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阖》 正文 第一章 妙法莲华 佛阖 阿火 第一章妙法莲华 虽千万人吾往矣 冬月,朔日。阿火原创万丈红尘 平安镇,云台村外。 “我若是知道会有今日之祸,当年便不该一时心软放你们母子活命!”一衣衫大半被血浸湿的老者大声怒呵,目中怒火烧红如泣血。 对面六位身着红色劲服的人皆是长剑呜鸣,正待那一声令下,便要将这老者毙于剑下。 六个杀神身后,一乘软轿,一个人。斜倚在软轿上的少年面容平静如水,不理会老者愤怒的呵斥,只是用右手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嘴角牵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杀!” “阿弥陀佛”一声响亮佛号远远传来,不待几人抬头远望一袭白衣修长的身形已近眼前。 白色粗布僧衣,竹杖芒鞋,眉如月,目如星的年轻和尚。 软轿上的少年抬眼审视眼前的和尚本满含阴鹜戾气的眼眸渐渐倾泻出异样的光芒。 少年挑眉微笑,迎着阳光刚好看见他露出的两颗尖利的虎牙。“和尚,你是谁?” 和尚微微行佛礼。“小僧,妙法莲华寺,无欢。” “原来是妙法莲华寺名闻天下的肉身佛子,现世佛陀啊。真是久仰了。”软轿上的少年歪歪头换了个姿势,不见任何对佛子的敬意。 无欢和尚淡定微笑。 少年正色收起玩味,问道:“和尚,你今日定要阻我杀人?” 无欢和尚点头。“我佛诫语于众生,人万万不可杀人,杀人之罪,至深至重,犯者永堕轮回,饱受地狱孽火烧灼之苦。施主既已让此地变为无间地狱,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留一浮屠塔,乃驻化业亭。” 少年呵呵一笑。“和尚,你可是九世佛陀转世,论讲经道我可是讲不过你的。”然后轻轻跳下软轿,负手于身后,向着和尚走近,身后修长的手指悄悄做了一个手势。“我们,谈个条件?” 少年的笑容纯善无邪,他天真的向着和尚身形有意无意的挡在持剑老人与和尚无欢之间,问道“你放我杀人,我便跟你走好不好?” 跟我走?年轻和尚微微错愕。什么叫‘跟我走’? 只这稍一走神便听得一声极速剑啸,猛的转过头来不及出手那血衣老者便已头颅滚落,无头的把身体慢慢倒地。 和尚再转回头时少年以收起了那天真模样缓缓转身,抚手走回软轿。“和尚果然好骗。” 少年心叹,看来修天佛子是真的没有一点的江湖经验与心计。 无欢和尚却眉心轻跳目光微微下沉,望着又坐回软轿上的少年。竟然!竟然有如此心机阴狠,歹毒心肠的人! 少年不再理会一旁的和尚,在软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定对面前的大汉轻声吩咐道“用火将村子烧掉,尸体便集中埋在村口,也免得他们死后尸首被野兽分食。” 夜幕降临,冷风习习,朗月高挂。 月光下,云台村村口建起了一垒巨大坟茔。 一村合葬的坟冢前无欢和尚双手合十盘膝而坐,闭目念经。 云生围着坟茔转悠了两圈,看坟茔哪里的泥土尚有松动便伸腿上去踹上两脚,将土踩实。等确定泥土都已经封的很好隔着高高的坟头看见无欢和尚还在念经识趣的走远了些,蹲在一棵大树下捡了一根枯枝在地面胡乱刻画,时不时抬头看看和尚背影心情很是不错。 一个时辰后,云生再次抬头看向和尚,和尚依旧纹丝未动。吐了一口白气,扔掉手中枯枝站起身走到无欢和尚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和尚,还没超度完?” 无欢和尚不理会云生的话,念完最后一段经才问道:“施主不走?” 云生轻佻嬉笑朝和尚身边挪了挪指了指自己又指和尚道:“嘿嘿,我,跟你走。” 无欢和尚静静的看了云生一眼,然后默默起身拾起竹杖转身离去。 云生目光跟随和尚身形托着腮帮子一副我很受伤的表情,并没有起身跟上。只是美女舞展给瞎子看,自作多情了。因为无欢和尚根本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的打算。 直到无欢经过云生刚刚蹲过的树下时才略做停顿,看了地面一眼然后继续走。 刚刚在墓前,和尚念诵了九九八十一遍《地藏本愿经》,看地面写过抹平再写的痕迹云生竟也默写了多遍的《地藏本愿经》?那邪气轻浮的少年是听懂了他所诵的经文而写就?还是他本就懂佛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菩萨低眉 两禅峰,两百年前曾是佛门朝拜圣地。峰下有一口青铜大钟,钟鸣如吟声音却能传了很远,如九天佛陀的梵唱。所以峰顶寺庙才得名‘钟鸣寺’。阿火原创小说万丈红尘 由于两禅峰除了钟鸣寺地势风景也是山景中的翘楚,青衣读书人与游学世子儒生也是往来其中,更有甚的学问大家竟剃发入庙,做了和尚。让皇帝都曾称赞一句,‘天下才学一石钟鸣寺占去其八’的话,更是让钟鸣寺名噪一时,香火鼎盛到远远超越天下所有的寺庙,甚至是帝王家的相国寺都有所不及。 后来改朝换代,新帝不喜佛法,笃信黄老学说的道教,钟鸣寺便开始逐渐沉寂,直到佛毁僧离,名极一时的钟鸣寺也彻底从天下除名。 两禅峰山势陡峭,多险峰峻岭。但是山上曾修了一条阶梯,合九九归一之数向上八十一道,八十一道阶梯时立起了一道拱门,门上书‘离心相’三字,但是八十一阶之后竟还有八十一道,竟是共一百六十二道,却是让人摸不着当年寺庙老主持的高人想法了。 阶梯十分狭窄,仅容一人拾阶而上,两人既显拥挤,但是钟鸣寺老主持从没想过拓宽石阶,便是百年前香客如涌时也未曾开拓。 站在第十八阶上时无欢和尚第一次回头。“为什么跟着我?” 一路从六十里外的平安镇跟到两禅峰,和尚脚程也没有刻意加快甩掉云生,但是云生却是累的不行。此时正弯着腰双手撑着腿气喘如牛,却硬是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说过跟你走,就跟你走。” “为什么跟着我?”和尚问平静问了第二遍。 云生干脆坐在路边石头上仰头看着无欢和尚。“我喜欢上你了。” 无欢沉默片刻问了第三遍。“为什么跟着我?” 云生大气喘平竟朝着无欢笑咪咪的抛了个媚眼。语气怪异道:“想上你!” 这下无欢和尚转身踏上台阶再不回头。 无欢和尚上到两禅峰顶,入了钟鸣寺大雄宝殿的遗址,面向西方枯坐了整整两日。 时而远望,时而发呆,时而眉头紧蹙,时而闭目诵经。看的守在一旁的云生也不禁皱眉挤眼,心道:莫非这和尚是在破障? 妙法莲华寺是什么地方?那是佛教祖庭,万佛朝圣之地。 这无欢和尚则是九世佛陀转世之身,自小便在妙法莲华寺内筑修天道,以便更好修成金身佛陀。 这样一个圣僧极少出世踏足红尘,更不能像无欢和尚如今如行脚僧一般一人便入世行走。除非,他的道遇到了什么阻碍无法突破,才会入世寻找破解之法。 知道无欢和尚有麻烦,自己就更不好上前骚扰,云生很老实的趴在离和尚不远处的大石头上。 好在还有无欢和尚的俊颜可以欣赏倒也不算太无聊。 石头上趴腻味了就爬到树上去看,树上呆腻了就再爬回石头上。如此折腾了不知多少次,和尚终于有起身要走的意思了。 只是无欢和尚说走就走,无丝毫的拖泥带水,更没有看一眼再他身旁折腾了两天的云生,径直下山去了。 无欢和尚往南,南边是汉阳道方向。 和尚脚程快,离开两禅峰只几十里便已看不到云生踪影。 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凡人,便是和尚并未刻意想甩掉他,他想跟上来也不容易。 明知无望便应该要放弃了吧?他一个心术阴沉的人并不可能真为了那句‘你放我杀人,我便跟你走’的承诺或者那两个莫名其妙又荒唐至极的理由纠缠不休。 可是无欢和尚猜错了。 当他在荒丘休息了一夜,第二清早正收拾行囊启程时他就看见了一身寒霜的云生走到了他不远处。咧着有些苍白的嘴朝着他笑。 无欢和尚的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下。然后视若无睹,继续赶路。 云生总是行了一段路后便被和尚甩的不见人影,但是只要和尚夜宿后第二天云生便会再次出现。如此反复已有好几日的光景。 今日天气阴沉,虽还是中午天却忽然黑的如同夜色。 要看要下雨了,无欢和尚便寻了一个茅草搭成的简陋凉亭避雨。 一脚刚进,后脚黄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砸向大地。 无欢和尚盘膝而坐,诵了几遍心经,雨势也没有任何变小的迹象。 不知为何,无欢和尚望向来的方向。 没有跟来?天冷,又下了如此大的雨,他想必是在何处躲雨吧。 便是他真有什么目的,这几天自己也从未理会过,他也该腻味知难而退了。 两禅峰上他上上下下折腾了两天,便知道他不是个安分的人,更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正当和尚准备闭目凝神再诵经文等待雨停的时候,远处大雨中一个黑色模糊的身影踩着泥泞蹒跚而来。 他没有走进茅草亭,而是躲在一颗树下避雨,与亭中无欢遥遥相望。 他怎的如此倔强?无欢和尚微叹,算了,既然又跟上来了那便顺其自然吧。 无欢和尚正准备开口喊他进来躲雨,那树下的人身形晃了晃,竟然倒在了泥水中。 无欢和尚飞掠进了大雨中,抱了地上的人又飞掠而回。 无欢和尚看了看云生脸上两坨不正常的嫣红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病了多久了?” 云生似乎是手脚酸软,一头倒在无欢和尚脚边笑道:“昨天晚上才开始烧的,没事儿。” 无欢和尚看着地上的云生一言不发,忽然提着云生衣领将云生上半身提起,拉过自己的行囊垫在了云生身下。 云生如小狐狸般嘿嘿一笑,拍拍无欢和尚的行囊,然后躺好。“是挺软的。” 无欢和尚从另一个行囊取出水壶和一方白巾,用水将白巾浸湿放在云生额头。 额头忽然沁凉,云生刚要伸手和尚便道:“别动。” 和尚发话,云生立刻放下手乖乖躺着,一脸讨好的谄媚笑容。 无欢和尚没理会云生的谄媚笑颜道:“下了两禅峰只十几里,你为何走了一夜才跟上?” “那个我”云生用手挠头,支支吾吾。“我吧打小就迷路” 无欢和尚道:“你这样不吃不睡的跟着我,究竟为何?” 云生立即正色道:“我说了跟你走的!” 无欢和尚叹息摇头不语。 云生退烧后,雨势早已停歇。 无欢和尚执了竹杖继续上路,虽还是始终不理会云生,脚步却是放慢许多。 和尚知道,云生脚程不行,可是他可以不吃不睡不休息的一直走下去,直到跟上自己为止。如果自己还是如之前一般行路,这倔强少年多半会死在路上了。 和尚走的不快了,云生也乐得轻松。和尚走他走,和尚睡他睡,和尚念经他就在一旁打盹儿。 一路行去,云生便又开始张狂起来。 和尚睡觉他就故意磨牙打呼噜,和尚念经他就在他旁边地上画小人儿,还是亲嘴的小人儿。 有时走路走累了他就扯着和尚衣角前行。 因为他如何恶作剧,和尚都视若无睹,根本就不搭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禅心可欺 出了汉阳道往西便是陵江,往西没有旱路便只能乘船走水路。 冬月将尽便是年关。 大昭国汉人居多,年关便是大昭国第一国庆日。 但凡汉人在年关将近不论在外经商,还是负笈游学三教九流人也都会在年关前赶回家乡与家人团圆。所以今日乘船的人也特别多。 整个乘船渡口最引人注意的便是一个如隽星朗月的白衣和尚,让人一眼看去便知一定是位修为高深的得道高僧。身后跟着身着一身黑衫面容虽说白净英俊潇洒却散发着一股子邪气的如市井泼皮无赖一般的少年死拽着和尚的衣角不撒手。见有人看向他,还不时腾出一只手来向看他的人笑着挥手,十足的狐假虎威。 无欢和尚走道渡口停下,等所有人上船,若是还能载人他再上去。身 后云生看都不看一众登船的人,只要和尚在,能不能上这条船他一点都不在乎。 一会儿等船人便依次上了渡船,船已载满本应不能再上客了,但是船边有几个儒生模样的敬佛读书人还是稍往里退了退,对站在岸上的无欢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无欢单手作礼微微弓身。“多谢施主。”然后踏步上船。占了这最后一个位置船便是真的满员。 云生没有跟着上船,因为再没有他踏脚的地方。什么叫‘无立足之地’?这就是无立足之地。 云生也不气馁,弯腰将衣摆打结系在腰间作势就要一脚踏进江水。看他的架势这是要游水过江去。 看云生如此作态无欢微微叹息,向旁边青衣儒生询问道:“施主,这船吃水力可还能载下一人?” 青衣儒生微笑道:“应是无妨,再多可就不行了。” “多谢。”无欢朝青衣儒生行了一礼,手朝云生一伸。“上来。” 云生收回脚,抬头看着大发善心的无欢和尚嘿嘿一笑,丝毫不犹豫抓住和尚手臂借力跳上船,还不忘马屁一句“大师就是心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无欢和尚面不改色,可身边人群听闻此话都面带古怪神色,不过也只是对二人打量一番便都做鸟兽散,成群的围在一起有些讨论诗词歌赋,有些叨叨家长里短,或者凭栏远望观赏陵江风景去了。 无欢放开云生走向置于甲板的喝茶矮桌旁落坐,而云生则是趴在船舷边伸着头一直往水里张望,仿佛是要看清楚水中有没有鱼虾。阿火原创小说万丈红尘 忽然云生问了他已经问了八遍的问题。“真不能带我一起去啊?” 跟着和尚一起回妙法莲华寺,云生几乎用尽了他死缠烂打的功夫,偏生这无欢和尚修养极好,无论云生如何耍赖就是不答应。现在无欢还是轻轻摇头,还是那句话。“妙法莲华寺的规矩,外人不得擅入。” 云生用手拄着下巴再问。“你这妙法莲华寺的高僧带着也不行?” 无欢依然轻轻摇头。 这下云生不再说话,只别过头去望着水面。陵江江面平静,水流亦是平缓,最合适小船从江面轻飘荡过,因为很平缓,极少会让人觉得晕船。 许久,云生忽然开声。“和尚,你说这江水冷吗?” 无欢手中正执了一个白瓷杯,打算倒一杯热茶,并未抬头看他。“腊月了,昨日已是落了第三场的雪,江水自然是冷的彻骨。” 云生朝无欢嘿嘿一笑。“那你猜猜我会不会泅水?” 无欢刚好倒了满杯茶水的手顿住,猛然抬头便看见云生弓身起跳,朝着彻骨的江水一跃而下。 无欢放下茶壶掠至船舷。 江水中云生竟惊声尖叫,脸色苍白的挥动双臂胡乱扑腾,没两下竟沉了下去。 看他的样子竟好像是极其的怕水。 哎!无欢叹气,足尖轻点,一跃而起,朝着水面掠去。 江水中,云生已经沉到头顶都已被水淹没。 无欢掠至云生头顶上空,长臂一伸抄起云生肩膀上提抱入怀中,足尖啪啪点了两下水面借力,两人便飞掠回了船上。 “云施主?云施主?”无欢让云生半躺在船板上,一只手轻轻摇晃云生身体。 云生睁开眼哇哇吐了两口水在无欢洁白的僧衣上夸张的咧嘴笑笑。 无欢并不在意,只是皱眉问道:“你竟真的不会泅水?”刚 刚上船前看见云生作势要游江便认为他有可能是会泅水,否则他会第一时间掠入水中,而非船舷。 云生望着无欢又是嘿嘿一笑。 无欢即便是得道高僧也是拿这无赖人没办法的。又是一声叹息。“去换身干衣服吧,会冻坏身子的。” “去去去”云生牙齿打架,哆哆嗦嗦的说着什么,无欢费力的听才听明白。看着云生睫毛和发丝结满的细小冰凌,无奈点头。“好,带你进妙法莲华寺。” 云生扯着嘴笑的更灿烂,满头的冰凌簌簌掉落,身体却躺在无欢臂弯里一动不动。 “再不去船舱取暖换衣服你很快就会冻成冰雕了。”无欢提醒。 云生再次从嘴里哆嗦出几个字。“动动不了了了。” 无欢叹息复叹息着将云生打横抱进了船舱。 船舱内部有隔开的小房间,可供长久乘船的客人休息用。 无欢将云生放下坐在凳子上,本想出去,却看云生几乎冻僵,还在颤抖的手复又叹息,转身将房门关上,从行囊里拿出一套衣服。 云生知道和尚是又发了善心想帮他换下身上几乎和他身体冻结在一起的湿衣服。云生不会武功,可学不了无欢和尚直接用内力烘干。 云生做出自认为最真诚的感激涕零朝无欢和尚嘿嘿一笑。 无欢不买账,只是伸手解开云生的湿衣服,只脱掉上衣无欢和尚便愣住,便是无欢和尚清修之人亦是难掩的满脸震惊,指尖不自觉的抬起触摸云生后背,目光悲悯。 这具身体究竟都承受过什么,竟能变的如此残破不堪? 无欢拧紧了眉头问道:“你身上这伤?” 云生侧了侧头,无所谓道:“小伤,没事儿。” 无欢和尚道:“你这伤都是新旧叠加,最新的多数是刑伤所致。新的不提,旧的少说也有十年之久了。十年前你也不过十岁左右,谁如此狠心对一个孩子下毒手?” 是谁伤的我啊?云生抿嘴仔细思索,半晌,有些泄气,记忆总是有些断片,想不起干脆不想了。“给我留过伤的人太多了,多到我都记不得了。”能记得的人却是铭记在心,刻画入骨。 云生忽然伸手一把抓住摩挲他后腰疤痕的无欢的手伸进自己裤子里沿着股沟缓缓下移。“和尚,你要不要也看看我这里?这里可也是风光无限好哦。” 无欢一愣迅速抽回手,似明白了云生的话低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妄言,妄动,妄念。阿弥陀佛。” 云生着身体大大咧咧的转过身面对着虔诚的无欢笑道:“刚刚我还以为你想上我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不求息心(1) 除夕夜,天色已暮,漫天飞雪如飘絮。阿火原创小说万丈红尘 临近江陵城还有一里路时透过夜色和雪幕就可以远远望见城头上高高挂起的一排近百盏红色灯笼。本来往年也只是在城头四角各挂起八盏红灯,因为本城县丞大人年初二要嫁女儿,所以便自己掏腰包给城头上凑足了九十九盏,好图个吉利添个喜气。 今夜除夕,又下了雪,大部分人都会守在家中陪着家人一起守岁。 大昭国民风开化,泱泱盛世,一些繁华的大城州府早些年就已取消了宵禁。 所以总会有那么一些人无所事事,除夕夜更是通宵达旦的玩乐到天色将明才会回家守岁。 比如一些附庸风雅的世子儒生依然会趁着雪夜三三两两的来到城外喝酒,一边赋词吟诗一边欣赏新春佳节的雪色。 比如刚刚经过云生和无欢和尚身边策马疾驰而过溅了云生一身泥土和雪花的家丁模样的几人。 云生放开扯着和尚衣角的手转回头,刚要跺脚骂娘,就听和尚轻声道:“莫再惹是非了,不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云生悻悻然转回头一脸委屈道:“谁让你看着我被人打都不帮忙?还以为傍上了你这世外高人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呢。原来你也是个纸老虎,中看不中用” 前些天无欢和云生路过一户人家门前,隔着矮墙看到墙里有一头拴在木桩上的大黄牛。然后云生居然跳过墙去撅着屁股去对着黄牛肚子又摸又看了半天,刚巧被走出屋子的一个面相凶悍的妇人看见当做了偷牛贼骂了一句‘是谁家贼小子敢偷俺家的牛?看老娘不打断你三条腿!” 无欢和尚涉世不深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子骂出如此粗俗不堪的语言,正要喊云生出来话未出口便让和尚瞠目结舌。 他这次才真的是见识到了云生的厉害之处!因为他居然厚颜无耻的如泼妇骂街一般叉着腰和妇人对骂起来,而且对骂了小半个时辰也丝毫不落下风,还有力气在对骂完了以后帮着妇人替黄牛接生! 对此无欢和尚无比汗颜。 昨日晌午无欢和尚尚在打坐经只念了一半便又看见一个手提锄头的瘦小汉子领着一条恶犬对着云生就是一路追打。云生就算是嘴里叼着一个硕大的地瓜,怀里还搂着不少但是逃起命来倒是脚下生风。被追了三四里路期间才只挨了两三下。 好在和尚心善,在恶犬即将一口咬在云生腿上时拦下了瘦小汉子,赔了些钱财方才了事。 云生见没人追打了还笑嘻嘻的走回来推了推和尚肩膀,将嘴里叼着的地瓜递给无欢说道:“喏,这个是给你的,最大的一个地瓜,烤着吃可甜呢。” 佛经上的大道理无欢和尚会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循循善诱和尚也会做。可是若是碰到一个无论你说什么他都十分受教的点头绝不再犯,可是等第二天行事依旧的人无欢和尚也只剩下凄然默默了。 无欢和尚看了一眼云生,无言,摇头叹息,然后转身默默朝着城门走去。 云生急忙跟上道:“哎哎,和尚,你别生气啊,我也就说说而已。其实你很厉害的,至少比两个我,不,十个我加一起都要厉害!我嘴贱,你别生气” 城外尚不觉得如何,但是当云生拽着和尚衣角一前一后的入了城门方才见识了江陵城的热闹繁华。 今夜除夕大街上灯火通明,两侧店铺民居皆是家家挂灯户户悬红。 街道上上做生意摆吃食的小摊还是很多。 一个叫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云生和和尚两人身旁走过,云生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那股糖的甜腻味儿还真是好闻啊。 云生拽着喜欢和尚衣角被带着走过了好几处客栈,可是要么是在门上挂牌休息,要么就是干脆空无一人。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尚还有一扇门板还未上的客栈,不待无欢和尚开口,人到中年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已经开口道:“客官,今天除夕,小店不待客。”说完就要把最后这一块门板上封。 和尚身后的云生却是伸腿一脚踏进门里,将脚挡在了门板缝隙。云生扬起明媚笑脸道:“哎,姐姐。开客栈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一声姐姐将老板娘喊的有些蒙了。手中门板也因云生的脚卡在哪里根本合不上。 一旁无欢和尚却是注目在云生踏进门里的那只脚上。 看着云生笑脸半天老板娘才回神,脸颊上似飞过两团红晕。 年近四十寡居多年的老板娘倒是露出笑脸打趣道:“姐姐?小公子倒是嘴甜,小妇人的女儿都有十七岁到出嫁年龄了,小公子还如此拿小妇人开心啊?” 云生微笑,一派的纯真无邪。若不是无欢和尚无比了解云生性子说不定和尚自己也会相信这只是一个单纯善良不谙世事的少年。 云生笑道:“姐姐如此年轻就有女儿啦?姐姐都长得这么好看,那姐姐的女儿肯定差不了。能请问姐姐的女儿可需眉目俊秀的小郎君入赘?” 老板娘掩嘴轻笑。“小公子真会开玩笑。看公子样貌不俗哪有入赘之理?” 云生道:“没事没事,反正我无父无母,无家无室,别说入赘,就是跟姐姐家姓都行。不过姐姐,你能不能先把门板挪开,我要是变成了瘸子,怕姐姐你这岳母要嫌弃我了。” 老板娘一愣,低头看看卡在门板缝隙里的脚才笑着将门板打开。“公子,不是小妇人把客人往外赶,而是除夕,做饭的师傅和伙计都回家过年了。小妇人也要回去陪女儿守岁,实在是没工夫招待啊。” 云生没有收回脚,而是将另一只脚也踏进客栈。 云生笑道:“没事儿,都是自家人了我不客气,无需姐姐如何招待。和尚吃素,有盘小菜或者一个馒头就行。我嘛,有酒就行。不然我也可以姐姐一起去跟小姐姐守岁蹭顿饭,顺便套套近乎。” 老板娘道:“公子就别拿小妇人母女开玩笑了。小妇人这就去准备些家常的饭菜款待两位就是了。” 云生拉着还在门外的无欢和尚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张尚未收起的长凳上道:“那有劳姐姐了。让姐姐大过年的开张,等会儿酒钱我就肯定付一倍,不能让姐姐白忙活不是?” “好,那公子和大师稍等。”老板娘微笑走向厨房。 无欢和尚见老板娘离开轻声道:“疼吗?” “啥?”云生正看向老板娘曼妙身姿没有注意无欢和尚的突然问话。云生转头看着和尚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无欢和尚静静重复一遍“脚,疼吗?” 云生把那只脚抬了抬嘿嘿笑道:“我皮糙肉厚不怕疼的。” 无欢和尚又是默然不语。 和尚自小就修习天道佛法,本就不擅与人交流,而且在妙法莲华寺里一直都被奉若神明,更没有人敢跟他过多接触。所以云生对和尚的一贯沉默并不介意。 不多时,老板娘就端过来两样素菜几个馒头一坛酒。 云生伸手去拿酒手却被无欢和尚按在酒坛上。和尚微微皱眉道:“不准喝酒。” 云生想气又想,笑歪头道:“和尚,你是和尚,我又不是,怎的不能喝酒了?” 无欢和尚细想云生的话是有道理,可是酒是佛家第一诫,那必然不会是好东西。拿掉云生放在酒坛上的手道:“酒是荤物,少喝为好。”然后抬头“女施主,酒我们不要了,可否换壶清茶来?” 云生笑笑也不阻拦,想要继续跟着和尚,还是别惹他为好。菩萨发火,金刚怒目,应该不太好看。 老板娘见云生并不说话便很快换了一壶茶过来,刚把茶壶放在云生面前客栈外又走进来一对男女。 男女年纪很轻,不过十岁左右,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对小情人。 老板娘这次倒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反正已经招待两个客人了,肯定是要耽误跟女儿一起守岁了,也就释然了。 端着托盘走过去问道:“两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今日除夕,小店的菜品可能不全,还请包涵。” 无欢和尚静静动筷,食不言寝不语。 云生却是个好事儿的主儿。端着一杯茶转头向小情侣那边望了一眼,然后才专心致志的喝茶吃饭。 这对年轻男女坐在桌前,男的有些畏惧似的低了低头,仿佛是怕被谁看出什么。反而是旁边少女开口怯生生道:“老板娘,我们不住店,就给我们上两个菜就行。”犹豫一下又道:“请给我们准备些干粮打包。” 老板娘应道:“两个小菜,干粮打包?好咧,这就来。” 老板娘走开,正喝茶的云生莫名其妙的小声感慨道“古来痴情是女子,难待青丝变白丝。” 旁边无欢和尚却出声道:“吃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不求息心(2) 吃完饭,二楼便是客房。 云生死命纠缠不休才在老板娘古怪的眼神中跟和尚住了同一间房间。 房间不算大,却还算雅致。房间临街,窗户很大,通风朝阳,甚至窗边桌子上还摆着一尊看着质地就不错的香炉。 云生走到窗前,一屁股坐在窗台上,曲起一条腿依着窗台低矮的栏杆看向下面依旧热闹非凡的街道。“风景不错啊,看来我这便宜女婿当的不亏。” 无欢和尚本在收拾行囊,行囊里有几本前些日子偶然得来的佛本古籍,虽属佛本末流,但是却是妙法莲华寺里那栋藏经阁中所没有的。 听到云生自说自话,和尚抬头望了云生背影,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以前,经常做这样的事么?” 云生看着窗下街道,街道上有两个青衣儒生在行拜年礼,客套寒暄了半天,你一作揖我一拜的很是起劲儿。仿佛是谁先停止谁先离开谁就失了那名仕风流一般,只得在那里继续拜。云生正看的兴起,侧了一下头随口问道:“什么事儿?” 无欢和尚放下手中佛经敛眉正色道:“就是,给人家做便宜女婿。” 云生听到便宜女婿四个字猛然转回头,将和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语气古怪道:“和尚,你不会是吃醋了吧?”说完自己便放肆哈哈大笑起来。 无欢和尚长叹一声,又低下头去整理行囊里的那几本佛经,不愿理会云生的无聊调笑。 想从云生口中听到什么正经话的可能微乎其微,可他总是按捺不住那丝好奇心。 奇心妄动,和尚只得在心里默念了清心咒。 云生跳下窗子走到无欢身边低头看着和尚收拾东西嬉笑道:“和尚,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那我们成亲吧。三拜天地之后我就再做不了谁家女婿了,以后我都只属于你一个人,好不好?” 无欢和尚干脆充耳不闻,捧了值钱宝贝似的破经书走到燃起蜡烛的桌子旁苦读起来。 云生见和尚如此态度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这些日子,无论云生怎样逗弄调笑和尚,只要他不喜就立刻会被他那张不悲不喜甚至是死板的脸容给终结。 “真是不解风情,无趣!真无趣!”云生摆摆手又走回窗台上坐下继续望向窗外。 夜空中细碎如棉絮的小雪还在落着。若是落在屋檐或者哪家的木栏上还能堆积起来,若是落在地面,那就只能随着前面化尽成水的雪花一般被人踩踏成泥水。 街道两旁尚还有两处卖吃食的小摊尚未收起。一家是卖的一般只有上元节才能吃到的元宵。 云生对面的那个身形微微佝偻的老人卖的则是阳春面。 一把细面,半碗面汤,几颗菜叶儿,然后再洒了些翠绿的葱花。热气腾腾的,香气确实十分的诱人。 大昭国堪称盛世太平,但是富人相对还是要少些,最多的还是那些只求吃饱穿暖有太平日子可过的老百姓。 军武可以一心戍守保家卫国,世子可以安心读书求取功名,商人可以安稳做生意养活一家老小,孩童可以无忧无虑的捉虫逗鸟儿,老人可以含饴弄孙家宅平安,那究竟吃什么或许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其实,想创造出一个太平盛世并不难,但是要做到太平盛世里人人有饭可吃,人人有衣可穿,人人有事可做就不容易了。 所以当今王朝的萧姓天子做的很好,当的起明君,更当的起这天下第一人。 云生敛了敛目光,神情微显没落。低声呢喃了一句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所以,我才不敢,也不能啊。 嘭! 天空似有雷声炸开,然后绚烂的红色就染满了半边天空。 云生抬头望天,火光缓缓滑落天际。可能是因为燃放焰火的地方离的太远,所以只能看见焰火余晖。 想必是江陵城中的那个大族豪门在燃放焰火。 云生的记性不太好,有时会忽然想起什么,有时又会忽然忘记什么。 此时他却依稀记得某一年,某个地方,有一个温婉女子牵着一个稚童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去到城里,只为远远蹲在城边上看那些有钱人家燃放焰火。 每当火光染满夜空的时候女子就会笑的很开心,甚至脸上会流露出一种感觉叫幸福。 女子会搂着稚童讲述,曾经有个人也为她燃放过十里焰火,讲述那个稚童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爹。 至于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云生早就不记得了,甚至那女子的容貌都已经模糊不清。 有多久没有再梦见那个女子了? 云生一手支在栏杆上手撑着脑袋望着天空楞楞出神。 不知何时无欢和尚已经放下佛经来到云生身旁。仰望天空,除了落雪,只能看见焰火的火光一角。 无欢和尚低头看着云生低声道:“走。” 云生回神。“去哪里?” “跟我走。”和尚伸手牵起云生的手将云生从窗台上拉下来直奔房间门口。 云生看着自己被和尚牵着的手也懒得再问,随和尚牵着他走。 出了房门下楼,客栈大堂空无一人。 那对小情人应该是已经走了,风韵老板娘应该是抽空儿去陪女儿去了。云生替和尚暗道还好,不然又要收到一大串怪异眼神了。 无欢和尚出了客栈门口,手中牵着云生脚步不停,凭着听声辩位向着燃放焰火的方向走去。 一条小巷口前有少量白雪堆积。几个贪玩不回家的小娃儿在团雪球然后比谁丟掷出去的更远。 一个小娃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把雪球掷向了刚好路过的云生,正好砸在云生脑袋上。 几个娃儿见砸了人也都不害怕,反而朝着云生做鬼脸儿。 云生拍了拍头上的雪花朝着几个小娃儿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势指着和尚道:“别欺负人啊,看见没?老子的男人可是很厉害的!” 几个娃儿可听不懂云生说的是什么,弯腰又团了一个雪球又要砸向这个气势凌人的家伙。 云生嬉笑着捏着鼻子朝那几个娃儿回了个鬼脸儿,舌头伸的老长。然后摆摆手随着和尚扬长而去。 拐出几天巷弄就几乎可以看焰火全景。无欢本想带云生去燃放焰火的地方近距离去看焰火,但是走到一处墙边他就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和尚无奈,看了看云生又望了望天空,点头道:“也好,这里也能看到的。” 云生嗤笑。这样的和尚真的是很可爱啊。 云生走到墙根蹲在那里,仰头看向空中焰火。金光入眼眸熠熠生辉。 许久,云生忽然神情平静轻声道:“记得曾有一个人,也很喜欢看焰火。每到上元节不惜提前一天赶很远的路去看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燃放焰火。但她只远远的看,从不敢走近,因为她怕焰火燃尽低头时燃放焰火的却不是那个人。其实我很少看到焰火,我总想那刹那芳华之后就完全湮灭的东西是为了什么?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他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既霸道且又不讲理。他说只要他觉得可以那其他理由就全都不通用。我就想,是不是那爱看焰火的女子也觉得她曾拥有过,便一切都是好的。她真是傻,傻到骨子里了。明知道那个人只给了她十里焰火,却让她记了一辈子,牵挂了一辈子。而那人早就把她忘了,早就另娶妻妾,到她死,那人都没有记起过她。” 无欢默然看着第一次如此正经却又如此萧索的云生。他天生不擅言辞,面对云生一大通稀里糊涂的话也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也或许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无欢和尚问道:“那女子,是谁?” 云生笑笑却摇头。“不记得了。” 能记得她的事,却已记不起她是谁。只记得她死了,倒在肮脏的泥水里,污了绝美的容颜。 无欢和尚默然不语。走到云生身侧,学着云生的模样也在墙角缓缓蹲下身。伸手抚了云生后背。似又记起云生那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明知道已经不是那么痛入骨髓手下却还是将动作放轻了许多。 一个杀人放火的少年,一个佛教的高僧,就那么蹲在墙根望天,许久无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诸相非相 朵朵流光溢彩的焰火飞向然后猛然绽开,如佛光普照三千大世界,悯怀众生。 也如万丈红尘世人苦苦煎熬,终只轮回一次又一次。 无欢抬头看天上那片绚烂华丽的焰火忽然开口道:“既然孤苦,你为何不回家?” “家?”云生转头楞楞看着和尚轻声重复,似乎是被和尚的话给问倒了。 云生低下头,细细思索。 想了许久忽然向着无欢扬起了笑脸道:“呵呵,我家,我家就是云台村啊,云生云生,云台村里生的。” 无欢对望云生笑脸,目露惊恐。“你?!” 云生记性不好,可他却记得清楚。云台村上下一百多人尽数被屠尽可是云生亲自下的手! 和尚本以为云生必然是为了报仇之类的理由,不然也不至将整个云台村屠村灭族。 但是究竟能有什么样的恩怨和理由,可以让他丝毫不念旧情将同村亲友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云生蹲在墙边看着和尚表情,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到一股子杀气腾腾,然后就给人一脚狠狠踹在屁股上给踹翻在地。 云生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茫然。 他,又招谁惹谁了? 将云生踹翻的是个俊秀书生模样的男子,看样子比云生大不了几岁。 见云生从地上爬起来又要上前来再踹一脚,却被无欢和尚站起身拦住只好指着地上云生一点没有书生风度的破口大骂道:“云小子!你他娘的还敢回来?!” 云生一脸懵懂的指着自己鼻子道:“我?你认识我?我来过江陵城?” 书生似乎愣了愣,然后骂道:“你还给老子装傻!你这把戏三年前就玩儿过了,还来这招!”说完作势就要推开拦在身前的和尚上去踹死这小王八蛋,奈何身前的和尚身负武功,认任如何用力都推不开。 无欢和尚温言劝解道:“施主冷静,有话好好说。” 云生站起来拉开无欢和尚挠挠头道:“你是谁?你真的认识我?我脑子里面有东西,真的是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书生有些匪夷所思的盯着云生,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云生努力想了一会儿,终是垂头丧气道:“这几年的差不多都记得,以前的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怎么,看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我欠你银子啊?” 欠我什么?书生好像想起什么忽然脸色涨红,手指哆嗦着指着云生鼻子道:“你!你还敢提?!我,那个,姑娘” 书生气的不轻却又不好直接说出口,指着云生鼻子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云生聪明伶俐,也或许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多半也没干什么好事儿,不然也不会将这书生气的几年了还气愤难消。 云生笑着调侃道:“我是不是破坏了你跟哪家小娘子的恩恩爱爱,你才对我记仇到现在啊?” 书生收回手道冷哼一声道:“嗯差,差不多!” 云生一瞪眼,然后哈哈大笑。居然给他猜对了! 书生见云生如此肆意的嘲笑脸色更红。 云生止住笑意伸手搂住书生肩膀动作十分亲昵熟络道:“嘿嘿,大美人儿没有小娘子还不多的是?和尚,你先回客栈,我去去就回。” 无欢和尚看了看云生又看了看书生,然后对云生轻轻点头。“我回去等你。”转身走向客栈方向。 云生又拍了拍书生肩膀豪爽道:“走,老子带你去大街上赔你一个胸大屁股翘的小娘子去!” 被云生揽着肩膀的书生疑惑的多看了一眼出离去的尘俊逸的无欢和尚道:“云小子,你什么时候跟和尚混到一起了?” 云生立刻一巴掌拍在书生脑袋上教训道:“别给老子瞎惦记啊,这和尚已经是老子的人了!”顺势转头看向走回去的和尚。 和尚依然腰背笔直脚步稳健,云生微喜,心中叹道:真是好修养!看来和尚是真被我给恶心习惯了。 书生摸了吃疼的脑袋低声道:“我又不喜欢男人,不会跟你抢。哎不对啊,你啥时候开始喜欢男人了?你以前不是老是调戏刘妈那大女儿吗?我没你那么花心,我现在还是就喜欢篮子胡同的兰花花一个,至于别的小娘子,就看看就行了。你得跟我去跟兰花花解释清楚,那年我真没偷看她洗澡,想偷看的是你!你不声不响的忽然消失了三年,到现在她还记着我的仇呢” 听书生絮絮叨叨的念叨完云生又是一阵大笑,有些笑岔气似的用手捂着肚子道:“好好好!我去跟她解释。瞧你这点儿出息吧,三年了还没搞定一个小姑娘,你臊不臊啊?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书生道:“宋宁!我是宋宁!” 云生和宋宁两人拉拉扯扯嬉笑怒骂着一路远去。 身后无欢和尚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静静远望两人离去背影神情复杂。 云生领着宋宁在街上逛荡了一圈儿,已近半夜,大街上人或许有,但是小娘子却是没见到一个。 谁家正经姑娘大半夜不回家在街上逛悠等着他们这对登徒子? 篮子巷倒是去了,小门小户的姑娘,开门看见宋宁只是啪的一声将门又关上,宋宁在门外喊了半天,说了半天的好话总算是又把门打开。 奇怪的是当兰花花看到云生半天认出来是谁后就又一次把门关上。 门外两个大男人对着紧闭的大门相对无言。 忽然门被打开,两人沉下去的心忽然提起以为兰花花忽然想通了。下一瞬,门内一盆冷水朝着云生当头泼下,门再次关闭再不打开。 这大冬天的被泼了一身冷水,云生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身体猛然抖了抖。 宋宁倒是满怀愧疚的赶忙替云生擦拭慌张皱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兰花花看见你的火气这么大,连累你了。” 云生揉着鼻子摆手道:“不就一盆水嘛,没事儿。阿嚏!我没事儿。” 宋宁道:“你当初怎么惹她了,比我跟你记仇还深?” 云生无奈道:“我怎么知道?我要是记得就好了。” 宋宁道:“这也不记得?你不会是真的脑子有病了吧?”随后又道:“算了算了,这里离我家很近,你跟我去换身衣服吧,不然这样明天要生病的。” 云生捏着鼻子不让鼻涕流下来,连连点头。“嗯!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寓清于浊 篮子巷里住的一般都是小门小户的普通百姓。但是相隔不远有一条街道,本名早已经被忘记,只有一个俗称叫‘进士街’。 因为自大昭国开国一百二十多年来,这条街的门户里曾出过数十位书生进士及第。更有甚者更是有过一门三进士,父子双探花的光辉事迹。 所以江陵城里但凡读书之人都以能在进士街有一处宅子为荣,能有幸住在进士街的世子自己都觉得要高出别的读书人一等的意味。 而书生宋宁的家就在进士街。 虽然宋家是十多年前搬进江陵城的外地人,但是能在寸土寸金的进士街买一栋宅子,可见宋家的财力不容小觑。 可是如此的财大气粗又是书香传家的宋氏怎么就出了个宋宁这么个性格懦弱又和自己一般有些市井气的绣花大枕头? 云生在走过宋家高大气派的府门不停擦着鼻涕被宋宁一路拽进宋家正堂的时候还在惋惜。 就算宋氏教不出一个摇头晃脑拽酸文的正经读书人,以宋家的财力最不济也该是个拎着鸟笼带着恶奴的纨绔二世祖啊?宋宁怎么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心无大志高不成低不就啊? 宋宁一路拉拽着云生穿过前园的回廊直向后园自己的房间。 从进了家门儿一路就在没说过一句话,生怕是被家里人知道自己回来了一样,鬼鬼祟祟。 云生用衣袖用力抹了一把鼻涕。“哎哎哎,宋宁,这儿是你家吗?你怎么?” 不等云生把话说完宋宁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环顾一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儿!” 宋宁又探头探脑的查看了一下四周确定家中的人应该和往年一样都聚在前厅守岁品茶才把一脸茫然不解的云生拉到一处阴暗角落里。 “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爷爷可是说过,要是再看见我把你带回家就打断我们俩的腿!我是宋家唯一的独苗,爷爷不至于真打断我的腿,但是你的,我就,我就不敢保证了。”宋宁的话越说声音越低,连头都低下去了。 他提议云生来他家里换衣服,走进家门才想起来他的爷爷那个在宋家一言九鼎的宋家家主一直不喜欢他和云生来往。可是云生自己也根本不记得。既然已经进了家门总不好再把云生给领出去吧?宋宁只好硬着头皮偷带云生去自己房间,想着换了衣服就赶紧把云生送出去,家里人都在前厅,没有人看到,更不会有人知道离开了三年的云生会回来啊,绝对的万无一失! 云生瞪大了眼睛看着看着老实木讷的宋宁几乎尖叫出声。“你?!” 云生刚想骂粗话,看到宋宁一副我真的知错了的样子硬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好也压低了声音道:“你啊。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小子是不是故意害我,想给你那个兰花花报仇啊?” “我?我。”宋宁抬头,脸又开始涨红,不服气的解释道:“我哪里害你?我就是时间太久一时没想起来。要说害人,应该是你害我才对。我家的家训本来只有四十三条,因为你楞是给加到了六十多条!什么不准跟姓云的一起喝酒啊,不准跟姓云的见面啊,不准跟姓云的一起去偷鸡摸狗啊,不准跟姓云的一起调戏姑娘啊,不准姓云的踏进我家一步啊,反正就是只要跟你有关的一律不准!不然就要把我关半个月禁闭。你说是谁害谁?” 云生听完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嗯,看来我那时候是把你们老家主得罪的很彻底啊。”云生忽然呀了一声道:“不对!我到底干了什么让你家老太爷这么恨之入骨?” 宋宁挠挠头。“嗯嗯这我还真不知道。爷爷总共也就见过你一次,也是我带你来我家的。那天,你还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云生叹气,一副生无可恋。“那就是你家老太爷一眼就看出来我骨子里就不是正经人,怕我把你教坏了吧。” “阿宁?你在跟谁说话?” 宋宁也一本正经刚要点头附和就听到一道清丽嗓音传来。虽然声音很好听,但是这样的黑夜,这样心虚鬼祟的两个人却如同一个惊雷劈在头顶。 居然是娘?看来这次是真的躲不掉的。宋宁认命的转过头叫了一声:“娘。” “家里人都等你吃团圆饭,这都半夜了你爷爷都亲自出来找你了,你怎么才回来?”回廊下宋夫人走过来。而且还让宋宁惊恐万分的是,娘身后居然站着爷爷和二叔! 完了完了,娘我还可以求她不要告诉别人,让云生偷偷离开。可是爷爷竟然也在!宋宁这次才是真的心如死灰。 暗处云生悠悠叹气,总算有点了解了和尚面对自己时的无奈感。走出暗处来到宋宁身侧默默拍了拍宋宁肩膀。 宋家老家主宋公辅看见暗处走出来的云生并不是宋宁所料想的大发雷霆,将云生赶出家门或者真打断云生两条腿。 宋老家主只是忽然看到云生略显震惊,神色有些奇怪。随后竟然很平静的转身走开,只轻声说了一句“宋宁,等云公子换过了衣服请他到前厅跟我们一起吃顿团圆饭吧。” “啊?”宋宁大张了嘴巴楞在当场看着二叔和娘亲都离开还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爷爷一直都是讨厌云生的,甚至当初爷爷看到云生第一眼的时候宋宁就似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抑着的让他有些恐惧的东西。可是三年后再见为什么爷爷却改变了? 云生又拍了宋宁肩膀似有些幸灾乐祸道:“没看出来你爷爷有多讨厌我啊?难道人年纪大了养气功夫也好了许多?嘿嘿!走了傻小子!你再楞下去,我真要冻死了!” 宋宁依然有些呆愣的应声“哦,哦好。先去换衣服,先去换衣服。” 云生在宋宁房间换过了一身衣服就由宋宁领着到了前厅。 一路上宋宁絮絮叨叨的提醒了云生很多。什么我爷爷要是不给你好脸色你可千万别掀桌子,什么爷爷要是教训你说你把我教坏了你别放在心上。还几乎把宋家六十多条家规全都背给云生听。 最后云生实在受不了只得说:“我今儿晚上决不给你惹事,大不了小爷我拍拍屁股就走,惹不起小爷还躲不起?” 宋宁焦急跺脚。“不行!那样无礼爷爷更生气!再说,你是走了,我怎么办?” 云生摸摸下巴一脸苦恼。“这怎么跟娶媳妇儿女婿要去见老丈人一样?”斜眼瞥见宋宁怒目相向只得不敢再开玩笑。“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他老人家出口恶气总行吧?” 可是有些事情总不像人预想中的那样。 虽然年关宋家也将一些下人放回家过年,但是宋家前厅里还是很热闹。 宋氏老家主宋公辅,大儿子早逝所以只有长房儿媳宋宁的娘。宋宁的二叔宋靖礼和夫人成亲多年却无子嗣。宋家虽然财力不俗却当是人丁凋零,到了宋宁这一辈就只剩下宋宁这一根独苗了。 一家人围在一桌,这顿年夜饭当真是夜饭,为了等宋宁这都几乎到了后半夜了。 不过饭但是依然吃的喜庆。因为宋老家主没有发火,更没有出口呵斥谁。只像往年一般和颜悦色的和一家人吃这顿团圆饭。不因为有云生这个外人在场而有什么不快,反而是高兴。 宋宁注意到爷爷有好几次大笑出声,甚至近几年都不怎么喝酒了的他又破天荒的喝起了酒来,还跟云生碰了一杯。 战战兢兢的吃完饭宋宁借口已经实在太晚了便风风火火的又将云生拉出了宋家大门。 将云生送到住宿的小客栈门口宋宁什么也没说又小跑回家。留下云生站在客栈门口一脸的莫名其妙。 等宋宁跑远了,云生转回头,客栈门已经关了。 云生抬头望向二楼,他和和尚住的那间屋子已经熄灯。 和尚该休息了吧?每天青灯古佛的连睡觉的时辰都准的要死。要是这个时候叫醒老板娘肯定是扰人清梦。 云生头再抬高,天色昏暗苍穹低垂。小雪刚停了几个时辰,天上没有月亮,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莫名景象。 云生默默转过身坐在客栈门口最上面一级台阶上,双臂抱着曲起来的双腿,有些迷蒙双眼又看向天空。心中默念:“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云生歪头枕着双腿刚要就这样睡一会儿,身后店门忽然打开。 云生转头。“和尚,我好像,又发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情诛累心 大年初一就开门做生意的店铺几乎没有,何况是天色刚刚微亮? 但是今年的江陵城里一大清早就可以看见一个白衣和尚背着一个人满城的去敲药铺的门。阿火原创小说万丈红尘 有些药铺已经从坐堂先生到伙计都回家去过年了。有些是就算住在药铺后院也大清早的也不愿去理会,只有小伙计回了一句,先生不在,将他们打发了。 和尚只好背着云生一家一家敲下去。 直到晨曦的阳光洒满整条街道的时候,和尚敲了街尾一家连招子也破败不堪的小药铺。 不待和尚敲响第二声。药铺门就已被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老的不能再老的佝偻老人,可能是这家药铺实在是没有什么生意的缘故,当老人看到有人上门求医兴奋的两眼放光,堆起的笑脸连脸上的皱纹都又添了不少。 不等和尚开口,老人就极其热情的将和尚拉进了药铺,不停的向和尚两人介绍自己医术如何的高超,如何如何的精湛,曾医好了某某某家的公子,某某某家的大小姐,多少多少大人物,什么岐黄医理,疑难杂症全都精通。 原本无精打采的云生从老人开始滔滔不绝的时候就已经把头贴在和尚背上笑意盎然的看着老人,满脸的敬佩之色。 直到老人说到他最拿手的就是医治女子妇科的时候,无欢和尚才抽了抽嘴角轻咳一声打断了老人的滔滔不绝道:“施主。他,只是染了些风寒。” 当老人嘿嘿笑笑,不见任何尴尬之色。然后以比年轻人还要手脚利落的给云生切了脉抓了药,直到送了他们出门无欢和尚和云生两人还都有些恍然。 无欢和尚再背着云生走出药铺门口,两人无比心有灵犀的同时回头看向药铺里。 无欢和尚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云生则趴在和尚背上啧啧点头称赞了一声:“果然是高手!” 回到客栈,云生百无聊赖的瘫在床上,一边看着床顶发呆,一边等着和尚煎药回来。 躺了许久不见和尚回来,云生迷迷糊糊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然后翻身下床脚下飘飘然的跑下楼直奔厨房! 当云生扶着厨房的门看向灶台,片刻之后云生的笑声就传遍了整个客栈。 和尚这修天佛子果然是从来没有烧过灶,更没有煎过药! 无欢和尚满是灰黑的手端着一碗黑色的不明物递给扒着门框的云生道:“这个,你怎么吃?” 云生看了看和尚‘煎’出来的药,用尽全身力气扑进和尚怀中搂紧了和尚脖子挂在和尚身上感慨。“和尚啊。你对我真是呃?好!” 无欢和尚有些发懵,难道他做的不对? 最后云生便窝在灶台边的稻草堆里,一边烤火一边告诉无欢和尚,烧灶火和在野外生火是不一样的,煎药要用瓦罐或者陶罐不要用铁锅,而且煎药是要加水的,吃药是要喝药煎成的汤水,不是炒了直接吃,炒了直接吃的那是菜。 无欢和尚虚心点头。他身负武功体魄强健,是真的从未吃过药,更从未自己动手煎过药啊。 药是在厨房里喝的,也省的端来端去。但是人就不太好了,云生头晕腿软,硬是粘在无欢怀里非要和尚抱自己上楼。 客栈老板娘楞在厨房门口就看见云生面色嫣红,搂着无欢和尚的腰,双腿软的仿佛站不稳。就像是刚在这灶房里做过了什么不可言喻的事情。 老板娘仿佛明白了云生为什么要和尚住一间房间的原因。 老板娘低头笑的古怪。本来想转身回避反而被云生叫住。 云生侧头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朝着老板娘道:“姐姐,这和尚刚占了便宜就想始乱终弃,我腿软,他都不愿意嗯?” 云生还没说完已经被无奈皱眉的和尚打横抱起,在老板娘的目瞪口呆中大步流星的走出灶房。 无欢和尚暗叹了口气。如果再不抱他离开天知道他那张嘴还能说出什么来? 无欢和尚抱着云生走上二楼,云生忽然拽了和尚衣襟仰着脸道:“和尚,你以后只能喜欢我。” 无欢和尚面无表情道:“和尚是不能动情的。” 云生沉吟了一下道:“你知道我的志向是什么?” 明知道他肯定还是要天马行空胡说八道一番无欢和尚还是不自觉的接话,和尚平淡道:“什么?” 云生笑的狡黠。“我的远大志向就是让你对我动情,跟我上床!” 果然!和尚脚步都不带凝滞,目不斜视语气平淡的哦了一声。 云生重申一遍道:“我这次不骗人!我就是想跟你做!” 无欢和尚看了一眼怀中信誓旦旦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又轻轻哦了一声。 云生放开和尚衣襟。“嘿,我可以等。一天等不到你对我动情我就等一年,一年等不到我就等十年!总有一天你会承认你对我动情的。” 无欢和尚闭口不言,对云生的胡说八道置若罔闻。然后依旧目不斜视的大步向前把他抱回房间。 入夜,宋氏家主宋公辅的书房有一袭黑衣的少年造访。 他惬意的躺在宋公辅书案不远处窗下的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 宋家老家主坐在书案前凑着桌子一侧的烛光翻看着一本册子,时不时的用笔勾勾画画。仿佛没有看到那个昨夜还曾和他一起吃年夜饭,现在又跳窗而入的年轻人。 半个时辰后,烛火燃烧过半,火光都已因为烛心过长而显的光芒摇曳烛泪侧滑而下。 宋公辅终于将手中的册子放下,小心翼翼的在书案一旁放好。 他稍带歉意的朝摇椅上的人微笑道:“让公子久等了。刚才给宋宁那小子写的文章做了些批注,他呀,总说我对他的文章不上心。我趁这会儿有点时间就给他看看。” 云生停止了摇晃摇椅,一边站起身一边道:“没事儿,那么多年我都等了,不介意这一时半会儿。” 宋公辅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就比较啰嗦了一些,跟云生解释道:“其实我祖上几代都是读书人,宋宁的学识也不会差,只是因为我不想他踏入仕途,只想他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所以很少去过问他的功课。他还总是怨我觉得他没出息,觉得他不能让宋家光耀门楣。可他不知道,我就是不想他考什么功名。宋家就他一根独苗,只要他庸庸碌碌普普通通的过完一生就好。” 云生站在书案对面,轻轻点头道:“难怪了。官场黑暗,你是怕他会步你的后尘?也是,宋宁秉性纯良,确实不适合进那个大染缸。” 宋公辅有些惊异的看着云生。“公子好像,和三年前不太一样了。公子以前就像嗯就像一柄刀,锋利激进,勿求伤人。可现在却内敛了许多锋芒。” 云生神情平静走到书案前,歪头用手指掐去多余的烛心,使烛火在正心处燃烧的旺盛起来。他语气平淡道:“哦?是吗?”然后又道:“反正我也暂时不记得我以前是什么样子。老爷子的记性比我好,又是个明白人。只怕是三年前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就怀疑我了吧?” 宋公辅有些骇然的盯着云生的动作,眉头微微皱了皱。如此任由烛火烧灼手指,他不会痛的吗? 云生没有听到宋老家主的回话,抬头看向宋公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手从烛火上收回,丢掉手指上多余的烛心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道:“我那时候的演技真的很差劲?” 宋公辅回神,语气平静道:“公子那时候毕竟还算只是个孩子,像老夫这样的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想看出什么端倪还是能看出些的。只是,那时我虽然怀疑你有意接近宋宁必然是有所图谋。却是不能明确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云生后默然退几步,蹲下身面对书案和书案后的宋公辅。“那你现在看出来了吗?我是为什么接近宋宁?” 宋公辅点头道:“现在,确实明白了七八分了。” 云生笑了,舌尖抹过尖利的虎牙。含了笑意的眼眸映着昏暗烛火只泛出两点精光。“宋主簿,不愧是混过官场的人,就是精明。” 听到云生称他为‘宋主簿’,老人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不是老夫精明,而是三年前将你带走的人老夫做青阳县主簿的时候恰巧见过一面。三年后,你能活着再回到江陵城,我就差不多能确定你的身份了。”三年前江陵城里少了一个人,京城帝都里就多了一个人。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那宋主簿该当如何?”云生仿佛是蹲的腿麻,即使蹲着身形都有些摇晃,干脆直接坐在地上。 蹲着本就比高坐太师椅的宋公辅矮了不少,这下就更矮的只能仰着头去看宋公辅。 兴师问罪来找别人麻烦的人,云生还是第一个这么没气势的。 宋公辅长吐出一口气语气坚定道:“公子,老夫做错了事,自知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但是老夫最后能不能求公子一件事?只要公子能答应,老夫也自知该怎么做。” 云生道:“你想让我放过宋宁?” 宋公辅道:“就看在宋宁是真心拿公子当朋友,当知己,是实心实意拿公子当兄弟的人。也求公子饶过宋宁,让我宋氏留下一脉香火。” 云生歪歪头,半闭着双眼道:“饶他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记不得宋宁,那宋氏便也可无此人。但是也要看宋主簿的诚意如何?” 宋公辅面露喜色,终于站起身朝着坐在地上的云生重重一揖沉声道:“老朽知道该怎么做。老朽替宋氏,替宋宁,多谢公子活命之恩!” 话已及此,云生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的尘土,走到窗前,翻越而出。 跳窗入,跳窗出。一人来,也一人走。 云生没走出多远,宋老家主的书房里那盞烛火便砰然翻倒在地,一瞬就黑暗下去。 那夜黑衣少年走后,宋家老家主宋公辅服毒自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众生皆苦 夜半无人,年初一的夜里已不像除夕夜那般热闹喧嚣。 天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却依旧阴沉的可怕。仿佛垂垂欲坠,随时就会如一块大青石一般砸向人间。 一身黑衣的云生如一缕孤魂野鬼,走在回客栈的黑暗小巷中,低头搬着手指头口中默默念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不对!是一个,两个,三个?嗯?也不对啊!”云生懊恼的用力拍了拍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叹息着自言自语。“到底是几个?哎!总是记不全。嗯?那只好只找我能记得的人了” “时限已到,你该回去了!” 云生身后的巷口暗处,着一袭青白衣衫身形挺拔的男子持剑而立。 云生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似浑然不知。 男子见云生并不理会自己也未生气,只又语气平淡道:“若是爷亲自出来找你,你知道后果。” 云生停下脚步不再碎碎念。转过头盯着面色清冷的男子一会儿,一副为难模样道:“慕麒啊,不回去大不了被打断手脚躺上几个月。可我现在跟你回去,我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名叫慕麒的男子冷声道:“若是命没了,你何来一辈子可悔?” 云生低头默然一会儿,然后抬头,翘起嘴角,微笑醉人。 云生缓缓走到慕麒面前,一手伸手攀上慕麒脖颈,侧首从慕麒脖子一路往下轻轻亲吻。一手似碰又似未碰的轻轻抚摸慕麒下身。 吻了一会儿云生抬头,目光似染欲色的看向慕麒眼眸温语轻笑问道:“想做吗?” 此时的云生就像一只蛊惑人心诱人堕落的艳鬼。 慕麒冷着脸默然不语。手中剑悄悄握紧似乎在极力压抑,胸膛开始有些起伏不定。 云生媚笑,拿起慕麒未握剑的那只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让他的手一寸寸抚过自己身体上的凸凹不平的伤痕。语气充满引诱的魅惑轻声道:“你不是很早就想上我了吗?你每次看他在我身上留下伤的时候,不是也会很兴奋吗?” 慕麒岿然不动。 云生见他还是如一节僵硬的木头故意挑了眉毛问道:“怎么,还是不敢?现在他又不在,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也会知道。现在你想怎么玩儿我都行啊。嗯不过你要下手狠一点,不然可满足不了我哦呵呵” 慕麒皱起眉头,身体微微颤抖,握剑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云生笑笑,伸手去解慕麒腰带。他从不介意主动去侍候人。 忽然伸在云生衣服里的手猛然抽回,一把掐住云生脖子用力一甩,云生就直直撞向冰冷墙面。 慕麒怒斥一声。“贱!”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 云生一脸笑意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慕麒消失的方向笑意不减轻声道:“多谢,夸奖。” 扶了自己被撞的眼冒金星七荤八素的脑袋转身,脚步铿锵的往客栈走去。 早已过了打烊的时候,但是客栈门大开。 云生进门,无欢和尚在点燃一盏灯火的桌前独自饮茶。天气很冷,但是和尚面前的茶水却没有丝毫热气蒸腾。 他等了很久了? 云生提了提气力,快步走到和尚旁边扑倒在桌子上半闭起眼有气无力道:“和尚,什么都别问,明天就离开江陵。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云生的身体似乎不太好,但是生命力却是极其的旺盛。 昨夜还烧的人事不知,第二天一早又生龙活虎的殷勤的帮无欢和尚收拾行囊。 拜别了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直出江陵城。 进城是东门,出城走的是南门。因为无欢和尚的下一站是锦州。锦州西便是佛教第一祖庭的无垢山,妙法莲华寺。 江陵城南门外有一大片的梅林。 本是读书人或者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或是城里附庸风雅的巨商富贾的赏梅之地。 虽然梅花尚还只是打了花骨朵没有完全开放,但是此时梅林却是极其热闹。 梅树下来往路人都围成了一个圈,嘤嘤的女子哭声时不时传来。 云生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瞥见人群里有一女子坐在地上。头上高过人群的梅树枝上还高挂着一节刚刚被割断的绳子在随着微风轻轻荡漾。 竟是除夕夜和云生一起在老板娘客栈里吃饭的小情侣中的那个女子。 无欢和尚驻足,悯怀悲叹。“情之所钟却难情之所明。阿弥陀佛。” 云生抿唇。却不怪和尚明知道那个畏缩男子不是什么好人却没有去劝诫。 云生知道,女子一旦喜欢上一个人,便会为他不顾一切。除非自己真切知道了那人的真面目否则谁都不能改变,更不可能去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劝诫。 自古女子为情执,为情伤,为情死,男子远远不及。 云生看了看梅树下的一帮人。“以众生乐为乐,以众生苦为苦。和尚啊,你不去大发慈悲度化众生?好歹摆摆你妙法莲华寺转世佛陀的圣僧风范啊。” 无欢和尚轻声道:“言若离相,言亦名解脱;默若着相,默即是系缚。她已脱束缚,只缺了一个点化她的人而已。” 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能常在佛国。 云生歪头看向和尚一脸欢喜道:“既然你不出风头,那?我去帮你渡人?” 无欢和尚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摘下行囊从中抽出一把油纸伞递给云生。 云生有些不解,抬头望了望天,然后笑着接过伞小跑而去。 天色沉,雪已至。 无欢和尚驻足雪中,凝望那边梅树下。 云生拿着伞想挤进人群里,似乎是刚好两旁观者是两个身材健硕的汉子,任凭云生的小身板怎么挤都纹丝不动。 和尚正想走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忙。但是看见云生往后退了两步朝着人群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话,他就把刚刚伸出去的脚默默收了回来。 “哎哎哎!让开让开,让我进去!我是她未婚夫!” 原本在叽叽喳喳的众人立即噤声,一个个都疑惑转头看向云生。 云生一头撞进人圈然后站在女子身边朝着众人挥手。“回了回了,都别看了。我来接我未婚妻回家啦。都回了吧!” 众人原本都不知道这小女子是有什么过不去的伤心事情才想不开在这城外梅林上吊。被人救下来,无论怎么询问也只低头哭泣不肯说出缘由。现在看见这个俊俏的黑衣公子顿时明白了。感情是小两口吵架拌嘴了女子才一气之下跑到城外寻死。 人群里就有正气凛然的人开口主持正义好好的教育了云生一通。近旁几人也有随身附和。什么你这公子要知道疼媳妇,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能有啥隔夜仇?能把人家姑娘气的要寻死? 什么两个人过日子不容易,别为了一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什么公子你这大男人要气量大些,让让媳妇儿又不会少块肉。 总之就是劈头盖脸的一股脑儿都砸向云生。 感觉自己是被千夫所指的负心汉一般,云生第一次后悔自己的胡说八道。 他不但不敢回嘴怕犯了众怒,反而只能偷偷用袖子擦了几把脸上被喷溅的吐沫作揖陪着干笑点头。“是,是,是,小子受教了。我以后肯定对我媳妇儿好,再不惹她生气。你们看我这不是来请媳妇儿回家了吗?各位请回吧,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请回吧,我还得跟我媳妇儿请罪去呢。”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众人见云生虔诚受教唯唯诺诺的认错也不好再说什么。又叮嘱了几句都四散离开。 云生目送众人散去才转过身蹲在一直只会哭泣的女子身边轻声道:“姑娘,现在离吉时还有两个时辰。” 女子停止哭泣抬头诧异的看着面前刚刚还满嘴胡说八道的人。 云生将手里的油纸伞撑开挡在女子头上,为她遮去微微落雪。“人活一生,谁还没遇到过几个人渣?但是那些疼你入骨的身边人总是会为你着想,他们是永远不会害你的人,他们只会想给你最好的,最合适你的。” 女子仰头看了看头顶的油纸伞却没有伸手去接。“公,公子怎么知道?” 云生不知为何竟神情恍然的伸出手指轻轻擦了女子白净脸庞上泪痕微笑道“余青薇是吗?江陵城里县丞大人的千金?今日应该是你和进士街林府大公子林轩琪的大喜之日。” 女子咬着唇问道:“是我爹派你来找我的?” 云生摇头。“我就是个过路人。你看那边的和尚。他是妙法莲华寺的高僧。他让我来跟你说一句‘岂知非良人’。” 女子遥遥望了沐雪的白衣和尚低头思索,然后抬头,双眸微亮。似乎明白了什么用衣袖擦干眼泪站起身朝着云生施了一礼。“谢谢公子,小女子明白了。” 云生笑笑,将手中油纸伞放到女子手中然后摆手。“快回去吧,不然来不及穿喜服梳妆打扮了。” 女子轻轻点头。“嗯。” 女子撑伞往江陵城中走去。 女子走远云生低头有些郁闷的朝着等在梅林外的和尚走过去。 看来好人真的不好当啊。 无欢和尚看云生略带垂头丧气的走过来缓缓转过身。 “呵。”轻轻一声笑。 云生猛然抬起头,一路小跑追上无欢和尚,大叫道:“和尚!再笑一次给我看看?” 和尚嘴角再次翘起,笑意温和如煦。 有些事已不必解释,有些心底的结,已解。 云生笑意盈盈的双手覆在脑后,吹着响亮的口哨跟白衣僧人一起沐雪远去。 走了一段路后云生猛然回头看向已看不见城门的江陵城皱眉呢喃道:“宋宁?宋—子—阑?” 姓宋名宁,字子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是知涅槃 两日后,午后,江陵城外梅林。 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停在林中。 身形修长,俊美优雅,贵气逼人的浅蓝华丽锦袍的男子站在梅树下背手而立。 他细细观看梅枝上那刚刚鼓起淡红色的花骨朵。 “两天前走的?”锦袍男子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到不带任何的感彩,只有一种让人为之臣服的心悸。 身后持剑慕麒抿唇,有些欲言又止,只好低下头轻道一声:“是。” 浅蓝锦袍男子极薄凉的唇微微勾起,透着一股泠泠冷意。“看来,他又找到猎物了。” 慕麒似乎心头一颤,立刻抬头道:“属下立刻去抓他回去?” 锦袍男子狭长眼眸微咪,伸手折了一枝梅枝缓缓道:“既然他自己找死,你又何必阻拦?” 慕麒道:“那宋氏的人可要全部灭口?” 锦袍男子悠然道:“不用。他那人不信神佛却信命,他不记得的人不敢杀。而那宋公辅也绝不可能猜到云生究竟是什么身份,定然也是被他给诓了。” 慕麒再次低头,默然不语。 他最大的本事也就是说谎了。 忽然,锦袍男子丢掉梅枝转身缓步走向马车,对慕麒吩咐道:“去平安镇!” 慕麒躬身道:“那他不需要属下再盯着?” 男子冷冷丢下一句。“慕麟已经去了。” 慕麟?!慕麒猛然抬头目露惊骇。 慕麟向来看不惯云生心性,不杀他已经是看在爷的面子上。若是云生又犯了贱脾性,只怕他决不会手下留情! 慕麒微微张唇,却终是不敢开口说什么。 三年前,他不过给关在刑房饿的奄奄一息的少年灌了一小碗白粥,被爷知道后就让人当着他的面强灌了少年一大桶的粥,直到少年承受不住呕出大片鲜血才罢手。 爷没有罚他,却教会了他什么是不可逾越! 而那少年就是如今的云生。 慕麒遥望了一眼锦州方向,然后跟随锦袍男子走向马车。 他那个人总是喜欢找死,喜欢给自己找罪受,仿佛一天不给自己找麻烦就活不了。 也许他死了,会比活着好。他,早就该死的。 有一座山,山不是很高。山下有一条路不算宽阔,但是要去锦州府就必须经过这里。 此时,一伙儿刚从山上下来,做无本买卖的人刚刚拦下了一个车队。 十几辆马车都驮运着满车的货物。看来今天收获真的不错。 三十岁上下肩头扛着阔背大刀的青虎子慢悠悠的走到跪了一堆不停磕头求饶的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本来不轻易出山来劫道儿,但是冬天吃食不好找,山上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家里抱娃儿的娘们儿骂了他好几次了,说他是一个最没出息的土匪。所以青虎子今天才一气之下领了三十多个兄弟下山来看山。 看山是他们的黑话,意思就是拦路抢劫。 青虎子在一堆人面前站定,用肩上扛着的刀猛然插在地面发出铮的一声响。 一堆跪着的人立刻吓得磕头如捣蒜不停求饶。 “想活命就给老子老实点儿,交出全部货物和金银财物就可以滚蛋。别逼老子的刀见血杀人!”青虎子双手按着刀柄眼皮都不抬的朝着地上一群人喊道。 地上商旅大概十几号儿人,听了青虎子的话又看了看青虎子插在地面的宽背大刀,个个儿吓的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十几车货物也是这十几号儿人凑钱买进的一批丝绸,打算贩往北方。若是都被劫去了只怕他们十几个就全部要赔的倾家荡产。 其中一个书生气的血性男儿咬了咬牙猛然从地上站起来,刚要据理力争要和这帮土匪讲讲道理却忽然听到一阵突兀的哭声传来。 双手按刀的青虎子也听到了,抬头,看见不远处蹲着一个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的俊秀少年,正呜呜的哭泣,衣袖不停的擦着眼泪,看样子哭的十分的伤心。 青虎子摆摆手示意手下兄弟看好这帮肥羊,自己拔出插入地面的大刀警惕的往前走了几步,用刀一指哭泣的少年喊道:“哎!干嘛的!” 少年没反应,依旧低头哭泣,比刚才还要撕心裂肺。 青虎子不耐烦道:“妈的,跑到老子眼前哭丧!不想活了!” 少年忽然抬头,看了眼青虎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抹着眼泪朝着青虎子走过来,正迎着青虎子手中的刀尖。 少年抽噎道:“我是不想活了。大哥,你一看就是绿林好汉,你行行好杀了我吧!”说完少年又上前几步心口离青虎子刀尖不过半尺。 “小子,你真不想活?我要真一刀下去你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少年道:“大哥,我活着真没啥意思了。你就当做好事,杀了我吧!” “这怎么还真有不想活的?”青虎子看少年坚定模样反而心底有些胆怯,握刀的手开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说话都开始有些结巴。 少年哭的更伤心,好一会儿才抽噎着道:“我我不知道我爹是谁,娘也也给人害死了,我还偏偏没有能力报仇。现在连我喜欢的人也不喜欢我,你说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啊!?呜呜呜大哥,我求求你了,你杀了我吧,我真的不想活了。” 少年往前又走了几步,心口几乎抵在刀尖。青虎子手中握刀却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青虎子自小就在土匪窝长大,过往客商也劫过不少,打人伤人砍人他也都干过。但是真的杀人他还真没有杀过。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道这座山上有一个土匪窝但是商旅游人还是会走这条路而不是另辟蹊径绕开这座山。 青虎子步步后退俊俏少年却是抹着鼻涕眼泪步步上前。不像青虎子是土匪,反倒是青虎子不杀他他才决不罢休。 青虎子暗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只是被他和弟兄们劫持的一伙儿商人都不吱声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和少年,连兄弟们都是楞楞看着他这个老大。 青虎子想起了一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对,骑虎难下! 杀人他没杀过,但是他要是不杀他这老大的位置再坐不稳,会被兄弟们瞧不起,只怕连山上的娘们儿们都敢骂他怂包! 青虎子看着眼前少年暗暗咬牙。既然你小子想死那老子就成全你。老子可不能让弟兄们瞧不起,老子今天就拿你小子立立威! 刀锋一抬指向少年。“你小子真想死,那老子就成全你。等见了阎王爷你小子可别告老子的状!” 少年站定一梗脖子做慷慨赴死状道:“你动手吧。我要是告你的状,那咱就换过来,我是你孙子!” 嗯?青虎子一愣。这话好像不太对味儿啊。回味一下明白过来火气立时冲到头顶。 这小子骂他是孙子! 青虎子气的手更是哆嗦,用刀指着少年。“你小子真的找死!” 青虎子用力朝着少年脑门就是一刀劈下。 按他用的力气加上阔背刀的重量,就是不能把少年劈成两半也绝对是头颅碎裂脑桨迸溅的下场。 可是没有,刀下的人不见了!因为人就在他眼前,距离近的不能再近,本来哭泣的脸变成了笑颜,就那么笑嘻嘻的看着他。 青虎子暗叫不好,刚想收回沉重大刀就觉心口处传来一丝极浅的凉意。 青虎子楞楞低头,少年的双手空空,也没见他如何动作自己心口衣服上却出现了一条半尺长的口子,殷殷鲜血正慢慢渗出来。 少年见青虎子发愣,正不明所以,轻巧的侧身后退好几步。万一青虎子忍痛挥刀,他还真不一定能躲的过去。 少年身形刚刚站定,青虎子弃刀在地抱着心口惨叫的同时一道温纯又略带喝止的嗓音传来。“云生,住手!” 少年微笑回头,走向也向着他走来的白衣和尚。“嘿嘿,没杀人。我这不是在拖延时间等你来解决嘛?呵呵” 无欢和尚无奈的看了云生一眼。他不过刚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就看不到他人。没想到他又在惹祸。 无欢和尚无奈道:“你就不能用别的办法,非要出手伤人?” 云生不辩解,撇嘴耸肩,一副无所谓。对他来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好办法。 无欢和尚走向受伤的青虎子,去将他扶起来,还拿出行囊里的伤药为他包扎伤口。 出手伤人的云生却是走的远远的坐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 他这人惫懒的紧,反正和尚来了就一定不会打起来,车队的人也一定会毫发无伤。他才懒得管和尚会怎么劝诫这帮土匪向善呢。 不一会儿云生竟真的靠着树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即是空心 云生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沉渐暗。无欢和尚已经在他旁边生起了火堆。 云生揉揉惺忪眼睛,伸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发现四周只有他和和尚两个人,不由停下动作问道:“嗯?人什么时候走光的?” 无欢和尚折了一根树枝丢在火堆里,淡然道:“两个时辰前。” 云生道:“两个时辰前就走了?那你怎么没把我叫醒?” 无欢和尚道:“叫了,没叫醒。只差没拿脚踹你了。” 云生斜眼望向一旁,好似明白了什么,缩了缩脖子尴尬一笑。“呃呵呵我睡觉有时候是不太叫的醒” 无欢和尚忽然不再添柴直直看向云生眼睛温言道:“你何苦,总要说谎?” 云生有些纠结了咧了咧嘴道:“嘿嘿我承认,我刚才是昏过去了。我老是生病啥的,怕你嫌弃我累赘不让我跟着你了。我不是想说谎,只是,只是说谎习惯了,不好改。” 习惯性说谎?无欢和尚诧异看着云生。 这句话又是真是假?什么样的成长环境可以让一个人不自觉的用说谎来面对一切?不论是好的或者坏的也都要说假话? 无欢和尚想问,却是对他的脾性太了解不过。答案也不一定会是真的。 懒得跟他再这个问题上纠缠,转换了一个话题道:“那位施主的伤口极其细长,不像是一般刀剑所伤。你刚刚是用什么伤人的?” 云生嘿嘿笑笑,急忙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献宝一般递到和尚面前。“喏,就是这个。” 一柄不及一指极宽,六寸长,双面刃,极其纤薄且没有刀柄的小刀静静躺在云生掌心。 无欢和尚道:“这?这是什么兵器?” 云生嘿嘿一笑。“这不是什么兵器。这就是小偷偷东西时划开别人衣服钱袋的普通刀片而已。” 无欢和尚皱眉。小偷偷东西用的刀片?他还做过小偷?和尚稍微思索就了然。若真如他曾说过的无父无母无家无室,自小便一个人费尽心思的生存下去,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总爱说谎,为何他市井无赖的脾性如此之重。 无欢和尚又道:“就是你做过小偷,但是你下刀的手法招式并不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云生撇嘴,极其娴熟的将刀片在指尖转动玩耍。“我是不会武功,可是我见过高手用刀,所以就偷学了一招半式。今天第一次试手,嘿,别说,还真挺管用的。”被人当做练刀活桩子几年,全身上下挨了不下百刀,不偷学看也看会了些门道儿了。 无欢和尚目光盯住云生道“你既然懂些刀法,那日在云台村,为何你没有亲自动手杀人?” “诶”云生停下转动手中刀片,另一只摸了摸下巴,不知是不愿回答还是没考虑好该怎么说。 无欢和尚道:“那时你受了伤,对不对?” 那日的云生没有自己动手杀一人,除去跟他说话时走的那几步,他几乎一直靠在软轿上。而且直至今日,他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太好。 这次云生闭着嘴,眼睛不住的东张西望,看样子就是不打算回答无欢。 正月十五, 上元节。 岁时节令有所谓“三元”,指正月十五上元,七月十五中元和十月十五下元。 上元也就是天官大帝诞辰,上元祭天官,中元祭地官,下元祭水官,各地奉祀三官大帝的寺庙都会举办盛大的庆贺会。 锦州城外三里,云生和无欢和尚到来时已近午时,灵台山上的天官祭祀已经结束。 宝相庄严的宝华寺山门大开,虽近午时前来敬香的香客依旧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山门前有茶棚小店,汤面吃食。有精心的匠人贩卖奇巧玩具,有手艺小贩纸扎风筝,有扛着冰糖葫芦走来走去的一路叫卖。场面喧嚣好不热闹。 无欢和尚来宝华寺求法,本想让云生一起进寺。 云生抬头看着寺门上方那块匾额,一脸的嫌弃表情道:“我才不去看你们一大群光头吵架。明明就一没道理可讲还要挣的面红耳赤七窍生烟。嘻嘻我没兴趣看一堆会吵架的大柿子!嘿嘿嘿” 无欢和尚愕然,云生已经脚底抹油逃出去老远。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对无欢和尚大声道:“对了和尚,要努力啊!要是吵输了记得告诉我,我替你去报仇!”然后一溜烟儿挤进人群便不见踪影。快的让无欢和尚连嘱咐他切莫惹是生非的机会都没有。 无欢和尚默然,微挑了嘴角。 他管佛法辩论叫吵架? 无欢和尚望着云生消失的地方沉默一会儿,然后嘴角翘起笑意,充满无奈。 他那人不信神佛,无欢和尚总不好强求。 轻轻摇头,转身步入宝华寺大门。 云生百无聊赖的在各个茶棚小摊儿中间逛荡,不时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看来看去也没什么东西能让他提起兴趣,着实无聊的紧。 小半个时辰,云生又逛荡回宝华寺的门口。朝里望了望,只有来往香客进进出出。 按照离了江陵城四十里时的那座弘法寺和尚进去吵架时辰的经验,这次没有一个多时辰估计也不会出来。 云生双臂高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云生以前什么样他自己都断断续续的记不清楚,但是现在的他懒,十分的懒。懒到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地步。 其实在他自己看来要不是人不吃饭会饿死,他饭都懒得吃。一来他的味觉不太敏感,除了酒还能有些刺激,别的吃什么都差不多的味道。二来无论他吃或不吃肚子一样会有事儿没事儿的抽抽几下让他痛一身一身的出冷汗。 消磨时间,懒人自有懒人的办法。 云生走到庙门前的一棵老槐树下,全身弓起来蜷缩的像一只大大的虾一般呼呼大睡起来。 这颗树就在寺门前石阶旁,和尚只要出寺门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其实和尚告诉过他很多次,蜷缩着睡觉对身体不好。他老实摊开身体后睡着就又再次蜷缩。 好几次和尚半夜醒来试图替他将身体顺平,哪怕是侧身睡也好。但是只要和尚手指刚刚触及他的身体他就会立刻醒来,一连几次弄的和尚都觉得很尴尬。 然而接下来几天云生就没有再蜷缩着睡觉了,无欢和尚以为他的毛病改掉了。可后来和尚才发现,原来云生只是一夜一夜的不睡觉了。 不睡着就不会再不自觉的蜷缩身体了。 和尚无奈,只好对他的睡姿再不闻不问随之任之了。 正月的天气就算不是雨雪霏霏,天上的太阳也是没有丝毫暖意的。 云生打了个激灵,全身一颤便从地上醒来。既是冻醒的,也是被旁边嘈杂声吵醒的。 云生瞪了瞪还有些发涩的眼皮举目四望。 云生睡觉的地方不远处支了一个算命摊子,此时摊子前正吵闹不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求个上签 黄清是个半真不假的道士,年少时也曾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奈何科举落榜,次次不中。 人都说只要肯用心铁杵磨成针。他黄清也算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拼命苦读过,可以人命由天不由人。三年大考连个乡试都没过,拖拖拉拉到了四十岁的时候也没混到一个秀才身份。为了魁元中举一心读书多年早把家财用尽,甚至把娶媳妇儿都给耽误了。 虽然家穷,但是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也是有媒婆给他提过几门亲事。不过都没成。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不再妄想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但是也没有媒婆再愿意给他说媒。娶不到老婆又没钱,百无一用是书生,一气之下便上山当了道士。 奈何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十年前一场大洪灾淹死了数十万人,灾民四散,饿殍遍野。连他所在的道观也都遭了难 老道长说观里已经养不起那么多张嘴,便让他自己下山去找活路。其实老道长话他懂。他是最后一个上山的,道观要赶人肯定第一个赶他。 被赶下山后黄清一路辗转流离到了锦州府,几乎饿死街头。 因为实在没有活命的门路,便开始思考变通。 虽然被师门赶下山,但好歹没有把他那身清灰道袍给扒了。从此黄清就开始支起了小摊为人算命,招摇撞骗。 时间长了更是和本地的青皮地痞混的越来越熟。 这不,今日上元佳节,宝华寺有祭天官的法会。就趁着寺前热闹又支起了他的算卦摊子,为了招揽生意还特地脱了青色道袍,新换了一件只有宗门道观的大真人才能穿的黄紫道袍。 一上午下来来算命的人很是不少,而且求姻缘的姑娘小姐居多。可能是个好日子,又加上他把所有的卦辞都按着上签来解,让来求签的客人高兴了那卦资打赏自是不少。望着桌角瓷碗面的碎银子都已经堆满了,心中自是乐开了花。 当他心中正琢磨着今天赚的银子应该够去楼喝一顿花酒,再找个小娘共度时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对他的客人下手,偷了好几个客人的钱袋。搅的没丢钱的人也人心惶惶再没算卦的兴致,只得各自散去。 等卦摊前再无一人时不知从何处走过来一个精猴一般的男人手中抛着一个绣锦钱袋。 “黄老道,又当没看见我?看来你今儿是赚了不少,打算收工啊?” 黄清忙从摊子后走出迎上前。“马老大哪里话,您能让小的在您的地盘上摆摊糊口,小的已是感激不尽。” 被称马老大的男子冷笑。“算你老小子识趣!”低头从锦绣钱袋里拿出一定银子抛给黄清。“老子也不是吃独食儿的人,这算是我搅了你生意,你也没指认我的一点儿赔偿。” 刚才从前边到后边,摸了好几个人的钱袋,只要这黄老道喊一声,他指定跑不了。 黄清接住银子握在手中不住哈腰。“谢老大赏,谢老大赏!” 马老大笑笑对黄老道的恭敬模样十分受用。“看你这么上道儿,以后你的摊子老子会多照顾些的。” 黄清听闻将腰弯的更深。直到马老大离去才又直起身子。 哎,讨生活不易,还是跟这些地头蛇打好关系的好。 黄清转身,发现自己的摊子前正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黑衣少年。一脚抬起踩在小板凳上手中把玩着摊子上的签筒,然后一通猛摇,哗哗作响。 黄清急忙按住少年手中的签筒,止住了竹签满天飞的架势。“公子是要算卦?” 少年放下签筒,重重道:“算!” 黄清走到卦摊后坐下。“那公子是要算什么?” 少年嘿嘿一笑。“姻缘。” 黄清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一身衣衫用料平常,说话动作粗俗不堪。明明笑的春光明媚,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悚然。 “那请公子摇签。唉慢点儿摇摇出一支签就行。” 少年放下踩在板凳上的脚,身体坐正,开始摇晃签筒。 啪的一声,一支竹签落在桌面。 少年看都不看把竹签递给黄清。 黄清接过,却被少年一把握住竹签上端。 少年掏出一大定银子拍在桌子上,语气悠悠道:“老道长,小爷今天是来求高兴的,小爷高兴了这银子就是你的。要是敢触小爷霉头可别怪小爷拳头不饶人。” 黄清急忙陪笑脸。“不敢不敢,公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所求姻缘一定会合公子心意。” 少年放手,摆手示意他可以解签了。 黄清小心翼翼坐稳,将签放在眼前。 “不见为得,不解为解?” 少年道“这支签可好?” 黄清将签放在桌上面色僵了僵才微笑道:“公子好福气,此签是上签,是说公子不求姻缘自得,一生必有佳人相伴啊。” 少年听后,不置可否。用双手托着下巴,手臂支在桌面,直直看着黄清笑眯眯一字一字说道:“不见为得,不解为解,风易第三十二签,解析为,万事不求可顺平,束缚不解既安宁。是连中签都算不上的下签。” 他也会解签?!黄清额头冒出冷汗,正欲解释,面前少年笑意更浓,语气拖长“而且小爷喜欢的是男人,何来的‘佳人相伴’!” 黄老道的脸立时僵硬。 哗啦一声,卦摊已被忽然变脸的少年掀翻,竹签铜钱散落一地。 黄老道高喊一声公子饶命,就被少年一脚踹倒。 黄老道哀嚎,今天怎么就招了这么个煞星。倒霉啊。 少年压着黄老道就是一顿拳头,不一会儿就把黄清打的鼻青脸肿,鲜血四溢。 黄清惨叫,不住求饶。“公子饶了我吧,小的再不敢骗人了” 少年充耳不闻,只管下手,打的畅快。 云生正打的酣畅淋漓,再次高扬起拳头,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强而有力的手紧紧握的他的手腕阻止云生拳头落下。 云生用力挣了挣,却纹丝不动。 转头看去,抓住他手腕的是一白衣翩然身背古琴的俊美公子。 云生抬高了下巴。“放手。” 背琴的俊美男子犹豫一下,手慢慢松开。 云生站起身对着地上老道踹了一脚。“滚!” 老道士捂着淌血的鼻子从地上爬起来刚要跑,又被云生叫住。“银子拿了再滚,以后别在宝华寺门前出现!” 黄老道忙捡起散落的银子一副感恩戴德。 云生不再看黄老道,更不看依然站在他面前的背琴男子转头就走。 云生走远几步抬起被那男子抓过的手腕,一圈青紫。云生低声咕哝:“手劲够大的,你们都是大侠,都是英雄,会武功了不起啊。” “你的手怎么了?”和尚温和的声音响起。 “花钱买东西的时候被人给行侠仗义了。”云生放下手朝和尚笑,春光灿烂。 无欢和尚不解道:“你买什么东西会挨打?” 云生道:“花钱买高兴啊。我给他钱,他被我打,然后就有人行侠仗义了呗。” 无欢和尚顿时了然。什么花钱买高兴被人给行侠仗义了,明明是跟人打架了。 无欢和尚侧过头就看见不远处的狼藉,也看见了那个白衣飘然背琴而立的男子。 男子与看过来的无欢和尚对视一眼,淡淡微笑,遥遥行礼恭敬一揖。“天师。” 无欢和尚微笑,缓步走上前。 姑苏城秦氏,大昭国第一富商,生意几乎遍布了半个大昭国。秦氏上代家主好武,仗义,亦是结交了不少武林人士。两代人下来几十年,秦氏既是商人,也是一半武林人。 秦氏大公子秦朝陌,三岁读书,六岁习武,六艺通。独好琴,琴名舞阳,故表字,舞阳。 身负舞阳琴的无双公子,白衣翩然。温良谦恭,君子如兰。 秦舞阳朝同样白衣玉立的无欢和尚恭敬道:“半年未见,天师安否?” 无欢和尚双手合十作礼微笑道:“秦公子无需多礼,贫僧一切安好。秦公子怎会来到锦州府?” 感情还是老熟人?一个君子如玉,一个俊逸出尘。 云生翻着白眼,悻悻站在无欢和尚身侧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如玉公子,脸色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秦朝陌道:“父亲年迈,朝陌为长子。不得不为家族事物四处辗转。今日路经此地,刚好赶上宝华寺祭祀法会,才来凑个热闹。不想再这里居然有幸遇见天师。真是秦朝陌之幸。” 无欢和尚道:“为人子者为长辈分忧,为之孝。秦公子当是能者多劳了。” 秦朝陌微笑看了一旁云生一眼。“天师身旁这位公子是?” 无欢和尚道:“他姓云,单名生。是贫僧巧合结交的朋友,如今与贫僧一同游历,参详佛法。” 秦朝陌眉尖似乎微挑了一下,面色却依旧平静如常。朝云生抱拳道:“云公子,刚才的事,抱歉了。” 云生嘴角浮起笑意,充满毫不掩饰的玩味。 无欢和尚知道云生的性子,只得打圆场。“是他打人在先,秦公子不必太在意。他脾气古怪,性子跳脱,是贫僧没有约束好,让秦公子见笑了。” 秦朝陌:“无妨,天师客气了。” 云生抽着鼻子看着两人客套寒暄。 不就是个世家公子嘛,撑死了就是会弹琴。也不比我长得好看多少啊? 这边云生满脸幽怨,那里无欢和尚和秦大公子旧友重逢,谈笑风生好不惬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静心无垢 妙法莲华寺,大昭国首屈一指的万佛朝圣之地。 大昭国国祚一百二十年,妙法莲华寺就是一百二十年的天下第一寺。 无垢,佛家讲身心清静净白无垢。 更曾有汉蔡姓文杰著书中道:问之耳有何垢乎由曰无垢闻恶语耳坚曰何等语者。和两百年前名动天下的风流才子苏白风曾诗言:若信众生本无垢,此泉何处觅寒温? 故妙法莲华寺主山名曰:无垢。 敬佛神道从山脚开始绵延向上直入山顶妙法莲华寺正门。但是无欢和尚却领了云生绕道爬了几十里山路从侧峰大莲花山入寺。 妙法莲华寺内一般不会留宿香客,而且每月也只有一天才会山门大开举行敬佛朝拜法会。所以云生要留在妙法莲华寺就必须要请示住持方丈,然后记录在册。 妙法莲华寺现任主持为皇帝亲封明法高僧的有道和尚。 云生是铁了心的要跟着无欢和尚,所以无欢和尚领着云生到有道和尚的禅房表明来意时并没有再次嘴贱的东拉西扯胡说八道。反而是表现的太好,好到无欢和尚都对他天衣无缝的说谎本事钦佩不已。 云生可以在市井里调戏姑娘耍流氓,可以跟乡野村妇撒泼骂街,可以跟风韵老板娘闲扯家常,现在他居然还能跟天下第一寺的主持方丈高谈阔论畅谈佛法! 他表现出对礼佛的虔诚模样让已年介古稀并不时看一眼无欢和尚的有道和尚差点老泪纵横几乎将云生引为忘年之交,弘扬佛法的下一个修天佛子。 站在一旁的无欢和尚看着忽悠本事天下第一的云生,又看看情绪激动的主持方丈不禁心生哀叹。 云生有慧根,甚至是心性清明通透,若是做了和尚定然能够成就无上佛法。可是他心中所藏的东西也太多,多到形成了一种生根执念,无法化解。 云生与老方丈吐沫四溅的说了很久的佛法领悟,直到无欢和尚轻咳一声提醒云生,示意差不多了,见好就收,不然容易露馅儿时,云生终于讪讪然收尾。 道别了主持方丈跟随无欢和尚前往他所住的大莲花山山腰走去。 相传无欢和尚自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认定为九世转生的佛陀,所以他便自小在妙法莲华寺中长大。自小便只知修习佛法,几乎从不知山外是什么样。除了这次的入世,也只有十六岁那年受封天师时去过一个叫‘帝都’的地方。 作为至高无上的天道佛子自然是有独自属于他的清修之地。 云生不知是不是跟老方丈畅谈口水消耗去了太多,竟然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多话。只一路笑嘻嘻的扯着无欢和尚衣角跟随在无欢身后。 云生本以为和尚是转世圣僧,皇帝都御封了天师名头的人修行之地肯定也是什么神魔圣殿之类的闷的要死的地方。 但是无欢和尚却是领着他走到了一处清雅的院子。 占地倒是挺大,院外还有竹林,林下还有一方池塘。 可是院里面就只有木屋三两间,三间横向朝南,房前院里植有一株梅树正好开放。 梅树下有一块巨大青石,看样子应该是建房时因青石太大挪不走干脆削平了用做休息处的。 云生抬头,院门上方上有一块木板所做的匾额。上书两字,‘无住’。 云生低头小声嘀咕道:“无住?没人住的地方?” 无欢和尚径直走进院中道:“是前际无去,今际无住,后际无来的无住。不是没人住的无住。你刚刚在师兄面前谈论的佛法是怎么学的?现在怎的又露怯了?” 云生被戳穿谎言却依旧面不改色,只嘿嘿一笑道:“我哪懂什么佛法,不过那时候被人逼着识字的时候就多看了些佛经而已。” 云生话音刚落,无住院正房里就风风火火的跑出一个青袍僧衣的小和尚。 小和尚白白嫩嫩,圆圆胖胖煞是可爱。 小和尚身形圆润嗓门却是不小,一声师叔祖吓的云生一个哆嗦。 “师叔祖,你可回来啦。智空想你想的都瘦了好大一圈儿了。”小和尚冲进无欢和尚怀中委屈的抽着鼻子抱着无欢可劲儿的蹭,就像一只撒娇的猫。 无欢和尚微笑,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的小光头。“还哭鼻子?你都十一岁了,怎的还是长不大啊?” 小和尚把自己的光头埋在无欢和尚衣服里呜呜摇头,看来是真的哭了。 他是真的想念师叔祖啊,师叔祖不在没人给他撑腰,那个叫智光的师兄老是欺负他。 小和尚刚要抬头向他的师叔祖述说那个智光和他打赌总赖账,总是把他收拾好的经书故意翻的乱七八糟时,自己就被人提着衣领拉到了一边。 他擦擦眼泪看到面前一张灿烂却有些不怀好意的笑脸。 那人拦在他和他师叔祖的中间道:“说话就说话,不要以为你小就能乱抱,知道吗?不然我可就要把你也列为情敌喽。” 小和尚视线越过眼前的人看向他的师叔祖挠着光头问道:“师叔祖,啥叫‘情敌’?” 无欢和尚无奈将身前的云生拉到旁边。牵着小和尚的手径直走向屋子。 云生痴笑,见和尚不理他依然摆出一副志得意满的嘚瑟模样,厚颜无耻的迈步跟在无欢和尚身后。 云生本以为进了妙法莲华寺只要他脸皮够厚,够无赖,够死缠烂打,想跟无欢和尚住在一起应该不算是什么难事。可是小和尚智空却告诉他寺里面有为客人安排单独的院子。 云生哀嚎不止,蹲在无住院的门口耍赖不肯走。 对云生,无欢和尚历来是除了无奈还是无奈,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这次无欢和尚明智的躲在房间里不闻不问,就不信他能跟智空一个孩子耍什么手段。 智空小和尚耐心跟云生解释半天。 什么妙法莲华寺有规矩,客人便要住在客人住的院子里。 什么师叔祖是修习天道佛法,需要清净。 什么师叔祖是圣僧,身份尊贵,世俗中人不能太过接触。 云生依旧蹲在门口,掏着耳朵,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笑话!不跟和尚住在一起,他什么时候才能把和尚睡了?和尚可是头大肥羊,哪只狼都想把他吃干抹净,就像那个背琴的秦大公子。 云生敢断定,那家伙看似谦谦君子,但绝对对和尚心怀不轨! 没有睡了和尚他决不走。 小和尚见云生就是一块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干脆不理他了,走进院子里关门大吉。 云生倒是没吵没闹,也没砸门,就那么蹲在门口不走。 刚开始每天智空都要劝几次,可是云生看都不看他一眼。 小和尚见劝不动就放弃。但是一连几天下来,小和尚就有些害怕了。因为那个无赖家伙几天来都不吃不喝不动靠墙蹲着。 第四天早上小和尚智空打开院门那家伙干脆连眼睛都不睁开了。 智空急忙跑回屋里告诉他的师叔祖。那家伙快死了! 无欢和尚放下手中佛经急奔出门。 来到门口摇晃半天云生总算悠悠转醒。 看到眼前蹲着一大一小两颗光头咧嘴一笑。“我还没死,就是腿动不了了”刚刚智空那声狮子吼他迷迷糊糊也听的一清二楚。 无欢和尚叹息。“你这倔脾气就是宁死不能改么?” 云生一本正经的回道:“知错不改错,明悔却不悔视为‘执’嘛嘿嘿不好改不好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逢不少年(1) 无欢和尚大发慈悲,为免某人把自己折腾死,只好做出让步,让他在无住院里挑一间房间住下。 前提条件是不能住无欢和尚的主屋和智空和尚的东屋。 云生露出鄙夷神色。无住院里本来就只有三间房,两间不能住,还说让他挑?还能再不公平点不? 云生一头倒在地上倒着气儿翻白眼儿。 无欢和尚笑眯眯的‘好心’提点,如果不满意,可以立刻找人把他请出妙法莲华寺。到时候他就是真的死在山外也没人知道。 云生这次干脆抽搐几下,再次闭眼装死。 小和尚智空被吓的不轻,忙去掐云生人中。 无欢和尚温声道:“不用理他,他就是腿还不能动,休息半天,按摩一下血脉通了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 云生一瘸一拐的开始绕着三间房子转悠,然后惊喜的发现了一个很小的房间,里面堆满杂物。 这间房刚好在无欢和尚主房的后边,和尚的主房朝东,这间房面西,刚好只一墙之隔。 云生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物一般狡黠笑道:“就是这间了!” 白白胖胖的小和尚智空看看堆放杂物,满是灰尘,又小的仅是一张床都几乎塞不进去的小屋子满心的费解。 他想不明白这个家伙怎么好好的西屋不住,要住这么个睡觉腿都不知道能不能伸直的小屋子? 无欢和尚看了看小屋子,又撇了一眼笑容诡异的云生掉头就往他的主房走。 无欢和尚考虑要不要给自己后墙上多挂几幅万仙朝佛图,或者置一扇屏风?不行干脆给墙上多钉几块木板更保险? 云生费力的把那间小屋收拾干净,支起了一块小床板, 云生躺在小床板上试了试,长度挺好,足够云生手脚伸直,还能余出不少空间。其实他睡觉是蜷缩着身体的,长度短点儿都没什么关系。 云生起身环视屋子,觉得少点什么,又找小和尚讨了一张积案放在窗下,才一切妥当。 直至天色昏暗也没见云生学地鼠往墙面上打洞,行那夜暗偷窥之事。 无欢和尚盘膝坐在自己房间里对着墙面静思。 半晌后,忽然摇头苦笑。 枉自己是一修天法的大和尚啊,居然被云生弄的疑神疑鬼。 无欢和尚不由双手合十朝佛祖忏悔。“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个时辰后,无欢和尚刚躺下休息,就听见墙壁咚咚作响,有人敲墙。 隔壁传来云生的声音。“和尚?和尚?睡了没?” 无欢和尚扶额,有些哭笑不得。他终于知道云生想干什么了。 翌日清晨,智空小和尚端来早饭放在年轻师叔祖侧房的桌子上。 和尚修天道,遵循天醒我醒,天息我息,人循天作而不逆的道理所以早早便已起床坐在积案前翻看经书。 此时见智空端来饭食便将手中经书置于桌面,抬头望了望窗外天色,艳阳高挂当空。 和尚侧首问道:“这个时辰了,他还没起床?” 昨夜云生和他对墙夜谈,虽然大半是云生在说他在听,时不时的应上一声,就已是闲聊至后半夜。 和尚知道云生的懒惰脾性,所以今早才吩咐智空早饭晚些吃。但是现在都以日上三竿他依然没有起床。 现在无住院里就三个人,小和尚当然知道他的师叔祖说的是谁。 小和尚一边摆碗筷一边噘着嘴巴道:“没呢,我刚刚才去房后看过,他还睡的正香呢,我喊他,他就拿被子蒙了头,还说我嗓门儿大,要把他耳朵震聋了。”然后小和尚转头看向他的师叔祖。“师叔祖你说,我嗓门儿大吗?我咋都不觉得?” 无欢和尚面对小师侄的问题觉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微笑着扯开话题道:“既然他还没起,要不我们再等他一会儿?” 小和尚满怀怨气的把碗往桌面上狠狠一拍道:“不等!哪有这样没规矩的客人,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我还不伺候呢!” 无欢和尚刚要出言安慰怒气冲天的小和尚几句,就撇见门口明显是被小和尚桌子上的重重一拍给吓到了,楞楞站在门口双眼迷蒙,一脸茫然的云生。 两个月一起游历,无欢和尚便了解了一些云生的特点。 比如怕打雷闪电。每逢打雷闪电的时候他便会闭着眼睛躲在一处,异常安静。 比如他忽然会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什么一二三四五之类的,好像在算算学。 比如他好像对痛觉不太敏感。偷地瓜被追打,铁质锄头敲在身上好几下,也没见他皱一下眉头,呼一声痛。 比如现在。刚起床的云生就像一个脑子一片空白的傻子。一问三不知,甚至不记得他自己是谁。不等上一时半刻他脑子完全清醒过来,那他就像一个未开化的稚童,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能力。 无欢和尚终于知道云生这一点没有说谎,他的脑子是真的不好使,记忆力有问题。 门口云生茫然了一会儿,迷蒙双眼似乎恢复了神采。 挺了挺胸膛,双手覆后走了进来。笑眯眯的故作惊讶道:“呦,二位大师在用饭啊?这个时辰了,这是吃的早饭还是午饭啊?该不会是空小师父特意给我留的吧?” 智空小和尚转身,偷偷藏了一只碗在背后道:“没你的份!不信你自己看!” 云生朝桌子上看了看。桌子上果然只摆着两只碗。 云生笑的更开心,甚至一脸感激道:“空小师父还真是知我啊。” 小和尚瞪眼看着云生,满是疑惑。知他啥了? 无欢和尚一旁观战,但笑不语。他知道云生又要欺负人了。 果然!云生拉着小和尚就往门外推,口中还道:“空小师父就是大慈大悲,菩萨心肠。知道我想和和尚单独吃饭培养培养感情。真是多谢小师父了。小师父慢走,改天一定请你吃羊肉大包子感谢空小师父的大恩” 智空小和尚一手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胖肚子,一手拿着一只空碗,满脸迷惑的被往门外推。 啥大发慈悲?啥培养感情?啥羊肉大包子?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无欢和尚一旁出声道:“好了云生,别闹了,坐下吃饭。智空,你也过来坐下。” 不好玩儿。云生悻悻然收回要将智空小和尚推出门外的手。 智空小和尚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总算是抓住重点。这家伙是要把自己支开,跟自己的师叔祖培养感情。他是想抢他的师叔祖!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赖?不知羞!”智空转回身气愤怒道。 “无赖?不知羞?嘿嘿!我这人不只皮厚,脸皮更厚。这可是我最大的优点呢。”云生双手叉腰,一边踮着脚抖腿一边笑,真摆出了十足的无赖模样给他看。 “你!你”小和尚智空把碗塞到云生怀里,输人不输阵的学着云生踮着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云生鼻子气哼哼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用指着云生鼻子的手挠着光秃秃的小脑袋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 云生双臂环胸嘿嘿坏笑道:“我?我咋的?想骂人?不会骂吧?不会我教你呀!想当年我可是骂人天下无敌手,在骂战场上从未有过败绩!只要你叫我一声‘云哥哥’我就教你骂人,而且不带脏字,咋样?” 小和尚气鼓鼓,憋的脸色涨红。劈手又夺下云生手中的空碗狠狠朝着这个讨厌了家伙脸上就砸过去。 “大坏蛋!”小和尚大喝一声,震耳欲聋。吼完就跑出房间生闷气去了。 一声大喝吓的云生一抖,就没躲过去,被碗砸在额头。碗将落地,云生忙伸手接住。额头青紫不觉得疼,反而拍了拍胸口一脸庆幸。“还好接住了,不然摔了挺可惜的。” 云生拿着碗走到桌子旁坐下,把碗放在桌子上。 坐在桌子前的和尚撇了一眼云生额头,伸手开始给碗中夹菜。“你喜欢谁就要欺负谁?他还是个孩子,你这习惯可不好。” 云生双手捧脸笑眯眯道:“那你干嘛不帮忙?” 无欢和尚端了满满一碗饭菜才放下筷子道:“因为,我也不会骂人。” “呃?”云生立时楞在当场。 回神之后云生嘴角上扬,笑容灿烂。 无欢和尚端着饭碗微笑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逢不少年(2) 吃完早饭饭已近午时,刚好连午饭算是一起吃了。 云生又慢悠悠走回屋后自己的小房间。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那只空碗。 云生把碗放在积案上,坐在案前。 默然盯着空碗发呆。 好一会儿,伸出左臂放在积案上缓缓卷起衣袖。 手臂上有横向划过的伤痕,足有三十条之多。只是时间太久,伤痕只剩下一道道白色痕迹。 云生低头从袖中抽出了那把无柄的小刀,用刀尖沿着一条旧伤痕处缓缓划过。刀锋过处顿时鲜血四溢。 云生抬手让血流入碗里,足足流了小半碗,手臂上的血才开始渐渐变小,不再流出改为滴落。 云生放下衣袖,双臂叠放在积案上,下巴抵在手臂上看着装着鲜血的碗继续发呆出神。 “你在做什么?”不知何时无欢和尚已经走进来。 走到云生身边,积案上放着半碗鲜血,一把沾血的薄刃。无欢和尚不禁皱起了眉头。“你这是?” 云生没有抬头依旧盯着那碗血,有些迷惘的问道:“和尚,你说一个人要是喝了你的血,那他的身体里是不是就留着跟你一样的血?” 无欢和尚看了看那把无柄小刀摇头道:“我不知道。” 云生又道:“那如果我把自己身体里的血放干,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是我?” 无欢和尚动容。“你,不想做自己?” 云生沉默。忽然站起身笑道:“我就是我,不论是什么样的我。无论杀人放火罪无可恕,还是其心可诛万劫不复!” 云生朝着他抬起手,无欢和尚只静静看着云生,不闪不避。 他,可会伤他? 云生指尖点上无欢和尚眉心,一珠鲜红血迹,如点朱砂。 “这样的你才像佛。”一尊染血的佛。 云生伸臂抱住无欢和尚腰身,头抵在和尚心口,这一刻,无比心安。 无欢和尚抬了抬手,似乎犹豫,但是手臂终是环住云生身体。“那我这佛,可能渡你?” 云生抬头朝着无比认真的和尚眨眼笑道:“跟我上床,就是渡我。” 无欢和尚眉头皱紧,沉默一会儿道:“只能如此?” 云生没有回答,却一把将和尚推开,直推出门外。关闭房门,不耐烦的喊道:“困了,我要睡觉!” 无欢和尚在门外看着关闭的房门,静立许久。 直至傍晚,云生走出房间来到前院。 微风过,满院子的梅花飘然如红雨,梅香如沁。 梅树下青石旁,白衣和尚正提着竹篮弯腰捡起那一片片飘落的梅花瓣。 云生蹲在远处也捡了一片丢在嘴里,问道:“和尚,你捡花瓣干什么?难道想学那些深闺痴女葬花不成?” 无欢和尚道:“煮茶。” 云生道:“你煮?”他连烧火都不会吧? 无欢和尚道:“你煮。” 云生摇头。“我不会” 无欢和尚道:“我教你。你教过我烧火煮药,我教你煮茶。” 云生道:“你会煮茶?” 无欢和尚也摇头。“不会。不过我在书上看过煮梅花茶的方法。” 云生起身躺在大青石上,翘着脚,头枕双臂看着头顶梅花认真道:“嗯应该和煮药差不多吧” 捡完花瓣,两人去了和尚们用饭的饭堂。 无欢和尚是身份尊贵的活佛,无住院里根本不见烟火气。平日的饭食便是小和尚智空从饭堂送来。 饭堂的灶房里,无欢和尚和云生在众多小辈弟子的围观和窃窃私语中忙活了许久。 烧火,添水,冲,泡,煮都试过了,忙的满头大汗却整不出一杯味道过得去的梅花茶来。 半篮子梅花用光,云生宣告放弃。 和尚盯着大大小小几十杯失败的茶水沉吟半晌道:“明天继续。” 云生却道:“和尚,茶有什么好喝的?明天我请你喝好东西。” 无欢和尚道:“什么好东西?” 云生拉起和尚往外走。“嘿嘿,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日天刚亮,云生一手提着一个小坛子走回无住院的时候和尚已经等在门前。 无欢和尚看了看云生手中的东西问道:“你偷偷摸下山一夜就是为了这个?” 云生笑吟吟的递了一坛给无欢和尚。“酒就是好东西啊。你没听过那句‘黄金白壁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吗?” 无欢和尚轻声道:“和尚持戒,不近酒。”说完转身进房。等和尚提着竹篮出来时云生已经不在。 无欢和尚来到梅树下,蹲下身继续捡树上飘落的梅花瓣。 不多时,无住院外传来智空的怒斥声。“这是放生池,这里的鱼不能吃!” 无欢和尚放下竹篮走出无住院。 院外竹林边放着云生拎回来的酒。不远处池塘边云生和智空正在争执不休。小和尚拦在云生身前似乎在阻挡云生。 “智空,怎么了?” 智空小和尚见师叔祖走过来,如见到救星一般,朝无欢和尚喊道:“师叔祖,他要吃我的鱼。” 无欢和尚道:“吃鱼?”刚刚买了酒,现在又要吃鱼?寺里禁什么他就要干什么啊? 云生推着拦在面前的小和尚道:“不就是一条鱼吗?何必如此小气?我好久没吃过荤了,你就让我抓一条,大不了烤熟了我分你一半儿。” 小和尚道:“不行!这是放生池,这里的鱼都是我养的,你就是不能吃!” 云生道:“怎么就不能吃,养鱼不就是给人吃的嘛。还是你只想自己偷偷烤来吃?” 智空小和尚怒道:“才没有!我没吃鱼,和尚是不能吃荤的。” 云生又想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无欢和尚温纯嗓音轻飘飘的道:“云生,你想下山?” 云生身体一僵,然后朝和尚走了过来,陪笑道:“不吃了,不吃了。鱼有什么好吃的,肉少刺儿又多的。” 无欢和尚见云生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小声道:“你别太过分了,总和一个孩子过不去。他要不拦着,你还真敢下水?” 无欢和尚可是知道,云生生性怕水。抓鱼?只怕就是想逗弄智空吧? 云生嘿嘿干笑。 无欢和尚抬头朝智空道:“智空,去把那两坛酒藏起来。” “是,师叔祖!”智空小和尚兴奋的连脸颊上的肉都有些颤抖。走到竹林边,抱起两坛酒就跑,边跑还不忘朝垂头丧气的云生伸舌头做鬼脸儿。 鱼吃不到,跑了一夜山路,半夜敲店家门才买来的酒也弄没了。 这边云生敢怒不敢言。和尚好像摸到了他的软肋。只要他有所逾越和尚就要把他请下山。 没睡到和尚之前他不能走,所以就忍吧。 妙法莲华寺被尊为佛教祖庭,只一百二十年间就扩建了三次。所以妙法莲华寺已经算是整个大昭国占地最大的一座寺庙。 寺是最大的一座寺,所以里面便建了最庞大,佛经收藏最丰富的一座藏经阁。 由于云生入住无住院,回寺后无欢和尚第一次登上藏经阁。 若是以前,藏经阁是无欢和尚每日必来之地。修习佛法二十多年,日日风雨无阻。 今日无欢和尚再次登楼。打算带几本佛经回无住院。 忽见一老僧坐在不远处,便朝老僧行礼。“师叔。” 老僧九十有余,长年守在藏经阁略显苍白。 无欢和尚自小入寺,辈份极高,除去主持方丈其他晚辈都要称他一声师叔祖,甚至是太上师叔祖。但是眼前老僧却是无欢和尚都要称一声师叔。 老僧苍老的声音问道:“你这次出寺是不是带了什么人回寺里?” 无欢和尚道:“是,他叫云生。是我在雍州平安镇所识。” 老僧似乎叹息。“无欢啊,你的心,不静啊。” 无欢和尚道:“师叔,我心不静,或许是我从未心如止水。我修天道,静修二十年却成心魔。此次我入世,才明白。天道,便是随遇而安,不为执。便是走累了既停下,休息好了再继续。” 老僧道:“话虽如此,可你想为渡一人而舍大道,不值啊。” 无欢和尚道:“若我连一人都渡不了,何谈渡众生,修大道?” 老僧见无欢和尚固执,厉声道:“可你要知道,情之一字若是拿起,此生就再难放下。” 无欢和尚道:“师叔,即是情,为何要计较拿起或放下,值得,或不值得?佛祖渡化众生时,可曾想过值得不值得?” 情由心生,又岂只是拿起,或放下? 老僧平静一下自己的心境缓缓道:“你已决定要舍了二十多年的修行去度化他?若是你度不了,该如何?又该如何自处?” 无欢和尚问道:“若心镜通明得证十方大道,那若是心境已浊,只是不犯戒便可泰然处之了么?” 老僧看着无我和尚重重叹息。“既然你执念已生,我也不必劝你。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你不必回答,自己知道即可。” 无欢和尚合掌行礼躬身聆听。“师叔请问。” 老僧道“他为什么要跟着你?你第一次见他,他又在做什么?” 无欢和尚猛然抬起头,如遭雷击! 一切众生,种种幻化。静心成佛,止物于魔。 净律净心,心即是佛,正物正心,魔物不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云泥之别 清晨,嗜睡的云生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伸完懒腰大摇大摆的在无住院里转悠一圈儿,却没看见无欢和尚。 走出院子,池塘边上正坐着白白胖胖的智空小和尚在喂鱼。 云生走过去,轻轻一脚踢在小和尚屁股上道:“干嘛呢?” 小和尚抬头瞪了云生一眼没好气道:“哼!不会自己看!” 云生摸摸鼻子,看来还真把他得罪的不轻啊。 云生笑嘻嘻的蹲在智空小和尚身边道:“哎,空啊,别生气嘛。聊聊?” 智空小和尚冷哼一声,继续喂鱼。 云生见小和尚不想理他,毫不生气,反而向小和尚靠过去。“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小家子气。就想问个小问题,问完我就走,行不?。” 智空小和尚见云生一副耍赖皮的模样站起来就走。“别问我,不知道,我啥都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云生见智空小和尚要走,也不阻拦。只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他低头打开纸包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朝自己嘴里一丢,含糊不清道:“嗯,老马家卖的糖就是甜啊!” 那边小和尚的脚步就犹豫了。 山下老马家卖的糖很香,很甜。去年他还托要下山办事的师兄买过一包。那滋味真的美妙绝伦,一包糖他足足藏了半年才舍得吃完。 智空用力抽抽鼻子,似乎能闻到香味儿。想转身,却又犹豫。 这家伙满肚子坏水,谁知道他想问什么,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云生侧头撇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小和尚,也不说话,笑嘻嘻的又拿起一颗糖丢在嘴里,吃的津津有味儿。 智空小和尚偷瞄几眼云生,还是擦擦嘴角口水,大步走回云生身边,手一伸道:“给我糖!” 云生嘿嘿笑,一手把糖包递给智空,一手拍了刚刚智空小和尚坐过的地方道:“坐下说。” 智空小和尚接过糖一屁股坐下道:“你想问啥?我先说好,我不想说的还是不会告诉你。” 云生笑着连连点头。“好。” “那你想问啥?”智空拿出一颗糖含在嘴里,那叫一个甜啊。 旁边云生也坐在地上问道:“空小师父今年多大?” “十一!”智空小和尚毫不犹豫的回答。 云生点头。第一天来无住院和尚好像有说过他十一岁了。 云生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当的和尚?” 智空小和尚道:“我自小便是在寺里长大的啊。咋了?” 云生摆手道“没事儿,就随便问问。” 智空小和尚道:“那你想问啥直说,别绕我。师叔祖说你特别会骗人,还会给人挖坑,叫我小心你呢。” 云生顿时有些无语。这和尚究竟都跟这小和尚说什么了? 云生尴尬笑笑道:“那,那我可就直接问了啊。” 智空一副大度模样道:“你问吧。” 云生道:“空啊,那个你觉得你师叔祖会不会喜欢上我?就是那种喜欢。” 小和尚楞了楞。“那种喜欢?师叔祖应该喜欢你吗?” 不应该吧?眼前这家伙又笨又懒又无赖。师叔祖可是大道圣僧,还是那个天下第一大的皇上封的天师。身份尊贵到平常人想见到师叔祖一面都不配,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个无赖家伙? 等于没问。云生长叹一声,有些泄气道:“那你师叔祖今年多大你总该知道吧?” 智空小和尚点头。“嗯,这个我知道。师叔祖今年应该是二十七了。师叔祖十六岁被封天师,现在已经有十一年了。对,就是二十七!” “二十七?”云生默默搬着手指念叨。“你师师叔祖二十七岁我差不多二十一了差六岁?嘿嘿嘿我们俩的八字应该是很合的。真是天生一对儿!哈哈哈哈。” 云生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糖递到智空怀里,笑嘻嘻道:“吃,吃。吃完了云哥哥还给你买。” 云生站起身。智空小和尚看着怀里的糖楞了一下,问道:“你干嘛去?” 云生道:“我去找和尚啊,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智空小和尚道:“师叔祖现在在会客,你就别去打扰了。” 云生道:“会客?妙法莲华寺不是不待客的吗?再说,谁这么大面子要和尚亲自去?” 智空小和尚道:“是秦公子。他和师叔祖是旧识了。秦家是我们寺里的大香客,所以秦公子每年来寺里都会跟师叔祖畅谈一番的。” 姑苏秦氏大公子,秦朝陌,字舞阳。 宝华寺门前的那个背琴公子。 云生的脸忽然阴沉下来。转身欲走。 智空拉住云生道:“哎,你去哪儿?” 云生甩开智空小和尚的手冷冷道:“去捉奸!” 离无欢和尚的无住院不远处有一座雅致院子,名曰:慧明。 这座院子在这大莲花山上,离无欢这修天佛子很近。本不是用来安排客人住下的地方。但是姑苏秦氏一来是寺里的大香客,寺里的藏经阁也是秦家出银子建造。而且秦公子和年轻师叔祖无欢是朋友。每年秦氏便会来妙法莲华寺进香,还会请无欢和尚。 此时,慧明院中便有两人对面盘膝而坐。 一个雪白麻衣的僧人俊逸出尘,一个白衣翩然的公子温润如玉。 两人面前矮桌上摆着那把舞阳琴,琴旁香炉燃着奇楠。名贵茶具中茶香四溢。 白衣公子不时挑弄琴弦,麻衣僧人点头微笑。 好一幅如高雅天人的谪仙图! 云生黑着脸走过来,也未打断二人,只是动作粗鲁的一屁股坐在院门口死死看着两人。 两白一黑,格格不入,黑白分明。 秦朝陌看看门口云生微笑道:“云公子,可要来喝杯茶?” 云生不理,就那么瞪着他。 秦朝陌向无欢和尚递去询问眼神。“云公子这是怎么了?” 无欢和尚见云生臭着一张脸,瞪着身旁秦朝陌,无欢和尚微微皱眉。然后向秦朝陌道:“秦公子此次来寺里会在寺中住些日子,那贫僧今日先行告辞,改日再向秦公子讨茶。” 秦朝陌微笑道:“天师既然有事,朝陌不便挽留。待改日朝陌再备香茗请天师品尝就是。” 无欢和尚起身道:“多谢秦公子,那贫僧告辞。” 秦朝陌笑意盈盈道:“秦朝陌恭送天师。” 无欢和尚缓缓走出慧明院,一路往南,向着一座峰顶走去。 云生慢悠悠的跟在无欢和尚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无欢和尚走到峰顶的一座石崖前才停下。 石崖已是大莲花峰的峰顶,上立一碑,名曰: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天师执位 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苍翠峭拔,云遮雾绕。 圣洁的白衣和尚静立回头崖上遥望远处许久,似在静思。 云生站在和尚身后不远,看着和尚背影。见无欢和尚不说话,亦有些百无聊赖的四处打量。 回头崖上地势空旷平坦,只崖边立了一块巨石,石上刻写三字:回头崖。 回头崖,行至此处即要回头。崖下苦海,行则粉身碎骨。 佛家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却有几人回头,有几人能回头,又有几人愿意回头? 苦海无边,回头,又是何处岸? 云生看着和尚静立崖上,微风过,白色麻衣飘动,仿若梦幻,临风谪仙随风去。可他现在是真真切切的站在那里,心智通明,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因为他想度他,也只有他。 这样的和尚,云生不愿放手,剔骨而行也不想回头。 云生望了白衣圣洁的和尚忽然有忍不住的笑出声。 无欢和尚没有转头,依旧望着远处,似丝毫没有被云生的笑声打扰,依旧沉默不语。 云生敛了笑声,却未敛笑意。走上前,从身后拥住无欢和尚,头轻轻抵在和尚肩膀缓声道:“和尚,那个老和尚说我是魔物转世,今生要与你纠缠不休便是要拉你十世转生的佛陀入地狱你可信?” 身前的无欢和尚眉心微蹙,依旧沉默不语。 云生闭了眼睛,喃喃道:“其实,你信了也没关系。你说佛法无边,度众生也不过善待二字。非是你佛心不定,只是你心地纯善,不忍看我自苦,所以你想度我,不惜舍了你的天道修行之路。可是和尚,每人都有所求,有所执,你说我辈修行大道,只为众生不赴迷途往生,这何尝不是所求?佛祖菩萨立志普渡众生又何尝不是执念?现在,我不过是求你这修天佛子的一丝情而已。” 云生停顿,额头在无欢和尚肩膀蹭了蹭继续道:“和尚,我可以等。等你亲口承认你对我动情。你一日不认我就等你一日,一年不认,我就等你一年。直到我死,或者你成佛。” 云生自顾自的碎碎念,看不到身前的和尚早已缓缓地也闭上了眼睛。手中一串紫檀念珠被和尚轻轻托起,缓缓从和尚指尖滑落。落入云雾缭绕的回头崖下。 身前和尚缓缓睁眼时,他的眼眸中不只有天地,有众生,更有一个他,有和尚自己都不清楚的光华流转。 无欢和尚轻声道:“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是佛陀转世,但我相信,你绝对不是魔物。至少,桑靖容会相信你,你可信?” 云生身体一颤,猛然抬起头,有惊喜,有诧异。“和尚!?” 十一年前,大昭国现任天子萧铎登基称帝,举国欢庆。 佛教祖庭妙法莲华寺里筑修天道的佛陀转世圣僧刚好年满十六,被新帝册封为大昭国护国天师,可入金殿受天下臣民顶礼膜拜,可入庙继续修行。 为谢天子恩赐,十六岁的少年和尚有生以来第一次入世,由官府派遣的护卫保护着,去了那个天下第一的皇城帝都,朝拜天子。 回程时正直六月,天降大雨一月不歇。 雍州境内广陵大江决堤,百姓逃难,哀鸿遍野。 少年天师车队途径雍州,道路泥泞,车马难行。 他就是在那时遇见了那个小小少年。 瘦小的小少年衣着破烂,满身泥水的被两个饥饿的灾民按在地上踢打,却将手死死护在胸前一动不动,任两个成年男子踢在肚子上,肩膀上,一声不吭。 少年天师让人赶走了灾民,伸手要将小少年从地上扶起来。 小少年看着他,楞了楞,却朝后躲去。小少年朝他露齿一笑。“我身上脏,别弄脏了你的手。” 少年天师愕然。 然后看着小少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像被两个成年人打过一顿。 少年天师不解的看着眼前瘦弱的小少年。 小少年看出了他的不解,挠挠脑袋,红着脸傻笑着解释:“从小老挨打,时间长了就不知道啥是疼了。嘿嘿,习惯了。” 少年天师蹲下身,用洁白僧衣的衣袖轻柔的擦去小少年脸上的泥水。“刚刚那些人为什么打你?” 小少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人盯着才向着少年天师晃了晃紧握的拳头。“我刚才讨到了小半块窝头,被他们看到了。他们想要,我不给,所以他们就动手抢了。” 少年天师恍然。原来瘦弱少年紧紧护在胸前的手掌里只是一小块儿的窝头。宁愿被毒打也不愿放手。而且他如此瘦小,小小的手掌里握住的该是多小的一块? 他就只为护住了这小小的一块窝头而欣喜不已。 少年天师扶着小少年的肩头柔声道:“你能给我看看吗?” 小少年听了竟有些警惕的看了少年天师一眼,又看了看少年天师身后几个配刀披甲的护卫,似乎确定了眼前这些人应该不会抢他的食物才将手伸出来,手掌缓缓的张开。 少年天师低头看去,然后眉头一皱,目染悲色。 再抬头,小少年眼圈泛红,明明有抽泣之声,嘴唇却死死咬紧,不发一声。 原来,少年手中的那一小块窝头早已在被按在泥水中毒打的时候被泥水浸泡,满是污泥。 少年天师看着小小少年,却不知该如何去劝慰。 终于,小小少年眼泪落下,声音颤抖的看着手中满是污泥水渍的窝头呢喃。“娘又要挨饿了我真没用” 少年天师豁然起身,没有吩咐别人,而是再无一丝高高在上的天师风采,踏着泥水一路狂奔至他的马车前,从马车里取出了一个馒头。 当小小少年双手捧着馒头时楞楞看了半天。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一次白面馒头,以往跟娘亲都只是窝头野菜度日,最好的时候便是能喝上一次米汤,或者捡了一只死掉的也鸡野兔,娘亲用盐腌了,便能吃上很久的肉。 小小少年擦了擦眼泪朝着少年天师笑。“我叫云生,你叫什么?等我长大了,去找你。” 少年天师道:“我叫无欢。”少年天师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俗名,桑靖容。” 立在回头崖上的无欢和尚缓缓转回身,面对着云生,嘴角上扬,轻柔一笑。如温阳和煦,光芒照耀。他柔声道:“云生,好久不见。” 云生记忆力不好,忘记了很多事,却是从未忘记过他。就像过了十一年,那个瘦弱的小小少年已经长大,可他还是认出了他。 可此时看着无欢和尚的微笑,而且还笑的如此好看,云生却低下头小声嘀咕道:“真是的,我要真是个什么魔物就好了,还要是那种大妖怪。” 无欢和尚不解的挑眉道:“哦?为何想做大妖怪?” 云生笑嘻嘻的扯过无欢和尚的衣袖道:“若我做了大妖怪,就可以一直纠缠着你,再不让别人靠近。” 无欢和尚笑意盎然。 云生又忽然抬头,冷着脸盯着无欢和尚大声道:“和尚,我们本来就是认识的,而且比你认识那个秦大公子还要早!” 无欢和尚楞楞点头。 云生又道:“那你以后不能笑给他看。就是要笑,也不能笑的那么好看!” 无欢和尚哭笑不得。“云生,你就那么不喜秦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莫离心相(1) 春天的雨软软的,细细的,略带丝丝凉意从天上撒下人间。 云生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嘴里吹着欢快的口哨,显然心情是真的很好。 初春的雨不大,细细碎碎得落在身上,却并不让人觉得寒冷。 青青的小草,破土而出,偷偷的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绿绿。云生步伐轻快的从中穿行而过。 无欢和尚面带微笑,跟在云生身后慢慢走下山。 忽然前面的云生好像看到了什么,然后小跑过去蹲下身。 无欢和尚走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 云生站起来手中递了一样东西过来,笑眯眯道:“送你。” 无欢和尚低头,竟是一朵淡粉色的不知名野花。 冰雪初消融的初春季节,竟有花朵开放? 和尚接在手里,云生便转身悠悠然的高声朗道:“经书有云,当年有佛祖拈花一笑,明悟众生。现在有云生赠花如佛倾和尚哈哈” 某人大笑走下山去,只留无欢和尚手执野花楞在细雨中。 无欢和尚轻轻转动手中细嫩粉色的野花嘴角挑起一丝失望的苦笑。 我已认出了你,可是你还是不愿告诉我吗? 俗语说,春雨贵如油。但是这场春雨显然不太一样。从中午一直下到了傍晚,雨势没有丝毫变小的迹象,反而是雷声滚滚,雨如瓢泼。 晚饭后云生便被智空小和尚早早撵回了他的小屋子。 云生居然毫不反抗,老老实实的回了他的房间。 无欢和尚望了窗外阴沉如夜的天色,时不时便会响起的闷雷,微微皱起了眉。 智空见师叔祖好像有些担忧神色不由问道:“师叔祖,你怎么了?” 无欢和尚微微摇头。“没什么。你也回屋睡觉去吧。” 智空小和尚挠挠头,然后又点点头。“哦,那师叔祖也早些休息。” 无欢和尚点头,智空便回了自己的东屋去了。 窗外风吹打窗子砰砰作响,外面雨势太大,有雨水飘过窗台落进了屋内,打湿了窗下积案上摆放着的几本佛经。 无欢和尚来到窗前,将窗户关闭。拿起积案上的一本经书用衣袖轻轻擦拭经书上的水渍。 忽然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敲墙声。 无欢和尚放下经书走过去盘膝坐在床上也敲墙回应。 此时无欢和尚的神情才稍有些放松,他对着墙壁道:“我在。” 门外亮起一道闪电,骤然响起惊雷。 对面没有人说话,也再没敲墙声。 “云生?云生?你睡了?”无欢和尚也敲敲墙壁。却依旧没有人回应。 无欢和尚心底忽然升起一种不详。似想起来什么脸色微变,下床便朝门外走去。 门外天色暗沉,雨势很大,伴随着狂风敲打向屋檐,如阴鬼嘶嚎。 无欢和尚忘记去撑墙角的油纸伞,一头冲入大雨中。 后屋云生住的小房间门紧紧关闭,雨势轰鸣却仍然能听见云生在房中的厮声叫喊。 果然! 云生生性跳脱,人却惫懒的紧,不惧天地鬼神,不怕痛,甚至不怕死。但是他畏惧雷雨天,更畏惧雷雨交加的夜晚。每逢打雷下雨的天气他就会闭着眼睛蜷缩身体躲在角落。 两个多月相处,无欢和尚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云生对雷雨天的恐惧了。 无欢和尚一把推开房门,云生正面色惨白的抱着头,似极其痛苦的将身体缩在床板与墙壁之间的角落里。 云生满脸的泪水,满是痛苦与恐惧。 他缩在角落,不住的拍打自己的头,仿佛是陷入梦魇一般,口中不停的低声嘶吼。“不要,不要不要进去。不要开门开门啊!” 无欢和尚冲到云生身旁,一手握住云生拍打自己的手。“云生,不要。你到底怎么了?” “开门!开门开门!”云生仿佛听不到无欢和尚的话,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开门。 天空一声巨响皱起,云生这次不是惧怕,反而疯魔一般想起身往门外冲。 无欢和尚被撞倒坐在地上,和尚伸手一把将他抱住,拉进怀里。云生不会武功,力气再大也不可能挣脱无欢和尚。 无欢和尚将怀中人搂紧,轻声安慰道:“云生!别怕别怕,只是打雷而已。我在,你别怕,有我在。” 云生被和尚抱在怀里,虽不再挣扎往门外冲,却依然抱着头,缩着身体厮声的叫喊着“开门!开门,开门开门!” 无欢和尚诧异的看了一眼门口道:“云生,云生,门是打开的,门已经打开了!云生,门是打开的” 无欢和尚抱住云生颤抖不止的身体,无论他怎样说,云生也只会抱着头痛苦流泪,嘴里嘶喊着那两个字:开门。 无欢和尚似想到了什么。 云生曾在江陵城对那个宋宁说过,他是因为脑子里面有东西,所以忘记了很多事。 云生畏惧的不是雷雨声,而是畏惧雷雨天曾发生过的事。 他想打开的不是眼前的这道门,而是他曾经打不开的一道门。 无欢和尚忽然问道:“云生,云生。门内,是谁?” 云生颤抖着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却忽然睁开眼,眼神如同一个稚童,充满恐惧,和迷惘。 思考了一会儿,云生才怯生生的回答。“娘娘在里面娘在里面” 无欢和尚皱眉,接着问道:“你娘为什么会在里面?她在里面做什么?” “娘?开门!开门娘!开门!”云生喏喏低语。忽然发疯一般疯狂的厮打叫喊起来,力气大的无欢几乎都控制不住,被云生打了好几拳踢中几脚才总算才又抱住他。 云生再次闭上眼睛用力,痛苦的捶打自己的脑袋。竟沉沉低语了一句“和尚,头好痛” 无欢和尚只好用双手用力按下云生双手,轻声劝慰。“云生,痛就不要再去想,不要想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要想了不要再去想了” 云生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不再大声嘶喊,只颤抖着蜷缩在无欢和尚怀里喃喃低语。 无欢和尚看了看门外,原来是雨势骤歇,只余小雨淅淅沥沥,雷声似乎也没有再响起。 无欢和尚紧紧抱着怀中颤抖哭泣的人不停地再他耳边呢喃“云生,过去的事,记不得就不要去记了,人活着不是要寻找过去的。记不记得又怎样?不要再去想不要去想” 云生情绪似乎稳定下来,将头埋在双腿,低低抽泣,慢慢便无声无息,如睡着了一般。 无欢和尚将怀中发抖抽噎的人搂紧,另一手轻抚他后背似喃喃自语。“想不起来就不要逼着自己去想了记得与不记得又能如何?既然往事如此痛苦,就不要再想起为何不想好好活着为何总要折磨自己” 半个时辰后,云生缓缓抬起头,睁开眼,有些涣散的眼神也慢慢清明起来。 他看了看抱紧自己的无欢和尚,又看了看门外天色有些迷茫的向着和尚问道:“和尚?我我又犯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莫离心相(2) 雨势初歇天色晦暗。 小小的屋子里燃起了一盏烛火。 刚发过疯的某人抱着双腿坐在他那张简陋的床上,眼睛楞楞盯着不远处的烛火恍惚出神。 无欢和尚坐在他身旁,伸出手指,抹去他脸上残余的泪痕。 云生回神,朝着无欢和尚咧嘴一笑。“嘿嘿我没事。就是头疼病犯了,所以有些失态,嘿嘿失态” 形同疯魔,苦痛嘶嚎便是他的失态? 无欢和尚静静看着云生的眼睛,却丝毫也笑不出。 无欢和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以往每逢这样的天气你都只是害怕,为何今日会如此痛苦?” 云生摸了摸下巴将眼神从无欢和尚脸上移开道:“可能是我今天想起了一些被我忘记的事才会这样吧。” 还是不想跟他说实话?无欢和尚张口,又闭上。 该问什么?是问他为何脑子里会有东西,为何会忘记过去? 是问他都想起了什么? 还是问他现在为什么要? 便是云生提起了,他也无法开口问,也不敢开口问。 莫名的心底浮起了一抹惧意,无欢和尚大惊。我为何为会怕?我又怕什么? 无欢和尚摇摇头,平静心绪按下心底妄念,起身走到积案前倒了一杯茶递到云生手中温声问道:“你以前也有像今天这般神志不清过?” 云生点头。“有几次吧。” 无欢和尚道:“那你发作时会怎么办?难道任由自己神志不清,横冲直撞伤害自己?” 云生低头喝了一口杯中水笑道:“和尚,你想多了。我每次发病时会有人给我喝酒,那样头痛会缓解很多,我也会清醒很多,不会动手伤自己的。” 无欢和尚是真的想多了。每次发病前那个人会给他喝很多酒来缓解疼痛。那人不愿给他酒喝时也会把他用绳子或者铁链绑紧,甚至直接把他悬吊在房梁上,直到他清醒为止。这样做云生哪来的机会伤害自己? 无欢和尚疑惑道:“那他为何不给你看大夫,用药医治你的病,却只给你喝酒来缓解?” 云生将手中茶水一口喝完,跳下床把杯子放回积案上略带无奈道:“是他把我弄成这样,落下病根的。他都医治不了,谁还能治?” “他是谁?又为何把你弄成这样?!”无欢和尚扳住云生肩头语声急切。 云生被和尚忽然的失态动作吓的一愣,然后笑着贴近无欢和尚双臂环抱无欢和尚的腰。“和尚,你心疼我啊?那你就跟我同塌,好好疼疼我好不好?” 怀抱相拥,无欢和尚心神动摇,看不到肩头云生的笑意灿烂无比。右手指尖微动,似乎划过一抹白光。又似乎只是幻觉,一瞬间便又敛去消失不见。 无欢和尚将云生身体稍微推开些皱眉道:“告诉我那人是谁?为何要如此对你?” 云生挣开无欢和尚扶住自己肩膀的手,向着和尚摊开双手道:“把智空藏起来的那两坛酒还我我就告诉你。不还酒就免谈。” 无欢和尚皱眉看了看云生摊开的手。犹豫一会儿才道:“只能给你一坛。” “成交!快去拿酒,我等你。”云生听到无欢和尚妥协急忙催促。 等无欢和尚从经书柜子底层拿出一坛酒想转回云生的房间时云生已经坐在无欢和尚主房的门槛儿上。 云生一脸期待的从无欢和尚手中接过来,扯开封泥就仰头灌下一大口。云生豪迈的擦擦嘴角啧啧道:“酒才够味儿嘛!人可以一日不吃饭,一日不喝酒的日子不好过。” 说完用手臂捅了捅也坐在门槛儿上的无欢和尚。“哎,和尚,有酒没肉怎么行?” 无欢和尚道:“让你在寺里喝酒就已经是犯禁,又哪里来的肉?” 云生挑着眉毛向无欢和尚使眼色。 无欢和尚心领神会,面无表情道:“你就别惦记放生池里的鱼了。智空为了防你,每日必来往生池清点两次鱼的尾数,生怕什么时候被你偷了去。” 云生哈哈大笑,笑完接着灌酒。忽然觉得自己一人独饮是不是不太好,便把酒递给无欢和尚。“你从小到大没喝过酒吧?来一口?” 无欢和尚摇头,正色看着云生眼睛,等待他兑现他自己的话。 无欢和尚从不问,那是因为他相信他本性不坏。无欢和尚只是有满腹的疑惑,如一团乱麻,让他心绪纷乱,无从打理。 云生把酒坛提在手中,遥望如墨夜色,做了个深呼吸缓缓道:“和尚啊,我是说过会把什么都告诉你的” 二十二年前,隶属雍州平安镇外三十里有一个平静安宁的小村庄。 村子很小,整村也不过三十余户人家,因为村里的村民大部分都是云姓,所以村子就叫云台村。 村里男丁耕田,女人便会做些纺织浣纱的活计。 村里云老汉一生无子,只得一女名叫云瑶,长相貌美,单纯善良,时常会跟随村里几个妇人去河边浣纱给家里赚些铜钱,补贴家用。 一起浣纱的妇人们经常会感叹一声云老汉好福气,生了个标致的女儿,孝顺又体贴。 每次云老汉听后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是叹息连连。 其实村里人都知道,云老汉是在叹息有女无子。 女子长得好或许是得天独厚的恩赐。但是穷人家的女子若是长得太好就只会是灾祸。 云瑶已经十六岁,该到了出阁的年纪。她本以为自己也会和村里的女人们一样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从此踏实过日子,相夫教子。 但是她却偏偏遇见了他。 从那俊逸非凡的游学世子骑马而来,她便一生再未能忘记。 他告诉她他叫萧东篱,从很远的地方来。 因为云台村附近有一座风景优美的大山,而那萧姓公子每日都会登山游览。为图方便便借住在云台村里。 或许是龄相仿,两人便很快熟识起来。 没事时。他教她识字,给她讲很多故事,讲他游学趣事。 在她的心里他几乎无所不知。 而他为讨她欢心给了她一个她一生中最大的惊喜。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焰火。 十里河畔焰火几乎燃放了一夜。 但是两人相处两月后的一天,那人留下一枚玉环便从此消失。 温柔婉约的女子手执玉环开始等待情郎归来,期间有邻村男子提亲她也全部拒绝。 女子坚信她可以等到他回来。直到三个月后她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 村里人看见她便会有人谩骂她不知羞耻。 母亲因为知道她未嫁先孕,而病倒,只几天便离世。父亲大怒,手执棍棒将她赶出家门。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云瑶在云台村后搭起草棚,甚至独自一人生下了一个孩子。 若非有一年迈婆婆去田里浇水路过,云瑶便会流血而死。 女子未婚嫁却怀身孕本就会遭世人人唾弃,何况她还把孩子生了下来。 女子被称为灾星,活活气死了她的母亲。而那个孩子从出生起便被村里人骂为孽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业识来空 夏日将晚,日头尚未收敛热气,头上天边挂满了火红云霞。 一个衣衫破烂,却还算是干净十岁左右勉强能称的上少年的孩子抬头仰望着天空。 他听娘亲说火红的云霞很像她当初看过的一场夜空焰火。可驻足看了半天,他也没有看出有什么相似之处,只好摇摇头,继续走路。 他左手提着一只竹篮,蹦蹦跳跳的沿着田垄沟向着村子边缘的一栋破旧小茅屋走去。 他的竹篮里是一些新鲜的野菜,已是入夏天气,他要提前多挖一些野菜晾干储存起来。不然等到秋天能吃的野菜枯黄,他和娘亲就要挨饿。 年少的他不怕秋日荒凉,他最怕的还是大雪纷飞的冬天。因为他住的茅屋四壁漏风,他和娘亲更没有什么厚实的衣服可以御寒,所以每个冬天都会极其的难挨。 平日里娘亲给人浣洗衣物,手上皴裂伤口也赚不到几个铜板。所以他每日都会去挖些野菜来保证每日都能吃上一顿饭。 他不敢去田间或者村子旁边挖野菜,只好走了很远,到很少有人去的野地去。因为若是让村里面阿牛那帮孩子看到他挖野菜,不只会把他辛苦挖的野菜全部踩烂,还要挨顿揍。 阿牛是村长的孙子,因为云台村附近没有私塾课坊,所以这里的孩子几乎都不用上学,每日便会跟着阿牛在村子里到处闲逛。而他就是他们唯一的消遣。 他不怕挨揍,反正早已经被打习惯了。 他只怕挨揍的时候阿牛他们会把他的辛苦挖来的野菜踩烂,那他明天就要挖更多,而今天就一定没饭吃了。 他怕挨揍的时候他们会把他的衣服扯破,因为家里没有钱给他换一件新衣,甚至连购置缝补的针线钱都拿不出。如果衣服再破些就不能穿了,那样娘亲又要发愁。 其实小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要欺负他。 难道只是因为他没有爹?可他从不觉得没有爹就有什么不好啊。因为他有一个天底下最温柔善良的娘亲啊。 小少年快靠近村子,就开始走的小心翼翼。因为阿牛他们已经堵了他好几次都被他逃掉。所以今天要是再被堵住一顿打肯定是跑不掉的。 不知是不是他运气真的不好。他已经离自己家的茅屋不远,就看见了阿牛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挡在了面前。他本想后退逃跑,可能是因为前两次就是这么被他逃掉的所以阿牛今天居然还叫两个人堵住了他的后路。 他看见阿牛虎视眈眈的朝着他走过来就知道今天是跑不掉了。 他将心一横,转头就朝右边小树林钻了进去。 阿牛他们一行五个孩子也立刻追进小树林。 可是小少年刚跑了不远就不跑了,因为他从昨晚到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没有吃过一顿饭,论体力他根本就跑不过阿牛他们。 他一路狂奔近树林,只是想尽量跑的离家远一些,不然挨揍的时候会被娘亲听见。 他刚停下脚步弯腰大口喘气,就听见身后传来阿牛的的嘲笑声。“云小子,你平日里不是逃跑功夫挺强的嘛?咋啦?今儿咋不逃了?” 小少年手捂心口大口喘气,头晕目眩,有些听不太清楚阿牛都说了什么。 这时阿牛他们五人已经围了上来。 一个瘦高个儿见少年不回话朝着阿牛说道:“牛哥,这小子肯定是想认怂了。牛哥你亲自来堵他,他铁定得害怕啊。” 另外三人也是齐声附和。 阿牛冷笑,走上前正要一脚将少年踹倒,好解前两次被他逃掉的气,少年却忽然开口。 “等一下!”少年大声道。 阿牛停下脚倨傲的问道:“咋了?认怂了?就算你认怂老子今天也要好好教训你!老子要揍你你他妈还敢逃,就是这个下场!” 少年直起腰朝着阿牛微微一笑。“你让我把东西放到一边不许动。我就让你们打,不还手。咋样?” 阿牛撇了一眼少年手中的竹篮嗤之以鼻。“不就一篮子野菜嘛?我就不答应咋了?” “就是,我们牛哥不答应,你小子还敢咋的?”少年身后一个胖墩也随声附和道。 “不答应?嘿嘿。”少年冷笑,看着阿牛语气带着明显的威胁道:“你们几个我是打不过,但是我要是死抓住你们其中一个不放?” 神态倨傲的阿牛听了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上次打架便有一个被这云小子抓住往死里打,不论别人怎么打他他都死抓住那个不放。最后被云小子抓住的那个比云小子伤的还惨。 思量了一下阿牛点头道:“好!你把东西放一边儿去。但是你别想着能逃掉!” 少年默默提着竹篮走向一旁,将竹篮轻轻放在地上。想了想又脱了身上的衣服,也放在竹篮旁边。 少年光着消瘦的上身走回了阿牛身旁,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 瞬间,拳脚如雨落下。很快便把他打的躺倒在地上。他只护住头,因为身上可以有衣服遮挡,要是伤了脸,娘亲看到了又要流泪了。 虽然他只有十岁,但是他感觉自己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只怕看见娘亲哭。他记得有好多次夜间醒来便会看见娘亲一人在偷偷的落泪。他知道娘亲又在想念那个他从没见过面的爹,却又不想让他看到。小小的他便悄悄掩了被子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拳脚一下又一下的狠狠打在后背,胸口,肚子和大腿。他只护住头,闭着眼睛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叫喊一声。因为这里离家不远,若是他叫出声会被娘亲听见。 因为挨打的次数太多,他知道怎么蜷缩着身体,能让自己受伤轻一点。比如他尽量把腿蜷缩可以挡住踢向肚子的几脚。 过了好一会儿,阿牛他们似乎是打累了,落下的拳脚也慢了许多。然后又气喘吁吁的停下手歇息,看见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少年手臂流血,着的上身尽是殴打过的青紫於伤顿时心情大好。 阿牛摆摆手道:“大胖,该回家吃饭了,今天先放过这小子。” 一旁胖墩点头。“太阳都要落山了,一会儿我爹也该找我了。咱们明天再来!” “好,咱们有的是时间教训这小子。嘿嘿。” 几个少年约定明日,一边商量明天有什么新办法再教训那个云小子一顿,一边朝着村里走去。 地上满身伤的小少年闭眼躺了好一会儿,才捂着左边肋下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少年脚步踉跄的走到一旁,拿了衣服提了竹篮,另一只手却死死按住左肋,朝着家的反方向走。 小树林中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他放下竹篮蹲在溪水边用水把身上泥土和血迹洗干净。 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沉下半边。再不回家娘亲要担心了。 他刚想起身穿衣服,站起一半又猛然蹲下。张嘴一口血便喷进了溪水中,鲜红的血混在溪水里很快便随着水流消失不见。 少年脸色惨白,看着溪水皱起了眉头,嘴里低声嘀咕。“肋骨断了没事,但是吐了那么多血应该不会死吧?” 少年甩甩头,人哪那么容易死? 抬手背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鞠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穿好衣服,一手提起竹篮一手按住肋下断骨处向家里走去。 茅屋在村子的最边上,其实离村子里还是有些距离。 茅草搭起的房屋低矮,房顶的几处茅草固定的不是很好,仿佛又一阵大风便能把整个屋顶掀开。 茅屋下只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勉强算是个小院子,所以没有院门。 小少年走到竹篱笆前放下按住左肋的手揉了揉脸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他提了提手中竹篮笑着朝着茅屋里喊:“娘,我回来啦!” 屋子里走出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虽然身着粗布衣,头插木钗,却依旧貌美。 女子挽了衣袖问道:“阿生,你又去哪里皮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少年挠了挠头笑着把竹篮递给娘亲。“嘿嘿,娘,我今天挖菜走的比较远,所以走到现在才回来。” 女子接过竹篮,一手摸了摸少年脑袋,叹息声轻不可闻。“那明天别去那么远了。” 少年乖巧点头。“嗯!” 女子露出笑容。“进屋吃饭吧。” “好咧!”少年拉着自己的娘亲一同进屋。 屋里有两张床,一张竹床,一张小木板拼起来的床分别摆放在屋子两侧。 门旁有土灶,屋子中间摆着一方小桌子和两条小板凳。 这便是少年家中所有的东西。 此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说是饭菜,其实不过是一小碟黑漆的咸菜,两碗野菜汤,根本不见一粒白米。 少年大大咧咧的坐在小板凳上大口的扒着野菜,仿佛是吃着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女子坐在少年对面,看着自己的儿子,也不禁面露笑意。伸手抹去儿子脸上的菜叶柔声道:“你慢点吃,小心噎到。” 少年吃着菜笑着点头,含糊不清的说道:“嘿嘿娘的手艺好,做的饭最好吃嘛。娘,你也快吃。” “嗯。”女子微微点头,拿起碗筷。 拿起碗的时候,女子神色有些黯然,看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儿子又无比的满足。 不论那人还会不会回来,还会不会记得她,都不重要了。因为她有和他的孩子就够了。 只是,东篱,你或许不知道我们有一个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五识孽障 时值六月中旬,大雨倾盆。绵延十几日不绝。整个天空都那么黑沉沉的压在头顶。 茅草屋因为太过破败,早经不了风雨。 少年抬头,屋顶透天。上面那块茅草早就不知被风雨吹到了何处。 屋子里积的雨水几乎已经没到少年的膝盖。他只好跪在自己的小床板上扒着窗缝看向屋外。 屋外的情况和屋子里差不多,那些低矮的草木也都已经被雨水淹没,一眼望去都是浑浊的水面。 娘亲头戴破旧的斗笠,身披做工粗糙的蓑衣将他护在怀里。 少年抬头。“娘,这雨为什么一直下个不停?” 女子摇头。“娘也不知道怎么了。每年六月多雨,但是像这样一直下的娘也是第一次见。” 随后母子二人陷入沉默。心底都在祈祷这场大雨快些停下,因为那些野菜会被淹死,而且家里存起来的菜干也快吃光了。 少年躲在娘亲怀里,正望着大雨出神。 忽然屋子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伙人冲进了他们这个有屋顶和没屋顶都差不多的茅屋里。 少年和娘亲都被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来的有十几人之多,而且少年还几乎都认识。这些都是村子里的人,个个手拿锄头木棍,气势汹汹。 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皮肤黝黑的汉子是胖墩他爹。他抹了一把脸上雨水一指少年娘亲大声道:“乡亲们,把他们俩抓到村口去!” “好!”然后一些人就七手八脚的把少年和他娘亲拉去了村口。 村口有一颗大树,树下有一口井。平日里村民便会从这口井了打水做饭。 此时大树下已经聚集了村里老老少少很多人。 大雨还在下,可是少年直到被人扔到地上泥水中的时候还不知道究竟怎么了? 女子惶恐的拉起摔倒的儿子护在怀里,看见树下的一位撑伞老者小心翼翼的问道:“村长?村长找我们母子来是有什么事吗?” 老者面色严肃没有说话。旁边村民已经七嘴八舌的插话,气愤指责起来。 少年在娘亲怀里听了半天才听明白。 原来是这场大雨十日不歇,已经淹坏了不少田地,注定了这一季要颗粒无收。而且连村口这唯一的吃水井也便的浑浊不堪,散发着阵阵异味。 这些人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老天爷发怒,要惩罚恶人。然后竟然把这些天灾都怪在了他们母子头上! “老天爷要下雨,关我们什么事?!”少年气的手脚发抖,大怒出声。 一直以来村里人便欺负他和娘亲,田地不许他们种,甚至不许他们自己开荒。不许他们去河边捉鱼虾。便是母亲为别人家做工,浣洗衣物得到的铜板都是最少的。 平日里谁家丢了鸡鸭都会怀疑是他偷的,一定会来他家大闹一场,直到娘亲不得不将他打一顿他们才会离开。 谁家孩子哭闹,那些妇人们就一定会诅咒娘亲几句,说是娘亲气死了外婆,外婆冤魂不散才会吓到她们的孩子。 现在老天爷下雨不停也要怪在他和娘亲的头上! 少年母亲解释。“我们母子从没做过什么,田地淹水怎么能怪我们?” “我们村子几十年来都风调雨顺平安无事,老天爷怎么会惩罚我们?肯定是你因为你和你的这个孽种!”身后有人阴阳怪气的指责。 少年擦了擦流进眼睛的雨水转头一看,原来是虎子娘。 虎子娘见少年朝她看来竟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向前走了一步。她干嘛要心虚?就算是那天偷偷摸摸和小根他爹幽会被这小子看到,他敢说出去吗?就算他说了村里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吧?想到此,虎子娘就愈发得意。 身旁娘亲面色痛苦的咬着嘴唇。 “就是,我们村子里从来没出过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就是个祸害,竟然还有脸生下个孽种?真是给我们村子丢人!” “是啊。这次老天爷降大雨肯定是看不过眼了,要惩罚这不知羞耻的贱人。我们村子都是被她给连累了!” 村里其他人见少年女子不说话,也纷纷吵嚷起来。 少年火冒三丈,朝着众人大吼。“胡说!你们胡说八道!我娘是世上最好的人!你们别胡说!!!” 少年不用去看了知道娘亲在哭,大雨声都压不住娘亲痛苦的呜咽声。 少年扯了扯娘亲衣角。“娘” 女子蹲下身,将少年搂在怀里。眼泪混着雨水下落,不住的轻声对儿子说着她从来没有说过的话。“对不起,阿生,娘对不起你,娘是不是不该生下你,让你陪娘受苦。” 少年惊骇无比!楞楞的唤了一声:“娘?” 这时人群里已经有人提议,说要把他们母子填井,老天爷就会息怒,停止下雨。 村中男人随声附和,义愤填膺。女人听后稍稍沉默竟也没有人有意义。 女子站起身把儿子护在身后,向着一直不发一言的村长哀求。“村长?这和我们真的没有关系!求村长放过我们母子!求求你了村长!” 村长身旁以为书生模样的男人笑着对众人说道:“对,村长,这事儿得您做主啊。” 少年认识说话的人,他叫云南景,年轻时曾去外面闯荡,也是村里唯一一个读过书的人。若论辈分他还是娘亲的远房叔叔。 撑伞的村长面露难色,看了看大雨中的一众村民,终是摆摆手道:“没有田地里的收成村里人都得饿死。为了咱们村子的活路,那,就填井吧。” 村长说完转身离开。云南景也跟随其后。 一众人七手八脚的便将少年女子二人向井口推搡。 少年和娘亲不停挣扎想要逃走,却被村民围起来,一步步向着井口逼近。 “走开!走开!别碰我!”少年一步步后退,正想找个机会将身前的一个人撞开。 “求你们,放过我们,放过阿生,他还小啊阿生!小心!”女子一声惊呼。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就被人从身后抓住。有人抬起他的脚,将他架到井口旁边。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两个大人的钳制。 少年知道自己跑不掉,转头看向娘亲,瞬间龇目欲裂!“娘!不要!你们放了我娘!混蛋!放了我娘!” 原来身旁娘亲也已经被人抓住,正要按入井里。 “乡亲们,都住手!” 一声喝止响起,竟然是云南景。 大雨中汉子们立时停下。有人迷茫问道:“景二叔,怎么了?” 云南景清了清嗓子道:“村长有话,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我们害人性命,怕更惹老天爷发怒。所以决定放了云瑶母子,将他们母子赶出云台村,以后再不许踏进云台村一步。” 胖墩爹疑惑道:“景二叔,村长说就这么算了?” 云南景正色。“咋了?村长的命令,你还不信?” 胖墩爹立刻摆手道:“不敢,不敢。”他是真不好得罪云南景,村子里就只有云南景读过书,他还要求他教自家儿子识字呢。 众人听到是村长的命令也都只好听从。 云南景朝着少年母子道:“你们跟我来。” 众人一放手,少年立刻抱住娘亲再不撒手。 女子二人死里逃生,战战兢兢的跟在云南景身后。 井旁依旧有人愤愤不平。“怎么这么就饶了他们了!” 少年扶着娘亲,走在大雨中。跟随前年的人来到村东的一间房子。 云南景开门将少年母子让进屋里。还拿出两块布递给少年母子让他们擦干净雨水。 少年警惕的看了一眼这个他应该称一声二叔公的人。他心底害怕极了,因为村子里从不会有人对他们娘俩好,一丝怜悯都没有过。 少年娘亲接过布,怯怯的道:“谢谢二叔今天的救命的大恩。以后我们母子一定会报答二叔。” 云南景微笑道:“说什么傻话,论起来我们还有些亲戚关系,救你们母子不是应该的吗?来,喝点热水,别着凉了。” 云南景递过开一杯热茶,女子无比感激又有些诚惶诚恐的接过。 随后云南景又给女子身旁的少年也倒了一杯热茶。微笑道:“你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下,等明日你们就要离开村子了。” 女子红了眼睛,轻轻点头。她知道,云台村已经不是她们母子的安身之处了。 云南景并未在这间房子里过多停留,交待了几句便离开。 女子等云南景离去,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她不是不坚强,而是她真的已经无法再忍耐。 少年用力握住娘亲颤抖的手。“娘,别哭,别哭。娘,这里有什么好?他们只会欺负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就不会再被欺负,离开这里你还有我啊。” 女子将少年搂在怀里哭泣无言。 云台村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虽然娘死了,爹也在前年去世,但是她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外面的世界她不知道该如何生存。而且,她要是离开了云台村他回来会找不到她的。 入夜,因为白天发生的事和窗外的雨声少年睡的很浅。 迷迷糊糊中他被一些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娘亲却站在屋里和一个人影纠缠厮打。 啪的一声,那个人影一巴掌打在了娘亲脸上,娘亲便倒向一旁。 “娘!”少年大喝,从床上爬起来冲向那个人影。 人影一把抓住少年手臂,将少年向着门外拖。拖到门外,将少年扔到雨中少年才看清,这个人竟然是云南景! 少年想冲进屋子里云南景已经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任少年如何推撞也打不开。 “开门!开门!让我娘出来!娘!”少年不停的拍打着门,用瘦弱的肩膀去撞击着那扇紧闭的门。 门内响起女子惊恐的求饶声和哭泣声。 “娘!”少年双眼通红用力的去撞击那扇门,因为他的娘亲再里面。“开门!快开门!你要干什么!开门!开门啊!!” “啊!”一声女子惨叫伴随一声雷声轰鸣突兀响起。 少年楞了一下,好像那道雷声劈在了他的头顶一般。 忽然,少年像是发狂一般的去撞击门板,将门窗都震的哐哐作响,鲜血从额头肩膀流下来,他都毫无知觉。 他的耳边没有风雨声,只有雷声和娘亲的惨叫声连绵不绝的响起。 “娘!开门开门!开门啊!娘!!!” 大雨不停,夜色暗。 风雨轰鸣,雷声滚滚都遮盖不了少年的的嘶喊声和不停歇的撞击声。 那个雨夜,村里的人都被惊醒,却无一人开门观看,无一人理会。 只有少年不停的嘶吼声音传遍村子,让人心惊胆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渡佛入地狱 大莲花山上,昏沉夜空开始清明。 天边云层浮动,似乎能透出丝丝缕缕的微光。看来天亮后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无住院里酒香四溢。 云生和白衣和尚无欢并肩坐在门槛儿上,沉默不语。 无欢和尚默然许久。 原来他遇到那个小小少年之前,他就已经是如此可怜之人。 以前的他如此,现在的他依旧如此。 无欢和尚生来尊贵,衣食无忧,他从不知道妙法莲华寺以外是什么样。他只知道佛说众生皆苦,所以他们修佛之人才苦修佛法去度化众生苦。 他从不知道还有一些人可以饿很多天没有东西吃。可以为了一篮子野菜被人打断骨头。 有一些人可以愚昧到将天灾用人命来解决。可以无耻到对自己的晚辈行那下作之事。 有那么一些人可以冷漠无情到毫无人性! 无欢和尚轻轻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菩萨低眉叹慈悲,佛陀垂泪怜众生。 忽然无欢和尚感觉脸颊有些温湿,酒香扑鼻。睁开眼,云生刚刚收回舌头。 云生一手拎着酒坛,眼眸中无苦无悲无痛,只是微有些朦胧醉意。 云生笑意盈盈的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如鬼魅一般充满诱惑的品尝和尚眼泪的味道。“和尚,你哭了?” “阿弥陀佛”无欢和尚长吐一口气,稳定如潮涌动的心绪问道:“你们,后来怎样了?我记得我们在雍州相识的时候你娘还跟你在一起。” 云生道:“后来?嗯后来我带娘离开了云台村。再后来广陵江决堤淹死了很多人,我跟娘逃过了洪灾,却没有逃过瘟疫。娘就是那时候死的。” 无欢和尚皱眉道:“那以后,你一个人又是怎么过的?” 云生耸肩,坐回门槛儿上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还能怎么过?混迹江湖,坑蒙拐骗偷,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干。” 无欢和尚道:“你就是因为当年的这些恩怨才杀光云台村所有的人?” 云生一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 无欢和尚道疑惑看向云生。 云生眨了眨醉眼朦胧的眼睛。“我带人去云台村的时候,里面的人就已经死了。我只是刚好在村口遇见了逃出来的云南景而已。” 无欢和尚皱眉道:“当时云台村里还有别人?” 云生撇撇嘴,笑呵呵道:“不知道啊。反正我去的时候人就死了,都死了。呵呵信不信由你。” 也或许,会是那个人屠村,那个杀人从来都手脚干净利落的人。不过他为什么要插手我的事?嗯,等回去一定问问他。如果真的是他,那跟自己杀的也没什么区别。自己担起屠村的罪名也真的不亏。 无欢和尚却眉头皱的更深。 云生把酒坛递到无欢和尚面前。“真不来一口?酒其实是个好东西,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无欢和尚摇头。“我从未喝过酒,不知道究竟如何。只是酒是佛家第一诫唔!?” 无欢和尚话未说完,嘴已经被堵住。 原来云生提起酒坛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伸手扯过和尚衣襟便欺身上去吻上了和尚双唇! 无欢毫无防备,竟来不及挡住云生压向他的身体,反而给云生推了一个趔趄。双手向后刚触及地面,云生火热柔软的唇就吻上了他的嘴。 无欢一惊,刚要伸出一手将云生推开,谁知喝醉酒的云生力气极大,丢了酒坛一手按住无欢肩头一手搂住无欢脖子。长腿一伸竟跨坐在了无欢小腹。 “唔”无欢想要开口说话,醉酒的云生竟将口中含着的一口酒全数灌于无欢嘴里,柔软而灵活的舌头顶弄着无欢的舌根,竟是强迫无欢做吞咽的动作。 无欢和尚想要用力推开云生,右手抬离地面,却又轻轻放下。 喉结微动一口酒便咽了下去。酒味辛辣,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无欢和尚眉头再次皱起。 他不是说酒很好喝嘛?这么难喝的东西他怎的如此贪恋? 跨坐在上面的人却将拉了无欢和尚一只撑在地上的手,让和尚躺倒在地面上。 云生酒劲上头,忘情的吻着身下的无欢和尚,品尝和尚口中的甘甜和酒香。直到无欢和尚的舌头似乎也有了些反应,不再僵硬,而是试探性的轻轻触碰他的舌头。 这个时候云生竟然恶作剧似的离开了他的嘴。坐起身,意犹未尽似的舔了舔嘴唇问,嘻嘻哈哈道:“和尚,嘿嘿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地上无欢和尚有些欲言又止,抿了嘴唇默然无语。 云生看着和尚躺在地上一副任君采颉的模样又缓缓低下头在无欢和尚耳边悠悠的问道:“和尚我上你,还是你上我?嗯你要是不懂,我可以教你。” 不等无欢和尚回答,他便又得意忘形的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就有些笑不出了。因为被他坐在身下的无欢和尚已经缓缓坐起身,面容带着一丝深沉。 云生吞了一口口水,酒意也似乎有些清醒。 和尚不会发火吧?是不是要把我赶下山了? 无欢和尚静静撇了眼云生胯坐在自己身上,挑了挑嘴角轻声道:“其实我不是什么都不会。” 呃?云生愣住,酒又醒了不少,脑子却迷糊起来。 无欢和尚又道:“你喜欢在上面?” 啊?云生有些石化。 无欢和尚轻轻叹息一声,竟然将坐在身上的云生托着站起身,顺手关上了房门。 无欢和尚抱着云生转身走向内室。“要,就在床上,地上太硬了。” 云生瞪大了眼睛看着面色沉静的和尚,一脸的不可置信和受宠若惊的表情。 然后云生一把搂住无欢和尚脖子,啪叽亲了一下。“和尚,你真好!” 天光尚未放亮,无住院主房中便有两人在悱恻缠绵。 九世轮回的佛陀圣僧床上有一个和尚在下,少年在上,两具身躯纠缠,忘情拥吻。 当某人的手触碰到那一片禁地时,和尚猛然翻身。 有人厉声叫道:“和尚!你耍赖!” “我哪里耍赖了?” 某人愤愤的趴在床上。“你说让我在上面的!你怎么能呃!” 和尚轻轻进入,缓缓道:“这样你也是可以在上面的。” “唔”某人把头埋进被子里。 “怎么了?痛吗?那我呃我轻点儿” “” 某人瞬间瘫软,身体没力气心底却在骂人。 虽然我一直是受,但是这次明明是我一直在欺负和尚啊?怎么可以这样?难道我就是条咸鱼?注定不能翻身? 气鼓鼓的闷头承受着进入与扩张。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一直都是在下面的,这样的痛他早已经习惯,和尚怎么能受的了呢? 窗外暗处,一柄青伞掉落在地。 洁白衣衫早已经被雨水打湿。雨已经停了许久,那人却依旧楞楞站在那里。 的发丝粘在惨白的脸上,再无平日温雅模样。暗夜里似一缕孤魂,无依无附。 此时床上趴着的某人在笑,笑的乾坤颠倒。 不是为刚刚黑暗处的那一抹人影,只是为十一年前那个死在泥水中的美貌女子。那个等了一辈子都没有等到那个萧东篱的女子。 佛祖佛法万象,明悟芸芸众生脱苦海。 今日云生伏身渡佛入地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了心无益 翌日, 已是正午十分,窗外阳光明媚。 无住院中的梅树将抽新芽,枝头仅剩的梅花瓣也将落尽。 房内,云生刚刚醒来,懒洋洋的趴在无欢和尚床上笑着打招呼。“早啊和尚。” 无欢和尚坐在窗前,手拿经书,身沐阳光。“都已经午时了,不早了。” 云生嘿嘿笑笑,从床上爬起来,不着寸缕就那么光溜溜的下床走到无欢和尚身边。 此时无欢和尚抬头,然后叹息一声,伸手将窗子关上。 云生拉过无欢和尚的手放到他的臀部皱着眉头道:“和尚,痛你给我揉揉” 无欢和尚有些无语。 那个地方痛怎么揉?而且还是他自己玩火。自己惹事只能自己受苦。 无欢和尚沉吟一会儿道:“那,我以后不碰你了。” 云生慌忙摆手道:“别啊,别啊。呵呵你知道我不怕痛,跟你开玩笑的我这就去穿衣服。” 不碰了?那怎么行?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的喜欢上我,承认对我动情。而不只是为了度我而已。 无欢和尚看着云生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打开窗子继续翻看经书。 昨夜的事,发生便发生了,既已决定了,就不必执念于修行二字。如今,他便是他的修行。 穿好衣服的云生笑嘻嘻的走过来,手托着脑袋抵在无欢和尚身旁积案上。“哎,和尚,你看什么呢?” 无欢和尚头也不抬道:“佛经。” 云生眨眨眼睛天真道:“比我好看?” 无欢和尚抬起头看向云生脸上,似乎真的是在做比较。 云生立刻做了一个自以为最灿烂的笑容。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然而无欢和尚认真的点头道:“你没经书好看。” 云生笑脸顿时垮下来。黑着脸转过身嘟囔。“我就长得那么丑?” “呵呵”无欢和尚低头偷笑。 云生转过头,亦是无语。 这和尚学坏了! 不再打扰和尚念经,云生走向一旁檀木架。 云生还是第一次仔细观看无欢和尚的房间。每次他要和无欢和尚独处都会有一个小光头在这里晃来晃去。 云生把檀木架从上看到下,除了经书还是经书,看来无欢和尚的生活真的很索然无趣。 云生本欲走到别处看看,忽然看见木架上方有一只做工精巧的小木漆盒。 云生把漆盒从架子上拿下来。 小漆盒做工精巧,雕刻玲珑,一看就是好东西。 云生好奇的打开盒子,当看清楚里面的东西,脸色顿时变的难看起来。 那方漆盒中是一块白玉,雕刻着繁琐的纹饰,玉的上面刻有一个苍劲的秦字。 云生皱起了眉头,脸色竟有些苍白。 “难怪,难怪你不喜欢我。原来你心中早有钟情的人了。” 没有人回答云生的问话,只余轻不可闻翻阅经卷的声音。 云生斜眼撇着仍然埋头经卷丝毫不为所动的无欢冷笑讥讽。“小子真是不才,竟不知桑公子早已心有所钟。那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上一句,若他心中也有你,我便杀死他全家,若他心中没有你,我便只杀他一个,桑公子,你觉得这办法可好?” 听闻此言无欢才温和笑起收了手中经卷握于左手轻轻摇头叹息道:“云生,你的妒心未免太强了。”语气满满的无奈。 云生低头咬咬牙问道:“和尚,我跟他比,是不是就特别下贱?” 无欢和尚温言回答。“云生,你别胡思乱想,我和秦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们,不同。” 云生惨然一笑。“我们当然不同,他是富可敌国的秦氏大公子,温良恭谦。我是谁,竟然自不量力的去跟他比。” “云生?”无欢和尚似有不解,却又满心酸楚。 云生放下木盒,抱住无欢和尚腰身。“和尚,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不喜欢我的人,喜欢我的身体也好如果我不介意嗯?!” 无欢和尚伸手揽住云生单薄的身体,用唇堵住了云生接下来的话。 他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明知道他后面的都只是谎话,可他却也一点也不愿意听。 好一会儿,无欢和尚离开了云生的唇,头抵在云生额头,轻轻低声道:“我不懂情,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但是云生,我只有过你,而不是他。你明白吗?” 云生浅浅闭上眼睛。“我只有我自己,一直都是我自己。所以我再遇见你,就不想失去不想最后还是我一个人” 无欢和尚拧起眉头,心底有微微颤抖。伸手搂紧怀里的人,张了口,却未出声,他,终究不敢说出那句话。 有一个问题他不愿去问,因为他始终不愿说。 有一句话他不敢说,因为真的怕他知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就是智空小和尚的狮子吼。“师叔祖,用午饭啦!你说不要我去叫云哥哥吃早饭,那他午饭还要不要吃?” 门里相拥两人立刻分开。 “云哥哥?你教他的?”云生挑了嘴角问向无欢和尚。云哥哥这个称呼云生可是对这小和尚威胁利诱他都不肯叫的。 “嗯。”无欢和尚轻轻点头。然后便去打开了房门。 智空小和尚端着一些饭菜正站在门外。 无欢和尚道:“不用去喊了,他已经来了。” 智空小和尚走进房里侧头一看,那个一身黑衣的家伙正站在窗前积案旁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智空小和尚立刻把头转回来,目不斜视的把饭菜摆上桌。 云生玩心又起,迈开大步走过来坐下,看了一眼饭菜故意皱眉道:“咦?怎么都是素菜?没有鱼吃的吗?” 听及此话智空小和尚的手立即抖了一下。然后迅速拦在门口张开双臂大声道:“不准去抓我的鱼!” 无欢和尚莞尔一笑。 云生拍着桌子哈哈大笑。“那你可要每天把放生池里的鱼数上三遍才行。哈哈哈哈” “你!你这人怎么那么讨人厌!难怪总喜欢穿黑衣服,肯定是从头到脚都坏透了!”智空小和尚大声怒斥。 嗯?云生一愣。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嘴角再次翘起。这种怼人的话倒是很有趣啊。 “咳!”云生咳嗽一声,沉着脸故作姿态道:“那个鱼,明天抓两条!” “师叔祖”智空小和尚求助的眼神望向无欢和尚。 无欢和尚走过去将智空小和尚拉到桌前坐下。“你别听他说,他怕水,不敢下水捉鱼的。” “真的?”智空小和尚扬起圆圆的小脸看着他年轻的师叔祖。 “真的。”无欢和尚轻轻点头。 “”旁边云生垮着脸不住的拿筷子敲碗。以后没的玩儿了。 无欢和尚看了看郁闷敲碗的云生又补充了一句。“明天继续煮梅茶。” 咚!一人倒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拿手盖住了脸。“和尚啊咱能不能不学煮茶了?” 云生怕煮茶?两道笑声溢出屋子,传遍无住院。 夜晚,天幕如墨,唯那一轮明月高悬于上。光芒如银倾泻至大地,铺满了那片竹林后的小院。 无欢和尚门房里,智空小和尚已经回房休息。云生坐在无欢和尚门前台阶上遥望夜空,楞楞出神。 身后无欢和尚走来,轻轻把一件僧衣披在云生肩头。 云生回神,抓了身上衣服一角转头朝无欢和尚笑。“和尚,我不怕冷。” 无欢和尚皱了皱眉,也坐在云生身旁。“你不怕伤,不怕痛,不怕冷。那你怕什么?” 云生直言不讳道:“我怕你啊。” “怕我?为何?”无欢不解。 云生道:“我怕你不喜欢我呗。” 无欢和尚低头,再次沉默不语。 你一日不认我就等你一日,一年不认我就等你一年,总有一天你会亲口承认你对我动情了。 云生,你此话我记下了,也当真了。 “天不早了,明天你不是还要学煮茶吗?我就先回去休息,好好养精蓄锐,不然我肯定无聊到睡着。”云生站起身,把肩上的僧衣还给无欢和尚,伸了个懒腰。 无欢和尚也站起身,有些恍神的看着云生,点头道:“好,明日我会晚些喊醒你。” 无欢和尚本以为有了昨夜的事,云生一定不会再愿意回他那个小屋。毕竟他们在山外时几乎每日都同屋,甚至同榻。今晚他为何会自己回他的房间住? 无欢和尚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云生要的并不只是他的人,他说过,他要的是他的情。 “好。”云生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云生脚步不快不慢,经过东房即将转入暗处。 云生回头望天,明月皎洁。 云生转回身,走入阴影里。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这么美的月亮,明天肯定也是个好天气。嗯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云生身后,有人影闪出。如黑夜鬼魅取人性命。 人影抬手,一声轻响,云生应声倒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袈裟染血(1) 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昏的再沉的人也该醒了。阿火原创小说红尘殿 云生呛咳几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觉光线很暗,脑袋又昏沉,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是眼前似乎几道黑影正朝着自己慢慢靠近。 他动了动身体想站起来却发现双手被绑的结实。 无奈的舔过嘴角残留的水珠,以双手撑着地面挺起身。眼睛似乎是适应了黑暗开始慢慢清晰起来。 云生身体刚坐直,眼睛刚能视物,便也刚好看到对面挥来的棍子。 这一棍不重,却也不轻。刚好打在云生头上,将云生刚好坐直的身体再次打趴在地上。 这些人似乎不着急,静静站立一旁并没有立刻挥下第二棍。 好一会儿,云生再次双手撑地抬起头便看到鲜血顺着云生的脸部轮廓蜿蜒而下从消瘦的下巴啪嗒啪嗒的落到地面。 只是这次没有等云生完全坐直便又是一棍击在云生后颈。 熟手?云生脑袋胡思乱想。 脖子以下,后背以上。出棍恰到好处,既疼痛又不至让人立刻毙命。至于会不会让人全身瘫痪他们应是不顾及的。 云生又起身,便没那么费力了。因为有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向上用力,迫使他从地上站起来。 云生铿锵站起,脚步尚未稳定啪啪又是两棍打在双腿。 双腿砰地跪地,身体是顺势向前倒,长发再次被人抓在手中,让他倒不下去,却迫使他的头以仰视的姿势抬起。 云生被血模糊了双眼黑暗中更不好视物,只得半眯着。 云生只感觉手腕一紧,然后向上。双脚离地半尺,双臂被拉伸到极限,以手腕承受整个身体的重量。 忽然传来尖利的破空之声,有什么抽打在云生身体上带出一串血珠夹杂着碎肉。 云生微微皱起眉,然后又慢慢舒展开。 对他这种挨过不下三十种鞭刑的人来说,这种东西他已经有了很强的适应能力。他甚至可以分的清将近二十种鞭子抽在身体上的感觉。 云生咽了口口水,不屑的撇撇嘴。 这种鞭子他也很熟,蛟筋鞭上缠了细刀片,打在人身上鞭鞭带皮肉,深可入骨。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们蛟筋鞭若是蘸了凉水能让人痛苦加倍吗?太不专业了。 前际无去,今际无住,后际无来的无住院里无欢和尚正坐在梅花树下大青石上念经,偶有花瓣飘落在经卷上唇角便会勾起微笑轻轻吹落。 今天要去去饭堂继续研究煮梅茶,而云生不到中午不会起床。所以无欢和尚便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院子里看经书。 身后走来愤懑的青袍小和尚,绞着手指一屁股坐在无欢身旁,撅着嘴一脸沮丧的嘟囔。“又骗我,又骗我” 无欢放下佛经轻声一笑,侧首问道:“他已经起床了吗?又欺负你了,还是他真的下水抓了放生池里的鱼?” 小和尚依旧撅着嘴,摇头。“没有,都没有。” 无欢又问:“他既没欺负你也没有抓你的鱼,你为何不高兴呢?” 小和尚急急转过身拉住无欢的衣袖道:“师叔祖,他没有,没有欺负我。他昨天说要抓鱼,我怕他真敢下水抓我的鱼,便在放生池边看着,但是等了好久他也没来,等的我都想打瞌睡了。” 无欢点头。“然后呢?” 智空继续。“我怕我睡着了他会来偷鱼,就想去他门口守着他,但是他房里被子还叠的好好的就是看不到人,我都把附近找一遍了也没找到。他又吓唬我,净吓唬我。” 无欢温和一笑柔声安慰:“好了,他就是逗你的,他真不敢下水。再说他说去偷鱼,既没去便不会去了。你在这里着急找他,说不定他早躲到哪里”无欢忽然收声,然后微皱眉心。“智空,你说你去他房里的时候被子是叠好的?” 智空挠挠自己的光头望着自己年轻的师叔祖。“是是啊,是叠好的啊。” 无欢正色呢喃。“他,从来不会叠被的”除非他昨夜就未归。 昨夜云生没有半夜敲墙找他聊天,和尚以为他是真的休息了。原来他昨夜根本就没有回去过! 山洞吧?因为鞭子破空之声刺耳又单调,抽到他身体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回荡声,只有一个方向吹来簌簌冷风。 云生无聊以极的猜测。 双手悬吊,身体被抽打的如秋风落叶一般飘飘荡荡,强劲的力道使每一鞭下去几乎都能撕下云生一块皮肉。 鲜血早已浸湿了他的裤子鞋袜,顺着脚尖滴到地面形成一小片血洼。 山洞寂静无声,甚至天地都是安静的。只余了鞭子啪啪击在上的声音。 从头至尾,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哀嚎惨叫。 这些人虽惊讶于云生忍痛的能力却也没有人去理会,只下手的时候力道更重。 而云生因为这刑罚太过枯燥,真的痛极便象征性的呻吟一声,大部分时候都是脑飞云天,胡思乱想。 他在想小和尚智空,昨天吓了他。按他那胆小性子肯定会去放生池边守着,他是不是该守的睡着了? 他在想和尚是又在捡那满地的梅花瓣等着和自己一起去研究煮梅茶,还是又在念经? 他甚至想干嘛昨天晚上不逼着和尚跟他上床,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呢。 “你来,便是要问我这个?” 慧明院里秦朝陌面前摆着舞阳琴,正准备燃一块檀香置入香炉。 面前站着同秦朝陌一般白衣胜雪的和尚无欢。 “你定知道他在哪里,望请告知。”无欢朝秦朝陌微微弓了身。 秦朝陌这才抬眼看向无欢。“天师,如此在意那人?” 无欢和尚答道:“在意无意,心之所牵,情之所系。秦公子明灵通透,又岂能看不透贫僧。” 秦朝陌挑了琴弦,铮了一声响。“那天师是心在众生,还是心在一人? 无欢和尚道:“佛说众生平等,不论心在一人还是心在众生。贫僧都做不到心无挂碍。” 秦朝陌面无表情道:“那朝陌可算是天师在意的沧海一粟?” “秦公子,你高风雅量,谦谦君子,不该和他一般计较,而乱了本心。”无欢双手合十。 秦朝陌淡淡一笑。“那若是我就是不告诉你他在哪里,天师当如何?” 无欢看着面前人,无喜无怒。忽然疾步向着秦朝陌,脚步停在琴旁,与秦朝陌的对面。因背对着阳光,这下更是把阳光完全遮去将坐着的秦朝陌的身影完全至于阴影中。 四目相对,无欢目光依旧平和,不进不烈。秦朝陌目光迎上,不退不惧。 秦朝陌露出一抹挑衅的笑意又问:“若他死了,天师又当如何?” 和尚眉尖微微颤动,半晌才缓缓道:“世人迷惘苦,入世苦,不得苦,别离苦,那为何世人还要自苦?” 无欢和尚轻轻叹息,不再问话,转身离去。 看见无欢和尚转身,秦朝陌低下眼睑轻轻呼出胸膛一口气。 捻了琴弦,望着暗红色的琴身说了一句:“小莲华山。”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正要走出慧明院的无欢和尚听见。 和尚的身形一滞,然后以更快的速度离开,消失于园外。 秦朝陌手掌置于袅袅香烟,将烟气搅乱。 “不知道还能不能来的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袈裟染血(2) 小莲华山虽名为小莲华,却一点也不小,大大小小的山头都有十几个。 无欢和尚的六孔鞋走过了七八个山头了,白色僧衣微乱,袖口被树枝灌木挂了好几道口子。 从正午已经寻到了夕阳将坠,即便是将每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未寻到。 无欢和尚微微舔了干涩的嘴唇,举目四望。四周有山峦起伏,却不知道他究竟会在哪一座山里。 无欢和尚心底虔诚祈求,下一个,下一个山头一定能找到。 一天一夜了,他也一定滴水未进。再以他那不怕死的脾性,就是别人不为难他他也是自己找罪受。 无欢摸了摸胸前,衣内有一片白布包着的干扁野花。和尚望了眼已不再刺目的斜坠残阳,仿若一滩血迹。 一定,一定要赶得及。在他,作死自己之前。 无欢不再停留,施展身形掠向下一个山头。 漫长无终结似得酷刑简单粗暴的持续着,变换的花样也极少。 云生默默无言,安静的恐怖。既不哀嚎亦不挣扎,虽虚弱脱力的不似活人,却绝不昏厥。 鞭打他的身体,甚至以薄刃洞穿过他的四肢。 可惜被吊着的人宛如一只久经地狱的恶鬼,除了身体本能的抽搐外再无其他太大反应,仿佛无痛无觉。 俨然一个游离在身体之外的魂魄,就那么静静看着自己的躯体一点点的破碎,嘴角上扬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眼神中没有任何的痛苦与惋惜。 用刑的人甚至能看出他竟有些好整以暇看好戏的意味。 所以手段无以复加的残忍用到云生身上,这些人也想看看这人的极限在哪里。 无欢和尚掠进这个山洞之时看到的便是一样一幅场景。 一个消瘦人形被悬空吊起,血衣当裹。 无欢和尚楞在那里,眼眸死死盯住了那个悬在半空的人,手指颤抖却忽然不敢上前半步。 “什么人?!”有人出声大喝。 随后将云生掳来山洞的人里的其中两人便闪身拦在了忽然闯进山洞的人面前。 那个朝着云生奋力挥舞鞭子的人依旧在继续,鞭笞身体发出沉闷的声响。 当拦路两人看清楚了来人相貌,却不敢再拦截。两人对视一眼,默默退开。 执鞭之人毫无察觉旁边发生了什么,因为他觉得他们找的这个山洞很隐秘,而且还有身旁两个兄弟出手拦截,一般人闯不进来。 他有恃无恐的高高扬起鞭子,正要挥下,忽然心口一震,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山洞石壁上,已是气息将绝。 无欢和尚不去看那个被他一掌打出去的人,只是楞楞的看着眼前血人。他恍惚的伸出手指,想为他抹去脸上血迹,可那人的脸色苍白的如同透明,不敢触碰。他怕自己的手指一旦触碰到他,他便会支离破碎。 “云生?”和尚开口嗓音却略带着嘶哑和恐慌。 云生看见无欢和尚的愣怔模样,血污的脸上笑容绽开。 他费力的朝无欢和尚调笑了一句,声音小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见。“和尚,你杀生了。” 云生说完竟闭上了眼睛,昏死过去。 “云生!”无欢和尚慌忙解开了绑缚云生双手的绳子,已经毫无意识的人便从半空跌进了他的怀里。 无欢和尚一手搂住云生,一手将身上的袈裟披上了云生正肆意横流着鲜血的身体,月白色的袈裟瞬间被血染红。 染血的袈裟,洁白与鲜红,圣洁与血污。 无欢和尚轻轻伸手,将云生伤痕累累的瘦弱身体抱入怀中,不顾那鲜血浊了他干净的僧衣,不管自己修行多年今日竟会为着他一时冲动出手伤了性命。 无欢和尚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口中冒血尚在抽搐的人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小僧今日伤你性命,来世必当还你一命。”说完抱着怀中人转身朝山洞外走去。 山洞外,夜色初降。夜幕繁星下初春的凉风微微抚过,带来淡淡草木清香。 山洞外静静站立着一道长身玉立的白衣公子背琴看向山洞。 无欢和尚抱着怀中昏死过去的云生步出山洞,经过洞前立着的负琴之人身前站定。目光悲悯轻轻落在怀中被血污了白净容颜的人轻声道“若他不死,便无事,若是他秦公子,好自为之。” 无欢和尚不再多言,刚要抱着云生离去,却被秦朝陌拦下。 秦朝陌看着无欢和尚欲言又止,仿佛天人交战。 踌躇一会儿还是咬了咬苍白的薄唇低声道:“天师以为秦朝陌品性如何?可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无欢和尚抱着怀中人静立不语。 秦朝陌又道:“那天师以为我又为何要这样做?如果天师觉得我看不起他,觉得他低贱,却又妒忌他,我承认。可若只是如此天师就太低看我秦朝陌了!” 无欢和尚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还是无言。 秦朝陌见无欢和尚漠然的反应不由心底生出一股怒意。那句话便脱口而出。“我这样对他是因为那晚他想杀你!” 听及此话,无欢和尚才转头看向秦朝陌。 原来,那天夜里他在无住院看见了一切。难怪他会对云生痛恨至此,要把云生抓到这里来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折磨他。原来他是要惩罚云生! 秦朝陌本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无欢和尚的神情会是诧异,甚至是惊恐。可他看向无欢和尚眼眸的时候他愣住了。 无欢和尚眼眸中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那眼睛依然慈悲如水,清明通透。 秦朝陌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的颤声道:“你你早就知道他跟着你,是为了杀你?” 无欢和尚慈目低敛,依旧无言,却是分明的默认。 “为什么!”秦朝陌暴怒。作为秦氏嫡长子,君子如玉,拥有极好风度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如此大声的去说一句话。“你知道他是要杀你。便是知道他的目的,你却还是甘愿为他舍了修行跟他做那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无欢,我不明白!” 无欢和尚轻轻叹息。“秦公子,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我可破戒舍修行,只想听从本心而活,做我觉得我想做的事。你为何就不能放下,得解脱?” “不!”秦朝陌固执而坚定的摇头。 那年秋末,他随父亲第一次登上无垢山妙法莲华寺,第一眼看见那个白衣飘然,圣洁慈悲的他之后,秦朝陌多年来就再不能忘记。 在他的心中,那个少年天师崇高圣洁,高高在上的尊贵。他就是他心中的神,可以让他虔诚膜拜。 不论百事缠身还是如何,每年他都会来一趟妙法莲华寺。即使不是天师的日子,但是他只要能远远的看他一眼,跟他点头微笑他便会心满意足。 可是他为何要出现在他的身边? 一个如此低贱污浊的人,怎么可以和如此圣洁的他共处一室?那只是对天师的侮辱! “不,不是我放不下,是他不该纠缠着你!他算是什么东西?他怎么值得你为他付出那么多?难道难道你真的真的爱他?”秦朝陌忽又迷惘呢喃。他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无欢和尚掌心黏腻,有什么东西正沿着他的手指缓缓滴落。他知道,那是云生身体上的血。 无欢和尚看了看有些陷入魔障的秦朝陌,深吸了一口气。“秦公子,等他日贫僧再与你解释。告辞!” 无欢和尚身形飞掠,一会儿便消失于夜色。 云生伤势过重,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身体里的血真的要流尽了。 原地秦朝陌神情恍惚的缓缓蹲下,双臂抱着自己的身体,呜咽哭泣的如同一个迷路的孩童。 他的神可以死去,却决不能被亵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但离妄缘 无住院后房云生住的小屋子,本就小的不像话,除了放了一张床便什么也放不进去的地方现在挤进了三个人,还多了一些汤汤药药只能摆在门口廊下。 智空端了汤药费力的递给自己的师叔祖。“师叔祖,你为什么不让他睡到你的房间里去,你的房间大,床也大些。” 无欢坐在床边,接过药碗,小心翼翼的托起云生的头。“他这人自小便受了太多苦,狭小的地方他反而会有安全感。” 药碗递到云生唇边,他不会张嘴,更不会自己喝。 无欢有些懊恼自己太笨了,他都这样了还怎么能自己喝药? 放下药碗在床边,取了勺子,一只手捏了云生下颌使他张开嘴,一只手将勺子里的药水灌进云生嘴里。 一勺,两勺,第三勺的时候无欢就停手了。愣愣看着汤药从云生嘴角溢出,流到脖颈上。他竟然连吞咽都已不会了。 伤的那么重,脸色青白几近死色,呼吸脉搏微弱的几乎无法查探。现在又药食不进。 他再无痛无觉,也终究是个凡身。他不怕死不怕痛,也不代表他不会死,不会痛。 无欢和尚第一次感觉到一种痛从心底蔓延,不知道到为什么,只觉得一块大石头沉沉的压着他的心,又堵住了所有的空气一般每呼吸一下心都是疼的。 智空担忧的看了看云生又看着无欢。“师叔祖,他会死吗?” 无欢和尚楞楞看着安安静静躺着的云生紧皱眉头,并未回答。 智空小和尚见师叔祖不回答,又看向床上躺着的云生,喃喃道:“虽然他老欺负我,但是我不想他死。上次我爬大石去玩,从上面跌下来是他挡住我没让我滚到山崖下面去。前天我跟智明师兄吵架扔石头,也是他替我挡的,头都被智明用石头砸破了,流了好多血呢。” 无欢静静听完智空的絮叨,好一会儿才语气坚定的回道:“不会,他不会死。他还有一些想做的事没做完,不甘心死的。” 无欢和尚放下勺子端起药碗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智空小和尚瞪大了眼看着琢磨他的师叔祖是不是疯了? 然而下一瞬智空便将眼睛瞪的更大。 无欢和尚含了药便附身吻上了云生不带一丝血色的唇,以手指轻捏云生下颌让他张开嘴,然后汤药灌进云生嘴里,无欢的舌头伸进云生口腔最深处,舌头顶了他舌根强迫云生吞咽。 这招是云生教他的,如他强迫他喝酒便是这样将舌头伸进他口中强迫他咽下去的。 现在昏迷中的云生喉结微动,竟也咽下了。 无欢见这招好用,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仰头便又是一口药,然后吻上。直到云生将一碗药全部喝完。 无欢抹了嘴角残留的药汁,虽不似那日云生的温热如火,迷离,脸色却还是有些不正常的微红了。 小和尚愣愣看完才想起非礼勿视。口中默念阿弥陀佛,心底却搞不明白。云哥哥不是说师叔祖不喜欢亲云哥哥的吗?云哥哥还说每次都要他主动去亲师叔祖,师叔祖才会亲回来,他们在打架吗?那这是师叔祖先亲的云哥哥,算是谁赢了? 六天六夜,整整六天三六夜,一动不动,一次都不曾神智清醒。 因为失血过多,总是昏昏沉沉。所以他就那么一直沉睡着。 云生爬起来的时候已是第七天早晨。 “师叔祖快来,有人偷喝酒。师叔祖”一大早智空的叫喊声便响起。 云生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板,脚蹬门槛,双腿曲起。一手拎了酒坛,一手捂住耳朵,以免被智空和尚的狮吼功震聋。“空啊,我这刚醒,你就别折腾我了,不然我就吐血给你看。” 一听吐血二字小和尚立刻禁声,他可不敢再看见血了,那日师叔祖带云生回来时云生便是一身的血,如被剥了一身的皮肉,血流的满地都是。 他第一次知道人可以流那么多的血,整个妙法莲华寺的止血药都用上了才勉强止住。虽然智空心里琢磨着这人是不是真的还有血可吐,口中却只敢嘟囔着:“你,你伤的那么重还敢喝酒,而且,而且我明明把你所有的酒都给藏起来了。” 无欢闻声快步走来,停在门廊外,看向云生,语气轻柔温润如常。“为何坐在地上?” 云生将堵住耳朵的手挪开,嘿嘿笑笑,挠了挠脑袋。竟略带羞涩的说:“那个,渴了,找水的时候跌下来的。” 醒来渴了找水喝不喊他或是智空来,不慎跌下床却再没本事爬上去?他可比得三尺城墙的面皮怎的薄了许多?无欢眼角略带了一丝笑意,好风度的没有说破。只是淡淡问道:“酒哪儿来的?” 云生指指身后。“床下藏的。床下几块砖是松动的,半夜睡不着我就挖了个不大不小的洞。” 无欢面带微笑的朝智空轻轻挥手。 智空立刻反应过来,小跑进屋一头钻进云生床下。 云生不阻拦,也没气力阻拦。只侧着脸看智空露在床外的小屁股一扭一扭。 捣鼓半天,智空灰头土脸的从床下钻出来,一手抱着一个坛子一脸欣喜。“师叔祖,你看,云哥哥这里偷藏了好几坛酒呢。” 智空用力晃了晃忽然发现两边酒坛的重量和声音不太一样,酒虽然是小坛装的,但是左边这坛却太轻了。疑惑的放下右手边的坛子掀去封坛伸手进去却抓出一串大紫檀木佛珠手串念珠,十八颗,一颗不少。 智空愣愣朝着无欢一递。“师叔祖,这不是你说断掉不要了的那串念珠吗?” 无欢骤然无话,询问的眼神递向云生。那串佛珠他明明已经抛入了回头崖下。 云生又挠挠头,有些谄媚的笑着解释。“既然你不要,我就捡回来了。长夜漫漫无所慰藉,能拿来睹物思人以解对大师的相思之苦也是好的嘛。”污言秽语,满口谎言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 无欢动容唇角微微颤动却并未接话。 回头涯深壑万丈,悬不见底,涯底长年满布阴郁瘴气。他不会轻功,没有内力,究竟如何避开瘴气下到涯底将这念珠找回来? 无欢缓缓转过身,留下一句话便迈步离开。 云生兴奋的跳脚,似乎全身的伤一瞬间全好了,酒坛松手砸在脚上摔成碎片,酒水浇湿鞋面也没感觉,只为无欢和尚那一句。“今夜起,你来我主房住吧。” 和尚同意他跟他上床了!不是他费尽心思的诱骗,不用他去强迫他。他竟同意他和他同处一塌了!嘿!嘿!嘿!若不是怕太过嚣张和尚又反悔了他没地儿去哭,云生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以抒心中畅快。 只要和尚同意他跟他上床,那离让和尚动情还会远吗? 云生觉得他让无欢和尚对他动情的远大志向就快实现了。 静夜,微风徐徐。 无住院主房中的床榻上并排躺着两个人。 “你若只是为了让我认清一个人,那你付出这代价也太大了些。”无欢和尚语气轻柔,有痛心,惋惜,却又无可奈何。 听了无欢和尚的话,云生只是嘿嘿笑了,笑的没心没肺,不接无欢和尚的话茬,只将目光在无欢和尚身上不停扫视。 “是我没有想到。如果我早些察觉你或许不必遭此劫难,多受折磨”无欢和尚望向云生苍白的面容,目中渲染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疼惜。 云生似乎对和尚的话毫不在意。 从醒来,他便好像忘记了那晚被掳的事,不再吃干醋,不记得身上的伤的来历,不记得是秦朝陌将他抓入山洞。甚至对秦朝陌只字不提,好像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 无欢和尚心中明了。云生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再觉得秦朝陌是他的威胁。他太过聪慧,总是把一个人的本性看的太清楚。所以他才故意挑衅秦朝陌,触他的底线。 他只是用自己来让和尚看清楚那外表温良如玉的秦大公子心底一样有罪恶。 只是,他付出的代价几乎是他的命。这样的方法去证明一个人的本性,值得吗? 云生侧身躺着,绞着双腿眼睛看着无欢和尚,可怜巴巴的问道:“和尚,可以吗?” 无欢和尚无奈叹息,却微带上笑意轻轻点头。“嗯。” 云生如蒙大赦,笑嘻嘻的快速把自己脱了个干净,游鱼一般钻进和尚雪白僧衣下。 无欢和尚忍耐着舒适,微微抬了下巴,轻声提醒道:“云生,你的伤还没愈合,动作轻点,伤口会撕裂。” 这一夜,艳色旖旎,风月刚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业障两清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哈哈哈!”无住院已落尽花瓣的梅树下大青石上有一人身着黑衣,头枕双手,嘴里叼着一根嫩绿小草嘻嘻哈哈惬意的吟诵。 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了黑衣人还依旧苍白的脸。也落在了身旁盘腿而坐看佛经的白衣和尚身上。 白衣和尚听到云生念出的诗句,哑然失笑。“好好一的首诗,怎么从你口中念出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云生挑着嘴角,闭眼不看刚好落入眼中的阳光故作落寞的叹息。“哎,你也这样说。看来我这辈子是做不了读书人了。” 无欢和尚颇感兴趣的问道:“你想做读书人?” 云生摇头。“说说而已。我也就能识得几个字,哪能做什么读书人。再说,读书人能干嘛?天下读书人读了一辈子能有几个读出个大出息的?又有几个能入仕进得了天子庙堂的?最后还不是要为吃喝发愁?”况且读书之人最无情。 无欢和尚嗤笑一句。“真是歪理。如你所说,那天下岂不就没有人愿意读书了?” 云生耸肩。“我只就事论事,说了天下大半读书人的惨淡光景而已。龙门就一座,能一飞冲天的鱼能有几个?” 无欢和尚一笑置之,轻轻合上经书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云生睁开眼,拿掉嘴里的草,深呼吸一口气。“我这人可没什么大志啊,也就想个吃喝不愁,混吃等死。” “你就懒散至此?” 云生坐起身把脸贴近无欢和尚。“那我要干嘛?跟你在一起我还要踌躇满志的出去闯一番大事,赚银子回来养你?不过你要是需要,也是可以的。” “你养我啊?”无欢和尚沉吟片刻,然后认真点头。“也行。” 云生岔气。“哎,和尚,你还有没有点圣僧风范了?” “呵呵”和尚一笑,如圣池白莲绽放。 云生叹息皱眉。“和尚啊,我怎么就不能看你笑呢?你一笑我就发愁。” “嗯?”无欢和尚微收笑意一脸不解。 云生又一声叹息。“愁以后我要是再看不到你笑了该怎么办呢?” 无欢和尚刚想要询问,云生又躺了回去,一手做枕,一手扯了无欢和尚衣角。“和尚,你念经给我听好不好?” 无欢和尚楞了一下,点头。“好。” 经书是大乘佛教法文,名为楞严。 无欢和尚翻开经卷,轻声念出。“佛言。善哉。阿难。汝等当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 云生嘴角含笑,眯起眼,用手遮去耀眼阳光,静静聆听,轻松惬意。 “我今问汝。当汝发心。缘于如来三十二相。将何所见。谁为爱乐。阿难白佛言。世尊”读到此处,无欢和尚慢慢收声。转头看去,云生又开始蜷缩起身体。这表明,他睡着了。 无欢和尚嘴角上扬,无力又无奈。 看着云生苍白脸庞,无欢和尚温和洁净的声音如九天梵乐轻轻念出了下一句经文。 “如是爱乐。用我心目。由目观见如来胜相。心生爱乐。故我发心。愿舍生死” 手指滑过云生下颚轮廓,却并不触及面上。因为躺着的人睡眠极浅,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此刻蜷缩的人已睡着,鼻中传出微鼾,看不见,也听不到。 午饭后,无欢和尚再登藏经楼。 那本楞严经太过晦涩难懂,云生竟能听到睡着。所以他要去藏经楼里寻找一些翻译注解过的经书。 云生一人无聊,本想躺在和尚的床上再睡一觉。刚刚躺下,便被智空小和尚喊起,说是要打扫。 云生挠着头还正在思索,我睡我的觉,你扫你的地,有什么妨碍时便被小和尚板着脸拿着扫把推推搡搡的赶了出来。 云生站在门外楞楞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掉头就走,离开了无住院。 与其在这里被小和尚甩脸色,还不如去藏经楼看大和尚翻书来的惬意呢。 当云生走进藏经楼二楼,一脚尚未进门时,本该安静的经楼里传出来一个苍老声音。 “无欢,你心性怎会变得如此浮躁,竟出手打伤了秦公子的随从?” 云生脚步停在门口,微微皱眉。又是这个老和尚找麻烦? 云生刚要进门想跟这个爱挑拨是非的老和尚理论,无欢和尚温纯嗓音已经传出。 “身为出家之人,我确不该出手伤人。但是师叔可知道,那一鞭子是落在哪里?那鞭子会落在他锁骨处,打在已经被撕去了皮肉的骨头上。” “那你也不该出手如此之重,差点你就担了恶业,犯了杀生之孽。” “师叔,我佛慈悲,言世人无论犯下何等过错皆可渡化,我辈修行人若犯既担杀业。那世人便可凭此对别人生杀予夺?师叔,无欢自小便在寺中长大,第一次看到可以如此残忍的折磨一个人,比一刀杀死一个人还要残忍百倍。” 门外人,身体依靠在墙上,神色变得平静,缓缓低下眼帘,静静听着门内对话。 “无欢!你诵经念佛,怎么会生出如此想法?你渡不了他,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快快将他赶下山去,你以后也再不可离寺,否则你离入魔不远矣!” 无欢和尚语气充满惊疑与不解?“为何?!佛法无边度化众生,实则也不过善待二字。 我既生于世间,便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何不能善待我想善待之人? 我恪守清规戒律,静心修行,为的不就是化解众生业障疾苦?如今我修佛二十载却不能容一人,那我修佛何用!?” 嘭的声响传来,似是书本落地的声音。 里面老和尚并未出声,但却是云生能想象得到的坚持与对和尚的失望。 里面半晌无人言语。 许久之后,传来无欢和尚的声音。再不是那种轻柔温纯,而是低沉中透着一丝坚决。 “即是如此,那从今后,无欢不愿修佛,唯愿与他相伴。他想如何,我便陪他如何。他要,我便给。纵然是他要杀人,我便为他提刀又何妨?” 门外云生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心绪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空洞的有些茫然。 现在的他才是真的毫无知觉,什么都不想,不知哭笑,不悲不喜,如一缕幽魂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他不怕伤不怕痛,因为他的心本就是冷的,坚若寒冰。 老和尚语声惊恐。“无欢!你你已入魔了!” 无欢和尚自嘲一笑,满目凄然。“是佛是魔皆是我一念。苦修数十载不能成佛,我只一念便是成魔?师叔,我已不明白我为何修行了,又该如何去修行?” 门外云生木然的眨了眨眼睛,平静的转身走下楼去。 藏经楼里无欢和尚和老和尚还在说着什么,他不想听也不愿听。出了藏经楼一路往南。 此刻的他什么都没想,也仿佛什么都不记得,只是默默往前走。 他走的不是无欢和尚带他上山的小路,而是入寺主路。 出了妙法莲华寺,山下便是绵延不见尽头的敬佛神道。 出了山门,山下绿色绵延。 已是初春时节,神道台阶两旁已是草长花开。 云生蹦蹦跳跳的走下台阶,一级又一级。如一个懵懂孩童,在玩着跳格子的游戏。 云生似毫无感觉,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走到一处花朵盛开的地方,欢快的蹲下身,伸手掐了几朵,用草编织出一个花环乐滋滋的戴在头上。 起身之后,继续走路。 身后寺门大开,钟声响起,肃穆而神圣,如梵唱净化人间。 和尚,当年你欠我一条命,如今我毁了你的修行。 我们,两清了。 一直快行倒山下,云生忽然停下脚步,歪头朝着身后山道挑起了一抹笑容。 “那夜谢谢你帮我去通知秦朝陌。只是可惜,我没死在他手上,你是不是很失望?呵呵,不过你也不用生气,你可以再等等。说不定哪天他对我失去兴趣,都不必你动手了。” 身后山道空空如也,无人接话。 云生听了半天,只有风声。笑意更胜。“你就这么讨厌我?就是慕麒还会骂我几句,认识你几年来,你一个字都不曾跟我说过。那你天天这么跟着我就不觉得无聊?” 依旧无人说话。 云生撇撇嘴,识趣道:“好吧,我很快回去。我虽然不怕身边跟着一个随时可能把我一刀砍了的人,但是你天天看着一个想杀却不能杀的人在眼前晃悠,想必你应该比我难受的多。呵呵” 初春三月,云生离开妙法莲华寺,却不知九世轮回的佛子,圣僧无欢随后离开无垢山,入尘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遇即别离 锦州城外,宝华寺门前。 天色已经黄昏,所以白天熙熙攘攘的礼佛香客皆已散去。 山门前阔坪上有风吹过,由东往西卷起了些微尘草屑直冲宝华寺正门,然后被门前石阶或者山墙阻挡。 寺门前右侧的一颗老槐树下斜躺着一身黑衣,头戴一个已经枯萎了多时,花都已经掉落的稀稀疏疏的花环的年轻人。 这人已经在宝华寺门口躺了三天。 第一天时宝华寺里的和尚还不曾留意过有人一直躺在树下,第二天时便寺里和尚询问他为何在此,若是无处可去便可暂时入寺里休息?他只是回答,我在等人。 第三天寺门将要关闭时他要等的人依旧没有来。可此人却固执的宁愿半夜躲在树下瑟瑟发抖也不愿意进寺里去等。 寺中和尚好心被拒,也无可奈何,只好随之任之。 树下年轻人摘下头上破败花环放到一旁,微微蜷缩起身体,抬头望天。 天边残阳如火挂在高空熊熊燃烧了大片云霞。当红彤彤的太阳完全淹没于云霞之下,天地之间皆剩灰暗。 年轻人望天之时有一年约五六十岁,身穿一件老旧道袍的人从远处走来。 道袍老人走至年轻人身前二十步时既停下。他看着不远处的年轻人,微微弯腰试探性的问道:“云哥儿?” 年轻人自然是姓云名生。 云生望了老道士一眼,朝道士摆手示意他过来自己旁边。 老道士挪了挪脚,却不敢上前。 云生有些好笑的看着老道士的窘态道:“不打你了。我记起你是谁了。” 老道士犹豫问道:“真记起了?” 云生把脸一沉故作凶恶道:“黄清!你个老牛鼻子!当年要不是老子偷了半个馒头分给你,你娘的早就饿死了!后来你到了江陵也是老子给你出主意让你算命赚钱,还给你从刘瞎子那里偷了本命理玄学。咋了,才三年不见就都忘了?” 名为黄清的老道士听完云生的话方才如释重负。一边朝着云生走去一边苦着脸道:“我没忘,这不是你好像是把我忘了。上次你砸了我的卦摊儿还揍了我一顿。” 云生嘿嘿笑笑解释道:“我上次是真没想起你来。这不刚想起就来找你了。我都已经在这里等你三天了。” 黄老道坐在云生身边,一脸狐疑的看着云生。“你上次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云生笑笑不答,反问道:“你去江陵了?宋宁他怎样了?” 自己不记得黄老道,但是黄老道是记得他的。自己去了妙法莲华寺,黄老道一定会回江陵城找那个书呆子,告诉他自己回来了。不然黄老道不会晚来了三天。 只是,黄老道不知道自己已经见过宋宁,而且还逼死了宋宁的爷爷。 黄清摇头。“不知道,我没有找到他。听说是已经搬出了江陵城,不知道去哪里了。” 云生轻轻哦了一声。搬出城了,也就是说还活着,这就够了。 黄老道抬头看向远处。“那你失踪这三年多,究竟去哪儿了?” 云生挑了挑嘴角,不答反问道:“你这三年一直在找我?” 黄老道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黯然。“三年前你失踪,我到处找不到你,便离开了江陵。这几年四处漂泊,不只是为了找你,还有那个孩子。想想当年,你把他交给我,我却把弄他丢了,真是真是”黄老道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心中愧意无法言说。 当年洪灾刚过,瘟疫又起。整片雍州大地上尸横遍野。 朝廷派遣军队与大夫入雍州。可是灾情太过严重,当官的大人们也是人人自危,便撒手不管百姓死活。 是年仅十岁的云生用从士兵身上偷来的半个馒头救了没有染病却也饿的奄奄一息的他。 当时的云生自己已经是很枯黄瘦弱但是他怀里竟然还抱着一个刚出生几日的婴儿。 当他活过来后,三人便结伴同行在尸山人骸之中。 黄清本不知道在这随时会饿死的时候,云生一个孩子是如何养育一个婴儿的。相处多日之后才发现原来云生一直在给怀中婴儿喂血! 这让黄清悚然不已,照云生这样的做法他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好在没几天他们便遇见了朝廷的赈灾粮队,才总算是没有饿死。 可是就在黄清以为老天有眼大难不死的时候,他竟然把那个婴儿弄丢了! 云生不过去找些吃的把婴儿交给了他,他竟不知婴儿被谁抱了去。 两人疯狂寻找,也遍寻不得。 那时的他和云生便开始四处漂泊,寻找那个孩子。直到几年后他们到了江陵城云生才总算放弃,两人从此在江陵落地生根。 云生还小,做不了什么活计,便跟着江陵城里的地痞流氓学了偷盗的本领。而黄清因为当过道士,云生便让他学着给人算命。如此二人才总算是有了活下去的方法。 黄清本以为这辈子也就如此了,带着些许愧疚,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半辈子。 直到三年多前,云生也忽然失踪了。 弄丢了一个,现在又丢了一个。黄清不觉得自己可以无丝毫牵挂的安稳过自己的日子。所以他也开始四处寻找,找云生,也找那个丢失的婴儿。 他辗转四方,从江陵开始,一路走过幽州,凉州,甚至回去过他们共同的老家雍州都是一无所获。 兜兜转转,他来了锦州。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再不可能找到云生,更何况那个不足一月的婴儿? 可是前些天他在宝华寺门口摆摊算卦,竟然又看见了失踪三年的云生。他的心口起伏,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可是云生却似不记得他。 他故意胡乱解签乱说一通,云生竟然还出手打人。当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他了。 云生伸手拍了黄老道的肩膀微笑道:“老黄,别愧疚了。都过去十年了。” 黄老道轻轻摇头。“十年,十年我也忘不了是我把他弄丢了。我知道你跟他的感情,我或许不只愧对他,更愧对你啊” 云生抿了抿嘴唇,缓缓道:“”其实,我已经见过他了。” “什么?!”黄老道瞪大了眼睛看向云生有些颤颤巍巍的问道:“你你看到他了?那个婴儿?” 云生点头。“对,我看到他了。在妙法莲华寺里。” 黄老道一脸不可置信。“妙法莲华寺里?他是被寺里的和尚捡走了?” 云生再次点头。“嗯。他被寺里一个老和尚捡走了。现在老和尚死了,他便跟了圣僧无欢。想来那个老和尚是当年跟随圣僧去帝都受封天师路径雍州的和尚。” 黄老道喟然长叹,天意造化啊。老天爷总算没有看着一个刚出生的性命就此消亡。黄老道有些泪眼朦胧语气哽咽的问道:“那你怎么没把他带下山来?” 云生低下头,平静道:“我什么也没告诉他,更没有跟他说起过,带下山干嘛?” 黄清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至少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云生露出一丝嘲讽。“那时他尚在襁褓之中,何苦要告诉他他出生以前的事?他还没出生时,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论他的身份如何,都不该再由他来承担。” 黄清看着云生,有些吃惊。 云生望了望远处,夜幕已落,天上已悄然挂起了一轮冷月,光辉撒向人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神色平静道:“而且,他现在妙法莲华寺里,无忧无虑。那个和尚也把他照顾的很好。” 黄老道默然不语。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孩子的来历,从他第一眼看到云生的时候那个孩子就是在云生怀里。他只知道云生在乎他,在乎到可以用血来喂养他。 黄老道缓缓点头。“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也好” 黄老道话未说完原本仰望天空的云生却忽然从地上站起来,双眼看着夜空之中。 黄老道也抬头看天。 夜幕明月之下有一全身漆黑,神骏异常的鹰隼在不断盘旋,不时发出鸣叫,如唤人归。 云生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笑意。 他来了,就在附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无心之人 凌霄楼,是锦州城里最大的一座酒楼。 虽是清早,但是酒楼早已经开门迎客。 二楼几间雅厅尚还未有客人造访,楼下也没有悠闲饮茶品酒的雅客。 一来是因为凌霄楼是整个锦州城最大的酒楼,那花销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担得起,二来因还未到饭食时辰,所以还并未有来客。 酒楼里有的便只是那桌昨夜便在酒楼住宿的客人。 此时凌霄楼大厅内临窗位置便有三人,两坐,一立。 窗前端坐着的两人,一位锦衣男子,一个年轻和尚。锦衣男子身后有一人身形挺拔,持剑而立。 蓝袍锦衣男子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只是周身隐约有种杀伐之气,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冷光让人不由感到一丝森然。 而他对面,是他在昨日入城前偶遇的眉目如画丰神俊朗的白衣和尚,无欢。 二人对坐,一人饮酒,一人饮茶。 昨日锦衣男子便认出无欢身份,曾询问无欢和尚为何下山。无欢和尚便道自己是为寻人。锦衣男子便说自己姓萧名檀,亦是为寻人而来。而且寻人之地皆是江陵,所以二人结伴同行。 昨日天色将晚,萧檀便同无欢和尚和一名为慕麒的护卫入住凌霄楼。 窗前二人话语不多,无欢和尚更是面露忧色,不时的望向窗外大街上人来人往恍惚出神。 萧檀轻轻举起桌上的白玉酒杯浅酌一口,轻声问道:“天师究竟所寻何人?竟让天师如此的心神不定?” 无欢回过头觉察自己出神失态,双手合十做了佛礼表示歉意。“阿弥陀佛。”和尚微微叹息。“萧施主,贫僧所寻之人名为云生,几日前忽然不辞而别,贫僧在山上遍寻不得,所以才下山来找。” “云生?”萧檀饶有意味的轻声重复,手指轻轻摩擦着杯沿。“那他是天师的什么人?” “他?”无欢和尚有些语塞。他该是他什么人? 自云生不声不响便离山,无欢和尚才明白自己是有多么惶恐。因为他竟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间离开。除去知道他叫云生,十年前曾在雍州相遇过之外自己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就像他不知道云生为何要跟着他回妙法莲华寺,不知道他为何要杀他。现在他更不知道天地之大该到何处去寻他? 过了好一会儿,无欢和尚神色才略显轻松,似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物般微微一笑。“他曾赠我佛,也曾弃我佛。他曾让我成佛,也曾使我佛心流离。他即使跳脱不羁,不敬天地。可在贫僧眼中,他即是佛,是贫僧的修行大道。” 他曾不辞辛苦的跟着他入妙法莲华寺。他曾在雨幕山道上赠花如佛。他曾涉险独自下回头崖找回他的佛珠。他曾在那个雨夜出刀却并没有动手杀他。他曾说过要他心甘情愿的承认对他动情。 对面萧檀放下手中酒杯道:“那看来,他对天师很重要。” 无欢和尚不顾及对面之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出家之人的言语是不是离经叛道,只轻轻点头承认。 无欢和尚看向对面萧檀。“那萧施主要寻的人是何人?若是萧施主在锦州找不到他,那贫僧也可替萧施主留意。” “我所寻之人?”萧檀嘴角的一丝笑意荡开。“我要找的人,不过是一只宠物罢了。表面温顺听话,骨子里却倔强的很,还时常会张牙舞爪的伤人。其实寻不寻的着他我并不在意,反正离开了我身边他虽还会伤人,却也活不长久。奈何他是我一重要之人所赠,所以不得不出来寻他。” “伤人的宠物?”无欢和尚不明所以。 萧檀提起旁边酒壶动作优雅的的往杯中又添了一些酒。“是一只有些疯魔的宠物,所以让我不得不好好管教。我很少放他出来,因为他只要出来,就不一定能活着回去。这点倒真的让我很是头疼。” 无欢和尚皱起眉,微微点头。“那萧施主对他倒真是要多费心劝诫了。” “嗯。”萧檀亦微微点头,然后又举起白玉酒杯朝无欢和尚一敬。“天师可以茶代酒,我们同饮一杯,预祝我们早日寻到我们要寻之人?” “好。”无欢和尚微笑,举起面前的一杯已经半冷的茶。 萧檀举杯,率先饮尽。 无欢和尚刚刚将杯子抬到唇边,酒楼大门处便走进来一个一身黑衣的英俊年轻人。 一直矗立在萧檀身后的持剑男子慕麒向门口撇了一眼,眉心微动。小声朝萧檀道:“爷,他回来了。” 萧檀放下酒杯,浑不在意。 正欲饮茶的无欢和尚却忽然放下酒杯面露喜色。 他竟然在这里?! 云生进门,稍作驻足,便看见了临窗桌前坐着的几张熟悉面庞。 云生看见桌前坐着的无欢和尚时,眼眸中似有若无的闪过一丝惊异。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他便恢复正常,脸上挂起了笑意,纯洁干净。 云生笑意清澄纯净,径直走向萧檀身侧,然后竟身体伏地,跪在了萧檀的脚下。“主人。” 主人?!无欢和尚惊诧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云生,又看了看对面又添新酒的萧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萧檀要找的人竟然也是云生?!那云生不就是萧檀口中那个会伤人的宠物?! 萧檀不去看恭敬跪在脚边的云生,姿态优雅的轻轻小啜了一口酒,看着手中白玉酒杯缓缓转动。语气平淡却能让人感到心悸。“这是第几次不守规矩了?” 地上云生并不抬头,简洁回道:“第三次。” 萧檀微眯起眼,语气依旧不带任何波澜。“规矩可还记得? 云生将额头触及地面,脸上笑意丝毫不减。“第一次,穿身,一年前已经用过。第二次,剔骨,半年前也已经用过。” 萧檀神色悠然。“那这次该如何?” “断手脚。”云生恭敬回答。 离开云梦泽逾期不归,便要受罚,这是出门前萧檀便已告诉他的规矩。这已经是第三次违背萧檀,惩罚便要被折断手脚。 原本了结了云台村里的事他就要回云梦泽,但是却意料之外的遇到了和无欢尚。 “云生!”一旁的无欢和尚立时骇然,惊惧不已的看向进门后便不曾看自己一眼的云生。“你究竟是谁?”又望向面无表情的萧檀。“为何你要这样对他?” 穿身,剔骨,断手脚。一个个残忍的字眼让无欢和尚惊出的冷汗侵湿了衣襟,他想起云生满身的刑伤双手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原来,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望即可怖的伤竟是这样来的么? 萧檀看着情绪有些激动无欢和尚并不言语。 而地上云生也一直恭敬伏于地面,身形不动分毫,俨然一个调教良好的奴才。 无欢和尚站起身颤声道:“萧施主,云生真是你要寻的那个人?” 萧檀看着手中酒杯似感觉有些好笑。“云生,天师大人如此看重你,不辞劳苦的下无垢山来寻你,你不该把你的身份告诉他么?我想,天师大人能心容众生孽障,定然不会在意你的隐瞒,但是你不说,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是云生的错,云生不该对天师有所隐瞒的。”云生此时微微抬起头,脸上依旧挂着笑。 无欢和尚瞪着云生的脸上,眼眸中满是疑惑与悲苦。因为云生的笑不是他所熟悉的,没有轻浮,没有嘲讽,没有得意,没有谄媚。那只是笑,没有生气,没有忧虑,没有喜悦,没有隐藏,连眼神都是那么干净,坦坦荡荡。又或者,他根本没有自己的情绪,他的笑就只是笑而已。 云生的声音缓缓响起。“大昭国齐王府下奴云生,拜见天师大人!云生一时贪玩儿,纠缠天师大人,若是搅扰了天师大人清修,望天师大人海涵。” 齐王府?大昭国唯一一个被赐予皇族姓氏的藩王,萧檀? 无欢和尚仿若雷击有些站立不稳似的跌坐在椅子上。 无欢和尚看着再次低下头去的云生,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云生对他说话时语气生硬,淡漠,再不似以前那般跳脱不羁,言语轻浮。 难道是他忘记了自己?不,看他说话分明是记得自己的。 那现在他该如何?如果他要带他走,萧檀可会放他?而他又可愿跟他走? “回云梦泽后自己去刑房领罚。”萧檀见无欢和尚不再说话,开口下达命令,语气淡漠却森然的令人畏惧。 “是。”云生将身体伏的更低。 无欢和尚神色平静眼眸中透着坚毅朝萧檀躬身一拜。“王爷刚刚说过云生性情倔强不服管教?” “是。”萧檀轻轻点头。 “那无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答应。若是王爷应允,无欢当为王爷诵经祈福十年。”是无欢不是贫僧,只是他,不是和尚出家之人。 萧檀微微嗤笑。“天师不必客气,有什么请求,但说无妨。” 无欢和尚咬牙,坚定道:“请王爷将云生让无欢带回妙法莲华寺,无欢定然好好教习于他,也能为王爷分忧。王爷以为如何?” “这样啊?”萧檀晃了晃白玉杯,似犹豫不决。“其实本王倒是放他,只是此事天师应该先问问他可愿跟天师走。” 无欢和尚满怀期望的看向云生。只要他愿意跟他走,那他便可脱离苦海,再不用承受那些恐怖的惩罚。 地上云生却抬起头,朝着无欢和尚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纯净,却似在嘲讽无欢和尚的天真。 无欢和尚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愿跟我走?你不是?” 云生挑眉微笑,讥讽道:“不是什么?不是喜欢你,不是跟你上床了?我生性贪玩儿,不过跟天师开个玩笑而已,天师不必如此当真吧?” 玩笑?无欢和尚身体一僵,眼神都变的木然。原来一直都只是他的玩笑吗? “呵呵”无欢和尚如中邪一般凄然惨笑。“原来,只是我佛心不定。佛心不静,难成大道,贫僧多谢云施主点拨明悟。” 萧檀看了悲戚的和尚一眼目中透着不悦。 萧檀身后旁观的慕麒低头看了看手中剑,剑身不知何时已离鞘半寸。 无人注意地上云生,将头点地,悄然闭上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坐忘菩提 窗外有微风吹进,夹杂着些许街面上有些嘈杂的人声。 无欢和尚微微吐气,平复了些心绪。唇角微微挑起,仿佛还是那个九世轮回的圣僧。 他朝萧檀微微躬身,双手合十道:“王爷,既然如此,贫僧也不强求。只是云生虽是王爷家的奴仆,贫僧本不该过问,但是我佛慈悲,贫僧也恳请王爷宽宏大量,饶过他这一次的责罚?” 萧檀神情平静的看了看无欢和尚,低头沉吟片刻才点头道:“好,既然天师如此为他求情,本王也不好驳了天师的面子。那本王只便小惩大诫,以示警示。”然后转头看向云生。“云生,还不谢过天师?” 云生很听话,当即朝无欢和尚恭敬一拜。“云生,拜谢天师!” 午时将近,凌霄楼里便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 萧檀放下酒杯,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本王既然已经找到了本王的宠物,便就此告辞。等他日本王有空闲,必当亲自去往妙法莲华寺,与天师讨教佛法。天师保重。” 无欢和尚起身,双手作礼。“好,到时贫僧再扫榻相迎。王爷保重。” 萧檀轻轻点头,不看地上始终跪着的云生,径直离去。 慕麒看了一眼跪伏于地的人,神色复杂。而地上云生却慢慢起身,不见丝毫犹豫的跟出门去。 三人离去,消失于门外。 无欢和尚轻轻坐回了原处。看着窗外三人上了一辆马车,渐行渐远。 那个人,他曾不顾一切的要跟在他身边,他曾毫无羞耻的要诱他上床。他不曾有丝毫犹豫的离开,如今他更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锦州城外,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渐渐远离锦州城。 马车上,萧檀慵懒的斜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一旁云生盘腿坐在角落里,用手托着下巴,面向车窗,透过跟随马车晃动而露出的缝隙,不知望向何处。 “你是在想你的猎物,还是在怨本王多管闲事?”萧檀的声音悠悠响起,依旧平淡。 听到萧檀的声音云生的坐姿立刻变成了跪姿,匍匐于地,恭敬异常。“云生不敢。” “不敢?”闭目的萧檀缓缓睁开眼,凌厉的目光似乎将云生看穿。“违反规定,不听劝阻,勾引无欢。便是刚才,你竟然故意挑衅无欢。你有什么不敢?” 云生微微抬起头,再次挂上那种古怪的干净笑容。“这不是主人想让我说的么?主人有意让那和尚见到我不就是想听我这样说?若是我今天说错一句话,那和尚今日便会死在凌霄楼,是吗?” 萧檀目光灼灼看着云生。“被你报复的人从没有人能活着,那和尚却是例外。别告诉本王你费尽心机最后关头却心慈手软了?” 云生挑挑嘴角,但笑不语。 萧檀却微微皱眉,脸色阴沉下来。 云生轻笑。“他欠我的我已经讨回来了。报仇,不一定要杀死他,而是摧毁他,让他一生都心绪不宁,求而不得那个真正的答案。” “你仅是如此而已?云生,别妄想再本王这里耍弄什么心机。你想什么本王岂会不知道?你是毁了他修行,可你却并未毁他佛心。” 云生轻轻摇头。“云生在主人面前还能有什么心机?主人对云生了若指掌,比我自己还要清楚我自己的一切。云生只是觉得主人最后推波助澜,让我去彻底摧毁和尚的心境,并不明智。” “哦?是吗?”萧檀看着云生眼睛微微眯起眼眸。 云生丝毫不惧,轻声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主人这样做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种就是让和尚堕入魔障,一种就是断绝了尘念,彻底明悟。” 或许此刻云生并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是错。更不知道这天无欢和尚在那座凌霄楼里对窗独坐一日一夜。 直到第二天天空亮起,第一丝阳光落在无欢和尚眉目如画的俊逸面庞上时,他笑了,庄严圣洁。如当年释迦如来菩提树下顿悟成佛。 “你想出这种办法来折磨这和尚,莫非,你只是不想他死?”萧檀声音略显阴郁,冰冷的眼眸直射云生眼底。 云生嗤笑一声,笑的奇异而古怪。“主人不觉得这样折磨一个人才好玩儿吗?” 萧檀面容冷峻微微点头。“是有点儿意思。”然后右手忽然狠狠掐住云生脖子将脸凑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是我的宠物,永远都是。” 云生被迫仰头,挑了挑眉笑道:“只因为我是他送给你的,所以你可以纵容我,也可以用我泄愤来解心中积郁,却决计不会杀我?” 萧檀似被触及了逆鳞,手指猛然收紧,一拽,将云生的头拉低。“你只是长的像他而已,别太自以为是,以为你于本王有多重要!” 云生无语。即便是窒息也懒得去挣。不过长了一张和那人一样的脸就惹上了大祸,云生只怨运气差了。 “你不怕死,我不惧埋。你那些招数在我这里,没有用。”萧檀慢慢松开手危险提醒。 空气入肺,云生猛的呛咳了几声咳再次笑道“怎敢?除了那人,便是整个天下人都死光了你都不会有感觉,何况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或许,连替身都算不上。” 萧檀冷笑,不屑的挥挥手。“有自知之明的人才能活的长。本王乏了,你滚到外面去,不要打扰本王。” 云生露出透着一丝兴奋趴在地上。“云生想滚,只是现在要么劳烦主人亲自动手把我扔出去,要么让慕麒来把我拖出去。” 萧檀狐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有怪癖,最喜欢折腾自己。他不怕死,所以总是去找死。 萧檀冷冷淡淡打量云生,眼中没有一丝情感与仁慈,冷声道:“把头抬起来!” 似乎云生又挑起了萧檀的怒意,让整个车厢都感觉到一股冷厉气息。 云生却似恍然不觉,依言抬起头,脸上笑意干净。没有恐惧,没有怯懦,更没有丝毫触怒玩火的自觉。脸上竟露出一丝怪异的兴奋和隐隐的期待神色。 萧檀目光打量了云生透着森然冷意。然后缓缓抬手,用手指捏了云生下巴,抬起云生的头让他与他对视。 云生苍白的脸上透着淡淡青黑,双眼迷蒙如遮雾色。 萧檀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瘴毒?几天了?” 云生尽力仰起头,笑的很开心。轻轻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依旧是笑意。 他的笑容干净,但是他的笑只是笑,如戴了一张面具,将所有东西都藏在面具之下。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萧檀不喜笑,也不喜欢看别人笑,却很喜欢看他的宠物笑。 用鞭子抽打的时候要是笑的,被撕破皮肉的时候要是笑的,就是用他那方白玉镇纸送入他下面鲜血淋漓的时候也是要笑的。 百炼成钢的云生早就习以为常。“有十几天了。” 萧檀冷笑,放开手。“你倒是能受!瘴毒入体十几天,若是你不下山,是不是就打算就这么忍到死?” 云生摇头。“不会,我有我的办法解毒。” 萧檀冷冷盯着云生道:“放血?” 云生静默不语,不置可否。 萧檀眉心跳了跳,一脚将云生踹出车厢。朝外面吩咐道:“先回云梦泽!” “是!”驾车的慕麒点头答道。 车外又传来云生提高的嗓音。“主人,姑苏秦氏云生一人可以得罪,但是请主人切勿对秦氏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心外别求 大昭国地域广阔,原本只设八郡十三洲。但自上代皇帝武孝帝萧铎善于用兵,一生志在沙场,所以暮年之时便已吞没入大昭国临近大半的附属小国和一些边疆蛮夷。使得大昭国一路拓展,气势恢宏,地域亦是前所未有的庞大。 所以现任帝王神武皇帝萧湛即位,便重设州府制度,改八郡十三州为九郡十八州。 云梦泽,便地处夏江郡广阳州南部。 夏江郡本设有郡守一职。但是自十六年前被神武皇帝划为了大昭国自开国来第一个只是被赐了皇姓,但是却不是皇族的藩王萧檀的封地。 萧檀,本名仲檀。前龙骧将军仲道锡幼子。 因武孝末年,三王夺嫡之战中,不顾保持中立明哲保身的父亲的极力反对,私自领兵驻守帝都皇城终是扶植了二皇子登上了皇位。而那二皇子便是如今的神武皇帝萧湛。 夺嫡之战中,仲檀因是功劳最大的扶龙之臣,也因私自出兵被仲氏家族所诟病,便反出仲家自立门户。所以神武皇帝便赐仲檀皇姓萧。封齐王,寓意与帝王比齐之意。已是大昭国开国以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大殊荣。 可是当朝中大佬巨擘或者平民百姓都以为这位齐王会在庙堂之中身居高位成为皇帝之下最大掌权人的时候,齐王萧檀却向神武皇帝讨了三州兵权,然后离开帝都入驻封地夏江郡,从此不问朝廷风云激荡,隐居广阳云梦泽。只对神武帝和天下人示出了一句话:天下无战,萧檀不出。 云梦泽原本也只是一座大山,山外石林密集,连绵数十里。 石林之内有山有水有木。云梦泽齐王府便建在石林之内。 内有亭台楼阁依山而建,有临渊阁最为高耸入云,登高远眺上依青山气宇轩昂。 云梦泽的整体像一座大宫殿,飞檐青瓦,脊上琉璃群兽,栋柱油漆彩画,极尽奢华。 然而在云梦泽最北的一个角落便有一栋朴素至极的无名小楼。 此时小楼的一楼偏房里的一间屋子里水雾蒸腾。 一个注满了热水的大大的紫色铜箍浴桶摆放在屋子里。 有一个消瘦人形披散着头发,形半坐半靠的泡在浴桶里。 浴桶旁一个眉目清秀的黄衣少年正抹着额头汗水不停的往木桶中倾倒热水。 身旁两桶的热水已经倒入浴桶大半,他抬头透过水汽看到桶里的人似乎皱了皱眉头,轻声呻吟了一声。 明明已经烫的全身发红,如煮熟了的虾子一般却没有出声阻止黄衣少年的打算,只是那么一瞬不瞬的盯着黄衣少年。 黄衣少年眼神闪烁的低下头就当没看见。但是他仿佛听到浴桶里的人在挑着嘴角对他说:有本事就烫死老子! 黄衣少年咬咬牙,狠狠心把剩下的一半热水也算数倒进了浴桶里。 “唔”浴桶里的人立时闭上眼睛,嘴里传出一声轻呼。 黄衣少年慌张扒着浴桶问道:“是不是很烫?云生,你忍忍,忍忍就好了。” 浴桶里的人手脚似乎不能动弹,只撇过头道:“陈清远,主人只要你替我解瘴毒,应该不是要你把我煮来吃吧?” 黄衣少年陈清远慌忙道:“王爷吩咐,说你毒气入体的时间太长,必须要用热水蒸出,然后放血,毒就能逼出大半。后面只需要用药辅助就能恢复了。”陈清远语速很快,却似透露出一丝关心。 浴桶中的云生无奈的喘着粗气道:“那就快点,我可不能保证我能撑多久。” 陈清远快速点头。“哦,好,好。”然后站起身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把匕首,拔出刀鞘,双手握住,走回浴桶边,却再没有什么动作。 浴桶里泡着的云生疑惑抬头。看清陈清远的模样云生不禁把眉头皱的更深。“你抖什么?!” 水雾中站在浴桶边的陈清远握住匕首的双手在微微发颤,脸色也有些发白。“我我我没用过刀,也没杀过人” 云生嗤笑。“谁让你杀人?只是让你用刀在我手腕脚腕上割一条口子放点儿血,方便排毒而已。” “哦,我知道。好”犹豫不决的陈清远这才弯腰,想从水里捞出云生的手臂。但是他的手刚触及水面就被热水烫的一声惊叫。一边用嘴吹着自己的手指一边看着全身都泡在热水里的云生。 难怪他刚刚会有似痛苦的反应,原来水真的是很烫。陈清远觉得如果是自己泡在水里,只怕早就被疼昏过去。 水里云生冲陈清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做不来就去找慕麒帮忙。你要是有本事,去把慕麟找来也行。他们两个应该都很乐意往我身上划上几刀,你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陈清远听到云生的话大喜过望,连忙点头。“对,对,去请慕统领帮忙。我,我这就去!” 叮的一声,匕首掉在地上,陈清远已经打开房门,不见了人影。 云生看着敞开的房门,又看看自己赤条条泡在水里的身体,好气又好笑的骂道:“陈清远,你个胆小鬼!老子要不是手脚都用不上力,能用的着你?” 瘴气入体太久,早随血液流遍了全身。心口呼吸不畅,手脚绵软无力。云生只是有放血缓解毒气的想法,萧檀便随了云生的愿。可是他没有说要用热水浸骨法啊。还不是一样都要放血?不过一个放血多些,一个放血少些。 云生觉得不用热水浸骨法,多放些血也不是多大的事,自己还是能够受的住的。 总好过现在像被煮熟的大虾。 不多时, 门外有两人走进来。 慕麒和陈清远。 慕麒沉着脸走进来,一旁陈清远唯唯诺诺的躬身道:“慕统领,那他就交给您了。清远多谢慕统领施以援手。” 慕麒摆摆手语气冷硬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没叫你,你别进房来。” 陈清远面露疑惑的看了看瞟了一眼浴桶里的云生,朝慕麒一揖道:“是。” 陈清远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慕麒面色不善的站在木桶旁,看见浴桶里云生全身,面色就更加的阴沉。 云生知道他想什么,鄙夷道:“我光着的样子云梦泽里谁没看见过,再被清远看又不会少块肉。” 慕麒拧紧眉头,冷冷盯着浴桶里的云生。 他记得那是三年前二月的一天,春寒料峭。 云梦泽西北角的一座亭子里,有很多人围观。 一个身材消瘦的少年被扒光了衣服吊在亭子横梁上示众。身体上伤痕累累,鲜血淋漓。那里还有被强要过的污浊。 可是那天不论是什么折磨都从来只是冷眼面对的他却一直在笑。 也是从那天之后他便是真正的成了王爷的宠物,不再是宁死不屈而是变得温顺听话。 慕麒不知道是为什么。只知道那副模样的他笑的很开心。 仿佛被如此羞辱很开心,又仿佛是他觉得自己着身体被一群男人指指点点的模样很好笑。 慕麒心中怒气上涌,原本好看的眸子里布满杀意。“以男子之躯承欢于人,现在还肆无忌惮的勾引男人。你,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四肢无力,动都动不了就是勾引人?再说,谁家穿着衣服泡澡的?云生叹了口气,并不辩解。“你要是愿意帮忙就动手,要是不愿意就给我把匕首扔进桶里,我自己来。你要是想教训我,那请走,不送。” “你!”慕麒强忍怒火,生怕自己忍不住就想一掌拍死他。慕麒咬牙,一字一句道:“是你要我帮你的,但愿你能撑住不死!” 云生满脸无谓,却不不置一词。他知道自己要是再说话,慕麒指不定就会气出内伤。 慕麒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伸手进浴桶中捞出云生手臂毫不犹豫的一刀划下。伤口极深,几可见骨。 鲜血涌出,瞬间流进水中。慕麒握住匕首的手顿了顿,然后便将匕首扔到了一边。 慕麒手上沾上了云生的血,似极其厌恶,一刻也不想在这间房里停留。直起身就往门外走,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用匕首直接捅进他的心口。 原本是要四肢上都划开放血,但是现在慕麒一刀下去的深度已经足够排毒之用。 云生低头看着浴桶中的水被血逐渐染红,竟似有些迷茫的朝着水面低声道:“谢谢。” 门口慕麒脚步不停,走出门去。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脚步曾因为那一声轻不可闻的谢谢而凝滞了一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如是本心(1) 临渊阁是云梦泽的主楼,共九层,楼体虽是依山而建,但是自四层起便已经高过了所依靠的山顶。 一道浅蓝色的修长身影慵懒的斜躺在临渊阁楼顶飞檐上。 高处临风,浅蓝色衣袍的人衣衫猎猎,长发飞扬。他一手撑头,一手提着一壶酒静静地望向北方。遥望北方那个他自小长大,明明让他眷恋又此生都不想再踏足的地方。 但是半个月前,他收到了一封密信。那个人要他回去,不是用圣旨,不是用调令,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封信而已。 而那里,是大昭国最大的一座城,有最世间宽广宏伟的一座大殿。有最高高在上的一座椅子,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上面。 那里就是皇城帝都,一个站在他身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让他感觉和他永远天地相隔的地方。 “阿湛”一声低喊,轻不可闻,出口之时便被已夜风吹散。 身后有人影掠上楼顶,只敢跪在远处。“王爷,清远说有要事禀明王爷。” 萧檀提起酒壶喝了一口才缓缓道:“何事?” 慕麒恭敬回道:“清远说他可能撑不住了,求我来向王爷请示。” “撑不住就给他吃清明丹,让他保持清醒,只要不让他昏厥过去就没事。”萧檀淡然吩咐。 慕麒躬身道:“是!”利落起身便离去。其实若不是清远执拗,说他真的要撑不住,慕麒一点也不想上临渊阁上来打扰王爷。 慕麒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斜躺的落寞身影,神色亦是黯然。 大昭国百姓几乎都知道有一个手握兵权齐王,知道他帝都一战成名,功高盖世。知道皇帝对齐王是如何的重视,十几年来对齐王所在的封地如何的放宽政务。 如今的齐王已经是夏江郡和兵力所在的三州共二十万骑兵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谁人知晓齐王萧檀十六年来再未回过那座帝都皇城。 他在云梦泽里建了一座天下最高的楼,每夜便一人提酒登楼,遥望北方。 这一望,便是十六年。 慕麒知道,王爷只是想看一个人,一个王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的人。 虽然王爷身边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他,但是王爷却无法把他当成是那个他。 慕麒快步走下楼,去找守在临渊阁楼底的清远。 楼顶斜躺着的萧檀手中酒壶轻轻晃动,酒已空了。 萧檀将空酒壶丢掷一旁,遥望的目光下落。 远处偏远有一间小楼透出微弱的灯火。 他所在的地方也是北方。 “云生?”萧檀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然后闭眼,惨然一笑。“阿湛,你让我放手,我不愿。所以你把这天下最像你的他送到我身边,便算是给我的补偿了吗?阿湛,他终究不是你。” 阿湛?!萧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的坐起看向那座小楼。 “云生!?”萧檀神情忽然变得阴鸷。下一瞬便掠下临渊阁,直朝那座小楼所在。 房间里,云生坐在浴桶里,因流血过多,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几乎透明。头晕眼花,昏昏沉沉,随时可能昏倒在浴桶的水里。 清远小跑而归,蹲在桶边将他好不容易才求慕统领跟王爷讨来的药塞进云生嘴里。 看着满浴桶的血水,嘴唇颤抖的“云生,别吓我你可撑住啊。王爷吩咐我看着,不能让你死,你可不能死啊。千万不能死,不然王爷要是生气了,我的小命儿恐怕也要搭上啊。” 许久,桶里低着头的云生似乎是嫌弃清远的聒噪,低低哼了一声,似是嘲讽。“你这么胆小你这么怕被我连累。那每次受伤你都要照顾我?其他人对对我可都是避之不及啊。”云生摇摇晃晃,说话也含糊不清,断断续续。 清远听见云生还能说话,有些喜出望外。看来慕统领给的清明丹还是有作用的。 清远苦着一张脸道:“王爷每次把你送回来你都是遍体鳞伤,半死不活。下仆院里只有我最不会讨管事欢心,所以这最倒霉的苦差事自然就落在我头上了。” 这次云生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清远趴在浴桶边上用手指点了点云生耷拉着的脑袋。“哎,你别睡,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得罪王爷了?我都进云梦泽快两年了,也只知道你一个下等奴隶。我们虽然也都是奴籍,但是也只是下人,你怎么会是奴隶,还是个最下等的?” 云生眼睛微微睁开一隙,意味不明的瞟了一眼一脸好奇的清远。然后再次闭眼,嘴角挑起一丝戏谑微笑。“你真想知道?” “嗯嗯!给说说?”清远认真点头。 云生费力的喘了两口气,惨白的脸上故意作出神秘模样道:“因为主人喜欢我啊” “啊?”桶边清远瞠目结舌。 喜欢?清远有些鄙夷的看着云生。王爷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先不说他只是一个下等奴隶,如果王爷喜欢他就不会经常把他折磨的遍体鳞伤,就算王爷经常会要他,但是那样要他充其量也只是王爷发泄的玩物而已。 原本对云生还有些好奇的清远这下对他就有些不屑了。明明比自己还低贱的身份,一个被王爷压在身下的玩物,却恬不知耻的说王爷喜欢他? 脸皮真够厚的!清远抽了抽嘴角哼哼两声,都有些不想搭理他。 不过清远看着云生额头渗出冷汗,终是有些不忍。他伸手拿起一块布巾,就要替云生擦脸。 嘭!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门板撞击墙壁摇摇欲坠。 陈清远手中正拿着一块布巾给桶里的云生擦去额头上的不知道是热水蒸腾的水渍还是痛出的冷汗。听到巨响刚要回头,就已经被抓住衣襟扔到了墙角。 冲进房里的人伸手就掐住云生脖子,一把提起。 哗啦啦的水珠滚落,云生半截身子已经离开水面。 “谁告诉你的?”有人轻声质问,语气透着隐忍怒意。 “啊?”被提出水的云生神情恍惚,眼神涣散,耷拉着脑袋,反应迟钝了一下才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墙角陈清远一脸茫然的清醒过来看向浴桶。顿时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因为那个忽然闯进来的人竟然是王爷! 萧檀眼睛微微眯起,心口起伏不定,似乎怒不可遏。见云生晕晕乎乎好像随时会昏厥过去的模样。左手上扬,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云生脸上命令道:“看着我!” 云生原本毫无血色的两颊被抽的红肿,竟显出了一丝红色。头脑也明显被这两巴掌抽的清醒了许多。 听到萧檀的命令,云生很是听话的努力抬起头,混沌的眼睛没有目标的看向萧檀眼睛所在的方向。 萧檀盯紧了云生眼睛。“你只说要杀云南景一人,为何会改变主意屠了全村?” “嗯?”云生一脸茫然的看着愤怒的萧檀。头低了低又抬起,努力保持清醒。 萧檀目光下落,云生手臂上的血依旧再流,因为被热水浸泡过,血气活络,所以血很难凝固。他侧过头朝墙角吓吓傻了的清远道:“去拿止血药来!” 清远晃了晃脑袋,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跪下点头。“好,好。小的这就去。”然后连滚带爬的奔出门外。 萧檀看云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怒气更盛。他记得,他中毒是为了那个和尚! 萧檀把手提高,抓住云生手臂就将赤条条的云生拖出了浴桶,丢到了床上。 云生躺在床上,眼神虽然依旧迷蒙,但是嘴角习惯性的挂起了苍白的微微笑容。 门外清远显然是跑的太快,抱着一堆东西跌跌撞撞的跑进房间。 畏惧的怯怯道:“王,王爷。伤药拿来了。” 萧檀站在床前背对清远摆了摆手。“东西放下,出去!” 清远一身冷汗,看了躺在床上的云生,手脚发抖的点头。“是是!小的告退。” 清远把怀里包扎用的几卷布条和几个装着伤药的小瓷瓶一股脑儿的堆在桌子上,惶恐不安的退出门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如是本心(2) 萧檀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凝视挂着笑意,脸色苍白如纸的云生。直到云生手臂流出的血染红了一片床褥才转身去拿了伤药布条走回床边。 云生眼神依然有些迷蒙的看着萧檀,脸上挂着的笑意中透出不正常的兴奋。 萧檀刚刚进房的怒意似乎消逝了很多。他知道云生不可能知道什么,但是只要是关于他的事,萧檀就会失去所有的理智。 萧檀坐在床边,打开瓷瓶,将药粉洒在云生手臂上的伤口。轻缓仔细的擦拭去手臂上的血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生的身体里真的没有什么血可流了,还是忽然从浴桶里出来遇到冷冽空气,所以血很快就止住了。 萧檀神情平静的拿起包扎的布条,动作轻柔的把云生的手臂缠好,如在细心修理一件玩具。 云生不动,心安理得的享受萧檀的温柔。 萧檀曾说过云生没有畏惧心,就像他没有羞耻心一样。有时候他不是不怕,只是无所畏惧。 萧檀很是了解云生的脾性,比对他自己还要了解。亦如云生了解萧檀。 萧檀脾气古怪,时而优雅温柔,时而暴虐狠厉。他也曾说过,他不需要他去揣摩他的心思迎合他,只需要学会接受。一这点云生一直做的很好。 云生看了看萧檀正在为他缠裹的伤口,丝毫没有介意萧檀刚刚突如其来的暴虐,笑问道:“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檀轻轻把最后一圈布缠好,语气阴沉道:“本王去过江陵城。” “我知道,我在江陵见过慕麒。”云生微微点头。 “你逼死宋公辅的手段不,应该说你是骗死了他。你让宋公辅以为你是他的人,所以宋公辅才以为事迹败露心生死志?” 云生嘴角挑起淡淡笑意。“只有心中有愧,我才能趁机报复。我曾在江陵城等了两年,接近他的孙子宋宁,却一直都没有机会报仇。既然这次他自己心虚,我只是利用机会而已。” 萧檀绑好云生的伤口,伸手拉过被子盖住云生的身体。“本王不管你要报复多少人,要怎么做。本王只想问你一件事。” 云生用力喘了一口气,似乎想保持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吃力。“主人想知道什么?云生依旧对主人不会有任何隐瞒。” 萧檀冷笑,看向云生。“你可认识一个叫云玉如的女人?” “云玉如?”云生茫然,仔细回想,然后微笑老老实实回答道:“不认识。” 萧檀挑眉。“你不认识?” 云生又想了想,还是摇头。 萧檀露出一抹危险的笑意微微眯起眼,用手指在云生脸上抚摸游移。“我去过云台村。” 云生乖巧的用脸蹭了蹭萧檀的手指,神情坦然笑着点头。“我猜到了。江陵,雍州,平安镇,只要是能查到我身世的地方主人都会查。因为主人从不相信我的顺服。” 看着云生坦然的微笑,萧檀目光锐利如刀。“你这么有恃无恐?你以为杀了全村的人我就查不到?” 云生浅笑。“主人查到了什么?” 萧檀道:“你说你生在云台村,你母亲叫云瑶。但是你根本不认识云玉如。” 云生眼眸清澈,神色自若。“所以主人就认为我撒谎?呵呵主人是信不过云梦泽刑房里那几百种刑具,还是信不过那只能爬进人脑子里的蛊虫?主人是想让我再试一次?” 那时,四百二十九种刑罚,一遍遍的用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可是萧檀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那个人为什么会把他送进云梦泽的原因。更为让他愤怒的是,无论用什么办法少年只会冷冷的看着他,连名字都不愿说出。最后萧檀不得不用了特殊的办法。 那时的云生倔强且无谓,会冷笑,会嘲讽。可以死,却绝不屈从。但是现在的云生在他面前收起了所有的爪牙,时时刻刻面带微笑,萧檀无论怎么对他他绝不再反抗,即使是他强要他时也温顺的如同一只猫。 他对他几乎是绝对的听从,以至于让萧檀以为他不过是太能隐忍,所以萧檀曾要过他之后把他赤身的挂起来示众羞辱,想要看看他能隐忍不发到什么程度。 那个时候萧檀才相信,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宠物。 萧檀语气悠悠,用手抬起了云生下巴,露出欣长的脖颈。“但是云台村里从来没有一个叫云瑶的女人,更没有你云生的存在。你说,本王应不应该怀疑?” 云生眼睛微闭,顺从的扬起下巴。“那云台村里就,一定有云玉如的存在?主人用她来证明我说谎,是不是有些牵强?那时候我整日浑浑噩噩,意识不清,我那时候的话是不是应该最真实?我究竟有没有撒谎主人应该是最为清楚啊。” “所以为了证明,我会带你一起去帝都。”萧檀嘴角上扬出一抹残忍的冷笑,俯身低头,用牙齿轻轻啃咬云生咽喉。如一只危险的兽在温柔的享用自己的猎物。 云生尽力扬起头,脸上笑意浓重。本有些涣散的眼神似乎逐渐清明。因为咽喉被啃咬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哦?主人主人是想把我送还给那个人?” 萧檀没有回答。好一会才抬起头,舔舐嘴唇上的丝丝血迹,看着云生的脖子上伤痕斑驳似乎意犹未尽。“你恨他把你送给我,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但是你不用妄想还能出现在他面前。有我在,你就不可能报仇。你连恨他的心思都不可以有。懂吗?” 云生不答,只是笑。很开心的笑,透一丝的怪异,意味不明。 萧檀看着云生,手探进了被子下轻轻抚摸。被子下的躯体一丝不挂。“怎么?我若是现在你会死” 云生无所谓道:“我属于主人,只要主人喜欢就不用顾及我。但是主人能不能告诉我,云玉如是谁?” 云玉如?萧檀伸进被子里的手微微一顿,眼眸中闪过一抹黯然。 云玉如,那是,阿湛曾喜欢过的女人。 云生看出萧檀的异样,微微抬头,略显诧异。“她也是云台村里的人?呵那就只希望她早早嫁人离开云台村了,不然主人若想找她,就要去掘坟了。” 萧檀抽回手,按在云生肩头。“你杀人的时候就真知道有云玉如此人?” 云生直视萧檀眼眸。“云台村虽小,也有一百多口人。主人可相信我会杀那么多人?” 萧檀目光审视云生。“你的意思是云台村的人不是你杀的?” 云生不答,轻轻闭上眼睛。惨白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已经昏睡过去。 小楼顶上,一个与慕麒长相有六七分相似的人身沐冰冷清华的月色,抱刀独坐。 他虽然和慕麒长的很像,但是却不似慕麒的英武,脸型略显阴柔。只是他神情淡漠,如同一个英俊的人偶,少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坐在小楼屋顶,背北面南,看向的是那座天下第一高的临渊阁。 因为他喜欢躺在临渊阁的飞檐上独自饮酒,独自凝望北方。 没人知道,他每夜遥望北方想念那个人的时候,他也会在某个地方凝望着他。 他是他的死士。 他曾站在满地尸体里对瑟瑟发抖的他说,你叫,慕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只始初时 夏江郡距皇城帝都并不远,若是骑马而行不过六七日的路程。 可能是前几日曾下过一场春雨的原因,泥土松软,宽阔平坦的驿路上留下了一行马蹄和两道长长的车辙痕迹。 马车行驶的并不快,甚至有点慢。所以车外骑马的人也只能慢悠悠的开道。 马车中铺着名贵绒毯,萧檀侧身小憩。睁开眼睛就看见云生跪坐在角落手里摆弄着几颗光滑石子。可能是怕石子碰撞声打扰到萧檀休息,只是把石子一颗颗摆在绒毯上,然后百无聊赖的盯着石子发呆。 石子是途中休息时在溪水中捡来的。七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 云生抬头看向萧檀,发现他已经醒来正看着自己,便伸手把石子一个个收起来。 萧檀依旧冷凝的声音问道:“算的如何?这次本王进京你可有机会?” 云生笑笑摇头,把手中石子握紧,满手沁凉。“没有,一点也没有。” 萧檀幽幽看着云生。“那你是想要本王给你长长记性?” 云生还是摇头。“主人知道我没杀他的本事,也提醒过我连怨恨他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不敢再想那件事。” 萧檀对云生的自嘲般的话语不置可否,坐起身,悠闲的靠着车壁。“那你是在替本王担心?” 云生移到一旁矮桌旁,执了酒壶甄满一杯酒恭敬送到萧檀面前。“主人十六年不曾回帝都,难道他这次真的只是为了与主人叙旧?若是如此他就该下一道圣旨御诏。主人带领王府轻骑骑兵随行入京。那才是一位藩王该有的阵仗。现下主人只带我和清远,大统领慕麒三人,是不是?”云生表现出欲言又止。 大昭国对藩王入京有明文规定,奉诏入京可随行护从百人,郡王五十人,便是一地郡守或者将军都可随行二十人。 而今萧檀入京,既无圣旨,也没有调令,甚至可以说是私自入京。 云生的嘴巴例来比他的骨头还硬,所以他不是会把话说一半的人。萧檀看着云生,接过酒杯。“你是替本王委屈?还是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云生老老实实跪在一旁缄默不语。只是答案已经明了。 萧檀瞟了一眼车窗外,慕麒正骑马开道,警惕四周,丝毫没有听到车厢里的声音。 萧檀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云生。“慕麒心中有怨气本王岂会不知?” 云生坦然摊手。“他以为主人如此进京太过憋屈。心底自然是要为主人鸣不平。” “哦?”萧檀挑眉。“他有怨气不敢对本王说。那你可知道从你口中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质疑他的用心,我会更生气?” 云生点头。“知道。”无论是谁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人被别人怀疑想必都会发怒。 萧檀目光从云生身上收回,举起酒杯优雅浅酌。“看来是慕麒不够了解你啊。他对你说的话,你转身便对本王和盘托出。虽说你对本王绝不隐瞒,但是你的做法是不是太卑鄙了?慕麒救过你不少次,你倒是心硬如铁,恩将仇报啊。” “云生只是对主人实话实说。”云生笑容依旧干净,丝毫没有出卖或者背叛的羞愧。 萧檀放下酒杯朝云生勾了勾手指。 云生心领神会靠近了一些。 萧檀用手指抬起云生下巴,仔细打量。 这张脸,和当初的他何其相似。如果不是云生偏瘦,或者云生能再长些肉,那便是和那张天底下最俊美的脸一模一样。 萧檀微微露出诡谲笑意,啧啧道:“真看不出来,你对本王如此忠心不二?” “云生向来对主人忠心。”云生仰着头露出讨好的笑容,像一只等待主人奖励的猫,温顺,渴望,却又,卑贱。 萧檀眉头皱起,审视云生的眼眸中浮起一丝厌恶。 他和他曾朝夕相处,一同读书,一起习武。他的笑容从来温和,纯净,谦逊,如一块美玉没有任何瑕疵。 但是现在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却做出如此卑贱的笑容。 他不是他,为什么偏偏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萧檀忽然一掌打出,云生便撞上旁边矮桌,桌上杯盏落在绒毯上四散滚落。 车外慕麒勒马惊道:“王爷?!” 那车内萧檀阴鸷的声音传出。“你若是真想死,本王不介意亲自动手!” 慕麒握住缰绳的手轻轻一颤。咬了咬嘴唇继续前行。 他竟真的对王爷说了?怕也只有他敢如此提醒王爷了。 当年的帝都腥风血雨,只那一战,尸体便堵住了皇城阙阳门。也是那一战让天纵英才的仲氏小公子,从此再回不得将军府。 但是现在的帝都于王爷来说又何尝不是龙潭虎穴? 王爷放的下庙堂权柄,放的下仲氏,为何始终放不下那个无情的人? 云生收敛起了那副做作的卑贱模样,起身捡起滚落的杯子放置原处,再次跪正。 看向萧檀微微浅笑。“那现在主人是不是可以让马车走快些了?” 马车以正常的速度行驶,不过七八日便已经临近帝都。 帝都本名泰安城,天启十三年才改名帝都。但是官员百姓都喜欢称其为京都,或者京城。 落日余晖下,帝都西南永安门,一车一骑缓缓入城。 因为当年萧檀被册封齐王之后便离开帝都,所以皇城之中还未来得及建造齐王府邸。 萧檀身为大昭国第一等的王侯自然也不会去住外地官员回京述职的馆驿。 马车缓行,穿过半个帝都却不停下。而是绕进城角的一处冷清街道。 马车停在一处宅院门前。 “王爷,到了。”充当马夫的清远跳下马车,摆好车凳,刚要转身去开车门,云生已经推开车门。 萧檀弯腰从车里出来,缓步走下,身后云生才磨磨蹭蹭的走下来。 慕麒翻身下马,看见眼前的普通宅院不禁目露凄苦。“王爷,还要住在这里?” “怎么?”萧檀看了慕麒一眼。慕麒慌忙解释。“王爷,属下只是觉得这里已经荒废了十六年,实在是不适合住人。” 这里是那个人为方便和萧檀见面一时兴起买来送给萧檀的宅院。 那时两个懵懂少年曾偷偷在此玩虫逗鸟,比剑斗诗。也曾斗酒,酩酊大醉三日相拥而眠。最后一个被带回皇宫,一个被家中长辈处罚在院中跪了两日自省。他被禁足几个月不能出门,他便又偷偷溜出皇宫,和他一起不顾礼数,再度翻墙而出。 那时的他和他还是好好的。 为何他不顾一切的助他登上皇位后,他和他便成了君臣? 他不会再和他一起斗酒玩闹至天明,再不能牵着他的手一起在铺满宣纸的书房里,拿着笔趴在上面乱画一气故作指点江山? 萧檀敛了敛心神,收回目光,不理会慕麒,踏上台阶拾级而上。 “仲檀?!” 一道声音阻止了云生,慕麒和清远三人想要跟进萧檀的脚步,不约而同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立在台阶上的萧檀虽不回头,脚步却已经停下。 远处一人身策马而来。行至五十步时慕麒持剑拦路。“来者何人!” 马上男子年约四十,身着青袍,马上挂刀,依稀有一种与萧檀相同的杀伐之气。 男子勒住马缰却不下马。不理慕麒的问话直直看向萧檀。“仲檀,你十六年不曾回京,连父亲亡故时你都不肯回来祭拜。现在你回来是想做什么?” 萧檀神色平静,一动不动。 马上男子愠怒道:“仲檀!你可还记得我是谁?还是你觉得心中有愧,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慕麒清远不约而同的看向萧檀。 马车旁云生却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一副无所事事的无聊模样,他向来没心思看这种没意外的戏码。 萧檀眉尖微颤,沉默片刻才语气冷漠开口道:“这里没有仲檀此人,而且本王入京与你仲家何干?” 男子冷笑。“哦,倒是我忘了你早已经和仲家断绝关系。现在已经是一地封疆的藩王了。” 萧檀道:“既然知道那就请走,本王虽不在帝都,但是本王府门前不许仲氏子弟出现的规矩依旧!” “你!”男子暴怒,一手已经按在了马上的刀柄。 一声鸣吟,慕麒手中长剑已经出鞘直指马上男子。 男子看了看慕麒凌厉剑锋,按下火气对萧檀咬牙切齿道:“萧檀,你若是安分待在夏江郡做你的一地藩王,你依旧可以手握兵权逍遥自在。但是你若是想在帝都东山再起兴风作浪,那你就是再次与仲氏为敌!” 台阶上萧檀置若罔闻。手伸向那扇朱漆大门,推门而入。 云生扯了扯楞在那里的清远道:“这热闹你也敢看?走了,里面还等着我们去打扫呢。” 清远回神,慌忙点头。“哦,走,我们快些进去,不然天要黑了就不好打扫了。” 马上男子看着萧檀身形消失于门内,目光怨毒。 “萧檀,好一个萧檀!你从不愿明哲保身,亦如当年!”男子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夜幕凄婉,月光洒在这座十几年不曾住过人杂草丛生的院落里更显恐怖阴森。 房间只来得及打扫干净一间,慕麒和清远便只能随便收拾出一间凑合一晚。可惜该住在干净厢房里的人却无心睡眠。 他不睡,云生自然不能睡,甚至把他拎上了房顶。 房顶上两人无言,萧檀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月色,仿佛忘记了身旁他大发慈悲允许他可以不跪,坐在那里的云生。 半个时辰后云生终于开口道:“主人,可以准许我喝酒吗?” 萧檀停下喝酒动作,侧头看向云生。手中酒坛递过去,狠狠道:“喝,喝不死你!” 云生对萧檀的言语毫无反应。满脸欣喜的接过酒坛便喝了起来。 萧檀目光狡黠的看着云生,忽然用手扣住云生的后脑,狠狠吻上云生的嘴,开始在云生口中发泄似的无情掠夺。 “唔!”云生一口酒憋在咽喉,几乎呛的背过气去,却不挣脱,只一动不动的任凭萧檀侵犯。 好一会儿,在云生憋的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候萧檀终于放开手。 “咳!咳咳!!”云生终于将一口酒咽下去,手捂着心口猛咳不止,大口喘息。 萧檀看着云生狼狈模样似乎很是满意,从入府便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情绪。 萧檀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狠虐无情?” 云生惶恐摇头。 萧檀再次朝着云生靠近。“,我不顾家里所有的人的指责和劝阻,依然和仲氏断绝关系,便是我爹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回来见他一面,我还不够无情?” 云生诧异的看着微带酒意的萧檀许久,眼眸中竟第一次出现了怜悯神色。云生低头看向手里的酒坛,低声道:“我只知道,主人只能姓萧,不能姓仲。” 萧檀忽然身体僵硬,楞楞看着云生。 原来,除了那个人,云生竟也是如此了解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亭将满风 十六年,于谁来说都不算短。 曾经得到过欣喜,拥有过的满足,甚至是失去的痛苦都可以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直到完全湮灭。 萧檀在云梦泽高阁上远望帝都十六年,知道自己从未放下,可当他再次踏进这座皇宫,心绪却可以如此平静。 因为他知道,他和他始终都会再见。 萧檀抬起头,朱漆大门顶端悬着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落华殿’。 “王爷,请入殿。”领路的太监嗓音尖细,恭敬弯腰。 萧檀收回目光轻轻点头。 殿内很安静,无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只在台基上点起了鼎炉檀香。 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大昭国的天子。 殿内便只有他翻动奏折的声音 萧檀虽不在他身边,却知道他是个勤政的君王。 他在位十几年来从不妄加税务,事事亲理,每日只批奏折便会至深夜才会休息。每次的大小朝会更不曾有过一日懈怠。 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这便是他想要的。 因为他想要,只这一个理由足够萧檀不顾一切的帮他。不惜为他反出家门,为他杀人无数,为他尸筑城门。 恐怕虽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当经历过当年夺位的人再提起他萧檀也都要脊背发凉,噩梦三日,却连骂他一句屠夫都不敢。 当年的他杀了太多人,便是做了大昭国唯一不是皇族血脉的藩王,可这样的他又如何能再留在他身边? 虽是十六年过去,一切都已淡去不少,但是他与他,也只是君臣而已,他再不能唤他:阿湛。 萧檀撩袍下拜,做君臣礼。“萧檀,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龙案后原本聚精会神勾画批注的人猛然抬头,有一瞬间的愣神和恍然。 手中御笔落在桌案,溅落点点朱红。 他快速奔至了他的面前,失了帝王该有的威仪。 殿外无人,领路的太监都已经离去。 “我曾给你写过两封信你都不肯回来。我以为你这次也不会回来。”他声音微颤,弯腰把萧檀从地上扶起。自称‘我’,而不是‘朕’。 萧檀站起身就看见了这个他牵挂想念到入骨的人。 他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有欣喜,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他,是萧湛,大昭国最至高无上的帝王。 他,有着和现在应该在宅院中努力打扫的人相似的脸,俊美,清逸。甚至身高体型都十分的相像。 如果不是云生年纪太轻,他与他便是一模一样。 萧檀心底忽然有些动容。 如果不是和他长的太像,云生可能一辈子都只是混迹于街头市井中的小偷而已。 他不会被当做见不得光的替身送进云梦泽,不会受他的百般酷刑,更不会对和他有着天地之别,可能一生都不会相见的皇帝恨之入骨。 萧檀掩在宽大衣袖里的左手悄然握紧。“皇上,当初,是臣太固执。” 当初远离帝都,他便给他暗中送过两封信。 一封是离开帝都三年后,他曾问他愿不愿意回来做振国将军。他拒绝了。 第二封便是七年后,他告诉他前龙骧将军仲道锡重病,时日无多。他依旧没有回来。 萧湛喟然长叹。“都已经过去十六年了,齐王该回仲家一趟见见你两个兄长了,毕竟还是一家人。” 萧檀侧过身,目光看向大殿之外。“是,是该回去了” 仲家是他长大的地方,在那里他曾被家人关怀,被长辈宠溺。 曾经所有人都认为他天纵奇才的仲家幼子会为仲家光耀门楣,让仲家在朝堂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最后,他却叛出了家门。 皇帝黯然,用手按在萧檀肩头。不是皇帝对臣下的态度,而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交心。“小檀,我有一坛酒,已经藏了十六年,今日你可能喝么?” 小檀?萧檀手指轻轻抖动了一下,然后握住了按在肩头的那只手。“阿湛?” “阿湛?”皇帝一怔,然后笑了。笑意微微带着些许苦涩。“已经许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了。真的,太久了” 偏殿清净,只有两人对饮至傍晚。 酒不烈,人却醉。 十六年不见,他是君,他是臣。有些情不能诉,有些话不敢问。两人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敢去触碰那层脆弱。 君臣可相宜,可若不是君臣呢? 十六年再相见,只能大醉一场而已。 萧檀看着同样醉意朦胧的萧湛。许久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而坚韧。“当年皇上已经饶过仲家一次,这次如果仲家依旧不知悔改,皇上,可不用再顾及臣的情面了。” 冷清街道的宅院其实不大,但是里里外外只有清远和云生两个人打扫也着实累的不行。 清远和云生从清晨忙碌至傍晚才总算是打扫了一遍。好在宅院虽十几年不曾住人,却没有破败倒塌的地方。 后院偏房里,清远全身酸痛的趴在床上就不愿意再动弹。 云生笑嘻嘻的推了推清远肩膀揶揄道:“做这么点活儿就趴了?主人应该快回来了,门外我们可还没打扫呢。” 清远一动不动的拿眼横着一副悠闲模样的云生。 同样是从早忙到晚,而且一些脏活儿重活儿也都是他来做,毕竟按身份等级他还是要比云生这样的下等奴隶要高上一些的。可怎么他就不知道累? 清远斜了斜眼睛瞪着云生。“我是人,没你那么变态!既然你不累,你去扫!” 云生无所谓道:“行啊,那你去准备晚饭,不然耽误了主人吃饭,我不介意被罚,但是你能不能挨的住慕麒的鞭子我就不知道了。” 清远白了云生一眼。“你能者多劳,准备好晚饭再去扫大门外不就好了。” 云生无奈摊手道:“做饭的活儿我可做不了。你知道,慕麒从来不许我碰主人的食物。” 清远烦闷的抱怨道:“你可一点都不像那么听话的人,不然慕统领为什么处处都要防着你?” 云生嘿嘿一笑。“他当然要防我,他怕我抢了主人的恩宠,随便跟主人吹吹枕边风,他可就要倒霉了。嘿嘿要不要我也替你跟主人面前说几句好话,请他让你在云梦泽做个小管事?” 清远鄙夷的翻着白眼。“就你?别吹牛了,你自己都护不了自己还替我说好话?你要是能在王爷面前说上话,你现在还会是比我身份还低的下奴?” 云生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的点头。“嗯也是啊那看来我真得好好讨好主人才行了。” 清远手脚并用的爬过来把手搭在云生肩头兴奋的问道:“怎么讨好王爷?你也教教我行不?” 云生歪着头问道:“你想学?” 清远连连点头。“那当然了!如果能让王爷高兴,说不定我还真能升个管事,那我也就能讨老婆了。你总不好看着我打一辈子光棍吧?” 云生嘿嘿笑笑故作姿态道:“好说好说。那你晚上把自己洗干净,跟我一起去给主人侍寝,如果表现的好嘿嘿”云生话未说完,只朝着已经黑着脸的拿开手的清远眨眼睛,一副‘有你的好处’的意思。 清远坐回床上一脚把云生踹下去怒吼道:“给老子滚去扫地!老子又不是你,不会去爬男人的床!” 云生笑呵呵的拍拍屁股站起来朝门外走。“有力气踹我就起来给主人准备晚饭,不然真的会被处罚!” 慕麒充当马夫驾车从皇宫回到宅院时已是深夜。 下车时就看见云生托着腮帮子坐在大门的台阶上昏昏欲睡。 慕麒握紧了手中的马鞭,气愤的走上前,想把他一脚踹醒。 敢在等王爷回府的时候打盹儿,这不是找死吗? 慕麒还没走到云生身旁,就有一道人影掠上前去,抓起云生一只手就拖进了院子里。 “嗯?!”云生忽然被拖动,猛然惊醒。本能的去挣脱被抓住的手腕,抬起头才看清拖着他的人是萧檀。 “主人?我刚刚打瞌睡了?”云生不再试图挣脱,任萧檀把他拖着走。他明明记得刚刚没睡着啊? 萧檀冷着脸,毫不理会云生的疑问。径直把云生拖行到他的房间扔在床上。 嘭的一声,云生脑袋磕在床栏边,立时头晕眼花。他不明白主人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怒气,要不是他隐忍不发,只怕是想杀人了。 云生晃了晃脑袋,不明所以。打个瞌睡还不至于让萧檀如此生气吧? 门被用力关上。 萧檀面色阴沉的脱了衣服,走到床前把云生推到床里面。 云生缩了缩腿堆起笑脸。“主人可吃了晚饭了?清远备了主人爱吃的菜在灶上热着呢。” 萧檀不理会,躺上床冷声道:“睡觉!” 云生看了看床有些犹豫道:“我睡觉占地方,就不睡床了吧。” 云生睡觉喜欢蜷缩着身子,那样就会把床占去一半,如果让主人睡的不舒服,那也是要挨罚的。如果要是不小心把主人挤下去? 萧檀闭目冷笑。“你若是敢把本王挤下床,就砍了你的手脚,看你还怎么缩着身子睡觉!” “”云生无语。只好侧身躺下,身体伸的笔直。 整整一天,又累又困,晚饭也没得吃,肚子又开始抽抽的疼。云生更想蜷缩起身体,却只能哆哆嗦嗦的发抖。 原本已经有些睡着的萧檀被打扰,皱起眉头,翻身而起把云生拉到床的中间,让他平躺在那里,然后便将整个身体趴在了云生身上。 萧檀将头埋在云生耳边冷笑。“你要是再敢抖,就割你一块肉做早饭!” 云生闻言立刻一动不动。 萧檀冷哼一声,从床褥里摸出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刀塞在云生手中。 云生被压着,头也不能动,只好用手摸。确定了是什么才茫然道:“我又不会武功,主人给我刀干什么?” “给你防身!” 防身?云生感觉自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看了看趴在身上的萧檀。“我我用得着防身?” 萧檀似乎没有听明白云生话里的意思。厉声道:“你身上的那把小刀片管个屁的用!想用刀,就用这个!当然,你要是有那个胆子趁我睡着用它杀我,你可以试试。” 云生慌忙摇头,刚想说话表忠心就被萧檀不耐烦的喝止。“闭嘴!你要是再废话,就先割你的舌头!” 云生立时闭上嘴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失之桑榆 刚刚至卯时,天色还未完全放亮依旧有些昏暗。 皇宫辰启殿堂内幽暗的长廊里,有一个身形高挑的人缓缓走过。 他穿着大红色的衣袍,袍上有暗色花纹镶边,腰系玉带。一双剑眉下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眸,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 他脚步缓慢,眯起眼微微抬起手,似乎在用手指感受穿堂而过的风,嘴角却漾起一抹令人迷恋的笑容。 他是大昭国最年轻的内阁司礼监掌印太监,卫朗。 “卫公公这么早?”远处有人笑意盈盈的朝着卫朗走来。 卫朗停下脚步微微躬身。“燕平王这么早就来给皇上请安?” 面容清秀却显瘦弱的燕平王萧玥走进了堂内。“夜里睡不着,就早些进宫来看看皇兄。对了卫公公,听说齐王回帝都了?” 卫朗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是。” 萧玥走到卫朗面前,拉了拉身上披着的洁白氅衣,似随口问道:“齐王十六年都没有回来过,这次怎么回来的如此突然?” 卫朗坦然道:“小人虽掌管司礼监,但是朝外的事小人一概不知。齐王本是帝都人氏,久居夏江郡,偶尔回帝都也无可厚非。” 萧玥点了点头。“嗯。看时辰皇兄该起了,那本王先去给皇兄请安了。” “燕平王慢走。”卫朗又一躬身。 目送燕平王萧玥走远,卫朗继续向着长廊外走去。 三年从未踏出过皇宫一步的年轻司礼监掌印今日要出宫。 仲氏,曾是大昭国品级最高的八大姓氏之一。 二十年前是仲氏家族最为辉煌的时候。 有仲氏老家主仲道锡为正二品龙骧将军。 仲氏嫡长子仲云廷为从二品参将。 仲氏二公子仲辰从文,做了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 仲氏小公子仲檀自小便天赋秉异,学文习武都要比一般人要好出太多。十岁便入国子监修学,十三岁投军,上战场杀敌。 因为仲氏一门几乎皆是武将,所以便让仲檀弃武,专心读书,有朝一日可庙堂建功。 但是自十六年前老皇帝驾崩,掀起了那场三王夺位的大战后,小公子仲檀反出仲家,老家主仲道锡与长子仲云廷被罢官为民,只有二公子仲辰未被牵连,却在官场举步维艰。 当年庞大的仲氏家族早已分崩离析,独留一座偌大的府邸还由二公子仲辰苦苦支撑。 因为老家主七年前已经去世,仲家便是由嫡长子仲云廷继承。 清晨,仲家的人刚刚起床洗漱好,来到正厅准备用早饭。 大门外管家慌慌张张的跑进正厅,气喘吁吁道:“老爷!不不好了!” 仲云廷怒斥。“慌什么!你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管家畏惧的吞了一下口水,手指门外欲言又止。 一旁仲辰走过来问道:“刘伯,出什么事了?” 见二老爷问话,刘管家又道:“二老爷,门外门外有人闯进来了!” 仲云廷一掌击在身旁桌子上。“大清早的就敢闯我仲家府门,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子!” “是我!” 一声气势逼人的回应,立时让厅中三人神色一凛。 外面萧檀已经大步而来,身后跟着手执长剑的慕麒。 仲辰看见萧檀眼眸中竟似露出一丝欣喜。“三三弟?” 仲云廷则目露疑惑厉声道:“萧檀?!你来仲家做什么!我前日去你府门前找你,你不是说和仲氏再无干系吗?!你今日又来闯府,究竟是想干什么!” 萧檀目光扫过一旁仲辰,然后停在满是怒意的仲云廷脸上冷然道:“你们放心,本王今不是来认亲的。本王来只是想提醒你们一声,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插手的事就不要插手。不然仲家不只会像十六年前一样败落至此,只怕仲氏一族都会被抄家灭族!” “什么?什么事?”仲辰疑惑不解的看着萧檀。 仲云廷听到萧檀的话大声道:“萧檀!你大清早来我仲家胡说什么!” 萧檀目光阴郁。“我说什么你会不清楚?仲家已经没落,别把自己看的太高,否则被人利用了,仲家就会彻底毁在你手上!” 仲云廷忽然惊恐万分,嘴角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仲辰上前一步道:“三齐王,我仲家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大清早便来仲家寻衅?” 萧檀微微冷笑,看了一眼仲辰。“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忽然回京? 那我告诉你们,当年,若不是因为我生于仲家,皇上岂会把父亲合谋大皇子夺位的事大事化小,只是仅仅夺了父亲龙骧将军,仲云廷的参将把你们降为平民? 若非我十六年不曾回来,皇上挂念着我为他死守皇城的香火情,这些年仲家怎么能安安稳稳的在帝都生存?!你们,从来都不明白! 皇上始终是皇上,皇位只要姓萧,究竟是谁坐在上面与你们姓仲的何干?!” 萧檀缓缓走近已经失魂落魄的仲云廷面前,一把扯住仲云廷衣领,面色阴沉,声音冷寒入骨。 “仲云廷,你给我听清楚。保护仲家的是我,延续支撑仲家的是仲辰。你是嫡长子如何?仲氏家主又如何?你从来什么都不知道如何重振仲家,只会让仲家再次万劫不复! 我此次回来,就是说他不会再次容忍仲家。 仲家的存亡,只看你们如何选择,以后再与我无关!” 仲云廷被萧檀重重推倒在地上,泪流满面,恍然的摇着头。“不,没有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仲辰如遭雷击的楞楞看向仲云廷。“大哥,你究竟做了什么?” 萧檀闯入仲家的同时,他的无名宅院里有一身红衣的人悄然而至。 云生被萧檀压了一夜,手脚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 当红衣人走到床前的时候他才只是能微微抬起一只手。 红衣人静立床前许久一言不发的看着云生在床上躺着不时活动着手脚。 床上云生被看的有些来气了,打破沉默问道:“你来干什么?” 红衣人语声轻柔。“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 云生似乎是累了,躺在床上不再动弹。朝着红衣笑道:“我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啊。若不是卫公公把我从江陵城抓到帝都,我现在怎么能跟着齐王飞黄腾达?” 红衣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卫朗微微一笑。“哦?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倔犟啊?”卫朗双手抬起,右手抚摸着左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悠然道:“听说萧檀曾活生生剔出了你一根骨头,你才听话。那现在,你是想让我对你用同样的办法?” 云生微笑,懒散的伸开双臂,不见丝毫的畏惧。“如果卫公公大老远出宫也是为了要我的骨头,那请随意,反正我的骨头也不值钱。” 卫朗不动,依然看着云生。“你究竟是不怕死,还是有所倚仗认为我不敢杀你?” 云生笑意嫣然的看着卫朗。“我当初被你送进云梦泽不过是做萧檀的禁脔。我这样的人你想杀也就杀了,难道,是你怕?” 卫朗轻声一笑。“我该怕什么?怕你?还是怕萧檀?” 云生翻身趴在床上,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你不怕我,也不怕萧檀。你怕的是萧檀手中的二十万铁骑。你之所以不杀我还好脾气的跟我闲扯,只是怕杀了我之后,萧檀虽不至于会为我报仇。但是他那个人很护短,不讲理。他的宠物被别人弄死了一定会心存芥蒂。你怕等有朝一日你的皇帝用得着萧檀的铁骑时,萧檀出兵会有犹豫。” 卫朗看着云生的眼眸中露出一抹欣赏,和一丝惋惜。“你倒真的是很聪明。” 云生讥笑道:“聪明人死的快,这我知道。不劳烦你夸我。” 卫朗挑了嘴角,双手环胸。“那如果我不杀你,而且帮你摆脱暗中监视你的人,离开萧檀放你自由,你觉得如何?” 云生脸上笑意有一瞬间的凝结,然后恢复自然。诧异的看着卫朗。“你要放我走?” 卫朗点头。“对,送你去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萧檀也找不到。你还年轻,在那里你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云生坐起身故作惋惜道:“可惜啊,卫公公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脾性。我现在吃穿不愁,还能跟着齐王摆威风。就算主人时不时的小惩大诫,总的来说对我还是不错的。不比我混迹街头忍饥挨饿的混日子强很多吗?我干嘛要走呢?” 卫朗的笑意带着明显的嘲讽。“当年的你桀骜不驯,便是入过一趟刑部大牢都不肯低头。倒真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样的贱骨头。” 云生笑意开怀,仿佛是受到夸奖一般。“我变成这样,还是要多谢卫公公。” 卫朗几乎散尽的笑容蓦然冷却。右手出掌如刀,猛然击在云生的脖颈上。 云生后颈一痛,瞬间失去意识。 卫朗扶住云生肩膀,缓缓出声。“你该去哪里,从来都不是由你做主。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依旧如此。这次我不杀你,若有下次再见时,你,必死。” 仲府之内,仲云廷与仲辰颓然坐在地上。 仲辰已经明白,仲家再难东山再起。仲氏也将会从八大姓氏中除名。 萧檀冷眼旁观,他不是不想挽回仲家,只是已无力回天。 当年就应该是被满门抄斩,却不知感恩,现在落得如此下场已经是那人的仁慈。 萧檀不愿再留在仲府,带着慕麒转身往仲府大门走去。 门外有人影掠至,单手执刀跪在了萧檀面前。 “王爷,他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湛然净明 他走向那间房间,里面,昏暗,潮湿,阴冷,不时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房间里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只模糊看见墙壁边摆放着各式各样沾着血污的刑具。有些泛着冷冷寒光,有些则狰狞恐怖。 冰凉的地面上有片片斑驳的血迹,有些已经干涸,然后又被新鲜的血迹覆盖。 而地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他颤抖着蜷缩着的身体在这黑暗阴冷的夜里发出低低的痛苦呻吟。 少年睁开眼看见他,眼神不是仇恨,而是冷漠,冷漠到看着他的眼眸中满是不屑。 少年是那般的倔强,那般的桀骜不驯,如一只时刻都准备攻击人的野兽。便是每日都要经历一遍这间房间里刑具的折磨也无人能把他驯服。 少年依旧是什么都不肯说,甚至不说他自己的名字。他向来只是用那种带着明显嘲弄的神情注视着他,直到昏死过去,再被冷水泼醒,然后再次昏死过去后又会被用各种方法弄醒,一次又一次。 恍惚中,少年忽然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等了许久,少年再次出现。依旧是这间摆满了刑具的房间里。只是少年看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平静如水,含着些许的谄媚。 少年全身,微笑着向他走过来,地上滴落着一行血迹参杂着白色污浊。 他遍布可怖伤痕的身躯缓缓跪在了他的脚下,温顺驯服的像一只听话的猫。 他说:“云生愿做主人的宠物,一生,一世。” 萧檀从梦中醒来,眼前的少年已经消失。 萧檀坐起身,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因为这些事都曾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就发生在云梦泽齐王府的那间刑房里。 萧檀想下床,门外传来脚步声。 有人声回报道:“王爷,还是没找到。” 萧檀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用找了。” 门外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才回道:“是!” 好几日了,萧檀几乎派人暗中将整个帝都都找了一遍,依然没有云生任何踪影。 云生从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更不会逃走,便是他放他出云梦泽他也会在限定的时日之内回去。他唯一一次超出了他限定的时间也是因为他遇到了无欢和尚。 便是他想要逃走,以他的本事也不可能躲过慕麟的监视。 何况这几年,他无论想做什么都不会对他隐瞒。他要去哪里,是杀人,是报仇,甚至是他恨他爱着的那个人也都对他直言不讳。 因为从他心甘情愿跪在他脚边的那天起,他就不再对他有任何的秘密。他几乎把他的所有都如他的身体一般毫无避讳的呈现在他面前。所以他相信他不会离开。 他,是被人带走的。 能轻而易举的躲过慕麟的监视,能让他在帝都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丝毫不露痕迹,让他都查不到的人,只有他而已。 云生原本就是他送给他的替身,一个只能存在于暗处他和他见面都绝口不提的人。为什么他会忽然间带走云生? 带走,而不是直接杀了他? 萧檀皱起眉头,满怀疑惑的下床穿衣,门外又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清远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王爷,到时辰上朝了。” 七天前悄然入京。今日皇帝宣他可入金殿上朝。 因为今日萧檀不再只是齐王,他要还他那个镇国大将军。 今日他才真的要让萧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萧檀眼神坚毅,心底却是无边寂寥的苦涩。 阿湛,你一招敲山震虎,那个蛰伏多年的人便真的会沉不住气了么? 便是用仲家来做警醒,那个人也不会乱了方寸。 当年我会不顾一切的护你。如今我还是会倾尽所有。你却不信我了么? 今日的振国将军算是要将我留在帝都,所以云生从此就不必再出现了吗? 这便是帝王心术,阿湛,现在你对我何至如此? 一间小茅屋里,云生迷迷糊糊的醒来。 刚刚恢复意识便觉得头昏脑涨,全身骨头如拆开又重新拼凑起一般又酸又痛。 云生扶着床沿坐起身,楞了半天,昏沉的脑子才有些清醒。 他记得,那天早上萧檀好像是回了仲家。 他原本躺在床上,然后那个有着一副清俊皮囊的红衣太监卫朗来了,还说可以放他离开萧檀。后来脑袋一痛,好像是被他打昏了? 云生愤懑的抬眼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里就是一间茅屋,屋里陈设简单却十分的干净。看来这里的主人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啊。 云生扶着脑袋暗骂那个该死的太监不知道是把自己弄到了哪里。 “呵呵呵我会写字了!” 外面依稀有小女孩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语声。 云生挠着脑袋下床,走向门口。 茅屋外有座小湖,湖边绿草茵茵,大片的野花开的鲜艳。 云生走到门口,刺目的阳光和湖面的反光恍的他睁不开眼睛。 湖边似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矮小的五六岁左右的女童站在花丛边,一个身着白衣的人蹲在她面前,似乎用树枝在地面上写了什么。 女童似乎撒娇的问蹲在面前的人。“大哥哥,你教我写的这个字念什么啊?” 蹲着的白衣人温声回答道:“这个字念‘云’。” “‘云’?”女童跟着轻声重复。 白衣人手指指湛蓝的天空道:“白云的‘云’。屋里睡着的那个哥哥就姓云。” 女童欣喜道:“那等他醒了我写给他看,他会不会高兴?” “会,他高兴了还会给你买糖吃。”白衣人似乎在点头。 女童欢喜的蹦蹦跳跳。然后蹲在地上开始在地面上写字。写了一半又扬起天真无邪的小脸儿看向白衣人。“大哥哥,屋里的那个哥哥都睡了两天了,为什么还没醒呢?” “他啊”白衣人口吻带着明显的笑意。“他太累,而且太懒。懒到能坐着就不想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所以这次他躺着一定是要睡够才肯醒的。” 门口云生皱着眉头抓着脑袋,一脸的郁闷。 女童听到白衣人的话笑的说话都不连贯。“呵呵呵呵那个哥哥那么懒吗?跟小方哥哥家的小白一样,只会睡觉?呵呵呵” 门口云生忽然促狭的一笑,踏出门口朝着湖边的两人走过去。 云生笑着朝白衣人挑高了声调问道:“你女儿啊?” 说话的两人侧过头就看见云生走到了身旁。 白衣人站起身嘴角翘起,笑容温和如煦。“你醒了。” 云生双手抱胸笑眯眯的看着白衣人道:“现在你都能生孩子了?嘿嘿稀奇,真稀奇!” 白衣人并不计较云生的嘲弄,依旧笑意温纯。“她是陆婆婆的孙女,叫鸾儿。” 小女童一手扯住白衣人的衣角一手朝云生挥了挥手中的树枝,笑着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哥哥,你是姓云吗?大哥哥教我写你的姓了哦。” 云生看了一眼白衣人才笑着蹲下身,用手捏了捏女童粉红的脸蛋。“是啊,我姓云。你学会了写我的姓,我给你买糖吃?刚刚不是都有人替我答应了么。” 女童拉住云生的手,一脸欢喜道:“真的?哥哥真会给鸾儿买糖吃?大哥哥说的没错,你真的是个好人呢!” 好人?云生抬头看了看白衣人。“你女儿真会说话。” 白衣人嘴角上扬,一笑置之。 云生又看向鸾儿,一脸认真道:“哥哥可以给鸾儿买糖吃,但是鸾儿能不能告诉哥哥,那个小方哥哥家的小白是谁?” 女童一脸天真模样道:“小白就是小白啊。是小方哥哥养的那只总爱睡觉的猪啊。” 白衣人嗤笑出声,云生的脸却立时僵住。 云生缓缓起身,沉着脸问道:“和尚,我是猪?你就这么教你女儿的?” 白衣和尚,无欢,笑意温纯,不置可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佛堪须弥 天色已经暗下来,偶有几点星光隐隐闪现。 小茅屋右侧的厨房里有白衣和尚忙忙碌碌的身影,还时不时提醒蹲在灶台下的女童不可以玩火。 门口有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抱着双臂斜倚门框饶有兴致的看着和尚做饭。 他好像记得和尚不会做饭的,而且连烧火都是他教的。从来都高高在上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僧无欢,现在竟可以如此娴熟的做饭烧菜了? 云生用手摸了摸下巴,心中嘀咕:和尚这两个月到底干什么了? 无欢和尚手法娴熟的动手做菜,看见云生倚着门框微微笑道:“再等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云生放下摩挲自己下巴的手指了指锅。“你一和尚不念经就学这个?” 无欢和尚道:“念经是修行,做饭也是修行,既然都是修行那念经可,做饭亦可。” 云生撇撇嘴不置可否。迈腿走进来伸手替无欢和尚把一盆青菜递过去。“这里是锦州地界?” 无欢和尚道:“这里是灵州华阳府。” “灵州?”云生感到诧异。 无欢和尚点头。 云生一副思考神情自言自语道:“灵州?灵州离帝都不远啊。” 他好像记得那个红衣的死太监说会把他送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让萧檀都找不到。他还以为那个太监要把他送出大昭国国境外的蛮夷之地呢。看来是他想多了。 云生问道:“哎,和尚,看你跟鸾儿挺熟的了,你是再这里住了多久了?” 无欢和尚回道:“有两个月了吧。” 鸾儿笑呵呵的适时插嘴道:“大哥哥来我们村有两个月零五天了。那天下雨路滑,是大哥哥把我背回家,后来就一直留在这里了,我奶奶还把我们的这间临湖的小茅屋给大哥哥住呢。” 云生看着无欢和尚。“从锦州后,你就一直没有回妙法莲华寺,只是一路走到了这里?” 无欢和尚笑意安然。“自小便在妙法莲华寺,现在走走路,看看景,很好。” 云生指指自己的鼻子道:“那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无欢诧异反问道:“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云生摇头。“我原本在帝都,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 无欢嗤笑。“从帝都至灵州,看来你这一觉至少睡了六天了。” 一觉睡六天?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死太监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了。云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笑问。“那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无欢和尚轻轻摇头。“前日清早醒来,就看到你一个人躺在小湖边的竹筏上。叫又叫不醒你,所以我只好把你带回来了。 云生满心疑惑。那个卫朗说要他重新开始,却把他送到了无欢和尚面前,他到底什么意思?” 云生一边帮忙摆盘子一边问。“你就看见我,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人了么?” 无欢和尚把菜装盘。“只有你,别的也只有一把黑色短刀。” 云生睁大眼睛。“啥?那把刀也在?那刀呢?”把他弄到这里还把刀留给他。这卫朗到底是想让我干什么? 无欢和尚转身问向一旁拿着树枝在地面上写字的鸾儿。“鸾儿,云哥哥的那把黑色短刀你放哪里了?” 鸾儿抬起小脸儿挠了挠头发道:“我看那刀挺漂亮,看着就很锋利,所以我用它来砍柴,应该被我丢在窗台下面的墙角了吧。” “?”云生看着鸾儿的纯真模样有些无语。 那把可是萧檀给他防身的刀,通体漆黑,是玄铁所造。如此千金难买的刀,竟然被小鸾儿拿去砍柴了?真是比萧檀还大气!云生笑着朝鸾儿竖起了大拇指道:“还是你厉害!” 鸾儿五岁,父母早亡,自小跟随奶奶陆婆婆长大。 陆婆婆有做饼的手艺,所以每日便担起挑子去七八里外的镇子上去卖饼。回到家时就已经是天黑,所以陆婆婆最担心的便是让小孙女一个人在家。 好在两个月前无欢和尚来到这个叫莲花村的小村庄借住在陆婆婆家的小茅屋,便每日替陆婆婆照看起了小鸾儿。 三人玩玩闹闹的吃完了晚饭,无欢和尚便要去送小鸾儿回家。 虽然天色有些晚,但毕竟鸾儿是个女孩,不能和一个和尚同住一屋。何况现在这小茅屋里又多了一个男人? 小鸾儿牵了无欢和尚的手笑嘻嘻的向云生挥手。“明天鸾儿会早些来找云哥哥玩儿,云哥哥明天见!” 云生笑着伸着懒腰。“你明天不用早起,因为我懒,不到午时我都不一定起得了床。” “嘻嘻云哥哥就是头大懒猪!”小鸾儿给予云生最后的定论,还不忘向着云生吐着粉嫩的小舌头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儿。 云生佯怒作势要打,小鸾儿已经拉着一旁看热闹的无欢和尚跑出门外。 无欢和尚牵着小女孩的手缓缓走进夜色中。 两人离去,云生睡不着,颇感无聊。这才想起出门去寻那把明珠蒙尘的短刀。 短刀刀鞘分离,刀鞘被丢弃在窗台下的墙角,刀则是云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一堆柴里的石头下找到的。 擦了擦刀身上的泥土放回刀鞘,把短刀斜插在腰带上。漫步走向不远处映着月色波光凌凌的小湖。 湖边开满野花,湖映月色,景致倒是很美的,难怪和尚会住在这里。 云生坐在湖边,随手拔了一根青草叼在嘴里,看着远处湖面楞楞出神。 “在想什么?” 云生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侧过头竟是无欢和尚回来了。 云生道:“没想什么,我在看湖中的月亮呢。” 无欢和尚笑意温和的坐在了云生身旁。 云生略带诧异的看着身旁的无欢和尚。现在的和尚庄严圣洁,却又温柔和善。似乎比两个月前的他更具佛性。 无欢和尚问道:“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云生依旧盯着无欢和尚。“就想知道你不回妙法莲华寺呆在这里干什么?” 无欢和尚露出淡淡笑意,平静而虔诚。“因为我想入世修行。我在妙法莲华寺里苦修二十多年,却不如认识你后短短几个月让我明悟更多。所以我觉得,我的法不是在山上。” 云生也露出笑容,一手撑着头问道:“那你,不修佛了?” 无欢和尚神情祥和,抬眼看向星子布满的夜空,声音平静,缓慢而有力。“一个动了情的和尚,修不成佛的。” 云生表情缓缓凝住,眼眸楞楞的看着平静安宁的无欢和尚,默然许久。 无欢和尚承认他动情了,亲口向他承认。可是听到了无欢和尚这句他等了许久的话,云生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无欢和尚见云生没有任何回应,不气也不怒,继续缓缓道:“我知道你只是用自己在做一场赌局,这场赌局中谁交了心谁便输了。你赌我会喜欢上你,其实我输了,只是不敢认,怕认了这场赌局就会结束。 我也知道,我若承认我动了情,你便会离开我,可能让我此生都无法再见到。” 云生依旧静默,只是转头看向了夜色下的湖面,一言不发。如一个人形木偶一般,面无表情的仿佛没有感觉和情绪。任谁都不知道他心底里在想些什么。 无欢和尚看向云生,眸子里洒满柔和星光,没有任何的悲伤和怨愤。“你也曾说过,我要是一日不认你就等我一日,一年不认你就等我一年。所以那时我就想,若是我此生都不承认,你是不是就可以守我一世?” 愿引子之意于吾心,浮世飘摇,风雨不欺,免我心流漓 愿引子之意于吾心,止千生殇,堪破虚弥,至我身不弃。 愿引子之意于吾心,不迷困苦,不堕轮回,超脱出梵唱中那一方禁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忘川弱水 夜色恬静c祥和,柔柔的月光从空中洒泻下来,覆盖屋顶,弥漫上静逸的小湖。 微凉夜风轻轻吹过,湖畔绽放的野花香味弥漫沁人心脾。 湖畔有人静默许久忽然闭上眼睛伸了个懒腰,嘴角上扬,深深呼吸一口凉意。轻松,惬意。“呵呵高僧就是高僧啊。我原本以为我那么对你,你即便不会恨我,也不会再对我说这些话的。” 目光转向身旁的和尚,有欢喜,有无奈。“人都说你是九世轮回的佛陀。可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傻啊?你就不怕我真的只是想把你拉进地狱?” 无欢和尚莞尔一笑。“地狱如何?我只是遵从本心,说我想说的话。把你想听的话说予你听。” 云生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从身后拥抱住了无欢和尚,如以前一样轻轻把下巴抵在无欢和尚肩头。“其实这些话你不必说,我早就听到过了。” “?”无欢和尚诧异的侧过头,眼眸中透着不解。 云生嗤笑出声,把无欢和尚抱紧。“在妙法莲华寺的藏经楼里。你和那个老和尚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从今以后你不愿修佛,只愿和我相伴。我想如何你就陪我如何,我要,你就会给。即便是我要杀人,你也会给我提刀。这些话不比你承认对我动情,更能让我满足么?” 无欢和尚恍然大悟。“原来你真的是因为这句话才下山?原来你当时就在门外?” 云生嘿嘿一笑,调皮的用脑袋轻轻撞了下无欢和尚的光头。“既然你对我这么好,什么都愿意为我做。那现在我回来了,你想如何呢?” “我想如何?”无欢和尚有些为难似的想了想。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甚至锦州一别后,他都不知道今生是否还能再次看见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看到小湖上躺着的云生忽然出现的时候他是如何的欣喜万分,却又茫然失措。 那天他把云生抱回茅屋后,诵经一夜,虔诚的感谢过满天神佛,感谢上苍的眷顾。 虽然他不知道他这次能在他身边呆多久,是否终究还是会再次离去,他都心怀感恩。 云生伸手把后腰上插着的短刀抽出来放在无欢和尚手中。“和尚,我不需要你给我提刀,我也不能守你一世。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现在想做什么?你想渡我我就留下,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别让我剃光头做和尚。别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无欢和尚眼眸闪过惊诧,却是忍住笑意满脸严肃道:“好。那从明日开始你就跟我一起抄写经书。” 嗯?云生不解的抬起头。“为什么要抄经书?” 无欢和尚语气悠然一副天经地义的神情。“抄经书一来是为了积攒功德,二来是为了赚钱啊。” “什么?!”云生顿时瞪大了眼睛。“赚钱?你你抄经书是为了钱?你可是妙法莲华寺的圣僧啊。” 妙法莲华寺的圣僧,皇上御封的天师沦落到抄书赚钱? 无欢道:“圣僧也是凡人,也要吃饭的啊。我身无长物,这些日子都是用抄写的经书到集市上的书铺换的铜钱。这里不是妙法莲华寺,我现在也是会为缸里没米发愁的凡人呢。” 两个月不见仿若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受信徒膜拜的圣僧和尚倒是通晓了不少的人情世事,变得不再像是个和尚了。 云生哭笑不得,正想说些什么,无欢和尚又悠悠然的添了一句。“你在寺里可是答应过你会赚钱养我的,你该不会不认账吧?” “呃”云生皱着脸,苦闷的挠了挠头发。“我是答应过养你。但是能不能不抄经书?我会很多赚钱的方法,如果让我靠抄经书赚钱,我们两个都会被饿死的。” 侧头看着云生的郁闷模样无欢和尚毫无风度的哈哈大笑。 云生表情一僵,仰面倒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朝着无欢和尚的后背鄙视的翻白眼儿。发现和尚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到,又伸手指了指和尚的光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道:“怎么连和尚也变的奸诈了?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不活了” 薛家镇是附近最大的一个集市。 由莲花村至薛家镇不过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好在不是山路,来往也都很方便。 因为云生有赖床的毛病,所以没有在清早跟着陆婆婆一起去往镇上。只留下小鸾儿跑到茅屋里叫已经醒来却趴在床上装死的云生起床。 不论是大声喊还是揪耳朵,扯头发,这个奇懒无比的家伙居然都一动不动。 小鸾儿无计可施,只好气鼓鼓的去找坐在窗前悠然自得的看书,毫不理会他们两个折腾的无欢和尚求援。 无欢和尚摸了摸小鸾儿的头,放下书起身走到床前。 看了看趴在床上宁死不起床的云生挑起一丝戏谑的笑容轻声道:“我饿了。” “啊?大哥哥饿了?”一旁小鸾儿疑惑不解的看着无欢和尚。她好像记得她应该是请他来叫云哥哥起床的吧? 无欢和尚笑意盈盈。“当然饿了。缸里没有米了,我早饭没得吃,现在腹中空空呢。” 小鸾儿睁大了圆圆的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无欢和尚。大哥哥饿了跟云哥哥不起床有什么关系? 而床上的云生听到和尚说饿了竟真的皱巴着一张脸磨磨蹭蹭的从床上坐起来了。 闭着眼,苦恼的揉着脸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要赚钱养你的嘛,我起来了就是了。” 无欢和尚手中捧着几本抄写好的佛经,而且和尚抱孩子是有些不像话,所以小鸾儿便跟着云生。 当云生打着哈欠脖子上驮着小鸾儿跟着无欢和尚走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巳时。 薛家镇上热闹非凡。 人流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两旁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脚店,肉铺,庙宇。 大街上也满是摊贩。货摊上摆有刀c剪c杂货。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中间的大道上,也是熙熙攘攘。 街道是由东向西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 不远处有老婆婆提着篮子缓缓走过来。 云生伸手进怀中摸了半天,摸出了七八个铜板。笑呵呵的拦住的老人去路,买了两包糖全都递给鸾儿。“昨天答应你的,今天给你买两包。” 坐在云生肩膀上的小姑娘一手拿着一包糖,笑容无比灿烂。“嘻嘻谢谢云哥哥!云哥哥真好!” 云生仰头问:“是云哥哥好,还是你大哥哥好?” 小鸾儿小孩子心性,不加思索的回答:“当然是云哥哥好,云哥哥给鸾儿买糖吃!” 云生得意的笑着朝一旁无欢和尚挑衅意味的扬了扬下巴。那意思就是,看吧,你们相处那么长时间,我两包糖就把小丫头收买了。怎么样,我也很厉害吧? 无欢和尚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子脾气的人无可奈何道:“那你们先去逛逛,我去书铺把陈掌柜要的经书给他送去,然后再去寻你们。” 小鸾儿连连点头,小手一挥好像一个坐在马上指挥的大将军。“嗯,大哥哥你去吧。我会替你看好云哥哥,绝不会把他弄丢的。大哥哥再见!” 无欢和尚瞧着小鸾儿天真可爱的模样,又看了看云生有些纠结的表情摇头叹息,转身朝着路旁一间雅逸书铺走过去。 身后忽然传来云生的气急败坏。“哎哎哎,鸾儿你吃糖记得擦嘴啊!哎,你下来你别抹我脸上啊” 无欢和尚转回身,笑意嫣然的看着两个人好一会,忽然感觉心底清澈净明,欢喜而满足。 看来云生很是喜欢鸾儿,两人脾气都如此像。其实云生的心性也只是个孩子。 无欢和尚忽然不解的望着拉拉扯扯玩闹远去的云生和鸾儿。 他喜欢鸾儿就会对鸾儿好,他也喜欢智空,为什么却总要欺负他呢?难道是因为智空是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暗潮汹动 已是五月中旬,天气已经开始炎热。 碧瓦琉璃的皇宫初雪园里,有两人相对而坐。 大昭国的天子萧湛,和新任振国大将军齐王萧檀。 两人中间紫檀木雕刻着苍劲云龙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 纸上只有两个字:已亡。 此时天子神情似有恍惚,伸出手掌覆上纸上的两个字微带着颤抖。“齐王查到的结果也是一样么?” 萧檀欲言又止,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我赶去云台村时,全村已经没有任何活口,所以并不清楚。” 萧湛忽的笑了,笑意惨然。“卫朗查到的是,玉如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卫朗?”那个年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那个冷血残忍的卫朗? 萧檀忽然神色一凛。卫朗才是杀光云台村全村的人,也只有他会行事如此狠毒。云玉如死了,他便会杀光整个村子陪葬! 萧檀不禁冷笑。“卫公公情报消息遍布,能准确查到此事那此事就必然是属实的。” 萧湛莫名的看着冷厉嘲讽的萧檀。“听齐王语气,卫朗是有何过分之举惹得你不悦?” 萧檀抿紧嘴唇,眼眸中透出一抹阴鸷。 天子萧湛柔和目光把萧檀的怒意尽收眼底。他微微叹气道:“小檀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么?卫朗行事冷厉,有时手段亦是有些欠妥。但是若他敢得罪你,朕也定是不会饶他的。” 萧檀迟疑不决,终是回答道:“十多天前,我府中丢了一个下人。” “下人?”萧湛神情略带不解的看着萧檀。“一个下人走失,与卫朗有何关系?” 萧檀道:“皇上,不记得那个人了么?” 萧湛疑惑道:“朕认识的人?” 萧檀眼眸凝望着萧湛。原来他早就把他忘了?皇上每日日理万机,朝廷政事都已处理不完,又怎的会记得一个命贱如蝼蚁的小人物? 萧檀道:“他叫,云生。” 萧湛蓦然记起。“那个卫朗从江陵带回来,长相酷似朕的少年?” 萧檀点头。 萧湛目光下落,似在回忆。“朕记得,三年前巡视路过江陵时发现他竟行窃,而且长相与朕年轻时几乎一般无二,所以朕便把他交给了卫朗好好调教。后来也是朕让卫朗把他送去了你的云梦泽。怎么,是他不见了?” 萧檀暗自咬紧了唇,口中弥漫出血的腥甜味。 云生当初是这样被送进云梦泽的? 三年前,当他第一眼看到云生,看到那张和阿湛一样的脸的时候便触动了他隐忍了十几年的愤怒,不甘和暴虐。 他疯狂的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云生身上。他曾用尽方法对云生百般折磨,就是想知道阿湛为何要把他送进云梦泽。难道算是他的替身,他是用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云生来弥补他? 那时的云生性情坚韧桀骜,受尽酷刑却一个字都不肯说。原来,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萧檀暗自吞下口中的血腥,心中自嘲。自己当初是昏了头脑,一个生活在市井中的流浪儿,即便是被带进过皇宫,他又能知道些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十几年前宫中的三王夺嫡?怎么会知道自己对当今皇上那种不可提及的情愫?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送进云梦泽。 原来真如云生所说,他只是遭了一场无妄之灾。 但是云生,即使所有人都不曾对你心怀善意,所有的人都曾伤害你,你有足够的理由去怨恨。可是你唯独不能恨他。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有不利的行为,纵然所有人都待你不公,你如何的痛苦,我也容不得你对他有丝毫歹念。 萧湛见萧檀迟迟不语,不禁皱了皱眉头。“齐王?你是怀疑卫朗挟持了那个人?” 萧檀道:“可能,是我想多了。或许他性子桀骜,不肯予人为奴,寻到了机会就逃跑了,和卫公公并无关系吧。” 天子轻轻点头。“卫朗虽掌管司礼监,实则是负责护卫朕的安全,所以他极少离开皇宫。那时你也刚刚至帝都。卫朗不应该会对他上心,而且把他抓走。若是卫朗对一个人动了心思,那他只会干净利落的杀掉。” 萧檀道:“可能是我误会卫公公了。” 远处有一个宦官弯腰走进初雪园,朝着萧湛尖声细气禀报道:“启禀皇上,永宁王求见。” 永宁王,萧挚。 萧檀道:“永宁王最近经常进宫来见皇上?” 萧湛微微叹了口气。“他最近这几日是来的挺勤快的。” 萧檀皱眉。“他只是来向皇上请安?” 萧湛微笑道:“或许是有所警醒,来向朕表忠心的吧。” 萧檀看向初雪园外,语气阴沉道:“皇上为何要放任自流?他暗中笼络了一众当年的遗患,甚至联络了仲家的人,他想做什么?” 萧湛把桌面上的纸折叠起来,放入袖中。神情中似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当年已经死了太多人,连大哥和四弟都死了。虽然我知道他们两个都只是明面上参与夺嫡的皇子,有不少人还躲在幕后。但是他们既然能蛰伏十几年,我亦不想再如当初一般血流成河。这个皇位已经染上了两个皇子和无数人的血已经够了。” “皇上?”萧檀微微一怔。 萧湛微微一笑语气萧索。“朕虽胸有千壑,但是要做好一个皇帝真的不容易。每年只边疆四域的兵力,江淮漕运,南地税务,朕想要理清都是不易,当真不想再重蹈覆辙让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 萧檀恍然。“原来皇上让我回帝都又让我受镇国将军,是为了?” 让萧檀去警告仲氏家族,提醒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人。皇上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不愿去计较。 萧湛整了整衣襟自嘲道:“做皇帝做成了孤家寡人,到头来只能让你来打压我自己的兄弟,也着实是很可笑。” 萧檀道:“皇上仁慈,是不想看到手足相残。但是,只是用仲家来警醒他们,他们却不知收敛呢?” 萧湛笑了泰然自若的桀骜,依然英俊的面庞没有丝毫阴鸷之气,却似乎让坐在对面的萧檀心底猛然一惊。 萧湛缓缓的说道:“朕没有时间跟他们玩游戏。朕已经做到如此,如果有人还是不知悔改痴心妄想,那朕就绝不会呵呵”萧湛没有把话说完,可话中意味萧檀却是听的明白。 萧檀神色复杂的看着微笑如沐春风的萧湛。 现在的他是皇帝,便是再如何的亲和,心机,权谋,驭下之道,帝王心术的那些手段他都早已经运用自如。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心怀远大,热血激情只一心治国安邦想要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二皇子。 他是个有能力的君主,他也做到勤政爱民,为大昭国开拓盛世辉煌。 可他却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他。那个萧檀熟悉爱慕的他,那个可以让萧檀画地为牢守在夏江郡十六年的他。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皇帝。不会再和他心心相惜一同闯祸,一同大逆不道的人。 萧檀定了定神,站起身朝着天子躬身行礼。“那臣先告退了。” 萧湛轻轻点头。然后吩咐禀报的宦官请永宁王去清华殿。 萧檀出宫,一路快马疾驰回到已经挂上了镇国将军府五个大字牌匾的宅院。 “慕麒,慕麟!”萧檀走进府门急切的大声道。 “属下在!”极少一同出现的慕麒慕麟闪身而出齐声回道。面容相似却是一人执剑,一人用刀。 萧檀踏出一步沉声吩咐道:“你们两个立刻离开帝都,分头去找,一定把他给本王找回来,记得是去他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如果找到就把他带回云梦泽,决不许他踏进帝都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花朝月夕 自从答应了和尚要抄写经书赚钱养他,云生这样奇懒无比的人物还是稍稍上了点心。 虽然还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床,但是最少起床以后就不会再游手好闲。 裁纸,磨墨,抄经书,整套做下来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等到比常人略微苍白的脸上抹了好几道墨汁,得意洋洋的叼着笔,把抄好了几张的经文递到对面和尚面前炫耀。 一眼看到无欢和尚抄写的经文又看了看自己的又飞快的抽了回来,啪的倒扣在了桌子上。一脸郁闷的捧着被墨汁沾染黑白分明的花脸生闷气。 和尚的字比他的好太多了吧? 无欢和尚见他一副沮丧模样强忍笑意,一本正经的劝慰道:“只要抄写的经文书面干净,字体工整即可,并不需要讲究书法风骨。而且你抄写的没有任何的错字,已经很好了。” 听到和尚的鼓励云生的心情也没有好太多,气哼哼的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的抱怨道:“就你书法好,眼力好,看了一眼就知道我没写错字。哎!抄书赚钱啊?那我得什么时候能买得起酒喝?”无语望天却只看得到房顶,只觉钱途无亮。 其实云生不止一次向和尚表示要换个方法挣钱,奈何和尚就是不同意。还说用抄写经文攒下的功德换钱买的米吃了可以澄明人的身心。 云生几乎想撒泼打滚耍无赖,但是不等云生开口,白净俊雅的和尚就笑意吟吟的用那双清澈如莲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瞅着他。 这次面皮极厚的云生竟败下阵来,颓丧的抱怨,和尚自从不修佛就越来越不像和尚了。自己那么多优点不好学,偏是把自己的无赖行径学的七七八八。 这是两人认识七个多月来,第一次是云生妥协。 某人再次无语望天,心中盘算,好在自己饿习惯了,最长都有近十天不吃饭的记录。而和尚吃素,饭量也不大,如果用抄书赚的那点铜钱买米,两个人应该还不至于会饿死。 午时云生只喝了一碗粥,就又提起兴致,对着一堆的笔墨纸砚撸袖再战。 门外从昨晚回家就没有再来湖边小茅屋的鸾儿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二话不说,白嫩的小手一手一个扯住云生和无欢和尚的袖子道了一句:江湖救急! 说完拉着一脸明明奇妙的两个人就往门外拽。 云生看着鸾儿一副小大人的可爱模样不禁笑出声。只伸出一只手就把小丫头拽到了身前。“哎哎哎小丫头你懂什么江湖救急?要是给哥哥我的衣服扯坏了你赔钱不?” 鸾儿力气小,见扯不动两人,只好住手。 云生问道:“你这么着急拉我们出去干什么去?你不说我可不出去。” 此时无欢和尚也停下手中的笔,微笑道:“鸾儿是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吗?” 小鸾儿看了看一脸温和的无欢和尚又看了看一副无赖轻佻相的云生,急忙朝着无欢和尚连连点头。 原来是村子里柳家要办喜事,所以便找了鸾儿的奶奶陆婆婆帮忙做几十斤的饼作喜饼。 陆婆婆平日里做的饼都是去镇子上卖,还第一次有如此大量的买家。陆婆婆一个人忙不过来,鸾儿聪慧,立刻就跑来小茅屋,找在她眼里已是这天底下最清闲的两个人帮忙来了。 云生听完眼睛一亮,笑嘻嘻的凑近鸾儿。“感情你是来抓壮丁的啊。嘿嘿,鸾儿,你看我们都那么熟了,我们去帮忙可以,你看能不能给算工钱啊?总不能白给你做工不是?” 鸾儿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天真的摇头。“这是没有工钱的。” 一旁无欢和尚眼睁睁看着云生哄骗小孩子有些忍俊不禁,下笔抄写经文的手都微微抖动。 云生一听没钱可赚立时兴趣缺缺。“没工钱的啊?”他现在只一心一意的赚钱养和尚。 无欢和尚轻轻放下手中笔,把抄好的经书上的字迹轻轻吹干合上。站起身走到鸾儿身旁牵起鸾儿的手对坐在那里的云生道:“能与人为善亦是积德,你就别故意为难鸾儿了,走吧。” 云生颇感无奈的耸了耸肩膀。“嘿嘿,我也没说没工钱就不去帮忙。小鸾儿,你说是吧?” 小鸾儿抓着无欢和尚的手,朝着云生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儿。 云生对小丫头的挑衅毫不生气,从地上站起身夸张的捏着鼻子回了鸾儿一个鬼脸儿,然后响亮的吹起了欢快的口哨跟着无欢和尚出门。 陆婆婆住在村口的大道旁,距离小湖要穿过半个村子。 云生跟着无欢和尚来到陆婆婆家时就已经开始忙活了。 和面加料之类的活陆婆婆已经准备好,云生和无欢和尚便给陆婆婆帮忙做饼。 无欢和尚虽然写字比云生强,但是做这些活儿显然没有云生做的干净利落得心应手。 一通忙活下来,云生一个人几乎可以全部应付下来。一边做饼还一边笑嘻嘻的跟陆婆婆唠家常,把老人家逗的乐不可支,原本就满是慈祥皱纹的脸上又多添了好几道皱纹。 一旁帮忙烧火的无欢和尚默默注视着云生不自觉的露出浅浅微笑。 有他在,真的很好。不论是颓丧,抱怨,狡黠,轻浮,还是一派纯真人畜无害,都很好。 不是那张除了干净微笑外就不会再有任何情绪的面具就很好。 陆婆婆很是喜欢面相俊俏且性格开朗讨喜的云生,还笑呵呵的打趣云生。“云公子啊,你可及冠了?要是及冠了,明天婆婆就帮你说一门亲事,讨个贤惠的老婆过日子。” 云生嘿嘿笑着回道:“真的啊?那可就得让婆婆费心了。我其实早就到了及冠年龄了,只是我家里没有长辈亲人所以才一直没有行过及冠礼。婆婆要是能替我提亲,那小子就认了婆婆做祖母,我也算有了长辈,就可以立刻拜堂成亲了。” 陆婆婆笑眯眯的看着云生道:“听你这意思,你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跟婆婆说,婆婆倒真的可以帮你去说说。” 云生一听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十分殷勤的去替陆婆婆捶背揉肩,故意向着旁边无欢和尚狡黠的撇了一眼嘿嘿笑道:“婆婆真的要替我提亲?其实我喜欢的人他唔?!” 云生的话尚未说完,嘴里已经被塞进去一块饼。 “?”云生嘴里叼着饼转头看向无欢和尚。 无欢和尚正站在云生身旁,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差点被云生吓出一身冷汗。 他太知道云生那种狡黠眼神是什么意思了。云生有时说话实在是太过语出惊人,惊心动魄。因为这人真的是不知世俗伦理为何物。 陆婆婆听到云生忽然不说话了,转过头来看身后的云生,见云生傻愣愣的叼着一块饼,有些不明所以。 无欢和尚把云生拉到身后对陆婆婆微笑解释道:“呃他中午只喝了一碗粥,现在肚子该饿了,所以先给他吃块饼。” 陆婆婆还有些狐疑的又看了看云生。 云生看了一眼无欢和尚才把嘴里的饼拿下来,朝陆婆婆傻笑乖巧的认真点头。“嗯,嗯嗯!” 陆婆婆这才转回头一边继续做饼一边道:“呵呵年轻人只喝粥怎么能不饿呢,你们给婆婆帮忙,婆婆做的饼也多,尽管吃。” 云生似乎又起了什么兴致,想走回陆婆婆身边还想说什么却被无欢和尚一把拉了回来。无欢和尚小声道:“你别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小心吓到老人家。” 云生笑了,春光灿烂。还故意伸出舌头充满诱惑意味的舔了舔嘴唇给和尚看。同样小声道:“怎么?你怕我说什么?你不会是害羞了吧?呦,和尚你看,你真的脸红了诶。” 无欢和尚气结,不由得暗自稳了稳心神。 身后原本老老实实坐在小板凳上啃饼的鸾儿莫名插嘴道:“奶奶,云哥哥不娶媳妇,他喜欢大哥哥。” “!”一语惊吓三个人。 无欢和尚和云生同时看向依然悠哉吃饼的鸾儿。 连陆婆婆也转过头来满脸疑惑的看着鸾儿。 鸾儿这时才发现三人全部看向她,顿时慌张不已,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伸手抓了抓头发又怯怯开口解释道:“我我说的是真的啊。他他们还睡一张床的啊湖边小茅屋里只有一张床,云哥哥和大哥哥不睡在一张床上,那睡哪里?” 小鸾儿语不惊人死不休。 灶房中四个人。 一个女童满目无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一个婆婆满是无奈,感觉自己孙女还是太小,说话都不注意措辞。 一个和尚面红耳赤彻底羞了白净的脸。 一个人笑意盈盈的看着鸾儿满脸赞赏,丝毫不知羞耻为何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偈诸法起 无边苍穹倾泻着着月华的清辉,横上银河的白练。几点星尘在随波荡漾,在红尘中沉浮起落。 望着远山的青葱,俯瞰着湖水的碧绿,看着皎洁的明月c闪烁的星辰,仰望天际期盼,会在梦醉时,载玉人归一梦中。 在那清风里,有身着黑衣的少年纯善无邪的朝他微笑道:“和尚,你放我杀人,我就跟你走好不好?” 两禅峰下的石阶前有人仰头看着他说:“我喜欢上你了。” 江陵城的客栈里有人躺在他怀里认真道:“我会让你亲口承认对我动情,你一天不认我就等你一天,你一年不认我就等你一年,总有一天你会承认的。” 除夕雪夜,有两人一起蹲在墙角仰头看漫天焰火。 小雨山道上有人赠花如佛。 无住院里有人坐在门槛上彻夜长谈。 在那间内室中有人不顾清规戒律与人悱恻缠绵忘情交欢。 梅树下的大青石上有人诚心诵佛,有人手遮阳光嘴角含笑的惬意倾听。 一梦醒来,正有月色透过窗纸照出微微的光亮。 无欢和尚嘴角笑意还未完全消散。 回想起梦到的情景,笑意又更浓几分。因为那人现在就睡在他身旁,即使他没有睁开眼睛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无欢和尚轻轻侧过头,就看见身旁睡着的云生。 不似醒着时候的轻浮张狂,只紧紧蜷缩着身体如同一个孩子,倔犟又警惕的不肯流露他的脆弱。 想及此无欢和尚便不自觉的心塞。他总是藏着太多,太沉重的东西不肯放下。 他看向云生的手,目光落在云生微微弯曲的手指,上面还有残存的干涸血迹。 傍晚回来时,鸾儿路过村口看见几个孩童在放纸鸢,羡慕不已的抬头观看了许久。云生自告奋勇的提议可以替鸾儿做一只纸鸢,摸黑削竹篾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划伤。 想起做好的纸鸢无欢和尚忽然又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因为那只白纸糊成的纸鸢上被云生惟妙惟肖的画上了两个人,一个和尚,一个少年。 无欢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云生的手。触及指尖,一片冰凉。 无欢和尚不由皱起眉头。现在已近六月了,身上还盖着被子,他怎么还会这么冷? 无欢和尚不由轻轻搂住云生身体,想给予他一些温暖。却诧异发现云生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 无欢和尚低了低头,正看见云生脸色惨白,眉头皱起,额上渗出细细的冷汗。 “云生?云生,你怎么了?”无欢和尚慌忙起身叫醒他。 云生似乎根本没睡,睁开眼咧嘴笑了笑,显得有些无力。 “你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无欢伸出手抚摸云生额头,亦是一片冰冷。 云生轻微喘息道:“我没事,就是有点肚子疼。” 无欢和尚诧异道:“怎么会肚子疼?你今天并没有吃什么不好的东西啊。” 云生沉吟道:“可能是今天吃的饼太硬,不好消化吧。” “饼都不能吃?那你平日里能吃什么?”说完之后无欢和尚忽然想起,自云生来到这里的这些天,他每餐只喝粥,或者流食。今天不过吃了一块饼就让他腹痛不已,那他这一定不会是小毛病了。 无欢和尚慌忙下床。“我立刻去替你请大夫。” 云生见无欢和尚一脸焦急不由嗤笑。“这大半夜的你去何处寻大夫?呵呵我这是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等你寻回大夫我都没事了,看你怎么跟大夫解释。” 村子里面没有大夫,要找大夫就需要去薛家镇。只一来一回就需要一两个时辰。而这大半夜,只怕也不会有大夫愿意走那么远出诊。 无欢和尚急切道:“那我总不能就这样看你如此忍着?” 云生狡黠笑道:“那要不你来帮我揉揉?说不定比大夫管用,一会儿就不疼了。” 无欢和尚看云生神色轻松了些,却丝毫不敢轻易相信,他知道云生太能忍痛能力太强。如果刚刚他不是把他搂在怀里根本不会察觉到他的异常。 云生躺平了身体朝着无欢道:“你要不要来给我揉?你不揉我可睡觉了。” 无欢和尚狐疑道:“真的没事?” 云生笑嘻嘻的点头。“都是老毛病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无欢和尚道:“那明天定要去镇上寻个大夫瞧瞧的。” 云生不答,只一翻身又把无欢和尚拉回了床。 云生微笑注视无欢和尚眼眸,手臂攀上无欢和尚的脖子,一手抓起无欢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和尚,两月不见可曾想我?” 无欢和尚侧躺,打量了云生半天,确定他真的没什么事才轻轻点头,语气略带自嘲意味道:“我明知道你在哪里,却只能等着你出现。我既想见你,却又怕见你。不见,又想你。呵呵如此纠结反复,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走火入魔?” 云生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道:“嗯是有点走火入魔的迹象。” 无欢和尚不计较云生的故作高深,继续道:“其实你来之前我就在想,我若是做个四方游历的僧人,是不是就可能在这万丈红尘中再遇见你一次。现在看来,我的运气很好。” 云生似乎楞了一下,然后把身体缩进无欢和尚怀里,望着脸道:“和尚,抱着我。” 无欢和尚微笑点头,依言照做。有力的臂膀把云生搂在怀里,让他在靠近自己心口。 怀中云生许久不言语,无欢和尚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忽然又听到他开口道:“对了和尚。明天我们在门口空地修个篱笆,开垦一块菜圃怎样?抄书真的挣不了钱。” 无欢和尚宠溺的搂了搂他的肩膀微笑道:“好,随你喜欢。” 碧蓝小湖边的茅草屋里,有两人相拥而眠,交颈一夜。 翌日清晨,无欢和尚醒来时,一向赖床的云生竟早早就已经起来了。 正在狐疑中,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无欢和尚浅浅一笑。因为昨夜云生就说要在外面空地上修篱笆做菜圃,竟一改往日习性,这么早就起来动手忙活了。 无欢和尚瞒含欣慰的起床收拾被褥。 扯动被子拉动了枕头,无欢和尚似乎看到枕头和床板的缝隙里似有什么东西露出一角。 无欢和尚伸手抽出,是一张纸。缓缓展开后,无欢和尚只看了一眼,原本清澈柔和的眸子里便瞬间蓄满了沉郁的苦涩。 门外空地上,云生把天不亮就砍回来的竹子用萧檀送的玄铁短刀一根根劈开,然后用力插入地下,用草绳绑定。 忙了许久,小菜圃的篱笆才完成三分之二云生就已经大汗淋漓。毕竟近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 云生一手握住篱笆竹片,一手用草绳缠绕,抽空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 云生这里正忙的不亦乐乎,有一袭白衣走近,站在他身后。 “你既然着急离开,那还做这些干什么?” 听到这道平缓而温纯的嗓音,云生绑绳子的手有一瞬的凝滞,然后又缓缓缠绕绑紧。 云生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微微笑道:“你看到了?” 无欢和尚手中握着一张纸,纸上没有字,只有一横又一横的笔迹。一共十二横,刚好是云生来到这里的天数。 无欢和尚道:“你来这里,萧檀有让人暗中监视你?” 云生摇头。“没有。” 无欢和尚又问:“那他可有给你下药,或者拿捏了你什么把柄强迫于你?” 云生有些哑然,平静摇头道:“也没有。” 无欢和尚紧紧看着云生,仿佛要将他的心看穿。“那你既然已是自由身,明明可以好好的生活,又为何非要回去不可?” 云生看着无欢和尚,声音微显落寞。“有些事,我不能错过的。一旦错过我就算活着也会生不如死。和尚,你应该也不愿看我生不如死的模样吧?” 无欢和尚瞳孔微微收缩,惊骇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云生神情平静的摊了摊手解释道:“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云生低头笑笑又道:“这些年来,我从来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不论是跟你进妙法莲华寺,还是引诱你破戒,所以这次我还了你我不含任何心机算计而活的十二天。如果你觉得不够,我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于我来说,一个人,是不可以太过放纵自己的,一生有此一次就够了。 而你我今生到此,已是刚好。” 无欢和尚震惊的看着笑意轻松的云生。那不是张狂轻浮的云生会有的神情,也不是萧檀面前那个带着完美微笑面具的云生。恍惚的一瞬间,让无欢和尚又想起了初遇时那个残忍邪气的少年。 无欢和尚喃喃道:“十一年前雍州的那个小少年,单纯善良,心地赤诚。究竟还发生了何事,会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 无欢和尚似乎无法把现在的云生和当年雍州大雨中相遇的那个小小少年重合在一起。 云生弯腰捡起地上的玄铁短刀,归还入鞘,微微冷笑。“和尚,人都是会改变的。 十一年了,你可有想过,我没有权势,也不会武功,沦落到与人为奴,可我却可以活到现在是为什么? 因为我最擅长的是说谎,就像我可以说我喜欢你,也可以毫不犹豫的离开你,而我,绝对不会感到丝毫愧疚。呵呵就连萧檀那样的人都曾说过我心若顽石,浸不软,暖不热。你可明白?” 无欢和尚从恍然中回神,语声带着些颤抖。“我知道,你这些年必定过得很苦。但是现在你已经可以自由自在,你又为何不想要?” 云生嗤笑,似乎有些无可奈何道:“或许是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也或许是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就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不会放过我。而我这人也记仇,也不想去放过他们。” 听了云生的话,无欢和尚似有所悟。俊逸面庞坚毅异常。“我知道,一直以来,不论是人还是上苍都从不肯对你温柔以待。但是,我会,并且始终如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法明自在 人生在世间,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小湖边,茅屋前,有微风轻轻吹过,扬起一人发丝遮掩了眉目。他微微翘起唇角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也相信你。但是,那又能如何?” 面对云生明显拒人千里的冷漠姿态,心境坚定平和的无欢和尚虽然失落,却不动摇。他已不是第一次看到云生的无情,但是他坚信云生本性善良,不会改变。 他在云台村虽然杀了一个人,却不计前嫌替所有云台村里的人收尸埋葬。 他虽行事古怪,却在江陵城外的雪中为那逃婚女子开解明悟。 锦州官道上他可以为无辜商队孤身一人面对歹人大刀。 宝华寺门前他会对包庇偷盗招摇撞骗的人大打出手。 这样的人骨子里又岂会是个冷情之人? 无欢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一笑。“不能如何。我虽然不能劝你放手,但是我愿陪你入地狱。” 云生挑了挑眉毛,看着安然自若的无欢和尚。“你想跟我一起走?” 无欢和尚面含微笑,干净圣洁。如一尊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萨。而现在,这尊菩萨只想渡一人。 云生微微摇头叹息。“和尚啊,你的心,太纯净。不过很可惜,我这人恰好不懂得什么是怜悯。” 云生语气满含讥讽。不知是讥笑和尚的善良,还是嘲讽他自己的无情。 他从不是那个要入地狱的人,因为他本身就是地狱,他要成为让别人恐惧的地狱。 远处,鸾儿拿着一只做工粗劣的纸鸢,蹦蹦跳跳的朝着此处而来。他是来找她的云哥哥道谢,然后一起去放纸鸢的。 云生看到鸾儿,竟似有些畏缩的下意识避开视线。 他看向无欢和尚摆了摆手中短刀,劝解道:“无欢,以后别等我了,回妙法莲华寺去做你的和尚吧。因为我这样的人只能一无所有,而你我此生,最好再也不见了。” 不等无欢和尚出声,云生转身走远。 无欢和尚楞楞凝望云生单薄背影喃喃自语。“你这样绝情,是因为此去可能就不能再活着回来么?” 他看出了他的不舍,看出了他的逃避。可他却太理智,绝不愿被任何感情牵扯。他宁愿一无所有,孑然一身,那样他才是真的无所畏惧。 他的一往无前只是因为他一无所有,从来都只会失去,所以现在他选择抛弃。 身旁有稚嫩童音大声朝远去的人了喊一声:“云哥哥!” 远去的人,脚步坚定,决不回头。 薛家镇外有一片树林,树木茂密厚重,阳光灿烂却只能透出斑驳光影,阴森晦暗。 一人孤身行路,毫无畏惧的走入林中。 走入深处,忽然停住脚步。 林中有轻微的窸窣声响起。 行路人抬起头,嘴角扬起微笑,冷的彻骨。“就知道你没那么放心我。” 林中有两道人影掠出,拦在面前。有人冷声道:“大人有令,若你敢擅自回帝都,格杀勿论!” 伸手摸出斜插在后腰的黑色短刀,刀锋缓缓出鞘,云生邪邪一笑道:“既然格杀勿论,那你们还等什么?” 拦路两人看着拔刀的云生,又狐疑的对视一眼,心中有相同的疑惑。 他们接受监视云生的命令时曾了解过,云生并不会武功。但是此时云生的拔刀动作却气势凌人,滴水不漏,俨然一个熟谙武艺的刀术高手。 云生手中短刀即将完全出鞘时,忽然将刀忽然插回刀鞘,面色陡然变的苍白。 拦路两人对云生忽然回刀入鞘的动作面露疑惑。 云生猛然转身朝着莲花村方向狂奔而去。 “卫朗,如果今天死一人,我必将你要掩藏的秘密示于天下人!” “?”拦路两人四目相对,心中了然。原来他已经猜到了大人的意图。但是他所谓的秘密,又是什么?竟可以让大人忌惮? 莲花村外碧绿小湖边。 无欢和尚白色僧衣已经染上的血色,身后却紧紧护住手中依然拿着那只做工粗劣,被人涂鸦了两个人的纸鸢的红衣女童鸾儿。 对面有两人手执长剑杀意泠然的朝着无欢和尚和鸾儿步步逼近。 无欢和尚并不言语,只护着鸾儿朝着小湖缓缓后退。因为他看得出,这两人前来只是为杀人,没有任何道理可论。 他不知道为什么云生前脚离开,他都来不及将鸾儿送回家,再去赶上云生,面前的两个手执长剑的杀手便顷刻而至。 他虽会武功,却只是平日用来强身健体之用。他是不涉红尘的修天佛子,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临阵对敌,被人刺杀。 两道森寒袭来,一道直逼无欢和尚右肩,一道下落,直刺向躲在无欢身后已经吓的满面泪痕瑟瑟发抖鸾儿。 无欢和尚慌忙避开肩头剑芒,一掌拍出,然后一旋身将鸾儿带入怀中,再一掌拍偏了刺向鸾儿的剑。 “呃!”一声闷哼,无欢和尚大开的后背被人一拳打中,抱着鸾儿的身体摔倒在地。原本就已经堵在咽喉的鲜血涌出,吐在了地上的青草野花上,也溅上了鸾儿手中的白色纸鸢。 鸾儿吓的大叫一声:“大哥哥!” 对无欢和尚出剑的两个杀手神情冷漠的继续向着受伤的无欢和尚和鸾儿缓缓走过去。 大人已下了命令,若是那个人离开无欢和尚,便要杀死这和尚和那人接触过的每一个人! 两个杀手走向倒地的和尚,正欲再次出剑,身后一道阴森冷笑传来。 “凌武卫?卫朗不愧是皇帝之下第一人,竟然指派皇帝亲卫充当杀手来杀皇帝御封的天师灭口。” 被称为凌武卫的两个杀手猛然转头,看见一个黑衣人,手拿一把漆黑短刀缓缓走来。 “云生?”无欢和尚开口却又猛咳出一口血,待心口气血稍平再复开口。“云生,你回来做什么?快走!” 云生不理会无欢和尚的话,手执了短刀冷眼看向对面四个佩刀大汉一步步走去。 湖边无欢和尚察觉云生意图焦急的大声道:“云生,别过来!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云生依旧不理会。缓步上前,不惧,不畏,舌尖舔了舔自己尖利的虎牙,嘴角挑起了邪气嗜血的微笑。“十六年前,萧檀曾以一刀屠杀万人。我虽没有内力,也习不得武。却勉强可以让你们见识一下他的杀人招数。” “云生!”不待无欢和尚再次出声劝阻,云生已经拔刀出鞘,朝着凌武卫杀手直冲而来。 凌武卫却只一人向直冲而来的云生出剑。另一人依旧警惕着地上的和尚。因为他们的情报中,云生应该是丝毫不懂武功,而无欢和尚却不同,他虽是修佛法的和尚,但却真正的习武之人。 剑锋划过,剑光直刺向一味向前仿若找死的云生。 当剑尖离云生眉心不足一寸时,云生却猛然拧身,身形一矮,手中短刀猛然划向凌武卫左腰。 凌武卫脚尖一点,侧滑而过,堪堪躲过了那刁钻的一刀。 云生冷冷一笑,依旧朝着凌武卫冲撞而去。 凌武卫正在惊异云生用刀的古怪手法,见云生又冲了过来,慌忙递出一剑。 这一剑力道不足,却刚好刺入云生肩头。云生却得了机会欣然一笑,以手握住剑身不让它再离开。右手短刀轻转猛然狠力上划断了那人手筋,甚至整只手都几乎被云生削下! 悍刀,绝对的悍刀!只进,不防不退,或者说以进为退的刀术,不求完全导势只求近身杀人见血的搏命杀法让强撑身体坐在地上的无欢都震惊无比。 刺入云生肩膀的剑随着主人后退以左手握剑从云生骨肉中猛然拔出,鲜血喷溅。 虽然受伤,云生却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以自己这偷学萧檀的几招蹩脚刀法想杀人几乎是不可能。好在他从不怕痛,更不惧以命换命。 无欢愕然的看着云生。云生的招式虽然蹩脚生疏,但是只要找到进攻机会下手便是一往无前的很辣。如此刀术,为何他还会说他习不了武? 另一名凌武卫刺客见抛出的第一块探路石竟然落败,而且是被一个卫公公情报上都标注过不会武功的人,已最蹩脚的刀法轻易断了手筋便不敢再轻敌。 虽然云生的刀法生疏武功更是下乘到可以说是根本不会武功,可怪就怪在云生似乎根本不怕痛不怕伤不怕死,出手狠辣到根本不顾及防守任凭自己受下一剑也要借机伤人。 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这么阴厉的出刀便是武功再高的高手也不可能半点不顾及,若是被乱拳打死老师傅那可就死的太憋屈了。 被断了手筋的凌武卫见云生再次上前,急掠后退数步,身影与另一名凌武卫齐平,然后各自转掠形成一个奇妙法门将云生拦截在外。 显然这两个人最擅长的并非一对一的近战,而是双剑合璧的剑阵。 一人一剑正面面对云生,以剑做刀直劈云生面门,云生尚未来得及躲开身后另一剑一同刺向云生后背,拦阻云生忽然间的身形变化。 而云生却骤然收住身形,屹立不动。 原本握在手中的短刀也脱手掉落,摔在地上。嘴角不易察觉的露出一抹冷笑。仿佛不觉刺骨剑气袭来的凉意,双手平举,如迎接两柄长剑穿透身体。 “云生!”无欢和尚惊呼,挣扎起身冲向前。 剑身即将触及云生衣服,忽然砰砰两声,两柄剑叮当落地。 刺向云生的剑纷纷掉落后,一道闪着寒光的剑花飞旋,两人竟被凌厉剑芒划破咽喉。 两个原本身份不俗,身为皇帝亲卫的凌武卫惊恐万状的用手捂住自己脖子,身体缓慢倒地,立时气绝。 看着云生毫发无损依旧以那种迎接的姿势站在那里,身形停顿,骤然紧缩的心才缓缓恢复跳动。 无欢和尚看着云生,缓缓露出轻松微笑。 云生与无欢和尚对视一眼,嘴角翘起。他和他,并不用说什么,因为他早已把所有他想听的话都说与他了。 云生刚刚放下平举的手,就有一人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推的后退,身体重重抵在树上。 “除去不怕死,你还会什么?!”慕麒愤怒的咆哮,犹在滴血的长剑在颤抖不止。 云生摊了摊手,满脸无辜道:“我不这样,怎么逼你出手?” 慕麒眉心跳动。他不是刚刚赶来,只是躲在暗处,有天师无欢在,他并不想贸然出现。 当时他甚至有就这么冷眼旁观看着他死的念头。大不了带他的尸体回帝都复命,即使会被王爷察觉,他也愿一命抵一命。而那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和慕麟一样,从心底里一点都不愿意看到他活着。 他其实不是讨厌云生,他和他无冤无仇,他只是觉得他该死,他不该活着,仅此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生负澜沧 薛家镇祥福客栈里。 云生坐在床边,用布巾轻轻擦拭安睡的无欢和尚脸庞。 看着安静睡着,单纯,温柔却又心有执念的和尚,竟微微露出了一抹无可奈何。 一直以来,次次都是和尚对他无可奈何。可他第一次觉得和尚固执起来自己也是对和尚没有办法。 以前他从未想过会和这个和尚有过多纠缠。要么一生不相遇,要么就是设计杀了这修天道的和尚。 即便他后来改变复仇的计划,留了和尚一命,却依旧不觉得自己还会和他有什么牵连。 锦州城一别,他和他便只是两个世界。 只是卫朗让他永远离开萧檀,不能再出现在帝都里。是他没想到卫朗会把他送到无欢和尚的身边。 从云生踏进云梦泽的时候起,他就再不会去想如果二字。 因为对他来说从来没有什么如果,他不相信那虚无缥缈的如果 如果改变不了任何事。 其实很多年前他也曾设想,渴望。如果没有那场大雨,他和娘能一直生活在云台村,哪怕只是野菜度日也好。 如果娘没有死,他就不会一个人孤苦无依。可能当年捡到的那个江姓婴儿也不会丢。他和老黄也不会去到江陵,认识当年负责雍州水患的下辖主簿宋公辅。 他如果没有去江陵,不会遇到当今的天子萧湛,不会被卫朗抓入皇宫,被当做禁脔送给萧檀。 但是他的人生没有如果,只有从未改变过的绝望。 但是他现在却第一次假设如果。 如果当年他和无欢从未在雍州相遇,或许他和娘亲会依旧生活在一起。 如果他们从不相识,那他还是那个身份尊贵的一心筑修天道的天师圣僧,而自己即便还会遇到他,可能也只会擦肩而过,甚至都不会留意彼此的存在。 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能和娘亲平静淡然的生活。 他甚至在想,哪怕十一年前那个大雨倾盆的时候他和娘就一起被填井而死,或许也是很好的。 如果那时候便死了,一定会比活到现在要好很多。 云生放下布巾,认真而安静的看着睡着的无欢和尚。 许久许久后,才语声缓慢道:“和尚,我知道你心里有疑惑,却从来都不问,毫无理由的信我,对我一如往昔。那现在我把原因告诉你,让你解了心结。从此你和我,就再无一丝的牵连。 修佛法无边,度化众生。 你身为佛陀净物静心,一生纯善,所以你想不通我为何会想杀你? 其实,你不知道,当年我娘并非是死于那场瘟疫,而是因你而死。 那天我拿着你给的馒头回去并没有看到我娘。我拿着馒头四处寻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 当我又返回去想找你帮忙时,你正坐在马车中跟随卫队前行。而我娘着急寻我和你的护卫发生纠缠,被那个护卫一把推开,倒在泥泞的水洼里。然后,她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和尚,你说,我该怨谁?” 云生缓慢的叙述停下,手指轻轻点上无欢眉心,呵呵轻笑。“我这人,可是很记仇的。” 白衣和尚缓缓醒来,有些分不清是清醒还是仍然身处梦境。 他知道自己睡着了,可那些话,甚至云生的一举一动都太过清晰真实。 他猛然坐起来,额头早已沁出冷汗。 他不是躺在小湖边的茅屋里,而是身处一间干净房间,但是房里面空无一人。 云生?! 无欢和尚忽然面色惨白,赤足下床,奔向门口,猛然拉开了房门。 房外空空如也,并没有梦中那个人的身影。 “大哥哥?”门口慈祥的陆婆婆牵着小鸾儿走到门口。 无欢和尚神情恍惚的向陆婆婆问道:“婆婆,云生呢?他在哪里?” 陆婆婆黯然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只是让人去村里接我来镇上找鸾儿,还说你不小心受伤了,在镇上看大夫,让我来这客栈里照顾你。” 无欢惊诧道:“婆婆是别人接来的,您并没有看见云生?” 陆婆婆叹了口气再次摇头。 无欢和尚唇角颤抖,茫然若失的看向客栈门口处。 他又走了,又一次丢下了他走了。妙法莲华寺悄无声息的下山,锦州城里毫不留恋的离去。小湖边绝情转身,现在又一次悄无声息的走了。 他从不肯向他敞开心扉,也从不肯留在他身边。 难道,他模糊听到的话,都是真的? 十一年前的雨中,云生的娘真的因为自己而死? 这就是他不择手段的纠缠自己的原因? 现在他觉得他的债已经讨清了,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毫不犹豫的离开? 无欢脸上显出迷惘。 不,他其实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般无情冷厉,否则他又为何不顾生死的回来救他? 身边依旧有些害怕的拉了拉无欢和尚的僧衣,眼泪汪汪的抽噎道:“大大哥哥云哥哥把我们送到这里,还请大夫给你治伤。那时候他好像有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无欢和尚慌忙问道:“他说了什么?” 鸾儿伸出小手抹了抹眼泪道:“他他说他只能一个人。而且他说以后不会再有坏人来欺负我们了。” 听着鸾儿说完,无欢和尚忽然心头巨震,俊逸面庞浮现惊惧之色。 “大师?大师?你怎么了?可是云公子他有什么不妥?”陆婆婆见无欢和尚神情惊骇,不由问道。 一旁小鸾儿也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看向无欢和尚,正要开口说话就看见无欢和尚就那么赤足狂奔而去,白色僧衣消失在客栈门外。 帝都。 镇国将军府邸内。 齐王萧檀独自躺在小榻上,手指轻轻摩挲青玉酒壶的壶口。 以前的他喝酒,却不贪杯,点到即止,极少大醉酩酊。 但是自入帝都,成为振国大将军掌管了帝都皇城大半兵力之后喝的酒却越来越多。 榻旁矮几上散落着数十张密信。 有慕麟前往元洲方向,一路并未发现有卫朗暗探的踪迹,没有查探出云生的下落。 只有半月前慕麒寄回的密信中查到有皇宫凌武卫的踪迹出现在灵州附近,至于什么目的并不清楚。 萧檀立时放飞了那只六年神骏的鹰隼通知慕麟即刻赶往灵州。 自那日后慕麟每三日便有密信传回。去往灵州的凌武卫莫名失踪,而慕麒似乎也随之消失再联系不上。 云生毫无下落,慕麒也失踪了。 萧檀召回慕麟已有好几日,消失半月的慕麒依旧踪迹全无。 依慕麒的武功,一般人决不可能让他消失的如此无声无息。可若他还活着,又怎么会毫无消息? “灵州?”萧檀抬起酒壶,举在眼前。看着同体莹润的青玉壶细细思索。凌武卫莫名消失,慕麒也去而不返。看来灵州应该就是卫朗拘禁云生的地方。 萧檀喝了一口酒,摇晃青玉壶,喃喃自语道:“除非你死了,否则你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的。只是现在,你究竟在哪里?” 你若不入帝都,我绝不为难你。便是你死在哪里,我也会为你收尸。 但是你若是真疯魔到敢算计他,只要你敢踏进帝都城内一步,我,必亲手杀你! 不知不觉中,萧檀原本就俊毅森冷的面庞已满含阴鸷戾气。 振国将军府门外,有一形容憔悴的白衣和尚赤足而来。 他赤足从灵州走到了帝都,四处打听才知道齐王萧檀已经是振国将军。 找到萧檀的将军府邸时,他的双脚早已布满伤痕。便是刚刚走过街道粗砾的青石路面,双脚再次被磨破,他依然一步步走到了镇国将军府的门口。 府外门房看到年轻和尚,询问来历。 年轻和尚便恭敬行佛礼,说明了来意。 门房看了看年轻和尚,又伸头看了看青石路面,眼睛顿时瞪大,神情骇然。 因为从目不可及处开始,青石路面上便有一行红色绵延至了门口。 那是,眼前年轻和尚的血。 一步一个血脚印,如佛国金池里绽放的红莲。 一个疯和尚? 门房收回目光,慌忙进院禀报去了。 不多时,门房再次回到府门外,踌躇半天才对年轻和尚道:“呃大师,王爷他军务繁忙,不方便见大师。大师您请走吧。” 门房是个心软之人,肯为这个和尚传话已经是很好了。原本他去禀报王爷,王爷根本就没有听他说什么,只提到一个和尚,王爷便已厉声吩咐两个字。‘不见!’ 门房本以为白衣年轻和尚会离开,谁知和尚毫不动容,仿佛早就知道会被王爷拒之门外。 无欢和尚朝门房温和微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既然齐王今日不方便见贫僧,那贫僧便再此等候便是。” 他早就猜到,萧檀是不会让他轻易见到云生的。而萧檀既然不肯见他,那云生便应该已经和那名叫慕麒的护卫回到了将军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五众五蕴 皇宫金舍苑旁有座白玉浮雕镂空而成九龙桥。 不论是天子门生,还是贫寒出身,只有走过了九龙桥才真正算是正身正齐,跻身天子堂。因为过了九龙桥便是便是落华殿。天子朱笔批注,处理庙堂政务之地。 已近子时,夜幕深重。 空中有绵绵细雨飘落,期期艾艾,无声无息。 各个宫殿的灯火都早已熄灭,只有那些有规定数量的长明灯笼依旧亮着淡淡红光,在夜半的清风细雨中随风摇曳,恍动着殿宇的高大廊柱和昏暗中的奢华雕饰。 落华殿侧殿中,有架巨大的铜更刻漏依旧在滴滴嗒嗒。 大殿的轻纱薄幕后,有数十盏灯火亮如白昼。 宽大龙案后,有大昭国的天子依旧在处理政务。时而停笔思索,时而奋笔疾书。 天子勤政百姓才得安乐。 子时寝,卯时起,几乎日日如此。 他是开创如今‘神武盛世’的人,他是大昭国开国以来最勤政爱民的皇帝。便是在旁人眼中,他都已勤政到几近病态。 落华殿外有两个年老宦官一左一右守在门前。 子时更声已经响过多时,两个伺候了天子很多年的宦官已向里面的人禀报过一次时辰,此时两人都面露苦色无奈对视,却也不敢再次提醒。 雨夜中有一袭红衣手执青伞缓步而来。 他漫步空旷汉白玉石铺就而成的路上,身姿悠然。 雨势虽然不大,但是他已经走过了大半个皇宫,穿行过各个宫殿才来到这里。 青纸油伞上雨水积汇,顺着伞面滴落。 他的手很美,宛若女子纤细,骨节修长。他朝伞外伸出手,雨水刚好滴落进他掌心。 他伸着手,微微仰头望天。夜幕暗淡无光,天色阴沉。 复又低下头看向滴滴嗒嗒入自己掌心的雨水,唇角缓缓绽开了微笑,笑意令人痴迷。 他慢慢收回手掌,手放在唇边,将掌心雨水一饮而尽。 然后品着口中微微发涩的雨水,继续前行。 他的手可饮雨水,亦已饮血无数。因为他掌刀杀人,当世无双。 他便是这皇宫中六万宦官之首,司礼监掌印太监,卫朗。 落华殿前的两个年老宦官看到了卫朗撑伞从远处走来。即便是年龄资历都要比卫朗高上很多,但是两人仍是快步上前两步朝卫朗行礼下拜。 “卫大人。” 卫朗走上台阶,走入廊下。一边收起油纸伞一边轻声道:“皇上还未就寝?” 听到卫朗一句问话,明明知道他言语中没有任何责怪和威意,两个宦官却将刚刚要直起的身子又低下的几分。 一个清瘦宦官斟酌措辞回道:“回禀卫大人,小的刚刚已向皇上禀报了时辰。寝殿里也已准备好侯着了,皇上可随时就寝。” 卫朗将手中油纸伞立在廊柱旁,转回身看向闭合的殿门。 他知道皇上又是批改奏章不顾时辰。而这两个长期侍候的宦官却根本不敢出言劝解皇上。 卫朗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道:“今夜雨寒,你们去多备些热水在皇上寝殿。我进去见皇上。” 两个年老宦官闻言苍老面庞露出喜色,提着的心也猛然放松。 “是,小的们这就去。”两人又朝卫朗行礼一拜,缓步退去。 卫朗待两个宦官远去才转回头,再次凝望关闭的殿门。 敛目思索了一下,并没有在门外禀报,甚至也未扣门,而是直接伸手将殿门推开,径直走了进去。 殿内灯火通明,各个角落都燃着孩童手臂粗细的蜡烛光芒耀眼。 他走进殿内,灭去了殿前的一处灯火,殿内的光芒柔和了些许。 “皇上,光芒太盛,会对眼睛不好。请皇上保重身体。” 卫朗走到天子的那张巨大龙案前,跪下行礼。 天子萧湛仿若未闻,手中朱笔不停,也未抬头去看跪在面前的人。 地上卫朗见天子毫不理会自己,也未有让自己起身意思,恭敬轻声道:“皇上,卫朗是来请示皇上,若有人行事张狂,对皇上不敬,该当如何处置?” 听及此话,天子萧湛停下批阅,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卫朗。 “朕不是已经在罚你跪着了么?还是你不懂自省?” 卫朗嘴角显出一丝微笑,仍是恭敬道:“自古内侍不可干政,但皇上未宣,卫朗便擅自闯入皇上御书房内,轻了便是大不敬,应杖责一百,流放千里。重了便是等同谋反,应处绞刑,例诛三族。皇上仅是罚跪,是否太轻了。若是被朝外官员得知,恐有损皇上威严。” 天子萧湛原本无波无澜的眸里闪出莫名异样。凝望一眼卫朗,然后将手中笔重重丟掷到卫朗面前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卫朗淡然伸手捡起了那只朱笔,起身恭敬放在龙书桌案上,复又走回去再次跪下。 萧湛看了看桌上朱笔,竟忽然笑了一声,开口问道:“你就这样劝朕回宫就寝?” 卫朗嘴角勾起,明亮胜过殿中烛火。“卫朗愚昧,还请皇上教卫朗一个更好的方法。” 皇帝低头沉吟,片刻后道:“你辞去司礼监掌印和宫中暗卫统领等职权,来给朕送水端茶,打扫寝殿专负责朕的起居可好?” 卫朗不知是听懂了皇帝的话外之音,还是根本没听懂。依旧恭敬的轻轻点头道:“好。” 只轻轻一个好字,绝无其他。 天子知道眼前人的个性与忠心。因为这十几年来无论他吩咐什么他都会去做到,无论艰难险阻,他只要告诉他想要的结果,而他从不会问该怎么做,只会一往无前,不惜使用各种卑劣手段去达到他想要的。 他从一个偏远宫殿的当值小宦官,一步步走到今日,因为他为他双手染血,做了太多阴晦之事,几经生死。 天子收了龙案上摊开的奏章,放到一旁,似随口问道:“你刚刚去了长乐宫?” 卫朗点头。“是。” 长乐宫,名长乐,却是一座偏僻清冷的宫殿。 三年多前,他曾在那里对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年使用过各种残忍的调教手段。因为他像一个人,所以想用他来安抚另一个人。 只可惜,那人从不肯屈服,便是被送给了别人成了禁脔,也不愿为他所用。 萧湛看着卫朗,缓缓问道:“你既然动那个人的主意,为何不杀他?” 卫朗手指轻轻抹过食指指尖,面上露出轻蔑之色,然后道:“因为那人有和皇上相似的容貌,不宜出现在皇城之中。但是他的身份毕竟低贱,卫朗不屑对那种人下杀手。” 萧湛轻轻将桌上朱笔放置笔架,语气悠然道:“但是你因他得罪了齐王。如果齐王对你有所动作,朕恐怕也无法保你。” 卫朗低眉敛目,看向冰冷地面。“齐王?愿他不忘初心,那卫朗可死而无憾。”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但有个人,终是留不得! 龙案后,萧湛久久不语,静静看着地上跪着的卫朗,神色不明。 一会儿,萧湛从龙案后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道:“朕是有些乏了,走,送朕回宫就寝。” 卫朗行礼下拜道:“是。” 卫朗站起身退向一旁,等萧湛走出,方跟在天子身后。恭敬低敛的一瞬间目光掠过他的皇帝陛下侧脸,眼眸中掩饰不住的倾泻出欢喜之色。 欢喜只在身后,无人看到。 或许每人都会有那么一个人,只愿对他一人忠心,只会对他一人笑。 只愿为他一人倾一切,不会去管是非对错,他好便都是对的。 帝都冷清街道。 镇国将军府门前。 有淡蓝色锦袍,身形挺拔的优雅阴鸷的男子身处阴影暗处。 门外台阶下,有浑身湿漉漉的白衣和尚赤足而立。 “天师既远道寻来这里,就应该知道他不想见你。” 白衣和尚道:“贫僧知道。” 暗处身着蓝色锦袍的萧檀道:“既然天师知道,又为何要追来我府外苦等?身为出家清净人执念如此之深,不怕有损天师的道行?” 白衣和尚神情淡然,不为所动。双手合十道:“人生一世当有所执。若真能一切看空,那还何须修行?” 暗影中,萧檀轻声一笑,那是无欢和尚看不到的阴冷。“天师是定要见到他不可?” 台阶下无欢和尚淡然摇了摇头。“齐王误会了。” 萧檀眼眸微眯,看向台阶下被雨水淋湿的和尚。“哦?既然不是来见他,那天师不辞辛苦又是所谓何来?” 无欢和尚朝暗影处的萧檀躬身一礼道:“贫僧是来见王爷。” 萧檀挑眉嗤笑道:“他不愿告诉你,天师以为本王就会告诉你?本王历来俗事繁忙,所以本王只要他的人,至于别的,本王可无心多管他的闲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三恶之道 八月初一。 月破日,诸事不宜。 宜安葬,忌金匮,危日,忌出行 永宁王萧挚府内却忙碌异常。因为今日是永宁王萧挚的生日。 过了今日永宁王便入知非之年,天子亲至王府,还有生性冷淡,除入宫向皇上平安外就极少入朝堂的燕平王萧玥和新任镇国将军齐王萧檀。 如此的大喜之日自然少不了满朝文武大佬巨擘登门道贺。 当萧檀跟随天子来到永宁王府时,永宁王萧挚早已大开移门恭候。 先帝虽以武治国,皇族男子几乎皆是面相清俊。便是五皇子,现在的燕平王萧玥天生体弱,身体消瘦,但容貌也算清秀。但永宁王萧挚,方脸阔口,身高七尺,虽是天子的二哥,却是和先帝长的最不像的一个。 萧檀刚刚随天子走入永宁王府,府门外才有一架雅致马车缓缓停住。 马车上走下来刚刚八月便已披上了长袍的燕平王萧玥。 永宁王府内,宾客满座却并不喧哗,因为远处主位上端坐着当朝天子,萧湛。 或许是因天子在场,众人有所拘束,所以便是永宁王府里精妙绝伦的歌舞乐艺表演时众人也都似有所桎梏一般,让现场气氛尴尬异常。 显然天子也是知道的,所以便只看了一场歌舞,便离开永宁王府返回了皇宫。 天子想要真正的与民同乐也是不易的。 天子走后,萧檀也起身向永宁王萧挚告辞。他原本就是陪同萧湛来萧挚府上参加这场宴会。如今皇上都走了,他就更不会想和这满席的当朝大佬们虚与委蛇。 萧檀当即站起身,朝这场宴席的主人萧挚微一行礼请辞。 永宁王也毫不介意,爽朗大笑道:“好,齐王如今手握帝都兵士,有护卫王城之责。今日齐王能肯来参加本王的生日宴会,本王以高兴至极了。哈哈齐王请,本王亲自送齐王出府。” 萧檀微一抱拳淡淡道:“有劳永宁王了。” 萧挚不拘小节的转身走在了前面。萧檀随之走出宴席。 转头离开时,萧檀无意看见不远处坐在桌后品茶的燕平王,两人刚好四目相对。然后两人皆微笑点头,算是已有过交涉。 回到镇国将军府,萧檀刚刚走进书房。坐在桌案前正准备着手处理军务,手刚刚拿起笔,便看见清远手捧一样东西急促向着书房走来。 当萧檀看清那样东西时,竟神色大变,一掠出书房,劈手夺过那样东西,扯着已经吓傻了的清远衣领厉声问道:“刀是哪儿来的!” 被抓着已经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清远惊恐的瞪着眼睛看着萧檀,手指颤抖的指了府门外道:“回王爷,外刚刚外面有人送来的。说说” 萧檀声音阴鸷的问道:“说什么?” 手脚发软的清远定了定恐惧心神道:“说请王爷,去去宁家老宅。” 萧檀听完,松开了抓在手中的清远,侧身冷声音道:“慕麟,立刻去请天师无欢进府!” 宁家,与仲家相隔不远。 当年宁氏家族昌盛时还曾与仲氏交好。但是二十年前宁氏破落,家主带着宁氏子弟迁出帝都,独留一座宅子慢慢荒废。 当年仲氏家主仲道锡不忍物是人非,便买下了宁氏祖宅。 这件事,曾是仲氏天之骄子的萧檀怎会不知宁家老宅? 宁家祖宅的昏暗囚室中,有人倚墙而坐。 四肢软软瘫在身侧,双肩处被从墙面上延伸下来的铁链洞穿。身上黑衣都已被血染成紫色。 心口几乎毫无起伏,面色惨白似鬼,头也倾斜至一侧。因囚室里光线暗淡,所以看不出那人生还是死。 萧檀站在这个人面前,久久凝望着。 他不说话,也未出声去喊醒靠着墙壁昏睡的人。 许久之后,昏睡的人缓缓醒来。似乎是感觉到面前有人正楞楞看着自己,不由慢慢睁开眼睛。他双眸混沌,意识并不清晰的看向眼前的人,尽是懵懂之色。 萧檀见他醒来,语气平淡道:“你若是还未想起本王,那本王就替你恢复一下记忆。” 那人楞了一下,然后慢慢露出笑容,干净,澄明。他暗哑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主人?” 萧檀不答,也不上前,只面无表情的定定看着眼前忽然消失,再出现就已经半死不活的云生。 云生有些吃力的抬着头问道:“主人怎么会来这里?” 萧檀敛眸冷笑。“你以为本王为何来这里?有人把本王送你的那把刀送到本王的府邸里了,你说本王该如何?是该把本王丢失的宠物找回去,还是当做不知,让你自生自灭?” 云生有些茫然的看向萧檀。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缄默不语。 萧檀蹲在已无力抬头与他对视的云生,语气透着讽刺道:“苦肉计么?你以为把自己弄的这么凄惨,本王就会上你的当?” 云生嘴角扬起浅笑。“明知是计,那主人为何还要来?” 萧檀道:“因为本王现在有兴趣看看你疯魔到什么程度,又能把自己作成什么样子。” 云生听完萧檀的话,笑意更甚。“好啊,主人请随意观看,看可有让主人不满意的地方。” 萧檀闻言,果真探手搭上云生血污纤细的手腕。 骨节错位,几乎折断。难怪他手一动不动的下垂着,那他双脚应该也被施以同样的手段。若是不予矫正骨头,那不出三天,他就会成一个废人。 萧檀心底冷嘲,果然是个疯子,对自己也真能下得去手。 待萧檀手指摸上云生脉搏忽然一惊,倏然抬头,凌厉清泠的目光射在云生因失血过多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上。 “是花无期?” 云生虚弱的垂首敛目轻轻一笑。“是花无期。” 萧檀抬手把云生下颚挑起,与自己对视。“花开半夏,花落半秋,花绽无期的花无期?这毒倒是跟你很相配。” 云生抬头注视萧檀双眼半真半假的问道:“主人喜欢?” 萧檀嗤笑道:“当然喜欢!花无期发作虽然让人痛如蚀心腐骨。但是听闻花无期从毒入身体的那一刻开始便会全身绽放出美丽的花纹,色美绝艳。人死后尸身不腐花痕依然开放,妖娆绝美,所以称之为花无期。那此刻你这衣下风景肯定是绚丽非常。不知可否能让我褪下你的衣衫欣赏一番?” 云生含笑点头。“这身子能让爷有兴趣观看是我之幸。只是云生手脚不便,若爷不嫌云生身上的血污了手,便替云生褪下可好?” 萧檀不语,动手毫无犹豫更无温柔可言。磁啦一声,衣衫碎裂,露出云生本就伤痕斑驳的肩头,细长的锁骨,然后是整个纤瘦的上身。几乎没有一块平滑皮肤的身体又添新伤。被刀一刀刀划出深口,甚至肋下软肉处还有两处烙铁烫熟皮肉的伤。 萧檀停手细看。云生苍白的身体上一道晶莹青玉色的蔓藤缠绕而上,肋下与心口处开出几朵花,花瓣细长而妖娆。 红花沾染着云生的血,如同传说中那怒放在地狱深处的彼岸花,嗜血,诱惑,妖娆艳丽,柔糜绝艳。显得这身体上原本纵横交错的伤痕实实是碍眼的很。 云生的视线没有去注意身体上彼岸花已经全开,只将目光定在萧檀面上嘴角勾起一弯意味不明的微笑。 萧檀面带讥诮缓缓抬手抚上云生心口处那朵彼岸花,轻轻摩挲。“地狱花虽美,你却把自己搞的一身伤,皮焦肉烂的,很是大煞风景。”说完,萧檀在云生身上摩挲的手指旋转沿着他胸前一处伤口将指尖慢慢伸进皮肉再慢慢下划,已经不再继续流血的伤口,油顿时鲜血涌出。 “嗯”云生身体一颤,并不闪避。只尽量放松了身体任萧檀的手指将他身上的几处较深的伤口再次撑开,血染全身。 “虽是煞风景,但是主人却很是喜欢我现在这副模样。否则怎么对戏弄云生兴趣盎然,乐此不疲?”云生满眼笑意的勾着唇角,浑无半点痛苦的模样。 萧檀抽回手指,指尖沾血,不由眉头微蹙。抬手将指上残血抹上了云生没有一丝血色的唇。 “回去。”语气不带任何起伏,听不出喜怒。 没等云生的回答,萧檀已一手将云生搂在胸前,一手施力拉断铁链,再用力一扯,便将穿过云生肩胛骨的铁链抽出身体,血溅石壁。 身体无力的靠在萧檀怀里时云生依旧在笑,笑容干净无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声色见我 镇国将军府门前,有人怀抱一人疾步走入。 “清远,去备止血伤药!” 正在打扫的清远闻言立刻丢掉了手中活计慌忙向药房跑去。 不需要说什么,因为他太清楚这样的情景。 每次王爷都会抱着那个遍体鳞伤的人,然后再让他去拿最好的伤药。 那个人是谁,他已不用去猜。 不多时,清远便兜着一大包的瓶瓶罐罐的伤药走进王爷房间内。 房内。 萧檀握住云生一只手坐在床前,眼眸阴鸷。 云生静静躺在床上,上身,面色苍白如金纸。双目紧闭,呼吸都时断时续,艰难无比。 清远战战兢兢走进床前。“王王爷,伤药拿来了。要不,让小的来替他伤药吧?” 床前萧檀神色复杂,语声极为平静的说道:“你下去。吩咐所有人,不论听到看到什么,都不得靠近本王房间。” 清远双手颤了颤才将怀中伤药放下。“是!王爷。” 偷偷抬眼看了床上伤的几乎与死人无异的人,眼眸闪过一抹异色,很快便又恢复正常。小心翼翼的退出门外,掩上房门。 他怎么回的帝都?竟伤的如此之重? 萧檀拿了药瓶,低头为云生止血疗伤。 手指触碰到肩头血洞云生也无丝毫疼痛反应。 伸手去探了云生鼻息,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看来他已等不到等花无期的毒性发作。 萧檀眉头紧锁,上药的手亦没有那般平稳了。望着虚弱的云生沉吟许久后忽然闲聊一般开口道:“前几日,本王府中来了一位客人,你不想知道是谁么?” 床上云生眼眸颤动,努力睁开眼,然后又无力闭上。 看到云生的反应,萧檀嘴角勾起微笑,笑意讥讽。他知道云生已经猜到是谁,他也已断定,云生这次决不会死。 萧檀手上动作流畅,清理,止血,包扎,一气呵成。十三岁便上沙场的他对处理伤口早已轻车熟路。若不是他对疗伤药理极为了解,按云生受伤的程度,就算不死,也早就全身溃烂不堪,哪里还能到处惹祸。 处理了身上的伤,拿过一旁的布巾擦干净云生脸上的血污。伸出手扣住云生下颌骨给他灌下了一杯水后,云生的呼吸才渐渐平缓连贯。 萧檀看向云生,双手环胸,阴鸷的声音说道:“醒着,就回答本王问题。本王问你,慕麒呢?” 萧檀语声刚落,床上云生果然缓缓睁开眼。好一会儿才语声嘶哑道:“死了。” 萧檀眯起冷厉眼眸,挑眉问道:“你杀的?” 云生费力微笑点头。“他不会想到对对我设防的。所以用了些小手段而已。” 萧檀讥讽道:“对他你都能下手,你倒真是最冷情!” 云生笑意嫣然。“他知道自己是姚家遗孤,而主人便是当年杀姚家满门的人,我自留他不得。” 萧檀震惊的看着吃力说话的云生,心绪起伏不定。半晌后才重重道了一声:“好!” 萧檀稳了心神,平静坐在床边道:“那本王再问你。能躲过我安排在城外的人,还能躲过卫朗的探子。能有此能耐的人,帝都里,不多。这个带你入帝都的人是谁?” 云生眼眸静静看着萧檀,不知是不是没有听明白,并没有回答。 萧檀看云生的反应也未有何愤怒神色,只伸手托起云生一只手,双手用力,咔的一声脆响,手骨骨节复位。 云生立时身体抽搐,冷汗涔涔。那种痛和被强行错开骨节时一般无二。 萧檀抬眼看了看云生,见他依旧不说话,极有耐心的托起了云生另一只手,以同样手法替云生手骨复位。 “我知道你不怕痛,所以本王并不想以这种方法逼供。本王只是不太明白,你知道只要你回帝都,本王就一定回追查到底。为什么你还敢让人把黑玄刀送回来?你这样做是想找死,还是想赌一赌?” 云生看向正低头把玩自己手掌的萧檀,眼眸忽然清亮起来。“主人不是认为这是我的苦肉计么?” 萧檀道:“即使是苦肉计,也必然会有一个了不得的人在背后帮你。不然以你的那点本事,本王不相信你能这样无声无息的潜回帝都。那个人是谁?” 云生毫无说谎被看穿的觉悟,嘴角反而泛起了浅笑。“主人如此简单的一问我就如实招供了,那这游戏就太无趣了吧?” 萧檀也微笑,赞同的点头。“也是。”然后竟起身无言伸手退去了云生的裤子,将裤子撕成布条。抓住云生的手缓缓缠绕,连同另一只手一同在床栏上绑定。笑呵呵的问道:“这样是不是才有点刑讯的样子?” 彻底裸的的云生竟认真点头。“论刑讯逼供,当然还是主人的手段最厉害。” 萧檀道:“那你现在可能说了?那个人是谁?” 云生明显一怔。“这样就算了?” 萧檀从不懂心慈手软,他怜惜从来都只属于那一个人。 “你的癖好本王了解的很,你喜欢把自己折腾的越是凄惨,越是痛苦越是开心。但是死人本王纵有天大本事也是问不出什么的。虽然你从不对本王说谎,不过你若是不想说,本王也绝不强求。” 听完萧檀的话,云生犹豫不决,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云生才回道:“带我回帝都的是永宁王,萧挚。” 萧挚?萧檀冷笑一声。“那看来是本王误会你了。你若是落入萧挚手中,那倒是本王连累你了。” 云生微微浅笑。 萧檀轻轻叹息道:“看来本王没有白白救你啊。” 云生追问:“主人不想知道萧挚都问了我什么?” 萧檀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想。因为你必然什么都没说。如果你说了,他就不会对你动刑,还给你用了弥足珍贵的第一奇毒花无期”忽然,萧檀停下,有些疑惑的看向云生。“不对。依萧挚的性子,不可用者便杀之。他不会留着你的命慢慢折磨,还让人把黑玄刀送到我面前。除非他是陪你一同演出了这场苦肉计。要么就是对你下手的另有其人。” 萧檀凌厉目光看向云生,云生竟沉默下去。 萧檀道:“是前者?还是后者?” 云生微微笑道:“只是一场苦肉计,主人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萧檀审视云生一眼却道:“动手折磨你的人是谁?” 云生轻笑摇头。“没有。” “没有?”萧檀又问。 云生无奈道:“主人既知道了萧挚有心要耍手段。那又何必计较这等小事?” “不说?还是不愿说?” 云生舔了舔干涩嘴唇,却打算死不开口。 萧檀眼眸闪出森然光芒。“看来你是不想告诉本王。不过没关系,不问你,本王可以去问另外一个人。总能问出些什么的,所以本王不着急。” 萧檀果真毫不着急,好整以暇的等待云生的回答。 他历来什么都不怕,是伤是痛,是死,他都无所畏惧。你若想打他,他可以把衣服脱个精光一动不动的等着你动手。若想杀他,他会替你将剑尖对准他的心口。便是要让他生不如死,他都会兴致勃勃的告诉你怎样会让人感觉到最大的痛苦。 疯魔如他,任谁也没有办法。但是现在,萧檀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他的弱点。 果然,云生终是缓缓说了四个字。“是仲云廷。” 萧檀神色一变,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仲云廷!原来仲辰辞官后你并没有随仲辰一起离开帝都。 你还要连累仲家到什么时候? 半晌,萧檀眼眸中的冷厉才渐渐散去。似笑非笑的看着双手被绑,脱得一丝不挂的云生。“原来你不肯说,竟是为本王着想。甚至还为本王杀了慕麒。原本想着若是你敢回帝都找死,便亲手杀了你。现在本王不但不能杀你,反倒要好好疼惜你了。” 说完,萧檀站起身,脱衣上床。 用腿抵开了云生双腿,萧檀手掌紧紧扣住了云生脖颈,身下以最蛮横的姿态侵入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刚刚被包扎过的伤口全部绽开,鲜血瞬间染红白布,如红花绽放。 身下的人再次全身虚脱,却对萧檀的暴虐行为毫不反抗,任其为之。 正当两人行鱼水之欢时,房门外有轻微脚步声传来,然后房门被轻轻敲响。 上面萧檀动作不停,玩味问道:“你猜猜,门口的人会是谁?” 云生头侧向门口,忽然长笑。 “主人,当真好手段。只是主人这次真的猜错了。我回来,跟那个人无关。我并没有动他的心思。反倒主人把我束缚的彻底啊。” 萧檀挑眉,悠悠道:“那是最好。你只要不去动他的心思,你想要谁死本王都不会管。因为你故意留了这么明显的一个软肋给本王,本王倒是有些惶恐了。别人不了解你,本王却是看的明白。你连慕麒都杀,怎么会信你真会为那个和尚放下你的执念?” 云生大笑,轻轻扯动绑着他双手的布条。不顾全身伤口绽开,鲜血四溢,努力挺起腰身去迎合萧檀。 见到云生如此作为,萧檀冷笑不止。继续肆虐索取,丝毫不在意身下的人逐渐微弱的心跳和呼吸。 房门外,有人听到房内让人面红耳赤的粗重喘息,面容苍白,缓缓转身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三生着相 帝都皇城一处,有人深夜行于孤寂黑暗的小巷。 这里是城中最偏僻的一处地方,离他曾住过的那片深宅大院,宽街阔道截然相反。因为这里处处破落,已是皇城最边缘的地带。住在这里的是帝都里最穷苦低贱的人,便是乞丐流浪汉都随处可见。 他一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住在这种地方。便是那年之后家族没落,他也从没有过如此凄惨,进出都需要藏头露尾的时候。 因为他是仲云廷,曾经仲氏嫡长子,后来的仲氏家主。 仲云廷握紧了腰间刀柄,抬头看了看漆黑夜空。眼眸中满是愤恨的怨毒。 他如今已什么都不是!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人!从那个人出生那一刻起,他的一生就注定要因那个人改变。 他腰间佩刀缓步前行,不远处便是他现在住的地方。一间小小的陈旧木屋,陈旧到只要他推门的时候稍微用力那开裂出好几道缝隙的粗糙门板便会轰然倒塌的地步。 他仲云廷怎么可以如此活着?他十六年前便是大昭国的参将,官居二品。曾挎刀骑马在帝都御道上走过,曾身披官袍周旋于朝廷各个高官之中。 现在他却活的如当初他最看不起的贱民一般,甚至要躲躲藏藏的怕被他发现。 他不可以这样,也决不能这样下去。 他是仲家家主,纵然仲家已破落不堪,但是他就是要打败那个人,然后重振仲家风姿。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人都知道,他仲云廷不比那个人,那个抛弃祖宗,改姓换名的人差! 心中想着,便已走到小屋近前。他伸手推开粗糙木门,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黑走了进去,顺手就关上了房门。 屋子很小,里面的东西他也太熟悉,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外就再无其他东西了。 他转身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正要点燃,去点亮桌子上的油灯。却忽然听到黑暗中有磁啦一声,大概是桌子处燃起了火光。 “谁!”他急忙丢掉火折子猛然抽出刀,警惕的看向火光处。 谁会大半夜的来寻他?谁又知道他住在这里? 火光点燃了桌子上的一盏油灯,灯光昏暗,光芒晃动。 桌子旁,有蓝色锦袍的修长身影正做在那里冷幽幽的注视着他。 “萧檀!?”仲云廷不由震惊出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檀面无表情幽幽开口道:“我等你很久了。” 仲云廷一皱眉头,故作镇定冷声道:“你等我做什么?” 萧檀眼眸映着灯火闪现寒光。“你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么?我以为你迷途知返,没想到你如此不知悔改。” 仲云廷针锋相对道:“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你早已不是仲家人,我也已经离开仲家,我一个人,想如何便如何!” 萧檀冷笑。“你既可以与仲家无关,只你一个人生死荣辱,那我是管不着你。但是你做错了一件事,我就不得不管了。” 仲云廷神色现出一抹畅快笑意,却明知故问道:“我做错了什么?会劳烦你镇国大将军亲自来找我这个无名小卒?” 萧檀眉尖一挑,冷幽幽的吐出一句话。“你,不该伤他。” 仲云廷听到此话,心中痛快更是无以复加。又道:“你说的,是那个贱奴?哦我好像记得,他好像是你府上的人。不过一个下贱的奴隶,也能劳烦齐王你亲自来找我讨公道吗?” 萧檀眼眸眯起,呼吸沉长起来。 仲云廷甩甩手中刀,向前一步继续道:“其实齐王要来找我的麻烦我倒是委屈啊。原本永宁王想从他口中问出一些齐王的秘密,甚至想收拢他做眼线,再安排回你身边。可惜那小子却是个滚刀肉的货色,怎么都不肯为王爷所用。永宁王气极,本是要一刀杀了他的。可是我向王爷说情才救他一命的。呵”说完仲云廷恶毒一笑,又朝萧檀走近了一步问道:“齐王可想知道后来我是怎么对付他的么?” 萧檀安坐原处,脸色晦暗。他不言不语,等待仲云廷继续说下去。 “哈哈”仲云廷大笑,笑的十分得意。“我将他分筋错骨,把他手脚的骨头生生拗断,用铁链把他肩膀的骨头也穿透锁住。然后一刀一刀的划开他的皮肉。”仲云廷说道此处竟啧啧出声。 “你知不知道他当时那凄惨模样有多让人心疼?你知道我最后给他灌下了毒药花无期时他满身是血,却手脚都不能动,只能在地上扭曲着身体痛苦挣扎?那感觉,想必平常人都忍受不住,可他却可以忍住不发一声倒真是稀奇呢。哦,对了”仲云廷故作姿态的自嘲道:“真是的,我怎么忘记了。我对他用的这些小手段,和齐王你对他用的相比还真的不值一提。他连齐王的刑讯都受得住,我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萧檀目光冷冽如刀的看向仲云廷,隐忍满心杀意缓声问道:“他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仲云廷反问“你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就想要这样对你啊。” 萧檀微微一怔,旋即冷笑。“我倒不知道你恨我到如此地步。” “你当然不知道!”仲云廷忽然暴喝。“你如此自以为是高傲自大的人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原本就是仲家的嫡长子,我拥有仲家所有的关注和期望。我一直都是整个仲家最寄予厚望,让仲家光耀门楣的人。便是后来有了仲辰也不曾分去我半点的宠爱。可是你,从你出生后就不同了!人说仲家三公子,天生聪慧,旷世英才。所以你就夺走了本属于我的一切!我才是仲家嫡长子,为什么他们都要对你高看一眼,而对我就再也漠不关心。为什么所有人都一心培养你,准你上战场带兵,准你入宫和皇子公主们一起在勤勉房读书,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所有人还都要夸赞你,宠溺你。而我就只能在家里请个私塾先生教学,还要处理家里的一些杂物事情,而我无论做的有多好所有人也都只视而不见,认为那都是我应该做的?为什么?我是嫡长子,将来要继承仲家的人,为什么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你?只有你仲檀!” 萧檀静静听着仲云廷暴戾的不甘,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这就是你当初竭力劝父亲与大皇子萧衍交好,起兵夺位的理由?” 当初老皇帝忽然驾崩,也未立遗诏表明由哪位皇子继承皇位,所以各方势力便择主拥戴,想要成为一届扶龙之臣。 仲家本是明哲保身保持中立的派系。只要天下还是大昭皇朝,皇帝依旧姓萧,那仲家就会继续忠于职守,为天子征战护国。可是所有仲家人都知道,三公子仲檀与二皇子萧湛相交甚深,是绝对要助二皇子登皇位的。 大皇子萧衍暴虐,四皇子萧蔺昏聩,三皇子萧挚心无大志。五皇子天生体弱,又年纪尚轻。最适合坐皇位的也只有二皇子萧湛,仁慈,英明。 仲家老家主仲道锡本就是默认了仲家幼子去扶植二皇子。但是最后却被仲云廷各种劝解与权宜,竟投了大皇子门下。 当年萧檀气愤之下直接偷了军队虎符领兵围城,杀光了所有进军皇宫抢夺皇位的人。 那一战便是三天。不知死了多少人,萧檀只记得自己为阻挡大皇子萧衍的一支亲军,用死去的士兵尸体堵住了皇城阙阳门。 因此大皇子萧衍和四皇子萧蔺兵力就此溃败,死于乱军之中。 也是因此仲家再容不得行事乖戾的仲檀便与他断绝了关系。 而仲家受大皇子萧衍牵连,从此家族没落。 仲云廷终于说出了积郁心中二十多年的愤恨。大声道:“对!就是因为你我才会劝父亲拥护大皇子继位。我就是不让萧湛做皇帝!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去偷兵符。宁愿叛出仲家也要帮萧湛!” 萧檀眉心跳动,手握成拳,厉声道:“你就是因为这样,明知道大皇子不会是个明君也要和我作对不惜赔上整个仲家基业?仲云廷,你真是糊涂!” 仲云廷惨笑。“糊涂如何?我就是要你不好过。当年逼你与仲家决裂也是我从中做的手脚。我就是要你滚出仲家!呵呵可是你知道吗?你去了夏江郡后父亲后悔了,甚至到死的时候都在心心念念盼着你回来,要你来做仲家的家主!所以这次你回帝都我就不会放过你。我没法对你下手,但是你的人落到了我手里我岂会不好好招待?” 萧檀再难抑制心中愤怒,立身而起,逼视仲云廷。“仲云廷!你若是交出花无期的解药,你我以往的种种还可一笔勾销,再不相干。” 仲云廷讥讽问道:“我若不交你能如何?” 萧檀手中刀光闪过。他送给云生的那把漆黑玄刀直指仲云廷。“他的命是我的,这世上也只有我能折磨他。其他人,敢伤他者,必死。你也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得缘处闲 将近凌晨,月华隐去,天地之间最黑暗的时刻。 镇国将军府邸中有一道黑色人影如鬼魅一般从房屋暗处潜行。 所有人都知道齐王萧檀曾沙场征战,武功高强。性格高傲且自负。所以萧檀不论是在封地的云梦泽还是帝都将军府都从不会设军卫巡逻。而此时正是所有人酣睡之时,所以黑衣人进入将军府便如入无人之境。 黑衣人身形飞掠,轻盈利落。不去查看别的房间,直向着那个人所在的房间而去,目标极其的明确。 萧檀房间里云生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他喜欢蜷缩着睡觉,可是此时他四肢皆被死死绑在床栏上丝毫动弹不得。 云生颇为无奈的盯着自己被绑住的手脚开始发呆。 其实他知道萧檀把他绑住是为他好。因为他这人睡觉向来不老实,又喜欢全身缩成一团。为了让他睡觉时不至触及刚刚复位的骨头才干脆直接绑住他。 这个时辰了,他不是不想睡,而是他这样睡不着。 清远此时一定是在后房里呼呼大睡。而慕麟也不知哪里去了。从昨日回来后也没有见过慕麟踪影。 是萧檀吩咐可以不用再监视自己,还是因为自己现在就是个只能瘫在床上的废人所以就可以不用管了,云生不知道,也不在乎。只是觉得被人日夜监视了这么多年,现在暗处没有人盯着了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云生忽然笑了笑。暗自觉得慕麒一直以来骂的都挺对的。自己倒真是很犯贱,而且这怪癖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正想着,忽然从窗口闪过一道影子飞掠进来。 云生屏住呼吸盯住缓缓移动的影子。他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眼睛是可以看见些许东西的。可刚刚从外面一头撞进一片黑暗的房间的人视力就要适应一会儿才能看清屋内情况。 云生默默无语,看着黑影慢慢靠近自己的床边,然后闭眼假寐。 黑影视线适应,脚步轻盈缓慢靠近床边。忽然一道白光闪过,黑影倒拔出剑高高举起,猛然向下,刺向床上云生心口! 光芒恍过云生眼睛,他本能是想躲的。可是手脚都被绑着,也根本逃不掉,干脆就不睁开眼了。 在黑影剑尖即将刺入云生心口,只差一寸便刺进云生身体的那一刻,只听到呼呼风声席卷而来,势大力沉。 黑影顾不得继续刺下这一剑,急忙收回将剑横向格挡。 原来黑影身后有刀袭来,直劈黑影头颅。幸好黑影及时收剑,用剑格挡才免于被一刀毙命。 刀身与剑身相撞,铿锵有力。有刀被阻,便横向抹过剑身直取黑影手掌,摩擦出一连串的火花,照亮了些黑暗屋子。 此时躺在床上的云生趁着火光一瞬才看清黑影就是一个倒持利剑的黑衣蒙面刺客。而用刀之人就是齐王萧檀的死士慕麟。 蒙面刺客与慕麟刚好打了一个照面。心知此次刺杀失败,便无心与慕麟多做纠缠。 而此时,房门外有人脚步急促而来,然后便踹门而入。 蒙面刺客立时目露惊惧。因为进来的人是武功高强的杀神萧檀。 刺客悍然出招,凌厉的朝慕麟刺出两剑,逼退慕麟刀势攻击。拧身一跃,飞快掠出窗外,消失于夜色之中。 慕麟冷凝的脸上毫无表情,皱眉却皱起。正要跳窗去追却被萧檀喊住。 “不用追了。你抓到他也没用。” 慕麟停下身形退至一旁,抿唇不语。 萧檀燃起烛火,缓步走近床前。“看来想要你死的人还真的不少。” 云生眨眨眼睛,迷惘又郁闷的纠结表情。 萧檀盯着一脸无辜的云生向慕麟说道:“你先下去吧。明日起府中可驻守兵卫,加强戒备。” 身后慕麟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浅蓝锦袍的修长背影,然后行礼道:“是!” 慕麟退出房间,关闭房门。 走出很远,忽然停步大口喘息,神色痛苦异常。眼角似有眼泪滑落,落入黑暗夜色,消失不见。 房内,萧檀一边宽衣解带一边道:“你到底怎么得罪卫朗了,不惜和我作对也要把你偷偷送走。现在刚回来便又派人来要你的命?” 云生自嘲一笑。“不知道啊。或许是觉得主人回到帝都,成了镇国大将军,所以我就没什么用处了。也或许就是看我不顺眼呗。谁让我长了和他主子一模一样的脸呢?之前我跟着主人远在云梦泽,他眼不见心不烦。如今我跑到他眼皮子底下撒欢儿,他就容不得我了吧。” 萧檀嗤笑一声。被云生的话气笑了。“你倒把事情都看的通透,也很是有自知之明啊。” 云生笑容灿烂。 萧檀上床阴阴笑道:“看你那么开心,我还要告诉你两个好消息。” 云生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什么好消息?” 萧檀惬意的躺在云生身侧,也没有故意吊人胃口,直截了当的说道:“本王刚刚去打听了,你身上的花无期没有解药。你那么喜欢受虐,毒解不了,这算对你不算是好消息?” 云生扬起笑容的脸上嘴角抽了抽,好一会儿才僵硬点头。“算!那第二个好消息呢?不会是我已经活不过三个月吧?” 萧檀头枕双手闭目养神,优哉游哉道:“自然不是。而是本王打算找一个人去给你找解药。” 云生脸上笑容忽然冷却。无欢和尚?!沉默片刻后竟扬起了更灿烂的笑容,一脸感激道:“主人能替我将这个麻烦抛的远远的自然是好消息。” 明明没有解药,却偏偏要骗无欢和尚去寻找解药,萧檀就是要耍弄无欢和尚。可是,能让那个心地纯善和尚远离是非,不论到哪里,能活着就已是很好。 萧檀长叹。“看来你我真的是一样的人。冷酷,绝情。”说完嘲讽冷哼。“算了反正谁遇到我们谁就会倒霉。”就像慕麒,就像仲云廷和仲家,因为有他这曾经的仲家三公子就很倒霉。 云生静默不语,神色却无波无澜。因为他觉察出萧檀今夜出去了一次,再回来就有些不同了。 他太了解萧檀,所以他有丝毫的变化他都能察觉到。因为正如萧檀所言,他们两个,本就是一样的人。 许久后,萧檀才又道:“睡吧,不然天要亮了。” “呃那个主人?”云生出声,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什么?”萧檀懒散的动了动眼皮。 云生语声微弱道:“那个我我想去茅房” 萧檀微微一怔,睁开眼冷幽眼眸正视云生。 云生朝身旁萧檀露出讨好微笑解释道:“我一天没上茅房了,这会儿肚子闹腾的厉害清远他是不敢给我解开绳子的。而慕麟主人知道,我就是求他,他也不会搭理我的。所以” 萧檀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下床。解开绑住云生手脚的绳子,抱起来走出门去,直奔茅房。 云生畅快解决完后,又被萧檀抱回房间放到床上,继续被绑。 只是去了一趟茅厕萧檀的脸色变的极其难看。 云生老实躺着看着萧檀黑着脸给他的手绑绳子,不由提议道:“要不主人让我去后房清远屋里睡,起夜什么的让他帮我就行。” 萧檀这辈子从没有伺候过人,特别是给一个站都不会站的人脱裤子如厕。那感觉真的很不好。虽是如此,听到云生的提议萧檀依旧冷声拒绝。“不准!” 云生不解道:“呃为什么?” 萧檀道:“你是本王的宠物就该老老实实呆在本王房里。怎么?你是觉得这几年在本王房里住的不好?” “不是,不是。”云生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连忙道。 他自成为萧檀宠物的那天起便是一直住在萧檀的卧房。虽然常常是睡在地上,但是相比那间冰冷昏暗的刑房确实是要好了很多。 萧檀绑好云生双手,然后去绑双脚,语气冷幽幽道:“那你是觉得本王伺候的不好?” 云生立时惊恐再解释。“没有,我怎么敢如此想?我只是觉得我估计会这么瘫在床上很久,要吃饭喝水如厕。总不好老是劳烦主人亲自帮我,还要把我抱来抱去。” 萧檀挑起眼角,斜看向云生。“不想给我添麻烦,那你就早点恢复,自己滚起来吃饭如厕。” 云生有些无语。这是自己能做主的吗? 萧檀绑好云生双脚,见云生不答,再次上床躺在云生身边道:“白天本王不在时你可以喊清远帮你,但是本王不会让你去后房住。若是夜里本王睡着或者不在,那你就给本王忍着!” “哦”云生无奈答应。他知道萧檀的脾气,说到做到,霸道又不讲理。所以他只有妥协的份儿。 萧檀动了动身体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然后便闭上眼睛。感觉云生似乎依然看着他,忽然道:“本王的宠物,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本王身边,而不可以死在本王不知道的时候。” 云生瞪大眼睛,顿时消去了所有惆怅迷惑,缄默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皆由自心 一处隐蔽密室中,有黑衣蒙面人倒提利剑靠在墙壁阴影中。 密室另一处有绘有山河风景图的轻纱屏风。 屏风后有一张小榻,榻上隐隐有一个人影侧卧于上。然后有淡然声音传出,让人如沐春风。 “跟你说过暂时不能杀他,你为何要如此着急?” 黑衣人低头敛目看向地面,手中剑尖抵上墙壁,默不作声。 见他毫无反应,声音继续劝解道:“你若是被萧檀识破身份,只怕会把你的家族也牵连其中。何苦?” 黑衣人目光冷了冷,依旧静默不语。 屏风后传来低低叹息。“你想要他死何其容易,他不在萧檀身边时杀了便是。又为何来找我帮你?” 抵在墙壁的剑猛然划下,在墙壁上留下一道深深剑痕。黑衣人上前几步道:“我想杀他容易,可只有你能杀萧檀!” 屏风后人影沉默。 黑衣人等待屏风后的人回答却无果。将手中倒提的剑猛然入鞘,转身离去。“我是以凌武卫的行事路数进行刺杀的,萧檀只会怀疑卫朗,所以你不必担心。至于我的家族你可放心” 黑衣人离去,密室静逸黑暗。许久后,屏风后人影轻声低语,却似对另一人说的低语。“杀萧檀?这也是你想要的么?我很期待啊” 永宁王府偏厅内有灯火明亮。 永宁王萧挚静立在厅内看向桌子刀架上的盘龙刀。 他的这把刀是先皇帝在他及冠时所赐。曾言他萧挚天生武者,赐他盘龙刀,让他可以一刀沙场建功,拓我大昭疆土。让他可以一刀卫我皇族,护我萧家天下。 但是他的这把刀虽曾沙场染血,斩尽犯国蛮夷,却终是没有赶上十六年前那场兄弟之间的自相残杀。 萧家天下,萧家天下。 萧挚伸手取下这把尘封十六年的架上刀,铿锵出鞘。 刀身森寒,雪亮依旧。 “以一刀护萧家天下?父皇,我也是姓萧啊” 厅外有人来报。 “王爷。” 萧挚还刀回鞘道:“萧檀可动手了?” 门外人恭敬道:“没有。” “没有?”萧挚一挑眉毛,转过身。“哼到底是血浓于水,萧檀再无情又怎会为一个下奴杀自己的大哥?” 门外人又道:“齐王当时已经向仲云廷出手,只是后来仲家二爷仲辰赶来,将仲云廷带走了。” “哦?”萧挚疑惑问道:“那萧檀可曾从仲云廷手中讨到花无期的解药?” “不曾。仲云廷说花无期原本就没有解药。” 萧挚脸上笑意狰狞。“没有解药啊嘿嘿看来你赌赢了,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实现你的诺言了?” 清晨,镇国将军府。 黄衣少年陈清远站在一处墙下抬头望天,再低下头似满怀心事的唉声叹气。 拖着沉重脚步去药房取了一堆药和干净纱布走向雅苑王爷的卧房。 萧檀卧房内,云生被托起身体坐在床上。 身后萧檀轻轻解开云生的束发带,长及腰下的黑发便垂落至床。 伸手取过一柄檀木梳轻轻梳理。 坐着的云生老实不动。记忆中萧檀虽然抚摸过他的头发,却从未给他束过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过邋遢,已经让他难以忍受所以才会想给他束发。 好在他从不用去问为什么,只要随便主人折腾就行。 自己现在手脚不便,也乐得有人愿意伺候。 云生谄媚笑笑道:“主人梳发都如此娴熟,果然文武双全,不愧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红栏帐内压云生,纵驰数夜唯萧君的天纵英才啊” 身后萧檀梳发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微微冷笑,对这种狗屁不通的污秽恭维笑纳了。萧檀继续梳发,口中评点道:“嗯前面两句很不错,但是后面两句,本王更喜欢。” 云生想点头,但是一束头发被萧檀握在手中,只得口中附和道:“那是,什么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于主人来说都不过尔耳。后两句描写的才是真英雄!” 这次萧檀双手稳稳当当的将云生的头发在头顶束起,一边伸手去拿至于床栏上的发带一边道:“今日嘴这么甜,又想出去?嗯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只怕爬到府门口都难吧?” 云生道:“我这幅样子如何能出去?” 萧檀道:“你想做什么?如果是向某人传递什么消息,本王也是可以考虑帮你一把。” 云生呵呵笑笑。“主人不曾让我查探到什么消息,我能传什么?况且和尚的命在主人手中,我哪里敢做什么?” 萧檀轻扯发带将云生头发系好,平淡道:“我今日便会让无欢和尚离开将军府,你可是想见他?” 云生无谓反问道:“见他做什么?我和他早就两清了。” 萧檀坐在床边深沉眼眸看着云生,问道:“不为出去,不见无欢。那你想做什么?” 云生扬起脸,一副讨好模样道:“能不能请主人升清远做个小管事,分管个采买,或者后厨,哪怕是管个车马用行也成。” 萧檀微微错愕。“为何?本王府中下人虽然不多,但也都各司其职。你要本王升清远的品级,总要给本王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吧?” 云生有些支吾,不知该如何说才好。“那个我答应过他会为他在主人面前说好话,求主人升他一个管事的。他如果升了管事,那工钱就会更多,他也可以娶媳妇了。” 萧檀道:“他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云生有些无奈道:“是啊。是西街一个穷书生的女儿叫什么什么雪清的。昨日主人不在时,我可真没少听他在耳边鼓噪。说什么我不够兄弟,说什么雪清是如何的一个温婉女子,说什么他穷光蛋一个怎么有脸面去求亲娶她过门,说在云梦泽是我害他没机会升迁,害他要一辈子打光棍儿。反正就是一直叨叨叨的说他那点破事儿。” “哦,这样啊。”萧檀低头思索,却明显不为所动。 云生希冀看着萧檀。“主人可能答应么?” 萧檀抬头玩味看向云生道:“升清远一个小小管事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本王答应下,你能给本王什么?” 云生楞了楞,然后有些恍然大悟。“主人想要什么?”萧檀如此精明,岂会做赔本买卖?做事要讨些好处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 萧檀抬起手指抚触云生的唇,慢慢靠近道:“那白日宣淫可好?” 云生听闻二话不说干净利落嘭的一声躺倒在床。朝萧檀魅惑微笑,还不忘询问道:“主人可需要玩什么花样么?”云生心底倒是欢喜的紧,他还以为多大的事儿,不过两人都欢喜的事而已。 看着云生兴奋的躺在床上,萧檀脸色却逐渐阴沉。 他会顾及无欢和尚的生死,会顾及与清远的那点情义,所以他自己就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萧檀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变的如此彻底?萧檀不相信他是因为怕受刑或者是怕死。因为他这人从不怕死。 不怕死,却不死,反而屈辱而卑贱的活着,只是为了想报仇而已。 萧檀眸光冷凝无比。 他竟第一次想要看到他的反抗,如当初进云梦泽,无论谁靠近他,他都会扑上去伤人。被镣铐锁住便是磨去了骨肉也要企图挣脱逃走。最后却迫使萧檀不得不给他用药,让他再无气力闹腾。 而现在的云生,温顺,听话,毫不违背。要他笑,他便笑。要他哭,他便哭。要他如何他便如何。 萧檀忽然感觉自己开始痛恨他的乖巧和顺从。特别是他为了别人的妥协。 云生见萧檀只是坐在床边冷眼看着自己,心生茫然。自己又做错什么了么?自己明明很听话的啊? 床边萧檀豁然起身,一把扯过床上被子蒙上了云生的脸及全身冷笑嘲讽道:“你还真当本王对你这副残破不堪的皮囊有多大兴趣?” 萧檀转身走向门口处。 被子下,云生闭眼,勾起唇角笑的异常开心。片刻后紧了一下眉头,又再次笑起。 走到门口的萧檀拉开房门,吓的刚要敲门的清远一手搂着几瓶药,一手抬起愣在原地。 当萧檀已经出了房门,走至远处才回神朝萧檀背影道:“王爷,药” 远处萧檀不予理会。 清远诧异回头小声嘀咕着走进房里。“云生这小子怎么回事,又惹王爷生气?” 满腹狐疑的清远走到床前,发现云生被盖在被子下,便伸手掀开被子正打算训斥不知好歹的云生,教教他做好奴才的本份。 被褥掀开,下一刻,清远手中搂着的药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破裂的响声。 清远手指床上云生惊恐道:“你你怎么” 床上云生嘴里溢出的鲜血已经顺着脖颈染红床褥。 云生朝清远吃力笑道:“明明日你就会升作管事,我帮了你这事你就别告诉主人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三皈未全 皇宫御书房,落华殿内,红衣卫朗静静立在堂下。 龙案后,天子萧湛端坐,正在看着手中一本红色封面的书册。 一张又一张,看的极其的仔细。 其实册子很薄,不过几页。但是萧湛已经如此聚精会神的看了半个时辰。 堂下卫朗闲适的垂首,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翻动,毫不着急。 因为他在等,等那个最终的命令下达,他卫朗便会开这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杀戒。 又等了一刻后,天子萧湛才从册子上收回目光,缓缓开口道:“帝都内的人只有这些?” 卫朗停下手指动作恭敬回道:“是,联络过的人或家族都已记录在册。不过并非全都答应合作。而暗中支持的一些势力暗卫已监控大半,可随时斩草除根。” 萧湛略带疑惑道:“你都没有确定这个联络这些势力的人到底是谁?” “知道是谁,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十分确定的证据。”卫朗如实回答,心中却是冷然。若不是顾及大局,他卫朗杀人何时需要证据? 天子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合上手中册子道:“那帝都城中已被暗杀了几人了?” 卫朗淡然道:“五人。一位吏部清吏司郎中,一位吏部考功司令。一位刑部侍郎及两个司吏郎。” 天子略微思索轻叹道:“都是手握职权的高官啊。朕如此退让,有人却得寸进尺,看来是真的按耐不住了。呵好吧。既然动手,那只杀五人,远远不够啊” 卫朗微微有些震惊。“皇上是想?” 已经有五个身兼重职的官员遭到暗杀。以至近日朝堂之中也是人心惶惶。 刑部吏部皆是皇上近年提拔的官员,为皇上心腹的肱股之臣。短短几日便遭不明人暗杀,不说朝廷内外,便是城内坊间都已是暗自猜测朝中暗涌,人心不安。可皇上竟然说还不够? 天子萧湛笑意温和看向卫朗道:“朕不想做英雄,只做天子。虽然有时不得不做一次枭雄,但是这次朕不愿再妇人之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不想去在意时却总有人蠢蠢欲动让你如芒在背寝食难安,总要去处处提防。所以这次朕不会再让你去暗中扼杀那些不安之事。” 卫朗了然微笑。“任其为之,等他彻底羽翼丰满必然会真正的浮出水面,然后才能彻底拔去这根芒刺永绝后患。只是皇上,永宁王羽翼下的那帮皇子遗臣,便是早就归顺,也不可不防。” 天子轻勾唇角,笑意温和。“朕从不惧事,当年留下他们也只是不愿再让其他几个兄弟心冷,让天下人斥我萧湛心狭难容,无情无义。但是现在他们依附永宁王,若只是因为当年永宁王与大哥的情义便罢,若还想兴风作浪打算搅这池浑水,那朕也只好清理了这池沉塘淤泥。” 卫朗道:“皇上,可要卫朗去助一把火?” 天子轻轻摇头。“这次你做不如他来做的顺理成章。毕竟你身边太干净了。” 天子期待而自信的微笑远望殿外。朕在等你替他将这把火燃的更旺,然后烧的彻底。也只有你能做到了。 堂下卫朗眸光冷鸷,然后面上露出一丝嗜血笑意。他当然知道皇上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卫朗微笑道:“齐王身兼振国将军之职主管帝都皇城大半兵力,皇城安危本就由他负责,如今这么多朝廷高官被暗杀呵看来,齐王有得忙了。” 听着卫朗放肆而戏谑的言语,天子却只一笑置之。 明知道萧檀与卫朗两人性情相悖,而卫朗又因为那个名叫云生的下人得罪过萧檀,现在卫朗还是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出言不逊,对萧檀幸灾乐祸,天子却丝毫都没有为两人矛盾调解的意思。 自古以来,人心难测,最难测的便是天子心思。 如卫朗所说,这几日身为镇国将军,又身兼帝都防卫的齐王萧檀很忙。 自有朝廷大员被暗杀后萧檀便整日在外,每日不至天色已暮月上柳梢头便不会回府。 除了齐王带出去的几名护卫外就在没人知道王爷每日都在做什么。 镇国将军府的后宅院里有刚刚升了品级为采买管事的陈清远经过一处长廊下。 自那日王爷从房中愤然离去,他本以为又会被云生这不知死活的家伙牵连,别说升品级,王爷只要不将他打个半死赶出府去他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可令他迷惑不解的是,第二日府中大总管便改了他的品级契约,让他分管了府中采买的事物。 当时他楞了半天都没敢接过那张纸。便是现在已过去了好几日,他已不是一个品级仅比云生这最下等的奴隶高出一级的下人。他再不用每日累的腰酸背痛的去做打扫,提水之类的苦差事,却依旧如处梦中,有些不可置信的恍然。 清远抬起头看着院中一处雅致假山旁的一方小池塘有些愣然出神。 不远处王爷的房间门被打开,有一个身材消瘦的人正吃力的扶着墙壁缓缓走出来。一眼瞥见站在廊下的清远便咧着嘴朝清远笑的灿烂,没心没肺的模样。 现在从王爷的房间的出来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那个死而不僵,且生命力极其顽强,受了重伤却只短短不到十日便能自己下床的百足虫了。 清远气呼呼的大步走出廊下,来到到门口一边伸手扶住云生一边冷着脸没好气道:“你不在床上挺尸,起来干嘛?还嫌你这身子骨被折腾的不够,自己在折腾折腾?” 云生扯着清远勉强站直了身体,仿佛没听到清远的嘲讽,一步步走下台阶。“都已经躺了快十天了,再躺下去我怕是就真的废了。我没事起来走走,看看能不能早些自己行动,也免得每次找你帮忙你就要唠叨我一通啊。” 身旁清远翻了个白眼儿冷哼道:“你就是欠儿!老子愿意伺候你你还给老子矫情,说老子给你喝的水太凉,说老子给你做的饭太硬,还要老子给你煮粥。要不是看你身上有伤,才不会只唠叨你这么简单。” 云生只咧着嘴笑呵呵的听着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也觉得清远说的话无法反驳。 其实一直以来清远对他很是不错的。不像慕麒只要看到他就愤怒之极,仿佛自己跟他有仇一般,非打即骂,最少也要嘲讽几句什么不知羞耻,贱骨头之类的话。 而慕麟从来都当自己不存在,从不拿正眼看自己一下,也从不和自己说一个字。便是几次看见自己身处垂死之际也都冷眼旁观,没有萧檀的嘱咐他连靠近自己一丈之内都觉得自己恶心。 只有清远会次次照顾自己,给自己疗伤煮药。虽然也少不得被唠叨,被冷嘲热讽,但是照顾自己却是尽心尽力。上次在云梦泽,也是他去求慕麒向王爷说情才求来的清明丹,让自己撑过一劫。 清远见云生不说话,又看了看云生现在的模样,似有些不忍的压低了声音道:“你就不能别再折腾了么?总是去闯祸,总是跟王爷作对惹王爷生气,总是受伤,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把自己作死。”明明身体不好,却还是不知死活的脾性。自那天看见云生吐了不少血却要他瞒着王爷,清远就很确定,云生脑子铁定肯定有病! 慢慢挪步的云生有些龇牙咧嘴。我跟主人作对?我惹主人生气?我向来都是最听话的好不? 清远搀扶着云生又要教训云生几句,云生忽然身子一矮,手指着池塘边一处假山角的矮石连声道:“哎哎陈管事,麻烦扶我去那边坐一会儿,脚脚用不上力了” 清远把一肚子话咽了回去,慌忙把云生搀过去,扶他坐在矮石上。“怎么样?没事吧?” 云生坐下,弯腰摸了摸脚踝嘿嘿笑笑道:“没事,没事。就是不想听你唠叨才装出来的。” 清远忽然怒火中烧,抬手就要一巴掌拍在这神经病脑袋上,好好教训这家伙。 但是云生却扬起灿烂笑脸朝上面挥了挥手。“慕麟,好巧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五戒未持 慕麟?!清远震惊的瞪大眼睛,扬起的手就那么骤然停在半空,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快速收回。 转头过去,房顶上,英俊而冰冷的慕麟抱刀而坐,静静遥望着远处,根本对园中两人视而不见。 云生毫不介意慕麟的漠视继续热脸贴冷屁股。“嗨!慕麟,你啥时候能跟我说句话?你跟我说句话我请你喝酒好不好?啊?阿麟?麟麟你就不能唔!”话未说完,云生的嘴便被人捂住。 清远气急败坏的压低声音道:“你有病啊!作死不挑人?” 傻子都能听出云生是在挑衅慕麟,这不是作死是什么?谁不知道除王爷外慕麟便是整个云梦泽里最惹不得的人,便是现在的将军府,慕麟依旧是不可撼动的存在,就慕麒慕统领也要对慕麟退让三分的。 云生没有任何会玩火的觉悟,朝清远眨了眨眼睛,看着清远被吓的发白的脸,竟是得意神色。 房顶上慕麟依旧远望,脸色如常的冰冷。只是怀中刀已被握在手中,刀身即将出鞘。 清远放开捂住云生嘴巴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向房上坐着的慕麟求饶。“求大人别跟他计较,他脑子有病,小的这就把他带下去关起来。求大人放过他这一次,不然王爷回府小的不好向王爷交待啊。” 房上慕麟不为所动,刀也并未出鞘。 云生没有继续火上浇油,只是直直的看向慕麟握刀的手,挑着嘴角,饶有意味。嗯不知道让他知道自己杀了慕麒,慕麟那把刀是不是就会立刻出鞘呢?嗯不好不好,那他就更不会跟自己说话,只会直接一刀劈死自己。 清远见慕麟不动,心下大喜,连忙道谢。起身扯住云生的手就往萧檀房里拉。只一用力云生就朝前扑倒在地上。 清远暗道不好,只知道赶紧逃走,一时情急忘了云生的脚还不能走路。 云生趴在地上,伸手抹了一把脸上草屑,幽怨道:“陈管事,你故意的吧?刚升了品级就开始欺负我这品级低的下人了?你这么恩将仇报真的好吗?” 清远气极,刚要去扶云生的手都气的不禁抖了抖。 他知道云生嘴贱,也不由咬牙切齿的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背起来就朝王爷房里走。 背上云生又道:“陈管事啊,等会儿你出去采买时替我去买些东西呗。” 这家伙真是没脸没皮,刚刚才把别人气的半死,转眼就当什么事都没有的跟人提要求。清远忍下火气,置之不理。 云生仿佛感觉不到清远不愿理会他,厚着面皮继续道:“帮个忙呗,陈管事?” 听着云生故意加重的陈管事三个字不由哀叹。这家伙替他向王爷求来的管事,哪会那么好心不求回报?清远终是妥协没好气道:“买什么?” 云生嘿嘿一笑。“你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替我去买两份桂花糖糕就行。” 清远停下脚步,疑惑道:“桂花糖糕?你的味觉还能吃得出什么味道来么?而且还要两份?” 他好像记得云生的味觉好像不太灵敏,除非是味重或者刺激的味道他才能尝的出来。难道他还能吃的出桂花糖糕的味道? 云生道:“我也没说是我吃啊。” 清远背着云生走进房间,把他放在床上。“你买桂花糖糕自己不吃你干嘛?” 云生坐在床边低头理了理被弄皱的衣服道:“我要用来感谢主人啊。这些天里都要劳烦主人抱我起来吃饭如厕,给我换衣梳头。我总要表达点谢意不是?” 清远嗤之以鼻。“王爷才不稀罕你的谢意。” 云生无所谓道:“主人不稀罕是他的事,但是我不能不感谢啊。” 清远一脸鄙夷的看着云生。“那还有一份呢?” 云生头也不抬直接说道:“另一份是给你的。” 清远瞪眼道:“给我干嘛?你也想谢谢我?” 云生同样一脸嫌弃的看了清远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好一会儿才躺倒在床,似是哀叹道:“谢你个鬼!你个不解风情的笨蛋!你去见喜欢的姑娘从没送过礼物吧?你还好意思跟我叨叨人家这几日怎么不太理你了。” 清远一听满面涨红。他都已经跟雪清说过提亲事宜,却好像是从没有想过要送给雪清什么东西,难怪雪清总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生斜眼撇着清远继续道:“你个不懂姑娘心思的木头。哎还是我帮你一把吧。” 清远似乎明白了,急忙道:“怎么帮我?我是真的不太懂得姑娘家的心思啊。” 云生嗤笑一声,翻身趴在床上抬头望着清远,语重心长道:“我这不是给你备了礼物了吗?一会儿你去见她时记得把桂花糖糕送给她,等过几日再去买只簪子或者镯子做定情之物,这样既不会让她觉得你小气,也不会有忽然便送定情物的唐突。不过你别心疼银子随便买个什么就送出去,不然你就真要错过这个姑娘了。” 清远低头思索半天才总算完全听懂云生的话。十分受教的欣喜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出去买!”说完清远拔腿就跑。 身后云生大喊:“哎!你别傻乎乎的跟那姑娘说是别人教你买东西送她的!”门口清远已经跑远,云生哭笑不得的骂娘。“陈清远,你他娘的大笨蛋!” 几个时辰后,情场得意的清远兴冲冲的跑进王爷房间。 进房便一把拉起已经睡的昏天黑地人事不知的云生,激动的扶着云生肩膀连连摇晃。说雪清今天对他十分的体贴温柔,两人还偷偷拉了手。直到云生迷迷糊糊的问出一句‘你是谁?’才堪堪停手。 清远瞒含歉意的干笑了一下,退后了一步。“唉怎么忘了你没睡醒的时候啥都记不住了。” 被从睡梦中忽然拉起来的云生坐在床上,双眼迷蒙,一脸茫然的挠了挠头。好半天才恢复清明神智看着床前站着的人“清远?” 听到云生叫出自己的名字清远才又上前一步,兴奋的把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云生则只哦了一声,然后倒床又要继续睡。 清远见云生如此草草应付的回应不禁郁闷。如此值得高兴的事想跟他分享一下,他就这么不耐烦?这可是他教授的成果啊? 清远气愤的跺脚。“你就不能不这么让人讨厌吗?做了好事还要讨人嫌,难怪所有人都不待见你。” 床上云生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清远见他没反应转身欲走,才听到身后云生出声道:“桂花糖糕留下再走。” 清远握紧拳头转回身。提了提手中的桂花糖糕,努力控制自己不会把手里的桂花糖糕砸到云生脑袋上,然后再把他暴打一顿。清远冷哼一声,走到一旁把糖糕重重放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真不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 半天也无人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又睡着了。 已是九月,夜风微凉。 有人抱着桂花糖糕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天空新月如钩,偶有稀疏星辰忽明忽暗。 他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萧檀因为自己拿身体为清远换品级的事生气了。 便是萧檀每日都在忙着处理他的政务。但是每晚回来沐浴后便上床休息,虽然没有把他赶出房去,却如慕麟一般当他不存在。便是他主动讨好萧檀也不会回应他一个字。 云生郁闷的托着下巴。看来自己应该是真的很讨人嫌。 远远望了一眼园外,萧檀还未回来。 这就要失宠了吗? 等到近三更时,园外才传来脚步声。云生立刻神采焕发,从门槛上站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园门处萧檀缓步走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云生,只轻轻撇了一眼便继续走,上了台阶径直经过云生身侧走进房内,毫不理会云生已经捧起来的东西。 云生没有开口机会,只得跟进房内。“主人最近很忙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檀转回身,朝云生走过来。 云生捧着桂花糖糕站在原地不敢动,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 而萧檀只是面无表情的伸手去将云生身后的房门关闭便又转身走到床前开始宽衣。 云生楞楞看着走开的萧檀背影,扯起嘴角道:“主人今日回来这么晚,应该饿了吧?我托清远去买了桂花糖糕,主人要不要尝一些?” 萧檀背对云生,依旧不言语。 云生毫不气馁又道:“呃主人如果不高兴,我认打认罚?” 还是无人回答,而已脱去外衫只着中衣的萧檀走到桌前吹熄了灯火,如没有看到云生还站在那里,径直上床就寝。 熄了灯火,房中瞬间陷入黑暗。 云生四处打量,几乎一团漆黑,只有床前有月光处影影绰绰。 云生摸索着慢慢走到月光处的窗下,把手中桂花糖糕搁置在桌子上。 “主人要是现在不想吃,便先放着吧。明日如果不能吃了我再托清远去买。” 房间内无人回应。 按萧檀的脾气,这次不打不骂,就是不理会,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云生无奈闭嘴,免得打扰萧檀就寝。只能伸手摸索着去爬上床打算先睡觉,等明日再想办法。 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刚刚在萧檀身侧躺好,萧檀却忽然侧身,一脚踢在云生后腰,把他踹下床去。 嘭的一声,云生滚到地上。 好半天才慢慢从地上坐起身,一手揉着后腰看向床上闭眼睡觉的萧檀。 叹了一口气,识趣的爬到床边,头枕着床前的踏板窝在地上闭眼休息起来。 不让睡床就不睡,反正早在地上睡习惯了。 翌日清晨,云生从地上爬起来时,睡在床上的萧檀已经离开。 目光看向窗前桌案时,云生轻轻笑了笑。 窗外阳光明媚,云生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继续去挑衅慕麟拔刀呢?” 目光又一次看向窗前的桌案,桌子上空空如也,那包桂花糖糕早已消失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住者见性 大昭国境东北七百里外有绵延雪山,经年不化。 不论外界春夏秋冬四季变换,这里永远都是风雪弥漫,不分天地四方。凄风厉厉,如刀锋刻骨。 雪山脚下,有与这方天地融为一色的白衣和尚孤身一人顶风冒雪缓缓登山。 山脚时还好,再往上行时却忽然风雪骤急,吹的人睁不开眼睛。每一道山风呼啸袭来,便如一道巨大刀锋割着人的皮肉,疼且冰冷。 无法再继续上山,和尚只好寻了一个背风的小山丘下暂时躲避。 小丘下,依旧有风裹挟着些许残雪缓缓落下。 白衣和尚背靠山丘盘腿坐在雪中,默默伸手从胸口衣服中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白色锦布。 和尚将布放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慢慢打开,神情虔诚的如朝拜神佛。 锦布打开,里面只是一株早已干瘪枯黄到不成样子的野花,仿佛只要被风一吹就会化为飞灰烟尘。 冰冷天地中,俊逸出尘的白衣和尚缓缓挑起了嘴角,笑意安然。 因为他在做一件身为出家之人不该做的事。他在想那个曾说会等他动情直到我死你成佛,也曾说此生刚好,再不相见的黑衣少年。 只是看了一会儿,为免干枯野花被风雪裹挟而去,白衣和尚便不得不赶紧收起,再次放回衣内。 和尚抬起头,眼眸透过凄厉呼啸的风雪望向远方来处,似可以略过天地千里,看到皇城帝都的那座镇国将军府。 那里,有一个人,一个不愿自由的人,一个让他想去善待心疼,入骨相思的人。 无欢不想与你再不相见。便是真的再不相见也要知道你能从此安好。 萧檀不愿告诉我那年相遇便分离后的你都经历过什么,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被禁锢在他身边。 他说若我真的想渡你,便应该自己去走你当年和我分开后走过的路,经过的事。 他说在此之前要我去寻得一株七叶莲花。再我寻得之前他只能保你不死。 你曾赠我一株花为我心中佛,现在我亦为你去寻一株花,换你安乐。 天地四方,菩提佛祖正心。无欢此生参一禅,只为你修长安。 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长安,亦是此生尽兴,清澈明朗,长乐安康。 雪山一处,亦有白衣背琴的俊美公子站在风雪之中,衣衫猎猎。 背琴公子默默凝望躲避风雪的白衣和尚,面色稍显苍白。因为他已悄悄跟着白衣和尚,随行了千里,不曾现身,不曾言语。 皇城帝都,镇国将军府。 身兼振国将军的齐王萧檀书房内,寂静无声。 书案后有好几日都再没有整日不归的齐王萧檀手握书卷,一边品茶一边看书,闲适惬意。 自都城暗杀朝廷大员案后一直不得清闲的萧檀这几日难得的清净。因为暗杀了五位官员后便再无凶案发生,至于抓捕暗杀官员的刺客,有些时候则是不可言明不可说。 权谋争斗之下,权欲中心的皇城之中。有时很多事人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知道就好,而深究不得。 书房内萧檀悠闲看书,身旁地上云生背对着萧檀盘腿而坐,双手捧着脸望着窗外发呆。 窗外有风吹进来,微微扬起了云生因懒散而没有束起来的青丝纠结缠绕。 他身前的地上横向排列着大小不一颜色也各异七颗石子。 这些石子是上次来帝都的路上他从溪水中捡来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被卫朗送去了灵州,自己偷偷藏在主人床底角落的石子,应该早被负责打扫的人发现,或者被主人发现给扔掉了。 但是这次回来后,他又睡在地上时发现这七颗石子依然还在原处,而且未落上丝毫尘埃。 他一生几乎从没有过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便是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萧檀说收回他便立刻就会赤身。因为连他自己都是属于别人的,他又如何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已经发呆了不知多久的他没由来的觉得想笑,因为他这样的人竟然曾让一个圣僧和尚对他动情,与他缠绵悱恻。不知道这算不算拥有过? “云台村云南景,江陵城宋公辅,妙法莲华寺无欢,嗯应该还有他。那不知道你剩下的这三颗石子里有没有本王一颗?” 萧檀冷凝便是如何平淡都会让人觉得森寒高傲的声音传来,惊醒了坐在地上发呆的云生。 云生回过神来,看了看身前摆放整齐的石子才转过头朝坐在桌案后看书的萧檀歉意一笑,摇头道:“没有。” 萧檀道:“没有?” 云生点头,然后道:“如果主人需要,等哪天我能再走出去,定会给主人寻一颗最好看的回来。” 萧檀摆手。“不用了,你短时间内应该出不去。” 云生笑笑不问原因,转回头去伸手摆弄着七颗石子。 堆积叠放或前后摆开构成图形。乏味无聊的东西他却兴趣十足玩的不亦乐乎。 萧檀放下手中书,再次看向云生玩石子玩的津津有味。 云生这人有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习惯。 习惯了伤,习惯了痛,习惯了忍耐,更习惯孤独。无论是欢喜或者憎恨,只要他不愿让你看到情绪,那谁都无法看透。 因为他最擅长说谎。他曾说过最好的谎言便是七分真话三分假。而最真的谎言便是可以欺骗自己,只有自己信了别人才会相信。 所以无论云生如何坦诚,如何安份,萧檀都不会对他放心。 萧檀看着云生将最后一颗石子堆在最高处淡淡道:“你真打算什么都不做?” 云生回头,耸肩摊手,一脸无奈。 萧檀拿起书继续翻阅道:“你等了多年,好不易才等来的绝佳机会,真的愿意为了无欢置身事外?” 对于萧檀试探性的问话,云生深呼吸,转身坐好干脆道:“我当时确实是答应了做萧挚的谍子,而且和他合谋利用仲云廷和主人的恩怨,演了这场苦肉计,让他把黑玄刀送到府中。而我之所以答应他只是为了活命,即使是半条命回来总好过当时就被一刀杀了。 现在既然我已经回到主人身边,那我究竟会不会帮他从主人这里窃取机密,完全在我愿不愿意。我可不是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我只不做背叛主人的事。” 听着云生和盘托出回帝都的真相萧檀不为所动,轻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本王还以为他之所以会找上你更多的还是因为你这张脸。看来是仲云廷被当做了替罪羊。” 云生道:“也不算,我是先被仲云廷抓到,然后他把我交给了萧挚。萧挚强迫我跟他合作,否则就杀了我。我答应了。然后我与萧挚合谋利用仲云廷,让他以为我是颗弃子,然后对我下手用来恶心主人。这就是当时的计划,仲云廷对主人的仇恨是我回到主人身边最好的铺路石。” 萧檀目光从书中收回,看向平淡叙述的云生悠然道:“如此说来你对本王倒是忠心,即使现在为花无期所苦也不做背叛本王的事。如果本王没记错,明日应该就是花无期第二次发作的日子吧?” 云生浅笑。 萧檀左手放在书案上,一指轻轻敲击桌面道:“看在你对本王忠心的份上,本王可帮你一把。虽然知道花无期没有解药,但是萧挚手上一定有可以抑制花无期不发作的药。如果没有把握控制你,他怎么会放心让你回到本王身边?” 云生道:“主人以为我会怕花无期发作?” 萧檀笑道:“本王知道你不怕,但是本王却很不喜欢自己的宠物被别人折腾的生不如死。” 云生有些茫然不解。“主人是想让我引出什么人?” 萧檀欣赏云生的善解人意,轻笑点头。“虽然有些人把事做的很明显,但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又一个障眼法?所以愿者才会上钩。不过到时可能不能给你换到抑制花无期的解药,本王只能现在就跟你说一声抱歉了。” 对于萧檀的计划让他出力,却不能得到抑制花无期的药,云生不以为意,微笑道:“能为主人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 萧檀点了点头,继续看起书。 云生欢喜的捧起地上石子,有些艰难的从地上站起身朝窗外喊道:“陈管事!主人要吃桂花糖糕!” 夜间,齐王萧檀书房桌案上的那幅帝都军事巡逻布防图的拓本不翼而飞。 皇宫内司礼监重华宫里有红衣人独坐,修长的手用银针轻柔的挑动烛火。 红衣人看着火焰晃动,神情晦暗不明。似惋惜,似痛恨。“天师无欢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对你好的人却依旧压不过你的恨么?那卫朗,便不必再怜悯于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逐骨镜惑 秋雨凉薄,如一种人的性情。 他一生很少去顾及太多的人,哪怕是至亲之人。 或许是他的心太大,大到让人身在其中却天地茫然,找不到归属。也许是他的心太小,住进过一个人便再难容其他的人。 这样的人与其说是天性凉薄不如说是寡淡刻薄,只要他想要便能得到即可,无需什么情感。 他的凉薄可如寒冰,自私,冷凝。也可只为一人,血染江山。 但是这样一个人,也还是一个人啊。 秋雨渐寒,噼噼啪啪的拍打着四周的屋脊房瓦。 天空阴沉的如暮下黑夜,沉寂而压抑,除去哗哗雨声,便再无其他声响。 石板路上,有浅蓝锦袍的冷毅男子撑着伞,早已被雨水浸湿的靴子踩踏着积水从府门径直走向自己的卧房。 此时外面暗潮涌动,几乎要天地变色。他本该在那个地方运筹帷幄,为他去决胜千里。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回来。 回来做什么? 看一个存不存在都不会有人在意,都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 他走近房门台阶下,止住了脚步。摒弃嘈杂雨声去聆听房内动静。 房内很安静,他没有听到任何特别的声音。 他冷峻脸庞没有任何波澜,只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蹙起。 他竟这般能受? 也对,他早已受尽一般人所不能受之事,何况现在不过只是身体的痛楚。 萧檀撑伞静立雨中,凝望关闭的房门良久,手指微微握紧,转身离开。 踩着汇聚于路面的雨水走出几步,似犹豫了一下,然后又转回头,无丝毫停滞直接走上台阶,丢弃雨伞,推门而入。 房内光线昏暗,只模糊能看清地上有一个瘦削单薄的人形。 萧檀进房反手轻轻关上房门。 那瘦弱的身躯,正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着的身体在轻轻的,一下,又一下的颤抖痉挛。 此时他衣衫凌乱,长发四散于地面,全身的衣服却都已被汗水浸湿,丝丝缕缕的长发有些和着汗水黏在他惨白的脸上。因为忍痛,失血的唇早已被咬破,血顺着唇角流下来。 原本好动的他仿佛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和生机一般静静蜷缩于地面,如被人随意丢弃的破败的玩具。 花无期,便是花开无期,只会一次又一次的绽放,永不凋零。只要进入人的身体便半月一次发作,痛心蚀骨,身体上的花纹开的越鲜艳美丽便会越发让人痛苦。 花无期不能取人性命,只会隔些时日便会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让人痛苦加剧,直到中花无期的人自己无法承受而选择自己结束生命。 地上蜷缩的人满头冷汗,面容有些扭曲,眼神涣散。似乎一丝清明看见萧檀朦胧的身形走进来,习惯性的面向萧檀,嘴角艰难的上扬出微笑。 一个无论承受多大的痛苦都可以扬起干净且开心笑容的人,唯他而已。 这世上有一种微笑,明明轻松浅淡,却会让人心生酸楚,会让人感觉到疼。 而云生便是这样的人。 萧檀一步步走近,缓缓蹲在云生身前。 云生轻声道:“主人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他现在应该守在那个人身边,为他再次兵临城下,替他清除所有麻烦。 萧檀静静凝视地上的人,淡淡开口道:“本王的事,无需你来指手画脚。” 云生无力的嗯了一声,然后猛然闭目呼吸急促,身体颤抖不止却又拼命放松去适应。因为他知道怎样正确的去接受可以让自己受到的伤害最小,因为他早已习惯了痛的感觉。 当初萧檀喜欢看他笑,且要求他的笑容纯洁干净。其实这于云生并不难做到,毕竟他和萧檀心底的那个人长的一模一样。而云生自己也觉得身体越是痛苦心里就越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畅快与兴奋,而让他在承受任何痛苦时都会不自觉的牵起笑意。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便只能解释为他有受虐的癖好。 萧檀手指放上他惨白面庞,轻轻将他脸上的青丝拂至耳后。然后两手剥开他的上衣。 衣内斑驳躯体上,青色藤蔓盘绕而上,只是心口处花朵还尚未完全开放,只在皮肉之下时隐时现。 这表明现在还不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一会儿花朵完全绽放之时他的痛楚便会加剧数倍。 萧檀道:“我今日不逼你笑。” “?”云生一怔,睁开眼吃力的扬起头诧异目光混沌的看向言语温柔,称我,而不是本王的萧檀。 萧檀又道:“痛,便喊出来。”伸手去抓起云生左手,掰开手指,掌心血迹斑斑。 云生老实摊着手掌不再握紧,低下头,竟现出了为难。“主人应该知道并不是我有多硬气,而是自小忍习惯了。便是我现在想喊出声,声音也只会堵在喉咙间,喊不出来。” 萧檀看了一眼云生不太清明的眼眸,侧耳倾听了一下房外雨声,眼眸流出异色。“从妙法莲华寺后,你真的全都记起来了?” 云生无力点头,便轻轻嗯了一声。 萧檀了然。他应该是全部记起来了,不然以现在的天气,他纵然不会如惊雷天气一般头痛,发狂,需要他给他灌下很多酒才能缓解头痛,需要用绳子把他绑起来才能让他不伤人不自虐。他也会对雨天极其的恐惧。 现在的云生很冷静,纵然虚弱至极却是头脑清明。 萧檀又撇了一眼云生裸露出的心口平静道:“地狱花尚未全开,一会儿你会更痛。” 他不怕痛,却并非如泥塑木偶一般感觉不到痛。 云生轻阖眼眸,浅浅笑笑:“是啊。不过还好,反正我早不知什么是痛,什么是不痛了。” 萧檀望着他的笑,缄口不言。 一个人可以经历多少不幸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云生经历过了太多常人无法承受的东西。便是曾杀人无数,使得血流成河的萧檀都会觉得残忍,可怖。 萧檀知道自己性情凉薄,所以他只愿在意那个愿意在乎的人,便是不能留在他身边也十六年不曾改变。而自己好像从未在乎过这个被无辜牵连毁了一生的人。 自己自认对他从未有过怜悯,这次甚至断了他用命换来的唯一一次报仇机会,用无欢胁迫他不敢有任何动作。 自己想要保护自己爱的人,但是这样对他是何其残忍? 地上云生半天不见再有何动静。只慢慢将身体收拢的更紧,不颤抖,不痉挛,十分的僵硬。 萧檀疑惑目光扫过云生的脸。云生双眼紧闭,神情怪异的平静。萧檀伸手捏住云生下颌,强迫他张开嘴。“不呼吸会更难过。” 下颌被大力捏住,云生只得张开嘴,无力的大口喘息。 “痛就咬。”有什么东西塞进了云生口中抵在牙关。 云生睁开眼睛模糊的看到塞在他口中的竟是萧檀的手指。 云生楞楞看着萧檀,却丝毫没有咬下去的意思。 萧檀等了一会儿,缓缓抽回放进云生口中手指。“不咬就别再憋气。你答应做我的宠物一生一世,那没有我允许,你便没有死的权利。” 云生浅笑算是回应,然后又缓缓闭上眼低下头。他根本没有太多气力去说话。 “云生。”萧檀看着衣内绚丽绽放的花,轻轻呼吸,低低唤了一句,却无声。 有一个人活着只是为复仇,而他断了他这唯一的念想,他会疯,会崩溃。原本就不怕死的他一定更不愿活下去。 萧檀坐在地上,托着云生慢慢歪斜至一侧的头轻轻搁置在自己腿上。手掌轻轻抚过云生头发。“如果我现在跟你说,你若死了,我便会要无欢给你陪葬,你会不会就更有求生欲?当然你知道本王从不讲理的。所以威胁什么的卑鄙事,本王也绝对做的出。” 云生头枕在萧檀腿上,不言不语。因为他知道萧檀既如此说,便只是想要自己能硬撑着不死而已。 萧檀忽然抬起云生下巴,低下头吻住云生苍白的唇。 不是惩罚性的亲吻,不是蛮横的掠夺。只是温柔的用舌头抵开云生咬紧的牙关,等待云生主动回应。 云生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又放松,费力的仰起头回应萧檀的吻。可是他这次并没有感觉到萧檀任何的暴虐气息,也没有感觉到他暗藏残忍的优雅温柔。 许久后,萧檀抬起头,看着有些错愕迷蒙的云生。“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云生终于从疑惑中回神,朝萧檀微微点头。“其实有些东西不去抗拒它而是慢慢接受它,那它就不会再那么难以承受。”轻轻勾起唇角,唇边的那丝干净微笑已习惯性的浮现。 看到云生的神情,萧檀蹙起眉头,有些无奈的想侧过头不去看那苍白的微笑。 他还是只愿用这张面具来面对自己。 “将军,一切都已部署完毕!” 门外有士兵站在台阶下,被雨水打在厚重盔甲上噼啪作响。 屋内两人相对无言,只有一种莫名的气愤氤氲其中。 最终萧檀起身,将云生从地上抱起,放到床上。扯过被子轻轻覆盖云生依旧蜷缩颤抖的身体。 萧檀张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转身离开。 门被打开又关闭。 萧檀接过门口士兵递过来的雨伞,大步走入大雨之中。 云生,等一切了结,我便带你回云梦泽,此生再不放你出来。你只能是我的。 昏暗房间里,身体冰冷,心更冰冷的人蜷缩在床上望着房门处,眉眼与唇角皆是笑意。 如果此刻萧檀能看到,一定会发现这样的笑他三年前曾见到过。不是干净,不是开心,而是满满的嘲弄。 “竟然会怜悯?原来,你也是有心有情的啊那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具诸不善 帝都本名泰安城,自前朝覆灭由萧氏建立大昭国后改名帝都。 后帝都经过多次改建分内外两城。外城为帝都,内城为皇城。 因非攻御之地,更显示大昭国纳四方气运而立九方城门。根据方位命名了四安门四文门和天水门。内城设聚灵局立四方城门,名为永康门,,阙阳门,鸿嘉门。 冰冷夜雨霏霏,自天空铺天盖地狠狠砸下,发出密集的哗哗响声。乌云厚重遮去天空,如一头黑色巨兽自天空缓缓压下。沉闷的雷声从西北方响起,如响金甲之声。 雨已下了两日两夜,不停不歇。滂沱大雨在天地肆虐,宛如势不可挡的铁骑马蹄沙场悍勇之威。 雨夜之中,有一支千人骑队如雨夜幽灵沉默入城。 玄盔玄甲,佩刀负弓,雨水落上战马上的箭羽。 这支沉默骑军不是皇宫禁卫,不属皇城辖下,也非任何一个帝都皇亲的亲卫。因为这是驻守大昭国境,如今千里奔袭而来的黑羽铁骑的一支,主帅为齐王萧檀。 寒冷刀光划破雨幕,鲜血洒入大雨之中。被砍下的头颅骨碌碌滚至墙角时,主人的尸体都还尚未倒下。一袭雨水落下,便把满地血红丝丝缕缕的溶入水中流淌而去。 雷雨之夜,有人悄然暗杀九门守卫,使这天下第一城成为天下第一的猎场。 人似乎都是天生便能感受危险气息的动物,所以整个帝都泱泱近十万人,没有任何人会在这个雨夜出现。 帝都主路,大街小巷,灯火灭绝如死城。若是此时有不怕死的人偷偷探出头来看,便会发现房檐屋顶各个暗处会时不时有身穿黑衣的身影在雨中穿梭,刀光闪烁。 皇城四门,有老臣忽然带兵闯入封城戍堡之中。 皇城中一间亮着灯火的高阁之中,有一人按照一张本应该搁置在负责皇城禁卫的新任镇国将军齐王萧檀书案之上的军卫巡逻布防图,亲自部署人手,毫不费力便全部控制了皇城禁卫。 他手掌按在这张皇城布防图上,兴奋目光看向皇宫方向,脸上笑容狰狞。 这张图便是他最后的东风。 若不是因为这张图他不能有这么充分的信心。因为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疑心太重,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信任,特别是他自己的兄弟。 若不是这张图他不会如此迅速行动。只是要趁萧檀接管皇城禁卫不久,更不能在一夜之间便改变所有禁军调度,所以今夜便是天赐良机。 十六年精心谋划,只在今日一举。 当年错过的,今日他要一并讨回。 皇宫落华殿中,大昭天子萧湛依旧如几千个日日夜夜一般坐在龙案后批阅奏章。 窗外响起一声雷声,天子方才抬头。望向窗外漆黑夜色,只有雨声嘈杂。 天子复又低下头继续批阅,目光略过窗前烛火时,唇角浮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 皇宫至高的一处云楼之上,红衣卫朗手执青伞立在雨中,面向皇宫阙阳门外。 十六年前曾有一人率兵守城,以千人尸首堵死阙阳门,令皇子亲卫不得入城一人。 有暗卫登楼,站在卫朗身后。 “大人,人手已安排妥当。可要现在动手?” 卫朗手指抹过栏上雨水,轻轻勾画出一个字:死。 卫朗侧头道:“暗卫人手全部交给齐王调遣。至于你们几人处理这种事,无需我教了吧?” “是!”暗卫抱拳躬身,转身而去。 卫朗再次望向雨夜中的阙阳门。 萧檀,我可助你,只望你还能如当初一般,初心不忘,情意未变。 深夜,有骑兵游猎,有军卫暗杀,有人大军围城,有人独入皇宫,有杀手行刺。 这一夜注定是一场赌局,一个巨大阴谋下的猎杀场。 天色亮时,雨幕依旧深重如夜。便是已经洗净了皇城中的血迹,那种尖锐机锋却仿佛没有从这皇城天空退去。 镇国将军萧檀乘坐马车冒雨行往皇城一处偏僻小屋。 走下车,推开小屋的门。 门内漆黑,萧檀摸黑走到床前前,床上便响起一道声音。“恭喜主人大获成功。” “若没有你,事情不会如此顺利。”萧檀伸手将床上躺着人从床上扶起,手触摸到他衣袖时微微停顿,然后解开身上披风给他系上。“走。” 声音轻声问:“回府去么?” 萧檀将他扶下床。“是有人想见你。” 声音不语,也不问是谁。 萧檀见他还是没有恢复体力,无法自己行走,便伸臂将他抱起,踏出门去,抱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在雨中,绕过了半个皇城才到地方。 萧檀撑伞下车,把从那间小屋接出尚还虚弱的云生扶下马车,为他遮去大雨。 云生靠着萧檀,微微仰头。坚固大门上方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天牢! 萧檀搂着他缓缓走上台阶,进门后萧檀止住脚步。“他手中是否真的有花无期的解药?” 云生望了一眼漆黑牢狱,转回头道:“主人不是应该已经问过他了么?他怎么说?” 萧檀道:“他要见你才肯说。” 云生点头。“这样啊。那我便去见他。” 萧檀提醒道:“一会儿切莫靠他太近,这时候他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云生轻轻笑笑。“我若是他,也会的。” 萧檀不再言语,搂着云生走进牢狱深处。 走了数百步,终于来到一间铁制牢房。 这里是关押罪大恶极或者武功高强者的特制牢房,便是一般的死刑犯都没有资格进入。 此时牢房内有一人被粗大铁链锁住手脚,狼狈至极的半跪在地上。 还未到近前,云生离开萧檀怀中,脚步虚浮的走上前扶住牢门铁栏。“王爷?” 被锁之人听到声音猛然抬头。等看清牢门处的云生,双眼血红,用力挣着铁链嘶吼道:“贱奴!你竟然敢出卖本王!本王定要你碎尸万段,不得好死!” 如今已沦为阶下囚的被锁之人便是永宁王,萧挚。 云生唇角勾起,却眼眸冷利如刀,无丝毫笑意。“王爷你可别如此说,是你强迫我答应与你合作你便饶我不死。我答应给你的东西也送到你手上了,而且那张图是真的啊。” “图是真的,却是萧檀设下的陷阱!故意引我入瓮,便只用一千骑兵和卫朗的暗卫里应外合便将我的五千亲兵围困。不是你出卖我是什么!你个该死的下贱奴才!本王要杀了你!”牢房内萧挚暴怒,挣的铁链哗哗作响,十指前伸,仿佛要将云生抓住揉碎。 云生微微摇头叹息。“王爷啊,你也说我只是个贱奴了,骑兵入城,齐王会和卫朗合作,这么大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呢?我也不过是送了一张你想要的图罢了。嗯你若说这是出卖,那也说的过去,毕竟这张图是齐王故意让我送出去的。” “你!你找死!本王一定杀了你!”萧挚徒劳的扯着铁链,朝云生怒吼。 云生转头看向身后。“主人可否命人把牢门打开?” 站在不远处的萧檀看了一眼牢房内如暴怒野兽的萧挚。犹豫片刻才吩咐道:“来人,打开牢门。” 有守牢狱卒走来,拿出钥匙打开铁门。 萧檀挥手示意狱卒离去。 云生推开牢门,缓缓走进去。 萧檀双手环胸,依靠着牢房石柱。看着云生装模作样故意挑起萧挚怒火,心中那些疑惑开始慢慢解开。 原来,这才是云生离开无欢和尚,费尽心机也要回帝都的原因。 原来他的目的真的不是阿湛,而是萧挚。 萧檀幽深眼眸看着那个喜欢玩命的人。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么?明知自己没有能力杀萧挚,便利用萧挚的野心让他自己置身悬崖。故意被萧挚抓住,用半条命和后半生的生不如死来博取萧挚信任。回到府中又借自己的手引诱萧挚自己往陷阱里跳。 他几乎没做太多事就让萧挚自己走向万劫不复。 他不是为无欢的安危而被威胁束缚,而是他原本就不用去做什么。 云生慢慢走入牢中,站在萧挚身前。 “永宁王,你此时要见我便只是要骂我几句?” 萧挚怒瞪云生。“事到如今,本王也不与你计较,只要放本王出去,离开帝都,本王便可以给你抑制花无期不发作的解药。” 云生一脸平和的摇摇头。“永宁王这个要求我做不到。而且谋反这么大的事岂是我一个下奴能说的上话的?” 萧挚一指牢外站立的萧檀。“他能放我!只要你能说服萧檀,用别的什么人将我替换出去,还是很容易的!这样我可苟活,你也不必再为花无期折磨。”萧挚冷笑一声看着刚刚被花无期折磨的虚弱苍白的云生。“想必花无期发作时那痛不欲生的滋味不好受吧?” 云生竟似在认真考虑,回望了一眼萧檀才道:“如果永宁王认为齐王会为了你手中抑制花无期的药而私放谋反乱臣,不觉得很可笑吗?” 牢外萧檀挑起一抹戏谑冷笑,嘲讽到现在还在被云生戏耍的萧挚。 而云生此时只是在享受复仇之前看猎物垂死挣扎的模样。 萧挚现在都还未明白,从来不愿放过他的不是他萧檀,甚至不是皇上,而是云生! 萧挚低下头,昏暗中辨不清神色。沉默片刻后如恶鬼阴阴冷笑。“若是花无期有解药,你愿不愿意交换?” 云生面无表情,仿佛早就知道一般。而牢外萧檀却忽然上前一步,神情微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生则尽却 花无期有解药? 萧檀向着牢房走过来。 刚要走近铁牢,云生已转过身将牢门关闭上锁。把他自己和萧挚一同锁在牢房里。 “云生,你要做什么!”萧檀停在牢门口不悦的蹙起眉头。 云生轻笑一声。“有些事,主人只要听到看到即可。等出去了,主人想如何惩处都行。” 听了云生的话萧檀心底竟莫名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并非是想要和萧挚同归于尽。也是,这时的萧挚已是必死之人,他也没必要再拿性命冒险。 萧檀轻声提醒道:“他若死了就再没有人能解你身上的花无期。” 云生低了低头不接话只是笑,笑意轻柔却森寒。 萧檀凝望云生终于察觉到云生的意图,口中高声道:“来人,打开牢门!” 云生只是低头思索了一下,并未阻止。缓缓转过身,半跪在地上的萧挚正瞪大双眼,疑惑不解的看着云生。“你想干什么?本王与你无仇无怨,你不该想杀本王的。是不是是不是萧檀想要杀我? 本王是皇亲,便是本王谋反,也应由萧湛或大理寺审理裁决敢动我,一样是死罪!萧檀也护不了你!而且你不能杀我,若杀了我,你就再也别想找到花无期的解药!” 云生缓缓挑起嘴角,一种嗜血的邪气。云生语声低沉的讥讽道:“永宁王竟还未明白么?这场戏由一开始就不是你的主场。因为我知道仲云廷和齐王的恩怨,我我故意出现在仲云廷眼前,他就一定会把我交给你。他想要扳倒齐王只有靠你。而我也只有见到你才可以让你信我。我要你觉得能掌控我以后,我只要在其中稍稍推波助澜你就会行差踏错,万劫不复。所以我才敢让你吩咐仲云廷给我灌下花无期来取信于你。 所以我出卖你,并不是我真的被萧檀识破控制束缚于我。 而是我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解药,我需要的是,用尽一切办法让你相信我。 从来都不是齐王指使我。和你共演的那场苦肉计也从来都不是针对齐王。一切都是为你,永宁王。” 萧挚终于变色。激动颤声怒吼道:“不可能!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不过是萧檀的玩物,为何宁愿自己生不如死也不肯背叛萧檀!他什么都不曾给你,而我答应了事成之后给你权利,银子,美人!你为什么?!” 云生歪了歪头,手指抹过自己的唇角,舌尖上挑舔舐着自己尖利的虎牙给出一个让萧挚目瞪口呆的答案。“因为,你长的没有我主人好看,因为你不喜欢男人,不能让我在床上欲生欲死啊呵呵” 因为,那个人是把我送给了萧檀,而不是你萧挚。也因为不是你,所以你才能活到今日。 萧挚瞠目结舌楞在哪里。 云生却忽然收敛了笑意,慢慢向着萧挚走去。 “云生,回来!”萧檀察觉云生的动作,用力拍在铁栏杆上。 云生恍若未闻,走到萧挚身边,缓缓蹲下身。 萧挚忽然暴起,猛然伸手便掐住了云生的脖子。“死!贱奴!我要你死!你竟然敢算计本王!去死!” 云生一动不动,神情安然。从不能呼吸的喉咙中轻轻低语出一句话,只有萧挚能够听到的话。 听懂云生话的瞬间,疯狂的萧挚停下手中力道,震惊而恐惧的瞪大了眼睛。眼中竟流露痛苦的不可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恶魔诅咒一般。 正当萧挚因震惊而身体僵住,半天才颤抖着嘴唇摇头道:“不他” 萧挚话未说完,云生已从怀中抽出一柄黑色短刀,猛然捅进了萧挚心口。 他知道自己肩胛骨被洞穿过气力小,手骨也刚刚恢复,不得不又一次用力搅动刀锋。 萧挚似乎还处在震惊之中,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涌出喉咙的鲜血却只能让他发出濒死的咯咯声。被锁住的双手拼命想握紧云生脖子,想要在临死前问清楚什么。 此时萧檀已经用狱卒送来的钥匙打开了牢门。 萧檀走到云生身后,一把将云生单薄身体拉出萧挚的控制,搂入怀里。看了看捅进萧挚心口的黑玄刀,又看向云生。有些愤怒道:“你若真喜欢被折磨,本王可以有千种办法让你一一试试,绝不重复!” 面对萧檀的愤声呵斥,云生坦诚微笑道:“花无期根本就没有解药。是萧挚被骗了。” “什么?”萧檀双眼微眯,冷冷目光审视云生。 云生只好解释道:“花无期有解药的消息本就是我想让他知道的啊,不然我怎么能让他确定是真的能控制我为他做事?” “你还真是滴水不漏啊。”萧檀被气的好一会儿才冷哼出声。搂住云生纤瘦腰身的手缓缓用力,仿佛要把云生搂进他的身体。 腰间疼痛,云生只能将身体完全依靠在萧檀身上。 萧檀又看向已经断气的萧挚。 “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自己动手杀人?”萧檀记得除去他自己的,云生手上还从未沾过别人的血。 云台村杀云南景是雇佣了刺客。江陵城宋公辅是被逼的自杀。慕麒生死不知。无欢和尚至今仍然安然无恙。今日算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 云生靠在萧檀怀里,握着依旧滴血的短刀朝萧檀眨了眨眼睛道:“我会杀人有什么奇怪吗?而且我是被迫的呀。你看他差点掐死我,我只是自我防卫才捅他的。是吧主人?” 萧檀冷嗤一声,并未拆穿。 云生能杀人萧檀当然不奇怪。或许这天下也只有萧檀才知道云生都曾做过什么让人惊悚而且恶心的事。 若是一般人做过,便是不会疯魔崩溃也将一生噩梦缠身,无法摆脱。于此比较,杀人又算得了什么? 萧檀颇感兴趣的问了另一个话题道:“你刚刚跟萧挚说了什么?” 云生仰头。“主人觉得呢?” 萧檀道:“他也是你那七颗石子中的一颗吧?” 云生欢愉的点头。 萧檀搂着云生朝铁牢门外走去。“那你是告诉了他你出卖他的原因?你以前好像并不知道那个贪没银子的幕后之人确切身份吧?三年前你的秘密里没有萧挚。你是什么时候查到他的?” 云生道:“跟无欢去妙法莲华寺之前。江陵城宋公辅死前告诉我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看来现在的你依旧有许多东西是本王不知道的。嗯本王是不是要考虑再往你脑中放入一只蛊虫来让你再次说出你所有的秘密?”萧檀语气玩味。 云生将头也靠在萧檀肩膀上笑道:“主人喜欢,我倒不介意再做回那个呆傻痴儿。” “那若你这次再醒不过来怎么办?”三年前蛊虫入脑,虽说让云生老老实实交待了所有事情,包括他的身世。但是云生也因此变成了一个呆愣痴傻,进食都不能自己做到的白痴。 便是萧檀事后就命人解蛊,云生也痴傻了三个月之久才恢复。 云生因为蛊虫而伤了脑子记忆缺失,时断时续,也是因此而落下了头痛的毛病。因为心底有什么尤为深刻的记忆所以每至雷雨天气便会头痛发狂。 他受过一次,做了三个月的傻子。侥幸醒来也记忆模糊。 若是第二次,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幸运。 云生耸肩无谓道:“那时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主人想怎样处理都行啊。” 萧檀停下脚步,挑了嘴角伸手抬起云生下巴,悠悠叹息道:“对你,本王现在也可以‘怎样都行’。不过看在你对本王忠心不二的份上暂时不会再对你用此法。因为本王现在只对你的人感兴趣,至于你的秘密只要你的目标不是他,你想要谁死本王都不介意。” 暂时不想再去探寻云生的秘密,因为他的秘密都是那样沉重,且晦暗。所以萧檀并没有问在那间小屋里他的衣袖为什么是湿的?又是谁进去了那间小屋见了他。 萧檀搂着云生大步走出牢房。 大雨还在下,隐隐约约已响起了些许雷声响在夜空之中。 萧檀一手撑伞一手搂着云生腰身走下天牢门前的台阶。 台阶下,萧檀的马车依旧等在那里。 刚刚走完台阶,云生便挣脱了萧檀的手臂,脚步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朝着一个方向砰地一声跪在了大雨中。 萧檀只站在原地,不去阻拦。抬头看向云生跪的方向。 那是,雍州的方向。 云生跪在地上,任大雨淋湿全身,向着虚空之中恭敬的磕头。 等云生磕完头直起腰,萧檀才走到云生身边。伸手放上云生头顶,顺着云生被雨水淋湿的乌黑长发轻轻抚摸。“你本就不欠谁的,更不欠那个江夫人。而且你已经做了很多,也付出了很多。不论报仇还是报恩,都该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深情至薄 九天之外落下了巨大的瀑布,击打着世间的万物,仿佛要吞噬掉这所有的东西又好像要冲去世间所有的污秽。 雨越下越大,屋檐上溅起了一层雨雾。冷冷街道,茫茫雨中,一辆马车独自行驶于街道上,雨水砰砰拍打着车顶。 马车行到镇国将军府邸前,极少有守卫的府门前有数十士兵模样的人手持军刀立在门口。而为首者则是身着便服面容清冷的慕麟。 萧檀扶着云生走下马车。 “大将军!”众人向萧檀行军礼。 萧檀走上台阶,看了神情肃穆一众军人,微微点头。“嗯。这件事黑羽骑居功至伟,有劳各位将军了。” 黑羽骑趁乱入城一千骑军,每百人为一小队,领兵者则是萧檀二十万黑羽轻骑的十位点军大将。入城亲兵亦是各个营中最骁勇善战的精锐士兵,各个都有沙场百人敌的能力,否则萧檀怎样也不可能仅凭借寥寥千人与卫朗的百人就能围杀萧挚的五千叛军。 只是堂而皇之的便让黑羽骑的十个点军将领赶来帝都多有不便, 一来黑羽骑军数十年来镇守大昭边境,虽然大昭国南边境离帝都不算远,但若是被蛮夷敌国知晓黑羽骑大将离营,军中空虚,也势必会造成敌国趁虚而入。 二来入城士兵不能太多,以免被萧挚察觉。萧挚隐忍十六年,耐心而又警觉,若发现他的意图早被人洞悉又会蛰伏起来,而皇上想要正大光明的除掉这个蠢蠢欲动的卧榻窥视之人又不知要等多少年。 三则是萧檀自己的心思。他要护的那个人虽然还是他,但他终究是皇帝。若有一天有心怀不轨者以萧檀曾大军入都城亦有心怀叵测之意为由向阿湛进言,而无论阿湛会如何做,都只会留人以把柄,让阿湛为难。 只是这个心思难与人言。自古以来庙堂权争,功利激进。萧檀祖上世代为官,官场之事早已看清。所以萧檀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身穿士兵盔甲的众将军向萧檀拱手沉声道:“末将等为大将军死而后已!” 萧檀点头,不经意间看撇见靠在身上的云生,不由暗自磨牙。因为他居然在睡觉。 萧檀嘴角上扬出一丝邪气。装睡是吧?一会儿再收拾你! 再抬头依旧神色冷毅,面向众将士道:“好。不过此时非常时期,还请各位兄弟立即赶回黑羽骑大营,以防被蛮国察觉我大昭国边境空虚。” 然后又向慕麟道:“慕麟,你替本王安排好所有黑羽骑的将士。” 慕麟率领数十将士朝萧檀恭敬抱拳道:“是!大将军!” “嗯。”萧檀搂着云生不能抱拳,只得微笑点头。 世人称他为‘齐王’,也只有军中将士只称他为‘大将军’。因为他萧檀从十三岁起,已是半生戎马沙场。 慕麟领着一众将士走下台阶,走入大雨中。 萧檀站立门口目送众人走远。 “都走远了还不醒?怎么,还打算让本王把你抱进去?”萧檀语气幽幽。 靠在萧檀身上的人立刻醒来,站直身体。“都搂了一路了,不敢再劳烦主人了,我自己能走。呵呵” 萧檀道:“为什么装睡?” 云生道:“害怕。” 萧檀诧异的看着云生。“你怕什么?” 云生呵呵笑的意味古怪,解释道:“在那么多下属面前主人是让人敬重的二十万黑羽骑的主帅,让士兵敬畏,让将领臣服。但是今日被他们看到主人搂着一个男人,我这人是没什么羞耻之心,不怕被人谈论,只是怕有损主人在军中威严和名誉。” 萧檀目光盯住云生真诚的眼睛,里面竟察觉不出丝毫的作假成分。 一个自小便已熟谙人性通晓人心,又极其善于说谎的人,便是萧檀阅人无数也不能从他脸上或眼睛里看出什么端倪。 伸手抬起云生的下巴,让他抬起头,唇与唇几乎要贴上的距离。“哦?那真是本王大意忘记了在军中兄弟面前避嫌了。但是,你总是如此真心的为本王着想,你可知你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都几乎让本王觉得你是真的爱上本王了?” 他曾说过要让谎言更真实便是要有七分真实。那要欺骗一个人,是不是先要待人七分诚心呢? 那现在是真还是假?或者说,云生,你是否真的还有心? “?”听到萧檀的问话云生竟楞了楞。一向巧言善变,精通阿谀奉承的云生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般傻傻的看着萧檀。 萧檀看着云生愣怔不言,忽然放开了手,连搂着云生腰身的手一同放开。 “哎!”忽然失去依靠的云生差点瘫坐在地上。用手扯了一下萧檀衣袖才稳住了身形。 萧檀看云生狼狈模样似极避之不及的甩开云生抓住他衣袖的手,两只搂过云生的手相互用力擦了擦,好像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般。口中悠然道:“不是爱上本王就好。本王例来只需要宠物命大够本王折腾,若是对本王有了感情什么的,那等本王玩腻了想丢掉时会很麻烦。你知道本王很怕麻烦的。” “是,云生会衡量好自己的身份,不会给主人添麻烦。”云生跪在地上,仰头微笑,眼睛却看着萧檀擦手。搂他腰的时候不是搂的很顺手的么?也没见他嫌弃他脏啊? 萧檀双手覆后,朝云生踢了一脚。“那还不自己滚进去?本王还有正事,没功夫拖你回房。” 云生站起身刚要走,又被萧檀扯了回来,一把雨伞塞在云生手里。 “主人?”看着手中的雨伞云生觉得脑子很不够用了。 萧檀皱眉恶狠狠道:“看什么看?你淋着雨回去要是把本王房间里新铺的嘉荣国绒毯弄湿了你可赔得起?” 云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黑色衣服紧紧贴着身体,下摆还在滴答着雨水。又抬起头看向萧檀道:“衣服,已经湿了啊。” 听及此话萧檀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幽冷眼眸盯着云生,从牙齿间挤出一个字:“滚!” “滚,这就滚。”看到萧檀即将发火,云生骇然,连连点头。撑起雨伞冲进府院。 云生回到萧檀卧房时,立在府门口的萧檀远望了一下慕麟和一众将军离去的方向,思敷片刻,淋雨走向了书房。 两刻后,书房门外响起了慕麟的声音。“王爷,事情都已安排妥当。” 萧檀道:“进来说。” 慕麟走进书房,萧檀正脱去湿漉漉的外袍搭到一扇屏风上。 慕麟抬头看了一眼便惶恐万分的把头低了下去,脚步也已不再近前。 萧檀仿佛未察觉慕麟的异样,穿着中衣一边走到书案后一边问道:“本王走后,府中的事可有变故?” 慕麒有些心绪不宁,极力压下心中悸动以平稳语气回道:“一切都如王爷所料。” 萧檀坐下,十指交叉抵着下巴。“哦?果然派人来了?这次只怕都是刺杀暗算的好手吧?” 慕麟咬了咬唇,上前一步恭敬道:“是。一共有十二人,皆是一等高手。” 萧檀冷笑一声道:“如此大的手笔,为他卫朗还真是不遗余力啊。”萧檀看向低头的慕麟。“可有抓住活口么?” 慕麟简洁汇报道:“属下失职!十二个刺客,死六人,自决三人,逃走两人,只活捉一人。” 萧檀道:“卫朗的暗卫成则生,败则死,能活捉一人就很好了。一人也够了。去杀了那个暗卫吧,记得尸体处理干净些。” 慕麟疑惑抬头。“王爷现在就要杀了那个暗卫?” 慕麟想不通,王府里费了很大气力才只活捉了一个暗卫,为何王爷却觉得无用? 萧檀道:“此人是卫朗调教出的人,想要撬开这样人的嘴太麻烦。而且本王只需要让卫朗知道我活捉了他一个属下足矣。” 慕麟这才明白萧檀用意。原来王爷是想给卫朗施威。慕麟抱拳道:“是,王爷。” 萧檀直起身,摆摆手,示意慕麟退下。 慕麟抬头,抿了抿唇,终是什么都没说,退出了书房。 萧檀看向一旁关闭着的窗户喃喃自语。 “一边交出暗卫调度权与本王合作平叛。一边又趁本王忙于指挥大局无法抽身暗中派人来杀你。卫朗究竟为何会对你如此的感兴趣?” 萧檀看到慕麟离去前,窗边有人影至,片刻后便又离去。 云生撑着伞,另一只手中捧着一套干净中衣和外袍,慢慢走回萧檀卧房。 原来昨夜萧檀离开后便命人冒雨把自己偷偷送出府,留在了那间很远的小屋子里竟是早就知道卫朗会在萧挚谋反的紧迫时刻也不忘派人来杀自己。还给卫朗唱了这出空城计,设下陷阱让卫朗损失惨重。 如此护我,我是该谢你,还是该怨你? 雨中,云生单薄身形有些模糊。但是连萧檀都未注意过,这单薄的身躯除去睡觉时潜意识而自我保护的蜷缩外,无论何时,无论做出如何卑微模样,如何下贱姿态,便是雌伏承欢之时,腰背都是笔直的。 空气中留下遗憾叹息。“可惜没能再见到卫朗一次。可惜这衣服不能送进去。可惜了萧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终无是处 萧檀回到自己卧房时,云生已经换了干净的中衣坐在床边地上,微微仰着头,望向一侧窗外。似在遥望窗外雨幕,又似只是在等他归来。 萧檀稍感新奇。因为他记忆中的云生要么总是一身黑衣,要么一丝不挂,倒是极少看到他穿白色的衣服。 萧檀在门口驻足,微微有些失神。因为身着白衣的云生和当初的阿湛太像,温润至雅,如微风细雨般淡然,如初融冰雪般冷清,干净。 以前的云生是一把伤人利剑,一团烈火,谁想要企图去掌控他都会被狠狠灼伤。 后来的云生是一只听话的猫,充满心机和的尤物,如毒药,让人沾之成瘾,不愿戒掉。 可是今天的云生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萧檀凝视房内坐在地上云生,思敷良久。 原来,云生也可以不是那样阴柔邪气,可以没有那让人看一眼便能勾起男人,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把他压在身下凌虐的诱人魅惑。 原来,他也是可以如此静逸清雅,如一只停歇的白鹤,片刻后就会振翅飞翔。如一个不小心从天上跌落凡尘的迷途仙人,随时都会化为烟尘随风飘去。 这时他眉目间没有邪气,没有魅惑,没有谄媚,没有仇恨,也没有干净微笑,只有萧檀从未见过的清静淡泊,如一杯清茶,让人心生安宁。 察觉萧檀站在门口,云生转头朝萧檀淡淡一笑,通透的安然。“主人回来了?衣服是淋湿了吗?我这就去柜子里拿件干净的出来给主人换上。”云生从地上起身,走向侧室衣柜。 因为云生的四肢骨节很修长,可是身体却太瘦,袍子样式的白色中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腰身本就纤细,更显云生的柔弱气质。 云生穿着这样的衣服走路,脚下有些拖沓,有点随时会被绊倒的感觉。 萧檀若有所思,一言不发的走进来,看着云生去打开衣柜,眸子里意味深长。 云生刚刚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便听到沉默不语的萧檀开口道:“你穿本王的衣服不觉得有些长了么?” 云生伸手进柜子取出那套早就挑好而不能送进书房里的衣服,回身低头看了看自己道:“是有些长,脚都遮住了。不过主人比我高很多,肩膀也比我宽很多,所以就穿成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委屈了做工这么好的衣服了。” 萧檀眼眸光色流转。“你平时从不喜欢穿白色衣服的。” 云生将柜子中取来的衣服放置在床上,走过来一边轻柔的替萧檀脱去有些沁湿的衣服一边道:“我先前的衣服被主人撕了,唯一的一件刚刚淋湿了,所以就斗胆捡了一件主人早已不穿的旧衣服。” 萧檀不动,让云生服侍,口中轻轻哦了一声道:“这样啊?你不把给本王送的衣服送进书房里,自己倒是穿的舒适啊?” 听着萧檀语带机锋的问责云生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刻跪倒,而是解释道:“主人在好像在和慕大人商讨要事,云生不便进去,所以便回房备好衣物等主人了。” 云生手下不停替萧檀脱下衣服。 萧檀是从府门前淋雨去的书房,湿哒哒的外衣已经脱在了书房里。虽然刚刚回来是撑了伞的,但是身上的中衣也是湿的。现在中衣被云生脱去,便露出宽大而结实的胸膛,只是武将出身的萧檀身上也少不得有些沙场征战而留下的痕迹。 云生将萧檀的湿衣搁置一旁,取来干净衣服为他换上,为萧檀将衣内濡湿的头发理出来。不故作笑颜,不谄媚讨好,却如在服侍自己情郎的情人。 当萧檀诧异目光低下瞥见过长的衣摆下云生赤着的双脚时,本就显得无情的目光陡然变得更加冷鸷阴沉。 因为云生此时的样子像极了那日镇国将军府门前白衣赤足,足下开莲花的无欢和尚! 萧檀呼吸沉长,压下心中怒意抓住云生的手,把正低头为他束腰带的云生用力拉进怀里。 云生不解抬头。“怎么了?” 萧檀将头埋在云生脖颈,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低沉的声音传到云生耳中。“本王有好些天没碰你了吧?作为宠物,本王让你休息了那么久,现在你是不是该报答本王好好服侍本王一下了?” 云生稍稍错愕,然后明了,唇边露出笑容。干净明亮中带着一丝魅惑,一如既往。 便是不如云生一般聪慧通透的人都能明白萧檀的话,何况他活了二十一年便经历了二十一年人性人心机巧晦暗的云生? 原来主人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主人需要的是一只宠物,而不是情人。 云生心底有些想笑。自己怎么配做萧檀的情人呢?普天之下萧檀的心底也只记挂着那个人而已。便是自己有一张和那个人一样的脸,但是不配依旧是不配。 但是不配云生反而觉得轻松,于云生才是最好不过。 云生浅笑点头,伸手解下身上的衣服。衣服落地,身躯便呈现萧檀眼前。 他里面竟什么都没穿?萧檀皱了皱眉头,放开云生,躺在床上,那种云生熟悉的危险气息蔓延开来。“本王今日不想看你那残破的身体,把衣服穿上!” 云生眸光却明亮了一下,笑意加深。 善解人意的云生弯腰捡起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走到床前上去跪在萧檀身侧,伸手去为萧檀揉着太阳穴。 “云生想谢谢主人的救命之恩。”送他出府,躲过卫朗暗卫的刺杀,这当然是救命之恩。 萧檀闭眼,似乎云生按摩的很是舒服。只是口中却冷冷道:“不必谢本王。本王的宠物自然是不许别人动。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本份好好服侍本王便可。” 云生乖巧点头。“是,云生明白。” 萧檀一手悄然握紧,压抑着一种怒不可遏,声音冰冷道:“那就自己来,本王这会儿累了,你先服侍本王。不用你下面,用上面。” 云生魅惑微笑,温顺的退至萧檀腿边俯身上去。伸出舌头隔着亵裤极尽挑逗之能。 萧檀下颌微微扬起,眉头却不悦的皱起。 云生对做这种事极其熟稔,不只是因为他本就是天生的尤物,很耐折腾。且因为他被送进云梦泽前便被卫朗调教过。若不是云生说过卫朗都对他用过的手段,萧檀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承受那么多内在与精神的折磨。 萧檀睁开眼,看见正在卖力吞吐的云生心中冷然。 卫朗,本王不想管你为什么铁了心一定要他死。 我不动你只是因为看在阿湛的面子上,但我会让你明白,他是我的,生死由我,决容不得你动他半分! 激烈的过后,外面天色早已黑暗,连下了三日的大雨也已停歇。 萧檀侧过身,看着眼前被折腾的筋疲力尽,昏昏睡去脸上却依旧泛着嫣红的云生。 他睡的不是很安静,时不时便会不安的发出轻不可闻的低吟。现在他睡觉身体没有蜷缩,他没有力气蜷缩身体,也因为他现在每移动一分都会是如花无期一般难以忍耐的痛苦。 萧檀伸手进云生衣下,触碰到什么,云生身体便颤抖一下,眉头凝结,神情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 萧檀轻轻抚慰,有些懊悔的愤懑叹气。 身为男子却甘愿雌伏,甚至不能欢愉。 “云生,你到底是谁?又是什么样的人? 为何要如此隐忍,处心积虑不顾生死? 云生,现在你肯好好的留在我身边,那等到你所有的目的都达成了,你又会如何对我? 云生,不要在故意让我认为你在想念无欢,我便不会再如此对你。 云生,不要总是利用我。我不知道会容忍你到几时?”呢喃的声音轻而微,似秋风过窗棂,轻扫过的声音,细碎的呜咽着。 萧檀凝望昏睡的人,许久后昏睡的人眉头才慢慢舒展开,出现舒适的神情。 萧檀靠近云生近在咫尺的脸庞,冷鸷眼眸中显出一抹柔和与探究。 近四年同处一室,朝夕相处。明明对他的性情十分的了解,却又总让他感觉怎是如此的陌生。 明明知道他活着只为两件事,一件报恩,一件报仇。或者说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人。除此之外他便再没有任何牵挂和念想。 曾经他过得很苦,现在他活的很累。 萧檀甚至知道慕麒并不是真的讨厌云生,而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如毒药般的诱惑艳鬼。所以慕麒希望云生死,死了他便不用活的那么痛苦。 因为慕麒知道他活着只是受罪,生且不如死了轻松。 但是萧檀不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杀他。是自己占有欲太强,还是因为他长得太像阿湛,所以才会对他心慈手软? 萧檀第一次感觉到茫然无措。 放他走?杀了他?还是永远把他禁锢在身边? 可是云生,我可控制你的身体你的人,让你对我言听计从。可是你那颗从未被驯服的心该怎么办? 你总喜欢望向窗外,看树上飞舞的蝴蝶,看天空中掠过的飞鸟。便是我再如何不去注意你的感受,又怎么会看不到,看不懂? 明明有机会得到向往的自由,却甘愿安安静静的悄悄远望。这样的人何其残忍! 云生,你可否知道,这世上最冷情之人非是我萧檀,而是你云生啊。因为从没人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心,有没有情? 你曾想过杀无欢,所以你的心只怕便是连他也无法触及吧? 萧檀收回手,掌心沾着黏腻。 房内已昏暗的便是近在眼前也看不清彼此模样。 房中呢喃着有个骄傲人的失落。“而你,连恨都未曾给过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佛生千相 连日的大雨停歇,覆盖天空的黑云都早已散去。 多日未曾放晴的天空,太阳正被薄云缠绕,放出淡淡的耀眼的白光,是数日不见的好天气。 阳光下有秋风微凉淡淡掠过庭院,有孤叶飘落入碧绿的清凉潭水。 已近十月的阳光温柔的如那一袭白衣暖而不烈,浅浅的光芒穿过窗户透落地面。 那日阳光灿烂的梅树下,有人坐于身侧,在耳边轻轻梵唱佛经如立誓言。有人躺在青石上半梦半醒,半真实,半虚妄。 如是爱乐,用我心目,由目观见如来胜相。心生爱乐,故我发心,愿舍生死 有人梦中醒来,每次睡醒记忆都会暂时停滞的人竟依旧记得梦中人。 云生坐起身,回想了一下,然后自嘲般苦笑起来。低声骂了一句:“祸害!”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别人。 用力拍了拍头,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转头看向身侧,身旁已是空空如也,萧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看了看外面天色,估摸着也快午时的光景。 云生略带失望的重重叹了口气,楞楞看着旁边萧檀躺过的地方。 一个人去见那个人了么? 看来这次你还是没有要把我还给那个人的打算。 那个人对你那么重要,你又该如何跟他交待萧挚的死呢? 为了不让我再见到那个人,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日日要提防我会算计他,怕我会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那杀了我岂不是更省心? 诸多问题萦绕,云生又叹了口气,用手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其实萧檀,他是皇帝啊,区区一个我能对他做什么?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门外有人的脚步声走近,推开房门就大声嚷嚷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这下奴做的可比我都舒服啊!” 一听见门口清远故作颐指气使口气说话,云生朝门口鄙夷的翻了个白眼。 这性格胆小懦弱,做事谨小慎微的家伙便是做了管事也还是只敢对自己一个人摆谱,还真有够丢人的! 没听到里面有人回应,陈清远陈大管事往房里面走来。 以往嘲讽云生,这个嘴贱的家伙几乎都要怼回来,今日怎的不说话?还没醒?还是? “还没醒吗?”清远边走边疑惑的伸头朝床上瞅,口中喃喃道:“该不会是被折腾死了吧?” 床上坐着的云生歪着头望着清远探过来的脑袋嘿嘿冷笑,半阴不阳道:“陈大管事每日都挺清闲的啊?竟然都敢来听王爷的墙根了,这胆量可不是一般人可比啊。” 陈大管事闻言脸色立时苍白了一下,惊恐的目光警惕往身后房门外看了看才怒瞪云生邪气阴笑的脸。“你别胡说八道!我可是对雪清一心一意的人,对王爷的呃那种喜好不感兴趣。怎么可能敢来偷听?” 云生抱着双臂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是吗?”一副你没偷听怎么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的意味。 一句语气拖长的‘是吗’,让清远的脸色更白。如果云生这些话被别人听了去或者传到王爷耳中那他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清远心底无比冤枉 。他昨天不过是因为王爷午后便回房,直到晚饭时分也没有出房,所以大管事才吩咐他来请示王爷。 怎奈他来到王爷房外,房门紧闭。他本想出声请示,但是里面传出的绮丽动静太大。便是他陈清远已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动静了,还是被吓的落荒而逃!可是这种事他一个正常的男子,如何能跟云生这种不正常的家伙启齿? 想及此处清远气愤的走上前一把将云生的被子扯开,一边抓住云生衣服一边吼。“给我起来!身为下奴不好好做事,整日赖在床上,还有没有点规矩了!后门刚刚送进府的采买货物还等着你去搬到库房呢。伤好了就干活儿,别想找理由偷懒!” 抓住云生衣服的手下用力,想将云生扯下床。 云生猝急不防被扯的倒在床上,伸手一把握住了清远扯他衣服的手。 萧檀宽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本就松垮,昨夜腰带还未系上。如今被陈清远用力一扯几乎被脱掉,云生中衣下可是赤条条什么都没穿。 “你干嘛!”清远感觉云生攥住了他的手,脑海中不自觉的便浮现出昨夜在房外听见的声音,顿时一阵恶寒,感觉身上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急忙松开云生的衣服,嫌恶地挣开云生的手。 “你!?”转回头刚要大声训斥,话未出口,便愕然的瞪大眼睛,张着嘴巴。 等云生再次坐起来,陈管事已经慌忙跳开老远,逃出门去。 清远一边跑一边平复被惊吓到的小心脏。 那家伙里面怎么没穿裤子啊?而且那被自己扯的几乎全裸的身体上斑斑驳驳,甚至还留有房事过后的霏糜痕迹。 陈清远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云生这种模样比他伤的满身鲜血的时候还让清远难以适应。 身后房里的云生慢条斯理的拢着衣服大声喊:“陈管事,麻烦借件衣服穿?!不然我可就光着去搬货了啊!” 皇宫中,有数位红衣袍服的大太监快马出宫门,将天子朱封的玉盒里两道圣旨昭告天下。 第一道为,永宁王萧挚勾结当年大皇子萧衍旧部意图控制皇城谋反篡位,被擒获后在天牢中畏罪自杀! 第二道为,因南方边境屡遭蛮夷袭扰,镇国大将军齐王萧檀请辞官职,不日离京继续坐镇黑羽骑镇守大昭南境。 两道圣旨昭示的消息突如其来,让天下百姓为之哗然。 一时间酒肆坊间议论纷纷。 永宁王萧挚久在沙场功勋彪炳,却没想到依旧对皇位有觊觎之心? 齐王萧檀十六年后再入帝都受封振国大将军不过短短数月便又一次为皇帝平反叛逆,却无丝毫犒赏便又再次返回夏江郡,驻守边境? 对于这些庙堂宫闱中的暗潮角逐,心术诡谲外的冠冕堂皇,百姓们或许不太能理解,但是那些心思活络一生都只用来揣度人心天心的人却是看的明白。 或许永宁王因十六年前的皇子夺位而遗憾,产生谋反之心。但是没人猜的透他处心积虑了十六年为何会突然起兵?而且还是在齐王萧檀回京接手护卫皇城安危之责的时候? 只是因为有人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除去这卧榻之侧的芒刺而故意推波助澜,成就了这一场谋反罢了。 说到底萧挚无论谋不谋反都只是砧上肉,现在只是给杀他披上一个让天下人都能接受的理由。 而齐王萧檀当年便是那把屠杀利刃,十六年后再回京,也不过是为十六年前的皇子夺嫡来收关而已。 圣旨上表明永宁王萧挚畏罪自杀,不过是给天下百姓一个过得去的说辞。事实如何便是明眼人也都不会戳破。毕竟当年萧檀就手刃过皇上两个兄弟,如今再多一个萧挚又能如何? 不邀功,不需赏,请辞镇国将军回转封地。只成就了萧檀对大昭国,对皇上的忠心可鉴! 镇国将军府后门外。 某个真打算光着身子去干活,反而有人不敢让他光着的人在门口进进出出。 穿了陈大管事旧衣服的云生一边大汗淋漓的扛包搬货,一边听着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坐在小竹椅上监工的陈大管事唾沫四溅的叨叨他刚刚道听途说的惊人消息。 什么永宁王如何如何愚蠢,竟然敢谋反,是当我们王爷好欺负的么? 翘着腿得意忘形的夸赞咱们王爷如何如何智勇双全,谋略无双,毫不费力便解决了永宁王萧挚的五千亲兵。 说某个高高在上的人如何小器,不过是看管不严让萧挚畏罪自杀便要把王爷调离帝都,遣返夏江郡。 云生充耳不闻陈清远的唠叨,一心一意做事。因为他觉得陈清远的唠叨还不如某人念经的声音好听。 云生一句话也不接,闷头干活,只想赶紧搬完赶紧跑路。最受不了陈清远跟女人一样东长西短的不停鼓噪,如一大群蜜蜂在耳边乱飞,让人脑袋疼。 直到一旁悠闲的陈大管事打算喝一口茶水润嗓子接着继续的时候忽听见什么重物砸在拉货板车上的声音,吓的陈大管事一口茶噗的喷了出来,抹着嘴边的茶水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抬眼看见云生正一脚踩在板车上刚刚扛到肩膀上的米袋又被他重重丢在地上,眼睛幽幽看着他。 陈大管事被看的有些发毛。云生这家伙脑子可是不正常的,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想着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警惕的盯着云生问道:“你你不好好干活这么看着我干嘛?” 云生撇撇嘴,满是不屑和鄙夷依旧看着陈清远,好一会儿才换了一副苦思冥想的神情道:“我怎么就冒着惹主人不高兴的风险替你说好话呢?哎!真是后悔啊”云生扶额叹息。 陈清远不解的眨巴着眼睛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生恨铁不成钢的皱眉摇头道:“你不觉得你说了半天,但是这些事跟你没一文钱关系吗?你是不是找错重点了?” “啥?”陈大管事瞪着无辜又迷茫的大眼睛依旧不明所以。 云生无力的翻了个白眼。“难道你不应该关心主人什么时候回云梦泽?主人回去时会不会带你一起回去?你离开了帝都那你那个快要成亲的雪清怎么办?” 陈大管事顿时恍然大悟。站起身拍了拍脑袋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要先去找雪清商量一下,你给我好好干活”话还未说完陈大管事已经把手中茶碗放在小竹椅上,人已经窜出老远,朝大道上奔去。 云生抽了抽嘴角看着陈清远消失在转角处感叹,这腿脚每次都这么利索! 无奈的弯下腰扛起米走向仓库。 畏罪自杀么? 萧檀,你这不是明摆着让别人怀疑是你亲手杀了萧挚吗? 天下人都知道萧檀曾在在十六年前皇宫之外杀了两个皇子,和无数皇亲大臣,只为扶植当今皇上登基为帝。也是因为他在帝都杀人太多也再不能留在朝堂。 当年你杀了萧湛两个兄弟,如今又是同样的局势,同样的人。你便让天下人认为你做了同样的选择吗? 不过也是,姓萧的皇室宗亲萧檀也杀了不是一两个了,也不在乎多萧挚一个。这天下怕是也只有萧檀杀皇室甚至皇帝的手足兄弟天下人都见怪不怪,会淡然接受且没有什么疑义了吧? 但是你这么做,该把我怎么办呢? 你可知这么做,那个人可能再不会信任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勿求不明 十月初三,大风日。 天色刚刚放亮,东方只染淡淡红晕之时,帝都皇城下便已有一辆宽大马车等候,有骑卒在马车四周游弋。 今日是大昭国唯一不是皇室血脉却是权势最大的藩王萧檀的离京之日。 城门下一行人的衣袍已落满晨露,而天不亮就已入宫辞别的齐王还尚未归来。 马车上负责赶车的陈大管事颓丧的坐在车门边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闷头拿马鞭柄划着马车车辕处嘎嘎作响发泄着心中愤闷。不一会儿木质车辕便被划出一道浅浅痕迹。 马车里有人听不下去嘎嘎噪音忍不住提醒道:“我说陈大管事,这马车跟你没仇吧?你心烦就去别处跑两圈泄泄火儿,犯得着跟它过不去吗?而且主人最喜欢乘车,这车可是主人特意请工匠打造的,贵着呢,你给弄坏了承担的起吗?” 听了这话车外陈清远果然不再用马鞭划拉马车,恨恨的收起鞭子阴沉着脸朝关闭的车门怒斥道:“滚!别烦我!不然老子就用马鞭抽你泄火儿!” 马车里,云生坐在角落,车门关闭,车帘也遮的很严实。但是云生还是知道车门外坐着的陈大管事现在那模样跟死了爹也差不多。如果不是车门关着,估计他还真能拿鞭子抽人。 因为昨日萧檀便吩咐他今天要老实待在车里,不许他下车,更不能被人看到他这张脸,所以云生便早早被关在马车里,并且由陈大管事亲自看管。 但是只说不可以露脸,又没说不可以露手。 云生手偷偷伸出车门缝隙捅了捅陈清远的后腰。“哎,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你也不用这么垂头丧气的吧?” 坐在车外哭丧着一张脸的陈清远不回头,自顾自生闷气也不理会云生。 云生不怕死的又拿手捅了捅道:“你不是跟那姑娘说好了,你先回云梦泽,等那姑娘的酸腐夫子爹同意了再去接她吗?那你还愁什么? 主人要回云梦泽,而且看情况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帝都,你即是齐王府的下人当然是要跟随主人回夏江郡。但是人家姑娘是帝都人氏,还尚有高堂健在,你们也还没成亲,总不能就这样让人家没名没份的跟了你吧?能答应等你回夏江后再来娶她就不错了,你陈清远还想怎么着?” 陈清远懊恼的揉着脸半天才压低声音吼道:“这相思的事你知道什么?你又不会喜欢上一个人!” “呃”马车内云生有些语塞。沉默片刻才又道:“嘿就算你说的对!但是她暂时不能跟你一起回云梦泽,你老这么郁闷摆个臭脸有什么用?” 陈清远用力拍了马车车门道:“你闭嘴!在里面老实呆着,别搭理我,烦着呢!” 云生碰了一鼻子灰,抱着双臂靠在车壁上朝车门处撇嘴。当谁愿意做你的出气筒啊? 不屑的哼哼两声转过头想去看车窗外的天色,估计一下现在大概是什么时辰。 可惜车门关着,车窗也遮的严实的透不进一丝光亮。他不能去掀开车帘,只好放弃。 无奈的耸耸肩,窝在车厢角落里补觉好了。 昨日前半夜睡不着,后半夜便被早早从睡梦中丢到了马车里,还真的很困。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萧檀也不知何时回来。回夏江郡这一路上估计只会一直都这样被关在马车里颠簸了,那现在就小小的眯一会儿好了。 伸出手轻轻敲了敲车门,小心翼翼以免触了陈大管事一通火儿道:“陈管事,如果主人回来,麻烦叫醒我?” 马车外的陈清远有没有回答云生一点也没有听到。 皇宫大门前的御道上,萧檀背对皇宫踩着汉白玉铺就而成的御道一步步走向皇城外。 这次入宫辞别他依旧是一个人进宫,如当年,压抑着满腔愤懑与不甘去向他告辞,强迫自己离开他,离开这个地方。明明那么不舍,走的那么痛苦可是他没有后悔,他是骄傲的,不论是人还是心,便是他是这天下之主,他的高傲也未曾放下过半分。 因为那时温润单薄的他身边需要一个一心助他且杀伐决断为他冲锋陷阵不计一切守卫他的人。 他要做皇帝,为他想要,他便不顾一切,大开杀戒,背叛家门。最终让自己只能远离他,独守夏江十六年。 现在萧檀再次一人行在御道之上,不怨不愤,不迫切离开,也不会留在他身边。 因为阿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热血激情志比天高的二皇子。他现在是皇帝,而且是他自小便愿做让天下百姓安乐的好皇帝。他身边已经不再需要杀孽过重的他留下。 当年只是为了他能坐稳天下,也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而选择离开。如今只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每个夜里孤身提着酒壶躺在临渊阁顶遥望北方。只是因为如今他身边已经不需要他了。所以他要回夏江郡,后半生便守在云梦泽里为他镇守大昭边境。 出了皇城便骑乘了骏马奔向帝都城门外。 快马奔出皇城外,萧檀却忽然勒缰停马。转回身,朝那高耸的城头上看去,两两相望已无言。 萧檀低头沉默片刻,猛震马缰继续朝城外疾驰而去。 他如当年一样站在那里送他。 城墙上站着他想一生守护之人,而城外那辆马车里有一个他不想就那么让他死了的人。 那个人,温顺听话,却也总让让人心烦意乱,麻烦至极。 帝都城头的守城阁上。 近些年已极少出宫的天子萧湛站在阁外,任大风呼啸,撕扯着他那身明黄色的锦袍,目光一瞬不瞬的远望萧檀纵马疾驰渐渐远去。 当年也是在这里,他孤身一人入夏江。临走时他在城下,他在城上,他坐在马上仰头看了他许久,只低低唤了他一声阿湛。声音虽小,可是他却听懂了。 如今他再次离开,明知还是他站在这里,却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便策马奔去。只因为城外有一辆马车,车内有一个人再等。 天子立在风口许久,直到策马之人再看不见踪影。 “你十六年前离开是为我。而你现在再次离开可是因为你对他动情了么?” “?”身后静默的红衣人猛然收回远望萧檀远去的目光看向天子,唇角微张。不自觉的抬起手向前一步,似乎是想要去将那立在风中的人拥入怀中。可惜手只抬起半尺便又缓缓放下,恢复沉默。 红衣人低下头,桃花眸中露出些许痛苦和自责。 怎么可以? 怎么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眼前的人是大昭的皇帝啊。一个便是对他动情,也不能去靠近的人。 高傲如萧檀,大昭权势滔天的藩王对他也只能远离,宁愿在夏江画地为牢,而自己又算什么? 如今自己能日日守在他身边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红衣人拇指指尖刺入自己掌心,告诫自己。卫朗,你今生应当无所求了。 卫朗恢复常态,抬起头看着天子背影轻声道:“皇上,齐王已经走远了。这里风大,切莫染了风寒。” 天子没有回头,依旧遥望那已经看不到人的方向喃声道:“朕刚刚让人拦下了你安插到齐王随行回夏江的易容暗卫。” “皇上?!”大昭天子轻轻一句话,身后红衣卫朗脸色陡变。 皇帝遥望远处,神情恍然的喃喃自语。“朕欠了他一份情,若他真喜欢那个与朕容貌相似的下奴,朕放他一命又何妨。” 萧檀快马出城,远远便能看到城门不远处他自己的那辆宽大马车停在路旁。 策马奔近,便有守卫骑卒向他行礼道:“王爷!” “嗯。”萧檀点头,抬眼看到驾驶马车的陈清远。“他可有老实待在里面?” 陈清远慌忙跳下马车。“回禀王爷!他一直待在马车里,并未走出马车一步。” “好。”萧檀下马,将马缰绳交给身旁骑卒,自己走上马车。“启程吧。” “是!王爷。”众人领命。 萧檀弯腰进了马车。 陈清远坐到驾车位上时才猛然想起,云生好像在里面睡觉,而且睡前说让他在王爷回来前叫醒他来着。 “怎么给忘了!”陈清远懊恼的拍了自己脑袋一下。但是王爷已经进了马车,现在再去叫醒他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陈清远撇了撇关上的车门,一边催马前行一边暗自心中祈祷。希望王爷今天心情不错,整治云生的时候下手轻点。 他可是记得王爷对云生例来是很严厉的。便是刚刚到帝都的第二天,王爷觐见皇上回来,已经累了一天的云生只是太困打了个盹便被王爷一言不发的一路拖行进了卧房。 这次又睡觉,王爷大概不会把他怎么样,至多会把他一脚踹下马车,让他走路吧?嗯,应该就这样了吧?不然云生要是在回夏江的路上受伤,谁来照顾他? 或许是上天眷顾,马车行了两个时辰车里也没有任何动静。陈大管事一路都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下。 王爷没有生气,还容忍了云生这个下奴在他马车里睡觉。他家王爷还是很仁慈的嘛。 抬头看看天色,已近午时。 刚好前面不远便是一处集镇。陈清远正要转头请示车里的王爷要不要去找个客栈用午饭,便听到车里萧檀冷凝中渗着厉气的声音传出来。 “陈清远!他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风过忘川 只记得那天很冷,雪下了许久,可是地面上却不是白色,而是满目的血红。 耳边不停的有人惨叫,有人哀嚎,有人求饶。有刺目的刀光和喷溅的鲜血,有大火几乎烧红了半边的天空,让血和雪同样消融。 身边不断有面目不清的人被杀死,残肢断骸落在小小的他脚边。他惊慌害怕,只知道牵着已经吓呆的弟弟躲在墙角不敢撒手。 有人头掉下来,滚到他的脚边,他吓的双腿发软手脚冰凉,连逃跑都已经忘记。 有面目狰狞的人手里握着占满血的刀向着他和弟弟走来。他立刻抱紧了弟弟紧紧闭上眼睛,仿佛闭上眼睛眼前可怕的一切就都会消失。 他下意识的抱着弟弟,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和地上所有被杀死的人一样被刺穿身体或者砍去头颅。 在他恐惧到心底和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的时候,有一袭浅蓝色锦袍的男子站在他们面前,蓝的如最洁净的天空。 他惊异的睁开眼就看到了那个他永远都不会再忘记的人。 那人意气风发,高大而骄傲。他腰间挂了一柄长刀,如高高在上的战神。 那人看着墙角瑟瑟发抖的他和弟弟,然后清泠的声音对他道:“从今日起,你们便跟随我。他叫慕麒,你便叫慕麟。” 他愣怔而茫然的看着眼前英武的男子,许久才明白眼前的人不是他太过害怕而产生的幻觉。 当时的他已经忘了问他是谁,忘了问他为什么要救他们,甚至忘了告诉那人他才是哥哥。 麒麟,麒麟,他是双生子里的哥哥,他才应该叫慕麒。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儿时的记忆他也只记得那个雪天里的惨嚎,血和火,还有那一袭浅蓝如碧天。 那年他也不过才四岁,早就什么都记不得,只有那一抹浅蓝铭心刻骨。 慕麟骑马走在前方,时不时转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马车,眼眸中压抑着难以倾泻出来的痛苦。 秋意渐浓的时节,总有凉风透骨。宽阔的驿道两旁落木萧萧,百草枯黄。便是空气中都带有秋日的萧杀意味。 远离帝都两百里的献州多山,所以整个献州官道也多是依山而建。驿路虽比不得平原开阔,但是一路视野极佳,便是已经入秋,这山边景色却别有韵味,美不胜收。 可惜有人只能待在马车里,无法看到,有人身在马车外却神思游离无心去观赏。 齐王回夏江郡的随行不多,除去陪着他在马车里的云生和赶车的陈清远,便是算上一骑当先走在最前面的慕麟也不过寥寥八人。这很符合齐王一贯的行事作风,无论何时都简单干练,绝不拖沓。 慕麟定了定心神,专注的警惕着四周。身为一个护卫死士,在保护王爷安危时精神恍惚,神思游离是一个很致命的错误。 身后宽大华丽的马车里时不时传出王爷的说话声。慕麟收回停留在马车上的视线黯然的转回头,继续开路。 王爷不是喜欢谈笑的人,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人也不过是那个该死的下奴。似乎自那个下奴进入云梦泽后王爷的心思便一直都在他身上,近四年来皆是如此。 慕麟暗自咬唇。真的只是因为他和大昭天子,王爷钟情了十六年的心中人长的太像么? 因宽大且缓行而不算颠簸的马车里,萧檀正坐在柔软的绒毯上展开几封落有红色火漆的密信,低头专注的观看。 这些都是关于边境军情的例行呈报,以前都是直接送进云梦泽,后来便由探马一路北上送至京城帝都。现在这几封更是由萧檀的快马信使直接送到这官道上。 萧檀出身军武,手握二十万铁骑镇守南边十六年。于军务他从来都极其重视,更不曾有过丝毫轻慢。 角落里有前几天不知为何会昏迷的云生正跪在地上。 至于他昏迷的原因,萧檀替他把了脉却找不出。等了整整四个时辰云生自己醒过来时萧檀询问,云生苦着脸回答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有时候会感觉很困,全身酸软的不想动,只要躺下就会立刻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在云生自醒来依旧生龙活虎一切如常,所以萧檀见已实在找不出原因只好暂时作罢。 而此时云生正双手捧脸,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萧檀侧影。萧檀察觉却根本不去在意云生如此明目张胆的盯着他看。 一般萧檀处理军务的时候都不会刻意让云生回避,因为萧檀知道他对军事不感兴趣,也从不会打扰,更不会偷窥机密。所以萧檀这些年来处理军务时也根本不会在意有一个他跪在旁边。 云生最大的优点便是很容易习惯适应一切。所以无论他性格如何的跳脱不羁,也可以在萧檀不愿意被打扰的时候保持绝对的安静。 云生也向来很会打发无聊的时间。便是以前萧檀把他一个人关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很多天,他会睡觉,数心跳,或发呆,或神思游离九天外。甚至可以自己跟自己玩还能不时发出笑声。 这种习惯很好,却任谁都不会觉得正常。当然,这个‘任谁’中只除去萧檀。 许久后云生似乎是觉得看够了,爬起来倒了一杯酒,轻轻放置在萧檀手边。 萧檀看到酒杯抬头邪撇了一眼云生。云生立刻笑脸相迎。 萧檀目光又下落在手中密信上,没空闲去搭理他。 云生见讨了个没趣很自觉的退到角落里趴着睡觉。 忽然马车停下,车外慕麟勒住马缰朝着马车道:“爷,前方有人拦路!” 车内萧檀听到慕麟的话没有说话,只将目光从密信上撤回,幽深眼眸看向一旁懒散窝在角落里的云生,似乎在等云生的反应。 云生感觉马车忽然停下,懒懒睁开眼就看见萧檀正盯着他看。 云生迷茫问道:“怎么了?马车怎么不走了?” 萧檀目光古怪,好一会儿才转回身执起一直笔一边在矮桌上的纸张上写着什么一边道:“车外有人拦路,算算日子,应该是来找你的。” 云生诧异看着萧檀,随后想到了外面的人是谁,不禁苦笑一声。 萧檀停下手中笔,嘴角挑起一起冷笑。“怎么?不想去见见他么?” 云生不答,也不起身,依旧趴在哪里。 萧檀见云生不动,也未说什么。手中笔继续写,心无旁骛。仿佛云生下不下车他都不在意。 云生见萧檀反应平淡,向对车外拦路的人和自己下不下去见那个拦路人并不上心干脆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依着主人霸道不讲理的脾气现在这样的反应绝对的不对劲儿。 啪,一声轻响。 一张折叠好的宣纸丢到了云生面前。 云生睁眼看看,没有伸手去拿,有些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看向萧檀。 萧檀头也不回,开始一封封收起矮桌上的密信。“滚下车去把这封信交给他,这是本王答应给他的答案。” 云生先是一愣,然后狐疑的打量着萧檀侧脸。 萧檀神色平静,眸光深不可测。“你没有太多时间。本王回来之后你无论再有何种理由,付出何种代价本王也再不会放你离开。你即便是死了,你的尸体也只能埋在云梦泽。” 天下最霸道人只他萧檀而已。天下事唯情不可求,他萧檀不要他有情,只要他好好待在身边,做一个听话的宠物就好。 云生凝视萧檀许久,眸光如灯火般明灭不定。 原来萧檀竟会给自己这样的选择?竟让自己亲手把自己的过去交给那个现在拦在路上的人? 可是萧檀,你不是很不喜欢别人知道我的过去,更不喜欢他知道的吗? “是,主人。”最终云生起身捡起了毯子上的宣纸,准备下车。 “慢着。”萧檀忽然又出声叫住了云生。侧过头来幽深目光扫过云生身旁,然后停在云生脸上。“带上它。有人一直在跟着无欢,那个人应该不太喜欢你。” 云生诧异低下头看向萧檀目光扫过的地方。忽然想起来,在帝都天牢杀萧挚后那把黑玄短刀就一直被他放在萧檀马车的地毯下。 云生低头从绒毯下翻出黑玄刀握在手中看了看,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原来是他啊。” 萧檀声音低沉道:“还不走?是要本王踹你下车?” 云生微笑。“云生会等主人回来接我,还请主人不要抛弃我才好。”说着便将黑色短刀别在后腰拿着宣纸打开马车门。 萧檀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收回目光的一瞬间,却恰好瞥见了云生的神情。落寞,夹杂着些许的残忍。 萧檀不禁有些吃惊。极会掩饰的他为何会露出那种神情? 车门打开,云生抬头望去。前方不远处红叶如火,树下站着一抹醒目的白色。 那人淡淡站在那里,看向马车这里,安静等待。如一座白衣圣像,只是站在那里便可洗涤心无归宿的灵魂让其心生虔诚,甘愿皈依。 白衣人看到马车处的云生面露欢喜,亮如暗夜星河的眼睛里光芒璀璨。因为那星河里只有一个人,一个惫懒顽劣却在他心上生根的黑衣少年。 头顶片片红叶随风飘落,落在他被风扬起的衣角。他只站在那里看着云生,笑意安然。 云生看见拦路人的模样,又一声苦笑。“还真是祸害啊!” 云生暗叹一声,无奈的走下了马车。 车内萧檀依旧坐在矮桌前,一言不发深深凝望着手中展开的一张小小信笺。 信笺上只有十四个字:云生身世,帝都城外,无涯山庄。卫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黄泉渡厄 散发着丝丝凉爽的风轻盈地穿过,不时卷起枫树上红色的叶飘飘扬扬,如花飞满天,落英缤纷,飘飘洒洒落在树下圣洁出尘的白衣和尚的肩头衣襟。 不远处云生走下了马车,朝着白衣和尚挑起轻浮的微笑招了招手道:“嗨!那个俊美的和尚,你站在此处是在等人么?” “是在等人。”白衣和尚微笑着点了点头。 云生走到了俊逸出尘的白衣和尚面前站住,一手环胸一手摸着下巴有些狡黠的把白衣和尚从头看到脚。像极了一个流氓在打量着柔美的良家小娘子。 白衣和尚只站在树下泰然自若。 打量了一番云生不住点头,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己白森森的虎牙不怀好意的问道:“在等你的夫君么?嗯看你长得还不错,不如弃了你那负心人,跟了小爷怎样?” 白衣和尚低眉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的问道:“那可会养我么?” “不会,我没钱。”云生撇撇嘴,也很正经的无奈回答。 无欢和尚又问:“可能守我一世?” “不能,我这人很花心,可能还会喜欢上别人。”云生摇头。 无欢和尚轻轻蹙眉再问:“那我有多久的时间?” 云生考虑了一下,扭回头,马车后方一骑浅蓝朝着回帝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旁留下了冷眼旁观盯着自己的慕麟和站在马车旁看着自己满脸疑惑的陈清远。马车后,四骑护卫依旧护在马车两侧。 云生转回头向着白衣和尚道:“这里离帝都不过三百里,骑马来回不需很久。所以你只有一日的时间。” 只有一日么?白衣和尚眼眸倾泻出些许黯然。 眼眸看着眼前求不得的人又强自忍下失落,露出的笑意温柔恬淡。不再开口说话,只是上前一步将云生单薄身体轻轻拥入怀中。 “我很想你想你到忘记了那千卷经文该如何念。我在等你等你到不知该如何去计算时间,只觉一刻都难挨。云生,你说这样的我该怎么办?”白衣和尚温纯声音平静,却让云生觉得抱着他的人像一只流离的兔子,不安而彷徨。 还是如此善良又执着的和尚啊。云生轻轻笑了笑,张嘴刚要说话,却被白衣和尚扳过身体后背抵在枫树上。 和尚用身体压着云生,一手覆上了云生双眼,一手按在云生肩头。 云生正有些震惊就感觉有温热喷洒在耳边。和尚语气似有些局促道:“你不要看,我怕我这样会吓到你,但是我太想你了。” “你要做什么?”云生不明所以,刚刚开口询问,唇已经被人吻了上去。 云生被压在树上满脸吃惊的神色。心中暗道:又被强了?这和尚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心底虽如此想,却没有挣脱这个会心疼他,想吻他都怕会吓到他的人。 他明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怕,却依旧对他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云生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从来都静若冰冷深潭的心底却泛起一丝涟漪。 有一种仇人,不杀他便不要去招惹他。 有些人给不了就不要去撩拨,否则便会是玩火的下场。 有些东西得到了之后就难以割舍。可是因为除了娘亲一生从未有人会如此爱惜自己,所以自己才会心生贪恋? 那日小湖边说过此生最好再也不见,可还是又跑回去救他了。只是因为如此善良的和尚不该被自己连累,不该死么? 云生暗自苦笑不止。他感觉自己真的有些后悔当初招惹这和尚了。 吻了许久,和尚才放开云生。遮住云生双眼的手掌移开,阳光再次落进云生眼眸中熠熠生辉。 云生倚着树,挑着嘴角笑意盈盈。眼眸透着耐人寻味望着无欢和尚不说话。 “你你生气了?”无欢和尚被云生看的有些无措,小心翼翼道。“在妙法莲华寺里,你也这样对我的。还给我灌了酒,烧的喉咙痛。” 云生依旧那么靠着树不说话,眼眸弯弯的看着他。 此时无欢和尚才露出一丝惊慌,皱了皱眉头问道:“你真生气了?那天我们一起我那样你你也没生气。我现在只是太想你了,所以你别生气好不好?” “哈哈哈哈!”云生看着无欢和尚生涩的解释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搂住无欢的脖子。“和尚,多日不见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傻了?该不会是雪山太冷,被冻着了脑子吧?都说我脑筋不正常,你该不会变的跟我一样了吧?两个都有病,这样可不太有趣了。” 但是这样的和尚是很可爱的啊。 听到云生嘲人且自嘲的话,无欢和尚先是一愣,然后俊逸面庞缓缓洋溢出光芒。双手抱紧了云生纤瘦的腰身,如漂泊流离的灵魂找到了心安归宁处。 “我心本由彼岸生,九世堕轮回,只愿以身花开八百里,愿你一生自在,刀剑不伤,佛心护佑。 无论天地不仁还是业报因果,无欢甘愿替你渡厄。” 云生深深呼吸,闭上眼睛满脸无可奈何。“萧檀觉得我这样的人早忘了什么是情,慕麒骂我不知自爱廉耻,陈清远说我不会喜欢上一个人。我如此无情无心无耻,你一个得道佛子背弃修行,又是何苦呢?” 无欢和尚不答,只放开云生。低头解下身上的包裹,包裹里有一个木盒。 无欢将木盒捧至云生面前,神情庄重的打开。亮如星火的眼眸静静看着云生,柔软沉长,仿佛容纳天地众生,却只在众生中看见了眼前一人而已。 云生疑惑低头看见无欢手里的木盒,盒子中竟放有一株粉嫩莲花,莲花七瓣,花片剔透,偶有光华流转。 这便是萧檀骗无欢去雪山寻得的七叶莲花吗? 云生抬眼看向无欢和尚,心中泛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 傻和尚,我该如何告诉你这不过是个骗局?你以为你费尽辛苦寻找到的七叶莲花便可以让我健康安然么?你心疼我,怜惜我,却不知道我并不是受伤,而是吃下了花无期。花无期的毒当世无人能解,无药可医。 云生盯着眼前的无欢和尚沉默半天终于无奈苦笑道:“和尚,从来只有别人不知该将我怎么办,但自从遇到你我就很麻烦了。你说你是不是个祸害,比我还祸害的祸害?” 云生声音逐渐低下去,喃喃道:“和尚,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好想好想杀了你” 好想杀了你,让你不会再使人有所挂碍,不会再让人做事时需要考虑可会连累到你。可是,为什么会感觉舍不得呢? 无欢将怀中人默默拥的更紧。 他觉得他和他已无需解释太多。他只想对他好,心疼他,爱怜他,愿他不再受任何苦难,仅此而已。 不远处有人将齐王的马车赶至驿路远处一处空地,有骑卒趁机把拉车的马匹卸下寻了一道顺着山壁蜿蜒而下的小溪边饮水。 冷峻面容如千年冰山一般不可融化的慕麟安排众人就地休息,等候王爷回来后便策马朝北方奔去,行了数十里才停在一处小丘之上。 慕麟单手握刀坐在马上,遥望远处。那一袭浅蓝早就看不到踪影。 慕麟咬着有些苍白的嘴唇,忍下心中酸楚,喉间却溢出低低啜泣声。虽然冷峻却还是显得稚嫩脸庞上有两行泪水滑落,落在马背上。 无人看见这一刻冰冷刚强的慕麟被眼泪融化后的软弱。 他敬他,顺他,他自那个雪天把他从那满地血和火的地狱带出来起,他便把他当成了神。 所以他自习武那日起便学刀,因为他也是用刀的。 所以他努力习武,努力把自己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冷漠,坚毅。他收敛起所有自己的模样,只是为了可以靠他更近一些。 慕麟紧握马缰手指都已发白。他很想跟着他一起回帝都,因为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忽然回去,是谁要见他?为什么要见他? 王爷生性冷淡,这次又为何事再次返回帝都? 阴谋心计,谋术诡谲。那里,从来都不是一个能让人安心之地。 而他不能跟去。因为这里有一个该死可王爷却不想他死的人在这里。已近四年了,王爷让他监视了他四年,不分昼夜,不论是在云梦泽还是放他四处游荡。 这次王爷的命令依旧是不准他死。 马有人伺候着,所以暂时无所事事的陈大管事坐在一颗树下。背靠树干手中晃动着一根地上捡起的枯枝,看着远处悬崖。 悬崖边有一颗粗壮古树如卧龙,枝干都倾斜入悬崖。 悬崖极深,崖下雾霭蒸腾,苍茫浮动。雾霭之下深不见底,如神秘莫测的仙人之境隐匿其中。 但是按陈大管事看来,便是让人立在崖边伸头朝山崖下张望一下都会觉得头晕眼花,腿脚发软。 可此时悬崖边便有两人并肩站在悬崖边缘,一黑一白。 若不看那黑衣少年笑容轻佻邪气,白衣和尚嘴角恬淡笑意安然自若得话肯定会有人立刻上前去拯救这两个殉情跳崖之人。 陈大管事看着悬崖边两个人的背影嘀嘀咕咕。“王爷刚走就又勾搭别的男人?你就这么离不了男人吗?” 忽然,他又想起了他那个远在帝都,不得不两地分离的温婉女子,心中没由来生出一股怒意。 陈大管事两手握住手中枯枝两端。啪的一声使劲将枯枝掰断,狠狠丢在地上。低声咒骂道:“有病!都有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见闻觉知 夕阳将晚,天地间旷远清澄。天空一角有浮云轻灵和怡然得在天穹之顶缓缓涌动。 夕阳金光之下有挺拔险峻的峭壁断岩深不知几许,低头望下,只见云雾不见底。 崖边有悬出山崖外的古树长达数丈枝繁叶茂。 有黑衣少年走上横卧如苍劲龙身的古树,张着双臂摇摇晃晃。 有白衣和尚立刻伸手拉住他。“别上去。这悬崖如此深,走上去太危险了。” 黑衣少年露出笑脸。“危险吗?那小心点就是了。你看,如果坐在那里看风景感觉一定很不一样的。” 说完,黑衣少年继续向着悬崖外的树冠处走去。 “儒家有圣人曾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说我是佛教中人,但是这道理还是很有道理的。”白衣和尚无奈苦笑一声叹息道:“可你却总是喜欢与之背道而驰,将自己置于险地。” 黑衣少年慢慢走向树冠,单薄身体也已走出悬崖之外,和树干一起凌空悬于万丈悬崖之上,颤颤巍巍的单薄身形仿佛一股风吹过他便随时会从这高空之中跌落,然后粉身碎骨。 悬崖之上是红尘,一世苦痛如繁花似锦,丝丝牵绊心间,点点如血不悔。 悬崖之下是苦海,像万千星辰尽落碧落黄泉,三千弱水涤净一身罪孽,来生再不记起。 “你的道理是很好的道理,但是最好的风景必然在从未去过的地方啊。呵呵”少年摇摇晃晃如折翼蝴蝶,却依旧无惧无畏。 “慢些我扶你。”身后白衣和尚走上去扶住了少年手臂,替他稳定身形。 少年笑呵呵的被白衣和尚扶着向前走了一丈左右停下,弯下身坐在了树干上。此时上不着天,下不及地的凌空悬崖之上,他也丝毫不怕会跌落下去。 少年伸手拍了拍身旁树干朝着白衣和尚笑了笑,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白衣和尚担忧的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不见底的崖下有些犹豫。生怕他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一个不小心便会掉下去。他真的不想让他身处危险,却又执拗不过他的坚持。 少年仰着头,笑脸灿烂。“你想知道我都做过什么,就坐下来听我说,而不是站在这里随时护我不会掉下去吧?” “?”白衣和尚顿时惊诧不已。他知道自己想问他什么?转念一想,是啊,他看似生性跳脱顽劣之极,但是他也心思敏锐通透,聪明睿智,只怕是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了。 少年嗤笑,扯了扯白衣和尚衣角。 白衣和尚妥协,默默坐在少年身边。 “和尚你看,在这里看风景是不是更好?这里是不是很像你那大莲花峰上的回头崖?”云生嘴角含笑,两只手撑在树干上,遥望远处,双腿悬着悠悠晃荡,似乎惬意非常。 无欢和尚看了一眼远处,想起了回头崖,如星眼眸凝视满脸喜悦的云生,沉重的点了点头。无欢和尚唇角蠕动,有些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问他。 无欢和尚记得那日春寒料峭,细雨如丝。他在回头崖上认出云生便是年少时在雍州大雨中相遇的小小少年。 他记得那时他跟在自己身边不是为了故人相逢,而是为了杀自己。 他记得自己明知道他心怀杀意却还是对他心生怜爱。 他便是在回头崖上将从不离身的紫檀念珠丢入的回头崖。当时他心底立誓,若成佛便不能渡他,那他便不想修成佛。 可是他却不知何时下到了那高悬万丈的回头崖底,为自己寻回了那串念珠。 无欢和尚踌躇良久,终于轻声问道:“你不会武功,那时是怎么下的回头崖?” 无欢和尚问完,不待云生回答就又添了一句“你知道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会信你的,所以别瞒我,也别骗我。” 云生收回远望风景的目光看了一眼无欢和尚,有些苦恼的道:“和尚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直以来都在骗你?” 无欢和尚细思一下摇摇头。“我相信你说的话不全是谎话。只是我太愚笨,无法分清那句是真,那句是假。”却是哪一句都会触动他心底的柔软,让他心疼不已。 云生苦笑一声叹息道:“和尚啊,我教你个道理。要说一个最好最毫无破绽的谎言,那这个谎言里就要有七分以上的真实才能让人深信不疑。你总分不清我说的话是真是假,那是因为除了我隐瞒了当初跟着你进妙法莲华寺的目的外就再没骗过你。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跟你讲的身世。” 云生忽然低头笑了笑。“那虽然是我引诱你动恻隐之心跟我欢爱的手段,但是那个故事是真的。我知道你一直都相信,不然也不会真的对我动情。” 无欢和尚看着云生,目中的疼惜更甚。他知道这些他没有说谎,因为他真的见过那个被人欺凌却坚强倔强的小小少年。 小小年纪便经受人生苦厄,却依旧坚韧不拔心地赤诚。他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这十几年他究竟又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一个赤诚善良的小小少年会变得阴暗隐忍。 他可以无时无刻不在说谎,无时无刻不在警惕,无时无刻不在算计。是什么事让他变的冷情,变的如此城府深沉? 他想知道他所经历过的一切,想知道他那满身新旧不一的伤痕是怎么来的?想知道那些入骨伤痛他又是如何忍下的? 无欢和尚牵住云生撑在树干上的手。“回头崖是不是很深?刚下过雨的石壁湿滑,你不会武功,攀爬下去是不是用了很久?崖底长年不见阳光是不是阴暗潮湿冷的彻骨?在崖底阴暗处寻一串念珠是不是很难?” 云生嘿嘿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嗯那崖底是有点儿黑,有点儿冷,但是我运气好,只寻了半个时辰就找到了。我小时候便满山寻野菜,爬山什么的也很熟稔。爬个回头崖有什么难的?” 他没有说谎,爬回头崖不难,但是崖底长年不见天日,瘴气沉积。他因在崖下呆了太久,障毒入体,昏昏沉沉。当夜敲墙与无欢和尚聊天时只得已那六寸细刀刺入手臂来保持清醒。 无欢和尚眸光流动,不动声色的问道:“那在那间小屋里,你为何要放血?你问的那两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谁喝过你的血?你又为何不想做自己?” 他曾问过他,如果有人饮过自己的血那人是不是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问他,如果把自己身体里的血放干是不是就可以不是自己? “你早就想问了吧?”云生笑笑,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当初他也从未隐瞒,只是觉得与和尚无关,便没什么可说的。 无欢和尚认真的点了点头。 云生抬头望了一眼远方山峦,轻声道:“若果我说是智空喝过我的血你信吗?” “智空?”无欢和尚吃惊的看着云生的脸。 “嗯。”云生点了点头问道:“智空是你们当年从帝都会无垢山妙法莲华寺的时候途径雍州,也就是遇到我半个多月后捡到的吧?” 无欢和尚道:“是。那时我们因洪灾泛滥被迫滞留雍州,等洪水退后离开时在路旁捡到的。但是那时他也才不过是几天大,所以以为是灾民丢弃的孩子。” 云生道:“不是丢弃的,是我当时请人替我看着,我去寻吃的。但是那人出恭时把他放置在了路旁,心想着转头就能看到,而且到处都是灾民,没谁会带走那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当时他刚出生十几天,又是洪灾之时,找不到什么吃食,我才会用血来喂养他。” 无欢和尚抬起云生的左手,拉起衣袖。手臂上还留有几十道的淡淡白痕凸凹不平。“这就是你当年用血喂养他时留下的?” 他曾与他欢好,对他身上的伤痕每一道都铭记于心。 云生无所谓的耸肩。“对啊。那时为着养活他我可没少费心思呢。他欠我的,所以在妙法莲华寺我才老是喜欢欺负他。他的小命可是我给的,欺负欺负也不算什么吧?” “他是谁?”无欢和尚忽然抬头问道。“看他应该不是你的同胞兄弟。那他是谁,让你愿用血来喂养?” 云生失笑。“他当然不是我弟弟。我娘只有我一个儿子。他是我捡来的。” 无欢和尚疑惑道:“捡来的?但是那时你也还那么小?” 云生握了握无欢和尚的修长手掌,坦白道:“我知道自己无力养他。可是他是一个于我和娘亲有恩的人的孩子,我便不能丢下他不管。” 无欢和尚问:“他父母呢?” 云生语气黯然。“死了。他的娘拼死生下他,交给我后也死了。” 云生诉说的轻描淡写,无欢和尚却半天默然不语。 原来智空的身世也是如此凄苦。但是他父母双亡,却阴差阳错被带进妙法莲华寺修行,免去了流离之苦。自小其中有师傅,有师兄弟,也算无忧无虑。 但是云生呢?他为何没有可供栖息之地,可让他安然成长?为何他流落街头为活命苦苦挣扎? 云生见他沉默不语问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无欢和尚心间颤动,轻轻将他揽入怀中。“我不问了,什么都不问了。相处数月,一路从雍州至锦州,再到妙法莲华寺,你心性如何我已明了。既然信你,你想如何我便会陪你如何,不离不弃。” 即便无欢和尚还有许多事情想知道,却不敢再问。若他提起,只是要将云生的记忆勾起,让他再面对一次那些苦难日子。 萧檀曾答应他找到七叶莲花,他就会告诉他云生后来都经历过什么。那他何苦去提起云生的旧事?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都能做出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云生淡淡嘲讽,脸上笑意却显黯然。“我只要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就够了。别的我不去想,也不愿想。” 无欢和尚放开怀中的云生,满怀希冀的目光盯住云生的眼睛道:“那你跟我走吧。不要跟萧檀回云梦泽,不要再自苦,以后自由自在的活着好不好?” 云生平静的看着无欢和尚嘿嘿笑。“好啊。我跟你走。但是跟你走之前我想见一个人。” 无欢和尚欣喜若狂,不假思索的问道:“你想见谁?我陪你。” 云生也笑的欢喜。“见那个陪你行了千里护你安全的人。我知道他一直跟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白骨佛陀 秋天的夜晚是很迷人。 一弯缺月的挂在远离人间黑色穹顶之上。薄薄的一层银色光芒倾泻入红尘世间,让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雅致,那么幽静,那么安详。 月下一座小峰之巅有温润如玉的俊美公子迎月独坐,腿上摆放有一暗色古琴。 俊美公子手指轻轻抚摸每一根琴弦,却未弹奏。目光不时望向远处,神色忧伤。 “秦大公子,好久不见!” 身后有一道并不难听只是带着轻佻意味的声音传来。 俊美公子抚琴的手指立时僵在弦上。剑锋似的眉心皱起,戾气浮现。 这道声音他虽听到的不多,却让他痛恨的心尖都在颤抖。 因为他是秦朝陌,姑苏秦氏的大公子秦朝陌。也是被身后这个声音的主人毁去了他小心翼翼呵护的梦的秦朝陌! 秦朝陌深深呼吸,用自己自小便学习的礼法,温良恭谦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他是秦朝陌,怎么能让这么个低贱胚子影响到自己的心境? 秦朝陌不回头,语声中带着透骨寒意道:“没想到你敢独自来见我。” 秦朝陌身后身着黑衣,二十岁左右,身材偏瘦,面上带着挥之不去的轻浮邪气的云生站在秦朝陌十步外。 云生笑道:“呵呵看来因为妙法莲华寺的过节,秦大公子果真是记恨上我了。” 秦朝陌冷冷道:“既然知道,你还敢来见我?难道有人在暗中护着你,或者无欢就在附近?你应该知道,我只要轻轻动一下手指,你立刻就会毙命。” 云生嘿嘿一笑,实话实说道:“现在没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以前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在十里外还未回来,至于和尚嘛你一路跟了他那么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来见你他知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你要真想动手,也不用等他赶来我就已经死了。想杀我,时间足够了。” 秦朝陌眼眸闪过寒芒,如寒冬刺骨的冷。秦朝陌忍住不回头去看云生一眼,怕自己立刻便会出手杀了这个玷污过神的下贱之人。缓慢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究竟来做什么?找死吗?” 云生似丝毫察觉不到秦朝陌话中的危险肃杀之气,向着秦朝陌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本无冤无仇,你因无欢和尚才会恨我,所以我今日是来给你一条生路的。” 秦朝陌没有留意云生说什么,只静静听着云生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手指缓缓抚上一根琴弦。 暗色的名贵古琴上,顿时杀机四伏! 悬崖边,无欢和尚背对已经是漆黑一片的山崖盘膝而坐。 崖下漆黑,远处的山峦也都染成了墨色。崖上白衣和尚,俊逸出尘,圣洁干净,如九天月中踩踏着光辉降临人间的佛陀。 无欢和尚担忧的看了看云生离去的方向,无人回来。 他不知道云生为何会提出要见秦朝陌。难道是因为秦朝陌一路跟在自己身后去过雪山所以他又误会了自己与秦朝陌的关系? 无欢和尚记起在妙法莲华寺里的云生,他可是极其善妒的。为着秦朝陌曾送过自己的一块玉佩生了好大的气呢。 想及此处,无欢和尚担忧更甚。 依云生的脾气,如果惹怒了秦朝陌,只怕是会丢了性命。而云生恰恰就是喜欢找不自在的脾性。 无欢和尚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拗不过云生,答应让他一个人去见秦朝陌了呢? 但看云生走前笑呵呵的保证不会惹秦朝陌,他很快就会回来时,无欢和尚却又对他的话莫名的信任。 叹了口气,无欢和尚再看向另一处驿路旁,路旁有火光燃烧。那是萧檀手下的人生起的火堆,他们在那里夜宿,等着明日萧檀回来。 无欢和尚轻轻叹气。明日?我可要等到明日? 萧檀答应过会把云生所有的事都告诉他的。但是如果等到萧檀回来,云生就可能改变主意不愿再跟自己离开。 若想带云生走,那自己可能此生都再不能知道云生都曾经历过的痛苦磨难。 他想带走云生,哪怕是要和萧檀一战。可是云生的执念那么深,他忍受过那么多他知道或许还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折磨。他真能放下吗? “阿弥陀佛。”无欢和尚双手合十,闭眼默念渡厄经,虔诚却难宁静。 心境涟漪阵阵,飘飘摇摇。许久后无欢和尚放下合十的双手再次看向云生离去的方向。 人有善良本心,佛有慈悲爱心。云生,我信你胜过我佛,信你不会让我随你堕入地狱。 不久后,黑暗处云生走回来,来到无欢和尚面前,笑呵呵的看着他,完好无损。 无欢和尚站起身,将云生全身打量了一遍,确定了云生毫发无损,才将云生拥入怀里,紧了再紧,仿佛这样才彻底安心。他嗓音温纯轻声道:“回来了?他可有伤了你?” 云生有些憋气,却不推开和尚。云生拍了拍无欢和尚肩膀嘿嘿笑着安慰道:“我没事。我不是说了么,我就是去跟他说两句话而已。我本跟他无冤无仇,我虽然跟你他不高兴,但是他也让人狠狠教训了我一顿不是?人家是秦氏家族的大公子,气度哪能那么小,到现在还跟我记仇?再说,我只是去谢谢他在雪山这一路千里保护你,他不至于把我怎样的。” “你”无欢和尚本想说他还是会担心秦朝陌会因心底愤恨,便是不杀你只怕也会出手伤你的。但是看到云生无一丝损伤的走回来,想了想,只好道:“没事就好,安然无事就好。” 云生往上仰了仰脖子苦笑提点道:“和尚,你别抱那么紧成吗?我快喘不上气了。” 无欢和尚一怔,然后慌忙放开云生道:“你没事吧?我太担心,一见到你就手下失了分寸” 云生从无欢和尚怀里解脱出来,有些气喘。望着无欢和尚失措的样子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云生不禁笑道:“和尚啊,下次不许再抱我那么紧听到没?” 无欢和尚轻轻点头。看向云生的目光却充满疑惑。 他刚刚虽然紧张云生,但把他抱紧的时候并没有十分用力。而且自己是揽着他的腰身,并不会压迫心口太多力道,他怎的就会喘不过气来了? 想到此处,无欢和尚再次用目光打量云生。该不会是刚刚和秦朝陌动了手,受了内伤? 无欢和尚拉起云生一只手问道:“秦公子刚刚伤了你?” 云生摇头道:“没有。我就是走去走回有点累,心口有点闷。你那么抱着我,我哪能喘得上气啊。” “给我检查一下看看?”无欢和尚目光盯着云生,满是怀疑。依云生忍耐力,若不是很难过,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云生见无欢和尚根本不信,干脆拽着无欢和尚面对面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闭上眼睛,大大伸开两只手臂道:“看吧,看吧。你想怎么看都行。想脱我衣服你说一声就行,我又不介意。” “天气如此寒冷,我只看看你心口处,不会脱你的衣服。”无欢和尚早习惯了云生的轻佻习性,叹了口气手伸向云生衣襟。 “阻止他。”暗处有人影忽然出现在云生与无欢和尚不远处。 无欢和尚听到这突兀的人声收回刚刚抬起的手,扭回头朝声音处看去。 不远处站着的人影一身黑色衣服,一张银色面具遮去大半张脸,手中还握有一把柄长剑。 听到声音的云生放下大张的手臂睁开眼道:“我说,你知不知道在两个人在一起,可能打算做点什么的时候打扰别人是个很不好的习惯啊?” 黑衣面具人对云生的话置若罔闻,仿佛早就习惯了云生这么露骨的言语,又走上前一步重复道:“阻止他。” 云生低头拉了无欢和尚的衣角把玩,沉默了一下叹息道:“我恐怕帮不了你。我还不清楚萧檀此次忽然回帝都的原因。你知道,我现在就是在行走深渊,任何变故都可能会影响到我,我不敢轻举妄动。” 云生直呼萧檀的名字,而不再是主人。 穿黑衣覆面具的男子似乎也在考虑,静默了一下道:“我替你打听消息,你替我阻止他做傻事。” 云生转头看着面具男子道:“你就非要阻止他?要知道心结不解,他是不甘心的。” 面具男子上又前一步急促道:“那不能看着他”话说一半,面具男子却无法说出下半句。 云生摆摆手语气平淡道“好吧虽然我从不觉得我欠你的,但是不能否认你救过我的命。那我就看在这狗屁倒灶的恩情上帮你一次。” 黑衣面具男子道:“真的?” 云生站起身,一手环在胸前,一手抹着下巴,低头沉思道:“但这事阻止是肯定行不通的。我也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止。” 看云生起身,原本坐在地上的无欢和尚也站了起来。他静静看着云生,不发一言。 他知道云生心机城府深沉,早就不是当年雍州大雨中那个简简单单的少年。他既已做了准备,就可以平静的对待此时运筹计划,揣度得失的云生。 毕竟从他在平安镇云台村再见到云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面具人听了云生似喃喃自语的话紧张道:“那该怎么办?” 云生并未回答,片刻后云生忽然眼眸一亮,轻笑一声道:“你不用管怎么办,反正我有办法就是了。不过嘛”云生后面的话语音拖长。 黑衣面具男子道:“不过什么?你是想让我做什么?” 云生嘿嘿一笑。“我替你救人,那你是不是可以替我杀一个人?” 覆面具的男子不自觉的眨了一下眼睛。“你杀人从来不需要别人动手的?” 云生似是很无奈的摊摊手。“事事总有例外,谁让我不会武功呢?” 面具男子眼眸正视云生问道:“那你要我杀谁?” 云生左手随意指了指。“他!” 黑衣覆面具的男子即使被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的震惊。 云生左手所指的人,白衣佛陀,无欢和尚! 白骨红尘过,非杀不得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即念八狱 月光隐去,天空即将亮起前总有最黑暗的一刻。 没有月色银辉,没有星辰闪烁,也没有光亮潆溢。只有漆黑如墨,世间一切皆被笼罩其中。冰冷夜风肆虐呜咽,如泣如诉。 黑暗夜色里有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少年独自坐在横出悬崖之外的古树之上。手肘支在双腿上,双手捧脸望着远方,目所及处皆是黑暗,黑暗里没有光亮,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他仿如这山间如幽魂一般,静静坐在那里独自发呆,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是什么都未想,只唇角似笑非笑一副悠然自得的无心模样。 “好狠的心!” 忽然一句低声的咒骂打断了他的安静。他转过头,不远处持剑覆面具男子正站在那里,目光如炬的盯着他,仿佛是要把他整个人看穿撕碎来探寻他的心底。 他望着覆面具的男子在男子那被遮去了大半的脸上游弋半天忽然嗤笑一声问道:“我好像跟你没结仇吧?这么恨我干嘛?看你这眼神好像恨不能把我拆骨吃肉似的。” 面具男子手中剑悄然紧握。“自私无情到你这种地步的人看着都觉得恶心,就算把你拆了也只会丢去喂狗!” 黑衣少年撇撇嘴反唇相讥道:“你自己眼光不好识人不明,倒要怪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讲不讲道理的?” 覆面具男子冷笑道:“是啊,我真是识人不明,竟然多管闲事救你这样一个疯子。我也今日才明白,其实你本来可以不让自己活的那么累,可你却总是犯贱,自找苦吃。你走到今日所受之苦都是活该,怨不得任何人!” 听着男子极尽恶毒的挖苦讽刺的言语,少年面上没有现出任何愤怒神情,仿佛男子的话不是在攻击他,反而是夸赞他一般。少年笑脸明媚,在这暗夜之中都能看到他的喜悦。少年朝男子扬了扬笑脸道:“我找死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你那么痛恨我做什么?我怎么做又何须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爹。” “你!”覆面具男子怒斥。手中剑不住颤鸣,仿佛即将出鞘。男子强压心中怒火,沉声道:“如此心厉狠绝,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得到感情。那和尚也真是可怜,转世佛陀,修天道的佛子竟会喜欢上你!” 少年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叹气道:“我现在倒是真的不想让和尚喜欢我了。他啊”少年忽然低头笑了一声,仿佛很是无奈。“他现在就是个祸害,让我都避之不及。哎当初真不该去招惹他,如果直接杀了他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覆面具的男子盯着低头苦笑的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问道:“你究竟是恨什么?” 为什么明知前路是必死的火海地狱也要走进去,宁愿舍弃无欢和尚? 难道可以无廉耻无畏惧的你真的只是恨把自己变成了他人身下物的人? 一个不屑羞耻道德的人,真的会为这种事记恨入骨? 少年不答,继续望向远处模糊暗黑。山风呼啸,扬起他黑色的长发,黑色的衣角。一抹淡淡微笑在唇角缓缓化开。 “贱!”许久,覆面具男子愤慨怒斥,转身离开。 少年被骂的一愣,忙道:“哎!你有求于我还这么不客气,我也是有脾气的好吧?” 覆面具男子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少年望了覆面具男子离去的方向不满的嘀咕。“真是的,是不是我不发火就真觉得我好欺负?这些年骂我骂习惯了是吧?” 可惜他的话无人听到,也无人搭理。少年哀叹一声,人就不能好脾气啊。 悬崖古树之上,少年手撑树干,身体微微后仰,双腿悠然的前后摆动。依旧那副无情无心,无知无觉的自在模样。 或许真如妙法莲华寺藏金楼上的那个无名老和尚所说,他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魔物,只会惑人入地狱。 世间所谓痛苦,所谓恐惧,所谓别离,所谓不得。但是我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怕呢? 我只是我,从不是别人。既然是我那就谁也别想逃脱。 没人教过我要做好人,所以我只要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了。 黎明的东方泛起第一抹白色时,依旧处于人间黑暗中的悬崖之上有人轻笑。“呵呵呵呵呵” 天光微亮时,极其恐高的的陈大管事小心翼翼的走到悬崖边上去将在那里呆了一整夜的云生拎着耳朵拉回了齐王府的随行队伍里。 吃了早饭后便将云生一脚踹进马车,骂骂咧咧道:“你去跟男人幽会,害老子一整晚没睡好觉。” 云生面对着紧闭的车门窝在马车地毯上嘿嘿笑。“怎么?是一夜不见想我了吗?”语气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 听到云生的话门外陈大管事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你怎么就没掉到山崖下面摔死算了!”陈大管事转身一拳猛的砸在车门上,嘭的一声巨响吓的窝在门边的云生往车厢里面缩了缩,生怕车门被陈大管事一拳打碎了。 马车外陈大管事在低声怒吼。“你要是再跟老子阴阳怪气儿的说话,老子就是拼了被王爷打死也要把你阉了,让你这辈子都只能被人上!” “哈哈哈哈”车内云生听着外面陈清远气急败坏的恶毒威胁心情极佳,笑声开怀。 北方有一骑行近,听到马车内某人在开怀大笑,皱了皱冰冷的眉头向站在车旁的陈清远问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陈管事转身看到马上面容冷峻的慕麟慌忙躬身下拜。“大人他”陈清远低下头,支吾半天却难以启齿,只好回道:“刚刚把他从崖边拉回来,吃了早饭便把他关入马车。小小的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马上慕麟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低着头脸却依旧铁青的陈清远,心中了然。他曾奉命日夜监视云生近四年,对云生的犯贱的轻浮脾性再了解不过。 慕麟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马车内的笑声。“你今早把他带回来时只有他一人在崖边?” 陈清远道:“是只有他一人独自坐在崖边。” 慕麟疑惑抬头望了望远处悬崖。“那天师无欢何时离去的?” 陈清远道:“这小的不知。” 慕麟沉吟片刻,摆手道:“看好他。” 陈清远点头道:“是,大人。” 慕麟冷漠的瞥了一眼马车,一夹马腹行向别处。 他为什么没有跟无欢和尚离开?无人管束,无人监视,无人阻拦,自己都不顾王爷的吩咐刻意远离,给他创造了如此好的机会?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北方有一骑浅蓝色衣袍的男子归来。 原本静静坐在一方大石上的慕麟听到马蹄声急忙站起身,迎着那一骑走去。“王爷!” 萧檀策马近前,一勒马缰停在慕麟面前。“嗯。”萧檀朝慕麟微微点头,翻身下马。 马车处有人跪在地上笑容清澈。“主人。” 萧檀眼眸中光芒亦如往常的深沉,只是看到跪在不远处的云生时就多了一丝冷凝。 将马鞭交给身旁慕麟,朝着马车走去。 走到依旧仰着笑脸的云生面前时驻足审视那张脸。目光如昨夜要把云生撕开探查他心思的覆面具男子一般。 云生跪在地上坦然直视着萧檀目光,清澈笑容透着一丝魅惑。 萧檀冷笑一声。“果然够狠。” 云生欢喜回道:“谢主人夸奖。” 萧檀撇了一眼云生依旧插在腰后的黑色玄刀,俯视云生道:“秦朝陌没对你动手?” 云生轻嗤道:“我是主人的人,便是再想杀我也要考虑一下姑苏秦氏有没有实力与主人相较。打狗看主人的道理他秦大公子怎么会不明白?” 萧檀弯腰伸出手指捏住云生下巴,迫他把头抬的更高,与自己对视。“那无欢呢?你又是怎么骗他的?” 云生眨了眨眼睛道:“主人认为我是怎么骗他的?” 萧檀目光审视了一眼云生,捏着云生下巴的手指开始慢慢加重力道。“那让本王猜猜看?无欢和尚心地纯善,自觉了解你的本性。只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只有对你自己才最残忍。你就是利用了他对你情根深种,所以你说什么他便会信什么。你故意装作坦诚,向他解释当初你对他做的种种事情。明着你与他坦诚相见,却暗自用话触他善心对你更加心疼怜悯,让他不愿再让你去回忆任何痛苦。他精心呵护怕你再受痛苦折磨,却不防通晓人心的你只是故意诱他入圈套。一个精通谎言的人,无欢根本从你口中问不出任何事。因为,你在用实话说谎。” 萧檀说完,看着因被自己用力捏着下巴,额头已痛出了一层冷汗也依旧在笑的云生。“你说本王猜的可对?” “呃”云生已经无法说话,只能朝着萧檀眨眼睛以示正确。 这天下最了解他的人只是萧檀,因为他和他都是一种人。一种为了一件事可残忍之极,可不惜一切的人。那种残忍,可对别人,更可对自己。 萧檀放开捏住云生下巴的手,缓声问道:“对无欢都可如此,那这世间可还有人能让你不会去欺骗,让你能交付真心?” 云生望着萧檀,真诚无比的大声道:“云生例来只对主人说实话。而且主人聪慧绝伦足智多谋,云生便是想说谎也是没用的啊。” 萧檀不想理会云生由始至终都在阿谀奉承的言语,转身自顾自走上马车。“继续赶路。”吩咐一声后便进了马车,关上了车门。 一旁冷眼旁观的慕麟领命道:“是!王爷。”慕麟翻身上马,朝其他人挥手道:“上马,启程!” 有一种人,越是不会真心待他,不会在意他的人越是能听到他的真话。因为那是他的生存之道,在诸多痛苦不堪中琢磨出来的生存之道。他可以在你面前乖巧听话的像一只真正的宠物,可以向你展露出他所有的秘密与弱点。可是当你自以为你可以掌控他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他的心志依然是坚如城墙,沁不入,攻不破。便是真的把他的心从身体里生生剖出来也不能将他看透。 而云生便是这样的人。 众人上马,陈大管事也坐上马车驾驶位。转头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云生,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只是暗暗叹息一声,扬起马鞭,驾车离去。 云生就那么跪在那里,看了看那几骑大马,又看了看那辆宽敞华丽的马车才感觉自己下巴有些发肿了。 “一路走回云梦泽吗?”云生用手揉着下巴,无奈的起身跟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恶何渡厄 刚刚被凶猛的洪水肆虐过的雍州大地上满目苍夷。倒塌的废墟,残乱树木和淹死或者饿死的禽畜的尸体。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怪异的腐肉气味。 路旁,树边到处都或躺或坐着形容枯瘦,或者面目狰狞的人。有衣衫褴褛冰冷麻木的男人,有蓬头垢面嘴唇青黑的女人,老人和孩子却是极少的。 而他们身旁各处都躺着断气已经冰凉或者已经腐烂到爬满了蛆虫散发着恶臭的尸体,或者即将死去尚还吊着一口气的人。 不论四周有多少死人,那些活着的人都已经不会害怕或恐惧。他们已经见过经历过了太多的死亡,多到已经麻木。 他们也曾亲眼看着家园被奔腾而来的洪水淹没冲毁时人们痛苦绝望的嘶嚎,拼命逃生侥幸活下来后又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或父母,或丈夫,或妻女,或孩子都活活饿死病死在他们眼前。 刚开始时他们还会惊恐,害怕,嫌恶,或者歇斯底里嚎啕大哭。但是现在的他们都已变的冰冷麻木,无论谁死在他们面前都再不会对他们有所触动。 他们现在只想活下去,不顾一切的活下去!人性总是自私的,没有人不怕死,所以他们用尽所有方法活下去。他们变成了如山间野兽一般没有人性和理智,他们开始残忍的烹食同类! 先是身体孱弱的老人,病人。然后是孩子,最后是女人。在巨大的饥饿面前,似乎一切道德伦理都已经丧失。所有的善恶再死亡面前都低贱的不值一提。 此时一个隐蔽的山坳里泥水中浸泡着断枝残叶和几具已经腐烂到不知是狗还是什么的动物尸体。山坳一处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抱着双腿缩在一个女人身旁。 他已经和娘躲在这里好几天了,他害怕,很害怕。他害怕会被人发现,会被人杀狗一般煮来吃掉。他害怕那些饥肠辘辘游弋着觅食野狼野狗。他害怕娘也会像那些女人一样被剥光了衣服砍的一块一块丢进锅里煮。他不停的抱紧自己的身体紧紧靠着身旁娘亲的身体,仿佛这样他就会有安全感,他就可以保护好娘亲,和娘亲永远在一起。 可是他已经恐惧到忘记了他容貌美丽的娘亲早已经死去了很久,被那些身披盔甲的大人推到在地就再没醒过来。他的娘亲现在已经是一具开始散发着气味的尸体,再不会有人会去吃她了。 他又怕,又冷,又饿,所以他伸出手去触摸娘亲的脸。 “娘阿生好冷娘”手指触摸到那比他的手更冰冷的脸庞,让他小小的手冷的颤抖了一下。他望着闭着眼睛,便是曾经多么貌美现在也已经变成脸色青黑的女人。“娘你也冷么?阿生抱着你好不好?” 小小的他伸出手臂去拥抱着娘亲的,想去给娘亲一些温暖。可是娘亲为什么不伸手抱来他呢?娘亲为何不再抚摸他的头顶朝着他微笑?他仰着脸看到娘亲不说话,惊慌的摇晃娘亲的手臂,是不是自己太调皮所以娘亲才生气了?“娘娘你跟阿生说句话好不好?娘阿生会听话不惹娘生气,娘不要不理阿生好不好?娘” 两行眼泪沿着脏兮兮的脸庞滑落,他压抑着哭声不停的去摇晃娘亲的手。“娘娘娘你醒醒不要不理阿生娘” 女尸依旧死气沉沉,毫无知觉。她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永远也不会再回应儿子的呼喊。 终于,他从压抑着的小声哭泣变成了嚎啕大哭,然后是崩溃的撕心裂肺。 他知道娘已经死了,可是他不愿去相信。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娘,娘就是他的一切。可是娘死了,他惶恐失措,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所以他费力的将娘拖到这里。 现在他终于知道娘是真的离开他了,永远的离开他。只留下他一个人,再没有人会再他害怕的时候怜爱的抚摸他的头顶,将他抱在怀里说‘阿生,不要怕,有娘在。’ 娘! 一声凄惨呼嚎传了很远,娘亲却永远不会听到。 天色阴沉的可怕,仿佛一只饥饿的饕鬄巨兽要择人而噬。大地的一处有一个小小少年一边哭一边不停的用手去挖土,直到十指渗血。 他疯魔一般不知疼痛,他只知道去不停的刨土。他要将娘亲埋葬,他好像听老人们说过什么人死入土为安,他听不太懂,他只知道不能让娘被人吃掉,不能被野兽啃食。 许久后他终于把娘亲埋葬,泥土堆起一座小小的坟茔。 衣衫褴褛的枯瘦少年跪在那座小坟茔前,痛哭不已,直到再没有眼泪流出,仿佛已经把眼泪流尽了,疲累的抱着双腿蜷缩着昏昏睡去。 梦里他又看见了娘亲,娘亲还是那般美丽温柔。娘亲把他抱在温暖的怀里柔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话。可是娘说了什么他却一句都听不到。 忽然,他被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惊醒。 他猛然从梦中醒来,哆嗦着去靠近娘亲的坟茔。 他很害怕,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找到了这里,或者是饥饿的野兽在用尖利的牙齿撕裂了谁的身体。他左右看看,地上有一节断树枝插在水洼里。他急忙将树枝拔出来握在手中,此刻这是他唯一可以用来防卫的东西。 他警惕的听了一会儿,发现只是一个女人在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惊的他心肝发颤。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拿着手中树枝一步步朝着惨叫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他就在一片树林里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小心的躲在一颗树后,看到一个身体,鼓鼓的肚子,腿上流满了鲜血,痛苦惨叫的女人。 他害怕极了,刚想转身逃跑就听到女人断断续续的叫喊声。“救救救救我啊我我的孩子要生了救我” 他听到声音脑中像打过了一道闪电。这声音他听到过。 他缓缓转回头,仔细的去看那个痛苦的脸都有些扭曲的女人。 “江夫人?!”他惊叫出声。 女人听到他的话,也明显楞了楞。她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会认得她。 江夫人忍痛冷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虽然眼前只是一个枯瘦的小少年,她也不得不警惕。现在任何认识她的人对她来说都是危险的。 江夫人眼眸有冷光闪现。如果这小少年也想对她不利,那她便是拼了这最后一口气也要杀了他! 小少年看清了这个女人真的是江夫人,竟满是欢喜的向着江夫人走过去。“江夫人,我,我是阿生啊。两个月前我和娘亲曾饿昏在你府门前,是你让人给了我和娘一碗粥。你当时还问过我的名字,我说我叫云生啊” 云生?江夫人皱眉,然后猛然想起了那件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的小事。 那天她本是要去给她的夫君送吃的,可是夫君却公事繁忙,她只好转回府邸。在进门前便看见一对母子倒在府门外。她当时便让人把那夫君不吃的粥施舍给了那对母子,也免得浪费。 当时她见那个孩子虽然枯瘦,却长的十分好看,就不禁问了一声孩子的名字。那孩子好像是说他的名字叫云生。 “云云生?你是云生?”江夫人再次痛苦的抱着她鼓鼓的肚子。 小少年看到江夫人痛苦哀嚎,急忙丢下手中树枝,跪在江夫人身旁。“夫人,你怎么了?我我怎么救你?” 江夫人的下身血流的更多,地上泥土都染红了一大片。 江夫人痛苦喘息道:“我我快要生了可是我没有力气孩子怕是要闷死的啊” “那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小少年惊慌的不知所措。他从来不知道女人是怎么生孩子,更不知道生孩子会是这样痛苦。 江夫人冷汗浸湿的青丝贴着她苍白的脸,几乎已经是筋疲力尽。“孩孩子可能生不下来了。不行要想别的办法他一定要一定要出生一定要活下来” 小少年见自己帮不上忙焦急的流出眼泪,忍着哭腔哽咽道:“夫人” 疲累的江夫人忽然眼眸一亮,神色变得坚毅。她喘息着镇定道:“云生把把我身下的匕首拿拿给我” 小少年抹了抹眼泪连忙点头去找江夫人身下的匕首。摸到后颤抖着递到江夫人手里。“夫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江夫人接过匕首,眼神却紧紧看着哭泣的小少年,语气凌厉的问道:“云生,我是不是救过你和你娘的命!” 小少年被江夫人忽然严厉的问话吓的一愣,然后木然的点头。 江夫人又问:“那你是不是欠我两条命?!” 小少年茫然不解的眨眨眼,又点了点头。 江夫人脸色缓和了些许。“那你是不是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小少年开口道:“是,夫人是我的恩人,我是要报答夫人的大恩。” 听到小少年的回答,江夫人痛苦扭曲的脸上流出泪水,却又露出笑容。“好阿生,我死后你要记得你欠我的,所以你要好好照顾我的孩子让他好好活下去江家的仇还要靠他来报啊” 小少年楞楞听着他并不太懂的言语,也不知道江夫人为何要又哭又笑。他只知道他最后看见江夫人用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她鼓鼓的肚子,鲜血流满了他的眼睛,触目可及,皆是血红一片。 当他楞楞伸出双手接过一个血糊糊的小小东西时,江夫人便躺在地上再也不动,眼睛却死死盯着他,仿佛是告诉他,她会一直看着他。 小少年愣怔许久,手中捧着的那东西忽然哇的发出哭声。 小少年低下头看到双手捧着的竟是一个白嫩娇小的的婴儿,因为身体上的血渍还没有被擦去,显得血色斑驳。 原来是一条小小的生命捧在他手中。这生命还细嫩,脆弱,他才刚刚会哭。 许久,少年缓缓露出笑容,脱下自己的衣服包裹住这脆弱的小生命,搂在怀里。 他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小生命的脸颊。“别哭,别怕,有我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虚可我惧 丹阳城是大昭国除去帝都外地域最为繁华的地方。 因为大昭国地域狭长,丹阳城刚好处于大昭国的中心,西邻止陵大江,南邻大昭边境线的夏江郡,东邻东越十万大山的山尾,而北方则是大昭京城的帝都。如此有山有水且是各路隘口要道交汇之地自然会成为大昭国最为繁荣之地。 丹阳城有三件事在大昭国久负盛名。一是丹阳城的水好,便酿出了各色美酒,花酿,红官,春烧。二是止陵江畔画舫楼船上的各色美人花魁,环肥燕瘦,婀娜多姿。三便是丹阳城文风书气,每年从丹阳走出去的世子文人几乎占去了大昭国其他地方文人的三分之一。 大昭朝堂之上出自丹阳的文臣也不在少数,所以大昭科举时,只要报出来自丹阳出身的世子便是考官也都会多多关注一些。 过了丹阳城便是夏江郡的地界。所以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的单独宅院里齐王萧檀正坐在院里的石桌前独自饮酒。 酒味不如何凌冽,却也不是清淡的口味。 萧檀一边优雅品酒,一边不时用眼睛余光瞟向对面房门大开的房间。当他看到门口依旧空空如也的时候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为何还没醒?难道要那无欢和尚去雪山寻来的七叶莲花没有效果? 昨日是花无期发作的日子,七叶莲花即便是对花无期没有任何效果也不该一直昏睡不醒啊? 萧檀放下手中酒杯,指尖摩挲滑腻的杯沿,望着对面房间的窗口。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体太弱,所以不能承受七叶莲花的药性么?还是罚他跟随马车一路走了百里太累了? 想及此处萧檀放下酒杯,拎起酒坛走进了房间。 房间内云生正亦如往常蜷缩着身体睡觉。 萧檀拎着酒坛坐在床边,沉静目光定定看着云生的脸。 他虽然昏睡了两天,可却睡的并不安稳。总是眉头皱起,或者紧紧蜷缩的身体发冷似的颤抖,偶尔呓语一句却无法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他睡觉从不说梦话的,他梦里究竟梦到了什么? 萧檀眉头皱的更深。云生除去记忆未恢复前头痛发作外,极少会这样的。 难道是因为花无期?可他已经给他诊治过,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 萧檀抬起手,将手掌按在云生额头。额头一片冰凉,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唔”一道低低的声音发出,然后睡着的云生不安的动了动。 萧檀收回手,静静看着云生开始慢慢苏醒过来。 昏睡了两天的云生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眼前坐着一袭浅蓝锦袍的冷傲男子,只是觉得他长得挺好看。云生坐起身茫然问道:“你是谁?” 萧檀不回答,只是目光审视了云生一眼,然后从床边起身走向窗边椅子上坐下。 云生每天睡醒后便失忆的毛病是他造成的,所以他再清楚不过。萧檀一边喝酒一边等着云生慢慢恢复神智。 床上云生目光跟随萧檀移向窗边,看坐在那里的人悠然饮酒丝毫没有回答他的意思懵懂的用手抓了抓脑袋。 他确定,这蓝袍男子他一定认识,而且很熟。 下一刻,云生脑中的记忆便如奔腾的河水一般全部涌出。 愣了愣,然后云生朝着窗边的萧檀露出尴尬笑容。“主人” 萧檀冷冷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每天都上演的戏码,萧檀早就习惯了。萧檀将手中酒坛放在桌子上,身体靠向椅背,目光放在云生脸上。 “你梦到了那个江夫人?” “嗯?”听到萧檀的问话,刚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的云生倍觉吃惊?“主人如何知道?我我说梦话了?” 萧檀道:“虽然只听得清一个江字,但是你认识的江姓人,又能让你如此记忆深刻的也只有她了。” 云生低头,苦涩的挑了挑嘴角。“以前极少做梦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起以前那些我自己都快忘记了的事。” 萧檀感觉敏锐,一瞬间便捕捉到了云生嘴角的苦涩,语气中的黯然。萧檀眼眸不自觉微微眯起。 这种神情和语气怎么会由云生展现出来?极能隐忍与掩饰的他面对自己时除了微笑与讨好妥协外从没有流露过一丝别的情绪。今日醒来怎么有些说不出的变化? 萧檀拿起桌上他剩下的半坛酒递到云生面前。“你想回雍州?” 云生一愣,然后接过酒坛恢复往日笑脸明媚道:“回去?我现在连娘亲葬在何处都已寻不到了,回去做什么?” “是寻不见,还是不想去寻?”云生的话听似没什么,但萧檀却毫不犹豫的戳破。 云生一呵呵笑,点头承认。“是不敢。” 萧檀轻轻哦了一声,等待云生下文。 极其聪明的云生听出萧檀话中含义,狠狠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口酒,擦了擦嘴角道:“我回去,便是找到了娘亲的坟墓,也不可能证明我的身世。若再有人趁机毁了我娘亲的坟,那我岂不是太不孝了?” 萧檀微微冷声笑。拿过云生手中的酒坛站在床前,一手温柔捏住云生下巴让他高高仰起头,一手将酒坛拿高,微微倾斜,清亮的酒液便流入云生口中。因吞咽不急,还有不少酒液溢出口,顺着修长脖颈流淌至心口,浸湿衣襟。 “这种损德败行之事本王岂会做?所以,你是在提防卫朗?” 萧檀手中酒液不停倾倒入云生嘴里,他回答不了,便只能仰着头,似极享受美酒入喉的滋味。 萧檀见坛中酒已倾倒空了才堪堪停手。捏着云生下巴的手指收回云生便弓着身子大口喘气,一边看向萧檀手中的酒坛一边咳嗽,原本苍白的脸色染上些许嫣红。 云生一边咳嗽一边抹了唇角酒渍一脸惋惜道:“这么好的酒这么就喝光了,还洒出这么多,真是浪费。”说完云生竟将沾有酒渍的手指送入口中意犹未尽的吮了吮。 萧檀看着云生故作的模样不为所动的走回窗前将空酒坛置于桌案上道:“倾倒半坛酒的时间你就已经是这般模样。如果是一整坛,保证活活呛死你。” 云生没心没肺的呵呵笑。 萧檀抱着双臂以一种逼视姿态看着云生。“让你徒步跟随马车行了近两百里路,你也该学乖些了吧?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生疑惑看着萧檀,笑道:“主人以前从不在意我是谁,什么出身,对我说的话做的事也都不干涉。怎的自知道了一个女人的存在后就对我越发怀疑了?” 萧檀抬眼瞟了一眼云生道:“当初你是谁对本王来说并不重要。但是自你回过云台村后云台村便被卫朗屠尽,此事如此巧合,怎会让本王不怀疑?当初卫朗把你送进云梦泽时你的籍贯上写的是江陵人氏。可你对本王说你是雍州人氏,且是来自平安镇云台村。” 云生道:“主人当时只是一心想从我口中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事。对 我说的是否和卫朗相符并不在意。” 萧檀嗤笑,笑声透着明显的不屑道:“一个低贱的禁脔,本王有必要知道他的身世么?” 云生认真的点头。“也是。齐王镇守大昭边境,管理二十万铁骑,哪有时间去在意这些小事。”云生抬头,目光清澈看向萧檀。“那主人究竟是怀疑什么?” “本王只是觉得卫朗杀光云台村的人一定不止是因为云玉如。”萧檀语气淡然,却隐隐透出危险。“如果只是因为云玉如死于二十二年前,他即便是查到也没有必要杀光云台村所有的人。甚至本王去往平安镇时除了查到云玉如已死外,查不到任何其他关于云玉如的事。而且你和你娘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无人知晓云台村曾有过你们母子。若依你告诉本王的经历,就不该没人记得你们这对孤儿寡母。。” 云生眨眨眼,笑的波澜不惊。“那只能说明这件事有人在说谎。当然,在主人看来我说谎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总不会是主人调查过的那么多人都在说谎吧?” 萧檀道:“本王曾想过,云玉如死了二十二年,而你才刚刚二十一,那时你娘还没有怀上你,所以你不认识云玉如也是正常。但是如此想本王就想不通了。一年前卫朗杀了云台村所有的人,却为何大发慈悲把云南景的命留给你?” 云生道:“或许是云南景侥幸逃脱,才刚好在村口遇上我。他当时以为是我让人屠村,还把我大骂了一通。” “是吗?”萧檀锐利目光如利剑,仿若要通透人心。“你是说就凭一个小小的云南景能轻易逃脱卫朗的暗卫袭杀?” “呃这样啊?是不太可能。”云生仿佛被问的有些不知如何作答,苦闷的挠了挠头发认真的替萧檀继续猜测下去。“那只能说卫朗可能是跟我有所勾结,所以帮我让我手刃仇人?嗯那我得进云梦泽前就已经和卫朗勾结在一起了,不然我没有机会。” 萧檀讥讽打断云生的猜测道:“你不用给本王耍这些小心思。你若真是他的人,他又何必煞费苦心的让你离开本王,现在还三番两次的派人要你的命?” 云生迷惑不解道:“那主人要我说些什么呢?” 萧檀冷笑道:“说你当年跟本王招供那些话时究竟是不是真的被蛊虫控制?你如此善于说谎,不排除你当时还有一丝清醒所以并没有说实话的可能。” 云生叹了口气道:“云生自甘愿做主人的宠物起就只对主人说实话。有没有蛊虫控制并没有什么关系,我能向主人坦白的依旧是一样的话。 我叫云生,自小在云台村长大,与娘亲相依为命。十岁时离开云台村遇洪灾,娘亲死在那里。后来我遇到江夫人,替她照顾一个婴儿,婴儿被人捡走我便四处寻找到了江陵。在江陵城生活了几年,无意中见到了江家的仇人宋公辅。我故意结识宋家嫡孙宋宁伺机替江夫人报仇,可是那年天子巡游天下,经过江陵城时我便被天子看见,带去了京城帝都。” 说到此,云生忽然嘲讽的笑笑。“我也是那时才发现我竟和当今天子长的如此相像。一个手握万里锦绣河山的皇帝,一个经常忍饥挨饿混迹市井的窃贼,还真是莫大的讽刺呢。” 萧檀出声提醒道:“你当年好像确是如此说的。但若这些都是真的,你确实是云台村的人,那卫朗又为何故弄玄虚的封住所有人的口,把你出现在江陵以前的事抹的一干二净?” 萧檀眼眸闪现出精芒。“那时卫朗屠村是因为你,对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予修虚妄 丹阳城最大客栈的单独院落里寂静无声。 有风从房顶略过旋起几片枯黄落叶跌下房檐,落入院中。 西厢房内有一人坐于窗前,一人坐于床上。 窗前蓝袍男子看了看床上坐着的黑衣少年,然后将目光转向了窗外那打着旋儿的金黄落叶。他并不着急知道少年的回答,因为他今日不想再费心去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他给他考虑的时间,他再等他的实话。 他今日旨在揭下他所有的面具。 床上云生低着头,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也不回答。 房间内长久沉寂。这于善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云生是极少见的情形。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应的萧檀转回头。 “怎么?不想说?那看来,你是知道原因的。” 床上呆滞的云生思附片刻,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走下床,来到萧檀面前缓缓跪倒。仰起脸,唇角扬起清澈笑容,眼眸明亮。“若我说这原因与主人没有任何牵涉,主人可否不再过问?” 萧檀一笑,伸手抚上云生的脸。“你就那么喜欢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自己的心底,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云生,当初你曾立誓会一生一世做本王的宠物,那你在本王面前就不该有自己的秘密吧?” 云生抿了抿唇有些无奈的笑笑。“其实,四年前,我曾在无意中得知了卫朗一个天大秘密。我不知道这件事对卫朗到底有多重要,只是他似乎很是在意这件事被人知晓。原本他根本不屑关注我这么一个贱如蝼蚁的下奴,但是自他查到我知道这个秘密,才让我惹上了他,才会让他不惜代价的想要杀我灭口。” 萧檀讶异。“哦?卫朗竟还会有如此重要的秘密被你知晓?若是如此,依着卫朗残忍手段,你在帝都时他就该杀了你以绝后患才对。为何他只是把你送入了灵州?” 云生眨眼扬起狡黠笑容,像一只诡计得逞的小狐狸般得意道:“那是因为我对他说我把这个秘密告诉过别人,我若死了便会有人将他的秘密公之天下。他虽半信半疑,却更不得不权衡利弊,而且他应该也不想因为我轻易得罪了主人。论武功什么的我不行,论说谎蒙骗,我还是可以的。” 萧檀手指轻轻撩起了云生鬓角的一丝长,认真的绕在指尖。萧檀从不允许云生剪发,四年后头发已经是极长,发质如女子青丝般丝滑。萧檀好像很喜欢云生的头发,更喜欢云生长发散落如瀑的模样。 萧檀点头赞同道:“你有多少本事本王了若指掌,小小年纪便能在江陵混迹,怎会没点鬼蜮伎俩?但卫朗此人也非是什么善类,手掌司礼监掌印之权,且性子冷酷手段残忍阴毒。你会知道何事能让他如此忌惮,忌惮到失了心智,对你的话深信不疑?” “”云生低下眼帘犹豫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朝着床边走过去。床侧正放着那柄黑色短刀。 伸手拿起短刀,云生一边转身走向萧檀,一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出雪亮刀身。 萧檀看了一眼云生手中缓慢出鞘的短刀,然后目光停在云生还没散去笑意的脸。 天生冷毅的面上竟没有丝毫戾气威慑,只是坐在椅子上,意态闲适的看着云生一步步走近安然不动。 云生这拔刀姿势倒学的与自己出刀时一般无二。当初故意作弄云生,让他陪自己练刀。云生纵然手脚利落伶俐,但是总是连自己随意一刀也躲不过。每次练刀完毕后云生便要从新换一套衣服,因为云生的衣服总是会被他的刀划裂的破烂不堪,甚至皮肤上处处伤痕渗出鲜血。 他也不知为何,每次戏耍的云生气喘吁吁衣不蔽体的狼狈逃窜他就会心情很好。 这种游戏几乎天天上演,便是每日都会受伤,云生却没有丝毫抱怨,反而和他一样对这游戏乐此不疲。 刚开始时萧檀不过随手挥刀,只在拿云生消遣取乐。直到有一天云生可以在他手下逃过六刀时,他才开始正视云生。因为他发现云生真的很聪明,他每次狼狈逃窜时都会用心记下他出刀的轨迹,快慢和出刀的习惯。不过几日光景他便能凭本能猜测到他的刀势。也从那时起萧檀开始认真出刀,然后他依旧是一刀也躲不过更是每每被他划的片体鳞伤。 萧檀曾经有过一次教云生练刀的荒诞念头。不过也只是那一次。云生虽聪慧,却不是练武的材料。在云生被送入云梦泽前便已有暗疾,骨头筋脉好像皆被伤过,根本就不可能练武。 试问一个永远不可能握紧手中刀的人即便再如何天资聪颖也不可能练刀练出什么成就的。所以萧檀没有教他练刀,只拿他练刀,让他身形更为灵活自如,也算是给自己沉寂生活中找到一种乐趣。 只是那一日,萧檀没有留意云生染了风寒,出刀势猛,云生没有躲过。那一刀差点砍断云生肩骨,砍断他的整条手臂。也是那次后萧檀再不让云生陪他练刀。 此时,已经拔刀出鞘的云生走回了萧檀面前再次跪下。恭敬将手中短刀捧起道:“断手剔骨都可,因为这次我恐怕又要违背主人了。”云生忽然又笑道:“如果他答应了主人,杀了我便会告诉主人这个秘密的真相,请主人动手便是。” 萧檀静静凝视云生漂亮的眼睛,眼眸中除去又透出了那种许久不见的古怪兴奋外,平静的波澜不兴。 萧檀伸手接过刀,没有把刀刺在云生身体任何一处,只是垂首不去看跪在面前的云生,右手握刀用刀背一下又一下的缓慢敲击左手掌心。时不时又抬眼在云生身上打量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考虑要去剔出云生身体上的哪块骨头更好,更合适一般。 云生仰头看着萧檀手中刀一下下敲击掌心,不惧不畏。 萧檀眉头却缓缓皱起。云生神色虽如常,平静无波。但是那无法掩饰的兴奋之意却让萧檀疑惑不已。 许久后,萧檀停下敲打掌心,用左手两指捏住刀柄将刀尖朝下。忽然两指松开,短刀垂直下坠,掉落在地发出脆响颤鸣。 萧檀抱起双臂,身体靠向椅背哈哈大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想死在本王手里,但你想死可自行去死,刎颈,服毒,本王绝不阻拦你。你若想让本王亲手杀你本王绝不会让你如愿。” 云生惊诧抬头,除了惊异外还有些许的失落。因为萧檀猜出了他的心思。 萧檀冷嘲道:“死都不愿说出卫朗的秘密,这可不是你会做的事。要么这个秘密与你有关,要么就是你不过想要我杀你而已。”萧檀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过你倒是猜对了一点。卫朗说你是一个祸根,便是我再怎么小心管束你,便是将你关起来,此生再不能见天日,但是只要本王留着你的命,将来一定会是养虎为患。” 萧檀笑意嘲讽,竟似不屑。“本王虽然知道你聪慧且工于心计,但是依本王对你的了解,并不太相信本王处处留心,你还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便是你让无欢和尚下落不明,打算孤注一掷也不过是求死而已。” 萧檀微微弯腰俯视云生,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谋划?” 云生无力笑笑,有些颓丧道:“主人总能知道我再想什么,可以轻易拆穿我的谎言,我还能做什么?呵原本便是遥不可及,便是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做到。我既看不到希望,那便求个解脱,要么死在那个人手上,要么死在主人手上。这才是我的结局。” 萧檀低头附耳在云生耳边,语声前所未有的温柔,只是说出的话依旧霸道。“不,这不是结局。你今生只是本王的宠物,你没有选择死的权利。你想要的结局,本王不准!” 云生轻轻闭上眼睛,唇角扯出笑意带着些许惨淡。深深吸了口气,不言不语。 “咚咚咚!”有人敲响的声音传来。房门大开,来人显然是敲的门框。 萧檀直起身道:“何事?” “”门外人陈清远慢慢腾腾的走进门槛。然后朝萧檀行礼道:“王爷,午饭已经备好。请问王爷是到偏厅用饭还是端到房间里来?” 萧檀看了一眼云生,不再说话。径直走向门外。 萧檀行至门口时,停步思考了一下,侧首对跪在地上的云生道:“明日起,陪本王练刀。” 一旁躬身站着的陈清远听到萧檀的话吃惊不已。 他虽入云梦泽的时间比云生晚,但是当年萧檀和云生练刀的情形还是听云梦泽里当差的老人们说起过。 当年云生几乎被一刀砍断肩头骨头的时候他刚好进入云梦泽。他曾亲眼见过云生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模样。 已经两年多没在让云生陪王爷练刀,今日又忽然提起想及此陈清远更是隐隐担忧的转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云生。 云生睁开眼睛,倒是没有什么愤怨或害怕,反而一扫之前的颓唐恢复如常,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笑道:“是!主人!” 萧檀大步走出房间,心情愉悦。今日他撕开了云生的伪装,至少今日云生表现出了往日决不会出现的情绪和表情。 只要他还没忘记自己的本来模样,这就很好。 陈大管事看着云生张张嘴唇欲言又止。叹息一声,跟随萧檀身后离开。 待萧檀和陈清远走远后,云生捡起落在地面的短刀从地上站起来,一边还刀入鞘,一边低声咒骂道:“好厉害的卫朗!为了你的主子还真是真敢赌啊。你就不怕我真的说出来,大家玉石俱焚么?真是比我还要疯!” 咒骂完卫朗,云生轻轻仰头,目光看向窗外远处。“你可是在试探我够不够资格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至道不束 客栈的清雅宅院栽种了一丛葱郁翠竹,竹名美人青。 因为美人青不论春秋皆不衰败,便是严冬大雪依然绿嫩嫩的,青翠欲滴挺拔直立,且竹身一般较为细长,淡雅朴素,又如美人身姿一般纤细柔美,故有风雅之士起名为‘美人青’。 厢房门口,大昭国第一藩王萧檀一手拿着黑色短刀,一手覆后走向竹丛旁略为开阔空地。 身后云生老老实实的跟着,当看到陈大管事经过时满脸堆笑的朝陈管事偷偷挥手打招呼,然后理所当然的收到了陈大管事白眼儿相向。 云生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的朝着拿后背对着他的陈管事笑容更加灿烂,仿佛看到别人没有好脸色他就很高兴。 走到空地处,萧檀停住脚步转回身。身后云生只顾去看陈大管事收脚不及几乎撞在萧檀胸口。 少年急忙收住脚陪笑着后退了两步。 萧檀无甚表情的瞧了云生一眼,将手中短刀递给云生。“拿着。” “啊?主人不是要练刀吗?”他练刀为什么要让自己拿刀?以前练刀也不用热身的吧?云生虽然有些不解,还是很听话的双手接过,只是表情迷惑的看着萧檀。 萧檀道:“从今日起本王亲自教你武功。” “啥!?”云生嘴巴张大,吃惊不已,捧刀的双手都有些颤抖。这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云生结结巴巴的问:“我我那个主人不是说过我根骨不行,学不得武么?而且我这悟性奇差,人也惫懒的紧,就是习武也练不出什么名堂,怕只会被人笑话,给主人丢脸” 云生身体弱,筋脉也受过不同程度的损伤而阻滞於堵。身体里有几处断骨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双手手臂更是不知受伤脱臼过多少次,这样一副身体习武倒也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萧檀冷冷道:“你说完了?说完了就开始。” “哦。”云生无奈的放弃挣扎。练武?练刀?确定不是另一种拿他取乐的法子?好吧,反正早习惯了,主人高兴比天大嘛。 只是事情似乎就不是云生想的那么回事儿。 原本以为陪着萧檀练刀还会像以前一样,萧檀拿他来当对手练习出刀和收刀。 每每都是刀锋即将伤到云生皮肤的一瞬间收刀,或者直接在云生身上划出深浅一致的伤口来让自己的刀速更加精准利落。 只是这次练刀萧檀居然真的是让云生用刀,而他只是随意捡了一根两尺长的竹枝。且让云生向他倾力递出几刀来试试云生的手劲。 这样的情况让云生一头雾水,茫然的不知所以。 主人真的是要教自己刀法?云生瞅瞅手里的短刀,又看向面前的萧檀,傻愣愣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萧檀扫了一眼云生踟躇的模样开口威胁,如果他不愿让自己教他练刀,那便让慕麟来教他。 云生脑海中浮现慕麟那千年冰山的模样身体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怎么感觉有点冷啊。 云生慌忙展颜谄媚道:“别别。既然要习刀那肯定是要跟主人学了。主人刀法精湛举世无双,慕大人的刀法也是主人教授的呢,我当然要跟主人学了,呵呵” 云生心中嘀咕。主人下手有分寸,且不会真的把自己一刀砍死。可慕麟出手无情,而且还对自己早就心怀怨怼,若是陪他练刀,自己就算是长的三头六臂也不够他砍的。 “那就出刀。”萧檀一手覆后,一手握着竹枝,竹枝指向地面,后退几步为云生出刀留出空间。 云生曾陪他练刀近两年,虽然没有教授过云生刀法,但是云生天生聪慧,虽然他自己不能练习,但是招式套路估计也都记得七七八八,否则那时在灵州他怎敢对卫朗派去的宫中凌武卫出刀?云生的斤两,没人比他萧檀更清楚。 云生无奈的吐了口气,握紧的短刀,依着当初萧檀出刀的姿势向着萧檀递出一刀。 萧檀只是用眼角余光撇了一眼就轻易侧身而过,手中竹枝啪的一声打在云生手背上。短刀掉落在地,云生手背立刻有些红肿的迹象。 萧檀叱道:“没让你模仿本王出刀的姿势!只按你自己的感觉出刀,怎么用些舒服,顺手怎么劈。本王先看看你出刀时的劲道如何。” “啊?哦。”云生郁闷点头,掂量掂量手中短刀的分量重新握紧。 他以前只用过用来偷东西用的无柄小刀,轻盈小巧,刃薄锋利,以一指贴在掌心或者夹于双指之间。因为极易隐藏,往往出手皆会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可这黑色短刀自萧檀送给他起他就极少使用,除去灵州对付过卫朗的凌武卫伤过一个人,皇城天牢中用它杀了萧挚外云生用的最多的时候便是在那座小湖边的茅屋前劈过几次柴,削过竹篾给红衣小女孩鸾儿做风筝,砍过竹片做菜圃的篱笆。 云生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与姿势,打算好好的劈出一刀,心底却是郁闷不已。明明说是陪主人练刀,可这怎么就变成了让自己练刀了? 云生认真全力递出一刀,直劈萧檀肩膀。 萧檀侧身,脚步横移。啪的一声,竹枝点在刀背上,云生手中刀应声落地。 萧檀手中竹枝收回。“捡起来,重来。” 云生弯腰捡起,重新握在手中。第二刀出。刀身再次被萧檀手中柔软竹枝点中,刀身震颤却是并未脱手。 “力道比前一刀略好,但是还是太差。再来。” 第三刀。 “不行!力度不够!手握刀不稳。” 第四刀不待递出,云生的手就已经发抖到几乎无法握住刀柄。 以前他手骨受伤太重,便是现在恢复,也基本是个废人,根本就不可能练刀。这些萧檀心知肚明。只是他却还是要教云生练刀。 四刀都出不了,严重到这种地步吗?萧檀眉心蹙起,看到云生不带任何势气第四刀袭来,抬起手便轻易握住云生握刀的手。看了一眼云生比常人要苍白的脸不耐烦道:“算了,你如此愚笨,还先从最基础端刀姿势练起,什么时候手拿刀稳了再练招式。” 说完便用脚左右踢了云生双腿,让他双脚分开。“下蹲,扎好马步,刀端平腿不准晃,手臂前伸手不准抖!” 云生闭着嘴,听话的任萧檀把他摆出扎马步端刀的姿势。反正萧檀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这一日起,云生的习武生涯就此开始。 每日练习马步端刀,由刚开始的半个时辰增加到一个时辰。便是赶路回云梦泽,萧檀也不会忘记每日监督云生。 早晚各一个时辰。为此萧檀天不亮便把云生踢出马车,晚间睡前也要练习一个时辰才准许他睡觉。 刚开始陈大管事总会偷偷问云生,可能坚持得了一个个时辰?云生不答,只是冲他笑,笑的陈大管事再没好奇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落跑了。 而云生则毅力坚强,不喊累,不叫苦,不偷懒,老老实实的练习端刀姿势。 陈大管事躲在一旁偷偷拿眼撇着蹲马步的云生目露不屑。身体孱弱以色侍人的家伙还能练刀?看你能练出个什么鬼来! 远处手中持刀的慕麟横刀在眼前,缓缓抽出。 他的刀法是萧檀教授,他曾不惜一切的刻苦练习。他练刀不为能出人头地或者成为一代宗师。他只是为他。他想将刀法练到最好,他只是想让他多留意他一些,他只是想自己有一天可以像初次相见时那样让自己来保护他。 他曾不分昼夜的习武练刀,甚至现在他的武功已经不逊于他。 可是,为什么他还要教授给那个人习武?明知道那个人筋骨受损只是个残废根本就不能习武,便是如何努力也只可能达到强身健体的效果而已。便只是这样他依旧教授那个人习武,且耐心传授。 刀身出鞘一半,雪亮光芒映射在他清冷眼眸,眸光怨愤透着一丝杀气。 丹阳城与夏江郡交界,只两日的路程便是萧檀的封地。云梦泽在夏江郡广阳地,回到云梦泽时也不过行了四五天。 离开时初夏,再回到云梦泽都已近冬季。 因为萧檀喜好登高望远,所以云梦泽里多高阁。当然,最高的还是属那高出山好几层的临渊阁。 云生自入云梦泽四年,除去在刑房里住了近半年的时间,其余都是睡在萧檀的卧房。身为萧檀的禁脔男宠,便理所当然的被萧檀当宠物一般养着。 可是这次自回了云梦泽,萧檀便把云生扔到了最北边的小楼。 那里是一般下人住的地方,云梦泽里的下人不多,小楼处也不过住了几个资历较老的仆从杂役。因为整个云梦泽里也不过云生一个下奴籍的人,从来没有给他这样身份准备的地方。以往云生每次受伤都是呆在小楼,由陈清远照看,所以现在把云生扔过来不会显得拥挤反而有些理所当然。 不管其他仆役,便是陈清远陈大管事都在暗中猜想云生被赶出来的原因。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是王爷已经腻味了云生,所以才要把他赶到小楼。因为不论云生的皮相生的再好,再怎么会伺候王爷,时间长了也总会有腻味的时候不是? 云生则丝毫不去想萧檀为什么不再让他睡在他房里,乐天知命搬去了小楼。说是‘搬去’,不过两件衣服一卷夹在腋下就一边踢着路旁石子一边吹着口哨大摇大摆的走去了小楼。 路上遇到从小楼走出的一个老仆,云生笑嘻嘻的打招呼。老人不理,只是远远望着云生,然后摇头叹气,脚步匆匆的离去。 云生有些发蒙,然后好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哈哈大笑。 本以为被赶到了小楼就应该不能经常见到萧檀了。他说过这次回到云梦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放自己出去。现在把他赶到小楼便是真正囚禁的开始么? 只是自认聪明绝顶的云生猜错了。因为自他搬来小楼的第二日起,往日皆会有事物需要处理的萧檀每日都大驾光临小楼,且十分有闲情逸致的坐在一旁一边喝酒一边督促云生练武,悠闲至极。好像他每天除去监督云生习武外便再无事可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无想非相 回到云梦泽已经有好几日的光景。 齐王萧檀每日清早便会来到偏远小楼督促云生练功,从早至天黑,整日整日的留在小楼,不是喝酒就是看书,甚至在小楼中又置出了一间书房。 云生练功算不得勤奋,只是练功的时候绝不会偷懒。且云生练功时萧檀总会在一旁喝酒,时不时提醒他姿势不对重新调整。在云生练习的时候讲些口诀心得,对教授云生习武很是尽心。 只是几日下来萧檀却察觉到云生的精神似乎一天比一天差,总是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 萧檀为云生看了脉象,只是除去体质较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像。为了确定云生真的无事,又派人从外面请了大夫来给云生查看。大夫诊脉后便言,云生只是劳累过度,气血亏虚,自然会精神萎靡,恹恹欲睡。只要好好休息,修养一段时日就好。 萧檀知道云生如此无精打采的原因绝对不止于此。 萧檀在云生耳边询问道:“可是因为你心底不舒服?” 极少不接话的云生沉默了许久,好像再思索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 萧檀凝视云生,最终只是说了一句,自今日允许云生可以随意喝酒,再不用向他请示。 虽然萧檀觉得云生心性太过坚韧,但是倒不至于真的毫无情感。他没心没肺到无情,只是因为他曾受过的伤害太多,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包裹的天衣无缝,不让任何人进入。 因为他若真的无情,何至于会为那江夫人的一饭之恩处心积虑十几年,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报仇? 若他真的无情为何从不敢伤害他仇人以外的无辜人?比如江陵城里的那个叫宋宁的书生,比如,他。 云生听话,温和,有时候顺从到可以让人心疼,从而察觉不到他会有任何的危险性。 但是萧檀是一个把他看的最深的人。他看得出云生天生骨子里透着倔强,你可以驯服他的人却不能驯服他的心。 如今云生的那张戴了太多年的完美面具似碎裂了冰山一角,慢慢融化开来。萧檀察也觉得到他在一天天改变,他的情绪不再只有微笑,谄媚,还会有失落,有消沉,有坚持,变得越来越像他当初的样子。当初入云梦泽的那个满脸冷漠,嘴角挂着嘲弄的云生。那个忍受折磨却绝不低头的云生。 他,是打算撕去那层伪装,用他原本的性情来面对自己了么? 可是这不像云生,一点都不像,他的心内世界不可能那么让别人看透。因为他还有太多事情瞒着他,就像那夜他在那座悬崖之上,不是选择向无欢和尚袒露心扉,而是又选择了留在自己身边。 早晨起床已是天光大亮,有丝丝缕缕的温暖阳光投射而下。 如此好的天气在深秋时节已是极少见到的。 云梦泽北方的偏僻小楼门口,有人一脸睡意惺忪的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磨磨蹭蹭的走出来到院子里。 不知是不是昨日酒喝的太多,到现在依旧头昏脑涨。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丝丝凉意的深秋空气,然后再轻轻吐出,心底的那点积郁一夜的浊气也似乎被凉意冲散了不少。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叹息一声。哎,好像自从主人允许他可以随便饮酒后就总没个节制了。 云生用手狠狠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用力甩了甩头,然后抽出后腰别着的短刀开始在院子里蹲起马步。 左手收拳,右手端着刀尽量保持脚下安稳,刀身平直。 半个时辰后,依旧显得困乏的云生腿脚便开始不自觉的发抖,手中刀也跟着打颤。 不远处陈大管事路过,看到云生的姿势左倾右斜歪歪倒倒,举刀的手颤颤巍巍样子十分的滑稽可笑。 “春困秋乏,还真是劣根性。”陈清远毫不客气的大声嘲笑。 云生仿佛没听到,或者没精神理会。 陈大管事抱着双臂靠在红漆廊柱子不屑的哼了一声挖苦道:“嘿嘿就你的资质还真能练刀啊?看你的架子摆歪歪扭扭,马步都扎不稳,像个软脚虾一般还真是挺好笑的。” 云生一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朝陈清远咧嘴笑笑,还是不以为意。 陈大管事知道这家伙脸皮极厚,故作叹息继续嘲讽道:“哎,真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这么资质天赋都奇差的家伙,手连刀都拿不稳,要教你练刀还真是为难咱们家王爷。你看看咱慕大人那习武天赋,那用刀英姿,你在看看你的根骨秉性啧”陈大管事一边啧啧一边摇头道:“哎!还真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就是练上个十年八年恐怕也不够咱们慕大人一招打的。” 听着陈大管事夹枪带棒的讽刺挖苦云生仿若浑然不觉。这种难听话对一向不知羞耻心为何物的云生没有任何影响。 云生调整调整双腿的马步姿势,用左手揉了揉酸痛麻木的右手朝着陈大管事回了个挑衅的微笑道:“咋了?在陈大管事眼中我就这么不堪大用?嘿嘿行!那你等着,等我练成了天下第一等的刀法后一定天天揍你,定把你揍的你那温婉贤淑的雪清都认不出你,好让你知道我迟早会比你厉害!” 听到雪清的名字,原本只是想要调笑挖苦云生寻开心的陈清远脸色骤然转阴。他就听不得有人提起他那两地相隔的心尖人。陈清远指着怒瞪嬉皮笑脸的云生怒道:“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想找打了吧?” 云生挑着眉梢继续嘿嘿笑。“嘿嘿我现在就是打不过你。等我练成了刀法第一件事就是揍你一顿,打的你哭爹喊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我云大爷饶命。哈哈哈!!!”云生一边豪情万丈一边朝着陈清远伸长舌头做鬼脸。 只是他这豪言壮语似乎是说的太早了点,毕竟现在他还没有练成什么天下第一等的刀法,他还是打不过陈大管事。他这么一番话说出口无疑是惹祸上身。 浑然不觉自己惹火烧身的云生还在自顾自得意忘形的时候陈大管事怒气汹汹的翻过了栏杆朝着云生冲过来,大骂道:“你娘的,你要揍我是吧?看老子今天不先揍你一顿,好好管管你,不然你还以为咱齐王府没有尊卑规矩了呢!” 云生神情呆了呆,看着陈大管事真的朝着自己冲过来,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 看着冲过来的陈清远怒火中烧气势汹汹,云生吓的咽了一口口水,也顾不得主人吩咐扎每日两个时辰马步撒腿就跑。或许是出于习惯性的,都忘记了他手里还拎着黑玄短刀。手中持刀,陈清远还未必能打得赢云生。 “别跑!你不是厉害吗?天下第一等的刀法?看我怎么教训你!站住!别跑!”陈大管事紧追不舍向着云生破口大骂。 云生绕着院子狼狈逃跑,跑了好几圈后终于向身后几乎近在咫尺的陈大管事道:“陈管事有事好商量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坐下来慢慢讲道理好不好?” “你不是要打老子吗?老子跟你讲个屁的道理!”陈清远气急败坏吼道。 二人在小楼院中追逐,一个打一个逃。嘴贱的云生见陈大管事铁了心要揍人,也不再说软话。屁股和大腿上挨了陈大管事好几下飞腿无影脚却更加口无遮拦的言语刺激陈管事,甚至连雪清那姑娘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清秀可人的姑娘,陈管事你要是能娶了她也别太小气了,给我摸摸小手即可,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有点交情的熟人啊。 这下陈大管事便像是被点着了的火药一般怒火冲天。 二人绕着园子打了许久,虽然是一个打人一个挨打,但是挨打的却从头至尾都不示弱,一边笑嘻嘻的逃跑,一边用手揉着被踹的屁股哎吆不止。 等陈大管事跑的气喘吁吁再没力气打人时才终于停下交锋。两人同时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陈清远气呼呼的拿眼狠狠剜了云生一眼,打算喘匀了这口气再接着教训这个嘴贱口毒的无耻之徒,斜过眼撇见园子外站着的浅蓝挺拔的男子时顿被吓的立马站直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继续喘气了。 “呃!王王爷!?”陈清远说话有些颤抖。 云生也扭头看向园外的人,笑呵呵道:“主人,早啊。” 园外处观看了许久的萧檀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提着青玉酒壶缓步走入院子里,沉默着径直走向书房。 云生对萧檀无甚反应的反应浑不在意,等萧檀走入园中还满脸笑容的朝着萧檀走去。但是向来没有云生胆大皮厚的陈大管事却惊吓不已。王爷没有生气却更让他惊慌失措心绪不安。 正当陈大管事惊慌失措正要跪地请罪时萧檀微冷的声音传来。“不用心练功,今日蹲马步端刀姿势多练一个时辰。” “?”云生听到脚步凝滞,显出了一副悲痛欲绝。多一个时辰?那就是要站三个时辰啊? 陈大管事也是愣了愣,看了看萧檀即将走入小楼的背影又看了看颓丧的云生,朝云生瞪了瞪眼睛,挑了下嘴角,仿佛是在无声的说:你看,嘴贱遭报应了吧?还是咱们王爷明察秋毫。 走入小楼台阶,即将一脚踏进房间的萧檀嘴角缓缓的上翘出一道弧度,露出一抹他从未有过的愉快笑容。如春将绿意,冰雪初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自他自在 日暮亭台远,天寒夜灯昏。高阁闻霜降,梦尽不侍君。 初冬天寒,申时刚过天色就已经昏暗下来。 小楼里一间房里的烛台灯光微微摇晃。 齐王萧檀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再次坐回椅子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上黑色短刀的刀鞘,发出嗒嗒响声。 萧檀看向门外开始昏暗的天色,眉头微蹙。深沉的眼眸映着烛火有些复杂不明,只是那明显带着些怒意的俊毅脸庞阴沉的吓人。 又等了一刻左右,内室里有人晕晕乎乎的扶着脑袋走出来。看到坐在那里的萧檀时脸上立刻扯出笑容。“主人。” 萧檀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敲击着短刀。 云生转头朝门外看了看。“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怎的天都已经黑了?我睡了多久了?” 萧檀眼眸冷冷的斜撇了云生一眼,依旧不言语。 云生眨巴眨巴眼睛,向着萧檀走过去。“主人是在等我么?今晚要留在小楼?那要不要我先去洗洗?” 萧檀停下敲击刀鞘的动作,冷厉目光看向装傻充楞的云生冷笑讥讽道:“呵耐力还真是好啊,昏迷了几个时辰这刚醒就能给本王侍寝。你就不怕死在床上?” “嗯?”云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仔细观察萧檀脸色,一脸的不明所以。 他不明白萧檀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云生转了转还不太活络的眼珠仔细回想他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早晨没有睡懒觉,练功时跟陈清远打了一架,虽然是被他追着打。后来主人罚他端刀蹲马步三个时辰,他好像也蹲满了三个时辰。别的,应该没做什么惹主人生气的事情啊? 萧檀见云生站在那里,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眸子中戾气更盛。从椅子上站起,抓住云生的手腕将云生拉到身前。“好玩儿是吧?怎么样都无所谓是吧?好,那从今日起便不给你规定时间,每日从清晨开始练功,直到你昏过去为止!” “啊?”云生大惊失色。 萧檀挑眉道:“啊什么?你不是喜欢作死么?不是坚持不了也不肯服软么?这么有骨气你怕什么?” 云生侧头看了看桌面上放着的黑色短刀好像有点明白了萧檀生气的原因。“我不是主人说要罚三个时辰的么?” “你!”萧檀被气的有些像一巴掌拍死他。“那你就听话的蹲满三个时辰,死撑到昏过去?坚持不了也要死撑,就不会说么?” “啊?”云生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檀。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如果坚持不了是可以向主人求饶的么?” 问完这句话云生就有些后悔了。罚的是他萧檀,他坚持完三个时辰后昏倒了又要责备他死撑,不会服软求饶?好吧反正主人向来都是这霸道脾气,主人说什么是什么吧。也都怪自己太不会领会主人的心思了。 云生咧嘴笑,两颗虎牙都露出来了。“主人,我知道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下次我决不再死撑着了。呵呵” 云生讨饶,萧檀却眯起眼眸冷哼一声,语声悠悠透着一丝危险气息道:“看来你是不懂得怎么求饶啊?” 云生立刻叫起来。“懂!懂,懂!主人,手手再用力手腕就断了!” 萧檀嗤笑道:“本王以为你还想再坚持一会儿,听听你手骨被折断的声音是不是很清脆悦耳呢?” 萧檀松开握住云生手腕缓缓施力的手掌,坐回椅子上,满意的低头理了理褶皱的衣袖。 他现在很不喜欢云生的逆来顺受,他喜欢他听话,却不是不要命的死撑。 想起中午云生用嘴叼着短刀蹲满了三个时辰然后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样子萧檀便怒意横生。 一旁云生暗暗腹诽,听什么手腕断骨的声音?又不是没听过。 云生堆着笑脸揉了揉自己青肿了一圈的手腕走到桌前拿起瓷杯倒了一杯茶水恭敬的端到萧檀面前。“这次的教训云生谨记,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了。主人别跟我计较了,怒气伤肝啊。” 萧檀抬眼幽幽打量一眼云生,接过了茶水。“怒气伤肝?你不是很喜欢气的别人火冒三丈,并以此为乐的么?这云梦泽里的人不论对你好的还是不好的,几乎都被你得罪的差不多了,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么?” “嘿嘿”云生干笑。被萧檀如此直言戳穿,脸上的微笑有些挂不住。“我也没得罪几个。也就慕麒气性大,我随便一句话他就恨不能杀了我。嘿嘿这也怪不得我啊。” 萧檀举杯喝了一口茶水,凝视云生。沉吟许久轻轻开口道:“其实慕麒他一直都喜欢你。从你进云梦泽的第一天他就喜欢上你了。” 听到萧檀说出这个消息原本应该震惊的云生却毫无反应,神情还是心绪都平静异常。 云生轻轻点头。“我知道啊。”浑不在意的语气让人心冷。 “是啊,你应该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慕麒他太天真,心又软,从来都看不透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萧檀看了一眼手中瓷杯,缓缓缓缓转动。“他和慕麟是我从帝都带来的,自小便跟在我身边,从来都不会做出违背我命令的事。你可知道他第一次犯错,就是为你?” 云生无奈的笑笑道:“我也知道,那次我几乎被活活饿死,是他偷偷摸进刑房里给我带了一碗粥。主人知道我心性如何,为了让他不会彻底喜欢上我而被我伤害,所以就让人当着他的面强灌了我一大桶的粥,差点撑死我。不过可惜,他就是个死心眼儿,就算主人这么提醒他,他也没有管住自己的心。” 萧檀狐疑的看着云生,伸手狠狠扼住云生咽喉。“你如此聪明,通晓人心,早就看出慕麒的心思。他喜欢你,偷偷护着你,救过你那么多次,可你还是告诉了他真相。 他原本已经忘记了,他不用去面对那样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的做慕麒。本王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喜欢自己的人如此残忍?对喜欢你的慕麒如此,对你喜欢的无欢和尚也是如此。 你这人真是无情且残忍,让人厌恶!” 嘭的一声,萧檀手中瓷杯碎裂掉在地上。 云生撇了一眼地面,有血珠滴落。只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只是不知是惋惜萧檀的手还是那只无辜的瓷杯,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云生平静看向隐忍怒火的萧檀,沉默不语。 冷心冷情即可,肮脏龌龊岂可与人言? 一声叹息似一块石头重重压在了萧檀心口,扼住云生脖子的手缓缓收回。他太了解云生,所以他更知道云生的沉默从不是妥协,而是抗拒。这次他触到了云生的心底,然后便是一座坚硬如铁的高墙,让人再近不得半分。 萧檀知道,有些东西他不肯说便是谁也没有办法的。 萧檀似疲惫的坐回椅子上。 云生低头看着萧檀仍在滴血的手指,轻声道:“我去拿些伤药给主人敷上。” 云生刚想转身出门,面前萧檀却忽然站起身,用手臂揽住他的肩膀,一个旋身将他带向一旁。 云生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萧檀刚刚坐过的那张椅子已经啪的一声四散碎裂。 云生抬头,眼前又是一道月光一般的白色锋芒向着自己面门劈下来。 “躲开!”萧檀一把将云生推开,迎着那道白光探出手拦下了劈向云生的锋芒。 那是一把刀,锋利无比的长刀。 刀身锋芒被阻,猛然改变招式横向朝着萧檀胸口而去。 萧檀皱了皱眉,掌心击向凌厉刀身,借势退到云生身旁。刀身晃了晃,不得不收招。 云生此时才看清楚情况。 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的直指向自己,刀后是一张冷峻的脸,面无表情,只是痛恨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要将在自己身上戳出十七八个洞出来。 持刀人竟是齐王萧檀的护卫,慕麟! 萧檀将云生护在身后,沉声道:“慕麟,你想干什么!?” 慕麟沉默不语,也不看萧檀,只高高举刀,刀锋直向萧檀身后的云生。 慕麟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再次出刀。刀锋森冷,向着云生而去时却忽然偏过了两寸,这次慕麟的刀已不是向着云生,而是萧檀!刀速极快,甚至比对云生出刀时更加决绝! 原来慕麟要杀的不是云生而是萧檀! 慕麟的刀法是萧檀一手传授,萧檀军武出身,出刀多数都是狠辣迅捷,刀势并无太多花哨繁复,都是勿求伤人取命的招式。 慕麟天赋极好,又肯吃苦努力,所以萧檀的武功他几乎尽得真传。此时慕麟想要拼尽全力的对付萧檀,萧檀手中没有兵器,应付起来也是有些吃力。 看着慕麟刀刀凌厉的攻击萧檀,云生敛目思索。原本他是想去取放在桌面上的那把短刀给萧檀的可是观察了一会儿却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虽然慕麟想杀的人是萧檀,但是这个房间太小,他若是凑过去就一定是被慕麟一刀砍死的下场。现在慕麟若铁了心想杀他,萧檀根本拦不住。 慕麟仿佛失了心性一般,出刀如离弦利箭,每一刀皆是拼尽全力,甚至不论章法。 慕麟刀身起落,已是在萧檀衣角划出几道口子。萧檀张了张唇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慕麟又是一刀举起,直劈向萧檀胸口。萧檀一拳还未完全收回,只能抬起手臂。如果这一刀劈下,萧檀的左手就会被砍下来。 萧檀知道这一刀躲不过,便心下坦然。如果慕麟这一刀真的砍下来,那便是用这只手还了他又何妨? 萧檀正如此想,却感觉身前有人挡住了慕麟手中长刀发出的刺目白光。 刀光落下,淹没在眼前。然后便是刀刃入骨入肉发出的磁啦声响。 “云生!”萧檀一声惊呼,将挡在身前的云生搂进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观渡菩提 自眼前闪过那身黑衣时,慕麟已经收不住刀势,虽已急忙卸去劲道,却也只能任由锋利长刀的惯性朝着那身黑衣直直劈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再此时想要收招,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手中刀锋嵌入那人后背的骨肉。 刀刃划过单薄身躯,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如红色飞絮。 有一滴溅落入眼,像那年血与雪伴随着刺耳尖叫时一样满目的红色。慕麟震惊呆呆站在那里,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没有伸手去抹去眼角的血珠。 他没有想到这个该死的下奴竟然会不顾生死的替萧檀挡下这一刀。 明知自己如果不收手,这一刀下去便是必死无疑,这个下贱的奴才竟然还是冲过来用他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萧檀身前。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为他而死? 怎么可能,他就算真的不怕死,却也绝不可能愿意为萧檀死啊! 云生被慕麟势大力沉的刀锋砍中,只觉脊背如被大力压下,云生顺势向前几乎是扑倒向萧檀怀中。然后身体便像是被猛然撕裂开来,让他全身都开始颤抖。 后背衣服被划破了一尺多长,由左肩直至后腰下。伤口应该很深,因为鲜血瞬间便沁湿了整个后背,云生的黑色衣服已被染成绛紫色。 萧檀抱着云生跌入怀中的身体大声喝道:“你疯了!谁要你来替我挡刀的!” 云生低头伏在萧檀怀里,微微喘息着抬起头,已经是痛的煞白煞白的脸朝着萧檀露出笑容。“呵呵我替主人挡过刀,主人不就会更加疼惜我?这可是向主人表现忠心的大好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萧檀双手架住云生双臂咬牙切齿:“谁稀罕你的忠心!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冲过来就是送死!” 云生听了萧檀的话咧着失血的唇,故作黯然神伤道:“啊?不稀罕啊?那我这一刀是白挨了?如果我真死了是不是会很不值啊?” 萧檀不由一边搂紧云生一边怒吼道:“少胡说八道!你真是疯了!” 萧檀伸出手掌贴在云生后背上的伤口,仿佛是试图让云生背上那狂涌而出的血能流的慢一些。 两手中的温湿黏腻还是从他指缝中不断渗出,滴滴嗒嗒的落在地面,染红他的浅蓝锦袍。而他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鲜血从云生的身体里流淌出来,莫名的一种挫败与惊慌由然而生。 萧檀心底一个问题浮现。他从来都留不住他的心,会不会有一天连他的命也留不住? 云生依旧没心没肺的嘿嘿笑笑,然后吃力的转回头看了一眼手中持刀楞在哪里的慕麟。“姚家麒麟双生子?呵原来,主人把我从宁家老宅救回来的那天在房门外的人不是无欢,而是是你啊。” 萧檀也抬头看向慕麟,却仍是什么都没有说。将云生几乎瘫倒的身体搂的更紧冷声斥道:“闭嘴!别说话了!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势。”萧檀弯腰抱起云生,没有理会慕麒还会不会再次向他出手,快步走进内室。 云生缩在萧檀怀里微微昂起头,看着萧檀的眼眸有些光芒涣散。云生似迷迷蒙蒙的用尽气力说道:“主人,请别别杀他” 云生疲惫的闭上眼睛,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云生,别睡!” 净法无垢的大莲花峰上依旧有绿意盎然。 虽是初冬季节但是无住院外的大片翠竹却没有因为冬寒瑟瑟而退去丝毫颜色。 竹林下的一方放生池如一面干净的镜子,镜中倒映出天空浮云流动,片片朵朵。偶有竹叶落进池中,如在镜面漾起圈圈涟漪。 竹叶飘荡,引得水中几只贪食锦鲤挣相逐动,在水中灵活游弋,不时翘起鱼尾拍打水面哗啦作响。 小池边白白胖胖的小和尚智空捧着小脸儿满脸担忧。往日只要看着池中的几只鲤鱼嬉戏就会很高兴的小和尚提不起任何兴致。 因为他的师叔祖为了那个讨厌的家伙下山去了,不管寺中规矩,不顾修行礼数,半年都不曾回寺。 不只身为九世转身的天道佛子,还是大昭国的皇帝亲封的天师,不专于修行研习佛法成就大道,反而是无故离开妙法莲华寺渺无音信多时。每月讲经法会和信徒朝拜的盛会再无佛子现身为天下众生祈福,不只是有山外信众暗自猜测缘由,便是妙法莲华寺暗里也是流言四起。 有其他的师叔师伯皆对师叔祖的行为失望透顶,怨言颇深,更有甚者已是向主持方丈提出在晚辈弟子中再寻一个根骨机缘深厚者接替师叔祖修习天道大法。毕竟一个枉顾礼法,离经叛道的佛子沾染红尘因果太深,如何还能再接受信众朝拜?不如早些选出下一任天道佛子,也免得有一日被朝廷察觉此事时加罪问责。 想及这些怎么能让智空小和尚不担忧? 智空小和尚捡了一颗石子丢入水中,唉声叹气。便是和尚也知愁滋味啊。 无住院里梅树挺拔,还未至深冬,所以枝条空荡没有结出花骨朵。 主房中,无欢和尚悠悠转醒。只觉头脑昏昏沉沉,难以清明。 “你醒了?睡了这么久,可感觉有什么不适?”有声音传入耳中,清润,柔和。 无欢和睁开眼睛,便看见面前俊美如玉的秦朝陌关怀的看向自己。 “秦公子?”无欢和尚伸从床上撑起身体,手抚了抚脑中混沌的额头,眉头蹙起。“秦公子,究竟发生了何事?贫僧头为何会如此昏沉胀痛?” 秦朝陌犹豫一下语气似有些愤恨道:“他不知给你吃了何物,竟让你昏睡了十多天,便是有时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然后再次昏睡过去。他竟对你用如此的手段,真是真是恶毒之极!”秦朝陌一手拳头紧握,痛恨不已。 从来巡礼尊法的谦谦君子一言一行皆是世家风范的秦朝陌都不知该用什么话语去形容那个心机诡谲的人。 “秦公子是说云生?”无欢和尚听及秦朝陌的言语猛然记起,自己不是和云生在一起么? 秦朝陌皱眉不语。 无欢和尚打量了一下四周熟悉环境道:“这里是无住院?我怎么会回到了妙法莲华寺?” 他好像记得昨夜云生才答应了不跟萧檀回云梦泽,会跟自己一起走。为什么自己会回到了无垢山?是他想让自己回来的么?他一次次离开他身边,可是这次他明明答应了跟他一起走啊。 秦朝陌神色透着痛苦看向惊诧不已的无欢和尚,咬了咬唇道:“是他让我带天师回来的。天师可还记得那晚他去找了我?” 无欢和尚眉心蹙起道:“他答应见了你之后便会跟我一起离开。可是之后他就” 秦朝陌打断无欢的话,胸中有压抑不住的怒火即将喷涌。“答应跟你一起离开?无欢他在骗你,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跟你走!他不会跟你走,他只是在欺骗你!他只是想让你为他去苦寒之地的大雪山寻那株七叶莲花,利用完了你就会想尽办法把你丢的远远的让你再不能在他面前妨碍他!” 无欢和尚皱眉看着向来温润儒雅,谦谦温和,但是现在却再无丝毫世家公子风度几乎是在咆哮的秦大公子。 无欢和尚没有丝毫怒意。因为他知道云生心思太重,可如果说云生只是想利用自己去寻七叶莲花,那他只需要和自己说一声即可,并不需要借萧檀的口来向他提要求。因为云生定然知道,只要他要的他都会给。 无欢和尚轻轻叹息。“他做事的方法是有些欠妥让人捉摸不透,但是这次怕是因为秦公子对他成见太深。他若真想利用我,或者让我如何不会如此费心,只需一句话便可。秦公子,你想必是误会了。” “误会?!”秦朝陌猛然站起身。“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怒吼出这一句秦朝陌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心神向无欢和尚问道:“天师应该知道我有多厌恶他,可是那晚他去找我,我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他却依旧安然无恙的回去了。” “?”无欢和尚疑惑不解。他也很想知道那晚云生为何会那么有把握的告诉他秦朝陌不会伤害他。 秦朝陌微微闭眼惨然一笑自嘲道:“他不只能让我不敢对他下杀手,我反而还要对他感恩戴德感谢他活命大恩,他要我走我便要走,他要我把你带回无垢山我都不敢不做!” 秦朝陌凝视迷惑不解的无欢和尚缓缓道:“无欢,他不只是一个下奴,不只是齐王萧檀身下的低贱禁脔。他的心思之重,目的之大不是你我所能猜测的。 卑躬屈膝,奴颜欢笑,自贱身躯都只是为达目的的手段而已。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愿意跟你走? 无欢,你看错他了,我也看错他了,所以我才活该落得如今身不由己的下场。” 无欢和尚手指紧紧攥住衣角被秦朝陌一袭话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知道云生藏着很多事情,很多秘密,可他从来都不愿说。无欢和尚恍然的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十一年的时间为何会把一个人改变的如此彻底。他懂得一个自小便从诸多的苦难中苦苦生存的人不会像多数人一般诚心中正,单纯善良。可也不至于会让大昭国第一世家的姑苏秦氏的大公子秦朝陌视云生如恶鬼妖魔一般可怕,畏惧。 无欢和尚心中波澜起伏。“云生他究竟想做什么?” 秦朝陌看向无欢和尚欲言又止。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封白色信笺交到无欢和尚面前。“我们回妙法莲华寺时他交给我的,说是萧檀曾答应给你的答案。” 无欢和尚接过信笺。萧檀曾答应过只要他能去大雪山寻得七叶莲花给云生温养身体,他便会告诉自己关于云生的秘密。原来萧檀没有食言。 无欢和尚捻住信笺一角正欲打开,秦朝陌又道:“他让我告诉你,你可以看信上写了什么,但是他请你等他三个月,三个月后再打开此信。他说他信你,你也一定会信他。” 白色信笺将展未展,明知道那纸上写的的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知道的东西,可以让他多了解靠近云生的方法,但是信笺终是被再次折起,小心翼翼的收入了怀中。 秦朝陌心如死灰。 他们之间当真是已经到了彼此不必言说也会彼此信任,心意相通了吗? 那他秦朝陌算什么?一个至始至终作茧自缚的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本性自空 云梦泽的偏僻小楼里,云生赤裸上身趴在床上昏迷不醒。 原本身上便是各种伤痕纵横交错,新伤旧痕遍布,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皮肤。此时后背又添了一道一尺多长的刀伤,伤口见骨狰狞可怖,由左肩下一直延伸至右腰,几乎是要把他的身体一分为二。 床边陈清远正细心的给昏迷不醒的云生缠裹伤口。 自他进云梦泽起只是一个品级最低的下人,又不懂得讨管事的欢心,所以那时他就被管事的差遣去做那些最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这其中就有隔三差五给一个总是大伤小伤不断的下奴处理伤口。 他第一次看到那个下奴时就给他身上多到数不清的伤吓的不轻。那次他是被安排去给那个下奴换药,因为伤在后背下侧,他自己不方便,所以只能由别人来给他换药。 当那个下奴笑嘻嘻的脱去衣服,解开缠裹的纱布老实坐着等着他给他换药时,陈清远还在哆哆嗦嗦不敢去触碰他的身体。 当时那个下奴还贱兮兮的调侃他说,我脱了给你看,你还害羞啊?然后看出他不是羞赧而是害怕还安慰说伤在我身上,你害怕个什么劲儿?我不怕疼,你只管上药就是。 那下奴后腰上的伤口很深,那时陈清远还不知道他为何会受那么严重的伤。后来时间长了才知道,他腰上那个极深的伤口竟然是因为被王爷从身体里生生抽出了一根骨头! 这让初入云梦泽的陈清远毛骨悚然。 他也曾在给他换药时偷偷问过,王爷为什么要剔他的骨头?名叫云生的下奴竟说主人这是为他好。 为他好才剔他的骨头?这样的理由让陈清远大惑不解。 然而和云生熟了之后他才了解云生的贱脾性。他这人有怪癖,就喜欢折腾自己,怎么能让自己不舒服怎么来。仿佛怎么能让自己更难受,他就越高兴。有时候他会故意去惹王爷生气,然后被王爷小惩大诫,让人把他打的遍体鳞伤。 虽然觉得云生就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却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在他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不活的时候照顾他。所以时间久了,整个云梦泽里没有人会比陈清远更会替人包扎伤口,处理伤势。 不远处齐王萧檀神色疲惫的坐在那里,用由沾着云生鲜血的手倒了一杯凉茶然后一饮而尽。凉意沁入肺腑,精神似乎也被这股凉意刺激,畅快了许多。 他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总算是为云生止住了后背狂涌而出的鲜血。如果他不懂诊治外伤,如果再耽搁一时半刻,那现在赤身趴在床上的云生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唔”床上趴着的云生眉头一下一下的抽动,像是被后背伤口痛醒了。 陈清远慌忙放轻手上动作,小心翼翼的将手从云生身下穿过,尽量轻柔。云生伤的是后背,且伤口太深太长,只能将云生的整个上身都包裹起来。 云生睁开眼睛迷蒙了好一会儿才将房里打量了一遍,仿佛是找到他想看到的人,吃力的抬起头看向一旁一脸平静的萧檀,语声嘶哑的问道:“主人,慕麟慕麟呢?” “在他自己房中。”萧檀淡淡回答,看不出任何情绪。 云生长长出了一口气,扯出虚弱的微笑道:“谢主人不杀之恩。” 萧檀把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凝望了一眼那被纱布裹住的身体道:“你省省气力吧,本王现在不想听你扯废话。” 云生笑笑果真没有再闲扯。 萧檀淡然问道:“为何替他求情?” 云生怔了一下,然后想起来自己昏迷前向萧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杀他。 云生没有回答萧檀的问题。而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正在给自己包扎,轻手轻脚打好最后一个结的陈清远微笑道:“又麻烦陈大管事了。” 陈清远看了看云生,又看了看萧檀,挤出一个难看笑脸点了点头。然后完成手中动作,看已经完全包扎好后便拉过被子想给云生盖上,忽然手又停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后又轻轻给云生盖上。 云生后背刀伤严重,只怕连被子的重量都会让他感觉疼痛。但是现在已经是冬月,不盖被子云生就这么赤着身子很容易生病。 云生转过头才像萧檀道:“我替他求情是因为他不该死啊。主人不是也这样觉得么?呵呵而且我现在不是也没死么?” 萧檀冷声道:“他不该死,你就去找死?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他在最后收了几分力道,你现在就是个被砍成两半的死人?” 云生眨了眨眼睛笑道:“主人何必计较那么多,我现在不也没事么?” 萧檀重重冷哼一声。 云生讨好似的笑了笑,然后又侧头朝着陈清远道:“那个陈大管事能不能去给我弄点吃的?我饿了,记得熬粥,越热越好。” “?”陈清远转头看了看萧檀,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陈清远拿起装满药瓶的小箱子朝萧檀行礼,然后离开,替二人关上房门。 陈清远离开的脚步渐远,萧檀才道:“你把他支开是想跟本王说什么?” 云生收敛起笑意向着萧檀平静直言道:“我想见他。” 萧檀冷嗤道:“你见他做什么?一刀没砍死你,你找他再补一刀?” 云生再次露出笑容道:“当然不是。我从不想死在他手里,我又不欠他的。” 萧檀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环胸审视云生许久忽然冷声道:“本王无需你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子去替本王解释,当说客!” 云生浅笑。“与其让他像现在这样活的痛苦,倒不如解释清楚,让他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萧檀忽然明白了,眼眸眯起冷笑问道:“呵本王还以为你真是想替本王解释当年我命人杀光姚氏一族的原因才不顾自己的伤势也要见他呢?原来是你答应了谁替他解开心结啊。” 云生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喘息了两下道:“主人都猜中了,我想什么,果然是瞒不过主人的。那请主人答应我去见他。” 萧檀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准!” 不论他是想去解释什么,还是怎样,都不准。他从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他去替他解释。便是他答应了那个人什么,他萧檀都有权利不准自己的宠物冒死去完成。 云生看着坚决的萧檀不再说话,动了动身体,一手拉开了被子,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因为动作太大,伤口本就很深,手臂一用力后背伤口顿时涌出鲜血,将刚刚包扎起来的纱布沁湿。 萧檀几步上前,将云生按在床上,厉声道:“别动!你伤的太重,伤口绽开就更难止血!” 云生丝毫不理会,拉过萧檀按住他肩头的手扶着床栏起身。 萧檀厉声道:“你身上的花无期还没解,就是你吃下了七叶莲花也只是压制一时不发作而已。现在你伤的这么重,只怕是七叶莲花也保不了你。你这么折腾,如果花无期再发作,你根本就撑不住!” 云生仍旧缓缓下床,捡起地上衣服披在身上,低低喘息了几下后摇摇晃晃的向着门口走去。 萧檀拦在云生面前双手用力扶住云生肩头怒道:“本王说了不准,不准!你没听到么!” 云生不理会后背伤势站直了身体,眼眸直视萧檀,嘴角缓缓上翘,笑意清澈。然后缓缓抬起双手,将身上刚刚包扎好的纱布一层一层撕扯开。 一层,两层,随着纱布被撕裂了声响云生后背猩红鲜血蔓延的更快。云生嘴角噙着笑,手上动作毫不犹豫,像一只不会痛的地狱恶鬼。仿佛他动手折磨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而是一件无人问津的木偶玩具。 萧檀深深呼吸心口起伏不定,仿若那一声声纱布撕裂的声音撞击着他的心头。 最终萧檀咬牙闭眼,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语气透着无力。“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听到此话云生停下手中动作,笑意浓郁。 云生绕过萧檀,继续朝着门口走去。 房外陈清远一手端着热气蒸腾的吃食一手推门进来。他看见伤势严重的云生竟然起来了忙道:“你怎么起来了?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住血” 神情惊诧的陈清远忽然不再说下去。因为云生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从他身旁经过,一步步走出门去。 陈清远看向背对他的萧檀问道:“王王爷他这是怎么了?” 萧檀转过身,脸色阴沉,阴鸷眼眸吓的陈清远端着吃食的手微微一抖,立刻噤若寒蝉。 “去,送他去见慕麟。”萧檀望着云生消失在门外,嗓音冷凝无比。 陈清远回头撇了一眼门外,立刻躬身道:“是,王爷。”陈清远放下托盘,立刻出门去追上云生。 萧檀独自站在房里看向门外,双拳慢慢握紧。 门外天色将亮,却泛着一层沉沉的灰黄颜色。黄天冬雨,看来明日不会是个好天气。 云梦泽西方的一处房子中,慕麟正一个人坐在桌前。从来滴酒不沾的他面前摆着一坛酒,辛辣的酒液伴着苦涩的泪水一饮而尽。几杯喝下,便是伏倒在桌面只觉更加痛苦不堪。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响房门,只是敲击声很轻,而且并不连贯。 慕麟醉意阑珊的看向房门处。门外不是有人看守吗?会是谁在敲门? 不待慕麟询问,就有人披着衣服推门而入。 看清门外进来的人时慕麟惊诧的瞪大眼睛,酒意瞬间消逝了大半。他把来人打量了一遍才道:“你没死?” 云生反手关上了房门,看着正在酗酒的慕麟无奈笑道:“这可是你这些年来第一次开口跟我说话,就不能说点吉利的么?” 慕麟放下手中酒坛厉色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谢谢你手下留情啊。”云生慢慢走到慕麟面前自顾自坐下。 慕麟冷哼。“我可不是对你手下留情!” 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的云生轻轻点头。“所以我是来替主人谢你手下留情。” 替他?慕麟不语,冷冷看着已经虚弱至极的云生。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 云生看着慕麟眼睛缓缓道:“我只是知道,无论当时我会不会冲过去替主人挡下那一刀,你都会在最后一刻收力。 因为你,本就不是冲着杀人去的,而是一心求死。” “?!”慕麟惊骇的张着嘴盯着云生,脸色微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心性真如 云生看了一眼慕麟,拉过披在身上的衣服慢慢的穿回身上。因为冬天的天气确实很冷,而自己还要在慕麟房里逗留上很久。 “他竟会告诉你当年的事?” 云生笑出声,将衣服拢了拢反问道:“你也不会信他会告诉我这些事吧?” 云生从茶盘中翻过一只杯子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又伸手去提慕麟面前的酒坛。 慕麟看着云生,眼眸中戾气渐盛。“那你是怎么知道姚氏一族被灭门?又是怎么知道我和慕麒是姚家的遗孤?” 云生没有回答,而是专心的看着不算大的酒坛。手臂用力却没有能提起来,又试了试,只能放弃。云生抬起头朝着慕麟一笑。“帮忙倒杯酒如何?” 慕麟微微一怔,低头看向云生伸到面前提不起酒坛又收回去的手。犹豫了一下,拿起酒坛给云生面前的杯子甄满。 “谢谢。” 谢谢?这下慕麟更是狐疑的看着云生。他竟然会跟自己说这种话?慕麟深深呼吸沉声道:“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那天在帝都镇国将军府,萧檀忽然抱着同慕麒一起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云生回府,所以自己才跟去萧檀卧房,想知道慕麒为何没有消息。可是却恰巧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不知听到慕麒竟被眼前这个下奴害死,而且还说出了慕麒的身世。 他和慕麒自小便跟随着萧檀,从帝都至云梦泽,十几年来他从不知道自己和慕麒的身世出身,他的记忆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雪和血。 萧檀曾说他和慕麒都是孤儿无父无母,所以他相信了。因为他和慕麒从来都不会去质疑萧檀的话。 “这件事于你和慕麒来说是天大的秘密,可于别人来讲就没什么意义。所以我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又有什么关系?”云生执起杯子,只是手微微颤抖酒水晃动,似握不稳随时会从手中掉下来。 嘭!慕麟豁然起身一掌拍在桌面,怒道:“那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干什么?!刚刚挨了一刀,拿酒杯的气力都没有,硬撑着就是为了来跟我说你知道我的身世,让我知道是你告诉慕麒他是曾谋反的姚氏后人!” 云生毫不理会慕麟的愤怒,只是拿眼看了看慕麟面前那个被震的溅出酒水的杯子。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杯中酒,才低头缓缓将杯子放在桌子上,食指轻轻摩挲些杯沿。 云生脸上从进了房间后便一直挂着的笑慢慢在变浅,直至消失的一点不剩。 云生抬眼看着慕麟,眼眸是慕麟从未见过的清冷。“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讲一讲道理。” “什什么?讲道理?”慕麟愣怔了一下。 云生嘴角上扬出一抹冷笑。“想必自那天你听到我杀慕麒的原因后就没少花力气去查吧?不过我并不想知道你究竟查到了多少,我只想告诉你,如果我是你,我就绝对不会向萧檀复仇,更不会去求死。” 慕麟表情迷茫的看着云生,感觉眼前的人仿佛能看透一切,洞察人心,早就知道自己的所想所思。 云生手歇的差不多再次端起剩下的半杯酒继续道:“当年姚家是帝都的姓氏大族,你祖父更是官居一品宰府,你父亲为礼部右侍郎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姚家双生子姚白风姚晚风被称为麒麟童子。 那时的姚家在帝都风声水起,权势熏天。原本只要坚守平和中正明哲保身,不愁让姚家在朝堂上再多出一些出自姚家的黄紫公卿。可是你祖父姚陵正却入了大皇子萧衍的门下。 那时先帝曾留下遗诏,由二皇子萧湛继承皇位,只是当时先帝驾崩时萧湛不在帝都,所以大皇子萧衍便趁二皇子尚未回京起兵篡位。只因为没有找到那道遗诏,所以连同了三皇子萧庸,最终仍是失败导致身败名裂死皇宫门外。 当今皇帝皇上登基,虽大赦天下,可你姚家是萧衍手中最大的势力之一,就是明面上要做的好看些,但你姚家三族人的命谁也保不住。 当时是萧檀奉命将姚氏一族就地处决永绝后患。但他却悄悄留下了你和慕麒的命,并且改名换姓带在身边。 是他让你和慕麒有了另一番人生,让你们安然活到了现在。这样说来你不但不应该恨萧檀,更应该感激他。如果不是他当年偷偷放过了你和慕麒的命,你们如何能活到现在?” 慕麒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失了魂魄一般。 云生撇了一眼慕麟的模样,便换了另一个话题道:“今日,你以为他真的躲不过你那一刀么?” 慕麟转头惊问:“你什么意思?” 云生看着眼前酒杯中清澈的酒液,悠然解释道:“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是可以去取桌子上的黒玄刀的? 而萧檀却阻止了我去拿刀。他也明明有机会自己拿到也没有那么做。 便是你能和他战成平手,但是你那一刀出手他也不是没有机会重伤你。” “他是故意的?”慕麟皱眉,不自觉的缓缓坐回凳子上。 云生继续耐心解释,因为他拖着一身伤就是要跟他讲通这个道理的。 云生一针见血道:“你爱他别急着否认,也别向我动手,如果我说的是你不想知道的,那你再动手我也逃不掉。” 对面已经抬起手的慕麟缓缓收回手,努力压制羞愤怒火。“好!那我便等你说完!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来!” 云生舒了口气,能讲道理就行。“其实你对他的感情便是萧檀自己都是知道的,所以你也不用解释什么。 而我想说的是你一直崇敬他,心悦他,可是你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你觉得他在知道我杀了慕麒后竟没有杀我替慕麒报仇,甚至都没有惩罚我,所以你有怨。 只是你不知道,主人是何等聪明的人?他从不管从不问,那是因为他可以轻易看穿谎言。他知道我说的是假话,知道我根本就没有杀慕麒。” 慕麟震惊不已,声音微颤带着不可置信的看着云生,好一会儿才问出声。“慕麒没死?” 云生嗤笑反问:“不然你以为萧檀真的会对慕麒的生死漠不关心?你和慕麒是他一手养大的,他对你们的信任在意,你们心里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还是你以为在萧檀心里,我的命就真的比慕麒重要?呵呵我和萧檀之间的游戏,信的居然是你?” 云生缓缓伏在桌面上,轻轻喘气,如一个说教夫子一般循循善诱,提出了他今天的第三个话题。“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主人一直都是让你看着我而不是让慕麒? 慕麟毫不犹豫道:“慕麒他喜欢你,他不想慕麒被你这种人耍的团团转!” 云生低低嗤笑,伸出一根手指摇动两下。“不对。主人这么做不是为了慕麒,而是为了你?” “为我?”慕麟惊诧。他不知道云生为何会说萧檀是为了他。难道不是因为怕对云生动情的慕麒会被城府深沉的云生利用才让自己去看管云生的吗? 伏在桌面上的云生闭了闭眼睛,有些昏昏欲睡,然后又强打精神道:“他让你看管我,不论我做什么,惹什么事或是遇到什么危险,只要我不死就不许你插手,而且也不允许你动手杀我。 他之所以这么做都只要你是为了砥砺你的心志而已。他觉得你心思太重,应该跟我学学,放开一些。别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让自己痛苦。只是这点你和慕麒一样都不能体会到萧檀对你们的用心良苦。” “不自苦?”慕麟轻轻重复,然后冷笑嘲讽道:“学你?你的心性又比我好多少?还是他觉得和你所受过的苦比起来我的痛苦便不值一提?” 云生摇头,叹息不止。“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你可记得当日在我离开妙法莲华寺的时候曾跟你说过,你比我要难受的多?因为我一直以来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该怎么做,所以我即便藏着什么也活的远比你逍遥坦荡。 我知道我摒弃了畏惧感和羞耻心,在你眼里我这样的人轻浮低贱,该遭人鄙视唾弃。可是你的畏惧和颜面却让你畏首畏尾,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只能把所有事情都积压在心里,最后把自己逼上绝路。” 云生将手中杯子放在酒坛旁边。没有气力提起来就那么将坛口倾斜向杯子,看着酒流出来道:“你这样活着不觉得很累么?” 慕麟怔怔无言,他本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更不懂如何反驳巧舌如簧的云生。 慕麟手握成拳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冷冷看着云生苍白到骨节分明的手颤颤巍巍的倒酒,忽然出声问道:“那你呢?明知道我不是真的要杀他,一定会在最后距离收手。为什么你还要冲过来替他挡刀?” 云生好不容易倒满那个杯子,将酒坛扶正。头枕在自己手臂上自嘲笑道:“你们都是高手,武功高强。我一边要你不伤到他,又要他伤不了你,那就只有我去挡刀了。 而且我又不是你,只记得是他灭了你满门。我至少还知道没有他我就活不到今天。” 慕麟挑眉冷嘲道:“难道说你这些年来对他不是都是虚情假意,还懂得什么是感恩不成?” “嗯看来你是听懂了这个道理了。”云生倒酒的右手也放在桌上不再动弹。惨白的脸上渗出冷汗滴落在桌面上,开始大口喘气。 慕麟俯瞰云生,眼睛瞥见云生单薄外衣下裸露的前胸。那里除了那些纵横的伤痕,那刚刚包扎过的纱布已经凌乱,还有好几道沾血的撕裂痕迹。 慕麟忽然想到什么,双手撑在桌子上。“是谁让你来跟我讲的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天地为炉 云生伏在桌面上,轻轻闭上眼睛,鼻子用力嗅了嗅烈酒醇香的味道,唇角挂着惬意安然的笑意。 “你不是已经猜到是谁了吗?不然你觉得依着我的性情,如果不是他让我这么做,我可会费这般心思帮你?我又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没事讨这种事情的麻烦?” 慕麟惊诧半天。“真的是慕麒?” 云生笑意欢愉,微微抬起头向着慕麟眨眨眼睛。“不然你以为呢?我为了来见你可是又违背了主人一次,甚至是威胁他。我违背主人的吩咐后果是什么你应该知道的吧?我后面的麻烦可是会很棘手的呢。呵若不是为还慕麒的人情,我何至于这么做?” 慕麟不解反问道:“你只是为了还慕麒三翻四次救你的人情?” 慕麟曾日夜监管了云生近四年。自认对云生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性很是了解。他同萧檀一样不相信云生这样的人还会有感情,不相信他这辈子还能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因为他这种人心机太重,他永远只会利用别人,如果他觉得你对他有用处,那他便不会吝啬对你付出。只要你的利用价值足够,他可以为你生为你死。只是他可以付出性命,却永远不能交付真心。 现在他说是为了还慕麒的人情,那就是说他已经是要慕麒彻底撇清关系。帮了慕麒这一次后,他和慕麒便再无亏欠。也就是说慕麒记挂在他身上的情,今生已再无可能,从此之后他与慕麒之间便是两清了。 “嗯?”这下倒是云生迷糊了,吃力的仰着头看着慕麟,一脸的费解神色。 他不是要还慕麒许多次都是帮倒忙的救命之恩干嘛要冲上去受下那一刀?自己虽然有受虐的癖好,却又不是真想死在他手中。自己想死也只会死在萧檀和那个人手里,至于别人就算了。 慕麟静立,沉默了许久终于颤声问道:“慕麒他现在在哪里?” 云生又将头搁回手臂上道:“我怎么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最后一次见他便是在离帝都三百里外的那座驿路悬崖边上。就是主人又忽然回京的那晚。自那日之后我也再没见过他。” 慕麟咬了咬已是苍白的唇,似下定了决心。“既然是他让你来劝我,想让我为自己而活,那他现在是不是很好?” 云生缓了一口气,见大功告成便慢慢从桌面上撑起身体道:“他远比你想的通透。不然我告诉他的身世后他便自己消失,去找自己喜欢的生活,而不是因为觉得他是主人一手养大的他就应该一辈子留在主人身边。他是一个人,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其实主人觉得我不该告诉他真相,觉得我这么做残忍。 我不否认,可我更觉得如果很久之后,有一天他自己知道了真相又会是怎样的?那时他因为恩情蹉跎了岁月后才知道自己的灭门仇人就是自己一直鞠躬尽瘁竭心尽力去为之奉献的恩人时,就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好?呵他该有他自己的选择。” 慕麟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头,脸上有温湿滑落。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语声哽咽道:“他是要你这样告诉我的吗?好,我听他的恩仇两消便是。” 云生赞赏的目光看向慕麟。嗯,看来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云生扶着桌子想站起身,只是不停颤抖的身体使不出一丝力气,只得颓然坐了回去。刚刚来时便是陈清远一路扶着自己走过来的,这个时候就更没本事自己离开了。 “那你呢?” 云生转过头,想去喊守在门外的陈清远进来,便听到慕麟向他开口,且语气平静,已没有冰冷的怒意。 云生止住声音扭回头,朝慕麟一脸不解的问道:“我?我什么?” 慕麟看了一眼故作茫然的云生又坐回了云生面前。“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说我和慕麒该做自己想做的事,为自己活的有意义。那你呢?以男子之躯弯腰雌伏,承欢于人。从来都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一件物品一般,无论有多不喜欢都强迫自己去接受,去迎合,去取悦。心里即便再痛苦,也时时刻刻都做出一副没心没肺的下贱模样。如此活着,便是你想要的么?” “?”云生愣怔看着神情不在冷如寒冰很是平静的慕麟半天,忽然嗤笑一声,一手捧着苍白如纸的脸,一手去拖过酒杯慢慢转动。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这样就是痛苦呢? 你知道我这人有个怪癖好,或许我和你心里想的一样,天生就是下贱的人呢?” 慕麟微微露出冷笑道:“你是不是那样的人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根本就从未过喜欢他。” 云生不言不语,静待下文。 慕麟将自己面前那杯云生进门前就已经甄好却没有喝的酒端起,一饮而尽后缓缓道:“每日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压在身下行鱼水之欢,还要强颜欢笑,故作姿态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难过?是痛恨?还是生不如死?” 慕麟语气平淡的讥讽云生,言语却在极尽恶毒的攻击云生。 世间极恶从来都不是杀人,而是诛心! 对面云生无甚反应,更没有因为慕麟如刀一般锋利刺向他的话而现出痛苦难过的表情。因为对他来说言语的伤害真的没什么感觉。 当初他被光着身子吊在凉亭中的时候,被人耻笑唾骂的话以可是要比慕麟的话恶毒上百倍不止,他不也是高高兴兴的听完了么? 云生看着慕麟皱眉认真道:“呃你也觉得,我不会喜欢上他?” 慕麟道:“怎么?你还想骗我?我认识你四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如何会不知? 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想什么,但是我却看得出,你从未喜欢过他。 之前他曾因为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对你施以诸般酷刑折磨,便是现在他对你怀有愧疚,已经很少再为难你,可是依着你如此记仇的个性也怎么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他的吧?” 不可能么?云生想了想,偏过头扯出一抹难看至极的苍白笑容问慕麟:“有受虐癖也不行吗?” 慕麟不善的目光立时瞪向云生。 云生看着慕麟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只好不再故意逗弄他,正色点头承认道:“好吧,你说的很对。我是从未喜欢过他,但是,我也并不讨厌他啊。 不论我是否对他有情,无论我做的事是不是都是因为算计,也不论你信或不信,我只能说,从我进云梦泽至现在,我都从未想过去害他。” 因为他所有的事都和萧檀无关,如果当年不是因为那个人把他送给了萧檀,他和他可能一生都不会有任何的瓜葛。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造成的。这样算来,萧檀才是最无辜的人吧。 “你一点都不恨他?”慕麟目露讥讽与不屑。“你最擅长说谎,你以为我会信你对他毫无歹念?” 云生无奈道:“你不是我,又怎知我是在说谎?” “想狡辩吗?那我是不是该这么问”慕麟目光灼灼的看着云生有些迷蒙的双眼沉声道:“你这么多年甘愿忍屈受辱,明明是有在意无欢和尚却宁愿残忍无情的一次次推开他也要留在王爷身边,你究竟图什么?” 云生愣了一下,低头像是想起了那个白衣和尚,轻轻翘起嘴角笑意淡然,无忧无怨。那个和尚本就可以使人心明澄静,消除燥郁。 慕麟见云生不说话,以为云生是被他说中了企图,进而逼问道:“你自小便比别人活的累,活的苦。那为什么不离开王爷?既然你不想离开,那你为什么不能用心对待他,安安心心待在他身边,偏偏要自已作践自己,让自己不得自在?” 云生没有回答慕麟的问题,抬头凝视了慕麟许久,最终只是轻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陈管事,我们该回去了。”云生扭头朝门口处喊道。 门外立时有人推门而入。 陈清远走进房间,一眼看到背对门口的云生,目中便怒意升腾,眉头更是皱了起来。 陈清远抬眼看了一眼云生对面的慕麟,没有开口,只是黑着脸走到云生身旁。 慕大人和王爷之间的恩怨他一个小小的采买管事可没有任何插嘴的权利。 陈清远伸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将云生扶起,走向门外。云生转头时瞥见陈大管事竟有些微红的眼睛暗自叹气一声。 人生一世,天本无情。人世间这巨大洪炉中谁不是在承受苦痛?有谁真的活的自在无忧? 天道循环,能受则受吧。 慕麟惊诧的看着云生转身离去的单薄身体,忽然间更为疑惑起来。 因为云生站起来时他才发现云生全身都在颤抖不止,身上似乎被撕扯过的纱布早已经被疼出的冷汗浸湿。 当云生转过身时后背早已经被再次渗出的鲜血染红。 慕麟这一刀已是用了十成的功力,逼萧檀全力出手。本就是想要求死而去,虽然最后一定会收手,但是这一刀结结实实劈在不会武功的云生身上,便是他再能受,也足可威胁他的性命。 慕麟第一次觉得此刻的云生是他从未见过,更无法理解的。 他不明白云生做这些究竟为什么? 此时齐王萧檀没有再登那座云梦泽里最高的临渊阁,而是独自坐在小楼屋顶等一个人回来。 天边已经泛起青白天光,昨日还显昏黄的天色竟是开始有放晴的迹象了。 高空一处有鸟鸣声传来。萧檀抬起头,有一只神骏鹰隼由远处飞来在空中盘旋,然后朝着屋顶上的萧檀俯冲而下。 萧檀抬起手臂,鹰隼便稳稳停在萧檀手臂上。 萧檀抽出鹰隼脚踝上竹管里的密信,微微震动手臂,鹰隼便又振翅而去。 萧檀缓缓展开密信,迎着天上刚刚开始显现处的光色扫了一眼密信内容,眉心慢慢蹙紧。 密信上,一道消息赫然纸上。 皇上身染疾病,暂不临朝。 “阿湛?”萧檀轻唤,然后将密信在掌心握紧。 “王爷!” 忽然小楼下有侍卫匆忙而来,神色焦急。 萧檀平静心绪道:“什么事?” 侍卫抱拳大声回禀道:“王爷!边境传来军情,戎狄国起兵十万犯我大昭边境!黑羽骑主帅林崇请王爷尽快赶往边境!” “什么!?”萧檀豁然起身,神色大变。 戎狄国安分了四年,四年来小股兵力袭扰都是很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大规模起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受法十界 暮色不声不响地落下,整个云梦泽里各个地方的灯火也悄悄地亮起来。 云梦泽齐王建立起的那座临渊阁矗立在月光之下高耸巍峨。 站在阁下仰望,巍然屹立的阁顶仿若与苍穹相接。茫茫无际的天空银辉倾泻,云生月隐,神秘c迷离。 陈清远站在一处廊中的灯笼下,抬头遥望向临渊阁的阁顶。 虽然云梦泽里并没有什么禁忌之地,但是云梦泽里所有人都知道齐王萧檀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夜夜提酒登上这座最高的临渊阁,静静一人坐在阁顶遥望北方,不喜欢被人打扰。 有时他在阁顶一坐便是一整夜,有时更是宿在楼阁之中。所以很多人便自觉不去踏足到临渊阁的范围,临渊阁便成了云梦泽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禁地。 陈清远在云梦泽里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事而已。便是王爷因为边境急报匆匆赶往南边黑羽骑大营七八天了,但是他也是不敢去走入那座高阁的。 此时陈清远只是在廊下等人。也是一个坐在临渊阁顶上喝酒的人。虽然他后背的伤还未痊愈,但是自王爷离开云梦泽后,从未登上过临渊阁顶的他便也开始喜欢登楼了。 虽然他就坐在阁顶的翘沿上,但是临渊阁太高,由下仰望只能隐约看到明月下,那凌风处有人影独坐,仰望着北方天际发呆。 陈清远侧过头看向廊道尽头的一处,那里有王爷临走时特意留给他的十名护卫守着。十名真正军武出身的百战悍卒,个个面色坚毅,沉默寡言。 陈清远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云梦泽里很少安排护卫,这次王爷将这十个人交给他,并让他可随意调度。陈清远心中明白,王爷这么做只是要他看守云生。因为王爷离开前曾嘱咐过他,无论云生说什么做什么,都决不许他走出云梦泽一步,甚至只要云生离开小楼便要他和十名护卫寸步不离。 原本陈清远以为依着云生不肯消停的性子一定不能安安生生的等王爷回来。但是让陈清远心怀疑惑的是云生这次极为的听话。甚至自王爷走后,除去每晚留在临渊阁顶一个时辰外,他一步都未走出小楼,甚至没有踏出过房门。 这么老实的云生反而有些让他不安。 以往让云生老老实实的待着是很难的。便是受伤生病都不肯安生躺着养病。 陈清远还记得在帝都时他手脚被人错骨移筋差不多变成一个废人时,也只是休息了几天就硬撑着下床闯祸惹事,根本不顾那样会不会给自己身体留下遗患。 每次只有王爷亲自吩咐他不准随意走动,老实待着他才会有所收敛。因为这世上云生好像只听王爷的话,并且很少违背。 但是这些天,云生似乎心情极好,也很是老实,每日笑呵呵的趴在床上养伤,不让他乱动他睡一天一夜都不会变换姿势。 以往每日撑死只能吃下两顿饭,且一顿也只喝一小碗粥的云生还似乎食欲大增,每日三餐,一餐两碗粥还会多吃一些青菜。这才不过七八日,瘦弱的云生都似乎胖了一些。 只是他总是睡觉的毛病让陈清远有些忧心。没有人可以嗜睡到每日只醒一两个时辰,别的时候都在睡觉,仿佛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今夜云生自入云梦泽的这么多年来第三次踏足这座高阁。 学着萧檀一手拎着酒坛,坐在翘沿上远望遥遥北方。 高阁顶上可以俯瞰整个云梦泽。 今夜是十五,清泠泠的月亮挂在无边苍穹之上。月光泠泠落在云生黑衣上,如敷上一层银光,清泠萧索。 云生提起手中的一小坛酒喝了一口,遥望向北方。每夜坐在这里,萧檀便只是在想念北方帝都,坐于皇位上的那个人,想念了十六年。 云生微微叹息,远望的目光下落,忽然发现这里刚刚好面对着小楼。 云生歪歪头,自己每每在小楼养伤的时候,萧檀坐在这里是不是也可以看到?嗯,也或许他从来都只是看向那里,心中想着那个求之不得的人吧? 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啊。拥万里江山,君临天下。 萧檀为你反出家门,遭家族遗弃,父死不能归。为你领兵守城,和你的兄弟厮杀三日三夜。为你尸筑城门,造了无数杀孽,被人诟病。为你驻守边境安危,尽心竭力。为你皇位安稳独守夏江十六年,每夜只能在这高阁之上遥遥远望。 萧檀何其聪明自负的人,却只为你想要,他便可与天下人为敌。他喜欢你,这便是你利用他的理由么? 你如此利用他,以为他真的不知道么?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和你计较而已。如果他不知道你的用心,没有质疑过你,那他就不会在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那么愤怒,那么痛恨。 因为他可以独守夏江,可以一个人孤独终老,却不能容忍你把一个和你长的如此相像的人送到他身边做替身。因为他觉得你侮辱他对你的情。 你可知他每次折磨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讽刺?因为我能看到他的痛。 你欠他的,我可以替你还。留在他身边,随他怎样。那你欠我的又该怎么算? 云生忽然笑出声。“京城帝都啊?呵呵慕麒问我到底恨什么?慕麟问我图什么?你可知道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你?如果不是你,我何至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虽然萧檀不会允我离开云梦泽,但是我还是觉得我们会见面的。 呵呵真的很期待啊” 云生手肘放在双膝上,摇晃着手中酒坛,仰头看向夜空道:“慕麒,答应你的,我做到了。不过路是他自己选的,你若赶不及,也别怪我。” 云生举高酒杯向着南方遥遥一敬。“慕麟,死在边关,请你不悔。不枉我跟你说过一声谢谢。” 夜风冰冷,月色清泠,空荡荡的阁顶上无人听见,无人回答。 云生低头伸出手从怀中摸出几颗石子,一一摆在屋脊之上。 七颗,一颗便是一条命。 有云台村里的伪君子云南景,有江陵城里的宋家家主宋公辅,有野心勃勃的永宁王萧挚,还有妙法莲华寺的无欢和尚。有那个还未找到的人,有大昭国天子萧湛。 萧檀曾问过这七颗石子中有没有他一颗?可是没有,从来都没有。 云生无奈的摇头轻叹。“我说我从没想过害他,你偏不信我。哎” 云生拨弄着石子,玩的不亦乐乎。忽然看着最后的那颗毫不起眼小石子默默道:“你,最该死” “嗯!噗!”云生忽然皱起眉头,猛然弯下腰,一口殷红鲜血喷在排开的石子上。 腹中翻江倒海,瞬间便让他冷汗淋漓。 云生低头呸呸几声将口中残血吐净,用左手手背抹去唇角血迹大口喘气。 云生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每日吃那么多了你还折腾?算了,喜欢折腾就折腾吧。” 将手中酒坛放在一旁,枕着双臂躺在飞檐上,看着头顶的月亮。 白色的月亮如那一袭白衣圣洁出尘,笑意恬淡。 云生嘴角翘起淡淡的笑,轻轻闭上眼睛。 和尚,我知道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会相信我,从不会怪我。就像娘亲,会纵容我,心疼我,爱护我。所以我怎能让你们失望? 因为云生每日只在临渊阁上坐一个时辰,而今日却已经超过了太久,所以临渊阁下的陈清远终于还是走上了临渊阁。 阁内寂静,他一步步走上去,心底却是忧心忡忡。因为他害怕,害怕云生每一个异常的举动。就像现在,云生不会武功,在阁顶上坐了那么久,会不会一个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而他最怕的还是云生会不会忽然发疯,想试一下凌空飞翔的感觉,自己跳下临渊阁。在他看来,云生的脑子有病,谁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事。 当他踏上阁顶时,云生还躺在飞檐之上看着天空,笑的像个孩子。他听到云生对着夜空轻轻的呢喃“娘亲,阿生好想你” 陈清远呆楞在原地。看着那张笑意纯真的脸有些不想开口。 坚韧如他,受过百般折磨。隐忍如他,淡漠无畏。心机如他,云波诡谲。但他此刻只是一个孩子在思念娘亲。 其实无论云生再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是残忍,是无情,是下贱,是轻浮,是算计,是魅惑。除去他做的事,真的很像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般,任性,叛逆。 躺在飞檐上的云生似乎感觉到有人来到身旁,翻身下来。一改刚才的悲伤之色调侃道:“呦,陈大管事,你今天怎么敢上来了?怎么?不怕被主人知道,把你赶出云梦泽?” 陈清远呼了一口气,破天荒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你今天坐的太久了,该回去了。” 云生眨眨眼睛。“如果我不回去呢?” 陈清远道:“你想每日在这里坐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时辰差不多了就乖乖回小楼躺着,不然” 云生弯腰去提放在一旁的小酒坛故意问道:“不然?不然什么?” “你!你就不能不作死么?”陈清远急躁的搓了搓手,一副恨不得拽着云生衣服把他拉下临渊阁的模样。“你明知道王爷留下的那十名护卫是为什么。我是可以调度他们,但是你如果做的过分,他们根本就不会听我的。” 云生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竟又坐回翘沿之上继续喝酒。“我打算在这里坐一夜,他们还能把我怎样?” “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陈清远气呼呼走上前,劈手夺过云生手中的酒坛。“马上给我回去!” 云生笑眯眯的盯着陈清远,似乎感觉陈大管事十分的有趣。 云生歪着头,朝陈清远笑的狡黠。“主人临走时是不是吩咐过你,如果我不听话,或者敢离开云梦泽一步就让你打断我的腿然后关起来?” 陈清远惊愕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云生望着吃惊的陈大管事,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萧檀想如何,云生怎么会猜不到?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啊。 如果他不知道,这几日又怎么会如此安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离合聚散 益阳城是大昭国南边境上的一座小城,出了益阳城便是出了大昭国的辖境。 以往商旅经商由大昭国贩卖大昭国出产的茶叶丝绸或者瓷器往其他的小国,或是其他小国的特产要运送至大昭境内都是要经过这座城。所以益阳城虽小,但是却异常繁荣。城内酒馆客栈,青楼勾栏一应俱全。 只是此时益阳城城门紧闭,城中百姓商户皆是人心浮动。因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打过仗的益阳城外驻扎了戎狄国的十万大军。 城内虽人心惶惶不安,却没有太多人逃离益阳城。因为这里是大昭国的南边境,这里有大昭国最为精锐的二十万黑羽骑兵。有大昭国权势最大的藩王,军神萧檀驻守此地十六年。 十六年来边境再无战事,百姓再不见硝烟。 所以如今戎狄国不过区区十万军队扣关,百姓也不会太过惧怕。 益阳城的大将军官邸内,齐王萧檀坐镇其中。此时正在与黑羽骑大军的几位主将共商边境形势。 戎狄国处大昭国东南,自大昭建国以来曾屡次犯大昭边境。只是自十六年前齐王萧檀驻守夏江郡,在益阳城屯兵二十万,曾将戎狄号称五十万的大军打出大昭边境,一路追击,直到将戎狄人赶回戎狄国腹地,甚至是使得戎狄国王帐都迫不得已向南迁徙了六百里才收兵。此后戎狄国便再不敢向着大昭辖境靠近一步。如今只过了短短十六年,戎狄国竟卷土重来。 萧檀翻阅了黑羽骑斥候查探的军情呈报。 戎狄大军越过与大昭边境线的八百里草原,开进益阳城外。没有真正展开攻城形势,反而只是驻扎城外一百五十里,进可攻城,整个大军身后是广袤无垠草原作为战略纵身。 如此保守却又显蠢蠢欲动的战略性威慑让萧檀疑惑不解。 难道戎狄十万军队越过草原却不是立刻采取行动,反而只是安营扎寨,难道是再等后援大军?不然十六年前戎狄国的五十万的军队都被黑羽骑生生打回老巢,如今却能只用区区十万军队就能与大昭国最善战的黑羽铁骑掰手腕儿? 萧檀与黑羽骑数十位主将副将商讨戎狄军的企图和策略,直至深夜却并不能商讨出什么结果。只好暂时封城阻断客商往来,加强城门和墅堡的巡逻和防卫,以防敌军会随时偷袭。另派三千骑军严阵以待,时刻可以应对戎狄军铺开攻击阵型。 大昭百万疆土,敌国来犯当战于国门之外。 夜已深沉,将军府邸议事堂大厅内。 黑羽骑众将已经离去,萧檀独自坐在书案后。 巨大书案上一幅铺展开的南边境军情行事图上搁放着十几封书信。 那是从三百里外他的府邸云梦泽送出,每日一封。里面皆是一些琐事,比如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是去过几趟茅厕。事事事无巨细的都记在其中。 萧檀打开今天刚刚送至将军府里的一封。 自他匆忙赶来益阳,他好像安份了许多,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甚至再没有故意去招惹云梦泽里任何人。 按萧檀的猜测,云生至少也会去挑衅一下他留在云梦泽里看守他的那十名军卫。云生不怕死,所以他喜欢挑衅身边的人,以此为乐。且他的温顺只是对他萧檀一人,因为他曾跪在他面前立誓,一生一世做他的宠物。 看到信的最后,萧檀还是皱起了眉头。嗜睡?前天花无期再次发作他把自己关起来,睡了两日两夜,至今未曾出房门一步。 前些天的信上还说他每晚会登上临渊阁看风景,还说他食欲大振,已经能够吃下两碗粥。 这些天,他又似乎改变了太多,让萧檀心中隐隐不安。 萧檀仔细看着信上简单的汇报,静默不语。 他到底怎么了? 大昭国第一佛门祖庭无垢山有绵延七十二奇峰。除去妙法莲华寺建在主峰无垢山之外,其他山峰皆是未曾开放。 七十二峰中又属大小莲华山的风景最为秀美。 此时大莲华山巅的回头崖上,有白衣和尚盘膝而坐,遥望远处。 远处山峦连绵,却萧瑟枯黄。已是十一月,便是山上也少见绿意,如和尚,不和尚。 修心不修身,现在怕是连心也修不得的和尚如何还能称作‘和尚’? 昨日主持方丈已亲自找他谈过,要他留在大莲华山,静心研修佛法莫再为心魔所困。修行不易,静识静心为时不晚。 白衣和尚双手合十,默念佛号。“阿弥陀佛。” 情字如毒,沾之成瘾。一旦动了心,便成执念,该如何戒? 修佛太高,天道太远,度众生便要弃那深入心底,便是想刮骨也会沁入骨髓之人。 无欢今世只想拥有那个实实在在的人,让他欢喜,仅此而已。 一世有一人安我心,今生便不想成佛。 身后山道上有同样白衣的俊美男子手捧古琴,缓缓登山。 俊美男子来到回头崖上,看到那双手合十,被山风掀起白色僧衣翻飞的和尚,如那少年时初见。 他第一次见他时他便是这般高洁,高高的大雄宝殿之下,双手合十如佛坐莲,满目慈悲。当他楞楞站在台阶下不顾身旁人潮如织的信徒虔诚朝拜。敬佛法会上,所有人都在朝拜祈福,只有他忘记了礼仪,一个人站在人群之中。 那时他在下,他坐于莲台之上,他呆呆望向那俊逸出尘,不食人间人间烟火的天师佛子。当那慈悲众生的他讲完了一篇佛经大道时,目光看向了站在那里的他。如佛宝象庄严的他朝他微微一笑,浅浅淡淡,却容众生。 当他再次将目光面向所有信众,继续讲布佛法时,心神动荡的秦朝陌方才从那一笑中回神。 秦朝陌撩起衣摆缓缓跪下,心怀虔诚。 “秦公子,可是要离去了么?” 白衣和尚的温纯嗓音净如清水,让捧琴而立的秦朝陌收回游离的神思。 秦朝陌走上前,轻声道:“是要走了。天师知道,秦朝陌身为秦氏嫡长子,负姑苏秦氏家族大任,却为我一人好恶陷家族于水深火热之中。现在秦朝陌该去担起家族职责了。” 白衣和尚再次遥望远处,目露怀念。他想起了灵州华阳府那座小湖边的瘦弱如少年的人。他曾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做也必须要做的事。 无欢和尚道:“人当有所为,也自当尽力而为。不论对错,应无愧于心。贫僧祝秦公子一路顺风。” 秦朝陌看着白衣和尚的背影,张了张唇,有些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秦朝陌走到白衣和尚身旁,坐在白衣和尚旁边,将手中琴摆在膝上。秦朝陌语声萧索问道:“天师不下山么?” 无欢和尚摇头道:“他既让你把我送回妙法莲华寺,那就说明他不愿我参与他的事。我虽然觉得他不该一人去面对,也很想去陪在他身边。呵”无欢和尚到此停顿,露出微笑。“但他既然如此做,便说明我只会妨碍他。那他要我等三个月,贫僧会在此等他三个月。” 秦朝陌突兀问道:“你就如此信他?!那如果如果他做什么为祸百姓,大逆不道的事呢?你也随他?” 无欢和尚疑惑转头看向秦朝陌,然后唇角笑意浓重。 “不会。”无欢和尚语声轻轻,却坚定异常。“大逆不道?他做很多事皆可说是大逆不道。” 如果不大逆不道怎会杀人?不大逆不道怎会想尽办法引诱一个和尚犯戒? 无欢和尚轻声道:“他是曾造杀孽,甚至也曾要杀我。只是秦公子不知道,那只是因为我欠他的,而且欠了十一年。 若说他为祸百姓,贫僧便更不相信。他从不无缘无故的去伤害别人。 他曾在大灾之时用自己的血养活一个襁褓婴儿。曾为一行商旅一人面对山匪刀锋。曾在江陵城外为一苦海女子开解。曾在华阳府用心对待一对祖孙。曾为救我性命跑回来涉险,不顾生死。 这样的他怎会为祸害?” 秦朝陌沉默许久,心死如灰。他一直都是那么相信他。便是现在告诉这和尚一切,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秦朝陌重重叹息,坦诚道:“在帝都时,我曾暗杀过他,所以清楚一些关于他的事。我此次下山,以后再不会回来。我下山后,如果不出意外,可能会见到他。如果天师有何话,我可替天师传递。” 无欢和尚道:“你还会见到他?” 秦朝陌低头笑了笑,略显苦涩。“有些事,我不敢妄自说与他人。他不肯告诉天师一分,那秦朝陌更不知从何说起。他既答应,那三月之后,天师当会明白。而且”秦朝陌手指压在琴弦之上,微微颤抖。“而且秦朝陌这次却是想明白了许多,竟觉得他如此对你,并非是无情,反而反而” 秦朝陌低头看着琴弦,缓缓吐出胸中积郁之气。他的话未说完,但是他知道无欢和尚心中已经明了。 两人皆默然。 忽然秦朝陌挑动琴弦,琴声灵润。秦朝陌朝着无欢和尚微笑道:“秦朝陌为天师最后奏一曲,当是别离曲可好?” 无欢和尚轻轻点头。 回头崖上有风,有琴声。琴曲为别离,也为还当年莲台之上那远远一笑。为那少年时的一个求不得的梦。 琴声轻灵,行云流水,无郁气,无心结。是静心坦然的放下。佛家云,放下方得自在身。 盘膝而坐的无欢和尚遥望远处静静聆听。他微微抬头望天,天上有零星的晶莹白雪从天外缓缓落至人间。 无欢和尚抬起手掌,便有一片雪落在掌心,随着掌心温度慢慢融化。去年的第一场雪时,他身边便有了一个轻浮顽劣的黑衣少年,总是扯着他的衣角笑嘻嘻的吹口哨。 圣洁出尘的白衣和尚坐在回头崖的小雪中,笑容温柔。 极少下雪的南方,一个黑衣少年模样的人坐在小楼窗户上,同样以手掌接着落雪。他仰望天空调皮的笑着喃喃朝着天上落雪道:“和尚!我好像看到你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杀戾为劫 大昭国神武六年冬,天降大雪如鹅毛飞絮。帝都皇宫琉璃瓦的重檐屋顶,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皆被茫茫白雪覆盖。 永安宫外的华清池池水被寒冷冻结成冰,碧绿而明净。 永安宫偏僻的侧殿一处,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单薄,正跪在寒风凛冽的廊下用小铁铲清除廊道内结冰的路面。 少年瑟瑟发抖,双手骨节发白,手背上有红肿的冻疮。便是双手痛的他心底都在颤抖依然紧紧握住一个小铁铲,努力的去清除冰块。 他刚刚入宫,还只是一个地位最低下的小太监。 三个月前,他和娘还有妹妹住在那个破烂漏风的小庙里。 那天外面天气已经开始寒冷,他和妹妹坐在茅草堆中一边取暖一边等候娘亲回来。他们已经两日没有吃过东西,又冷又饿。 他已经十三岁了,原本想出去给别人做工,最少可以养活娘亲和妹妹。可是介绍工作的那些人看不上他身体瘦弱,却有人捏着他的下巴笑着跟他说做工是没人要他的,但是他可以卖身给那些大户人家做什么,或者去娼馆勾栏里一样可以赚钱。 那时他不明白什么是,但他却知道娼馆。他看着那些明显笑的让人恶心的脸没由来的恐惧。他惊恐万分的打开那人的手,仓皇逃跑。 等他回到小庙的时候娘便抱着他,对他说人活着就要有骨气。便是饿死也不能去做那些下作人的玩物。他听了娘的话,所以他只能待在破庙里不敢出门。 只是一次次的他会动摇,看着面黄肌瘦的妹妹总是虚弱的昏昏沉沉的喊饿,他心里便疼的难受。 今日娘亲让他守着妹妹,娘亲一个人出去了。 他等了很久,从早上等到天黑。天已经很黑时娘亲终于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吃的。他欢喜的叫醒妹妹一起围着娘亲燃起的一丛火吃着东西。虽然只是几个冷硬馒头,但是这至少是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所以他和妹妹吃的格外香甜。 当他抬头注意到娘头上那只质地很是普通的玉簪不见了的时候,很少哭的他低着头默默流泪。当时沾着眼泪的馒头格外苦涩难咽。娘头上的那个玉簪不值钱,可是那是外婆留给娘唯一的遗物,娘平时都宝贝的紧。现在娘的玉簪不见了,他便猜到了手中这几个馒头的来历。 那时他心中默默想着只要能让娘和妹妹过上好日子,再不会挨饿受冻。他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把自己卖了,做有钱人家的玩物。 他正如此想着,忽然小庙外有人一身酒气的闯进来。 他和妹妹吓的躲到娘亲身后,因为他怕,怕自己这个只会喝酒赌钱的男人殴打他。 只是这天拎着酒坛醉醺醺的男人回来并没有殴打他们,只是一把扯过了妹妹的手,拉出小庙。因为男人要用妹妹去换酒钱和赌本。 他和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男人却一脚一个把他和娘踹倒,一边恶毒的咒骂,一边动手打他和娘亲。当他被男人毒打至昏厥的时候还看见娘拉着妹妹纤瘦的手腕苦苦请求男人不要卖掉她的女儿。 他醒来时,妹妹不见了,娘也不见了。他疯了一般到处寻找也没有找到。等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小庙时又看到了那个男人。 男人很是愧疚的告诉他,他娘和妹妹已经跳河自尽了。 他记得当时他的心口像被人重重敲了一下,脑子也登时变的空白。 他记得当时男人不停向他道歉,说着对不起他的话。后来男人递了一碗水给他,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喝下去的。 一口水喝下,他便迷迷糊糊的昏倒在地。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宽敞房间里,身体传来的疼痛让他痛苦的扭曲嘶嚎。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下身很痛,痛的让他觉得死也不过如此了。 后来有阴阳怪气的人走进来告诉他,他已经被卖进了皇宫。从今天起,他便是皇宫里的当差太监。 年少的他痛不欲生。那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狠心,逼死了娘和妹妹,还把自己卖了被带进皇宫做了太监! 少年跪在冰冷刺骨的廊道里,他把头垂的很低,几乎抵在地面。他不是不服气,或者痛恨。只是怕被人看到他那张脸。 一张唇红齿白,薄唇桃花明眸的面容。 如果他不是长了如此一张脸便不会不能出去做工养活娘和妹妹。如果不是长了如此一张脸,他也不会被其他小太监排挤欺负。他讨厌自己的脸。 少年太监低头工作,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个同样青衣的年轻太监跟在一个红衣大太监身后朝着他走来。 三个宦官走到少年宦官身后,一个瘦高的青衣太监两步上前一脚将跪地铲冰的少年太监踹向一旁。 瘦高太监呵斥道:“小贱货滚开点儿!看到咱们赵公公来了都不知道让路,拦在路上干什么!” 少年太监被一脚踹倒在地瑟瑟发抖,抬起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永安宫里的管事,急忙跪好。正要磕头,瘦高太监看到少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将刚刚跪好的少年太监踹倒在地,怒道:“小贱货,你看什么看!你还想动手打人不成!” 少年太监惶恐的起身跪好。低着头咬着唇,一言不发。 瘦高太监见少年宦官不说话转头回望了一眼红衣大宦官。红衣大宦官却是神情倨傲的冷哼。和他一起的矮个儿青衣太监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瘦高太监见红衣宦官的神情,顿时底气更足。瘦高太监阴阳怪气道:“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吗!还是以为你长了张勾人的面皮,是宫里赵老公公带进宫的咱们就不敢教训你?” 赵姓原本是大昭国的大姓家族。但是皇宫里有规矩,凡是入宫的宦官一律要改姓为赵。因为前朝宏祥国就是因为大宦官赵高干涉朝政,祸乱国家才导致宏祥国最终灭国的下场。所以大昭国第一任开国皇帝登基后颁布的第一条圣旨便是宫里宦官皆改姓赵。以此来警醒大昭国以后的历任皇帝,以此为戒,宦官不可干政。 少年太监依旧不说话,只是身旁的拳头紧握,手指上的冻疮正从伤口里渗出血迹。 瘦高太监冷笑嘲讽道:“吆,有骨气是吧?硬气是吧?那今天我就教教你这宫里的规矩!” 少年太监低垂着头,身体颤抖。死死咬住的唇角也开始渗出鲜血。 瘦高太监朝着矮个儿宦官一招手。“赵贯。” 名为赵贯的青衣太监走上前,走到跪在地上的少年太监身旁。瘦高太监向赵贯使了个眼色,赵贯会意,脸上浮起狠厉之色。 赵贯将少年拖出廊道,扔到了大雪之中,然后按在雪中一顿拳头如雨点一般狠狠落下。 少年太监蜷缩在雪里痛苦呻吟,却丝毫不肯求饶。 他不想求饶,也不能求饶。 他不能求饶,因为他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处处为难他,要如此欺辱他。因为那个站在长廊下的管事大太监。 那晚就是他偷偷进了他的房里将他按在床上,脱他的衣服。 他拼命的反抗,直到他打碎了一只茶碗,将瓷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划出血来,那大太监才放手。 他不想求饶,如果能这么被打死也没什么不好。娘和妹妹都死了,他又变成了一个废人。如果死了,那他就可以去找娘和妹妹,再也不要分开。 矮个儿太监赵贯见少年躺在雪中丝毫不惧的模样怒气上涌,一脚踏在少年的下身,狠狠碾动。 少年一声惨叫,几乎痛的昏厥过去。 长廊里红衣大宦官终于听到少年的惨叫,冷笑了一声。“不识抬举!” 大宦官正要抬脚走出长廊,去看看那个不知好歹的小贱货,长廊另一头走来一群人正簇拥着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子。 “皇皇上!?皇奴才参见皇上!”大宦官急忙下跪。 听到有人喊万岁,雪中的两个青衣太监一同朝声音方向看去,顿时吓的跪倒在地。 “你们在干什么?”大昭国的天子萧湛,语气虽然并没有刻意带上十分的威势,但足矣让所有人都吓的抖若筛糠。 天子俊秀优雅的脸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红衣大宦官也知道是那个小贱货的惨叫声惊动了天子。 红衣大宦官毕竟在皇宫里浸淫多年,什么阴晦的手段没耍过。只是定了定心神便朝天子一拜道:“回禀皇上,是永安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做事偷懒,不听管教。所以奴才便让人对他略施小惩。谁知这奴才故意大喊大叫,竟惊了皇上圣驾,请皇上降罪。” 天子眼眸淡淡撇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大宦官,然后走出了长廊,向着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太监。 他是皇帝,是天子,即便他不太理会后宫之事,但是宫里的一些龌龊污秽事他一个经历过太多宫里勾心斗角的人怎会不知道? 天子走到少年太监面前,看着他吃力的从雪地上爬起来朝他磕头。 天子看了看少年宦官手上,嘴上的血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太监还未开口,那个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的瘦高太监已经抢先道:“回禀皇上,这个奴才叫赵显。” 赵显?天子刚刚听清这个名字,跪在地上的少年却不知哪来的勇气,猛然抬起头道:“我叫卫朗!” 此语一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心想这小太监如此大逆不道,是要找死啊。但是有人偷眼看向天子,天子却并没有见丝毫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天子挥手,让跪在身旁的两个青太监官离去,竟缓缓蹲在了少年身前伸手替少年宦官抹去了唇上的血迹轻声道:“如果有一天,你能一步步走到朕的身边时,你就可以叫‘卫朗’。这是朕给你的承诺,只看你能不能做到。” “?!”少年宦官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楞楞的看着天子起身离去。 走了几步,天子又转回身道:“对了,你相貌不错。” 因为天子这一句相貌不错,从此宫内宦官再无人敢觊觎他的容貌。 十年后,少年宦官成了皇帝身旁的近侍,掌管皇宫六万宦官的司礼监掌印。宫内再无人称他为‘太监公公’,皆称他为‘卫大人’。 后来当他接手皇宫暗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出宫。 在一间赌坊里他亲手虐杀了那个他本该称为父亲的男人和赌坊内所有的活口共七十八人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风雪渡之 今日小雪日,便当真有飞雪扬扬飘落。 皇宫后有长约两里的一条御道。御道地面由上好的汉白玉石铺就而成,黑夜白雪之中,整条御道便像一条巨大的白玉带直通宫外。御道两侧是大门紧闭的各个宫殿。 御道的一头,有身穿大红衣的修长身影手提灯笼独自走来。 他皮肤白皙容貌动人,特别是那双桃花明眸,如秋水一色的水波泛着涟漪。如果不是他个子太高,眉宇中含着些阴气,定然会有人将他误认为是动人女子。 他的手很稳,提着灯笼照亮三丈距离。现在他的手保养的很好,白皙柔美,骨节修长。再不会天冷的时候就生满手的冻疮。 在宫里,除了皇帝所有男人都被称作宦官,古来如此。但他是例外,他有自己的名字,他叫卫朗。便是朝外官居一品的庙堂高官也都会称呼他为‘卫大人’。 御道另一头是一道宫门,卫朗行至门口,站在那块书写着福泽长存四字的玉雕牌匾下回望御道深处。大雪纷飞落在地上,或者落进来处的黑暗。 有些事他一直隐瞒着,隐瞒了许久。无人知道他在听到那个消息的那一刻是如何的震惊,惶恐不安。 但他是卫朗,心冷且残忍的卫朗。他手中所杀之人,所做阴晦到令人发指的事也已不计其数。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冷静下来,决定了要将这件事隐瞒下去,直到他死也不能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为了隐瞒,他杀死了去执行任务的十几名暗卫,甚至是很多很多知情人。 他知道那些暗卫是忠心的,绝不会泄密,因为那些人都是他卫朗一手调教出来的。可这世上不能有任何人知道,即便是当年从江陵城带回来的那个人也不行。 卫朗身后也是一条御道,只是过了这道福泽长存的宫门就已是皇宫外城。沿着这条御道一直走便能离开皇宫。 卫朗回望许久,将手中微微摇晃着烛火的灯笼丢在雪中。转回身,朝着出宫的黑暗御道走去。 灯笼落地,烛火倾倒,慢慢便点燃了灯笼外蒙着的苏纱。 他要出宫,因为那人必须要死,且不能死在帝都。杀他,他会亲自动手。 雪依然落着,落在福泽长存牌匾下燃烧殆尽的那盏灯笼上。 竹骨的灯笼缓缓烧尽,火焰逐渐熄灭。原本还有些光亮的御道之上,慢慢恢复黑暗。 小雪日,帝都有人出宫去杀人,有人趁着夜色出城从南边境赶往帝都。 小雪日,南边境上戎狄国十万大军在益阳城外展开阵型,开始攻城! 皇宫外的一处府邸里,雪花落满园。 一间铺设有取暖地笼的雅致房间内,有男子静静跪坐在房中,看着红泥小火炉中的碳火煮茶。 火光熠熠却映衬这那张原本就有些病容的清修脸庞更显苍白。 他一手握着一只早已斑驳掉色的奇巧木盒。 奇巧本是曾在京城中风靡一时的玩物。那时有异域商人已奇绝方法将一种会鸣叫的小虫至于其中,可活半月,发出悦耳声响。 男子抬眼看向窗外的落雪。可惜送他这这个奇巧盒的人早已逝去。盒中鸣虫也早已化为灰烬。 窗外有风吹进,男子以手掩口,咳嗽不止,直到苍白面容都呈现一抹淡红。 “爷?!”门外有一年轻人推门走进来,刚好听见男子的咳嗽声。男子关上房门,皱着眉头疾步走至一旁小榻上取了一件白色狐裘披上男子肩头。 “爷,跟您说过多少次了,虽然这屋子里设有地笼,但是你身体不好,怎么能穿这么单薄?” 男子止住咳嗽。伸手拉了拉肩头的狐裘,微笑不语。 他可不想招话,因为今天肯定又是被他一顿唠叨。如果再招他,他便能在人耳边鼓噪上好几个时辰。自己身体不好,可是受不了的。 果然,刚进来的年轻人为男子披好狐裘刚直起身便开始埋怨不停。 “爷,都说了你要离碳火炉子远一些,不然碳灰呛到肯定是会咳嗽的。煮茶的事让珠露来做就行了。” 男子不语。 年轻人将男子面前的火炉移的远了些,一回头又无奈道:“爷,外面天那么冷,怎的还开着窗子?冷风吹进来地笼也都不暖和了。” 男子看着年轻人负气似的去关窗户,有些忍俊不禁。 男子将手中奇巧盒收入袖中,干咳了一下出声提醒道:“那个初一啊,我在这里烧炭火,你把窗子关那么严实,确定真的是为我好?” 年轻人愣了一下,然后不得不转回身去打开了一条三寸的缝隙。 年轻人走回男子身边将男子扶起。“爷,你不能坐在地上太久,不然腿又要疼了。还有,喝茶多了对你身体没好处,你要想喝我吩咐人去煮些鸡汤或者红枣汤,反正都是水嘛” 都是‘水’?男子坐回小榻上,用厚厚的丝被盖住双腿,努力忍着笑意调侃道:“初一,我怎么觉得你就不像一个护卫,而像一个管家婆呢?才这般年纪就总是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以后该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才好啊?嗯还真是让你家爷我为你发愁呢” 名叫初一的护卫胆大包天的朝自家主子翻了个白眼。“爷,娶妻的事就不劳爷替我操心了啊。 爷不知道只咱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有多少喜欢我的么?那多得我都数不过来了。 有要给我洗衣服的,有给我做衣服的。有送我钗子的,有偷偷往我房里塞肚兜儿的,甚至有自荐枕席的。不说别的,就雪居阁里的大丫头红映,那又热情又勾人,每次看到我那小腰扭的欢,那勾魂儿的眼神恨不得把我吃了。幸亏我定力好,跑的又快。不然还真被她占了便宜我就亏大了。 所以说,有这么一大帮子的女人都喜欢我,我甩都甩不掉,爷你应该要担心我的清白才对,而不是急着要给我找一个。” 男子听的瞠目结舌。 初一一边走向一旁的小火炉前掌着火候一边道:“爷您还别不信。您想啊。我是谁啊,我可是初一哎,爷的贴身护卫。人长得英俊呃跟爷比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哈,但是已经是很英俊了。咱们府中有几个像我这么武功高强,聪明可爱,风流倜傥,又会持家过日子的男人?而且爷你都已经而立之年了还都未娶妻,我着什么急?” 初一说到此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原本大大咧咧的初一终于小心翼翼的扭头看向小榻上的男子。 小榻上男子依旧浅浅微笑,只是笑意中带着一丝酸楚。 真是多嘴多舌!初一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想抽自己嘴巴子的心都有了。 男子看了看初一的表情却笑道:“你想抽就抽吧。爷不拦着。” “呃”初一立时嘴角抽搐。此时炉火正好,壶中水开始咕咕沸腾。 初一趁机向着主子陪笑问道:“爷,水开了,您是喝玉梅子还是春神茶?” 男子伸手指了指茶盘一侧道:“春神吧,清淡些。” “好咧。”初一急忙去摆弄茶水。 身后坐在小榻上的男子忽然出声问道:“初一啊,你说我日日都呆在房间里,又不出门。屋子里铺设了地笼,燃着碳火,还总穿着厚厚的狐裘,会不会很奇怪啊?” 初一一边沏茶一边道:“有啥奇怪?” 男子看了看自己又看向初一道:“不奇怪吗?你看你不披狐裘都热的额头冒汗了。” 初一起身将沏好的春神茶端到男子面前道:“我出汗,但是爷还是会感觉冷啊,冷就要保暖。而且这样再奇怪,还能比爷给我起的名字奇怪?初一?初一?为啥爷当初没给我取名叫十五呢?” 男子接过茶杯,故意板着脸道:“怎么?你不喜欢?那前几年不是让你改了么?” 初一顿时激动道:“那也叫改?初一和十五随便选,这让我怎么选?我还不如叫初一呢,好歹是个第一啊。” 初一郁闷的捧着脸蹲在小榻前,他觉得爷就是故意这么起名字的。爷喜欢读书,读了三十年的书,怎么可能连个有意境的名字的取不好? 初一抬头委屈的看着自家主子优雅的品茶,弱弱问道:“我说爷,您是不是很喜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句话啊?不然怎么不是初一就是十五?” 男子喝了茶水,将瓷杯递回初一手中。“初一有什么不好?年之始也,月之初也。这说明你事事皆可再人前,以后会做个有出息的厉害人物啊。” 初一接过茶杯垂头丧气道:“厉害人物?有啥厉害?昨天还被厨房的陈妈欺负来着。我连她都吵不过,又不能出手打她。” 男子笑着劝慰道:“你欺负不过陈妈,但是你能欺负我啊。” “啊?我我欺负爷?”初一大惊,猛然站起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欺负爷?他就是个护卫,怎么敢欺负爷?哪里欺负爷了? 男子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你想啊,谁家的护卫能天天把自家主子管的死死的,还敢朝主子唠叨抱怨翻白眼?不算你的武功都已经是很厉害了。你说你算不算是欺负爷?” “呃?”初一站在那里挠头半天,忽然得意的哈哈大笑。“我确实是很厉害啊。爷给取的初一这名字取的好!” 男子笑而不语,心底却在些哀叹。面前这傻小子进府的时候都已经七岁了,怎么会忘记了他进府的那天就是初一? 初一将桌上茶盘收拾好,端去清洗。 初一离去后,小榻上的男子侧首看向那扇没有关严又被风吹开一半的窗子。 窗外茫茫落雪,细细无声。 男子看着窗外轻声道:“小雪日,都该来了皇兄已经病了好些天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俗不去法 小雪日后第七天,京城帝都有一人一骑趁着夜色快马进入帝都。 蓝色衣袍的男子风尘仆仆由主街大道上疾驰而过,直奔皇宫方向。 皇宫御花园西是天子的寝宫。宫中一处的暖阁中,有只着了中衣的大昭国天子手中拿着一本没有书名的册子靠在御榻之上静静观看。 自当今天子登位,号神武神至今已有十六年。 十六年来天子萧湛勤政勤俭,虽没有先帝纵横沙场,为短短二十年间便将为大昭王朝开拓版图的盖世功勋。但是自他登基以来夜以继日地工作,用那超凡的智慧日理万机,尽心竭力。日日事无巨细地行人所不能行。 无人知道,当年的先帝雄才大略,却不个是能安定百姓的君主。十六年前的安阳帝穷兵黩武,让原本已经安稳了近两百年的大昭国开始了国内百姓一家养一兵的形势。虽在外人看来这并没有给百姓造成太大负担。可是一户一年收成的一半归于军费,剩下一半还要应付各种赋税开销。如此严的苛政,几乎至使一户竟再无能力去养活下一代。 他曾亲眼目睹过帝都皇城之中都有人因为欲养父母则无力养子的人间惨剧。 那户人家不养父母则不孝,便要将仅三岁的孩童丟掷于河中溺死。 皇城之中的百姓都活的如此艰难,遑论是皇城之外泱泱大昭的千万百姓? 一个已经外强中干国家早已至使百姓人人惶惶不安,更在吏治经济上积弊太多。 当年的神武皇帝痛心不已。 可当时的他只是一个皇子,父皇专政独权,他只觉无能为力。 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坐上皇位是不是可以息兵止戈,让百姓得意休养生息,安乐度日?可是他做不了皇帝,因为大昭自立国以来的先人古训便是皇位传嫡不传庶。 他是二皇子,他前面还有虽然没有立为太子,但是却名正言顺的大皇子萧衍。 其实,如果当年兄弟二人那场政辩中政见相合,便是大哥如何的心性暴虐,他也不会想到要抢夺这个皇位。 十六年前先皇忽然病逝,没有留下遗诏。所以那场三子夺位的厮杀便开始了。 那几日,皇宫之外血流成河,一直流到了太上殿的大门之外。 大皇子萧衍,三皇子萧庸皆死。其部下近万人几乎全军覆没,尸体就堆在那道阙阳门外。 所以他萧湛坐了上皇位,以鲜血白骨堆砌而起的龙椅。 那时他站在城上看着铺满尸体的皇宫没有太多悲戚伤感,因为他没有时间去伤感。 那时的大昭国如一道光华镜面,华丽好看,却已是一碰即溃。他努力用自己的一切能力去稳定这个国家的根基。他继位后便颁布了数条养民举措,慎重的去选择那些坚刚不可夺其志的臣子主持实行。 他呕心沥血用了八年才将大昭的国运重新走上正确的道路。世道安稳,百姓安乐,才成就了已时至今日的神武盛世! 冬日的天气十分的寒冷,从生病至今已有近半月时光的天子只得于暖阁之中修养。 一直身体康健,勤政勉励的神武皇帝也是平凡人,也会生病。 天子手中拿着书册,脸色苍白,时不时以手掩口重重咳嗽几声。 一个年轻近侍宦官侧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一架小刻漏估算了一下时间,脚步轻轻地走到天子身侧躬身道:“皇上,您身体还未痊愈,不宜太过操劳,还是早些安歇吧。” 天子没有从书册中收回目光,只是问话,语声有些低沉的沙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宦官回禀道:“回禀皇上,已经亥时了。” 天子从书册中收回视线道:“那便就寝吧。”将手中书册合上,交给年轻宦官道:“朕近日睡眠不好,你去将那紫檀盒中的静心香点燃。” “是,皇上。”年轻宦官双手接过天子手中书册躬身退至一旁,将书册小心翼翼的搁置好,取出一个紫色盒子中的香料放置一尊香炉中点燃。 不一会儿,整个暖房之中便氤氲开了一缕缕淡淡的空灵幽香。 天子轻轻嗅了嗅那种静心安神的味道,舒展了一下筋骨。伸手拉住锦被一角刚要躺下,门外便传来一道不轻不重刚好够暖房内的皇帝陛下听清的声音道:“启禀皇上,宫门外有人求见皇上。” 天子疑惑道:“这个时辰了,是谁来?” 门外禀报的中年宦官语声有些犹豫道:“是齐王殿下。” “齐王?”天子惊讶看向暖阁门口。 虽然已经有数十日不曾上朝,但是每日奏章也几乎都会过目一遍。前些天曾有南边境上传来军情,戎狄国十万大军压城益阳,齐王现在应该在益阳城将军府主持大局才对,怎会在这边事紧急的时候忽然回京? 天子稍作思量吩咐道:“请齐王进宫,直接来暖阁。” “是。”门外有脚步声远去。 天子朝静候一旁的年轻太监吩咐道:“为朕更衣。” 约一炷香后,藩王萧檀一身寒霜走进天子养病的暖阁之中。 天子身披狐裘大氅站在那燃着静心香的香炉前,取了银制小勺又往香炉中添置了一块指甲大小的香料。 萧檀一眼看见站在那里的那个背影,一路的担忧似乎冲淡了许多。他撩袍跪地行礼道:“臣,萧檀,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抬起头,面前那披着厚厚狐裘氅衣的天子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天子淡淡微笑,俯身抬起萧檀手臂。“起来吧。” 萧檀楞楞起身,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天子的脸。他的面容让萧檀惊诧,更为让萧檀诧异的是他原本温纯清润的嗓音竟变的嘶哑难听。 天子微微侧过头掩口咳嗽。咳了几声后朝一旁年轻宦官道:“你们都下去吧。” 年轻宦官躬身退去,关上暖阁大门。 天子再次看向萧檀,笑意略带萧索之意。“怎么?这才几月未见,小檀便不认识我了么?还是我这咳嗽过度的嗓子声音真的十分的难听?” 萧檀尚在愣怔之中无法回神。“皇上?你” 是啊,刚刚才数月未见,可他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形容消瘦,神色憔悴。从来神采飞扬的他苍白的脸色都显出已显出一丝老态。 天子略带自嘲道:“我是不是也老了许多?都已经近不惑之年,这一病,自然是会显老的。毕竟我大你五岁,也比不得你长年习武,身体强健啊。” “皇上到底患了何病?为何已半月多的时日会变成这般严重??” 萧檀站起身,想要扶住天子手臂。天子却反手拉住萧檀手腕牵着他走至小榻旁。 天子没有解释,只是指着小榻道:“坐。你从夏江而来,连日赶路应该没怎么休息吧?外面天气严寒,先坐下暖和一下。” 萧檀缓缓坐在天子的榻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子拢紧狐裘氅衣也坐在小榻一侧。天子望着萧檀问道:“齐王为何会忽然间回京?可是南边境上的战事有何不妥?” 萧檀摇头一笑。“皇上多虑了。戎狄不过区区十万军,而益阳城除了原本驻军外还有黑羽骑的二十万铁骑,怎么可能对益阳城造成威胁?” 天子笑容温和。“是啊。我应该放心的。大昭边境的国门非是一座益阳城,而是我大昭黑羽骑的二十万铁骑啊。 当年你将戎狄王帐都打退六百里,他们应该还记忆尤新才对。益阳边关当是我大昭最坚硬的一道防线,岂会让他国踏入一步?” 萧檀意味深长的看着天子,点了点头道:“多谢皇上如此信任黑羽骑。其实臣进京之后,戎狄军已经开始布阵摆出攻城姿态。但是我离开前以将益阳兵力部署完毕,还有黑羽骑主将林崇和我的一名武功用兵皆可独当一面的护从留守益阳,戎狄国若有所动作只会是自取死路的全军覆没。” 天子微微一笑,对萧檀的话深信不疑。天子只是微微疑惑道:“那你不远千里回京,又所谓何事?” “我”萧檀哑口,竟不知该说什么。原来他和他早已经生疏到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吗?萧檀心底叹息,不是太沉重,只是听到如今他嘶哑的嗓音有些微微酸楚。 而他和他,便只是君臣而已。十六年前便已经注定会到这一步。他是堂上君,他是堂下臣。他安好,便无事。 萧檀习惯性的轻声道:“臣只是来看看皇上。那日臣离开帝都,卫大人曾有密信与我帝都城外无涯山庄见过一面。他曾说,小雪日前后他可能会离开皇宫,让臣务必回帝都一趟。刚好我在小雪日前收到他的传信,说皇上患病,所以我便赶回帝都,探望皇上病情。” 天子侧头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便极力忍住咳嗽,故作轻松道:“原来如此。卫朗前些日子确实离开了皇宫,连我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朕很少约束于他,他便如此肆意妄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听了天子的话萧檀却想起了一个人,那个还被软禁在云梦泽里的人。他也总是那般的肆意妄为,甚至还以性命威胁过自己。那个人也是如此让人烦心。 天下见萧檀走神,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他轻声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宫门也已关闭,小檀便宿在宫中吧,明日我再和你商讨些南边的军情。” 萧檀站起身。“皇上,臣是男子,若是夜宿宫中,只怕是会被不轨之人妄加猜测,有损皇室威严。” 天子站起身拉着狐裘衣襟道:“那你匆忙回京,居往何处?” 萧檀道:“臣会回外城府邸。因为怕让那座宅子荒废,所以上次离京并未将外城府邸的仆人全部遣散,府里还有人做打扫之事。臣自当是要回府去的。” 天子点头。“也好。那我让人送你出宫,明日你再入宫,我会为你接风洗尘,提前祝贺齐王再立战功。” 萧檀抱拳道:“谢皇上!那臣先行告退。” 天子淡然微笑。“走,我送你到门口。” 萧檀微微抿唇,却没有推脱。得天子如此礼遇,没有那个臣子可以做到。他和他便只能是这样。 暖阁门打开,门外守着的两个宦官急忙俯首听命。 天子朝中年宦官道:“陵川,你去送齐王出宫。” 中年宦官恭敬道:“是,皇上。”宦官侧过身。“齐王殿下,请。” 萧檀回看一眼苍白病容站在门口送别的天子。“皇上请好好休息,明日臣再来探望。” 天子微微点头。 萧檀率先走下暖阁的台阶,中年宦官弯腰退下,再转身跟上萧檀。 天子就那么站在暖房门口静静看着萧檀离去的背影,忽然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在门口高悬的灯笼之下忽明忽暗。 萧檀身影完全消失于天子寝殿大门外时,站在暖阁门口的天子紧紧按着自己的腹部缓缓倒下。 身旁年轻宦官惊慌失措急忙搀扶。“皇上!您怎么了?来人!来人!快传太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般若法藏 萧檀由中年宦官陵川送回到皇城那条清冷街道的宅院时已经是后半夜。 中年宦官告辞之后乘着马车,转回皇宫方向后,萧檀才转回身看着府门紧闭的宅院。 原本门梁处那块镇国将军府的牌匾早已被换成了另一块,暗金色大字写着,齐王府。 萧檀敲门进府,府中留下的一个老仆打开大门,看到竟然是王爷忽然回京,既激动又惊喜。 萧檀没有向老仆说什么,只是吩咐将卧房打扫一下,他会在帝都逗留几天。 老仆很快便准备好了一切,甚至备了夜宵。 用完夜宵已是凌晨。萧檀躺到床上,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他总感觉有些莫名的狐疑,好像有什么不太对。至于是什么,他自己也无法想清楚。 萧檀仰面躺着,眼睛看向床顶的黑暗。 阿湛一向身体很好,为什么这次会病的这么严重? 卫朗又为何要自己再这些天回来帝都?而阿湛也是再这个时候生病? 还有益阳城。皇上一病,戎狄国大军同一时间便开到边境,这时间怎会如此巧合? 自己在益阳城等候了近半月时光,戎狄国都没有丝毫动作。而自己前脚出了益阳城,后脚戎狄国便开始调遣部队攻城? 许多的问题萦绕脑海,让萧檀莫名烦躁。 换了个睡姿侧身朝外,既然想不明白究竟哪里有蹊跷,便不想了,等明日再入宫去看看阿湛,若还是无法解释自己心中的疑惑便要回益阳城。 虽然阿湛现在的病情似乎有些严重,但是南边境上的战事也还是需要他亲自去解决才能服众。 黑羽骑是他当年从帝都带往南方的将士,数十年来背井离乡的黑羽骑只认主帅,甚至隐隐有些只认他的萧字帅旗,而不是萧字王旗。 若不是如此,萧檀更不会在边关战事紧急,敌国兵临城下之时离开益阳。 一个主帅可以在军中积威深重,但是当一个主帅太过功高震主,手下大军几乎成为个人私军的时候,便是军队被某些人言语攻击,军队走向末路之时。 古来庙堂皆如此,不论是谁,即使远离庙堂,只要你仍是大昭的官身,就一定难逃那些庙堂中枢里的云波诡谲。 萧檀虽不在朝中,却对这种为官为臣的暗规则再熟悉不过。 萧檀手抚了抚额头,想将脑中混乱的思绪清空。 低敛视线,目光习惯性的看向床尾脚踏旁的地面。那里空空如也,没有那个蜷缩在地上睡觉的单薄身影。 萧檀闭上眼睛。这几日快马奔至帝都,除了能偶尔收到边关的快马急报没办法收到云梦泽里的消息。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翌日清晨,天色有些晦暗。天色完全亮起来时空中竟开始落了雪。 齐王萧檀一夜不曾好眠,只好起了大早。 刚刚用完早饭,门外便有老仆来报。说是府门外有人求见王爷,天不亮时便已经等在府门外。那时王爷尚未起床,所以才没有来禀报。 有人求见?还天未亮便已经在府门外等候? 自己孤身一人回来帝都,进城之后便直入皇宫。昨日也是半夜才回的府,按说自己回京的事应该没那么快被人知晓才是? 有谁竟消息如此灵通?还是能未卜先知,提早让人等在府门口? 萧檀不禁皱眉,狐疑问道:“来人可有表明身份?为何要见本王?” 老仆忙道:“老奴不知来人身份,问了他也不说,只说是来请王爷去什么风雪园品茗赏雪的。”老仆从怀中取出一张请帖,做工精美,古朴雅致,一看便是风雅之士设计制作。 萧檀接过请帖皱眉沉思。 风雪园?风雪园是何地?为什么他从未听说过帝都内有风雪园这么个地方? 萧檀打开手中请帖,上书,敬请齐王殿下风雪园一叙,共风雪园赏雪。署名为五公子。 萧檀大惑不解。五公子又是谁? 萧檀向老仆问道:“来人还在府门外侯着?” 老仆躬身道:“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萧檀沉默片刻后,由老仆撑伞遮挡落雪,径直走向齐王府门口。 门口处有一人一马车等候在府门之外的台阶之下。 马车是再寻常不过的古朴马车,配了白鞘长剑的年轻人却是笔直站立雪中,英姿飒爽。 白鞘长剑的年轻男子看见萧檀走到府门口,朝萧檀抱拳行礼道:“小人拜见王爷!” 萧檀站在门口台阶之上,眼神饶过白鞘长剑男子淡淡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道:“小人初一,奉我家主子之命请齐王风雪园一见。” “你家主人是谁?” 初一躬身微笑道:“我家主子和王爷是旧识,王爷移驾风雪园,自然会认得。王爷请放心,我家主人没有恶意,只是今早忽然听闻齐王回京,便立刻派小人前来请王爷风雪园品茗赏雪。” 萧檀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既然你家主子如此有心,让你天不亮就等在本王府门外,本王也不好拂了情面。” 初一侧过身。“马车已经备好,王爷请上车。” 萧檀大步走下台阶,走上古朴马车。 车内装饰简单,却处处透着一些文雅之气。好像是萧檀所认识的某个人给人的感觉。 马车一路行在扬扬落雪之中,所以行的并不是很快。大概走了一个时辰左右,驾车的初一才停下马车。 初一跳下车,拍了拍肩头的落雪道:“到了,王爷请下车。” 萧檀走下马车,竟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巨大府邸之外。只是看门前台阶,应该是这座府邸的后门。 配着白鞘长剑的初一走上前推开门,站在门口伸出一只手。“王爷请,我家主子已经在园中等候王爷多时了。” 萧檀目光将四周打量了一下微微点头。走进这座府邸后,初一领着萧檀走了不远便来到了一处竹林之外。 大片绵延不知尽头的翠绿竹林,不知有多少株,构成雪中翠竹的优美风景图。 竹林一处有竹制门楼,上面挂着一块匾额,风雪园。 萧檀跟着名为初一的年轻人进入竹林风雪园内,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竹海之内竟然是一座精舍坐落在竹海之中。 初一走向精舍门口。“王爷请进。” 萧檀打量了一眼雅致精舍,迈步进屋檐下。一种猜测慢慢从心底浮出。 推开门,一股清逸茶香扑面而来。 萧檀走入房中,对面有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披着厚厚的狐裘盘坐在小炉旁,正在细心的煮茶,洗茶,一丝不苟。 “是你?”萧檀一眼认出煮茶之人。 大昭国燕平王,萧玥。 难怪那张请帖上的署名是五公子。皇帝的五弟,自然是五公子。 萧玥抬起头,看了看小炉对面淡淡微笑道:“齐王赶的真是巧,这壶江南道进贡的春神刚煮好,坐下品一杯?” “燕平王这么早请本王到这风雪园当真是为了请本王品茶?”萧檀并无犹豫,走到萧玥对面,盘腿坐下。“本王怎么不知道和燕平王有可以一同煮茶赏雪的交情?” 萧玥淡淡一笑,伸手取了两只红瓷茶杯,一边提壶将茶杯甄满,一边道:“交情自然是越交越好,今日我与齐王的交情浅薄,可以后便不一定呢。我很喜欢读书,也很喜欢交朋友的。” 燕平王萧玥将茶壶放下,把一杯冒着热气的碧色茶水推至萧檀面前。萧檀眉梢一挑,目光扫了一眼那杯茶,没有去端起,而是带着冷意的微笑看向萧玥,不露声色道:“本王现在和燕平王还不算是朋友吧?本王才刚刚入京,燕平王竟能让手下人第一时间请本王来?看来燕平王在帝都内的消息很是灵通啊。” 萧玥看萧檀没有端起那杯茶,心中明了,齐王的戒心倒是很重啊。萧玥自己端起另一杯轻抿一口。将手中茶放在茶盘上才道:“齐王可能是有点误会了。” 萧檀执起面前茶杯握在掌心,暖而不烫。“哦?本王有何处误会了?” 萧玥看着萧檀淡淡道:“今日前去请齐王的人是我派去的,这风雪园也是我的别院。但是非是我知道齐王的行踪,也非是我要见齐王。要见齐王的另有其人,我只是一个替人待客的而已。” 萧檀挑眉盯着萧玥。“哦?那是谁想见本王?竟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让堂堂燕平王爷亲自替他待客?” 萧玥悠然的继续品茶。“不急。那人还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到此。齐王请稍等,先品些茶水。我自小体弱多病,所以只能呆在府里,每日看书研究些茶道。所以我烹茶的手艺尚可,齐王可细细品品,给我做些点评?” 既然来了,萧檀便知道总会知道那人是谁,现在便是问了萧玥也不会说。 “好。”萧檀端起杯子细细品味手中的春神茶。小呷一口,茶香清淡,但是后味绵长,悠悠入腹,香味沁入心脾。 萧檀向来喜欢喝酒对茶道并不精通也不禁赞道:“真是好茶。茶好,水好,煮茶之人把握火候煮出来的味道也刚刚好。燕平王这读书人果然是比本王这沙场莽夫会享受啊。” 萧玥淡淡笑道:“哪里,只是每日无聊,只能研究些无用处的东西聊以消遣罢了。如果我能如齐王一般驰骋沙场,为国建功当此生无憾了。” 此时,原本守在门外的初一接过了一个护卫送来的东西站在门口。偷眼看着房内两人,出声不是,不出声也不是。显出一副为难的纠结神色。 萧玥瞥见门口的初一,也看清了他手中捧着的一大摞的东西。 萧玥朝着门口处的初一道:“拿进来吧,我们有什么可避着齐王的?” 门口初一犹豫了一下,走进了房中,将手中大摞的东西轻轻放置在自家主子面前的桌面上。 萧檀目光落在那摞东西上时,心底不自觉的猛然一跳。他吃惊的抬头看着对面神色平静淡然的燕平王萧玥。 “尚书杜逸?这是?礼部的奏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并在身心 自当今天子继位大统以来励精图治,百官奏折向来都是天子萧湛亲自批阅,一日不曾懈怠,一本不曾假他人之手。 昨夜萧檀入宫,暖阁之中还是有几十本的奏折放置在书案上。说明皇上每日依旧在阅读那些奏折。 萧檀目光深沉的看着萧玥。 这礼部的奏折,怎么会送到萧玥的别院内? 面对萧檀的质疑,燕平王泰然自若,缓缓解释道:“齐王不必如此惊讶。齐王有所不知,最近这些日子的国事奏折有大半都是我批注的,剩下的么”萧玥没有继续说下去,好像在想象什么,只是淡淡一笑。 萧檀探究的目光停留在萧玥清秀的面容上,语气微冷道:“是皇上将国事处置权交予了燕平王?” 萧玥淡淡微笑。“算是吧。现在的国事皆由我来做主,二哥可是诸事不沾,无事一身轻。”萧玥轻声感叹。“也是啊,二哥为大昭劳心劳力了十几年,如今他身体有恙,我这做兄弟的自当要为他分担一些。” 萧檀却神色冷凝。“国事皆由燕平王做主?” 萧檀毫不疑惑,因为这根本不可能。阿湛的性子他萧檀最为清楚,阿湛的性格与先帝有些相似,历来喜欢独掌大权,所有的事必亲力亲为。他便是身体抱恙,也不可能会将国事权权交给萧玥处置。 萧玥又甄满了一杯春神茶,竟当着萧檀的面打开奏折,坦然阅读起来。“我也是先帝之子,国事为何只能他萧湛才能做主,我为何就做不得主呢?” 不待萧檀反应,萧玥下一句话更让萧檀震惊无比。 萧玥嘴角缓缓露出笑容,傲然道:“我可以将主宰天下大事之权握在手中,只要齐王殿下愿意,同样也可以。” “什么?!”萧檀将手中茶杯重重拍在桌面上。“萧玥!你可知道你说这些话是心怀不轨谋逆大罪!” 萧玥挑起秀气的眉毛看向萧檀,淡然道:“哦?是吗?呵呵现在我大权独揽,谋不谋逆又有何关系?” 萧玥放下手中奏折,身体倾向萧檀。“齐王以为,现在二哥还能如以前一般,百官臣服,一呼百诺吗?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萧檀怒道:“不可能!昨夜本王才刚见过皇上,皇上并没有向本王说起什么,而且还对南边境的战事了若指掌,怎么可能诸事不闻?!” 萧玥笑笑,坐正了身体并不解释,只是将手中奏折递过去。“齐王看看便知我所言是真是假。” 萧檀狐疑的接过奏折打开。只看了一行字便让萧檀脸色骤变。 这竟然是一本请求年后由燕平王代替皇上皇陵祭祖的折子! 萧檀将折子猛的合上,质问道:“什么叫由燕平王代替皇上?皇陵祭祖历来只有天子才有资格。阿湛他还没有病的那么严重,连祭祖都无法亲自主持的地步。”萧檀将折子丟掷进煮茶的火炉,炉火瞬间将折子吞噬燃烧。 萧玥撇了一眼萧檀的动作,不以为意。没有去在意那份被燃烧殆尽的折子,依旧低头品茶。 萧檀眼眸微眯看着神色自若的萧玥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你是如何让那些朝中老狐狸听命于你的?” 萧玥悠然道:“这还不容易?在我眼中这天下无人不可收买,只要你给他足够令他心动的东西。 朝中人做官,无非三种。有人图名,有人图利,有人图权。我身边有富可敌国的姑苏秦氏依附,几乎可以把握大昭国半数的经济命脉,你说我能不能让那些大小狐狸们乖乖听话?” 姑苏秦氏?萧檀心头有疑虑一闪而过。 萧玥再次给萧檀拍在桌面上的杯子斟满茶水。“齐王请,这茶再不喝完,等再过一会儿可就变了味道了。” 萧檀深深呼吸,平静问道:“既然燕平王几乎将大昭国握在手里,那今日请本王来又有何事?燕平王如此毫无避讳的对本王明言,是要做什么?就不怕本王会将你的阴谋公之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燕平王竟是一个无耻的窃国之贼?” 萧玥神情不变,反而是一直在萧玥身旁的初一压制不住怒意,朝齐王萧檀大声喝道:“什么窃国之贼!齐王休要胡说!若论窃国,那当今皇上又” 初一话未说完,竟被自家主子出声喝止。“初一!不该你说的话不要说!” 初一握紧腰间白鞘长剑的剑柄,咬着唇愤愤看了一眼萧檀,竟冷哼一声负气转身离去。“初一去看看他来了没!” 看初一身影消失在门外,不由无奈朝萧檀解释。“齐王别见怪,他性情就是如此,我也甚少管教,失礼了。” 萧檀脸色阴沉,不置可否。 萧玥淡淡道:“其实我跟齐王说这些,齐王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了。若齐王肯跟我合作,齐王想要什么,要求尽可提出。只要我能答应,当尽力为之。” 萧檀冷笑。“原来燕平王是想要本王和你一起谋反? 呵呵燕平王可还记得当年是我率军拦在皇宫之外,是我杀尽萧衍和萧庸尽两万人,血染皇城,尸筑城门才护当今皇上顺利登上皇位? 你忘了半年前萧挚谋反也是我亲手将他处死?” 萧檀眼眸之中杀戾之气浓郁,声音更是森冷的令人发寒。“你觉得我又可能会跟你合作,将当今皇上扯下龙椅,推举你萧玥做皇帝?你觉得我萧檀会是可做两姓家奴的人?” 对面萧玥静静听着,不但没有任何失望神色,反而似乎对萧檀的回答早就预料到了。 萧玥认真的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失落道:“就知道齐王绝不会答应与我合作,共图大业。原来齐王是第四种人,只为一个情字啊。” 萧檀眉头紧蹙,没有辩驳什么,只是挺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向萧玥问道:“第四种人?那第四种人燕平王当如何对待?朝中不会屈服于你的骨鲠之臣你又如何处置?” 萧玥竟叹了口气。“原本打算设计将那些不肯听话的人清出朝堂,要么贬官外放,要么罢官为民。如果是些不可动之人干脆直接杀之。” 萧檀大笑不止。“难道燕平王也想杀了我?今日这品茶赏雪就是鸿门宴?” 萧玥微微摇头。“不,我怎么会杀齐王?自古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便是齐王不肯答应与我合作共谋大事,也决计不敢对齐王痛下杀手。 不说齐王武功高强,若想走,我这别院上上下下的人根本拦不住齐王。便是齐王手中二十万黑羽铁骑,也当是让我忌惮三分。 如果齐王死了,南边境上的戎狄国数十万大军若是攻进了益阳城,踏足中原之地,我萧玥便是做了皇帝有岂能安稳?到时候我萧玥便成了愧对列祖列宗的千古罪人了。” 萧檀大惊,将手掌按在桌面上脱口问道:“数十万大军?!不是只有十万?” 萧玥故作惊讶道:“哦?齐王不知道戎狄国后续的二十万军队已经在前日日启程,赶往益阳城外增援先前的十万军队吗?” “不可能,不可能!”萧檀喃喃重复。戎狄国怎么会如此用兵?先派遣十万先锋军驻扎,独自攻城。时隔如此之久才派遣后援大军,就不怕是让先锋军送死? 萧檀心中闪过一道光芒,似乎有些不可解的问题现在有了解释。 萧檀猛然站起身道:“边关的最新战事情报我都尚未收到,更不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便传至帝都!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 难道,竟是你和戎狄国有勾结,通敌卖国?!” 萧玥淡淡笑笑。“通敌卖国?那又是卖哪家的国?还不是我萧家的?” 萧檀目光下沉,怒意翻滚。“你是在否认?哼,即使不是你通敌,你也一定是知晓这庄私通敌国的始末之人!” 难怪益阳城外对峙十多天戎狄国大军丝毫不动。 难怪自己前脚刚刚离开益阳城,戎狄国立刻开始攻城。 难怪戎狄只区区十万军便敢压军大昭边境,原来就是在等机会,以奇军增援之术作战。 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被人算计,从益阳至帝都,都被人牵制,故意引自己入局! 萧玥将最后一杯茶水饮尽,细细品味了最后一缕的幽香。 萧檀忽然又问:“这么说连卫朗都被你收买了?不然他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离开皇宫不知所踪? 卫朗在皇宫里身为司礼监掌印,有掌管皇宫暗卫,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当真是好奇你是如何收买的他?” 萧玥竟微微摇头。“我并未收买卫朗,他是自己离开的。我是在他离开之后才敢对宫中有所动作的。” 萧檀审视萧玥。“卫朗离宫,皇宫里便都是你安插的人暗中制衡,朝中有你买通的高官巨擘,皇宫之外有你把持国家半数的经济命脉。看来你谋反到时水到渠成了。如此好的时机,若不想去坐上那张龙椅才真的是你萧玥没有胆魄了!” 听了许久萧檀讥讽怒斥言语的萧玥始终神情平静无澜,此时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萧玥仰头凝视萧檀,然后缓缓开口道:“你当真是刚刚想到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从未想过这些都只是有人在精心设计,耐心布网?若非是这样,你刚入帝都几个时辰我便能知晓?” 萧檀疑惑道:“你此话何意?这一切不是你在暗中作用?” 萧玥一声苦笑。“当然不是。我说了,我只是替人待客。” 萧檀厉声道:“不是你又是谁?” “是”萧玥刚要说话,门外负气离去的初一沉着脸道:“爷,他已经到了。在右厢房。” 萧玥轻轻点头,从地上站起身。“走吧,我陪齐王去见他。” 萧檀看着萧玥饶过桌子,拢紧了身上的白色狐裘走到自己身旁。萧檀沉默片刻问道:“他究竟是谁?” 萧玥望向门外落雪,洋洋洒洒压在房外竹叶之上,甚至能听到枝叶不堪重负,整片的雪块落地的声响。 萧玥脸上慢慢浮起开心笑意。“他啊他是天下第一的奇绝谋士,从来都算无遗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不迷凡悟 风雪园里的这座精舍是木质结构,朴素精巧且雅致,处处透着清逸风骨的书香文气,与精舍的主人萧玥气质相合。 精舍外天地茫茫的皑皑白雪仍旧在缓缓飘舞,有微风吹过,青色竹林便在雪中微微摇晃。如立在风雪之中的君子,坚韧却又温良恭谦。 走过一道长廊右转便是另一座厢房。 厢房门外有配剑的年轻人初一领路,走向厢房台阶。 台阶下身披厚厚狐裘御寒的燕平王萧玥忽然弯腰开始咳嗽不止。 “爷?”初一满是担忧神色,一只手扶了自家主子的手臂,一只手替他轻轻拍打后背。 萧玥止住咳嗽,摆了摆手。“没事,进去吧。” 萧檀眉心蹙起,静静看着萧玥主仆二人,目光却是复杂不明。 萧玥转过身朝着萧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外面天气太过寒冷,齐王请屋里坐。” 走上台阶,打开房门,门内房间宽敞。 房内燃着一堆取暖的木炭,时不时有燃烧的噼啪声响,溅出小小的火花。木炭中微红的火光驱散房中寒冬的凌冽寒气。 有身着黑衣的纤瘦身影背对门口,独自坐在炭火旁,看着面前艳丽火光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檀看到炭火旁的那道单薄背影时呼吸一窒,震惊的楞在门口。 因为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比一般男子都要长出许多的如墨青丝,总喜欢一身黑衣。因为身材过瘦所以腰身如女子般纤细。 萧檀有些恍然的盯着那个背影。 是他,他绝不会认错! 那人是,云生! 背对房门的黑衣人感觉到从门口涌入房内的冷风,让他身体轻起颤栗。他从出神中清醒,转回头。看清楚门外站着三个人后,朝着萧檀露出清澈笑容。“主人。” 真的是云生!萧檀瞬间怒不可遏。 他不是应该呆在云梦泽吗?自己离开前特意派了十名士卒出身的勇将严加看管着他,每日必呈报他每日的一举一动。现在他怎么会出现在帝都?而且是燕平王萧玥的别院里? 萧檀一步踏进房内,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清远呢!是谁如此大胆敢竟放你出来?” 云生从炭火旁站起身,面对动怒的萧檀微微低头,依旧恭敬顺从的模样。 萧檀身后萧玥和护卫初一也走进来。萧玥走向云生身旁的炭火,坐在椅子上道:“齐王且息怒,先坐再说。他既见你便不会逃的。” 萧檀撇了一眼萧玥,冷嗤一声,径自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萧檀盯着云生,好一会儿才忽然冷笑出声。“你现在倒真的长本事了啊,本王留下那么多人都能让你跑出来?” 云生低着头,用手摸了摸下巴脸上有些得意之色。“主人的那些位高手武功是不错,在战场的话当然是以一敌百的勇将。只是主人是不是该教他们一些江湖的卑劣手段?不然凭他们怎么能看的住我?” 原来如此。萧檀道:“原来这就是你故意设计慕麒和慕麟离开云梦泽的原因?云梦泽里只有他们两个最了解你,他们不在谁也防不住你使诡计。 你这个人从不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本王怎么就没有想过你是出于这个目的? 原来你是早就想到了今日的局势,不愧燕平王道你是‘天下第一的奇绝谋士’!” 奇绝某士?云生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燕平王萧玥,后者朝云生淡淡微笑,轻轻点头。 云生有些无奈道:“骗人的本事也能叫‘奇绝’,那我是可当这个‘天下第一’了。” 萧檀目光锋利如刀盯着一派轻松的云生冷冷道:“云梦泽里,你除了骗了慕麒还骗了谁?陈清远吗?除了他帮你逃出云梦泽,本王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 云生坦然点了点头。“帮我逃出来的人确实是清远。主人留下的那些人警觉性很高,会时时刻刻提防着我做出什么事来。但是他们却不会去防清远啊。” 萧檀冷笑。“原以为你对清远那么好,让本王调升他的身份品级是因为你还有那么点感恩,感谢你每次受伤他都精心照顾你。原来你还是无利不起早的脾性,只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利用他!”萧檀冷嘲道:“你这样心性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对待一个人!?” 或许,这世上只有那一袭白衣的和尚能让他脱去伪装,真心待之。 云生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复杂的看了萧檀一眼。于萧檀看来,云生是默认了利用清远的事实。 云生沉默片刻,忽然朝着燕平王萧玥淡淡微笑轻声道:“王爷,我有些事情想和主人单独谈,可否请王爷暂时回避?” 萧玥看着云生,显出一丝犹豫之色。原本云生提出要和萧檀在风雪园见面的时候萧玥便不同意。现在他会陪萧檀一同来见云生也是不愿让云生和萧檀再单独相处。 之前云生和萧檀是如何相处的他知道,所以现在云生已经和萧檀为敌,完全站在了萧檀的对立面。萧玥不愿去想象再让云生和盛怒之下的萧檀独处会怎样。 许久,萧玥还是站起身。“我先去雪竹堂等你。” 云生颔首,朝萧玥弯腰行礼相送。 待初一跟随萧玥走至门口时,云生又出声道:“初一,外面天寒,好好照顾你家爷。” 初一楞了一下,缓缓点头。 一旁萧檀目光狐疑的打量着云生。他似乎对萧玥很是关心?还是又是他的伪装? 萧檀眼眸微微眯起。可是他对萧玥的那份恭敬温和是那么真实,丝毫不像是在作伪。 萧玥走出门,拢着身上狐裘驻足门口回望房中。 他看了看萧檀,目光又落在站在那里目送自己的云生身上,眼底有一抹担忧。 云生朝着门口萧玥微笑轻轻点头,示意萧玥安心。 萧玥无奈的长长叹息,心底一股酸楚晕染了心间。转回身默默走到屋檐下,望向门外的竹林落雪。 身后传来初一轻轻合上门扉的声音。 他不该这样做的。 萧玥手抚心口轻轻咳嗽,右手冰凉手掌贴着冰凉廊柱,神情泛着痛苦。 他是不该这么做,可是他不如此做,怎么对得起他二十年来所受之痛! 不如此做如何能尝他这些年来心甘情愿所承之屈辱! 不如此做他便不能尽吐这些年来的压在心底的那份郁气! 萧玥知道,他的心口一直堵着一口气,进不得,出不去。他便是为着这口气才能隐忍承受到今日。 他的痛不可予人说,他的委屈不可予人言,他只能放在心里,独自承受,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如今他不过只是想讨回一些小小的公道而已,谁都没有资格去阻拦。 云生目送萧玥离去,直到初一替他们将房门关上。 “你为何会这么关心萧玥?”萧檀冷凝的声音响起,带着玩味。 云生刚要回头,萧檀已经来到云生身后,高大的身形紧紧贴着云生的身体。左手长臂揽着云生,右手探进云生衣内,如情人拥抱爱抚。 萧檀将头埋在云生脖颈,在云生耳边低语。“看他如此担心你的样子怎么?你跟他也做过?他会如此信任你,听你的计划行事,也是你用这副身体换来的?嗯?” 云生身体瞬间绷紧,也只是瞬间又放松下来,老实的站在那里。 腰眼处,萧檀右手宽大的手掌扣住云生的腰侧,五指用力,深深陷进肉里。 云生不挣扎,反而靠在萧檀怀里,任他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云生欢快的微笑道:“是啊,我除了这张脸对他有些用处之外,也只有这个身体了。不过可惜,燕平王体弱,远不如主人威猛啊。” 萧檀手下力道猛然加重,几乎将云生腰身洞穿。“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云生脸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四年前见过一次,只是那时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曾接触过。然后便是在灵州,他找上了我。” “灵州?”萧檀重复。 云生慢慢缓了口气道:“是灵州,卫朗把我丢到无欢和尚面前的那个地方。” “然后呢?” “我在灵州呆了十几天,后来和和尚断绝关系,想回到主人身边。他便是在那时出现的。” 萧檀扣住云生腰身的手微微减去些力道。“那么说,当初带你回帝都的人不是萧挚?也不是仲云廷?” 云生轻轻点头。“自然不是永宁王萧挚,而是燕平王萧玥。” “那你是怎么被萧挚关在宁家老宅,还被灌下了花无期的?” 云生笑笑。“这事主人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仲云廷和主人有怨,我故意送上门让仲云廷以为有机会报复主人,他决不会错过。抓了我交给萧挚,想利用我来在主人背后做手脚。” 萧檀微微有些变色。“你们早就开始计划这次谋权,想取而代之?!萧挚只是你们推出来迷惑人心的棋子,他并不是一个人谋反,你和萧玥都是参与者!?” 云生不屑的冷笑。“萧挚算什么,我们怎么会参与他的谋划?我们只是知道并未作为而已。 那时他一意孤行,觉得是大好时机起兵谋反,等包围了皇宫打算逼宫,迫使萧湛退位。我只是利用仲云廷接近萧挚,有机会从中作梗。萧挚以为我被花无期控制,愿意服从于他背叛主人,却不知” 萧檀冷冷打断云生的话,继续道:“却不知道你是自己送上门去的,所以他才输的如此之惨?本王以为你只是为了那个江夫人报仇才杀萧挚的,没想到你是与萧玥联手,把他推出去送死。 你这一出背叛的计中计演的真是好啊。” 云生低头,神情却有些欠然道:“当时我要萧挚死的时候,燕平王并不同意。毕竟萧挚是他的兄弟。” 萧檀皱眉。“可他还是默许了?他竟这么听从你的话? 萧挚起兵的那天,我为让你躲避卫朗派去的杀手,将你送到皇城边的隐蔽小屋时,你和萧玥都谈了什么?” 云生诧异道:“主人知道当时有人去过小屋?” 萧檀冷哼,放开了扣住云生腰身的手,指尖有黏腻血渍。 萧檀走到炭火旁,将沾着血渍的手伸向火旁。火光映照之下,血迹鲜艳。“那时我抱你离开的时候,你的衣角是湿的。你当时没有行动能力,除非有人进去过,否则你的衣角怎么会沾上那么多水渍?” 云生转过身,点头承认。“他是去过。问我可不可以不让萧挚死在萧湛手里。我答应了。” 萧檀目光看着燃烧的炭火,没有回头。“难怪你身体虚弱成那副样子也要亲手杀萧挚。那萧挚死前那么震惊,你偷偷和他说的那句话肯定是关于萧玥的了?你那句话说的是什么?” 云生声音低沉,缓缓道:“我跟他说,燕平王让我替他说声对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