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君》 《伐君》正文 第一章 远行客 大风卷着黄沙直冲天庭,漠北“阎王留步”二层小楼上,小二张刚堆着媚笑给远来的客人端上一碟骆驼肉,便对着大漠啐上一口,心中肺腑着这该死的狂风,迟早要将这漠北唯一的客栈送去见阎王。 大漠绵延数万里,漠北为魏、漠南为武。 漠上四季酷热,日便是一场吃人的狂风,若不是用命吃饭的,上不得大漠。 小二张不过是看了片刻,忽的一惊,便小跑着下了二楼,不愧是打小就做小二郎的,颇有几分眼力劲,远远的就瞧着那黄沙中走出了一骑。 “沙爷,来客了,还有半里地,看着像是武人,风太大,没看清几人。” 一层大堂靠北,姓沙的老掌柜靠着柜台上抽着旱烟,一身粗布衣,约莫五十,右手仿似有些不灵光,那手里的烟枪总是在抖。许是在大漠中待的太久,脸上风刀留下的印记多的数不清。 烟熏的久,老掌柜双眼微红,只斜瞄了一眼小二张,顺手从柜台上拾起一块黑不溜秋的小木牌丢给他。 那未满十五的小二双手接过,翻正看了一眼便麻溜的跑向后厨,须臾,端上一壶热腾腾的茶水,连同那张木牌,放在大堂靠门第二张桌子。 “阎王留步”的规矩,桌子选人。 待小二刚到门口,客人的敲门声便起了,真真是恰到好处。 门开,迎进了一大一小两位客人,黑斗篷遮的紧,瞧不出年岁,只是那个小的个头放在了明处,顶天也不过活了八九个春秋。 小二张是个玲珑子,也不多作打量,免得让客人不喜,唱上一句“客来,起乎”便麻溜溜的将二人迎进了大堂。 待客人错开了身子,才瞧见原来黄沙中走出的那骑是个年岁尚好的骆驼。骆驼身上斜挎着一鼓鼓囊囊的破旧羊皮袋,后胯拖着一老藤伐,俗称“漠船子”。 这畜生也算是通人性的机灵货,见主人进了客栈大堂,自顾去了马槽边饮水。 小二张引着客人入了座,将擦汗的毛巾向肩上一抡,一边嚷嚷着“好酒好菜招待喽!”,一边小跑着进了后厨。 如此,这十六张胡杨木制成的迎客桌上,正好坐满了一半。 风烈,客栈的酒招子被吹的呼呼的响,那新到的成年客人脱下了斗篷,一头蓬乱的白发随之显露。双眼如鹰眸,右脸颊有块巴掌大的疥疤,顺手给自己和身边的娃娃倒上一壶清茶,目光轻抬,却与那老掌柜的看了个对眼,只是一瞬,之后你喝你的茶,他抽他的旱烟。 娃娃自坐定就似同伴一样,一言不发,只不过在静候饭菜之时伸出小手拿起了桌上的小木牌。 木牌上刻“上乾”。 大堂十六桌,分别为“东镇”、“上乾”、“地坤”、“乃辅”、“西镇”、“兰岭”、“当口”、“异云”、“南镇”、“推守”、“平复”、“踏马”、“北镇”、“周陈”、“军裂”、“车鬼”。 十六桌以镇字号桌为首,呈方阵。 平日里大漠过客极少,空上十几桌算是常有的事情,今个儿算是热闹了。 “西镇”桌上首位坐着一儒衫老者,同桌二人皆是少年模样,身后背着灰布包,一股子书生气。 隔着两个桌位的“异云”则是四名白衣妙龄女子让“南镇”那两个凶面賊汉子看的双眼放绿光,口水和着手中的马蹄肉不断的溅在桌面上,若不是忌惮女子们身后那四口细柳剑,说不得就是一顿毫不顾忌的荤话。 “北镇”桌上,两个道士模样的人喝着清茶,桌上只摆了一盘不曾动筷的香菜。 其余四桌,“踏马”、“周陈”、“军裂”、“车鬼”,以一名大魏七品小校为首,坐着十二名军士,兵丁们身上虽无久经沙场的血腥气,不过却端坐如山,只吃饭食,不发一言。 兵丁身上佩戴精铁腰牌,号曰:“扶风”。 不多时,小二张端上两碟“阎王留步”的土特产,一道碳烤骆驼肉,一道红烧马心。 那小娃娃蹙了蹙眉头,心中对这两道菜不甚喜欢,却也未曾说什么,学着别桌的客人,用手抓着吃起来。 “客官,您少歇,今儿风大,客人是打尖留步还是着急赶路?”,小二张眯着眼睛,道上的规矩,这时候若是豪爽识趣的客人便会赏下一两个银钱。 “见人。” 半空中闪过一道金光,小二一愣,手里多了一块金饼子,瞧着分量,差不离有二两重。 是个贵客。 不过赏钱也得讲究章法,破了规矩的赏钱,拿着烫手。二两的金子,按照大魏的市值就是四十两成色极好的银钱,够在二楼开上十间上房了。 小二自诩跟着老掌柜的打理这铺子七八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仍是头回沾手这般富贵,有些不知所措。 “南镇”桌上的两人在下九流的道上莫爬多年,肥头大耳的名叫袁四、尖嘴猴腮的叫作钱山,金光闪过之时,两人硬生生的将眼睛从白衣女修们的脸蛋上转向了“上乾”。 今个儿,多半是遇到了肥羊。 若是魏人就罢了,只是那小二也说了,这大漠来客乃是武人,莫说是抢了,就是在这客栈杀了这二人,那群冷似镔铁的军老爷们也是不会管的。 非我子民,皆为苟蝇。 这般想着,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端起手中的酒就朝着“上乾”桌走来,小二是见惯了边关的逞凶斗狠,也不相拦,早早的躲在一边,省的殃及池鱼。 老掌柜眯着眼,狠吸了一口旱烟,书生、道士和白衣女修皆看向那桌新客,惟独军士们充耳不闻。有一身着青衫的学哥儿,应是读了不少的圣贤书,竟是要挺身而出,只不过刚要起身便被老儒瞪了一眼,蔫了气势。 钱山、袁四,本是三千里外惠州高鹏山有名的悍匪,因些私事,走了一遭边关。二人走的不快,都是江湖上的三境武夫,就算是喝醉了酒也该是步伐沉稳,此时摇摇晃晃,嘴角带着邪笑,算是将心中谋算表露无遗了。 只不过这天底下也不是啥子好处都是你想便能捞的到了,堂堂三境硬拳武夫,离着“上乾”桌还有一丈远,却再也移动不了半分。 “哼!,爷爷我二十年未曾踏足魏国,老不死的,这就是待客之道?” 一拍木桌,只见那二人用比来时快上十倍的速度横飞出去,献血喷在半空中,人已飞出了客栈,生死不知。 三境武夫,底子打的再好,在九境大宗师面前,也是蝼蚁。 满堂客人均是骇然,尤其是那群白衣女修们,年纪轻轻修的一手好剑术,自视是同辈中的高手,未曾把客栈中其他人放在眼里,就连那老儒也是微怔,嘲笑自己看走了眼,军士们终于停下了筷子,手按军刀,冷眼旁观。 沙掌柜冷着脸,在柜台上敲着烟杆,节奏三重一轻,原本吓傻了的小二张竟慢慢的回了魂,老掌柜将烟杆随手丢在柜台上,言语中不带丝毫感情:“你这只癞皮狗也算是客人?吴英,若不是看在公子的面上,你连老子的门都进不得,礼未到就弄的老子这一地污秽,你也配挑老子的礼?!” 大堂众人没想到这位少言寡语的老掌柜与那位九境大宗师是老相识,而且也不论人家武功高低,针尖对麦芒,嘴上是一点也不吃亏。 “老英雄好威风,下官有幸见识了老英雄的外罡之力,算是晚辈的福气,不过,那二人再不是东西,毕竟是魏人,前辈乃是武国的侠客,当着我大魏武卒的面在我魏国的地界杀我魏人,于理,说不过去吧。” 单刀出鞘,十二名军士随着领头人话落后一齐站起来,都是三,四境的武夫,敢跟九境叫板算是闲活的够长了,不过军卒们神色如常,不知什么叫做怕字。 那小校对着吴英抱拳行礼:“大魏皇家近卫军,扶风营骑都尉,仲沧澜!” 皇家近卫?白衣女修们纷纷侧目,眼中略带凝重之色,皇家近卫军出现在这边关之地,莫非京都的贵人也看上了老祖宗要的东西了? “怎的,别个人要杀我,我难道要傻乎乎的把脑袋伸过去给他砍”,吴英看着这位英气勃勃的中年人咄咄逼人的样子反倒是冷笑了起来:“皇家近卫军?这名头可比老头子耍三脚猫的功夫更威风的紧,不过军爷怕是看走了眼,老头我算不上什么武人,就是个落魄的野人,散漫惯了。” “只不过,老子就是杀了魏人,就是当着你们这群魏兵的面杀了魏人,你准备拿老子如何???!!!” “好气魄,好气魄,赖皮狗也就干些欺软怕硬的孬种事,今个儿在我这说了这么多大话,不就是看着场面上这些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在勇力上远不如你?你不若挑个硬点子,那位读过书的老先生,老头子眼睛没瞎的话,瞧您应该也是位大宗师吧。” 老儒士本是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云淡风轻的喝自己的茶,被老掌柜的这么一点名,也没办法再装聋作哑,若说之前大家看不穿,现在就连傻子也能想到这位看似朴实的老掌柜是位深藏不露的老江湖了。 人家能看穿自己的底细,说明这位姓沙的老掌柜的手段,比起自己只高不低。 两个书生看着老儒士,先前想要见义勇为的青衫少年郎满脸通红,叫了声“老师”。细想着自己不知深浅,若不是老师提点,就凭自己这二境的底子,刚刚定要做出一番让人笑掉大牙的糗事了。 老儒士示意弟子勿言,朝着沙掌柜和吴英拱拱手,搭言道:“学宫后进末学赵苏见过两位前辈,掌柜的抬举小老儿,在下枉读三十载圣贤书,虽摸到了宗师的门槛,却只是武道八境,不是吴前辈的对手。” “你倒是好嘴,那癞皮狗不过五十,比你还小,这恭维的马屁话听着就挠心,怎敢用前辈二字去称呼他。” 老儒士不言,笑着再向二人行了一儒家的执手礼,安坐下来继续喝茶。 “哼!”沙掌柜冷哼一声,也不再言语,不过场中被他这么一打岔,气氛也不似之前那般冒着寒气。 只不过这群军人个个都是铁血的汉子,被人当面讽刺,怒火自然是窜的老高,只待着长官一声令下,就会冲上去拿下那个九境草莽,虽死不悔。 仲沧澜身为骑都尉,非有勇无谋之辈。他本是五境巅峰,原想着吴英该有大宗师的气魄,出言不过是为了试探,不曾想这位前辈和匹夫无异,没有一点道理可讲。 武卒无畏,但没有傻到要去送死,赵苏的名号他是听说过的,学宫是东篱十二宫排行第二的文家圣地,堂堂八境硕儒都能知难而退,他们几个沙场汉子,更不用学那斤斤计较的妇人。 单手斜挥,画的是“扶风”退字令。 “呛!” 十二把刀兵入鞘,只有一个声响。 吴英还想着刺激几句,一辈子除了家主和沙益白这个老匹夫,对谁都是压一头的性格,只是那娃娃在桌上敲了一下,才讪笑着闭了嘴巴。 “吃饱了么?吃饱了就到二楼来,别在下面丢人现眼。” 二层甲字号,一个白衣男子独自吃着火锅,手边的长剑上挑着一方古印,楼下众人除了赵苏依旧喝着清茶,闻声皆抬眼望去。 吴英眼神复杂的盯着沙掌柜,却见其同样神色凝重,不似之前那般戏谑。 那娃娃终于吃完了碟子中的半块骆驼肉,说了一声“饱了”。 站起身,不急不缓的走向了二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二章 同路人 客栈只有两层,二层八间客房只住了两拨客人。 甲字号中,娃娃脱下外袍与白衣剑客相对而坐,吴英随侍在身后,神态恭敬。 桌上的火锅还剩下一半,白衣剑客已不再动筷,只是将长剑上的那方古印拿在手心里把玩,嘴角带着些许若有若无的笑容看着来客。 双方不曾问候,只是互相看了片刻,白衣剑客心中诧异,没想到竟是个粉嫩雕琢小童,这买卖做的,真是有趣的紧。 娃娃安静的看着白衣剑客的眼睛,随后看了一眼那方古印,伸出手在桌上敲了两下。 吴英从胸口的衣衫中拿出一只白玉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只红皮山参。 白衣剑客剑眉轻挑,略感惊讶道:“烈火参?厉害,没想到禁阁连这等异宝都拿的出手。” “与魏国摸金榜第一人笑面剑客做生意,禁阁自然诚意十足。”娃娃轻言,音色略带些尚未变声的孺气,神态却似看遍山河。 “好,这生意算我李季桐占便宜了,黑龙印归禁阁了。” 剑光起,古印和烈火参变换了位置。 娃娃起身,对李季桐轻轻点头,披上袍子向外走去。 吴英将黑龙印收好,躬身施礼,随侍着娃娃。 他吴英虽是九境大宗师,但在十境的剑圣面前,绝没有一分胜算。 “有趣,有趣,传说中的禁阁派出的使者居然是个天生绝脉无法习武的孩童。烈火参……禁阁底蕴果然深厚,连我都想要去探上一探了,哈哈哈哈哈哈,有趣……”待二人离开,李季桐喝上一杯酒水,自顾而言,左手摩挲着玉盒,眼眸中剑意愈浓。 一只雄鹰略过高空,然后向着南方飞去,消失在黄沙中。 大堂中已复归平静,小二张用小木桶提着清水在门前擦着血污,后厨掌勺的刘胖子也扛着把铁锹进了大漠中。 有人杀人,就得有人管埋,掌柜的说了,不能让污秽糟蹋了这方净土。 娃娃依旧在“上乾”位坐下,沙掌柜略微思索,归着腰小步走来,虽然对吴英这位九境大宗师万分嫌弃,不过不能怠慢了公子。 隔着宽大袖笼,沙掌柜右手反复握悬,最后掌心向上,猛然发出一股内力,这一手是战象功中的大风拨手,有极好的隔音用处,别人甚至感觉不到周边变化,是沙掌柜的独门绝技。 待到近前,沙掌柜神色愈加恭敬,对着娃娃缓言道:“公子,可还顺利?” “尚可。” 闻言,沙掌柜皱纹泛起,笑意明显,继续道:“如此甚好,今晚子时,跨洲宝船会停靠在三十里外的大胜港,老奴会让张义为公子带路。” 娃娃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擦地的小二张,转头问道:“是神箭的后人?” 沙掌柜点点头,面容上多了些缅怀,双眼微眯,语气略有感伤:“公子明鉴,正是张大哥的血脉,当年梅花亭下,嫂夫人亲手交给的老奴,襁褓上的血至今仍在。” 娃娃再次转身,静静的看着小二张,时间更长了些。 看的久了,小二张有所察觉,回头看去,微微一怔,习惯性的弯起嘴角,模样带着三分傻气,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也不曾慢下来。 …………………… 二层“坤”字号客房,轻纱帐下半躺着两名女子,容貌以“闭月羞花”四字形容最为恰当,二人手里共捧着一本《伏妖记》,两人各有一只凤凰细绢,一只绣着“清荣”,一只绣着“康平”。 大魏皇帝第五族弟韫王陈文远有两女,长女清荣郡主陈熙,次女康平郡主陈鱼。 二人自幼学剑,如今都是六境的大修士。两日前,收到好友秘信,相约太仓山见面,二人自恃剑术已登堂入室,仅带十二名“扶风”铁骑上路,日夜兼程六百里,达到距离“大胜港”最近的边疆客栈“阎王留步”时,比原计划早了九个时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三章 假神仙 景洪六年,大魏铁骑征服平章国,设平章郡,建立“大胜港”渡江北归。 娃娃站在引江边,吴英站在身后,耷拉着肩头,张义牵着骆驼跟在后头。 引江纵横万里,横穿大魏。江面无风,依旧一眼望不到边,不同其他江海湖泊,引江的水是暗红色的。 码头上除了娃娃这一拨还有五批来客,两个道士、三个读书人、四个女剑修、十二位“扶风”营军士护卫着两名刚成年的女贵人,一位手执蛇头拐杖的驼背老妇人。 前面五波皆是在“阎王留步”打尖的客人,只有这位老妇人,提前一晚到了港口。 宝船尚未到达时,各方极有默契的禁言,暗自打量。吴英是展露过身手的,实打实的九境大宗师,且是硬拳派,最得意的杀人利器便是自己的双拳。 那娃娃气息绵弱,如不是武艺超绝已入返璞归真的神境,就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孩童。 至于牵骆驼的小二张,更不可能是江湖中人。 明面上,余下五波,只有老儒自报八境的底细,剩下的皆有留守,按照江湖上的说法,大势上娃娃这波人已经比别人输了一半。 娃娃看着江水,不知在想着什么,样子极为认真,平静中带着淡淡的哀思。张义觉着奇诡,这位小公子不知与掌柜的是什么渊源,那倔驴头见着人家,就像他在这倔驴头面前一样,听话的像个孙子,原本心中甚是不愿跑这一趟,三十多里的地界,他虽说是少年,一路走来不停不休的,却是白白吃了不少苦头。 金子是照过面了,偏生被那天杀的老不死夺了去,可怜自己还没捂热,如今一点好处没捞到,白给老头子卖弄人情。 ……………… “公子,来了。” 子时,江面上出现一个黑点,然后快速放大,待稳稳停入“大胜港”后,已然成为数丈长的双层楼船,飞檐上点了四盏青灯。 “还以为传说中的跨洲宝船是个庞然大物,原来只是个小船。” 四名女剑修中,最小的女子在见了宝船的真面目,略有失望的嘟囔了句,被身边的师姐狠狠瞪了一眼,方才赶紧住口,躲在众人身后。 不多时,楼船上走下一黄衣女子,众人看去,鹅蛋脸,长发过腰,手中提着一只金色灯笼。 黄衣女子先是审视众人,并未开口说话,从怀中掏出一只精雕青花瓷碗,伸向众人。 仲沧澜瞧了瞧两位贵人,左手一挥,身后一位部曲向前,在碗中放入十四根飞鹰羽毛,接着,一名女剑修同样放入四根。 黄衣女子侧出身子,说了声:“请”。 两批客人登船,码头上就空出了大半,老儒士赵苏放入羽毛,抬脚后又停了半步,向吴英轻轻作揖。 岸上,还剩下娃娃三人、两个道士、一个老妇人。 “公子?” “不急,既然都要等,早上船晚上船无甚区别。” 吴英闻言微惊,转而释然,公子爷果然是看穿了。 “朋友是打算出手,还是看热闹?” 驼背老妇人,比之他人早到了一晚,抖了抖手中的蛇头拐杖,脸色不大好看,众人中唯一让她忌惮的只有吴英。 “婆婆只管行事,江湖过客,两不相帮。” 老妇人挑眉,看向吴英。九境大宗师摆摆手,“我家公子说了,我等只是过客。” “甚好!!!” 这句话是带着五分内力的,声音洪亮如炸雷,老妇人转向道士,脸上仇恨厌恶之色如惊涛炸开,怒吼道:“常无德、常无义,你们两这活该千刀万剐的猪狗,可还认得我!?” 老妇人左手向脸上一抓,一张清丽容颜显现,随后,本是年轻女子假面乔装的老妇人脱下外衣,露出“真相”。 原来,这女子后背被钉了六根圆形钢针,脊椎变形严重。 两个道士身着黑色道服,头戴莲花冠,本是孪生兄弟,相貌极为相似,只是肤色差异明显。二人看着突如其来的仇家,虽惊不慌,常无德善言,轻笑道:“黑白无常两兄弟横行江湖二十载,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问我们兄弟认不认的你?呵呵,我说姑娘,你算老几?” 话音未落,常无德,常无义二人同时运功,二人不仅配合多年,更是兄弟同心,极有默契。 “公子,此二人诡异的很,连我都不能完全看穿,这气势只有七境,不过老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娃娃一直看着场间,手中的飞鹰羽来回旋转。 那女子不愿与两个道士多言,蛇头拐杖横于胸口,右掌运力,迅速拍向二人,掌速如电,掌心中有冰晶凝结。 黑白无常见敌人快攻,二人一左一右极速分开,身法缥缈如鬼魅,二人使的皆是邪派嗜血步,本质仍是一个快字。 女子一招落空,并不遗憾,本就只是试探,她未报血仇隐忍多年,对黑白无常的底细研磨的极为熟悉,早年间虽凭借傲人资质苦练家学,成就了八境宗师境,但武道路上,光凭着境界高就能横行一世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血水中打滚出来的五境、六境死士,凭借经验耗死一位八境宗师不是没有希望的事。 双方招式频出,半柱香时间,各有赚头与亏空,不过,到底是老江湖笑的更长远,那常无德卖个破绽,假意与常无义合招抢攻,实则暗自挥袖,抛出漫天白色粉末。 女子运功已老,被毒粉噬体,手上功夫慢了许多,黑白无常趁机双双十成攻力打出,女子闷哼一声,如断线的风筝摔倒在娃娃脚边。 “娘们,身手确实不错,竟能让我兄弟二人挂彩,不过,八境又怎样,老子之前怎么说的?想杀我们,你算老几?” 常无德抹了把左胸口的血污,满脸的可惜,不是因为受伤,在意的是身上这件黑山羊毛织成的宝贵道袍。 “大哥,和她废什么话,道爷我要剁了她四肢,丢到引江中喂鱼。” 常无义脚下生风,血爪已至,女子悲却不悔,闭眼认命。 和这几拨客人一样,能让黑白无常二人忌惮的,唯有大宗师吴英。 既然大宗师承诺不会动手,他自然不用有所顾忌,江湖中人,名声比命还重要。 “受死!”,道士大叫一声,铁爪落下 “嘭” 血雾升起,常无德瞬间便已最快的速度远遁而去,只不过一息之后,随着一道刺眼的白光一齐落入引江中。 黄衣姑娘提着灯笼,惊讶的看着娃娃,待回过神后,收回青花瓷碗,整理衣衫款款大方的向娃娃行了个闺阁礼,躬请贵客上船。 早有死志的女子此时已呆若木鸡,她命脉废尽,必死无疑,不曾想,此生也能见到这般光景。 原来神仙是真的存在的。 张义也是呆怔,他不懂分明牛气冲天的牛鼻子咋就这么炸开了头颅,更不明白常无德被何物杀死。 那道白光早已回到娃娃的袖中,无人可见。 二人最后登船,吴英取下骆驼背上的麻袋,给了小二张一颗金锭子,交代将骆驼带回“阎王留步”好生照料,并不忘恐吓这瓜娃子若是等他回来见骆驼瘦了,定要足足打他十个大嘴巴子。 小二张虽对这欺人的老流氓痛恨的紧,但是一想到人家武功高到能吓死个人,不说十个,就是一个也能打掉他所有的牙齿,便琢磨着回去一定将这骆驼当祖宗一样供着。 宝船缓动掉头,娃娃突然回身,对着将死的女子指指自己,眼神中闪过半点狡黠:“老婆婆,虽然都说江湖讲究重诺,可你可听过……” “童言无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四章 船中戏 天明,江面上升起一道嫣红,娃娃醒来,看了眼桌上沏好的茶水,凝神聚气。 昨夜,这位黄衣女子和那位“老妇人”眼中的剑仙,带着侍从在跨洲宝船的船尾好好感受了一番引江夜景。 娃娃自然不是真的剑仙,跟随多年的老仆人吴英自然是清楚的,那支名为“断尘”的龙纹仙剑,是小公子几件护身神器之一,早年间由老阁主亲自挑选。 引江浩淼,且不同寻常江海湖泊,常年波澜不惊,宝船行在江中,渺如沙砾。 看不见圆月高悬,不过江面特有的红雾依旧引人的紧。 吴英不知公子为何最终插手,出其不意斩杀了常家兄弟,他一直跟随在娃娃身边,熟悉自家公子性格,虽说不像真正的江湖人,但说一不二的性格从未变过。 只不过公子不说,他也不用多问。 直至夜深,娃娃从怀中取出一封黄纸密信,交给了吴英。 那是剑阁独有的千里飞音。 信中,将同行的几拨势力底细写的极为清楚。 大魏国东华州有个名叫米商的小郡,地方不大,一百六十四户皆姓米。米商郡位置偏远,郡民大都以种地存活。 十三年前,鬼殿“索命无常”奉命杀入米商郡,屠尽四百八十一口,取死者头骨研磨成粉吸食以修炼魔功,全郡仅有六人逃脱,其中一少女,原本是京中贵人,随父母避难至米商郡,隐姓埋名。 少女因在地窖中为父亲取窖藏老酒躲过一劫,却亲见父母被常无德、常无义二人所杀,后护卫父母尸身返京,长路漫漫,途中的各种苦楚不足而言,待回到族中,原本若含苞待放的花蕾的少女,身后多了几根附骨钉,这之后,便是少女苦练家学图报血仇。 事后朝廷虽有追捕邪徒,无有所获,最终不了了之。 鬼殿?手捧信件的吴英觉得有些麻烦,不过… 问世间,禁阁惧过谁? ………………………………………………………………………………………………………… 宝船不大,但五藏俱全,后仓专设了客桌,吴英陪着娃娃进入后仓时,已有两拨客人来的更早。 三个儒家的书生,都说读书人尊崇一日之计在于晨,能够恪守作息时间不足为奇,另一波却是那四名女修,不曾想竟然比那规矩最多的大魏军人起的更早。 娃娃随便找了桌靠近船窗处的地方坐下,老儒带着弟子们起身致意,女修们仍旧是只是抬眼看过,互相窃窃私语,娃娃不理会,吴英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 最讲究礼节的书生们反而没有因为对方失礼生气,就连那唐突毛躁的年轻弟子也是一脸敬畏的随着师父坐下,昨夜之事,其他人登上宝船便各自按照宝船上仆从的指引入房休息,只有老师非要等上一等那位九境大宗师,虽不至于要与其同行搭话,但出门在外,对待高人多些尊敬总归是好事,后来,那抹银光闪过,是入了书生们的眼的。 引江上的红雾仍旧未散,有船夫进仓讲解,说是引江气候使然,水气太重,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有大雾,船行的不快,让客人莫要担忧,又说到同行的贵客不适水路,都在客房休息。 一群悍卒,竟然晕船了。 船夫在众人面前拍拍手,几名昨日未曾出现的女仆端着食盘送上桌来,清一色的红米粥配甜粽子。 娃娃看着米粥出神,突然嘴角升起一丝嘲讽,再次看着窗外不语,心中莫名的有些疲惫,心想着大魏的江湖,还是这么无聊。 跨洲宝船从“大胜港”,途径后谷州、弥岚州、端州、连烽关,最后抵达北海,距离最近的停靠港口“花棋港”还有三天的路程,娃娃会在那里转陆路继续北上。 一夜大抵行了三百里,从登上宝船至今,只有仆从们各司其职,船主人却一直不曾露面。跨洲宝船隶属于管家,船老大按理说也该有官身,虽不至于要学那谄媚小人对这帮子擅长武艺的江湖过客假言生色,但“扶风”营是实打实的禁军,总该是有一番接风洗尘才对。 吴英见公子望着引江出神,思量着公子多半是对这种特别的景致感兴趣的紧,昨夜里船头的那两个时辰应是没有看够,公子虽然会进场一个人思考,但安静的欣赏某件事物、某个人、某番景色却极为少见了。 桌上的饭食还在,既然公子不吃,吴英又素来不喜欢面食,那么它就一直保持它的原模原样。 “子川,看出了什么?” 子川是吴英的字,公子习惯了这么叫他,顺着公子看的船外,吴英只瞧着红雾比昨夜淡了些,江水还是那平静的江水,没什么异像,吴英暗自运用内力,练武到达他这种层次,是触到了神识外发这一层面的,只可惜片刻后,吴英依旧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难道公子只是单纯的问眼前的景色有什么变化? 堂堂九境大宗师,羞愧的老脸一红:“公子,老奴愚钝。” 娃娃还是那般姿势,心中无聊感越来越强,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大魏。 “那就等着吧……等着风来……” “啊~杀人啦!!!” 一声凄厉的女子嘶叫声响起,船舱中的客人皆闻言侧目,女剑修们瞬间拿起随身长剑,书生们起身观望,吴英也被声音吸引,只有娃娃依旧看着窗外,神色平静。 不一会儿,之前的那个老船夫慌慌张张跑进来,脸色因过度惊吓显得无比苍白。 “死……死……死了,全死了……” “什么死了?!” 吴英怒吼一声,那船夫却如闻天籁,竟缓缓定下了心神,这一手功夫和“阎王留步”姓沙的老掌柜手敲柜台是异曲同工。 “回客家,是那几位军爷,全死了,而且,而且,哎呀,客家们还是到客房看看吧……” 老船夫心中惶恐依旧,不过终是能说上几句顺溜的话了。 吴英回头看着公子,“走。”娃娃起身,伸出右手沾了沾面前的那碗清粥。 那边,书生们动作最快,已经出了船舱,女修们负剑跟上,脚步轻快,娃娃整好落在最后头。 二楼,一身形魁梧的男子蹲在客房中仔细查探那群“扶风”兵丁的尸身,身后的黄衣女子正是昨夜的引路人。 跨洲宝船的客房按照“壹贰叁肆……”编号,倒也简单,大魏军卒正是住在叁伍两个房间,中间护卫着两位贵人。 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黄衣女子轻声提醒道:“大人,他们来了。” “嗯。” 一群人随着老船夫一齐到了叁号房间,哪位魁武汉子已经负手而立,见着众人,不待客人们相问,率先抱拳行礼道:“大魏行洲郎裴勇见过各位。” 大魏行洲郎,正八品的朝廷命官,与郡尉同级。 “刚刚在下仔细检查过尸体,这六名我大魏勇卒除了那位带头的校官,和隔壁房间的同僚一般,身上均无明显伤痕,而且……” 不用裴大人明言,顺着这位行洲郎的手指,饶人见多了生死的吴英也惊的倒吸一口凉气。 五位大魏兵俑清一色被割去了头颅,脖颈相向,以五瓣梅花状示人,花心处献血凝结成的圆已成深红色。 “从伤口来看,应该是剑刃横切所致,切口平整如镜面,说明凶手剑术奇高,而且尸体除头部外身上甲胄规整,没有打斗痕迹,且血迹凝结大致有六个时辰,说明凶手要么内力亦极强,杀这群境的武夫如斩蝼蚁,或者身怀一种高强的身法,杀人于无形,又或者两者兼有。” “另外,那校官七窍流血,舌头和手指都被斩断,胸口被刚掌震碎,死相其惨,如非深仇大恨在身,必然是邪魔外道所为,不然,下官实在想不到其他。” 对面,众人震惊不语,其中那名原本想在“阎王留步”做一回大英雄的书生猛然害然转身,死死的盯着娃娃,浑身颤抖不已,老儒赵苏见着弟子的样子,已知他在猜想什么,不留痕迹的侧着半个身子将他微遮起来。 虽说弟子莽撞,但凡是有个万一,若真落得那个“一”,就是打不过,也好歹争一争两个苦命鬼的活命机会。 只要那位深藏不露的小公子不自降身份,明面上虐杀他们正道的行首,和儒家结下万世血仇,那么八境对九境,也不一定就是必死的结局。 赵苏到底是活了多年的老书生,活命经比那少年多了不知多少倍,一边戒备,一边已经打算主动为弟子的鲁莽陪个不是。 吴英本不愿与小儿辈计较,但是公子是他的命脉,主辱臣死,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公子,像看着恶狗一样看着他,心中怒火难平:“酸书生,你看什子!?” 众人觉察亦状,那四名女修虽然不知缘由,不过都是江湖人,都有三分保命的觉悟,齐齐向着屋内走了几步,无形中和吴英保持些距离。 “这位相公,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行洲郎行洲郎,行洲行惯了,早已处事不惊,虽然江湖是江湖人的江湖,但是江湖在这大魏天下,就得守着大魏的规矩。 巧了,他裴勇正是大魏八品命官。 那书生抬抬手,看着娃娃,却始终不敢只向他。 吴英冷哼一声,怒容渐渐显露在脸上。 娃娃却看着哪那位裴大人身后的黄衣女子。 女子低着头,守着侍从的规矩。 娃娃看着她的脸,白天比晚上真切了很多,是个好看的姑娘。 然后,娃娃看着她藏在袖中的那只青花瓷碗,突然,嘴角勾起。 不错,总算有那么点意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五章 敲竹板 跨洲宝船官堂,那位站如松坐如钟的裴大人高坐主位,一众客人分列客席,鹅黄衣裳的俊美姑娘依旧陪侍堂中。 按照大魏的法度,上船之人不收金银重物、不分出生贵贱,只认登船令,“大胜港”的登船令便是大漠空中霸主飞鹰的羽毛。 今年“大胜港”一共来了六拨客人,但是真正登上宝船的只有四拨,只是一处港口的匆匆相遇,就牵扯出一段江湖上说不清道理的恩怨情仇,四人出手,死了三个。 如今不过刚过一夜,同船的行客又惨死了十二个,两位据说是皇亲贵胄的娇女,也消失的悄无声息。 娃娃坐于东方,小几上放着刚泡好的官茶,茶叶绿中泛黄,是大魏少溪郡出产的“妹萝茶”,中元年间启用的,二十年前,时任苏川府府主朱茂山被朝廷内卫廷查举涉嫌谋反,全家上下四十六口皆被砍了脑袋,在苏川城城门前高悬七日,以儆效尤。朝廷一揽子惩治下来,连着当时苏川出产的官茶“晨趣”一并受到连累,废了国字号的身份。 听说,那位朱大人,生前是清官来着。 堂中虽然人多,却极为安静,原本吴英对那群儒生还有三分敬意,毕竟是读书人,不过就有初出茅庐不长眼的,傻则傻已,还失了读书人的身份气度,尤其是那个所谓学宫的老夫子,本以为多喝了几碗墨水会多出几分人样,到头来不过是比两个小的多出一块遮羞布,轻轻一点就现出原形来,太不爽利。却不想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充其量是比那位裴大人多认识半面,先前不论是女剑修还是儒生们敬的是异国人那九境大宗师的身份,若涉及身家性命,传承根本,脸面又值几个钱? 读书人,不过是比山中悍匪多认几句理而已。 场面上冷清,各方却都在暗自盘算,书生们装聋,女修们作哑,但泾渭分明,客房里的恼人事伤过不止一人的心神,除了三境修为的年轻读书人,两个年龄稍小的女剑客也觉得胃中酸水翻腾。即使是到了官堂,在朝廷命官的眼皮底下,儒生也握紧扇子,女修剑不离手,戒备谁,场上清楚的很。 娃娃不在意这些,那只青花瓷碗在黄衣女子袖中不断翻转,让他觉得有了几分味道。 裴大人喝了两口热茶,虽然官位不高,但当了十年的“船老大”,看惯了众生相,虽不曾言语,但心中已有思量。 若是寻常的江湖仇杀,轮不上他一个八品行洲郎依仗官家耍威风,大魏尚武,所谓杀人偿命的国之律法,不过是掌权人压迫靠地吃饭人的牢笼,放在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这群“浮萍鬼”身上,就成了笑话,更何况还有那些挂在天上的太阳、月亮,神龙见首不见尾,乍一出场就能光耀万丈,人间律法拿不得。 可是这次不同,死的全是朝廷的人,朝廷的禁卫军。 饶是见惯了风浪的裴郎官,亦觉得事情太过麻烦,死的就罢了,两位在登船时并未亮明身份的贵人,当下要紧的很。 杯茶中余温暂存,行洲郎却没有了再静待的耐性,从怀中掏出一银丝薄交于鹅黄衣裳的姑娘,道了声:“怜儿,记。” 堂记是县、郡府堂理案才有的程序,郎官的这一手传递,在这群江湖人中的眼里,身份又不由高上二人,不错,是个讲究的官儿。 “事情各位贵客都已清楚,咱们大魏的跨洲船不是没死过人,不仅有,而且次数还不少,恩怨情仇都有个缘由,但本官在这条航道上当了十年的水鬼,一下死了这么多人,还是头一遭遇见。恕在下唐突,各位都是江湖上的好手,若说谁没个高人一筹的独门绝技,在下万万不信。万军从中取人首级的事情下官没见过,却听过不少。宝船离岸多时,巧了,这次停靠大胜港时上批客人走了个精光,各位和我们这帮子水上谋生的官命子是宝船上全部的人。除非真是水鬼爬上了船取人性命,那么凶手怕是就在咱们当中了。本官和苦出身的下属吃着皇粮,没傻到和自己过不去,没事闲的杀杀同僚玩。 我也是练武之人,本事不济,好在能看出杀人者是个夺命高手,十个我加在一起也敌不过,但跨洲宝船能在大魏的江河湖海横行,自然不是只靠着皇家威严。下官不才,请教众位中的高人,要真是英雄好汉,不妨明言,给大家道上一道因果,哪怕是爷爷看他们不顺眼这一由头,下官也认,好茶相敬,代官家鬼给您陪个不是,之后咱们场上相争,各凭依仗,有言在先,做得好汉子,敢担当的豪杰,下官打肿脸充胖子绝不相求其他过路的朋友出手相帮,若下在侥幸胜出,仍旧是客人礼遇,等到了下个岸头,本官亲自和捕盗厅说明,潇洒来潇洒去,之后祈愿官家能留您一个体面;若是阁下法力通天,破了咱跨洲宝船,只希望英雄能冤有头债有主放过无关人等,至于我这群富贵不得求的下属们,是杀是寡,全凭英雄心情,自入宝船,生死明悟。 之后,皇家绝杀令布满天下,阁下的生死,依据是看阁下的本事了。” “公子,这个穿狐皮的,是个人物咧。” 大魏就是这样,从不缺真汉子,也从未绝真小人。 场上众人所思,吴英心知肚明,他一生性子豪放,不拘小节,几十年的风雨,也算是练就了一双识人的宗师慧眼,若不是怕碍着公子的眼,满堂的小儿辈暗自刀剑相向,早就该大嘴巴抽上去,教一教尊老的道理。 那裴大人的言语正巧是个契机,这个锅与死苍蝇何异,既然成了众矢之的,就算不是行洲郎嘴里的英雄狗熊,也得站出来说道说道,九境大宗师心中憋着气,语气自然不善:“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船上死了人,在坐的各位该是最怀疑是老子动的手,当官的不知个中缘由,巧了,你们几个都是大漠客栈走出来的同路人,知道这些兵娃子曾对老夫无理,唯有老夫有能力轻而易举的宰了他们。但大丈夫行走天下,一个吐沫一个钉,老子不管你们信不信,老子若是杀人,必定是堂堂正正的打杀了,这群苦命鬼在酆都之门大开之时,也找不上老子!!!” “吴先生还请息怒”,若论文斗,谁也争不过学宫的夫子们,大宗师动怒,和自己的弟子沾上六分关系,躲是躲不过,况且儒家自诩坦荡,不是事事都要做缩头乌龟,赵苏一抖手,虽说年纪半百,读书人的风采却一丝也不少,缓道:“前辈侠义,我等亲眼目睹,老小儿自然万万不会怀疑前辈船上杀人,况且兵丁死状极惨,凶手似极魔道妖人。只不过…” 老夫子看向娃娃,又看了看不知轻重的书生,欲言又止。 “嘶~嘶~…” 引江水态特殊,不适水族生存,却有一种土生土长的黑鱼繁衍了百年。 此鱼牙尖似鳄,身长尺许,出声若毒舌吐芯,喜食水中蜉蝣。 黑鱼外表与普通淡水鱼种无异,但天生全身带有剧毒,且无色无味。 宝船上的船夫们曾抓黑鱼取出牙齿,磨成箭头以防暴徒。 官堂的“一帆风顺”金字大牌匾下放置了十三支,装饰而已。 “赵前辈还请有话直说”,头戴翡翠珠钗的白衣女剑修上前一步,衣角在空中划过,说不出的飘逸,四女中以她为首,不仅是其年长而地位最高,手中一柄“皓月”银光剑是斩过六境宗师的,且女子行走江湖,本就比男子多了三分凶险,莫不说力气上不如那群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子,就是口舌之争也大多吃亏的紧,而珠钗女子,是四位女剑修中最巧舌的。 珠钗女子接的是赵苏的话,但抬手抱拳却把满堂人敬了个遍,规矩做的滴水不漏,“裴大人有言在先,小女子简兰见识浅薄,若不是师命在身,怕是绝不会有此机会与师姐妹们渡船跨洲,不过跨洲宝船声威赫赫,即使是小女也是早有耳闻。江湖盛传宝船本身就相当于一位大宗师战力,再配上赵前辈和主阵的裴大人在此,想来凶手就是逆天的神仙,我等也有一搏之力。我家师妹修行尚浅,方才被血气污了心神,若不早早化解,恐害根基,还望赵前辈赐教。” “好一副伶牙俐齿!赐的哪般教?你不如直接指着老夫的鼻子说本姑娘就是怀疑你个老匹夫。晦气,感情老子刚刚一番豪言壮语在你眼里就是狗放屁了?” “吴前辈息怒,简女侠万不可能是如此心意,只是如裴大人所言,凶手武力极其高强,老朽有自知之明,是万万比不过的,前辈虽贵为九境大宗师,生死战前,在下也可搏上一搏,故先前便觉凶手不是前辈,只不过为了学生后辈,斗胆相问,不止小公子武艺如何?不瞒各位,昨夜星光急闪,瞬息杀人的场景老朽和两个不肖弟子都是亲眼所见,对了,还有迎客姑娘。” 赵苏指向鹅黄衣裳的女子,众人看着娃娃,吴英怒视书生,功起五成,娃娃拨弄着茶碗,想着若是用那只青花瓷泡的“妹萝”,不只会是什么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六章 守规矩 以天地为家的侠客们习惯了剑拔弩张的刺激,刀剑傍身,杀人或是被杀,都是命,怨不得别人。 疑云未清,好在有了开端,裴勇向身着鹅黄衣裳的女子使了个眼色,也不见其抬头,右手从素纱中缓缓伸出,不露声迹的在身旁小几上轻轻一点。 裴勇将左腕处常年配带的紫铜环取下,放置在小几上,恰巧是黄衫女子手指敲过的地方,既然形式上需要他这位主人家打破僵局,自然是当仁不让。 行洲郎起身,伸手对娃娃作了个请的姿势,他行事一贯心细,众人嘴上一口一个前辈的叫着吴英,可实际上对这位完全看不出跟脚的大宗师之主忌惮不浅,由不得他不谨慎。只是表情依旧平静,两道浓眉动都未动一下,“烦请这位小公子说明一二。” 话落身躬如斜杨柳树,毕竟穿着一身官服,能如此客气,以是给了十二分面子了。 只是娃娃依旧不想说话,再次踏入大魏后,除了剑圣李季桐,娃娃未正视过任何人。 非是娃娃年少高傲,目中无人,只是,不喜欢。 娃娃看了一眼吴英,索性沉下心思,静静的观察着面前的那杯茶。 “想要我家公子解释什么?你这当官的,莫学那书生畏畏缩缩,小老儿不是问那两个道贼的死因么,不错,正是我家公子飞剑手刃贼人,至于为何杀他们,老夫我懒得跟你们扯皮囊,姓裴的有句话说的甚是中听,老子看他们不爽,就得死。只不过你们认为我家公子与这群兵娃子的死有关,真是笑话的紧,昨夜老夫陪着我家公子赏景,直至深夜,公子又有早起的习惯,少歇便就起身和你们相见,哪有什么闲情杀人。话说回来,昨夜老夫站在船头见一人影一闪而过,得亏了我眼力好,那人走的虽急依旧让我瞧了侧脸,半夜鬼鬼祟祟,定没有好事!我说的对吧,小书生?” “我没有…”不曾想会有此变故,本就心神不宁的年轻书生更显慌乱。 “怀玉!?” “师父,我…”年轻书生脸颊通红,偏生的说不出话来。 赵苏怒气中烧,手抬了抬,终是放下,自家弟子的龌龊事他焉能不知,家丑不外扬,只当他会乖巧听话不再惹事,到头来还是让别人抓了个尾巴。 娃娃看着已凉的茶水,心生一丝满意,不错,大老粗也知道用计谋了,正是少年时,能有什么坏事可做,不过是一番露水情缘,少年情窦初开,贪恋郎情意妾的欢好罢了。真有错也是某二人不合时宜,撞破别人的好事,如今被吴英锁着尾巴反咬一口,说不上是想要辩解什么,只不过人家都怀疑到你姥姥的头上了,再不抖抖威风恶心恶心他,岂不是要当你祖宗? 那边,年龄最小的女剑仙秀脸通红,早已底下玉首,不敢见人。 原以为,这人间的一见钟情是话本上骗人的鬼话,二十岁的白面郎君,长得算是俊俏的,正是招人喜爱的时候。平日里活在学宫中,不是长辈就是师兄弟,见得上面的女子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学宫女仆,这一趟花红柳绿的“行万里路”,说半点不迷失读书心才是笑死人的假话。几镇路赶下来,把那青春妙龄的小村姑都视作美人儿,见了真正的修剑仙子,怎能不沉沦。半点秋波暗中传,三魂七魄就转卖了一半给心尖尖上的可人儿,不过到底是读书的种子,藏不住心思,一方面被身为老江湖的师父提点,心中设下几道儒家的关隘,一方面两人羞耻心作祟,单凭寥寥三言两语,未敢私定终身,破了正身。 是夜,雏哥儿不过是瞒着师父师兄偷偷看上一眼心上人,解解没来由的相思苦闷,谁想着心苦命更苦,被个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饭都多的老油条逮个正着,风餐露宿的苦行,没说收获多少好处,亏是吃了不少。 年长的女剑修们一脸愕然,简兰暗道一声“苦也。”未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算大意,这层面已经能称得上比猪还蠢了,自己的这位名叫简秀的小师妹,在师门中算是她们这一脉资质上好的了,小小年纪工夫已经赶上了一帮师姐们,就算是她简兰与之拼剑,也难说能在百招之内战胜她,尤其可贵在于简秀秉性极好,温柔懂事深得师门喜爱,万万没想到谨慎着性命大事,却没拦住灯下黑,被个道貌岸然的小白脸给偷了师门的宝贝,更蠢的是瞧那边人家师长的表情,分明是早就洞察秋毫,自己这方几人还不如他国来客知道的早。 简兰悔意横生,披着羊皮的老狼舍不得打那个该死的狼崽子,她就能舍得动手教训宝贝师妹了?瞧着丫头的模样,估摸不能全怪那道貌岸然的登徒子,只是师门…怎向师父交代? 话不投机半句多,在场的能说上三两句漂亮话的都是鬼精的江湖人,以理屈人最好,万不能逼的太紧,与明哲保身的万能规矩有冲突,江湖上所谓的呈堂之辩,说白了就是我问上一句:“是你吗?”你回上一句“就是我。”话得得理,还要你顺心顺意的答应,将错全揽下来,不然就是坏了规矩,抓不着狐狸还染了一身骚,至于要不要命,都落了下乘。 然学宫行事,就守规矩的很,本就未打算暗箭伤人,原想着拿出老脸换朝廷的些许好感,自清是一方面,更多是想要弄清时局好做打算,没想到浅浅试探,一个回合未过就被狠狠打压了声势,饶是巧嘴女仙子,一身才艺仍是舞于棉花上,反弹她漫天的眼花缭乱,好看的紧了。 这位吴英前辈,看似句句以势威人,但话中的巧妙可是刚出鸟笼子的雏儿们难得的干货,识时务者为俊杰,赵苏朝着吴英再次拱拱手,复又瞧了瞧那边将他盏茶的工夫便恨之入骨的女剑客们,带着弟子入座端茶,眼观鼻,学大乘风寺的秃头和尚们修起了闭口禅。 简兰轻叹一声,微言道:“晚辈失礼了。”亦不再多言。 堂上风雷起的快,去的更快,好似半点摸不着头脑的几句话就又断了头绪,若是寻常百姓的官司,几句不咸不淡的言语功伐算是个球的意思?什么打岔的鸟事都能断了省岸的流程是将官家的威严当屁放了么,理不清道不明是万万不能停的。 只不过江湖,顾忌太多,所以娃娃很不喜欢。 你说我理亏,打我啊?偏又不敢,为何,不就是心中悠悠不安,怕是打不过弄不好把命也陪进去,何况你理亏,又不是占了我的便宜,老子吃饱了撑得要给别个人当那傻里傻气的出头鸟? 故有一些人,因为多看了谁一眼,就死了,连尸首也不能留全,逐渐也成了司空见惯的常事了。 咋滴,技不如人被人宰了还有啥好说的?好一个天经地义!!! 瞧瞧,好好的气氛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一个粗汉子给掐断了,奈何他又武功高强,说话都短他三分,裴勇在心中默默拿捏着,谈不上郁气,他们能停,官家不能,错过今日,场景、时间变换上一星半点儿,再查都会难上许多,客房分布这位行洲郎了然于胸,书生和剑修的房间,恰是分于官兵的两端,换句话说,昨夜里,这位小书生,必定是路过官兵客房的,凶手手段毒辣凌厉,且行事如风,众人未能及时察觉,但既然是夜里行事,没准路过的书生听到那么点异动,只是现在人人都在互相揣测,书生未曾意识到,假若真有那个万一…… 行洲郎面色不变,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看着站在老儒身后心思暂未平定的书生问道:“小先生,不知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 所听,是行洲郎最希冀能得到的,至于所见,呵呵,笑话,这少年郎初闻血气就慌了心神,见到需高山仰止的前辈,比老鼠还不如,好比瞎子蹚水。 “我……” 好么,别人听的平常言语,到了人家耳朵里就像平地一声炸雷,把个心房撑大了一倍。 “我累了。” 娃娃起身,不打算再听下去,那碗茶,初看还不错,看多了,就觉得平常了。 吴英跟着娃娃,门外,无风。 “等一下,那个……” 娃娃侧目,略微惊讶的看着拦路的女剑修,不是简兰,年纪更长一些,只是话到半句却再也说不下去了,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一时冲动,或许是师妹之事丢了脸面? “怎么?” “这位公子,事情还未弄清,不太好吧?” 那边的女剑仙许是意识到自己唐突,往简兰身边退了两步,裴勇沿下话头,见缝插针的本事极好,不显突兀。 娃娃依旧只回两个字:“怎么?” 门外无风,但场中人心中风起骤急。 吴英脸色阴沉的看着行洲郎,心想,公子,要战么? “客人,常言道客随主便,您多少得给个面子吧,怎么说,也是在下官的船上。” 黄衣婢女眨了眨眼睛,自家的大人应该是真动怒了,笑脸相迎登船客,手中拳头紧三分。 “哦?” 娃娃认真的点点头,复又抬起头玩味道:“我就不,有种,你们打我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七章 阴阳道 “有种,你们打我啊?” 话是狠话,刺耳的很,不过从一个外表数岁小童模样的船客嘴里说出,又别是一番风味,实打实的威胁和讽刺,却总当真拿出十分的态度去信了,年岁上就弱了些许,只是又不能当普通人看,假如是天上的星,活了这么大,在场的可没人敢说亲眼见过到底是何种风采。 众人愕然,各有所思,包括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的裴大人,一时竟也像吃了苍蝇一样,噎的张不了嘴。 十几只眼球圆溜溜的睁着,就看着那一老一小两个人消失在门前。 说话是门艺术活,吴英向来佩服自家少爷,但凡出手,定是逼的你毫无还手之力。 狠话难听,你要听进去呀,总比吃屎好吧,人家至少还没逼着你吃屎,且忍着吧。 东平洲青花渡向来以买卖人居多,南来北往的商客托了官府或者抱紧在当地做地头蛇的人脉,走水运赚些辛苦钱,平日里码头热闹的紧,常年看不见大道有多宽,赶上了年会这样的大日子,个头稍小的客人淹在人群中是脚不得沾地的。 于是像跨洲宝船这等大魏特殊的存在,都在夜里靠岸,日子也有讲究,断了吉凶,官府派出最能拿得出手的兄弟,称得上“重兵把手”,一方面为皇家威严,一方面亦是保境安民,普通老百姓和一些个外来的特殊客人起了冲突,吃苦的只有这群靠天靠地吃饭的凡夫俗子。 娃娃坐在床上,手中拿着六颗卖相极好的枸杞子,白日一场无聊的笑话过后,不知那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不论是官还是民,都没在有那自讨没趣的来和他耍一些可笑的小手段,虽然有了那么点与世隔绝的意思,不过这位姓裴的大人度量不错,仍旧是安排下人好菜端入客房中。 那边慘事,早有几个胆子大的船差收拾干净,娃娃心中已打定主意,行程不变,只是需要换种方式,差不多还有两日可抵花旗港,待得在青花渡下船,要先去一趟东边的活木堂,“伐木人”的手艺娃娃觉得还算不错,当年巧合下得到的那支木笛,很顺手,现在久不沾音律,就安放在禁阁中。 如今几件物件中,明海石前年已入手,现在得了黑龙印,丰凝珠和冥火草也有眉目,余下的,不用太久,也该会知道下落。 烛火微颤,娃娃嘴角微微上扬,不错,是个聪明人。鹅黄衣裳身后跟着两人,不是船上的船夫、奴婢,穿着老旧道服。 娃娃算了算时间,除去在那些被蒙在龟壳中的可怜人身上花费的时光,用了不到五个时辰,再要避开船上人的,如此这般算下来,极好了。 鬼殿,有意思。 鹅黄衣裳的女子脸上笑容不断,容貌依旧好看,气质和以前大有不同,少了我见犹怜,多了自信洒脱,瞬息间将娃娃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偏生觉得娃娃的手最是好看,轻纱漫舞,大方言道:“奴家青釉,见过公子。” 声音甜而不得喜,空荡似有回响,奇怪的是并无灵气可言。 “前后我只是个不相干的过客,大体脉络我是知道的,中间有一点希望姑娘解惑,想来你们大致目的相同,杀人也不奇怪,杀人手段不难猜出来,只是我的剑我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自然是信服的,但必杀的底气够足,那么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两位生死仇人,算是怎么回事?或许鬼殿真有鬼,但绝不是他们。” “公子算力无双,奴家仰慕的紧,奴家单猜到公子也知我圣殿有所为,却没想到公子能将前后因果都了然于胸,奴家很好奇公子的通天手段,到底是哪般破绽,让奴家这番只赚不赔的买卖,吐出几块到嘴的熟肉来?公子可得让我先,毕竟奴家就算年岁长了您不少,也是女子嘛。呵呵……” 美人妖魅,笑如萝莉。 “好说,学宫、剑谷、官府、鬼殿,目的相同,利益相冲,所以各凭手段行事。鬼殿的各位布局深远,步步走到旁人前头,我猜测真正的行洲郎随侍必然被你们偷天换日,至于你是如何能做到假扮的滴水不漏,自然有你的本事,至于后来人,一开始就步步落后,人在明处,你在暗处,登船之前我自然不知你等恩怨纠葛,只是习武之人难免会有些与众不同的习惯,就像明暗两面,明处自然可细细去想,条条排除,只是暗处本就是想不到的地方,想要不错,当有神仙手段,强行斩断命格。姑娘的戏碗之法,看似普通,钟于独特神奇,听闻鬼殿有一位大护法,功力无双,虽不是传说中的仙人,但有一门独门秘籍,可抽人魂魄,灭人神识,练成活尸驱使,以一只瓷碗为护身法宝。”说道这里,娃娃忽然玩心大起用手托腮,好奇的看着额黄衣裳的貌美女子,笑问道:“家中人曾跟我说过,要想舍去万千烦恼,天上,可求慈悲的神仙,地下,可寻鬼殿的孟婆,姑娘,你瓷碗中乘出的汤水,真能断的了尘缘绝的了往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厉害厉害,青釉输的真是一点不亏,难怪九幽迷幻阵封的了那群凡夫俗子,对于公子来说,却如同笑话。公子真好奇奴家的汤水,奴家送上一碗给公子尝尝便是,若不是公子瞧着年岁太小,就是让奴家宽衣解带,小女我也是一百个愿意的。” 自称青釉的鹅黄衣裳少女莲步轻移,眼中秋波连连,本就长的妖魅,此时此刻娇柔作态一番,更是动人,只不过娃娃看在眼里,就像猫见牛肉猪肉,食料是好食料,却不对胃口。 对牛弹琴,对月献酒。 客房檀香袅袅,不绝如缕,衬上这夜,这水,安逸的很。 郎无情,女意又假的分外明显,便不太适宜继续绕弯子,青釉轻笑着继续言道:“公子说的不错,此番筹谋,我圣殿势在必得,机缘加上我等手段稍稍高上那么一点,所以能早早布局跨洲宝船。江水阴气最重,正是适宜九幽迷幻阵,等到你们踏入宝船,算是正式入局,天时地利人和,就被我圣殿占全,原先黑白无常两位特使算是我圣殿的明子,负责在明处查看各家动向,里应外合,避免意外,只是小公子的惊世一剑,坏了我圣殿的两颗棋子,说实话,一开始奴家也是害怕的紧,真以为公子是传说中的那批人,只是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公子是个嫉恶如仇之人,看不惯这世间的百般坏,我本打算以那苦命女子报仇为契机,将黑白无常两位大人凸显出来,既然是阳谋,就让所有人看在眼里好了,谁知常无德常无义兄弟二人命太烂,被公子一剑捅了个透心凉,不过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我圣殿不会因些许小事就与外来强者为敌。” 青釉说道这里顿了顿,暗中观察娃娃的表情变化,发现还是那般无常,滴水不漏,暗自叹息一声玉手指了指身后如木头一般的两个道士:“这点小伎俩也不算稀奇,公子是未想通为何死人复生?呵呵,其实这世间哪有起死回生的道理,反正奴家是从未见过,你们,还不给公子答惑?” 只见两位道人轻轻抬起头颅,先是向娃娃抱拳施礼,随后同时将脸上面庞撕下,竟是白骨森森的两只骷髅头。 娃娃面色微变,这手功夫,似曾相识。 下一刻,那鹅黄衣裳的女子再进一步,距离金件挂饰的软床约有尺许,从袖中拿出一直珍惜如命的青花瓷碗,递给娃娃,如此近的距离,瓷碗上的两只雪白狐狸如流云缓动,就像活物一般。 娃娃抬手,将手心中的枸杞放入瓷碗中,鬼殿孟婆双眼微闭,一道无色真气从手掌传入瓷碗,不多时,碗中便凝结出冒着寒气的汤水,枸杞浸泡其中,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竟消失的无影无踪,和汤水合二为一。 身后,两位道士打扮的“常无德”、“常无义”二人,同时向前一步,左右手同时抓住面皮两端,复又贴在骷髅头上,微微整理一番便和之前一般,看不出半分瑕疵。 两人事先就通过了气,不该说话便不说。 如此便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那场登船作秀,确实是鬼殿安排在明处的小把戏,只不过常氏兄弟率先死在娃娃剑下,做不得假。 但“黑白无常”可以是常无德,常无义,也可以是其他人,一切可以掌勾魂索命之责的人皆可成为黑白鬼使。 江水与宝船看似无异,终有百密一疏之处。 娃娃看着江水,不是景色如何的奇异,是血气太浓,鬼殿的迷魂阵出神入化的很,依旧改变不了这个瑕疵,江湖上多的是英雄高手,能够看破这点。 船上的早点,会客堂的官茶,还有鹅黄衣裳姑娘袖中瓷碗泡制的汤水,折合在一起,行成一条极为隐秘的线,贯穿整个谋断。 那么接下来,就是买卖了,大家利益无冲突,孟婆诚意十足,娃娃自然更不喜节外生枝,约摸一刻钟,奈何桥畔便专门开辟了一座“回头是岸”的独木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八章 不可语 第八章 灰云山道上一桃木马车缓缓前行,车夫是一位九境大宗师,穿着粗布衣裳,嘴上的胡须又长长了几许。 马车上,娃娃斜躺着,这辆由“伐木人”当代祖师亲手打造的马车十分精致,不仅比寻常马车多了吃饭饮茶的小几,车身暗格中更藏有一副白玉跳棋、数本“伐木人”先贤的心得笔札以及两副由大魏某位状元郎耗费大力气完成的妙笔丹青。 车身车外,细细刀刻着龙纹走兽,车中淡银色被衾,是这位制艺祖师当面交代家中几位最为高明的纺织娘子用浸了银水的天蚕丝织成。 禁阁传信,那位北上的客人时间急紧,所需之物要在一天之内完成,故一辆价值万金的古朴马车,动用了“伐木人”半数人马。 日头升的不高,年纪不小的粗汉子在经过第四十六个灰云树后拉了拉缰绳,停稳马车回身对着车厢轻言道:“少爷,晌午了。” “嗯。” 娃娃轻哼一声,自青花渡下船,车走车路马走马路之后,一路走来,平静如水。 那位名为青釉的鬼殿护法婆婆果然说到做到,那日与之议事之后,果然再无什么骨皮膏药沾身。 反正所求不同,至于那群江湖人的博弈,娃娃没有兴趣,鬼殿如何轻而易举将其从阵中摘出,这是所谓的“山人自有妙计”,言不得。 总之,这是那日商议好的,偌大的一口大黑锅,由那位心思缜密的孟婆大人重新接回去,至于杀了些许官兵,甚至之后对同为鬣狗的儒家书生道家剑客们送上连环夺命计,那位年纪轻轻的孟婆大人一笑了之,好像并不放在心上。而早早上船的两位贵人,娃娃与孟婆那夜也曾聊过。两位皇亲国戚吃了不少苦头,但是性命无忧,鬼殿不惧那位外强中干的韫王,不过如能避过皇家,自然不好节外生枝,待宝船到了合适的地方,自有人会将两位娇滴滴的金枝玉叶送往韫王封地。 不在船上动手击杀那群入局的江湖人,是因为活子要比死子有用的多,这艘预先被鬼殿迷魂阵困在手心的跨洲宝船,不过是走过争夺那桩大好处的半部路程,后面的龙鬼蛇神,只会更强,多些掩人耳目的活棋,赌赢的几率要高出许多。 最后,鹅黄衣裳的姑娘笑言,若不是小公子早已是异国他派的掌中宝,定是要十二道回音令急速飞报圣殿,即使请不动几位功法通天的阎王爷中的一位,也非得让手执重权的判官大人,亲自走一趟,将小公子“请入”圣殿。 第四十六个灰云树下,一份露天火锅烧的半熟,山中的灵巧兔子,本是踩着微风下了自己的山头出来看看大世界的样子,怎的生的太过命苦,头一回便让一外乡老匹夫抓住,活活下了油锅。 火锅下两把小竹椅,原是折叠好放在行李袋中,娃娃半倚在竹椅上,手中端着一碗淡红色汤水,这碗融入了枸杞子的孟婆汤早已失去原有的灵气,但药性虽无,药材本身并无缺失。 一碗孟婆汤即是一座神鬼莫测的幻阵。 白云飘飘,几天内看不出有雨的样子,打山上头下来一头浑身黑不溜秋的毛驴,瞧着正是壮年,驴身上坐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年轻公子,手中提拉着一只朱红色酒葫芦,路上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脸色半红,衣角上系着一枚血残玉,若不是有些好手段的能工巧匠,肯定不能将这坚硬无比的玉石雕刻成这位年轻公子身上那栩栩如生的五爪黄金龙。 白衣公子原本半睡,随着驴子慢慢朝着山下晃荡,离着娃娃约莫十丈远时突然浑身一激灵,酒醒大半,眼睛溜溜的看着那锅刚煮熟的火锅再也离不开。 有朋自远方来,当同食火锅乎?同喝酒乎? 山上的客人和山下的客人在一颗百年灰云树下相遇,吴英的手上又多了一张木凳。 那位白衣公子爷是个自来熟的人,摸过木凳便大大咧咧坐了下来,并不多打量自山下远行而来在此休憩的一老一少,自顾将酒葫芦往前一递,嘴角带着笑意:“老前辈和小兄弟,喝酒不?” “不喝。” “不会。” 娃娃静静看着眼前人,遥想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说的真好,传了几代人,大魏皇族依旧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强势,显摆这天下是你陈家人的???哼哼。 白衣公子哥不会读心术之类的高深法术,弄不懂也不想弄懂这一老一少在想什么,只觉得那位长者在他还未停步树前便能料得他馋虫入脑的先机,更难能可贵的是喜当雪中送炭的老实人,还未等着他厚着脸皮讨要,就率先邀请一起吃肉,这般有风采的江湖人,虽然少了最上乘的酒趣,也至少当得他陈建海叫上两句好汉。 肉香百里狗回头,主人家尚未言语,毛糙的客人却暗送了数次秋波,瞧瞧,您这是入得眼的好颜色,却迟迟不给人家入口品尝,总有些不地道呀。 吴英心下嗤笑,公子爷暗示请这位有些无礼数的年轻人一起尚食,可是外出这么久头一遭,打定心思不当出头鸟,就看看这山下人有些什么三头六臂,结果大大的失望,这位大哧哧的白衣年轻人,只是个三境底子的草包罢了。 太阳慢移几寸,娃娃轻言:“吃饭吧。” 无甚言语招呼,你吹我捧的客套话,开场来的生硬,远不如年轻公子问上一句酒否,把个吴英眼里三境武夫的白衣人一肚子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还未动筷就如同先吃了只死苍蝇,憋的肾疼。 好嘛,您们倒是干脆,不过孬好让人家来个善良友好的自我介绍吧,接下来兄好迪富的欢畅闲聊,这不才是中规中矩的江湖套路么? 罢了,至少能顶着脸吃上一口了。 第四十六棵灰云树下,一老一青一少三个招兽恨的玩意儿,围着一锅兔肉,慢条斯理的吃着。 白衣年轻人到底是个耐不住寂寞的顽皮性子,虽然年入二十,却比不上娃娃的一半稳重,兔肉去了一半,像个白痴一般打个哈哈,左手握右拳,摆出一个豪迈的姿势,嘴里肉食未尽,对着吴英嘟囔着道:“小子巨牛帮新山堂堂主陈建海,这厢给老英雄见礼了。” 爽也,憋了半天总算是把声威赫赫的家门报了出来。 吴英听了差点一口兔肉喷出嘴来,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猴崽子,扯个慌扯的稀巴烂,偏生又猜出个全他娘的是真话的认真表情,皮囊长的好看是好看,可惜太蠢了。 奶奶的,哪有什么狗屁的巨牛帮,大魏的底子路数,出门前早被禁宫的兄弟们摸了个底朝天,这傻帽深一脚浅一脚的趟江湖,看来以后也是短命鬼。 吴英脾气不好,哼了一声,送上一记你是智障的眼神,不想理他。 年轻公子有些尴尬,过分了呀,您老人家主动请我吃的饭,又不是我舔着脸自己要饭,怎的请了客人又不待见?怪怪怪。 “陈公子何往?” 那年轻公子哥回首,却见娃娃依旧静静的看着他,眼神清澈,看不出什么,喝上一口酒笑着答道:“家中两位亲近的胞姐胞妹,从小顽皮惯了,前些日子蛮着家里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听传信吃了些小苦头。小兄弟不知,她们现在所处的地界,离我巨牛帮最近,我又是个护短的,所以知道了这两个冒失鬼的下落可不就火急火燎的赶过去接人,您看,我忙慌的连帮里的手下兄弟都没通知,当人兄弟的,操碎了心呀。” 言吧,一顿矫揉造作如同女子。 这边吴英听了直想打人,能要点脸行吗,胡扯也要有个度吧,三境的弱鸡,哪来的胆子统领什么一堂手下,话说你“火急火燎”?那驴慢的赶上千年王八了,当老子眼瞎? 可见了自己少爷的神情,又只好装傻充愣,原来娃娃听完年轻人的鬼吹,竟是配合着点头称是,说着江湖水深之类的话,让那年轻人频频夸道英雄出少年。 末了,那年轻公子似是想起什么,神情微凝,朝着娃娃小心问道:“和小兄弟聊天,让人神清气爽,我那胞妹虽然脾气坏了点,但是长的甚是好看,而且与我很像,最能和少年英雄聊的来。” “是么?可惜我们从不同路,唯有神交。” 这样啊,白衣年轻公子脸上挂满遗憾。 相遇平平,宴散平平,马车继续向山上走,驴子缓缓向山下行。 不多时,两者渐远,吴英停下马车,向着车厢问了一声:“少爷?” “嗯。”帷幔遮住车厢,看不清娃娃的神情。 “看不出深浅,只是不是你说的三境武夫,寻常的江湖人见了我这般模样多少有些轻视,没有他这般打心底发出的理所应当,没想到腐烂到根的陈氏,也出了一位还算不错的年轻人,年轻的云中人。” “天上的星星?” “是了,即使踏上阳关道,终归也只是凡间的江湖,因果不能斩尽。修仙者,手段特殊,能闻出味来。至于浅浅的窥探,是忌惮你九境的大宗师实力,还是在我表明态度后能够恩怨分明,人心这一项,无法算的清楚。” 马车再次动起来,驴子停在山腰,白衣年轻人转头往去,手指敲击着酒葫芦,点点金光在眼中闪过,嘴角勾起一抹圆弧,自语道:“有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九章 乱神力 风筝湖上有座岛屿,茫茫湖水东接灰云山,算是最近的邻居,西临常有水贼为祸的知宋州,南衔广平渡口,渡口上有几个靠水吃饭的寻常帮派,北面则是鹞子山,官家的驻军地。 岛上结设茅庐三座,不算大,庐前各有一方青铜烧铸的兽面四脚鼎,多少有些斤两,从左向右,一处供奉老旧断剑,一处养着残竹书简,又一处端坐枯木刀刻而成的麒麟兽偶。 这日阳光很不错,宜访友、宜远游,桃木精雕马车停在岛滩上,吴英和一佝偻着背的灰衣老者谈着什么,娃娃掀开车窗,静静端详着滩头那座用巨蟒头骨堆砌而成的白色岛门。 未几,吴英小跑着回到马车旁,脸上的憨笑还未散去,低声道:“少爷,成了,那摆渡人见了宫主信物,不仅同意在滩头多等一天,还少收了两枚青丸。” 青丸、红丸、紫丸,不是寻常的银钱,有天地先天孕育而成,也有高人炼化所得,能添内力,能延年益寿。 “走吧。” 吴英应了一声,拉起马车穿过滩头岛门,向茅庐方向缓行,马车与灰衣老者擦身而过时,这位秉性与榆木疙瘩无异的摆渡人猛地抬起头,朝着同样在看着他的娃娃呲起一口稀稀拉拉的大黄牙,迎着太阳,瞎了不知多少年的右眼下,拇指大小的“隐”字极为显眼,伤痕和面颊上横横纵纵的皱纹早已融为一体,也许前半生所受的黥邢之苦和昨日吃的饭食一样,消化光了。 马车缓缓而过,快要老死的摆渡人心满意足的底下脑袋,靠着骨门挠痒痒,刚刚有那么瞬间,那个长得贼好看的小客官朝着自己笑了哩。 摆渡人半眯着眼,抖擞着刚捞着的三颗青丸,心想着明天、后天用不着再累死累活的下湖打渔了,又想到先前打肿脸充胖子,非要免上那小客人一半过路钱,胸口就热乎起来,觉得自己真是一等一的豪迈,他当了近二十年的摆渡人,今个儿,是头回做生意。 灰云山上有修行界排得上名次的灰云顶仙家圣地,圣地法宝众多,能渡人远游的法宝不计其数,桃木马车从灰云山脚吧嗒吧嗒的爬到山顶,路过灰云圣地,停都懒得停上一息,便翻过山头,在山的另一面小浅滩找到被湖水浸泡的烂黄筏子,慢悠悠的渡过风筝湖。 …………………………………………………………………………………………… 娃娃坐在草庐内,手中多了一块书简残片。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棋局上杀的正酣,旁观者一人,同样仙风道骨,白衣飘飘。 当局者迷,旁观者更迷,娃娃安静的等着,不管是真的旁若无人或是故意不闻不问都无妨,既然有求于人就该有所觉悟,娃娃身上最能排的上号的就是耐心。 半柱香时间,手执黑子之人大袖一挥,双指间战将挥舞长刀狠狠斩向敌阵主帅,一步叫杀,口中重复道着:“痛快、痛快。” 手执白子和那看客寻思半天,眉头紧皱像是这番生死演算消耗了不少心神,只是最终也没能想出“柳暗花明又一村”那一步,投子认输。 “畅快畅快,我这世间无敌的棋术百年间从未输过,数场厮杀,如今被二哥超越,算是今生有敌,可喜可贺,打今起,老夫就称二哥为真无敌。” 那边,手执黑子的老者双手轻摇说着承让,脸上却是极为享受。 娃娃摩挲着竹简,心中嗯了一声,真无敌三字老人家是担当的起的,这盘惨不忍睹的棋局甚是彰显下棋者的棋力,三个臭棋篓子,举世仅有。 棋局结束,草庐中如有微风抚过,三尊笑面老人家身影渐渐淡化,归于虚无,娃娃默默看着这手镜花水月的工夫,真心觉得佩服,手执黑子的老者再次出现,身上的白衣已变成墨色,棋盘被三支金砂笔取而代之。 老人家略微端详了会远来的客人,不算差,这幅好皮囊,待长开后,定是像老夫我年轻时一样玉树临风。 三支金砂笔自主悬空,飘至娃娃面前,笔杆处各刻着“谋断”、“攻伐”、“极武”。 娃娃认真思索了一下,伸手握住“攻伐笔”,另外两支在空中散为点点星光。 老人家似乎有些诧异,碍着年龄,想要在小辈面前装一装世外高人,故意表现的毫不在意,这小娃娃当真越看越顺眼,三条大道脉络任其摘取,眼光极好的选择了自己这一脉,道心上佳,术业专攻而不贪,最关键的是长得好看,以后混迹大千世界也不至于跌了他老人家的脸面。 只是功伐之道虽凌厉强悍,但要求极多,何况这小子体质特殊,极武之道最为适合,二十年前的那份香火情,用来保命不是更好? 老人家眼神迷离,有些怀念过往,许多事情记不起来了,有些对胃口的家伙,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也能记上一生一世。 想起那人,原不想对别人大道干扰过多的老人不免又想说道两句:“你可想好了,逍遥道心凝成,除非废掉重来,此生再无改变的可能,老夫不知你遇何变故致使丹田粉碎,全身经脉化归虚无,只是那人能让你来寻我们,必定不想让你身死,依你现在之资,入极武道不说有大成一日,至少可保得你十载性命,至于痊愈,更有可期。入攻伐道,活不过十年。有言在先,我等与你身后那人的情分在一不在二,大道无情,天外之人不可干扰人间事,你我并无师徒之名。” 老人家口口声声说着情分二字,言语却无情可言,修道之人,忌讳太多,何况到了他这种层次,又接道:“再者逍遥道三道,属攻伐最难。” 话不必说透,言下之意,显而易见了。 草庐外两位白发老人凭空出现,掌心向天,将岛中灵气引入兽面鼎中,原本守候在草庐门前的九境大宗师,放在俗世中一拳能打死一百人的武夫,就像是小城员外郎家中的看门管事,神情愈发的恭敬。 岛滩外晴天霹雳,豆大雨点打在正在酣眠的摆渡人的脸上,疼的他直咧咧,破口就要骂上两句亲娘老子的,忽然想起什么,赶忙将话吞回肚子里去,心中一阵后怕,撒溜的跑向岛内找躲雨的地方。 草庐方圆二里,晴空如镜。 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娃娃认真听着以后需要称为先生的老人,不假思索的问道:“前辈,若是攻伐道大成,大致需要多久?” “中规中矩的,三年入门,五年初窥门径,三十年小成,至于大成?一百年以后再看看吧。” 说完,黑衣老人看了看娃娃的表情,不错,心性很稳,不惊不喜,便继续说道:“也有那不是出的天才,落地就是上天的宠儿,修行一日千里,十年甚至数年便可成为我道登堂入室的大人物。” “十年啊,够了。” 黑衣老人嘴角抖了一下,胸中多出一分怒气,现在的年轻人傲性比本事还大,观这孩子几乎为废人,且不说是否在那人指导下提前观道,就算是有底子的世家弟子又如何?逍遥道,岂是山上山下那些粗烂货可比的? 罢了,断了一份因果,修我道心,其他不论。 黑衣老人不再多说什么,翻手将整座草庐气息隔绝,以一道精神力点化娃娃手中的攻伐笔,金光再起,尽数没入娃娃眉心中。 娃娃紧闭双眼,神情少有的略显痛苦,黑衣老人心中惊奇,当世之中,无人敢说逍遥道法能出其右者,入门的苦楚,如挫骨扬灰般,他再清楚不过,这孩子只是索眉默默忍受,这份意志,百年不遇,莫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罢罢罢,就算真是天才,老夫也不再牵连这丝线,说不得以后惹来爱恨情仇的烦心事,坏我道心。 老人重新化归虚无,草庐外阵法撤出,一日过后,娃娃睁开眼睛,草庐中万物不变,吴英立在一旁,看着他醒来,脸上露出喜色。 娃娃看着他点了点头道:“扫舍、煮茶,接下来的十年间,这里便是我们的家。” “是,少爷。” 热水翻腾,娃娃手中静置一碗汤水,昨日那位棋术不佳但真身为修真界逍遥派祖师一级的老人以传音术给娃娃留下一段有所遮掩的交代,其中有提到过这碗孟婆汤。 “不论武功,还是仙家道法,理都是一个理,修行在个人,老夫托大,算你还余十年阳寿,愿以旁观者身份看你如何破解困局,这座草庐就借你十年,加上传功,老夫师兄弟三人与那人两不相欠。另说一句无关大道的话,谋断修心,极武修身,而攻伐道修的是神,你身上暗藏的两柄母子仙剑,品级不错,只是未入你自身气海终究是能够给人夺了去的外物,那人善炼器,剑中灵气恰到好处,方便控制,够保你在俗世中性命无忧,但如遇我辈中人,依旧不够看,依你现在,每次出剑需耗费一滴心头血作为依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终究是取死之道。修行者常以五种属性神物炼体,五行相辅相生,又互相克制,不能囫囵吞枣,胡乱拼凑,你怀中保存的那碗汤水,虽然炼制手法如小儿般等不得大雅之堂,但水源阴气太重,算的上一件五行器物,只是能辅以克制的天火之物太少,就算是向死而生的极端走法,也落了下乘。” 前辈大能的话,娃娃从来都很重视。岛上盛长桃树,娃娃选了离草庐最近的一颗将汤水倒入树根,三日后,树死了,连带着树下的壳虫、蚯蚓之类,死伤一大片,空中传来一声冷哼。 丰凝珠在北海之滨,娃娃那日见了鹅黄衣裳女子袖中的那只青花瓷碗,发现了一丝共性,之后从那条毫不相干的线中顺利抽身时,鬼殿作为赔礼,送了他一碗汤水。 青釉姑娘以为她看好的小公子是瞧得上眼自家的换阵,不知娃娃其实只是看重了水源,也许能作为丰凝珠的替代品。 现在看来,走不了捷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十章 生有命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吴英与滩边以水为生的摆渡人在岛上吃了一轮熟桃,桃花酿成的酒醇香甘甜,吴英送了摆渡人几坛,老瞎子拍着胸脯保证待来日客人离岛,还是少收他们一半过路费。 吴英曾问摆渡人,瞧着模样本就丑的离奇,咋子还瞎了只眼睛嘞?靠水吃饭的老光棍,找不到婆娘哦! 老瞎子只是呵呵傻笑。 风筝湖名字由来不是因为地形,传说灰云山上有位得天地认可的正牌山神,俗家本为乐善好施的善良公子,年少考得功名,娶妻生女。待机缘降生一只脚踩入修行途中,挚爱妻子忽得急症,名医亦无能为力,可怜他半吊子道法,杀不了敌续不了命。 爱妻亡故后,山神自散家财,只带幼女入灰云山避世。幼女爱放风筝,奈何山高路岐,不适合玩耍,山神寻得灰云山下有座印日小湖,滩头平缓,用柳条为小女儿做了风筝让其在滩头玩耍。 一日,水中虾怪迅游,见小女细皮嫩肉灵气十足,于是妖性暴起将其掠入海中。水中有位修道有成的蚌精窥得一丝天机,算得水族大难临头,立马救人,奈何晚了一步,它虽将罪魁祸首绑了交于山神发落,但山神之女已成为水妖的盘中餐,腹中肉。 那时,山神尚未得道,幼女丧命,感悟天道无情,通悟命理。 山神挥剑斩杀虾怪,又一拳打扁蚌精肉身,治其不查之罪,留其性命。 无巧不成书,那蚌精受山神一拳,身体变形状如风筝,后来湖中有风筝状鱼类生出,专吃虾类,百年后称霸一湖,风筝湖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鬼神传说,本就做不得真,摆渡人曾钓上一尾风筝鱼烤了赠与吴英品尝,样子难看味道也不咋地,怎么看也不像是风筝。 鱼不好吃无妨,有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有接天连日清可见底,又有鸟语花香果实累累,足矣。 如此一年快似疾风。 娃娃打开草庐木门,整好入岛三百六十五日,三位衣着相同的老前辈时隔一年再次出现,传道之人看着换上了一袭青衫的娃娃,胸口沉闷。 按照先前的约定,这座草庐可以让娃娃借用十年,期间只要不损坏器具,草庐中一应事物其皆可使用。 如今时间刚过十分之一,主人家就回来接手,饶是修道多年,老人家心里还是不舒服 一年时间,娃娃的一切,三位天上人都看在眼里,通读三座草庐中的杂书,学过几笔毛笔字,因下笔始终无力,坚持不到一天便放弃了。其他时候,多是在草庐外晒太阳,被孟婆汤毒死的桃树化成肥料,和泥土融合在一起,开春时娃娃让吴英挑了根桃枝做种,重新栽下,如今也有些模样了。 身着青衫,是因之前的衣服穿小了,孩子嘛,长得太快。 相较于个头,身体素质无甚变化,丹田和经脉不曾复原,身上也没有一点修真者的气息,不是刻意掩盖,压根就是个榆木疙瘩,门都没摸清。 当日老人家将功法灌入娃娃脑海,并不是让他趟着石头过河,其中包含了一派祖师对道法详细的讲解精要,再笨的脑袋,生搬硬套也能修出两分神仙气,这可倒好,不是一颗屎掉在一锅汤中,根本就是一道佳肴摔在了茅坑里。 就这,还主动在桃林中留字,欠债两清。 想来这小娃娃意识到自身就是个与修真无缘的草包,早早认命,可惜了先前的坚韧之志。 草庐外,吴英已套好马车,那匹从市井购买的寻常瘦马,在岛上欢腾蹦跶了一年,足足长肥两圈。 娃娃认认真真给面前的三位老前辈行了一礼,指着身后草庐说道:“一应书简字画,家具茶碗,原物归还。此行所获所得,多谢三位前辈。” 一人授道,草庐中分门别类的典籍却归属三人,故而三位老人家同时有恩于娃娃。 与来时一般,三人九道,香火情只一份,娃娃选定一道,其余两位老人家便视其为空气一般,不闻不问,不言不答。 三人中排行第二的老人蹙蹙眉,暗叹一声,点点头,可有可无的话还是不说为好。 老人双手合掌,仙气迸发于草庐,一时间斗转星移,等娃娃回过神来,已身处小岛岛滩,面前正式入岛时所过的骨门。 娃娃再向着骨门躬身行礼,摆渡人牵来筏子,脸上似有不舍,娃娃和吴英登上筏舟,继续北行。 和逍遥派的这丝牵连,如今正式断绝。 当年禁宫的那位行走天下,巧遇这三位老前辈,一同吃了顿俗世的火锅,喝了两壶老酒。双方不识身份,江湖人、修行客,意气相投,那位得了老前辈们的一个承诺,若有朝一日家中小儿辈求教,当指点一二,只是怕老神仙们行踪缥缈不定,双方商定好一途径,掐指为约。 仙家之术,可全其性命,治其顽疾,饶是娃娃心志坚定,那日选择,也是一番天人大战。只是一生所求如不能实现,长生又能如何? 于草庐之中,娃娃曾翻看过一本叫做《九州内事章》的仙家杂记,书中驳杂的阐述了修真界的基本框架,与俗世武者不同,修真一道公认的有三道风水岭,渡海、乘风、御天,每个大境界又分上中下三小境,传说御风之后即可登仙,入得修真界,就能称得上是天上星,空中月,难得在凡间现身,仙人风采如何,无人可知。 修真历史的长河中,有剑修御剑千里,杀人于无形,有大能引天雷,劈开荒山,故寻常百姓认为修真者于俗世无敌。这种想法多有偏颇,修真者确实得天独厚,见识、资源以及修行速度都要远超于江湖武者,但修真难度更超百倍。 百人中可得一有修真资质的琢玉,一百个有资质的有幸能获得修真资源的无几,就算入得山门,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渡不了海的一抓一大把,就算是老天爷垂怜加上祖坟冒青烟,成功渡海,好不容易可御物远程攻击,那些个专练体魄的六境之后武夫,一身罡气环绕,站着不动任你刺上一千剑楞是刺不穿人家的外罡,有啥子用?拿吴英这样的九境大宗师来说,乘风境中流砥柱之下,不算上生死搏杀时天时地利人和的约束,一拳打在渡海境修士的身上,说不得后者就要鬼哭狼嚎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坏上一点的,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他死去多时的老祖宗笑眯眯的请他喝茶了。 至于为何要排开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一力降十会的老辈经验不假,只是若是别人不知你身家底细,你一手花里胡哨的手段耍下来,鬼知道你是扮猪吃老虎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就像娃娃击杀常氏兄弟,一是有吴英掠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是敌人慌了神,不战而逃,他所持仙剑特殊,才能一招而胜。 单论自身本事,混迹江湖多年的恶人兄弟捏死一个实际上半点内力都没有的小娃娃就像踩死只蚂蚁,讲究的就是人心,打不过你呀,我可以吓死你呀。 禁宫中那位有幸认识的三位老前辈,逍遥派开山祖师爷的关门弟子,号空明三子,都是御风境的大能。 阳光明媚,映照在湖水上波光粼粼,娃娃坐在马车中复习着功伐道法。 草庐之中,传闻可搬山移海的御风境老前辈眼中的蠢笨娃娃,耗费半个时辰,记下了脑海中金光小字,之后一日,将道法理念融会贯通,拓宽识海,原先若是涓涓细流,现下可比汪洋大海。 一日,攻伐道大成,天才到他么的姥姥家去了。 至于为何无功法表象,只有娃娃自己清楚,好在一年光阴求索,凭借神魂即可自由控制仙剑,不用再消耗心头血。 丹田与经脉尽悔致使其无法习武,甚至想要成活都是奢侈,按照老前辈的说法,余下的寿命不足十年,若破解不了生死关,万事皆需加速筹备。 吴英坐在筏子后头,和摆渡人闲聊,一年相处,两个年龄相仿的老家伙大有烧黄纸的交情。 摆渡人姓何,吴英叫他何老弟。 那匹本事不大饭量大的拉车畜生重了许多,摆渡人一边撑杆一边向吴英大骂该把它宰了吃肉。寻常生物,又没有通灵,不过是一通对马弹情的废话,吴英笑着应和,行舟不似陆路,这畜生能安生是畏惧吴英身上一直外放镇压他的宗师内罡,放其马生,数得上是一件极为神气的事情,有朝一日遇见马群,狂叫上两声,定能吸引十匹八匹小母马生死相随。 筏子快到鹞子山时,一群年轻棒小伙子正在水中浮水拉练,岸上一位明显是头头的将官左右执着一支两指粗细的花鞭,鞭子一响就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等到筏子靠近时,士兵们胡乱唱起军歌来,有一二十出头的小兵一个猛子下去,等重新浮出水面,手中多了两条十斤重的大鱼,抬手一挥,两条鱼均精准掉在摆渡人脚步,那年轻人咧嘴一笑,看着筏子上比平时多出些生人生物有些诧异,听身后兄弟唤他,挥了挥手游回阵列中。 吴英拿起大鱼在手中掂量掂量,乖乖,够吃上一天了,开着摆渡人的玩笑:“何老弟路子宽啊,还能有官家给的孝敬,莫不是哪位大官的亲戚吧?” 何老头眼神看着那群军士,嘴上笑意浓厚:“六年前我在湖中打渔,亦是与这群孩子一般大小的官兵入湖水训,湖底大龟出来觅食,咬住了其中一个小伙子的腿,几人合力救不得,我在湖上混迹久了,知道湖龟弱点,一竹竿打在它痛处上,救了他,鹞子军就记下了这份恩情,六年来,只要我路过,银钱虽然没有,但是吃穿用度,从来不缺。” “呵呵…果然有情有义。” 清风悠悠,二人看着水中一张张坚毅脸庞,不再说话,娃娃透过马车车窗,静听着参差不齐的军歌。 “大魏军威震天下,铁甲银枪大高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十一章 曲儿扬 涪陵城招财客栈上,一位富贵打扮的翩翩公子哥独自坐在靠窗处对着满桌美食发呆,贵公子姓孙,肤白如女子。 少年双手托腮,不断哀声叹气,不愁其他,眼瞅着就要入冬,身在京城任职礼部侍郎的父亲就快年节休沐返乡团聚。 阖家团圆本是好事,只是孙大公子别的都好,就是学业上不求上进,一听之乎者也就犯困,常常拜访周公,年末考核,同窗三十人最差的也混个乙等,他却创纪录般得了个丁末,这要是被将儒家礼法奉为圭臬的父亲知道,年三十不死也得褪层皮。 昨日邀约了一群狐朋狗友,本打算在贯通涪陵城的那条绿水河畔醉他个一塌糊涂,等到了今日,心思又有变化,不顾爽约将那群平日里只会拍马屁的谄媚货扔在一边,独自一人借酒消愁。 奈何满桌子菜上齐,孙大公子又没了喝酒的兴致。 招财客栈有一对唱曲儿的姐妹,年芳十四,正是花开好时期,姐妹花长得俊俏,曲儿唱的又好,小有些名气,城中富庶人家请客吃饭,多有赏钱。 今个儿姐妹两人红妆戏服,唱的是城南鹞子山杨大将军带兵杀匪的故事。 大魏尚武,对于文治天下教化百姓稍显欠缺,没有正道门派震慑,几乎逢山有匪,逢水遇寇。 客栈生意一直不错,座无虚席,曲儿唱到:“杨大将军单枪匹马一人冲阵,破了囚龙大王的土骑兵,枪花闪过,把个响当当的山匪头头吓的屁滚尿也流,大叫爷爷饶命……”时,堂下一片叫好,其中一桌,大把银饼子撒到为了生计抛头露面的姑娘家脚边,姐妹二人心生感激,索性边唱边演。 二人心意相通,极为默契,表演简单却生动,又赢得大笑一片。 偏生有一桌人,坐着四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原本喝酒吃肉兴致高,等那小姐妹曲子唱起,脸色逐渐冷了下来,也不吭声说话,狠辣辣看着姑娘家家,恨不得将人整个活吞了。 其中一位大胡子,眉毛状如扁舟,配不上轻载行云压水流的好句子,模样倒是不丑,鼻子又红又大,就是个子不高,实在怒急,暴起拍案道:“奶奶的,老子们在山上吃瘪,下山痛快痛快,连一群挨千刀的猪狗羊羔都敢嘲讽老子,哼,老子今个儿要不宰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我他娘的就不配再做鹞子山的三大王!” 大胡子端起酒碗一口灌下,对着堂中吃百家饭的可怜人狂喷吐沫星子:“难听难听,唱的什么狗屁东西,糟污了爷爷的耳朵,坏了爷爷的心情,你两拿命来赔?” 堂中小曲戛然而止,一众客人颇有怨言,只是看那四个大汉凶神恶煞,桌上四把虎头精钢刀血迹斑斑,均避之不及,心中暗骂两句,却不敢招惹是非。 两个小丫头吓的有些丢了神,对面那人显然不是个善茬,拿着大刀要杀要剐,她们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耐几何? 掌柜的开恩,当年许了她们在客栈卖艺活口,也见过不少难缠的客人,只是横刀悍匪,唱的多了,活到现在,头回见着真人。 姑娘可怜巴巴望着一众客人,奢望真有那讲道理的英雄人物挺身而出,却见刚刚还叫好的客人,目光所接后均是故意躲闪。 大胡子将客栈光景瞧在眼里,觉得舒心了许多,奶奶的,老子到底还是有几分威慑。 那年长的姐姐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妹妹,暗自难过,强忍着心中害怕,对着大胡子一桌赔礼道:“粗鄙小曲,不中听,扰了大爷们的兴致,奴家在这陪不是了,万望大爷高抬贵手原谅则个。”言语细软唯唯诺诺。 “原谅?老子割了你的耳朵你能原谅老子么?这样,我们兄弟都是讲理之人,今夜我等就住下了,你们两个小丫头,嫩是嫩了点,也将就爷爷们消遣了。陪爷爷们一晚,饶你等一条性命,如何?哈哈哈哈哈…” 四人大声淫笑,几双眼睛不留情面的在姑娘身上上下打量,羞得唱曲丫头小脸红的滴血。 “妙、妙、妙,骚猪要拱小白菜,也不怕咯断大牙。” “哪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叫唤!!!?” “你孙爷爷我。” 大胡子四人早已起身,一转身,见靠窗那桌,一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歪着脑袋瞧着自己,一脸的不削。 “奶奶的熊,老子剁了你!” “停停停…”孙家公子连忙摆手,“你有武器,我使双拳,这不公平,是男人咱就赤手空拳一对一打上一架,谁怕谁是孙子。” 满堂客人跑了一半,剩下的大多想着看看热闹,真出人命再跑不迟。 “空手打就空手打,老子怕了你不成?” 大胡子将钢刀丢回桌上,身旁一尖嘴猴塞的丑汉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三当家的,小心有诈。” “我心里有数。” 两人摆开架势,孙家公子笑意连连,一扫之前阴霾之色,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好嘛,难得活动活动筋骨,伸手抖了抖衣角,大叫一声:“狗贼拿命来! 山上山下,一锤子买卖,孙大公子身子倒飞数米,撞烂两张四脚大方桌,跌在一青衫客人脚边,口吐白沫,两眼一番,彻底晕死过去。 满堂看热闹的客人,哪想来是此等光景,原以为少年英雄,咋来是个傻子,大白天的茅房里点灯笼。 大胡子一拳下去,也是愣了半天,等回过神来,方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个武把式都不会的半大小子,神态自若的在自家面前装大尾巴狼,整的像模像样,老子混了十几年的三境硬功武夫,还真他娘的信了。 最苦的是那对姐妹花,希望成绝望,已经认命,这呆子,也是唱曲的么。 鹞子山凶名赫赫的三当家,山下吃西瓜从来不花钱的有名悍匪,火气顶到了肺,重步向前,双手舞舞生风,就要再一拳结果了这个市井武侠小说看多的草包,眼神扫过青衫客,一只脚踏在半空中,像给人施了定身咒一样,落不下来。 青衫客年岁不大,比锦衣加身的孙家公子小上许多,身旁坐着正大块吃肉的灰衣老者。 铁骨铮铮的钢刀汉子,眼中留下两行清泪。 我死去多年的妈妈哟,你回来将苦命的儿子带走哟。 青衫客抬头,指了指被孙大公子撞翻的清蒸鲤鱼肉,满脸的可惜,接着笑着对大胡子招了招手:“哎呦?三当家,好巧呀?” ……………………………………………………………………………………………… 风筝湖畔,娃娃吃了条烤鱼,不是湖中盛产的风筝鱼,摆渡人将行伍中年轻人送他的那两尾白肚鲤鱼烤熟,邀请客人共享,娃娃尝了,柔嫩有嚼头,味道也不错。 摆渡人自信满满的说鹞子山有这群精兵强将把手,夜里鬼都不敢出来行走。 马车过山,风光不如入岛时的好,不见花开鸟语,树叶也早就落光。 不愧是官家把手的山头,山间大道上每隔百里就插有黑龙战旗一面,山中无风,自然垂落。 半日光景,娃娃一行路过一方大石,前方不远处,一队行脚商人被山上冲下来的几十个匪贼团团围住,领头的本事不错,四十不到的年岁却是实打实的六境武夫,江湖规矩,喊上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大手一招,身后什么斧钺刀叉齐齐亮出银光。 行脚商人中有两位来自杂牌镖局的武师,三脚猫的功夫,见这阵势吓的不敢说话。 马车上吴英嘴角抽搐,何老弟那句“夜鬼不能行”还字字萦绕耳边不曾散去,好家伙。 如只是山匪取财也就罢了,那队商人中有一年轻貌美女子,匪老大看上一眼就再也移不开,就要连人带财一起掳上山去,女子相公边呼饶命边拉扯阻拦,被山匪头头手下牵马的跟班一脚踹倒,半天爬不起来,途惹众强人轻笑。 吴英回头对马车内问了一句:“少爷?” 没有回复,马车缓缓前行,不久就走入山匪视线中,有那机灵鬼小跑着到大王马前,指着前方到:“大当家的,您瞧。” 好家伙,打个秋风顺便还能搂个草,这趟出门遇财神爷巡山了。 同样的套路再来一遍,机灵鬼刀头横挑,“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百年好用的广告语未能打完,忽有清风拂面,一道影子极速掠过,就听得极为响亮的“啪啪”两巴掌。 六境武夫,小江湖中横着走的强者,鹞子山山大王的脸,肿了。 娃娃坐在大石上,下面跪着三十六个鹞子山山匪,面朝南,大声唱着军歌,不会?没关系,娃娃的记忆力好,听完官兵唱一边就能一字不差的教给这群大字不识一个的山匪。 红日下,猛汉们扯着嗓子,用出吃奶的劲引吭高歌,场景美地很。 商队里年长的老夫子感激涕零,想要当面感谢娃娃,青衫客看都不看一眼,斜躺大石上,劲量让自己舒服些,赏了一个字:“滚。” 商队灰溜溜的走了,老夫子纳闷,不知侠义心肠的救命恩人为何脾气这般古怪。 老夫子素衣内侧的八品狮补袍藏的不够好,半分衣襟露出,娃娃觉得扎眼。 吴英立在石头下,将山大王的马鞭握在手中,不错,比自己那根长了三寸。 谁唱的声音小了,就是一口老酒一鞭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十二章 英雄气 鹞子山又名昏地山,十年前飞禽走兽众多,山中多猎户,后来朝廷派兵圈地,山兽渐渐消亡,猎户为求生计伙同起来落草为寇,一度达到百人,为祸百姓。 三年前,时任驻军将军杨言敢用计诱使山匪倾巢出动,进而灭之,囚龙大王被杨将军亲手砍了脑袋,山匪死伤大半,少许侥幸逃脱着,仗着对大山熟悉,躲入深山。 后来有一江湖恶人,自称兵家弃徒,五境武夫的底子,入山收拢侥幸不死的山匪,自立大当家。 吃过大亏,山匪长了记性,与军伍为邻外出打秋风更为小心翼翼,新当家的是个小有头脑的人物,善于利用山匪比军队更为熟悉地形的优势,逍遥自在了几年,期间甚至顺利突破武道桎梏,成就六境小宗师境地。 三当家的原本和一众兄弟一样,对新来的大当家仰慕的很,这些年抢掠的次数少了很多,不过每每出击必有所获。 也许大当家真像他自己说的,出身兵家名门,手上有些性命官司,却没有囚龙大王那般滥杀无辜的暴虐性子,行来过往的外乡人或是涪陵本地行脚商人,运气不好撞上山大王的队伍,一般损失些钱财受些皮肉苦楚,无性命之忧。 等到那日坐在大石头上教他们唱山歌的青衫小公子出现,身为三当家的大胡子丰大勇三观被蹂躏稀碎,学会了一首老邻居的军歌,还记下了据说是读书人都认可的好句子,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种地和锄草。 没法子,不能不记住,平日里顶厉害的大哥,像条狗一样当着众兄弟的面给大石头上躺着的不知从何处来的恶鬼不断磕头,叫满了一千声:“爷爷,孙子错了”,冲击力太强。 青衫小爷觉得满意,一个眼神丢下来,那位一直瞧不出深浅的老马夫一掌打在大当家的脑门上,命还在,废了武功,栓在他心爱的红鬃马屁股后,快鞭抽下,任由马儿飞奔而去。 之后青衫小爷跃下石头,对他们说好好找门活命的手艺,就算是当苦力、做牛马买卖,也不丢人,别人再有钱,也不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你们抢了,就是欺负人,你们欺负他们,他们没有还手之力,现在我家的奴才欺负你们,你们也没有还手之力,把这份疼放到自己身上,怎样?不太好受吧。 马车缓缓北进,三十多个大老爷们跪在原地不知所措,那位青衫小爷临走时又说,我的话,你们可以听不进去,可以侥幸想着江湖广阔,大家不过一面之缘,以后再无相见的可能,大不了重新选个带头大哥,继续做那逍遥自在的绺子,行吗?行,只是假如我家老奴发现漫漫长路不小心丢了什么物件回头寻找,将你们串成肉串烤熟了,丢在风筝湖中喂鱼,那我便不会认为他做的欺负人,说不得会叫上两声好。 等到再看不见那辆从地狱中走出的马车,吓破胆子的山匪们小声合计,终是不敢违背青衫小爷的好言相劝,就地散伙。 大胡子丰大勇祖上是涪陵城靠卖豆腐为生的市井小民,二十年前大魏京都的那场变故,影响颇深,十来岁的丰大勇一夜间死了爹娘,同宗二叔可怜他,带上鹞子山以打猎为生。 绺子做不成了,丰大勇就邀上三个涪陵城招财巷子的同乡兄弟,回乡拿回祖宅。 时过境迁,二十年前的丰家豆腐店上换上招牌,摇身一变成为往来过客吃饭歇脚的招财客栈。 可能是多年未回乡祭奠,身处祖宅地,没有得到祖灵荫蔽,反而一个大霹雳打在脑袋上。 不过相别一日,那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太岁就出现在面前,对自己笑。 丰大勇肚中苦水哇哇的倒流,所谓劫持人质或撒腿逃跑的机会压根没有,拉倒吧,双眼一闭,抹掉脸上的泪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的道:“小的该死,要杀要剐全凭公子爷决断,只是我那三位兄弟,听了公子爷指点,翻然悔悟,诚心改头换面做回本分人,请公子仁德开恩,饶过他们。” 说完,咣当磕下,身后三人,认清青衫客和他老仆人面首,差点吓尿了裤子,同时下跪,磕头如捣蒜,连连叫饶,祈求宽恕。 客栈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剧情怎么转的如此之快,那一老一少是何人? 寻常百姓人家,看不透江湖路。 “哎呀,这盘鲤鱼肉,味道不错,可惜了呀。” 奶奶的,不就是盘鲤鱼么,放老子一条生路,兄弟几个给祖宗您到湖里抓一千条,顿顿煮给您吃。 “三当家的求宽恕,啧啧,破境难圆,覆水难收,我割了你们的耳朵,你们能原谅我么?还是说这么滴,我家那头畜生自随了我,青春年龄憋了一年,今个儿我和家仆就住这了,三当家行行好,就借你们屁股一用,让我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拉车马解解馋?我会请小二哥把马鹏清扫干净,可好?” 这句话,听着好生耳熟。 丰大勇心坠冰窖,青衫公子放下筷子,接着笑言:“你看,强势惯了,遇到生死险境,再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朋友给你出头,我曾说过,走了回头路,遭了天谴时千万别怪谁,这理在你,在我,在在座的各位看官,在芸芸众生。说话算数,你等出山,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但扪心自问,是否不聚众劫掠,只仗着蛮力横行霸道就不为匪了?我认为不能这样论道。没人愿意拉你,我拉你一把,我家老奴不使内力,武功也压制与你相当,你们打上一场,赢了,你们大摇大摆的进来,亦能大摇大摆的出去,输了,我也不让你们兑现先前的玩笑话,借你们十年性命,给那唱曲的姐妹当个鞍前马后的仆从,如何?” 吴英起身,双手揉捏活动筋骨,瞧着跪在地上的丰大勇,越发觉得没出息,吼道:“起来,爷爷给你拔个疮!”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同样是三境,未必不能赢,硬咬牙用手支着尚在打颤的双腿,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抬手说道:“前辈,得罪了。” “少他么废话,四个一齐上!” 江湖斗殴是家常便饭之事,招财客栈开张这几年,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砸坏了不知多少张,赢的人趾高气扬跨门而出,输的人鼻青脸肿的挨顿走不说,还得老老实实的照价赔偿,事后掌柜的费上一番心神打理几日,依然开张迎客,不是不想拦着,不敢拦也拦不住,好在买卖不亏本,也就由着杀才们折腾,不曾报过官府。只是像今日这次的景象,无论跑堂小二,还是活了半辈子的老掌柜,都是头回见识。四个壮硕大汉,打家劫舍的好手,齐齐躺在地上,腿档里稀黄一片,竟是被打破了屎包。 青衫小公子坐车离去,丢下一锭分量足的银子,交代掌柜的帮忙找个好郎中,莫拖出人命来,等这几个混账东西能下床走路,就告诉他们,我留下话,输了就要守我的规矩。 最后两姐妹谢恩时,那年龄小的妹妹将先母留下的玉簪子送上,不是什么名贵好玉,娃娃让吴英找了块纱布,当着姐两的面认真包好,收入怀中。 娃娃在姐妹两手心上虚画了个圆圈,说是已用内力在姐妹身上留下护身符咒,四个奴仆敢做害主之事会自动激发,打死他们。 娃娃没有内力,虚圈便实实在在是个虚圈。 上善伐谋,强武攻心。 秋风瑟瑟,草木枯黄,绿水河畔一片萧索,时令将至,用不了多久,涪陵城就可迎来今年第一场大雪。 白雪洗涤万物,滋养土地,来年,丰收可期。 孙大公子悠悠醒来,脑袋迷糊,腹部阵阵刀绞钻心疼,记忆停留在与那大胡子恶人比武之时,方才客栈听曲,不知怎的到了这里,却听身后有人言道。 “醒了?” 孙公子转身,有一身着青衫小哥坐在马车上,笑看着自己,小哥八九岁的模样,眼中有神韵,长相和自己一般俊逸。 马车前,一半百马夫倚靠着马匹打瞌睡,孙公子忍着疼,起身稽首,言语充满谢意:“宗文府孙起然,谢过小兄弟出手相助。” “别介,孙大哥神功盖世,先前客栈吃饭,小弟躲在远处,目睹孙大哥风采,心神往之。孙大哥侠义心肠,与恶人痛战数回合,虽然两败俱伤,也解了那两位苦命小姐姐的危难,很是英雄啊。” 娃娃竖起大拇指,嘴角咧的很高。 吴英眼皮直抖,自从出岛以来,少爷的话比以往多出太多,心性喜好也有所改变,到底怎么了。 孙公子被娃娃说的更迷糊,还有这档子事,莫非这些年偷看小人书真学会了几成功夫?咋滴自己就没有印象,不大敢确认的问道:“真的吗?” “骗你的。” 绿水长流,一只白色大鸟从天空极速俯冲而下,叼起一尾鱼儿向南飞去。 孙大公子捂着肚子,好似伤口处更加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十三章 且慢行 孙侍郎是县子爵位,涪陵城府宅的牌匾上刻有朝廷御赐金印,称“绿波府”。 作为孙大公子的救命恩人,娃娃住的客房是顶好的位置,正对府里的小花园。 虽然万物凋零,不如春景醉人心,不过花园假山错落,别有情趣。 孙家家风不错,不小的一座府宅,仅有个仆人,书香门第,没有狗仗人势的恶怒。 娃娃随孙起然拜见过老夫人后,便静心于客房修炼攻伐道,他如今的神魂之力,介于“渡海”与“乘风”之间,除了能自如运用两把保命飞剑,多是对人心上的压制谋算。 单比较纯练武功的江湖人,说得上是空有一身内力,没有相辅相成的拳脚,杀伤不足。 先前与孙起然在河边瞎侃闲聊,那家伙肚中墨水差强人意,但见识不差,尤其对时下局势,能像模像样的说出几分观点。 今时不同往日,自魏武盟约签订后,原本敌对的两大帝国百余年间无有战事,所谓的国仇家恨,随着漫长岁月烟消云散,唯有两国江湖人的逞勇斗狠,边关将士,甚至有一起喝酒忆乡,缅怀先人之举。 北边正好相反,听说北方大陆上叫什么雄狮的异域帝国,拉着周边数十个小国横跨一座大洲远征而来,宣称要吞并大魏,野心不小。 此大洲的辽阔,不是娃娃北渡之江洲可以比拟的。 出岛之后,娃娃将按计划继续向北,入雪原,只是路途太远,几乎横贯大魏,急不在一时。 那位孙大公子青春少年时,好朋好友的爽快性子,生拉硬拽要娃娃和吴英给他一次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娃娃喜他不像寻常富家纨绔子弟,来往一人,没有恶奴开道,前扑后拥,难能可贵不在乎比平头老百姓金贵百倍千倍的身子,嫉恶如仇,书未读进脑,做人的规矩却深刻骨子里。 府中的那位老妇人不是孙侍郎的嫡亲母亲,孙老太爷三十岁续弦时孙侍郎年华值九,后母乃大家闺秀,待孙侍郎如同亲子,如今七十有三的高龄,身体健朗,儿子媳妇同在京城,家中大小事务仍旧由老夫人操持。 听闻娃娃是从南边来的武国人,特意在客房中放置了一只纯金燎烟茶壶,底下有御赐二字,娃娃一笑置之,贵以待客不假,其中不失有彰显国威之意,官宦世家,举手投足皆有法。 明月高挂,绿波府小花园中推杯换盏一壶酒,傍晚时分,孙起然悄悄让门房上街打听,招财客栈的事情坊间已经传开了,晕过去之后的事情,孙公子听的十分中有八分还算真实,毕竟子爵府和招财客栈就隔着两条街,不远。 至于为了堂堂上三品大员的儿子,在老家中“真人不露相”的在邻居地头上吃了一拳苦头,就全然不能单怪孙公子自个儿了。一方面孙起然自幼心地醇厚善良,做不得仗势欺人之事,学院同窗打架,从来好汉做事好汉当;一方面儒家规矩在前,侍郎大人曾与唯一的儿子约法三章,出门在外,不得夸口、自恃身份,假日若让其知道冒父亲名讳行不法之事,必将其活活打死在祖宗牌位前。 腐儒治家重文轻武,孙侍郎有一同父异母的妹子,感情不错,只是不喜她本是女子身,不好好待在闺阁修女德,非要与一众男子混在行伍之中。 孙起然童年时极为仰慕这位小姑姑,那手“凤凰抬头”劈碎千斤大石的看家本事印在心间成为宝贵记忆。 现如今人称“铁娘子”的右护都将军孙玉儿正扛着一杆削铁如泥亮银枪带着三千勇士护卫魏北。 只恨身为长男,守着父亲的规矩,不许习武,家中从不请武教头,一些个强身健体的道道,不是从“邪魔外道”的小人书中看到,就是自己这些年瞎折磨出来的。 故当听到家仆传述白日招财客栈里,几个鹞子山中金盆洗手的莽撞汉子,被一位不知根脚的老者几拳打出屎来,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月下与客人对饮,心境上和平日里一群狐朋狗友扯着嗓子吹牛打屁差异很大。 夜色寂寥,不知几杯下肚,孙公子双颊红如猴臀,晃晃悠悠站起身子,还未开口,一头栽倒扯起呼噜。 娃娃笑了笑,抬头看月。 这位长相不错的孙公子,晚膳前神情扭捏的站在客人前,假意邀约共饮,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是娃娃问过吴英,是否愿意收这个怀有赤子之心的少年人做个记名弟子,有朝一日前尘了断,就回小城安稳做个传功师傅。 吴英当时笑说,二十年都过去了,还不知会不会再等二十年,等那一天真的到来,即使少爷恩准,郎君也变中年人,说不定身后带把的小子都跟了一大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种一面之缘,大约就只能是过往笑谈。 娃娃明了,月下小酌,听孙公子介绍小城历史,山野志异,贵公子所求,一个心知肚明不点破,一个内心纠结问不出口。 有流星从天空划过,娃娃将腹中酒水全部吐出,吴英递来帕子,擦尽嘴角残余。 娃娃不喝酒,为何答应孙公子,吴英也弄不明白,直说喝茶,不也行? 禁宫中有一门辟谷的功夫,本意是用来防止“祸从口入”,不需要内力作辅助,单靠巧劲。 放下酒杯,娃娃近身蹲下,看着睡熟的孙起然思索了一会,在其右手手心写下一个“敕”字。 用的是大魏字体。 黒木青瓦,小雨淅淅,鸡鸣三声后,府上一翠花长裙小姑娘端着食盘怯生生的询问娃娃是否起床,早饭是热腾腾的鸡汁汤包、肉丝豆腐粥和芝麻白糖饼。 娃娃趴在窗上,嘴巴微张,静静听着雨落声,此时的雨不如开春的美好,带着清冷的气息。 花园小积水洼中,一群蚂蚁冒雨搬移昨夜散落在地的糕点削末,这种季节,事出反常。 昨夜孙起然喝醉后,早晨便不再来与娃娃相见,小雨过后天空返而放晴,假山上出现一道七彩彩虹。 吴英手中捧着一只“万里鹤”,出自墨家的手笔,娃娃从中抽出宣纸,打开看了两眼,反向沿着信纸折痕叠好放回“万里鹤”中,右手中指抖了几下,逐渐有些笑意,说道:“停留三日再走。” 信件内容简单,只一句话:冥火草得手,已上路。 吴英将“万里鹤”重新放飞,备好马车,等待娃娃出行。 听孙家门房说,涪陵城除却男人常逛的城南花柳巷,就数城东头草市最热闹了,有些店面里的老物件,价格便宜,真有那识货的买到手,转手就能翻上百倍。 既然暂时不动事,吴英琢磨着带着少爷逛逛集市解闷。 托小丫鬟给孙起然留了话,马车径直向城东缓缓行去,路上,偶遇招财客栈的店小二在招牌上挂着“妙手回春”四字的医馆买药。 匆匆而过,娃娃闻着药味,都是些跌打损伤的常用药,一笑置之。 老门房所言不虚,小雨刚过,城东集市便人来人往,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 娃娃在集市选了两样文房四宝,又给照顾他起居的孙家小丫鬟买了茉莉香味绣花荷包,礼物简单,重在一个“谢”字。 涪陵城东,多是些古玩玉器店,其中路过一家生意不太好的店铺,娃娃坐在车中远远听到店铺中隐约有个“咦?”字飘出,就让吴英停稳马车,进店与年轻掌柜聊了很久,之后虽然一物未买,却得了掌柜所赠一副“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泛黄字画。 陪山小城,卧虎藏龙。 临进晌午,孙起然小跑寻来,脸上红韵还未退劲,邀请娃娃和吴英在酒楼一同吃饭,自然不是让他丢了面子的“招财客栈”。 之后孙大公子自荐导游,领着娃娃重游城东,这次是坐绿水河的赏景舟,抽身市坊外,远观百姓买卖,听孙公子点评哪家是百年老店,哪家是新开张,哪家物美价廉,哪家宝贝儿品相最好,画一副“小城光阴图”。 路上娃娃谈及要在孙府多叨扰三日,孙起然喜出望外,说小兄弟年纪不大,但论慧根真是生平仅见,孙某人一见如故,莫说住上日,哪怕月年都没有问题。 娃娃又问孙侍郎仕途如何,孙起然避重就轻不愿多谈,只说老父亲古板之极,不会溜须拍马,不会阿谀奉承,做到侍郎这个位置怕是到头了,再过几年告老还乡安稳做个钓鱼翁,或是给亲族几个适龄的孩子当个教书育人的夫子,颐养天年。 娃娃回想从武国传来的那张字条,查明近二十年,有“骨头孙”绰号的孙明完全是个官场刺头,得罪了不少亲皇派,思他能活到现在,才干是其次,皇家一些个笼络人心的手段才是真正的理由,大魏的江山,还要靠某些人撑着,某些手握军政大权,装傻充愣实际上一直冷眼旁观的老旧派。 (最近在想男主的名字,脑海中总是一些恶搞的想法,就像前段时间给我儿子起名字一样,一通乱麻,还没斟酌好,没准会用我给儿子挑的备选名,哈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十四章 两条线 三日后,城东一家新开古玩城,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双方敲定十两黄金,吴英怒气冲冲,手中抱着一只黑色古匣,口中大骂“奸商”不断。 等到转身进了孙府,立马换上一副黄鼠狼偷鸡的笑脸。 娃娃打开黑匣,一支通体火红的四叶草完好无损的躺在匣内。 北城门送客亭,孙起然交给娃娃一个喜庆小锦盒,不送真金白银,盒子里装着路上即食的桂花糕,绿豆糕一类的糕点,是孙府的小丫鬟连夜做的,少爷的面子和自己的谢礼全融在盒子里。 娃娃和孙起然约定,十年后,小城再会。 娃娃笑着答应了,如果能等到十年的话。 长路漫漫,孙起然直到等再看不见马车身影才黯然回府。 数日之交,模样上差了七八岁的少年郎论世道,谈梦想,少了客套的马屁话,贵公子第一次觉得交上了真朋友,畅快淋漓。 涪陵城向北百里即为大魏重镇梓涯郡,“梓涯地广,人口有百万之多,郡城守军少部分由本地征召,主力来自京都禁卫军,由紫衣将军独领,关乎国家安危时刻有先斩后奏之权,不在郡尉管辖范围内。 娃娃入城时,门口排起长龙,吴英拉住一挑担老乡打听,说是梓涯郡守军令行禁止,军纪一贯严明,往来盘查从不马虎,不用大惊小怪。 城内车水马龙,奇装异服者不少,之前孙起然送行时提醒,梓涯郡盛产宝香果,乃是大魏商货重地,幼年时曾随父亲拜谒梓涯郡郡守大人,亲眼见过有白衣仙人御空飞行,潇洒不已。 宝香果是炼制青丸的原材料。 娃娃打算在梓涯郡停留一日,从本地购置一批上等宝香果,托人送回禁宫,运气好的话,炼制出一枚超出青丸千倍的圣丸,大有用处。 踏入梓涯,大魏真正的繁华便展露出来,街上行人虽然以寻常百姓居多,但是五境、六境的高手,甚至七境宗师也不是那么凤毛麟角了,在这里,武修二字三岁小儿也能常听,东市西坊,兵器铺、药草局随处可见。 吴英在街边枣树下系好马车,从包袱中掏出二两碎银子,在城门路边摊上点了两份清汤水煮面,娃娃觉得不饿,将树下枯枝捡起置于手心慢慢摩挲。 树皮随着研磨发出“苏苏”的声音,顺着手掌纹路掉落点点灰色碎屑。 街上,一个耍猴戏的长眉老头身边围满了看客,那小猴子极有灵性,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戏摊上坐着一位身穿大红坎肩的小女孩,脖子上挂着一面用来索要打赏的铜锣,慌着脑袋,开心的吃着从走街小贩手上买的大串冰糖葫芦。 几个身穿儒衫头戴方巾的中年人,沉浸书香铺子,偶有读到圣人妙言,惊呼同伴一同品味,谈笑风生。 偶尔有一对寻路士兵走过,外面穿着隶属郡府衙门的府兵制衣,里面却是正儿八经的禁军才能着身的绣虎单衣。 娃娃扔掉树枝,手心的树皮碎削散落在面摊乌黑的木桌上,融为一体,眼力弱的人极难看出有何不同。 可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一位同为远行客的青衣男子带着轻风而来,头带斗笠,问摊主要了一碗葱花面。 摊主瞅瞅坐满了迎客桌,陪笑请客人受累多走两步,城内的酒楼美味佳肴比之小小面摊那是天差地别的档次。 那青衣男子指了指娃娃一句,连说肚子早饿的咕咕叫,实在懒得再动,这桌客人人少,就将就将就拼桌如何? 摊主犯难,娃娃笑着回了一句:“无妨。” 青衣男子入座致谢,自称周水,是西边黑水城来的行脚商人,到梓涯郡做一笔大买卖。 又问娃娃将行何处,娃娃回应:“道不同”。 青衣男子用饭极快,说是还要赶生意,不好偷懒太久,临走顺便要将娃娃的饭钱一道了结,才知人家已经提前给过,拱拱手,道谢而去。 自始至终,吴英只是默默吃面,待那人走远,才放下碗筷,神情有些凝重。 “如何?” “不太好说,太邪乎,真打起来老奴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哦,原来也是位大宗师啊。” 吴英起身,准备去牵马,大道两边的街道店铺上千,莫说逛完,走出去都要费不少时间。 世间因果,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深陷泥潭难以自拔,不光影响自身命运,大到国家,世世代代纠葛不清。 马车缓行,果真让娃娃在一家名为“茶不思”的豪华药材铺子挑着百颗品相上等的宝香果,当吴英取出一件能大幅度加持武者防御力的山藤护甲表示要以物换物时,身在房间喝茶的掌柜的便打发了跑堂,亲自接待,不仅敲定了买卖,附带还送了一瓶增补元的灵蛇水。 之后吴英装着钱袋子去客栈订过夜单间,福禄坊,福寿坊,福贵坊三条街全都说住满了,说什么七天后就是梓涯郡最大的多宝行一年一度拍卖大会,各路豪杰暂时不能抽身亲至的,也要么打发家奴,要么托亲近朋友,早早到此占据地利。 “一间也没有了?我说掌柜的,我脚疼的厉害,劳烦问问看有没有愿意挤一挤的,我出钱,实在不成,伙房也成啊。” 福禄坊的客栈内,吴英走后不久,一位头戴斗笠的青衣男子趴在柜台前软磨硬泡,身型弯曲像狐媚女子,脚边放着一只齐小腿高的桃木盒。 掌柜的先是陪着笑脸连连告罪,说难以协调,请客人到别家看看,后来被青衣客人纠缠烦了,索性不再理他。 一个大男人,性格如不讲道理的女子那般无赖。 好在青衣人多少要点脸面,见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便苦着脸拎起木盒踏门而出。 只是刹那,那青衣人挺直胸膛,衣衫猎猎作响,惋惜自语道:“莫道恶鬼无情,求死之人不得生。可怜、可悲、可叹,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尽力为之。福、禄、寿,哈哈哈哈哈……” 郡守府衙暗室,老大人用油灯点燃最后一封来信,踱步良久,打定主意,让心腹备好行装,出城访友,这群遭瘟的江湖人,惹不起,老爷我躲着你们还不成? 夜幕降临,梓涯菩萨庙,娃娃坐在蒲团上,认真听庙里老师父讲经文,菩萨有灵,香火鼎盛,夜里也常常有善男信女诚心礼拜。 观音在上,仙童分列两侧,庙里养了条大黄狗,据说那年春雨,随走镖人来,吃过老师父亲手喂过的斋饭,便再也不愿意随着主人风餐露宿,情愿学那遭人厌弃的白眼狼。 主人心中生恨,佛门清静之地,不好见红,又有老师父求情,说它天生与佛有缘,才躲过一劫,当起守护寺庙的看门狗。 娃娃见了大黄狗,掏出一颗青丸丢给它,那狗深通人性,眼神柔和,吞入肚中消失在长廊里。 菩萨的玉净瓶中,插着两片常青叶子,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有一个和娃娃一般大小的小和尚提溜着油瓶在叶子上滴上一滴。 庙里平常借宿不多,刨开本地人不说,但凡到梓涯郡行事者,江湖人客栈是上选,墙头、老树亦能作为卧榻,达官显贵则有的是扫榻相迎的主。 前半夜,只有娃娃在寺中,听佛僧念经,对洗练神魂裨益良多。 娃娃曾有一问:“师傅,人间是否有妖?” 老和尚笑而不语,娃娃又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满则骄,油满则腻。 老和尚起身便拜,大赞小公子实乃妙人,念经六十载,不如公子一日看的透彻,业障缠身,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娃娃告罪,直言小儿妄语,扰了大师清修。 老和尚叹息一声,道一句:“我佛慈悲,不可嗔念。”执佛丈退走,不再强求。 待吴英坐在马车上闭眼休眠,有一手中提着桃木盒的青衣人摇摇晃晃走到庙前,吴英猛的睁开眼睛,四目相接,似有风起吹动门前浮沙,那青衣人突然拍腿大笑:“有缘,真是有缘,哎呀呀哎呀呀,却道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奈何连老天都不成全,老前辈,您说说,这是不是命啊。” “是因缘际会还是别有用心,手上过两招?” 马车上的老者一跃而起,稳稳定在寺前青石板上,正好遮住庙门。 青衣人见老前辈这般郑重其事,手拍胸口,神情畏惧,连气息都变得粗重,结果老车夫冷着脸重重一哼,又觉得自己这般装样子好没意思,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回道:“老前辈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今日若不是你家公子,晚辈可就得脚底板磨出泡来,我这人,可是一等一的好性情,重情义咧。” 若此时有把折扇在说,青衣人觉得自己定是风流倜傥,可惜大半夜的无人问津,这该死的斗笠又半遮住绝世容颜,好生暴殄天物。 吴英双目微凝,试探道:“既然不打,来此如何?” “哎哎哎,老前辈讲讲道理的啊,这菩萨庙可不是一家所有,您能来得我咋就来不得,晚生跑了整整三条街的客栈,都他娘的人满为患,我总得找个睡觉的地方,想到庙里跟大和尚求求情,不成?” 吴英一时无言,这油嘴滑舌的泼才,可不光是嘴上功夫了得,要是没看走眼,便真如公子所言,年纪不大,却是武道路上走在前面的大宗师。 吱呀一声,庙门被人推开半扇,不是小和尚,也不是讲经文的老师父,不是种菜的火头僧,不是练武念佛的一众弟子。 娃娃从庙中走出来,对着青衣人招手言道:“庙里待人接物的僧人入睡了,若不嫌弃,可与我在大殿暂度一晚。” “不嫌弃,不嫌弃。” 青衣人依旧晃晃悠悠走到门前,对着脸色很不好看的老前辈摊摊手,心想着,瞧瞧,少爷就是少爷,奴才就是奴才,哪怕是位九境大宗师,能一拳打破半堵城墙的武林高手,依旧是那么的…… 没出息。 庙门重新关闭,大黄狗在院中抬头看了一眼,换了个姿势,匍匐于黑暗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十五章 一种理 烛火昏黄,一大一小两位青衣人相对而坐,娃娃素布青衫,周水着丝绸玉锦。 寺庙静谧,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从房顶传来,紧接着啪嗒一声,消失不见,想来是条路过的野猫。 娃娃倒好一杯温茶,推放置于周水面前,示意一个请字。 周水没有接过,眼前人算力无双,所谓有些秘密,就不是秘密了,轻轻拍了拍夜路上带来的浮尘,笑着说道:“公子的风采,早先听青釉妹子娓娓道来,相知十数年,还未曾见她对十八殿下以外的人如此推崇,仅凭借一介凡体破我圣殿推演无数遍的谋算,抛开修为不说,单论智谋公子是我生平所见第一人。正可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相见不相识,这趟南行,没想到能与公子得见,就忍不住一睹天才风采,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时隔一年之久,公子依旧是凡体,只是多了点小妹不曾提到过的……该怎么说,味道?” “不尝尝么,这座庙的茶水,很不错,凉了,就不好喝了。” 周水依旧微笑,然后手指划过杯沿,茶水凝结成滴滴水珠,顺着指尖缓缓向上,先是手指,不多时沿伸到整个手掌,最后如秀阁珠帘,有序排列起来,茶杯中,只剩下两片发干的茶叶。 周水手掌轻抖,水珠尽数消失,然后对着娃娃点头道:“好茶。” 门前,大黄狗四脚挪移进来,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正对着这两位远游而来的客人。 寺庙附近的一户农家院子,几位读书人用清水擦洗长剑,为首的那位中年男子,由于长发被齐肩斩断,不像其他师兄弟,挽成发髻,反而如浴后女子般自然散落,手中的虎纹精金君子剑比别人要长上一截,平心静气、抱守归元,好一个扎实的七境小宗师。 原本寂静的街道,走出一位长眉老者,手中牵着一只尖嘴的猴子,身后有红衣小姑娘挂着铜锣,不紧不慢的跟着,那老者神色不善,对小姑娘似乎极为忌惮,虽然前方带路,却不时转身看上一眼,本就是金钱买卖,不存在什么过命交情,他们这群江湖野修,就是一群不要命的鬣狗。 小姑娘出心瞧不上长眉老头,奈何他擅长一门拘物的功夫,想要得到那方富贵,还要多仰仗这位老狗,若非如此,早将他打杀十回八回,哪里需要暂时和他结盟,昧着良心让这老不死的分一杯羹。 两人在下个巷子转身消失,房檐上略下两道黑影,原地稍作停留,便再次融入混沌。 小巷暗层,红衣小红娘的脸色骤冷,看的长眉老者心里打鼓,这煞星不会是要在此杀人吧。 只是那红衣小姑娘一动也不动,老者只好硬着头皮先开口:“梁五娘,这可不干我的事。” “不干你的事?孙文台,你个老匹夫真敢舔着脸说出口,若不是你这废物在福寿客栈露了马脚,老娘能被这群阴魂不散的影子盯梢?再不小心点,老娘拼着白跑一趟,也要从你身上咬下两块肉。” 被称作孙文台的老人脊背发凉,同样是八境小宗师,屁也不敢放,毫不怀疑眼前这位盟友能否说到做到。梁五娘不差钱,她说咬掉两块肉,那就真的要吃他的肉,心头肉。 这位来历不明的女侏儒,本是五十有余的半老徐娘,仗着会几分扮嫩的手段,从来都以小姑娘打扮行走江湖,若是被她人畜无害的外表迷惑,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江湖容不下傻子。 梁五娘生理天生缺陷,自幼脾气怪异,但是练武的悟性很高,生死搏杀有过越境斩杀敌寇的英雄往事。 江湖中无宗无派的野修,眼界不如大门派中走出的侠客广阔,但论拼命的本事,往往野修们更实在一点。梁五娘浪迹多年,从给戏班子武旦端茶倒水,一步步成为九境大宗师,这其中填了多少武夫性命,多少八境、九境的登高之人成为垫脚石,只有这位深谙江湖的毒娘子自己知道。 远方的城楼飞檐上,一位白衣飘飘的男子一手提酒,一手按剑,迎着月光笑看人间灯火无数。 娃娃给周水再次倒满一杯,却不再央劝,从怀中取出一枚白天购置的宝香果,递给周水。 青衣人接过,稍作思索,眉头舒展,赞叹一声:“佩服!闻名不如见面,公子果然好眼力!” 如果之前有三分怀疑,现在这位鬼殿出身的大人物,是真心觉得遇上奇人。娃娃将宝香果收回,握在手中揉碎,放入茶中,开口道:“从一年前开始,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两只同样的蜜蜂在花丛中采蜜,相同时间,相同速度,相同能力,采了相同的花粉,是否可以当作有相同收获?” 周水低头沉思不语。 娃娃接着言道:“我不敢说有正确答案,即使大致有了脉络,还是要理清一些事情,所以之后对于人、事、万物的观察更加留心。宝香果各地多少都有出产,论名气,梓涯郡更大一点,但不能代表其他地方出产不了上好的宝香果。我曾在名叫荼差的小国游历,见识过一种品质极好的宝香果,今天白天有幸再次遇见,很不错。一家本地丹房,不卖本地特产,不远万里出售异域之物,当然,果子都一样,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只是越是如此,待有心人看破,越容易发现破绽。于是在个本事不济的小二身上,找到想要的线索,不难。鬼殿之人,右腕下皆纹有一条吐信蟒蛇。仅仅以此便扯出周先生身份,当然不够,这其中还是赌的成分更大。在以此果试探之前,我所得信息,不过是鬼殿于城中有所图谋,或者新建据点,面摊上混个脸熟,双方都没有刻意压制,是故我家老仆猜测周先生修为高深,至少是九境以上,如此境界在鬼殿中,身份不低,后来周先生称孟婆为妹,又不是十八殿阎罗王之一,最重要的,一手御水的工夫使得出神入化,想来当是万鬼避让的水判官大人了。” “小公子高见,周某人佩服。” 娃娃摆摆手,将宝香果一饮而尽,话没有说完,继续道:“无论是一年前还是如今,鬼殿之事和我们主仆皆无关系,之所以与周先生啰嗦这么多,是希望判官大人能给梓涯城留一线生机。” 对面稳坐如山的青衣人身形有些动摇,大黄狗抬起头,却没有叫出声来。 人各有命,各司其职罢了。 青衣人有些无奈,也多少在意料之中,假意询问:“公子何处此言?” “无可否认,世间多悲苦,但为何大家宁愿经受苦难也要挣扎苟活,真的都怕死么?我觉得不至于,所以说人间的美好占了大半,也许没有那么多,但怎么也超过了苦难吧。既然这座天下被万人唾弃的老天爷都能留下一丝慈悲,生在世间的江湖人,可否网开一面,判官大人,阳间的地狱鬼殿,真能容下鬼魂么?” 周水不语,眼神穿过门外,仰望月空。 从进城到这里,短短数个时辰,娃娃和七位八境以上的宗师擦肩而过,梓涯郡城地大繁华不假,但何时大宗师变得如此不值钱了。 娃娃的性格中没有悲天悯人,听大师论道,明台之人,似有尘埃被道经洗去,佛将入魔,仍在渡人,让娃娃的精神界中多出一股不染清泉。 娃娃起身,走向菩萨神像,踮起脚将净瓶中的嫩枝握在手中,一只白色幼虫从叶中爬出,顺着娃娃的手爬入袖子,消失不见。 周水转回头,沉声道:“独木桥虽小,尚有路可言,公子本是局外人,真要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舍命么?” “没有人想死,有人心怀理想,有人活的麻木,可能会死,可能与我所愿背道而驰,总得有人站出来,总得有人喊一声冤屈” “哪怕丢了性命?” “不悔。” 娃娃笑了,还有半句话,人定胜天。 那位手提木盒,率领三百鬼殿高手打算在今夜围杀四方的水判官,长身而起,对着娃娃一躬到底,神情认真且恭敬,“愿小夫子马到功成。” 孙家铁匠铺,老铁匠的孙子睡的正香,做梦吃了只巨大的鸡腿,“格格”梦笑;西街的纺娘,将油灯调亮,等到开春,寒窗苦读的丈夫离家赶考能多添几件换身衣物…… 周水推开寺庙大门,大踏步向前走去,靠在马车上休憩的马夫,跟本没有放在眼里,口中高唱着:“刀枪不入呦,白日梦;少年轻狂呦,是凡人;英雄就义呦,无人忆;恶徒挡道呦,狗不理……” 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娃娃觉得周水是个了不起的人,邪派的魔头,比满嘴跑火车的那些个儒生,道士,更知道仁义的含义。 明明是动动手指就可轻易斩杀了他,明明四方所图之物就在娃娃的袖中,周水却愿意转身,没有丝毫做作。 生而为人,哪个男子没有过家国天下梦,且放权谋于一边,问苍天要一要规矩,要一要热血。 寺庙内,讲经老和尚脱去袈裟,抽出布满灰尘的戒刀,化身为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十六章 念舍身 福禄坊客栈中,一百二十六间客房中的外乡人几乎死绝,鲜血汇聚成溪流,顺着楼梯划出一条红线,然后彻底凝固。 掌柜的蜷缩在柜台下,一名持剑黑衣人守卫着,任由吓疯的店小二赤着胳膊在堂中乱跑。 朱方在楼上确认着尸体,总共两百具,来路不一,五境武夫最多,其中修为最高的,是梓涯的邻居,河间郡李贤中,八境宗师。 娃娃在书局杂记中大致了解过大魏武林当今的流派,又有禁宫飞鸽传书验证。不同二十年前,江湖中正道以东篱十二宫为首,剑阁、西华宗、山巅派、帝寺合称五大门派,魔道中野修居多,只有鬼殿和骨头教能撑撑门面。 这次东篱十二宫中剑宫与剑阁联盟,动静极大。朱方曾是理宫的指教先生,修内而轻外,有幸被剑宫副宫主识其资质,收为弟子,专心练剑。若不是剑道遭遇瓶颈一时无法突破,他也不会主动请缨,出宫寻找登顶十境剑律的契机。 驻城将军府,两位不速之客悠闲的喝着茶,能在梓涯郡横着走的守城将军崔浩敢怒不敢言,不是畏惧对方武功有如何高明,两个垃圾四境阉人,和手下小校差不多的实力手段,他一拳能打死一串,二人手中所执的金牌令剑,就是故意摆在茶几上,明晃晃的闪瞎你的眼睛,咋滴,你能有啥子说法?地方一个小小守城武将,算个屁。 二人走进将军府中时狗仗人势,拍着崔浩的脑袋倨傲的说:“主子说啦,今夜那群臭鱼烂虾捅破了天,你们这群狗崽子也不准出面掺和,还吩咐咱家,好生陪着将军,循循善诱,别一个不小心,把全家人的性命都陪了进去。” 崔浩不知京城中的那位贵人想要做什么,夜半时分,东西二坊至少死了四百人,那群抢食的江湖人死不足惜,只是从密折上的消息来看,不管是道貌岸然的正道还是丧心病狂的魔道,挡了道的人,皆是一剑砍死,三成百姓,死的不明不白。 大到剑阁、鬼殿,小到双刀门、战宗,今夜能叫的上名号的江湖门派就有二十七个,至于躲在乌龟壳中背后杀人的野修,更加数不过来,为了一只幼虫,白日里带着笑脸的裁缝店的师傅、卖卤煮的大爷,新来的私塾先生,还有金盆洗手的拳师,都在前往菩萨庙的路上,递出了拳头。 那只小虫,躲在青衫少年的衣袖里,安然入睡。 白面鬼将跪在周水身前,手上捧着一枚早已凉透的脑袋,来自剑阁的一位成名已久的九境剑师,身边紫面鬼将平躺在地上,气息断绝,九境换九境,竟是两败俱伤的境地,身后一众鬼卒们,大多带伤。 周水明白,今夜之事,要给兄弟们一个解释,可具体如何解释,说不出口,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下位的姿态,周水摆不出,装都装不出来。 天地间异宝难得,何况是异象漫天的仙阶宝物。正可谓赌大得大,东篱十二宫为何能稳稳压上其他各派一头,规矩、学问是一方面,跟多的是宗门底蕴,如今大魏明面上唯一一头护山灵兽就在东篱十二宫。 曾经有位十境伪圣野修,远游至十二宫管辖境地,见一黑山羊在山间吃草,身上灵气环绕,就想收归己有,然后被这位活了两百年的灵兽一蹄子踹断右腿,磕头而逃。 各宗门的前辈高手皆云,梓涯郡的那次异象,品阶不次于东篱十二宫的灵尊。 只是等不到各派查探具体位置异象便刹那湮灭,于是又是一番四方云动的提前布局,鬼殿棋高一招,比其他各方早一步得到消息,负责办差的水判官亲自出马,其余人等负责争取人间。 只是鬼卒们在前往寺庙的大道上摆下擂台,狙杀了一波又一波明挑暗袭,换来的却是一只空空的木盒。 “大人,有人捷足先登了?” 周水摇头,白面鬼将双手紧握,紫面鬼将是他的亲兄弟。 “请大人明示!” 周水叹了口气,回首眺望菩萨庙,马车仍在,灯火仍在,水判官不知是否选择正确,为一个不会武功只凭借外物保命的少年郎后退一步。 按照原本的计划,木盒中应该装着老和尚的人头。 几位持剑读书人在一座小院中被名叫哭魔教的邪派围住,耽误了脚程,院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为首的汉子手持环首刀,狠狠朝着地上吐了口吐沫,他娘的,这次一定要加价,不是说好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么,怎的如此硬,照这样下去,非得死一半兄弟才能结果了他们,这笔买卖目前只是保底。 上不了台面的小门派,吃不下大富大贵,每逢风云际会,就有大派使者暗中接洽,商量妥当价钱,之后为其对方一方麻烦,是为炮灰。 何苗带领的几个师兄弟,是正儿八经的东篱十二宫在谱弟子,按照原计划负责阻击福寿客栈中骨头教的妖众,事后和剑宫朱方师兄汇合,为一位迟迟未有出面的真正带头人,十境伪圣泰丰师叔开路。 不是没有想到路上凶险,但是门中传信会有一群骨头教安排的山中小派,半路截杀,多半是例行公事的做做样子,所以没有放在心上,以至于差点阴沟里翻船,成为瓮中之鳖。 小和尚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打着哈气点亮油灯,公鸡打鸣之前,需要给菩萨的玉净瓶中倒入一些香油。灯火映照下,仿佛看到一尊身披藤甲,手持戒刀的武佛爷,等使劲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眼前什么也没有。 小和尚有些害怕,庙里的那位胖师兄,常常给他讲除魔抓鬼的故事,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殿中那位长得好看的香客的脸,人家也是这般年龄,就敢行走江湖,对比着,也没那么怕了。 吴英守在娃娃身边,回想自家少爷所交代的事情,心中压力极大,如按照少爷所说,在周水入庙前刚想清楚,那么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传信回禁宫,一切只能靠主仆二人。 如果敌人只有一位九境大宗师,至少有把握护着少爷退走,但现在不说周水,东篱十二宫,骨头教未露面的主事人,躲在暗处的那些难缠鬼在逃命的途中都有八成的可能要了他的命。 怎么算都是九死一生的境地,哪怕少爷还压箱底的手段,在吴英看来,不过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偏生拖到了四更。 持刀老和尚一步步走进殿中,娃娃给自己再倒上了一杯茶,既然注定无法入睡,那就多盘演几种可能性。 老和尚双眼通红,吴英锁定气机,这位佛理知识渊博的大德高僧,此时呈现在吴英眼里,是一位九境巅峰战力。 窗外,隐约有喊杀声,刀剑相接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老和尚坐下来,恰好是周水之前所坐的蒲团,无望的看着娃娃言道:“佛化成魔,公子何以教我?” 这位个头不高的老和尚,在上代主持圆寂后,成为菩萨庙实际意义上的管事者。 娃娃食指放入茶杯沾湿,在地上画出四条线路,最后在中间点了个原点。 “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到了现在这个时辰,早已被各大门派牢牢控制在手中,三坊七巷,其中又安插了多少神仙手无法得知,大师应该明白,各方打到现在,能活下来的都不是弱者,单凭一副魔外身,不行。既然直到现在没有人杀进来,说明鬼殿的水判官大人听懂也认可了我的想法。四条线路被鬼殿驻守的咽喉锁住,原本藏于各家铺子,三座客栈中自作聪明的一群蠢货就有更多时间想清楚其间的变化多端,不至于被幕后人当枪使完狗急跳墙,屠杀平民制造混乱苟求能够活着。大师一念之差,小子说不清是对是错,至少有一点不可否认,它在大师的手上,不会为祸世间。”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此话尚早,按照我与周水的约定,接下来的谋划会由我主导,鬼殿得到的好处,是成为唯一知道正真线索的一方。通过移花接木,将祸水引出梓涯郡。否则,此物直接交给鬼殿乃至其他任何一个门派,原路杀回,菩萨庙的僧人会成为陪葬不说,主城百姓,难逃一死。” 老和尚不解,娃娃指了指头顶:“直到现在,没有一位修真者出手,这不合理,另外,城中骚乱,城卫军有守土安邦之责,迟迟没有出手,是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想要置身事外,不得而知,大魏军士有傲气,后者的可能性不大,那么铁骑冲城,结果不用明言。” 老和尚向前伏下身子,凑近娃娃,眼神清明了不少,言道:“公子要做什么?” 小和尚在胖师兄的柴房急的团团转,一直放置在木门后的油瓶找不见了,错过了时辰,明天早课的时候,师父肯定要骂的。 一只土鳖从土里翻出,爬到小和尚脚边,未等移步就吓得赶紧钻进柴禾中,似有秋风吹起。 风中带着娃娃的话。 “请借大师性命一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十七章 故人来 两匹快马急速北上,马踏飞尘无数。 天尚未全亮,乌云遮顶,似有暴雨袭来,空气沉闷夹杂着血腥气息。 此处距离梓涯郡不过百里,稍作停留,就会有敌人赶上。 没有了“伐木人”精心制作的马车,没有武道底子的娃娃很不舒服,马飞不停,一路皱紧眉头,这当然不是第一次骑马,身处武国时,娃娃所学内容繁多,马术是必修课。 只是策马狂奔的举动,从未有过。吴英骑着驾车的灰鬃马打头,不时回头看看紧随其后的娃娃,神情担忧,双颊的皱纹绷得很紧。 路上,吴英想要给南边禀报消息,被娃娃阻拦下来,青衫少年明言,此次敌人不管是数量还是武力上危险性都极大,在如此敏感时分传信,很容易被隐匿在梓涯郡城中的高手截断,暴露行踪。 老和尚以自家性命迷乱众人,不可轻易辜负。 穿过一片黑森林,再行不到百里,就可到达万渊城,城中有禁宫安插留守的势力。 梓涯寺庙外一道废弃了多年的地道内,梁五娘跪在地上,鲜血经过苍白的脖颈沾湿了贴身衣物,又由衣角滴下,融入土壤。 叱咤江湖的红衣娘子,双眼空洞无神,已无求生之望,敌人手段高明,明明只是在其小姑娘般模样的脸上划下三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彻底毁了梁五娘的容貌,偏又像是割破血管一般,血流汩汩。 梁五娘身旁,孙文台身体从腰部断为两截,死不瞑目,一只大黄狗趴在尸身上,眸中闪烁紫色光芒,一口一口咀嚼裸露在外的人肉大肠。 梁五娘将脑海中的那个笑面郎君恨到了骨子里,说什么山盟海誓至死不渝,都是骗鬼的话,男人,可笑。 若不是被花言巧语蒙蔽了眼睛,这趟买卖,怎会做不到知己知彼就匆匆入局。 那日有着一副好皮囊的老相好与她说有一份大机缘,不容错过,抵不住他软磨硬泡,丈着自己九境强者的身份,行走江湖,能伤其性命之人寥寥可数,便约了耍猴子的老货,唱青衣的戏子一齐上路。 谁知还未入城,那八境巅峰,眼看就要跨入九境大宗师行列的反串戏子就被几位黑衣人斩杀。 若不是老货的那只畜生警觉,二人十有八九一道领了阴命,同到酆都报到。 有心走为上计,那个贱坯子又碎语央求,他在前探路,说了一旦得宝就宰了孙大傻子,然后夫妻二人比翼双飞,再不济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有保命手段带她一起离开。 结果呢,一些挡路的小鱼小虾是杀了不少,甚至躲过剑阁和东篱十二宫的耳目,背地里合力斩杀了一位同行路上八境修为的东篱君子剑。 再后来,满城的英雄好汉都看见,菩萨庙里,一个放下屠刀的杀心老和尚,脚踩放大了几十倍的天灯升入高空,接着,一道白光自远处而来,斩落灯火。 梁五娘这才意识到,连高高在上的神仙都想要抢夺的东西,她就是运气再好,拿在手里,也没命拿稳喽。 这条隐蔽地道,是那天杀的负心汉查探得知,有几名鬼殿的鬼卒先行发现,被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悉数灭口。 再后来,那位中等身材,长相憨厚的大鼻子武师出现在地道里,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话也不问,就那么直戳戳的站在路中央,身上散发着五境武夫的气息。 那该死的臭男人觉得这看着就像马夫的傻蛋是想钱想疯了,做扮猪吃老虎的勾当,便在自个面前抖擞他的男子气概,说了一句:“对面的蝼蚁,不想死就给我滚一边去。” 不见后者动静,一招专攻对手死穴的招数使出来就要宰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蛋。 然后那位靠着小聪明和吃软饭磕磕绊绊爬到八境的白面郎君,被大鼻子武师外放拳罡反弹,倒飞十米远,撞废了几根木桩。 那笑面郎君也不含糊,起身扔了个烟雷,脚底抹油,溜了。 梁五娘犹记这狼心狗肺的人拍着胸脯说在危急时刻带她一起逃的样子。 厕所里吃馒头,恶心。 梁五娘修为比情郎高出一截,连孙老头也能在生死搏杀中更胜他一分,但论飞毛腿的本事,梁五娘是发自内心很佩服他的,若不是这保命本事在身,按照他这油滑的性子,早被路见不平的硬点子砍死无数回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红衣女子不止一次想过迟早有一天会被手段比其更高一筹的人夺取性命,但无数次的幻想,也没有实际发生时让她觉得惊心动魄。 野修路子上混迹了数十年的耍猴的,心眼子比猴还多的老匹夫,被这半路杀出来的恶魔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那中年汉子,扔在大街上绝对找不着的普通相貌,出手并未用身后背着的古朴长刀,一套不讲道理的王八拳打的耍猴的鬼哭狼嚎,最后两只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手提着孙文台的脖子,一手抓着右腿,就这么活生生的将他给撕了。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梁五娘想不明白,不是五境武夫么,这他娘的怎么比九境大宗师还要生猛。 想要出招拼出一条生路,那人右手闪过,擦满胭脂水粉的脸上就多出了几道血印子。 大黄狗吃完孙文台五脏六腑,打了个饱个趴在一边,狗眼戏谑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红衣女子。 “杀了我吧!” 大鼻子中年武夫,身穿粗麻编织的破旧衣裳,背对着梁五娘看着菩萨庙的方向,一个昏睡过去的小和尚,在地道的那一头紧闭双眼。 武夫搓搓双手,将指缝中的血肉甩干净,找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坐下,自顾自的给自己捶腿,脚下草鞋断了鞋绳,半挂在脚上,中年人眼神有些缅怀,习惯性的用脚打着节奏。 “当年我走镖至此,昆明大师还在人间,慧德师父还是位沉迷于佛法的年轻僧人。一个没本事的武把式,心性呆愣,仗着天生力气大,带着同乡的小伙子,牵着自小一起长大的黄岐翻山越岭,想要凭苦力活着。这日狗的世道,那些金枝玉叶的贵人老爷忙着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人间恶人横行,他们充耳不闻,十三个连女人都还没碰过的棒小伙子,头回走镖,就那么死了,冤屈啊,为啥,动手的就一个,武功高,走镖人路上一个照面的眼缘,人家动手就拍成肉泥,不讲道理。我逃了,像狗一样,哼哼,还不如狗一样,黄岐拖着我重回菩萨庙,这条蠢狗,吃了好处便记下了,只认寺庙的路。路上遇不到能出手相助的人么?肯定有,买卖货郎,带仆从的官老爷,真愿意活我性命的,还只有慧德和尚。黄岐跟我混惯了,是条念情的狗,我身无长物,它就留下来一日复一日帮我还债。我这个人吧,有恩必报,有仇必报,也该我能活下来,十年之内我便寻到了当年那个杀我兄弟的人,一掌拍死。爽!后来的日子,顺风顺水,我想着迟早有一天要亲自走一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风风光光接回黄岐,可惜啊,后来我本事越来越厉害,开宗立派,反而更加身不由己。我这蠢材,一辈子怕是很难再长进了,宗门里的小辈和我禀报过,我就想着,异宝?啥异宝,那对谁都能掏心掏肺的傻和尚,庙里能有啥精贵的玩意儿。一步看一步,步步全他娘的算错,嘿嘿,等着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已经杀的火热,老子才后知后觉的赶过来,结果呢,没报恩呢,那好脾气的和尚就这么被逼死了。” 梁五娘听着大鼻子武夫独自念叨,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中年人捶累了,揉揉肩膀,又开始发呆,大黄狗叫了一声,向着暗处多走了几步,刚吃的肉食消化的差不多了,躲着梁五娘的视线所及在地道里留下一片温热。 “那么怎么办,老子能怎么办,起死回生的本事没有,那就报仇呗。还好,黄岐是比我聪明,给慧德留下个好苗子,今个儿起,我就算是有了个关门弟子,各家各派,有一个算一个,爷爷挨个问候,漏了谁,爷爷就不叫张茂山。打这群小的跌份,又破了规矩,好,我找老的算算帐。” 跪在地上的梁五娘泪流满面。 武功相差无几那叫切磋,以低打高那叫越境,还有一种叫做欺负人。 梁五娘觉得被欺负了,所以哭的真心。 什么是瞎了狗眼,那该死的负心汉活脱脱就是真正瞎了狗眼的笑话,真以为自己逃命的本事天下无敌?人家根本懒得杀你。 武林中形成的默契,一些个德高望重法力通天的大人物让人猜不透境界,总之就是厉害,厉害到杀十境以下的武夫和乘风中境的修真者都有失身份。 单有一人,混不怕天下人知道他祖宗一样的战力,一双肉拳,一把破烂钢刀,打死了六位十二境踩在云彩上的武神,削平一座大岳山峰,在山头开宗立派。 当今十五境真武神,山巅派祖师爷,名字就叫张茂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伐君》正文 第十八章 观棋道 天空没有落雨,那便是汗水打湿了衣裳。福禄客栈外,何苗领着三位持剑儒生与负责把守的剑阁盟友见完礼,上楼去寻朱方。 小院一战,折了一位君子剑,何苗护卫年龄最小的师弟,被敌人斩断了右手,武力大打折扣。 朱方见了几人惨状,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率领客栈内其他师兄弟与剑阁众人暂别,向北街福寿坊行去。 这次行事,虽然料到夺宝困难重重,依旧意外。按照先前种种线索,异宝多半会由魔教妖人捷足先登,然后是正魔两道的伏杀和突围,东篱十二宫打的是后手牌,在不明异宝具体位置,先行清绞利益相冲的魔族和无根浮萍一般的野修,之后主攻魔族,半路抢夺异宝,宫中得到的消息,除了正魔四大门派,那群自诩为天上神仙的人物,就有至少昆仑与无情海两派参与其中。 如所料不错,今夜天空的那抹白光,极有可能来自昆仑的某位高手,昆仑派修仙剑,无情海本命法宝繁杂。 天上、天下,皆有规矩。路上,朱方从怀中取出一只墨绿色小药瓶递给何苗,此物是早年间师父赐予的保命丹,总共两颗,破境时用了一颗,剩余一颗一直藏与胸口处,以防万一。 何苗接过,本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打开瓶盖一口吞下。 福寿坊临街的铺子毁了接近十家,受难的商户躲在后院敢怒不敢言,神仙们打架,不是他们这群平头百姓敢掺和的,至于赔钱?呵呵,能保住性命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自认倒霉,没瞧见靠近福寿坊的护城墙都被打出了大窟窿,倒塌一片,那群平日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兵老爷,有一个冒头的么? 学宫泰炉,一个人站在街上,胸前白衣已被鲜血染红,短短一个时辰内,他先是与骨头教十境伪圣鬼爪周万充以伤换伤,之后两位虎视眈眈的黑衣人抽出长刀,辟出了九境宗师的气势,不过二人更像是试探底细,二十招过后迅速退走,一点儿不含糊。 十二宫众弟子赶到时,泰炉正盘腿调息内力,朱方心中微惊,只是大事未了,还需要师叔拿主意,遂示意师弟们止步,向泰炉行礼请示道:“师叔,福禄坊那边,多是些江湖小虾,本事不高,胜在人多,我派有三位师弟挂剑封山,包括何苗在内的六位师弟,受伤不轻;剑阁的师兄弟们,也有四人殒命,在我等出发前,已由钱书松师兄护送回阁。修真者出剑,师叔应该已经知晓,还请师叔明示,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泰炉睁开双眼,神情尽是狠烈,哪里还有学宫儒雅之风,如果说大战之前还是迷雾重重,那么吃了几爪魔教的哑巴亏后,少说也看清了六七分。 三天前的密会,除了晚辈的前阵杀敌,东篱十二宫泰炉负责牵制骨头教鬼爪圣人周万充,剑阁十境长老赵静对抗鬼殿水判官。 其余的四大门派,早早的传信给六派之首,天下正道是一家,为免冲突,主动放弃异宝争夺,至少明面上,有各派掌门人的亲言留证。 时局变化万千,水判官在进城之时便已识破了东篱的部分暗中部署,索性直接暴露身份,大摇大摆的逛大街,让剑阁反而不敢轻易下手,于是步步落后,原本鬼殿先得异宝就在算计之中,哪知修真者出剑后,鬼殿众人竟然原地凭空消失,江湖中盛赞鬼殿迷幻阵为当世第一,可幻阵、幻阵,再精巧奇妙,假的也替代不了真的,说明三条主线外,这位步步占先的水判官早已安排了另外的退路。 奈何桥外阳关道,能渡人,亦能渡己。 三坊留下数百具尸体,鬼殿退走,剑阁杀进一步,赵静心高气傲了一辈子,那抹白光划过头顶之时,御风追了上去,什么仙人鬼道,打过再说。 东方渐渐泛白,喊杀声也渐渐停息,没有磕头求饶、甚至没有梓涯郡城百姓的哭救声,一切显得极为诡异。 泰炉叹了一声,假如所想不差,京城中端坐龙椅的那位至尊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啊,天地人神鬼,都在这位贵人的棋盘中。 如果不是黑衣人突然截杀,正魔两道都会是傻子白痴,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通知下去,回宫。” “师叔?”朱方有些没听明白,此次耗费甚大,草草收局,是否太过不妥。 泰炉眯着眼睛正对红日,此时的阳光十分柔和,老儒生依旧觉得刺眼。 两场大战,早已身心俱疲,他不想解释什么,实际上也用不着他解释什么,有一位晚辈弟子,原本负责驻守东篱所掌握的那条路线的一位年纪不大的背剑书生疾驰赶来,等不及和师兄弟们打招呼,快速行至泰炉身边说道:“师叔,朱师兄,情况有变,城中那些魔教妖人和杂派丢下的尸体,半个时辰内被人全部换成了城中百姓的衣着,负责看守的几位师兄,皆被人从背后袭晕,惠宫的江师兄隐约看见有几名蒙面黑衣人从屋顶掠过。” “这是什么意思?”朱方转身,诧异道。 “还能是什么,真正能成为黄雀的,唯有朝廷,现在还看不穿么,最近十年,京都与我六大派的关系越来越差,皇帝表面上安抚,其实早已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可能帝王的耐心已经不足了,走吧,接下来不过是门派与皇帝的博弈,想要揭掉屠杀无辜这顶帽子,不是我等能够插手的,宫主应有论断。” “呵呵呵呵呵呵……走?犯下这么多命案,泰先生就想一走了之?这恐怕不妥吧。” 一只雄鹰从城头俯冲而下,尘土飞扬。四周断瓦横木横飞,泰炉一众微眯双眼,烟尘散去,有一位身高九尺的飞鱼绿衣男子踩着雄鹰的脑袋落在地上,那男子油头粉面,声音细而尖锐,脸上带着狞笑,鄙夷四方。 …………………………………………………………………………………………………… 黑森林中,两匹马停在树下,吴英将娃娃护在身后,神识锁定住前方满脸倦容的青衣人,此战,并无把握。 提前近两个时辰,一刻不停的向北飞奔,结果还是被衣絶飘飘的水判官迎头赶上。 那位中年模样的水判官,并不急着动手,倚靠在树枝上沉思了良久,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巴掌拍的极响:“好手段、好手段,原来如此” 周水从树上跳下,踩断了几根枯草,笑着对娃娃说:“公子早就知道了?” “不知,猜的占了三分,三分靠赌,剩下的全是运气了。” 娃娃推开吴英,直面周水,抛开年龄差距不算,二人的气度不相上下。 这局棋不大,关键是下棋人很多,都是棋外的执子人,也都是棋盘中的棋子。 “我之前觉得,福禄坊客栈中躲躲藏藏的那个探子是你们鬼殿的人,只是之后菩萨庙和你相见后便觉得推断说不通,于是我猜测这场赌局,一直冷眼旁观的官家实际上作为一根提前打好尾结的银针,在各大势力中穿梭调和,至于是要渔翁得利还是有更大的谋划,我觉得不相干。根据临时整理的六条推论中,没有一条是鬼殿能第一个从中抽身,不知水判官可否明言。” 娃娃的聪明,周水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聪明人天生喜欢与聪明人说话,有些资质平庸想不明白的事情,不用费心一一剥碎了,就像飞鸟哺乳一般,分析给别人听。 梓涯郡之事基本告一段落,周水也不用像之前需要掐着时间,一些愿意说出口的话正想找个人娓娓道来,接言道:“今夜之事,从格局上,我圣殿最占便宜也是最危险的一方,一个不小心就是各方围攻,不管是剑阁、东篱十二宫还是骨头教,哪一个都不是易于之辈,故圣殿准备的后手要更多。我与公子差不多,一半靠赌,原以为所谓的天外飞仙,应该是禁宫配合公子唬人的把戏,但后来飞剑取物就透着蹊跷,也许假亦真时真亦假,我等图谋之物真随着那柄剑而去。可等到几个黑衣人愿意挑明身份,在三条退路外另外给圣殿指明第四条抽身之路,我才明白我们打生打死的,不过是给朝廷作了陪衬。” “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了,朝廷要对付江湖人,只是如此庞然大物,强势如官家也不能一棒子打死,远交近攻,徐徐图之。” “公子英明!!!” 娃娃摆摆手,将搭在脚面上的野草踢掉,“都是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担不起判官大人谬赞,那么今夜之后,大人的决断如何?” 静谧,好似连空气也冷凝,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发生过的,说的再多也是后知后觉的废话,不管是之前的置身事外,还是现在的入局其中,外来远游的客人所需直面的,仅有鬼殿水判官周水一人而已。 你他娘的就老实告诉我,你风尘仆仆的追上来,是想取物,还是连命也要? 周水盯着娃娃,未几,抬头大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爽快笑声,原本就快光秃的树林,残存的枯黄叶子纷纷洒落,宣泄情绪对身体有益,不管是练武之人还是普通人,这是通用的道理,周水脸上的倦意少了许多,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盒丢给娃娃。 吴英闪前一步握入手中,周水也不生气,安静等待。老马夫运气封堵气穴,小心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似曾相识的红皮山参。 吴英眼神复杂的看着周水,不知所意。 那位青衣着身的中年强者,挑了挑眉毛,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竟舔着个脸一手背后一手齐胸摇扇,那意思,分明是说,怎么样老家伙,爷的这手就坡下驴,出彩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