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饲虎指南[修真]》 第1章 一只老虎 沈钦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 他将自己缩进肮脏阴冷的角落，脸色青白鬓发散乱，衣服虽能称得上华贵整洁，可就在不久之前，那还几乎是身不能蔽体的破烂货色。 ——他已经死了，就在不久之前。 人死之后，连鬼魂身上的衣服都会变回原状么？ 沈钦脑子乱作一团，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这上不着天脚不沾地的，颇给人一种无处着落的恐惧感。 几番变故令他神经紧绷到了极致，离彻底崩溃就只差一线，可他不能——这山洞里可不止他一只鬼，沈钦又往角落里缩了缩，盯着山洞另一端盘膝而坐的白衣男子，眼中满是戒备与恐惧。 那人容色极俊美，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衬着一头顺滑如瀑的银色长发，本该是个清冷如仙般的人物，可此时他半边面颊血痕飞溅，唇下猩红一路挂至下巴，再顺着脖颈一路蔓延进衣领，登时叫美人化作恶鬼，沈钦看着看着便觉得头皮发炸，后背过电似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即使没有血液映衬，在沈钦眼中，那一副极美的皮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 他并不是人类。 沈钦犹记得眼前男人在不久之前还是只体型庞大又形貌凶戾的虎，似是困兽般焦躁地在山洞中来回打转，只要稍加惊扰便会暴起袭人，出于本能的恐惧他几乎是转身立走，却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回了洞中。 然后？然后他便瞬间没了性命。 ……本不该是这样的。 一个月前沈钦还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员，虽然称不上是什么五好青年，却已然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唯一与旁人不同的性向问题也早因为这腐女多如狗基佬满地走的世界而变得不是个事儿了，没成想他还未好好享受完自己的大学生活，就在大一暑假的头一个晚上被穿越这块“铁饼”砸了个头破血流。 要说起一般的穿越者，自身境遇绝对能称得上是上帝的亲儿子，金手指一堆不说，靠着与众不同的“气度涵养”泡妹子收小弟，分分钟就能走上人生巅峰，饶是运气差些的穿进种田文里头，自食其力也足够顺遂一生，可相比之下，沈钦简直就跟倒了血霉一般。 这地方大概就是那种传统的修、真、世界，沈钦穿到了一个修真世家中没什么天赋却仍颇受宠爱的嫡系小少爷身上，好巧不巧，这位小少爷也叫沈钦，同他年少时的相貌像了个十成十。 可惜那身份虽好，沈钦却没享受到原主家族里对他的半点宠爱。 沈家虽发展得家大业大，却也一路树立了不少敌手，某个和沈家有过龃龉的散修对他们记恨在心，自知敌不过整个家族，便千辛万苦学来了一门收敛气息的高深法术，趁着护卫粗心的当口将原主悄悄劫持出来，百般折磨泄恨。 那沈家哪里知道竟有人能大着胆子入府绑人？待反应过来那散修早带着原主没了踪影，而原主本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即使不能踏上仙途，族中的资源也能供他衣食无忧地过上一辈子，哪真吃过什么苦头？散修可不会因为他是个凡人而稍手下留情几分，一身细皮嫩肉没挨过几轮毒打便没了声息，算是彻底从那痛苦中解脱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沈钦这缕来自异界的魂魄才占得了一具躯体。 ……虽说也没能占上多久便是了。 为了躲开沈家的追查和报复，散修带着原主躲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秘境中，一路走得匆忙也没发觉手里的人在某次毒打中换了个芯儿，可怜沈钦一觉醒来竟发觉自己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尚未弄清楚状况便被轮番折磨，半点不得解脱。 散修的毒打断断续续维持了大概一个月时间，直到彻底腻味了，这才在秘境中随处找了个有猛兽出入的山洞将沈钦丢了进去。 沈钦在散修手底下过了好一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逃不掉却也不想死，转身想逃离虎口那回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反抗，但到底是做了无用功，而沈钦的灵魂在死亡瞬间的剧痛中弹离了躯体，最后只本能地缩进离野兽最远的角落。 唯一能让他稍得一丝安慰的，便只有散修最后的下场了。 ——那几乎是自找死路的典范，散修原借着虎口除掉沈钦，正是心下自得的时候，又见白虎形貌非凡、灵气十足，便以为它是这小秘境中山林里难得开了灵智的野物，不知从哪儿就生出一股子贪婪和自信来，妄图收服它做灵宠。 可哪成想，这哪是什么刚生出灵智的野兽，分明是个修为极可怕的妖修！ 待散修想要退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比起一击致命死得还算痛快的沈钦，他几乎就是活生生被虎妖扯成了一块一块，伴着惨叫挣扎了半天才死去，那一滩血肉此时便散在白衣人不远处，红红白白一片叫人看上一眼都要承受不住，可沈钦目光扫过之时，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却分明闪过快意的神采。 那便是这么多日来唯一叫他稍感宽慰之事了。 当然，沈钦看得出那虎妖的状态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它显得焦躁而愤怒，尖锐的趾爪在地面刨出一道道狰狞的抓痕，死前沈钦只光顾着害怕，变成鬼后才真正觉察因由——白虎的脊背上有着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外翻看上去恐怖异常，雪白的皮毛被染红了一片。 经历一番杀戮过后，白虎似乎清醒了一点儿，很快就变成人型调息起来。 沈钦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他如今的样子着实有些恐怖，整个人都是半透明的不说，面上还笼罩着一层青白的死气，被身上色泽艳丽的华服一衬，更显得死气沉沉。 他不是没有试过离开这里，但几次下来都是以失败告终——按理来说鬼魂没有实体，能穿墙而过是再寻常不过了，可他仍能触物，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山洞之中，只能在半径不过二十米的区域来回转悠。 可这地上不是鲜血就是残尸，他哪里转得下去？更何况还有妖修和他自个儿的尸体在不远处杵者，沈钦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乱成一团的脑子根本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又缩回了原处。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辰，那妖修终于调息结束，睁开了双眼。 入目便是一地鲜血淋漓的惨状，妖修微微皱眉，目光一转，便直接落在了沈钦身上。 原本正盯着他看的沈钦眸光一颤，当即收回视线，低头将脸埋入双膝，不欲与他对视。 又来了，那种感觉…… 让他一直尽力想远离那个男人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 明明、明明他是死在对方的利齿之下，他该要对他仇恨才是！！可他非但没有，还莫名对其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这不对，这不对！ 他说不清这到底是何因由，却本能地感到恐惧。 “过来。”他听见妖修冷冽的声音响起，再那再短促不过的两个字却如一道魔咒般令他整个灵魂都战栗起来，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逼迫他顺从对方的意志。 沈钦咬紧牙关，将自己蜷得更紧。 “过来。”妖修重复了一遍，语调不变，沈钦却分明能察觉他的不愉。 这回沈钦再无法控制自己，所有的行动都脱离了他的意志，他只得含着满心不愿起身而出，一点一点向妖修靠近。 而妖修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沈钦身上。 这陌生鬼魂分明还是少年人的模样，眼中却带着浓浓的戒备和不安，这样一双全无光亮的眼睛本该是令人恐惧甚至是厌恶的，却因为那鲜活的神采而变得说不出的勾人。 最重要的是，他的神志是清醒的。 很久没见到了……这么有趣的人类。 那妖修伸手，将那全无依凭的魂魄扯落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两只老虎 沈钦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伏卧在一处暖呼呼的地方，他头昏脑涨地想要爬起来，却忽略了自己虚软无力的手臂，没支撑多久又昏头昏脑地倒了下去。 ……这是哪儿？ 这一摔并没有让沈钦清醒，他昏昏沉沉地盯着眼前一大片带着黑色花纹的白色毛发发呆，感觉自己像是趴在一块没有放置平整的毛毯上，那毛毯暖融融的，带着如呼吸般细微的起伏，就仿佛是真正的活物一般。 ……活物？ 沈钦大脑猛地一清，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浅蓝的兽瞳。 那双兽瞳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波澜，沈钦却是浑身一僵，本就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上又苍白了两分。 是……那只白虎。 白虎此时侧卧着身子扭过头来看他，浅蓝色的眼睛清明淡漠，不复沈钦初见时的疯狂焦躁，沈钦伏卧在它暖融融的肚皮上，却是僵直了手脚，不敢多动半分。 事实上沈钦此刻内心并没有什么对于白虎的恐惧愤恨，反倒充盈着对它的……亲近，只是这样的情绪本身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沈钦几乎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在那双蓝色眼眸的注视下才扑过去搂住它的脖子。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对一只野兽感到亲近。 沈钦面无表情地想到。 似乎对他这幅手脚僵硬的情状有所不满，白虎长尾在身侧“啪”地一甩，登时就叫沈钦一个哆嗦，差点一个从它肚皮上跌了下去。 白虎却缓缓将那毛茸茸的大脑袋探了过来。 湿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那漂亮的猛兽在沈钦眼睑处轻嗅了两下，却在乍然响起的敲门声中顿住了动作。 敲门？ 沈钦目光一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现在已经不在之前那个肮脏破败的山洞里了。 淡蓝的兽瞳中划过一抹类似于懊恼的情绪，紧接着沈钦就眼前一花，就看那柔软的毛皮化作一片坚实的胸膛，变作人型的虎妖握住沈钦的手，就着环抱着他的姿势将他翻了个身，让他以背对的姿势窝在怀着中，同时扬声道：“进来。” 妖修握着沈钦的手腕给他输了些灵气，满意地看着怀中人半透明的身体凝实了几分。 沈钦感受着从手腕传遍全身的暖流，这才发觉两人接触之感竟似活人无异。 是因为他杀死了自己吗？ 他们应是在一处马车上，车窗外景色飞逝，车厢内却感受不到半点颠簸，放眼古色古香华贵异常的装饰对比着失去意识前破败肮脏的山洞，只叫沈钦生心生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 随妖修语落，马车外走进一个侍女装扮的绿衣女人，低眉顺眼地向妖修禀报了些什么，那声音明明不低，却叫沈钦怎么也听不真切，他身后的妖修应了一声，又吩咐了些什么，那侍女便乖巧应是，低头退了出去。 那白发青年半倚在软榻之上，怀抱着半透明虚影的模样看上去分外诡异，绿意侍女却是面不改色，倘若不是她的眼神在沈钦身上多停留了两秒，沈钦甚至以为她根本看不到自己。 不，不对，这里的【凡人】是看不见鬼魂的，可不管是沈钦身后的妖修还是眼前的绿衣侍女应都是修士，自然能够看到他。 ……可他不应该被接引至冥界么？毕竟那里才是【凡人】死后灵魂的归处。 沈钦有些混乱，原主死前也受了不小的折磨，连魂魄都不知被伤了几处，死亡瞬间没了身体保护的灵魂就半点没逗留地入了轮回，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原主的魂魄才没进一步崩坏了去，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只是魂魄于人到底重要非常，魂魄不全，来世投胎成畜牲还是托生成傻子都是个未知数，想再当一正常之人，可能性便要微乎其微了。 也是无妄之灾。 正是因为原主魂魄残缺成那副模样，残留在身体的记忆也变得破碎而混乱，沈钦绞尽脑汁想找出自己如今这般状况到底原因几何却是无果，待到一处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侧，他这才记起自己还坐在那妖修的大腿之上。 “别动！”似是不喜沈钦的挣扎，妖修低喝一声就成功让沈钦僵在原处，他伸手将沈钦转成面对他的姿势，掌下少年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似是害怕到了极点。 可事实上沈钦并没有那么恐惧，只是他意识到自身对那妖修潜意识下的观感着实奇怪，再加上死亡的阴影还深埋于脑海，面对妖修的时候也就愈发紧张起来。 “沈钦？”妖修的声音低沉而带有磁性，听上去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意味，沈钦却是猛地抬头，眼底满满都是惊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妖修抿了抿唇，抬手捧住沈钦的脸，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 “呜——！！” 毫无防备的，那无数信息顿时涌入脑海，仿佛要将沈钦整个脑袋塞爆一般，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挣扎着试图退开，却被妖修扣紧了脸侧，不能动弹半分。 待好不容易挨到痛楚过去，沈钦恍然发觉自己脑海中多了不少信息，有这个世界的知识，有眼前妖修的身份，也有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 ——为虎作伥为虎作伥，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这个沈钦从小就耳熟能详的成语，居然在这个世界也……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如今成了眼前虎妖的伥鬼，受它操控为它办事，纵使有着本我意识，也无法违抗虎妖的命令。 真真是出了狼窝又入虎口——哪怕他是死了之后才入虎口。 沈钦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犯下什么无法洗脱的罪孽，这回才倒了血霉，就连死后还要受制于他人。 该死的…… 沈钦鼻子发酸眼眶发胀，却干涩得挤不出半滴眼泪。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 与此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怨恨之感自灵魂深处涌上，转瞬就席卷了他整个心神，沈钦眼前一阵血红翻滚，似要拉扯他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虎和伥鬼类似于主仆关系，两者之间却是由天地法则化作的一种特殊的契约联系，妖修立时察觉到沈钦心境不稳，怨气横生，忙一手将沈钦扣进怀里，一手覆上沈钦的天灵盖，手心聚起一股灵气往他脑中灌去。 沈钦前一秒还觉得眼前血红一片，胸中郁气翻涌，只恨不得将眼前一切都撕得粉碎，后一秒便被人一把扣住，难将一腔冲动付诸行动。 紧接着一股暖流自头顶涌入，沈钦顿觉大脑一清，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驱散了眼前那团红雾，叫他心中郁气一时散去大半，神志也逐渐恢复过来。 “我……”他怔愣地看着自己一瞬间暴长的尖锐指甲，妖修扣住他的手却是一紧，将他牢牢压在怀里，另一只仍手源源不断地为他注入灵力。 “静心，勿被怨恨控制心神。”妖修低声道，“你如今魂魄不稳，若是成了厉鬼，可就……” 可就再没有恢复神志的可能了。 不断涌入的灵力狠狠镇压下了翻滚不息的怨气，沈钦的魂魄渐渐稳定，尖长的指甲也逐渐恢复正常，沈钦长出了一口浊气，神色却眼见着萎靡下来。 差点便被怨气操纵心神化作厉鬼，虽说半道被这妖修拦了下来，却到底还是有伤根本，若不是有灵气撑着，那本就不太稳定的魂魄怕也是要很快消散了去。 “睡吧。”直到沈钦的情况彻底稳定下来，妖修才收回覆在他头顶的手。 沈钦本还没有多少睡意，妖修的这句话却如一句魔咒，携卷着一股不可控制的倦意攀涌而上，便叫他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三只老虎 再度清醒之时，沈钦已不在那行进平稳的马车内，而是处于一处装饰华美的房间之中。 他躺在垂着雪白幔帐的雕花大床上，身上盖着轻薄的丝被，张眼便见那妖修半躺在床边，一头银丝垂落，正低垂着眼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色泽温润的玉简。 “醒了？”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到他的苏醒，妖修放了那玉简，将他从床上扶起，似是没有发现他下意识的躲闪，又给他喂了些水，末了才低声问道：“好些没有？” 沈钦心知他说的是自己先前差点怨气失控的事情，可此时此刻内心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强压了下去，只余下一种诡异的平静感，理智告诉他情况有异，感情上却连半点疑惑都生不起来，先前对妖修的恐惧和下意识隐隐的亲近也全然不复，只得愣愣地向他点了点头。 压制得过了。 妖修淡蓝色的眼瞳中划过一丝懊恼，面上却是半点也不显。 他本意是用自己的灵力压制住沈钦未散的怨气，却没想一下压制得太过，连同沈钦正常的情绪波动也一同压了下去。 ……好在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他伸手理了理沈钦凌乱的鬓发，少年的脸色仍是青白，漆黑的眼眸之中也无半点光华，透着一股森森的死气。 实际上当时山洞中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太记得，之后清醒过来也只能靠着山洞中的情状推测事情的经过，但山洞中另外两人确为他杀死，也是不争的事实。 妖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个世界上弱肉强食的事情多了去了，争夺宝物杀人越货更是家常便饭，谁实力强谁有理，气不过打回去便是，人类修士或许还要披上一层“是非曲折”的外皮，妖兽之间却坦荡得多。 物竞天择，强者为王，不外如是。 然而那段模糊又混乱的记忆之中，唯一清晰的，便是少年濒死时恐惧的眼神，和那双眼睛中逐渐熄灭的光芒。 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可要比现在这般模样好看上许多。 这个人类……是不同的。 不论是他的魂魄，他的特质，他的……来历。 沈钦并不知道，作为妖修的伥鬼，他的一切其实都是对着对方敞开的，区别仅在于妖修愿不愿意窥探而已。 妖修的眼瞳深处悄然划过一抹深思，却最终只是低叹出声。 “吾名司玘。” 妖修司玘。 玘，美玉，配上这人清俊的面容，还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七情六欲全被封了个干净，沈钦一时间显得有些木愣愣的，司玘看着他睁大的双眼，稍稍放软了目光。 妖修轻手轻脚地扶着沈钦靠回床头，随后也坐在了床沿，沈钦这会儿反应有些慢，对司玘几乎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顺从着，也没了之前的惊恐抗拒，司玘看他乖顺的模样，原本微有些摇摆不定的内心逐渐坚定下来。 不论早晚，有些事情总是得坦明的，况且……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先前你也知道了，你如今是吾的伥鬼。”他微微顿了一下，眼睑微垂，纤长的睫毛同样一片雪白，像是两簇柔软的细羽，“吾之前受伤，意识不清才化作本体示人，但你变成这副模样……总归是吾的责任。” 若不是那散修随随便便将他丢入虎洞，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沈钦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倏然发觉他寒潭似的眼眸中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衬得他清冷至极的面容温和了三分，沈钦一时间看得呆了，就听得他问道：“吾手上恰有基本鬼魂适用的功法，你若愿意，吾便引你入修行一途，可好？” 引他入修行一途…… 鬼修。 沈钦脑海中顿时闪过这个词汇。 先前司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这个世界的知识灌进了他的大脑，其中便又关于鬼修的描述。 不同于妖修人修，鬼修的修行如何与根骨无关，却还要稀少得多。 人死之后，灵魂在天地法则的运行之下自动被牵引至冥界，之后再投入轮回，能够挣脱法则牵引留存下来变成鬼的，无一不是心存极大执念之人，死人之中能够变成鬼的已是稀少，这些鬼魂中能够成为鬼修的，更是万中无一。 鬼魂本就依存执念而存在，极易受煞气和怨气冲撞，偏执入魔而变成毫无理智只会以杀人平息怨愤的恶鬼，想要修行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若不是之前司玘帮忙，沈钦恐怕也会被怨怒虏获心神，再难以恢复过来。 沈钦并不知这妖修究竟是存了补偿的心思还是别的什么，才许他这么件好事，然而无论最终成功与否，得益的都是沈钦一人，更何况，能否成为鬼修同肉身根骨可没有半点干系。 原主就是因为没有根骨，才被那散修捉走百般折磨，进而导致了沈钦的痛苦和死亡，弱小到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几乎成看沈钦心中的一根刺，一触便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哪怕那散修已死，也丝毫削不去半分。 他几乎是立即遵从了内心的渴望，答应了下来。 “好孩子。”妖修抚摸着他柔软的长发，说道：“吾知你并非此界中人。”总归这时候说什么都不会引起沈钦怨气反卷，他便全都挑明了说，“怨气于你修行不利，稍不注意，就会直接摧毁你的意识，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便是吾也帮不了你。” 说着，他将先前那枚玉简递到了沈钦的手上，本该是冰凉的于是被妖修捂得一片温热，不知怎的，平静至极的身躯内心深处却缓缓升起一丝异样，却又很快被压制下去。 “这玉简有静心凝气只用，佩久之后自然能驱散怨气，你先用着，待你怨气散尽，吾再教你修行。” 沈钦乖乖点头，心知这玉简对他颇有好处，便愈发小心地捧着，司玘见他小心翼翼地的模样活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沉默了片刻忽然连人带玉一块用丝被囫囵裹成一团，自个儿也化作原型翻身上床，贴着沈钦趴伏下来，似是就此休憩一般。 沈钦手里还握着玉简，仰面缩在丝被中一时还有些搞不清状况，那白虎便翻了个身，侧躺着用爪子将他拨进了怀里，沈钦脸颊蹭着它胸腹的软毛，这会儿却没什么惧意。 一只虎爪垫在沈钦的颈下，像是给他做了枕头，另一只却搭在沈钦的腰上，那爪子有些沉，沈钦被裹在被子里抽不出手，也就没有挪开，他有些不明白妖修突如其来的举动，司玘温暖的体温却透过薄薄的丝被传递过来，他有些犯了懒，便顺从着不再动弹，不知怎的一会儿过去也开始眼皮发沉，下意识地将脸埋入了那一片雪白的软毛之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妖虎摆了摆尾巴，用爪子将沈钦又望怀中拢了拢，也缓缓阖上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四只老虎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钦都是在那间房间里度过的。 并非是司玘拘着他不让出去，而是沈钦必须待怨气彻底化去才能保魂魄无忧，之前司玘对沈钦情绪的压制之效很快便松动消失，不知为何司玘却并未再度压制他一回，沈钦便只能自己受着，反复上涌的怨气和难以消磨的焦躁令他吃尽了苦头，每每他被怨气冲击到崩溃之时，被他紧握手中片刻不离的玉简总会涌出一股暖意，使他再度平静下来。 如此反反复复的折磨，沈钦眼见的萎靡下来，若非妖修每日都会握着他的手腕给他输送灵力，沈钦怕是会直接变回虚体。 不过日子一长，沈钦渐渐察觉到怨气随着一次次发作被消磨减少，每一次在玉简的帮助下平复心下来，他便觉得焦躁感减去一分，也越不容易失控，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怨气失控的频率也从一开始的一日数次，再到后来的数日一次，这般断断续续便过了两个多月。 终于，某日清晨，司玘例行抓着沈钦的手腕探查他的状况，灵力毫无阻碍地在他身体里巡游两圈，司玘向来冰冷的神色略有舒缓，低声道：“已是无碍了。” 他的神情虽仍是寒凉，指尖却是温热，如今的沈钦浑身冰冷，不知怎的皮肤相触的地方竟有些发烫，沈钦略有不自然的抽回了手，却没发觉司玘悄然变化的眼神。 彻底消磨掉怨气之后，沈钦一身鬼气也自动收敛大半，加之司玘每日给他输送灵力，原本半透明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凝实起来，除了那双还透着森森死气的双眼，如今的沈钦看上去就是个面色苍白的半大少年而已。 可那到底是死人的眼睛，沈钦本来生着一副好模样，衬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却只叫人觉着毛骨悚然。 ……不着急。 司玘敛去眼中的深思。 沈钦恢复速度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料，按照这个进度，很快就能够…… 司玘轻抒了一口气，唤了他一声，抬眼便迎上沈钦略有不解的目光，“吾……我说过，待你怨气散尽，便教你修炼。” 沈钦不明所以地点头，思绪却仍有些飘忽。 他的一切对于司玘而言都不是秘密，成为他的伥鬼的一瞬间，契约便已经将沈钦的过往一一展露在司玘面前，他知道沈钦来自另一个世界，也清楚他过往的习惯，如果司玘愿意，他甚至能够通过他们之间的联系来探查沈钦每时每刻的思想，只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做起事来竟是意外的妥帖，不仅是一些生活琐事，就连日常交流也开始顺从沈钦的习惯。 他的行动仅从自我称谓的转变就足以窥见一二，然而长久以来已然习惯了的说话方式到底不那么容易改变，这才令沈钦发觉在他风淡云轻的外表下隐藏的体贴。 体贴而不会到令沈钦觉得无所适从的地步。 这两个多月以来，沈钦几乎时时刻刻都是和司玘待在一起的，许是他和司玘之间的契约联系太过强大，沈钦依旧无法克制自身对司玘隐隐的亲近，甚至连原本的提防和恐惧都日渐消磨了个干净，而对方似乎并不反感，有时候沈钦甚至恍惚觉得——司玘对他态度的转变是喜悦而纵容的。 可是为什么？ 沈钦摸不清他的想法。 却也……不能摸清。 纵使这妖修态度颇好，可他们之间到底连着一条无法接触的契约，说白了不过是一主一仆的关系，司玘能对他好——可这好，又究竟会维持到哪一日？ 这并非是沈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奈他不能从这看似冷心冷面的妖修身上窥见半分心绪，而自身的性命却全数把握在对方手上——即使如今仅是鬼魂，他也不愿再死上一回，彻底落个烟消云散的下场了。 亲近是亲近，可为了生存，沈钦自然也不会当个蠢人。 而司玘那边不会不明白沈钦的困惑和不安，只是他一贯是不爱解释的，只待到了……那沈钦自然便会明白了。 “你随我来。”总归日子还长，司玘也不急于这一时，他定了定神，将同样有些神游天外的沈钦拉了过来。 明明是只嗜食血肉的虎，化为人型后却偏偏生着一副清冷俊逸的皮囊，即使仅是起身推门这样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也是一派出尘，不沾半点烟火气。 沈钦神色一动，却是不敢再多看，只得低头垂眸，跟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这还是沈钦两个多月以来头一回离开房间，刚一踏过门槛他便发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沈钦这才发觉门外的世界几乎是一片霜色，不论曲折的回廊还是院落中清雅的景致表面都似凝了一层冰，梁上冰花熠熠，美轮美奂，却实打实地令人从心底升出一股寒意来。 司玘立于回廊之下。白衣白发几乎就这么直接融入景中，他冷凝的神色似乎从未变过，沈钦却不由恍然——他合该是这片景致的主人的。 “跟上。”走出一段距离，司玘才发觉沈钦的落后，他脚下步伐一顿，回身似在等待，沈钦稍稍犹豫了一下子，慢慢走了过去。 日光颇盛，落在活人身上或许只算温暖，对鬼魂而言却是如烈火烧灼，怕是顷刻间便要冲散一身森寒，自此消散了去，可沈钦曾有司玘输送灵力，一身实体为灵力鬼气共同构筑，便有那灵力稳固之效，方能承受一二。 只是他虽不至于就这么湮灭于阳光下，却也不甚舒服罢了。 日光灼灼而景致寒凉，两厢叠加，端是怪异无比。 沈钦刚一靠近，便被那妖修握住了手。 这举动做得自然而然，沈钦却仍是吓了一跳——在如此冰冷的环境之中，司玘的手却是温暖的，他的手要比沈钦的大上一圈，便能轻松将后者密密挨挨地包裹起来，属于生灵的热度从相贴的皮肤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甚至令沈钦在一瞬间产生了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的错觉。 亲密得有些过分。 回廊很长，蜿蜒曲折得似乎没有尽头，一路上司玘都没有放开沈钦的手，沈钦挣扎了两回没能挣脱开便也就随他去了——也许是怕他走丢了吧。 沈钦只能这么想。 依照建筑布局，他们想来应该身处一座宫殿，自然便不会只有司玘和沈钦这一妖一鬼，一路上他们撞见过几波侍女，她们身上的衣饰同那日沈钦在马车内见到的绿衣侍女有几分相似，却能看出品级要低上一些。 司玘在这宫殿中的地位应该不低，那些侍女见到他们，又或者说是见到司玘的时候都忙不迭低头行礼，没一个人敢抬头直视于他。 沈钦仍穿着最初那套赤色华服，少年人的五官本就是透着稚嫩的精致，却因为身为鬼魂的原因而显得过分苍白，甚至看起来阴气满盈，此时被那艳丽的色泽一衬，竟显出几分阴郁的昳丽来，他这番样貌在这一片霜色之中本该扎眼无比，但那些侍女却都是眉眼低垂，目光丝毫不敢在他身上多停驻半分。 司玘对侍女的毕恭毕敬习以为常，一路上都没有分出半点目光给她们，他牵着沈钦离开回廊，又沿着幽静雅致的小径穿过一处花园，这才在一处守卫森严的小楼前停了下来。 “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五只老虎 小楼外观朴素，在整个宫殿之中这样的建筑似乎有些突兀，楼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摘星楼，从外边沈钦根本不出它有什么特殊之处，也不知道这楼到底如何衬得上“摘星”二字，然而待真正踏入这里，方知晓其内部另有乾坤。 从外边看这小楼内空间应该没多大才对，内里却比应有的面积宽广数倍，楼中分作三层，那二三层皆只是在墙上嵌了一圈般，最中间是空的，是以能一眼望见这楼的穹顶，楼内采光并不是很好，却也没到令人两眼一抹黑的地步，沈钦循着光线向上望去，眼睛便立时移不开了。 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朦胧白光的夜明珠，璀璨宛若星子，沈钦仔细看去，就发现那些珠子竟还是按照星宿分布排列，乍一看就仿若是真实的星空，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巧夺天工。 除此之外沈钦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 他不由有些惊叹，那黑沉的双眼似乎在一片“繁星”的映衬下也蒙上了一层光，司玘并不催他，由着他傻乎乎地仰头驻足，似乎整个心神都要溺了进去。 待好不容易抽回视线，沈钦这才注意到这小楼内的其他布置。 有些类似于沈钦前世的图书馆又或是档案室，楼内第一层就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长架，而不同之处只在于那架子上摆得并非什么书籍，而是罗列整齐的玉简，那玉简都有成年男子手掌长短，不知是受了什么手段，各个虚浮于架子之上，看上去光华流转，温润异常。 沈钦离那架子有些远，也未曾刻意靠近，竟也分明能觉察到那些玉简有温润如水者，有炙热如火者，更有暴烈如雷、寒冷如冰……竟是各有不同。 起初沈钦还有些不解，然而司玘早先传了些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给他，他转念一想便也明白过来——这些玉简内刻录着不同功法，属性不同，给人的感觉自然不同，而功法品阶、威力有所差异，即使属性相同，玉简外放的气势也同样是有所差距的。 楼内并未掌灯，却在架子两侧都各有一团拳头大小的盈盈蓝火悬浮燃烧，足以照亮架子与架子之间的走道，那跳跃的火焰不见得有丝毫暖意，反倒是清冷寒凉到了极致。 第一层所放置的玉简已是数不胜数，也不知二三层是什么光景，沈钦还想着在这找适合他的功法无异于是海底捞针了，司玘却直接带着他上了第三层。 二三两层整体都为圆环状，中间又木栏围着，空间自然也比第一层小上不少，这里同样摆放着相同制式的木架，却排列得更加稀疏，从而也显得空落不少。 第三层藏有的玉简自是比不得第一层数量庞大散发出的气息却更叫人心惊了。 这回没等司玘指引，沈钦便像是被什么勾了魂魄，直愣愣地向某处望去—— 那是一处极偏僻的架子，连那冷蓝灯火都没能映照的地方，下场更是尽数隐没于浓墨般的黑暗中，可就在这架子底层摆放的四枚玉简，气息却同其他玉简大相径庭。 那可不是生灵会喜爱的气息，阴冷沉郁不说，连玉简表面的光华都显得隐晦暗淡，流转艰涩，着实不是什么上佳之选。 可这一切在如今已是鬼魂的沈钦眼中，却大有不同。 令生灵感到厌恶的阴冷气息于沈钦而言却像是一把无形的钩子，一下一下极具诱惑力地撩动着他的理智，引诱着他上前，打破封存玉简的禁制将它们通通据为己有…… 不对！！ 他猛然惊醒过来，一瞬间连指尖都冷得发颤，若非他浑身上下实为鬼起凝聚，怕是连衣料都要被冷汗浸透了去，那种整个心神都被摄住的恐怖感同怨气失控极其相似，不着痕迹便叫他整个儿被控制住，甚至不自觉得行径疯狂起来。 好在……好在他先前几次被怨气冲击得失去理智，知晓这其中诡秘之感，这才在真正失控前将理智扯了回来。 脑子里尚且还有些发懵，沈钦过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回过神，明明已经不需要呼吸，他却仍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如离了水的鱼儿般狼狈不堪，而他的脑袋更是如遭重击，头晕目眩的同时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抽痛，恶心得他恨不得将心肝脾肺一道全吐个干净。 司玘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一手揽着他以他手脚发软瘫倒下去，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双眼，指腹在眼角轻轻摩挲，似是安抚。 “那是……那是什么？”沈钦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或许是眼前的一片黑暗以及妖修掌心源源不断传递而来的温暖极大程度上安抚了他的心绪，沈钦终于平复呼吸，心有余悸地问道。 “鬼修功法。”司玘的语气仍是淡淡，听不出什么语气起伏，沈钦却莫名觉得安心了些，就听他说道，“方才那不过是第一重考验罢了。” 第一重……考验？ “修士择取功法，功法亦会挑选主人，选取功法之人往往都会经历诸多考验，如若有丝毫不合适，那人都无法取走玉简，当然，若其真取得了功法，恐怕也练不出个所以然来。”司玘淡然道，“鬼修功法向来稀少，我这能搜集到的，便全部归于此处……看这情形，你的确和这些功法属性相合。” 若是不合，哪会这第一重考验？ 话语至此，他的脸色越陡然严肃起来，“鬼修不受肉身资质所限，造化如何，还得看其魂魄心性，也正因如此，鬼修不入轮回，同一般修士相比逆天更甚。”也……更易夭折。 沈钦的内心也随着他的话猛然一沉。 “这条路比起其他大道更为艰辛，若是稍有心神不稳，走火入魔甚至直接消散于天地之间也不是没有的事。” 修真界惊才绝艳之辈向来不少，鬼修虽少，闯出名号的司玘却也听说过几位，有些是获得了修行秘法，有些不过是自行摸索修炼的野修，近年来除却一位已然渡劫飞升的大能之外，其余无不是在半途因心境问题而落得再无寸进，甚至陨落一途。 由此可见这条道理究竟有多难走。 可事到如今…… 沈钦握了握拳，意外地没产生什么畏惧的情绪。 ……也是，即使有可能走火入魔，那也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现在他不过是依托司玘而存在的伥鬼，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甘愿维持现状——无论是出于死亡的阴影还是对于那散修的憎恨，又或是一个普通人对“修仙”的向往，他都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看来你做好决定了。”司玘瞥见他的神情，松开扶住他的手，“去吧。” 说罢，他单手一挥，沈钦只觉得眼前青光一现，那木架前方空间似有什么猛然碎裂，很快又消融无迹，木架同那玩意儿碎裂前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可那玉简释放出的气息却顿时强盛许多。 ……是结界啊。 这结界应该是为了防止玉简被人随意取走而设，如今一撤，玉简的气息便毫不保留地倾泻而出，沈钦这才真正知晓这功法对鬼魂而言，究竟是多么的……难以抗拒！ 那气息原本只是像小勾子一般撩动着他的心神，可现在沈钦整个意识都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拉扯过去，牢牢粘附在那几枚玉简之上，这种丧失自我、马上就要被人全盘操控的感觉来势汹汹，沈钦慌忙守住一丝理智，飞快地遏制住就此落荒而逃的念头。 ……可这考验也未免太可怕了些！！ 被玉简迷惑而失去理智的人是不会得到认可的，正是因为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更加之身为鬼魂不能轻易丧失本我，沈钦便愈发努力地抵抗起那不断冲击他神志的力量。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好在挨过最开始的时间，沈钦便慢慢习惯了这种变相的压力，起初他的理智只有如风中火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理智逐渐回拢，沈钦微松了一口气，眼中却沉凝更甚。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放松警惕，沈钦略缓了缓，迈步向架子走去。 这几步路着实短暂，沈钦却受了不小的折磨，每落下一步，他的眼前都会闪过重重幻影，其中不乏各种诡谲恐怖之物，更有沈钦前世所熟知的种种，正是那玉简以此来扰乱他的心神。 此时已然到了最要紧的关头，沈钦更不敢沉溺半分，只得逼迫自己不再理会。 成败在此一举，他可绝不能被引诱半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六只老虎 越是靠近玉简，沈钦越觉压力急升，周遭幻象也愈发密集起来。 顶多几步路的距离罢了，沈钦却仿佛走了许久，尤其最后几步，他的脚简直像是在地上挪动一般往前移，分明他身体只是由鬼气凝聚，眼下却疲累得仿佛要流出汗来。 好不容易，他终于站定在那木架之前。 眼前幻象交替，沈钦已然快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只能摸索着将手伸向了木架底层。 在沈钦凭着感知用力握住那枚气势的玉简之时，只感觉脑中一清，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眼前幻像尽散。 他这是……成功了么？ 沈钦盯着手中隐隐透出青光的暗沉物事，怔怔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方才还看不真切，这下抓在手里，却见这玉简同其他确实大有不同。 普通玉简大多青玉白玉，质地温润细腻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可这枚刻录着鬼修功法的玉简却是一枚墨玉，黑乎乎沉甸甸的一块压在手里，只在他掌心投下一片墨绿的阴影。 不仅仅是他手中的这枚，另外几枚玉简同层的玉简也随着沈钦抓握的动作，如同受到号令一般安静下来。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就是……修真界的东西么…… 他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眼前的玉简入手虽不够温润，但细看之下却也光洁，微沉，表面光华依旧晦涩，却收敛了之前全然外放的气息，明明只是死物一件罢了，却分明给人一种……乖顺的感觉。 果然，超脱俗世的东西，也同样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鉴于沈钦在通过考验的过程中受到了不小的折腾，如今他对着小东西倒是又爱又恨起来，恨它让自己承受了一番折磨，又爱它是引自己入修炼一途的根本，司玘看着他平静下来后难以掩饰的疲惫神色，便提出先让他去休息一番，修炼的事情，待养好精神再说。 沈钦自身也并未提出什么异议来。 他同样心知自己消耗了不小的精力，此时如果强撑着立即开始参悟修炼，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太大的效果，总归这玉简是跑不了的，再多等一会儿……倒也无妨。 他踏入修真界的第一步，总要尽善尽美才是。 想要清楚了解这一点，沈钦一直进本的神经骤然一松，就连身形也忽然淡了两分。 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不过方才那么困难的境况他都已经经历，此时这点虚弱便也不难忍受，可他自己尚不觉得有什么，司玘却眉头一皱，伸手一揽便将人往楼外带。 沈钦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也就随他去了。 回到房间之后，司玘便勒令沈钦好好休息——说是勒令，其实也就是把凝神的玉佩往沈钦手中一塞，然后就把沈钦整个人往床上一掼，塞进被子里包好，最后便坐在床沿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司玘整个过程都没说话，不知怎的沈钦居然觉得这人往日清冷的目光有些灼灼，竟烧得他有些脸热起来。 ……想什么呢。 沈钦暗自啐了一口，闭上眼睛努力忽视掉投注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他自己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 …… 既然都已经躺到了床上，沈钦本想就这么睡上一觉，却没成想越躺越精神，再加上还有个司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别说翻身了，连动都不敢动，时间一长手脚发麻不说，连脊背也开始僵硬酸疼起来。 ……难挨得要命。 逐渐地，沈钦开始维持不住自己的神情，最终还是司玘看不过他的“自我折磨”，他蓦然听司玘叹了口气，然后就有人伸手将他从被窝中解救出来，改成了靠坐在床头的姿势。 “睡不着？” ——装睡失败…… 沈钦只能睁开眼，就着靠坐在床头的姿势无奈地点了点头。 司玘眼神似有些无奈，抬手替他理了理鬓发。 这动作他做得理所当然，沈钦却又不自在，不着痕迹地又往后靠了一些。 ……太亲密了。 这些动作……实在是太亲密了。 亲密到他都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前些日子沈钦总因为怨气失控而手脚发软，司玘对照顾沈钦这件事总是不假手他人，为此免不得要把他搬来抱去的，几回下来他便已经上手，态度也向来都是理所当然，仿佛这么做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沈钦却始终不能适应，总有一种莫名的面红心跳之感。 可显露于面上的，只是越来越频繁的沉默。 为何面对司玘时总有那般不自在的感觉，除却对方那过于完美的面容，其他原因沈钦隐隐有感，却仍不敢细想。 可实际上沈钦又清楚地知道，以司玘的实力乃至地位，他完全没必要亲自照顾他，乃至到了同吃同住的地步。 可是为什么？ 沈钦已经不止一次想问了，临到口出却又怯懦地退缩回去。 他并不敢承认自己对司玘那种隐秘的亲昵，却也无法忽视它，加上司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亲密举动，他几乎每日每日都在一种隐秘的喜悦和惊疑中摇摆不定，又难以避免地升出对这般古怪心思的恐惧，真真是难挨到了极点。 曾有人言要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方能通明澄澈不为外物所扰，可一颗真心，是说看透就能看透的？那万般的纠结和折磨，有时就恰恰来自已经隐约明悟，却又不敢承认的真实心绪。 正如不知从何而起的——迷恋。 是的，迷恋。 将沈钦种种没能掩藏完全的情绪收入眼里，司玘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沈钦还没彻底明悟，又或者说此时的他尚且不敢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可一直以来，作为一个“旁观者”，司玘却一直都看得很清。 因契约而恐惧，因契约而顺从，因契约而……迷恋。 他所有异样的情绪都来自于被司玘杀死那一瞬就已经联结的契约，他的一切对妖修都不是秘密，也无论如何都防抗不了司玘，司玘知道，如果沈钦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他将会是司玘最衷心，也是最得力的仆人。 ——然而他不是。 伥鬼是没有神志的，在沈钦之前，从来如此。 将被己身杀死的人类收为伥鬼本就是虎的一种天赋，但自身限制同时也是天道制约，一只虎终其一生也就只能收服一直伥鬼罢了，再加上修道成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将鬼魂截留世间更是有违天理，虎妖收服伥鬼的可能性要比普通山林野兽低上许多，实力越强这种差距就越明显，司玘不是没杀死过人类，但一直以来都未有人能转变为伥鬼，后来他一路突破至大乘期，基本上就对收服伥鬼这种事情不抱希望了。 直到他遇上了沈钦—— 这个人类是不同的。 先前身受重伤不得已化作原型，司玘完全是在无意识的暴虐中杀死了沈钦待到他彻底清醒过来，沈钦的魂魄便已化鬼，司玘也依照本能顺利接收了沈钦全部的记忆。 沈钦的魂魄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就如志怪异谈中的情节相若，司玘在沈钦记忆中看到的世界相比于修真界也足以称得上是光怪陆离，他并不清楚沈钦到底因何而来到此方世界，但完全不同的时空势必便是沈钦能保留意识的原因之一。 如果只是这般影响倒也无妨，虎对伥鬼单方面的制约可以说严苛至极，哪怕伥鬼有了旁的心思，司玘也就当时多了个特殊的仆人罢了，无需多加费心。 可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相处，司玘便发觉事情远没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沈钦根本就是远超司玘认知的存在，不单单关于神志方面，还有他惊人的天赋和因契约而对司玘不自觉展现出的依赖和亲近，司玘原只是抱着些微好奇与探查的态度，却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 他是特殊的，他是——独属于他的。 从死亡降临的那一刻起。 可或许是妖物天性贪婪，他开始不满足于主人与仆人的关系，他开始……想要更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七只老虎 短暂的震惊过后，司玘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其实这件事在一开始就早有预兆，他对沈钦太过在意了——在意到居然对沈钦的死亡而心生愧疚，还亲力亲为地照顾他，为他选择修炼之道——若换作其他人，司玘又怎会如此？ 这妖修本就如他面上一般冷心冷情，君不见那推沈钦入虎穴的散修死得可不怎么“轻松”，司玘又何曾多看过一眼？ 只是当事人之一的沈钦那时还并不知道司玘对他的态度有多么特殊罢了。 司玘也仔细思考过，他这感情来得突然却不突兀，沈钦临死前那一眼到底在他心底留了印记，之后又有种种特殊之处，招致他的瞩目也并不奇怪，有了这些前因，接下来的变化也就理所当然起来。 他到底不是真的无情无心。 不过相比于沈钦的坐卧不安，司玘对这种转变接受良好，甚至于不想改变这一点，哪怕沈钦会对初识情爱的他产生一定影响——尤其在情绪方面，可他还是听之任之了。 诚然，双方相互影响归根结底同那契约脱不开关系，但司玘很清楚自己的感情，若说沈钦的依恋来自契约和伥鬼本身特质的影响，但他自己却是一步步从“感兴趣”发展为了喜欢，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要说被情绪主宰的感觉在他从前看来无疑是糟糕至极的，可如今他该死的并不想阻止。 他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并不赖。 司玘的眼神幽深了几分。 相比于被条条框框限制的人类修士，天生道德感薄弱的妖修更忠于自己的天性和欲.望，司玘也同样如此，他发觉自己喜欢沈钦，便自然而然想与他亲昵，沈钦的纠结畏惧他并不是没看在眼里，可，那又怎样？ 契约于情感上的影响更多的还在于潜意识，沈钦本能的亲近就是如此，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对司玘的情感无疑是畏惧疑惑远大于喜欢的——或许于“理智”层面的喜欢都没有，司玘甚至能够预见沈钦在知道契约影响的一切后会瞬间逃得远远的，换做原来的他也许无所谓，但现在他却该死的在乎。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想他司玘冷情冷心那么多年，却也有这般患得患失心绪纠结的一天。 ……好在畏惧不是不可以消磨，抵触也能够慢慢化解，这么多日下来，沈钦对他有意无意的亲近举动也并一无所觉，虽然沈钦还龟缩在自己的壳子之中，但已然深刻于灵魂的迷恋是无法磨灭的，而司玘还有伸长时间打碎那个壳子，来将这不显于外的本能转化为真正的情感。 他低头看着眉目乖顺靠坐在床头，却明显有些神思不属的沈钦，眼神不由柔软了几分，他伸手去理沈钦耳边的乱发，前一秒还唾弃自己胡思乱想的伥鬼顿时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又在后脑撞上床头时堪堪反应过来，僵直着身体不敢再乱动，看向司玘的眼神更是讪讪。 ……收回前言。 司玘漫不经心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似乎并不以为忤，沈钦却莫名觉得眼前这如谪仙般的男人瞬间便心情恶劣起来，两人因司玘的刻意而为而挨得极近，即使不需要窥探沈钦的心绪，司玘也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他眸光微黯，猛然扣住了沈钦的下巴。 然后在沈钦骤然惊惧起来的目光中，他低下头，重重、重重地吻了上去。 “唔……！”沈钦猛地瞪圆了眼睛，脑袋下意识向后一仰，“哐当”一声直接撞在了床头上。 可司玘却仍是不依不挠地追了上来。 沈钦这一撞发出的声响大得吓人，实际上却并没有多疼，比起这个更牵引他心神的还是司玘的吻——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亲吻了，不如换做啃噬还更为恰当，司玘舌头霸道地撬开了他的牙关，甚是粗暴地扫荡着内里的软滑的嫩肉，沈钦被他吮得舌尖发麻，下巴却又被他捏得生疼，后颈连着整个脊背过电般窜上一股子酥痒，他脑子发昏，一时间连下意识的推拒都弱了下来。 察觉他抵抗渐弱，司玘的动作也逐渐变得轻缓起来。 他仍扣住沈钦的下巴，令一只手却绕至他的后脑以防他再撞上一回，由司玘主导的亲吻逐渐变得温存黏腻，对于沈钦的杀伤力却一点都不比方才的霸道弱，沈钦自己也没发觉他不知何时开始回应起司玘的亲吻，胸膛里莫名充盈而起的喜悦却像是要冲破虚无的躯体，将他彻底淹没，残存的理智却在彻底之前叫嚣着示警，警告他这样的情况是不正常的……他们、他们不该这样！ 他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竟一把将司玘推了开来。 可他也不能做得更多了。 沈钦两手还落在司玘胸膛做出一副抵抗的架势，自己却仍不住地喘，相较而言司玘尚且气息平顺，面色沉静得令人完全无法将他同方才那个狂热霸道的吻联系起来。 然而沈钦却有些害怕，不仅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他更害怕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会连皮带骨将他一道儿吞下去。 司玘从来不是个好懂的人，他生得像是万仞峰顶最纯净的那捧雪，清冷出尘，却也能虽是叫人死在那凛寒之中。 沈钦从未看透他过。 可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推开司玘的动作已然算得上是忤逆，也不知是伥鬼天性作祟还是他自身紧张，这会儿沈钦连搭在司玘胸口的指尖都在发抖。 他垂着脑袋不敢窥探司玘的神情，一时间两人竟再无半点言语，先前因那亲昵举动而升起的旖旎气氛也在长久的沉默中被消磨殆尽，只余尴尬肆意增长。 半晌，他听见了司玘无奈的叹息。 莫名的，这一声叹气对沈钦而言就宛如特赦一般令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而事实证明这一回虚无缥缈的预感又是正确的——司玘并没有责怪他的抗拒，反而将垫在他脑后的手向下移动至后颈，安抚般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两下，捏住沈钦下巴的手也稍稍松了力道。 可总的来说，司玘仍维持着欺身压制着沈钦的姿势，却也不再让他感到那么惊慌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沈钦发觉托着他下颚的手指略微施了力道，这回他学得乖了，顺从地随着那力道抬头，一下便撞进了那双清澈的蓝眸中。 而他那本该随着身体一起死去的，再也不复存在的心脏，却在那一瞬疯狂跳动起来。 ……可这又怎么会……？ 他本能地想移开视线，可司玘的眼睛却如同有魔力一般牢牢抓住了他的视线。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见任何戏耍、又或是轻浮的意味。 “我知道有些事很难令人接受，但是……”他语气舒缓，从啄吻的间隙慢慢流淌出来，“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八只老虎 善意的隐瞒多出自于保护的心意，毕竟不是所有的真相都能被人轻松接受，但对于被隐瞒的那个人而言，未知的焦灼和恐惧同样是一场酷刑。 而沈钦现在就有一种铡刀终于落地了的轻松感。 不过是因为伥鬼会因为天性对主人产生潜意识的迷恋罢了，沈钦死都死过一回了，加之早就对自己的情绪有所察觉，这会儿对“真相”居然还算得上是接受良好。 当然，他对于那变异的“主仆契约”不太惊讶，却不代表他不会对司玘的心思惊讶。 “你是说……”他顾不上什么畏惧不畏惧迷恋不迷恋了，陡然上扬的声调带着满满的讶然，“你喜……你心悦我？” 他想过司玘对他好的原因，愧疚也好怜悯也罢，饶是拿他取乐消磨时光也比这个解释来地靠谱吧…… 可司玘的眼里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他又在沈钦唇上啄了一下，道：“是，我心悦你。” 浅尝即止的亲吻却逐渐深入，沈钦被震得什么反抗都忘了，只呆滞得任由对方施为，末了才听见司玘自唇边逸出的一缕叹息：“我……喜欢你。” 这便是司玘想要的方式，不论是他在此方世界惯用的句式还是沈钦真正熟悉的表达，他都希望说给沈钦听。 喜欢……？ 沈钦眼神怔然，心下却莫名升起一丝惶惑来。 司玘他……喜欢自己？ 往日的种种疑惑都有了解答，沈钦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被压迫感反而更重了。 可他该说司玘狡猾还是足够温柔？沈钦心下苦笑，一时间却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了。 “我……”他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司玘将他的为难收入眼底，到底是舍不得逼迫他，只得按捺下内心的急切，安抚般亲了亲他的嘴角。 “嘘，先别急着拒绝……我可以等。”司玘食指轻压在他唇上，语调带着柔软的诱哄，鼻息交缠间似有什么软昵物事顺从着勃发的情感从心底破土而出，沈钦觉得自己大概是昏了头，恍惚见竟顺着司玘的意愿说了声“好”。 之后沈钦就完全不记得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的了。等回过神来，他又被妖修摁进了被褥里，一只手从后头环上来，结结实实地揽住他的腰，沈钦背后贴着司玘温暖的胸膛，默默将脸埋入了掌心。 “……” 说好的让他多考虑一下呢？！怎么这就又抱上了？脸呢？！！ 沈钦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万万没想到居然被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岁的老妖怪撩了一把，而且不得不承认……他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要死。 ……他一定是什么地方坏掉了。 可使其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了呢？告白什么的…… 沈钦自己也想不明白。 平心而论，司玘绝对会是一个绝佳的伴侣，且不提他那出色的皮囊，若要嫌性格过于冷淡，却也挑不出其他什么错处来，更何况司玘是大乘期的妖修，就沈钦从原主那儿得来的零碎记忆来看，这大乘期的修士，只怕挥挥手便能叫整个沈家夷为平地。 想他号称修真世家的沈氏，也不过陆陆续续出过三四个元婴老祖罢了。 ——之所以会这么说，倒并非是元婴修士当真就那么叫人看不上眼了，要知道元婴便可自称老祖，更是能自立门派广纳仙徒，端是风光不过，沈家接连出了三位元婴，说是风光无限也不为过，只是比起司玘这么位大乘期的修士，便也算不得什么，只能说——罢了。 可一如司玘的身份实力，他想要什么样的道侣没有，怎的偏就看上了沈钦这么个鬼魂？ 沈钦仍记得自己那日在山洞之中的狼狈样儿，再是后来被司玘带回的路上他又因怨气失控几次，给对方添了麻烦，那一副青白若死鬼气森森的样子定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的，又或者说自他来到这异世，又何曾有过真正的体面呢？饶是如今他神魂被司玘养得稳定了些，从外貌上看，他那毫无生气的模样也依旧叫人悚然。 这样的他，司玘又看上的哪里？ 沈钦猜不出来。 两人实在过于悬殊，这便叫原本尚未又定数的事情先令人忐忑不安起来。 如若其他人对沈钦说了那番话，他定要先怀疑那人是不是要拿自己寻个乐子，可偏生那是司玘，便断绝了这是玩笑的可能。 他说得认真，更是直接将主仆契约的影响坦荡荡地摊在了沈钦面前，毫无遮掩之意，沈钦心知他是不屑拿感情做戏的，契约怕也真左右不了他的感情，可正是因为情真，沈钦就更难推拒了。 ……说到底沈钦也不是没动心思，否则也不会这般摇摆不定，只是他不如司玘果决，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受契约影响几何，如若没那契约，他还会升出司玘亲近的意愿吗？ 沈钦没那个自信，被接连刺激的脑子更是浆糊一片，不由万分羡慕起鸵鸟这种生物来。 从沈钦这纠结万分却无法直接拒绝的情形来看，司玘的段数可比他要高得多，被这样一个家伙盯上，也不知道这对沈钦而言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了。 …… 沈钦这头还满脑子纠结着，想得太出神竟忘了某个令他慌神至此的男人正从后头环抱着他呢，原本这人一开始只是“安安分分”地抱着他，不知是因为这样躺着太无聊还是为了表示被沈钦忽视的“不满”，低头轻轻在他后颈咬了一口。 沈钦回神是回神了，只是捂着颈子一脸懵逼。 这这这又是怎么了？ 可怜他接连被刺激大发了，到这会儿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司玘把人囫囵翻了个身，沈钦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花就直接对上了司玘放大的俊脸。 沈钦：“……” 司玘看他耳朵尖儿慢慢染上一抹绯红，那红色逐渐蔓延上脸颊和后颈，还有继续扩张的趋势，不一会儿他整个人红彤彤的就像只煮熟的虾子，也意外冲散了他那点儿长久不散的阴森，司玘心下无奈，却还是忍不住同他蹭了蹭鼻尖。 怎么这么不禁逗呢…… 虽然也很可爱就是了。 沈钦……沈钦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怎么这么厚的脸皮？ 司玘淡然同他对视，眼神中多有理直气壮的意味，他忍得可有够久了，现在乍然挑明，还不能为自己多捞点福利？ 至于说好了让沈钦考虑……沈钦考虑他的，他自己努力就是。 所以说论起段数来，沈钦还是远不如啊，远不如。 “好了，休息吧。”司玘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温水煮青蛙慢慢将猎物拢进爪子才算稳妥，总归人是跑不掉的，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沈钦莫名打了个寒颤，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怎么觉得有点冷……错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九只老虎 沈钦原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却不想听着司玘沉稳的心跳，他竟不由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竟就睡了三天。 司玘却并没有叫醒他。 沈钦到底是魂体太虚，即使熬过了怨气消磨的过程，被玉简一番考验后还是有些露了怯，消耗之巨连实体都差点维持不住，此时沉睡，便是魂魄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睡眠很能安魂养神，沈钦说来也不过是个死了不到三个月的新鬼，离彻底稳定还差了好一段距离。 不过也快了。 沈钦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一身郁气都扫了个干净，先前考验而带来的疲惫和虚弱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沈钦觉得自己有好一阵没有这么好的状态了，还在感叹这睡眠还真是有助于恢复精力，结果听得司玘说他睡了三天当真吓了一跳。 亏得他现在是个鬼魂，要活人这么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上三天，别说神清气爽了，一身骨头非得躺散了不可。 沈钦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睡上这么久，可疑问临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睡眠不但调整了他的状态还重启了他的脑子，这下面对司玘，可知道是要别扭了。 司玘恍若未觉。 只可惜沈钦有了“觉悟”，伥鬼对虎妖依恋的本能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全然克制住的，加之司玘直接挑破了某种感情，直把选择捅到了沈钦面前，沈钦往往是不知不觉就往司玘那边凑，回过神来又止不住地别扭又恐慌，司玘见他活像是某种困在陷阱里团团转的小动物，爱极了他那一惊一乍的小模样，总忍不住出手逗上一把，把人逗懵了还跟个没事人似的，简直不能更恶劣。 沈钦：我当初眼多瞎猜觉得这人风光霁月清冷如仙的？？？ ……好吧，司玘也就在他面前才是这样一番模样。 总之某只老妖怪老神在在稳坐钓鱼台，时不时出手撩拨一把，某只被圈成猎物的家伙自以为抵抗得当，却没发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不再下意识躲避司玘那些亲昵的小动作了。 温水煮青蛙，不外如是。 总归要沈钦分辨出自己的心思还需要一段时间，司玘在撩他之余也将修炼提上了日程。 经过几日休息和司玘灵力的温养，沈钦终于将自己的魂魄调整到最合适的状态，而在此期间司玘也开始给沈钦灌输有关修炼入门的知识。 沈钦虽过了那玉简的第一重考验，可功法确是筑基修士才能掌握的，而沈钦要想提前观得那玉简内功法玄妙，却还是暂时不成的。 非得那司玘不愿教他，只是沈钦一个单薄之鬼，便是连这半点儿修真底子也无，可要识那玉简功法，却非得神识外探不可。 若为一届人修，初时必然历经练气八层，打磨圆满沉珂尽去方可筑基，待若心有所感以真元打通百汇，则意识外放而神道相合，终至紫府开，识海成，是为神识诞生。 也便是说，若到不了筑基修为，玉简内功法如何，沈钦是万万看不到的。 司玘只能先从最基础的教起。 是为——聚气。 出于一介“凡人”对修真的向往和憧憬，沈钦一开始还抱着一丝丝一举成功的雄心壮志，结果没先到他连门槛都还没跨过，就先踢上了铁板—— 他-听-不-懂。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受唯物主义熏陶长大的新时代好青年，沈钦虽然也不可避免地了解过一些“修真”的知识，可那也多来自小说电影电视剧的杜撰，要他他也能说个头头是道啊，可这一旦进入实际…… 内视自省？引气入体？ 这这这都是什么操作？ 在修真界连垂髫小儿都能轻松理解的常识，换作沈钦这儿就只能叫他干挠头了。 于是沈钦就这么卡在了入门的当口，这下子连司玘都帮不上什么忙了。 妖修多是天地灵物常年吸纳灵气而生，又或是天生异种生来便宜知道修炼之法，自不用像人修一般还有“入门”一说，司玘离初入仙道时已有好些年岁了，也没带过徒弟，此时沈钦理解不能，他也就只能爱莫能助，只道待真正体验一番就能明白了也说不定。 所以直到被司玘拉进他修炼的暗室，沈钦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可事到临头，他也只能……只能先试试看了。 暗室内一左一右摆了两张石床，其中一张样子要新些，想来是司玘为了沈钦过来修炼而新安置的，除此之外暗室之中再无其他，只余几枚散发着淡淡柔光的灵珠嵌于室顶充作照明，整个暗室看着有些简陋，但只用于修炼倒也足够了。 暗室空间不小，两人一人一张石床，倒也隔了好些距离，沈钦略去仿佛要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勉强维持住令他颇不习惯的打坐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自然是极为不顺的。 鬼修同普通修士还不同，因得人修多引气入道，先行修炼出气感而逐渐体悟，随修为渐深身心合一，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点灵识来，用以内省自身，鬼修最初多无实体，便先要凝炼出一丝灵识来，聚气拢灵以幻化出同活人时体内经络一般无二的假躯来，换作此方世界之人，若是毫无基础要凭空凝炼出灵识来也要多费一番心力，更别提沈钦是个万事不知的，怎么都不得要领，一段时间下来非但没有半点进展，反叫他腰酸腿麻，眼见着是坐不住了。 他因司玘日夜输送灵气而早早由虚化实，已是占了颇大的便宜，怎地这会儿该轮到自己体悟，却是半点也不开窍！ 就这么又尝试了几次，沈钦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尝试内视自身，而是纯粹在神游太虚了。 身体沉重发麻，仿佛是在无声地嘲笑他一般。 他还就不信了！！ 沈钦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越挫越勇的类型，这些打击非但没能让他丧失信心，反倒诡异地使他更加斗志昂扬起来。 世间如此多的修者，可不见得个个都聪慧异常，更何况鬼修可不受身体天资所限，司玘先前都说了沈钦同功法属性相合，他也撑过了最初的考验，若他连门都入不了，沈钦可是万万不信的！ 心下发了狠，精神也便愈发集中起来，沈钦没有注意到，随着他心境逐渐沉稳，他那鬼躯却也是时散时凝，而一莹白魂魄却间或光华流转，可见是逐渐通了门道。 而这一切都被司玘收入眼中。 沈钦对自身的变化一无所知，刚开始他只得百般试探寻求突破的契机，并在脑海中尽力描摹自身状态，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却像是逐渐打通了关窍，脑海中逐渐勾勒出自身情况来。 ——这回那并非是他的想象了，而是他真正地“看”了自己的躯体。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就好似有一台自动放映机将身体的一切都投映在他的大脑之中，他能“看”见自身那由鬼气和灵力共同构建的皮囊之下，如云如烟般翻滚着鬼气间或灵力，而同那鬼躯隐隐重叠而显型的，便是他那魂魄了。 沈钦顿时明白，那让他此番探查自身魂魄鬼体的，便是他一直琢磨着的—— 灵识！！ 几番努力终于得偿所愿，心绪急转之下竟连情绪都大喜过望起来，然而此番波动下心神自然难以保持专注，沉入魂魄深处的灵识猛一颤动，竟是聚集不稳，转眼又要被弹出魂体之外了。 他忙不迭收敛心神，这才逐渐平复下来。 沈钦轻抒一口气，心下暗自感叹：难怪那些修真小说都要着重强调修炼时得心平静气，轻易分心不得，他这回可算是真真切切地亲身体验了一把。 拦在门槛前的铁板终于被一脚踢开，沈钦定了定神，神识沉于灵台，便又是沉入那玄妙体悟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十只老虎 沈钦静下心来之后，内视观感又有所不同。 虽然他如今已凝有“实体”，有触觉，知疼痛，仿若与生前无异，但实际上却只是有形而无质，只空有个包裹着森森鬼气的皮囊罢了，可若要更进一步，却还是不足。 这实为仙道坎坷，但凡那些个生灵修者，哪个不是自母体孕育起便先筑血肉而后生魂魄？而修士以骨为根，百脉经络联结上下丹田与其余各处，血肉皮囊包裹而身形具备，最终神魂贯通操持躯体，灵台清明而行动自如。 而那草木或是器物凝神而入道者，也定要为自身修炼出一具肉身来，才能得以进境。 沈钦这有皮而无脉无骨的一只新鬼，自然是不成的。 当然，这并非是那上天独爱生灵，而是自然规则所致，肉身本就有安神固魂的效用，那些个正统修士尚且容易因心魔入侵而道心不稳、神魂崩溃，这些失了肉身依凭又截留人世道鬼魂本就有违天地轮回之理，神魂还时时包裹于鬼气之中，又怎能时时刻刻保持神智清明？ 故而在心境上，则磨砺更甚。 然而天道公允，鬼修也并非没有一线生机。 早期那些半路陨落的鬼修们，大多都是因偏执而陷入魔障，又或是因怨念丛生而心神俱乱，虽然这有其本身心性不足、又或是鬼修天生执念极深的缘故，但也未尝同他们收拢天地鬼气凝聚实体、偏又有形无质无关。 但凡这些鬼修，哪个不是由鬼气凝聚一身坚实皮囊，又在其中纳入无数灵气与鬼气？纵然灵气与鬼气两厢平衡，一时看不出有什么疏漏之处，但随着实力增长，那鬼气也愈发磅礴，只拘在那皮囊之中时时与魂魄贴近，甚至深植其中难以拔除，又叫他如何安好？况且那鬼气极阴寒，稍有不慎就又要牵引魂魄生出怨念，能让其最微弱的情感都放大到极致，便叫那鬼修逐渐行至癫狂，最终只落得疯魔一般，被仙道修士当邪魔除去了。 可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这鬼修之道虽苛刻，但又怎真会比其他道路难上千万倍？ 只因从一开始，这修炼上便出了疏漏罢了。 鬼修之中也不乏有悟性极高者，在汲取了前人经验后便找出他们极易陷入心障的因由，自创一门凝炼躯体的法诀，能通过吸纳灵气转化为本源之力而塑造出一副同活人结构一般无二的躯体来，后又经数度打磨，才叫那功法终于趋至完满。 那前辈取名极随意，既是聚拢灵气，便称之为“聚气”。 ——可惜那凝聚出的身体前期仍缺了生命力，需时时刻意催动，只到历经天劫洗去所有鬼气而成就金丹之后，才会另有变化。 那功法说来不过他踏上修炼一途最基础的法诀，却也为其根基，他每升一个大境界，那由能量凝聚的躯体便要变化一分，愈发与活人相近，待到经历过飞升雷劫的淬炼…… 那应是“心脏”搏动而“血液”奔流，循环不息，自魂魄到“□□”上下融汇贯通，而成为一种真正的“生命”了。 再之后，便是飞升仙界，逍遥自在了吧。 而那位终于闯通了逆天之路的前辈，便是此方世界诸多鬼修之中，飞升仙界第一人！ 而他亦不曾敝帚自珍，反倒于渡劫前夕讲道，讲那凝炼身躯的基础功法广而传播，亦算是提点诸多后辈。 自他之后，世间鬼修亦多修炼此法，以图长生大道。 也因他并不藏私，于鬼修而言又只为基础中的基础，这门法诀便也算不得什么极珍惜的功法，司玘能拿出来教给沈钦，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当然功法易得，将来终究会走上哪条大道，此时谈论尚且为时过早，沈钦此刻所要做的，便是多多吸纳灵气，早日为自个儿凝炼出一副合用的身子来。 沈钦定心静气，依照司玘所教的，常事感应天地灵气，并将其聚拢而来。 这便又沉浸于修炼之中了。 司玘见他神色愈发沉静平和，便知道他逐渐进入了某种状态，正是最修行有利，不由微微放下心来。 他沉吟片刻，挥手便打出数枚灵石，呈包围状散落于沈钦四周，是为防止灵气供应不足，中断他继续修炼了。 本来修炼一世就该自身拼搏才好，旁人百般保护万般筹划却往往难以做到万无一失，反倒叫对方生出依赖懒惰来，最终得不偿失，司玘名知道这样的道理，自身修炼起来也从不借助外人帮忙，可换作沈钦，他却又不愿看他有半点闪失。 总归……几枚灵石，一点灵气，应当是没有什么妨碍的。 司玘叹了口气，面上确不由显露出一丝轻软的笑意来。 关心则乱。 他无奈摇了摇头，闭目调息似乎同样进入了修炼状态，却仍留了一半心神在沈钦身上。 便算是为他护法。 虽然因为两个世界文化有所差异的缘故，沈钦在接受司玘教导的时候虽然有诸多东西都理解不能，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将那些个法诀技巧都死记硬背下来，如今第一步顺利踏出，接下来的进展可就顺利不少。 果真如司玘所说，真到了亲身实践的时候总能有所收获，领悟得也更快，若是真等沈钦想个通透了再来修炼，又不知他还得磋磨到猴年马月去？ ——当第一缕灵气随着意识牵引融入鬼躯时，沈钦不由这般感叹。 再之后他便是连连吸纳，力求短时间收拢更多的灵气，放才能继续下一步，运用那转化法诀，这才能叫它们彻彻底底地化作他自个儿的东西。 此番心绪沉溺，便又不知时间流逝。 天地灵气最是温和包容，虽不曾与鬼气彻底相容，却在吸纳的过程中逐渐与鬼气达到平衡之态，灵气吸纳越多，尚且只有个皮囊的鬼躯也越稳定，他自身的魂魄也就越安稳。 渐渐的，沈钦只觉得周身温暖一片，不知不觉间，体内所容纳的灵气已然到了饱和状态，灵气安抚魂魄只让他觉得舒适异常，可沈钦却不敢有半点放松——此时便到了最关键之处了！！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口诀，心法运转下汲取灵气的速度就又快上两分，而体内的灵气却是回旋不断，转化成一股极为精纯的能量。 这便是独属于沈钦、同他灵魂最为相合的本源之力了。 何为本源之力？对此修真界诸多争论层出不穷，一众修士对此也多有争论，但一点毫无疑问的——各人本源之力全然不同，但都同自身魂魄相合，甚至远超修士本身修炼出的一身真元，只是修士多为其灵根影响，无论怎么修炼能量之中都会带上属性，算不得真正的本源之力。 那位创造聚气功法的前辈却是给出了不同的解释，本源本源，自然来自魂魄，亦是灵魂之力的具化，他将那灵气通过特殊法诀转化彻底融入灵魂，便造就了本源之力。 以本源之力塑造的身体，自然比那鬼气好上千万倍不止。 在沈钦灵识的引导之下，那本源之力在鬼躯中循环流转一遭，就凝聚一处，像是要凝结成什么真实之物来。 此后吸纳的灵气皆是如此转化，鬼躯在能量流转间渐有提升不说，那能量最终凝聚之物，亦是逐渐显露出清晰的形貌来。 ——那是一副盈白骨架，现阶段虽只是个虚影，表面却已隐隐有玉光流转，很是不凡。 这便是那“聚气”功法的第一步了。 塑造这副骨骼的过程沈钦并未投入过多心力，反倒有如天生便知晓该如何行事一般，自然而然便叫那诸多骨头成了型，可沈钦如若有心探查便会发现，如今他这完完全全由能量凝实的骨头，同生前——又应说是前世沈钦的骨骼别无二致。 那也同样是他魂魄最相合的形态。 当然此时沈钦对此是全然不知的，他只知要将能量彻底凝聚出一副坚实的骨架需耗费无数心力才能达成，如今这骨头只有几分样子罢了，更别说内里松散太过，只消几次冲击便容易溃散开去，沈钦有心再多转化些本源之力加固于它，可那到底不比寻常能量，转化下来很是费神，不知不觉他竟开始觉得头昏脑涨、四肢疲软，猛一下便从那玄之又玄的修炼状态下脱离出来，再无力继续下去了。 一时间，竟连魂魄都隐隐约约有些疼痛，却又很快消散开去，仿若只是沈钦疲惫之下的错觉。 ……想来他精神已是到了极限之处了。 沈钦也不气馁，他第一次修炼就有所成效，便叫他非常满足了，修真无岁月，他也不真急于这一时半刻，待状态恢复之后再继续便是了。 这般想着，沈钦睁开了眼睛。 结果他这一睁眼，目光便直直撞入那一双通透澄澈的浅蓝眼眸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十一只老虎 什么叫沉溺而不自知……说的就是沈钦了。 也不知该怪伥鬼本能作祟，又或是司玘长得太犯规，抑或是他自己定力实在不够，当沈钦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盯着对方的眼睛入神好一会儿了。 沈钦：…… 他现在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还来不来得及？ ……想也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沈钦窥见司玘眼中浮现出的点点笑意，愈发觉得面上滚烫，一下子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了。 他怎就……怎就…… 司玘倒是觉得他这幅羞窘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怎么看也不会腻烦一般，沈钦察觉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脸上燥热更甚，终于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司玘一时讶然。 这是……发脾气了么？ 可饶是如此，司玘却没有半点不愉，甚至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愠怒的神色，心下生出点点欢喜来。 他一时没忍住，便又凑近了些。 沈钦刚瞪了人就觉得有些不妥，还没想好如何应对，下一秒便觉得眼前一花，那惹得他尴尬至此的银发妖修却转瞬出现在面前，登时将他吓了一跳。 他此时仍坐在石床上，受惊之下半歪不歪的姿势着实称不上有多端正好看，司玘就站在床边，背着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他便不得不努力仰着脸，方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司玘神情难得有些放软，见他这乖乖仰头的模样竟是眼神柔和一片，冲他伸出手来。他动作似要抚摸他的脸庞，沈钦内心猛地一跳，不知怎的就闭了眼，睫毛微颤，似是忐忑，又似乎有些期待。 哪知司玘只是将手掌在他侧脸稍稍挨了一下便收回了手，沈钦只觉得面上温热一触即离，对方就再没了动作，他不由睁开了眼睛，就见司玘面色恢复如常，仿若刚刚种种只是他的幻觉。 沈钦莫名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又有些怅然若失。 ……真是昏了头了。 他暗自啐了一口，却不曾发觉此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时，他又听沈钦说道：“已过去半个月有余……进展得可算顺利？” 沈钦却是一怔。 半个月……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 修真无岁月，这句话当真可做不得半点假，沈钦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便不知不觉就度过了那么多时日。 沈钦定了定神，将修炼的种种状况都告诉了司玘。 方才司玘突如其来的动作就如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看似转瞬即逝，却又在恍然不觉中激起一道旖旎的涟漪，具体会带来什么影响……或许连当事人都不会知道吧。 可说起修炼的事情，沈钦却转瞬将有些暧昧的心思全都抛在脑后，头一回修炼总叫人多注重两分，如司玘一流也不例外，他眼中闪过些微可惜的神色，快得令人抓不住，面对沈钦又是一副凛然沉冷的模样，似是对他修炼进展上心无比。 刚修炼一时半会儿的，沈钦也没发觉什么问题，司玘一如往日握住他的手腕输入灵力探查，亦只发觉他只是有些疲累，其余状况真真是再好不过，如今沈钦只待将骨骼彻底凝实，他便又能再进一步，再去凝练出心脏等重要的器官来。 现下沈钦几乎没有什么实力增长，也没习那各种仙家手段，可他却能感觉自己身体变得更“完整”，更稳定，也更……安全。 ——总不会因几次外物冲击就有了溃散之相。 而自沈钦大致凝练出骨骼雏形的那一刻起，他便冥冥有所预感，按照这样的状态下去，距那骨骼彻底凝实，只怕也就是个水磨工夫，费不了多长时间罢了。 鬼魂无需进食，沈钦休息了一会儿便觉得状态尽复，就又迫不及待投入下一轮修炼中，而司玘更是早已辟了谷，对口腹之欲向来不那么看重，见他那急迫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便自始至终陪着他一块，在这暗室之内潜修。 就这样，又过去两个月有余。 许是对那力量渴望，沈钦几乎日日修行不怠，每每一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转眼又投入下一轮修炼之中，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他在那本源之力的转化上由生涩逐渐转变为得心应手，也不再如初时那般易于疲乏，转化的速度更是愈发快了。 骨骼也逐渐由般凝实的虚影，彻彻底底转化为伸手可触的实体，然而愈到后期，那能量便愈难再与已然趋近凝实的骨骼相融，即便后来沈钦转化速度日渐增长，到“极近凝实”，也足足又耗费了一个月时间。 想他凝聚这一副骨骼，就花费近四个月的时间了。 如今，便已然到了最后一刻。 沈钦静心凝神，情绪全无波动。 心法运转之下，沈钦从外界吸纳灵气愈多体内灵气流转便愈迅速，而回旋之间，又有不少转化为本源之力依附在骨骼之上，如此持续往复，不曾有片刻停止。 而那一副骨骼更是愈发坚韧，虽然各处质地并不全然一致，表面却玉光莹润，不沾染半分鬼气，看上去很是光洁。 随着那能量融合越多，骨骼也真如玉质一般，愈发温润可人，也愈发的……到了临界之处。 沈钦已然能够感觉到再度凝实的艰难了。 就如同临近饱和一般，本出自同源的骨骼开始推拒本源之力的贴附，融合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可他吸纳灵气的速度却一点不慢，一时间沈钦只觉得身体鼓胀，仿佛要被过多的灵气撑裂开来。 沈钦却不慌不忙，只将融合困难的本源之力极力压缩，而后虚虚悬浮于骨骼最薄弱一处，意识催动向内猛地一压——！！ 他恍然听见耳边“啪”的一声炸响，那点能量被强硬塞入骨头之中，瞬间上下贯通将最后一点空缺补充完满，原本各处还略有不均的骨骼此时上下浑然一体，再找不出半点错漏来。 而最终剩下的一点残余的本源之力，却是在胸腔内肋骨一下的地方，缓缓凝聚出一个跳跃鼓动的雏形，正是一颗——心脏！！ 成了。 紧绷的心弦终于松落，沈钦长出一口气，吸纳灵气的速度也缓了下来，直至停止。 他睁开眼，心念一动，下意识便往司玘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司玘也正看着他。 “可是成功了？”沈钦气息变化得太过明显，司玘虽然心中早有了判断，可见沈钦眼神微亮，不自觉露出如祈求夸奖的小动物般的神态，他便不由心头发软，这般问道。 然而沈钦却——全无回应。 ……不对！！ 方才旖旎只是一瞬，一股极不妙的感觉自心头升起，司玘见沈钦忽然睁大了双眼，灰蒙无光的眼珠分明还注视着他的方向，目光却涣散得不知落在何处，他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沈钦却有如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神志，又如同一只断了线的木偶，直愣愣地向后倒去。 一直以来安稳非常，甚至是沈钦现阶段凝练身体时不可或缺的鬼气，却一瞬间躁动起来。 “……沈钦！！” 在凡人眼中鬼气无形无色不可捉摸，于修士而言却是丝丝缕缕极好分辨的青黑色雾气，司玘见那厚重粘稠的黑雾在他倒下的一瞬间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逸散开来，头一回的，漫天恐惧有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司玘心脏一阵紧缩，整个心神都被恐慌虏获。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两座石床间的距离，沈钦无声无息地仰倒在石床上，面上似乎还残留这方才雀跃的神情，眼中却是一片令人心慌的荒芜空洞，他整个人就如同汽化一般不断有鬼气自他苍白的皮肤中逸散而出，仅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整个身体都虚淡了两分。 ——那一身鬼气皮囊眼看着就要溃散了！！ 与此同时，原本已然停止的心法却陡然运转起来。 这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钦这副模样看上去有种异样的恐怖，却又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彻底消散，司玘从未见识过如此状况，却不难从契约处感知到他的状态究竟有多糟糕。 如此情状……又怎能说不糟糕？ 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司玘眉头微皱，当即打出一道灵光将沈钦罩住，以防鬼气进一步逸散，另一手护住他的心口，缓缓向内输入一道灵气。 粗略一探，司玘便凝色更重。 沈钦体表鬼气逸散，内里鬼气却如沸水翻滚，完全失了章法，而那一具刚刚凝实好的骨骼却发出蒙蒙光亮，看那架势，似乎是在……排斥？ 是了，排斥。 那鬼气虽狂暴，却不曾沾染骨骼半分，甚至那光亮强盛一分，鬼气便如被驱逐般退却一分，仿佛是遇见什么极可怕的物事，饶是沈钦体表有灵光护着，鬼气却仍抑制不住地逸散开去。 可那鬼气多依托他自身死亡而生，甚至可以说同出本源，又怎会被排斥至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十二只老虎 一切都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饶是有司玘出手压制，鬼气被骨骼——又或者说是本源之力排斥却不是一时能解决的，司玘望着他空蒙蒙的眼睛，一瞬间甚至难以形容突如其来的情绪，只下意识地出了手，再度往他身体内输送一道灵力，以图让能量重归平稳。 可那股灵力却有如一根引线，彻底打破了本源之力和鬼气之间勉励维持的平衡。 司玘只觉得在灵力输入的瞬间便有一股蛮横的力量包裹上来，拉扯灵力似要争夺他对其的掌控能力，原本被灵光包裹勉强拢住的鬼气皮囊却瞬间溃散，化作滚滚黑气四散开来，显露出内里包裹着的半透明魂魄。 而被皮囊禁锢的游离鬼气也再难拘束，逸散于空气之中，可又有部分鬼气如扎根于魂魄一般盘桓不散，使那莹白魂体蒙上了一层晦暗。 沈钦却有如被一下砸醒了神，猝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惨叫。 好疼……好疼！ 他胡乱挣扎着，也不知在反抗什么，胸腔中那还只有些微雏形的心脏却不复起初微弱的鼓动，有力地跳跃起来。 那灵力在同司玘拉扯时已有半数化作本源之力，而源源不断被吸纳而来的灵气亦是如此，那股精纯的力量在魂魄内回旋游走，试图驱逐仍顽固盘踞于魂魄上的鬼气。 可那紧贴着灵魂，自身体死亡瞬间便自然产生的青黑色气体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清走的？本源之力固然强势，那鬼气亦紧紧胶着，每每能量冲刷也不过能剥离出微末的一点，整个过程就有如抽筋剔骨般硬生生将什么拽走，自灵魂席卷而来的疼痛掳获了整个神志，沈钦一时间挣扎抽搐得连司玘都制不住他，莹白的魂体更是一时坚稳如实体，一时又虚淡得仿佛一吹就散，显露出内里一副玉白骨骼和半凝实的心脏。 这等诡异景象，近乎叫人看上一眼就要心惊胆颤起来。 但随那本源之力一步步占据上风，鬼气一点点被剥离出去，司玘却又能察觉沈钦魂魄凝实的时间要增长一分，剩余的本源之力逐渐在体表聚集依附，似要给他凝出一副新的身体来。 如此情状，竟是……对沈钦有利？ 司玘只知道于鬼修而言，鬼气既是保护，又是负累，鬼气在最初使魂魄免于消散，而随实力渐增，鬼气的保护之效已如鸡肋，反而容易引起心障，鬼修便会一步步将鬼气剥离开去，直至渡丹劫而拔除所有，再由本源之力凝聚一副完整的身躯，可沈钦这才到哪儿，那本源之力怎会自行将鬼气排斥出去？ 更何况……雷劫至阳，甚能消磨鬼气，痛苦也更小，如此生拔酷刑，如何能让沈钦承受得住？！ 而最令司玘感到焦灼的是，他竟无法为沈钦做什么。 他无从缓解他的疼痛，甚至于，他只会让沈钦更痛——沈钦正缺灵气转化，若有司玘源源不断输送灵力自会事半功倍，使那鬼气剥离更快，也使得……使沈钦承受之苦成倍增长。 长痛不如短痛？这话说得倒是轻松，可当事情落到自己，又或是极亲近的人身上，又有谁能当机立断做出最适合的决定？！ 掌下魂魄躁动不已，司玘牙关紧咬，口腔内隐隐泛出一丝腥甜，却叫他理智尽数回笼，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那个冷静又冷漠的妖修，他终是将一身灵力送了出去，心却缓缓沉到了谷底。 魂魄无意识运转着心法，甚是贪婪地将输送而来的灵力尽数化为己有，原本那鬼气被剥离的速度已趋至平缓，那一瞬间却又骤然转急，直将剩余鬼气尽数逼至魂体的最外层！！ “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钦本已渐弱的惨叫蓦地拔高，惨烈之至几乎令人不忍耳闻。 痛！极痛！！ 沈钦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一刻分明还好好的，后一秒却只觉得自己要被生生拆解一般，他听见耳边回荡着嘶哑变调的惨叫，凄惨而又熟悉至极的，仿若是他自己的声音。 司玘却有如一瞬间抽空了所有感情，他眼神晦暗，只稳稳压制住他不自觉的挣扎，手上输送灵力的动作亦不曾有片刻停滞。 他只能这般、这般的—— 这场酷刑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最终那莹光一振，那最后一点顽固不散的鬼气也被强硬拔除，沈钦猛地一颤，惨叫声戛然而止，痉挛不已的身子骤然一软，再抽不出半点力气。 他却仍沉浸于痛苦中久久不能回神，只失神地喘息着，司玘俯身看他狼狈不已的模样，酸涩的情绪却从心底滋生，肆无忌惮地顺着血液蔓延全身。 ——你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他看那鬼气尽散，被虚妄幻象勉力遮掩的魂魄也终于显露出原本破败的面貌。 司玘虚抚上沈钦裸露在外的脖颈。 那处齿孔贯穿皮肉外绽，边缘又似招致撕扯般绵延出一道血肉缺失的豁口，横跨了整个左肩，隐约显露出内里白生生的骨头。 他便是死在这一道伤下，一击毙命，全无回转的可能。 “我……”沈钦涣散的目光终于回拢，他亦发觉肩颈处的残缺，张了张口，却嘶哑得发不出更多声音。 他究竟是怎么了？ 可司玘却只是缓缓俯身，将还惶惑不已的魂魄拢进怀里，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沈钦怔住了。 他感觉到司玘将嘴唇贴上了他皮开肉绽的肩胛，似是亲吻，又只似单纯地贴着，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伤口，不疼，却莫名叫人心底掀起铺天盖地的酸涩。 “疼吗？”他听见司玘问道。 沈钦喘息一滞。 分明只是句没头没尾的话，沈钦却听懂了。 他沉默半晌，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笑:“疼啊……” 怎么会不疼呢？野兽的獠牙贯穿喉管，撕开皮肉，鲜血奔涌而出的瞬间他的时间就已经停滞了，纵使他再恐惧再不甘也无法改变什么，只余看似安好的魂魄截留人世，隐痛犹在，却在虚妄的遮掩下有如幻梦。 而现在，那最后一丝遮掩也都消失殆尽了。 “为什么？”司玘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沈钦却只是摇头，单手抚上脖颈的伤口，眼神说不出的迷茫。 如果不是今天，他根本不知道原来自己的魂魄，一直都是这般的—— 维持着死亡瞬间的形貌。 司玘将他照顾得太好，好到以至于他自己都将那点微末的疼痛当做幻觉。 或许成为伥鬼也是有些好处的，只要司玘不避讳于他，沈钦都能隐约察觉司玘的情绪，此刻他似能感受对方纷乱的心绪，扰得他自己都要乱了起来，他苦笑着，不由出言安慰:“你别自责，是我自己疏忽了，如果我当初多注意些——” “……恨我吗？” 剩下的话尽数梗在了喉咙之中。 司玘掰开他仍覆在颈侧的手，同他十指相扣，那沈钦记忆中温热的掌心此刻却寒凉一片，妖修探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两人吐息交缠，分明维持着如恋人般亲昵的姿势，却生生从心底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 “我从未后悔杀你。” 即使心生愧疚，他却更感谢死亡带来了他，又害怕死亡会彻底带走他。 “是我害你生机尽断，害你不复自由，害你百般受限又痛苦至此……” “沈钦，你恨我吗？” 沈钦蓦地颤抖起来。 ……恨吗？ 回转不已本源之力终于构建出全新的皮囊，他肩颈伤痕转眼被尽数遮掩，曾经的支离破碎鲜血淋漓都仿若只是一场恐怖的幻觉，深植灵魂的疼痛却伴着恨意喷涌而出，充斥了他的整个世界。 恨啊，他当然恨，恨原主家族防卫松散护不住家族子弟，恨原主直接殒命一了百了徒留他承受无端折磨，恨那散修手段歹毒全无仙家气度，最终推他入兽穴害他性命……他怎能不恨？！ 最恨的，是一夜之间身处异地，却全无力量只能任人宰割的自己。 可，他恨司玘吗？ 沈钦闭上眼，眼眶酸涩难当，却流不出一丝眼泪。 “我……”他挣开司玘的手 又缓缓攀上他坚实的脊背，尖锐的指甲隔着衣料深深扣下，仿佛就要这么直接刺入血肉一般，可整个过程司玘都一言不发，沉默地仿佛等待宣判的囚徒，“司玘，我想回家。” 曾经熟悉的，厌倦的，习以为常乃至漠不关心的，此时此刻都化作虚无的幻梦，鲜明无比又遥不可及。 他回不去了。 妖修无声地将他抱得更紧。 沈钦却浑然不觉，他倚靠着妖修的肩膀，只喃喃着同近乎气音的声线说道: “我真的……好想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十三只老虎 那一日心绪失控过后，司玘和沈钦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他们仿若一夕之间回到了告白前的相处状态，司玘冷漠却温柔，沈钦沉默而懦弱，仿佛那时的暧昧和旖思都在那一句短短的疑问中荡然无存。 只是独处的时候，司玘会抱着他，亲昵地亲吻他的额头。 “我不会放手。”妖修这样说着，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狠戾。 还真是……相当的执着呢。 沈钦心下苦笑，单手抚上心口，掌下胸膛虽然淡薄，却已有了切实的触感，胸腔之下心脏跃动鲜活，他却生不出半点欢喜。 那日司玘骤然发出的疑问像一把利刃，直直戳中了他一直以来都忽视的、又或是下意识不愿面对的情绪。 他知道他得静心凝气，因为鬼躯不稳，他就愈发不能被情绪左右，可那恨意并不是能轻易就化解的，他恨那散修，恨到极致甚至牵原主和原主的家族，即使那散修早已死得不能再死，那份仇恨也不能削减半分。 仇人已然不在，他满腔恨意无从宣泄，最终化作对力量的渴望。 可千恨万恨，不及对家乡思念半分。 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终究不属于他，悬殊的差异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沈钦他究竟失去了怎样平淡又安宁顺遂的人生，他在这个世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却再也回不去了。 可他恨司玘吗？ 他不知道。 或许他该恨的，无论如何是司玘断绝了他所有生机，他魂魄所有的苦痛都来自于死亡，可他或许又不该恨的，因为追根究底，那场杀戮必然会发生，散修再容不了“沈家少爷”存留于世，即使没有司玘，也还会有别的野兽。 他的命运在散修动了杀心的那一刻便已是注定了的。 而司玘待他极好，他温养他的灵魂，从不藏私引他入仙途，也从未隐瞒他任何，司玘给了他一个在这陌生世界安身立命的可能，甚至于给了他一个可以想见的未来。 司玘那么认真地照顾他，那么认真地想要弥补他，那么认真地……喜欢他。 那沈钦自己呢？ 心底渐生的情愫已然无从辩驳，可杀戮和死亡却化作他们两人之间一道难以跨越的坎，一人心生愧疚而患得患失，一人心绪复杂而难以辨明，纷乱的情感似是一根落在心尖的刺，不动则已，一动则刺痛难当。 是以，无法回应。 他只能沉默着，看那双清澈湛蓝的双眸逐渐蒙上阴霾，纯白的眼睫颤抖如破碎的蝶翼，脆弱得不似来自于这个仿佛永远高立于云端的男人。 ——你看，你总是这般，轻易就将高贵的神明扯落云端。 兴许是沈钦那句“回家”戳中了司玘最恐惧的那点，沈钦发觉司玘这几日看得他有些紧，除了不得不处理某些事情而暂时离开，两人独处之时沈钦都能发觉他盯着自己的频率直线上升，要不是司玘还残留了一些理智不愿逼迫沈钦，他估计能把沈钦团吧团吧直接揣怀里随身带着，沈钦纠结之余，竟又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从神情上窥探不出半分，却莫名令这看似冷淡的妖修显出几分异样的可爱来。 在这种紧迫盯人的情况下，沈钦再想继续修炼显然是不可能了，恰好他自己也静不下心，便直接给自己放了个假，借此机会好好调整一番。 ……虽然不搭可能有效果就是了。 当然，调整心态只是其一，在修炼之前，还有一些事情是沈钦必须弄明白的。 按照举起功法描述，起初以本源之力凝骨是为稳定根基，鬼气仍做皮囊之效，断不会就此被排斥出去——事实上按理来说如果鬼修不刻意驱逐，这些鬼气是会长此以往地依附下去的，也正是因为鬼气扎根愈深，若想彻底拔除势必痛苦难当，这才有前期自身运功将剥离大半，后期利用雷劫彻底湮灭剩余鬼气一法。 这回沈钦虽是莫名其妙因祸得福，如今状况大好，亦省了日后数倍之功，可那生生从魂魄中将鬼气剥离出来的痛苦仍是叫他心有余悸，断不会想再尝试第二回了。 正是因为对此一无所知，再加上沈钦来历特殊，他和司玘都不能保证日后修炼会不会再生出什么其他变化来。 可他们对此，却又是全无参考的…… 这日，沈钦坐于房内，又是一阵百思不得其解。 司玘坐在他身侧，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仍在意着他那句“回家”。 沈钦本不是此方世界之人，或许……？ 他似是想起什么，落在沈钦身上的目光一时便有些惊疑和复杂，手也不自觉伸出，要去握沈钦垂落在身侧的手腕。 可他温热的指尖刚触及冰凉的皮肤，沈钦就如同受到惊吓一般，下意识便收回了手。 司玘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糟糕！ 对上司玘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眸，沈钦心底暗叫不好——他全没有厌恶他的意思的！！ 可如今正是两个人情绪都掰扯不清的时候，沈钦一时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急的要去拉他的袖子，却没想到伸至半空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 司玘神情不变，只是将手指同他密密实实地挨着，却莫名叫沈钦安稳了些，他张了张口再想解释，司玘手上却微微施了力道，待他顺着那股力气起身之时，司玘便一把捞住他的腿弯，将他一个打横抱了起来。 “唔？”沈钦一惊，突如其来的腾空感令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挣扎起来。 “别动。”司玘将他抱得更紧，低声道，“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去看东西？ 沈钦挣扎渐弱，知道司玘这般带他是因为他脚程慢，自己走又要耗费好些功夫，可心里却仍是有些不自在。 司玘以前这样亲密的举动不是没做过，可他自己倒是一朝回到解放前……这会儿又自己纠结起来了。 他一时有些走神，便没看见一路上侍女仆从们惊诧的目光，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司玘已然抱着他出了宫殿侧门，沿着一条小径向后山走去。 这里是……？ 沈钦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这里对他而言已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了，司玘步子看似寻常，不知为何却能几步迈出老远，沈钦看那覆着霜白的宏伟建筑在身后渐远，直至被林木遮掩，再看不真切，而周遭树木却渐渐茂盛，树冠密密如棚盖，遮天蔽日茂盛非常，却又有日光自树叶的缝隙间洒下，在地上映出一块又一块光斑。 沈钦睁大了双眸，怔怔地收不回视线。 这里的所有林木，竟都是清一色的雪白，如冰雪筑就，又似白玉雕琢，聚于一处便化作有如不染尘埃的纯白仙境。 美则美矣，却又含了几分寒凉。 司玘走得极快，一处景色也只在眼中停留短短的一瞬，司玘见他一副要看花眼了的模样，似乎连心情也好了些许，不由放软了神色道：“你喜欢的话，下次再带你来慢慢看。” 沈钦点了点头，眼睛却仍黏在那一片雪白之中，舍不得收回。 司玘见他明显心不在焉的神态，眼中也不由带上了几分无奈。 ……还是个小孩子啊。 相比于司玘，沈钦那点年纪可还抵不上人家一个零头，司玘如此感叹……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深处于这样一片纯白的树林，呼吸间肺腑中充斥着一股清冷的气息，就仿佛要将所有烦恼都洗涤干净一般，司玘一时间心情有些放缓，却在转过小径望见道路尽头那一方石壁的瞬间，心脏又紧紧揪了起来。 沈钦没有出声。 那一片光秃秃的石壁在这森林之中实在是扎眼极了，他不知司玘待他来看什么，可却能隐约察觉对方瞬间复杂起来的情绪。 这里是藏有什么秘密么？ 司玘却是微微俯身将沈钦放下，待他站稳，才又牵住他的手，向那石壁走去。 随着他们的靠近，沈钦明显感觉有看不见的能量自司玘身上震荡而出，如波纹般扩散开来，那石壁接触到能量的瞬间就如水波荡漾，最终显露出一方可容纳两人并行的洞口。 有寒气自洞口溢出，沈钦发觉司玘手上力道瞬间一紧，将他攥得生疼，可待他转头看去之时，却只看见妖修小半张如冰雪封冻的冷峻侧脸。 “走吧。”司玘只这么说道。 沈钦只能抬步跟随，石洞之中黯淡无光，前行不足十米，只容两人并行的通道便已伸手不见五指，司玘自指尖窜起一簇火苗，顷刻在掌心化作一捧暖红的火焰，跳动摇曳间照亮了周遭一片。 沈钦跟着司玘前行，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绪不宁。 他知道司玘不会害他，独自带他来这诡异的地方也没勾起他恐惧的情绪，可随着深入甬道，他却陡然升出一丝古怪的感觉，并愈演愈烈。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引他一般。 沈钦的目光就不由落在那湮没于黑暗的深处。 司玘不是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却只是薄唇微抿，并未出声。 甬道越往深处，便越寒冷。 两人七拐八弯不知绕了几回，沈钦渐渐发觉似有微弱气流携卷着寒气扑面而来，两侧石壁表面逐渐凝了一层冰，在暖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片薄薄的水光。 ……到了。 两人眼前骤然出现两条岔路，左边有白气氤氲，正是那寒气来源，沈钦目光却不曾有半分停驻，他像是突然失了魂，只直愣愣地望着右边那更为狭窄的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十四只老虎 窄道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石室。 不同于一路走来的通道，那石室内竟非全然黑暗，突如其来的光线令沈钦有一瞬间的失明感，他眯着眼睛缓解不适，却在视线尽复的瞬间睁大了双眼。 石室内虽无白雾飘荡，却同样极冷，四面墙角凝着一簇簇冰花，更衬得此处精致寒凉，石室正中矗立一块巨大的冰石，高耸直至室顶，占据了这里大半空间，室顶有萤石悬垂，幽冷的光线将此处映照得明亮如白昼，更显那冰石晶莹通透，也更显……诡异。 那冰石本应是全然透明的一块，表面覆有一层水雾，朦胧间却仍能窥见内里封存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 沈钦不自觉向前走去，司玘却在门口停步，只用说不清的复杂神色望着他的背影。 他当然知道那里边是什么。 沈钦却是心脏狂跳，他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却又不敢肯定，不由就有些踌躇，可犹豫半晌过后，他仍是抬手，将那层水雾抹去。 入手湿润冰凉，寒意似要钻进他的手掌，一路蔓延至心底。 冰面下透出的，是一张伤痕斑驳，却同沈钦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沈钦’的尸体。 “那日……我便将它带回，一直安放在此处。”司玘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本打算待你稳定之后再带你来处理此事，却没成想……正好借此解惑。” 沈钦一时有些无言。 他手掌仍贴在冰上，光滑的冰面隐隐映出他的面容，同内里尸体重合在一起。 冰里冰外，分明是一般无二的形貌，却有着紧密相连又截然不同的命运。 仿佛感应到什么，在沈钦手指触上冰面的瞬间，就有青黑色气体自冰石中透出，有如被沈钦吸引而来，又像一双鬼魅大手将他密密实实地包裹进去，沈钦置身于浓雾之中，只觉得视线受阻，一时间连面前的冰石都看不真切。 那鬼气仿佛有着自己意识般在他身上游走，寻找机会钻入他的身体之中，却被本源之力化作的皮囊尽数阻挡，只得不甘不愿地在他身侧翻滚盘旋，沈钦伸手掬起一捧鬼气，浓稠的黑雾在他掌心翻腾出各种形状，最终却又如流水一般，从他指缝倾泻而下。 终究再影响不到他。 沈钦轻轻舒了口气。 他转过身，透过那重重黑雾，第一次如此平静地望着司玘俊美冰冷的面容。 司玘亦在看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空旷得仿若荒野，可到了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只化作一声轻叹。 “那鬼气，同你无关。” 他声音低凉，却又悠远得仿若来自天际。 沈钦忽地笑了。 “是，同我无关。”他低声应道，周身鬼气有如被激怒般暴涨起来，瞬间张牙舞爪得仿佛要将他彻底吞没。 沈钦恍若未觉，抬脚向司玘走去，那鬼气在他周身翻滚着，纠缠着，却不能阻拦他半分。 “司玘，将他葬了吧。”那鬼气猛地一滞，沈钦却只是笑，“他不是我。” 他不是沈家的小少爷，他只是一抹来自异界的幽魂，即使有着同样的名字和面容，他们终究是两个人。 原主轮回，他化伥鬼，占据身躯之恩沈钦用一月皮肉苦痛和葬身虎口来还，自此因果俱复，两不相欠。 他们短暂重合的人生亦早已化作飞灰。 鬼气自原主身体死亡而诞生，他代原主承受身死的命运，那鬼气，却同他再没什么关系了。 鬼气忽然退却了。 沈钦走至司玘身前，银发妖修轻轻环住他，在他发顶落下轻吻。 “好。”他这样答道。 沈钦身后，那鬼气一瞬间尽数收拢，再找不见半分踪迹。 …… ……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见原主尸体的缘故，回去的一路上，沈钦都是异样的沉默，连周遭景色都不能再勾起他半分兴致。 而司玘也不知是什么心思，两人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气氛倒不似初时僵硬。 沈钦想了很多。 虽说提出将原主安葬，沈钦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可毫无疑问的，原主同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联系，此后也要彻底消失了。 原主只是一届凡人，同族的天才却不少，他自小生活在他人光芒下，心中会有什么想法沈钦不得而知，可后来他被散修掳去，自此活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折磨之中，或许轮回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可沈钦仍觉得，自己要比原主幸运太多。 至少他还以一介鬼魂之姿存留于世，即使限制颇多，可他还有“未来”可以挥霍，这便是再好不过了。 洗去全部记忆，轮回之后的他还是他么？ 这谁都无法解答。 此后几日，沈钦都一心扑在原主的身后事上。 没有奠仪，亦没有大肆宣张，时隔半年之久，原主生活过的最后的证明也不过一方小小石碑，以及一点供奉罢了。 以这个世界的习俗安葬尸身，这是沈钦最后能为他做的。 此后了却一桩心事，沈钦的状态明显轻松不少，同司玘相处时也自如了一些。 司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沈钦在努力自我调整，便也不出手干预，他这段日子也并未闲着，而是难得抽出空来，暗中将整个宫殿上下都整顿了一番。 由于沈钦在此世界全无根基，如今又实力低微，只是个不得不依附司玘生存的伥鬼，自是入不得某些人的眼，他若是个普通鬼仆还罢了，偏偏司玘处处将他放在心上，毫不掩饰对他的看重，便又使他遭人嫉恨起来。 有人自觉不比沈钦差上半分，司玘身份地位又着实惹人垂涎，便有鬼祟小人暗中出手，使这偌大一个宫殿流言渐起，怎么难听怎么来，那些人本以为能对沈钦试上一试，却没成想是司玘直接动手，解决了几个带头生事的，又剁了某些人不安分的爪子，这位才使风波未起便迅速平息下来。 沈钦对此却一无所觉。 这段日子他总算在司玘的敦促下发展出了些别的爱好，不再整日整日要往修炼的暗室钻，休息之余也会找些书籍来消磨时光。 虽说呆在暗室的时间少了，可他心境渐佳，修炼的进度竟一点不慢。 这日天光正好，两人惯住的院落之中摆了一座石榻，正于一株雪白巨木之下，沈钦半倚在石榻上，正端着一本地理志读得入神。 司玘不在，沈钦身边只有一绿衣侍女奉茶，正是那日马车上前来汇报的侍女。 沈钦原不习惯有人侍奉身侧，可司玘坚持得有人好生盯着他，沈钦拗不过，这才勉强应承下来。 该女名唤靥若，生得眉目姣好，眼中似含愁绪，端是一副弱柳佛风的模样，但身份却并非普通侍女，实为司玘座下一大妖将，实力极为强悍。 她平日亦负责一些琐事，但身份之高，侍奉沈钦的事情本用不着她亲自来办，只是她心中对沈钦好奇，便主动接了这份差事。 此时她正悄然观察沈钦的一举一动，少年身上已不见初时青白若死的模样，更无一丝一毫鬼气，他一身华服换作白裘，领子上滚了一圈柔软的白色毛皮，绒绒地贴着下巴，更衬得他眉目如画，如今置身这片霜白的院落之中，恍若仙灵一般。 除却面色苍白了些，实力也弱了些，当真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了。 靥若心中点头，想到司玘之前一番作为，眼中就不由含了几分讥诮，却并不是对着沈钦。 司玘实力不弱，自然有人攀附，这人多了，自然什么货色都有，某些人野心不小，脑子却不大灵光，一双眼睛只盯着宫主地位和一身俊美皮囊，司马昭之心可谓路人皆知，这小伥鬼是弱，可她们真以为在宫主眼皮子底下弄些鬼祟手段，还能彻底瞒天过海全身而退不成？ 怕不是忘了宫主手段有多狠戾，手上又究竟沾了多少血？ 一群蠢货！ 靥若对沈钦观感不坏，或者说主上的事情还容不着她来置喙，司玘在意的，她这做下属的自然就高看几分，这回宫主出手惩治蠢货，靥若自是乐得看戏的。 诸多念头在脑海回转，突然院外有嘈杂之声传来，似是有人突破侍卫阻拦，正往这边逐渐靠近，连沉浸书本的沈钦都被吸引了几分注意，不由抬起头来。 竟然有人敢闯司玘的住处…… 怎么回事？ “全都滚开，你们还敢拦我不成？”那人声音高昂，却仍能听出是少年声线，修士听力俱是不弱，待听清来人是谁，靥若面色就是一变，当即捏了一道法诀向司玘传讯。 谁把那祖宗招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十五只老虎 所以说……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沈钦盯着眼前同司玘有着三分相似的脸，一时间有些愣神。 对方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连个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掀翻了一众侍卫闯了进来，沈钦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觉得眼前一花，下巴被一双手用力扣住了。 “我倒是要看看，能将我那叔父迷得神魂颠倒的鬼魂究竟生了个什么样的好相貌？” 来人音色清亮，语气中不无玩世不恭的跋扈感，却也令人生不出什么恶感，仿佛这声音的主人合该这么骄傲一般，沈钦察觉那手上微微施了力道，却也不恼，只随他意思抬头，眼中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别的不说，神魂颠倒？司玘？ 沈钦：噗。 对方口称叔父，沈钦见他面容同司玘相似倒也不怎么意外，只是……只是眼前人竟是生得一张乖巧得过分的少年样貌，一双棕眸明亮清澈，看着便像是那夫子座前最听话的学生，可他又偏生做出一副仿佛随时要惹是生非的纨绔模样，那反差，简直…… 沈钦：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 结果那少年根本不知道是来干嘛的，来的时候声势浩大，抬起沈钦下巴后就全无动作了，沈钦也不开口，任凭他看，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玩起了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沈钦自己其实挺淡定，毕竟眼前少年举动虽有些古怪，他却根本感受不到什么恶意，反正让人看看也不会掉块肉，说不定对方看累了自己就走了呢——一旁的靥若却是急得直冒汗，头一回埋怨起自家主上回来的怎么这么慢—— 夭寿了那小祖宗要真闹起来她拦不住啊！！那么嫩生生一小鬼魂看着就单薄，万一不小心给弄坏了她可怎么办？？！ 若是真出了事儿，小祖宗会不会受罚她不知道，但主上绝对会第一个扒了她的皮！！ 靥若柳眉倒竖，眼色简直飞上了天，只盼着沈钦千万别惹那少年发怒，什么娇羞柔弱什么杨柳风姿全没有了，只可惜沈钦仍同少年淡然对视，根本没空往她的方向多看上一眼。 唔，眼睛好酸…… 少年不说话，他也就没开口的欲.望，事实上他面上虽然冷静，其实思绪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他看那少年神态，原以为还得再僵持一会儿，却没想到对方突然收了周身气势，甚是无语地放了手。 “你这人好生无趣，我来找你麻烦，你倒是半点反应没有，”说着，他又去戳沈钦的面颊，“长得还不错，可就这么个面包子的性格，还能把我叔父迷得五迷三道的？果然传言不能尽信。” 来找我麻烦？沈钦心里头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暗想你这除了第一句，进院之后都一言不发跟个哑巴似的，哪像是来找人麻烦的？ 那少年还在戳他脸，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好玩的物事，端是乐此不疲，沈钦没好气地拂开他的手，嘴里却鬼使神差冒出了一句：“神魂颠倒五迷三道……你确定你说的是司玘？” 哪知这话像是戳中了对方什么点，沈钦就见少年眼睛一亮，脸上扬起一抹笑来，“你也那么觉得？我就说那些下人唬我，叔父平日冷得像块冰似的，稍稍靠近点就能冻死个人，怎么可能跟流言说得那般离奇？” 说着说着，他眼神又古怪起来，说道：“你胆子倒不小，竟敢直唤叔父名讳……这朔雪宫上下几百号人，你还真是头一份。” 果然和他叔父关系匪浅不成？ 可沈钦显然没抓住他话里的重点，只重复道：“朔雪宫？” 那少年登时无语：“喂喂，你不会连这是哪儿都不知道吧？” 沈钦却是满不在乎地点头——他刚被司玘带回来那段日子，先是被怨气磋磨，之后又忙着凝练骨骼，连出这院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哪有什么闲工夫探查这是什么地方？再说他也没其他什么认识的人，之前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久而久之他便也忘了要问这里到底是哪儿。 知道不知道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么？很显然——不会。 可那少年却简直要对他的淡定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想他们朔雪宫好歹也是北域第一势力，在整个仙妖魔道诸多仙门势力里也得叫人高看上几分，朔雪宫里大大小小妖精修士都以此为荣，哪成想这一新来的鬼魂居然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这性格可真是…… 可真是太合他胃口了！ 少年当即拖了把石凳凑到沈钦面前，扬声笑道：“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挺喜欢你的，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他说一出是一出的，沈钦连嘈都懒得吐了，心说这人刚来的时候不就打着找他麻烦的旗号么，怎的就变成交朋友了？再说他俩话没说两句，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这交得是哪门子朋友？ 可对上少年那清澈明亮饱含真诚的眸子，沈钦又莫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少年见状更是得寸进尺，直同沈钦热情攀谈起来。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神转折？前一刻靥若还焦心得很，后一刻她看着两人相谈甚欢（沈钦：并没有！）的模样眼睛都要直了，但见他们之间真没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她高悬的心总算也能放了下来。 只要没闹出什么事端，她那一身皮可就保住了。 不过……这小祖宗到底为什么来的？还偏偏挑得今日宫主一时赶不回来的时候…… 想到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靥若眼眸一时暗沉下去。 主上之前的动作还没给他们些个教训？看来某些人是该好好敲打一番了。 且不论靥若是个什么想法，这头两个刚认识的少年正聊得火热（沈钦：……），司玘那边的气氛，却并不怎么美好。 今日是朔雪宫八位妖将例行汇报的日子。 朔雪宫偌大一个势力，若想运行下去，必然少不了人力财力的支持，司玘平日醉心修炼，便将朔雪宫上下各个事项交予靥若，势力所涉生意则分作数份分别交由另外七个下属管理，平日出了什么事情都由他们自己定夺，只每逢半年同司玘汇报一次，并将重要之事交由司玘决断，而司玘那八个下属亦是清楚司玘的冷淡性子，每每汇报都极近精简，从不多浪费半句口舌。 除了……今日。 靥若不在，今日汇报本应更加短暂才是，可白发妖修高坐于王座之上，目光落在那仍口若悬河，丝毫没有停止意向的赭衣男子身上，神色淡淡，周身气息却愈发冰冷。 王座下方，其余妖将皆落于那赭衣男子身后一步，并列站作一排，他们此时都惊异于同僚行径异常，心下猜测之时却忽觉主上不愉，不由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连那么点微末之事都得拿出来喋喋不休地说上个三四五来，这厮怕不是疯了不成？ 那赭衣男子自然不是没发觉身后同僚讶然的目光，也不是不知道主上看他的眼神愈发冰冷，可思及晨时胞妹万般祈求的话语和哭得梨花带雨的娇俏面庞，终于还是将心一横，硬着头皮继续讲了下去。 主上带回一只鬼仆、又对其百般照管的消息在这朔雪宫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本来这事儿根本轮不上他们这些下属来管，奈何男子有一颇不省心的胞妹，平日对那司玘的事情最是上心，被下人几句吹捧便是信心膨胀，成日以朔雪宫未来的女主人自居，乍一听闻这种事情又哪里坐得住？可以往司玘常与那鬼仆同进同出令她找不见下手的机会，正巧这回兄长例行汇报，她便动了心思，央他将司玘稍稍拖上一拖。 男子与她一母同胞，又怎么不知自家妹子到底是个什么底细？说得好听是天真烂漫不通世事，说得难听点就是娇蛮任性脑子愚笨，成日被人当枪使也不自知，一张脸虽然还说得过去，可这朔雪宫里头谁还没有张漂亮的面皮？她唯一拿得出手的还只是有个身为司玘心腹的哥哥，可要想配得上那如谪仙般的主上，显然还是不够的。 君不见她找尽了机会在主上面前晃荡，主上又何曾多看上她一眼？更何况主上的心意，又岂是她一厢情愿就能改变的？ 只可惜这道理赭衣男子懂，他小妹却不懂，只抱着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兄长的地位飞扬跋扈，直叫男子操碎了心，男子遭对她不看好却又说她不得，若她做得不那么过分，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后再去补偿苦主。 今日他本不想蹚这趟浑水的，奈何自小娇养到达的妹妹那般祈求，他心一软便咬牙应承下来，他觉得依那蠢丫头一根筋的脑子顶了天也就是找上门叫嚣一番，又听说靥若那柳树精特意接了侍奉那位的活计，有她在，总不会出什么太大的事才对。 大不了他事后再向主上领罚便是！！ 男子下了决心要好好敲醒妹妹，此时却仍心下侥幸，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渐渐止了话头，擦了把冷汗退回队列之中，对上同僚探寻的目光，也只能暗自苦笑不提。 这种事可真不是人干的，下回无论小妹再怎么哭求，他可都万万不能答应了。 他斗胆向上瞄了一眼，见司玘似乎没什么计较的意思，不由微放下心来。 “散了吧。”自赭衣男子之后再无事上报，司玘神色微松，只挥手让他们退下。 随他语落，大殿结界瞬间消失无踪，一束光线却在这时自殿外疾射而入，直钻入司玘掌心。 这时候传讯…… 那赭衣男子瞅见司玘骤然沉下来的神色，登时神情大变。 难不成真出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十六只老虎 那道灵光一出，司玘当即挥袖而去，再未给下属一个眼神，可越是这样，那赭衣男子就越是惶恐，不知不觉间竟连手心都被冷汗浸湿了去。 这些个妖将里头，哪个不是精明至极的人物？结合赭衣男子方才的拖延和乍然失色的神情，再联想他那个飞扬跋扈到整个北域都小有名气的妹妹，他们很快便将整件事情都推测了个七七八八。 依照“惯例”，那蠢丫头的确只有上门叫嚣的脑子，否则赭衣男子也不会顶着得罪主上的风险玩这么一出，可这回连靥若那个女人都搞不定而传讯求助，果然是……玩脱了吧？ 不由地，剩下六人都对他报以了同情的眼神。 “唉，你这又是何必呢？”有交好者拍了拍他的肩膀。 妖修之中上下尊卑很是严格，朔雪宫中也一贯如此，不管那鬼魂来历如何实力如何，主上的决断都由不得他们来置喙，为了个脑子拎不清的妹妹将自个儿搭上……真叫人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了。 心下这般想着，众人却也都将那只闻其名不知其人的鬼魂抬高了一层地位。 虽说主上之前从未有过明确表态，但前几日着手整顿朔雪宫已同表态无异，再加上主上方才反应…… 众人看向那赭衣男子眼神，已由同情转作怜悯。 虽说流言鬼仆鬼仆地传着，可明眼的都知道，那哪像是个仆人？ 明知枪口还要硬撞上去……还是自求多福罢。 那赭衣男子却是冷汗连连，也顾不得旁人如何看他，牙关一咬，硬着头皮往司玘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即使这回……他也得将小妹的命保下来。 就如这赭衣男子所想，不论他妹妹造成结果如何，这事绝不会善了了。 司玘心情极恶劣，他以为先前处理了那批人，至少能有些震慑效果，却没成想这才几日就有人再犯，连他的“好下属”都掺和了进去！！ 他被拖了多久？半个时辰？ 沈钦！！ 司玘衣袂翻飞，几个呼吸间便赶至院落之外。 一众侍卫仍尽责把守各处，可司玘见其面上多有伤痕，似是经过一番打斗，心下不由一沉。 他没理会躬身行礼的侍卫，大力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靥若生无可恋的神情，以及……两个相谈甚欢的少年？ 司玘：…… 他进来的动静不可谓不大，两个少年不由停了话头，差异地朝他望去。 怎么了这是？ 不过未等司玘来得及动作，原本坐在沈钦身前还眉飞色舞的少年顿时像只被燎了尾巴的猫，呲溜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叔、叔父！！”他面上惴惴，战战兢兢地同司玘问好。 沈钦敏锐地发觉，司煜——也就是少年——在面对司玘的时候，不由自主便收敛了一身高傲，只余下毫不掩饰的濡慕和畏惧。 再看那司玘，却已然恢复了淡然神色，略略同他点了点头。 这也难怪…… 沈钦心下恍然，方才他同司煜交换了名讳，司煜是个一聊天就停不下来来的性子，言语中多有对司玘的仰慕敬畏，他虽是司玘的侄子，但自小受司玘教养长大，倒同亲子没什么区别，司玘平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对他也严格，长久下来，他对司玘是又敬又怕，全然不敢有半点出格来。 也难怪他这会儿乖得像只猫崽似的。 可司煜全然不认为在新认识的小伙伴面前做出这般情态有什么丢人的，君不见这朔雪宫上下哪个见了司玘不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也就只有沈钦没那个概念，这会儿还好整以暇地靠坐在石榻之上，满是兴味地看着这一对叔侄互动。 司玘见没闹出什么事端来，心情也平复些许，不由暗笑起自己关心则乱——沈钦同他契约相连，若是真出了事他早该有所感应，先前他骤然心绪大乱，竟是半点也没想起这一遭来。 不过…… 他走至沈钦身旁，俯身在他额角落下一个亲吻，而后态度甚是自然地坐在石榻之上，沈钦暗自撇嘴，扭身又给他腾了点位置。 司玘这般亲昵的举动已是做得熟稔，司煜看得眼睛发直，却又听见司玘问：“你今日课业可完成了，竟空来我这儿闲逛？” 司煜那张白净的娃娃脸上登时便显露出几分心虚的神情来，支支吾吾不敢同沈钦对视，目光就不自觉飘到了沈钦身上。 沈钦：…… 少年我真没打算出卖你的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沈钦觉得脑壳有点痛——他新认识的小伙伴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这蠢兮兮的样子令他都忍不住想为对方祈祷了，比如按照家乡惯例，点个蜡烛？ ……呵呵。 司煜可承受不住自家叔父颇含威慑的目光，又自知根本瞒不住的，索性将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全都招了。 “我就是听下人嚼舌根子……”他嗫嚅道，“正巧我那儿有个侍女，姐妹被罚了鞭子便找我哭诉，还说了……还说了沈钦不少坏话，我心里好奇……” “……所以你不经通报就直接闯进来了？”司玘的声音瞬间就有些危险。 “叔父我绝对没闯祸！”司煜信誓旦旦道，就差没有指天发誓了。 ……没闯祸？ 司玘想起那院子外头一水儿鼻青脸肿的侍卫，再看了眼被吓到忙不迭传讯求救的靥若，头一回不知该如何形容起他这侄子来。 那司煜见司玘未曾怪罪，顿时再接再厉，恬着脸谄笑道：“我这回记得了，下回一定不会再随随便便闯进来，叔父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儿吧。” 他脸皮恁厚，可又没真做什么坏事，司玘拿他没什么办法，也只得说教几句，司煜表面上乖乖受着，却偷偷朝沈钦挤眉弄眼一阵，顿时弄得沈钦哭笑不得。 而沈钦又是头一回见司玘这大家长般的严肃做派，眼中便不由染上几分新奇。 虽然面上如往日冷淡，可即使是在说教，司玘看向司煜的目光也是极温和的，司煜虽然怕他，却也不由自主带着对长辈的濡慕，相处起来半点也不僵硬。 这般家人，竟不由叫人心生羡慕。 许是被这对叔侄感染，沈钦也无意识地微笑起来。 他难得眉目舒展，散尽一身郁气，白裘黑发手不释卷的模样看着不似寻常鬼魅，倒如凡间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王侯少爷，自有一番矜贵，司玘将这情状收入眼底，也不由流露出些微笑意来。 一旁司煜性子鬼精似的，哪还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自不敢再当那一盏锃光瓦亮的宫灯，向司玘告了声罪后，便麻溜地滚走了。 司煜心情甚好地出了门，迎面就撞上了慌忙赶来的赭衣男子。 “哟，这不是韩穆大人么，怎的这般形色慌张？” “这……”那赭衣男子见他从院里出来，周遭却丝毫察觉不到小妹气息，一种极不妙的猜测自脑海浮现，他不由白了脸色，强自镇定道：“司煜少爷今日怎有空来这里？” “怎么，这里我来不得？”司煜挑眉，“今日你等不是和叔父汇报生意么，怎的事情没说完，还得再跑来这儿一趟？” “是还有些事情……”韩穆讪笑道，额上却沁了一层冷汗，目光不住向他身后院门窥去。 院子里有谁？除却司玘和前来侍奉的靥若之外，可不就只有……沈钦？ 司煜见他神情有鬼，莫名便想到今早那侍女冲他哭诉一事。 当时他只听得稀奇，现在回想起来对方话语中却不无挑唆之意，叔父处理某些人都是早几天前的事情了，怎么到了这时候才想起来找他诉苦？还好巧不巧正是司玘不在院落之时…… 联想今日司玘回来较往常晚了小半个时辰，且形色匆忙神情冷厉，司煜看向赭衣男子的眼神便有些冷。 他知道自己性子急躁冲动，若是这回他事前真信了那些流言，对沈钦心生不满，又或是沈钦同他吵上几句，自己忍不住动起手来，沈钦会不会因此受伤，甚至于失掉性命？ “说起来前些日子还见着令妹。”心驰电转间，他仿若不经意地试探道，“她可同丫头们说今日要来这儿‘看看’呢，可我怎么没瞧见？” “小妹顽劣，此处怎是她能擅闯的？”韩穆心道不好，只得强笑道，“女儿家的顽笑，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可是却再瞒不下去了。 “是啊，顽笑。”司煜轻飘飘地接了一句，脸上仍带笑，眉宇间平添一抹煞气。 可不就拿他当傻子么？！ “韩大人是个聪明人。”他抬手在男子肩上一拍，用力往下按了按，明明身量比不得对方高大，这一下韩穆却身体歪斜，差点没跪到地上去。 司煜却再不看他，只携裹着一身冷气抬脚大步离去。 韩穆扶住肩膀勉强站稳，一身冷汗将衣服浸得湿透，这时却有倩影自院门而出，袅袅婷婷于他面前站定，将他狼狈模样尽数收入眼底。 “还请韩大人回去吧，”靥若唇边带笑，那笑意却半点沾不得眼底。 “我——”韩穆心下着急——这下子已将司煜得罪了个透透，若无主上谅解，他怎能就这么回去？！ 可他剩下的话却被靥若截断了。 这女子如三月烟柳，眸中清愁氤氲，一腔吴侬软语最是醉人不过，说出的话却令他无端端冷进心里—— “主上说了，韩大人是个聪明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十七只老虎 司煜离开时院门未合，他同赭衣男子闹出的动静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院内的众人听了个清楚。 沈钦在司煜同那赭衣男子打机锋的时候已是神色变换，看向司玘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不是他想得那样吧…… 可司煜骤然变脸的时候，他却又是一怔。 那煞气不似只因情绪波动而起，倒更像是不受控制般倾泻而出，霎时间充斥了这一方空间，浓烈到连沈钦都不由皱眉的程度。 若非沈钦驱逐鬼气之后对气息敏感了一倍不止，他也是分辨不大出来的。 疑惑间，司煜已然大步离去，司玘冲靥若说了句什么，绿衣侍女一个俯身，扭着细腰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 最后，那赭衣男子再未坚持要见司玘，只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靥若面上笑容不变，神情却越显凉薄，看向他目光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 聪明人？呵。 她回身合上门，还院内一片清净。 沈钦面上仍带思索，司玘探身摘去他发间不知何时沾上的白叶，问:“在想司煜和韩穆的事？” 韩穆？那个赭衣人么？ 沈钦一愣，后知后觉地抚了下头发，先是老老实实点头，而后又不由摇了摇头。 是，也不全是。 司煜先是说来找他麻烦，后又同他抱怨流言不实什么的，沈钦问起流言内容，对方只语焉不详不肯同他细说，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这些事情戳到他面前倒也罢了，怎么依司煜方才反应，他竟像是被人算计一般？ 再想到司玘刚回来时那难得阴沉的面色…… 不由的，沈钦便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司玘却是抓了他的手，握在掌心细细把玩，这才在沈钦默然无语的眼神中解释道：“旁的人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耍了些小手段罢了。”只是那手段，竟连他都一块算计进去。 他紧紧握着沈钦的手，似是调情，又是不着痕迹探出一缕灵力虚贴他皮肤游走，直将沈钦上下检查了一遍，没发觉什么异样，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沈钦不知他心绪变换，只感觉对方温暖的体温自皮肤相贴处源源不断地传递而来，他不知为何就起了顽笑的心思，忽然反扣手指，调笑道： “如此说来，这还都得怪你，才害我白白被司煜吓唬一遭儿。” 可事实上，吓唬？司煜还嫌他半点反应没有，活像是看他耍猴戏一般呢。 说来沈钦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正是会笑会闹的时候，只是一朝穿越百般变故令他不得不压抑下来，今日被司煜那般活泼的性子一带，加之此时气氛正好，便叫他不知不觉显露出几分少年心性来。 他那点嗔怪的语调自是找不见半点怒气的，听来倒像是同司玘撒娇，司玘第一次听他这般语调轻松地同自己说笑，心下顿时像被什么热乎乎的物事烫软了一般，没有一处不妥帖，忍不住便拉着他的手凑到唇边轻吻，笑道： “怪我。” 沈钦只觉得掌心一酥，又见司玘眼中笑意满盈，薄唇微勾的弧度竟是说不出的欢喜，脸上笑意也不由更盛几分，可笑过之后，他却忽而心下怔然。 只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司玘竟就……竟就这么开心了么？ 不知怎的，司玘那一丝清浅的笑容，竟就那般不知不觉落在了心上。 这厢院内气氛正好，那头韩穆回到住处，隔着门便听里头隐约有女子娇笑声传来。 他刚推门进去，就见两个极美貌的女子对坐于花架之下，身后各立一名侍女，眼观鼻鼻观心看着尤其乖顺，两名女子似在谈论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眼尾眉梢都透着快意。 “我看那引诱宫主的鬼魅货色能在司煜手底下讨得了什么好！”生得圆脸大眼的那个看上去娇俏活泼，说话时眉目间却有戾气隐现，生生破坏了她那一副好相貌，另一人闻言却是一脸娴静温婉，以袖掩唇笑得好不娇柔： “妹妹这般行事的确快意，可记得就在我面前这般说说，千万别传到外头去，要被司煜少爷那尊煞星知道，到时候可得是妹妹你受罪了。” 韩穆闻言心下又是一沉，之前猜测时他还抱有一丝丝侥幸，只盼那只是个巧合，可如今胞妹亲口承认，哪还有什么周旋的余地？ 偏生两名女子不知他已回来，更不知那拙劣计策早已被掀了个底儿掉，仍在那沾沾自喜。 “我可没蠢到那般地步，这朔雪宫里可都在传呢，你不说我不说，哪个侍女把事情捅到司煜那儿去又同我有什么干系？” 韩穆越听越不像话，手上一甩，那院门便“嘭”地发出好大一阵声响，原还谈笑自如的女子登时一惊，转头见他阴沉至极的面色齐刷刷便噤了声，忙不迭站了起来。 “哥哥！” 圆脸女子这才想起自己辰时是怎么怎么祈求大哥的，面上立时便显出几分心虚神色——方才那些话，大哥都听去了多少？ 那娴静女子同样想起这一遭儿，却比她镇定得多，转眼便将面上那点儿惊慌神色尽数掩去，微微福身行礼后便要借故离开，韩穆自不会去阻拦一女子，只在她绕过身侧时睇去一眼，目光如毒淬刃，扎得她面色一白，脚步也瞬间乱了。 待她带着侍女仓惶离去，韩穆又将目光转回胞妹身上，女子从未见他如此阴鸷神情，便知道事情败露了，一时间心下又急又怕，登时掉出泪来。 往日无论犯了多大错处，她只若这么一哭，兄长自是要来哄她的，可这回韩穆却是硬起了心肠，问道：“你今日可去了主上的院子？” 女子当即摇头，神色仍是惶然。 “那司煜少爷擅闯主上院子的因由，你又知道多少？” 她头一回听见他如此逼问语气，心中就生出一股委屈来，哭得更凶：“我今日都好生呆在家里，连门都没出半步，我怎知……” 女子话还未完，韩穆便忍无可忍发出一声咆哮，扬手便要挥下—— “你还想骗我？！” 自小到大韩穆还是头一回动手，那女子惊得愣了神，哭声顿止，连躲都不知道躲，倒是她身后侍女发出一声尖叫。 “小姐！！” 韩穆一扬手就有些后悔，他这妹子娇生惯养惯了，这么一下子怕不是得打出个好歹来，便在最后关头硬生生收了手，可那带起的掌风却全然收不住势，女子只觉得那掌风刮得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软嫩的面皮转眼就高肿起来。 她捂着侧脸好半晌才回了神，登时便发了疯—— “哥哥、哥哥你竟打我！”她跌在地上，浑身发着抖，涕泗糊了满脸，“我做错了什么你就要这般对我？！那一小小鬼仆就敢魅上，哪把我放在眼里？我只是、我只是出手惩治一番……” 韩穆看她语无伦次怨愤不堪的模样，心底最后那丝柔软也逐渐消弭。 “小妹，你倒是告诉哥哥，你哪处值得叫旁人放在眼里？”他语气重归轻柔，仿佛一瞬间怒气散尽，又变回了那个她予取予求的好兄长，可那女子却是一瞬间僵直了身体，哭声和话语尽数梗在喉头，“是你这在这朔雪宫内不过中上的容貌，是你不过筑基的实力，还是你飞扬跋扈的性子和愚钝的脑子？” 他一点一点碾碎女子自欺欺人的骄傲，“那鬼仆就算再弱，也是被主上放在心上的，你在这朔雪宫是什么身份，就敢出手惩治？” “醒醒吧，小妹，你什么都没有。” “也怪我平日太过娇惯于你，事已至此，明日，我便送你回蓟州老家。” “不，不……”女子瞪大了双眼，觉得一颗心都冷透了，泪水不受控制地一颗颗滚落下来，“你不能——” “我能。”他残酷道，像是直接敲定了她的余生，“我会写信让父亲好好照管你，这北域，你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说罢，韩穆转身不欲看她，女子却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哭求道：“哥！哥！我下回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你饶了我这一回，别送我走……” “我只是、我只是派人给司煜少爷贴身女婢一些银钱，让她说上几句话罢了，这事就芙钰姐姐知道，哥哥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芙钰？他想到那那看似温婉的女子一瞬间没能掩饰住的心虚神色，看向胞妹的眼神便更是恨铁不成钢。 她还真当那女人是好姐妹不成？ 韩穆已不知该如何去说胞妹天真了，自己将她养成这般性子，如今正被人当了枪使，又该怪得了谁？ 他只低声说道：“司煜少爷已是知道了，主上……也知道了。” 女子闻言身子一软，委顿在地，只余满腔绝望：“怎会……” 她竟是半点退路也无了。 这时院外突然一阵喧哗，两人只听得一熟悉女声由远及近，一路哀叫不止，随即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那哭喊顿时一滞，只余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院门被推开，靥若一袭绿衣巧笑而入，恍然能见身后芙钰半边面颊印着鲜红的巴掌印，一左一右被两个高壮的丫头架着，嘴里堵着块破布，只能呜呜哭泣。 “司煜少爷近前有人挑唆，招供出来竟是芙钰背后指使，我便奉主上命令将她拿了，押入刑堂审问。”她吹了吹涂着蔻丹的指甲，目光直落在韩穆身上，没分给伏在地上的女子半分，“方才听闻此处吵杂便进来看看，现如今，想必是韩大人将事情都解决了罢？” “……” 韩穆不曾出声，靥若又笑，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韩大人可是聪明人，聪明人办事，想必主上放心。” 她这也是在敲打他不成？ 韩穆咬紧了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一声“是”，靥若将热闹看够便心满意足，转身带着芙钰离开了。 而韩穆胞妹仍伏在地上，只觉得手脚沉重如灌铅一般，竟半分也抬不起来，泪眼朦胧间只能看见那一抹柳绿渐行渐远，她曾是嫉妒她的——靥若实力高强又深受司玘器重，容貌气度更无一处不完美，可如今她仍高高在上，自己却这般狼狈…… 她一时连哭都哭不出了，韩穆见其呆滞的模样也只能摇头，竟连管都懒得再管，转身回了屋内。 自作孽不可活，若如芙钰一般落入刑堂那样的地方，也不知她一届女流能熬上几个日夜，他保得小妹一条命在就已是万幸，如今将她远远送走，便已是最好的结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十八只老虎 靥若是个好下属，做起事来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司煜只是先回去处置了那个胆敢算计自己的贴身侍女，待回头准备收拾始作俑者的时候却发现——靥若竟已全部搞定了？ 这什么见鬼的速度！ 为此，司煜还偷偷同沈钦抱怨：“她就不能慢着些出手，让我也出口恶气再说？” 沈钦只能安慰道：“那也是她职责所在，事情解决了不就好了么？” 司煜气哼哼一扭头，不说话了。 这件事在朔雪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靥若雷厉风行的举动到底给不少人留下的深刻的印象，沈钦刚得知原来算计司煜的竟是两名女子时还不由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却也不难猜测其中因由。 说到底，可不就是冲着他沈钦来的么？ 可意外的，这件事却并未引起他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来。 那远远被送走的女子如何沈钦便不评价了，可听靥若提起那另一人落入刑堂只因所有事情都是她暗中挑拨出来的，最终落得个这般结果，倒也是她咎由自取。 那刑堂是什么地方单看名字便能猜出个一二来，就连司煜都对其讳莫若深，只道进了那里就没有须尾俱全活着出来的道理，那名叫芙钰的女修到底会遭受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可饶是对方一介女流，沈钦心中却也是生不出半点怜悯的。 她们当日使尽手段挑唆司煜之时，可曾想过会落得如此下场？ 别说什么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她们可打着要他命的主意，沈钦又不是圣母，闲着没事去原谅想弄死他自己的人？吃饱了撑的。 此时心中没升起什么心灾乐祸的情绪，就已是他涵养不错了。 司煜倒是憋了一肚子火没发出来，可该下刑堂的下了刑堂，该送走的第二日也马不停蹄地送走了，他还想怎么办？只能独自一人在演武场舞刀弄枪一下午将气全撒了出来，这才又欢欢喜喜地找沈钦来玩耍了。 他可是看出新结识的小伙伴对朔雪宫乃至整个北域都知之甚少，便毫不吝啬同他解答一番，短短几日时间，他便拉着沈钦将这朔雪宫上上下下都抛了个遍。 司煜虽已活了一百来岁，在妖修里却还算得年少，心理年龄更是同沈钦差不了多少，甚至比沈钦还跳脱许多，两个少年心性的家伙凑在一块儿自然相合得很，一段时间下来，连沈钦都不知不觉被他带得活泼了不少。 司玘对他这一变化自然是喜闻乐见，实在是因为平日里沈钦实在是太沉闷了，也不爱动，有什么憋闷之处就藏在心里也没什么排解的法子，长此以往下去无疑对修行不利，可有司煜带着，司玘便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 有司煜在，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人明目张胆找沈钦麻烦，而司煜和沈钦两人一个张扬一个内敛，性格上恰好互补，也能借沈钦的性情稍稍影响一下司煜，好让他收收小孩子脾气。 就这样，沈钦在这个世界有了他第一个朋友。 这段时日虽是过得开心，沈钦在修炼上，却也没有半分松懈的。 如今若想入定好长一段时间已有些不大可能，可沈钦每天都花半日时光于修炼上，骨骼既已凝成，接下来从心脏开始，后又到五脏六腑乃至修士最重要的上下丹田俱是被他一一凝练而出，要更进一步，便就是那繁杂经络了。 沈钦倒是想提升速度，奈何人体经络着实庞大复杂，需细细构筑，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沈钦便也不得不按捺心性，慢慢琢磨起来。 这时日一长，他原本那点急迫的心情也逐渐消失，心境便愈发平稳了。 还多亏了司煜，沈钦在朔雪宫活动的范围扩大了不少，起初还时常觉得那些个侍女守卫对他眼神古怪，似有指指点点之意，却又在司煜瞪视之下不得不仓惶收回视线，日此走到哪里都被人用异样的严管盯着自是叫人极不好受的，沈钦又不能说什么，只得暗自忍耐，可时间一长，那流言传着传着没了意思，竟悄然平息下去。 主上什么意思他们这些当下人的要还摸不清楚，那司煜少爷是个什么态度他们还眼瞎看不见么？这没头没尾的东西传了这么久也该腻了，脑子活络些的都不会看不出来，那沈钦少爷甚少同下仆接触，流言可都是怎么传出来的？说起来……除了被送走的那位和下刑堂那位，原本跳得最欢的那几个如今可各个都像是闭口了的蚌壳儿，哪还敢多说一个字？ 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司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更不是谁都成日没事干专门盯着沈钦一个，有司玘暗中把控，不知不觉间投注在沈钦身上的异样目光少了，沈钦便也就愈发自在起来。 这日闲来无事，沈钦便陪着司煜在后花园闲逛。 “唉，课业课业，你说我平日好生修炼倒也罢了，怎么连那些个之乎者也弯弯绕绕的玩意儿都逃不开去？”司煜一脸苦相，看上去烦恼到了极点，“要我说咱们妖修把实力提上去可不就行了？书本那东西学来干嘛？将来又用不着。” “将来用不着，现在也总能磨磨你那不着边儿的性子。”沈钦随手摘了片薄叶，捻在指间打着转儿把玩，“司玘可说了，再过段日记就让那些个妖将来教你怎么打理朔雪宫的产业呢。” “别！你可千万别吓我！”司煜顿时一蹦，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那产业的事情可麻烦，有时候连叔父都要头疼，我可不接那苦差事。” 说着说着，他又道：“若是叔父真有那般打算，那我更不要读书了。” 这小老虎，跟司玘虽然是叔侄关系，但性子可真差了十万八千里。 沈钦不由摇头，又冲他调笑道：“这话你可敢同你叔父说么？” 司煜顿时如被强塞了一瓣酸橙，脸都皱起来了。 他俩一边拌嘴一边绕过曲折的小径，正此时，一阵轻快脚步由远及近，似是朝他们飞奔而来—— “司煜！” 随着一声娇喝，沈钦就见司煜脸上顿时显露出几分慌张来，拉着他转身就要跑。 沈钦：？？？ 结果还没等他步子迈出去，就有人一个健步从侧面冲了上来，挡住了司煜的去路。 “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你，原来是躲这来了？！”来人一袭红衣红裙，面容姣好肤色白皙，却生着一头奇异的红发和棕红色的眼睛，眼尾生着一颗淡红色的小痣，她看样子不过豆蔻年华，眉宇间却不见丝毫年少稚气和小女儿的娇憨，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一丝英气，在这雪白一片的花园中便如烈火灼灼，扎眼非常。 可司煜显然不在意她的美貌，又或者说自少女出现的时候他就开始整个人紧张起来，浑身紧绷不提，看那神态沈钦甚至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只弓起脊背耳朵下压，浑身毛发都炸了的猫。 ……该说他不愧是只小老虎吗？ “顾翎，你……你又来找我干嘛？” “我找你干嘛？”那名叫姑娘眼睛一瞪，衬着那淡红泪痣更是明艳非常，换做旁人叫她一等恐怕也生不出半点厌恶的心思来，沈钦却发觉司煜看上去更僵硬了，“你算算你都几天没去演武场了？敢放你姑奶奶鸽子，我看你是皮痒痒了不成？” “我……我这几日可忙着呢，谁有那个功夫天天和你这野丫头打架……” “你能有什么事可忙？我看你是被揍怕了吧？” “怕？我会怕你？”司煜最是心高气傲，受不得那激将法，登时高叫道：“你那点儿拳脚功夫算得了什么，信不信我把你拔成秃毛鸡？！” “有本事来啊？”顾翎冷笑一声，张口便堵住了他所有退路，“明日酉时，演武场不见不散，谁不来谁在司前辈那儿学狗叫！” 沈钦：…… 学狗叫？这又算是哪门子的赌约？ 可司煜却仿佛对这惩罚忌惮非常，只得硬着头皮道：“学就学……！！小爷我还怕你不成？！” 只是那嗓音，不知不觉都带了些抖了。 沈钦：…… 这简直就是智商上的碾压…… 少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色令内荏？ 司煜……司煜当然是知道的啊，只可惜他脑子一热就被顾翎赶鸭子上架，这会儿想反悔都没处说去了。 这名为顾翎的少女一来就开始和司煜斗嘴，如今终于心满意足了，这才发现一旁还站着个沈钦，将她俩情状通通都看在了眼里。 “……可让公子看笑话了。”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拢了下头发，而后又落落大方道:“小女名唤顾翎，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可是我朔雪宫新来的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十九只老虎 公子？饶是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沈钦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称呼他，还真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 简直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可对方的称呼又没什么错处，否则少女还能叫他什么？大兄弟？ 沈钦心下摇头，面上却仍温和，笑道：“顾姑娘称呼我沈钦便是。” 那顾翎听见他姓名时眼中骤然划过一抹惊色，转眼却又将惊讶抛了开去，也冲他眨了眨眼，俏皮地笑道：“那你也直接唤我顾翎吧，顾姑娘顾姑娘的，听着可生分，真叫人好不习惯。” 沈钦自然是没什么不允的，一旁的司煜却是小声嘀咕道：“疯丫头。” “你说什么？！”他们就离这么点距离，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修士耳中和大喊大叫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顾翎登时大怒，抬手就赏了他一个爆栗，后者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生怕顾翎追着他打，转身溜到沈钦身后去了。 隐约还能听见他口中咕哝着什么“男人婆”、“暴力狂”一类。 红衣少女又瞪了他一眼，而后干巴巴地冲沈钦挤出一个笑——虽然她也不是那么在意形象不形象的问题啦……可在第一次见面的人眼前暴露本性什么的，真尴尬…… 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挽回一下沈钦对自己的印象，耳边就炸开一声咆哮—— “小姐？！小姐！！” 沈钦就看到顾翎的面色立即变了，那神情活像是火燎屁股一般，急匆匆便要逃：“明日我同司煜比划，沈钦你也一起来罢？”说着，她也顾不得听沈钦回答，又对司煜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可千万别给我临阵脱逃，不然就等着在司前辈面前学狗叫吧！” 语罢，她便忙不迭跑了。 “什么啊，又拿叔父威胁我。”司煜愤愤不平道。 这时，又有一面容白净的侍女一边唤着“小姐”一边从小径尽头疾步而来，望见司煜和沈钦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匆忙一福礼，而后急声问道：“司煜少爷，您可曾见着我家小姐了么？” 司煜见她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硬生生睁得溜圆，也没好意思说没见过，只能先嗯嗯啊啊胡乱应和几句，然后随手就指了个方向。 那侍女不疑有他，匆匆忙忙就追赶过去了。 沈钦睇了那侍女背影一眼，似笑非笑地打趣他：“真往那儿走了？”他记得顾翎跑得可是反方向吧…… 司煜看天看地就不看他，耳根却悄悄红透了。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沈钦见好就收，某只小老虎脸皮不够厚，再逗可就要炸毛了，“说起来……刚刚那位顾翎姑娘也是你朋友么？” 哪知司煜想也不想就反驳道：“谁和那个暴力狂是朋友了？”他一抱怨起这事儿来就滔滔不绝，“你是不知道，每回比试她都占着年纪比我大点儿，比我厉害点儿就揪着我打，还动不动搬出叔父来威胁我，你说着算是哪门子朋友？” 却不知自己的语气却是熟稔得过分了。 这么说来，那就是朋友咯？沈钦但笑不语。 恁是口是心非。 这时司煜又解释道：“不过你也别看她是个女子就轻视于她，不提我基本上打不过她这件事……”说着说着他又有些郁闷，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同沈钦介绍，“要单说她的来头，那也可一点都不小。” 接着，他便细细向沈钦介绍起顾翎的来历来。 原来那顾翎虽自小生长于朔雪宫中，但严格说起来并不能算是他们朔雪宫的人，甚至连北域中人都算不上，她出身的西南顾氏并非妖族而是人类，却是为凤凰血裔中的一支，而顾翎为顾家这一代中血脉最浓厚者，因此才生得红发棕眸，相貌明显异于常人。 也难怪她看上去会同这朔雪宫格格不入了。 不过依顾翎这般血脉浓厚又天资卓越者，本应被留在本家好好教养才是，只可惜在其幼时顾氏遭逢巨变，顾翎那一身在她修行上极有助益的血脉倒成了再明显不过的靶子，为了她能顺利成长，顾氏家主便舍了老脸，拜访司玘以求让她再朔雪宫托庇一二。 ——任谁也不会想到极擅御火的人修家族会将后辈藏在冰天雪地的北域，还是那妖修的地盘之中。 司玘早年同顾氏家主有过几分交情，看在老友的面子上便应承下来，后来顾家元气尽复，顾翎却在朔雪宫呆出了感情，虽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西南老家，可每年也都要抽出一两个月回北域小住。 她同司煜年纪相若，小时候又一同接受司玘教导，与其说他俩是相熟的友人，倒不如说是一同长大的玩伴更为恰当。 也难怪两人看上去那般熟稔了。 不过最让司煜郁闷的就是顾翎好武，以前常住朔雪宫的时候也就算了，后来即便回了老家也不肯放过他，每每回来都要拉着他上演武场比划，但实际上那哪是比划啊，和胖揍也差不了多少了…… 由于司煜应了顾翎的约战，这会儿心下正发着虚，满脑子都想着该如何输得不要那么难看，也没什么心思同沈钦闲逛了，不由和他道了别。 沈钦见他面露为难的样子也不勉强他，便放他先回去了。 其实说起来出去半年前司玘对散修那一场单方面的虐杀，沈钦还从未见识过修士之间的战斗，心下不由便有些期待，既然顾翎出言相邀，他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只是……为什么司玘也在？ 站在演武场中的时候，沈钦还有些懵。 银发妖修揽住他的腰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顾翎见状眼神微亮，司煜却是臭着一张脸，心里暗自叫糟。 输给顾翎并不丢人，毕竟他都输习惯了，可这要在叔父面前被按着胖揍一顿…… 想到某种可能，司煜眼前顿时一阵发黑，惊恐过后心中却像突然燃起一团烈火，烫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再看向顾翎之时，眼神中便也多了几分战意——绝！对！不！能！输！ 顾翎见他眼神先是一愣，而后也兴奋起来，登时身体微俯重心下压，也做出那对峙的姿势。 沈钦同司玘刚退至演武场的边缘，便见两人各自抽出武器，几乎在同一时间便朝对方攻去。 竟是……全无对峙？ 至少在诸多电视剧和小说里给沈钦灌输的概念，若要通过比武争得高低，比武双方都尤其看重“势”，也就是自身气势对对方的压制，这才有了“敌不动我不动”之说，更何况一开始的对峙能更有助于观察对手的缺陷，像这般一上来就短兵相接的…… “司煜同顾翎对彼此都非常熟悉。”司玘突然低声说道。 沈钦一时恍然。 正是以为他们太熟了，对彼此优劣知之甚详，以至于一开始的观察都无关紧要，况且这也就是场普普通通的比划，倒不如直接动手来的爽快。 这一分神的功夫，场中司煜和顾翎已是你来我往，打得火热。 司煜使一对双刀，挥舞间刀光凛凛，气劲如锋，他刀法如他性格一般极高傲，也极霸道，刀锋破开空气时有寒气顺刀面游走，竟发出有如虎啸般的声响，而顾翎看似身材娇小，使的却是拳法，招式大开大合很是狂猛，她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覆于拳上，其色却为淡红，当其出拳之时有火光隐现，气势着实不凡。 两人都擅近战，倒也没什么不公平的。 司煜心下发了狠，手中弯刀使得舞舞生风，招招皆冲顾翎要害而去，可顾翎见状却丝毫不乱，几个灵巧转身便避过刀锋，又在躲闪瞬间舒展身形从旁袭击，直往司煜胸口轰上一拳。 “这……”沈钦不由皱眉，为躲刀锋，顾翎便时时同司煜保持着一米有余的距离，此时无论她再怎么伸展，那拳头也应该离司煜有些距离才对…… 正此时，顾翎拳上猛然燃起一团赤红烈焰，拳风猎猎下竟有气劲同火焰一同脱出，其形状如凤首，行进间似火凤长鸣，直奔司煜胸口而去。 司煜见状不得不收刀回防，横抵至胸前以作防御，那气劲撞于刀面的瞬间便猛地炸裂开来，气浪翻滚间竟连场地边缘的沈钦都能感受到热意。 那对弯刀有如在炼炉里过了一遭儿，表面都隐隐发红，司煜面色不变，持刀的手却隐隐有些颤抖。 沈钦皱紧的眉缓缓舒展开。 他不该以凡俗之见来看待修士的手段。 顾翎见一击不成却也不气馁，足间轻点又是变换方向，如一只鸟般轻灵地向司煜略去。 司煜眸色微沉，二话不说亦是挥刀而上。 两人都打出了火气，斗得也愈发凶狠，顾翎原本一直避让着司煜的攻势，只找准几乎再骤然出手，可此时她却是揉身而上，竟直接同司煜缠斗起来。 “叮！”只见她以手挡刀，刀刃撞击手套竟发出如金石相击般的清脆声响，场中“叮叮当当”不绝于耳，你来我往得好不热闹，可时间一长，原本相持不下的两人便开始隐隐分出高下来。 顾翎拳劲极炽，沈钦发觉司煜的弯刀已然是通红一片，表面再无先前半点清灵寒气。 这般持续，怕是连掌心都得被烫熟了去…… “顾翎身负凤凰血脉，天生便能御火。”司玘适时解释道：“朔雪宫地处极北，宫内修士大多修习寒属功法，司煜也并不例外，虽说冰火两厢克制，顾翎虽比司煜强上一筹，但此地环境又不利于她发挥，倒也说得上优劣持平。” “可一旦有一方稍显弱势，令一人便会乘胜追击将其压制，以至于其节节败退。” 沈钦似懂非懂地点头，见司煜已有颓色，又忍不住问道：“那司煜可是要输了么？” 司玘看他眼含迷茫的模样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爱，不由低头亲了亲他的面颊，这才重新将目光投注于演武场中，“尚有变数，如今要下决断，还为时过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二十只老虎 热，极热。 沈钦又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些。 饶是他已退至场地边缘，却仍觉得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直叫人背后冒出汗来。 场内，顾翎整个人化作一尊火人，已全然看不出她的面貌，她双手时而成拳时而化掌，招招皆冲司煜身上招呼，然而她招式虽狂猛，但行动间火焰翩跹，竟又显出几分异样的曼妙来。 可惜直面这美感的司煜却全然无心欣赏，他此时面上被烫伤了一块，浑身上下的衣服也被火焰烧灼出一块又一块破洞，手中弯刀更是烫得他几乎握不住，端是狼狈无比。 诚如司玘所言，一步失利，步步溃退。 顾翎已全然占了上风，将他牢牢压制。 这还不算完。 顾翎虽是压着司煜打，令他不得不匆忙防御，可司煜也没有到左右掣肘的地步，始终都还有抽出手来反击一回的机会。 就有如在刻意放水，又仿佛是在刻意逼迫司煜一般。 可她想逼迫什么？是逼迫司煜认输，还是逼迫他……爆发？ 连沈钦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司煜打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他仿佛是在忌惮着什么，始终不敢更进一步，顾翎却是越逼越紧，直叫他更加狼狈，也不知是被火燎了还是气不过，沈钦只见他越打眼眶越红面上也隐隐显现出几分癫狂之色。 “给我开！！” 又是数道赤红拳劲直冲面门，司煜忽而暴起，一刀横劈竟将其尽数斩裂开来，飞溅四周。 ……这还未完。 劈开那拳劲之后，司煜非但没有松懈下来，反倒面上狞色更甚，眉宇间隐约流露出一丝煞气。 煞气？怎会……？ 沈钦似是想起了什么，正疑惑时，身边的司玘却忽然出声： “来了。” 他话音刚落，场中司煜像是已然忍耐到了极致，骤然发出一声咆哮。 在沈钦惊诧至极的视线中，他浑身肌肉骤然隆起，身形在一瞬间暴涨，直撑破了那身极合身的武服，原来他不过寻常的少年身形，也没什么过于夸张的肌肉，站在顾翎对面也不会带来太多压迫感，可此时他远远看去竟高壮如小山一般，那头原本乌亮的长发竟隐隐发黄，白净的两侧面颊亦浮现出数道斑斓纹路。 饶是那张乖巧的面容未变，此时此刻，他哪还有原先那副灵动的少年人的面貌？倒不如说是一只人型的兽。 而他那散发而出的杀气已然冲破身体在场中肆意扩散，不同于初见时面对那赭衣男子时还算微薄的一点，那玩意儿无形物质却又浓郁得过分，饶是沈钦都不由感到一阵窒息。 直到司玘将他稍稍往身后拉了一些，沈钦才骤然回过神一般的，一时心如擂鼓又一时冷汗淋漓，不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却仍牢牢胶在司煜和顾翎身上，不愿离开半分。 这比斗，已是到了极关键之处！！ 仿佛在一瞬间冲破了顾翎所有的压制，司煜猛然发出一声怒吼，那声音如狮吼，又如狼嚎，端是震耳欲聋，他身上一时寒气满盈，小腿发力，顿时以那同身型不想符合的速度冲顾翎疾驰而去！！ “来得好！！”顾翎扬声一笑，素手轻扬，那一身火焰瞬间凝成一条火蛇，其形貌狰狞甚是克补，那火蛇蛇口大张直扑司煜而去，然司煜行动比起之前狂猛数倍不止，竟全然不惧其热度，只同它大力冲撞起来！ 他身上寒气似是凝成铠甲，同火蛇撞击间有水汽蒸腾，转瞬又在烈焰摇曳间消散不见，顾翎利用火蛇牵制，又从旁已拳劲相助，密不透风的攻击叫旁观者都忍不住生出一股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可司煜却是全然不惧——又或者说是全然不避！ 他任凭拳劲在自己身上炸裂开来，只专心对抗那盘绕起身形意图将他绞杀的火蛇，手腕翻转间两柄弯刀反射出极为明亮的刀光，竟生生将那火蛇绞成了两段！！ 如果说之前的司煜攻击起来还中规中矩有招可寻，可爆发之后他却如一只有着智慧的凶兽，一举一动都透着野蛮和凶悍，叫人浑身战栗的同时也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有人的意识，却完全放弃了“人”的技巧，全凭野兽狂暴的优势进攻。 他面上癫狂更甚，心中却越冷静，似乎进入到一种极玄妙的状态之中。 紧紧数息时间，司煜便彻底将那火蛇湮灭，刀锋登时调转，直冲顾翎而去。 情势骤然调转！！ “司煜他是……”沈钦不解，难道妖修的手段都这般直白凶悍不成？ 不由的，目光却直向司玘身上飘去。 “他是彪。”司玘淡淡接上话头，沈钦却是忽然呼吸一滞，转头看向场中那几乎已是半人半兽般的少年，一时默然无语。 ……彪。 也难怪初见司煜之时，他便觉得对方性子反复，少年天真又煞气满盈，叫人觉得好生古怪。 《癸辛杂识》有言，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彪最犷恶，能食虎子也。 也就是说，雌虎一胎多产单子或是双子，若产三子，则最幼小瘦弱的幼虎会被雌虎叼至狂野丢弃，而全心抚养较为强壮的其余幼虎，以保得其顺利长成。 幼虎孱弱，失去雌虎庇佑多会夭折，但有万中无一者食土石腐肉、饮恶泉泥污，同强大自身数倍的野兽拼斗厮杀，最终于逆境中成长，则秉性毒辣、凶戾异常，已是凭借一腔怨怒化成名为彪的妖兽，非寻常猛虎可以比拟。 彪能嗜虎，嗜的还是将其抛弃荒野的生母和那备受母虎庇护宠爱的兄弟，可以说其出生山林虎兽，又同其互为仇敌。 司煜便是彪。 当年传言有恶虎于北域深山作祟，司玘庇护一方自不能不管，而那搅得山中鸡犬不宁的却并非寻常猛虎，正是那初初长成的司煜。 并不是所有虎都能修炼成妖，至少司玘的同胞兄弟便不是，为寻方便司玘对外宣称司煜是自己的侄子，但实为他同胞兄弟不知多少代的子嗣，其父母也都是普通的山林野兽罢了，司玘寻到他时司煜尚且不能化作人型，灵智也懵懂，却已然凭借其本能吞吃雌虎和两个兄弟，司玘察觉他同自身血脉同源，探查一番之后自知不能将其放任，便将他点化了去，洗掉一身愤怒仇怨，而后带回朔雪宫教养。 可彪生性狠辣，性情难以自控，饶是司煜对幼时记忆已无甚印象，平日性子也活泼，全不似那嗜母嗜兄的凶物，但他时常有煞气满盈无法自制，以至于整个朔雪宫的侍女仆从都对他忌惮不已。 司煜少爷平日便已骄纵，若是真惹怒了他，可不是要被撕碎不成？ “那煞气是为彪本源所出，虽能使其性情狂暴，却并非无从掌控。”司玘低声道：“司煜平日恐为其所累以致神志失守，反倒畏首畏尾，修为难以寸进。” 这便是症结所在。 司煜虽是彪，但对司玘却是全心敬仰濡慕，他自身亦恐于失控，让叔父失望了去，便不得不时时按捺着，时间一长反而出了问题。 “是说……堵不如疏么？”沈钦喃喃道。 也难怪顾翎非要逼迫司煜不可，就连此次司玘前来，恐怕也有逼司煜极尽全力的意思不可。 堵不如疏，那一身煞气虽是司煜短处，却也未必不能化为他的长处，他若是一心控制着不让其暴动，那煞气便磨得他日日心焦难耐，性情日渐暴躁，比斗中更是不敢用尽全力，修为更是无从长进了。 若非如此，他只同顾翎差上一线，又是在对自身有利的环境中，怎会几次三番输得那般难看？？ 司煜逼迫到最后，终于将那煞气同彪的本性一同释放出来，掌控它，让它为自己所用……那么司煜无疑会再前进一大步，就是超过顾翎也未可知。 “司煜做得很好。”司玘说道，生意中似有欣慰，转瞬又恢复冷然。 那司煜气势却是节节攀升，一双弯刀挥舞得几乎叫人眼中发花，寒意更是顺着刀风直扑顾翎周身，将她一身火焰都盖灭了去，原先她几乎烧得司煜抓狂，这下倒是轮到她自己被司煜冻住了—— 她此刻红衣结霜，连眉毛都覆了一层白，原本那煞气便冲击得她心浮气躁手脚僵硬，动作便频频出错，此时那寒气还一个劲儿地钻入她的皮肤，似要连经脉都一齐冰封，再这样下去，怕是她再难有一战之力了…… 绝不能就这样下去！！ 她牙关一咬，心念电转间猛然向后一跃以避开司煜锋芒，可身姿僵硬之下动作难免有几分迟缓，便叫那司煜抓住机会，猛地一刀背砍在肩上，力道之大直令她向后一仰，竟就这般被砸进了地里！ 司煜却是乘胜追击，另一刀骤然追上——！！ 眼见着那道光直扑面门而来，顾翎心道这回可是栽了，不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司前辈就在旁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帮她把劈开了的脑壳给黏回去？ 可过了数息，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顾翎试探着将眼睛睁了条缝儿，就见司煜刀锋堪堪停在她鼻尖前，面上狞色渐退，喘着粗气冲她粲然一笑—— “我赢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二十一只老虎 顾翎躺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这才抓着司煜的手艰难地坐了起来。 她输了？ 司煜赢了？ 身上寒气和煞气带来的僵冷还未褪去，顾翎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吧，虽然司煜能突破自身心结挺好，她百般控制着逼司煜释放煞气不就是为了今天这一遭儿么？可事到临头就这么输了……怎么想都有些不甘心。 倒是司煜一屁股坐在了她身侧，盯着自己的手，神情比她还要空茫。 他刚刚……没有失控？他在释放出煞气的同时还保持了理智的清明？ 是输是赢此时反倒成了次要，他倒没想到踏出那一步竟要比自己想象中容易得太多，一时间竟是想笑又想哭，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复杂。 但可以想见，那原本荆棘丛生的前路顿时被荡平了许多。 司煜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的顾翎。 “谢谢。”他认真道。 顾翎一愣，原本还有些不甘的心情就这么烟消云散了，不由笑道：“谢什么，我还愁每回和你都打不过瘾呢！” 她又道：“不过你也别太得意，下回我可不会再让你赢得这么顺利了！” “呿，说得好像我这回就赢得有多轻松似的。”司煜闻言不由撇嘴，他方才可被这妮子烧得半死，现在脸上身上都疼得要命——该不会烤熟了吧…… 两人一边拌着嘴一边相互扶持着从地上爬起来，刚才在场上他俩还勇猛异常来着，这下子骤然放松，就觉得四肢一阵酸软，身体像是瞬间被抽走了一股气，一下子空落得叫两人都摇摇晃晃站不安稳，看上去倒是一般无二的狼狈了。 正此时，司玘拉着沈钦走了过来。 原本还眉飞色舞的少年少女顿时收敛了神色，连身姿都下意识端正了不少，低眉顺目得令沈钦都不由啧啧称奇。 果不其然，再怎么矜骄的小兽一旦到了兽王面前，都会不由自主地屏声静气，不敢有半点逾越之举。 不过饶是畏惧，司玘一句“不错”的评价，便足以叫他们欢欣鼓舞了。 这回司玘没有吝啬言语，反倒细细指点两人一番，顾翎和司煜也逐渐从比斗时起就兴奋的状态中冷却下来，认认真真将司玘的教诲记在心上。 沈钦在战斗方面完完全全就是个门外汉，起初也就是新奇顾翎和司煜的反应，可随着司玘指点逐渐深入，他竟也渐渐沉浸进去，结合着方才的战斗，一时间听得津津有味。 逐渐的，也有了些许收获。 直到司玘将他拉走的时候，沈钦还有些抽不回神来。 他似乎……有些明白一直以来他到底欠缺了什么东西了。 殊不知身后顾翎和司煜看着他俩的背影一脸八卦。 “感情真好啊……司大人之前一直护着沈钦呢，虽然没做些什么，不过那气氛粉红粉红的，看着就让人想谈恋爱呢~”顾翎眼中冒出绿光，捧着一张大脸感叹道。 “……你又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司煜打了个颤，下意识离她远了点，然而他早就习惯了少女的不定时抽风，很快又将话题转回沈钦和司玘身上，露出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不过你是不知道，刚开始我眼睛都快要闪瞎了，结果……你知道么，他们还没成呢。”饶是司玘已经走远，他还是下意识压低了音调。 顾翎骤然瞪圆了眼睛。 司煜做贼般向四周扫了一眼，这才和她分享起了自己所知的八卦来。 他当然是不敢直接跟自家叔父打探消息的，但不代表他不能旁侧敲击啊！他的小伙伴性子佳好说话，多么棒的活体八卦素材！！ 只要司玘有在的时候，司煜在旁边牙都要甜倒了，结果他听到了什么？他！俩！还！没！成！！ 叔父！怎么能！这么的！没用！！ ……咳，这句话他也只能在心里喊喊，讲出口他是万万不敢的。 不过司玘将沈钦身为伥鬼的消息藏得很好，以防有人利用这一点给沈钦造成什么伤害，而沈钦也不会闲着没事和人谈论自己的死因，是以整个朔雪宫上下都知道沈钦是鬼，却没人知道他同司玘还有那么一重契约上的联系。 所以也难怪司煜不知道他俩之间的百般纠结和恩怨，这才在旁边干着急了，不过旁观者清，随着时间过去，司煜也渐渐发觉，他们俩之间的气氛，似乎越来越……缓和了？总之是慢慢亲昵了不少，看起来离修成正果似乎也不远了呢…… “离修成正果远不远我不知道，你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顾翎拿小眼神斜他，“以前你敢这么大白天的八卦司前辈的感情问题？” “你不也一样？！”司煜气得跳脚。 “不，我是一直以来都有胆，谢谢。” “……” 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 …… 司玘把人带回住处的一路上沈钦都在神游天外，司玘见怪不怪地把他拉进屋摁在椅子上，结果还没等屁股坐热，沈钦就像是猛然回过神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转身就要往暗室钻。 司玘摇了摇头，也跟了进去。 “怎么这么急？”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沈钦就爬上石床做出一副马上要进行修炼的姿态，司玘有些哭笑不得地从背后环住他，将人半压在石床之上。 沈钦抿了抿唇，艰难地在他臂弯间狭小的空间里转了个身，不说话，眼中却还残留了些微兴奋的神采，看上去像是发现猎物的猫。 哦……收获颇多？ “不和我说话？” 沈钦皱了皱鼻子，眼神有些游移。 好吧。 司玘知道旁观他人对战，尤其是境界比自身要高上许多的人对战往往能多有所得，可看沈钦这状态，难道是骤然被点拨了什么关窍不成？ 虽然也为沈钦有所收获而喜悦，但不知是不是出于被忽视了的不甘，司玘维持着这个姿势沉默了许久，久到沈钦都以为他走神了的时候，他却突然低头，吻了一下沈钦的嘴角。 这个吻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沈钦身体微震，眼睫颤抖着，却到底没有躲开。 沉默的放纵就是最好的回应，司玘得寸进尺地含住他的下唇轻轻摩挲，舌头轻而易举地撬开牙关探入，窒息感随之而来，沈钦逐渐模糊了目光，恍惚间似乎看见司玘在呼吸交缠间逐渐柔软了眉目。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喘。 虽不知这吻从何而起，但两人都似有所觉——他们之间，仿佛有什么一直以来盘桓着的东西悄然破碎了一角。 直到沈钦轻轻推了他一下，司玘才骤然醒神般将沈钦松开，把人扶起来后又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沈钦捂着嘴，面上还带着一丝丝纠结，见司玘那眉目含笑的模样更不想和他说话了。 唔，早知道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的…… 司玘又亲昵地抱了他一会儿，这才放了手让他去修炼，沈钦拍了拍面颊好让上边的热度降下来些，可重新恢复平静的时候都已是过去许久许久了。 所以说，不管性格如何……妖精害人呐。 且不评价司玘到底能不能和所谓的“妖精”牵连上什么关系，沈钦趁着方才那灵光一现还未彻底退散之际，连忙细心体悟起来。 他在凝练身体上其实一直都很顺利，也从未有遇见瓶颈之时——或者说这等水磨工夫，不就是不断将天地灵气转化为本源之力再用于构筑躯体么？哪谈得上什么瓶颈而言？ 可随着本源之力凝练的躯体愈加“真实”，他便隐隐有所感觉，似是什么至关重要东西被他忽略了去，以至于根基不稳，日后难以真正凝练出一副完整之躯来。 然而到底欠缺了什么，沈钦却是一直想不通透，只得先暂且放下不提，可这一回他只是出于好奇去旁观了一场比斗，却没成想从中窥见了突破自身的契机，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司煜他们的手段招式他自是学不来的，可他们身上却有着沈钦所迫切需要的东西—— 他一直以来所欠缺的，实为生机，又或是一种活力。 诚然，他如今一介鬼魂早同身躯断了关联，又哪来什么生机可言？再说那寻常鬼修，也断没他这般麻烦的。 可沈钦魂魄不沾半点鬼气，也哪是寻常鬼修能比的？只因他本就省了那么些消磨鬼气的功夫，这凝练身体的过程便有所不同，难以有所参详了。 好在他也不是不能猜测一二。 本源之力最终凝聚而成的躯体，说到底亦是另外一种生命的形式，若无生机，又怎能称之为生命？ 没有生机的躯壳，说白了也就是个死壳子罢了。 而沈钦所遇到的困境，恰恰便出在如何赋予那躯体生机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二十二只老虎 任何生灵都离不开生机二字，可生机究竟为何物？这若真要让人说出个子丑寅卯，又着实是叫人犯了难。 若不是沈钦在观看比斗时隐隐有所感悟，饶是他察觉自身的缺漏之处，只怕也很难琢磨出个解决的章程来—— 所谓生机，大体离不开“活跃”二字，心脏鼓动是为活跃，血液奔流是为活跃，就连身体每一处细胞更迭，亦同活跃脱不开关系。 这种活跃是与生俱来的，不需多费心思令其维继便自然生机充盈，然沈钦却是一副能量悉心构筑的身子，饶是能雕琢完满，但却缺少那份自然的活力，便仍是“死物”一件，自然没什么生机可言。 追根究底，沈钦在这方面有所疏漏也是情理之中，他本就是半路出家，功法上该什么步骤他便做什么，自以为这般就是稳妥了，却全然没有思及自身早同寻常鬼修有所不同，得亏在遭遇瓶颈前察觉有所欠缺，也叫日后免去好一场折腾。 说白了，他便是吃了这按部就班、不知思虑的亏，修真不同读书，哪有什么稳妥顺遂可言？修士与人争、与己争、与天争，长生大道荆天棘地，故而每一步都得思虑周全，否则不知不觉间便要落得那平庸至极、终无寸进的境地了。 看来……他是该转变观念了。 沈钦也很清楚自己还没彻底适应作为一个“修士”的身份，且不论前因如何，他在这条道路上走得还是太顺了，尽管他也经受过一些磨难，但修行上总是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连所谓“因祸得福”都算不上，又谈何转变心境？ 这也算是给他自己提了个醒。 不过既已知道何处欠缺，沈钦自然也不会放任不管。 所谓给身躯“注入生机”说来有些抽象，沈钦也无从参考，便只能照着那经高考磋磨后、还残留在脑子里微薄的生物知识来解决问题了。 虽然这个世界比起他前世的那个玄幻了许多，但总不会人体的基本构成都有所偏差……吧？ 他缓缓将灵识沉入身躯内部。 这幅能量凝聚而成的躯壳已然完成了大半，皮骨脏器一应俱全，只是那密密麻麻的大小血管并未全然构筑，看上去东缺西少的着实有些古怪，可沈钦却并未将注意力停留在其上多久，反倒以灵识落于心脏之上，细细观察起来。 ——他果然料想得不错。 那心脏虽由能量凝聚成实物，外表却同真正的心脏分辨不出半点差异，沈钦细察之下却发觉那心肌虽然收缩规律有力，但灵识更进一步探查却能够发觉，那每一个小小的细胞却如同被封冻了一般，全无半点活力可言。 再探查他处，亦是如此。 所有细胞都是“死”的，那肌体活动倒仿佛只是强行催动罢了。 这算什么，僵尸？ 沈钦满心无语地将那突如其来的惊悚词汇甩出脑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催动本源之力，想要令那些小小的细胞“活”过来。 虽说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头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生命在于运动？ 细胞不会自己运动，他有意识地让它们动起来不就成了？ 也不知该说沈钦是运气爆棚还是歪打正着，他浑身上下都由本源之力构成，他凝练转化已有了好些时日，他自身虽从未注意过，但对那些力量，的的确确是如臂指使运用自如的。 此时他才只是心念一转，那些小小的细胞竟都瞬间活跃起来，有如被一下唤活了一般！ 原只是皮肤上小小的一点，却在沈钦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席卷了整个身躯！！ 被近前气息惊动，对面石床盘膝而坐的司玘骤然睁眼，目光直直落在了沈钦身上。 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区别，但在司玘的感知之中，沈钦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那一副死白的身躯仿佛在一瞬间注入了无尽活力，从内而外焕发出莹白的光泽来，或许连沈钦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就犹如一颗萌发了新芽的幼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此时这般情状，又有谁能单凭气息外表来判断沈钦是为鬼修？ 可那连司玘都惊动了的磅礴生机却在散发一瞬之后便皆尽收拢了去，而沈钦也变回了先前苍白冰冷的模样，但沈钦和司玘皆是清楚，那些生机，已然是被沈钦彻底掌控住了。 这般，便是疏漏尽去了。 事情进行得意想不到的顺利，沈钦睁眼之后，眼中也不由带上了些微笑意。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司玘，又在对方暗含柔和的视线中别别扭扭地转开视线，可心下成功的兴奋感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他便索性借着这股劲儿继续修炼起来。 这般修炼，便又是不知时日，待沈钦一鼓作气将剩下经脉皆尽构筑之后，已过去半月之久。 他的身体，已然是凝练完成了。 既已凝炼完成，沈钦便出了关，待适应所有变化之后再行修炼。 “你这是……有所突破？”花园之中，司煜上下打量他一番，神色有些古怪，“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又好像没什么差别……” “对诶……”顾翎也凑到他身前，眼中满含狐疑，“我也这么觉得，鬼魂的功法都这么……飘的吗？” 飘……这算是什么形容啊…… 看着眼前几乎要挨到一块儿，直往他面前凑的两个脑袋，沈钦满面无奈，却又没法将他们俩推开。 他也大概能理解顾翎所谓的“飘”是个什么意思，无外乎是说那变化有些虚无缥缈令人感觉不大真切罢了，可其中因由沈钦也很难向他们解释。 让自身所有的细胞活跃起来……这个世界的人应该很难听懂吧…… 可这时，顾翎却摸着下巴，嘴里嘀咕道：“好像看上去更美味了……果然不愧是能让司前辈心动的小受啊！” 司煜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早都习惯顾翎那不知意义的言语了，但三人凑得都近，沈钦耳朵又尖，一下将她那音量小到和自言自语没什么分别的词句尽数收入耳中，目光霎时就变得有些惊悚。 小受……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想到前世某个彪悍至极的群体，再瞅顾翎那怎么看怎么熟悉又可怕的目光，沈钦后背一凉，手臂上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片。 可没等他作出下一个反应，司煜却突然问道：“叔父这回没出关么？” 沈钦一愣，注意力不由便被他分去半数，“是，司玘还在修炼，我便先出关了。” 说来这还是沈钦来朔雪宫后头一回见司玘入定，往日司玘虽同他一道修炼，可碍于沈钦自身状况颇多，便不得不多看顾着他几分，饶是修炼也没有全然投入心神，每每察觉沈钦脱离修炼的状态，他也都先沈钦一步醒来。 可这回沈钦状态颇佳无需护法，司玘也心知自己不能在修炼的每一步上为都他把关，便给沈钦留了一道传讯，自己也沉心静气，慢慢便入了定。 沈钦早就习惯了每回结束修炼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司玘那双湛蓝色的眼眸，起初还有些新奇，不知不觉便盯着他沉静俊美的面容过了好半晌，可待回过神后，却有些不是滋味。 司玘一介大乘期妖修，同他这初入门的鬼修，差距可谓是有如天埑，沈钦所谓的闭关顶天了也就几个月，而司玘一次入定，怕也能在那暗室中推衍无数时光。 否则司玘也不会给沈钦留讯，叫他先行出关，不必等他。 这半年多以来……他是不是给司玘添了许多麻烦，叫他连好好修炼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修炼对修士的重要程度自是不言而喻，想到这里，沈钦便不由有些愧疚惶然。 女儿家心思细腻，顾翎的注意力又都放在沈钦身上，当即便发觉他心情骤然低落下去，司煜却是无知无觉，只感叹道：“以往看你和叔父同进同出都习惯了，这会儿骤然不见，感觉还真有些奇怪。” 顾翎却是斟酌着说道：“司前辈……看上去可真在意你，”她在沈钦讶然的目光中不好意思道，“虽然我也就看到过一回……不过那日演武场中，前辈时时都在保护你不受我们余劲的伤害呢。” “哎呀，你这么说我都有些吃味，叔父可从未对我这般好过。”司煜挤眉弄眼地开了个玩笑，抬眼却被沈钦怔愣失神的模样惊住了，“诶，怎么了……？” 沈钦不答，指甲嵌入掌心，他却仿佛对那刺痛无知无觉，只觉得胸腔内心脏鼓动愈烈，化作鼓点在耳畔回荡。 “在意……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二十三只老虎 沈钦也不知道顾翎那句“在意”究竟戳中了他心底的哪处，只觉得胸中一时发闷，连身体变化给他带来的新奇感都削减了许多，莫名就有些提不起劲儿。 司煜和顾翎面面相窥，到底不敢再多说了。 看来两人之间的问题还真是挺严重的，他们俩在旁边看着都挺着急…… 只可惜两人急归急，却还真不清楚其中到底是个什么缘故，只能在旁边瞎猜测一通，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若要是真帮了倒忙，他俩事后哭都没地哭去。 现在沈钦这幅低落的样子……他们是不是说错话了？ 待沈钦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只噤若寒蝉的小鹌鹑。 沈钦：…… “我没事。”沈钦心情正差着，这会儿却被他俩的情态给弄得哭笑不得，“你们别想太多了。” 实际上比哭笑不得更多的，还是被友人关照的窝心感——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结识这么体贴的朋友，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他们关照的重点有些不大对劲…… 见沈钦面上真没有什么不愉的神色，顾翎和司煜不由松了口气，忙岔开原来的话题，活跃起气氛来：“既然你近期不会再去闭关了，那你有什么计划么？” 计划？ 沈钦一愣，连眉宇间的黯淡都似乎散去几分，他瞅了眼两人明显带着期待的神色，略有迟疑地回道：“……看书……吧？” 果不其然，司煜和顾翎都露出的嫌弃的表情——并不是对他，而是对书。 作为从小一起被课业摔打着长大的难友，两人有志一同地对书本这种玩意儿报以由衷的嫌恶。 “我说这世上好玩的地方那么多，你可别这么宅行不行。”顾翎抓狂道，全然没有注意到沈钦骤然眯起双眸，神色间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审视。 宅？呵呵。 顾翎倒是对自己掉马一事无知无觉，眼眸一转，脑中冒出一个极妙的主意来，“我之前听司煜说了，你还未曾见识过北域风光吧？正巧我再过半月便要回西南本家去，还未曾给家里置备什么伴手礼，不如这几日你便和司煜陪我到冰魄城走上一遭？”说着，她便向远处伫立的侍卫招了招手，吩咐他去同靥若报备一声。 “这主意不错。”司煜亦是眼眸一亮，笑道，“再过几日便是冰魄城数年一度的庆典，我们可以在冰魄城多住些时日。” “冰魄城？庆典？”沈钦还是头一回听他们提起这回事，不由有些好奇。 果然位于这北域之地，连名字都那般清寒么？ “你应该也知道吧，冰魄城是北域最大的一座城池。”司煜笑道，“北域天寒地冻，除却那些代代繁衍于此不愿迁徙的凡人，其余非冰属性的修士长期处于此地皆会有不适之感，是以北域地广人稀少有人烟，而冰魄城得以在此发展为最繁荣的城池，背后亦有我们朔雪宫的推动。” 沈钦点头。 他如今也知道，这朔雪宫可以说是整个北域最庞大最强盛的势力，无数家族、城池皆受庇其下，冰魄城既然能如司煜所言那般发展得如此之好，必然同朔雪宫是脱不开关系的。 “冰魄城如今是为连接北域各处的枢纽，同朔雪宫也相近。”顾翎这时也插言道：“是以这朔雪宫中采买置办，也大多去往冰魄城。” “说来我和司煜小时候可没现在这般可以自由出入朔雪宫，又嫌弃这里太过冷清，成日巴望着偷偷混进负责采买的队伍到冰魄城玩耍，有一回我俩玩得太疯连时间都忘了，结果那采买队伍都离了冰魄城，还要司前辈来接……”说着，顾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顿时冲沈钦一挑眉，眼尾眉梢都带着一股兴色，司煜却忽然面色大变，忙不迭抬手就要堵她的嘴。 可惜已经太晚了。 “我回去倒是没什么事儿，司煜却被前辈揍了屁股！” 完了。 窥见小伙伴目瞪口呆的神色，司煜顿时跟断电似的浑身僵住了。 他的形象…… 顾翎倒是轻轻巧巧从他钳制中挣脱出来，还不嫌事大地火上浇油道：“前辈可一点没留情，那时候他可在床上趴了半个月，连凳子都不敢沾一下！” 沈钦眨巴了一下眼睛，要说以他对司煜了解，偷溜出去玩结果还能把回来的时间忘了，以至于最后被抓包这种事情绝对是他个缺心眼的娃儿能做出来的，不过司玘揍孩子…… 噗。 画面太美，不能想象。 司煜一朝不慎直接被顾翎掀了个底儿掉，这会儿连眼神都流露出生无可恋的意味来，偏生一旁的顾翎还不愿消停，上蹿下跳地还想抖露出更多黑历史来，他童年做出的蠢事儿可多着呢，顾翎又描述得绘声绘色，饶是沈钦想做个厚道人，不多时也快绷不住笑了 司煜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往脑门上冲—— “顾翎，我杀了你！！”气炸了的小老虎瞬间暴起，直往她身上扑去，顾翎却早摸透了他的脾气，司煜稍流露出一丝暴走的征兆，她便立时脚下抹油，跑得可比兔子快多了。 沈钦对他俩一个逃一个撵满花园乱窜的场景熟视无睹，反倒十分淡定地坐在了花园中的石桌旁，在旁守候的侍女眼明手快得地上茶水点心，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地退回原处。 唔，茶水不错。 沈钦便喝茶看戏端是悠闲无比，待精力旺盛的少年少女稍稍发泄了一下火气，这才施施然将话题扯了回来，“方才听你们提起冰魄城的庆典……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他看地理志倒是能知道这各个城池的分部情况，可那庆典什么的，却是全然不曾知晓了。 顾翎闻言顿时拐了个大弯，身姿轻灵有如一只赤红的飞鸟，“唰”地一声落在了沈钦身侧，擦了把额上不存在的汗水。 “啊呀，刚刚忘了和你说了。”她笑道：“由于冰魄城是为整个北域的枢纽，虽有凡人居住，往来修士却也不少，因此庆典便十年一办，北域诸多势力皆会参与，往来行商络绎不绝，能买到不少稀奇的玩意儿，可以说是北域难得的盛事了。” “至于特殊之处嘛，自然是有……”说着，她竟是卖起了关子，姣好的面容上沾染俏皮的神色，“我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去就知道啦，保证你不会后悔！！” 司煜略慢顾翎一步，这时才坐上了沈钦另一侧的位置，不由就有些气闷，不过他倒是将顾翎的话都收入耳中，见沈钦又眼含疑惑地转过头来，他刚想开口解释便对上顾翎威胁以及怂恿的目光。 他回忆了一下庆典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活动，然后——默默闭上了嘴，扭头做出一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神情。 沈钦：…… 这演技还能更浮夸一点么？！ 顾翎和司煜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得让沈钦到时候自己去体会一番，任沈钦如何旁侧敲击也死咬着不肯透出一丝半点儿的口风，顾翎为了不说漏嘴还捻起一块软乎乎的糕点塞入口中，司煜有样学样，自我堵嘴实在是不能更自觉了。 这般故作神秘实在算不上有多高明，可偏就好死不死直戳人好奇心，他们越不说沈钦便越按捺不下，不知不觉便被勾起了对此行的期待来。 正此时，那被顾翎派遣出去的侍卫回来了。 他身后拐出一抹柳绿倩影，一路行至沈钦他们面前，便施施然行了个礼。 司煜却是惊诧道：“怎劳动靥若大人了？” 再看那厌厌多病，柳腰花态娇无力的一个美人儿，可不就是靥若么？ 要说这靥若虽好一身侍女打扮，但这朔雪宫里却没人真敢拿她当侍女看，而靥若掌管着偌大一个宫殿上下诸多事务，平日里不说忙碌，可也绝对算不上悠闲，怎的有功夫来关照他们出行这么件小事了？ “可当不得少爷这一句大人。”靥若却是笑道：“听闻少爷小姐们有意往冰魄城一行，正巧奴家今日亦要代朔雪宫出席庆典，若是少爷小姐们不介意，可要与奴家同去？” 沈钦还有些不明就里，司煜和顾翎却顿时恍然。 依靥若那司玘左右手的身份……也和该如此。 “既然靥若姐姐相邀，那我们自然是要同去的，”顾翎一挑眉，面上便显现出几分亲昵神色，腻过去同她熟稔道：“靥若姐姐这话说得可生分，如此一来还省却我等诸多琐事，便是再感激不过了，哪里还敢介意？此行还要请靥若姐姐多加照管，我才能一心玩得尽兴呢！” 靥若伸手理了理她因方才追打而略有凌乱的发鬓，闻言不由笑骂了一句“疯丫头”，这才又将目光转向沈钦。 沈钦自无什么不可的，便亦是微笑点头。 靥若面上笑意更盛，同他们三言两语便将这行程定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二十四只老虎 三人对此次冰魄城之行皆是期待非常，包括自小生长在北域、那冰魄城都不知道去了几次的顾翎和司煜都不例外，带着新朋友游玩总是叫人雀跃，靥若见状也不由失笑，也不耽误时间，忙带着他们离开了花园。 前往冰魄城的车队早早等候在正殿前的空地上，此时正有不少侍卫仆从正来往匆匆，上下搬运着什么东西。 足以见得朔雪宫对此行的看重。 沈钦远远看上一眼，便不由有些惊叹。 那该算是他见过最庞大的马车了，为首的那个与其说是马车，倒不如说是屋舍更为恰当，车顶车壁都镶着灰白色的兽皮，乍一看有些朴素，细看之下却是光华内敛精致非常，走得越近，他便越觉得那马车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好似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尊凶兽盘踞当场，叫人不自觉便心脏鼓噪起来。 而那拉车的古怪巨兽，亦是令人瞩目。 那巨兽形似骏马，高度却顶得上一间矮房，奇异的是其首蛇尾，背上亦蔓延出几块稀疏的鳞片，覆着长长毛发的四蹄修长健硕，似是极擅于雪地奔跑，即使龙首扣着铁质的龙头，却丝毫无损其彪悍之感。 “那是龙兽。”司煜凑到沈钦耳边，悄声道：“龙族喜.淫，且向来荤素不忌，流露在外的血裔自然也多，不过这般血脉已淡的只继承了部分龙族的特征，已是没有灵智，亦不能修炼，是以不为龙族所接纳，因此便称呼它们为龙兽。” 沈钦点头，关于这龙兽他也在书上看到过一些，依照龙族那脾性，龙兽自然不可能只有这般一个品种，但因种类过于繁杂，因此也便就取个总称罢了。 “不过龙兽到底有龙族血脉，亦能继承到几分特质来，又因其性格不似龙族高傲，往往便会被修士收作御兽。”司煜抬手对那古怪龙兽虚虚一点，说道，“这种龙兽便是其一，它们虽然没有厚实的皮毛，却极擅御寒，力量耐性亦是绝佳，还继承了龙族凌空飞行的本事，因此在北域也算是一种极珍贵难得的御兽了。” 能飞行？ 沈钦看了看那龙兽庞大的身躯，又不见其背生双翼，实在想象不出这巨兽究竟如何能腾空而起。 这时，一男子自马车后头拐出，抬手拍了拍那龙兽粗壮的前腿。 那龙兽看着极凶悍，在男子面前却很是温顺，乖乖俯下脑袋任他抚摸，不敢有过多动作。 司煜却是眉头一皱，“他怎么来了？” 连带着正缠着靥若撒娇玩闹的顾翎都收敛了笑意，眉目中流露出一丝冷漠来。 是——韩穆。 他仍一袭红衣未变，看上去却失意不少，他发觉四人到来先是一愣，原地踌躇片刻，又似是想前来搭话，最终却被司煜和顾翎冷然的目光钉在原地，连抬步都已是困难。 靥若见状暗叹一声，拍了拍顾翎搭在臂弯的手，低声劝道：“只是一时糊涂，既然已经悔过，总得给人家一个机会。” 司煜和顾翎却是将目光转向沈钦。 沈钦沉吟了一回儿，微微点头，司煜眸光微闪，便也做出一副默认的态度，顾翎见状却是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直接冲韩穆甩了脸子，翻着白眼儿拖住靥若，头也不回地就先钻进马车里头去了。 可到底给他们留了空间。 沈钦对此却并不生气，反倒心下一阵妥帖。 韩穆此行的目的其实很好猜——无外乎是来给司煜和沈钦道歉并请求原谅的，若严格说起来沈钦还是重点目标，顾翎拿他们俩当朋友，对韩穆不满也是为两人不忿，况且她同司煜一样，对司玘最是敬仰，那韩穆居然连司玘都能拖延算计，她怎能不怒？？ 她不赞成两人同韩穆周旋，但到底这事儿同她无关，既然两人肯给他一个机会，顾翎虽是置气，却也尊重他们的选择。 而依照司煜的脾气，他若是不耐同那家伙周旋，同顾翎一般直接走开便是，全然不用顾忌开罪于韩穆，此时他还停留在此处，无非是想帮着沈钦撑腰罢了。 而那韩穆虽不曾靠近，却也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们的动向，先时顾翎的态度令他心中“咯噔”一声，登时便生出忐忑来，生怕司煜他们连让他说上几句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此时见司煜遥遥冲他颔首，便是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司煜仍是冷淡的神色，三步并作两步便走上前去。 “先前胞妹犯下大错，臣下疏于管教又心生侥幸，便差点酿出更大的错事来，还请两位少爷恕罪。”他俯身行礼，绝口不提自家妹子和芙钰已受到惩罚的事情，亦不拿那时沈钦没有受伤来作推脱，只诚诚恳恳同两人告罪一番。 而他这番道歉亦是出自真心。 事实上他这段时间确实过得不大如意。他的胞妹虽然已经受了惩罚，就此远离北域，再无法做出什么恶事来，司玘也并未再对他拖延一事多作追究，可他因这件事惹怒了司玘和司煜，却也是朔雪宫上下皆知的事情。 八位妖将虽一同为司玘下属，内部却并非铁桶一块，因互有竞争，此事使得他在妖将之中地位骤降，以往同他交好者未曾落井下石已是不错，而有两三看他不管者却时常出言讥讽，似要将他彻底碾进泥里。 几句讥讽韩穆并非不能承受，他也心知这亦是他挥霍司玘信任的惩罚，可想他以往虽不算心高气傲，可又何曾有过这般硬生生忍耐而不能反驳的时候？此时他对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可十年后、百年后呢？心境变化最是难以控制，他若是因此心生怨念以至于心魔丛生，不说从此修为无进，只怕是又要做出许多错事来。 是以他便决定向沈钦和司煜道歉一番，一是为了平复心境，二也是挽回自身在妖将之中的地位。 韩穆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否则也不会当即打破胞妹幻想将她送离北域，其实他早该来道歉的，事情先前不敢贸贸然找上门来，之后沈钦又闭关半月，使他一直找不着合适的机会，现如今听闻沈钦出关，他便撇了自身那点不甚重要的自身求到靥若面前，这才有了今日这一遭儿。 沈钦同司煜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听他句句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也舍得了脸面，显然此次道歉是下了功夫的。 司煜先前心中窝火无法是因为自己被韩穆胞妹当了枪使意图杀害沈钦，还有韩穆妄图拖延司玘一事，不过他也不是揪着一点错处不放之人，韩穆既然能做到这一步，他也就熄了对他的怒气。 而沈钦就更简单了，他来到朔雪宫之后便鲜少面对外人，自也很难直面别人对他的恶意，唯一一次捅到他面前的算计却因为司煜的不按常理出牌而就此夭折，沈钦甚至没有什么感觉，因那件事而掀起的波澜便被彻底镇压了。 首恶已然受了应有的惩罚，韩穆说白了也不过是被亲妹摆了一道，如今面对沈钦这他一根手指都能碾死的小小鬼魂还能放低姿态告罪，已然是十分不易了。 沈钦自己对那时的事情都有种古怪的“事不关己”之感，对韩穆更是没什么仇怨，此时便也无心为难与他，算是原谅了他，彻底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心中大石落地，韩穆登时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行了一礼，胸中长久淤积的郁气瞬间一扫而空。 如此心境开阔本是好事，可正此时，他却忽觉心中某处关窍一松，似有什么东西骤然瓦解消弭，连带着他手脚都轻了两分。 他面上不显，只将司沈二人引入车内，心中竟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原来他竟是不知不觉间……已然生出心魔了么？！ 枉他还以为自己是甘愿受罚，心中毫无怨怼！！ 心知心魔加身究竟有多可怕，韩穆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还好心魔扎根未深，还好他下定决心前来告罪…… 他跟着两人也入了马车之中，靥若见他额上隐隐沁出细汗，却是了然一笑。 韩穆脸色微微有些泛白，窥见她仿若洞察一切的眼神，亦不由苦笑。 原以为只是防患于未然，却没成想是歪打正着，竟一举将那初生心魔直接拔除了去。 心中后怕至于，韩穆也不由对司煜和沈钦多出几分感激之情来。 若不是他们两个干脆利落地将此事揭过，自此芥蒂尽除，那心魔怕还真没那么容易消除，韩穆发觉沈钦此时目光淡然如常，司煜看他的眼神亦不再带着冷意，顾翎虽仍看他不爽，但司煜和沈钦都已经不在意了，她出言赶人倒显得矫情，在靥若安抚后便将他当隐形人忽略了过去，韩穆见状向靥若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厚着脸皮在马车中呆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二十五只老虎 先有靥若不断从中调和，后有下仆奉上鲜果茶点，而司煜和顾翎又是俩闲不住的，在打开话匣子之后气氛就不似初时那般僵硬了，反倒变得融洽许多。 抛开之前的那点儿不愉快，沈钦同司煜顾翎倒是聊得开心，坐在他们对面的靥若也能时不时搭上几句话，相比之下韩穆却有种无从开口的窘迫感，如不是靥若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只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而贸然插话了。 韩穆沉默了一会儿，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待将那聊天内容听进去之后却是情绪渐稳，慢慢也体悟出那么点儿味道来。 相比于内部交流的热络，三人对他的态度确实可以称得上冷淡，可却也未曾彻底将他排除在外，只能说并未主动拉上他罢了，那边靥若抓准时机，贴心地抛出个话题算是给他台阶下，韩穆心神领会，忙不迭便将话头接了过来。 顾翎和司煜大大咧咧惯了，见韩穆开口也只是稍稍顿了一下，便也若无其事地接了话茬，虽然算不上有多热络，但也总算是开了腔，沈钦倒是看得出靥若的苦心，这会儿便更不会冒然破坏这难得的气氛，反倒适时出言，也算是给了她和韩穆面子。 韩穆此人能坐上妖将的位置，到底不会是什么蠢笨货色，虽说在胞妹的事情上犯了混，但这会儿却是脑子清明得很，只看他妙语连珠，一下便将气氛炒热，饶是一直都没什么好脸色的顾翎也没忍住给了个笑，他心知这一切的基础还在于沈钦对他的态度上，不由心下感激，对沈钦最后那点儿芥蒂也就散尽了。 反倒为自身对胞妹的纵容而升出一股歉疚来——他之前究竟给什么迷昏了头？ 再思及早时心魔暗生而不自知一事，他便羞愧更甚，面对沈钦时也便愈发殷勤起来。 靥若见状自觉目的达成，便也举起茶盏，用半边广袖掩去嘴角未尽的笑意。 话题便这般平平顺顺地进行下去。 这时，沈钦便听车厢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那些个侍从仆人不知何时已然将车队所需之物尽数备好，恭敬毕致地退了开去，车厢内众人只觉得身下一震，紧跟着视野也便摇晃起来。 每一辆马车都配有一名修士御使龙兽，只见他们连连打出数道发觉，那些个龙兽便个个仰头发出一声嘶咆，足下蹬地小跑起来。 起初这点摇晃还算不上什么，可那龙兽奔跑了一段，就有一股气旋自其蹄下生出，陆陆续续将十几头龙兽连带着马车一道儿拖上了天空。 骤然腾起的颠簸却着实不怎么好受，如顾翎司煜一流早有准备，只一瞬便已稳住身形，似乎不为其所扰，可沈钦就不如他们反应迅速了，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令他头晕目眩，若不是司煜眼明手快地捞了他一把，他能直接从软榻上滚下去，可饶是如此，沈钦的脑袋还是在车壁上重重得磕了一下。 “沈钦！”就连顾翎和靥若他们也吓了一跳。 沈钦一下给撞懵了，直到那颠簸逐渐平息，沈钦这才回了神，抬手揉了揉刺痛的额角。 “嘶……” 比起初腾空而引起的摇晃，吗龙兽凌空而行时却如履平地，可这会儿沈钦胃里还翻江倒海地换不过来，司煜和顾翎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手足无措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可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呀？！ 靥若和韩穆还以为他是方才那一下撞得狠了，不由出言建议，让他先躺下休息一会儿。 司煜听罢一手按住沈钦的肩膀，一边作势要给他腾出位置，沈钦无力地摆了摆手谢绝他们的好意，难受欲吐的同时居然还有着那么一点点诡异的怀念—— 真是久违了呢，这晕车的感觉……呵呵。 头一回在这异世感受到“家乡的味道”，居然还是以这么个丢人的方式，一时间沈钦的心情连“呵呵”二字都不足以言表。 不过也难怪司煜他们会如此惊慌，想来这朔雪宫上下如沈钦这般弱了吧唧的绝对是独一份儿，饶是那些个地位最低、只负责洒扫等粗活的下仆们，至少也得有个等同于人修练气二阶的实力，这修为说不上有多高深，身强体壮倒是贴切得很，这点颠簸可算得上是什么呀？而司煜他们同各种修士相处得惯了，凡人倒是没接触几个，自然不知道没有修为之人究竟有多脆弱，如今因沈钦这般受了惊吓，也是实属正常。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实力太弱了啊…… 难受之余，沈钦不无忧愁地想到。 修士同凡人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埑，越是同司煜他们相处沈钦越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晕车这毛病其实不大不小，放在现代那也实属平常，可到了这修真界，便叫他显得格外弱小起来。 可这般忧愁也只是短短一瞬，很快便被化去了——他现在好歹也是个半只脚踏入门槛的鬼修，为了凝练身体，他前前后后也费去半年多时间，如今拥有一副新躯壳的他可不比原来强上太多了么？再说他自己才开始修炼多久，顾翎司煜又修炼了几年？这般比着可没什么意思，他同他们有差距，那便日后努力追赶就是，无端端在这纠结沮丧个什么劲儿呢？ 这般想着，那难受感竟也稍稍褪去了一些。 沈钦接过靥若递给他的茶水稍稍抿了一口，馥郁的茶香在唇齿间温柔地化开，冲散了那股恶心感，沈钦眉心微展，脸色虽仍是发白，可却要比之前那副难受的样子好上太多了。 众人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都怪我太粗心大意了。”顾翎很是自责。 要说在北域，这龙兽拉的马车他们是坐惯了的，以往从未出现过什么问题，她也就没顾及到沈钦的状况，要不是司煜那反应迅速的一扶，沈钦也不知会摔出个什么好歹来，此次的冰魄城之行是她提出的，小伙伴也是她出言邀请的，若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别说其他人那边了，顾翎自己那关都过不去。 不由地，她心中就更愧疚了。 沈钦忙让她别这么说，这事儿谁也没想到，更怪不到其他人头上，怎能让她这么将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揽？偏这时候司煜、靥若和韩穆都有着同样的想法，竟也出声告罪起来。 “唉，要说我和沈钦认识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马车颠簸一事我也没注意到，这责任也合该有我一份……” “少爷，小姐，你们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事儿是奴家的失职……” “……” “……” “停！”沈钦被他们这般吵吵嚷嚷，七嘴八舌的“告罪”搅得一阵头疼，忙不迭打断他们的话头——他这要是不打断的话这四人绝对能因为“谁更粗心”而吵起来的！！！“好了好了，我已经没事了，不就是方才撞了一下么？” 他一脸无奈，心中又忍不住想笑，不由道：“你们可别推来挡去的了，若是真想弥补我一番，那便到冰魄城之后再好好给我当一回导游吧。”他可没忘了之前司煜和顾翎那故作神秘的模样呢。 四人一愣，思及方才彼此急着“包揽责任”的情状，越想越觉得好笑，一个没绷住，也乐了。 笑完之后，顾翎却又忍不住再确认了一遍，“真没事了？我看你刚才可难受得厉害。” 沈钦随口答道：“没事，晕车而已。” “哦，晕车啊。”顾翎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头点了一半忽然脑子一懵，再开口时连舌头都有些打结，“晕晕晕晕晕车？？” 沈钦话刚出口就有些不妥，见顾翎反应过来便知道这是瞒不住了，亏他还想着如何潜移默化地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身份呢——可当他对上顾翎那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忽地就起了坏心思，当即就绷着一张淡然的面皮朝她看去，然后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百年来没听过那么富有现代气息的词汇，顾翎一时间觉得有点晕。 哦，草，这是老乡见老乡的节奏？ 可这还没等她两眼泪汪汪呢，顾翎先被沈钦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镇住了。 等等，为啥老乡看上去早就知道了她身份的样子？？ 顾翎忽然意识到自己平日里仗着这里的人听不懂，经常口花花嘴上没个把门来着，就连沈钦都不知道被她调侃了多少次…… 晴！天！霹！雳！ 顾翎眼前一黑，久违的羞耻感终于开始冒头。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希冀，弱了吧唧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天，天王盖地虎？” 沈钦只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呵。” 顾翎：…… 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着泪水，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二十六只老虎 沈钦这边正打击着顾翎，一旁的司煜却是坐不住了。 “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司煜好奇极了，要说他活了一百来岁，见识过的人也不少，可要说怪里怪气，整个朔雪宫里头的人加起来估计也及不上顾翎一根小指头，那怪丫头就是有种本事，能叫你听不懂她说话的同时还硬生生升出一股子毛骨悚然之感来，司煜就少见有人能于顾翎面前面不改色的，至少他自己在她自说自话时从来都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怎么今日看来……如今倒像是顾翎在沈钦面前吃了亏？ 还有…… “那‘晕车’是什么病症？可还会对沈钦你有什么影响么？那天王盖地虎又是个什么暗语？” 这一连串问题噼里啪啦兜头砸了顾翎和沈钦一脸，可就连靥若和韩穆都饶有兴趣地支起耳朵来，顾翎有气无力得看了司煜一眼，浑身上下阴郁得有如墙角的蘑菇，沈钦却是抬手摸了摸司煜圆溜溜的后脑勺，但笑不语。 哦，这不能说。 司煜顿时了悟。 这年头谁还没个自己的秘密呢？他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沈钦不愿意说，他自然也就不问了。不过不再追问……可不代表他不可以去骚扰顾翎呀！ 司煜向来可被她欺负惯了，能见顾翎吃瘪倒是少有，便忍不住又要凑过去招惹她。 顾翎这会儿正有一种被人看穿了本性的羞耻感，整个人尬得都快要飞升了，司煜好死不死还在这时候来招她，跟只苍蝇似地在周围嗡嗡嗡嗡甚是烦人，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仰头发出一声咆哮：“司煜！！！” 这蘑菇可是装不下去了，顾翎瞬间暴起，同司煜对掐起来。 司煜：爽了。 这两人上窜下跳好不热闹，其他人没他们精力旺盛，不过一个个的喝茶看戏，倒也是惬意非常。 得亏了风的承托，虽然腾空之时摇晃剧烈，可龙兽拉着车厢在空中行进时可要平稳得多了，车厢内部更是感受不到一点颠簸，若不是那窗外灌进的冷风吹起悬纱，冲淡了一室暖融，沈钦甚至有一种这马车是悬浮静止于空中的错觉。 他半撑着下巴遥望窗外飘过的软白云朵，耳边听着友人活力四射的打闹声，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一片雪花被风裹了进来，飘飘忽忽竟落在了他的鼻尖上，转瞬便化作水滴滑下，沈钦被冻得一个哆嗦，清醒了。 他甩了甩脑袋，下了榻，扒着窗户往外看去。 窗外风声呼啸，自云层鸟瞰大地自有一种令人头重脚轻的晕眩感，可在克服人类本能的畏高之后，那身心都在战力的震撼感却在一瞬间席卷而上，侵占了整个心神。 ——太，太壮观了…… 沈钦一时都说不清这种居高临下的感受，只觉得脊背后颈连着头皮都是一阵一阵发麻，夹杂着细雪的空气灌入肺腑，他却抽不回眼，只见下方山川棱棱，雪色倾覆，别有一番壮丽之感。 “很棒的景色，对吧？”靥若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她半倚着车壁侧头去看窗外流逝的景象，露出出些微柔和的笑意来。 沈钦点了点头。 绝壁奇峰、雄姿奇伟，间或沟壑纵横，怪石嶙峋，当往日只会在照片视频中见到的壮丽景象真真切切展现于面前之时，沈钦这才能理解为何会有人会穷尽一生去追寻那鲜有人踏足的深山之境。 “如今这还不是最好的时候。”靥若轻笑道，“待过了那庆典，这才算得是此世绝景。” 此世绝景？沈钦想象不出有什么景色能比这更为壮阔，奈何靥若和司煜顾翎一个德行，只同他道：“现在说出来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看她温婉的面庞上难得染上俏皮的神采，沈钦不由就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卖他关子？ 说起来这几人还都真喜欢这么都他，沈钦倒也不生恼——总归也就十几日的时间罢了，他等不就是了么？ 这般想着，沈钦和靥若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北域的风土人情，居然也算是聊地顺畅，未曾有什么冷场的时候。 这时，沈钦余光却捕捉到了一抹异色。 “那是……” 那是万千霜色中的一抹冷蓝，恰如宝石剔透，镶嵌于地平线之上，随马车不断前行，那冷蓝之色也迅速扩张，在沈钦的视线中延展出一座巍峨的城池来。 “啊，我们到了。”靥若声音不大，却直将车厢内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过来。 那便是——冰魄城。 靠的越近，沈钦便更能清晰地看见城池的形貌，那一整座城池都由一种奇异的白色岩石筑就，却并非纯然雪白，而是表面带着一层淡淡的蓝，也难怪远看之下同霜雪之色泾渭分明，丝毫不能混淆。 沈钦睁大了眼，只觉那城楼崇墉百雉、俨若雄关，端是说不出的古朴宏伟——不愧为北域第一城！！ 不过尚未等沈钦看得更仔细些，他便被靥若拉了一把——那龙兽已是要落地了。 先前吃了苦头，沈钦再顾不得去看那城楼如何，转身乖乖回到软榻上坐好。 马车降落时的颠簸可不比腾空时赖得小，不过这回事前有了准备，沈钦除了被晃得头晕，倒是没受什么其他的罪了。 ——没办法，谁让这个世界没有晕车药这玩意儿呢？ 不过总的来说，撑一撑也就过去了。 因庆典将近，各方势力齐聚冰魄城，亦有不少闲散修士、行商陆续往这里赶来，此时那城门前的官道前已排起了长队，正等待那城门卫的盘检。 铁蹄踏在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车厢在龙兽的嘶鸣中落地，正落于那长长的队伍之后，龙兽因着惯性又向前小跑了一阵，前头的队伍却像是骤然遇见了什么极忌惮的事物，下意识向旁侧一靠，为车队让出一条道来。 朔雪宫的车队便就这么稳稳地停在了城门之前。 许是这支车队着实气势非凡，又或是其他什么缘故，此时竟无一人指责他们横冲直撞，反而不由自主地噤了声，一时间整个官道寂静一片，可称得上是落针可闻。 沈钦侧着脸，视线越过窗上悬着的薄纱向外望去。 守城的侍卫应是认得朔雪宫的车队的，居然也不上前盘查，只向主车的方向行了一礼便又匆匆往城内跑去，不多时便有一身着战甲、似是统帅模样的中年男子疾步而出，恭敬毕致地将车队引入城去。 整个过程竟没有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直到那车队彻底消失于城门之后，那官道上等待盘查的诸多人等这才发觉自身不知何时已是屏息静气，此时心脏狂跳不能自抑，不由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先前那寂静仿若从未存在一般，那官道上转瞬又是人声鼎沸，只不过众人的话题多是落在方才那能叫他们心生动荡的车队之上。 “那车队是来自何方势力，看上去真是好生气派！！” 有对北域陌生者不由与同伴感叹，可也有那愣头青不识颜色，又在城门前磋磨许久还不得而入，早就有些焦躁，此时见城门卫竟给别的车队大开特权，登时不平道：“我看那队伍说不定是极会钻营不要面皮之辈，这官道上排着的势力多了去了，还不得老老实实等着？瞧那侍卫各个巴结的模样，指不定得是走通了多少关系。” 他声音不大，却也能叫周遭听得个一清二楚，那看出车队所属何处的人虽没有出声，神情却登时有些古怪，而其余人更觉青年所言不甚靠谱，便更不知该从何接话，那青年未等来旁人附和，身侧一老者却是忽然抬手，狠狠在他后脑勺抽了一记。 “小子无知！” “师尊？！”这一巴掌打得又脆又响，那青年吃痛不说，还遭老者训斥，不由睁大了双眼。 那被青年称作师尊的老者须发皆白，一身道袍手持拂尘的扮相不难看出是一名修士，事实上他们这一波聚集起来的大多是为修士，只不过身份实力在这修真界中根本算不得什么罢了。 这些人要凑上去同大势力一道儿根本没那个脸皮，要同凡人一处却也不愿，慢慢地便自发站于一处，此时老者教训徒弟并未避着旁人，他们虽不至于直勾勾得看，却也有不少人悄悄支起了耳朵。 老者望向城门方向的目光分明还带着些畏惧，见弟子出言并未引起那头的注意，他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转头见弟子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井蛙之见，你平日便是这般学的？！”老头儿气得胡子都抖了，但到底记得这还是外头，只压低了声音骂道：“你平日里眼力劲儿都哪去了？那是朔雪宫来人，车上那么大一个标志还看不见不成？！这朔雪宫是为北域第一势力，同冰魄城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需要同城门卫走通关系？！再说了，如今适逢庆典，冰魄城最不缺的就是大小门派种种势力，若不是超然一方的庞然大物，又怎能叫一位都统前来引路？！” 那青年听得目瞪口呆，方才不过脑子的话就如一串连环巴掌劈头盖脸将他扇了一顿，最后他被老者训斥得灰溜溜闭了嘴，恨不得就此挖个坑好把自个儿埋了。 而旁人听得那老者言语，又思及车队连派人出来交涉也无的高冷做派，一时间感叹者有，仰慕者有，嫉妒者亦有，但对那车队惊鸿一瞥，到底是在众人心中留下了印记。 对此，沈钦一行却都是一无所知，亦不会放在心上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二十七只老虎 且不论旁人如何看待，那都统装束的中年男子却是直接将车队引入了城，直往那朔雪宫于冰魄城中的别院行去。 沈钦向车外望去，隔着纱帘模糊能见街道两旁鳞次栉比，很是整洁，宽阔的街道连带着房屋都由那奇异白石筑就，玉白中透着浅淡的蓝，进看之下那蓝色尚且浅薄，不知何故远望之下却愈是浓艳，也难怪沈钦初时会将那一座城池看做宝石一般了。 这样的城池看着有一种古怪的洁净感，这条道路两侧支有不少摊位，行人往来不绝，本应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才是，却没成想车队所过之处又是如方才在城外一般的情状，饶是车队尚未刻意张扬，如此一来却还能称得上是招摇过市，令人惊诧之余又不由升出几分哭笑不得之感。 饶是有车壁遮挡，沈钦都能感觉到外界投来那有如实质的探究的目光。 司煜他们像是对此已经习惯了一般，韩穆靥若自是淡然自若，顾翎司煜没那个定力，但顶了天也就悄声骂了句“少见多怪”，好在车队行进极快，很快便穿过那最为繁华之地，拐入一道支巷之内。 就有如穿过一道无形的屏障，又像是骤然来到另一个世界，周遭的喧嚣顿时削弱万分。 此处同外界相比着实是太过清冷了，越往前行，巷子两侧便越是清一色的朱门绮户、飞檐反宇，又加之以侍卫往来巡逻，别有一番华贵肃穆。 这便是备来安置各方势力的诸多宅院了。 属于朔雪宫的别院规格极高，占地甚是广阔，内里小院错落花园无数，前厅厢房乃至暗室武场一应俱全，此回靥若约莫带了有百十来个侍卫，又有仆从侍女若干，却连半数房间都住不满，沈钦、顾翎和司煜各分得一间独门小院，安置的事情自有靥若安排，沈钦尚且还未来得及熟悉这他未来十几日的安身之所，便被司煜和顾翎联手拖出门去。 “院子什么时候看都行，现在还是去逛逛那集市比较重要。”顾翎振振有词地说道，“近来入城的商队可多，咱们只怕得费上好些功夫才能找到心仪的物事呢。” 她提起那市集时眼睛都在放光，显然是被兴奋感冲了头脑，哪还记得先前掉马的事情？而司煜亦是一脸深以为然的模样，看上去兴致甚是高昂。 沈钦拗不过他们，自身也好奇难抑，便也不推脱，随他二人去了。 靥若这会正忙得不可开交，见状也只得冲韩穆匆忙使了个眼色，后者见三人连个侍从都没带亦是放不下心来，犹豫了一阵，还是抬步跟上了。 他并未掩饰自身行踪，便叫顾翎和司煜一下发现了他的存在，不过因他只远远吊在后头，未曾上前坏了兴致，两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他的跟随。 沈钦倒是全然不知情。 三人沿着原路走出巷子，主街已然恢复了一派热闹景象，没那车队震慑，三名少年少女自是没那么引人瞩目了，饶是他们之中最为特殊的顾翎生得赤发白肤，相貌同常人有异，又是一袭红衣火气缭绕，在这寒凉之处甚是扎眼，到底只是惹来两三路人惊诧的目光罢了。 不过是一火属女修而已，可近段时日以来冰魄城内火属的修士还算少么？ 三人也乐得这般自由，不由对视一眼，抬步汇入那往来人流之中。 后头韩穆见状不由无奈，却也是快步跟上，始终同三人维持着一定的距离。 先前也说了，顾翎此行主要是为了给家里人挑选礼物，虽说她平日里都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这会儿却也难掩女儿家爱美的心思，多往那专门售卖珍奇玩物和精美首饰的摊子前凑，沈钦和司煜跟在她后头随她一家家逛去，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偏好，也不出声催促于她。 “这冰魄城原有的市集其实另有他处，这主街两侧平日并不允许私设摊位，奈何这庆典盛大，更有不少行商自五湖四海而来，那原有的市集早就占得满了，哪还有足够的地方容下他们？而城内临时的铺面亦是不足，城主思量之下索性便在这庆典前后破了例，让那些行商将摊子支到这主街两侧，这也才有了今日这般热闹的景象。” 司煜小声同沈钦介绍道。 “不过这还算不上是最热闹的时候，待到庆典那日的夜市，那场面才叫做人挤人呢！” 沈钦略有些艰难地随他穿过前方两人之间的空隙，实在对司煜口中的“更热闹”想象不能。 那到底是来逛夜市还是来看人的啊？ 而在他俩前方，原本深陷挑选不可自拔的顾翎却忽然回身，面上隐约带了些未尽兴的神采。 “唉，这街上东西虽多，倒是没几个北域独有的东西。”她手上捧了好些细碎的玩意儿，显然已是有了大收获，可她仍不满足，将那些东西收入储物袋之后便又冲他俩抱怨道：“你们知道么，我方才还见着我们西南那边独有的银饰呢！我这难得回北域一趟，家里头小妹可是指定了要这北域独有的东西，到时候要是我带回去的都是些别处出产的物事，那可算是什么事儿啊！” 两人闻言都有些哭笑不得。 那各地的行商没别处去，可不都在这主街上扎堆了么？是以说起来北域的东西倒真不容易找见，不过顾翎方才居然还能在这么多摊子里找见老家那边来的玩意儿，也不知该说她是个什么运气了。 “我看这儿哦啊是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司煜无奈道：“不如我们去老街转转？” 所谓老街，便是这冰魄城原有市集所在了。 在这里淘物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也只能按着他说的做了，顾翎点了点头，沈钦亦是没什么异议。 这般商量好了，便由司煜换作领头，三人一齐向老街的方向走去。 周遭是以往只会出现在电视中的场景，耳边是摊贩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妖物与人类阖掌相庆，修士同凡人共游市集，沈钦早看花了眼，只觉得无处不新奇，左顾右盼之下竟是一个没注意，迎面和另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只听一声娇呼，沈钦便骤然回了神，他自己倒是没什么事情，面前身娇体柔的蓝衫小姐却是脚下一个踉跄，向后倒去，好在她身侧一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没酿出一桩惨案来。 前头的顾翎和司煜闻声也停下了脚步。 “姑娘，你们没事吧？”这一撞本就怪他自己没看路，沈钦见对面女子一脸惊魂未定的神情，忙不迭出言告罪道。 少年穿得一身雪白，更衬得眉目妍丽，矜贵非常，饶是他面色略显苍白冷郁，可此时端是一副言辞恳切、神色歉疚的做派，眉目微阖间就又牵扯出万般温柔缱绻，叫那两名女子看直了眼，忘了如何反应。 “姑娘？”见她们未有回应，沈钦略抬高了嗓音，又唤了一声。 “啊……啊！”那蓝衫女子登时回过神来，见沈钦略有不解，又思及方才自己竟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脸发愣，不由大感羞窘，一张俏脸显出薄红，哪还有原本惊魂未定之色？ “没，没事……”她嗫嚅道，声音细如蚊呐，在这闹市中险些叫人听不真切，心下却是无措更甚。 沈钦虽是主动告罪，可若非她方才也光顾着同好友说话，两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撞上的？ 她身侧同伴原先微有怒容，可一见撞人的是位态度颇好的俊俏公子，那怒气便不自觉收敛了去，而她又见好友绞着帕子羞涩非常，眼眸一转，唇边就勾出一抹坏笑来。 “我看公子也非成心，这抱歉便不用了，”只见那少女眼含促狭，从自己袖中摸出一方丝帕，又夺了蓝衫女子的，一股脑儿拍进了沈钦怀里“若公子真心歉疚，将此物收下如何？” 沈钦正等她们发难呢，哪成想却突然来了这么一遭儿？饶是他一个现代人都知道这帕子是为女儿家贴身之物，外男轻易触碰不得，可鹅黄衣裙的少女却忽然往他怀里塞了两块，叫沈钦目瞪口呆之余还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 蓝衫女子一时不查让她得了逞，又见先前还被自己捏着撕来绞去的丝帕此时正躺在沈钦手心，一时间不知为何就脸上发烧，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偏偏好友还在一旁悄声调笑，她心中又羞又窘，再不敢看沈钦的神情，只用毫无威慑力的眼神冲好友瞪上一眼，匆匆福过一礼就扯着人要走。 少女被瞪了也不生恼，一边顺着她的力道前行，一边又回头向沈钦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 独留沈钦一人抓着帕子在风中凌乱。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二十八只老虎 那两名姑娘走得匆忙，很快便消失在沈钦视线之中，而沈钦手里捏着两枚帕子收也不是丢也不是，额角顿时抽痛起来。 “哟，这行情不错嘛～”原本立在他前头的顾翎和司煜不知何时又绕到了他的后面，一人揽住他的一边肩膀，口里一唱一和地调笑道，“还是两位美女哦？感觉如何？” “……什么？”沈钦反应慢了半拍，听完这话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啊呀，我是不是忘了和你说了？”顾翎装模作样地一拍额头，却丝毫遮掩不住她满是恶作剧得逞后促狭的神采，“庆典呀！那可是习俗呢！” 司煜也笑着同他解释道:“别看我们北域人少，但也是有不少节日的，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无风节’，也就是此次庆典所庆祝的节日。” “这北域之中更有极寒之地，或在雪原深处，又或是峰刃之巅，便能孕育出一些寒属的天灵地宝来，只不过这些地方常年寒风狂啸，使人分不清方向，若非对北域极熟悉之人只怕是会困死其中，更别提寻求宝物了。不过凡事皆有例外，整个北域每十二年便有一次长达三个月之久的无风期，往来行商明星增多，诸多历练、寻宝的修士亦选择此时深入雪原，是以每回这时候，作为北域枢纽的冰魄城都热闹非凡，久而久之这无风期的第一日便被定为‘无风节’，而节日当晚，便就是这冰魄城举办庆典之时了。” “不过嘛……这千八百年下来，庆典也早就不是单纯地庆祝无风期那么简单了。”顾翎又接上话，只是拖长的语调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这无风节当日子时，会有万千琉璃花开，一夕之间蔓延至整个北域大地，甚是壮观。” 那便是靥若先前提到的“绝景”了，不过顾翎并未细说那“琉璃花”是为何物，而是继续解释道:“如今这庆典已成为各方齐聚的一场盛会，那诸多宗门势力亦有心带些小辈出来长长见识，而凡俗之中亦有不少年轻一辈为庆典而来，便使诸多青年才俊齐聚一处了。少年慕艾实属正常，加之庆典当夜绝景现世，可不就是交流感情的好机会？”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上到长辈下到晚辈都喜闻乐见的大型自由相亲现场来着。 “至于这帕子，便是信物。”她笑眯眯道，“过去曾有某家公子对佳人一见倾心，由是初识，为不显唐突，那公子便向美人求一方丝帕以表心意，后人多为效仿，这时日一长，便逐渐演变成了这庆典一个极特殊的习俗——不论修士凡人，赠帕求帕皆是表以好感之举，且对方是不~能~拒~绝~的~哟~” 此番习俗在讲求内敛自制恪守礼节的修士之中着实有几分出格，但少年人多是跳脱，最是对这种浪漫行径无从拒绝，又怎能不心驰神往？ “你啊，这才来第一次就得两位美女赠帕呢，真受欢迎。”司煜用力扣住沈钦的肩膀，几乎将自身所有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语气酸溜溜道：“我来这庆典也有三四次了，怎么就没这运气呢？” “……莫顽笑。”那两条散发着幽幽香气的织物还躺在手心，沈钦只觉得一时间烫得叫人握不住，简直尴尬极了，“人家姑娘未必有那般想法。” 那蓝衣女子虽是羞涩，却不像是贸然会将帕子送出之人，至于她的同伴，怎么看怎么更像是开沈钦和蓝衣女子的玩笑差不多。 “有没有那种想法不重要。”司煜嬉笑道，“现如今只要看谁顺皆可赠上一帕，谁还那般较真？权当是交个朋友罢了，看你紧张成那样……哈哈哈哈……” “……所以你们就干站在旁边看我笑话？”沈钦的神情骤然变得险恶起来，身形一矮便脱离了他的桎梏，司煜笑着笑着就突然怂了，发现真惹毛了小伙伴的他下意识转身要跑，可连步子都还没迈出去就被沈钦掐住了后脖子。 天要亡我！！ 司煜心中惨嚎一声，战战兢兢不敢去看沈钦黑沉如墨的脸色，觉得自己是要离死不远了。 “既然这么羡慕，这帕子就交由你来消受了。”沈钦微笑温柔如煦风，声音险恶如恶鬼，单手绕到前方轻轻柔柔将那帕子塞进司煜的领子里掖好，“好歹人家姑娘一番心意呢，你可得好、好、保、存、着、哦……” 全然没有顾及司煜好歹算个翩翩少年郎，前襟明晃晃挂着俩女式手帕究竟是有多么的……可爱。 司煜：嘤。 也许是司煜那生无可恋的神情实在太过可怜，顾翎在接收到小伙伴求救的目光之后，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那个，沈钦啊，我说……” 然和在沈钦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偃旗息鼓。 说来这个眼神……他似乎还没有和沈钦掰扯清楚老乡不老乡的问题…… 顾翎登时在司煜痛心以及不可思议以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溃退了，沈钦轻哼一声，松了手，绕过两人头也不回便向前走去。 “诶？诶？”好并不容易“逃离魔掌”的司煜和顾翎对视一眼，慌慌张张边也冲上前去――这里人这么多，他们哪里敢让沈钦乱跑？这是丢了都找不到人的节奏啊！便是一人撤了他一边袖子使劲往后拖――“不不不你冷静一点老街不是那个方向啊啊啊！！” …… …… 完完全全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范，好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司煜和顾可算是让发脾气之后尤其难搞的沈钦消了气。 司煜挂着那两条手帕不敢拿下来，一路上也不知收到多少路人惊诧的目光，待沈钦不那么生气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好像一下老了十岁，只能一边深感心累一边嫌弃同盟的小伙伴简直不靠谱。 顾翎简直冤死了好么？！她近期各种破廉耻和黑历史全在沈钦手里头攥着呢，那些个话她单机自己说着玩玩还是自得其乐，被别听懂了那就很尴尬了――哪怕沈钦不做什么，单模棱两可地提出几句都能叫她自己羞耻崩溃好不好？！ ――腐女的痛有谁能懂。 他们发誓再也不拿这种方法来逗沈钦了。 沈钦被司煜顾翎拉着转了个方向，两人在身边一阵儿的插科打诨道歉卖萌，几下便将他那点儿怒火“噗”地盖灭了，只余下些微的别扭和无奈。 “以后切莫拿着这法子同我顽笑了。”他叹了口气，心知司煜和顾翎是没什坏心的，而那俩姑娘送他帕子也带有恶作剧的意味，但说来这习俗到底带有异样的情愫，他一个纯弯收这种礼物，怎么都令人觉得……不自在啊不自在。 好在双方都没太过认真，否则还真不好掰扯清楚，沈钦自己倒也罢了，平白牵扯人家姑娘进来到底不合适。 “好啦好啦，我们记得的。”顾翎和司煜同他撒娇道，经沈钦细说他们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将这教训记入了心里。 看样子，将来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忘了这件事情了。 如此的，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司煜偷偷看了眼沈钦的神色，悄悄将那两条丝帕拽了下来，塞进储物袋毁尸灭迹。 沈钦只当没看见。 由于这还是司煜和顾翎第一次带着沈钦来逛市集，他们自是不愿就此扫了兴致虎头蛇尾地跑回去的，两人对视一眼，便一人一边拥着沈钦，炒热气氛的同时将他拐进了老街之中。 一只脚才踏入老街，沈钦就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阿嚏！阿嚏！”他登时鼻头一阵发痒，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待好不容易揉着鼻子停下来时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震懵了。 这冰魄城本就处于寒冷之地，城里的温度可算是低了，老街之中却还要比主街还要冷上三分，沈钦喷嚏打完又抽了抽鼻子，只觉得肺管子都要冷透了。 可与那冷凉空气全然相反的，却是这里火爆的人气和极为恐怖的人潮。 “嘶……这里还是这么冷啊……”顾翎也同样被冻得一个哆嗦，不由搓了搓手臂，嘴里却仍是尽职尽责地同他介绍道，“这老街中商铺、摊子并不比外头主街上少，可售卖的多是北域出产的东西，从一些稀碎玩意儿到吃食、再到北域出产的天灵地宝和寒暑法器，都自然带着一股寒意，如此之多的东西都聚集在这条街上，便是叫这里比外头更冷上一些。” 不过即使再冷，也无法阻挡人们对于这里的热情。 同顾翎有着一样心思的人也有不少，今日离庆典尚有些时日，街道之中却已然是一派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 “走这边！”顾翎和司煜对这里熟悉，扯着沈钦便挤进人潮之中。 北域的东西多有一种冰雪的剔透之感，这样的饰物女孩子多半是无法拒绝的，顾翎看得眼神发亮，渐渐的就又沉浸寻宝不可自拔，沈钦跟在她身后也跟着看，连司煜不知何时脱了队都不知道，待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司煜都已经往别处走了一遭儿又返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二十九只老虎 “给。”他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三串晶莹的小点心，分给沈钦一根，又塞了一根到顾翎手上，然后边吃边嘱咐道，“趁紧着些吃，化了味道可就没那么好了。” 说来他为了这么点儿吃食可是排了老长老长的队伍，如果说这样还吃不上最美味的，那可得多可惜啊。 顾翎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一只镂着青鸾起舞的冰玉簪子上拔开，把那吃食送入口中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有些心不在焉，沈钦指尖捏着那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签上下好是端详了一番，一时间倒有些舍不得下口。 这点心形似冰糖葫芦，却要比寻常糖葫芦要大上一整圈，抓着沉甸甸的压手，一个个玉雪般的团子串成一串，最外层是剔透的冰，里头圆滚滚的果子也是莹白可爱，漂亮得像是件艺术品。 可再怎么漂亮那也是用来吃的，就在沈钦犹豫的当口，那冰团子表面便已蒙上一层水光，欲化不化得叫人食指大动，沈钦不再迟疑，小心翼翼地冲那最顶端的冰团子咬了下去。 “唔！”只牙齿轻轻一磕，那薄薄的冰壳便碎开一小块，在口中化作甜丝丝的糖水，沈钦尚未来得及回味那冰凉甜美的余韵，被冰团团裹住的雪色果实就迫不及待地彰显出自己的存在感来。 似是牛乳般馥郁的香味自破口处侵泄而出，萦绕鼻尖久久不散，虽说是某种果实，咬上去却像是质地软滑的冰淇淋，轻轻一抿便能整个化开，稠厚甜滑的汁液柔和地覆在舌尖，恰到好处的冰凉叫整个人都不由放松下来。 这点心并不太甜，恰是沈钦可以接受的范围，他不知不觉已是两颗冰团下肚，再看顾翎也是一口一口吃得认真，哪还有方才神思不属的模样？ “哈啊……我在家里的时候天天都想着这个。”牙齿被冻得有些酸软，顾翎长大了嘴将整个冰团含进嘴里，马上就被冰得一个哆嗦，含含糊糊地抱怨道：“可惜这玩意儿出了北域就没地儿卖了，里头果子离了冰寒环境很快便会腐坏，要将它们运出北域的成本实在太高，更别说运到我们西南那种湿热的地界儿。” 这冰团做起来也没怎么费工费时，说白了就是个冰冻水果罢了，可就因为里头那果子实在难运输保存，连带着在北域都算是奢侈的点心。 “那你得趁这段日子多吃点。”司煜嘲笑她，“现在赶紧吃过瘾了，省的你到时候回去再想得慌，口水都兜不住了。” 顾翎闻言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待三两口将最后一个冰团子吞下了肚，丢了签子便要扯司煜和沈钦绕过她先前还流连不舍的摊位，“吃的什么另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买我带回去的礼物，我刚看了许久，这摊子上东西多是多，价格也便宜，就是做工还是有些糙了，就说刚刚那冰玉簪子，款型都还挺合我意，那垂下来的串珠却是一大一小没个准儿的，羽翼也有些干瘪……”她压低了声线不敢叫那摊贩听见，“算了算了，咱去那些个专供首饰的铺子看看吧，我知道又那么一家不错，你们有什么心怡的东西也可选选。” 说着，她便穿出人群，领着两人拐进一间商铺之中。 那是一间铺面不小的玉店，内里雕梁画栋好不气派，物件花样儿也多，大到人高玉像，小至滴水珠坠可谓是应有尽有，店里客人不少，分由几个伙计招待着，柜台后掌柜的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算盘，很是有几分惫懒。 见有人进店，他也只是下意识扫上一眼，可待看清那走在最前头的顾翎时，他却是一个激灵，忙不迭迎了上来。 “诶呦，这不是司少爷和顾小姐么？两位可是好久没来了。”他胖胖的脸上溢出热情的笑，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两条细缝，乍一看倒和弥勒佛颇有几分相像，“近日店里玉簪镯子都出了一批新花样儿，小姐可是要看看？” 他显然对顾翎很熟稔了，对她的偏好一清二楚，顾翎也不同他逗趣，大大方方地道：“难得来一趟，我给家里头姐姐妹妹们挑些礼物回去。” 那掌柜心中了然，转头便招来一个伙计引她前去挑选，待顾翎欣然前往之后，他又不无周到地招呼起司煜来：“司煜少爷可也有有什么需要……这位是？”他微微一顿，这才注意到原被顾翎挡住小半个身子的沈钦来。 他原先还以为是这两位少爷小姐身后的跟班，乍一眼看去却发现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儿，眼前少年看着略有些苍白单薄，却掩不住那一副难得的好相貌，他这生意人多年来早炼出一双火眼金睛，见他周身似有阴冷，本以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细看之下对方却眉目舒展神色轻松，在这店中丝毫没有拘谨，显然也便是手头宽裕的，兼并之衣料精美非是寻常人家能有，想来家境应也是差不了的。 如果沈钦知道他所想，也不知该是佩服这掌柜眼力颇高，还是该无奈其想象力不错。 且不说衣饰家境什么的，头一回到朔雪宫以外的地界儿，沈钦情绪便确实要高昂些，但要说手头宽裕……完完全全是因为他根本不知这世界的物价几何，也不知这店里客人都非富即贵，如今又正是对什么都新奇的时候，当然便没什么好拘谨的。 不过沈钦这般看上去并不难缠的客人本就最招生意人喜欢，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似是同司煜相熟，看着两人关系并不一般。 难不成这也是朔雪宫中哪位天资不俗的弟子么？ 那胖掌柜眸光一闪，圆乎乎的脸上笑容更盛，观之可亲。 “这是沈钦，我兄弟。”哪知司煜只透露了个名字，介绍说了等于没说，便伸手一揽那少年的肩膀，淡然道：“我们自己随便逛逛就是。” 别看他平日在朋友面前百般跳脱形象全无，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端得住架子的，此时他眉头微皱，一张乖巧的少年面容上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倨傲，语气也流露出不容置喙的意味来，他那话几乎是明着赶人了，掌柜倒也知机，虽好奇未解，却还是推了开去。 “那么，还请司少爷和沈少爷慢看。” 司煜点了点头，带着沈钦往大堂另一侧走。 “这间玉店可算是顾翎最喜欢的一家了，转来转去的最后还是得在这儿挑选。”他低声道，“这也算是老店了，几代经营下来在北域名声不小，掌柜的生意手腕一流，舍得下本，出售的玉件雕工上乘不说，花样也出挑，顾翎她自小就喜欢这些玩意儿，每每来冰魄城都要到这店里转上一遭儿，买些物件回去，一来二去的，便也和掌柜熟了。” 谁让司煜和顾翎都是大客户呢？ 商铺未有隔断，只由一排排摆着玉件的矮柜木架以作分割，店中七成客人皆为女子，也多流连于大堂前部的柜架之前，反观这后部贴着墙的一圈，倒是少有人问津。 前头还有些拥挤，越往后走就愈显空旷。 ——也并非说是这里的玉饰就不够讨喜了。 “这一块儿摆的都是男子的配饰，自然不如女眷那边热闹。”司煜随手捞起一枚双鱼衔尾的青玉环佩，上盖上盖把玩一番又放回原处，“不过一年也来不了几次，挑些东西回去也不错？” “权当是留个纪念。”他对沈钦笑道。 沈钦略一犹豫，便也笑着点头应是了。 先时司玘送了他一个储物袋，用来装沈钦那刻录有鬼修功法的玉简，后来他又陆陆续续塞了不少东西进去，银钱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沈钦便也不愁买账一事，只将目光往那柜架之上略略扫了一圈。 只一圈，他就觉得有些眼晕。 这一排排的甚是花样繁多，玉冠、腰佩、发钗、护手……零零总总不一而足，加之各个雕工精美巧夺天工，沈钦本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细看之下倒是有几个小物件入了眼，很有几分纠结。 不过玉坠环佩还成，这护手什么的却是无用……难不成买回来放在储物袋里落灰么？ 他将目光移开，正想寻些别的什么，一方温润光洁的玉件却不期然撞入了视线之中。 “这是……”沈钦将那小东西拾起，一看之下便再舍不得放下了。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腰佩，触之细腻润滑，边角镂刻了一圈云纹图样，更显精致，而那腰佩正中浮刻一只白虎伏卧，双目微阖呈休憩状，端是栩栩如生。 那雕的分明是一只猛兽，却不见丝毫凶戾，反倒于形貌见显现出几分雍容与淡然来。 沈钦眼睫微颤，扣着腰佩边缘的手指骤然收紧，压得泛了白，胸腔中却是一瞬心如鹿跃，不能自己。 他几乎立即便想起了司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三十只老虎 除却初见时分司玘失去理智的凶戾，之后司玘在沈钦面前数度变化原型，所展现出的无不是那种雍容淡然的派头，像是传说中的上古瑞兽，非但不让人生出半点畏惧，反而别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气质。 ——就如那腰佩上雕刻的白虎。 玘，美玉……这腰佩倒是同他相得益彰。 他一时想得出神，一旁的司煜却是在两枚刀佩间犹豫，正翻来覆去地往他的宝贝弯刀上比划，只觉得这个漂亮，那个也合适，一时间相持不下，很是犯了难。 司煜选择恐惧症都要犯了，便索性将选择权全权交由到小伙伴身上，抓着那两枚刀佩就往沈钦身边凑：“沈钦你帮我看看，这两枚刀佩哪个比较适合我的……咦，这腰佩是有什么问题么？” 见沈钦盯着腰佩久久回不过神，他一时好奇，便又凑近了些。 哪知就在他靠近的一瞬，沈钦的手腕就如触电般抖了一下，下意识手腕翻转将那腰佩往下压了压，只留给司煜一片白皙的手背。 沈钦：…… 司煜：…… 窥见小伙伴瞬间懵逼的神情，沈钦浑身一僵，差点没绷住露出尴尬的神情，恨不得在地上扒条缝儿钻进去了事。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腰佩……挺合心意的。”他干笑道，嘴里却鬼使神差转了个弯儿冒出这么一句，手指更是不着痕迹将那温润的玉件握得更紧。 他转移话题道：“你刚想让我看什么？” “啊？哦，是这两个。”司煜也没太放在心上，又把那两枚刀佩分别在弯刀柄上比划了两下，再递到沈钦眼前，“你觉得我该选哪个比较好？” 见他并没有多问，沈钦登时松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神情不显出更多的异样，这才将目光放在了那两枚小物件上。 刀佩的款型其实都差不了多少，玉质雕工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沈钦也分辨不出到底孰优孰劣，沉思片刻后还是指了指更为小巧的那个。 既然是悬在刀柄上的，那也应该不能太笨重才是？ 沈钦都帮他选好了，司煜也是越看越喜欢，便将另一枚刀佩放回原处去了。 这般的，两人就都算是选好了，回身便到掌柜那里结了账。 他们本以为自己的效率已经算是高的了，哪知顾翎手脚更是麻利，两人前脚刚给了银钱，她后脚便指挥着伙计将选好的玉件搬到柜台上，那装着格式玉饰的锦盒在台子上排了好几排，放不下的甚至还得往上摞，摇摇欲坠得叫人都忍不住一阵心惊。 已有不少旁的客人往这里投来惊诧的目光了。 “虽说价格要贵上那么一筹，不过一分钱一分货，果然还是这间铺子里的东西叫人满意。”顾翎浑不在意地感叹了一句，那掌柜的却是算账算得无暇他顾，一方算盘都快拨出了残影，可真真是痛并快乐着了，“咦？你们也都挑完了？” 司煜嘴角带笑，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弯刀，看着很是满意，结账过后他便直接将那刀佩挂在刀柄上了，此时那浓绿的小东西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显得煞是好看。 沈钦却只是笑了笑，似是若无其事地将吗装着腰佩的锦盒收进储物袋中，心中却对自己很是唾弃了一番。 昏头昏脑将这腰佩买下就算了……方才他那一连串反应不明摆着是此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可他也清楚，若真叫司煜和顾翎看清这腰佩的全貌，他只怕是有逃不过一顿调侃了。 好在顾翎专心研究司煜的刀佩去了，那头掌柜的又算好了价钱，以至于她完全没察觉沈钦的异样。 总算是逃过一劫。 沈钦暗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又忍不住对自己千回百转的思绪哭笑不得。 可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后悔买了那腰佩。 待顾翎也付了账，将那些个锦盒一股脑儿收入自己的储物袋中，三人出了店门才发觉现下已是华灯初上，原只是遥遥跟随着他们的韩穆不知何时也等在了外头，说是请他们先回去用些饭食。 这才只是第一天，司煜和顾翎总不好带着沈钦疯到太晚，在加上该买的都已齐全，这一下午逛得也足够过瘾，他们哪有什么不可的？便是跟着韩穆往回走去。 别院内，被靥若指使着的下仆们忙忙碌碌一个下午，总算将各处都收拾得干净妥帖，沈钦告别了两个小伙伴，循着记忆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院里头掌了宫灯，暖红的光线足以照亮四周，却并不灼人，反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小院一角支起一方藤架，白色的藤蔓点缀着细细碎碎的蓝色小花，在灯火的映衬下更显雅致，藤架下有石桌石凳，桌上不知何时摆了饭食，香气伴着袅袅白气自碗边逸出，很是叫人食指大动。 凡间食物多多少少带有些杂质，供以修士进用的便多为灵米灵粮，自含有一份灵气，鬼魂并无饥饿之感，对那灵气倒是渴求，说来沈钦已是许久没有正经地用过一顿饭，此时难得来了食欲，便欣然坐下享用起来。 那饭食温度恰能入口，丝丝缕缕的灵气自咀嚼中缓缓渗出、融入躯体，沈钦一皱扶碗一手握筷，指下釉胎细腻光滑，雪白碗碟在灯火映衬下更是温润非常，不知怎的，他便又想起了那枚腰佩。 以及经由腰佩而想起的某人。 “……司玘……”他无意识地唤了一声，将手探入怀中，在那圆滚滚和荷包差不多大小的布袋上捏了捏，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思念……么……？可这也不过是他出关的第一日罢了。 手指在精细的绣纹上摩挲片刻，沈钦到底没将那玉件取出，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只收敛了心思，用完饭食后略略收拾一番，便回屋洗漱，准备睡下了。 纵使万般的心思，到底不曾被他人知晓。 第一日整顿恰当，第二日清晨便又城主府中人前来拜会，想来又得是一阵弯弯绕绕，顾翎司煜对这般场合不耐，又有靥若韩穆坐镇，他们自然没必要凑过去讨那个无趣。 晚些时候沈钦同司煜他们正要出门，路过正厅时就远远望见里头坐了三个人。 厅中主位空悬，靥若坐于次席，韩穆再次，正同一束着乌玉头冠的中年男子说话。 那男子一身装束华贵逼人，一看就来头不小，虽无刻意显摆，周身却不自觉流露出一股久居上位的威赫来，叫人不敢小瞧了去，可此时他却位列顾翎韩穆之下，态度很是谦恭，不见半分摆款。 “今日是那城主亲自上门？” 司煜惊诧道。 “城主？”沈钦一时有些惊诧。 这好歹是一城之主，怎么面对靥若之时身段放得如此之低？ 顾翎和司煜却是一脸习以为常。 “这冰魄城背后依仗的就是朔雪宫的势力，别看靥若姐姐平日里都是一副侍女样儿，好歹也是司前辈座下一大妖将，更是一名出窍后期的强者，仔细算来，连韩穆都要弱她一筹，那城主不过元婴境界，自然要对靥若姐姐恭敬有加了。”顾翎低声道。 司玘到底为男子，有许多事情不大方便，是以顾翎几乎是靥若一手带大的，同她也最为亲近。 “虽然……看上去好像和寻常侍女没什么差别。”她悄声抱怨道，“姐姐那都是什么奇怪的恶趣味啊……” 沈钦同司煜皆是一晒。 可不是么？靥若平日皆是一副侍女装束，虽说要比寻常侍女看上去精致些，但到底并不如何明艳，在加上朔雪宫上上下下日常事务都经由她手，仿若她真是那位分高些的侍女，哪有什么出窍期强者的气势来？ 再看她此时娇娇弱弱坐于正厅之中，被身侧一脸严肃身材高大的韩穆一衬，那真是…… 也难怪沈钦觉得违和了。 不过三人看了两眼就再没兴趣了，转头便又朝那市集进发，此日冰魄城城主的到访便如开了个口子，接下来数日皆有各个势力到访，都由那靥若韩穆出面招待，沈钦三人却是乐得清闲，几日下来便将这冰魄城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 如此的，庆典之日渐近了。 这日已是庆典前最后一日，沈钦同司煜顾翎自夜市回来时已是有些晚了，洗漱完过后他还不急着休息，便坐在院里吹吹晚风，不知怎的就有些昏昏欲睡，不知怎的就伏到桌案上去了。 他身披白裘，在北域的夜风中倒不觉得有多寒凉，这一趴下去就懒洋洋得不想再起，他呼呼睡了一会儿，手腕侧脸都压得微红。 “唔……”沈钦换了个方向枕着，似觉得有什么东西轻柔拂过面颊，心中忽地一跳，“……什么？” 他嚯地抬头，眼中尚带一丝迷蒙，却见有一俊美男人携一身霜雪立于墙根之下，白衣倾覆，银发微扬，容色清冷而不染尘烟。 恰似仙人入梦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