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无涯》 《伶仃无涯》正文 第一章 乱世 当今江湖,两分天下。 一方是以青珹为首的神诀宫,占据尽江以北。一方是以灵浔为首的幽灵堂,占据尽江以南。双方势均力敌,以尽江为界,放眼过去,百姓们安居乐业,一片繁荣景象。而一场密谋已久的腥风血雨,正在一步一步吞噬着这片天空。 故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那年,听风阁以它强大的势力统治着整个江湖,无人能敌。其首领战无衍武功极高,但他性情古怪,且冷血至极,江湖人皆畏惧此人,人人都想亲手杀了他,却没一个勇士敢站出来,直到灵沐轩的出现,开始改变了这一切。 灵沐轩,凌雾山庄前庄主,也是灵浔的爹。他创建新帮幽灵堂,召集天下武林高手秘会,要与听风阁一决高下。众多高手中,有用毒高手烈星寒,杀手荼微微,军师南宫烟和魅影月夜。 灵沐轩率领这些将士们在江北掀起数场腥风血雨,打下的城池不下百座,大部分听风阁的将士都不战而降,纷纷投靠幽灵堂。俗话说见风使舵,在这个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眼看听风阁将死在自己的手中,灵沐轩的狐狸尾巴终于忍不住露了出来。他计划着想一举歼灭听风阁并且一统天下。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最后一场同样也是最重要的一场忘川花海的战役中,荼微微毫无预料的死在了战无衍一记最普通的招式之下。见此状,月夜大怒,他趁战无衍不备时,将他逼至花海崖,战无衍节节败退,为保全颜面,自刎于花海崖。 那一年,听风阁以风速般消匿于江湖,雁过亦留痕,而听风阁却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次年,幽灵堂占据江北,灵沐轩想要一统天下的美梦几乎就快要成为现实。 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一年后,江湖中突然冒出一个名叫青珹的人。以前从未听说过此人,他的出现扰乱了灵沐轩的计划。此人率领着听风阁残余势力,崛起于江湖,创建新帮神诀宫,与幽灵堂在海天谷大战,当幽灵堂所有人都沉醉于一统天下的美梦时,对军队疏于管理,一夜之间,幽灵堂大败,退回江南。没有人知道青珹的来历,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神秘人给摧毁。 幽灵堂大败后,灵沐轩一病不起。半年后,他的病已无药可救。他死前将堂主之位交付于自己的长子灵浔。 灵浔接任堂主的第一年,烈源、苍何、千落和韶音纷纷加入幽灵堂,壮大了幽灵堂的势力,这四人同样武功盖世,是灵浔的左膀右臂。 苍何从小就被训练成杀手,曾一度为杀手团“无心谷”所用,后却不知为何,离开密宗,投靠于幽灵堂为灵浔办事。他的剑法举世无双,剑去如雨,气冲九霄。他手中那把无尘剑,伤人即死,且状极古雅,有刚柔力,兵器谱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是当年战无衍的天殛剑,其光如电,剑过之时,电闪雷鸣,山崩而落。 千落有着绝色的容貌,并且擅用暗器,曾经从不过问江湖事,直至灵浔荣登堂主之位时。她自制的冰蝶针,一度轰动了天下武林。冰蝶针细小如丝,当万针齐发之时,犹如被千万身怀剧毒的蝴蝶笼罩,受此针者,全身僵硬,体内的温度会急速下降,且在一炷香时间内,必七窍流血而亡。 韶音,人如其名,通晓音律。用她手中的噬魂琵琶弹奏出的曲子,音色极美,且能勾魂夺魄,有催眠惑敌之效。 烈源擅长医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拜了烈星寒为师,故随了师父的姓。江湖闻之色变的那一味“暮色”,便是出于他手,中毒者会在短时间内头发变白,身体器官开始老化,皱纹横生,因此取名暮色,毒发七日后暮色初显时,便是生命的终结。 江南。 这个时节,桃花开得正艳。有动情的花瓣,离了花枝,轻柔地飞舞着。碧水涟涟,清风在湖面上掀起一丝涟漪,细碎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 午后的阳光在这漫天花雨的浸润后挥洒在灵浔的脸上,他侧首抚琴,妙音弥荡在整个山庄内。他抬眼望着眼前人,眉眼带着柔软的笑意:“若梨,这一曲是你所作。你曾说过,每当你念起我的时候,便会弹起这首曲子。那么现在,我弹给你听,可好?” 若梨将头倚靠在灵浔的肩头,她的脸上漾着满足的微笑,轻声道:“好。” 琴声悠扬,泉水叮咚。这一切都唯美得如同一幅画卷。 “灵浔”,若梨唤他的名字,声音中带有一丝萧索与凄然,“若有一日,我从你身边离开,你会……怎样?” 琴声戛然而止。 灵浔侧过身,将她拥入怀中,“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若有那一天,你想要离去,我一定会还你自由。” 若梨垂了眼眸,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更紧地拥住了灵浔,像是耗尽自己毕生的力气一样。 时光就这么幽幽静静地流走在他们各自的心间。 暮色渐浓,火红的余霞笼罩着整个凌雾山庄。 若梨望着灵浔的眼眸,淡淡道:“起风了,回屋吧。” 灵浔点头,起身牵起若梨的手准备离去。 而此时的凌雾山庄外,一阵笛音缓缓悠扬响起。笛音顺着风声传入山庄内,飘进若梨的耳朵里。她驻足,身体一颤,忽然轻轻挣脱灵浔的手,“你先进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灵浔心里觉得今日的若梨看起来十分别扭,无论是她说的话还是她的动作和表情,都让灵浔心里不踏实。但是他知道她的性格倔强,有些话她不愿说,他便是问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便应了她,自己先行回屋,留下若梨一人在这银泉湖畔。 若梨望着灵浔离去的背影,无意识的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发现他已经渐行渐远。她垂了双眸,再抬首的时候,眼底泛起一丝薄雾。却只有一瞬,她倏忽之间便换了张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得仿若凌雾山庄里的千年寒冰谷一般。她未回首,却对着身后道:“出来吧。” 那人就立在她身后,身着一袭白衣,那白衣似雪,纤尘不染。桃花灼灼,他倚靠在桃花树下,衣袂飞扬,卷起飘落的残花碎瓣,仿若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他的声音里带有一丝责怪,“玩了这么久,该玩够了吧。” 若梨凝视银泉湖,水面波澜不惊,可她的心中却波涛汹涌,“你先走,两个时辰后,老地方等我。” 白衣男子慵懒一笑,倏忽之间便消失在她的身后。 若梨回到房间,取出纸笔写下一行字之后,发觉还是不妥,便将写好的字条放置在烛火上燃成灰烬,速速离开了凌雾山庄。 或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解释。 而此时,城外忽然战事告急。 神诀宫将领玄沉带领八千将士渡江而来。 灵浔得知战事之时,便立刻唤来侍女琳琅,命她将若梨带走,以免若梨被战事所伤。 琳琅寻遍了山庄也没有发现若梨的身影。她将此事告知灵浔时,灵浔已换上了火红的战袍准备出征。 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排山倒海向他袭来。他快步来到若梨的房间,可房间内清清冷冷,空无一人。 灵浔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灰烬,桌角处还留有字条的一角,字条上只有若梨留下的名字,其余全部被燃成了灰烬。 灵浔的心犹如坠入了万丈深渊,他大彻大悟,终于明白了若梨今日的奇怪举动,也明白了她为何会问他那样的问题。 回忆像一把利刃刺进他的心口,又像是被暴雨冲刷过一般空洞,脑中纷纭,若梨离去前的景象一直在他脑中挥散不去,她的笑容,她的那句话。 “灵浔,若是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怎样?” 灵浔揉了揉太阳穴,城外号角再次响起。他无暇再去多想,即刻手执大夏龙雀策马朝城门奔去。 城门缓缓开启。 玄沉颇为调侃得打量着灵浔,“我劝你还是早些投降为好,或许我会念旧时先主情谊,放你一条生路。”话至此,玄沉部下皆捧腹大笑。 灵浔嘴角扯起一阵冷笑,“你还有脸跟我提先主?”他驾驭战马,马背上的他,手执大夏龙雀,直视着玄沉,眼眸里的火光像是要烧了整片大地一样,“兄弟们,给我杀!” “冲啊!”壮士们各个视死如归,浩大的声势震撼人心。 “都是好样的!不愧是我幽灵堂的勇士!”灵浔左手一挥,号角声响起。 刀光剑影中,他杀敌无数,血光四溅。 眼看身边的壮士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灵浔忽觉事情不妙,而不远处,又是一阵黑压压的敌军正朝着城门压进。 而此时,他胯下战马不知为何突然失控,一改往日的温顺,狠狠地将灵浔甩下马背,前方,玄沉御马,挥剑指向灵浔,嘴角一抹诡异的微笑,死亡的阴影充斥着整个战场,挥散不去。 尘土飞扬,血流成河。 鲜血染红了城墙,亦染红了他盔甲下的长衫,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红色的,手边的大夏龙雀,在血渍的浸润下,发出刺眼的红光。那一瞬间,他离神,眼前恍若浮现出若梨那张精美绝伦的脸,她在冲他笑,在唤他的名字,灵浔,灵浔。回神之时,剑已逼近喉口。 能死在有你的梦里,我亦知足。 灵浔缓缓闭上双眼。 一抹白色倏忽之间挡住了玄沉长剑的去处。 盈袖一挥,漫天尽是黑压压的蝴蝶直愣愣地扑向玄沉。 灵浔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一剑,白衣女子用身体为他作盾。 结白的羽衣霎时有了一抹刺眼的红,受这一剑已是元气大伤,再凝神发出无数冰蝶针,一定是耗尽了心力。 玄沉始料未及,成千上万的黑色蝴蝶开始侵蚀着他的身体,他挥剑御蝶,慌乱不已。灵浔怒视着玄沉,手中的大夏龙雀,朝他重重得砍下去,每一刀都是致命的招式,待玄沉发觉自己已处劣势之时,早已无路可退。 白衣女子倒在血泊中,黑色蝴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灵浔手中的兵刃,紧接着从玄沉的身体里面穿过,鲜血一滴滴的从大夏龙雀的刀刃上滑落,染红了脚下的土地。玄沉瞳孔放大,七窍流血,瞬间便没有了呼吸。 灵浔转过身跛着脚跑到白衣女子身边,颤抖着双手托起倒在血泊中的她,他试图将她抱起来,她开口,声音十分孱弱,“别动,剑上有毒。” 灵浔眼中的她,一改往日明艳的容颜,脸色发青,嘴唇发白,他抱着气息孱弱的她,心像被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地抽过那般痛。 “我这算不算……还了你一条命。”白衣女子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她伸出左手轻轻的触碰着灵浔满是鲜血的战袍,眼皮子越来越沉重,连呼吸都是困难的,她望着他,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却连再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别说了,我带你回去。”灵浔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白衣女子道:“你撑住,我要你活着,你听见没有!” 他撑起身子想抱起白衣女子,却发现自己的小腿骨已折,无法直立行走。 白衣女子的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想对他说,今后他所有的荣耀,她都会在天上为他庆贺。 她的眼皮重重地阖上,缓缓松开紧握他战袍的手。 那一瞬间,灵浔眼中溢满了泪水。他嘶吼着:“大夫,大夫在哪里,快去找大夫!”天空中回荡着他嘶哑的呼喊声,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绝望。 女子惨白的脸庞和若梨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容同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一天的时间,他的生活出现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轻轻闭上双眼,耳边刀光剑影,身体传来的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失去了知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二章 玉葵莲 灵浔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他醒来的时候,眼皮沉重,一直睁不开。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小腿骨一动便是一阵钻心的刺痛。他透过半睁的双眼,看到的是守在自己身旁的苍何和韶音。这两人都是一脸倦容,韶音用手撑着头,倚靠在桌边打瞌睡。苍何则是立在自己的床栏边,头倚靠在床栏,双手环在胸前,闭目休憩。 灵浔几日都未出声了。他用手臂支起身子,极为虚弱道:“水……” 苍何闻声,眼睛立刻睁开,见灵浔醒来了,忙向灵浔靠近:“总算是醒了。” 韶音睡得浅,也即刻便醒来了。她见灵浔要喝水,赶忙倒了杯茶快步走至灵浔床榻前,她扶着灵浔,让他坐直了,慢慢喂他喝完了茶,再将茶杯放回在床边的木几上,轻声道:“你这次可是把我们都吓坏了。要不是千落姐姐及时赶了回来,我都不敢往下想。” 灵浔慌忙问道:“千落如何了?”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来,烈源身着一袭天青色长衫,手上提着药箱。他走近灵浔,替他号了脉,又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烧退了,再休养几日,待身上的伤口都愈合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你这双腿,怕是要休养些日子才能彻底痊愈。”他拿起桌边的纸墨,写下两张药方,递给韶音,“山庄里的药材并不齐全,我也走不开,你去灵州药坊跑一趟,把这些东西都备齐了,速去速回,我急着用。” 韶音接过烈源递过来的药方,瞧着他手上还有一张,便随口一问:“你手上另一张,可是给千落姐姐配的药?” 烈源点了点头:“其他的东西都好弄,只是这玄沉的剑上有毒,是血灵散。一旦染上这种毒,是不能行走的,否则三步之内必亡。我方才已经给她服了心水丸,才能暂时保住她的命,不使毒素蔓延至经脉骨骼,可是却不能真正解毒。时日一久,若还没有给她服用解药,就算我医术再高明,千落的命还是保不住。” 烈源走至窗前,推开窗户,一阵清风吹进房内,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草香,使得房间里原本凝重的气息顿时缓解了不少,烈源转过身子,道:“玉葵莲。我们需要玉葵莲。” 韶音似是没听清,问了句:“什么莲?” “是玉葵莲”,烈源答道,“小时候在苗疆,师父无意间跟我提起过这种莲花。它有两颗莲心,一颗呈白色,另一颗是艳红的。白色的那一颗是有剧毒的,而艳红色那颗,是极好的制作香料的原材料,同样也正是我们需要的解毒的材料,我没有见过,只是听闻它不是自然生长出来的,而是被人培育出来的,现今,知道这莲花的人并不多。但是我知道玄沉剑上的血灵散,就是用那颗白色的莲子炼制而成的。” “两颗莲心……”韶音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你说的这种莲花的样子,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韶音的眼睛一亮,又迅速黯淡了下去,“我想起来了,是在若梨的衣服上”。韶音细细回想着那时的情景,“我当时还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长相的莲花,走近一瞧,你们猜怎么着?居然还闻到了莲花的清香。后来我也因为好奇,再去问过若梨那是朵什么花,可是她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这种花,还告诉我这是她胡乱绣的,绣错了才变成了两颗莲心。自那日以后,她再也没有穿过那身衣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只是一个图样而已,我也就没有再刨根究底问下去了。而今她一走,战事就告急,你们说,这事会不会和她有关?” 灵浔的呼吸变得沉重,回想起遇见若梨那日,她摔伤了脚,被困在铁竹林,泪眼婆娑。那时候的她,就像一朵洁白的梨花,纤尘不染,清新绝俗。那一刻,他就已经被她深深迷醉,迷上她洁净的笑靥,眉间的清愁,还有她迷蒙的双眸中深藏着的水露。她告诉他,自己无家可归,父母被仇家追杀身亡,她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逃到这里,却走不出这竹林。本来以为自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没想到遇见了他。他也一度问起过她的仇家是谁,可是每每提及此事,她总是黯淡了双眼,说,就让往事如云烟散去便罢了,不愿再念起此事。宿怨,总会让人徒增伤悲。他不愿见她伤悲,便也不再开口问。 灵浔脑海中若梨的笑靥,依旧是那样的单纯且美好。他望向窗外空旷的天空,出了神。他想起玄沉一战前,若梨的不同寻常,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不愿相信这战事与若梨有关,更不愿相信,若梨来到自己身边是有目的的。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若梨,亲口问个清楚。 这些年来,幽灵堂与神诀宫的战事不断,只要未伤及城内百姓,百姓们也都习以为常,所以灵州城内依旧一片繁华,仿佛从未发生过战事一般。 赌坊内有人在用自己的妻子做赌注。 街边有人在卖各式各样廉价却精美的珠钗。 茶馆里有人在说书,有人则挠有兴趣地点了一壶茶一听就是一个半天。 小孩子们在河边嬉笑打闹,唱着歌谣。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淡,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 凌雾山庄内,自从玄沉一战之后,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 灵浔渐渐可以起身行走,夜半时分,他总是披衣临窗望月。 春寒料峭,冰凉的空气能带给他无限的清醒,能让他理智去处理最近发生的这一切。 月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散落在银泉湖面上。夜色宁静而温和,就像是他眼前昏迷着的千落一样,只是她的面色太过苍白了些。他凝视着她的脸庞,望出了神。夜太静了,他仿佛可以听见到她微弱的呼吸和心跳,是那样的绝望,还有落寞。 这些时日一直都是烈源给千落服用心水丸,才能暂时保住她的性命。 自从灵浔可以下床起,他便日日守候在千落的云暖阁,他每天都在盼望她能够醒过来。 “别太担心。”烈源不知何时走到灵浔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灵浔叹息:“虽说她是幽灵堂的护卫,但是我一直待她如妹妹一般,她这也是为了救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你呢,就是忧虑过重,自己的身子才好的这么慢。她的事你放心交给我,你好好养自己的身子就是了。”烈源望了一眼千落,又回首看着灵浔的双眼,“这一阵子,确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一日,我们谈起玉葵莲,韶音说的话不无道理。若梨走得这样不明不白,灵浔,此事你可有什么盘算?” 灵浔沉默片刻后,淡淡道:“若梨的事,我自是要查个清楚的。只是现下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神诀宫为何会突然发兵来我灵州城。青珹明知玄沉带着这八千人过来并不可能拿下我灵州城,却还要送玄沉的人头过来,这并不像是他的作风。” 烈源道:“我见苍何这几日不在山庄,可是去查这件事了?” 灵浔微微点了点头。 烈源见千落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便立即从药箱里拿出心水丸的瓶子,拔开上面的塞子,倒出一颗放在手心,喂千落服下,千落的喉咙转动了一下,把药咽了下去之后,又沉沉睡了下去。 烈源替千落掖了掖被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千落道:“都会好起来的。” 灵浔嘱咐千落房里的侍女秋雪,要她一定好生照顾好千落,有任何事情马上派人去灵兰阁禀报。 秋雪应了之后,灵浔便与烈源一同离开了云暖阁。 他们走到银泉湖畔,坐在了湖中间的蓝烟亭中稍作休憩,烈源道:“前几日你让我去查的事情有了眉目。正如你所料,神诀宫的战无影,确是战无衍的胞弟。” 灵浔嘴角冒出一抹诡异的笑,眼里却是深不见底的冰冷:“果然与我猜测的并无二致。这玄沉的死,便是那无影所为。玄沉剑上的血灵散,也是无影所下。” 烈源不解:“玄沉的死不是拜你与千落所赐吗?与那无影何干?” 灵浔冷笑:“玄沉是个莽夫,从不会用毒。你以为他是怎么死的?” 烈源道:“这个很好理解啊,你的大夏龙雀一刀下去,他就半条命没了,再加上千落的冰蝶针,他必死无疑。” 灵浔摇摇头:“我本来也是这样认为,但是我去看过玄沉的尸体,他的瞳孔发紫,喉口处有一块乌青,一看便是中了血灵散这种毒。玄沉的剑上染着这种毒,他平时将那把剑随身带着,很容易就会和皮肤摩擦到,当时玄沉受了我这一刀,毒素便蔓延至全身,即使没有千落的冰蝶针,他也必死无疑。咱们和神诀宫的人交手过数次,都知道他们并不擅长用毒。以我对青珹的了解,他也从不用毒。我曾听闻过,战无衍有个胞弟自小便被送往西域修炼制毒术。所以,我才让你去查,这个战无影是谁。原来,真的是他。” 烈源道:“之前一直想不通,总觉得什么地方特别别扭。你这样一讲,便说的通了。传闻青珹向来只倚重忠诚之人,玄沉是我们幽灵堂的叛徒,他怎么可能会用他。哎哎,我怎么没想到呢?”说完,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湖面飘来一阵风,灵浔将披风裹紧了些,眼神飘向遥远的北方:“不过,我还是参不透青珹此举是何用心。” 夜凉如水,天空中的点点繁星像是一双双眼睛一样盯着这个偌大的凌雾山庄。 北方的神诀宫里,青珹怔怔望着凌雾山庄的方向,脸上是云淡风轻,眼中却有掩饰不住的惆怅与牵挂。 他轻轻关上窗子,一人独坐书房。 跳跃的烛火下,他拿起桌案上的笔墨,认真书写着什么,写完之后,丢进了火盆里。他望着火盆里燃烧的火焰,眼中的哀愁更浓了些。 这一夜,他未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三章 荼微微 这一日,天还未亮,苍何手执无尘剑,风尘仆仆出现在凌雾山庄门口。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名女子,只是她蒙着面纱,瞧不清她的容貌。 她身着薄雾烟绿色纱裙,乌黑的秀发用一条幻紫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温婉的垂落双肩,双眸似含水那般满是柔情。 灵浔打量着苍何身边的陌生女子,总觉得见过这个人似的。 女子轻轻摘下面纱,露出凝脂般的肌肤和那对灵媚婉转的双眸,她唤他:“阿浔,是我。” 灵浔已经许久没有听人这般唤过他的乳名了,他看着眼前的她,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这一切太过虚幻,仿佛是在梦境中。 现在站在灵浔面前的,是一个死了很久的人,荼微微。 在灵浔的印象中,她早就死在了忘川花海的战役中,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乱世之中。 她死的时候,还是他亲手入的殓。 可现下,她就站在他的面前,那么温柔的唤自己的名字。 灵浔不敢相信,她一定只是与荼微微长得相似而已:“你是谁?” 荼微微声音温柔似水,却带有一丝的无奈:“阿浔,你不认得我了吗?是我啊,你的微姐姐。” 这一句“阿浔”恍如隔世般,又像是一把钥匙把他心底已经紧紧关闭的装着最柔软部分的那一个小盒子,“咔嚓”一声,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他无法再用太多心思去揣测最近发生的这些离奇的事情,可是荼微微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却无法不让他对她带有一丝提防之意。 尽管过去许多年,可岁月依旧在她身上寻不到任何的踪迹,她依旧明艳动人。 荼微微眼中氤氲着湿气:“我知道你一定是想问我,明明我早已被战无衍杀死在战场之上,为何如今我却还活着?你可还记得你的月夜哥哥,是他救了我。阿浔,有些事情现在我同你讲不清楚,待日后我自会与你解释一番。我这次来,是来救千落姑娘的。” 灵浔见到荼微微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当他听见荼微微说起千落的时候,不免心中起了疑惑:“微姐姐是如何知道千落的事情?” 荼微微笑了笑,道:“千落姑娘在战场上为阿浔你挡了玄沉那一剑,全天下都传开了,谁人不知?我偶遇苍何,听闻她中了血灵散,一直昏迷不醒。我想着,兴许我有办法能救她一命,于是便跟着一同来了。” 即便是荼微微这般解释,灵浔心中依然尚有一丝疑惑。但是替千落解毒的事迫在眉睫,他顾不了那许多,便即刻引荼微微去了云暖阁。 他们推开房门的时候,烈源正准备喂千落服用心水丸。 荼微微突然制止了烈源,问道:“你喂她吃的是什么?” 烈源闻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着灵浔,问道:“这位是?” 灵浔对烈源解释道:“我的一位故友。她说可以有法子救千落,便带来了这里。”灵浔侧过头对站在他身侧的荼微微道:“微姐姐,这是星寒前辈的徒弟,烈源。” 荼微微对烈源点了点头,淡淡笑了笑,道:“原来是星寒的弟子。” 烈源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这容貌,这身段,全天下也找不到几个这么标致的美人啊。没想到自己那么不修边幅的师父居然认识这种绝色美人,他顿时在心底佩服起自己的师父。烈源想着想着,不由笑出了声。 荼微微的一句话,打断了烈源的思绪:“你喂千落姑娘吃的什么?” 烈源道:“心水丸,可以抑制她的毒素蔓延。” 荼微微点点头,道:“心水丸啊,我知道,那可是个好东西。”她看了一眼病重中的千落,从袖口摸出一枚药丸,递给烈源,“你去把这个化了水,喂她服下。” 烈源伸手接过荼微微递过来的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睛一亮,他狂喜道:“居然是玉葵莲制成的。这是解药,这就是我要的玉葵莲!”他忙让秋雪将药丸化了水,给千落一勺一勺喂了进去。 荼微微见千落将解药喝了下去,道:“一个时辰的光景,她自会醒来。” “微姐姐一定很累了,我让人先带你去休息。”灵浔对荼微微露出微笑,然后摆摆手,唤来了琳琅,示意琳琅带荼微微去休息。 荼微微点了点头,随琳琅走出了云暖阁。 待两人走远后,灵浔让烈源留下照顾千落,又对苍何道:“跟我走。” 苍何跟在灵浔身后,两人什么话都没说,直到走进了灵浔的书房,寒松阁。 灵浔遣走了身旁所有侍女,问苍何:“荼微微,怎么回事?” 苍何道:“我在去神诀宫的路上被人跟踪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的速度非常快,我追不上他。后来我遇上了正在采药的荼微微,便把千落中毒的事情告诉了她,她说可以救千落一命,我便将她带来了山庄。” 灵浔眼中满是疑问:“你跟荼微微认识?” 苍何淡淡道:“认识很久了。”他将衣袖挽起,露出一截手臂,上面有一个极丑陋的疤痕,那形状似一条长长的蜈蚣,扭曲的样子让人看了有作呕的冲动。 灵浔蹙眉:“这形状,不像是武器所致,反倒是像极了苗疆的蜈蚣蛊。” “的确是蜈蚣蛊”,苍何边说边拉下衣袖,“我最后一次在替无心谷杀人的时候接到的那个命令,地点在苗疆。那时我一时疏忽,不小心害自己中了蛊。那蛊很厉害,我全身上下就像有千万条蜈蚣在爬一样疼痛难忍,后来才知道那是蜈蚣蛊,当时我差一点就命丧苗疆。不过,还好遇到了她,是她救了我的命。”他的声音轻轻淡淡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仿佛中蛊的人不是他,而他只是在复述一个故事一样。 灵浔厉声道:“你既然知道她还活着,怎么不告诉我?” 苍何的声音突然变小变低:“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灵浔并不全信苍何的话,而苍何也没有再多说。 窗外是明晃晃的太阳,像是一只妖兽正在张开它的血盆大口朝着凌雾山庄缓缓靠近。 偌大的房间里,千落躺在床上,宁静如同一尊泥像。 荼微微不知何时已坐在千落的床榻边,她的喉咙里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她怜惜地看着千落,在等待她的苏醒。 千落的指尖开始有了微许的颤动,眼睛缓缓睁开。 荼微微抓住千落的手,轻声问道:“丫头,能听见我说话吗?” 千落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她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只要一动,全身便是刺骨的痛。 荼微微忙扶住千落,声音轻柔如水:“快别动,好好躺着。你身上有余毒未清,还得好生修养才能全好呢。” 千落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她看清了坐在自己身侧的人。 竟是她。 荼微微。 在此之前,千落从未见过荼微微,只是在一些画作上看到过她的样子。这等倾国倾城的美貌,比画作上还要美上几分。 千落知道荼微微曾是幽灵堂的杀手,也知道荼微微死在战无衍手下,她万万没想到,荼微微竟活生生的坐在自己身侧。 她蹙眉,心底满是疑问。 荼微微对千落莞尔一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一个死人,怎么活过来了?” 千落笑了笑,她努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些,可是再好看的笑,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那股憔悴。 就像是一颗放置了许久的果子,虽然还没有腐烂,但是表面横生的纹路已经证明了它内心的干涸。 荼微微道:“我命大,在战场上被人救了下来。” 千落觉得眼睛有点疼,她轻轻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她昏迷的这阵子总是梦魇。过往的记忆碎片和梦境中的片段拼凑成一幅奇怪的画面,画面里自己与一个男人牵着手一起光着脚在雪地里奔跑,前方是万丈深渊,而身后是凶猛的野兽,那野兽露出光亮的獠牙嘶吼着追赶他们。 突然,他松开了她的手,将她推下了悬崖。他望着不断向下坠的千落,手伸在半空中,眼神空洞。 回忆如同窗外骤降的暴雨一般疯狂侵蚀着千落的心,她捂着头,仿佛想起什么,又仿佛在挣扎什么。 千落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梦境中的事情,她吃力得动着嘴唇,许久未启口,她的声音沙哑,如被撕裂喉咙后一般刺耳:“是你救了我。” 荼微微心底泛起一阵酸涩,她心疼眼前这个姑娘,也心疼远方记挂这个姑娘的人。荼微微知道,千落一定没有忘记那个人,她比谁都清楚,比谁都了解千落心里的痛楚,就好似是她自己受过的伤一样,即使伤口都开始结痂了,只要轻轻触碰,依然会钻心的疼。她看着千落,眼中满是怜惜,“救你的人是月夜。这解药是他要我送来的。” 月夜。月夜。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与月夜的过往? 千落甩开荼微微握着自己的手,荼微微的这句话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浇了冷水一般,瞬间清醒。她曾在心中呼唤过无数次这个名字。也曾经立过誓言,要永生永世忘记他。 “我带你去见他,可好?” 千落闭着眼睛,眼角有泪滴不停地滑下去,滑过她苍白的脸庞。声音里满是决绝:“我早就当他死了。” 荼微微又是一声叹息,她不想再去刺激千落,罢了,罢了,既然她不想提起月夜,那便不提了。 又过了许久,待千落情绪平静,荼微微斟酌片刻,道:“其实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他一直都很挂念你。” “若你只是他的说客,那就请回吧。还麻烦你告诉他,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他,也请他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千落说完,侧首不再去看荼微微。 房门外,一只鸟雀飞过,有人挥剑刺下去,血溅满了窗棂。 “是谁?”荼微微一个激灵,拔出腰间软剑快步走向门口。 荼微微踢开门,左右张望着,门外并无任何人,只剩下那只死了的雀鸟,荼微微蹲下身子仔细瞧了一眼雀鸟的尸体,伤口正中要害。 这娴熟的剑法。 她探着身子朝千落的屋子里大声道:“事已至此,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愿你能想明白,便也不枉我来这一趟。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千落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在枕头上。 荼微微回到灵浔为她安排的房间里,留下一封信后,速速离开了凌雾山庄。 信的内容是自己有急事先离开了,让灵浔一干人等不要担心她,待事情办妥,她自会回来与他说清楚。 三个月后,灵浔的腿伤已痊愈。千落也渐渐可以吃些流食,烈源每日都会配好了最营养的食物和最滋补的药材替她治疗。 春末,夏至。 这几日鲜少有阴天,春末的阳光透过窗户散落进千落的房间里,阳光的味道配上紫檀香味的床榻,干净清新的味道,没有杀戮的气息,没有嗜血的,没有复仇的悲怆,也没有各种血淋淋的勾心斗角。 千落每日被人细心照料着,看着身体日渐恢复,她的心情却依旧无法平复,终日低落着,不与任何人说话。就连现在静静守候在她身边的灵浔,在她醒来后就没有听到她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比起受伤之前,她对人更加冷淡了。 灵浔想说什么,但是那些话却终究被她的冷漠打回了肚子里,最后每一次都是叹息着走出她的房间。 韶音每日都会去市集,精灵古怪的她总能找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带回来逗千落开心。她也常常会去灵州客栈听说书,听到好笑的段子就记下来回来好讲给千落听。结果每一次都是同一个结果,千落还没有笑,她已经被自己说的那些好玩的事情给逗得笑不拢嘴。 这一日,韶音给大伙都聚集到云暖阁,说是变戏法给大家瞧。 “怎么也不见苍何呢?我好像很多天都没有看见他了。”韶音左顾右盼寻找着苍何的踪迹。 烈源喝了口茶,对韶音道:“他不在山庄。” 灵浔道:“有什么新鲜玩意给我们几个看也是一样的,苍何也是个闷葫芦,你给他看,他未必懂你的心意。” 千落淡淡笑了一下:“灵浔说的对,给我们几个看也是一样的。” “呀,姐姐你终于肯笑了!”韶音开心得活蹦乱跳,那感觉就跟市集上小贩们在售的鲫鱼一样,在木盆里到处乱窜着。她不小心碰到了正在喝茶的烈源,呛得烈源一直咳嗽,样子看起来十分的滑稽。 此刻,众人笑成一团。 在千落心里,真希望生命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苦笑了一下,她心里想着,不知道自己的心还会再跳动多久。 而在她一旁的灵浔,将这一切看在了心底,包括千落眼底里埋藏着的绝望,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忆起自己初次见到千落的那一日,她着一身白色羽衣在九泉山顶舞剑,那一日,风雪是那样的大,仿佛要把整座九泉山都要掩埋了。他记得当时她的眼神,就是她此刻的模样。 对,就是这种眼神,就是这种没有生气的眼神。 灵浔脑中突然闪过若梨那张精美绝伦的脸,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抖了一下。 “哎呀,你们别笑了!现在睁大眼睛看好了啊!”韶音将双手伸在众人面前,“现在我手上什么都没有。” 韶音先将手放在头顶,又将双手扣在一起上下左右摇了摇,吹了三下,然后放在耳边听了听,最后在众人面前走了一遍:“你们猜,里面有什么?” 烈源懒懒坐在椅子上,“我猜什么也没有。” 韶音瞪了一眼烈源,怒声道:“你明明就是猜不到!”她转头看着千落,笑嘻嘻依偎在千落身旁,“千落姐姐,你猜,我手里有什么?” “嗯……我猜不到。妹妹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 “哈,那姐姐可要看好了。”韶音将双手摊开,一朵娇艳欲滴的绿色曼陀罗绽放在她的手心,她将花朵捧在手心,递到千落面前。 千落接过韶音递过来的绿色曼陀罗,道:“好美的花。” “这个是绿色曼陀罗,代表着生生不息的希望。这些日子姐姐总是这么病怏怏的,也不对韶音笑了,韶音不喜欢,所以姐姐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千落抚着韶音的发丝,淡淡道:“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几人在云暖阁陪着千落用了午饭之后,便都散了去。 待众人散了之后,千落和衣而卧,她手中还拿着韶音赠与她的那朵绿色曼陀罗,眼神从温和变成了冰凉。她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轻缓艰难地下床,在屉子里翻出了一方帕子,帕子里面包裹着细细小小的黑色药丸,千落从中抓了两颗,吞进口中咽了下去。她望着那帕子出神,眼里氤氲着湿气,眼前的一切都是雾茫茫的,她闭上双眼,将那帕子里的黑色药丸吞了一大半进肚中。 她躺在床上,她的脑海中瞬间被以前的种种侵占着,翻滚着。荼微微的话,灵浔的深邃,韶音的无邪,烈源的日夜相守,苍何的不苟言笑,以及那个人的山盟海誓。 曾经与那个人山盟海誓的地方,如今怕是早已变成了沧海桑田。 冰蝶针,冰蝶针。 霜雪为剑,冰蝶幻舞。 千落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站在九泉山顶独自舞剑。这剑舞得甚为悲凉,长久都无人来合。漫天的风雪快要将她掩埋,她将带着冰蝶针,带着自己所有的绝望,还有他们的誓言,消逝在风雪中。可是最后那一刻,她一个回望,便望见了灵浔。 那一日,九泉山下张灯结彩,江南丝织总部秦大人家的三公子迎娶无心谷谷主柳逸年的千金柳菁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四章 酒醉 夜露深重。 荼微微走进温水泉谷,她穿着一身淡绿色长裙,裙裾上绣着淡淡的梅花,腰间那藕荷色的腰封让她看起来盈盈一握,乌黑秀亮的头发简单地束起了一个发髻,几缕发丝散落在削瘦的肩上,别样妩媚。 荼微微永远是这样美丽动人,一丝不苟地出现在人前,不着半点人间俗气。 她提着裙角,四下张望着,目光在一处停驻下来,她的眼神变得柔和,施施然走向那一处。 石桌上温着一壶酒,淡淡的梅花香味沁人心脾。她坐在青珹身旁,抬手拿起身边的一只小杯,浅酌半杯,只是那味道太过熟悉,让她刹那间一阵恍惚。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淡淡笑道:“还是你酿的梅花酒最合我的心意。” “酒窖里面还有很多,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一会叫连安去取几坛给你送去。”青珹转过身拿出身后仅剩的两小坛,一坛丢给了荼微微,另外一坛他自己握在手里。 荼微微拔下酒塞,凑近酒坛子闻了闻,慢慢道:“闻着这酒香,就想起咱们还在凌雾山庄的时候。那时候,你还是我的月夜哥哥。”她说完这句话,嗓子里逸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很轻很轻,但是青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青珹单手握着小酒坛,左右转了转坛身,看着上面的龙凤纹,露出了一丝苦笑。 “解药我送去了。”荼微微淡淡说着,然后举起酒坛子,放置在青珹面前,轻声道:“来,我们先把它干了。” 青珹托着酒坛子一饮而尽,荼微微亦是如此。 青珹将喝光的酒坛随手放置在身侧:“她还好吗?” 林微微摸着酒坛子:“不太好。” 青珹将拳握紧了些:“明明算准了她不在灵州城,这才派玄沉去的。” 荼微微摇摇头:“那日,你人都去了,为何不进去看看她?” “她不想见我。” 林微微无奈道:“怎么都这么倔,你们俩既然都放不下,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 “待她身子好些再说吧。” 这梅花酒虽好,但是后劲却很足,一直到当天月明星稀时,荼微微的思绪都是紊乱的,不知道是这酒的作用,还是她真的不愿意清醒。她辗转难眠,迷迷糊糊中起身想去门外看看月亮,可是今夜却是乌云蔽月,哪里有什么星星和月亮。只是这个时候的她,估计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月亮,什么是星星了。 在回廊的荼微微看见眼前的一切都是三百六十度旋转的,这才喃喃道:“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喝醉了。”刚说完,差点一跟头栽在地上。 “你这是喝了多少,一身的酒气!”身后突然多了一双手支撑住快要摔倒的她。 荼微微斜着眼睛努力地望着他:“原来是你啊,小无影。” “喝得这样烂醉,难得你竟然还认得出我来”,无影搀着荼微微,想要将她送回到她的房间里休息,可是荼微微的腿跟灌了浆似的。是以,他果断将她一把抱起,朝着她的宝辰阁走去,边走边说着,“以后别这么喝酒,你的酒量又不是很好。” 荼微微突然伸出手抓住无影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小无影,你和你哥哥长得真像,就像是,就像是……对了,就像是飘渺城里那家玉儿饺子馆包出来的饺子一样,都长一个样子。” 无影的心在荼微微的手放在他肩膀上的那一瞬,卡了一下。他望着怀里的这个女人,像一只瘦弱的被人欺负的小兔子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本来这该是一幅唯美的俊男美女图,却在她随手拽起他的衣角面无表情地擤了把鼻涕后,啪嗒一声,这幅挂在墙上的画,落在了地上。他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当然了,我们打同一娘胎出来的,自然我们的模样是相似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战无衍这个人没有我有趣。” 荼微微有点晕,她捂着头,蹙着眉,好像十分痛苦。良久,她道:“哎,我想吃饺子了,就是刚才我和你说的那家饺子铺的饺子,芹菜猪肉馅儿的。”说完此话,她还扯了扯无影腰间的挂坠,吸了吸鼻子,望着无影的眼神看起来特别的可怜。 无影将她放在床榻上,替她盖了被子,脱下鞋子,然后转身走出了宝辰阁。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好像眼前这个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战无衍。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真的是想吃饺子了。 他在关上她房门的一刻,有那么一瞬的迟疑,想要再看她一眼。但是,也只是一瞬。随即,他还是轻轻扣上了房门。 经过这一晚的折腾,荼微微睡得特别踏实。直到次日晌午,才恍惚睁开眼睛。而餐桌上,居然有一盘还在冒着热气的饺子,她迅速洗漱完毕,夹了一个饺子放到嘴里,一口下去,呀,真的是芹菜猪肉馅儿的。 荼微微吃着饺子,脑子里依旧是嗡嗡作响。她心下想着,这宿醉真是折磨人,想着想着,便想到了无影。想着想着,便想到了昨夜自己出了丑,她恨不得拿刀剐了昨夜的自己。 此时,无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端着一瓶醋,缓缓道:“你吃饺子不蘸醋吗?” “原来还有醋。”荼微微伸出手就夺过无影手中的那瓶醋,倒了一点在小碟里,又抬眼望着无影,“有辣子吗?” 无影环起双臂,斜着眼道:“你是不是把我当你的贴身丫鬟了?” “如果你愿意,我并不介意。”荼微微咽下嘴里的一口饺子,嘴角淡淡的笑。说完,想了想,觉得不对,“丫鬟可以,贴身就不用了。” “吃着东西还这么能贫,不怕噎着。” “谢谢你的饺子,要不我给你留两个?”荼微微看了眼仅剩下两只饺子的盘子,再望了眼无影,笑眯眯道:“这饺子是你拿来的吧,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饺子?” “也不知道昨晚是谁喝得半死不活拽着我的衣服又哭又闹又上吊的说自己想吃饺子的,这才睡了一觉,就都给忘了?且不说这个,你刚吃完我千里迢迢去给你买回来的饺子,你竟然不知道要感谢一下我,我是要说你狼心狗肺好呢,还是说你丧尽天良好呢?” “唔,我竟忘了。”荼微微支支吾吾,只想找个坑埋了自己。 无影的嘴角漾出一丝微笑,淡淡的,如果不仔细瞧,甚至都瞧不出他脸上带有笑容。 无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一阵子总是若有似无就想来看看荼微微。 昨夜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本只想远远看荼微微一眼,没想到遇上了酒醉的她。 荼微微就像是一抹阳光,从前,这抹阳光让战无衍欲罢不能,而今,无影心中总会有荼微微的影子出现,虽然有时只是一瞬的晃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五章 瀑布逃生 灼灼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散落在地上,树叶随微风飘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银泉湖畔,疏影横斜,碧水涟涟。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这样急,就连千落身体里的毒都感觉到了这初夏的躁动,疯狂肆虐在千落的体内。 千落正坐在凌雾山庄的千年寒冰床上,身后的烈源正在为她输送真气。她额前的几缕碎发已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如雪,眼睛紧紧闭着。 烈源缓缓收功,将千落轻轻放倒在冰床上,叹息道:“她的经脉紊乱,荼微微给的解药虽能解了见血封喉的毒,却解不了她身体里另外一种的毒。最糟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她身体里的是什么毒。” 灵浔担忧道:“可有什么法子?” 烈源有是一阵叹息:“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眼下,全天下唯有我师父才能救她一命。可是师父现在身在苗疆,所以我打算去寻他回来。”他望了一眼千落,“心水丸对她已经没有了效果,你们必须每日给她输送真气,唯此才能暂时续命。” 灵浔道:“这里你放心交给我,你抓紧动身。” 身在一侧的韶音,见烈源要走,忙道:“烈源哥哥是要去苗疆吗?带我一同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烈源道:“此去苗疆的路不好走,你还在在山庄陪着千落吧。” 韶音见烈源并不打算带她一同去,便有些急:“我留在山庄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越帮越忙,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韶音看向灵浔,眼里尽是哀求,她希望他能帮助自己说服烈源。 灵浔看到韶音飘过来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了韶音的心意。他对烈源道:“带她一同去吧。有她在千落身旁,我确实也不大放心。跟在你身侧,多少也能帮上你点什么。” “她能帮上什么?” “比如弹个曲子解解闷。” 烈源摆了摆手,懊恼地看着韶音:“罢了罢了,灵浔都这么说了,你就跟着去吧。” 要是在平日里,韶音见他们两人如此调侃自己,必然会大怒,但是今日她却格外高兴。 寒冰谷里寒气逼人,韶音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灵浔道:“这里寒气太重,你二人先回吧。今日已晚,你们回房去收拾下行装,明早便动身。” 韶音双手搁在胸前,环着自己的手臂,牙齿冷得打颤:“好”,又扯了扯烈源的衣袖,“一起走吧。” 烈源与灵浔告别之后,便随着韶音一同走出了寒冰谷。 第二日薄露晨曦之时,他二人便踏上了去苗疆的路程。走了半日之后,韶音便走不动了。 “烈源,你等等我!你干嘛走那么快嘛,我都跟不上了!” 烈源摇了摇头,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对韶音道:“快跟上来啊……” 韶音见烈源在等她,便立刻追了上去,嗓音清亮:“来了,来了。” 这一走,便又是好几个时辰。 韶音抓着烈源的手臂摇了摇:“烈源,我有些口渴。前面有个茶馆,我们去歇歇吧,我脚疼。” 久久地,对方都未有任何回应。 “烈源。” “烈源?” “烈源!” “烈源……” 无论韶音怎么喊他,他都如同耳聋一般径自走着,嘴里叼着根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烈源!”她气沉丹田,这一声喊下去,就脸路边上的树叶子都被震得颤了一颤。 烈源这才回过神:“啊?你叫我?” “……” “怎么了?” “……” “没什么事就继续赶路吧。” “……” “……” “我走不动了,而且我的脚也磨破了。还有,我快要渴死了,你要是再不管我,我就打算死在这里。” “天下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说什么呢!” “我是说,叫你不要跟来,你非要跟过来,这才走了一天,你就走不动了。” “你走得那样快,我都是一路跑过来的。这么努力跟上你,你还怪我!” 烈源摇了摇头,蹲了下来:“真是个事儿精,赶紧过来。我看看你的脚。” 韶音一瘸一拐跟上来,烈源帮韶音把鞋子脱掉,看见脚尖已经磨出了血泡,心下还是有些疼惜的。是以,他半蹲着:“我背你走,上来。” 韶音怕他反悔,赶忙跳上他的后背。她将头靠在烈源的背上:“哎,我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体贴的一面?” 烈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体贴这种事也要看对谁。” 韶音突然低声道:“你对千落姐姐就十分体贴。” 一阵邪风从烈源耳边吹过,烈源止步斜望,轻声对韶音道:“别动,也别回头,有人跟踪我们。” 韶音的呼吸开始急促。 烈源嘱咐道:“抓紧我。” “嗯。” 烈源转身,只见身后四人均一袭黑衣,蒙着面,手执长剑向他们狠狠刺来。长剑所到之处,均杀气凛然。 烈源和韶音被逼至瀑布边缘。 扑面而来的蒙面人执剑吼道:“受死吧。” 烈源从腰间反手拔剑,平举当胸,一个侧身,韶音从他的背上一跃而下,召唤出噬魂琵琶。 刚准备弹曲的时候,琵琶弦竟断了。 韶音顿时大惊失色:“不好,弦断了!” 烈源见黑衣人举剑朝着他们的方向刺来,他猛然将韶音推到一旁。 空气中充满了肃杀之意。 一道乌黑的寒光直取烈源的喉口,烈源向后退了三步,斜眼一瞧,迅速登上身后的树干滑了上去,一个凌空翻,踩在其中一人的头顶之上。 另一人的长剑趁烈源稍不注意之时朝烈源狠狠刺来,烈源的左臂渗出了血,他无暇顾及,后退几步后用手中剑挡住了对方朝他胸口刺来的的那一剑。 “看死的是你们还是我!”烈源一声冷笑,手中剑直刺出去,打翻了来者手中的长剑。 另外三人齐刷刷地出剑,挡住了烈源的杀路。 烈源抬起左脚踏上最左边那人的肩膀,冲天飞起,剑去如影。 双方对峙,烈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却充满着杀气。 韶音突然冲上前,对着四人的眼睛挥手一撒,拉着烈源的手便开始跑。 “啊!”四人捂着眼睛惨烈地哀嚎。 烈源揽着韶音的腰身,侧身飞上了右侧的大树:“我们必须从这里跳下去,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韶音乖乖点头,双手环上烈源的腰身。 烈源纵身一跃,踩着悬崖峭壁一路下跃。 韶音在他的怀中,仿佛能听到他的喘息声。烈源将她揽得很紧,生怕她会从他怀中滑落。 下面便是万丈深水,韶音虽不说出来,但是烈源知道她自小就不谙水性。 悬崖上的枝丫挂破了韶音的衣裳,横生的枝桠刺到她腿上的皮肤,她惊呼一声,小腿上霎时血肉模糊。她的肩膀慌乱地抖动着,触碰到了烈源受伤的手臂。她看到他的手臂正在不断渗血出来,她吓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一个斜坡,她差点从他的怀抱挣脱。 烈源冲着韶音喊:“叫你抓紧我,你是聋子吗?” 韶音哀求:“你放开我吧,不然你和我掉下去都会没命的。” 烈源有些生气:“老子叫你抓紧!我们谁也不会死!” 韶音掉着眼泪,哽咽不止。突然她的眼前一亮,用手指着下方:“你快看,那是不是一个洞穴?” 烈源闻声望去,瀑布后面果真有一个两丈高的洞穴。 他斜身,韶音整个倚在他的右侧,他抬起脚,踮着崖壁上的峭石,飞到穴口。 韶音一个踉跄,差点从穴口处掉下去,烈源用力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拽了回来。 韶音抚着胸口,还未从刚才的惊慌中缓过神来。 “呲……”烈源这时候才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 韶音撕开烈源左臂上的衣料,看到深长的一条口子时,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烈源咬着牙忍着痛:“帮我止血。” 韶音扯下自己的衣角上的布料,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着伤口:“疼吗?” 烈源眼角的余光瞥见韶音的裙子上都是血:“我没事,你的腿怎么了?” 韶音轻轻地提起裙角,右腿的小腿被树枝刮的花乱,脚踝处被拉了一道口子,血珠不断渗出来,她忍着痛低声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烈源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药瓶,拔掉瓶塞,倒了一粒药丸在她手上,“把它吃了。” 韶音接过,仰着脖子吞了下去。 烈源见韶音吞完药,自己也倒出一颗吞了进去。他靠在石壁边,回想刚才来袭的那几个黑衣人,他们身手很一般,只是那招式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虽从不跟灵浔上战场,却也知道神诀宫的人大抵都不会这样的功夫,亦不像是无心谷的人所为。 韶音张开双手在他面前舞弄着:“在想什么?” “在想,是谁要杀我们。” 韶音气鼓鼓道:“这还用想吗?定是那神诀宫的人。他们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派人暗算!” 烈源敲了一下韶音的头:“你真是猪脑子!” 韶音吃痛,“哎呦”一声叫了出来:“我说的有错吗?除了神诀宫的人,谁还会想要我们的命?” “我认为此事与神诀宫无关。你仔细想想,咱们跟神诀宫打了多少年,青珹什么时候私下派过杀手来刺杀?青珹若真想杀我们两个,必定不会只派这几个草包来。所以,我觉得应该不是神诀宫的人。可能另有其人。而且我们才出山庄一日,便有人来追杀,我以为,我们山庄应是有内鬼。” 韶音坐直了身子:“会是谁?” “暂时还没想到”,烈源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先睡一会儿”。烈源说完,倒头就睡了下去,没一会儿,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韶音见他睡得沉沉的,便召唤出噬魂琵琶,用手拨弄着琴弦。她回想起娘亲告诉她的接弦之法。 “音儿,若是琴弦断了,你就要注意会有血光之灾。接弦的方法便是将之放置在月光之下,身处水源之地,用另外三根琴弦演奏那首《回魂祭》便可。切记,身边不可有其他人,否则你便会如同那断弦一般肝肠寸断。” 烈源翻了翻身,韶音收回琵琶:“醒了?” 烈源闭着眼睛道:“还没有。” 韶音声音清亮又温柔:“那便再睡一会儿。” 烈源慵懒道:“我就再睡半盏茶的功夫,记得叫醒我。” 韶音轻声应了一下,她将头靠在石壁上,静静看着沉睡中的烈源。他睡得那样安详,仿佛是躺在自己房里的榻上一般。 半盏茶后,韶音叫醒了烈源。 烈源站起来,打算带着韶音离开这个洞穴,他问她:“怕死吗?” “当然怕。” “有哥哥在,不会让你死的。”烈源单手抱着韶音,让她用力搂紧他的腰身。 韶音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嘴皮子。” 韶音望着眼皮子底下湍急的河流,吓得整个脑袋都缩在烈源的胸口。他像鸿雁一般飞起来,跨过万丈水源,落在了河边的礁石上。这一跳,他为了不让韶音受伤,便让韶音摔在了自己身上。 虽说已入夏,夜晚总归还是凉如水。 烈源从河边的小树林里寻了些许的干树枝点燃了一个火堆供二人取暖。 韶音的身子本就虚弱,加上腿上的伤,似是引发了风寒。她围坐在火堆旁不停咳嗽。没一会儿,她便斜了头,倚靠在烈源的肩膀上渐渐睡着了。可是即使是睡着了,她的身体依然是在瑟瑟发抖。 烈源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一皱:“果真受了风寒。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他将自己的衣衫搭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的头移到自己的腿上,好让她躺的舒服些,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这一日折腾下来,烈源也乏了,很快也便有了睡意。 韶音睡得迷迷糊糊,突然间,她伸出双手乱挥着:“小贼,别跑……站住,看本小姐怎么收拾你……你给我站住!” 烈源被她的惊叫吓醒了,他发现竟是她在做梦时,嘴角不自觉得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在烈源心里,她天真无邪,柔弱似水。她虽刁蛮任性,却也是最善良的那一个。她简单干净得就如同白纸一张,她是需要被人保护的,她和千落不一样。 他又想到了千落。 千落是坚强的,冷淡的,决绝的。从认识千落那日起他便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子,是从来都不屑被任何人保护的,从来都是淡淡的,也没有太多的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她的身体里存在着太多的秘密和未知,她带着一股庞大的力量走进了幽灵堂,用冷淡的外表和强大的武艺想去遮盖这些未知和秘密。而这一次,她卸下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防备,以一个千疮百孔的姿态展现在他们面前。 烈源的脑中突然闪过数年前的那一幕。 那一日,千落踏着风雪,随着灵浔走进了凌雾山庄的大门。 寒风凛凛中,千落孤傲如同那漫天飞舞着的雪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六章 云来镇暂住 韶音的风寒耽搁了他们去苗疆的行程,而离这里最近的药坊只有云来镇才有,烈源只好带着韶音前往云来镇。 待到了云来镇的兮月客栈,韶音喝了点粥便睡下了。 “你去药坊帮我抓些药来。要沙参四钱,苏叶三钱,防风三钱,桔梗三钱,茯苓三钱,陈皮三钱,甘草两钱,生姜3片,葱白1根”,烈源在纸上写好药方子,然后折起来,递给小二,“煎好了送过来。” 小二忙答道:“好咧。” 烈源从身上掏出一个碎银子递给小二:“这些银子应该够了,剩下的都赏你了,办事麻利些。” 打发了小二,他下楼叫了些酒菜吃起来,这一路来,都没有怎么好好吃过一顿饭。 烈源的周围坐了很多人,他安静地坐在角落,喝着刚温好的酒,听他们说话。 “你们听说没,无心谷的柳逸年打算将他的小女儿柳衣衣嫁给幽灵堂堂主灵浔呢,似是有联盟之意。” “不可能吧,无心谷不是一直都独来独往的吗?” “那可说不准。以前有个宁天,后来有个苍何,那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都走了。柳逸年再不想些法子,怕是无心谷维持生计都难咯。” “他们这些大人物的事情咱们猜不透,不过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还是喝酒吧,来,干了!” “我先干为敬!” “干!” 烈源左手拿着酒杯,晃了晃杯子里的酒,然后一饮而尽。 他走进韶音的屋子,见韶音还在昏睡,便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好让阳光投进她的房间,也让气息流通些。 烈源站在窗前,望着街道上来去匆匆的人群,想着刚才吃饭时听到的事情。看来这一次,凌雾山庄又有大事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赶上。 他伸了个懒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 待他醒来后,小二已经把药煎好了。 韶音服了药之后,身子好了很多。她闭着眼睛轻轻抓着烈源的衣角,柔声问道:“是你一直照顾我吗?” 烈源的声音懒洋洋的:“你说,这里除了本公子,还能有谁?” 韶音微微睁开眼睛,瞧他的眼神温柔似水:“谢谢你。” 烈源双手叉腰:“这就完了?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那你想怎样?不会是想让我以身相许吧?”韶音说到“以身相许”四个字的时候,用力地往床里面缩了缩,又抓紧了被子护在胸前。 烈源翻了她一个白眼:“你敢许给我,我还不敢要呢!” 韶音朝烈源吐了吐舌头。 烈源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烫了,再休息一晚上,明天我们必须要赶路了。” 韶音轻轻点头。 次日清晨他们便启程了。 “今晚之前我们必须赶到同里县,不然就要睡山里了”,烈源看着韶音,见韶音用手撑着腰,很吃力的样子,便担忧起来:“你还受得住吗?不然还是我背着你走吧。” 韶音抹了把汗,轻喘着:“没事,我撑得住。” 烈源想,或许转移下韶音的注意力,能减轻她腿部的疼痛:“咱俩聊点什么吧。” “聊什么?” 烈源想了想:“就聊聊你娘亲吧”。 韶音回忆着,每每想到自己的娘亲,她的眼神总是温柔的:“我娘亲她生得极美,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可能是天妒红颜,就在几年前,娘亲突生眼疾,我找了好些大夫,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可是他们都说,娘亲的病很奇怪,他们治不好。” “后来呢?” 韶音的眼里泛起一层白雾:“后来,娘亲就病世了。去世之前叮嘱我一定要来幽灵堂,她告诉我这里会有人保护我。” “所以,你就来了幽灵堂?” 韶音点点头:“我也没有其他的亲人,娘亲去了之后,我便来了幽灵堂。” 烈源道:“我师父有去看过你娘亲的尸首。他说你娘根本不是生的眼疾。” “是蛊毒。”韶音垂首,“我和你去苗疆,其一是为了与你一同寻你师父,其二就是为了去查清楚当年我娘真正的死因。” 烈源跨了一个很大的石阶上去,然后伸出手拉了韶音一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韶音伸出手,抓住了烈源的手,爬上那个陡峭的台阶:“你在不跟我争吵的时候,还是挺好的。” 烈源哈哈大笑,挠了挠头。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也并不觉得累。 “烈源,我饿了。” “才吃过早饭啊,又饿了。” “什么叫才吃过呀,都吃了好久了。” “就一个馒头了,你吃不吃?” “啊……没有别的了吗?” “有馒头就不错了。这荒郊野岭的,我上哪给你弄吃的。” “树上有鸟,河里有鱼,山上有兔子。” “……” “你可以抓来烤给我吃。” “……” “不过你烤的东西能吃吗?你会不会毒死我?” “……” “我!饿!了!” “我只有一个馒头了,你吃不吃!” “我要吃鱼!我要吃肉!” “没有!” 烈源把馒头拿在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馒头一半就没有了。 韶音蹙眉,追着他又打又骂。 就在这个时候的寒冰谷里,千落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着。 灵浔替千落输送真气,千落突然喷出一口黑血,然后缓缓睁开双眼。 灵浔慌忙收了功,让千落平躺在千年寒冰床上。 千落半睁着肿胀的双眼,她瞧见灵浔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便颤抖着双手,想替他拭汗。她用尽了力气,却发现自己现在连手臂也使不上劲了。她以为自己现在与一个废人没有任何区别,她很想告诉灵浔不要白费气力了,她对生死早已看淡,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尽早死去。 千落身下的千年寒冰床,已被她身上的毒素染成墨黑。这千年寒冰床,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只要中了毒,在这个寒冰床上运功逼毒,体内的毒素便会随着穴道转移至这冰床上,从而达到解毒的功效。她斜着眼,看着身下的一片片乌黑,用绝望的双眼看着灵浔,似在与他告别。 尽管没有出声,灵浔还是听懂了千落心里的话,道:“韶音和烈源已经去找星寒前辈了,你撑着,只要星寒前辈来了,你的病一定能治好。” 千落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每日像个死人一般躺在这寒冰谷里,她一点也不想这样下去了。 黑色的浓稠的血液开始慢慢从千落的伤口处溢出,逐渐浸湿了她身上的衣衫。 “我给你上药,会疼,可你要忍着点。”灵浔小心翼翼撕开了她伤口处的衣服,拿出烈源走前留下的止血散洒在了上面,这才缓缓地止住了血。 千落侧首缓缓闭上了双眼,巨大的疼痛感让她又昏迷了过去。 灵浔深深地看着千落,若是这几日再找不出解救她的法子,她就真得没救了。前些日子,他们发现,只要给她输送真气,就能让她的疼痛减轻。日子久了,输送真气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了。毒素已经蔓延到她全身的经脉骨骼,没有人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不仅仅是烈源,他请遍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无人知晓。 现在的千落就像是断了翅膀的飞鸟,再也飞不起来。她的翅膀和她的身体分离,满目的鲜血淋漓。她的天空已经离她越来越遥远。 灵浔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堂主,有封密函。”幽灵堂守卫走到寒冰床边,在灵浔身旁报告。 “呈上来。” 灵浔拆开密函,是苍何亲笔。 他看完密函,将它捏成一团,紧握在手心,手指的关节吱吱作响。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里尽是燃烧着的数不尽的,犹如那啼血的余晖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七章 诡异的同里县 同里县被厚重的云荫遮蔽了余晖,还只是傍晚,整座城看起来却格外阴森。 天色还未暗下来,街上的店铺却都早早都打烊了,每一个在街上行走的人看起来都行色匆匆,彷佛慢一步就要被身后的小鬼抓走。 烈源抓住一个正在一路小跑的小伙:“这位小哥,打扰一下,请问这附近有客栈吗?” 小伙慌乱地推开烈源的手,急匆匆地跑走了:“哎呀,这都什么时辰了,哪还有什么客栈啊。我不知道!” 韶音小声嘀咕着:“这人怎么这样。” 烈源又截住一个来去匆匆的姑娘:“这位姑娘请留步,请问这附近有客栈吗?” “前面左转的同里客栈,你们快去吧,估计也马上就要打烊了。”那姑娘指完路便焦急地走了。 “这里的人真是奇怪。”韶音左顾右盼着,街道上除了他们已经没有其他的人了。风很大,树叶随风吹动着,天色越发灰暗,韶音打了个冷颤,向烈源身边靠拢了些,“咱们快走吧。” 同里客栈门前,掌柜正打算关门。 “请等一下!”烈源冲上前,推开正欲关上的门:“掌柜,请问还有房间吗?我们要两间。” “没有!”掌柜冷冷地扫视了他们一眼,用力地拉上了门闩。 烈源和韶音两人对视一阵,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韶音道:“算了,再去别家瞧瞧吧。” 烈源望着紧闭着的大门,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也只好这样了。” 大街上,阴森森的夜风灌进他们的衣衫里,让人心生恐悚。他们一条街一条街的找,直到夜色深重,也没有一家客栈肯开门收留他们。 韶音哭丧着脸跟在烈源的身后:“一家客栈都没有,我们岂不是要露宿街头?” 烈源提着灯向前探着,好像望见了什么:“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个庙,走,我们过去看看。” 身后的街道早已昏暗,韶音吓得头都不敢回一下,紧紧追随着烈源的脚步。 大门是半掩着的,烈源轻轻一碰,只听“吱嘎”一声便推开了门。门壁上有厚重的灰尘,烈源用手扫着散落在面前的尘土,捂着鼻子踏进大殿里面:“请问有人在里面吗?” 雷声轰鸣,突降暴雨。 韶音也喊道:“有人在吗?” 烈源将灯笼往前探了探:“这么久都没有人回应,估计是个废庙吧。” 韶音抓着烈源的衣角,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殿内布满了蜘蛛网,还有窸窸窣窣的老鼠声。 整个正殿就像是被洗劫过一般,佛像半倾着,桌子椅子散乱着堆放,供奉的烛台都倒在了地上,就连屋顶还破了一个洞。 有风吹来,吹灭了烈源手中的灯笼。 韶音被这阵风吓得捂住了脸,又叫又跳。 烈源被她这么一叫,也吓了一跳。他重新点燃了灯笼,对韶音翻了个白眼:“你鬼叫什么?差点被你给吓死!” 韶音的声音在颤抖:“你确定我们今晚要住在这里吗?” 烈源又横了她一眼:“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韶音低着头,小声嘀咕着什么,烈源并没有听见。 烈源在周围寻了些干稻草和干树枝,收拾了一番后,点了个火堆,又找到了一张破草席,和韶音围坐在火堆前取暖。 夜深,韶音躺在草席上辗转难眠,挣扎一番之后好不容易才睡着。烈源见她睡熟后,替她披了件外衣。霎时,窗扇被风吹开,阴风在烈源耳边环绕,雨水顺着窗沿流进了正殿里,房顶处落下大片大片的雨,落到韶音脸上,她轻醒,感觉有东西掉在脸上,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又沉沉睡去。 烈源左顾右盼,目光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眸。那对阴冷的眸子正在房顶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一定睛,却又什么都不见了。 风停了,雨小了。韶音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看到烈源的影子在地上徘徊着,她沙哑着嗓子叫着烈源的名字:“烈源,我睡的骨头都快断了,你快来拉我一把。” “好。”烈源突然转过身,可是映入在她眼帘的却是一副白骨架子,她尖叫着起身逃离,白骨迈着沉重的步伐靠近她,伸出左手想要拽住她,她绊了一跤,坐在地上,腿怎么也使不上劲来。她不断地往后退,直到碰到墙脚,再也无处可逃。 她闭上眼,捂住耳朵疯狂地尖叫着。 “韶音,快醒醒,韶音!”烈源摇着韶音的肩膀,喊着她的名字。 韶音缓缓地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的烈源,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紧紧抱着自己。 “你梦魇了。快起来,地上有水。”烈源弯下腰,想将韶音拉起来。 韶音的瞳孔里出现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站在烈源的背后,眼神阴冷,蒙着面,着一袭黑衣。她看到他手上的剑发出阴寒的白光。 “小心!”韶音推开烈源,黑衣人扑了个空。 烈源忙抽出长剑,卷起地上草席,直愣愣朝着黑衣人的方向扑过去。 黑衣人翻了个身,躲过了这一张扑面而来的大草席。 烈源青锋一转,踩着房柱子向前一跃,对着黑衣人的喉口处刺去。黑衣人突然拉下面罩,道:“兔崽子,是我。” 烈源猛然收回那一剑,由于力气过大,踉跄后退了好几步,瞪大了眼:“哎呦喂,师父,怎么是您啊!” 烈星寒收起剑:“我还没问你呢,怎么来这儿了?” 烈源道:“这不是正要去苗疆找您。” 烈星寒看了一眼烈源,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韶音:“找我做甚?” 韶音道:“前辈,是千落姐姐中了毒,到现在还在寒冰谷里躺着呢。我们试过了所有的办法都无济于事。我们真的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求助您。” 烈星寒看着眼前的韶音,觉得似曾相识。他愣了一下,脑中闪过一个人的脸,“你可识得杜锦若?” 韶音道:“正是我娘亲。” 烈星寒又问:“那你便是韶音丫头了?” 韶音恭恭敬敬地回答:“正是。” 韶音又道:“前辈,您就跟我们回去看看千落姐姐吧,她要是再不得救,怕是就真的要没命了。” 烈星寒安慰韶音:“小丫头莫急,我随你们回去就是。” 又是一阵阴风吹来,直钻韶音的脚底心,韶音缩了缩脚,躲在了烈源身后。 烈星寒见韶音如此害怕,便嘱咐烈源,“你在此处照看好她,我还有事,去去就回。明日一早,我随你们回灵州城。” 烈源又点头又陪笑,道:“您去忙,不用管我们。” 韶音坐到草席上,自言自语了句:“这是什么破地方,真是阴森,跟见鬼了似的。” 烈星寒冷笑了一声:“你说对了,就是见鬼了。” 烈源和韶音异口同声:“啊?” 烈星寒道:“每年的五月初,苗疆的蛊婆子都会来这一带。她们需要吸食童子血才能让自己身体内的蛊灵不发作,否则死的就是她们自己了。这个季节,便是她们频繁出没的时间。” 韶音忍不住做了个作呕的表情:“真是恶心。” “还有更恶心的”,烈星寒诡异一笑,“蛊婆子会抓像你这般大小的女子,取处子之血来用于养蛊,这样养出来的蛊虫通灵。” 韶音闻言,缩了缩肩膀,更是不敢出声了。 “不同你们多说了,自己小心。”烈星寒说完就飞出了屋顶。 烈源对着他师父的背影喊道:“师父,您也要小心啊!” 韶音心里觉得害怕,便扯着烈源的一角问道:“前辈刚才说的那些个什么蛊婆子,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吧,我也不知道。”烈源探着头看着烈星寒离去的地方,满脑子都在想师父去了哪里。 韶音想了想,试探地问烈源:“那找到蛊婆子,是不是就能查到我娘当年为什么会中蛊?” 烈源回过神,明白了韶音的心思:“有可能,但是也不一定。”他转过头盯着韶音的眼睛,“你想做什么?” 韶音没有去看烈源,她从草席上扯下一根稻草,绕在手上一圈一圈玩着:“不想干嘛,就是想让你带我去瞧瞧蛊婆子。” 烈源拒绝:“那可不行,太危险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那些蛊婆子在哪里。” 韶音撒娇:“只要你想找,肯定能找到。好烈源,你就带我去吧。” 烈源摇头:“师父说了,要我们好好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你别动其他的心思。乖乖待在这便是。” 韶音见怎么都说不动烈源,她虽害怕同里县的诡异,但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是以,便对烈源道:“你不去,我自己去。” 烈源对着她的背影道:“你给我回来,不许出去,听见没有!” 韶音没有回头,脚步也迈得更大了。 门突然被风吹开,风从脚底心儿直直钻上来,熄灭了房内的火堆。 烈源忙起身去追韶音,可是漆黑的夜空下,哪里还有韶音的影子,地上只剩下了她贴身悬挂着的鸳鸯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八章 韶音失踪 月光溶溶,阴冷的月色倒映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之上,韶音召唤出噬魂琵琶。 她单手抚摸着琴身,拨弄起琴弦,响起了那首《回魂祭》,琴音婉转空灵,弥漫在这寂寥的夜色中。 这是她第一次去弹这首曲子,只用到三根弦,委实有些别扭。 她向来不会说谎,但是她记得娘说过,这噬魂琵琶回弦之事是不能告知他人的,她便知能硬着头皮骗烈源说自己是出来找蛊婆子的。 可是就她这个胆子,怎么敢单独出来寻那些个毫无人性的蛊婆子。 韶音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绪。不想了,出都出来了,反正留了鸳鸯佩在庙里,即使真是运气不济出了什么意外,烈源也能用她留下的鸳鸯佩寻到自己。 这曲子的曲调甚是怪异,时而轻缓,时而急促,时而低沉,时而高耸。 曲毕,可断弦依旧是断弦。 韶音抱着噬魂琵琶临湖而坐,她托腮思忖,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错?可是她已经按照娘给的提示去做了,为何依旧是断弦? 韶音又想,是不是要把身体浸在湖水里去弹奏才可以? 即使初夏时节,夜风依旧寒凉,若是整个人立于水中,韶音心想,这一定会把她冻死。 她心一横,算了,还是一试吧,兴许有效呢。 她缓缓走入湖中,整个下半身没入水中,冰冷的湖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冻得瑟瑟发抖。 弯月的倒影在湖面中荡漾着,与琵琶的倒影连成了一个圆形。 《回魂祭》的最后一章已然快要结束,可断弦依旧还是断弦。 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一道强光遮挡了她的视线。她看见那一根断弦正在发出微弱的白色光芒,自两端向中间形成一道愈发刺眼的银白色亮光。 强光逐渐汇聚在一起,润着断弦,慢慢续成光滑的一条线。 韶音一刻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弹奏着《回魂祭》,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弹错了调子。 她的心砰砰直跳,她还从未见识过噬魂琵琶这般的魔力。 约半柱香的时间,断弦已续。 她将琵琶封印,迈着沉重的步伐跨出湖面。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左腿上还有伤,便将裙子轻轻掀起一个角,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伤口有些微微作疼。泡了这么久的湖水,裹在腿上的纱布也已经有些脱落,她轻碰了一下伤口,看着泡肿了的伤口发白,有血渗出,她强忍着痛,脱下鞋子,想等鞋子稍微风干一些再穿上。 冰凉的湖水下,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晃晃悠悠的,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出来之前一心想着接弦之事,并未有太多的恐惧和不安,现在事情办妥,韶音摸了摸自己双臂,阴冷的夜风吹得她头皮发麻,韶音的身体抖了一抖。 湖畔旁的柳枝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月影被水波割成一段一段。韶音越发害怕了。 韶音瞧着前方的小树林里有一闪一闪微弱的光,她似乎还听到了幽怨的猫叫声和孩子的哭喊声:“别杀我!别杀我!呜呜……救命啊,爹!!娘!!!救命……啊!” 接着她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响彻整片小树林,她听得一清二楚,是女子的笑声。 她顺着声源缓缓靠近小树林,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鞋子还落在了湖边。 她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着,黑暗中,她被地上的碎石子绊了一跤,发出了声响。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戛然而止,整片天空万籁俱寂。 韶音被人当头一棒打下去,顿时失去了知觉。 就在此时,烈源瞧着韶音消失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出任何痕迹。 他握着鸳鸯佩跑出破庙,撞上了正急忙往庙里走的烈星寒。 烈星寒抓住了烈源的手臂:“你跑这么急是要做什么?” “师父,您怎么回来了?” “我不放心你俩,咋的,我还不能回来了?” “不是,不是。” “你这是要去哪里?” “是韶音,她不见了!” “慢慢说,怎么回事?” “她跟我吵了一架之后就不见了,只留下这鸳鸯佩。”烈源伸出手心,展出鸳鸯佩。 烈星寒拿起鸳鸯佩,透过月光,他细细瞧着这枚鸳鸯佩。他曾见过它,这是韶音的母亲杜锦若留下来的。杜锦若每次独自出行时,都会留下这枚鸳鸯佩作为线索,若是她遭遇了不测,鸳鸯佩便会发出讯号,旁人用这鸳鸯佩,便能寻到她所在之处。烈星寒刚准备将鸳鸯佩递还给烈源,鸳鸯佩突然发出了一闪一闪的淡蓝色光芒。 烈星寒脸色大变,急忙转身往破庙外面跑:“乖乖,这丫头还真遇上事了。” 烈源的脸色也随着烈星寒的话语大变,跟着烈星寒速速跑了出去。 沿着鸳鸯佩的指示,他们一路找到了韶音接弦的湖畔边。 他们师徒二人在四周分头寻找着,喊叫着韶音的名字,却都没有回应。 突然,烈源好像看到了什么,将视线定格在某一处。 烈源拿起韶音遗落的那双鞋:“师父,你快来看!这是她的鞋!” 烈星寒走近,瞧见烈源手中还滴着水的鞋子,他将手中火把压低,照着地上,看到地上一深一浅的脚印。 烈源也看到了那些脚印:“她的腿受伤了,想必这应该就是她留下来的,我们顺着这些脚印找过去,应该就能找到她。” 他们师徒二人随着脚印走到离小湖泊不远处的一个树林里。 前方,他们看到了零星的火光在闪烁。 鸳鸯佩在烈星寒的手中开始震动,越靠近火光,鸳鸯佩发出的光芒就越强烈,且颜色由浅绿变成了墨绿,烈星寒立刻熄灭了自己手中的火把。 “师父。” “嘘。” “可是发现了什么?”烈源压低了声音,焦虑不安地看了一眼烈星寒。 “她应该就在那里。”烈星寒盯着前方的火光,轻声道。 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喊叫声。烈源一惊,这是韶音的声音。他按捺不住正欲冲上前去,却被烈星寒一把拦下,惊动了树上的乌鸦,乌鸦嘶叫着飞离枝丫。 一个银铃般的女声响起:“谁?出来!” 烈星寒对烈源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轻轻一跃,翻过层层的树木,飞到那名女子的面前。 烈源打量着眼前这名女子。她全身上下都是红色的,红衣,红发,就连嘴唇的颜色都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哟,怎么是你?”红衣女子看着烈星寒,冷笑一声。 烈星寒声音低沉,眼睛微微眯起:“竟是你。” 烈源四下搜寻着,瞧见韶音被绑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韶音见来人是他们师徒二人,连忙对着烈源呼救:“烈源!救我!” 烈源忙跑上前将韶音身上的绳子解开,韶音身子一软,顺势倒在了烈源的怀中。 韶音她颤抖着双唇,用手指了指身边地上的人:“你看他们……” 烈源顺着她的手望过去,见两名女子倒在血泊中,烈源伸出手探了探,发现她们已经没了气息,从面色看来,想必是才死没多久。 红衣女子站在烈星寒身边,冷哼道:“原来是你的人。” 烈星寒道:“卖我一个面子,放了她。” “若我不肯,你又耐我何?”红衣女子扬唇一笑,对身边一名穿着素布衫的男子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韶音,“给我杀了她!” 那男子哆哆嗦嗦抖着身子,他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一步一步往后退着,摇着头颤抖着声音:“不要……不要……”男子嘴上这样说,身体却仿佛不受控般,缓缓拾起地上的一把剑。 红衣女子的眼睛突然也泛起了红光,她狠狠地看着男子,朱唇轻启,一字一字缓慢道:“给我,杀了她!” 男子突然一个激灵,握紧手中剑朝着韶音就冲过去。 烈源眼疾手快,拔出长剑,从男子的喉咙口刺穿。烈源在那男子的身上一共刺了九下,每一下,都刺透了他的身体。 鲜血从烈源的剑刃滴落,树林里十分安静,仿佛能听见血落地的声音。 阴森森的月光照在那男子的尸首上,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着恐惧与不安。 韶音温热的泪水落在了烈源的胸前,他将她安置在树旁坐下,走到红衣女子面前,愤恨地瞪着她,将手中剑对准在她的脖颈处。 红衣女子没有反抗也没有闪躲,似笑非笑地看着烈源。 见烈源的剑就要入红衣女子的喉,烈星寒倏忽之间挡在了红衣女子身前:“放下剑,带韶音走。” 烈源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烈星寒提高了声音:“我叫你带她走!” 烈源瞪大了双眼望着着烈星寒:“为什么?” 红衣女子又发出了银铃般的微笑,艳红的唇瓣像两条蛇一样煽动着。 烈星寒打掉烈源手中的剑,对他怒吼着:“滚!” 烈源被这一句怒吼惊醒,他想不明白师父为何不让他杀了那红衣女子,但是师父一定有他的理由,他虽不情愿,却不得不抱起韶音转身离开。 烈源回首,看了一眼烈星寒,烈星寒突然转过脸背对着烈源,四目相对的一瞬,烈源看到,烈星寒眼中有一丝不安一闪而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九章 蛇蛊 韶音受到过度的惊吓,加上小腿传来的阵阵疼痛感,她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的,软绵绵地晕在了烈源的背上。 烈源背着她,轻功快跑都使上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能落脚的小农庄。 烈源敲了敲农庄的门,只见一名老伯披着外衣睡眼惺忪走了出来。 “老伯,能跟您借一间屋子吗?我妹子受了风寒,我想找个屋子给她歇息,顺便借一下厨房,给她煮点姜汤。”烈源从衣襟里掏出所有的银子,递给老伯。 老伯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接过银子,赶忙引烈源去了边上的一间小木屋。 烈源环视屋子四周,小是小,倒是还算干净。 他吩咐老伯去烧点热水,又要了一条干净的帕子,一身干净衣服,一瓶烧酒和一个木盆,老伯连连点头,退出了小屋。 烈源将韶音轻放在床上,掀开了她的裙角,见她的伤口已经泡肿发白,血不断从伤口处渗出。他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待老伯拿来他要的东西后,他便开始着手清理她的伤口。他的动作十分轻柔,生怕伤到了她,可是就算再怎么小心翼翼,从伤口处传来的阵阵痛感还是让韶音忍不住叫出了声。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一粒用仙鹤草、半夏、丁香、冰片做的药丸子,用水磨开,涂在了她的伤口上,然后用纱布绕着她的伤口小心地包扎。 烈源心下叹息,在这样的环境里,只剩下这一味药,怕是要给她留下伤疤了。 韶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了,她咬着下唇,眼睛透过鹅黄色的烛光泛着点点泪光。 “公子,热水我给你放在门口了。” “有劳您了。” “公子客气了。” 烈源打开房门,与老伯道谢后将热水端进了屋里,放到韶音面前:“这里有热水,你擦个身子吧,换件干净衣服,再好好睡一觉。” 韶音扯住他的衣角,问:“你要去哪里?” 烈源用手指着门口道:“我不走,就在外面。” 韶音紧紧拽住他的衣袖,摇着头,含泪望着他:“那你别走远。” 烈源见韶音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一下软了,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你别怕,我就在外面,你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行。” 韶音松开了手,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 烈源轻轻关上了门,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倚门抬眼望天,月色柔和温润,星光恬淡安然,他累了一宿,眼皮子打起了架。 屋内,韶音用水擦拭着自己身上的血渍,她的眼神空洞,好像行尸走肉。她身上那件藕粉色的长裙已经沾满了血渍和泥土,她将它丢在一旁,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理清了乱发,打开房门,见坐在门前的烈源已经睡着,她不忍打扰,便找来一床薄被披在他身上,没想到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撞到了他,他本身睡得就浅,被她这样一撞,便惊醒了。 此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烈源道:“你不去睡会儿吗?” 韶音摇了摇头:“我想早些回去。” “那也要等师父回来才能回去。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等师父回来了,我便来叫醒你。”烈源站起来,搀着韶音往屋里走。 见韶音睡着后,烈源伏在床边的木桌前发起呆来,他想起晚上那个红衣女子,又想起师父奇怪的模样,他实在无法理解师父这样做是何用意。烈源想着想着,头重重栽在了桌上。他这一觉睡得极其舒坦,直到他被人拎了起来,半睡半醒中被人带到了屋外。 烈源抻了个懒腰,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他知道是师父回来了,见师父在小木屋前下了一道符咒,隔绝了屋内与外面的声音。 烈星寒沉吟片刻,凝视着烈源的眼睛,缓缓道:“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问,但是在你开口之前,你先听我说。” “您说。” 烈星寒压低声音道:“她给韶音下了蛊,是蛇蛊。” 烈源又惊又气:“区区一个蛇蛊,怎能难倒师父您?” 烈星寒无奈道:“我还真没那个本事。她下的蛊,全天下只有她才能解。以处子血养蛇蛊,再以月圆之夜入人体,毒蚀人心。” 烈源心底咯噔一下:“没得救了?” 烈星寒的眼光看向烈源身后那一抹艳红:“所以我把她带回来了。” 烈源转过身,见红衣女子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他突然拔剑猛然朝着她的心口处刺去:“韶音活不了,我便杀了你为她陪葬!” 红衣女子用手指摸了把自己心口处溢出的血液,伸出舌头舔了舔,她将烈源的剑从自己的身体里拔了出来,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嘴里冒出一股蓝色的烟雾,烟雾氤氲在她的伤口处,渗出的血液顷刻间凝固,连伤口都瞬间被抚平了。 她狂妄地大笑:“小毛孩子,想伤我,可没那么容易。” 烈源正想再次动手,却被烈星寒按住了持剑的手:“不要轻举妄动。” 烈源拗不过烈星寒,只能恶狠狠盯着那女子。 红衣女子玩弄着自己手上艳红的指甲,问烈星寒:“那姑娘在哪?” 烈星寒指着面前的小木屋道:“里面。” 红衣女子刚走进屋内,她见烈源想跟进来,便立刻下了一道符咒,将烈源拦在了门外:“若想要韶音活命,好好待在外面。” 烈源是又急又气,一肚子的火还发不出来,他握紧双拳,关节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他见烈星寒独自走到树旁,斜靠在树身上,低沉着脸,取下腰间别着的那壶酒,拔掉酒塞,饮了一口。 烈源走到烈星寒身边,烈星寒将酒壶丢给烈源,烈源饮了一大口。 烈星寒问他:“喝出来是什么酒了吗?” “女儿红。” “这酒是她酿的。她叫冉琉璃,是个苗族女子。你以前在苗疆饮过的那些女儿红,全部都是她酿的。” “纵使她与师父是故友,但是韶音的事情,我饶不了她。说到底也就是个蛊婆子,危害人间,杀了她也不足为惜,我不知道师父你这般在意她做什么?” “徒儿啊,她并非你想象那般十恶不赦。这件事情主要错还在韶音,若不是韶音好奇心太重跑进了那林子里,她也不会被吓能那样。琉璃本就是来这里做蛇蛊的,之前你见过的那两名死去的女子是自愿献身为她做蛊的,原本有三个,但是其中一个临时变了卦跑了,而韶音就在这个时候闯了进去。被你杀死的那名男子本就是该杀之人,他在同里县是出了名的恶霸,琉璃本就打算为民除害,你将他刺死,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你跟着我这些年,本就该知道这个月份的月圆之夜,是最适合做蛊的,诚然她是伤害了韶音,却并未伤及她的性命,也答应了我来为韶音解蛊。你可知道,她若是解了韶音身上的蛊,这一年的工夫就全白费了。” 烈源默默听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门开了,冉琉璃走了出来,将一条小小的已经死了的银环蛇丢在他们师徒二人面前。她冷冷看着烈星寒,片刻后,道:“我抹去了她这段记忆。这次我是真不欠你什么了。后会无期。”她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农庄。 “谢谢你。”烈星寒对着她的背影淡淡道。 冉琉璃愣了一下,驻足了脚步,回头看了烈星寒一眼,声音冷冷的,“说谢,就不必了”,转过身继续往农庄外走去。 烈源急忙冲进房间去瞧韶音,见韶音的脸色确实比之前要好了很多,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韶音睁开双眼,见烈源和烈星寒都在自己眼前,她支着身子坐起来,环视四周,一脸迷糊地问道:“这是哪里?” 烈星寒道:“你晕倒在湖边,我们找到你后便把你带来了这里。” 韶音大叫:“湖边……难道你们知道了?” 烈星寒笑眯眯看着韶音:“是!我们知道你偷偷溜出去玩。你这一招呀,肯定是你娘亲教你的,对不对?” “嗯。”韶音憨憨笑着,并未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只有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十章 说书人 天空是湛蓝的,几片随絮般的云朵游荡在天空中,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的阳光温柔旖旎,窗外的嫩柳枝在微风的催动下摇摇晃晃,掀起湖面的丝丝漪动,空气中弥漫着清雅恬淡的味道。 荼微微替自己画了远山黛,头上的发髻斜插一根金簪,金簪上缀着祖母绿。她身着暖黄的纱衣,披上纯白轻纱,纤腰不足盈盈一握,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美眸在顾盼间华彩流溢。微风拂过,轻纱飞舞,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的灵气。 青珹拿着书卷,看着前面正朝他缓缓而来的荼微微,“你今日打扮这么美,可是要出门去?” 荼微微道:“无衍的忌日快要到了,我想去看看他。” 青珹缓缓道:“那你路上要当心。” 荼微微看见青珹的书桌上有一盆开得正好的茉莉,伸手碰了碰花枝:“你若无事,陪我一同去看看他吧?” 青珹放下书卷,凝视着荼微微:“我去……不太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荼微微眯着眼看着窗外的万里晴空,“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没什么不合适的。” 青珹脑中映出战无衍跳崖时的画面,想起那一场惊心动魄,他仍心有余悸。对他而言,这始终是他的心病,若不是当初他的疏忽大意,战无衍也不至死。 荼微微见他楞了神,心底叹了口气,脸上却是灿烂的笑容,她轻拍着青珹的手臂:“我都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青珹回过神:“那好,我陪你一同去。”他唤来了连安,替他们二人简单收拾了些行装便出发了。 战无衍的墓碑立在了花海崖,而要去花海崖,就必须要先经过灵州城。只是要混进灵州城,以他们二人这身行装极其会引人注意。还好他二人有准备,曾从无影那里要来了些易容的东西,换了一身普通夫妻的行头,加上这几日灵州城正逢赶集,城门守卫并不严谨,他们倒也轻松混了进去。 几日的舟车劳顿,荼微微有些乏累,进了灵州城后,两人便决定先寻间客栈安顿下来。 马车在灵州客栈门前停了下来,他们二人下了马车,放眼望去,灵州城繁华不减当年。 听掌柜的说,每日薄暮之时,便会有说书人在此。以前都是为年轻男子,今日听说那男子染了风寒,故来了一位老人替他说书。那老人有满脸的皱纹,他白花花的胡子随着他的嘴唇翕动,看起来有一种怪异的和谐。 老人的四周围坐了许多人,男女老少皆有,有的端着杯茶坐在前排,衣裳是最新的样式,料子是上好的丝绸,身边还站着几个随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有的小孩蹲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瞪着大眼睛仔细听着老人说书,想必应该是吃过晚饭不愿做功课偷偷溜出来的;还有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光着膀子,脚搭在椅子上,饶有兴趣的模样。 老人偻着腰,坐在台中,“今日我要讲的是幽灵堂的一些往事,说起幽灵堂,便先要说说当年那四大高手。” 青珹与荼微微互相对视一眼,青珹道:“要不我们听听?” “正有此意。”荼微微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寻小二要了一壶今年的新茶,坐等老人开讲。 “要说那四个人,便得先从幽灵堂前堂主灵沐轩说起。”老人给自己倒了杯茶,嘴角冒出一点笑意,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茶水:“灵沐轩创建幽灵堂,此事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人皆知灵沐轩,却鲜有人知他身后那四大高手。当年,若是没有他们四人,幽灵堂怕是连崛起于江湖的可能都没有。” 荼微微噗嗤一笑,附在青珹耳边轻语:“他说的也太夸张了。” 青珹不语,只是静静听着老人讲下去。 老人缓缓道:“说一说烈星寒吧,这个人是灵沐轩的医师,他除了医术了得,更是个用毒高手。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也没有他解不了的毒。只有一次,他用了百日,动用了各种方法,都没有找出那个人身上突患恶疾的根源。那个人,就是幽灵堂前堂主灵沐轩。也是这场恶疾,让灵沐轩命丧黄泉。烈星寒心生愧疚,于是带走了自己的徒弟,远离尘世,躲到了苗疆隐居。” “我真想见见这名神医!” “治不好病又不是他的错。” 人们低头切切私语,评头论足。 “再说说月夜吧。”老人摸了把自己白花花的胡须,“魅影轻功名满天下,月夜便是最后一个会用着魅影轻功的人。魅影轻功,来无影,去无踪,如魅如魑。月夜便是这样一个如魑魅一般的人,自从灵沐轩死后,无人知道他去往何处。他是生是死,至今仍是个谜。” 老人继续道:“我要说的第三位,便是荼微微。先不论她对幽灵堂的功绩,光是容貌就已倾国倾城,足以迷倒天下众生。幽灵堂崛起于江湖时,与听风阁大大小小的明枪暗战从不间断,荼微微善于暗杀,她熟稔的剑法,杀人从不见血,她剑下的人,从未有生还。只是后来,在幽灵堂大灭听风阁的那场战争中,她死于战无衍之手。” 荼微微听到“战无衍”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卡了一下,她摇晃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茶叶缓缓落入杯底,就仿佛她的那颗心,也随着战无衍一同坠入了花海崖。 “最后一位是灵沐轩的军师,她名唤南宫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才女。她熟读兵书,且能自如地运用在各种战争中,为幽灵堂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听闻她曾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因家道中落,为灵沐轩所救,故为报恩,她与幽灵堂签下生死状,誓死效忠幽灵堂,效力灵沐轩。” 台下有观众已迫不及待:“那她最后怎么样了?” “别急,听我慢慢道来”,老人不紧不慢,“当年,无心谷有一名杀手,唤作宁天。有一日,他接到了密令,要去刺杀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南宫烟。谁都没有预料到,一个杀手和一个他要刺杀的人相爱了。这样的爱恋从开始就注定是个悲剧。后来,死的人是宁天,因为他不忍伤害南宫烟,而无心谷也绝不会留他坏了声誉。再后来,听闻南宫烟就在九泉山上默默守着宁天的墓,一辈子未曾离开。” 荼微微将头凑在青珹耳边,低声道:“这等密事他怎知晓?” 青珹眯着眼望着老人,从老人开始讲幽灵堂的往事时,他便已经起了疑心。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胆敢在灵州客栈妄自议论幽灵堂旧主与其心腹,实属胆大包天。 “今日就先说到这里,来日再续后事。”老人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摸索着前进。 他竟是个瞎子。 荼微微对青珹使了个眼色,她走到老人面前,伸出手搀着他扶他下台阶。 荼微微温柔道:“老人家,这有台阶,您慢些走。” 老人笑着:“谢谢姑娘,姑娘心真善。” 荼微微柔声道:“您不必客气,您讲的故事很动听,有机会我还会再来听的。” 老人点点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荼微微试探性问了他一句:“只是这些江湖秘闻,您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老人的脸色大变:“我们以说书为生,自然有我们的路子,也有我们的规矩,姑娘这么问我,岂不是想断了我的活路!” 荼微微见老人勃然大怒,她顿时有些窘迫:“罢了,您不愿说,我也不便再多问,只是心里好奇而已,您莫见怪。” 老人沉吟片刻:“姑娘,听我一句劝。身处这乱世中,寻根究底这种事情还是少做为妙。”说罢,老人伛偻着腰缓缓走出客栈。 荼微微刚想说什么,却被青珹打断,示意她噤声。 荼微微点了点头,退在了青珹身后。 青珹随着老人走出客栈。 暮色渐起,凉风席卷街道,卷起一把残叶,街道上行人稀疏,他跟在老人身后,直到一个巷口的转角处,老人突然转过身,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前方:“何人跟着我?” 青珹走到老人满前,冷冷道:“我只想知道幽灵堂秘闻的出处,告诉我,我不会为难你。” 老人用力握住拐杖:“我若是不说呢?” 青珹冷笑一声:“那可由不得你。” 老人捧腹大笑,肩膀随着笑声一起一伏耸动,他微微昂首:“你无非也就是取了我的命,你若有本事,拿去便是,但是你想知道的东西,我是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青珹凝视着老人的眼睛,目光炯炯有神,并不像一个瞎子该有的眼神,他嘴角扯出一抹怪异的笑:“我不要你的命,你的命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不会让你赔本,我用另一个秘闻,换我所求。” 老人不慌不忙:“什么?” 青珹拔出腰间佩剑,剑出鞘,发出一阵白光,白光扫在老人的脸上,老人惊了一惊。青珹道:“你可知这是何剑?” 老人摸了摸剑身,又摸了摸剑鞘,大惊失色,“寒光剑!这是宁天的剑!” 青珹收起剑:“不错,这正是宁天的剑——寒光剑。” 老人惊讶问道:“他的剑怎会在你身上,你是谁?!” 青珹道:“你告诉我秘闻的出处,我便告诉你我为何会有他的剑。” 老人顿了顿:“那你随我来。” 青珹跟在老人身后,他们一直走,绕过好几个弯,来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河畔。 夜幕降临,天空中繁星黯淡,夜风如刃,刮过青珹的脸庞,空气中凝固着一股肃杀之意。 “这里,就是这里。”老人面对一棵大树,背对着青珹。 青珹并未发觉周身环境有何不妥,相反,他感受到来自老人身上浓重的杀气:“这里,有什么?” “有你的坟墓!”老人突然转过身,眼神里杀气泛滥,从袖口里抽出一把尖锐的匕首,朝着青珹的胸口刺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十一章 中毒 匕首逆风而来,青珹侧身闪躲,利刃从他面前划过,斩断了他鬓角的一缕发丝。这般速度之快,俨然不是一个瞎子所能做到的。 青珹一惊,微微蹙眉,还未理清头绪,这边厢老人已经将手中的拐杖狠狠朝他扔了过来,青珹眼疾手快,单手截住了扑面而来的拐杖,转手紧握住拐杖,使了轻功,急速向前,抵住老人的肩头,老人趔趄后退几步,被逼至一棵老树前,后背紧贴着树身。青珹趁其不备,点了他的穴道,使其动弹不得。 老人冷漠地看着青珹:“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青珹丢掉手中拐棍:“你不是瞎子。” 老人死死盯着青珹,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皮突突跳动着。 未等老人开口,青珹轻蔑一笑:“你又装说书人又装瞎子,混在客栈里讲这么一出好戏引我出来刺杀我,就凭你的身手,能耐我何?” 老人眼神冷冽:“废话这么多。” 青珹刚想说什么,突感体内一阵蚀骨之痛,他见老人捉蹙一笑,惊觉事情蹊跷,他想起适才触碰过那拐杖,便抬起手掌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正如他所想一般,老人的拐杖上面有毒。他瞧着自己的手掌发黑,而体内正暗潮涌动,又是一阵锥心之痛,似是千万只蛊虫在身体里吞噬咬舔。他立刻提神运气,试图暂缓体内毒素肆虐。 老人笑得极为欢畅:“无毒散的滋味可还舒服?” 青珹冷冷道:“一个五毒散而已,还要不了我的命。” 老人声音铿铿有力,眼下是深不见底的快意:“虽不知能不能取你性命,却也能让你生不如死。” 天空中忽然传来轰然雷声,那雷声犹如野兽正张开血盆大口,对面是袭击它的猎人,它嘶吼着,似是要把猎人活活吞到肚子里。紧接着就是一阵明晃晃的闪电刺破苍穹,寒光伴随着雷声阵阵,顷刻间暴雨倾盆。 雨水冲刷着青珹的脸庞,他眯起眼,声音中带有一丝讥笑:“我若是你,便不会用这五毒散。距毒发之日还有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里,你怎知我寻不到解药,且就算我寻不到这解药,这些日子也够我查出你的身份,让你的亲人家族给我陪葬。而我现在就可以了结了你。”他缓缓拔出腰间那把寒光剑,剑出鞘,阴冷剑气与闪电强光相互辉映,雷声轰鸣,肃杀之气四下弥漫。 剑身直抵老人脖颈处,青珹面无表情:“若你想要活命,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老人的脸看起来苍白无力,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滑落,发丝沾过雨水,黏在老人的脸上,老人侧首,森然夜色中,青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老人声音视死如归:“我孤身一人,你若想以此要挟我,那你便失算了。” 青珹手中剑并未放松一丝一毫。老人的脖颈处已经渗出血珠,只要他再一用力,老人便会命丧黄泉。 雨越下越大,雨水打湿了老人胸前的衣襟,青珹瞥见老人胸襟处隐约透出一个黑紫色的图腾,只看到一半,并未看全,只是这图腾,像极了他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的,似乎是同一个模样。 青珹暗自猜测,原来这老头竟然是那个人的人,只是那人死了这么久,竟然还有人会记得他,并且为他来寻仇。多么深厚的情谊啊!即使消亡,亦是有人追随左右。 老人斜眼瞧着出神了的青珹,冷笑一声:“还不动手?” 青珹却突然收起剑,解开了老人身上被封的穴道:“你走吧。” 老人一愣,不解地看了一眼青珹,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是未说出口。 青珹淡淡道:“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胸口的图腾。只是你怕是寻错仇家了,我并非杀你主人之人。” 老人仰头大笑,笑声混合着电闪雷鸣,回荡在空中。 青珹满脸都是雨水,雨水浸湿了他的发:“七日后戌时,我们天香赌坊一聚。我会告诉你该去找谁寻仇,但是,你要用五毒散的解药来换。” 无边黑夜,老人站在雨中,就连青珹怎样从他面前消失都未曾看清,人就已经消失不见。老人摸了摸自己的下颚,找到一处缝隙,将脸上人皮撕下来,收在了衣袖中。他倚靠在巨大的树干边,青珹本可以杀了他,但他却放自己走了,就这样干脆果断地放自己走了,青珹到底是何意?还有青珹说,主人并非是他杀,那会是谁?他越想越烦闷,一拳重击在树干上,树叶上的雨水“哗啦”一下落了下来,他原本已的身子又被猛烈一浇,令他瞬间清醒。他捏紧了手心,无论是谁,他定要替主人报仇! 暴雨并未有要停歇的意思,珠玉般大小的雨珠拍打在房顶上,雨水顺着房檐滑落,像是一帘巨大的瀑布,盖住了整个灵州城。 青珹知道五毒散的第一重毒发怕是就要来了。他伸直了手掌,一阵眩晕袭来,他咬着牙走到身边的一颗大树边上,滑坐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 待青珹醒来时天已大亮,雨后的天是干净清透的湛蓝色,一缕细碎软暖的阳光洒进客房里,青珹手指孱弱一动,眼睛缓缓睁开。他四下里望了望,发现自己正躺在客栈的房间里,而荼微微正在自己床边的桌子前托着腮打着盹。青珹觉得有些口渴,想要起身去喝水,这一起身将脚边的凳子给踢倒了,发出的声音惊醒了荼微微。她惊惶睁开眼,见他醒来,激动万分,忙走至他的榻边,道:“你……可算醒了。” 阵阵眩晕感传来,青珹蹙眉:“我怎么回来的?”青珹揉着脑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荼微微立刻会意,忙倒了杯水递给他:“我们身上有一线牵,你忘了?昨日你随那老人走后,我想了想,总觉得那老头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后来见你一直未归,这才动用了这一线牵找到你,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不醒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给弄回来,我瞧你手心发黑,应该是中了毒。我也不知是何毒,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青珹道:“我被他暗算了,他在我身上下了五毒散。” 荼微微一听,又急又气:“暗算?谁给他的狗胆,我这便去寻他,将他碎尸万段!”说完便转身朝门外而去。 青珹忙喊住她:“你先别着急,回来乖乖坐着。” 荼微微转过身,眼中满是怒火:“你怎么还拦着我,那贼人竟敢暗算你,我恨不得现在就扒了他的皮!” 青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竟然还笑?!” “笑你像个孩子。” “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所以你过来,听我说完再去也不迟。” 荼微微不情不愿走了回来,站在青珹面前,双手叉腰:“快说,说完我便去了结了那贼人!” 青珹无力地靠在床边,嘴角牵起一丝柔柔的笑意:“若他真是贼人,我昨夜便不会让他活着回去,再说了,我现在身中剧毒,你不关心我的身子,反而一心想要去杀贼人,你说,哪个更重要些?” “自然……是你的身子重要些。”荼微微忧心忡忡,“那我们不去花海崖了,我带你回去找无影,他一定有法子给你解毒。” 青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他身边:“虽说毒发时确是有些难受,但熬一熬便过去了。况且,我倒也想看看这个人还会玩什么花样。” 荼微微又是叹气,又是握拳,一肚子怒火无法发泄。顿了一会,道:“那你别强撑着,以前星寒跟我大致讲解过五毒散的毒性特征,我试着去给你配些缓解毒性扩散的药。你再歇会儿,别着急起来,我去药铺抓点药,回来给你熬药。”她扶着他的身子方便他躺下,见他睡着后方才轻手轻脚退出了他的房间。 走出客栈,荼微微抬头望着天。天朗气清,果然下过雨之后整片天空看起来都明朗许多,虽说荼微微已经易了容,但也只是稍作一些修容,容貌上并未有太大的改变,她依旧担心若是被人认出来便不大好,于是蒙了面纱,这才出了客栈的大门。 大街上,人头攒动。在她印象深处,灵州城逢每月赶集时,总会这般热闹的,她素爱甜食,对桂花糖和花生糖更是爱不释手,只是不知道在京南当铺前练摊的老妇人如今还在不在了。 她在离集市不远处的沈氏药铺抓了羌活、葛根、龟板、鹿角霜、川芎、天门冬六味药之后便迫不及待得朝着京南当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人声鼎沸,她几乎是把所有的摊子都找遍了,却是没有找到那个卖甜点的老妇人,于是垂头丧气准备回客栈。她转身的一瞬,碰见了几个佩剑的男子,她甚是眼熟,觉得肯定在哪里见过,于是好奇心促使她不知不觉跟在了那几名男子的身后。是在哪里见过呢?她细细回想,一拍脑袋,正是上次为了给千落送解药,在凌雾山庄见过的几名把门侍卫。几个小厮而已,也不值得她跟踪,她正欲离去,却听见那几人似乎是在聊无心谷的事情。她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于是不紧不慢得尾随着那几人,也顺便偷听下他们讲话的内容。 “无心谷老大要来灵州城了。” “我也听说了,据说是有联姻之意。” “他真是喜欢拿女儿来做交易啊,之前把大女儿柳菁菁嫁给秦三公子,这下又瞧上咱们堂主了。” “堂主愿不愿意还不一定呢,你没见堂主心心念念那个若梨姑娘吗?自从那姑娘走后,都没见过堂主笑过几次。” “哎呀,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现下神诀宫同我们一争天下,堂主为了笼络无心谷答应联姻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听说那柳逸年的女儿生得都极美,堂主也不亏。” …… 荼微微停住了脚步,那几名男子越走越远,她也听不清后面说了些什么。她冷冷地朝着凌雾山庄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匆匆回了客栈。 荼微微回到客栈后,忙唤来小二去煎药,还递给了小二一块碎银子,小二见到这么大方的主,一刻都不敢怠慢,立刻去煎药了。 待小二将还冒着热气的药碗端到荼微微面前时,荼微微接过药,小二便识时务的退出了客房,小心翼翼合上了门。 荼微微从腰间丝囊中取出一粒药丸,放在药碗中,用刚煎出来的药汤化了这药丸,她端着药碗轻轻地吹了吹,慢慢走至青珹的榻前。她唤醒了他,轻声道:“起来吃药了。” 青珹闻声醒来后见荼微微端着药坐在榻边,便支着身子坐了起来,他正想要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却觉得脑袋又是一阵晕眩,手臂似乎也用不上什么力气。 荼微微单手按住青珹的手,柔声道:“你别动了,我来。”她便拈起药匙,对着药匙里的汤药又轻轻吹了几口气,递到了青珹唇边。 青珹一口将药喝完,觉着身子舒适一些,便笑着对荼微微道:“你竟会医术了,不错。” 荼微微放下药碗:“哪里是我懂医了,只是里面化了一粒星寒以前留下的心水丸,这些年少了杀戮,我也不怎么用得上,便存下些,这次是你运气好,我刚好带在了身上。这药有清热解毒的奇效,虽然不能解你身上的五毒散,但是对延缓毒素扩散有很大的效果。” 青珹一副“看来我是高估你了”的表情,然后将头转向窗外:“现在什么时辰? 荼微微道:“申时,怎么了?” 青珹道:“今日是走不了了,过了今夜,我们明日便出发去花海崖,算一下日子,一去一回刚好需要六日,第七日,我约了那老头天香赌坊一聚。” 荼微微踌躇道:“你现在这样……要不然咱们就别去花海崖了,祭拜之事可以暂缓。” 青珹道:“无碍,去便是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荼微微自知向来都拗不过他,便也不再说什么,由着他去了。她突然想起什么,眉头一皱,脸色凝重。 青珹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化,问道:“怎么了?” 荼微微严肃道:“你可知无心谷近来动向?” 青珹道:“似是听无影讲起过几句,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荼微微点点头,刚想开口说什么,窗外一只鸟雀飞过,她立刻警惕起来,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前四下张望,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物,便合上了窗子。她又走到门前,拉开大门,头朝外左右顾盼一番,确定四周无人,便关上门,拉紧门栓,坐回到青珹榻前,轻声道:“适才在集市,遇见几个幽灵堂的侍卫,听见他们在说无心谷的事情,便跟着听了那么几句,真真假假我也辨别不出来。” 青珹没说话,示意荼微微说下去。 荼微微道:“据他们说,柳逸年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灵浔,有联姻之意。你可知此事?” 青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知柳逸年有联盟之意,却不知道是卖女求荣,第二次了,无心谷是又走投无路了吗?” 荼微微瞪大了眼睛,不解道:“第二次?” 青珹道:“你可记得数年前,江南丝织厂与无心谷的联姻,柳逸年将柳菁菁嫁给了秦三公子。” 荼微微道:“你这一说,我便想起来了,婚宴当天,一把大火将整个秦府都烧没了,包括那丝织厂,本来当年要进贡给皇家的云锦一夜之间全部烧毁了,秦家人死绝了,就连那柳菁菁似乎也没逃出那场大火。当时这件事,传遍了整个江湖,却始终没查出是谁做的。” 青珹望着荼微微,道:“我还想喝杯茶。” 荼微微拿起茶壶,到了半杯茶,递到青珹手中。 青珹慢慢喝着茶,这茶汤的颜色浑浊,像极了青珹此刻的眼眸:“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荼微微摇摇头:“我不知道。”她顿了一下,补充一句,“彼时,我自认为亦算得上是狠毒之人,杀人无数,却未有任何觉得愧疚,若跟此人相比,只怕是望尘莫及了。所以说来,其实我并不算一个称职的杀手。” 青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轻柔得像是化开的雪水:“你的生活中本就不该出现杀戮。” 说完这话,他低垂了双眼。 荼微微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了兴趣,便换了话题,问道:“你饿不饿?” 青珹道:“有一点。” 荼微微道:“身子若是觉得好些了,我们去下面吃吧?人多热闹些,说不定还能偷听到什么绝世机密。”说完,眼睛弯成一条缝,甜甜一笑。 青珹看着荼微微,眼里充满了暖暖的笑意:“都听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十二章 祭拜 翌日,青珹与荼微微二人便出发前往花海崖。这一日,风和日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风的抚摸下来回穿梭,撒了一地的影子,晶莹的光线打在他们二人身上,云卷似是被扯碎了的棉絮,一缕一缕,悬在碧蓝的空中。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荼微微跟着青珹的脚步,他快,她则快。他慢,她也慢。 花海崖在灵州城最南边,浓重的雾霭下是层峦叠翠的山峰,而花海崖就在这重重山峰中最高耸的那一座山上,地势险峻,可想而知。 彼年,战无衍跳崖自刎后,由于地势太过险恶陡峭,且这种地方又常年雾气深重,恶狼群居此地,她寻了他十天十夜,却只寻到了他贴身的环佩,上面沾满了鲜血,怕是他的尸骨都被野狼啃光了。而后,她便在花海崖下替他立了一块碑,将那环佩埋在了里面。她在这里陪伴了他三年,三年后,神诀宫在江湖中的地位已能与幽灵堂平起平坐时,青珹命人将荼微微带到神诀宫,直到今日。 这一走,又是好些年。 再次立在这座墓碑前,她不禁泪眼婆娑。眼前这座墓碑,经历了莺飞草长的季节,也跨过了落雪寒冬的日子,这些年,没有她的陪伴,不知道他可寂寞? 知晓这座墓碑的人并不多,所以更少会有人前来祭拜。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人来打扫,加之风吹日晒,雨淋霜打,理应杂草丛生。而现下,他二人见这墓碑前却十分干净整洁。 青珹望着墓碑,道:“你看这周围的杂草明显被人修剪过了,还有这地上的花,这个位置正好是个风口,花还没有被吹散,看来方才有人来过,并且离去不久。” 荼微微拂掉被风卷到墓碑上的树叶,淡淡道:“竟有人比我更惦记他。” 青珹道:“像他这样的一世英雄,有人记挂也是理所应当的。” 荼微微坐在墓碑前,双手轻抚着碑身,似乎这墓碑就是战无衍本人一样。她把带来的女儿红全部都打开,一坛洒在战无衍的墓前,一坛递给青珹,一坛则被自己一饮而尽。 真的是一饮而尽啊。 酒顺着她的喉咙滑落,混合着她的泪,说不清是什么味道,既醇香,又苦涩。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酒,我学会自己酿女儿红了,这些酒,都是我酿的,你尝尝,可还喜欢?要是喜欢,我就年年带来陪你饮,不醉不归。” 她又打开了一坛酒。 又是一饮而尽,她的脸上泛出红晕,酒气混合着泪水的味道,还有她额角细密的汗珠,她伸出双臂,抱住战无衍的墓碑,泪水印在墓碑上,她口中满是酒气,青珹则站在一侧,默默看着她。 “你有没有想起我呢……这些年,我常常会梦见你,近来,越发频繁了。所以,无衍,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也想我了,所以才会时常入我梦,你是不是怕我会忘了你……不”她更靠近墓碑,更用力地握着墓碑,“我怎么会忘了你,我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无衍,你若是能听到我说话,你就每天都来我梦中见我,好不好?” 自从战无衍死后,她恨过,痛过,怀疑过,绝望过。青珹还清楚地记得她曾站在自己面前,眼神空洞,声音亦是冷冷的:“你认识的荼微微,死在了花海崖。” 眼前的她,依偎在战无衍的墓碑前,柔弱的样子就像一片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卷走的花瓣。战无衍死了,他便要肩负起保护她的责任,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有他在,他便不会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如若谁要打了她的主意,那他便是逆了天,也要将那人挫骨扬灰。 登时狂风大作,墓碑前的杨柳树被吹弯了枝丫,树叶簌簌地往下掉,随着天上落下珠玉般大小的雨滴散落一地。她的泪混合着雨水滑落到嘴边,流进了她的嘴巴里,嘴里一阵腥甜。雨水浸透了她的头发,青丝黏在她的脸颊上,她贴着战无衍的墓,仿佛这个就是他的怀抱,她的双手环着冰冷的墓碑,任雨水拍打在自己身上,久久不愿离去。 青珹将她揽入自己的怀抱中,她的头抵着他胸口,她靠紧了些,他身上的衣袍有战无衍当年的味道,是沉水香的味道,见她逐渐平静了心情,他才缓缓道:“微微,走吧。” 她在他怀抱中轻轻点了点头。 起身时,二人已全身湿透。 大雨肆虐,冲刷着花海崖的一切,狂风带着雨水卷起千层浪,卷起了树枝上的绿叶,卷乱了所有人的心。 惊雷滚滚,白光划破苍穹。 就如同荼微微的眼泪,如同荼微微内心隐忍许久的爆发,如同荼微微漫天卷地的思念。 荼微微走在前面,青珹追随着她落寞的背影,她快,他则快,她慢,他则慢。 在渐行渐远时,她又依依不舍地转过身瞧了一眼孤零零的墓碑,低垂了眼眸。 雨歇,风停。 荼微微与青珹在离花海崖最近的一个村庄里寄宿一夜之后,便动身返回灵州城。青珹毒发时依旧会晕眩,身体开始起了第二重毒发,便是奇痛无比。为了能让他好过一些,她用内力替他驱毒,却心知肚明,这样做也让他好过不了多少。 待二人再回到灵州城,与老头的约定之日就快要到了。由于毒性开始蔓延,青珹到了客栈之后便昏沉沉睡了过去。在他昏睡期间,荼微微运功启动了二人身上的一线牵,便是他出了什么危险,她即刻就能感知到。随后,她乔装成男子独自外出。 天香赌坊的额匾在头顶,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如同头顶的那一枚日头。 赌坊门口贴着封条,荼微微蹙眉,怎么,难道这赌坊倒闭了?她走近细看,发现这门窗是新刷过的漆,并不像是废弃了许久的样子。只是她不解,这天香赌坊,是归属于幽灵堂门下的,也算是灵浔吸金的一个来源,他怎么会让它关门了呢?不应该呀! 荼微微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决定还是回去和青珹一同探讨。 大街上人来人往,在她的印象中,灵州城白天里是花天锦地,如地上天宫。夜晚里便是灯火辉煌,纸醉金迷。 天香赌坊附近的长街巷有一家蜜饯坊做出来的叶儿蓁蓁是她的心头爱,黄金色的果皮,轻轻一口咬下去满口的香浓,里面是去了核的,内里裹了厚厚一层葡萄干,核桃,碎杏仁,还有陈皮,入口香甜不腻。 既然来了,岂有不吃叶儿蓁蓁的道理? 荼微微兴冲冲地走近蜜饯坊,喊道:“老板,拿两个叶儿蓁蓁。” 掌柜赔笑道:“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叶儿蓁蓁今儿个已经卖完了,还请您明日再来吧。” 荼微微顿感懊丧,之前为青珹抓药时就想吃那桂花糖和花生糖就没有买到。她想着,没有买到就没有买到吧,毕竟人家是赶集才来的,况且自己这么多年都不在灵州城,说不定人家早就不摆摊卖了,买不到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今儿个想吃叶儿蓁蓁,竟然也没有买到,她心底的懊丧更多了一分。 掌柜见她没说话,笑道:“公子请回吧,明日早些来肯定有。” 荼微微临走前,朝着蜜饯坊里四下看了看,道:“您这里这么多年竟没有什么变化呀。” 掌柜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荼微微:“我瞧公子眉眼处有些相熟,以前是常客吧?只是我老咯,记性也不太好,淡忘了公子,也请不要见怪。” 荼微微笑了一笑,道:“以前是我妹妹总来,您对我没什么印象也是正常的,您觉得我眉眼熟悉大抵也是因为我和妹妹容貌相似的缘故吧。” 掌柜点了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荼微微笑着走出了蜜饯坊,见左前方有家药铺,便走了进去,称了些药材准备回去替青珹煎药。 在荼微微走后不久,掌柜脸上的笑容随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目光,他走到内屋,提笔写下一行字,然后招来了信鸽,他把字条卷起来,塞在信筒里,放走了信鸽。 荼微微没有吃到叶儿蓁蓁,心里甚是想念,买了一堆自己喜欢的糕点,却也觉得食不知味。回到客栈后,她发现青珹已经醒来,他临窗而立,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荼微微走近他身旁,替他披了一件斗篷,他见她回来,笑了笑,问道:“去了哪里?” 她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下,道:“明日不是与那说书老头约定的日子么,我今日便先去天香赌坊瞧了瞧,看有什么可疑的没有。” 青珹关上窗,坐在椅子上,接过她手中空空的茶杯,倒满了茶递给她,道:“那你可发现了什么?” 荼微微实在是太渴了,于是又喝下一杯水,道:“天香赌坊竟然关门了。” 青珹随口应着:“是吗?” 荼微微放下茶杯,托腮道:“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当年若不是靠这赌坊……” 青珹按住了荼微微的手背,轻声道:“微微,心里知道就行了,小心隔墙有耳。” 荼微微点了点头,道:“总之我觉得很奇怪,咱们明天还是一切小心为妙吧!” 青珹展眉笑道:“我倒是不太担心,那个人是谁我大概也能猜到。” 荼微微瞪大了眼睛,问道:“是谁?” 青珹望着窗外,道:“还没有十分确定,你若是好奇,明日一同去瞧瞧,我猜得准不准,明日便知。” 荼微微斜眼看了青珹一眼,道:“就会卖关子!” 青珹笑而不语。 夜幕降临,青珹喝下荼微微命人熬好的药,本想着早些入睡,却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他轻轻起身,临窗望月,眼神望着的方向是凌雾山庄的方向,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觉得离她很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十三章 海渊 翌日戌时,青珹与荼微微隐藏在天香赌坊附近,见一名黑衣男子趁路旁无人时跃进赌坊后,便对身旁的荼微微使了个眼色,二人蒙了面,先后随着黑衣男子跃进赌坊。 赌坊里不知曾发生过什么,像是被人洗劫过,赌桌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椅子有断了脚斜在一旁的,也有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上面不乏有刀剑划过的痕迹。 青珹缓缓环视四周,他的眼神定格在一张摆放了两杯酒的桌子上。他走近,那酒味飘香入鼻,是女儿红的味道。 荼微微也是顺着酒香跟了过来,她太过熟悉这个味道,哪怕闭着眼睛,她都能随着这酒的味道走到这张桌前。女儿红曾是战无衍生前最爱,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只要一闻这酒香,就好像战无衍在她身边一样。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荼微微拔剑,惊觉有人快速从她身后窜过,她倏忽回身,却只看到几只老鼠在啃噬一堆馊了的肉。 一阵风吹过,木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老鼠惊慌失措,仓皇而逃。 登时,青珹与荼微微一同执剑刺向同一处。 面前是那黑衣男子,他一个腾空翻起就躲过了两人的冷剑,倒悬在房梁上大笑着:“解药还在我身上呢,就这么着急杀我。” 荼微微冷眼看着他,道:“少废话,把解药交出来!” “哎呦,怕打不过我,还带个姑娘来?”黑衣男子蒙着面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荼微微眼中怒气渐长,长剑直抵黑衣男子脖颈,狠狠道:“我的剑可不长眼睛,解药给我!” 青珹示意荼微微放下剑,对黑衣男子道:“我把杀害你主人的凶手告诉你,你把解药给我,我们谁也不亏。” 黑衣男子看了一眼桌上的两杯酒,未开口。 青珹道:“我青珹说话向来算数,你若是不信,便也不会赴我这约。” 黑衣男子顿了顿,道:“若你敢耍什么花样,我能给你身上下第一次毒,便能下第二次!”说罢,拿起靠近青珹的那杯酒,递给他,“这杯,解药。” 青珹接过酒,正欲饮下,却被荼微微拦下,她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心有诈。” 青珹按下她的手,道:“没事。”言毕,一口饮下杯中酒。 酒气顺遍全身之后,青珹顿觉通体舒泰,手心黑色的印记也淡了下去,逐渐消失不见了。 他拿着酒杯对黑衣男子笑了笑,道:“确是解药。”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道:“该你给我消息了。” 青珹不紧不慢道:“杀你主人之人并不是我。” 黑衣男子提高声音,怒道:“我怎知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人已去,伤口留有你的暗器,你说不是你,那么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青珹不成?” 青珹冷冷道:“江湖之大,想要嫁祸给我青珹的人数不胜数,他死时伤口处有我的暗器,这世上惯用羽毛为暗器的人却不止我一个,昔日,幽灵堂的月夜亦会用羽毛做暗器,无心谷惯用羽毛为暗器的杀手亦不在少数,你又凭什么说人是我杀的?” 黑衣男子驳斥道:“那么你也应该知道,这世上,惯用羽毛为暗器,又能杀的了我主人之人,还剩下几个?” 荼微微道:“你主人死时,身上留有羽毛的暗器……若我没猜错,你的主人可是东海纳兰?”她说完这话,绕着黑衣人走了一圈,细细打量,“瞧你这身武功,有三分像他,不过却没学到他身上任何精髓之处,只是略懂些纳兰家武功的皮毛而已!” 黑衣男子眼睛瞪起,怒斥荼微微:“你给老子闭嘴!” 荼微微没有理会他的怒气冲冲,径自道:“你家主人确实不是青珹所杀,他先前听命于战无衍,而后为神诀宫办事,效率之高无人不晓,神诀宫的人皆对此人无比敬佩,包括我,也包括青珹,他为青珹奔前走后,青珹没有理由杀他。” 黑衣男子道:“暗器你作何解释?” 荼微微继续道:“肯定是有人嫁祸啊。我记得纳兰被人杀害那日,青珹根本不在飘渺城,你随便去神诀宫问个人,都应该知道。我还记得那几日,飘渺城里混进来大量的西域人,纳兰作为守剑人不幸被杀,我们都很难过。” 窗外突然落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拍打在窗框上,狂风怒号,吹开了窗子,电闪雷鸣,响彻苍穹。 荼微微用指尖敲打着木桌,道:“依我看来,极有可能是那帮西域人干的。这帮人特别神秘,而且他们这个组织里有不少人武功之高,是你闻所未闻的。我们在纳兰的尸体上找到一块衣服碎料,那种材质,只有西域才有,或者再说直白一点,那几日我曾见过那帮西域人,那布料就出自他们身上。所以,依我看,凶手应该就是他们!” 青珹道:“她所讲的,便是我想对你说的。我曾派人去寻查过那个组织,名为鬼荡阁。为首的那个人叫卓霁,武功深不可测,我与他交过手,此人心狠手辣,短刀划过之处,刀刀致命。你若要报仇,寻他便是,但是只怕你还未近他身,便已死在他的短刀利刃之下了。” 黑衣男子额上青筋凸起,胸口上下起伏,眼里满是愤恨。 青珹见他不说话,又道:“只是我到现在,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真正杀害纳兰的人就是鬼荡阁的人。我一直都有派人在查,他们混进剑阁,不止是为了杀你主人,他们,应该是在打天殛剑的主意。天殛剑事关重大,而且纳兰曾为我神诀宫立下汗马功劳,这功绩即使他人已去,也是不可磨灭的。你若是愿意,便随我回神诀宫,想来一个肯为先主舍身卖命的人,定也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而我终会有一日,会寻到鬼荡阁杀人的证据,之后便光明正大替你主人报仇。” 黑衣男子顿了顿,良久,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扯下面巾,露出一张轮廓鲜明,干净年轻的面庞,他的声音黯然:“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被到了纳兰府,被培养成主人的暗卫。,主人从未将我当成一个奴仆来看,他年长我三岁,待我就像亲哥哥一样。自从他被人杀害,我无时无刻不想替他报仇,无奈一直没有查到真正的凶手是谁,现在主人不在了,我却不能为他报仇,我心有不甘啊!那一日,我本应守在神诀宫外保护他的,他对我说,我连着三日三夜未曾合眼,要我去休息,我以为会有另外的暗卫守护,便去休息了,这一休息,他……他就没了。我对不起他,对不起纳兰家……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杀他的人,海渊愿追随你左右!” 青珹伸出手拉起他,道:“你叫海渊?” 黑衣男子道:“是!” 青珹道:“嗯,是个好名。你愿追随我,我也定然不会亏待你。”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块金牌,递给他,“见它如见我,你拿着它,便可随意进出神诀宫。” 黑衣男子双手接过令牌,眼中泪光闪烁,道:“谢过宫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十四章 蝶蛤金蚕蛊 灵州城。 大雨过后,潮湿的空气里氤氲着一股清新的花草香味。 这几日,江湖传遍了一个消息,即无心谷的柳逸年不日无心谷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来投靠幽灵堂。也有人说,幽灵堂联合无心谷,想要一举歼灭神诀宫。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人敢妄下决论,但是无论怎样,都会掀起一场巨大的变数。 近来,各地寄来的信件垒成一座小山,灵浔几乎整个夜晚都会在翻阅信件中度过。烛火跳动,香炉里散发出的香气萦绕在整个房间。 今日,亦是如此。 夜深,整个凌雾山庄都陷入了一片寂静。灵浔突然一阵疲乏,许是这阵子辛劳所致。他便趴在桌子上想歇一下,这一歇,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人一累,就特别容易梦魇。灵浔的梦中出现了若梨的身影,她倚在他胸膛,侧首倾听山中泉水叮咚,看朝起暮落。若梨的发丝拂在他的脸庞,他们离得那样近,他手心中似乎还感受的到她身体的温度,以及她在她耳边呼吸的气息,带着她的气味,带着她的情意。 一瞬,便是漫天雪白。 他又梦见了千落,那一抹刺眼的白,在雪地中起舞,仿若不沾世俗尘埃的雪天莲蕊。舞尽,灯枯,雪融,冰蝶针万针齐发,那细小的,染着剧毒的银针,朝着他的方向狠狠刺来。 灵浔惊醒。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渗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他有些口渴,想喝杯茶,刚想端起手边的茶杯,却不小心将之打翻,茶水洒了一桌,浸湿了几封还未翻看的信件。灵浔赶忙拿起浸在茶水中的信件,用衣袖拭去了多余的水分。他瞧见其中有一张封了异样火漆的信件,便撕下火漆,翻开一看,里面的字迹隽秀,清晰,苍劲有力。 灵浔看完信件,眼睛眯成一条缝,对着门外喊了一声:“琳琅,拿一个火盆子进来。” 琳琅的声音传来:“好的,堂主。” 待她将火盆子端进来之后,他遣走了她,将那张信件丢入火盆中,望着它一点一点被燃成灰烬,似笑非笑。 他的眼中,是那燃着的火苗,在这孤寂的夜色之中,显得那样突兀。 他的眼中,带了杀气。 次日晌午,有侍卫来报,说是烈源和韶音回来了,还将烈星寒一同请了回来。 侍卫还说,他们三人已经赶去了寒冰洞。灵浔闻言,匆忙也过去了寒冰洞那边。 灵浔前脚才踏进洞口,便听到千落沙哑的声音隐隐传来:“疼……” 灵浔走了进去,瞧见烈星寒正在给千落把脉,而千落依旧昏迷,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 烈星寒用手微微撑开千落的瞳孔,仔细看了看,又探了她的舌苔,眉头蹙紧,叹息一声,负手而立。他见灵浔走了过来,道:“她体内有三种毒。一种是见血封喉,一种是她冰蝶针上的毒,还有一种,是大量服用迷药之后,在体内累积的毒,我暂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迷药。” 灵浔一愣:“迷药?” 烈星寒点了点头,道:“她的脉象紊乱,你们且瞧她这般神志不清,定是大量服用过某种迷药啊。这剂量,简直能要了她的命!要不是这寒冰床能吸出一些她体内的毒素,怕是她早就命丧黄泉了!” 灵浔惊惶,道:“你们走后,我并未给她喂过其他药物啊,只是一直用真气来为她续命,怎么可能会有迷药?难道是中途有人做了手脚?” 韶音握紧拳头,恨恨道:“这是谁这么大胆,被我抓到非要了那人的命!” 灵浔细细回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觉得不大可能,心中顿觉烦乱不已。 烈源忙问道:“那可有法子救?” 烈星寒沉吟片刻,又是一声叹息道:“难。” 烈源一听,急得四下里乱走一通,又折回到烈星寒身边,扯着他的衣角:“难也要救啊,多难也要救!” 烈星寒瞧见烈源一刻不得安静,低声吼道:“你给我消停一会儿,我又没说不救!” 任凭烈星寒怎么扯,烈源就是死拽着他的衣角不放,像块麦芽糖一样黏,生怕自己一放手,师父就会凭空消失一样:“师父!我着急啊,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烈星寒横了一眼烈源,道:“我不知道人命关天吗?你先给我放手,再不放手,这姑娘我就不管了!” 烈源立刻缴械投降,松开自己的双手,可怜巴巴望着烈星寒。 韶音一着急,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她满眼泪水,对烈星寒道:“您……有什么办法吗?” 烈星寒安慰韶音道:“小丫头莫慌”,然后伸出食指指着烈源,“你一定喂他吃了玉葵莲,是不是?” 烈源一听到“玉葵莲”这三个字,心里卡了一卡,脸色“唰”就白了。 灵浔心里也卡了一卡。 韶音心里同时卡了一卡。 烈星寒无奈一笑,眼神从三人身上扫了一番,道:“亏你们还想尽法子救她,这丫头呀,是一心求死。” 灵浔听闻,眉头不自觉蹙成一团,拳头无意识握紧了些,心中掀起阵阵波澜,问道:“此话怎讲?” 烈星寒道:“她身上冰蝶针的毒早就渗透进了她的五脏六腑,一直以来,她都倚靠某种迷药来压制自己身上的毒,并且做到了以毒攻毒的效果。只是时间长了,毒素沉积,无药可解,至少在我看来,无药可解。这一次,她中了见血封喉,是需要玉葵莲来解毒,但是你们可能不知道,她服用的迷药里面含有曼陀罗,一旦碰上玉葵莲,便会毒上加毒。如果说,在服用玉葵莲前后,她未曾服用过那迷药,便不会这般神志不清,痛苦不堪。除非,她是在服用了玉葵莲解毒之后,还大量服用了那迷药。可是她为什么要服用这迷药呢?还用了这么大的剂量。她病着的这段时日定不会用上冰蝶针,所以,我觉得,她是自己不想醒来,也可以说,她是一心求死。” 灵浔的脸色顿时黯了下来,他心里烦躁不安,有些心疼千落,又有些愤怒生气。他虽然知道千落来时,带着一身秘密,却不知道她竟瞒了他如此之多。 韶音的眼眶里红红的,她无法理解千落为何要这样做。 烈源双手握成了拳头,一拳打在了一旁的冰桌上,冰桌登时裂了一道小口子。 烈星寒嘴角向上扬起了弧度,眼睛亮亮的,缓缓道:“不过,我甚是喜欢从阎王爷身边抢人,她心甘情愿走这鬼门关,我偏偏硬要拽她回来。救一个一心求死之人,比救一个心心念念求生之人,来得有趣的多。”烈星寒收起了笑容,“蝶蛤金蚕蛊,不知各位有没有听说过?” 烈源听闻这“蝶蛤金蚕蛊”,肩膀抖了一抖,恍然回到了十三年前那可怕的一天。 那是烈源最可怕的记忆。 蝶蛤金蚕蛊,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了。 他还记得,那一场惊心动魄,他一生一世都无法忘却的,最痛楚的记忆。 他面前的女人发疯似地大笑,笑声钻进他的耳朵里,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崩溃了。眼前的她,眼睛里充满了翻腾的,他叫喊着,哭嚷着,她却仿佛听不见这世间的任何声响。余晖似大团大团的火球一样燃烧在天际,团云似燃烧的,似染透衣衫的鲜血。她抓着他的脖子就要咬下去,他挣脱着抓破了她的手臂,她的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三条血印,她见到血,瞳孔肿胀起来,是惊悚的红!她的眼神空洞,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臂放在嘴边,用舌头在伤口处舔弄着,他看到这一幕后疯狂地跑开,却被她一把抓住,他哭花了脸,沙哑着嗓子喊她:“娘,娘,我是源儿,娘!!!娘……”她听见他喊自己“娘”,她不知为何,抓住他的手突然松开,而他身上被她抓过的地方,都淤青一片。他战战兢兢地蜷缩在角落里,抬眼望着眼前的她,只见她的左眼里是一只蝴蝶,右眼里是一条金蚕,她红色的瞳孔突然放大,尖叫了一声后开始作呕,紧接着从她的嘴里爬出来无数条蜈蚣和黑蛇,最后她的身体里爬出一条粗壮的金蚕,比一般的金蚕都要大上好几倍,金蚕软绵绵蠕动着它的身体,朝他缓缓爬过来。而眼前的她,已断了气,软塌塌倒在了地上。 烈源声音颤抖:“师父,别……” 烈星寒怎会不知自己徒儿心里的害怕,无奈道:“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也是最好的法子。” 烈源惊恐,他怕千落会和他娘亲一样变成可怕的模样,也怕即使用这个法子能解了千落身上的毒,却也还是救不回她的命。他声音低得可怕,似是难过到了极致:“这是救她还是害她?解了这些毒,却下了更毒的蛊。” 烈星寒拍着烈源的肩膀,安慰道:“我也不愿意在一个姑娘身上下这么残忍的蛊,但是至少那个蛊暂时能保住她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源儿,相信为师。” 灵浔立在寒冰床边,俯身望着卧在冰床上的千落,轻轻嘲弄一笑:“在幽灵堂待着,有那么不开心么,就这么想死么?”他说完这番话,直起身子转头看像烈星寒,“就按您说的做吧。” 烈星寒郑重地点了点头。 灵浔其实心里还是不太放心,便又问道:“会引发其他什么病症吗?” 烈星寒垂着眼道:“也许会失忆,也许会瘫痪,也许会双目失明。”烈星寒顿了顿,“也许什么也不会。” 灵浔道:“那便没什么可怕的了,只要有一线生机,都要试一试。” 烈星寒拍了拍灵浔的肩膀:“我会尽力。” 韶音立在一旁,突然一下想起了什么,忙对众人道:“刚才星寒前辈说千落姐姐服用的药里有曼陀罗,我记得山庄里就有曼陀罗花圃,那花圃还是千落姐姐自己打理的,从不让外人碰。” 听韶音这么一说,灵浔和烈源都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个花圃,就在千落所居住的云暖阁的后院里。 烈星寒道:“丫头,快带我去看看。” 韶音引烈星寒到了花圃,里面种了各式各样的花木,韶音指着其中一大片道:“您看,就是这里。” 烈星寒迈进花圃中,俯身折了一朵曼陀罗放在手心打量,闻了闻,摇头道:“以千落姑娘身上的毒性来瞧,应属黑色曼陀罗,但是我并没有瞧见这里有黑色的品种。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有黑色曼陀罗,且全天下,应该只有那地方才产黑色曼陀罗。” 灵浔忆起初次见到千落那日,她身上便佩戴着这样一朵花,他在此之前,对曼陀罗并未有太多了解,也只仅限于能认出那是黑色的曼陀罗花,他还记得自己问过千落,这冰冷的天,哪里来的如此娇艳的花朵,千落告诉他,是魅城。 灵浔道:“您说的地方可是魅城?” 烈星寒点了点头,道:“对,就是魅城。据说那里跟月夜的曲松谷一样,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出得来的。所以这种花,能得到的途经太少了。” 灵浔心底又是狠狠一震,他保持着面上的平和,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千落。 烈星寒见三人都不说话,便开口道:“我的能力有限,想救千落,我还需要另一个人的帮助。这蛊需于月圆之夜制之,乘阴气极盛时以入药,经过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到道最佳功效。” 烈源面露忧色,道:“四十九日?她连十日都撑不过去了,哪里等得了这么久。” 烈星寒道:“所以我才说我们需要别人的帮助。在蝶蛤金蚕蛊制成之前,你们必须每天给她用真气续命。还有,这寒冰洞要有人看守着,以防她随时毒发。我这里有最新炼制的心水丸,你们每天将它磨成粉末后溶于千年寒冰水给她服下,方能暂时保住性命。” 烈源接过烈星寒递来的心水丸,小心收好。 烈星寒又道:“那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出发去寻那人。你们除了要照顾好千落丫头,还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这里寒气深重,你们要轮着在这寒冰洞里守着,每次不宜超过三个时辰。” 三人郑重点头,目送烈星寒离开寒冰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十五章 柳衣衣 三日后,无心谷的柳逸年携女儿柳衣衣前来幽灵堂拜访堂主灵浔,并未大张旗鼓,身边只跟了几个随从,笑容满面迈进了幽灵堂的大门。 灵浔携烈源一干人等在凌雾山庄门口恭候着,山庄里还大摆了筵席,给足了柳逸年面子。 筵席上,柳逸年似乎有意灌醉灵浔,一杯接着一杯,纵使灵浔酒量不差,但被这么个灌法,也没有不醉的道理。 灵浔透过迷蒙的双眼瞧着眼前的柳衣衣,她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茶白色的长裙,用深灰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艾绿色的丝线摆弄出了一朵朵怒放的绿萼梅,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湛青的宽腰带勒紧细腰,不仅显出了她的窈窕身段,还给人一种清雅且不失华贵的感觉。手上带着一个白玉镯子,一头飘逸的长发用丝带绾出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额前是薄而细碎的刘海,描了青黛,朱唇轻点,皮肤皙白,端着酒杯的手指软若葱白。 醉眼朦胧中,灵浔看着柳衣衣,柳衣衣对自己笑的时候,他竟晃了神。灵浔仿佛看到了若梨正端起酒杯与自己对饮,他晃了晃头,再一望,心里一沉,告诉自己,她是柳衣衣,是无心谷的二小姐,是柳逸年最疼爱的女儿,她不是他的若梨。 不是你,我怎能将别人看作是了你。 柳衣衣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堂主怎么这样看着我。” 灵浔淡淡一笑,道:“酒意上头,只是觉得柳姑娘与我一位故人长得颇为相似,便多瞧了几眼,姑娘莫生气。” 柳衣衣笑着摇了摇头:“堂主可是小瞧了衣衣,衣衣哪里会那么容易就生气了,那岂不是显得衣衣小气,登不了台面。” 灵浔也笑:“柳姑娘是名门闺秀,举止大方得体,哪里来的小气,登不了台面这么一说。” 柳衣衣站了起来,声音甜似蜜糖:“衣衣此番来灵州城,得堂主这般盛情招待,父亲与我都很感谢,我敬堂主一杯!” 柳衣衣掩口喝掉满满一杯酒,对灵浔甜甜一笑。 柳逸年也趁热打铁,敬了灵浔一杯,对灵浔道:“小女敬完,该轮到老夫了吧?来,老夫也敬堂主一杯!”说罢,一口干了酒杯里的酒。 灵浔忙道:“二位贵客不必这么客气。”说完仰头喝完杯中酒。 柳逸年春光满面,眼中带光。他摸了摸胡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柳衣衣,转头对灵浔道:“你看,我这个女儿怎么样?” 灵浔嘴角挂了一个完美的弧度,道:“恬静开朗,又不失活泼温柔。” 灵浔瞅见柳衣衣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端坐在一旁,咬着下唇,见灵浔正看着自己,忙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 柳逸年哈哈笑了几声,对灵浔的回答甚为满意,道:“那么堂主,你可喜欢?” 灵浔嘴角虽带笑,心里却是讥诮一笑,他盯着柳衣衣那张脸久久出神。 灵浔心中想,既然有几分相似,那便留下你。他端坐,望着柳衣衣的脸:“自然是喜欢的。”声音有些清冷,脸上却是带着微笑的。 柳逸年笑得更开怀了,他拍着柳衣衣的手,道:“衣衣,你说。” 柳衣衣娇羞着点头,对灵浔道:“堂主可还记得三个月前,天香赌坊那场打架闹事?” 灵浔道:“自然记得。” 柳衣衣继续道:“那几日我与父亲闹了别扭,便从家中跑了出来,早就听闻灵州城山清水秀,恳求过父亲多次,他都因公务繁忙不肯带衣衣过来这边。那一次离家后,我便独自来了灵州城,想要一睹这里的山川美景。那一日,遇上了赶集,人特别多,我的钱袋就被扒手扒走了,当时正丧气着,路过天香赌坊,看见有个乞丐躺在地上被人打,鼻青脸肿的,我就上前想要帮那个乞丐的。可是谁知道,打人的那几个人说我与那乞丐是一伙的,想要连我一起打。这个时候,你策马打我身旁经过,马蹄子差点就踩到我身上,你眼疾手快,用力一拉缰绳,我才免于此劫。后来,你下马,得知打人的那几个是天香赌坊的人,拿了月俸想要大赚一笔,结果却输得精光,心情不佳,见门口有个乞丐走过,便拿他出了气。你听闻之后,狠狠教训了那几人。当时,他们并不知你是幽灵堂堂主灵浔,见打不过你,便把赌坊其他人都叫了过来,你们在赌坊便大打了起来,他们众人打你一人,我本以为你会挨打,没想到竟然还是他们占了下风,被打得站也站不起来。后来,赌坊掌柜跑了出来,认出了你,连忙下跪求饶。这下,大家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说,在你的管辖之内,绝不容许有这等欺凌弱小之事发生,你当场就把赌坊掌柜的职给撤了,还关了赌坊的大门。” 灵浔听柳衣衣说完,眼里带着笑意,道:“难道你就是当时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兄弟?” 柳衣衣娇羞着脸:“嗯嗯,就是我。” 灵浔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原来是你。” 柳衣衣害羞得脸一阵一阵泛红,道:“怕被父亲抓回去,便乔装成了男子,且当日确实狼狈了些。” 灵浔道:“我当时还想,哪里来的笨书生,自己一点功夫都不会,还敢替人出头。” 柳衣衣娇声道:“我就是看不惯么……”她抬起头笑眯眯看着灵浔,“堂主果然名不虚传,为人正直,又豪爽,父亲说你年轻有为,比起那神诀宫的青珹,你更适合掌管这天下。” 灵浔一脸谦虚,道:“那是你父亲抬举我了。” 见柳衣衣不说话,柳逸年紧着道:“我家衣衣的意思,是她瞧上堂主你了。” 灵浔一只手在桌子下面,握紧了拳,他心里如滚滚翻腾的尽江水,如风雪交加的蛮麓山。他突然一阵心虚,他害怕若梨突然出现,这样的场景,他该如何对她交代。他又害怕她再也不出现,那他夺取这天下,还有什么意思?他握了握拳,眼里是深不见底的。 若梨,我是爱你的。 若梨,我这只是权宜之计。 若梨,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若梨,我一定会找到你。 若梨,你在哪里? 若梨,若梨,对不起。 灵浔脸上带着温润如春风的笑:“我一样倾心于柳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十六章 下蛊 烈星寒要去找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冉琉璃。他对千落的病情束手无策,当下除了她,全天下没有人能救千落。 他在苗疆找到冉琉璃的住所,在门外踌躇不前,思前想后,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开这个口。冉琉璃一直不问江湖事,救千落,就等于是告诉天下人,她在为幽灵堂办事。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千落是南宫烟的女儿。 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冉琉璃一身红装懒洋洋地走了出来。她打他身边走过,无视他的存在。她在院子左边的花圃里浇花。浇完花,她又走到院子右边的石凳上坐下晒太阳。她闭目养神,用手在眉骨处遮阳,明晃晃的阳光透过她手指间的缝隙变成橘红的光线,映在她的眼睛里。 约莫一个时辰,冉琉璃伸了个懒腰,立在阳光下轻轻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她侧过头,眯着眼看烈星寒,道:“你来我这里,莫非就只是为了陪我晒太阳?” 烈星寒走到她面前,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上:“我确实有事求助你。” 冉琉璃道:“先说来听听。” 烈星寒望着她的眼睛,顿了顿,一咬牙,道:“我想用你的蝶蛤金蚕蛊,去救一个人。” 冉琉璃抚摸着自己发鬓的手停在了耳边。 烈星寒叹了口气,继续道:“她体内有三种毒,而且毒已入骨。至今我未能找到其他法子来救她。现下,唯有你的蛊可以暂且保住她的性命。” 冉琉璃冷着脸道:“且不说能不能救得活这人,要我下蛊,你可知我要消耗多少精元?” 烈星寒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却早有警觉,迅速站了起来,冷着脸不去看他。他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抿了抿唇,将手缩了回去,缓缓道念着她的名字:“琉璃,我都知道。只是这次,我拜托你救救这丫头。” 冉琉璃回过头看他,冷笑道:“呵,还是个姑娘呢?” 烈星寒叹着气,道:“是,是南宫的女儿。” 冉琉璃听闻后,道:“是吗?”她邪气地一笑,“可是,那又怎样?” 烈星寒心中早就盘算过,若是她不肯救人,那么他只有用另外一个法子了。他对她道:“倘若,我用冰流丸的配方跟你做交换,你可否考虑一下?” 冉琉璃坐直了身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冰流丸的配方……我没听错吧?” 烈星寒重重点头,他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眼中的她,依旧美艳无双,只是眼角多了些许细纹。旁人察觉不出,然而她的容颜,很久之前就已经印刻在他的心中,他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她任何容貌上的变化,他只需一眼,便能瞧出一切。她终究还是老了,同自己一样,青春流逝,那些过往的一切,纵使再轰轰烈烈,再无法磨灭,终究也只是成了过往。 而那些过往,他不再想起,她不愿想起。 冉琉璃喃喃道:“冰流丸,出自烈星寒之手,可永驻青春,功力大增,天下人皆想得之。”她看着烈星寒,仿佛眼前人她从来都不认识过一样,“曾经我怎样苦苦哀求你,你连其中一味药都不肯告知于我,现在,你要用它来跟我做交换,只为了救她女儿,烈星寒啊烈星寒,你是有多在意她?” 烈星寒道:“救那孩子,不是因为南宫烟,只因为她是幽灵堂的护卫。” 冉琉璃的眼里氤氲起一丝薄雾,她转过身,眉心皱起一瞬,随即便舒展开来,她声音清冷,“好,我救。” 烈星寒起身:“那就明日此时,我来这里等你。你备好东西,随我去灵州城救人。” 清风拍打着枝桠,树叶沙沙作响,有落叶附在了她的肩头,他从她身侧走过,轻轻替她拂去,柔声道:“我先走了。” 冉琉璃听见烈星寒的脚步渐行渐远,待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望不见他的背影了。 老树间,几只昏鸦嘶鸣,余晖染红了天边。她默默回到了房间,神情落寞。 她整夜无眠。 次日,烈星寒牵着两匹马,早早就候在了冉琉璃的住处,准备带她一同回凌雾山庄。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他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路上,他们快马加鞭,马蹄掀起尘土,黄烟弥漫,尘沙迷了烈星寒的眼,他跟在冉琉璃身后,瞧着她清瘦的背影,越发心酸。 想要说出口的话,却始终敌不过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冰流丸是早就想要给她的,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当年那些误会,也是想要对她讲清楚的,只是一拖再拖,这么多年,竟也没有再解释的必要了。 冉琉璃御马向前,一路上没有回头一次。 吃饭,喝水,休息。 谁也不肯开口。 他从河里抓来一尾鲜鱼,烤熟了递给冉琉璃,冉琉璃接过,她鼻子一酸,一滴泪落在了烤鱼的肚皮上。 她太熟悉这个香味了。烈星寒每次在野外,都会抓鱼给她这样烤来吃。就是这个味道,她很久都没有尝过了,有多久?她也不记得了。要是以前,她一定会啃得骨头都不剩,可是这一次,她却怎么都咽不下去。 烈星寒,你为何这般阴魂不散? 冉琉璃将鱼丢在一旁,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的面容,烈星寒在她身后,以为她睡了。 而她,彻夜无眠。 寂寥的月色下,是烤鱼的香味,是河水的清冷,是离散的人心。 几日之后,他们便顺利到达凌雾山庄。 烈源早在两日前便收到了烈星寒的飞鸽传书,信上说他今日便会回来。烈源早早就守在灵雾山庄门口,他见烈星寒带回来的人是冉琉璃,又气又恼,但是又不好发作,只得自己暗自生闷气。 冉琉璃斜眼看了一眼臭着脸的列源,转脸问烈星寒:“她在哪儿?” 烈星寒道:“跟我来。” 烈源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走到了寒冰谷。 灵浔和韶音早已在谷内等候,见烈星寒来了,心底都松了一口气。 千落正横卧在寒冰床上,面容枯槁,毒素侵蚀着她身体上的每一寸经脉。 冉琉璃见千落此状,心底竟泛起一丝怜悯。她与南宫烟容貌约有七成相似,而这眉眼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烈星寒对其他人道:“都先出去吧,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就行。” 灵浔点头示意,携一干人等走出了寒冰谷,谷内只剩下冉琉璃和千落二人。 烈源刚踏出寒冰谷的洞口,还是觉得放心不下,想再回去看上一眼。他刚想往洞里走,却被一阵强光挡住了去路。 烈星寒道:“她下了咒了,谁都进不去。” 烈源忙道:“我担心千落,她一个人在里面会不会有危险?谁知道这个女人有没有什么坏心!” 烈星寒有些气恼:“她是我请来救人的,你且安心等着便是。” 烈源闻言,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谷内。 冉琉璃站在寒冰床前,探了眼千落的舌苔。她从腰封里取出一颗浅褐色丹药小心翼翼喂千落服下,千落的喉咙转了一下,吞下了药丸。她扶正了千落的身子,对着千落的心口处轻乎着气。白色的烟雾中见一只透明的蝴蝶轻巧地从她的口中飞出,缓缓落至千落的唇畔。千落的手指微微有些颤动。蝴蝶的颜色很快从透明变成红色,红色变成紫色,最后变成了深黑色。冉琉璃挽起了袖口,露出手臂上的肌肤。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一只软绵绵的蚕虫从她的手臂里面爬了出来,露出金黄色的头。它见到黑色的蝴蝶,一举扑了上去,咬住蝴蝶的翅膀,黑色蝴蝶不断地拍打着翅膀挣扎,直到最后被金蚕吞进了肚子里。金蚕在千落的身体上游走着,最后选中了她的心口处。“呲啦”一声,它咬破了千落的衣衫,滑溜溜软绵绵地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千落忽然尖叫一声睁圆了双眼。她的面色不再是惨白,而是逐渐变得红润且富有光泽,眼珠子也开始转动起来,四下里张望。 冉琉璃卷下了长袖,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吐了一口黑血。见千落醒来,她迅速拭去自己嘴角的血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千落。 她正欲走出寒冰谷,却又转过头,对千落道了句:“好好珍惜你这条命。”说完,便走出寒冰谷。 她拂袖一挥,门口的符咒散去。她见众人都在谷外候着,便丢下一句:“她醒了。” 灵浔等人一听,急忙走进了寒冰谷。 细密的汗珠从冉琉璃的鼻翼处渗出,她粗重地喘了口气,头也不回朝着灵雾山庄的大门大步走去。 唯有烈星寒依然留在谷外。他见冉琉璃要离去,便快步走到她面前,用手臂拦住了她,问道:“你要去哪里?” 冉琉璃道:“与你何干?”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记住你的承诺,给我冰流丸的配方。”她看了一眼烈星寒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目光移向他的双眼。只是望着他,却不说话。 烈星寒还想留她,见她是不愿再与自己多说一句,便只好作罢:“十日后酉时,魑魅河畔等我。”说完,他将手臂抽了回来。 她继续大步朝前走,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道:“那么,不见不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伶仃无涯》正文 第十七章 重逢 千落苏醒。 从一开始的目光呆滞,到现在,她逐渐可以进一些流食,像煮的烂烂的青菜粥和肉糜粥。灵浔亲自为她熬药,端到她面前喂她。整个幽灵堂,除了若梨,还没有人有过这种待遇。 烈星寒每日清晨会替千落诊脉,还会运功帮她消除体内余毒。 见千落的身子逐渐好转起来,幽灵堂的所有人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 千落也从韶音口中得知,自己一病就是小半年。这小半年的时间里,灵浔夜不能寐,为她运功疗伤。烈源为她奔走苗疆,苍何冒死去神诀宫为她取解药。 千落默默不作声,低垂的眼眸,氤氲着湿气。 每一日,千落都需要睡上八、九个时辰,其余时间都是灵浔等人陪在身边,有说有笑,时间过得倒也算快。 在千落渐渐可以下地走路的时候,她每日便会让韶音陪着去花圃转一圈,起初韶音支支吾吾,好似有话说,却从来也不开口。 这一日,是灵浔作伴身边。千落说想去花圃晒太阳,灵浔便搀着她散步到花圃边。一路上,灵浔总是嘘寒问暖,怕千落受凉了,怕千落受累了,更怕千落觉得哪里又不舒服了。 千落却淡淡笑着:“我哪有那么脆弱,你别这么大惊小怪。” 灵浔忧心道:“这一趟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甚是不易,问一问我才安心。” 千落笑而不语。 她最喜欢夏日里食时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灵浔陪她坐在花圃边的小亭子里,给她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她手边。 千落接过葡萄,咬了下去,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划过心间:“嗯,这葡萄真甜啊。” 灵浔笑道:“知道你喜欢吃葡萄,早就叫人备好了。” 千落道:“你也是有心了。” 灵浔又替千落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她手边:“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有些事情压在心里,想着说等你醒来了再问你,但是你醒来以后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千落咽下嘴里的葡萄,并未看向灵浔,声音缓慢而轻柔,“你想问什么?” 灵浔道:“我问,你答。如果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 千落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好。” 灵浔看着千落的眼睛,似是有些深不见底:“你冰蝶针的毒早就蔓延至全身经脉,是不是?” 千落伸手想要拿桌上的葡萄,听到灵浔那样说,手楞在果盘上。她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膝前,淡淡道:“你都知道了。”她抚着自己耳畔的散发,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只是觉得你们平日里都很忙,这点小事不想打扰你们而已,所以,就没有说出来。” 灵浔盯着她的眼睛,用力地看着她,拼命想要看到她的心底。 千落抿了抿唇,淡淡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它不是什么大事,暂时还不会要了我的命。” 灵浔突然一声冷冷的笑,似是嘲弄,又似是愤怒:“就是给自己下毒,以毒攻毒?千落啊千落,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上这般掉以轻心!” 千落不愿再看灵浔的眼睛,便低垂了眼眸,剥起手边的葡萄。 灵浔的声音有些凄凉:“就连烈源都没有看出你给自己下的毒,还是他师父瞧出端倪的。” 千落默默吃着葡萄,不作声。 很快,灵浔便恢复了平静:“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问你。只是千落,你既然身为我幽灵堂四大护卫之一,身上的担子不是你说甩就能甩掉的,你这样伤害自己,是对幽灵堂的不义,你这般轻生,更是对我的不忠。你曾说过,会誓死效忠幽灵堂,难道你都忘了?” 如果没有灵浔便也没有了今天的千落,千落心如明镜,也许当初没有遇到他,她现在早就变成了九泉山上的一堆黄土。所以,他是她的恩人,一辈子都是。 “我没忘。” 他剥着葡萄一颗颗递给她,她一颗颗接过来咽进肚子里。 他所有未说出的话,她所有不想回答的话,都被她咽入腹中。 灵浔送千落回到房间以后,千落有些犯困。她爬上床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反而睡不着了。 千落发现自己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股强大的力量凝聚在她的门前。她能感觉到,这是有人下了结界。 千落赶忙闭上双眼,佯装正在睡觉。 那个人悄悄走至千落榻边,轻轻坐在一旁,见千落把自己裹得像是一个肉粽子,样子圆圆滚滚,特别滑稽,便笑了出声。 千落不敢睁开眼睛,但是她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带着强大的力量,应该是名男子,可是会是谁呢? 灵浔?可是灵浔为什么要下结界? 烈源?这不是他的气息。 苍何?苍何也不在山庄。 烈星寒?他没事才不会跟自己开玩笑。 那会是谁呢? 千落在脑子里把她认识的男子一个个寻了个遍,却也没想到谁身上有这么高深的内力。 千落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名男子的脸庞。 清瘦的脸,深邃的眼。 不,不可能是他。 男子伸出手摸了摸千落的脸颊,探身想要亲吻下去,害怕惊醒她,又迟疑着,就这么探着身近距离瞧着千落。她消瘦了,轮廓看着比从前更加突出了,虽然在病中,却掩盖不住她的美。她素净的脸庞,让他忍不住多看上几眼。他的右手带着手套,他摘下手套,柔软的手掌抚向她的面庞,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静静望着她,仿佛要把这模样嵌到自己内心深处。 千落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双眼。 他措手不及,她抓着他的手,用尽自己的力气。 男子没有挣脱,任由千落抓着自己的手,她手心的温度传到他的手心,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在这样的幽静中,他感受到了她加快的心跳。 从他靠近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了他是谁。 只有他。 身上的绵毛樱香气,还能有谁…… 千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摘男子脸上的黑色面具。 男子没有阻拦,只是任由着千落的手靠近自己的脸颊。 面具随着千落的手滑落在棉被上,千落的心还是有那么一刻卡了一卡。 这张脸,这张她朝思暮想却又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脸。 男子轻唤她的名字:“千落。” 千落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冷冰冰的:“你来做什么?” 男子道:“只是听闻你近来身体抱恙,实在放心不下,便想来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千落突然笑了起来,唇角感觉到一丝微凉,竟是落了泪,她却不自知。 男子伸出手要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她闪躲过去,再抬首看他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嘲笑和愤怒:“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男子眼里满是无奈:“你还恨我,是不是?” 千落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却笑出了声:“恨?早已忘了你,何来‘恨’字一说。” 男子眉心的忧伤落在了千落的眼里,他对千落道:“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门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千落和男子一同望向门口。 男子低声道:“我会再来看你。等我。” 男子戴上面具,撤下门口下的结界,迅速消失在千落眼前。 他走后,房间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绵毛樱香气。 千落望着窗外发呆,秋雪端着药碗走到她身边。 秋雪道:“姑娘,该吃药了。” 千落刚想接过药碗,秋雪又道:“姑娘身子还虚,还是让秋雪喂姑娘吃吧。” 千落点点头,又转头吃吃望着窗外。 凉风打乱了千落的头发,秋雪放下药碗,走至窗前,正欲关上窗,轻轻道了句:“约莫是要下雨了。” 千落忙道:“我热,别关。” 秋雪见千落明明裹着厚厚的棉被,怎么说热呢?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静静喂千落吃完药后便退下了。秋雪刚扣上门,千落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她终究还是会因为他的出现内心跌宕起伏。她终究败给了他,也败给了自己。 明明想要淡忘,却在下定决心之后又给她燃起希望。 说过生生世世,绝不会再有毫厘的牵连,却因为他的一句“我会再来看你”而对未来怀揣了期待。 那么这期待是什么,是念念不忘曾经的温存,还是从来就不曾从心中淡忘过。 一场大火,烧光了秦家人。 一场大雪,掩盖了多少纠葛。 千落觉得自己很累,她不想再去想太多,便沉沉睡去。 日子不紧不慢,平静如水,渐渐的,千落逐渐痊愈。 这小半年光景,她都未曾踏出幽灵堂半步,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 心里放不下的事,在这场劫后余生之后,突然很想要弄明白。 心里放不下的人,在一阵阵记忆里的绵毛樱香气中,被激发,被唤醒。 她想着去向灵浔告别,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唯有留书一封,也算走得不尴尬。 着急离开,也有另一个原因。 他说过,会再来看她。可这里是幽灵堂,是灵浔的地盘,他每一次过来,都冒着极大的危险,她还没听他的解释,她不想让他这么早就死去。 要死,也得先还给她一个解释。 她生性不喜杀戮,只是为了报恩,才走进了幽灵堂,走上了这条路。 为了灵浔,也因为曾经的那份绝情。 她知道自己一路走来,逃避面对一切。如今,死也是死过一次了,既然没死成,她便想要勇敢去面对一切。 千落在案台上留下字条后,推开房门正欲离开,却看见灵浔站在门外。 灵浔见到千落身上的包袱,眉头轻蹙,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千落尴尬一笑,淡淡道:“山庄里太闷了,我想出去散散心。” “多久回来?” “我还没想好,兴许玩得不痛快了,便回来了。” “人人都说我灵浔幸运,身旁有四大护卫,却不知我这四大护卫,个个都有自己的想法,说走便走了,完全不顾我这个堂主的生死。” “我现在这样,连自己都护不了……不过我一定会让自己早点好起来,待我身子大好,我就回来。” “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留你了,走吧,走吧。但你这身子才有好转的迹象,我着实不放心,要不,我让韶音陪你同去?” “别,别让她跟着,她太……喜欢说话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出去看看这些山川大河。” 灵浔无奈一笑,千落若是下定决心,那是谁都更改不了的。她想单独出去,便是不喜有人跟在身侧。事已至此,灵浔自知再多说也改变不了她的心意,只道:“至少让我替你准备些盘缠,出去后,吃的住的都别太委屈自己。你先等一下,我这就叫琳琅给你送来。” 千落望着灵浔,心中一暖:“谢谢你,灵浔。” 灵浔思忖片刻,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好缓缓道:“那你保护好自己。”说完转身刚走两步,又回过身来补了一句,“还是早些回来。” 千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琳琅带来的盘缠都够千落花上半辈子的了,千落只拿了一小部分,其余的都留在了房间里。她走出山庄,一路北上。 这几日,雨水丰沛,潮湿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千落用力呼吸,似乎闻到了一股绵毛樱的味道。 是幻觉吧,灵州城里,怎么会有这个味道。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四下里看了看。 没有人,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千落自嘲一笑,对他的期盼竟道了这般地步。 她朝着灵州城北门走去,她打算直奔神诀宫,她想早些见到他。 她没有从凌雾山庄带马儿出来,便在城北的马铺里挑了一匹精壮的白马,她侧身跨上马背,出了城门,一路朝着北方狂奔而去。 尘土飞扬,卷起她白色的衣袂。 青色的发丝随风而起,露出她清瘦干净的脸庞。 不知是马儿的速度太快,还是风沙迷了眼,她的眼角有泪划过。 日夜兼程,无眠无休。 却在进缥缈城的城门时被拦在了门外。 她的江南口音,也因为她没有进城的令牌。 她一向理智冷静,这次竟忘记了十日后缥缈城有一场祭剑大会。而这时,城门守卫是极严的,城里人不能外出,外人更是不能无故进入。 可是这又哪里能难得到她。 她找了棵大树拴住马儿,趁守卫不备,溜至城墙脚下。 她的轻功是月夜教的,月夜的魅影轻功天下卓绝,她虽没有月夜那般厉害,但是翻越飘渺城的城墙却是轻而易举。只是守卫较多,她得想个办法避开他们才行。 夜半时分,千落从包袱里拿出一件白色羽衣,这羽衣是月夜当年为她量身定制的,那羽毛是用灵鹫宫白鹤身上的羽毛制成,衣身十分轻巧。千落换上之后,身轻如鸿雁。 她身上有一个香袋,也是当年月夜送给她的。香袋里放着几颗蓝色曼陀罗的种子,只要将这些种子卷在烟丝中,燃起后的烟雾若是被吸入体内,便可使人沉睡不醒。 只要迷倒这些守卫,那么她就可以轻松进入飘渺城。 她燃起曼陀罗花种,不出片刻,城门守卫便悉数晕倒在地。 只是在最后要用轻功那一刻,她被人轻轻叫住。 “千落。” 她怎会忘记这个声音,低沉的,清朗的,如山间温润的微风。 她不敢转过身去看他。她明明知道自己离开凌雾山庄,想尽办法,就是为了来这里找到他。可是真当他站在她面前的这一刻的时候,她竟然不知所措。 他走到她的面前,望着她的眼睛,声音里有一丝惊讶,更多的是惊喜:“你怎么来了?” 她只是望着他,不说话。 他又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问道:“你怎会知道?” 他道:“我去凌雾山庄寻你,寻不到你。” 千落不想被他看穿心底的想法,搓着手指,道:“山庄里太闷了,我出来走走。” 他的眼睛里带有笑意:“若真是走走而已,你为何要迷晕我的侍卫,为何要翻越我飘渺城的城墙?” 千落眼里灰蒙蒙的,嗓子里似乎有腥味,她咬着下唇,挤出一抹讥讽的笑,“是啊,你的飘渺城。所以,我该叫你青珹,还是月夜?” 他低垂着眼,伸出手在她的头顶,想要摸一下她的发,又怕她闪躲,犹豫不决中,他抿了抿唇,手心碰上她微凉的发丝,轻声道:“你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浅浅月光,灼灼思念。 千落眼里泪光泛滥,眼前站着他,一步之遥的距离而已,在她看来,却如万山阻隔。 在心中盘算了成千上万次重逢时要说的话,此时却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眼。 一瞬,天旋地转,她发现了周身的异样。 他亦发现数米之外有巡逻的守卫。 他附在她耳边道:“跟我走。”他揽起她的腰身,消失在细碎月光下。 耳畔是微风拂过面颊的声音,他揽着她轻松穿越在山林。 他轻功的速度似乎比前几年还要再快些,肩膀也更加宽厚了些。 “曲松谷?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几日事情较多,我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你。你先在这里住几日,待我忙完,便会来此处寻你。”青珹带千落穿过绵毛樱的林子,带她到了小木屋前。 潺潺流水,冷冷月光,千落的身影看起来十分单薄:“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青珹点头:“知道的。” 千落道:“你说过,会给我一个答复。” 青珹走近千落,伸出右手的食指顺着她的脸颊轻抚。她没有躲闪,只是内心狠狠一颤。任由他的手指在她的脸颊来回游走。 青珹道:“秦三不该对你动心思,所以他该死。那日去出嫁的并不是柳菁菁,而是柳逸年派来的杀手。那把烧光秦家人的大火,也是那杀手放的。”青珹顿了顿,“你可知那杀手是谁?” 千落好奇,便问:“是谁?” 青珹讥诮一笑:“你们幽灵堂的堂主念念不忘的那个姑娘,若梨。” 千落震惊。她早知若梨的来历不像她说的那般简单,只是没想到,她竟是无心谷的杀手。 青珹道:“柳逸年当初是看中了秦家的财力,想方设法想攀上秦家的亲。只是秦三当时迷上了你,是死活都不肯娶柳菁菁的。我便杀了他,易容成他的模样,替他娶了柳菁菁。你也知道,当年的江南丝织总部除了做丝织生意,更多的是私底下与外族做兵器的生意,幽灵堂当年拥有如此雄厚的财力,有一大部分是来源于秦家的支持,所以,灵沐轩是一定不会将嘴里的肉拱手分一部分给无心谷的。那日,来成婚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柳菁菁,而是若梨。柳逸年不知从何处知道,秦三被我所杀,所以他心知肚明,秦家的这杯羹,他是分不到了,既然分不到,那就毁了它!柳逸年便派出杀手,亲手毁掉秦家,并书信一封给灵沐轩,说是我杀死秦三,只因我对他女儿念念不忘,便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对灵沐轩说,秦家那把大火,是我放的。柳逸年老谋深算,这一把火,不仅是断了幽灵堂的财路,更是让灵浔他爹对我心生敌意。一箭双雕,多绝妙的招数啊。你在九泉山上遇见灵浔,他救了你,实属偶然。” 千落一下子难以接受这些信息,她问道:“你当初为何不与我说清楚呢?” 青珹突然将千落揽入怀中,声音里带有一丝无奈,他将唇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那日,你舞剑于风雪之中,我就站在离你不远处。我本想跟你说清楚,却发现灵浔的人马逐渐靠近你。我转念一想,当时我自身难保,也许在那个时候,由灵浔来保护你,是最好不过的了。” 千落眸中带泪:“你当时留书与我,那些都是真的吗?” 青珹微皱起了眉,将她拥得更紧:“你明明很聪慧,却在这种事情上如此愚笨。我说那些话,无非是想刺激刺激你,让你远离这些是非争斗。过了这些年,我以为你会想明白的。” 千落在他怀中,轻轻叹息道:“说到底,秦三公子是无辜的,秦家一家人,也都是无辜的。” 青珹道:“身处乱世,谁能料得到生死,又有谁不是无辜的。” 静谧月光下,只剩下阵阵风声。 青珹握住千落的双手,放在嘴边亲吻。他望着她,轻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机会跟你说清楚,只是你对我早已恨之入骨。加之我们的立场不同,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你身负父母之仇,而我肩负的是灭族之仇。月夜也好,青珹也好,名字变了,我心底的信念未曾变过。” 千落内心砌筑的堡垒瞬间崩塌。她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原来只是误会。 又起了一阵风,似是要落雨了。 青珹道:“回屋吧。” 千落跟着他走进木屋。木屋内的陈设和还当年她在这里时的一模一样,并且一尘不染。想来,是他刻意留着,千落更是觉得阵阵揪心。 青珹自顾自道:“我常常会来这里坐着,就好像你还在这里一样。” 千落闻着屋内有淡淡的绵毛樱香气,她循着香气找到了香炉,她用手撮起一些香灰,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有淡淡的绵毛樱香气。 青珹道:“你以前说过,绵毛樱的味道最好闻。你离开之后,我每年冬天都会收集花瓣,晒干后研磨成粉,制成香料,你喜欢吗?” 千落频频点头,道:“喜欢的。” 青珹看着千落身上的羽衣,纤尘不染,如同他心中的她一样纯白无暇:“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千落道:“那日在九泉山上遇见灵浔之后,我再也没有穿过这件衣服。本想烧了它,却始终狠不下心。” 青珹将千落揽入怀中,不说话,只是紧紧拥着她,仿佛他一松手,她便会又要消失不见。 千落附在他耳边,轻轻道:“不要再不告而别。” 青珹的声音低低的,在她耳畔呢喃:“再也不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