨又恨。惊得是,那些斧头、锯子、锯末也能当武器;喜得是,武林之大,果然藏龙卧虎;怨得是,自己却没有这样的本事;恨的是,这么精彩,自己偏生被困住了,看也没有看到。 夏日温暖的风吹着,到黄昏时候他们的衣服便干了,于是离开沈园往家里去。走到那个茶棚时,听到一阵狗叫,两只狗先奔到郭茜痕身边,围着她摇着尾巴打转着,显得欢喜无比。紧接着便见郭承文与郭则鸣策马而至,见到郭茜痕翻身下马,赶了过来,齐声问:“茜痕,你没事吧!” 郭茜痕一努嘴道:“你们现在才来,大个子早都来了!我师傅也来了呢!” 郭承文与郭则鸣心里都清楚他对郭茜痕的心意,也不说“谢谢”只是一笑,而后又向风不殆寒暄几句。郭则鸣才又说:“三哥一听说你被人抓走,便让咱们家的狗顺着你身上的茜痕香找你,可是带你走的人,轻功太好,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所以一直到现在才找到!” 说着时,郭家大哥郭汾赶着一辆马车来到,陈广生便扶着风不殆上了马车。郭茜痕登上马车后,却不急着进去,转头见茶棚的老者听到动静,缓缓地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眯眼望着众人。郭茜痕气得道:“喂,那老头儿,我方才被人抓到这里,给你使眼色,请你救我,你为什么动也不动?” 老者眯眼,将她相貌看清楚了,“咦”了一声指着她,道:“你就是那个‘小狐仙’?” “狐仙?你说谁呢!”郭茜痕以为是骂人的话,便想要下去跟他说个清楚——不理她便罢了,怎么还骂人呢,这不是倚老卖老! 陈广生心里明白,郭茜痕自认为给人使了眼色,那人根本不懂得,便笑着伸出手,拉着她进去道:“他夸你仿佛是仙女下凡! “仙女下凡?哼,天上有狐狸么?狐狸精不是骂人的话?” “不,人中有好有坏,狐狸之中,自然也有仙妖之分,师妹你自然就是狐仙。” 郭茜痕寻思一会儿,抿嘴笑起道:“夸我的就好,那么……以为我也号‘狐仙’,怎么样!” 风不殆“哈哈”笑起,想到他有疯病时得她相助,也觉得她精灵可爱的如小仙女,便说:“很好很好!” 众人回去后,不出所料,郭老爷急得直跳脚,看到郭茜痕如获至宝。当时夜已深,众人忙碌一天,饿得又得吃饭,饭后风不殆与陈广生便都先在郭家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郭老爷便说要回杭州,郭茜痕当然不愿意,直接又吵又闹起来。陈广生当然不希望她回去,简直就是怕她回去,可是人家一家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在一旁紧张着。至于郭则鸣心里还想着陈月婵,自然也不愿意回去,只是说不出来而已,只盼着自己妹妹的吵闹有用,他便有理由留下来啦! 郭承文知道四弟与妹子的心意,便与郭老爷商量一下,郭汾与郭秉直回去——反正家中生意也一直是他们照看,至于他与四弟便还陪着妹子留在京城。郭老爷是留是回,便看他自己的。郭老爷权衡之下,便决定也先留在京城。 打发了郭汾与郭秉直回杭州已是三天之后,郭茜痕与陈广生回到陈家镖局,风不殆不愿出来便留在郭家。 郭茜痕回到房间,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笔画如树枝一般的字迹写着:明日午时,湖心亭见! 郭茜痕便“呀”了一声道:“咱们师姐约咱们明天午时在湖心亭见呢,肯定是有大事要商量!”头点着,一副庄重模样。 陈广生知道这纸条的来历,见郭茜痕凡事都要有侠女风度,一张纸条也郑重如军机大事,未免好笑,解释道:“这纸条是师姐好几天前来到找我们没找到留下的,那时说的‘明日午时’,早已经过去了。” 郭茜痕嗔怪着瞪了他一眼,望着纸条嘟着嘴想了一会儿,忽然一笑道:“既然我现在才看到,就证明是上天有意如此,就是要我明日午时过去,这叫缘分!我们明天午时就去!你说,我说这是缘分对不对?” 陈广生望着她的俏脸暗想,我们师姐弟三人能到今日,不就是缘分所至?于是笑道:“师妹说的很是!” 郭茜痕高兴地拍他一下,笑着说:“大个子,你越来越好啦!”笑眯眯地望着他。陈广生也便在心中痴痴地想,你这样说,是不是就是你越来越喜欢我了?于是望着她的目光脉脉含情,郭茜痕乍一见到,还觉得他这种粗豪外貌露出这般神情,比周潜光那种本就婆麻的人更显肉麻。不由得像是满身爬满了蚂蚁,混身一抖,又觉得心里跳得利害,脸也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柔情蜜语 一种甜蜜的芬芳,被一种燥热激发,有些话明明只是在心里说了说,却被对方听到了。陈广生也手足无措起来,说:“那个……我出去给你买点水果……” “不……不用啦!”郭茜痕眼光如闪电一般在陈广生脸上飞快地一掠,坐了下来。陈广生见状也便坐了下来。 郭茜痕时不时瞟他一眼,手里拿着纸条,折了好几折,成了一个小方块后再折不动,又望陈广生一眼。清一下嗓子,手指轻轻碰一下他放在桌子上的大手,红着脸低头道:“你……还记不记得……晓晴、晴水阁啊……” “记得啊!”陈广生脱口而出后便又想到,她可能说的自己亲她的事,心里登时一慌——我那时情不自禁,她现在才又想来算帐? 郭茜痕“吭”一声,满脸骄傲地道:“我问你!那个……傅展图说你……说你以前跟个青楼女子,是怎么回事!” 陈广生本就慌乱,听到这里满心发凉——她原来要算这笔帐!又想到绯樱,他脸色登时成了枣红色,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半晌了,望一眼郭茜痕那清亮通透的双眸,叹了一声只得老实道:“那个时候我将春丽院当成客栈,被一群女子纠缠,是她帮我解的围。她那个时候说话,显得很是可怜……我心里怜惜,很想帮她……” 郭茜痕咬一咬牙,叹着气大声说:“也没什么啊!这证明你心好!继续说吧!” 陈广生喉头一痒,心里道,这怎么像在审犯人!不过一瞧见她亦怒亦嗔的样子,便还是得老实说:“后来我、我、我……”手在桌子拍了一下,咳了一声,“她也生得很美,我心里很喜欢……后来想着她都是我的人了,当然要娶她回去!” “什么!”郭茜痕惊得手在桌子上一拍,登时站了起来,“你想娶她啊?”秀眉紧皱,满眼泪水,手摸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头一低,委屈地泪水便掉了出来。 陈广生见她一哭顿时吓住了,说:“你怎么哭了,你为什么哭……” 郭茜痕恨得身子一扭,哭着说:“你亲了我,还想娶她吗?” 陈广生一听,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急得道:“那是之前的事了,我现在不会娶她的!我只想娶你啊!” 郭茜痕一听,哭得停了一下,扭头满脸是泪地望着他,问:“真的啊?那你为什么,又不娶她了?” 陈广生想到这一层,就觉得挫败,便道:“我是个傻子,她说什么我都信,觉得她可怜得很,一心要救她出苦海。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对我并不真心,我不过自讨没趣!哎,不过也是我蠢,不明白她们青楼女子说想要你救她们出苦海,其实只是为了钱……”摇一摇头,“算了,我不觉得将实话说成别的样子,就会好些……” 郭茜痕望着他,又觉得他虽然生得高大,功夫高强学什么会什么却也可怜,便说:“不用管啦,那是她们的事,那种地方咱们弄不懂,以后不要理就是啦!” 陈广生微微一笑,又在心里想,怎么秋师姐从那里来,便恨极了别人说谎话,而绯樱就喜欢说谎话呢!果然那是他所不懂的,便又一摇头,拉着郭茜痕的手道:“是啊,以后我都不会理的,从此别的女子再可怜,我也只爱你一个,只想娶你一个!” 郭茜痕抿嘴一笑,头扭到一边说:“那要是有个女子站在你面前,哭着说‘你不娶我,我便死给你看’那你要怎么办!” 陈广生笑道:“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女子!” 郭茜痕瞪着他,脚下一踩道:“要是就有呢?” 陈广生认真地想了想说:“那么……我也不能娶她,而那个女子还是坚持着要嫁我,肯定就是脑子有问题,这就得去找郎中了!我会为她治病,却仍旧不能娶!” 郭茜痕“嗤”地一笑,“非要你娶的人,就是脑子有问题?”脑上又一红,摇晃着脑袋喃喃自语,“那我聪明得很,脑子没有问题……” 陈广生一回味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便知道她在说笑,憨憨一笑道:“师妹当然聪明,只是我不够聪明,师姐你能不能陪在我身边,教我点聪明啊!” 这一席话说得郭茜痕心花怒放,骄傲地一仰头,要答应时又觉得仿佛是中了他的计一般,便止住不语。一会儿抿嘴一笑,暗暗说:“你还不聪明……看来,果然我最傻了……”心底里却开放出一朵朵芬芳的花儿来,只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第二天午时,两人便来到那夜与秋以桐相见的湖心亭里,一路上陈广生都在跟她讲近些天来的感悟。郭茜痕也听得侠气凛然,对陈广生的一番感悟很是敬佩,觉得果然自己太小家子些,没有陈广生身上的大气象。不过望一眼两人投射到地上的影子,她就在心里道声“难怪!”他们连身材都差这么多。 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便来到湖旁,一条直铺在湖面之上的窄直长桥尽头便是那个湖心亭了。亭子中央果然站着一个人,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个垂着青纱的斗笠,面朝湖面而立,青衫微动,身姿清秀若竹。听到有人过来,缓缓转过头来,面庞春花耀朝日一般的色泽,正是秋以桐,见到是他们两个便轻轻一笑。郭茜痕一阵快跑,一把拉住她的手,满面灿烂地笑容望着陈广生道:“你看,我说吧!” 秋以桐微笑着问:“你说什么?” 郭茜痕便又面朝秋以桐道:“我看到你留下的字条,个大子说字条上的‘明日午时’早已过了,我却说我这时看到那就还没有到明天!” “你说的很对!”秋以桐笑着向她点头道。 陈广生望着郭茜痕笑了笑,又向秋以桐问:“师姐今日出来,所谓何事?” 秋以桐道:“上次回去时实在有些晚了,差点叫看守的内待看出端倪。江芷胆子小,有点吓坏了,所以那几天我不敢再出来,直到今天又来了。” “江芷是谁?” “是我身边的小宫女。” 郭茜痕便又要问这个江芷的胆子怎么个小法,是不是很讨人嫌。可是秋以桐一抬头,脸上便是一慌,直想要扭头走掉,可是这个亭子只有一条桥通向岸边。陈广生与郭茜痕不解,转头一看,只见周潜光正在岸边,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走上来。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周潜光走上了长桥,一步接一步地走来…… 他身着微微泛蓝的绢布长衫,手提长剑,走过来时一直低着头,显得深情款款又风度翩翩。相比于陈广生粗豪的外貌,他更像个儒雅的书生,透着股精致气。可是郭茜痕瞧不上,觉得这周潜光缠缠绵绵太不干脆利索些,所以一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就有些来气,一嘟嘴手臂紧攀了陈广生,觉得他哪里有陈广生好! 周潜光走到亭子内,望着秋以桐的背影,又一低头道:“我有几句话要与师姐说,还请两位……” 郭茜痕不高兴地要说话,却被陈广生拦住了。他转过头来见秋以桐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拉着郭茜痕走到直桥中央,低首去看水中的鱼。 周潜光转头看看他们,秋以桐没有回头却仿佛知道似的,轻叹一声道:“哪里都似你耳朵那样灵……” 周潜光不语,唇边一丝苦笑,淡淡地道:“原来师姐还很喜欢花儿?” 从梁岫琛求旨纳太子良娣时,这位桐良娣便是人们一直以来所关注的,周潜光在秋以桐入宫时看到她,自然会比别人更加关心。那一池莲花的故事,自然也为百姓津津乐道,茶余饭后谈个不住。秋以桐便也苦笑一下道:“也是最近才知道……”秋以桐离开春丽院时,为尽快改掉浸染在自己身上的浮艳作风,不爱鲜艳颜色也不爱涂脂抹粉,连带的连花儿也不说喜欢。再到后来,说不上讨厌,却也从来不说喜欢。可是傅展图哪里知道,说她喜欢花,不过是随便捡着女孩子都喜欢的随便一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信与不信 东宫之中的女子便如花儿一般,却只能为了一个男子开放。 周潜光明明知道他师姐所能接受的男子,必然是要一心一意的,可是却成了太子的良娣!他不禁又道:“听说师姐与太子相逢紫藤架下,为此太子特命人制了一款紫藤步摇,是不是很好看,师姐喜欢吗?” 秋以桐微一垂眸,道:“很喜欢……” “那么……冷宫之中,师姐还住得惯吗?” 秋以桐如鲠在喉,冷哼一声道:“你又何必讽刺我!”方才说的尽是太子对她的宠爱,转瞬之间又是她被打入冷宫之事。 “师姐……”周潜光语重心常地道,“我想我知道你入宫所谓何事,可是也不必嫁给他啊!” 秋以桐眼望着他,过了许久道:“那天在沈园,萧燕居然想要救我,她该恨我,我也该恨她的。可是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她果然很爱你,爱得连我也容下了。所以,我觉得你跟她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好……我相信你可以劝阻她,不要再有反叛朝廷之心,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周潜光还记得在来到京城的途中,他与陈月婵在灯下说她师姐不肯相信他……现在她师姐说了“相信”,也便给周潜光带来希望。于是便说:“那么师姐还是尽快想办法脱身……咱们正好可以利用‘铁面’从沈幼玄那里再度抢到兵书,也就更能使天下人相信那兵书是真的,你将兵书献给太子,好让太子不计较你假冒傅意淳之事,尽快脱身出来。” 秋以桐却道:“不必了……我自有打算,你最好不要再让萧燕再插足这件事!” 秋以桐说得坚决,叫周潜光登时心冷,不禁道:“师姐不肯,莫不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太子……” 秋以桐不知道该如何说,她心里还是担心萧燕。她想,萧燕一定不会轻易放下自己复仇的事,假若让她知道了真假兵书的事,也肯定不会放过。她望着周潜光,那是一双对着他流过泪,怀过恨,含过怨的眼睛,可是如今再望着他,便只是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睛。担忧他最终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担忧着他的未来与性命,于是有些发急地道:“师弟,这件事我只求你让我自己去办,而你快说服萧燕与你隐居南山,一天也不要耽搁!” “师姐……兵书的事不只在你一人肩上!” 秋以桐道:“无论一人还是两人,事情办好就好。我是担心萧燕,怕她终究不肯放下自己的仇恨,最终连累了你。” 周潜光满脸的失望,望着她师姐半晌,冷笑一下道:“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不肯相信他可以说服萧燕;不肯相信他可以办好兵书的事……终究,她是不信了他……这样的争论,他们之前有过太多次,还以为终于有了转机,却原来还是那样……然后,他徐徐转身,竟然就这样离去了。 望着周潜光离去时的落寞背影,秋以桐一阵心酸……他们师姐弟,从相遇、相知到亲密无间,可是竟一步步走到“道路以目”,连话都说不通的地步。 周潜光觉得秋以桐不相信他能将一切处理好,可是秋以桐却深知女子的仇恨便如柔丝一般,仿佛一丝微不足道,可是纠结在一起,刀劈剑斩也难断。周潜光生性善良而柔弱,对于女子他打心眼儿珍惜她们的美貌聪颖善良,多情而温柔。可是他也自负名家出身,颇有些清高之气,难免又小看了女子的力量。 显而易见,秋以桐并没有说服他,她本想赶上去再说两句,可是再一想便知道那结果必然是无尽的争吵使他们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她愣在那里一会儿,又灰败地坐在亭子的栏杆之上,转眸看到湖水,想到在寒梅山庄她师弟从水中钻出来那一幕,又自水中抱起衣衫单薄的萧燕,浓香蜜意,又怎么能是别人可以插足的呢?“罢了、罢了”她劝着自己摇了摇头,而陈、郭二人已重新来到她的身边。秋以桐转头一看,见周潜光还在直桥上行走着,知道他一定听得到,便冷声道:“师弟、师妹,你们一定要盯着萧燕,还有保护好咱们师傅,萧燕强拉着他来京城,一定别有用心!”她看到周潜光步子微微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还是继续往前走。 陈广生与郭茜痕互望一眼,庄重地点了点头。三人又一起说些别的,秋以桐便入宫去了。 与之前几次一样,她在隐秘之处扮回宫女的样子,往冷宫里去,并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可是回到房间里,竟见本来空荡的房间里满是服色鲜艳的侍女,芳香满室。桌子旁侧身坐着一个衣饰华美,满头珠翠之人。她扭过脸来,只见一张娇俏的瓜子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冷笑,好似在说你终于落在我手里了!杨美汐中毒后身体已调养好,本欲过来好好奚落被打入冷宫的秋以桐一番,却碰见这个情形,正中下怀。 江芷与叶蔻跪在她面前,胆子极小的江芷已是浑身颤抖。因为她,连累得这两个女子如此,秋以桐心中不忍而惭愧,仿佛没有看到杨美汐一般,直接走过去把两个江、叶两人扶起。 杨美汐本以为她见到自己会怕得混身发抖,而她居然理也不理,便发怒冷声道:“傅意淳,本宫问你,你去了哪里?” 秋以桐转身向她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杨美汐双眼一瞪道:“傅意淳,你被太子打入冷宫,不得走出这个院子,你竟然公然违抗!怎么,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秋以桐望着她,见她一张俏脸,盛满的怒意的样子又可恶又可爱,便“嗤”地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太子放在眼里……” 杨美汐听了这话,却是脸上一喜,道:“你竟然这样说?你可敢当着太子的面儿这样说吗?” “有什么不敢!” 杨美汐指着秋以桐道:“你可记好了!”然后又狠瞪秋以桐一眼,满脸得意地往外走,她的侍女连忙跟上。 杨美汐离去后,只听江芷“哎呀”了一声儿,身体发着抖,无法控制地抽泣起来。叶蔻跪下向秋以桐道:“良娣,太子嫔她突然而来,我等……” “哎,不怪你们,倒是让你们受惊了!”秋以桐走过轻拍一下江芷的肩膀,“不要哭啦,没事的……” 江芷眼圈通红,柔滑的小脸之上满是泪光,“良娣最是清高啦……方才被太子嫔……被太子嫔激得说出那些话,太子嫔学给太子,那么良娣……” “你们放心好了,咱们绝对不会有事!”秋以桐说着微笑起来,好使她们两个安下心来。 然后她照旧与叶蔻换了衣服,该如何还是如何。可是江、叶二人却觉得太子必然会来兴师问罪,一直恍恍不安地等着,煎熬无比。 晚膳过后,外面内侍的尖声通报道:“太子驾到!”江与叶顿时吓得心里一凉,满头的冷汗,连忙赶到门口“扑通”一声跪下。秋以桐却像是没有听到,坐在那里兀自不动。 轻轻地一个脚步声,梁岫琛踏入室内,秋以桐便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隽永浅淡,高贵温暖,庄严肃穆,正是她追寻多年的明息香的味道。她原本还想逼自己露出一个脉脉含情,凄楚可怜的神情,可是一闻到明息香的味道,她便不由得想到九年半以前的那个雪天,那个在她几乎冻僵之时为她披上一件锦衣之人,那种神情也便由然而生。在她的心里,无论她看到再多污秽的事情,也总将那个锦衣少年看成最干净的一个,是她的希望与追寻。 可是,因为那香味,她曾将梁岚璋当成杀害自己师傅的凶手;因为那眼睛,她曾将黄七当成当年的锦衣公子……她已被骗得如此,再见到太子心中已充满了怀疑,几乎成了一个满口谎话之人。 梁岫琛走到她身边,望着她凄楚之中又带着倔强侧脸道:“你假扮成侍女的样子出去,此事当真?” 秋以桐垂着头道:“不错……” “去做什么……” 秋以桐转头望着他,眼睛里汪着一层泪与恨,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道:“臣妾总要知道,臣妾将侍奉终身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 “你说什么?”梁岫琛的语气里有一些惊异。 秋以桐叹一声道:“臣妾与太子不过才匆匆见了一面,便入了东宫。这一切自然如臣妾父亲所愿,可是臣妾本生所想,不过是有一个人能对臣妾一心一意之人。纵使臣妾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却不想全然地将自己的命假手于人……” 梁岫琛听了这话,心里大为感慨——曾经的他正是为了不将自己的命运假手于人,才又集聚勇气。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内侍将一只椅子摆到秋以桐对面,梁岫琛坐了下来拉着秋以桐的手道:“你是说……你费尽心意地出去,只是为了多了解本王一些么?” 秋以桐一直垂着头,梁岫琛看到她英气又透着秀气的眉目与稚气的下巴,觉得又可怜又可爱。她眼里的泪水欲落不落,只是轻轻点头后便又将头扭到别处,并不答话,显得用情至深,却又带着倔强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林竹翳如 梁岫琛想自己的桐良娣想要多多了解自己,也是有了以后好好服侍自己的意思,便有些感动,于是道:“可是你为何又说……并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你说话总是要本王分不清真假,本王……” 秋以桐便又用含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臣妾虽有父母兄长,却从来都是孤独一人,父亲只想着如何利用我攀附权贵,父女之情尚且如此,臣妾心中岂无怀疑!太子殿下因何纳臣妾为良娣,臣妾至今疑惑,臣妾想要的不是宠爱,只是一份爱,真真实实不会令我怀疑的。可是太子……太子,臣妾没有规矩,斗胆将太子当成是臣妾的夫君,为人妻者,连夫君的心都摸不透,又如何敢轻易说出实话呢。况且太子本就是将臣妾当成他人替身,臣妾的傲气也是不许的……”她说着,泪水便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顺着两颊滑落下来,汇聚在她秀气的下巴,渐渐滴落。 梁岫琛不禁伸手,抚去她下巴上的泪水。心底也一阵内疚,的确无论如何自己也是因为将她错认成他人,才欢天喜地向父亲求旨。抚摸着她的脸,在心里想,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这般清高傲气又倔强深情,在一众女子之中实在罕见,值得他敬爱……不禁叹了一声儿,将她抱在怀里,轻轻亲吻她的头发道:“本王明白了……明日,你便回晴染殿吧……”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抚摸。 秋以桐见此情形,便柔婉地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等到他又将自己扶起时,低着头咳了几声,暗自运起“幽兰剑法”的内功,身上便冰冷一片,装出一身的病态。她又咳得加重些,引得梁岫琛内疚地道:“你在这里受苦了,今晚便回去吧!”又唤人道:“传太医到晴染殿,为桐良娣诊治!” 秋以桐停了咳嗽,一副气虚浮离之态,任由梁岫琛扶着与他并乘在肩舆之上,来到晴染殿中。 杨美汐本以为自己的一袭话必然能使梁岫琛对桐良娣痛加斥责,再也不会宠爱她半分,谁知道她竟依偎在太子怀里回来了!她听人说起时,十分不信,急匆匆地来到晴染殿门口,正好见桐良娣扶着梁岫琛伸出的手下了肩舆。她气得立时就要冲上去质问一番,可是理智之上,又不允许自己轻举妄动。 秋以桐一副柔弱病弱样子,可是转眸之间向杨美汐露出一个讥嘲的神情,在心里道,你以为我在春丽院后院生活了十三年,即便在心中厌恶,又岂会不懂那些魅惑男人的手段…… 桐良娣拖着病体回晴染殿,引得太子妃谢宸,太子侧妃赵姿合都来探问。太医诊治说,桐良娣体内一股寒气,若是不加以调养必酿大病。这便吓坏了梁岫琛,觉得自己答应了她去冷宫是大大地错了,十分内疚。他好好看着人服侍了秋以桐服药,眼看着她睡下才离去了。 张梨本来见秋以桐又得到了梁岫琛的宠爱,只盼着她能趁机侍寝,怀了孩子才牢固。可是秋以桐偏又病了,心里十分焦急,又不能在秋以桐面前表现出,温言安慰几句。 秋以桐不愿意听,她那些说来说去,都是暗暗指向为太子诞养子嗣的话。于是便说自己头疼,晚上只让江芷守在外面便好了。江芷做事总是诚惶诚恐,生怕自己笨手笨脚了做错了事,别人不说自己也绝不会多动一步。秋以桐说是睡下了放下帐子,练起“齐物神功”与自己体内寒气调和,那便是最好的康复良药。 一连几天她一直装病,自然不能侍寝,偶尔梁岫琛过来陪她说说话。秋以桐见他永远都谦和有礼,并不以太子身份自持,便想也许真的是自己太多心。太子表面上是这个样子,暗地里也是,足以配得上《信义兵书》。可是,他身边还有个韩令晖,以及身负高强武功,却一直不曾显露的太子妃谢宸。她对他的态度也便柔和得多,言语之间,不时会试探一下。可是太子对谢宸非常敬重是无疑的,却好似并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她为人宽容大方,必要时会端起自己太子妃的架子,却极少发脾气。 那一日的碧空堆着许多的云朵,时而阳光被云朵遮住,淡阴垂下,时而阳光明媚,轻风阵阵,是这夏日之中难得的凉爽。梁岫琛来到晴染殿,见秋以桐气色很好,便道:“意淳,外面的莲花开得极好,你可愿出去散一散步?” 秋以桐想他居然还记着傅展图说她喜欢花儿,望见他眉目间的温柔,便笑道:“臣妾更愿意去哪里看看青竹。” 梁岫琛想她懂得欣赏竹,也是一个不俗之人,心里很欢喜,便与她携手来到御花园的竹林旁。这里青竹茂密,不似南山旧居旁的竹林,因为新植不久,还没有太浓密,疏疏朗朗的虽然也显出清矍之意,但在炎炎夏日里也便少了几分凉意,比不上这里。 两人走在竹林旁的碎石小路上,梁岫琛不禁吟道:“斯晨斯夕,言息其庐。花药分列,林竹翳如。清琴横床,浊酒半壶。这里若不是皇宫,只是个隐居之所,也真是人间乐事了。”又风佳人在侧,真有些“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感觉…… 秋以桐听到,心里一阵恍惚,这吟诵的语调,还有这四言诗词的平仄,让她觉得熟悉。抬头望了梁岫琛一眼,看到他英气不失温柔的眉目,也便想了起来,原来是当年的锦衣少年也念过“和风不洽,翻融求心”这样的句子。黄七——也便是梁岳瓘跟她说过,太子殿下喜欢陶渊明的诗,她对诗词知之甚少,想来这些如此相像,必然都出自陶渊明之手,便道:“这是陶渊明的诗……” 梁岫琛有些惊喜地道:“意淳也喜欢陶潜的诗吗?” 秋以桐发觉他这语气,好似拼命想从自己身上找出值得他爱的,有些内疚又有些好笑,便道:“谈不上喜欢,只不过……只不过觉得念起来很顺口,辞藻很质朴,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梁岫琛自然有些失望,又问:“素闻你在家中,勤于读书习字,也不知你较喜欢哪些诗词?” 秋以桐于是道:“那些话是父亲说给外人听的,既然从一开始便想着让臣妾攀上高门,不免有些托大。其实臣妾在诗词之上甚少用功,字也写得极差。” 梁岫琛听到她这坦诚之语,觉得十分可爱,便笑道:“你倒实在得紧,总有喜欢看的书吧?” 秋以桐眼睛一转,暗笑着说:“佛经。” 梁岫琛点点头,觉得佛经也是很好,但要在夫妻之间谈论,就实在大大的不妥了。于是也不说下去了,笑道:“你的小字是‘青桐’,不知道是不是喜不喜欢桐树。” 秋以桐便道:“臣妾若是说,臣妾的小字中的‘桐’也是待凤凰的意思,会不会让太子殿下失望?”梁岫琛果然有些尴尬地一笑,秋以桐便又笑道:“其实,臣妾很喜欢树木一类,觉得他们无声无息,春发、夏长、秋落、冬藏,各有各的清俊。不似菟丝子那般攀附他物才能生长,独立而生。自然也喜欢桐树,不必是名品,最好是生得繁茂,人迹罕至的林子。” 梁岫琛在心里一喜,道:“说到生得好的桐树林子,本王倒有一个好去处。” “哪里?” 梁岫琛看一下天色,道:“那个地方在宫外,若是这时去,只怕到了天也黑了,看不到什么景致。还是改天,你身体再好些,本王再带你过去。” 秋以桐便笑道:“那便说定了。” 梁岫琛笑着正要答话,他的一个心腹内侍谭兴走上前来,跪启道:“回太子殿下,前儿个太子说为桐良娣请平安脉的太医年长,用药未免陈腐,以致于桐良娣病体难愈。现今太医院新晋一位太医,为陈国公家的郡主请过脉,说是很好,特地向太子引荐。” 梁岫琛便温声向秋以桐道:“陈国公家的郡主也是如你一般的偏寒体质,她说好,必然不错。” 秋以桐想着他如此有心,便点一点头,道:“多谢太子!” “他此刻可在,本王问他几句话。” 谭兴连忙道:“奴才就知道太子殿下肯定要先见一见,便直接带他过来了。”转头轻唤一声,“周太医……” 秋以桐这才注意到不远之处的一个身着墨绿色官服的太医手提药箱,垂首站在小径一旁。听到许可,他便走上前来,跪下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吉祥;参见桐良娣,良娣如意吉祥。” 他没有抬起头,可是秋以桐听到这声音便是混身一抖。梁岫琛正拉着她的手,发觉她的手在抖便道:“意淳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么?” 秋以桐轻轻淡淡地一笑,提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不是,只是听到他这口音,与臣妾父亲极像,想来也是凤尾人士吧……那里也是臣妾祖籍,有些他乡遇故知之意。” 梁岫琛点一点头,道:“你平身吧。你叫什么,哪里人士,几岁开始行医?” 秋以桐眼望着那太医起身,在心里代他回答——姓周,名潜光,字勿用;祖籍京城,后家道衰落,父母隐居于河南凤尾城的山川之间;医术是自小跟着母亲学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翊翊所思 周潜光一一回明之后,很得梁岫琛欢心,既觉得他从凤尾城而来会让他的桐良娣觉得亲切,又觉得他的父母都是隐世高人,其本身也肯定不凡。于是微笑着问秋以桐,“你觉得这位周太医如何?” 秋以桐眼望着周潜光,直在心里冷笑,很想问一问他,成为太医入宫是谁的主意!心里有一股怒火在燃烧,不明白为什么周潜光不听她的劝告,急早回南山有何不好!突然之间,听到半空里有“唧唧”的鸟叫声,秋以桐抬头一看,原来竹枝上站着一只雀儿,正对着周潜光叫。旁人当然不会十分注意,可是周潜光听到便是微微一笑。秋以桐便想,这萧燕用鸟雀给你传了些什么话? 她头微微一低,浅浅一笑,向梁岫琛道:“太子觉得好,臣妾便也觉得好。不知太子可擅弓箭?” 梁岫琛笑问:“怎么了?” 秋以桐便伸手向那只小雀儿一指道:“臣妾觉得那只小雀儿的羽毛好看,想打下来用它羽毛做首饰!”说完便向周潜光一瞪,周潜光眼里也是一凛。 梁岫琛抬头一望,道:“这种小雀儿看起来像麻雀,却并不是,而叫做文鸟,羽毛又不好看,做出的首饰又能好看到哪里?你若是喜欢,有的是漂亮的羽毛,司珍房里有人善点翠。” “那些个臣妾却并不喜欢,就看上这一只了。” 梁岫琛难得见他的桐良娣跟自己撒娇,想这文鸟也被农家称之为害鸟,杀了一只也没什么。他的箭法得梁文肃真传,十分不错,只是要等人去取弓箭,只怕鸟儿也飞不见了。他便弯腰捡了一粒石子,觑眼瞧准了,手一甩石子便打了出去,正中那只鸟儿的头,那鸟儿一下子便晕了过去,跌下竹枝。侍者都齐声喝彩,梁岫琛自己也含笑向秋以桐望一眼,秋以桐也便笑了,望着侍者将鸟儿捡起来,呈到自己与太子面前。她抬头见周潜光有些不忍心的模样,转过头去不看,她却偏笑吟吟地道:“不知太子殿下上次送臣妾的紫藤花是谁做的,还让那人去做吧!” 梁岫琛便向谭兴道:“你可听到了,快送过去吧!”谭兴答应着,手捂着那只昏死的小雀儿,颠颠地走了。 秋以桐挽着梁岫琛的手笑道:“太子可真是厉害,随手丢一只石子,便将那只雀儿给打了下来。” 梁岫琛道:“我梁家天下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父皇的箭术最好,曾一箭射下了燕家的皇旗,从此这天下便易主了。” 秋以桐笑着在心里想,方才你打下的小雀儿,也是燕家的。又暗暗瞧了周潜光一眼,轻声道:“臣妾出来的久了,想要回去休息一下。” “好。”梁岫琛对她千依百顺,便又牵着她的手回去了。 将秋以桐送回到晴染殿,梁岫琛就又回离去了。秋以桐斜靠在窗下的藤椅上,又听张梨在那儿欢天喜地地说:“从来没见太子殿下宠爱谁到了这个份上!太子殿下最是心善,见不得杀生,为了给良娣做首饰,竟亲自将那只鸟儿打了下来,这份恩宠真是从没有的。” 正说着,江芷过来道:“周太医过来为良娣请脉了。” 张梨便说:“可不是,太子如此恩宠,良娣要尽快调养好身子,才好侍寝啊。” 秋以桐倒不想周潜光还没走,便道:“请进来吧!” 周潜光走了进来,跪下又向秋以桐请安。半跪着打开药箱,取出号脉枕,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秋以桐便将手伸在号脉枕上,张梨将一条丝帕搭在她手上,周潜光才伸手号脉。秋以桐口唇微动,说:“真对不住,还要你向我下跪。”她的声音只是轻微微,张梨就站在她身旁也听不到,可是周潜光听力不凡,便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有侍女在旁,周潜光也不能说什么。秋以桐于是一抬眼,向众人道:“你们都退到大殿外面去……”众侍者答应着,便都退了出去。 周潜光见状,“呼啦”一声站了起来,怒视着秋以桐,轻声道:“师姐,你太过份了!” “你指的是什么?你三番四次向我行礼下跪?” 周潜光道:“你本就是我的师姐,我向你跪几下又何妨,只是你明明知道那只小雀儿是青禾与我传话的,为何还要……” “哦……”秋以桐手在藤椅上一按,按下心头的怒意,“我正是因为知道才要那样,你进宫是萧燕给你出的主意吧!” “正是……我自知道师姐进宫,便筹划着也进宫里来。青禾来到京城后,便为我出了这个主意,问我周家从前与哪家来往亲密。因为我家从前也是…… “名门大户,诗书传家!”秋以桐略带嘲讽地说。 周潜光脸上一红,头微微一扭,继续说:“我与她说了之后,她让铁面一一调查,说是陈国公家的郡主一直病体缠身。她也是怕我医术有所不及,先让风前辈暗中去查看,与我说了治疗法子。我再去陈国公府上求见,在谈话之间提到医术,便得以为郡主诊治,以使郡主病体颇有起色。陈国公一向拥护太子,会向太子举荐我,也在意料之中。” 秋以桐冷笑说:“一切如你所愿,也如萧燕所愿……” 周潜光听她语气里还满是猜疑,不禁怒道:“师姐可知方才青禾让那只小雀儿传些什么话来?她问我说,是否见到师姐,师姐身体可好……她那样关心你……” 秋以桐怕惊动外面的人,也不敢大声,只突然向周潜光凑近一些,咬牙道:“她当然要这样,如此才能显得她一心一意为你着想,好掩饰自己的目的!你若在宫中当差好了,也便可以如当年的萧贵妃,伺机向皇上下毒,与她来个来应外合!” “师姐何必如此含血喷人!我早已与她商量定,待咱们师姐弟为兵书寻一个主人,便隐居南山,再不问世事!” 秋以桐一狐疑,问:“你告诉她有真假兵书的事了?” 周潜光道:“没有……她并不知道,还一心认为沈幼玄手中的是真本,为了帮咱们,现在还一心要从沈幼玄那里将兵书抢过来,这样的用心……” 秋以桐听说是没有先放下心来,又道:“她这样也是表面上为你,实则为她自己的复仇大业!” “师姐你简直……”周潜光怒得要说出来,话到嘴边一叹气,压制住了。 秋以桐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失声冷笑道:“我如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师弟,你太清高傲气些,总不肯承认自己被一个女子牵着鼻子走!” 周潜光想要解释,又觉得这样的解释已经有太多次了,心里一灰,叹道:“随师姐怎么说……我只希望师姐为兵书选到主人时,跟我说一声儿。师爷爷与父亲守护一生的,我总有资格知道!” 这一句话,说得秋以桐心里一愧,觉得自己也太霸道了些,一意孤行地不让他参与,便垂首不语。周潜光见状,收拾了东西说:“师姐装病装得很好,继续吧!不过这里天干物燥,比不上咱们凤尾城湿润,多食些润泽之物,至于吃什么,师姐一直精于调养,也很清楚,我便不多废话了。”说完,提着药箱又一行礼,转身便走。 第二天,也不知谭兴急急地向梁岫琛禀报了一件事,梁岫琛便连忙出宫了,临走之前叫人向秋以桐传话说,说是上次答应了她要要带她去的桐树林,因有一些事,最近去不了了。 秋以桐巴不得如此,等周潜光过来请脉时,便向他道:“既然为兵书寻一个主人是咱们两人的事,你便先替我查一查太子。他的太子妃谢宸是谢国公家的女儿居然身负极强的内功,实在有些可疑。他还有个男宠,叫做韩令晖,威武将军韩家的公子,也查一查他。” 周潜光听说韩令晖是梁岫琛的男宠,有些惊讶。民间固然一直在传言,梁岫琛好男风,可是他又亲眼看到梁岫琛对秋以桐千依百顺、呵护备至,便觉得传言有些虚妄。况且沈园一事,他听萧燕一一说了,觉得韩令晖虽然有些不自量力,倒也位敢作敢为,不失为英气好男儿,怎么他们两个……想一想,便觉得太不堪些,皱了皱眉头,也不好向秋以桐细问,便只道声“好”离去了。 秋以桐知道他必然要求助于萧燕,而萧燕便要指挥“铁面”去查。“铁面”的实力不可小觑,虽然她要防备着些,但探查事情一事,却还可以利用。 梁岫琛不在宫中已有两三天,秋以桐还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不必去谢宸宫中请安。不过既然太子不在宫中,她也就不用装得病体很重,又去御花园里逛去了。 张梨又不免叹道:“这位周太医医术果然是好,只是桐良娣大好了,太子却不在宫中,哎……” 秋以桐不喜欢听她说这些话,便支使了她一件事情,只留了江芷与叶蔻在身边。正在赏莲花时,司珍房里的女史过来,说是上次桐良娣吩咐用鸟羽做的首饰已经做好了,赶着送了过来。秋以桐一看,见托盘里一样凤凰衔珠的珠钗乃是赤金打造的凤身,用鸟翅上大羽漂染了鲜艳的色彩做成的凤尾,口里串了个颗大珠,太过华贵。另一样钗,是用鸟身上的软羽做成合欢花模样,倒清雅可爱。秋以桐便拿了合欢花样子的戴在头上,道:“将凤凰大珠钗送给太子妃,我不要这般华贵的。”又向那女史道:“紫藤花与这次的首饰都是你做的么?” 女史道:“正是。” 秋以桐道声“重赏”,依旧逛自己的去。她戴着那只合欢花羽毛簪子在花园里走了一大圈儿,等到第二天,便见许多人都在捕鸟,说是做首饰。凭着太子对秋以桐的宠爱,与她自己春树临风般的卓然风姿,俨然已成了引领后宫穿戴的风潮。她风头正劲,傅家自然也从她在冷宫时的门可罗雀,变成门庭若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滴翠亭内 近八月时的一个细雨天里,秋以桐居然在滴翠亭里遇见傅展图。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织金团纹绢衫,披一件轻纱对襟直领衫,手拿一把折扇,身姿挺拔,华丽风流。 秋以桐先上下打量他一眼,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而后道:“真是奇了,且不说以你的职位还不能在宫中自由行走,就算是偶然走迷了路,侍卫也不准走到内宫吧!” 傅展图“呼”地一声展开扇子,扇了几下,大刺刺地坐下来道:“是太子殿下恩准的,有人特意领进来的,要不哪里这样巧,偏就咱们兄妹相遇了呢!” 秋以桐先一抬头,向张梨等人道:“你们去外面走廊上玩儿去,我与哥哥说几句话。”张梨答应着,带着人走出亭子。 傅展图一直望着她,这时便笑道:“小妹啊,你最近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太子殿下虽然身在外面,心底里还念着你,怕你闷得慌,特地叫我过来跟你说话。” 梁岫琛对她如此呵护备至,使秋以桐心里乱了起来,用低低的声音说:“是吗……”又只觉得傅展图仿佛在用品鉴仕女图一般的目光一直在打量自己,扇子扇出“呼呼”地风,刮着她头上的紫藤步摇直晃,不耐烦地一瞪他道:“今天下着雨呢,让人觉得冷,你还扇扇子!” 傅展图笑着合上扇子,还望着秋以桐道:“怎么,太子这样对你,动心了……你有没有……” 秋以桐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暧昧,猛地一抬头,瞪了他一眼,反问:“太子为什么到宫外去?” 傅展图被她瞪得吓了一跳,回了一个白眼,张嘴又要说时先觉得那些话有点难以出口,“吭吭”几声后才说:“威武将军韩家有个公子,你知道吧?他前一段时间在京郊沈园里掉到了水里,回去就着了风寒,一直也不见好。前几天突然又加重了,几乎成了肺病,正请了名医调治着,太子关心臣子,也就去……” 秋以桐冷笑道:“你又何必说得堂而皇之,那个韩令晖分明就是太子的……”抬眼望一下外面,见张梨正在外面的廊桥上与叶蔻正在指点着看远处那烟雨迷蒙地山色。又回头向傅展图白了一眼,“你不会不知道吧!” 傅展图有些惊讶,道:“我自然知道……只是没有想到你也知道!” 秋以桐道:“不瞒你说,前一段时间在冷宫,我趁机出去了几趟,也是真正地看到了一些,听到一些。” “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傅展图连忙追问。 秋以桐不由得想到那一夜如茉莉花一般美的韩令晖,还有那叫人心惊的喘息与桌椅响声,没好气地把一杯茶猛推到他面前,让溅出的水花吓得他一吓! 傅展图“哈哈”笑着躲到一边,那双英气而明亮的眼睛望着秋以桐粉红的脸滴溜溜地转,直觉得秋以桐果然快恼了,便俯身到她旁边,轻声道:“你出去所谓何事?” 秋以桐入宫的目的不愿意跟人多说,便翻一下眼冷声道:“要你管!别忘了,咱们果然不是亲兄妹!” “呀呀呀……”傅展图一副做作的惊讶样子,“怎么,咱们不是兄妹了,也总是患难之交啊,情谊可比金兰兄妹吗?瞧瞧咱们生得果然像,那便是缘分。纵然没有缘分,那咱们也已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怎么,如今你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不认这些平民朋友了?” 秋以桐笑道:“你说话咄咄逼人的很……” 傅展图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出宫去?”一副神秘的样子,摇一摇扇子轻笑着,“是不是黄七骗了你,你不想再受骗,一心要查明白太子殿下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提到黄七,外面的绵绵冷雨就仿佛下到了秋以桐的心里,不由得拉下了脸,啜饮一口温热的茶水道:“你都知道了,那么你有没有替我留意,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傅展图有些犹豫,停顿一会儿道:“他人不错,虽是太子却没有什么富贵病,谦谦如玉,温和有礼。没有接触他时,听外界对他的诸多形容,我也是厌恶的,待接触了,也便知道他着实是个清雅好友。只是人无完人,你也知道他与韩令晖之间的事,他大约还有几个男宠,我也便不多说了。你若是在意,那便……” 秋以桐转口问道:“对于太子妃谢宸,你了解多少?” “怎么突然问起她?” 秋以桐不露声色道:“我总要知己知彼……” 傅展图笑着点点头,道:“她是一个名门淑女,如意淳一般自小便被当作皇后教导的,在自己绣楼上读书,贤名流于外界,真人却从不露相。来到东宫之后,宽容持重,深得皇上信任,太子也觉得她能够替自己管好后宫,也她也很尊重。” 秋以桐心中一动,低声道:“那也便是说,极少有外人知道她的相貌,也就可以有别人如我这般假充她进宫了?” 傅展图一惊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胡思乱想一下……” 正说着时,江芷走到亭外道:“回良娣,周太医来为良娣请平安脉了。” 秋以桐便笑着向傅展图道:“请你见一个熟人……”神秘地微笑一下,向外面道:“请太医进来吧!” 江芷挑开门口的竹帘,周潜光便低头进来了,与傅展图一见,两人都显出惊讶的神色。傅展图低头笑了笑,道:“原来这就是周太医啊,听说太医医术不错,让良娣的身体很有起色,好得很啊!”站起身来,向着秋以桐道:“我不能在这里久待,这便要出宫了,告辞!” 秋以桐点一点头,周潜光等他离去,便轻声向秋以桐道:“原来太子出宫是为了……” “这个我知道了,”下巴仰了一下,“方才傅展图过来跟我说过了。你现在替我查一下谢宸,旧日贴身服侍她的人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个谢宸实在使我怀疑,若查明她没有什么,太子其实也是一位……” 周潜光接话道:“便是太子背后没有什么阴谋,我也并不觉得他配得上《信义兵书》。无论男人女人,只要是他喜欢的,都能为了他们神魂颠倒,这样的人有什么大用!” 听到他用一种老成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秋以桐也便想到黄七也曾说:“我也太小看了你的师弟,原本见他不过二十岁,迷恋着他的师姐不得,期期艾艾,哪里有那份聪明……”心里一恍惚,想到黄七是在她还沉在失去母亲的时候,第一次显露了他阴柔美丽的面庞,夜半过来与她说话。还记得那时,她自梦境中迷蒙着醒来,一看到他,便怔怔地道:“黄七,你居然来了……”黄七浅笑着道:“你居然认得出我。”…… 原来那些往事在心头,明晰如此,她连那一夜月色有多朦胧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张脸在她心头,纵使总无法与黄七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可也总会在心里一紧——这便是黄七啊! 这一下子,秋以桐便失了言语,不想多跟周潜光争辩,无力地道:“先查一查再说吧!” 周潜光点一点头,又道:“太子他昨天召我在宫外的一处酒楼里相见,问我你的身体如何,我想着合宫都知道你身体大好,也便不能说不好。他便说,等到明后天,天气若好了,便接你到宫外梁园去住一住。” 秋以桐点点头道:“那也很好,去了宫外自由一些。” 周潜光将头低了半晌,又说:“我查到太子他不能碰到鹿子百合,只要碰到便会发疹病……” 秋以桐微一回味,才明白他的意思,脸红着扭向一边道:“我明白了……” 周潜光也觉得窘迫,又站了一会儿道:“那么,我便告辞了。” “嗯!” 周潜光离去后,秋以桐便独自在坐在亭子里,望着远处一片烟雨迷蒙,心里也便如天色一般,不知何去何往。 第二天雨停了,却也不是什么晴朗的天气,不过梁岫琛还是遣了谭兴接了秋以桐出宫,往梁园去了。梁岫琛并没有露面,将所有的事情托付给谭兴,安排秋以桐住在梁岫琛平日里来梁住的地方。秋以桐进去一看,便道:“我想着百合花的香味了,看哪里有开得好的,去采些来吧!” 谭兴喜滋滋地道:“百合好啊,百年好合,香味好闻,意头也好!刚下过雨,有一片白百合开得正艳,奴才着人去采些来!” 秋以桐便又道:“白色的百合花太素淡了,我最近爱些鲜艳的颜色,有鹿子百合,便采些来!”谭兴脸上便显出为难的神色,秋以桐紧接着便道:“怎么,连朵花儿也没有?” 谭兴连忙道:“有,有的,奴才这便采去!” 秋以桐暗笑,又补一句:“多采些……” 没过多久,侍女们便采了百合,修剪一下枝叶,在瓶子里插得雅致漂亮,送了三瓶进来。秋以桐看那花儿嫣红色,又像是抹上了一团胭脂一样,有着玫瑰色的红晕与斑点,颜色鲜艳漂亮。花瓣又向外反卷着,花蕊在外,十分优美,香味也怡人。不觉间十分高兴,对着那花儿露出淡淡的笑容。 秋以桐这次过来,不想再听张梨说什么“繁衍子嗣”话,便留在她在晴染殿里料理事务。叶蔻看到秋以桐的笑容,便道:“难得见良娣笑容这样多。” 谭兴也笑着说:“可不是,良娣笑起来,比这鹿子百合还要美!” 女子被别人夸美貌,即使再清高,心底也总是高兴的。秋以桐便笑向谭兴道:“你事情办得很好,去领赏吧!” 谭兴忙跪下谢道:“奴才谢良娣赏!” 这一天都没有别的事,周潜光仍然过来请脉,看到一屋子的花儿也便放了心。晚膳之后秋以桐被告之,太子要来。她便又像是初进东宫的那一晚,沐浴之后穿着寝衣坐在床上等着。不一会,轻衫薄衣的梁岫琛便来了,挑开帐子来到内室,望见红烛之下的秋以桐便温柔地一笑。走到她身边坐下,摸一下她的手,发觉温润柔软,不再是冰冰凉的,便道:“果然好多了,这个周太医果然不错。”秋以桐望着他一笑,梁岫琛轻理一下她的低垂的长发道:“你今日好似特别开心?” 秋以桐便道:“从前身体不好,自然连带的心情也不好了。现在身体好了,自然也就开心了,而且你看,那百合花开得多美……”秋以桐向对面临窗的案上一指,那里便供着一瓶鲜艳的鹿子百合。 梁岫琛一看,道:“一进来便闻出屋里的香味不一样,原来是因为它……”说着竟走了过去,嗅了一嗅,又坐了回来竟没有一点异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鹿子百合 秋以桐见梁岫琛离鹿子百合那样近,竟也没有如周潜光所说发疹病或不舒服的样子,便疑惑起来。她想,周潜光的调查应该不会出差,她说要鹿子百合时,谭兴又面露难色,想来也应该是确有其事,怎么又…… 秋以桐不敢露出一点形迹,只得按捺住心中所思,试探着问:“太子也喜欢这种百合花儿吗?” 梁岫琛道:“从前是不喜欢的,因为只要一碰到便会发疹症,胸闷难当。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不能碰到这花儿的花粉,所以后来本王住所附近绝对不会种这种花儿,便有有人采了带回,也会把花蕊末端那一点花粉团给掐掉。不信你看,这花儿的花蕊便只是细细白白细条,末端并没有那一小团花粉……” 秋以桐果然走过去看了看,不禁心里一凉,一时之间没了主意,便又觉得那花鲜艳得恶俗。正出着神儿,梁岫琛走了过来,从背后抱住她,轻轻亲吻着她的头发。秋以桐便只觉得似乎是有冰从头顶砸了下来,又冷又麻直到脚心,轻轻地挣脱了他转过身来要说些什么,一抬头却看到他正注视着自己。 他幽深的眼睛里,比起平时更温柔,仿佛能让人感受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过,就像是月光拂过午夜静静开放的昙花。他浅浅地微笑,眼下也便如黄七一般出现卧蚕,缓缓低头,他的气息掺着明息香的香味将她围拢,美好得让人能听到时光在面前缓缓流过的声响,连轻风都有春天的色泽。他柔而凉的唇在亲吻她,像是清明时节的纷纷雨;有一双手臂环绕着自己,有力却温柔,像是杨柳之岸那令人陶醉的暖暖风…… 眼泪就那样流了下来,带着一种绝望的苦涩——黄七,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你都不肯放过我么! 梁岫琛尝到的泪水的味道,停了下来望着她问:“你为什么哭了?”秋以桐当然不能说,却也一时之间无法抑住情感,便只是流泪。梁岫琛沉默了一会儿,便道:“看来,是本王把你吓着了……你一个小姑娘,本王又比你大了近一倍的年纪,有些体贴不够,还请体谅。” 秋以桐想要争辩,你如何比我大了近一倍的年纪?忽然想到自己是傅意淳,年方十七,而他三十一岁,果然大了近一倍。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就一直不说说。 梁岫琛便拉着她走到床边,扶着她躺在床上。秋以桐冷静了下来,考虑着呆会点他哪一处穴道,才不令人生疑。梁岫琛也躺下,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臂环住她,轻抚着她的背道:“你安心睡吧……” 秋以桐愣了一下,抬头望了他一眼。梁岫琛便笑道:“要不要我给你讲个故事?” 秋以桐道:“我是个小孩子么?要讲故事才睡得着。” 梁岫琛道:“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本王大了你近一倍的年纪,自然该像是叔叔、哥哥那般疼你、爱你。” 秋以桐便又跟自己纠正一遍:此时的我在他心中是傅意淳,年方十七。于是道:“那太子便讲吧……” 烛火轻轻颤抖着,侍女看两人躺下,便悄悄放下绣床的帐子退了出去。那一刻,空气里都写满了安然与恬淡,梁岫琛要讲时,先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很温柔,语调很带着一点悲伤,让人想起那带着落花流淌,一去不复返的流水。 “有一个人,自年轻之时便立志,立业后才能成家。他与一位小姐青梅竹马,那小姐体谅他,便一直等着他。等到他打下家业,将家业发扬光大,终于他娶了她。他也的确很爱那女子,可是那女子却是个福薄之人,没有几年,便过世了。他从前让那女子等了他那年,女子过世了,便轮到他思念她生生世世。他一直不能忘怀,便一直没有再续弦。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一个与他的先夫人生得很像的女子,便娶为夫人。他念着亡妻,对这位新夫人自然也很好,新夫人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他对儿子也爱若珍宝。可是这位新夫人也是一个薄命女子,生这个孩子时难产,重病难治,不久便去世了。这家儿子自小由他父亲亲自抚养,可是每每看到他时,谈起他的母亲却总会叫成他先夫人的名字。原来,这人从始至终都将儿子的生母,当成那位早逝的夫人的替身……”说到这里,他长叹起来,满面的悲戚之色。 他叹息的语调有种悲凉的温度,直流淌到秋以桐身上,便问:“这故事中的儿子,莫非就是太子殿下?” 梁岫琛用手抚一下她的头发,点一点头道:“你听说出来了?本王所说的人,便是父皇。” 秋以桐道:“从前也有听说,不过民间的流传并不这样,对皇上的第一位皇后没有多提,倒是总说皇上对太子的生母和思贞静皇后十分钟爱,因此也便万分宠爱太子。” 梁岫琛轻声苦笑着道:“这样的传闻到民间,也便不尽真……从前本王也那样认为,直到懂事之后,听懂了父皇叫着的名字,也才算清楚明白。” 秋以桐叹道:“原来皇室之中的故事,也这样叫人悲伤……” 梁岫琛深以为恨,发着怔半晌才道:“因为母亲,我也实在不愿让自己喜欢的人沦到这样的命运里,可是真心喜欢的女子一闪而逝,遇见时还有些茫然,回头才明白了自己为何念念不忘。你和她很像,总使我不由自主便想到她了,可是猛然间又要提醒自己,你不可能是她……” “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如果把之前赵姿合跟她说的话连上,秋以桐几乎就觉得他便是当年的锦衣少年了。可是年龄之上,又有些不妥当,可若是当年的梁岫琛也看起来年轻,也是说得过去的。 秋以桐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语气也便显得硬了一些,梁岫琛疑心她是生气了,便道:“我……回头再跟你说……” 秋以桐见他欲言又止,心里也莫名地生起疑惑。想来想去,没有一个结果,头脑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好似听到梁岫琛在念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她恍惚间又来到那个大雪天,不过她并不觉得冷,因为恍惚的梦境之中,锦衣少年已经将那件锦衣披在她身上。 秋以桐蓦然地想到,太子与当年的锦衣少年的声音何其相像……他那时念的是什么诗,什么诗呢?和风不洽,翻翮求心……的确有这两句,这是陶渊明《归鸟》里的句子,可又不只这两句。她当然也曾将整首《归鸟》背下来—— 翼翼归鸟,晨去于林; 远之八表,近憩云岑。 和风不洽,翻翮求心。 顾俦相鸣,景庇清阴。 可是将这首诗与记忆里的声音相印证,却又觉得不像,为什么呢?眼睛闭着,头脑却清醒地苦苦思索,正觉得好像要想明白,忽然听到梁岫琛说:“既然周太医医术好,可以让他去看一看五弟,或许他有法子治好五弟的病。” 秋以桐想他五弟不就是五皇子梁岚璋,让他突然看到周潜光不就泄漏了?于是道:“明日周太医过来为臣妾请平安脉,臣妾替太子转告吧……” 梁岫琛点点头,道:“也好。”依偎在她的头上,慢慢地便沉进了梦乡。 第二天,梁岫琛早早地便走了。秋以桐晨起正梳妆,周潜光便提着药箱进来了,先急匆匆地看了一下房间里的鹿子百合。秋以桐一眼瞥见,明白他的意思,登时便红了脸,连镜子也不敢看。周潜光也不好去打扰她,只能挨到她梳好头,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秋以桐便吩咐人,“我想去芍药圃那边用早膳,你们去摆好了再来唤我。” 众人答应着去了,秋以桐便在桌子旁坐下,轻轻将左手伸在桌子上,拉起一节衣袖。周潜光这样早来并不为请脉,而是昨日才又新打听到一些事,今日一看果然是自己失查了,怕害了师姐。于是道:“师姐,我粗心了,竟没有想到太子只是不能沾着那花儿的花粉,他们会将花粉掐了去。昨夜,他有没有对师姐无礼?” 秋以桐低声道:“你是一个医者,难道不知道‘男左女右’,我伸的是左手,你为什么不看一眼……” 周潜光一低头,见她雪藕似的一节左臂近关节处,赫然一点守宫砂——这是她幼时在春丽院时被点上的,为的是将来接第一个客人时,验证她处子之身,也好奇货可居。周潜光轻“呀”了一声,而后舒了一口气,秋以桐便连忙收起手臂。周潜光紧张情绪已过,一松弛便坐了下来,问:“师姐用的是什么办法脱身?” 秋以桐又羞又气,没好气地道:“他知道我不愿,也就没有勉强……” “可是我听闻,他昨夜一直呆在师姐这里!” 秋以桐先皱了一下眉头,恼怒地道:“外间竟连这些也说来说去?” 周潜光一回想,也觉得尴尬,低声却又很实在地说:“诸人更关心的是子嗣,哪个妃子侍寝了便关系到他们官运,也便有些不顾女子的羞涩之意……” 秋以桐想一想也是,从来女子只被当作繁衍子嗣的工具,心头一怒,便也忘了羞涩,冷笑着道:“我身后所系的那一帮官儿,可是要失望了,梁岫琛昨夜虽与我同床,却很守礼……” “真的?”周潜光有些怀疑,一会又心头一亮,“……也是,他好男色,自然对你……” “你说什么啊!”秋以桐见他还要说,怒得轻拍一下桌子瞪着他道。 周潜光吓得一愣神,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是觉得,那个……将心比心,同为男子……若是让我与……” 秋以桐冷笑道:“我自然比不上萧燕讨男人喜欢!”说着用眼神毫不客气地在他胸膛上一挖。 周潜光与萧燕在寒梅山庄嬉水那一幕被秋以桐看了去,她师姐的一个眼神,便又使他回想起,窘迫不己,道:“我……我,我不是那个……那个意思,我是说……” “够了!你去替梁岚璋把一下脉,也先将我的事情跟他说一下,省得以后与他在宫中相逢,他泄漏我的身份。还有就是,他本是无辜之人,如今这惨状也是咱们害得。风师傅说,他是因为内力不足,才无法治好他,你可以与他一起想一些法子。” 周潜光怔怔地点了点头,半晌了叶蔻来请秋以桐去用餐,周潜光也只得离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忿速娇女 一路上,他还都为自己说错了话而后悔。其实他想说的是,假如让他与他师姐同床一夜,是绝对把持不住的……想到这里,脸直红到脖子根,从心底羞愧了起来,恨自己对师姐有这样的念头。可是转头再一想,这样的念头可以追溯到他还很小的时候,师姐来到南山不久,他带她在林子里转,看到她吃野莓子,便想着哪天能亲一亲她…… 乘着马车走了一路,也便出一路的神儿,回到租住着的院门口,才想到自己还要到梁岚璋的景云王府…… 风不殆还住在郭家,周潜光便先去拜见,侍者快将他领到风不殆房外时,他便听到从房内传出风不殆吟诵的声音。他声音很低,十分哀戚,令人周潜光觉得奇怪,在心里道:风前辈为何事伤悲呢? 侍者平常的耳朵,当然也听不到,还引着周潜光继续往前走。周潜光便止住他,自己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原来风不殆在念一首诗:“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烂漫赤……” 周潜光也便听出,这是魏晋诗人左思的《娇女诗》写尽爱女的娇憨烂漫之态,“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烂漫赤”让人读来便能想到一个爱美的小丫头对着镜子胡乱妆扮,叫人忍俊不禁,可是风不殆念到这里又为什么哽咽呢? 周潜光更加疑惑,又听他念:“娇语若连琐,忿速乃明集。握笔利彤管,篆刻未期益。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到这时,便透着哭腔,哽咽了许久也便念得含含糊糊,又念到“从容好赵舞,延袖象飞翮。上下弦柱际,文史辄卷襞”已是泣不成声了…… 风不殆的声音很低,可是传到周潜光耳里却是明明晰晰的。伴着这声音,他想到须发皆白的风不殆做此哀伤之状,想一想叫人也不忍心看,也不好就进去。想了一会儿,便高声在外道:“晚辈特来拜见风前辈!” 风不殆在内听到声音,静了一会儿,才又朗声道:“请进来吧!” 周潜光这才走过去,推门而入,见风不殆立在窗前书桌旁,背转过身子,方才看着的那本书已被合上放在一边。周潜光也不好去问,恭敬地一施礼道:“晚辈周潜光见过风前辈。” 风不殆“嗯”了一声儿,并不回头。 周潜光于是直接道:“风前辈,晚辈此行前来,是因为与师姐考虑了一番,那梁岚璋本是无辜之人,却落得繁盛之年一身残疾,令人不忍。所以晚辈特来向风前辈请教,不知有没有方法医得好他。” 风不殆也不回头,只是道:“老夫初时不能医好他,只因内力不济,帮他打通筋脉无力到达他的四肢末梢。我那广生徒儿内功本纯正,如今又修炼得法,想来内力是可以的。你可以让他与你一起去试一试……也可能一时无法恢复,但只要内力能及,多治几次,再调养得法也便好了。” 周潜光便道:“多谢前辈赐教……”要走时,又心里惦记着他哀泣着吟诵的《娇女诗》,沉吟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问。告辞了出去,又来到陈家镖局,向陈广生说明了这件事,陈广生当然跟着他去了。 梁岚璋自从四肢不能动弹被送回京城王府,心里又急又燥,脾气是越发的大了。手不能动,东西摔不得,只能骂人或者……咬人……他的王妃们轮流侍疾,不出几日每一个人的耳朵都被他咬过了。倒是他的小女儿年幼不知愁,一点也不体谅他父王的苦楚,每一回过来看她父亲都要拉他起来陪她玩儿。梁岚璋倒乐得起来,可是哪里动得了,他女儿便揪着他头发要拉他起来,他又打不得她,每一回都是苦笑不得。 周潜光与陈广生来时,小郡主正在梁岚璋身边,拿自己画的画给他看。 “父王你看,女儿画的你啊!”她爬到梁岚璋床上,把画展示给他看。 梁岚璋一看便来气,稚子拙笔难看不说,画的他也躺在床上,如若挺尸。怒望着女儿的小粉脸,气得喝道:“谁教她画的!” 侍者道:“没人教,小郡主自己画的……” “胡说!本王的女儿能画得这样难看,去把教她的先生打个八十大板!真是混帐!” 侍者又来报太子殿下特地派来的太医来了,他也没有见人便是一顿骂:“什么狗屁太医,全都是吃闲饭的东西!太子有本事,怎么不让梁岳瓘活过来,要不然让他怎么打伤得本王怎么治好,要是治不好,就让他死一百次!他一家人都该死,父皇为什么给放了……”忽然想到,自己与他们一家也是一家,气得无奈。唤人把女儿快快抱走,传太医进来,要再好好骂一顿解气。 那内侍已是习以为常,过来请周潜光与陈广生进去。他们两人在外面听到梁岚璋骂的话,便笑着进去,倒让内侍佩服他二人勇气可嘉。梁岚璋身体不方便,扭头也是难的,也不看来者是谁,就又骂了起来。周潜光向房内的侍者道:“本官为人诊治需得清净,你们全都出去吧!” 那些人巴不得一声,也不管梁岚璋如何在床上骂:“故弄些什么玄虚,治不好我先剃干净你的头发,再割了你的耳朵、鼻子,到那时你的脑袋才清净!” 侍者全都出去了,陈广生便将头伸到梁岚璋面前喝一声:“你个人这般骂来骂去,还算是个男人!” 梁岚璋看到是他,“呵呵”地笑冷笑着,也不管他们怎么来的,先只是说:“让你个傻大个子躺在床上几个月不能动试一试,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来得痛快!” “是吗?”周潜光已打开了药箱,取出了银针,不过在施针之前还是先把了把脉,“早知道是这样,我便不费尽心思地过来救你啦!” 梁岚璋奋力地仰起脑袋,看到是周潜光,现出一丝惊喜,“是你!你有办法救我?” 周潜光指一下陈广生,道:“我二人合力,便可以治好你。” “真的!那快啊!” 陈广生一提他的领口把他拉着坐起来,周潜光手拿着银针,却迟迟不下手。梁岚璋猜到他是想拿些什么为要挟,便道:“那一次对你师姐不敬,那是因为本王被人下了药……本王是喜欢她,她那样好看,谁不喜欢啊!可是她又不喜欢本王,本王是不会勉强的!本王都已因为这件事成这个样子,又从来没有跟人提过你师姐,你便应该知道本王心诚,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干什么呀!”见周潜光还不动手,便又道:“哎……本王当初也就是亲了她几下,何必这么小气呢……” 周潜光便想到黄七亲她师姐的事,心头涌起一股酸意,冷声道:“你还敢说!我也不是为这件事而不下针……” 梁岚璋想了半晌,又看到陈广生便道:“傻大个子,绯樱那件事你不能怪本王的啊!再说了,后来本王不是让她跟你走,她自己不愿意的……本王是当众取笑你,谁让你那么,那么……傻啊!是吧,你傻也能怪别人吗?还放在心上,亏你长这么大个子!” 陈广生没好气地道:“我早忘了!” 梁岚璋便“哦”了一声,“你是为在那天咱们交手,本王暗自用青玉飞燕镖刺你?你也不想一想,你之前当众扒了本王的衣服,叫本王出那么大丑,本王当然想让你不得好死了!”他说想让人“不得好死”竟然理直气壮的。 周潜光一皱眉道:“也不是为那件事……” 梁岚璋急了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周潜光道:“哪一天,你若是见到了太子新纳的桐良娣,可千万别惊讶……” “什么意思?”梁岚璋皱眉想了一会儿,“这位桐良娣很美?你们怕本王打这姑娘的主意?……那你们两个就真该千刀万剐了,我怎么可能打大哥女人的主意!” 周潜光气得道:“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梁岚璋也怒得道:“那你能不能快点说!” 周潜光望一眼他又急又怒的脸,无语地摆一摆手,说:“我先施针吧……”于是按照风不殆的指点,针一针他四肢之上的奇门穴道,再指点陈广生如何运气,如何帮他打通穴道。 陈广生盘坐在梁岚璋身后,依言发功,双掌齐推向梁岚璋的背上。梁岚璋只觉从背部有两股暖流,分别流向左右手脚,久无直觉的四肢竟然有了暖暖麻麻的感觉,好似有许多小蚂蚁在爬。他觉得难受,想要动一动,挠一挠,可是身体还是动不了,难过得几乎昏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梁上雀语 渐渐地,梁岚璋觉得四肢上“蚂蚁”少了,暖流与酥麻的感觉也消失了,睁眼一看原来陈广生已收起。他迫不及待地动一下四肢试一试,可是一动,心中登时泛起怒火与失望,喝道:“你们戏耍于本王么?根本就还是动不了!”周潜光见他这样心急,气得将刚拔下的四五根银针往他小腿上一扎,他觉得丝丝地痛,便怒骂道:“你作死啊,本王诛你九诛!” 周潜光冷哼一声道:“之前你的小腿可有知觉?” 这一问使梁岚璋醒悟过来,想到方才自己骂他们的话,面露愧色,却并不道歉,而是道:“你的意思,本王已在恢复了?” 周潜光道:“反复几次,我再开副药,你好好服用,慢慢的也便恢复了。” 梁岚璋愣了一会儿,笑了起来,眼睛里闪闪泪光,知道自己很快将可以自由行走,回想到之前几个月受的苦楚,几乎哭出来。陈广生见他这副表情,觉得可笑,冷笑道:“你还是诛我们九族吧,看到你这副娘娘腔样子,我陈家祖宗在天上都厌恶地不安宁!” 梁岚璋哭笑不得,骂道:“不要以为你们能为本王治好伤,本王便不会计较你们不敬之罪!” 陈广生道:“若不是将你治好是我师姐的意思,我很愿意看着你再在床上躺几个月!” “你师姐?你师姐是谁啊?” 周潜光道:“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事……他师姐,也便是我师姐了。我师姐拜了风不殆为师,与陈广生、郭茜痕也是同门了,你可还记得?” “哦,那不就是秋姑娘……”梁岚璋脸庞上浅浅笑意,“原来她还这样念着本王?” 周潜光觉得他这神情是对师姐大大亵渎,便瞪了一眼道:“正是她。她现在也便是太子的桐良娣了……”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陈广生并不言语,将眼光投向周潜光。周潜光略想了一想道:“我师姐偶然之间与傅展图游梁园,师姐在紫藤花架下看花儿,看得入神了,不防备被太子撞见。师姐为了脱身,便说是傅展图之妹傅意淳——你也知道,师姐与傅展图生得本就相像,太子也便信了。却不想,太子竟对师姐一见钟情,连夜向皇上请旨,要纳傅意淳为良娣。若是让真正的傅意淳进宫,太子见到她本人发现样貌不对,那么傅家也便犯了欺君之罪,所以我师姐只得将错就错,假称是傅意淳,入住东宫。” 梁岚璋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瞥见周潜光身上的墨绿色官服,道:“我之前还以为,你这身官服是偷来,是为假扮成太医而来。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你又是怎么回事?” 周潜光道:“我见师姐入宫,很不放心,便进宫当了太医。” “这么容易?你没有换个身份什么的?”梁岚璋听到这一节事,觉得十分有趣,听得津津有味。 “没有……” “那就奇怪了,稍微一查也便知你娘亲是兰华仙子兰若华,与《信义兵书》有关,那么也便和反贼梁岳瓘有关,为什么还能让你进宫去?” 周潜光笑道:“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与此事有关,才能顺风顺水。现在人人都知道《信义兵书》,又个个都想得到,可都彼此提防着。所以,对于我这个线索人物,人人都是既想我留在身边,又都不敢第一个向我提兵书的事。因此,我反而能在这一段时间内畅行无阻。” “原来如此……”梁岚璋觉得也很有道理,“那你师姐嫁给了太子,她高兴吗?” 周潜光沉下脸来,“自然是不高兴的……” “太子是本王的大哥,他的性子本王是了解的,你让你师姐直接告诉他这一节的阴差阳错,太子是不会追究的。而且,太子也会想办法让父皇也不追究这件事。” 周潜光却在心里想,他果然是如此软弱的性子,那果然不配当兵书的主人……又说:“有许多事,你没有看到,不能很了解其中的缘故。你先答应日后见到我师姐,绝对不能泄漏她的身份。” 梁岚璋便点了点头道:“好。” 周潜光并不放心,冷声道:“你若是敢泄漏,那我与陈广生也便不会再来与你治病,你便还是只能瘫在这床上!” 梁岚璋不快地道:“本王答应的事,什么时候变过,自然是说到做到!况且,你们对本王也算仁意,还能记得过来为本王治伤,本王岂可负义!” 陈广生轻蔑地一笑,“你居然这样讲义气?” 梁岚璋便也嘲讽着回敬:“比你这个傻大个子懂得女人心可多多了!” 陈广生气得走上前,扬手要打时又放下,“罢了,你又不能动弹,我打你岂不是恃强凌弱?” 周潜光也不理会两个人,独自去开药方,将服药方法细细给侍者说明了,便与陈广生约好下次再来的时间。出了景云王府两人分开,周潜光正要上车回府,忽然听到自王府前檐梁上传来小雀儿的叫声,他已从萧燕那里学到鸟雀之语,听懂是萧燕约他在京郊沈园相见。他不露声色,上了马车将官服脱下,内里便是一件青色单衫。然后他便拿了藏在马车之内的梅华剑,而后轻身挑帘而去,一跃便立在车顶之上,向驾车的侍者道:“你好生赶车回府,我出去走一走。” 那侍者听了忙回头,周潜光已然不见了。在周潜光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厮一个丫鬟,都是陈国公送他的,一来以表感谢他治好自家郡主之恩,二来以表旧时两家之情,三来也是为了监视他,获得《信义兵书》的线索。不过,他们都是官场中人,哪里见识过江湖人来无影去无踪,并不是想监视便监视得了的。 周潜光轻身一人往沈园去,行不多时那敏锐的耳朵便捕作到异动,知道被人跟踪了。听那脚步声猜出是个女子,心中一奇,暗想道:陈国公派来的两个小厮固然伶俐,身手也敏捷,却并不懂武功,难道我竟又失查,那个丫鬟是身负武功的?而此这丫鬟轻功很是不错,要不然这时会有哪个女子跟踪于我? 于是他便往熙攘的大街上走去,见有人当街卖旧衣,便拿一点银子往那卖旧衣的身上丢了过去,随手拿了一件半臂直襟外衫往身上一披在人群里挤了一会儿,就走进一旁的酒楼里。 他透过窗子往街道上看去,果然不一会儿那跟踪他的女子找不到人了,于是四处观望。周潜光见那女子身材较高,穿一身耦合色纱衫,容貌秀丽并不是他的丫鬟。他觉得眼熟,却一时之间想不到这女子是谁。见那女子找不到了周潜光,焦急地向四处观望,一个不防撞上一个大高个子的男子,这男子却不是别人,正是陈广生。 陈广生扶稳那女子,竟对她说起话来,他们竟是熟识!周潜光于是侧耳倾听,原来那女子向陈广生道:“广生,怎么是你?” 陈广生便道:“我还要问你呢?我与周潜光从景云王府出来后分开没走多久,就见你仿佛跟着一个人,也就跟了上来。二姐,你跟着什么人啊?” 周潜光也便恍然大悟,原来跟踪自己的女子便是五峰山二小姐陈月婵,想到自己与她不过一段时间没见竟有些认不出,倒有些愧意。转念又一想,她为什么跟着我?她是陈广生的二姐,她跟着我多半就是陈广生的意思,陈广生的意思也便是师姐的意思了……是啦,师姐还是不信任我,所以让他们跟着! 这样一想,心里又失望又恼怒,想着既然师姐不相信我,我便证明给她看,青禾绝无私心!于是走了出去,眼望着他们说:“真是巧啊,陈二姑娘、陈兄弟,是你们啊!”两人听到有人唤,转头一看,陈月婵便先红了脸。陈广生才明白,原来他二姐跟着的人便周潜光。周潜光不等他们说话,走近了冷笑道:“既然遇见了你们,正好我要去办一件事,可以来做个帮手!来吧!”转身便快步走了。 陈广生想着应该是大事,只是周潜光说话阴阳怪气,本不欲过去,可是陈月婵犹豫一下跟了上去,他见二姐举动不寻常,只得跟上。 一行三人于是来到沈园,萧燕便在门口等着。萧燕先看到周潜光,嫣然笑着伸手将他外面披着的半臂直襟长衫的系带系了起来,赞道:“你这样穿还真是好看,打扮得这样是要……” 周潜光拿下她的手,低声说:“别闹,不只我一人来的……” 话未完,陈广生与陈月婵便走来了。萧燕看到他们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稳住,坦荡地道:“人多一些正好,跟我进来再说……” 一行人走进沈园,萧燕边走边说:“自那次在沈园一战,这里便再没有人来,我欲让‘铁面’找出沈幼玄他们新的藏身之处,却怎么也找不见。后来想一想,他们在沈园住了许久,肯定能留下什么线索,于是将沈园从头彻查。不过,也没有查到什么,倒是在一间书房里,发现几封书信是用一种奇怪的文字写成的。我不认得,你们看是不是认得,看是不是有些线索。” 陈广生知道这与兵书息息相关,便提起精神跟着过去。沈园除了两个铁面看守,再无他人,走进一间书房,萧燕把书信拿出来给周潜光看。周潜光先看了一封道:“这是用蒙语写成的。” “哦?你懂蒙语吗?” 周潜光笑道:“也是幸好,我所懂的异帮语言中,正有蒙语一种,要不然咱们就真要看天书了。” 陈月婵便问:“原来周掌门还懂许多异邦语言?”语气里便透出敬仰之情,萧燕深恋着周潜光,何其敏锐便盯了她一眼。 周潜光素来儒雅,对于灵秀的女子都会从心底生起喜欢之意,这会儿也便忘了她是受师姐之命监视自己的,笑答道:“先父精通八族语言,我才学不及,只懂匈奴、蒙古、突厥以及咱们的中州的言语。” 陈月婵微笑道:“周掌门实在太谦虚啦,便只是这几种,就算是称得上聪明的人也未必就会。再说,周掌门年纪还这样轻,自然能学到更多,只怕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 周潜光听她言语温柔,夸奖自己的语气也觉得熟悉,转头向她一望,于是想起那晚在京城的客馆,夜半在灯下与之谈天的人也是她。他愧疚于自己竟这么快几乎忘怀,便也温言道:“陈二姑娘实在过奖……” 萧燕在旁看着,望陈月婵含羞的脸上又盯了一眼,而后冷笑不语。陈广生不耐烦,道:“周兄既然看得懂,为什么不快看一看这上面写些什么内容!” 周潜光点一点头,便拿起信件一一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家书辞疑 那些以蒙语写的信件,一共三封,都是沈幼玄写给她父亲的。蒙古语言,自然没有中州语言那般博大精深,含意深远,沈幼玄用词也如其人一般很是直白。周潜光翻译出来,不免又加上自己的色彩,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所幸能将事情表达清楚。以时间顺序排列,周潜光一一写下,拿给众人看。 第一封信写于昌德三十七年末,内容为—— 女呈父亲大人膝下:叩别尊颜,已逾数月。女北上至蒙古拜见外祖,将母亲仙逝消息告之,不想外祖心中尚怀昔年之怒,其言辞不必一一叙述,不过觉我沈家乃一工匠之家,岂堪配他蒙古贵族之尊,并劝女留于蒙古并与父决裂。女亦早言,无论何邦何族,都以权、钱为尊,未得其尊,岂有颜求其情乎!父亲大人既只图江湖自在,外祖之情不必再求,独强于世,才为正途。闻父欲以毕生积蓄建成沈园,以完父母昔年之愿,女不日便归,父亲勿念。 这便也可以猜测到,沈幼玄之母原本是蒙古贵族小姐,是私奔了出来嫁给了沈父,这便引得沈母一家十分生气。沈母应该是在昌德三十七年过世,沈幼玄便北上至蒙古,找自己的外祖父母。这也算明了沈幼玄的身世,还可以肯定一件事:沈幼玄绝对不是白心让所讲过的“沈小姐”,那位沈小姐分明是一位江南女子。 第二封信写于昌德三十八年初,内容为—— 女呈父亲大人膝下:归来途中,得遇高人,女需耽搁数月,其中有利可图,其中原由,他日与父当面禀明。父亲勿念。 几个人议论,看来沈幼玄一直觉得她外祖家看不起他们沈家,是因为他们沈家不过是工匠,既无权又无钱。这便让“铁面”觉得可以利用,她所说的“得遇高人”也肯定就是遇见“铁面”了。 第三封信写于昌德四十一年,内容为—— 女呈父亲大人膝下:久疏通问,时在念中。一别经年,弥添怀思。闻沈园落成,父来信道,只望于沈园之中静观流年,有女承欢膝下,令女及早抽身而退。女却要道,若非“铁面”之力,沈园何以建成,众工匠叔叔与父何以静观流年!女已将所得钱财存于各大钱庄,钱票附上,以作他年另立门派之用。女现于杭州,忙于查孟宏久昔年之事,不得分身。另有一事,需父亲相助。玉煞白谦颇多可恶,如今共事,不得杀之。闻太子常携眷于梁园居住,守备松懈,可取一两样太子妃贴身之物,女自有用。 这一封信前半截无非是说,沈父劝沈幼玄及时抽身,而沈幼玄认为不是时候。那时候的白心让早已从风不殆那里夺得兵书,正在江南一代流连。沈幼玄查明了孟宏久与程念薇的关系后,由白心让去清波派盗取程念薇的遗物,想来两人是有交际的。以白心让的风流,和沈幼玄的绝艳野气,他将她得罪了,也在情理之中。沈幼玄有仇必报,让她父亲去盗太子妃的贴身之物,也便可以说明:谢宸对于白心来来讲,不同寻常! 不过,这三封信中都没有什么线索可以让他们继续追查沈幼玄,几个人在一起谈论一会儿,便就散了。 第二天,周潜光拿着这些信去到梁园,跟秋以桐说:“师姐让我调查太子妃,果然是有原因的!师姐说谢宸会武功,觉得可疑,现在看来是与白心让有些关系了……” 秋以桐心内一凛,冷声道:“只是‘有些关系’的话,哪里足以让沈幼玄遣人盗她的东西。沈幼玄虽野气,很有些狠毒之气,看这些信便知她很孝顺的。既然劳动她的父亲,肯定是觉得拿到谢宸的一两样东西一定能治得了白心让,可见太子妃谢宸就是白心让所讲的‘沈小姐’了。” 周潜光怀疑道:“不对吧……” 秋以桐便接着说:“你没见过谢宸,若见了只怕就信了。我听白心让讲述这位‘沈小姐’的外貌,一直记在心里。我原本以为那人是沈幼玄,可是对比一下相貌却并不是,反而谢宸更像些。‘沈小姐’未必就要姓沈的啊……” 周潜光却张手细理着道:“师姐你听我来算一算。白心让的年纪大约是二十四五,他在十七八时遇见了沈小姐,可以算作是在昌德三十五年,跟沈小姐来往,被拉入铁面,再重新取得风不殆的信任也便需要两三年。这两三年之后,十三岁的茜痕遇见疯癫的风不殆也是正好。咱们师爷爷与程念薇的关系极少有人知道,他们调查肯定要耗费时间,这便又要三五年。这些时间,我留的也极多了,师姐可觉得有什么不对?” 秋以桐道:“时间之上这样算去,也都说得通的……” 周潜光道:“照着这些线索推算而去,沈小姐与白心让相遇是在昌德三十五年,不能再早了吧?” “再早……铁面也就太无能了……不能再早了。” 周潜光便道:“可是,太子是在昌德三十三年成婚的,那时的谢宸便是太子妃了。她便是身怀高强功夫,身为太子妃需得日日待在宫中才不令人生疑,又如何能在婚后又回到江南,与白心让来往呢?” 秋以桐顿时哑口无言,自己之前所想的,一下子便将自己的推论又全部推翻了。“这么说来,谢宸并不是沈小姐了……”秋以桐道。 周潜光说:“虽然不是,凭着她身负武功,以及与白心让的关系,背后也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这样一说,太子不可信,师姐千万多多防备着他些。” 秋以桐想着这些事仍然没个定论,心里很是烦,点一点头道:“我明白……” 周潜光道:“我与师姐单独呆了太久,只怕要使宫婢生疑,我也便要去了……”好好地收起东西,想到陈月婵与陈广生跟踪自己的事,便道:“我在宫外,自会调查,师姐在宫中防备太子已是辛苦,不必分心到宫外去!” 秋以桐长叹一声,望着他语重心长地道:“你……你还是要小心着点萧燕啊!” 周潜光不觉间来气,冷哼一声道:“师姐已经派人跟踪着我了,还有什么不放心。” 秋以桐眉头一皱道:“你……什么意思?我几时派人跟踪你了?” 周潜光道:“昨日我去沈园,陈广生与陈家二姑娘跟踪着我,我心想,这又何必,便让他们与我一起去了。” 秋以桐听他的话语里有些阴阳怪气的,便问:“怎么回事,我并没有要他们跟踪你。我已有许多日没有见他们了。你说清楚!” 周潜光赌着气将自己从景云王府出来,听到萧燕以鸟雀传话,到发现陈月婵跟踪的事一一说清楚。秋以桐听到这里,已明白了陈月婵跟踪的原因,又继续听周潜光讲到沈园的事,便连声说:“糟了,糟了……” 周潜光不解,“怎么糟了?” 秋以桐瞪他一眼,无力地道:“我只告诉你,陈月婵跟踪你并不是我的意思,陈广生黄雀在后,只是因为发现他姐姐行为有异,你信不信?” 周潜光叹道:“师姐若说是这样,我又有什么不信的。” 秋以桐有些怒气,问:“你就真不知道陈月婵为何跟踪你?” 周潜光寻思一下,忽然之间有些明了,却又有些不敢相信,道:“难道……不会吧!陈二姑娘她……” “有什么不会的!飞蛾怎么绕着灯飞的,会四国语言……师弟,你招惹了人家就不觉得吗?” “女子动心,岂会这么容易!” 秋以桐冷笑两声,“萧燕不就只是因为你为她挡了一只飞镖而动心了吗?我说‘糟了’,是指萧燕心思透亮,从陈月婵看你的眼神,对你说的话,肯定能看出什么来。若是……”话未完,被支使出去的叶蔻与江芷已回来了,秋以桐便放低了声音,周潜光也只得准备着离去。秋以桐便又用极低的声音道:“陈广生是我师弟,陈月婵是我师弟的姐姐,若是萧燕敢怎么对她,我绝不饶她!” 周潜光自然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满心的无语,觉得师姐也太多心些!当着侍女,他向她跪下行礼道:“下官告辞!”然后便走了。留下秋以桐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徒劳地担心。 在梁园的日子也是无聊的,匆匆数十日,什么事都没有进展。秋以桐不会针线,字写得又差,不肯献丑,便将午睡当成是一件大事。 这日她午睡将醒,意识正在朦胧之间,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正是明息香的味道。她心里一惊,连忙睁开眼睛,见梁岫琛正坐在床边打盹。想来是回来了,见秋以桐正午睡,不忍打扰,便坐在一旁睡着了。 秋以桐心里一阵愧疚,想天下怎会有人温润至斯。他是这样的人品,这样的相貌,韩令晖为他温柔无限,想来天下亦有不少女子对他倾心吧!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就如此没有道理地宠爱自己?真的如他所言,是因为她生得像他真心爱的女子么? 也许,有他另有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昔年之景 梁岫琛的目的是什么?他宠爱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信义兵书? 秋以桐就这样想着时,见梁岫琛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低头向秋以桐望去,见她睁着眼睛便微笑道:“你醒了……” 秋以桐想,他的笑容可真是温柔,带着宠溺,像是哥哥,也像父亲。可是我是一个可爱的女子么?若我是郭茜痕,精灵妖异,纯净如水;或者是沈幼玄,凌厉绝艳,英气霸道;再不济,若是萧燕,目似春水,妩媚动人,也倒足以引得他如此……可是我只是我……她勉强笑一下道:“太子几时回来的?” 梁岫琛道:“也是刚回。今天天气很好,况且已进入八月,天气凉爽。你可愿去本王上次说的桐树林里走一走。” 秋以桐笑着起身,道:“臣妾很愿意!” 秋以桐便着轻衫,长发轻挽,与梁岫琛上了一辆马车。并没有多余的仆人,就只有谭兴赶着车,没过多久便到了。梁岫琛先下车,秋以桐挑帘而出,看到眼前的景色便是一呆——又是这里,便是秋以桐第一次见到黄七,傅意淳遇见那个种树人的桐树林。 梁岫琛向秋以桐伸出手,见她呆住了,便问:“怎么了?” 秋以桐便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美……”扶了梁岫琛的手下车,眼望着已是盛极了要转向衰败的桐叶。偶尔几片黄叶飘落下来,比之于桐花时节更见凄清。秋以桐不由得想要叹气,匆匆不过五六个月,看完一季的花,叶还未落,人世便有了这样的变化,添些无限疑惑。 明息香的味道袭来,梁岫琛走到秋以桐身边,她便问:“太子殿下如何知道这个地方?” 梁岫琛笑道:“自然是知道的!”他牵起秋以桐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林子深处,“就在两三年前,本王还经常到这个林子里,种下几棵桐树。初时林子还没有这样繁茂,本王每年种一些,桐树生得快,才这样繁盛了。” 秋以桐听到,惊得盯着他,半晌了道:“你……你在这里种树?”心里太惊诧,也不顾那些言语上的称谓了。 “怎么?”梁岫琛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她的惊诧,“你也觉得堂堂太子,岂能做这种事?所以,本王总是悄悄的来,谁也不知道……” 秋以桐低下头,长叹道:“你有没有在这里遇见过一些奇人?或者如太子这般种树的,或者种花儿,再比如女扮男装的姑娘……有吗?” 梁岫琛低首想了一会儿,点一点头道:“倒遇到过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显然从未出来过,扮成男装也是一下子便能认出来的。” 秋以桐心里发颤,怕他看出来,装作漫无目的在林子里走,却一直在想:原来意淳在林子里遇见的种树人便是他,意淳一直念着他,若不是我多事替她嫁过来,他们有情人也便成眷属了!正在自恨,又想梁岫琛底细还是没有查清楚,若不是个妥当的人,意淳嫁了他也肯定不好…… 想来想去,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梁岫琛听她长吁短叹的,便走去问:“意淳,你又怎么了?” 此时秋以桐听到“意淳”这个称呼,更是苦笑不得,便道:“臣妾只是觉得太子对臣妾太好了,可是臣妾却不能回报太子什么……” 梁岫琛温柔地抱住她道:“你能来到本王身边,便是最好的回报了。明天,咱们就一定要回宫了,因为很快便是中秋。五弟身体又大好了,已可以扶着拐杖行走,合宫家宴他也可以出席。意淳,到了这里,本王想给你讲一件往事……” 秋以桐便道:“太子请讲……” “只是这件往事,只怕要引得你生气了。” 秋以桐苦笑着道:“太子吊了人的胃口,便要不讲了么?臣妾就算听了要生气,也是愿意听的,因为臣妾觉得令人痛苦的真相远比美妙的谎言要好。” 梁岫琛叹道:“你这样的脾气也总令本王疑心是她……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本王便告诉我吧。”他松开秋以桐,向林子边缘走了几步,沐浴在偏西的太阳投进林子的一片光辉之中。“这件事情,已过去了近十年。弱冠之时,父皇立本王为太子,并要本王立时成婚,学习理政。本王既没有帝王之心,亦没有成婚之意,一时之间那么多事压来,心底里实在害怕。那一段时间,京城一带正发时疫症,本王心情郁结也便染上了,长久不能痊愈。黄河以北几乎全是疫区,父皇便送本王至临颖行宫调养。直到腊月,时疫已过,又很快过春节,父皇召本王回宫。本王想到一旦回宫便要面对的事情,忍不住一拖再拖,拖到不能再拖,便只乘一辆车,只带了奶娘回宫。那时本王其实是想,不要大张旗鼓,也好随时反悔……”说到这时,停顿住了,大约是现在回想到以往,觉得自己的害怕太好笑。不过在那时,储位、婚姻,的的确确都令才二十出头的他怕得不可思议。 秋以桐听到这里,心便紧了起来,料到他下面要讲的故事。望着他的背影,心潮的翻涌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梁岫琛便又继续说:“本王回宫,途经凤尾城时是个大雪天,茫茫的雪地本空无一人,可是走着走着,在郊外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显然是又累又冷地不成样子,本王突然想到,本王与她何尝不是一样的人,都是顶着大风大雪艰难前行……” 下面的事情,秋以桐已经知道了……她不想,竟真的是他…… 她又何尝不是清晰地记得,那时的他让人停车,挑开车帘问:“姑娘这是去哪里?” 她用冻得颤抖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眼睛眨了一下,觉得好笑,“那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我想逃出,那个我不想再待的地方!”秋以桐的声音虽然发颤到听不清,力量却是坚定的。 他的眼睛,又眨了一下,刚被风吹到他睫毛上的雪片被抖落,略带戏虐的声音说:“那值得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总不能因为惧怕这一点点,就让自己的命运落在他人手中!”她说。 这种话深深将他震撼住了,用梁岫琛的原话来说,便是:“本王听到小姑娘的这些话,心里又惭愧又同情。本王也因此激起了一股勇气,觉得不能因为惧怕,而那样昏昏度日……”因为同情,梁岫琛脱下身上的黑锦袍,嬷嬷阻止,怕他受冷,他不理,坚持着脱下。然后他下车,将锦袍披在秋以桐身上。锦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一股淡而幽远的香气——那时的梁岫琛根本不会注意到这股在他所有衣服都有的香气,这香气让那小姑娘追寻了近十年…… 讲到这里,梁岫琛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本王也邀请她一路同行。可是她说,她不会回头,要走自己的路,本王想又何必打扰呢。本王只觉得这姑娘倔强坚韧,与众不同,十分可敬,并没有想到情爱之上。可等到后来本王才知道,那时本王便对她动了真心。可是本王不过在路上与他见了一面,无处找寻,又不能打扰一个清高姑娘的清净,便只是放在心里。等本王在紫藤花架下与你相见,便在心里认定,你就是当年的小女孩……意淳,你可知,你与她生得有多像吗?” 秋以桐简直要冷笑出来,在心里道:“能不像吗?我便是她啊!可是,梁岫琛,你真的就是当年的锦衣少年吗?” 梁岫琛道:“当年,本王问过她的名字,她只是说‘桐花’的‘桐’。那天本王见到了你,也觉得生得像未必就是,可是你的小字之中,偏也有个‘桐’字。所以,本王一时之间认定了你就是。想到好容易又见到了你,岂能这样错失!于是连夜向父皇求了旨,等到第二天才想到再打听一下你。这才知道,你不可能是她的……” 秋以桐一声冷笑,问:“为什么?”竟有人,不将她当她,这是何道理! 梁岫琛解释道:“当年我遇见到的小姑娘怎么也有十三四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年纪应该在二十岁之上,可是你才十七岁。况且,你一直养在深闺,未曾离开过府门,凤尾城纵使是你的故乡,也不可能去过的。本王知道是自己失查了,想到你若来到东宫,不过是那小姑娘的替身,心中不忍,可是又舍不得……所以……” 秋以桐不敢看梁岫琛,怕他英气不失温柔的眉目搅乱自己的心神,她急需要清楚的心神好好判断。可是,又哪里容得下她!他果然就是锦衣少年吗?那么谢宸又到底是什么人! 谢宸与白心让关系匪浅,也便与铁面有关联……她突然之间脑中一亮——她曾经将锦衣少年的事原原本本地跟黄七讲过,若是梁岫琛与谢宸都是其中一员,那么会知道也就不奇怪了! 她为自己的猜想浑身发抖,梁岫琛的手伸来要抱她,她连退几步……继续在心里想,假如,假如梁岫琛才是“铁面”的主人呢?黄七是他的堂弟,所做的一切便如当年的李勉为梁文肃,可是黄七却爱上了秋以桐,又被秋以桐等人识破,他与梁岫琛妥协,以自己承担下所有的事而死,求梁岫琛保全他的家人与秋以桐,要不然梁岳瓘一家本已以谋反之罪下了死牢,又如何在梁岳瓘死后改过流放? 一滴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因为她又想起,黄七唯一一次以真目见她,说着哪一个才是锦衣公子,言语之中更偏向七皇子梁岑瑞。想来,那时的黄七除了觉得梁岑瑞与他有着相似的命运,同样排行老七之外,只怕也是因为明明知道梁岫琛如其父,是个无信无义之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紫薇花久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秋以桐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梁岫琛对她的诸多宠爱,是出于真心,还是从黄七那里知道真假兵书之事,做着江山与美人一起得到的美梦? 梁岫琛的话仿佛天衣无缝,却让秋以桐无法相信了…… 他长叹一声道:“你果然是生气了……哎,对不住……” 秋以桐仍是不敢抬头,怕他看穿心事,道:“竟……竟只是这样一个女子的替身,太子实在小看了臣妾!”同时在心里想,假如你以为,能骗我第一次便能骗第二次,那果然就是太小看我了!被欺骗伤害过的女子,便怀疑起天下来了。 “对……” 秋以桐也不再听,拂袖向马车走去,冷声道:“臣妾不想在这里了!” 回宫的路上,马车里的气氛万分尴尬。梁岫琛见秋以桐愤怒至此,晚上也便没有留宿在梁园。第二天又过来接她回宫,只盼着她的态度转好些,迎接他的还是那个冷如冰雪的桐良娣,也便灰了心。 秋以桐隐而不发,对谁都没有说什么,发誓要将谢宸的事情调查清楚。可是白心让已死,不然向他问一问,还有可能问出什么来。 谢宸又是她每日想见到便可以见到的,望着她时几乎想抓着她问个清楚明白,可是她又能如何呢?在外人眼中,她好容易温和一点,又恢复冷冰冰的样子,都在猜测是发生了什么事。在早上向太子妃请安时,杨美汐取笑道:“也不知道良娣在梁园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回宫,就整天像在生大气呢!难道,太子对韩家公子关怀备至,使良娣气不过……呵呵,这便是良娣的不是了,若咱们东宫的人,人人为这点事情生气,那便都要气死了!” 谢宸轻喝道:“杨嫔,你说话是越来越不检点了!” 秋以桐不想再听,便站起来道:“臣妾告辞!”也不等谢宸回应,便转身离走。 走出殿外,赵姿合赶了上来,遣散众宫人向秋以桐道:“你果然是看到了如杨美汐所说的事么,以至于如此失常?” 秋以桐想难得她是一个赤诚之人,便舒一口气,温言道:“没有的事……” 赵姿合叹道:“虽然本宫心里不是很高兴,但是见妹妹与太子恩爱,太子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还以为你们会……” 秋以桐摇头道:“姐姐不必说了,妹妹我是因为别的事……对了,妹妹这两天态度也不好,想来要引得太子妃责怪了!真是,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怎样一个人?” “她……”赵姿合寻思一会儿,拉着秋以桐道,“大家都说太子妃温厚宽容,端庄持重。姐姐我倒觉得得分时候,有时太子妃简直可以说是木讷,话也不多说几句,遇见事也极少表态。有时,又温厚中透着杀伐决断,令人不由得心生敬意!大约她是大智若愚,才使本宫觉得她偶尔木讷吧。” 秋以桐冷笑道:“那便是因为,此人表里不一!” 赵姿合扭头四望,见也无人,便笑了笑。直到中秋合宫家宴,调查也没有新的进展。 中秋这天,家宴在御山之上的抛书台摆下,那里临着一片湖水,正是中秋赏月的好地方。至晚间,梁文肃亲自率领一众宫眷去上香,便往抛书台去。梁岚璋经多天治疗调养,果然已然可以扶拐走路了,上完香后梁文肃亲自吩咐人说:“山道上湿滑,你们要好生抬着景云王,若是摔了,小心你们脑袋!” 梁岚璋在床上已躺了数月,如今得以行走,哪里敢再坐,便道:“父皇放心吧!儿臣不会有事的!” 梁文肃道:“朕就是因为太放心你,才答应了让你去凤尾城胡闹,结果如何?”他业已年迈,虽然身体还健朗,夜中行山走路也是要抬着的。此时内侍便抬了竹椅候着。梁文肃扶着人坐上去,又眼看着梁岚璋上去,才吩咐开始走,众人便步行跟着。 梁岚璋早在人群之中看到了秋以桐,因为上香等事何其严肃,一直不得空说话。这时便命人走到梁岫琛身边,向他笑道:“皇兄,臣弟早听说你亲自向父皇求旨纳了一位良娣,在哪里啊?臣弟也拜见一下新皇嫂。” 梁岫琛听了,心中感慨,便命人让走在后面的秋以桐过来。秋以桐过来,梁岫琛便指着梁岚璋道:“意淳,见过五皇子景云王。” 秋以桐便施礼道:“见过景云王。” 梁岚璋将她上下一打量,一副初见的样子,惊奇地道:“新皇嫂眉眼与身形生得果然与小傅很像啊!” 梁岫琛不禁道:“若是早一点见过傅展图,也便可以知道他妹妹生得如此,也不必那时才见……” 梁岚璋道:“皇兄是相见恨晚啊!” 梁岫琛苦笑不语,走上了山道,便携了秋以桐的手,秋以桐也不说话,愣愣地走了上去。 不过几百步,便来到抛书台。一人一席,摆成两个相套的大圆形,便如天上的圆月一般,取团圆之间。内里一层,居中坐着的自然是皇上,一旁便是太子与梁岚璋,还有太子妃谢宸。另一旁是何贵妃,以及惠、端、贤、淑四妃,也有梁岚璋那一双小儿女的位置,不过形同虚设,两个人根本坐不住。外面一层,便是其它宫妃,与秋以桐等人。明火明亮,桂子飘香,又有梁岚璋那双小儿女闹腾,龙颜大悦,便只觉得若能收复匈奴,太子有了子嗣,再无不足。 欣赏过歌舞,梁文肃便道:“今日只是家宴,不必拘束,这些歌啊舞也看得厌了,可要想些新鲜玩儿的。” 何贵妃笑道:“臣妾想要玩个击鼓传花,只怕皇上觉得小家子气……” “这如何小家子气,正好取乐。” 何贵妃见皇上如此高兴,正好抛书台附近种着紫薇花树,花儿朵朵成团,鲜艳可爱。于是命人猜了一大枝,让歌舞妓在屏风后面弹琵琶。皇上拿了紫薇花,点头笑道:“这花儿花期极长,直从六月开到近十月,怪道人人唤它‘百日红’。意头也好,那这花儿停到谁手中,谁就念几句跟此花有关的或诗,或词,或文。若念得好,朕有赏,若不好,那便要罚。来……” 然后琵琶声响起,初时徐徐弹着,如慢言轻语,这一枝花便从皇上手中递到太子手中,又到梁岚璋手,依次传了下去。渐渐地琵琶转快,如急雨落如湖中,人们也不由得传得快了。琵琶戛然而止之前,刚好端妃将它丢到谢宸手里。众人拍掌大笑,谢宸也笑着要站起行礼,被皇上止住了。 谢宸饮了一杯酒,众人安静下来,听她念道:“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梁文肃听了笑着点头,道:“不错,这是杜牧的诗,写得果然清新不俗,怪道人称‘杜紫薇’……” 小郡主便依偎在梁文肃身边道:“皇爷爷,太子妃念得很好吗?” “嗯,很好……” “那皇爷爷赏她什么呢?” 梁文肃笑眯眯地想了一下,向近身内侍招了下手,道:“赏……”其实赏赐之用,早已备下了,便是一个玉佩,一个宝石戒指。 内侍拿给谢宸,谢宸收起,笑着起身施礼道:“儿臣,谢父皇赏!” 然后便又奏起琵琶,传起花儿来。这一回落到了梁岫琛手中,他便念:“似痴如醉弱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红无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乃是杨万里之诗,也得了梁文肃的赏。之后又是赵姿合,她便念道:“一树浓姿独看来,秋庭暮雨类轻埃。不先摇落应为有,已欲别离休更开。” 梁文肃正要赞好,却听杨美汐道:“这一首不是李商隐的七律么,后面还有四句,姐姐怎么不念下去……” 赵姿合倒不知杨美汐几时用的功,竟知道这个。后面四句是:“桃绶含情依露井,柳绵相忆隔章台。天涯地角同荣谢,岂要移根上苑栽。”意思不好,先是以桃花、柳树比较生而逢时之人而感叹自己,最后一句若在梁文肃听来必然会说牢骚满腹。今日是团圆宴,人人都捡好的念,她便只念四句,舍去后来两句。于是道:“父皇说,念几句便好,又何必念完呢?” 杨美汐却不依不饶道:“既然是一首诗,为什么不念完呢?莫不是姐姐不记得了,便只记了四句?”转头又向秋以桐,“素闻桐良娣在家时勤于读书,不如良娣替姐姐续上。” 秋以桐压根不知道这首诗,便是知道了也不能中杨美汐的计,便道:“姐姐你既然知道是李商隐的七律,那念下去便好,又何必让别人念?莫不是见这花儿迟迟落不到姐姐手中,姐姐满心要施展才华却不能。姐姐眼红别人得了赏,又不好意思直接站出来念诗,便以守为攻?”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小郡主不懂其意,便问:“皇爷爷,她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梁岫琛为她们解围,便笑道:“她们两个争赏赐呢……” 众人便都又笑了起来,梁文肃也“呵呵”笑着道:“都赏,都赏!”于是赵姿合、杨美汐还有秋以桐都得了一个玉佩和一个戒指。赵姿合便与秋以桐互望着一笑,杨美汐却气不打一处来。 众人便又要开始传花,一个内侍却跌跌撞撞过来回道:“皇上……回皇上,七……七皇子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有匪君子 众人中有人吃惊,有人却在交头接耳,彼此问:“谁是七皇子?还有个七皇子?” 秋以桐也是一惊,眼望着吃惊之下双眉紧皱的梁文肃。他顿了一顿,沉声道:“既然回来了……便让他过来喝一杯团圆酒吧。” 内侍退下,不多时自屏风之后走出一个人,往筵席围就的大圆之内走来。众人只看一眼,便都“呀”了出来,齐刷刷地看向梁岫琛。因为若不是梁岫琛在场,只怕差不多的人都要将此人认成是梁岫琛了。 他们兄弟的身形与气度极像,只是七皇子梁岑瑞高大魁梧一些。此人自眼下的脸庞被一条黑锦织金团纹的面幕遮着,露出的眉眼与额头与梁岫琛也如出一辙。梁岫琛与梁岚璋算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七弟,看了一眼便不约而同对望,又都一直紧盯着七弟。 梁文肃自从七皇子的母妃带着年幼的他出宫,也便再没有见过,这中间听到他母妃在外过世的消息,不过点了一下头。他见七皇子成人之后,竟是这般英姿不凡,不觉间有些愧疚放他在外多年不管,可又见他的脸仍被面幕遮着,想起那块狰狞的黑龙胎记,相士之言也便浮上心头,胸中十分不快。 秋以桐比别人更惊诧,因为这人身上内穿服帖挺括的黑色绢衫,外面一层黑纱团纹织金衫,英姿挺拔又不似飘逸气度。星夜归来,披着的黑绸织金团纹斗篷还未解下,不就是当年那个锦衣少年长大的模样么! 而且……当年那个锦衣少年长大,竟与黄七一模一样!秋以桐混身发抖,绝望地在心中对黄七道,你又何必如此折磨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她将手紧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生生地疼……她身上一半月光,一半灯火,月光寒似雪,灯火热如碳…… 七皇子一挥斗篷跪下,向梁文肃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秋以桐听到这个声音猛然之间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声音和黄七大大地不同。黄七的声音里有金石的质感,而此人的声音便和梁岫琛一样,缓和温柔……秋以桐安慰着自己,至少锦衣少年长大,不会成为黄七,不会骗得她生不如死。 梁文肃冷言道:“你在宫外好好地游学,如何回来了?” 七皇子梁岑瑞道:“儿臣离宫已久,思念父皇与兄长,因今日是中秋节,便回来了。” 梁岫琛兄弟之情由然而生,便向梁文肃道:“既然七弟回来了,咱们一家才算是团圆,正是大喜,便请七弟一同宴饮吧!” 小郡主便依着梁文肃问那是谁,梁文肃也不答,叫人将她抱走,然后道:“既然回来了,便先饮一杯团园酒吧……” 内侍于是用托盘捧来一杯酒,有人便有了看笑话的心思,想着他带着面幕,会怎么喝呢?只见梁岑瑞款款向他父皇拜了一拜谢道:“儿臣谢父皇赐酒!”然后直起身子,手牵着脸上的面幕要扯下。 众人都瞪着眼,倒要看看传闻中生着黑龙胎记的梁岑瑞到底是怎样一张脸。秋以桐换上怀念的心情,也想看一看这个几乎就是锦衣少年的男子,拉下存于记忆九年多的面幕到底是怎样的形象。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竟引得所有人屏气凝神,注目观看,就连屏风之后只能看到他后脑勺的歌舞姬也忘了规矩,目不转睛。 面幕一点点被拉下,七皇子梁岑瑞的真面目显露在明亮的灯火之下,引得众人先“啊”了一声,然后几乎要喝起彩来了。梁文肃的近身内侍悄悄扯皇上的衣襟,请他留神看。原来,梁岑瑞的脸便如白玉雕成,哪里有黑龙胎记! 面幕遮掩之下,是一张微方的脸,挺直的鼻梁与阔口,硬朗又精致的线条,一扫梁氏男子面貌之上的阴柔之气,竟是一个英气十足,端正无比的美男子! 梁岑瑞知道众人在看自己,便微微一笑,带着点得意,显出风发的意气。从容地将酒喝了,放回酒杯,眼望着梁文肃。梁文肃喜得暗拍大腿,召他近前来,看了个仔细,见胎记确实不见了便道:“你脸上的……” “回父皇,儿皇在外遇见一位高人,已经治好了。” “果然如那相士所言……很好,很好!”梁文肃想到相士说若是梁岑瑞脸上的黑龙胎记消失,从此便是一位纯良之人,绝不会杀害兄弟夺父位!又望一眼众人,见果然是儿孙满堂,若是匈奴收复,就真的了无遗憾,可以放心与他发妻相逢,笑个不住。当下便道:“封七皇子梁岑瑞为广明王,先居于宫中,另造府邸!” 梁岑瑞谢过,解下斗篷入了筵席,便坐在梁文肃与梁岫琛中间,梁文肃又见过两位兄长。一番热闹忙碌之后,众人才算又安稳下来,接着“击鼓传花”。侍者们谁人不明,此时梁岑瑞已是新宠,相互达意提醒,琵琶声落,那枝紫薇花便落在他怀中。 众人互相挤眉弄眼,都等着听他念的诗。梁岑瑞望着花儿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笑一笑道:“儿臣在诗文之上不甚精通,知之有限,若是捡嘴边的念起,只怕是方才各位念过的。不如,儿臣多饮几杯酒,饶过这回吧!” 梁文肃便笑道:“随意念一首应景的也是好的。” 梁岑瑞沉吟一会儿道:“若是随意念一首,显得儿臣心不诚。儿臣倒在音律之上下过苦功,善古琴,为父皇抚琴一曲,可使得?” 梁岫琛于是笑道:“父皇,今日中秋,月色如洗,再配上清音妙乐,何其清雅。” 梁文肃便笑着一伸手,歌舞姬便取古琴,摆下琴案。梁岑瑞离席过去,在琴案之后坐下,伸手试一下音,便奏起一曲。 秋以桐昔年在春丽院,自小便学起音律与歌舞。在歌舞之上她算是有“童子功”,也因此练就挺拔身形,后来拜入兰若华门下,练“万紫千红手”也便很是顺利。只是后来,她发觉音律歌舞都只是取悦男子之用,便放手不肯再学了。 虽然日久生疏,秋以桐也听出梁岑瑞这一曲是《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想来,这梁岑瑞是赞美其父其兄才德兼备,气度不凡。秋以桐想他因为相士一语被放在宫外,至今才得以回归,怎么一回来便如此赞美皇上与太子,就没有不平之意?可是,她又听他琴声古朴清雅,意境朗朗,格调很是高远,便点一点头,想他在外多年,看遍世事,反而能够超脱。这样一想,便对他生出几分敬意,点头轻轻微微笑。 琴声收住,众人自是拍手叫好,赞叹之语此起彼伏。梁文肃眼望着他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半晌了点一点头,微笑着说:“很好,很好,清雅脱俗。赏!”梁岑瑞谢恩归席。 秋以桐眼望着他们父子暗想,方才梁文肃脸上很有些放心之意,想来也是从梁岑瑞的琴声里听出他内心的平静,觉得他不会威胁到太子的皇位。看来,梁文肃对太子的宠爱非同一般……太子有他父皇的这般宠爱,皇位之上又有什么威胁,他又何苦设计取得兵书,巩固位置?这样一想很是心惊,又觉得自己的揣测全然是错的……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秋以桐正想得出神,却不防手上一凉,便听到众人的笑声。她抬头一看,原来就在她思索的时候,又开始“击鼓传花”了,在琵琶声收住的最后刹那杨美汐刚好把花儿丢到她怀里。她茫然地拿起那枝花儿,眼望众人,见众人也都注视着自己,思绪却已跳脱出去并未收回,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美汐便笑道:“良娣的诗文呢?大家可都正洗耳恭听呢!”秋以桐盯她一眼,低头一想也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杨美汐便又取笑道:“素问良娣在家时勤奋读书,可是才华从不显露,这一回竟还是无缘一见吗?啧,啧,良娣是不是也太清高了些啊……” 梁岚璋见秋以桐为难,便道:“也不必非要是紫薇花的,别的也好。再不如,你随便作诗一首也是好的。” 梁文肃初见秋以桐时,对她很是喜欢,可是到如今她惹出风波无数,听说从来清高竟不曾将他的太子放在眼中,这时便冷声道:“既然如此,你便以‘月’为题,作诗一首吧。听闻你于闺中,认真研习诗文,并不算为难吧。” 秋以桐更是为难,若不是她师弟,她诗都念不全几首,又怎么会作诗呢。梁岫琛见状,便道:“回父皇,意淳她虽然博览群书,却缺乏捷才,这一时间要她作诗也是难的。不如,让她做一些别的……”他却并不知道秋以桐会什么,“也似七弟那般抚琴一曲?或者跳一支舞?或者……是别的……”他说这些,也十分心虚,生怕为难了秋以桐。 秋以桐见梁岫琛如此,又听到杨美汐在一旁冷嘲热讽,一时激起一身的傲气,便离席来到堂下行礼道:“回父皇,儿臣想既然已闻广明王妙乐,儿臣又何必狗尾续貂,愿意……”舞技已是生疏不能出丑,便将心一横笑道:“儿臣曾跟兄长学过舞剑,父皇可愿一观?” 梁岚璋于是帮腔道:“小傅的剑法很好,明师必出高徒!” 梁文肃于是点一点头道:“也好。” 内侍便捧上一把宝剑,秋以桐“唰”地一声抽了出来,那内侍退下后,众人都微笑观望。秋以桐便将“万紫千红手”变成剑招舞来,姿态优美,好似玉树临风,春花逐风。梁岚璋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不过那时他看她,当成一个美貌的江湖女子,与宫中常见的女子不同,那眼光暧昧而玩味。现在却不同,她已是他的皇嫂,他又知道她秘密,有些同站一岸的意思,便目光朗朗有点为她骄傲的意思。细眼微眯,看得红唇含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久别重逢 梁家人都是要从小习武的,梁岑瑞刚回来不知底细,只说梁岚璋与梁岫琛,一个拳脚之上也很利落,还曾将陈广生打下楼来(虽然也是因为当是的陈广生小看梁岚璋,不曾防备);另一个箭法精绝(曾用石子为秋以桐打下那只小雀儿)。不过他们见到秋以桐舞剑,也都惊艳无比,不是偶然之间看到皎皎明月的感觉,而是“容华耀朝日”的明艳。 梁文肃也不觉间微笑起来。 秋以桐如此大出风头,让杨美汐非常不痛快,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便冷声低语道:“什么舞剑,不过也一样是现身段……” 秋以桐却听到了,在心里想,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我搔首弄姿?见杨美汐怎么也不知道收敛,心中一气,一招“分花错柳”双手分向两边,那剑尖直指着杨美汐脱手而出,“嗖”地一声直飞了过去。两层筵席都是错开坐着的,秋以桐的剑脱手,直冲杨美汐刺去,刺穿她头上的一朵绢花,穿透了椅背。 众人惊呼,杨美汐更是面若金纸,只以为自己已经中剑而亡,直到众人扑过来唤她,才知道原来还没有死。 秋以桐知道自己一气一燥,已闯下大祸,可是已然如此,又能怎么样。她向杨美汐一瞥,见她头上的绢花脱落,头发散乱,脸上的神情又怔又愣,心里有一丝痛快,心想你可知道收敛了……内侍去拔剑,可是秋以桐如今也身负上乘内力,那些内侍轻易又怎么拔得动。 她本想走出将剑拔出,可是一动又觉得不妥,心一横冷笑道:“手上出了汗,一时手滑,得去洗个手……”然后便要转头离去,却又在一瞥间见梁岑瑞走过去轻轻松松地将剑拔出,望着她一手撑着额头笑了起来。 秋以桐心头一愣:黄七笑起来也会以手撑额……为什么? 她将自己闯下的祸与怀疑着的人全部抛下,怔怔地一步一步离去了。她忽然之间满心后悔,想着当年若是锦衣少年跟她说一起走,她答应了,上了那辆马车,是不是就可以不必再承受今天的痛苦? 月之出,何皎皎。中秋的月,团圆而美丽,那一片湖水波平如镜,映着圆月,美若仙境。秋以桐猛然间抬眼四顾,一时忘了自己在哪里,有些不甘心一心要追寻真实纯朴的她,何以到了这个虚伪做作的场所,任何人想信也不敢信!她长叹一声,听到她的侍女仿佛追上来了便加快脚步,略施轻功便在这暗夜之中叫人无处找寻……她只是想静一静…… 夜色寂然,这一带秋以桐几乎没来过,不觉间便走迷了路。抬头四顾,完全陌生的地方,也有几树紫薇,树下有简单的几块青石,成桌凳样子,落得满是紫薇花的花瓣。她走过去,正想用袖子将上面的花瓣拂去坐下,却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道:“不要弄脏了衣服……”秋以桐抬头,见七皇子梁岑瑞手一伸拔开了面前的石榴枝走了过来。他臂上搭着来时披着的斗篷,铺在石凳上面,微笑着一伸手,示意秋以桐坐。 秋以桐却不坐,望他一眼转头便欲走——这个人与锦衣少年和黄七都那样像,实在招惹不得。她一心要躲开,躲开这个从直觉之上,会成为浩劫的男子…… 梁岑瑞眼里一凉,仿佛吸到了冷气一般,在后面道:“你不记得我了么?” 秋以桐停步侧过脸道:“臣妾记心哪里那样坏,您是七皇子广明王。” 梁岑瑞苦笑道:“我指的并不是这个……还记得九年多以前那个大雪天么?我想我遇到的小姑娘,便是你吧!” 秋以桐心内一凛,转头盯着他,双眉紧皱着,满眼的疑惑。在心里道,难道你又要跟我说,你是那个锦衣少年么!梁岑瑞走近几步,衣服上也是明息香的味道,夹杂着一丝赶路而来的尘土味道。秋以桐想,黄七身上也有这种类似于尘土的味道,让她陶醉而沉沦…… “是你吗?你说你的名字是‘桐花’的‘桐’,虽然疑惑你会在宫中,但这长相分明就是你!”梁岑瑞说,“你不记得了吗?那天下着大雪,你在凤尾城南郊的路上走……” “我……”秋以桐冷笑道,“我的确是那个姑娘,可你并不是第一个承认你是当年少年的人……” “你说什么?”梁岑瑞有些诧异,又走近了道,“这是怎么回事?” 秋以桐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他近一步自己就该退一步,否则记忆中的黄七就要像刀一样啃噬着自己的心。甚至觉得自己听的话语都是恍然的,怔了半晌又道:“臣妾在说胡说,王爷勿怪,还请指一指东宫该往哪里走,臣妾要回去了。” 梁岑瑞唇边一丝淡淡的苦笑,道:“我离宫时年纪尚小,若不是跟着你来,这里也是找不到的,又哪里知道去东宫的路。” 秋以桐想想也是,便漫无目的往前走。她过来时一心躲着所有人,这一会儿倒盼着能遇见一个人,也好快点离开这个会成为浩劫的男子。她已经管不了什么锦衣少年不锦衣少年了,曾经的温暖已随时光离去,她想要的是现世的真实…… 可是大约是因为中秋宴,大半的宫人都那附近,寂寂然地竟连一个人也没有。她在前面走,他便在后面跟着,不期然间他又紧走一步,将那件斗篷披在她身上,她心内一惊,连忙躲开。 梁岑瑞却绕到她面前,望着她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当年若不是因为遇到你,我肯定也无法鼓起勇气面对自己!”他温柔又坚定地说着,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激动。然后在秋以桐愣神之间,他将斗篷为她身上,淡然肃穆的明息香袭来,记忆中的香味与现实对照……果然是他么…… 秋以桐抬头遇见他温柔又暗流涌动的目光,中秋月色的冷意,简直和那个大雪天一样,她的头脑终于清楚起来,便望着他问:“当年……你十六七岁么?那时蒙着面,是因为脸上还生着黑龙胎记?”说完便觉得“完了”,就像那时黄七说着他一见秋以桐便相思,却只是想思却在她需要的时候亲吻了她;而她明明知道他是个自己不可能看清的男子,但还是爱了。 他听到秋以桐的话,在不觉间手又抚向脸去,快要触到时才想到那黑龙胎记已经消失了。秋以桐的眼泪便冲到眼眶里——这个动作与黄七又是怎样的相似啊!“是啊……”他的声音缓和而温柔,假如不是因为这声音,她真的无法分辨他与黄七。 秋以桐便点一点头,低下头来又在想,其实他与黄七生得很不像呢。黄七是一张柔美且艳丽的脸,而他英气逼人又温似朗月。他会不会才是那个真正命中注定的人…… 可是,他若真是锦衣少年,那么梁岫琛就无疑是心存异念…… 梁岑瑞便又问:“你果然就是她么……又为何来到宫中?” 秋以桐想了想,心神还是有些恍惚,便道:“哎……其实,我是假称自己是我的妹妹而来的,叫做傅意淳,年方十七,还请王爷不要……” “年方十七?你其实也有二十二三了吧?”梁岑瑞眼望着她笑一笑,“不过也是,若说你只有十七,也使人信服。多谢你如实相告,我定然不告诉人去。只不过,姑娘真名,到底是什么?” “秋以桐。”她说了一出来,徒然地觉得心头一轻。她顶着傅意淳、桐良娣的身份久了,实在觉得虚幻而劳累。 梁岑瑞满眼喜悦,可是秋以桐却冷冷的,甚至恍恍惚惚的。他便又现出失望、落寞的神情,没有想到盼了许久的久别重逢竟是如此的冷淡。“秋姑娘,你既姓秋,我就不明白你如何又是傅意淳的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秋以桐并不想多说,便沉默了下来。梁岑瑞听不到回声,只能不语。冷冷的月光撒落下来,那转向衰败的树木好似喝了太足的水,盛不住要沉下去似的。就这样,两个人无语站了许久,忽听一个轻轻的声音试探着问:“意淳,是你么?” 秋以桐循声望过去,见梁岫琛只带着谭兴找来了。梁岑瑞连忙道:“皇兄,臣弟找到了皇嫂,可是又不熟悉宫中的路径,所以只能在这儿站住了。” 梁岫琛点一点头说:“多谢七弟”走过去将秋以桐身上披着的斗篷拿下来递还给了梁岑瑞,又将自己带来的斗篷给她披上,然后道:“咱们回去吧……” 秋以桐轻叹一声道:“我闹出大乱子了吧,可不敢回去了……” 梁岫琛想她方才在宴会之上英姿潇洒,这会儿竟因为害怕躲了起来,可怜可爱,便道:“不怕的,没事……” 其实梁文肃何其英明,又怎么会看不出秋以桐其实剑法极好,是有意飞剑出去。登时他就是大怒,心想着这个女子实在太野气一些,进宫许久竟管教不住。可是在梁岫琛为她一番开脱后,梁文肃觉得爱子对秋以桐用情至深,心中不忍便不再说了。可是中秋宴是再没有心情了,便散了。 秋以桐也不知何去何往,梁岫琛双手扶着她的肩,他走,她也只得跟着走。走过那株石榴树,上面结着的石榴正沉,压得那细枝低垂,她转头躲开时蓦然地一回首,见梁岑瑞正沐浴在柔亮的月光之下,黑衫之上织金团纹,长身玉立,正望着她。温柔的目光之下,恍若有暗流涌动,她心头一颤:当年的锦衣少年,果然长成一位青年,竟与黄七一样了……可是这一个“黄七”可是仅仅是“黄七”么,不会变成兰陵王梁岳瓘,不会是“铁面”的主人,不会满身阴谋么…… 她实在不敢相信,上天还会如此善待她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东宫艳闻 以秋以桐在中秋夜宴之上的表现,会再度成为风口浪尖的人物也在意料之中,她为了避免人们像看待奇禽异兽一般的目光,尽量不出去。东宫那寂然的日子安然袭来,她发现七皇子梁岑瑞如吹过枫林的秋风,竟然有使天地变色的力量。 梁岑瑞的身世、相貌都成了人们见面必然会谈论的话题,就连周潜光过来见秋以桐时也说,听闻这位七皇子英姿逼人,意气风发,却全无傲气,为人处事很得人心,凡是见过他的官员没有不赞叹的。其实他话里行间的意思就是这位七皇子,比之于软弱的太子更适合继承《信义兵书》。当然,以周潜光的谨慎,还不会将这话明说出来。秋以桐听了便在心中暗思,梁岑瑞从前并没有在京都呆过,官场之中照理是没有接触的,何以一回来便博得众人的爱戴?这种招人爱戴的能力使她想到萧燕,真的是什么也不相信了,动辄就与骗局想到一起。 她低首想了一会儿问:“师弟,你有没有见过七皇子?” 周潜光道:“还只是听说,并没有见过。” 秋以桐舒一口气,说:“他如今住在宫中,你想一个什么办法去见他一见,然后过来找我。” 周潜光狐疑,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便看师姐神色有异很是恍惚,便答应着去了。 过了许久,叶蔻又来报说:“良娣,周太医说良娣说的那种香草恰好在广明王那里寻到,给良娣送了过来。只是这香草用法要谨慎,周太医需得当面跟良娣说明。” 秋以桐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便道:“请他进来吧!你们都出去为我捕些蝴蝶,活生生地将它们装在袋子里拿来……” 叶蔻便笑问:“又是香草又是蝴蝶,良娣是要做什么呢?” 不过是个借口,能讲出什么目的来,秋以桐便神秘一笑道:“只管做便是,越多越好!”众人只得都去了。 周潜光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拿着一把开着紫色小花的香草进来。秋以桐见这不过就是他在南山烤肉时常往上撒的百里香,这本是很寻常的东西,能大片生长,岩石缝、河沟边也能生得很好。于是道:“亏你想得出,用这种寻常的东西也能当借口?” 周潜光道:“师姐有所不知,这种东西在宫外的确寻常,在宫中却不常见。七皇子住的地方,也是因为院落没有彻底清扫才长了些,拿来当借口正是天衣无缝!” 秋以桐点点头,问:“那你见到他了吗?” 周潜光先舒了一口气,半晌了点点头道:“若不是知道黄七已死,他的声音又不像,我真要把他当成黄七了!” 秋以桐心内一凛,向他紧走一步问:“你这样觉得,是不是?” 周潜光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师姐,温声道:“他和黄七也就是梁岳瓘本就是堂兄弟,之前又都因为长相受过他人白眼,性格之上相像也是寻常的。再者,师姐不是亲眼看到黄七死了吗?况且,他们的声音并不像,他的声音若是作假,是不可能瞒过我的耳朵的。” 秋以桐当然知道死人不可能复生,梁岑瑞不会是梁岳瓘,颓然地坐下道:“其实便不是声音,凭着长相也知不是一人。在黄七服毒自尽之前,他摘下面巾来看过我,并没有什么烧伤,那是一张极阴柔的脸,果然对得起‘兰陵王’这个称号……” 周潜光便试着问:“所以,他不是他……不是么?所以师姐,还是不要再沉在以往的感情里去看人了……” 秋以桐说:“我怕是被骗……师弟,你更偏向于七皇子么?” 周潜光点一点头道:“抛开所有,只看他们本人。梁岫琛软弱无能、梁岚璋荒淫无度,唯有梁岑瑞身上清风月朗,有些李勉信义王的气度……” 周潜光的话虽然刻薄了一些,但还是令秋以桐信服地点了一下头。 周潜光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况且,师姐……萧燕所控制的十八‘铁面’没能追查到《信义兵书》,沈幼玄最终带着它投奔了李敬。她以蒙古贵族小姐之尊嫁给他当王妃,也便有些两国结盟的意思,他们又有了《信义兵书》,这让大梁甚为惶恐……” 秋以桐大惊,倒不料沈幼玄还有这一招,拍案而起,强压着声音道:“可是那兵书并不真啊!” 周潜光连忙双手向下按,示意师姐冷静,然后耐心地解释道:“李敬精通咱们汉文化,应该是看出来了。所以,他并没有动兵的动作,只是大张旗鼓地送聘礼去蒙古,并透出他喜欢郭茜痕的意思。梁文肃对李勉的用兵手段何其熟悉,想到匈奴与蒙古联姻,又有李勉兵书之力,心里是惧怕的,便封了郭姑娘为郡主。这个用意……师姐猜得到吧……” 秋以桐勃然大怒,又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同时又深深地羞惭——本是她将假的兵书给了沈幼玄,却不想只凭信义王李勉的名头就吓得梁文肃如此,准备着牺牲了郭茜痕!郭茜痕……她纯净如水,艳若桃李的小师妹,还有陈广生……她想到这时,再也忍不住,飞身往自己的绣床顶上拿出了久不出鞘的兰华剑,怒道:“沈幼玄本就是杀了我娘亲之人,如今又做出这种事,我这便赶到匈奴杀了她!”说着便要往外冲。 周潜光忙抱住她,阻拦道:“师姐千万要冷静!第一,这件事还没定论,皇上封郭姑娘也是有将其做人质之意;第二,这件事若不是陈国公为了兵书的事让我打探消息,露了行迹,我也是不知道的,现在圣旨才到郭家;第三,郭姑娘还在我们这边,并没有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师姐,你好好想一想……” 秋以桐便好好想一想,想到却是自己爱上了黄七,黄七却是杀害她师傅的凶手;想到自己替傅意淳嫁过来当了良娣,却让意淳错失了她一直念着人;想到她为了引李勉追杀沈幼玄,却让他们结了姻缘;想到她为了真兵书的安全,从不吐露真假兵书之言,而让大梁惶恐,以至于郭茜痕的姻缘可危…… 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恍若灾星,是不是做什么错什么? “师弟,如今我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了……”她眼一闭落下两行泪来,“是不是,我做什么错什么啊!我不明白梁家兄弟为什么个个都那么像,看到他们任何一个,都会使我想到黄七,想到那场刻骨铭心的欺骗……为什么啊!这世界上,还有真实的吗……我恨我自己做的一切,恨我没有想到沈幼玄为了利,可以不顾情爱……” 周潜光望着她满脸的泪痕,心里也酸楚楚的,便抱着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茫然之想到他曾经无数次希望师姐可以依偎着自己。终于就是在这时,他师姐被长久的压抑与怀疑折磨得软弱,而他有足够的理智让她俯在他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 秋以桐的眼泪濡湿了他胸口的衣服,她听着他的心跳,恍然之间闻到一股青草气味,不由得道:“师弟,我们本在南山好好的,为什么就陷进了这一切……” 周潜光轻抚她的后背说:“师姐,等这一切都完了,我们便回南山去,再也不出来了,好不好!” 秋以桐听到这里,柔弱得失却了所有,靠在他肩头只是流泪,委屈地说:“我刚去南山时便说,我只想老死在那里,可是有许多话,好似只能说说而已……” 周潜光连忙道:“我们还有时间,有机会再去老死在南山与五彩河之间……” “真的吗……”秋以桐恍然之间看到南山,照着五彩河而静静伫立,如仙境一般美丽虚幻…… 他们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新身份,周潜光那敏锐的耳朵也失了效。梁岫琛便好似悄无气息一般,挑帘而入看到了他们。秋以桐被他身上的明息香味道惊醒,连忙将周潜光推开。 周潜光也便看到他,见他手中拿着一把剑,让周潜光疑心那剑是为斩杀他们的——太子发现他的良娣的奸情,那个“奸夫”的名号竟落到他头上,令他苦笑不得。 秋以桐向周潜光望了一眼,看到自己手中还拿着兰华剑,本想藏起来。后来一想,又有什么必要呢,反正她做的事到最后总会坏事,又何必再遮掩!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叶蔻与江芷走了进来说:“良娣,没有想到蝴蝶非常好捕,好多呢!” 又听江芷“哎呀”一声,想来是一个不小心松了装蝴蝶的袋子,那蝴蝶蹁跹着,自梁岫琛撩开的帘子间飞了进来。梁岫琛眼望着蝴蝶翩飞,落在桌上放的那束百里香上,沉声问:“本王过来一个人也不见,原来都被你打发了去捕蝴蝶?” 秋以桐咬一下牙,仰一下下巴,故作骄傲道:“是……” 梁岫琛放下帘子走了进去,不露声色地望了周潜光一眼,道:“周太医,你下去吧!”周潜光有些惊讶,看一眼他手中的剑,竟没有出鞘倒令他失望。他又望他师姐一眼,只得先离去。 梁岫琛坐在桌子旁,向秋以桐道:“你也坐吧……”秋以桐便也稳下心神,坐了下来。 叶蔻挑帘进来,跪下回道:“太子、良娣,奴婢们出去不多时,便捕到好几袋子蝴蝶。可是江芷还是笨手笨脚的,放走了一些……” 梁岫琛竟压得下怒气与羞辱,微笑着道:“那便把蝴蝶都拿进来放了,再掩上帐幔……” “奴婢遵命!”叶蔻答应,便照办,然后退了出去,只留梁岫琛与秋以桐两个人。 蝴蝶翩飞,满屋子都是,有的寻着香味落他们身上,两人也都不管。梁岫琛转头看到秋以桐,她发间还簪着那枝紫藤步摇,蝴蝶以为那是真花儿落在上面,她又粉面若桃,何其美丽!不禁心酸,冷笑几声,问:“你大约不知道初秋的蝴蝶受了凉,非常好捕的。你若是想要给你们多留些时间,这个方法可是不行的。若不是本王进来,你们大约也要给宫婢撞见的……” 秋以桐听了便想,这都是什么啊!抿嘴冷笑不语…… 他长叹一声,望着手中的剑道:“本王过来是送这把剑给你的……本王不知你善舞剑,知道后便命人打了这把……意淳,你……”他皱起眉头,语气之中压着怒火。 秋以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倒真有点被丈夫捉到奸情的淫妇的羞辱感,又想到他仍旧对自己无微不至,又羞愧又好笑。于是望着飞舞的蝴蝶,摆弄着手中的兰华剑,等着他如何处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沐清郡主 梁岫琛望见秋以桐手中的短剑,苦笑道:“你暗自带兵刃而来,难道是为了……为了本王若是强迫于你,便向本王当胸一剑?” 秋以桐想既然如此,便将兰华剑往桌子一拍,眉毛一挑道:“知道就好!” 梁岫琛又连着冷笑好几声,用悲伤且低微的声音道:“我还以为你躲着我,是因为恼怒我将你当成他人的替身,没想到竟是这层!”他突然将长剑重重地放到桌子上,那巨响吓了秋以桐一跳。他也突然起身,双手撑在秋以桐坐着的椅子扶手上,将她围拢住,眼神里的怒火使他宛若一头豹子,盯着秋以桐的脸道:“你为何不早说!若是你早早地告诉我,你以为我会强人所难?你又何必在这东宫之中暗度陈仓,你是当本王是什么!不觉得无耻吗?” 秋以桐听了又惊又怒,立时就要站起来与他说个明白。可是他离自己那样近,气息如火一样地喷在她脸上,为了不碰到他身上,只能动也不能动。想了一想,若是他真发起怒来,那真要不得了了,他轻轻一句话便要诛连九族了,闭一下眼静了心道:“太子,其实臣妾与周太医真的没有什么……臣妾方才也是生气才那样说的……他跟我哥认识的,臣妾也将他将成……哥哥的……臣妾方才心情不好,所以……真的没有别的!” “这话……叫人如何能够相信!”梁岫琛也被秋以桐骗了多次了。 秋以桐舒一口气,牙一咬,怀着屈辱之心拉起左臂的袖子,将手臂上那一点守宫砂给他看,“我跟他真的没有越礼,只是兄妹之情……可若是太子非要计较那一抱,臣妾也无话可说!男女之防……臣妾并没有看得那样重,要的只是真心!太子将臣妾当成他人,这真心……真的使臣妾难过……”说着头扭向一边,恨自己又是满口谎言。 梁岫琛看了一看,一下子有些呆住,又望一眼秋以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手在她雪白肌肤上的那个红点上摸了又摸。忽然之间便又笑起来,像是高兴,又像是真觉得可笑,忽然之间他便低头吻住了她。在他们身边飞舞的蝴蝶仿佛被吓往了,不敢再飞近…… 这一个吻实在太突如其来,秋以桐惊诧地想要推开他,理智上却又知道不能够。他便吻得越来越深,渴极了的人寻求水源一般,下移到她的脖颈之间。他的手也在不觉之间将秋以桐抱起,把她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伸手要解她的衣服。秋以桐心里一颤,拿住他的手,冷声问:“那一晚,是不是也是这样?” 梁岫琛不解其意,气息腻在他耳畔,含糊的声音问:“你说什么?” 她用柔却又有力劲力推开他,叫他正视着自己,然后眼眸一转道:“那一晚,太子和韩令晖……”她瞟一眼如轻轻回风里的雪片一般的蝴蝶,想到那晚的喘息与桌椅响动,比这蝴蝶可要暧昧得多…… 梁岫琛一惊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并不知道她知道些什么,但是“韩令晖”这个名字足以令他心惊。 秋以桐笑容像刀子,浅而温柔的刀,一刀刀割向他。“在冷宫之时,臣妾夜半出来跟踪太子——其实臣妾除了剑法好,轻功也很好的。然后,臣妾便看到太子进了一个很普通的宅院,与一个生得很美的男子相会。太子头很痛,他还为太子按摩太阳穴,然后你们就……” 这样的隐秘被看了去,更何况这个看客还是秋以桐,梁岫琛也不知是惊是羞是愧还是怒。一刹那之间,他便又成了被妻子拿住奸情的丈夫,猛然之间放开了她,退后两步。他深吸一口气道:“这……这很难让你接受么?” 秋以桐便冷笑,“无所谓……只是不希望……那个人是我丈夫!” 梁岫琛很是恼怒,问:“那你希望本王怎么做?便是没有令晖,本王身为太子也是……你……” 秋以桐哪里知道,若是知道她也不必如此烦恼了。 梁岫琛扶着她双肩,再度温柔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真心么?难道你还看不出……便是本王因为当初那个小姑娘喜欢上了你,可是到后来喜欢的也确实是真真实实的你……你……” 秋以桐小声嘟囔,“你以为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梁岫琛却听得清清楚楚,彻底失去了耐心,便冷笑着问:“本王看你就是因为周太医吧!”说着走过去挑开帘子要出去。 秋以桐连忙跳下桌子,几步跨过去,拦在他身前,问:“你想怎么样?”帐幔被掀开,里面的蝴蝶便自他们周围飞了出来。 梁岫琛望着她,皱眉道:“看看你,多关心他!” 秋以桐用手撑在他肩上,威胁道:“我与他其实是多年的姐弟,便是玉皇大帝伤害了他,我也敢去寻仇!”即使隔着衣物,秋以桐的手掌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炙热的温度,可是保护周潜光之心,却也坚定如铁。 梁岫琛一愣,徐徐转头望一望桌子上那把兰华短剑,正要冷笑,叶蔻走了进来。他望着秋以桐,悠悠地道:“桌子上有两把剑,一把是本王送良娣的,另一把是良娣为本王准备的,你都好生收着……”他脸上有凄然的笑意,透着悲凉的意味。 叶蔻答应着走进去,将一长一短两把剑收了起来。然后,梁岫琛拿下她撑在自己肩上的手,最后漠然地望了她一眼,抬脚走了。秋以桐追到殿门口,想从他的背影里读出他究竟有没有杀心。可若是能从外表看到内心,这世间又岂能容得下欺骗…… 秋以桐惴惴不安地等到第二天,来为她请平安脉的是另一位太医,她便问:“周太医呢?” 那太医道:“良娣还不知道?他在为太子殿下把脉时打碎了太子殿下的一个琉璃盏,那是太子殿下的爱物,太子殿下一怒之下罢了他的官,赶了出去。”秋以桐想,看来我便是那个琉璃盏了…… 紧接着,皇商之女郭茜痕被梁文肃封为沐清郡主的消息传遍了京城,这个拥有四个英俊哥哥,外表艳丽妖异,心灵纯真如水,不足十七岁的小姑娘成了传奇。她被允许在宫中自由行走,走过的地方空气里都会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茜痕香,花朵也会失色。她很机灵,虽然迫不及待,却不能直接往秋以桐这里奔,而是在宫中逛了几天后说是四处走走,这一走一走便走到了秋以桐的晴染殿。 她走进去望见秋以桐便咬着下唇吃吃地笑,调皮地一行礼道:“见过桐良娣!” 秋以桐望着她水灵灵的吊梢眼,不由得也是一笑,拉长了声音道:“沐清郡主好……郡主生得真好看,本宫一见就喜欢,以后可一定多来晴染殿走一走。” 郭茜痕学着秋以桐喜欢的姿势——将双手背在身后,微仰下巴,半垂双目走到她身边,含笑道:“桐良娣若不嫌弃,那我可要天天来了!今天天气这样好,咱们出去走走?”说着便拉住她的手臂。 秋以桐笑着站起来,跟着她一起出去了。她们身后跟着侍女与内侍,不能多说什么,郭茜痕便一路对着秋以桐挤眉弄眼,秋以桐本来心情十分沉郁,但不一会儿便被她逗得满脸含笑。过一会儿,郭茜痕便一挤眼,眉毛一挑,用口形道:“甩掉他们?” 秋以桐点头,两人便默契地一起发力,外人看上去只觉她们脚步轻盈,步履也清晰,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跟不上。再在御花园中的花柳树木间转几转,果然便将那些人全部甩脱了。她们立在一处假山之下,假山一旁是一池清水,岸旁开着一大蓬一大蓬黄色小花儿。郭茜痕踮着脚向四处看一看,然后便朝着秋以桐“嘻嘻”笑着说:“当个郡主还真好啊,这样见师姐,还挺新鲜的啊!” 秋以桐想,她肯定还不知道梁文肃封她为郡主的用意,别人不告诉她,是不想她不快乐。于是秋以桐也不说,眼望着那些黄色小花说:“是很好……” 郭茜痕便又问:“师姐,周潜光怎么又被赶出来了?听说那个太子脾气很好的,怎么就为打碎一个琉璃盏便把他赶走了……” 秋以桐倒抽一口冷气,忽然问:“他在宫外有没有遇见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啊!我也就是听说了一下,其实我正跟大个商量着去少林寺呢,就来了一道圣旨……” “什么?少林寺!”秋以桐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郭茜痕严肃而认真地道,“你上次不是说了《易筋经》吗,我想练《易筋经》,想让大个子陪我去偷出来!” 秋以桐不禁想笑,怪声怪气地反问:“陈师弟答应你了?” 郭茜痕一撇嘴低下了头,万分委屈地说:“他说我胡闹!然后……然后又说什么,一个人能不能被称之为‘侠’,不能只凭武功高强。偷人东西,偷学武功本就是有侠义心肠的人该去制止的,我们要是那样做,那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有侠义心肠吗……原话说得特酸,没记清,反正大约就是这个样子,乱七八糟的说了我一通。我听一听吧,也都对,也就无话可说……” 秋以桐“嗤”地一笑说:“活该!”又在心里想,其实这个小姑娘还是很讲道理,黑白分明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身正影斜 郭茜痕愁得长叹一声,脚下一跺嘟嘴道:“那我怎么才能成为绝世高手啊!” “什么要成为绝世高手?” “成为绝世高手,行侠仗义的事才能做得好嘛!” 秋以桐看到她发愁而认真的样子倒更忍不住想笑,便笑呵呵地说:“你没听你陈师兄的话么?他的意思其实也是人贵在有侠义心肠,能做小事便做小事,能做大事便做大事。力所能及,不作壁上观便是好的!” 郭茜痕眼中一亮,想了一会儿双手一拍道:“这话说得好!太好了!那师姐说……什么事是我力所能及的?”她迫不及待地就想找出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秋以桐望着她明艳的小脸自暴自弃地在心中想,可以用的美貌力挽狂澜……为她,也为自己她心中一怒,长叹了一声,也说不出话来。 “师姐,你有心事啊?” 秋以桐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轻风徐来,她们脚边那些黄色小花儿轻轻摇曳,秋以桐低头望着它们,想到这种花儿名叫旋覆花,也可以入药。至于药效,她听她师弟说过,记得并太清楚。时光荏苒,那些在山林中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秋以桐还指望着能够回去,从此老死在南山与五彩河之间…… 不觉之间,秋以桐已长叹数声……而后静一下心,猛然之间察觉到动静,闪电一般转头看去,便见到英姿伟岸,俊逸无双的梁岑瑞。 梁岑瑞立在假山一侧,大蓬的旋覆花之后,被秋以桐那充满敌意的目光所震慑,连忙站着不动。她用微笑来缓和,笑说:“父皇要见你,可是宫人四处也找不到。他等得越久,也就越生气,所以我便寻来了……”秋以桐倒不想皇上会见自己,从梁岑瑞的语气里嗅出危险的意味,便硬着头皮,默默地走了过去。 郭茜痕也要跟过去,梁岑瑞制止住她道:“郡主不去对良娣比较好。”这话对于郭茜痕比圣旨还有用,她乖乖地站着不动,却在心里想,等你们走一会儿,我再跟上去! 秋以桐一见到梁岑瑞便会失掉一半的魂魄,没有精神去理会郭茜痕了,眼望着梁岑瑞的后衣襟一步步地走。 “父皇……是为太子多日不回宫的事……”走到无人之处,梁岑瑞小声地说。 秋以桐淡淡地回道:“多谢王爷提醒……” “父皇对太子的宠爱非同寻常,你与你周师弟的事父皇仿佛听说了一点……” 秋以桐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过一会儿又惊觉,抬头盯着他问:“你知道他是我的师弟?” 梁岑瑞还是用微笑来缓和她的警惕,温声道:“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是‘秋以桐’,我们又是在凤尾城相遇的,你曾在寒梅山庄一战成名,也便很好查到你的真实身份了。江湖传言,秋女侠被梁岳瓘所骗,深受情伤,躲起来不见人了。万万想不到,变了身份躲在宫中……” 秋以桐接着说下去,“而且跟太子完婚多时还是处子之身,又跟一个太医偷情。你说,民间会不会这样传,太子只好男风,从不宠幸女子,所以这位桐良娣不甘寂寞……” 她正说着发现梁岑瑞停下了脚步,停步抬头一看,见他正望着自己。脸上憋着笑似的,脸也红了,眉毛眼睛周围的皮肤都透着红意,望着秋以桐愣了一会儿,又“嗤”地一阵狂笑,用手虚点着秋以桐,直说:“你还是……真是……” 秋以桐望着他,眼前这情形不是似曾相识,而根本就是出现过的。她与黄七在寒梅山庄目睹了周潜光与萧燕水中嬉戏之后,她也说了几句大胆直白的话,黄七也是这样。她的双眉向眼睛压下,向他走近一步,他便后退一步。秋以桐咬着牙,伸着手遮住他的脸,盯着他的双眼颤声问:“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梁岑瑞连忙向周围扫一眼,所幸周围还是无人,便拿下她的手道:“我又让你想起谁了吗?”他对秋以桐说话,倒从不用“本王”这样的字眼。 “黄七……” “梁岳瓘?” “就算是他吧……” 梁岑瑞便道:“他是我堂弟,我虽未见过他,不过听人说我与他很像。之前,我一直带着面幕或面具,他因为相貌关系也是如此。有人说,简直一模一样!” 秋以桐想自己实在太多疑了,死去的人还能复生么?她的眼光在他脸上硬朗的线条上流转一圈儿,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走着说:“还好……你不是……” 梁岑瑞跟上她,那温柔缓和的语调像是漂浮在她头顶的云雾,“我自然不是……秋姑娘,若不是当初的你,也便没有现在的我。刀山火海,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他说的明明如轻云淡雾一般,听在秋以桐心里却好似蓄满了雨水,阴沉欲坠。这样的承诺,秋以桐有些承受不起,便回道:“当初若不是你雪中送碳,我可能走不到南山便冻死了,我也会……报答你的……”说完却又心虚——要如何报答呢? 一抬头,便见找她的宫人们涌来了。她几乎是被押送着往前走,想到自己要面对的事情,心底有些怕。她很想回头看一下那个几乎与黄七一样的男子,要转头却又不敢了……鼓起勇气,只能向前走。 御书房,傅展图已经跪在那里了。秋以桐挨着他跪下,发现他居然被吓得混身发抖,本想嘲笑他,却瞥见书桌之后的梁文肃那不露声色的安静眼神,缓缓流转之间很具威严。她心里也是一抖,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展图悄悄瞥了她一眼,吸了一口气,眼神之中满是埋怨。不必作鬼脸,也是吓人的鬼样子。秋以桐无法反驳他的埋怨,因为她的行径不仅玷污了傅意淳的名声,也置整个傅家于险地! 半晌,也不听有人吱声,偌大的御书房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到,这平静又给秋以桐平添了几丝恐惧……终于,听到侍者小心的脚步声,然后是茶碗轻轻放到书桌上的声音。梁文肃端起茶碗来,掀开盖子,拨去上面漂浮的茶叶,然后啜饮一口……秋以桐便想,这茶一定不怎么烫…… 终于,梁文肃放下茶盖,那轻轻的一声“砰”,使傅展图与秋以桐同时身体一震。然后便听梁文肃衣衫“簌簌”的声音,想来是换了一个动作,缓缓道:“桐良娣……” 秋以桐一听到他的声音,那颗心又是狂跳,连忙按捺下回:“儿臣在!” 他问:“听闻太子好几日不曾回宫?” 面对这般明知故问,秋以桐心里一慌,舌头打着颤道:“大约……大约是吧……” “砰”地一声,是茶碗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傅展图双手紧握,秋以桐则直接打了个冷战。她深觉自己无用,曾经还以为自己是连玉皇大帝也不怕的人,却不想不过一人间帝王,就吓得她如此! 梁文肃又顿了一下,笑了一下,缓缓道:“‘大约……’你就是这样伺候太子的?” 秋以桐舒一口气,淡笑着道:“儿臣伺候的不好,太子不大理会儿臣的。” “原来如此……” 那淡然的语气逼得秋以桐想去看一下他的神情,可是刚抬起就垂下,什么也没有看明白。 “那桐良娣大约也不知道宫外流传着一些传闻,说是太子被男宠所惑,以至于过了而立也无子嗣。为以正视听,朕决定把陪在太子身边读书的几个人,杀了……桐良娣以为如何?” 秋以桐听到这里,先盯了傅展图一眼,也便明白为什么他会跪在这里。以兄长之命,逼得她跟太子圆房,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公公!秋以桐冷笑起来,因为愤怒也就勇气十足,抬头正视着梁文肃,也才终于发现,原来为梁文肃奉茶之人正是梁岑瑞。看到他,想到那些“刀山火海”的话,心里有些许感动。大约是觉得有人保护了,她居然缓缓站了起来,笑道:“父皇何其英明,岂会做出这种荒唐事!” 傅展图低着头,牙一呲,直觉得牙缝里都是冷气,恨不得掀开眼前地砖钻进去一了百了!管他九族以后安葬在那里! 梁文肃手撑在桌子站了起来,梁岑瑞连忙扶住他,缓缓走到秋以桐面前,问:“那依良娣之见,要如何才能遏止这些歪风邪语?” 秋以桐道:“身正,自不怕影斜!” 梁文肃冷笑道:“说得好!外界有传闻,说是良娣你其身不正,其兄亦有许多不检点之处。如今太子在梁园,若是身正,那么便尘归尘,土归土,否则就尽归尘土!” 秋以桐背后冷气直冒,倒不是害怕,是觉得梁文肃怎么如此阴险!于是笑道:“父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父皇应该都知道的。何不直接杀了儿臣!” “有人如此伤害朕的太子,自然该杀!”他的语气里也透着叫人惧怕的杀意,可是话音落后又是无可奈何,老迈的沧桑之感尽浮了上来,“可是……太子他喜欢你,不忍心伤害你与你身边的人……看着太子,朕给你一次机会。”手轻轻一挥,御书房大门敞开,一队内侍便走了进来。“去梁园,好好当你的良娣……否则,先是你兄长,再是你父亲。从进入宫门那一刻,你就应该知道,你不再姓傅了……” 秋以桐愤怒地想,本姑娘本就不姓傅,想再骂一句“卑鄙”,可是一看到他,却又觉得他不过是一个老迈的父亲。又想到自己刚入宫时他还专门过来见一见,赐了一条翡翠珠串……是她啊,是她欺骗了他们,给予他们希望又狠狠地拿走。真正的傅意淳,心里一直念着太子,也会很愿意为梁岫琛生儿育女……她低头看一眼俯在地上的傅展图,见他抬起头来,眼睛里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泪光。想到自己方才还跟郭茜痕解释何为“侠义心肠”,便想我不能连累他们,纵使他们并不是自己的兄长与父亲…… 就这样,她想了一会儿,然后便转过头去走了几步,忽然有一个声音唤了一声“秋……”,却又戛然而停。她怔了一下,茫然之间又回头,却瞥见那一队要押她去梁园的内侍之中有一个袖下有冷光一闪。她惊得也来不及唤人,转头扑到梁文肃面前大喝道:“有刺客!”她这一声儿未落,便觉得背上一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惊人阴谋 秋以桐清楚地感受到一把剑顺着她右侧肩胛骨刺进身体,她望着面前的梁文肃,心想若是这剑刺穿了自己,一下子也便刺进了梁文肃的心窝。可是使剑的人突然手下一抖,竟然停了下来。 秋以桐觉得奇怪,想这剑招又快又狠又准,使剑的必然是高手,就算有她挡在前面,他也能一剑穿两人杀了梁文肃的。为何又收了手? 她转过头,竟看到剃了白须的风不殆……她瞪大眼睛,惊诧地说不出话来,便又见风不殆老泪纵横,用口形说了一个“女儿”。然后他仿佛是推了秋以桐一下,实际上却是暗自在她的穴道上点了一下,将剑拔出。秋以桐知道那个穴道是为了拔剑时,自己的血流得没有那么多。傅展图扑上去抱住秋以桐,秋以桐眼盯着风不殆,好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只见他一手划了圈子,将扑上去要捉他的众人挡在外面,望一眼涌过来的侍卫,便横剑在颈内。不过就是秋以桐一惊一呆的瞬间,便见风不殆鲜血喷涌,倒了下去。那一刻,她才明白刺客是她师傅风不殆,她阻止了他刺杀梁文肃…… 她张嘴大叫一声,正要喊着扑过去,却突然伸来一只手将她的嘴堵住。然后她便被傅展图狠力抱在怀中,听他大声道:“良娣,不要怕,不要怕!刺客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死了,都没事了,都没事了……” 她挣扎着要过去,可是傅展图却越发用力,于是她也便明白,傅展图在这时竟如此理智,制止着她的可疑行为的同时也在告诉她,假如她扑过去叫“师傅”,那么就会“再有人死了”而且绝对不只一个! 她瞥见梁文肃已被梁岑瑞与众侍卫簇拥着离去了,血泊之中的风不殆被人团团围住。她想,若是茜痕进来看到了,会怎么样?这样一想,便直接闭上了眼睛…… 她醒来时正趴在晴染殿自己床上,发觉正有人往她背上上药,转头想看看那人是谁,却被一只手按住说:“别动……”这个声音缓和温柔,她分不出是太子还是梁岑瑞。 然后她发现自己被血浸透的衣服从后背被剪开,顿时又怒又羞,可是那只手还按着自己,显然功夫很高,她怕衣服彻底脱落也不敢使招。想一想,太子没有这等功夫,可若是直接叫出他人的名字,那可又要出一场东宫艳闻了。于是便道:“皇上如何?” “父皇他看一看刺客的相貌,便吩咐人压下此事,不准人再提。” 秋以桐冷笑,梁文肃认出风不殆正是他指使了去杀李勉的太医,那是他曾经做的丑事,怎么还敢再提!可是,这样还是不知道为自己上药之人的身份,于是又说:“太子……殿下……回来了?” “秋姑娘想见他?” 这便是梁岑瑞了,她于是冷声道:“王爷快出去吧,否则臣妾就又要有数不清的麻烦了!” 梁岑瑞为她上好了药,她觉得伤口痒痒的,好似已开始愈合了。然后他便盖了一床被子在她身上,说:“这药是我在宫外得来的,治外伤有奇效。” “多谢,请王爷快出去吧……” 梁岑瑞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沉默许久问:“那时,若不是有刺客,你是不是就真的会去梁园?” 秋以桐冷笑失声,想到压在自己身上傅家九族,便怒声道:“我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说这话的人……实在不像九年多之前那个不怕冷不怕累,顶着大风大雪,也要走自己的路的小姑娘。” 秋以桐自嘲道:“的确不是我,我现在是傅意淳啊!” 梁岑瑞沉默了一会儿,长叹道:“秋姑娘……太子是我的兄长,皇上是我的父亲。他们两个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你的身份人他们是早知道的……你想,只是我也轻易就能查明你的身份,更何况他们……” “你说什么!”秋以桐大吃一惊,翻身而起盯着梁岑瑞。 梁岑瑞深吸一口气道:“父皇在召见你之前,先见了傅展图。他让傅展图舞一套剑法来看一看,傅展图自然也听说了中秋夜宴的事,明明不会还是厚着脸色上耍了几下。你猜父皇看后会如何?” 秋以桐压着心惊,自我安慰道:“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是啊,可是后来沐清郡主过来找你,看到了那个刺客,喊着‘师傅’哭昏了过去……众人都十分惊讶,郭姑娘居然是刺客的徒弟!可是父皇说,快把死人拖出去埋了,再有提这件事格杀勿论!” 秋以桐满心惶恐地想着,依旧安慰着自己道:“他封了茜痕为郡主,是为了要挟匈奴王子,当然杀不得……” “这样也说得通……不过,你知不知道鲁无涯与班扶风?” “他们……”秋以桐惊讶地道,“你怎么也知道他们!” 梁岑瑞静静地望着她,淡淡一笑道:“看来你是知道了。那你可知班扶风为何不认鲁无涯为父?” “这有什么关系?” 梁岑瑞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鲁无涯没长胡子……”秋以桐也记不清楚,不过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好似他的确没有长胡子。“班扶风不认鲁无涯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后来当了太监,让他觉得羞耻!” “他是……” 梁岑瑞温和而怜悯地望着她道:“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去调查这件事,当然,你也可以把我当成这个大阴谋中的一员……” 她扑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怒问:“到底怎么回事!”完全不顾袒露出来的后背。 梁岑瑞却并不急于说,而是动作轻柔地用被子将她裹住,慢慢地道:“在宫外时,我行走江湖,其实已发现一些眉目,可是我并不想管。直到我脸上的胎记已除,心底里放不下父、兄之情,回来一见,便见到了你……我调查你,发现你陷进一场大阴谋里。如果是别人,我真的不愿意管,可是这人是你……” “说!” “‘铁面’真正的主人就是父皇!” “你说什么?”是秋以桐让他说,这会儿她又想借她师弟的耳朵使一使。 梁岑瑞抚过她哀愁、惊恐的眉目,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唯一了解的是真正需要稳固天下的是父皇,最熟悉李勉用兵的也是父皇,最想收复匈奴的也是父皇,可以将梁岳瓘一家打入死牢,又轻易改判的也是父皇……” 秋以桐曾怀疑梁岫琛是“铁面”真正的主人,他会来冒充锦衣少年,也是因为从梁岳瓘那里听来的。梁岳瓘以自己的死换取家人的平安,而梁岫琛知道了唯有她秋以桐知道真正《信义兵书》的所在,与她在紫藤花树下相遇后便将计就计,一点点地骗取她的信任……不过这怀疑在她看到梁文肃对梁岫琛的宠爱之后,觉得梁岫琛已然江山在望,又何必再大费周折,因此打消了。却不曾想,这一切真正在幕后主使的其实是梁文肃,他一心想要收复匈奴,却也知道他是杀害李勉的凶手,任何一个守卫兵书都绝对不可能将兵书交给他! “沈幼玄身边有父皇的人,他当然知道兵书的真假,却还是将你师妹封为郡主,一副即将和亲的样子。其实,就是为了逼你快些将兵书交出来……还有皇兄的温柔,在很多时候,打动了你吧……” 秋以桐觉得自己仿佛一直躲在一间屋子里,自认为很安全,却在突然的刹那发现这房子其实是透明的。 梁岑瑞抱住她道:“听我一句劝,将兵书交给他们,然后我带你离开皇宫!秋姑娘,我在宫外多年,自然有避世的地方……” “你……带我走?” “你难道愿意留在这宫中吗?” 秋以桐谁也不敢相信,望着他道:“你让我交出兵书?我师爷爷就是不愿意将兵书交给杀害信义王的凶手手中才藏了下来!杀了我,我也不会交给他!” 梁岑瑞低首想了一会儿,点一点头道:“那我现在就带你走,刀山火海,我一定护你周全!”又想了一会儿,“这样,就说我护送你去梁园,出宫后便走……”说着,便要去找秋以桐的衣服。 他不知道秋以桐的衣服都收在哪里,到底乱找着,让秋以桐疑惑地问:“你……你就不想要么?” “什么?”梁岑瑞问。 “兵书。有了他,你领兵收复匈奴;有了他,你便是大梁的另一位战神,受军人与武林人士的拥戴;有了他,你也便得到了江山……” 梁岑瑞转头望着她,走过去道:“我……我只要你!” “我?”秋以桐又怀疑又想哭。 他走过来凝望着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是黄七还是那个锦衣少年?秋以桐分不清,只听他在耳畔道:“从那一年我遇见你,你便一直在我心里,可是秋姑娘那时的你简直就像是雪天里的朝阳,何其耀目,可是我……我知道我不配,从来不敢多想。”秋以桐再也忍不住,听着他说话,心里满满的都是黄七,“脸上的胎记褪去之后,我才敢回宫见父兄,却又见到了你!我以为我配得上你了,可是你又成了皇兄的良娣,我便好似又回到了那个雪天……秋姑娘,你不喜欢皇兄的是不是?你也不曾忘了我,是不是?” 秋以桐一下子哭了出来,呜咽着道:“我不曾忘了你,从来不曾……我从心底感激你,把你当成这世上最真挚的人……我一直珍藏那件你为我披上的锦衣,上面的明息香退去了,却一直留在我心底……” 梁岑瑞眼里也有泪光,道:“那我们走吧……我们结为夫妻,浪迹江湖,好不好?” 秋以桐却摇了摇头道:“我感激你,却并不爱你……我唯一爱的人,只有黄七一人……” “黄……黄七?”他有些吃惊,也有些不敢相信。 秋以桐也觉得自己没用,纵使黄七骗得她生不如死,可是她还是爱他!“就是梁岳瓘……”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呜咽着说,“我……我可以大声哭吗?可以吗……”在这深宫之中,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含笑不语 一滴泪自梁岑瑞眼中滚落,他也咬了一咬牙,道:“差不多的人都在父皇那里献殷勤……你的侍女被我点了睡穴,你放心哭吧……” 秋以桐却没有哭出声儿来,只是泪水流得汹涌,“黄七,他就是梁岳瓘,你或许没见过他,可是他知道你。他说,你们很像……很像……我第一次见他时,是在桐花树下。那个时候,我也将他当成了你——那个在雪天里帮过我的锦衣少年。他救过我,吻过我,我知道他是一个看不清的男人,却还是爱上了他。我没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他杀了我师傅,欺骗了我,我要报仇,却不不了手。他当着我的面服毒自尽,我亲自将他的尸体运回京城。我不敢接近你,因为你和他太像,太像,太像了……他笑时会用手撑着额头,他也不敢让人说到他的脸,他也曾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会把你当他的!你走……” 梁岑瑞听完这一袭话,已是泪流满面了,抱住她,亲吻她道:“那你便将我当成是他,我只要你,只要你……走,现在就走,一刻也不耽搁!”他还是没有找到她的衣服,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她身上,抱起她就走。 他撩开帘子,光线刺痛了秋以桐的泪眼,她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跳了下去,走了回去道:“不行!绝对不行!一走了之,只会天下大乱!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她扯下他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还给他,“你走吧!我师傅没有道理刺杀皇上,他临终之前用口形跟我说‘女儿’,那是他留给我的遗言……我要查明白,你快走……”她推着他,要他往外走。 梁岑瑞怔怔地后退,一直望着她,问:“那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秋以桐却只觉得自己并没有弄明白他,“不知道……等我知道了,再告诉你……” 梁岑瑞脸上有些担心,也有些不安,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挺直的鼻梁之下嘴唇微颤,最终转头出去。他想,有些机会若是错过了,就一生再难得了…… 他离去了,那英俊无双的样貌却仿佛还残留着,秋以桐想他是一个美男子,黄七也曾说,他若是脸上没有伤疤将会是美男子……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话,她不该信的…… 秋以桐整理仪态,在屋子里徘徊着思索。梁岑瑞说的话她不是全相信的,她谁也不敢信……她所想的是风不殆临终前说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有一个女儿,托她照顾?可是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想来想去,她甚至都怀疑,那是因为他终于发现自己才是他的女儿!想到这一点,又觉得好笑,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何时会荒唐到这个地步。 正在思索之时,听到一阵焦急的鸟叫。她寻着声音找过去,见到一只小雀儿。她自然听不懂这鸟儿说的是什么,但想来是她师弟听说了她为皇上挡刺客的事,心里焦急却不能再进宫,便派来的。她猛然之间想到,她若想要知道风不殆说的“女儿”的含义,必然要去问萧燕! 于是一施轻功,抓住那只鸟儿,写了张纸条用布条系在鸟腿之上,又将它放了出去。而后,怕侍女醒来,或有人来看她,便连忙趴在床上。 因为救驾一事,她自然又成功臣。梁文肃暂且不计较艳闻传言,先论功行赏,封赏到来的同时,问询的人也便来了。等到第三天,傅展图来了。 他进入后宫是要经过太子特许的,会提前支会众人,所以他一来,整个晴染殿都清净了。秋以桐不好意思见他,便趴在床上一副养伤的柔弱样子,却被他的扇子敲了几下脸,“装什么装,这点小伤就难住了你一个江湖女侠!快起来!” 秋以桐瞧见周围也没有人,便坐了起来,见他脸色苍白,有些羞愧,便不说话。傅展图斜眼瞧着她,喘了一口气开始骂:“我说你进宫到底想干什么?你是忘了你现在是傅意淳,还是觉得太子有什么不好呢?你在中秋夜宴上做出那种事,把太子嫔吓得现在还躺床上,太子不计较特地打了把剑过来送给你,居然看见你……”秋以桐实在不愿意再有人说这件事,便猛盯他一眼,却并没有吓着傅展图,反而被他直指着说:“你有脸做,还不许人说!” 秋以桐无奈地解释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太子不知道我跟师弟的关系,我又不好解释,因此……所以……” “那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没有……啊……” 秋以桐过一会儿才明白他所指的,不由得身子缩了一缩,将被子往上拉一拉,瞪了他一眼,小声说:“他对我好,我便要以身相许?”尴尬而紧张,便伸长了手把床边小几上放着的茶端来,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 傅展图听到的笑话一样,伸手捏住秋以桐的下巴,盯着她道:“姑娘,你早嫁给太子了,不要动不动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是真的被秋以桐的所作所为吓着了,发誓要震她一下,便一脸冷酷的表情直瞪着她。 秋以桐不语,也不动,傅展图正得意地想,吓傻了吧……突然“噗”地一声秋以桐竟将刚喝的茶水全喷到他脸上去,他连忙要挡却根本来不及,气恼地缩手往脸上抹了两下。秋以桐放下茶碗,格格地笑了起来。他怒气不减,双手往膝盖上一撑,皱着眉头,语重心肠地道:“秋姑娘……那个时候你不是也决定去梁园了吗?那时我便在想,你纵然与我们家没有血脉之亲,却也将我们全家的命放在心上,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你。可是,我是真不是明白你的入宫的用意了……你不是一面为了意淳,一面也觉得太子与你的‘黄七’很像吗?我不求你给我傅家带来荣华富贵,但是我真的不能一次次眼看着家人走在悬崖之上,随时都觉得自己人头不保!” 秋以桐的确经常将她身后的傅家抛在脑后,她一直瞒着他们自己进宫的真实意图,为傅展图一番话羞愧得一直低着头。半晌了,她小声说:“太子在哪里?” 傅展图以为自己劝动了她,舒了一口气说:“近来在皇上宫中……你……” “我想见他……”她想,此后做事,真的要随时想着背后的那一些人了。 傅展图满意地离去,第二天便来了。他显然还有些别扭,秋以桐却等不得了,再不出宫就来不及了,便道:“太子,带臣妾去梁园,好不好?” “为什么想去那里?” “若不是刺客,臣妾那天便去了……带臣妾去吧!” 梁岫琛犹豫一下,问:“你身体不要紧吗?” “不过是皮外伤,没事了……臣妾不想再待在宫中,不想再离开太子,那天臣妾说了气话,臣妾怕太子是真恼怒臣妾了……”这一会儿,她演不出戏了,便一直垂着头说话。其实,她只是想逃过皇宫因为刺客一事森严了十倍的守卫,还有她呆在晴染殿每日必需见的人。 梁岫琛想了想,便道:“好……” 那不计前嫌、毫无道理的宠爱令秋以桐想起梁岑瑞说的——皇兄的温柔,在很多时候,打动了你吧……秋以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打了个冷战。又说想单独和梁岫琛说一说话,便只是换了一身衣服,什么人也没有带,和他同乘一辆车出了皇宫。出宫之后,秋以桐松一口气,梁岫琛便问:“你想说什么?” 秋以桐哪里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便先靠在他肩上,低首想了半天,低声道:“可不可以,不要再跟那些人来往……” “哪些?” “所有人!臣妾的确和周太医没什么……臣妾只是好生气,太子和韩令晖……便说了许多气话……” 秋以桐也不知道梁岫琛会有怎样的反应,也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过了许久,他便将手扶在她肩上。那天到了梁园,梁岫琛仍让秋以桐住在自己的房里,许是对她有所怀疑,或者纯粹是因为担心她伤口未愈,派了许多人在她身边伺候。秋以桐恼怒地想,摆脱一堆又来一堆,谁知道这里面在她身边的是单纯的侍者,还是训练有素的眼线?不得不说,她纵使没有完全相信梁岑瑞,他还是左右了她的所有。 她又在梁园里转了好几天,伤口因着梁岑瑞送来的奇效药,真正的长好了。为了傅家,她知道自己的行动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才行,想了又想,便找来谭兴,让他转告太子,她想见他,一定要见他! 那天晚上,她准备好了一切,可是梁岫琛却并没有来。直到第二天上午秋以桐心中实在太慌了,只能对着铜镜理妆,那时梁岫琛来了。他脸上仍然满是狐疑与漠然,令秋以桐还未做什么便觉得自己卑鄙。 “怎么了?”他一见面,便是这样一句问话。 秋以桐想了一会儿,反问:“太子最近在忙什么?”她以此再将问题抛给他。 梁岫琛眉头微皱,将人都支使出去,坐在她身后的桌子旁,他们两人的目光在铜镜中相遇。“没什么……你若是担心周太医,便可以将心放下了……”他说。 秋以桐实在不想再有人这样怀疑她和她师弟,不过也想不到说什么,便绕到他身后,动作轻柔地抱住他道:“太子非要一直记得这件事么?如果非要一直记着,为什么不把你的‘琉璃盏’真的打碎了……” 梁岫琛“豁”地起身,转过身捏着她的双肩,盯着她道:“你要仗着本王的宠爱胡闹到什么地步!” 秋以桐“嗤”地一笑,然后便一直盯着他含笑不语,过了半晌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梁岫琛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眼睛里光点闪烁,好像是白色的帆船在波浪间隐现。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颤抖的嘴角绽出一丝笑,忽然之间便如猛虎一般吻了下去,没有受到丝毫的拒绝,他像火一样,趁着未熄灭将她燃烧尽一样。 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因为嘴唇被咬破轻“呀”了一声儿。他便停下看一看她,见她用手抚着自己被咬破的嘴唇,满面飞红吃吃地笑着,他便轻轻吻她一下,将她抱了起来。 梁岫琛将秋以桐放到床上,轻轻抚掉她唇上那一滴血,说声“对不起”,又轻轻地吻她。忽然之间一声“啪”,竟是侍女走来为秋以桐送药,见此一幕,手下一抖打了药碗。此情此景正中秋以桐下怀,看着那小侍女哆哆嗦嗦地收拾,便附在梁岫琛耳边轻声说:“把他们都赶远一点……” 梁岫琛将目光投向她,带着些惊讶、好奇与一惯的深情款款,还有几分温柔,而后一笑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望着秋以桐在床上坐下,秋以桐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伸手拿下了簪发的紫藤步摇,一头黑长发落下。她温顺地将头抵在他的肩膀,像一只渴望被抚摸的小猫。梁岫琛试探着脱下她的外裳,解开她腰间的丝绦,拿掉腰带,褪掉她的交领衫与襦裙。 她身上便只是贴身的中衣中裤,止不住身体的颤抖,估作轻松地拉着他身上密纹黄锦衫道:“其实,臣妾穿男装好看一些……” “是吗……”梁岫琛带着笑意,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端望一眼。 秋以桐是真的不好意思起来,红晕直染上眼梢。他便将手伸进他披在她身上的衣服里,解开她中衣的衣带,边亲吻着连褪了下去。 梁岫琛的亲吻像是流水,从她的脸顺着脖颈到达锁骨,一路到了肩膀。她斜眼望了他一眼,然后果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春水美眸 梁岫琛突然抬起头以手撑着额头,喘着气,而后又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整个脸都红了,这是因为秋以桐在自己的肩膀上抹了一点鹿子百合的花粉。 虽然知道他已将人都支走,秋以桐还是压低声音不惊动众人,却装作十分焦急担忧地问:“太子,你怎么,你怎么了……”她扶着他躺下的同时,手指抚过他的穴道,令他昏睡过去。 秋以桐将梁岫琛放好,好好地为他盖好被子,望着他即使睡着也透着温柔的脸,不禁又怀疑:当年的锦衣少年,到底是他还是梁岑瑞?年龄之上,自然是梁岑瑞更像,可是太子这温柔的样子,竟然只是在演戏吗?那么,我与太子,谁演得更好? 她苦笑一下,拿起梁岫琛刚脱下的一件中单衣穿了,放下帐幔,自行出去。 果然没有人敢来打搅她与太子的“好事”,自由得令她倒不适应了。她出去来到湖心亭,那里空无一人,她已失约了好几天,也不敢确定萧燕是否还会来。 正要去别处找去,转头一看,却见萧燕翩然而来。长长的直桥却被她走得千曲百折一般,黄衫绿裙,轻罗披帛,颜色淡雅,将整个天地都衬出了春天的明丽。秋以桐抬头远眺,见周潜光站在岸上,想来萧燕是又要旧计重施,要来跟自己说一套,再转头跟周潜光说一套。正在愤怒之时,她轻提裙子,步入亭中。春水美眸,依旧妩媚得令秋以桐想咬牙。 “师弟怎么不过来?我给你们的字条是要见你们两个!” 萧燕笑道:“你说的日子早就过了,我们在这里徘徊了几天,好容易你来了,我便说要为你娘亲的事单独跟你说一说。” “哼,以前的事在沈园已说过了,我来是算新帐的!” 萧燕一副好奇的无辜之样,竟然问:“什么新帐?” “装什么蒜!我问你,风师傅为什么会来京城?你用了什么手段逼他去刺杀梁文肃?” 萧燕微笑着,轻飘飘地一旋身说:“他只答应过我三件事,为我配牵制‘铁面’毒药的事,已是最后一件了。那么,他刺杀梁文肃与我有什么关系?凭着他与梁文肃的恩怨,去刺杀也完全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秋以桐道:“他若是有刺杀梁文肃之心,又何必等到今天!”她往岸上瞟了一眼,“师弟远在岸上,你何不直言相告?师傅并不愿来京城的,会跟着你来,已使我诧异无比了,说!” 萧燕默默地盯着她,玉色的鸭蛋脸上映着湖光,薄薄的唇上胭脂淡淡,抿着一丝微笑。就这样,直望了秋以桐许久,缓缓地上下打量着,说:“秋以桐,你身上穿的可是太子的衣服?” 秋以桐低头望了一眼,不过一件质地较挺括的月白绸衫而已,便道:“不是!” 萧燕手掩着嘴,低首一笑反问:“那你的嘴唇是被谁咬破的?还有……这里的一点红痕是怎么回事?”她细长的手指向秋以桐的脖颈间指来。 秋以桐恼羞成怒,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只问你,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我师傅跟你来京城?又是为什么他竟答应你刺杀皇上?他临终之前用口形对我说‘女儿’,又指的是什么?” “我要是不说呢?”她像是在撒娇说笑,笑起时眼下的卧蚕将美目堆成弯弯的水潭一般。 秋以桐恼怒地想,有多少次你都是用这件的目光看得我师弟心动神摇?一手扳住她的肩膀,双手使力,脚下移步,逼得她后退坐到栏杆旁的座位上。萧燕转头向岸上看去,秋以桐也便看了一眼,远远地看到她师弟紧张地踱步,苦恼于是过来还是不过来。 秋以桐又盯着萧燕,冷声道:“你告诉我真相,随时都可以推翻,你不是一贯如此?今天说了又有什么要紧?说吧!” 萧燕却仍是微笑着,说:“你先告诉我,你这个样子,又是这身打扮,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秋以桐冷声笑了几下,道:“床上!太子的床上!满意了吗?” 萧燕遮着嘴,撒下一串娇滴滴的笑,道:“好……那我便也告诉你……为了牵制‘铁面’我让风不殆为我配药。可是他说,他答应我那三件事时,绝对不能伤害人命,这种恶毒的手段,他绝计不用。我便告诉他,我若是知道他女儿的下落呢……” 秋以桐心下吃惊,问:“师傅当真有一个女儿?” 萧燕莞尔一笑道:“你也信?” “你在骗他!”秋以桐更是吃惊。 “他又不是从前那个疯老头,哪里那么好骗!”萧燕道,“但是我告诉他,我之前倾尽外祖父秘密留在寒梅山庄的财宝,让‘铁面’为我调查一件事。风不殆年轻之时,也甚少在女色之上留心,却在青楼之中有一位红颜知己。我说那个女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他却不知道……” 秋以桐一时之间也很迷惑,不禁问:“这是真是假?” 萧燕便笑着说:“当然不是……可是你信了,是不是?那是因为,你有相似的身世。风不殆原本也不信,我便将你的身世讲给他听。其实我只是将他那位红颜知己,他们之前有什么往事,说过什么私密之语全都查了出来。真真假假,再有你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他眼前,他不想信也没有办法!” 秋以桐知道她的手段,咬着牙,忍着愤怒的泪水,问:“你为他编造出一个女儿来要挟他!萧燕,你也是自小失去父亲的人,何至于狠毒到这个地步,利用一颗慈父之心!” 萧燕眼角冷光一闪,细长的手指狠狠抓在秋以桐的手臂上,缓缓站了起来,盯着她道:“正是因为我自小失去了父亲,才可以如此!我告诉他,我与秋姑娘都是连父亲的面都没有见过的人,很能体会秋姑娘的心意。我们想要的父亲,不必身份高贵,也不必才华横溢,只要有他在,便会觉得天就算真塌了下来,也有人顶着。就算有一天父亲老迈病弱,他若在,我们也会觉得,这世上总有一双眼睛,视我们为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她的眼睛里下起了绵绵细雨,迷蒙成一片哀艳春色,汇聚成一条条小溪,流淌在她玉色的,鹅卵石一般的脸上。 秋以桐咬紧牙关,却忍不住眼泪,恨得将她一推道:“你就是这样,说得他羞愧不已,发誓要找到自己的女儿,好好补偿她?” 萧燕满脸泪光,却笑吟吟地,“是……我说,我们本可以只是一个爱撒娇、闹脾气的小姑娘,可是我们的天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撑起,不得不受尽苦楚煎熬。我的父亲是被逼着活活烧死,可是秋姑娘的父亲呢?哎呀,我这么一反问,他顿时老泪纵横,问我他女儿在哪里?我说,他只要替我配成牵制‘铁面’的毒药,之前的三件事之约便算完了。将来,我只需要一条命,便告诉他他女儿身在何处,这件事上刀山、下火海,他必须做到!” 秋以桐用恨得发颤的声音道:“就是刺杀的事?” “刺杀梁文肃本是下下策。我原本是想寻到兵书,如当年的梁文肃一般,囤积力量,光复我燕家天下。可是沈幼玄带着兵书投靠了那个匈奴王子李敬,周师弟一天晚上突然跟我说起历朝历代更替的事,不露声色地却让我明白天下已尽归梁家,纵使没有兵书匈奴也终究会被梁家收复,不过多费些时间与财力。所以,我没了那些宏图大志,只求杀了梁文肃为家人报仇,从此跟着周师弟老死在南山……” “哼!哈哈哈……”秋以桐发出一阵痴狂的冷笑,“你把我师弟当什么!你做了这样的事,还指望他会与你相守一生?” 萧燕却是有恃无恐,轻柔地拭干脸上的泪痕,走近秋以桐一步。她瘦高的个子,比之于身姿挺拔的秋以桐还高出一个头顶,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这样的事又如何?比这个更过份的还有呢?比如,当年的确是我在你娘亲进屋后,拿一粒石子打翻了油灯,眼看着那火烧得越来越旺……秋以桐,在沈园我想着去救你,也便是做好了日后再触怒你,却仍能紧紧抓牢周师弟之心的准备。你有多恨我都没有关系,我要利用你,让周师弟永远在爱我!” 秋以桐眼望着岸上的周潜光,握紧了拳头,几乎咬碎了牙,冷声问:“一会儿我告诉师弟是你要挟我风师傅刺杀梁文肃,以致于他丧命,你会承认吗?” 萧燕的声音低低的,吐出的气息冷冷,带着一丝清香,好似清明时节的风。“我只会哭着说,我不该带风不殆进京城,一入京城使他想到往事,与梁文肃种种恩怨浮上心头,以致于他生出刺杀的糊涂心思。又在那时遇见了你,他知道再迟片刻,你必然出手相救,那么也便连累了你,所以自刎而亡。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 秋以桐连声冷笑,“果然是萧燕啊!听得连我都信了!”她望着登上直桥走来的周潜光,“好在,我认识师弟已经多年,他若是认真听着某些声音,会是什么神情我清楚得很。你还不知道吧,如今师弟他武功精进,耳朵也便更好了,即使我们隔得这么远,低声说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萧燕浑身一抖,退后一步望着秋以桐。秋以桐微仰一下巴,桃花一般的脸庞与黑白分明的眼中都是得意的笑意。她与萧燕一直在明争暗斗,这一回,终于是她赢了。她望着周潜光徐徐走来,看到他满脸的失望与愤怒,仿佛看到临水而立的南山。她想,师弟你终于可以肯定,自始至终唯有我们的师姐弟之情是真实而清明的了吧。 一下子好似又回到了那明媚的少年时光,在山水之间徜徉,无忧无虑…… 可是,那条桥那样长,周潜光还没有走过来,萧燕已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恢复了平日的千娇百媚。她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望着秋以桐轻声问:“你以为他知道了这一切,就会与我决别吗?” 秋以桐“嗤”地冷笑出声,说:“知道了这一切,你在他心目所存留的便只剩下了美貌,只凭这个,你就能留住他的心?”她师弟已越来越近了。 萧燕理一下衣袖,露一节皓腕,左手点在下巴上,右手伸向一边,满面娇羞地说:“美貌固然不足以留住周师弟的心,却可以让我怀上周师弟的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父之娇女 明明是晴朗的天气,秋以桐却觉得打了一个炸雷。她师弟也惊得顿住,望着萧燕伸出来的左手。秋以桐瞪着他,他不由得走去伸出手,搭了一下萧燕的脉。秋以桐用眼神去问他,他怔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唯有萧燕,春水美眸,盈盈若有泪光,又妩媚动人又楚楚可怜。 周潜光确定了萧燕的脉象,方才满身的怒气好似被水淋了一般,收回了手望着秋以桐。秋以桐皱起眉头,哪里肯信,便抓起萧燕的手自己搭一下脉。医理她懂得不多,可也懂得何为“应指如跳豆”,是否有孕也是分得出的。 秋以桐望着萧燕,见她好似一朵开在云端的花朵,高高在上的明丽春光尽在她身上,终究是比不上她的……将她的手放下,望着周潜光,话未出口,已觉得有泪水流进了心里,“我要杀她,你还是会拦着,是不是?” 周潜光脸色发红,满脸的汗水,窄瘦的脸上轮廓清朗,却怯懦地说:“她……她有身孕……而且是我的孩子……” 心里停住了一团乌云一般,秋以桐沉声问:“那么……她放火烧伤我娘亲,欺骗胁迫我师傅刺杀梁文肃,以致于他丧命!该如何交待!” 周潜光被秋以桐的怒声震得身上一颤,他在岸上听到萧燕与他师姐的对话,还在心里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风不殆会念着《娇女诗》哭了,这样利用一个男子的慈父心肠,实在无可饶恕!可是走到亭内,他竟真正要有一个“娇女”,成为一个父亲了。他懦弱又勇敢地想,天下已经有太多不幸的孩子,我便是用性命要挟师姐,也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有事。“对不起……师姐……求你原谅她,她不会再做别的事……”周潜光握紧的拳头也发着颤,“师姐……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侄女或侄儿啊……” 他话未完,秋以桐已手起掌落,打在他脸上时却是颤抖着的。她嗓子里抽噎着,发出一声悲怒的哀号,哭着说:“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从春丽院逃出来遇见锦衣少年时,没有跟他一起走!如果我跟他一起走,就不会遇见你们一家人!如果没有遇见,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周潜光,这一回,咱们真正的恩断义绝了!”她愤怒地要离去,周潜光想要拦她,伸出了手却明白自己毫无理由,便缩了回去。 秋以桐冷声两声,快步离去,萧燕却突然喊:“秋以桐!”赶了上去。 秋以桐甩头怒视着她,喝问:“你还想怎样!” 萧燕却静静地望着她,缓慢而绝决地道:“我可以带着孩子远走天涯……你的恨只在我一人身上,周师弟这一生纵然会喜欢上无数女子,最爱的却只有你一人,你不能与他恩断义绝,那样会要了他的命!” 现在又说这样的话,简直就像是用匕首割秋以桐的心,她不禁想,我与我师弟的恩与义,又何必要你这个贱人来成全!逼近一步,目光如剑一般剜着她,狠狠地道:“萧燕!我只在放过你这一次,咱们的仇恨,我回头还会来算!到时候,我一定会挖出你的心来看一看那是什么颜色!你就算远走天涯也没用!”说完,又用愤怒仇恨的目光扫一眼周潜光,转过身来便泪如雨下,而身体好似倾尽了雨水的云朵,风一吹便不由得前行。 虽然身不由己,她却还是倾尽所有力气向前行,因为她总觉得身后跟着周潜光与萧燕,好似洪水一般随时都能将她吞噬。她不知狂奔了多久,茫然之间四顾,只觉得午后的阳光十分刺目,白惨惨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她便蹲在地上,抱着双膝痛哭起来。 恍惚之中,那惨白的阳光又化成了令她惧怕一生的雪花,飘落在她身上,她冷得牙关打颤,冻得混身僵住。她身上穿着太子的衣衫,上面有淡淡的明息香,可是那肃穆高贵的味道远远不够,又是在这样的时候,一件黑底织金纹斗篷落了下来,将她包裹住。她抬起泪眼,见一个高大的影子蹲下身来,用温柔略带悲悯的目光望着她,她用游丝一般的声音说:“黄七……你又来救我了么?” “是,我来了……” 这温柔的声音里没有黄七那如若金石的质感,倒令秋以桐的目光明晰起来,看到的是一张微方而英气十足的脸。“广明王……是你啊……”让他看到这一幕,令秋以桐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谁,有什么关系?”梁岑瑞柔声道,“我宁愿我是黄七,一个不会骗你的黄七,一个只爱着你的黄七……告诉我,你怎么了?”秋以桐不知道该不该跟他多说,摇一摇头站了起来,就要继续走。梁岑瑞拦住她,拉她到一棵槐树下。初秋之时,槐树黄而薄的小圆叶如蝴蝶一般落下。他问:“你不应该在梁园吗?怎么出来的?这个样子回去,可以吗?” 秋以桐不言不语,自梁岑瑞肩膀捡起一片小圆叶,只觉得自己便如这叶子一般,无可奈何…… “说话啊!”梁岑瑞微微提高了声音问。 秋以桐便望着他,痴痴地一笑说:“我要出来调查我师傅的事,又想到傅展图说我身上系着傅家一整族的命,于是我想了个好办法出来……你想知道吗?” 梁岑瑞望着她被咬破的樱唇,脖子里的红痕,还有身上的男子衣衫,沉声道:“猜到了……你……到底喜欢太子吗?”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梁岑瑞紧皱着眉头说,“跟我走吧……” 秋以桐凄然一笑道:“方才我还在后悔,当年没有跟你一起走,可是现在是真的不能走了……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真的是一生一世了。” 梁岑瑞淡淡一笑,道:“我亦深有体会……可是,你还要在这泥潭中陷多久,太子对你的心真假难辨,为什么不能看我一眼!” 这声音里带着期盼,秋以桐不由得看他一眼,刹那之间心如刀绞,这是一个活生生地在他面前的锦衣少年,好似不会欺骗她的黄七。她不确定自己再在他身边停留一会儿,是否还有勇气远行,便凄凄然地摇着头,再一次将他披在身上的衣服拿下来还给他。 梁岑瑞伸手拿住衣服的同时,却也紧紧抓住她的手。那坚实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让秋以桐心里一抖,他沉声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年没有挽留你一起走!你是我这一生,最心爱的女子,留在我身边,天塌下来我顶着!” 他的声音里虽然没有黄七那般金石的质感,却另有一股坚定的,不容怀疑的力量。秋以桐想到萧燕说—— 她们都是自小没有父亲的人,想要的父亲不必身份高贵,也不必才华横溢,只要有他在,便会觉得天就算真塌了下来,也有人顶着。就算有一天父亲老迈病弱,他若在,她们也会觉得,这世上总有一双眼睛,视她们为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 其实,秋以桐需要的何止是这样一位父亲,而是一个能够依靠,仿佛无所不能的男子。一个女孩子,再怎么样也是柔弱的,秋以桐便如竹子一般,也终究是草…… 在那一刻,她的确狠狠地心动了,好想扑过去,像依恋着黄七一般紧紧依靠着他。可是仅仅是那一刹那,她的心便冷了下来,凄然一笑道:“这话很动听,可是我却不能信了……我师弟也说爱我,可是转过头来就被萧燕迷惑;黄七也说爱我,可是却骗得我生不如死……梁岑瑞,谢谢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可是我只希望你活在记忆里,这样我便可以永远认为你是一个真挚纯良之人,不要扯上这怕人的情爱!”她甩脱他的手,转过头来便往梁园赶去。 梁岑瑞呆立在那里,任由黄叶落得满身…… 梁岫琛自昏睡中醒来,看到秋以桐屈膝坐在一边,敲敲额头坐起来,手往她的后背上一放,便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又生病了?” 秋以桐道:“不全是……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抹在身上的香粉里居然混进了鹿子百合的花粉,太子就……” 梁岫琛回想起昏睡之前的事,看一看手臂上还有未褪去的几粒红疹,便道:“原来是这样……本王就是这样的,一旦碰到那东西便会胸闷得透不气,身上发几粒红疹,不过睡一觉就差不多好了。你这是被吓着了?” 秋以桐也不让他看自己的脸,嘟囔着说:“不全是……只是那个时候,偏偏没有人在周围,我后来去叫人,那情形真是羞死人了!” 梁岫琛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要看秋以桐那羞红的脸,她却偏不让看。他便抱着她说:“其实你最初说要来梁园,本王还以为你想着借机出去……”秋以桐便想,还真被你猜对了。“所以,便派了许多人在你身边……” 秋以桐暗自叹了一口气,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问:“那么,现在呢?” 梁岫琛抱着她,也柔声道:“不会了……” “太子殿下,其实我们还并不十分了解……臣妾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是个温柔的淑女,因为自小羡慕在江湖上行走的女侠,所以行动之中带着些江湖气的!” 梁岫琛点一点头,叹道:“是啊!我们应该多多了解彼此一些……你不是轻功很好么?在咱们回宫之前,本王只派潭兴在你身边服侍,准你自由出入——虽是自由出入,但按着宫规是不能的,你既然轻功好,还是不要被人发现的好。” “真的?”秋以桐惊喜地望着他。 他灿然一笑,点头道:“真的。”秋以桐暗在心中窃喜,他想了一会儿,又认真地问:“意淳,你当真喜欢花儿吗?” “嗯……喜欢桐花……” “桐花?不是季节,难办了……”他声音极小地说了一句,秋以桐反问,他便说没有什么。那时已将近黄昏,他们起床后一起用了餐,梁岫琛便出去了。秋以桐身边的人果然少之又少,谭兴只是跟着她,从不多言。这下子,她穿的衣服、挽着的发髻就算不合规矩,也没有人多言一句。 一连两天,梁岫琛并没有回来过一次,傅展图倒是在梁岫琛的授意下过来看过秋以桐。秋以桐从湖心亭回来之后,的确散着头发、披着衣服、趿着鞋在园子里叫人。屋子里暧昧的情形,侍者、太医看在眼里,当时当然什么也不敢说,可是过后便会满城的传。傅家自然会打听个清楚明白,所以傅展图一来,便满面暧昧笑意地望着秋以桐,拿着扇子一下下,节奏欢快地敲在手心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破碎支离 秋以桐实在懒得理会他,便坐在梳妆台前拿梳子一下下将自己的长发梳得顺滑如水。 傅展图在她身后,望着镜子里的她,“啧啧”两声道:“看看咱们眉眼生得多像,你怎么就不是我妹妹呢,老天爷也不知道怎么造人的!” 秋以桐把梳子放下,站起来望着他笑道:“我是不明白老天爷是怎么造人心的,世上怎么有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抢白他一句,便坐到桌子边倒一杯茶喝。 傅展图跟过去,坐到她旁边追问:“我怎么两面三刀了?” “好意思问!你见到皇上、太子一个样儿;见到下人一个样儿;见到我又一个样儿……这还不是两面三刀?” “你这就是没事找事了,身在官场的人不都是这样!” “官场?”秋以桐笑了出来,“你充其量就是一个陪着太子吃喝玩乐的,好意思说是‘官场’。” 傅展图不好反驳,便也自己倒茶,一闻是花茶,很是不喜欢,便说:“本公子来了,连个好茶也不上,虽说要避着女眷,内侍们是死人啊!”说着便要叫人。 秋以桐拦住他道:“好容易这会儿没有人烦我,想喝好茶而已,你走时想要多少我叫人给你多少!” “真的?”傅展图啜饮一口花茶,觉得也没有那么难喝了,一展手中的扇子道,“别光茶啊,太子有多少好扇子,也给哥哥一二十把。” “一二十把?你是条蜈蚣吗?” 傅展图斜眼望着她,笑道:“有你这么骂人的吗!最近这京城的公子哥们都爱比手中的好扇子,哥哥我都被那帮王八羔子比下去了,太子这儿肯定有好的!” 秋以桐喝了一口茶,正想咽下去骂他两句玩物丧志,却听到两声鸟叫,心里一恍神便一口茶全喷在他身上。这是秋以桐突发其想的方法,傅展图就更没有防备了,惊得跳起来抖擞着衣衫,望着她道:“上次喷我一脸水,这次还来这一招!” 秋以桐便说:“这里本是太子住着的地方,有太子的衣服,寻一套给你换。” “这……不妥当吧……” “又不是他的明黄袍子,常服而已。”说着便去找衣服。 傅展图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湿什么,不过既然有一套现成的华服在眼前,况且上面还有皇子专用的明息香味道,便去里间换了出来。他摇着手中的扇子,满脸笑意,望着秋以桐小声问:“我与太子,哪个更俊朗些?” 秋以桐笑一笑,望着他道:“你……”傅展图正得意,却听秋以桐下面的话是——“的扇子上也沾了水!” 傅展图连忙检查一下扇子,果然滴上了几滴水,不快地合上道:“你果然要陪我扇子了!” 秋以桐拿过他的扇子,说:“不值什么!”转头便将谭兴叫来,吩咐道:“你可知太子的扇子都放在哪里?” 谭兴便回道:“在书房。” 秋以桐于是道:“你陪哥哥过去,哥哥喜欢哪一把,便拿哪一把。若是都喜欢,不拘多少,全让他拿去。”说完了,又觉得可能不妥当,便补一句,“太子不会怪的吧?” 谭兴笑道:“良娣说的哪里话!太子吩咐过,太子的东西便是良娣的东西,良娣爱给谁,便给谁,太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秋以桐笑着点点头,望着傅展图道:“去吧。”傅展图喜得拜了两拜,便跟着谭兴过去了。 秋以桐眼望着他们离去,自己便是孤身一人,转身回到房里把傅展图的衣服换上。又将头发一束,再将傅展图的扇子拿在手中,挡一点脸,俨然一个瘦小一点的傅展图。这个样子行走在梁园,纵使被人撞见,也只以为是傅展图。她便再用上一点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她跟着那只传话的鸟儿,来到一座院落前。打开虚掩的大门,便有一股血腥气味扑面而来。秋以桐心中一惊,想要拿出袖中的兰华剑,可是袖中空空,她并没有带着。 她警惕着走进去,见是一个普通的院落,一旁的抄手游廊之内,横着一具男尸,显然是被乱剑砍死,血流成河,死相可怖。秋以桐惊诧地一皱眉,转头却又见院中又有一具男尸,与之前那一具是一样的家丁打扮。 秋以桐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他师弟在京中住着的地方,这两个是他的家丁,有了危险让鸟雀向她求救。家丁如此,那么他呢! 秋以桐又怕又惊,紧握手中的折扇,急步向前走。走到廊下又见到一个丫鬟打扮模样的女尸,她再也忍不住,便喊着“师弟”往房里冲。她被阳光与鲜血刺得眼睛痛,一下子走进房里暗得眼前一晕,又一股潮湿的血腥之味袭来。她吓得一颗心狂跳起来,试探着喊:“师弟……你还好吗?师弟……你在吗?师弟,师弟,师弟!”她一连喊了数声,听不到有人回应,怕得混身冰冷……师弟,你千万不能有个好歹啊! “你还敢来……”这声音里混着颤音,带着恨意与冷笑,是周潜光从不曾出现过的语气,不过显然就是他的声音。 秋以桐听到这声音,本已要停下的心,猛然一颤,寻声找人。眼睛终于适应了昏暗,便见右前方有一架屏风胡乱摆着,溅满了鲜血,一角露出了点衣角。秋以桐走过去把屏风拉到一旁,眼前的情形令她惊声尖叫了出来! 周潜光怀里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满身满地的血。周潜光混身都是血,秋以桐分不清他有没有受伤,也顾不上害怕与恶心,扑过去问:“师弟,你没事吧!”周潜光抬起头,那双本目光温良的眼睛被恨意涨得通红。他冷笑着,脸上的肌肉便发起颤来,可怕的模样是秋以桐从未见过的,令她不禁心惊,小声又唤:“师……师弟……” “你果然说到做到啊!”周潜光的声音像是冬天的冷风吹着未关严的窗户,“我没料到你竟然狠心到这个地步!” 话到末尾,他突然喊了出来,秋以桐终于辨认出他怀中的尸体高而瘦,正是萧燕的。萧燕的胸膛一片模糊,春水美眸,玉色脸面,高挑的身材全都淹没在血泊中。秋以桐见此一幕,惊恐得混身发抖,也便明白周潜光为什么这样失常,于是道:“你……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事!受伤了吗?” “你做出这样的事,还要问我有没有事!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喊着,眼泪自崩溃的情绪之中汹涌而出。 秋以桐努力让自己平静,分析他话中的意思,问:“萧燕被杀了……你以为是我杀的?不是啊!” “明明就是你!”周潜光眼睛通红,声音如寒风一般,从骨髓里透出恨与怒,“昨晚,不期然间来了一群人,身上挂的是东宫的令牌,其中有一个女子与你和身形一样,手里拿着兰华剑。他们武功其高,下人们来不及问一句话,便被杀死。然后,然后他们杀进屋子里,我与青禾抵挡不住,被他们拿下,他们当着我的面活活刨开了青禾的胸膛,挖出她的心来……”说到后面,他混着哭腔与愤恨的声音叫人听之不忍。 秋以桐也便明白萧燕的胸前为何血肉模糊,若只是听她的死法,她不可能相信会有人如此残忍,现在便在眼前,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她强忍着,颤声问:“你……你……你以为是我叫人做的?” “你就在场!我会认不出你的身形,还有那把独一无二的兰华剑吗?你以为你遮着脸我便认不出吗?” “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 “你说过,你会再与青禾算帐,挖出她的……” 秋以桐回想起来,自己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一切怎么可以如此巧合,“不是我!那个时候只是气话啊!真的只是气话!师弟你听我说,我是恨她,她死不足惜,可是我那样在乎你,是绝对不可能伤害你的啊!她肚子里有你的孩子,那也是我的侄儿啊!师弟,不是我……” 周潜光发出一阵冷笑,“你现在说她的孩子是你的侄儿了,你现在记起来了?哈哈,我们早已恩断义绝了!”他隔着萧燕伸出一双血手,将秋以桐向后一推。 秋以桐跌到在地,仍旧说:“真的不是我……”可是她知道,这一层层的误会与恩怨,已将他们师姐弟推入万却不复之地。 周潜光放下萧燕,提着梅华剑一步步走过去将秋以桐拉起来,用那双吓人的眼睛盯着她。那一刻,她几乎抖擞成一团,既为萧燕那怖人的死法,也心疼着师弟失去了妻与子,更怕她师弟从此真的恨毒了她。她一直摇着头,不断地说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师弟你听我解释……当时我是恨极了,可是萧燕已然怀了孩子,我便决定不将真相告诉任何人……” 周潜光的意识已处在游离在边缘,满是血污的手捏着秋以桐的双肩,一直盯着她。他走一步,她便怕得退一步,像是面对着鬼魅、阎罗……她仍旧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他用手摸一摸秋以桐的脸,他手上的血便染在秋以桐苍白的脸上,颤声道:“我也觉得你不是我师姐,我师姐是一个仙女啊……她心地善良,为了不杀生宁愿吃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杀了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 秋以桐觉得看到了希望一般,连忙抓住周潜光的手,用祈求的语气道:“师弟,你知道的,我从不杀生的!我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啊!不是我……” “从前你或许会不忍心,可是你已经一点点变了!还记得那只小雀儿,你拿它的羽毛做首饰……”他冷笑起来,“你已经不是我师姐了!” 秋以桐绝望地哭了出来,“师弟……师弟,我是恨毒了萧燕……但是,我真的不可能伤害你一点啊……你相信我……” “你不是后悔当初遇见了我们一家吗?” “那只是气话……师弟啊……我们虽然没有没有血脉之亲,可是姐弟之情早已深入骨髓,我便是想放下也放不下的!我这一生根本不可能离开你……便是不在一处了,我也总是念着你……” 周潜光还是那一副好似发了疯的神情,冷笑着问:“那还会有谁与青禾这样的深仇大恨?郭茜痕,还是陈广生?” 秋以桐连忙说:“他们还不知道师傅之死的内因,不会是他们!师弟,我们再查一查,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他突然爆喝一声,把秋以桐甩在地上,如一头扑倒了羊的豹子,俯身盯着她道,“咱们已经恩断义绝了!你杀了我的妻与子,偿命吧!”说着双手竟举起了梅华剑,向秋以桐刺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愁病加身 梅华剑是经过回炉重造的,冰冷的寒光泛着一点红意,好似雪中的红梅在太阳下反射出来的光芒…… 秋以桐见那剑尖刺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冰冷的泪水自眼角流淌。她想,师弟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子被刨膛挖心,他的心又该痛到什么地步?泪水和着血,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痛苦?她倒真的愿意一剑被刺死…… 可是,却“忽”地一阵被衣衫鼓出来的风,她一睁眼看到梅华剑的剑尖离自己不过寸许,被一把扇子挡着。使扇子挡剑的人正是傅展图,他用尽全力挡了一下周潜光的剑,知道自己不是对手,紧接着便一脚猛踹出去。周潜光神智已然昏溃,一双满是恨意的红眼只盯在秋以桐身上,才使傅展图这飞起的一脚得逞,一下子倒在地上。 秋以桐站起来,还要过去看一看他有没事。傅展图哪里容得,一把扯起她就走。秋以桐还挣扎着,眼望着满身血污的周潜光说:“不是我,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他杀的就是你!快走吧!”傅展图说着,把神智与周潜光一般昏溃的秋以桐放在肩上,狂奔而去。他一路走,一路说:“我回去找你,见我换下的那身衣服不见了,你的衣服却脱在那里便料到了!好在那时谭兴没有跟着进去,还没有发现,我便将你的衣服跟扇子包在一块拿出来了……也好在,我知道周潜光住在这儿,猜到你可能来这里,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你还不被他一剑刺死!好险,好险……” 傅展图虽然练武,但只停留在拳脚,这般肩负着一个人,一边跑一边说话,不多时便累得气吁喘喘。看一看周潜光没有追来,便将秋以桐放下,一边喘着气抹汗,一边说:“快些回去吧……被人发现你来找周潜光……太、太子,还是要误会的……那里怎么一屋子死人……什么江湖人来寻仇啊……” 傅展图自顾自地说了一阵子,才想到看秋以桐一眼,却见她满脸的血污,身上也沾着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冷而淡的光,双唇张合着,还是那句:“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他们站的地方是一条寂静的街,有一两个人经过,傅展图连忙伸手将她的头揽在怀中,不叫人看到她的面貌。秋以桐埋首在傅展图的胸膛,他身上是太子的衣衫,照例是要被熏染上明息香的味道。秋以桐不期然间闻到,泪水莫名如雨一般落下…… 她想到萧燕的春水美眸,苍白的鸭蛋脸,高瘦的身形,还有那凄惨的身世。纵使无数次,她恨萧燕恨得牙根发痒,可是这样一个妩媚的,活生生的美人被人刨膛挖心,实在凄艳残忍地令人心痛。更何况,萧燕怀上了她师弟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的心仿佛也被挖了出来,痛得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她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睁开眼便见傅展图又焦急又怨怒地盯着自己。他见她睁开眼睛,先松了一口气,接着便伸手脱她的衣服。秋以桐脑中也有些不清醒,一被人碰到就惊得尖声叫了起来,张手在面前乱抓。混乱之间,她的长指甲划伤了傅展图的脸,傅展图“咦”了一声,捂着脸说:“女侠也会用抓人这一招?你神智清醒一点行不行!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怎么回梁园啊……” 秋以桐便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穿着傅展图的衣服,手上身上都是血。傅展图见她还是呆呆的样子,急得抓着她的手腕往一旁一扯,将她的手入进水中。水的冰冷,令秋以桐打了一个激零,才算彻底清醒过来。她与傅展图正在野外的一条小溪旁,傅展图拿着她的手,将她手上的血洗干净,而后又去洗另一只。洗完她的手与脸,又去检查,发现她的头发上也满是血。 傅展图犯了大愁,“哎呀”着说:“头发上的血就算洗净了,也一时之间干不了……若是被侍者看出端倪,你又好久不见人,回了太子,太子会怎么想啊!” “他……他……也会觉得我杀了人吗?” 傅展图见她还是痴痴呆呆的,恼怒了起来,喝道:“这不是小事!太子的一句话,关系到多少人的荣辱与性命!秋以桐,你醒醒啊!我出来时偷偷带了你的衣服,你还是先把血衣换下来,想一想若是梁园之内已发现你不见了,你该如何说……你师弟的事,我会帮你查的!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秋以桐望他一眼,那对与自己相似的眉目里流露出的目光可比她镇定、坚毅地多。风不殆行刺之时,傅展图也是迅速地便看清了形势,其果断倒出秋以桐意料。他的做法,都是在保护她,当然也是因为秋以桐的荣辱关系到他们傅家,可还是令秋以桐深受震动。 她咽下所有的疑惑、悲伤、惊恐、心痛,将自己的头发放在水中,叫溪水冲走上面的血污。然后拧干了,命傅展图背过身去,一边换上了自己的干净衣衫,一边说:“我悄悄回到梁园,在水潭边找一块尖石头划伤自己的腿,然后自己跳进水中。说是,一个人在水边玩,不小心滑了进去……既然受了伤,身上就算还有沾着血,有些血腥味也合情合理,你放心吧!” 傅展图听完她的话,转头正想对她,又何必弄伤自己……却见她已经丢下血衣,跃出几步,身形再一闪便消失在林子里。 秋以桐回到梁园,果然在水潭边寻了一块尖石头,将小腿划出一道深口子,鲜血直流。然后她想也没想便跳进水中,完全不记得自己毫不识水性。冰冷的水一下子漫过她的头顶,脚下又找不到支撑点,挣扎着喝了好几口,呛得几乎晕厥,却想不到喊救命。好在最后被侍者发现,她在迷糊之间觉得自己是被救了上来,周围奔走着许许多多人…… 这一回秋以桐实实在在地着了凉,染上了伤寒。她病着的那几天,已经从梁园回到东宫。伤寒之症容易过人,皇上怕太子沾染,命他远离晴染殿。太子不敢违拗圣意,只得在她身边加派人手。 她病体沉重,头脑愈发不明,眼前总是浮现出死尸横陈的景象,看到她师弟满身是血地从其中站起,转过头来用发红的眼睛瞪着自己,举起梅华剑,满脸狠唳地向她刺来! 每一次,她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梅华剑的利刃刺穿她的心,刹那的窒息令她痛不欲生,惊醒时脸色都是可怕的苍白。她总也止不住泪流,想到自己身边还有许多人照顾,可是她师弟呢,妻、子离丧他又要痛苦到什么地步,有没有人照顾他呢?她病得迷迷蒙蒙的,想到一些一事便睁一会儿眼睛,茫然之间又想了起来——陈月婵对她师弟有意,这时会不会在他身边呢? 而那时的陈月婵还一无所知,伫立在周潜光的院落之外,只是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站在那里,又想起秋以桐跟她说:“不要爱上我师弟,你既敌不过萧燕的手段,更无法控制我师弟那一片怜香惜玉之情!”她想,纵使没有了萧燕,周潜光对秋以桐的一片深情,也是容不下她的。她想了许久,已经准备转头离去,却见院子里火光冲天,连忙奔进院子里,便见正房着了火。她跑近一些见房门大开,大堂之内依稀可见躺着几具尸首,想也没有想便冲了进去,喊:“周掌门!周掌门,你在吗?”她看一看第一具尸首,并不是周潜光的样子,又去看么第二具、第三具……火越烧越旺,煎熬着陈月婵的心,她抬眼一看,只见一侧的房间火烧得最旺,怕周潜光在里面,高喊着“周掌门”便要冲进去。 火的炙热与烟,使陈月婵几乎睁不开眼来,她只是硬着头皮向前,却不知被什么拉住,动也动不了。她便被这股力量拉着,直被拉出了房外,离开火场咳着喘上了气,睁眼一看,拉着她的人正是周潜光。他一手拿着一个火把,满脸阴沉之色,不耐烦地瞟了陈月婵一眼,将火把丢进房子里。 或许是因为火太子,陈月婵只觉得自己的脸“腾”地一下也着了,吞吐着问:“这……这……这是周掌门放的火?” 周潜光一身白衫,脸色苍白,眼睛里还浮着一层红意,眉头微锁着,沉声道:“是……” “里面的人是……” “我的家丁,被人杀了。”周潜光冷冷地道,又漠然地望了那熊熊大火一眼,转身离去。 陈月婵没有想到会有这层变故,连忙跟上他,追问:“谁杀的?……萧……萧姑娘呢?” “她……”周潜光步子一顿,手发着颤,“如今在……在我家祖坟里了……” “什么!”陈月婵大惊失色,“她也惨遭毒手?” 毒手?这一个词让周潜光想到执短剑挖出萧燕之心的那只手,仇恨汇聚在眼中,斜向陈月婵道:“知道还敢提!” 陈月婵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周潜光,微红的眼睛里满是仇恨的冷光,分明的轮廓里写满严峻,压抑着的发颤声音。她一下子呆住了,愣愣地望着他继续往前走,那背影不知道为何高大了许多。正走时,他又微微停步,抬头望着一旁枝头上正鸣叫的鸟儿,而后又继续走。陈月婵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要紧紧跟上他。 他走,她便也走;他停,她便也停;他转头不耐烦地望向她,她羞惭地不敢回望,却也不肯离去……行行复行行,周潜光终于在翡翠楼前顿步,走了进去。陈月婵心想,萧燕死了,他经受大变,来这里是要以酒浇愁,这个时候我该打扰吗? 她在大门口顿了一顿,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大堂之中人不过两三桌客人,周潜光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陈月婵没敢走过去,便坐在另一张桌子上,远远地望着他。她见周潜光的桌子上放了一壶酒一只杯子,却并没有喝的意思,只是坐着不动,微皱着眉头,脸庞向一侧微微仰起,好似在侧耳倾听些什么。 就这样过了许久,周潜光眉头一舒,仿佛一脸失望与嫌恶,将头一垂提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周潜光饮完一壶后又叫来小二要酒,陈月婵便忍不住了,走过去拦住他端酒杯的手道:“周掌门,人死不能复生,你再喝再多的酒也没用啊!” 周潜光眼盯着她,半晌了嘴角闪现出一个冷淡淡的冷笑,道:“你,走远一点!” 陈月婵脸又腾地红了,万万没有料到一向谦谦温润的周潜光竟会这样说。她愣了半晌,委屈地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缓缓缩回了拦着他的手,却迅速被别一只抓住。一个清朗又气愤的声音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这样无礼!跟你那位冷言冷语的师姐一样可厌!陈二姑娘,咱们走!”陈月婵抬头,看到这人正是郭则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玉面生辉 陈月婵虽然感激郭则鸣及时出现,可这一刻的陈月婵只觉得自己万分卑微,挣脱了他的手,依旧望着周潜光说:“周掌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是谁杀了萧姑娘,我们替她报仇啊!” 周潜光望着陈月婵冷笑,用嘶哑的声音说:“杀她的人曾说,陈广生是她的师弟,而陈二姑娘你是她师弟的姐姐,若是青禾敢怎么对你,便不放过她!”突然在桌子上一拍站了起来,大声喝道:“我看你们就是一丘之貉!那天杀来的人中,也有你吧!”眸子里冷光一闪,手臂一伸向陈月婵的脖子里抓去。 郭则鸣只觉得周潜光疯了一般,伸脚踢向桌子向他撞去,同时拉着陈月婵后退。 “周掌门……”陈月婵虽然没能完全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便也判断出他所指的杀害萧燕的人,正是秋以桐。她实在弄不明白,这其中的纠葛,便又上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的是秋姑娘?这……为什么……” 周潜光站在那里呆了一会儿,突然暴怒起来,伸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上面的酒壶酒杯也便尽碎了。翡翠楼里众人的目光也便都投了过去,小二哥满口说着“这是怎么说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好言相劝。周潜光根本不理会,一直发着狂砸东西,陈月婵冲上去劝他,他竟一下子将她甩到地上,大声道:“我不想见任何与她有关的人!你滚!” 郭则鸣大怒,扶起陈月婵后便要上前跟周潜光理论,郭承文冲过来拦住他道:“你还是带陈二姑娘先离去的好!我留在这里,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郭承文本是与郭则鸣一起来翡翠楼的,来到大门口时看到陈月婵与周潜光,郭则鸣本犹豫着还要不要进去,待听到周潜光对陈月婵说话很是无礼便忍不住冲过去,郭承文便一直在旁看着。 郭则鸣十分气不过,说:“三哥,你瞧他这疯样子!不管遇见了什么事,也不能冲别人发脾气吧!更何况,陈二姑娘还是个女子。” 郭承文也觉得周潜光的举动十分异常,又说:“先去吧!” 郭则鸣盯了周潜光一眼,哼了一声,扶着陈月婵温声道:“陈二姑娘,还是听我三哥的吧……” “周……”陈月婵又低低地喊了一声,眼圈儿红了一红,含着泪水转身离去。 周潜光略静了一静,向她瞥了一眼,而后便又冷笑起来。郭承文皱着眉头盯着他沉思一会儿,走近了道:“周兄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潜光迷离着眼神,张张嘴正要说时,听到楼上一个声音喝道:“反了他还!他爱往哪儿洒酒疯往哪儿洒酒疯,打扰到本公子就不对了!”随着话音便是“腾腾”的脚步声,一群年轻公子自楼上走下,领头的正是傅展图。 傅展图看到周潜光,先是一愣,而后冷笑道:“是你啊!怎么着,上次没把我……”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身旁还站着个韩令晖,吓得差点没咬到舌头。支吾了两声看到郭承文,连忙转言道:“郭三公子可来了,我们就等您了!”傅展图得了好扇子,便在今日翡翠楼里邀下个“品扇会”。自认为自己的扇子绝对压得倒众人,就遍请京城里的公子哥,就连之前在翡翠楼里大打出手的刘张二人也在其中。郭承文与傅展图私交不错,也便欣然应邀。 郭承文便抱拳致谦:“让大家久等了,好容易来了却又撞上这一出……” 傅展图笑一笑,“哼哼”两声走近周潜光,挤一下眼道:“周潜光,念在你之前为本公子妹妹治病有功的份儿上,你砸得这些东西本公子替你赔,快走!” 周潜光却毫不领情,反而抽出梅华剑,望着傅展图冷笑道:“要不是你,我已经为我妻子与孩子报了仇了!秋以桐是你妹妹,你也是我的仇人,受死吧!” 傅展图惊得眉毛一竖,一边后退一边喝道:“周潜光,你适可而止啊!” 郭承文伸手挡住周潜光道:“真是你师姐杀的人?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我倒希望是我弄错了,可是除了她还能是谁!”周潜光爆喝一声道。 韩令晖眼望着傅展图,疑惑地道:“小傅,你还有个妹妹叫秋以桐?是他师姐?那么桐良娣……” 傅展图知道早晚都要泄漏,便拉着他到一旁轻声道:“秋以桐是我父亲的私生女,因为她的生母是青楼女子,所以千万别外传!” 韩令晖一惊道:“那她生得跟桐良娣很像?” 傅展图暗在心里冷笑,只得道:“当然像了,像得几乎分不出彼此……” 韩令晖混身一振,不禁抓住傅展图的手臂追问:“她多大!” 傅展图望一眼他的玉面俏脸,警惕地将手臂挣脱,尴尬地笑一笑道:“你问她年纪,难道突然之间喜欢起了女……想要求亲?” 韩令晖一脸尴尬,“唉”了一声儿说:“不过就是问一问!超过二十岁了吧!” “是啊,二十多岁了……” “现在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她……那个……江湖女侠,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找得到!” 韩令晖垂眸寻思片刻,转头想找周潜光问个清楚,可是转头一看就不见了他的人影,便问:“周潜光呢?” “走了……”郭承文道。 “怎么走了啊!怎么也没人拦着!” 郭承文便道:“傅兄都说了帮他赔那些砸坏的东西,店家自然巴不得他走。我本来是想拦着的,可是他都说了要杀傅兄,他剑法又极高,拦着他不是找死!” 傅展图连忙道:“说的是!走,人也到齐了,咱们继续……” 韩令晖拧着眉毛说:“对不住,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啦!”话未落地他人已冲了出去,四处寻找周潜光的踪影。外面是条繁华的街道,阳光铺陈,人声鼎沸,就是不见周潜光的影子。 韩令晖急得额上冒汗,正要穿过一条寂静的巷子到另一条街上时,忽然听一个冷冷的声音,幽幽地道:“找我……”韩令晖甩过头去一看,见周潜光正站在一片阴影里,一身鬼森森的阴冷气,月白衫子,好似鬼魅。韩令晖却立在明亮的阳光之下,身上穿的是白底金丝团纹锦,黄金抹额,玉面生辉,好似天兵神将。这“鬼魅”飘飘然地走进阳光里,盯着韩令晖又道:“是找我吧!” 韩令晖被他身上的阴森冷气所摄,倒先打了个冷颤,硬着头皮道:“是……我有话对你说!” 傅展图冷冷地笑了两声儿说:“我正好也有话问你!”手一扬,垂下一张画着图样的纸来,“我见太子身上有一块玉佩也是这个图样……说配有这个纹样铁令牌的杀手是东宫的,不冤枉吧!” 韩令晖盯了那图样一眼,一脸狐疑地问:“你什么意思?” 傅展图一脸凄然,隐着一丝不甘说:“我要确定自己有没有冤枉人……”突然之前梅华剑出鞘,泛着红色的冷光逼在韩令晖颈旁,“说!” 韩令晖脸上一凛,便道:“配有这个图样令牌的杀手是‘君子堂’的人……这是皇上秘密培养的杀手,唯有皇上与太子的令牌可以调用……你所说的,在太子身上见过的玉佩,就是可以调动他们的令牌!” 傅展图脸上浮出一片苍白,恍恍惚惚地说:“这么说……那些杀手并不是我师姐可以调动的……” 韩令晖忙道:“你师姐不可以,桐良娣却可以!她或许去求太子,或者暗暗偷拿来,都可以的!”他并不知道秋以桐与现今的桐良娣就是同一人,很是怕周潜光怀疑错了人! 傅展图低着头,又嘟囔着说:“果然是她吗?她怎么可以……” 韩令晖见他又有些神智不清感觉,便试着问:“你师姐身在何处?” 周潜光猛然抬头盯着他道:“你找我师姐做什么?” “这个……你告诉我便是……” 周潜光笑一笑道:“你告诉我是为什么,我便告诉你……” 韩令晖想了一会儿便道:“那好!其实太子许多年之前在凤尾城遇见一个女子,便一直深爱着,这个女子与桐良娣生得很像,却要比桐良娣年长好几岁。这个人应该就是你师姐秋以桐,你的仇人是桐良娣,与你师姐无关,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我师姐一直珍藏着一件男子的锦衣,难道就是太子的?” “是!”韩令晖眼睛里泛出惊喜的涟漪,“她在哪儿……” 周潜光黯然地收回剑,低首冷笑两声,“原来,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难怪会这样对我……” “你什么意思!你说什么?告诉我你师姐在哪里?”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太子比谁都清楚!”周潜光说完便收起了剑,飞身而去。韩令晖也倾力追了许久,可是他又哪里比得过周潜光,终究是再也寻不见他的踪影。 他想了许久,觉得事关重大,想要立即告诉太子去。可是皇上是早知道他与太子之间的事,男子之中太子最爱的又是他,引得皇上十分不满。所以他与太子总是私下相会,他并不敢明目张胆地进宫找去。明知是见不到,他还是往与太子相会的宅子里去,还没有到大门口,便见小厮急急地过来,一见他便拍了一下手,赶上来道:“奴才正要回府找您去,可巧遇见了!” 韩令晖便问:“什么事?” 那小厮神色暧昧,轻声说:“太子来了。” 韩令晖没有想到竟这样巧,喜得在那小厮身上拍了一下,一撩前襟便奔了过去。那小厮望着他一副急不耐的样子,不禁皱着眉头,撇嘴笑一笑。 韩令晖直冲进房里,见正堂空空,便一撩帐子果然见太子坐在临窗的书桌之前,扇子挡了一半的脸,正轻声咳嗽着,双眼盯着桌上的一本书。他想到自己得到的消息一定会使太子高兴,先笑了一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揽住太子的肩膀,将脸凑到他脸边,俊眼之中熠熠生辉,神秘地道:“太子你猜……我刚知道了些什么?” “什么?咳咳……果然是有些咳嗽了,令晖,不要离我这么近……” 韩令晖笑着在他肩上一拍,直起身子道:“看来太子没有遵从皇上之命,忍不住去看了良娣,被她过了病?” “一次而已,也是时气不好……咳咳……” 太子放下扇子,韩令晖瞧见他脸色苍白,担心地道:“脸色这么差……”说着伸出手往他脸上摸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多情太子 太子咳嗽着一躲,笑着用扇子在他手上轻敲了一下说:“别闹……” 韩令晖便也笑着,转到他身后,伸手为他按摩着太阳穴,又说:“太子,你真的很喜欢桐良娣么?” 太子顿一下,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问:“吃醋了?” 韩令晖脸色微沉,轻声道:“这……太子……一方面是有的,但另一面也真心希望太子能够找到真心喜欢的女子,如若不然,子嗣之上……”说到这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振作一下,又欢喜地说:“太子,今天我终于知道,原来桐良娣还有一个姐姐!太子之所以一直没有听傅展图提过,是因为他的那个妹妹是他父亲的私生女,母亲是一个青楼女子!她与桐良娣生得极像,像到连周潜光不细看也是认不出的,而且她二十多岁,不正是……” 太子却大声咳嗽了起来,举起手示意韩令晖不必再说。 韩令晖见状,连忙为给他倒了一杯茶,端给他让他润一润。太子却并不接,而是轻拍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转身踱步到一旁,背对着韩令晖长叹道:“令晖……对不起啊!” 韩令晖满心不解,笑一笑说:“太子殿下,今天怎么……”他与太子私底下的亲密情状无可明状,今天却使他觉得生分。 “因为我一直在骗你!”太子道,“可是你竟一心一意为我,实在令我心里难受……你说的那个人是叫秋以桐吧!秋以桐便是现在的桐良娣,我在紫藤架下遇见她,她假称自己是傅意淳我便顺水推舟……” 韩令晖脑中迅速旋转,理清楚了太子的意思却更是不解,“那太子也早知道她是当年,太子在雪天遇见的小姑娘了?那为什么不早些表明身份?” “因为……我并不是当年她遇到的锦衣少年……” “什么?太子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听不懂……” 太子又咳了几声,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从某一个人那里听来秋以桐与锦衣少年的往事,便要去假扮成那个锦衣少年!因为我并不是那个少年,又因为秋以桐曾被一个人深深骗过,疑心很重,所以有些戏一定要做足了。与其一股脑地告诉她,显出漏洞让她戳穿,还不如让她一点点相信,再深爱上我……”他边说着,边又在椅子上坐下。 韩令晖皱着眉头,盯着他的侧脸,却一直在出神,半晌了道:“可是太子未在紫藤花架下遇见她时,便告诉我……” “唉!那是因为我从几个月前便谋划着以锦衣少年的身份与她相遇,我自然要早些布局。三人成虎,也不只告诉了你一人……便是那时我没有遇见秋以桐,以后也会在某些安排下遇见她的……” 韩令晖过去一直觉得太子为人坦率、表里如一,哪料会有今日之事,拧着眉头问:“太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太子轻声道:“因为……江湖上所知的《信义兵书》是假的,真正兵书在哪里,唯有秋以桐知道……这事关社稷,我不得不……” 韩令晖心里一冷,转过头去,怔怔地走去帐外。太子一个堂堂男儿,一个翩翩君子,竟如此欺骗一个饱受情伤的女子,这还是他吗!韩令晖深以为不耻,可是太子又是因为社稷……这……他长叹了一声坐在外面的桌子旁,以手支额道:“那个时候,你因为她和周潜光的事而吃醋……哎,现在想来他们是师姐弟,关系亲密也是理所当然,那么你的伤心到底是真是假?”太子因为秋以桐伤心这时,便是韩令晖陪在左右。 “我撞见我的良娣跟太医抱在一起,当然应该大怒才行!” “这么说……你根本不喜欢她?” 太子走过去,从背后抱着他,在他耳畔轻声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喜欢女子……” 韩令晖摇着头说:“可是太子妃也每日为太子与桐良娣的事焦心,所以跟我说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她与周潜光彻底反目,而太子必定不忍心,所以……” “所以你便听她的,从我身上偷拿了令牌,调动了‘君子堂’的人?”太子笑了一下,“对不起啊,那时还不准备告诉你真相,所以骗了你……这一切根本就是我的意思!” “可是……太像了!实在太像了!”韩令晖说着,同时也里想,那我也分不清,你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令晖,你是不是气我骗了你……” 韩令晖苦笑两声,轻摇着头道:“只是……我反倒觉得现在的一切更像谎言了……连太子侧妃也都跟我说……”他想一想实在不解,突然转过头去,眼睛离太子的脸很近,眉头一皱,“太子怎么……”手摸向他的脸,眼神却在一个亮光闪过之后,又迷离起来。 太子的手游走在他后背,轻轻摸着他的脸说:“傻瓜,她们都是我的人啊……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骗你了,我真心爱的只有你一个……”说着缓缓低头吻了下去,唇齿缠绵一起,韩令晖的身体却是了无生气…… 太子是个多情之人,就在这日的黄昏,他便又急冲冲地进去晴染殿,直向秋以桐的卧室里走去。那时的秋以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嫌人多吵闹,所以只有江芷守在一旁。秋以桐正闭目养神,江芷看到太子蒙着面进来,连忙赶过去道:“太子殿下吉祥!太子殿下,皇上吩咐过,太子不能再进来的……” 太子说:“不防事,除了你再没有人看到,本王只说几句话,你先出去!” 秋以桐听到声音便缓缓睁开的眼睛,江芷惶恐地又望一眼秋以桐,又望一望太子,垂着头出去了。太子便来到了秋以桐的面前,在床边坐了下来。秋以桐望着他不语,却在心里想,若只是露着眉眼,还真是分不清太子与梁岑瑞。 这双眼睛盯着秋以桐,竟带着某些不甘与泪水,她便说:“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太子”于是扯下了脸上的面幕,竟是一张微方而英气无双的脸庞,苍白而绝望,原来是梁岑瑞!秋以桐一惊道:“王爷!” 梁岑瑞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里闪闪的都是痛苦的恨意,沉着声音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秋以桐头本就还有些晕,听了这话更是摸不着头脑,便问:“我……怎么对你……”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那一剑你竟狠心刺下去?” 秋以桐意识到什么,从心底冒出一股寒凉的怒意,手撑在床上坐起,凑近梁岑瑞沉声问:“你一定要说清楚!我要先告诉你,这几天我一直躺着!” 梁岑瑞冷笑着,“是吗?那么,那个人是谁?” 她师弟如此,梁岑瑞也如此,秋以桐气得混身发抖道:“你跟我说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 “好!”梁岑瑞凄然冷笑一下,点一点头道,“很好……那我便告诉你……你昨天晚上来到我卧室,跟我说我骗了你,我并不是当年你遇见的锦衣少年,问我冒充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我跟你解释,我并没有冒充,我就是啊……可是,你不听,还一剑刺了过来……你看!”梁岑瑞说着解开衣服,他的胸口的确有伤口,虽然棉纱布包着,他本也有奇效的金创药,却还是浸着血。 秋以桐听了,再想一想之前她师弟所说,可见是有一个人在假扮她,便冷笑着说:“看你的伤口在这里,便知道当时你毫无防备,以我的剑法,还不能再刺深一点,直接取你性命?” “或许你……你忌惮是在宫中……” “既然是宫中,我更要杀了你,要不然还留个活口让你指证我么?” “我不会指证你的!”梁岑瑞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苦涩,“即使你想杀我……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如果你还是想杀我……” 秋以桐无奈地叹了一声道:“真的不是我……我问你,那个人是与你面对面说话么?” 梁岭瑞说:“你仪仗轻功高强,深夜暗自前来,我睡下了不方便,隔着一层纱帐说话。可是,那身形明明就是你!” 秋以桐又问:“那声音呢?” “合宫都知道你得了伤寒,有些沙哑也是……” “不是我!”秋以桐不想又一次被冤枉,抓着他的衣襟道,“真的不是我……还记得我们在街上遇见的那天吗?那天,我跟我师弟说了气话,说要把萧燕的心挖出来看看!结果第二天,我去见了师弟,果然……”她想到当时的惨状,就忍不住害怕难过,“师弟口口声声说我指使的,说我在场,当中有一女子与我身形一样,手拿世上绝无仅有的兰华剑。可是,兰华剑根本就不在手中!” “那在哪里?” 一语提醒了秋以桐,昏沉了好些天,终于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说:“叶蔻!她收着我的兰华剑……她的身形和我很像……” 梁岑瑞也一个激灵,“难道是她?一定是她!一定不是你……我就知道……”泪水滴落下来,一把将秋以桐紧紧抱住。 秋以桐还是觉得混身冰冷——叶蔻……在她身边的,深受她信任的贴身宫女,她以为很直率的女子,竟在陷害她!她苦笑着对自己说,秋以桐啊秋以桐,你已被人骗得如此,竟还不擦亮双眼,难道是瞎的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错过时光 梁岑瑞抱着她,思索着说:“你的意思是不是那个假的你,用你说办法……就是‘挖心’……杀了萧燕,而后又来杀我……呀,现在细想起来,那个假扮你的人刺过来的剑虽然有准头却并没有劲力,我惊痛之下抵挡,才没使那一剑刺到心中,也才保住了性命。想来这人来便是为了刺杀,却想不到我会武功,因此失手。不过方才一心认为是你,没有想到这一点,错怪你了!” 秋以桐离开他的怀抱,有气无力地说:“纵使不是我动的手,却显然是因我而起……” “此话怎讲?” “太子……太子曾跟我说,他是当年我遇到的锦衣少年……显然那天我利用鹿子百合的花粉脱身出来,自以为是天衣无缝,却根本被他的人跟着,听到了我说过话,又看到了我们的事……所以,他想要让我师弟与我反目,再除掉你。那么,他也便是真正的,我当年遇到的锦衣少年……” 梁岑瑞愣了一下,半晌了道:“你伤心悲痛之中,他对你再好一些,便很容易使你对他动心。那么到时候,你也就自然而然将兵书……我早说过,皇兄与父皇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你何不把兵书给他们!我拼了性命也会带你离宫……千山万水,你想去哪儿咱们便去哪儿,我会一直照顾你……” 泪水莫名地涌进秋以桐的眼睛里,却没有滑落下来,她轻轻摇着头低声说:“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能连累了你,况且……你、我……” “怎么了?”梁岑瑞身上有伤,所以脸色十分苍白,说话的声音也是虚浮的,“‘你、我’的,到底想说什么?” 秋以桐望着他英俊的脸,温柔的神情,咬着嘴唇摇了摇头道:“离那年冬天咱们相遇已近十年了,我的确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念着你、感激着你。因为你的出现,不只是雪中送碳,也激励了我,使我一定要走自己的路。可是,我想要相守的人,一定要是我爱着的人……” “你……你……不爱我?”梁岑瑞满脸的怀疑,好像有人说他不是七皇子广明王。 秋以桐脸上的笑容凄惨而无奈,“黄七……我将我的心给了他……我只有一颗心,现在没了……” 梁岑瑞的眼睛里闯进了一团浓云,止不住那汹涌着要落下的泪水,又一次将秋以桐抱在怀里说:“我就是他!……你就当我是他……黄七,他与我一样,都排行第七,你便也叫我‘黄七’,我很愿意!”他说着又抬头,凝望着秋以桐那因病而苍白脸,深情得流再多眼泪也化不开,缓缓地低头吻了她。 “我宁愿……我就是黄七……” 梁岑瑞的唇上沾有泪水,冰冷的令秋以桐心惊。可是这心惊,又使秋以桐分不清是因为那温度,还是因为这个吻…… 她怕了,梁岑瑞全身上下无一不透出黄七的气息,包括这亲吻。她想要躲开却没有勇气,却又懦弱地想要沉溺于其中,这是诱惑……好在,江芷在外面断断续续地说:“太……太了、太子殿下,还请千万快离去,要来人了……” 梁岑瑞只得抬起头来,又拉上面幕。那一双泪水未干的眼睛,却已显露出无比坚定的光芒,附在秋以桐耳边轻声道:“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我等着你!”她吐出的气息温热,令秋以桐痴痴的,呆呆地望着他站起,退了出去,身形消失不见…… 这之后,秋以桐不再拖着让自己病下去,而是修炼“齐物神功”好使自己早些病愈。她找到的憎恨,也便得到了力量,反而更容光焕发、光彩夺人。太子梁岫琛的病也全好了,便来到晴染殿跟秋以桐说:“好在都在这个时候病愈了,明日便是你的生辰,本王准备为你庆祝,你若身体不好,想来是要白费了。”九月十八正是傅意淳的生辰。 秋以桐望着他,仍然是那张温柔俊美,儒雅中带着丝阴柔的脸,目光好似水一般温柔清澈,竟然包藏着那般肮脏的心……秋以桐默默地盘算着,将她孤立起来,仿佛是被天下遗弃了,他又独独以自己好,果然是这样的手段吗?她强迫自己学会忍耐,便微笑着说:“臣妾不喜欢热闹……” 梁岫琛笑容里带一点神秘,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说:“你一定喜欢……”说完,他便又离去了,清风一样的来去,翩翩的风度。这一切看在秋以桐的眼睛里,却像下起了秋雨,阴森而冷峻。 她告诉自己,耐心等到第二天,让梁岫琛将手段用完,而自己还不动心,不将兵书给他,那他还会如何?殿外,梧桐飘尽了落叶,秋以桐端起一杯热茶,望着热气笼罩的澄澈琥珀一般的茶水,那水底静静地躺着茶叶……冬天要到了呢,会飘雪的冬天要来了…… 第二天,晴染殿的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颜色,叶蔻还是一贯的直率样子,一边为秋以桐梳头一边笑着说:“待会儿良娣走出去可要被吓一跳了,外面啊……”张梨连忙瞪了她一下,她伸伸舌头,止住不语。秋以桐在镜子中看到这一切,不免心内发凉,很想问一问这个直率的女子,眼看着一个人的心被挖出来是怎样的感受? 因为是生辰的好日子,张梨为秋以桐选的是一套嫣红色的彩蝶穿花的衣服,人也装扮的艳丽。她照例先要去给太子妃请安,走了出去一看,先是一愣,然后便恍惚起来——又回到了清明时节吗? 晴染殿那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上挂着团团的,粉白与紫红色相间的桐花,真的就好像时光倒流,从秋季回到春天,那春色最绚烂的时节。她心里一惊,凝眸细看枝头的花朵,虽然好似真的一般,可终究能看出那区别,乃是绢纱所制的假花。如同梁岫琛之前送她的那枝紫藤步摇。 秋以桐默默叹息,这般精细的功夫,又是这样的数量,不知要耗费多少。回想一下,那时的梁岫琛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花儿,她说喜欢桐花,梁岫琛还说了句“这可难办了,不是季节”……真是令人心醉又不安的宠爱啊! 秋以桐不禁笑了起来,众侍女用艳羡与一起被感动的眼神望着她。空中也飘着桐花,密密地使秋以桐看不清楚除开桐花之外的景色。她觉得疑惑,便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原来梧桐之间垂着如烟如雾的淡紫红色的轻纱,又有人漫天洒着桐花,混在一起便使人觉得天地之间只有这一种颜色。 轻纱与落花相隔,秋以桐与林外的人彼此看不到,她便只当天地之间只有自己一人,任由回忆如洪水一般将自己淹没……在真正的清明时节,桐花开放的时候,她与她师弟安葬了兰若华,她又在桐花林里遇见了黄七。那时的黄七安然超脱,只是望着桐花飘落,与世无争……而她与师弟刚刚失去了兰若华,只觉得这世上唯独剩下了彼此,要紧紧相依。可是现在呢?不知道被恨与悲蒙蔽了双眼的他有没有明白过来,看透这场骗局…… 正在这时,从头顶的花影之间落下一个人来,一袭白衫背对着她,身姿英伟。她凄然一笑,因为眼前这个人,只是看一眼背影也知道是何人。她一时间有些疑惑,原来师弟也这样高大,含着泪说:“师弟……混进皇宫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周潜光便转过身来,手里拿着梅华剑,仍是那双红着眼圈的眼睛,带着疲惫的哀愁与怨恨,说:“你衣服的颜色,让人想到血……” 秋以桐想到那天看到的悲惨一幕,真正的血流成河,心里一痛,失声哭了出来,说:“真的不是我杀的!” 周潜光连忙道:“你声音再大一点,惊动了人,我便死无藏身之地了!” 秋以桐连忙噤声,看向四周,想来外面并没有听到。她想说兰华剑并不在我手上,其实是叶蔻假扮的我,他们跟踪了咱们,所以知道我那时说的话……可是望一眼周潜光呆滞而冷峻的脸,便想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我说的一切听到他耳中自然都是能推翻的。她在他冷冷的神情之下,朦胧着泪眼,万念俱灰。于是说:“罢了……我再怎么说,你也不会信的,咱们若在这里争论许久,或动起手来,惊动了人你便死定了!你既然甘心顶着这样的危险为你的妻子与未出世的孩子报仇,我岂能让你白跑一趟,那便杀了我吧!”秋以桐最后望着周潜光凄凄地笑了笑,整个人仿佛沉进冷冷的水中,绝望而无奈,只能将眼睛闭了起来…… 想到自己与师弟一起长大的种种情形,又想到他抱着支离破碎的萧燕的悲痛样子,还有发起狂来的可怕样子……一时之间,心中如装着一片狂风之中的海,波涛不断,冷冰冰的水拍着心岸,整个人都又冷又颤。秋以桐想,我这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 可是秋以桐没有听到拔剑的声音,却听到周潜光说:“我相信你……”因为怕外面的人听到,周潜光是轻轻说的,可是这话传到秋以桐心里便如一个炸雷。她震惊之下睁开了眼睛,看到周潜光嘴唇张合,说的又是那句:“我相信你!” “你说什么?”秋以桐惊得问。 周潜光身上压着太多的悲与恨,语气轻快不起来,便只是沉郁缓慢地说:“我来并不是报仇,而是想告诉师姐,我相信你!” 秋以桐的泪水簌簌落下,哭得痛而酸楚,委屈无限,却正是因为感动到了极点。“你顶着粉身碎骨的危险混进宫……就是为了告诉我……告诉我,你相信我?”秋以桐泣不成声,却又不敢大声,擦一擦眼泪,看清了周潜光面容——明晰清俊的轮廓,透着股狠劲与沉郁,唇周有一些胡碴,透着些沧桑。泪水再度模糊了秋以桐的眼睛,不禁想是几时那个会脸红又聪明的少年成大了,历经人间痛楚,换得悲苦的清醒?喉头都透着酸楚,一句话在秋以桐口中,想要说,却激动得说不出…… 师弟,我到底是错过了时光,还是错过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枫红如血 秋以桐走出桐花林,看到微笑着的太子梁岫琛。那温柔的目光,倒真的足以融化任何女子的心。她脑中还回响着周潜光的那句“我相信你”,感动是为周潜光,可是感动的样子却要给太子看。她脸上是泪水与微笑,徐徐地走到太子面前。 梁岫琛望着她的目光也温柔的怕会灼伤她一般,轻声说:“刺客的事虽然过去了很久,可是父皇还是一直很忧心,我等身为儿女要为父皇分忧,所以不能大摆筵席。正好你并也不喜欢热闹,这个……你喜欢吗?” 秋以桐回望那满枝的桐花,想到就在方才,自己为周潜光相信自己而感动得说不出话时,周潜光忽然侧过脸,双眉微皱着,而后望了秋以桐一眼说:“师姐,你正在太子的计谋之中,千万要沉得气。这几天若有机会,宫外相见,我在湖心亭等你!”说完他便跃起,身影消失在枝头的繁花之中。 秋以桐于是微微一笑,拭一下泪水说:“从来没有人对臣妾这样好……臣妾一定会好好回报太子的!”她把话语说得缓而慢,低微的哭腔楚楚动人,只为将冷笑深深掩埋起来。 “意淳……”梁岫琛含着笑,眼睛也好似落满星光的湖泊。 秋以桐仰头望他一眼,只觉得他俊美的外表,儒雅温和的风度与温柔深情都透着虚伪。于是说:“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对臣妾这般好,使臣妾觉得上天对臣妾格外眷顾。所以,臣妾很想在生辰这几日去东林庵斋戒几天,以偿天恩。” 梁岫琛微一皱眉,反问:“意淳你想去东林庵?” 秋以桐点一点头道:“东林庵可是福地。太子记不记得当年齐王李勉领了几个亲兵行到东林山时,竟遇见大批燕军,敌我力量实在悬殊。齐王李勉正是因为有东林庵遮掩行迹,才得以脱身。” 梁岫琛微笑着听完,说:“的确有这件事。父皇也常常提到,说正是因为东林庵,齐王叔与父皇两兄弟,才能够得享江山。” 秋以桐便说:“所以臣妾想去那里,希望能将齐王的福气带回宫里。”她在暗示着他,心想你若是一心求兵书,当然会顺水推舟让我去。 “带回齐王叔的福气?”梁岫琛倒果然一副觉得有趣的样子。 “有一些人或物,我们本以为不可能得到,也已有了失去的契机,可是又总会峰回路转,于是我们就又得到了……”秋以桐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他听了微一愣神,过会儿便微笑道:“你这话说得真好!意淳,本王本来也以为不可能得到你的心的……” 秋以桐脉脉含情地笑着,轻轻依在他怀里道:“臣妾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臣妾也知道这不合宫中规矩……不过看到这九月盛开的桐花,臣妾终于明白,原来太子是这世上对臣妾最好的!所以,臣妾真的很想去……” 梁岫琛笑着点一点头,用他温润的手将她的手包裹住,小声说:“那当然要去了。有本王在,规矩不规矩的,不必放在心上……晚一点你换身素淡的衣服,本王便带你出去。”梁岫琛说话时,还是那宠溺的神情,好似轻柔的绢纱一般将秋以桐包裹。秋以桐便笑着点一点头。 午后秋以桐换了衣服,只带了叶蔻随同太子一起离宫。 东林庵本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尼姑庵,却因为庇护过齐王李勉而闻名天下,不过东林庵的主持一直都很清高,前来拜会的人无论贵贱都一视同仁。所以太子将秋以桐送过去后并没有表明身份,多捐些香火钱而已。然后了约定好离开的日子,太子便离去,秋以桐与叶蔻则在东林庵的净室歇息下来。 那间房子的窗外有一株小小的枫树,飘落着红叶,清丽无比。秋以桐想到一路上山的情形,果然有着“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的意境,而且这清净幽然的尼姑庵里也果然藏着“霜叶红于二月花”。 秋以桐望着红叶出神,听到外间的叶蔻正在整理打扫,心里一冷,深吸一口气道:“叶蔻,你来看啊……” 因为是在宫外,叶蔻主动的少了许多规矩,笑着问:“什么事?”手里提着拂尘便进来了。 秋以桐便指一下窗外说:“你看这红叶是不是很美?” 叶蔻伸着头看了看,说:“自然也是好看的,不过比不过香山的!香山也不远的,良娣若是想去,求一下太子,太子必然是应允的。那个时候,良娣可一定要带上奴婢!” 秋以桐望她一眼,她坦白的眼神,直率的言语都使秋以桐觉得心冷,不明白她做了那般令人发指的事情,为什么还可以如此!于是便轻轻一笑说:“你喜欢香山的红叶?好巧,我有一位姓周的伯父少年时生活在京城,也常在秋季时去香山看枫叶。他也很喜欢枫叶,说一阵秋风红了枫叶,就好似水落而石出,日久见人心,枫叶褪去绿色,露出赤诚本心。人们看满山的枫叶红得惊心动魄,也不禁会问自己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叶蔻你说,人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秋以桐笑盈盈地向她望去。 叶蔻混身一颤,脸上浮出一层慌乱的神色,很快镇定下来道:“自然……自然是红色的……” “红色?”秋以桐一步步走近她,“你怎么知道?莫非……莫非你亲眼见过?你见的是谁的心?” 带着笑意的秋以桐面若春花,可是看在叶蔻眼里仿佛是苍白的鬼魅,吓得她嘴唇颤抖。她强压着才笑一笑,道:“良娣说……说……说笑呢!心……长在肚子里……” 秋以桐猛然间抬起手,指向叶蔻的胸口道:“你明明看过的,怎么会不知道人的心是长在胸膛里的?怎么,是不是那个时候有血溅到你的眼睛里,没能看清楚?” 叶蔻忍不住抬手挡向眼睛,就是这样的一个动作,也便暴露了一切。她也仿佛回到那个怖人的晚上,她戴着垂着纱巾的斗笠,拿着兰华剑站在那里。君子堂的人将短剑刺进萧燕的胸口,猛然抽出时的确有血直喷了出来,溅在了她斗笠的纱巾上面。她的目光从血污之间投射出来,看到的唯有血色,真的就像是秋日的香山。她知道此时的自己一定要否认一切,可是无论怎么镇定就是说不出话来。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秋以桐看到她害怕到发抖,便生出了一丝怜悯,心想她也不是那样狠心。 叶蔻垂着头,直挺挺地跪下道:“良娣对不起,奴婢曾受过太子妃的恩典,不能不报恩的!” 暮色在窗外合下,秋以桐吸一口飘荡在昏暗光线里的冷冷空气,凄冷一笑说:“为报恩,便要害人么?” 叶蔻慌得说:“并不是奴婢动的手啊!良娣的短剑与太子的长剑一直由奴婢收着,太子妃给了奴婢一套衣服让奴婢换上,再拿上那把短剑,又送奴婢去了一个地方。太子妃说,奴婢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好,不用做其它的……奴婢也没有想到,会看到那些……” “太子妃谢宸,她是受太子的指使?” 叶蔻满脸都是泪水,擦一擦说:“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奴婢只知道要报太子妃的恩典……当年奴婢家中的武馆跟别的武馆争斗,失手打死了人,父亲与哥哥都被判了死罪。眼看就要问斩,是谢国公出面翻案,将奴婢的父亲与哥哥改判了,才得到保全父亲与哥哥的性命。奴婢无以为谢,本想到谢国公家为奴为婢,以还此恩。可是谢国公说,他之所以出面翻案是因太子妃听说了这件事,是她的意思。” “所以,她救了你父兄的性命,你便要效忠于她,以还此债?” 叶蔻哭道:“因为奴婢是一个女子,又因为祖规而无缘于武林,却深知何为信与义,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 秋以桐顿时满腔怒气,忍不住骂:“你怎么还敢说‘深知信与义’?你知不知道你眼睁睁看着被刨心的那个女子,她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 叶蔻惊得一抬头,微张着嘴愣住,好似被冻成了冰雕一般。终于,冰雕融化了,她得以皱起眉头,满脸愧疚后悔的神色。身体向前一伏,双手撑在地面上,眼泪一滴滴地打了下去,哆嗦着说:“太子妃没有跟我说这些……我……我也……不知道……我看了那一幕真的很难过,我便问他,为什么啊!她只是说,我欠她两条命,只需要还给她……其实的,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虽然已时过境迁,秋以桐也与她师弟从误解中化解,可是再想到这一切,仍然是渗血的恐怖与锥心的疼痛。“一条命是你让你目睹萧燕之死,另外一条可是让你杀了梁岑瑞?”秋以桐问。 叶蔻咬着下唇,强咽下血泪,道:“的确是这样的……她让我扮成良娣的样子刺杀广明王,说是扮成良娣的样子,纵使失去也不会被广明王追究。而且,她告诉我一些话,叫我说给广明王听,说是会比较容易得手!良娣恕罪!” 秋以桐听后愣了许久,“哼哼”两声道:“你要我恕你的罪?那么,你实话告诉我,你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与‘铁面’有没有关系?” 叶蔻倒真的皱眉想了一会儿道:“奴婢实在不知道啊!奴婢只知道要报太子妃的恩典,做完这两件事后,她已经说会寻机会放奴婢出宫的……至于其它的,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秋以桐盯着她看了许久,根本无法分辨她的泪水除了清澈还能有什么……她便一抬手,在叶蔻身上点了两下,她便僵着不能动。之后,秋以桐便将她抱到床上,盖上被子,之后便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湖心亭上 秋以桐依照约定只身来到湖心亭,一路上万分留意,生怕又被人跟踪了。 周潜光正在那里等她,秋以桐见到他,感觉之上又像是面对着另外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在恍惚之间变成了一个小女孩,面对邻家神秘莫测的大哥哥一般。周潜光的神情仍是冷峻的,望了秋以桐一眼后也呆呆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夜色已完全笼罩了下来,自水面而来的冷气浸染了两个人,秋以桐轻叹了一声,自己先笑了笑,问:“师弟……你所看到的与我很像的那个人,其实是别人假扮的……” “我知道的。”周潜光说。 秋以桐觉得眼里冷气太重,承不住了想要落泪,便拼命眨了眨眼睛说:“是不是后来猜到的……哎,我就知道你这样聪明,一定会看穿这个骗局的……”秋以桐从心底感激她师弟愿意相信自己,的语气里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周潜光深吸一口气,漆黑的眼睛里泛着点点亮光,沉声说:“其实我从一开始便知道那人不是你,我那时的样子一半是因为眼睁睁看着青禾惨死,又恨又怒;一半便是因为想到他们既然想要嫁祸给你,那我便将计就计,查出他们的目的。师姐……即使傅展图不出现,那一剑也不会真的刺在你身上,你相信吗?” 秋以桐再也撑不住,痛声哭了起来,连连点着头说:“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她想到自己听到周潜光说“我相信你”时的感动,满心要回给他,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周潜光扶着她坐下来,待她冷静,正一正颜色说:“来刺杀青禾的人,兵器为剑,身着白衣,出手狠而快。他们在进屋子之前便用了毒药,无色无味的,我与青禾竟都不及防备——这种手段像不是白心让?我们中招了,根本就是‘我为鱼肉’……”说到这里他又长叹一声,秋以桐已经想到之后的惨状,便紧紧抓住他的手。 周潜光让自己平静下来,略去那一节不提,继续说:“我看到那些人身上挂的令牌与太子身上的一块玉佩很像,而青禾去后,那块‘天字寒铁令’自然就到了我的手中。我让他们细查太子的行踪,却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只是常与韩令晖在一处。我想到师姐也跟我说韩令晖是他的男……宠,便从他入手调查。安葬过青禾之后,我得到消息说是韩令晖在翡翠楼中,刚开始不过在楼下听,并没有得到什么讯息。后来我在那里大发酒疯,将他引了出来。几句话试探之后,我也是奇怪到了极点……” “怎么说?” “我原本是想,那人假扮师姐既然知道拿着兰华剑,也就必然知道兰华剑的主人是江湖女侠秋以桐;杀手身上有着和太子玉佩一样的图样的令牌,不过就是想将我的目光引向东宫,这便指的是太子良娣傅意淳了。可是韩令晖居然不知道这两人都是师姐你!我当时的确不明白,到底是自己说漏了嘴,还是怀疑的方向是错的!我转头走出翡翠楼后,便见韩令晖追着我出来了。” 秋以桐只是听,也满心紧张,便问:“那你有没有向韩令晖逼问,他又说了些什么?” 周潜光便说:“韩令晖竟然是真的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好笑的是,他还明里暗里使我相信杀青禾的是‘桐良娣’,我该恨的人是‘桐良娣’,而‘秋以桐’是无辜的。韩令晖在知道了这世上有一个与‘桐良娣‘长相相似,年纪又比‘桐良娣’大许多的女子,便急得跑去向太子说明。他与太子在一所宅子里见面,我沉着气,一路跟着他偷听。因为不清楚对方底细,怕有个万一,因此我并不敢离得很近,是后面院墙之下听的。虽然没有看到样子,但那声音虽然因为咳嗽有些沙哑,却的确是太子的。” 秋以桐想到叶蔻假扮自己与梁岑瑞说话时,也是说因为伤寒而声音沙哑,隐隐有些不安,便问:“若是没有亲眼看到,就不能确定那人一定是太子了。要知道,他们梁家的那些人,有的长得很像,有的声音很像。梁岑瑞的声音本与太子分不清彼此,若蒙了面,的确使人不容易分辨啊!” 周潜光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于是说:“广明王若是要假扮太子,便要在脸庞与身材之上作一些装扮。要改变脸庞、鼻子、嘴巴的形状,这便要用面粉之类调成肤色,在脸上堆砌。江湖之中,虽然一向不乏易容术精良者,可以以假乱真,却到底不是真人,不可以细看或触摸的。韩令晖与太子何其亲密,况且我也听出他们那时一直拉拉扯扯的……以他们行为的亲密,若那是个假太子,肯定是要被韩令晖瞧穿的。” 秋以桐想想也是,便问:“那你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周潜光要说时,先冷笑了几声,道:“太子真是一位‘高人’啊!其实我也一直怀疑,那一回师姐与他同床而卧他居然能够把持得住,原来他果然只爱男子,不喜欢女子的。”秋以桐登时脸上一红,又羞又气,又想到“春\药”那回,她师弟也是说来说去。无奈地想,师弟果然还是那个师弟!周潜光并没有意识到,倒是很气愤地将自己那天听到的对话讲了个明明白白。那时在屋子里,韩令晖正听太子刨白心迹,哪里想到隔着两重墙有一双耳朵正在听。 周潜光说到后来,便想到最后听到的暧昧声音,倒先红了脸,说:“听到这里,他们应该是在……是在……就是……” 秋以桐看他这副样子,也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倒替他为难,于是说:“‘非礼勿听’你也便没有听下去了?我明白。”周潜光舒一口气,才算是解脱了,秋以桐于是又将叶蔻假扮成她刺杀梁岑瑞的事说了一下。 周潜光听完沉默一阵,说:“这便很明白了,那天我们被太子的人跟踪了……” 秋以桐道:“我原本也这样想,可是以你的耳朵,有人跟踪会听不到动静吗?” 周潜光一阵默然,长叹一声道:“我的耳朵虽灵敏却不可一心两用,那时我只注意听师姐你与青禾说话,根本没有留意四周。”同时又在心里说,假如我注意过,会不会防备到那晚的杀手,那么青禾还会不会惨死…… 秋以桐心里也是一凛,“想来就是因此酿下大祸……” 周潜光的眼睛仿佛含着一点泪水,眼眶微红,哀凄冷峻。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思索着,而后便说:“其实我不明白,那个时候他们怎么不杀了我,让你我反目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秋以桐便也想了一想,说:“想来,他们只知道我们关系亲密,却不知道兵书的事到底是只有我知道,还是我也告诉了你。咱们若是反目,我一怒之下,或者你一怒之下,便有可能将兵书拿出来。兵书得见天日,他们才有机会夺去。” 周潜光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他回头往复细想,只觉得自己与师姐处在他人的奸计之内,被耍得团团转,怒得在柱子上一拍道:“君子堂行事与铁面如出一辙,其凶残狠辣令人发指!君子堂只能由皇上与太子令牌调用,看来铁面的行为与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秋以桐想到梁文肃,便混身发冷,抓着周潜光的手道:“梁岑瑞其实也早料到整件事根本就是他们父子操纵的,可是我轻易不敢相信他……现在证据确凿,真的由不得人不相信!他们诓骗不能,早晚是要明着来抢的,全天下都是皇上的我们又能如何?”她不是一个胆怯的人,可是实力太过悬殊,她不能不担心。 周潜光深切地望秋以桐一眼,轻声道:“现在师姐相信梁岑瑞么?” 秋以桐想到的却是梁岑瑞与黄七的种种相像,还有那些誓言,慌慌得她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样一跑神,便很难再理清思绪,于是说:“师弟你觉得梁岑瑞配得上兵书吗?” 周潜光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他确实是最适合的人了。况且,他不可能对皇上与太子毫无怨怼……” “此话怎讲?” “他自小因为一个道士的无稽之语被放逐出宫,没有人理会。他亦一直不敢入宫,无非是怕皇上与太子想到道士的话,认为他威胁皇位,而将他除之而后快。朝中官员对他多有称赞,他却从来不在朝中露面,可见活得诚惶诚恐。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这样活着,你若将天下摆在他面前,他是不可能不动心的!” 秋以桐想了一会儿,反问:“若他是一个会为名利动心的人,又怎么配得上兵书呢?” 周潜光道:“名利与天下不同,在男儿心中,都藏着一个‘天下’,可大可小,都是无可厚非的。齐王李勉也是自小便对‘天下’有所图,况且害死李勉的人是梁文肃,梁岫琛又是他至爱的儿子,梁岑瑞却又几乎可以被称之为他们的仇人。从这些恩怨上说,再从梁岑瑞的才能上说,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秋以桐想了一会儿,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只知道情形很紧急,像是有涛涛江水在身后追赶一样,烦恼地摇一摇道:“如今这情形兵书也是不得不出手了,我会寻机告诉梁岑瑞,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便可以脱身了……”她望周潜光一眼,恍惚之间又看到临水而立的南山,从心底泛出一股悠然的暖意。 周潜光也发出一声长叹,拿出两个瓶子道:“红瓶子里毒药,绿瓶子是解药,每样五粒。正是有这两样,青禾才得以控制那十八铁面,虽然手段不佳,但如今皇宫直如狼潭虎穴,也就无所谓了。”秋以桐想自己也正好用得上,便收了起来,周潜光又将用法细细说明。 天色实在晚了,秋以桐于是又嘱咐周潜光道:“你有办法与梁岑瑞传句话么?请他暗中与我相见。” 周潜光点一点道:“师姐放心。” 秋以桐听到他坚定沉着的声音,不禁微微一笑,起步要离开时脚底却又对地面生出依恋之意。脚步缓慢,走出几步,又不禁转头望向周潜光。她本只是想再看他一眼,一恍神又问:“那个时候,你怎么知道叶蔻不是我?” 周潜光笑了笑,拿起她的手抬到她眼前说:“因为这么好看的指甲,不是人人都有的……” 秋以桐一眼看去,见自己纤纤五指尖都留着半寸不到的指甲,不甚长,俱是半透明的,将指尖的血色映成粉色,饱满水润,的确很好看。这是当年她离开春丽院后,唯一没有改掉的浮华风气,倒成了她与师弟相认的标记…… 她想,那我更要一直留着了…… 她望着自己的指甲笑了起来,周潜光与她执手相望,并没有多余的言语。她望着他,在心里默默地道,师弟,等我们脱身之后,便回凤尾南山再不要离开那片山水了…… 这话没有出声,只是心里的言语,但是她知道,周潜光听得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颜如舜英 秋以桐回到东林庵,悄悄走进屋子里。来到里间望着床上面向里躺着的叶蔻,摸出怀里的红瓶子。 秋以桐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伸手扳住叶蔻的肩膀,让她平躺过来,一看到她的脸顿时一惊。叶蔻满脸的泪水,双眼紧闭着,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哀而艳,触目惊心。秋以桐一下子明白过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使力迫使她张开嘴来。叶蔻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咬舌自尽还是未成,又见到秋以桐,满脸惭愧。 “你想咬舌自尽?”秋以桐皱眉问。 叶蔻已将自己的舌头咬出一个大口子,疼得想说话也说不出,而心里更是凉如冰水,只是流眼泪。秋以桐看她这个样子,便有些不忍心,将那个红瓶子又收了起来,说:“你既然想要自尽,说明已有悔意!叶蔻,我自问对你不错,太子妃对你有恩,我于你何尝不是有义?你为报恩害我,非你本意,我可以不怪你,你却不能再害我了!” 叶蔻想我当然不会再害你便要点头,却又想我其实从未想过害你,便又要摇头。她这一犹豫之间,便不知如何是好。秋以桐叹一口气,解开她的穴道让她坐起,又说:“你不要再想着寻死,做错了事要知道面对,一死了之算什么!”叶蔻一愣,脸上满是血与泪,仍旧说不出话来。 秋以桐瞪她一眼,走出房门一伸手,将门框上插着的几根经年的艾草摘了下来。然后把绿瓶子里的药丸倒了一颗放在杯子里捏碎了,冲进一些清水,命叶蔻用它漱一漱口。叶蔻口中的血污便清了许多,秋以桐找到她舌头上的伤口,将艾草烧成灰敷了上去。然后问:“还疼吗?” 叶蔻咬一嘴唇,轻声说:“用那个水漱过口后,便不疼了……” 秋以桐冷冷一笑说:“那个药本是一种毒药的解药,有止疼的奇效。其实我本来是想给你吃毒药的,未用毒倒先用了药……” 叶蔻眼睛里因泪水水亮水亮的,又因为羞愧,眼神转动之间满是怯意,倒更像是江芷。“良娣……良娣你到底是什么人?”叶蔻道,“奴婢本以为你只是略有些功夫在身,怎么还会点穴,又精通药理啊!” 秋以桐深深地盯着她望了许久后问:“你真的不知道?” 叶蔻说:“奴婢真的只知道太子妃不是常人,她让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了。” 秋以桐暂且信了她的话,便道:“那她有什么不寻常的……” “这个……” 秋以桐见她还犹豫,心中怒起,厉声道:“你与她的恩怨已清,该是还我的义了!我不过问你知道的,有什么不能说的!” 叶蔻嘴里含着艾草末,紧闭了一会儿嘴,抬起头来恢复了朗朗的目光,便说:“我初次见太子妃时,她无端地‘呀’了一声抬起一只手轻轻甩了一甩,就好似烫着了一般。宫女们问怎么了,她望着那只手无奈地笑了一笑。” 秋以桐见叶蔻将这事当作大事来讲,满心狐疑,皱眉问:“这有什么?” 叶蔻说:“其实奴婢曾有过一对双生妹妹,她们一个人的手被烫了,另一个也会觉得疼。长到四五岁时,一个总是头疼发热,另一个明明没有病,也总是一起难受。可惜她们只活到了六岁……”纵使事隔多年,她回想起来也觉得难过,忍不住叹了几声,“所以奴婢一看到太子妃当时的样子,便觉得她应该是有一个双生的姐妹,是她的姐妹手被烫到了,她才会那样。可是,世人皆知,谢国公家的小姐并不是双生胎……所以奴婢一直觉得奇怪!” 秋以桐听到这里,心里一亮,眼中亦是一凛——她终于可以肯定,谢宸便是白心让口中的沈小姐!一对双生的姐妹,一个早早地替代谢宸当了太子妃,另一个则留在江南与白心让相遇。到后来,姐妹两个不露声色地共事一夫,让人只以为世上只有一个谢宸! “原来,真的有分身术……”秋以桐轻淡淡地一笑。 秋以桐又想到赵姿合曾说,太子妃有时当真是稳重行事,处事英明,可是有时却简直可以称之为愣。一对双生的姐妹,纵使像到了极点,却终究是有些差别的。这差别在外人眼里自然是不容易分辨,可是与之夫妻多年的太子就没有道理不知情了。那么太子必然是知道的,知道却不揭破,这原因无非就是两人是一丘之貉! 沈小姐的“铁面”,太子的“君子堂”,一个在江湖,一个在朝廷,果然缜密得很啊! 秋以桐知道了这些,反而轻松下来,悠悠地站了起来,笑着说:“叶蔻,咱们的恩怨清了,彼此不相欠!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凑着机会我会放你出宫。放心吧,先睡吧!”说着便走了出去。 叶蔻连忙跳下床来说:“这里是良娣的床,奴婢应该睡在外面的。” “不防事!”秋以桐笑着走了出去,直接躺在叶蔻用来守夜的床上,叶蔻见此情形又羞愧又无奈,只得走回去睡下。秋以桐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心底却是无比明亮。她从来不怕强敌,怕的只是不敢肯定那是不是强敌。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了,便有种了却心事的感觉。 一觉醒来,她被一阵清凉的气息吸引,转眸凝望四周,质朴简单的房间,空气里有山林中的味道。她一恍神,还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南山。听到外面的房檐上有麻雀扑闪一下翅膀,便联想到它准备着一飞冲天的样子,心里也仿佛被它们身上的羽毛包裹,暖暖的。 叶蔻还为之前的事羞愧,秋以桐却已然忘记。 午后,秋以桐独自一人在林间散步,走着走着闻到一阵桂花的味道,便追着香味走。碧空无迹,白云淡淡,黄叶满径,秋水澄澈。秋天的景色美得惊心,又透着淡淡的凉薄。秋以桐在这样的景色中行了许久,才终于看到香气的来源——那一棵桂花树茂盛得惊人。 桂花树生得是难得的高大,枝叶茂密,树冠团团如云朵压下。那些细碎的黄花有的在飘落,树下一层的金黄,秋风吹着,空气里的香味飘飘荡荡,缥缈而不虚无。 秋以桐缓缓走去,却见树后走出一个人来,墨绿衫子,冠玉一般的脸庞,轮廓清朗,双目幽深而明亮。他那英伟之姿立在树下,便又称得那桂花树没有那么高大。秋以桐知道总要见他,与之好好说一说话的,可是这样不期然地看见,心中还是慌了起来。 她不敢多看梁岑瑞,因为他既是那个锦衣少年,又除了下半张脸与黄七一模一样——这诱惑就如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味一般……可是她还要硬着头皮走过去,说:“你来了……” 梁岑瑞脸上的笑容有些轻快的意味,“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只小雀儿一直在我窗前叫个不住,实在被聒噪的不行,便出来看一看,发现那只雀儿身上被染了点红颜色。我觉得有趣便捉下来看一看,原来那雀儿身上的红颜色是红木槿花染就的,便想到了东林庵。我又想你在东林庵,应该是有话要对我说,所以来了。” 秋以桐先是一笑道:“我是有话要对你说,请师弟给你传话,他这方法好生啰嗦。”又觉得十分奇怪,“为什么你发现那是红木槿花染的颜色,就想东林庵了?” 梁岑瑞神秘地一笑,而后眺望一下远方,感叹着道:“你当东林庵为什么要叫‘东林庵’?东晋时有个姓‘东’的人,夫人不幸早逝被安葬在这山上。这位东先生思念他的夫人,或者是因为东夫人闺名中有个‘槿’字,或者是东夫人特别喜欢木槿花,他便在山上亲自手植了几万株木槿。花开时节,灿若云锦,人们称之为‘东林’,久而久之这座山也叫东林山了。” 秋以桐听到这样的故事,不禁心神为之摇,神为之动,感叹道:“如果听过这样的故事,的确一看到木槿花便会想到东林山……不过也奇怪了,你又怎么一看那鸟儿身上染的颜色就知道是木槿花染的?我师弟一向谨慎,怎么不想一想你若是认不出那是木槿花汁子,就耽误事,倒不如写个纸条妥帖。” 梁岑瑞便笑道:“你师弟正是谨慎才如此。若是写个纸条附在雀身之上,遇见太子那般人物,不就要泄漏了。而那一次他到我的住处采百里香,正遇上我吃木槿花豆腐羹,还说那是一道好羹,《离骚》中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可谓清雅高洁之最,也赞我有几分清雅。他那般夸奖我,我羞愧得紧,却也印象深刻。” 秋以桐也便笑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啊,一朵木槿花,竟有这样多的故事。好似现在的东林山并没有那么多的木槿花,也是可惜我今日才知道‘东林’的来历,本只晓得齐王李勉与这个地方的渊源。”梁岑瑞望着她,目光里都好似透着香气,迫使秋以桐看向别处,伸手理一理头发,有细碎的桂花自发间落下…… 梁岑瑞轻轻的声音里隐着期望,问:“你来这里是为了取兵书吗?” 秋以桐心中微凛,笑道:“你也这样认为吗?” 梁岑瑞微愣一下才点头道:“据说,齐王叔他曾亲口称这个地方为他的‘重生地’,在这里收起他所著兵书,也在情理之中。你在这时来,的确让人觉得是为取兵书。……你已决定,将兵书交给太子了么?” 秋以桐眼望着他,说:“你为何会这这样想?” 梁岑瑞又愣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一笑说:“我想,你让我过来是为了商量脱身之计……既然想要脱身,应该是……” 秋以桐随着秋风,将一声叹息与桂花香放了出去,桂花的香味在不期然间,侵染了她的衣袂与发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寻香而至 桂花树下,秋以桐长叹之后说:“我是决定了让兵书出手,可是若是交给了太子,我也只好一死了之……” 梁岑瑞一惊道:“这又何必!你不要怕,我说过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其实,将兵书上交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若是一直推迟下去,郭小姑娘的姻缘也堪忧了。” 又提到这一件事,秋以桐心里便又加了一层着急,“你说的不错!可是……可是……师祖就是不想将齐王李勉的心血交予一个无信无义之人手中,才藏了这许多年。还记得在寒梅山庄,我师伯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忤逆了我师祖的意愿,自惭之下自刎而死,以血洗刷自己的罪过。那个时候,师伯的小儿子梅济棠用血手拉住我的衣襟说,若有一天我当真亵渎了我师傅与师伯,违背了他们的遗命,便会向我讨命!我自己也说过,若有那一天不必他来讨,我自己也会以死谢罪的。你说,我若是将兵书交给太子,是不是该自刎谢罪?” 梁岑瑞皱着双眉盯着秋以桐久久没有说话,他幽深的双目之中暗流涌动,只怕心中更是波涛汹涌。秋以桐望他一眼,在心里问,你在想什么?想说我又何必管师祖与师傅的遗命?那么你再一想我本是一个江湖女子,就知道这话是千万说不得的……秋以桐在猜测梁岑瑞的心意,而梁岑瑞心中所装的思绪,根本说不清楚,令他额上冒出层层冷汗。秋以桐有些诧异,觉得他的反应无论如何都有些过了…… “那么,你……”末了,梁岑瑞终于开口。 “你果然不想要么?”秋以桐望着他道,“师祖与师傅都只是想为兵书寻一个有信有信的主人,如果交给你,我便不算忤逆他们的意思……”这不是秋以桐第一次跟他提起这件事,兵书所能带来的荣耀不必再说。那一次,梁岑瑞毫不犹豫地说他只要秋以桐,那么现在呢? 梁岑瑞垂着头,“我拿了兵书,却不能交能父皇与皇兄,只能是我……假如我成了那个战神,也便不能绝世而立了,那么你……我要保全你,就非得成为皇帝!”他说的平静,语气缥缈,好似只是在出神。 “的确会是这样的,你愿意吗?” 梁岑瑞沉思半晌,又抬起头来反问:“那你愿意当我的皇后吗?” 秋以桐心底一颤,尴尬地笑了笑,低着头轻声说:“我……我不……不愿……” “为什么……”梁岑瑞皱着眉头,苦笑着问。 “我……” “你或许是觉得皇上都会有三宫六院?我愿意只有你一个皇后!我说到做到!” 秋以桐忽然从他温和的声音里分辨出一种金石的质感,只觉得心底有一口钟被敲响,震得地动山摇。她看也不敢看他,转身望着地上那一层细碎的桂花,颤抖的双手相互握着。梁岑瑞却没有放过她,转身到她面前,灼灼地目光向她逼近,“我想要的本来只有你,若是有了江山却不能拥有你,又有什么意义!你有我到底有没有爱?” 又是这个问题,秋以桐忍不住抬头望他一眼,恍惚之间又回过去,只一心沉在黄七的爱恋里。那一段短暂却又美到极致的时光,秋以桐嘲笑自己的意志薄弱,终究是被诱惑了。“有……”梁岑瑞眼里一亮,秋以桐连忙说,“可即便有,那又怎么!我不是什么好姑娘,身世不堪又怎么当得了皇后。我只求完成师祖与师傅的心愿,请你帮一帮我……” “我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帮你!只是日后若是我当真……” “那便日后再说!”秋以桐慌忙说。 梁岑瑞愣了愣,不再说什么,手臂一伸将她抱在怀中。秋以桐没有拒绝,就那样依偎着他,暂时将心静一静。秋以桐嗅着他的衣香,听着他的心跳,怕是错觉,只觉得那心跳也和黄七是一个节奏。 梁岑瑞用温柔的声音说:“我在宫外生活了近二十年,去过无数地方,见过无数人,停留在心中的却并没有多少。好似看到木槿花会想到东林,看到下雪我便会想到一个小姑娘在雪中走的样子……” 秋以桐想,我又何尝不是闻到香味便会想到明息香,看到马车便会想到那一辆在雪天迎面而来的华盖马车……我们彼此的相思或许是等量的,可是我若说,我对你的那些爱是从黄七而是来,你会怎么样?这令秋以桐深深地羞愧,推开了他,却又被一份柔情牵绊着,不舍得远走…… 梁岑瑞立在她身后,那话语又袭来,“其实若是我重遇你是在从前,那么我什么也不敢说,可是现在我真的不想错过了!我来东林山并不敢直接去找你,怕又被太子的人发现。我站在这棵桂花树下,心想若是这香味被你闻到,你又会被香味引到这里,那便证明我们之间是可以的……” 秋以桐心里莫名地一惊,转头望向他,泪水不争气地涌进眼眶,可是却终究没有走到他面前。因为她先已决定了与她师弟回凤尾南山,若是割舍,实在是流血见骨之痛。许久,她长长叹了一声说:“真的兵书在梁园紫藤花书房……那个书房正对着紫藤花架有一个大窗子,窗下有一张大案,昔时齐王李勉与你父皇便一同在那里俯案读书……” 梁岑瑞听到这个地点,不禁一惊——他原以为李勉该恨他父皇入骨的,孟宏久不可能不顾及李勉的意思,那么藏匿在那里又意味着什么? 秋以桐猜到他心中所想,便苦笑一下说:“我师祖之所以将兵书收在那里,是因为齐王李勉曾在弥留之际说,他好想再回到从前,兄弟同心而无猜疑,只看着紫藤花开花落!他曾不只一次说,他若是有一天老得拿不动剑,便求皇上让他住在梁园,坐在昔时的书桌前,每天想一想自己年轻的时候……李勉其实是一个想法很简单的人,认定的是事是怎么,那就怎么,别人既便变了,他也依旧。他没有想到,他天下无敌,所向披靡,却根本无力活到老……” 梁岑瑞听完后,沉默了一阵说:“我父皇多疑以致于齐王叔英年早逝,可是父皇一直在后悔。他的江山染了兄弟的血,便一辈子也洗刷不干净!” “你明白这些很好,只希望你不要如此!” “秋儿……” 秋以桐接着说:“面朝窗子在书桌前坐下,左手边一大块地砖拿开,向下挖二尺,兵书就在那里。你拿去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拿到兵书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还有很多艰险的路要走!太子殿下梁岫琛其心机之深令人发指,手段阴毒更叫人防不胜防……我师弟那未出世的孩子就……”心里又仿佛被一剑刺中,痛得一顿。 梁岑瑞深吸一口气说:“我遇刺后找你,明白那人不是你之后,便也去查了查。我胸口那一剑亦是拜皇兄所赐!可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要伤害我皇兄……” 秋以桐望着他说:“他骗得我如此,我又岂能原谅,等我想到不连累的人的方法,早晚是要报仇的!你若挡到了他,他也是会毫不犹豫地一剑杀了,你竟还念着兄弟之情吗?” 梁岑瑞冷冷一笑,摇着头说:“我自小因为一句无稽之语,还有脸上凑巧的胎记而被流放在宫外无人问津。我心中其实只有母亲,没有父兄……可是,我自小也立誓,将来一定要证明杀害兄弟、夺取父位的话都是错的,所以……”他想到自己近二十的隐忍,还有所受的委屈,咬着牙轻轻一笑,转头又望着秋以桐,“一切交给我,你等着我……” “等……你?” 梁岑瑞微微一笑,走过去稳稳地扶住她的双肩,温柔却又坚定地说:“为了你,我无视江山;为了你,我也可以去图谋江山……或者,我亦的确是真龙天子?秋儿,有我在,你就绝对不会再受到伤害,从前是你在阴谋之挣扎,现在换我为你挡住这一切……” 秋以桐仿佛乘上一片云,又仿佛登上一艘船,随风逐波,无边无际。“谢谢你……”这一句话是从她心底说出来的,可是一旦说出来又觉得薄弱。她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黄七曾问她找到锦衣少年会说什么,她的便是说会感谢他…… 梁岑瑞又留恋地望了她一眼,终于转身离去,秋以桐亦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想终于为兵书找到主人了,还以为这一粒石子投向天下这潭水中会激起千层之浪,所以对于第二天的平静有些无法理解。夜晚之时,她又在湖心亭与周潜光相见,说自己已将兵书交给梁岑瑞,不明白为什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周潜光便笑道:“他若是一拿到兵书便说了出来,被太子与皇上得到消息,那么师姐不就危险了!他这点气自然要沉得住,师姐怎么就沉不住气了?” 秋以桐想一下,也觉得好笑,便说:“其实我这是着急啊!着急……” “急什么?” 秋以桐微笑着,脉脉地望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周潜光便也微笑一下。沉默一阵,秋以桐又问:“你初次见梁岑瑞时到底是什么情形?就是我让你见一见他,你便借着采百里香的理由去了他住的地方一趟。” 周潜光便笑道:“我原本只是听说他文武双全、英姿勃发、风华正茂的人才,可是你让我先见一见他再说,就使我疑心他与太子一样,表面上看来风度翩翩,其实是个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 秋以桐打断道:“那个时候你应该还不知道太子便是幕后主使,为什么说他是伪君子?” 周潜光冷笑道:“太子一直深受皇上宠爱,哪知人间疾苦,又蓄养男宠、肆无忌惮,光是这些便注定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皇帝!自古以来,祸国殃民的男宠还少吗……”秋以桐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又想师弟出身自正统的世家大族,从来看不惯这些颠三倒四的事,便不再说什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惊变伊始 打听到梁岑瑞住在何处是一件容易事,周潜光只怕他是一个徒有虚名之人,走到他的宫门口只觉得清静无比,先就放了一半的心。 宫门口没有人把守,他便直接走了进去。院子里的木槿花开着,花瓣薄而透,艳丽而清新。一个气宇轩昂,着天青色衫子,半披头发的男子,正对着花树而立看一本书。周潜光一看到他,还没想到他便是广明王梁岑瑞,只觉得难得皇宫之中还有如此清净自持之人,独自一人对着一株花树读书,何其清雅俊逸。 周潜光正想走过去跟这人说句话,却不想一旁山石之后探出一个头来,向他喝问:“你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方吗,怎么就敢直接闯进来?” 周潜光看内侍一眼,抬头又去看对着花树看书之人。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周潜光看到他的样貌吓了一跳——方才只看他的侧面与身形他还不觉得,再一看到正面,分明就是黄七啊!周潜光惊得说不出话来,愣在那里也不动。那内侍正在山石那里除杂草,手里拿着一束草跳了出来道:“问你话呢!见到广明王还不下跪,你是哪里来太医,忒也没规矩了!” 梁岑瑞看周潜光身上穿的是六品官服服色,便向内侍道:“许是新来的走迷了路,你好生问清楚,把他带走便是!” 周潜光听到他的声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在声音完全不像!他自小耳朵便比常人灵敏,所以比之于眼睛更信赖自己的耳朵,习惯于以声音分辨人。既然死的人没有复生,周潜光也没有什么好惊的,恢复了以往的儒雅风度,款款向梁岑瑞下跪行礼道:“下官周潜光参见广明王。” 梁岑瑞点一点道:“起来吧!看大人的样子是要给谁去请脉?” 周潜光起身,瞥见内侍手里拿的一束草里有百里香便道:“下官刚给桐良娣请过脉,因要一些新鲜的百里香,下官正找呢,便找到了这里。无意中闯宫,还望王爷恕罪!” 梁岑瑞手拿着书本款款走来,闲云野鹤一般,风度翩翩,宛似神人。“原来那位年轻有为的太医便是周太医……”他拿着书卷指一下内侍手中的百里香,“也是,这种草在宫外常见,在宫内又成稀罕物了,并不好找!去为周太医多采一些。” 周潜光连忙致谢,又望着梁岑瑞手中的书道:“王爷正在读书?下官打扰王爷雅兴了。” 梁岑瑞说:“闲来无事,随便看一看。” 周潜光便又望着木槿花道:“王爷喜欢木槿花?” 梁岑瑞笑道:“木槿花朝花暮落,花期却很长,恰如诗云,‘谁道槿花生短促,可怜相计半年红。何如桃李无多少,并打干枝一夜风’。有这样一种花树为伴,半年都不嫌寂寥。” 正在这时内侍送了饭来,殷勤地回道:“遵照王爷吩咐现采的木槿花做的羹,不知合不合王爷胃口。”说着掀开了盖子让梁岑瑞看。 周潜光的母亲兰若华终年食素,很擅长用花做菜肴,后来秋以桐来了,也跟着学会了。他一直觉得会这样吃饭的人必然不是仙人也是隐世,便道:“这是一道好羹,《离骚》中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之句,可谓清雅高洁之最。王爷真是清雅!” “周太医谬赞了!” 周潜光听他客气至此,竟没有一点王爷的架子,倒有些不自在了,便说:“下官不敢打扰王爷用膳,下官告退。”他拿过内侍手里的百里香便离开了。 秋以桐听周潜光讲完,便说:“他这般没有架子,会不会太造作了?” 周潜光说:“我本来也这么觉得。不过后来在去找你的路上细细想了想,他长久在宫外行走,自然是江湖义气多过王侯习气。师姐细想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 秋以桐便想一想,愣愣地点了点头说:“也是……”末了又说:“一切看天意吧!”两人又闲谈几句便散了。 第二天午后,秋以桐正站在枫树下看红叶,梁岫琛的心腹内侍谭兴急匆匆地赶到东林庵,一见到秋以桐便“扑通”一声跪下了说:“奴才请良娣安……良娣……” 秋以桐拿着一片红叶照着日头影子,皱眉道:“回宫的日子说定的是后天,你怎么提前来了?” “太子殿下不能如约来接良娣了……”谭兴说着竟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叶蔻听到动静赶了出来,见谭兴这副模样,连忙搀起来说:“你别光顾着哭啊,出什么事了?” 谭兴哭哭啼啼地,令秋以桐看得直想笑——她真没有见过哪个男的哭成这样,一会儿又促狭地想,他算不得男的……叶蔻看他那副样子,急得在他背上拍了几下说:“你倒是说啊!” “太子,太子……太子不知为何昏迷不醒!如今还躺在寝宫里……” 叶蔻一听顿时也惊呆了,眼睛里也含着泪水。秋以桐不禁奇怪,太子好好的怎么会昏迷不醒,又不是我动手,也不会是师弟,至于梁岑瑞……他不是还请她不要伤害他兄长的性命么?秋以桐想来想去,不知道回宫将面对怎样的情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叶蔻却先急了,向秋以桐道:“良娣咱们赶紧回去,看一看太子怎么样了?” 秋以桐瞥她一眼,也只能被急得焦心的两个人簇拥着走了出去。上了马车后,叶蔻还急得直垂泪,秋以桐不耐烦地道:“你哭什么?” 叶蔻抽泣着说:“太子一向待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很好,他若是有个好歹……”秋以桐也便一愣神:心想方才谭兴那个样子,也是因为担心太子? 谭兴将马车赶得飞快,一进宫两人便扶着秋以桐一路急奔来到太子寝宫。宫门口已聚了许多人,个个神色惶急,走进院子里又见到几个太医跪在那里,个个吓得混身发抖。还有许多大臣也跪着,包括傅毅。秋以桐来到宫门口,便听到梁文肃的声音在那里骂:“你们这些庸医!太子昏迷未醒,你们竟诊不出是因为什么,全推出去斩了!” 此话一落,便是众太医喊:“臣等无用,皇上恕罪!”大臣们也连忙求着情:“请皇上三思”! 秋以桐喘口气,从一大堆跪着的人中间走了进去。大堂之内又跪的满是人,梁文肃又急又怒,颤巍巍地站着,不等秋以桐跪下行礼便招手道:“你回来了,好……很好,你快过来,太子那么喜欢你,你跟他说说话,或许就醒了……快过来……” 秋以桐见他面色苍苍,本来虽苍白削瘦却熠熠生辉的脸上好似蒙了一层白灰,瞬间老了十岁一般,老弱无助。她忍不住心里一酸,走了过去便被他拉住,那只枯瘦的手颤抖着,往里指一指说:“就在里面……你去看看……把他给朕叫醒了……叫醒了!”他脸上那神情,就仿佛秋以桐是最后的希望了。 秋以桐真不知该怎么好了,本还以为到这个地步梁文肃会露出本来面目,却又是这个样子,实在令她惴惴不安。她那一双手,倒比梁文肃一个老人家手抖得更利害。她往里看一眼,也没有见到太子,只觉得五颜六色的全是人。正不知道怎么办,梁岑瑞走了出来,望着秋以桐道:“皇嫂也不要太慌张了,太医也说皇兄他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昏迷不醒……” 秋以桐看到他,好似久不还家的人望着家乡陌生的一切,突然之间看到一株昔年的树依旧伫立,仿佛一直等着为她指路一般。她便走过去,也不知被谁的衣襟绊了一下身子一歪,梁岑瑞趁机扶住她,用手指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我”字。秋以桐望向他,他不露声色地扶着她往前走,手指却继续在她手心里写着:“跟踪、韩、饮酒、下毒……”连起来便是我跟踪韩令晖,趁他们饮酒正欢时寻机下的毒…… 秋以桐莫名地冷静下来,想到她与黄七也曾在不能直接说话时,用手指在彼此身上写字来传话。想到那时骤然天晴,夕阳的光辉灿烂无比,空中有飞扬雨珠,有美丽的彩虹,他们的影子被拉长,透着甜蜜缠绵的情意……她望他一眼,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楚楚可怜又脉脉含情地感谢着他,谢谢他在保护自己。 秋以桐被梁岑瑞引导到太子床前,谢宸与许久未露面的杨美汐都围在那里哭,赵姿合则伫立在一边皱眉看着,满脸担忧之色。秋以桐正要走过去,却听梁岑瑞以极小的声音道:“过去时,先试一下他的鼻息……”秋以桐狐疑地望一望他,见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用力抓了一下她的手,便在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后,将那只手抬起碰了一下鼻尖,在暗中细细一闻。也便发现自己手上沾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便有些明白了…… 她便走到太子床边,皇上也扶着人哆哆嗦嗦走来,口中说:“你们都一边哭去!意淳,你快跟太子说一说话……”谢宸与杨美汐只得起身让开。 秋以桐忍不住向谢宸望去,只见她那白玉一般脸上一层泪水,好似盛上了皎洁的月光。自那冷淡的神情中,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倒不知她是双生女中的那一个。谢宸被秋以桐盯得久了,便眼珠一转盯了她一眼,秋以桐只觉得这目光冰冷中透着威严,脸上不禁一凛,谢宸便嘴角一斜,露出一个轻而淡的冷笑,仿佛在嘲笑秋以桐胆小无用。 秋以桐深吸一口气,眼角的余光瞥眼梁文肃还轻挥着颤抖的手,口中张合着说:“说些什么……试一试……” 秋以桐便双眉一皱,眼睛里盈盈含泪,轻声说:“太子殿下,咱们不是说好了么,您要亲自接臣妾回宫的?太子殿下您不肯醒来,是不想要臣妾了……太子殿下对臣妾这样好,臣妾从前不懂事,还没有回报您呢……”说到这里,便伸手抚向太子的脸。那张脸白中透着点青,甲字形,细挺的鼻梁,略显松垮的皮肉……想到他对自己的种种虚情假意,还曾用奸计残杀了师弟的妻儿,让自己与师弟差一点反目,只觉得满心厌恶,恨不得一把掐死!不过,当然得忍住了…… 她将手滑到梁岫琛的鼻梁上,停着不动直哭了起来,让他闻自己手心里的味道。过了一会儿,果然听他哼了一声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投鼠忌器 梁岫琛虽哼了一声却并没有醒来,闭着的眼睛下眼珠子转了一转。秋以桐倒吓得满头冷汗,只得以高声喊,“太子醒了,太子快醒一醒!”来缓和自己紧张。 梁文肃见梁岫琛有了点意识,连忙俯过身来温声唤:“琛儿,琛儿……琛儿快醒一配……琛儿啊……”他满心的焦急只能压着,声音柔和得仿佛在对一个正熟睡的小孩子说话,只怕声音大了把他吓着。 可是梁岫琛虽明显有些意识,却就是睁不开眼睛。梁文肃刚得到了希望,却又是深深的失望,心里这一急又一失落,身子也跟着失去了重心,摇摇晃晃地几乎摔在地上,众人连忙走赶上去扶住。 正在这时传来了梁岚璋的声音,一边不耐烦地说着“让开、让开、全都给本王让开!”一边是他的拐杖敲在人身上的声音,伴着这声音他已经柱着拐杖进来了,身后跟着周潜光与傅展图。 地上跪的都是人,几乎没有梁岚璋下拐杖的地儿。他经过调治其实已经能活动自如,只是前些天喝高了,一个不留神又把脚给扭了。他好容易走到梁文肃面前,便跪下回道:“父皇,这位就是周太医,就是他为儿臣医好了病,还是让他试一试吧!” 梁文肃又岂会不知道周潜光,先瞟了一眼秋以桐。杨美汐本来正用绢子掩着嘴抽抽嗒嗒地哭着,这时也便转着水灵灵的杏眼,向秋以桐脸上一瞄,满脸的意思还是秋以桐与周潜光曾经的“奸情”。秋以桐不言不语,只是站起身后退了一步。周潜光也不敢妄动,跪着等梁文肃的意思。 梁文肃此时只以儿子命为先,无奈地一挥手道:“你先去看一看,若是有个闪失,小心你的脑袋!” 周潜光便道:“草民遵命!”然后走了上去。 秋以桐一脸紧张地望着周潜光,只以为他应该如自己一般,满心的狐疑与无措,却从他沉沉的脸色中看不出什么端倪。秋以桐趁周潜光为梁岫琛把脉的时间,一直盯着他看,发现这位师弟果然长大了,萧燕之死添在他脸上的冷峻一直没有褪去……秋以桐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转念又思索自己的变化,却没有什么发现。 过了一会儿,周潜光便又跪下向梁文肃回道:“太子殿下这是中了毒!” “毒?可是方才那么多太医把脉都没有发现太子有中毒的迹象。太子自宫外回来便躺着睡,任谁也叫不醒……你又凭什么说太子中了毒?”梁文肃对周潜光并不信任。 周潜光不慌不忙地继续说:“这种毒叫‘一梦经年’,中毒者其实就是睡着了,好似梦魇般想醒也难醒,我们此时说话太子多半是听得到的。既然只是睡着了,那么从脉象上来说,自然没有什么大差错。” “越说越玄虚,既然只是睡着了,为什么叫不醒!” 周潜光道:“这是药力之故……中毒者若是内力深厚,或者情感牵绊等原因,或者服下的份量不多,以意志力与药力相拼,睡上个几天是有可能醒过来。可是太子身体一向不够强健,又仿佛服下的份量过多,只怕要两三年药力才过……” 梁文肃抱着一丝希望问:“那么……两三年后……或者太子一心要醒来,就总是能醒来的?” 周潜光清一下嗓子道:“一个人若躺着睡上个两三年,只怕想醒也醒不过来的。太子的脉息会越来越弱,只怕到时就……” “什么!”梁文肃顿时血气上涌,又险些昏过去。不等别人解劝,他又自己将自己稳住,喘上两句气接着问:“这种毒就没有解药吗?” “万物相生相克,既是毒便有解……只是草民对配成‘一梦经年’的药材知道的不全,解药之上自然不好配成。若是知道是谁下的毒,找到一些‘一梦经年’的毒……” 梁文肃听到这里,便轻声向内侍道:“太吵了……”指一指周潜光、秋以桐、梁岚璋还有傅展图,“他们留下就好,其它的人都跪安吧……”内侍连忙领命,请众人都出去。梁岑瑞、谢宸、赵姿合、杨美汐等人也只得离开。顿时,太子的寝宫便显出原有的宽广与宏伟,满目都是使人舒适的奢华。 梁文肃扶着拐杖往太子的床边走,梁岚璋连忙一拐一拐地过去扶他,被他一手甩开,自己用手撑着艰难地在床上坐下。他先看了梁岚璋一眼,初时听说这个不消停的儿子醉中崴了脚,还责骂他身边的人不好生伺候,这会儿又看到便发起怒来,拿拐杖点着地道:“你怎么又成这个样子了?整天就知道饮酒作乐,正经事儿一件不会!你怎么不替琛儿躺在这里?若是你,哪怕一百个朕也……” 梁岚璋不敢吱声,连忙后退几步跪了下来道:“都是儿臣不争气,还请父皇以龙体为重!”傅展图见状,连忙也跪了下来。秋以桐见大家都跪了,也只好跪下。 梁文肃自己又喘一回气,看一看躺着的梁岫琛,不禁两眼含泪,转眸之间却又是帝王的威严,冷哼一声道:“桐良娣……中秋宴上你舞的剑法朕看得明白,其内功之深,剑法之精妙,又岂是傅展图这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兄长教的出的?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朕心里明白!”事已至此,秋以桐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觉得惊讶,倒是把傅展图吓个半死,梁岚璋亦是一脸惊讶。“桐良娣,你的真名是秋以桐,傅家的私生女。哼,竟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李代桃僵,朕本是不能忍的!可是太子真心喜欢你,朕便装糊涂……老五,你也是早知道她的身份吧……” 梁岚璋只得道:“儿臣在凤尾城时便与桐良……也就是秋姑娘认识了……秋姑娘对儿臣有救命之恩,来到京城之后秋姑娘亦没有忘记儿臣的病,特地让她师弟为儿臣诊治……若不是秋姑娘的两个师弟,儿臣只怕如今还躺在床上呢!求父皇看在儿臣份上,千万不要治秋姑娘的罪!”说着伏地恳求,傅展图不敢轻易说话,一直低着头冒冷汗。秋以桐与周潜光互望一眼,只觉得这皇上不过还在演戏而已,仍旧不说话。 梁文肃又转头望向周潜光道:“你与桐良娣虽是师姐弟,可也不代表你对她没有非份之想,是不是?” 周潜光略一沉吟,竟朗声说:“草民自十岁起,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娶师姐为妻!” 梁岚璋惊得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头冷汗地转头看向一脸煞白的傅展图,低声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怕死……”秋以桐也顿时红了脸。 梁文肃“哼哼”冷笑两声说:“你倒坦诚的很!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位师姐能被太子看上,足见姿容卓世。然而,你敢觊觎太子的女人,便是有一百个你也不够死的!”他龙目生威,声音不需响亮也充满了震彻云宵的力量,即便是周潜光也轻轻哆嗦了一下。梁文肃眸子里又精光爆亮,转眼看向秋以桐,继续悠悠地说:“郑守仁……也就是桐良娣你那位师傅风不殆行刺之事,朕之所以没有深究,一来是以你当时挡剑的情状可知你并不知情,二来是投鼠忌器,不想连带出你,伤了你也便伤了太子……朕现在可以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要,只要太子活过来……”他的语气悲凉而无奈,满是余晖照着湖水的味道。 周潜光连忙道:“草民自会尽力救治太子,可是草民不知道毒药到底是怎么配的……” “竟有人敢给太子下毒,朕自然会查个清楚明白,那毒药朕会找到!朕还可以等……一个月、两个月……最多一年!”他手下使力,扶着拐杖站了起来,“即日起,周潜光官复原职。傅展图为册封使,领朕旨意,加封沐清郡主为端福公主,赐居端福宫。端福公主之父还有两个兄长在京中,天伦难弃,特准他们父子三人与端福公主一同入宫。朕还听闻端福公主有一个师兄,功夫高强,封为四品侍卫于宫中当职。”又一转头,从梁岫琛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拿在手里看看。 周潜光看得明白,就是那块可以调动君子堂杀手的玉佩!萧燕死去那晚的情形全都浮现到他面前,身着白衣的号称“君子”的杀手、喷涌的鲜血、破损的身体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因为悲,更因为怒,他的眼眶再一次红了,凶恶的怒意再一次充溢在他的眼眶里。秋以桐低着头,看到她师弟紧握的拳头,关节发白,止不住地颤抖,她的心就仿佛被他篡在了他手里,难受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梁文肃亲手将玉佩收好,低头又望了秋以桐一眼,说:“桐良娣,太子一直念着你,方才也因为你他才有了一点意识。从此,你搬到太子宫中住着,好生照顾,若是太子好了,一切便都好了;若是太子不好,你想一想也知道会有多少人殉葬……”他又俯下身,望着梁岫琛垂泪,“孩子……你若是有个好歹,叫朕百年之后怎么见你母后啊……”长叹几声,摇一摇头,只能柱着拐杖一步步地走了。梁岚璋连忙爬了起来,一手柱着拐杖一手搀着他父皇,一起走了。一对父子,一个老,一个残,若不是处在这般情景,看起来实在令人心酸。 梁文肃与梁岚璋走后,傅展图又跪了一会儿才敢站起来。可是经方才那一番吓,想站也站不起来,双腿僵硬、脚下打滑,便一盘腿坐了。拿手支着头,闭着眼睛回了一会儿魂,睁开眼睛时看到周潜光仍旧跪着,双手成拳撑在地上,眼泪一滴滴往下落,而秋以桐则依偎在他背上,手臂将他环住。好像天太冷了,两人依偎着取暖。傅展图回想到周潜光说他十岁时就想娶他师姐,全然不管这话会把别人吓得背过气去,又见此一幕气得说:“你们两个怎么……”说出一句话,又觉得力气不够使,便喘了一喘。想到自己还要去传圣旨,便死撑着爬了起来,走到两人身边,居高临下指道:“注意着点!”然后也一拐一拐地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一梦经年 周潜光抹一下泪水,强咽下那些血与恨,恢复了精神,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秋以桐便在他一旁坐下,以极低的声音说:“那个毒其实是梁岑瑞下的,也是他事先在我的手心里涂了一点香料,让我趁与梁岫琛说话时,暗中让他闻了闻,他这才有一些意识的……你过来,难道也是他事先安排的?哦,难道是你找到的梁岚璋,请他带你进宫的?” 周潜光点一点道:“是,也不是。他只是事先告诉我有‘一梦经年’这种毒,毒性如何,怎么样可以缓和症状。你手心里的那种味道若是‘一梦经年’用的量少还有效,若是多了,那味道不过可以让中毒者恢复一点点意识,对于让中毒者醒来,其实并无帮助的。” “‘一梦经年’服得多了,真的会让人睡很久,人也会因为睡得太久而在睡梦中死去么?” “是啊……”周潜光叹道,“若是用于自杀,倒是味好药!”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令秋以桐心中一凛,往他脸上盯了一下,连忙转口道:“你说,梁岑瑞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周潜光喘上一口气,再徐徐吐出,说:“自然是为了保护我们……其实那晚韩令晖与太子相见饮酒,我就在暗中看着,也是在那之后才又赶到湖心亭与你见面。那时韩令晖一直不说话,神情活像个怨妇。我是亲眼瞧见他在酒中下了什么东西让太子饮下,不过我当时没见太子有中毒的模样,还以为那不是毒。太子说,他得连夜回宫,便离开了,我也便离去了。听闻,太子回宫之后便和衣睡下,直睡到早膳时分也不醒,这才叫人觉得不妥。梁岑瑞借着在宫外寻名医的名头,暗中给我传了信,我才猜到那夜是他把韩令晖本来要下的毒给换了!” 秋以桐说:“难道韩令晖自觉受了太子的骗,因爱生恨,本要下致命的毒药,而梁岑瑞不忍心伤害兄长性命,因此换成了‘一梦经年’?” 周潜光点点头,“想来如此……梁岚璋也是真心关怀他皇兄的性命,很自然要寻到我进宫来为太子把脉。梁岑瑞也是料准了,知道皇上关心太子胜过一切。太子其实对师姐你并没有多少爱意,梁岑瑞为了让皇上相信你对于太子的性命至关重要,因此在手心里涂抹香料,又让我知道‘一梦经年’这种毒的毒性,也便是为牵制皇上了……” 梁岑瑞心思之细,用心之深,令秋以桐又叹服又感激又害怕,“想一想看,皇上所做的一切,为兵书也好,为子嗣也好,都不过是想为太子创一个太平盛世,让他当一个无忧无虑的皇上。太子若不在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你看他们……老的老,病得病,残得残,也挺可怜的……” “那我母亲呢!我的妻子与孩子呢!”他一拳打在一桌子上,恨意喷薄欲出,如同浇了油的烈火,人也一下子站了起来,“杀害我娘亲的是黄七与铁面,黄七死了,铁面现在为我所用,娘亲的仇算是报了,可是君子堂……哼,似他们这般儿狼心狗肺的杀手还敢称‘君子’!我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秋以桐只觉得眼见燃着的都是火,热得她汗水直流,内里却又包了冰,又冷得直抖。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到皇上为牵制她与周潜光,将郭茜痕一家还有陈广生都拘禁于宫中,又手握君子堂这样令人不寒而颤的杀手相威胁——其实皇上拥有天下,便是不做什么,也足够他们又恨又怕了。这样一看,与其说梁文肃是一个帝王,倒不如说是鬼魅…… 周潜光向外瞟了一眼说:“有人来了,我先走了!师姐你自己要小心,咱们的敌人可是拥有天下的皇上,这场戏咱们得演下去,等着梁岑瑞下面的行动。”然后他便走了,秋以桐也无力说什么。 秋以桐独自坐在那里,一会儿谢宸便领着人进来了,看到秋以桐便吩咐人道:“快去给良娣收拾收拾,从此要劳烦良娣天天住在这里照顾太子了!” 秋以桐抬头看向她,只见她端正的圆脸之上,仍然是端庄高贵的神态,恨不得也划破了她的皮看看她的内里是什么样的!秋以桐坐着既不动,也不向她行礼,淡淡地向众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本宫要与太子妃说一下关于太子的大事!”众人并不敢就退下,直到谢宸又吩咐了一声,才敢离去。 等人都走了出去,秋以桐便站了起来,直盯着谢宸道:“你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姐姐还是妹妹?” 谢宸脸上一凛,强作镇定,微笑道:“良娣因太子之症,伤心得糊涂了吧,本宫是独生女!” “是吗?”秋以桐猛然出手向谢宸手上抓去,谢宸连忙一夺,秋以桐便转动手腕,游蛇一样缠上她的手臂。 谢宸竟然能够随着秋以桐的动作,灵活而优美地转动手腕一一化解,最后竟反扣在秋以桐的手腕上。她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里泛着剑光,斜睨着秋以桐道:“你若是没有了兰华剑,就跟废物一样!” 秋以桐亦将目光化成剑,回敬道:“有些人即便拿着兰华剑,也依旧是废物一个!怎么,谢国公家的大小姐,自小练的不是诗书女红,而是上乘功夫?” 谢宸笑一下,也回敬道:“傅大人的小姐自小练的也不是诗书女红,而是上乘功夫啊。” 秋以桐冷哼一声松开了手,盯着谢宸道:“太子指使君子堂的人杀了萧燕,还嫁祸给我,你便是帮凶!谢宸,你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谢宸倨傲地看一看她,不再隐瞒什么,说:“本宫的真名是沈鸿,同胞妹妹名为沈雁……” 秋以桐不觉笑了出来,说:“我讨厌的人,怎么都不约而同拿飞鸟当名字?若有来生,我可要防备着点天上飞的!” “你还有心思说笑?不知道你的情况多危急吗?”谢宸说话时的妩媚令秋以桐惊心,那实在像极了从前的萧燕,转瞬既变的面色,含着笑的威胁,好似甜蜜芬芳的毒药。可是比之于萧燕,这个人要可怕得多,萧燕所做的一切都失败了,想为丈夫与孩子放下一切时又被杀,实在是一个哀伤的人物。而眼前的谢宸,足下已不知踏着多少人的尸骨! “危急?哪里来的危急?”秋以桐倒是有恃无恐。 谢宸一笑,耐心地解释:“从前对付你,用的是攻心的手段,现在不必了,就可以明刀明剑!秋以桐,你以为你还有几日活?现在皇上因为太子全然不顾兵书,本宫却不能忘怀,你应该将它从东林庵带出来了吧?在哪里?还不快交出来!” 秋以桐道:“你也太急了,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我得一一回答。你问我还有几日活?这得问太子还有几日。你不可能不在乎他的性命吧?因为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他登上皇位,当一个太平皇帝,而你母仪天下。他若不在了,你的一切努力也就白费了!奉劝一句,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很危险!” “你这么说……难道……是你给太子下的毒?” 秋以桐笑道:“你的模样与语气多么迟疑!想来,你是知道下毒的不是我!” 谢宸一脸的灰心,放开了秋以桐道:“本来还以为你已被太子打动,去东林庵便是为了取兵书,可是太子竟为了个臭男人这个样子,父皇他慌了神,也便全乱了!”她猛然间甩过头,盯着秋以桐一步步走来,突然抓住她,将她扯到太子床上,望着仍旧安静躺着的梁岫琛道:“他不是不喜欢女子吗?可是为什么!他若醒着,本宫倒真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你,我们叫了他许久竟不及你坐在这里说几句话!想一想素日他对你的所作所为,本宫有时是真怀疑,他对你到底只是假意,还是掺了许多真情!” 秋以桐不禁想,她曾经也一度将太子当成一个真君子,被他的种种温柔与宠爱触动情肠……她甩开谢宸的手,冷冷地向她一瞥,又想到初见谢宸时,只觉得她端正雪白的圆脸之上目似点漆,双眉墨画,又是一头漆黑发亮的乌发,满身纯正的色泽,毫无含糊之处,端庄高贵,竟完全没有怀疑过她的表像之下是另一具狡诈灵魂。这样的人与太子,果然是天生一对! 谢宸突然喝一声:“兵书在哪里?” 秋以桐冷笑道:“你不配知道!” “你……” 秋以桐突然转头盯着她,双目中的光芒好似冷电,冷笑着道:“怎么!你想怎么对我?我与师弟,可是唯一能够救太子的人!” 谢宸爆发的怒气转瞬之间便又被自己压住,微微一笑说:“最好你们真的可以救他……皇上即便担心难过到了极点,也是英明无双的,他懂得满天下为太子寻解药,你与你师弟手中的筹码便只够用到那时!”她望着秋以桐又眼眸如走珠一般地打量一阵,转过身便走。 秋以桐望着她的背影消息,又望一眼躺着的梁岫琛,想到少时与师弟玩“挑竹签”——一把竹签“哗”地一声撒出去,两人轮流去挑,因为只能触动一根,所以在下手之前一定要看清竹签之间的关联。而此时她与师弟不正处在一堆彼此牵制的竹签之中,哪一环错了都要输掉…… 她坐那里,见梁岫琛的眼珠子眼皮下转动,便说:“你在想什么?正做着一个美梦,还是恶梦?亦或挣扎着想醒过来?你对我说过几句真话?你就是当年的锦衣少年,不是真的;你喜欢我,不是真的;你怕当皇上,不是真的;那么那夜,你说你因为你母后,不愿意将他人当作替身,这是不是真的?方才听你父皇说,你若是有个好歹,他百年之后不知如何见你母后……哎,也不知道,他当时所说的你的母亲,真的是你的母后,还是他早已逝去的挚爱?太子殿下,你本也情有可原,又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为什么又贪心着想要兵书呢?你该知道你与你父皇都不配的,正是因为知道,你才打算骗的,是不是?”她向远处眺望,目光却又被寝宫华丽的一切阻隔。 她目光如剑,冷笑自语:“欺骗,是我这一生最不能原谅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端福公主 傅展图拿到圣旨便神奇地恢复了贵公子气度,很是威风地去郭家宅子传旨。那时郭茜痕、陈广生、陈月婵、郭承文与郭则鸣以及郭老爷都在,倒省了傅展图不少事。 宣过圣旨后,傅展图便与众人私下里说话,都说皇上此时封郭茜痕为公主,还让这许多人一起入宫,实在太蹊跷了。傅展图不敢去描述那些危急的情形,怕这些人听了一害怕不肯老实进宫,以致于再生祸事,只丢下一句“跟太子与良娣有些关系”便离开了。 郭茜痕与陈广生一听说与秋以桐有关,二话不说便要进宫去,郭家父子三人因为郭茜痕自然也会欣然而去。本可以置身事外的陈月婵也请郭茜痕将她当成侍女也好,女伴也好务必带进宫去。到最后,这些人就都齐刷刷地入宫了。 入宫的规矩很多,他们这一行人又有男有女,更好似要登上云遮雾绕的高山一般。直过了两天,他们这一行人才算是住进了端福宫。 端福宫在皇宫的西南一域,离太子寝宫不算近,郭茜痕一安顿下来便要去找秋以桐。她身边不仅有郭承文、郭则鸣、陈广生、陈月婵等人如影随行,更有大队的内侍与宫女前呼后拥,其声势浩大使他们在宫中行走时必然引得合宫侧目。 郭承文一路走,一路说:“近来还真是不宁静,太子这一病可是要把天给闹翻了。威武将军韩家被抄,从韩令晖的房间里抄出数种毒药,其中便有太子所中的‘一梦经年’。韩家上上下下全部被拘押,唯独韩令晖当时不在家未曾归案,正通缉呢!” 经过一番折腾,全天下都知道了韩令晖与太子的关系,陈广生也不例外。陈广生脑海中的韩令晖还是在沈园时见到的样子,年纪只有二十五六,可谓风华正茂,胯下枣红马,身着白衣,黑发半披,黄金抹额,光芒四射。身后又跟着五个玄裳人,一路策马而来,竟有千军万马之气势,神兵天将一般。 “本来还以为韩令晖会是我大梁的霍去病,谁知道竟是……”陈广生难得地想以古论今,然而他素来不在那些香艳野史上留心,说不出哪个男宠的名字。 郭则鸣想一想也觉得难以置信,便无奈地笑一笑,望着他三哥说:“我听说太子为了在桐良娣生辰那时让她高兴,暗自叫人用绢纱制成桐花,也不知动用了多少人!从那之后,韩令晖便失魂落魄地,整天整天的喝酒。一个男子,因为另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好而不高兴,这也可以称之为‘吃醋’吗?” 郭承文原谅四弟的大惊小怪,笑着说:“茜儿见她秋师姐对别的妹妹好一些,不也吃醋吗?一样的!” 郭茜痕并没有听明白,只是听提到自己便一甩头说:“专心走路!还不知道桐良娣怎么样了,你们就知道说话,只会耽误我的事!”她自己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除却郭茜痕与陈广生,众人还不知道桐良娣便是秋以桐,暗暗纳闷郭茜痕对她这样关心。 往太子的寝宫去会路过晴染殿,陈月婵远远地便看到那边一片灿然的云霞之色,在这寂寥的深秋尤其夺人眼目。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有累累桐花开在高高的枝头。她心头一愣,止住了步子看个不住。郭则鸣看到便落后队伍,走到她身畔问:“陈二姑娘怎么了?” 陈月婵望着那桐花说:“那便是太子为讨桐良娣欢心,一夜之间开出的桐花?” “是啊。不过那是假花儿,太子纵然是太子,也不可能真的让清明的花儿,开上深秋的枝头。”郭则鸣悠悠道。 这话使陈月婵觉得应该从周潜光口中说出,却偏偏是她不曾多加注意的郭则鸣,心儿仿佛飘向了很远的地方,触不到真实。她正不知怎么说,却有一个声音说:“平时小看了你,居然也是个会说话的。” 郭则鸣听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而且带着点嘲弄的意味,有些窘迫地寻声望去,竟然见是秋以桐。他本就十分不待见她,更不明白为什么每每自己与陈月婵在一起,她都会出现。也不好直接发脾气,便压着声音道:“你怎么无处在不在啊!”陈月婵却注意到秋以桐装扮已非昔时,头上挂着一串紫藤花一样饰物,身旁又有宫人相随,有些明白在心。 张梨见眼前这两个既不是宫人,又不似王公郡主,见到秋以桐又不行礼便道:“你们两位是哪宫的?怎么见到桐良娣也不行礼?” 郭则鸣讶然道:“你就是桐良娣?” 秋以桐挑一下眉头,示意这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便笑道:“我就是桐良娣,也好在晴染殿出现了不是。” “难怪茜痕听说被封为郡主,准许在内宫自由行走后那样高兴,陈大个子也一起高兴,原来是因为可以见到你了……” 陈月婵眉头紧皱,轻声而迟疑地说:“那皇上……” 秋以桐攀上她的手,快走几步便将一众宫人甩在后面,然后轻声说:“皇上早知道我顶替傅意淳进宫,但因为太子什么也不计较了。现在局势就是皇上将你们还有傅家人当人质,要我与师弟一定要治好太子的病!” 郭则鸣功夫不济,要跟得上她们并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说:“这也是奇怪了,太子中毒了不去找下毒的人,又来找你们?莫非,下毒的其实是你们?” 秋以桐道:“下毒的人是韩令晖,皇上又怎么可能放过韩家。皇上为了他的宝贝儿子,敢把天翻过来,我们能治太子的病,才是我们可以活命的筹码。我的身份也只是这些人知道,皇上都不向外说,怕引得大臣进谏,你们就还当我是傅意淳,在宫中安心待着便是。”说话时,她脚下已慢了下来,望一眼脚下的小石桥,一条清溪自太子寝宫缓缓流出。桥边种着一株红枫,红叶落进冷而清的水中,有种凉薄而艳丽的美。她指着说:“你们看,这深宫之中是不是处处有艳丽之景,正好花前月下,以寄绵绵情意。”说着斜眼瞧了郭则鸣一眼。 陈月婵脸上便好似染上了枫叶红,郭则鸣也是一脸窘迫,都有些承受不住秋以桐一向大胆的言辞。秋以桐笑一笑,已自秋风送来的清香中分辨出郭茜痕身上的茜痕香,便继续快步向前。 太子寝宫前伫立着五个身着普通侍卫服的人,可脸上的冷峻却能叫人一眼看出,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侍卫。他们并不带刀,腰间悬着一把长剑,秋以桐猜测他们便是君子堂的人。其中一“君子”正拦着郭茜痕一众人,不让他们进。 郭茜痕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那人道:“你看清楚了,我可是端福公主!我是皇上的义女,太子也就是我哥,我去看看我哥怎么了?你还敢拦!” 那“君子”仍旧冷冷的一张脸,不为所动,“皇上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郭茜痕便火了,跳起来骂道:“你才是‘闲杂人等’,你全家都又闲又杂!摆着一张臭脸吓唬谁啊,敢拦我,我叫你尝尝厉害!”突然之间一跃,却是向后而去,“陈大个子,给我教训他!” 陈广生也觉得这五个人看起来都阴沉得很,也该教训一下,便伸手向那人肩膀上去。陈广生内力纯正而阳刚,任何简单的招式都带着不凡的威力。那侍卫也非常人,陈广生手未到他已知对方是高手轻敌不得,后退一步又在同一时间拔出腰间的长剑来。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他的剑从鞘中出来便直接向陈广生手臂上削去,快且狠。 陈广生何曾料到对方一出手便这样狠,反应稍微慢了一点,剑气到时才想到手臂一转,避开剑刃,手掌打向那人肩头。其它四“君子”齐刷刷地拔剑,转瞬间竟成四角之势向陈广生攻来,中间又有一人,竟将陈广生四面八方便全围住了。 郭承文本以为陈广生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侍卫,这些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直接围杀。郭茜痕吓得尖叫了一声儿,郭承文知道她就要冲上去,不等她动便一把抱住,便只能眼看着陈广生一掌被化去之后,迅速集畜内力,双掌齐发冲破云宵而去,倒将五人狠狠地振了一下。 恰在这危机时刻秋以桐等人赶到,见此情形,她便拿出刚从晴染殿取来的兰华剑。随着一声呼啸,兰华剑仿佛携着雨夹着风,一副摧花折柳的气势冲过去。五“君子”的剑光好似阳光无处不在,兰华剑的剑身牵着软链,在这阳光中舞动,随着一股凄冷幽香的气息,那剑光竟好似被斩碎。五“君子”实力并不弱,虽则兰华剑威力如神,却无奈于秋以桐到底内力不够,还不能无敌于天下。只是在他们眼中,秋以桐并不是“闲杂人等”也就收兵罢战了。 秋以桐人冲过去站在陈广生等人前面才敢收起剑来,一时间好似云散雨收,又是秋高气爽了。 秋以桐斜睨着五“君子”道:“你们有力气还是去找韩令晖,端福公主与她的哥哥姐姐们是本宫要带进去的,皇上可不限制本宫的行动。还不快闪开!” 五“君子”们仍是一脸冷峻,头一低分立在宫门左右,请秋以桐等人进去。郭茜痕嘟着小嘴,紧攀着秋以桐的手臂,一步步走进去了。陈广生将那五人的样子逐一看遍,然后转身迈了几大步便赶上了秋以桐,低着头小声问:“秋师姐,这些都是什么人啊!功夫这么高,出手又这么狠,还没个青红皂白!” “对啊,阴冷冷的跟鬼似的……” 秋以桐小声道:“小心点,他们全都是皇上的秘密杀手!” 郭茜痕一听,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回头又去看那五个人。那时,郭茜痕与秋以桐的随从合二为一,自然人数众多,正整齐地进入太子寝宫。前面的人已在宫内,后面的人还在门口。可是突然之间,一个“君子”忽然伸手,拦下跟着郭茜痕的一个宫女。 郭茜痕嘟囔着说:“这又怎么了?他们又觉得那个宫女成‘闲杂人等’了……” 秋以桐一听回过头去,只见他们拦下的那个宫女走在几个内侍之间,低着头并不起眼。好似是因为无端被人拦往,双肩紧缩,使人一看便知她十分紧张。五“君子”又暗暗形成围攻之势冷声道:“把头抬起来!”那宫女只得抬起头,那张脸仿佛是阳光下的半脂玉一般,漂亮的令人使人惊心,看在秋以桐眼里,又有几分熟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与世长辞 五“君子”一见那“宫女”的模样,纷纷拔剑。同一时间“宫女”身边的五内侍突然之间齐挥手,扯破身上的衣服与装扮,恢复本来面目,全是青年男子,玄色衣衫,用一样的招式将五“君子”阻挡在外。 五个玄裳人功夫很不如五“君子”,又是赤手对剑,然而他们是以命相博,毫不在乎受伤之类,一心护主,这才使“宫女”得了一个空,直冲了出来。此“宫女”一边跑,一边除掉头上的假发髻还有宫装,一个明丽的“宫女”竟变成了英姿如玉的年轻公子——正是玉面公子韩令晖。 秋以桐等人眼看着这场“大变活人”的好戏,都有些发愣,还不等明白过来,韩令晖已冲进人群,将郭茜痕抓住,扣住她脖子。他那双闪闪泛光的眼睛看起来惶恐又可怜,望着秋以桐道:“我……我只想……只想再见太子一面……” 郭茜痕只觉得扣在自己脖子里的手抖得利害,知道这不是个利害人物,也不放在心上。郭承文与韩令晖这些年轻公子很有交际,深知他有几斤几两重,便皱眉叹道:“韩令晖,你这不是找死吗?” 韩令晖好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只是望着秋以桐道:“求你……求你让我见太子最后一面……” 玄裳人以命相博阻挡着五“君子”前来捉拿韩令晖,都已身中数剑,只剩了最后一口气,竟分别死死抱住五“君子”的腿,只图能多阻挡一刻。见此情形,别人不说,陈广生就先在心里赞叹起来,觉得这五个人实在有情有义、忠诚无二,便将手轻轻在秋以桐肩上一搭,小声说:“不如帮他一帮?” 秋以桐垂眸想了想,见那五个玄裳人已死,五“君子”摆脱了他们便要过来捉拿韩令晖,便跃身向前横剑挡住,手向后一点道:“陈师弟,带他进去见太子!” 陈广生听了,便抓了韩令晖一只手臂道:“放开我师妹,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要挟得了谁啊!”韩令晖只得放开,被陈广生半提着往太子寝宫里去。 五“君子”之一看望着韩令晖进去,道:“桐良娣,你就不怕他再加害太子?” 秋以桐道:“毒是他下的,或者他悔悟了,愿意交出解药呢!本宫讨厌看到你们,给我滚出宫门!”五“君子”不能得罪秋以桐,互相看一看便走了出去。秋以桐转身走进寝宫之内,便见韩令晖坐在太子床边,拉着太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哭得肝肠寸断。 陈广生哪里看得上这般娘娘腔的举动,本来还站得很近监视着韩令晖的举动,可实在抵不住他这眼泪,不觉间就后退了一步又一步。郭、陈两家人都立在一旁,伸着头细看,既忍不住同悲,又有些不解。 秋以桐走过去望着韩令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梁岫琛脸上,不得不说那副情形十分动人。韩令晖的俊秀中亦充溢着英气,如玉的脸庞可以如女子般明丽温柔,又分明一个风华正茂、英姿逼人的年轻公子。他在沉痛绝望之际,又正对着自己深爱之人,那泪水也便分外打动人心。 秋以桐猛然间想起,赵姿合曾对她说,有机会见一见梁岫琛的男宠,会发现他们都既英气又秀气——这缘于太子曾经遇见过的的一个女孩……秋以桐在那一刹那一惊,再度望向梁岫琛那张苍白的脸时,又忽然之间想起到,赵姿合也是太子的人啊,如何说话亦是受他指使! 秋以桐松了一口气,盯着梁岫琛冷笑着,在心中暗道,瞧你的骗术多高明,即便是现在我还总以为你是当年的锦衣少年…… 她的眼光又飘向韩令晖,冷声道:“不是你害得太子如此吗?还有脸哭!” 韩令晖顿一下,想要争辩,想一想又觉得无话可说:“如果……如果不是世事作弄,我与太子,不会是这个结果……不会是的……” 秋以桐心底对他存着无数同情,想到他原本一无所知,只因爱上的了太子,一颗纯净的心,只愿付出一切换得太子的片刻笑颜。他听说了《信义兵书》在沈幼玄手中,觉得拿到兵书对太子有利,便去了。太子想要找到当初那个女孩,他便也一心要找到。他觉得让秋以桐与周潜光反目对太子有利,便去帮忙做成这件事……他的一片真心,谁知道竟错付了! 秋以桐缓缓道:“你们既便不是今天这个结果,也会是另一种惨剧。你们就算是平民百姓,也只能逢场作戏、寻欢作乐,给人留下一场艳闻便罢,若真要认真爱起是为天下不容的。更何况,他是太子,未来的皇上!要不然,你们也不会每次在那个不起院的小院子里见面……韩令晖,太子心机之深,你我都难以猜度,他一直以来知道那么多,却都不告诉你,谎话说得多了,真心又有多少?”言他人而伤自身,秋以桐想到方才去晴染殿去取叶蔻收起来的兰华剑,不仅自累累的桐花走过,还看到兰华剑旁边的长剑——那是太子在看到她舞剑之后专门为她而打造,亲自送过来时,又看到她与周潜光抱在一起。那般温柔的深情,实在叫人难以相信不是发自真心的…… 韩令晖没有说什么,眼望着太子。太子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着,脸上有些细微的动作,好似在与什么抗争,显然敌人太过强大,他力有不逮。 “门口那些人会将此事禀告皇上,皇上很快便会来到。再不走,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秋以桐叹一声说。 韩令晖不舍地放下太子的手,一双泪眼望向秋以桐说:“我……我想跟你说……” 他的声音很小,秋以桐听不清楚,便问:“你说什么?” 韩令晖似乎是被悲伤压倒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大不起来,只是低声说:“太子其实就是……陶渊明……” 秋以桐便走近了一步,低下头去细听。韩令晖忽然眼中一凛,动作好似闪电,手臂如游蛇一般揽住了她的脖子。秋以桐本来也惊了一下,便发觉他的用意,就不以为然地从心底舒了一口气,觉得他太天真了,竟以为有能力将她作为人质。 秋以桐正要冷笑着嘲讽几句,再摆脱了他,却有一把匕首自他袖中滑到他手里,逼向秋以桐的脖子。陈广生等人便要上前,他连忙道:“你们都不要动!这匕首上淬有剧毒,哪怕只碰破她一点皮,她也会立时毙命!全部退后!” 众宫人被吓了一跳,“啊”着也不知怎么办好。郭茜痕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其它人一时间还无计可施,便一边说着,“不要伤害我师姐!”“你要小心,你若是伤着了她,你也没命了……”一边如韩令晖所说退后几步。 众人退离到一个令韩令晖满意的距离,他才小声在秋以桐耳畔道:“你的真名是叫秋以桐?你是太子最爱的女子,我深爱太子,自然不会伤害你……你放心……我自知我已无活命的可能,只是想用这种方法跟你说几句话。” 秋以桐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可是这方法又令她着实不解,便道:“你想跟我说话,那便说就好,又何必这个样子!” “因为……这皇宫之中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他是不准许我将实情告诉你的,我不可能有机会与你单独说话。然而他却又万分在乎你的性命,所以若是有你的性命在手,他有所顾忌,我才有机会说出来!”韩令晖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好让人相信他真的是以秋以桐为人质,好安全出宫的。 韩令晖走,秋以桐也只得走,郭、陈两家人,还有众宫人在他们之前形成一个半圆的人墙,只得一步步后退。就这样,艰难地走出门口,来到廊下只觉得一片明亮,秋以桐满心不解,追问:“你说的‘他’是谁?你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韩令晖正要说什么,却见皇上领着众侍卫来到,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禁大惊道:“韩令晖你想让朕再多诛灭你一族吗?快将人放了,再交出解药!”韩令晖听到“再多诛灭你一族”好像遭了一个晴天霹雳。 秋以桐又道:“你快说啊!” “我……不能说了……不能说了……” 秋以桐皱眉,轻声道:“这是有什么隐秘吗?你指的人……难道是皇上……或者你是觉得有人嫁祸你……”同时又在心里想,正是梁岑岫在嫁祸你啊! 韩令晖却一直沉着脸,白玉一般的脸上一层冷汗。他望着围在周围的人,早已无知无觉,只剩下了对死亡的恐怖,那眼神也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崩塌。不觉间他们已来到院子当中,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剑芒对着,暗中又不知又有多少杀意,又有多少人的注意力全在他手中的匕首上,怕它会划破秋以桐的皮肤…… 韩令晖本已有必死之心,可是在死亡就在眼见,他又胆怯起来了。他怕得喃喃自语:“我错了,不要让太子死!我错了,不要让太子死!我错了,我错了……”秋以桐只觉得耳边一片“嗡嗡”之声,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听到什么有含量的话,可是到底还是惧怕那匕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办。 正在这时,忽然间有人喊:“令晖……”温柔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好似是太子在哪里唤他。 韩令晖惊道:“太子!……太子,是你么?”他抓着秋以桐一同四处观望着寻找,四周都是人,又是怎么容易找到了。 那声音便又传来:“令晖……令晖……”一张张脸在韩令晖面前闪过,可是却不见太子。忽然间那声音大了点,叫着“令晖,我在这里!令晖,令晖……”韩令晖听得清楚这分明就是太子声音,不觉间松了手,随着抬起头来却见闪闪的箭尖射来。然后便只觉得那箭尖掉进了眼睛里,真正的划破脑袋的疼痛,世界暗了一半,双手张开向后倒去。 他躺在地上,努力地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睛,虚弱地呼吸着,只等看一看唤他的是不是太子。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看他,他仿佛是一只猎物,被一箭射中眼睛而不伤及其它,这是好箭法,大家都在称赞。可是那位猎手,就不来看看猎物吗?他只想知道,那人是不是太子…… 阳光很是晃眼,终于那个拿着弓的人来了,低头看他。阳光在这人脑后,脸庞是一片黑暗的他看不清楚。终于这人蹲下身,面貌一点点清晰——与太子一样的眉眼,却是一张英俊阳刚的脸,不似太子那般柔和。两只眼睛里,一边流下痛苦的泪水,一边流下失望的泪水…… 韩令晖带着他永恒的秘密,与世长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不语倾心 梁岑瑞蹲下身试了一试韩令晖的鼻息,转过头来望着秋以桐柔声道:“皇嫂,奸人已死,勿要再忧心!” 梁文肃扶拐前来,眼光向秋以桐一横道:“听闻是你放他进去见太子的?” 秋以桐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神道:“他给太子下毒后悔了,我以为他会悔悟交出解药,却不想他根本没有解药。” 梁岑瑞忙道:“皇嫂也是为太子安危着想。” 梁文肃没有再说什么,拐杖在韩令晖身边狠点一下,而后扶着人往里面去见太子。梁岑瑞、秋以桐便跟了进去,郭茜痕见状也便要跟着进去,这样一来陈广生、郭承文、郭则鸣、陈月婵便都往里走。梁文肃猛然间回头,见到这许多人便不耐烦地道:“太子爱清净,把这些无关的人全部清出去!” 众“君子”听令便请郭茜痕等人离去,郭承文知道轻重,稳着他小妹子不让她乱发脾气便都无功而返,看着人将韩令晖的尸体清走,感叹一番便走了。剩下太子寝宫之内,除却贴身服侍之人,便只有梁文肃、秋以桐与梁岑瑞三人。 梁文肃望着爱子,双目之内又噙着老泪,颤抖的手抹干净梁岫琛脸上沾的泪水,又扶着拐杖站了起来。临走时又望了秋以桐一眼,冷声说:“你要记住,你们这些人的命,全系在太子身上!” 秋以桐便跪下道:“太子乃儿臣夫君,哪有不盼着太子好的道理!”梁岑瑞见状,也连忙跪了下来。 梁文肃垂眸看了他们一眼,见到梁岑瑞手中的弓,便道:“你的箭法倒不比琛儿差……” “谢父皇夸奖!” 梁文肃点一点头,便迈步离开了。 梁岑瑞站了起来,双目扫一眼屋子里的侍者,又看一眼床上的太子向众人道:“方才桐良娣受了惊,太子殿下也出了不少冷汗,你们全都下去煮安神汤来,再多多烧些热水。”众人领命下去了,屋子里除了躺着的梁岫琛便只剩下了秋以桐与梁岑瑞两人。 梁岑瑞便向秋以桐伸出手,秋以桐却自己手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望着他道:“不是你给太子下的‘一梦经年’么?事后又从韩令晖的房间抄检出‘一梦经年’,也是你的手笔?” 梁岑瑞毫不隐瞒,便道:“没错。这几天也不得空,没有好好给你解释一番。现在我便都告诉你,我拿到了兵书之后,便想着让你们如何安全脱身。我了解我父皇,他心里其实只有我皇兄,所做的一切也不过都是为了他。所以,只要皇兄出了事,他便没有心思管别的了。可是我们都不能对太子动手,否则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秋以桐想到韩令晖,心中不忍,便道:“其实,也不必嫁祸他人,害得他们九族受诛。” 梁岑瑞道:“韩令晖对太子因爱成恨,原本要给太子下的药是致命的,若不是我换了,只怕太子就当场毙命。若是那样,只怕他韩家十族都要被诛灭。我既不忍心让太子死,也不能让他好好活着。你想,若是太子还好好的,见你还不交出兵书,就会失去耐心。我只有让他长睡不醒,而你与周潜光是唯一可以救他的人,才能牵制皇上。” “那么‘一梦经年’到底有没有解药?” 梁岑瑞道:“若是服的量少些,有一种香料还可以唤醒他,但是他服下的量太重,这种香料虽有帮助却也是不够的。我已将这种香料的配方交给你师弟,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如何奇货可居。” “那么……两三年后太子还是会死么?” 梁岑瑞望一眼太子,冷声道:“看他的造化吧!”又正一正颜色,“不过你放心!我至多需要一年,便能让所有人脱身,永远安全。我会保护你,也保护你身边的人,我说到做到!” 秋以桐向他望一眼,却只是匆匆的,不敢停留,不敢留恋,他那坚定的目光让她忍不住心动,那高大的身躯令她忍不住想要依靠。她心跳着,又想到韩令晖便长吁短叹起来,感慨道:“你杀害韩令晖的手段很残忍,你的声音和太子很像,他以为是太子在唤他,所以才失魂落魄地四处找你,却被你趁机射中他的眼睛而死。我想,他看着太子将含着毒药酒喝下便后悔了,我能够体会他的心情……我也曾被一个人狠狠骗过,知道被他骗了,我的确狠不得杀了他,挖出他的心看一看。可是我的心不够狠,总也不下了手……” 偌大的寝宫华彩流溢,却遮不住骨子里的寂寥,隐着一股悲伤之气。梁岑瑞周身仿佛有一团烟雾,幽深眸子里的熠熠闪光在烟雾下浮动,好似倒映着星光的海水,用低沉的声音说:“你说的那个人,可是黄七?” 秋以桐自嘲地一笑道:“黄七……黄七……我真的不想再提他,可是这两个字却刻在我的骨子里,愈发深了……好没出息的,是不是?想要忘掉一个人,却不能够!” “那便不要忘!‘黄七’这个名字送给我,好么?” 秋以桐望他一眼,苦笑道:“那么,你也打算骗我么?” 梁岑瑞连忙道:“不……我是一个只会爱你,不会骗你的‘黄七’。” 秋以桐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并不敢与他对视。半晌了叹道:“韩令晖的族人何其多,全部被人打入死牢了,若是全死了,也算是我们造的孽了……” 梁岑瑞想了想道:“是韩令晖起的杀心,又如何能怪他人。不过,你既然有这份善心,我便救他们性命。” “怎么救?”秋以桐一想到救人性命,便是江湖上常用的刀剑相向的手段,若是如此,事情不就要闹得更大了。 梁岑瑞颇有些神秘地一笑道:“不过自古以来常用的一些手段,子虚乌有,反能落实。我先去了,你要保重。” 秋以桐点一点头,目送他离开。而后侍者便进来,送汤的送汤,送水的送水。秋以桐奉命在这里侍疾,也不敢怠慢。过后,周潜光又来请脉,亲手给太子喂了一些汤药。秋以桐私下里问那是什么药,他说是一些温补的,太子气色好些,下次皇上来看时才像个样子。秋以桐笑着点点头。周潜光听说了韩令晖的事,想要细问一下,却又见寝宫之外君子堂的人多了些,便没有再多说。离了东宫,周潜光便往端福宫走,与郭茜痕等人见一面,问清楚了韩令晖的事,觉得他也是咎由自取,没有多说什么。 出了端福宫门后,周潜光提着药箱要走,却听到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怯生生地唤:“周……周掌门……” 周潜光回头一看,原来是陈月婵,便道:“陈姑娘日后还是称我‘周太医’,或者直呼其名的好。”陈月婵脸上一红,便唤他“周太医”。周潜光点一点头,微笑着问:“陈姑娘有何事?” 又是那个儒雅的周潜光,不过脸庞上多了一丝冷峻,与翡翠楼里疯癫痴狂的他判若两人,倒令陈月婵不知所措了。“周太医……我想问那天……就是在翡翠楼里,你到底怎么了?”她柔声问。 周潜光回想一下,那天他对陈月婵十分无礼,便道:“那天对不住了,陈姑娘大人大量。”说完笑着一点头,便提着药箱继续走了。 陈月婵本还想说什么,可都被他的背影斩断了,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只能幽幽地转身,回到端福宫内。回廊之外种着许多桂子,甜丝丝的香味透进她心中,却只使她觉得酸。宫廷华彩,她也只觉得寂寥,却不知道她亦在别人的寂寥之中。 郭承文即使在十月天里还轻摇着折扇,走向独立在廊下的郭则鸣,而郭则鸣正凝目注视着树影中的陈月婵。陈月婵穿着藕荷色衣裙,臂上淡黄色轻纱,立在回廊之上伸长了手臂采一枝桂花,边走着边若有所思地将那枝桂花放在鼻下闻了闻。步履轻缓,姿态柔婉,脉脉含情的侧脸,温顺可人。“当初你为什么对她一见钟情?”郭承文问。 郭则鸣看他三哥一眼,无奈地一笑道:“脾气好。” 郭承文一脸坏笑,拍一下他道:“就因这个?你说她长得漂亮,都比这个好!” “我这不是被咱妹妹闹腾怕了!”郭则鸣剑眉星眸,英气里透着股天然的严肃,所以说什么话都使人觉得很认真。 郭承文便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后郭则鸣瞪他,他便忍住了说:“你若是真爱她,就该跑过去跟她说!” 郭则鸣一迟疑,倒有些蠢蠢欲动,盯着郭承文问:“我……怎么说啊!” 郭承文便收起脸上那若有似无的笑,合上扇子虚指向前方,一脸认真地说:“你就说,陈姑娘啊,我喜欢你,嫁给我好不好?” 郭则鸣白了他一眼,道:“三哥你害我吧,哪能直接说‘嫁给我’啊!” 郭承文忍着笑,长长地“哦”了一声儿,一副十分受教的样子,而后说:“原来不能直接说嫁给你啊,那么……你就说,陈姑娘啊,我三哥喜欢你,你给他当弟媳妇怎么样啊?” 郭则鸣顿了一下,咧开嘴笑了起来,一会儿了说:“其实我就想周潜光有什么好的,陈姑娘为什么就对他不一般呢?我跟周潜光比,哪一点差呢?” 郭承文一听此话,便一脸无奈的笑,展开了扇子一折一折地数过去,徐徐说:“你跟他比啊,说实话,那是哪一点都比不上……”郭则鸣哪里料到连亲三哥说话都这么绝,心里一沉,皱起的双眉便显锋利。“你想啊,人家周潜光二十岁,跟你差不多年纪,功夫比你强,学问比你深,还懂医术,你拿什么跟人家比啊!你看人家那双眼睛,含情脉脉的就知道是个情种,你呢?” “三哥你……”郭则鸣被说得心里发怒,却又无话可说,便一甩手准备走。 郭承文便笑着将他拦住道:“四弟别生气,咱们既然比不得人家才华横溢,那就要大胆啊!更何况……”他抿着嘴轻轻笑了一下,有些涩涩的。 郭则鸣便追问:“更何况怎么了?说啊!” 郭承文便低声道:“周潜光是个多情之人,钟情于他师姐,又恋着萧燕。萧燕虽死,可是他对他师姐的情意是不会变的……还有就是,你得敢跟她说话,让她知道你心里有她啊!”郭则鸣一听便扭捏起来,郭承文便笑他,“江湖儿女,这点胆子都没有?” 郭则鸣赌气道:“三哥你胆子大,你遇见喜欢的姑娘敢直接告诉她?” 郭承文一听,笑吟吟地摇两下扇子,暗自捏两下拳头道:“有的虽不敢……有的你便等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宝光不应 十月下旬,敦煌一带又下冰雹,之后又发地震。当地官员呈上一块泛青色的石头,据说是地震使山体滑落,露出这块石头放着青光,隐隐地仿佛刻有字迹。官员便派石匠将其采下,石上青光才收起,只见青石上字迹是:梁断屋倾,宝光不应。 敦煌有千佛洞,素来是佛教盛地,官员看到“宝光不应”四字便觉这是佛祖降罪之意。待呈京面盛,众人便说,“梁断”、“宝光不应”这些全然指向的是太子。因为梁岫琛还是王爷之时,封号就是“宝应”。如今太子又遭蒙不幸,天有异象,便是佛祖的警示。群臣于是进谏,说是太子安危关乎国运,还有后宫妃子亦希望皇上能够大赦天下,好为太子积福。 梁文肃为了爱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决定大赦天下,天下所有牢狱中之罪犯,除了杀父弑母者全部减刑,亦决定放出宫一批宫女,缩减后宫开支作礼佛之用。如此一来,刚被打入死牢未久的韩将军一家便成了最大的受惠者。 梁文肃的江山是从燕家手中夺得,又染着生死与共的兄弟李勉的鲜血,半生背负着乱臣贼子、背信弃义之名,所以比之于历代帝王更注重以仁义威重于天下,而不是杀戮。因此本朝谋反之罪,倒不比弑杀父母重。梁文肃因为爱子,本恨韩家入骨,可是想一想此事成因,不过是因为这些儿儿女女的私情,韩将军又有功于国,群臣一番进谏,便得以改判为流放。 秋以桐听说了,也便明白梁岑瑞所言的“自古以来常用的一些手段”为何。那块刻字的青石想来是他的手笔,敦煌下冰雹又地震也是凑了巧,至于石头泛青光,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玄虚。 大赦天下,自然普天同庆。后宫之中的宫女因为有机会离宫,各自怀着一段心事:归思、别离、抉择、不安……放宫女出宫的事由何贵妃与太子妃负责,自然是以年岁为先,先拟出一批,问过那人意见,再有自愿出宫者可禀明主子,主子允了,向上禀明便可出宫。 宫女人数众多,有的愿意出宫,也便刚好如了意;有的想要出宫,可是在宫外早已是无依无靠,也就犹豫不决…… 秋以桐一听说放宫女出宫的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叶蔻。可是她没有想到,第一个来求她想要出宫的竟是江芷。 那时秋以桐服侍过太子服药,听说郭茜痕等人在滴翠亭里,便出去散一散步,也便“巧遇”了他们。众人都在,郭老爷坐着正讲一些自己的传奇故事,每讲几句就引得郭茜痕插话,说是之前讲的不是这个样子,而是如何如何。郭老爷便骂她说:“为父自己的事,自己不清楚?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还敢说为父讲的不对……快闭嘴,好生听着!” 郭茜痕便扑在她爹爹背上,冲着他的耳朵嚷嚷道:“你这些破事儿也不知道讲了多少遍了,我怎么会记不住呢?” 郭老爷一撇嘴,一副认真的样子说:“你记性差呗!” “乱讲……我记性最好了……”郭茜痕便抱着她爹爹的脖子撒起娇来,仍旧冲着他的耳朵嚷嚷,“爹爹啊,是你老糊涂了……”她的声音甜脆脆,听起来好像嚼甘蔗。 郭老爷在她头上轻拍着说:“哪家的女儿像你这个小妮子一般跟爹爹胡闹,说谁老糊涂,说谁老糊涂……” 诸如此类闹剧,郭承文与郭则鸣在家也不知看了多少,不以为意。陈月婵与陈广生之父陈延信平日虽然也不是一味严肃,却极有威严,他们从不敢如此,便看得有些愣愣地发笑。秋以桐远远地看到,不禁在心里羡慕,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人,自己若是在父亲的关怀下长大,会不会也如郭茜痕一般永远无忧无虑…… 秋以桐含笑走进亭内,郭茜痕一见她便惊喜地“啊”了一声儿,想要叫“师姐”又想这个称呼到底还是不能太公开,便傻笑着不说话。郭老爷自然也被嘱咐过,看到秋以桐不知是不是该行礼。秋以桐便遣散宫人,叫他们离得远远的,只有他们这些人在亭内或坐或立,她也笑着向郭老爷一点头道:“郭伯父好。” 郭茜痕向她笑道:“师姐啊师姐,其实咱们都在皇宫里了,你也在那些跟鬼一样的侍卫面前露了一手,不用顾忌什么,还教我‘万紫千红手’吧!” 陈广生便说:“师妹啊,不要只知道练功,我们可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能不谨慎啊!” “既来之,则安之!” 郭承文笑着“呦”了一声儿道:“小茜儿,最近读书了,还知道这个词儿了啊……” 郭茜痕嘟嘴道:“我本来也就知道知道的!”狐狸眼中闪过狡黠的目光,向陈月婵一指转口又道:“不过……平日里老听陈姐姐说,我也便更知道了!”她这一指,自然将众人的眼光引得陈月婵,陈月婵便微微一笑。 秋以桐过来时,还以为他们知道了入宫其实是当“人质”,会惶惶不安,本还想安慰一番使他们放心,却见他们果然“既来之,则安之”心下佩服又觉骄傲——有这样人品出众的朋友,实在三生有幸!所以安慰之语她略去不提,也坐下来继续听郭老爷讲那些长着青苔的故事。 过了一会儿江芷便来了。秋以桐在太子处住着,轻易不回晴染殿,江芷原本被留在晴染殿,也是好几天不见。江芷一路走来都是垂着头,待到行过礼,秋以桐问她话,她才抬起头来一看,竟见亭子里许多生人,更有陈广生、郭承文、郭则鸣三个年轻男子,被吓了一跳又满面飞红,说话也便吞吞吐吐的。 秋以桐早已习惯了她如此,便温声道:“不碍事的,这些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江芷便鼓一下气,怯怯地道:“不是……放宫女出宫么……奴婢,想要出宫……” “你想出宫?”秋以桐没有想到,心里有些失落,“难道是我待你不好?” 江芷吓得忙道:“不、不、不……不是的,不是的……那个……” 听她说话又慌又结巴,郭茜痕便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郭承文便也笑着一侧头,向江芷通红的小脸上看去。郭则鸣见三哥如此,便暗推他一下,拿手挡着嘴道:“这姑娘可怜可爱,你敢说吗?” 郭承文一愣之下才想到四弟是指“遇见喜欢的姑娘”的话,便摇一摇头,轻声道:“不够大方!”郭则鸣冷笑一下,觉得分明是三哥胆怯,空口说白话。 秋以桐见江芷那样子,便又问:“你为什么想出宫?” 江芷红着脸,垂着头,低声道:“因为奴婢,因为……” 秋以桐“唉”了一声,又问:“你果真想出宫,想好了?” “是。” “你在宫外还有什么亲戚?” “一些远房亲戚。” “远房亲戚……他们对你好么……” “这个……” 秋以桐叹一声道:“江芷,我不是不让你出宫,只是若你在宫外无依无靠,倒不如留在宫内。” 江芷沉吟良久,还是一鼓气道:“奴婢是真的想出宫,已想的十分清楚。奴婢是个无用之人,幸好遇见良娣这样的主子才能如此,可是保不准又在别处有过失。所以,奴婢还是想出宫去。” 秋以桐低头一想,江芷的确太过笨拙,自己好好待她不难,可是若是一两年之后自己脱身离宫,那时江芷又在什么样的主子手下就难说了。她便叹了一声道:“好吧……我准了!你安心下去吧,顺便将叶蔻叫过来。”江芷便重重地给秋以桐叩了几个头下去。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叶蔻徐徐来到。她穿过长廊往亭子走来时,便吸引了郭则鸣的目光。她身材挺拔,气质朗朗,远远地便使人感受得到那坦荡荡的目光,刚刚目睹过江芷的拘谨不安,她便显得尤其与众不同。他连忙推郭承文,悄悄指一下道:“看这位多大方,怎么样?” 郭承文笑着一眼望去,见到叶蔻的模样不禁一愣,转头又望了秋以桐一眼,心想她们两人的身形、气质竟有几分相像!走近了再看,叶蔻也是干干净净的脸庞,俊眼修眉,其美貌虽不比秋以桐那般令人过目不忘,也耐人寻味。不觉间,他愣愣地将手中的扇子一折一折地合上…… 叶蔻行礼道:“见过良娣,不知良娣传唤奴婢,所谓何事?” 秋以桐先让她起身,而后直接问:“你可愿出宫?” 叶蔻感激地一笑,望着秋以桐道:“良娣若允,奴婢感激不尽!” 秋以桐便点点头道:“那你便下去收拾吧!” 叶蔻便道:“多谢良娣,大恩大德,没齿不忘!”然后跪下叩头。 参照江芷,郭则鸣哪料这一个与秋以桐的对话这么干脆简短,眼看叶蔻叩完头就会走,便又推他三哥一把道:“你不敢了吧!你若不敢,以后可别再说我!”众人听到他这话,也不知什么意思。 郭承文眼望着叶蔻一下一下磕头,手将最后几折扇子一一合上。最后叶蔻站起,他亦将扇子合好在手中一击站了起来道:“姑娘留步!” 叶蔻望他一眼问:“公子可是说奴婢……”见郭承文点一点头便问,“公子有何吩咐?” 郭承文低头清了一下嗓子,一抱拳道:“在下……在下郭承文……这位是家父,这位是四弟郭则鸣,这位端福公主乃是家中小妹郭茜痕……”他竟将亭子内的人一个个地向叶蔻介绍起来。 郭则鸣忍不住笑,见他三哥说话时头也不敢抬,在心中暗道,这是临了了不敢说,赶紧转的话吧!众人也是不解,欲笑不笑地看着。 叶蔻更是尴尬,听他说一个人,便福一下,口中问安。末了,她眼望着郭承文,笑着问:“不知公子令奴婢认识诸位贵人,有何吩咐!” 郭承文知道四弟在盯着自己,便又清一下嗓子,头一仰道:“本公子说这些就是想告诉姑娘,我四弟心里一直喜欢陈家二姑娘……”郭则鸣眉毛一扬,而后连忙看陈月婵,只见她满脸发愣,而后才脸红起来。郭则鸣气得也不知拿他三哥怎么办,却听他三哥话未完,接着又说:“所以说,陈月婵就是我们郭家未过门的媳妇!” 郭则鸣一下子跳了起来,其它人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听到这里便都是满脸含笑,只觉得空气中热辣辣的,不约而同地望着郭四、陈二两人笑着喝水。 叶蔻尴尬地听着,正想说“奴婢知道了,恭喜恭喜!”却又见郭承文一把按下他四弟,灼灼的目光盯着她道:“跟姑娘说这些,也只是想问姑娘——陈广生二姐未来夫婿的三哥喜欢姑娘,姑娘可愿嫁给他!” 叶蔻听得一个“嫁”字,脸便红了起来,又与众人一起算“陈广生二姐未来夫婿的三哥”是谁?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在亭内转来转去,终究是郭老爷子先明白过来,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弄湿了胡子,笑得前仰后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物伤其类 郭茜痕明白过来后,便笑着打他三哥道:“吓死我了!你喜欢她,想让她嫁给你,你就直说好了,怎么还扯上陈广生!我刚开始没听明白……还以为陈大个子喜欢上她了……”最后几句是小声嘟囔出来的。 陈月婵与郭则鸣也都在心里想,又为什么把我们牵进来了?忍不住彼此互望一眼,却又都迅速避开,脸上火辣辣的。 郭茜痕见叶蔻还是愣愣的不言语,怕是她没有听明白,便跳到她面前笑着解释:“喂!我三哥是说他喜欢你,问你愿不愿意嫁给他!可不是那边那个大个子哦……”转身一指陈广生,冲着他抿嘴一笑,眼睛里闪闪发着亮。陈广生微黑脸皮下透着红,憨憨地笑着。 秋以桐因为前事对叶蔻心存一些嫌弃,却又被郭承文那一袭话逗得只是笑,望着叶蔻道:“问你呢,若是愿意,我便禀明太子妃,把你给了郭三公子。” 叶蔻哪能料到,被这样一通问,也便红了脸说:“这个……承蒙郭三公子不嫌弃……” 她话未完,郭老爷便一拍桌子道:“成了!来儿媳妇,这个给你当见面礼!”一块玉佩丢过来,掉进叶蔻怀里,叶蔻慌得接住,眼望着众人只是发愣,唯觉得骑虎难下。 正在这时,因亭外无宫人看守,也不知傅展图几时来到,直跳了出来,笑呵呵地向众人拱手行礼道:“恭喜恭喜啊,郭三哥喜得佳人,郭四弟又与陈二姑娘结成连理,郭老爷子一下子得了两个儿媳妇,可要笑得合不拢嘴了!”郭老爷对面的位置本是郭茜痕坐着,郭茜痕立在叶蔻身边细打量她,也便空了出来。傅展图便与郭老爷对面而坐,端了秋以桐面前的茶举着向郭老爷敬道:“如此大喜,可惜没酒,晚辈先以茶代酒敬郭老,改日这喜酒可一定要请晚辈,到时候要喝个痛快!” 郭老爷笑呵呵地一捻须,端起茶来回道:“一定一定!到时候可要不醉不归!” 叶蔻没想到他们一说一说,竟将这事落成了,手里拿着玉佩也不知如何是好,便转过身急急地走了。陈月婵见状,便也走了,恨不得能隐形而去,可是陈广生那愣头愣脑的看到,偏还唤道:“唉,姐,你哪里去?” “傻样儿!”傅展图嗤笑道,“你个大个子最不能体贴姑娘的心,这个时候自然是害臊啦,难怪绯樱不要你。我看郭小姑娘你也未必娶得到!” 陈广生自见到傅展图起便厌恶他,一路同行到京城,更添了许多厌恶,又听他提到“绯樱”,怒得道:“娶不娶得到,可不由你说!” 郭茜痕便笑着头一歪,冲着傅展图大声说:“是啊!”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要往陈广生那边走。 郭老爷却沉下脸,少见得严肃起来,沉声道:“茜痕……你可是个姑娘家,不准乱说话!什么嫁不嫁的,这话也是你一个小姑娘说的?更何况,这还是在宫里……” 郭老爷的语气里隐着显而易见的不满,眼睛斜向陈广生时眼神亦满是警惕。郭老爷到底是长辈这一番话瞬间令那欢快热辣的气氛冷了下来,彼此的你看我,我看你。陈广生亦是一脸尴尬。 郭茜痕看爹爹不像是在玩笑,缓缓地愣了下来,一脸委屈地嘟囔着说:“刚才三哥、四哥‘嫁不嫁’的说了一堆,你都那样高兴,为什么我一说,你就这样……偏心……” 郭老爷手在桌子一撑便要站起与她细理论,秋以桐忙扶住他的手臂,笑向郭茜痕道:“小师妹,这你就不懂了,从来嫁女儿与娶媳妇不一样。把女儿嫁出去,那便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成了人家的,娶媳妇那是将别人家宝贝拿来,所以郭伯父越宝贝你,也就越舍不得了!”郭茜痕听了张张嘴,望着爹爹也说不出话来。陈广生望一望众人,讪笑着垂下头。 傅展图便笑道:“那么陈二姑娘嫁给了郭四弟,郭小姑娘嫁给了陈广生,那就是一个宝贝换一个宝贝,两下也不吃亏!五五对开!” 陈广生斜他一眼,寻机嘲讽道:“‘五五对开’!看来傅大公子最近不玩扇子了,改赌了!”低着头数着手指,口中念着,“吃、喝、玩、乐,这又加个赌……” “傻小子,有几分机灵啊!来,先预祝你小子娶到端福公主狐仙女侠齐物门高徒郭茜痕小姑娘!” 郭茜痕对他给自己安的一串高帽子都十分喜欢,唯独一个“小”字,便道:“姑娘便姑娘,不准说‘小’!” 傅展图回敬道:“说大姑娘,你也长不高个儿啊!小便是小,谁让你晚出生你傅大哥几年呢!”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上的水果盘里捡了个水果拿在手里,又望着陈广生道:“来傻小子,这个水果丢给你,接到了你就能娶得佳人归,接不到就悬了!先提醒你啊,最近本公子的功夫可是长进许多,丢水果看似简单,可是手法精妙,你就未必接得到!哼,想当年你还曾被景云王一脚踹下楼去,那狼狈相本公子可是听说了,本公子看你五峰山就是徒有虚名,就未必接得住!也是,端福公主金枝玉叶,貌若天仙,岂是你这粗笨小子轻易娶得到的!” 郭老爷子便头一转,哼一声说:“那可不!” 之前在宫外,但凡陈广生与傅展图见面就彼此看不顺眼,冷语彼此嘲讽时,傅展图总要提绯樱与他被景云王踹下楼这两件事。这会儿陈广生又听到他说什么功夫精进,手法精妙,接不到娶不到郭茜痕,早已怒起,眸子里精光一闪道:“你就吹吧!你就扔,接不到我给你磕头!”秋以桐却瞥见傅展图手中的水果为何物,不露声色地站起,走到亭子口,与陈广生隔得远远的。 傅展图便笑吟吟地说:“你说的啊……”然后便将手中的物什重重地丢过去。 那东西未到,陈广生只看傅展图手动,便知道不是什么利害的。一边冷笑他大意,一边伸手抓住那物,却不想那东西特别软,他随便一用力便“兹”地一声砰开了,果浆子溅了他满脸满身。他闻到一股子甜味,才知傅展图丢过来的是软柿子,之前故意拿话激他,就是怕他怕不接住! 陈广生抓破柿子被溅了满脸满身的果浆,而且脸上那得意的冷笑还未褪,逗得众人“哄”地一声拍着手哈哈大笑。傅展图站起来一边后退一边道:“恭喜恭喜,祝你和郭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有话要对我妹妹说,回头再聊!”说到这里也退到亭子口,牵着秋以桐便走。陈广生满心怒气,碍于是在宫中,也不好去追,狠狠地往脸上抹一把,走到亭子口狠盯着他的背影。 傅展图牵着秋以桐直往前走,笑着向秋以桐道:“还好刚才你躲了,要不然你就坐在陈大个子前面,也要被溅上身了。” 秋以桐笑道:“看到你拿的是什么了,知道你使坏,我又不傻,自然知道躲。” 傅展图想到方才陈广生那狼狈相,得意洋洋地背起一只手,仰着头取出腰间的折扇轻摇着道:“之前在宫外,但凡遇见这傻小子,就没见他有过好脸色。十八岁的大个子,敢这么傲气,本公子身为他师姐的哥哥,当然得替他师姐教训一下。也是他该,那种软乎乎的柿子吃起来不雅观,宫中之人很少会有人当众摆着用,怎么今天那里有。” 秋以桐回望一下道:“郭老爷子也是老人家,老人家多半爱吃甜烂之食,想来他喜欢,叫人摆的。” “那这是岳父教训女婿,实在不关我的事啊!” 秋以桐笑得想骂他,可是转头一看,他竟突然之间变了脸色,很是庄重透着些悲戚,手中的扇子垂着,步伐里都透着沉郁。秋以桐皱眉问:“你又想使什么坏,态度陡变,想怎么样啊!” 傅展图抬一抬眼说:“你的侍者在前等着你。太子如今昏睡不起,咱们还笑意盈盈的,被这些耳目看到,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就不好了!” 秋以桐一听此语,只觉得肚子里好像炸开了个柿子,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讥讽道:“你还真是忠臣爱主!” 傅展图沉吟道:“说实在的,想到太子素日为人和气,他今日落得如此,的确令人难过!” 秋以桐冷笑道:“装什么装!” 傅展图却认真而严肃地望了她一眼道:“这不是装的……唉……太子为人的确不错的!” “你也与他有奸情吧!小心落得韩令晖那般下场!” 傅展图惊得扬起扇子想打她,可是最终狠狠敲到自己手心里,压着嗓子狠声道:“你别动不动就疑心这个!我说的实话,太子确实引人敬重,不信你自己多多问些人去!其君子风度、待人宽和、重情重意、谁人不赞呢!说实话,我至今都不敢相信太子如此这般的人品会遭人毒手……”他长叹几声,低声道:“哎,难道天下之人,就这么容不得一个好男风的太子……” 秋以桐眼眸不安地转了转,低声道:“你没有料错太子,只是料错了韩令晖!” 傅展图心中一凛,长叹道:“妒忌还真能让人着魔!啧啧,韩令晖啊韩令晖……”想到也曾与他一起玩乐,他这般惨死,韩家一门显贵如今也成了流放途中的罪人。风云惧变,令人惊人,不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得返自然 秋以桐与傅展图回去太子宫时,正好遇见太子妃谢宸,秋以桐也不向她行礼,直接站着回道:“江芷想要出宫去,我准了……” 谢宸点一点头说:“好。” 秋以桐又道:“端福公主的三哥郭承文看上我身边的叶蔻了,我打算先让她过去伺候郭三公子,回头随他带出宫去。” 谢宸愣得一笑,眼望着秋以桐,饶有意味地念着:“叶蔻……”她那双眼睛好似黑宝石,黑漆漆地泛着光,雪白脸庞上一丝得意的笑。 秋以桐明白她笑中的深意,无非是觉得叶蔻由她指使害过自己,自己竟然还能这般对叶蔻,难道是还不明真相?秋以桐嘴角一斜,回敬她的冷笑,一字一顿地说:“叶蔻如今能选对路走,好得很!” 谢宸轻笑一下,盯着她,慢启朱唇,缓缓道:“准了!”然后便走了。 秋以桐见她背影里都透着股端庄与高贵,在心里讥嘲着这果然是道貌岸然,却满肚子男盗女娼。又吩咐张梨道:“方才的话你可听到了?去晴染殿告诉江芷与叶蔻,让她们高兴高兴!”张梨答应着去了。秋以桐便抬脚往里走,傅展图跟着进来,悲伤沉痛地望着梁岫琛一番念念有词,而后恭谨地劝慰秋以桐一翻,行礼后退出。秋以桐是真心佩服他转脸既变的本事,堪比大变活人,怀疑他那一架躯壳之内,其实住着好几个灵魂。 已确定了被放出宫的宫女会分批出宫,轮到江芷这一批时,叶蔻与她一起来向秋以桐告别。秋以桐拿出准备好的银子每一包了一包,两人叩头谢恩,然后一个出宫一个果然去了端福宫。 江芷按着规矩行事,出了宫门之后,亦按事先商量好的与另五名宫女一起乘了一辆马车往南驶去。脱去宫装,出了宫门,六个女子各自装扮一新。在宫内她们个个被束缚天性,刚出来时还十分拘谨,待到马车驶远了再看不到宫门,先是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探望,渐渐地话匣子打开,彼此嘲弄着说换了衣服,都比在宫中时看着美貌些。 渐渐地马车行到闹市,六个姑娘天性已解,也不顾车外的人看,伸着头看着、笑着,向外指指点点着,说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从前玩过、吃过,又说现在全变样子了!江芷亦看得津津有味,与众人笑闹不止。她们如此这般,自然引人注意——原来这马车之内载得竟全是妙龄女子! 街边一家小酒馆原在喝酒的三个地痞便一路跟着,看清楚了车内只有六个美貌姑娘,再有的就是一个赶车的,便大着胆子拦了下来。车夫勒停了马,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拦在路中间做甚,快闪开!” 一痞子便笑嘻嘻地道:“要我们让开不难……只是兄弟们一个个都还没有婆娘,你那马车内有的是姑娘,留下几个给兄弟们当妻妾!”其它两个痞子附和着,高声荡笑起来。 车夫扬鞭道:“混说些什么!快滚,快滚!” 六个姑娘有些脾气急的在内嚷道:“你们是些什么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快让开!” 一个痞子就说:“你们算是什么天鹅啊,我看这是往青楼里送的吧!臭娼妓,爷要你,那是看得起!”一群不怀好意的男人便哄笑起来。车夫也是无奈,扬鞭便要赶走他们。这三个痞子却有些歪点子,打着呼哨,拍着掌,竟使拉车的马受了惊,东蹿西踢。这大街之上,便是闹了一场大骚动,倒了一些摊子,惊得人四处跑,车中的姑娘们更是惊声尖叫,那三个痞子得意地大笑。 这骚动终于使一旁药店里的周潜光不能坐视不理了,奔出来看时,只见那马已被稳下,车夫正想一扬鞭将三个痞子硬生生冲散了,谁知不知那痞子何时使的坏,那马竟脱车而去。好在那车夫当时松了缰绳未曾被拖着,可是没了马,车架子向前跌去,他摔了一下后便去追马。六个姑娘亦直接从车门跌了出来,三个痞子见状,哈哈大笑着拍手,一步步走过去。 这六位常年生活在宫中,哪里见过这阵势,彼此紧拉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周潜光便走了过去,将她们挡住,向那三个痞子道:“快滚吧!” “臭小子,怎么着……这六个姑娘你想独占?” 周潜光不耐烦与他们多啰嗦,梅华剑也不出鞘,直接往那领头人的膻中穴上点了一下。并没有下重力,只是让那人内气散乱,捂着胸口,几乎喘不上气来。其它两人知道利害,便一起上,可又哪里是周潜光这般名家的对手。他只是拿着剑左敲又击,两三下三人便都倒在上。周潜光再喝一声“滚!”三人便爬起,逃也似地离开。 而后周潜光便转过身去扶起那六名女子,却听中间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周太医……” 周潜光抬眸一看见到江芷,只觉得她眼熟,却想不到是谁,便问:“姑娘认得在下?” 江芷脸一红,低着头道:“奴婢名叫江芷,原是桐良娣身边的宫女啊。” 周潜光平时里哪曾注意过她,听她这样一说,便望了她两眼,笑道:“原来是你……”又望一望其它五人,“你们都是宫女?哦,你们是今日离宫,这是一同返乡?” 众宫女见周潜光原是太医,又相貌英俊、武功高强救了她们,七嘴八舌的围在他身边又是谢他,又是说着宫外原来如何如何的,又是赞他竟然还会武功,又说着自己名字,原本是哪宫的……周潜光被她们一围,只觉得香气扑鼻,又听她们的莺声燕语,难免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应对,一味地点头微笑。 说了一会儿,围观的人见他们又是太医又是宫女,并不敢招惹便散去了。可是那去追马的车夫还未回,众人便道:“走了这许多路也饿了,正好咱们得谢谢周太医,咱们便请周太医吃饭,如何?”其它人便拍手赞好。周潜光待要拒绝,却抵不过她们的一番言语,只得去了几步远的一家酒楼里,要了一间雅间。 周潜光一个人带着六个美貌女子来吃饭,从进去便被人注视,坐进雅间之内,亦不时有小二哥借着添茶倒水来开一开眼。宫女们看了出来,凡事便不命店内人动手,她们亲手布置,菜也只命小二端到门口,再由她们的人接进去。忙乱了许久,终于坐定,周潜光展目一望,想到平日里在宫中见到的宫女一个个都温顺拘谨、规行矩步,原来换下宫装,走出宫门,她们或者美艳、或者清丽、或者柔婉、或者机灵、或者直率、或者娇怯……觉得自己好似坐在百花丛中,望着各色花朵,在心里叹道,只愿好花常开吧! 宫女们便举杯道:“来,咱们先敬周太医一杯,谢今日出手相助!” 周潜光便笑着举杯,回敬道:“亦祝贺诸位姐姐得以离宫返乡!”说完便一饮而尽,放下酒杯。 江芷坐的离他最近,便提起酒壶为他斟酒,可是到了宫外,她仍旧笨手笨脚,把酒洒到了周潜光身上一些。她登时红了脸,赶忙拿出手绢给他擦,周潜光一边说着“不防事,不防事”一边伸手弯腰要将她扶起。结果江芷猛地一抬头,发髻直撞到了他的下巴。她头上戴的枝玉簪给碰歪了,周潜光下巴上一痛,亦无奈地抹着“唉”了一声儿。 其它宫女见状,便向江芷道:“你这个蹄子手脚最笨,还给周太医斟酒,湿了周太医的衣服不说,还又碰痛了他!真是的,还不快闪开!” “哎呀呀,你这个妮子简直就像个灾星……” 江芷平时里也未必就笨到这个地步,今日对周太医心存感激,本是想好好服侍他以表谢意,却偏偏弄巧成拙,心里已羞愧至极,众姐妹又对她一通训斥,忍不住眼圈一红,泪光泛泛的。周潜光连忙安慰着说:“没事的,没事的……你的斟酒很好啊,你看我喝……”说着把酒喝了,又摸一摸下巴,“这碰的也不疼,没关系的!倒是我把你的簪子碰歪了,该向你道歉才是!”说着便伸手把她头上的簪子扶了扶。 江芷满面飞红,抬头望了他一眼,周潜光又笑道:“为这点子事哭实在不值得,今日你们出宫与家人团聚,应该要笑才是。”江芷便笑了笑,周潜光点头笑道:“这样才对,你笑起来很好看。” 众宫女的目光便落在江芷身上,又彼此暗暗望了一眼,而后向周潜光劝酒劝菜的。江芷仍旧给周潜光一杯杯斟酒,他喝一杯,她便觉得像是受了嘉奖一般,使周潜光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傻气的可爱。 一时吃完了饭,那车夫也追上了马回来了,架好马车休息之后便又要上路。一众人便往楼下走,江芷与周潜光并肩而行,他向她问道:“你们家乡不在同一处吧?” 江芷道:“不是,却也都顺路,奴婢家离得最近。” “那么你最先到家!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江芷脸色黯淡下来,低声说:“并没有什么人了……回去也只是看一看,还是要投奔亲戚去的……” 周潜光亦替她心酸,叹道:“与其这样,倒不如不出宫!” 江芷含羞而笑,娇声道:“桐良娣也是这么说呢……可是奴婢这样笨,在宫中……” 周潜光正想说,已出了宫了,不必再自称“奴婢”却不防后面一人说着“江芷让一下”,拨开江芷想要跃上前先行一步。江芷一个不防向前直扑了出去,周潜光本欲扶她一把,可是那跃上前的宫女挡着,楼梯又狭窄,他便眼看着江芷滚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敢与不敢 那推江芷的宫女惊得急步下楼,扶起她道:“对不住啊江芷,你没事吧?” 好在那台阶离地面并没有多少,江芷虽摔得满身疼,却没有留下重伤。她被人扶着要站起,脚一用力便疼得直掉泪。众宫女围过来,周潜光忙过去查看了说:“磕磕碰碰的肯定不少淤青,右脚扭着了!哎,就在我跟前,竟让你伤得这样……”心里一阵愧疚,便想着定然要好好照顾她,于是向众人道:“她现在不宜舟车劳顿,众位可否……” 那五人不好言语,却明显得不情愿。周潜光想她们一朝出宫必然是归心似箭,看那样子也是对江芷多有排斥,便道:“算了,还是你们先回吧。至于江芷就先留下休息,回头我雇车送她回去。”众人都道好,说是江芷的家乡本也不远,想要投奔的远亲就在京城附近的村子里。江芷也便点了点头,先谢过周潜光。五女将江芷的包袱交割清楚,告别了离去。 江芷自嘲道:“周太医你看,奴婢就是这样笨。这样摔自己倒好,若是哪天再在宫中摔了哪个主子的什么爱物,只怕奴婢这脑袋也要摔下肩膀了。” 周潜光不想她还有几分风趣,笑着敲她一下额头道:“现在出宫了,也就不必怕了。走吧,我先带你去我家。”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她。又拿上了她的两个包袱,她自己拿了一个,拿他的外衣包着头脸,遮了大半身子,羞答答地被周潜光背着走了。 “丫头,你多大了?”一边走,周潜光一边问。他与他师姐在一起久了,乍然见了这么个可怜可爱的小姑娘,便起了爱护之意,说话的语气也变了些。 江芷便答:“奴婢十七了。” “你已经出宫了,不必再自称“奴婢”!你几岁进的宫?那几个姑娘看起来也都很年轻,怎么就都离宫了?” 江芷于是改口自称“我”,说:“我因家中人都死了,十四岁便被亲戚送到宫里,竟然被录用了。我做不好事,好在遇见了桐良娣那样的主子。那五个姐姐年纪也都是十七八岁,都是想要出宫,便求着各自的主子,主子允了,便一起出来的。” “原来如此……” 他们一路说一路走,来到家门口,周潜光空出一只手开了门。江芷看到吓了一跳——正对着大门的,本应该是正堂的房子被烧得仅剩一片黑乎乎的瓦砾,便惊得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潜光想到往事,不禁混身震动,沉默着将江芷背进左侧厢房里放下。然后沉默着拿了药油给江芷擦,也不顾江芷羞得满面飞红,而后又去拿药、熬药,端来煎好的药让她服下,沉沉的脸色与之前的判若两人。江芷也不顾那药苦,一勺一勺地喝着,时不时偷眼望他一下,半晌了怯怯地问:“是不是我又说错了话?我总这样……我……” 周潜光苦笑一下道:“并不是你,而是我想起了一些事,始终不能释怀……” “什么事啊?” “说出来,你要怕的……” 江芷将口中的药咽下,“大白天,我不怕!” 周潜光望着她白皙的小脸,闪闪发亮的眼睛,还是不忍将那么残忍的事说与她,便笑一笑道:“曾有一个人……我深爱着的人在我面前受苦,我却不能救她……就好像今天我眼睁睁看着你从楼梯上摔下去……当然,那时比今天残忍一百倍……” “那她……死了吗?” 周潜光听到一个“死”字,猛地抬头盯着她,回想到自己如何收拾了萧燕残破的身躯,如何将她烧成灰,又如何装进骨灰罐子里,如何送到他家祖坟中。还有,他在写墓碑时,还在想那个不知男女的孩子要不要写上,又该如何写?那一天,他头栽倒在那未写好的墓碑之上,周围满是他周家列祖列宗,都在听他痛哭,悲哀的声音回荡在墓室中,好似天下与他同悲。想到这些,他在不觉间握紧拳头,在桌子上重重一敲,哀吼道:“是啊!死了,带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江芷先被他在桌子上的那一下重击吓了一跳,而后又被他的悲痛与怨怒震住,回味着他说的话,虽然不是特别明白,却已跟着红了眼眶,心里酸酸的,很想与他一同哭一场。手缓缓伸了出去,却见他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了句“我出去一下,你先坐着不要动!”抬脚便走了出去。 他走进院子里,被从洞开的大门口投射来的残照拉长了影子,他回顾那影子,一抬头便又看到那一片瓦砾。明明不久之前他还被一个笨笨的小姑娘逗得满心笑意,可是转瞬之间因为一个“死”字,那些残忍的往事便奔涌而出。他转过头来,迎着辉煌的残照泪流满面,一步步地向前走,想起那日他因为吃他师姐与黄七的醋,一个人在街上走着,而萧燕提着两壶酒默默地在后跟着——其实她本可以是一个简单可爱的姑娘,只是被人夺去了太多,怕再失去才会那样!他是在知道一些事后,很想狠狠地骂她几句,那却不是恨,只是很想告诉她:你至少有我爱着你,至少有我…… 本来已在那一天决定了放下一切,而把自己所拥有的当作一切,但来不及为未来的孩子想名字,便失去了一切……一切的一切! 他捂着脸,靠在墙角哭了许久,又一抹泪,眼睛里蒙着一层红地继续向前。他买了一只拐杖回去给江芷。之后的日子,便还是要继续。 继续进宫请脉,一副奔走着一心要救活太子的模样,望着他时在想,这是杀害我妻子和孩子的凶手啊!可是还要一勺一勺地给他喂药。走到门口看到君子堂的人,便想这也是杀害我妻子与孩子的凶手!可是还要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他压抑着这股怒火,一步步向前走,走了许久猛然一回头,见秋以桐独自一人跟在他身后。他之前只一心压抑,无暇分神,也便未曾注意,这时看到便道:“师姐你……” 秋以桐见他发现了,便止住步子,望着他笑一笑道:“我看你今天脸色一直不对,所以就……” 周潜光微一愣,而后微笑着说:“我没事。” 秋以桐望着他不语,走近了一步仰头望着他道:“师弟,你变了……”周潜光的脸庞之上多了些冷峻,眼睛里总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人,总是会变的。” “是啊……”秋以桐望着他道,“你看,也不知是几时起,我看你要仰着头了。” 周潜光一回想,他刚认识师姐时年纪尚小,个子自然也矮小。秋以桐身上天然一股高贵傲气,再加上那挺拔的身姿,她在他眼中总是高不可攀的,他总是告诉自己,有一天自己能让师姐依靠,才能换一个角度看“姐妹山”,那才能是“夫妻山”。那么现在呢?他用眼神测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轻声笑了出来。 秋以桐便道:“看你笑,我便放心了!我还要回去,你有空其实可以去端福宫多走一走,有一些趣事被你错过了,但愿你能遇见更精彩的。”而后一笑,脸庞上好似有桃花盛开,转身而去。 周潜光站在那里愣了片刻,转过身去后便不由得迈步往端福宫走去。傅展图也在,趁着叶蔻不在跟前向郭承文逼问:“郭三哥,那天你在滴翠亭是怎么突发其想,说出那一番话的?” 周潜光过去了便问:“哪一番话?” 郭茜痕着急忙慌地赶过去,跟众人抢着讲。郭承文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握着眉毛眼睛,一手将合着的扇子晃来晃去。陈月婵见到周潜光来,又听他们又要说起滴翠亭的事,便急匆匆地出去了。郭则鸣眼望着她出去,也不知说什么。过会儿,郭茜痕便把那天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周潜光笑吟吟地念着“陈广生二姐未来夫婿的三哥”,向郭承文道:“是啊,郭兄怎么想到的,当时要那样说?” “这个……这个……这个……” 郭则鸣望着三哥,用询问的语气道:“这是因为打赌……” 郭承文把手放下,望着周潜光端正一下坐姿道:“还不是因为我这不争气的四弟!那天啊……” 郭则鸣一想,他们那天说的许多话如何能让周潜光听到,待要拦时,又知道拦不住,担忧地听着。郭承文略过那段说到周潜光,“我跟我四弟说啊,你喜欢郭二姑娘就应该直接告诉她,江湖儿女,这点胆都没有?我四弟便道,三哥你胆子大,你遇见喜欢的姑娘敢直接告诉她……” 郭则鸣连忙接着道:“我三哥当时道,‘有的虽不敢……有的你便等着!’那天我一直在旁看着,他觉得江芷姑娘不够大方,叶蔻姑娘便无话可说,只得说了!” 周潜光对郭承文说的一组“有的……有的……”深感兴趣,笑道:“那么看来,叶蔻姑娘便是后来那个‘有的’……”说到这里叶蔻将洗好的水果端了进来,众人便互望着笑笑,周潜光又向着郭承文道:“那么,前面那个不敢的‘有的’,又是哪个?” 郭承文望着他,笑而不语。 周潜光不由得望一眼叶蔻,猛然间发现她与师姐的身形气质何其像!萧燕被杀时就是她拿着兰华剑遮着面目站在那里,他也几乎就将她认成师姐。一瞬间既明白了许多,也为叶蔻参与此事而心生恨意,又盯了郭承文一眼,冷笑着站起道:“郭兄对‘有的不敢’,实在是有自知之明!你本也不配!”在桌子上拍一下,转身而去。 众人讶异,哪料他会突然翻脸,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傅展图“哎”了几声,郭则鸣一拍桌子站起来,要追上他细理论,郭承文却苦笑两下按下他,叫众人也都不要计较。 周潜光怒气冲冲地走出去,门口的陈月婵赶了上来道:“周太医,你这又是怎么了?你要去哪里……我……送一送你……” 周潜光走出端福宫,在门口立住,望着一路相送的陈月婵,耐着脾气温声道:“陈姑娘不必送了。” 陈月婵静静地望着他,温声道:“我其实只是想知道,周太医到底有什么难解的心事?” 她也是一片好意,又温柔体贴,周潜光叹了一声道:“郭三公子对于喜欢的姑娘,有的不敢直接对她说,有的却敢。那是因为“不敢的”既心有所属,身边又多有爱慕者,他毫无机会,便向那个‘敢’的去直接说。对于陈姑娘,我周潜光是那个‘不敢的’,还是去珍惜那个‘敢的’吧!”他怜悯地望她一眼,转身要继续走。 “等一等!”陈月婵叫住他,他停住步子微偏着头,并不应声,等她的后话。许久,许久,她哽咽着道:“周潜光……你……说得对!” 周潜光轻笑一下,便抬步继续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花王气度 匈奴呼征王子自与沈幼玄完婚,边疆局势就越发的不安稳,其猖獗之势大有吞并大梁,席卷天下之意。秋以桐还以为事到如今,梁文肃会直接向她索要《信义兵书》,然而却没有。 面对不安的局势,梁文肃并不见恐慌之态,大臣们却并不认为这是因为梁文肃早有应对之法,而是觉得如今的梁文肃老迈,已比不得当年的英明果敢,只关心儿子。反观匈奴,不仅颇有实力,又联合了蒙古,且手中有《信义兵书》,令群臣惶急,纷纷献策。众臣统一的意见便是先以温和手段稳住匈奴,探明《信义兵书》的虚实再行用兵。所谓的“温和手段”便是和亲——将呼征王子李敬心仪的端福公主郭茜痕嫁过去。 这一举措是人们在郭茜痕被封为沐清郡主时就料到的,梁文肃也早有此意,梁岑瑞却并不见异动,令秋以桐沉不住气。 梁文肃对梁岫琛的病情越发上心,派了多名太医每日轮流把脉,为寻“一梦经年”的解药明里暗里不知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好在一直以来,普天之下唯有周潜光一人懂得“一梦经年”,只有秋以桐的柔情与周潜光的缓慢医治对梁岫琛有用似的。 周潜光冷眼看着这一切,暗自向秋以桐道:“皇上虽一向对梁岫琛十分关心,可是最近的关心又升到了二十分,师姐你说这是为什么?” 秋以桐便道:“梁文肃年近七十,古稀之年,最悲不过黄梅不落青梅落,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重病,他自己关心。” 周潜光却道:“我想不只如此。和亲之事已被他提到朝堂上议论,可是那一道圣旨却始终未下,再看梁文肃对梁岫琛的态度,可见梁文肃也知郭小姑娘人才难得,想用和亲之事做成一笔大文章。这个‘大文章’必然将对收复匈奴之事意义重大。皇上原本的设想肯定是将这一奇功给梁岫琛,使他的皇位再无争议,却不想因为一个不起眼的韩令晖使太子长睡不醒,打乱了他的计划。” 秋以桐吸一口冷气,“所以皇上拖延着和亲之事,明知不可能却期望着奇迹发生,令梁岫琛在这一关口醒来,好使计划依旧!” “我想就是这样!” 秋以桐皱起眉头,不知道如此一来,梁文肃对梁岑瑞会是怎样的态度。她几乎片刻也不能离开太子寝宫,梁岑瑞不来她见不到,即使见到轻易也说不上话。她揣摩不透他,能做的便是稳住郭茜痕,不能出去见她,便派人将她请来。 时至十一月,京城的冷冽与江南水乡不同,使郭家众人有些经受不住。郭茜痕穿着一袭艳红色羽缎斗篷,戴着风帽走进门内,那雪白的凤毛又蓬又软,让人一眼只看得到她秀气的下巴。 秋以桐看到,便抬眼向窗边一望道:“晨起见天色很好,这会儿就下了雪……京城下雪比凤尾城早……”却见外面是晴好的天气,笑得转过头来向郭茜痕道:“你也太怕冷了点吧!” 郭茜痕默默地坐下,褪下风帽抬头望了望秋以桐,狐狸眼中蒙着一层红晕,樱唇嘴角透着委屈。她张张嘴,想要叫“秋师姐”却见周围许多侍者,顿了一下便道:“桐姐姐,我……”这透着哭腔的甜脆声音,再配上那妖异又纯真的美貌,真是我见尤怜。 秋以桐便走过去坐到她旁边,柔声道:“要你嫁给李敬,你愿不愿意?” 她登时眉毛一竖,脚一跺说:“不愿意!” 秋以桐不怀好意地一笑道:“你初见李敬时不还说他是个大侠,怎么这会儿又不愿了?” 郭茜痕满心烦恼,又听秋以桐提到前事,心里便一下子炸开了,“不许我瞎一回眼啊!” “凭心而论,现在回头看他也的确很有大侠之风,比你几个哥哥甚至于陈广生都要更有英雄气些,只不过他不是咱们一族的!你也太小家子气些,哪一族的大侠不是侠?” 郭茜痕急得道:“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哪个?” 郭茜痕沉着小脸,认真而严肃地想了一会儿,而后庄重地说:“我讨厌他不是因为他不是咱们大梁人,我当然也知道匈奴人中有好人,大梁人中也有坏人。我恨是恨他学了咱们的汉人的功夫、文化,跟我和陈广生交了朋友,却只是为了骗兵书,然后还要再来打咱们!这简直就是中山狼!哼,当初那个样子,根本就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秋以桐听她前面的话,为她娇小形貌下的广阔心胸而惊艳,正想着赞叹几句,最后这一句便没有预兆地来了,又新鲜又好笑,她“哈哈”笑着问:“好奇怪,这样的市井俗语从前不听你说,近来你住在宫里,又是从哪里学的?” “傅展图最近常过来。他老要跟大个子吵架,大个子不理,说是国事危机,大好男儿不思报效国家,一味玩乐像什么样子!他便总拿这一句说他,我听着听着也就学会了。” “傅展图……最近他都玩儿些什么啊,学会了这些……”秋以桐笑嘻嘻地想着。 郭茜痕急得道:“姐姐你还有心管这个!再不做些什么,等到圣旨一下,我是违抗圣旨呢,还是嫁过去后谋杀亲夫啊?” 秋以桐又笑了起来道:“这话肯定也是出自傅展图之口,你以后少跟他来往!” 郭茜痕站了起来,跺着脚道:“姐姐,先别提这个,还是说一说怎么办!” 秋以桐连忙站起按着她的双肩道:“你放心!纵使现在皇上已经决定好了让你去和亲,这道圣旨也是决计下不来的。” 秋以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一路坚决而清白的美,令郭茜痕先安下心来。从郭茜痕认识秋以桐开始,她便信任、依赖这个姐姐,可是却怕这个姐姐会为她而牺牲什么,又连忙问:“姐姐你有什么办法吗?你准备怎么办啊?” 事情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到底令秋以桐心里一虚,她便笑了笑道:“我并没有什么办法……” 郭茜痕奇道:“那姐姐你怎么能肯定这道圣旨不会下?” 秋以桐背过身去,望着帐子上灿然的花绣道:“因为,我相信有一个人一定不会让这圣旨下来!”这话说得坚定,却只是为了让郭茜痕放心,不安只留在心底,在那里问:梁岑瑞,我可以相信你吗? 大浪翻腾之际,那个走出来力挽狂澜的人,极容易引得人们敬仰倾慕。梁岑瑞就是在那时递上奏章,以无可辩驳的气势分析了大梁与匈奴一战的利弊,指出完全没有以一女子换得安宁的必要。并效仿汉时终军,向梁文肃请缨一战,势必提匈奴王人头而归。 梁岑瑞的雄心与胆略令整个大梁都激奋起来,武林响声,百官称赞,梁文肃却沉默了起来。秋以桐经周潜光一番剖析,明白他的用意,想来是怕梁岑瑞经此一战如李勉一般成为天下战神,威胁梁岫琛的帝位。梁岑瑞虽然一样是他的儿子,却并不受他的信任,可是比之于梁岑瑞,他又更信不过群臣。至于梁岚璋那般人物,更不能担此大任。 梁文肃经历了一番挣扎,又眼见太子不能及时醒来,竟急得大病一场。在病中,梁岑瑞求见,到病榻前密谈了整整半天。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皇上最终下旨,封梁岑瑞为大元帅,出兵匈奴。此诏书一下,引无数武林人士响声,纷纷自请入军。 梁文肃病重,太子宫这边少了许多监视的眼睛,秋以桐才敢走了出去,慢步到滴翠亭内。她站在那里,知道皇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有心的人一定知道她身在何处,若是有话对她说也一定会过去。她独自立在那里,望着萧瑟风景,寒凉的远山,天地一片苍茫,心中亦一片寂然。从前她审时度势,考量着梁家兄弟的人品,仿佛就是那个暗中主宰一切的人,现在大势已交由他人,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待,会不会失望也全凭人去。 蓦然地一回首,便看到她等着的人来了——梁岑瑞,这个英姿逼人的男子披了件黑底金线团纹锦袍,幽深的眼睛仿佛有暗流涌动,仿佛回到了他们初遇的时候。周围有侍者在,他们彼此还要款款施礼。而后,梁岑瑞向众人道:“本王出征在即,有几句要与桐良娣说,你们退下吧!”众人领命,退到连着滴翠亭的长廊尽头。 梁岑瑞这才走到秋以桐身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深吸一口气道:“这一仗只怕要打一年多,你看着木槿花开了落,再开时我便必然回来!” 匈奴孤立许多见,足见是颇有国力,况且又联合了蒙古,这一仗保守来计也要打上五年,梁岑瑞却说他只需要一年多!不过,他说可以,秋以桐也只有相信。她望着远方,冷冽的风吹来,她将斗篷拉紧,此情此景亦不知说什么,便微笑道:“你很喜欢木槿花么?” 梁岑瑞向远处眺望,默然了一会儿才微微一笑道:“我最喜欢的花其实是木兰……” “为什么?” 梁岑瑞望着她,眼神里有震慑人心的泰然,“你看这世间的花朵,桂花虽香,却不美丽;海棠美艳,却恨无香;牡丹虽是国色天香,终究开在尘土之间,不过为人赏玩的一抹艳色而已。唯有木兰,美丽而清雅,芬芳而高贵,或者白花紫萼,开时恍若玉树临风;或者满树紫红,灿若云霞,正所谓‘紫房日照云房拆,素艳风吹腻粉开’。幽姿别样,不与世同。而且她开在高高的枝头,不屑于世人的目光,任谁都要仰望,怎么看都更有花王的气度!” 秋以桐从不曾想一朵花后也可以有这样的风姿,被他一番话说得心神摇曳,仿佛看到那或白或紫的木兰在这寒风中开放,一扫天地灰白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齐大非偶 然而秋以桐接不上这话,因为她一直以为花草就只是花草,各具美态,自然不可能尽善尽美,人们喜欢与否全凭人心,哪里需要划分出花王…… 不过她只是笑了一笑,而后道:“那便愿你一战归来,如木兰一般,拥有花王之气度!”这般客套话她很少说,却对梁岑瑞说了出来,这其中的原因秋以桐深深地明白——无论如何自己总对他有些防备。 梁岑瑞满心想的都是那灿烂的以后,眼中精光一闪,深吸一口气后又恢复那温柔的神色,望着秋以桐道:“到那时,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假若没有你,大好的江山也只是无香的海棠,开在尘土间的牡丹,终究不是一树木兰。” 秋以桐眼前浮现出一树木兰照水,那景象固然美得令人惊心,可是她却放不下凤尾南山的那一片山水,还有旧居旁的疏疏的竹林……秋以桐不敢看他,避开那幽深、温柔、诱人的陷阱,放眼向远方,长叹道:“七……七王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等你功成名就而归,成为天下帝王,只求你能放我回去……我只想终老在凤尾南山的山水间……” “为什么?……我终究是不配得到你的爱么?”不敢看他,只听到他的声音好似刚刚被春风吹融,带着冰凌潺潺而去的流水。 “我不是不爱,只是齐大非偶……我看不透你,有些怕着你,总也不敢以真心待你。更何况将来你若是当了皇上,跟你在一起的我,是太子良娣傅意淳呢,还是青楼女子所生,不知父亲为何人的江湖女子秋以桐?我既不愿意背负前者的骂名,更不想遭受后者种种阻碍的艰辛……所以,还是算了吧!”仿佛有冷风吹进她眼中,凉凉酸酸,浸进她声音里,几多酸涩! “算了?待到腊月,你二十三岁,距你我相遇便有十年了!十年的牵挂,就只是一句轻飘飘的‘算了’!秋儿,我当然不会让你背负骂名,你会恢复你自己的身份,我深受着你,自然不畏惧那些阻碍!你呢?” 这一句反问令秋以桐惊心,转头望向他,彼此紧皱的眉头都压抑着情思,寒风灌进他们的衣服里,皮肤上一层战栗。她问自己,我能够为了他而不畏惧那些阻碍么?不能!这是一个非常肯定的答案,胆怯的却并不是阻碍本身。“对不起……我做不到……曾经的我害怕情与爱,只觉得一旦沾染就会遍体鳞伤。可是我偏偏遇到了黄七,那是短短一瞬的爱,我犹犹豫豫地却最终走了进去,可是一进去便发现那里充满了谎言。请原谅我的胆怯,你将会是天下的战神,明日帝王,你该拥有更好的女子,到时候请让我离开……”她说完时眼睛里含着为往事而涌来的泪水,神情里带着对今日之情的坚定。 梁岑瑞沉默,苍凉的光线映在他脸上,莹白恍若美玉,面目的线与轮廓何其俊朗,然而却有着温柔的眼睛。那眼睛里浮了一层楚楚的光芒,柔软的嘴唇上是洁净的光辉……他强迫自己轻淡淡地笑了笑,而后说:“许多事,不必那么早做决定,等我归来再说……” 秋以桐不敢言语,怕惊动了那薄弱的时光,让世事再生变故,使她好容易决定下的事变换…… 他们就那样默然地站了一会儿,想要走时见陈广生走了来。这个大个子即便入了宫,行的也是江湖间的礼,开门见山地朝梁岑瑞说:“可不可以让我也参军?” 梁岑瑞笑道:“你?为什么想去?” 这一句竟将陈广生问往了,沉默了许久后黑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反问:“你们想听实话,还是套话?” 秋以桐忍不住“嗤”地笑了,说:“这便是废话。” 陈广生点一点头,说句“好吧!”而后说:“从前我一直想几时收复了匈奴,可也只是想,竟从来没有想过参军。现在我想参军,不只是想收复匈奴,干一番大事,更是觉得我喜欢的女子,若被别的男人垂涎,我就应该杀过去告诉他——他配不上!所以……我……” 秋以桐与梁岑瑞不由得互望了一眼,忍住了没有说话,同时又望向陈广生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陈广生便继续道:“或许我该说报效国家,可是一个国家就该像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咱们这个国家曾想过牺牲一个女人,这就不像男子汉大丈夫……我说的不好,总之……我就是想参军,为着自己喜欢的,想要保护的那些……” 秋以桐本以为自己会笑,可是在那一刹那只觉得陈广生光芒四射、顶天立地,不由得被震慑住了。梁岑瑞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道:“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好男儿就该爱护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与子女,爱护他们便如爱护国家一般!我准了!” “七王爷……”陈广生眼中精光一闪,秋以桐心里却紧了一下。 梁岑瑞明白秋以桐的心思,便转向她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到了战场之上,他便是我的兄弟,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秋以桐还想说什么,可是陈广生已跪下谢恩了,而后说:“我去跟郭师妹他们说一说!”便“腾腾”走了,从来到去,风风火火,匆匆忙忙。 梁岑瑞望着他的背影笑道:“看他这样子,真有种气吐山河的气度!” 秋以桐亦微笑道:“是啊……”说完之后又觉得他们这样并立在一起,望着一个比自己小许多岁的少年,默契地说着这样的话,很像一对夫妻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成长。两人对望一眼,脉脉的情思在无声地流淌,秋以桐脸一红,抬步便往前走。 陈广生果然被封为校尉,郭茜痕与陈月婵的担心自然不用说,不过他心意已决,说再多也没有用。陈延信在五峰山听说儿子自请入军,便去信一封,对他的行为大大褒奖了一番,并要儿子一定要奋勇杀敌,报效国家,勿要丢武林的脸。 出征在即,傅展图与梁岚嶂结伴来看望太子,刚开始都满目悲戚,向仍旧昏睡的太子说了许多话。秋以桐身为主人翁,自然要出面招待,劝解几句,命人端上好茶。两个人伤心够了,便凑在一处说话,先是说外面的局势如何如何,太子若是知晓,心里必然如何如何,不免又将韩令晖骂了一通。过一会儿,又将话题转回到局势,可又在转瞬间便讨论起色子怎么摇,某一个类似于“赌神”的人物是如何做到想摇到什么,就能摇到什么的。两个说着说着,还比划起来了。秋以桐想这两个人对此的兴趣,也不知会维持到几时,便讥讽道:“两位最近还真是长本事了!” 梁岚璋像是没听到,继续跟傅展图说:“下回你直接把那个人抓来,让他把本事全教给咱们!” 傅展图便道:“这是他吃饭的本事,岂会轻易说出来。” 梁岚璋长眉一挑,朱唇旁一丝冷笑,“问他一次不说,就砍他一个脚趾,两次不说再砍……一点往上去,看是他的命重要,还是那点不入流的本事重要!” 傅展图微笑着点头不语。 秋以桐听到这里,仿佛回到了最初见他们的时候,梁岚璋自私暴虐,挖人眼珠子、割舌头都觉得是小事,而傅展图唯命是从。她便怒得冷笑道:“有劳景云王惦记太子,百忙之中还来看一看,不过太子虽昏睡却也有外界有感知,这会儿累了,请回吧!” 梁岚璋便望着她,幽幽一笑道:“要我们走不难,只是想跟皇嫂要点东西。” 秋以桐先瞟了一眼傅展图,心想这两人怎么一个德行。不过傅展图当着梁岚璋的面,倒一直挂些严肃在脸上,回望她一眼,也只是轻扯一下嘴角。秋以桐便道:“王爷是来看太子的,还是来打劫的?想要什么,说……” 梁岚璋便道:“边疆驻守的军队已与匈奴交战了,大军亦出征在即,臣弟等不能前往助战,便只好在军费军容之上资助一番。钱嘛,小王也有,就是缺几把好剑,臣弟记得皇兄好像有一把剑叫‘青霜’,臣弟想啊……” 秋以桐笑道:“扇子之后是赌,赌烦了这是要比名剑吧!说得倒是好听……名剑该配君子的,若不是个君子,名剑在手也不像。” 傅展图笑而不语,梁岚璋细眼一眯,悠悠然地道:“就说给不给吧!” “我不知什么青霜剑,王爷自己去问你皇兄!”秋以桐指一指昏睡在床的梁岫琛。 梁岚璋无奈地斜一斜嘴角,道:“皇兄不是睡着么……也正是皇兄睡着才敢要的,那是他的爱物……皇嫂,你若是将那把剑给了臣弟,臣弟有的东西任你挑!” “你除了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女,实在一无是处,又有什么是我看得上眼的?” 梁岚璋便站了起来,跟秋以桐细细说:“臣弟知道皇嫂你是个清高之人,金银财宝都不稀罕,但是臣弟想……” 两人正说着,不防谭兴走近一点,小心地道:“桐良娣,景云王……那个青霜剑……已经没了……” “没了!”梁岚璋大惊,“什么叫‘没了’?那把剑可是皇兄的爱物,断不可能给了人去,这‘没了’是弄丢了?你们这帮奴才干什么吃的!” 谭兴忙道:“王爷勿急,青霜剑并不是丢失,而是太子殿下在中秋宴上见良娣剑舞得好,便想以青霜剑相赠,又觉得青霜剑对于女子来说,好似重了些,便拿去重铸……” “重铸!”梁岚璋眉头紧皱,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割自己的肉,“这也太饕餮天物了!”一边还连连叹息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默默桐意 谭兴继续道:“重铸的青霜剑更轻灵些,名字也换为‘桐意剑’。” “桐意……”梁岚璋向秋以桐意味深长地一瞥,“这名字大有深意啊!桐良娣的闺名,正是傅意淳啊!谭兴,这把桐意剑此时在何处?” 谭兴向秋以桐迅速一瞥,眼神闪烁着道:“当时太子亲自拿着这把剑去找良娣的,后来竟见……奴才并不知此剑的下落……请王爷恕罪!” 此剑的下落,秋以桐却知道,当初太子手执宝剑来到晴染殿,正好看到秋以桐与周潜光抱在一起。然后,那把剑便与兰华剑一起被叶蔻收了起来,再后来,秋以桐取回兰华剑,那一把她看也没看,便留在晴染殿了。那时,梁岫琛对他的来意,对那把剑的来历只轻飘飘地说了两句,秋以桐又哪里知道,那一把剑竟是他舍弃了一把心爱的名剑重铸而成! 桐意……很美的名字,透着无限的轻灵与诗意,引人遐想…… 秋以桐想到梁岫琛赠她的紫藤步摇,满池的莲花,深秋的桐花……假若秋以桐无视他的目的,这款款的柔情,只怕再硬的心肠也会被打动。“那把剑在晴染殿,就挂在那里,去拿来吧!”秋以桐淡然道。谭兴领命而去。 一会儿桐意剑被拿了来,梁岚璋却不好意思要了,可觑眼看去仍觉得是把好剑,再加上“桐意”二字的深意,觉得若是与其它的剑比较也肯定会胜出一筹。他一边想着,一边又看秋以桐,在心里道,若你谦让着要我拿走,那我就真拿走! 秋以桐手拿着剑,漠然地抽了出来,寒光一闪,随之飘下一张纸条来。纸条飘悠悠地落到地上,带着那种不经意间被触动的往事所特有的神秘感与纤细的哀愁,还有那乍见阳光的灰尘……谭兴小心地捡起,递给秋以桐。那字迹俊秀,透着秋水风骨,写着,“唯愿弃余恨,千金换一笑”……梁岚璋伸手拿过来,看了道:“‘弃余恨’怎么解?” 秋以桐默然不语,愣了一会儿将剑送回剑鞘,而后冷冷地道:“两位请回吧!” 梁岚璋对她的态度很是不满,神情一冷正要说什么,傅展图连忙走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梁岚璋听了满面含笑,边与傅展图边说着,边抬步走了出去。秋以桐拿着剑坐了一会儿,又叹道:“谭兴,去扶太子坐起来,再叫人煮一盆香草汤……” 谭兴答应了连忙吩咐人去,而后与秋以桐一起小心地扶着梁岫琛坐起来。香草汤端了过来,秋以桐便轻声向众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我要与太子单独说些话。”众人也便离去了。 香草汤的香味幽幽地飘荡在空气中,温暖而清明,叫人柔肠百结。秋以桐望着梁岫琛那白皙的脸,只觉得雾茫茫,怎么也看不明白。手拿着毛巾,在那香草汤内浸了浸,轻轻擦拭着他的脸庞、手掌……“你看你,睡了这么久也不醒……为了性命安全,我自然不希望你醒,可是想到某些疑惑,我倒又宁愿你醒了。人要活得明明白白的,你说是不是?”秋以桐像面对一个老朋友似的说着,“我师弟亲耳听到你对韩令晖说的话,你说你并不爱我,对我好也只是为了骗取兵书而已,可是对一个人的虚情假意竟可以到这个地步!” “唯愿弃余恨,千金换一笑……”秋以桐念着这两句,只见梁岫琛因为香草汤的味道,仿佛有些感知似的,睫毛在轻轻颤动。“这两句的意思难道是,你想要放弃从前在雪天遇见的女孩,而对眼前的我好吗?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便是她,还是装作不知道!梁岫琛啊梁岫琛,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倒真希望你快些醒来,让我细细问几句……” 人们所不知道的世事,总是缥缈而不虚无,摸不到便不敢尽信,可是却又明明知道是真实存在过的。秋以桐面对梁岫琛涌现出的怀疑总是这样的——谎言真的可以真到这个地步么?她想知道梁岫琛到底是怎么练就这种本事的! 大军终于出征了,听闻江湖人士亦组织义军,秋以桐深居后宫,无缘一见那雄壮的场面。秋以桐天天守着太子,总难免与太子妃谢宸、赵姿合、杨美汐等人相见,她们每天或早或晚,总要来看一看太子。 有一天,周潜光还在为太子诊治时赵姿合来了,望了望两人,而后向秋以桐道:“桐良娣你我交情虽不深,但姐姐自问对妹妹是以诚相待,妹妹可否告之真实身份!我听闻妹妹剑法卓绝,与端福公主、周太医等人关系匪浅……” 皇宫之中,秋以桐的身份,除了早就知道的人外,便只有皇上知道。外人虽然越发怀疑却都能明显感觉秋以桐身后有不敢触及的隐秘力量。秋以桐一直以为赵姿合是太子一派,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望着她那烟雨迷蒙的双目,朗朗英气的鼻梁,冷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赵姿合皱眉追问:“我果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秋以桐走近她道:“我还记得你曾告诉我,太子在宫外遇见了一个又英气又秀气的女孩……那是什么时候?” 赵姿合垂眸细想,而后道:“那是好几年前了,我入宫服侍太子不久。” “好几年前?”好几年前她还没有遇见黄七,也还没有跟任何人讲过锦衣少年的事,除了真正的锦衣少年,还有谁能知道!秋以桐不敢相信她,觉得她还在为了太子挽回一切,便道:“我已不相信你了,不必再演戏了。” 赵姿合满脸的神情都是在询问“我在演什么戏?”周潜光不等她再说话,便不容置疑地道:“观太子此时脉息,是想要静一静了!” 秋以桐会意,便不再言语,赵姿合见此情形,也无法再说什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房里只剩了他们师姐弟,周潜光便道:“不必再听这些人的蛊惑之言,无非还是想让你相信他们之前编织的一切。韩令晖与太子相会那天说的话,我听得明明白白,声音之上我想我很难听错。而后我又去向那院子的侍者调查过,他们也都说那就是太子,况且韩令晖与太子关系亲密,又岂会有错。我坚信此事不会有错,况且你看梁岑瑞,他文武双全、英明敢为,必定会是一位前无古人的帝王。师姐,你要相信我们的选择,既不辜负师祖还有天下人!” 秋以桐沉默一会儿,而后望着她师弟笑了笑。秋以桐的神情一向冰冷,可是脸颊间又总带着稚气,所以微笑的样子有种出乎意料的甜美。既使是周潜光也极少看到师姐这样的神情,脸上一呆,又痴痴地一笑。 秋以桐脸一红,含笑问:“你怎么这副神情?” 周潜光低下头笑一笑,用手指挠两下眉毛,笑道:“只是觉得师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讲?” “从前你脸上冷笑多一些,现在这种微笑多一些。好像,好像变得温柔了……” 秋以桐只觉得满身尴尬,扭身到一边,忍不住又想用手理一理垂在胸前的头发。可是刚一触到,就不解几时自己也是一身的娇羞?空气有些火辣辣的,混着一种灼热的甜味,她觉得好笑,便说:“听你这么说,使我想到我从前一句话把茜痕吓哭,一直说我‘凶巴巴’,这样想一想,从前师弟你好像也有些怕我。”她脑中想到的是才十岁出头的他,看到眼里的却是一位儒雅英俊的青年。 想到往事,周潜光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一笑说:“乍一见师姐,只觉得你高贵脱俗,有些高不可攀,况且那时你行事都比照着娘亲……那不是怕,是敬重!” 他说到“敬重”,很庄重地一点头,逗得秋以桐笑了起来,说:“怕便是怕,又何必狡辩呢!哎,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长大了也出息了,不必再怕我了。” 周潜光忙道:“我永远敬重师姐!” 秋以桐抿嘴而笑,一会儿又叹道:“师弟……你会不会怀念咱们从前的生活,南山秀美,临水而立,不正是人间仙境……等这件事了了,你愿不愿意回去,再不理世事?” “我当然愿意!”周潜光漆黑的眼珠,眼神清亮,窄窄的脸轮廓分明,透着坚定,嘴角的微笑温柔。 秋以桐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盯着他的侧脸,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那个小小少年就长大了,有许许多多的事,她竟可以依靠着他了……周潜光一扭脸间,她发现他下颌的地方一块红印,便伸手一拂道:“这是什么?是发红疹,还是指甲刮破了?” 周潜光便问:“哪里?”秋以桐指一指,他摸一摸,恍然之间明白了,连忙捂住了说:“昨天觉得这里痒,挠了两下,是不是有些红……哦,我要回去了……”连忙走去提了药箱离开。 秋以桐没有说什么,目送他离开,而后又叫人进来,道:“去问一问傅展图有没有进宫,若是进宫了,又是在哪里?” 不一会儿傅展图自己来了,要先去里间看一看太子,秋以桐不耐烦地拦住他道:“昨天太子醒来了一会儿,跟我说不想再听到你说话。” “真的?太子醒了?”傅展图一说完见秋以桐的神情,便知道是玩笑,“何必这样挖苦我?” 秋以桐拉他到一旁,低声问:“你最近常去哪里?” 傅展图笑道:“一向是在家读书的,近来大战在既,心中很是担心,所以最近……” 秋以桐瞪他一眼道:“装什么蒜!我闻到你身上有股脂粉香气,常去哪个花街柳巷么?” 傅展图连忙拉起衣襟细细一闻,连忙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那位夫人喜欢调配这些东西,我身上会有那种味道很正常。” 秋以桐微笑道:“那你夫人也会在里面放依兰、麝香这种催情的东西?不要忘了我在青楼里长大,那里常用的东西,我一清二楚。瞒不过我的,老实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一别十年 傅展图一脸尴尬,笑了两声说:“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好,去过去过!……景云王最近……你真的靠鼻子闻,就能闻得出我去过哪里?” 秋以桐笑道:“你衣服上薰的香气那么重,我哪里闻得出!吓你一吓你而已,你一心虚便召了。” 傅展图自知中计,无奈地白她一眼,抱起双臂,一副倨傲的兄长样子道:“你这些干什么?” 秋以桐咬着下唇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张口问:“你不会把我师弟带坏了,也带他去了花街柳巷?” “你师弟?周潜光!没有……你两个师弟,一个傻一个傲,我都懒得理,倒是跟郭三公子关系不错。你为什么这样问?” “我在他身上发现一些痕迹……” “什么痕迹?”傅展图连忙追问。 秋以桐脸上一红,回瞪他一眼,傅展图恍然大悟,手虚握成拳,放在鼻尖笑“呵呵”笑着说:“这有什么!周太医一个年轻人,血气方刚,很正常!”过一会儿又警惕地问:“你连这个也关心,你不会是……”说着又拉着秋以桐往一边走,确保完全避开众人的耳目。 他们原本就站在一个寂静角落,再一走便到了墙角,好似在面墙思过。秋以桐挥手挣开他道:“不会是什么啊?” 傅展图盯着她,那双与秋以桐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冷静与洞察力,叹道:“那次我从周潜光剑下救了你,你那时的样子令我记忆深刻,这世上你最在乎的人其实是你师弟……对不对?” 秋以桐沉默一阵,眼里一酸说:“是啊……他不相信我,我觉得天都要塌了;他又说相信我,我又觉得天下都明丽一些……我们是彼此相扶持的两个人,从前或许他依靠我多一些,现在我想我要依靠他多一些了……”她眼前浮现出从南山崖可以看到的两座山,一座好似依偎着另一座,想到她师弟跟她说过的话…… 傅展图竟然有能力看透她的心事,又问:“此时此刻你对他的感情,比师姐弟之情多了一些?” 秋以桐并不言语,却在心里回答:“从听到他对我说‘我相信你’开始,我真的就想依偎着他一生一世,或者这并不是深深的男女之爱,但是我愿意试着在之后的岁月里彻底爱上他,只爱着他……” 傅展图见她不语,有些发急了,便低吼着道:“别忘了你是太子良娣,况且你不是因为太子与黄七相像才答应入宫的么?你应该多看看太子的好,他也是个值得倾心的!” 秋以桐在心里笑他傻,事到如今竟还以为她是因为太子与黄七相像才答应入宫,冷声道:“我最无法忍受的便是男子三心二意,根本不可能与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别人倒罢了,太子不只喜欢女子还喜欢男子,这么多人跟我抢,你说说我怎么可能喜欢太子!” 傅展图双眉紧皱,沉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一入宫门,你还以为自己可以出去么?你不要忘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我整个傅家的安危!” 秋以桐有些恼火,盯着他道:“我清楚得很,你不必再多啰嗦!你吃喝嫖赌不在话下,转过头来却总要叮嘱我关心家人之类的。你这样当人家的儿子、哥哥,不觉得没有半点担当么?好在我不是你妹妹!” 她说完转头要走,傅展图心里一怒,拉住她厉声问:“你说什么?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 秋以桐一副凿凿有据的样子,反问:“我说的话哪句有错?”傅展图皱一皱眉,从她冰冷冷的神情间看不出任何玩笑的迹象,沉着眉头放开她的手,转身便走了。秋以桐望着他昂首而去的背影,嘟囔道:“最好气得你一辈子不要再来见我!” 将近新年之时,前线传来消息,说是大军已抵达。梁岑瑞的第一仗居然是先攻蒙古。由他带领着陈广生与一众自发入军的武林高手,趁蒙古王与一众高官议事时,直接潜入进去,拿住蒙古王问了他十大罪状。或事实,或子虚,或乌有,全安在他身上,令蒙古王又愧又怕,当即写下认罪书,表明蒙古与中州自古便属一邦,如今自然同属大梁,会一直效忠皇上。如此一来,匈奴便失去蒙古这个有力臂膀。 这份“认罪书”传到朝堂,自然振奋人心,纷纷赞扬梁岑瑞。秋以桐因此对周潜光道:“你说这是《信义兵书》上所载的兵法吗?这种方法,说白了就是挑拨离间,李勉那般人物应该不屑于用吧?” 周潜光道:“师姐说‘挑拨离间’实在刻薄了点,身为将领,除了打胜仗,能够尽力保全人命才算仁义。梁岑瑞不费一兵一卒便瓦解了蒙古与匈奴之间的联盟,也便能少却许多战事,这是功德无量的啊。” 秋以桐笑道:“你身为医者,自始至终都珍惜人命。” “那是当然。人生而不易,定然要好好珍惜……”周潜光说着又眉头一皱,语气里有些疑惑,“其实之前我一直以为匈奴不会这样早再生战事,他们如何想不到一旦蒙古力量被瓦解,他们便全无胜算!” 秋以桐沉思道:“之前咱们与匈奴有过几场战事,全都没有讨到便宜,他们因此飘飘然。” 周潜光道:“匈奴王虽冒进,观李敬其人却是有雄才大略的,他怎么看不出来,若看了出来岂会不阻拦他父王。” 秋以桐就又想了想说:“他先是得到了《信义兵书》,又得到了沈幼玄这种绝世的美人,还因为这个美人得到了蒙古的支撑,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会看不出兵书是假的么?” “师爷爷亲手伪造的兵书,以他的才华自然能够写得真假难辨。李敬虽然熟悉咱们中州文化,却终究是异族人,被咱师爷爷骗过不在话下!” 周潜光想一想也是,觉得在理,便没有再说什么。 雪一场一场在落下,而整个大梁却因为那些胜利的消息仿佛燃起了一盆又一盆的火,陷在一种火热的气氛之中。可是秋以桐却觉得皇宫之中,自己的那些“敌人”仿佛冬眠了一般,总是来去无声,有意蛰伏似的。 谢宸、赵姿合与杨美汐自然每天都会来探望太子,秋以桐再不见她们,她们也不要求见她。梁文肃病体轻些后,也开始每日过来探望太子,秋以桐没有办法不见他。而每一次他都是独自扶着拐杖,一步步走到床边,扶着床沿坐下,满目悲戚地望着太子的脸不言不语。就那样过了一会儿,他伸手为梁岫琛拉一拉被子,便又撑着拐杖站起。秋以桐见他老迈,行动艰难,总禁不住心里一软,想要过去扶他,却总是刚伸出手就被他伸手止住。 他无言地来来去去,有时会轻抚着儿子低声哀泣,有时会不住地叹息,有时则默默不语……在太子面前,梁文肃只是一个哀伤无比的老父,转身到了朝堂,又是一个英明无比的帝王。 梁岑瑞的每一次的战报都会附上两封书信,一封向梁文肃请安,另一封则是问候太子。给太子的书信自然由秋以桐拆开来看,然后一句句装模作样地念给那昏睡不醒的太子。那些貌似向太子说的言语,却句句是说给秋以桐的。 每一封信的最后,梁岑瑞都会在信中说,桐良娣在太子身边照顾,希望能告之太子状况。一片深切的担忧心,秋以桐却知道,他只是在盼着她的回信。她也曾忍不住想要回信,然而每一提笔,瞥见梁岑瑞的字迹钢劲又不失飘逸,而她的字却仍如树枝堆砌而成,羞于见人,便让周潜光回给他。 之后的战事胜利不断,梁岑瑞神乎其神的用兵与骁勇,以及他本来就传奇的身世,果然成了人们心中的另一位战神。随着战事,闻名天下的除了梁岑瑞还有陈广生。他年轻轻轻,在战场之上过了十九岁的生日,已跟随梁岑瑞打了几场大胜仗,而且他武功高强。因为他,当然又使五峰山更受武林人士敬重。 转眼之间便又是一年,秋以桐怕冷怕雪,躲起来过了一个冬天。她已二十三岁了,猛然间觉得春天应该来了,可是出去一看,虽然有些春天的意味,却还是会在不期然间遇见雪落。 梁岑瑞的书信又来了,她展开信纸便闻到一股饱含水份的泥土味,好似深埋在地底的树根。她瞬间被闪电击中——这是黄七身上的味道!她当时便提笔,想要回信问他纸上怎么会有这种味道。可是刚一落笔,又想到梁岑瑞曾问过她喜欢什么香味,秋以桐便说是泥土混着水份,会让人联想到树根的那种味道。他现在这样,不就是要引她回信!这信一回,只怕又要与梁岑瑞纠缠不清…… 她忍下心中的疑惑,推开了笔砚,发誓要远离那深深的诱惑,拒绝那个举世无双的男子还有那份危险的感情…… 正好宫女来报说周潜光为太子请脉,秋以桐便道:“正好广明王来信询问太子病体,请他为太子诊治之后,过来回信吧。”那宫女答应着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周潜光便来了书房,坐了下来蘸了笔要写时,抬头见宫女出去为他端茶,无人在侧便对秋以桐道:“每一次他都问,每一次也都是一样的话,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着恼怒地埋首写了两行,又眼望着秋以桐,“其实师姐的字再难看,在七皇子看来也是漂亮的!” 秋以桐从来不跟师弟说自己感情上的事,可是她知道凭着师弟的聪明,梁岑瑞的每一封信又都看过,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玄机。她并不言语,独立在书房中翻看梁岫琛的藏书。 周潜光又拿着梁岑瑞的来信看了看,忍不住拿着走到他师姐身边问:“他每一封信其实都在问候你,这一封说什么与他皇兄‘一别十年’,从他自小离宫到现在已有二十年,却说十年,我想他是有意记不清楚的。已经又过去一年,梁岑瑞就是当年的锦衣少年,离你们初次相遇不正好十年。况且他才华盖世,又深爱着师姐,师姐难道没有对他动过心么?” 秋以桐受不了他这么直白、紧促地质问,将头别过去才得以喘口气道:“我是对他动了心,可是他将会是皇上,给不了我一心一意的爱,我便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师弟,将来我们会一起回南山的,是不是?” 这两句话竟说得周潜光愣住了,眼望着秋以桐,脑中回荡着“一心一意的爱”这几个字。他忽然有种虚弱感,转身坐在书桌前,提起笔小声说:“等事情了结,我当然会回南山……”秋以桐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锦瑟华年 宫女进来奉上热茶,递给秋以桐时,顺便回道:“方才端福宫的叶蔻姑娘过来,叫奴婢给良娣传句话,说是傅大人在端福宫。” 秋以桐反问:“就一句‘傅大人在端福宫’?” “正是呢!” 周潜光笑道:“奇怪了,这话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个什么意思?”那宫女也附和着说,觉得好生奇怪,可是真的就这么一句。 秋以桐端起热茶,吹开上面的浮沫笑道:“你有所不知啊,我与傅展图吵了一架,至今都没有再见面,想来他是要道歉又不好意思。对了,京城寒冷,冬天又隔外的长,郭家一群人从南方而来,都很受不了的,你随我一起为他们把一把脉吧!” 周潜光微顿一下,意味深长地笑道:“太医院里良医甚多,多的是医术高明者,又何必要我去,还是另寻他人吧。” 秋以桐觉得他反应不正常,便支使了那宫女出去,又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使你不想去端福宫,而我却不知道?” 周潜光便想到郭承文,觉得他师姐不知道的事又何只一两件,就如爱慕她的人一样,有的如梁岑瑞那般明里暗里都在说,有的便如郭承文那样,知道没有机会便不言语。可是说到“一心一意的爱”,他谁也比不过。这一件事他自然不会对秋以桐说,便说另一件:“我刚对陈二姑娘说过,珍惜与她有可能的,想来这时她还不愿意见我。” 秋以桐回味一下这话,便问:“她喜欢你的,你难道拒绝了她?” “算是如此吧。” 秋以桐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追问:“她可是个难得的又聪慧又善解人意,而且十分温柔的姑娘。论容貌,她也是十分可人标致的,你竟不喜欢她?” “喜欢是喜欢,可是……我应该拒绝的……” 秋以桐揣测着这些话,笑意如船,浮动在秋以桐的心湖之上。她一直都知道她师弟是个多情之人,心肠又十分柔软,永远不懂得拒绝一个自己喜欢的,又爱慕着他的好姑娘。现在懂得拒绝了,那不就意味着……她笑了笑,旋身在书房里踱步,那颗心轻盈得好似已飞回南山了。 周潜光将信写好便离开了,秋以桐则穿戴了去端福宫。那一天已是二月,冰雪本已消融,草尖刺破冰土,世间刚多了一丝绿意,却又下起大雪来,一片素白的世界。 端福宫种着许多桂花树,仍是一片绿色,压着些雪花,仿佛是又开了白花,清新素雅。暖阁之中被碳火烘着,上面又放了香料压炭火味,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寒冷,秋以桐一进去只觉得又暖又香,冷热陡变之下脸便浮上些燥红。 傅展图正在那里讲自己听来的战事,正说到陈广生与匈奴将军对战。郭茜痕穿着淡红色家常袄裙,单膝跪在凳子上,手肘撑在桌面上正听得认真,嘴巴微张,双眉紧皱。陈月婵挽着云髻,只簪了枝珍珠白梅花的银簪子,穿的也是家常衣裙,与郭则鸣远远地坐在窗下的两张椅子上。她亦听得入神,手里捧了杯茶忘了喝。郭承文则与郭茜痕、傅展图共坐在一张桌子上,叶蔻侍立在一旁,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叶蔻见到秋以桐进来,连忙就要行礼,她伸手止住,在郭承文对面的位置上坐下。郭承文向她微笑,她便点了一下头。 傅展图早已瞥见秋以桐进来,又见她若无其事地坐下来,用手支着头作倾听状,便顿住不讲了。陈月婵便道:“傅公子,下面广生是怎么应对的?” 郭则鸣便向她道:“别得了他的意,又卖关子。” 郭茜痕急得拍拍傅展图架在桌面上的手臂,追问:“你接着讲啊!你说什么大个子拿长枪,而那匈奴将军一捶打了下来,怎么样了,怎么样?” 傅展图趁机拿起架子,悠然地靠在椅背上,指一指郭茜痕与陈月婵道:“你担心情郎,你担心兄弟,嘻……那么也不知道他师姐担不担心他啊?”双眉向秋以桐的方向一扬。 秋以桐“哼哼”笑了两声,道:“我自然担心我师弟了,但是我是不会问你,因为我都知道的。” 傅展图“呵呵”笑两声,道:“你会知道的比我还清楚?” 秋以桐道:“我不能,广明王却可以吧!他每一次给太子的信中都讲了战况,在信中说陈广生与那个匈奴将军对战,陈广生持剑,一共用了两招,一招挡掉那将军的锤,又一招从他后背刺进去,那将军便死了!陈广生一向是不用兵器,只跟他母亲练过剑法,几时学的长枪?” 傅展图连忙双手一摊,笑道:“傻小子聪明啊!” 秋以桐笑道:“你竟然还肯夸他!不过我想呢,这战事还未久,又连连捷报,人们自然一见面肯定会说那些事,那些说书的当然投其所好,你是不是又觉得听说书挺好玩的,在那儿听得方才那一段?” 一语言中,傅展图便咳嗽了两声,翻了个白眼。陈月婵原本随着傅展图讲述,心里跟着被揪来揪去,此时听说只是极简单的情形,便松了一口气。郭承文摇摇头,郭茜痕气得站起身,伸长了手往他头上连着拍打了好几下说:“叫你乱讲,叫你乱讲,吓死个人!” 傅展图抱着头边躲边说:“前方的军情传过来不需要时间的?就在这时间里,傻小子就学会了使长枪,正好另有一战就是我说的那样!” 郭茜痕道:“狡辩!” 陈月婵垂眸一想,长叹道:“这却不全是狡辩,身在战场,刀剑无眼,哎……”别人为陈广生的英勇感到痛快,并且佩服他,而关心他的人,只渴求他的平安。 郭茜痕一想也是,脸上的神情好似开败的花,颓然地坐下道:“可不是……打什么仗啊……” 郭则鸣便道:“好男儿当然应该……”他只刚说了这三个字,就遇见陈月婵那晶亮含泪的眼睛,后面的话便生生断在喉咙里了。 郭承文便打趣道:“好男儿应当怎么样?是不是该去战场上一试身手,报效国家?哎……只是儿女情长的好男儿就英难气断了,一想到自己心爱会挂念自己,这心里会怎么样呢?四弟你说说看?” 郭则鸣低头笑着也不说话,陈月婵红了脸。秋以桐用手托着下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这两个人的样子,心里便明白了,想到他们之间最终有了眉目,便笑吟吟的。转眸之间见郭茜痕哭丧着一张脸,从怀里摸出个玉瓶子,拔了塞子倒几颗丸药出来,放一颗在嘴里,一会儿又吐出来。她本没在意,过一会儿见她又吃了一颗吐出来,像是吃葡萄吐皮似的。待她又拿起一颗,秋以桐便指着问:“你吃的这是什么啊?” 郭茜痕拿着道:“试情丹啊!” 秋以桐吓得魂都丢了,抓住她的手腕指着她道:“你……你……你吃试情丹!不必如此吧!陈广生只是去打仗,你怎么……” 郭茜痕“哎哟”一声,淡然地说:“这是之前师傅给我的,也是白心让抛给他的,我一直带在身边。这试情丹啊,一共三层,先是甜,后是酸,最后是苦,不吃到苦味根本不会中毒的!这个药酸甜的两层非常好吃,我等到酸味未完便吐出来,不就好了。” 众人听了,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秋以桐脸色煞白,野蛮地夺过她手里的试情丹与玉瓶子,一看可不是白心让的青玉飞燕瓶! 郭茜痕嘟着嘴,一脸不高兴,还要举手来拿,口中说:“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还我……” 秋以桐伸手将她挡开,将剩的试情丹都装好,塞好了塞子收起来,拿绢子擦擦手,好似沾了砒霜似的。郭茜痕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又要抢,秋以桐一手抓了她的手腕,一手在她头上连拍了许多下,骂道:“你还振振有词……等到酸味未完便吐出来……你想陈广生想傻了吧……知不知道你这叫饮鸠止渴啊!” 郭茜痕挣脱了,也抱着头边躲边说:“一点小事而已,用得着打人吗?你怎么又这么凶巴巴的,不要打了……” 傅展图拍手大笑,趁势也去拍了一下道:“打得好啊,你这个傻丫头!打了长记性!”众人也都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又是气又是笑。 郭则鸣与郭承文也都又拍手道:“打得好!小妮子就该多教训!” 秋以桐停下手来,因为方才情绪激动,房里又暖,就觉得热得很,以手当扇朝面庞上扇着。郭承文见状便将自己不分季节拿的扇子递给她,她接过来扇了两下便起身道:“我要回去了,你们继续说话。”将扇子一合,递还给郭承文。 郭承文微笑道:“你若喜欢,便留着吧!” 秋以桐道:“不用。”丢了过去,便走出暖阁。叶蔻连忙赶过去,为她穿上斗篷。傅展图虽没有得到她的道歉,但已同她说过话了,觉得没有必要再置气,便走出去穿戴起来,随她一同去看太子。 众人去送她,郭茜痕等人都怕冷,送到屋门口便罢,唯有郭承文默默无言地跟着他们兄妹到了宫门口。他并不说声告别的话,兄妹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着,不曾注意到后面跟着人,头也不曾回。 郭承文独自立在雪地里,望着身着淡绿然斗篷,清姿若竹的秋以桐。叶蔻走来,撑起一把红伞为他挡雪。他默默无言,想到初次见秋以桐时,他正与人吵架——便是在来京城的途中,在凤尾天香楼中与同往京城的杨家老爷。秋以桐因为发现了那人是杨洪之父,让她娘亲秋玉纹吃了许多苦,直冲了出来,清姿秀态,却被满身的恨意与怒气逼出了一股蛮气。他不满她对老人家下手重,她甩手连他也打,却另有股魔力使他们难缠的妹子服服帖帖的。那时的秋以桐刚刚知道黄七才是“铁面”幕后主使,是杀害她师傅的凶手,感情大起大落,好似一树繁花,乍然花开,乍然风起而花落…… 他缓缓展开那把扇子,一面便画着一树桐花,另一面写着:“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船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他将扇子递给她,请她留下它时,还以为至少有可能,某一天她看明白了这扇子,也便会知道有这样一颗心。然而她根本不在意,直接丢还回来……就像那一次,她无意中拿起他的杯子喝了口水,被他指明后连“呸”了好几声,他那时生气,多想自己可以从此不要再多看她一眼…… 他没能做到,然而她又何曾在乎过! 锦瑟年华谁与度?肯定不会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池岸粉团 春雪消融,杏花飘落,行走在浅绿的世界里,无意之中撞见一树花,才发现时间又过去许久。林花谢了春红,那透着花香的微凉时光总显得匆忙,然而时光在梁岫琛身上,却很是很缓慢,依旧昏昏睡着。 由于秋以桐和周潜光的精心照顾,梁岫琛虽然一直昏睡,却容光焕发,肤色比好时还红润些。有时他眼珠在眼皮下转动,睫毛动一动好似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慢启朱唇说:“这一觉睡得真沉……” 梁岫琛一旦醒来,形势就会陡然转变,秋以桐与周潜光以及郭茜痕等人就无缘静享时光了,可是有时秋以桐倒真希望他会醒来。他醒来,秋以桐就可以问一问他,你撒谎的本事怎么练就的? 秋以桐看多了他不言不语安然沉睡的样子,倒有些忽略他背后的阴谋。她常在无人之时修炼内功,再以内力促进他筋脉流传,希望对他的健康有助。天气好时,她也会好叫将他放在藤椅上抬出来,她步行相随,散一散步,看一看景。 靠近端福宫有一片清澈的池水,周围种着粉团花,生得很茂盛,开了团团的花朵,映着清澈的池水十分好看。秋以桐便停住步子,让人将太子在花旁放下,自己也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向远处眺望。没过多久,便见郭茜痕在对面招手,懒于绕道便直接向前一跃,在众宫人的一片惊呼声中她好似一只蜻蜓,在水面上点了一下便跳过岸来。 秋以桐笑道:“有长进。”郭茜痕得意地一仰下巴,紧依着秋以桐在山石上坐了,望着池水却叹起气来。秋以桐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问:“怎么了茜痕,忽然又不高兴起来?” 郭茜痕将头歪在她膝盖上说:“没什么,就是想家了……” 秋以桐有些愧疚,让她这么个精灵一般的人物困顿于宫中,便道:“那你要耐心等到陈广生回来,到那时我保证,你可以和他一起回去。你看,宫中的春天也很漂亮,是不是?” 郭茜痕抬眼四顾。“这里当然也漂亮,咦——”她一惊站起身,指着一树淡红色的粉团花道,“好奇怪,我记得前些天这花还不是这颜色的……哦……本来是白的透着些青,怎么变成红色的!” 秋以桐抬眼一看,觉得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怎么在她眼里满世界都是惊奇的!她好笑起来,起身往那棵花花根的地方看了看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看花根那里还有些茶叶,明显是有人用茶水浇了几天,这花儿也就变了颜色。” “还会这样!我都没有注意过呢……用茶水浇会变成红色?那还会不会再变色?” 秋以桐想了想,微笑道:“可以在花根附近埋点生锈的铁钉子,花儿就会渐渐地就会变成蓝色。” “变来变去的啊,还挺好玩,是不是?” 秋以桐于是道:“所以这花也叫七变花……你说,若是花儿能够变化成人,绣球花变化成那个肯定是个三心二意的!” 郭茜痕转回身来又坐下,望着花儿道:“这么漂亮的花儿若是变化成人,也肯定是女孩子,哪个女孩子会三心二意的?” 秋以桐玩笑道:“会不会是你?” “不会!”郭茜痕连忙撇清,手扭着垂在胸前头发,一脸娇羞地将头扭来扭去,“我可是很一心一意的……” 秋以桐笑着一拍她的头。一阵风吹来,她便从宫女手中接过一张毯子,给梁岫琛盖上。他那安详的样子,仿佛是陶醉于美景之中,有些睡着了。他又见他靠在椅背上头发有些乱了,便蹲在他身边理了理,望着他白皙脸不觉间出了神,想他是不是有着许多颗心,才可以一半阴谋,一半深情? 郭茜痕见秋以桐对太子细心而温柔,眨一眨眼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现在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人吗?” 秋以桐猛然间想到,她自己进宫的真实目的从来没有跟人说过——就算周潜光也是自己猜到的,所以就算是郭茜痕等人,也只以为她是因为太子与黄七相像而留在太子身边。她凄然一笑,才知道有许多颗心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喜欢吗?”郭茜痕碰她一下又问。 那日周潜光将自己听来的话转述给秋以桐,自那时起,她便恍惚起来,像是无法将黄七与梁岳瓘放在一起一样,她也有些无法相信梁岫琛是那般工于心计的人。平静的日子过得一久,不刻意提醒自己,她连那份警惕也没有了,只想到平时里见过的梁岫琛。那时的他儒雅温和、风度翩翩,曾经他说过应该像父亲、兄长一般地爱秋以桐,在那个他们相拥而眠的晚上,她是的确像依恋父亲、兄长那般的依恋他…… “是啊,我喜欢他……”秋以桐道。 郭茜痕黯然道:“你喜欢他,不就要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你曾说过……”想到后面的话不能当众说,便摆摆手叫外人都退下。然后继续道:“你曾说过,你进宫也是为了办一件大事的,等事情成了,就会离宫的!现在大事办成了么?你会舍得离开你喜欢的人么?” 秋以桐眼望着梁岫琛长叹道:“茜痕,一个人其实是可以有好几颗心的,每一颗心里装着不同的‘喜欢’。一个人应该有父母双亲,兄弟姐妹,少了任何一样余生都会像吃补药似的寻找。我只有母亲,因为在春丽院长大,自然少不了许许多多美貌的姨娘与姐妹……我缺父亲、兄弟,后来我有了周师弟,对于太子,我是真希望他是我的兄长……而在我心里一生一世的情郎,只有黄七……唯有他……” “他……”郭茜痕才解相思,未识痛苦,不能理解那种明明该去恨,却仍旧爱着的情感。她望着秋以桐,咬着下唇,半晌了笑道:“我有父母也有几个哥哥,就是缺姐妹,所以要像吃补药的找好姐妹!”说着张起嘴来,作势要吃秋以桐。 秋以桐不禁笑起,在她脸上轻拍一下道:“把试情丹当糖吃,把人当补药吃,你真是欠打!” 郭茜痕摸摸自己的脸,又黯然道:“我现在功夫还是不好,等到以后出宫闯荡江湖,免不了还是会被别人打!” 秋以桐便道:“既然如此我便教你‘万紫千红手’!这套掌法就是要在这个时节练……” 郭茜痕喜得先拍手,而后又问:“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 秋以桐道:“师傅告诉我,这个时节花繁叶茂,天气晴朗,在红花绿树间练功,才能练出这套功夫中的优美气度。” 郭茜痕并不是很懂,只觉得高兴,转眼又看一看四周,担心地道:“那我们在宫中练功,别人看到会不会有所怀疑……” 秋以桐笑道:“这套功夫看起来很像在跳舞,门外之人谁看得明白!现在,就只有太子在看了……” 郭茜痕笑着跳起来,望着梁岫琛道:“太子哥哥,那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秋以桐便教她一招“分花拂柳”。这一招腰肢要灵活柔软,双臂分开,手腕要灵活转动,柔韧之中要带着刚劲,分别做着不同的动作。秋以桐告诉她要诀,演练一次给她看。她聪明机灵,第一遍便似模似样。秋以桐便摘了团粉团花,扯碎了掷向她,要她练到可以挡住所有花瓣,没有一片花瓣落在她身上才算过关。 或红或青或白的小花团聚成一个个花球,簇拥在绿叶之间,池水清澈。水岸之上,花瓣飘零,郭茜痕身姿娇美,梁岫琛安然地睡在藤椅上,其景象美丽,身在其中之人并不自知,而一旁山坡上凉亭里的梁文肃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谢宸侍立在一旁,凄然道:“父皇你看,这情景多美啊!可惜太子殿下却看不到……” 梁文肃眉头皱起,冷冷地笑了两声道:“相士曾说老七将来会杀害兄弟,夺取皇位,朕竟然一时心软没有杀了他……” 谢宸道:“父子之情,岂会因为一句谶言而割断!” 梁文肃长长舒一口气,枯瘦的手紧抓着拐杖,狠声道:“朕在病中时他来见朕,告诉朕是他眼见韩令晖给太子下药,而将药换掉。” “可是若不是他换药,只怕太子已经……” 梁文肃低声怒吼道:“他既然见韩令晖要谋害太子,就应该阻止!他这么做,无非是想保全秋以桐这些人……红颜祸水!”他的拐杖在地上狠点一下。 “等他回来给太子解了毒,也就一了百了了!” “只怕这一战归来,朕亦对他无能为力……”梁文肃的叹息声苍凉而无奈。 谢宸眼眸微垂,望着清池岸上,粉团花旁的秋以桐,她正对着不小心跌到的郭茜痕“格格”地笑。即使离得这样远,谢宸也能感受得到她笑容里的璀璨,嘴角牵出一丝冷笑道:“七王确实有惊世之才,待他将匈奴收复,一统天下,为太子解了毒,再揭发他谋害兄弟、觊觎皇嫂的乱伦之罪!到时候,江湖会如何,朝堂又会如何!从来儿女情长,就会英雄气短,他有诸多牵挂,便会留下许多把柄!这天下注定是太子的,便肯定会是他的!” 梁文肃点一下头,向谢宸投以赞许的目光,沉声道:“替朕看好她!” 谢宸点头,放眼望去。清风送来花香,鸟儿亦叫得欢快,碎落的粉团花瓣飘在池水之上,两个美丽的女子舞动着欢笑着,而梁岫琛依旧安然甜睡。她想到十五前的这个时候,她正好十岁,与妹妹一想跟随父亲在外游历。 她们在一片林子里捉迷藏,她捂着眼睛数到十就开始找妹妹。找着找着,看到一池这样的水,周围也开着这样的粉团花。她从一蓬蓝色的粉团花间发现一角蓝衣,伸手将其中的人拉了出来,拍手说:“找到你了!” 那人被拉了出来,却是一个少年,生着一对微圆而深邃的眼睛,修长的眉毛透着英气,小小年纪却已俊朗无比。见自己认错了人,如此猛撞,她霎时就红了脸。那少年目光盈盈,眉头一皱问:“我好好地坐着泡脚,你是找谁啊?为什么把我拉过来?” 她低头一看,见他果然光着脚,踩在草地上,鞋袜放池旁,低声道:“我……找我妹妹,她穿的衣服和你一个颜色……和那个里的花……也一个颜色……” 少年四处望一望,又问:“她长什么样子?” 她笑一下,有些得意地说:“和我一个样子……” 少年一愣,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眼才明白过来,说:“双生女哦……我是看到一个姑娘躲在这附近,后来看到一只大花蝴蝶,追着跑了。在那边……”她伸手向西边一指。 她连忙要找去,跑了几步又回首问:“我叫沈鸿,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仍旧在池边坐下,将脚伸进水中,漫不经心地答:“我姓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当归将离 几场大雨,带着荷香的风送走夏天;一叶落下,金秋可知……又是一年的团圆宴,多了郭茜痕等人,但因为梁岫琛仍旧昏睡不醒,梁文肃觉得寂寥无比。郭茜痕等人在这个时候,当然越发思念自己的家人,根本无意于这宫中的圆月。 中秋过后,冬天的严寒便又袭来,这是秋以桐所厌恶的季节,亦不为郭茜痕等人喜欢,整日躲起来。再难熬的季节终究可以过去,等秋以桐看到柳枝上的新芽,心慌得利害——木槿花快开了,梁岑瑞快要回来了! 要面对他,要逃离他这个诱惑,要回到南山…… 她怕变故,又觉得不舍,说不清楚的感觉,好像是在长新牙,叫人做立不安。有时她甚至盼着战时长一些,让梁岑瑞晚些回来…… 桃花再开时,郭茜痕已练成“万紫千红手”了,虽不能称之高手,一般人也绝对近不得她的身。前线的战事捷报不断,梁岑瑞的来信中偶尔会放一片草、一朵花。那些花草带来旷野的气息,秋以桐不可抑止地心动,想到南山的岁月…… 之后又是一场大捷报,匈奴集聚全部兵力,并出奇兵指望打一场胜场挽回士气,然而后面的一步步好似被梁岑瑞全部看破了一般。李敬所期望的大胜仗变了大败战,再无回旋的余力。李敬失望之极,自杀而亡,匈奴王万念俱灰,便投降了…… 世人都在赞颂梁岑瑞用兵如何如何,秋以桐却只关心沈幼玄去了何处。她请周潜光去打听,周潜光得来的消息先于战报,原来沈幼玄在匈奴战败之前,便带着那些木匠花匠不知所踪。秋以桐不禁唏嘘,李敬功夫极高,世上难有其出右,若不是自杀,只怕难有人杀得了。陈广生功夫高强,天生的习武奇才,若到李敬的年纪定然也不逊色,但到底还年轻,有所不及。至于梁岑瑞,秋以桐并不知底细,只觉得很不错好似有些偏门,但肯定比不过李敬。 秋以桐在给梁岫琛擦脸时说:“你不是与李敬见过面么?他是不是一身英雄气,本可以成为一代大侠的。曾经他必然还想着成为天下帝王,喜欢着郭茜痕,想要得到他。可是现在呢,什么天下,什么情爱,全都没了,将要化成一堆枯骨!” 战事已了,梁岑瑞与陈广生当然就要回来了,一年多的相思,已将郭茜痕磨练得稳重了几分。她更加勤奋,每日在端福宫中练功,还时不时就要拉着人过招。她每与人过招,都要让人旁观,郭老爷、郭承文、郭则鸣、陈月婵还有叶蔻一个也跑不了。这一天傅展图来了,亦逃不过,与她比试。 傅展图腿功还不错,然而他只需要一些皮毛功夫装点门面,根本不深练,早已不是郭茜痕的对手。况且郭茜痕师承风不殆与孟宏久,正是名家子弟,更与之有云泥之别。傅展图这一败也是难免,郭茜痕一胜,就又拍手笑着问众人道:“看我功夫是不是好许多!” 郭承文无奈地笑着说:“这个问题你问了没有一万遍,也有八千遍了!” 郭茜痕道:“我得明师指点,功夫一日千里,要等大个子回来打败他的。” 傅展图活动一下手脚,笑得道:“你还想打败陈大个子?别做梦了,你都不知道他在战场上多威风!收复匈奴之战之后,七王爷成了‘战神’,陈大个子成了‘小侠’,再凭着五峰山的实力,只怕就是将来的武林盟主了!哈哈,他如今可是出息了,不知多少姑娘投怀送抱,只怕你将来没福气当盟主夫人了!” 别人还未发言,正在廊下自斟自饮的郭老爷就先说:“要是敢,老夫就踏平他五峰山!” 郭则鸣“哎呀”一声,也不知说什么,笑望着陈月婵请她不要计较。陈月婵笑着摇一摇头。 郭茜痕学着秋以桐的样子背着双手,仰着下巴,挺直背脊,胸有成竹说:“陈大个子早就跟我说过,他是不要会别的女孩子的,就算那些女孩哭着喊着要嫁他,他都不会娶的。” 傅展图嬉笑道:“说不定他当年也是这么跟绯樱说的……” 傅展图一语未完就觉脑后被打了一下,转头一看,见一颗糖渍青杏落在地上。秋以桐随之跨进门来说:“你再提绯樱、或者陈大个子被景云王打下楼来的事,就试试看!” 傅展图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后面谭兴与另一个内侍抬着梁岫琛进来了。梁岫琛虽然昏睡着,但太子之尊对他仍然效,态度便恭谨起来,竟然一哆嗦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桐良娣!” 秋以桐也不理他,看着人将太子好生放下,又冲着郭茜痕指指傅展图道:“你看他,像不像粉团花,变来变去!”说完之后,才走去拖长了声音向傅展图道:“免礼——” “可不是!”郭茜痕笑着说到傅展图脸上去,“我可是问过陈二姐姐,五峰山多种松树,他们家的人也喜欢松树,所以陈大个子就是松树,四季常青!不会像你这朵粉团花,变来变去!”傅展图摸不着头脑,见谭兴等人还未走远,便只是笑一笑。 郭承文打量着院子当中站着傅展图、秋以桐还有郭茜痕三人,猛然间觉得他们三人身上有些气韵很像,便指着向一旁叶蔻道:“你觉不觉得小茜儿这一年长高了些……” 叶蔻细细一看道:“好像是……” 这么一说,众人都细细地看,觉得郭茜痕看起来果然更挺拔些,艳丽之中更见脱俗。众人一通夸赞,令郭茜痕心花怒放,简直要忘乎所以,飘飘然起来。 陈月婵笑道:“十几岁的姑娘是会再长个子,不过也是茜痕跟秋姑娘练了一样的功夫,气度上接近了许多了。” 郭则鸣小声道:“练一样的功夫,气度之上会相像……那,周潜光练什么样的功夫?” 他这话声音小,只因为秋以桐对“周潜光”三字十分敏感,竟听得很明白。她便一笑,走过去说:“我与师弟都是孟宏久孟大侠一派,我们师祖与清波派师祖颇有渊源,功夫属一派。五峰山陈夫人是清波派弟子,陈二姑娘练的便是清波派功夫,你可以跟学啊!” 郭则鸣狠盯她一眼,可是她声音极大,众人听得明白,只得一咬牙小声道:“多事!” 陈月婵笑道:“看样子,是我不配当你师傅啦!” 郭则鸣回头一望见她,目光就变得温柔起来,连忙笑一笑说:“并不是……我是想请你教,但是没有必要拜师……” “那我的剑法你岂不是要白学……” “不会!”郭则鸣连忙道,“我机缘巧合得了一对名剑收在家中,一把叫做‘青鸾’的,愿意赠于你。” 秋以桐道:“一听就知道还有一把叫‘赤凤’,一对的……”话未完见郭则鸣暗向自己一瞥,便笑吟吟地走开了。 郭承文轻摇着扇子道:“鸾凤和鸣,将来夫妻持剑走江湖,一段佳话啊!” 郭老爷在一旁不快地叹息:“长大了……个个都要去行走江湖……老实待家里不好……哎……” 郭茜痕早已急不可耐,已盘算起出宫之后的种种。秋以桐听一阵笑一阵,当然也会想自己出宫之后的事,可是一想到这一切要等到梁岑瑞回来之后再说,便又止不住心慌起来。 秋以桐想过梁岑瑞回来的种种情形,真正地看到他却是在一个不期然间。那一天,天色清明,她依旧在用香草汤浸了毛巾为梁岫琛擦脸,忽然听到侍女发出一声讶异的声音,转头一看,手一抖,将湿毛巾掉在了梁岫琛身上…… 他回来了! 他金色战甲未卸,面色被边疆的风沙磨砺得粗糙了许多,亦由白皙变得黯淡了许多,显出些风霜之感,更有阳刚之气。秋以桐稳住自己狂跳的心,拿起掉下的毛巾,可是眼神还是忍不住看向他。他一手里拿着头盔,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匆匆走来,英姿飒爽,威风凛凛——果然一副战神样子! 他目光灼灼盯在秋以桐身上,秋以桐就算避开不看,也觉得皮肤发紧。他走到床前,身上那股气息将秋以桐整个罩住,令她无处可逃,就是那种深埋于泥土,饱含水份的树根味道,就是黄七的味道…… 她控制不住自己,在她未见到黄七的真容之间,一直觉得黄七就该是梁岑瑞现在的样子……黄七,假如他只是一个行走在江湖间的镖师、商人都好,身上沾染着世间的烟火,与最质朴的芬芳,安然于山水之间,清净自持…… 黄七……不觉间,她眼中已含了泪水,抬起头便遇到梁岑瑞那含着泪水的灼灼目光。他极力压抑着,用低低沉沉的声音说:“我来……我来看一眼皇兄……” 秋以桐只得站起来道:“多谢王爷挂念!” 梁岑瑞又道:“回来时路过凤尾城,得知那里是皇嫂的家乡……”其实那里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便特地从那里带了两盆花来,过来看一看……” 秋以桐只觉得自己被人牵引着,身与心都不属于自己,愣愣地点点头跟随他一步步走出去。来到院中,她看到那两盆花好似是牡丹,花大而色艳,妩媚多姿。走近细一看,才知是芍药,便笑道:“凤尾最有名的其实是牡丹,为什么带了芍药?” 梁岑瑞连声音里都透着山林里的气息,深有意味地说:“因为芍药另有一个名字,叫‘将离’……” 秋以桐扭头望他一眼,明白他的用意,深吸一口气道:“如此,其实……凤尾最有名的还是药材,你该给我带些‘当归’……” 梁岑瑞很沉静,痴痴地望了她许久后,才含笑道:“若要‘当归’,那还是该回去……先告辞了!”他身着战甲不便,便只是点了一下头就走了。 秋以桐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许是时值初夏,太阳太大了,站在日影下额头、背后都出了一层的汗。她转过头来往屋子里走,却又觉得太过阳暗,满身发冷……她抱起双臂,心里空落落得,只觉得方才与梁岑瑞的几句对话,已用尽了全部力气,现在自己的身体虽然还在,心却已被他带走了…… 梁岑瑞、梁岑瑞……梁岑瑞,我“当归”,而我们“将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千秋一瞬 陈广生回来了,当然迫不及待过来见秋以桐。 那时周潜光还装模作样地给太子把脉,傅展图陪着梁岚璋进宫,自然免不了过来看一看太子,也便看到陈广生与郭茜痕进来。 梁岚璋看到郭茜痕,眼里便是一亮,笑吟吟地盯着她道:“郭姑娘今年是十七,还是十八?个子长高了,人也更美了,啧啧……” 郭茜痕抿嘴一笑说:“前年十六,去年十七,今年当然是十八岁了!” 梁岚璋见她外貌虽然已初见温婉风度,说话仍是天真无邪,那又甜又脆的声音,叫人听了心底好似抹上了一层清亮的色彩。他忽然又去看秋以桐,她是腊月生日,已开始走向二十五岁的生辰,行事说话自然是她那个年轻的女子该有的,眼神里透出的冷静与透彻亦是。可是她那张丰润的脸颊,透出的桃花一样的色彩,总是能迷惑人。那时她正将手纤纤玉手伸进水盆之中,拧了热毛巾出来,轻拭着他皇兄的脸,便笑着摇了摇头说:“认识你们这一群人也真是有趣,别人都在变老,唯有你们一成不变。秋姑娘,你最好到二十七岁时还是这副模样,到那时再跟别人说你十七岁,那才好玩呢!” 秋以桐倒无所谓,周潜光却不禁往她脸上深深看了一眼,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散发出清亮温柔的光芒,透着一往而情深的痴迷。秋以桐转眸之间与他有一瞬的对视,不禁嫣然而笑,透出些许羞涩的意味。傅展图在一旁,将他们两人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皱皱眉头,并不言语。 梁岚璋感叹未完,缓缓迈步,走近一些细看着他皇兄道:“还记得皇兄年少时,也如秋姑娘一样,一直就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直到二十几岁也是那副模样……不过后来,突然之间就像是在一夕之间把之前错过的时光都找回来了,还真是有意思……” 秋以桐忽然间手一抖,眼望着梁岫琛出了神——梁岫琛说过他是当年的锦衣少年,秋以桐因为年纪之差,使怀疑加深。可是如果是这样……她在迷茫之间看到周潜光,他安然的目光在使她又静下心来——梁岫琛曾经低于实际年岁的样貌都是些虚无的东西,唯有周潜光听到的对话才是铁证! 于是她悠悠然地一笑说:“王爷还是坐下来,听一听陈师弟讲些战场上的事吧!” 梁岚璋瞥陈广生一眼,“嗤”地一个冷笑,抱起双臂倨傲地道:“本王为何要听他夸夸其谈!臭小子打了一场仗,就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虽然这么说着,却已坐了下来。 流传到民间的场事,当然有许多情节被传得太玄虚了点,众人便向陈广生求证。他经历一场战事,阅历更广,心智更是成熟,人亦更见稳重,眉目之间很有一些不怒自威的神色。他讲起战事,并不夸夸其谈,反而大赞梁岑瑞用兵之神,还说自己学到很多,受益匪浅。 郭茜痕在一旁,只是听不说话,脸上含着甜笑,眼睛里晶晶亮,好似一朵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秋以桐看他们的样子,忽然间心里一酸,想到若是风不殆还在,见他们都如此出息,不知会怎么高兴。周潜光猛然间看到秋以桐眼中泛着泪光,讶然道:“师姐你为何哭了……” 一语引得众人都来看秋以桐,秋以桐倒有些不好意思,故意用老成的语调说:“看到我师弟这样出息,太欣慰了!儒子可教也!” 傅展图忍不住“嗤”地一声道:“多事!以后他要是当上了武林盟主,你还不哭死!” 郭茜痕连忙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他是武林盟主,那我就是盟主夫人!我们要一起为武林主持正义!”陈广生听到这话,只是傻傻地笑。 梁岚璋嘿嘿笑两声道:“你们还真是威风!不过再威风就又怎么样,‘武林盟主’也曾被本王打得坠下楼去!”陈广生便哼了一声,并不多计较。 秋以桐见陈广生越发大度不去计较,便要替师弟出一口气,于是笑道:“王爷也曾被‘武林盟主’撕破了衣服啊!” 那时的情形,周潜光亲眼所见,便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梁岚璋满面羞恼,“霍”地站了起来,狠盯了陈广生一眼。不过转念一想,陈广生曾与周潜光一起治好了自己伤,不能恩将仇报,便狠狠地哼了一声道:“算了,看在往日交情,本王就大人不计小人过!走了!” 陈广生只是笑一笑,又与郭茜痕窃窃私语起来。待梁岚璋与傅展图离开,他才又向秋以桐问道:“师姐不是说要来宫中办一件大事?如今事情可了了?” 秋以桐与周潜光对视一眼,觉得离成功倒只差一步,还要等梁岑瑞登上皇位,便道:“还未完。”陈广生与郭茜痕互望一眼,显得有些失望。 郭茜痕蹙眉道:“那我们到底几时才好离宫啊!” 周潜光笑着反问:“你为何这样急着离宫?” 郭茜痕道:“因为爹爹已经在京城过了两个冬天了,实在受不了,想着今年若回去,必然要在冬天之前。我们还要顺路将陈二姐姐迎娶进家门,自然是要准备许多事,也要还提前出发。” 周潜光发问,本想着打趣郭、陈二人是不是想要早些离宫成婚,却不想引出另一对郭、陈的姻缘来,便道:“原来如此!那先要恭喜了!” 秋以桐转眸看他一眼,见他听说陈月婵要与郭则鸣成婚,竟全然不在意,心底里也是一阵安宁。之后,她又对郭茜痕道:“现在皇上还是不放心太子,怕我与师弟不用心救治,有你们在,他会觉得有人质在手。所以,就算你们提出想要出宫,他也是不允许的……再等一等,不会很久的!” 周潜光亦微笑道:“不久之后,大梁会有一场大变,在那之后,咱们就都可以脱身了!”他脸上现出对未来的憧憬之意,好似沐浴着清晨的阳光。 四人互望一眼,都会心一笑。 朝堂的波澜秋以桐无心去管,据说几乎是全天下人在逼迫梁文肃改立梁岑瑞为太子。转眼又是中秋,秋以桐算一算,这已是她在宫中过的第三个中秋,第一次梁岑瑞回来了;第二次还在战中,不了了之,这一回梁文肃一场大病,也就无所谓团圆不团圆,辜负一轮圆月。 昌德四十三年八月十六日夜,梁文肃的贴身内侍传口谕,要秋以桐只身去皇帝寝宫。秋以桐狐疑,却又不得不去,暗自袖了兰华剑而去。 梁文肃半躺在床上,见秋以桐进来,便摆手命人都出去。然后伸手从床内拿了一卷圣旨,平铺在床边的桌子上。他脸白若纸,每做一个动作,说一句话都好似耗尽了平生力气,气喘吁吁地。 秋以桐走过去跪下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文肃已如风中残烛,再听到这句“万岁”只觉得讽刺,咳了几声,枯瘦的手指点在圣旨之上道:“你……你……你过来看一看……” 秋以桐抬眼一瞟,不解地走了过去,看那上面的内容是要传位于梁岑瑞。她实在不懂,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看,便试着问:“父皇为何要让儿臣看这些?” 梁文肃喘息着道:“现在……已是全天上在逼朕传位于老七……” 秋以桐垂眸道:“皇上英明……一向是顺应民意的!” 梁文肃从嗓子眼儿里冷笑一声,无奈地轻摇一下头道:“你哪知其中真情……朕至死也不愿传位于他……朕不信他……你答应朕,一定要保太子一命!”他又从床内拿出一个黄绸包着的盒子,指一指圣旨末尾道:“印玺朕还未盖,你答应朕……你便盖上印玺,否则朕唤一声,君子堂的人……就在外面……” 秋以桐向圣旨上瞥了一眼道:“七王是不会要太子性命的……父皇既然不信,儿臣答应便是!只是……儿臣想用一句承诺换一样东西……” “哪样?” “君子堂的玉佩!”秋以桐眉毛一挑,只觉得他不会答应。 梁文肃的表情却很平静,淡然道:“早已被老七拿去了……” 秋以桐只得道:“那请父皇放心,儿臣……儿臣一定保全太子性命!” 梁文肃眼望着秋以桐,眼神却是放空的,手下使一使力将印玺盒子向前推了一下,放开手来头歪向一边。秋以桐望着那盒子,只觉得这是解决一切的钥匙,迫不及待地打开,拿出来印玺,下重力压在圣旨之上,盖出一个血红的印子。然后她拿起看着,抬眼见梁文肃如同烧败的灰,头歪向床内,吃力地喘息着,便卷了圣旨拿起来要走。 “等等……”梁文肃忽然道。秋以桐便止住步子,听那苍老而无力的声音又道:“坦之……坦之给朕的原信,到底是怎么写的……” 秋以桐想,事到如今,一切话都可以明说了,又在心里暗道,你现在还在羞愧么?于是说:“其它的都一模一样,只有倒数第二段,原信是‘臣弟命不久矣!更深知兄长再无起用臣弟之心,然而臣弟不敢忘少年时言,兄长君临天下雄心未尽,臣弟便要鞍前马后。臣弟虽愚钝,却深喜兵法,并数年争战之经验,集成兵法一册,敬献王兄,是为臣弟最后之臣子之忠,兄弟之义!此夕弟心,王兄知之乎?’” 此夕弟心,王兄知之乎?仿佛隔着岁月与阴阳,李勉在追问梁文肃,使他不禁感慨道:“坦之还在信中说‘今朝同为人,明日在鬼录’!如今……朕亦将成一个阴间之鬼,没有谁可以千秋万秋、绵延无绝……” 秋以桐却觉得他语气中的追悔不及远远不够,回首望着他道:“我还可以告诉皇上,那本兵书,我师祖遵照齐王之意,藏在了梁园紫藤书房,你们旧日同窗读书的那张书桌之下!” 梁文肃眼里忽然一亮——这也是他所想不到的,眼睛里闪着一层泪光,却连哭的力气也没有,闭目苦笑……秋以桐留下一个悲哀的冷笑,便要离开,却又听到他道:“告诉……告诉老七……这江山一旦沾染了兄弟的鲜血……那就永远、永远也洗不……洗不干净!” 秋以桐揣摩不清,他这话中是对李勉的追悔之情多一些,还是仍旧在提醒她,一定要保太子一命?她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一出门便看到梁岑瑞。 他一脸的担忧,看到秋以桐便轻声问:“父皇单独召见你,所谓何事?” 秋以桐安然微笑,举起手中的圣旨道:“父皇要我好好照顾太子,然后又让我在这份传位于你的圣旨之上盖上印玺!” 梁岑瑞放下心来,却并急于看圣旨,而是抓住了秋以桐的手,一起走到走廊边缘,放眼望着说:“秋儿,这天下终于是我们的了!” 八月十六,正是无比圆满的圆月,清辉之下,只看得到汉白玉铺就的宽广广场,然而因为他的一句话,却使她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一片大好河山。然而这江山,怎么可以是她与他的!她连忙挣脱他的手道:“这江山只是你的……你的……可还记得你出征之前,我们说过的话……” “秋儿,你可知朝中有一位姓秋的侯爷,你可以是他的女儿,成为公候小姐秋以桐,再成为我的皇后!我答应你,我只要你这一个皇后,再不会有其它的妃子!” 秋以桐听到这坚定的语气,却只觉得身上发冷,抱起双臂,好想远远地躲开他。然而他无处不在,解下斗篷,披到她身上,这个温暖了数十多年的动作,又一次将她围拢,明息香的香气那么美好,令她好想安下心来,去寻一个依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秋以为期 梁岑瑞的声音漂浮在空中,继续说:“太子良娣是傅家小姐傅意淳,而你是秋以桐,秋侯爷家的女儿,这是两个人。只要你愿意,我们之间根本没有阻碍!” 秋以桐低声说:“假如……假如我们之间的阻碍,就是我不愿意呢?” “我不明白……你说过你爱我……” “那又怎么样!”秋以桐突然之间有些恼火,抬头瞪着他,“将近十二年前你帮我,叫我感激到现在。然后你又在近十年之后出现,样貌、才华都是举世无双,好像救世主一样地对待我,满身上下都是‘黄七’的影子,我受不了诱惑,怎么可能不爱你、留恋你!可是……我怕了……真真切切地怕了,怕又一次受伤害!所以,我要与一个不会伤害我的人在一起……” “不会伤害你的人?”梁岑瑞不解,“你难道……在一起……是谁?” “我师弟!” “他……”梁岑瑞眼睛里冷光一闪,“我还是不明白,你爱他吗?” 秋以桐咬住下唇,回答不出来,半晌了道:“我其实……其实对他,还是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像是对郭茜痕,像是对陈广生,只是他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非比寻常的!可是……我现在想要找的,不只是一个情郎,而是一个可以依靠一生的人……或者你不明白……” “我明白!”梁岑瑞道,“我自小离宫与母亲一起生活,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只好自己撑起天地,强大是无奈之兴,如果可以,倒宁愿弱小一些。” 秋以桐为他的理解而感动,心底泛出些许委屈,眼里也酸津津的。明月皎洁,她却只想逃离,长叹道:“所以,放我走吧……师弟亦在等我回南山,想到他的转变,我想我亦可以爱上他,和他终老在那片山水之间!” 梁岑瑞沉默半晌,尽最后的努力挽回道:“你师弟……你师弟是个多情的种子,你忍受不了的!” “他的确多情……可是人都是会变的,他已拒绝了陈二姑娘,我想他愿意……愿意的……” 梁岑瑞不再说什么,暗夜静得好似能听到月光流淌的声音。秋以桐忍不住抬头看他,他那样高大,高山一般。这样抬头看出,她才知道发觉自己很渺小,与他并肩在这里,令她留恋……可是纵使留恋,那又如何…… 梁岑瑞就那样远眺着,忽然长叹一声道:“里面的两枝钗,亦是我在凤尾买来的,一枝是芍药花样,一枝玉兰花样。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等着你……等着你……” “我已经决定了!” 梁岑瑞沉吟半晌道:“那便等我……登上皇位……” 秋以桐默然不语,接过那盒子,将手中的圣旨塞给他,便走下台阶。她如同一团暗云飘过宽阔的汉白玉铺就撒满月光的庭院。走进阴影之中,她又忍不住转头看去,见梁岑瑞还站在那里。他身上的金丝团纹在月光之下熠熠生辉,长身玉立,何其英朗。 他形单影只,隔得再远,秋以桐也能感受到自己他神情的波浪……她转过身继续走,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斗篷,拿了下来想要还回去,却又怕回去后就会陷进去;狠下心来又要走时,却又想起还没有问过他那股好似树根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她就那样站着犹豫一阵,终究忍不住要回头,却见他已移步离开,心里一阵失落,只觉得像是错过了什么…… 昌德四十三年八月十七日清晨,七十一岁的梁文肃亦如梁岫琛一般,沉进昏昏的梦海,任谁也呼唤不醒。他的心跳未停,尚未告别人世,然而朝中的形势却宛若他已离世。 梁文肃在昏迷不醒之前曾单独召见过秋以桐,她也就免不了被群臣问话。她的回答是,父皇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太子殿下,并请她将传位的圣旨交给七王爷。 梁岑瑞早已有群臣的拥护,再加上那道传位的圣旨,自然是名正言顺。国不可一日无君,历朝的一些套话,翻不出什么新意,新皇往往还要矫情地说一番无德无才,不匹配之类,闭门表示哀思,一副万死不肯既位的样子。群臣便要跪请,捧着天下,请新皇一定要勉为其难。 终于,九月九日,梁岑瑞成为大梁第二个皇帝,改年号为“大同”。 秋以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好似是默契,周潜光在这之后便没有再进宫为梁岫琛请脉。他本也无力将他治好,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现在天下已定,该是回去的时候了。秋以桐想,他一定在等着她……可是她照顾梁岫琛已成习惯,还没有得到梁岫琛的首肯,她就还是太子良娣傅意淳,只能再耐心地等着——他许诺过她,应该不会食言。 崭新的一切,自然事务繁杂,梁岑瑞却游刃有余。其实秋以桐不懂得政事,她只是在花园里遇见他时,觉得他的神色较之刚从战常归来时,少了一些冷峻,多了几许潇洒。他看到秋以桐,好似出乎意料,幽深的眼晴里有晶亮的光一闪,却又似是意料之中,微微一笑便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套珠灰色的衣衫,头发半披,轻软的发带随风飘扬,成为了帝王竟比当王爷时更简朴些。不过,帝王就是帝王,那种威严又岂是简朴的衣衫遮掩得了。秋以桐一见他便冒冷汗,他缓缓地走来,就觉得好似是天空在往下压。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不敢抬头去看那窘迫的空间,只好低着头要跪下行礼。 然而梁岑瑞并不避讳,见秋以桐要下跪,紧走几步赶着挽了她的手臂,将她托了起来。他温和的声音道声“跟我走”,她便只能跟着他走,他牵着她走上一旁的山坡。山坡下一条小河,正静静地流淌着,水边尚开着几枝红蓼,映着秋水,有一份清新脱俗的美。 梁岑瑞望着远方并不言语,眼睛里仿佛有着沉沉的雾霭。秋以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细想一下她其实并不了解他。她虽然有一眼看穿一个人的本事,可是很显然梁岑瑞超出了那个范畴。 他与其它梁氏族人一样有着天生的高贵与儒雅气质,还有翩翩风度,也继承了梁文肃的眉眼与脸型。他亦是温柔的,又英明果断,好似至情至性,一切从性情中来,亦要到性情中去;可是又好像充满了智谋,太多的神秘过往与未知的一切!最初秋以桐见他时,觉得他清净自持、与世无争,可是现在一看,又仿佛是天生的帝王,身上有股匪夷所思的力量…… 她看不透他,却迷恋他,除却十多年前相遇的缘分,还有他与黄七的相像,只是他本身也是让人留恋的。他天生一双深情的眼睛,秋以桐从来不敢与之长久对视,那是一个漩涡,拥有着吸引力与神秘莫测的力量…… 想要逃离,确实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秋以桐不禁轻声长叹,见他迟迟不语,只好率先道:“七……皇上,有什么事?” 梁岑瑞于是问:“那两枝钗,你是不是不喜欢?”秋以桐眉头微皱,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抬头望他一眼。他的神情无奈且失落,伸手轻抚过她的发髻,上面还簪着那枝紫藤步摇。 她猛然间想起,八月十六那晚他给过她一个盒子,说里面是从凤尾买来的两枝钗,连忙道:“很喜欢……” 梁岑瑞微微一笑,便问:“那枝芍药钗的花样,正好是‘凤羽落金池’,那绢花的做工是不是很细致?” 秋以桐道:“是啊,简直是巧夺天工!” 梁岑瑞苦笑一声,盯着她道:“看来你是看也没有看!” 秋以桐慌得道:“当然看了,也很喜欢的!” 梁岑瑞望着她慌乱的样子,微笑道:“那枝钗的芍药花样,其实是用一块中心紫红外缘泛青的独山玉雕就的。这种颜色的玉石,不是更适合雕刻‘紫霞映雪’么?” 秋以桐脸颊泛红,知道方才的“凤羽落金池”是为了试探她,自己在她面前好似透明的。其实,那日她拿着盒子回去便它束之高阁,根本连看也没有看——因为不敢看。有些过意不去,便笑了一笑。 谁知他又说:“没有被丢掉,已很好了。” 她更加羞惭,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真想看出个洞来。 片刻之后,梁岑瑞又指着对岸道:“对岸的人是不是郭四公子还有陈二姑娘?” 秋以桐抬眼一看,果然是他们两人正在对岸并肩漫步,便笑道:“就是他们!对了,他们都想要离宫……” “嗯!”梁岑瑞点一下头,便没了言语。 秋以桐想要说,我说的“都想要离宫”的“他们”也包括我自己。可是那一刻,她不忍心开口,只得先问:“那种像树根一样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梁岑瑞笑了一下,未开言先摇了摇头,“答案会让人失望的……”眼光落在秋以桐身上,“原来真的只是树根——那是新挖出的人参的味道!” 秋以桐亦是兴味索然,觉得人参配不上黄七。正在这时,一个内侍登上山坡来回话,说是梁岚璋送了两盆绿牡丹进宫。秋以桐为了摆脱当时尴尬得令人窒息的气氛,连忙道:“绿色的牡丹花么?凤尾城的牡丹花很有名,我也最喜欢的,想要去看一看!” 梁岑瑞眉头微皱,狐疑地打量着她,神情里隐了一丝笑,向那内侍道:“把花抬上来,让这位喜欢‘绿色牡丹花’的好好看一看!” 那内侍憋着笑,恭敬地答一声“是”便退下了,秋以桐奇怪他们的反应,寻思道难道是我窘迫的样子太好笑?过了一会儿,果然四个人抬着两盆花走上山坡。秋以桐一看,那花朵是层层叠起的花瓣,多姿妩媚的芍药倒有这种花型,牡丹之中倒没见过。于是又凑近闻了闻,竟是菊花的清香,再一看叶子,可不就是菊花么!她还疑心是他们抬错了,便向抬花的人道:“这是菊花啊,牡丹在哪里?” 抬花的人低着头并不言语,梁岑瑞早已忍不住盯着秋以桐笑了起来道:“现在是秋天,哪里有牡丹花!你还说你很喜欢牡丹,竟不知‘绿牡丹’其实是一种名贵的菊花?” 秋以桐登时红了脸,听他在那里笑个不住,想一想自己方才所说所做,的确是太好笑,便也笑了起来说:“是啊……哪里有绿色的牡丹……我还真是!” 梁岑瑞学着她方才的样子,也去嗅一下那花儿的香味,不解地道:“哎,怎么这牡丹竟是菊花的香味?” 秋以桐哪里想到他堂堂一个皇上会开这样的玩笑,搬花的人中已有一个忍不住“嗤”地一声笑。秋以桐嗔视着他道:“又何必取笑我!” 梁岑瑞一手虚掩着脸,一手轻摇着,也还是笑个不住,表明不是自己想要笑,而是实在太好笑。秋以桐看到他的样子,不禁呆住了,因为他遮着一半的脸,大笑的样子与黄七一模一样!他见秋以桐的神情变了,便止住笑,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问:“秋儿,你真生气了?”泪水充溢在她眼眶中,梁岑瑞这样对自己,哪里像是个皇上,分明就是黄七!她说不话来,梁岑瑞眉头微皱,低下头来细看她,又问:“你真生气了?” 忽然间的一阵风,吹来秋天的冰冷气息,秋以桐一下子醒转过来,连忙一扭身避开了他。她站在那里平稳一下情绪,抬头看到郭则鸣与陈月婵站在那里。他们目睹了她与梁岑瑞的情状,大约是觉得奇怪他们怎么那样亲昵,便站在那里看住了。 梁岑瑞讪讪的,叹了一气吩咐道:“把花儿抬走吧……” “等等!”秋以桐忽然道,“明明是菊花,为什么又有一股木屑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河岸之战 秋以桐一向对味道比较在意,方才太过紧张,直到稍微平复下来才察觉到异样。 她转过身,目光严厉地盯着四个抬花的内侍,只有一个内待不解地抬起头来,却显出坦然来。其余三个都将头垂得很低。梁岑瑞全部的心思本来也全在秋以桐身上,经她一提醒才觉这三人形踪鬼祟,眼睛里闪过冷电一般的目光,盯着他们。 秋以桐又细细闻了闻,发现除却木屑的味道,分明还有脂粉香从其中一个内侍身上散发出。她逼近那人,冷笑着道:“你还喜欢涂脂抹粉么?抬起头来,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生得什么样子。”她逼近那个人,盯在那人垂下的头上。 忽然之间那人抬起头来,一张凌利绝艳的脸,美得惊人魂魄——竟然是沈幼玄!秋以桐“啊”了一声儿要退后,可是已然来不及。沈幼玄嘴角一斜,随着一个冷冽的笑,双臂一展,外面伪装成内侍的衣物被她抛开,露出本来面目,一袭火红的衫子,浓黑的长发披散,一把刀亦被她拿在手中,向秋以桐攻来。她的刀法依旧凌利狠辣,身形、步伐变得更灵活,竟竟是步步紧逼,缠粘着秋以桐。 秋以桐不禁额上冒汗,觉得自己太过大意。原本她只觉得异样,并没有想到此人是沈幼玄这般的高手。等发现是她,便要后退也不是胆怯,而是她的兰华剑适用于远攻,近身根本施展不开。然而一切来得太快,秋以桐甚至连兰华剑都没来得及取出来,便被沈幼玄的利刃步步紧逼。 与此同时,另有两个内侍“哗”地一声除去外面的伪装,恢复原本的样子,竟是鲁无涯与班扶风父子。梁岑瑞见秋以桐不敌,正要出手,沈幼玄一声断喝道:“拦住他,让我先杀了这个贱人!” 鲁无涯依然斧头在手,病歪歪地向梁岑瑞砍去。班扶风手里一把长锯,咋乎乎地道:“没牙的,咱们夹击他,好让小姐专心对付贱人!” 梁岑瑞被两人缠住,无法抽身去帮秋以桐,眼看着她素手与沈幼玄的利刃相博。好在沈幼玄的刀法虽凌厉,秋以桐也因‘齐物神功’而内力大增,一套“万紫千红手”使出别样神威,与沈幼玄过了对了几招,尚不见败势。 可是梁岑瑞就为难了,他实在理不清看起来又病又弱,连斧子也拿不动的鲁无涯,那一招一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忽”地一下仿佛很凌厉地砍在梁岑瑞上盘,同时又一招,慢悠悠地又攻在他下盘,然而后招才是实招。旁边又有那个班扶风乍呼呼,扰人分心,锯子的招式又怪又利。梁岑瑞又担心着秋以桐,一心三用,再厉害的功夫也打了折扣。 梁岑瑞一眼瞥见抬花内侍的最后一个,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呆了,傻站在那里。梁岑瑞气得道:“混账东西,还不快叫人来,拿下这些刺客!” 他一声怒喝,更分出了许多心神,手下的动作慢下来。班扶风“哈哈”笑着说:“这宫中的侍卫脓包的很,哪里是我们的对手!”口中说话,动作不见似毫的停滞,忽忽地将锯子舞得飞快而花哨,锯条反射得阳光如雾,飘来一股子木头的香味,仿佛有锯末随着他的锯子飘动而漫天飘飞,叫人忍不住想要闭眼,以免被锯末迷了眼睛。 梁岑瑞沉着气,冷眼瞧准了,快而准地伸手,随着一股刚猛的气息,他只手抓住了锯子一端。随之也瞥见鲁无涯斧头上下左右舞动,步履蹒跚地攻了过来。他手抓着锯子不放,往后猛扯,令班扶风随之往前。鲁无涯那斧头眼见就要落到班扶风身上,梁岑瑞见凑了效,已将眼光投向秋以桐与沈幼玄,想要过去相助。可是鲁无涯忽然咳嗽了一声,随之跌了一脚似的,那斧头竟以迅雷不及遮耳之势转向了梁岑瑞。 梁岑瑞一惊,正要出手,却见一把拂尘裹住那斧头,斧头与拂尘便结在一起。班扶风咳嗽着,一副要解下样子,而那拂尘在一股柔力之下,却不见松懈。梁岑瑞一看,出手相助的正是陈月婵。 陈月婵与郭则鸣在小河那岸,见有刺客,便要来相助。她本善长剑法,但于深宫之中,是不能随身带利刃的,见途经的一队宫人,有人手里拿着拂尘,便拿了过来,点着水面跃来相助。鲁无涯功夫看似无稽,其实暗含的是柔力,而且老人之态容易迷惑人。陈月婵听陈广生与他过招的情形,在对岸看了几眼已知他便是鲁无涯,想到风不殆说该用柔力对之,这亦是她所擅长的。 梁岑瑞见状,便向陈月婵道:“我没有事,你去助秋儿一臂之力!” 陈月婵听皇上竟自称“我”,唤自己皇兄的良娣为“秋儿”,先是一愣。那班扶风已发招迫使梁岑瑞松了锯,“啊呀呀”大喊道:“没牙的,可千万不要让那妮子过去!” 鲁无涯咳道:“我老头子行事,还用你个臭小子教……”当下与陈月婵恶斗在一起。 形势在转瞬之间又是三对三,秋以桐被沈幼玄逼得紧,那班扶风看起来嘻嘻哈哈,却是以命相博,定然要拦住梁岑瑞似的。梁岑瑞瞪着沈幼玄,那冷峻愤怒的神情下隐着千言万语,只是发不出来。 郭则鸣轻功不行,没有办法如陈月婵那般自水面直接跃过来,只得急促促地从一旁的桥上绕过来。在山坡之下遇见傅展图与梁岚璋,都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山坡上跑去。侍卫也才远远地赶来。 三人跑了上来,梁岚璋一见到鲁、班两人的怪招,先看住了,而后又看一看自己的两盆绿菊,担心着会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陈月婵看到郭则鸣便道:“这老头子不是我的对手,你去帮秋姑娘!” 郭则鸣便要动手,傅展图知道他的底细,又岂会是“红颜鬼刀”沈幼玄的对手,便拦住他道:“我来,你快去找陈广生,否则侍卫赶上来也没用!”郭则鸣一听此语,只觉得他有些瞧不上自己,挣脱了他便一爪向沈幼玄的后背抓去。 秋以桐在对面看得清清楚楚,郭则鸣这一爪漏洞百出,沈幼玄早已有防备,只需待他来到侧身让过,便会令他与自己撞在一起。她懊恼地“嗨”了一声,只得冒险赤手抓住沈幼玄的刀背,抽身到一边,躲过直冲过来的郭则鸣。然而沈幼玄避开了郭则鸣的同时,亦左手发掌,打在他后背,令他整个人直扑了出去。 沈幼玄一手执刀,被秋以桐拿住刀背用力要夺过去,另一只手发掌,自然力道不强,郭则鸣不过一跌。然而陈月婵关心则乱,惊呼一声,急得要过去,大分心神,鲁无涯瞧准时机,斧头连发,好似砍木头一般,往她的颈中而去。傅展图见此情形,当然要先救他,当下一脚向鲁无涯而去。鲁无涯自然能够避过,可也令他分了神,手中动作缓慢一点,使陈月婵得以脱身。 一时之间,无人能够脱身相助于秋以桐。秋以桐单手拿着刀背,闪身到沈幼玄身后,将利刃割向她颈中。沈幼玄冷哼一声,手腕扭动使力,一股劲力自刀身冲来,震得秋以桐松了手,而那刀却止不住,刀背在她肩上狠狠敲了一下。秋以桐闷哼一声,伸手扶住肩膀,却又在同一瞬间,沈幼玄扭身一脚,踢在她另一边肩膀,她整个人就斜倒了下去。 沈幼玄提刀走来,抬眼看了一下,正对她与班扶风恶斗的梁岑瑞,眼睛里闪过凄冷又狠利的光,举刀向秋以桐刺去。 梁岑瑞大呼一声:“不要啊!”眼里冷光一闪,牙关咬起,手拿着班扶风锯子另一端,便向自己颈中割过来。 沈幼玄失声“啊”地叫了一声,向前跃去。班扶风只是阻止他去助秋以桐,不惜自己的性命,却自始至终都不敢伤他,见此情形吓得松了锯子。同一时间,沈幼玄亦过来将手搭在他肩上。梁岑瑞手拿锯子,挥向班扶风,同时反手一掌,打得沈幼玄飞了出去。这转瞬之间的两招,快而狠,至使班扶风重伤在地,身上是被他自己的锯子锯破的伤口,鲜血淋淋。沈幼玄则跌落在地,闷哼一声,手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气,强撑着才坐了起来。 鲁无涯见班扶风重伤,也不顾去抢又被陈月婵拂尘缠住斧头,连忙赶了过去,咳嗽着为他点穴止血。班扶风却警惕地瞧四周,见侍卫终于赶来,将他们与沈幼玄团团围住。侍卫首领还说着什么“救驾来迟”的话,梁岑瑞不耐烦地喝道:“滚!”将那只滴血的锯子丢到一旁,狠狠盯着沈幼玄,就要走过去。 可是,他前面的秋以桐率先一步站起,来到沈幼玄面前,冷声道:“我未找你报仇,你却来刺杀我?为什么!” 沈幼玄用刀撑着站了起来,她唇上有鲜血,更给她绝艳的容颜,添上一抹残忍的美。她的眼睛里一片冷浸浸的光,却一直向前望着,那是一种绝望的痴迷。秋以桐觉得奇怪,转过头来看到梁岑瑞,才发现原来她在看他。她刹时间仿佛被一声惊雷击中——且不提身份与才华,梁岑瑞本身就是这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既风度翩翩又生就一双深情的眼睛,实力容易迷惑女子,她还在其中挣扎,显然沈幼玄是没有逃过! 沈幼玄凄然一笑,向秋以桐道:“因为你拥有,我所没有的……” 秋以桐神情痴痴地,麻木地冷笑着说:“你不是只想要你外祖家看得起你沈家,你不是只想要钱、要权、要地位么?这一切你不是都有了,还成了高贵的匈奴王子妃?” 一滴晶莹的泪水自她凄艳的脸庞滑落,那颤抖又不甘的声音道:“我错了!我曾经想要的很多,什么都想得到,到最后才明白,拥有他的爱,才能称之为高贵!” 梁岑瑞却是一脸冷峻,并不言语,显得那样绝情。 沈幼玄仰面向天,“哈哈”大笑起来,用悲哀又痛苦的声音道:“我……我其实是来自杀的……可是你会记住我么……”她本满脸绝望,可忽然之间,脸上好似染上晚霞的色彩一般,眸子一转比盛夏的阳光更刺眼,直射向秋以桐,“我祝你们千秋万代,绵延无绝!”此声未绝,刀已横在劲中,随着鲁、班父子的一声“惊呼”,她已自刎而亡!鲜血的红,是她的最后一抹艳丽。这个美艳不可方物,英气霸道的女子,也这样没有了。 秋以桐听过“千秋万代,绵延无绝”的话,那是在李勉给梁文肃的信中,却并非完全发自内心,而是一个痛苦、绝望、无奈又怨毒的诅咒!纵使李勉至死也想着为梁文肃尽最后一点力,可是被背叛,被杀害,又怎么会没有怨气? 她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转头望向梁岑瑞,仿佛是想求助……梁岑瑞却只是冷冷地望着沈幼玄倒下,那一刹那好似有冰川碎裂的声音,血流满地,凄绝艳绝。他顿了一下走过去,俯下身来望着她还瞪大的双眼,伸出手轻抚过她的脸道:“我早说过,我的爱只会给一个人,你真的不必如此!” 秋以桐望着他微微发颤的肩膀,心底亦为之阵阵酸楚,根本不知如何排解,手掌紧握,指甲刺进肉中,好似在努力斩断一切情丝…… 正在众人惊魂未定之时,梁岑瑞忽然从血泊中捡起沈幼玄那把刀,转身将刀飞刺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人生至贵 班扶风见沈幼玄已死,便轻声向鲁无涯道:“既然如此,咱们快逃了保命吧!” 鲁无涯却摇了摇头道:“不可将小姐抛于此处,既使只是尸体,也该带回去的!” 班扶风笑他多事而且迂腐,周围围的侍卫他亦不放在眼中,忽然之间起身,袍袖一挥,众侍卫只觉得伴着一股木头味“沙沙”地有东西洒到脸上,不觉间都往后退。他说着“快走,快走!”扯了一下鲁无涯来提醒他,同时起身飞了出去。梁岑瑞当时的目光虽在沈幼玄身上,却明白背后发生的事,便捡起刀向他丢去。 鲁无涯本要向前去抢沈幼玄,又见那刀夹着一股凌厉气势向班扶风,脚下步子顿了两顿,终究还是直扑过去以身挡刀。班扶风自空中回身,还以为鲁无涯终究会逃出来,却看到鲁无涯为救他,以身体挡刀。 他只听他父亲哼了一声,便倒在血泊之中,登时大惊,唉声叹气地落到地面上。走至鲁无涯身边,见父亲果然已死,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神情很是古怪。他抖着两只手,声音里发着颤道:“这怎么说的……这……这……你何必救我,难道是想让我内疚而死!”又不甘心地低下头,细细地看他果然是死了,绝对不可能救活,一脸苦相地跪在那里也不动。 梁岑瑞走近几步,淡然道:“与其难受,不如自杀得好,我会当这是江湖仇杀,不再深究。” 班扶风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了众人一眼,长叹一声,转过身来扑到一旁侍卫的剑上,便也追随沈幼玄、班扶风还有鲁无涯而去。 短短的时间之内三个人身亡,满山坡的鲜血,浓重的血腥味令秋以桐喘不过气来,不禁想起兰若华去世时的情形,身体抖得厉害。一股明息香的味道袭来,一只手抚在他脸上,她顺着这只手的动作抬头,看到了梁岑瑞。 秋以桐怔怔地望着他,眼睛里是慌乱、泪光、恐惧与害怕,而梁岑瑞的眼睛里是怜惜与不忍——怜惜是为她,那么不忍是为那些死去的人?这些许的“不忍”令秋以桐动容,想他亦是慈悲的,就如兰若华一般,瞬时间便只是一个柔肠百结的女子,含泪道:“原来沈幼玄爱上了你……” “是……”梁岑瑞坦承地道,“与匈奴最后的大胜仗,她透了些消息给我,希望以此换取一个妃位。我说,能让战事提早结束,于双方都有利,我却只会有一个皇后,只能保她与她家人无事。那时,我不认为她对我有真心,现在看来……” 秋以桐回想往事,感慨道:“我也一直以为她只懂得追名逐利,背叛黄七便背叛了,嫁给李敬也就嫁了,却没有逃过你……”是啊,没有逃过梁岑瑞,他是如此深的诱惑! “原本我以为她会跟随他父亲安度余生,也便放过了她,实在没有想到她会来宫中行刺!她这是在自取灭亡……” 提到沈幼玄之父,尽管从未见过,秋以桐眼见亦浮现出一位世外高人模样——他能让蒙古贵族小姐倾心,不惜与家人反目,定然风度不凡;观沈幼玄风姿绝世,他定然相貌堂堂;他身边的泥瓦匠个个身手不凡,足见他亦有绝世之才。沈幼玄孝敬他,他亦疼爱女儿,一直在劝她放下一切,安然度生。可是沈幼玄现在已死,她父亲会如何? 想到这里秋以桐心里一酸,止不住眼泪簌簌,悲泣道:“沈幼玄说什么她错了,她曾经想要的很多,什么都想得到,到最后才明白拥有你的爱,才能称之为高贵!其实,她到最后也是错的,拥有一个她那样的父亲,才是世上高贵的人!” 梁岑瑞一时间怔住,嘴角有轻微的颤抖,眼帘垂着,亦有两滴泪水落下,将她抱在怀里颤声道:“是啊!假如幼时的我没有被抛弃,假如父皇能疼爱我一点点,今日的我纵使不是皇上,也不需要是,亦足以无视天下……” 他们两个沉在自己深深的遗憾里不可自拔、忘乎所以,忘了周围不只横陈着三具尸体,还有傅展图、陈月婵、郭则鸣、梁岚璋以及一众侍卫。皇上与太子的良娣抱在一起,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然而就在众人不知所措间,梁岑瑞已又扶着秋以桐走下山坡。侍卫们收拾了残局,便都被梁岚璋一通都骂了下去。他一脚蹬了一盆绿菊的花盆,远眺着梁岑瑞与秋以桐的身影,半晌了瞪着傅展图道:“秋以桐是不是忘了她还是我皇兄的良娣啊!” 傅展图又哪里知道秋以桐与梁岑瑞之间的事,沉沉的脸色,浮上了一层冷汗,拳头紧握着道:“或者只是皇上……对她有意,历为他是皇上,所以她没办法……” 梁岚璋暴怒起来,一脚踹翻脚下那盆绿菊,牙关紧咬着狠声道:“他是皇上又如何,皇兄就不是他的兄长了?皇兄现在还昏睡着,哪天醒来看到……”想一想,觉得实在不堪——他其实并不在乎什么伦理纲常,只是与梁岫琛兄弟情深。他掐着腰,愤怒地在那里徘徊几步,最后哼了几声,袍袖一挥,踩过绿菊的花朵,怒气冲冲地离去了。 陈月婵与郭则鸣互望一眼,用眼神向彼此问:“你怎么看?”又都觉得无奈,他们正柔情蜜意,对别人的感情不想深究,同时摇一摇头,并肩离开了。 傅展图则独自站在那里,沉思了许久许久…… 秋以桐双肩受了伤,虽然并不碍事,但是在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女子一定要柔弱,一滴露水落在身上也要生一场伤寒才像话,更何况她遇到刺客,见了三个死人!她还住在太子宫,服侍太子的事就不必动手,谢宸亲自过来。 太子平时吃的药,擦身用的香草汤,秋以桐全都铭记于心,只需动一动口吩咐人去做。汤药端上来,又是谢宸亲手喂给太子,而她坐在一旁悠然地喝茶。谢宸的样子很安然,秋以桐怎么说她便怎么做,不焦不燥,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秋以桐倒先沉不住气了,见无人在侧便道:“沈鸿,我高看了你,还以为七王登上皇位要费一些周章!现在你的太子这个样子,天下又是别人的,想想你昔时做的事,夜晚会不会恨得撞墙啊!” 谢宸瞥她一眼,微微一笑,又转回头去继续喂药给太子。 秋以桐只觉得自讨没趣,可是细想一下,一个女子毕生的心血尽毁,没有道理还这样淡然,难道还暗自谋划些什么?眼里冷光一闪,将手搭在谢宸肩上,沉声威胁道:“你不要指望咸鱼翻身!” 谢宸依旧不语,低眉垂头,细腻白皙的脸上浮着一层月华般的光辉,娴静而优雅,端庄脱俗,好似神女。秋以桐看得来气,便冷哼一声,忽然之间又明白,便道:“你不是沈鸿,是沈雁吧!原来,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呢!” 谢宸的手微一顿,“嗤”地一声,一手虚掩着嘴笑了出来,边笑边转头看秋以桐,黑珍珠一般的眼睛里好似反射着五彩的光辉,明艳照人。她笑吟吟地站起,将手中的药碗放下,慢悠悠地扶一扶头上的凤尾大珠钗,那模样更是妩媚婀娜!美貌女子中,无论是郭茜痕还是沈幼玄,与之相比都少却女人味。萧燕倒是有她的神韵,只是那种人前人后两样的伪装功夫,与之相比显然是小巫见大巫! 她笑过后,却还是不接秋以桐的话端,而是扶着头上的珠钗道:“你看这枝钗与本宫的衣服配不配?” 秋以桐故意要激怒她,看也不看便道:“华丽太过,俗气得很!” 她仍旧态度娴雅,微笑着道:“是吗?这枝钗是你赠于本宫的……” 秋以桐抬眼一瞄,可不是那枝翠羽制成,她看了嫌太过华贵,叫人送去给谢宸的。又自讨一个没趣,不过秋以桐已在宫中蛰伏许久,又怎么忍不下这一点点,于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那枝我不要的,倒正配得上你的俗气!也是,这枝钗用的是羽毛,你又叫沈鸿,都是同类!” 谢宸笑道:“说话这样恶毒,是要故意激怒本宫?” 秋以桐回敬道:“不错……人人都说笑到最后才是赢家,其实是沉住气到最后,当了赢家才能笑!” “你以为你赢了?” 秋以桐判断不清赢或不赢,却又不能在她面前露了怯,便双臂抱起,微仰着下巴道:“难不成你如吕不韦一般做成了大生意!” 谢宸眉毛微扬一下,神色暗了一暗,反问道:“白心让都跟你说了什么?” 秋以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道:“总之是不少!” 谢宸没有说话,一直用她那双黑珍珠一般,光艳流彩的眼睛盯着秋以桐。秋以桐初时还稳得住,看得久了,终究恼火起来,眉毛一挑正要说什么。她又率先微微一笑,慢启朱唇道:“秋以桐,你无论多高看我,都是不为过的!方才你多稚气,以为自己是赢家,来向我耀武扬威,跟我比谁更沉得气。可是结果怎么?一时的赢,你以为就真是赢?” 秋以桐自知比不上她的阴沉,微红了脸,却忍不住浮出更多的得意情状,哼了一声道:“你还真以为你能再翻身?我是答应过皇上保太子一命,皇上亦不会杀害太子,可是这并不表示他能够醒来。他纵使能醒来,这天下已经易主,又能怎样!”梁岫琛做不成皇上,谢宸也就当不成皇后,没有成功,白费了心血。 谢宸却还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微笑道:“我想要做的事,一定可以做到!梁岑瑞是有惊世之才,却未必不能为我所用,我可以等他把天下彻底打好,再夺取一个盛世!” 秋以桐为她的直白而心慌,便“哈哈”笑着道:“不要太自大了!你以为你能控制多少人!白心让?铁面?至多也就这些……” “不,至少还有一个你!” “我?”秋以桐用狠狠眼神盯着她。 正在这时,郭茜痕等人也不等宫女通报,便笑嘻嘻地进来了。谢宸瞥了他们一眼,脚下微微移步,背对着来人,正对着秋以桐道:“你与他们的关系很好,但我要你哭着面对他们!” 秋以桐瞄她一眼,嘴角一扬偏要笑给她看。谢宸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直直地盯着她,眼睛里的光彩摄入心魄,朱唇微张,颜色是端正的红,水润而干净,慢慢往她脸上凑…… 秋以桐心跳起来,熬不住要将头后仰要躲过,却见她一笑,头微一侧凑到她耳畔,吐气如兰,用轻而媚的声音道:“方才你是不是一直在盯着我的嘴唇看?是不是和梁岳瓘的嘴唇很像?” “嗡”地一声,秋以桐脑袋像炸开了一样——一直以来秋以桐回想到黄七,脑中的形象都是他黑巾遮面,初见时的模样,经她一提醒,脑中才现出那夜所见过的黄七的真面目!是啊,黄七那柔媚的相貌,的确有着这般红润诱人的唇! “你应该不会忘记天香楼吧,就是这样的嘴唇在亲吻你……”谢宸的声音轻柔魅惑,和她的体香一般缥缈无迹,秋以桐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跟着那声音回到了天香楼,回到那个她正在无措间,黄七从天而降的时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不由自主 是的,情不自禁,不由自主。那时的她,明明知道黄七是个看不透的人,明明她是个最害怕欺骗的人,却还是将全部的爱给了他……然而谢宸还在接着说话,言语如刀,凌迟着她…… “他的任务本是拿到兵书,杀了你师傅之后暗中跟踪你们师姐弟,可是却在春丽院飞剑帮你。他跟我们解释说,只是为了套取兵书的秘密。然后,你们在桐花树下相遇,之后又救你,也还是说只是为了套取兵书的秘密。再然后,他亲了你,我们警告她,爱你的后果有多严重,可是他竟还天真的以为,这世间有两全之法……哈哈,他一点点陷进去,最后还是被揭穿了,他便用自己的血洗涮所有……他死了,你是不是就算对别人动了心,也不敢再爱了?”郭茜痕、陈广生、郭承文、陈月婵还有郭则鸣五人进来,远远地见谢宸正与秋以桐说话,觉得不便打扰,便先止住步子。 秋以桐止不住身体的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咬着牙狠声道:“住口!” 谢宸笑道:“你要我‘住口’?听了我下面一句,只怕你又会要我说下去。我们在你身边安排的眼线,可不只叶蔻一个……” 秋以桐心里一凛,盯着她道:“还有谁?” 谢宸望着她眉头一挑,满面得意,仿佛在说“我没有说错吧”!然后,她将头歪一下,无限娇媚,含笑道:“还有一个叫江芷……你不信?是不是觉得她的纯真无邪,不可能是装出来的?的确,那不是装的,那是她的本来面目。那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可能会用江芷那么单纯得甚至是蠢笨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和叶蔻那种直率的女子一样,容易赢得你的信任啊!你想一想在你身边的三个宫女,叶蔻、江芷、张梨,唯有张梨不是我们的人,却得不到你的欢心与信任,而你信任的却都是我们人!所以秋以桐,我们早将你看得透透的,真不明白你在自大些什么!” 秋以桐在惊诧之后,强忍下来,强迫自己笑一笑道:“那又怎么样!她已经离宫了……” 谢宸点一点头,平静的样子却让秋以桐不安,只觉得这平静之下隐着更大的阴谋。果然,她接着说:“她离宫是我的意思,我们的安排……” 秋以桐惊得道:“这也是你的阴谋!” 这一声很大,郭茜痕等人见她们两个一直说个不停,已闲得站在一起小声说自己的,听到了这句,都疑惑地看过来。谢宸手下用力,抓着秋以桐往前走一步,秋以桐就只能后退一步。因为等着她的答案,秋以桐不能挣脱她,只能死死地盯在她的脸上。谢宸仍旧是那副妩媚优雅的样子,不紧不忙地说:“江芷是与几个各具美态的宫女一起离宫的,这是她们最后为我做的事!我们安排她们坐哪辆马车,走哪条路,就在回去的路上,她们的马车被三个地痞拦住。你说巧不巧,你师弟当时就在街边的药店里,当然会出来英雄救美。于是,姑娘们请他吃饭以表谢意,满屋子的美女就是要他挑的,结果他独独多看了江芷几眼……” “你在胡说些什么!”秋以桐的理智已经有些乱了,控制不住的音量。郭茜痕几个人互相望望,只觉得奇怪。 谢宸轻轻地摇一摇头道:“我又何必说这些谎话……你想一想,如果不是事先有安排,怎么会那么凑巧!我特地嘱咐过了,若是发现周潜光对哪个姑娘有意思,便用些手段让那姑娘留在周潜光身边。至于其余的事情,真的不需要多做,周潜光也是一个美男子,之前行走深宫,那些没见过男人的宫女,早就芳心暗许了。他又本是个多情的人,相处一段时日,你猜会怎么样?” “江芷……”秋以桐脑中一片昏昏,极力地想着,可是竟连江芷的模样都想不清楚,“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一梦经年’,我师弟就算想解,也解不了的!” 谢宸道:“不用你说,我亦不放心将解毒的希望放在周潜光身上,昔年从白心让那里,我学到了不少制毒、解毒的本事,我自负只凭我也是可以为太子解毒的!”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宸推着秋以桐继续缓缓向前到,秋以桐被她逼得直往后退,怔怔地听她说:“周潜光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人,就连太子到最后也喜欢了你,你夺走我那么多,我当然要好好折磨你一番!正如当年的萧燕,江芷接近周潜光虽是我的安排,可是他们之前的感情却也是真真实实的……你说往事会不会重来,直闹得要你们要死上一个才算完?” 秋以桐一阵冷汗,仿佛眼看着河水倒流,时光回到过去,周潜光夹在她与萧燕之间……不!不会是这样的!秋以桐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想着,陈月婵那般温柔标致、善解人解,周潜光都没有动心,又怎么会被江芷迷惑!她安慰着自己,是啊,我与师弟相识多年,早已心意相通,我虽然没有明说,却早已暗示过他,要与他一起回南山的……他不会,绝对不会…… 秋以桐牙一咬,冷笑着说:“你想继续暗杀萧燕的阴谋,让我与师弟反目?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就算江芷如你说,就算师弟喜欢上了她,我与师弟说清楚,他一定不会再要她!”语气虽然坚定,可是双腿软弱不力,很努力才站稳了。谢宸再往前一步,秋以桐又退,腿弯碰到床沿,跌坐在床边,差一点压到太子。 谢宸居高临下望着她道:“你师弟的心那样软,江芷泪眼朦胧去求她,说自己一无所知,你猜你师弟会怎样?她原本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照我说的做,会得到安稳。秋以桐,你这一回会不会与人共事一夫?” “她既然是你的人,是你挑拨我与师弟的工具,你说她还是纯真无邪、一无所知的?你以为我会信么!我绝对不会让我师弟又陷进一段虚假的爱里,被另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任何的危险都不能留在他身边!” 谢宸放开她的手,无奈地叹一声道:“你眼里揉不得一点虚假的东西,然而他多情心软,只要江芷对他的心是真的,情有可愿,他就能原谅她的所有……你们两个,可又怎么办啊!你还是委曲求全吧!” 秋以桐牙一咬,用发颤的声音道:“我师弟爱我,我知道……他爱我……我会跟他说,他是这世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我会告诉他,他不相信我时,我只觉得天塌了;他跟说我的那句‘我相信你’是我听过的最动听话……从那一刻,我知道他是我可以依赖的我……曾经的事,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再发生,我会让江芷这种对他来说,存在着危险的人,离他远远的!” “假如……你说完了这些,还是没有用呢?” 曾经,秋以桐亦将这些话说给周潜光,可是周潜光到底没有离开萧燕。豆大的泪水自秋以桐眼中滚落,她想到在周潜光身上看到的吻痕,知道江芷的事是十有八九了,若是到了那个地步,他过于宽容,而她过于黑白分明,又要如何妥协呢?她想到割袍断义,一股锥心之痛袭上来,难受地哭了出来,几乎是在喊着说:“我会跪下来求他……我会告诉他我爱他,从此以后会更爱他,只求他远离那些人……不要有一丝的危险……我会告诉他,我早已一无所有,只有他……假如以后,他喜欢别的女子,只要是真的不会骗他的,真心爱他的,多少都可以……” 谢宸神情微怔,顿了一顿,眼泪里仿佛含着感动的泪水,怜惜地向秋以桐伸出手,轻抚着她的流泪的脸庞,轻而缓地道:“假如跪下有用,寒梅山上你的裙裾还会被割断么?从前是你师弟,现在是你……没用的,没用的……你要信我说的,比如我说,让你哭着面对郭茜痕他们,果然啊……”抹掉她脸上的一滴泪水,微皱的眉头下是盈盈含泪的眼,嘴角微微向下拉,那楚楚可怜模样,都是对秋以桐的嘲笑! 秋以桐才知道自己道行浅到令她羞耻,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孤高又任性,固执而脆弱,让她接受自己不认同的,与放下她已拥有的一样艰难。谢宸到底生了怎么的眼睛,就这样看透了她这一点,造出这样的局面,看她进退不得…… 谢宸转过身来,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端庄的样子。陈广生看到秋以桐在痛哭,腾地站起来拦在谢宸面前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陈月婵便连忙去到秋以桐身边温声问她怎么了。 谢宸慢悠悠地转头望着他一眼,嗤笑道:“这不是陈校尉么,你在战场上立了大功,便可以在后宫如此放肆?” 郭茜痕知道陈广生不善言辞,又绝不会轻易对女子动手,便走到他身边瞪着谢宸道:“他哪里有‘放肆’!他是本公主的人,他问的话也就是本公主问的!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她为什么哭啊?”她见秋以桐低着头坐在那里,双手捂着脸,哀痛无比的样子,气得逼近谢宸一步,又道:“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本公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谢宸轻笑着摇摇头,显出宽容的样子,道:“你想知道她为什么哭,怎么不直接去问她?” 一语问住了郭茜痕,她张一张嘴,低声嘟囔道:“问了姐姐也不会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画狐类狗 不得不说,郭茜痕是一个太值得心疼的姑娘。她妩媚如妖精,单纯似仙子,娇艳的唇上好似只有没心没肺的笑,实则也会因为理解而欲言又止。 秋以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到师弟与师妹,一阵感动的心酸,擦一擦泪说:“不要理她……你们过来……”谢宸像是悬崖,秋以桐是怕高的,当然不放心让他们伫立在危险的边缘。 陈广生与郭茜痕听到师姐如此说,只得咽下一口怨气,闷声不语地错开身,眼望着谢宸那倨傲的背影。然后,秋以桐整一下仪态,将侍者唤来,嘱咐了他们几句,便带着众人来到书房说话。 郭茜痕等人要回南了,过来便是问问秋以桐到底要不要离宫。自始至终,他们都一无所知,只有着一副随遇而安的心肠,兄弟姐妹一群人到哪里都能开出花来。他们来到宫中,就在宫中好好生活,只不过冬天太冷,秋天太干,春天太燥,能回去当然更好。他们来问秋以桐,满脸试探性的疑惑神情。 秋以桐羞愧得很,不过回想一下自己瞒着他们的事,又觉得无话可说,沉默了半晌说:“你们先回去吧,我随后才能离开……” “师姐……”郭茜痕皱眉道,“我实在不懂,你早说过等事情了结便会离宫,现在这个情形是事情还没有了结呢,还是不舍得太子啊?” 秋以桐苦笑道:“我怎么会舍不得太子!你们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因为这脱口的一句,需要许多话来解释,那些自己被骗的经历,亦不过是对她的羞辱。 可是既然已说到这里,郭茜痕又岂肯放过,早已将耳朵凑到秋以桐唇边,要听她细细说来。秋以桐无奈,经不住几个人一问再问,便将所有的事都说了个明明白白。他们才知道太子对秋以桐的种种宠爱背后,梁岑瑞用兵如神背后都隐藏着这许多事。 郭茜痕那颗纯净的心里显然装不下这许多,直愣愣地瞪着一双澄澈的眼睛,过了好半天才以询问的语气向陈广生道:“太子哥哥竟然是这种人?” 陈广生那副直肠子最不耻于这些,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冷,拧着眉头道:“好在如今的皇上不负师姐所托,没有让他们的奸计得逞!”他跟着梁岑瑞打了许多场战,说得上是同生共死,感情自然十分深厚。他对梁岑瑞信任崇敬的很,略微放了心,又转头向秋以桐道:“师姐,事情已经都了结了,既然你答应了太上皇保太子一命,那也只好说到做到,就随太子这个样子,咱们……咱们离开就好了……” 郭承文亦道:“是啊,无论曾经的事如何危险,也都已经过去了,咱们是时候回去,尘归尘,土归土。” 秋以桐点头道:“我明白……只不过,我并不能说走就走,有些事还是要交待一下的……” “到底要交待什么呀?”郭茜痕不解地道,“我们正好一路先到五峰山,陈二姐姐要嫁过去,陈大个子送姐姐出嫁,也就一路南下,还经过凤尾。到了凤尾,师姐留下也好,反正我们回过杭州也还是要再出来的,来日江湖再见,不留下的话,就一起回我家啊!多好啊!” 这样的路程的确很丰富,可是秋以桐的心已被梁岑瑞与周潜光填得太满,多余的便觉得有些沉重。她欲言又止,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月婵看秋以桐一眼,想到那天她与梁岑瑞在一起的情形,便微笑着将郭茜痕拉到一边耳语几句。郭茜痕听了望着秋以桐笑,便要走过去向师姐问个明白。陈月婵连忙拉住她,小声地说些“当众跟秋姑娘说这些不好”之类的话,郭茜痕笑嘻嘻地点点头,又几步跳到秋以桐面前,拉她走到一个角落里。 秋以桐猜到她要说什么,先不好意思起来。果然郭茜痕歪着头,眼里一闪闪地问:“师姐不想离宫,原来不是因为太子哥哥,是皇上哥哥啊!” 秋以桐的确觉得该向梁岑瑞交待一声才好离开,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周潜光——谢宸的话在他心里狠狠地划上了一刀,她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更坚定一些才好去面对。如果一切真如谢宸所说,她怕自己只会迎来更大的破碎……不过这些话,她并不习惯对人诉说,便淡然一笑道:“是啊……其实我十三岁时就与他认识了,我们帮过彼此,现在又帮了彼此,不能说走就走的!” “你不会留下来当皇后吧!”郭茜痕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心。师姐若是能当皇后,自然是值得骄傲的事,不过她始终都觉得浪迹江湖最自在,深宫之中再锦衣玉食也比不上。 秋以桐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让我当皇后,实在是折磨,我自然是不会的!”她的语气虽坚定,笑容里却有些虚弱。 郭茜痕放下心,却又有些担心,便问:“那皇上哥哥呢?他……他要是很喜欢你,肯定不愿意让你走的……” 秋以桐一笑,柔声道:“所以我需要一些时间跟他说清楚的……我与他是不一样的人,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不一样的人,便不能走到一起吗?如果这样,那我家本是经商的,陈家在武林,那么……”她说着脸便是一红。 秋以桐连忙道:“你们出身在天南地北,能走到一起不正好说明‘有缘千里来相会’!” 郭茜痕把脸捂起来,格格地笑着,一会儿又从指缝间去看秋以桐说:“师姐,我不明白的时候你的一两句话,总能将我说得明明白白。虽然过个一年半载我们又能再在江湖上相见,可是一年半载也很长啊,我还是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走。” 秋以桐笑道:“宫里的日子何其无聊,三两年也都过去了,又何惧于江湖间的一年半载。陈师弟前途不可限量,你聪明善良,再去江湖上走走也好。何况,你有了新嫂子,你和陈二姑娘,也很合得来吧?” 郭茜痕抿嘴一笑说:“她也很好……”不由自主地同时转头看陈月婵,原来她们两个独在角落讲了许久的话,冷落了他们几个,他们已另凑一处寻乐子。此时郭承文正坐在书桌后拿笔在纸上画,郭则鸣与陈广生分立在他身旁看得出神,陈月婵则远远地站着微笑。 陈广生随着郭承文一收笔,沉声“呀”了一下赞道:“这样勾一笔就有模有样了,真是有意思……” 郭承文润两下笔,幽幽地说:“这样只是有一个样子,还要再细细地……”边说着边抬头去看自己正画的美景,却发现郭、秋两人正在看自己。他脸上一慌,连忙另拿了一张纸要将画给掩了。 郭茜痕眼睛一眯,知道有趣事,抢步过去夺来看看,口中嚷嚷道:“你们在干什么,给我看看!” 陈月婵笑道:“他们说你们两位站在那里对着墙说话,就要画一副‘姐妹二人面壁思过图’。” “好长的名字,没有把我们画得很难看吧……让我看一看……” 郭承文想到自己画的郭茜痕,哪敢给她看,连忙拿着画往一边躲去。郭茜痕就奇怪了,一边追着抢,一边说:“好奇怪了,平日里你画的画,我不愿意看你也强要我看,怎么我愿意看了,你却不让我看!” 郭则鸣笑着向妹妹道:“三哥就是想以退为进,知道越是不让你看的东西,你就越是想看,你要是看了,那就正中了他的计!” 陈广生不懂得玩笑之道,便只是说:“哪里啊,你看了要生气的……” 郭茜痕当然非要看个明白不可,郭承文怕画儿扯坏,只能由着她扯去看。郭茜痕一看,画上果然有秋以桐那翠竹一样的身形,正站在那个角落里,可是画上的她却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兽,正仰着头听秋以桐说话。虽然那小兽可爱灵巧,灵气十足,却到底不是人,她怒向三哥道:“你画师姐就画个美人,画我就画一只狗……” 郭则鸣大笑,指着那只“狗”道:“这怎么是只狗?这明明是只狐狸,三哥画的就这么不传神?” 郭承文脸上微红,连忙道:“哪是我画的不好,山龟、海龟在茜儿那里统统称乌龟,狼、狗、狐狸统称为狗,猫和小老虎就说是小猫、大猫!你们还记不记得她把一只山龟养在水里,那只龟好辛苦地往外爬,爬出来一次她丢进去一次,说是那只龟还不熟悉新家……” 陈月婵笑得问:“那后来呢!” 郭则鸣“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道:“还能怎么样,活活给淹死了!”陈月婵无奈地一抚额,与郭则鸣对望着笑个不住。 郭茜痕被众人取笑,又是脸红又是着急,向她三哥道:“狐狸就好了……你为什么要把我画成狐狸啊!” 郭承文拿过画来,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是自称‘狐仙’么,画成狐狸又有什么不对!” 郭茜痕急得解释道:“‘狐仙’是仙,不是狐狸!” “有什么分别……” 郭茜痕见解释不清,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气势汹汹地坐下来,着急忙慌地磨两下墨,再去铺纸。一边煞有介事地忙碌,一边说:“让你笑,你们都有笑!好,狐仙是狐狸是吧,那么‘承文’就是文,一本书……我把你画成一本书,把四哥画成……画成什么……”一时犯了难,拿笔端点着下巴细想了一下,突然眼中一亮,便在纸上边画边说,“四哥属牛的,当然就是一只牛啦!” 郭则鸣连忙拦住她道:“三哥得罪你,不要作践四哥!” “少拦我……看我画……” 郭承文笑道:“你们都别拦她,画得出来算她本事……” “画个画而已,有什么难的!”郭茜痕赌气要画个似模似样的,却哪里是容易的,大家围在那里边看边取笑,闹个不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浮云一别 年轻人对于离别总没有那么悲伤,因为未来的时光还有许多,年富力强到无视奔波与阻碍,知道他们总能再相聚。 郭茜痕、陈广生几人收拾东西也收拾了三两天,起程的前一晚叶蔻求见秋以桐,秋以桐听到她的名字便想到江芷,不想再添烦恼,不愿见她。过了许久,宫女进来说,叶蔻姑娘奇怪的很,已说了良娣歇下不见她,她还一直站在门口。 秋以桐一时心软,无奈地走到窗外,想隔着窗子与她说几句话。可是当她从窗缝看到走廊下立着的叶蔻时,只见她身着素色衣衫,挺拔的身形与自己何其相像,不禁想起她冒充自己的事,一时来了气,便轻声向宫女道:“再跟她说我歇下了,在这里站也是白站!” 宫女便出去,向叶蔻浅浅施礼道:“叶蔻姑娘,良娣的确已歇了。夜晚寒冷,姑娘还是请回吧,在这里站着白白着了凉。”叶蔻已是郭承文的人了,不再是从前的宫女,所以平常宫女都称她为“姑娘”,待她也十分客气。 叶蔻紧紧抿着嘴,许久了才点一点头道:“姐姐请帮我给良娣说,那些事我只知道表面上的,觉得无害便做了,并不知实情的!良娣不计前嫌,还令我有今天,我来生给她做牛做马!”说完,跪了下去,向着宫殿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叶蔻离去后,宫女来向秋以桐复命。秋以桐回味着她的话,心里想的还是江芷。假如谢宸没有骗她,江芷现在应该就在周潜光身边,她也如叶蔻那样,只是知道有人让她出宫去讨周潜光的喜欢,一定要留在周潜光身边,那么她的心到底是真是假?秋以桐恨这样的人,可是她骨子里是柔软心肠,不懂得惩罚,只好选择不原谅…… 第二天送走了郭、陈几位,秋以桐唯觉宫中又寂寥又肃杀,无趣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她呼吸,会想到郭茜痕身上的茜痕香;看到池水,会想到离茜痕那双澄澈的三角吊梢眼;看到楼阁,想到初次见到的陈广生,狼狈而冲动,而现在身上那股气势,何其震慑人心;看到一树古松,便想陈广生虽年轻,那颗沉稳的心却堪比这古松,幻想着他到这树的年轻,会是什么样子……这样想来起去,越发觉得他们可爱,只觉得方才与他们离别时说的话不够,叮嘱的不够细,居然没有留一滴泪!她恨不得转过头去,再抱一抱他们,告诉他们,此生遇到他们是多么值得她骄傲的事。可是回首间,她看到的只是重重的宫殿,那些可爱的人儿已走远了…… 她在那几天里陷入了焦灼——想要离宫,就必须与梁岑瑞当面说清楚,可是她怕见他;想要回南山,她便要见周潜光,可是她亦怕看到周潜光真的与江芷在一起。虽然她早已下次决定,江芷真的和周潜光在一起,她用尽手段也要将师弟抢回来。她想师弟更在乎的是她自己,她一定能够做到,可是那过程真的很痛苦…… 可是再害怕,也总是要见的,她求见梁岑瑞几次而不得,却在无意中在滴翠亭前与他相遇。梁岑瑞见到她,一刹那间想要躲,可是也知道躲不开,便望着远山长叹。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他不言,秋以桐只好先说:“我去求见你好几次,你都没有……” 梁岑瑞连忙道:“近日政务繁忙,还请见谅……”秋以桐知道这是搪塞之语,并不计较,沉默一阵后,张口又要说话。梁岑瑞却突然道:“还有事,我先……” 他转身要走,秋以桐实在受够了折磨,一着急抓住他的手臂道:“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就算逃避也是要面对!我是秋以桐,我该在江湖……” 梁岑瑞垂下眼帘,缓缓舒了一口气道:“你竟也信‘命中注定’?我出生时便有预言,说我会杀害兄弟,夺取父皇皇位,我不信命!现在的我既没有杀害兄弟,皇位亦是父皇传给我的,这是命中注定的么?还有你,你出生在烟花之地,命中注定的不应该是流沦风尘,你已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为何不敢再改变一次!” 秋以桐沐浴在他坚定又温柔的目光之下,身体一阵战栗,忽然发笑道:“现在的我与流沦风尘有什么分别,先是黄七,再是梁岫琛,现在又是你……我爱着黄七,是梁岫琛的良娣,现在又与你……哼,这样的我,与淫妇有分别……” “你!”梁岑瑞皱着眉,不想让她说,可是她已都说了。 秋以桐望着他阴沉沉,隐着燥红的脸道:“你听不惯这样的话吧,可是我说话就是这样。你说,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当皇后呢!” 梁岑瑞舒一口气,宽容地道:“你无论说什么,我都喜欢听!我爱着你,你也爱着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他的脸庞在经历过边塞的风砂之后,更见冷峻,那英朗线条,深情的眼神,还有坚定的话语令秋以桐无力。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她觉得自己像是撞到鱼网的鱼儿,她只知道要逃脱,却被处处束缚着。她连忙放开他手臂,转头望着远方说:“梁岑瑞,我是爱着你,可是现在的我所需要的已不再是情爱,而只是一个依靠……” “我拥有天下,还不能给你一个依靠么?” 秋以桐道:“你拥有天下,你是皇上,就算我能顺利嫁给你,那么以后呢?那结果是很容易看到的,假如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只要我一个,我会被万世唾骂为妖妇;假如最后我们都妥协了,你有三宫六院,我便要与一群女子争宠夺爱,这又与春丽院有何分别!对不起,这两样我都承受不起……” 梁岑瑞张一张嘴,却又无话可说,沉着头半晌了才道:“秋儿,这世间没有无瑕之玉,没有完满的人生,亦没有无缺的依靠……就算周潜光……” “我知道!我了解他……”一提到师弟,秋以桐便一阵心慌,“至少,我与他的事,不会被天下人谈论……” 梁岑瑞冷笑道:“你终究是不够爱我……” 秋以桐亦冷笑着道:“你说的对,只是因为不够爱……如果我像爱黄七一样地爱你,明明预见了难堪的结局,却还是身陷其中。我在对黄七的爱中由生到死,再活过来,已经很冷静下来了。我不会再不顾一切,懂得了取舍,也便像帐目一般在心中列下得失。对不起,只可惜我们遇见过又错过,只可惜那个冬天我没有跟你走,只可惜你不是黄七……” 梁岑瑞突然抱住她,力气那样的大,令秋以桐在惊诧之下只觉得难以呼吸。她醒悟过来想要推开他,却见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眼中的深情几乎要将她融化。他的双唇张合,用激动而颤抖的声音说:“我就是黄七,我就是黄七啊!”这句话如闪电,在秋以桐心里划下闪亮的一道,她还未回过神来,双唇便着上了她的唇。 她连忙侧开头,发上的珠花在他脸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他“呀”了一声儿,捂着脸不言语。秋以桐趁机挣脱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垂下手长叹道:“秋儿,若是当时你答应了我,跟我一起走,那黄七便是我的替身了……秋儿,我给你自由,你自己选择吧!还记得我送你的两枝钗么,戴上芍药花样的,你去哪里都没有人会拦你;戴上玉兰花样的,去城南熙和街秋侯爷府,你便是他们家的小姐,我未来的皇后!我会等你三年,这三年你可以随时反悔,你来我便只有你一个;你不来,我会有许多嫔妃,却不会有皇后……” 三年,她也曾与周潜光约定,假如三年之后周潜光心中仍然只有秋以桐一个,她便嫁给他。可是三个月不到,周潜光心里便多了一个萧燕。秋以桐没有答话,因为至今她也没有看明白梁岑瑞,她既感动于他的等待,又怕了他的痴心一片,如果辜负,比辜负春花秋月更叫人可惜。可是她又怕他如周潜光一样轻易变了心…… 她暗自嘲讽着自己,扶着桌子站起来,无力地一步步往前走。她没有回头,只听到他在背后说:“假如有命中注定,那我们才是命中注定的!”他的语气那样肯定,仿佛不只是人间的帝王,而是主宰一切的神明! 秋以桐不理解他的坚定,因为她是如此的犹豫,只知道跟着心底的一线光一步步往前走。 梁岑瑞望着她的背影,温柔地抚摸秋以桐出了冷汗的手在桌子上留下的掌印,仿佛那是一朵花,是美丽的女子,是世间最可爱的一切……他的心底翻腾如海,他了解她心中的挣扎,为此愧疚而痛苦,心疼地说:“对不起秋儿,让你承受这么多……还要再让你痛苦一次,然后我来保护你,只有我,唯有我……你当然会戴上玉兰花钗,你会回来……” 秋天给山林染上绚烂的色彩,他在这背景之上望着那远去的翠竹一样的身形,脸上亦被映上了一层辉煌的颜色。他是那样高高在上,英朗好似神明。他知道她会回来,因为他的确不只是人间的帝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一场徒劳 秋以桐终于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的两枝玉钗。芍药花的很富丽,木兰的很清雅,她喜欢后者,却必须要戴上前者。不愿意看到以后更大的破碎,就要在此时有所舍弃。 她要离宫了,便捡了一套最朴素的衣服换上,其它的都没有要。包袱里只有一些金银,还有就是那件她珍藏了多年的锦衣。她看到那件锦衣时,昔年的事又浮上心头,年代久远,当时的温暖追忆不清,能切实休会到的是梁岑瑞给她情与愁。当年的衣服,若穿在如今的梁岑瑞身上,已小了一圈,人会成长,当然要更懂得取舍,珍藏了曾经便好。 她这样鼓励着自己,对着镜子戴上芍药玉钗,提起包袱要走时看到盒子剩的那枝玉兰花钗,心里还是一动。那枝钗用羊脂玉片和赤金丝串了扭拧,形态光泽好似真花。这一枝的精致,比之于之前梁岫琛送她的紫藤花步摇略有不足,却别富清雅与天然之态,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好似那些美好的美人,有一种遗世的之美,叫人不由得为没有机会佩戴而遗憾。她犹豫一下,还是拿了起来,放在另一边衣袖中。 素淡的衣衫,袖中有兰华剑,一个小包袱,没有仆众前呼后应,一切好似回到过去。她走在明朗的阳光之下,人们见了她,都是先一抬头,而后连忙跪下,没有言语。她就这样一路走出宫,来到宫外终于舒了一口气,想到将会面对的,又重新提起另一口气。 她一路都在跟自己说,如果师弟真和江芷在一起,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给赶走,往事不能重演,不能重演…… 像是在给自己催眠,她怔怔地来到周潜光家。大门半掩,她推开门便看到那座烧坏的房子,回想到上次来时看到的惨状,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左右的厢房都是好的,自左边传来一阵笑声,秋以桐听出这是周潜光的,许久不见,不知他为何事这样开心。她沉着气,从抱廊上走过去,大门开着,周潜光与江芷隔着桌子对坐在正厅。 他们两个正在玩的竟然只是“掷竹签”,一把竹签丢下去,一次捡起一根,不触动别的签子。江芷正在捡,那根搭在别的签子上,用签子一挑便可以捡起来了。这么简单的事情,江芷却是屏气凝神,斟酌再斟酌,再后用力一挑,那签子偏偏在空中翻上个儿,直掉到另一堆的签子上。周潜光顿时“哈哈”大笑,秋以桐才发现,原来师弟大笑时眼睛弯弯,有一种单纯之美。他伸手向江芷哭丧的脸上一拍,又在她鼻子上一刮,像哥哥对小妹妹那样,语调快话地道:“这样都捡不起来,还不输定了!”说着便揎拳撸袖,一根根地将那些分离、拆解,捡在了手中。 秋以桐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两人都没有发现。她心想师弟居然在这种可笑的游戏上用尽心思,要不然凭着他的听觉,怎么可能有人站在门口也没有发现。 直到周潜光将签子捡完,整理着时忽然手下一顿。他发现门口有人,脸上的笑容收敛,艰难而缓慢地站起来,转过头果然看到了秋以桐。江芷也才看到秋以桐,那张干净清秀的小脸上一红。 已是许多日子不见,周潜光那张窄脸上神彩飞扬,一见到秋以桐又透着愧意。秋以桐因为他这点愧意而生出些许得意,走了进去望着他冷笑道:“原来这些日子不见,你只是躲在这里玩这种可笑的游戏?” “师姐……你……”周潜光用闪烁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最后盯着她手中的包袱。 秋以桐眸子一转,盯着江芷“哼”了一声道:“你竟然和她在一起了,你知不知道她……”江芷扶着桌子缓缓地站了起来,秋以桐看到她隆起的腹部,一下子语塞。那种种指责的话,便换成一句失声的惊问:“她怀孕了!” 周潜光仿佛呼吸困难,深深地吸一口,又吐了出来才说:“是啊,八个多月了……” 秋以桐只听到“砰”地一声,背上一片冰冷,觉得自己一路行来向自己下的决心都沉进了冰冷的海里。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周潜光曾在这座房子里失去自己的妻子与孩子,现在终于又得到了……她将手撑在额头上,回想到刚刚看到师弟那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听到的笑声。他的确是一无所知,被另一个女子欺骗,可是这个女子与她腹中骨肉能让他忘乎所以,假如她说出一切会怎么样…… 她就那样沉默许久,也挣扎了许久,终于放下手挤出一个笑容来,故作轻松地道:“师弟,你太过份了!”是啊,我一直以为你在等我与你一起回南山,竟然只是我自作多情……“你应该早告诉我,你会拒绝陈月婵那种温柔聪慧、善解人意、才貌双全的姑娘,是因为喜欢江芷这样的……” “师姐……”周潜光向秋以桐走近一步。 秋以桐伸出手将他格档在外,连忙后退一步道:“我来只是告诉你……我不能回南山了……”她让自己冷静,告诉自己不能让周潜光知道江芷的真实身份,不能让他怀疑自己已得到的幸福。她有些诧异自己举动,想到从前的自己宁可看到带血的真相,也不要甜美的虚假,时光到底把人都怎么样了…… 周潜光却道:“我知道……” 秋以桐好想大喊一声“你知道什么!”却只得抬起头来望他一眼,凄然一笑道:“你会带江芷回去?” 周潜光脸色苍白,微仰的下巴,线条俊朗,透着一丝孤高。那孤高的下巴,便无奈地点一下道:“是啊……那么师姐你……你……你拿包袱却不回去,难道是要和当今皇上……” 这一语反倒提醒了秋以桐,从羞辱与委屈中浮上一小片头顶,连忙探出嘴巴来大喘几口气,于是说:“是啊!我一直都在后悔,当年没有跟他一起走,现在重遇了,自然不能再错过。他就算不是皇上,也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男子。他说他只爱我,只会有我一个皇后,别说三年了,三十年,三百年都不会变心!”她心里含着怨怼,句句都是对周潜光的指责。 周潜光愣在那里半晌不语,最后才低声道:“这不容易……” 秋以桐羞恼起来,怒声道:“对于那些多情的人当然不容易!可是他不是一个经不住美色诱惑,一个女子撒几个娇,说几句话,洒几颗泪就会给迷惑的!”她瞥见江芷那娇滴滴的样子,怕再逗留一会儿会忍不住将一切讲出来,便一扬手中的包袱,“我来……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顺便给你送盘缠……”她不管周潜光接不接,就那样一递一松手,转身便走。 周潜光抱住那小而沉的包袱,怔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追出门外去。从秋以桐跟他说,她只想要一心一意的感情时,他就料到了今日的分离。很多事情都是情不自禁,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姐说江芷,在听闻沈幼玄刺杀秋以桐令她受伤时,他也没有再进宫。那是因为他同时也听说,秋以桐与梁岑瑞的那个拥抱…… 他立在大门口,地面上有干枯的落叶被风吹得,刮着地面前行,那声音听在他耳中,像是刀刮着自己的心。他愣在那里,知道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师姐,唯有紧抱着手中的包袱。那是师姐给他的盘缠,亦是对他的关怀,里面会有什么呢?他打开来看,一眼便看到最上面放着的那件锦衣! 他知道这件锦衣,就是她发现秋以桐昏倒在山路上时,披在她身上的。他那时以为,她是落难的贵族小姐,这衣服定然是她兄长的,后来才知道那是错觉。师姐对锦衣从来都是小心珍藏,来京城时带着,进宫时亦设法夹带进去。她到哪里,这件锦衣便跟到哪里,现在带了出来,难道她原本…… 他皱起眉头,眼睛里泛着泪光,却不知左与右该向哪边。他让自己平静下来,想要静心听一听脚步,可是却按捺不住错失的遗恨。他就那样忙乱地左右走着,在心里大声喊着,唤着—— 师姐,你本来拒绝了梁岑瑞,想要和我一想回南山的,否则你不会带着这件锦衣,对不对? 可是我让你失望了,让你看到江芷,你不能忍受三心二意的我,是不是? 他好想追她回来,跟她说他仍然深爱她,可是秋以桐不能忍受的江芷,他放得下么? 往事终于重演,他们努力过,却终究没有改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各自安好 秋以桐逃也似地离开巷子,终于才敢慢下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掉落。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只觉太委屈、太难过、太失望,心像是丢了,找也找不到。可是假若没有心,是什么让她痛哭呢…… 终于她哭够了,亦受够了街上那些人投来的狐疑目光,便擦干了眼泪,伸手摘下了头上的芍药玉钗。然后她又从袖子里取出玉兰花钗,抬手要戴上,却听到一个冷静而坚定的声音道:“你要想清楚!” 她心里一颤,只盼着这人是周潜光,转过头看到的却是傅展图。心情作祟,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厌的傅展图,一本正经的,严肃而冷静,那模样就好像在说,我一贯是这个样子!这世间的一切是不是都可以如此——撒过谎,好像只要否认,一切就真的没有发生! 她留给他一个漠然的神情,冷笑道:“不过是换个玉钗戴,还想什么清楚!”傅展图沉着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泛着凌利又冷静的光芒,伸手拉了秋以桐往一边小巷子里走。秋以桐厌烦地甩开他道:“我现在不是傅意淳了,做什么事都与你无关!” 一句话将傅展图噎个半死,死盯着她道:“你和皇上的事是真的?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暗渡陈仓的?中秋宴上,他一回来你们就开始了?” 秋以桐受不了他这质问的语气,赌气道:“十几年前我们就开始了!那年我十三岁,一个大雪天,跟在宫外的梁岑瑞相遇了,此后便念念不忘……你可以问梁岚璋,我初次见他,问他衣服上是什么香,就是因为在梁岑瑞身上闻到过;我会爱上黄七,也是因为他和梁岑瑞长得像……” “十几年前你们遇见……”分明太子有着类似的经历,傅展图惊讶地道,“那个人不应该是太子吗?” 秋以桐冷笑道:“看,连你也给他骗了!当初我们都以为是梁岳瓘为谋反之用,设计夺取兵书,其实幕后的主使是皇上与太子!” 傅展图只觉得秋以桐在胡言乱语,用白眼望着她道:“他们已有了天下,还需要费什么周章!” 秋以桐道:“因为梁文肃想要收复匈奴,却吃过几场败场,需要齐王李勉的兵书。我是孟宏久的徒孙,当初我师祖就是不想将兵书给梁文肃才藏了起来。皇上知道强取不到,便想着从我这里骗来……” “从你这里骗?”傅展图更不明白了,“兵书不是在沈幼玄手中!” 秋以桐道:“那部兵书是假的,真正的藏匿之处只有我知道。”傅展图十分惊讶,才知道一切的一切,背后都另有一种真相,便神情严肃地听着。秋以桐继续道:“我那天跟你去梁园,其实就是想看看兵书的藏匿之处,结果遇上了太子。你以为太子是真心喜欢我,我师弟亲耳听到他说,他只喜欢男人,对我的种种之好,不过是为了让我动心,好将兵书拿给他!他当初不过是将计就计,就算不是在紫藤花树下意外遇见,也是要设法纳我为良娣的。我最终答应以傅意淳的身份进宫,也是为了辨别到底太子与传闻中的七皇子,哪一个有资格成为兵书的主人……” 傅展图有些恼火,“原来你答应入宫,根本不是因为真心疼爱意淳……” 秋以桐比他更恼火,“她是亲妹妹,我不过是凑巧长得像你妹妹,你当然不惜牺牲我去成全她了!”!%^* 傅展图瞪着她道:“纵使我们不是亲兄妹,我对你也像亲妹妹那样,可是你对我却只是利用,把我像傻子一样的骗来骗去!” “你对我关心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因为我顶着傅意淳的名字,关系着你傅家荣辱!”秋以桐分毫不让地道,“就算没有我瞒着你,你也早已像傻子一样地被骗来骗去了!你刚刚不还说,与我在宫外相遇的是梁岫琛么?你可知,那是他早就布下的局,因为我告诉过黄七,我与锦衣少年相遇的事,兵书真假的事。梁岫琛为了让我动心,假冒锦衣少年,为了让谎话更真,到处跟人讲这些往事!你……也不过是他利用的棋子!” “太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傅展图眼里几乎冒火,焦急而愤怒地解释,“我虽然不敢确定他就是当年你遇到的什么少年,却可以肯定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他这个人与五王爷一样,纵有千种不好,却也有一样值得欣赏,那便是不会说谎话!他为了在你生辰那天给你惊喜,做那些桐花,又瞒着消息,不知费了多少心神,你怎么能说他对你的好,就只是骗你呢!” 秋以桐冷笑道:“你也是他的情郎,当然为他说话了!” 这话给傅展图的怒火之上浇了一层油,直把头都给烧昏了,抬手就是一掌。他被气糊涂了,还以为这一掌下去,只能打掉她脸上的冷笑,然而落到她脸上的力度,还有那一声响在他意料之外。他看她脸肿了,满心后悔,又伸手过去想要摸摸,看是不是真的肿得厉害。(!&^ 秋以桐挨了一掌,也不觉得疼,不耐烦地挡开他的手道:“这一掌我就不还回去了,算是还了我曾经抢了你情郎的债!” 傅展图本已消下的怒火,瞬间又涌了上来,气得反倒笑了起来。于是说:“太子除了太多情,太深情,其它的一切都是个正常的男人!他真的很好……” “谎话说得多了,也便成了真!” 傅展图见她固执至此,知道再多说也没有用,便道:“那你凭什么认为,当今皇上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秋以桐只觉得好累,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便无力地道:“梁岑瑞才是当年我遇到的锦衣少年,在我最无助的事情他帮了我。我一直都知道,这世上的男人就算都不可信,他也是可靠的……” “是吗?”傅展图冷笑起来,“本来这话说出来我有杀头之罪,可是为了你我还是要说!沈幼玄进宫行刺那天,他为了救你脱身,你猜他用了什么招式?他装作要拿锯子自刎,引得沈幼玄抛下你不管,过来阻止他,而他趁机重伤她!你说这样做算什么,他早就知道沈幼玄喜欢他,利用一个女人对他的喜欢,你不觉他很无耻吗?” 这些话像是被伞挡在外的雨,根本渗不进秋以桐心里,她只是冷冷地说:“你爹爹不也靠一个女人有了今天的地位,你不觉得他无耻吗?” 傅展图咬着牙,瞪大了眼睛,作势抬手还要再打,秋以桐默默地将袖中的兰华剑露出一节。傅展图冷静一点,只好宽恕她的言语,语重心长地道:“这些话被皇上听到,我傅家估计要被满门抄斩,我告诉你这些,只想你弄明白事非黑白!” 秋以桐像是喝醉了酒,吃吃地笑了笑说:“你是想提醒我,你为了我陪上了整个傅家,叫我恢复了秋以桐的身份,也不忘你这个哥哥?放心,你虽然混蛋,却好歹是个哥哥,不会忘的……” 傅展图彻底无奈了,“我特地赶过来告诉你这些,实在是我的一片真心……太子真的是一个好人……你说他一直在骗你,或许只是误会呢?” 秋以桐长叹一声道:“我也好想是误会,可是我师弟亲耳听到他对韩令晖说一切都是骗局,好几个人也都看到那人确实是太子。韩令晖也是因为觉得自己被他当成傻子一样骗,才起了杀心!” 可是傅展图还是不敢相信,凝眸思绪良久又问:“所以后来你将兵书给了皇上,皇上正是利用兵书上的兵法,才用兵如神?” 秋以桐无力地点一点头。 “这么说来,皇上的皇位是你一手促成的?” 秋以桐孩子气地纠正道:“是我与师弟……”她摩挲着玉兰花钗上的白玉花瓣,觉得自己的心与脑都被掏空了一般,不知道何去何从。 傅展图想了许久,最后郑重地问:“你真的决定去当皇后?” 一颗豆大的眼泪从秋以桐眼里滚落,她委屈地说:“师弟身边有人了,我只好去找他了……” 傅展图低声道:“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你要不是我亲妹妹,我就娶你啊!皇后不是好当的,不如嫁给我……” 秋以桐“嗤”地一笑道:“皇后不当,当你的小老婆,你会算帐吗?”现在的一切都是一笔帐了,任何事情都要算一下得与失。 傅展图连忙“呵呵”笑着说:“一句玩笑……” 沉寂一会儿,她拿过秋以桐手中的玉兰花钗,替她戴到她头上道:“我有种预感,你戴上这枝钗,走进秋府,成为皇后是一步错棋。可是你决定了,身为兄长,我只好陪你走下去……我们长的像是凑巧,可是缘分就是从凑巧中来的……我送你去秋府!” 秋以桐低着头,被这话感动得直掉眼泪,她没有想到傅展图也能说出这样的话,被她扶着默默前行。 她来到秋府大门口时,被神女一样的迎了进去。她的心已平静许多,回想着傅展图说的,这一切极有可能是一步错棋,可还是要走下去。 这会是错棋吗?结局不过那两种——她成一个被世上唾骂妖妇,或者一个真正的皇后。 那样的生活,只是想一想都令她窒息,可是又能如何呢?每一个人都终究要走向死亡,那是真正的窒息,却还是要走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时雨濛濛 秋雨连绵,寒凉的气息轻叩帘幕,窗前几树桂子,叶子被洗得泛着亮光。古老的宅院,到处都透着欲语还休的故事。秋以桐独立在廊下,在心里盘算起来,这是她住进秋府的第三天,这雨也便下了三天。 秋府的人都对她十分敬重,名义上是秋家的小姐,却俨然已有皇后之尊。她每每回想,都有些失神,怎么自己下了一路的决心,一见到江芷隆起的肚子就偃旗息鼓了,到底是为了成全师弟,还是终究逃不过梁岑瑞这个劫? 朝中的事她无心去管,不过傅展图是无孔不入的,秋雨淅沥的天气里也拄着单拐而来。待他坐下,秋以桐敲一敲他腿道:“又被你爹打断了腿?” 傅展图白她一眼,小心地将那条伤腿摆到另一张凳子上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不要血口喷人,我的剑招一出,你整条腿都没了,还由得你拄着拐到处乱走。” 傅展图眉毛一挑,双眼一瞪,一副被吓怕了的样子,一会儿又慢慢解释说:“五王爷是打心眼儿里反对皇上立你为皇后,于是先做了一篇文章呈给皇上,说的是北齐时的一段故事——孝昭帝高演在驾崩之后传位给他的胞弟高湛,高湛既位后竟强娶皇嫂,残害宗室。什么纲理啊,伦常啊,很是有气势的一篇骈文。” 秋以桐笑得道:“梁岚璋写出什么好文章,皇上不会一边看,一边帮他改白字吧!” 傅展图神秘地一笑说:“那文章呢,确实是写得极好,不仅华丽工整,还气势磅礴,看完之后我都想帮着他骂你们几句!” 秋以桐一脸不相信地说:“这么好的文章,打死我都不相信会是他写出来的,一定有高人在背后捉刀!” 傅展图点头道:“你倒是很聪明,这篇好文章确实不是他写的,不过也不是关键。这一篇文章之后,他又找人一起上奏章,反对立你为后,不过反对的种种理由皇上早有对策,根本没有用。所以呢,他便用了最笨的方法……这就要说到,我的腿怎么因为你成了这个样子……” 秋以桐眼睛一眯,猜测着说:“向皇上进谏最笨的方法……一般就是找一群人跪在那里,跪到皇上答应为止。你的腿是因为跪的啊!” 傅展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说:“我一听他说出这个方法,就在出门的时候故意在地上一摔,腿上蹭破了点皮儿……”说着轻松地活动了一下那受伤的腿,“不过就算只是蹭破了点皮儿,那也是受了伤,不好去跪着了!”突然一拍大腿,伸手指点着,“傻子才去跪,明明无望的事,天上还下着雨,这么一通跪,腿还要不要了!我推说我的腿受伤了,但也不会不出力的,说是与你关系还是不错的,送你来秋府时其实就是为劝你,这便再去劝劝你。你不答应,那不就万事大吉了!” 秋以桐无奈地哼一声说:“那你劝我吧……” 傅展图悠悠地吸一口热茶,打量着秋以桐陈设古朴而华丽的房间说:“秋儿啊,你真是一次比一次厉害,之前是我家的女儿。我家不过一个普通的官宦人家,在这权贵齐集的京城,不值一提。你入宫呢,也只是太子良娣!现在可好了,秋府可是世袭的爵位,名门望族,你入宫便是皇后了……哎……” 说得秋以桐一阵恍然,只觉得是命运卷土重来,一切那么相似,却不尽相同。那一次她入宫只是一场骗局,梁岫琛将她骗得痛苦,这一回会开启一段圆满的人生么?傅展图还在那里说着许多话,说是秋侯爷是个书法大家,为人非常清高,又地位斐然,脾气上来了,皇上要他写一副字他也不答应。他的书法字画十分难得,看秋以桐既然是她的女儿了,能不能撒个娇,去求一副来。秋以桐不胜其烦,便要赶他走,他说为了显示对她苦苦哀求过,只能免为难其地多呆一会儿。 秋以桐在旁沉思半晌,忽然想到此后是真的要老死深宫了,得学些打发时日的本事才行。于是就坐在那里,向傅展图讨论一些精致、矫情的玩乐之法。 第二天雨还没停,秋以桐想到傅展图说她名义上父亲是个清高的书法家,午后也是无聊,便让侍女撑一把伞挡雨,过去向他请个安。 秋侯爷的书房很大,正对着大门是一张大案,上面的笔筒、砚台、镇纸数套,而他身着家常旧衣,正对着外面的秋雨书写。秋以桐不好意思唤他父亲,便站在案旁道:“侯爷……” 秋侯爷将末笔一收,手拿着笔,抬头用迷茫的眼神向她一瞟道:“是你……你是叫秋……秋以桐?” 秋以桐见他头发也有些乱,有些不修边幅的超脱风度,便微笑道:“正是,来的这许多天,给侯爷添麻烦了。” 秋侯爷浅浅一笑,放下手中的笔,往侍者端来的盆中洗了两下手,一边将手擦干一边说:“是皇上亲自跟老夫说,收你为义女,老夫多一个女儿是老夫的福气。麻烦之类的,都在下人身上。” 秋以桐觉得他很直爽,想来世袭的爵位放在他身上颇多束缚,便抿嘴一笑道:“我很好……”缓缓移步,看那案上的字是两首诗,一首是:“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看到这里发现秋侯爷正望着自己,便笑道:“现在虽然是秋天,但也与这一首诗很相合,想来外面也是‘平陆成江’了,这句‘八表同昏’很有气势。”秋侯爷笑而不语。 秋侯爷的字的确很好看,如同一朵朵玫瑰花开在纸上,有那种结构之美,笔画间却透着古朴意味,与这古老的宅院是一般深刻韵味。秋以桐接着看下去,另一首写的是:“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朋亲好,以怡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秋以桐看在眼里,又在心底念出来,那声音传到脑海中去解释。当她“念”到“人亦有言:日月于征”两句,只觉得脑中一亮。可是想要抓着这光亮深究下去,却又怎么也找不到了,好像是在哪里听谁念过…… 秋侯爷见她看得出神,便笑道:“是不是觉得老夫这字写得不好?” 秋以桐回过神儿来连忙说:“当然不是……我并不是很懂书法,只是在想这是陶渊明的诗。” “你喜欢陶潜的诗?” 梁岫琛也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将当时的回答重复了一遍:“谈不上喜欢,只觉得他的诗简单自然,朗朗上口。不像别个诗人,仿佛非要用了冷僻的言辞,才显得有学问。” 这话倒说到了秋侯爷心里去,他含笑点了两下头,又过去拿起笔问:“你字写得怎么样?” 秋以桐脸一红道:“很差……” “不必谦虚……” 秋以桐便要证明自己没有谦虚,捡了一枝笔,在纸上写下“时雨濛濛”四个字。她的字依旧如树枝堆砌,与秋侯爷那华美古朴的字相比,实在有云泥之别。秋以桐写完,便含笑观察他的反应,很有些小孩子恶作剧的心态。 然而不想,秋侯爷十分认真地看着那四个字,过儿一晗首,转身走到书架前,亲手从书架间取下一本字帖,吹一吹上面的灰尘递给她道:“你试着练练这个字体,必然别有一番风骨。” 秋以桐有些恍然地接过来,从他的皱纹间感受到一股渴求以久的温暖与安然。她翻一翻那本字帖,原本是瘦金体。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要说声“多谢”,却觉得有些多余,于是点了点头说:“那……我回去练字……”秋侯爷微笑着点一点头,又拿笔写字,她便离开了。 走回到她的院子,便看到梁岑瑞没有预兆地站在正厅前的走廊上,黑衣黑斗篷,见秋以桐不在,就站在那里等。他俊朗的侧脸犹如美玉雕就,熠熠生辉,人家说鸿运当头的人恶鬼也怕,想来他便如此。 他一看到秋以桐,露出一个足以清扫阴霾的笑容,无视正淅淅下着的秋雨,也不命跟来的宫人撑伞,便冲下走廊,向秋以桐急步走去。 秋以桐慌得要伸手接他,然而一见他心中实在太过紧张,好好拿在手中的书也会掉落。她“哎呀”一声,却见梁岑瑞快如闪电,走过来的途中,顺便接住掉下来的字帖。秋以桐见东西完好,先松了一口气,梁岑瑞递给她,她莞尔一笑。 梁岑瑞便问:“引得你这样紧张,是什么?” 秋以桐含笑道:“是秋侯爷给的字帖,他说我练这个字体,会别有风骨!” 梁岑瑞便拿来翻看一下说:“秋侯爷是书法大家,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这句之后,秋以桐便不知如何回应他,只是微笑着。他带着一种温热的气息与她并肩而行,,令她觉得温暖,又想到自己也算有了一位梦寐以求的父亲,从心底生出一种满足感。 “秋儿,最近总是下雨,你还好吗?” 秋以桐要回答时,想到他是至高无上的皇上,于是唤他道:“皇上……我……” 他连忙拦住她道:“秋儿,我见你从来不自称‘朕’,你也不必如此,况且我不想再惊动许多人。” 秋以桐虽已当了许久的良娣,却还是不习惯这些礼仪,正是为难之时听到这些,如蒙大赦。刚好走到廊下,侍女收了伞,他们并立在那里望着淅沥而下的雨。沉默良久,她简直要透不过气来,便只好开口说:“时雨濛濛,冬天的雨寒冷透骨,春天的雨令人欢喜,秋天的雨又叫人哀伤……” “那么,夏天的雨呢?” 关于夏天的雨,她想到晓晴水阁,那场突然而至的暴雨,又乍然晴朗的天空。那场雨太美丽,未必人人都有幸亲身经历,可是见过的人又忍不住哀伤,因为那样美丽景色可能不会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大婚之日 秋以桐默然不语,令梁岑瑞有些不解,拉了她的手说:“为什么忽然之间又不说话了,一会给我希望,一会儿又叫我不安。好像之前,我听人说你本是戴着芍药钗出宫的,却一转头又戴了玉兰钗来到秋府。秋儿,你在故意折磨我么?”他端正而严肃地望着秋以桐,眼神里有闪动的光芒,好似走廊外正下的秋雨。 她心里一酸,只觉得分明是命运在折磨她,才这般出尔反尔。她还是不知道如何解说,便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到夏天的雨可以很快就停了,秋天的却绵绵无尽头,我只是有些厌烦这雨了……如此,而已……” 梁岑瑞便一笑,抬头向天上看一看道:“你若烦了,我便让这雨停了,好不好?” 秋以桐抿嘴一笑道:“你虽然是皇上,却未必管得了雨神吧!” “你不信?”他的脸庞倒好似晴朗的天空,不再是足够白皙的色泽,却更加阳刚,明朗的好似一直盛着阳光。那幽深温柔,又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神又如浩瀚的天空一般,透着神秘。 秋以桐其实一见到他,就觉得在他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可是让雨停……她眼眸一转,心虚地说:“不信!” “好……你等着……”他望着天空,眯眼一指道,“看着那里,一会儿太阳便会在那里露个面,听我数三声……” 秋以桐含笑听他数—— 三,天空中还飘着微微细雨,如丝、如雾、如纱,地面的水洼泛着轻微的涟漪。天空是灰色的,风吹来,鼓动她与梁岑瑞的衣衫,空气中便飘扬着他们的的衣香,丝丝缕缕的…… 二,这一声他很久之后才数了出来。一切的一切,看起来毫无变化,雨丝被风吹到她的脸上,那凉凉的触感,才使她发现,她一遇到梁岑瑞便心慌意乱,羞红的脸发着烫…… 一,她等着看奇迹,却发现一切如常,正想借机嘲笑他两句,却在忽然之间,发现空中有不甚明亮的光线。太阳果然在他说的地方露了脸,不甚辉煌不甚灿烂,暖暖的好似暗夜里取暖的一团火…… 他说的,果然做到了! 秋以桐一时哑然,指一指半晴的天空向梁岑瑞玩笑道:“你跟雨神真的认识啊?” 梁岑瑞笑道:“还好……前天一起喝酒,他跟我透露,说是太阳公公想在这个时辰露一露脸,一睹未来皇后的芳容。” 仿佛被雷电劈中,秋以桐在刹那间失去知觉,望着梁岑瑞那双与黄七一样的眉目,难受得直掉眼泪。她实在不懂,为什么一切要那么像,在晓晴水阁的那一天,天空突然放晴,黄七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是她人生中最甜蜜的时候,天空、湖水、阳光都绽放着别样的风姿,一切都美到失真。 逝去的时光,明明不可能回来,为什么往事却要在崭新的时间重演…… “黄……七……黄七……”她为这一句话几乎要昏过去,转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犯了弥天大错。她面对着皇上,她未来的夫君,竟然叫出另一个人的名字。她羞愧难当,然而那从心底涌出的酸楚岂能一下子平复,只好转过头去。 可是梁岑瑞并不计较,而是温柔的扶住她说:“秋儿,你怎么了?” 若不是声音不像,这问话的断句也是一样的!从她心底挣扎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她低声念出来:“对不起……曾经黄七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她还以为自己早已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事到临头才明白,原来泪水依旧肆无忌惮。 他轻抚她的脸庞,温声道:“看来,你并不愿意想起他……” “假如……假如只是那一天,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想起,只是后面发生的事,太让人难堪了。更何况,我已经决定了和你在一起,心里不应该装着他,可是我……”她怯怯地望向他,不知道怎么办。 梁岑瑞的眼睛里满是疼惜,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拦,让她靠在自己胸膛,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说:“没关系的,我不计较这些,此后的路是我陪着你。我不该再让你想到他……” 秋以桐依偎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渐渐地泪水干在了脸上,心里也安稳下来。阳光虽然微弱,却有着暖暖的温度。她平复下心情,便轻轻推开他,为打破尴尬便笑道:“你到底用的什么办法,让雨停了下来?难道你真跟雨神有交情?” 梁岑瑞笑一笑道:“那便又是一个索然无味的答案了——我只是懂得看天象。” 秋以桐笑道:“这个答案很好,那么明天会是个大晴天么?” 梁岑瑞道:“不是,明天还是半阴不晴的,后天才是大晴天。到那时,立你为后的圣旨也就一起来了。”秋以桐微微一愣,想梁岚璋指使的大臣还跪着吗,准备怎么办?不过,她没有问,因为她知道,在他面前总没什么难题可言…… 秋以桐已想不起来使她成为良娣的圣旨是怎么写的,只依稀记得许多赞美之辞,进宫的种种礼节,亦是繁琐无比。这一回进宫与前次有种种的类似,不过更隆重。 皇上大婚,自然是该普天同庆,京城与全国各地奉喜诏,人人都要穿红戴绿,家家要张灯结彩,临街的商铺更要挂红绸。秋以桐盘算着郭茜痕等人应该还在归途中,也一定会听到这个消息,而她才刚告诉茜痕自己是不会当皇后的,现在又是这样,真不知日后要如何解释。 到了典礼那一天,秋以桐穿着华贵的礼服坐在轿中,还想着会不会向窗上一瞥,恰好就看到周潜光。外面有太多观望的人,许多穿着大红官袍的人在发放喜饼,拥挤热闹,这样的场合实在不适合怀孕已有八个月的江芷。她不会来,那么周潜光也应该不会出现…… 她让自己死了心,不再去看,更何况头上带的饰物实在沉重,不宜转头乱看。她头上是三重宝石的皇冠,九只镶了珍珠的金凤集在皇冠四周,每一只金凤嘴里又衔着珍珠串,前面又是一道珍珠垂帘,随着轿子微微震颤,冠顶边缘又镶了三重宝石。仅头饰就如此,且不必再提身上的豪华礼服。华丽至此,也就意味着重量,秋以桐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贵妇人都十分端庄,总有些冰冷冷的高贵,实在是被这披挂所累。 她被从皇宫正门抬了进去,行的许多礼,走的许多路都如木偶一般被人指引着。再后来,就进了新婚洞房,皇冠之上又盖了红盖头,便只能看到许多脚走来走去,匆忙却不显忙乱。再然后皇上进来,她心里一阵发紧,盯着地面出现的那双脚,停顿了下来,然后与她同肩坐在龙凤喜床上。她的盖头被挑开,房间里玉如意、瓷器、大红喜被上压着珠宝,满屋子里的贵妇人都穿着华丽,珠光宝气,红烛高燃,明晃晃使她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之后还有许多礼节,不过她脑袋被热烈的气氛烘得发烫,有些记忆模糊了。她只清楚记得一个长相端丽的贵妇人进上一碗饺子,她望着那圆滚滚的饺子,还在心里发了痴:我不吃荤的,万一是肉馅的怎么办?于是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只轻咬一点边儿,入口的味道令她“咦”了一声儿…… 众人便问她,“怎么了?” 她便说:“生的……”她还在心里想,应该是太忙了,膳房忙中出错,也不应该责怪。可是却听到满屋子的人都在欢快地笑,连同梁岑瑞也是,她才明白其中含意,暗笑自己傻。 终于大婚礼成,贵妇们都向皇上与皇后告退。她们鱼贯而出,渐渐消失到看不见,夫妻二人才算真正正眼向彼此端望,都不约而同得地长舒一口气。梁岑瑞抢先一步问:“你为什么叹气?” 秋以桐久久地微笑,半晌了才说:“太累人了……”刚说出口,就想自己已成了皇后,不能再言语无忌了。 不过梁岑瑞与她是一样的心性,暗向她做鬼脸道:“的确!好在只成一次亲……”说到“成亲”她猛然间想到她与梁岑瑞已是夫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一直傻傻微笑着。他拥住她,一直唤她“秋儿、秋儿”,问她为什么一直笑,为什么不说话。 她便说:“我不知道该唤你什么,也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本该称你为‘皇上’,可是你又不让,相公、夫君之类的,我又喊不出口……” “那可以直呼其名!” “梁岑瑞……你的名字挺绕口的……你排行在第七,我就叫你……阿七…………”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一个“阿七”却放大了声音,直笑了出来。 梁岑瑞笑着与她一起“啊嚏”、“阿七”,笑到最后商量定,她以后称他为七郎,她则永远是他的秋儿。 对一个人改变称呼,是对一段感情的总结,也意味着另一种全新的生活开始。秋以桐对那一夜的记忆很鲜明,却羞于细细回忆。她想到她在春丽院时,偶然间听来一首诗:“深榭韶光染色浓,雀屏催开倩东风。只愁夕露凝珠冷,最怕春寒损玉容。嫩蕊折时飘蝶粉,芳心破处点腥红。层楼窈窕梦寐中,绣幄无情十二重。” 当时的她只觉得诗中辞藻香艳,后来解得诗中意思,又羞又气地,只恨自己竟一直记得这样的诗。然而情到浓时,这诗句很自然就浮到心头,她记得她在他的左肩咬过,直到口中有些许血腥味道,才知道自己咬得太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新婚燕尔 红烛高烧,冬日天色亮得晚,她迷迷糊糊地,却根本不曾沉沉睡去。梁岑瑞将她拥在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她却并不敢用力枕,更不敢动。她身体的痛楚未消,心里还绷得紧紧的,梁岑瑞的呼吸略微沉一点,她就会醒来,想回过身看他一眼却又不敢。 终于听到外面有人轻唤,梁岑瑞需得起床上早朝,他一动,秋以桐趁机舒一口气,平息一整晚的紧张。他温柔地理一理她的头发,轻声致谦:“吵醒你了……我要上早朝,天色还早,你多睡一会儿。” 他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她头缩了一下,低低地“嗯”了声儿。然后,她便支着耳朵听他穿衣、洗漱,还不曾发觉,身为人妻,她应该起身伺候的。她就那样傻傻地躺着,在确定他离开后,才终于长长地舒一口气。翻了一个身,身下的痛楚又袭来,她稍微一回想,几乎要尖叫出来,将脸埋进被子,让丝被的凉意冷却一下脸上的滚烫。 她呼吸着丝绸被面上的清凉香味,终于沉沉睡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就听到有人唤“皇后娘娘”。她迷糊了一会儿才想到她就是“皇后娘娘”,连忙一睁眼,看到的是张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张梨在秋以桐身边服侍过,自然比别人更了解她一些,所挑的衣服与头饰都比较合她的意。 梁岑瑞下朝之后会过来与秋以桐一同用早膳,秋以桐本一直在等着他,待听到他已来到,又忽然间发起怯来,不知怎地就一转身,回到卧室中不肯出来。她也觉得自己太矫情做作,可是事到临头,她根本控制不住。脸红得厉害,听到梁岑瑞已走到外面的厅里,不愿意他看到自己的窟相,便趴在梳妆台前,将头埋在臂弯里。梁岑瑞走过来,将手搭在她肩上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传太医?” 她窘迫至此,恨不得躲开所有人,哪里还能多唤一个人来看,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很好!”梁岑瑞在她身旁柔声询问,伸出手要摸她的额头,她听声辨向一扬手挡开了,怎么也不肯露出脸来。 他不解地思索一会儿,忽然明白所谓何事,倒好笑起来,“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了,是不是生气了?” 秋以桐连忙说:“是啊,是啊,我生气了,不陪你用早膳了!” 梁岑瑞憋着笑,继续说:“你为什么生气了?” “不……不为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有了你,从此就会‘春宵苦短早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可是我却早早地起床上朝,只留你一个人?” 秋以桐急得道:“不是!” 梁岑瑞一副不解的样子,低头凑到她头顶,暧昧而轻缓地说:“不是这个……难道是因为昨晚的事害羞……”秋以桐默然不语,他坐直了身子为难地说:“我也好想说‘再也不敢了’,可是我们的孩子不答应啊!” 秋以桐一听这话,恼羞成恼,“霍”地抬起头来,随手拿了个东西掷他,却是一盒香粉。那盒粉打翻在他身上,激起一团粉白香雾,梁岑瑞也没有想到,在那白雾中一脸惊讶。她看着那情景,一时间忘了羞涩与生气,“嗤”地一声笑了起来,一边拍打着他衣服上的粉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 梁岑瑞张着双臂,又好笑又无奈望着衣服说:“一会儿还要与大臣们议事,这一身的脂粉香可是见不得人,必须去换一身衣服,没有时间用早膳了。” 秋以桐连忙说:“身上拍一拍就干净了,一身的脂粉香大臣们也不会计较,饿坏了身子,我可担当不起!” “为什么担当不起?”梁岑瑞明知故问。 秋以桐便低声道:“因为……你是我的夫君……” 梁岑瑞满意地笑了,携了秋以桐的手一起用过早膳,便去忙朝政的事。 往日的宫殿,美人依旧,身份却不相同了,往昔的宫人看到她,都要思索一会儿才敢开口。曾有一个人,唤她为“良娣”,梁岑瑞知道了,便将那人赶出宫去。 梁岚璋之前的种种做法都无法阻止皇上大婚,婚后仍旧不服气,故意买通许多宫人,偏偏唤秋以桐为“桐良娣”。秋以桐听到心里固然别扭,而她出身于江湖,从来不会以身份压人,也不怎么计较。梁岑瑞碍于主使者是自己的五哥,或打或罚,或者赶出宫,一直没有什么大举动。 终于有一次,梁岑瑞正指点着秋以桐练字,进来个太临回道:“回皇上、桐良娣……” 梁岑瑞只听到这里,便手下一顿,抬头喝道:“哪里来的‘桐良娣’!” 那太监吓得道:“景云王叫奴才过来,说是近来时气不好,太上皇与太子身体还不见好传,想要做一场法事,要请桐良娣……” 梁岑瑞的脸冷如寒铁,嘴角微斜,沉沉地道:“得寸进尺!狗奴才!朕与皇后大婚,正是普天同庆之时,哪来时气不好!这里只有朕与皇后,又哪里来的桐良娣!掌嘴!”那太临一听,只得一边说着“奴才该死”,一边狠狠地打自己。 秋以桐见那太临两掌下去,脸上便红肿起来,便对梁岑瑞说:“算了,一点小事,不要计较了!” 梁岑瑞将手搭在她肩上,轻声说:“一味心善,不会有好结果,也该杀一儆百了,是五哥太过份了!” “五哥?”随着这个声音,梁岚璋一解颈中的斗篷系绳,抛给身后的侍从,抬步跨进门内。他仰着下巴,细长的眼睛露出一抹轻蔑的神色,悠悠然地向梁岑瑞与秋以桐走来说:“皇上既然称我为‘五哥’,就该知道你还有个大哥,身为别人的幼弟,是不是该尊重一点。” 梁岑瑞冷冷一笑道:“五哥不是还称朕为‘皇上’,既然如此,如何不尊重一点,尽人臣之份。” 梁岚璋一顿,一张白皙的脸涨红了,只得胡乱一抱拳道:“见过皇上!”而脚下步子不停,人已走到书案前,一掌拍在上面,脸庞逼近秋以桐,一字一顿地说:“见过皇嫂,桐——良——娣!” 秋以桐无奈地一笑,梁岑瑞却不放过,脸色沉沉地说:“看来五哥眼疾不轻,边塞天高地阔,视野辽阔,对眼睛比较好。朕这边安排五哥去那边,即日起程。” 秋以桐望着梁岚璋那暴怒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说:“王爷,见好就收吧,再闹下去真要去真要去边塞数羊了!” 梁岚璋再一拍桌子,指着秋以桐道:“贱人,都是因为你!皇兄他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对他,难道江湖之中就准许弟娶长嫂,扰乱纲常!” 秋以桐听不得“贱人”之类的词,一下子怒从心头起,强压着道:“梁岚璋,你别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的人是你,皇兄他对你那样好,你放在心里过么!他生病才多久,你就寂寞难奈,与这个人勾勾搭搭!”一直以来梁文肃惯着他,梁岫琛也对他很好,他目中无人已久。他从来不想当皇上,如今也不把这个新皇上放在眼里,急怒攻心,便毫无顾忌地大骂起来。“梁岑瑞,你一出生便是一个不祥的人,果然啊,如今你和秋以桐这个贱人这样!一对奸妇淫妇成了大梁的帝后,将来大梁还不变成一个淫窝……梁岑瑞,你若是将皇兄放在心中,就只该好好当你的皇上,等皇兄醒来再将皇位还给他。你这样的人,能回宫已经该感激上天了,你凭什么跟皇兄抢!” 秋以桐望着他,心想近三十的人了,两个孩子的父亲,怎么会如此幼稚。而梁岑瑞紧握着拳头,强压着怒火,突然之间抓起笔筒,猛地向他一摔,高声道:“住口!” 梁岚璋侧身躲了过去,继续说:“你有脸做得出,却没有耳朵听本王的几句骂?现在秋以桐这个贱女人已经被你玷污,早已不配回到皇兄身边,但是你永世都要背负这个骂名!” 秋以桐实在听够了,便说:“既然你也觉得我不可能回到梁岫琛身边,为何还要纠缠不休,就是为了替你皇兄出气?” 这一句话说中了梁岚璋的心,便冷冷一笑说:“你也知道对不起我皇兄……” 秋以桐笑道:“你对你梁岫琛还真是兄弟情深,那么他对你呢?” “我们兄弟二人,自小感情就很好!”他故意将“二”字咬得很重,将梁岑瑞排除在外。 秋以桐于是说:“梁岚璋,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又蠢又傻,稚气任性!你以为他对你好,可是你没想到,那次你瘫痪在床,其实就是梁岫琛害得你吧!” 那一件事是梁岚璋平生最恨,一听提到便眉头紧皱,忽然之间明白过来说:“你还要提你两个师弟治好本王的事?早已谢过了,一件归一件!” 秋以桐道:“施恩不图报,我亦没有指望你因为这一件事,记我一辈子的好。我想跟你说的是,害得你瘫痪的梁岳瓘只是小角色,他背后真正的主子是梁岫琛与你父皇!他们在我身边要骗兵书,见事情要败露了,就毫不犹豫地牺牲你!难为你还对他肝胆相照,不觉得自己赤诚得好笑吗?” “你在说什么啊?”梁岚璋完全听不明白,只觉得背后有极大的隐情,便急得追问,“你到底在说什么,说清楚啊!” 秋以桐懒得又将事情说一遍,便一挥手,不耐烦地说:“其中真相,我刚与傅展图说过,懒得再说,你还是去问他吧!” 梁岗璋站在那里犹豫一会儿,而后狠狠地盯了梁岑瑞与秋以桐一眼,转身甩门帘离去。随之,梁岑瑞冲那个一直自己掌自己嘴的太临喝道:“把他拖出去,斩了!” 秋以桐回过神儿,连忙阻拦道:“算了,他不过是一个小角色!” 梁岑瑞仍旧不改主意,让人快点将人拖走,而后向秋以桐道:“前朝与后宫一样,不能任由别人的耳目横行,需得杀一儆百,我知道你不忍心,所以这个坏人我来做!” 秋以桐还能听到那太临尖细的哭喊声,便拉了梁岑瑞的手求道:“七郎……”刚一说话,就发现他的手在抖,面上浮着一层冷汗,脸色暗沉,呈现出不知哪里来的恐惧。他一直都是无所不能,风度翩翩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于是转口问:“七郎,你怎么了?” 梁岑瑞一把将她抱住,将惊慌一口咽下道:“秋儿,我方才真是怕你受不了……想来许多年之后,我们还是要承受这种骂名,你不要一走了之,离我而去啊!” 秋以桐没想到只是因为这些,羞惭又心疼地依偎在他怀中说:“怎么会!从我接到立后圣旨的那一刻,我不仅做好了当一个好妻子准备,也准备好了当一个好皇后。”她轻轻挣脱,用温柔的目光仰望着他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准备当一个好皇后,也便有了接受他的妃嫔的准备。 梁岑瑞愣了一下,摇摇头说:“不必,我只要你一个妻子……”他又抱住她,闻着她的发香,让自己平静下来。 所谓做贼心虚,他没有想到自己经历了这么多,竟只因为被人提到往事而心慌至此。他轻抚着怀中的人儿,猛然之间明白:原来是终于拥有一切,才更害怕失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羊入虎口 梁岚璋来宫中对梁岑瑞与秋以桐一番大骂的第二天,傅展图拖着一条伤腿来到宫中。 秋以桐还以为他又是装的,便敲一下他道:“又蹭破了一层皮儿?” 傅展图痛得惨叫说:“这回是重伤!” 秋以桐严肃起来,满脸不忍地说:“哦,这次蹭破了两层皮儿?” 傅展图无奈地笑一阵说:“这回真的是真的,也还是你害的!” “腿一断就懒我!” 傅展图先长叹了一声,再慢慢解释道:“是你让五王爷去问我前任太子也就是宝应王的阴谋吧?那还不害死我了,他急冲冲地就去了我家,马鞭子还在手上呢,就冲进我房间里。我见他那样子,已经很小心地说了,他听完还是气坏了。正好过来一个不长眼的奴才,端了一杯热茶进来,他手一挥装着热茶的茶盏直接砸我腿上!” “这样的天气,再热的茶在外面走一趟也没有多热了,就算烫到也有限吧!” 傅展图唉声叹气了一阵,接着说:“那个自然算不了什么,坏就坏在他脾气一上来,那就不得。先用手里的马鞭抽了那个端茶的奴才几十鞭解气,然后在我房里一通乱砸!”这才说到他此行的重点,“那些古董花瓶,孤品玉器,名人字画……我的天啊,我的了救它们,反而被活活砸着了……”他握着胸口,一副心疼得喘不过气的样子。 秋以桐却急得问:“他打了那个端茶的几十鞭,把他打死了没?” “你不关心我的损失,关心那个狗奴才?” “你不关心人命,关心那些破铜烂铁、石头破纸?” “那些都是宝贝,你敢说是破铜烂铁?他那天生气,不过抽了那个倒霉奴才几鞭而已,现在在家里发脾气,指不定多少人被挖眼割耳朵,缺胳膊断腿的!” 秋以桐又惊又怒,一拍桌子道:“他敢!”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暴虐得很!”!%^* 秋以桐回想一下,确实如他所言,恨得道:“你们这些人,视人命为草芥,太可恶了!我一定得治治他!” “怎么治?” 秋以桐沉思半晌说:“守皇陵……看他对着自己的祖宗,还敢不敢放肆!” 傅展图认真地盯着她的脸问:“你认真的?” 秋以桐道:“我两个师傅都是治病救人的,若是纵容梁岚璋这种人,将来我死了哪里有脸见我师傅。再说了,皇后白当的!”(!&^ 傅展图忍俊不禁,笑着说:“当了皇后就该知道忌讳,死啊死的,不能乱说的。皇后娘娘,小臣满屋的宝贝都被五王爷给砸了,申冤啊!” “我抄了他家,抄出来的宝贝全给你,怎么样?” 傅展图先说了一句“好”,笑了几声又说:“还是算了……我与他也朋友一场,朋友生气砸我点东西,我还这么计较,说出去怎么做人啊!我是听说,皇上听闻五王爷在家大发脾气,真准备将他发配到边塞数羊去。我想啊,太上皇如今还昏迷不醒,你不如让他照顾太上皇,他自然就收敛了脾气了,更何况他口口声声说,一定要等到太子醒来问个明白,他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让他守皇陵或者发配边疆,行不通的。” 秋以桐琢磨一下这话,才明白原来傅展图此行不为抱怨,而是为梁岚璋求情的。她盯着他看了半晌,干干地笑几声说:“原来你这么讲义气啊,差点被你说进去。”一面又在心里想,他还颇有点计谋。 傅展图明白自己被看穿了,便说:“咱们也不是白长得这么像的,你听我说一下其中厉害……”秋以桐也就跟着考虑一下,到最后还是答应了。傅展图便催她去跟皇上说,那样子只怕再晚一点,皇上的圣旨就下了。 梁岑瑞本来正拿自己这个哥哥没办法,秋以桐过来一说,想了一会儿也便顺水推舟,正拟的圣旨停下了。当下让人传口喻,梁岚璋没有反抗,当真去梁文肃宫中守着,一副不等到梁岫琛醒来问明白,就不罢休的执着架式。 这之后,秋以桐迎来了一段平静又浓情蜜意的生活。 一直以来秋以桐都认为,最美好的男子一定要有温柔深情的眼神,坚忍不拔的意志。他不必举世无敌,却能够为了所爱之人拼尽全力,能将所有的烦恼一口咽下,豁达一笑。这样的男子,亦是秋以桐所渴求的父亲的样子,周潜光之父周青松便是这样。时局与运势造就,周青松只能是夹在中间的人,一面是出身名门给他的清高与傲骨,一面是现状的落魄给他的落差。然而,他的苦闷从来没有显现在秋以桐与周潜光面前,望着孩子们时的眼神总是温柔的。幼时的秋以桐总爱仰望着他,像仰望高山一样,崇敬而羡慕。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他去世时最后将目光落在兰若华身上,他不想死,不是因为怕死,只是不忍心独留深爱之人于人世。 世间的情缘千姿百态,没有定式,秋以桐在平静的生活中细细考量,发现自己的丈夫竟比梦想中的还要好。她回想与他重逢的那夜,正是中秋圆月之时,月华之下,紫薇花开得清雅,她想这会不会是一种暗示,预示了他们的结局会很圆满? 那时的他戴了面幕而来,引得宫人惊慌,梁文肃嫌恶地赐下一杯酒。众人都以取笑的心思看着,待他摘下面幕,那绝世容颜震人心魄!她每每想到,都不由得弯起嘴角,想着他故意将摘面幕的动作放得缓慢,亦是想要收获无数惊艳的眼神,一雪此前之辱吧! 从前,秋以桐对他的感情里掺杂了太多,因为不纯粹,因为回忆的疼痛,她总管不住自己的心变成一只寒冬里的小猫,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现在的她沐浴在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像是芭蕉一般,舒展宽大而碧绿的叶子,任由温暖的雨清洗每一丝脉络。 她亦如静静躺在溪底的卵石,被温柔地改变着。他们同枕的第一晚,她枕在他臂弯,动也不敢动,后来她连他的龙椅都敢坐。在无人之时,他们一起无视种种规矩,像是贪玩的小孩,一同享受调皮不被发现的乐趣。 他很勤政,时常要秉烛批阅奏章,秋以桐在无人之时便俯在他肩上看。看过一会儿,就玩笑道:“其实当皇上也很容易?” 梁岑瑞好奇地“嗯”了一声问:“此话怎讲?” 秋以桐笑道:“当皇上就是批阅奏章,批阅奏章只需要会写三个字——知道了,反过来说,只要会写‘知道了’,也便能当皇上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任谁都不敢说,而她不仅说了,还逗得梁岑瑞“哈哈”一阵笑。他方才批的那几本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无话可回也只写“知道了”,于是笑道:“你近来字练得越发不像树枝了,又会写‘知道了’,替我批几本。” 他果然将朱笔递向她,秋以桐笑着扭捏一下,白他一眼当真坐了下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就批给你看。”虽然如此,她翻开奏本却还是细细地从头看起,竟是弹劾一个京官贪污受贿的事。武林中人,都恨这些鱼肉百姓的贪官,秋以桐自然也疾恶如仇,便唤梁岑瑞与他一共细看。 奏章的言辞犹如利剑,一寸寸揭开那贪官的真面目,看得秋以桐怒火中烧,一直说:“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梁岑瑞却很平静,将奏章放到一边说:“奏章上说的事都是真的,我也早知道了。” 秋以桐连忙问:“那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梁岑瑞说:“当然按律处置。”秋以桐便放下心来。 秋以桐一向对朝政不管不问,却对这件事稍微留了心。不久之后,她稍微一打听,此事的后续大出所料:梁岑瑞竟贬谪了上奏弹劾的人,重用了贪官!她大惊之下,不禁震怒,径直往御书房去。走到门口,执事太监回说,皇上正与罗大人在书房内议事。她点一点头,暂且压下心头的怒火,轻步走了进去,立在屏风之后静听。 梁岑瑞端坐在铺了明黄绢绸的书案之后,年轻英俊的脸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手里拿着一根不知是树枝还是簪子的东西,正慢悠悠地转着。与他义事的罗大人则生着一张的肥脸,眼下的眼袋浮肿,满是苦相。 秋以桐在旁暗自听了一会儿,明白这个罗大人正是被弹劾的贪官。因为甘肃一带接连天灾,赈灾的官员却办事不力,梁岑瑞十分因信任这个罗大人,又因为近来朝中流言不断,说是罗大人贪脏枉法,便委派了他去,希望他办事得力,以正视听。那罗大人再三表明自己的忧国忧民之意,想到有人还食不果腹便夜不能寐,感谢皇上的信任,一定不负所托。 秋以桐不相信梁岑瑞是个糊涂虫,虽然在一旁怒火中烧,也终究忍耐下,没有直接走出去说个清楚。终于,那罗大人领命而去,秋以桐走了出来问:“七郎,你不是不辨忠奸,为何偏偏贬谪贤臣,亲信奸佞?” 梁岑瑞不慌不忙地笑了一下说:“此人在朝中势力非比寻常,父皇在位时也未能扳倒,所以要慢慢地来。朝政之事,你可能不懂。” “我虽然不懂朝政,却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若要除根,的确是急不得。可不应该不去抽丝,反而添柴啊!” 梁岑瑞为她打的比方感到有趣,笑着问:“怎样是‘抽丝’,怎样是‘添柴’?” 秋以桐本怒气冲冲,看到他脸上的笑,不禁着恼,一横眉道:“他纵算是棵年久月深、老根错结的大树,你一点点砍他的枝,总能让他枯萎,这便是‘抽丝’了。可是你让他主持赈灾,使他手握大批钱财,不正是把羊肉送入虎口,这就是添柴。” 梁岑瑞且笑且听她的振振有词,待她说完,站起身伸手要扶她的双肩。她生气,不要他碰自己,便将身子一扭。他笑一笑,强拉她凑近自己,悄悄地说:“你说去赈灾,是不是需要钱,可是国库吃紧,要怎么办呢?” “抄了那贪官的家……” “可是那个贪官是棵大树,一时间还砍不断,怎么就好去抄家呢。所以,我就想了个好办法……”他买一个关子,笑吟吟地望着秋以桐。 秋以桐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樱唇张合一下问:“什么办法?”梁岑瑞未答先笑,秋以桐急得瞪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梁岑瑞笑得道:“你脸颊鼓鼓,红红的,再一生气嘟嘴,简直就是个小姑娘使性子。” 秋以桐的脸更红了,连忙用手遮了一下脸说:“你快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情之所起 梁岑瑞孩子气地张手遮着嘴,凑到她的耳畔道:“我告诉他,我给他赈灾的都是真金白银,而他拿到的却是石头烂铁。皇上是不会出错的,说那是真金白银那就是真金白银,然而不知所踪了,他要不是拿自己的补足数目?” 秋以桐心里一喜,转而又担忧地道:“他是个贪官,惯会的就是作假帐吧……” 梁岑瑞说:“这他可不敢,之前已将话说死,他就是要借这件事证明自己是清官,所以一定会一文不差地补出来。” 秋以桐抿嘴一笑,又问:“那又为什么贬谪那个好官——就是弹劾贪官的那个?” 梁岑瑞便道:“那个贪官势力庞杂,奏章我看到了,他的眼线必然也知道,肯定会对那人不利。我将他贬谪出去,是为了保护他!” 秋以桐心里一亮,笑望着他道:“果然是我不懂得,还是你智谋深远。难怪方才你一直笑我,果然是我有些傻兮兮的。” 梁岑瑞连忙说:“不许污蔑!我从来没有说你傻,一直笑,是因为你生气的样子很好看,就像它……”他将手一扬,正是方才一直拿在手中的东西,原来真是一小节树枝。 说她像树枝,她扬手作势要打,却见那节树枝没来由地长出一节绿色的枝条,而后慢慢的又从那绿枝上长出一片叶,一个花苞。秋以桐“呀”了一声,向梁岑瑞笑道:“你与花神也有交情么?” 梁岑瑞得意地一笑,指一指那花苞说:“花神跟我说,要在大冬天开一朵花给你看。”那花苞淡红色,花瓣粘连在一起,鼓成一个包,一片接着一片的舒展开来。然而只剩最后两片时,却止住不动了,梁岑瑞眉毛微挑,有些意料之外。秋以桐瞧出来原来树枝、叶片、花瓣都是假的,暗中有机关让叶发、花开,然而到最后机关却失灵了。她“嗤”地笑了出来,梁岑瑞有些发窟,尴尬地笑了两声,只好说:“想来是因为你二十几岁,容颜也只似十几岁的女子,恰似含苞待放的花朵,这花儿因此不肯全开了。” 秋以桐笑着抢过那枝假花说:“黑的都能给你说成白的,你告诉我,这里面的机关是怎么回事?” 梁岑瑞连连摇头,“那就太索然无味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会索然无味?” “赖皮……” 心有爱恋,冬天也吹春风。秋以桐在幸福之余,总是疑心,到底自己有什么值得梁岑瑞这样的男子倾心。未与他成婚之前,秋以桐因为他与黄七的相像而害怕,因为害怕而逃避。他一直在后紧追,却使她越逃越快。她狠下心做了选择,却又被自己的选择推向另一边。她本以为皇后的身份与自己格格不入,既然选择了,就会有些舍去,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真的可以只似寻常的夫妻一般。 说是寻常,却又不寻常。他们一对帝后平常以“你我”相称,对待彼此的朋友也以江湖之礼,少顾男女之防,这些传到外间就都成了大不敬。这一类的奏本,梁岑瑞每天不知看到多少,批下“知道了”三字远远不够,更有许多老臣,声泪俱下地向他痛诉。 梁岑瑞听到就当没有听到,只吩咐人不要拿这些事去烦秋以桐,然而秋以桐如何没有听说。不过相对于烦恼,她的不解更多一些,实在觉得那些人的反应太过头。 有时她想,若她与梁岑瑞舍下一切,回到民间,必然要清净幸福得多。世间那些夫妻未必相爱,未必情投意合,他们的感情却一日深似一日。爱的人才能称之为依靠,依靠着所爱的人,才算得上厮守。 长相厮守,不是无趣的时光。梁岑瑞曾说,只有真正有所感,有所经历的人才能写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之句。亦只有沉浸在爱中的人,才会让一个一直怕冷的人,在某一年冬天盼望下雪。 梁岑瑞说,他喜欢雪,喜欢厚厚的大雪将一切掩盖,天地茫茫,银妆素裹,无论之前如何,在那时都是一个干净的世界。秋以桐年幼时也喜欢雪,可是在她离开春丽院那一天,漫天大雪令她举步维艰。她在雪中昏倒后,便开始怕冷,也怕了雪。可是因为他的几句话,她对雪花有了期盼,与他一起等着看大雪将世间覆盖,变得干干净净…… 终于,雪开始下了。萧燕留的那些小雀儿,继续为周潜效力,给秋以桐带来了他的大喜事——江芷为他产下一对龙凤胎!他说,本来想着快点回凤尾,之前是江芷身体不便,现在两个孩子没有足月,天气寒冷,想等到来年春天再动身。 京城离凤尾不远,可是周潜光心有所牵,也就万分怕折挫。她再入皇宫,良娣变皇后,皇后不尽皇后之责已是世人所不能忍的,当然知道收敛,没有出过宫门,也就再没有与周潜光见面。然而,他那快活的样子不必深想,就会浮到眼前。她想自己是对的,他们师姐弟最终各得其所,中间就算有所隐瞒,又何必计较!或许真如萧燕所说,谎言之中亦有真爱…… 她的字迹已称得上漂亮,便想亲手写一副信回给他。往书房去的时候,瞥见外面纷扬的大雪,自己在皇宫之中自然万般的好,不知师弟如何,又添了孩子,只怕东西是不齐备的。于是,吩咐张梨多多准备一些婴儿用的东西,只说是有用。 独自坐在书房中写信,因为周潜光文彩斐然,她在措辞之上总要斟酌了再斟酌。写了许久,只得半页,忽然听到梁岑瑞欢快地喊:“秋儿,秋儿……”未见其人,已闻其声,身为皇上,那样子实在太不庄重些。秋以桐怕他看到自己写的字,又说什么“写得越来越不像树枝”之类的嬉语,连忙展开帕子遮住,起身相迎。 帘幕被挑开,梁岑瑞满脸说不尽的欢快的神色,大步走了进来,拉了秋以桐迎出的双手连声问:“秋儿,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秋以桐为他的欢喜而欢喜,却并不理解,笑着问:“什么是真的?” 梁岑瑞还以为她是害羞,心底太快活了,当着许多的宫女太监亦忍不住去亲吻她。她红着脸躲开,他便接着问:“孩子……孩子的事是真的吗?” “你已经知道了!”秋以桐惊奇地说,“龙凤胎也的确让人高兴,不过谁告诉你的?” 梁岑瑞笑道:“你虽然懂得医术,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把出怀的是龙凤胎吧!哦,你盼着是龙凤胎?” 秋以桐红着脸,忙道:“说什么呢……你以为我怀了龙凤胎?我师弟来信跟我说,他夫人为他产下一对龙凤胎!” 仿佛是被冷水泼灭的火,梁岑瑞脸上的失望与冷寂在之前热烈神情的映衬下,显得可怕。“不是你……而是周……周潜光?”他艰难地,不愿相信地问。 秋以桐才发觉让他失望的可怕,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缓和温柔,慢慢地说:“是啊,是他的孩子……我没有,还没有……” 梁岑瑞脸上挣出一个苦笑,与她双手相握,沉默许久说:“原来……原来是我会错意……还要批奏章,天气冷,你千万别着凉。”他又对她笑一笑,转身而去。 秋以桐望着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落寞、失望,心中万千不忍,便悄悄跟在后面。只见他离了自己的宫殿,在长长的铺满白雪的巷子里暴喝一声,他的内力竟是那般强劲,激得空中正静静飘落的雪花乱舞,地上的白雪扬起,他如同置身于白雾之中。为他撑伞挡雪的太监被振得跌到,伞脱了手,被风浪吹得滚到秋以桐脚边。 她垂手将伞捡起,独自撑着向梁岑瑞走去,对在他身边惶恐跪着的太监宫女轻声说:“下去吧!”然后,她便将伞举起,为他挡去那些雪片。他望她一眼,默然不语。她伸手轻轻拍掉他身上的雪花,轻声道:“从前……我练幽兰剑法,其内力寒凉,对女子身体大为不宜,所以我……不过,已有法子调养的,可能还需要时日吧……” 梁岑瑞连忙握住她握伞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说:“不怪你,不怪你……其实是我会错了意,我们成婚已有几个月,近来你的月事晚了许久。所以我一听说你叫人准备许多婴孩用的东西,就以为是你……” 秋以桐虽然从未想过生孩子,却不愿他这样失望。她没有尽过皇后之责,却懂得皇嗣与江山稳固息息相关。她纵使不管朝政,也知道有多少奏本在请他选秀立妃,充实后宫。头微微垂下,她听到雪片落在伞上的“沙沙”声,开始识得雪花的宁静灵性之美,却也体会到凄冷的无奈。她低声却诚恳地说:“虽然你我只想当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可是你毕竟是皇上,我毕竟是皇后,你又这样喜欢孩子……还是去选几个好女子……” 他不等她的话说完,就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柔声说:“我只要你,只要你为生的孩子……这不是为讨你开心说的话,这是发自内心的。我不是没有过别的女人,那是在从前,你我重逢之后,我的心里就下起了一场大雪,掩盖从前的一切,从那之后就只有你。” 这话说得坦诚而真切。秋以桐从来不曾问他的从前,可是不需深想,他一个年轻男子,流落宫外,少有束缚,一定会有几段韵事。她并不计较,亦不去追问,只是好奇怪,忍不住要问:“我想问你……我一定要问你……为什么,我到底有什么能使你掩埋从前,只留我一个在心中?”她眼里有清澈的光芒,好似黑白卵石上淌了流水。 他怀想往事,张一张口想要说,那真实的理由却不能说。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一下,只留一抹深情在脸上,将她拥入怀中说:“这件事的原因我自己也不知道,想来是你太美,太与众不同,也或者是我太笨。所以,你来帮帮我,我们一起,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找那个答案,好么?” 这个回答让人想掉眼泪,叫人不知该如何回应,想来根本不需要言语。爱的原由容易引人追思,其实“情不知所起”,却总会“一往而深”。“人生自是有情痴”,爱一个人像是生了一场叫做“情痴”的病。得病的机缘,可能是一场风,一场雨,一场雪,或者只不过是在恰好的时候抬了一下头,说了一句话……有人的病会好,也有人,一生都沉浸其中。她会问他,不是因为不理解这感受,而是因为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就越觉得他好,而自己越来越低微。她感激他的爱,眼中有闪闪泪水,嘴角笑颜动人,将头深深埋进他貂裘斗篷那柔软光滑的毛羽间。 他们静静拥抱着,静心听着彼此的心跳,雪花安静飘落,北风在世间缓缓行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青鸟传书 皇后娘娘一声吩咐,所有衣物用具很快就准备好。秋以桐一看,固然豪华周全,却无法表达她的关怀之意。周潜光的孩子是她的侄女、侄儿,她初当姑姑,应该要亲手做一两样才好,只是她从来不碰针线。这是因为她娘亲秋玉纹说,针线活可以令手指更灵巧固然是好的,只是太费眼睛,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眼波流转,精彩射人,比鲜活的针线活要重要得多。 她虽然不能亲手做衣服,却可以择选,依照她师弟的眼光,一样样地看去,喜则留。选好之后,因为不习惯以皇后的身份与师弟相对,便让傅展图带去,并请他为他们找几个妥帖的侍者,而那封回信则缚在只雀儿腿上带回。 大雪遮路,青鸟传书。周潜光对着烛火将他师姐的信一字不漏地看完,最后一句是:“近来练字颇有长进,亲手所书,勿疑。”她练字练得好了,还怕看惯了她那树枝一般的字迹的他,会疑惑这信不是她亲手所书。 现下还在十一月,腊月二十六就是秋以桐的生日了,马上二十五岁的女子,已是人妻,却更透出一点稚气。他想,当一个女子遇到一个真心爱着的男子,非常幸福的时候,反而会变成一个孩子,因为那个人令她放下外壳与戒备,尽情地展露自己。 炉火上炖着他为江芷准备的补品,而傅展图既然来了,便呆了一会儿。婴孩还十分小,可怜可爱,初时看着觉得十分好玩,拿个玉坠子在他们眼前晃,逗他们露出惊奇的表情。不一会儿,一个孩子饿了哭,另一个不饿也跟着哭。他带来的奶娘与侍女围了进来,他便退出去,过来看一看周潜光。 他们两个关系平淡,却很熟悉,因此一见面,连客套的话也不说。他们瞟了对方一眼,一个在厨房里漫步,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一个将信默默收进袖子中,对着温暖的火焰发呆。过了一会儿,傅展图“咳咳”两声说:“少了什么东西使,缺人用,尽管派人跟我说,不必客气。” 周潜光淡淡地道:“怎么好让你破费。” “不用我破费……你姐姐,我妹妹,好歹是个皇后。” 周潜光沉默一阵说:“我师姐还好吗?” 傅展图不由得好笑道:“她是皇后,不方便出来,不过你想进宫去看她,却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什么要我当信使?” 周潜光冷冷地道:“啰嗦……”从他和江芷在一起之后,便觉得对秋以桐有愧,一直愧于见她。如今,他儿女双全,她亦有宠爱她的人,一心一意,不顾天下,也只要她一人,他如何能与他相比! 假若让他再见到师姐,只怕那英气又秀气的眉,黑白分明的眼,娇艳若春花一般的脸,还有挺拔的身姿都要扰乱他的心。他从来管不住他的心,天生一双多情的眼,很容易看出世间那点点滴滴的好他爱着许多,不舍着许多,深爱的唯有她一个啊! 这话,他已不配再说出口,还是深埋在心底的好…… 傅展图走过去看看火上炖着的东西,脸上微微含着点笑道:“你那对龙凤胎,挺羡慕人的……有没有什么……秘方?” 周潜光将脸一扭,半笑不笑地问:“你用?” 傅展图连忙说:“我就不必了!给皇上与皇后……” 周潜光脸上一僵,虽然人之常情,可是醋意还是不可抑止地泛滥。他装作无所谓地一笑说:“别说笑……子嗣都是都是天赐的……” “你就装,没有人为这孩子能生出来?” “够了啊!”周潜光瞪他一眼,站起身去把锅里的炖盅拿出来。傅展图见与他也说不来话,便转身离开了。周潜光侧脸看到,突然一下子没了力气,将炖盅放在灶台上,一直盯着看。他想到初见师姐,因为她身上的名贵衣服,娇柔体质,还有不凡气质,只以为她是个落难的贵族小姐。这个贵小姐家务一概不会,针线从来不碰,诗书也不精通,音律歌舞则十分排斥,只在行动中带出,她擅长如何保养容颜。 他们一家人都怕这样一个娇花一样的人儿,会过不惯山林中的清苦生活,而她却安之若素。她闭口不提从前,孝敬他的父母,亦关怀他。她留着莹白指甲的葱葱玉指,自林中捡来的第一把柴,燃成了火,火上炖了给他的川贝炖雪梨。她怕油腻,只愿意做亦喜欢吃炖、煮、蒸的食物,不知道宫的菜肴合不合她的胃口?想到这里,他不禁嘲笑自己,师姐在宫中已待了好几年,梁岑瑞对她无微不至,哪里需要担心! 他叹一口气,端起炖盅,转身出去。往事不可追,回不去的,就是回不去! 的确如周潜光所料,梁岑瑞对秋以桐的关怀越发无微不至。他身为皇上,生活一面的种种令世人费解,为政一面却是难得的英明,朝政繁忙,又十分勤政。尽管如此,秋以桐每一餐饭吃些什么,吃了多少,若是没有亲眼看到,也要细细向张梨问个明白。然而他自己经常忙得食无定时,悠闲地饮一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夫妻久了,秋以桐发现梁岑瑞有个很有意思的习惯:一有难道想不通,就喜欢泡脚。一个人坐着,双手支地双肩弓起,像是孩子坐在水边踢水那样,不过没有孩子那般明朗快活的笑颜。下巴微收,似乎专注地盯着什么,目光却是散的,眉头微沉,挺直的鼻梁上腻着一道光。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不要人伺候,亦不愿让人打扰。 他的确上知天文,下识地理,诗书兵法无所不知,武功之上十分博通,内力深不可测。除了这些,竟还对女子的妆容很有研究,胭脂那一抹红的些许差别,与肤色相配,怎么样的手法打在脸上会有怎样的效果,都能说个头头是道。 秋以桐假意吃醋,问道:“你懂这么多,是不是从许多女子那里学的?” 他看她一眼,便知道她这并不是真生气,便眨一下眼说:“聪明!正是因为那些女子有的肤色苍白,想要气色红润;有的胖,想要瘦;有的些许苍老,想要年轻……如此种种,数不清,道不明,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秋以桐抿嘴而笑,轻打他一下。他笑着抬头,拍她的脸说:“可是那些,哪一个也不似我的秋儿,‘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秋以桐连忙拦住他道:“油嘴滑舌,也不必背这么多诗文吧。” 他爱怜地抚她的头发,柔声说:“将前人所有写美人的诗文都放在你身上,也是不够的。” 秋以桐浅浅微笑,轻轻拉住他抚着自己发上的手道:“再过一个月,我就已经二十五岁了,可你为什么还常常像对小孩那样地对我?” “因为,我的年纪比你大些……” “两三岁而已。” “因为……因为我总想着有一天,我会有一个女儿,像她母亲一样美……你呢?你想不想要这样一个女儿?”他的眼神里有种神往,像人们望着美丽无限的天空,所流露出的一样。 秋以桐不知是为他动人的眼神,还是他的话语,泪水不觉间盈在眼中,将他的手放在脸上说:“我更想有一个儿子,像她父亲一样俊美……” 一抹感慨的笑容缓缓地在梁岑瑞脸上绽放,先轻叹了一声,才低声说:“但愿,他出生时脸上没有吓人的胎记……” 秋以桐心里一紧,伸手轻抚他的脸说:“假如有也没有关系,他仍然会是我们眼中,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她望着他,脸上的微笑越发温柔,像是煦暖的春风,带着清淡的花香将他包裹。他叹息着笑了一下,将头缓缓垂下,靠在她的肩膀。即便是英明无双如他,亦有脆弱的时候,而秋以桐仿佛有种天赋,一下子便洞悉了他的脆弱的缺口。想来,他因为天生所带的胎记,被他父皇防备,流落宫外,是他一生的痛吧。 他生是皇子,却流落江湖,身上有着江湖人与官场中人都不能了解的部分。世人不解他为什么只痴迷于秋以桐,执意不肯选秀立妃,也都想知道将梁岫琛、梁岑瑞兄弟迷惑的秋以桐,到底使了什么样的手段。然而事实上,这一切的一切,秋以桐也不理解。 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的经历,造就了梁岑瑞这般人物。她试过询问他,他却只是一笑,说些各地风情,有趣的事情,不露痕迹地将话题岔开。秋以桐一向怕自己看不透的那些人,可一旦爱上了,就觉得那些亦叫人痴迷。 过了一会儿,秋以桐又接着问:“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连擦脂粉的事也懂,真的是跟许多女子学的?” 梁岑瑞将手揽在她的肩上,腻在那里,懒懒地说:“那是因为我懂些易容术,知道这个有什么奇怪。” 秋以桐惊奇地说:“你连这个也懂!” 梁岑瑞玩笑道:“行走江湖,当然要样样精通!听说,你也假扮过傅展图?” 秋以桐不禁一笑道:“不过是靴子里掂东西,穿了他的衣服,再蒙个面,只露着眉眼而已。那么,你假扮过什么人?” 他眉头微垂,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假扮过……一个女子……” “真的?”秋以桐笑了出来,“你扮成女子是什么模样,我想看一看,试一试看……”她双手捧过梁岑瑞的脸,端一端相,便要拿粉抹上去。 梁岑瑞一面躲,一面笑,“不许胡闹,朕可是皇上!” 秋以桐更觉得好笑,“你现在知道你是皇上了,晚了……” 梁岑瑞被她逼得退到床边,腿一弯便坐了下去,捉住秋以桐伸过去的双手,假意发怒道:“再敢乱来,朕可真不客气了!” 秋以桐抿嘴一笑,使一招“分花拂柳”,袖上的锦绣光彩飞扬,一晃晃地好似彩蝶绕着他的双臂飞,缓缓地攀援上去。梁岑瑞不慌不忙,双目一直盯着她,手向耳畔漫不经心地一挥,好似有蝴蝶飞到耳边,他伸手赶一赶那样。然后就是这漫不经心地一招,却令秋以桐的一只手臂慢下来,他趁机只手抓了她那只手,同时另一只手就点到她肩上。秋以桐的身体便失了衡,倒到床上,被他紧紧抱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太祖皇帝 腊月二十日,又是一个大雪飘飘的天气,梁岑瑞还在想如何在二十六这天给秋以桐过生辰,却听说他的父皇,昏迷许久的太上皇梁文肃醒来了。 他听了一愣,手中的朱笔直掉到书案上,急步跑了过去,在梁文肃的寝宫门口与梁岚璋撞了个满怀。梁岚璋正向刚派出去传话的太临吩咐,焦急且担忧地说:“你们要仔细,大雪天的不要让皇兄着了凉,好生地快抬过来……”撞到人后也不管是谁,挥手就是一个耳光。梁岑瑞急着进去看他父皇,无心去躲,就挨了这一个掌。本就手忙脚乱的宫人,见此情形,吓得“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梁岚璋抬头一看,见打得是他,惊心之余,亦觉得痛快。梁岑瑞只瞥了一眼,没有说一句话,就继续往里走,来到梁文肃的病榻旁。 梁文肃似乎是做一场长久的恶梦醒来,脸色惨白,呼吸沉沉,双目直直在瞪着。梁岑瑞坐在床边,俯下身去,温声地唤:“父皇,父皇……” “琛儿……琛儿……”梁文肃枯瘦的手高举着,在空中胡乱抓着,找寻着。 梁文肃连忙抓着他的手,眼里泛着泪光,颤声道:“父皇,是朕,是朕啊……” “朕……朕?琛儿……琛儿,你醒了,你登上了皇位了……” 梁岑瑞心中一冷,瞥一眼一旁跪着的太医。那太医一直在梁文肃身边侍候,连忙回道:“回皇上,太上皇此时眼睛看不到,唯有听声音……” 梁岑瑞便伸手在他父皇眼前试一试,那空洞的眼睛似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不能映于他的样貌。他一阵心酸,想自己的如今的声音的确与梁岫琛很像,于是又说:“父皇,朕不是皇兄,是……老七……” 梁文肃像是被什么咽住了,噤声不语,想要抽出被梁岑瑞紧握的手,却没有力气。沉默了一会儿,头向床内一偏道:“朕……要见……琛儿……” 梁岚璋正站在一旁,听到这话,宛似有了圣旨壮胆,上前提了梁岑瑞的后衣领道:“没听清么?父皇想见的不是你,你给本王走开!”梁岚璋使尽力气,梁岑瑞却岿然不动。 此时,已陆续有人赶来,见此情形,只怕惹出更大的祸端,连忙上前半求半劝地将梁岚璋拉开。秋以桐也已来到,见梁岑瑞的脸色冷得可怕,便将手搭在他肩上柔声道:“七郎,还是让太医再为父皇看一看……” 梁文肃听到秋以桐的声音,哼了两声,虚弱地说:“桐良娣,你……你还在……宫中……” 秋以桐心头一愧,只得道:“父皇,正是儿臣。” “琛儿……琛儿何在?” “宝应王殿下还在昏睡中,外面下着大雪,侍者将他抬来,为免意外,需得缓行,父皇勿急。” 说到这时,只听一阵吵嚷,原来是梁岫琛被抬了过来。梁岑瑞目不能视,却能够鲜明地自吵杂的声音中,辨认出梁岫琛到来的讯息。手颤抖着,向远方伸出,颤声道:“琛儿……琛儿……” 梁岑瑞沉沉的脸上一片冷凛之色,怒声道:“不准他进来!抬出去!”侍者们自然不敢吱声,梁岚璋又要冲过去,他便又喝一声道:“拖出去……把景云王也给朕拖出去!”侍者不敢不遵,可是望着暴怒的景云王亦是无奈,纷纷望向秋以桐。 秋以桐连忙凑到梁岑瑞身畔,柔声道:“父皇才刚醒来,不要这样……” 梁文肃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心里的失望与愤怒在喉间滚动着,“不肖子……朕已如此,你竟还要……” 豆大的泪珠自梁岑瑞眼中滚落,双手抓在他父皇的衣襟,沉声说:“你心中有我这个儿子么?你还记得这世上有个叫方望晴的女人,被你封为才人、嫔、妃,为你生了一个儿子,你为他取名叫梁岑瑞么?这些你记得吗?你记得吗?” 梁文肃只是喘着粗气,脸色涨得通红,性命堪忧,“朕……你自作孽,朕……不想见你……滚……” “叫你滚啊!”梁岚璋见父皇那样痛苦,又悲又痛,不顾一切冲上去,将他拉开。 梁岑瑞没有再说什么,由着他拉着站起,居高临下地又望了梁文肃一眼,袖子一甩离开了。 秋以桐连忙向太医道:“父皇看起来很不舒服,快看一看……” 梁文肃颤抖着将手一摆道:“不必……朕……朕自知,桐良娣,琛儿还睡着么?” 秋以桐只得道:“回父皇,宝应王殿下还没有醒……” “朕等了他许多个月……已无力了……哎,看不到,只能听,他却不能说话。”梁文肃说着顿一顿,休息了一会儿。梁岚璋看到痛苦至厮,跪在那里无声地流泪。梁文肃将头扭一扭,似乎是枕头不会舒服,又似乎是不耐烦,然后低声说:“璋儿……替朕去看看你皇兄……你们都出去,朕觉得吵得很……桐良娣,你留下……你留下……” 他昏迷之前也只见了秋以桐,这时已是回光反照之际,想要见的还是秋以桐。梁岚璋抬头望了她一眼,那眼光冷冽中带着点威胁,跪在那里仰望又带着祈求。然后他便沉着一张脸站了起来转身而去,他人见他离开了,便也纷纷离开。然后,又只剩了气息奄奄的梁文肃,还有永远都十七八岁容颜的秋以桐。 秋以桐见他沉默不语,便先说:“父皇,人已都离开了。” 梁文肃闭着眼,嘴角下拉,又沉寂许久说:“你……还称朕为父皇……没想到你竟还没有离开皇宫,留在琛儿身边……是因为答应朕的事么?” 秋以桐心里一阵说不清的滋味,冷笑两声道:“那是因为……儿臣现如今是父皇第七子的皇后!” 梁文肃想要冷笑,却又不想浪费力气,半晌了才长叹着说:“可怜……可怜……朕上次召见你时,已命在旦夕……不过朕此前已有药方续命,事先吩咐过太医,等了这么久醒来……只为了……只为了再见琛儿一面,却不能够……” 秋以桐像应声虫那般道:“父皇真的很疼爱王爷……” “老五也好,虽然一身毛病不成器,暴虐成性……也是不错,至于老七……哼,哼,哼……前无古人,后……想来再不会有来者!”她不清楚,他这些话到底是赞赏还是深切的恨铁不成钢。没过一会儿,他又接着说:“朕这番单独留你说话,待会儿出去,他一定会问,朕跟你说了什么,你便回他一句——做贼心虚!” “父皇……”秋以桐不解他是糊涂了,还是别有所指,“这话何解?”梁文肃并不理会儿,喉咙里浑浊痛苦的声音越来越重。秋以桐只是听也觉得胸口憋闷,连忙跪倒在床边轻抚着他的胸口道:“要不要唤太医?” 梁文肃长长地咳了一声道:“告诉老七,朕是对不起他们母子,他固然可以恨朕一辈子,然而他做的事亦不能被原谅,那么朕就与他在九泉之下相认!” “父皇……”秋以桐还想再问几句,却见梁文肃粗喘几声,头无力地一歪,就这样再无声息。秋以桐手撑在床边站了起来,转身而去。走到大殿门口,一阵冷风吹来,她混身一抖,才从心底涌出眼看着一代帝王离世的凄凉,身体微微颤抖着走了出去,见数不尽的人站在廊下,跪在铺满白雪的庭院里。可是她还是觉得凄凉,只注意到梁岑瑞在看着自己。 他果然一见她就问:“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做贼心虚……”她轻声说。 梁岑瑞眉头紧皱,脸上有转瞬即逝的惊讶,垂着的双手微微发抖,继续问:“他还跟你说什么?” 秋以桐没有想到他果然“做贼心虚”,只怕自己这般沉默无言是对他的煎熬,便接着道:“他说‘他是对不起你们母子,你固然可以恨他一辈子,然而你做的事亦不能被原谅,那么他就与你在九泉之下相认!’” “还有呢?”他抓住她的双肩问。在沉稳之时,梁岑瑞简直可以称之为阴冷,所以这时的紧张与惶恐令秋以桐万分吃惊。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可是又不忍心他受这样的煎熬,便说:“父皇他……他驾崩了……” 梁岑瑞双手一松,嘴角一抹笑,转过头望着那正飘落的大雪,眼帘一垂脸上便是两行热泪。梁岚璋冲了进去,然而便听到他的哭喊声,大臣们在哭,宫人们在哭,整个世界都在哭! 大雪,无风,沉默着的梁岑瑞步下台阶,走在雪中,一步一步。忽然之间转过头来,看到走廊上站着的秋以桐,正满脸狐疑、不解、悲伤地望着自己,她披着件水红色的斗篷,头上的碎玉步摇在微风中颤动,衬着雪景与那悲戚的声音,看起来是那样凄美。他与她隔着一地白雪,就像隔着一生一世,云山雾海一样,像是初次见的她,他是她眼中的仙子,不敢相相信自己会得到仙子的垂青…… 今天的一切,他费了多少的力气才得到,可是若让她知道真相,只怕什么也没有了。他真的不想失去她,可是站在那里,已没有力气走过去,在心里祈求着她走过来。 终于她一动,像是听到他心中所想,一步步地走来了,与他四目相对。“你……到底做过什么事,令父皇说那样的话?”秋以桐终究问了出来。 他沉默许久,伸手抓住她的手,脑中快速转动,终于寻找一个妥帖的答案,便说:“当初……韩令晖本来要给皇兄下的药不是致命的,只是……只是一种可以使他说真话的,而我将药一换便……” “只是这样?” “你不相信我?” “不是……”秋以桐道,“只是,如果是这样,韩令晖只不过如梁岚璋那样,不相信自己被欺骗,想听真话而已,岂会不说清楚?” “他向太子下药是事实,一旦被抖出无论那药是什么,父皇都不会放过。我要帮你,手中自然要有一样有力的把柄,除了皇兄,还有谁可以要挟父皇。我以韩令晖全家性命相威胁,他自然会将真相咽下。你想那些跟父皇求情的大臣,是谁鼓动的?” 秋以桐垂下眼帘,望着地上那白雪,心里一阵凛然,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质问:“你明明一直在江湖间行走,为什么一回朝,就有那样大的势力?” “不过就是钱财、女人还有权力!正因为我在江湖间行走,阅人无数,所以能够轻易看穿他人,也就很好控制……就是这样,不要怀疑我……我是做了许多在你看来无耻的事,可是我没有……没有……”他像是很冷,很痛苦,“没有”一词吞吐很久,说不下去了。 秋以桐觉得他太可怜了,心酸如海,实在看不下去,便抱住他道:“你是不是想说,从来没有骗过我?我明白的……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可能不用些手段。从前的萧燕,为了复仇也是这样。我怪过她,讨厌过她,她总跟我说,她就算把天下人都骗了,却从来没有骗过我师弟。你也是这样么?” “是……是……是……”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是”,不知说了多少遍。 总之那天的梁岑瑞是秋以桐从来没有见过的,胆小、惶恐、草木皆兵。他说,那是因为他的世界里好容易下了一场雪,掩盖了从前的一切,自以为可以干干净净、光明磊落,却又被人掘出从前,的确太可怕了。 秋以桐不忍心去问他所谓的“从前”,只知道他没有骗过自己。他不仅是个好皇帝,爱民如子,亦是一个好丈夫,与她相互依靠,无视流年。在他身上纵使有许多世人都看不透的,却不影响世人爱戴他,她更深深爱着他。 昌德帝驾崩,谥号太武大圣皇帝,庙号太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国有大丧 将近春节之季,下着大雪,国有大丧,自然天地同悲,嫁娶喜宴自是不允许的,所以秋以桐的二十五岁的生辰只是默默过去。 秋以桐一直以为梁岑瑞对梁文肃没有多深的感情,然而梁文肃这一去,才让她知道,原来他可以脆弱的这个地步。虽然那些日子的每一天,他都十分隐忍,可是那发自内心的悲哀与深深的恐惧是遮掩不住的。可是,他始终没有痛哭过。直到某一天夜里,他半夜坐起来,在一片昏暗中无摭无拦地哭了起来,秋以桐被惊醒,那痛哭的声音直冲到她心里,也心酸无比。她便从背后抱住他,任由他的泪水落在自己手背上。 “秋儿,我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父皇本来就厌恶我,两个皇兄也不认我……有一天,我怕秋儿你……” 这简单的一语令秋以桐越发体会到他的孤单与脆弱,将他的抱得更紧些说:“你有我……七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梁岑瑞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沉醉而不舍地留恋着那一点温暖,转过头来吻一吻她,抚摸着她的脸道:“秋儿,你爱我吗?” 秋以桐温柔地笑着反问:“你又何必问?” 梁岑瑞苦笑着摇摇头说:“父皇这一去,我才知我是一个失去不起的人,他在时,纵使不怎么放我在心中,终究这世上有父皇在,我还有希望让他对我转变态度。他驾崩了,也就一无所有。我所拥有的太少,每丢失一样,人就像死了一次!”她不懂他的帐目是怎么算的,他所拥有大好江山,怎么连提也没有提一笔?“我是皇上……”他忽然又想了起来,“可是秋儿,你可知我从来不想当这个皇上,我只是想要证明给父皇看,我并不是一个杀害兄弟,夺取父位的人。他一直想要收复匈奴,却连吃败仗,那我便一统天下,做一个千古明君……可是好累……好累……” 秋以桐与他一起长叹出来,抚着他的后背说:“七郎,有我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然而他并不信她所说的“永远”,人生苦短,她还一无所知,怎么能打这样的保票。他却确信一点,她亦深爱着他,他们彼此深爱,多好啊…… 万物会在冬天收起,在一层层的雪下蠢蠢欲动。春雪在枝头消融,变成一抹胭脂色的花苞,是啊,国有大丧也阻碍不了春天的到来。 梁岚璋又搬进了梁岫琛的宫殿住着,发誓要等到他皇兄醒来,那执著的劲头令人不敢小看。 周潜光的书信来到,说是准备在二月二十出发回凤尾。这一别就不知何时会见面了,秋以桐想无论如何都要出去一趟,见他一面。可是出不出得去,还要向梁岑瑞回明才知道,她于是先将书信收起,去御书房找梁岑瑞。 梁岑瑞仍然在批奏章,手支在额上,眉头紧皱,好似在思索什么难办的事。秋以桐出入御书房从来不需通报,默默地走进来,绕到他身后。正准备吓他一吓,他却忽然一转头,用手中的笔不偏不正地在她眉间点了个红点。秋以桐反倒吓了一跳,抬手要抹去,梁岑瑞连忙拦住说:“这样很好看,一抹就成大花脸了。” 秋以桐嗔视着他道:“还以为你在专心批阅奏章,谁知道不是!” 他拉着她的手笑道:“有什么事?”!%^* 秋以桐沉吟一会儿道:“我……我师弟要回凤尾城了……我想……” “我们一起去送他。”她还担忧他不会答应,他竟主动说了出来。 她眼睛晶亮如冰似雪,又担忧地道:“那岂不是要惊动许多人?” “傻丫头,自然是微服出去,只有你我……” 秋以桐便与周潜光约定,他在收拾好东西之后,绕到湖心亭见她一面。她与梁岑瑞提前来到,站在湖心亭里看风景。这里是秋以桐最后一次见萧燕的地方,那时的她穿着黄衫绿裙,轻罗披帛,翩然而来,美丽如蝶。春风又吹皱了湖水,亭子依旧安然照水,昔日的美人却已错过春光……(!&^ 秋以桐直到那天才知道那片湖叫梨湖,这个名字是因为湖岸蜿蜒,很像只梨。湖的对岸是山,山脚的春意浓,层层递减,映在碧绿的水中,美若仙境。天气很晴朗,风中有股令人心醉的清香,叫人不由得陶醉其中,那情景明媚得简直对不起“离别”二字。 他们夫妻二人还要服丧,都穿着花纹素淡的白衣服。梁岑瑞的衣袂与淡青色的发带在风中飘动,形容潇洒,深一口气道:“果然有些“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意,哪一天,咱们皇上皇后当烦了,也去南山找你师弟种豆如何?啊……不行,你师弟是行医之人,必然会是常常去采药,到时‘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比之‘种豆南山下’,仿佛更脱俗些。秋儿,你觉得呢?” “俗不俗的无所谓,不过我觉得采药更好些。” “为什么?” 秋以桐老实回答:“因为我不会种豆子啊!” 梁岑瑞“呵呵”笑起来,刮一下她的鼻子道:“那看来真的要‘草盛豆苗稀’了。” 秋以桐抿嘴而笑,一会儿又道:“这也是陶潜的诗……七郎,你觉不觉得我们与陶潜的诗很有缘,我们初见时,你便念了一首。对了,你当时,到底念的是哪一首?” 梁岑瑞微微一笑道:“翼翼归鸟,晨去于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和风不洽,翻融求心。顾俦相鸣,景庇清阴。”他念完之后,却见秋以桐一脸的迷茫,心里一慌,连忙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气,可是却不能一一对上。秋以桐回想一下,笑一笑道:“我记不清楚,可是应该只是三句的……” “哦,我念的是一整首,当时应该没有念最后那一句。” 秋以桐又只在心里默念前三句,却还是不能完全对上,“有‘和风不洽,翻融求心’这一句,没错的,可是前面好像不对……”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不对在哪里,便不去想了,“当时就记得不太清楚,又过去这么多年,记不清楚也是应该的……” 梁岑瑞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指着紧贴水低飞的大鸟道:“秋儿快看!” 秋以桐转头看去,见一只大雁掠水而去,便笑道:“大雁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梁岑瑞道:“可你要知道,大雁在每年春分之后才从南方飞回的,怎地这个时候,就出现在这里?” 秋以桐想了想道:“想来是因为它落了单,只好留下过冬天,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梁岑瑞点一点头道:“也是……不过大雁还有个名字叫‘鸿’,自古都以‘惊鸿’形容女子的轻盈体态,其实大雁只有高飞在云间那一刻看起来才美,若是落在尘土间,只见它褐色的羽毛,臃肿的身体,哪里够格形容美人!还说什么沉鱼落雁,鱼儿游在水里,的确挺好看,可是若离了水,那直瞪着的眼睛,一身的鳞片,实在太难看了。” 秋以桐“嗤”地一笑道:“照你这么说,有什么可以跟美人相比?” 梁岑瑞便说:“自然是花!美丽的颜色,芬芳的气味,临风时的美态,或娇美或冷艳,不正似美人么?而且,花开有限,恰似美人终会迟暮那般。” 秋以桐莞尔一笑道:“你说的真好,也不知我老去时会是什么样子?自古亦有云,色衰而爱驰,到那时,不知你是不是也会厌弃我。” 梁岑瑞浅浅笑着,望着她如花的容颜说:“现在看你这个样子,简直不相信你会老……”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脸,眼神比春天的风还要温暖,带着一丝祈求,“可如果我们两个真的可以一起活到鹤发鸡皮,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我愿意用一切去换!” 秋以桐不明白他此时因何伤感,只是握住他的手,用微笑给予他希望,口中说:“一定会的,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可是梁岑瑞眼晴里仍然有她看不懂的暗流,他的微笑只浮于表现,她早已清楚,当他这样笑时,只是为了让她放心,并不是发自心底。 是啊,秋以桐看不懂他,假若她看懂了,所有的美好就会碎成瓦砾。他只得将所有的苦痛深深埋起,只用温柔的怀抱将秋以桐环绕。他们依偎着看山看水,嗅着春天的气息,任由轻风拂过他们,带走他们的衣香…… 他们两人的手轻轻相握,秋以桐一时调皮,用手指在他的掌心画圈圈。他捏住她的手,与她对面而立,只动唇不发声,说了一句话,而后问:“看得出方才我说了什么?” 秋以桐笑着一仰下巴,骄傲地道:“不就是‘七郎、七郎、好七郎’!” 梁岑瑞“嗯”着点点头,抚着她的头发道:“乖秋儿!” 秋以桐这才知道中了计,笑着要骂,却见他低下头来要亲自己,便缓缓后仰,将头一转看到周潜光缓缓走来。她唤一声“师弟”,笑着将梁岑瑞推开。 周潜光与江芷各抱了一个婴孩,身后跟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想来是两个孩子的娘奶。两人一路走来,将秋以桐与梁岑瑞的亲密情状看在眼里,江芷羞得垂着头,周潜光本一直盯着他们,眼中有一种逼人的明亮,见他们看过来才将头垂了一下。 梁岑瑞携了秋以桐的手走至亭口,静等他们走来。四个人对面而立,江芷一弯腰要行礼,被梁岑瑞一伸手止住,道了一声“不必”。秋以桐则望向她师弟,四目相对,心中都有无限的感慨,却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梁岑瑞觑眼望着他们怀中的婴孩道:“这两个,哪一个是女孩子?” 江芷心底明知他两人的身份,态度十分拘谨,走近了一步,轻轻蹲身道:“这一个是……” 梁岑瑞与秋以桐不约地凑过去细看,只见那孩子刚满百日,个子还很小,小到令人不相信会长成个大人。梁岑瑞笑着轻推秋以桐一下道:“你抱一抱看……” 秋以桐好似看着一个玻璃小人,心里爱得紧,可又怕有个闪失,惶惶地伸出手说:“千万要抱好,不要跌了……”江芷便将孩子递给秋以桐,秋以桐学着江芷的样子抱着,只见那孩子在怀中十分安静,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五官都小小的,粉琢玉砌地,可怜可爱。 周潜光便将自己怀中的男婴递给奶娘,望着秋以桐抱着那孩子大气也不敢出,双手也不敢动,只是傻傻地微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右脸有浅浅的笑靥,像是羞涩的小姑娘。 她抱了一会儿,才想到问:“师弟,给孩子取名字了么?” 周潜光微笑道:“还没有,现在只叫小名儿,想等到孩子周岁再取。” 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秋以桐不能告诉他江芷是谢宸的人;不能告诉他如果不是江芷,现在跟他回凤尾南山的会是她;也不能告诉他,他对她说的那句“我相信你”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周潜光仿佛也有许多话是不能对他师姐说的,目光微笑着从他师姐身上挪开,落在梁岑瑞身上。面对一个帝王,他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冷冷的傲气,冷笑一下道:“借一步说话!” 梁岑瑞微有些诧异地与秋以桐对望一眼,浅浅一笑向前迈了一步,与周潜光一道走在长廊上。秋以桐、江芷、奶娘还有两个孩子就留在亭内,只见两个人在走廊中央止住步子。 秋以桐一直觉得他师弟的身材很细瘦,而梁岑瑞则较为高大魁梧,然而他们站在一起一比,原来并不差什么。她每每发现这些,都在心里怀疑,师弟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大的?现在她怀里,竟抱着他的女儿——时光真的是太奇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似曾相识 “方才看你与师姐立在亭中,那情形令我觉得似曾相识……”周潜光盯着梁岑瑞道。 梁岑瑞眼眸微转,笑问:“为何会似曾相识?” 周潜光不露声色,缓缓地吐出两个字:“黄七!”这两个字出口,便发现梁岑瑞是早有准备的,试探不出什么,便一笑接着道:“皇上可知道黄七?” 梁岑瑞忙道:“梁岳瓘?那自然是知道的,他与朕一样,自小因为长相被人轻视,还都排行第七,身材气质据说也很像,蒙了面幕看来,简直分不出彼此!” 周潜光微微轻笑道:“分得出!你们两个的声音,一点也不像!” “是啊……”梁岑瑞望着他,郑重地道。 “我说,方才看你与师姐立在亭中的情形似曾相识,是因为黄七曾与师姐在凤尾城的晓晴水阁,在一片美景的映衬下,两人浓情蜜意,都风姿卓然,一对璧人!” 梁岑瑞脸上竟现出一丝得意的笑,而后才沉声道:“是吗……” 周潜光冷笑一下道:“皇上竟不吃醋?” 梁岑瑞眉头微挑,倨傲道:“若朕是那般气量狭小之人,今日就不会陪着秋儿来送你了!” 周潜光盯着他沉默一会儿,两个人在目光中较量,末了周潜光一笑道:“皇上气度,非常人能及!想那黄七也不知几世修得福气,竟然可以与皇上一模一样!只是,不知道这天底下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声音改变……” 梁岑瑞暗暗清一下嗓子,手抚过垂着的头发,不露声色地理到前面来道:“若是生了病,可能会让嗓子十分沙哑,再不然就是口技,不过那声音是装出来的,并非天然。” 周潜光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黄七的声音不是装出来的,皇上的声音也不是……如果有,再高明的口技,也瞒不过我周某人的耳朵。若是生病,嗓子只会越来越沙哑,不可能让金石之声,变得越发柔和。所以,黄七虽然有福气与皇上生得十分像,却终究不是……你们是两个人,只是像得惊人罢了!”梁岑瑞身子微微后仰,抬起下巴,向远处眺望,一副安然的样子。周潜光死死盯着他,目露凶光,终究忍不住了,沉声道:“可是……你们像到那个地步,一定有一个人有意模仿另一个,皇上与黄七,到底是什么关系!” 梁岑瑞自眼角向他投下一点冷光道:“朕与梁岳瓘并无交际,不过听闻他觉得与朕很有缘分,便处处效仿朕!” “皇上昔日在江湖间,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要效仿,若不是有深交,何以到神似!” 梁岑瑞转头盯着周潜光,许久了一笑,回首指着秋以桐道:“你看你师姐,戴着那枝玉钗,好看吗?” 周潜光远远一看,见秋以桐发间有一枝白色的发饰,便道:“我师姐戴什么都好看!” 梁岑瑞笑着点点头道:“说的不错,她还有一枝紫红色芍药花样的玉钗,你觉得是那个好看,还是这个好看?” 周潜光不知用意,皱眉道:“我并没有见过,如何比较?” 梁岑瑞道:“你见过……上一次你们相见时,她便戴着那一枝。” 周潜光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便道:“一枝钗而已,有什么关系?” 梁岑瑞神态休闲,手在栏杆上轻敲着说:“大有关系!这钗有两枝,一枝是芍药的,一枝是玉兰的。秋儿对朕早已情根深种,只不过因为黄七,她怕了情爱,不敢与朕在一起。她只想要一个依靠,说是与你在一起更安稳,想要与你一起回南山。可是朕知道,你周潜光是什么样的人,便让她自己选择。假如她想离宫,便戴着芍药钗,若是想要回来,便戴上玉兰花钗。怎么样?她虽然戴过那枝芍药的,最终还是选择了朕!你师姐的脾气你应该知道,很固执,一旦认定了是怎么样的,就不容许有差池。我们夫妻二人,恩爱无比,应该就这样一步步走下去,所以周潜光,你还怀疑什么!” 周潜光暗暗咬紧了牙,满目冷凛的目光……他心中是有怀疑,这怀疑足以颠覆曾经的一切,可是一旦揭破了,那简直要了他师姐的命。他望着远方,许久许久,长叹一声道:“皇上……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好皇帝,前无古人!之前用了许多手段,可是还是一个好皇帝……” 梁岑瑞知道自己说服了他,便道:“朕以后也会是,从前的事都过去了!” “那就好……”天气还冷,他披的着斗篷被从湖面而来的风鼓起,转过身子向亭子里走去。那里有他的孩子与妻子,还有他的师姐……他进去时,见师姐怀抱着孩子,仰起头对他嫣然一笑。这笑容美得令他失神,还以为这女儿是他的,师姐是他的妻,可是一转头却看到了翩然而来的梁岑瑞。 他压下一切,向她师姐道:“师姐看起来气色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秋以桐道:“你也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虽然不必说,但是还是要说,师姐……”他转头望了梁岑瑞一眼,“照顾好皇上,他不只是师姐的夫君,也身系大梁衰荣……” 他的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无奈,而秋以桐所能理解的无奈,不过是他们的错过。她就着这股无奈,将怀中的婴孩交还给江芷,深深地盯了她一眼,而后对周潜光说:“你也照顾好江芷,她……她真是个可人疼的姑娘……”江芷连忙垂下头去,那种样子无辜而惶恐,仿佛与一切都是毫无关联的。 周潜光望了江芷一眼,便没了言语,那气氛尴尬得令人难过,那难过盖过离别。末了,周潜光走过去揽了江芷的肩,半扶着她,向秋以桐道:“师姐,再见了。凤尾离京城不远,你若受了委屈……”听到梁岑瑞轻淡淡的一声冷笑,他便止住了这话端,“这话自是白说而已,皇上深爱师姐又岂会给师姐委屈受……” 周潜光笑一笑,扶着江芷往亭外走去。秋以桐见被他半抱着的江芷回头向他们点了点头,想要行礼却又不得的那种点头,那种温顺和恭谨令她心惊,怕她一直这样无辜下去,就真成了无罪之人,连忙跟出去。走到岸上,秋以桐在他身后唤:“师弟……”周潜光步子顿住,回过头来与她相望,她笑着继续说:“师弟……我们虽然分开了,可是心却不曾分开。你永远都是我师弟,永远都在我心中……”她不明白她说这些用意,只是觉得若是江芷的目的在于让她与周潜光反目的,那么她就要他们知道,他们是拆分不了的! 周潜光听了一愣,眉头皱了皱,又笑了笑说:“这是我这一生,听过得最动听的话……” 秋以桐略一回想“最动听的话”,含泪道:“对于我来说,这一生听过得最动听的话,是你的那句‘我相信你’!” 泪水涌进周潜光的眼中,他大步向秋以桐走来,双臂一伸便抱住了她。那个三十上下的奶娘吓了一跳,江芷将头默默垂下,而梁岑瑞向前走了步,又忽然止住。他就那样抱住她,像无数次梦想中的那样,将泪水洒在她的发间,嗅着她的衣香,沉进无边的感动里。他在她耳畔哽咽着说:“师姐,我配不上你,只配这样仰望着你,师姐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秋以桐也哭了出来说:“你也好好的,一定……一定……”她推开他,为他紧紧斗篷,仰头望着他脸,然后双手在他胸口一推,道声:“去吧!” 他不舍、留恋地望着她后退,后退,最后两个人同时转身,与各自的爱侣一道,走进初春里…… 这一回,他们面对彼此,都选择将秘密留在心中。相似的人生关卡,选择却是不同的,无心去管,无力去管,也便这样吧。对于他们彼此,他们都有了美满一切,也便够了…… 秋以桐暂时还不想回宫,漫步在湖边,看那只鸿雁孤单地飞来飞去。虽然梁岑瑞说,惊鸿不足以形容美人,可是“惊鸿”、“鸿雁”这些词,本身就是美丽的。从前那对在山林间,放纵自然天性的姐弟分离了,虽然他们在这之前已有过许多次分别,却都没有这一次来得深刻。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从前要在不同的路上,越走越远…… 她在深深的伤感与担忧之下,不由得忘乎所以,对着湖水失声痛哭。梁岑瑞揽住她,冷冷地说:“回宫吧!” 她望见他冷峻的侧脸,知道自己做过份的事,暗暗准备了许多话来解释,却不见梁岑瑞来问。一路回到宫中,他都不曾说话。直到夜里批完奏章回来,见秋以桐披着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把玩兰华剑,终于说:“你这番‘夜里挑灯看剑’,待会要梦回哪里去?” 秋以桐不安了许久,听到他言语里透着玩笑之意,终于轻松下来,笑着放下宝剑,迎了上去道:“我不过是在等你……” 梁岑瑞见她笑靥如花的样子,衬着烛光,娇柔可笑,万分怜爱地轻抚她的脸道:“以后不要这样等我了,若着了凉,不是要惹我心疼么?” “你不生我的气了?” 梁岑瑞一副不解的样子,头一歪,沉思道:“我何曾生你的气?” 秋以桐笑道:“你说没有,那便没有好了。” 梁岑瑞抱住她,垂头在她耳畔腻声道:“我爱你还来不及,哪里有空生你的气……”低声的言语里,有着暖薰的香气,这香气移到她唇上,化成温热的吻。 他吻得痴迷缠绵,使秋以桐情不自禁,在这亲吻之下化成轻软的柳絮,被煦暖的春风包裹住,跟随着这风儿飞起落下,看清湖光山色,在晴蓝的天空之中沉沦。然而身体里面在悸动,在颤抖,在战栗,好像有电闪雷鸣,风云变幻。他的手在她身上缓缓游走,然后身子一弯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梁岑瑞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褪去寝衣,赤裸的上身健硕且阳刚,秋以桐看到面红心跳起来,羞怯地将头扭到一边,而他捏住她的下巴,令她正视自己,落下的吻狂热又霸道。 他的行动太过热烈,令秋以桐忍不住想要尖叫、呻吟,然而她一直都嫌恶那种淫声,极力克制着。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发出轻轻的“啊”,他看到了喘息着笑了一声,只觉她这样子太过诱人,便拉过她的手在唇边亲吻着、吮吸着。另一只手托她臀上,挺身而入,她紧张得紧抱住他,一张口又要咬住他的肩膀,然而每一次她想要这样做时,都会想起新婚之夜,她将他咬得流血。 她想到新婚那夜自己的紧张与羞涩,浓浓的甜蜜泛了上来,她去吻一吻她那时留下的牙印。那一天梁岑瑞不按常理,侍者们不敢如平时进来将帐子放下,所以光线格外明亮。他们将彼此看得清楚,她突然发现她留下的牙印之下还有别人的牙印,两个牙印几乎是重叠的,若不仔细看,轻易发现不了。 她心底疑惑,可是不及细想,就被梁岑瑞带着,飞向堆着云,仙音缈缈的地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芳菲正落 四月又到了尾声,人间又走进一个繁盛的季节。梁岑瑞这个痴情专一,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也推动着大梁,向一个从未有过的盛世走去。 偌大的皇宫之中,秋以桐是唯一的,无可争议的主角。所有的花儿都为她而开,所有的人叶都为她而繁盛,所有的人鸟儿都为她而欢叫……她唯一的烦恼,只怕就是要应对梁岚璋的冷言冷语了。 梁岚璋其实并不是一个爱搬弄是非之人,每一次与秋以桐在意外中相见,总是甩下个冷脸,讽刺几句便走了。不过这一回,他真过来“搬弄是非”了,据他说是亲眼所见。 秋以桐当时正坐在滴翠亭里喝茶,他毫无规矩可言地径直过去,坐到她面前,用一副兴灾乐祸的神情望着她。过一会儿,便指一指亭中服侍之人道:“都出去,本王之后要说的话,你们可是听不得!”那些侍得迟疑,见秋以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才都退了出去。梁岚璋便接着说:“秋以桐……你真是个毒妇啊!” 秋以桐早已习惯他用各种各样恶毒的词称呼自己,并不放在心上,甚至眼皮也没抬一下。 梁岚璋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说:“本王还以为老七不肯立妃是他有了你,不再将别的女人放在眼里——是他的意思。可是现在本王才知道,原来是你……是你手段够毒够狠,才敢保证这万紫千红的深宫,永远都是你一枝独秀。秋以桐,不如说说你的媚术,是用的药不一般啊,还是你本身床上功夫了得……呀,本王本以为你冰清玉洁,以真情迷人,不屑于这些的,都忘了你出身妓馆,岂会不多多学着些!” 秋以桐真不知他这些话从何而来,冷眸转向他,横眉威胁着他不要再胡说下去。 然而在这世上能令梁岚璋怕的唯有他父皇,已经过世了;令他真心敬爱的唯有梁岫琛,又成了迷团;能令他闭口不言的唯有真相,而他刚刚听到另外一种……他太得意了,清茶入口成了美酒,醉意浓浓地接着说:“你虽然是以侯府千金秋以桐这个全新的身份进宫的,可是哪个不知道你就是从前的桐良娣。人人都知你在皇兄身边良久,可是与老七大婚时还是处子之身!多少人不相信,多少人因此更相信皇兄只爱男色,现在想来,是你的媚功对皇兄没有用吧!哦……是不是就是因为皇兄冷落你,你寂寞难奈才勾搭上老七?”他望着秋以桐,好似面对着一个千古之迷,一点点地逼近,想要探究个明白清楚。 秋以桐实在忍无可忍,伸手将茶盘一掀,整壶茶都向梁岚璋砸去。梁岚璋早有防备,手撑在桌子上,令身子在凳子地打了转,避开了茶壶。当那茶壶滑下桌子,在地上跌个粉碎时,他站了起来转身走到秋以桐身畔,身上一点未湿,纤尘未染,倒十分潇洒。 “秋以桐,没什么可害臊的,你倒说说看!” “你再胡言乱语,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梁岚璋笑了笑说:“老七要割下那宫女的头,你却要割本王的舌头,差不多的手段,真不愧是一对狗男女!” “你说什么?七郎要割下一个宫女的头?” 梁岚璋将秋以桐那副吃惊的神情收在眼中,在心底鄙视着说:“装什么呀,若不是被你逼得,他何置于将一个,怀了他骨肉的宫女杀了!这一个,恰好是本王听到了,本王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多少!” 秋以桐还是不能理解,站起来瞪着他道:“梁岚璋,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她近来也越发了解梁岚璋,虽然暴虐挥霍,专爱看人出丑,一股无耻气,骨子里却极单纯。面对着满心惊讶,万分焦急的秋以桐,梁岚璋竟在亭中踱起步来,不紧不忙地,将她从上打量到下,从前打量到后,仿佛要看出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秋以桐怒中还加了一些急,狠声道:“你就这样轻视人命!你快说啊,难道是七郎要杀什么人,若赶得急,还能救那人一命!快说!” 梁岚璋眉头一皱,狐疑地道:“你真不知道?不会吧……本王今天心情不爽,不准人禀报,想直冲到老七面前骂他一顿,结果让本王听到,一个太监向老七回道,那个宫女有了身孕。本王觉得有玄机,见老七沉默许久道,绝对不能让皇后知道,暗地里将那宫女杀了!那太监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老七看他一眼,又道,好像那个宫女是你的侄女儿,不忍心杀?那便提她的头来见朕,否则朕就要了你的命!” 秋以桐认定他在污蔑,可是梁岚璋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不说谎,可是他言语中的梁岑瑞怎么可能是她的七郎!“你胡说!你在胡说!”她道。 “先宠幸一个宫女,再让那宫女的叔父,还是什么的杀了她,这种事情本王都想不出……你不想去看看?本王也想知道到底是那个太监死了,还是那个宫女死了……走啊!”他握住她的手臂向前一扯,她的脚下却像生了钉子,无法移动。他笑吟吟地道:“看样子,你是不敢了?” 秋以桐甩开他的手,下巴微仰着向他道:“坐了许久,的确想找七郎说一说话了!”然后一旋身,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他们来到御书房,梁岚璋仍旧率先一步止住侍者通报。冲进去时,正见一个太监跪在地上,而梁岑瑞坐在书案之后,一手掀开书案上一个大盒子的描金盒盖,目无表情地向内看着。秋以桐的手一下子抖了起来,对自己说,这一切只是凑巧,盒子里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 梁岑瑞抬眼看到他们进来,不露声色地将盒子盖上,手按在上面站了起来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梁岚璋微笑着走过去,手向那盒子伸去,“过来看看,你干的好事……这盒子里是什么?让本王看看……” 梁岑瑞的手仍按在那盒子上,缓缓后移,脸上一丝淡淡的笑,解释道:“里面的东西,皇兄不能看!” “你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本王都见过了,还怕这盒子里的东西!”他的手仍然在往盒子伸去,而那盒子在梁岑瑞手下,在书案上移动着,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争夺。 秋以桐垂眸向那跪下的太监看去,忽然微笑道:“怜儿……那个奉茶的宫女,好像是你的侄女!她看样子十分伶俐,也不知愿不愿到本宫身边伺候?” 那太监本来就俯身在地,听到她这一问,离地就更近了,虽然极力克制,还是能听到低低的哀泣。这态度也便表明了一切,秋以桐艰难地将目光移到梁岑瑞身上。而他听到她方才的问话已起了疑心,手下的动作慢了下来,梁岚璋趁机将盒子夺去。 盒子被打开,秋以桐离得远,没有看到——她亦不想看到——只是看到梁岚璋一脸有趣又嫌恶的神情,就觉得十有八九了。梁岚璋又拿扇子把向内戳了两下,应该是将脸翻过来看了看,转头向秋以桐道:“这个宫女本王有留意,生得确实水灵,可惜了!”他除却自己的亲人、朋友,对他人之命从不怜惜,说“可惜”就好似看到一朵花凋零。看过了,便将盒子盖上,抬手将沾了血污的扇子丢掉。 梁岑瑞见此情形,怒与怕使声音颤抖,向着众人道:“哪个走漏了消息!” 梁岚璋竟火上浇油,指着跪地的太监道:“你满宫的太监都走漏了消息,要不然,本王怎么听到你与这个太监说的话!” “来人,把这些人全部拖出去斩了!” 只听一阵跪地的声音,侍卫涌了进来,秋以桐惊怒到了极点,只觉得此时的梁岑瑞是他人假扮的,昏庸暴虐到她完全不认识。她怒声向侍卫们道:“全都滚出去!”然后向梁岑瑞走过去,盯着他深不可测的双眼问:“为什么?为什么啊?” 梁岑瑞的头不自觉地后仰,想要避开秋以桐的目光,却没有办法,脸上一片透着疯癫意味的冷笑道:“不为什么……一个宫女做出了丑事,被处决了而已!” “丑事的奸夫是你!”梁岚璋笑得道。 “为什么……你要杀一个……我早说过,我再度进宫不只想当好你的妻子,更准备好了当一个好皇后。七郎,你这是何必啊!” 梁岑瑞仰着头,一滴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口中痴痴地说:“我早说过了,我不要别的女人,只要你!” “那你又为何宠幸她?” 梁岑瑞浮离的目光扫过众人,面目刀刻一般的轮廓间有逼人的冷峻。他似乎是想了想,不知道说什么,就冷笑了几声。梁岚璋看了他那副样子,便贼笑着问:“她勾引你的?”那俯在地上的太监想说什么,可是又什么也不敢说,低低地一声“哇”,哭了出来。“想来……你没那么好勾引吧?”梁岚璋又道。 秋以桐那急欲知道真相的目光,亦燃烧的梁岑瑞身上,他受了不了,便道:“朕就是想试一试……” “试一试?”梁岚璋以为自己听错了。 “秋儿……我们成婚许久……你一直没有身孕,我就想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所以才……” 梁岚璋大声“哦”了一声,知道了什么叫“试一试”,哭笑不得地说:“你宠幸那个宫女就是为了试一试,到底是你不能生,还是秋以桐不能生?试完了,那宫女怀孕了,就把人家给杀了!老七啊老七,要不是你亲口说,打死我也不信!” 秋以桐只觉得脑中“哄”得一声,怎么也不相信自己那温柔深情的丈夫只是因为想“试一试”,而去宠幸一个无辜的女子;更不能相信那英明无双、爱民如子的皇帝会去杀害一个怀着他的骨肉的女子……难道是她做了什么,逼得他如此?没有啊,在他为群臣劝他立妃烦恼时,她总会告诉他,她可以接受他其它的女人……为什么……她实在弄不懂! “为了‘试一试’就杀害了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七郎,你还是我的七郎吗?”秋以桐抬头望着他,不知是因为头脑发晕,还是眼中含着泪水,只觉得眼前的梁岑瑞好模糊。好像他们中间,有大火燎出来的火纹。 “秋儿……”又是他那深情呼喊,每一次都能让人从心底翻出波浪来,“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要的就是和你在一起,也只想要你为我生的孩子!” “哈哈哈……”秋以桐为这个好笑的理由冷笑,用幸灾乐祸的语气道,“那现在试出来了,我们没有孩子,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你准备怎么办?” “会治好的,一定会的!”梁岑瑞那沉沉的自语,却只是对自己的安慰。 秋以桐无心去想什么孩子,她细数着,“梁岚璋暴虐成性,视人命如草芥,也会卑鄙无耻,好歹从来说实话,也算守信用;梁岫琛虽然从不说实话、守信用,却为人温厚良善;而你,梁岑瑞,你竟会杀一个孕妇,那孕妇腹中还是你的孩儿,‘虎毒不食子’啊!你怎么可以是这样的人!”她想起刚进来时,他望着人头的面无表情;想到萧燕怀着身孕,被刨心而死;想到兰若华、风不殆还有周潜光全部是行医救人的,而她的丈夫竟做出这样的事!固然不是她逼迫,可是事情全部因她而起,她日后有何颜面对死去的两位师傅。愧疚将整个淹没,她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转过身想要走出去透一口气,可是好多人拦她,在她身旁劝她。她在心底哀求着,我不过就是想透一口气,我透过这口气,就能好好地想一想,想通了,说不定就能明白,其实其中是有骗局的!就这样,她躲着人而去,时而走,时而施展轻功跃过宫殿,时而翻过一道道宫墙……终于,她来到宫外,双脚不停地去了许多地方,梨湖亭,周潜光住过的地方,梁园……最后不知为何,在东林山上的一棵桂花树下停住了。 桂花树总是用绿腊一般的叶片迎接风霜雨雪,可为何好端端的人,竟没来由得变成了另一副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情深不寿 秋以桐记得这棵桂花树。 那年九月,她在东林庵小住,午后独自一人在林间散步,走着走着闻到一阵桂花的香味,寻香而行,看到了香气的来源——这一棵茂盛得惊人,树冠团团如云朵压下的桂花树。 那时开着桂花,有细碎的黄花飘落下,树下一层的金黄,秋风吹着,空气里的香味飘飘荡荡,缥缈而不虚无。梁岑瑞从树后走出,穿着墨绿色的衫子。那时他的脸庞还是如冠玉一般白皙色泽,清朗伟岸,说是玉树临风,也比拟不尽…… 他跟她讲东林山的来历,说那个思念亡妻,在山上种下数万株木槿花的东先生,说着与木槿花的缘分,说着齐王李勉……就是在这里,秋以桐告诉他兵书藏在何处,他也第一次问她,愿不愿意成为他的皇后,向她承诺他只会有她一个皇后! 他是做到了,她这一生所要求的怀爱,正是一心一意的,可是现在这份一心一意的爱情,令她害怕!她第一次后悔再次进宫,假如还如当时那样,强忍着梁岑瑞这份诱惑,还能想到某一段短暂却又美到极致的时光吧!可是现在,又一个孕妇因她而已死,这让她如何承受? 她在那里待到天黑,觉得又渴又饿,认为是这样自己才迟迟想不清楚事情。她需要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忽然想到了她名义上的娘家:秋侯府。那里有着古老的庭院,砖缝间的苔藓,想来这时也开出小小的花来,透着古老的安然与恬淡。她正需要这样的一个地方静一下心,便过去了。 她突然来到,自然引起一阵骚动与猜测,她并不理会,来到自己入宫前住的院子。吃了点东西,泡上茶来,天色也有些晚了。走廊上悬挂的灯笼亮了起来,秋以桐怕闷便敞着大门,望着红彤彤的灯笼在风中晃悠,茶渐渐凉了,她仍然坐着,一副等人的姿态。 可是,在等谁呢? 当灯笼的光亮压过天色,傅展图急冲冲地来了,还十分恭谨地向秋以桐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秋以桐不理他,他自己站了起来,又向她道:“秋儿,快回宫去!” 秋以桐连忙将手一摆道:“你来若是为这个,就快滚!” 傅展图连忙道:“宫里出事了!你离开皇宫之后,皇上余怒未消,竟跑去太子……也就是宝应王所居东宫之中,与宝应王妃单独相见。旁人不敢打扰,景云王怕王妃有事,便闯了进去,竟被皇上打伤了!现在他们两个竟动起手来,除了你,再无人能救王妃了!” 秋以桐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救那个贱人!” “秋儿你……你不为救人,总要知道某些真相吧!” 秋以桐沉默了一会儿,她已有些明白了,梁岑瑞如此反常,不过是因为她生不出孩子。她是懂医术的,假如她不能生育,应该早就发现了,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从脉象上发现异常。假如是因为服下了什么药,那么会是什么呢?她倒很想知道…… 她便站了起来,趁着夜色回宫,在路上傅展图还不忘惊声问一句:“你知道王妃会功夫这件事吗?原来皇上和王妃都是高手,他们两个过招,旁人想插手也难。这世界,真把人……”是啊,皇家走到这个地步,仿佛就是为了给民间添无余饭后的谈资的。 他们两个入宫后,穿过一条竹林小径,往东宫方向而去。忽然听到一阵响动,从竹林里走出一个人来。暗影里,只见那人身材高大英伟,手里提着一件圆滚滚的东西,他察觉到有动静,闪电般地转过头来盯着两个人,眸子里射出冷光,透过昏暗的光线,亦令两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梁岑瑞。他见是秋以桐与傅展图,好似张满的弓刚将箭射出,有些颓然又带着点震动。秋以桐与傅展图互相望了一眼,又看向梁岑瑞手中提着的东西里,不是人头是什么!那发髻虽然乱了,可是发间戴着的凤尾大珠簪却清晰可辨。傅展图愣了许久才醒转过来,扑通跪下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秋以桐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心里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梁岑瑞想走过去,可是手中提着那样的东西,又怎么过去?他进退两难,这夜暗得看不到希望…… 传来一阵响动,梁岚璋带着人找来了。他受了伤,捂着胸口,扶着人跑来,衬着火把与灯笼的光芒,远远地看到梁岑瑞手中提着一个人头,便丢开扶着的人,命也不顾地跑过去。 走过去细一看,果然是谢宸,想哭也哭不出,只怒视着梁岑瑞道:“你连皇嫂也杀,将来如何跟皇兄交待啊!” 梁岑瑞冷浸浸地笑了几声说:“你还以为他可以醒过来?” 梁岚璋向天上指着,柔美的脸上竟也闪动冷凛的光芒,怒声道:“老七,父皇在天之灵看着你,若是皇兄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向他交待!你现在连皇嫂也杀,是不是还准备杀了本王,杀了皇兄啊!” 梁岑瑞眼里冷光一闪,手臂突然伸出,掐住了梁岚璋的脖子,将他抵在竹子上。没有人敢动,傅展图也不敢,连忙向秋以桐使了个眼色。秋以桐却只是冷冷看着,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完全变了,连他的兄弟的性命也不在乎? 梁岑瑞直盯着梁岚璋的脸道:“朕曾向自己发过誓,一定不会杀害自己的兄弟,夺取皇位。会一心一意对待自己所爱的女子,珍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假若有人敢背叛朕、谋害朕,朕一定会割下他的人头!你这样维护这个贱人,知不知道为什么皇兄一直没有孩子?是因为她给皇兄的每一个妃子吃了一种,令她们不育的药!” 梁岚璋挣扎着说:“胡说!皇兄身边多少名医,怎么可能现在也没有人发现?” “因为那种药,在脉象上根本把不出来……”他颓然地张开手,忍不住向秋以桐一瞥,“五哥你说,她这样危害皇嗣,不该杀吗?” 梁岚璋咳嗽两声,虚弱却仍旧高声地道:“如果有这样的人,当然该杀!可是,你的话,本王一句也不信!”秋以桐却相信,谢宸与白心让关系非同寻常,她曾让他配制各种毒药,会有这种并不奇怪。 梁岑瑞登时暴怒起来,吼道:“有什么不可信的!秋儿一直没有身孕,朕便疑心是她,她一时说吃这些有效,一时又说那样可以解毒,把朕像个傻子一样地耍了几个月!那个宫女……朕试过之后才又来问她,没有冤枉她……” 秋以桐想了起来,只怕年前他因周潜光的龙凤胎有所误会时,就开始疑心了。他查明是谢宸暗中下毒,一面瞒着秋以桐,一面逼谢宸解毒。谢宸花言巧语,信口雌黄,而他就和关心梁岫琛的梁文肃一样,因为在乎,只能被人摆布。他有一段时间,十分关心她的饮食,想来就是在暗自为她调治。 原来他一直以来,花了这么多心思…… 她不想再看下去,转过头来,猛然想到自己果然成了不能生育的身子。她一直对孩子无感,只是因为梁岑瑞喜欢孩子,她便想为他生育。可是因为孩子,梁岑瑞竟在她不知不觉间,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她又想到,当她在湖心亭向萧燕质问时,只是因为怀了孩子,她便将事情扭转。还有江芷,也不过是因为怀了孩子…… 想到这里,萧燕那张妩媚动人的脸映到她面前,那时的她好似一朵开在云端的花朵,高高在上的明丽春光尽在她身上,谁也比不上……只不过因为怀孕,萧燕就可以那般骄傲,而她……她顿住步子,不由得将手抚在腹部——这也该是一个能让女子骄傲的动作吧!可是她……永远永远,也无法拥有那份骄傲了! 她低下头,只觉得自己走在一个山洞里,四壁渗着水,尽是酸楚。黑暗而阴凉,叫人又怕又难过,烦闷且毫无希望。她眼帘一垂,撒下两行泪…… 她想走到更远的地方,可是听到背后有声音,便问:“是谁?” “秋儿……”这声音柔和,带着点试探性。 秋以桐以为是梁岑瑞,连忙道:“你不要过来!七郎,我,我……” “秋儿,是我……皇上一直在看着你,却不过来。” “想来是因为满手血腥吧……”秋以桐长叹一声,继续向前走。 傅展图紧走几步跟上她,与她又一起出了宫。他送她回了秋府,她睡下了,他竟还徘徊在屏风之后。许久了,他道:“皇上日理万机,又为你的事日夜操心,所以才需要……解一解闷……” “解闷?”秋以桐躺在床上瞪着眼,冷笑着道,“你说的‘解闷’是杀人!假如他是江湖中人,做出这种事,名门正派一定会派人替天行道的!” “宝应王妃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谢宸咎由自取,死便死吧!我难受的是那个宫女……” 傅展图回想到梁岑瑞阴冷狠毒的样子,倒叹一口冷气,沉吟道:“五王爷也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人……他们都是皇家子弟,不会将一个宫女的命放在心上……” “什么皇家子弟!梁文肃若未篡位,他们亦不过是平民百姓!” 傅展图连忙道:“他们梁家本就是名门望族,高贵了百来年,孤高在骨子里,会得意忘形在情理之中!” 秋以桐翻个身,脸朝向里面,抱着枕头,难过地道:“可是我的七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一直都好温柔,不是这样的……” “我跟我夫人成亲时也根本不了解,世上有太多夫妻之前面都没有见过,你们之间有真情,已是难能可贵。现在他必然还十分难过,心里很纠结,你该留在他身边劝告他!等他发过脾气,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便还是那个好皇帝!” 秋以桐想了许久,心里有许多希望如同萤火虫一般飞了出来,照亮黑暗的天地。她也不相信梁岑瑞天性里会有那样重的暴虐! 是啊,是为了保护她,将所有的事情埋在心里,他才会这样。情深不寿,她宁愿他能少爱自己一点,一切便好过了……她不应该丢下他,应该留在他身边,一起承受这个恶果! 心神稍定,她忽然想了起来,向屏风那边的傅展图问:“我想到之前,你不是还说七郎卑鄙,劝我不要进宫,为什么这会儿,又为他说起好话来了?难道,在我这里,他从好变得不好;而在你那里,他从不好变成了好?” 傅展图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尴尬地一斜说:“在我心中,他没有变……只是因为那时他……他只是皇上……而现在的他是我妹妹的丈夫。你说我谄媚主上也好,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做的一切,只是想让家人更好些!” “家人?”秋以桐品味着这个词,感动得想要流泪,“好吧……傅意淳的哥哥,你快滚吧……你在我房中站了许久,要别人怎么说呢!” “你没事了?”傅展图隔着屏风关切地问。 “有……” “唉……还是想不通么?” “我想不通,我困得半死,怎么还有一个不长眼得隔着屏风,自以为是地劝我!” 屏风那边传来傅展图的笑声,说了句“你好好休息”终于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逐水落花 可是秋以桐还是没有办法好好休息。 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许多圆滚滚的东西,使她怕得往后躲,可是那圆滚滚的东西还是转过来,带血的五官,还龇着白森森的牙向她笑。她一整夜都陷在这样的梦里,明知是梦,还是惊得胸闷,想要醒来,却像被什么拉着。直到早上,两个侍女唤她起床,她才像是突然之间挣脱了束缚着的绳索一样,一下子坐了起来,满头的冷汗,身体还是颤抖的,眼神里满是惶恐。 就这样,昨晚那并不坚定的决定被搁浅了。她心里一直不安稳,人在屋内,眼睛却在外面。心中怀着某种等待,直到午后,她才走了出去。可是脚步一转,去了秋侯爷的书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能安安静静地练他的字,书写万古不变的年华。 他抬头看到她,便绕到书案一旁要行礼。秋以桐紧走一步扶住他道:“千万不必!” 秋侯爷便站起,微微一笑又走到书案之后。秋以桐去看他写的字,可是心里存着事情,那漂亮的字就在眼前,却像是不认识字了,一个也没有看懂。 “字练得如何?”秋侯爷忽然问,走过去另铺了一张纸,示意她过来写几个看看。 秋以桐从他这里拿字帖时,没有想到还要交习作,不好献丑,却又不好推托,只好走过去提起笔蘸了些墨。可要写时又顿住了,不知写什么好。她所熟悉的诗词有限,最多的是陶潜的,最后一叹气,写了个“潜”字。潜,同恶潜谋、潜山隐市、潜移默化……是隐藏,是深埋水底,是陶潜的潜,也是周潜光的“潜”……她写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 秋侯爷凑过去看那个字,微微点头道:“确实好多了,笔画简直,内有筋骨!” “侯爷……您老看得出字中的筋骨,看不看得出……一个人的……心?” “何解?” 秋以桐放下笔,再一次长叹道:“就是我……我一直自认为很了解一个人,却在忽然之间发现,他有另一面,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有些茫然,因为我一直很怕,很怕那些看不懂的人……假如我看不懂,若确信我看不懂的是好的,那也可以。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秋侯爷沉默许久,另拿了一枝笔,一边向纸上写着,一边道:“听闻皇后与端福公主交好,皇后若要去看望她,既要快,又要舒适,会怎么去?” 秋以桐不解他为何忽然问这些,却还是认真地想了想,回道:“又要快,又舒适,自然是乘船从大运河一路南下!” “嗯,一路还能欣赏两岸风光,若有亲人朋友同行,两三知已,得以饮酒作诗,路途虽遥,也无奔波之感……”秋侯爷一边说着,一边已写好,示意秋以桐过来看。那是一首诗:万艘龙舸绿丛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秋以桐看了道:“不知侯爷,为何跟我说这些?”!%^* 秋侯爷微笑道:“这首诗是唐代诗人皮日休所作,据说隋炀帝杨广是为了扬州的琼花,江南的美女开凿的大运河,过重的劳役,使得民怨沸腾,促使隋末民变。然而这条河流淌到今天,使得南北往来迅捷,漕运便利,也是造福后世。其过固然有,其功亦不能一概抹杀,所要看得是功大一些,还是过大一些!” “侯爷跟我说这些,是何用意?” “宫中发生的事,老夫不是不知道,你们夫妻之间的事,老夫当然什么也不能说,可若是当今的皇上与皇后,我则要说,凡事要放到天下去横量。就像开凿一条大运河,到底带来的功多,还是过多,也便好做出决定。假如那件事放进去,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笑事,那便只是件芝麻绿豆的小事……” 秋以桐禁不住打断道:“那是一条人命!” “皇后是真有那份慈悲心,还是太过胆怯?若是一味怜惜人命,皇上之前在战场,不知杀了多少人,一场功成万古枯啊!”(!&^ 这一句问住了秋以桐。从前的她一心想的就是为兵书寻一个主人,那个人将会收复匈奴一统天下,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多少人在战事中死去。她也曾亲眼目睹梅若虚之死,又何其冷漠,为这个宫女久久不能释怀,就只是因为她“无辜”么?说穿了,还是心底那点胆怯,不知回去了如何面对自己不能生育事。如秋侯爷所言,将这件事放到天下去,必然是梁岑瑞去选秀立妃,延绵子嗣,而她是皇后,因为功大于过,必然要去成全的! 她在为往日美好的时光终究会过去而无奈,又不愿面对即将到来的,崭新的一切,只是怕,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已…… 想来,秋侯爷也以为,皇上不肯立妃,与她这个皇后有关。皇后足够贤良,必然是先考虑天下的安稳与昌盛。她黯然地点点头道:“侯爷说的是,我明白了!”笑一笑,默然离去了。 第二天,梁岑瑞便来接她回去。不是皇上接皇后,只是一个丈夫来接妻子。他立在走廊上,而秋以桐还没有想好如何开口跟他说话,一时之间不想出去。可皇上站着,整个候府的人就只好都跪着,秋以桐看到在烈日下跪着的,秋侯爷那清瘦的身影,心中不忍,便走了出去。 梁岑瑞见她出来,先松了一口气,而后向她伸出手来。她略一垂眸,望着那只修长宽大,骨节分明的手,想到这手曾因为她割下他人头颅,沾上无辜之人的血腥,胸口一痛,不由得顿住。梁岑瑞只觉得她是嫌自己手脏了,心虚地想要撤回,可是她又伸出手,将他的手拉抓住。 他一愣,与她四目相望,只见她双唇轻轻一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回去吧……” 回去……是啊,回去,再没有什么比两个相爱的人,携手回到某处去更让人心安的了!他们走出秋府,上了一辆素盖马车,静静地向皇宫驶去。 梁岑瑞迟迟不言,秋以桐便先开口了,她低声道:“既然我……” “会治好的!”她只说出三字,他便急不可待地打断了,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只让人听出固执的意味。 秋以桐有种流水碰上顽石的感觉,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假如可以,那个宫女也不会死了……谢宸的毒药是从白心让那里来的,白心让的本事我清楚,假如风师傅在世,还有可能……” “世间不可能只有一个风不殆!” “那世间也不可能只有一个秋以桐!”她胸口发闷,大声喊出这一句后,颓然地将脸扭向一旁,“你想要的是孩子,而我已不在乎你有多少嫔妃,有什么不可以!” 可是梁岑瑞仍旧寸步不让,半喊着道:“我想要的是我们的孩子!”那语气里充满了渴望。 秋以桐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流水碰上顽石,绕不过去便只能徘徊。她望着他,再一次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我已然如此,又何必呢!七郎,与其都这样痛苦纠结,不如就顺了天下的意思,就如历来的皇帝与皇后那般,又有什么不好呢?” 梁岑瑞目光涣散,咬起的牙使腮帮鼓起,然后一字一顿的说:“我们第一次相遇后,本没有想过会重逢,我本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真心爱谁,可是上天让我们再相见……自那之后,从前的种种我都抛却了,我暗暗在对自己发誓,一定要一心一意爱我心爱的女子……一定要!” “七郎……”心里不是不震动,可是她已不如从前那般一心沉溺其中,冷静清醒得多,“爱一个人,不该如此痛苦,不该如此沉重,不该是因为从前发过誓……你不愿立妃,到底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忠于自己的承诺?” 梁岑瑞一时哑然,想了一会儿又暴躁起来,盯着她道:“你想要的,不就是一个能一心一意对你的人吗?” 秋以桐没有受过他这样的质问,心里委屈,起身一挑帘,向赶车的人道:“停下!”车停后,她回来仍旧坐下,望着梁岑瑞道:“我们回到宫中,你还是要面对许多劝你立妃的奏本,我们仍然不会有孩子,你会生气,做出我不愿看到的事。然后,我离宫,你接我回宫,一切就重复而来。假如你不是皇上,我不是皇后,我们的事情就只是我们的,可是我们是!所以,一切就该顺应民意……就该以大局为重!” 梁岑瑞像个爱反叛,倔强不听话的孩子,冷笑道:“我管什么民意、大局!” 秋以桐凝眸望着他,“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就该……” “我坐在这皇位之上,不是为了天下,只是为了超越父皇!天下的衰荣,我会放在心上,也只是我曾经发过誓,要成为比我父皇更出色的皇帝!” 秋以桐望着他,许久许久,仍旧是那幽深的双目,挺直的鼻梁,微方的脸庞,轮廓分明,可是为什么一切又不对了……直到他转过头来,她终于道:“原来……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 梁岑瑞脸上像浮过一片阴云,眼神里微微闪烁着问:“什么样子?” “固执!固执到了极点……誓言没有那么重要,一切都变了,你却还一样也不肯放松……七郎,你根本就是在为难自己,也为难我!” 他沉默半晌,忽然苦笑着道:“或许你根本就不愿为我生孩子……” 秋以桐为这话无语,觉得好累,好累,便苦笑一下,以手抚额,长叹道:“你说是……那便是吧……”胸口赌气,起身走下马车,见是一条无人的街道,便站着茫然地四处张望。 梁岑瑞跟着下车,立在那里,望着她。他的眼神里有着吓人的纠结与痛若,亦令人心疼,秋以桐既然背对着他,也能感受得到。 半晌了,她忽然转过身来,望着梁岑瑞道:“我出生在一个,一堆女人对着男人争宠献媚的地方。我也曾发誓,我绝对不要成为她们其中的一个,为此我不惜离开了春丽院,离开了我娘亲。然而,现今我却心甘情愿跳到一个类似的地方,违背我立下的誓言,你说为什么?” 梁岑瑞便呆呆地问:“为什么?” “为了你……我本可以一走了之,回到凤尾也好,南下去找茜痕也好,总好过在皇宫之中遭受折磨!可是我没有,因为我有了你,因为和你在一起,成了比我遵守,曾立下的誓言更重要的事……七郎,一个人所想的,不可能全部得到!你若不是皇上,那便尽管固执吧;你是皇上,那便要因为天下,顺从许多!” 梁岑瑞为这话感动地泪含泪水,却知道她还是在劝自己,胸中那种倔强的火焰未消。浅浅地笑一笑,向四周一瞟,显露出一股气吐山河的气度,道:“我偏不信!我说过,玉兰花那般什么都有的,才有花王的气度!” 秋以桐早已料到,他不可能轻易被说服,无奈地叹一声道:“玉兰花娴雅幽静,不该是你这般执拗的借口!” “先回去吧……再试一试……” 可是秋以桐只是向皇宫的方向远眺一下,都觉得劳累。 可是最终,她还是随他回去了,像是逐波而去的浮萍,随风飞舞的落花…… 他们不能彼此顺服,可是却彼此相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客至野店 生活仿佛又回去了,梁岑瑞还是那个勤政英明的皇帝,秋以桐还是那个独受宠爱的皇后。假若不是见识过他的执念,得知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秋以桐宁愿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梁岑瑞一有闲暇,就会在宫中某处种下几棵木槿,秋以桐很自然地想到,那个因为怀念亡妻,种下几万株木槿的东先生。然而,梁岑瑞说,他只是为自己的暴行愧疚,希望花儿代替那些无辜枉死的女子而活,上天能宽恕他的罪过。这样的举动令秋以桐柔肠百结,想他终究还是自己温柔深情的丈夫,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是那么温柔良善,总有一股风雅与诗意在骨中,有时令秋以桐自惭形秽,觉得根本不值得他如此深爱。她很想问,假如我先你而去,你会为我种下多少株花儿呢,然而只是想到,她都会莫名地心慌,仿佛行路时看到了令人绝望的终点…… 她想,这是因为过去那些时光与感情,终究是回不去了。不能回归,只能向前,迎向一种自己本厌恶的生活而去。 秋以桐不想再陷入被动,过了一两个月寂然的日子,她仍然没有身孕,明知奇迹不可能发生,便准备着再向梁岑瑞提及选秀的事。可是郭茜痕进宫了!她们分别大半年,郭茜痕回了一趟家又来了,俏脸之上因连日奔波颇有劳累之色,那双一般狐狸灵气十足的眼睛,仍然莹然有光。 秋以桐只是听到她的名字就觉得心明眼亮,本想着她这一来一往,会带来许多趣事,脸上展露出许久不见的无忧的笑容。然而接出去,看到的却是满脸焦急的她——郭茜痕也会担忧!秋以桐有些诧异,心内微凉,想着又是什么让郭茜痕也变了样? “师姐,出事了!”郭茜痕一张口,便是这惊人的一句。 秋以桐连忙拉住她的手,温声问:“什么事?不要急,慢慢说。”向周围的人一瞥,众人便都退到一旁。 郭茜痕于是说:“四哥与陈二姐成亲之后,我跟陈大个子在家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又一起出来。我和陈大个子还没走多远,便接到了我三哥的飞鸽传书,叶姐姐被铁面杀了!他说,如今号令铁面的令牌在周潜光手中,叶姐姐曾告诉我三哥,她曾经假冒师姐你……还与臭燕子之死有关,所以我三哥认定,就是周潜光指使铁面杀了叶姐姐。他要给叶姐姐报仇!” “不是他!”秋以桐一口咬定,“不是的,有人在冤枉我师弟……现在是何情形?” “三哥要我与陈大个子帮他,陈大个子觉得事有蹊跷,有必要说清楚。所以,我与他兵分两路,我来告诉师姐,陈大个子去找周潜光。周潜光好像也因为什么事往京城赶,总之,现在的情形就是,陈大个子将周潜光留在了五峰山,等着我三哥去。想来我三哥,也快赶到五峰山了吧!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一头雾水,只觉得要跟师姐说一说。师姐要不要去,把事情说清楚……” “当然要,一定要!你等一下,我去跟七郎说一声……”她刚一转身便犹豫起来,梁岑瑞的变化到底在他心中留下阴影,怕是不会如那时,轻易就应允了。事关周潜光的安危,她片刻也不敢耽搁,便又转过身来,拉了郭茜痕去了百驹园,各自骑了一匹快马,直接冲出皇宫去。 出宫之后,秋以桐自是一刻也不停。京城到五峰山,路程本近,就算悠悠赶路,也不过两天。秋以桐心急如焚,赶路直到子夜,便进去保定界内,便稍微松懈一点,慢了下来,想要再向郭茜痕细问一问。 然而郭茜痕连着奔波了许多时日,早已劳累不堪,可是见秋以桐着急,一直没有说,硬撑着赶路。秋以桐问她的话,虽然自她耳中传入脑海,那疲惫的脑袋根本不解其意。最后,竟然直接在马上睡着了,头一点,差点没掉下来。秋以桐吓得连忙伸长手扶她一扶,牵着她坐骑的缰绳,唤道:“茜痕,你没事吧!” 郭茜痕昏昏地一睁眼,茫然地望着秋以桐道:“怎么了……我没事啊……” 秋以桐愧疚地道:“你太累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你太累了!” “师姐不用……” 秋以桐并不理会,向四周眺望着。她们刚离开一个村庄,离下一城镇还有一段距离,正是一片荒凉的地方。她不想往回走,就让郭茜痕与自己共乘一匹马,坐在自己前面,环抱住她,也好防止她再睡着掉下马去,另一匹马则跟着。 她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便遇上一家野店。那家店早已关了门,秋以桐也不讲究斯文,一直向门上踹,直到那店家骂骂咧咧地喊:“来了,来了……早不来晚不来,睡得正好!烦死了!” 郭茜痕实在是累了,依着秋以桐,昏昏沉沉的。秋以桐揽着她,等那店家过来开门。只听一声脚步响,自门缝地透出一线光来,然后“吱”地一声门开了。那店家拿灯笼照一照,见竟是两个绝色美女,先是一呆,而后想到深更半夜这荒天野地出现两个美女,不是狐狸精就是女鬼!不禁面色苍白,吓得直要后退…… 秋以桐不解他的神情,只管扶着郭茜痕走了进去,只见大厅内桌椅都已收起,便自己动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张凳子,让郭茜痕坐了,伏在桌子上先睡会。然而便向那店家一瞪道:“去给我们做些吃的,外面两匹马好生喂些草料!” 那店家狐疑地提灯笼,又向两人照一照,眯眼细细一看,只见两个人有影子而无尾巴,想来是人,便“哼”了一声道:“原来两位姑娘是赶路的,这大半夜的,早已熄了火,伙计也都睡了,做汤做饭的,又要唤人又要生火,实在是……” “对不住,大半夜地惊动了你们,赏钱当然不会少!快去,快去,我这小妹子要饿坏了!” 店家求的是赏钱,佯装不情愿地走去唤人。一时掌上灯来,热茶热汤端上,秋以桐唤醒郭茜痕,“有东西吃了,快醒醒!”摇了她几下,她才缓缓醒来。 郭茜痕抬起头来,眼睛还闭着,嘟着嘴,鼻子皱皱,向空中闻一闻,“哇”了一声,说着“好香,好香”睁开了眼睛。她向桌子上一看,拍着手说:“太好了,这么多菜啊!” 秋以桐不禁笑了起来,为她夹了些菜道:“这半夜的想找新鲜东西做菜也难,都是些粗菜,先吃点掂一掂。” 郭茜痕却吃得津津有味,连连说:“好吃、好吃,已然很好吃了。” 秋以桐道:“你这样一个大小姐,应该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会对这样的粗菜赞不绝口。” 郭茜痕道:“饿了,当然什么都觉得好吃!”又见师姐一直为自己夹菜,便为她夹一声鸡肉道:“咱们还要赶路,需要有力气,你不要只吃素啦,吃些肉吧!”秋以桐看了看自己碗中的肉,出起神来,她便问:“怎么了,不想吃啊?” 秋以桐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想起,我被师弟一家救了之后,一起吃的第一餐饭。师傅食素,虽然并不要求师弟与他父亲一同食素,然而两人尊重她,从来不当着她的面吃荤腥。可是那一餐饭,他们因为不清楚我的喜好,荤素都有。师弟也给我夹了一块鸡肉,我望着他一笑,他红了脸——哈,是啊,那时的师弟很小,很容易脸红。我望着师傅与周伯父,只觉得这样的一家人,恬淡安然,隐世而居,不正是我梦想中的吗?我很珍惜这一切,也像师弟那样,夹了一块肉给师傅……” “呀,你师傅可是吃素的!” “是啊,可我那时并不知道。” “那她吃了吗?” 秋以桐垂下眸子,提起筷子,夹起那块肉道:“她像我这样,吃了下去……”话未完,已将肉放在口中,嚼了几下,咽下笑一笑。然后又接着说:“我师弟和周伯父都有些吃惊地望着她,她微笑着向他们摇了摇头,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后来她告诉我,她并不觉得吃点荤腥轻慢佛法,因为那一块肉是我这个不知情的人,对她的一片关爱之意。她若将这片关爱抛却,太饕餮天物,佛祖也会怪她的!” 郭茜痕听得着了迷,手支着头,望着秋以桐道:“你师傅真是一位高人,这话说得太好了……太感人了!如果是我,也会一生一世敬爱她的!” “可是……她死了!”秋以桐将手紧握,“……被黄七所杀!” 郭茜痕连忙抓住她的手,摇了摇道:“师姐,不要再想他了……” 秋以桐将另一只手搭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示意她放心,又道:“其实我想说,我师弟深受我师傅与周伯父的影响,是一个很慈悲,很重感情的人。杀我师傅的人,是黄七与几个铁面,主使是黄七,黄七去了,我与师弟都觉得仇报了,也并没有将那几个铁面一一找出,除之而后快!之后是萧燕,她为君子堂中人所杀,叶蔻假扮成我在一旁,让他误会,而主使者是梁岫琛。梁岫琛一睡不醒,我师弟尚且不去向君子堂的人寻仇,又岂会在这许久之后,千里迢迢让人去杀一个旁观的叶蔻呢!” 郭茜痕想了一会儿道:“是啊……这些话见了我三哥,一定要说给我三哥听!”一会儿又犯起难来,“可是……又是谁可以指使铁面,又为什么要杀叶姐姐呢?” 秋以桐望一眼桌上的饭菜,桌下的手不由得向小腹抚去,想到她在冷宫时,饭菜都是叶蔻送来的!谢宸亦是铁面的主人,本可以怀疑她,可是她已经死了,又该怀疑谁呢?谢宸,也就是沈鸿,她的双胞胎妹妹沈雁呢?可是想杀叶蔻的,不应该是梁岑瑞么? 她觉得身体虚弱,无力再想下去,盛了碗汤喝了。这时店家又过来了,笑嘻嘻地问:“两位姑娘,觉得饭菜还要可口?需不需要备一间上房,让两位姑娘休息一下。” 秋以桐便望一下郭茜痕,茜痕想了一下道:“不用了,吃完坐一会儿就走!” 那店家搓着手,陪笑道:“深夜还要赶路,两位姑娘可真是辛苦……饭菜加上其它的,一共二十两!” 秋以桐晓得他敲竹杠,并不在乎,向郭茜痕道:“给他五十两!” 那店家脸上乐开了花,连忙说:“多谢姑娘,多谢,多谢!” 郭茜痕却“啊”了一声儿,一脸的尴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路遇故人 “你没带钱?”秋以桐连忙问。 “带是带了……只是……”郭茜痕从腰带间拿出个手绢,铺展开来,只见里面包着十几枚铜板和几钱碎银子。 秋以桐指着皱眉道:“你家不是很有钱吗?出门带这么点……” 郭茜痕脸一黑,以手遮嘴,小声向秋以桐道:“我跟陈大个子分开时,才发现钱袋在他身上,我身上一点钱也没有!我就把自己的金钗、耳环都给当了,想着够我到京城见到师姐就好了。我想师姐是皇后……哪里缺钱啊!” 秋以桐不好意思去看那店家,无奈地说:“平时在皇宫里,谁随身带钱,出来的太急,完全没有想起来。” 郭茜痕眼一眯,嘴角微斜,露出十分滑稽的表情,“怎么办啊!” 秋以桐便向身上看一看,一面是身为皇后该为梁文肃服丧,一面也是她自己不喜华丽,所以身上的衣衫简洁,只配以披帛与香囊、荷包,然而荷包里不过些香料与药丸,再无其它配饰。正犯难间见当掉金钗的郭茜痕,只以丝带挽发,却也美丽可爱,便向头上摘下一枝玉兰花样的玉钗来,与那一点钱一起递给店家道:“对不住啦,出来的急,没有带多少钱,这些给你……” 那店家未等秋以桐说完,便拉下脸来,拿起那玉钗,满脸不屑地道:“这玉钗能值几个钱……完全不值钱……” 那玉兰花玉钗是梁岑瑞所赠,因为颜色是白的,样子也素雅,秋以桐便在服丧的这段时间一直戴着。见他如此不屑,她气得道:“这玉钗是不值几个钱,却是本姑娘夫君所赠,一定不能丢的!放到你这里,不过是暂时的,我与我师妹去过五峰山,自然会带够钱回来,再将玉钗给赎回去的。你要好好保管!” 那店家岂会轻易相信,冲着秋以桐道:“你说你会来赎,就会来赎啊,你若是不来,我岂不是要赔本了!” 郭茜痕脚下一点,从桌子之上轻盈略过,自那店家手中抢过玉钗道:“那你准备怎么样!我们反正是没有带钱,只好把东西压给你了,你要是不要,我们也只好吃霸王餐了!” “你、你、你……” 那店家纠结,而郭茜痕已经转过头来向秋以桐道:“这枝钗既然这样重要,还是不要放在这里了,万一他弄丢了,那可怎么办!” 秋以桐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个柔美缥缈的声音道:“说得是,有些东西,一旦丢失,再多的钱也是找不回的!”随着这声音,店内的三个人只觉得有清风吹过,店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素纱衣飘逸,身材婀娜的女子。 她轻纱遮面,腻白的肌肤更透着几许圣洁之感,宛若神女。这深夜的野店,三两美貌女子,伴着清风而至,却叫人觉得阴冷。来人缓缓走到店家面前,递过一锭金子道:“这两位姑娘的帐算在我这里,准备一间安净上房,我要与她们说会儿话!” 那店家见郭、秋二人时,只疑心遇见了妖精,而见到这一位,就如见了菩萨。他接过金子,背过身去咬了一下,喜得连忙在前引路道:“三位楼上请!” 郭茜痕便向那个蒙面女子道:“多谢你啦,可是我们还要赶路,就不打扰了。看来咱们都是江湖中人,以后有需要,只管去五峰山。” 秋以桐却拉住她,拿过她手中的玉兰钗,仍旧戴上了道:“茜痕,咱们还是陪这位姑娘说会话,也好再休息一下。” “师姐……” “走吧!”秋以桐拉了郭茜痕,跟在蒙面女子身后,由着那店家引路,来到一间静室。 门一被遮上,秋以桐便伸手,扯掉那女子脸上纱巾。果然不出所料,这女子妩媚端正的脸上,有一对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在烛火下莹莹生辉。那腻白的肤色,好似有月华流淌。她喜怒不露形于色,安静时透着股清冷,九天玄女一般。含笑嗔视间,又无限妩媚,宛如海棠临风。 美丽的女子引人惊艳,若惊到了郭茜痕,必然要引得她那狐狸美眸眨一眨,用透着点好奇的语气,讶声道:“你不是那个……” “她不是!”秋以桐冷笑道,“谢宸的真名是沈鸿,而这个人就是她的双胞胎妹子,沈雁!”秋以桐看到她走进客栈,便认出这个与沈鸿有着一样眉目的女子,沈鸿已死,不是沈雁,又是哪个! 而这女子眼眸流传,往两人脸上打量一番才浅笑着说:“我的名字,其实是沈鸿!” 秋以桐不解地道:“难道我将你们的名字弄错了……” 沈鸿下巴微收,脸庞缓缓转向一旁,望着桌子上摇曳的烛火,凄然道:“死的那个……才是我的双胞胎妹子,沈雁!” 秋以桐心内一凛,沉吟着道:“原来七郎认错了人!” “的确是他认错了人,不过是我让他认错的。他那般精明,让她认错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沈鸿又疲倦又哀伤地说,“那夜我与梁岑瑞在宫中动起手来,我边打边退,特意进到那片竹林里。我妹妹在我的嘱咐之下,早已与我穿戴的一样,藏身在竹林里。我进入竹林后,一边隐身其中与其周旋,一边说一些话将他激怒,再适时将我妹妹推出去。他怒到极点,看也不看,就将我妹妹的头砍了下来……而我……悄然离开皇宫……从此他认为,世上再无沈鸿,只有沈雁!”她说着,从袖子里拿着一枝凤尾大珠钗,“为了这一切,我特意叫人做了一模一样的珠钗,而她戴的那枝才是你送的那枝。” 若是别人,秋以桐或许还会道声“不信”,可是沈鸿城府之深,用心之狠毒,是秋以桐怎么也看不到底的。她略微平复一下情绪,质问道:“既然你还活着,事情就十分清楚,一定是你指使‘铁面’杀了叶蔻,叫人疑心到我师弟头上!” “你不该如此肯定,要判定谁是凶手,就该找出动机。是叶蔻将含有毒药的饭菜端与你,害得你不能为梁岑瑞生儿育女,最有可疑的应该是你或他,你怎么不怀疑他?” 秋以桐连忙道:“因为七郎与铁面毫无关系,他无法指使他们杀人!” “假如我帮你找到他们两者的关联呢?” 秋以桐略微琢磨一番句话,恍然大悟一般道:“原来你指使铁面杀害叶蔻,表面上是想引郭承文怀疑我师弟,其实是想引我怀疑七郎!” 沈鸿坦然道:“是啊。” 秋以桐心里的明白只有一瞬,在她承认之后就无比疑惑,“可是你又出现,将一切告诉我,又是什么意思?” 郭茜痕等不得将话理清楚,便插话道:“卑鄙!我要把你抓回去,跟我三哥说清楚!” 秋以桐满心的疑惑,只想快点弄个明白,向沈鸿逼逼近一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鸿悠闲地往一旁踱了几步,简洁地说:“我的目的,其实我就是为了引你出宫,来见我一面,好告诉你一些事。” 秋以桐与郭茜痕互相望了一眼,都不认同这个答案。郭茜痕先说:“奇怪得很,你要引我师姐出宫与你相见,跑到大老远的杭州去杀人,是个什么意思?” 沈鸿像是困了打哈欠那般,深吸一口气说:“因为那个心机深重的沈鸿已死,活在世上的人是心性单纯的沈雁。直接进宫去找秋以桐,或者直接利用对于秋以桐来说,十分重要的人,要挟她出来,会像是我这个心性单纯的妹子沈雁所为。” 秋以桐蹙眉道:“我不懂,你牺牲了你妹妹,让她代你而死,不就是想让七郎相信,沈鸿死了,而你是沈雁么?” 沈鸿耐心地解释,“我曾让梁岑瑞答应我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假若有一天,我死在他的手中,他一定不能伤害我妹妹!他虽答应了,亦暗示我,保我妹妹性命,必然是在我妹妹没有反叛他的情形之下。我一死,他最先想到就是我妹妹有没有报仇之心,这时的我扮成妹妹,一副怕得逃走的模样。他已放松警惕,我再做出我妹妹能够做出来的事,让他觉得沈雁有报仇之心,那他就会直接把‘沈雁’找出来杀了。而我用自己一惯的作风,使他一时间找不到对象,就会留给我时间,做完我自己的事。” 秋以桐更是疑惑,“可是在杭州杀人,只是为了引我出宫与你相见,假如茜痕不来通知我,我便不会出来,你不觉得你在冒险么?” 沈鸿成竹在胸,微微一笑道:“至高的骗局,最重要的不是布局,而是完全了解与事相关的,每一个人的心性。他们遇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一定要准确地推断出来。然后,做出一件简单而自然的事,想要的结局,别人自会帮你做到。这样的手法,你并不陌生,想一想周潜光与江芷……” 秋以桐混身一颤,而郭茜痕满心不解,问道:“周潜光跟江芷怎么了,怎么回事?” 秋以桐无力说,沈鸿晶亮的眸子转向她,竖起食指在唇前,微笑道:“不要急哦,你们不知道的事很多,要慢慢讲才行!”像是大姐姐那般,对她莞尔一笑,继续说,“我就是料准了,让铁面杀叶蔻,郭承文误会周潜光,他就算自知杀不了周潜光,也会向他问个明白清楚。身为他妹妹的你不会不理,又因为周潜光与你师姐的关系,你就一定会通知你师姐。你师姐一听这件事,就知道周潜光被人冤枉、诬陷了,也唯有周潜光有危险,才能让秋以桐不顾一切,这样急切地跑出来!等梁岑瑞发现,秋以桐见了你就匆忙出宫,一定想要先知道是为什么。当发现是为周潜光后,第一反应就是吃醋,赶紧找师姐回来……” 秋以桐一阵冷笑,无法不承认她很了解他们这些人,可是这样费力,到底是为什么呢?“然后呢?”秋以桐问,“你到底想让我们帮你达成怎样的目的?” 沈鸿扁着嘴一挑眉,一副使坏后跟情郎撒娇的样子,妩媚得惊心。然后,竟一脸无辜地说:“杀叶蔻嫁祸到周潜光身上,这样的事,有两个人最有可疑,一个是我,一个便是他!而我已然死了,只有他最有可疑。他能指使得了铁面,凭着周潜光的聪明一路怀疑去,就会自然而然揪出那些往事,如此他一时间就想不到我还活着……” 秋以桐实在无法理解,她何以如此自信,冷声打断道:“我与师弟当然不会怀疑他!” “你会的!”沈鸿轻柔而耐心地道。 “凭什么!”秋以桐断喝一声。还是没有理清事情的郭茜痕,也在心里不服气。 “凭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 秋以桐眉头一皱,心想她难道又想拿什么事来要挟我?我与七郎彼此猜疑,对她与梁岫琛是大大的有好处,难道她已暗中找到唤醒梁岫琛的办法,开始反击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未知往事 沈鸿心机之深,是秋以桐所看不透的,她逼迫自己先镇定下来。过了一会儿,又笑道:“你不是说骗局之类最重要的自然么,到时候我怀疑了七郎,七郎也会反驳我。他知道沈雁做不出这样的事,不更会怀疑死的不是你,而是沈雁么?” 沈鸿仍然镇静,反问道:“梁岑瑞是不是在宫中种木槿树?” “是……那又如何!”秋以桐语气虽坚决,可是心中已开始在发虚。 沈鸿脸上浮起一层凄婉的笑意,说:“这就是我所了解的梁岑瑞,固执、自负,因为他曾生生地替代了旁人,所以不认为,别人能用相似的手段对付他。所以,他已认定他杀的人是我,就不会轻易改变,而沈雁不会做复杂的事,他会陷入混乱,一时之间顾及不到我身上。也不需要多久,我的事情就做成了。”说话时,她原本因怀念过去而缥缈的语气,渐渐变得凄婉且残忍。 秋以桐不解,“这跟种木槿树有什么关系?” 沈鸿笑而不答,转而问:“不要这样一句一句地问了,还是坐下来听我讲一个故事吧!”她将手臂向桌子旁一展,笑意盈盈地望着两个人,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式。 郭茜痕虽然不理解她,却十分警惕,连忙向秋以桐道:“师姐不要,她这是想拖住咱们,谁知道是不是另外找了人去害人呢!” 沈鸿掩嘴一笑,望着郭茜痕道:“郭姑娘的疑心倒也重,不过陈广生是何许人也,不会让周潜光或郭承文有闪失的。你们且安心听一听我的故事,故事讲完了,你们仍旧走你们的路,天下也就大白了!” 此时的确是在黑夜,可是天底下真的还有许多不解的事么?秋以桐经过方才与沈鸿的问答,心中早已一堆迷团,终究还是拉着郭茜痕坐下。她们四只眼睛隔着桌子,直直地盯着沈鸿。 沈鸿向两人一打量,轻轻一笑开始讲了。 她说,她的父亲是做药材生意的。不过相对于生意,他在武功上的造诣更为出色。他一生无子,只有沈鸿与沈雁这一对双生女。可是沈鸿一直认为,她与妹妹本身该是龙凤胎,她本是男子才对! 她像是占去了原本该姐妹分享的智慧与志向,一个总想着有朝一日,如吕不韦一般,做成一笔大生意。而她妹妹十分温顺,什么事情都听姐姐的,好似姐姐的影子一般。 沈鸿讲起十岁的故事时,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黑珍珠一般的眼睛里,仿佛荡漾着彼时的澄澈水波。那是个美丽的季节,在一个美好的天气里,清风送来花香,鸟儿亦叫得欢快。她和她妹妹被他们的父亲带了出去,在一片林子里捉迷藏,她捂着眼睛数到十就开始找妹妹。找着找着,看到一池清澈的水,周围也开着一蓬一蓬的粉团花,有碎落的粉团花瓣飘在池水之上。她从一蓬蓝色的粉团花间发现一角蓝衣,伸手将其中的人拉了出来,拍手道:“找到你了!” 那人被拉了出来,却是一个少年,生着一对微圆而深邃的眼睛,修长的双眉透着英气。见自己认错了人,如此猛撞,她霎时就红了脸。那少年目光盈盈,眉头一皱问:“我好好地坐着泡脚,你是找谁啊?为什么把我拉过来?” 她低头一看,见他果然光着脚,踩在草地上,鞋袜放在池旁,低声道:“我……找我妹妹,她穿的衣服和你一个颜色……和那里的花……也一个颜色……” 少年四处望一望,又问:“她长什么样子?” 她笑一下,有些得意地说:“和我一个样子……” 少年一愣,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眼才明白过来,说:“双生女哦……我是看到一个姑娘躲在这附近,后来看到一只大花蝴蝶,追着跑了。在那边……”她伸手向西边一指。 她连忙要找去,跑了几步又回首问:“我叫沈鸿,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仍旧在池边坐下,将脚伸进水中,漫不经心地答:“我姓梁……” 沈鸿将故事讲到这里顿住,望着脸色渐渐发白的秋以桐说:“你猜,他叫梁什么……” 秋以桐紧握着拳头,心想梁岫琛与梁岑瑞是兄弟,有一样的习惯,都喜欢泡脚有什么奇怪,便道:“自然是梁岫琛!” “恰恰是梁岑瑞!” 仿佛有“哄”地一声自远处传来,是遮天的幕布被拉下,还是擎天的柱子倒塌? 秋以桐脑中空白,可是沈鸿并不多等待,接着讲了下去。 那时的沈鸿只有十岁,十岁的女童仅凭一个少年的名字,还不能推测到什么,只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后来,她父亲找到她们姐妹,沈鸿将遇见梁岑瑞的事当作一件趣事告诉她父亲,却使她父亲大为震惊:这名字从山从玉,正是梁家皇子这一辈的辈分,岂会只是巧合?沈父有了兴趣,寻了回来,梁岑瑞竟然还没有走。彼时的梁岑瑞已在江湖间流落许久,或名家或杂学,亦学了许多,与陈广生一般,是天生的武学人才。沈父看中他的武学方面的才华,便将他带回家中,好生供养,却在无意中,凑成沈鸿、梁岑瑞这一对。 讲到这里时,沈鸿又停顿住,得意地望着秋以桐那张永远都透出少女味道的脸,失却了那桃花一般的色泽,如梨花一般的惨白中透青。她以手柔柔地撑住额头,低声媚笑道:“梁岑瑞与我也算是师兄妹,青梅竹马。他在我家中良久,终于吐露出自己的身份,具体的时候说不清,反正我们开始谋划起来了,我要扶植他登上皇位!” 秋以桐听不下去了,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道:“你胡说!” “急什么!”沈鸿眸子一冷,唇边似笑非笑地,“还没有说到真正精彩的地方!最初,我们以某一些人不可告人的秘密,获得权利与钱财,再以权利与钱财收买人,无论是官员还是江湖中人都要有!我们的重点本在于朝廷,要确保有朝一日大臣会拥护梁岑瑞登上皇位。可是,我们的势力越大,梁岑瑞就越贪心,竟然想要梁文肃将皇位名正言顺地传给他!我居然答应了,他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他说要在梁岫琛与梁岚璋身边安插些人,我便让我沈雁与谢国公家的女儿交换身份而去,让我的堂妹以青楼女子的身份,接近梁岚璋……” “梁岚璋身边有个姓沈的王妃,竟是你的堂妹?” “不错,怎么,你开始信这些了!” 秋以桐冷笑道:“你的故事漏洞百出,我怎么可能相信!”郭茜痕憋着一口气瞪着沈鸿,又看看秋以桐,咬着下唇,凝着眉头,一脸地疑惑。 沈鸿点一下头,“这些故事是我们谋划了十几年的,我一两个时辰便给你们讲完了,你们当然得付出些耐心,才对得起我们十几年的苦心经营!” 郭茜痕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却知道反讽一句:“不要脸!”秋以桐本要说,便与郭茜痕对望一眼,只等着在后面狠狠反击沈鸿! 沈鸿面对郭茜痕宽容而大度,笑着接受这句“不要脸”,继续说:“后来我认识了白心让,最初只是想利用他用毒的本事,却不想意外收获了《信义兵书》的事。此事让梁岑瑞大为振奋,认为凭此兵书,他足可以在军事之上超越他父皇。然而,在我们得到了一卷兵书之后,梁岑瑞便就有些灰心,认为兵书上的兵法虽精妙,却不足以天下无敌。他因此分了心,恰好碰上沈幼玄——这个蒙古贵族小姐与中州一泥瓦匠的女儿。这样的人,大有可用之处,我们当然不能放过,他便将心思放在这件事上。我们笼络某些人,达成某些事,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沈幼玄之所以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效力,除了梁岑瑞许给她的将来,还有情感上的牵绊……这很令我吃醋……” 秋以桐愣了一会儿,然后便笑了起来说:“明明是梁岫琛,你偏偏要说成是梁岑瑞!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到这时还说这些谎话!” 沈鸿讲得累了,便从桌上放着的茶壶内倒了一杯水,并不管是否新鲜,润了一润说:“你凭什么说,我说的是谎话?” “太多的漏洞了,别的不说,且说你方才说的。沈幼玄喜欢七郎不假,可那是在七郎领兵征讨匈奴之后。从前的七郎,脸上不是有怖人的胎记么,而沈幼玄与你,也都算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女子。所以,那时候的七郎,凭什么引你们倾心呢?” 沈鸿反问道:“假如当年的黄七摘下面幕,露出的果然是一张被烧坏的脸,你还会爱他么?” “会!”本是斩钉截铁地一句,说出之后,却在心中留下不安的余韵。 沈鸿笑得凄然,“是啊,我爱他,沈幼玄也爱他……他纵使没有英俊的脸庞,也是那样引人倾心。可是他既不爱我,也不爱她……我们心底都清楚,但还是没有办法计较这些。我与梁岑瑞本来都十分信任对方,可是当他扯下面幕的那一刹那,我被吓着了……”她难得地露出一个恐惧与后悔的神情,头歪向一侧,睫毛微微颤动。她就那样静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起来,“他脸的胎记的确很吓人,我控制不住自己,露出那个表情令我后悔,亦让他心寒。我知道,从那时起他开始防备着我,可我还是爱着他,而他的防备,一点点将我的爱蚕食……哼,好在我最终脱离出来,沈幼玄就可怜了,因此而死……” 假若是在演戏,沈鸿必然是入戏太深,那神情、动作、语气,使人感同身受,不由得就信了。秋以桐不得不一些用事实反驳道:“若七郎才是主使的一切的人,是你扶持的对象,你为什么也要嫁给梁岫琛!你在幕后谋划,等到七郎登上皇位,你来做皇后,不是才合情合理么?” “梁岑瑞一早就看透,将来会与他争夺皇位的只有梁岫琛,所以一定要在他身边安插一个得力的人手。他说,他不放心其它人,想让我去。我与我妹妹,本就好似形与影,她一直受着我的控制,我代替她,不会露一点痕迹……” “胡说八道!姐妹两人再像也有分别,梁岫琛与你们姐妹二人夫妻多年,岂有可能没有察觉。他若不是一直就知道,根本就解释不通!” 沈鸿微笑道:“一来是我妹妹,从小行动、举止还有言谈,都刻意模仿我;二来是梁岫琛那时,还是一个十分倔强的人,对于他父皇的决定,总是默默地反抗。三个女子,都是梁文肃给他的,他偏偏就不要!因为这两样,我就能蒙混过去,再时而让妹妹出来替代我,一切就自然而然……” “我——不——信!”秋以桐也像一个爱反叛的孩子,倔强且不服气地道。 沈鸿不禁莞尔,悠悠然自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挑一挑烛火道:“那么,先说些别的……梁岑瑞要我呆在梁岫琛身边,我是不情愿的,可是因为我爱他,最终还是答应了。我因此事为交换,让他三件事。第一,假若有一天,我死在他手上,他要为我种与我年岁相当的木槿树;第二,绝不能再伤害我妹妹;第三嘛……”她顿了顿,抬起眸子向两人一瞟,“我妹妹那时已与梁岫琛圆过房,而我还是处子之身,这个破绽自然不能有,所以要有一个人与我……” 郭茜痕惊得一瞪眼,满脸通红,最终一瞥嘴说:“果然是个不要脸的!” 沈鸿不予理会,继续说:“我要他,他答应了!我们的第一夜,我咬伤了肩膀,牙印至今还在吧……哦对了,这就是他为什么要种那些木槿树!” 秋以桐混身一抖,想到梁岑瑞肩膀上那两个几乎重叠的牙印,一个是她的,那么另一个是…… 牙印找到了主人,木槿树也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害人害己 秋以桐不敢接着想下来去,不能让沈鸿看到她的心慌,只得极力忍耐住。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很恩爱的三天,他跟我说了许多甜言蜜语。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对我说,不要为梁岫琛生下孩子,等着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他会娶我……我当时的确深信不已,与梁岫琛的每一次都会服下避孕汤药,而梁岫琛身边的另两个女子——杨美汐、赵姿合,早已由我妹妹,在我指使下,给她们下了那种不育药。我却不知……”她脸上泛着冷冽的光,手握成拳放在桌面上,“我与梁岑瑞的第一夜,他就酒中下了那种药……那药是我让白心让配成的,无色无味,脉象之上根本发现不了……” 郭茜痕适时地说了一句:“害人终害己!” 沈鸿沉在自己深深的恨里,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转而又恢复镇定,望着秋以桐道:“秋以桐,其实杀你师傅的,并不是黄七哦……” “我且听你胡说完!”秋以桐用发着颤的声音道。 “当白心让将兵书的事查得差不多了,呈报给梁岑瑞,他又怀疑,兵书中该一种秘密,化上面并不十分出奇的兵法为神奇。知道这个秘密的极有可能是孟宏久的两个弟子,照例,他先让人调查兰若华与梅若虚,梅若虚欲望多,有机可乘。兰若华清净自持,几乎无懈可击。梁岑瑞本来还不想杀她,听到‘无懈可击’偏要试一试!他便带着几个人,杀了兰若华,就不信她终究会辜负她师傅的托付,至死也不把秘密说出来。他埋伏在暗处,听到了她向你与你师弟交待的话,觉得有隐情,可是又不解其意。他便将事情放在一旁,让梁岳瓘跟踪你们,随时呈报。这中间的一节事,你清楚得很吧!”沈鸿那黑珍珠一般的眼眸望过来,秋以桐已不敢再看了。 是,她怕了,胆怯了……她又希望是这样,又怕是这样。假如黄七并不是杀害她师傅的凶手,她便可以原谅他,每一次回忆,只是去爱他,好好爱他,没有恨;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梁岑瑞……骗局,这天大的骗局! “你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无法理解,黄七与梁岑瑞为什么那样像!呵,梁岑瑞见我妹妹简直是我的影子,又完全听命于我,便想到为自己找一个替身。梁岳瓘的身世与欲望还有样貌再合适不过,所以从很早之前,他便将他笼络过来。铁面之中,除了我与沈幼玄,只怕都以为那个永远蒙着面的男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兰陵王。还有知道,梁岑瑞脸上的胎记为什么会消失么?” 秋以桐背上全是汗,令她觉得自己是尊泥人,被冷水淋着,随着都会融化掉。她强自镇定,望向郭茜痕,笑一笑说:“反正天还没有亮,咱们就听这贱人把谎话说尽?”郭茜痕打量着她师姐的神色,皱眉不语。 沈鸿接着道:“因为你给黄七的一瓶百花露,那小小的一瓶,配了药,终于使梁岑瑞脸上的胎记消失了!梁岑瑞说,传言中他会在宫外遇见一位贵人,能令他脸上的胎记消失,果然是真的。周潜光怀疑黄七之后,我们又以他家人性命相要挟,他终于妥协了,说出了从你那里套出的秘密,包括锦衣少年,包括兵书有真与假之分。我们将他收买过来,本就是为当梁岑瑞的替身,他亦终于尽了他最后一点价值,将所有的一切揽上身,自杀而死,只求我们放过他的家人,也不要伤害你。你将假的兵书交给沈幼玄,想要保护真正的兵书,我们便将计就计,陪你唱这一出大戏。梁岑瑞知道你遇见的锦衣少年是梁岫琛,便准备着自己的脸上的胎记消失后,以‘锦衣少年’的身份与你相遇,再凭借他与梁岳瓘的相像,让你爱上他,将兵书骗过来!” 秋以桐忍住泪水,哑声道:“幕后主使的人明明是梁岫琛与皇上,明明是梁岫琛想要冒充锦衣少年,明明是他想要骗走兵书……明明是他!皇上一心想要收复匈奴,想要为梁岫琛创一个太平盛世,是他们!”秋以桐再也抑制不住波澜不断的情绪,终于如暴风雨中的大海,波涛在撞击着海岸,雪花的浪花一次次碎裂…… 沈鸿用冷冷地目光瞪着她,轻飘飘地说:“皇上根本不相信世上有《信义兵书》,为什么要用这么多手段,去夺取呢?” 秋以桐还未开口,郭茜痕就先说了,指着沈鸿道:“你当我们是傻子啊,全天下都知道有兵书,皇上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 “因为,皇上信任李勉……孟宏久伪造的信,骗过了梁文肃的眼睛,信上没有提兵书,他就相信没有兵书,无论天下人怎么说,他就是只相信他的齐王弟!” 秋以桐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如果他这样信任他,就不会让人去暗杀他!如果他信任他,就不会有‘美酒为刀,关怀为毒’!今天的一切,不都是因为一个不信任造成的么?所以沈鸿,任你花言巧语,我总不会中计,我相信七郎!”!%^* “你又何必顽固不化!我自入宫,暗施手段,令太子信任、依赖我,皇上甚至视我为心腹之人。梁岫琛身中‘一梦经年’昏睡,你在旁守护,而周潜光调治,郭茜痕等人亦欢快度日,梁岑瑞在外打仗,如是不是我在暗中布局,你以为这种状况真能够维持一两年?” “就算你这些可笑的理由能称之为理由,那么我师弟亲耳听到的,韩令晖与梁岫琛的对话怎么解释?”这已是秋以桐最后一个砝码,如果这也能造假,那么……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秋以桐以为她曾看到的一切是真的,可是却有人告诉她,那一切都是假的! 梁岑瑞曾对沈鸿说,想要骗过秋以桐,一定先要骗过周潜光。 周潜光是怎样的人,梁岑瑞了若指掌。他深爱其父母影响,而其父周青松,是那个名门之家彻底衰落的最后一辈人。既不能高居庙堂,指点江山,带着一份清高,隐世而居,却不肯放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些儒生之怀。(!&^ 秋以桐选的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她经历过黄七之后,怀疑起了天下,不容易相信一个人。然而周潜光,从始至终,他就完全是在选一个好皇帝! 梁岫琛骨子里那一点阴柔是周潜光绝对不能接受的,再加上蓄养男宠,更使他想到许多亡国的昏君。然而梁岑瑞从一开始,就以一个绝对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周潜光面前,从一开始,他的心就偏向梁岑瑞。 秋以桐不会忘记那一天,她将鹿子百合的花粉涂在肩膀上,令梁岫琛昏过去。她悄然离开梁园,向萧燕质问。她以为自己被梁岫琛的人跟踪了,其实,跟踪她的人偏偏就是她在伤心之际遇到的梁岑瑞。 沈鸿说服韩令晖盗取梁岫琛的玉牌,调动君子堂的人,指使叶蔻假扮秋以桐,而这一切的背后,另有一个人:梁岑瑞。 从一开始,他便算好了。让梁岫琛的人,与假扮成秋以桐的叶蔻同时出现,还以秋以桐一时气愤,说的“抛心”的方式杀死萧燕,实在是太过做作的戏码。以周潜光的聪明才智还有对秋以桐的了解,不可能猜不到是有人故意嫁祸。与其说这一场戏是为了嫁祸梁岫琛,倒不如说是为了让他们师姐弟分裂,而分裂他们姐弟只是第一步。当时几近崩溃的周潜光要杀秋以桐,如果不是傅展图出现相救,也会有其他人救她的。 沈鸿说,梁岑瑞为人,从来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那一天的梁岑瑞假扮成太子,要演一出戏给隔着两重墙的周潜光听。他的声音本就与梁岫琛很像,还是不敢懈怠,加了点咳嗽,完全瞒过了周潜光的耳朵。 梁岑瑞的易容术的确很高超,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堆砌出的五官,虚假的皮肤,既不能凑近了细看,更不能触摸。他要骗过侍者的眼睛很简单,因为他们从来不敢直盯着梁岫琛这般尊贵的人物看。可是韩令晖与梁岫琛不一般,要骗过他需要费一些精神。 当韩令晖一进门,看到的是坐在那里的“太子”,扇子挡了大半张脸,咳嗽着。因为坐着,可以掩盖梁岑瑞比梁岫琛高大一些的身材。韩令晖为他按摩太阳穴,他没有阻拦——既因为那里的皮肤是真的(他的眉眼与梁岫琛十分相像,不必假扮);也因为他清楚韩令晖与梁岫琛的种种亲密情状,若是阻拦,容易引人怀疑…… 之后呢,梁岫琛借口咳嗽不让韩令晖离自己太近,一片深切的关爱之情,却另有目的。他当然不能一直坐着,而站着时,便说起那些事先编排过的话——韩令晖猛然间听到这样令人震惊的事,顾得了自己的心,也就不容易看清自己眼前的事了…… 韩令晖最终还是有所察觉,就当他要向梁岑瑞脸上细看时,梁岑瑞暗中对他用了一些药。他像梁岫琛那般亲吻他,制造出那些暧昧的声音给周潜光听。他深知周潜光为人,听到这里必然会走开,而他将昏迷着的韩令晖抱到床上,脱掉他的衣服,在一旁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等到这日黄昏,他再跑到秋以桐面前,演另一场戏。他装作被叶蔻假扮的秋以桐所伤,让自己立于无辜之地,将她怀疑的目光完全引向太子,亦是在提醒她,萧燕被杀时,周潜光为什么口口声声说是她所为,将她引向一个虚假的真相! 先促使他们师姐弟分裂,再来一个提醒,他们自然会走到一处将误会澄清。失而复得的信任,会让人更加珍视。若不是这一番波折,秋以桐只怕还会一直惶惶恐恐下去,不会发现周潜光对自己来说那样重要。差一点失去此生最重要的人,那种危机之感令她心有余悸,必然想要快些做出决定。一系列的事情,既在逼迫秋以桐交出兵书,又在促使她更加信任周潜光,不再不再固执己见,更依赖他的意见。周潜光因为自己听到的“事实”,对梁岫琛厌恶、仇恨的到了极点,当然会选梁岑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提线木偶 沈鸿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演说成另一种事实,令秋以桐茫然、无措、怀疑又害怕…… 她喃喃自语道:“我和师弟是活生生的人,将兵书交给梁岑瑞是我们的决定,可是你说的,就好像我们只是提线木偶,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你们牵着。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沈鸿毫不留情地道:“你以为你不是吗?你想,我为什么要让江芷去周潜光身边,你们反目对我有什么好处?说是梁岑瑞想要得到你,让你自动离开周潜光,回到他身边,不是更合情合理么?” “不是真的!”秋以桐用这一句话麻痹自己,“你说的话,所有的一切根本不是真的!你说你爱七郎,为了他甘愿留在梁岫琛身边,可是为什么不阻止我和七郎在一起?” “我说过,梁岑瑞的防备在一点点消磨我对他的爱,你假冒傅意淳当上桐良娣之后,我对他就只有恨了!”沈鸿冷笑着说,“那时的梁岑瑞,还在等待脸上的胎记完全消失的那一天,他将以锦衣少年的身份接近你。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与梁岫琛在紫藤架下相遇的事,也以为他是因为见过傅展图,才想要娶他的妹妹。直到你人进宫了,我一看居然是你!天啊……” 秋以桐想起沈鸿初见她时的神情,原来不是担忧地位危机,而是惊讶! 沈鸿愤怒起来,诉说着往事。她说:“我让我妹妹代替我在宫中,自己亲自去找梁岑瑞,将此事说与他。他当时的表情,第一次见到,我想,我告诉他我们十几年的经营落空了,他也未必会如此吧!他大骂我,骂了许久,便为难起我来——不准太子接近你,更不许伤害你!他明明告诉我,他只是想从你这里骗走兵书,可为什么这反应,分明就是在说他早已深深爱上了你!吕不韦做成那笔大生意,却落得被毒杀的下场,我当然要给自己留后路!我知道一旦让他发觉我有反叛之心的后果,并不露声色,尽心尽力帮他。他得到了兵书,沈幼玄在匈奴那边与他理应外合,我在宫中打理一切,让所有的事都看起来自然而然,一切如我们相像中的顺利。后来,梁文肃竟然寻着‘一梦经年’这条线,将我们所做的事查了个清清楚楚。‘一梦经年’本就是白心让的手笔,从我这里出手的,他向我要解药,我便要挟他,对他说,知道就当作不知道……哈哈,他英雄一世,竟然被人要挟,直接气病了!一切,到底还是在我们的掌握中……” 秋以桐想到自己与梁文肃的两次单独会面,他曾问她李勉写给他的原信,到底是怎么样的。难道,他真的因为将假信错当成真的,而执意相信兵书不存在?他要她答应保梁岫琛一命,说不信任梁岑瑞,就是因为知道一切?还有,他临终前那几句,令她大惑不解的话,以及梁岑瑞的反常…… 何为做贼心虚?梁岑瑞做了什么事不能被原谅,梁文肃只肯与他在九泉之下相认? 当秋以桐走出来,梁岑瑞果然如梁文肃说的那般,一见她就问,梁文肃跟她说了什么? 难道就是担心梁文肃会将一切说出来? 不,不会的…… 可是沈鸿还是喋喋不休着,“梁岑瑞亦如我所料,深深地爱上了你,没有如约娶沈幼玄,更没有如约娶我。可是我早防备着,我给你服下了让你不育的药,又费尽心机引你出来,讲这些故事给你听,让你知道真相……而你,一定会帮我杀了梁岑瑞,到时就是梁岚璋当上皇上,我的堂妹是皇后,而我堂妹的儿子,就是无可争议的太子!我堂妹是我的另一个影子,哼,天下不还不是我的!” 郭茜痕故意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指着沈鸿的鼻子说:“疯婆子,我看你是疯了吧……鬼才信这一切都是你们安排下来的,你以为你们是神啊!” 秋以桐一个激灵,连忙站起来道:“对,她失心疯了……七郎就是锦衣少年,她说是假冒的;皇上与梁岫琛是幕后主使,她说是被人诬陷的……哈哈颠倒事非黑白的话,我怎么可能听不出呢……对,我们走,我们走,我们快走!” 她站起来脚步慌乱地走到门口,突然之间又甩过头来,眼中冷光一闪,身子已跃出,发出一记重掌向沈鸿攻去。沈鸿展开衣袖,向那桌子上的烛台一扫,烛台便飞了起来,直冲秋以桐面门。秋以桐自然可以躲开,然而也因此分了神,沈鸿趁机站了起来,却只是走了窗前,一把将窗子打开。 烛台跌到地上熄灭了,屋子里反而更加明亮。因为在不知不觉间,天色已亮,沈鸿又将窗子大开,那光线与清晨的凉风一起吹了进来。凉风拂面,秋以桐清醒了几分,只觉得脑中明亮了许多,可是那明亮为何物,她混沌未清…… 梁岑瑞在外流落近二十年,那些经历,秋以桐一片空白。如果是在做这些事,那么也就很好解释:为什么他一回到朝中,就得到了众多大臣的拥护。 沈鸿立在窗边,向秋以桐冷冷地道:“你知道了杀你师傅的真凶,竟然不去报仇,却要对付一个帮你找出真相的人,难道是舍不得你的皇后之位?秋以桐你不像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啊!” 郭茜痕咬着牙道:“你这个贱人,你为了自己活命,将自己的亲妹妹推出去受死,为了什么狗屁生意,又让你的堂妹当棋子!你才是那个最贪生怕死,贪图荣华富贵的贱人!” 沈鸿听了这话一愣,雪白的脸上浮上些燥红,沉声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些什么,想要成大事,就要牺牲一些人的!” “这世间的没有什么事比自己的亲人、朋友还有喜欢的人好好的更大的了!你说的所有事,都是狗屁不通的,又卑鄙又无耻,又自以为是!我们不信的!” “事实是由不得你信或不信的!现在天亮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两个赶路的女子来客栈休息很正常,等你们到了五峰山,会碰上郭承文质问周潜光,为什么杀了叶蔻。周潜光会反驳他说,他没有杀。梁岑瑞一直都说,周潜光很聪明,一定要有某一些事情分他的心,否则早晚要将骗局看破的。让这一种事,成为周潜光怀疑梁岑瑞的借口,你们认清梁岑瑞的真面目,梁岑瑞一时也不会想到,是因为我说了这些事。梁岑瑞武功高强,只有你,他深深爱着的秋儿才杀得了,你杀了他,为你师傅报仇,可好?” 郭茜痕担忧地向秋以桐看去,见她神情恍惚,连忙拉住她的道:“师姐!她啰七八嗦的,最后的目的,就是想让你帮她杀皇上哥哥。事情来来往往的,我实在听不懂、理不通,可是根本不需要那么复杂,你只要想一想,皇上哥哥既是一个好皇上,又是你的好丈夫,杀了他除了对她有好处,对谁都没有好处,咱们为什么要犯这个傻呢!” 秋以桐连忙说:“说得是!我们怎么可以信她一面之辞呢……咱们走,我没有带兰华剑,咱们打不过她,去找周师弟、陈师弟,让他帮咱们……走……” 她将郭茜痕的小手紧紧抓着,就好像抓着心底最后的希望一样,要去开门。她的手平时本不大出手汗,此时却像刚从水中出来,颤抖着摸向门,印了几个湿湿的手印之后,才算摸到了门把手,使尽混身的力气一拉,却听到沈鸿道:“不想知道锦衣少年念的诗,到底是哪一首么?” “我本就不记得,你可以随便拿一首来骗我……” “有些记忆不是被忘却了,而是被掩埋,留作真正的有缘人日后相见之用。你不如听一听,我念出来的,是否能与你记忆中的重叠……” “我不要听!”秋以桐尖叫出来。有些明白为什么她会觉得梁岑瑞念的诗,没有与她的记忆一一相对。她曾经告诉黄七有“和风不洽,翻融求心”这一句,梁岑瑞听到后便认为是那首《归鸟》…… 十三岁生日那一天,秋以桐从春丽院逃出来,为的就是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是命运波折,自己一直以来,竟只是如提线木偶一般,命运的线一直握在他人手中。她挣扎着不愿意屈服,可是最终还是朝着自己本不愿面对的方向去了。她在走出那间客栈的大门之前,对郭茜痕说,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郭茜痕咬着下唇,既没有点头,亦没有说话。 她们继续赶路,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她们驱马前行,像是真的可以掌握人生的方向似的;她们镇定自若,像是已料到会发生什么似的……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有多少人都曾去嘲笑,却原来面对命运,每一个人都是不自量的蚍蜉…… 秋以桐来到五峰山铁拳帮的大门口,下马走进去,只觉得自己身上被系上了无数的线,一举一动都由他人牵动。她看到郭茜痕率先一步,一边喊着一边跑了进去。堂内正争吵的人听到,纷纷跑了出来,打头那人便是周潜光。她此时看到师弟,真的只想抱着他痛哭一场,像是郭茜痕看到陈广生那样……得知了那般震惊的事,可是什么也不能说,小小的女子能怎么样呢? 陈广生急着安慰郭茜痕,一时不能顾及,郭承文已提着剑赶上周潜光,仍旧质问道:“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是不是你!” 秋以桐不禁止步,望着正凝视着郭承文的周潜光。她以为他一定会说——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若是为杀她报仇,我早应该动手,何必千里迢迢……然而他没有,他只是轻轻挡开郭承文拦住他的手道:“我先为师姐把一下脉,过会儿再说……” 周潜光对叶蔻之事的轻视,令郭承文恼火,虽知不敌,却一剑刺出道:“你师姐的脉息还在跳,可是叶蔻却死了!” 周围除了陈广生与郭茜痕,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陈延信、陈夫人、陈灵芸、大师兄岳志泽,以及众弟子,没有人在乎郭承文这一剑,因为他的功夫与周潜光比实在连皮毛也不算,然而他却是得手了。周潜光下意识间本想要躲,却终究没有躲去,就那样迎上那一剑,任由他刺进肩头。 秋以桐不禁愕然,没料到郭承文竟然伤得了她师弟,惊呼一声,起步要赶过去。然而却有一股风自她脑后吹过,一个人随之翻落,立在她前面。他身披黑绸披风,高大的身影背对着秋以桐,伸手间扬起的斗篷,轻易地将她的去路挡住。 只是背影,秋以桐就为之混身一颤,他仿佛挡住了世间所有的阳光,比五峰山更有遮天避日的气势。她望着他的背影发了愣,而身后传来马蹄的声音,有一队人马正在赶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昔日诗篇 傅展图带领着君子堂的人来到,他自己率先翻下马来,走进院子里。一眼便看到郭承文一剑刺中了周潜光,而梁岑瑞拦住了秋以桐的去路。 陈广生曾与梁岑瑞并肩而战,对其敬重有加,今见他突然而至,自然连忙跪下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惊诧之下,纷纷跪倒,郭茜痕却不跪,也不看梁岑瑞,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后,用手在脸上一抹,跑进大堂里了。 梁岑瑞也不理会众人,回身牵了秋以桐的手,用威严的声调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快跟我回去!” 秋以桐不看他,盯着周潜光道:“有人诬陷我师弟杀人,我不能坐视不理!”她脚下移步,想要绕过他去。 梁岑瑞却如影随行,随着她每一寸的移步将身体略微摆动,自始至终都将她的去路挡得死死地。“秋儿!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这里这么多江湖前辈在,岂会让周潜光受冤枉。” 秋以桐眼见周潜光身受剑伤,鲜血浸红了青色衣衫,心中又急又恨,便什么也不顾地推开他道:“你知道些什么!” 众人惊诧,虽然一直都知道梁岑瑞与秋以桐不同于一般的皇上皇后,也没想到她会对他如此无礼。梁岑瑞握着她的双手,身体却在她的推搡之下侧过去,使她得以直视周潜光。她见周潜光面色苍白,急得向郭承文喝道:“混帐东西,你是非不分,还不快快住手!” 郭承文被她骂得一愣,转眸向她急红的脸上望了一眼,将剑收回。周潜光身上的伤口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却也鲜血淋漓,他却不知自行医治,只捂着伤口立在那里,紧皱的眉头满是担忧之色。陈延信见状,便走了过去,为他点穴止血。 秋以桐连忙道:“师弟,你快跟他说清楚,‘铁面’杀人的事,与你无关的。” 周潜光缓缓地将目光转了过去,向她与梁岑瑞脸上一瞟,却道:“人……的确是我,是我叫人杀的……叶蔻亦是害死青禾的人,我当然不能放过她!”梁岑瑞听到这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而郭承文听了这话,将剑紧握。傅展图快他一步走过去按住他的肩头,转头望着周潜光道:“与你无关的事,不要乱认!萧燕被杀到现在,隔了许久的时间,你有许多更好的报仇机会,没道理选在这时。事情过去这么久,还在那么远的地方,太可疑了!” 周潜光目无表情,缓缓地道:“我突然想到报仇,是因为我近来得知,叶蔻不仅参与了杀青禾的事,令我亡妻丧子,还害得我师姐不孕!她如此伤害对我这样的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原谅!郭三哥,你自己说说看,她该不该杀!” 郭承文脸上一惊,呆了片刻道:“叶蔻虽然做过错事,然而她是我的人,你杀了她,我不能不管不顾!如此,你受我三剑,无论你死你活,咱们恩怨两清!” 秋以桐不等周潜光答应或拒绝,就急得说:“师弟,你为什么要承认,此事明明与你无关的!以你的为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说这么相信他!”梁岑瑞冷冷地道。 “是!”她坚定地道,却在心里凄然地想,让我信任他、依赖他,正是你曾经安排下的啊!不想让我再相信、依赖他,你便又安排下江芷这个人,可是你知道他冒死进宫,只为跟我说一句“我相信你”么?到底,还是有你没有料到的地方吧…… “师姐……”周潜光长叹着,无奈地道,“你跟皇上回去吧,这些恩与怨,与师姐无关的……回去吧,快回去吧……”他几乎是在祈求。 梁岑瑞连忙道:“你可听到了,咱们快走吧!” 傅展图见状,连忙走过去轻声向秋以桐道:“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保证不会再让周潜光受伤,你安心回去吧!” 秋以桐固执地不予理会,只望着周潜光道:“师弟,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承认一件,你未曾做过的事?” 梁岑瑞心头怒起,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道:“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要这么说!周潜光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他颤抖的声音令空气与之一起震动,就连大地都战栗起来。 秋以桐忽然一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是,很重要!”、 梁岑瑞脸上一冷,咬一咬牙,苦笑道:“即使重要,也改顾一下江湖道义吧。” 秋以桐凄然一笑,甩开他的手道:“我了解我师弟,他是个血性男儿,当然会恨一个人,恨到想要杀了他。可是,他也深受我师傅的影响,怜惜人命,慈悲心肠。临到报仇时,便会想到‘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不会杀叶蔻的……” 傅展图忙道:“这些我们都知道,皇后娘娘不必忧心……”他特地这样称呼她,只希望她能因她与梁岑瑞的身份而有所顾及。可是秋以桐还是不理会。 梁岑瑞见她如此固执,不禁冷笑,“不报仇,也许只是因为恨未深,现今是他听说了你被叶蔻害得不能生育,所以恨毒了叶蔻!” 秋以桐便接着说:“我师弟若听说了这件事,一定会先来看我,确定是不是真的。他确定之后,只会想如何医好我,未必就会报仇……”周潜光原本捂着伤口垂头而立,听到这里忽然一转头。郭承文心中疑惑,提剑立在那里,并无言语。 梁岑瑞“哼”了一声道:“你真是了解他,那么你说说看,既然不是他,他为什么要承认呢!” 周潜光承认了自己不曾做过的事,是在说谎,谎言是为遮掩,他想遮掩的是什么? 世间有相似的风景,命运亦会走到相似的路口。 可是秋以桐想,相似的路口,他们师姐弟却都不约而同,做了同样的选择。原以为,兰华剑与梅华剑,注定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就如兰若华与梅若虚,却原来他们师姐弟自始至终都陪伴着彼此。秋以桐心中装着波澜不断的海,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梁岑瑞微松一口气,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想你师弟受伤害,可这是江湖事,咱们不便插手,还是走吧……” 秋以桐却不动,低下头满面是泪的脸,笑着说:“我想起了一件事……” 周潜光以手抚胸,就那样无助地站在那里,用怜悯且哀伤的眼神望了她一眼。他料到她要说些什么,不禁先在心里苦笑起来…… “当我在洞悉了萧燕的真面目后,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我以为让师弟不受欺骗是关爱,也为他的沉迷而难过、纠结。可是后来,我得知江芷也如萧燕一样,怀着某些目的接近我师弟,我选择了隐瞒,觉得不让他知道真相,才是关爱……” 周潜光又将脸侧向一边,肩头略动了动。 “所以呢?”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心怀焦躁地一问。 秋以桐流着泪,继续说:“所以,我师弟承认一件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肯定是为了保护我!” 她默默地走到周潜光身边,而梁岑瑞无力阻拦,任由她继续说:“我师弟不会因为我不能生育的事而报仇,反而有一个人会……他不想让我知道真相,不想让我怀疑那个人,因为一旦怀疑了我肯定会很痛苦!这个人一定是……” “秋儿!”梁岑瑞突然喝断了她,“我最后再说一遍,跟我回宫去!” “回去?回到那个你用谎言编织的虚假巢穴里去?梁岑瑞,我师弟一定是早就开始怀疑你了,可是他知道说出来,会让我痛苦,所以隐瞒了一切!我不能生育,心中仇恨最深的人是你,是你杀的叶蔻,是你指使‘铁面’,而你可以指使‘铁面’,也便证明你才是‘铁面’真正的主人!我师弟肯定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才承认的……我早该怀疑你,你怎么可以和黄七那么像,除非你是他的影子!” 傅展图强自镇定,低声道:“秋儿,不要乱说啊……” 周潜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就连那呼吸声里,都有着悲哀的声调。事已至此,他也不必再隐瞒了,开口要说时,只觉得自己与师姐的一生是如此可笑,停顿了一会儿道:“我亦早该怀疑了,却被许多事迷惑了心智,等到开始怀疑却已身陷其中。师姐我……”他能体会秋以桐的痛苦,就是不想让她这样痛苦才决定不说出来,可是事实总有不屈不挠的生命力,即使被掩埋,也会生根发芽,生长出来。 那是个多云的天气,近中午的天空是湛蓝的,片片云朵缓缓地飘过山头,光影有一种奇妙的交织。山风带着夏日山林里的清芬而来,秋以桐笔直的身形在风中,显出一种强自直撑的意味。她伫立在周潜光身边,望着梁岑瑞那如雕刻般的侧脸,用祈求一般的声音问:“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梁岑瑞亦最后一次挣扎着说:“请你不要怀疑我……我没有骗你……” “那你告诉我,我们相遇的那个雪天,你念的那首诗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 “不是那首!” 他叹一口气,无力地道:“年久月深,我已……” “如果是你,你不会忘记的!我问你时,你很干脆地说出是《归鸟》,是因为我跟黄七说过,诗中有‘和风不洽,翻融求心’……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尖叫出来的,因为真的无法再忍下去,那一颗心从真相骤然天降时,就破碎支离了。 梁岑瑞冷笑起来,悲怆而无奈,在他天子之尊的映衬下,使天下为之惊心。然而笑过之后,他脸上就只剩了无尽的落寞,最终缓缓地将目光转向她。仍旧是那双令人迷醉的眼睛,流淌着深情,隐藏着波澜,久久地贪恋地注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道:“秋儿,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不会再欺瞒你一句……” 这便是承认了一切么? 太多的不解与疑惑,使整个五峰山都沉在一种沉闷迷幻的气氛中,那高高的山峰,仿佛也腰下腰来,细细听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我是黄七 不会再欺瞒一句…… 纵使梁岑瑞骗了她的全部人生,秋以桐也毫不怀疑他此时话语里的真实性。仿佛还是之前那对恩爱夫妻,只不过顶着全天下给予的压力,他宽容她,包容她,宠爱她,而她永远都对他怀着些许疑惑。 她止不住流泪,倒希望他能继续再骗自己了,可还是要一一求证。第一个问题,她问:“到底是谁杀了我师傅?” “我……”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周潜光不禁将拳头紧握,傅展图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只觉得难以呼吸。 “铁面真正的主人是你?” “不错。” “父皇临终前说,做贼心虚,就是因为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却因为你以梁岫琛之命要挟,所以不能说?你假扮梁岫琛骗了我师弟,你假扮锦衣少年骗了我……你颠倒事非,杀害我师傅,沈幼玄、沈鸿根本都是你的人!你种木槿树也是在履行,你对沈鸿的承诺,是不是?” 梁岑瑞见她泪流满面,满心不忍,恨不得时光可以倒流,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他也不必受尽煎熬,眼含着泪点一点头道:“好……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做的!皇兄才是你曾遇见的锦衣少年,他从来没有骗过你……最初接近你时,我说什么不想要兵书,不想要天下,全是谎话,只是为了让你不要怀疑我,让周潜光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最有资格成为皇上的人。我想要的是天下,成为一个前古无人的君主,让父皇与兄弟的另眼相看,还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可惜,棋差一步,我们本可以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竟没料到沈鸿……” “你好狠的心!”秋以桐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缺口,伤悲急剧冲泻出来,无可挽回。 周潜光无奈又心疼地望着她师姐,郭茜痕在大厅之内,抚着门框,探出头来,一边哭一边看着。陈广生走到她身后,手轻轻抚在她后背上,因为太震惊,急于确定事情的真假,向她问几句,郭茜痕却只是哭,他深觉无奈也便不问了。其它人顾忌梁与秋的身份,根本不知该如何办,不由得都后退几步,只看着暴风中心的梁、秋、周三人。 “秋儿……”梁岑瑞走近她一步,继续说,“无论我怎么骗过你,我对你的爱都是真的!我们夫妻虽然未久,你能否认我们的恩爱吗?” “我们本该是仇人……只是仇人,再作他想,根本就是惩罚!” 梁岑瑞用带着些哭腔的声音说:“我杀你师傅的事已无可挽回,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只好如此!无论我用了什么手段得到的一切,可是事实上我都称得起这一切,是不是?我说过,我喜欢下雪,无论曾做过什么,一场大雪落下,遮盖了一切就还是干干净净的……从我们成婚之后,我就抛却了从前的所有……秋儿,原谅我吧!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再没有伤害过你身边的任何人,我为杀害你师傅的事,一直在赎罪,原谅我吧!” “原谅?”她觉得这个词着实好笑,“你竟然要我当作所有的事都没有发生么?” “孰能无错……我……”他看起来的确很可怜。 “师姐!”周潜光眼盯着梁岑瑞,忽然开口,“咱们走吧……你跟我回南山去,不要再管这些事了。他是个好皇上,娘亲天上有灵,也不会让咱们再计较这仇恨……走吧……”他当然恨毒了梁岑瑞,要知道除了兰若华,怀有身孕的萧燕也是在他的计谋下被杀的。可是这仇又怎么可以报呢,杀了这个年轻英明,统一了大梁的皇帝?那足以令天下大乱的事,绝对不是他做得出来的。之前,他宁愿师姐什么也不知道,跟着梁岑瑞回去,现在知道了,也只好带她离开。 周潜光拉着虚弱的秋以桐转过身,梁岑瑞却抢过一步,抓住秋以桐的手道:“周潜光,你又凭什么带她走!” 周潜光侧过脸来,眼眸里的光冷酷充满了仇恨,怒声道:“假如不是你非要我师姐回到你身边,就不会有今天进退两难的情形。我们走我们的江湖,你拥有你的天下,你不可能什么都得到!” “世间的确多有缺憾,可是我不应该在此列!” “玉兰花……”在他们中间的秋以桐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两人都没有听清,目光不约而同地变得温柔,低头轻问:“什么?” 秋以桐抬起一双含泪的眼眸,望着梁岑瑞摘下头上的玉兰钗,凄然一笑道:“玉兰花……你很早的时候就下定决心,想要得到的,一样也不能少吧……就像你说,玉兰花的花王气度……哼,可你得到了什么?” 梁岑瑞因她这一句反问心下茫然,心想我明明拥有天下,怎么就好似一无所用呢!所有的计谋,也只是在沈鸿一事上出了差池,就算将来没有孩子,又何置于满盘皆输?他不能明了秋以桐的意思,惊慌地凝视她一会儿说:“秋儿,只要你原谅我……只要你原谅我,我无所谓天下,我倒愿意跟你走……” 秋以桐好笑道:“你不是说你得到天下,就是想要打破你将来会杀害兄弟夺取父位的预言么?你是得到了天下,可是那些预言却一一对应了。” “没有!”梁岑瑞心内激荡,语调也变得焦躁起来,“虽然皇兄多半救不活,至少这皇位是父皇传给我的……” “那道传位给你的圣旨是我拿给你的,可是父皇是被迫无奈才如此,那圣旨上的印玺,是我答应了保全梁岫琛性命,他才准许我加盖上去。他亲口对我说,他至死也不愿将皇位传给你!”她的样子看起来那样狠冽,眼睛里绽放出惊心地明亮。 梁岑瑞脸上一凛,这竟又莫名地触动她的怒火,开始细数起他的失败来,口中不依不饶地说:“父皇至死都不肯原谅你,你的两个兄弟一个被你所害,一个厌恶你到了极点。你为了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真以为只要只要下一场雪,就一了百了么?雪终究是会化的,做错了事,掩埋就可以么!那些过错,是要用血才能洗干净的!” 梁岑瑞静静地听她说完,脸上一抹凄绝地笑,悲声道:“你难道要杀了我,为你师傅报仇么?” 秋以桐内心十分混乱,未必就有这样的想法,可他这一说,却激起仇恨之心。转眸间,她见郭承文手提长剑呆立在一旁,便闪身过去将剑夺下,转头向梁岑瑞道:“纵然我师傅慈悲心肠,在天之灵可以宽恕你,我却不能够!你还命吧!” 周潜光想要拦,可是想到娘亲惨死在他手中,岂能没有恨意,便站着不动。傅展图不为护驾立功,却一定要护梁岑瑞,连忙挡在他前面,严厉地道:“秋儿!你此时太过震惊才会如此糊涂,可曾想过后果!快把剑放下……”后面一句,他的语气里带着点祈求,眼光飘向众人,只希望她能冷静下来,醒悟过来此举会造成多大的惨案! 梁岑瑞见秋以桐如此,回想自己多年经营,违心而活,实在灰心。他忍着眼中的两滴泪水,伸手将傅展图拨到一旁,盯着秋以桐道:“那你便动手……杀了我,正好送我到九泉之下,让我与父皇父子相认!” 秋以桐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一酸,无力地举起宝剑,指向她胸口道:“也好……我杀了你,不能连累他人,会跟着自刎而死。我们一起到九泉之下,你与父皇相认,我也可以与黄七相见。终于,我与他之间就只有爱,再没有恨……” 梁岑瑞脸上微惊,泪水自眼眶中翻滚而下,颤声问:“你仍然深爱着黄七么?” 秋以桐抬眼向他一瞥,再无顾及,便道:“是!如果不是你与黄七那样像,我师弟身边有再多女子,我也不会再度进宫的!” “师姐……”周潜光低低地唤了一声,心里满是说不清楚的滋味。 秋以桐看了她师弟一眼,又盯着梁岑瑞道:“受死吧!”她手握着剑,就要向前轻轻一送。众人惊呼,皇后要杀皇上,这如何是好呢? 梁岑瑞不为所动,陷进了一种凄迷的幻境中,痴痴地望着秋以桐,忽然温柔一笑道:“我就是黄七啊!” 她手下一顿,却并不是因为这些话,而是因为剑尖触到了梁岑瑞的衣服,她到底还是想到他们夫妻间的恩爱,不忍心下手。等她回味过这话,不禁着恼道:“事到如此,你还要骗我吗!” “我说过,我再不会骗你,我就是黄七啊!” 傅展图心内震惊,不禁问:“黄七不是梁岳瓘吗?” 梁岑瑞只将这话当成是秋以桐的问话,朝她走一步,她慌忙将剑垂下以免伤了他,听他道:“秋儿,与你在桐花树下相遇的人是我,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梁岳瓘不过就是那具尸体,黄七是我,你自始至终爱着的人,只有我!” 秋以桐不禁回头望了周潜光一眼,却发现他的眼神分明在说,他早已猜到了,可是为什么! “你是不愿就死才这样说吧!我见过黄七的真面目,不是你这个样子……” 梁岑瑞苦笑一下道:“你几时见的?你见时是在夜里,你母亲刚刚去世,我特意选在那时易容成梁岳瓘的样子与你相见,这样你会因为夜色,还有太过沉痛的心情,瞧不出破绽。你见我那副样子,就会相信黄七生得就是那样……” “我明明看到他服了毒药,他就因中毒而去……” 傅展图不禁混身冒汗,因为他第一个看到那副惨相:秋以桐昏迷着,黄七中毒而死。这也能造假! 可是在梁岑瑞这里,就是无所不能。他道:“我当着你的面服下的,只是一颗普通的丸药,我与你说了许多动情的话,再用一些无味的药物,令你昏迷过去。你当时悲痛欲绝,会昏迷过去在情理之中,你自己也不会怀疑。你昏迷后,我再将事先毒死的,梁岳瓘的尸体搬过来,也就天衣无缝了!”太阳又被云朵遮住,众人都觉得阴凉,说不出话来,只能时不时用眼神向彼此传达自己的惊讶。 “我不信……你不是他……” “秋儿你想想看,当时我特地带了沈幼玄与白心让去,就是要他们在适当的时候,将所有人引出去,好使房间里只有你我。你只看到我服药便昏了过去,醒来看到的尸体,自然会认为那就是我。我是以情爱令沈幼玄与沈鸿效忠于我,所以我是黄七的事,几乎瞒着所有人。我给他们每一个人传达的,不过一个模糊的指令,其中真相怕是只有我与已去世的梁岳瓘清楚明白……” “假若是这样,他们怎么可能没有怀疑?” “梁岳瓘本就是我的替身,我有意不让他们认出我与他,自然有我的办法!” 周潜光虽然早见识过他的手段,可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冷笑起来说:“你这样的智谋,何需《信义兵书》!”这倒是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众人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冷气,这个皇帝不知该称之为足智多谋还是奸佞狡诈…… 秋以桐仍旧不愿让自己相信,又问:“你的声音不是黄七的声音啊!师弟你说……”她转头望向周潜光。 周潜光垂着眼帘,没有勇气看她,无奈地说:“声音的确是可以改变的……” 人的声音,来自于颈中一条声带的震动,改变声带,也便可以改变声音。周潜光听说过这个方法,然而颈中动刀,实在太过危险,轻则使人哑,重则就是性命不保,他不认为会有人敢这样冒险。这亦是他长久没有去怀疑梁岑瑞的原因之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落花成雨 直到在梨湖亭分别,周潜光远远看到梁岑瑞与他师姐,又看了看身边的江芷,只觉得时光又回到了晓晴水阁的那天。如白心让一样,江芷看梁岑瑞的眼神,亦是那种看主子的感觉——当然这也可以解释为,江芷顾忌梁岑瑞是皇上。 然而这简单地一瞬,令他惊觉,猛然就想到一切如此相似,必然有某些造就它的原因。周潜光提到声音改变,而梁岑瑞不由得拉了一下头发去遮挡,其实梁岑瑞可以让脸上的胎记消失,又有什么理由还留着一条可疑的伤疤,可是心虚总不可阻挡。 当时的周潜光选择了隐瞒,然而不久之后,又亲口说出这个令秋以桐瞬间崩溃的事实——梁岑瑞就是黄七。她爱上同一个人两次,也被同一个人欺骗两次…… “不是……不是……”她还是坚持着说,了无意志,只是虚弱的期望。 梁岑瑞扶住她的双肩,令她正视着自己道:“秋儿,你看清楚……现在注视着你的人,与之前的那个黄七,正是同一个!” 秋以桐挥一挥手,想要挣脱他似的,又好像只是想避开他的目光。“你和他……你和他本来也很像……”秋以桐为自己那无可辩驳的感觉寻找理由。 “还记得晓晴水阁么,突然间天晴了,太阳出来了。我对你说,你看,太阳听说了你这个倾城美人,都忍不住驱散了云啊,雨啊,露出头来看一看你……”晓晴水阁那一节时光,怕是他们此生最甜蜜的时刻了吧,这话他重述得一丝不差。 秋以桐还是虚弱地说:“也许是黄七告诉你的,你听来的,记住了而已……” 梁岑瑞沉默一阵,忽然解下自己的黑绸披风,抛向空中。她只觉得无助而难过,不解其意,当柔软的布料将他们覆盖,天地一片黑暗时,她倒为这黑暗而安心。 她闭上眼睛,只觉有柔而凉的唇在亲吻自己,像是清明时节的纷纷雨;有一双手臂将她环绕,有力却温柔,像是杨柳之岸那令人陶醉的暖暖风……那亲吻温柔而绵密地落在自己的脸颊、鼻尖、额头,然后又缠绵在自己的嘴唇。她只觉得蒙在他们身上的衣衫,变成了蝴蝶,飞得到底都是…… 光滑的丝绸从他们身上滑落,只觉得忽地一下,天地明亮起来。她睁开眼睛对上注视着自己的双目,只听一个深情的声音说:“秋儿,你知道的……我就是……” 秋以桐轻轻一笑,退后一步,转眸向四周望去。触目可见的,尽是悲戚同情的目光,她不解,何以如此呢?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又见天上有大团的云朵在飘动,那样绵软,将太阳遮住了。天下一片令人舒适的光线,她望着太阳的方向,轻轻地笑着。然而过了一会儿,那云朵飘走了,太阳的光芒直刺穿了她的双目,进入她的脑海。她承受不住,抬手在眼前一挡,身体竟就因此失去了平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便是天下大白么?所有的事物都亮成了白色,刺眼、单调……哪里来的声音,透着深切的哀伤,她好想闭目塞听,什么也不管不顾,让自己休息一下。可即便是在梦中,痛苦也不放过他,一声声地将她提醒:我永远如影随形!她在那片痛苦的白色中茫然失措,想要失声痛哭,又偏偏有清明的意识在提醒自己,会有人呆在自己的身旁,不能肆无忌惮。形容那个感觉的词汇,除了绝望,应该没有更适合的了吧…… 她回想到她曾怀疑梁岚璋,还以为他以荒诞的外在,掩盖了真实的目的。原来,他只会吃喝玩乐,就当真只会吃喝玩乐。为人暴虐,却讲道义,他只是个单纯幼稚的人,然而碰上一双多疑的眼睛,还以为那是大智若愚。可笑! 她最对不起的人,莫过于梁岫琛,那个温文尔雅、情深意切的男子,自始至终都未对她说过半句谎话,而她将每一句都认成谎言。相反那个,一直对她说谎的人,却没有一句实话。!%^* 诚然,周潜光的眼光并不错,相较于梁岫琛,梁岑瑞更适合继承皇位,以一种固执的信念,将大梁推向一个从未有过的盛世。他只辜负了一些人,一些情,却成就了天下。 秋以桐无意去煮酒论英雄,只是在真相大白后,知道梁岫琛从未辜负过她一直以来对“锦衣少年”的构想。她所经历的世界诸多欺瞒,恍若寒冬,然而每每想到他,她就会觉得温暖。明息香的并不只为一人拥有,却只有有他留在她记忆中的,刻进她的骨髓里。 可是,与他错过分别后,“他”就只成了符号,有些人错过了,就真的不该心存异想。她此时的悲伤,也只付于一人——梁岑瑞! 真相已被抖出,见证者众多,每一个人都会问自己一句:如果是我,该怎么办?找不到答案,太过纠结,事情的主角又是当今的皇上与皇后,所以他们只能叹一口气,远离一切。 秋以桐躺在陈月婵住过的房间里,窗前有一架蔷薇,粉花黄蕊,嫣然可爱,有开有落,一片绚烂。蜂蝶在花间飞舞着,混然不知人间这副惨剧。郭茜痕背对花架,坐下花根旁的青石凳上,向远处眺望着。(!&^ 一样的明丽江山,在她眼中第一次蒙上了迷雾,她看不懂,很是不明白。花儿尚可无忧如虑,在风中凋零,柔软芬芳的花瓣落在她只用丝带随意一绾的头发之上,细瘦的肩头,一副纯然、未经世事的美丽。然而她已被迫要看清,并非只有黑白之分的世界。 陈广生走过来,像个巨塔一样投下一片阴影。郭茜痕却似是久在黑暗中的人乍然见到了阳光,眯着还湿漉漉的眼睛,挥一挥手令他让开。陈广生一旋身坐在她身旁的石头上,坐下时不小心被蔷薇花枝勾住了衣角,浑然未觉,反而注意到郭茜婵的双眼哭得通红。他心疼地注视了一会儿,笨拙地说:“别哭了……” 郭茜痕早已不哭了,听到他这话反倒忍不住又流泪,拿袖子抹了两下道:“如果你是师姐,你会怎么办啊?” 天色渐晚,云朵聚集,仿佛要下雨了,陈广生闷得受不住,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师姐啊……可是……你还记得我们一路回你家,又回五峰山,这路程上的见闻么?” 郭茜痕揉揉眼睛,委屈地说:“就是知道他是个好皇帝,所以听到师姐当皇后的消息,才没有反对啊……你说这一串事情,到底从哪里开始错的?” 陈广生仰着他那微黑的方脸,浓眉紧锁,思索了半晌长叹道:“说不清!” 郭茜痕哭笑不得,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耳朵,他已然习惯,只是揉了揉。郭茜痕自别处得不到答案,就只有自己思索,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手支着下巴,又转头道:“你说……这之后要怎么办才是最好的……”不觉间,她的声音里又满是哭腔。 陈广生的浓眉又皱起,大眼中的光亮暗了下来,竟然说:“不可能有‘最好’了……所有的结局都心酸,只有不那么心酸的……” 梁岑瑞脸上一片暗沉之色,顺着走廊慢步,看到这架花不由得停步,正好听到郭茜痕的问话。他隔着花架,听到陈广生的答话,一时想不到他会说出这般话语来,想要笑,却又触动心肠,泪水便顺着脸庞滑下。 花架那一侧的郭茜痕与梁岑瑞是一般想法,愣愣地望着陈广生,咧了咧嘴,又扁起了嘴。忽然一阵风过,花瓣飘落成雨,陈广生察觉到脸上有冰凉点点,雨果然开始落了,便牵起郭茜痕的手,起身离开。 周潜光从门内走出,便只看到梁岑瑞对花落泪的一幕,一愣之后冷笑起来。因为心里满是仇恨,走过去的步伐也透着威胁的意味。周潜光在离梁岑瑞两步远的方停住,漆黑晶亮的眸子盯在他脸上,讥嘲道:“你还真是温柔心肠,多愁善感,对这架花流泪?” 梁岑瑞想要解释,却在张嘴后只吸了一口气,下巴微仰,将脸转向一侧道:“怎么样?难道我心中就只有阴谋,没有这般愁肠?” 周潜光仰头望天,只见阴云深沉,拧眉寻思道:“也不知是谁说的,真正有所经历的,才能体会‘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其中的深味……” 与此相似的话语,是梁岑瑞说给秋以桐的,那时的秋以桐对梁岑瑞还没有丝毫的怀疑。这话触到了她的心,眼中流露出的赞许与柔情,使梁岑瑞迷醉。此时从周潜光口中听说,不由得想到她也曾为自己拥有这样的丈夫而骄傲,滋味千层,他苦笑一下,并不言语。 “谎言被拆穿的滋味……不好受吧……”周潜光又说,语气里带着点得意与嘲弄,还有无奈与怜悯。 梁岑瑞沉默半晌,冷笑道:“我就站在这里,又没人在左右,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你娘报仇呢!” 周潜光斜睨着他,想到在梨湖亭分别那天,他识破了梁岑瑞的身份,也便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听到自己的妻子对另一个男子念念不忘,却没有吃醋,甚至有些得意的神情。“很痛苦吧……”周潜光这样说,“我想是我,一定悔不当初,听到至爱的人说到她深爱之人,自己明明就是,却不能承认……或许除了痛苦,还有别的滋味吧?” 梁岑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握紧的拳头在颤抖——不错,多少次他脱口而出,承认自己就是黄七,可是或者被秋以桐忽略了,或者被自己化解。深埋的感情被触及,便是不可挽回的释放,他道:“是……你说的不错,我已受够了惩罚!我知道你不会杀了我为你娘亲报仇,甚至于天下人知道这一切,都会因为我为他们带来的繁盛而原谅我。可是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早知道,无论我将来如何成功,都无法抹杀过去,那些卑鄙,我所不耻的手段,都是我所洗不去的污点。如此说来,我从来没有超越过我父亲——杀害李勉,以求江山稳固,亦是他这一生所不能洗刷的。在那之后,他要自己无比相信李勉,却只被我所利用。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够忘记,别人也能够忘记……”面对周潜光,他不可能完全放下自己的孤傲,声音中的冰冷被现实的悲哀熏染成倔强——一种类似于小孩的倔强。 周潜光一直微眯着双眼听着,听完了,便冷漠地走开了。梁岑瑞一愣,望着他的背影,只觉悲愤无处可发,倒比当胸一剑还要难受。 原来最深的复仇不是杀戮,而是漠然以对,他的一番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剖白,却只换来他的转身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花到艳时 秋以桐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傅展图。他靠着床闭目养神,睁开眼睛见秋以桐醒来了,脸上有些吃惊的神色,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梁岑瑞便走了进来。秋以桐听到他的脚步,走进房间时是急匆匆地,而在床前的屏风前却犹豫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他身影转过屏风来到自己面前。他眼睛里的光芒沉得化不开,向秋以桐走来的每一步都是迟疑的,秋以桐忽然间觉得他好可怜,一生都生活在谎言里,换得这般结局,又是何苦呢? 他伸手抚在秋以桐的手上,缓缓蹲下身来,双目在她脸上打转,眉头一皱道:“秋儿,怎么一夜之间你……” 秋以桐道:“白了头么?”她伸手拉过自己一束头发,却仍是漆黑的色泽。 “不是……只不过是忽然之间长大了一样,从前你的面貌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一夜之长又恢复了真实的年纪一样,还是很美……” 秋以桐用手背遮一下脸,冷笑着道:“居然没有一夜之间白头,还真是对不起你为我设的局……” “秋儿,我是骗了你,可是比起你受的骗,我受的煎熬更甚,你就不肯原谅我么?” “你叫我怎么原谅?” 梁岑瑞想了一会儿道:“秋儿,你想一想我们昔日的恩爱……想想我们在一起那些时光……” “哈哈”秋以桐好笑地以手抚额,“我会想起,我们在桐花树下相遇,可那是你在跟踪我;我会想到你将我从梁岚璋的床上救下,可那是你将我送了过去;我会想到我寻着香味找到桂花树下的你,我将兵书交给你,你跟我讲东林山与木槿树的故事,可是却又想到那一刻你的阴谋终于得逞,心里在暗暗得意吧……我还会想到,在你与师弟之间,我终究选择了你,可也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天下,再难找到可以你与匹敌的人,会有谁,能如此摆布他人!想到过去,我只想狠狠地给自己几个耳光,明明是一个有血有肉,早已清楚世事丑恶的人,却一而再地陷身在你的骗局之中!” “秋儿……” “你走吧!快回去吧,有那么多人亲眼看到这一切,你又不在,你说朝中会乱成什么样子?” 梁岑瑞想了一会儿,而后虚弱地问:“那么……你呢?秋儿,你会跟我回去吧……” “走!”她仿佛只够力气说这一个字。 他望着她许久,终于一摊掌,手心里是那枝芍药玉钗。他哽咽着道:“假若你选择原谅我,戴上那枝玉兰花钗回来;假若你选择离开我,戴上这枝芍药玉钗……” 还是这般的选择,秋以桐苦笑着自他手心拿过那枝芍药玉钗。她冰冷的指尖触到他的手掌时,能够发觉那轻微的颤抖,还是觉得他好可怜。她又伸手往头上摸一摸,找到玉兰花钗摘了下来。望着两枝玉钗,又自心中憎恨起来,“这一回,你能主宰我的选择么?你有什么安排?” “我再不会……” 他的声音里透着哭腔,令秋以桐又难过又憎恨,冷而绝决地说:“快走吧!” “秋儿……” 又是如此这般的呼唤,秋以桐控制不住自己中的颤抖,尖叫着捂起耳朵。果然,每一个人都该安然于早已注定的宿命么?假若她没有离开春丽院,温顺地接受自己的出身,和将来会面对的一切,或许也不必如此难堪。今天的一切,难道是对她,妄图改变命运的惩罚么? 梁岑瑞眼见如此,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听,无奈地站了起来。低头望了她一会儿,见她仍然捂着耳朵,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低低地又唤了一声“秋儿”,很想说“对不起”,却深知无用。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外间站了许多人,见他离开想要进去,却被傅展图拦住了道:“还是让她静一会儿吧!”俨然一副兄长之尊。 秋以桐缩在床角,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外面的雨声渐渐变大,又渐渐停止。梁岑瑞就在这雨中,只身一人离开五峰山。黑暗笼罩下来,有人进来送餐,她吃了便睡,清晨时听到有人说,谁想见她,她断然地说了一句“不见”!然后到那日午后,她终于起身走了出去。 周潜光坐在外间,乍然看到她,不敢相信地缓缓地站起身,上下打量着。秋以桐的外貌的确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是苍老,而是一朵含苞的花朵,忽然之间绽放了。二十多岁的女子,美丽正在浓烈的时刻,艳若玫瑰,清露所不能化。 “师姐……” 秋以桐微微一笑,像是花儿临风的颤抖,轻声说:“师弟,你说怎么办呢?” 他明白她的问话,却又像是不明白,垂着眼眸思索良久,而后道:“师姐,我想我们没有选错那个皇帝,所以……你跟我回南山吧……”他说完之后,想要看她,又不敢看。 “好……”这声音虽轻淡,却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周潜光一时间很吃惊,抬首盯着她,却又见她微微一笑说:“你先回去吧,无论如何……我也是皇后,不能这么一走了,至少要与他……他……说清楚……” 周潜光凝视她一会儿,分明察觉到一股决别的意味,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了醒悟过来,觉得这种决别,应该是相对于梁岑瑞而起,一点头就那样走了出去。秋以桐看到他的背影,又觉得他没有那般高大了,像昔时那个小孩子,可怜可爱,连忙追了上去,唤道:“师弟!”周潜光回转身,光线将他的面色晕染得白皙如玉,笑意浅浅,与幼时一般透着些羞涩,等着她的后话。秋以桐只觉得心温柔了起来,缓缓地走过去,轻抚他的胸口问:“你的伤,不碍事吧?” 周潜光微笑着摇摇头道:“没事,郭三哥对事情也存有怀疑,所以下手本就不重。” 提到他,她便顺口问:“现在他人呢?” “已回去料理叶蔻的丧事了……他走之前,过来想要见师姐一面,不过……”秋以桐并没有意识到,清晨之时想要见她,被她断然拒绝之人就是郭承文,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周潜光见她如此,便不再说下去。 “你路上要小心。”她关切地嘱咐。 周潜光笑着点点了头道:“知道了,咱们过些时候,南山再见?”这是个问句,他终究无法肯定。 “嗯。”秋以桐淡淡地回答,透着股理所应当的意味。 就这样,他们师姐弟分别了。秋以桐在五峰山休养了几天,傅展图与君子堂的人,被梁岑瑞留下保护她。 梁岑瑞的阴谋固然震撼,然而过往哪个帝王的江山,不是阴谋成就的。人们谈论几天,就又被新的话题所吸引。说是长白山一带自一年前,就常常走失婴儿,初时以为是人贩子偷的,后来才知道那里有一个教派,教主专拿百日的婴孩修炼长生不老药,所以令教众四处偷婴孩。这般令人发指的禽兽行径,引得武林震怒,陈延信便遣陈广生带领弟子,前去将那一伙教徒剿灭。郭茜痕既想跟随陈广生而去,又舍不得秋以桐。 野店里与沈鸿相见的事,郭茜痕遵照秋以桐的吩咐一直未曾告诉任何人,她不明白秋以桐这几天来不露声色,到底暗含了怎样的打算。陈广生临出发那夜,她暗自去问秋以桐,秋以桐的回答是,我不会让沈鸿得逞的! 郭茜痕因为这个回答而放下心肠。不知道几时,她那单纯的心,给谎言留下了一席之地,觉得有些自己虽然不会原谅,为了天下却该去原谅。毕竟相较于梁岚璋,梁岑瑞才是那个更应该端坐龙椅的人。于是第二天,她跟着陈广生离开了,挥手告别时,她精灵一般的目光,透过晨曦看到秋以桐还立在那里望着他们。 因为来时没有带衣服,秋以桐那时穿的是陈月婵旧时的衣衫,淡淡的水红色,端丽无双,好似在晨曦中盛放的玫瑰。她觉得她师姐是那样美,却又美得缥缈,叫人忍不住想要叹气,却在转眸间发现陈广生也在回望师姐。他的神情本就呆,专注的样子泛着些可爱的傻气,忍不住龇起牙笑着问:“你觉得我与师姐,哪个更好看些?” 陈广生没有看她,在马上仰望天地,长叹一声道:“每一朵花,有开便有落,开得最好就意味着要谢了。不过没关系,总有花儿开得正好看,现在还是她,不过很快就是你了!” 郭茜痕歪着头盯着他道:“你这是……在说她,快要凋谢了?” 陈广生转过头来,认真地说:“等师姐将这事解决了,也便尘归尘,土归土了。她当过皇后,当然不能再在江湖上行走,便会归隐山林,而我们会做许多事。这就叫一代新人换旧人……” 郭茜痕想了一想“呲”地笑了起来,自马上伸手,要扯陈广生的耳朵,手不够长便作罢了,只是盯着陈广生道:“好似你懂很多一样,这般评论,好不知羞!”陈广生一回味,望着她挠挠头,憨憨地笑了起来。 秋以桐目送他们走远,消失在晨雾中,便转身往回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玫瑰花茶 无论何时何地,傅展图都不习惯早起,秋以桐直接走进他房里,拍醒了正睡着他。他正欲发火,看到是她,便捂着脸遮挡光线,翻身向里,不耐烦地长叹道:“你知不知道避嫌啊,大清早的什么事啊?” 秋以桐凝视着他道:“你会帮我的吧?” “废话!” “那你快起床……” 傅展图挥挥手道:“除此之外的任何事!” 秋以桐也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就在他床边坐下了。傅展图连忙挪一挪身子,睡眼朦胧地望着她,无奈地道:“你真不知道什么叫‘避嫌’?行,你说吧……” “你还是先起床,这件事情,不是小事……” 傅展图麻木地冷笑道:“还有大事?你哥我跟着你这个妹子,可算是见过世面了,你杀皇上那会儿我没被吓死,就没有什么事能惊得着我。” 秋以桐望着他,心里有感动。眉眼相似这纯属巧合的些许缘分,促成他们的兄妹之谊。她原本十分看不上他的为人,却不想最明白,最坚定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家人,为朋友,也总能明白地分清哪些是家人,哪些是朋友……她脸色微沉,便将自己的想要做的事,跟他说了。 秘密被沈鸿道破的那家野店,秋以桐独自一人坐在当时的房间,窗户大开着。 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秋以桐面前有一壶热茶,她倒出一杯,低首见热气萦绕在琥珀色的茶水之上,那样安然静好。她想起了她娘亲,那个别人在她门口打得头破血流,也安然超脱的美人。 在五峰山的那几天,她沉浸在山光之中,偶尔也会想,假如当初自己留在春丽院,温顺地接受将来的一切,也不知会不会成为娘亲那样的人。出逃的代价的确很大,但是时光再回到那时,她想自己仍然会离开。选择不在乎对错,对得起自己的心,才是无愧之举。结局固然令人悲伤,显然过程,更为重要。最重要的是,她骨子里,没有多少“温顺”。 窗前有淡蓝色的影子一闪,沈鸿终究还是如约而至。她自大开的窗子进入房间,在窗前一顿,盯着秋以桐看了一会儿,走了过去。她们之前约定,秋以桐若是准备照她说的,杀了梁岑瑞为师傅报仇,便在这里等她,给她一个回答。 “你晚了,叫我等了许多……”秋以桐低首饮茶,淡淡地道。 沈鸿缓缓在她对面坐下,眼珠对着她忽然间变得艳丽无比的脸庞一打转,嘴角牵起一丝狠毒的笑道:“我没有想到梁岑瑞就是黄七……他也将我骗得好苦,我想你知道这一切,会不忍心对他下手,本来是不想来的……” 秋以桐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多了几许如水的光亮,英气少了些,更楚楚可怜,柔情似水了。她抬眼向沈鸿那么一溜,少有的妩媚之态,令沈鸿也有些吃惊。“无论他是谁……都是杀害我师傅的凶手,我岂会放过!”她嘴唇那天然的红润如血一般,说这话时,有种凄厉的美艳。 沈鸿满意又得意地笑了笑说:“我正是得知,你与郭小姑娘从未提过我,而他亦没有怀疑到我身上,才又决定过来的。” 秋以桐报之以微笑,而后道:“喝杯茶吧……” 她们喝的茶是玫瑰花茶,沈鸿面前那一盏,是秋以桐在她来之前特别泡好的,此时已没有热气,两三朵玫瑰花静静地躺在杯底。沈鸿垂眸望了一眼,笑道:“你没有带着兰华剑出来,功夫之上就不是我的对手……纵然傅展图带着君子堂的人守在外面,以我的本事,又岂会脱不了身?你想杀我,就只能下毒,但你应该知道,因为白心让,我极善用毒的!” “那你说,茶水里面我下了什么毒?”秋以桐含笑道。 “你猜到我擅长用毒,所以用玫瑰花茶里还放了玫瑰花,好遮掩颜色,不会还加了点糖之类的遮盖味道?”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茶盏端起,“女子大都喜欢这样的味道,玫瑰花茶又对女子身体大有脾益,看起来倒天衣无缝……”她一边说,一边饮了一口。入口果然如她所料,清甜可口,配上玫瑰的芬芳,味道极佳。 “明知有毒,为什么还要喝?”秋以桐挑衅道。 沈鸿反而一饮而尽,悠然地放下茶盏道:“既然我身边有白心让,自然会令他帮我练就百毒不侵的体质。”她很自信,这既是天生的,也因为长久以来,她一直处在控制他人的地位之上,不为止渴,也敢饮鸩。 “白心让……你爱过他么?”秋以桐望着她道。 沈鸿好笑起来,回视着她反问道:“当时我满心都是梁岑瑞,你说呢?” 秋以桐心里一痛,避开她的目光,又问:“那么你爱……梁岑瑞吗?” 沈鸿眼中一暗,“曾经深爱……后来我进宫了,与他多半是书信来往,不知为什么,他的样子就一点点模糊了……到后来,他就只是我做生意的伙伴了。” 秋以桐点点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笑道:“你真可怜,这一生都生活在一个无情的世界,你就没有爱过谁么?” 沈鸿眉头微皱,觉得胸口有些闷,暗自叹口气将头扭向窗外,讥嘲道:“梁岑瑞是黄七,你爱他;梁岑瑞是锦衣少年,你也爱他!似你这般爱一个人,就不可怜了?” 秋以桐愣了片刻,用手背敲敲额头道:“说得是……如此这般的爱,根本就是煎熬!他这般骗我,真的不可原谅……经过这些事,我真的好模糊,不知道何为真,何为假了!想一想,我最对不起的人,莫过于梁岫琛了……他从来没有骗过我,可我却觉他无时无刻不在骗我。他现在这般情形……没有解药,终究会死……” “或许……可以救活……”沈鸿手按在桌子上,抬眼望着窗外。 秋以桐盯着她,冷冷一笑道:“救活了能怎样……他的人生都已被毁了……他一直念着我,我却如此伤害她。还有你,你是他的正妃,还能回到他身边吗?” 这一语向出后,沈鸿就紧拧着双眉,黑珍珠一般的眼睛里渐渐失去光泽,端丽的脸上,亦失去了那种仿佛有月华流淌的美丽色泽,红唇之上泛着层白,额上冷汗凝结。她觉得胸闷得厉害,想来是身体上出了什么差子,还欲不露声色地抚掉冷汗,不叫秋以桐看出什么端倪。 可是秋以桐看在眼里,抿一口茶道:“你在想谁?原来是……梁岫琛么?是啊,他很信任你,对你必然也很好。以你,必然将他那如白纸一般纯净人品,看得清清楚楚,相较于梁岑瑞的阴暗,他更值得倾心吧!你爱上他了……你爱他,却又深知不能爱,到现在想要爱,也不能够了……正是那种感觉,深深地绝望着,却又偏偏不肯放弃希望。” “不要说了!”沈鸿少见地大失仪态,暴躁地道,满是冷汗的苍白面色,有些怖人。她捂着胸口,想要稳住心神,可是头脑渐渐不受控制,好似正在被一点点掏空。她忽然惊醒,变得空洞的黑眼睛盯着秋以桐,难以置信地道:“我……难道……这是中毒了?” 秋以桐讥嘲道:“你不是自信自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么?” 她使尽全力咽下一口气道:“这是什么毒……你什么意思?为什么……” 秋以桐道:“这是‘试情丹’,白心让的手笔。入口甜,再而酸,之后是苦,三种味道都被品到才会中毒。我师妹拿她当糖吃,被我抢过来时,只剩了两颗,一直带在随身的荷包里。白心让就是因这种毒而死,你竟信他的百毒不侵!” 沈鸿痛苦地将手掌在桌面上摊开,祈求道:“给我……解药……” “一旦毒发,就无药可解,否则白心让也不会死了!”秋以桐冷冽地道。 沈鸿脸上一片灰败——她怎么会不清楚白心让的本事,身子撑不住,滑了下去,倒在地面上,嘴唇在痛苦地张合。 秋以桐走过去,心有不忍,蹲下身望着她道:“爱一个人,或许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可是就连白心让,也是因为爱一个人而死。他虽然痛苦,却无怨无悔。可见,假若没有爱过,人生实在灰暗。你早该料到,吕不韦最终被毒死,而你多半是这样的命运,与其到时候是那般惨状,倒不如这时死去。等你成了阴间之鬼,还能跟人说,我不是因为太贪婪而死,而是因为爱……或许你该感谢我,是我终于让你知道,你真心爱着梁岫琛。” 沈鸿很想笑,挣扎了许久,却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手举起。她的掌心托着一丸药,艰难地道:“这是‘一梦经年’的解药……梁岑瑞骗了我,我又如何不防备着他……一定要救他,也你欠他的!” 秋以桐拿起那粒药丸,郑重地点点头道:“你放心!” 沈鸿只觉得一阵轻松,如释重负,“我方才在想……我将来就算救醒他……可是要如何面对?呵,谢谢你……”她说完最后一句,笑了笑便闭上了眼睛。高举的手如一根僵硬的木根,直倒了下去,那声音令秋以桐心头一震,不由得便落下泪来。 之前,秋以桐说那些感谢之类的话,多少有些戏虐的意思,果然就成了沈鸿的临终之语。她缓缓起身,手拿着那丸药走了出去,傅展图就守在门口,见她脸色不好,便问:“事情怎么样了?” “很好……”她将手中的药丸交给傅展图道,“比料想的要好……” 她一扭身向室内望去,大门与窗子都开着,风畅行无阻,吹着她的头发与衣襟。她闻到一股夏日山林里的气息,让人想到光亮的绿叶,在风中摇曳的青草,还有那深埋泥土,饱含水分的树根……她原本以为,她的黄七就是那样的。深藏不露,自然而淳朴,或许没有花与叶的美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一个足够 然而真实的黄七,不仅如临风玉树一般英姿绝代,更深深地掩埋着自己。玉兰花,花王,哼,那些的清白的花花草草,为什么要沾染人世的丑恶? 秋以桐头戴玉兰花钗回到宫中,却不去见梁岑瑞。梁岑瑞不解其意,惴惴不安,当梁岚璋过来跟他说,想要将昏迷着的梁岫琛接到自己府内时,他不耐烦地应允。这之后不久,他正在书房中盯着一本奏章,却完全看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时,他的皇后来了。 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衫,艳丽的脸上一抹轻笑,眼波温柔如水,端着一盏茶来。昔日那个总有些稚气、倔强还有疑惑的女子,终于有了为人妇的妩媚与风韵。当年的小仙子,如他期盼中的那样嫁给了他,现在知道了一切,竟然原谅了他。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迎向她,而她娇羞一笑,觑眼向暗暗打量着他们的宫人。梁岑瑞笑着向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退下,偌大的书房又只剩了他们两人,四目相望,只让人觉得一切不可思议。“秋儿……我们重新开始,日后我都听你的……”梁岑瑞道。 秋以桐眼睛里有一闪一闪的光,柔声道:“你说的?那先将参茶喝了。” 梁岑瑞如纶佛音,连忙自她手中接过参茶一饮而尽,放下了茶盏将她环抱住道:“秋儿……我们抚养的五哥的孩子好不好……我还是不想立妃,比起孩子,我更爱你……” “你这样爱我,令我如何受得起……情深不寿,可不可以少一点?” 梁岑瑞回想到往事,嘴角在微笑,眼里有泪水,“你可知对于我来说,你就是仙子,爱你多少都不为过的!你又戴上玉兰钗回来,原谅了我,对我是莫大的宽恕,我只能更爱你……” 秋以桐轻声笑了起来道:“我回来,可不意味着我原谅了你!” 她的声音冰冷,令梁岑瑞心里不由得一震,直起身端望着她,只觉得她笑得残忍而阴冷。“你回来……难道是为了……”他转过头,看一看自己刚放下的茶盏。 “如果我在参茶中下了毒,你会怎样?” 梁岑瑞眼见着美好的一切破碎,有不甘,更觉得凄凉。“秋儿啊秋儿,为什么你就不能原谅我……”他道。 “杀我师傅,摆布我与师弟命运,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怎么能被原谅!”她红唇张合,吐出的尽是残忍的词汇。 梁岑瑞摇一摇头道:“周潜光尚且不计较……”秋以桐沉着脸盯着他,并不答话。他又苦笑道:“你就没有想过弑君的后果?” “我会嫁祸给沈鸿!我回来,世人都知道我原谅了你,可是你害得梁岫琛那般,又杀了她妹妹,她为他们报仇,很说得通。然后,她再服毒自杀。” “沈鸿不是已经……”他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李代桃僵,“我自己用过的骗局,又被别人用了,还将我骗过,原来是她。很好,你杀了她么?” “没错。白心让为她而配的‘试情丹’,到底令她与白心让丧命了。” “果然是报应不爽!”两人似是在缅怀往事,你一言我一语,“你在参茶中下的,也是‘试情丹’么?” “不是……”秋以桐淡淡地道。 梁岑瑞不再去管,又问:“这皇位可要怎么办?” 秋以桐道:“‘一梦经年’有解药的,沈鸿一直瞒着你,临终时交给了我。我让傅展图将药给梁岫琛服下,他醒转过来,已被梁岚璋与傅展图接了出去。这皇位本来就是梁岫琛的,到时候自然还是他!” 梁岑瑞有些没有想到,秋以桐亦会如此不露声色地安排好一切。从来,都是他在控制她,而他深陷进对她的爱与愧疚中,就忽略了外界。梁岚璋突然过来说,要将梁岫琛接出宫,他已无心去管。梁岑瑞眯起双眼,有些看不清她了,便又走近一步,仔细而又不舍地端详着。叹了一声,再一次伸手将她抱住,慢慢地说:“好,很好……这样子,我也可以放心了……” 秋以桐冷笑一声,“好似你关心过似的……” 他知道她心怀怨怼,含泪摇一摇头道:“无论你给我下的是什么毒,都很好……我欺骗了你,不能向心爱之人坦白,亦是受够了惩罚。这一回我真的死了,你是否可以真的原谅我?” 秋以桐压制不住,哭泣的声音自喉腔而来,听起来是那样悲痛。然后又疯了似的笑了起来说:“上次,你就是服毒而‘死’,我不能再受你的骗,还是亲手杀了……好安心!”她推开他,自袖中拿出兰华剑。 梁岑瑞眼中一冷,望着那把剑不语。秋以桐抽出剑来,明晃晃的剑尖直指着他,他不愿意看,扭头向一侧等着她动手。她却拿着剑,站在那里哭了起来,他皱眉道:“你怎么不动手?” 秋以桐哭着,咬一咬牙道:“你做出这副样子,是为了让我不忍心杀你么?” 梁岑瑞心痛难当,“秋儿……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想?” “你问我杀了你之后的事,皇位怎么办,不就是在提醒我,我杀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皇帝么?梁岑瑞,你的功,世人会记得,可是你的过错就不该得到惩罚么!” “秋儿!难道一个人骗过你,就永远不会对你说真话吗!” “攻心,不就是你惯用的手段么?是,我现在很难受,可是我不可能原谅你杀了我师傅的事,我师弟能原谅,我却不能!” 受到这般误解,梁岑瑞生不如死,回顾这一生的阴谋,真的只想一切快些结束,期待来世有些改变。再怎么样,秋以桐都不肯原谅他了啊!他眉头紧皱,微圆的眼睛成了细长的,眼泪落了下来,向她道:“那便动手啊!” 秋以桐哭道:“你是料定了我不敢动手么……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除非我死,我死了,你才能好好做你的皇帝……”她在刻意提醒他,她定然不会放过他,而他会因为她失去一切。 梁岑瑞冷笑着,只觉得揪心难禁,想不出还要继续这般痛苦下去的理由。他眼望着秋以桐,直直地走了过去,一伸手便握住了她握剑的手腕。秋以桐垂眼看到,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然而梁岑瑞却拉着她的手腕,向自己而去,兰华剑终究刺进他自己的心窝之中。 秋以桐大惊失色,双手扶着他的双肩,与他一起瘫倒在地。然后她跪在他身边,望着剑刺中的地方,鲜血浸染着明黄的龙袍,格外刺目。她痛哭起来,那悲痛的样子令梁岑瑞心疼又疑惑,伸手想摸她的脸,可是手上尽是血腥,便停顿在空中。 “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我一死,你为你师傅报了仇,我亦还了债,有何不好?我真的用鲜血洗刷了自己的罪孽,你可否原谅我……” 秋以桐抽泣着说:“参汤里没有毒……我本要将‘试情丹’下进去,却想到这是给你喝的,我怎么忍心啊!黄七,我不是不能原谅你,只是发生过的事不容抹杀,我们回不去的……终究要有一个人死了才好,我说那些话是想要触怒你,你来夺我剑,我以为你会因为留恋皇位而杀了我……黄七……”她拿起他伸出的手,是那样依恋。 梁岑瑞愣了片刻,泪水顺着他的眼角一滴滴落下,笑了一下道:“傻丫头,我怎么可能……可能……舍得杀你啊……况且,只是皇位而已……” “黄七……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假如,那个大雪天里,我遇见的果真是你,那该有多好……或许,我们再早一刻遇见,你不杀我师傅,我们不要变成仇人!” 梁岑瑞只觉得生命被一点点地抽走,呼吸微弱了,可是脑中却分外明亮。他能感知到某处的呼唤,他终究又成了黄七,自始至终与秋以桐相爱的人,放下了一切阴谋,兄弟没有被他谋害,去九泉之下与梁文肃父子相认,原来这样美好。他向秋以桐微笑,用尽力气对她道:“秋儿,我们相遇的比谁都早……你可还记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小姨娘,你说,我是不是那样的佳人’……” 秋以桐屏气凝神地听着,却不解是何用意,茫然地望着他。“你忘了么?”他闭一下眼睛,喘起一口气接着说,“‘我长大了嫁给你,一生一世相爱,好不好?’秋儿,那时的你……在我眼中是仙子啊……我不敢相信,这话……这话是对我说的……” 秋以桐还是无法理解,她哭泣着,见他这般情形,已知将要抛下世事而去,只觉得心痛难当。她早决定追随他而去,便伸手欲拔出兰华剑来,泪眼婆娑地道:“黄七,我们来世再见……” 梁岑瑞忽然急了,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将她的手紧握着道:“一定要去看看……你会想起来……春丽院,那片林子……全是杨树,只有一棵槐树……我当时没敢说出口,答案刻在上面!答应我,去看一看!沈幼玄说得对,我何尝不是与她一般……一开始想要的,有许多许多,到这时我才知道……我只想要你!来生,我只会许下……那一个承诺……一个……足够!” 他微圆幽深的眼睛是那样明亮,秋以桐第一次望见底,那是坚持、希望与执著。她不能够拒绝,哭着点点头,随之梁岑瑞就一笑,闭上了眼睛。秋以桐一下子变得呆呆的,柔声唤了他两声,好似他懒床,却还要上朝那般。然而他不理,她认定他是在耍赖,便在他脸上亲了亲,他还是不理。她便又唤:“七郎……黄七……你醒醒啊!”可那人还是没有动静。 他微笑着的样子,那样好看;他是个英明无双的皇帝,为百姓赞颂;他身上有一些神秘的符号,最终成了一个国世无双之人……可是这样的人,也难逃一死!她明白了这个事实,才知道自己远非想像中的那般大义凛然,看淡生死。她将脸贴在他的脸上,痛哭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银薇如雪 后面的计划若不是有傅展图,秋以桐怕要全忘了。将兰华剑换成一把普通的短剑,经过处理的沈鸿的尸体,秋以桐也要受一些伤,书房里要有些乱,显示沈鸿突然而来,经过一番打斗,秋以桐想要保护梁岑瑞却不能。沈鸿替代真正的谢宸入宫,以及有个双胞胎妹妹的事,还有种种阴谋,通通要让世人知道。 秋以桐还记得自己满身鲜血地从书房走回寝宫,一路上看到的风景:玫瑰花红如鲜血,流水竟然无恙……她将自己关进黑暗的房里,听说梁岫琛果然醒来了,毫无疑问地被拥护为新的皇帝。梁岑瑞与沈鸿密谋种种,又相仇杀的闹剧,在一挥手间便成了过去。 那个痴情偏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曾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皇帝驾崩了。他曾诬陷梁岚璋,再又诬陷梁岫琛,而梁岫琛以他政绩之故,不予计较。他除却给百姓带来一统的天下与安居乐夜,还有说不完的话题,此后数百年,只怕也要被不断谈论。 梁岑瑞,庙号为灵宗,谥号文武显圣大成皇帝。 新皇既位,改年号为“太初”。 天下又开始了崭新的纪元。 秋以桐与外界隔绝良久,出去时只觉得恍如隔世,一切都透着些不真实。 她穿着一身素衣离开皇宫,一匹黑马带她出城,风很大。因为是夏天,她穿的衣服单薄,这时经风一吹,只觉得冷。风吹来不知开在那个枝头的白色花瓣,飘落如雪,明知不可能,却疑心是雪,便让马停下来,伸手接了几片。原来是银薇花的花瓣。 银薇与紫薇是花树中的同胞姐妹,一个纯白如雪,一个灿然美丽,直从夏天开到秋天去。梁岑瑞自认为准备好一切,回到宫中时,紫薇花就大放异彩。她摊开手掌,让手中的花瓣仍旧被风带走,走向属于它们的命运。仰望着苍青色的天空,真的希望能够下一场雪,让天下一片洁白…… 她就那样缓缓行着,就如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茫然的野外出现了一辆马上,傅展图侍立在一侧。她心中一紧,过去的速度更慢,接近那马车,不得不翻身下来。 自马车里走下了她许久不见的梁岫琛。沉睡着的一两年,他其实意识清明,知晓了一切却什么也不能做,在痛苦的无奈下,反倒逼得他平复心灵,更是平静。此时,他穿着与天色一般的衣衫,因为本已着了些风寒,那天风又大,所以披了件披风,束发带被风吹得乱舞。脸庞越发瘦削,双目更见幽深,寒光点点,满是凄迷。 她觉得他比之前些年,失却了太多的朝气,唯觉是自己害得他如此,更是无颜以对,垂头不语。他的叹息在她的头顶,被风吹得散乱,惆怅地道:“朕已知道了一切,原来当年的小姑娘就是你……” 秋以桐原本以为,变化后的黄七,与梁岫琛的声音一模一样,现在听去,竟有极大的差别。也或许是感情所致,秋以桐每一次听到黄七的话音,都会忍不住心醉,而梁岫琛永远使她觉得缥缈,好似梦境中,自己期盼却怎么也触不到真实的幻影一样。她抬头望他一眼,只觉得他苍白的人形是透明的,愧疚地道:“对不起,我那样伤害你……” “不怪你!”梁岫琛连忙道,“你才是最受伤害的……唉,你一直就在朕身边,朕却不知道那就是你。你想要离开的心情朕明白,可是你若要留下,一切便都可以回去。” “回去?”秋以桐觉得好笑,黄七已赶赴到黄泉之下,纵使尚在人世,又如何可能回去。!%^* 梁岫琛接着道:“嫁给七弟的,是秋国公家的秋以桐,而傅家的傅意淳,仍然是朕的桐良娣……朕已封姿合为贵妃,美汐为丽妃,皇后之位,朕属意曾经的桐良娣。” 秋以桐笑了起来,即觉得他太天真,也觉得自己不配。笑过之后,有一阵凉薄之意袭上心头,她凄然道:“我只是秋以桐,傅意淳另有其人,你的皇位,还是应该给真正的桐良娣。你还记得吗,在桐花林里,我问过你,有没有遇见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她才是真正的傅意淳。” 傅展图从不知道意淳见过梁岫琛,有些惊讶地望着秋以桐。秋以桐笑向他解释道:“正是你带他出去那天,你喝得有些醉在马车睡着了,所以不知道。”傅展图点点头,暗暗看向梁岫琛。 梁岫琛对往事有些模糊了,一时想不起来,就含糊地道:“原来是她……” “她是一个很美丽、温柔、善良的姑娘,自那天一见,她一直念着你。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只以为你是个种树的……你的桐良娣是她,你会好好照顾她的,对不对?”这样说起来,秋以桐发现她自进宫就再也没有见过傅意淳。虽然遗憾,却没有再去见一面的愿望,只觉得物是人非,以现在的自己与傅意淳相对,真不知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是一种,极为苍凉,充满遗恨的感觉,她不该破坏他人的希望。(!&^ 梁岫琛知道,这也意味着秋以桐最终要离他而去,曾经错过的人,真的永远都回不来了。终究是无奈的,他点一点头道:“朕一定会的!” 傅展图想到自己曾想阻止傅意淳嫁于梁岫琛,却不想她心中所念之人正是他。好在因差阳错,意淳能够得偿所愿,不禁松了一口气,用含笑的眼睛望着秋以桐。秋以桐不似他那般顾忌梁岫琛的天子之尊,直接道:“意淳将来会被封为皇后,不是曾有相士说,她会成为皇么。一直以为相士之言无稽,现在看来竟一一应验了!” 梁岫琛听说,便向傅展图道:“原来还有这样的预言。” 傅展图小心拿捏,笑回道:“这大约也证明了,皇上与舍妹的缘分。” 梁岫琛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忽然间又想到梁岑瑞,便叹道:“并不尽是……虽然父皇并不情愿将皇位传给七弟,他却并没有杀害朕与五弟。‘杀害兄弟’之说,便不尽然。” 秋以桐略微思索,苦笑道:“他杀了梁岳瓘,他是你们的堂兄弟,不是么?” 梁岫琛脸上一凛,又道:“可是,不也有预言说,他遇见那个能让他脸上胎记消失的人,就会成为一个秉性纯良的人么?” 秋以桐还以为自己能够冷静面对,可是回想到自己与黄七的种种,还是混身一震。令他脸上胎记消失的人,正是她啊!秉性纯良,并不意味着不会杀害兄弟、夺取父位,然而在他与她的爱中,她懂得那份纯良。她苦笑着道:“一切都过去了……或许是我这个山野女子,道行不够?唉,我亦该回去了……” 梁岫琛道:“所以,你是再不愿回到宫中么?” 她抬头望他一眼,突然想到自己一直盼着再见到他,道一声谢。可是此人就在眼前,她却不知如何说了。世间的无奈岂止一二,她将头转向一侧,临风撒下两行泪,身体有着轻微的颤抖。梁岫琛看到,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披上,这个在记忆之中温暖她无数次的动作,再一次触动她心底的柔软。 她撑不住,依在他怀里,垂泪道:“你曾说,你应该像哥哥那般爱我……其实你一直在我身边,当年若不是你那一件衣服,一点香味的激励,我不可能有力气走到南山,也就可能遇不到我师弟一家。我对人世失望时,也是记忆中的你在激励我……原谅我一直怀疑你,或许是我造化还不够,还不配拥有你这样的依靠。还有,谢谢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感激你……” 梁岫琛想说他不想要感激,可是没有说出口。明明最有可能相爱的人,是他与她,却有一个黄七出现,在她心中留下最深刻的爱恋。如此,不就是有缘无分?何为缘分,就是在一切说不清楚时,拿来当借口的词。他低首望着怀中的人,只能道一声无奈……忽然又想,傅意淳又是怎么女子? 秋以桐哭过之后,直起身向他望了一眼,便牵着马要走。他没有阻拦,就好像树无法挽留落花一样,连目送她离去的勇气也没有。 傅展图向梁岫琛点一下头,走在秋以桐身边,默默地送她。他们自马车前,走到马车尾,忽然跳出一个人来,白皙的脸,细长的眼,正是梁岚璋。他刚好将手中的苹果吃完,将果核丢向一旁,拍拍手走到秋以桐面前,干干地说:“走了啊……” 秋以桐亦尴尬地回道:“是啊!” 他用细眼将她上下一打量,笑了笑说:“……谢了……” “谢什么?” “你虽然多事,将皇兄的事情耽误了一阵子——皇位,还有那个……傅意淳……可是你还是给还回来了,所以谢谢。” 秋以桐于是笑了笑道:“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 “本王大度,不计较了!”他挥一下手,倒真的一副极豁达、大度的样子。 秋以桐望着他笑一笑,便又继续往前走。走了许久,傅展图回首见马车已远了,便向秋以桐道:“我也要谢谢你,你最后这几句话,定然能保意淳与我傅家,一世荣华!” “你千万不要得意忘形,成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 傅展图眼一挤,真就一副讨打的得意模样,说:“成了又怎样!” “你若成了那样的人,别的不说,我郭师妹第一个不放过。你就等着被陈广生打得残废吧……哦,你还记得被你爹打得下来床的感觉吧!” 傅展图腿有点软,脚在地上暗自蹭了两下,又端正地望着变得看起来又温和又艳丽的她,叹道:“我还是怀疑,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曾经说,你在我心中就如意淳一样,其实刚开始有点违心,我终究偏向意淳些。让你进宫,讨得那时的太子的喜欢,都是有些私心的,想要成全我的家人。可是发生了一件事,你在我心中,就真的如意淳一样了……” 秋以桐动容道:“什么事?” “就是……太祖皇帝用我的性命,逼你去跟当今的皇上圆房。我才猜到,你入宫并不如我想的那般,因为皇上生得与黄七相像,而心中有情。知道你并不情愿的,甚至以为你并不在乎我与家人性命,可是你竟然转过头去……虽然发生意外,此事未成,我却在那一刻发誓,你秋以桐就是我的亲妹妹!” 又是一阵感动,仍然不知说些什么好,便只是笑了笑,一扯缰绳又要走。傅展图没有再留她,等她骑上马去,在后面道:“秋儿,凤尾城亦是我的家乡,我会回去的!咱们,后会有期。” 秋以桐自马上回首,遥遥地向她点一点头,一夹马肚,向着远方奔去。 那时,她真的以为他们后会有期,却没有想到不必人生漫漫,从一个城到另一个城的距离,就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昔日之因 秋以桐路过河北时,听到自京城来的消息,说是秋皇后为灵宗殉情自杀,将与灵宗合葬于皇陵,谥号静隐淳淑皇后。这不过是梁岫琛成全她的手段,她却怕郭茜痕等人真以为她殉情而去,便特意去了五峰山一趟。 郭茜痕与陈广生还停留在辽东没有回来,不过陈延信见她尚在人世,便立即传书一封,令郭、陈二人安心。她亦放下心肠,知道郭、陈二人将邪教剿灭,自会去凤尾南山找她,也就不多耽搁,继续赶路了。 人在路途,两件事占满了心灵,一样是路途的风景,一样对终点的猜测。秋以桐就这样混混沌沌地回到凤尾城,经过春丽院时,才想起梁岑瑞临终时说那一番,令她不解的话。他一定要她去一个地方看一看,未必是因为那个地方有值得看的东西,多半就是他不想她追随他去。纵然如后者,秋以桐亦是不想违背他。 梁岑瑞说到春丽院附近,一片都是杨树,只有一棵槐树的林子,秋以桐并不敢肯定在哪里,只记得春丽院后院,隔着一条小路,有一片杨树林。她从未留意,那林子中是否有一棵槐树。 她缓缓来到,春丽院的后院,临着路有一座两层高的楼阁,那是她年幼时常来玩耍的地方。 其实,十岁之前的她,也如郭茜痕那般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她对自己生活的地方并无了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姨娘,亦不懂为什么她娘亲,总不让她往前面去。可是,从某一刻开始,她明白了自己的出身,那份天真烂漫,就一去不复返了…… 她立在楼下,见楼阁之中,纱幔飘飞,并无人在内。又向对面林子里看了看,走了进去。她在林子漫步,清一色的杨树,青白色的树杆,她想若是有槐树,那黝黑粗糙的树干,必然格外分明。 果然,她看到了。黄七竟然知道得这样清楚,可见曾经来过——难道很久之前,他与她之前就有某些交织?她想到这些,心里竟然十分平静,就那样缓缓地走了过去,查看树干,想知道刻着些什么。很轻易就找到了,正在她头顶的地方,树皮被剥去一块,年久月深,成了一块难看的疤痕,四周凸起,而中间平坦,就在那平坦的地方,深深地刻着四个大字:一言为定! 秋以桐还是不解,为什么会有这四个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小姨娘,你说,我是不是那样的佳人? 我长大了嫁给你,一生一世相爱,好不好? …… 她带着这些疑问往林外走,忽然间听到一阵乐音,有娇媚的声音在唱歌。 她循着声音继续往前走,隐隐地看到春丽院那座阁楼,有一群人上去了,正在练习歌舞。秋以桐还记得年幼时,她也常在那里玩耍、练习,当然是还没有意识到,那一切只是为了将来讨好男人。那时她的世界,到处都是彩色的,散发着沉郁的芬芳,飘飞着柔软的花瓣…… 可惜,人生不可能永远如当年,她凄然一笑,刹那间头脑空白,另一个人的思绪趁虚而入。她只觉得自己变成了年幼的黄七,正是八九岁的年纪…… 他被母妃带出宫,来到凤尾城,希望能找到良医将他脸上的胎记去除。他还是小孩子,也还没到会谋划、设局的地步,只是知道自己是一个长相吓人的孩子。他封闭古怪,害怕他人的目光,总喜欢往没有人的地方去。 他来到这片林子里,因为没有人,将脸上的面幕摘下,然后在林中漫步。也是听到了这样的乐音与歌声吧,他被吸引着一步步走来,隐隐地看到一座楼阁,有许多艳装丽人在内。他想不出会是哪里有这么多好看的人儿,只能认为是仙境,有许多的仙女在唱啊,跳啊…… 他痴痴地走过去,又看到楼上的栏杆旁,有一个小仙子手扶着栏杆正往下看。她直眉、俊眼、桃花一般的脸颊,穿着漂亮的衣服,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又向人道:“这么点高,我才不怕呢!” 他自下仰望,在心中默默地道:“你是仙子,将来是要住到天上的,所以不能让自己怕高么?” 楼阁之内,那些人仍旧在唱着跳着,小仙子跟着她们小声地唱:“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唱到这里,她得意地一晃脑袋,向内道:“我晓得这几句的意思,就是有个人长得好看,大家都看她。小姨娘,你说,我是不是那样的佳人?” 内里的人听到,媚声媚气地,仿佛说她生得古怪,将来都不一定能寻到郎君,怎么会是倾国倾城的佳人!小仙子便嘟起嘴来道:“你都不懂,这世上这么多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生得与众不同些,才好认呀!我将来还必然要嫁给一个生得与众不同的人,咦……你们看他……” 小仙子向他一指,眼眸之中又明又亮,然后莞尔一笑。从来没有人在见到他的真面目后,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呆住了,一时又想,一定是因为自己脸上的胎记消失了。然而楼上的人,在小仙子的指引下都凑过来,纷纷露出他常见到,却又怕见到的害怕、吃惊的表情。他想要躲开,可是却又舍不得那小仙子的笑颜,只想能够多看一会儿。光线在她脸上,显得那样美丽,仿佛与他沐浴的,不是同一种色泽的阳光。 小仙子见众人都那副神情,鄙夷地冲她们挤挤眼睛,又笑向他道:“我就是要嫁给你这样的人!我长大了嫁给你,一生一世相爱,好不好?” 他被惊住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脸上又红又烫。上面一阵哄笑,他听到这哄笑,心里一阵怕,连忙跑回林子…… 秋以桐想起了这一切,明白梁岑瑞为何说,她是他的仙子。她很想笑,又想要责怪当年他的不敢回答,反而跑回林子子里。因为他跑走后,那些姨娘们,不知道嘲笑了她多久——生得太古怪,所以把人都给吓跑了……那些人七嘴八舌,不是她一只小嘴能够说赢,赌了好几天的气,不跟任何姨娘们玩。 她却不知道,她赌气的几天里,错过了又来看她的梁岑瑞。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晓得他母妃不让他靠近,只能偷偷地来,期望能再看她一眼。可是他没能见到她,还以为那个小仙子,已回到天上了…… 再然后,他跟随他母妃南下,明白了世事,才晓得那根本不是什么仙子,只是被自小训养的妓女。秋以桐回想、联想着这一切,竟然直愣愣地从春丽院的后门走了进去。 她是早忘了自己幼时的这一节事,现在即使回想起来,也记不清楚当时看到的黄七,到底是何模样。只觉得有个小小的少年在,双眼早早地便上了忧郁的黑色。那胎记呢,她倒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无视他人的盘问、纠缠,穿越春丽院的后院,来到那永远浮华、香艳的大厅里。看到大厅中央的平台,她想到与郭茜痕的初见,亦想到黄七曾在这里飞剑救她。 他那时在那里,亦有些巧合。他在杀了兰若华后,隐在暗处看到秋以桐,因为那英气的眉眼,与桃花一般的面容,记起昔日之事。他不明白春丽院中的妓女,如何就成了兰华仙子的高徒,虽然认为她那种令人耳目一新的美貌,使人不容易认错,还是去春丽院调查一下。 正因此,那时的春丽院会有锦衣铁面人出现。他们去调查,梁岑瑞也在调查。些许线索,梁岑瑞便可以确定,秋以桐正是那个“小仙子”。 爱上一个人不过就在瞬间。他出来时正遇见白心让对她不利,又岂能容忍。当时飞剑一救,亦使他想到,他在不久之前杀了她师傅…… 初见,她是他的仙子;再见,他就成了她的仇人……造化弄人,他变换身份爱她,却始终不敢向她坦白真实的他,欺骗令被骗的人痛苦,又何尝不是行骗之人的煎熬? 秋以桐深深地体会到他所承受的煎熬,将目光从平台上收回时,满是泪痕。不去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自大门从春丽院走出,左右一看,她向南一步步走去。 十三岁时的她,手无缚鸡之力,娇弱不盛,从春丽院到南山自是一段漫长得,令她看不到希望的路程。然而这时,她身负高强武功,自然不值一提,轻易得便走到了五彩河边。 南山仍然照水而立,娴静优雅,河上的石拱桥仍在,一切都没有变。她走上桥去,又见自对面,有一个精瘦白发、白须飘飘、仙风道骨,手拿布幡的老者走上了石桥。远远地,那老者便向秋以桐点头致意,秋以桐也觉得他很眼熟,便在石桥最高处停下来,待他走近,向他微微躬了一下身。 老者的眼珠,似是积年的檀香珠子,闪着沉静的光芒,缓慢地将她上下打量。而后,他轻轻微笑道:“不见未久,姑娘的样貌,竟有了这样的大变化。” 秋以桐有些惊讶,问:“先生见过小女?” 老者道:“五峰山陈少主,如今颇有大侠之风了吧!” 秋以桐觉得此话中有深意,略一回想,记了起来,“原来是先生!先生昔日就在此处道,我陈师弟会成为一代大侠。现在虽还算不上完全是,却亦是早晚的事。他武功高强,心性单纯,亦是聪明的,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已获得无数武林同僚褒奖。五峰山又与江南皇商郭家结了姻,只怕就是将来的第一大门派,而他们的少主,前途一片光明!”她细数着这些,对郭、陈的未来放下心来。 老者又道:“老夫当时说的,并不只这一个……” 秋以桐一时恍然,回味过来只觉得心痛——当时老者还说,她的兰华剑,应该叫‘屠龙剑’。果然,正是兰华剑了结了梁岑瑞痛苦的一生,屠杀了天子。她的身体不可抑止地一抖,连忙将手撑在桥栏上。低下头,自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容颜,艳丽的样子,实在与心里的冰雪不符。她喃喃自语道:“果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么……” 老者望着她道:“看你这样痛苦,令老夫想起夫人离世的时候,老夫在一夜之间白了头……”秋以桐凄凄然地想,自己在得知真相后,还以为会一夜白头,可是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言止于此 老者继续说:“老夫如今四十几岁,却如七八十一般。所以说与别人,老夫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总没有人信服。” 秋以桐也没有想到他只有四十几岁,忍不住将他上下打量,凄然笑道:“先生一夜之间白头,必然是因为与尊夫人感情深笃……” 提到往事,这老者脸上竟没有悲伤的样子,淡淡笑着道:“是啊,我与她在一片草原上相见,惊为天人,她不顾一切跟我来到中土,为我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秋以桐心里一颤,觉得不会有无缓无故的巧合,同时又鼓励自己,巧合不应该这样多,便试着问:“先生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老者向她微笑,道:“你知道她的,闺名为‘幼玄’两字。” 秋以桐眼睛微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凄然而笑道:“你这时来,是为了给沈幼玄报仇吗?” “你猜,老夫为何要在那时,跟你说那些话……” “哪个时候?”秋以桐琢磨着这句话,刹那间便想了起来,那正是天香楼里,黄七突然而至,亲吻他的时刻。 老者道:“姑娘方才说,一切命中注定,这话对也不对。” “如何不对呢?先生……不就是洞悉天意的人么?” 老者手中的布幡,被突然而至的风吹得“簌簌”作响,他捻住随风拂动的长须道:“姑娘说的命中注定,是觉得一切是上天安排,一切假手于人。然而却非如此,一切都是自己积下的。老夫只是看透了一些阴谋,那天一事,老夫猜到姑娘将来必然会与灵宗两情相悦,幼玄的悲剧可想而知,而他谋害你师傅在先,以你的心性,会如何也就一清二楚。”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切真的无所谓一样。“为什么……你明明料到沈幼玄的结局,却不去阻止!”她质问道。 老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老夫亦是无可奈何!为了她,我只能视而不见……”他料想到一切,亦知道梁岑瑞的阴谋,可是因为沈幼玄的一句话,他什么也不能做。想来沈幼玄为了梁岑瑞嫁于李敬当内应,他也反对过,可是终究无奈。他一定会对她说,你所爱的人,根本不爱你,却不被她相信…… 陷进这般爱恋中的人,都是可怜人……秋以桐闭上眼睛,将心酸的泪水流进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与他错身而过。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望着他背影道:“沈先生!假若再久那一点,沈幼玄一定会明白,今生最值得她骄傲的,是她拥有你这样的父亲!” 沈老身体微抖,想要回过头去,却没有回过头去。她也在话说完后,转身离去,走向南山。!%^* 周潜光的耳朵很灵,她走到山脚下,他便知道了。待她来到院中,他便从门内走,轻唤一声:“师姐……” 秋以桐抿嘴笑着,向室内看一看道:“那对龙凤胎呢?” 周潜光道:“江芷带着他们住在寒梅山庄,那里更方便照顾。” “哎呀……我都忘了你还是寒梅剑派的掌门。” 周潜光微笑着走下走廊,来到他师姐身边道:“我并不管什么事,倒是梅师弟在照看……”(!&^ “梅师弟?”秋以桐微一愣,回想了起来,正是那个少年老成,十分讲究派头的梅济棠啊!她立在那里,没有要进屋的意思,向四周望了望道:“师弟,我们去那个山崖看看吧……” “好啊……”周潜光微笑道,他要顺从她,所有的一切都会顺从。 他在前引路,秋以桐缓缓跟着,一路上万分留恋地看着南山的一切。夏季,正是山林繁荣的时候,绿意盎然,鸟儿叫得热闹,却愈发透出安静。她初来时,就许下终老在这里的愿望,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们来到昔日的山崖,向姐妹山望去,成了西侧的山依靠在东侧之上的样子。曾经的秋以桐也想找个依靠,却不认为周潜光是,某一天惊觉他就是,却很快被拉进其它的深渊。她来到山崖边,缓缓坐下了,周潜光有些惊讶地道:“师姐不怕高了么?” 秋以桐不禁笑起,“现在还有什么,可以让我害怕的!” 周潜光分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紧依着她坐下。不去问梁岑瑞是如何死的,亦不去问梁岫琛是如何醒的。他也曾疑心那个“静隐淳淑皇后”就是她,可是她终究,还是如约回来了,没有言语,他们静静坐着,五彩河在他们脚下静静流淌…… 夏日白昼,亦终究有向晚时候,太阳开始西坠了。秋以桐拿出袖中的兰华剑,映着半个天空的霞光,端详剑鞘上的花纹道:“兰生幽谷,本是清静的,不该沾染血腥……日后,再不要有人修炼这套剑法了!” “嗯,希望如此!” 秋以桐长叹着将剑放在一边,忽然问:“师弟,你有什么心愿未了么?” “为什么问这个?” 秋以桐微微一笑,“总觉得一直以来,我都将你当小孩看,没有好好顾忌你的想法……” 周潜光回想到从前,秋以桐的确从来没有跟他诉说过心事,全部都是他猜测得来。现在,她这般问他,终究是转变了态度,他笑了两下,鼓起气道:“我的心愿说出来……师姐要骂的……” 秋以桐笑道:“说出来,让我骂一骂你也好。” 周潜光脸红一阵,终于说:“其实……我一直……一直想亲一下师姐……” 她茫然地转过头,只见他慌忙将头垂下,不禁想笑。末了,轻声道句“好”,脸朝向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霞光映在她脸上,艳丽的姿容,如同盛开的玫瑰花。他回想到幼时在林子,看到她吃草莓的样子,唇与草莓一样红,当年冒出的念头,一直念念不忘,终于在多年的以后的今天有勇气一点点亲吻过去。 当他的嘴唇与她的相触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想到他们此时在崖边,生怕掉下去,便双手环抱住她。他不敢贪恋,却沉醉其中,四片嘴唇,若即若离,缠绵又带着某种惶恐…… 他终于抬起头来,却见秋以桐明丽的脸,失去了那种艳色。他沉在方才的情愫中,没有完全回转,直到她在微微一笑后,将头无力地一垂,身子整个靠在他身上,他才醒悟过来——秋以桐中毒了! 他慌忙拿起她的右手,颤声说:“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秋以桐望着夕阳垂到那两座相依的山上,微笑道:“在过来这个山岸的路上,我吃了一颗试情丹……”那是最后一颗,本是要给黄七的,她不忍心,最终令自己服下了。 周潜光悲声道:“师姐,你这又是何必啊!” “说到梅济棠,我想到曾经我跟梅济棠说,假如我违背了师祖与师傅的遗愿,不必他来讨命,自会一死谢罪……” 周潜光还以为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师姐……我们没有选错人……” “我们只是没有选错皇帝……” 周潜光无言以对,哭泣着,摇着头,还以为事情能够挽回,口中唤道:“师姐……师姐……” 秋以桐感受到大脑被掏空,却只觉得轻松,轻声道:“师弟,我若死后,你会怎么办?” 周潜光紧紧揽着她的肩膀,坚定地道:“我会抱着师姐,从这里跳下去!如此,我们便永远也不会分离了……” 秋以桐一愣,而后又一笑道:“你不会的……你还有那对龙凤胎……”她虽然这么说,却并无把握,只希望他能留下。她不想到最后,也连累了她师弟。 “师姐啊!”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 “人生不在乎长短,我的到这里,便很好了……” 周潜光垂头望了她一眼,想到她服了试情丹,正是在自己亲吻她时毒发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可是他不敢问,是与不是,他已经要失去了,皱眉望着远山,灿烂的霞光之下,一切只似个影子。空中那翻飞的鸟儿,亦如精灵一般的影子,他心中揪得疼,直喘不过气来…… 秋以桐歪在他身上,听得到他胸腔里,那叫人心疼的悲痛声音。她想要开导他,不要令他这般悲伤,便尽着最后一丝力气道:“师弟……你知道我与梁岫琛在雪天相遇时……他到底念了什么诗么……是这样的……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和风不洽,翻融求心。千里虽遥,孰敢不至!”深爱陶潜之诗的梁岫琛,从几首诗中各念了句,另成一首,只因记忆模糊,才有这般错漏。答案,往往是无趣的……可是细想下去,一切都那样悲伤,明知人生如此,还是要走下去! 秋以桐离世,周潜光到底会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一回离去的,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样珍贵的。若她也失去了,他到底还拥有什么? 仿佛是为这无趣的答案,他们不再说什么,秋以桐向远方极目远眺,感受到生命被渐渐抽去,明白自己将要死去。她忽然间有些不舍了,狂跳的心是最后的挣扎,她想起了郭茜痕与陈广生。他们很快会来找她,与他们分别,她总会后悔自己没有再多多嘱咐他们几句,没有拥抱一下,这一回,她竟然不告而别,而且是永别。 她觉得自己这个师姐实在不称职,又想到她这一死,会让他们十分悲痛,心里又心疼又觉得对不起他们。短暂的一瞬后,她的心里又平静下来,异样地明亮,仿佛天上的霞光流到了心里,觉得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给了你不好的,必然要给你好的。而他们,一定是上天给的美好…… 她微笑着,自心中感恩上天让她依着她师弟的肩膀,在南山之上离世。她手中还有那枝玉兰花钗,周潜光亲吻她时,她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天香楼,那一吻的柔情流淌,给身体带来的战栗,引得当时的蝴蝶,隔着岁月飞来…… 她在心中向黄七道,你说过,来生只会许下那一个承诺,我要去找你了,你已与你父皇父子相认了吧!你一定会带着笑容等我,我们再一起去找我的父母……不,想要的是不是太多了,只有那一个承诺,我们‘一言为定’! 那一天的霞光灿烂异样,意味着第二天的晴好天气。好天气里,总要有些好故事发生才不辜负,故事必然无尽,南山仍旧会临着五彩河,安然而立。虽则人生不在长短,却有长有短,她双眼一闭,便告别这一世,只去赶赴来生之约。黄七说过,他在来生只要与她相爱一生一世,她亦愿意如此,哪怕是骗局,也愿意永远不知道真相! 嘻,其实世间又哪里来的完美骗局,有的,不过是一颗,愿不愿意去相信的心! 流年无尽,而言止于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